《重生80年代后,我成了我妈》 第1章 诶?人嘞? 1983年的新中国,刚改革开放不久,一切都意气勃发,欣欣向荣,日新月异。政府机关都身体力行“为人民服务”,机关单位里工作的人们也还奉“实事求是”为职业圭臬,民众也都忙着舒展身体、拼一把子好力气努力地“为国储粮”,或者奔赴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深圳特区,放开了手脚干,再不担心“投机倒把”的指控与抓捕。 而1983年的湖北,长江三峡水利枢纽工程的坝址已经选定了,鄂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已经成立了,十堰大炉子沟的“二汽”也已经生产了5万辆汽车,而因解放战争十大攻城战之一的辉煌胜利而得名的襄樊市刚刚研制成功我国第一个商业电子计算机管理实验系统。 哦,这些都跟本文会讲的故事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1983年,本文作者都还没出生呢。 现在时间是2024年2月29日下午15点零3分,作者终于梳理好了故事的时间线,改好了故事原型的各主角配角的化名,做足了心理准备,要给各位看官们好好讲一个故事。 事先声明,只讲故事,不作评价。 “梆梆梆!” “桂花......桂花......快着儿出来做核酸,村委会的来咯!”韩国华在后院最里侧的厨房远远地听到大门上短暂而急促的三下敲门声后,第一时间就扬起脑袋朝着卧室方向抬高声音喊道。 喊完他才抖搂抖搂积灰的黑色厚棉衣披上,一撑膝盖从灶房的火塘旁起身,往大门那边疾步走,嘴里也没停:“......恩(同普通话的“你”,下同)搞快着儿,湾里就剩恩冒做核酸了”。 刚走到门厅附近,手都摸到门了,他又倒回去两步,从楼梯上拿起一包n95一次性医疗防护口罩,拆封后勾出最上面的一个小心戴好,“来咯——我戴个口罩,我在屋里不出门就冒戴口罩”。嘎吱一声响,铁门终于打开,韩国华探出上半身问:“是村委会的吧?” “是,”领头的中年男人贺家波回应道,“这会儿总能做了叭,我们已经把湾里其他居家隔离的几家都走了一遍,体温啊核酸啊也都做了,就剩你家这个了。” 贺家波此时心里不是很舒服。想他大小也是这心侨村的村干部,媳妇娘家还在离这不远的国道边十字路口开着一个不小的副食杂货铺。日子过得不说富裕也属小康,结果一搞疫情防控,被选中做了这种每天两次给居家隔离的村民量体温、做核酸检测的“村委会三人小组”的组长,他本来慢悠悠的性子都给磨得一点儿点儿火爆起来,离急性子都不远了。你说,每天固定的两趟跑是省不了的也就算了,毕竟是派的工作,也是几次上面给开会强调的“为了大家的健康”,都当干部了,那觉悟肯定不能拉胯,也不是不愿意。就是往往每天都要多跑2、3趟才能把所有人的体温给测完、核酸给做完,这不是白白耽误事儿嘛。 “能,能,么不能嘞”韩国华一边应着一边缩回上半身,一气呵成地解开锁定、退入锁舌、拉开大门,一边放三人组进来,一边说“快进来,这么大个湾就你们三个人跑啊,冷死了,我去倒杯热水给你们哈” “水你先不忙倒,都一个村的人,搞完了自个回去喝还快些......你家那个呢?还困(同普通话的“睡”或“躺”,下同)得床上啊?这都快10点了喂”贺家波态度坚持,脚步已经焦躁起来,只想赶紧搞完赶紧回家歇歇。下午还有一趟要跑呢,时间都固定的,再不搞快该误点儿了。 “那就谢谢韩叔了,我跑一早上了,又冷又渴,我......”史朝儿感激地说......到一半,听到组长不乐意多呆,立马就停住了嘴,只把手上的记录册子和装着温度计检测剂的袋子放下,把手缩进袖笼里捂住。 落在最后面,刚关上大门的易勇看势不对,赶紧附和着催促起来,“啊,对对对,这一早上我都跑热了,热水不用倒,还是先把人喊来。” “我叫了,叫两遍了,不晓得么回事”韩国华撤回了往厨房的脚,一转身就往卧室方向走,“你们先自个找场儿(同普通话的“地方”)坐,我再去叫一遍,马上就来了。” “哎哟,快去把人喊来,我们自个晓得,不要恩管,整那客套做么斯欸”贺家波催促道。 “桂花,你起来了叭,村委会的人都在套地(同普通话的:“客厅”)等得在”,韩国华推开一楼右边的卧室房门往里走,“等恩做完了,我刚好顺便跟村委会的出去一趟买今天的菜......错过上午就......诶?人嘞?” 第2章 一会儿跟你说事儿,喜事儿! 80年代未被开发过的华中地区,那一片连绵无尽大大小小的山峰、山岭、山坳里,散布着不少自然形成的、以种田谋生的小村落。这些小村落基本上都是背山面水,山上四处可见郁郁葱葱茂盛而高大的松树杨树泡桐树等,热热闹闹绽放的大片紫丁香黄迎春映山红等,当然也有低矮些的灌木丛,坝麻杆儿(注:形似芦苇杆儿,但生长在干地上或田埂、堤坝上)。 挨着小小村落、呈阶梯状分布的是已经烧山开荒、靠人力用牛拉犁开垦得来的大块梯田和小块菜地。打眼望去,没有一块梯田是空着的,也没有一个菜园子是荒着的。 沿着不规则的圆弧形状,村民们相邻而居。各家的房子高矮参差不齐,大部分一家就一间黄泥墙黑薄瓦的平房住着,有余力就多搭一间更简易的给家禽家畜遮风挡雨;没有就屋里住人,屋外就算家禽家畜的地盘。墙根底下随手砸下去个木桩栓牛,间或有几只低头啃草皮的白色山羊。看门的狗要么安静蹲守在大门前,要么跟主人脚后跟后到处走。这个时代的田园犬们白天很难遇见陌生人,所以也不怎么吠叫,夜晚就视情况而定了。 80年代村落里自然不缺小偷小摸、结伴而行、图财物图吃食、漏夜出行的大小毛贼,尤其是在接近年关的时候。“年关年关,富人过年穷人过关嘛。” 自家新孵出来的毛茸茸的小黄鸡仔们被鸡妈妈领着一起在后山抢吃小蠕虫、啄青草尖尖、叼小石子;鸭群则在屋前池塘里游水吃浮萍,游着游着就头朝下地探进水里去找吃的,偶尔潜得深些的鸭子,浮上来的时候嘴里还会叼着个小小螺蛳,一边奋力往外游避开鸭群抢夺,一边囫囵个地往下吞。 如果是生活富足的现代人看到这幅景象,可能还会感叹一句“多么美好的山水田园啊”,可惜这是80年代。 时隔多年,久违地再次被公鸡嘹亮的“喔喔...喔——”声给唤醒的方桂花,顾不得别的,手脚并用地趴到床头,从窗户破洞那里重新看到这样的景象,心头一紧:“我这是.......在娘家?” 还不等方桂花再寻思寻思,身后就有一道沙哑的大嗓门由远及近地响起来: “方家的!方家的!......给你道喜了,方家的!......方家的?........欸?你才起啊?我说呢,冲你厨房喊半天没人应.......”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非常熟络地推开虚掩着的大门跑进来,一路从大门喊起,进厨房转了一圈没发现人,又绕回来才终于在大门左侧的卧房里找到了她嘴里喊着的“方家的”。 “你趴那儿干啥呢?.......哎呀,说得我口干,终于.......不行,我得先去你厨房找点儿水喝,渴死我了.......别愣着呀,你先穿衣服啊,一会儿跟你说事儿,喜事儿!” “欢婶儿?”方桂花盯着自说自话完又迅速调头钻回厨房找水喝,完全没等她回话的那个敦实的背影,一下子就缩回了被子里。不明白她怎么用这么旧的称呼唤她,而且就算要按旧时规矩喊,也应该是“韩家的”呀,她嫁的夫家姓韩啊。 不管了,先听听她要说什么吧。诶,我衣服呢,我衣服放哪儿啦? “呼——可是缓过劲儿来了,”欢婶儿熟门熟路地捏着一个老瓠(音:hu四声)子晒干一剖两半做成的瓢,一连喝了几大口从粗陶水缸里舀出来的井水,也没想着放下水瓢,就这么端着重新走进卧房里来,这会儿正东张西望找凳子坐。 “欢婶儿,你不用急,你先喝够都行,不差这会儿的,我今天也没......”方桂花一面说一面费力地从床边的高靠背椅上往外抽衣服,一手去抽,一手还得摁住椅背防着整个衣服山倾泄而下。一件短打大褂和......这是?绑腿麻布裤?唉?现在还有这种衣服?这真是我衣服? “......也没什么别的事儿。” “你叫我什么?欢婶儿?......哦——你是顺着你家桂花叫我的吧?搞这么时髦!”陈清欢,也就是欢婶儿,只愣怔了一秒就自己给圆上了,嘴也就刚歇了一会儿,“我是谁这周围几个大小村子谁不知道啊,不用搞这时髦,还跟以前一样喊我欢儿就行,实在过意不去,就叫欢姐。我也不是第一回给人拉纤保媒了,从来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只要小俩口过得好,我的辛苦就没白费。我跟你说这次给你家桂花找的那家人很踏实,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家,你就等着到时候好好包上一封谢媒钱吧!” 方桂花把心里的疑问暂时先放下,费半天劲儿才终于把那两件衣服给穿上了,主要是那绑腿难搞。又忙着低头找鞋,原来被挤到床底下去了。这一看就是手工纳的千层底儿的布鞋。这个倒是真不错,看着比我眼睛不花的时候自己纳的鞋底子厚实还耐磨些。 “什么谢媒钱?”刚穿好鞋,一抬头就听到个“谢媒钱”。 “就是给你家桂花说亲,事成之后,你不得感谢我这个媒人嘛。哦,手头不宽裕的话,也不一定非得拿出钱来,用别的东西抵也是一样的......”陈清欢试了两个凳子都没能很好地撑住她敦实的身形,坐得摇摇晃晃的,没办法她起身去客厅挪了个大靠背椅子过来才终于坐踏实了,水瓢也顺手落在客厅桌子上。 俩人一顿忙乱,各说各话。正在这时,又插进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妈,我这猪草倒哪儿啊?猪圈我刚看了一眼,那槽里还有不少。”21岁的方桂花背着满满一背篓猪草跨进门来,开口就冲50岁的“方桂花”问道。后者这会儿终于穿戴整齐,转移阵地到客厅大桌子边跟同岁的陈清欢相对而坐,心里正天人交战犹豫着要不要表明自己“方桂花”的身份,然后跟对方问问,看她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不会被当做妖怪吧? “还有就是,我这都马上要说亲的人了,打猪草你就不能让桂枝去嘛?她刚17说亲还早呢。我这晒的,还好我去得早。妈?妈你听见我问的了吗?......哦,欢婶儿也来啦,欢婶儿早啊!” “诶~~桂花回来啦,真勤快!这么早都打完猪草了呀!来,过来让我瞧瞧,没有真晒黑吧?”欢婶儿刚把男方那边给写的一页纸的家庭情况逐字逐句地跟方家的过了一遍,以为方家的还有什么说头儿呢。结果对方迟迟不开口,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眼睛也没盯着那页纸啊?哦,也对,方家的不识字。 算了,再等等吧,嫁女儿怎么说也不是个小事儿,多想想的好。 “呐,这是我刚从你家厨房拿的水瓢,渴了吧,赶紧也去舀点儿水喝。我跟你妈正谈事儿呢,你先不用听哈”欢婶儿一边说着,一边把桌上的水瓢递给桂花。 “哎呀,都新中国了,还讲究这个啊,没事儿——”桂花没有伸手接过水瓢,一个反手准备把猪草先倒出来,“最多我不当面插话就是了。你们说的是我的亲事吧,那我怎么不得了解了解?真成了,日子也得我来过呀......我以后肯定不用天天打猪草...还要...”。 “哟,小姑娘家家这就开始想像上啦?羞羞脸,刮鼻梁......”欢婶儿闻言也乐得逗趣一把,“那你猜猜这次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这我可猜不到,不是有欢婶儿你嘛......诶?这纸上写的什么?” ...... “......真成了,日子也得我来过呀......”听到这熟悉的宣言,方桂花慢半拍反应过来:“桂花?你是桂花?”面前这年轻女孩也叫桂花,还冲着我喊妈?我管“我”叫妈?方桂花慢慢镇定了下来,看来不用急着问了,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对呀,我是桂花啊!妈,你怎么了?”桂花听到她妈那不同以往的声调,感觉情况不太对,索性就不管猪草了,直接整个背篓带猪草原样放地上。腾出空来,一个健步就到大桌子旁的椅子坐下,打算先看看什么情况。不是给我说亲出什么岔子了吧?对方是个矮矬子?不会是个傻子吧?还是穷的吃不上饭? “方桂花”盯着凑到眼跟前的年轻女孩仔细看了又看,表情倒的确是一脸的关切,但眼睛明显虚焦在想着旁的事儿。“你是不是在担心对方是个矮矬子?或者傻子或者穷的吃不上饭?” “啊?你么晓得啊?”桂花被这冷不丁的一问,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看桌边的两双眼睛一齐看过来了,立马装傻想糊弄过去:“啊不是,没有没有,我担心那个做什么......”看另外两人脸上写满不信,赶紧又装模作样地找补:“咳哼(清嗓子),我就是......就是想看哈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说话声音不太对啊......嗯,我就是担心你,来我摸哈儿你额头......也不烧啊......” 我当然知道,当年我就这么担心过啊,方桂花偷偷在心里回答。看来我是魂归故里了?但好像归到了旁的人身上了。 看这样子,还刚好是家里正给说亲的时候。1983年?那我现在的身份是“我妈”?我妈叫啥来着?好像只听到过别人喊她“方家的”,我爸喊她......我爸怎么喊我妈来着?算了,不管了,反正这时候我爸早就已经没了,都死了快10年了。 “方家的?方家的?”这方家的怎么说着说着话又发起呆来了?欢婶儿一边挪动椅子往方家的身边靠,一边用肩膀轻轻蹭了蹭方家的的肩膀。刚刚明白过来自己身份的“方桂花”,她现在是方姚氏,但她不知道自己叫方姚氏。只明白过来,“方家的”就是喊自己。 “诶诶,我听着呢。你说。”唉,我现在变成方家的了,魂是老去的我、身是老去的我妈。唉,魂老,身老,一点儿甜头也不给。破老天......不是,没有骂老天爷的意思,就随口一说,随口一说。“有怪莫怪,老天见怪,人老心老,嘴不牢靠......呸呸呸......刚刚是我想岔了,老天爷莫怪......魂归故里好,魂归故里可以看看娘家也好......” “回神了......回神......,你在那儿嘀嘀咕咕念叨什么呢?你二女儿正看着呢,她也要听说亲的事儿。你看是就选这家,还是要先跟她商量商量?” “嗯......嗯?哦哦,是要先商量商量......”方姚氏胡乱点头应着,稍微整理了下思绪又赶紧说道“欢...欢婶.....姐,我听你的,先跟我女儿商量商量,等我们商量出个结果了,可能还得辛苦你再跑一趟了,放心,要成了,肯定少不了你的谢媒钱!” “那也行,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说亲不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呢嘛......那我”陈清欢一边应着,一边起身准备往外走,“......诶,你刚叫我什么?欢婶姐?今天是不是太累了,叫错几次了你?算了算了,别瞎折腾了,你还是回到原来的称呼,叫我欢儿吧,你这样搞得我瘆得慌。我就先走了,大队上还等着我出工,今天得拿到至少5个工分才行,我家那位昨天腰扭了指望不上......有消息了,你托个人来跟我说一声啊,我真走了......” “行行行,好,好,你慢点走,路上注意安全!”方姚氏不自觉地按原来的习惯起身送客。 “哟,还慢点走,注意安全,是应该注意安全,不然就该叫树叶儿砸了头了,哈哈......”陈清欢扭头笑话完了方姚氏,才迈开大步快速走了。 什么意思啊?方姚氏一头雾水,这话还能挑出理来?这不最常用的客套话嘛,都这么说的呀。 “哎呀,妈,你今天真奇怪,尽说些稀奇古怪的话。要不你今天别上工了,休息一天吧。反正有我哥他们在,一会儿我和桂枝也一起结伴儿去了就行”桂花发现真的糊弄过去了,没人再揪着她的话不放,就立马抽身去厨房舀水喝。这会儿正端着瓢,跟方姚氏一起站在大门口目送欢婶儿。 稀奇古怪?深吸一口气,方姚氏知道自己可能又哪里露出异样来了,不敢直接问,只好拐弯抹角,“那我今天就先休息一天,早饭啊上工啊这些,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我就不管了。” “要得,你休息一天,今天我来搞。不过早饭这会儿是搞不成了,我得先把桂枝那个一哈儿不得停的‘皮伢儿’抓回来,要她烧火我才好灶上做饭啊,不然容易搞糊咯”说着桂花放下水瓢就再次出了门。 呼——终于清净了!我还是赶紧再回去躺会儿吧,说不定醒过来这趟魂归故里就结束了呢。顶着方姚氏身体的方桂花,一松懈下来,感觉比出嫁头几年农忙时候搞“双抢”挑一天担子收上百斤的粮食还要累些。那些可都是为了抢时间,几天就抢收割完了的,一担连着一担不敢歇地挑,肩膀火辣辣地疼,一旦停下休息了再想挑起来不仅困难得多,还得重新开始适应,忍受更磨人的疼痛。 第3章 大哥二哥三哥,我们来了! “大哥二哥三哥!我们来了!”桂枝被桂花拖着走,紧赶慢赶地终于还是按往常一样的时间点到了大队上工的地头儿,找到自家三位哥哥的位置。 “才来啊!今天怎么这么迟?”见一向开朗大气的三哥方惠民一开口就是抱怨,桂花有点儿疑惑。平常我俩不都这个点儿上工吗?怎么,今天哥哥们不想帮妹妹啦?才说亲,还没嫁呢,态度就变啦? “嘿,这还迟啊,要不是二姐拉着,我今天还不一定来呢!”桂枝倒没往心里去,喊完大哥二哥三哥,听到抱怨立马就还了嘴。 “你不来你想去哪儿啊?”方惠民本来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听小妹的话,好像另有内情似的,立马来了兴趣,“现在这年景,你除了上工挣工分,还能干什么?小心被人当做‘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割了!” “大哥你看他!三哥老吓唬我!你管管!”桂枝一看说不过三哥了,立马就跟大哥方爱军告状。二哥方爱民反正指望不上,他只习惯闷头干活儿,从来都很少说话。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赶紧干活!”大哥倒是有了反应,可是还不如没有,又是那一句扫兴的“赶紧干活!”。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一句话,真没劲! 桂枝只好憋住了想说的话,换她主动拉着二姐桂花去领工具准备一起干活了。 “桂枝,桂枝,你走慢点儿......”桂枝噘着嘴一脸不高兴地往前冲,被拽着胳膊的桂花差点跟不上趟,左脚绊右脚的几次要摔。桂枝气来得快走得也快,别回头她没事儿,给我白白摔一个狠的。那可不行,我可得保护好我的脸。 “哎呀,二姐!你快点!”桂枝侧身去看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拽着二姐的胳膊,看她将摔未摔的,赶紧回身扶了一把,然后就松了手不再拽着她走了。 进了收捡屋一看,就剩门口看工具的坚叔了,其他人都已经下地干活去了。 “坚叔好,我跟我二姐来领工具了!” “来啦,今天还是锄草和挖水沟吗?”坚叔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地搭话,眼皮耷拉下来一副似睡未睡的样子。 “嗯,还干那两样,我们直接去那边拿就行了,是吧?” “去吧去吧,记得天黑前还回来就行。”坚叔顺势扫了一眼还剩下的那些工具,补充到:“对了,剩下的那把锄头有点儿松了,要用就得加锲一个薄木片,砸实了再在池塘里泡一会儿;还有那个大干擎,柄儿折了一小截,用的时候加点儿小心,别用力过猛再把你下巴磕出血来咯” “行,我知道了坚叔”桂枝左手锄头右手干擎,左手腕儿上还挽了俩套在一起的土簸箕,眼睛左右梭巡着这间小小的屋子,想再找找其他趁手的工具。 这时桂花赶到了,一边打招呼“坚叔好!”,一边从桂枝手里接过一把锄头一个土簸箕。 “还找什么呢?不都有了吗?”桂花拿了东西就往外走,扭头看到桂枝站那儿没动。 “镰刀或者铁桶,先割草再用锄头锄要快些,或者拿铁桶连泥带水一起运,比光用土簸箕省力些”桂枝一边说着话,一边也往外迈步。 “嗯?又不找了吗?” “不找了,没有,都被人拿了” “哦,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刚才我也没生气啊”桂枝一脸的莫名其妙。 没生气个鬼,刚刚就差给我胳膊拽下来,健步如飞地恨不得一步一个坑,桂花暗暗腹诽。但是有更关心的事,就没说出来,反而是问:“刚大哥说让赶紧干活之前,你还有话没说完呢吧,你想说什么呀?跟你今天跑岐山大伯家看热闹有关系?” “嗯,岐山大伯家的玉婷大姐回来了,还带着她那个在县里读初中的儿子”桂枝现在情绪一般,远没有刚在岐山大伯家那样的兴奋了,所以就只是平淡地说道。 “县里读初中啊,真好!”桂花很羡慕,又怀疑:“你去看玉婷大姐,还是看什么?” 桂枝翻个白眼,“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去听消息的!说是以后,那个什么家庭包干什么的,以后我们就都不用害怕什么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了!” “啊,还有这样的事儿?我怎么没听说?” “我们这里比较落后,还没开始呢吧。”桂枝眼瞅着前面就是要锄草挖沟的地头了,赶紧压低了声音,快速结束了对话,“嘘,小点声,大家还都不知道呢,等回家了再仔细说,先干活。” ...... “桂花桂枝来啦?”路过的村里人陆续打招呼,“今天还锄草挖沟呢?” “昂,锄草挖沟我们熟啊,这么大块儿地呢嘛”桂枝抬头定睛一看,嚯,今天村长也在!往常村长不都和村支书一样,不下地头来,只负责文书工作,记记工分啊分配任务什么的吗?等桂枝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嘴里已经按往常的习惯顺嘴就接了话了。 “桂花桂枝也在啊!还没搞完呢?赶得上引水培田吗?让你哥他们帮忙啊”这一行人还不少呢,村长,英山叔,红霞嫂,玉振哥,最后面还坠着两个看起来很正气、生面孔的中年男性。 “英山叔也在哪,今天这么早!赶得上,肯定赶得上!不用我哥他们帮忙,他们在山那边忙开荒呢”这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跑地头来干什么?神神秘秘,脚步不停,眼睛也没歇着,一会儿功夫就转到池塘对面的地头看去了。 算了,不是我们能管的,还是踏实干好手里的活儿吧。 “桂枝,你看什么呢?那些人你都认识?”桂花刚好锄完一垄,直起腰来歇会儿。 “你不认识?那不村长和英山叔他们嘛” “哦?我看看......走这么快!太远了,看不清楚”桂花顺势抬起手,反手拿还算干净的手腕儿擦了擦眼角和眉毛上的汗。 “那就别看了,赶紧干活吧”桂枝也直起腰来,原地歇了会儿,马上又弯下腰接着干了。桂花见状,歇息够了也准备继续,不想被田埂上的张婶儿喊住了: “桂花啊,听说你家正给你说亲哪?跟婶儿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说不定婶儿也能帮上忙呢” “哎呀——张婶儿你......你这话问得,我能怎么说啊......我干活儿去了,回见!”已经定好由欢婶儿帮着说媒的,只有连续说的三家都不成,主家才好请辞另找媒人呢。桂花不想多生事端,又怕得罪人,于是赶紧祭出害羞大法,避而不答。 “诶——别走啊,说说啊......”村里的大娘大婶们很乐意牵线搭桥,往深了说这叫行善积德,撮合成一对新人,喜结良缘,不做怨偶;往浅了说也能赚个外快,拿点儿谢媒钱,再吃顿婚宴酒席打打牙祭什么的。“嗳,这孩子......这时候害什么羞啊,正应该好好说说,人多力量大,才能更快找到好的呀” “诶?你妈呢?今天就你俩啊?”离得不远一块地里的吴婶儿,留心旁观了整个过程,受到启发,只等张嫂子铩羽而归,什么都没问到就走了,转头就自己凑上来热情地冲桂花桂枝两姐妹开口,“你俩干得过来吗?桂枝啊,你要是累,记得跟我说声,我肯定让你建国哥去帮把手啊!” “谢谢吴婶儿,我俩干得来的。我妈今休息一天没来呢。”这下桂花不回避了,赶紧抢在桂枝开口前回绝了。以为我不知道呢,什么建国哥,那都建国叔了好不好。什么都听他妈的,放个屁都得先请示一遍吴婶儿,34、5了没人敢嫁。可真敢想,我妹才17呢! 桂枝默不作声地随她二姐去应付那些人。心里一半是淡淡的高兴,再怎么着自家人总是向着自家人的;一半是淡淡的无奈,二姐身上好像安了信号雷达,总能第一时间对男女相看的问题作出反应——一般都是“拒绝”“回绝”这样的反应。 一时无话,姐妹俩埋头干活。 要赶在露水干了之前,把地里的杂草都锄了,最好连根都挖了。这样等日头起来了,能把杂草晒干晒死。等确定杂草不能再在田里继续长了,午后就可以拿十齿或八齿的竹篾耙咝三下五除二的一口气收起来扔到田埂上。 这样做,杂草就能既不在田里跟以后要种的稻子抢光照水土和农家肥,万一有没死透的杂草就算再长也是长在田埂上。而杂草长在田埂上,可以帮着固土留水,不让人费力堆砌的、窄窄的一条田埂几天就干裂溃散成不成型的干土堆。 这还只是上午的活儿,下午就得抓紧挖沟了。 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么连着干。上午锄一部分草,就地晒透,午后就往田埂上堆草,然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挖一部分沟,挖出来的带水汽的泥土顺便加厚田埂。 不这么干,就赶不及后面和大队里其他的大块儿田一起从池塘里引水入田了。 后面还得排队等着别人用完牛,自己再赶牛拉犁去翻地,用锄头敲碎、碾碎田里的干土块,挑拣太大的石头块儿扔了;还得第二轮赶牛去拉贴地的十二齿粑犁把水田里的泥巴和水成适合的比例“拌匀”了。 总之就是培好水田基底子,等着集中培育的小嫩秧苗长到足够高,再挑担子分发到各人负责的水田里,一棵秧苗一棵秧苗的、一排排插到水田里去。 总之,活不少,时间也紧,因为大队上临时通知今年要尝试种两季稻,早稻和晚稻。今年重新分下来的稻种据说亩产高些,光分发稻种就耽误了一些时间,比往年的早稻秧苗长势要迟个10天左右的。 ...... “桂枝桂花!”方惠民大着嗓门一路喊一路找过来,“你们还有多久?” 俩姐妹卯起劲儿在干,一时没留意自家三哥在喊。眼看着日头越爬越高,温度也随着越来越高,姐妹俩的脸颊慢慢透着一层薄红,额头上的汗珠悄无声息地越积越多,都滴到睫毛上了。再干一把就得赶紧撤了,不然身体受不了。 “桂枝!桂枝!桂枝!”方惠民见久无人应,转而专盯着一个喊,“桂枝!......桂枝!” 这下终于有人应了,不过不是桂枝,是桂花:“三哥,别喊了,快过来!桂枝好像不对劲儿,快过来扶一把!” 方惠民本来是站定在离地头不远的、左侧小山包那个岔路口那里喊人的,想着等人应了,就兄妹几个一齐回家吃饭午歇。毕竟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听到桂花的呼救,反而是跟在方惠民后面,扛着几件农具缓步而行的二哥方爱民、大哥方爱军先反应过来,缓步变疾步,迅速地桂花桂枝的方向赶。 “桂枝怎么啦?是中暑了吧?”第一个赶到的居然是一向很少说话的二哥方爱民,伸手过来把桂枝往池塘边上那棵大榕树的树荫底下搬。方爱民一边不停地双手掬水往桂枝脸上浇,一边把桂枝上衣的第一、第二颗纽扣解开透气。一顿忙活,见桂枝好像缓过来,呼吸变粗还轻微咳嗽起来,手也抬起来挡住脸不让再浇水,就顺势把桂枝从仰面躺着挪动成侧身躺着,“先让她好好歇会儿吧”。 桂花隐约觉得桂枝应该不是中暑。 怕不是今天大清早地跑了趟岐山大伯家,又被我催着上工,只在山上摘了俩小果子胡乱对付了早饭,根本没吃饱吧?桂枝现在这么弱的吗?我都没吃早饭啊,我还打了一背篓猪草呢。啊,完了,我忘了,妈今天在家躺着,好像也没吃早饭!不会一会儿到家了,还得再多一个病号吧! 桂花胡思乱想着不敢接二哥的话,只含糊应了声,见二哥都背上人往家走了,自己就脱开手去归拢田里的锄头干擎土簸箕这些东西跟在后面。 “大哥不用,我能拿得了......”桂花眼睛还痴望着经过大哥身侧没停,直接背着桂枝往前走了的二哥身影,嘴里下意识地对面前留下来,正伸手帮自己拿农具的大哥说道。 “桂花你就别太担心了,会没事儿的”大哥一边安抚桂花,一边手上没停,接过桂花手里的一半农具,跟二弟没拿了的那些农具一起都扛在了自己的肩上。“走吧,这太阳毒辣得很,我们也赶紧回家。” ...... \"妈!妈!快出来看看!桂枝她......\"方惠民一马当先,第一个到家门口,还是习惯性地大声喊了起来。 “老三!”身后背着桂枝的方爱民赶紧沉声警告他,见他转过身来,补充说道:“老三你别大声喊,等进了大门再说,对桂枝影响不好......” “哦哦......我不喊了我不喊了,我先进去把妈叫起来” “那行,你赶紧的” 方姚氏(“方桂花”)早就听到响动起身了,这会儿正在客厅守着。心里一时是紧张,马上要见到所有人了,我要怎么做才能不看起来奇奇怪怪。还是少说话吧,少说话好些,多说多错,对,多说多错。一时又有点儿兴奋,哇,我要看看他们现在都什么样,隔了这么多年,应该很不一样的吧。 “妈,我们回来了!”方惠民进屋一边打招呼,一边往门后丢农具。下午还得去地头干活儿呢,这些农具得好好保管,晚上再还到大队的收捡屋就行了。“桂枝好像中暑了,妈,你赶紧看看” 桂枝?小妹中暑?哦,现在是小女儿了,她中暑了,我去看看?我看什么,我又不知道怎么看病。方姚氏不明所以,又没处问,怕又露出异样来。于是只好起身主动迎了一下方爱民,顺势一起把桂枝放到她刚躺过的卧房的床上,看似熟稔地给掖了掖被子。 “妈,大哥,二哥,三哥,二姐,你们都在啊。”躺床上不一会儿,桂枝自己醒转了,开口逐个跟床前围着的人打了招呼。“我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跟妈和二姐说。” “现在说也没事儿啊,都一家子的,干嘛还得我们三个出去啊,怎么你不想要大哥二哥三哥啦?”方惠民嘴比脑子快,闻言不服道。 老二方爱民稍加思索,主动第一个退出卧房。老大方爱军见此,虽然不太明白原因,但也拉着方惠民一起退到了客厅大桌子旁。 “哎,别拉我,走就走,我自己走”方惠民有点点难受,妹妹大了,都不黏哥哥了。 “我去做饭了,大哥要一起吗?”方爱民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问方爱军。桂枝一会儿应该需要多吃点儿补血的,要不要去隔壁村魏家的猪肉档那里赊点儿猪肝啊?这个点儿应该有猪下水剩的吧? “嗯,今天俩病号,只能我们做饭了,老三你也来!” “你们一个烧火一个灶上,还要我干嘛?”老三方惠民狐疑道,以前也不见你俩这么勤快啊。还不等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冷不丁身上一寒,一身皮立马就习惯性的绷紧了。一抬头,果不其然,大哥这凶神,又那个鬼眼神盯着我,又盯又盯,“行行行,我来我来!我这就来!” “可是我能干什么啊?” ...... “桂枝,你好点儿了吧?”桂花一脸内疚,“是不是早上没吃饱就干活儿累着了?都怪我,我要不催你就好了......” “没有的事儿,你不也没吃早饭嘛,我身体没那么弱”桂枝稍微一想,就知道桂花在内疚什么,“跟早饭关系不大,今天早上你比我辛苦多了吧,又打猪草又到处寻我” 桂花闻言松了一口气,小妹还是懂事的,没怪我就好。“那你刚要大哥二哥三哥都出去,是想跟我们说什么话啊?” 上一句还在安慰别人的桂枝,这会儿立马就卡壳了,脸上开始不自然,心里也各种别扭起来。“嗯——就是......那个...那个......我.......” 一直小心谨慎地保持沉默的方姚氏,一看桂枝这个扭捏的样子,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嗨,都17了,这有什么的。“桂枝,你是不是来月经啦?” 听妈这么一问,桂枝的脸哄一下就红透了。妈现在怎么这么直接了?开口就是月经,都不避着点儿的吗? “嗯”桂枝细如蚊蝇地应了一声。 最高兴的要属桂花了,原来是来“事儿”了啊!真不是没吃早饭累的啊,那就好那就好。最尴尬的要属方姚氏了,时日太久了,她才意识到她已经忘了当年这个时候的年轻女孩要如何应对月经了。 卫生巾肯定是没得用的。 第4章 这里又没有卫生巾卖! “妈,二妹三妹,你们好了吗?可以吃饭了......”露天茅厕外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不仔细听都容易听不到。 这个点儿地里干活儿的人都回来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在茅厕外喊人,也太那个了! 生怕遇见村里人,老二方爱民先在挨着屋檐的猪圈前转了两圈,又在大门前可能会有人路过的屋坪那儿晃了两圈,见四下无人,才矮身小步跑到更远些的露天茅厕外等着。以为可以逃过一劫,稍微等等她们就自己出来了呢。 结果还是得自己开口喊人,丢死个人了! 该死的老三,明明他年纪最小,应该他来喊的。天天嘴就没歇过,跟欢婶儿有的一拼,真要用他的时候,他又缩起来不肯。气死我了!大哥躲得更快! “是二哥吗?”桂花小心翼翼地探问。 “是我,桂花?桂花你在哪儿?桂枝和妈呢?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大哥让我来喊你们吃饭,饭已经好了,做的有猪肝汤、炒春笋、油炸花生米,大哥说今天家里俩病号就多炒了这三道菜,另外还有两道昨天的剩菜,还有今天三合饭管够!我话带到了,先走了!” 可是逮着机会了,他也不管桂花听没听清楚,也不等桂花有所反应,一口气没歇把要说的都说完,然后转身就走。 再不走就被人撞见了! “妈说想请你帮忙去找点儿干净的草木灰,二哥你能多久找够啊?一定要干净的啊,二哥拜托拜托,二哥妈说......二哥?”桂花露出身形来一看,啊?说走就走啊?真走啦? 早知道不躲起来说了。 这下怎么办,一时半会儿的我要上哪儿给找干净的草木灰啊? 我用的都是我自己的罐子里存的草木灰,是趁着做饭时偷偷摸摸烧掉干净的芝麻杆儿、干稻草,再精挑细选纯净的草木灰小心地存起来,要日积月累的。桂枝这突然一下就来了,又是第一次来,事先也没有准备啊。 算了,不管了,直接跟妈说吧,她应该知道怎么办的,毕竟我的草木灰都是她帮忙安排的。 ...... “开饭吧,别耽误下午的活计!”方姚氏实在没头绪,又招架不住桂花一连串的问题,或者说请示?只好瞎胡乱扯个借口赶紧脱身,然后逃到客厅里来,先找三个好大儿(注:方言,使用习惯,自带调侃的意思,不是正式用法;类似男生寝室互相称呼“爹”和“儿子”的用法;此处使用这个词语,是因为“50岁的方桂花”刚刚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老年的方姚氏”,对于新身份没有实感,对本来是哥哥现在变成儿子的爱军爱民惠民三人有点儿不知道怎么面对的心理)吃中饭。 真想直接跟桂花摊牌:“我忘了,别问我,我不是你妈,我是老了的你,这事儿你俩自己解决......”,哎呀,脑壳疼! “真不等她俩啦?她俩地里的活儿还没干完呢,下午还得挖沟......”终于听到开饭,老三方惠民兴奋地立马把缩起来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腰背挺直了,偏嘴里还在假客气。 天地良心,他被二哥支使跑一趟隔壁村的魏家猪肉档拿猪肝的时候,还以为家里就纯是添了俩病号,给补补呢。心里还暗自庆幸可以跟着沾沾光,还没过年就尝到肉味儿了嘛。猪肝拿回来,二哥支支吾吾说什么桂枝长大了,猪肝是给她补血的,只给她,别人不能吃。 “桂枝长大了?我知道她长大了呀,我早知道了,跟猪肝有什么关系?哦,她长大了,她就得吃独食啊?我不管,我今天干活儿也累了,我也得补补。我不多吃行不?我就尝一口,其余的留给桂枝和妈......” 结果继大哥的绝招“凶神盯”之后,又遭二哥不惜力气地一顿捶。 这都什么事儿啊,今天一天全让我赶上了。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大哥二哥都变样了! “行了,把猪肝汤拿盘子盖上,再盛碗饭一起放碗柜里留着,其它的我们几个就先吃吧”大哥方爱军开口打破客厅里突然的寂静。咦?今天连老三都不怎么闹腾了,真稀奇。 并不知道老三正在心塞,大哥二哥都变样了! 也不知道老二正在自闭,差点脸面不保,不想说话。 更加不知道,现在的老妈方姚氏,正在头疼要怎么处理女儿刚来月经的事情——这里又没有卫生巾卖! 恰好这时,桂花刚和桂枝一起走到门口,正抬手准备扶桂枝跨过高门槛呢,一下子就听到了“......猪肝汤......再盛碗饭......”,那我的呢? 得,一家子齐齐整整,没有一个不闹心。 ...... “这真是你和桂枝要挖沟的田地啊?这么大?”吃完中饭,留下桂枝在家休息,方姚氏跟着来地里顶上她的缺。 “是啊,也不是很大,比这更大的都有......”桂花稍微提起点儿兴趣介绍道,“而且我俩干了好几天了,再有个两天就能收尾了。” 想了想,桂花又补充一句,“因为后面的事情一般不归我们管了,大队上应该会指派别......”算了,看妈那样也没认真在听,我介绍那么多作什么,等后面她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紧赶慢赶,总算是趁午歇时间,用收着的那点儿白棉布头给桂枝攒出了2条月事带,让她先对付用着自己罐子底剩的那点儿草木灰,桂花中饭都没吃好。也不知道妈怎么回事儿,今天一天都躲事儿,还越躲越快。躲了不说,还非扯什么考验我们兄弟姐妹感情的幌子,还有什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妈啥时候知道这么多了?她不是不识字吗? “妈,我们那边开荒的旱地已经差不多了,剩下收尾的活儿我就交给老三了,我们来帮你们吧,”方爱军领着老二方爱军一面往这边走,一面说到,等走近了又确认了一句,“是这儿挖沟,对吧?” “嗯,就那儿!”见妈还在一脸稀奇地左右张望,依然没注意听,桂花应声答复道。 “那行,这活儿有我和你二哥,很快就能忙完,你歇会儿,顺便给我们说说午歇时候桂枝提了一嘴的那个什么家庭包干具体什么个情况呗?” “家庭包干?桂枝也没给我讲清楚过啊......”桂花答道,看大哥二哥齐抬头,连边儿上一脸怀念(嗯?怀念?)地东瞅瞅西看看的老妈也凑过来了,赶紧补充,“桂枝她真没跟我说什么具体的,就只简单说了一下,说以后再不用怕‘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了,就这点儿了,别的没得及说呢,她就不舒服,留家里没跟着一起下地了......” “这样啊,那要么只能回去问桂枝,要么我们也跑一趟岐山大伯家打听打听消息了。”爱民闻言,想了想提议到。 “还是问桂枝吧,玉婷大姐和她儿子,叫......邵......对叫邵平安的,今天早上就回桦树庄自己家了,挨咱们近的这陈家村的陈岐山大伯估计也就知道个一半吧。”桂花持反对意见,并提供了更多情况。 “不会吧,玉婷大姐特意回来送消息的,会只给她娘家爸岐山大伯说一半?哪儿有这样的,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啊,让别人猜啊?”方爱民闻言反驳道。 “也不一定,”难得老二也愿意参与讨论,大哥方爱军乐得多说两句,“她送消息归送消息,那人传人话赶话的,肯定有遗漏啊......而且岐山大伯那人很是有点子小心思在身上的,估计也不见得愿意逢人就说,谁来问都说的,指不定就这儿隐一点儿那儿藏一点儿,那谁知道啊......” “在说什么呢?”方惠民扬着一把嘹亮的嗓门很突兀地插进来,张口就问,打断了他大哥方爱军正说到一半的话。眼看着大哥的脸就要完全转过来对着他了,方惠民急中生智,立马机灵地跟大哥卖乖,报告自己这边的情况:“大哥,......大哥我是说,我是说你交给我的那块地的收尾工作,我已经提前完美地完成了,欢迎你随时检查!” “这么快?我不信,我跟你去看看!”桂花觑着这个空档,趁大哥二哥没作出反应之际,扔下老妈、大哥、二哥在这里,借机拉了三哥就往那边走,一边往前走一边口头头掩饰:“大哥二哥,你们先忙,就由我这个当妹妹的先去帮三哥检查一遍,有什么不好解决的问题了,你们再出手哈。检查完了,我们就马上回来!” “诶诶诶,你拉着我干什么?要检查你自己去啊,我要在这里!”惠民大概没有预见到事情这个走向,非常抗拒地说道。他很不乐意跟着桂花走,只是因为衣角被桂花拽住了,没办法才跟着小幅度挪了两三步。 “赶紧跟我走,三哥最好了——”桂花边哄边拽,一手拽衣角一手去压二哥的肩膀,等二哥略微弯下腰来了,刻意压低声音哄骗到:“我这儿有很重要的事儿请教你呢!” “真的吗?多重要啊?”方惠民一听,立马放松了警惕,挣扎得没那么厉害,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兴奋地用气声追问,“是只请教我,还是就剩我没请教了?嗯?你说啊?” “就你,就你一个!我最相信三哥了!”桂花迅速翻了个白眼,才抬起头哄人哄到底地继续敷衍。 “嘿嘿,那是,三哥我最......诶——要摔了要摔了,慢点儿慢点儿!”偏偏老二最吃这套,马上就松了劲儿,不再两脚扎根一样的立在地上,而是被桂花一拽就跟着走了。 终于走到了山这边,桂花尝试着远眺了一下,手搭凉棚眼睛睁最大,还是看不到妈、大哥、二哥他们任何一人的身影了,桂花这才放下心来,松了拽着二哥的手,迫不及待地劈头就是一句: “你不觉得今天的妈很奇怪吗?” “今天的妈?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们还能有好几个妈呀?”方惠民一边动手把衣服理齐,一边笑话老四,“你看你,给我衣服拽成这个鬼样子,怎么干活儿不见你使这么大劲儿!” “哎呀,我认真的!妈会说些稀奇古怪的话,还突然就知道了好多以前都没听她说起过的知识,而且张口就来熟练得很......” “哪有?我怎么没听到妈说什么稀奇古怪的话,还没说起过的知识?那你怎么知道,说不定妈她跟别人说起过呢。”方惠民停下手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桂花的脸,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地认真观察,发现她表情居然始终一本正经,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你居然来真的,你真的是来请教我的?!真不是开玩笑?!” “真请教!我真请教你!你怎么不信呢......好,你没听过这两件事,那你总知道桂枝这次的事吧?妈明明以前......” “等会儿!桂枝这次的事?桂枝怎么啦?她不就是中暑吗?要不就是累着了?反正我看二哥背着她走,应该是很虚弱......”不等说完,就被失望的桂花打断了。 “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个!”桂花赶紧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算了,等天黑回到家了,我再找机会去跟二哥聊聊吧,他应该知道点儿什么。” “诶——别呀!难得你第一个想到请教我,你说完嘛!”这下换方惠民去拽桂花的腰间的衣摆,左摇右晃地要桂花把话说完,晃得桂花头晕目眩,“你松手!松开!别晃了!我说!咱俩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妹妹啊,老天!” ......................................... 暮春时节,饱含水汽的温柔晚风慢慢爬上山岗,山岗屹立不倒;拂过树顶,新长出来的绿叶哗啦啦;吹向村落,缕缕炊烟飘摇直上。看那晚霞深浅不一地铺满天边,红彤彤,黄澄澄,明天又是一个好晴天。 在这样的美景里,当然有人。 有人牵牛,有人荷锄,有人随手摘下片柳叶,吹起无名小调; 有人田埂上栽倒,一嘴泥; 有人仗着年纪小,耍赖非要大人背; 有人被撵着从池塘到山岗:“没到夏天呢,还不能玩水!” “到了夏天,你也不让玩水啊!大人都是骗子!” “对,骗子!骗子!” “大人最爱骗小孩儿了!” “骗子!”...... “我看你们是屁股痒了想挨打!赶紧回家!” ...... 只有我们的方姚氏、方爱军、方爱民、方惠民、方桂花,这互相不太熟的一家子,始终保持沉默是金。 一寸光阴一寸金,十二寸金之后,方家的气氛组核心成员方惠民同志试探着拉起了一个应该算安全的话题: “晚上吃啥啊?” “怎么?你还惦记着那碗猪肝汤呢?”很明显,话题不算安全,被他大哥撅了回来。 “就吃那些呗,不行你再去挖点儿竹笋呢?”二哥也没放过他。 “晚上啊,晚上谁做饭啊?我不(会).......我不想做,今天挖沟好累。”方姚氏差点儿失言说出她已经不会熟练地使用农家柴火灶做饭、好吃还不糊的事实来,赶紧另找个了借口。 “晚上就不特意做了吧,省点儿煤油,那煤油灯再点就得添油了吧,跑一趟可费劲!”总算方家老四他二妹妹方桂花老老实实给他捧了个场。 众人居然诡异地有点儿怀念那“暴君”一样的老父亲来。 他还在的时候,方家可团结了——都团结一致地厌恶他这“暴君”做派,想尽各种办法地......一起背后蛐蛐他。 不过那是他没生病的时候,从他生病的1973年起,重活都干不来的暴君早就当不了暴君了。 想到这,别人还没那么深的感触,方爱军和方爱民这俩被父亲病床前开了“小灶”的,突然一下觉得肩上沉甸甸地多出了一副看不见的担子。 “你说桂枝说的那个事有准儿吗?我们以后养猪种菜就不用再躲躲藏藏的啦?”方爱军低声问起方爱民来。 “应该准的吧。不然玉婷大姐不会特意当个事儿跑回娘家来说啊。” “那是不是以后我们家也能养超过三只鸡了?像隔壁吴婶儿家那样?” “你也知道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 走在前面的爱军和爱民突然小声聊了起来,一脸认真,看着好像还是很重要的事情。 走在后面的桂花和惠民不急着赶路,忙着在路边矮灌木丛里找零嘴,什么抽毛杆儿啊摘野草莓挖小凉薯...... 中间的方姚氏也放松了......一半,自顾琢磨自己的事儿。 我魂归故里是只待这一天,还是可以选择待多久?甚至自愿选择留下来? 我,留下来?不不不,同样的事再来一遍,除了多遭一遍罪,又能怎么样呢? 这一天感觉除了桂花有点子怀疑之外,碰到过的人中,欢婶儿不长期在方家待好说,桂枝被突然来的月经初潮冲击应该没回过神,方爱军、方爱民、方惠民这三个好大儿本来就神经粗,而且长大后也就不怎么粘着妈、走哪儿跟哪儿了,应该还好、没暴露太多。 如果就这一天就好了。 我都多久没干过农活儿了,挖个沟手都起泡了,才挖一个小时不到! 第5章 我,留下来?不不不 “喔喔.......喔!” 还是听着这样的公鸡唱晓声醒来。 “叽叽叽叽......调儿——调儿——......布谷!布谷!......嗝jio嗝jio......” 又听到了这喧闹得如同几百只鸟都在窗外开会的鸟叫声。 “哼——哼——呼噜噜呼噜噜......” 仔细听,还有原来一直听桂花说起的猪圈里猪吃食的声音。 “dio......diodiodiodio......诶?今天这只鸡怎么蔫蔫儿的,不啄食啊?” 哟,还有意外之喜,隔壁吴婶儿在后院偷偷喂鸡? 方姚氏眼睛都没睁开,就知道自己这趟魂归故里仍旧没有结束。 难道是要再多待几天? 老天爷不只是简单地让我回娘家看看而已?那它想让我干什么?不会是想让我留下来吧!?我,留下来?不不不,那不行,把我原来年轻时候吃过的苦,遭过的罪再受一次?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咦?我现在在这儿,那我原来在哪儿啊,在干什么呢? 方姚氏有点儿犯懒,不想起身,可是已经被吵醒了,躺在床上东想想西想想,翻来覆去也没睡着。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哪儿响?哦,是我肚子在响,我饿了。哎——我就说吃苦遭罪吧,起得又早,吃得又少,还天天要干那些重体力活儿! “妈,起来吃饭了!”桂枝感觉好多了,已经起床忙了一早上了。 “就来了”算了,不想了,都想不明白还想什么,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 老天爷总会给机会让我知道的。 趁着老妈还没起床,桂花把桂枝拉到她俩一起睡的大门右边的小卧房说小话儿:“你有没有觉得老妈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很奇怪?” “哪儿奇怪啦?还有你觉得奇怪,你怎么不趁昨天晚上就咱俩在一间房睡觉的时候,关起门来偷偷跟我说啊?现在妈眼看着马上就要起床去客厅了你说起来,这一墙之隔的,你不怕她听见伤心啊?” “就是想顺便试探一下她。如果是我误会了,大不了我道歉,如果真是她奇怪,我们这当儿女的,不得‘帮帮手‘嘛” “啊?帮帮手?是我理解的那个帮帮手吗?你有话直说,我现在身上不爽利,没那么快明白你的弯弯绕” “行吧,来,你坐过来一点儿我跟你说” “还说试探呢,根本就是忘了吧。我一提醒你这才知道往床头这边拉......” “你还想不想听了?还身上不爽利,身上不爽利也没见你嘴上饶过我......” “听听听,赶紧说,我都饿了!” “我是说从昨天开始,老妈就变得奇奇怪怪的。说话奇怪,那腔调,听起来不像是我们一家子人似的,倒跟玉婷大姐说话那味儿有点儿像;起床也变得不积极,以前都是我打猪草出门的时候,她就在做饭了,回来直接吃,吃完就和我们一起下地干活儿了;昨天一天,妈宁愿饿着,也没做过一次饭,早饭大哥二哥三哥他们自己顾自己凑合的糙米粥和咸豆腐乳,我为了去找你没顾上吃,你呢,就只山上摘俩小果子对付的;还有还有,妈还越来越爱躲事儿,像昨天你被二哥背回来那趟,先是以为你中暑,后来知道你第一次来‘事儿’;中暑是二哥张罗的,来事儿就完全是我张罗的了!你说这说得过去吗?整个过程,妈除了语出惊人的问了一句‘是不是来月经了’,还干过什么?” “啊?” “你啊什么?你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你说说呀” “哦,我是惊奇你居然能说出这么多你认为奇怪的地方。我真没什么感觉啊。说话腔调?我听到的一共也就你刚提到的妈那句语出惊人的话。至于二哥背我,什么中暑他张罗,来事儿你张罗的这些,当时我晕晕乎乎地我也不知道啊,还是你这会儿说起来,我才知道的......我来事儿真是你张罗的啊,嗯,二姐,你好爱我哦~” “咦~~你给我一边儿去!别搞这肉麻劲儿,我还没吃呢,一会儿黄胆水给你吐出来!......诶诶诶,小妹你可别再扭来扭去的了,跟陀螺似的,好好说话” “那......我们要不直接去问妈呗?你只说她奇怪,你也没观察到她要使坏,对不?那说不定有什么我俩不知道的呢?” “直接问妈?不行不行。不过你说得对,昨天一天,我看她表情有稀奇、怀念、兴奋、别扭、尴尬这些,还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坏心思......” “那不直接问?” “先不忙问她,我们可以先跟大哥二哥三哥他们通个气,把互相知道的都说开,说不定就能有好办法了!” “嗯——也行,我没意见......嗳~我得再去趟茅厕,你先去找他们,我一会儿就来......” “你慢点儿!要我扶你过门槛不?我还是先扶你过门槛吧” ...... 方姚氏这次穿衣服穿鞋比昨天顺畅多了,很快就穿戴整齐,顺手还给自己多夹了两个有小块儿颜色点缀的发夹到短发上。可是客厅什么也没有啊? 喊我吃饭,结果饭也不在桌上,人也不在客厅,都哪儿去了? 当初的1983年,在我还是方桂花的时候,这几位哥哥妹妹的也这么神出鬼没吗? 应该没有吧,还是我没留意到? 嗳,欢婶儿给说亲的事儿我还没找到人商量呢,难道桂花(我)这次仍旧需要辛苦逃婚? 大嫂居然也还没嫁进来?她不是在爸因为急性肝炎抢救无效后的第二年就嫁进来了吗? 大姐方娟这会儿不是正怀着第二胎吗?怎么不见人来娘家走动的?呃,如果真有人来了,这回我是方姚氏了,是不是还得我去帮忙料理月子啊?啊......不要啊...... 神出鬼没的兄妹五人这会儿正悄不出声地猫在方姚氏视线死角的客厅帘子后面,挤在哥仨一起睡觉的木架子床上,低声交换各自知道的信息: “......就是‘上缴了国家的,留下了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真的吗?” “对啊二哥,只要肯干,再也不担心不够吃了,多干多得啊!桂枝跟我说,那玉婷大姐在岐山大伯家亲口说的,这政策外边早都实行大半年的了,就我们这落后,还没收到风......” “哥,那我们今年年底把那头猪卖了,再买两头小猪仔吧” “嗯,再买只母鸡,我们也自己想办法孵蛋下小鸡......” “好像不对,只买母鸡下的蛋不能孵小鸡......我看村里人都是一对一对的选,一公一母一起养,然后留一只公鸡,其他都母鸡......” “不对不对,母鸡群里会自己选一只自己突变成公鸡的!” “你又知道了!别捣乱!” “真的!诶——大哥二哥,你怎么不听我说话呢!” “小点儿声!” “哦。那我不说了,我找桂枝去了......” “回来!别去了,你小点儿声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嗯嗯,我们都听着呢” “差不多行了啊,别憋着了,要说什么快说,就是小声些” “等我想想,我刚要说什么来着?......诶,别捶别捶,捶起来声音比说话声还大......我想起来了,我是想问桂枝到底得了什么病。” “桂枝来了?你直接从客厅过来的呀?没遇上妈?妈没又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遇上了,我打马虎眼说灶上那粥要焖一会儿才好呢,让她先别在那儿等了,她现在出门去看猪圈去了......吧” “那是看没看啊......” “不管看没看,反正时间不会太长,我们还是抓紧把话都说完吧,赶紧” “呐,桂枝自己在这儿,你问吧” “三哥你要问我啥?” “大哥......二哥......二妹......我......” “你支吾个啥,不是要问嘛,你问啊”桂花已经懒得说她这三哥了,合着之前我俩单独在地头说的那一堆三哥他都没听进去,非说桂枝病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知道了......我们聊点儿别的吧” “呀!桂枝,你裤子上......你赶紧去换条裤子吧” “咳哼.......那个,爱民你早知道了呀?桂花告诉你的?” “哥,你比我还大两岁呢吧,你都30了,你不知道?娟儿姐出嫁后,不还是你给她婆家送东西送得最勤的吗?” “啊?二哥,大哥还总往娟儿姐婆家送东西呢?我们怎么不知道?” “什么送东西?” “算了,打住打住,送东西送东西,那东西本来也不是我们家的,也不是我的呀,是娟儿姐特意留的一部分自己攒下来的细软,单独嘱咐我分批去送的。说是我这个成年的大兄弟露面,显得她娘家有人护着,婆家不敢欺负她;手里拿着的东西还只交到她手上,谁也夺不走,这样她过日子底气也足些。” “那就算了,别耽误时间了,桂枝也来了,这下人齐了,都赶紧说吧” “哥,你来说吧,长兄如父嘛,爸5年前去世不就指定由你......”方爱民还没说完,就被帘子后面的声音打断了。 “谁5年前去世了?”原来是转悠了一圈,看了猪圈看茅厕,还看到了一小块菜地,饥肠辘辘只好又绕回到客厅的方姚氏百无聊赖之下,突然发现客厅一角居然还挂了个帘子,昨天怎么没发现?刚走近,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这不就是桂花你说的试探妈嘛,该你接话了” “可是我有那个想法,我也没来得及想具体的呀......” “都停下吧,出来!”爱军第一个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妈,要不我们先吃饭吧,粥应该焖好了,我去盛了端来”。 “对,先吃饭,我也去帮忙”爱民紧接着出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也跟上。 “嘿嘿,嘿嘿,妈,你回来了!吃粥吃粥,来,这个椅子请你坐”惠民笑得一脸谄媚加心虚。毕竟要不是被打断,大哥即将要说的内容,肯定跟他们仨昨天晚上说,好吧主要是大哥二哥说我听的那些关于“妈变了”的内容。 “桂枝......我扶桂枝,桂枝好多了妈,我真厉害.......”呸,我的嘴在说些什么鬼东西,桂花一脸懊丧。 “妈,一会儿大哥来了,再大家一起说吧”桂枝朝桂花撇撇嘴,就这?还想搞什么试探呢,试探个大头鬼。 ...... “今天居然还有竹笋!花生米也有哈,哈哈,哈哈......”果然人一尴尬就容易忙起来,惠民东甩一句西扯一句的,全是些废话。 “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惠民你先安静吃完饭吧” “哦。” 桂花和桂枝一边往嘴里扒拉难得的稠粥,连菜都忘了夹,一边互相挤眉弄眼的,试图用脸说话。 刚你跟大哥他们说了没? 没来得及啊 那怎么办?一会儿吃完了,妈肯定会问起来,你是跟她接触最多的了,肯定问你! 啊?那我不吃了,我装肚子疼吧 我装肚子疼还差不多,我正来事儿呢 “铛铛——”筷子敲碗沿的声音响起,是方姚氏,“爱军,你也坐下吧,别瞎忙了,这桌上该有的都有了,你再搬就该把厨房的粗陶水缸搬出来了” “啊......昂昂,是,我坐下”差点在弟妹面前上演一出“现原形”的爱军及时停住了嘴,再说下去就更显木讷了。实在是,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仍旧不想相信那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算了,不等了,看你们也没心思吃饭了,赶紧把想说的说完吧,一会儿村里该有人来喊你们分别去引水入田和垒石砌岸呢”方姚氏这会儿也镇定了下来,大不了这趟魂归故里就此结束嘛,又不是我要来的,而且我又没有害人,我怕什么。 “我先问,就刚刚那个问题,你们躲帘子后面说的是谁5年前去世了?” “你不知道?”惠民话方出口,就被爱民扯了下胳膊,示意他来说。 “是我们的父亲方国仲,1978年才因病去世的,享年55岁” “1978年才因病去世?” “对” “得的是肝上的毛病吧?”我就知道,他那样的暴脾气,迟早自己作死,方姚氏暗暗腹诽。 “是” “哦,那是1978年年初得的喽”这倒不一样了,得病迟了好几年啊,所以5年前才去世? “不是,父亲他是1973年病起的,头两年还能勉强正常出入,偶尔做些轻省的活计,比如编编竹篾框什么的,后面3年就卧病在床了,一直拖到1978年,也就是刚刚说的5年前才去世”爱民干脆一口气全说了,不等对方慢慢问了。 “啊?他?编竹篾筐?他那暴脾气还能干这细致活儿呢......”算了,估计昨天面前这一群人就起疑了,瞒也瞒不住,干脆都放开了说吧。 “你们呢?都什么问题想问我啊?今天干脆都问都说了吧” “我来我来,你是谁?”惠民一下子问到了核心上,爱民这次也没有阻止他。爱军扫视一下桂花和桂枝,发现她俩也很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看来,我们方家这一家子终于要互相熟悉起来了,不再各顾各忙了。 方姚氏一个个看过去,从左到右依次是方爱军、方爱民、方惠民、方桂花、方桂枝,一个8人大桌边坐了6个人,方爱军跟方爱民方惠民凑坐一堆,方桂花和方桂枝挤在同一侧,自己正好面对着大门,左右两边都空着没人坐。这怎么还都一脸的期待?这帮傻子,就不担心我是个坏的? “我是方桂花,50岁的方桂花,从未来中国的2019年回来的......” “欸?没了?你接着说啊!”惠民嘴比脑子快,都忘了自己刚还特意包着一口气在嘴里,就怕自己再抢了话了,还是抢话了,哎呀我这嘴,还是捂上的好。 “噗.......咳嗯......我继续说”三哥还是那跳脱的性子啊,可惜脑子差点儿,后来给人骗去黑矿上,给扣在那儿,辛辛苦苦搞一身黑灰,赚那点儿辛苦钱还都被前三嫂离婚时候一把薅走了,后来不得已才娶了个逃荒的外地女人。还好他后半辈子还行,新三嫂嘴不咋会说,手可勤快,家里家外料理得很好,有了两个孩子后,还拼着不要家底儿也要把三哥拉回来轻松过日子。 呃,她一直盯着我看干嘛?还眼里冒泪光?谁来催她一下子的?她这说一半不说一半的,急死人了。 注意到大家都看过来的目光里无声的催促,方姚氏直接点名方桂花说道,“我就是你,嫁人后的你,我逃婚了,嫁去了山脚下隔壁县下的行政村,叫心侨村,那儿因为挨着公路,日子比我们好过,消息也没我们这儿这么落后。” “啊?逃婚?你怎么没被逮回来?你怎么就知道谁愿意娶你?后来你过得怎么样?不用天天打猪草吧,要天天锄草挖沟吗?” “逃了啊,跟别人一起逃的。没被逮回来,直接在那儿找村长家问啊,然后打听谁人想娶啊,有5、6个呢。后来啊.......哈哈,我自己的确不怎么打猪草了,因为都是小孩子凑一堆儿结伴去打猪草、采中药材晒干了卖、放牛、赶鸭、喂鸡、喂猪......” “啊?都小孩儿干?你都干什么?什么都不干?” “那怎么可能!小孩儿干轻松的活儿啊,大人比如我,哦也是你,要割稻子、捆稻子、挑百斤重担、晒场打谷、要用鼓风机来车谷子、要大门后面砌砖围成粮仓、要存粮要上缴国库的粮食还要顾孩子的学费......” “啊!这也叫日子比我们好过!那我不要嫁人了!我这就去回绝欢婶儿去!”方桂花吓呆了!一下就冲出门去。谁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第6章 好饭不怕晚 方桂花冲出门外太急,差点儿被门槛绊一跤,怕被人拦住,赶紧又爬起来接着往外跑。跑啊,跑啊,跑啊,不停歇的跑......想哭哭不出来,怕人碰见了问,难道要我说是为了嫁人后的辛苦生活而哭吗? 没人会理解,只会嘲笑,还有可能到处传小话儿。不够丢人的。 跑着跑着,越跑越慢,在距离欢婶儿家所在的村子还剩下2个山头儿的时候,路越来越烂,山越爬越陡,方桂花的脚步越来越慢,心也越来越乱。 “不嫁人我怎么活?可是嫁人都这样的话......只是从娘家的辅助劳力变成婆家的主要劳力?有嫁人不吃苦的吗?......这是逃婚的后果,那不逃呢?......欢婶儿还得替她扭了腰的男人去扛重劳力的活儿呢......干活儿就算受苦吗?......可是,不干活儿吃什么?庄稼又不能自己长出来......我都21了,再拖下去可能会更糟糕......吧?......谁能给我拿个主意,娟儿姐!她嫁人了,过得好像还行......吧,大哥是这么说的,可是桂枝说大哥粗心,只会看表面......” 桂花一个急刹,转身又快步往回赶。刚一时气愤,没跟家里说一声,我得回去知会他们一下,我要去娟儿姐婆家亲自去问问、看看! 桂花那边已经自己转过念头了,要回转家去,不去欢婶儿家了,可惜之前想事儿太入迷,停下再转身,回程的路上反而横着3个大小不一的山头。方家村子跟陈家村子一共才隔了4个山头。她这会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早上扒拉进嘴的几口稠粥根本就不抵饿。还好这会儿是上午! 要是晚上,一个人两手空空地走山路,说不得还会遇见山里的狼! 方家这边客厅里一片凝滞。只有惠民追到门前屋坪,看着桂花一口气冲那么远,就快要转过离村口最近的方梓家的屋角了,想喊不敢喊,只好期期艾艾、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 客厅里,刚刚还齐齐整整的一家子,这会儿大多瘫坐在原位没动弹,也没人出声。 本来是做好心理准备,要一起跟昨天起就不对劲儿的方姚氏,这个名义上是现在家里唯一的成年人——实际并不是,爱军已经30岁了,爱民28岁,连一直傻乐呵的惠民也26岁了,只是这个时候的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叫“没有结婚的人,无论男女,都不算成年人”——做一次一致对外的“对抗”的。尽管此前,5个人都没感到过来自这个方姚氏的恶意。 都还没来及消化方姚氏说的话呢,桂花就受了最大的冲击,一下子就跑走了。大家一是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离得最近、反应也最快的惠民仍旧没追上桂花;二是提到嫁娶问题,这桌边坐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有自己独一家的憋闷在心里久久未散,实在提不起劲儿来。 爱军25岁那年就挑中过一个,女方也看上他了。毕竟爱军这身高性格人品都过得去,干活儿一把好手,对弟弟妹妹甚至是姐姐都照顾有加,自个儿的妈也不跟隔壁吴婶儿似的恨不得把她儿子栓裤腰带上过日子。 可惜,最后还是没成。 问了好几遍,女方都表示满意,但就是不松口。后面还是中间那媒婆看不过眼,借着天热讨碗水喝的由头再次进家来,手上端着碗喝水,眼睛却婉转示意,先隐晦地扫视了一眼这一大家子都住一起的屋子,又重点往大门左边那间父母房间、床的方向瞅了一眼,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起身走了。 当时那床上躺着他的父亲,已近油尽灯枯,久病卧床3年的老父亲。 他没法儿怪父亲。 怪父亲什么?怪他不该生病?还是怪他都躺床上起不了身了,还特意把他和老二喊到病床前仔细嘱咐了又嘱咐? “......我对不住你,也跟你爷爷耽误我似的耽误了你!当年我也是拖到26岁才终于娶到你妈的......咳......哼嗯......给我水......快了......快了,我就快了,再不耽误你了......再不会耽误你了......真的!咳咳...... 以后你就是这一家子最大的男人了,以前听过一个老秀才说长兄如父......咳........呵——呵——嗯哼......咳咳......我就记住了这一句,也不知道现在还对不对了......那都很老很老的秀才了,都没牙了,听说是清光绪几几年的秀才......” “爸,你还是歇会儿吧,别说了......不用说的,我又没怪过你......” “不,我得说,我感觉我大限快到了,就这几天了,再不说就没时间了......老二呢?去把老二叫来,你俩一起听,快去!咳咳咳咳咳咳咳......呵——呵--呵——我没事儿,别管,你......老二来啦!” ...... “爸,还有老三呢” “不——就你俩——你俩能......懂,他还跟个虫儿似的呢......呵——咳嗯...多养猪种菜......生活......好,养猪种菜,要悄悄的......悄悄的......你们......别被人发现” “嗯嗯,我们知道了爸” ...... “爸——你别死......呜呜” “桂枝?你来多久了,你怎么也来了,快把门关上!爸不死,爸就是跟我俩嘱咐几句,(低声)爸嘱咐的事情你可别往外传啊,要出事的” “我跟你后面来的呀,你自己门没关严” “好好好,我门没关严,你先别哭,真没事儿,没到时候呢,快别哭了” ...... “军儿啊,别着急,好饭不怕晚......咳咳......呵——我不就遇上你妈了吗?......你妈啊,可是我相过的女子里最漂亮年纪也最小,哈哈......她老说我占便宜......可惜我脾气不好,这么多年你妈跟着我福没享到,苦倒吃了不少......军儿啊,你跟爱民惠民三个,要一起努力啊,一家子一起使劲儿才能把日子过好......” “爸,你先把今天的药喝了吧,喝完我们才放心下地去的” “嗯,药碗给我吧,这喝不喝的,都几年了也没啥用(咕咚一口,顺嘴还嚼了嚼药渣子)......你们赶紧下地去吧......去吧去吧......哦,对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爸,你是不是要死了?我不走,我留下来陪着爸,你们去下地吧......” “呸呸呸,赶紧吐三下!......(双手合十,望天)小孩瞎说的,小孩说的当不得真的哈......桂枝你别张口闭口死啊活的,别哭了!” “老二你捂住桂枝的嘴!听爸说话” “爸你说” “我说的是一家子一起努力,虽然主要是你们三兄弟......但是你们还有三个姐妹呢。咳咳......娟儿已经嫁出去了......多的也管不了了,看她自己怎么过吧......呵——呵——,老大你时时听着点儿那边的消息吧......再有就是你二妹16三妹13了都,马上也到岁数了......你看桂枝这样,咋咋呼呼的......噗...咳哼......不好好挑个人,真去了婆家不得被欺负死......就得你们三兄弟一起挣出一份家底儿来......她们两姐妹能挑的人才更多更好......记下了吧?” “好好好,记下了,都记下了!爸,你赶紧躺下休息,不急在这一时,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好好的长长的聊一次......只要你还像这样只说话不动手,嘿嘿......” ...... “大哥,大哥?大哥!” “嗯?惠民,怎么了?” “没事儿......我......没追上桂花,她跑太快了,是不是大哥你带个头,我们去把桂花逮回来?我们这么多人呢,肯定能行” 刚从回忆里挣脱出来的爱军,脑子转得比平时慢了些,“嗯?逮回来?逮谁?哦,桂花,对桂花,逮她干嘛,她自己知道回来的......吧” “哥,惠民的意思,应该不是说桂花就不回来了,是想阻止桂花到欢婶儿家,真跟欢婶儿说不嫁人的事儿了”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二哥,大哥不去,要不我俩一起去吧,有你的力气加我的脑子,我们肯定能在她到欢婶儿家之前就逮她回来!” “去你的!你什么脑子啊,只知道傻乐的脑子啊......” “又捶又捶,二哥你真是的......你劲儿这么大,不用白不用嘛,免得老捶我......” ...... 二人居然就这么在客厅里闹起来了。 不对吧,桂花跑了,是因为什么跑的呀?是不想嫁人啊。为什么不想嫁人啊?因为咱们这位自称从未来中国回来的妈告诉了桂花说她以后会逃婚,逃婚后过的日子听起来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啊!现在大家都不管妈的事儿啦? “喂!三哥你幼不幼稚!二哥你也跟着闹吗?今天这事儿怎么说啊?”桂枝朝方姚氏的方向努了努嘴,“这饭也没吃成,马上到下地的时间了喂,大哥,给拿个主意?” “大哥!”桂枝慢慢踱步到爱军身侧,对着他的耳朵提高音量震了他一下。 “嗯!嗯?桂枝?你震我干嘛?出什么事儿了?”爱军懒懒散散地问道,完全不像他平时的样子了。 “我吃完了,你们慢慢聊吧,等你们有决定了,再来跟我说你们的决定吧” 方姚氏从自爆身份把桂花吓跑之后,就等着他们这些人的“处理”了。反正我也不一定总待在这儿,待一天算一天吧,知道就知道呗,这身体总归还是妈的呢,不会有什么太出格的决定的。 结果左等右等,居然都忙得很,都没人关注我了,那我还是吃粥吧,昨天早上我就没吃上早饭。“今天你们还给我报那个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的假吧,我进房躺着去了。昨天晚上吃那点儿,饿得我都没睡好,我再睡会儿去。” 一时厅里的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面面相觑。 爱民停下了捶打惠民的手,惠民坐正了身子不再朝旁边躲,爱军完全从回忆里回神,看到气定神闲往房间里走的“妈”,也不淡定了起来。桂枝停下了震过大哥之后慢慢往自己原先的座位上挪的步子,回过头去眼神观察大家的表情。 总得有个人说点儿什么吧?还是真就按“妈”说的,等有决定了再找她? “我看还是先去把桂花接回来,这会儿她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她跟隔壁张家湾的张彩云很熟,我们可以先出发,路过隔壁的时候可以问问张彩云或者她们家的人有没有看到桂花过去过,甚至有可能她这会儿就在张家湾歇脚呢”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桂枝你天天往外跑,还能知道桂花跟谁熟啊?”惠民根本就停不住他那张除了吃饭就是说话的嘴,又挑起来新问题。 “去不去?”桂枝懒得解释,再不快点儿,就又得换月事带、添草木灰了,说不得还要再换条裤子呢。得亏这几天太阳大,不然裤子都不够换的。“要去就快点儿!” “算了,我们去吧,你就还跟昨天一样在家休息吧”爱军一把抹去骤然被回忆淹没的丧气,打起精神来,主动提出他和老二去找桂花回来,“惠民你守家,如果上工的时间点儿到了我们还没回来,你就先把工具拿齐了去地里装装样子,反正大部分的活儿都干完了,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们马上就来了,记住了啊” “行吧,你们去吧,哎呀,这个家没我可怎么办啊~” “噗嗤”桂枝一个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看三哥那神气样,还冲大哥二哥挥挥手呢,赶苍蝇似的。嗳,不论何时,有三哥在,总有乐子。 可我和二姐总是要嫁人的。 二姐跑出去也是因为不想嫁人。 心塞。 算了,不想了,我也去躺着去了,能歇就多歇会儿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我们走了!惠民你......”爱民冲着惠民扬了扬拳头,“老实守好家,别乱跑,也别瞎找人搭话,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走吧,大哥都出村儿了,你还在这里,赶紧走吧你!” ...... “桂花!桂花!” “嗳!我在这儿呢!” “桂花!桂花!桂花——” “嗳——我在这儿——” ...... 爱军和爱民兄弟俩一路走来一路喊,虽然桂花觉得她从第一声就答应了自家二位哥哥,可是一直到转过中间那个山头,看到人了,哥哥们才没有再喊。 “桂花,你坐这儿干什么?来,先喝口水吧” “谢谢大哥!二哥你也来了,我还以为我要等到中午呢”桂花不好意思的起身,然后,站不稳,摇摇晃晃的。 “你这是......崴了脚了?” “老二,你来,背上桂花,我们赶紧往回走,应该还能赶上上午按时下地” “怎么又是我?” “嗨!这不是你昨天都背过桂枝了嘛,一回生二回熟嘛,快点的吧,再不回去,我担心惠民又搞出事儿来了” “好吧。桂花,快上来!我们还以为你会在张彩云家呢,没想到你都走到这儿来了” “因为我就没真的去到陈家村啊,我还差一个山头看到陈家村的时候就回转了,本来想着回去跟你们知会一声,然后抽空去娟儿姐婆家去看看她呢”桂花爬到自家二哥的背上,直到手稳稳当当地挂在二哥脖子上了,才终于不那么凄凄惶惶、胡思乱想了。 “张家湾跟我们村毕竟才隔着两个山头嘛,我要是没去成陈家村就直接翻一个山头去到张彩云家,那你们在路上遇不到我,不是会以为我真的去找了欢婶儿嘛,再搞出事儿来就不好了......我想好了,就算要说,也不是现在,欢婶儿可是我们这十里八村最好的媒婆了,人缘儿又广,我这心思没定,一时担心不嫁人怎么活,肯定不能赖在娘家靠哥哥们养啊,一时又觉得嫁人好吓人,都过的什么日子嘛,我怕我现在跑去说了,以后又想嫁人了怎么办?到时候不会没有媒婆愿意接手我了吧?你说是不是,二哥?大哥,你说呢?” 桂花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才稍稍消解了一点儿积压在心里的那些微妙情绪,说着说着,既想求着二哥认同,又想获得大哥的口头支持,所以桂花趴在二哥的背上扭过脸向后,去问后面跟着一起走的大哥。大哥这会儿正把她那一双因为脚踝肿大而无法继续穿的布鞋捏在手里。 “桂花你别乱动!你长胖了,乱动我就背不动你了!”还没听到大哥开头呢,桂花就被二哥这突然的一句吸引了注意力。 “你才胖了!我没胖!天天吃那点儿东西,又干那么多活儿,想胖也胖不起来啊!二哥你瞎说!你要真想我胖起来,我回去就撺掇三哥一起把你俩偷偷养在屋檐下的猪给宰了吃肉!我吃......10天!不,20天,我顿顿吃!” “行行行,顿顿吃!前面就快到了,到家就杀猪哈......”老大配合着老二忽悠老四。他心里知道,老二是担心自己难受,故意扯开话题的。 正在这时,远远的一个旱天雷“轰”地一下在头顶炸响! “这太阳还在呢,就干打雷啊?” “别管了,赶紧回家,回家再说,快点儿!”不同于老二的好奇,爱军一听见打雷声,就暗道不好,得赶紧回家! 第7章 又?血汗钱?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呀?”惠民环顾一圈,家里哪儿哪儿都静悄悄的。妈躺着,桂枝也躺着,要不我也躺会儿去?反正到下地时间了,村里人会互相招呼着喊我们家的人的。 说干就干,惠民立马钻进那帘子里去,诶~还是一个人躺一张床舒服。 “轰!”惠民翻了个身接着睡。 “轰——咔嚓”惠民拿被子裹住脑袋还在睡。 “轰!咔嚓......隆隆隆——噼啪......沙沙沙.......轰隆隆!咔嚓!沙沙沙——噼啪.......”惠民终于还是犟不过老天,一掀被子坐了起来,下雨了? 应该是雷阵雨,一会儿就过去,不用管......吧?突然他想到什么,赤脚下地跑到屋外竹竿上收衣服,胡乱拢在怀里,又迅速冲回客厅,正不知道收下来的衣服往哪儿放呢,又一眼扫到桂枝的房门,赶紧喊她:“桂枝!下雨了桂枝!我收了衣服了,你裤子呢?你裤子晒哪儿啦?桂枝!” “啊!下雨了!我的裤子!”桂枝才刚醒就听到二哥的呼喊,在雷电交加的巨大声音里显得很模糊,只好也扯着脖子回应,“我把裤子偷偷晾在屋后那棵桔子树那里了!” “啊?什么树?我问你裤子!你的裤子!不是树!”惠民空耳了一下。啊脚好冷,扭头看外面雨已经好大了,算了来不及了,我还是先穿鞋吧。 桂枝支起上半身,半靠在床头,也发现了这雨势来得凶猛,裤子还在其次,大哥二哥怎么还没回来,不是去接桂花的吗?这么大雨,不会淋感冒吧? 正如桂枝担心的那样,爱军爱民正尽己所能地快速而艰难地往回赶,一路上还得避着点儿过于高大茂盛的树木走,怕被雷电劈个正着,尤其爱民背上还背着桂花。 “快到了!看到方梓家了!二哥我们就快到了!大哥快跟上!”桂花此时也做不了别的,尽量不去想因为自己不小心崴脚拖慢了大哥二哥回家的脚程这件事儿,借着被二哥背着的高度优势,极力地探路,指路,激励哥哥们,并实时更新还差多少距离就到家了。 然而,紧赶慢赶的,明明都已经能看到村口第一户人家方梓家的屋角了,三人还是没避过被大雨淋湿的结果。 这雨下得又猛,落的又急,雨点子还大,三人出门谁也没想到要带伞,一下子浇了个透心儿湿。那谁能想到呢?这都晴空万里好几天了,昨天傍晚还有晚霞呢,不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吗?这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啊! “桂花?桂花?”为了防止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心焦走快了而滑倒造成更大的人员伤害,爱军轻轻推了一把爱民的右臂膀,示意一起去方梓家屋檐下躲一会儿雨。反正已经都淋湿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况且着急或者快跑不光容易滑倒,还容易大量出热汗,这热汗再遇上冷雨,病得还快一些。家里已经躺了俩了,再多一个都不堪重负。 “桂花!”爱军纳闷,桂花回来的一路上情绪都还可以,一直在忙着探路指路,忙着丈量还有多久到家,怎么这会儿走神的这么厉害,喊半天了都没反应。糟糕!不会这就病了吧! “桂花!桂花!桂花——”爱军嗓子都差点儿喊岔劈了,爱民也赶紧把桂花放下地,正准备细究一番,桂花才慢腾腾、有气无力地答话:“我没事儿......都怪我,我要不是不跑出来就好了......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不是的,桂花你别瞎想,你还小呢,这算什么事儿啊,淋个雨而已,咱们都没那么娇贵,放心!回去我们多灌几碗姜汤就没事儿了啊!这雨啊,看着吓人,一会儿就过去了,春天的雨就这样!”惠民不在,哥又抿着嘴眉头紧皱的好似在深思什么,只能我这个二哥出马了。诶,别说,我这话说得也不错嘛,越说越顺,挺好挺好。我也是能安慰好妹妹的人呢。我可真是个好哥哥。咦?这不是惠民老爱挂嘴上的话吗?原来是这样的心情啊。 “嗯嗯,谢谢二哥!我好多了,这也不远了,我应该能走,后面你就别背着我了吧,我们一起慢慢走回家去吧”桂花知道自己担心的不光是下雨这事儿,更是担心自己嫁人的事儿,不过哥哥们一时也不会理解的,不,估计一辈子都理解不了的,他们又不用离开熟悉的家人,去陌生的环境里看别人脸色过日子,唉——。算了,怎么说哥哥们也在尽己所能地安慰照顾我了,他们已经比村里其他当哥哥的好很多了,不能再强求更多了。“大哥?我们走吧!” “嗯...嗯?哦,走这就走”爱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桂花你跟桂枝,还有惠民相处时间比较多,你听到过惠民、或者桂枝聊起过这方梓家的事儿吗?他......他们对方梓都什么态度啊?” “方梓?大哥你突然问起她干嘛?” “也......没什么,我就是......嗨,这不躲雨嘛,就随便聊聊、随便聊聊”爱军说完注意到桂花光着脚在走,“还是让你二哥背你吧,你这脚上都还没完全消肿,天气也还冷着呢” “对对,还是我继续背你吧”爱民赶紧接上一句,虽然我心里更明白哥为什么突然问起方梓,但我还是先不说了吧,看看情况再说。 “没事儿,都进村了,又不远。而且那鞋子你虽然拿在手里,不照样也淋湿了嘛,穿得上也不能穿啊,湿鞋子走路只怕更打滑,我就光脚走。呐,不行,就哥哥们一左一右扶着我走喽”爱军一看这样也行,就没再反对,打量着雨势渐小了,就跟爱民一人一边扶着桂花往前走,同时也没忘记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对了,桂花,关于方梓,你都知道些什么,说说呗,让大哥我也了解了解你们这几个小的啊。” “哦,方梓她啊,她就是......嗯,怎么说,用你们男的能听懂的话就是,很有点子小心思在身上的,打起交道来,要注意小心别着了她的道儿”桂花说着,一抬头看到哥哥们的表情,很明显误解了,正准备再解释解释,就被二哥截了话: “啊?她一个比你都小的女娃,能让人着了她的什么道儿啊?看着也不像你说的那样的性格啊?” 桂花偷偷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果然男人们都粗心得很,也不怎么在意女孩子的事儿,觉得构不成威胁。哦,也是,的确对男人们构不成威胁,这样的女孩子也只会在女孩子堆里稍微露出一点儿真面目来。这我还是尽力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说的呢。 “啊对,你说的对,总之你们搞不懂呢,就相信你们妹妹我的,离她远点儿就行了” “那惠民呢?”爱军见都说到这儿了,还是没聊到他所关心的重点上。 “什么惠民?” “就是......呃,就是.......”可是我要怎么说啊?又不能直接说让桂花起疑心,也不能胡乱造谣坏了别人家女孩子的声誉啊。爱军求救的目光转向爱民。 你给想个办法? 想什么办法? 爱民装傻得看回去,其实心里已经乐翻了。 哈哈哈......难得哥你也有这么窘迫的时候,不就是担心惠民对方梓起了念头嘛,这也太早了,惠民脑子里那根对女孩子感兴趣的神经都还没搭上呢,着的什么急? 眼看着再过两家屋坪就到家了,爱军见爱民指望不上,只以为他真的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呢,只好抓紧时间,硬着头皮道:“嗯,我就是好奇惠民那个闹腾小子,平时不都跟着你和桂枝到处玩儿嘛,我看桂枝都知道你跟隔壁张家湾的张彩云很熟,他反而不知道,那惠民知不知道方梓的情况呢?” 爱军以为问到这儿就可以了,能等到桂花的答案了,结果桂花还是一脸的困惑,好像没听明白我要说什么,咬咬牙又补充到:“就是我偶然看到过你,桂枝,惠民,还有方梓一起玩闹过,想知道惠民跟方梓处的关系如何......对,就是这样......总之你赶紧回答我就是了” “哦——是这样啊,这......就一起玩啊,能有个什么关系?就认识啊,这一村子人都互相认识啊,跟隔壁张家湾的人也认识啊,还跟陈家(村的)......” “跟你和张彩云那样熟悉?”见桂枝终于透漏了一点儿消息,爱军赶紧截住话问到。 “那倒没有。而且这两年我们也没怎么一起玩闹了,大家都长大了嘛。对了,大哥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们一起玩的?在哪儿玩啊?”桂花一脸迷惑地盯着自家大哥,什么时候大哥这么关心这些小细节了?这村里就这么些人呢,天天进进出出的,要么你打我门前屋坪路过,要么我打你干活儿的地头经过,哪个会不熟啊? “啊.......就是那会儿......就别人家门前嘛.......啊,到家了!”爱军眼看着要答不上来了,赶紧抬手往前一指,“你看,我们终于到家了,你跟老二在这儿歇会儿,我去叫门哈!” 本来就是随口编的借口,我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在哪儿玩的,真是,问你个问题怎么就这么难呢,我问你一个,你问我一堆,这给我问的,一头汗!嘘——爱军暗暗摸了一下头上的汗水,还好到家了。 “二哥,你听懂大哥的话了吗?我怎么云里雾里的?”桂花扭头对着二哥说到。 “我也没听懂,没事儿,不用懂,就聊天嘛,聊过就忘了呗,别管了”爱民赶紧把这个话题打住。问我做什么?我能告诉你我知道大哥在想什么吗?那不能够啊,要是让大哥知道我之前是在装傻就好了呀。 “哦,好吧。既然是聊天,那我俩也聊天吧,刚刚我话没说完就被大哥截住了,其实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附近几个村子我们都熟,像我们村都姓方,陈家村都姓陈,张家湾......张家湾大多都姓张,但是那个魏家的猪肉档怎么姓魏啊?而且我发现这周围村子就那么一家姓魏,你知道什么情况吗二哥?” “这个啊,他们是逃荒过来落户的呀,大家都知道啊,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爱民一边应付着桂花,一边留意着大门的情况,见惠民终于睡眼惺忪地来开门了,“门开了,我们先进屋里去吧,要聊也别在这儿聊了,你还光着脚呢,来手搭我胳膊上我扶着你。” “哦,好吧,我还以为我发现了大情况呢”桂花不好意思的搭着二哥进门,一眼撇到门边上还在揉眼睛的三哥,开口就是一句明夸暗讽。 “三哥你刚睡醒啊?这么大雷都没把你打醒啊?你真行!” “哪儿有!我都醒过一次了!我还收了衣服!二妹你嘴真不饶人,跟三妹不相上下。亏我还在家担心你们路上淋雨回不来呢,我一个人煮了一大锅姜汤呢还,我厉害吧!” “嗯,厉害,担心我们担心到又睡过去啦?”爱民无情的揭穿了惠民的炫耀和显摆。 “呃,那个......那不是,我也不知道你们在哪儿,而且雨天真的好.......适合睡觉啊,一下就睡着了”惠民声音越来越低,到“好适合睡觉”那儿已经开始小小声呢喃了。 “你在说什么啊?不是说煮了姜汤,姜汤呢?” “哦,我这就去添把柴再煮滚些,马上就端来,你们一人能喝上3大碗呢!”惠民可是找到赎罪的机会了,赶紧往厨房去了。结果一回头就遇上已经一人两碗姜汤端出来的爱军和桂枝,正在招呼大家一起喝姜汤。 “惠民也去端啊,站着干什么?”爱军一眼看出老三情绪低落,赶他去厨房帮忙端姜汤,“你还想偷懒啊!赶紧去!这才四碗呢,不够喝,你不是说要每人喝3大碗的吗?记得再往灶里加一根粗木柴啊,不然不等喝完这一碗,锅里的姜汤就都凉了,姜汤还是要热热的喝下去更有效!” 爱军懒得一口气啰嗦出这么多话来,全程语气也不和缓,还是惯用的那种冷声色严肃的语气,惠民反而听得立马乐得屁颠颠的,马上就钻进厨房,干劲儿十足。 爱军爱民相视一笑,都明白惠民怎么回事儿,只是不明着说。 桂枝正听桂花细细的聊到这一个清晨加半个上午的事儿呢,突然有感而发:“嘿,二姐,要不是你跑出去这一趟,大哥二哥三哥他们赶早去了地里,肯定还艰难些,他们开荒那地儿说不得还有泥石流下来!二姐你真是福星啊!” “对嚯!而且这雨这么大,我俩负责的那片田,都不用费劲儿人工从池塘里往外引水入田了!省事儿多了!” “对!就是这么个情况!咦?对了,你刚说大哥问起过方梓?” “对啊,方梓,就村头那家,她比你大,但比我小点儿,好像是20?还是19来着?不知道,反正大哥特意问了三哥跟她的关系” “惠民跟方梓?他们又凑在一起去了?!”方姚氏在房间里忍了又忍,说好等这几位哥哥妹妹的自己商量好了,对她这个“冒牌货”的处理结果,自己听着就是了,肯定不会搞什么特别出格的要求,结果这一场雨下来,他们又都回到了客厅,还聚集起来聊起了惠民跟方梓的关系。这我忍不了了,必须得问问。总不能让这个女人再薅一次惠民的血汗钱吧。 “又?血汗钱?” “咦?我说出来了吗?”方姚氏一脸尴尬。 “什么血汗钱?”惠民本尊也凑过来了,一起跟桂枝桂花六只眼睛都盯着方姚氏,想听她解释。 方姚氏一看这也不是个事儿,反正他们商量不商量的,也决定不了关键性的决策——毕竟我这样的情况,万里挑一,而且来或者去也都是由老天爷决定的,既不由我自己,也不由得他们几个定。那就把知道的都说了吧,这会儿外面还有小雨呢,干活儿干不了,桂花也不可能再跑出去第二次吧,是......吧? 方姚氏有点儿纠结的看着桂花,“先说好,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你可别再往外跑了,惠民也不能,你们先摁住他,我再说。” “就是三哥脑子差,被人骗去黑矿上扣住了干活儿,赚的血汗钱都被首位三嫂,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方梓,趁离婚的时候一把薅走了!”方姚氏眼一闭,一口气秃噜出来,迟了怕自己说不出来。 “啊!还有这事儿!果然我防的还是浅了!”爱军闻言差点儿跳起来,亏得我还想着维护她方梓的声誉,不敢直接问呢,这......要不是有这个妈在,防也防不住啊!爱军突然发现有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奇怪的妈,也不尽然是坏事。至少她能帮我们这几个提前防住潜在危险啊,说不得不仅桂花惠民的人生能因此改变,连我、老二和桂枝,甚至大姐的人生也都能因此改变呢。 往好的方向改变! 同一时间,爱民也心意相通地看过来,爱军同他点了点头,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第8章 妈,我们需要你! “大哥二哥你俩有话就说吧,我承认我脑子不好了......”惠民刚高涨起来的热情,即刻就落了下来。原来真是我脑子不行啊,不怪同一个锅里吃饭,大哥有人说亲,二哥也有人说亲,就我没有,呜呜呜呜呜...... 两位哥哥转头一看惠民这样,心里了然,只是现在不是跟惠民说这个的时候,正事要紧。 “妈......?”爱军艰难地开口,总感觉不对劲儿,她说她是逃婚嫁出去的50岁的方桂花,可是看着又是我们妈的样子,这也太难为人了。 “妈,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协助我们作出改变。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一群人都小白兔似的,有的一知半解,有的咋咋呼呼,有的一骗就得手,既然你说你是逃婚的50岁的方桂花,那你也不希望我们方家再重蹈覆辙吧......就重蹈你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吃过的苦,遭过的罪......” 既然开了口,就能说都说了吧,不然我怕我一会儿没勇气再说一遍。爱军准备一口气把自己刚刚匆忙之间打的腹稿全部说出来,只是刚说了一半就被截住了。 “我.......不知道,别问我。也不是我答应留下来就可以留下来的......不不不,我不想留下来,我好不容易过到50岁了,孩子们都大了,公公没了,婆婆也老了,我终于能轻松点过日子了,我不想再走一遍这样的人生路。只是我可能暂时还得借住在这儿,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村支书开的介绍信,我也没办法去哪儿......从今天开始,我会开始学着用柴火灶做饭的!我也可以打猪草洗衣服,我不白吃饭,我......我还可以吃少点儿!嗯,对,就这些,我说完了,雨还在下,现在也没到饭点儿,我...我进屋躺着去了,你们聊!”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很坦然地面对他们的任何处理决定呢,虽然心里暗暗觉得他们就是有决定也不会是太出格过分的决定,毕竟我现在正在妈的身体里。可惜我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也没料到他们的决定是想我留下来!这,这不行! 事到临头,方姚氏到底还是慌作一团,试图逃避。 “妈!你别......你想想桂花!你看看桂花!她脚扭了!肿成这样了!你看看她!你不是说她就是你嘛?!你看看她!你难道不想帮帮她吗?妈!”惠民急中生智,帮着大哥喊住了妈。得让大哥说完,最好能让妈留下来。对,妈现在是奇怪了点儿,但是她能帮助桂花,也能帮助我,肯定也能帮助这个家避开不少危险! 方姚氏将起未起的身子,又缓缓落了回去,想了想,真的抬起旁边坐着的桂花的脚看了看,脚踝那里正红肿一片。想起昨天第一个看到的方家人就是眼前这个还略显稚气的桂花,虽然很担心说亲对象的情况,还犟嘴硬撑着说自己不担心,想起今年之后的那5年过的日子:逃婚,和张彩云一起冲到那个村长家一腔热血要自己给自己相男人,不敢开口要彩礼,婚后被婆婆大姑子小姑子各种明里暗里喊山里人,生男娃,男娃半岁夭折,再怀...... 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什么也没去学啊!这快要到头的一生里,我要么是在农村待着种田养娃,女人也干重体力活儿;要么就是跟着韩国华经人介绍一起去南方大城市的工厂里打工啊。一直忙着辛苦谋生,我能学成个什么,我能帮助得了谁呢? “妈?妈,没关系的,我这脚过不了几天就能好了。除了刚崴脚那一下,和后来光脚在村里走了那一小段路之外,我都被二哥背得好好的,没事儿的。妈你别担心,”桂花见妈托着自己脚的手迟迟没有放下,好像是在看我的脚,又好像透过我的脚在看别的,“妈,我得跟你说句对不起,之前我就瞎琢磨过,要跟哥哥们商量着怎么把你赶出去呢......我以为你是什么坏人冒充来我家,要干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儿呢,对不起妈!你不想留下来是对的,毕竟之前我们都怀疑过你,说话都背着你说的,也没把你当成过一家人。昨天是你第一天来的吗?” “对......嗯?桂花你诈我!”方姚氏才从不算美好的回忆里抬头,严肃地盯着桂花半天,想生气又找不到由头,只好半真半假地说“桂花你好像跟我以前不一样啊,我以前可没你这鬼机灵的劲儿!你这是跟我打感情牌呢。哪,是你说的啊,你理解我不想留下来的心情的,那好吧,那我不犹豫了,我公布我的答案,那就是‘我不留下来了’,你满意了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留不留得下来,能留多久,我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怎么来的!要问问老天爷去吧! “啊——你真不留下来啊!我们需要你啊,我们就认你这一个妈了!”惠民立马使出他日常在两位哥哥面前练习得炉火纯青的演技绝招来,“妈!妈!妈妈妈妈......” “对,妈,我们需要你!”桂枝赶紧也跟着添一把火。 “对,妈,我们需要你!你就留下来吧”桂花光速忘记了自己刚刚故作大度说的话,立马也跟上一句。 “妈,我们需要你,留下来吧”爱民趁势附和着。 “对,我们需要你!”爱军见弟弟妹妹们都这么努力劝导,也郑重其事的加上一句。 “其实......”方姚氏说到这儿,又犹豫了起来。要不要跟他们全说了,说我并不知道能不能留,留了也不知道能帮到什么? 众人眼巴巴地盯着方姚氏,心都被这句说了俩字就没下文的话提了起来,想催又不敢催。哪儿有逼着人帮忙的,受逼迫帮忙那是真帮忙吗?别到时候反而弄巧成拙了。 “噗嗤!”方姚氏扫一圈这群被提溜着后脖根的大小鸭子们,没忍住笑了出来。 “妈,你答应了?”惠民看妈笑了出来,赶紧打蛇随棍上,势要把这件事敲定,“你答应了是不是?妈答应了!噢嚯!妈答应留下来帮我们了,真好!” “妈答应了!” “哦——妈能留下来就太好了!” “妈真好!” “妈,有你在,我们肯定能过得更好,说不定都不用再吃那些苦遭那些罪了!” “哦哦哦哦哦,妈答应了,妈留下来!哦哦哦哦.......”惠民高兴得绕着桌子转圈喊,转到一个人身后就去拍一下人后背或者肩膀,就喊一句“妈答应了”。 “是是是,我听到了,妈答应了” “诶不是,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我怎么就答应了?我没答应......没答.....我就是笑了一下......惠民!别喊了!爱军?爱民?桂花?还有桂枝,你们别跟着惠民一起喊了.......我没......”方姚氏的辩驳声根本没人听得到,屋外还在淅沥沥下着小雨,屋里涌动着快活的气息。 算了,让他们高兴去吧,不管了。反正我答不答应的,又不算数,说不得明天早上起床一睁眼我就回到2019年的韩家的床上了。 虽然放纵惠民趁势叫喊着把妈留下来这件事坐实,爱军也没放弃观察妈的表情变化。发现妈只是稍微辩驳了一会儿,就没再反驳了,他才松了一口气,朝爱民看了过去,眼神示意爱民也去观察妈: 妈真答应了。 暂时是,我看她好像还有话没说出来。 答应了就行,后面有话再说嘛。 “行了,惠民别喊了,外面只是小雨了,一会儿给人听见了都”爱军放了一半的心,叫停了惠民的呼喊,然后看看天色,这......既没到中饭点儿,下雨也没活儿干,难道要大家就聚集在客厅大眼瞪小眼吗? 桂枝一眼看出大哥犹豫不决的为难,立马提议起一件事儿,一件可以让“新来的”妈真正融入这个方家的事儿:“我们来玩桥牌吧!” “什么是桥牌?”惠民立马感兴趣地问道。 桂枝这次忍住了没翻白眼,耐心解释道,“就是长条形的纸牌,上面有人物有点数,出牌的时候既要看人物级别大小、招式克制方式,又要看同一张纸牌上的点数。哎呀,我拿来你就知道了!” “桂枝,你什么时候有桥牌了?还懂得怎么玩?”爱军也明白过来,赶紧凑趣,又有点儿担心,“你没跟别人玩赌钱的吧?赌博这个东西可不能碰的啊。” “大哥你别担心,我守着桂枝呢,有我在,她不会的”桂花见桂枝没听到大哥问的话,已经在往小房走去拿桥牌了,赶紧帮着掩护,“我早就知道她手上有一副桥牌了,没花钱,她自己照着别人家的桥牌拿硬纸画的。” “啊?照着画的?那......咱家什么时候有硬纸的?拿什么笔画的?整个方家找不出一张纸一只笔来,怎么画?在哪儿画的?或者别人帮她画的?谁帮她画的?”爱民一听就知道桂花的话漏洞百出,都不用特意思考,就能钉死桂枝桂花瞒着家里不少事情的事实。 桂花被二哥一堆问题问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桂枝你快回来呀,你拿个桥牌怎么要这么久?!我这都是为了谁! 桂花好像身上突然钻进去一只虫子,在那儿扭来扭去,绞尽脑汁想要不再被关注。二哥,以及因为自己迟迟没有答上话来也都转过来想听听答案的大哥三哥,和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正幸灾乐祸的妈,桂枝你快回来!我被包围了! 眼看着桂枝是指望不上了,桂花灵机一动,“我我......我脚又疼起来了!二哥,你能不能去厨房给我搞点儿凉水来给我敷一下子?” 爱民怀疑地看着桂花,刚刚还不疼呢,这怎么一问你就疼起来了。“真的疼,二哥——”桂花拖长声调,可怜兮兮地又喊了一遍。没办法,爱民只好起身,“光搞凉水管什么用,得拿毛巾浸湿了敷啊,你等着吧。” 呼——可算躲过去了。 桂枝猫在门后观察情况,她其实早就拿到桥牌了,故意躲起来的,就怕问到她的头上来,嘴里低声喃喃:“对不住了二姐,你就帮我扛过这一次吧啊,以后我帮你”。 一见二哥起身去准备凉敷了,危机解除,桂枝就装模作样地走出来,“嗳,可是找到了,我差点儿忘了我把桥牌放哪儿了嘿,嘿嘿.......太久没玩儿这个了,嘿嘿.......嘿嘿......” 爱军其实也有跟爱民一样的怀疑,但目前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桂枝,桥牌拿到了?那就你来教我们玩了啊。” “是,大哥!”桂枝俏皮地敬了个礼,想要缓和下尴尬的气氛。 “呐,先抓牌,第一排用各自随意翻出的点数大小决定谁是头家,按顺序抓牌,头家抓16张,后面各家本来应该都是15张。但我们6个人嘛,所以第5个人就只能抓5张,第6个人抓3张,第5个和第6个人不能摆牌,只能碰、燕、杠等,轮到他翻牌时,那张牌归他自己,可换一张打出。 抓好牌后,我们当中有成了暗牌、燕牌的,都把牌放下去,再按顺序偷牌。 偷好牌后,头家打出一张,如有人用,用完后再打出一张;没人用,则从余牌中翻牌给大家用。 如此这般,直到有人把牌做完,和牌为止。 和牌的人负责洗牌,然后用和牌的人下第二家负责抬牌、翻牌看牌面大小决定下一牌谁是头家。 呼~玩法儿我说完了,现在可以开始了” “啊?这......这就,这就完了?我,我好像没听懂诶,嘿嘿”惠民挠了挠自个的大脑壳,有点儿尴尬。我真是白长这么大脑壳了,唉—— “你真是白长这么大脑壳了!”咦?谁在说话?哦,二哥啊,那没事儿了。 “那个,我其实也没怎么懂”桂花不太好意思的举手。 “你看!我没懂,桂花也没怎么懂,那肯定就是桂枝没讲清楚!桂枝我不怪你,你再讲一遍吧!”惠民是给了点儿颜色就立马开起了染坊的人,这就神气起来了。 “桂枝,要不你再讲讲?”爱军担心妈那边也没懂,跟着提议到。本来我同意大家聚在这儿玩桥牌,主要就是为了让妈更自在,更能跟我们凑在一起,进一步坚定留下来帮我们的心的。要是妈也没懂,那不白搞这一茬事儿了嘛。 “那好,我再讲.......”桂枝看大哥都开口了,答应再讲一遍桥牌的玩法。 “不用了,我来带着你们玩一把就都熟了,来吧,别干用嘴说了”方姚氏不免有些傲娇的开口道。哼哼,桥牌而已嘛,居然在这时候还是个稀罕物,我早都玩过了,就是扑克牌我都玩过的。虽然只是过年那期间凑个人数跟着玩会儿,不赌钱的那种,赌花生糖果,咳,倒是也没怎么赢过。嗯,这个就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了。 “哇!妈你听一遍就会了呀!你好厉害!”惠民捧场道。 妈应该是以前,咦,以后?反正她应该是早就玩过。爱民心里念头急转,但不妨碍他也跟着捧场,反正今天就是陪客嘛,陪着客人好好玩儿就是了。“对,妈一听就懂,真厉害!”我话是不是说得有点儿干巴,不会听着很假吧? “那是,我们开始吧”看来妈还挺受用这样的夸赞。 大家专心玩起桥牌来,不觉时光快速流逝。 一开始大家都磕磕绊绊,一个推着一个去抓牌,眼睛死死盯着桌面上都哪些牌出了,哪些没出。后面越来越熟,有人掌握技巧快就赢得多,有人掌握得慢,一步慢就步步慢,逐渐吃不消。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我玩不过你们!不行,我先尿个尿去!”惠民第一个嚷嚷起来,尿遁了。 “那就歇会儿吧,都玩这么久了,应该快到中饭点儿了,要不就收牌吧,下次再一起玩儿”爱军朝大门外看了又看,雨慢慢变成了丝,仍然没停,天色慢慢亮起来,但也比平时没下雨时正午的天色暗沉,一时还真不好判断时间。 “那我就收起来了啊,下次再玩儿,下次我们赌点儿什么呗”桂枝提议到,想把下次的牌局提前定下来。 “赌什么?说了赌博不能碰不能碰,桂枝你.......”爱民立刻反应激烈,但更重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桂枝截住。 “知道啊,赌博不能碰嘛,但那是赌钱,还是赌大钱,很危险,后果很严重,还很麻烦,我知道的,二哥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搞个什么彩头,对,彩头!怪我,我说错话了,二哥你先别着急” “对呀,二哥我相信桂枝,她不会碰赌博的,你听她把话说完嘛”桂花被桂枝用眼神催促得没办法,只好开口帮腔。真该也让你多试试撞二哥的枪口,刚你还躲起来让我一个人受着呢,该! “嗯呢,我是说彩头,比如......比如屋后桔子树上的桔子!对,赢家可以多拿一个桔子这样”桂枝飞速说完,就怕慢一步就遭遇二哥的灵魂拷问。太有压力了!二哥明明不怎么说话的,怎么说起话来比大哥还恐怖啊!啊啊! 方姚氏看够了热闹,慢悠悠的接上一句,“现在才暮春,夏天都还没到呢,桔子至少得到7、8月份才成熟,桂枝你这彩头提得也太远了吧?” “那就青枣!方梓家门前有棵大枣树!那个成熟的时间早!”惠民又一次嘴比脑子快,随便在后墙根清空了膀胱,进门就插话到。恍然不觉自己又提到了方梓,只以为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彩头。 说完见大家都诧异地安静了下来,他才想起来今天上午妈才说起过的事。 “呃,妈,我想起来了,可是我们和方梓都一个村的,以后不是从此避开,不提,不见,不搭理吧?这......可能吗?” “不是让你故意不搭理她,是让你不要再把她放心上,以后谈婚论嫁也不要考虑她,其他的就正常来往就是了......哦,还有,不要单独跟她相处,怕你着了她的道!” “我一个男的能着她一个女的什么道儿啊?”惠民不以为意的低声嘟哝。 “你说啥呢?惠民你大点儿声!”桂花追问道。 “没啥没啥,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惠民看到大哥二哥已经在往厨房方向走的背影,顺势转移话题。 “还没做好呢,吃什么吃!”二哥头也没回地就怼了惠民一句。 第9章 这就不好办了呀! “喔喔.......喔!” 这是公鸡在叫。 “叽叽叽叽......调儿——调儿——......布谷!布谷!......嗝jio嗝jio......” 这是鸟在开会。 “哼——哼——呼噜噜呼噜噜......” 这是猪在吃食。 “dio——diodiodiodio......” 咦?今天吴婶儿家的那只鸡好了?不蔫巴啦? 方姚氏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边用耳朵接着各种声音,一边无聊的想。 还在娘家,也还在这诡异的状态里,是妈又不是妈。 不然我今天起早点儿?给他们几个表现表现呢,做做早饭什么的?还是不做了吧,又不是没人做饭,我做饭又不好吃。可是我昨天刚说了要借住一段时间的,没有村支书的介绍信我现在哪儿去不了啊,至少这里还能吃上饭。不对呀,昨天他们不是还主动求着我留下来嘛,留下来就得帮助他们,我吃他们几顿饭怎么啦? 算了,不想了,反正醒都醒了,先起床看看情况吧。 “妈,你起了!早饭还得一会儿,你先坐这等等”推开房门第一个看到的又是桂花,听她喊妈,方姚氏有点儿别扭。她天天都起这么早的吗? “昂,起了,你......你们都这么早呢?”方姚氏才说到一半就看到鱼贯而入的爱军爱民和惠民,每个人手里都端着点儿东西。 用牡丹纹样的红色搪瓷盆装得满满的红薯粥,用老式那种下小上大薄胎瓷碗装着的、滚烫的还在滋滋作响的油炸花生米,用中等大小的白底蓝花粗瓷菜碟装着的、看起来已经不那么鲜嫩的炒竹笋,居然还有小半碗的“腐儿豆腐”(口头用语,与“咸豆腐乳”通用,在制作方法和步骤上因地制宜、稍有不同,且味道也不完全一样),还是用的那种彩绘公鸡陶瓷饭碗装的! 我的天,1983年我吃过份量这么足、油这么厚的早饭吗?难道这个方家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方家了?这才早饭! 记忆里的方家,就是中饭我也没吃过这样的一顿饭啊! “妈,快!快!接一下!”惠民装作不太中用的样子,手上的东西捏不稳、摇摇晃晃的,眼看着要掉地上去了。 “诶诶,快,这边儿!”方姚氏也顾不上再想,赶紧上前接过那小半碗的咸豆腐乳,一上手就发现,这也不烫啊,怎么就捏不住了? “嗳,妈真好!要不是你我又要挨......”惠民眼睛在大哥二哥身上转悠,最终决定牺牲一下二哥,“就要挨二哥捶了!你不知道,二哥天天捶我捶得可顺手了!这下好了,我也是有妈当靠山的人了,妈你以后就护着我哈!” “老三你!妈以后有你管着他,我也就不用老是捶他了,可不够费劲儿的。他就是老爱嘴在前脑子在后,说话不过脑子所以我才捶他的,没真使劲儿!”爱民赶紧解释。 “行了,老二老三都别说了,准备吃饭吧。桌上都是吃的呢,说话都避开点儿,别把唾沫星子飞里!”爱军负责收场,顺便检查人数,“诶?桂花,桂枝呢?她不跟你一个床上睡的吗?你起了,她没起啊?” “哦,桂枝让我说一声,她今天就不上桌吃饭了,让我一会儿给她夹点儿菜盛碗粥送到房里,她在床上吃就行了”桂花说到这儿就停了。后面的,我就不用再说了吧,大家应该都懂的吧? “啊!她是不是没干裤子穿了!”很好,惠民这个棒槌,还是喊出来了。 “还不都怪你!昨天收衣服的是你吧,都收了,就她的裤子没收!”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这怎么能怪我呢!是她自己把裤子晒别处的,没跟我们的衣服在一起,没在那竹竿上的!”惠民心虚一瞬,立马又理直气壮替自己辩解。 “好了好了,别争了,就这样,赶紧吃饭!”爱军再次打了个圆场,抬头不太好意思地跟桌子对面的方姚氏请求道:“妈,你看这都小孩儿一样的,就爱斗嘴,啥话都往外说,要不,你帮着管管呢?我们两个当哥哥的,桂枝这样的事不太插得上手呢” “啊?这......我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用现在的方法处理月经的事儿了,就......你懂吧?” 爱军表示,我不是很懂。什么叫月经?但他问不出口,所以只两眼希冀地望着方姚氏,想听她更详细的解释。 “呃,就是,月经就是.......桂花你来说!”方姚氏急中生智,把球抛给了桂花。我还是抓紧好好吃饭吧,这样油厚量足的早饭,在这种时候估计不会天天有,我趁机吃一点儿怎么啦?做了饭就是给人吃的嘛,嗯,都别耽误我吃饭! “我......我,哎呀——哥你不用知道具体的,你只需要知道女孩子长大了就会来......事(儿)哦来月经,有了月经才能成亲生娃,对,有月经才能生娃!彩云跟我说的,她妈是退下来的妇女工作的组长,肯定没错!”桂花急急慌慌地说完,怕哥哥们再好奇,立马端起旁边给桂枝留好的饭碗,盛粥夹菜一气呵成,“我去给桂枝送饭了!” 饭桌上一时无话,大家都埋头苦吃。如此看来,这样油厚量足的一顿早饭的确不是天天能有的。 吃了到这儿的第一顿饱饭,方姚氏猝不及防的打了个饱嗝,见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夹菜的筷子都逐渐慢了下来,饭桌上空不再刀光剑影的,也开始有空关注其他的了。 方姚氏为了掩饰尴尬,第一个扯起话头来,“对了,我这都来三天了,饭都吃了6顿了,都还没刷过牙洗过脸呢。应该不是没我使的毛巾和牙刷吧?都放哪儿了呢?给我说说呗” “诶?6顿?今天这顿不算吗?”惠民又一次关注到了一个......不该关注的地方。 “呃,第一天早上我赶时间,光顾着拉桂枝下地了,忘了做早饭.......所以妈你那天也没吃上早饭啊?”桂花送完饭回到桌前,刚好听到惠民的问题,后面那句是问妈的。 “嗯,没吃,我又不敢随便乱翻,怕你们怀疑嘛。可惜小心了又小心,你们还是怀疑了。”方姚氏自嘲,“诶爱军,不会真没我使的毛巾和牙刷吧?” “有,有毛巾,没有牙刷,我猜你是想要清洁牙齿的吧?我们现在都用青盐擦,然后含口水漱口就算好了”爱军吞下嘴里最后一口食物,随便用袖口一擦嘴巴就答道。 “呃,爱军你......你袖口.......”方姚氏欲言又止,算了,这时候都没人有空讲究那么多,擦就擦了吧,入乡随俗,我也用袖口擦吧。 “妈,你之前听我们起哄要你留下来的时候,没有表示强烈反对”爱民也吃完了,放下碗筷提起新话题,“看你今天也还在,那你就是真的能留下来的,对吧?” “不知道”方姚氏没有再藏着掖着,直接倒了个干净,“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来的,不知道会待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所以我听你们说需要我,我没反对但也不算答应,毕竟我答应不答应的,这也由不得我呀。我都还没搞清楚这里面的事儿呢” 爱军爱民一听就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知道作什么反应才好。 之前还觉得来日方长呢,想着慢慢培养下感情,想办法无论主动的还是被动的都要让方姚氏融入到这个方家里来,和这一家子成员建立起良好的关系,然后再看情况出言指点几句,最好也能像矫正惠民和方梓的关系那样矫正其他兄弟姐妹的人生选择呢。 反正就是不求因方姚氏的改变获得多大的收益,但求方姚氏能协助避开一些没有必要的人生负面际遇就好。 可是,方姚氏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能留多久,什么时候会离开! 这就不好办了呀! 爱民想了想,没想出什么道道儿来。算了不想了,本来这样的事情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已经知道了桂花和惠民的人生可能的走向已经不错了。 “那就算了,咱们就不为难妈了。哥,雨昨天晚上就已经停了,今天地面应该没那么泥泞了,可以下地去了,走吧哥!”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爱军顺着爱民的话起身,把桌上吃得净光的盘盆碗碟的都留给了其他人,“桂花,今天就还是麻烦你收拾一下,碗就不用洗了,等我们回来做中饭的时候顺手就洗了,妈跟你一起,惠民跟我们一起,快点儿,不然挑不到好用的工具了!” “好,哥你们先走,我这就先把桌子收了,再跟桂枝说一声,就带妈一起去地里了”桂花一边动起手来,一边答应道。 此时的方姚氏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要不我还是帮忙收拾一下盆碗碟盘吧。随手端了刚刚自己吃得最多的“腐儿豆腐”那个碗,跟着桂花一起往厨房走,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厨房的全貌。 厨房门洞开在了左侧,特意不与客厅的正大门正对着,大小也只有正大门的三分之二大。穿过没有安装门扇的厨房门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墙角那个存在感特别强的粗陶水缸。来这都第三天了,欢婶儿从这水缸里舀过水喝,桂花也舀过,爱军爱民做饭应该也是用的这缸水,这怎么看起来还有半缸井水,一直也没听他们提过挑水啊? 难不成这个时候的农村就安装了自来水龙头啦? 挨着水缸的就是那个爱军提到过一次的碗柜,是竹子做的,看着跟我的身高差不多高,分上下两大部分,上面是对开门,下面是单独的一扇侧开窄门。打开上面的对开门,里面又细分了三层,最上面一层高度最矮,估计只能放些盘子碟子之类的;中间那层高度比较高,刚好能放下我手里的装着咸豆腐乳的这个彩绘公鸡碗;最下面一层应该是特意留出来的高度,是最高的,这会儿没放什么别的东西,只有一个看着像是两层的竹制蒸笼在里面倒扣着。不会一会儿还得放桌上那个就剩盆底薄薄一层红薯粥没吃完的牡丹纹样的红色搪瓷盆吧? 哦,原来是放下面啊!那么窄的侧开门,居然能放得进去? “妈,你要是累了,你就先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吧,收拾桌子这点儿事儿我一个人就够了”桂花见方姚氏站在碗柜前,痴痴望着,一脸探究。应该不至于没见过碗柜吧?我要不要问问妈,她们那儿,不是,是以后的中国是不是都不用碗柜啊?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随便看看,你不用管我,一会儿要下地了你记得喊我就行。”方姚氏应付一句就继续她的厨房参观大业。 这么小个厨房,这么大个柴火灶?哇,这旁边居然还有间专门放柴火的柴房!以前我怎么没留意过这些呢?只记得日子都过得苦。这些东西啊设置啊什么的,也没有很落后嘛,该有的功能都有啊。这除了灶要烧柴,水要自己挑,竹笋上山挖,吃菜就去菜园摘,吃鱼就去池塘......咦,不对,还是以后好,现在这池塘里的鱼好像都有数,要等到过年时候大家一起放干水下去网鱼抓鱼,然后每家按人头分。嗯,还是以后好,想吃鱼买就是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上。 让我看看这吊篮里都藏了啥?方姚氏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根本没找到可以爬的梯子,也没够着那吊在烟囱右侧,底部已经被熏黑大半的竹篾团篮,更不用说看到和拿到里面的东西了。咳,无非就是点儿白糖或者烟熏腊肉嘛,放这么高,真的是!“害我嘴馋想偷偷尝点儿都不成......”方姚氏暗自嘀嘀咕咕。 在碗柜的右侧,柴火灶里面那口锅的上方,还开了有一扇小窗。此刻晨光正透过这扇小窗洒进来,让厨房里的一切都看起来很温暖,包括不甘心碰不到吊篮、要走又舍不得走的方姚氏身上,也是一片橘黄渐渐转向橙色、亮闪闪的晨光。 “妈,我好了,我们可以下地去了!”桂花收拾完了桌子,就去给桂枝再挪了半罐子草木灰到她床前,反正我们都走了,她一个人在房里换就是了,我不嫌弃。这天气一下雨就降温,路面又没干透,茅厕还是露天的,只怕还比不上房里方便。 “来了——”妈在厨房看什么看这么久,厨房有什么好看的?应该不是早上没吃饱,在翻找吃的......吧?翻去吧,这才春天呢,家里有余粮才怪呢,要是秋天还差不多。 “我们现在还是去昨天下午干活儿那块地里,对吧?” “是,不过要先去拿工具,我们得快点儿了,不然不容易挑到好用的工具”桂花一面说,一面稍稍使了点儿巧劲儿把方姚氏拉出大门外,顺手把木门上的锁链往一起一搭,抬脚就走。“桂枝!我们走了啊!中饭就回来了,你安心在家待着,不用特意跑茅厕去了” “诶?不锁门吗?”方姚氏一头雾水,家里也没养狗看门啊,一去一上午还不锁门? “锁门做什么?不用锁,桂枝在家呢。”桂花脚步没停,一边走,一边回答道:“就是桂枝不在家也不锁门啊,白天都不用锁,只晚上得注意闩门、顶门。哦,到过年前后,家家户户是要安排人轮班守夜的,如果养了狗就可以省一个人头。” “啊?我怎么不记得了,是这样吗?” “是啊,平时有什么可被偷的,大家都穷,都过一样的日子啊。只过年的时候,家里有辛苦一年攒下来的,备好的腊肉腊鱼和香肠啊,有的日子好的还有鸡啊鸭啊这些呢” “桂花出门啊!”吴婶儿又阴魂不散地凑上来了。唉,谁让两家是邻居呢。 “嗯,出门去地里,我们得赶紧走了,我听到我哥喊我了,就先不聊了哈,再见吴婶儿!”桂花溜得飞快,可惜忘了拽走落在后面的方姚氏。后者很不幸被吴婶儿拦住了。完了,妈应付得过来吗? “方家的!诶,我都两天没看到你了,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吧?”吴婶儿略有些急切的开口道,其实她自己知道建国配不上桂枝,年纪相差太大了,可又拗不过自己辛苦养大、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宝贝儿子。总得试试吧,说不得就成了呢?这方家的男人病那么久才没的,三个儿子一个也没娶上,家里负担重,说不得愿意呢。我这提议说不定都算帮她了,把女儿嫁了减轻家里负担不说,还能到手不少钱物,不就正好方便给家里儿子说亲了嘛。 “刚知道你病了,正想找机会去看你呢,这不,你就好了,没来得及,呵呵,呵呵”来得及去后院喂鸡,来不及跑一趟隔壁邻居家探病?这话说的,是有求于人吧?我可不能让你把话说出来,我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没事儿的,吴.....是吴婶儿吧?我们都左右隔壁住着的,有空你随时来哈,我这儿着急有事儿,就不多陪你聊了哈,再见!桂花,快点儿的,你哥在喊呢,没听到吗?”此地不宜久留,方姚氏说完这话,就往右挪开一个身位摆脱了拿壮硕身躯拦路的吴婶儿,拽上桂花就健步如飞,急速撤离。 “喊了吗?我怎么没听到啊?”吴婶儿只好疑惑地侧耳倾听,试图也听听都喊的什么,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 眼看着转弯了,方姚氏放下心来,桂花更是大喘了口气,“哇!妈,你很懂嘛,都没让吴婶儿说出来!你怎么知道她想替她家那个老光棍儿子求亲桂枝啊?你也没出门啊?” “什么!桂枝!她比你还小呢吧!我不知道啊,我只是看她那样子,熟悉得很,跟我那个有事求我就一堆好听话的婆婆很像,所以赶紧打断她的话而已。她家怎么敢想的啊?我看起来是这么不把女儿家当人的吗?” “......”桂花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才好。算了,现在妈应该不会了,还是不提了吧。 “妈,快点儿,前面就是了!人很多啊!” “呼哧呼哧——你先过去,我得歇会儿,呼——呼——刚刚,赶太急了.......” ...... 第10章 年还这样? 再一次来到大队集中管理的地头,方姚氏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她以为自己只是待一天,或者两天?总之是个短暂的过客。没有计划过对面前这一堆哥哥妹妹(女儿儿子)的坦白自己的“来路不明”,只想尽快逃离这样的生活:吃不饱,穿不暖,天天干体力活,收入几乎等于没有。 我已经过过这样的生活了,老天爷怎么可能让我再遭一遍罪呢? 呃,老天爷可能真的是让我再吃一遍苦,再遭一遍罪的?今天已经第三天了,我还在。善于吃苦,所以有吃不完的苦?信佛无用? 方姚氏一磨三蹭地跟在桂花身后往目的地走,垂着头,丧气又没有完全丧气的琢磨到底哪里出错了。是事不过三?要认真过完这三天,这趟才算完满?那要是第四天也还在......呸呸呸,不会的! “妈,我们到了!”桂花刹住脚回头喊道,“妈?” 方姚氏一个不察,撞上了桂花侧着身子显露在前的右胳臂。嘶——死丫头,手臂这么硬实,居然还比我高出半个头?什么情况? 哦,这不是我自己的身体,唉—— “怎么啦,桂花?哦哦,到了是吧”方姚氏探出身子往侧边看去,“这怎么不是我们上次锄草挖沟的那块田啊?不是还要引水,培田,领秧苗吗?还那么多活儿呢,不干啦?” “干啊,不过不是我们干了,大队上指派别人去干了。本来我们就只干到引水那一步就行的,培田那一步要用牛比较麻烦,一般指给男的干” “啊?那不是我们家田啊?” “不是啊,这里所有的田地,包括哥哥他们开荒的那里,都属于集体的啊。不过最近一年大队上好像管理越发松散了起来。自己在河流堤坝上插的南瓜苗啊,没什么人走动的屋角搭的丝瓜架子啊,自己上山挖的竹笋啊,茅厕旁边栽的桔子树啊梨子树啊这些,只要没人特意去报告,你也没占用集体的田地,都算自己家的。” “今年是1983年吧?1983年还这样?不是听说1982年就放开搞以家庭为单位的土地承包责任制了吗?1978年深圳就特区了,可以......” “去年就开始了?”方姚氏还在苦思冥想,自己和丈夫到底是哪一年听丈夫的拜把子兄弟介绍去的广东佛山进厂打工来着?桂花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啊......啊?什么开始了?” “就那什么家庭......什么土地......什么什么责任制那个!跟桂枝听到的那个什么家庭包干一个意思,对吧?” “啊,应该是吧,名字听起来差不多。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我替哥哥们高兴,他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养猪种菜了。嗯,也算是替我和桂枝高兴吧,毕竟家里条件好了,就有嫂嫂们嫁进来,我们也能有选择的余地,好好挑个人来嫁了啊” 方姚氏有点儿不敢直视桂花亮晶晶、满是对未来憧憬的双眸,还是太年轻了,听风就是雨。她撇开眼,只想赶紧敷衍过去这个话题,然后转移话题:“嗯嗯,你说得对!我们今天要干什么?” 桂花不明白妈为什么这么生硬的转换话题,她都不高兴的吗?难道,还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看妈立马大跨步往前头赶,应该暂时问不到了,桂花只得按捺住疑问,快步跟上来,开始细细的介绍接下来要干的农活儿: “我们今天分配到的是这片旱地,面积只有半亩,所以我们要全程负责。” 第一步,给它翻耕两遍,横一遍竖一遍; 第二步,挑拣石头,碾碎土块儿,补土; 第三步,立垄,把地分成四小块,留好互通的浅排水沟; 第四步,酌情施下湿的稠的农家肥,也就是茅厕里沤积的人的屎尿粪便,猪圈子里清理出来的猪粪也行,牛啊羊啊鸡鸭等堆积起来的粪便都行,只有狗的粪便不行。然后,撒一层厚厚的秸秆干草烧成的灰,等太阳略微晒上一晒,不能晒透,半干为好; 第五步,撒一层石灰灭虫卵,一边撒一边翻,然后晒透; 第六步,用干草盖上,不盖排水沟,不盖外面那一圈田埂,等几天; 第七步,有露水用露水,有雨水用雨水,如果都没有,就自己拿两个桶,用竹制扁担挑水去浇薄薄一层水在干草上; 第八步,揭开干草,扔掉干草(干草烂了除外,烂了就可以就地添肥了),开始种苗——蔬菜苗或者芝麻苗油菜苗红薯苗花生苗等,都行。不管什么苗,都是在别处(比如自家院墙堆肥,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堆肥)培育好种子让其发芽长苗,然后再拿到地里种。 一言以蔽之,农活儿琐碎,但能一天一天守着希望。 现在好多人动不动就想缩回去种种田种种菜,因为有希望,比什么都强。 方姚氏心不在焉,一边听着桂花激情满满、干劲十足的介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干着活儿,心里其实一直惦记明天会怎样。明天我是不是就不在这儿啦?就不用天天干活儿了,就......咦?我原来是在哪儿干什么来着? 2019年的中国正在发生什么事儿......吧? 好像是有个什么事儿,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反正会比这里好! “......苗栽种下去了之后,就要日日照看了......要防着鸟啄鼠啃,要注意晴天早晚浇水......一定不能中午浇水!那容易让苗被蒸死的,没在地里长新根、萌新芽之前也不能浇太多水,那样容易烂根......还有时时关注着,看情况拔草锄草、补肥补土,或者补苗移苗松土......诶?妈你干嘛呢?田埂不能那样挖!” 桂花细细的说,慢慢的讲,一边讲一边升腾起不少自豪。妈肯定已经都忘了!种菜种庄稼这事儿,还得是我们这些长年长在地头儿上的人!没想到一回头,妈就在挖田埂!就快挖断了! “嗯?什么挖?......”方姚氏回神一看,哦,搞错方向了,她尴尬的笑起来,“呵呵,没事儿,可以补回来......我这就补这就补,呵呵” 桂花摇摇头,算了,妈指望不上,还是我来吧。桂花主动换了工具,自己拿了“主力农具”干劲十足,指挥着妈拎那个小竹篓专挑捡地里的大小石头块儿,一旦装满了就往菜地三尺外的路基上倒,然后尽可能的铺平踩实,可以防止雨天路面太泥泞不好走。 1983年的华中地带,赶不上广西十万大山,也不似贵州群山的曲折崎岖,更加没有三川五岳历史留名的贵气,那里只是有山,连绵不绝的山,有高有低的山,树多草盛的山。唯一比较着名的山脉,就是1947年解放战争的“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中的大别山山脉,坐落在湖北、河南、安徽三省交接处。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因山而困,也因山而活。 山峰高耸入云,仿佛一道天然屏障,将外界与此地隔绝开来。道路崎岖难行,交通不便也成为了发展的阻碍,使得这里的物资匮乏、信息闭塞。然而,正是因为这些山峦的存在,才孕育出了独特的生态环境和资源。山间流淌着清澈甘甜的泉水,滋养着一片片肥沃的土地;森林里生长着各种珍稀的动植物,给人们带来无尽的生机与希望。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既爱这山,又怨这山。 爱这山里无穷尽随四季更迭而不断变换的野果山泉、猎物香花;爱这山里的树,烧柴取暖,劈木成材;爱这山里的果子山里的花,爱这山带来的美景,和迷人的未知旅途。可是他们也怨这山,这山不比平原,种地要先开荒,开荒还得防着火起山烧;这山土里全是葳蕤肆意的根系,生长旺盛的杂草,自成一体的阳光雨露,阴暗潮湿、遮天蔽日的树木成嶂;怨这山遇雨成洪,遇雷造火,也怨这山,阻绝里外互通有无。 就连“家庭包干”这样的好消息,也明显要滞后于别处。 不过,对于方家仨兄弟来说,今天仍旧只是按部就班上工挣工分,开始铺石砌岸的一天。要给前几天刚开完荒的那块山地砌一圈岸,不让土松散往下掉,也不让水啊种子什么的被雨水冲走,影响生根。仨兄弟分工明确,埋头苦干。 一人负责满山野的寻找并挑选合适石头,找到了就借助工具动手塑形,要砸成可以搬运的薄石板或小型石柱体,集一批了就运送石板到砌岸的位置备用;两人配合着清理砌岸位置的杂草,搅拌用于粘合石板石柱的湿润黏土,给四周围的岸都重点塑形一下等等。 兄弟三人默契十足,没有人说话。 丝毫没有人提起“真假方姚氏”,以及她留不留得下来。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又好像没有。 至少对于桂枝来说,没有。 因为她居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在自己和桂花共同睡觉的房里换月事带,也被默许以后可以把月经期不小心沾了血的裤子跟大家换下来的脏衣服晒在一起。甚至于虽然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大家住在一起,没有人要“单独隔离”她,也没有人要“将经期的她隐形”。妈还自己带头说起“月经”来了! 妈主动避开那讨人厌的吴婶儿说项了; 妈也同意二姐旁听给二姐说亲的媒婆说话了; 大哥二哥甚至还鼓励三哥帮忙一起下厨做饭了; 大哥二哥居然追着问我跑出去打探到的消息了,而不是怪我一个年轻女孩子到处跑。 大哥二哥很认真的思考我打探到的消息会带来什么变化; 还有很多很多......平时忙起来不注意,闲下来就能回想到的各种小细节。 桂枝独自在家,躺在靠窗的木架子床的里侧,一直维持着平躺着的姿势,躺得骨头都酸了也不敢胡乱翻身。时间一点点过去,南向的木制窗户外太阳光线也一点点往前挪。闲的无聊,她开始盯着数太阳光到哪儿了:窗角落,第二根窗棂,窗板子缝儿那里,第三根窗棂了...... 果然人是需要闲暇时间的。 闲下来,才能看看脚下的路;闲下来,才能找找未来的路。 未来的路,我未来的路是什么样儿的呢? 大哥想过的自己的路应该是攒家底,娶妻生子吧?二哥呢? 三哥好像只需要避开方梓就行,就可以一生顺遂? 二姐在担心嫁人受苦,那我呢?我嫁人就可以不受苦了吗?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缓解的吗?或者改变? 可是要怎么改变呢? 不然我也当兵入伍吧,台湾不还被老蒋占着呢嘛?这样最少当个3年5年的兵,回来我也老了,手上也有钱了,就可以自己起个小房子住着,再买上个50?还是100只的鸭子养着,顺便种种菜就够我一个人吃的了。听说退伍兵还给介绍工作?那不就更好了嘛! 可是,万一招兵入伍的条件我够不上呢?比如身高什么的?那,不如多等等,看有没有合适的男人愿意入赘的?反正家里有3个哥哥守着呢,他入赘进我家门,肯定就不敢欺负我了!对,就这么办! 可是......万一哥哥们娶了嫂嫂回来,不乐意我赖家里吃赖家里喝,要撵我出门子怎么办? 那就让哥哥们不娶了不就行了! 呃,闲过头了...... 正在方家这一家子6口各顾各思量的时候,被桂花惦记了2次,被桂枝惦记了1次,被现在的方姚氏完全抛在了脑后的方娟,方家大姐出事儿了! 方娟19岁出嫁,从山顶的小村子嫁到了山脚下的大村庄,勉强算是高嫁吧。因为婆家也是普通人家,只是地理位置稍好些,所以田地开荒更容易因此能耕种的田地就多些。家里两个儿子,已经把大儿子分出去自己过了,婆婆守着一向偏疼的小儿子过日子,老爱在家里搅和事儿,特别乐意看到小儿子和小儿媳吵架。 因为一吵架就是她这个“裁判”的用武之地。虽然她从来都是不问青红皂白地站在自己宝贝儿子那边,和儿子一起关起门来轻车熟路地数落、埋怨、指责、辱骂儿媳妇。 一旦出门了,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她就一抹脸变成个慈爱可亲的好婆婆,口头上一叠声地关爱晚辈后生。对儿媳妇和孙子那更是从来就没有个不好的评价,咒骂更是从没有过。 甚至于大家夜里吃过晚饭,在晒场上凑一起乘凉聊天时,别人说起什么方娟特别与人不同些,虽然怀得晚生得少但一生就是儿子,那这第二胎肯定也能生个儿子什么什么的。她还帮着驳回去了: “哎呀,不要这样说我们家方娟哪。你这样一说,她也不知道这胎是男是女,这万一......是吧,不是白白吓唬我们家方娟嘛。可别再乱说了啊,本来她正担心呢,别再给她压力了啊,不然我回头再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儿媳妇去啊......我呀,有方娟这么好的儿媳妇就很知足喽” 方娟嫁过来第4年的下半年(方娟的24岁)才终于开怀,虽然第二年(方娟的25岁)生了一个大胖孙子,但那之后肚皮就一直没动静了。她没少因为这个挨婆婆骂。 哪怕她明明早就知道方娟生完第一胎之后,根本就没什么机会与老公同房。 老公总是借口干一天活儿回来太累,只想好好歇会儿,养一个孩子就够辛苦的了,不怎么回房睡。方娟一个女人家的,总也没那个厚脸皮去开口要求自己的老公回房来和自己睡觉——尽管这是已婚夫妻之间,丈夫应该尽的义务。 老公蔡国强根本就没把方娟的处境放心上,“不缺你吃不缺你穿的,也随你爱出门不出门,我也不在外面找别的女人,当老公当成我这样的,不尽够了吗?”。他一有时间就钻自己老娘蔡黄氏房里,一待就是大半天。 问就是聊天,什么孝顺老娘什么彩衣娱亲,说得头头是道,谁也挑不出他的不是来。但,真正内情谁知道呢。也没有外人在场,门外也听不清里头的声音,两人在房里干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方娟在婆家谁也指望不上,虽然这会儿好不容易又怀上第二胎了。但,31岁高龄怀孕,翻过年头来她都要32了,预产期还得2个半月后的6月初。到生完坐月子的时候,正是6、7月之交,夏季闷热稍不注意就容易感染啊化脓啊或者恢复不好出血啊什么的。她很有些紧张,怕自己不能平安见到这个二胎生下来。 婆家很乐意抱大胖孙子,但一丁点儿都不乐意照顾儿媳坐月子。 平时还老是借口说方娟正怀着二胎不方便,怕大儿子不小心伤着她,严防死守地一点儿不让大儿子靠近自己的亲娘。以前孩子还小的时候,喂奶都盯着。婆婆还曾毫不避讳地当着方娟的面跟蔡国强说:“可别给我志儿教坏了,一心向着他没用的娘”。 到现在大儿子蔡德志已经6岁了,性子不怎么活泼,也就逢年过节见面的时候才管方娟叫妈,平时基本不往来,孩子小小年纪甚至都不怎么主动找妈。 一共也才四口人住一起,房子也就是一大一小两间瓦房,房前是屋坪,房后排水沟再往后就是竹篱笆围成的长条形菜园子。这么大点儿地方,本应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亲母子两个居然就那么十天半个月的见不上面! 头胎互相都装着点儿样子,大家面儿上也都勉强过得去,到第二胎了,婆家人就都原形毕露了:“反正她都生了一胎了,还能跑哪儿去?”。婆婆尤其敷衍、随便,不当回事儿,甚至想趁机在儿媳妇面前立立威:“不要以为生了孙子,就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了,该干还得干!不然我娶儿媳妇回来是做什么的,还想跟我抢我儿子,美得你!那是我儿子!什么你老公不老公的,他敢不孝顺我!?” 这日子过得全是暗坑。 方娟稍一回想,都要透不过气来。 女人到底为什么要结婚? 难道是担心女人在娘家吃苦不够?要换个地方试试,吃更大且有可能危及生命的苦? 自己拼死生老公的孩子,又不是给野男人生的,结果被费尽心机地这样对待。 自己一没人说说话,偶尔跟村里人提起个一星半爪的,就会被羡慕:“嫁到这么好的婆家,婆婆和老公都特别和善”,还宽慰她“怀着孩子就别胡思乱想了,对胎儿不好”;二也没人帮忙,肚子越来越大,心里越来越怕,水都不敢喝。本来孕妇尿就多,别哪天撒尿的时候蹲下去起不来,一头栽到茅坑里去了! 要不,还是请娘家人出面帮帮我? 第11章 呜呼!二哥快来,今天有肉吃了!野...... 又是一日将尽,夕阳西下。 今日没有晚霞,只有夕阳余晖徐徐又遥遥铺展开来,铺满目之所及人世间。 暮归之途,还是有人牵牛,有人荷锄,有人依旧柳叶小调;有人追逐打闹,有人停在池塘浅水处仔仔细细清洗脚上那沾上又干、干了又沾、一层一层积成的泥壳子;有人惦着下学早归的孩子肚子饿,撒手托给邻居农具帮忙还,自己调转方向抄小路,赶着回去做晚饭;有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待悠悠闲闲、走哪儿算哪儿,一步三挪都不会慢;有人东瞅瞅西看看,看似无意,实则小心观察,看这次能否成功搭话那一队同方向归家的人...... 这一次方家众人兵分两路,打得火热。没再如本文前述第四章那样沉默是金,到第十二金之后才由方家气氛组核心成员方惠民主动开口打破寂静,问“晚上吃啥啊?”。 桂花和方姚氏打得火热是因为,活儿都让桂花干了,方姚氏不想干又不好意思不干,偷学了一招,对着桂花一堆好话说不停,捧得桂花越干越起劲儿,越干越乐呵,哪怕汗流了一缸子也不嫌累。 一天下来,桂花手上没停过,方姚氏嘴上没停过。 这不,这会儿收工了,两人混着其他村民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方姚氏仍旧热情不减,追着桂花问问题“红薯、番薯、麻芋头、马铃薯、土豆、地瓜都有哪些区别?”担心桂花还没到家,就解答出来了,方姚氏赶紧又追加一个无理取闹的新问题“那,红薯番薯麻芋头马铃薯土豆地瓜这些,和山药、莲藕、胡萝卜等有什么相同之处?” 桂花想了又想,又流了一缸子汗。 方姚氏觑着桂花的神色,嗯,还在冥思苦想,很好,我又能偷(懒)......不是,我又能多学点儿东西了,对,就是学东西。每天进步一点点,嘿嘿,我可真是个机灵鬼儿! 咦?这话怎么从我嘴里......不是,从我心里冒出来的?这不是我年轻时候才爱说的俏皮话吗? 方家仨兄弟打得火热是因为,他们真的“打”的火热! 起因是一只野兔,一只跟它那一战成名留下“守株待兔”这一着名成语的祖宗差不多的野兔——不知因何缘故,它猛的一个俯冲,从山上某个未知的洞穴冲到了半山腰处方爱军的怀里来了! 撞得昏七八蹙、四脚朝天的! 彼时,方爱军正专心致志、忙忙碌碌,砸石头、敲石头、铺石头,打算今天就给荒地砌岸的最后一小段收尾搞定,一个眼角余光也没往旁边扫;不是惠民嚷着肚子饿要回家吃饭,急得凑到跟前来求情说明天再收尾,爱军都差点儿来不及抓住它。 在野兔醒了爬起来,将要跑掉之时,爱军迅速一抄手就拽住了它的左后腿! “呜呼!二哥快来,今天有肉吃了!野......”惠民的呼喊戛然而止,嚯,二哥是飞人! “低声,喊什么,这会儿地里还有不少人呢!”爱民日常沉声警告老三。这傻子,喊出来大家都知道了,一只野兔就得分出去十份八份的,自家6口人能剩个兔腿就不错了。 “哦哦,我知道了,我不喊了......二哥你跑得真快!”惠民赶紧答应,顺手拍了二哥一记马屁。 换来二哥一个白眼。 “爱民,刚你家老三喊什么呢?什么肉?”你看,这不就有人凑上来了,这年头对“肉”这个字谁都十二分敏感! “没什么,是他太咋呼,手指缝的肉被他自己不小心撕倒欠,撕痛了在喊呢......陈大爷,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忙啊,岐山大伯和英山叔都没来帮你啊?”方爱民赶紧随便找了个事儿糊弄过去,顺着就转移了话题。 “嗳,你这孩子,手指缝的肉痛也值当喊的?想当年我......算了,不提了,你岐山大伯啊现在顾不上我哟,孩子大了都有外孙了,哪还能惦记我这糟老头子......” “那英山叔呢?他还年轻呢嘛,听说刚成亲不到一年吧。真羡慕你们一家子,不像我们方家......”爱民面上很失落,嘴里也不忘继续捧着陈大爷。 陈大爷受他表象所惑,也是有点儿自豪自家过得比别人都好、想要小小的炫耀一把的心思,完全沉浸在了要怎么措辞,怎样才能既不显得过于炫耀,又能很好的安慰下后生晚辈,彰显我作为长辈的宽容与扶助呢? 爱民一面作出认真听的姿态来,一面嘴里也适时应答几句,只是藏在身后的手也忙得很,拼命示意惠民和爱军赶紧拿东西走。看陈大爷越教越投入,往那边移了几步,爱民也紧赶几步,依旧用身体把陈大爷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拧成一股绳,才好家宅兴旺啊。当家的不能只凭自己判断,也要能听听其他人的,尤其是家里女人们的判断......” “啊?是吗?女人们的判断?” “怎么,你也像那些老迂腐们一样,觉得只有男人判断的才是对的!嗯?”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我这不是不明白,才请教大爷你嘛” “这就对喽,毛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嘛,别人的话未必要听,毛主席的话是一定要听的嘛......想当年我......算了,不提了......”想当年你什么啊,怎么每次都不提了?你倒是说啊? “你真要听我说啊?” “啊......啊?说什么?”爱民一心二用,疲于应付,稍稍侧头用余光去看,发现爱军惠民都已经走远了,松了口气问到。 “唉——我就知道,你也跟我家里那些小崽子们一样,也不乐意听我说当年那些战场往事,也是,都陈芝麻烂谷子的......” “诶!战场往事?!我喜欢听,你给说说啊!刚我分神了,没注意嘴里就问出来了,你说吧,我听着呢!”爱民这下是真心实意想要听了,毕竟村里但凡谁家有人在战场上走过一遭的,别管打过什么仗、军中是什么职务、立功了没有,回来都多多少少带了点儿战利品——最次也是一颗小拇指大小的蓝宝石镶嵌的袖扣! 那几家日子都不差,虽然战利品不一定都能换出钱来,有的甚至不敢明着拿出来让大家知道。但他们见识过的人,还有认识的人,以及遇到村里推举村长、妇女组长什么的,那可都跟我们其他这些人不一样啊! 这怎么应付一下陈大爷的事儿,反倒把爱民套在那里,脱不了身了还?爱军一步三回头,不放心的频频往后张望。 暮色四合,整个田野上空只剩雾蒙蒙一点儿暗光,往下看根本看不清地里都种的啥,苗有多高,这种时候人逗留在地里没好事儿啊。小心豺狗出没啊,那儿还挨着山哪! “惠民,你嗓门大,你喊喊你二哥,和陈大爷”爱军终于还是没忍住,“就说啥话都能回村再说,不差这一会儿的,赶紧!再晚点儿,他俩都会有危险的!” “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哥!”惠民也明白情况紧急,都没顾上答他大哥的话,扯起平生最高调门就喊起来,喊了半天,没人应和,倒是对面的群山一次不落的给了回声“二哥——哥—哥-哥.......二哥——哥—哥-哥.......二哥——哥—哥-哥.......二哥——哥—哥-哥.......二哥——哥—哥-哥.......” “再喊!别停!有回声是好事儿!” “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惠民嗓子喊劈了,停下咽了口口水,一鼓作气地压着前一次的回声又喊了十来声。 越喊越饿,越喊越害怕,不会吧,就为了只野兔赔进去一个二哥? 我以后再也不瞎喊了!啥事儿我也不喊了,就只叫人名字,等人过来了再说话,二哥—— “二哥!二哥!......二哥!呜呜呜呜......呜......二哥!”惠民一边喊一边往外飙眼泪,又扯了袖子胡乱擦,嘴里还不敢停:“二哥!呜呜......二哥!二哥!二哥!二哥———” 惠民没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喊声中混着呜咽声,断断续续,他完全沉浸到自己的想象中去了。 都怪我!都怪我!我怎么就改不了这个毛病呢?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大声说话了,等(别)...... “他哭什么呢?”突然出现的声音问爱军。 咦?谁在说话?惠民尽最大可能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来人。 “我怎么知道,我让他喊你回来,怕你,和陈大爷遇到豺狗呢,喊着喊着他就哭了。”爱军憋了半天的笑声终于吐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吓死他!我都听到你应声了,他没听到,喊半天吓哭了!哈哈哈哈哈哈......” “二哥!是二哥吗?嗝—嗝—”惠民惊喜道,一边打嗝一边尝试着起身。 “是我,这次多亏你声音大啦,不然我还真忘了时间了,幸好有你啊惠民!”爱民没理会爱军,转而从地上提起惠民,他蹲着哭了半天,这会儿打嗝打得停不下来,认真道:“惠民,没事儿了,走,我们一起回家。” “也没有啦......”惠民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摸摸脑壳,“你不也是为了堵陈大爷的嘴嘛,怕我喊出去有肉被人发现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刚刚.......刚刚我吓死了!我没听到你回答......” “嗯嗯,不怕不怕......”爱民一手牵一个地往回赶,果然爱操心的人,总有操不够的心,“哥你笑够了没?你知道他还跟个虫似的,没长大嘛,你也提醒提醒他呀......” “昂昂,提醒提醒,我下次一定提醒。”爱军敷衍到,随即想到:“陈大爷呢?怎么就你一个?” “哦,陈大爷跟我们不顺路啊,他回陈家村,要翻岗的嘛,他比我先走。”爱民眼睛亮晶晶,像黑夜里的狼眼睛,只不是绿色的,“你不用担心他,对他来说,这点儿路跟玩儿似的,他17岁参军,19岁就跟着一起跨雪山过草地的,走了整整两年,2万多公里!” “啊?他跟你说这个啊!可惜我没听到......不过他现在都60多岁的人了,不一样吧,你应该送送他的” “他不让我送啊,而且他手里有个稀罕玩意儿,夜里打开比头上这月亮还亮呢!” “真的!二哥,真比月亮还亮啊!” “真的......”爱民有意安抚惠民,特特多找他说话,“那野兔呢?捆好了吧?到家我们就把它炖了!别留!不然......” “我知道!不然就被别人知道,自家就吃不上了!到家我来拔毛,我拔毛拔得快!”惠民慢慢缓过来,恢复了一点儿活泼劲头。 “这兔毛是不是还能留着做个冬天保暖的帽子啊?”爱军不甘被忽视也插话进来。 “这才一只兔子,做得了什么啊,帽子最少也得两只大兔子呢,这只勉强算中等吧,做不了的,别想了” 仨兄弟一路走一路聊,没赶上夕阳下的漫步,赶上月光下的散步了,也是一次人生新体验。 尤其老三惠民,先是逮到野兔的惊喜,后是自己害了二哥的恐惧,终于被安抚,到家就卯起劲儿来表现。 进门就扔了农具,直奔厨房烧开水,准备给野兔拔毛。 “诶?今天我们手里这些农具都没还啊?怎么办?不会扣工分吧?”爱军落在后面,看惠民叮铃啷当往门后扔农具,才反应过来。 “没关系,扣就扣吧,多大事儿,回头找机会补回来就是了,我们家6口人呢,就不算妈二妹三妹,也有我们三个劳力嘛,不用担心。”爱民紧跟在惠民身后第二个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回头随意安抚道。我怎么像个救火员?一天尽安抚人了。 “你们回来啦?”方姚氏听到动静打开房门,站门口迷迷瞪瞪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我和桂花桂枝晚上已经凑合着吃了点儿,你们自己顾自己的饭吧,不用给我们留” “行妈,我们知道了”爱军一下恢复板正坐姿,重新端起了大哥的架子,“这煤油灯是彻底没油了吗?怎么点不着?” “哦,那个啊,那个你问桂花,我不清楚,我继续去睡了啊,明天不用特意叫我,我......”方姚氏刚准备说,我明天不一定还在这里,但转念一想,在不在的,这身体本来就是活的啊,到时候他们叫醒的估计是原来的方姚氏了。 如果叫不醒,那就是我也走了,真正的方姚氏也“走”了。 总之,不用特别嘱咐,爱叫人起床就叫呗。 “你?”爱军捣鼓煤油灯到一半,听着她的话怎么说一半,就追问了一下。 “我?哦哦,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我去睡了,......你们也吃完饭早点儿睡吧,明天应该也不会没活儿干”方姚氏止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晚安”二字,紧急改口嘱咐他们早点儿睡。 咦?我为什么不能说“晚安”啊?他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呀。唉呀,算了,不想了,睡吧,睡醒了再说吧。 一夜无话。 “喔喔.......喔!”公鸡打鸣。 “叽叽叽叽......调儿——调儿——......布谷!布谷!......嗝jio嗝jio......”鸟开会。 “哼——哼——呼噜噜呼噜噜......”猪吃食。 “dio——diodiodiodio......”吴婶儿喂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方姚氏抓狂。 老天爷到底要干什么! 四天了!四天了! 我怎么还在这儿! 谁来告诉我一下,这!都!是!为!什!么! 门外正准备敲门的桂花缩回脖子,咽了口口水,回头求救地看向大哥,大哥转过头去了,又看向二哥,二哥望天,不死心的还准备再找三哥,三哥不在。 啊,谁来救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 这捶床砸墙的震动声,这山君发怒一样的嘶吼声,好恐怖! “你蹲这儿干嘛?”方姚氏打开房门,面无表情的盯着桂花问道。 “我......我脚蹲麻了起不来......你信吗?”桂花小心翼翼地答,终于等到方姚氏不搭理她,自顾走开了,桂花才捶着腿慢慢起身。 “我就是......我就是想喊你起床吃兔肉的,昨天大哥他们逮了只撞晕的野兔炖了......一半,昨晚剩下的准备今天拿来当早饭吃的,所以我才去喊你的,幸好你今天起床比较早,没有错过,嘿嘿,嘿嘿”桂花讪笑着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妈的表情,嘴里越说越顺,一鼓作气说完,也终于趁人不注意,坐到了离方姚氏最远的对角线的那一个椅子上。 “妈!今天......”诶,不对,不能大声喊,我得走近了再说话,惠民暗暗在心里叮嘱自己,走到桌边了,才再开口道:“妈,昨天我们回来得晚,是因为逮那只野兔耽误了时间,到家我就给野兔拔了毛了。昨天我们也没全吃完,桌上这剩的是炖好后,提前捞起来用干净盘子装好留好的,不是我们三个吃剩吃残的!你快尝尝!” “妈又怎么啦?”惠民说了半天话,也没见妈表情缓和下来,不对,根本就是一直没表情,咦~面无表情的老妈看起来好凶啊!只好用胳膊肘捅了捅坐着的二哥的腰间,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爱民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只知道她早上在房里一通捶床砸墙,又喊又叫,吓死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家都少说话的好” “开饭吧,一会儿吃完你们都下地去,我给娟儿姐送剩下那半只没炖的野兔去,完了就直接去地里跟你们汇合了......妈你......”爱军试图视几乎凝结成冰的低压氛围为无物,撑着发麻的头皮尽量如常安排下去,呜呜,我也不想的,谁叫我是大哥。说到方姚氏的时候,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停下来。 大哥威武!大哥厉害!大哥加油!啊,大哥盯过来了,赶紧埋头!吃饭! 爱军差点破功笑出来,狗屁惠民,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些!没见我腿都在抖吗? 爱军一边面上忍笑,嘴都快抿成一条线了,一边还要偷偷在桌子底下,抬手去压自己控制不住抖的右腿,一边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错过妈说话。 该死,这可比干一天活儿累多了! “我......”方姚氏从挫败情绪里探出头来,稍留心一看,才发现大家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不敢动,“我今天就不下地了,桂花一个人应该可以的,其实昨天我就没干什么,光陪着她说话而已。今天我跟爱军一起去娟儿婆家看看吧。” “妈,其实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说出来的,”爱民见气氛缓和,妈都主动要去看娟儿姐了,应该也就是那一阵情绪需要发泄......吧,“我们......我们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总也好过你一个人扛......吧。” 说着说着,爱民感觉自己有点儿多此一举了。我们这一群人,应该都帮不上她什么忙......吧? “其实.......”5只被提溜着脖子的鸭子再现,方姚氏又一次破功笑了出来,“哈......咳嗯!没别的事儿,就是我大概......也许.....可能.......应该.......” “唉呀,你痛快点儿说吧!”惠民差点儿跳起来,赶紧又捂住自己的嘴巴。 诶,我为什么要说又? “我应该是要再多留一阵子了。可能是一周,也可能是一个月,或者一年,我......不确定,我......反正今天已经第四天了,我对怎么‘离开’也完全没有头绪。” “那是好事儿啊!妈,你能留下来真是太好了!”桂枝终于敢从房门后面直起腰来,走到客厅桌子旁坐下。呼——危机解除!又躲过一次,不愧是我! “对呀,这回你肯定能留下来!太好了!”桂花没办法也感情不太饱满地应和了一下,呼~我这小心脏还噗通噗通跳呢。 “嗯,太好了!”爱军有点儿心不在焉,担心去娟儿姐婆家的时间不够。 这一连三天,早饭都吃成开会了,回回都有事儿,还都是不能轻易离场的事儿。 唉——当家可太难了! “妈呀,你刚刚可太吓人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你这么凶......残?”惠民说着说着,在大哥的逼视下,慢慢就缩回了身子,左手抱腿蜷在椅子上,右手抬起来做了一个给嘴拉上拉链的动作。 “妈,你要是不想去地里,就待家里好好歇会儿吧,我看你这几天情绪一直紧绷着,应该是累的,”爱军小心翼翼,没有主动点破真相。 其实妈她应该一直在期待着离开这样辛苦的生活环境,神经一直紧绷,吃心不在焉,睡也没怎么睡好,到现在终于发现短时间内“离开”不了,突然松懈下来才会觉得累。 “你先不用跟我去娟儿姐婆家,等你调整好了,下次再去吧,下次我一定领你去!”爱军认真承诺道。 方姚氏也不是一定要去娟儿婆家,确实想逃避事实嘛,没必要在不清楚情况的前提下,再去多搅和一桩事,就松口答应了爱军。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早饭,难得的野兔肉也味同嚼蜡,没吃下去多少,又故态复萌,蔫蔫儿地回屋躺着去了。 这边爱军悄摸儿来到蔡家庄,一路避着人走,就怕被人发现自己手里有野兔肉。到蔡国强门前才匆匆整理了一下,把野兔肉半掩半藏地捂在怀里去推大门,咦?怎么推不开? “娟儿姐!在家吗?”不得已,爱军压着声音喊娟儿姐。 “吱呀——”门开了,挺着大肚子的娟儿姐看到是自家大兄弟,忍不住泪眼婆娑,又哭又笑伸手来拉爱军,“快进来!” “诶,你别拉我了,仔细自己的肚子,都这么大啦!”爱军随着大姐进门,一路被大姐领到她现在住的屋子里,正准备倒杯热水给爱军呢,被爱军眼尖看到地上那一盆“小衣”。(注:80年代称“小衣”的,对应的是现在女性内衣的下装,一般为白色,长裤管,裤脚是收窄可以扎住的,棉质吸水的布料,拿没有弹性的绳子、不穿洞在外面的方式系住裤腰;女性内衣上装是肚兜)。 也不知道爱军哪根筋没搭对: “你这闻着是尿湿的衣服呀!怎么在屋里洗呢,你这旁边不就是茅房......啊..啊啊啊啊.....”爱军挨了一记已经很久没再挨过的,来自大姐的关爱——拧耳朵! “啊,疼疼疼疼.......大姐,疼!”爱军不敢还手,只嘴里喊疼,“我不问了,我不问了,大姐,疼!” 第12章 这婚咱还逃吗? 行文至此,各位读者朋友们,还记得最最开始是想要写个什么故事吗? 对,记性真好,是关于逃婚的故事。 那,现在跑题了?没有诶。 不明白?等我,这就给你们绕回去哈。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就绕过去,咱看文不就图一乐嘛。 方各塆地处山顶,是个小村落,有记录在册的一共是8户人家。近些年生活安定了不少,虽然仍旧贫苦,但应该增长到了10户、11户人家这样。为了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众人拾柴火焰高”,家家户户都争取多生,这小小村落的人口数量也不算太少,村支书那里有记录的人口数量是100人左右。 人不算少,只地不怎么肥,山地居多,想种粮食就得开荒。有时候迫不得已还得时不时地返返古,捡起老祖宗的手艺,玩一把“刀耕火种”。用火开荒,快,但得防着火起山烧;不用火开荒,人力实艰难,这么小一个村子只养得起一头耕牛,根本不足以应付,各家想用得抽签排队地来。可天时又不等人,春耕春耕,你要等到夏天去了,有耕牛又怎样? 这日子腾挪施展的空间实在有限,意外得来的这不大的一只野兔也得死死瞒着,“肉”字都不能轻易喊出口。邻里乡亲的,真问起来,你不得配合着守望相助啊。不然以后这村里红事白事、起房子生孩子、杀年猪打糍粑酿豆腐,谁家有事招呼一声大家都过来了,就你们家唱独角戏?那可丢死人咯! 只是,真勉强答应了,闹到最后就得是一个大锅添满水,东家送了西家也得送,虽然每次都是看着热闹实则只有半满不满的一碗油水三根骨头两坨肉,但架不住人多啊,临了了自家侥幸能剩个兔子腿儿就不错了。 就这情形方家还惦着出嫁十年有余的大姑娘,想着给方娟婆家送去半只野兔,实在难能可贵。 蔡家庄与方各塆情形不大一样。 蔡家庄在山脚下,三面环山,一个方向沿斜坡铺陈往外,紧挨着乡里最大的那个晒沟行政村。晒沟行政村再往外就是一马平川、看不到边的良田,羡煞人也!更可气的是,这么好的良田大块大块的铺向远方,远的似乎到了天边,遇上乡里集资铺的那条直直的沥青路才停下来。 那条路上有银子岭乡唯一一条去往翠治县县城的16路公交,要不怎么说晒沟行政村是乡里排行第一呢。人口规模记录在册的就有1540多人,约有129户,下辖了三个村,桦树庄,钱各大塆,和谢家边村。 归到蔡池行政村治下的蔡家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蔡家庄比同级的李各塆、万各塆大3倍有余,尽管它没有望不到边的良田,地理位置也是次一级的,但怎么看它各方面都要比方各塆好得多得多。 蔡家庄地平土肥,人口又多,种起地来可没方各塆那么费劲儿。在蔡家庄就是13、14岁半大小子,只要肯下力气都能开出来不小的田地种庄稼,一天怎么也能拿个6个、7个工分,混个半饱不饱。更何况蔡家庄一共有54户人家,近700多口人,只要不偷懒,家家户户的日子都差不了。 可惜,这么不错的蔡家庄偏偏出了蔡黄氏这么一号“人物”。 她倒不是偷懒,她自视过高。 蔡黄氏一直以来放不下家道中落前的大家小姐架子,沉浸在呼奴唤婢的美梦里迟迟不愿醒,最好人人都对她俯首帖耳,事事顺从。在家里,她偏疼小儿子蔡国强,苛刻大儿子蔡国庆,处事不公,又见事不明,搅和得家里乌烟瘴气,没人能安生。不是她男人蔡鸿途趁着还有口气,病床前一力主张分家,坚持要把当时已经定亲但还没来得及过礼成亲的大儿子分出去单过,蔡家还不知会是怎么个糟心样儿呢。 足足费了半年,大儿子蔡国庆才终于在病弱老父亲的帮衬下,跟小他5岁的弟弟蔡国强和偏心眼偏到胳肢窝里去了的老娘蔡黄氏掰扯清楚。 蔡国庆捏在手里的那点儿家产,跟蔡黄氏借口要靠弟弟养老死活不肯松手的那些家产相比,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一箩筐陈年碎稻米、两床旧棉被、一件夹袄,已经使过多年的蓝底白花陶瓷的一碗两盘和一个搪瓷铁盆,外加两个简易的三脚木板凳。 要不是怕做得太过,被村里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唾沫星子淹死人,蔡黄氏这点儿东西都不舍得给。 这一下就把蔡国庆心里那本就不多的惦念碾碎得渣儿都不剩。 从此只当没了娘吧。 蔡国庆因此不再像从前那样,当着娘的面总抹不开脸拒绝,无视了他娘话里话外的不喜,硬生生多在老屋赖了半年。趁这时间过礼成亲,拿老屋现成的东西娶了定好的媳妇儿朱香兰进门,也腾出空来建好了自己的新房子。 老父亲临了了终于跟新进门的大儿媳妇朱香兰见上了一面,含笑而终。 婚礼过后的第二天,不用蔡黄氏来赶,蔡国庆自己就领着新媳妇出了门,搬去了新房子。 原来半年前蔡国庆确定自己能单分出去之后,就第一时间找了村长帮忙,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挑中了一个离自家老屋最远的地方,拆了不知何年何月因何故遗留在此的欧阳祖祠的断壁残垣,就地起了自己的房子。 新房子就在蔡家庄庄子正中心,左边住着人,右边住着人,前边有后边也有,斜对角人家但凡打开窗户,也能看到自家客厅一角。面积小不怕,小就往高处多建一层阁楼,光线差就多打几个大窗子,再把围墙砌矮点儿,门前也不再种竹子。 总之,最好时刻能有人旁观作证。 防的就是他那个无事搅三分的娘,担心她趁着自己不在家,或者没人看见的时候,就来家闹腾他媳妇儿朱香兰。她惯爱瞎折腾找事儿,然后扭头还能特别可怜样儿的跟别人哭诉卖惨,明里暗里指责大儿子不孝顺,娶了媳妇忘了娘。 可喜可贺朱香兰嫁了个好男人,蔡国庆完全站在自家媳妇儿这一头,只因他亲身体验过婆婆蔡黄氏是个什么德行,对他娘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可惜方娟没这个运道,嫁了跟婆婆蔡黄氏心贴心脸对脸一个鼻孔出气的蔡家老二,完全没有要维护自己媳妇的意思,因为她男人蔡国强从生下来就是他娘的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皇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蔡国强打小就受宠,是蔡黄氏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儿子,他亲身体验过并且仍旧一直在体验的都是蔡黄氏的好,蔡黄氏的善,蔡黄氏的“用心良苦”。所以他投桃报李,坚决站自家老母亲这头,对蔡黄氏那叫一个唯命是从,叫他撵狗,他绝不会跑去赶鸡。 此外,也是时日长了,他发现有他娘顶在前头冲锋陷阵,自己什么也不用干,万事不沾身,也不用担什么恶名,就什么都有了,何乐而不为。被人说两句太听娘的话算什么,我那叫孝顺! 这可就苦了方娟了! 19岁出嫁,任凭在娘家再精明强干,方娟的性子也随了方家的根儿了,从来都是明火执仗,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对内对外都坦坦荡荡。 其实这样的性子,跟任何人相处都轻松没压力,因她不会斤斤计较挟(音:xie二声)私报复,也从不行龌龊之事,日子本应该阳光明媚。 偏偏她婚后遇到了蔡黄氏这样的婆婆,可见人生际遇难料。 民国15年(即公元1926年),黄冠玥出生。尽管落地即见混沌乱世,但她丝毫未受战乱之苦,生活富足又舒适。从小接受的也一直是长大、出嫁、然后成为大家族宗妇的教育,原封不动地承继自前清时候封建世家勋贵培养嫡出女儿的那一套东西。 哪怕后来再也避无可避,黄家终于还是走向了败落,黄冠玥仍旧是受保护的温室花朵。她只知道自己再不能惬意逛街,去买中意的珠宝首饰漂亮衣裙了,有人陪同也不行。彼时她正当豆蔻年华(13岁),并不以为自己憧憬的那种婚后生活会再也不可能发生,还抱怨过家里保护太过,不让她出门。 时间水一样流过,她丝毫不知外面已经换了人间,只感觉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一夜之间,她就突然不再是奴婢侍(音:shi四声)候、受人恭维的大家小姐,而成了人人喊打的“地主老财家的女儿”。这一次,家里也护不住她,见她年龄大了(24岁)就胡乱把她嫁到了蔡家。 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怨气。 她被养得不谙世事,不知道这是黄家赶在最后的时间,特意给她挑了一个贫下中农成分的夫家去嫁,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保全她。 成为蔡黄氏之后,被她奉为婚姻生活宝典的仍旧是:明面一套慈悲为怀的菩萨样,暗里是杀人不见血的罗刹。甚至是升级成了婆婆(47岁),有了第一个孙辈(53岁)之后,也不改初衷。 遇上这样的蔡黄氏,哪怕嫁给了两兄弟中更为受宠的弟弟,方娟也吃尽苦头,只因她对那些 “阴招”“暗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脸上慈善可亲,手上钝刀子割肉”成套组合拳始料未及。 实在是完完全全不了解,一丝丝儿都没有接触过,破解就更无从谈起了! 直到现在。 她都怀到第二胎了,才终于回过味儿来,开始留心观察,也终于对婆婆蔡黄氏的行事风格和处事态度稍稍有了那么一点儿眉目。 只是我还能求助谁? 娘家大兄弟都能粗心成这样,人都过来了,也亲眼看到了我的处境,偏眼瞎似的问我怎么不去旁边的茅房。这,能指望得上? 离了蔡家庄,方爱军一点儿没受影响的赶回方各塆的地头忙活,甚至心里还有点儿没与大姐感情生分了的窃喜:“嘿嘿,大姐还那样拧我耳朵呢,一点儿没变,下回我要再逮着兔子我还给她送。” 没救了。 这一日白日无事。 只有方姚氏又蔫巴地躺回床上去了,桂花爱民惠民都在地里忙活,爱军从蔡家庄出来就直奔方各塆的地头。已经连着歇了三天,实在是躺得骨头缝里都冒酸气了,桂枝也起了床来,满屋子转悠,琢磨着是不是收拾收拾竹篮,再烧点儿开水,灌上些很久以前山旮旯里随便采了晒干的野生茶叶,往地里送点茶水过去。 一下子,整个方家大屋里,又只剩方姚氏闲人一个。 她不想琢磨,又不能不琢磨,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安枕,又不想下地。 终于捱到晚上,一家子齐齐整整都在客厅大桌子旁坐着,歇脚的歇脚,喝水的喝水,等饭的等饭,打听新鲜事的打听新鲜事——这一听就是方家气氛组核心成员方惠民能干出来的事儿。 听客厅闹哄哄,聊得起劲儿,方姚氏磨蹭了一天,也没捱住那股无聊劲儿——反正我那个留不留下,真能留下还是假能留下的破事儿一时也琢磨不清楚,干脆不想了,先凑个热闹去! 此时,方爱军正众星捧月一般,开坛讲......故事,讲到在蔡家庄无意听来的蔡家大哥蔡国庆分家出去单过的过程,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讲完这一桩,又被求着讲讲蔡家大姐夫,也就是蔡家小儿子蔡国强和他那“贴心”老娘的二三事儿。 “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听说蔡国强,就我们那大姐夫,没事儿老爱钻他老娘蔡黄氏房里呢!大白天的钻,天黑也钻!” “啊?那娟儿姐呢?”惠民第一个咋呼起来! “对呀对呀,那大姐嫁的个什么男人啊!都不跟她一屋睡觉!”桂花听得入神。 “不是说男人和女人需得一屋子睡觉才能生小孩的吗?娟儿姐不是都怀上二胎了吗?怎么怀的?”桂枝一脸懵懂。 “诶!傻子!这话不兴瞎说!你别信口胡说,这要传出去,还得被人挑出我方家外嫁姑娘的错儿来!快呸三下,快点!”爱民立马就警觉这话头不对,立逼着桂枝呸呸呸吐三下反悔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才稍稍安心。 只是爱民再机敏警觉,也是没经过事儿的大小伙子。也就比他哥方爱军稍好上那么一星半点,只感觉娟儿姐嫁了都十年有余的这蔡家人有点儿说不出的邪性,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儿不对。 这一家子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都没长那心眼子,只有真的结过婚怀过孩子的方姚氏方才真正警觉起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赶紧细细的问了具体的情况:方娟现在多少岁了,怀了有几个月了,她是坐着搓洗“小衣”还是蹲着的,蔡家那茅房跟咱们家的一不一样,见着大侄子蔡德志了没,那半只野兔是当场就吃上了还是放哪儿了,问没问方娟打算怎么吃什么时候吃,你走的时候有没有蔡家的其它人出面跟你说话,你路上遇没遇见什么人往蔡家去?...... 这一问不得了!方家大姐被婆家欺负成这样都没反应,难怪那蔡婆子有恃无恐,只专在蔡家庄庄里人面前装个慈爱可亲的好婆婆样儿糊弄糊弄,一点儿不担心方娟的娘家人会出面找她算账。 一头是不跟娘家通气,一头是睁眼瞎,当场看见了也看不明白。 唉——这也就是方家不团结,小的没人教,大的又不伸手管。 主要你以前真的不会主动伸手去管外嫁姑娘过的什么日子啊,什么“女孩儿生来就是菜籽命,落在肥地里就长旺些,落在贫地里就蔫巴,谁不是这么忍过来的呀,等孩子大了就好了嘛”,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都是你经常挂嘴边的嘛。哦,现在你来充好人,怪娟儿姐不跟娘家通气,早前你不说那些话,她不早就回娘家来求救了咩。 桂花不服气地眼珠子乱转,先狠狠瞪了不中用的大哥方爱军一眼,数他去蔡家次数最多,光听一肚子故事回来了,愣没注意到娟儿姐的处境有什么不对。一时又想冲着方姚氏翻白眼,又想起来妈现在气愤成这样,说不定真能想个办法帮帮娟儿姐,还是先不要惹妈生气好了。 开了这个头儿,以后我和桂枝出嫁后,如果处境不好,就也可以回娘家来求助了! “妈,你是不是有章程了?你挑头,定个时间,我们肯定跟着一起去帮场子!”见妈问得那么细,全是其他人想都没想过的细节,问到了又气愤成这样,还闷头迟迟不说话,爱民马上挑明了话头,第一个表态。 “嗯——不好说。不知道你娟儿姐什么意思,她现在愿不愿意跟她婆婆撕破脸......”方姚氏慢慢梳理着这前后的变化。 没道理啊,这都嫁过去十年了,那蔡婆子如果要立威,学恶婆婆做派磋磨方娟这给人当儿媳妇的,还要在蔡家庄人面前装好人,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发挥的了。到现在方娟都没挑明跟娘家来人说婆婆作祟,而且我看她估计也才将将回过神儿来,应该已经踩了不少婆婆暗地里设下的暗坑,这受害人没跳出来,怎么这加害人蔡婆子反而突然沉不住气了? 最近蔡婆子遇到什么才发生的新情况了吗? “这样,爱军你先打头阵,蔡家庄你是去熟了的,也一向没心眼子,你再多找两次机会去蔡家庄。就,不用刻意做什么,就还你原来那睁眼瞎那样,只是如果遇到有机会,就......算了,你就直接问吧,就问他们庄上的人,最近蔡婆子遇到什么喜事儿了,怎么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对,你就拿我这原话直接问......”方姚氏首先细细叮嘱了爱军,还有半句“反正你也没那旁敲侧击、迂回套话的本事”,忍了忍,想着还是给好大儿留个面子,没当着弟弟妹妹的面儿说出来。 “什么叫我原来那睁眼瞎那样啊.......”方爱军不是很服气的低声嘀咕了一下,还是应下了这差事,“行,我再找机会多去两次,问问蔡婆子遇到什么喜事儿了,”一扭头又不放心地小声跟爱民求助,“我也不能天天给娟儿姐送东西吧,野兔也不是天天有,之前她让送的东西都送完了呀,这再找什么机会好啊?” “桂枝,你之前不是一直四处转悠吗?连家庭包干的大消息我们家都是你第一个知道的,你看关于蔡家大儿子蔡国庆家的事儿你有什么补充没有?”方姚氏当没看见爱军低声求助爱民,直接进行到了下一步,掌握更多消息,好知己知彼。 “蔡国庆家?打听他们家干嘛?他从分家单过之后,就跟他老娘蔡黄氏和弟弟蔡国强完全断了来往了,房子都特特建在庄子正中心,跟蔡家老屋,就娟儿姐和蔡国强蔡黄氏以及大侄子蔡德志现在一起住的那屋子,离得恨不得八丈远呢。跟我们现在要找蔡婆子算账,给娟儿姐撑腰的事儿不挨着吧。”桂枝疑惑道。 “你先别管挨不挨着,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哦,那行。蔡国庆跟他老娘和弟弟的关系刚刚已经说了,现在来说他自己那一家。他娶了钱各大塆的外来户朱香兰,钱各大塆你知道吧,归乡里最大行政村晒沟行政村管的其中一个村子。朱香兰家在钱各大塆虽然是外来户,但家里儿子多,6个哥哥3个弟弟,女儿加她一起才3个,另外两个都是妹妹,又是在最大行政村辖下,良田多,地理位置好,他们家家底不薄,也愿意看顾外嫁女,所以朱香兰的日子一向是不错的。尤其他男人蔡国庆...蔡大哥因为被自家老娘伤透了心,完全就是不管什么情况都坚持站老婆朱香兰这边的。他们已经生了4个孩子,老大蔡德芬早就出了门子,她回娘家的时候我一次也没遇上,不太了解;老二蔡德满,跟我们这边陈家村的岐山大伯家玉婷大姐生的那个儿子,叫,叫邵平安的一起在县里上初中,他俩同龄;老三是女儿,叫蔡德芳,今年8岁,老四小儿子蔡德意今年才刚满4岁.......” “停停停,你说得都什么呀,你捋一捋顺序再说嘛,我听半天都没听明白你都了说些啥,乱七八糟的”惠民跳出来挑刺。 “要你明白!妈懂了就行了呀,是吧,妈?”桂枝嫌弃得躲了半个身位,顺势挪到另一张椅子上,挨着桂花右手边坐了。 “就这些了吗?” “嗯——我想想,......应该就这些了......吧。哦,我想起来了,蔡国庆现在住的房子,原来是一个祖祠,不过不是蔡氏的,好像是不知道以前什么时候遗留下来的姓欧阳的祖祠。再就没了。” “爱民你有什么想法吗?”桂枝说完,方姚氏点点头,转而问起了爱民。他一向脑子动在众人之前,虽然不全对,但听听也无妨。 “我觉得你漏了一个人,蔡国强。如果不把结婚当结婚,当搭伴干活计看,他最应该跟娟儿姐配合干好约定好的活计,可是你看,他完全置身事外!”爱民一边分析一边说,“你们刚刚担心了娟儿姐,怕她不肯现在与婆婆蔡黄氏撕破脸;重点了解了蔡国庆,也就是蔡家大儿子单分出去过的情况,娶了什么老婆生了几个孩子,老婆怎样,孩子怎样,甚至你还操心了爱军要怎么去问蔡婆子遇到什么喜事儿了,独独没有一句提到过蔡国强!” 爱民说着说着,自己下了个结论,“我觉得这事情的关键应该看的是蔡国强跟娟儿姐的关系好坏上!” “说得对!他俩关系不好,娟儿姐就无所谓什么婆婆好不好的,好也不好,不好就更不好了。他俩关系如果好,我们说是去撑腰,别反倒回头闹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可是!”桂枝猛的喊出来,又心有疑虑的缩回手,见众人都看过来了,又尽量平静地续上,“可是,娟儿姐都嫁过去十多年了,孩子生了一个,这还怀着一个,我......我说不好,娟儿姐会不会其实是舍不下蔡德志啊?” “是......吧”桂花不确定地跟了一句。 “先不忙下结论,等爱军的消息,我这边也还得再想想。今天先睡觉,过几天有更完整的消息了再接着讨论,睡觉睡觉!”方姚氏强行解散了聚会,赶一家子都去睡觉。 唉,我白天睡多了,估计夜里睡不着,我就多想想吧,看怎么撑这个腰,哦,还得知道娟儿要不要我们撑腰呢。 算了,明天看情况再说吧。 还有孩子,蔡德志?刚忘了问了,今年是5岁?6岁?要是娟儿舍不下的是孩子,那就把孩子带身边啊,让他跟着我们这边的孩子一起在方庙小学上学不就行了吗?嗯,就这么办!睡觉睡觉!不许再想了!明天再想明天再想! 诶,不对呀!方姚氏一个鹞子翻身,猛的坐起来,这怎么又操心上一个女孩子婚姻的事儿啦!? 原来不是说,要帮现在年轻的桂花避开不好的姻缘,商量好了再跟欢婶儿说的吗?完了完了,忙忘了,一点儿没商量,不会欢婶儿等急了打上门来吧?毕竟是她费劲儿说合的,也是她到处跑着给找的....... 话说,如果过几天真给娟儿撑腰成了,桂花以后在婆家遇到事儿也如法炮制,从此都不惧婆家磋磨了。 那这婚咱还逃吗? 睡觉睡觉睡觉!这回真不再想了! 第13章 这方家看来真是要大变样儿了哈 “方家的方家的,在吗?”一大清早,方姚氏依旧毫无悬念的在方各塆的床上醒过来,她已经再没那心思计较自己身处何方了。听到又有人一大早跑上门来喊人,估计又是事儿,赶紧一边应声,一边随手套了件外衣就出到客厅。 咦?这谁?不是欢婶儿啊?方姚氏面露疑惑,正待开口,对方从腿后边拖出来一个小女孩问:“你认识她不?是她找你,不是我,我在村口竹子林那附近碰到她的,她说是来找村口第五家的人家,我想着这不就是找你的嘛,就顺手给你带过来了。” 这我哪儿认识啊?现在我一共就认识方家这一家子5口,再多加个隔壁吴婶儿,说媒的欢婶儿,顶多再加上次去地里帮忙时,主动找上来搭话的张家湾的张彩云。 但好像不能这么直接说吧? 方姚氏还在犹豫要怎么说,对面带孩子过来的女人好像误会她的意思了,以为是认识但家务事不好当着她的面讲,就主动提出要走:“那什么,方家的,我......我灶上还烧着火呢,我就是出来上菜园子里择把小葱的,这小女孩我给带到了,那,我这就走,这就走。” “昂,你这就走啊,那,谢谢了啊!”也只好这样了,不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明情况。岂料她这话已经漏了一半馅儿了,因为80年代农村人、农村山里人没有人会说“谢谢”,跟亲爹亲娘都不会说谢谢,更何况方姚氏这随意就挂在嘴上的熟练样子。那村里嫂子叫钱秀莲的,一边暗暗啧舌,这方家看来真是要大变样儿了哈,一边忍住了没敢多问,脚步匆匆回家去了。 灶上真有火!可别给我锅烧糊喽。 方姚氏稀里糊涂的就接手了一个小女孩,两人在客厅大眼瞪小眼,一时谁都没出声。方姚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蔡德芳是比较紧张,长到8岁她除了跟着爸妈偶尔去钱各大塆外婆家玩,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跑这么远的山路来帮着找人。 “诶?妈今天这么早!?”桂花一手下垂低低拎着已经尿满了的痰盂,一手还在揉眼睛,打完招呼准备继续往屋后茅厕走,眼睛随意一扫,“这谁家小孩啊?怎么来......诶?你是蔡德芳?” 呼——太好了,桂花认识她,那就不用我出面了。方姚氏趁机小心翼翼地接过桂花手里满当当的痰盂,一边庆幸:“你认识她?那太好了,你快问问她来这儿干嘛来了?有什么事儿你问清楚,痰盂我去倒。” “行,”桂花也没推辞,隐隐觉得山脚下的蔡家庄里应该出了什么事儿,才让蔡德芳跑来山顶方各塆找人,毕竟方家跟她小叔蔡国强才是亲家,而她爸蔡国庆是主动要跟自己老娘断绝往来的,“蔡德芳,别怕啊,你是找我妈来的,对吗?有什么事儿也可以跟我说的。” “你别这样子说话,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蔡德芳不服气地开口,“我不找女的,我找男的,娟婶娘让我来的,我找方家的男的......” “什么男的?谁找?”客厅的布帘被掀开,惠民急急忙忙扯过被子盖住下半身,爱军爱民则都已经穿戴整齐,问话的是爱军,“你从蔡家庄来的?娟儿姐有事儿?......惠民赶紧穿衣服,爱民你去把人都喊齐,估计今天就得去蔡家庄了,快点!” 爱军扭头安排完,也学桂花蹲在蔡德芳跟前,认真问:“蔡德芳是吧,嗯,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儿了,那你能快点说清楚你娟婶娘让你来找谁,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吗?” “娟婶娘说让我来方家找......就,就,反正就找男的,去蔡家庄接她,她流血了......” “什么流血了?哪里流血了?”方姚氏刚进门,听到一个话尾巴,随手把痰盂往墙角一丢就要问个仔细,被爱军拦住了,“妈,我们把人喊齐了一起去看看吧,兴许小(孩).......兴许没说清楚,没什么大事儿,我们的人快点儿赶到蔡家庄才要紧!” “对,是要赶紧赶过去!桂花,桂枝,爱民,惠民,人呢?赶紧都起来,我们一起去蔡家庄接你娟儿姐回来!”方姚氏一叠声地喊人,真是的,一个个天天都起那么早,偏偏今天都晚了! 方姚氏急昏了头,桂花爱军就在跟前站着呢,不过这时候也没人跟她计较,有事忙叨好过闲得人心发慌。 “德芳是吧,多亏你跑这一趟通知我们,跑饿了吧,呐,这是灶里煨熟的红薯,你拿着吃,”不等方姚氏喊第二声,爱民就主动上前细心安抚起来,蹲下身轻声细语地对看起来神经依旧紧绷的小女孩儿说道。见她接过了红薯,顺势再确认了一遍,“你娟婶娘这会儿在做什么呢?躺着,还是坐着?眼睛是睁着的吧?” “嗯,娟婶娘坐着呢,眼睛?眼睛睁着,有时候闭着......她手上流了好多血......我来的时候我妈正拿白布条给她包扎(音:za一声)......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蔡德芳慢慢放松下来,抱着红薯乖巧地啃了起来,嘴周立马一圈黑灰,缓缓回忆道。 嘘——虚惊一场! 爱民预备阻止大家一齐出动,毕竟应该用不了这么多人,刚起了个头,就被方姚氏抵了回去。方姚氏坚持要顺势都去,闹它个大的,不仅要把方娟接回来,还要继续照顾她到生,然后坐个双月子补补亏空的身子,最好再把蔡德志那个狗崽子也拢过来,居然跟生他的妈都不亲! 这可是个大活儿,人少了气势上就不够了,蔡家那死老太婆就不会轻易松口。她要不松口方家也不好强行这么干,毕竟现在也不知道方娟愿不愿意离开蔡家——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这年代离婚可是个大丑事,更别说是女方首先提出来离婚了! 80年代,不少可怜女人被欺负得实在活不下去,也压根儿不敢提离婚,都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一了百了。什么偷着喝敌敌畏啊,找根歪脖子树一绳子吊死啊,或者专挑冬天最冷的时候跳河跳井啊,花样百出,各种死法“千变万化”的。 我可去它奶奶个熊!什么鬼世道,女人自己找死的花样倒挺多,想办法离婚然后活下来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方姚氏等不了了,急不可耐的就要出发去蔡家庄的时候,爱民妥协了,那就都去吧,自家人不帮自家人还算什么自家人,都去都去! 一直没吭声的爱军突然提了个建议,说我们一家子都去了,地里的活儿......还没说完,就被义愤填膺的桂花一个手锤锤在胳膊上,“你还是不是个人!这时候了还惦记地里的活儿呢!娟儿姐还等着我们去救她呢!”。 一边说一边呜咽,说一个字锤一下胳膊,这可奇了!平常爱军一天天板着个脸,看起来冷淡又严肃,除了二弟爱民,鲜少有其他弟弟妹妹敢跟他这么闹腾的。不过看她难受成这样,爱军也板不起脸来,只好轻手轻脚的挪下去桂花的手放回她自己腿上,继续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 “我没惦记地里的活儿!我也生气!我是说今天我们都去蔡家庄了,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方各塆呢,地里的活儿肯定就顾不上了,那不干活今天一天的工分就没有了,家里存粮也不够我们6口人吃的,接回来娟儿姐了明天还要多一个人,我是想......”说到这里,爱军有点儿难以启齿,毕竟他一向觉得“万事不求人”才是当家的男人应该坚持的道,随即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爱民求助。 噗,爱民差点笑出来,难得哥气弱成这样,算了还是我来帮他说吧:“哥你是想我们去接娟儿姐回来的时候,顺便跟蔡家多要点儿粮食?” “对啊!”方姚氏抚掌一笑,也不非急着立马出门了,“我都没想到呢,只想着先把方娟接回来再说!是这么个理!既然暂时离不了婚,方娟还是他蔡家的儿媳妇,怀的也是蔡家的种,我们是担心蔡婆子黑心不肯善待方娟才去接回来的,没道理方娟和蔡德志的日常嚼用全部要我们承担啊!就这么办!爱军没想到这回你居然想到我们前头去了!不错!” 我,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爱民误我!我只是想要挟隔壁吴婶儿不提前透露消息,顺便多杀几只母鸡卖给我们,好给娟儿姐补身子时候吃啊。 爱军急得一头汗,想解释又张不开嘴,细想想他又觉得爱民的办法的确要比自己这个要挟的办法更高明好用,那就算了,就这样吧,我就先不解释了......吧。 刚才大家还急慌慌起床,聚齐了准备往外走呢,怎么一会儿工夫,又坐下啦? 蔡德芳啃完那根小红薯,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娟婶娘还流血呢,这些人怎么都不动了啊?那我现在要怎么办?再走回去吗?好累啊。 “叔......哥哥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去蔡家庄啊?我好累啊,你可不可以抱着我回去啊?”小姑娘眼神不错,一挑就挑中了最好欺负,也最喜欢别人喊他哥哥的方惠民。 惠民正准备答应下来,转念一想,“大哥,我们去接娟儿姐,那谁背她回来呀?她肚子应该很大了吧,我们中间有人能背得动吗?” 虽然老三说话还是那么不着调,但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可惜家里又没有个牛车驴车的,找谁借好呢? “哟,都在呢?”欢婶儿熟悉的大嗓门响起来,方姚氏第一个反应过来,欢婶儿!对呀,她家就有一辆带轮板车,再找大队上借头驴一套不就成了吗?想到这,方姚氏立马热情地迎上去: “欢姐来啦!正好有事儿找你!来,先喝口茶水润润” “可以啊,你连茶叶都找出来招待我了,不是专程在这儿候着我的吧?我这算是自投罗网啦?”欢婶儿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嘴里打趣道。 “哪有,凑巧凑巧。我们是想跟你借车去蔡家庄接我们家方娟回来呢,这么多人聚一起正发愁呢,刚巧你就上门来了,那借生不如借熟嘛,我就厚着脸皮朝你开这个口了,”方姚氏越说越顺,越顺越心里一片惊惶,我怎么说话也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 “勉强相信你了,借车可以,牛是没有的,驴的话你自己去大队部找人问问,我帮不了你” “不勉强不勉强,你完全可以信我,我真打算去接方娟的,你不知道这么多年她都怎么过来的,那个黑心的蔡婆子,装得一个好人样,暗里......”方姚氏挑了些可以说的内容,快速地跟欢婶儿说了一遍。 “真的!新中国这么久了,还有这样的人?她自己不是女人吗?她自己不是怀孩子生孩子养孩子过来的?她怎么......”欢婶儿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不知道方家还要不要跟蔡家继续做亲家,话不好说得太过,就含糊几句放过去了。她来的事儿还没说呢,不过看这样子,一时也顾不上,算了,我简单提一下,当我尽了心: “你都不问我来干什么,看来你是没怎么放心上了。也罢,你先忙你大女儿方娟的事儿。我就提一句,你放在心上当个事儿就成。就上次我上门来说给桂花安排去相看的那家人,想要个回话,是延迟了相看,还是说就此散了,你给个话吧。” “哦这个啊,”方姚氏回头看了看这一屋子人,也不能现在当场跟桂花探讨吧,“这事儿不急,最近方家事儿不少,不是故意要拖延,请他们家谅解一二。婚姻是大事儿,不好马虎了事,还是先等我们这边稍微顺当了些,我们去你家找你吧。到时候就麻烦你再安排了,你多费心!” “行,来个人,跟我去推板车过来,你们不是要去蔡家庄接人,那就快点儿吧!”欢婶儿毫无疑问是好说话的,立马就张罗起来。 “桂花你跟着过去一趟。”方姚氏立马推举桂花去拉板车,顺便对爱民说,“爱民,为免你娟儿姐等得急,你跟桂花兵分两路,现在就去大队部找人问能套车的驴有没有。记得是套车用的驴,别光不出溜只是一头驴啊,要带鞍头的那种” 桂花起身跟欢婶儿走了,爱民也应声出门去找大队部,剩爱军守着方姚氏,惠民陪着蔡德芳玩儿。屋子立马就安静了下来,然后,五脏庙就闹了起来,搅着人不安生。 “妈,我去快速摊几个油饼吧,带着路上吃,一会儿闹起来好有力气啊。”爱军提议。 “我没意见,是应该准备点儿吃的在路上吃,今天你别省油省盐了,多放些,再偷偷去找吴婶儿讨几个鸡蛋拌里头,快去。”方姚氏甚至还加了码,光油饼怎么行,至少得加几个鸡蛋吧。 “行,那我去......吴婶儿家了。”爱军觉得自己脸都开始发烫,真没用,几口吃的还得跟人借!再等等吧,等下半年肯定就放开了,到时候猪多了鸡也养上,大家齐心协力,肯定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方家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完善“闹事细则”,兵分两路去淘换拉人的车,准备果腹的干粮和水。 蔡家倒是一眼望去平静得很,局外人瞅一眼可能还会觉得整个蔡家充满了祥和的氛围——如果朱香兰没有一直假笑,笑到脸都僵了的话。 这方家人怎么还没到?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朱香兰心里默默呐喊。 “......我一向是把你当女儿一样的,可惜,我家那个孽障,一直不肯让我上门去看你,不然咱们母女俩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生分啊......”说到动情处,蔡黄氏还恰到好处的抬手遮住了并没能适时流出眼泪来的双眸。果然好久不用这招,生疏了,唉。 “昂是,呵呵,母女母女,呵呵呵呵......” 其实蔡黄氏是被吓的,不然她才不会纡尊降贵地去村口守着,刚好等到朱香兰从钱各大塆的娘家回来,好言软语地拉着她进自家门呢。 我跟她有什么可聊的? 起因是蔡黄氏这一个多月一直做噩梦。她家老头子蔡鸿途在梦里追着她喊“还我命来”,声音凄厉,眼淌血泪,窜得飞快,几次差一根手指的距离就抓破她后背了,跟他死前卧床多年卧到腿部肌肉都萎缩了完全不一样,吓人得很! 一开始她也没往心里去,照常过日子,哼,死都死了,还能拿我怎么样?粗鄙愚笨的下等人一个,能娶到我这样的大家小姐算他祖坟冒青烟了,还想我病床前日日夜夜地伺候他?想得美! 可是后面一口气连着做了半个多月的这同样内容的噩梦,她就不免心下惴惴。这事儿她也不敢直接说出来,或者跟人打听怎么破解。虽然她嫁过来几十年了也没看顺眼过这乡下地方,但她还是了解的,这里没有什么谈资能比得上“谋杀亲夫”更具有爆炸性的了——就算只是疑似也不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丁点儿内情! 就这样又捱了几天,她实在不敢在家睡觉了,想着不是家里卧房或者哪里被什么人动了手脚吧?所以她大白天借口找人学纳鞋垫,先随便去村里有妇人守家的人家晃一圈,一刻钟不到就说要回家,告辞出来就随便找棵能藏人的树林子或者草稞子里,捡几块平整些的石头拼一起,再铺上手提篮里被几张半成不成的鞋垫盖住的半截浆洗得硬邦邦的粗布,趁机躺下去眯眼睡会儿。 这个办法居然也起了效,她睡安稳了不少,可惜是在野外才安稳,回家来一样是不得安寝,继续“还我命来!” 大概3、4天之前她又如法炮制,找野外去安眠,这次找的是挨着灌溉沟渠旁边的小山坡那里,躺在那棵5个人手拉手都环抱不过来的巨大榕树后边。刚要睡着,迷迷糊糊中,听到几个坐在沟渠边伸脚进去洗的嫂子悄声聊了起来: “......被判了5年!” “真的?男的打死老婆也判啊?那是他自己的老婆啊,政府还管这个?” “怎么不管?现在这......什么政府,可跟过去不一样,现在都比较向着女人的......” “假的吧,忽悠你呢吧。要真向着女人,那没打死之前怎么没管?没打死的时候,要是能离......” “你不要命啦!这你还敢抱怨呢!以前男的打死老婆,娘家稍好点儿的要么不管,要么也是尽量偷偷补偿女儿生的孩子;若遇上那男的家底儿不错,又有好营生的,那有些黑心的娘家怕失去这杀人女婿的帮衬,还会再送一个女儿嫁过去呢!” 听到这儿蔡黄氏已经清醒大半,赶紧把身子缩得更紧,一定不要被这群乡下妇人发现我在这野外睡觉! 只是那边声音一直没停,蔡黄氏忍不住侧着身子,竖起耳朵专心往下听。看不出来,这些乡下妇人还有点儿见识啊! “这......好吧,你说得有理,总比没有判的好。以前只听说那谋杀亲夫的女人会被判砍头的......” “现在都一样了,男的打死老婆要判,女的害死老公的也会判的......” “还是不一样,男的判5年,女的判更重!我听说一个女的,实在受不了她男人天天喝完酒就打她还打她孩子,动手推开他的时候,推猛了,不知道把她男人头还是肚子哪儿插到生锈的铁钉子还是铁榔头上了,当场就没了。后面判的很快,判了有10多年吧......应该有十多年,具体多少不知道” “......不好说,唉,虽然这世道变好了不少了,女人活着还是要比男人艰难得多得多啊......” 判什么?判刑?还是判砍头?外边的人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的?那女人在家挨打没有声音吗?挨打没人发现,只是反推一把、男人意外死了就都知道了?判十年? “是啊。走啦,还没洗好?家里应该都等着吃饭呢!” “饿死他们算了!忙了一天了,我真不想进厨房做饭......” “谁想啊......我现在躺下去就能着,打雷都不醒......” “打雷不醒,但是男人孩子喊饿你就醒了,是吧,哈哈哈哈......” “让你笑话我!......” “......” 物伤其类的忧愁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几个嫂子又如常嬉笑打闹着远去了。听到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蔡黄氏探出头来,确认她们都走了,再也没了睡意,坐起来准备收拾一下也回家算了。 蔡黄氏一路往回走一路回想。 我没想让他死啊,他本来就病着,他是自己瘫的!又不是我动的手!我只是不乐意日日夜夜守着伺候他而已,我有什么错?那窗户是他儿子蔡国强白天非要打开透气的,又不是我指使的!他儿子自己不记得给他关窗户,关我什么事!对,就是这样!不关我事!我只是没提醒而已。 可是,那个把男人害死的女的,判了十年啊!她也不是故意的啊,她还天天挨她男人的打啊! 老头子都死了这么久了,除了大儿子蔡国庆经常去祭拜他,小儿子蔡国强从来去都不去的,清明节也不祭拜的,跟我没关系的啊,我又没说什么坏话。我还逢年过节都认真祭拜、扫墓、点墓前灯呢。 怎么就盯上我了呢?就我天天做噩梦? 想了一路她也没想出什么道道儿来,只得尽量如常得推开大门,打算给自己做点好吃的犒劳一下——今天没睡成啊,还使了不少力气搬石头呢,我得补回来! “哐啷——嘶,有人吗?有人在吗?”蔡黄氏正准备迈步进院子,就听到右侧小瓦房里传来方娟的痛呼声,她立马缩回了脚,转身往外走。 我可不能这会儿进去,她那么大个肚子,要真出事儿肯定很严重,万一那什么了......我梦里还得多一个人喊,我得找个人证跟我一起进门。 蔡黄氏一心只想着自己,快步往村口走,找到大树下那村里人经常歇脚、被坐得油光水滑的石条那里,耐心等着有什么人经过,好拉她一起进家门。 最好是我那大儿媳妇!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今天从娘家回来了。 “哪有叫女儿陪着进家门收拾烂摊子的?”朱香兰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这句话,很显然,她根本不信蔡黄氏真的把她当女儿对待——她自己的亲生大儿子都被她两手空空地撵走了,我算什么?我又不姓蔡! 蔡黄氏这会儿也是惊魂略定,嘴里一味地东拉西扯,完全不介意朱香兰真信假信。还好方娟是坐矮板凳洗衣服的时候起身头晕才轻轻摔了下,声音听着挺大,实则摔的时候屁股没抬多高,关键时刻右手还往地上撑了一把,所以只是手受伤了,怀胎6、7月的肚子一点儿事儿没有。 一刻钟前,蔡黄氏缩在朱香兰后头进门,不敢睁开眼睛细看,囫囵地扫了一眼就退出屋子,借口要去烧些热水跑隔壁大瓦房里去了,独留嫂子面对疑似受伤严重的方娟。 方娟谢过嫂子替她包扎了受伤的手臂,趁蔡黄氏不在,轻声恳求嫂子帮忙派蔡德芳回趟方家找娘家人来。 “我不敢再赌蔡家娘俩的良心了。我一个孕妇摔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去找你一起来作证,而不是扶我起来,找医生过来!这次是我命大,再来这么一次,我......呜呜,还是嫂子命好,能嫁给大哥那样的好男人......蔡国强那完蛋玩意儿这会儿都没现身呢......我......” 朱香兰看着方娟这样,几度呜咽差点儿说不下去,同为女人,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很爽快就同意了让蔡德芳跑一趟山顶的方各塆。 她已经8岁了,这附近都熟,应该能行。 第14章 别冲我呲牙,我这没有屎给你吃......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咣!开门开门!蔡婆子开门!赶紧开门!”门外砸门的男人稍微停了一会儿,见半天还是无人开门,立马又开始。 “嘭——嘭——嘭——嘭——吱嘎,吱嘎......嘭——嘭——嘭——咣!咣!咣!咣!”这回改用脚踹,掺杂着棍棒打砸的声音,踹得大门吱嘎吱嘎响还不罢手,似乎不愿再等,反正门踹开了一样能进。 这声势浩大的,一听就不是善茬,蔡黄氏跟朱香兰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去开门。 蔡黄氏做贼心虚,只以为蔡家叔伯(音:bai二声)兄弟们这么快就得知蔡鸿途那个病鬼死前遭罪的细节,要来拉她去见官、给他偿命,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埋怨。 现在知道跑来找人算账了,早干嘛去了?那病鬼躺床上那么多年,也没见几个叔伯兄弟来探望,全指着我一个女人料理,又是把屎又是把尿的,还要给他擦身,我都搬不动他! 朱香兰则是有点儿始料未及,这方娟弱气得跟什么似的,十多年没想起来反抗,她娘家人下手听着倒是凶狠,上来就砸门。只不知道进得屋来,会不会动手打人?不行,我得趁人不注意,找个空隙悄悄脱身,这档子事谁爱管谁管,我反正已经仁至义尽,两头不亏欠。 果然老公没说错,婆婆就是个搅家精!非逼得方娟这么软和,只一心想着安生过日子的人去找娘家人求救。还好分家了!分得好!回去就应了他想要的那把木匠墨斗! 蔡家人都躲在屋里不吭声,任凭外面的人砸门,很明显是心虚。 外面的人很明显也很有耐心。砸门故意没停,喊了蔡婆子喊蔡国强,砸一会儿喊一会儿,换着人喊也换着人砸。砸着砸着还玩出了新花样,先连着“砰砰砰”猛砸一气,再停下来几息,刚以为人走了呢,就又故意拖着音缓缓地一下一下地砸。这么循环往复地来,不出所料,没砸出蔡家门内的人,把门外好奇的蔡家庄人都砸来了。 正是午歇归家的时候,蔡家庄庄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回家来吃中饭,走到村口就能听到砸门的声音,再往里走走,就能看到蔡老八家门外围满了人。 有热闹不凑,枉为中国人啊,于是人越来越多,后来的人向先来的人打听出什么事儿了:“是蔡老八家的人受欺负啦?要那样,咱可不能干看着啊!不管蔡老八家的人什么样儿,被外人欺负到蔡家庄的地盘儿上就不行!不然,这以后蔡家庄的人出门在外还怎么直的起腰来?!”撸起袖子就准备上前。 先来的人翻个白眼拉住他,“你急个什么?我还没说呢,你撸袖子想干嘛?赶紧放下” 对方一脸不明所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外人?” “你别激动撒!我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是这蔡老八家的人明显心虚呢嘛,你刚从地里回来你不知道,他们这来的6、7口人有男有女的,还赶着驴车,砸门也砸了半天了,愣是没一人应声,看着就是心虚啊!” “那还有可能人不在家呢!” “你跟我这儿犟什么嘴,你细瞅瞅那边那个小缝,就那,看着没?蔡国强正躲那儿不出声往外看着哪!” “还真是!他又惹什么事儿了,搞这么大阵仗?” ...... 见人围得越来越多,再砸下去就过了头了,方姚氏抬手叫停砸门,准备自己找个高点儿的地方站上去主动解释几句——免得被人围攻啊,毕竟人在蔡家庄地盘上,嚣张太过是真可能挨揍啊! 方家是来接人的,是占理的一方,可别回头反倒成了没理的一方了。 这屋基也不怎么高啊?“老三,你去找块大点儿的石头来!”方姚氏左看右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站上去,这身体太矮了,好像只有一米四五左右啊,“我要站上面说话的,石头要大点儿再高点儿!” 惠民砸门一共就轮到一次,刚以为这轮该到他了,砸门就被叫停,一时没反应过来,方姚氏只得再多强调一遍找石头干什么用的。惠民不甘不愿地去,两手伸直往前、跟游水似的拨开里三圈外三圈的围观人群往外走。 “蔡家庄的都听着!”诶,好像不对,这么说好像我们是什么包围蔡家庄的警察?土匪? “咳哼哼嗯,大家都别急,我们是方各塆的人,来找的是自家的亲家,是家务事、家务事!”方姚氏清了清嗓子重新起个头,尽量简单地说明白情况,“我们只砸了砸门,不是要动手的,不是要动手的!家务事!家务事啊!家务......咳” 不行,再这么强行喊下去嗓子受不了,而且这声音也没多高啊,“爱民,咱家谁嗓门最大?”方姚氏喊了一小会儿就停下了,没效果嘛。 “惠民啊,惠民嗓门最大,刚你不让他去捡石头去了嘛。”爱民一点儿不着急,只要蔡家庄管事的村长村支书这些人没上前来,这些围着的人纯粹就是看热闹,轻易不会为了别家的家务事出手的。 “......”老二一点儿不乖,竟然就这么站旁边看起了我的热闹? “不等了,桂花,你把板车推前面来一点儿,我直接站板车上喊算了,你扶稳了哈。”方姚氏转头找桂花帮忙,站在了板车中间的位置,尽量保持身体平衡。 “大家听我说!大家听我说——我们是这家的亲家!我们是这家的亲家!我们是这家的亲家!我们是这家的亲家!我们是这家的亲家!家务事!家务事!家务事!”方姚氏两手围成个筒状放在嘴前假充喇叭,冲着前后左右和正当间儿各喊了一句,只想赶紧把关键信息喊出来,后面才好行事。 “听见了吧,我说蔡老八家的人做了亏心事了吧,这是他亲家,应该姓方......”这下大家都听清楚了,连最外边围着的人都听到了。 “亲家?怎么跟仇家似的?门砸得哐哐地!” “我一猜就是蔡老婆子又造了孽了!先头不是把她大儿子撵出去了吗?那可是嫡亲的儿子!要不说她是个搅家精呢,有日子不过,非折腾!” “就是就是!不是我们蔡家庄的人不肯向着她,关键她老不干人事儿啊!土埋半脖子的人了,一天天不消停!” “对吧对吧,不消停!我还担心出面帮了她,回头她反过来找我麻烦呢......你不记得了?原来她大儿子起房子准备搬出去那会儿,她跟帮忙找地基的老村长闹多少回了?守着老村长家大门又是哭又是骂的,生生闹得老村长病倒一回,再不敢伸手管她家的事儿!” “啊?真的吗真的吗?还有这事儿?” “诶,你才嫁进来几年,当然不知道了......总之,别瞎插手她家的事儿,我们啊就看个热闹乐呵乐呵就得了!” “那,就这么干看着?我们自己人知道自己事儿,外人不知道啊,回头传得满天飞的可不是蔡老婆子造孽,是蔡家庄被人打上门来,还不敢还手啊!不行,还是得管管!”说完这话,他就使劲儿往前挤,想要进到最内围里去盯着点儿,看能不能恰当时候当个帮手。 “诶——你,别挤别挤啊,唉哟......”旁边的人想拉没拉住,“算了,他要管让他管去吧,反正我只当是看热闹了......” “嗯嗯,看热闹,不就是砸门嘛,蔡婆子不开啊可不就得砸门闹出点儿动静儿来嘛!” “就是,蔡婆子明显心虚得很,我倒要看看她后面怎么收场!” ...... “大家听我说!大家听我说!我们是方各塆的!我们是方各塆的!我们是来接人的!只接人!只接人!只接人!”方姚氏见第一波喊话大家都听见了,又开始喊第二波。 “接谁啊?”下面有人忍不住搭茬问道。 “接我们家方娟啊!接方娟!接方娟!接方娟!接方娟!接方娟!”怕后面的人听不清楚,方姚氏重点强调是接方娟来的。 方姚氏一心面对着围观人群喊话,是背对着蔡家大门的,她根本没注意到门里的人听到一个女声喊接方娟,集体都松了一口气。 蔡国强从偷看的墙缝儿后走开,悄眯眯返回自己房间,继续猫在那儿,反正家里也没其他人知道他其实在家; 蔡黄氏的胆气回来了,原来不是拉我去见官的! 朱香兰只觉笑僵的脸有救了,准备跟婆婆告辞回家去,这地方我是一秒也多呆不了了! 方娟喜出望外,终于能活着脱离开这个灶冷冰冰、人冷冰冰、墙也冷冰冰所谓的“家”了! 只听“嘎吱”一响,门终于开了,蔡黄氏慢慢探出身子来,居然还堆了一脸的笑:“亲家来啦!快进屋,有话好好说嘛别砸门啊!” “门开了,门开了!” “方家的你回头,门开了!赶紧接人去吧!”人群里好心的婶子们提醒方姚氏。 方姚氏绽开点儿笑模样,冲婶子们点点头,不紧不慢地从板车上挪下来——主要也不敢挪太快啊!桂花扶了这么久,手一直在抖,她抖板车也跟着抖,万一挪快了给她手压狠了、松了劲儿,可不得摔我一个狠的! 真要摔了跟头,我这又是砸门又是喊话搞半天造的势全没啦!不行,我得端着点儿,来好好会会这惯爱作怪的蔡婆子! “你终于舍得开门了!看来还是砸门管用啊!”方姚氏针锋相对的立马驳道。 蔡黄氏一开门看到屋前围了这么多人,自己不好发挥,只想赶紧拉人进屋,关起门来再说——到时候不就还是玩烂了的那一套!?走走过场罢了,谅她方姚氏也不敢提离婚一个字!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不是由得我搓圆捏扁? “别光站着啊,来,亲家快进屋!还没吃中饭呢吧,我这就去叫方娟去,你等着哈!”蔡黄氏装得一脸和气,故意作势就要去叫方娟做中饭。只是步子特别慢,都过了几息了,门外站着的人还能隐约看见她后迈的左脚后脚跟那处纳的是牡丹花样子。 方姚氏暗暗告诫自己“沉住气沉住气”,坚持站门外不肯迈步进屋,身后一圈成年的子女五六个,旁边还站着没忍心跟过来看看的欢婶儿,大家都没动也没出声。 见门开了,围观的蔡家庄庄里人以为没热闹可看了,三三两两四散离开,原来在围观圈里圈的人,散开的时候反而落在了后面,一听蔡黄氏这话,低声犯起了嘀咕: “听说方娟都快生了吧?去叫她来做中饭,什么人哪这是!” “你一个外人都生气,难道蔡老婆子不知道她亲家会生气?” “哦——她故意的!咦,她可真恶心透了!她自己不是女人啊?她不也怀过孩子的吗?” “唉,我看方家也是可怜,真被逼得没法儿了,才跑来砸门接人!” “就是就是......唉,散了吧散了吧,谁叫我们是女人呢,不都这么忍过来的......等媳妇熬成婆就好喽......” “那方娟可有得熬,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这死老太婆......走了走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 见方姚氏不接招,兀自定定站在门外,身后一堆方家带来的人,只一双利眼死死瞪着她,恨不得给她后背瞪出个窟窿来,蔡黄氏转过身来两手轻飘飘地往脸的上方扬了两下,假装自打嘴巴子,赶紧自己给自己圆回来: “诶,怪我怪我,没说清楚,亲家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先不忙吃中饭,我去叫方娟来见你们哈......” “不用叫了,我们带了驴车来。爱军,去!把你大姐背出来!我们就在这门外等着,看哪个敢拦着!”方姚氏很不满蔡婆子装模作样说鬼话,但再不满,这死老太婆也年纪上来了,不好跟她直接当面锣对面鼓地掰扯,别一不小心被她讹上了,到时候有理说不清,还是把她那个幽魂一样始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常年隐身的宝贝儿子蔡国强逼出来好些。 “对,我看谁敢拦着,蔡家都分家了嘛,蔡家有种的在庄子里面住着呢,又不在这儿!”爱民见缝插针地挤兑道。 呃,这话说得,朱香兰一阵无语。她正拉着蔡德芳,偷摸沿着墙根儿往人群外一点点儿挪呢,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怎么听着不太像什么正经夸人的啊?算了,我还是赶紧溜走的好,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 “香儿?你怎么在这儿?”头顶突然传来疑问,完了,朱香兰小心翼翼抬头,哦是老公啊,那没事儿了。 “老公,你可算来了!走走走,赶紧走,你别又跟这家儿沾上!到家了跟你说!” “好,我们走,德芳我背着吧,她都要睡着了,这头点的......”蔡国庆二话不说立马转身就走。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是怎么被撵出来的,他根本不必去趟这趟浑水。 “你们家男人呢?都死绝啦?蔡国强呢?”惠民紧赶慢赶,搬的石头还是没用上,这会儿一见二哥开口,立马恶狠狠扬声骂到,“蔡国强蔡国强,蔡国强——你是不是男人,赶紧出来!人呢,人死哪儿去啦?赶紧出来啊!” “别喊了!”蔡黄氏笑脸装不下去了,这混小子居然敢骂我儿子!“他不在家,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就是了!喊什么喊!” “你个死老太婆,土都埋到嗓子眼儿了,这也要管那也要管!你让开!别挡门口!爱军小心点儿,娟儿啊,你怎么样?还好吧?”方姚氏恨不得自己上前把蔡婆子扒拉开,偏她死死杵在正当间儿,门槛那么高,爱军怕摔了娟儿姐,迟迟不敢挪动,额头已经挂满了汗珠。 “蔡婆子!你让不让开!都一只脚踩进棺材的人了,还搞这些!你也给你自己积点儿阴德吧,我娟儿姐肚子里可是你们蔡家的种!好狗不挡道,你赶紧让开!”桂枝也顾不上什么老幼尊卑了,急得恨不得自己上手,被爱民和桂花一左一右死死压住了。 “你们有事儿冲我来,跟我们强子没关系,他一个大男人知道什么?”蔡黄氏还从来没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过,脸涨得通红,这帮粗鄙野蛮的乡下人! 蔡黄氏虽然嘴上死犟,到底是挪开了一个身位,侧身让爱军背着方娟跨出了门外。 “大男人知道什么?知道睡女人不?知道睡了爽不?你那宝贝儿子根本也不是什么好鸟,丢你这当人老娘的出来挨呲儿,自己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后头......”方姚氏见爱民桂花都一窝蜂涌去后面驴车边儿上,跟爱军一起安顿方娟去了,剩自己和桂枝惠民在前,怕蔡婆子回过神窜出门来搞事儿,立马加大了马力。恨不得骂得她身上痛! 不是偏疼宝贝小儿子吗?骂的就是强子! “......他知道睡女人,还知道睡女人爽,偏偏就不知道睡了女人会生孩子?!别是个傻子吧!哦——怪不得你偏着小儿子呢,宁愿把好好的大儿子撵出去,也要守着你小儿子过日子,原来是个傻子啊——”方姚氏侧过身来,明面上是对着蔡黄氏说的,实则对着重新又聚拢过来的那一小撮婶子大娘们挤眉弄眼。 “哦——那难怪了!傻子......” “我说呢,蔡国庆那日子过得,明明没分到什么好东西,硬是越过越好......反而蔡国强越过越孬,原来......” “没听说啊?真是傻子啊?” “嗯——我估计是一阵一阵的犯傻,不然怎么从来没几个人见过他呢?大队部上工分的时候,不是方娟就是这蔡老婆子......” “这样吗?我想想......好像是欸......我只在我家小宝儿刚出生,挨家挨户派红鸡蛋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他自己开门接的......现在我家小宝儿都快满6周岁了,再没见过他的人!” “对对对,我也没怎么见过他......一个大男人孩子都有了,一直就没怎么上过工,他家怎么看着也不愁吃喝啊......我前天还看到蔡老婆子偷偷从县里那趟车上下来呢!” “真的真的?县里的车?她还能坐得起车?怎么没人举报她!我们挑担子去卖点农副产品,都得趁黑偷摸走着去,就怕被人举报!” ...... “你说谁傻子呢!我儿子才不是傻子呢!不是!不是!”蔡黄氏整个人都不好了,再让她们这帮碎嘴婆子议论下去,好人也得给定成傻子了!“强子他不是傻子!他不是!” 可是我也不能真让强子出面啊,他不出面顶多就被人说两句“婆媳矛盾”,扯再多也是家务事,外人不能插手,要是真把他扯进来了......不行!不就是挨骂嘛,骂吧骂吧,只要不离婚,人接走了我还省了口粮了呢! “......故意不让你儿子进儿媳的屋子,借着没怀孕的由头,关起门来三天两头的辱骂、讥讽我们方娟!巴不得我们方娟怀不上,好继续受你磋磨,给你蔡家当牛作马!你个黑心肝的死老太婆!你会遭报应的! 好不容易怀孕了,只管要孙子不管儿媳坐月子,一天天吃的什么清汤寡水的东西!你看这身子亏的,脸噶白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就连前几天,我们方家从自己嘴里扣出来的一点儿肉菜,让方娟她大兄弟方爱军偷偷送来,最后也都没能进了方娟的口! 我们方娟这么乖的孩子,19岁出嫁到你蔡家,懵懵懂懂地只管老实干活儿过日子,从来没有什么鬼心眼子的,到现在都十多年了,这不是被逼着没办法了,是绝对不会跟娘家告状的啊! 你们大家给评评理,哪儿有这样当人婆婆的!” 方姚氏一看蔡黄氏那梗着脖子不甘心也无动于衷挨骂的样子就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想用“婆媳矛盾”撇清你和你儿子嘛,我偏不让你如意! 人群里义愤填膺的有,偷偷抹泪的也有,还有人恨得牙痒痒,跳上前踹了一下蔡婆子脚下,没踢到人,踢到那门槛上了,就这也吓得蔡婆子缩回门板后头,急得要关门。 “不准关门!听我妈把话说完!”安顿好方娟,爱民一边拦着蔡黄氏不让关门,一边稍加嘱咐、指派惠民桂枝过去驴车那边,准备让他们路上和爱军桂花,两两成组地换着赶车,先把方娟离开这里带回方各塆去。 欢婶儿见状,知道这边事情还没完,主动替换了惠民,自己先跟着驴车回去了,一路小心守着方娟,又是拿毛毯子给她垫屁股,又是拿背给她斜斜靠着省力不往下滑。 剩下方姚氏、爱民、惠民继续: “婆媳矛盾那得是,两个本来不熟悉的女人,因着中间那一个男人凑在一起,不同性格尝试相处,才会有些矛盾,得时间慢慢来磨合......你看她这样像是婆媳矛盾吗?我们方娟都嫁过来十年了,十年,她各种明里暗里拖着我们方娟,年龄这老大才怀第二胎,这不是成心要我们方娟难产吗? 她这哪儿是什么婆媳矛盾啊,她这是要杀人啊!大伙儿给评评理啊!你们也都是给人当媳妇子一点点过来的,都是明白人,你们给评评理吧! 我们方家是真没办法了呀!再不上门来接,人就没啦!......” 蔡黄氏骑虎难下,门不让关是吧,那我走总行了吧! “方家的!亲家!亲家!你人都接到了,你看方娟都坐上驴车走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我也没拦着啊,你们还留在这儿干嘛呀!这总不是我不讲理了吧,大家伙都看着的啊,是他们不让我关门的啊!” 说完蔡黄氏就想撒手不管大门,自己跑屋里躺着算了,她们总不能追进门来打我吧!说干就干,蔡黄氏一撒手就往屋里跑——刚好跑进蔡国强猫着的那个房间。 “......满天神佛都看着呢,你黄家这么教女儿,难怪你黄家败的毛儿都不剩一根,该!......你黄家死完了,你自己没有娘家走,所以才非压着不让我们方娟回娘家是吧,她嫁来蔡家这么多年,山上山下的也不远,从来没见她回过一次娘家.....你大儿子都躲远了,他特意把房子建到庄子正当间儿,就是防着你上门呢,你个扫把星、搅家精......” 这怎么还没完了,还骂还骂,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蔡黄氏自欺欺人地拿被子捂住头当没听见,完全没留意被她扯走的被子下面露出半截斜躺着的男人的上半身。 “......七老八十的人了,还学这妖精做派,那是你儿子,亲生的!不分白天黑天的把儿子往自己房里拉,你也给你家死了的老头子蔡......蔡那什么的留点儿干净的皮肉吧,马上就到你下去见他的时候了,一见面问起来,发现你居然霍霍......呸,你有脸做这丑事,我还不乐意说呢,怕脏了我的嘴!” “就是!蔡国强你是个死人呐!那是你媳妇,又不是什么......咳咳,又不是什么不认识的人,那孩子是你的种,你个丧良心的狗东西! ......就活该女的能怀孩子是吧?” 蔡国强猫不住了,这怎么不光方家一家在骂啊?外面骂人的声音越来越响,身上的被子越来越少。他伸手去扒拉他妈,“妈妈妈!妈?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不是开门去了吗?” “啊!”蔡黄氏吓一哆嗦,声音凄厉。 “怎么啦怎么啦?蔡家的怎么叫这么吓人,我们去看看去!”蔡家庄庄里人听方家的这一顿抑扬顿挫、说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连哭带骂,正意犹未尽呢,本来没人注意到蔡黄氏敞着门,就那么跑回屋里去了,跟着这一声凄厉的尖叫顺理成章地都闯进门来。 “蔡家的蔡家的!刚是你喊的吗?你怎么啦!我们进来了啊!要帮忙吗?”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不是真把人骂死了吧?只听过戏文上讲,诸葛亮把那个叫什么什么瑜的骂一顿气吐血死了,不知道蔡黄氏吐血了没有? 方姚氏、爱民和惠民赶紧也低调地随着人群一起涌进屋子,要真能骂死这死老太婆就好了,既不用担上人命官司,还能除一害,多好! “出去!出去!别进来!”蔡国强恶声恶气地冲众人呵斥到。只他没注意,众人的眼睛噌一下更亮了:大中午的,蔡家母子俩居然!真的!猫在一个房间里! 爱民探头一看,哇,盖的还是同一床被子!这倒是意外之喜了!转念一想,呃,娟儿姐要是能离婚好了,就让这对狗屁母子就这么“相亲相爱”去算了。 总算罪魁祸首蔡国强露面了,可不能放过这机会!方姚氏一马当先,冲着蔡国强就开始念来之前备好的词: “蔡国强!你个缩头乌龟终于肯露面了!......别冲我呲牙,我这没屎给你吃! ......我们方娟受了这些年的欺负和冷待,虽然不全因你,你也没真的直接动念起心,非折腾方娟不可...... 但你摸摸你的良心,你老娘蔡婆子这样老母猪戴胸罩一套一套又一套地瞎折腾,是不是都为了你? 我们方娟真是倒霉,嫁给了你!你这人看着正常得很,装得人模(音:mu二声)狗样的,谁知道你真过起日子来是这么个屎壳郎披人皮,逐臭不沾香的啊...... 你什么都明白,也知道你媳妇冒险高龄怀孕、生的是你的种,你啥也不干,没出事儿你不吱声,要真出了什么事儿,呸呸呸,我们方娟好着呢......到时候你还能一推二五六,都是你娘做的孽,跟你个大男人没关系...... 蔡国强,你别躲啊!我还没说完呢!......方娟的口粮你们蔡家得出!她怀的可是你的种!” 躲又躲不过,说又说不赢,自己老娘这回算是败下阵来,死捂着脑袋装睡装没听见,蔡国强憋一肚子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得转身应付: “说吧,你们要多少?”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么大口气,那就别怪我了啊。 “方娟回娘家安胎和生孩子坐月子,蔡国强你每个月8号和18号送两次吃食,每次必须是:一只三斤上下的母鸡,一条2斤上下的猪后腿肉,15颗单黄中等的白壳鸡蛋,一包塑封的老红糖,一整板嫩豆腐,一壶3升上下的花生油一袋食用盐,和一块不低于两尺的白棉布。” “这么多?!” “怎么,你自己说要多少的!那可是活生生的人,那么大的肚子,马上就要生了!”见蔡国强有不满,爱民和惠民立马上前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大有他敢不答应就揍得他下不了床的意思! “不不,不多..不多....”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蔡国强害怕动手,赢面不大还遗患无穷,装成色厉内荏的样子不一会儿就松了口。 “还有,” “还有?” “怎么?不想听?”方姚氏神气活现地看过来,一点儿不怯场。 “听听听,你说,你说......” “我们方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你们蔡家庄的乡亲们都看着呢,”方姚氏适当地示意了一下,一起涌进屋子里的婶子大娘们,诶?这怎么还有几个眼生的小子?算了,不管了。 “......我们方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实在是你们蔡家不上心,我女儿方娟活生生一条人命呢,可不敢丢她一个人在你们蔡家自生自灭,所以要接回去好好照顾。你放心,你每个月送过来的那些口粮,都只给方娟加菜,我们方家会请人记账的,什么时候拿了多少吃了多少还剩多少,都记得一清二楚,随时可以来查账。我们方家不光有人有力气,可以靠自己挣生活,还有骨气,不会克扣外嫁姑娘的口粮的,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方姚氏说着说着,环顾一圈,这么多人看着,临时起意,“不然,我们两家趁这机会立个字据,写明你蔡国强什么时候送口粮给方娟,送几次,每次送什么东西,我们方家取用要记账等等这些内容,免得日后再掰扯,你觉得怎么样?” “不行!”蔡黄氏又跳了出来,一口回绝。 哪儿都有你,不是装聋作哑嘛,继续啊你个死老太婆!眼看着一切接近尾声,方姚氏折腾一天,也就早上出门的时候啃了几口油饼喝了几口水,累够呛,这死老太婆又跳出来搞事儿!要不是杀人犯法,我真恨不得...... “妈嬢嬢,为什么不行啊?不刚好省事儿了嘛,你之前也跟我说过给方娟每天炖一只鸡,夜宵还煮3个糖水鸡蛋的啊......”蔡国强一脸不解地问,虽然他知道他妈之前只是说说而已,肯定没真给方娟炖鸡煮蛋,不然方娟不会气虚体弱成那副鬼样子。 蔡国强完全不在意方娟,或者说任何试图嫁进蔡家,占据他“老婆”那个位置的女人,反正都不会是他想要的,只要妈高兴,爱咋咋地。 不过恶名可不能我担着,我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人! 蔡黄氏一下子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是要我仔细说清楚为什么反对,凭什么反对,以及为什么是我反对。总之,一切都跟儿子他没关系。蔡黄氏蹙了蹙眉,不知怎的,这一次,她有点儿不想再当这个恶人了,又怕儿子回头掐她出气。 蔡家正厅里,看着人头攒动,好似是一堆人在协商,实则大家注意力都被一个称呼给牵走了:妈嬢嬢?这是什么鬼称呼?30好几的大男人,叫得这么......这么的......恶心? “村长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几个眼生的小子中的一个,拉着一个中年大叔过来喊道。 “听贵子说,是你们要立字据?”村长冲着蔡老六家的的方向说话。 “不是她们,是我们方家和蔡老八家的,村长好!”方姚氏赶紧接过话头澄清到。 “哦,是你们两家啊,要怎么写,说吧?” 见村长都主动上门来帮忙立字据了,蔡黄氏就假装忘了自己刚刚在反对,悄悄躲过儿子手可以够到的地方,挤在人堆里也跟着看起了热闹,“对,蔡家蔡国强......每月8号和18号......鸡......” 呼——惠民不由得暗地里长吐了一口气,可算折腾完了! 爱民小心拿过属于方家的那一个字据,认真查看,“蔡家人蔡国强和蔡黄氏一致同意,蔡家儿媳方娟回娘家方家养胎、生孩子、坐双月子,由蔡国强每个月8号和18号各送一次吃食,每个月共送两次吃食,每次必须是:一只叁斤上下的母鸡,一条贰斤上下的猪后腿肉,拾伍颗中等大小的新鲜白壳鸡蛋,一包透明塑封的老红糖,一整板嫩豆腐,一壶叁升上下的花生油一袋75毫升的精细食用盐,和一块不低于贰尺的白棉布。方家每次取用需得记账,蔡家可以随时查账。” 爱民小心摸了一下下面双方签了名字还摁了红手印的地方,终于已经干了。 蔡家庄村长蔡鸿海也暗暗松口气,可算成了,没有辜负老八的嘱托。要不说好人不长命呢,老八提前那么那么早就料到他老伴儿和小儿子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唉—— “呐,一式三份,蔡家一份,方家一份,我这里也收着一份,这下行了,都散了吧!”蔡鸿海摇了摇头,转身就扶着贵子的手健步如飞,完全不似来时那两腿慢慢倒腾的样子——赶紧走赶紧走!可别让蔡家老嫂子回过神来又跟闹老村长似的闹我,我可经不起! “村长慢走!”蔡国强见事已成定局,蔡家也没真吃亏,干脆就罢手不管了。 “可是蔡德志的事儿?”方姚氏低声跟爱民商量,“原来不是说要带蔡德志一起去方家吗?我忘了说,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啊?” “先回去吧,回去再说,蔡德志不急在这一时,惠民,我们走,回家去!”爱民胸前揣好字据,一手拉起妈来,嘴里还不忘招呼惠民。 “诶,来了!”惠民也不想多呆。 “诶不对,今天正好是8号,蔡家的,你赶紧把第一份口粮凑齐了,给我们带走!”方姚氏不放心的转头冲蔡婆子喊道。 第15章 你放心在家住,住多久都行! “妈,隔壁吴婶儿送来个藤椅,咱能收不?”爱军第一个吃完早饭,就避着人出了门去料理猪圈和菜地去了,这会儿进门侧抱着个奇形怪状浅黄色的藤椅在问。 猪圈里的猪粪堆积太厚,得用铁锹一点点撬出猪圈,尤其得撬得远离猪日常睡觉吃食饮水的那块高些的石砌台面,不然猪就容易发猪瘟,长寄生虫。猪生病治起来价钱贵就不说,这小地方还真不一定能找到正经兽医来治,就是对症的药都不好买。大病就白费精力养这么久,小病猪不长肉,瘦骨嶙峋的卖不上价,屠户一般不乐意收。 爱军忙了个满头大汗,随手用肩上搭的毛巾擦了一把汗,不然滴到眉毛上、再顺着滴到眼睛里,蛰蛰地疼。稍稍歇了口气,转身打算趁这会儿干累了但还没坐下休息过——累狠了,坐下一休息就不想起身继续干活了——一鼓作气地回屋去灶下或者柴房重新薅把干草,来重新给猪垫个睡觉的窝。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在下地之前,再把猪食槽刷一遍,过过清水? 没成想,转到自家屋坪前的时候撞上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一个人,背对着爱军,在那儿左转右转的,就是不进门。 “嘿!干什么的?!” “啊!你吓我一跳!我,隔壁吴婶儿,爱军你,你还没下地去呢?”吴婶儿断断续续,又特别难为情(嗯?)语焉不详地主动提出要送一架藤椅给方娟用,见爱军一脸的怀疑,丢下一句“拿去用就是了”,放下藤椅自个快速跑回自家,还顺手带上了门。 爱军愈发的莫名其妙,这是送东西来的,还是做什么来的?难道这东西有什么问题?想起上次桂花和桂枝,甚至妈也说过,自己是个“睁眼瞎”,尤其在关于与女性打交道方面。 那就干脆带回去问妈吧。 本来爱军看那藤椅都半镂空的,也就靠背比一般的藤椅长出一截来,应该不怎么重,打算只用食指和大拇指两根手指拎着一个角,嚯!居然拎不起来,下半截还拖在地上擦,扬起一股烟尘。 嘿,我就不信了,我少说一米八几的个子,拎不起来你一个藤椅!死犟没有用,尝试多次无果,爱军最后没办法了,只好改用两手肘弯里侧、横着抱上这奇形怪状的藤椅,终于能进了屋了。 “哇,还有这样的藤椅呢?”惠民围着那藤椅转了一圈,“是给大姐用的吧?我看这有两条系带......” “哪儿呢?你怎么知道是给大姐用的?”桂花一天不跟惠民抬杠不舒服。 “惠民说的应该没错,”爱民扶正了藤椅前后认真看了又看,不停琢磨,“你看这儿,一共也就四跟椅子脚,这儿的两只虽然有磨损的痕迹,但仍然比看起来更新些的另外两跟椅子脚要长出一截来,还有三个便于抓握的小凹槽。再注意看这儿也有系带,加上刚刚惠民说的那两条,一共是6条。哦,我知道这藤椅怎么用啦!” “诶,怎么用怎么用?你说啊?......二哥?二哥你去哪儿?”桂枝终于恢复了泰半精神头,再不像之前那样,走起路来慢慢挪,就怕又脏了裤子,说话也不敢大声,就怕加大了“流量”。 “大姐来,你来,有个好东西,”爱民的声音在方姚氏的卧房里响起来,“专给你用的,你来试试,看好不好用嘛......快点儿,大姐来嘛......” 吸取第一天来时候的教训,方姚氏坚持食不言寝不语,无论谁对谁、还是对她说什么话,都坚持低头干饭。一切等吃完饭再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人是铁啊饭是那个钢,是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吃我吃,我吃吃吃。 方姚氏在吃完一碗,重新添第二碗的时候,那个满足劲儿啊,可别提了!来这儿一周了,我终于能吃第二碗了,妈呀这可太不容易了! 感谢陈清欢,感谢钱秀莲,感谢......吴树芳? 嗯?吴婶儿又送东西来啦?她昨天不是已经送了半只鸡和5颗鸡蛋了吗?这是转性啦? 啧啧,哪一个的名字都比我的名字方桂花好听。 “这爱民还会撒娇呢?”终于放下碗,方姚氏低声跟爱军打趣道,“你不去看看?” “咳嗯,爱民,我来帮你吧!”爱军假装清嗓子把涌上喉咙的笑声压了回去,顺着妈打趣的话就走向爱民,和他扶着慢慢挪出房来的大姐,“慢点儿,大姐你不用拘着自己,你回家来了,我们都开心得很呐!” 一直低头没出声的方娟,这时候才有空抬头看一眼厅里这么些人,紧张拘谨是不可能承认的,一辈子不可能承认,“要你说!我那是......是睡迷糊了,对,还没醒过神儿来呢,这么早把我喊起来,是不是耳朵又痒了,嗯?” “别!别别拧,疼!好大姐,大姐我错了,说错话了!你厉害你厉害你最厉害,到哪儿你都是老大!”爱军赶紧配合,“爱民,还是把藤椅挪过来一点儿吧,大姐应该是偷懒不想走了,才假装拧我耳朵呢!是不是大姐?快点头,你就是!” 爱民一脸憋不住的笑站那儿看热闹,脚下就是不动,直等到爱军享受完了“大姐的关爱”,才慢悠悠拿过那藤椅来,往爱军背上比划来比划去,看怎样用合适,“哥你别动来动去的,你说的,一回生二回熟,反正大姐也是你从蔡家院里背上驴车的,你就继续用藤椅背着大姐吧......” “嗯?用藤椅背着大姐?背大姐干嘛去?大姐不刚到家嘛?” “对啊,还背什么?”惠民摸了一把脸,从饭盆里抬起头来,光顾着看稀奇藤椅去了,饭没吃两口,那可不行,今天这饭可香! 闻言,方娟既不插话也不问缘故,只自顾自地异常认真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好像手指甲上突然开出了一朵花似的。我都外嫁十多年了,算是别人家的人了,娘家的事儿还是少掺和的好,别回头混成个里外不是人。 见此情状,方姚氏出马(一个顶俩?),噗——咳咳哼,赶紧端正了坐姿,重新拿回气势,“娟儿啊,你放心在家住,住多久都行!我们跑蔡家闹那一场,可不是白闹的,你吃的用的油盐鸡蛋红糖白布什么的,都是按约定由蔡家提供,除了这第一次刚好是8号我们顺便带过来的,其他的都指定蔡国强定时送过来,你不欠谁的,安心在家里住下,大家都欢迎你回来!” “爱民,你去把蔡家庄村长帮忙立的字据拿来给你大姐仔细看看!” “是,大姐你先坐下歇会儿,藤椅我们待会儿再试,先看字据,”爱民起身去拿字据,“呐,这就是,妈是让你先安全到家,字据是后面跟蔡家掰扯清楚了,逼得他们家答应了,请村长当场立下的字据,你不用觉得吃住在娘家亏心,放心在家住,住多久都行!” 方娟望着字据喜极而泣,虽然不能全部认完上面写的字,但那印泥红手印和村长盖戳子是实实在在的,骗不了人!她这时候才有了实感,自己真的被娘家带回来,也被全家人重新接纳了!呜呜—— “诶大姐,你别哭啊!”爱军手足无措,为了缓和气氛,不过脑子冲口就来一句,“可别让眼泪打湿字据了呀?!不然不白费劲儿了?!” “噗嗤,”方娟哭不下去了,大弟弟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怪道迟迟没定下弟妹呢。 “谁说的?我......我很快就会娶亲的!”这下换爱军涨红脸强行辩解。 诶?我说出来了吗?方娟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无辜。 “对,你又说出来了!” 爱军心累,明明是我想安慰大姐,想缓和气氛,怎么反而搞得我心塞?大姐果然是我的克星。啊,大姐回来了,尾巴得夹紧喽—— 算了,不管了,还是先试这个藤椅吧,“来大姐,我背上已经绑好了,你过来,趁我蹲着你坐上藤椅来,来,小心,把手先扶着这儿,对,扶着我肩膀......对,坐稳了没?我起来了啊?爱民你到我背后扶着大姐一点儿......” “来啦......” “哇!原来是这么用的啊!大哥好厉害!”桂枝鬼机灵地放下饭盆捧场。 “嗯嗯,大哥厉害!大姐也厉害!”惠民变得敷衍起来,没办法,饭桌上空刀光剑影的,分心就抢不过啊喂! “对,大哥大姐厉害!”桂花赶紧跟上队形,手里也没放松,诶,刚是因为什么大家都没上桌吃饭来着?今天这么好的饭食,差点错过! “妈,我们要不要回礼啊?”爱民见爱军那边已经背着大姐出门去茅厕了,要试就试全套嘛,转过来坐在妈身边,一边夹菜一边问道。 “回礼?回什么礼?”方姚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一边惬意地往后靠,一边端起手上捧着的搪瓷缸子装模作样的吹吹聊胜于无的茶叶沫子,间或抿上一口,啊——舒坦! “就......陈家村的欢婶儿,隔壁的吴婶儿,还有同村的钱婶儿,给这些人回礼啊,她们昨天都送吃食过来了的......难道?不用回礼?” “暂时不用,”方姚氏吃太饱有点儿犯困,有一搭没一搭地,“这么着急回礼作什么?人情往来啊礼节这些东西,是讲究一个......那个,对,讲究一个方式方法的。哦,人家头天送来,你第二天就送回去,你这不叫回礼,你这叫撇清关系......一个村住.....哎呀,反正住得都不远,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机会......不急不急......” “二哥,我有点儿担心,”桂花吃不下了,也放下碗来,现在桌子上就剩桂枝还在细嚼慢咽了,“我担心吴婶儿这次这么热心,又是送鸡蛋送杀好的半只鸡,还送了,喏,这么一个大姐这样身怀六甲的孕妇刚好适用的藤椅来,她不是还惦记着让她家建国.....哥,建国哥跟桂枝配对吧?他们不合适!桂枝也不乐意!” “嗯?你担心的有理,的确不能为了大姐的事儿,填进去小妹的终身大事,”爱民右手摩挲着下巴上粗短又浅的青胡子茬,左手食指沾了水在桌面上比划着什么,“可是吴婶儿也没明着说这个问题啊,她不主动提,我们去说,反而还给她提醒了呢,这样不好,不好......” “先看看吧,这样,你夜里睡前先跟桂枝提一嘴,让她警醒点儿,你在旁边也悄悄守着点儿,目前我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就当吴婶儿是跟欢婶儿钱婶儿一样,愿意为自家女儿未来可能的婚姻上份保险、出点儿力,主动来维护咱们今次特意大闹蔡家、维护出嫁女儿的风气的!” “行吧,那等晚上我提醒桂枝。”桂花应下了二哥的话,抬头怜悯地瞅了瞅还在扒着饭碗慢慢嚼的桂枝,诶?这怎么吃着吃着还犯困了?不能一头栽碗里吧?唉——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蔡家 “我跟你说了不用、不用、不用,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说了不用!”蔡国强一脸的不耐烦,用手强势推拒,就差没吼出来。 蔡黄氏也委屈得很,明明我都是为他好的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的啊,还把他哥哥空手赶出去了! 以前也好好儿的呀,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呢?是因为方娟走了?原来她在的时候,也没怎么出她那个小瓦房啊?就算我儿不怎么去跟她洞房,她也从来不往我儿身边凑的啊?一直都是我、我儿蔡国强、我孙子蔡德志一起过日子的呀。 怎么突然就变了? 蔡国强好不容易把老娘打发走,转身颓然地坐在床头,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忍了那么久,突然不想忍了。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在前进啊? 我是干大事的人,我是干大事的人,对,我是干大事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哐!凭什么我非得忍! “怎么啦怎么啦?儿子你的手!” “我没事儿,你别过来,回去!回你的屋子去!” “儿子......” “......” 半个月后 “哐哐哐,开会了!开会了!所有人都去大队部!所有人都去大队部!大队部集合!大队部集合!”钱秀莲男人,叫方新华的提着个铜锣,村子各家各户门前转一圈,一边走一边敲地通知大家去大队部开会。 “华子,知道开什么会不?” “那我怎么知道,我只管通知大家的,你去就知道了!” ...... “立刻去大队部!立刻去大队部!开会!开会!大队部开会!所有人立刻去大队部开会!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华子,你怎么还在敲?” “钢子,你怎么还不去啊?我还在敲不就是你这样不动弹的人多嘛?!” “嘿嘿,我抽完这根就去!” “哟,你日子过得可以啊,还有烟抽!” “哪儿能啊,是我搁山那边林子里发现的烟叶子,就......卷了根抽抽,过个嘴瘾,过个嘴瘾......” “......哪片山啊?” “嘿嘿,没了,没了,你看就这点儿,让我抽没了,我去大队部了啊,你继续敲,应该还有人没动呢,继续——” ...... 大队部其实就是一块可以集中很多人的大屋坪子,在比较平缓的地势由人工挖出来、压实再铺石板的开阔地带;如果需要面向所有村民讲话,就在这里讲,大家都站着,说的村长村支书妇女组长站着,听的男女老少也站着; 上面有个木头搭成的简易小台子,有时候下乡放电影也在这儿,黄梅戏因各乡凑资,受邀到各乡下辖村落轮着唱戏也在这儿;农忙时候也做晒场、碾谷场;夏天乘凉也在这儿,有的时候天气太热还有人夜里结伴儿、拉着竹席上这儿来睡觉,天亮再回家吃早饭; “村长,人应该到齐了。”村干部里面地位最低的方建军,也就是现任村长方经济预备培养起来的自家脑子最活泛的小孙子,低声通知到。在外面,他一向管爷爷叫村长。 “小兔崽子,什么叫应该到齐了?到齐就是到齐,没到齐就是没到齐,再去数!”方经济这边儿还应付着跟陈乡长的聊天,抽空侧转头压低声音嘱咐孙子方建军。 “可是,这次不是村里开会,这是大队部开会,三个村呢,反正我们方各塆是到齐了的,陈家村和张家湾我不知道,要数你数去!” “你!......”我是不是选错培养人了?村长心里犯嘀咕,算了算了,还得我亲自出马,“你在这儿老实等着,一会儿乡长说完话了,你一步不能停地跟着,听见没?” “听到了.......”方建军依旧闷闷不乐,一天天指着我干这粗活干那杂事儿,哪有培养人是这么培养的? 顾不上别的,村长只想赶紧跟其他两个村村长碰头,总要把人数搞清楚吧,不能在新来的乡长面前丢脸。 “大家欢迎新来的乡长,陈援朝陈乡长,鼓掌!”方各塆村长方经济不讲废话,二话不说上来就直奔主题,让新乡长说话,还带头鼓掌。自己赶紧撤了,去跟陈村长和张村长见面摸底去了。 “劈啪啪、劈啪啦、啪啪啪......”一阵稀稀落落,声音各不一样,节奏也不整齐的掌声响了起来,主要后面的人听不清楚台子上在说啥,纯粹凑热闹看人鼓掌自己跟着随便鼓两下。 “同志们早上好!不用鼓掌,我也不多耽误大家的时间,只宣布两件事:”陈乡长的声音洪亮无比,甚至还有回声,“第一件事,实行家庭包干,简单的说就是‘上缴了国家的,留下了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以后你们可以甩开膀子种地,多干多得!” “多干多得?!真的吗?乡长说了能算?”下面胆子大的扬声反问。 “能!我新来的嘛,专为这个事情来的,要么我还当不了这个乡长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都哄笑起来,这可比之前鼓掌的声音还要大,还要整齐。 “那第二件事呢?”居然是个女声? “问得好!就应该女同志来问!这第二件事啊,正好跟你们女同志密切相关!”陈乡长说到这儿,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下来了。 “诶?什么相关?女同志相关?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乡长!” “对呀,好乡长,你赶紧说吧!哎呀,急死人了!” “花妮,你怎么还跟陈乡长撒上娇了呀!哈哈哈......” “方建华,放你的狗臭屁!我才没有撒娇呢!我是着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队部一时充满了快活又闹腾的气息,连陈乡长也没忍住笑了起来,“怪我,我这就说......” 大家立马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眼巴巴等着。 这怎么台上互相传来传去的都是纸张啊?到底什么事啊?唉呀急死人了,什么能比家庭包干还重要啊? “我手上拿着的就是蚕场的报名表,想来的一会儿散会后去里堂找本村村长报名,只要女的,重复一遍,只要女的!” “什么是蚕场?为什么只要女的?”一个男声不服气的问道。 “呵呵,保密,你不是女的,不跟你说!”陈乡长说完反应过来,也不管其他的了,立马溜之大吉。嘘——完了!刚笑忘了,乡长的架子没端住,快走快走,我得保持神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6章 家庭包干与蚕场合建 前文提到过,方各塆跟张家湾隔了两座山头,跟陈家村隔了4个山头,等于这银子岭乡下辖的方庙行政村再下一级的三个自然村落刚好互相之间都间隔了两个山头。 本来新来的陈乡长动员三村合建同一个蚕场,选址是要不偏不倚的,可实际情况是,这样山头连山头,想种地得先开荒的地界儿,只能是哪儿地势平坦、能省力、挨着水源、又能又快又好建成蚕场,就选择哪儿。 其实陈乡长“保持神秘”的策略是个好策略,因为他除了综合分析各种信息、动员各村长村支书同意合建蚕场之外,初来乍到的,对这儿的地形地势和方位水源什么的那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啊。 都当乡长了,怎么能啥也不知道呢?所以他只能继续神秘,才好显得高深莫测......顺便悄悄听听他们都打算怎么选址、选在哪儿。 等其他人都把备选的地址考察了、记录了,也画出地图了,才是我这个乡长出面大显神威的时候嘛!陈援朝颇有点儿洋洋自得。这下来当个乡长也不是很难嘛,历练?磨炼?咋练都成,我肯定很快就能完成,然后回黄石本家去! “报名表报名表!给我报名表,我要报名!” “给我!给我!我报名!” “村长,好了没有,该我了!” “......” 大队部一开完会,三个村的老少女人们就涌进各村里堂,找村长要报名,急嘘嘘、闹哄哄。 尽管这会儿还都没人知道“蚕场”是个什么东西,报名之后要干什么。 “诶?这新乡长有点儿意思哈?!说的这两件事,还都是实事儿,我看啊,这次我们乡是要有点儿起色喽......” “嘿,你口气不小啊,还你看,你看个什么!他这说是两件事儿,其实就是一件事儿嘛,那就是让大家吃饱饭啊......蚕场吧,听着就是室内,应该适合年轻的、小的、女的去干活;那家庭包干,我早都听陈家村陈大爷家外嫁的大孙女叫玉婷的跑回娘家来说过了,那就是指给我们力气大的男人干活的!......” “诶?还有这事儿呢?你给展开说说?” “就是就是,我看他说得有理,就是为了让大家吃饱饭!” “可不嘛,那.......什么什么运动好不容易过去了,听说改那什么放什么,也开始了,我们大家的好日子要开始了!” “是改革开放!你个土鳖!” “你才土鳖呢!别跑!看我不揍你个满脸开花!” “诶诶诶,别动手啊,没说完呢,让他说让他说!” “......” 男人们也勾肩搭背,凑一起没少议论。也是,好像不管何时的男人,只要是中国男人,也不管读书没读书、真知道假知道,一遇上什么“国家大事”,那是一定不能放过大肆议论、甚至酒后大放厥词的机会滴。 方各塆村村长方经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搞明白了新乡长的基本情况。 陈援朝,男,27岁,已婚育有二子二女,还有个养女,是战友牺牲后,家里没人可依靠,不放心才留信托付来的,来陈家时已经13岁了,现在是16岁;此次来当乡长,对陈援朝来说算磨炼中的一环,顺带受妻子王穗如所托,带着已经可以相看人家的养女熊婷婷一起来的; 与陈家村的陈清欢有亲戚关系,是其远在湖北省黄石市的陈家主支下来的人,在他那一代里排行老三是老幺;但人小辈分大,算陈清欢的上一辈人,50岁的陈清欢(已有孙子孙女各一个,孙女5岁,孙子4岁)需得管他叫小叔; 刚过完农历新年他就从黄石出发往这边来了,到的时候,方各塆这里大多数人猫冬都还没结束呢,偶尔有人出门也是黑袄子白棉裤脚上一双厚棉鞋缩着脖子匆匆而过,所以在此之前都没什么人知道乡里派下来了新乡长来了。 他一来就闲不住,到处走到处看,主动找了三个村的村支书看资料,又请各个村的村长带路下地去实地查看情况; 这次说要合建的蚕场就是陈乡长为了耕地偏少的方庙行政村村民多个收入项目动员合建的。 因为据他实地探查发现,目前这些耕种的活计主要靠男性劳动力,那多出来的女性劳动力也不能就此荒废啊,毛主席说的“妇女也顶半边天”嘛。 所以从一开头,这蚕场就定好了只招女工,女工心细也能省力,两全其美。尤其如果有懂养蚕、会缫(音:sao一声)丝、知道怎么使用木制简易纺织机的优先招,学得快的年轻姑娘们可以跟在后边边看边学,学习过程就暂时不计入工分。 “啧,这陈乡长是个干实事儿的啊......”方村长一边听方建军念资料一边沉思着慢慢说道,“那就不能再搞以前那老一套了,容易得罪人啊——” “怎么得罪人啊,爷爷?”方建军没忍住接了他的话追问道。 “叫村长!现在我们在里堂呢,没在家!” “是——村长——”方建军撇了撇嘴,再不问了。 “方老村长,今天报名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村支书裴之栋从外面迈步进来,洋溢着热情的一张笑脸。 他怎么好像没有不高兴的时候啊?方村长心里暗自嘀咕,嘴上客气,“报名嘛,还得看呢,今天人应该都没全来,还在观望呢吧,还得再等等、再等等,就不用劳烦村支书了,多谢好意!” 想了想,方村长反过来跟村支书打探,“裴支书,你,事先知道这陈乡长要来吗?他为人怎么样?” “陈乡长?这......我怎么能提前知道呢?他怎么说也是个乡长嘛,比我这村支书可大了去了,不不,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呢......”裴之栋见势不妙,说着说着脚下已经迈出到里堂门外了,不等村长再问,他就告辞走远了。 嘁,这老村长真是人老成精,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不过我可不能让你知道实情,干扰了我家小朝子的事儿就不好了。 “小朝子——你裴大哥我来看你来啦,赶紧出来接驾!” “呸呸呸,你才太监呢!别叫我小朝子!再叫我就不认什么裴大哥了啊?”陈援朝跟牙疼似的,皱巴着脸从屋里走出来。唉——不怪我没端住乡长的架子,当着这狗东西的面儿,总有种在熟人面前充大人的不自在感。 “好好好,小朝子,你工作进展怎么样啦?要帮忙不?”裴之栋看起来好说话得很,立马关心道。 “没有!不需要你帮忙!你别干扰我就是好的了!”陈援朝一连三拒,就怕这不着调的裴大哥插手进来帮倒忙。 “你怎么这样呢?人家也是关心你嘛~~” “咦——好好说话,挺大个老爷们,你这........你给我正经点儿!” “行,正经就正经。你蚕场选址选得怎么样啦?要我帮忙推荐吗?好歹我在方各塆呆了几年了,有需要你就张口,跟你裴大哥客气什么!” “嘿!你总算有点儿用了,我正发愁呢,你赶紧说说,都哪些地界合适?再有个3天、5天的,各村报名都结束了,我这边要选址还没定,容易出幺蛾子。” “什么话?我一直很有用好不好,你没来之前,我一个人在这可足足呆了几年了!”裴之栋气哼哼地打开自己带来的图纸,“呐,你看看这处!这是......” “......” 方家 “妈,你们报上名了吗?”散会回来的路上不见了方姚氏、桂花、桂枝,爱军打算再背着大姐去次茅厕就下地的,刚从茅厕回来放人下地,正准备扶大姐回屋呢,一回头方家三个女人都进来了。 “先不忙扶,她这都孕晚期了,多走动走动才好生,”方姚氏进来第一时间接过方娟的手臂,拉着方娟的手放到客厅大椅子的靠背上,“爱军你撒开手,来,方娟啊,你扶着这椅子背,一点儿一点儿,试着慢慢走走,每天这么绕着桌子走个十圈,上午5圈,下午5圈,来,我松手了啊,你试试?” “我们都已经报名了,说是要等个3、5天的,才通知我们去开工......”桂花见妈忙着大姐的事儿,如实答了大哥的话。 “走吧,那今天我们还得继续下地干活儿啊!”桂枝补充到,“诶对了,从明天起,大哥你就不用偷偷摸摸去清猪圈、浇菜地了,甚至鸡都可以养起来了,我看隔壁吴婶儿家就刚孵了不少小鸡儿,可以去她家抓......” “我去!我去抓!”爱民一个闪现,随手丢了给桔子树松土施肥的镐把,人就到客厅了。 “嚯——二哥你......飞人啊?”桂枝不明所以。 “嘿嘿,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惠民立马露出脸来,人家才没有在厨房偷吃呢,哼!“我就说二哥是飞人嘛!上次他跑更快,咻地一下就从山顶林子那儿闪到山腰那地里了!” “好啦好啦,别磨蹭了,我们真该出发去地里了!这回是......”方姚氏刚准备说,这回是给自家地里干活可以积极些了,又想到,“诶不对呀,说是家庭包干,就说一下就行了吗?怎么没给我们说,我们家分包的田地都哪些啊?不是忘了吧?” “对呀,不然我们去找村长再问问?还是去地头看看再说?”桂花一下也跟着反应过来了。 “方家的!方家的!”哟,这熟悉的喊声! “怎地啦?怎地啦?我在这儿呢!” “方家的!你怎么还在家啊!赶紧去地头,村长村支书新乡长大家都去了!正在地头按各家人头划拨各家可以分包的田地呢!赶紧去啊!”钱秀莲大概是半路接了她老公的活来通知村里还没去的人家,刚冲方家的喊完,也不管其他的,喊完就走,去喊下一家去了。 “诶诶诶!好!我们这就去!多谢钱婶儿通知!”方姚氏一转身就叫上桂花、桂枝、惠民、爱民、爱军一起走,“不用带其他的,我们人先到了是正经!赶紧走赶紧走!” “可是大姐......” “娟儿啊,我们先走了,中饭时候肯定回来的,你......你就先别进厨房了,那地面泥泞、应该也有了一层油,容易的打滑,客厅,我们走了,你也别在客厅转圈了,你先进屋歇着,坐会儿躺会儿都行,等我们回来了再说,啊.......” “没事儿,妈你们赶紧去吧,这是大事儿,我知道的我不随便走动,你放心吧......” “那好,我们走了!你要是担心有人找,就把大门掩上——”一行人越走越远,声音慢慢拉长、消散。 ...... 1983年的暮春至夏初,华中地区大山里的人们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春天”。 田地虽归国有,但耕种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承包制,多干多得,不干不得,条件提供给你了,各凭本事。再不养懒汉,也不必吃着大锅饭,各家再私底下偷偷摸摸(怕人举报)、遮人耳目地搞“副业”——现在是光明正大地搞,被鼓励去搞: 养蚕缫丝织布,种稻种麦种高粱,培甘蔗培红薯培毛芋,栽桑树栽“字儿树”(注:方言,同“柿子树”,黄澄澄、甜地恰到好处,全中国独有特产,曾被日本人连根移植了去,但不成功,长成了奇怪的口味,只能当做观赏树); 屋前是果树屋后开菜园,是有空地就不能闲着,地不能闲着,人就更不能了! 养黑毛猪养白山羊,养芦花鸡养大余鸭、麻鸭,养大白鹅、黑鬃鹅,也养像鸭又像鹅的家禽,“屯鸟”,又名番鸭; 扫清“四害”(老鼠苍蝇蚊子蟑螂,也有的说指的是老鼠麻雀蟑螂和蚊子),顺带着“原则上不允许”地上山猎豺狗、郊狼、黄鼠狼,下水套田鸡、黄鳝、泥鳅、河虾、甲鱼...... 上山下水,铺田平地,爬树薅草,不一而足。 仿佛打开了什么封印,大山里的人们迸(音:beng四声)发出无限潜力,不知疲倦、争先恐后、抢着干、摸黑干、互帮互助一起干。 生怕落在了人后被人讥笑,以前是工分有限,大锅饭也定量,现在都放开了,再要是某个人没干出名堂来,那可显眼了!比太阳都晃眼,丢脸得丢出山外头去! 第17章 论如何在80年代过五一(bushi) 时光如水一样淌过,方姚氏一晃神,啊?我居然已经在1983年过“五一”了吗? 回顾自己毫无征兆以母亲方姚氏的身份魂归故里,出现在1983年的第一天,......呃,刚好与桂枝月经来潮第一天重合。 我果然不是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优雅女人。 反正暮春时节来的,到现在,啥都赶上了:是赶上了桂花说亲,赶上了春耕开荒,又赶上了抢回方娟,还有家庭包干,还有蚕场合建。 这埋头一忙,抬头就是“五一”。 可惜,这会儿的“五一”对那些城里人来说也仅仅只放假一天,对日常忙碌农活儿的村里人来说,放不放假的根本没什么人关注。在农村,根本就没有过五一不过五一,劳动节不劳动节的观念,只要你愿意,天天都可以是劳动节。 所有人都知道五月份正是夏季抢种抢收,俗称“双抢”的农忙时节。 “抢收”抢的是头一年十月十一月时候种下,这时候已经麦粒饱满的成熟小麦,迟了就会被夏季频繁的雷阵雨以及伴随的大风砸倒扑地,不好收割; “抢种”抢的是春耕正当时的早季水稻,以及其他诸如花生红薯高粱,玉米甘蔗芝麻,油菜黄豆黄瓜,丝瓜苦瓜豇(音:jiang一声)豆,茄子豌豆上海青,矮脚白紫菜苔红(绿)苋菜,瓠子南瓜冬瓜等等其他搭配用或备用的淀粉糖分油料蔬果等口粮。 每年这个时候,连各大小学校都会直接放“农忙假”,让学生们回家帮忙。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很好,又赶上了“农忙”。 我,天选劳碌人。 而且“五一”之后睡午觉,“十一”之后晒冬被。 “五一”一到,凉席蒲扇花露水,拖鞋熏艾绿豆汤,就得准备起来了。 另外,屋里的环境也要尽量时刻保持清爽洁净干燥,脚盆脸盆粥盆盆盆擦干,水桶尿桶粪桶桶桶倒净,屋后的桔子树屋前的池上草,雨天的排水沟晴天晒衣服挂的竹竿等,也都要彻彻底底清理一遍。连厨房装井水的粗陶大缸也得舀干了水,撒一层石灰粉末,再用干的丝瓜瓤搓洗一遍,然后用干净的井水冲刷3遍,才能重新灌入新的井水,并保持三天用光,再挑新的井水回家来吃。 两手挠了挠脸颊,又单手抹了一把脸,方姚氏有点儿烦恼的轻轻翻了个身,假装自己没醒,脸朝外又侧躺下了。别人一睁眼思考什么我不太清楚,反正我一睁眼脑子就给我拉了个清单,上面写满了接下来我要干的活计。 唉——要不我还是现在就起来?到底谁说的“早睡早起身体好”?这一听就是个农村出身的人说的,很明显,他受过早起的苦,所以他让别人也别睡! “你就起啦!”桂花有点儿意外。 “嗯,起了,你不也起了......”方姚氏迷迷瞪瞪地晃过来,没留意就撞了脚,“嘶——我脚趾!谁把椅子放这儿的!” “妈......那个,是我,”背后传来方娟乖乖自首的声音,“我昨天扶椅子走完圈,太累了就直接回屋睡了,忘了把椅子挪回桌子那儿去了......” “......”这我还能说什么,孕妇最大,还是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冲方娟摆摆手,方姚氏自顾另找椅子坐下,立马把脚藏到桌子底下,假装脚已经不疼了。嘶——啊——还是很疼啊啊啊啊啊!没事儿,我能忍,真的。 “今天我们吃的是:”自从实行了家庭包干,蚕场也建得差不多了,方家量入为出的尺子悄无声息地松动了不少,餐桌上的饭食也就越来越好,惠民立马就抓住了这时候当“显眼包”的机会,天天给大家报菜名:“腌豇豆肉沫馅儿的麦子粑~~、腌白菜丝儿炒鸡蛋~~、野荠菜炒猪肉......丝儿,呐,这些是我们吃的菜! 接下来是大姐的:清亮鲜香红枣鸡汤一小盅,糖开水冲鸡蛋一小碗,素油煎嫩豆腐一碟,干黄花菜炒猪肉...丝儿一盘,好了报完了,大家快夸我!” “是是是,夸你夸你,你真勤快!好了没?”惠民一听就知道桂花没走心,嘁,我决定了,以后桂花就是我的“死对头”!惠民冲桂花龇了龇牙,桂花看到了当没看到不搭理他,哼,幼稚! “还没说主食呢?”咦?二哥什么时候变这么活泼了?按往常顺序,这种时候不都是桂枝第二个开口的吗? “啊,主食,主食就两种,我们吃的是红薯白米粥,大姐吃的是青菜小米粥。不过大姐在我们吃中饭之前还有一碗鸡蛋醪糟小圆子,和一碟棉麻油煎鸡蛋豆腐。她中饭就不跟我们一起吃了,中饭比我们晚2个钟头,吃的东西跟这顿差不多,只是把青菜小米粥换成了红豆大米饭。”完了,二哥活泼了也还是一样吓人,我这嘴!控制不住啊。 “......”剩下的桂枝爱军坐同一边,方姚氏方娟坐在另一边,都没什么想说的,对惠民一双忽闪忽闪求关注的眼睛视若无睹,搞得惠民很颓丧。诶?大家怎么没什么反应了啊? “好了,开饭吧!”方姚氏见场面都安静下来了,自己的脚趾真不疼了嘿,立马抬筷子起了个头儿,“惠民别傻站着啦,坐下吃饭!” “诶好......” 饭后,跟以往不同的是,方家众人并没有急匆匆往地头奔,大家一起合力很快收拾了碗筷盘碟送进厨房,又自行大致分工成了两拨人,一拨擦净桌面、拖干净地面、收拾垃圾,一拨清洗脏污的碗筷盘碟、筷子菜刀砧板和锅,以及清理摆放碗柜、清洗旧棉衣裁成的抹布和沥饭的竹篾筲箕。 爱军主动起身泡了一壶茶水端过来,除了方娟,此时众人都手捧茶水,摊坐回椅子上不想起身,抿一口茶水,啊舒坦! “都喝差不多了吧。各人今天准备干些什么都说说,别重复了。”方姚氏提议到,你们都不说,我怎么好觑着空给你们派更多活计啊?嘿,方家我最大! “啊?准备干什么?不就那些嘛,下地,去割麦子或者种花生啊......还要干什么?”惠民一如既往地在状况之外。 “......我倒是想去砍些枯树枝子回来当柴烧,柴房的柴过了个年烧得差不多了,得再囤点儿。”爱军稳打稳扎,提了一个比较保守但不会出错的。 “我我我,我想去蚕场!我不想再种花生了!太慢了,而且花生哪年不能种,反正现在田地都划分好了,自家的地又不会长脚跑了,蚕场的活计我不去可就被别人学去了!”桂枝充分发挥了她活泼的一面,积极提出自己的主张。 “我想守着点儿那几只刚抓回来的鸡仔,给鸡圈压压实加加固,门上那个铁圈也弄紧些,不然晚上就全被黄鼠狼叼走了!”爱民想了想,说出一个他觉得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毕竟里面还养着蔡国强上个月分两次送来的两只老母鸡。 “那你要留在家里了?正好,我上次查看的时候,豇豆才出苗不久,刚早饭我又转了一圈,已经开始起卷了,可以搭架子等它爬藤了,你留家就顺便搞一下吧,我就出去割麦子,刚好可以顺便砍点儿柴回来。”爱军见老二这么说,马上调整了一下。 “那个,大姐是不是快要生了?不安排个人守着点儿吗?”桂花有点儿迟疑的说道。 “还有吗?还有就一起说完,赶紧,再不能多耽误了,马上日头就太晒了!”方姚氏催促了一下,见大家好像是没什么要说的了,“没有了吗?没有的话,那就该我说了。我手里......咳咳,算了,我直接说吧,(小声)这写得个什么玩意儿?”方姚氏不满地瞪了一眼桂枝,继续说到,“一共有5个地方可以去,大大小小差不多13件事情需要安排人来做,有跟你们重合的,也有额外的,还有的一些事情如果没遇上就可以不做,不强求。 第一个地方,下地,爱军可以去,但不能只他一个人去,因为割麦子、砍柴之外,还有种花生和巡水稻,遇上有杂草要除杂草,要是运气好,干完活儿还可以跟村里其他人一起去猎头豺狗或者野猪什么的。谁和爱军一起去?” 爱民一听,心动非常,有可能猎野猪、豺狗!?可是鸡圈要怎么办?不过,捕猎不一定每天都有,等于今天下地主要是去割麦子、砍柴、带种花生的,算了还是鸡圈重要,毕竟鸡圈是一定要加固的,不加固黄鼠狼是真的会来叼小鸡仔儿的! “妈,就让惠民跟哥一起去吧!种花生他熟,昨天他就种得又快又好!”爱民果断狠夸一把,推了惠民出来。 “真的吗?二哥你也觉得我种的又快又好?那我去!我肯定能很快就种完它!妈,我和大哥一起下地!”惠民立马上钩。凡是二哥夸他好的,惠民是直勾也愣上。 “好,那下地这一个地方就定了,爱军和惠民,要做的事情是割麦子、砍柴、种花生,遇上捕猎就凑一份,没遇上就算了。”方姚氏确认后,又强调: “不过,就是运气好遇上捕猎了,不管是豺狗野猪野兔还是郊狼的,也不管抓到了没抓到,还是差一点儿就抓到了,记住!无论别人怎样,一旦到2个小时了,你们就必须往回走!也别往深山里钻,就是那种声音传不出来、大白天光线也特别暗的地方就算深山,别去!家里现在养的有猪,还有鸡了,不缺肉吃,最重要人要安全回来,记住了!特别是你,惠民,你就盯着你大哥,他怎么走你怎么走就行了!” “知道了!”爱军毫不犹豫立马就应下,妈嘱咐得这么仔细,肯定很有经验,听她的准没错。 “知道了!我肯定安全回来!嘿嘿嘿......妈,你跟以前好不一样哦~”惠民扭扭捏捏地嘿嘿乐。 “怎么不一样了?” “你变得好爱我哟~~哎呀,你也爱爱大哥嘛,妈妈~~” “......”方姚氏跟爱军对视一眼,都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语。算了不管他。 “第二个地方,守家,刚桂花说的很好,是应该安排个人在家守着点儿你们大姐,虽然村里接生婆说的预产期是下个月,但也不一定准。好吧,基本都不准。也不是她故意或者她水平不够,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预产期是浮动的,只能知道个大概。比预产期早半个月一个月或者迟半个月一个月的都有可能,”我都见过听说过,这句就不用说了吧,方姚氏自顾回想了一下,然后继续,“桂花有这个心很好,所以她可以留下守着方娟,顺便喂猪喂......” “不用了,妈,桂花守着大姐就行了,其他的喂猪喂鸡、菜地浇水什么的,就我来吧。反正我也要加固鸡圈的。”爱民截住妈的话,主动请缨。 “也行,不过,除了你说的这些,还多一样,马上要入夏了,你得把家里大扫除一下,要消除蚊子丛生的隐患,详细的,让桂枝告诉你吧,刚我让她总结到一张纸上了,要认不清楚你就问!” “行!妈我知道了。那,桂枝你,抓紧跟我说些要怎么做大扫除准备入夏吧!”爱民立刻转向桂枝,这就讨教起来了。 “第三个地方,蚕场!”方姚氏刚说了这一句,还没来得及继续说其他的,就被桂枝炯炯有神的双眼盯住了。 桂枝刚低声给二哥讲了两句入夏大扫除的事儿,听到“蚕场”两字,立马丢开二哥,满眼写满了“我我我,我去!” “呃,桂枝你先给你二哥讲清楚入夏大扫除的事儿,不急不急,别担心,我先跳过蚕场,等你那边好了,我再讲回来,我先讲第四个地方,博旺山,谁愿意去?”方姚氏见众人都不出声,又催了催,还是没人出声。什么情况? “妈,要不你数数人呢?”惠民实在憋的难受,因被大哥的死亡盯视盯得牢牢的,不敢直接说出口,说完这话就眼神求夸: 大哥你看,我可没说什么不中听的哈 凑合吧 爱军惠民,下地;桂花守方娟,爱民入夏大扫除,在家;桂枝想去蚕场,蚕场;呃,就剩我一个人没安排啦? 方姚氏后知后觉,可是还有欢婶儿的事儿没说呢,这就人手不够了?家里这么多人呢! 行吧,那就只好我亲自上马了。 “剩下的就我负责了,你们不用管了。”方姚氏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已经讲解完的桂枝,“蚕场你知道在哪儿吧?不知道你就跟着人群走就是了,村里女人们会结伴儿去的,要学要干什么到了会有人指派的,你注意重点学缫丝和纺织机就行了。” “太好了,我想学的就是缫丝和纺织机!”桂枝一脸兴奋。 “好了好了,散了吧,安排好了,大家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方姚氏第一个起身,带头拿了竹耙咝,稻草绳子,和一布包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就出门去了。 方家众人很快也紧随其后,各有各处去,各干各活计。 “想在女儿出嫁前多攒些傍身的东西,想在女儿出嫁前多攒些傍身的东西,想........这样说会不会不太好啊?迟早要嫁,别回头被人捏着这个话头,要我多多陪送嫁妆吧?”方姚氏打算先去陈家村找欢婶儿把桂花说亲的事儿说清楚了,对方要是还要等那就等,不等就作罢,总之我们桂花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暂时先不忙出嫁,嗯,先不忙出嫁。 一会儿还得去薅“丛木丝儿”(注:方言,同“松树针”,不过是自然干枯落地、在山里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的那种松树针,很适合点火),还要多多摘些艾草,连枝子带叶子一起摘回来,趁天晴晒干,就可以囤起来一日烧一点儿给家里熏蚊子了! 方姚氏一路闷头走,自顾想自己要干什么要跟人怎么说,对路上遇到跟她打招呼的人,一律面带微笑点点头,就是不开口,问啥也不答,然后脚下愈发走得快了——呜呜,大家伙别这么热情,我都不记得谁是谁了! 陈家村怎么还没到?!我不是走错方向了吧?不是吧?不是吧? 第18章 奶奶?奶奶?奶奶!人呢?人哪儿去了? 方家 “桂花,你......”方娟刚起了个头,准备叫桂花一起坐下来聊聊天呢,毕竟刚扶着椅子绕着客厅走了七八圈了,累人得很。 就见桂花迅速抬起头来,一张小脸绷得死紧,眼睛都眨的慢了,屏住呼吸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话来:“大姐,你......你,你要生了吗?我我......我要怎么帮你?你说......” “不!不生不生,这会儿不生,别怕哈......”方娟只好自己先坐下,一面轻声安抚,一面抬手示意桂花坐到身边来,“来,你来,坐过来,我们两姐妹好好聊聊天。我回来这么久了,一直不得空,都没能和你跟桂枝好好说过话呢。” “我......要不往后几次都让妈来守着你吧,我......有点儿害怕,我怕帮不上你......”桂花放松了些,才想起去捡刚刚情急之下打翻在地的针线篮子,胡乱把洒落一地的东西塞回篮子里,稍加整理就往大姐身边的椅子那儿走过去,落座后问,“大姐你想聊什么?” “随便聊聊,想到什么聊什么吧,”方娟随意道,“我出嫁的时候你才多大点儿的小豆丁呢,一晃都这么大了,你今年有我当年大了吧?19?20?” “周岁20,虚岁21,马上下半年的8月13号我就满21周岁了,”桂花据实以告,随即也配合着凑趣,“大姐你出嫁的时候,我刚8岁,可不就是小豆丁一个嘛!” “是吧,我就说我不可能记错,虽然我在蔡家这么些年窝窝囊囊的,也......嗨,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方娟自知失言,赶紧引开话头,“听妈说你今年正说亲呢?打算选个什么样的?” “我......我不知道,哪儿能由着我选呢......”桂花脸上的笑意立马就落了下来,低头沉默而抗拒地自顾去数针线篮子里都哪些东西,假装自己很忙: 花样子纳到一半的鞋底,脚跟破洞补了但脚尖破洞还没补的一双黑袜子,手肘磨破了还没开始缝补的两件大褂,袖口脱了线的灰色夹袄外套,两条原封没动包好的两尺白棉布,一尺藏青色粗麻布,三尺浅蓝底儿印小白花的纯棉布,一小卷彩色丝线,剩半卷的黑色丝线,一大卷的白色丝线,一把大剪刀,一个顶针,半块画线用的裁缝白蜡,十几块各色不规则的布头布片布条,两截儿不算很长的白色弹力松紧带...... “我,......”方娟很懊恼,原本真心想跟二妹聊聊的,一下就冷场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都知道我在蔡家过得不好,可是,要老在娘家人面前提就没什么意思了。难道我还能继续指责谁吗?毕竟这次,妈和弟弟妹妹们为了把我从蔡家接回来,特意声势浩大地又是砸门又是骂人的大闹一场。从这点来说,我算是极其幸运的外嫁女了。试问有几个嫁出去十多年的女儿还能被娘家这样全家出动、势要往回接,亲自好好照顾的?尤其是像我们这样没什么家底儿的农村人家,我得知足啊! 而娘家现在什么情况,我也不好主动问太细啊。三个弟弟都年纪老大了,一个弟媳妇也没娶进来,本来就没什么家底子,就算现在承包了田地、养了猪、养了鸡、种了菜,还能去蚕场做工,那也应该都留着给三个弟弟娶亲、给两个妹妹说亲啊,我......我暂时还没真的脱离蔡家呢,怎么好意思去问这些?被人误会我惦记娘家的财物就不好了! 那,我能真的脱离蔡家吗?主动提出离婚?会不会因此害得两个妹妹嫁不出去啊? “大姐,大姐?”桂花不自在的主动打破寂静,“大姐,你要喝热水吗?我去给你烧吧!” “啊......啊?烧热水?”方娟被推着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见桂花肯主动靠近,即便这会儿并没有很想喝热水也立马认真应下,“对,我有点儿渴了,就麻烦你给烧点儿热水了啊!多亏有你了,桂花!” “行,你等着!” 蔡家 “奶奶奶奶,我回来了!”蔡德志稚嫩的声音一路从门外喊到门里,迫不及待的想找到人,“奶奶?奶奶?奶奶!人呢?人哪儿去了?” “爸,你看到奶奶了吗?”穿越前院的时候,跟自己老爸蔡国强走了个迎面儿,蔡德志立马就转而问爸爸知不知道奶奶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自己去找去!别烦我!”蔡国强不耐烦地甩开蔡德志抓在后衣摆上的手,愈发加快了脚步,继续往门外走。也不知道他急于出门去干什么,脸上的表情也稀松平常得很,反正才6岁的蔡德志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好直奔奶奶卧房去找。 卧房找了,没有;厨房,没有;茅房,也没有;院子呢?院子就这么大,除了茅房就是小瓦房和简易牛棚了。 说是牛棚,其实就是在墙角的两面夹角墙之间,简单加了一个顶棚和一面不怎么高的两块木板拼接成的短围墙,甚至顶棚和木板围墙都没挨着,形成一条长方形的空,身高超过一米七的成年人不用抬头就能看到里面有些什么。 不过此时,蔡德志没有想过要去牛棚找人,毕竟自从牛没了之后,那里面堆的是一堆主要用来烧火做饭的柴火,有粗壮松树枝劈开的硬柴,也有引火用的松树针和干草,还有一些晒干的灌木枝子扎成的草把子——一般这种是用于炒容易熟的、不需要太大火的菜,比如豆芽或者花生米这些。 蔡德志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以往别说我喊了这么久的“奶奶”,找遍了家里大多数地方,就是我放学回家晚了些,奶奶她都会守在大门前等着我的,甚至有的时候她自己下工迟了,比我放学的时间晚,她都会提前托人带个口信给我,告诉我厨房有什么留好的可以给我吃的,哪些是暂时不要动的。 怎么今天家里这么冷清? 还是说,我得去小瓦房找找了?奶奶不是总说小瓦房不能我自己一个人去的吗?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咕噜噜......咕噜噜噜噜”传来一阵响,他肚子饿了。 往常这个时候我早都吃上晚饭了,都怪奶奶,迟迟不搭理我,也没给我在厨房留好饭食!果然还是应该听爸爸的,可是我要什么时候才能也长到爸爸那么高那么壮啊! 再怎样,蔡德志也只有6岁,还是虚岁6岁,周岁才5岁的小孩子,自己是绝对做不了饭的,不说那柴火灶那么高够不着,就是家里的碗柜也只能够到最底下一层的竹篾条,更别说蔡家这前后左右,连个邻居都没有,最近的也要跨过一条小溪上的简易小石桥才能看到其他蔡家庄的住户。 眼看着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爸爸没回来,奶奶又不回答,小小的孩子又喊又找又害怕,干脆缩回奶奶的卧房,盖上被子、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马上睡着。睡吧睡吧,睡着了我就不饿了,睡着了我就不饿了...... 同一时间,方庙行政村的合建蚕场。 尽管已经过了下工时间,日头西斜,眼看着要隐入大地,换月亮上场了,这新建不久的蚕场里面仍旧热热闹闹,一片欢腾。 搭松木架子的,搭完第一层通过考核之后,精神头足得很,恨不得马上一口气把第二层第三层和顶上的遮光层一口气全给搭完了; 摆晒席的,一面迅速往已经搭好的三层四柱加一顶盖的木架子摆满晒席,一面半真半假地催促搭架子的:“张云霞,你干得来嘛?干不来趁早换人啊,别耽误其他人赚工分啊!” “就是就是,是家里没给饭吃啊,干活这么慢,没劲儿又不麻利!你趁早腾出一个名额吧,我家还有个妹子没来呢!” “死张彩萍!闭上你的臭嘴!我才不给你妹子机会呢!我就干就干,看,我又搭完一个了,赶紧过来摆啊!现在是谁慢啊!”刚说完,只听“咚”的一声,刚将了别人一回军的张云霞,意外摔了个狗啃泥,狼狈不堪地试图往起爬,没爬起来,摔狠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下你不给机会也得给了!” “就是就是!” “......” “那个,我们不去扶她吗?看着摔得不轻!”有个扎两条辫子的姑娘怯怯出声。 “扶,肯定得扶,走,跟我一起去扶张云霞!”另一个一个圆脸扎高马尾的年轻姑娘出面接下她的话茬,并真的走过去打算扶人起来,“你们这帮女人,结了婚了就不当自己是女人了吗?这样言语刻薄,这么咄咄逼人!这有什么好争的?蚕场本来就是三村合建,为的就是给我们女人一个轻省些但能赚更多工分,同时还能学手艺的机会。有时间多干点儿不行吗?还搞这些?你们是盼着新乡长后悔了,把蚕场撤了,让你们都灰溜溜回家去才好吗?” 说到这里,见听的人都不是很服气,又继续补充到:“你们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外面那些风吹日晒干农活的男人们,已经不用工分了,他们是能多干就多干,多干多得!神气得很!你们是都嫁人了的吧,就那么甘心回家之后,继续像之前干农活上工那样,低自家男人一头?饭桌上分配饭食都只能分到少的那一份?都想想吧!” “散了吧,散了吧,都散了,回家去吧!早都过了下工时间了,非挤在这儿,闹出事儿来了吧!”新的看着年纪大些的婶娘们凑过来打了个圆场,催着大家都回家。 “倩婶娘,不能吧,我们不能真的被赶回去吧?”一个刚随大流口头参与了欺负张云霞事件的年轻嫂子惴惴不安。 “是啊,是啊,应该不会吧,不会我们这一回去就再不能来了吧?刚是我们错了,我们能改!” “我们也没做什么呀,张云霞是自己摔的,我们就是......我们就是看热闹没去扶她嘛......” “是啊,倩婶娘,你住欢婶子隔壁,你回去帮忙问问呗,拜托拜托!” “是啊,帮忙问问吧,我们再不会的!” “倩婶娘,我们......” ...... 一时之间,这群闹出了事儿的年轻嫂子们都围着倩婶娘求情起来,都害怕真如圆脸姑娘所说,以后再不让来了。 “诶?明明是你说的,怎么她们不怕你,反而都跑去求倩婶娘啊?”扎两条辫子的姑娘,也就是方桂枝不解地问到。 “嗨,你管她们呢,她们爱求谁求谁,来,搭把手,我们一起把霞姐挪那边去!她真摔狠了,腿走不动。”神秘的圆脸姑娘避而不答,反而催促方桂枝帮忙扶张云霞去另一边,那边有个八仙椅可以坐。 “哦哦,我来了,扶这边,是吧?来,慢点儿,对了你说她摔的是腿,那怎么眼睛紧闭,跟晕过去了一样的不出声啊?” 圆脸姑娘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张云霞不停颤动的眼睫毛,嗨,不就是装的嘛,怕再继续丢脸呗,不过跟这单纯的小姑娘可不能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疼的吧,待会儿应该就醒过来了,来这边儿走,这边距离近,诶诶,诶对了......” 方桂枝明显被糊弄了过去,真当张云霞摔得狠了,疼晕了,满是同情,手上没停配合着慢慢挪动着伤员,心里却在暗暗警告自己:“我以后可得看好了地,再走路,可别跟她似的,摔这狠,丢脸不说,还疼晕了,多遭罪啊!还不知道后面要不要花钱买苦药吃呢,不不不,我才不摔呢......” “你在嘟囔什么呢?” “啊?没什么呀?没什么......” 方家按人头承包的地头 “惠民,你真能干!花生这么快都种这么多了呀!”爱军这次是由衷的、发自内心的夸老三了。真没想到,在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老三居然真的长进不少,可喜可贺!方家以后又多“一员猛将”了,哈哈! “什么猛将?谁要打仗?去哪儿打仗?”惠民这“小虫”,经常被大哥和二哥的假意夸赞糊弄来糊弄去的,结果这次他大哥真心实意的夸他一回,他居然只听了个尾巴,还是爱军无意中说出来了的“猛将”。 “没谁要打仗,我夸你能干呢!你二哥说得没错,你种花生是真的又快又好!” “那是!二哥从来不说假话的,嘿嘿,我就是厉害嘛,嘿嘿嘿嘿......”惠民很明显准备得不够充分,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种真心实意的夸赞——可怜孩子,他只习惯被糊弄! “走了,大哥,天快黑了!一片安静,今天应该也没有人发现野猪野兔或者豺狗的踪迹,赶不上捕猎的顺风车了,我们直接回家吧!妈她们肯定在家做好饭等着我们俩呢,快点儿,我肚子好饿!” “好好好,这就来了!这农具不得收拢齐了嘛,对了,以后这些农具就都得自备了,没道理田地都承包到户了,农具还得去大队的收捡屋里拿啊,既然你都说你能干了,我和你二哥也都相信你能干了,那能干的小惠民,要不,你想想办法给我们自己家打造点儿锄头、竹篾框、耙咝什么的呢?”爱军一脸贼兮兮的笑,又在日常坑小弟了。 “啊?我?锄头什么的,不都是找木匠和铁匠定做吗?我最多帮忙砍点儿合用的木头竹子吧?话说,你手头上能拿出钱来?”惠民没留神爱军的笑,只是认真思考可能性,然后无意中反将一军。 淦,小惠民居然没被糊弄住! “呃,那个,这个......先回家再说,先回家,你不是说你肚子饿嘛,我们先吃饱饭,再大家一起商量吧,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嗯嗯,回家!” 第19章 妈......妈?我有妈妈? 蔡家 5月15日这天,半中午的时候,蔡家庄有人因为比预期播种的快,临时叫自家小子跑回家里取更多花生种,打蔡老八家旁边过的时候,发现那大门上挂起了白对联和白球花,一望即知在准备白事。 那蔡家小子也不害怕,照常取了花生种子,送去自家地头种,只嘴也没闲着,这么那么一通说,蔡家庄的男女老少就都知道了,不少人嘀嘀咕咕议论起来,一直到傍晚归家的时候也没停: “蔡老八家搞白事?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就今天啊,还是你家小子说的呢,他不是回去拿了一趟花生种嘛。” “我不知道啊?他说了吗?我中饭还回去吃的呢,我咋没见着?” “不能啊,就是他说的!” “诶诶诶,我打断一下哈,先不管谁说的,蔡老八家谁没了?你们知道不?” “你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这不问你呢嘛!男的女的?总不能是他家上学那小孩儿吧?” “我看不像......” “我回去问问我家小子不就行了吗?” “还问啥呀,你们几个啊,这点子事儿说半天还都没说到点子上,不就是白事嘛,那不得送礼吃席嘛,我们早点儿去送礼不就知道了吗?” “我可不去!我们家跟蔡老八家可有仇!祖训不让跟他们家来往的!” “你尽瞎扯!还祖训,不就是你祖父临终说了那么一回吗?才多久,30年都不到,算什么祖训?” “你别管,反正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那你呢?他不去,你去不去?” “要不,你们先去?我怕晦气,尤其如果是他们家那个好不容易被娘家接走的媳妇子难产什么的,更晦气!” “你才晦气,你全家晦气!不晦气还生不出来你这么个晦气玩意儿来呢!死远点儿!我家方娟好着呢,在娘家养胎呢!”方姚氏刚走蔡家庄附近,跟蔡家一步之遥,就听到这帮闲出屁来的死老爷们口吐秽语,瞎他妈猜忌方娟,根本忍不了,恨不得喷他们一脸口水! “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方姚氏跟赶苍蝇似的,手都抡出残影来了,使劲儿驱赶他们,嘴里一叠声让滚。 一帮大老爷们背后说人,被人当场捉了个现行,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怒,还从来没有女人敢这么对他们说话呢!但一时又心虚气短,越急越想不到要怎么驳斥这老娘们,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噎个半死。 这边正闹着,那边出大门调整白球花位置的蔡国强听到动静,走了过来,依旧一副儒雅静气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这人大半个月前还跟自家老娘闹得面红耳赤、鸡飞狗跳、暴跳如雷、拳脚相加。只见他径直走到人群里辈分最高的蔡三伯跟前停下脚步,面带笑意地温声道: “三伯,各位叔伯们,不如一起进来观礼?我请了最有名的那家来给我妈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好送她下辈子投个好胎。” 闻言,蔡家几个老少男人们面面相觑,都顾不上刚痛骂了他们一顿的方姚氏还在旁边虎视眈眈,急着问:“怎么是你妈?昨天我还看见蔡婆子在地里挖地准备种花生呢,她还想跟我讨点大粒的花生种去种呢,说她留的种不好,一半干瘪,一半被老鼠啃了......就昨天啊,今天就,就没了?”那我昨天是跟人说的话吗?蔡七叔忍了又忍,没敢真的问出这句话来,但眼睛已经出卖了他,里面明晃晃就是这个意思。 “七叔——你多想了!我妈怎么也50多快60的人了,什么时候走都不奇怪啊......” 蔡国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他这话根本就没有否认蔡婆子昨天还在地里干活这个事! “行行,蔡国强你咋说都行,我今天来也不知道你妈没了,我只是想来看看蔡德志的,我女儿大着肚子不方便,我替她好好看看......”方姚氏不想细究这些事情,又不是方家的事,管它呢! “丈母娘,你来了正好,你不用再两头跑了,把小志带走吧,带回你方家,我现在顾不上他!”不等方姚氏说完,蔡国强就特别愿意地主动让蔡德志去他外婆家。 不对劲,不对劲,非常、极其、特别不对劲!以前方娟还住在蔡家的时候,蔡家这对母子可不是这样的,他们非常不乐意让方娟和蔡德志这母子俩往一块凑,这才过去多久! “要不,大家都进来吧,别继续在外面站着啦!”蔡国强一边说一边嘎吱一声把大门打得更开了,基本到了可以架一架两匹马的马车进去的地步。 蔡三伯和蔡七叔对视一眼,都这份儿上了,再不好推拒,只得硬着头皮带头进了门,身后跟着的一串人也一起。 方姚氏也进来了,根本没去管蔡家叔伯们的纠结和拧巴,反正刚已经骂他们那臭嘴一顿了。 大家进了门,穿过前院,一进客厅就看到客厅里摆着一副上好的暗金漆桐木棺材,棺材前直接就是一个香案,点了白色蜡烛,点了一炉香,地上丢着一个布面蒲团。 此时在客厅门与那蒲团之间,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宽袍大袖,带着璞头帽,做的是跟道人近似但又不完全一致的装扮,正在做蔡国强刚说的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就是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这道场才开始的第一天了。只听他嘴里唱道:“彭祖八百年也有尽,福享人生此时年......1926丙寅年生人,蔡氏黄冠玥儒人,请赐......” 领头的人手里又是香烛又是铃铛,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忽高忽低时隐时现,不一会儿就汗透后背了。 身后跟着的两男两女也没闲着,各自手上拿着些黄色符文符纸一类的东西,虽然不跟着跳,但时而绕场四人成圈地游走,时而停下一齐趴俯在草团上,以额触地,时而站起来原地不动跟着念念有词,看起来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规律。 在这四个人后面还设有“步嶂(音,具体不清楚是哪个字)”,不让白事主家之外的人跨进那里面去。 再就是左右两边还有类似“随从”“随侍”一样的更年轻一点儿的男生女生守着一些器物,偶尔也上前送点儿什么东西给领头的那人用,然后退回原位,保持一模一样的姿势站着。一手在胸前,一手垂下,除非手上拿了东西,不然都是中指内扣在手掌心,其他四指朝着不同的方向尽可能地伸直。 跟蔡家叔伯子弟什么的这些人仔细观看道场,轻易不敢走动不同,方姚氏抬脚就绕过一个“随从”,进到右边卧房里,终于找到了蔡德志。 方姚氏对着个才6岁的小孩子急得抓耳挠腮,好不容易说清楚,是“妈妈要接蔡德志一起去外婆家”,结果这破孩子居然一脸的困惑: “妈......妈?我有妈妈?”蔡德志表现得困惑至极,好像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妈妈似的。 “你当然有妈了,所有人都有妈妈,是妈妈生的你啊,妈妈才能生小孩儿哦——”方姚氏耐心哄着眼前这小破孩子。难怪!我说这么小个院子怎么就能做到让儿子从小就不怎么和亲生母亲见面呢? 这怕不是生了个傻子吧?他居然!不知道! 蔡婆子也是让人开了眼了,再没有比这更快的“恶有恶报”的现实案例了!让你一天天尽长那作怪坑人的心眼子不长眼,掉河里了吧! 诶?不对呀?这都入夏了,怎么也有个20多度了吧,居然是冻僵了爬不上来才淹死的?难道...... 方姚氏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瞅了瞅此时正守在“道长”身侧的蔡国强,不会的不会的,蔡婆子再可恶也是对方娟这个儿媳妇不好,哦,还有对她大儿子蔡国庆不好,对她这个眼珠子一样宝贝的小儿子还是很可以的呀,应该不至于,不至于......吧。 不至于吗?蔡国强刚刚在门外根本就没有否认蔡婆子昨天下地打算种花生,也很痛快地让我带走蔡德志,这明显不对劲儿啊! 可是,为什么啊?如果真的是......,他为的什么啊? 这是蔡家的事,这是蔡家的事,这是蔡家的事,这是蔡家的......就算要查,那也是派出所的事,派出所的事,派出所的事,不关我事不关我事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方姚氏在脑子里拼命说服自己不去管这个事,蔡婆子就算不是仇人也绝对没对方家尤其对方娟做出过什么值得称道的好事来。反正,不是我造成的! 定了定神,方姚氏牵着6岁的蔡德志走出到客厅来,绕过正在做道场的那一堆人,对着靠墙一脸恍惚的蔡国强胡乱打了个招呼,然后请了蔡家一个来帮忙做饭的婶子叫张槐妮的领着去了小瓦房,打算顺便收拾点儿方娟用惯的细软带回方家去。 谢过了槐妮婶子,方姚氏这才一手拎着用碎布拼成的四方形大朵大朵红花黄花纹样的包包,一手牵着蔡德志往山顶上爬。 “你是桂花婶子吧?我是......方娟大伯,我叫蔡国庆,你应该知道我的。”方姚氏刚走出不远,就被人迎面拦住了,“我,我想跟你一起去方家......” “啊?”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想跟你一起送孩子......哎呀,也不是,你稍等,后面我媳妇就来了,让她跟你说吧,就等一会儿,不会很久的,拜托!”蔡国庆实在口笨嘴拙,说半天说不明白,急得抓耳挠腮,现在只希望落在后面的朱香兰快点儿赶上来! “也行吧,我等会儿就是了,只是,我们就站这路当间儿等吗?不找个地方坐着等吗?”方姚氏提议道。 “嗯,还是不坐了,这附近最近也就是我那弟弟,蔡国强的屋子,就......你明白,对吧?真没多久,肯定马上到......诶,我看到她了!你稍等哈,我去迎一迎她,她东西拿太多了,手上还牵两个孩子......香儿!这里!我在这里!”蔡国庆不等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大步迎了上去。 一手接过所有大小包袱,一手抱起4岁的小儿子蔡德意,顺势走在朱香兰的后面一步。朱香兰一下子轻快了,只牵着8岁的蔡德芳,果然不久就到了。 “你看,这是我大女儿,你见过的,蔡德芳,今年8岁,这是我小儿子蔡德......” “等会儿!你跟我介绍你家大女儿小儿子的,是想做什么?” “我来说吧,一句话就能说明白了,我们想托你把这俩孩子跟蔡德志一起都带方家去,我们不想他们被逼着给他们那个黑心烂肺的奶奶守灵送葬!” 呃,就这么当着自己老公的面儿说婆婆黑心烂肺?这么直接的吗?方姚氏简直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好,只好转脸去瞅蔡国庆。 “香儿说得对!就是这个意思!......果然还是你嘴巴会说,我刚急半天,没想起来怎么说呢......”蔡国庆全然都是庆幸,一点儿没觉得香兰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好吧,既然你们都同意了,那我就不多加评判了:“只是这日常嚼用,读书开销什么的,从哪儿出啊?先说好啊,我接蔡德志也好,甚至接我们家怀孕的方娟回方家也好,只要是没有正式扯离婚证,一切开销都是你弟......都是蔡国强和他妈负担的啊,每月送两次,当然我们会适当贴补一些,但......怎么说我方家与你蔡国庆也隔着一房呢,是不是......是吧?你应该懂的?” “多谢方婶子!这个我明白,你说的在理,我们会按时送东西的,读书开销什么的,也是我们自行承担,只让他俩在你家待着,有地儿躺就行,小孩子嘛,这又到夏天了,随便一张席子铺地上都能睡,我们不挑那个,你放心!”朱香兰接过话头,一边说一边指着蔡国庆手里大大小小的包袱,“呐,这里面就是他俩头茬要用到的东西,都在这儿!” “那行,那我们赶紧走吧,日头都起来了,太晒了!”见已经说定,互相都是明白人,就没再多啰嗦,方姚氏第一个领头往山顶爬。 此时,方家 “方桂枝,方桂枝,方桂枝在家吗?”老村长领着一个全身穿得绿油油、连包都是绿的的邮差,找上门来。 “桂枝她这会儿不在家,村长你找她做什么呢?如果不是要紧的,我可以帮忙代收的。”桂花迎出门来,到了门外,顺便就反手把大门给掩上了,根本不让村长和邮差进门。 这什么情况?我一个村长,还不配进去喝口水的吗?老村长不太高兴,口气变得硬邦邦:“没事儿,那等她回来再说吧!” 老村长闹脾气,说完就准备转身走,没防住身后的邮差露出脸来,两只眼睛亮晶晶闪着光,跟夜里饿狼看见迷路的行人一样,只眼珠子不是绿的! “太好了!方桂枝真在这儿!我终于找到了!这是她的信!”邮差莽撞地抽出一封信来,想了想又缩了回去,“不对,这信很重要,我还是在这儿等她回来吧!你不用管我,我就......我就蹲这儿墙角就行,这都霞光满天了,应该要不了多会儿她就回来了!” 他左右看看,挑了一个避阴但一眼就能看到的角落,抱着邮差包就安心蹲下,真打算等到方桂枝回来为止。 “啊?要不,你还是进来等吧?”桂花傻眼,这人怎么憨憨的? “哦,他可以进,就是不让我进是吧?我还是村长呢!”老村长没走远,见此情形,气哼哼地又踱步回来,质问桂花为什么不让他进门,这会儿又主动提出让邮差进去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不让你进,村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哎呀,你应该听说了呀,我家接回来大姐在家养胎呢,快生了,不好见生人,要不小心出......呸呸呸......就是,就是,你懂了吧?”桂花想解释,又不想触大姐霉头,赶紧连呸三下。 “哼!那行吧!生人不让进,我就不进去了,但你也不许这个邮差进去!要防就要防到底嘛,你个脑筋不会转弯的!”老村长转怒为喜,跟邮差打了声招呼就不管了,自己慢悠悠回家去了。 ...... 第20章 你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桂枝,你好了吗?一起走啊!”熊婷婷实则还没有停手,还剩最后一张黑布要补缝,才算蚕生茧的暗房初步完成,现在只是提前喊住熟人。 “行,一起走!我马上就来了,等我一会儿!”方桂枝离她有段距离,正跟着其他嫂子婶娘们后面转悠,听她们一点点传授怎么培育小蚕,用什么样的小盒子合适,什么时候可以透光什么时候不能透光,一次喂多少桑叶,一天喂多少次......听得恨不得找个纸啊笔的记下来才好,生怕听漏了,或者自己一下没记住。 毕竟每天只有这临近下工的时候,她们才能抽出空来传授几句,虽然距离学缫丝和纺织机还十万八千里——蚕都没长成呢,结茧之后才是缫丝,缫丝之后才用得到纺织机——但她已经很知足了! “诶?你真跟她好上了?”一个齐耳短发,只在头顶歪扎一个小辫儿的陌生姑娘凑过来问方桂枝。 方桂枝艰难地把自己的眼睛从蚕宝宝身上拔出来,抽空随意斜瞟了一眼。这从哪儿又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啊?蚕场不是三村合建吗?方各塆,陈家村,张家湾,每个人我都认识啊?! 不过她没直接问,而是顺着说到:“啊?好上了?谁跟谁好上了?你这话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个什么男的怎么样了呢,你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吧你!” “啊,对不住,我说错话了,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太会说话,”短发姑娘倒是坦诚,立马认错,“那我重新说,我是想问你跟那边那个叫熊婷婷的,你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蚕场里这么多姑娘嫂子婶子,我都认识啊,这要按你话说,就都算朋友了?” “刚你俩不是约着一起走嘛?!这都不算朋友?”短发姑娘执拗地非要个答案。 “那,我改成跟你一起走?”方桂枝猜测这姑娘八成是冲熊婷婷来的,跟自己没啥关系,不乐意多说,很快就又把眼睛转回去盯着那些装着蚕宝宝的盒子,心不在焉应付着,“我们这儿是山区,天晚了走山路都得结伴,不结伴容易叫狼叼走了......你不懂就别瞎问......” “哼~”短发姑娘不高兴了,一如既往把脸撇向另一边噘起嘴来,以为桂枝马上就来哄她呢,结果等了半天等不住了,自己回过头去看,发现桂枝那边早都走远了! 望着越走越远的两个身影,短发姑娘特别不高兴,又不敢去追,害怕自己真赶到山路上落单叫狼叼走了,只在原地无可奈何地跺了跺脚,转身就往蚕场后面留作办公的小间去了。 “裴伯伯,你骗我!我就不该来这儿!”原来是裴之栋拗不过小姑娘撒泼打滚耍无赖,偷偷摸摸地把陈乡长14岁的小女儿带来了方各塆,晚上就安排在蚕场后间小屋里住,白天混在人堆里跟着学养蚕缫丝纺织。 不学也行,其实主要是来玩的,只不过她爸爸陈援朝不知道罢了。 “我没骗你啊,你不是见到人了吗?怎么还不高兴?”裴之栋闲闲反问道。 反正村支书大部分工作都是书面工作,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玩笔杆子的”,相当于战时部队上随军的“政委”一样的角色;对上负责任务交接、职场来往、做总结工作、遇到难题帮着做做思想工作精神传达等;对下主要是分派任务,裴之栋懂偷懒得很,他能分派给村长就都分派给村长了,所以现在闲得很。 他手头上又没有其他的事情,那些归纳总结反馈方各塆或者方庙行政村,或者更大些的银子岭乡的实地实时真实情况什么的还都没到时候呢。至于说那什么民众负面举报的,也暂时还没有。 不急不急,先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好休息休息才是正理儿嘛。 “我......谁想见她啊!”陈岁与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想要和熊婷婷做朋友,熊婷婷却当她是小孩子过家家,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明明我也才比她小两岁而已啊!哼,不过就是个借口罢了!你看她一来这儿就新交了一个好朋友了! “是是是......我的错,是我非要拉你来这穷乡僻壤的,好了,不气了,一会儿我们......”裴之栋说着说着故意一顿,招手让陈岁与过来,神神秘秘地凑到她的耳边上才说完余下的内容。 “这还差不多......”陈岁与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立马转怒为喜,高兴了起来。 就这,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呢! ...... 这边厢桂枝和婷婷脚程快得很,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陈家村和方各塆的分岔路口。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搞快点儿,追上前面你们陈家村的嫂子婶娘们一起走,还有三四个山头呢!也不知道你非跟我一起走做什么,我们家跟你住的陈家村欢婶儿家可远着呢!快走快走!” “唉呀~人家喜欢跟你一起走嘛~” “咦——肉麻死了你,快走快走!一会儿赶不上人,你就得一个人走山路了,赶紧走赶紧走,赶紧走啊你!”桂枝替她急死了,婷婷自己反倒不急,还挽着桂枝的胳膊不肯撒手,急得桂枝一个劲儿地往下撸她的手。 “好了好了,我走了,我真走了!明天见!”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畸形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难得遇到你这么好的朋友,我当然得抓紧了呀! 熊婷婷暗自在心里想,要不,我跟陈叔叔要个什么好东西当礼物送给桂枝呢?唉,她生日怎么要这么久啊,8月份,我都不知道8月份我还在不在这儿。 方桂枝原地目送着熊婷婷追上了陈家村的“大部队”,才放心地自己独个进村,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回忆今天在蚕场里都学到了哪些东西,挑选蚕苗,育蚕,喂桑叶,透光不透光,还有婷婷说的那个什么结蚕茧的暗房......上哪儿能找到纸笔记录下来呢? 只见方桂枝毫无防备地进入了蹲在方家门前的邮差小伙的视线范围,他立马站了起来,开口就喊: “方桂枝!你终......” “啊!!!!!!”桂枝差点儿被吓死,黑夜即将来临的灰蒙蒙夜幕里突然跳出一个全身绿油油的人,开口就大喊她的名字。不是那种传说中的什么山精鬼魅的趁人不注意冒出来“找替身”的吧?只要被喊名字的人应了声,魂魄就被带走了,从此不人不鬼?! “桂花!桂花!开门啊,桂花!二姐!二姐!二哥二哥!二哥!”桂枝一叠声地对着门内喊,总算还理智尚存,没敢喊大姐,手上砰砰砰砰砰砰砸门砸得不敢停。 “......于回来了,”憨憨的邮差小伙不明白她怎么吓成这样,顽强地继续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这是你的信,很重要的信,让一定要送到你手上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靠近桂枝想把信件递到她手上。 可惜他越靠近,桂枝就越躲,吓得本能的后背贴着大门,眼睛紧闭着不敢看,只把手上不知道从哪儿薅到的一根粗短木棒子舞得虎虎生风,“你,你是什么?你,你你......你别过来!我不怕你!我,我身后有人,他们他们马上就出来了!” 其实有一瞬间,桂枝想喊隔壁邻居帮忙的,但想起之前抓小鸡二哥都不让她去吴婶儿家,另外一边的邻居又只住着一个独身的年龄老大头发花白应该没什么力气的老奶奶,就没敢喊别人,只憋着气,想着撑到门打开就好了、撑到门打开就好了...... “嘎吱——”门终于开了!被门槛一绊,桂枝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当场给人表演一个五体投地式的下跪,好在身子栽到半途,就被开门的人接住了,是二哥! “二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桂枝劫后余生,抱着二哥就不撒手,埋头哭了起来。 “桂枝别怕,是人,他是人,”爱民无奈低声安慰,怪他,要是早点听到响动,桂枝就不会吓成这样了。 他才听到声音,以为桂花在客厅能应门呢,就没在意,继续在后院忙活。鸡圈倒是早就加固了,猪也喂了两顿,只哥说的那个给豇豆搭爬藤架子,非等到天黑不可。不然那卷枝和触角容易断不说,还不会继续顺着人拉的方向往上爬,到时候光藤蔓(音:wan四声)瞎长,就不怎么结豇豆了。 “你,你也进来吧!你是送信的邮差是吧?”爱民一边手扶着哭声变小的桂枝往椅子上送,一边扭头招呼外面站起身来的年轻小伙进屋来。 “不不,不用,我不用进去,就就,把信送到就是了......你,你让方桂枝,刚我听她喊你二哥,就让你妹妹亲手接了这信就行了!我送了信马上就得走了!” “天都黑了,你想走哪儿去啊?这周围都是山呢,你一个人走打眼,容易被狼盯上!”爱民细致而耐心地劝道,“你就先别走了,留一晚上等明天天亮了你再走,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出去,行不行?” “留?留一晚上?不好不好,”邮差小伙有点儿犟,“我不留......我不能留......” “你还有事儿?天黑走山路,就是有事儿你也得有命在,才能办你那什么事儿啊......” “不是,我不是,我同意不天黑走山路,但是不留......留在你们家......孕妇......”可算说出来了,怪不得爷爷不让我去供销社呢,还是当邮差好,当邮差不用说那么多话。 “让方桂枝先把信收了,我自己去找你们村长家对付一晚上就行了,呐,赶紧先把信收了吧!” “桂枝,你去把信收了?”爱民轻声问桂枝,似乎生怕她再嚎哭起来,“你现在看清楚了吧,他就是个邮差,不用怕的哈,你先把信收了去,乖,快去!” 桂枝吸了吸鼻子,忍住了心里的后怕,定睛一看,果然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会儿月亮爬上来了,地上还能看到他的影子呢。 “信呢?我的信?”桂枝瓮声瓮气地带着鼻音主动问道。 “在这儿!你拿了要按手印......不对,你会写字,你签名,在这儿签!”终于能了结这一桩事儿了! 邮差小伙见信终于送到该送的人手上了,一身轻松,转身就打算去找老村长了,心情愉快地蹦蹦跶跶走远了。 “刚那是谁啊?”桂枝刚准备拆信,就听到妈的声音,和身后一堆儿孩子。我们家什么时候成托儿所啦? “这些都谁家孩子啊?怎么都跟来了?” “先进去先进去,后面还有两个人,一会儿让他们跟你们说吧,渴死我了!我从中午走到了晚上,可太不容易了!” “啊?哦哦,那我们先进去吧,大姐和桂花不知道什么情况,刚我敲门都没出声,不知道是去哪儿了,还是睡着了,现在只二哥和我在家,大哥和三哥也还没回来......”桂枝迅速把知道的都说了,毕竟一会儿还有两个人来,得让妈知道家里的基本情况,才好应对。不会又是什么不好相与(特意写的,不好相与,与不好相处是完全不同程度的词语,侧重点也完全不一样。)的人吧? 进得屋来,方姚氏毫无形象地摊开摆椅子上,要不是一会儿还得见人,她恨不得这会儿就把衣服全脱了,只留个四角大裤衩子,然后摸到床上去睡它个昏天黑地! 见此情状,桂枝只好收起信件先不忙看,自觉进厨房去拿开水瓶给倒热水——累得很了,渴得太久的人,不能突然就喝凉水,实在只有凉水喝,也要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吞咽,不能一口气猛喝,容易出事儿! “妈,先喝口温盐水,我只加了小半勺儿,应该够了。”桂枝递过来一个装满水的搪瓷缸子,圆形敞口白底带简单红色花纹。 “嗯”,方姚氏艰难地挺起上半身就着桂枝的手“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一缸子水,然后又继续摊下去,只当自己就是个剪开一摊两面的面粉口袋。 “你们几个,要喝水吗?”桂枝这才顾上去问三个跟来的孩子,她只认识8岁的蔡德芳、6岁的蔡德志,这怎么还有个更小的小子?看着好像5岁都不到吧?妈这是上蔡家“批发”孩子去了? “桂枝,你歇着去吧,我刚去村口看了一眼,后面要来的应该是一对夫妻,是这些小孩里面谁的爸爸妈妈吧,肯定还有不少事儿得忙,你赶紧歇会儿,蚕场忙了一天了!”爱民走过来,催桂枝去歇息,反正自己今天又在家呆了一天,除了那个鸡圈费点儿劲儿,其他的都还好,不怎么累。 “行,我去歇会儿,家里就你一个人啊?大姐和桂花呢?不是让大姐多走走的吗?这会儿桂花还陪着大姐睡觉哪?”桂枝多少有点儿计较刚自己被那个绿油油的人吓个半死的时候,大姐就算了,桂花居然也毫无动静,真的睡得这么死?还是不想管我的事儿呢? “要不我去把她们喊起来吧?”桂枝装着跟二哥商量,其实不管他答不答应,她都要去喊人起来的。 “行吧,眼看着入夜了,让她们别多睡了,不然晚上就睡不着了。一会儿等人都回来了,大家要坐一起一桌子上吃晚饭,顺便聊聊一天的经历的......”诶?我什么时候变得话这么多的?爱民意识到自己越说越多,赶紧停了下来。 “嗯,你去吧,我在客厅就行了。”早就应该这么说了,刚都不像我自己的性格了,到底怎么个意思?我要变成爱说话、嘴还碎的“长舌......男”啦? 桂枝才不管二哥的纠结呢,她象征性问完二哥,没等他回答就已经走开了,早就上各个卧房、厨房、柴房、茅房(?)找人去了。 “叔叔叔叔,我要喝水!”蔡德志见没人理他,肚子又饿,只好装乖巧地凑上来。 “是哥哥!哥哥哥哥,喝水!”蔡德芳来过方家,一脸自来熟,开口就喊哥哥,一点儿不害怕。 “嗯?水?”4岁的蔡德意根本不明白状况,也表达不清楚,只是模仿哥哥姐姐,嘴里跟着蹦出两个单字来。 爱民被三个孩子打断了思绪,干脆就放了3个小碗在一张矮凳子上,倒满水,“呐,自己拿自己喝啊!我一会儿还有事儿......”嗳,小孩儿的头发这么软啊,摸起来好舒服! “哥哥是坏人!不准摸我头发!女孩子的头是不可以随便被爸爸妈妈之外的人摸的!”蔡德芳一脸严肃地试图跟眼前这个突然就笑得......反正就是很奇怪的大人讲道理。 “咳,好,不摸不摸。”爱民收回手,随意把水壶放到桌子上,转身见妈摊在椅子上已经半睡半醒了。这是累成啥样了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不是说后面还有两个人吗?刚看了那一对男女已经到村口了呀,怎么还没过来? 第21章 蔡老婆子已经被害了?没了? “妈,妈,妈人来了!你说的那俩人来了!快起来!”谁在耳边说话?赶走!方姚氏不满地“啪”一下打开了爱民的手。睡个觉都不让人安生......睡觉?诶?我怎么在客厅就睡着啦?方姚氏一下子清醒过来,拿软得跟面条似的两条腿撑着身子坐起身来。 “来啦!”方姚氏假装不尴尬地迅速抹干了嘴角淌的一小滩口水,随即坐正了身子,“什么俩人不俩人,你应该叫......” 应该叫什么来着,蔡国庆是蔡国强的哥哥,爱民得管蔡国强叫大姐夫,那爱民要管蔡国庆叫啥啊? “不用,不用,称呼随意,随意就好,”朱香兰看出方姚氏的窘迫,直言不讳大大方方地对爱民说,“你随意叫,各论各的,反正我们跟蔡国强又不来往,你可以继续管他叫大姐夫,管我俩就按平常熟人那样叫大哥大嫂,都行。我不介意。” “对对,叫大哥大嫂就行。”蔡国庆张飞附体,媳妇负责说话,他负责在旁边附和加点头。 “我们这次来,就是厚着脸皮,请你们方家把我们家的俩孩子也收留住下,不想她俩因大人之间的恩怨受折腾,都还小呢......”朱香兰说着话,眼睛四处梭巡,诶?屋子一共才这么大,孩子呢?都哪儿去了?怎么这么安静? “哦,你是找那几个孩子吧,都睡着了,都让我给挪后面柴房里去了......主要家里也没那多地方,我.......我铺了席子的!而且柴房里柴都堆得挡住窗户了,没强光照,再把那后门打开透透风,凉快得很!”爱民慌忙解释,虽然也不是我们方家非要接蔡家孩子来住的,但住柴房......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可谁叫家里都住满了呢。 “睡着了啊,睡着了就行,没事儿,我早料到了,是我们麻烦了你们才是!快了快了,我估计都不用等到9月份开学,事情就能解决了,到时候我们就来接孩子......”我好像说得有点儿多了?算了,说都说了干脆说完算了,反正迟早要传开的,“我跟你大哥,今天晌午的时候才遇上你妈领着蔡德志的,在那之前我俩就跑了一趟蔡家庄村长家了,是去请村长帮忙报警的,我们怀疑蔡老婆子是被她那宝贝儿子蔡国强给害了!” “嗯嗯,我们让村长报警去了。” “哦——所以你们是怕那蔡......我大姐夫狗急跳墙,才要把孩子送到我们方家来?”爱民差点儿咬着舌头,勉为其难地改口称了一句大姐夫。看不出来啊,谁对他好他害谁,是个狠人! 嗯?那就是说现在蔡老婆子已经被害了?没了? 旋即想到什么,爱军又紧张起来,“那你们今天路上不是被他拦着不让走吧,不然怎么从中午走到晚上才到啊?山脚到山顶,我也走过啊,不用那么久!” “不是,不是,这个......你还是问你妈吧,我不方便细说......”朱香兰求助的眼神转向方姚氏。 蔡国庆刚晃神看别的去了,根本就不知道媳妇在做什么,但他一点儿不犹豫地跟上,也眼巴巴地看着方姚氏。 哎呀妈耶,被这么三双眼睛盯着(还有爱民),方姚氏反而一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就从你们三个大人带三个小孩离开蔡国强他们家说起呗!”爱民催促道。 “对对!” “就是就是!” 诶?这怎么还多出两道附和的声音来? “点灯,赶紧点灯,看看又是谁来了!”方姚氏一叠声嚷着让赶紧点灯。这一天,过得比以往两天还长,天黑了也不消停,我只想睡觉! “妈,是我和惠民回来了!不用点灯,我看得清你们!”爱军意气风发,跃跃欲试,好似立马能再去抓一头野猪。 “就是就是,我们都能看清你们,这不有月亮嘛,”此时,惠民是爱军的张飞。 不等几人商量好,到底点灯还是不点灯,爱民已经捧着点燃了的煤油灯走过来,放在桌子上,“说吧,有什么说什么,反正晚饭还没好呢,煤油上次刚添没多久,够用,反正点今天一晚上尽够的......”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拿小挑子拨了拨灯芯,好让灯光更亮。 “就是我们路上遇到野猪,......” “我们抓野猪去了,......” 方姚氏和惠民同时开口,然后说出差不多的话来。 “你们也遇见野猪了?!” “你们也遇见野猪了?!” “算了,你先说!” “你先......说......”这次惠民落后半拍。 “哎呀,我来说,我跟惠民今天把最后的花生都种上了,麦子那边暂时还不能完全算我们自家的,因为是去年种的,割了也要大家平分,所以我就让惠民先行去山上转转,遇上了猎物就来喊人,然后真的遇上野猪了,好大一头野猪,我俩和塆里另外两家的兄弟们一共八个人一起抓住了这头野猪,就这些,妈你们呢?” 爱军一改往常沉静,活跃非常,人虽然在客厅,心还留在山上,这会儿兴奋得很,浑身热气腾腾,站那还汩汩(音:gu三声)冒汗。 “啊......啊?你们抓住野猪啦?那野猪呢?多大一头啊?没受伤吧?受伤了要说出来啊,刚好上次给你大姐买的涂手臂那云南白药还有半贝壳,就在五斗柜那上面盒子里放着呢,管用得很!”方姚氏立马顾不上说自己这边的事儿了,嘱咐两个明显还意犹未尽的傻憨憨有伤要说,得治。 “野猪被抬去里堂了! 建军知道吧?老村长的小孙子,跟惠民一般大,也26。他正搁山上割艾草呢,我、惠民、方成钢、方立国四个人正好抬着野猪从他旁边不远的山豁口处下坡进村。他上来打听,然后就说这野猪既然是方各塆的三家人一起抓的,三家要分就得请老村长来主持公道,然后当着村里所有人的面儿分。 然后就换了方成铁、方成铜,和方立军、方立民四个人抬着野猪,跟他后面一起去里堂了。我看他们人手都够了,就想着和惠民先回来报个喜,再......” 爱军说着说着,声音低得微不可察,大家都没听清楚他最后说的啥。 “就是,就是我和大哥都没受伤,只跑快了胳膊和腿上蹭破了些皮,”惠民也站起来,跟大哥有福同享,呃有难也同当,“就是,就是我俩裤子......都撕裂了,得补一下,大哥是裆部那儿,我是屁股侧边......” 怪不得爱军一直站着,惠民也只侧着屁股坐呢,噗嗤,咳,嗯,嗯——谁笑了,我没笑! “妈妈,妈,妈——”爱民轻轻摇了摇方姚氏,快别嘲笑了,当着外人的面儿呢,给你傻儿子留点儿脸吧,但话不能直接这么说,“你们也遇到野猪啦?那你先别忙说,等我把桂花桂枝和大姐一块儿叫来,大家一起听哈!” “嗯,把人都叫来,对了,桂花不是针线不错吗?顺便让她帮她这俩傻哥哥补补裤子呗!”让你傻憨憨,八个人抓一头野猪,别人都知道拿工具,就你俩凭两腿跑是吧?就得让你俩记住这教训! “妈,那.......我先去换条裤子?”爱军回过味儿来,这还有外人在呢,只想赶紧脱身,最好能当无事发生。 “我也去......换条裤子。”惠民在爱军的瞪视下,顽强地表达出了自己也想脱身的意见——哼,又瞪又瞪,我只是年纪比你小,不是傻!想让我替你扛住一会儿桂花桂枝大姐的嘲笑,没门!窗户都没有! “去吧去吧,都去!”方姚氏看够了热闹,想了想还是大方地放了行。 “呵呵,养伢(音,ya二声,方言,对孩子的统称,未完)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不到闭眼,总放心不下,呵呵,呵呵......”等三个儿子都离开了,方姚氏不好意思地对朱香兰打着哈哈,顺手往自己脸上贴了贴金。 (伢,方言,音ya二声,对孩子的统称,无性别之分;有时候也用来称呼不熟悉的人,不管年龄多大或多小,又或者说话的时候不知道指代的这个人的性别,都可以用这个字;还可以指代说话人不太喜欢的某个人。个人认为,与英文中的it用法近似。) 其实她哪儿有用心养孩子啊,她又不是真的方姚氏,就是真的方姚氏和方国仲,也多是放养。毕竟孩子太多了,家里吃食又总是不够,一天到晚忙着土里刨食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哪里顾得上啊。 “是啊是啊,生了孩子就没有一天不替他们担心的,长多大在父母眼里也还是孩子啊......”朱香兰倒是很乐意接下这个话茬,毕竟她也是因为担心蔡德芳和蔡德意这两个小的,才送到方家来的嘛。 “那,什么,方婶子,我们去看一眼孩子,就该回家去了,”朱香兰看出方姚氏不是很有精神说话,果然还是年轻好啊,三个人一起遇的事儿,我和国庆精神头还不错呢,她这看着......啧啧! “......你家柴房也在厨房后头吧,你别起身了,我自己去,又没多远,你歇着吧。国庆,你跟我一起去!” “嗯,一起去!”蔡国庆乐得不用操心,反正老婆一心向着这个家,现在家里一切都听老婆的,日子也是越过越红火。听老婆的就对了! 一时,朱香兰领着蔡国庆看过柴房里睡得喷香、跟小猪仔似的三个孩子——顺便还特别小心眼地把蔡德志单独挪开,放到席子的边缘——就告辞结伴回家去了。 方姚氏也就继续在椅子上摊着,似睡非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反应过来,诶?人呢?都哪儿去了?怎么就我自己一个人在客厅? 此时,方家隔壁 “......真的啊!”年轻姑娘们惊诧地喊出声来,“真有这样的?” “这么可怕啊!” “真是的,当时就没人能拦住他们吗?!太欺负人了!” “那还能有假!”头发花白但精神依旧矍铄的方家老姑奶奶,名字叫方道遂的,不无得意地摇头晃脑,“你们不都看过我的那些胸章了嘛。” “哇!您好厉害啊!” “是啊是啊!”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您这么厉害就好了......” “女人也可以这么厉害啊!”方娟喃喃自语,混在一片喧闹声中,无人听见。 “可惜现在好像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呸呸呸,快别瞎说,那些牺牲的战士们肯定宁愿没这样的机会!想都不要这样想......” “对,花妮说得对,桐花你也别失望,咱们女人肯定还有别的机会可以变很厉害的!” “就是!就是!” “肯定还有别的机会变厉害的!” “肯定的!” ...... 中间坐着的方道遂一脸慈祥,唉——,我现在也只能慈祥了。 日子真快啊! 一晃我都98了,不知道他等急了没有。 哼!急也没用,我答应替战友们多看两眼的。 “老姑奶奶,老姑奶奶,您活了这么这么久,那您该不会见过我祖父的祖父了吧?他长什么样啊?”桂枝早忘了自己是干嘛来的了,一脸崇拜。 “傻孩子,你是不是不识数?”方道遂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乐了,“我是活了98,不是活了198,最多见过你祖父的父亲!” “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是喔,我算错了,嘿嘿嘿嘿......”桂枝也不生气,跟着大家一起嘿嘿傻乐。 “好啊,我就上个茅厕的工夫,您就又讲了新故事了!我不干嘞,您再讲一遍给我听,我还是不是您最最...最喜欢的小孙女儿啦!”桂花很有分寸地只扒了方道遂的下半截胳膊,假装要使劲儿摇晃的样子,“您不重新给我讲,我,我就晃晕你!讲不讲!讲不讲?给我讲嘛,好不好嘛......” “好好好,讲,给你讲,给你讲,只给你一个人讲,好不好?”桂花是第一个有空就跑来看望自己的小姑娘,早在“运动”期间大家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就偷偷来过不止一次,方道遂很享受桂花的依赖,马上妥协道。 “啊——真不给我们讲啦?方姑奶奶您偏心,我们也要听,不然,不然我们......哎呀,反正我们也要听!” “对,我们也要听!再听一遍!” “再听十遍!” “对,再听十遍!听一百遍!” “你们这帮得寸进尺的小姑娘,是要拆了我这把老骨头了吗?嗯?”方道遂看出来她们是故意逗她高兴,所以也假装严肃地质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几乎要掀开屋顶,冲上云霄了。因屋子里大部分都是小姑娘,爱民被迫躲在门缝那儿偷听,也跟着“嘎嘎”乐。 “二哥?你在那儿干嘛呢?”哦豁,让你笑撒,被发现了吧! “我,我是来找你的!对来找你的!”爱民一秒正经,“妈让我来找你和大姐,还有桂枝回去!” “是吗?”桂花怀疑地反问。 “是啊!还有我俩的裤子得麻烦二妹你帮忙补一下了!妈一个人在客厅呢,你带大姐回来了,我和大哥就能去里堂帮忙杀猪分猪肉了!”惠民说着说着变得喜滋滋起来,忍不住畅想,“大哥,三家平分,那么大一头野猪呢,我们最少也能分到60,不,80多斤肉了吧?!” “什么80多斤肉?”听到肉字,桂枝呲溜一下就窜到了哥哥们跟前,没办法,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还改不了。 “现在还不知道,你凑这么近,口水都到我脸上啦!”爱军一手抵着桂枝的额头不让她更近,一手拎过惠民的后脖领子,“好了,已经通知到人了,就在家隔壁,我们这就走吧,别耽误了!” “好,我们走,”惠民顺着那个劲儿走了两步发现不得劲儿,“诶,你手松开呀,我跟你走啊,没说不跟你走啊,你松开!松开我走得比你快!” ...... 第22章 年与1983年 “患者意识清楚,发热消退,呼吸......呼吸数据呢?”一位中年医生站在病床右侧位置温声道。 在24小时开着的白炽灯灯光之下,连医生护士一共有3人。领头的一位看样子,是个资深医生,身后带着两个看起来有点儿畏畏缩缩的年轻护士,两女一男皆身穿三层白色防护服,带透明护目镜,脸上罩了好几层一次性白色医疗防护口罩,方便换一个隔间撕掉一层。 “哦哦......呼吸每分钟低于于30次,血氧饱和度大于93%!”俩年轻护士正伸着脖子小幅度摆动地偷偷张望,听到带队的蒋道成蒋医生问,吓得女护士立马翻出资料来,按要求报了数据。 呃,谁说女医生就不凶的?中年资深女医生,那气势!可不敢不听。 不过跟着这样的医生学得也快,值了。 “恢复得不错......嗯?年龄58?怎么没人提?” “不是没满60嘛......”回过神来的男护士周伟不以为意地低声嘟囔道。 “......赵瑜你赶紧再安排个人,给患者筛查一遍基础疾病,重点排查高血压和糖尿病。周伟你现在就去护士站,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诊疗方案(试行第十版)》拿出来再看,不,你把它背下来,明天我要检查,现在就去。”蒋医生无语片刻,先嘱咐赵瑜排查,然后让周伟回去背诊疗方案。 得亏现在病毒没有去年那么强的毒性了,不然就他这样的态度,得耽误多少患者?! “是!我马上安排!”赵瑜知道带教老师生气了,这个时候吩咐什么只管应下就是了。 周伟梗了梗脖子,想反驳又不敢反驳,随即耷拉着脑袋,用沉默以示抗议地大步“咚咚”离开了icu,真回护士站去了。 “接下来,就是这个,还有这个、这个,记得,呐,......mmhg,还有......记不住你就抄下来,......对,然后......确认没有什么长期慢性基础疾病了,再观察两天,然后患者就可以转回普通隔离病房了。有新情况记得报告。” “是!” 患者?谁是患者?我这是在哪儿?怎么到处白茫茫? 正当蒋道成医生细心嘱咐赵瑜之际,没人发现床上的患者终于从一堆光怪陆离的梦里挣脱出来,脑子还不清醒呢脚已经伸出去要下地: “诶,别别别,患者你先别动!”赵瑜赶紧阻拦,不小心把心里想的也秃噜了出来:“不是说意识清楚吗?” “是意识清楚,但神志不清醒,你也得重新学。现在先去把家属喊来。” “好,我马上去!” 赵瑜也挨了顿排头,立马二话不说使出大学时候800米长跑的劲儿,飞奔去门诊部一楼的候诊室找人。 这边蒋医生温声安抚患者,也就是我们的主角方桂花,让她继续躺回床上,说一会儿还得抽血化验做检查。 我不是在1983年吗?做什么检查?这是哪儿? 方桂花见面前是个女医生,稍稍安心了些,慢慢躺回了床上。低头一看,手是自己的,脚也是,摸了把脸,脸好像也是!我又回来啦? 可是...... 蔡国强真害了他妈?那他被抓到了没有啊? 方娟不是快生了吧?桂花桂枝知不知道怎么帮忙啊?村里接生婆不会不来吧? 不知道爱军惠民俩傻憨憨究竟能分到多少野猪肉? 隔壁吴婶儿家老儿子一直不露面只让吴婶儿出面是什么意思?他不会对桂枝势在必得吧?还是得抽个时间回个礼!告诉她别瞎打主意! 哎呀,怎么老是这样! 不打一声招呼,我就到了1983年,现在又不打一声招呼,突然我就回来了。 “蒋......医生,”好险,差点儿喊成蒋婶儿了,“蒋医生,我......我这是怎么啦?不严重吧?是不是检查完了就可以走啦?”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啊?一个认识的都没有,不会其实我还在1983年只是跑错地方了吧?不在湖北?那我现在在哪儿? “不严重,只要你好好配合,认真做检查,有我们医生在,都没问题的。”蒋医生挑能说的说了,不敢明白告诉患者她现在在icu里面,已经躺了好久了,属于重症患者。 “那就好,那就好,我......谁送我来的,医生你知道吗?” “你家属一会儿就来了,等等就到了,别急。我先去给你配试剂,一会儿就回来,你别动,躺着就行。” “哦哦,行行行,那医生你快点啊。” 方桂花眼巴巴地目送蒋医生走出病房,走入外面的走廊,然后越走越远。 同一条医院走廊过道里,赵瑜在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催促韩国华: “方桂花家属,这边,快点!呐,这个你先穿上,穿好了我带你进去,就能看到你媳妇了。” “呼呼呼,呼呼......呼,嗯好,好好,我穿我穿......是从这儿伸进去的吧?”韩国华气喘吁吁,拿着浅蓝色防护服不知道怎么穿。 “是是,赶紧穿吧。”赵瑜自己要更麻烦,她不能穿原来的那一身了,刚才太着急,直接出了门,没顾上脱掉外面白色的三层防护服,就横跨院区从住院部大楼的三楼跑到门诊部大楼的一楼去了。现在得全部拆新的换上,还有口罩,护目镜也得用免洗固体酒精消一遍毒再重新戴上。 赶紧趁蒋医生没看到穿上!不然我得从头开始背《防疫条例》了! 推开房门,赵瑜带着家属,尽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诶?蒋医生不在!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说曹操,曹操到。 “没什么......” 赵瑜不想答,又不敢不答,急中生智道, “我是说,太好了,我没耽误事儿,对就是这样,我......我说完了。” “行吧,算你机灵。”蒋医生早就知道她手底下这帮小年轻什么样了,不光护士,她还带过不少医生。年轻嘛,只要人品正直,愿意配合特殊时期的医护规章制度去执行,经验什么的还可以学嘛。 她难得一次轻拿轻放,放过了赵瑜,转向韩国华,“是方桂花家属吧!患者好像有点儿不太清醒,你多跟她说说话,看她能不能有所好转。” “是,我是,我是方桂花家属,好,我跟她说话,我跟她说话,说话......那她什么时候能出院啊?”韩国华探头探脑地往病床上看,可惜桂花拿被子把脸挡住了。 “桂花你莫样了啊?好点儿冒?” 无人回应。 “现在还不能出院,家属你耐心点儿跟患者说说话,我们就先走了,等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再来。”蒋道成走到一半,眼角余光看到韩国华准备脱掉防护服,“外面那层防护服不能脱!等你出了医院......出了这个住院大楼,到门诊大楼了应该就可以只戴个口罩了......吧。对吗?赵瑜?” “嗯......嗯?对!只要出了住院大楼就可以只戴口罩了,不用等到门诊大楼。”难道这么久了蒋医生一直就没出去过?赵瑜不由得肃然起敬。 “好好,我不脱,我不脱。”韩国华停下了手,转而继续对着病床上看不到脸的方桂花絮叨: “怎么说呢,说你运气好吧,湾里那么多人都居家隔离啥事儿没有,就你重症了;说你运气不好吧,你3月4日被判定是重症,排了半天队没排到床位,等到第二天再住院,国家就宣布承担全部治疗费用...... 唉,也不知道这什么什么疫情,哦,隔壁孙老头儿说这应该叫‘发人瘟’,说以前也有过......嗨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快点好起来吧,虽然国家出钱免费给治,你躺得不难受啊? 家里还不少事儿呢。那冬天的棉被我不知道怎么拆洗,还有你之前纳好的那厚鞋垫儿都放哪儿去了?这一年多我一个人瞎凑合,差点把自己冻死......马上就春耕了,虽然现在家里田地不多了,咱们自己手里也有点儿钱,那不是,多囤点儿是点儿嘛......咱俩可是没儿子给养老的人呐——” 韩国华絮叨得有点儿口渴了,起身去床头柜上倒了杯水喝。 “诶?这什么味儿?这是......草药水啊?你天天喝这个?那我也多喝点儿,说不定我就没事儿了......那门诊部啊——”韩国华拖长个音调,半天没出声,眼睛盯着一处怔怔出神。 “门诊部怎么啦?”方桂花没忍住接了话,说完就后悔了。我问这个干嘛,我可不想现在跟他回去,听他这口气,家里一堆事儿都没动,就等着我回去收拾呢。 我呸!什么人哪!我都病这样了。你这是想媳妇吗?不,你这是想有人料理你过日子,你好舒舒服服啥事儿不干地享受呢。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八零?什么时候回去? 还能不能赶上爱军爱民惠民他们三个娶亲?对了,娶亲是不是得先有自己的婚房?聘礼呢?要准备哪些? 桂花和桂枝到底都瞒着些什么啊?那封信到现在还没拆吗? “桂花?桂花?......医生!医生!医生!......”错过了方桂花的问话,韩国华回过神来想继续絮叨的时候,觉得老对着个被子不得劲儿,一把拉下被子来才发现桂花情况不对,吓得赶紧跳起来喊医生。 1983年,方家客厅 “妈今天也没醒过来?”距离爱军惠民兴冲冲分得80多斤野猪肉回到家,已经过去8天了,从那天起,妈就一直是昏睡的状态。 “早知道我就不去里堂分什么野猪肉了!要是我们当时都在就好了!”惠民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水儿。 “那我还在家守着大姐呢,不也没注意嘛。要怪也应该怪我!”桂花一脸沮丧,“我以为她就是那天太累了,睡着了而已。谁知道......” “......”爱民虽然也难受,但你们要不要每天早上吃着吃着饭念一气,吃着吃着饭又念一气啊,都这样日子还怎么往下过?但转念一想,让他们发泄发泄也好,总比憋在心里憋出病来强。 “大家还记得之前妈给咱们排的班吗?今天继续按那个来吧。”爱军打叠起精神,匆匆往嘴里扒了几口站起来说道。 “嗯,我记得,桂花守大姐,爱民在家盯猪鸡和菜地,我和大哥去地里,桂枝去蚕场......”惠民丧丧地说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可是花生都种完了呀?麦子也割完了,二哥那鸡圈加固菜地里给豇豆搭架子什么的也都忙完了吧?现在只剩桂花和桂枝的活儿还要继续干......吧?” “嗯?我和二姐?我今天明天都休息啊。因为育蚕这一环,事情比较少,领头的倩婶娘说我们这些小年轻笨手笨脚的,又天生一股使不完的牛劲儿,容易不小心就压死蚕宝宝,那么小的蚕宝宝,一压就得死一大片,所以让我们休息两天,等蚕长大些了,我们再去。” “那,现在就剩桂花要守着大姐了?”惠民迟疑道。 “大姐又不是桂花一个人的,要守我们大家一起守啊!”爱民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多恢复一些精神。这几天一直没怎么睡好。 “好像也行,可是我不知道做什么啊?大姐你想我帮你做什么呢?”惠民想不到要做什么,干脆直接问,反正我脑子不行嘛。 “啊?帮我做啊?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吃吃睡睡,然后每天就按妈说的那样,扶着椅子转转圈啊......”方娟说着说着,见大家又开始失落,立马转了个弯,“还有跟着桂花去隔壁听方老姑奶奶说故事啊!那可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老英雄!” “要不我们再种点儿红薯吧!”爱军憋了半天想到,既然花生种完了,那就继续种红薯啊。那个也可以当口粮,还甜滋滋的好吃。 说干就干,爱军立马就奔后门,去屋后找地儿堆肥育苗。现在5月已经快过完了,再有个几天就不适合种了,不过没关系,几天时间够红薯出苗了,然后手脚快一点儿,肯定在6月3日之前全部种完,对,就这么干! 大哥这是......? 看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 惠民只好收回视线,但也没了继续讨论下去的热情,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坐着。 “我去喂猪了,你要不要来?” “喂猪要两个人吗?” “不来就算了。” “来来来,我这就来......” 在爱民啥也没说的威胁下,惠民屁滚尿流地跟着去了猪圈,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去要干嘛。 还留在客厅的就只有方家仨姐妹了。 “二姐,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桂枝说完,就见大姐眼巴巴望着自己,“要不,大姐你也来?” “好啊好啊好啊!” “大姐就不去了,桂枝你等会儿,等我把大姐送回屋了,我就过来找你。”桂花绷着脸,倒像她才是姐姐似的,“大姐,走啊,我送你回屋。” 啊哦,大肚婆玩不成喽~ 知道妹妹是担心自己,方娟也没生气,还趁桂花低头仔细盯着路面注意不到自己表情的时候,冲桂枝又跳眉毛,又眨眼,左边跳眉毛,右边眨眼睛,忙得很。 桂枝试了试,无奈只会两只眼睛同时闭,稍想了想两手一提舌头一伸,回敬大姐一个鬼脸:“略略略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走这边,看着点儿脚下!你还仰着头笑,别笑了!”桂花很无奈,自己精神高度集中就怕有遗漏,偏偏大姐自己不当个事儿。 “我没笑啊,谁笑了,是桂枝在笑,噗,咳嗯......嗯我没笑......” “幼不幼稚啊你,你都这么大人了,......呐,到了,你躺下歇着吧,我去找桂枝了,有什么事情如果她同意我说,我就说给你听哈......乖乖呆着,别乱跑......”桂花操碎了心,嘱咐了又嘱咐。 方娟翻个白眼就当自己答应了。 桂花盯着大姐真躺下了才离开,迈出房门前又扫到了旁边小床上躺着的妈。 唉,妈还不醒,再不醒,就得把妈挪开腾地方......嗯?呸!呸!呸!我在乱想什么?!妈肯定会醒的,对,妈肯定会醒的! “桂枝你真要休息两天啊?我猜她们其他人应该都偷摸去了,就你实心眼子真没去。”啊,不想了,家里这么多人呢,还轮不到我来想。我的腰啊,打了这么久的地铺,一直这么守着大姐也不是个办法啊,我的腰啊。 “腰什么腰,蛤蟆无颈,细伢无腰,你还小呢!”桂枝一边调笑二姐,一边把信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 (注:蛤蟆无颈,细伢无腰,常用的方言俗语,更准确的方言字音无法用文字表述出来,只近似;意思是癞蛤蟆没有脖颈,小孩子没有腰;其实是以前老时候传下来的,本意是因为当年小孩子5岁前后夭折的太多了,甚至有不少女人直接难产一尸两命,而“腰”与“夭”同音,所以大家都忌讳并阻止别人尤其小孩子说“腰”“要”等等同音字。此外,一般长到8岁还身体康健的,才被认为是“立住了”,再不会轻易就夭折死掉了,或者至少也得是满了5周岁整,虚岁5岁都不能算。相关的俗语还有“脚管儿硬了”“翅膀硬了”,因为判断孩子“立住了”的标准之二就是脚上有劲儿能长久站立,以及后背与胳膊连着的那两块肩胛骨长硬了所以脑袋不会东倒西歪的了。) “呐,这是那封信!咱俩一起看!” “什么信这么要紧?你还天天放枕头底下?”桂花躺着没动,伸手接过了纹了蜡印的硬壳信封,“哟,这么正式的信啊?那是应该郑重些。” “你真没打开看?” “真没打开看!我不敢看!一个绿油油的人送的......” “没礼貌,什么绿油油的人,那叫邮差!不认识的邮差,你可以称呼一声大哥的嘛。” “他看着可比我小多了......” “那,叫小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好这个好,听你的,下次再看到他,我就这么叫!” “还有下次呢?你怎么知道?哦——你知道这封信是谁给你寄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老实交代!” 第23章 年7月12日 “方家的!方家的!”欢婶儿又一次大着嗓门上门来了,可惜这次换了一个方家的来迎她。 “欢儿,你来啦?快坐,桂枝,桂枝,死丫头死哪儿去了!快去倒水来!”方姚氏习以为常地在自家客厅里招待客人。 听到呼喊,桂枝不情不愿地从后院菜园子里直起身来,把手上的篮子和小锄头交到桂花手里,“呐,你先接手干着吧,妈喊我了,我去看看来了什么人。” 还不如继续昏睡呢,害我们白白担心了10多天。 “嗯,你去吧。小心点说话啊,大哥和二哥今天去的地方远,天黑前都不一定能到家,没人能护着咱们。”桂花异常小声地嘱咐道,说话前甚至还左右看了看。 趿(音:ta一声)拉着鞋子,桂枝龟速往前走,慢吞吞穿过后门,进到柴房里,还在那儿装模作样规整了会儿劈柴堆,可惜距离实在是近,没多久还是走到了厨房里......然后她就从刷锅开始干起! 问就是没热水了,得烧,烧之前不得刷锅啊! “方......家的?”陈清欢迟疑了一下,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些什么。 “诶,可是桂花的事儿说定了?定了就成,只要你定了那就行了,我信得过你!”方姚氏迫不及待,“那个,......那彩礼,怎么说?” “桂花?”陈清欢一时没跟上思路,反应过来说,“嗯也算是桂花的事儿吧。5月初的时候,你不是主动上陈家村跟我说想要再留桂花一段时日,先趁着这次土地承包制的国家政策,还有乡里建了蚕场的好时候,帮桂花多攒点儿傍身的东西嘛。我这次来......” “傍身的东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日子不是看挑的什么人家自己去过的吗?她跟你说的?”方姚氏不等人把话说完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还敢惦记家里的东西呢?白眼狼!能养她这么大就不错了!你看谁家姑娘21了还在家的,早都15、6岁出了门子了! 现在这些人也是,对女娃子这么好做什么,以前我们那时候,16岁出嫁那都抬不起头来,得被人笑话是没人要的老姑娘!我不就是16岁出嫁的嘛!” 方姚氏说着说着陷进了死胡同,情绪翻涌上头地厉害,得亏桂花这会悄摸地猫在后院没弄出动静来,她不知道桂花就在后院,不然看她这样子,非上手教训一顿不可。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陈清欢好脾气地哄劝道,“我还当你终于开窍了,上次你主动去找我,说要多留桂花一些日子,还说要帮着攒些傍身钱,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当年我......嗨,我可不跟你似的,再被当年的事儿牵扯出情绪来。 ......你看,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何苦来生这么大气呢?气坏了身子,谁还能替你生病不成?快消消气! 我实在没办法才决定招赘那魏家男人的时候,你也没这么大火气啊!怎么反倒对你自个养大的女儿这么不容情啦?” “我......”方姚氏不太好意思地快速抹了一下眼角,“你,你今天到底干什么来的?白白招我生一场气!” “你这可是不讲理了哈,”陈清欢知道她已经转过弯来了,只是嘴上不饶人,也不当个事,只继续说到,“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对对口信的。本来是有户好人家的,他们见你们方家这么重视女儿,是大女儿也接回来了,二女儿也想着帮忙攒傍身钱,起了意,托我来打探打探情况、试试口信的。看你们家愿意做到哪种程度呢。” “还真是我主动去找你说的啊?”方姚氏一脸怀疑,转而被担心牵走了心神,“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啊?打量着我们家重视女儿,他们就不想出彩礼,或者少出彩礼,想让我们家多多陪送嫁妆和压箱底钱?” “呃,他们倒是没有明确说出这个意思来,但我猜多多少少带点儿那个意思吧。”陈清欢左右为难,既不能两头欺瞒,不然出了事,媒人是要负连带责任的,这十里八乡互相都认识,万一臭名远扬了,谁还敢找她拉纤保媒?但也不想失去男方那边的谢媒钱——因为从来都是男方出的谢媒钱是大头,女方出谢媒钱也就是意思意思,一般不算多。 毕竟女方出嫁嫁到男方家里,此后一生都只能为男方家操劳贡献,对下是生育抚养,对上则是照顾赡养,平时还得顾着人情往来,记得谁谁谁是三叔公哪天的生日,谁谁谁需要送礼打点一下才能维护好关系...... 不怪桂花年纪小,谈嫁色变,实在是男人一结婚,坐享其成,女人一结婚,枷锁满身啊。 就有那不幸的女人,按着惯常的步骤,出嫁洞房怀孩子生孩子,结果赶不及生出来就难产大出血一尸两命,参加她葬礼的大多是男方那边的亲戚,众口一致地可惜的根本不是她: “哎呀,***(男方的名字)真是命苦,年纪轻轻就没了老婆!” “就是就是,居然孩子也没留住!白折腾一场!” “对啊娶妻生子娶妻生子,嘿!没生出来!这媳妇子从一开头就娶错了,身体不行,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那他不是得从头花钱再娶一个?还得再费一茬钱!?” “可不是!他家就他一个独苗苗,不娶怎么行,不娶不就断绝了香火了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再娶也不定就能生出儿子来啊?诶,这次,喏,埋的这个,生的是男娃女娃?” “问那做什么?任它男娃女娃,反正都没保住。” “我听说是个男娃,脸憋乌青,落地就没气了......” “啊!那还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可惜!可惜!” “真可惜!就没想法子救救?男娃呢!” “应该是想了的,男娃谁不知道救啊,估计是救不活吧。” 陈清欢想了又想,感情上是非常同情外嫁的女人的。不然她也不会选择自己在家招赘,特意选了个不得不靠着她生活的男人,弱一点就弱一点,更何况他还有个屠户哥哥,守着这附近唯一的一家魏家猪肉档,过起日子来,怎么也不至于牵累到她男人头上来,这就很好了。 但她是个媒婆啊,她得想办法促成了亲事,才有钱赚啊。 “他们家呢,虽说是因为看到你们方家看重女儿才凑上来的,但,谁不想过好日子啊,他们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嘛,人之常情,”陈清欢有点说不下去了,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看重女儿不行,婆家容易钝刀子割肉,暗中欺负;看重女儿也不行,婆家看的是娘家的贴补,并且一旦嫁过去,肯定严防死守怕外嫁的女儿私底下偷偷贴补回娘家去了。 “不知道怎么说你就别说了吧!”方姚氏没好气地冲陈清欢撇嘴,说半天说了个什么玩意儿? “呵呵,好,好,听你的,我不说了。”陈清欢不但不见怪,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你看,你这边,什么意思?说说呗?” “我没什么意思!”方姚氏烦躁得口不择言,说完才想起来面前虽然是闺中就交好的“手帕交”,但现在还指着她帮忙给桂花找个好婆家,赶紧缓了缓语气,“唉~~女人都不容易啊!你看男人就从来不担心这样的事儿,多出彩礼少出彩礼的,反正最后都在自家人手里......” (注:手帕交,以前对于未出嫁女子与之间交往密切,互称好友的一种称呼。用现代话说,就是婚前好闺蜜、好朋友等等。闺:旧时称呼未出嫁女子居住的房间,叫闺房。实则是大户人家才有那个财力建的“绣楼”的平民替代用词,用途一样,都是为了在出嫁前把待嫁女子关起来不让出门,说是磨性子学规矩。其实就是不让出嫁女子有主见有见识,凡事听从男人,不管是老公还是儿子还是其他的男性如哥哥弟弟等角色;同时让她们觉得“为夫家生儿子”是她的荣幸,是必须完成的事情,哪怕女人自己因为生孩子难产去世了,包括她娘家人在内,所有人都会觉得丢脸,觉得她没有尽到一个外嫁女子应该尽的义务。所以她的葬礼,甚至有的难产去世的女子被嫌晦气没有葬礼,所以难产去世的女子的葬礼上,一般娘家人不肯露面,婆家这边的亲戚则会抱怨女子没有保住孩子,而不是“这个女子为了给夫家生孩子丢了命好可惜”。) “或者就算一时花了点钱,娶了媳妇,再打发她去干活,不就白赚个劳动力嘛,怎么也不赔啊——”陈清欢也顺势接了这话说道。 “是吧——还得给生孩子呢!那可真是,拿命搭里头给生孩子啊!” “生了,还跟男人姓呢,”陈清欢说着说着,想到自身,“凭什么我都招赘了,孩子也得跟他姓?什么狗屁道理!不行,我得回去跟他理论理论去!” “诶诶诶,你怎么啦?这怎么说着说着话,还把自己说生气了。诶诶,别撸袖子啊!咱不说了咱不说了,不说那些惹人生气的话了啊,来,来喝茶!咱俩也好久没好好聊天了,来,咱俩边喝边聊,你有什么话尽可倒出来,我都听着!”方姚氏一手扯住欢儿,一手准备去摸一个水杯来,管它空的满的,先给塞欢儿手里,结果一下摸了个空。 “桂枝!桂枝!死丫头!水呢?你掉井里啦!快倒水来!有茶叶也拿来!” “来啦!”桂枝东摸摸西蹭蹭,说是在烧热水,厨房离客厅又没多远,厨房也没安木门,早就听了满耳朵的话,知道这时候没什么危险,改了主意干脆而欢快地应了声。 只见她左手拎着一个装满茶水的大陶壶,右手托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个粗陶茶杯——不是那种一口就能喝光的小茶杯,是武松来了连干三碗的量喝完了也还能剩下一点儿底子的那种口小肚深的茶杯。 “欢婶儿,忙着呢?”桂枝一边摆弄茶壶倒茶水,一边嘴也没闲着,“有需要帮忙的你开口哈,别的我帮不上忙,我这天天干农活的一把子力气还是可以一用的。” “行了,你就别添乱了!”方姚氏差点儿没拉住人,赶紧喝止了桂枝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儿,欢儿,你坐下!你坐下,姐求你了,你赶紧坐下! 你真打算马上去揍你男人一顿啊?不是,你孙子都有了,这会子想起来计较孩子跟谁姓?!你早干嘛去了?坐下吧你!” 好说歹说,方姚氏终于把陈清欢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这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早些年坚持要招赘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挺威风的吗?哦,合着你当时没想起来生气啊,这会子又突然想起来了?” 陈清欢也没真计较,早就松了劲,顺势就随着方姚氏的手坐下来了,要不然哪儿能这么轻松就被她摁在椅子上啊,姚立华这一米五不到的小身板,在她一米七三的个头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姚立华,你到底哪头的?你怎么能帮那些狗杂种说话呢?一帮子占便宜没够的货色!” 方姚氏听她都喊自己全名了,显见是着实气得不轻,不能吧,勾出真火气来啦? “陈清欢!” “到!”陈清欢下意识就绷紧了身子,回应答“到”。一想不对,见对面姚立华笑得东倒西歪,就知道上当了,上手就挠人胳肢窝: “好你个姚立华!还学会吓唬人了你!我挠死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不是你先吓唬我嘛,你先......哈哈哈......别.....你先喊我全名的!你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你别,别挠了,别挠了,我......我透不过气来了......咳咳咳,别别,真......” 不是真笑过头了吧?陈清欢这回真吓了一跳,“桂枝,桂枝,你过来!” “这么快?能带铁锹不?”桂枝兴奋地一溜烟地又从后院跑回到客厅里来,“还是带个大麻袋套头用?!” “不是,都不是,你来看看你妈!”陈清欢脸色一片煞白,语无伦次,“你妈刚刚笑,我们闹着玩儿呢,我挠她痒痒,我也没喝几杯水啊,不是,她也没喝几杯水啊,......” 桂枝这次发现事情严重了,妈居然又晕过去了! “欢婶儿,你好好说,我妈她是怎么晕过去的?” “先别说了,你赶紧把你妈弄醒吧!”陈清欢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下手,手足无措,“不然,试试鼻子下边?我听说掐那儿好像能有用,或者,或者,拍她脑门,脑门,或者我们大声喊她名字呢?” 相比于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的陈清欢,桂枝已经是第二次见了,反而要比欢婶儿镇定得多。 “没事儿,我刚不小心听了半截你们聊天,说不定我妈这也是吓唬你的一环呢,你先别急,来,搭把手,我们把她放平,......” 第24章 高兴?欢愉?大家不都这么过的吗? “咳咳......哎呀,谁手这么重!别......别掐了,我醒了,我醒了......咳” “妈你醒啦!”桂枝乐得一窜老高,抬脚就跑,一边跑一边扬声冲后院喊:“二姐!二姐!别躲了!妈醒了!你快来呀!” “姚姐姐,姚姐姐?这是几?”陈清欢没管桂枝喊什么,伸出两根手指在方姚氏眼前晃,“这是几?认识不?” “陈清欢!把你破指头收回去,我没傻!”方姚氏没好气地冲陈清欢喊道。 “呀!看来是真没傻,可惜......我还想趁机骗你告诉我你体己钱都放哪儿了呢!”实则陈清欢大松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就说嘛,我这手帕交的身子骨哪儿有这么弱的,从18岁开始一口气没歇,刚出月子就又怀上了,连续这么生了有10个孩子,虽然中间赶上59年三年自然灾害夭折了4个女娃,但她仍然能够继续健壮地活着,还活到了这把岁数,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弱质芊芊的女子——那样的女子,除了实在有人好好护着的,早就在那么些年的战乱中死了个七七八八了,根本也活不下来啊。 “你!你又气我!刚我就是被你气晕过去的!” “不是,要不是看你刚缓过来,我非教......”陈清欢说到一半不想继续往下说了,怕再刺激到姚立华,“你晕糊涂了吧你!明明你是笑过头了,上不来气才晕的!算了算了,我陈清欢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就不跟你个矫情的病号计较了。” “你才矫情呢!你全家矫情!你矫情你矫情!” “是是是,我矫情我矫情,行不行?你要不再继续躺会子?还是你还想和我喝茶聊天?我今天空得很,没啥事,就舍命陪小娘子啦~” “呸!你个老不正经!谁是小娘子!你才是个登徒子!登徒......子......咳咳......” “嗳,又被口水呛着了吧,来捏住了,这刚你喝的杯子,我给你注水哈,手别晃啊,......唉,都洒出去了你!” “咳咳......陈清欢你!哪儿有在人手上倒茶的,你个死赖皮......咳咳...咳...咳咳......别拍我,使这么老大劲你要拍死我呀......” “唉,你可闭嘴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也就我眼睛被牛屎糊住了,才跟你成了手帕交......要不还是去躺会子得了......去不去床上躺一躺?去的话我扶你。” “不去!我才是猪油蒙了心了呢,就你老欺负我,到老了还上我家里来欺负我,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手帕交?我要跟你绝交!” “绝绝绝,马上绝,来,喝完这一口的啊......是不是请赤脚医生来给看看呢?你这不是哪儿出毛病了吧,怎么尽晕啊?上次听桂花说你连着晕了一个多星期,这次你当我面就表演一个现场晕啊。” “你才表演呢!明明是你气的我!” “是笑,明明是笑,你自己笑晕过去的!算了,不跟你说了,你不讲理!” “你不讲理!” “明明你不讲理!” “你不!” “你不!你才不!个头不大,脾气不小,就是你!你最不讲理了!也就我愿意听你闹腾,哼!” “那你别听啊!哼!哼!”方姚氏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小姑娘时候摘野菜的小山坡上,正跟朋友闹别扭,见陈清欢哼了一下,一定要连哼两下盖过她。 “幼不幼稚啊你!” “你幼稚!” “好好好,我幼稚!我幼稚!咱不争了,你说的都对,都好,行不行。咱聊点儿别的。” “你想聊什么?......不管聊什么,总之说点子高兴的事情,我不想再生气了,生气难受得很!” “好,那,聊点子肤浅的,比如你的头脑?” “什么意思?我总感觉你在骂我......” “噗—没,怎么会呢?” ...... 陈清欢和姚立华两个加起来一百来岁的人,在方家客厅里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哦,主要是姚立华以为自己在跟陈清欢斗嘴,实则陈清欢真是在陪着姚立华闹腾。 毕竟各自都这把年纪了,还剩多少年头好活,能有闲空跟住得不远的闺中手帕交这样聊天斗嘴耍乐的,实在也不容易,要珍惜啊! “二姐,快来!你看,妈醒了!”桂枝猫在厨房门口,大半身子藏在墙后,满心欢喜地对桂花挤眉弄眼,“妈——醒了!高兴不?” 桂花要谨慎得多,半弯着身子,只把一半头探出去观察——实在是不谨慎不行,妈跟妈不一样啊。 一个老躲着,有事找她也只挑着管,其他时间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不犯法也不违背道德,以及遵守十里八乡包括方各塆村里生活的这么些人约定俗成的隐性法则就行了; 一个管太多了,而且重点管女孩,能把所有你能想到的、落伍的、会限制女孩人生走向,导致女孩无意识失权,不能享受自己劳动创造的果实,只能被迫吃苦受累身体遭罪等等,一系列陈旧腐朽的思想观念强加到女孩身上。 哦,主要是强加到我和桂枝身上。大姐方娟被她认为已经是蔡家的人了,早被送回蔡家庄了。 得亏那蔡婆子意外被她小儿子蔡国强害了——反正我们是不认这么个鬼东西当大姐夫的,他没害蔡婆子之前我们就没打算认,一点担当没有,根本就不能算个男人! 不过这会儿大姐要一个人守着一个院子,再领着俩孩子,蔡德志好歹6岁上了学,那个小的,取名蔡德祥的,还是个奶娃娃呢,不知道这会子日子过得怎么样? “二姐二姐?你看清楚了没?是妈不?”桂枝急得抓耳挠腮,真心希望醒过来的继续是那爱躲事但也能大方支持孩子们做事的妈,“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啊?你看啥呢?还没看完吗?” “桂枝?死丫头你躲那儿干什么?过来,添水!”糟糕!刚着急问了,声音不小心抬高了,被客厅里正说话的两人听见了。 “哦...”桂枝蔫巴巴地应声,垂头丧气地上前拿走粗陶水壶,浑身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提不起一点力气,勉强撑着两脚往厨房挪。 “桂花你在家啊!要不要来听我们说话啊?也有关于你说亲的事哦。”陈清欢在方家自在得很,招呼桂花跟招呼自己家孩子一样,不知不觉就用上了跟5岁小孙女说话时候的柔和嗓音。 见已经暴露了,继续躲着无用,桂花干脆站直了身子,冲对面欢婶儿的方向微微倾身,实则利用眼角余光去偷瞄妈的神色,看她反不反对,她才好决定是一起坐下听,还是礼貌拒绝然后离开客厅。 “哪儿有你这样的!逗猫呢,女儿家亲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有她选的份?”方姚氏没什么耐心的挤兑陈清欢,实则是清退桂花,不想让她听。 “你看你,你又来这套!嗳,难不成你就5月初那时候短暂开窍了一下?这都新中国了,新中国,知道什么是新中国不?全称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当家做主的国,人民有男有女啊,要选都选嘛,男女互相选,这样日后才好一起过嘛!” “桂花,回你的菜园子去!小孩子别听这些!”方姚氏才不理陈清欢说什么呢,直接开口让桂花走。 “嗯,我知道的妈,我这就走。”桂花倒没有桂枝那么大反应,很平淡地就应下了,然后很正常地往后院走,中途甚至还很平常地随手拿了顶草帽戴头上。 只是刚走到地里,她就借着豇豆架子的遮掩,蹲下来,脸埋在膝盖上,默默地无声流泪,越流越多,越流越汹涌。 胸腔里平白多了一股子“我活不好,干脆大家都别活了”的愤勇之气,横冲直撞,撞得心口都疼。 只是可惜,平稳乖顺服从地长到这么大,她实在不知要如何做才能达到“毁天灭地”的目的。 终于还是哭出声来,悲怆,凄厉,充满青涩而稚嫩的绝望,对未来的绝望。 菜园子毕竟跟客厅隔了两道墙三道弯,后院里还有不少桔子树梨子树和桑树,混着竹篱笆、鸡圈和茅厕,零零总总一大堆,桂花又是蹲在四排爬满豇豆的豇豆架子里面哭的,一时之间,除了桂枝在厨房偶尔听到一点奇怪的响动,其他人根本就没往别的方向去想——其实除了桂枝知道二姐哭了会慌乱之外,客厅里的那两个大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的: 怎么?这就哭上啦?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也没虐待你,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哭什么呢?不许哭,丧个脸给谁看呢?我一把年纪活得好好的,你别触我霉头,号丧呢?!叫你闭嘴别哭了,听没听见! 要不说大人不讲理呢,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想讲?跟自己养大的孩子有什么好讲的?你是我养的就得听我的,你吃我的喝我的,就得守我的规矩。应该是这个思路......吧。 其实要我说,养小猪仔,或者养小鸡仔,应该才是大人们理想的“孩子”——从不哭闹,有吃就行,也不愁婚嫁,哦,它们叫配种,都随大人安排,咋都行。反正猪只活一年,鸡也养到哪儿算哪儿,要么5、6个月出栏,要么留上2年等着后面孵小鸡用,或者遇上家里有病号要炖鸡汤补身子的时候杀。 可惜,养孩子,根本就不可能跟养小猪仔或养小鸡仔一个方法。 不知道那么些总觉得跟自己亲生的孩子隔了整整一个马里亚纳海沟的大人们,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哪一天能够意识到这一点? 言归正传,客厅里又一次只剩下姚立华和陈清欢了,她俩继续喝着茶聊着天,主题早就跑到了老友见面必定会有的环节:忆当年。 “......诶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你喝的是茶,不是酒,现在粮食可金贵,不允许私自拿来酿酒的,你就别说一半留一半的了,有什么你就痛快说!咱俩这岁数,不定哪天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你敞开了说,我都听着!” “去去去,不知道我眼窝子浅啊,尽说这话招我!说就说!当年你怎么想到要招赘的?那可是1940、1950年的时候,新中国都刚成立呢,你胆子咋那大呢?谁给你的胆子啊?”姚立华抹完湿润的眼角,鼻子痒蹭了蹭鼻子,低声嘟囔,“早知道你能成,我也学了,好过现在这么辛苦......” “哦?招赘?你怎么还在这个问题上头打转呢?是非得惹我兴起,真去揍一顿我那个弱鸡男人?真揍也行,你不能白看,得给赏钱,也不用多,咱俩这好姐俩,就给个一万吧!” “你想得美!乡里一共才2个万元户,你要揍就揍,关我啥事。”姚立华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转念一想,有点猥琐看向陈清欢下三路,“咦?弱鸡男人?不能吧?真那么弱的话,你怎么连生两次双胞胎,其中一次还是龙凤双胞胎?嘿嘿,那个,洞房你享受吗?” “嚯——哦—,这你都敢问我了,看来是真喝酒了!酒呢?你藏哪儿啦,你别光自己一个人喝啊,我也要喝!”陈清欢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痛快回答。 “不是你让我敞开说的!?你又糊弄我!”姚立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马上就泄没了,气急败坏地上手就要扯陈清欢的脸皮,“让你糊弄我,我非给你脸撕成四瓣,做不成人做个雷公猴!” “诶诶诶诶,你松手,别撕别撕,疼!你怎么这样呢?你老就老了,怎么还长出别的性子来了?你不一向不爱搭理已婚妇女凑一起聊的这些荤事嘛......这怎么还上手了,咦——小胳膊小腿还挺有劲,快松开!疼,真疼!” “唉~~你不知道啊,我是到老了,除了操心孩子的事,就是一个人瞎琢磨,反正老头子也没了。你说女孩子生下来,养大,然后说亲成亲,洞房怀孕,接着就是生孩子养孩子,一路这么走下来,我图个什么?我能图到什么? 眼看着岁数大了,这一生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回头想想,好像也没多少高兴啊欢愉啊什么的。 我也没处问呐,不就只能问问你咯。” “高兴?欢愉?大家不都这么过的吗?也没谁想着要什么高兴啊欢愉啊?” “怎么没有?男人们都有啊。 娶个媳妇,高兴;睡这个媳妇,欢愉;生了儿子,高兴;生了儿子跟自己姓,欢愉;不用自己吃苦遭罪去生,高兴;也很少有男人照料老婆坐月子,坐享其成,欢愉! 就连带孩子的事,男人也不怎么插手啊,那可就太高兴了!反正我要是不用管孩子,我也会很高兴。” “......”陈清欢听罢,一时哑口无言,想了又想,开口道:“你是谁?不管你是谁,你赶紧从姚立华身上下来!我......我,我就不请道长来抓你了!” 姚立华翻个白眼,转头继续喝完杯子里的茶水,根本不搭理陈清欢。唉——连这么先进这么先锋这么开明这么愿意跟自己开诚布公说话的人,都根本没有想过这些。 “算了,天色不晚了,你不信就算了,回去睡觉去吧你!”痴坐大半天,姚立华都没等到陈清欢的下一句话或者动作。显见的她跟我在这个话题上没什么好聊的了,还是让她回去吧。 “回就回!哼!”陈清欢就坡下驴,赶紧接住这个台阶往下走,“桂花的事情,还是等你想好了再说吧,其实......其实不用那么着急的,别太为难孩子,你我都是从孩子时候过来的,都清楚的嘛,对吧?!” “行了行了,看见你就烦,赶紧走!”姚立华唬人的样子倒是装得很熟练,转而又怕来不及,赶紧补上一句,“欢儿,虽然我这一生没什么特别高兴欢愉的事情,但我很高兴跟你做朋友这么久。” “咦——你好肉麻哦,嗯,高兴高兴,我也很高兴,”陈清欢不太好意思的含糊说出了下半句,“......跟你做朋友......” “我就知道!我可是最好的朋友!有我这个朋友,是你的荣幸!”又臭屁起来了,小尾巴又翘起来了。 “是是是,我很高兴你是我的朋友,我们是朋友!我的荣幸!行了吧?”陈清欢人都走出去一大段路了,耳朵灵,还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好朋友别别扭扭的声音,没有转身地说完这话,又抬起右手往背后胡乱扬了一下。 一直到陈清欢走到屋角快要拐弯了,姚立华都还痴痴望着她的背影没动弹。 而陈清欢好像知道身后有目光在盯着一样,一直走一直走一直没停。直到拐过那个屋角了,才没忍住抬手上下胡噜了一把脸,做了个深呼吸,恢复成一脸如常,顺势就跟上几个村人,打招呼、聊家常,然后一路结伴回陈家村去了。 天黑之前,方家一家子再一次聚齐了。 爱军爱民忙完手头的事情及时赶回家来了;惠民又一次负责收尾,也插完了最后一垄红薯;桂花悄悄哭完,在菜地里躲了一下午,等眼睛稍稍不那么红了,才若无其事地摘菜择菜,然后让桂枝烧火,自己则上灶炒菜、煮饭。 除了偶尔的一些小插曲,这日子看起来一切如常,自带规律,还那么往下过着。 是夜,方家一家子都各自安眠。 除了方姚氏。 哦,原来她有名字,她叫姚立华。 第25章 年的8月25日 群山不语,青松常绿,是雾是雨是云,也是炊烟。大清早,方各塆惯常从雄鸡唱晓中苏醒过来。 我们的主角方家一家子当然不能例外地早早起床,各有各忙。 妈在厨房煮粥,人和猪吃的。 灶上经年累月在使的两口铁锅今天也么得(方言,音)休息,大火蒸腾雾气缭绕,里面那口锅煮的是深绿色猪草混着浅黄色猪糠和黑色的陈年杂豆子,预备给猪多吃些好在定要要卖之前的这些日子里再最后多吃多长膘。 外面那口锅里煮的就简单了,是人吃的红薯大米粥。 桂花右手挟着一木盆的脏衣服,左手拿着“忙杵”(方言,音,对应普通话的“捣衣杵”),眼睛认真盯着脚下,一边小心翼翼沿着长满青苔滑溜溜的石阶往门前不远处的池塘那里走,一边拿忙杵当拐杖那样借力稳住身形,好不容易来到池塘边,眼睛迅速锁定一个没人在用的洗衣石板,放下木盆就手脚麻利地开始一件一件地清洗全家换下来的脏衣服。 一边洗一边捶,一边还要盯着水面浮着的细小杂物别飘过来,时不时地得拿手侧着轻轻往外推开,让水始终保持一定程度的干净,不然衣服岂不是越洗越脏啦? 桂枝当然也不会闲着——虽然不是她更向往也更乐意去做的事情,比如在蚕场从育苗学起,直到最后一步的缫丝和纺线——但她今天的的确确没有闲着。就像,就像大哥和三哥还没有打到野猪,也没有分到野猪肉之前那样,没闲着。 不过,她不是很开心一直一直一直像个行动受限的稚童,哪儿不让去,只是呆在家里干些5岁小童都能干的活计。 “桂枝?桂枝?桂枝?桂枝——”虽然桂枝没闲着,手上被堆了不少不足与外人道的家务琐碎活计,俗称“隐形家务”的,她还是第一时间就听见了窗户底下,熊婷婷那轻如猫叫的声音。 桂枝左右瞅了瞅,四下无人,妈呆的厨房雾气缭绕的,视野不佳,她立马就闪身跑到窗下跟熊婷婷会合。 “什么事?快点说,别被我妈看见了。” “......”熊婷婷比她更谨慎,直接贴着耳朵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叽叽咕咕一气说完,才抬起头来审视她表情。 “真的?”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熊婷婷比桂枝动作更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剩下的手也不知不觉捂住了自己的嘴。 桂枝知道熊婷婷怕自己弄出动静来,也不抗拒被捂嘴巴,只连连点头,表示“我知道了”。熊婷婷才放心松开手,一刻也没多呆,胡乱朝桂枝挥挥手就迅速离开了。 桂枝也照葫芦画瓢,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自己原来呆的地方——屋里。 反正不可能是屋外。 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怎么长时间在屋外待过了。 爱军、爱民、惠民也很丧气,虽然一直惦记的卖掉原来养的那头猪,然后再重新买两头小猪仔来养的心愿眼看着要提前实现了——两头小猪仔都已经在猪圈里了,只等约定好的魏屠户来过称(音:cheng四声)收走那头养了半年的大肥猪了。 但,他们并没有预想中的那种兴奋,那种一蹦三尺高,恨不得跟全世界分享的快乐心情,甚至都不太乐意提及这件事情。就,就仿佛瞬间从“为了自己的未来积蓄力量”duang一下落差成了“只是为了眼前的生活奔忙”。 大家麻木地凭着多年养成的习惯,让这清晨再一次结束在一顿索然无味、安安静静、毫无波澜的早饭里。 饭桌上空没有半真半假的“刀光剑影”,众人聚集在桌边也没有什么“备受期待”的消息可以分享,吃完了饭也恢复了由妈、二妹、三妹全部承担所有的收盘子、清盘子、擦桌子、扫地面、洗碗、洗锅、擦灶台、倒垃圾等等“传统作业”。 继续留在客厅也只能手足无措,爱军爱民和惠民嘴都没张,只互相扫一眼就明白了各自心里所想,然后当机立断胡乱扛上些农具就直奔自家地头,种瓜点豆,晚稻插秧,问就是很忙,忙得很,反正就很忙。 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方家一家子,又悄无声息地四散,各人顾各人了。 对曾经最期待的中秋节都没有那种渴盼的心情了。 本来一年之中,除了过年,也就是中秋节最受重视,食物也最丰盛。 相较于过年,中秋节甚至还要更热闹些,乡邻们会三五成群地约着聚在一起“打月饼”。 可是现在,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五人团圆? 人倒是一个不缺,爱军爱民惠民却没有感觉到团圆,桂花桂枝也只感觉到了熟悉的无处诉说也没人会理解的憋屈。 哦,你问方娟啊?方娟已经被妈称为蔡家人,已经不应该姓方了。哪怕蔡家现在就剩她和一小一幼的俩孩子。 婆婆没了,被她亲生儿子方娟的老公蔡国强害了;蔡国强被他大哥蔡国庆带着大嫂报警,抓了;大哥大嫂因为婆婆作孽太能搅和,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是蔡婆子的儿子、蔡国强的大哥。 “嗯?姚姐姐,你家里怎么这么冷清?”陈清欢终于忙完晚稻播种了,赶紧上门来找惦记了许久、想着要多来往、要多见面的姚立华了,“今天你没留桂花桂枝在家呀?挺好的挺好的,是应该让她们俩出去转转,正当青春呢,就不该老拘在家里。正该将她们这些青年人都赶出门去,只留我们这样的老东西在家里作伴!虽然饮不了酒了,喝茶也不错嘛,是不是!你看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啦?” 陈清欢一面说一面倒腾着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实在手忙脚乱的时候,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帮忙接了一下,一盏精致的紫砂茶壶才没有掉落地面摔得粉碎。“哎哟!哎哟哟哟哟——还好还好还好,接得好!不然我可就‘托不了头了’” (“托不了头了”,方言,音,意思是搞砸了别人托付的事情而无法交差,或者把别人心爱之物丢失或破坏了而愧对别人等。近似于“脱不了身”,但比脱不了身更没有强制性,也危险性没那么大,只是口头这么表达,实则说话人和听话人都知道,搞砸了或者破坏了不在当场的事件相关第三方的事情或东西,并不会有什么必然的恶劣后果比如追杀或赔偿,只会在人情面上会落人口舌、落入下风,影响个人对外形象,是可以弥补的。) 说着说着,陈清欢转过头去,却立马就见到了刚刚以为今天没被留在家里的桂枝,比之前沉静了许多的桂枝。 一切如常,又好像一切不如常。 就是如果不仔细观察,也不较那个真,就一切如常。 但如果心思细腻些,感觉再敏锐一些,就能够清楚地知道一切并不如常,反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怎么形容呢,别扭! “呵呵,桂枝你在呀,”见桂枝不肯开口,她只好没话找话,“你都听着呢,你二姐呢?” “她也在。”多一个字都没有啦?这,这还是我以前知道的那个桂枝吗?不是被什么东西魇(音,yan四声)住了吧? (魇,yan四声,最常出现在农俗文化习惯里的词,一般形容某人突然表现得与之前性格截然不同而引起怀疑,旁人就会说一句“是不是被魇住了”。近似于,做了噩梦还没回神,或者被什么山精野怪占了躯体,又或者被什么非人类的存在吓住了、吓狠了,等等意思。个人猜测,应该是以前人们对神秘的大脑和心理学等方面的不了解,综合了当时人力所无法改变的生存环境的恐惧与敬畏,才有此一说。最早应该出自道教,但具体无相关考据。) 不等陈清欢上下打量完,桂枝就像来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她的卧房,关上门,还是一片安静。 我突然不喜欢什么娴静典雅这样的词了! 这好好的孩子,静成这样,真的好? “欢儿,你来啦!”姚立华姗姗来迟,带点雀跃说道,“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怎么,是想都送给我啊?” “你想得美!”顾不上再继续想桂枝的事,陈清欢立马熟练地接了她姚姐姐的话茬,“这些是拿来我们俩用的,用完就要还回去的!你看这紫砂茶壶!好看吧!” “好看!给我看看!” “哦,那不行!你要万一摔了,我可没东西赔给我那小叔。”陈清欢炫耀完了,认真地选了一个她认为最稳当的位置放好那盏紫砂茶壶,才继续往外掏东西。 一边掏一边如数家珍,大有掏出家底来,只为博得好友一乐的架势。 “你是女的,对吧?”姚立华故意问道,“你这样子怎么好像在讨好我?你是女的,我也是女的,怎么,还是你想结儿女亲家?你家那个最小的儿子都27了吧,他能配得了我哪个女儿啊?喏,这俩一个21,一个才17呢!” 姚立华努了努嘴,示意陈清欢去看桂花桂枝两个“惯犯”——她俩这会儿又贴在厨房墙那儿,歪着脑袋偷听呢。 见被发现了,也不尴尬,很自然地就上前挪走了自家粗陶茶壶,也拿走了桌上碍事的抹布,除了不出声,看着就是一副很勤快的样子。 陈清欢没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俩跟哪儿学的?这无声的抗议什么的,姚姐姐估计都没反应过来吧。 哦,我刚好像也没反应过来,好吧,我俩不愧是多年老友。 “没有的事,别说我小儿子27,就是我小儿子还没娶,今天17,我也不会打你孩子主意滴,你放心——” 陈清欢一共就生了四胎,一胎双胞胎俩儿子,二胎龙凤胎一儿一女,老三是个女儿,老四最小是个儿子,今年已经27了,早都结婚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话说的“上一辈老人无意中借走了下一辈年轻人的福气”,她自己的孩子热热闹闹顺顺利利,尽数都活下来了,到了她的孙辈就出了状况了。 她四胎生了6个孩子,四儿两女,都结婚了,结婚还都很早,结果一直到现在,活下来的只有一个5岁的孙女和一个4岁的孙子。 而且小孙子只有4岁,还在危险期,得等长到5周岁了还健壮的好好的,才算真的“活下来”。 所以她才说不会打方家未嫁女儿的主意。 “那你这是?” “唉呀~你有空,我有空,咱俩又是老友,就聊嘛,就玩嘛,就,就高兴啊欢愉啊,不是你说的吗?”陈清欢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岔开话题。 总不能说我感觉你好像马上要离开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了吧。 那不是咒人呢嘛? “玩嘛玩嘛,行不行,行不行......”陈清欢为了姚姐姐不再追着问,豁出去了,模仿自家小孙女嗲嗲的腔调,拽着姚立华的胳膊左摇右晃,嘴里也一刻不停。魔音穿脑,饱和式攻击了属于是。 “行行行,行!我说了行!你松手!别晃!”姚立华一叠声答应,偏偏陈清欢没听到,“别晃,别晃!我晕了啊!我又晕给你看啊!别晃,我真有点子晕!” “啊?晕?哦哦哦,我不晃了,你别晕别晕......”可算是找到她能听见的词了,姚立华心累。 这真是来找我玩来了? 还不如就跟以前闺中时候那样,约着一起纳鞋底子,摘野菜,或者做两件新的绣花月事带什么的呢。 “你这也太活泼了吧?返老还童啊你?活泼过头了都!”姚立华停下缓了缓,继续说到,“上个月你还说我老就老了,还长出别的性子来了呢,这个月轮到你了,是吗?” “嘿嘿,嘿嘿,有可能有可能......”陈清欢嘿嘿装傻,抓起一个大白珠子,“你看,这个我也带来了!你以前不是老惦记我这珠子吗?今天,......” 陈清欢有点肉疼地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见对面三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才咬咬牙继续道,“今天给你玩一天!怎么玩都行!” “嘁!”白期待了,还以为你能直接送给我呢。 “啊!”桂花也绷不住硬装出来的冷淡脸了。 “就这?”已经过去1个小时了,妈也没反应过来我俩在“无声抗议”,算了不坚持了。 蔡家 “妈,我上学去了!”蔡德志对着窗户上的映出来的身影喊了声,就转身跟小伙伴一起去学校了。 好险,还好没耽误多久,不然我就真的得在山顶那边的方庙小学上学了。 可是爸爸,还有奶奶...... 蔡德志只稍稍想了一下用不同方式离去的这俩人,就甩甩头不想了,跟上了小伙伴的速度,继续跑向学校。 等方娟出到院子里来,大儿子已经不见人影了。 实在是小小婴儿的蔡德祥太磨人了,她终于又第无数次哄好了哄睡了他,才得以脱身出来,给自己弄口饭吃。 “这么说,以前婆婆那么搞,还给我省事儿啦?至少蔡德志好不好哄,我是完全不知道的。” 第26章 晒场的消暑夜话 “方家的!方家的!......嗯姚立华?姚立华!姚立华姚立华......姚姐姐!姚姐姐、姚姐姐、姚姐姐、姚姐姐、姚姐姐......小华呀小华,小华,小华华?小华华!华华!华华!华华!......老姚啊老姚,老姚喊你呢,你怎么不应声啊!”中气十足,调门又高,一个人喊出了十个人的热闹,不用想肯定又是陈清欢来了。 这已经是她连着来的第8次了。不过以前她都是早上来,然后一来就待一天,这次换了花样,天刚擦黑的时候她就已经到方家门前了。 “停停停停停停停.......停!停——别喊了求你了,大哥不是,大姐!陈大姐!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真听见啦——”正过夜呢,在几个孩子面前这样瞎胡闹,喊得我下不来台,姚立华急忙走出门来阻止她再喊,都没留意自己手上还端着吃剩一半的饭碗,“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回你自己家吃饭去,说不定还能多剩点菜。” (“正过夜呢”,方言,意思等同于“正在吃晚饭”“正在吃夜饭”,与普通话里的“过夜”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意思。) 气死我了!绝交!绝交!我这都是为了谁? “你不乐意就算了,”陈清欢刹住脚,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假哭,“呜呜,我好心来喊你,有什么好事都惦着你......老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却原来你不是,你的心是石头做的!都不等我把话说出来,就急着赶我走,呜呜呜呜......我这就走!马上走!不用你赶!哼!” 陈清欢原地踏步半天,发现身后根本没动静,既没人上前来拦她,也没人喊住她叫她别走。没忍住她就微微侧过身子拿袖子擦那不存在的眼泪,悄摸地用眼角余光去瞅。嘿!老姚居然好整以暇地就站那儿,就站在台阶最上面那一级上,,身子一丁点都没挪动、晃都没晃一下,手上还捧着碗故意一粒一粒地数着吃饭! 姚立华发现陈清欢偷摸回头来看,立马气死人不偿命地调笑到: “走啊,怎么不走啦?我才吃到第14粒米呢,你怎么就停了?......这么些年了,你这唱念做打的功力怎么还倒退了呢?以前你至少要到第58粒米才能停呢。” “哎呀~你快别说这样子的话啦,伤到人家的小心心了呢,人家的心可是肉做,可不跟你似的,是石头做的。”陈清欢见好就收,立马故作谄媚地一边说一边原路返回,“什么唱念做打不唱念做打的,我都是跟你闹着玩的呀,咱俩谁跟谁,要不是我娘把我生错了,我指定是要娶了你回家做我的小娘子的呀——” “什么小娘子?”冷不丁就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插进来问,缓慢柔和但又低沉嘶哑。 “啊?......是方道遂方老英雄啊!没有什么小娘子,我们闹着玩的,我是陈清欢,您记得我不?”陈清欢立马收敛了神色,条件反射地差点原地立正敬礼,但还是站得笔直,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回答问话。 “嗯,你是个好的,你是陈家村的吧,我记得你。你还知道我全名呢?谁告诉你的?跟我一辈儿的老东西应该都死完了,这附近几个山头就剩我这么一个老东西了。” “是我二爷爷跟我说的。他没您的福气,早早病退回了老家,后来病得愈发严重了,不到几年就没了。他说他当年有幸跟您参加过同一场战役,一起打过鬼子。” “你二爷爷跟我是一起打过仗的战友?我怎么才知道?他叫什么?” “他叫陈躬行。您不知道那再正常不过了,二爷爷他当年就是个伙头兵,就上过那么一次战场,只杀了2个鬼子,比不上您的功绩。”您快别继续问了,再问我就答不上来了。 好在方老英雄仿佛真的听见了陈清欢的心声似的,没再继续追着问她二爷爷了,转而关心她来找姚立华做什么,“你是来找隔壁小姚的?你要带她去哪儿吗?” 陈清欢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方老英雄,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呢,就见她蹭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那你们年轻人,能捎上我这个老东西不?我一天天闲在家里,闲得身上都快要长蘑菇了,也想跟着大家伙一起活动活动腿脚。” 陈清欢求助的目光转向方家大门那边,想让姚立华帮帮忙,嘿!这死丫头什么时候退回屋里去的?! “方老英雄您才不是老东西呢,您是我们这一片的荣耀,是国宝。呵呵就是吧,就是......您都98了,这,我们,是吧,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孩子了,成吗?我保证!以后,不,明天,明天我就去找找有什么适合您活动腿脚的地方,找到立马我就来请您过去,您看行吗?”陈清欢硬着头皮,拼命在脑子里搜寻好词、委婉的词,要既能保证双方面上好看,又能表达出明确的拒绝来。 “刚还夸你是个好的呢,这就开始糊弄我啦?是不是明天找不到,后天继续找,明天再明天,一天天这么找下去,只要找的时间足够久,我就忘了我就不问了,然后你就能松口气,当没这回事儿啦?”可怜陈清欢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方道遂一点不领情,一下子就把她的小小诡计戳了个对穿。 哼,小小年纪,居然跟我玩这套,我可是活了98年的人啊,人老成精啊人老成精......唉,人老也讨嫌,都当我是瓷做的,好像离近点儿我就碎了一样...... 两人话不投机,闹得很不愉快。面对方道遂的言语相逼,陈清欢僵硬地原地呆站着,尴尬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走吧!我吃完了,要去哪里?现在去还赶得及吗?”场面正尴尬时,姚立华突然一身齐整地出现在陈清欢身旁,她甚至还贴心地把吴婶儿忘了拿回去的那个有绑带的高背藤椅拿来了,径直往她身上一搡,“呐,给你,既然这事是你起的头,那就由你负责背方老英雄吧!” “好啊好啊好啊!我肯定不乱动!我还很轻!小陈,你快过来!”方道遂的神色刷地一下,就从一脸失落跳到兴高采烈,一边积极主动地坐上藤椅等着陈清欢来背,一边随口还道,“你们老是叫我什么方老英雄方老英雄的,好像我多厉害似的,不过是运气好战场上多杀了几个鬼子罢了,你们这么四个字四个字的叫我,跟喊那些猖狂的鬼子大佐的名字有什么不同,你们还不如直接叫我老方呢!” “啊?”眼见着拗不过,陈清欢蹲下来,一一把藤椅上另一侧的绑带认真给方老英雄绑上,也把藤椅上自己这一侧的把手位置对齐,方便后面行走时候扶着借力。 “啊什么啊,就这么定了,我叫你们小陈小姚,你们叫我老方,来,先叫一声来听听?”方道遂很坚持。 “老......老方?”姚立华第一个试探着喊了一声。 “诶!找我老方什么事儿?”果然还是得跟年轻人玩,这多好!方道遂一点没当自己是个耄耋(音,die二声)老人,高兴地摇头晃脑,完全忘了刚刚才跟小陈承诺的“我肯定不乱动”。 “走咯!出去玩去咯!”方道遂坐在藤椅上,哪怕在小陈的背上也一刻没歇,“你们说半天说的到底是去哪儿啊?小姚,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您可以问问小陈!”跟在一旁走的姚立华闻言答道,一脸的宠溺,嗳,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小孩,一样得哄着啊。 “小陈小陈!我们到底去哪儿啊?” “小陈?小陈!你怎么不答我话呢?小陈?” “小陈小陈小陈......” 噗,哈哈哈哈,您的小陈快要被您压得闭过气去了!姚立华捂着嘴幸灾乐祸。 “老!方!......你!这!也!不!轻!啊!”陈清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等!到!了!......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姚立华,她忍功不到位,终究还是大笑出声。 方道遂老脸一红,再没闹腾着要找这个说话找那个说话了。 我明明记得我很轻的呀?哎呀,难道我记错了?上次给我称体重是什么时候来着?呃,好像,真记错了,上次称我才刚过八十大寿,到现在村长都换了六、七个了。 看来以后要少吃点肥肉了。 “到了!”背着老顽童走了几百米几乎垂直的细窄山路,猛地停下来,陈清欢手软脚软地差点双膝落地,直接跪下去,幸亏姚立华及时伸出双手来帮忙撑着,有了借力,她这才匀速往下蹲,慢慢地让藤椅平稳落地。 “这就到啦?”方道遂坐藤椅里没动弹,眯着眼睛打量四周。这怎么一小簇一小簇的光,有远有近,还带一闪一闪高低起伏的呢?不是给我背坟场里来了吧? “这是哪儿啊?”姚立华当了一回方道遂的嘴替,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 “晒场啊!”陈清欢一边忙着舒展手脚,一边理所当然地答道。 “啥晒场啊?坟场还差不多!黑乎乎的一片,一簇一簇的光在闪,还有高有低的。”这次方道遂没忍住自己说出来了。 “嗨!你们看错了,这边儿!再仔细看看呢?”又甩胳膊又甩腿儿的,陈清欢终于缓过来了一点,“诶,错不了的,老方你下来!不是要活动吗?到地方了,赶紧下来呀!” 方道遂一脸视死如归地从藤椅里拔出剩下的左腿来,就算是坟场又怎么样?我什么没见过,我倒要好好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哇!咱们这山旮旯还有这样美的仙境?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那就是您出门少呗。”陈清欢突破了之前的规矩和老实,有点拿“老方”真当老方了,说话都开始随意起来,“走吧,要我扶您吗?看着点脚下,这往那晒场上边去还得一小段路呢。” “不用不用,我保家卫国的人,自然有福运加身,年纪大归年纪大,我身子骨可没那么脆!我自己走,是这个地方上去吧。” “那您怎么还要我背着来啊?您自己来呗!” “欢儿,你怎么回事?怎么跟方老英雄这么没大没小的?!好好说话。”姚立华看不下去了,这怎么一叫上老方了,就变得这么随意了。 “咳,嗨,我这不是跟老方学的嘛。她就乐意我们跟她随意......吧。”摸摸鼻子,陈清欢赶紧跟上方道遂,两手微微张开,虚虚地围在方道遂身后及两侧,就怕老方腿脚不便往后倒,自己赶不及救。 一时无话,三人都专心走路。 走到晒场正位置,发现晒场上人着实不少。大家都自带了小板凳,三五成群地围坐着,各自手里都捏了有蒲扇,一边缓缓扇着风,一边低头小声凑一起叽叽咕咕地聊些无伤大雅的家长里短,扯些无关紧要的闲篇。偶有说到高兴处的,又都不约而同地捂了嘴发出“噗噗”的短促笑声——跟锅里水刚刚烧开,顶着锅盖往上跳的声音一模一样。 不过,一开始她们看的方向,并不算错,只是偏了一点方向,没有与晒场完全相反。而那些一小簇一小簇的光,是先来的村里人特意带来并点燃的艾草把子,用来熏蚊子的——艾草就是要这么烧才有熏蚊子的效果,要烟多过火光,火也不能大烧特烧,要慢慢烧才行。 三人全部都踏上晒场之后才发现,根本就没有黑乎乎,除了一些边缘长了草啊灌木的地方之外,其他大部分地方都被奶白色清冷的月光笼罩着,月光无遮无拦地这么倾洒下来,无端地就让人“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啊,这就是我该看的美景啊!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我该看的,我要多看一会儿!”方道遂特别陶醉地闭着眼睛,张开手,缓缓踱步转圈,用咏叹调感叹道。 “呃,老方,要看美景,你倒是睁开眼看啊......”陈清欢低声嘀咕,可惜方道遂根本没听见,还越转越远了。 “算了算了,你爱怎么看怎么看吧,我扶着你,你别转了,一会儿被石头绊倒就不好了。”这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欢儿,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刚好你可以领着老方一起坐,坐下了她不就不转了嘛。”姚立华提醒道。 “哦对,我们找地方坐......”陈清欢拉着还在陶醉的方道遂,“来来来,我们到这儿来,这儿有两个横着放的石条可以坐,我们坐下好好聊聊天吧?” “诶诶诶,我还没看够呢!别拉我!” “老方听话啊!坐着一样能看!来来来,坐我旁边。” “唉—,那小陈你想聊什么?小姚呢?先说好,这么美的景色,我们就不聊那些血刺啦胡的事情了,聊些开心的、快乐的!” 第27章 晒场消暑夜话2 “好好好,聊开心的、聊快乐的!”陈清欢一边敷衍着老方,一边左右探看,“诶?她们都带了有茶水,甚至还有吃的,哎呀可惜,我们都没带!” “老方,那您觉得什么事是开心快乐的呢?您提个头,您说聊什么我们就聊什么,好不好?”姚立华没去管陈清欢,反而凑得更近些,认真地哄着老方这个老小孩儿。 “开心快乐的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嗯不好不好,这都是男人们快乐的事,不好我们不聊这个......我们聊别的,聊真正的女人能快乐的事......” “诶?这怎么快乐还分男女呢?老方,您给讲讲呗?”陈清欢感兴趣地问道。 “怎么不分男女啦?久旱逢甘霖,那甘霖落到哪儿?落到地上,谁的地?地主的地啊,地主是男的还是女的?” “对呀!以前怎么从来没人这么说过呢?那还有三句呢?老方,您继续,快说快说!”姚立华也来了精神。 “他乡遇故知,谁去他乡去得多?那故知什么的,除了做风月生意的是女的,一般都是什么人?” “我知道我知道!肯定都是男的!两个男的,各自离开自己的家乡,不管是因为做生意还是因为考学,肯定要住店,然后在店里或者在大街上遇见了,谈得来或者以前本来就认识,这就成了他乡遇故知了!” “哟,小陈你也不光有把子力气嘛!”老方又习惯性地摇头晃脑起来,顺口就揶揄了陈清欢一句,“那你来说说第三句,洞房花烛夜怎么解?” “我来说我来说!洞房花烛夜,那肯定是男的享受得多啊!女的要敢在自己新婚夜的床上跟自己刚嫁的老公主动提要求,就会被骂骚货贱货,还要被怀疑是不是出嫁前就有‘经验’!而且一般洞房时候女的都是第一次,会很痛的! ......男的,男的就不知道了,也没人特意去查男的结婚时候是不是处男......反正,反正这洞房花烛夜肯定也是男人快乐多过女人!” 姚立华带着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说完这一堆话,四周为之一静。 原来她激愤之下,不知不觉声音就大了起来,周围挨着的不少女人们都听到了,也都看过来了,老年的青年的已婚的未婚的都有。不少女人一边往这边看一边不忘抬手捂住了自己身前非囔囔着要跟来晒场的不到7岁的小女孩的耳朵。 “咳咳,没啥事没啥事,不用在意我们,就,就聊天呢,不是特意说谁的......”陈清欢简直对姚立华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果然是长出别的性子来了吧,现在啥话都敢往外捅了! “看什么看?都给我转过头去?我看谁敢偷听?!”老方见状也板起脸,精光四射的一双眼睛狠厉地往周围那么一扫,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立马就产生了退缩之意,不敢再往这边看,纷纷避开了目光看向别处。 “好了,我们继续聊,管她们做什么,一帮只知道顺从的货,长脑子也不用,不值当理会,我们说我们的!” “是是是,听您的!”陈清欢不小心也被老方,呃,方老英雄的厉眼扫了一下,立马想起来这可不是什么“老方”啊。她让我们喊她老方是为了好玩,我们可不敢真的就此不尊重她啊。 “那,就没得说咯,最后那第四句,金榜题名时,摆明了也不是我们女人的快乐啊。女孩子被允许去学校读书的时间一共才多些年呢?”姚立华倒是一如往常,没什么特别的变化,还这么平平常常地继续聊。 “小姚你说得对啊,女孩子被允许读书的时间一共才多些年呢?你们这辈人,还有下一辈人都还要努力奋斗啊,”方道遂怅然若失地长叹一口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奋斗啊!” “我想到了!女人真正快乐的事情!读书!”陈清欢赶紧拿话打岔,不想大家再沉浸在这样沉重的氛围中。 “对,我们这一辈都老差不多了,那就让下一辈的女孩子多读书!”看吧,还数我配合你配合得最默契,姚立华冲陈清欢挤了挤眼。 “扑!”哎哟,老方你怎么不讲道理啊! “扑!”还打,我俩难道说错什么了吗? 却见老方冷不丁抬手屈起四指来,使劲往二人脑袋上一人敲了一个“爆栗”,“尽说些漂亮话!这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还怎么教好下一代人?你俩自己说这是不是在找打?” (“爆栗”,音,方言,也叫“打栗壳”,“吃我一个栗壳”,大拇指保持不动,其他四指屈起,用食指和中指的第二节处为主要敲击部位,其中中指为主,食指为辅。一般是大人敲小孩的脑袋侧边,不能使劲太过,也不能对超过7岁的小孩用这招。当然,如果是关系亲近,玩笑闹起来,就不拘多大小孩了。但不管哪种情况,都是“上对下”,没有反过来的。) “算了,你俩也不归我管,一个姓陈,一个姓姚,我这个老东西就不讨人嫌地对你们说教了,说多了你们还不得反过来骂我多管闲事啊,你们自去想去吧。”方道遂说完就不打算开口了,只近乎贪婪地赏景,坐着把能看的景色都看了个遍,不过瘾还站起来满场转悠着看。 陈清欢和姚立华手还捂在脑袋上没放下来呢,方道遂已经走远了。 你不去护着点? 你怎么不去?我刚挨了打,没那脸往上凑 要不是明天还有不少活计,今天干脆就不睡了得了,这样柔和的月光下,天气一点不闷也一点不燥热,脚下的泥土也没有白日那样烫脚的暑气一股股地往上窜,也不会因为意外走到某一个特定地方,就感觉像从烧透了膛的灶里穿过去那样,热浪滚滚,热得时间仿佛都能被扭曲了一样。 两人互相推诿的眉眼官司还没打明白呢,那边老方就在喊了:“小陈小姚,快过来!有水了!快拿东西来装!” 两人一起起身沿着方道遂的喊声去找,比水先看到的是光,萤火虫的微光,不,是千千万万个萤火虫的......“屁股灯”同时开启的奇景。 可惜,不等细看,受了惊吓的萤火虫一下散开,陆续都从那一堆一米多高、寄身过夜的草叶子上飞起来了,“一盏灯”变成了“满天亮点点”。 (注:跟被古诗词浪漫化了的田园生活里描写的狗和鸡一样,萤火虫也被城市里久住的文化人浪漫化了。其实萤火虫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就“开灯”,那是它们的“救命措施”;也不会专往人跟前凑,然后乱飞,也不是草多的夏夜就一定有很多萤火虫,还得临水才有可能,临的还需是浅水,水太深也不行。哦,草也不是随便什么草都行的。再补充一点,萤火虫也有不同品种。此外,农村的看门狗不会随便吠叫,万一因为叫得多了,主人习惯了,真遭了贼了,只要主人还活着,那狗就得被“炖了”;鸡也是一样,除非要抓鸡来杀,或者母鸡下蛋之后、公鸡早起打鸣,不然鸡也不怎么会叫,难道要引起主人注意想起来杀鸡吃吗?) “你俩怎么这么慢哪!”方道遂玩水玩得不亦乐乎,一边絮叨一边抬头,“诶?还两手空空过来?东西呢?不是说了拿东西来装水的吗?” “老方啊,我们来的时候就带了那个高背藤椅呀,其他的都没带呢,”姚立华解释到,“要不我去跟别人借个什么东西?” “行吧,要铁的啊,比如铁饭盒或者铁锹也行,反正要铁的......”我好像摸着条小鱼了?诶嘿,那就再吃一顿咯。虽然野猪肉也不赖,但我都好久没吃鱼了。不知道山上那些个陷阱里还有没有抓住野兔?豺狗也行啊,得抽个空再去看看。 “方姑娘,你们是要找装水的东西吗?我这带了有个陶罐,你们要吗?”嘿,新鲜,我这把年纪了,还有人叫我方姑娘呢?我倒要看看是谁? 嘁!是这个死妮子啊!她怎么还活着呢? “不要陶罐,我们要找铁的,你有铁的没?没的话就让开,别挡道,让小陈小姚去问问其他人。”方道遂硬邦邦地拒绝,然后催着她新收的(嗯?)小陈小姚去找铁容器来装水,顺便烤鱼。 一时无话。 方道遂在水里也不起来,也不管围观的其他人,等半天没等到铁的容器送过来,干脆自己从岸边揪了根长长的草穿过鱼鳃挂住了那几条小鱼随手往岸上丢。 “奶奶,方老姑奶奶好像抓的是咱们的鱼。”那个7岁小孩低声在大人耳边说道。 “啊?你小孩子家不可以撒谎哦,这是从山顶那个什么天池流下来的,只是刚好经过了这条人工灌溉渠让她逮着了而已。”你个小孩子还能有我这大人知道得多?小小年纪还学会撒谎了。 “不是的,我没撒谎,是真的!我......哼,我不跟奶奶说呢,奶奶坏!” 这个小插曲当然没人在意,小孩子虽然一般不会撒谎,但也难保说话没逻辑,或者记混了也是有的。 只见方道遂终于从水里上来,捡起岸边没人敢动的鱼串串,看着很可观,有4串呢,每根长草上都有差不多3条大小不一的鱼,活鱼,拎起来这会子甚至还在左右弹跳呢。 “来了,铁的来了,老方你看这个合适不?”姚立华抱着口......锅? “合适,再合适不过了,你哪儿找来的?不是回村里偷偷揭了那谁家离得最近的厨房里的锅吧?!”方道遂高兴之余,还是没忍住调笑了一句。 呃,您一猜就对!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我能在别人发现之前送回去不就行了! “老方,听您指挥,您说这锅怎么用,我就怎么听!”姚立华紧张刺激中,倒生生被逼生出一股子豪气来。 一时就是众人——包括毫不知情自家厨房锅被揭了的那家人——围绕下,捡柴架火,掉起锅来又刷锅,忙了个不亦乐乎。 略去上述这些热闹不提,我们来瞧瞧猫在晒场边角黑暗里的几个“孩子们”在干什么吧: “原来妈也能活泼成这样啊!”桂花第一个感叹道。 “何止啊,妈还跑人厨房揭了锅来用呢!”桂枝紧追一句。 “那我们是误会她了,以为她是个老古板?”爱民也没落下。 “哇!这一趟没白跟哪!大哥,我们能凑近点看不?这太暗了,她们都挪中间去了,现在看不清了。”惠民大开眼界,还想继续凑更近。 “傻弟弟,你再往跟前凑,就得挨骂了!”爱军笑起来,“妈不就是特意在我们这些小的面前严肃,在欢婶儿和方老英雄面前活泼的嘛,她要是发现你凑跟过来看到了,你想想?” “嗯嗯,挨骂都是轻的!”桂枝也同意大哥的观点。可是,好香啊,什么鱼啊?白水煮也能香成这样?好想尝尝! “不好,妈看过来了,都别动!”爱民紧急避险,一下子蹲着转到爱军身后,然后借着爱军的身形遮挡,迅速半弯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就躲到一大丛坝麻杆儿后面去了。 然后“幸运”的桂花桂枝爱军惠民就被快速跑过来的方姚氏抓了个正着。 “你们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从你拿着那个藤椅出门的时候......就,跟过来了。”惠民不假思索就竹筒倒豆子,啥都交代了个底儿掉,“我们都听到了,......原来妈你也不是什么老古板啊......你懂得好多啊!” “拍马屁也没用!你!你们......”方姚氏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惩罚措施,也,不好惩罚吧?我这个当妈的自己跑出来玩来了,他们跟着一起过来了,好像也不是什么非得惩罚的事儿? “老姚!你干什么呢?鱼都要被抢没了!再磨蹭,鱼汤你都喝不上啦!”陈清欢拿着随便掰断的树枝做的筷子冲这边喊,“快点儿过来!我帮你在锅里按住了大半截鱼尾啦!” “既然都来了,那就留下吧,”方姚氏改了主意嘱咐道,“都自己去折两个树枝搓干净了当筷子,跟我一起去吃鱼吧。” “诶,好好!”本来以为要受罚呢,结果啥事没有,几个人都动作迅速地准备好了“筷子”就往热气腾腾的锅那边走。咦?好像忘了点什么? 到底忘了什么呢? “快点!” “来了!”算了,不想了,既然忘了那就说明不重要,还是先吃鱼。 第28章 中秋与摸秋 鸡鸣三声群山醒,秋来云雾绕多彩。大别山在鸡鸣雾绕中伸个懒腰抻抻腿,睁眼一看,原来时已至中秋,赶忙放手让怀抱里的那些阔叶林、乔木林、果树林、灌木丛去完成自己的秋。 于是当红艳艳太阳刚刚爬上来,连绵不绝的山脉就陡然凸显出繁复的、成片的、斑斓的各种变化来。 这山也就再绷不住它那往日沉默内敛、不动声色的神秘。即便朝夕相处,也不让人知道它城府有多深沉,胸怀有多宽广,更不好意思袒露它都默默承受了些什么,庇护了些什么。 “秋老虎”还在,杨树叶子只敢悄悄黄一个叶子,黄两个叶子,黄三个叶子......生怕进度太快。可惜它的叶子是黄金一样的颜色,被阳光一照就闪闪发光,只好半是留恋半是惋惜地一片一片叶子往下掉,似蝴蝶翩跹,似仙鹤旋舞; 泡桐树的叶子比较讨巧,它不悄悄变黄,叶子维持绿色,只等叶子间隙中长好了计划要长的又圆又小、可以拿来入药治病的泡桐果,就迅速跌落下地,落地才不紧不慢地枯黄; (注:泡桐果,可入药,具有化痰、止咳、平喘之功效,可用于慢性气管炎,咳嗽咯痰。“秋老虎”指的是湖北地区虽然已经入秋,但仍然很燥热的天气,甚至比夏季还要更热;与此类似的天气现象还有,3月份的“倒春寒”,即已经春暖花开,但会有一小段时间陡然又冷如冬季。简而言之,都是前一个季节的强力闪回,秋天的“夏季闪回”与春天的“冬季闪回”。) 比杨树泡桐树效率更高的是松树的叶子,它趁人不注意,悄悄调个色就成了,外表看起来仍旧是绿的,实际已经从鲜亮的翠绿变成了沉稳肥厚的深绿。 这天一早,特别、极其、万分珍惜旧日老友的陈清欢,她又双叒(音:ruo四声)叕(音:chuo二声)来了!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金黄皮薄的桔子、土绿土绿的厚皮梨子、黄灿灿个头不小的枇杷、以及金黄脆甜的柿子,这些方家自己就能摘到吃到的成熟果子,来了。 “快拿回去!你也不嫌压得慌,挑这老大、两箩筐的桔子梨子枇杷和柿子,”姚立华上扬的嘴角压了又压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我又不是吃不上!” “你就大大方方乐呗,何必强装出这嫌弃样子来?”陈清欢戳穿道,“来,想吃哪个,上来自己拿!”说完,转脸又冲屋后喊了一嗓子,“桂枝!桂花!出来吃水果!今天吃它个够!” “欢婶儿,来啦!”桂枝第一个响应,“那我吃......柿子吧,家里有桔子梨子了,枇杷也有人送了。” “欢婶儿,又来啦!”桂花跟风一句,就再没有别话了,只低头认真挑选起来。 “欢婶儿!你不打算要魏叔了,是来娶我妈回去的吗?”爱民也露出脸来,发言意外地很是大胆。 “就是就是!这样大张旗鼓的!今天晚上可是中秋之夜!”爱军一向与爱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马上加码。 “......什么意思?中秋之夜就怎么了吗?”落了惠民一个小可怜儿在后,一如既往地在状况外。 “......”陈清欢与姚立华互相对了个眼,立马又跟被火烫了似的,撇开了眼去。 “呕——”陈清欢作势恶心得要吐出来,想了想不行,不得让这些小小子们看了笑话去,“嗨,不知道是谁,一大群人去的独独落了他一个,在深夜的晒场上天为被地为席地睡过一晚上的哈?果然是自己不受人待见就见不得别人关系好呗。你们说,是吧?” “是...啊,是谁呢?”桂花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了一个脆甜柿子,使劲大啃一口包在嘴里嚼,含糊不清地凑热闹。 “反正不是我!”桂枝挑的柿子不尽如人意,有点涩口,迅速吐出这句来,就忙着用牙齿给柿子“去皮”。 “......”爱民和爱军面面相觑,这,大过节的,怎么就开始互相伤害了呢? 你不是开玩笑的吗? 我是啊 (摊手)那我帮不了你 “欢婶儿你!好好好,我见不得别人好是吧?”爱民一时情急,扯过爱军,“我刚下午才帮着我哥一起去给人送过节礼了,人也愿意,还......呐,这就是她们家还礼的枇杷!” “哇!我们要有大嫂啦?”桂枝惊喜,我说家里怎么有别人送的枇杷呢! “大哥,大嫂叫啥名字啊?是哪家的啊?......你都没请媒人,直接跟二哥一起上门送礼的吗?你们也太厉害了!她们家居然也没拿扫帚赶你们出来!?......你怎么不带着我一起去啊!......那下次就由我陪二哥去二嫂家!”惠民抖机灵,连下次都提前预定了。 “那什么,你们......大(嫂)......”爱军猛地甩开了爱民的手就想躲回屋里去,这个叛徒! “嗳——大小伙子羞个什么!快好好说说,你忘了欢婶儿我是做什么的了?赶紧坐下,好好说说!”陈清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爱军胳膊不放。 爱军死劲挣也挣不开欢婶儿的手。这也太有劲儿了!到底是我年轻,还是她年轻啊? 算了,挣不开就挣不开吧,爱军泄气地一屁股趿(音,ta一声)到椅子上,刚好可以请欢婶儿帮忙掌掌眼。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还不能管她叫大嫂。”爱军先声明一句,然后才往下继续介绍,“我,她,我跟她是在割麦子的时候见第一次的,后来晚稻播种的时候又刚好遇上,就聊了几句......就,就这些了,别的,没了......” “割麦子?割麦子那会儿人老多了,你怎么就觉得你跟她是见面呢?那方成钢,方成铁,方成铜,方立国,方立军,方立民,方爱国,方建军......一长串的男青年都去割麦子了呢!”桂枝脑子转得飞快,立马反驳。 “对啊对啊!还有割麦子那会儿蚕场已经都建成了,年轻姑娘嫂子婶子大娘什么的大部分都在蚕场忙活着呢,怎么就她去了麦地,还刚好跟你见了面了?”桂花紧随其后。 “哟,割麦子和种花生那会儿,咱家新承包的田地不都是哥你和惠民一起负责的吗?刚看惠民的反应,他怎么一丁点都不知道啊?!”爱民的疑问也不少。 这一连串的问题打了爱军一个措手不及。难道我真是个“睁眼瞎”?尤其看不明白女孩子的事?爱军求救的目光都不敢再投向爱民了,怕又挨奚落,转而眼巴巴地瞅着正好整以暇、津津有味吃梨子的老妈方姚氏。 那目光简直如有实质,瞅得方姚氏梨子肉都咬到嘴里了,硬是没法儿吞下去。这傻憨憨! “呃,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刚桂枝桂花和爱民说的对不对?我是不是被人算计了?” “算计?不会,这怎么能叫算计呢?那女孩子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了吗?”方姚氏干脆放下手里的梨子,认真解答。可怜的娃儿,刚开始起心思就遇上这么个精明的,溜了他一圈有余,他不仅不知道还直不楞登往套里钻。 听到旁人的好心提醒,又这样全盘否决。 哎哟~~这可是......叫人说你什么好啊。 “要我说,你们一家子就别跟审犯人似的审他了,”陈清欢听了一会儿,发现双方都怀疑太多,了解太少,“今天晚上不正好是中秋之夜吗?你们干脆借着‘摸秋’的由头,让这俩人单独一起去相处看看不就行了吗?反正女方也送了枇杷过来,说明她们家也不反感啊!” “我觉得......”桂花已经吃完一个柿子了,趁这个间隙准备表达赞同。 “你就别觉得了,你们兄弟姊妹几个也别开口了,”方姚氏制止他们发表意见,“还有你,不光‘桃膨李胀枣子树下埋死人’,那柿子也是不能一气吃太多的,你歇会明天再吃,这还好多呢,够吃!......爱军,你怎么说,去不?” (桃膨李胀枣子树下埋死人,地方流传比较广的民谚俗语,其实就只有一个意思,桃子李子和枣子都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容易损害身体健康。) “去......”爱军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去也白去了吧?” “怎么会呢?拿出你的真诚来,你不明白的你直接问,反正” “......反正你也学不会那套旁敲侧击、迂回套话的本事?”居然是爱民接上了妈想说的下半句。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呃,不重要,你继续说,我就是,就,......不重要。你继续说吧,我肯定,我们肯定认真听,再不打断你了。” “还说什么啊,你不都替我说完了嘛。就这样,散了散了,我要跟你们欢婶儿深谈关于我们什么时候抛开你们魏叔结婚的事儿......” “......”众人目瞪口呆,真谈啊! “去吧去吧!晚上中秋聚餐的时候再回来啊,去啊!” “啊?哦哦......我们都去啊?” “都去都去!快去!” 兄弟姊妹几个几乎是踉跄着被推出门的,干脆就顺了妈的意思,让大哥走在前面,其他几人跟在后面,雄赳赳气昂昂......走了3米不到,就畏缩不前了。 “前面,前面就是了,”爱军转身就要跑,被后面几个七手八脚地拦住了,“诶——别跑啊,反正都走到这儿了,有我们这么多人在呢,不怕,我们去会会......大嫂......” “说了还不是大嫂!”说不定以后都不会是大嫂,这么精明的姑娘,我可应付不了,她估计也没看上我,纯粹逗我玩呢。 “啊不是不是,不是大嫂你得告诉我们怎么称呼啊,她叫什么?” “对啊,她叫什么?” “叫朱翠zhu......”爱军浑身不自在,别别扭扭地说完名字,才犹豫着往前又走了几步。 “朱翠什么?是竹子,还是珍珠啊?” “朱翠珠,珍珠!”到了门口,爱军又停下了。 “诶——谁叫我?”啊啊啊啊,居然就这么把人喊出来了,快跑快跑! 可惜依旧被身后一帮人死死抵住了后腰,动弹不得,只得僵硬地等待结果。 只见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第一印象是她好白哦,在这将晚未晚的暮色里,格外抓人眼球。随着她循声走近的步伐,还能看见她脑袋后面马尾尖一晃一晃的,不等众人再多看几眼,她就已经轻快地来到跟前: “你来啦?是你刚刚在喊我?” 嗯?这怎么还自来熟呢?不是只见过两次聊过一次吗? 她好像认识大哥,但是不知道大哥的名字诶! “是,是我喊的,”爱军暗暗掐了一把手掌心,“是我喊你的,今天晚上就是中秋夜了,你,我,我想约你一起去‘摸秋’,不知道你......” “可以啊!现在就去吗?”朱翠珠姑娘一脸......兴奋?她怎么不是害羞或者害怕呢?她怎么不拒绝我呢?她怎么能这样......好看呢? 爱军被愈发离得近的年轻姑娘晃了神,半天没接上话来。 “嗯?去不去啊?” “哦哦,去,现在去,翠珠你,你需要准备些什么吗?还有,你带几个兄弟伙吧,我们这,这许多人都要跟着的,怕你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也不需要准备什么,这就走吧。”朱翠珠好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枕戈待旦,随时能战。 看她这熟练程度,不害羞也不推拒,她不是结过婚吧? 呃,这,不好说。 先看看吧,大哥不也说还不是大嫂呢嘛。 不对呀,她怎么姓朱啊?咱们银子岭乡姓方姓陈姓张,哪儿来姓朱的呀? 怎么没有,猪儿洞村就有啊,不过离我们这比较远。 “你们怎么还不跟上,在搞什么?”爱军突然扭过头对着后面低声喊道。 第一次旁观谈情说爱,尤其还是自家大哥谈情说爱,几个毫无经验的弟弟妹妹们叽叽咕咕研究个不停,虽然没弄出声音来,却与大哥的距离越来越远。不怪大哥回过头来低声喊他们。 “来了,我们这就来。” 此时,方家 “我不是方姚氏。”方姚氏用方姚氏的嘴,说了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停了停,又追一句,“你早有预感的,对吗?” 陈清欢瞬间泪如雨下,又点头又摇头,“什么时候?怎么这么突然,这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来陪她,怎么......” “我也不知道。” “那她......她去哪儿,她好好的......吧?” 方桂花一言不发地看着陈清欢,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嗷哇.....哇啊嗷....嗷嗷嗷嗷嗷........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陈清欢根本没顾上问现在坐在对面的是谁,就扑倒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29章 好像踢到铁板了 与方家客厅此时丰沛的感情流动不同,此时爱军一行人都很冷静,仿佛零下15摄氏度的深冬,刚出锅的油炸花生米“滋”一下就被冻成了冰坨。 爱军干巴巴地陪着朱翠珠在前面走,讷讷无言,正好走到大队部的里堂这里,跟了一路的爱民忍不住提醒:“哥,这不是你们分野猪肉的地方吗?那天你们是分得了80多斤肉,对吧?” 什么意思?那都过去多久了?现在怎么突然提起那个?爱军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嗳,看来这个大嫂是真要黄了呀,哥这脑子......还是哥其实已经单方面放弃进一步发展啦? “你要进去里堂看看吗?”爱军想了想还是转脸询问朱翠珠的意见。 “啊?哦,去,去,我都行。”朱翠珠明显心不在焉。 得,对方也没上心。 里堂是个石头围建的小院,墙体的外立面细心贴满了靛蓝色的碎瓷片,为了防雨防洪以及防止在人没有察觉的时候被可能有毒的大虫爬进去,整体地基都垫得比较高,整个院子高出地面足有三米,大门处为了方便进出,砌了3级台阶。 这个小院是用废弃的陈家老式祖祠改的,原来面积更大,现在只剩下左右前三间开阔的屋子可以用;在“运动”中被扒掉的那些房间、围墙,散落下来的建材被烧掉的就有不少,也有前几年趁着风头过了,被人偷偷搬搬抬抬挪了去起房子也有不少;剩下四四方方的大石头、光滑的长条石柱子、青砖、木制廊柱等还有些,都静静的躺在那儿,长青苔的长青苔,生白扇菇子的生白扇菇子,有的石条上被水日积月累地滴成个小凹槽,成了山里的各种鸟口渴喝水的小池子了。 对于爱军他们来说“摸秋”当然是借口,只是想要互相多了解了解,可是对于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 “八月半摸秋不算偷”,乡村居民们大多会在这一天放任自家调皮小孩们,入夜后结伴随意溜到各家的菜园子、庄稼地里去摸秋。如果摘得葱,要“聪明”,如果摘得瓜,是“吃喝不愁”。诸如此类,热闹热闹,顺便讨个口彩而已。 为此好多人家还特意提前预留一些成熟的瓜果在地里让小孩去摸呢。 摸秋都不许带照明器具,比如灯笼、蜡烛或手电筒,只能大家各凭本事,在黑夜里用手摸,摸摘瓜果、大椒、黄豆、玉米、棉花、萝卜等等。 摸得到算运气,摸不到也不能恼,就全当是小孩子玩乐一番,大人互相之间也能增加互动,促进邻里感情,顺便也能在中秋节前后,一齐体验下秋季大丰收的喜悦。 此时,另外也还有不少同方爱军朱翠珠一样找摸秋当借口出来并肩同游,以促进互相了解的青年男女,但都各自选定一条路线一起漫游,尽量不往一个方向凑,就是路上偶尔撞上了也会当做没看见,迅速避让开去。 当然,除了小孩子趁夜摸摘瓜果,以及年轻男女并肩同游之外,剩下的过节人群中又分了有三四拨不同的群体。 一拨当然就是留下来在家准备家庭聚会的花样晚饭餐桌的,一定会有月饼和桂花酿(或桂花饼)。 这一拨大多是已婚妇女,什么嫂子婶子大娘的,哦,也有一部分是请来的有手艺的、经常承接周边乡村的红白事席面的大厨师傅挨家挨户去教。 一拨是跟着摸秋的小孩子们保护他们的安全的,比如矫正他们行进的路线以避开危险的路段,危险的草丛或可能的陷阱坑洼处,顺便当孩子们摸摘到瓜果了,准备摘下来、拧下来之前帮忙判断是否真的熟了,如果不熟就得放弃这一个,然后重新再摸摘。 这一拨大多是已婚成年男性,以及部分尚不急着出嫁或已经定了婚的姑姑小姨们,和未成婚也暂时没说上亲的小叔小舅们。 一拨是像爱民惠民桂花桂枝这样的,既没有朦胧暧昧的关系,自家也没有什么侄子侄女的要帮忙照看着去摸秋,也不懂什么月饼啊桂花酿的手艺,反正就是家里待不住,外面也没什么事可做,到这年纪了也不能把自己当小孩跟着去摸秋。 于是,他们只好继续跟在大哥后面当条尾巴。 “惠民,哥不爱说话,你来说,上次你们都怎么分的野猪肉?”爱民一力撺掇,拼命想把气氛炒热。 “啊?大哥不爱说话.......吗?”惠民不出所料地答非所问,“野猪肉啊,就分啊,反正我们八个人轮流抬野猪回来的时候,那野猪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到里堂就......分了啊,拿市斤称一称,三家就平分啊......这都过去多久了,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算了,黄就黄了吧,就这样吧。爱民闭了闭眼,放弃递话让爱军表现自己了,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操心去吧,就轮不到我管了。这以后要是都说亲成家再生了娃,我们兄弟三个就得分开成为三个单独的家了,就这样吧,各人顾各人吧。 爱民放弃插话协助爱军拉进他与朱翠珠的关系,转身打算找两个妹妹叮嘱几句——比如像你们大哥这样的闷棍子男人能不选就不选,在这样的世道里,他一个大男人自己无法辨别男女关系,嘴巴又不会加以利用好先声夺人、灵巧避祸,轻易是害不到他自己身上的,到时候遭罪的就只能是跟在他身边的女人了。 结果转身一看,咦?桂花呢?刚还跟在后面呢,桂枝也不在?她们俩是一起走的......吧?这都离家这老远了,危险啊。爱民不由替她俩捏了一把冷汗。 “哥,惠民,朱......啊,你们,你们继续逛,我俩妹妹不见了,我得去找找,就先走了啊,回见。”爱民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喂,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没结伴走山路啊! 惠民和爱军面面相觑,追赶不及,只好目送爱民远去。 “怎么了吗?不是要进里堂?你们在那儿做什么?”朱翠珠已经走上台阶,此时正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就快要进入里堂了,结果发现身后没人跟来,转脸疑惑道。 “呃,也不一定非得进里堂,我其实......”爱军见身边就剩下个惠民,刚刚那股子微妙的畏缩反而悄然散去了,“我其实就是想问你,你想跟我成为什么样的关系?” “嗯?成为什么关系?”朱翠珠干脆转身下了台阶,恢复成与爱军面对面站着的姿势,嗯?我居然只到他肩膀? “所以?你的回答是?”爱军见翠珠晃神,想到了自己在她家门前晃神的那次,诶?她姓朱,怎么她家会在我们方各塆?方各塆的人不都姓方吗? “什么回答?”朱翠珠回过神来,但也不想轻易被爱军的直球问题牵着走,带着微微笑意地抬头还击道,“你想我怎么回答你呢?” 嗳?大哥和大......嫂,是大嫂吧?他俩在干啥呢?这你问来我问去的,搞半天不尽是废话嘛? 惠民左看看右看看,又抬起手来挠了挠后脑勺,困惑不解。但也没敢出声打断。总觉得这时候我要是打断了大哥说话,会有很恐怖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还是缩起来当自己不存在吧。 “我不知道啊,”爱军毫不知情地继续吐出一句刚好在套路里的话。他是真不知道! “所以我才问你的。” 嘿!这憨憨傻傻的样子,莫不是他装出来的?朱翠珠眯了眯眼,怎么突然有点看不透他了? “刚你说你是叫方爱军,对吧?”算了,换个安全话题试试。 “对啊,我是叫方爱军,你想说什么?”反正我不会旁敲侧击、婉转迂回嘛,那就只好直接问喽。 方建军这臭小子没跟我说实话吧,这真是个憨直性子的人?!我今天好像踢到铁板了!这滴水不漏的......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朱翠珠假作随意,想着得先让爱军放松警惕,“那不去里堂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转转?” 方爱军一头雾水,聊了又好像没聊,这......算互相了解了吗?但是目前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我总不能押着人回答吧? “你想去什么地方?你,这附近你都熟吧,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就是了。”爱军坦然道,随即又稍作解释,“山路还是得结伴走,尤其现在是晚上,安全为上,至于其他的,后面再说都行,你觉得呢?” “嗯,你说得对,那我们去那边吧。” “行。惠民跟上,我们不走这条路了,我们去那边!” “哦,来了!” ...... 此时,蔡家 “大姐,大姐!娟儿姐!在家吗?”桂枝上前喊道,可惜蔡家这厚实大木门,关得严严实实。好像自从上次被砸过门之后,特意加了不少铁皮上去,比之前稳得多。 “你不废话嘛,中秋节呢,肯定在家。”桂花相当地烦躁,忍不住对桂枝恶语相向。 “有什么问题吗?叫门不都这么叫吗?你不乐意听,你自己叫!”桂枝也没惯着她。 “叫就叫!”桂花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躁,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桂枝也没给她足够的反应时间来道歉挽回,稍一犹豫就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只好也赌气。 “大姐!大姐!大姐!我和桂枝来送月饼了!你开开门啊,大姐!” “吱呀——”门开了,站在门后的却不是方娟,桂花桂枝也顾不上刚闹的小矛盾,齐齐上前一步,逼到人脸上质问,“怎么是你在这家住?我大姐呢?” “对,我大姐呢?就方娟!是你们蔡家庄的媳妇子,还生了两个儿子,大的蔡德志6岁,小的蔡德祥今年阳历6月刚落地,这会儿应该才3个月大,还有......” “诶诶!别急啊,我是她蔡三叔家的,我叫钱春花,是来给你们大姐送东西的,”开门的婶子赶紧解释,“方娟这会儿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呢,腾不出手来,我看你们敲门敲得急,刚好我这就要归家去了,就顺便帮了个忙......” “哦——是春华婶儿啊,不好意思哈,刚太心急了,说话不太礼貌,你别往心里去哈,”桂花可是有时间道歉了,“你也知道,我大姐这一溜串的事情,刚消停下来,这屋子又独独在你们蔡家庄外面这一圈这里,门头朝向也跟其他人不一样,是背对着庄子中心的,我们......” “我懂我懂,我没往心里去!方娟有你们这样惦记她的娘家人,我羡慕都来不及呢,我的女儿要是也......你们别耽误时间了,快进去吧,这会儿应该忙完了,你听,孩子都不哭了。”钱春华一面把她俩往里推一面自己错身往外走,还想帮着关上门。 “没事,你忙去吧,春华婶子,门我们自己关就是了,今天中秋呢,快回去团圆赏月去吧。”桂枝赶紧转过身来目送春华婶子,只等人过了小石桥了,才关上门来,拉着桂花往小瓦房里去。 “大姐!噔噔噔!看,我们送什么来啦!” “你们来啦,”方娟一脸疲惫,强打起精神应付道。 除了在娘家坐月子的那一个半月,这整整2个多月的时间里,全是她自己一个人一天不落的带孩子,偏偏这破孩子一哭起来就没完,饿了哭,尿了哭,睡半小时不到就醒继续哭。哭声滔滔不绝还声嘶力竭,它都不用换气吗? 一个晚上能闹得人起来三四次,不是喂奶就是换尿布,再不就是抱着满地晃地哄睡。就是来两个健壮的大活人换着班带,都得被折磨个半死不活。就更别提她这精力体力都还没完全恢复的产妇了! “随便坐吧,我实在是抽不身来准备中秋过节的东西,就......刚好你俩来了,帮我盯着点儿,我眯一会子,太累了......别让他掉,地,上.......” 这就睡着啦? 桂花和桂枝简直心惊胆战,嫁人原来这么恐怖!!! 第30章 中秋良夜的家庭团圆与祭祀 “爱军你们回来啦?快坐下,饭已经好了,我们是先吃月饼,还是先吃饭,......先喝桂花酿?我已经好多年没喝过桂花酿了,嫁人后自己做总也不,对,味......”方桂花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陷入深思,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嗯,回来了,不过就我和惠民,其他人都还没回来......”爱军铩羽而归,对朱翠珠的一切依旧一头雾水,连她是不是逗弄自己都没问出来,很是挫败,没精打采的,也就没有留意到妈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妈,我来帮......嗯还是不了,妈你说得对,君子远庖厨,呵呵,再等等再等等,”惠民无所适从地自己给自己搭梯子,“二妹三妹应该再有一会儿就到家了......” “爱民?你怎么一个人回来?桂花和桂枝呢?你不是去找她们去了吗?”爱军颓丧归颓丧,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走进门来的弟弟。 “啊?哦,我没......不是,我知道她俩在哪儿,只是没现身说话,......她俩应该再过一会子就到了......吧。”爱民居然也是一脸沉思加晃神? 不是也遇上什么姑娘了吧?就说女孩子心思难搞吧,成亲什么的,也可以不那么急......吧?可怜爱军还没被爱情的河水打湿脚尖呢,就已经被神秘莫测又难搞的漂亮姑娘搞得心有戚戚,不敢下水了。 各位看官可知,现在出现在你眼前的是一女三男一共四个呆瓜,在本应该是家庭团圆聚餐的中秋良夜,各怀心思,神思不属,是身在1983年阳历9月21日的方各塆的方家客厅,心和魂已经不知道都飘到了何方啊。 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不是,且随本作者继续往下看嘿! “待会到家了,高兴点,别提大姐的事情,听到没?”眼看着快到家了,桂花第3次嘱咐同一件事。 桂枝忍耐了又忍耐,还是没忍住,“你到底是嘱咐我呢,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刚在大姐家,反应最大的不是你自己吗?” “有吗?哪有?你看错了......”桂花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还加快了步伐想赶紧到家,就不会被桂枝摁住要探究个仔细了。 “你有!你就有!要不是我也在旁边,我看你都差点要忍不住掐死那个小破孩子了!也就是当时没找到镜子,不然我非让你自己看看你当时的表情,那个狰狞啊!” “你尽瞎扯!到家了,前面就是了,记住了,别跟他们几个提!一句都不提,听着没?”我那哪儿是狰狞啊,是害怕,是恐惧,是肝胆俱裂。 自己拼了老命生的孩子,居然最折磨自己!这不相当于,让女人长大一定嫁人,以为是“给自己找个靠山,好让自己不被狂风暴雨摧残”;实际上呢,不嫁人不生娃完全有时间好好干点什么,依靠自己的脑力劳力活得好好的,以后日常生活中,轻易也不会有这样会危及生命的“狂风暴雨”来袭! 原来女人一辈子最大的坎儿,就是结婚生娃! 而且万一迈不过去这个坎,丢了命也没人会给赔偿,愿赌就得服输!我c.......@#!%~&^%$*(&!~)*^%#@$#@~~ “二姐?二姐?怎么不走了?”桂枝一脸莫名其妙,二姐在那嘟囔什么呢? “你先进去!我一会就来了,这都到门前了,丢不了的,啊。”让我再骂会儿,虽然我也不知道该骂谁。 “行,那你快点,我先去帮妈摆供品准备祭祀先人了。”最近大家好像都神神秘秘的,不知道都什么情况,算了,管不了,顾好自己吧。 桂花转身来到了隔壁邻居家,想找方老姑奶奶聊聊天,顺便看看能不能帮自己解解惑。 “老方啊,老方!我来看你来了,你在哪儿啊?” “哟,桂花又来了!快进来,咦——今天你怎么空手来的?平时倒是热闹,真过节了,怎么反倒不给我送东西啦?” “唉呀~原来某个人是只惦记我的东西,不惦记我啊,那,我这就走?”桂花作势转身就要离开。心里默默数三个数,一、二、......三! “诶诶诶,别走啊,我跟你开玩笑呢!”方道遂稍微显出点紧张,但见桂花一秒没耽搁,脚下只是原地旋了一个圆圈就又转过脸来,冲自己嘻嘻哈哈笑得露出一嘴大白牙,“好啊,你个小屁孩,还学会虚晃一枪了!看我不罚你的!” “诶诶,别呀,我这不是送你东西了嘛,这叫‘笑口常开’啊!这可是比野猪肉更好的礼物了,你说是不是?!”桂花灵巧地一晃,就躲开了方道遂作势要拧她耳朵的手,稍微站得远了一点,依旧笑嘻嘻。 “说吧,是不是又有什么想不通的,想找老婆子我解惑的?” “嗳,老方你真聪明!” “我还不知道你!鬼机灵的!快说,一会我得去给他们上柱香,这大过节的......诶?你怎么不回你自己家去啊?” “这就隔壁,先陪陪你,再回去也不晚,急什么......来我扶你吧。” “不用扶,我好着呢,你说不说,不说我先去上香了。” “先上香吧,我的事也不急,我跟你一起去上香......呃,我能跟着一起上香吗?不会犯什么忌讳吧?” “犯什么忌讳犯忌讳?他们拿命去拼不就是为了看到你们这样的年轻一代能好好生活吗?没事儿,你想来就一起来吧......” “诶,那挺好,多我一个人烧香,他们应该也更高兴......” “......” ...... 声音逐渐变小,淹没在一片云腾雾绕的香烛群里,消散在昏黄柔和的钨丝灯泡照耀之下。 与此同时,隔壁方家 “诶,椅子不是这样摆放的!得对齐,左右各四个座次比较好,呐,你看,是这样!”桂枝上手纠正惠民。 “咦?这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好看?”惠民悄声询问桂花,怕惊醒了还在沉思的老妈,到时候她会不允许我和大哥二哥参与的。诶,不对啊,妈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一面说君子远庖厨,我们是方家的男人,不能做那些女人才做的家务事情;一面又说祭祀先人是家里男人出面最好,那祭祀的食物啊餐盘啊,不本就应该是男人来动手摆放的吗? (祭祀先人,方言也叫“供奉先人”,一般逢年过节,或者是忌日生辰,后辈们都会如同对待家族长辈一样,如常按其生前使用习惯摆上椅子、筷子、小酒杯、饭碗、菜碟等,进行祭祀先人的仪式。一般自家只会给自家仙去的祖宗摆祭祀桌,同时要烧纸、放鞭炮“请”,并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离开祭祀饭桌所在的房间,就算偶尔需要经过,也不能触碰桌子或椅子,怕“吓走先人”。) “是单数缺损,双数圆满的意思。跟红事席面一般双数桌,比如6桌,8桌,10桌,而白事席面一般单数桌,比如5桌,7桌,9桌这样。”桂枝特意强调道。 “那祭祀按白的规矩走,还是按红的啊?怎么4个呢?虽然是双数,但4字也不咋吉利啊?”惠民仍旧疑惑不解。 “祭祀啊,祭祀好像是单独一个规矩,哎呀,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摆这么多椅子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桂枝这下被问住了,干脆倒打一耙。 “诶,你说,妈现在在想什么呢?还一脸呆滞?”不等惠民再跟桂枝争论个三百回合的,二哥爱民就凑过来小声问,恰好转移了话题。 “我怎么知道?赶紧把桌子摆好了,酒杯呢?要10只玻璃的高脚小酒杯,你拿来了没有?”桂枝心无旁骛地忙活祭祀餐桌的摆放。 “在我这儿,我也来帮忙摆吧。”爱军应声道。 “诶?大哥你也来了啊?妈还在旁边呢,她不让我们三个做这些事情的......”惠民示意大哥看向妈的座位。 “没事儿,危机解除!刚你二哥试探过了,是妈——回来了!妈——”爱军意有所指,刚抬起头,就跟爱民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我知道啊,妈不一直在.......哦,是妈回来了!”惠民福至心灵,赶紧把好消息分享给身后一心忙活的桂枝,“桂枝桂枝,是妈回来了!” “妈回来了?她也没去哪儿啊?不是我们摸秋回来,她就已经送走欢婶儿,独自......是妈回来了?真的!”桂枝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忍不住哼起了小调,“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这么高兴啊?” “对啊!是......高兴,啊?”怎么也没人提醒我一下?妈什么时候走路跟猫一样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也没有,我就是随便哼哼,那,不是,过节嘛,今天中秋啊,对不对,妈你不高兴吗?”桂枝小心翼翼地描补,一边说一边小碎步地往后退。 不是太高兴。虽然你高兴是因为我“回来了”,但我一想到我2021年的孩子也会因为我不在而乐呵半天,我就高兴不起来。 完了,我快要被撕裂了!到底哪边儿是真的?!我应该更顺着哪个“我”的心意去生活? 还是说,我会继续没有止境的、无限次地突然“闪现”到1983年,或者又突然“闪现”到2021年? 这到底是上天的奖赏,还是惩罚? “妈?妈?祭祀的供品桌子椅子餐具这些都已经摆好了,就差倒酒了,得你来了,妈?”爱民走上前来,轻声提醒方桂花。 “嗯......嗯?这么快吗?好,酒我来倒,酒放哪儿了?是白酒吗?” “妈,你忘了,现在白酒都限制供应的,没有白酒,不过可以拿桂花酿代替,呐,在这!”爱军从厨房转出来,手里捏着特别小一个陶罐,是用木头塞子包了白布条封口的。 “嗯?桂花酿?这么点儿?自己酿的?不会有什么不知道的病菌吧?”方桂花一边说一边走过来伸手就要接。 “什么菌子?捡菌子一般是3、6、9月下雨多的时候才有的,最近都晴天,肯定没有菌子......可以捡。怎么啦?我没说错啊,怎么都看着我?”真是始终如一啊,惠民他永远在状况外,也大小也能算个天赋了。 “妈是说病菌,是吃下去会生病的一种......动物?妈我说得对吗?”桂花终于从隔壁老方那里脱身回到家里来了。还好,还没有很迟,赶得上团圆饭。 不过,妈那什么眼神?怎么怪怪的? “对,你说得对......了一半,是一种微生物,比人的细胞还小......吧,反正就,肉眼看不见的那种东西......” “管它呢,反正也只酿了这么点儿,而且就放了八月的桂花和陈年的糯米,然后就一点儿酒曲,密封放在灶下稻草堆里煨的......先用吧,我们先不喝不就行了?总之祭祀先人不能没有酒的。” 一时大家都没有异议,很快就安顿好了一大桌祭祀供品,烧了黄表纸,还放了一挂鞭炮。 “行了,都过来磕头吧,请祖宗保佑大家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方桂花招呼大家过来,到桌前的扫把上磕头。 “就扫把啊?这都没剩几根了,能垫什么,一会儿膝盖肯定会疼的......”惠民在那儿磨磨蹭蹭,嘀嘀咕咕。 “你干脆改叫桂民算了,婆婆妈妈的.....哪儿那么多话啊,赶紧磕,你后面还有好几个人呢,得在鞭炮完全放完之前磕完,快点!”桂花很不客气地催促道。 “你!”惠民很想生气,但又怕真的耽误事情,只好憋气磕下去,心里默默念叨:“祖宗们啊,保佑大家都得偿所愿吧,这一年大家都不容易,都各自有心事了......祖宗啊,你说为什么人会长大呢?长大了,妹妹都不可爱了......哥哥们也都变得,变得......我说不上来,反正就很不一样,我就想和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过,我不想大家不开心......所以您就保佑大家都得偿所愿吧!我给您磕头了!” 惠民怎么这么慢啊?鞭炮快要放完了,我和爱民都还没磕呢。 惠民终于起身了!爱军干脆拉着爱民一起跪下来,闭目双手合十,行大礼,跪俯在地,顾不得膝盖生疼,立马又磕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每磕一个,心里念一句: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方娟。”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方爱军。”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方爱民。”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方惠民。”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方桂花。年轻的和年老的,总之保佑方桂花。”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方桂枝。” “行了,可以了,都起来吧,跟我去厨房待着,或者你们去卧房待着也行,反正不要待在客厅,打扰祖宗们享用供品。”方桂花,算了,我们还是叫回她方姚氏吧,或者姚立华? 姚立华说完就带头离开了客厅,临走还不放心,“走慢点儿,手或者脚都留神,注意别撞到桌子或者椅子了!” “......”妈是不是以为我们都很小?还是以为我们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家庭祭祀活动? 第31章 秋老虎的最后一击 日正当午,尽管“秋老虎”已近强弩之末,但很明显不甘心即将被“一场秋雨一层凉”抢占表现舞台,抓紧最后的时机祭出暴晒的大太阳,比三伏天威力更甚的大太阳。 抢在大太阳最凶残的时刻之前,匆匆从棉花地里丢盔弃甲爬回来的方家一家子终于都聚到了客厅大桌子旁。 一进了门了,大家随手就把头上的草帽摘了丢地上,然后抢着薅过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高靠背大椅子往上一靠,呈“大”字摊开两手两脚,全靠自身体重撑着维持一个坐了又好像没坐的姿势,人人顶着一副被大大太阳和小小棉花联手蹂躏了一上午的样子。 口干舌燥,皮肤通红。额发上、两鳃处、脖颈(音,geng三声)那一圈、后背、腋下、手肘、大腿根、膝盖弯、脚踝等等诸多地方,那汗水看着都不像流出来的,倒像整个身体被汗浸透了之后多出来的那一点点没处可去,只好缓缓往外溢出来。 手酸脚软,浑身无力,两眼无神。 “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哦,还有饥肠辘辘。 任凭五脏庙此起彼伏的高歌欢唱,方家众人都只剩转转眼珠子的力气,一点不想动弹,一点不想开口。 还好给棉花摘顶的活计只用干今天这一次! 得亏我们一起有六个人!要再干上一天,指定都得倒地里爬不起来了! “哟!这都是什么造型啊?”怎么欢婶儿从来没有过力有不逮或者灰心丧气的时候啊!她都吃的什么灵丹妙药?! “怎么都摊椅子上了?真当自己是个面口袋啊?”欢婶儿一圈走下来,嘿!居然每个人都只转转眼珠子,不搭腔?! “要不,我先给你们弄点儿吃的,再说话?”欢婶儿试探着问道,马上得到一大堆目光示意,恨不能跟欢婶儿心意相通: 好啊好啊,随便什么吃的都行,我要饿死了! 呜呜,欢婶儿你真是个大好人! 我想喝水,呜呜呜...... 嗯嗯,水,喝水!加点盐的温水! 要是有绿豆汤就更好了! 先把门打开,把窗打开!我快要被汗水淹没了! ...... 哎呀——这眼冒精光的,都晃着我了,比外面那大太阳也不差什么了吧?! 方家客厅里,一堆老弱还都半残,昏昏欲睡但又没真睡着,既没有力气开口,也没甚力气起身,听到欢婶儿主动说要给弄些吃的,甚至有人眼睛里冒出了薄薄一层泪光。真?热泪盈眶。 陈清欢再没多说什么,立马抬脚就转去了后面的方家灶房,想看看有什么快手菜或饱腹主粮可以尽快拿来保住面前这一群人的小命。 一时之间,除了厨房偶尔传来的叮铃哐啷声,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桂枝啊桂枝,我来给......你......你们这是怎么啦?”居然是熊婷婷!桂枝激动地扭动身子,试图完全坐起身来,可惜没成功,又滑下去了。 见状,熊婷婷赶紧上前一步拉住她,不让她完全滑落到地上去,“没事儿吧?不用折腾了,我就说个事儿,一会儿就走,一会儿就走......” 我这一会儿能走得成吗?一家子人都这样啊?要不我跟倩婶娘请个假,今天就不去蚕场了,然后留下来帮忙? 正想着呢,无意中抬头一扫,只见强烈的太阳光倾倒下来,地面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丝丝缕缕由下至上蒸腾而去,屋外远处居然影影绰绰地又有一人往这边走过来。会是谁呢? “桂枝啊,我......你等等哈,我先去跟蚕场请个假,然后我就来陪你......”熊婷婷回过神甩甩头不打算管,顾自弯腰凑到桂枝耳边,尽量小声说道。 好啊好啊,你陪我!我都好久没跟你好好说说话了。桂枝只恨自己的眼神不能完全表达出自己想说的话,正强行尝试开口,结果一开口刚说了一句很嘶哑的“好啊......”,就说不下去了,嗓子眼里好像藏了把锋利的小铁锯子,一说话就拉得生疼。 “请假?请什么假?” “哦,欢婶儿你也在啊?我是说去跟蚕场请假,留下来陪陪桂枝,看她这样的,我心里难受......马上她就过生日的嘛,搞成这个样子......”熊婷婷说着说着都呜咽起来了,嗓子发紧,眼眶里的眼泪将落未落。 “诶——别这样,你这说得好像方家就可着桂枝一个人欺负似的,这一大群人呢,都一个样,别担心歇歇就好了,”欢婶儿一边说一边挥舞了下手上的锅铲,“农活嘛,都这么干过来的,歇歇就缓过来了。这也就是他们家人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半天就干完了。不然啊,像别的人家,得连着干一个星期,那才叫煎熬呢!” “诶,既然你都要帮忙了,来一起啊,我们先把吃的喝的给他们弄出来是要紧!” “啊?我吗?我不是很会做饭,家里我......没人教我,我能行吗?”熊婷婷犹豫着想推脱,倒不是不愿意干,主要是怕糟蹋粮食,“还有,我还没请假呢!” “请什么假?”张彩云突然冒出来顺着话尾问道。原来就在欢婶儿和熊婷婷说话这一小会儿,远处那影影绰绰的人影走近了,居然是张彩云。那个据说跟桂花关系最好的张家湾的姑娘。 熊婷婷见是个不认识的姑娘问,转头求助地看向欢婶儿。 “哦,没什么,就说今天这么大太阳,想歇一天不去蚕场,也不算请假吧,本来今天就准备通知不去蚕场的,”欢婶儿只好接过话来,“只是早上没来得及,人都按照习惯的时间已经去了,所以就只在蚕场里面当众宣布了一下。” “啊?宣布了吗?我早上也去蚕场了呀?!”熊婷婷一脸惊讶。 “嗯?你没听到吗?就在那个结了蚕茧的稻草滚龙旁边那个小屋子里宣布的呀?!”看来是我自己听漏了! “那刚好,我也不用去蚕场了,本来我今天早上起迟了,正想下午约桂花结伴一起过去蚕场,俩人一起受罚轻些呢!”趁着间隙,张彩云高兴地插话道。 我谢谢你啊!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这最近几个月都不怎么上门,一上门就打着让我一起受罚的主意?!歇了这么半天,桂花终于稍微恢复了一点,能转动眼珠子,以及脖子了。桂花干脆转动脖子,特别明显地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不继续看张彩云,以示不满。 “桂花啊桂花,来,快来!给你个好东西!你这一个多星期怎么都不去隔壁陪我聊天了?还非得我上门来找你,你知不知道尊老爱幼啊!”今天什么日子,这怎么连从来不串门的方道遂方老英雄都上方家门来啦? “咦!这是怎么啦?这怎么躺倒一圈的?比我老太婆的身子骨还不如啊你们!” 呃,方家人表示,不想说话。给棉花摘顶而已,大清早起来晌午干完回来的,我们怎么知道会搞成这个鬼样子?!不光不如您呢,还不如欢婶儿,也不如张彩云和熊婷婷呢! “你好,是方老英雄,对吧?”熊婷婷和张彩云齐齐上前打招呼,“我是熊婷婷(张彩云)。” “哦好,你们好,你们也是来找桂花的?” “嗯对,我是来找桂花的!”“不是,我是来找桂枝的!” “嗯,都好都好,”方道遂随口应付完熊婷婷和张彩云,转身就对桂花扬了扬手里的小包裹,“呐,桂花啊,这东西我就放这儿了啊,等你休息好了能起身活动了,自己打开看哈,我就先回家去了......哎哟,这鬼天气哟,人好像走在一个大蒸笼里,先暴晒再干蒸,还这么闷热,我估计啊,今天下午或者晚上就得来场大暴雨喽!” “方老英雄慢走啊!”“......慢走!” “欢婶儿,我来帮你吧!”熊婷婷主动转身往厨房走去,“刚你不在客厅,方老英雄都来过了,还给桂花送了东西!......我不太会做饭,那我就帮你灶下烧火吧。” “嗯?方老英雄也来了?你怎么不喊我?我还以为就你和张彩云在那儿说话呢!”欢婶儿盯着两个锅里的东西,稍微抬头看了一眼就又埋下头去仔细观察颜色变化,看半天看不明白干脆就拿锅铲用边边那里小小地舀起来一点尝了尝味道,“嗯,还得再多煮会儿,熊婷婷是吧?这么热的天,你就别专门守在灶下烧火了,你去后面柴房里找个小巧一点的硬劈柴塞灶里就行了......” “哦哦,小点的硬劈柴,这个!这个可以吧?”嘿,我总算也帮上忙了,跟我们家柴房的位置差不多嘛,也挨着厨房。 这还是个抢着干活的?可怜见的,看她这个大热天主动要灶下烧火的单纯样子,估计在家就没少明里暗里挨说受欺负,“嗯,这个可以,你塞进灶里就行,只别把火搞熄了,要留个进风的空腔,知道吧?” “嗯嗯,知道,我知道!” “那,我来添开水吧!”咦?这个张,什么的姑娘她怎么还没走?熊婷婷赶紧拒绝,“不用,我填完劈柴,就可以添开水了,就烟囱底下、两个锅之间嘛,火最旺,所以快得很!” “彩云!张彩云!”好像是桂花的声音?看来桂花恢复得最快啊! “来了来了,”张彩云本来也没完全进到厨房里去,只是站在厨房门口处,面朝厨房里说话而已,听到身后传来桂花的呼喊声,立马转身多走几步回到了客厅大桌子旁边,“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你说,我肯定答应你!” “......你,回,家,......去,吧。”桂花咽了咽口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却是催促张彩云离开。 “诶?怎么了吗?我想留下来帮忙的,我们不是好朋友了吗?”那你眼睛倒是别老往我二哥那边拐呀!欸!还看!眼睛往哪儿看呢你! “......回,回,回去,你!回去!不,......朋友!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桂花说急了,被口水呛得一直咳嗽。 “你还是先回家去吧,”熊婷婷正好添完开水,一手拎着装满热水的粗陶茶壶,一手托着木质托盘,托盘上放了方家厨房里能找到的所有饮水杯具,包括4个大搪瓷缸子3个玻璃杯子,以及1个大红公鸡花纹的薄胎瓷饭碗,碗里放了一小撮食用盐、一小撮绵白糖、以及一小堆干茶叶沫和几片鲜亮的绿薄荷叶。 “有什么事情,等二姐完全缓过来了,你们再仔细聊嘛,你们既然是朋友,你就别惹得二姐急成这样,容易伤着嗓子......”嘿嘿,我们家桂枝才不会赶我走呢!我可是桂枝最最要好的好朋友! 你这朋友怎么当的啊,居然会被二姐拼着嗓子受累也要开口往回赶!啧啧。 张彩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糟糕,桂花好像发现我的意图了!今天不方便细说,还是先回去,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好好分说吧。真是的,好朋友变二嫂有什么不好,姑嫂之间知根知底好相处啊! “嗯,那行,桂花你先好好歇着,今天不方便细说,等过几天的,过几天我再来找你好好聊聊,我这就走这就走,你别急,好好修养要紧啊!”张彩云嘴里说着话给桂花听,眼睛好半天才艰难地从半睡半醒一无所知的方爱民的身上拔出来,又满怀期待地原地停了几息,见方爱民始终没反应,桂花也没再开口,终于舍得迈开步子往大门口走了。 “桂花,我走了,真走了啊!过几天等你好受些了,我们再找个机会好好聊聊,说定了啊!回见!” “熊婷婷你,愣着干什么?赶紧倒水啊!看什么呢?你现在倒了,还得再等会儿晾凉些了他们才能入口,快别耽误事儿了!”张彩云刚走,欢婶儿恰好因为厨房热气太盛转到了客厅来,见熊婷婷半晌没动弹,开口催促道。 “哦好好,我马上倒!”盐水半杯,晾温些了再加半片薄荷叶,然后再在上面添些开水;白糖水半杯,晾温些了再加点茶叶沫儿,搅拌混合了再在上面添些开水;......嗯,七杯都倒好了。 可是盐薄荷叶的只有4杯,糖茶叶的只有3杯,还要先喝盐薄荷叶,第二步再喝糖茶叶,歇一会儿才是第三步换干爽衣物,第四步吃连汤带水的饱腹食物,第五步才可以吃干的食物啊。 这,杯具不够啊! 熊婷婷不知所措地停下来,以为马上就得挨一顿骂呢,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为你好”教育。欢婶儿见熊婷婷突然就腋下夹住木质托盘,两脚并齐,身子笔直站好,默不作声低下头,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嗯,做得不错!手脚麻利,水和糖啊盐这些的份量也把握得很好!不错不错!” 是这样夸没错吧?哎呀,我都多少年没夸过小姑娘了!两个女儿早就长大成亲了,再小一辈的孙女才5岁,根本不用夸,她天天觉得自己是所有陈家人中,不,整个陈家村里人中最最最厉害的小姑娘! 嗯?被夸了!?不是挨骂?!熊婷婷很是意外,猛地抬头,一双眼眸亮晶晶地闪着光。 这是,怎么啦?呃,我夸得不对?欢婶儿完全不了解熊婷婷的心理活动,只当是自己生疏了,夸得熊婷婷不满意呢。 “那个,熊婷婷最厉害?是整个......呃,是整个方各塆最最最厉害的姑娘!?”这样应该够了......吧?不够我也不管了,哎呀,一把年纪还要猜年轻小姑娘的心思,好难! 我们当小姑娘那会儿,嘿不挨骂就不错了,大人们哪儿还会绞尽脑汁地找角度想办法地夸小姑娘们啊,连小小子都夸得少啊。那时候好像认为小孩子不能夸,夸了就容易长歪? “是吗?我,我最厉害!?”熊婷婷又激动又兴奋,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大人认真地夸我呢!还夸了两次! 虽然夸得比较生硬,又奇怪。 “是啊!你厉害啊!我在你这个年纪都不一定能像你这样干活麻利,手脚灵便的呀!真不错!平时肯定也是个眼里有活的好孩子,是不是?”呃,我的手什么时候就摸到她头发上去了?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信吗? “咳咳,好了好了,水应该晾差不多了,赶紧让他们挨个喝下去吧,”欢婶儿假装不尴尬地收回手,转了话题,“杯具少也没关系,喝完一杯赶紧晾下一杯,可以的。至少第一波就可以安置好3个人,轮流个两波就可以让这6个人都喝下了。” “嗯!我知道了!”熊婷婷干劲儿十足,别说6个人,还分两波,就是再来十个,不,再来一百个人,她都有信心全给喂了水下去! 此时,方各塆,在主角方家的斜对角位置,另一户人家。 “翠珠啊,你妈说没说什么时候来接你回去啊?你都在这儿住了有小半年了吧,你妈就没想起来给你送点儿吃食嚼用什么的?”方立国的大伯用温和的语气说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 “我妈也就是你二妹妹,我还能有大伯你了解?”谁下不来台?朱翠珠表示,反正不是我。 “老大家的,你又小心眼!翠珠一共才能吃多少东西?我还没死呢,这家也没分,你凭什么赶我外孙女!”大伯的娘,也就是方立国的奶奶,83岁的方大娘愤然开口。一物降一物,呃,好像降错了人,冲着大儿媳妇去了。 死老太婆,我都没开口!什么都往我头上扯!你自己生自己养的儿子你自己不清楚?他生来就是个死抠门的性子! 方立国左看看右看看,不是大伯针对翠珠吗?奶奶怎么一开口就冲着大伯娘去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开玩笑,我知道也得当做不知道啊,那可是我亲爸妈!方立军果断摇头,也不离场,只继续捧着手里没剩几粒米的饭碗埋头假装苦吃。 “老大家的!老大家的!你装什么傻,说话!不准撺掇我儿子赶翠珠,听见没!” 死老太婆!死老太婆!个老不死的!有气就朝我撒!我是你们家娶回来的出气筒啊?啊啊啊啊!大伯娘心里骂了千百遍,一开口仍旧得维持大面上过得去的体面: “妈——,这不是他大伯跟翠珠说话呢嘛,您老问我做什么呀?您儿子提前又没跟我商量,我也是才跟你们一起听他说这种话的。......是不是?妈问你话呢?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赶翠珠走了?” 后半截是转脸冲身边自家男人说的,一边说一边借着桌子的遮掩,使劲拧他大腿上的软肉,转着圈拧。让你娘俩合伙欺负我,一大家子人都在呢,一点不给我留脸,这以后我这个大伯娘还有什么威信教育孩子?我说的话,孩子还怎么愿意听?就怪你就怪你! “嘶——你!”大伯正准备开口,抬眼一看自家老婆那恶狠狠的眼神,想想也是自己给她带来的无妄之灾,只好咬咬牙忍下了,赶紧把大腿挪开,嘴里还帮着描补,“嘶,这秋天也没剩几天就要转凉了,怎么还这么多蚊子啊!感觉比夏天蚊子还咬人些!” 终于解决了一个中年女人,还有个老年女人得好好哄着,唉——男人,难啊!这名字真是没取错! “妈,我不是要赶翠珠走!您误会了!我这不是替翠珠打抱不平嘛,您还不知道我,我哪儿是心疼那点吃的喝的啊,我是心疼翠珠啊。二妹妹还是这么不靠谱!” 翻个白眼,朱翠珠听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抬脚就往门外走。 “诶诶诶,翠珠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一会要下大暴雨的,你别走太偏,小心遇上泥石流——” “妈,你怎么知道要下雨啊?还是大暴雨?这外面太阳可还晒得狠哪!”大伯赶紧追捧一下自己老妈,想混过去,不让老妈过后想起来找他算账。 “我的膝盖告诉我的呗,风湿嘛......”方大娘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自己的膝盖。 朱翠珠把一切声音留在身后,不予理会,毫无目的地漫游,随脚走到哪儿算哪儿。一会在树荫底下蹲着津津有味地看蚂蚁搬家,一会在池塘边蹲着无意识的拿手拨弄出水花,一会又出现在牛棚外炯炯有神地观察大黄牛与黑水牛有什么不同..... “咦?朱翠珠?你在这儿做什么?”谁在说话?朱翠珠差一点就走进牛棚去了,听到身后有人跟自己说话,就原样倒着退了出来。 “是朱翠珠吗?”桂花见对方迟迟不应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又换个问题重新确认一遍。 “是我,你是......?”朱翠珠转身看到一个胸前两条粗麻花辫、穿着白底粉碎花长袖薄绸衫的年轻姑娘,本来盯着自己后背的,突然转身好像吓到她了,她又把微微半倾过来的上半身缩回去了。 “方爱军是我大哥,我叫方桂花!你直接叫我桂花就行了!”桂花自报家门道。 “哦好,桂花,我是朱翠珠,你知道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这人不是跟踪我过来的吧?难道除了我还有别的人也会因为在外婆家吃饭不得安生,烦得提前放下筷子,出来在大太阳底下瞎晃悠的? “呃,也不是有事吧,就是......哎呀,也算有事,就是......”桂花似乎很难以启齿,半天开不了口。 到底是有事是没事啊?朱翠珠一头雾水,不好打断,只静静站着,看对方到底要说些什么。 “啊!算了,我就直接说吧。事先声明啊,我大哥不知道我找你,也不是找你,就是,我,我只是刚好出门遇见你在这儿,我也刚好要路过牛棚去找赤脚医生的......哎呀,我就是,就是看机会难得,就想着问问你的,你......不管你什么答案,你要怪就都怪我身上就行了,别怪我大哥,他,他,哎呀,反正他不知道!”桂花啰啰嗦嗦说了一气,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个什么,但还是满含希冀地跟朱翠珠确认,“你,听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吗?” “好像有点明白,但你只说了你不是特意来找我的,是要找赤脚医生路过遇上我的,”朱翠珠慢慢踱步领着桂花往另一侧的树荫底下走,“来,过来这边,你那边太晒了,你不是要问我问题吗?现在问吧,就别扯什么你大哥不大哥的了,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你现在想做什么想问什么,你就直接说,你跟我这么坦诚,我肯定也不会欺瞒你,你问吧。直接问。” “呃,即便我的问题比较冒犯你?”桂花小心翼翼地跟着走到树荫底下,但还是保持了两步的安全距离,才开口试探。 “冒犯我?我更糊涂了,你到底要问什么啊,还能冒犯到我?我是什么瓷做的吗?还是泥巴捏的啊?”朱翠珠很是困惑,见桂花不肯再走近一些,还一脸防备,反倒激起了兴趣,“你大胆问,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冒犯我!” “就是,就是......” “哎呀,你怎么这么磨叽,你倒是问啊!” “你站那儿别动,等我再往后挪挪,你手那么长,我得离你再远点儿,这样你就打不到我了!”桂花居然真的在认认真真地估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不是足以大过朱翠珠的手臂长度! 无语。我就静静看着,嘿!这下我非得看看你到底要问什么了?!搞这么严重的样子,还担心我动手打你? “就是,嗯,你是不是结过婚啊?”桂花终于闭着眼睛问出来,刚问完就赶紧又往后撤了一大步,继续拉开与朱翠珠的距离。 给我气笑了!这什么鬼问题!难怪要铺垫这么老半天!? “那个,是,还是不是啊?”对面迟迟没有声音,桂花偷偷睁开一个眼睛瞟一眼,一见朱翠珠看过来了,吓得立马又紧闭眼睛,“我就这一个问题,别的没了,你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我,我赶时间,我得去请赤脚医生去了,......嗯,回见!” “诶诶诶,别走啊!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啊!”朱翠珠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我没结过婚啊!你听谁瞎说的!诶,你别走啊!喂!你听没听见啊,没有,不是,不是不是,我,这,我只是借住在外婆家,方各塆有我外婆!喂!” 这怎么越喊越走啊!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谣言!谁跟方各塆的这些年轻人瞎说的?!不是我那个死抠门的大伯吧?至于嘛,就为了点吃的喝的啊?“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这是连吃喝都要算计,连外甥女都要算计?看我不回去跟外婆好好告个状去! 朱翠珠自认为发现了真相,立马气势汹汹地原路返回,打算去找外婆给自己撑腰。 这边已经走远的桂花不知道自己闯了祸,只暗自庆幸,“还好我直接问了,朱翠珠果然没有结过婚!” 就是说嘛,我也觉得为什么一说到谈情说爱、说亲嫁娶的,年轻姑娘们就应该也必须,脸儿红红心儿砰砰跟那歌儿里唱的那样,娇羞无比,害羞无限啊。就不许人姑娘心里有成算,能看得明白,性子通透,还能自己给自己做主啊!想到这儿,桂花心情愉悦,手上抓了根不知名的细长带锯边儿的草叶子随意挥舞,嘴里也小声哼起了不知名的曲调:“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瓦大夫,瓦大夫在吗?” “在在在,你家也有人中暑了?呐,这儿就有现成的解暑药汤,你直接舀一份回去,兑上半碗温水就可以治一个人,”瓦大夫今天一天就治了不下5个中暑病人,只以为桂花来也是为的这个,“你家一共多少个人中暑啊?如果人多,你就多舀些带回去!没别的事,我就出门采药去了!” “诶诶诶,别啊,瓦大夫!不是中暑!不是中暑!我,我妈让我请你上门看诊!”桂花赶紧拽住了瓦大夫手里的背篓不让他走。 “上门看诊?” “对,上门看诊!” “诊费要比病人来我这儿看的贵哟。” “知道知道!上门看诊!” “确定要上门看诊?你没听错?” “确定确定,赶紧走吧瓦大夫,方老姑奶奶说要么下午要么晚上,要变天下大暴雨的!到时候路就不好走了!赶紧走,这边!”桂花急不可耐地拽着瓦大夫就要走。 “诶诶,别拽别拽,你个傻姑娘,我去看病的,拿这个采药材的空背篓怎么行?你稍等我一下,我得去拿我的看诊药箱啊,还得多带几副对症的配药啊。” “哦哦,那你赶紧拿吧,我在门口等着你。” “小姑娘,不用这么心急,你两个山头翻过来找我,想也不是很急的病,不用太着急,”瓦大夫拿桂花当小姑娘一边指点世情一边不紧不慢地收拾药箱,准备药材,“哦,对了,是你妈看病吧?大致都什么症状啊?你粗略说说,我估摸着还能多备些好药,这才叫不耽误事儿嘛。” “是我妈,嗯,我们跟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一起下地给棉花摘顶,大清早去的......” “唉——老大夫我又不是要听你口述文章,你讲重点啊,你妈现在在干什么?坐着?躺着?能吃东西不?身上疼不疼?脚上受没受伤?眼睛?耳朵鼻子呢?” “哦哦,我妈晒了好大的太阳,干了比较辛苦的农活,她现在躺下了,能喝水,不知道这会儿吃上东西了没有,身上不知道疼不疼,没问,脚,脚肯定没受伤,眼睛耳朵鼻子,嗯,应该没什么问题,应该都是好好儿的。”桂花说着说着一连串的不确定,感觉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哎呀,反正我妈让我来请你过去看诊的,是她身上难受,我说不明白,你,瓦大夫你能多带药就多带药,拿不动我帮你拿!” “嘿!这也是个办法!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还挺知道孝顺!再有一刻钟我就装好了,呐,这个小包就你帮忙拿着吧。” “嗯好好好,我拿着,你快点!”桂花按耐不住又催促了一把,“其实,我催你也不完全是担心我妈身上难受,就,就瓦大夫你这把年纪了,我怕到时候雨下大了,你再路上不小心滑倒摔了就不好了,不都说‘老人最怕摔’嘛,我也是担心你啊。” “嗯知道你担心我,是个好孩子,也不用太担心,你叫我一声大夫,我怎么也得先保住了我自己才能给病人治病嘛,更何况我还天天爬坡过坎钻悬崖的到处采药呢,下雨问题不大,轻易不会摔的,别担心哈,小小年纪操心的还不少!” “我,我不小了,我已经21了!” “走了走了!不小不小,赶紧走,一会下雨了!” ...... 第32章 大音希声的工大孔老教授?(1) 我好像是个脆皮,又倒下了。姚立华躺在床上自嘲地想。 “妈,瓦大夫给的药还剩3副,你喝了今天这一碗,好好歇着,明天就可以下地了,”桂花小心翼翼端着冒着热气刚熬好的中药药汁往床边走,“来,一口气喝光才不会苦!” “诶,等一下,”桂枝从身后走过来,手里也端着个碗,“二姐,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着急,来,把我手里这碗晾凉了的白开水兑进去,这样妈才好一口气喝光嘛!” “嗯,还是你考虑周到,我一时忙忘了,”桂花不好意思的把药碗松手传递给桂枝,“我松手了啊,你手拿稳了没有?” “稳了稳了,你松手吧,我来给妈喂药。” “唉呀,把药给我,我自己来!”姚立华躺得心浮气躁,不耐烦被当个残废人一样照料,一把夺过药碗就张大嘴往里倒了个精光,“好了,我喝完了,你俩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妈怎么啦?怎么突然就发脾气啦? 我不知道啊,我看见的你都看见了呀,就喝药的事情啊 算了我们还是先走吧,等妈好转了再说别的吧,“那,妈我们这就走了,你好好睡,别多想哈......这有两颗硬糖,给你放五斗柜上面了啊,你要是苦得难受就含一会儿,我们先走了。” “走走走,赶紧走!唉呀,妈身体一不舒服,我就感觉整个屋子里空气都压抑得难受!”桂花低声催促桂枝赶紧退出卧房去。 “我也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啊?之前,唔...在的时候,就不会这样啊......”桂枝也感同身受,甚至还含含糊糊着拿“土着”姚立华和现在的姚立华做对比。 桂花闻言诧异地回首仔细观察了一下桂枝的神情,不是吧,原来那个妈在的时候也是百般嫌弃,各种“无声抗议”什么的,觉得管得紧,而且只管女孩,甚至是打压和压制女孩子,影响和干扰女孩子人生走向,也没有那么地在乎外嫁女儿过的好还是不好,现在又开始嫌弃这个妈啦? 这,不对吧?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完美父母这种生物呢? 这也就是咱们的爸爸5年前就没了,不然,估计也有的是毛病可供挑剔! “小妹啊,你最近心思很浮躁啊,是不是遇着什么你觉得难以处置的事情啦?你要是信得过我,你跟我说说怎么样?多一个人商量总好过你自己憋着难受吧。”桂花仔细斟酌了字词,婉转地对着桂枝说道。 “没有啊,我没有遇到什么难处置的事情啊,二姐你怎么会这么问?”难道二姐知道了我收到的那第二封信的内容啦?她不是只看了第一封信的内容吗?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其实,我是,”桂花说到这儿又停了下来,我是什么呢?我自己都没搞明白人生怎么走呢,难道我要大言不惭地跟小妹说些什么人生大道理之类的东西吗? “你是......?二姐?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呢。”看二姐这犹豫的样子,应该不是关于那封信的事情,那就好那就好。 “嗯就是,我,算了,大道理也就不跟你讲了,我家桂枝这么聪明,肯定比我懂的大道理都多,不用我来跟你说的,对吧?”还是先铺垫一下吧,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最反感被人说教了,哪怕是真好心也不会乐意听的。 人生路只有自己栽了跟头,撞了南墙,才会有主动去找寻人生道理、完善理论依据的渴望生发出来。 每个人都这么过来滴。 虽然有的“过来人”是害怕了,然后强行阻止“没有过来的人”;有的“过来人”是觉得有义务提醒“没有过来的人”,然后才是因为这“提醒”没被重视而怨气顿生,进而走向另一个极端,也就是“控制”与“操纵”;只有一种“过来人”是对“过来”这个过程喜闻乐见,希望能看到或者说协助“没有过来的人”栽跟头栽出跟自己不一样的花样来,撞南墙也能撞出不同的感悟来,只当是重走一遍人生路,也能给自己的人生记忆查漏补缺,或者添砖加瓦,甚至锦上添花。 “嗯?二姐你怎么突然这么多感叹啊?想说什么你就说呗,我们可是亲姐妹,不比你跟张彩云关系更近啊!”此时两姐妹已经走到了厨房,一边把手里的药碗饭碗和小碟放锅里浸泡着待会儿跟放凉了的煎药瓦罐一起清洗,一边又忙着拿出牡丹纹样的搪瓷盆来,仔细配置各药材比例,泡好了只等明天晚饭前直接“三碗水煎成一碗”就可以喝药了。 “诶二姐,这药渣还倒山岗那条小路那里啊?这都倒了有4、5天了,该倒满了吧,要不我们换条路去倒?”桂枝干着干着活儿就把二姐要说什么给忘了,守着快要凉下来的瓦罐突发奇想。 “不用了,没倒满,就是倒满也没事,那条小路一般没什么人走,”桂花一下子被拉回到当下来,再顾不上深沉与深刻,“虽说大家煎完药都把药渣倒在路上,是长久形成的习惯,想着让路过的人把病气带走,自家人就再也不生病了。但也只是个美好的愿望而已,人食五谷,哪儿有不生病的。不生病才更危险呢,一般不爱生病的,一生病就容易要了命去咯!” “真的呀!平时不爱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容易,啊?”桂枝一边说一边激动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后怕地直拍胸口,“哎呀呀,还好我不是,我也时不时生过几次小病,还好还好。” “哦对了,桂枝你以后别老在家提什么张彩云不张彩云的了,我决定了,以后我要减少,不断绝跟她的来往了!”桂花洗完碗碟,刷了锅,正一一往碗柜里摆放呢,突然想起来嘱咐一句。 “啊?你,不跟张彩云好啦?”这,二姐最近好像变化挺大呀,难道是我没注意的时候,她听谁说了什么了吗? “啧啧,你还说人陈岁与呢,你不也爱说这种话?什么跟谁好,不跟谁好的,唉——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桂花故作轻松地打趣道。 “诶?二姐你你你你,”桂枝猛地起身,差点把瓦罐碰落滚到地上去,又着急蹲下去扶稳晃动的瓦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耳聪目明、神通广大、出神入化、神秘莫测、......” “停!你跟我在这展示你刚学了几个成语呢!”桂花听得受不了了,上手作势要去揪她头上那簇倔强的呆毛,“快闭嘴吧,不然我不保证我不把你头上这簇呆毛都揪下来,疼哭你!” “别别别,我不说了,”桂枝赶紧捂住自己的大脑壳,躲过二姐的大手,“就是,我好奇嘛,你怎么知道陈岁与的?你甚至还知道她说过的话!” “嗯哼,我是你二姐,我什么不知道!怕了吧!”桂花故意得意洋洋,就是不告诉桂枝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唉呀好二姐,你就告诉我嘛,你好厉害呀!我,我也想知道......(大哥二哥他们都做了什么)” “嗯?你也想知道什么?后面你嘟嘟囔嚷说了好几个字是什么啊?嘴里含了萝卜啊你!这么大舌头!说清楚!快点!” “行了行了,我说,你就放过我的头发吧!”桂枝再一次从二姐手里解救下来自己的头发,不甘不愿地准备开口,但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一个交换条件,“那,二姐你先把你刚刚准备跟我说,但没说出来的话说了!我就跟你说我刚刚说了什么,怎么样?” 无语。学人说绕口令呢,这一串的...准备说...没说...然后又不说的。桂枝是不是又偷偷跑去方庙小学听过课啊?还是那个署名“1977年冬天的小麻雀”的神秘人又给她寄信来啦?这就开始附赠书籍啦? “这还不简单,我刚刚就是想跟你说,不要什么都以自己为中心,人活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是刚刚好满足你、适合你的,不论是人还是物,也别管是父母还是兄弟姊妹,或者你未来可能会嫁的那个男人,就是......”桂花还待再多说点儿,嘱咐得细一点呢,桂枝已经赞同地点点头,并补充了自己的见解: “......就是如果哪一天你觉得遇到那么一个人,刚刚好满足你适合你,让你觉得一切都很顺理成章、毫不费力、相处起来也很舒服,你就应该警醒,这个人一定别有所图!因为世上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同性朋友都不可能,更别说异性交往了,比如谈恋爱什么的。” “你知道啊!”桂花很意外。 “我知道啊!怎么,我应该不知道吗?还是我不应该知道?你要去跟哥哥们或者妈那边告状去?”见二姐这么意外,桂枝心里一半是洋洋得意,一半是担心,所以故意拿话激将桂花,其实就是不想桂花跟别人说这些。 桂花闻言翻个白眼,果然年龄相近的亲姐妹之间,小的那个更精,“我惊讶不是因为觉得你不应该知道,要去告你的状,我是觉得你既然都知道这些,为什么7、8月份的时候嫌弃妈管太多,尤其打压女孩子,今天就刚刚的时候又隐隐透出一股子嫌弃妈身体难受就导致家里气氛压抑的意思?” “你知道没有什么人会是完美的?独独自己的亲妈应该全部如你所愿?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桂花一边说一边走过来隔着抹布捏着瓦罐的手柄往后门走,“应该已经晾凉了,我去倒药渣吧,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是不是有些时候做了你本意不想做的事情而不自知?” “哦。”桂枝一下子被打击成垂头丧气的模样,我有吗?我还以为我已经学得够多够好了呢,信里孔希音孔老教授都夸我了! “什么孔?”一张大脸突然伸到低着头的桂枝眼前,完全没有察觉对方心情巨差,只自顾自兴致勃勃,“晚饭什么时候好啊?我都饿了!” “吃吃吃,吃个屁!别烦我!要吃自己做去!”这么热的天,一日三餐还得烧火做饭,催催催,催他妈什么催! “......”这,又怎么啦?惠民委委屈屈、敢怒不敢言地收回自己的大脑壳,小声辩解,“我不是催你啊,就问问嘛......” 而且也不是光让你做饭啊,那不是都轮着来的嘛,昨天是大哥二哥,今天就是你和二妹了嘛,嗳,好像我还真没轮着做过饭!怪不得桂枝生我气呢! 惠民自认找到了症结所在,赶紧讨巧,“桂枝啊,我今天路过别人家的西瓜田,帮了他一个小忙,得了一个甜西瓜,你看是现在就放缸里湃(音:pai四声,用冰镇,用冷水浸,使东西变凉的意思)着呢,还是拿桶吊井里湃着去?” “我不知道,别问我!”桂枝还是一脸不耐烦,转身离开厨房,躲得远远的。 完了,最喜欢的西瓜都不能吸引她了,这是遇上大麻烦了!惠民正待亦步亦趋守着桂枝好好问个清楚明白的呢,就被倒完药渣从后门回到厨房的桂花喊住了:“三哥?你怎么在家呢?这会儿正是热气下去好干活的时候,你跑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还是拿东西?” “不拿东西,我,我送西瓜回来的,这就走这就走!”呜呜,我好饿啊,回来没提前混上饭不说,还赔进去一个西瓜! 惠民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还是离开了家。得趁着暮色渐合,暑气消散,脚下的土地也不那么热烫粘脚了,到稻田里锄稗子薅害虫,锄完一亩还得重新挑水往水田里灌溉,保持晚稻生长期一直维持在一个适度湿润的环境里。 惠民走后,桂花傻眼,这,怎么就剩我一个人在厨房了?桂枝呢?马上到晚饭时间了,得赶紧做了,往地里送饭送水啊!想了想,桂花又把绿豆泡上,再把西瓜用红色绳子编成的网袋套住丢到后院井里去,回到卧房拿上方老英雄送自己的《大地》一书主动去找桂枝。 第33章 大音希声的工大孔老教授?(2) “桂枝,你在房里吗?我进来了哟。”桂花只简单敲了一下房门就停下手没再继续敲,问完话又略等了等,见桂枝没递出声音来反对,就自己动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么热的天,你还关门干嘛?”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桂花干脆拿门说事,“要不还是把门打开吧,你看你都热一头汗了!” “诶诶,你不愿意听我说话,那我就不说了!你别这样啊,你不热啊!”原来是桂枝听到桂花的声音,不搭腔不说,还越听越把脑袋往床尾叠好堆起的厚被子山里钻。 桂花上手掰着桂枝的肩膀往外拔,拔了半天没拔动,反而累的自己也一头汗,只好气喘吁吁地停下了。 耳听得房里桂花的气喘声渐渐停了下来,只剩微微加重的呼吸声,然后又好像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嘭!还有关门声。完了,二姐这下真生气了! 桂枝赶紧把自己的脑袋从被子山里扯出来,嘿!这么会儿我就出这么多汗了啊!桂枝有点心虚的想,这些厚被子等到冬天拿出来要用的时候不会已经被我的汗水沤(音,ou四声)烂了吧? “你盯着被子想什么呢?”冷不丁出现桂花的声音问道。 “啊!二姐?你闹鬼啊!你不是出去了吗?”桂枝吓了一跳,捂着砰砰跳的小心脏,倒打一耙,“二姐!你怎么这样!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好啦好啦,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桂花摸摸鼻子,强行挽尊,“那不是,你嘛,你钻被子堆里不听我说话,我想着假装已经走了嘛,不然你怎么会自己把自己的脑袋从被子堆里扯出来?” “呐,看看这本书!”趁着桂枝没想起来进一步兴师问罪吓到她的事,桂花赶紧拿出一直好好收藏着的《大地》一书来,“这就是我想找你说的事情。我想说,我,我也没比你大多少,有些事情我也做不到,想不明白,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桂枝性急地追问,“还有,你哪儿来的书啊?我也才一本书,你这看着都比我先拿到啊,书皮都旧了......诶?不是让我看吗?你倒是松手啊,拽这么紧做什么?” 那不是怕你粗手粗脚地给我弄破了嘛,桂花暗暗腹诽。 “你小心点拿,这书可是老(方),是方老英雄的珍藏!”桂花简直像盯着个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一样,盯着桂枝的手和手上拿着的那本书,生怕桂枝动作大了,不小心搞出什么弥补不了的破坏来。 “美国作家?!”桂枝刚看个着作者的介绍第一行,立马跟被烫了一样,撒手就丢了书,还好只是掉到床上了,“二姐!你,美国作家!你怎么敢的?快收起来快收起来,快收啊你!你要死啊你,你这么大大方方拿出来,我还以为什么书呢,还这么宝贝,你,你你......” 桂花立刻就宝贝地捡起书来查看,是掉在床上,应该没坏,还好没坏,不然我怎么跟老方交代。 “桂枝你!我果然应该防着你!这不过就是一本书,什么美国作家,赛珍珠早都在中国安营扎寨,生活多年了,而且她的书也是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写的,是还原是尊重客观事实,而不是故意丑化中国人故意抹黑中国人和中国的那种书!有什么不能看的!马上都要1984年了!早都不讲究那些了!你你!你气死我了!” “咳,是喔,不好意思二姐,是我的错,我,我忘了......”桂枝被骂得醒过神来,无措地抓了抓脸,又挠了挠脖子,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给二姐陪不是,“那不是,那,以前,禁书什么的,下场太惨烈了嘛,你不记得了,就那次就1977年那时候,你不是撞见了嘛......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二姐——好二姐,你就饶了我这回吧,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听到桂枝提起恍若上古,感觉非常遥远的1977年,桂花也停了埋怨,缓了缓神,抬手轻轻揽过桂枝的肩膀,安抚性地抱了抱她,接受了桂枝的道歉,“好啦好啦,饶过你了......” 只是这么一打岔,桂花也失了继续跟桂枝探讨些什么宏大命题理想人生之类的话题的兴趣了,只简单收拾一下,就催促桂枝道:“不说这些了,跟我一起去厨房把晚饭做了,马上就到我们去地里送水送饭的时间点了,大哥二哥三哥他们肯定都饿了,我们快着点吧!” “嗯嗯,都听二姐的!”桂枝乖巧点头,只是,“二姐你不想知道我哪儿来的书吗?” “知道啊,不就那时候我撞见过的你投喂的那个老教授嘛,”桂花妥善收好了《大地》,一边带着桂枝往厨房走,一边回答,“不过那老教授到底是男是女啊?当时那蓬头垢面、发烧烧得满脸热汗通红的凄惨样子,我都不忍心多看。难得对方还能记住你!” “是一位很厉害的女性哦,她现在回到,回到,反正现在她又回到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在一个很好很好的学校里继续教书呢!厉害吧!” “嗯?大城市?那她现在来信联系你做什么啊?你还能帮得上她什么啊?”桂花一边随意聊着一边说手上也没停: 先把用开水泡了有一会的绿豆添水加绵白糖盖了锅盖煮上,又把灶上那眼开水池添满井水等开了就可以用茶壶泡了茶叶晾一晾凉一起带走;这会儿她手上正在倒油到大铁锅里,准备先快快地炒上几个清淡解暑的小菜,再烙上几个豇豆肉沫馅儿的油麦粑;只等这小菜炒完了,油麦粑也烙得了,最后就着腾出来的铁锅好好地煮上一大锅白米粥,顺便还可以沥出半熟的大米饭留着明天中午简单上锅蒸一下就又是一顿主食了。 “诶?今天这么多东西啊?绿豆汤,茶水,小菜,油麦粑,白米粥?”桂枝在灶下坐不住,太热了,烧得很旺的火也烤人了,烤得人胸闷气短的,匆匆塞了几个柴把子并两根比较粗的木棍在灶里后,就起身在灶旁晃悠来晃悠去,东看看西看看,只观察着发现灶下火光暗了些才会继续去给添柴。 “这大米饭不是今天晚上的吧?” “的确不是,这样的天,大哥他们估计也吃不下干饭,还是连汤带水的好些。”桂花在灶上也不见得就轻松了,抬手一抹也是一头一脸的汗,“行了,等白米粥好了,再夹两颗咸蛋煮熟了切开就齐了。你要不累,这会就去把那两个送饭送水的竹篮子都检查一遍,别半道上漏了,顺手也拿抹布里里外外擦一遍那灰尘泥土的,行不行?” “那这火?” “一时半会的没问题,而且你可以拿过来呀,就在这擦,我还能帮你一起擦,更快!” “好,我这就去拿......篮子,”桂枝脚都走到厨房门口了又停下转身,冲右边卧房努了努嘴,“妈怎么办?一会儿我俩都去地里送饭送水了,她还这么躺着?” 也不知道我们之前期盼很久的到底是这个人本身,还是这种没有大人管着,自己按自己意思生活的局面?她这突然又“回来了”,也没干成个啥呀?只给棉花摘了个顶,立马又躺一个多星期! 所以我们之前到底期盼的是什么呢?二姐还说我做了什么“本意不想做的事情而不自知”呢,这,我上哪儿知道去?也没人可以问啊! “哦,妈你不用担心,我俩又不是去了不回来了,”桂花一脸淡漠,“我们肯定是先紧着地里干活的人先吃,那送到了我俩就赶紧回来嘛,回来叫上妈一起在家吃不就是了。哎呀,猪还在后山那泥潭里打滚,鸡也没赶回来,还有鸭子和大鹅,菜园子也忘了浇水了!我俩这......” “还不如也去地里?”桂枝替二姐接上未完的话。 “嗯,还不如去地里呢,你也这么想的?”桂花想了想打算就不说更深的了,顺了桂枝的话下来,“那,你快去啊,竹篮子!” “哦哦,竹篮子竹篮子!我去拿!” 出了方家门,依旧是松松垮垮随意把大门掩上,并不认真去锁,桂花和桂枝一人一个竹篮子结伴往地头去送饭送水。 先下了一个缓坡,再下了一个陡坡,又下了一个短坡,姐妹俩左手累了换右手,一路这么换着手、使巧劲仔细护着手里的吃食。虽然这样两个竹篮子里装的都是些连汤带水的,一点儿不洒不太可能,只希望能尽力护着少洒点是点儿了。 好不容易憋着气,撑着把吃食手拎腕挎地安全送到一个相对平缓的宽道儿上,桂花招呼桂枝小心平稳地把竹篮放地上,想着刚好好好歇一遭儿,蓄蓄力再继续往前走。 毕竟后面还要再上三个陡坡,外加一条窄窄的小路,才能远远看到自家梯田所在。不过在那之后,就可以喊得听大哥二哥三哥他们,让他们自己放下手中活计过来吃饭喝水顺带歇歇脚了,就不用她们俩担心太多了。 “是桂花啊,给你哥他们送饭去的?”路过一个熟人扛着锄头随口打了个招呼,一边嘴里说着话,一边脚下也没停。 “是啊,叔这就干完归家去啦?”桂花也随着稍扭转过身子去,拿脸的正面对着人,才好接话。 “嗨,我家不着急,慢慢干呗,反正现在地都归自家管了,饿不着就行了呗!”我孙子都有了,可不跟你们家似的发愁,一串儿小小子大姑娘的。 “嗯也是,那叔你慢走,我哥他们还等着呢,我们得抓紧赶路了。”除了表示赞同,桂花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了。总不能说国家政策让家庭承包土地就是想着让大家都积极出力气,多干活多出粮吧。 我又不是什么乡长,还是个女娃,估计真说出口了,也只会被人当面拿话抵回来:“你个小小姑娘家跟谁学的,还端起官架子来了,逮着机会就想搞教育人那一套是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把嘴闭上的好。 “去吧去吧......” “啊!” 桂花这边刚跟人闲话完,道了别,就听到身后桂枝一声尖叫。 “怎么啦!?”桂枝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只抖抖索索地往一处指了指。 桂花迅速顺着桂枝手指的方向看去,蛇!还是一条人立起来的蛇! “别动!也别叫了!”桂花第一时间警告桂枝,一手拎着桂枝的后脖领子,手上一使劲两人一起迅速后滑了两步远,一手抄起路边大拇指粗的枯树枝快准狠地冲着蛇的七寸击去,一击得手,那蛇虽然不再人立起来,但也并没有就此害怕地爬走,仍旧盘踞在路当间。 那蛇此时已经半躺卧下来,只头还微扬着想再立起来,显见得还在蓄力想继续袭击路人,见此,桂花再次找准了蛇的七寸,闭上眼不惜力气地怼着那处猛抽5、6下,只抽得手腕都脱力了,才敢睁开眼、稍微挪近了点儿去查看。 “好了,死透了!睁开眼吧。”桂花嘴上是这么劝慰桂枝的,但手仍旧没敢去触碰蛇身,脚下站的地方也仍旧与蛇维持着一个随时可以逃命的距离。 毕竟打蛇七寸又不是一定就能把蛇打死,小心驶得万年船。 “真死了吗?”桂枝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还是很害怕,这会儿后背还是湿的,全是冷汗。 “应该是死了,”桂花也不敢离得太近去确认,“要不,我把它挑远点儿,扔到那边山脚去吧,反正只要不挡着路就行了嘛。” “那你快挑啊,等等!”桂枝想到什么,“拿这个挑,这个树枝子本身就带有浓郁的味道,多少会遮掩些我们两个身上的味道......” “好,还是你脑子转得快,是得遮掩我们的味道。”桂花丢掉手里随手拿的粗树枝,转而接过了桂枝递过来的树枝子,保持距离地远远拿树枝尖尖去挑起蛇尸,然后连树枝带蛇尸使劲丢到离路3米远的山脚那边去了。 嘘——终于解决了! “还能走吗?饭我们还没送到呢。” “能......能...吧?”桂枝可怜兮兮地垂下头盯着自己两条抖得跟筛糠一样的腿,不确定的回答道。 “......” 第34章 大音希声的工大孔老教授?(3) 历经千辛万苦(桂枝原话),姐妹俩终于把饭送到了地头,只不过这一次,她们是放下就丢开手往回赶,再不按以前的惯常,是等着哥哥们吃完喝完收拾了碗筷杯碟的再原样拎着空篮子回家去。 “大哥,今天给妈熬药耽误了些时间,家里还有不少事情没来得及做,”桂花趁着哥哥们狼吞虎咽地端碗在吃,找到大哥近前说到,“而且我和桂枝路上遇到蛇了,还差点被袭击了!你知道的,桂枝最怕蛇了,所以......” “所以你想趁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先跟桂枝回家去?”爱军三两口喝光了一碗大米粥,这会儿手上拿着在啃的是豇豆肉沫馅儿的麦子粑。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该吃还吃,反正送来地头就是为了给你们吃的,只不过吃完得你们自己收拾碗盘,干完活回家的时候,你们记着把这两个竹篮子好好带回来。别漏拿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带着桂枝一起回去吧,对了,”爱军答应下来,转念想到什么,“你们怎么处理那蛇尸的?” 桂花觉得已经说定了,正准备起身去叫桂枝走呢,“大哥你怎么就确定蛇被我们打死了,不是蛇溜走了呢?或者你就不担心我俩被那毒蛇咬了吗?” “......”爱军半蹲着的身子挪都没挪动一下,继续稳如泰山地进食,只把头稍稍侧过去瞟了一眼桂花。那意思,我还不知道你们?我们家兄弟姊妹几个什么时候这么弱啦?再说了,山里生山里长的人,遇见条蛇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毒蛇也只是蛇啊。 那遇见豺狗、野猪,甚至偶尔还能看见深山意外窜出来的群狼、老虎什么的,也不稀奇啊。区区条蛇罢了。 “我拿洋辣子树的枝把蛇尸挑得远远地丢开了,”桂花摸了摸鼻子,大哥就这么信得过我?不应该出点儿什么好东西哄哄我的吗? 比如大哥偷偷藏起来的那把手工打磨俩月做的木弓和弩箭什么的?再比如二哥压箱底的那条白裙子什么的?再,三哥就算了,三哥藏的那东西味道太大了,想也不是什么普遍意义上的“好东西”,三哥那脑子实在跟我们这些人太不一样了的。 “还行,难得你还知道要遮掩身上的味道,”就说这几句话的工夫,手里的麦子粑马上就剩最后一小块了,爱军干脆一气全塞嘴里,又另端起一碗绿豆汤来,“不然往后三个月你跟桂枝可有得忙,睡觉都睡不踏实。” “......”还真有啊?一直也只听说蛇抱团,一条蛇遭害,整个族群都会缠上凶手去报复,居然是真的? “其实,是桂枝提醒我的,我......我当时没顾上多想,只尽可能保持距离没走太近去看蛇尸。” “行了,不是要走吗?赶紧叫上桂枝回去吧!篮子我们会带回去的,你们赶紧走!”说完,爱军再也淡定不了,赶紧上手去跟两个弟弟抢剩下的麦子粑和粥,至于其他的小菜什么的反而无人问津。 开玩笑,人饿了,吃泥巴都是香的,就什么菜啊,先把能饱肚子的主食灌到肚子里去再说其它吧。 桂花果然叫上桂枝,迅速原路返回,惦记着家里的猪鸡鸭鹅菜,也惦着要跟桂枝聊清楚之前未尽的话题,不好让姐妹之间藏着话不得尽述。 本来年纪大了互相之间就有些藏藏掖掖不好明说的心思,再不主动找机会沟通清楚,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容易生分了。尤其在这积极筹备聘礼嫁妆,等着往外嫁、往里娶的节骨眼上,这时候生分了,可能往后的大半辈子都会继续生分下去。 大哥他们还好,至多不过各自新婚后,领着老婆孩子另起了房子住,但怎么也还在一个村子里,想见面的话,一天之内怎么都能见上面。 不像她和桂枝是姐妹俩,各自出嫁后,都埋头忙着经营自己的小家去了,从此就很难见面了。哪怕是感情很好很亲近的姐妹,一旦出了嫁,那也是一年半载才能见上一次,至多不过两次——中秋和春节。更何况是生分了的,要是有心避开,那是真有可能隔上个三年五载才能撞上,勉强对话个一句半句的。 一路无话,桂花桂枝埋头赶路,生怕走慢了,再天黑了看不清楚踩到什么动物昆虫之类的。 好嘛,让桂枝一语成谶了,这一趟真成“千辛万苦”了。 桂花手拿着毛巾还在头上擦被突如其来的秋雨打湿了的头发,脸已经转过去亦笑亦嗔,“桂枝啊,你不是跟你那个什么女教授学了什么言出法随的技能吧?你这嘴啊,怎么说什么就来什么啊!” “嘿嘿,嘿嘿,”桂枝也没闲着,一边往下撸湿透了的鞋子,一边尴尬地笑,“那不能够,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心里根本就没往那方面去想,我又不是傻,还能盼着自己日子不好过啊?!凑巧了,真是凑巧了,” 等两只鞋子都撸下来了,桂枝打着赤脚一跳一跳地凑到床沿坐下,话头一转,“要真是言出法随就好了,说遇蛇就遇蛇,说下雨就下雨。遇蛇呢没事儿,蛇丢一条命;下雨呢也没事儿,淋湿就到家了,马上就换衣服擦头发,不担心生病。这说明啊,咱俩是那逢凶化吉的命格嘛,是不是二姐?” “啧啧啧,你不去当个神棍都浪费了!这话说的,我还得感谢你?” “不用感谢!不用感谢!我就是开玩笑,而且蛇啊雨啊这些,本身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呀,真是凑巧了嘛。我这不是逗你高兴呢嘛,来,笑一个!开心一点儿,凡事往好处想想嘛。” “对了,跟我说说你那个什么大好人教授呗?”桂花终于还是转到自己想了解的话题上来了。 “好啊,你就是想知道孔教授的事情啊!二姐你心思够深的,这溜溜哄了我......有一天半了吧?你就那么好奇?”桂枝浮夸地嚷嚷起来,又压下声音来,故意气人:“我偏不告诉你,哼!” “......”算了,说是说不赢了,我还是上手吧。桂花右手五指收拢,张嘴往上哈一口气,然后就直奔桂枝的脖颈子、腋下而去,使劲挠她痒痒,“说不说,说不说?......” “就不......哈哈,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不说,我就不说......有本事,哈哈,有本事你......”桂枝可比她妈姚立华鬼机灵多了,一边嘴里好像要说什么,一边脸上假笑迷惑人,实则脚下已经做好了开溜的准备。 只等二姐分神,脚下立马侧滑个半弧形躲开了二姐的魔爪,不等人反应过来,又紧赶几步,很快人就出现在桂花2米开外了,只差一脚跨过门槛就可以跑出大门去了! “......”桂花叹为观止,没成想小妹还会这一手呢?! 桂花只稍微愣怔了一秒,然后甩头往相反方向走,一边嘴里偃旗息鼓道:“好啦好啦,你不饿啊,不愿意说就不说吧,先吃饭!” 啊?!就这?桂枝始料未及,怎么二姐突然就放弃了呢?那之前追问的劲头那么足,是闹哪出啊? “哦,吃饭吃饭,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是有点饿了,”算了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二姐你先慢慢端,剩下的我来,得先把妈喊起来吃呀。” “行,去吧。” “妈...?”原来姚立华已经蔫蔫地杵在客厅半天了,看了个全程,但没想开口去管,恰好在桂枝招呼她之前,耷拉着眼皮,趿拉着解放鞋,已经走到客厅主位的大椅子处弯身准备坐下来。 自始至终,她对桂枝也好桂花也罢,说了什么坐了什么都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兼两眼无神。 干脆提前散伙算了!桂枝心里忿忿,手上就带出来了,重手重脚的挪椅子搬桌子的,立马失了刚刚才跟二姐笑闹赢了的好心情。 此时,方家梯田附近 “哎呀,这云真白!”惠民跟在心事重重的大哥二哥后头,见都没人开口说话,只顾脚下飞快地埋头往家赶,实在受不了了,抬头指着头顶的天空没话找话。 可惜没人搭理。难道是我声音太小了? “看!飞机!” “赶紧回家!别瞎扯了,这会儿哪能有什么飞机从我们这儿过?现在咱们国家一共才几架飞机啊?”终于有人接话了,不过不是什么正向反馈的话,善意的小谎言一下就被二哥不留情面地戳穿了。 “哦。”其实我也干了一天的活计,也累得很了,不说话还更省事儿些。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一母同胞的兄弟慢慢变成这样冷漠疏离的关系了?几乎每天睁眼就在一处,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但就是不说话,不分享,也不主动挑起话题聊天? 仅仅因为都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宁愿我永远是那个被大哥一盯就皮子紧,被二哥一捶就嗷嗷乱喊的傻弟弟。 自惠民想要借景聊天的心思被压下去之后,三兄弟再不拖延,肩扛手提一路叮铃哐啷地大跨步前行,脚下都快要走出残影来了。也不知道竹篮子里那些碗筷盘碟、茶壶水杯的有没有被撞得缺胳膊少腿,反正让拿的东西是都拿回来了,没忘。 很快他们就望见了村口那棵标志性的,已近深秋仍旧绿汪汪的高大樟树。 哦,不要期待有什么人会在村口树底下一脸笑意地耐心等人归家,直等人走到眼跟前了,再两根手指拎起绣着牡丹花样子的彩色布手帕的一角,踮起脚一脸心疼地往那归家人的额头上缓慢而细心地擦去汗渍污迹。 走错片场了,这位读者朋友! 那一般是,在十层滤镜美化过后的乡村,两个或三个高颜值高智商,哦,主要是够高的男女主角们,一天天啥也不干尽忙着谈情说爱的偶像剧桥段。 1983年与1984年之交,乡村生活的人们,能顿顿吃饱都算家境殷实,所以长得高的孩子普遍不多。 偶尔有那家境并不很殷实但孩子也长得比较高的,就是那孩子比较野,满天满地满山野地撒欢儿去玩,也不挑食,遇到什么东西只要没毒就敢往嘴里塞;时不时还能跟人结伴偷偷尝试着围猎一把,要不就挖个1米多深坑,就地取材布置个陷阱什么的,以便隔三差五地逮住一只两只野味凑合搞熟了吃下肚去。 “到家了!”惠民大松一口气,哼,不乐意跟我聊天,我找妹妹们去! 他一马当先冲进客厅,抬手就把肩上扛的,手上拿的林林总总的铁制木制的各式农具往大门左侧一丢,热情地大声喊道:“桂花!桂枝!我们回来了!” 一片安静。 咦?人呢?正不明就里,落在后面保持匀速前进步伐的爱军爱民也走进门来,先把自己带回来的农具一一分门别类放好,然后两人联手把之前被惠民弄乱的农具也有条不紊地整理齐整。 两人根本无暇去理会惠民。 惠民他只是心思浅,好个热闹,嘴上聒(音,guo一声)噪了些而已,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心思,随他去吧。真有事他自己会主动说出来的。 毕竟这么大人了,只等翻过这个年头就正式满26周岁,开始吃27岁的饭了。 “大哥,桂花和桂枝不见了,”惠民在家里绕了一圈又转回原处,“妈好像也不在,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要去找她们吗?” “不用管的吧,都这么大人了,况且还有妈领着,不会有什么事的。”爱军慢吞吞地回道,依旧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要找你去找吧,我们累了,对吧哥?”爱民也赞同不去找人,一边敲打着肩膀胳膊一边慢慢往门帘处走,“你让开点,我得拿衣服去洗澡。” “......”惠民站在那儿一脸的颓然,都不去找,那我自己去找? 第35章 聘礼与嫁妆 1983年的秋末,又是平常的一天,日头照常升起。 不过这时候的日头普遍苍白无力、脆弱而畏缩,大失其在盛夏和秋老虎时期,恨不得把出门干活的人们烤干蒸熟的威武霸气。 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左顾右探,斟酌许久,才终于慢悠悠爬上东边的山头树梢,好教人们知道天亮了,今天不会继续下愈发寒凉的秋雨了。 只是方各塆的雄鸡们仿佛发条被拧太紧,对着这没甚热量的白玉盘子一样的太阳,集体搞起了大合唱“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没完没了,神气活现,但又亢奋异常。 难不成在担心自己不久就要吃上“最后的晚餐”啦? 不用担心,的确快了。 已然深秋了,农家要办的喜事席面一般都会扎堆在这时候办。 毕竟地里的稻子、玉米、蔬菜、瓜果等等都收成了,上交了国家的公粮,集体的囤粮,剩下的都进入各家各户自己砌的粮仓里了;圈里的猪也够肥了,可以秋天卖给屠户一头拿钱回来用,留一头等冬天的时候叫上乡邻亲戚们热热闹闹杀猪分肉过个好年了;除了棚里的耕地大功臣老黄牛之外,鸡啊、鸭、鹅啊、羊啊自然也躲不过随时可能会杀上一只两只备菜的命运。 而这其中,尤以公鸡“死亡率”最高。 因为母鸡留着能长期吃到新鲜鸡蛋,小母鸡好好养上一养,大了还可以孵小鸡,老母鸡拿来炖汤也再好不过,口口相传都说老母鸡最最滋补,尤其对孕妇产妇这些“传宗接代”的刚需人群来说。 而公鸡,除了偶尔想着留一只配配种——有的鸡群甚至不需要特意保留公鸡,超过6只成熟母鸡的鸡群如果没有公鸡,母鸡当中会随机一只自发“变性”成新的公鸡——再就只能每天喊人起来干那些干不完的农活,可不遭人恨呢嘛。 谁会乐意天天干活呢?就是要再想有好收成的勤快人,也有想偷懒躲闲的时候嘛。 “早啊!”姚立华站在卧房门口,对着客厅里的几个人热情洋溢地打招呼道。 “啊...啊啊恩en...早...早啊!”桂枝打哈欠打到一半,嘴正张到最大呢,猝不及防间听到妈一句活力满满的“早啊”,下意识提前结束了这个哈欠,回了一个“早啊”。 嗯,妈这是又恢复精神啦 应该吧 眉目传话不尽兴,桂枝干脆小跑两步凑到二姐桂花的肩头,下巴放对方肩头上压低嗓门悄声询问:“昨天让我在外面放风,你和妈在欢婶儿家都聊了些?能说吗?” 桂花收回盯着妈那个方向的目光,只回答了桂枝第二个问题,“不能”,然后就快步走开了。 哎呀!失策!失策!早知道不多问那一句了。 桂枝一边后悔一边也只好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等妈起筷子开饭了。 “开饭吧,都吃好,一会儿还有得你们忙的呢。”姚立华说完这句,就神神秘秘缄口不言,只埋头专心吃饭。 一会儿?忙?我们?不是我们家要办酒席吧?不然这再有个10多天就入冬了,还能有我们什么忙? 给我过生日? 不,不对,我农历8月29日的生日,今年得落到阳历的10月5日上,可是今天已经10月29日了呀? 也不可能是二姐的,她农历8月13日,今年应该落在阳历的9月19日,比中秋节(9月21日)都早。 那,就是哥哥们谁的生日? 哪个哥哥的生日啊?大哥?还是二哥的?三哥的?呃,我怎么好像一个哥哥的生日都记不住啊。 还有,妈的生日在哪天? 完了,我就知道自己的和二姐的,连大姐的都不知道! 不是,村里这些没结婚的年轻男女,不是轻易不会给办酒席庆祝生日的吗?说是怕阎王那里的生死簿看你过生日给挂了账了,容易被提前勾了魂去填地府的窟窿......?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填了地府的窟窿...... 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想做整寿宴席都得要么提前要么推迟,比如整60岁的寿宴得59岁或者61岁的那个生日做,整80岁的寿宴要78岁或者85岁的生日做;打的就是骗过阎王的主意,不想让他在生死簿上划拉得太明白。 ...... “桂枝?桂枝!” “诶诶,在呢,我在,谁喊我?” “回神!别瞎琢磨了。先吃饭!”姚立华故意憋着吃饭前不说,但又见不得桂枝太好奇耽误了吃饭,“一会儿吃完了我就告诉你们嘛。嗯是好事,别担心。” “哦哦,好事好事,好事?什么好事啊?” “哎哟!”桂枝一时不察就被妈手里倒握着的筷子敲了脑门一下。 好好好,吃饭吃饭,我吃饭总行了吧。桂枝消停下来,泄愤一样地连连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饭,不意一次塞太多,给自己噎得眼珠子往上翻。 赶紧又拿手去推旁边的坐着的人,想请人帮忙拍拍背或者倒杯温水喝都行。 结果她推错了人。 以为推的是二姐或者三哥,结果猛一下推到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去了。 陌生人?!桂枝也顾不得自己嗓子眼里还梗着饭没吞下去,一下跳起来,准备喊,没喊成功,只连连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好啦好啦,来,我这儿有水,快喝一口!这么大人了,早干什么去了?”还是妈开口?桂花呢?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呢?这这这......这哪儿来的陌生人!?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找来让我相看的什么男人吧?桂花迟迟没选定,所以跳过她来霍霍我来啦? 桂枝决定主动出击,不能再自己瞎琢磨了,直接问,“妈,我们家今年收的小麦稻子不够吃啊?还是蚕场的工分没领全啊?” “你想问什么啊?怎么突然就转到麦子稻子蚕场上去了?”姚立华看起来比桂枝还困惑。 “那,家里还是有些底子的,是吧?”桂枝犹豫着换了种问法再确认一遍。 “有啊,怎么啦?你到底想说什么?”姚立华今天出奇地有耐心,一点不着急,顺着桂枝的话就一步步往下接。反正现在地里啊手头上都没有什么急活等着要去干,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准备说些什么? “嗯,就是,”桂枝吞了口口水,又错了错牙,“那你为什么非得要把二姐或者我先嫁出去一个啊?不是给家里省口粮的吗?” 或者也不光是省口粮,还能拿着我或者二姐的彩礼钱去给哥哥们准备聘礼娶儿媳妇进来?想了想,桂枝没有真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只眼巴巴地等着看妈怎么回答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不问我家里来的这位客人是谁,倒先扯上什么口粮不口粮的事情啦?”算了不看了,桂枝这语无伦次的,估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啊?客人?不是相看的事情吗?”桂枝松了半口气,提着另外半口气,眼都不眨地紧盯着妈的脸。 “呃,也算相看的事情,他” “他是给我准备的?”桂枝忍不住了,抢先把话说出来,“我不要找这样的!找谁我都不找这样的!” “噗——”那个旁听许久的陌生男人突兀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小姑娘你,你太可爱了,我” “你什么你?我跟我妈说话呢,你知不知道怎么在别人家作客啊,怎么随意插话?!” “桂枝!别这样!”姚立华又转脸对陌生男人,也就是给爱军爱民惠民三兄弟说亲的人抱歉到,“不好意思,这是我那小女儿,没有坏心的,她就是紧张,家里平常不怎么有外人来往,尤其你还是个成年男人,......对吧。都是误会都是误会,你别往心里去哈。” “我没误会,我明白的,姚二嫂你别担心,”陌生男人先开解了姚立华,才继续对着桂枝说完刚刚被打断了的话,“......我是说,你这小姑娘是不是没见过给人牵线搭桥的男性冰人?” “什么意思?冰人?你很冷吗?” “就,男的,媒婆,懂了吧?” “啊?媒婆媒婆,婆不就应该指的是女的吗?”桂枝傻眼,但总归不是什么给我安排的相看,那就好那就好,危机一解除,桂枝立马恢复了活泼性子,绕着人问个不停:“那你们男媒婆就是专门给男孩子找可以娶的媳妇子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不对,我从来也没见过什么男媒婆,我妈就有相熟的好朋友是做媒婆的,是女的,我们都叫她欢婶儿......” “好啦!桂枝你,吃完了饭就去找你二姐去吧,”这孩子一高兴起来,那嘴上没个把门的,啥话都往外倒,这点底子全给她掀完了。 “......你们男媒婆应该叫什么?”桂枝顽强地说完了自己最后的那半截话,才慢吞吞地挪动脚步,打算按妈的吩咐去找二姐。可是二姐她在哪儿呢? “你可以叫我沈冰人。”桂枝眼睛一亮,马上旋转身子又坐回来了,嘿嘿,这可不是我的锅,是他要跟我说话来着,我这会儿就走了,不礼貌啊! “妈,我还是留下来陪陪你吧,二姐和哥哥他们我也不知道都去哪儿了呀?” “......”刚还吓白脸了呢,这会儿就要赖着不走啦?算了,也没什么好听不好说的,新中国嘛,互相选嘛,不用老瞒着孩子们,她们迟早要知道,要懂事,要自己独当一面的。 “沈世侄,你看,就我们家爱军三兄弟,还有什么可以调整的,你再给细说说呗,我,我们好提前做些安排和准备的,”姚立华索性不去管桂枝旁听不旁听了,继续之前没有说完的话题,“目前的打算是,最好让他们三个都赶紧定下亲事,都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更没好姻缘了。” “姚二嫂,你别太担心了,你们家我也打听了也观察了几天了,虽然他们三兄弟看着是年纪耽误大了些,实际还是有些别家没有的优势在的,用心找是能找到好的媳妇子娶进来的,”沈冰人不紧不慢地说到这儿就迟疑着停了下来,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实话。 这要是实话捅给人家当妈的,一时恼羞成怒起来,转而去找别的冰人媒婆帮忙了怎么办?这可是一连好几桩亲事呢,谢媒钱啊喜庆红封啊,以及按惯例该有的三牲四礼可都不少啊! 不等沈冰人斟酌好要怎么不伤感情地婉转说出方家三兄弟娶媳妇的最大短板来,姚立华已经有点思路了,主动问到,“是不是房子住不开的事儿?” 啊,那你主动起了这个头,我就不用为难了。 “嗯,也是,也不是。”沈冰人正准备如自己往常拿手好戏那样,卖个关子好抬抬自己辛苦的酬劳呢,可惜忘了旁听的桂枝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搁这玩儿呢?!妈,不行就还是找欢婶儿帮忙吧,她跟我们家的人都熟,这十里八乡也做过不少媒了,肯定比他这说话费劲儿的样子来得快!”姚立华意外地看了看桂枝,没想到桂枝还有跟我一起唱红脸白脸这一套的一天呢? “嗯......也不是不行......”我先配合一下看看效果。不行就说桂枝跟她三哥一样是个棒槌好了。嗯,就这么干!我真聪明!这进可攻退可守的,嘿嘿。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俩这小小诡计,算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毕竟是第一次合作,我还是多上上心吧,方各塆这一片还有这么多人家呢,就是这一单少赚点儿,好口碑有了,以后也能赚回来。 “简单地说,就是你们这家啊,得分,”沈冰人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地说出解决方案来,“毕竟三兄弟都成年了,还这么挤在客厅布帘子后面一张床上睡不合适,尤其这以后都娶了媳妇来了,就更不方便了。” “你说得有理,我们本来也有这打算,只是拿不定主意是先成亲过礼,再起新房子分开住,还是......” “那肯定是先把新房子准备好啊!这样等于说亲又多出一个优势来呀!” “可是起房子的事,不得要时间吗?来得及吗?三个兄弟呢,都赶着说亲成亲的,而且这婚礼吧,一般都得秋天有那条件办......”这起三个房子,时间不够,经济啊物资啊人手啊这些也都不够啊。 “我建议你先分家......” “不是大家齐心协力更能快速攒齐东西娶亲吗?这会儿就分家?” “先分家是安人心的,把能分的田地菜园子新房水井什么的,都说定了分好,后面再慢慢执行嘛。这样就既能齐心协力,又不耽误时间,同时还能节约些物资啊人手啊这些,岂不两全其美?!” “啊?还能这样?分家又没分家?”姚立华惊讶地挑眉,这可比陈清欢给支的招更细节更具体啊! “啊分家!那我和二姐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啥也没有从头再攒,等攒齐了嫁妆,我们也都是老姑娘了吧?”桂枝精神高度集中,一听到对姐妹俩不利的地方就反应过来了,“还有娟儿姐呢,之前家里困难,她出嫁又早,几乎没带什么好东西出嫁,我们当时也还小不懂这些......” “嘘——”沈冰人见已经折服了当家做主的姚二嫂了,这桩买卖稳了,又有了那闲心逗弄下小姑娘,“你们是女娃嘛,给选个男人嫁了就过日子去吧,娘家的家产本来就跟你们姐妹没关系啊......” “你给我闭嘴!”桂枝真信了他这张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的媒人嘴,急得不行,“妈,不是这样的,对不对?!我也不是贪心娘家的家产,就是嫁妆,嫁妆得有啊!不然......我可不想跟大姐似的,窝窝囊囊这么些年......” “桂枝,你先别急,”桂花不知道从哪儿又转回到客厅来,开口安抚到,“沈冰人跟你开玩笑呢,你好好看看?” 桂枝闻言果真转过脸仔细去看,嘁!小心眼的老男人!这是报复我一开始嫌弃他说“找谁都不找这样的”那话呢。 这么看来,我就没嫌弃错! 一时无人开口。 紧跟在桂花身后回来的,就是爱军爱民惠民三兄弟,一行人看起来都是一脸兴奋又肉疼的表情。 这都干什么去了?我不就吃饭慢了这一次吗?到底发生什么事啦?桂枝吃一堑长一智,用刚长出来的心眼子苦苦压制住自己的嘴唇,打算耐着性子先看看再说——免得又闹出笑话来! “好啦,我就先走了,等姚二嫂你这边准备差不多了,就跟我说一声,我就可以正式开始帮着说合了,”沈冰人见方家一家子都到齐了,料到有事要说,不好继续在场,主动起身告辞,“我手里有不少待嫁好姑娘的,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得尽快给信哈,今天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一家子商量了。回见!” “嗯,也行,这里就先谢沈世侄体谅了,我们肯定很快就要再见的,回见!”姚立华也没挽留,的确是要说些事情的,免得这一帮小小子大姑娘的心里头过不去,一天到晚瞎琢磨的,反而耽误事。 只等沈冰人走了,姚立华就招呼大家一起坐下,说自己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呐,就两件事,聘礼和嫁妆。”姚立华说到这儿停下喝了口水,打算看看几个孩子都什么反应。 “聘礼?我们都有吗?”惠民第一时间问到,“都哪些啊?要按长幼顺序的话,我不着急,妈你先尽着大哥二哥的吧。我还可以更卖力,帮着攒更多。” “那嫁妆肯定就是我们姐妹俩的咯?”桂枝高兴起来,妈果然不会忘了女儿,哼!死冰人,也不知道这么计较的一张嘴,怎么能做媒人这桩生意的?他没得罪过人,然后被黑天套麻袋暴揍一顿过吗? 第36章 初遇 “好啦,惠民和桂枝都说了自己的想法了,还有没有其他人要说什么的?” “......”余下的都是亲自参与到聘礼和嫁妆筹备过程的几人,当然就没什么要说的。毕竟说了也不会对事实产生多大的影响,造成多大的变化啊。倒不是说谁不愿意,实在是能力所不及啊。 “那你们没什么要说的了,就我来说吧。”姚立华很满意地点点头,嗯,也不枉费我费心操持这一场。 真是的,就不能等他们都娶了都嫁了,再让我回到1983年吗?或者干脆就坚持留我在2021年也行啊。或者,老天爷让我有此遭遇,是看我闲不住?让我干活来的? “聘礼:新房子,水井,电风扇,分好的田地和菜园。”说就说了,妈说到这儿看我做什么?惠民心生疑惑,刚准备张口问,马上被有所察觉的二哥摁了下左手,然后对着他摇了摇头。 待会儿说完了一起再问 哦哦,好 恰此时,姚立华撇开眼去,目光转向桂花桂枝两姐妹那边去了。 “嫁妆嘛,前提是男方那边的聘礼得比照着咱们自家兄弟的水平预备,不然......”不然什么?不然就不让嫁?然后嫁妆也不提供了?桂枝也有点儿坐不住,想开口,不一会儿又自己调整好了,还是先听妈把话说完吧,听完再问、听完再问好些。 “不然,你们嫁过去就得受苦咯。我反正是随你们自己做选择,毕竟你们的人生总归是你们自己去过。我可不乐意重现那光景,就那种父母棒打鸳鸯没拆散不说,还枉做了恶人。回头你们就是吃苦也不肯承认自己在吃苦,非死犟着要跟那人往下过,只为了向别人证明你们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我可是看多了这样的傻姑娘了,闭上眼睛骗别人说自己过得很好,好似日子是过给别人看的一样。 “当然,这挑选男方的事也不会只让你们自己去看,你们才多大年纪,也看不了那么全面,真正关键的地方还得我们这些结过婚生过娃的人帮着掌眼。我,你们欢婶儿,还有请来的沈冰人,哦,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多请教几位‘过来人’也不是不行,不过要是信得过的啊。 好了,嫁妆的事情就省事多了,其实就是一个思路,都是能带走的,并且婚后一定会用得上的东西。 嫁妆:一整套实木家具,头三年一定会用到的冬天保暖的厚棉被,一年四季都需要用到的基本生活用品。 简单来说,就是你们嫁人也好娶媳也罢,头三年的日子都最难过,需要我们做父母的筹备些实用的东西,让你们能够安稳度过艰难日子。等后头你们夫妻之间的相处磨合到位了,家里收入与支出也走上正轨了,再有点结余的钱啊粮食啊什么的,你们就可以自己再做决定了,看是乘势要个孩子,还是给家里添点东西,或者干脆把屋子扩建个几间的,都行。 等到婚后第五年,你们有余力也有闲心了,那时候外嫁女能想起来,回过头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逢年过节给送些猪肉啊衣服啊鞋子之类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姚立华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出泪来了,因这就是当初年轻时候,真正的姚立华嘱咐她的话,昨天又被欢婶儿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转述重温了一遍,愈发印象深刻,仿佛一切历历在目。 虽然眼前这帮孩子,更乐意听她这个“冒牌货”的话,也更乐意随着她一起折腾,而不怎么喜欢挨着真正的姚立华身边转悠听劝,她终于还是选择性地忘掉那些年真姚立华对她这个二女儿的忽视、规训和打压,转而惦记起真姚立华那些鲜活闪亮的好来。 我果然是老了。 只有老人才愈发爱惦念前尘往事,然后给记忆加上十级滤镜,安慰自己“虽然我现在不算好,但过去我有好过啊。” “妈?”桂花迟疑着喊了一声,“我们会的,你别太操心了。这不有你在嘛,有你给我们把关,我们肯定都会过得好的。” “对!”惠民可算逮着机会开口了。 “嗯嗯,二姐说得对,也不是所有女孩子嫁人都会受苦嘛,你看,那......”桂枝本来想随口举个例子,说谁谁谁家女儿出嫁过得很好,一时没想起来,绞尽脑汁拼命想,终于想到一个,不,两个! “你看那方怀英方姨,还有朱香兰朱大嫂,对吧!都过得不错的!你要对我俩有信心啊,我们也不是那干受欺负不还手的人啊!” 啊?方怀英方姨不是离婚了吗?她也叫过得好?丢了翠珠姐到她外婆家,自己只身南下去深圳闯荡去了。 还有朱香兰朱大嫂,她那过得好有什么可学的吗?她过得好完全是因为她老公蔡大哥跟他老娘离了心,老爹又早就没了,加上她娘家护犊子,愿意照拂她这个外嫁女啊。 桂花略略责备的眼神看了看桂枝,仿佛在说:你举的都什么例子啊?就不能举个好的?或者是我们能学的?上哪儿找那么多跟自己老娘闹翻了的男人去嫁啊?又有多少女人出嫁之后敢自己带着女儿闹离婚,还真闹成功了的呀? “行了,我现在来说一下详细的安排吧。”姚立华只稍微放纵了一会儿,就自己收拾好了心情,摆正心态继续往下说。 一时说完,屋子里鸦雀无声。 大家都有点回不过神来。这,就分家啦? 3月份不是还一家子兄弟姊妹热热闹闹,互相还跟小孩儿似的闹腾着要吃肉要玩闹的吗?这也才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就走到要分家的地步啦? 3月中旬春耕,4月底合建蚕场、家庭包干,5月割麦种花生红薯什么的,6月卖了那头大猪重新抱回来两头小猪仔,还有种菜养鸡,7月也没闲着又是养蚕卖蚕茧又是抓什么鸭鹅羊的,8月尚且凑一起过了中秋节,9月初还斗志昂扬地播种了晚稻,到现在10月份,这才刚把晚稻入仓几天啊,这,就分家啦? “对了,我想起来了,亏得之前说马上要入冬了,没什么可忙的了呢,我这儿还有最后一批蚕茧等着我送去县里卖呢。”桂花出声打断了客厅里的寂静,“我,我这就得出发了,不然赶不上上午那趟车了,去县里的车一天一共才跑两趟,我,我走了!” 说干就干,一说完这天衣无缝的完美借口,桂花马上起身转去了厨房,从碗柜里摸出两只跟脸一样大的豇豆肉沫麦子粑,又给两个三节的竹筒灌上干净的井水,随即来到客厅抄起角落里放着的大竹背篓,蹲下身给脚上的绿色解放鞋系牢鞋带,然后背起竹背篓带着食水就大步走了出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爱军这时才开口说了今天在家的第一句话。 “卖完蚕茧我就回来了!”当然是看下午那趟车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回呀,这话问的。估计大哥心里也已经乱成一团麻了吧。 姚立华愈发困惑了,诶?大家不应该都在想聘礼和嫁妆的事吗?再不济也应该在想分家的事啊?这怎么突然就跳到去卖什么蚕茧了? 什么情况?姚立华的目光一路扫过去,结果每个人都避开了她询问的目光,最后实在避不过了,都开始打哈哈: “呃,卖蚕茧,卖蚕茧好,是应该卖蚕茧......” “是吧,我也觉得,好像是入冬之前最后一季了吧,冬天可养不了蚕了,太冷!” “就是就是,冷算什么,那冬天还没有桑叶可以吃呢......” “二姐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她不应该走这边去蚕场取蚕茧的吗?” “这边也行!距离都差不多,还可以少爬个山头......” ...... 翻个白眼,姚立华抬手一挥,“都散了吧散了吧,别在这儿东拉西扯了。” 闻言,爱军爱民惠民桂枝大松一口气,立马毫不犹豫地起身就准备抬脚往外走,不去理会身后姚立华的殷殷嘱咐:“你们自己也都留意一下同龄人,多想想自己更喜欢哪种性子的人......” 终于走到妈看不到的竹林边了,爱军爱民惠民桂枝反而面面相觑起来,还是桂枝第一个开口:“咳哼...嗯......,大哥你们一会儿准备去哪儿啊?带我一个呗。” 我们去哪儿?我们也不知道啊。去年这个时候我们都忙啥来着?爱军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去年这时候?”爱民顺势接了话开始想,“呃,想不起来......应该也没什么事情...吧。要入冬了,能有什么事啊。” “怎么没有?不是要拆开旧棉被,然后续进去新棉花,请师傅多弹一两新棉被嘛,哦,还有拿米汤浆洗被面,晒被子,清洗厚棉衣这些吗?”桂枝反驳道。 “呃,今年应该用不着了。”爱民想起来今天大家都去就桂枝没去,又补充到,“我们这几天都分头去定了不少事情,已经包括你说的棉被棉衣了。” “啊?就我不知道?”桂枝很惊讶,我不就今天早上吃饭慢了一拍吗?这几天?“都哪些啊?不仅仅是棉被棉衣吧?” “我也不知道!”惠民有点小激动,小妹不知道就算了,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可是当哥哥的! “张家湾张师傅那儿定的棉被棉衣,陈家村陈师傅那儿定的两套实木家具,翠柏镇的砖窑那儿定了两批红砖,付了定金请谢家边村的谢师傅冬月里来给打两口水井,还有......”爱军打算干脆都一一数一遍,反正大家迟早都要知道的。 “等等,我怎么听着都是两套、两批、两口啊?没我的吗?”惠民不等大哥数完,就打断了追问道。 “呃,这个......要不,爱民你来说?” “哎呀,先不忙说这些,反正不会差了你的那份,放心啊。我们今天去哪儿啊?说不得这次是我们最后一次,兄弟姊妹一起出门去干点儿什么的机会了啊,都好好想想。”爱民忽忽悠悠就把一哥一弟一妹给装进一个套子里去了。 “哦哦,也是嚯。是得抓紧时间好好想想去哪儿干点什么......”惠民马上就被牵着走了,开始顺着二哥的话,认真思考今天能干点儿啥,最好是一起去找个什么地方好好玩一玩耍一耍。 “......”桂枝没惠民那么好骗,说什么最后一次,还兄弟姊妹,二姐可不在呢,大姐也不在! 但是没等纠结完要不要提出抗议呢,还真被惠民想到一个好地方了,最终也拗不过其他三人,跟着一起去了。 “哎呀,可算把一帮小兔崽子都打发了。终于能拿出我黄泥裹的叫花鸡了!嗯,真香!”经过陈清欢的开导后,姚立华已经完全放飞自我了。可是累我一头汗,我得好好补补!养娃真不容易,得亏都是些成年和接近成年的小小子大姑娘的。 哥哥妹妹忙着去耍,妈妈偷偷在吃鸡,而一心赶路的桂花对这些一无所知,背着大半背篓的蚕茧一刻不停,终于远远看到了路边小卖部那里一群人,同样背着背篓在等车。 桂花默不出声地混进人群里,眼睛也跟大家一样顺着车来的方向紧盯着,生怕错过第一时间发现车来,脚下也时刻做好抢步上车的准备,蓄势待发。 “去县一中、蚕丝厂和人民医院的,上车!其他的再等等,一会儿还有别的车......”车还没完全到站,售票员就从窗户里探出身来喊,就怕有人上错车,白占她一个位置,害她少收一份车钱。 桂花属于等车人群里比较年轻的那一拨,恰身高也在一众弯腰驼背的中老年人,身量偏矮小的年轻一拨中鹤立鸡群,所以很快就上了车,正小心翼翼地反手从背上往下卸背篓呢,就被一个响亮的声音打断了: “桂花?桂花桂花!这儿这儿!我这儿有座位!你也去县里啊?” 第37章 初遇2 “哦,原来是朱大嫂啊!”桂花扭头招呼了一声,加快动作把竹背篓卸下来,往身前一放,人就顺势坐到了朱香兰隔壁,“你这是?又带着孩子去县里呢?一个人顾得过来吗?” “顾得过来的,就一个孩子有什么顾不过来的?她可乖啦......是不是呀,我的小芳芳?” “嗯嗯,我很乖的,我最乖啦!”蔡德芳不知道妈妈是在逗笑,义正言辞,一本正经。 “是是是,我们小芳最乖!”桂花也赶紧凑趣街上这么一句,转而打听到,“大嫂,你们晒沟行政村下面是有个桦树庄,对吧?有个叫邵敏雪的姑娘,她,你认识吗?” “怎么?你这是替你哪个兄弟打听来了呀?我认识怎样?不认识又怎样?”朱香兰敏锐得很,立马就反问起来,毕竟姑娘家一生最难处理也最容易遭罪的就是这婚嫁问题,不好随便就把别的未嫁姑娘的消息透出去。 “诶,也不是......” “你们在打听邵敏雪?我知道啊!”桂花一面发愁怎么措辞恳切一些,好叫朱大嫂愿意主动透些真消息出来,一面又有点犹豫要不要在这人声鼎沸的公交车上说详情,正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呢,前座的一个大娘突然就转身插进来说了这么一句。 说也不说全,就等着有人接了她话茬,她好摆高姿态,擎等着别人三催四请之后,再稍稍透露些众所周知的所谓的消息。一看就不是什么真心人。桂花干脆没搭理,只偏过头来在朱大嫂才看得见的角度,小幅度摇了摇头。那意思,现在就先不说了,免得被人听了去。 朱香兰马上意会,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从抱着蔡德芳的另一侧摸出半个胡萝卜来,“呐,这是个新鲜东西,也给你家拿去尝尝......拿着!” “你这也太抠门了!给就给一根,给半根我怎么尝啊?生啃啊?”桂花侧身配合埋怨道,只留了右侧眼角余光去观察那位大娘。果然因为没人搭理,讨了个没趣转回头去,坐正了身子了。 “......不要算了!我还不想给呢!”做戏做全套,朱香兰还是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呼——糊弄过去了!这可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往下交谈了。 “县一中到了!县一中到了!有下车的吗?要下车的先站到门边儿上来,先到门这儿来哈!”公交车第一站到的就是县一中了,朱香兰一听到售票员喊,就从座位上起来,往门边赶。只见她一手下死力气攥着小女儿蔡德芳的手腕,一手还紧紧拽着个大的彩色厚布包,里面也不知道装的什么,鼓鼓囊囊的。 “桂花,我们这就到了,先走了哈,有机会再好好说话。” “行,会有机会的,朱大嫂,千万记得你手里的孩子抓紧了啊!一刻也别松手!......蔡德芳,我知道你是大孩子了,早就懂事了的。你记得要跟紧妈妈哈,这儿不比在家里,会有专门抓女孩子的坏人的!你如果想要什么,你妈不给你买的,你......先跟着你妈妈回家,到家了我去找你去,到时候我请人给你带回来,我在县里认识好多好多好人的,记住了吗?” “嗯!记住啦!”蔡德芳只来得及冲桂花乖巧点头,随后车就减速了,不少人都要下车,精神高度紧张的朱大嫂紧紧攥着蔡德芳,带着一起走到了车门边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路,心里还在默念一会儿要走的路线。知道桂花跟女儿说了些什么,但没打算管,反正桂花是帮着嘱咐小女儿的。 一时离了这唯一认识的熟人,桂花马上把双脚收进来,也把背篓挪到更挨近脚边的位置,人随之也缩到了里面的座位上,打定主意不说不动,只等着车到下一站,蚕丝厂。 丝毫不知道她这与朱大嫂打听也好,认真嘱咐蔡德芳也罢,以及朱大嫂带着女儿下车了之后她整个人缩起来,猫在座位上不说不动,全程都被另外一个人看在眼中。 终于,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桂花听着售票员喊“蚕丝厂到站了”的声音,简直热泪盈眶! 她迅速挪动到外面那个挨着过道,尽管车厢里不少人都挤挤挨挨地站着,但也一直没人过来坐的座位上,弯腰检查了一遍背篓里的东西,蚕茧是原样装好的,饼子没脏,竹筒水的封口也很完整,水也没漏出来过。然后就起身着急地往门边走,就怕车不等人,启动往下一站去了。 只是过道人也太多了,背篓又比较大,几次想往背上背都没成功,只好攥住背带,一手在前开路,一手在后拖着背篓往外走,“我下,我下,等等,我要在这儿下!就来了就来了!” “你倒是快点啊!早干什么去了!”早你也没提前喊啊,你直接到站了才喊的呀。桂花只敢在肚子里自己说给自己听,可不敢跟售票员顶嘴——惹急眼了,售票员是真能给你丢荒郊野地里不管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下我这就下!” “还有下吗?关门了啊,关门关门,下一站人民医院,要下的提前准备啊,可别指望我再等你慢腾腾地来了哈!”小小女子胆儿这么大,能屈能伸的,常常一个人背个背篓就摸到县里来了,可见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哪,还是能结个善缘就结个善缘吧。 下得车来,桂花是一步不停,完全不去理会路两旁有什么店铺、都在卖些什么东西,背着背篓只打算速战速决,赶紧卖了蚕茧拿了钱,然后立马回到下车的地方等回程的公交车回家。 只见她目不斜视,一路只捡那走熟了的大路、直道去走,目的明确,一点不带拐弯的直奔目的地,腾云制丝厂。 还没进院子,桂花就听到院子里已经有人在了,正跟那负责收货的年轻男人讨价还价: ...... “今天怎么这个价?” “还那价呗,怎么,你还想要个别的价位?” “不是,这可是入冬前最后一批蚕茧了哈,你不抬抬手多收点?再往后,得有连冬天带初春一共至少4个月没蚕茧可收的了啊,别怪我没提醒你!” “行行行,我谢谢你的提醒。你不就是想要多出货出好价嘛,说吧,你给个数,我能做主的我就答应你了。先说好,这厂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你别想着狮子大开口!” “嘿嘿,有你这话就成!我就知道贵子哥你是个干大事的,你是这个!......那你大气,我也不能漫天要价啊,就,这个数!然后我后面还有我妹子守着没拿进来的一背篓,一共两背篓......你看,行吗?” “哧,漫天要价是你这么用的吗?行吧行吧,就按你这数来!赶紧去把蚕茧都拿过来吧!”这小胆儿,缠我半天,还以为想要个多高的收货价呢。正好,我还能往上再添两成,等落了账了,我自己就可以独得三成的利,不错不错! 桂花躲闪不及,正跟院子里往外赶的中年男人走了个对面,正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什么,还是直接擦肩而过自己进去卖蚕茧呢。结果中年男人眼睛都没扫过来一眼,奔出去迅速在右墙角转了一圈,身形一晃又快速在左墙根那找了一圈,然后突然就出手从后面扣住了桂花的肩膀,“你,你进来的时候,看到过一个这么高,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了吗?” 桂花吓了一大跳,立马一个猛劲跳出八丈远,肩膀顺利脱离了中年男人的手掌,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中年男人,正惊魂未定呢。又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 “干什么呢?!当我们腾云厂是什么地方?要卖蚕茧就卖蚕茧,你欺负人姑娘做什么?!” 是那个收货的年轻男人。这都什么毛病?怎么都喜欢在我身后说话?桂花干脆再挪开一个身位,把后背对着挨着大马路的院墙,努力往上抻了抻好叫自己的脖颈露出一截在围墙之上,身右侧是离院门口两步远的中年男人,身左侧就是那个守着收货地秤没挪脚的年轻男人。 桂花这才感觉安全了一点,小心谨慎地开口到,“这位......大叔,我刚3分钟前才到这儿的,没见到有什么人守在院子外面。” 又转脸对收货的年轻人道,“贵大哥,是我桂花啊!我没事,他......他估计是着急,好像在找人。” “对,我找我妹子。多有冒犯,对不住......”中年男人肉眼可见地颓丧下来,刚才谈成了一笔好生意的意气迅速消失不见,眼看着就往精神萎靡不振的方向发展了,声音已经开始有气无力了。 “行了行了,我没空管你们那么多事,还卖不卖蚕茧啦?不卖我收地秤了啊!” “卖卖,卖蚕茧,我这就有一背篓,你看着给个价吧。”眼见对方不耐烦起来,桂花只求对方能收下货,就不强求价格什么的了,只当是自己倒霉遇着了呗,总好过白跑一趟,啥也没卖出去吧。 一时过秤,算钱,结账,桂花顺利拿到钱,甚至还意外地发现价格比半个月前来的那趟每斤还高了1.5块钱! 不是算错了吧?桂花犹犹豫豫的原地没动,忙着跟自己那坦荡无私、光明磊落、承继自方家祖辈的“根儿”做内心的较量呢。 我要不要主动开口问他呢?还是干脆直接把多出来的钱还给他?或许,他没发现呢?我是不是能直接拿走?反正我又没骗人,他自己给的嘛。 “哥?你怎么啦?价格谈好了吗?怎么在院门口不进去啊?”突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好像激活了这院子的什么开关似的。 桂花忘了纠结钱的事,贵子也忘了落账的事,中年男人叫蒋大山的更是突然就枯木逢春了。 只见他一猛子跳起来,直接从颓然蹲着的姿势变成双手抓着年轻姑娘的肩膀的站立姿势,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你......”就再说不出话来了,只两手颤抖地上下摸他妹子的胳膊、腿、脑袋,好似要搞清楚面前站着的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你跑哪儿去了?你哥以为你被人贩子拐走了呢!”贵子一是好奇,一是不落忍,主动开口替蒋大山解释了一句。 “我?我没去哪儿啊?我就,这院墙外面那不是有个公共厕所嘛,我就......我就去了一趟厕所啊...”蒋小岭说着说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没打招呼就离开去了厕所,吓到她哥了,“对不起哥,我应该跟你说一声的!你,你打我吧!” 面对着活生生俏丽丽站在自己眼跟前的妹子,蒋大山怎么可能舍得动手打她,他把蒋小岭主动伸过来、手心向上等着被打手板的右手压下去,调整了下情绪到,“这次就算了,下次出门在外,别随便到处跑了啊!不是不让你上厕所,你得跟我说一声啊!” 停了停,蒋大山想到一种可能,“不用跟你哥我讲害羞啊避讳啊那一套的,我是你哥,出门在外,人有三急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你要实在不好意思,你小点声跟我说,行吗?” “好,我再也不会了,肯定跟哥说,你放心!”前面的话,蒋小岭听着还没什么感觉,左不过还是那一套哥哥要保护妹妹,妹妹要听话的陈词滥调。只是后面,见一向粗线条的哥哥这样小心翼翼、体贴入微地仔细嘱咐,她是真听进去了,差点感动哭。 “好了好了,你们还卖不卖蚕茧了?再不卖,你们就赶不上回去的车了!”贵子恶声恶气地说,一些关心人的话。 桂花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贵大哥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呢。 “贵大哥,我这钱你没算错吧?好像多出来了一些呢!”桂花也不纠结了,直接问出来了。呼,果然问出来心里就舒服多了,我果真是个发不了横财的人啊。 “没错,我给你按刚刚跟那位姓蒋的谈的价格一样算的,你就收着吧,别到处说啊,到时候害我丢了工作,你们就再也卖不上这价了!” “那,多谢贵大哥了!我这就回家去了,就,明年见喽!”桂花愉快地背着空背篓往院子外走,路过那对难兄难妹时,还提醒了一句,“蒋......大哥,蒋小妹,你们也抓紧啊,马上公交车就走了,过时不候的呀!” “哦哦,对,哥我们赶紧去把蚕茧卖了吧。卖了就回家,到时候就安全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了,对不对?” “好,听你的!......不过,以后我去哪儿你就跟着去哪儿吧,别在外面等着了,再有下次我们可不一定有这好运道。” “好好好,我都跟着,你去哪儿我都跟着......”唉,这怎么看着哥哥比我需要他,还更需要我一些啊? 蒋小岭不明白的是,蒋家母亲嫁到蒋家来前前后后一共怀胎8次,只生下了6个孩子,然后这6个孩子里面,又夭折了4个,就活下来她蒋小岭和她哥蒋大山两个。眼看着蒋大山蒋小岭兄妹俩到了十几二十岁,快要成家立业了,要这个时候蒋小岭真有个什么闪失,别人不知道,蒋家母亲指定是第一个活不下去的人。 第二个活不下去的就得是蒋大山,毕竟他从小就被所有人教导着要保护好妹妹的。 离了那院子,桂花心情愉悦地边走边哼歌,快要到等车的地方时,感觉肚子有些饿了,就从背篓里拿出一个饼子来,就着一竹筒水慢慢吃着,时间一下子就也不是很难熬。 桂花蹲在一个安全僻静的小角落一边吃饼喝水一边等车,脑子里也时不时闪过要拿这钱干点什么的计划,满是怡然自得。 正当此时,突然有年轻男性的声音贸贸然凑过来,“你是叫桂花?!” 桂花噌一下站起身来,把饼子和竹筒水都封好口丢回背篓里去,压在最底下。左顾右盼想找出人来,自己这身后是墙角,左手边右手边也都是墙体,只剩面前勉强可以站人,但也没看到人。“谁在说话?!出来!别装神弄鬼的!” “诶诶诶,别紧张!我叫韩国华,我是......” “ 我管你是谁!给我滚出来说话!” “我......唉算了,我在这儿呢,你仔细看看?” 第38章 定亲 “妈,叫我们回来做什么?还有2辆拖拉机斗里的红砖没卸完呢,动作快点的话,天黑前还可以腾出空来再去拉一趟。”爱军从外面走进屋来,拿脖子上的布巾子一边擦汗,一边问道。 “就是,抓紧时间啊,不然多请一天的车多花一份工钱啊!”爱民跟着也走进来帮腔道。 “先别急,来坐,先坐,有事跟你们说。”姚立华稳稳坐着,慢慢抿了一口新买的透明玻璃茶杯里那颜色格外好看的茶水,“你们可别整反了,起房子为的什么?忘啦?” 爱军爱民这才醒过神来,一秒从干活利索的农家子切换到了别扭尴尬的小小子,“那......我这......今天就来了呀?我还以为......” “我也以为要再过几天的呢,这新房子才刚打地基,砖啊梁啊这些都还没备齐呢。” “房子的事没关系,肯定是按部就班那么建设呗,定亲得先抓紧定下来啊,不然等半年之后再选,那‘一家好女百家求’,好姑娘都跟别人定亲了,再要寻摸好姑娘,可不平白得多花上一些力气了嘛”姚立华放下搪瓷缸子认真解释了一番,又上下一打量,嫌弃到,“咦——你俩这一身臭汗的,赶紧都去换身干爽的衣服,收拾齐整点儿啊!对了,惠民呢?怎么就你俩过来?他人呢?” “哦,我俩也没看到他,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兴许一会儿自己就回来了......吧。”爱民说着说着不是很确定,低声求助爱军,“惠民他不一直跟在你后头帮忙的吗?你也不知道?” 不等爱军回答,姚立华就等不及抢先说到,“行了行了,你俩先去换衣服吧,”这哥俩也是一脸迷茫,干脆就赶他们去换衣服去好了,“马上人要到了,你俩手脚快点!哦,你们别去那布帘子后面换了,拿了衣服去你妹妹卧房里换衣服去,快去!” “哦哦,马上去马上去!”光换衣服啊?不得先拿水冲一下子啊?爱军爱民齐齐对了个眼神,表面顺从地去睡觉的木架子床底下的衣服箱子里翻出自己准备好的衣服,假作往妹妹房间方向走,只等妈的视线被恰好赶到的沈冰人挡住了,呲溜一下就拐弯钻到厨房那头去了。 “沈世侄来了,辛苦辛苦,快坐!”姚立华微起身示意入座,随即上手泡茶倒水,口里称歉到,“我们这农村人家的一般也没那习惯去囤什么好茶,平时自己都习惯喝些开水或者干脆就喝井水,能解渴就行。来者是客,今天就请你见谅,随便喝点这薄荷菊花绿茶吧。” “姚二嫂客气!有茶就很好了,”沈冰人半起身从桌子对面双手接过热腾腾泡好的茶杯,“谁比谁高贵呢,大家都是农村人的嘛。” “是是,就是吧,我有点紧张......俗话都说‘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我这给儿子们娶媳妇可不就是头一遭嘛。”姚立华干脆坦诚到,“就怕我这当妈的哪里没准备好,叫人姑娘家里看轻了,平白多起个什么波澜的......就这薄荷菊花绿茶,还是这一次筹备建材给大儿子起房子,专门请人去镇上砖窑拉砖的时候,顺手买回来的呢。” “哟?这就开始着手起房子了啊?你家动作倒是真快!挺好挺好,看来我这回不会白跑了。呐,你看看这个!” 姚立华接过来一个长方形的厚壳布面册子,表面看起来跟以前那种专门存放各式纳鞋底、绣鞋帮等等的花样子册子没什么两样。只打开一看,里面贴的不是牡丹纹绣片,也不是缠枝纹、水莲花样子、石榴花样子,或者红喇叭花样子,全是年轻姑娘的相片,底下还都带了几行小字说明每个姑娘各自的年龄、身高、性格、擅长厨艺还是针线之类的,以及家里兄弟几个、嫁妆能陪送多少等等。 姚立华大略扫一眼,没有细看,就“啪”一下把册子关上了。 “怎么?这么快就看完了?”沈冰人放下茶杯关切道。 “没有没有。我......就先不看了,等会儿的,让他们自己选吧。”看什么啊,我喘不上来气,这......这......算了已经不关我事了,我现在一把年纪,我的反感就是说出来,估计也改变不了这世道,这样子的男婚女嫁。 “那好吧,那他们人呢?” “一会儿就来了。先别管那个,你不应该帮着带人见见面吗?难道就拿个册子吗?现在在男女关系上管的是严格,但也没严格到那份儿上吧。只要有旁人在场或者有人陪同,让相看的小年轻两个互相见一面还是可以的吧?”姚立华说到这儿,停下想了想,补充到,“不拘是在我们家相看,还是让我儿子他们去女方家里见面,又或者干脆约个别的什么安全的地方,有人陪同着一起去见一面,我都行,都可以配合。你说呢?” “这......也不是不行啊。姚二嫂想的倒是很周到,只是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男方家里提出这样要求的。毕竟嘛,男方怎么也不会吃亏就是了,也不用特地费那时间甄选,只要年纪合适、确定能生,赶紧过了礼娶进门来,怀上大胖孙子传宗接代才是正理。” “......”我c...@()*&%¥#!)()*&……%……@& 男人果然都这么想! 那什么情呀爱呀也是骗小姑娘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也就是说的男人有能力,可以赚很多钱的时候吧? 不怪我那俩女儿都只想着上班赚钱,迟迟不肯结婚呢?! 如果结婚只对男人有利,对女人不说有利反而可能会有无人愿意主动担责的生命危险,那女人不乐意结婚不是很正常吗? “咳嗯,我...算了我能说的已经说了,还是等等吧,我儿子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心里一堆话,一句也不能出口,姚立华就只是清了清嗓子,换平和的语气提议继续等待。 “那,安排双方见面的事?” “一会儿看他们的意见吧,看是先通过册子选了人了,再托信约见面,还是不通过册子直接想法见面吧。”虽然我也不知道除了媒人手里的册子,除了大儿子和那朱什么的姑娘之外,其他两个傻小子有没有遇到或者见识过什么好姑娘。 话毕,两人都不再出声,只安静对坐,偶尔拿起玻璃茶杯抿一口茶水。 “好哇,大哥二哥你俩躲这儿偷懒!”后院水井旁边新起的小木屋子门口,惠民终于逮住了新房子屋基地那儿突然就不见人影了的大哥二哥,“诶大哥,你这什么时候买的衣服啊?我怎么没见你穿过?” 爱军正严阵以待呢,他也跟妈一样的心思,只以为一会儿就能看见打扮一新的朱翠珠了呢,心里紧张得要死。偏偏二弟傻头傻脑地一走近就凑上来上手摸料子,“哇,这衣服料子好不一样啊!不是棉的啊?是的确良吗?还是别的什么新式料子?” 爱军挪了一个身位都没能摆脱惠民的脏手,急的拼命躲,一边躲一边拿小木棍把惠民的手往旁边拨,“你手太脏了,离我远点!爱民爱民,你帮帮忙啊,拉住他!” “好啦好啦,惠民别闹了,一会儿也有你的份儿,你抓紧时间去冲个凉,洗干净点换上合身的、显精气神的衣服鞋子来,乖,快去!” “合身的衣服?我哪件衣服不合身了吗?而且我没有准备如你们一样的、没穿过的新衣服啊,怎么办?”在爱军的上衣摆被攥成皱巴巴样子之前,惠民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新衣服?我们都有吗?”桂花本来也带着桂枝在新房屋基地那里帮忙挑土,稍一错眼就发现工地上就剩她和桂枝两个主家人了,其余就是那特意请来的6个专门负责打地基、上梁和吊顶的熟手工匠,以及他们带来的8个小工。 惠民猫着腰偷偷往老屋这边赶的时候,虽然不明显但也不怎么隐蔽,反正桂花稍微梭巡一圈就发现了,立马也跟上,走到后院的时候,正正好听到一个关键词“新衣服”,忍不住就开口问了。 唉呀~爱民一拍额头,很好,又来一个! “就是吧,今天是妈喊我们回来的,为的是说亲相看的事,惠民本来也应该回来的,只是我俩回来的时候没看到他,索性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就是专为我们三个说亲的事,妈让穿齐整些,好让人相看。就是这么一回事。”爱民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遍。 “哦?所以我俩就不用穿新衣服咯?”好吧,兄弟姊妹几个都到齐了,桂枝也回来了。 “你们怎么都聚在这儿?换好了吗?媒人这会儿正一个人在客厅守着呢。你们赶紧先去,别让媒人一个呆着,不合适。我去趟茅厕,马上也回来了。”姚立华实在喝不下去了,倒不是说那茶水不好,相反味道好得很,清凉清甜还下火,一不留神就把肚子灌了个溜圆。 实在是能说的都说了,不能出口的也都藏在心里了,在客厅跟那沈世侄相顾无言的太尴尬,只好借口去茅厕转到后院来。 “好,我们这就去了。”爱军终于敢从小木屋转出来,领头第一个往回走,几步就到了后门,正准备继续穿过柴房、走过厨房,最后到客厅呢,察觉身后没动静,一回头,果然! “大哥你去就够了吧?长幼有序的话,我们就是去了,重点也只会放在你身上啊!”惠民难得正经地强调了一下“长幼有序”。 “对啊哥,你快去吧,就当是又一次跟大嫂培养感情的机会了。”爱民嘴里的大嫂还是朱翠珠,虽然他自己不太相信哥能搞定朱翠珠,这桩亲事很可能会黄。 但,那什么,世事难料,谁也说不准嘛。“妈”都能有两个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大别山区银子岭乡的方庙行政村下,方各塆(村)的方国仲家,忙了个热火朝天,连拉砖的拖拉机师傅带卸砖请的工人都算在内,一共27、8个人又是新房子打地基,又是说亲定亲,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与之相反,同在大别山区,但地理位置稍好些,在相对比较平原的地带,甚至距离318国道都不算很远的另一个村落,心侨村的韩腊元家,正一片愁云惨淡。 “武医生,我儿怎么样啦?需要什么药你说,我马上让人买药去!去大的药房,去镇上,去县里都行!只要把人治好,花钱...花钱都可以的。”韩蒋氏跟在医生旁边,一叠声地追问三儿子的情况。 虽然很想豪气地说“花多少钱都行”,但韩蒋氏想到二儿子的事,失了那份心气,况且也没那家底子了。 “对对对,我肯定帮忙买药回来,我二弟他应该好些了吧?上次就是拿着你开的药方,我专门去县里买的药,一个不落!”一旁的韩国华也很是焦灼,二弟可不能再出事了,大弟弟去年已经一病没了,要再来这么一下,妈肯定受不了,本来就已经因为大弟弟病故,哭成个半瞎了。 现在家里炒菜的油都不敢让妈碰,菜刀也特意放得高高的,就怕她在家闲不住非要做饭,再给家里闹出什么火灾、血光之灾的。 “知道你们着急,但我这正看着呢,你们要不先退出去,等需要问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再进来,要在这儿呆着就别说话,行吗?”武医生其实比他们更急,这已经是他们家同样病症的第二个人了,上一个还可以说发现得迟、送医太晚,这一个要是再有个什么差池,我这乡镇卫生所医生就当不成了,迟早被吊销行医执照。 “医生说得对,你俩还是退出来吧,别耽误了三儿看病。”韩腊元步伐稳健大跨步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自制的赶鸭群的竹杆,肩膀上挎着自家缝制的结实布袋子,里面装着喂鸭的麸糠混陈年稻谷,和从隔壁碾米机房地上扫起来的,日积月累零零碎碎散落一地没人要的那些碎米粒子。 “就你能!”韩蒋氏横了老头子一眼,还是拉着韩国华退了出来,提心吊胆地在客厅等着医生的诊断结果。 第39章 定亲2 “方家的,你在家吗?方家的?方家的?”钱秀莲拉着钱春华找上门来,有求于人又心里没底,鼓足勇气也只弱气地喊上那么一两声就偃旗息鼓了,于是迟疑着、想走不想走地在方家大门外纠结、磨蹭。 “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你这事儿隔得也太远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就说不能贸贸然找上门来,你看,果然不搭理我们吧。我们先回去吧,等回去了我,我带着你妹夫一起去帮你,行不行?回去吧......”钱秀莲低低劝慰姐姐钱春华道。 “我,我就是......我就,想试试......”钱春华突然跑到不熟悉的地方来,也有些胆怯,但还是坚持不走,定要试试。 自打嫁了人,钱春华一直就是围着婆家打转,总算熬到孩子们都大了,自己那口子也老了,年轻时候那爆碳一样的脾气也被久治不愈的哮喘病治的服服帖帖了,还以为自己终于能轻省点,只用管管灶台上的饭食和地里的口粮呢。 结果又获知了大女儿遇上这样的乌糟事,总不能不管吧,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哪个能不心疼啊! 回想原来年轻时候的日子,嫁为人妇,又做了人母,是一日都不得闲,常年的活动轨迹都是以蔡家庄为中心的,光家里那不算大的一间瓦房一天忙下来也得走上个四五十圈。每天睁开眼就从天亮忙到天黑,别说方各塆了,就是娘家钱各大塆那边,因为只剩下大哥大嫂和侄子侄女们,就也只逢年过节稍微来往一下,平常都不怎么走动的。 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后悔以前没多跟娘家来往,毕竟钱各大塆就紧挨着桦树庄隔壁呀,说不得大女儿的婆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见她娘家人时时走动,还离得不远,也就不敢这么折腾我的好曼婷啊! “我还是想试试。我是个臭屎无用的,学不来泼辣爽利的那一套,自己憋屈就算了,总得为我可怜的曼婷想想法子,曼婷还这样年轻,曼婷她,她还没满30呢,她后头还有漫长的一生要过。我总得试试。你就让我试试吧.....就多等一会儿,兴许一会儿就有人出来了,再等会儿吧。” “......”行吧行吧,走都走到这儿了,等会儿就等会儿吧,钱秀莲无奈妥协,跟钱春华一起殷切切候着,眼巴巴等人开门。 其实不是方家不开门啊,是你俩这也太早啦! 这初冬时节本来就太阳东升得比别的季节晚上一大截,更何况最近一阵子方家一家子人各司其职,各有各忙,都累成死猪样,睡得死沉死沉的,昨天晚上还电闪雷鸣一夜暴雨,连门前的泡桐树倒下来了,人都没醒呢。 毕竟都分好工了,方家兄弟姊妹五个白天一整天都在新房工地上耗着。筛沙的筛沙,挑土的挑土,递砖的递砖,挖沟的挖沟。跟在花钱请来的熟手工匠师傅后头,当半个没工钱的生手小工使唤的。也是主家有人在场呢,别想着糊弄事儿的意思。 当妈的姚立华坚守大本营,在老屋呆着也没闲过。要核实记录各种请的工人力工报的工钱和工时,安排好空地给各类额外花钱请的机械如拉砖的拖拉机、砍树刨木头的电锯、拉梁柱铁钉石灰水泥的驴车等等,还要与好心主动来帮厨的各位嫂子婶子大娘们耐心商量,细心协调好备菜数量、灶上做饭的轮班与配合、工匠的某些忌口、开饭时间等等。 赶上情况特殊的时候,还得想着是就如往常,做好饭后在老屋客厅里和大门外屋坪上摆上两套借来的长凳、大桌子、饭碗菜盘筷子杯子的,然后叫个旁边守着看热闹的小孩儿跑个腿,去请工匠、小工、帮工、司机师傅、杂工、力工等等回老屋一起就餐完了,休息一个钟头,再回工地继续呢;又或者是干脆麻烦来帮厨的女人们一起装篮子送饭到工地上去席地而吃,吃完不休息马上继续干,碗筷篮子这些就还原人带回老屋去清洗整理。 至少得这样忙到腊八节前,才能算忙了个七七八八,只等放工匠们回去过完春节、祭了祖,春3月再回来收尾了。到那时候就主要是给新房吊顶、验收的最后阶段了。 打雷下雨加树倒了都没醒,更何况这样安静的早上,你俩又这样轻轻巧巧地喊那么一两声的,那谁能听得见啊? 提到让钱春华钱秀莲这姐妹俩这么操心着急的蔡曼婷,说一言难尽也一言难尽,说简单也简单,还是那么一个事儿,贯穿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也说不好应该算精髓还是应该算糟粕的东西:要有传宗接代的儿子。 蔡曼婷早年出嫁的时候,一脸懵懂,只因年纪也没比方娟大多少,方娟19岁出嫁,她是22岁出嫁,刚开始也跟所有新婚小夫妻一样,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嫁的男人除了比较孝顺之外,没什么不好,不,可以说根本就没什么不好,孝顺父母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谁也不能说孝顺父母有错啊,是不是? 更何况她男人勤恳能干,是一个种庄稼的“好把式”,待人接物也比较温和,很好地安抚了蔡曼婷年轻轻出嫁,突然就一个人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每日都要与全然陌生的人打交道的那惊惶不安的心。 头几年他们小夫妻俩,以蔡曼婷的视角来看,她跟她男人互相之间应该隐约有一份不算薄的感情在的。 变故出在她连着生了两个丫头子之后,因为没生出想要的儿子来,一直被公公、大嫂、大哥,甚至是还没到出嫁时候、小她10岁有余的小姑子明里暗里的言语挤兑、欺负,一直就是拿她没用,没本事生出儿子来说事。一直一直无孔不入地、见缝插针地这么对她恶意相向。 她不知道生女儿还是生儿子全都取决于她男人,她男人备孕不积极,不好好休息不坚持戒烟(少喝酒)不减少力气活不多注意饮食健康少吃生冷烟熏盐菜腌菜这些,或者去医院检查肝肾功能等等,她一个人就是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跟她男人生出健康孩子来的——就更别提那被当成宝的儿子了! 刚开始她还习惯性地奔向曾经安抚过她的那个怀抱,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拿开玩笑的语气跟她男人说了小姑子说的什么“不下蛋的母鸡”之类的话,实则是屏息静气等着她男人的回答,非常期待他像以前那样,也能很好地抚慰她、帮助她。 她当然失望了。 后来她又尝试了好几次,陆陆续续把公公啊大嫂啊大哥啊小姑子这些人说的各种让人不舒服的话,都跟他说了,毫无收获。甚至因为她男人迟迟没有积极表现出维护的态度来,那些人从言语挤兑发展到不让吃饭,动手推搡,推诿脏活累活给她和她女儿们! 一切只因她男人选择对一切视而不见,他不能没有老父亲,不能没有大哥,当然也不能没有妹妹,他只是自认为蔡曼婷已经嫁给他了,孩子都生了,虽然不是男娃只是两个没用的丫头片子,但蔡曼婷已经是他板上钉钉的媳妇,跑不了了。 所以她男人一直在劝她“忍一忍”,说“不就是男娃嘛,我俩还这么年轻,还能生,你继续生不就可以了嘛......” 可是,这种情况,谁还能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生出什么健康孩子来呀?并且也没人会保证下一胎就一定可以生出男娃来呀!你是男人你当然可以继续“生”了,你又不用亲自生! 生孩子又不是拉屎,说得那么轻松! 那可是一项从怀上到终于生出,要持续至少一年半的事情!更何况我是你们家买来的母猪吗?要这样一直生,生到儿子为止?那在生出男娃之前,你们家能够做到认真、细心、体贴地照顾我吗? 我活生生的人在这儿,我活生生的两个女儿也在这儿,什么也没做错都要被全家抵制、挤兑、欺负,我还能相信我继续生下去,把身体搞垮了之后,你们家的人就能突然变得慈眉善目、菩萨心肠了? 眼见着男人靠不住,两个女儿也跟着蔡曼婷一起吃不饱穿不暖的,一晃眼冬天要来了,零下十几度的寒冷可不是捱一捱就能捱过去的,实在没办法了,蔡曼婷才抽空偷偷跑去隔壁钱各大塆的舅舅家求助。 钱舅舅想管,舅妈觉得不好伸手太长,去管这拐了几道弯的已嫁人生娃的外甥女,不管最后闹到什么程度,自家都容易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所以主张让钱舅舅托信去告诉大姑子钱春华,请她当娘的拿出个章程来,以她当娘的意思为主,到时候自家这当舅舅舅妈的就可以从旁帮忙了。 而5天之后才终于收到消息的钱春华,这才坐不住,爬上山顶的方各塆,找到妹妹钱秀莲,一鼓作气就找到了方家——那个附近已经传遍了的英雄方家!不仅肯为外嫁女出头,还有能力帮着扫清一切障碍,只留下方娟一个女人拿婆家的屋产财物过活养着两个儿子安安心心过她消消停停、自己当家的美好日子! 呃,以讹传讹了属于是...... 她们都以为方家除了去蔡家庄闹了一场把大着肚子的方娟接走,接着又暗地里使了什么手段,直接促使蔡国强动手推了他老娘蔡黄氏(黄冠玥)掉河里淹死,然后又偷摸指使跟蔡国强不和的他大哥蔡国庆跑去找蔡家庄老村长告发蔡国强,只等派出所的人来把蔡国强抓走了,就送方娟回到蔡家独自领着两个儿子生活呢! 所以钱春华才这么虔诚地非要守着方家开门,好给她的曼婷也挣出个能自己当家做主的好日子来! “开门了开门了!姐,门终于开了!快,上去问啊!”钱秀莲晃了晃因为等太久已经迷迷瞪瞪的钱春华的肩膀,催促她姐赶紧去问。 “嗯......嗯?开了?门开了?好好,我们进去!”钱春华瞬间清醒过来,拉着妹妹钱秀莲就要往台阶上走。 “诶?我就不用去了吧?这,这属于你姓蔡的事儿吧,诶诶,别拽,你松手啊......我不去——”还是被坚定的钱春华扯上去了。 “请问,是方小哥吗?” “嘿!谁?”迷迷瞪瞪卸掉门后抵着的柱子,打开门上的门闩,刚推开大门,方爱民正站在门槛内懒散地揉着眼睛,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女声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来,才终于看清面前是两个面生的婶子,“大婶,你们,找谁?这方各塆所有男人都姓方,你们不是找错门了吧?” “没找错没找错,肯定没错,方娟儿是你大姐吧?我是蔡家庄的,跟你大姐婆家,就,蔡家庄习惯称呼蔡老八家的,我男人是蔡老八叔伯兄弟的下一代,就,算是蔡老八隔房的堂侄。反正我跟你们大姐多少沾点儿亲,你懂吧。要不,你先让我进去,咱们坐下了好好说说?” “这......”方爱民正犹豫要不要请人进来,哪儿有这么大清早就上门的人啊,还是不认识的,一般只有喜事要赶午前上门,好讨个吉利,那什么破财的白事的或者是其他什么噩耗的,一般都知道要守到下午才上门通知的呀。 平时没怎么来往的人,看这急切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报喜的,反而像有求于人才上门攀亲的,实在不好放进门来呀——保不齐就是一个大麻烦啊! “爱民,谁在门外?”姚立华的卧房离大门最近,早就听到响动了,只听不真切,挣扎着用这儿也痛那儿也酸的手脚穿戴整齐了,终于起得床来了,打开卧房门她就问了一句。 “二哥,你杵那儿做什么呢?”惠民被尿憋醒了,急匆匆往厨房那头走,得尽快赶去后院茅厕解决人生三急之一,手上急急慌慌提前在解腰带,也就随口一问。 “没谁,就一过路的出家人,问我要不要接下大瓷庙的正月十五庙会请帖,我这就打发了人走!”爱民急中生智,谎称是出家人“打秋风”来的。 “哦出家人啊,正月十五庙会的请帖?正月十五?没这么早送请帖呀,哪有提前半年送的,快打发走了!不定哪儿冒出来的骗子呢!” “是是,请吧,快走快走。”爱民作势往外赶人,实则拿自己身体遮挡住别人视线,上手拉着两位钱婶子的手腕往门外带,“快走吧——” 第40章 想道德绑架? “方家的!方家的!救命啊!救命啊!方家的,救命啊......救命!救命!救命!救命!”钱春华察觉到面前这方小哥手上是收着劲推人的,可见平素也都是良善人,不会有意做些什么恶事。心念急转间,只以为是方家的人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不认为确有其事,仅仅是担心树大招风,太打眼了会被外人借此讹上,才不肯管的。 因此她虽使劲儿喊“救命”,但坚持把脸对着方家大门内喊,特别是对着刚刚唯一一个出声的女人的方向喊,一边口里连连叫救命,一边随着脚下被一步步推着往后退的节奏,艰难地把手挣扎着抬起来,做喇叭状拢住嘴的四周,小心地不让旁的不该听到的人听到。 “诶!救命可不兴瞎喊啊!我都没使劲!婶子你怎么这样!别喊了,快别喊了!”方爱民不意面前这看着面善的婶子居然这般难缠,吓得一叠声阻止,慌乱之中也想拿手去捂住她的嘴——刚好可以按在她自己的手上面! “方小哥,我......我,我也不想的,我是真的有事!你就让我见见人吧,见了人了,我能说的说了,能试的试了,你们要是不愿意帮忙,我,我也只能再想想别的法子了......可是,你得让我有机会求人啊!方小哥,婶子求求啦,求求啦,就让我进去说吧,好吗?我,我是不应该瞎喊救命,可我来也真是请你们帮忙去救命的呀!是真的!你信我啊!是真的,我发誓!要是我撒谎骗人,要是我撒谎骗人,我,我我不得好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哦出门就被雷劈死!还有还有,拉屎掉茅坑里淹死!真的!真的!你信我啊!”钱春华生怕方爱民真下死力气捂紧她的嘴不让说话了,一边左右晃动脑袋争取时间,一边快速把能在门外说的挑着说了一点,连连赌咒发誓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不敢欺瞒,真是去救命的! 方爱民瞠目结舌,第一次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对自己这么狠的人,还啥事没有呢,这就给自己安排上三、四种死法儿了! 怔忪间方爱民手上松了劲儿,就叫钱春华逮住了空子,50多奔60的人了,那步伐矫健的,也无暇去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事了,猫腰低头“呲溜”一下就从他胳膊底下钻进门里去了。 落在后面的钱秀莲比方爱民的惊讶只多不少,以至于没能及时作出反应,见姐姐钻进去之后,门口就又被方小哥拦住了,只好在门外台阶顶部那儿急得左右打转。 这,怎么求个人还要闯五关过六将的呢? 不是一开头我们就想错了吧? 钱春华一冲进门去,就跟方惠民来了个面对面,吓得他“嗷”一嗓子就不困了,一手拽上裤腰带,一手提着慌乱间来不及整理、有些垂地的裤腿,撒腿就往客厅布帘子后头的木架子床那跑,“啊!谁啊!怎么大清早跑别人屋里看人撒尿啊!啊,我还是个童......” 见势不妙,方爱军当机立断捂住了惠民的嘴,呼——好险好险,还好我捂得快! 其实男生大通铺上的方爱军被吵醒有一会儿了,本来是想着多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再起身的,结果就见惠民嚷嚷这一出。估摸着惠民反应过来了,不会再喊了,方爱军才慢慢松开了他,也不多去管他,改变主意立马穿衣起了身,不亲自看看不放心啊。 到底什么事儿啊,闹得这么沸沸扬扬?! “怎么啦怎么啦?三哥怎么叫得这么惨?!”桂枝毫不知情地钻出卧房来,顶着个鸡窝头迫不及待地想看热闹。 “不是家里也进蛇了吧?你先别凑过去瞎看什么热闹!”桂花从桂枝身后走出来,一边说一边手上还在扎二股辫。 才一会儿,桂枝就拿手肘撞了撞身后的二姐,让她跟着一起退回到卧房去,“嘘!先别说话,喏,看见没,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大清早的在客厅守着,还不知道什么事呢。” 此时客厅里,钱春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大觉丢脸,老了老了一把年纪闹得人家里鸡飞狗跳的,一辈子没干过这样不体面的事。她赶紧就近拉了椅子坐下,埋下头,假装衣服脏了,在那儿东弹弹西擦擦的一顿忙活,心里存着个傻念头,“我,我就守人客厅里等着呗,反正,反正天也亮这样了,他们也都起了,迟早要吃早饭的吧......我,我等着他们家主事的主动来问我不好了。” 可惜她期待的方家主事的人姚立华,早在开口让方爱民赶走疑似骗子的“出家人”之后,就一秒倒回床上,现在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了! 好在这段时日进进出出,人人忙得脚打后脑勺,互相之间早不讲究那许多了,穿的也一直是方便干活的旧衣服,就算睡成皱巴巴的咸菜样子也没人会特意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局面一时就这样僵住了。 姚立华倒回去睡回笼觉,方爱军起来了也只偷摸观察,毕竟老二坚持的向来是有道理的,他从来不会无故赶人。 桂花桂枝姐妹俩就更不想帮着出头了,都不认识!(不,你俩应该认识!中秋节送月饼那次,你俩在大姐家跟钱春华钱婶子撞见过一次的啊喂!) 只惠民还在缩在被子里低低哀嚎,嚎着嚎着就忘了,没心没肺睡过去了。 至于方爱民就更奇怪了,这怎么拼命闯进去了,然后,就没动静了? 可怜被他拦住的钱秀莲更加不会想到,就因为她没能跟着一起进门,让姐姐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在那儿,被整个方家已经醒了的几人全力在防备! 我的好姐姐,你倒是闹起来呀!拿出你刚刚的冲劲来呀! 钱秀莲在门口往里探头探脑的,自觉自己是不好开口跟方爱民求情的,曼婷怎么说也是她蔡家的女儿,贸然出头谁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万一折腾一圈下来,她蔡曼婷又转过念头,妥协着要继续跟她男人过呢?自己怎么说也只是她外婆那边的小姨,搞不好从此生分了,再不认自己这门亲都有可能。 “诶?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今天休息一天?不开工?”来得早的谢师傅走到近前,一眼瞅见主家门前这奇怪的景象,疑惑开口。 “不是不是,照常开工,照常开工!”可不能让人回去了,这来一天算一天的工钱呢,要是真休息了,那工钱也得算在总包工期里面的,等于白给钱不干活。 “是钱师傅啊,您来了!这,一点私事,与您没什么干系,不会耽误太久的,您先去小木屋查验归置好工具,稍等我会儿,我解决完了这事就去给您开新房工地的围栏门哈。”见状,爱军也不躲了,与爱民并肩迎出来,很默契地一齐拿身体挡住钱秀莲,不让两者有接触。 谢师傅听了这样捧场给面子的话,也就不去计较那许多,理了理肩膀上背的装着零碎小物件的布褡裢,顺手把装好热浓茶水的黑色保温杯再拧拧紧又放回去,然后就目不斜视走进门去,直奔自己放大件工具的后院小木屋去了。 只因方家把打两口水井的事全托给他一人了,虽然稍后还会有两个小工过来帮手,也拖延不得。目前正忙得热火朝天的这栋1号新房已经打完地基,只等再砌完墙就得上梁了,水井还剩点尾巴没做完呢。得抓紧时间把另外那套2号新房的水井给打了,毕竟打水井一般都要在新房开建之前就完成绝大部分工作,工期比新房的工期都要早上那么2、3个月的! “姐姐,要不,我们再找机会过来吧?”钱秀莲终于被允许进门,第一时间去劝钱春华,“你看,他们家这忙着呢,工匠都上门了,后面还会陆陆续续来不少人,什么帮厨的嫂子、卸砖的力工、和泥的砌墙的,到时候你就是说出来也不稳妥啊,不是白白叫人看笑话吗?今天我们就先回去,好不好?” “可是,我,那我不白闹一场了吗?应该已经惹了方家的不高兴了吧,你看她迟迟不见出客厅来......若是日后再上门,只怕,只怕更是连门都进不来了......”钱春华说着说着急出泪来,边说边哭,边哭还要边说,“我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我就想,我就想找个人帮帮我......日子怎么这么难呢?妹妹,你一向比我聪明,你说我这日子怎么就越过越难了呢?我......我也不是那杀人放火、欺男霸女的恶人,从来也没做过,想都没想过!怎么,怎么我就这么难呢?怎么就找不到人可以帮帮我呢?.....” 因为你软弱又单蠢呗,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孙子都7岁了,还是这么个一急就哭的性子。 谁过日子是轻轻松松过的啊,要不老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想越过越好,就得靠自己咬牙奋进,一点一点往前挣,你得自己立起来呀,我的好姐姐! 人活一世,就没有说规定谁是必得帮你的。 有些时候,亲生父母都不见得会帮你。 算了,姐姐这性子打小就那样,我还是不费那口舌了,“姐姐,我们走吧,好不好?今天先走,也不是就他一家能找到人嘛,我早说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回去我们就去找自己家的人。我们去,去找大哥大嫂,找姐夫,还有我家那个身子也还算健朗的,也可以出一把子力气,再不济还能找到他桦树庄的村长家里去呢。就说,这都要闹出人命来了,你管是不管!走吧,走吧......” “什么闹出人命?谁?”钱春华以为已经不高兴的方家的,也就是姚立华,回笼觉终于睡了个饱,也不用重新再去穿衣服鞋袜了,起床就能下地,神清气爽,刚跨出卧房,脚刚落在客厅的地面上就听到这么一句。 “钱婶儿?这是?” “这是我娘家姐姐,”钱秀莲一边快速上手帮钱春华把脸擦干净,尤其擦干那泪痕,不能让人发现姐姐跑到别人家里哭兮兮的,要发现了估计真得不高兴了,触霉头,一边回应姚立华,“我姐姐,她叫钱春华,也嫁到蔡家庄去了,跟你们家方娟嫁的蔡老八家沾点儿拐着弯的亲呢。” “哦,那钱婶儿和,你姐姐,是来替我们家方娟带话的?”咦,两个钱婶儿?这姐妹俩在一起我要怎么分开称呼啊? “是是是,”不等钱秀莲答话,钱春华估计是小哭一场把脑子里的水控出来了一点,智慧值噌蹭蹭往上涨,“就是方娟托我帮着带话的,说她一切都好。哦,对了,原来那个跟蔡国强签的供应条子,蔡家庄还是认的,由老村长牵头,其他就由蔡老八的叔伯兄弟,以及子侄后辈们,按约定好的时间,轮流供应着呢。会一直供应到你那小外孙满10周岁去呢。我男人就是蔡老八一支的子侄之一,算是蔡老八隔房的堂侄,你可以认我做堂侄媳妇的!” “啊?堂侄媳妇?”你等等,我得算算,这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就是,你女婿的爸爸,我们蔡家庄那边习惯叫他蔡老八,”钱秀莲看出姚立华根本没听懂这曲里拐弯的关系,赶紧开口补充,“蔡老八的叔伯兄弟子侄什么的,你就,就统一算作是跟蔡老八一个爷爷的后代。 跟蔡老八爸爸一辈的就算叔伯,跟蔡老八自己一辈的就算兄弟,跟蔡老八的儿子,也就是你女婿蔡国强一辈的就算子侄。因为时日太久,过去每个姓氏都有的家谱丢失的丢失,污烂的污烂,涂黑的涂黑,也没几个能真正顶用、可以继续往下传往下记录的,所以这辈分就乱了,大家就都凭着印象那么胡乱称呼着。 所以现在好多年纪小的得叫什么伯啊叔的,像我姐姐这样年纪不小的,反而得随着我姐夫那边叫,就成了堂侄媳妇了。” “哦哦,我明白了。”并没有,我越听越糊涂。不过管它呢,肯定还有别的事儿,不然不会特意找到门上来,还俩姐妹结伴,年纪比我都大,肯定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跟那陈清欢似的,来找我聊天逗乐的。 “谢谢你们帮我家方娟带的话,我这段时间一直不得空去看她,上次去看还是中秋节,也不是我自己去看,是我两个女儿叫桂花桂枝的,心疼她大姐去送月饼,顺便看了那么一回。你们回蔡家庄也替我跟方娟说声,我最近再有个10多天的工夫就能腾出一天时间来去看她,叫她安心,好好过日子。如果想找人陪着说说话的,我也可以让她两个妹妹轮班过去找她。” “好好好,话我们肯定带到。” “那,我就不留两位钱婶儿了,你看我这,忙得很,就说话这工夫人都来了个七七八八了,再过一会儿我就得上灶间忙活备菜洗菜切菜,得定时给工匠们供饭啊,这都说好的,包在工钱里面的。你们要是有事就抓紧去忙吧啊,我这顾不上你们了,你们说呢?”唉呀,我话都说成这样了,她俩怎么还不挪屁股啊?到底什么事啊?不说也不走?你赶紧说,我好赶紧拒绝让你俩走啊! 钱氏姐妹俩对视一眼,这时候说又不合适,急急慌慌大家都忙,也人多耳杂的,不说吧,恐怕下次也没这样的机会,人又不是开门做生意的,专等着你上门来请,要不,“要备菜做饭啊!这不是我做熟了的嘛,我可以帮忙啊!” “是啊是啊,自打嫁到蔡家庄这么些年,我不说做了50年的饭,也做了有30年的饭了,你要不放心我们刚来不知内情的,就安排我们洗菜切菜也行啊,指定不会出错!”钱春华赞赏地看了一眼钱秀莲,果然妹妹就是比我聪明啊,这么一会儿就想到留下来的好办法了。 这,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赖着不走了呢?对面姚立华一脸迷惑,她俩到底是干啥来的? “行吧,既然你们要帮忙,那我就不推辞了,实在是忙,确实需要人手,跟我来吧!”算了,看着是有求于人的样子,肯定只会卖力干,要想说什么总有她们说的时候,到时候再看吧。 “哇!这么热闹啊!”距离上次来方家才多久啊,有一个月吗?方家怎么来来往往多了这许多人,“不是我来的不巧了吧?” “沈世侄来了!有好消息啦?”姚立华闻言转身迎上来,这可是重中之重,不然我忙活着起新房,还一口气连着起两座新房是为了什么? “嘿,姚二嫂你一猜就中!是有好消息了!”沈世侄停了停,习惯性地卖个关子,可惜没人捧场,只好顺着往下说,“你们方家大气,说干就干,动作也快,看中你们家的好姑娘可有不少,我估摸着只要过了你这一关,就是今天三兄弟的亲事全定下来也是可以的。呐,拿去看!” “真的?!”姚立华接过薄薄一页纸,咦,这回不是厚册子了? “不过也不是过了我这一关,是过了我们家三兄弟那关,我是第二关,有拿不准的帮着看看而已,日子反正要他们自己过,就让他们自己挑自己喜欢的就是了。” 第41章 邵敏雪、曹莉莉与选择 姚立华接过那一页纸认真看起来,越看越蹙眉,是不是一页纸太少,没写清楚啊?这,这真是好姑娘? “妈,你好了没?这边等着你掌厨呢,备菜洗菜都好了,就切菜还差点,不过也快了,你快来呀!”爱军领着谢师傅前往1号新房工地去开围栏门,桂花桂枝也带着土簸箕、木扁担、筛沙框、水泥小皮桶等等工具,连拖带拽地跟着去了,剩爱民在厨房替班招呼着,不过只忙了一会儿就被陈刘两位大师傅撵了小徒弟来找,只得赶紧把妈喊过来。 “妈?我这边马上也得去新房工地了,厨房还是得交给你......”时已至冬,大清早的,爱民就已经忙得一头汗了,“要是你这边还没忙完,我去把惠民叫起来帮衬你一会儿,就是不知道他懂不懂厨房那些事情......” “妈?妈?喂?!有人在吗?”爱民边走边说,中间还觑了个空档去打醒赖床的惠民,话也说了一箩筐,一直不见妈有反应,他抬起手在妈眼前上下晃动,“妈?回神,回神!干啥呢?......哦,是你又来了啊?” “什么话?什么叫我又来了?臭小子,我可是帮你们挑媳妇来的,叫大哥!”沈冰人假装不高兴吓唬到,“快说点好听的给我听听,不然,不然小心我给你找个满脸麻子的丑媳妇!” “嘁!就你?明明是做媒的,搞得跟个人贩子一样,谁稀得靠你找媳妇啊?还帮忙呢,你要是不收谢媒钱、喜庆红包、三牲四礼这些,那才叫帮忙,要收的话就只能叫生意。”爱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说着说着有点刹不住车。我平时也不这样说话啊?啊啊啊,完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还是赶紧跑路吧。 “爱民爱民,爱民?你做什么去?一会儿再去工地也行,不差这一会,你来,来呀,呐,先看看这个。”姚立华从思绪中脱离出来,不好只凭自己单方面的个人观感对人小姑娘做些什么评价,眼见爱民准备溜走,一把拽回来叫他自己看,“你怎么说?有什么感觉?是不是很奇怪?” “什么奇怪?我还没看完呢,等会再说。”爱民没办法,跑不了了,就只能努力忽略对面沈大哥如有实质的视线,认真仔细得看起纸上的内容,“这就,没了?是不是有遗漏啊?还是出错了,真有人相亲的时候,会大喇喇这么往上写吗?” “对吧对吧,我也这么觉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沈世侄,你说呢?有什么内情是我们不了解的吗?有的话,就麻烦你给细细说解一番呗” “的确有内情,不过不用说解,”沈冰人成竹在胸,只说到这里,就闭上嘴,转而施施然摇起了折扇,等着人来追问。 嗯?折扇?冬天,摇折扇? 方家母子俩对视一眼,马上明了对方的意思,但不想配合,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刚你是不是说,厨房备菜洗菜都完成了来着?” “对呀,就切菜还剩了些没完成。哦,妈你怎么跟她们说的,那俩婶子尤其卖力,干活又利索又干净,一点不拖泥带水,一个顶3个,两个凑一起忙活起来,比平时干完的时间缩短了一多半呢!” “哪两个婶子啊?我怎么不记得?” “就今天那俩婶子啊,听桂枝喊过一次,好像管她叫,叫钱婶子!” “哦,她俩啊。她俩你别叫婶子了,我都不用叫婶子......她自己说按辈分排算我堂侄媳妇......她妹妹钱秀莲,就嫁在我们村的那个,应该比我小点,你还可以叫个钱婶子钱婶儿的,她姐姐钱春华,比我还大几岁呢,堂侄媳妇!” “啊?堂侄媳妇?这么神奇?比妈你都大,算堂侄媳妇?” “就这么神奇,这是她自己亲口说的,可不是我硬要叫的嗷。你别出去乱说,别人不问你就也别主动去说,知道不?” “知道知道,这我肯定知道啊。不是,这奇奇怪怪的老姐俩,到底上我们家做什么来啦?不会真跑来帮厨洗菜的吧?” “那肯定不是,要来早来了。早前那一个多月的时候都不见她俩人影呢,这会儿突然来了,还大清早守着我们家开门,就为了帮厨洗菜,可能吗?”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她们一直不说,我们也一直不问吗?” “对,不去问,她们自己就心虚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说我们就不问......” “那......”爱民正打算继续往下说,就被沈冰人等不及的咳嗽声打断了。 “咳咳咳,喂!喂!还有个人在这儿呢!我还在这儿呢!”这见鬼的方家,莫不是我的克星?我就咋也卖不成这个关子呗!算了算了,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淦!还是好气啊,啊啊啊啊...... “其实很简单,这个邵敏雪,她有个后妈。”见对面两人爱搭不理,大有你爱说不说,我俩继续往下聊的趋势,沈冰人终于舍得只用一句话就把关键之处说了出来。 “是吗?那就难怪了。我猜,邵家这个后妈,她自己也有个女儿,带来的,是不是?”姚立华见好就收,见沈世侄终于肯踏实说话了,就赶紧接住他的话茬,不让场面继续尴尬下去。 “对,邵敏雪有个继姐,比她还大2岁!果然女人懂女人事,一猜就中。”要不试试拍马屁呢?姚二嫂不吃卖关子那一套,说不定就乐意听好话呢。 “你就别夸我了。我们女人家生在这世上,遇到的难事,总也逃不过婚嫁去。那未嫁前的、出嫁后的、做了母亲的,甚至于做了祖母的,遇到的那些难事的由头和根源,总也逃不过那些大差不差的花样去!”啊这,好嘛,连马屁都不接受,说好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呢?算了算了,不搞那些花花肠子了,还是踏实说话吧。 “不过,我倒是没想过,邵家后妈带的会是个姐姐,我以为是妹妹呢。” “哦,这个啊,这个里面,就,咳咳,我是个男人,我就那么一猜哈,你就随便听听......” “快说吧!我也是男人,我在这儿,沈...,你不用怕丢脸!”爱民听到关键处,也顾不上工地的事了,提前打发了小徒弟,托词说拿个东西随后就到,就马上赶回原位催促追问沈冰人——沈大哥叫不出口,叫沈冰人又怕他不愿意说下去,就含混过去了。 “哈哈,你可不是男人,现在还不是,你......咳嗯,我们还是说邵家吧,还是说邵家......”我的乖乖,姚二嫂这眼神,可比我刚刚盯爱民那眼神厉害得多啊,“邵家现在娶的这个,早前是个寡妇,她跟邵金山认识的时候,邵金山可还是个大小伙子呢,还没娶邵敏雪她妈呢。更微妙的是,那寡妇她可比邵金山大6岁呢!你细想想,邵敏雪后妈比亲爹大6岁,后妈带来的女儿比邵敏雪还大2岁,只要是男人,在脑子里转一圈就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嘿嘿.......咳咳咳,我,我就是猜的,猜的,你们可别往外说哈,别往外说......” “我做媒人的嘛,那各家各户明里暗里的八卦新闻、桃色新闻,那可多了去了,我,我从没到处说过,只这一次!这也就是看这邵敏雪真是个好姑娘,不忍心耽误了她,才,才说的。好二嫂,你可得替我保密啊!” 姚二嫂终于转开眼了,呼——这下我的折扇算是真派上用场了! “那,曹莉莉呢?她这资料也不多啊,还尽是些场面话。” “......”也让我歇口气吧,这就问起曹莉莉了?沈冰人转脸求助地望着爱民,救救你沈大哥吧! 你就不是我什么沈大哥!算了,“妈,你歇会吧,也让沈冰人喝口茶水呢。既然说到曹莉莉了,我去把惠民叫来,按你说的那样,还是先让他自己斟酌斟酌,毕竟是他要娶媳妇嘛,对不对?” 爱民打完圆场,起身就准备功成身退,赶去1号新房工地去忙活——哦,你说叫惠民啊?还叫什么叫啊,喏,他就躲那儿听着呢,听了大半场了都!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还是加紧忙完工地的活计,好抽出一两天的空闲时间来,找自家姐姐妹妹的,一起亲自去桦树庄见见那邵敏雪去吧。 “沈大哥,沈大哥,你给说说呗!曹莉莉的情况,就那些没写在纸上的情况!说说嘛说说嘛......”沈冰人差点当场掬一把辛酸泪,真是出师没捷啊,到底谁跟我说的,说帮人说媒最是轻松,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大把赚钱? 这是只动嘴皮子的事儿吗? 这明明是,非得绞干了我的脑汁儿不可的事儿啊! 姚立华见惠民自己找到办法治他了就撒手不管了,夺过他手里的折扇,自己施施然摇了起来,起身就往厨房去了——这个应该能助风箱一臂之力的。 今天可能还是个不知名的大好日子?又有人手脚麻利地帮着备菜洗菜切菜,又有人送折扇过来扇旺火? (沈世侄:喂!喂!我呢?我还能送俩好儿媳妇呢!在你眼里,居然比不上一把破折扇!)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桦树庄,邵家 “金山,你今天要是遇上了,记得多看两眼哈,就那谢大。”王灵秀体贴地起身送老公出门,一边帮着理了理衣领子,一边两眼放光、目光灼灼地盯着邵金山嘱咐道。 邵金山只觉得新媳妇才贴心窝子,又是这样温柔送我出门,又是这样温声细语的,其中最为受用的就是,她总是两眼圆瞪、炯炯有神地看着我,仿佛这世上就没有其它人了,她眼里只看得到我。 “知道啦,谢大是吧,遇到我就帮着多看看,你放心,快进屋去吧,你还怀着我的娃呢!”答应了之后,邵金山微微使劲挣脱了新媳妇的手,才心情愉悦地往外走。 果然同样一件事情,站在不同人的立场上,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样子。 在邵敏雪眼里,后妈是逼死(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办到的,但一直有这种直觉)她亲妈的凶手,继姐和后妈更是屡屡打着关心自己的旗号想赶紧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但是一转脸,任谁看到邵家大门前每日都会上演的场景,都会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亲爹和后妈是一对甜甜蜜蜜的小夫妻,正凑一块儿好生过日子呢。 在邵敏雪亲妈的眼里,那更是冤曲大过天,最好六月里下场暴风雪,叫所有人都知道知道自己那些苦楚。明明自己当年也只是听从父母安排,懵懵懂懂嫁到邵家来,老老实实一心只想着跟丈夫好好过日子。 结果邵金山他自己违逆不了父母,松口娶了我了,又总是偷偷摸摸天黑去摸寡妇的门,婆婆知道也只是私底下劝我不要管,来来去去那一套陈词滥调,“等你生了儿子了,就稳了。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等过些年,他就知道回头了,你信我,真的!我就这么过来的,当务之急,你得抓紧生个儿子啊......” 这牵扯不清的,反倒赔进去我一条命!哦,还有我那没来得及出生的儿子的一条命!两条命! 而在看似全局最大赢家的后妈王灵秀眼里,自己这狗屎一样的人生可不比高空走钢丝容易! 自己也是年轻轻听从父母安排,老实出嫁,结果婚后一年,肚子里刚揣上,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平时看着高大健朗的丈夫就突然染上急病,很快就撒手没了。婆婆怪我没照顾好老公,又听不知打哪儿过来的算命先生瞎说什么是我命格不好,嫁谁克谁,立马就信了! 拿着命格之说当个尚方宝剑,生压着不让我改嫁,甚至还想偷摸让公公上我的床!怎么都要给儿子留个后! 我能有什么办法?为了防着这恶心老太婆自作主张,我生完女儿就夜夜不敢闭眼,熬啊躲啊,又不敢跟娘家人说出实情。只那一次试探着想让娘家帮忙改嫁离开,就被亲妈痛骂一顿,说什么我不安分,说什么好女不嫁二夫,说我既然出嫁了,就生是他邵老三的人,死是他邵老三的鬼,很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正心灰意冷,准备带着女儿干脆一起跳河一了百了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救星! 不过有一点,邵金山想错了,王灵秀的确两眼圆瞪、炯炯有神地看着,并且好像眼里再看不到其他的,只这唯一一样宝贝的物件,对,是物件,不是人,是钱!是百元大钞,是扎好成捆的百元大钞! 因为王灵秀无数次暗自回想,都能想到一件事,那就是: 如果我有钱,当年前夫说不定不会死,能救! 如果我有钱,就是前夫实在要死,我也只需要稍微与恶心老太婆周旋个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就能不通知娘家,自个带着女儿离开! 不用等着改嫁给谁,自个带着女儿离开! 不用去求任何人,更加不用千辛万苦跑回娘家一趟,平白挨上一顿臭骂! 而谢大,就是王灵秀给邵敏雪精心挑选的老公,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大好事!一件对谁都好的大好事! 第42章 事了拂衣去... “好啦,各位嫂子婶子大娘,我这有特意留的,没动过的一盆粉蒸肉,你们都回家去拿了碗来,一起分了吧。辛苦大家帮厨了! 刚晚饭时候,陈师傅刘师傅他们一起的工匠都跟我说了,明天就可以着手准备上梁的事儿了。上了梁了,这房子就过半了,后头就会越来越顺越来越快的。这不,我就想着今晚上正好让你们带回去给家里加个肉菜! 呐,我放这儿了,都记得分哈。” 姚立华端出提前留好的一大盆来,里面的粉蒸肉堆成一个小山,山尖尖儿上那油汪汪的薄薄肥肉片几乎是透明的,一晃一晃地招人眼,引得几个婶子大娘暗暗咽了好几口唾沫。 “那怎么好意思啊?是不是?我,我们都特别愿意来帮忙的,反正平常在家也是一日三餐地忙做饭,何况我们都一个村儿住着,互相你帮帮我,我帮帮你,那不是应该的嘛。不用,......不用这么客气,你这好肥肉留着招待工匠们多好!你,你这......” 客气着客气着,客气不下去了。特别是那生得早的婶子大娘们,打小不是战乱就是闹灾,再不就是59年三年自然灾害颗粒无收,好不容易嫁人了,也没好上多少。毕竟家里要有什么吃的,一定都得先紧着家里的男人们吃。她们自己一直就没怎么吃好过,也就最近一年半年的稍微吃饱了些。这会儿在她们眼里,那些肥肉片根本就是小妖精,正在对她们招手,勾引她们:“快来呀!快来吃我呀,肥肉片片可好吃了!你不赶紧吃下肚去,可就被别人盛走吃了哟~~” “快别客气了!知道你们好心愿意帮忙,那我也不能光叫你们看着呀。反正总要备菜的,今天我也就抽空跟我们家老三说了声,让多买些肉回来。嗨!说了不怕你们笑话,我本来没打算让他买这老些的,我,我是想给你们留点儿猪耳朵、猪尾巴、猪大肠的,嘿嘿......就我们家那傻小子,听错了买多了,对,就是买多了的,想着就干脆都一次性给你们分了吃口好的!......钱婶儿,你带个头,回家去拿碗来,盛一碗带回去尝尝,快去!” 钱婶儿也就是钱秀莲是无有不从的,等一整天就等这个机会呢。刚好工匠们都已经吃饱喝足了留下工具自行回家去了,方家几个小子姑娘的也都跟车去刨横梁、运木头去了,再把这群帮厨的女人们请走,都忙着端碗盛肉回家添菜做饭吃饭去了,可不就可以腾出空儿来,安安心心说完姐姐想求人的那事儿了嘛。 钱秀莲摁住也想起身跟自己一起走的姐姐钱春华,冲着她摇了摇头,又往方家的的方向努嘴示意了一下,你傻呀,赶紧趁这个机会开口求人呀! 哦哦,对嚯,我忙一天忙忘了。 钱春华左顾右盼、磨磨蹭蹭、走三步退两步、一会儿低头琢磨一会儿抬头给自己打气,自以为很隐蔽地凑到姚立华的身边,伸着脖子,把个脑袋探到人肩膀侧边,小声问:“方家的,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什么?”姚立华虽然人站在那粉蒸肉盆旁边守着,防止出现什么意外状况,也怕有人不讲究一个人盛太多肉带走,实则心思全在别的事儿上: ......爱军与朱翠珠?后面再也没听他提过呀?现在什么情况?要不要再重新安排下别的姑娘和爱军相看相看啊?爱民呢?他也没说就定了邵敏雪啊,可也没说不定,这俩大的看来都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呀?就是不知道惠民对那个曹莉莉的观感如何了,那傻小子再不会被骗了吧? “她说她有事想跟你说!”旁边一个正盛肉的大娘没忍住接了话,既然都出声了,索性就说完,“不是我说,你就是秀莲的姐姐?你们姐俩怎么一点也不像?要说什么就说呗,怕被人听了去,你就大大方方拉立华去卧房里说话呗。也没谁非得听啊,谁还没点儿私事啊?” 钱春华知道大娘是好心,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性子是改不了了,所以只冲大娘略笑了笑没接话,转脸继续自己的话题,“立华,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按年纪你得管我叫婶子,按辈分我又得叫你大姑,一团乱,就干脆哪一套都不用了,我叫你立华,你叫我春华吧。你看行吗?” “都行。”看来是终于打算说出那件事了。 “那,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会儿话?” “就去我卧房吧,那现在就我一个人住,其他人不敲门是不会进去的。”姚立华说着领头走了过去,钱春华马上跟在了后面。 一时二人前后走着,一起进了那方家的主卧房,分主宾坐下,也没倒茶也没客套,在方家耗了一天的钱春华直奔主题: “我是想请你,请你们方家帮忙的。也是去救外嫁大女儿,我亲生的叫蔡曼婷。她现在也在桦树庄的婆家遭罪。” “啊?请我们方家?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我,你,咱俩在今天之前好像都不认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跟钱秀莲是亲姐妹。就钱秀莲,虽然一个村的,我和她平常也来往得不多啊。” “因为方娟啊。我不是说过我老给方娟送约定好的供应吃食嚼用和一些其它东西什么的吗?我都打听过了,也亲眼看见了方娟她现在过的日子。方娟她现在虽然在独个辛苦带娃,但往后都是看得着的好日子。只要孩子一日一日长大,她的日子只会越过越有盼头。我,我......”前面还开门见山,很是镇定成熟,说到这儿,钱春华又忍不住往回缩,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嗯?你?你怎么啦?你是想说你自己找不到人,就想找我们家去帮忙?” “呃,也算吧。主要我是觉得你们家好像很有能力,就,啥都暗地里安排好了,一点儿脏水都泼不到你们家人身上,只看方娟现在就知道了,她的日子就是会越过越好。” “暗地里安排好了?脏水?春,春华,你这说的都哪儿跟哪儿呀?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们不就情急之下,一家子团结一致对外,壮起胆子闹了个大阵仗,去你们蔡家庄接了我们方娟回娘家养胎嘛。本来还计划要不要提出离婚,又担心方娟舍不下头生的那个孩子,正犹豫呢,结果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他们蔡家,也就你们习惯说的蔡老八家,就娘俩起内讧,出事了......” “不是你们家安排的吗?!”钱春华大为震惊。 “我们家安排的?这从哪儿论起?我们家能怎么安排呀?我们也莫名其妙着呢,那会儿都还预备着要再打场硬仗,与他们蔡家离了婚,撕破脸也要带两个孩子回娘家来过活。本来嘛,他们蔡家要是不出事,我们还没什么把握能带走孩子呢,毕竟都男娃,不都讲究个男娃才好传宗接代的嘛。我都做好准备舍下我这老脸,去那县里的叫什么什么法院的告呢......” 后面姚立华再说什么,钱春华已经听不到了,她虔诚的信仰轰然倒塌。一直以为只要求得方家愿意出手,就哪怕对方狮子大开口要些什么财物人情代价的,自己也会心甘情愿甚至主动双手奉上,只要能把可怜的曼婷救出那吃人的桦树庄邵十三家就行。 现在你跟我说,都是巧合?那我的曼婷怎么办?要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日一日颓靡凋落下去吗? 不可能! “那,那,那我,我这,这就就不打扰了,我会错意了,打扰了,你,我我走了,我这就走了......”你这语不成句、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怎么敢让你独自离开? 姚立华见此情状,不忍直视钱春华的脸,那谁能想到这里面藏了这么大个误会呢,但我也不好就此一口应承下来呀,那不成骗人了嘛。唉,到底谁生的谁疼,都是当娘的。 “春华,你先别忙走......我虽然不能这会儿就胡乱应下你什么,但是你先别走,你等会儿的,我们一起想想,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那邵家让我女儿继续怀继续生,女儿既然嫁到邵家了,那给邵家继续生、生到儿子为止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凭谁也不会铁口直断,去指责说邵家有错啊? 更何况这种事情一般闹到最后,都是当官理事的男的出面来处理,在从来没有自己生过孩子,不,是在自己根本就不会生孩子、从来就没有生过孩子的男人们眼里,他们怎么可能觉得这要求有错? 怎么会有错? 至于说担心女儿在生育过程中得不到合适的、善意的、良好的、真真切切落到实处的照料与调养,甚至以后也会因此体弱多病、早早去世,就哪怕真有那样一天,他们肯定也只会轻飘飘地说上一句,“嗳,这就没那享福的命,好不容易终于拼到儿子了,不等儿子长大孝顺他娘呢,他娘居然就这么年纪轻轻的没了。” 那邵家折磨我女儿的手脚都动在私底下、暗夜里、无人发现的角落,是外人听了还以为在关心的话语、是不剧烈的轻微推搡,是不起眼的抱团排挤,是不落口实的小小恶作剧,是提前找好借口托词的孤立,是总能找到别的冠冕堂皇光明正大的由头遮掩过去的“钝刀子割肉”,是折磨是糟践是磋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是说了也没人信啊。 我可怜的女儿!妈没用,救不了你,呜呜呜呜呜呜呜......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又哭上了?姐姐姐姐,姐姐?”钱秀莲趁人不注意,偷摸蹲在房门那儿,贴着耳朵听了半天,听着听着就没有说话声了,然后就是......哭声?怎么又哭了?方家不愿意帮忙?等不及敲门,钱秀莲不请自入,着急地围着姐姐打转。 “没事儿,你让她好好哭一会儿吧。”解决了情绪,才好有清醒的头脑解决问题。 “那个,对不住,我太着急了,没敲门就冲进来了,立华你别生气,我这就出去,我会记得把门关上的。”钱秀莲期期艾艾地脚往门那儿走,头还往后扭着去看她姐姐。 到底是因为什么哭的?方家帮是不帮啊? “唉—,你人还是留下吧,也陪陪你姐姐......但门还是要关的啊,你不怕你姐姐哭被别人看去了丢脸啊?”姚立华强行讲了个冷笑话,不过这时候没人笑得出来。 “......”你俩这么一本正经地盯着我,我还怎么哭得下去啊? “我不哭了,不哭了,立华,你刚说会有别的办法,真的吗?” “真的啊!刚刚你一下就哭出来,我没来得及说那些细节。嘿嘿,虽然我们家没有如你们猜测的那样,在暗地里安排什么去针对蔡家,但也是做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的。只当时没想着能起什么大作用,仅仅就是给我们家方娟出口恶气。本来嘛,好好过日子不就是了嘛,非折腾我们方娟,我们方娟哪里对不住他们家了吗?完全没有!就是没想到......嘿嘿,所以老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啊?你们做了什么小事情啊?不违法吧?”钱春华脸上泪痕还没干呢,立马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不违法呀,违法的事情怎么能干呢?想什么呢?虽然别人作恶坑害了咱们家人,那我们也不能因此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再赔进去一个呀,违法可是要拘留要坐牢甚至枪毙的!”姚立华郑重强调一遍一遍又一遍,可不能让这姐俩出去宣扬,正给儿子们说亲呢! “哎呀,你俩别在这扯这些细枝末节了!立华,你说,到底是什么事情?”钱秀莲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等不及了催促道。 “就通知了一个人而已。”姚立华说到这儿,就故意停下来不说了。 诶?卖关子的感受也挺美妙的嘛! “谁呀?通知谁了?哎呀,你说呀?”春华你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不是你哭的时候了啊? “就一个女人,一个无辜被蔡家母子俩惦记上的女人,就因为她家条件好,有那什么,叫什么,对政治资源!是这个词!” “可蔡家惦记一个女人,跟方......哦!蔡老八家母子俩坑害你们家方娟,就是为了给这个什么什么女人腾位子!是不是?”钱秀莲也无比投入,不知不觉声音就大了起来,正好被路过的桂花爱民听了个正着。 “什么腾位子?”桂花特别感兴趣,一天天干这体力活,可算有八卦听了,赶紧说呀! “好了,今天的活计都完成了,工人也都送走了吧?另外几个呢?赶紧去都叫过来,我们这要商量事情,大家都有份!跑快点!”姚立华探头看了看门缝里两张脸,随即开口指示,说完转脸去盯着钱秀莲瞧。 心里的异样压都压不住,越想越不对劲。 钱秀莲嘿嘿装傻,“姐姐你听我解释,我是怕,我是怕有些话被人胡乱听了个半截,再给我们自己搞成个百口莫辩嘛......嘿嘿,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 第43章 深藏功与名?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钱春华更是无地自容,只觉头皮发麻,急忙转开脸看向墙边的五斗柜,不敢直接跟姚立华的目光对上。 来求人的是我钱春华,防着人的是我妹钱秀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不是来求方家的,是来找方家寻仇的! 虽然方家比较谨慎,没有上来就一拍胸脯揽事上身说一定能解决,但也在计划着把人都叫回来,打算凑一起帮着费心思、想办法的。人家一家子这么大气,倒显得我钱家老姊妹俩特别小肚鸡肠! 这五斗柜真五斗柜,说五斗就五斗,一斗不多一斗不少......嗳,还盯着?......这五斗柜刚刚好配了五个又大又深的抽屉,这一看就是立华我妹子的嫁妆柜子,这漆也好看,这么多年一点没掉漆,这木头看着就好木头,这么多年了一点没烂,这......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我就!......呜呜,我不敢,太吓人了! 钱秀莲见姐姐东瞟瞟西看看,看完五斗柜看木架子床上的蚊帐,看完蚊帐又继续去盯那穿衣柜,对着柜门上等身高的玻璃镜子煞有介事念念有词,整个人忙得不行,就是不转过脸来看我,更是极力避免看向立华。 见姐姐这尴尬心虚假装自己很忙的别扭样子,钱秀莲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件蠢事! 故意把门留个门缝,虽然的确是防着不知情的外人听去半截就到处乱传,但也明晃晃在防备姚立华呀!只怕她还以为是姐姐跟我提前商量好了,特意安排我这么做的! 完了,求人帮忙求个半截,倒把人得罪了! “那什么,姐姐,看方家的,看立华这意思,她是愿意帮你的,”我还是赶紧溜走的好,兴许我不在这儿碍眼,立华心里能畅快些,姐姐也就能自在说话了,“......我就不在这儿碍眼了,你看这天都晚了,家里还喂猪赶鸡牵牛的一堆活儿呢,我就先回家去了......当然,如果姐姐你要找人壮声势的话,可以算我这边出两个,不,出四个壮劳力!就这样,我就先走了!回见!” 钱秀莲说完就火烧屁股一样,火急火燎、头也不回跑走了。 “咻——”一声窜出去几丈远,钱秀莲才终于停下来稍微歇口气。也就是现在入冬了,要倒回去一个月半个月的,她这脚底下非擦出火星子来不可,估计土路上的浮尘也得扬上好大一阵子。 “咳咳,咳咳,咳咳,咳——哎呀我的妈呀,人果然不能干亏心事!”估摸着离村口那几家够远了,钱秀莲就随便停在一个地方,心疼地抚了抚今早提前穿上身的、新做的绛蓝色斜襟短夹袄,顺手抽出挂在暗红色梅花盘扣上的浅紫色喇叭花纹样的正四方形白棉布手帕,拿手帕捂在嘴上连连往外咳,想赶紧把吃进去的冷风咳出来,避免坐下病来。 还不是想着多年来不怎么走动的姐姐,好不容易主动找上门来,总得穿得郑重体面些才更好帮着一起去求人嘛,结果倒好,在人厨房里帮厨帮了一天! 这会儿又搞得这么狼狈! 唉算了,怎么也是亲人一场,姐姐这样爱哭的性子,我不陪她谁陪她呢?这样缠杂不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旁边要再没个知心人帮着开导宽慰一番,是真容易钻进牛角尖,再走了极端了哇!我可就一个姐姐! 咦?这谁家?哦他家啊,我怎么能停这儿呢?快走快走! “妈,人到齐了!”爱军打头阵,后头跟着一串,不是爱民惠民桂花桂枝几个又是谁? “是就在卧房商量吗?这也太挤了!”桂花探出脑袋来,只往卧房里一扫,就觉挤得慌。 “春华,你说呢?”孩子们一进门,姚立华就收回眼神,一脸的若无其事,伸手打算借喝水遮掩一下,结果抓了个空,哦对,刚刚根本就没倒茶水也没搞招待客人那一套,“要不我们把大门关起来,然后大家都坐客厅桌子那儿说话?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但钱春华吭哧吭哧半天,嘴里也没能吐出一个成型的句子来。 “爱军,去客厅整理一下桌子,小心别把借来的那些餐盘碗碟打烂了,椅子的话,就保留足够七,八张吧,保留八张椅子。好了来叫我们,快去。”现在可不由着你了,老姊妹俩心眼子比九孔莲藕都还多一个,怎么不自己去对上你那亲家去啊?反倒对着我们方家来了,你也真好意思! 钱春华难堪地低下头去,完了,这已经不是做错了、得罪人还可以弥补的事了,姚立华只怕早就看清自己的小九九了,之前估计是不愿意在这些微小事上与我们计较,人心里有本账,乐意多帮一个吃苦遭罪的外嫁女而已。 “妈,挪好了,可以去客厅了。”爱民一脸凝重地进来报信,看来他和桂枝已经按约定提前去山脚下查探一番了,难道形势很严重? “走吧,春华?” “好好,我这就来,这就来。”妹妹你跑走得太早了!现在才是动真格的时候!我们都想错了,方家可不仅仅是良善人,至少不全然是一帮没脑子的良善人。 一时坐定,半晌没人开口。 爱军刚听了一星半点,没太清楚内情,不好贸然开口。爱民和桂枝则是大受打击,做好事还做出错来了,不怪妈屡屡嘱咐我们这些小的不可在外张扬,就算被人问到脸上来,也不必细说,只管含混过去就好。剩惠民和桂花两脑袋雾水,尤其桂花更是莫名其妙,怎么氛围突然就凝重起来了?一刻钟前不还相谈甚欢的吗? 难道,不是聊八卦? 姚立华默默地在给自己运气,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互相不了解就也谈不上互相信任,人之常情人之常情。那解放军也不会因为发现群众里面有好人也有坏人,有懂得感恩的也有忘恩负义的,就从此不保家卫国的吧。 现在先不管我们方家因为主动去管外嫁女一事而得到好报,还是得到“报应”,那可以放在后头再去解决,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慌不慌。 也得撇开钱春华钱秀莲这老姊妹俩的自私心思不理,先行验证她俩所说的事实是否属实是正经。对就是这样! “爱民,桂枝,你俩谁先说?” 说什么?二哥和小妹怎么了吗?我怎么听不懂?他俩瞒着我们去哪儿了吗?唉呀~ 惠民急得抓耳挠腮,正想如往常一样,主动插话问呢,左右看了又看,两次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算了,还是先不打断了吧,大家脸色都好吓人啊! “我先吧。毕竟我是女孩子,更能说清楚这样的事情。” “那好,你说吧。” “要不,我来说吧?”钱春华忍了又忍,没忍住,主动提出来自己来说。也是,要是让桂枝当面说出来了,不相当于对钱春华公开处刑了嘛。 “你闭嘴。你说话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刚不是看五斗柜看得热闹得很吗?现在,喏,这客厅里东西也不少,你闭上嘴巴接着看吧......桂枝,别理她,你开始说你了解到的!” “桦树庄,蔡曼婷,两个女儿,这些是真的。蔡曼婷的老公邵十三,和她公公邵开水,大哥邵老四,大嫂邵钱氏,小姑子邵菊花,明里暗里折腾蔡曼婷和她两个女儿,这些也是真的。蔡曼婷被逼着继续生,一定要生到儿子,这些也是真的......”桂枝一连说了三个“这些是真的”,稍微停顿了一下,正打算继续往下说,就被钱春华截了话头。 “你看,立华,我没骗你吧!你女儿亲自去了,她知道,这些都是真的!我就没想骗你!我只是......”钱春华还在绞尽脑汁,想赶快说个好理由,把她和妹妹在姚立华这落下的印象分捞回来呢,就听姚立华很不客气地说到: “你只是没想到我们不光是良善人,也长了脑子吧!你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别就知道你自己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行不行?好了,别再开口了啊,再开口你就给我滚出去!我又不是闲的,非得揽着去管你这事儿!” 钱春华哪里见过这阵仗,怎么她一个女人生起气来,也跟自己家那个混球一样吓人?这回她是真吓着了,马上缩起脖子闭上嘴,在座位上老实呆着,不再试图插话,也不敢随意动作。 “......钱婶...钱春华,就她,隐瞒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她不是真心要救蔡曼婷,不,也算真心要救,就是她打算救回来蔡曼婷了,就让她改嫁给她另外看好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是个傻子,小时候生病高烧,家里人疏忽没及时得到治疗,就此烧傻了。他家里现如今的条件相当不错,他父母一直都对他心怀愧疚,也不求别的,就想找个已经通人事的女人,最好是已经生育过且孩子没有夭折的,陪他教他,如果能再生个孩子就更好。还说不介意是生男孩还是女孩,反正那傻子头上还有个大哥,下面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家里也不指望靠他传宗接代。 当然了,那傻子家里人自家知自家事,早早准备好了一笔优厚的彩礼钱,比这周边人家约定俗成的那些高出两倍有余。钱春华她蔡家庄家里还有个小儿子,因为嗜赌的坏名声闹出来了,导致婚事一直没有着落,马上满28了,所以着急结婚。想着昧下蔡曼婷的彩礼钱,就可以给她小儿子娶上一门好亲,最好能把他嗜赌的性子掰回来。” (画外音\/作者:意外遇灾遇狼遇野猪的时候,就说女人弱小不顶用;出嫁不幸遇上男人家暴,就说女人没用,拢不住男人的心,或者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结果遇到嫁的男人爱赌,或者爱嫖,或者好吃懒做、不肯踏实做事谋生的,就众口一词地要求女人去纠正去掰回性子来? 所以,女人到底是弱小没用,还是厉害啊?可以帮男人戒赌戒嫖教谋生,这些亲生爸妈都办不到的事情,只需要结个婚,女人就全都能办到了啊?) 这不是挺好的嘛,我有什么错?反正大女儿在桦树庄也是受苦,我救了她了,她的彩礼就当做是感谢我这个当娘的,也算最后为娘家兄弟出一点力嘛。女人嘛,只有娘家兄弟过得好,才能在她有事的时候去帮着撑腰啊! (画外音\/作者:那也没看到她过得好的娘家大兄弟们现在就去邵家帮她撑腰啊!她现在就有事啊,她现在就在被婆家欺负啊!你也不光只有这一个小儿子啊,不是还有三个已经成亲生子的大儿子吗?这样的说辞到底是想糊弄几代女人啊?你自己也是女人,你还真信啊!) 而且曼婷是因为生女儿才受苦,那欧阳家的都说了,不介意生男孩还是生女孩,不正好合适嘛,她嫁过去就完全是享福的呀! 钱春华脑子里一堆话往外涌,但她又不敢真的说出口,赶紧抬手死死捂住嘴巴。这桌子上可不止那一个凶巴巴的女人,还有三个成年男子,外加两个一看就是常年干农活,有一把子好力气的年轻姑娘,可不敢说出来! “好了,你可以说话了,说说你的想法吧!我猜,你肯定觉得你自己没做错什么,除了对我方家,也对你女儿曼婷隐瞒了这一点‘小事’之外,你甚至是做了一个最合适的决定,是对曼婷、对你小儿子、对那个傻子家、甚至对一心想要儿子的邵十三家也是大好事一件,对吗?” “是欧阳家!别傻子傻子的叫,让人知道了,得不愿意了!”钱春华逮住机会第一时间先辩驳了这一条,然后才继续说到,“难道不对吗?曼婷可以不再继续在邵十三家受苦,以后嫁到欧阳家里去享福; 耀祖也能娶上媳妇,说不定从此就不赌了呢,男孩嘛,没结婚心不定再正常不过了,等结了婚了他自然就会收心过日子的;欧阳二一个烧傻了的男人,能娶我曼婷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女人,那不也是赚了嘛。 更何况,反正邵十三家也不会想要那两个女儿,她们完全可以跟着曼婷去欧阳家过活,那以后能嫁的人家可不跟咱们这里似的,都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多好!” 没救了。 (画外音\/作者:结婚只是一个通知众人这对男女从此要一起过日子的仪式,不是什么神秘的带有魔法的功法,就没有说男人结了婚就一定会收心过日子的。如果有那么一两个,要么就是他心里有别的什么计划婚前故意装的,要么就是因为结了婚离开了原来居住的地方,换了环境换了交往的人群。除此之外,他最多只会在新婚那一小段时间,图个新鲜感,勉强按耐住本性而已。) “散了吧散了吧,没事儿了,赶紧洗漱收拾干净了去睡觉,明天上梁可是个大事,要休息好了才行!” “诶诶,别散啊,不是要帮我想办法吗?我曼婷在邵家受苦是真的呀!我只求你们救她出邵家,后面的事又用不着你们方家出面,你们家也不用因此担上责任啊!诶诶诶,别走,别走啊!” 第44章 潦草与忙碌 自打当日方家赶走了那俩表面上门求人,实则自以为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的钱氏老姊妹,时间很快一晃又过去了大半个月。 从那日起方家就好像是无意中提前捅破了什么久治未愈的脓疮,一切都进展得很是顺遂。 刚入三九天的12月25日这天,桂花作为连续第八天全家第一个起床的人,迫不及待打开了大门: “哇!今年的第一场雪!好美!今天可以好好歇一天喽~~” 美你个大头鬼,美啥啊美,冷死了!哇哇哇的,咱这儿哪一年不下雪啊?被吵醒的桂枝翻个身,愈发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迷迷糊糊这样想着,但还没来得及诉诸于口,就被周公不由分说一把扯走,继续下棋去了。 吸取了之前闹笑话的教训,再不敢睡前喝太多水的惠民紧接着也醒了,哦,活干得太扎实,这回他是被争先恐后非要往出跑的“黄金万两”给吓醒的! 哎呀,我的乖乖,真没办法,总不能饭都不吃了吧,干活多累呀饿得也快。这被窝再暖和,也得赶紧起床了呀! 不然只怕曹莉莉见了我,更得捂鼻子了! 不管身后,家里人是醒了是没醒——或者是醒了,在偷偷蛐蛐她,哈哈——桂花尽情欣赏眼前雪景,刚起床身上还热乎着了,又披了今年秋天新摘的棉花做衬里的厚重棉衣,一点儿都不冷。 这会儿不欣赏,后面就没那心情去欣赏了呀! 毕竟就看那沉甸甸被雪压弯了腰的竹子丛,还有那稀稀拉拉往下掉冰渣的泡桐树,以及风一吹就噼噼啪啪往下掉的断裂树枝子,和门前池塘令人牙酸的“吱滋吱滋”冰层相撞的声音,这雪明显还没下够呢! 村头挨着方梓家他二伯家客厅里,那台全村唯一的黑白电视机里那个人也说了,说今天气温会猛降到零下十三摄氏度呢。 “谁说今天能歇的?”姚立华跟周扒皮有得一拼的声音,果不其然反问了起来。 “不是吧?下雪喔,主家乐意,那些工匠也不得乐意吧?!”桂花堪称愉悦的声调反驳到,甚至不知不觉带上了一点儿轻松惬意的小俏皮,并没有被“姚扒皮”吓到。 “嘁!农闲时候能赚上我们家这样一笔工钱,按天支付,一分都不拖欠,他们不知道多乐意!别啰嗦,快去洗脸...擦牙,收拾好了!该干得干啊!乖,快去哈!”说着姚立华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脑子一抽,伸手就在桂花屁股上轻拍了一下。 呃,我需要对她道歉吗?我不是故意的,就...顺手了,谁叫她屁股刚好在我手前边呢,呵呵,呵呵...... 应该......不用吧,我是当妈的,嘿嘿,我现在是桂花的妈妈哟~~ “妈你!哼,去就去!”桂花羞愤地转脸往屋内走,又不死心非得驳斥姚立华一回,“不是擦牙!青盐擦牙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大哥早就从镇上买回牙膏来了,两面针的!薄荷味儿的,可好闻了!” 哎呦,暴露了!我一直不习惯用青盐来擦牙搞清洁,就没怎么清理过牙齿的呀! “那我也来试试牙膏吧!有配套的牙刷了吗?”两面针?那都多久前的牙膏牌子了?这会儿才刚开始卖? 虽说姚立华当了一回“姚扒皮”,催着人继续去1号新房工地开工干活,笃定那些工匠不会愿意轻易放弃这样工钱按日结清从不拖欠的开工机会,实际上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这都下雪了,人真能都赶来吗?别路上雪深冰厚路又滑的,摔了磕了碰了,回头找我们家要赔偿吧? 就算大家都山里生山里长,也常年干农活,不怕这雪啊冰的,没摔没磕全须全尾按时到了,真开工起来,会不会因为气温低啊雪水融化啊干活热汗多什么的,再出个什么意外事故生个小病之类的吧? 要不,就此放工? 今天等人来了,就大家一起简单收整一下工地,通知提前放工吧,就不去等半个月后的腊八节了。 那这样的话,过完春节,也得相应的提前开工了,就提前到正月初九(阳历1984年2月10日)开工吧。 嘶,这些全都是我一人想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行?看来还是得跟总工陈刘两位师傅好好商量一下,工期太赶也不好。 “......妈,妈,妈?妈,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下巴上有沫子,快掉脖子里去了!”爱军提醒完就绕开挡了路的姚立华,继续往另一头走。打算不等惠民出茅厕了,也不知道他猫在里面迟迟没动静在干嘛,干脆我就多走一段路,到另一侧的红砖旱厕去放水得了,也不枉费秋天时候特意抽红砖建这旱厕了。 “哦哦,沫子,我知道了。”姚立华回神擦掉牙膏沫子,顺手淘洗了一下杯子和牙刷,就离开挨着水井一侧的水沟,拿着东西回到了厨房,准备...准备看着他们几个做饭,自己好等着吃早饭。 嗐,虎父无犬子在方家不做数,方家是“母弱子才强”,哦外加一个,姚立华爱偷懒,那爱军爱民惠民桂花桂枝就得都勤快! “......爱民与朱翠珠,爱军与邵敏雪,惠民与曹莉莉,桂花与...桂花......总不会还是与韩国华吧?桂枝呢?桂枝不知道开窍了没呢?哎呀,是不是给我派的活计就是给他们几个都安顿进婚姻里去啊? 怎么这么费劲儿呢?我要早知道,哦,我早知道不了,也没给我机会去选啊!2021年到底发生什么了呢?我就记得我人是躺床上的了,好像是病了......吧? 那我完成任务......哈哈,这下真成老天爷给我派的任务了!就非安顿进去啊?说不得,以后人都不需要婚姻了呢?婚姻有什么好的?人到底为什么结婚,我自己都没搞明白呢,瞎派什么破任务啊!” “妈?你嘀咕啥呢?今天不是真休息吧?”桂枝终于赢了周公一局,才被允许出被窝,穿戴整齐之后,打算也去后院清洗整理顺带换个卫生巾。 尽管大哥嘴上从未承认,其实他已经认定大嫂就是朱翠珠了吧?不然大哥怎么会接受朱翠珠送的礼物?接受的还是这样私密的,从遥远的深圳用“特快”(而不是平邮)寄回来的新鲜东西,卫生巾!听说价格不便宜,一包就得花十好几块! 不过,管他承不承认呢,反正我只认这一个大嫂的,毕竟这卫生巾是实打实地送到我心坎儿里去了!太方便啦! 这一日,方家依旧各自分工在忙,并无特别突出的什么事件发生: 姚立华与陈刘两位工匠师傅商量过后,在她原来想的年前歇息与年后再开工的时间基础上做了一点调整: 年前再干13天,干到小寒节气那天(对应阳历的1984年1月6日)就放工,比原定的腊八节提前4天; 年后就提前到立春(对应阳历的1984年2月4日)当天开工,比原定的元宵节(对应阳历的1984年2月16日)提前12天。 姚立华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总觉得自己被迫成了个黑心主家,多次拒绝,没必要这样。这怎么能行,下面的工匠小工力工什么的不会闹腾起来吧?年前提前放工才提前4天,结果年后提前开工却要提前12天? “姚家妹子,你不懂,他们巴不得这样呢!这样年前也有工钱拿回家备年货啊。打糍粑、袋豆腐、称老红糖、腌腊肉腊鱼、灌腊肠、再包上一筲箕肉馅饺子,打上一壶散酒,再买上两条红双喜,外加祭祖扫墓用的黄纸白蜡红鞭炮的,齐齐整整乐乐呵呵过个肥年!到了年后了,将要出正月还没有完全出正月的时候,他们就离家来这儿开工来了,可以不伤和气地拒绝人开口借钱呢。”刘师傅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姚立华,隐约记得她姓姚,就随口称呼了个姚家妹子。他这人平常就顾着埋头认真干活,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这次也是看姚立华真心实意在担心底下管的人闹腾,找他和老陈师傅的麻烦,死活不同意这样的工期安排,他才开了腔。 不过说也只说了一半,另外一半,姚立华自己估计也懂,只是一时蒙住了,没想起来。 “那好吧,那我也就只能听劝了。毕竟你俩都这十里八乡数得着的熟手工匠,大家都争着抢着请你们去干活呢!你们心里应该比我有数得多。我就不多发表意见了,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们了,拜托二位了!”姚立华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干巴,想了想,起身双手作揖,对着他二位鞠了一躬,又豪气宣布:“不如这样,为了大家都能过个肥年,我,我咬咬牙,就先在年前小寒那天把年后立春到元宵节那12天的工钱先支付了,你两位觉得如何?” “好!既然姚家妹子信得过我们,我们一定不让你失望!你不是还有个2号新房要起的吗?这样,反正一切都现成的,人啊建材啊这些也都有了默契,我跟你立个誓,肯定在春分(对应阳历的1984年3月20日)前保质保量完工,绝对不耽误你春耕,怎么样?”陈师傅也随着刘师傅一起称呼主家姚家妹子,虽然都知道在方各塆,塆里的男人都姓方,孩子也姓方。 在这时候,姚立华能得到受欢迎的手艺人这样的一声尊称,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的。足见这大半年来,姚立华干的活计,做的事情,做出的决断,表现出来的可硬可软的处事态度,已经都传开了,大家心里也都开始抬高她的档次,加重她这个人的份量了。 “行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哎呀,这要是有酒,是不是我还得跟戏文里唱的那样,跟陈刘俩师傅举杯痛饮一回啊!哈哈哈......痛快!也算解决了大部分房子的事情了!可以稍稍放心些了。 其他人自然各有各忙,无需一一叙述了。 各位读者朋友只需要知道,方家这几个孩子都学会了合理合法合规地“孔雀开屏”了: 比如,爱军忙里偷闲地,一有空就凑朱翠珠跟前,虽然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逗乐佳人,但就凑跟前,看见人了就呲个大白牙嘿嘿傻乐,哪怕被骂傻憨憨也高兴,愈发笑得见牙不见眼; 爱民则老是借口新房缺什么零碎物件要买,找机会时不时就去到山脚下桦树庄送个什么小东西,一会儿是什么绣花手帕子,一会儿是什么玻璃弹珠子,再不然就是什么半盒用剩的火柴,反正有什么送什么,想到什么就送什么,也不去管邵敏雪什么反应,送了就撒腿跑,等距离拉远些了才敢停下脚步,痴痴地望,是望一次就能乐上三天的程度; 惠民嘛,他比较有自知之明,一般不会擅作主张,只要曹莉莉有需要,一招呼,无论是什么事,他都能随叫随到,然后摇着尾巴,甘之如饴怡然自得,甚至深感骄傲地等着曹莉莉安排他,让去哪儿就去哪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二话。哦,违法犯罪的事情不能干,也干不来! 看上头三位老大不小的哥哥都各自有了苗头,桂花心里居然是欣慰,有点操碎心老母亲那种风范了。 只不过桂花相信世上有人能夫妻和乐,一生顺遂,但她不相信那个人会是她自己。 不过,世事难料,那谁知道呢? 况且桂花这么好的人,她本来就应该值得和一个很好的人共度一生的嘛。 “......是吧,二姐!二姐?”桂枝久久得不到桂花的回应,就连连唤她。 “嗯你刚说什么?”桂花反应过来,继续纳手上的新鞋底,完了还得再缝补两条褂子3条裤子,哎呀,我还不如去工地干活呢,这算什么破休息啊?啊啊,烦死了!人一闲下来,又老呆屋子里就容易东想西想瞎胡乱想。 “我说,不论男的女的,结了婚了就好了吧,这样我们所遇到的一切人生课题就都有人一起参与和协助了呀,不然怎么大家都觉得人人应该结婚呢?没有好处的事情,不见得会有那么多傻子去干吧?”桂枝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忽闪着大眼睛求知若渴。 “哟,你还学会“人生课题”这样的词了呢?”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没办法桂花只得转移话题,随口调笑着打哈哈。 “二姐!你!” 第45章 邵家事发 “出事了!出......呜呜唔......”大哥你又捂我嘴!这回我声音也不大啊,人也在客厅里,又怎么了嘛? “你先别出声,让我看看屋子里有没有外人再说。你忘啦,现在家里进进出出的可不止是咱们自家人。”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呀!”惠民急得不行,一个劲儿摆头,我现在知道,你看你就看,你先松开手啊! “哦,我忘了,我松手了你可先别说话了啊!” “唔唔唔......”见惠民答应了,爱军才终于松开手,自己往屋子更里头走,徒留惠民在后头擦嘴漱口一通折腾。 呸呸!大哥这是干什么去了?手上怎么这个味儿啊?冲鼻子。 “妈,今天的饭还是摆在家里吗?我看外面开始下雪籽了,应该再晚一会儿就又是一场大雪了。”还是先说点普通的吧,不会正赶上妈刚好跟外人在一起吧? “今天?今天不摆饭,灶上我都清空了。干完上午的活计,工匠们就带上他们的家伙什,自行回家去了,年后再过来开工。”爱军走到厨房,发现妈难得清闲,正独自踩着火盆在烤火,一边烤火一边还嫌不够,用小铁火钳把一些烧得红彤彤的旺碳往黑褐色带柄圆形粗陶“烘篮”里夹,好单放进两腿之间拢住了烤烤腿脚和,裤裆。 “哦?那应该可以说了。” “说什么?”姚立华懒洋洋地后靠到矮脚实木红漆椅子的靠背上,整个人就好像随着寒冷天气的到来而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要不是她属虎不属蛇,说不得还想试试冬眠呢。 天气也太冷了,啥也不想干,就想窝被窝里睡觉,围着火盆烤火也只能说稍微解解寒气。 要不要把床都换成铁制的呢?然后把火生在下面,生小点儿火烤着,这样人睡在上面肯定会很舒服! (东北三省:......其实,不用换铁制床那么麻烦的。) “邵家出事了!......蔡曼婷,记得吗?就钱秀莲姐姐,钱春华的女儿......大姐在蔡家庄那头儿的...亲戚!这总记得吧?” “哦哦,她呀!带着两个女儿不受婆家待见的那个?”这都2个多月前的事儿了,现在提起来做什么? “她把她男人邵十三打了!用,用,用那......打的。”爱军说着说着含糊其辞起来,实在是不好出口啊,这也太...那个什么了。 “到底用啥打的?这么不好出口吗?”嘿,这就有意思了喂,女人打男人都不能让人惊讶,惊讶的居然是用什么打的? “用,用,......哦,惠民来了,让惠民说吧!”终于感觉嘴里没什么味儿了,才走到厨房门口的惠民一脸无奈,刚是谁不让说的? “这有什么不好出口的,不就是那......嘛。”好出口你倒是说出来啊,嘴上锁啦? “就那什么,哎呀,这不重要,反正现在蔡曼婷要被押着去村长家,邵家说要开祠堂惩治她。”爱军见惠民也没用,就干脆跳过这个不说了,直接说重点。 “啊?祠堂?现在哪儿还有祠堂啊?他们当现在还是旧时候呢?哦她挨欺负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大家都瞎都看不见,被欺负得狠了为着活命她暴起反抗的时候,大家就都突然复明啦?” “呃,好像是这样......”摸了摸鼻子,爱军也觉得桦树庄邵家那头的男人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需知一个性别压倒性地欺负另一个性别,看似占足了便宜,实际长远来看自己也得跟着吃大亏。 哦,他们不往长远看,他们只打算活这几年,活完就死。 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是吧。 “那,妈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爱军满怀期待地小心翼翼地问,怕妈还记恨着钱氏姊妹之前试图利用方家的私心。 “不去,好冷,我不想动弹。你们去吧,先看看,有能帮忙的,就悄摸帮了就是了,别让人知道,尤其别让” “我知道,尤其别让那钱婶子知道,是吧?那妈你就呆家里吧,我和惠民这就下山去桦树庄了。”不记恨就好不记恨就好,我还真怕老二因为这件事稀里糊涂就丢了好姻缘呢。 未来的弟媳妇,可真是来的一波三折,上辈人造孽坑了下一辈的年轻人啊,唉,真不容易。 还是我的翠珠好哇!一点不让人操心。 时间倒回到今晨早些时候,桦树庄,邵老村长家的院子里。 “......这还得了!必须得严惩!必须严惩!”主要在前领头的邵老四特别气愤地大声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完就拎小鸡仔一样,拎着邵十三的后脖领子,把他推到众人前面来,确定弟弟能听见了就当着弟弟的面,开口主张严惩弟媳妇邵蔡氏。 徒留蔡曼婷在人群中间面如死灰低头站着,两个胳膊被左边邻居家的邵大娘联合她大儿媳妇邵张氏一左一右的,跟拽麻袋一样的死死拽住了不松手。 唯一比较同情她,总想着给她想办法解围的邵敏雪,此时不知去向。 也好,小雪她不搅进来才是对的。 毕竟小雪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在那个邵十三家右边邻居的所谓家里,她就跟个小透明一样,是说不上话,也吃不饱穿不暖。 在后面跟了一路的邵家族里其他已婚的成年男人们感同身受,自觉男人尊严被侵犯,也跟着高声嚷嚷着要严惩蔡曼婷。 可不能让她一个人坏了我们邵家男人这一大家族的好日子,要是那些女人们都学会反抗了怎么办? 还上哪儿再找这样的好日子啊?孩子有人生有人养,父母病重有人帮着翻身擦洗伺候吃药喝水,回家有热汤饭端到手上,睡前有热水给伺候着泡脚,起床有准备好的干净衣服鞋袜等着穿,有什么好吃的也先紧着男人吃够,只需记得剩点就行了。 “就是!必须严惩!反了天了,敢对自家男人动手!必须严惩!” “对!严惩!” “沉塘或者刺字,必须选一个!”哟,这群人里面还有一个读过几句旧式书的酸儒呢。 “严惩!严惩!” “严惩!” “严惩!”“严惩!”“严惩!”“严惩!”“严惩!”...... 邵老村长一言不发,老神在在地抽他的竹筒水烟,见喊声喊着喊着低下去了,才终于抬手一扬,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才终于开口说到: “恕我不能如你们所愿......”老村长正待按自己惯常的节奏,抽上一口水烟再继续往下说,就被那按耐不住的二愣子打断了。 “吁——村长果然是老咯!才这点事情,就推脱!再老你也是个男人吧!别让我看不起你啊!” 看来水烟不能再抽了,这帮年轻后生可不比以往,原来那时候还能试试文的,也好,我今天就跟你们来点武的。 “闭嘴!你是来要求惩治这个女子的,还是不服气我当村长的!啊!”一时收了慈眉善目的老善人样,横眉立目站起身来,把个水烟竹筒舞得能听见“欻歘(音,chua四声)”的破风声,脚下紧迈两步,直扑那二愣子的面门,吓得他转身就要逃。 不等人反应过来,一阵风拂过,众人定睛去看,只见老村长双手如铁钳一样死死钳制住他的肩膀,拖死狗一样把他往屋子里面拖,就见人影一闪就进了屋子,然后就没声了! “哗——”,余下众人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向外圈散开,人人争先恐后后退,往院门外挤,院子里一下子就空了,呈现出一个巨大的下弦月的弧形。 “啊?邵十一他不会有事吧?老村长看着老树桩一样,皱巴巴的一张老皮老脸,还能有这一手呢?” “嘘——你小声些!你都看见他有一手了,还敢这么说?小心下一个就抓你进去!刚好你邵十二排他后边。” “......”那我还是不说话吧。 “也不是说抓进去就有事.....吧?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他还能真动手宰了邵十一啊?” “对啊,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不用怕他!” “你们才多大,能知道个啥?老村长......那可不是一般人啊。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老东西都多少年没显露身手了,看给你们逼成啥样了?” “诶?所以,五叔祖你是知道的?!那刚刚你怎么不阻止啊?” “我来得及嘛我阻止。他在我这辈排行老三,我得管他叫哥,你得尊称一句三伯祖父,怎么阻止?而且我为什么要阻止? 让你们也撞上去试试味儿嘛,最好撞个头破血流,刚好你们这些小的也能长长记性,我们这些老的可以看看热闹嘛。啊,多少年没遇上这场面了,痛快!痛快!” “......”什么人啊,老不正经吧?就乐意看我们小辈的热闹!早也不说提点几句,现在闹成这样,可怎么收场才好? “别理他,我们自己讨论。是老村长厉害又不是他厉害,他神气个什么!走走走,我们去那边说话,别让他听见了。” “好,我们走!诶——走反了,这边!” “好险好险,走这边,赶紧走赶紧走......” ...... 眼看着寒冷冬日里,头上那白惨惨没甚温度的日头都快要爬到顶了,冬天本就昼短黑夜长的,一时天色也跟着变暗,不一会儿又稀稀拉拉没精打采地往下掉雪籽,跟着就是凉飕飕的小股阴风有一搭没一搭打着旋儿往人后脖领子里钻。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老村长还是没从屋子里出来。 邵十一也没有。 人没出来,屋子里也没传出任何说话喝骂的声音,也没有什么摔凳子推桌子或者竹筒击打在肉身上的声音。 忽然就这样了,这么的,诡谲莫测。 这么多年了,谁也没亲眼见到过老村长玩这手啊! 摸不着头脑的邵家众人有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有穿少了冷的原地踱步的,还有那又搓手又跺脚绕着小圈自己小跑热身的,都拿不定主意还要不要继续等,是走是留也没人敢这时候出面来给大家一个准话。 连一开始最积极最气愤的邵老四,也乖乖闭了嘴,缩起来当自己不存在。 哦,你说邵敏雪啊?现在谁还去扯着她啊,早都把手缩进袖筒子里捂住了,小小一个女子还能跑了她哇。就这么冷的天,她敢跑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在野外能不能活下来,跑了才好呢。 她要是在外面冻死了,还省了我们的事了。 正当此时,爱军惠民终于赶到了桦树庄,毫不意外地碰到了先他们一步就到了的爱民桂花桂枝三个。 “怎么样?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惠民也爬到能俯瞰老村长院子的大樟树树冠上,小心藏好了身形,就迫不及待冲另一个枝桠上趴着的桂花问道。 “嘘!”桂花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中间,示意惠民消声,“看,人出来了!” 惠民只得不管前情,抱紧身下的粗壮枝桠,好挪动身子凑得更近些去看。 只见院子里面那住人的主屋里慢慢走出来两个人,在前是恢复成慈眉善目的邵老村长,一边走一边“胡噜噜...”抽着手上手臂长的竹筒水烟,跟着走出来的是腌豇豆一样蔫头耷脑的邵十一。 “出来了!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这也没见出血没破皮啊?!” “说不定是内伤!刚老村长露那一手你没看见吗,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出来的?” “哎呀,你就别当马后炮了!赶紧上去问问邵十一吧,他跟村长一起呆那么久,肯定知道怎么回事儿!” “对对对,邵小七说得在理,是得去问问邵十一......可是,谁上去问啊?反正我不敢!” “......”那你说这么热闹! “安静安静,老村长抬手了!要开始训话了!” 本来因为等待得太久,天又冷,陆续走了散了不少的邵家众人一时又聚起了一小撮人,只有原有人群的一半。 众人眼睁睁看着老村长抬手往下那么一压,就都闭了嘴,老村长又随手把手里竹筒往院里石墩上敲了敲,众人更是屏住了呼吸,有的担心自己呼吸声太重的,还主动抬手捂住了口鼻——喂!要憋死的啊喂!捂住嘴或者捂住鼻子,捂住一个就行了哇! “恕我不能如你们所愿......”我晕,还是这句! 不过这次没人敢开口挑衅。 “刚刚我已经让邵十一去派出所报警了,他们随后就到。新中国了,我这个村长就不瞎处理了,依法治国嘛。届时他们怎么判,我就怎么认。而你们,必须老实配合调查,都给我说实话,听清楚了吗?” “......”啊?报警?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咱们桦树庄不是一向有事自己人聚一起就解决了吗? “没听清楚吗?嗯?” “听清楚了!”吓我一跳!这浑厚的嗓门这广播扩音的效果,跟在我耳边炸开一样!! 邵家众人一时左看看右看看,想知道大家是不是都跟自己一样,听到的是一样如雷贯耳的声音,但老村长还在上头盯着,轻易没人敢张嘴。 呜呜呜呜...老村长这也太凶残了! 第46章 救人的艺术 “关警官,费警官,这边请!”再听到老村长的吩咐,邵十一没有二话,立马点头应下,老老实实去迎了两位警官,和随行的一个荷枪实弹的十人小队往老村长院子这边来。 “目前已知的案件相关的人员都在这里,关警官,费警官,我就不多打扰了,你们该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他们肯定配合。如果有不配合的,或者你们判断还有其他未到场的相关人员,有需要的话可以让这小子来找我,我一定全力配合派出所的工作。” “对,跑腿就找我。”邵十一的人生历练一日千里,别人吃一堑长一智,他吃一堑长百智、千智。 “好,那就先多谢邵老村长了,有必要的话,我们会找你的。现在嘛,既然案件已经交到我们手上了,老村长年纪也上来了,不好过多操劳,就先找个清闲的地方歇息歇息,你觉得怎么样?”关警官率先开口,话说的客客气气,心里却不怎么信得过老村长。 又不是没见识过,说不定这些人也幻想着还能如以前那样,糊弄一下糊涂鬼儿呢。表面积极主动去报案,嘴上也是一千一万个愿意配合,实际早就在老村长牵头下互相串好了口供。 为免多生事端,还不如干脆就半强硬地让老村长回避。 嘿!你个小兔崽子!瞧不起人是不是?老子是那样的人吗?老子才是那个坚持去报警的!算了,我都老了,现在这上上下下的,都换了天地了,不信我也是人之常情,这小子已经当上警官了,刚正不阿的,又不能像邵十一那样随便说收拾就收拾了。 罢罢罢,我回避就是了。 “你说得不错,我这把老骨头是应该好好歇息歇息。这样吧,我去邵十二家呆会儿,就从这头往后数第五家,有事记得让人喊我,我走了。” 啊?老村长要到我家来?我得赶紧回去叫她烧好热水,火塘里也得多添些柴,把火烧旺些,邵十二立马急急慌慌跑回家去准备去了。 “你就是苦主邵十三,对吗?” “对,我就是邵十三。” “......” 邵敏雪趁人不注意,探出头来,“噗呲,噗呲,喂?曼曼?” 蔡曼婷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但又不确定,维持原来低头的姿势不变,小幅度地左右转动了下脖颈,就发现了猫在院墙和大樟树之间小雪的,大脑壳。 “敏敏!”趴在树上的爱民忍不住小小声喊了一下。 谁?邵敏雪警觉地到处看,简直能看见她后脖颈上的汗毛根根分明地立起来。 啊?二哥这么小的声音,敏雪姐她都能听到啊?趴在爱民旁边树杈上的桂花暗自惊奇。 “这有什么?我还能在一群人当中第一个看见翠珠呢!”爱军忍不住扭头朝桂花的方向低声炫耀道。 知道啦知道啦,知道你们都孔雀开屏啦。真是的,若不是长幼有序这么轮着来,我分分钟也能找到互相喜欢的人好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嘁! 树上三个差点内讧不提,树下的邵敏雪没找到人,只以为自己听错了,晃了晃脑袋,注意力又重新聚焦到蔡曼婷身上。 “曼曼,曼曼,你往这边来!快!我有事跟你说!” 蔡曼婷这回听得真真切切,紧张地慢慢抬头观察了一下,发现自己身后已经没人围着了,原来一左一右拽住自己胳膊的邵大娘和邵张氏也被喊进屋子里去了。 现在就剩前面一直没有回头,只顾着朝村长屋子方向踮脚张望的几个未婚年轻人还在。 蔡曼婷见时机正好,立刻悄悄后撤,一步,两步,三步,终于转到视觉死角的院墙拐弯处了,她放开手脚大步快跑到邵敏雪身边,正要询问什么事的时候,就听见身后那几个被安排守着她的未婚年轻人之间响起一阵骚乱声。 不会发现我跑了吧?蔡曼婷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学邵敏雪的样子,转过身来保持一个猫着腰半蹲着的姿势,把身形隐在盘根错节的大樟树的阴影里。 还是不要连累小雪的好。 蔡曼婷一心想着不要连累唯一的好朋友邵敏雪,根本没发现那几个年轻人中有一个大高个的早就发现她的身影了,只不过没有声张,还悄悄挪了挪身子挡住那个方向,然后在人群中散播一些混淆(音,xiao二声)视听、拖延时间的言论,诸如: “跑就跑了,有警察在呢,一会儿就抓回来了,不必我们操那心”,“就是没抓回来,这大冷的天儿,零下十几度,她一个身上才穿了件薄夹袄、脚上也只一双单层黑布鞋的弱女子,能活不能活还两说呢,不用管”; “本来就打算严惩的啊,老村长不愿意,那我们也不能脏了自己的手啊,现在她跑走了冻死在山里,不正好嘛,省事儿多了”,“要去你们去,我才不去!这鬼天气,一会儿还有大暴雪,再是邵氏一族得团结,也没有把命搭里的道理吧?这会儿跑出去,时间稍微长点,就哪怕穿再厚也能冻透了心儿!运气不好再遇上个雪崩、饿虎觅食的,我可不去!”; “邵小三说得对!我也不去,我可还没儿子呢,我要没了,我媳妇肯定马上就改嫁了!”...... “怎么啦?有事快说。警察问完了邵十三后,估计再有个一两个人,就该轮到我了!”没发现身后的喧闹,心跳终于缓下来的蔡曼婷,对邵敏雪近乎麻木地陈述客观事实,面无表情的脸上灰败一片,仿若已存了死志。 想死?那可不行! 邵敏雪被蔡曼婷脸色吓了一跳,赶紧上手攥住蔡曼婷的两只手放到一起使劲儿搓,想让她还能感觉到一丝暖意。呜呜......,我好没用啊,一直以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看着,事情终于还是走到这无可挽回的地步了,而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上! 曼曼见小雪手上攥着她的手努力搓热,一双眼眸一个劲儿望着自己无声流泪,终于也有些动容。 突然觉得虽然运气不好,嫁了这样一个窝里横的软弱怂包,还可能会因为暴起反抗而丢掉这条小命,我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至少还有眼前的人为我心疼为我流泪啊。 “好啦好啦,别哭鼻子啦。我走以后,你要加倍小心你那个后妈,知不知道?现在你已经满18周岁了,老村长也再不会帮你拦着她了,说不定哪天她就说动你那个糊涂老爸把你给卖了!”曼曼温柔地伸出手去替小雪擦干净眼泪。 “你就别担心我了。我出嫁的事情怎么说也能有点回转余地,大不了就嫁个傻子瘸子矮矬子或者太监。王灵秀她不就是想要钱嘛,到时候给了她钱了,我人又出嫁了,她也就管不到我头上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回头搭理这一家子了。他们过他们的,我过我的就是了。凭我的脑子,日子怎么都能过下去的。”小雪一挺胸脯,信誓旦旦地假作不在意。 “你呀,什么你脑子不脑子的,还是太年轻!凡事想得太简单了。你看看我,我当年嫁人都22岁了,嫁的男人也不傻也不瘸,也不算矮,更不是太监,你再仔细看看我过的日子呢?你不会以为我脑子没你脑子好吧?” “咳,嗨,怎么会呢?你是姐姐,就永远是我姐姐,我没那么想过。”小雪不大好意思地辩驳道。 她还真那么想过。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出嫁前在娘家吃的喝的跟出嫁后在婆家吃的喝的不一样的缘故,不然怎么在娘家那么精明强干的年轻女子,一旦嫁了人就整个大变样,这个不敢,那个不行的。 结婚之后,不应该大家就都成一家人了吗? 那家人跟家人之间,本就应该互帮互助,团结友爱的呀。 “你就那么想过!算了,时间宝贵,就不多说这些了。诶我记得,前几天不还有个叫什么民的小伙子送你礼物来着?你觉得他怎么样?反正凭我现在的眼光看,这个小伙子目前来说就还行。他没有只顾着自己的心情,一味地痴缠上来,搞得众人皆知让你难做。而是避开人送了东西就离开了,也就偷偷在不远处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瞧上一会儿。” “他,他他啊。他,我,还行吧......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好。诶?我是来找你说事的,怎么反倒是你一直找我说事啊!不行时间来不及了,其实我是来带你逃跑的!快!跟我过来!这边!” 蔡曼婷不由自主就跟上邵敏雪的脚步跑远了。 能活谁想死啊? 当然是活着更好啦,我还这么这么的年轻,新中国一定到处都壮美秀丽,我还哪儿哪儿都没能真的去过呢! “......三哥你看见邵蔡氏往哪个方向跑了吗?”领着一队邵家青年的邵老四问道,刚好问到主动隐瞒蔡曼婷动向的高个青年的面前。 “没有看到。邵蔡氏跑了?她不是早就进屋子里,接受警察调查去了吗?”邵小三一本正经地回答,停了停,转而故意朝刚好来送东西,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未来大舅哥蒋大山求证:“大山哥,你看见了吗?” “没有,我没有看见。”接收到准妹夫的眼神暗示,蒋大山有些局促地回答道。我才刚来多会儿啊,我上哪儿看见去?而且我也不认识那什么什么烧菜的啊。 “对呀对呀,我们就看见她进屋子调查去了,没看见她跑啊......” “这,真跑了啊?怎么在警察眼皮子底下,还能逃跑啊?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说不定是胖揍了她男人一顿,就此学会了吧?” “有这个可能啊!你看之前一直闷不出声的,锯了嘴儿的葫芦一样,突然就暴起了!指不定是受什么刺激了!” “就那个什么什么,对就那个什么任督二脉打通了吧!” “我也......” “都给我滚蛋!什么这个那个的,扯什么屁话!帮不上忙就别添乱!你们给我盯着点儿,发现人了就来报我!”邵老四听得一脑门子官司,这都什么跟什么,越扯越远,越扯越乱,一点儿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发了一通火之后,邵老四就领着那一队人继续往前找人去了。 剩下这群年轻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心知肚明要把这事儿烂肚子里,谁来都不能说。 然后就四散开去,假作无事发生。 有逮住机会回家去烤火喝热水取暖的,有真进村长那屋子里去旁听调查案件的,有不放心找了人替下自己,然后跑去邵十二家看看老村长在干什么的,而邵小三则原地没动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大山想走不能走,期期艾艾地问:“妹夫,你们庄里这是发生啥事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邵小三不乐意自己的思绪被打断,头都没抬,快速而简短地拒绝了这么一句,心思很快又重新回到刚刚在思考的问题上去了。 不需要就好,不需要就好,那我就可以走了。蒋大山迈出一步,回头看去,果然没有反应,那我就可以回家去了!嘶,这鬼天气!要冻死人! “她们在这儿!快来啊!发现她们了!”听到呼喊的邵家青年呼啦啦围上来一群,见果然在这儿,也就隔着200米不到的山路,还是上坡路。 这抓起来可就简单了! 剩100米,剩50米,剩10米,距离不断在缩短,其中一个邵家青年随手抄在手里的晾衣竹竿,甚至只需稍稍往前探一探,就能够到落后邵敏雪几步的蔡曼婷的后背! 毕竟是两个大冬天还衣着单薄的女人,还是因为各自不同的因由而不被允许参与劳作的女人。 邵敏雪是她后妈王灵秀指着把她“卖”个好价,虽然小时候不怎么给吃饱穿暖,但临近成年这两年就没太过分地克扣她,只是不让经常出门去,一是怕晒黑了“卖不上价”,二是怕她情窦初开的年纪,随便撞上个嘴巴甜些的穷小子,就稀里糊涂地喊着要嫁,打乱她的赚钱计划。 蔡曼婷则是被丈夫邵十三、公公邵开水、大伯子邵老四、小姑子邵菊花全方位盯着守着,由大嫂邵钱氏一手操办着让她备孕。每天不让她做这个不让她做那个,不许她去这儿不许她去那儿,还天天给她喝些不知道打哪儿找来的“生子秘方”,搞得她整个人心力交瘁,身子也被“生子秘方”祸害得不如以往健壮。 邵敏雪自己都要力竭了,察觉情况不妙,赶紧强撑着回身去捞了一把蔡曼婷,推她往前走:“快,快,快点!就,到,山,顶,了,......能,躲!” 第47章 救人的艺术2 “起火了!快来人啊!起火了!快救火!”见山坡上的邵家人还在紧追不舍,没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火势的,喊的人立马抬高嗓门,刻意强调重点: “桦树庄起火了!桦树庄,桦树庄,起火了!邵......还在屋里!” “桦树庄桦树庄这边,快救火!桦树庄起火了!桦树庄起火了快救火!起火了!桦树庄起火了!” “快来人啊!来人快救火啊!人不够,你们再去叫些人来,快点!桦树庄起火了!” 邵还在屋里?谁还在屋里?这一个庄子的人都姓邵啊!到底是谁还在屋里啊?这回有人听见了,心急了,拦住邵老四说: “老四,你先停一下,我” “停什么停,就快抓到她们了,别挡着路,快让开!”不等那人说完,邵老四急得上手拨他,眼睛始终就没从邵敏雪蔡曼婷身上挪开。就快抓到了,也就2米不到的距离,马上就抓到了! “哎呀,老四!跑不了,你看她们都停下来喘气了,我们这么多人呢,跑不了!你听我说!” “要说就快点!”邵老四眼睛死盯着前头,脚下也只慢了一点,还是没有完全停下来。 我总觉得这会儿要不抓住她们,就再没机会了!那小侄女的急病不就会被查出源头来了吗?那可不行!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老邵家的根,我能有什么错! 邵老四身后的人没听清这俩在说啥,也惯性地跟着停下了脚步,另外还有一两个比较靠后的小伙子也听见喊救火的声音了,更是急地迈不开步子。 前面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停下来了?赶紧抓了人,好回去救火啊!冬天就是下雪也干燥得很,这要去晚了,只怕得烧空更多的屋子! “好,一句话,先回去救火!” “不可能!” “那就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跟着你抓人,一路跟着我回去救火。想跟我回去救火的,走到左边来,快点!”还是搞快点,救火要紧,没得为了邵老四和他弟弟邵十三这点子破事儿赔上大家的财产! “我去!” “我也去!” “我!” “算我一个!” “带上我!我救过火。” “我也想去救火,我去年刚起的新房,就等着过完年接亲去呢!” “我也要去!” “我我我,家里老娘腿脚不利索,我得回去看看逃出来了没有!” “你们干脆都去救火算了!你们都去了,就剩我和邵老八邵老九三个人,这还怎么抓人啊!”邵老四气得不行,拿眼睛死命瞪着最开始起头的邵二十三,一点儿都不团结! 这眼看着就要抓住人了!距离山顶杂乱丛林还有一截路,她们也都力竭了,正停下来大喘气......诶?她们人呢? “你们看,她们人都跑了,正好回去救火!”邵二十三顺着邵老四的眼神,也往山坡上方看去,随即冲口而出。只是话一出口,所有人眼神都变了,大家都觉得这话不对味儿。 你小子莫不是故意的吧! “好!有你的!回头再算你的账!先回庄子,救火!”邵老四先拿话把邵二十三的行为定了性,然后才主动调转方向,带着邵家青年回去救火去了。 呃,那个,我说我说错话了,你们信吗?邵二十三一下子就被人甩在了最后头,懊恼不已地连连打自己的嘴巴,让你冲口而出!让你冲口而出!说话不过脑子! 诶——等等我呀,我也救火!我还是第一个要去救火的呢! 上坡困难,下坡也不容易。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开始下,这深冬的傍晚,没甚温度、只聊胜于无的白色圆盘一样的太阳早都落到山那边去了。野外气温愈发的低,人身上的热汗没来得及散就凝结成了冰点子,凉飕飕的紧贴肉身,穿的厚棉袄一下子就从保温跳成了“保冷”,那是全身上下都透心凉! 腿脚爬坡的酸胀也没那时间去管,只得僵硬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迈腿往下走,就怕脚下一个打滑或膝盖发软就一头栽倒在雪地上,真那样也只能自认倒霉,没人敢伸手去救,也来不及救。 到最后只能等自己的身体,沿着山坡,骨碌碌滚到一个平地上停下了,才能再起身站起来。 这样千辛万苦往回赶的邵家青年,当然没能真的救上火。 真等他们回来救火,桦树庄都烧成灰了。 所以他们这会儿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怎样,脸上都不好摆表情,不过两头没捞着两头空倒是真的。是人也没抓到,火也没救成。 “火势这么快就灭了吗?”邵老四随便拉住个庄子里的人就问。 被关警官亲自开口允许离开的邵大娘,刚从村长屋子走到这儿就听到邵老四的问话,也没去管前因后果,反正特别看不惯他就对了,立马一点儿不客气地插话到,“怎么?听你这意思,还得等火烧个够再去灭?” “我问你了吗?”邵老四本就气不顺,闻言立马恶狠狠地回敬。 “哎呀,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问我问我,是问我对吧?对,火势很快就灭了。因为根本就没点着哇。”刚刚做了爷爷的邵老六,笑眯眯地和稀泥。 “没点着?不对吧?我在那边山坡顶上都看见庄子里冒烟了,那浓烟!”邵老八上手比划了一个大致高度,“没点着火,还能有这么浓的烟飘起来?” “是有烟,烟还很浓,但没火啊。不知道是谁,大冬天的突然想起来烧艾草,还烧一大堆,那能没烟嘛?夏天烧来湫(音,qiu一声)蚊子的,可不尽是浓烟嘛。” (注:湫蚊子,方言用词,字不一定是这个字,但音是这个音。湫蚊子等同于普通话里的“熏蚊子”。同样的用法还有,如果说什么味道很浓,或者很难闻,我们也会说“好湫人”。) 糟糕!刚偷摸挤到前排的邵二十三心里咯噔一下,老四这下肯定更加认定我是故意想要帮助邵蔡氏逃跑了,不是主谋也能算同伙了!我得赶紧跑路! “站住!邵黑臀!你要去哪儿啊?”呜呜,太羞耻了,就叫我邵二十三嘛,叫什么本名啊? “嘿嘿,我就是,就,就想着去烧一大锅暖身子的姜汤来,给大伙都喝上一碗先垫垫,别冻狠了。后头就可以有体力,看大家是回去煎草药预防也好,还是喝些滚烫的甜米酒、糖桂花水驱驱寒,或者上那合作社里买些板蓝根什么的,都行。嘿嘿,都行都行。就,我这也算是给大家尽一份心嘛,不用太感谢我。” “谁要感谢你了!你是不是跟什么人一伙的?你在明他在暗,一起帮着邵蔡氏逃跑?说!”邵老九也立马上前表忠心,老四你看,我和老八一样,打从一开始就都站你这边的啊。 “干什么干什么?都聚在这儿干什么?想闹事啊?还是想试试老子的子弹够不够快?”他妈的!还以为是个走过场的好差事呢,这冻死人的天气,热水都没空喝上一口,事情倒是一件又一件,闹起来没完了。 就邵家男人这遭人恨又窝里横的德行,只会在女人跟前使劲儿,有本事上外边去使力气去啊!什么玩意儿!跟女人动手,还当是旧时候呢!还打不得你了!打的就是你!这就是没被打够! “没有没有,我们没闹事,都误会。我们刚才去山上抓人去了,临时决定回来救火,结果回来一问,说没起火只有浓烟,就多问了几句。不闹事不闹事。这就散了这就散了。”邵老四首当其冲地主动上前赔礼。 不赔礼不行啊。好家伙!人腰里都不是别的小手枪,是挂的长枪啊!那长枪枪口一个赛一个的黑,我的个老天,不是刚打哪儿剿匪回来的吧? “抓人?你抓到人了?还算你们也有点用。人呢?交给我们,正好可以赶得上费警官的调查进度。”可算能交差了。 凭什么都一起来的,他们几个可以在屋子里守着,我们哥几个就得在冰天雪地里晃啊?这里又没有土匪寨子,再晃一百遍也不能开枪,没意思! “人没抓住!”没抓住你这么大声,你高兴啊? 各位读者朋友,咱们就先略过桦树庄这边不提。 左不过是邵大娘旁观看戏,费警官的手下挂着长枪跟邵老四领头的邵家十二青壮年对峙。而原来藏了满树的方家五个兄弟姊妹,这会儿也只剩下方爱军留下继续探听消息。 我们来看看邵敏雪和蔡曼婷,哦,还有方爱民、方惠民、方桂花、方桂枝都在干些什么吧。 “二姐,你说敏雪姐真会带着蔡大姐来这边吗?”桂枝一边手上没停在装模作样地捡拾柴火,一边嘴上忍不住追问。嘶,哈,手好冷!要是她们不来这边,我不白受冻了嘛。 “应该吧。说起来整个山头就我们三个自然村落,陈家村太远了,张家湾这边和我们方各塆这边是最有可能的。而可以藏身又比较避风的地方,也就我们方各塆和张家湾之间的这处山坳了。她们躲人肯定是要找离得近,不容易被发现,还可以避风的地方啊。听二哥的准没错!”桂花稍加思索地回答到,眼睛一刻也没停警惕地扫视四周围,手上捡拾柴火的动作反而比较慢。 “是是是,听二哥的没错。他肯定舍不得敏雪姐挨冻受苦......不对,他肯定早就跟敏雪姐提起过这个山坳!不然敏雪姐根本不会第一时间想到要带着蔡大姐往山顶跑啊!”桂枝想到这儿,转身就打算往山坳深处去求证,结果被桂花一把拉住。 “别去!我知道你想找二哥问问。其实提没提过影响都不大,邵敏雪再怎么说也是出生在这儿的。小时候也漫山遍野到处撒欢儿地跑过。掏鸟窝捉泥鳅网鳝鱼,爬树摘果子下河摸条鱼,田埂打猪草地里薅野菜,挖陷阱抓兔子松鼠黄鼠狼,跟着一起赶野猪,拿削尖了的木箭扎野猪等等等等也都干过,不足为奇。毕竟那时候她妈妈还在。 不过,最好是提过......这山坳口好像比二哥三哥呆的地方更冷啊!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俩不会撞上什么饿虎归巢,山貂出没的吧?咯咯咯咯咯咯......”完了,越说越怕,越说越冷,我控制不住我的牙齿啊这也。 “你别说了,你一说,我也害怕起来了!咯咯咯咯咯......我也忍不住下牙磕上牙了,呜,怎么办?她们怎么还没找到这儿来啊?我们不能出去找她们吗?” “不能!我们得装作是在这里捡柴火,偶然遇上他们的,偶然。再等等,应该快了。二哥三哥要是搭好干燥山洞了,生上火了,就会来喊我们过去的......吧。”桂花不太确定。 “不说是给敏雪姐她们准备的吗?我们也能过去?我们也能过去就好了,这也太冷了,怎么突然这么冷!降温降的也太快了!” “嘘,别出声,你听!”是脚踩断干枯树枝的声音,还有松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喘息声、脚步声,踩雪、滑倒的闷哼、重新站起来、折树枝探路、踩到了干枯树枝,她们就快过来了!快,捡柴火! “小雪,要不,你别管我了?你一个人跑肯定比拖着我跑的快!”蔡曼婷一大半身子被强硬压在邵敏雪的肩膀上,被邵敏雪拖着一路走到现在,两人的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再走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生死难料,死两个还不如活一个的好。 “我跑什么?我又不被人追着要抓,是别人要抓你,我是来带着你跑出去的,你搞搞清楚!再别说这样的话了啊,我生气了!我来帮你,你还敢不努力!我可不帮废物!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就快到了! 爱民跟我说过的,这附近有个山洞,我们先找山洞过渡几天,事缓则圆,等恢复过来了,我们再想办法啊,乖,来,再坚持一阵,就快到了!” “......你不是说他也就勉强还行吗?这都记得住!”见邵敏雪不肯放弃她独自离开,蔡曼婷只好转移话题。 “......”哟,这就恢复精神头了?!真是八卦给人以生趣?行吧,能坚持就行。 “敏雪姐!你怎么在这儿啊?还带着蔡大姐,她脚怎么啦?”二姐,我演得怎么样?桂枝一边说一边冲桂花挤眉弄眼。 噗嗤,咳,这会儿还不能笑,桂枝你正经点儿! “对呀,邵敏雪?蔡曼婷?你俩不应该在桦树庄的吗?怎么跑我们方各塆这儿来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这一片我俩都熟。”桂花一边说一边尝试着上手去扶住蔡曼婷的右边胳膊,让她借力站直一点儿,别把邵敏雪给压狠了,看她汗出的,跟流水一样的从额头上往下淌。 “桂花!遇到你,遇到你们就太好了!我和曼曼在躲人呢,有人要抓曼曼回去桦树庄受罚,你们知道这附近的山洞在哪儿吗?我们想在山洞呆几天过渡一下。”邵敏雪喘着的粗气终于可以缓下来一点儿了。 “山洞!我知道啊!我以前就收留过人在那山洞里,那可是个福洞!我收留的那人,高烧得整个人跟块烧炭一样的,干巴巴红彤彤,后来也活过来了,还重新当回了教授呢!快,跟我走,这边!”桂枝一下子找到感觉了,开始积极救人。 “哦哦,好,就麻烦你带路了,我们跟你走!”邵敏雪与桂花接触得多,没怎么跟桂枝来往过,不过见对方并无恶意,还很热情地要帮忙带路,赶紧客气了一句。 “二哥?二哥?三哥?”桂枝终于走到山坳深处的山洞口外,抬手拦住后面三人,自己先探进头去尝试低声喊,“我们进来了哦,我带着敏雪姐她们进山洞了哦?你们还在山洞里面吗?你们要离开就得趁现在哈,一会儿大家都汗透湿透,要脱衣服换衣服的啊。二哥?三哥?喂?” “敏敏!你找到山洞了!”爱民惠民也出现在山洞口外,“快进去吧!里面都铺好了干燥的稻草,架好了劈柴,水也有,衣服也有,就是,就比较简陋。记住,你们是偶然遇到我们几个在这儿捡柴火哈!” 算了,还是互相之间串好话吧,就不多拖延了,再拖下去,敏敏也得烧成干巴巴红彤彤的炭了。 “啊?哦!好,那,爱民我们就进去了,你们也赶紧先回家去吧,既然是偶然,那当然不知道我们去哪儿了,对吧?曼曼,来,慢点,我们进去,点上火烧上水,我们就可以换了干净衣服好好睡一觉哈,旁的就先别想了。那都后面的事儿。” “你叫爱民?姓什么?”事情眼见着不可能更坏了,蔡曼婷也相信在大家的善意协助之下,自己的事情很快就可以解决,机会难得,她立马就有闲心跟方爱民打起了招呼。 “哎呀!曼曼!赶紧进去!别八卦啦!赶紧进去!再不进去,我打晕你抱进去了啊!”邵敏雪急切地想抓紧时间,至少人要安然无恙才好,不然不就白跑这一趟了吗? “好好好,我这就进去!你别生气了!” “爱民,我们就先进去了啊,又是顶风冒雪地跑,又是摔跤滑倒,还从中午到现在水米未进,汗出如浆的,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得先取暖、吃喝、睡觉,治脚、煎药,等明天我们调整好了,我,我们才有空与你,与你们细细说话。你就先回家去哈。”说完邵敏雪真就不再管其他人,拒绝别人帮忙,自己撑着把蔡曼婷和自己都送到山洞里面去,并立即挪上用来挡风、同时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坝麻杆儿做成的简易门,挡住了一大半的洞口。 方家四个兄弟姊妹闻言也不拖泥带水,转身就回家去了。 回家一看,大哥爱军也已经回来了。 于是方家一家子的猫冬茶话会主题有了,五个兄弟姊妹加上一个神情恹恹但眼睛贼亮的老妈,压低了声音,讨论了个热热闹闹。 而山洞这边,邵敏雪一刻没停。 挡了一大半的洞口之后,先把蔡曼婷安置在一个较高位置的垫好干稻草的平石板上,再抽了一根易燃的小干树枝,拿火柴给点上火,往洞里头试了又试,确定这是一个两头互通的山洞,有对流的空气,可以形成风。 才安心找地方坐下,开始给架好的劈柴堆点上火,给火堆上吊着的铁罐装上水。 歇了一会儿后,又起身去找干衣服放在哪儿,有没有可以晾干身上湿衣服的竹竿,吃的都是些什么?有没有姜? 蔡曼婷的脚崴了,人又累,只看了一会儿就迷迷瞪瞪要睡过去,“别睡别睡!诶,醒醒!现在还不是睡的时候!起来,先把衣服换了,还要喝水吃东西,喏,我这儿还找到了草药,一会儿煎好了,你喝完了才能去睡,听见没?” “行,我不睡我不睡!小雪啊,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妈?蔡曼婷本是随口那么一说,说完自己怔住了。 我遇上这么大的事儿,忙前忙后的居然是一个平常相处的比较好、年纪还比我小的未婚小姑娘。自己的娘家亲妈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哦,这个我知道,你妈她在家睡大觉,梦里全部是把你“卖”到欧阳家之后,她自己捏着卖你的钱讨好了你父亲,讨好了你弟弟,然后她守在蔡家庄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第48章 尘埃落定 皑皑白雪覆盖下,山林静默不语,似是陷入深眠,又似在默默积蓄力量,只待春回大地开。 山洞里,睡着之后被寒意所驱赶的蔡曼婷和邵敏雪,慢慢挤着抱着睡到一起去了。她们幸运地度过了又一个寂静寒冷的深沉黑夜。 “曼曼,该起了,曼曼?”果然爱操心也习惯操心会操心的人,总是要醒得早些。 “嗯?啊额,不想起~~ 再睡会儿再睡会儿,让我再睡会儿嘛......我都好久没......”未说完的话还含在嘴里,迷迷糊糊才醒过来一下下的蔡曼婷就重新又睡过去了。 好吧,咱俩又多一处不同,至少我最近几年睡觉是够的,没怎么被控制过。也对,在桦树庄里,你是那合该努力继续生子的“机器”,而我则是那应该被好好包装卖个高价的“货物”。 可惜,食物已经不太够了,要不然还真想继续这么住下去。 不知道外面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此时,刚刚醒过来的蔡家庄 蔡曼婷雪夜逃跑的事情,时隔4天,才终于传到了距离比较远的蔡家庄这里。大清早听到消息的钱春华吓个半死,赶忙趁围着村中水井边聊八卦的那群嫂子婶子们没注意,扯下头上的包头巾遮住脸,悄无声息地摸回到自家睡房,根本不敢去找女儿。 正暗自祈祷事情扯不到自己身上来,就被同样听到消息的蔡文追进睡房来,薅住她耳际一撮灰白的短发就使劲儿往上提,见她熟练地立马踮起脚来,同时嘴里也非常流畅地一通求饶,才非常嫌弃地松手丢开她。 “是不是你撺掇她的?咳咳...我就说,你这娼妇能养出什么好玩意儿来,敢跟自己男人动手,把她厉害的!”不是,你管你老伴叫娼妇,那你不成嫖客了吗?还是不给钱的那种最最低贱最最下贱的嫖客! “又不是我叫曼婷动手的!这死丫头,还跟自己男人厉害起来了!就不能晚一天吗?”只是钱春华好像已经听习惯了,并不在意“娼妇”这样的字眼,反而跟她男人蔡文一个想法,也觉得蔡曼婷不应该动手反抗女婿邵十三。 “......什么晚一天晚两天的?她就不该这么干!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蔡文气急之下又喘又咳,哮喘病很轻易就复发了。 “又急又急,急什么,犯病了吧。赶紧坐下,我去给你取喷剂来......你也注意些,别老犯病,喷剂都没剩多少了......”被旧时夫为妻纲思想深度荼毒的钱春华,一贯习惯逆来顺受,相比于承受蔡文的暴力,她更熟练的是帮助蔡文拿药,以减少哮喘病给他带来的痛苦。 她甚至会觉得现在的蔡文比其他同龄的男人都好,因为病了手上没力气,打不了多久也打不了多重。 反正比她年轻时候刚嫁过来的那会儿好得多得多。 “我是说,晚一天,欧阳家的人就来下定了,我们就能拿到他们家的高价彩礼了,钱到手了,她再跑,只要不是我们指使的,也不是我们造成的,欧阳家也没法找我们的麻烦,要找人自己去找去,就算冻死了也是他们倒霉,多好!来,啊...张嘴,我帮你喷,是喷三下吧?” “赶紧喷!废......咳咳咳咳咳......什么话!咳咳咳咳咳咳.......”算了,还算这娼妇乖觉,以后就少动点儿手吧,不然把她打跑了,我这病恹恹的身子可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傻的老婆子了。 被钱春华深深惦记着的欧阳家,此时正在经历一场不大不小的恐吓。 “......那都荷枪实弹的,刚打湘西剿匪回来的,腰间挎着那老长的火枪,枪口一个比一个黑,脚上只穿着单薄的解放鞋,棉鞋都没穿,也没见人喊冷,就这浑身还热气腾腾的呢!那肌肉那胳膊腿儿!有劲儿! 蔡家大女儿?别指望了,早跑了!还下着这老大雪呢,连夜就跑了!这会儿啊,说不得正猫在谁家屋檐底下冻得哆哆嗦嗦......唉,也是个可怜人啊,可惜了......关警官说了,这雪还得再下5天,啧啧,再有个2天人就得死得透透的喽,根本等不了5天...... 我们老村长说了,你们啊就趁早熄了这心思,不然啊......说不好,就跟那邵十三一样咯......诶刚我没说吗?邵十三啊,他已经被......咔,那个了!那个,懂了吧? 我见你们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何必去招惹这样的人呢,是不是?反正你彩礼钱都准备得够够的,搁哪儿找不是找?更何况,这蔡家大女儿根本就不知道你们欧阳家这茬儿呢,就没跑真上你们家来了,那能不闹吗?肯定不能够啊! 行了,我就说这些了,你们也抓紧时间好好想想,我等......就等你们中饭前的吧,放心我着急回去交差,不留下来吃你一顿饭,反正,哎呀,反正你们赶紧拿主意,怎么也得留出时间来,让我在天黑前赶回去桦树庄,行了你们想去吧,我歇会儿...... (小声哔哔)我就不明白了,欧阳家这边跟我们桦树庄不同乡不同镇的,连县城也叫翠屏县,不叫翠治县,非废这大力气去找一个邵蔡氏做什么?真是有钱烧得慌,嘁!” 这个报信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挨了老村长一顿收拾的邵十一。 欧阳家本来一听到说,桦树庄那头都闹到报警了,都不等听完具体情况呢,就已经慌了神了。再有邵十一这添油加醋的半是恐吓半是劝诫的一篇话下来,欧阳家的人更觉不妙,完全不敢主动去提及自家打算给娶媳妇的二儿子是个傻子,以及欧阳家“龙兴之地”就在现在的蔡家庄那地界。 欧阳家所有在场的人全当自己没长耳朵,一点儿都没听到邵十一的疑惑,任凭被他误会成是“钱多烧得慌”的暴发户。 所以一直到最后,终于天黑前赶回桦树庄对老村长交差的时候,邵十一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家子糊涂蛋。可是要真糊涂,他们家怎么富起来的?这才过去多久啊,81年他们欧阳家就已经是翠屏县周边以怜贫惜弱、爱做善事而闻名遐迩的万元户了! 算了不想了,让老村长想去吧。 没去管邵十一的纠结,邵老村长一听到他带回来的欧阳家的消息,就立马又使唤他去把邵钱氏叫来审问。 “说吧,你是怎么想起来绕过邵蔡氏,主动去蔡家庄找她娘家妈钱春华,提出做这笔交易的?你说她就信?” “怎么不信?我们都是钱各大塆出来的姑娘,只不过不同辈儿而已。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跟她女儿成为妯娌。唉,你是男人,你不懂,我这是在救曼婷啊。”平素一贯跟在邵老四身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特别去留意一般没什么人能想起来她的邵钱氏,被审问时反倒神采奕奕,谈吐流畅,甚至可以说字字珠玑、言之有物。 “把她改嫁给欧阳家的傻子,叫救她?” “什么?真是傻子?不过傻子也好,傻子也好,总好过被老畜......傻子不通人情,就不用辛苦生孩子了,怎么不叫救她?你有仔细观察过曼婷吗?她才嫁过来5年啊,就失去活力和明媚,委顿成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儿,你们......哦,你们不会去观察这样的事情,你们也不会在乎......我也好想被人救一救啊!”说着说着,邵钱氏掩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你不说,谁知道要救你?都以为你过得好着呢。”老村长已经隐约明白了事情始末,不过,也只得一声叹息而已。 倒不是真不在乎,也不去观察,只因人必得先尝试自救,找机会呼救,而后才会有外力来助你啊。不过邵钱氏的灾难,只怕又是一桩因为什么狗屁的“传宗接代的执念”和“妇德妇言”的规训,一步步发展至今,导致她无法真的开口对外直言相告、找人求救的家庭伦理恶性事件了。 男人想要孩子,就多赚钱,好好善待媳妇。生不出的话,不论男女都可能有问题,尤其男人,有病就去治!别他妈一天到晚,对自己宽容大度,对女人重拳出击的。 就是个医学问题。 女人在生育上的毛病,一般只要愿意花钱去治疗——可惜的就是基本没有女人真正得到完整的治疗,只要查出是女人的毛病,都只会想着换个老婆——通通都能治好! 而男人在生育上出的毛病,有50%的概率花多少钱都治不好! 剩下50%的男人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有病,不积极去医院进行治疗,反倒一天天要么任凭父母去折磨自己媳妇,要么自己瞎他妈编排些莫须有的什么狗屁命格啊不旺夫之类的罪名往女人头上套。 都新中国了,还一堆人活在旧时代,我真服了!连我这样老脸老皮,没剩几年好活的老东西都知道的道理,怎么这一代代的男人还这么冥顽不灵,咋学学不会呢? 不是多年打仗把好的给弄没了,倒把坏种都淘换着留下来了吧? 老村长气得连抽好几口水烟,“咕噜噜......”响了半晌,实在不知还能对邵钱氏说些什么话了,是安慰也不是谴责也不是,干脆摆摆手就让她走了。 邵钱氏慢慢走在生活了半辈子的庄子里,一路走一路想,想最后临出门前,老村长追上来低声说的那些话:“要实在不行,你也学学你妯娌,先跑走了呢?别管任何其他的,就想你自己?你现在这样活着算活着吗?你开心吗?你女儿开心吗?她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邵敏雪?” 翠山通派出所随意立在一条短短的街道上,外墙的右侧墙缝那儿插着一面鲜艳的国旗,院门门头正当中用白色油漆在红纸上写着“为人民服务”。 院门里侧设有一个传达室,兼做岗哨,有专人轮换着持枪看守大门,一派肃穆庄严。 再往里走,就能看到派出所的主体建筑,两间青砖瓦房。在院门传达室与这两间青砖瓦房之间,四面用高高的石砌围墙圈起了一个大院子。 泥土夯实而成的院子地面上,停着有且仅有的一辆边三轮,被人仔仔细细地拿油布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就怕被雨水锈蚀了,或者被什么不知名的动物啃噬了某些细小但关键的零部件。 跨入左边那间青砖瓦房,穿过一个长条形的走廊,就是审讯室,墙上刷的标语仍然是55年毛主席提出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走廊的尽头,挨着审讯室后门不远处,就是一个简易的旱厕,为防止屎尿积多了味道大,就把粪坑开到了围墙外面,还特别欢迎附近的农民时不时来挑粪拿去浇地种菜。 右边的那间青砖瓦房,此时挤满了人。 来来来,亲爱的读者朋友,咱们一起来认识一下1983年年末,这群穿着72式为主,74式、78式逐步调整的治安民警警服的翠山通派出所的中流砥柱们。 (注:按农历、节气种田耕地的山区居民都习惯这么称呼,实际是阳历的1984年1月底左右,只是还没到过农历新年的时候。) 派出所所长:钱近 关鹤亭关警官,偏文 费心费警官,偏武 户籍民警:钱翠花(男) 内勤:邵小娥(女) 外勤一队:一队队长周快晴,对关警官汇报工作,其余成员是:秦玉昭,刘子蓉,刘子卿,汪苍福; 外勤二队:二队队长郭毓秀,对费警官汇报工作,其余成员是:谢明宏,李忠华,李忠心,詹兴华。 门前岗哨轮班看守大门的人,也由一队二队的人自行安排,按值班表轮换着来。 此时值班看守的民警是詹兴华,只见他头上戴着藏蓝色大檐帽,镶着红牙线黑丝带帽墙,帽子正当中钉着一颗红底金色的小型国徽。身上穿着藏蓝色冬季警用棉服,上衣衣领上扣着平绒材质的红色领章,领章的图案是金色浮雕盾牌,盾牌中间为一大四小五颗五角星。下装也是藏蓝色的棉裤。 脚上蹬一双黄色胶底的黑色布面厚棉鞋,此时已经湿漉漉,又热气腾腾地在往外“冒烟”。 只因他刚从秦玉昭手上接过岗哨用枪,将将开始值班。 “哎呀!好无聊啊!还有没有剿匪的活儿啊!”大声哀嚎的是唯一一个穿着飞行夹克的郭毓秀,就这还是一队队长呢。果不其然,钱所跟熊掌一般无二、满是老茧的蒲扇手,一秒没耽搁,啪叽就拍到了郭队的后脑勺上: “别嚎了!五天前让你们去的那个桦树庄呢?那件事了结清楚了吗?报告写了吗?” “写报告?钱所,你问错人了吧?那不是扑棱蛾子的活儿吗?”郭队非常流畅地抬手抱住头,防止钱所的手再拍上来,然后才放下翘在桌子上的大长腿,站起来转身面对着钱所,一边揉脑袋一边反问。 “邵小娥邵小娥,我叫邵小娥!你才扑棱蛾子呢!再喊我扑棱蛾子,我就不帮你整理报告了嗷!”前面办公桌上的邵小娥,闻言立马转身冲郭队一顿威胁,一点没想着说当着所长的面儿,对郭队说话应该收着点儿脾气。 由此可见,郭毓秀这帮不得已落到这儿的民警,已经完全融入到了本土派出所的人和环境里去了,所有人都不分你我,也没搞什么本地的排斥外来的那一套。 好嘛,郭队长这“惹事”本事见长啊!一会儿功夫,就把所长和内勤招惹了个遍啊。詹兴华身子纹丝未动,耳朵竖起来老高,拿耳朵当个雷达使,听了个明明白白。 “诶,桦树庄?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叫,叫,等会儿,我查查户籍,......桦树庄,不对,蔡家庄......哦蔡曼婷,蔡曼婷她雪夜逃跑啦,是吗?那现在找到了吗?”顶着钱翠花这样一个秀气的一听就以为是女孩子名字的,是一个拥有五大三粗体格子,嗓门还格外粗犷的男民警。 钱翠花跟钱近钱所长一样都是钱各大塆出来的人,一直以来负责的都是户籍档案这些事情。 “找到了吗?你应该问还活着吗?大冬天的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啊,晚上啊,穿的还是单鞋和薄夹袄啊,既没吃的也没喝的,就是啃雪也只能撑一天吧!”刚从岗哨下来的秦玉昭,立马接话过来,半是夸张半是写实地描述道。 “啊!那......”钱翠花想了想,压低声音凑过去才继续说到,“那刚刚所长问郭队报告写好了没?听你这意思,你们也只是推断蔡曼婷活不了,等于是活人没找到,死尸你们也没亲眼见着?这报告要真写了,不坐等挨批吗?” “我不管这个的!负责抓人的是郭队,我们周队一直领着我们几个跟着关警官走办案流程的,要问你问郭队去吧,别找我!这黑锅我可不背!”秦玉昭见势不妙,立马一推二五六。 本来嘛,只是聊天的话我还能说几句,涉及到抓人什么的,就不能多说了,尤其不能在钱翠花面前多说。 跟他说了,就等于跟钱所长说了。 不值当的。 第49章 尘埃落定2 此时看似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在研究着手头什么文件的关警官,其实心思已经随着钱所的话飞出窗外,飞过层层叠叠的雪,飞过连绵起伏的山,飞到离开桦树庄前的那天深夜。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蔡曼婷才是实质上的真正的受害人。 只是我们警察能做的很有限。至少在蔡曼婷真正离开桦树庄,离开蔡家庄,甚至是离开银子岭乡,并且从此不再回来,也不再跟这里的任何人发生关联之前,能做的很有限。 毕竟,我们要是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地偏向蔡曼婷,等我们一离开,她就会遭受更狠更凶残的打击报复。 桦树庄报案当日深夜,在老村长的屋子里 “......前因后果我们都查清楚了,你,还有你们是男人的话,就别那么小心眼儿计较了。是,她蔡曼婷动手伤人了,那她是为什么动手的呢?你们不知道?在这装什么傻,跟警察有什么可装的,我们什么查不出来? 她一个体格瘦小,个子也就到你邵十三耳朵高的年轻女性,要是没嫁人,她有什么理由找上一个一看就打不赢的男人去动手?要是你邵十三能有点担当,能护自己媳妇周全,而不是伙同别人助纣为虐,她能被逼得暴起反抗吗? 你这就是活该!她是你媳妇,你不说帮她一帮,你还伙同旁人一起欺负她,和她女儿!你” “关警官!你这话说的,就不在理上了吧?我是他哥,这是他爸,还有他妹妹,他嫂子,他侄女,怎么就是伙同别人、伙同旁人了,我们都是他最亲的人,我们才是在帮他!”邵老四越听越火大,这也就是警察,要是桦树庄其他什么同族兄弟这么当面说话,凭他一张嘴就把我们一心为他好的最亲的亲人给划成别人、旁人,早他妈干起来了。 不过也就是因为是警察,邵老四才压住了脾气,尽量好言好语地表达了不同意见。 “那你说,你帮出个什么结果来啦?哦,帮到他无法专心农活,连好好的可以去镇上合作社工作的机会都白白让给了同庄子的另一个邵姓兄弟,帮到他小女儿上吐下泻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就此夭折,帮到他媳妇雪夜跑出门跑进山林,生死不知。你可真是帮得好啊!有你这么个哥哥,可真是他邵十三的福气。”关警官最不怕的就是论理了,嗨,就你还想跟我论理,我不把你说得涕泪横流、悔不当初就算我输。 邵老四一下梗住了,半天想不起来怎么反驳这话。正尴尬间,他眼神无意中就扫到了弟弟邵十三身上,发现他开始若有所思,不会真的顺着关警官的话去想了吧?尤其弟弟他还略带犹疑地上下打量自己。 这可怎么办? “诶关警官,你初来乍到,不明白咱们家这些事情的详细情况,我不怪你。可是你这样说,不是凭白惹得我两个儿子互生嫌隙吗?我们是做得没那么到位,让曼婷这孩子误会了,吓得她大冷天的往外跑,但你也不能为了给她叫屈,就转移枪口,冲着我们家老大来呀。 他可一直是真心实意一心向着弟弟的,是弟弟想要生儿子,老大也就是看在亲兄弟的份儿上帮他一帮嘛。对不对,邵大福?你是不是就是想帮邵大气一把来着?”见大儿子被问住了,在这节骨眼上,始终隐在幕后的罪魁祸首邵开水邵老头终于没忍住亲自开口顶上,还故意分两次点明兄弟俩的名字。 你不是说福气吗?那刚好,我这俩儿子一个叫邵大福,一个叫邵大气。 听到邵开水邵老头这样暗藏玄机的话,关警官随即意识到什么,马上转身去仔细观察邵十三(也就是邵大气)的表情,果然见他神色缓和了不少,估计心里也重新坚定了信念,还是要继续背靠这样的亲人,还是要继续助纣为虐。 呼——,关警官暗自长吁一口气,行吧,救急救不了穷,救人救不了命。 我能说的都说了,这什么邵十三也好邵大气也好的小子,恐怕还得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被坑的妻离子散,晚景凄凉的时候才能缓过神儿来。 我就不当这个恶人,去破坏他与他哥、他爸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邵老哥是吧,你说得有点道理,那这样,我就不替蔡曼婷抱屈了,我让她给你小儿子道歉怎么样?不光口头道歉,还得写下保证书,保证日后不再动手打邵十......邵大气,否则就必须一分钱不拿的离婚,并且还不能带走自己生的两个女儿!这惩罚够重了吧?” 去而复返的邵大娘,早凑在一旁听了大半天,一路从关警官唇枪舌战为蔡曼婷叫屈,到改口主动说要惩罚蔡曼婷,她想了想,顺手就帮着添了一把柴,好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 保证书,这个好!有了保证书,日后曼婷要再动手打你,你就可以捏着保证书跑村长家来求保护了!还能不花一分钱白得两个闺女!这个好这个好!等日后两个闺女大了,往那出价高的人家家里丢过去,你不就又可以收回来两笔彩礼钱嘛。不亏本的买卖呀!多好!多划算! 别人娶媳妇都花钱,你呢,你这也就挨上一回打,就能换这些好处,值了值了!愣着做什么呀?快答应关警官啊!赶紧让关警官帮着写保证书,赶紧写完你赶紧签字摁手印!赶紧!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 邵十三听了邵大娘这明里夸赞暗里挤兑的一番话,脸涨得通红,“不行!我不答应!要离婚现在就离,我也不要那两个白吃饭的死丫头!让她都带走!” 反正女儿又不能传宗接代,留在家里,这么多人看着,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供口吃食,不能让她们两个饿死了,那不就白浪费粮食了嘛。而且大女儿瘦骨嶙峋的,看着就没甚福气,小女儿又一副病恹恹的衰相,就是个随时会夭折的薄命鬼。 留在身边说不得还会坏了我邵家的风水,吓得天上选父母的那些男娃不敢投生到我家来了。 “呐,保证书我写好了,你签字吧。”关警官做戏做全套,一脸严肃地催促邵大气(嘁,大气个鬼,什么狗屁玩意儿)赶紧在保证书上签字。 “我说我不要婷婷道歉,也不要什么破保证书,我要现在就离婚!反正她跟我在一起也生不了儿子,何必跟我搅和在一起呢!我们现在就离婚!我不签保证书,把保证书拿走!把离婚书拿来我签!”邵十三一鼓作气把心里的话喊出来,怕慢了一步,就又被大哥和爸拦住不让说了。 “诶别!先等一下!”邵老头内心焦急,激动地猛站起来,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给喊了出来。 说完见大家都看向自己,缓了缓情绪,又慢慢坐下来,冲大家尴尬假笑了一下,转而眼神示意大儿子邵老四开口。 “啊对!先等一下!保证书可以签!就按......”邵老四犹疑不定,不知道自家老父亲到底想说什么了。大气说得挺好的呀,现在就离婚,把那俩薄命丫头也带走,您不也是很不满意蔡曼婷这个小儿媳妇的吗?怎么又让等一下了? “就按......就按?就按关警官说的?口头道歉,保证书?对,就让弟媳妇口头给我弟弟道歉,然后在保证书上签字摁手印!对就这么办!”邵老四试探着一点点确认了邵开水的意思,然后强调着重新说了一遍。 完全没顾上去管,他们说话这时候,就站在旁边从头听到尾的邵十三是什么心情。 “呐,你看,你哥你爸都同意签保证书了,你就赶紧签了吧。反正你们家你说的也不算,就别再犟了呀。好好签字,给你笔,签这儿,哦这还有红色印泥,手印记得也摁上。”关警官一点没暴露痕迹,依旧一脸认真地催促邵大气在保证书上签字摁手印。 但,哪个男人受得了这话呢?什么反正你们家你说的也不算...... “大哥,爸,你们不是说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都是在帮我吗?”邵十三出乎意料地没有愤怒或者激动,反而一脸平静地反问自己的哥哥和爸爸。 “是啊是啊,我们就是你最亲的人啊,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在帮你啊!”邵大福和邵开水父子俩被一向软弱文气的弟弟\/小儿子这平静但隐约饱含不知名气势的话惊了一下,感觉都不像自己印象中的人了,下意识连连附和他这话。 “那,是我想要生儿子对不对?你们俩刚刚是不是就这么说的?” “对呀对呀!我们做这些不都是奔着让你有个儿子傍身嘛,就是你一时没想清楚,错怪了我们也没关系,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没关系的。等你日后老了,有儿子给你养老,你百年之后,那送灵的队伍里,也有孝子贤孙给你摔盆举旗!我就满足了。大气儿啊,我们这都是为你好啊!”邵老头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感动了,作势抬起手腕,拿袖子擦了擦眼角那不存在的眼泪水。 “可是,婷婷她生不出儿子来呀!她连生两个女儿,还都病恹恹瘦巴巴的,喝了两年的秘方,也没再怀上啊,还不如之前呢。那我们干嘛白费粮食养着她们娘仨?反正是她自己跑了的,我们又不用额外多花钱,现在就跟她离了婚了,再找个好生养的媳妇不更好吗? 大哥,爸,你们做什么都是为我好的,对吧?那现在就跟婷婷离婚,然后另外娶个好生养的媳妇就是最最为我好的呀!你们为什么不同意啊?” 啊呀!这什么破邵大气的狗嘴里竟然也能吐出来几句象牙来了!这话说得,看他哥跟他爸还能怎么反驳?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邵大气这一出闹了个出乎意料,尤其邵老四和邵开水,被自己刚说出去的话给堵住了嘴! 那我能明白说,并不是为了你,至少不只是为了你吗?还不是我结婚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女儿,为得转移老爹的注意力吗?(邵老四并不知道邵钱氏那头的事儿,唉,一家子夫妻,躺一张床上睡觉,居然根本不知道自己老爹造的孽,可叹可叹!) 更何况你要再娶媳妇,新媳妇不得多费一茬钱啊! 邵开水就更是气了个倒仰,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蔫不出声的小儿子比精明溜滑的大儿子还难搞一些,这能一样吗?蔡曼婷又年轻又漂亮,还已经生了两个没用的女儿,心气自己就弱了,轻易也离不得邵家,我这就差临门一脚了! 要是小儿子再娶个新媳妇,谁知道还要花多长时间才能上手?又要多花多少钱?最重要的是,这俩要是因为前夫和前夫的女儿这层关系凑在一起,稍微那么一对账,那我不就暴露了吗? 不行!我得赶紧想个办法阻止他现在就离婚! 邵老头一顿思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关键处,回身就扯着邵老四匆匆跟大家告辞,跑入墨染一样的寒夜冷风里去了。 “诶?大哥!爸!你们去哪儿啊?” “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别签字,不管保证书还是离婚书都先别签字,等我们回来再——说—— ”邵老头一改刚刚在众人面前装可怜的音调,中气十足的喊声穿透石头砌的院墙传过来,人愈发离得远了。 “那,你就这么等着?其实我可以答应你现在就离婚的,就按你说的来。只一点,你得多少分些财物给她们娘仨过活,不然这样冷的冬天,要不了两天人就冻得跟石柱子一样硬邦邦的了。再怎么说,她蔡曼婷生的也不是别人的种,要真因为你这样的做派给冻饿而死,我们这些警察还得再跑一趟,把你这杀人犯抓进牢里关起来。 到时候就看你的运气了,要是能找到点其他的什么由头,你就判个十几二十年的坐牢,要是赶上上头严打,诶?最近一波严打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着?老费,你那边有人记录吗?我手头的资料好像缺了一点。” “嗳,这还用看什么记录?就没赶上严打,一下死三个呢,那怎么也得枪毙了哇!立马枪毙!”费警官立马配合着说道。 邵十三被吓住了,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可是这时候大哥和爸都跑出去了,他也找不到人商量。 怎么办? 那当然找不到人了,因为人一出门就被郭队手下的人给摁住了,不让动弹也不让出声。 傻子,正愁没机会分开这一爹俩儿子呢,他爹自己就拉着他哥跑出来了! “那,那我现在就签了离婚书吧。分财物,”邵十三掉过头去期待地看了看门外黑漆漆的一片,并没有人来,“分财物的话,就按你说的来吧,分就分一些,不过我手上没现钱,钱都在我爸手上攒着,只能分些棉衣稻子之类的东西,能行吗?” “行......吧?应该勉强能行?老关,你说,对吗?” “算了,就按你说的来吧。哎呀,你这也叫长大成人,你还结婚还生孩子,钱都在你爸手里,地也大家一起种......这,到时候,就是真生出儿子来了,真能算你儿子?呐,签这儿,还有手印记得摁。” “哦哦,我知道了,签这儿是吧?签好了,手印,手印也这儿?”好嘛,合着刚刚那一出就是他邵十三突然聪明了一下?这完全没听懂的样子啊? 其实,80、90年代,一般人办了婚礼酒席,把铺盖卷搬到一起住,就算是大家都认可的夫妻了,大多没有领结婚证。这是因为类似的事情处理的多了,关警官特意带着的、以作证据的文书。 签字的时候,还特意找来邵老村长,然后在邵老村长的帮助下,从桦树庄的男女老少中选了有代表性的8个人一起做了见证人。 邵十三签了字、摁了手印,邵老村长、关警官、费警官也都签了字、摁了手印,一式四份。蔡曼婷不见了,就由临时找来的大女儿邵大丫代替她签字、摁手印。 已经7岁但看起来5岁不到的邵大丫,胆怯而畏缩,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自己只会写“大丫”二字,还是郭队当场用村长家厨房里找到的白萝卜飞快地雕了个“蔡曼婷”的章,才算签上了名。 “......是不是,老关?老关?老关!嘿!” “嗯?是,是是。”关鹤亭胡乱应和几声,其实根本没听到办公室其他人都在闹腾些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拿来拿来!你们关警官亲口承认的!我赢了!”郭队兴奋的声音冲着一队队员那边喊道,双手还摊开讨要着什么东西。 “哎呀,关警官!你怎么能同意呢?” “就是,你怎么也这么不靠谱啊!我还以为我们肯定能赢郭队一回呢!” “这也能赢!郭队怕不是作弊了吧?” “诶——愿赌服输哈,别输不起!我作弊?我能作什么弊?我都没动弹,我一直坐着呢,你们可是亲耳听见的啊!别想耍赖!快点拿来!”郭队这下不无聊了,耍得一队的小子团团转,二队的队员见状也立马凑趣上去帮他拿回“彩头”来,见收获不少,马上乐得见牙不见眼。 第50章 生而为女:请记得,先自己后他人 “这什么破雪!还下!还下!下个没完了它!”钱春华一边抱怨一边跺脚,才终于进得屋来。 “老婆子,你死哪儿去了?我都饿了,怎么还不做饭?啊!又想找打了是不是?”蔡文刚凶狠了一下,马上就“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起来。 “哎呀爸——你就少说两句吧,我妈这不是刚赶回来嘛?妈,你提着什么东西呢,这么重?儿子我来帮你提吧?”蔡耀祖看准时机,主动出面先堵上爸的嘴,又嘴甜的向着妈,还说要帮着提东西——实际嘴上说的像是那么一回事,脚下根本没挪动步子,手上也依旧把玩着一个骰(音,tou二声)子。 他就是笃定他妈会拒绝他的帮忙而已。 果然,几息之后,钱春华把张脸笑成个菊花样,一叠声地拒绝了蔡耀祖嘴上说说而已的帮忙:“哎哟,还是我儿子知道心疼我!不过不用你帮,我这也没多重,才5斤大米而已。我就知道到头来,还是得生儿子,儿子什么时候都知道向着娘、帮着娘!不像你大姐,一点儿不帮着家里,完全指望不上!她要痛快应下了多好,我也就不用费这么多事儿、绕这么多弯!临了了,差不多快成了,她又闹逃跑那一出,看冻不死她!可怜我的儿,你娶媳妇的事,估计还得耐心再等等了。” “什么?还得等?我都看好人了,就等着妈你拿出钱来,年前定亲,年后开春了就把人娶进来呢!妈你怎么办事的?”触及到自己的利益了,蔡耀祖立马毫不客气地脱口而出。见妈一下愣在原处,表情也变幻来去的,半天没开口说出句话来,蔡耀祖才反应过来自己操之过急了,赶紧开口描补: “哎呀我的好妈妈,你可得抓点紧啊,就等你那头的钱了。我这回可看中个好的,只要娶了她了,我绝对就能戒了赌,真的!我发誓!”话都说到这儿了,往常妈都会笑起来高兴起来,然后阻止我发誓,这回怎么没反应啦?不得已蔡耀祖一本正经的竖起三根手指,肃颜对天发誓。 “如果我结婚之后,还不能戒了赌,我,我就,天打五雷轰?(还没反应?)我就我就,我就从此不能人道!”这下钱春华终于有反应了,是吓的:“嘿!可不兴发这样的毒誓,可不兴啊!这,不行的!不行,快呸呸呸!” 其实蔡耀祖发完誓,心里也有点打鼓。以前都是随便说一句“我发誓”就行的,妈她马上就眉开眼笑地信了我的话的,这次也不知道妈是不是打哪儿听了哪个嚼舌根子的话了,居然开始起疑了!不会真不能人道吧?应该不会的,应该不会的,我发誓没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了,哪次应验了?没事的,没事的,老天要真有眼,我大姐那样软弱的好人就不会被逼得大冬天还下着雪就跑进山林里去挨冻了。 “好好好,我呸我呸我呸呸呸!行了吧?”蔡耀祖甩甩头不去多想那许多,转而转移话题,“妈,我肚子真饿了,今天咱们吃什么呀?” “肚子饿了呀,想吃什么?妈今天都满足你,好不好?”钱春华那刚被聚在庄子中心朱香兰家的“情报组”说得有点犹疑摇摆的心,马上就又被小儿子这么多年那一套惯有的撒娇卖痴盖过去了。反而一心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没有及时搞来钱,好供小儿子娶亲戒赌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此时心里满是歉疚,非常迫切地想要弥补一二。 蔡文和小儿子蔡耀祖对视一眼,欣慰于两人第无数次天衣无缝的配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果然老婆子\/妈还就习惯了吃这套。 “接下来就是钱到手,我拿去治病了!我就不信肯大把花钱还治不断根!我可不要再一天到晚这么咳咳咳的了。” “接下来就是钱到手,我拿去翻盘了!我就不信大把钱铺上赌桌还不能翻盘!等我有钱了,就不用一天到晚看这俩老东西的脸色过日子了!” 一共这么大点屋子,也就住了三个人,走出门去就是一派夫妻和乐、父慈子孝、母静子安的和谐和睦,关起门来也是无数个日日夜夜朝夕相处,那谁能知道私底下三个人居然生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私心来。 当此时,钱春华非常卖力的在厨房忙活,打算先和上面擀好皮儿,再细细剁上一盆肥瘦相间的好味肉馅,来满足耀祖突发奇想要现在就吃上一顿肉馅水饺的愿望。 蔡家门外正冒着大雪走来一支高矮不一的队伍。 是实在找不到蔡曼婷在哪儿,由邵十三打头领着来蔡家庄的邵家一家子人,最后头坠着两个终于穿上不太合身旧棉衣的邵大丫和邵小丫。 一脚深一脚浅,时不时还得停下来两只手合一起去拔出陷到雪窝子里去的左腿或者右腿来。 所以等他们一行人终于赶到蔡家门前敲门时,蔡耀祖正积极表现的在帮忙盛水饺,妈一碗爸一碗我一碗,各种俏皮话讨巧的话连番说,逗趣说,一个接一个的说,带动得屋里的气氛热闹又让人熨帖,舒适又惹人沉迷。不管私底下都什么心思,反正此时三人都乐呵呵,一派天伦之乐的景象。 “梆梆梆!老丈人在家吗?”邵十三还算克制,知道得态度好些,才好丢两个女儿给老丈人养——他以惯性思维思考,觉得家里一定是男人在赚钱养家,不知道他老丈人已经失去劳动力,就剩了张狐假虎威的嘴,以及并不感恩反而害怕老婆子察觉到都是自己在干活养家而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所以与小儿子联手,势必要既让她犯个大错,处于道德低位好拿捏,又要让她出面去得罪人,只等搞钱到手了就给自己治病用。 “谁呀?就来了!稍等一下。”蔡文先自己做了好人,应门说马上就来,转头就冲钱春华吩咐到:“老婆子,快去开门!这大冬天的,顶风冒雪找来的,肯定有事,快去!” 钱春华完全没想着去跟他理论这其中的差别,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吗?好人他当,他也就出张嘴,事情都是我来做的。别说我习惯了,就这附近的几个村落,山脚的蔡家庄、李各塆、万各塆,山顶的方各塆、张家湾、陈家村,还有什么猪儿洞村、新屋村等等,只要是离得近、走动得多些、互相都认识的人,不拘男女,只需稍微一打听就都习惯了。 “吱呀”一声,门终于开了! 再不开我们几个就要交代在这雪地里了! 关警官嘱咐的没错啊!这样的鬼天气,穿多少保暖衣物,都不要在野外长时间逗留啊!咋也得给你冻的透透的! 婷婷她指定是回不来了!呜呜,我不是故意说出来的,婷婷你下辈子再别投胎到咱们这穷地方来了,你投个好人家享福去吧!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我邵十......我邵大气愿意折十年寿换蔡曼婷来生过得圆满,阿弥陀佛! “门开了,你在那儿念叨啥呢?快进来呀!”邵老四马上转过头来喊弟弟邵十三,刚好就避过了他爸邵开水又一次迫不及待凑到他耳边来,想再说些什么话,好继续驱使着他、拿他当枪使。 邵老四昨天夜里被终于鼓起了一点勇气的邵钱氏隐晦地提点了那么一两句,生生琢磨了半宿,今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迷糊着,结果迎面就被邵开水无意中一句看似关心弟弟实则“可惜”弟媳的话给点醒了。 原来是这样! 我说怎么朝昭她自打生了女儿之后,就一日比一日沉默了呢!我也没说急着就非得立马生个男孩儿出来啊! 为的让朝昭高兴,没有催生的心理压力,我还积极配合邵开水这丧良心的狗东西,去找弟弟弟媳两口子的麻烦。以为只要下一代有男孩生出来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我和朝昭就能慢慢恢复往日的情谊,弟弟和弟媳反正也年轻,日后也有大把日子可以缓和感情。大不了到时候我暗地里赚些私房钱不交给邵开水,而是拿给朝昭让她出面去帮着弥补弟媳妇就是了嘛。 结果一切都是无妄之灾! 都是这狗日的邵开水,那见不得人的脏心思害的! “哦,来了来了,”邵十三默默地又追念了两遍祷告,生怕观音菩萨没听见——也生怕自己其实本质上就是个懦弱无能,护不住自己媳妇的怂货这个事实,被满天神灵都看了去!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再有下次机会,我会改的。对,我会改的,肯定改! 可是婷婷已经没了,是我害死她的,对不起! 邵十三磨磨蹭蹭、扭扭捏捏,非常不愿意面对自己真的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事实,落在大哥身后,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终于脚后跟撞到了一个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哦,是邵大丫,和邵小丫。悄无声息,毫无存在感的两个瘦巴巴病恹恹的女儿,女儿?对呀,我可以多给些粮食给老丈人家,再按月送一趟衣物过来,别让老丈人和小舅子趁人不注意把她俩给转手卖了,就算我赎罪了吧? “爸,大哥,你们等等,我有话要跟你们说!”邵十三自认找到了赎罪的机会,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邵老四、以及邵开水的步伐,很快也出现在了,蔡家的厨房里。 “呃,你们要吃点儿吗?刚出锅的水饺!现擀的皮儿现和的肉馅儿,可鲜了!”外人面前,蔡耀祖一向很会做面子工夫,立马热情地邀请几人入座一起吃水饺。 “不了不了,我们来是有事,不然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我们也不会特意上门来打搅亲家的。”离的最近的邵开水努力忽略自己的口水,一本正经拒绝道。 “对,我们来是想把你家外孙女托付在这儿的。”邵老四就没那心情搞委婉曲折那一套了,只想赶紧把弟弟的事儿给了了,好快点赶回去跟朝昭再好好说说,告诉她别有心结,是我的错,早知道早分家单个过就好了! 什么父慈子孝的狗屎玩意儿!他把我当儿子了吗?一直以来是当枪使的吧?又当又立的黑心龟孙!妈走那年,他也跟着病了很久,当时我怎么就非要倾家荡产、请医问药给他从阎王殿拉回来呢? 当时就让他死了该多好啊! “是,我大哥说得对!不过我决定了,我要把我每年三分之二的口粮都留给这两个孩子过活,另外从这个月算起,接下来一,不,两年的时间里,我每个月都会再送一趟换洗衣物过来,不仅仅是冬天的棉衣,她们这年纪还得往上长个子,衣服肯定会小,就这么定了!” 邵开水目瞪口呆,不明白怎么一向听话的两个小子,突然就失心疯了? “你想好了?女儿不能传宗接代的哟,你真要给出去这么多口粮?还每个月送新衣物?”不生气不生气,得保持好我慈父的形象,好好说好好说,肯定还能像以前那样拿捏住他俩。 反正他俩早就认定我是他们的亲生父亲。 “想好了。爸,你手里的东西够不够?不够你也先留下足够这个月的口粮,就按我刚刚说的办,等天暖和了,我勤快些多开垦些地块种些经济作物甘蔗高粱玉米去卖了换钱,再想想办法找些木匠篾匠的手艺活儿,肯定很快就能给你补上。你信我,我说话算数。” “...你想好了,就好。就好。我手里这点儿现钱,本来可是留着家里过个肥年的,真给出去了,马上就春节了,年货可就没法置办了啊。”忍住忍住忍住,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更何况一对二,绝对没有胜算。 “嗯我知道了。大哥,你同意吗?” “同意啊。能分家过就更好了。”邵老四已经很不耐烦了,见是亲弟弟开口,才简短答了一句。 蔡家三人,碗里的水饺都凉了,也没想起来吃。这邵家一家子事儿也不少啊!这么一会儿功夫,都赶上村长家那黑白电视机里演的连续剧了。 是啊,我们谁都没能插上嘴,他们自己就眉眼官司不断,说的话也大多有来有回,机锋不断。 这暗流涌动的。 “你们说定了口粮,也说定了啥时候送衣物,那,孩子呢?是两个孩子吧?这都没看到孩子啊,你们没带来吗?”钱春华放下碗筷来,冲着邵家三个男人身后探头,左左右右,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人。 “大丫!小丫!过来!”邵十三只好喊两人名字。 原来是被遗忘在客厅,大门也没关严实,大丫和小丫都缩着身子躲到“天地国亲师”的牌匾下面的横向实木窄几子底下取暖去了。 “呐,就是她俩了。今天就先安顿个床铺睡下,等明天了,我就再跑一趟送些换洗的贴身细棉布的衣服过来,到时候就安排她们好好洗个澡吧。” “不是,你是当爹的,又这么不放心她们,你自己养着多好啊,干嘛非往我蔡家送,又费劲巴拉天天跑啊?”蔡文趁着咳嗽告歇,抓住机会才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爸,你还没跟他们说吗?”邵老四艰难地喊了一声爸,差点没给自己恶心得吐出来,使劲抿了抿嘴,才继续到:“我弟弟已经跟你们蔡家大女儿离婚了,有一式四份,有8个桦树庄的见证人,不光有我弟弟的签名手印,还有关警官、费警官、邵老村长的签字和手印。大丫,你妈那份是在你手里不?” “是”依旧是细如蚊蝇的声音,大丫她站在距离祖父最远的地方,与父亲邵十三和伯父站的那一边也不算很近。只见她整个人处于一种精神高度集中、戒备防御的状态,双脚成丁字形站立,尤其右脚脚尖还大幅度朝着门外,后背斜靠着半开的厨房门略微借力。 答话这时,大丫正左手微握成拳,轻抓着门板上垂下来的铁链子,右手里紧攥着妹妹小丫的手,仿佛只要情况一有不对,下一秒她就会拽上妹妹冲到门外去。 “拿来,我帮你交给你外婆。” “不行,我要亲自交给我妈,我妈是蔡曼婷,我妈不会变成任何其他人。”大丫还以为父亲把她们送来外婆家是为了腾出空来娶后妈,日后还有可能把她们俩叫过去认人,所以赶紧提前把路堵死。 你妈只怕早就冻成雕塑了。 邵老四跟弟弟对看一眼,算了,就不跟她挑明说了吧,就当给孩子留个念想。 “那行,那事情就先这样,我们得赶紧赶回桦树庄了,这么远的路,天再黑了就更不好走了...”邵老四说完就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这是习惯了大包大揽的说话风格了,都不用邵老头耳语,自己就上赶着当了枪。 该死的! “那,大丫,小丫,我们走了!”总算初步安顿好两个女儿了,距离完成赎罪又近一步,邵十三心里立马松快了不少,也不觉得跑这一趟累了。 “乖孙女,我们也是没办法,你爸跟你妈离婚了,不能带你俩回桦树庄住了,你别怪......”邵开水还那副做派,想要继续维持一个好人、善人样子,不过邵老四现在可不给他这机会了: “还走不走了?不走你留下吧,我跟我弟就先回去了,回见!” 第51章 山洞断炊 又一日清晨,被白雪反射的光线照的微微亮的山洞里,邵敏雪再次比蔡曼婷先醒过来。这次小雪没有急着去唤醒曼曼了。 能睡就多睡会儿吧。 洞里已经断炊,洞外雪也已经停了,今天她们俩是无论如何都要出去面对那糟心的世界了。现在多睡会儿,也好有精力做好“战斗准备”,去应付那些人、那些事。 会是个好结果......吧?会的! “咕噜噜......”唉,我还是先想想怎么把肚子填饱吧。 就在邵敏雪摸着肚子发愁的时候,与山洞只隔一个陡峭山林的方各塆,方爱民也早早醒来了。他的身体没有离开床铺,思绪却已经飞出去老远,飞过陡峭山林,飞到......飞到山洞口就守礼的停下了。 尽管如此,此时他在想的,其实并不怎么与风花雪月两情相悦相关。 愁眉不展,辗转反侧,尽管已经很小心了,爱民仍旧弄出了不小的声音,吵醒了爱军。只惠民依旧仰面躺着,睡得呼呼的,腹部随着长长的呼吸缓慢而有节奏的一起一伏,怎么看也不像一个马上要满27岁的成年男性。 “嗯...怎么啦?还早呢,再睡会儿吧。”爱军被吵醒也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打算翻个身继续睡,不意被实在想不透的爱民给拉住了,甚至上手掰过他哥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来。 “哥,哥,先别睡!我有事要......要请教你,哥!”对于爱民来说,一句“请教”可算是大让步了,毕竟以前他要么与爱军不相上下,要么爱军还要跟他拿主意,听他的安排。闻言,爱军果然立马就清醒了,很感兴趣地主动凑过来,“什么事这么让你为难的?说来听听?” “你说,是不是谁都没有错?只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怪不得具体的哪一个人?” “啊?有这样的事吗?你说具体点。”爱军搓了一把脸,又轻轻拍了拍脸颊,怎么个事?老二他说的就是中国话呀,我也是中国人啊,这怎么听的云里雾里的? “就,”爱民刚起了个头,就警觉地停下来去观察了一下方家着名“大喇叭”——惠民,是真睡着了,还是半睡半醒。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就改口对爱军说到:“算了,没什么。哥你继续睡吧,我没事儿了。” 说完,爱民果断躺回到原位,闭上眼睛重新酝酿睡意。 不是,你又拉人又掰脑袋的,给我弄醒还吊起我的好奇心了,又改口让我继续睡?不带这么玩人的哈。“你要不放心,怕惠民偷听,我们去柴房那儿说呢?” “好啊!就等你这句话呢!”爱民一秒不带犹豫的爬起来就往身上套毛衣棉衣,接着就是毛裤棉裤,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开始穿厚底棉鞋了,正系带呢,发现身边怎么没动静。原来爱军被他的“无耻”惊的半天没反应过来,淦,又上他的鬼当!我才是大哥! “去嘛去嘛,好哥哥,你自己提起来说要去柴房说话的,可不能反悔哈!”爱民干脆耍无赖,反正旁边除了昏睡得人事不知的惠民也没旁人,不用担心丢脸。一边上手去薅爱军,一边把衣服往人手里塞,催促着赶紧穿戴整齐了去柴房。 “说吧,想说什么你就抓紧说,说完我还要回去继续睡。”爱军这下不敢表现出感兴趣了,怕再上当。 “其实就是我对比了一下,敏,哦是邵敏雪,邵敏雪娘家的情况,以及蔡曼婷婆家的情况,发现虽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糟糕的地步,但好像找不到什么人可以追责啊!” “什么意思?” “你看哈,当年逼着邵金山娶邵敏雪她妈的那个邵蒋氏,就邵敏雪她亲奶奶,早在她后妈进门前就没了!而促使她奶奶催促邵敏雪她妈抓紧生儿子,觉得只要生了儿子就一切都好了,邵金山就会收心回归家庭的人,是她爷爷邵大牛啊!呐,你看,是这么一溜排下来的,邵大牛让邵蒋氏觉得生儿子就好了,生了儿子了男人就不在外面胡搞乱来了,就收心回归家庭了。从这个角度来说,邵金山根本就是个挽留出轨男人的产出物,邵蒋氏对他只有利用和价值啊利益啊这些的共生捆绑,而没有什么发自内心的关心疼爱。所以邵金山会非常喜欢和享受当时刚刚成为寡妇的王灵秀,那些(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小意温柔和全身心的依恋...... ” “等会儿!再别分析下去了,你这样想很危险啊!”爱军只听了一半,就察觉哪里不对,到底哪里不对呢? “对啊,这就是我想请教哥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我又找不出来!” “我也一时想不到,要不,你还是继续说?我好再感受一下。”爱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拦着不让继续分析的是自己,才两句话的功夫就又要求继续说的还是自己,“那个,你分析完了就赶紧忘了哈,别老记着!这样不好。哦,对了,我倒是可以回答你最开始那句话,是有具体的人可以追责的!” “诶?真的吗?哥你给讲讲?”爱民闻听此言,立马眼放精光的催促道。 “呃,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肯定有具体的人可以追责!你先讲完你的分析吧,我再仔细组织一下语言,试试看能不能说出来缘由给你听。” “也好。那我继续说了。刚说到第一层,邵大牛和邵蒋氏,对于邵金山的存在并不关心,所以新寡的王灵秀就成了邵金山最好的选择。然后是第二层,邵大牛和邵蒋氏都因为王灵秀一个寡妇带着个前夫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可能还有怀疑她克夫的因素,强烈反对邵金山娶王灵秀。哦,主要是邵蒋氏表示反对,邵大牛隐在幕后做总指挥去了。他肯定也是不同意的,只是没有像邵蒋氏那样宣扬的谁都知道,也没有当着邵金山的面儿明确表态反对。(小声)这也不像个家庭啊,这不是当官的那一套嘛,官大的指使官小的,官小的去对底下的人执行。” “嗯?分析完啦?好冷啊,你先等会儿,我去把妈的‘烘篮’拿过来暖暖脚。”爱军说着就摸进还没有完全天光大亮的厨房去了。话说,爱民这两三个月都跟在谁身边学的这些东西?当官的那一套?我们家祖上有谁当过官吗?他怎么会知道当官的那一套是哪一套啊? “好了,没说完你就继续吧。说完了我们就赶紧回去床上继续躺着得了,就哪怕不睡,被窝里总要暖和得多呀。嘶嘶......哈——” “就快了,你用心听啊,不是说要感受到底哪里不对劲吗?最后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个局面了,就是第三层,邵金山被逼得娶了邵敏雪的妈,又不上心,害得她妈在邵蒋氏这所谓的“过来人”的指导下,真的用尽办法想要生个儿子出来。因为过分看重这一胎,平时进补得太过了,生的时候又送医不及时,导致她妈难产一尸两命,就此没了......” “我知道!弟媳妇她妈没了之后,然后就是邵大牛没了,邵蒋氏跟着也没了,没人管着邵金山了,他就真的娶了他心心念念的王灵秀了!” “咳嗯,嗨,八字才刚一撇呢,她心防可好几重,哥你对我说就算了,千万不要当着敏敏的面儿提什么弟媳妇不弟媳妇的哈,切记切记!”整句话里,爱民就听见了“弟媳妇”一个词,然后就非常不放心略带羞涩地叮嘱他哥,还叮嘱了两遍。 “行行行,我一定切切记着!(小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出嫁呢,这心偏的。” “说到哪儿了?哦,对,邵金山终于娶了王灵秀了,然后就是王灵秀和她带来的那个女儿叫邵招娣的,咋看敏敏咋不顺眼。因为她妈已经没了,所以她后妈就拿她当了假想敌,各种暗地里的折腾和刁难。据敏敏说,她后妈还想拿捏她的婚事,搞什么‘价高者得’,根本没把她当个活生生的人来对待!” 爱民说着说着就来气,没注意控制音量,果然就招来了,桂花。 “大哥二哥?大早上的,你俩不睡觉,蹲这儿干啥呢?不冷吗?”其实确切的说,桂花不算是被爱民的说话声招来的。她是被窝太舒服了,迟迟不想起身挨冻去厕所,只这会儿膀胱实在憋满了,逼的她不得不起来,要去后院才路过柴房的。 “......不冷啊”爱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逞强还没表演完,就见桂花根本没准备听他们答话,径直脚下没停的直奔后院最近的那间茅厕里去了。 “哥,哥?喂,我说完了!” “哦哦,说完了?太好了,我们回去躺着吧,被窝里暖和。” “你还没说呢!到底哪里不对劲,还有你刚说肯定是有人可以追责的,就我说的这些,你说说可以追责的都哪些人?或者说是哪一个人?” “事情还没发生呢,不需要追责任何人。最多你替弟(xi),替邵敏雪打抱不平,帮她多从娘家要些财物或者少往娘家去帮忙,也不管后妈带来的异父异母的姐姐,以及后面可能生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啊。发生了就找王灵秀啊,追责王灵秀,以及合谋高价彩礼娶了邵敏雪的男人啊。” “啊?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啊!当然,日后国家肯定会加强移风易俗的教化之力吧,尽量不让这片土地上再产生跟邵大牛一样虚伪至极的男人吧。他自己不打算忠于婚姻,但又非要有个婚姻,同时要求婚姻中的女方忠于婚姻。更可恶的是,身体不行玩不了了就承认是自己身体不行玩不了了,还非死要面子给自己找的什么破借口,说什么因为生了儿子了才回归家庭的,我呸!管不住身下二两肉的,算什么男人?!” “呃,哥你,你这是?我怎么听着你这像是女人才会说的那种话啊?(小声)还是怨妇才会说的话。” “大哥,怨妇?咦——”桂花通体舒畅地往回走,刚好听到个话尾巴,立马就有闲心凑趣了。 “嗨,没有的事儿,什么怨妇不怨妇的,就一点感慨而已嘛。(小声)就珠珠她跟我讲了讲她爸爸妈妈的事情。” “哟——珠珠呢!珠珠,珠珠,珠珠,珠珠......” “桂花你!你讨厌!不准拿珠珠取笑!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也是女孩子,难道你不也是希望你未来的老公会珍重你,爱护你,与你齐心协力一起度过难关的吗?这怎么换个身份,你就要言语上欺负另一个女孩子了吗?妈都白教你了!”爱军一气说完,真的一甩袖子跑出柴房去了,连烘篮都不管了。 “......对不......”桂花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为什么会那样子说话,只是感觉到抱歉想要道歉的时候,大哥已经起身跑开了,完全没听到。 “二哥,你帮我跟大哥说一声对不起吧,我,他这会儿估计不想看到我......”桂花羞愧的转而对二哥叮嘱一句,就也起身离开了柴房。 唉,这都什么事儿啊?都好好的不行吗?咱们兄弟姊妹几个估计也就剩这些日子可以凑在一起了。翻过这个年头去,大概都会陆陆续续有另一半,以后就都有了自己的小家要顾,有各自的责任要承担,再想像现在这样凑齐人,应该就不太容易了。 桂花一溜烟跑出门来,漫无目的地转悠,转着转着,碰到了未来大嫂朱翠珠。“桂花?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会儿?反正天冷雪厚路又滑,啥也干不成。哦,对了,刚你大哥送来两个果子,呐,你也尝尝。”说着朱翠珠就塞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两头尖尖中间比较鼓的黄色果子到桂花手里。 “果子?冬天哪儿来的果子啊?而且我大哥不刚在我前头出门一会儿嘛,他上哪儿这么快就有果子给你送了呀?” “对呀!冬天呢,也不知道他怎么找来的果子。不过,管他呢,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好吃吗?”朱翠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呀!这什么果子!酸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第52章 逃过一劫 “翠珠姐!你!你学坏了!你知道酸你还给我吃!”桂花连连往外吐渣子,只觉那果子酸的她整个人鼻子眉毛眼睛都缩到一块儿去了。 “哈哈,我知道酸,但不知道这么酸啊!还好我遇到了你,你先替我尝了。那这么酸,我就先不吃了,我放看看,说不定后面它就变甜了呢。”朱翠珠一边抹着自己脸上笑出来的眼泪水,一边不乏幸灾乐祸的说。 “哦,那你记得要把它跟大米放一起,如果这果子能放熟的话,跟大米放一起会熟的比较快。”诶?桂花怎么这么快就镇定下来了?这要搁以前不得跟我闹个半天的啊?这是怎么啦? “你这是怎么啦?感觉你兴致不高啊,你是不是在讨好我?嗯?” “嗨,什么都瞒不过你。不对呀,咱俩好像年纪差不多吧?可我怎么总有种多出个姐姐来的错觉?”桂花说到一半,又不想往下说了,扯了个年纪的由头,顾左右而言他。 “行吧,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我也不是非要听,谁还没点小秘密。对了,你刚刚说你哥在你前头出门,真的吗?我怎么没看到他?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说吧,就知道这果子不可能是我哥这么早给你送过来的。”桂花颠了颠手里咬了一口的黄果子,蹙眉细思索了一番,“好像是出门往这边来的吧?我也不确定。就走着走着,雪地里脚印就没了,不知道是他调头走别处去了,还是被别的什么盖住了我没发现。” “那肯定是他调头了!别担心了。我们一起往那头去找找吧,他这会儿应该在村头一侧的竹林那块呢。”要是没调头,他肯定会来找我的,朱翠珠很有信心爱军肯定是去竹林了。 “诶?真的吗?他去竹林做什么?你怎么比我更了解我哥啊?”桂花没什么意见的跟上朱翠珠的脚步,一边往另一头的村口那边走,一边没话找话。 “他喜欢那片竹林啊。现在好不容易雪停了,天晴了,他应该会去那里看看的。哦,这你家门前,你不回去一趟拿点东西什么的?”朱翠珠突发奇想,想要支开桂花,自己一个人才好去竹林“偷袭”爱军。 哦,是打雪仗的那种偷袭。 可惜桂花完全没能领会朱翠珠想与自家大哥独处的小心思,拒绝了回家拿东西,还跟着一起往前走,眼看着就到竹林了,朱翠珠就没再说什么了,一起就一起吧。 结果到那儿一看,嘿!就算支开了桂花,我也是没法儿跟爱军独处的喽。原来是方家老二,比她们俩更早赶到竹林来了。 “二哥?你怎么也在这里?”桂花跟自家兄长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上来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了。 “你俩来啦?那刚好,还省得我回头去喊桂枝了。这要没个妹妹姐姐的跟着,我们还真不好去。走吧,她们该饿了。”爱民不光人来了,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一袋暄软的猪肉粉丝的包子,一小玻璃瓶的腐儿豆腐,两竹筒的红枣糯米饭,甚至还有几块小劈柴,两张毛毯子,和一塑料桶的清水。 “哦——我知道要去哪儿了!那,走吧!快别耽误了!翠珠姐走,咱俩走在前头,这样才方便去接敏雪姐和蔡姐姐出来。事情应该已经了结清楚了。” 全程没出声的爱军,这时候才没忍住一脸惊奇的盯着桂花看了又看,只是珠珠就在眼前,不好再去跟桂花掰扯刚刚在家里发生的小口角。搞不明白桂花怎么回事,又不好开口问,爱军想了想,故意挤到朱翠珠和方桂花两人中间去走,脸上还强行装出个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的样子来。 “走啊,怎么不走了?”见桂花落在后面,他还出声表示了疑惑。我怎么不走,你不清楚?嘁,你才是要出嫁的那个吧! 爱民只当自己啥也没看到,对未来大嫂扫过来的疑惑视线也视而不见,转而快步走到前头领路去了。我可不管你们两口子的事,我得赶紧去看看敏敏怎么样了。两哥一妹外加一个未来大嫂,一路就维持着这微妙的氛围,紧赶慢赶,终于在邵敏雪准备第二次再去挖些植物块茎充饥之前,赶到了山洞入口处。 “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悄悄的,都小心些,别弄出大动静来,我们都进山洞去,”爱民一看到邵敏雪就催促她赶紧回山洞去,正打算自己领着余下三人也跟着进洞时,谨慎的停下来又确认了一遍,“敏敏,我们这时候方便进山洞吗?” 知道爱民是担心山洞里曼曼衣冠不整,不好见外人,邵敏雪赶紧提出自己先进去看看情况,让他们先猫在坝麻杆儿做成的山洞门那处别出声,也别露出身形来。不一会儿,“进来吧,曼曼她已经穿戴整齐了。” 终于进到山洞里了,知道她们已经饿了,爱民即刻忙前忙后,先把毛毯子丢给两人,又把食物放铁罐里加热,劈柴往火堆里添。他把活儿都干了,徒留邵敏雪和还混沌着的蔡曼婷,与另外三人面面相觑。 这怎么又多出一个女孩子来?她是谁?桂枝、惠民呢? 嗯?这是要出山洞啦?怎么这么多人?邵家那头什么打算? 弟媳妇我认识,另外那个应该就是那邵蔡氏......吧?我应该表现出同情和怜悯吗? 原来这就是爱军说的,大胆反抗,雪夜逃跑,还真逃成功了的蔡家大姑娘啊!不错不错!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这样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开口的样子好尴尬,二哥,你快着点! “二......邵敏雪,蔡曼婷,你们还好吧?”桂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好险,差点就喊出二嫂来了,真喊出来了,估计就得挨二哥一顿说了。 “好着呢。日后有机会,我俩还得感谢你!”是蔡曼婷接了话,破除了这莫名的尴尬局面。 “别日后了,先想想眼前吧,呐,我把离婚书拿来了,你们今天就可以出山洞了!”桂枝也来了!估计一会儿惠民也得赶到。 方家这几个孩子算是全部参与到这件事里面去了。不过看她们那个心大不管事的妈姚立华一点不着急的样子,好像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桂枝?桂枝你来啦!太好了,离婚书!快给我看看。”邵敏雪比蔡曼婷还激动些,起身就准备接过离婚书,“你怎么拿到的?那不应该在邵家手里,或者蔡家手里吗?” “先别管那么多了,你俩赶紧吃了喝了,收拾齐整,我们回家里去了再说。这山洞再好,也不能久待啊。”桂枝只拿着离婚书虚虚一晃,并没有交到邵敏雪的手里,马上又收回到胸前的口袋里去了。 “哦好好,你说的对!来,曼曼赶紧的,我们快点收拾了!离婚书已经拿到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你高兴不?” “我高兴啊,我可太高兴了!终于能摆脱那见鬼的邵家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蔡曼婷喜极而泣,也顾不得这么多人在场了,只想马上哭个痛快。 “敏敏,你做的是对的!你的努力没有白费,别难受了。”爱民早在桂枝进山洞的当口就忙活的差不多了,只一直守在邵敏雪身旁没出声,这时见她受蔡曼婷影响,也呜咽难言,才开口安抚道。 几次想伸手去拍拍她后背,又几次收回来,爱民难得的当着他哥爱军的面表现出手足无措来,没去顾忌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情了。 一时之间,山洞里的两男五女就分成了两拨。 一拨有两男三女围坐在周围干巴巴的守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安慰也不知从何安慰起,是阻止也好像不太合时宜;一拨是两位劫后余生的女性,一个在嚎啕大哭,宣泄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一个受到感染,也跟着一起抽抽噎噎,低声小泣。 “怎么办?就任由她们这么哭下去?”桂枝保持坐着的姿势,把上身斜倚到盘腿坐在石头上的二哥跟前,小声问道。 “那当然不行,再等等吧,再等等,应该就可以了。”爱民顾忌着自己身前还有个邵敏雪,用更小、几乎是气声的声音回道。 一转眼,无意中看到他哥居然是被未来大嫂护在前面的,是一种随时能两手相环把他哥爱军抱起来的保护姿态。噗嗤,你这才是要嫁出去的样子吧!看你还笑话我! 过了许久,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晴朗日头眼看着就要走到头顶了,蔡曼婷才稍稍平复了一点心情,不大好意思的慢慢停了哭。 “不好意思,嗝,我嗝,我是不是嗝,哭太久啦?”蔡曼婷打嗝打的停不下来,只勉强说了这一句,就赶紧抬手捂住了嘴巴,久违的羞怯怯笑了起来。 “没事,你哭是应该的,今日哭尽辛苦泪,从此全是笑颜归,挺好!”桂枝有感而发,认真回到,“怎么啦?怎么都看着我?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不对,是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已。 “行了,我们现在回家吧。这山洞就让它保持原样,说不定以后还能帮到在山里迷路的什么人。”爱民见都没人在哭了,迫不及待的催促大家赶紧离开。 主要雪停天晴,春节的脚步也愈发近了,这么多人再在这山洞待着,身体都会很不舒服。 “走吧!别落下了,都走都走,还有事儿等着你们拿主意呢!”桂花赶紧加码,转移两人注意力,别再沉浸在哀伤悲痛的情绪里。 “好好,好,小雪,我们走!”蔡曼婷貌似压制住了打嗝,主动催促邵敏雪。 “好,这就走!桂枝说的对,你以后啊,就都是好日子啦!走走走,都走都走!” “是咱们以后就都是好日子啦!” “对!好日子!大家都好日子!” “我代表观音菩萨同意啦!这里所有的人以后都越过越好!” “你谁呀,你还能代表了观音菩萨了!” “就是就是!” “哎呀,别管那些,你们只需记着咱们所有人都越过越好就是了!” “是是是,记着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帮热血的青年人顿时都兴致高昂起来。 只是刚转场到方家客厅,就撞上了方家大boss,姚立华。 除了姓方的四个心大的继续前进,大喇喇迈过门槛,准备也凑到桌子边去坐好。另外三个都心里发怵,脚下不是停了步子,就是犹豫着悄悄后撤,倒退着在走。 “诶?大哥二哥!二妹小妹!你们都哪儿去了?可算回来啦!哟,多了三位客人呢,她们怎么不进来呀?” 惠民这一嗓门出来,前面方家四个才反应过来,齐刷刷转身往后看,后面三个也停止了动作,尴尬的在原地僵着脸打招呼: “你好,我叫蔡曼婷!我......”接下来要怎么介绍啊?要不我还是回山脚的蔡家庄娘家去吧?不能再麻烦她们了,她们已经帮了我够多的了。 “咳嗯,我,我就是邵敏雪,桦树庄的,对,桦树庄的......”我怎么才反应过来!这幅鬼样子就上爱民家来了,还正好撞见他妈,哎呀! “.......m不是,姚阿姨,我,我就先回家去了,有空再来找爱军哈。”吓死人了,差点脱口而出直接跟着一起喊妈了!赶紧走赶紧走,还好外婆家离得近。 正当众人准备散去之际,姚立华开口了: “你们三个都进来吧!你们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还是我主动提出让他们几个去帮忙的呢。” 闻言,蔡曼婷,邵敏雪,朱翠珠还是谨慎的没挪脚,互相观望了一阵,都想让别人走在前头,自己好在后头跟随。 僵持了几息,蔡曼婷想了想,觉得另外两个应该是介怀自己状态不好,就贸然上未来婆家的门来了,那自己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然后就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 “说吧,你接下来都什么打算?”姚立华并没有废话,也不跟她客气,开口就直接问。 “我,我想去报警!我要告公公撺掇大伯子对我的小丫下药!” 第53章 新年新气象 逐渐从猫冬的寒冷中苏醒过来的山林,似在伸懒腰,又似在不情愿的呢喃低语。但随后这些静默不语,顾自趴伏在华中地区广袤大地上的山峰、山岭、山坳,就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次第绿起来。先绿一小块儿,再绿一小块儿,又绿一小块儿。这一小块儿和那一小块儿嬉闹着打滚,一不留神,就滚到一起合成了一大片绿。 时日渐久,整座山林从上往下看,慢慢蜕变成了白色为底、绿色点缀的活力满满,生机萌发,积极地辞冬迎春。而这样的山林不止一座,山系连绵,又兼山峦起伏,一座连着一座,一直延伸到远方。 值此生机萌发之际,自然少不了村落炊烟的锦上添花。山间散落着的那些村落,仿似明珠点缀。而在距离村落不远处的山腰、山脚、山间,甚至是山顶,星罗密布,又兼层层叠叠的无数梯田骄傲而笃定地盘旋着。它们是农民伯母们和农民伯伯们(笑)辛勤劳作的成果,当然,也是大自然的馈赠。被厚厚积雪结结实实盖了一整个冬的青绿麦苗们,并没有被冻伤,反而意外的被温暖包围,舒舒服服睡了个神清气爽。当此时,麦苗们才想起来,应该探头往外看看: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呢? 早已爬到天空最高处的太阳,正在缓缓回温,不再是个冷冰冰的白玉盘子,而仿佛一颗燃烧殆尽后又被重新点燃的圆形炭火,颜色也由冰冷的白色变为浓稠的红黄两色交织在一起,像一个即将凝固但尚未凝固的鸡蛋黄。风里隐约有了春天的气息,好似在人们的耳边低声轻语:“春天就快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虽然气温仍然不高,但与寒风凛冽的冬日相比,已经变得可以承受,人们穿着棉衣棉裤可以在户外多待些时候了。冬天的时候,人们穿得再厚,哪怕是裹得圆滚滚到手不能弯脚不好迈,顶多也就能在户外待个两小时左右。而到了农历新年除夕(1983年12月30日)这天,也就是阳历的1984年2月1日,人们甚至可以在户外待上大半天,打打雪仗、堆堆雪人,或者收集最上面一层干净的积雪,存在玻璃瓶子里,只等化水后用来腌咸菜,或者用来治小儿肚子痛(存疑)。 “你要守住舵位啊,守这儿!你别跟着跑!舵位被人占去了,你们几个就输啦!” “我想跑!” “那就赶紧换个人来守舵!” 差一点就被养歪了的蔡德志,此时正混在方各塆其他家的几个小男孩堆里,跟在村头方梓家那才6岁但已足够强壮的大侄女方俏俏身后,听她调兵遣将地一起玩“攻城游戏”。 不远处是打雪仗的一拨小姑娘,文打,以撞散后溅的到处都是、并不实心的雪团子为主要攻击方式。 有文的就有武的,紧挨着的就是一帮痴迷骑马打仗的小小子们,10几个孩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官,一派是匪,此时正在你攻我防、热火朝天的忙剿匪。 再往旁边一点,就是静音区了。有忙着收集干净雪的乖巧女娃子,有顾着堆雪人鼻涕吊太长了就吸溜回去的脏臭男娃,也有以旁观为主保护为辅的再大些的男孩女孩。 这些男孩女孩一般都是雪地里玩的大汗淋漓、手指冻的通红的小小子小姑娘们的哥哥姐姐,在家里大人们都忙着准备祭祀先人、筹备年夜饭而脱不开身的时候,担任保护职责。比如盯着弟弟妹妹们的状态,时不时就得喊进屋里去烤烤火,别冻狠了,等身上回暖了才能被允许继续出去雪地里玩。又或者站在池塘岸边,防着一个没站稳掉池塘里去,或者小孩子结伴跑池塘冰上踩,再不小心掉冰窟窿里去了。 而此时我们的主角方家的老屋,大门是敞开的,大桌子是收拾干净齐整的,人却都聚在了厨房另一头的火塘小屋里。 “哇,大姐,它抓住我的手不放欸!”桂枝惊奇地低呼。 “它手好小哦,才抓住一根手指就满了,哈哈...”惠民凑过来一看,马上哈哈乐。 “让开都让开,让我也来试试!”变活泼不少的大哥爱军挤过来,也要试试他大外甥的小爪子。 “都轻点,别伤到它了,才这么大点呢。”跟爱军调了个个的爱民一脸严肃地警告。 “嘁——二哥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扫兴了?大家当然都知道要小心啊,它可是我们守着生出来的小家伙。”桂花手里端着一簸箕花生走过来,“呐,来活了,剥花生种。快点剥完!剥完了,还要一起包饺子。” 赶在年前工匠们收工之前,姚立华突然想起来要添的火塘小屋里,气温暖和的做大动作还会汗津津的,方娟手里抱着小儿子正昏昏欲睡,就被几个弟弟妹妹吵醒了。她抬起头往厨房那头看去,见妈还在案板上忙活,想了想,把丝毫不受环境影响、嘴里含着一根手指依旧睡得香喷喷的小儿子往爱民手里一丢,“呐,那就你来帮我抱会儿,我去厨房帮忙。” 早知道我就不说了。爱民手忙脚乱的接住睡着的孩子,跟揣了个手榴弹一样。 “听说了吗?蔡曼婷的事儿?”桂花坐下来手上开始剥花生,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她那事儿还没结束吗?不都离婚了吗?离婚书可是都到手了的!我去蔡家庄找大姐撞上了大丫就帮着拿回来的嘛。”桂枝也坐下来,跟桂花两个刚好膝盖对膝盖,托住了那一簸箕带壳花生,一边剥一边八卦。 “对呀对呀!我当时也在客厅,小妹还打开给妈看了一眼的。”惠民左右看了看,赶紧扯过一把小靠背椅子就近坐下,手里也抓了一把花生,不过他没法儿像两个妹妹那样,游刃有余的一边剥一边说。 他是说话去了手就停了,攥着几颗花生迟迟忘了剥,剥花生去了就又顾不上听八卦,比他二哥还要手忙脚乱些。 “那离婚书自然是生效的,我又没说这个。我说的是,她不知情,只以为蔡家庄她娘家还是个好的呢,饭都顾不上吃,非要先赶回去再说,结果......”桂花也学会了卖关子。 “啊?结果怎么样啦?” “撞上她前夫了呗。一心以为她冻死了,想好好对待大丫小丫好赎罪的,前夫。” “前夫赎罪?你是不是记错了?那邵蔡......咳,那蔡曼婷,她不是说是她大伯子邵老四对小丫下的手吗?前夫赎的什么罪?”听了半天终于听到关键处的爱军,也没忍住插话问到。 “没记错。是她前夫亲口说的。你还真别说,差点给人吓死!蔡曼婷赶到娘家门前的时候,正好就落在她前夫身后,又饿又冻,声音就气若游丝的。她前夫真以为她变成鬼了,噗通就跪下猛磕头,一边磕一边说他不是故意,他会赎罪的,他今天来就是给大丫小丫送东西的,还有,还有什么不会让丈母娘和小舅子像卖你一样卖掉大丫小丫......” “就一气全招了?” “嗯,全招了!一丝儿没漏。包括原来小丫差点死掉那事儿!他一直都知情!装做不知道,也想顺水推舟地试试有没有效果!” “啊!小丫不是他亲生的,对吗?”爱军从他男性的视角去看,只能想到这个原因。毕竟男人都比较看重自己的孩子,除非他觉得那不是他的孩子,不然怎么会任由别人去下药的? “小丫肯定是他亲生的!那长相,跟邵十三一模一样,我亲眼看见过。”爱民终于想到个好办法,脱身过来听八卦。 他把小外甥放到家里早就备好但当时没用上的实木摇篮里,再仔细盖好了小被子,就放在自己脚边,时不时的踩一下晃动晃动摇篮,别让小外甥醒过来就是了。 “那,到底为什么啊?是亲生的,还放任别人下药?他不是个傻子吧?” “他才不傻呢。他就是精过头了。他以为只要小丫死了,应了那个什么狗屁算命先生的说辞,就能破除是他自己身体不行不能生的怀疑,把所有一切都倒到蔡曼婷的头上,让她背黑锅,自己清清白白,一尘不染。后来见小丫没死,他又觉得这是个把柄,可以捏住他哥和他爸,以后家里还不都得听他的!” “不是,我还是没明白,他搁这争皇位呢,戏文听多了吧他!邵家那一家都听他的又怎么样呢?他能因此得到点啥吗?他自己平时那软弱怂货的样儿,还有这样的心思呢?”爱军越听越糊涂,声音大了点儿,差点把小外甥吵醒。 “嘘!声音小点!”爱民赶紧多踩了几下摇篮,见小外甥只短暂的嘤嘤了两声,不一会儿又继续睡过去了,就接着说完自己想说的话,“那个什么狗屁的算命先生是盯着咱们这一片发财吗?怎么哪儿都有他?我怎么感觉有他掺和的事情,最后都落不了好啊?赚钱不要良心啊他!” “谁说不是呢!”桂枝接下这话,正准备继续分享她这头的八卦,就听到妈的声音: “爱军,爱民,惠民,你们进厨房来一下!有事安排你们去做!” “来啦!”爱民交托小外甥到桂枝手里,“你记得时不时的踩一脚晃动摇篮哈,别让他哭。” 然后第二个进到厨房里来了。 “诶?就你们两个?惠民呢?”姚立华见只有爱军爱民进厨房来就问到。 “惠民,惠民刚刚就跟我们在一起啊,我们就在旁边的火塘屋里剥花生聊天呢。惠民?”反正距离不远,爱军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火塘小屋去喊惠民。 “呐,正好,你哥去喊惠民去了,我就不用特地支开他了,时间太短,我就跟你说一句,你未来大嫂的亲妈赶回来过年了!你多注意点儿!”姚立华压低声音抓紧时间,对爱民简单嘱咐了一句。 “好,妈我知道了。这打糍粑就我们三个恐怕不行吧,这么多糯米呢,还要去借舂米机和杆子,还有......”爱民跟着走到泡发了的两大水桶糯米跟前,正打算一一细数还需要哪些工具,还得再多找几个人一起打糍粑,就被他妈截住了话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别急,一会儿人就来了。先别说了,爱军过来了。” “妈,惠民好像出去了,不知道啥时候就出去了,刚才还在一起聊天呢!”爱军刚好卡在他们说完话就重新进了厨房来,明显就感觉到了变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从外面进来的惠民打断了思绪: “妈,人我带来了!你东西准备好了吗?好了我们就赶紧去吧,再晚天就黑了不方便!”只见惠民身后跟了一串的熟人,方立国方立军方立民,以及方建军。 “这......”爱军刚起了头,就又错过了时机。 “那就赶紧去吧!呐,这边是泡好的糯米,那边是要用的工具,都齐了,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姚立华习惯性的加上一句“注意安全”,才反应过来,那用原来的收捡屋改成的舂米房就在方各塆,距离方家本来就没多远。 “行,妈,我们去打糍粑了,家里要再有什么活计,人手不够的话就先放着,等我们回来,我们很快就回来!”爱军只得转而说了这么一句,一马当先领头挑起糯米,其他人扛着工具就跟着一起去打糍粑去了。 嗯,这小子还不错嘛,勤快耐心,心思细腻,待人也和善,这下二姑不用不放心了 我觉得还是得再看看,这才哪儿到哪儿,说不定是看我们这些外人在场,装出来的呢 我也觉得应该再看看 就是就是,他这么大的年纪,怎么就能配我珠珠姐了,大十岁呢 爱军在前面老黄牛一样闷头挑担子,一心想着赶紧打完糍粑赶紧回去,根本就不知道身后几兄弟正虎视眈眈的观察他。 第54章 风尘仆仆方怀英 千里迢迢赶回来的方怀英是专为女儿撑腰来的,穿了一身最体面最能唬人的时髦衣服鞋帽,大半是跟一个宿舍的女同事们借的。 只见她剪了时髦的齐耳短发,像一朵蓬松的云罩在头上。上身穿了一件白色高领的宽松编织毛衣,外面叠穿了一件下摆到臀的黑色夹克衫,夹克衫外面的腰上还挂着一条装饰用的白色带金属圆扣的宽腰带。下身是一条大红色的牛仔喇叭裤,里面是从卧铺车上下来才临时加穿的一条白色厚毛线裤。最外面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绿色军大衣,脚上是一双加绒的松糕鞋搭配及膝的长筒棉袜,当然,从外面是看不到长筒棉袜的,被厚毛线裤压在最里面了。 方怀英一向就不信什么“人的命,天注定”。当年31岁的她就敢在猪儿洞村闹得沸反盈天,非要带着女儿离开婆家朱家,跟满心只想生儿子不想要女儿的朱大志离婚。在那样混沌且保守,还混合着封建残余思想的60年代末,她成为了十里八乡第一个敢豁出去,主动提出离婚的女人。 终于在拉锯了3年之后,方怀英才如愿以偿的带走女儿,跟前夫正式离了婚。 离婚之后,她就带着已满5岁的女儿住进了早就提前看好的破败的土地庙里。既不远离人烟太危险,就在猪儿洞村村尾山坡一侧,也不会被外人看了热闹,继续被糟心的前夫朱大志一家子打扰。 从1970年到1981年,整整12年的时间,除开生活上清贫了些,方怀英和女儿朱翠珠其实一直过得很舒心,从头顶到脚趾的舒心。全部的时间都是自己的,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用被迫去照顾一些并不领情也不会感恩甚至还会鸡蛋里挑骨头的什么人,也不用去担心再意外怀孕又生一个注定活不下来的孩子要怎么办。女儿也不用时时刻刻绷紧神经,防着被突然发作的奶奶,或者爷爷,或者爸爸找借口呵斥一顿,不必被迫年纪小小就谨小慎微、察言观色。她终于是她本应该是的一个小孩,可以安安心心玩玩具,认认真真吃完一顿饭。 听到深圳特区改革开放的消息,已经是1980年年初了。 方怀英认真跟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的女儿商量这件事,希望得到她的支持。其实主要是因为女儿大了,再这么离群索居就不合适了,该考虑给她创造好的经济条件,以便日后她嫁人有选择的余地,而不是被人选。 得到女儿同意后,她就趁回娘家过春节的时候,把女儿寄在娘家,特意交托给她妈方大娘看顾,自己则避人耳目的与人结伴,正月初四就出发去了深圳闯荡。经熟人介绍进了床上用品厂打工,从流水线上做起,做满一年了,觉得学不到更多东西了,就跳了槽。 1984年除夕这会儿,方怀英刚跳槽到制衣厂3个半月,还没正式通过厂里规定的试工期。不过女主管同情她的遭遇,见她手脚麻利,为人本分,干活又踏实,从不偷奸耍滑,干过床上用品厂的活计算个熟手,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按不用扣工资的年假批了10天,让她能好好在家陪女儿过个年。 方怀英既舍不得春节期间的三倍加班工资,又惦记着回家给女儿掌眼,多考察考察未来女婿,所以车票买得很迟。一路上一丁点儿时间都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往回赶,紧赶慢赶,才终于在除夕的前一天深夜,下了长途卧铺车,然后换乘大巴,接着换乘人力脚踏三轮车。 在虽然带棚但还是漏风的三轮车上就冻得够呛,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还得大包小包的去爬山。不过好在天已经亮了,不用担心走夜路遇见狼。 最后终于在除夕当天,也就是今天上午11点,才风尘仆仆回到方各塆的娘家。 本来她都要立马去会会女儿朱翠珠信里提及的未来女婿方爱军的,被众人劝住了,转而让几个侄子叫立国立军立民的,外加一个刚好在场四弟家的继子方建军,以帮着换班打糍粑的名义,先去接触看看方爱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方怀英这一家子的关系也算别具一格。 83岁的方大娘还健在,75岁的方大爷早都没了。他们老两口一辈子只有三子一女,老大方赶英是方立军的爸,老二就是方怀英,也就是朱翠珠的妈,老三方超美是方立国和方立民的爸。 老三家的方立国反过来比老大家的方立军还大1岁。按年龄大小排序应该是:方立国24岁(老三家的),方立军23岁(老大家的),方立民20岁(还是老三家的)。 而老四方怀美“嫁”出去了。 做了方建军的亲妈钱芳的第二任老公。钱芳的第一任老公方家旺在方建军还不满1周岁时,赶上雨天恰好在山上走,就那么凑巧,一雷下来给劈死了,婆家怕钱芳甩手改嫁走了,丢下幼小的方建军不管,主动招呼着给钱芳招赘了第二任老公,依旧在一起住着,等于是顶了方家旺原来在家里的位置。 所以,朱翠珠与方建军名义上是表兄妹关系。 而方建军的爷爷是方各塆的老村长方经济。 真论起来,方大娘这几个儿女的人生路都挺坎坷,只是方怀英过的尤其艰难。1936年出生的她,18岁就出嫁,嫁了人就忙着怀孩子生孩子,然后就陆陆续续接连夭折了一子二女,终于在26岁上才生了个比较健壮的朱翠珠。有这样惨痛的先例,方怀英只想好好守着女儿,让她先活下来再论其他的。 结果前夫朱大志嫌弃朱翠珠只是个女儿,非逼着要她继续生,至少生够2个儿子活下来,才算勉强合格,日常就总是联合公公婆婆,七大姑八大姨,各路认识的不认识的远近亲戚,无所不用其极无孔不入的逼生。把还在坐月子的方怀英折磨的是死又死不成,活又活不好,没一天能安生,差点就想跳河一了百了。 还是小天使一样软糯可爱的小翠珠咿咿呀呀拉住了她。 好不容易出了月子之后,她就变得愈发冷漠自持,无论朱家再怎么逼迫她,她都当做看不见听不懂,咬牙硬挺着既不再跟朱大志往一处凑,睡觉都反锁门,也不去管公公婆婆明目张胆到处张罗着,给朱大志物色新的好生养的媳妇子。她只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尽全力照顾,誓要她的珠珠儿活过可怕的幼儿危险期。 终于等女儿满了5岁了,她稍稍放了一半的心,就主动提出给朱家选好的新媳妇“让位”,要带着朱翠珠与朱大志离婚。不想,精滑似鬼的朱家一家子见她心思都在女儿身上,改口死咬着要留下朱翠珠,说是他朱家的孩子。 实际上朱家并不在乎一个没什么用的孙女,一心觉得都是媳妇没找好,才一连夭折3个孩子,他们这样做,只是想逼迫方怀英放弃从朱家拿到女儿的抚养费,也别想另外从朱家得到什么钱物补偿。 方怀英当然不同意朱家的无理方案,坚持女儿要带走,抚养费前夫也必须要出,另外还要带走自己的嫁妆。 拉锯到第二年年底,方怀英打听到朱家选好的新媳妇家里去了,也不挑明身份,就那么当众以玩笑话的语气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才吓得朱家松口。 只是朱家也没那么容易就变得大发善心,真让她又带走女儿,又带走嫁妆,还能每月拿12块钱的抚养费。最终朱家只答应让她带走女儿,半幅没了细软只是些搬不动的大件家具的嫁妆,还一次性支付了900多点儿不到1000的人民币,来作为朱翠珠长到18岁的抚养费。 人到深圳安顿下来之后,她悄悄托人带信给了方大娘,并请求暂时不要对其他人讲。 这时候赶回来,是想在女儿出嫁前,给女儿撑腰的,担心自己离婚的事影响女儿的婚姻。顺便留个心眼观察一下未来女婿。他如果是个本分过日子的,就跟着女儿的嫁妆一起给赞助一辆自行车嫁过去,商定以后每个月两次书信联系,每一年寄一个包裹的东西回来。 如果不太行,就先看看情况,以后再说。实则她心里暗暗在担心女儿会走自己的老路,总想着自己多赚些钱,让女儿不必像自己一样辛苦,有退路可以选。 “怎么样?那叫什么方爱军的,配得上我女儿吗?”一见人回来了,方怀英就急切的迎上前,倒还记得要低声,只这话问的就不怎么客气了。 “......要不让老二立军说吧,”方立国挠了挠后脑勺,不太确定的推脱,“我反正说不好是个什么感觉,就” “诶,先进去啊,进去说,”老三方立民赶紧展开双手虚虚往前赶,“二姑我们进去说,这当口,喏,有人走过来,对翠珠影响不好。” “啊对对对,立民说得对,我们进去说进去说,快!快进来!”方怀英顺着侄子示意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来人看着就差五步路的距离就过来了,比所有人都心急,当先走在了第一个,然后回身招呼其他人。 “现在可以说了。你们都什么感觉?方爱军是个靠谱的吗?” “妈——,你也歇一歇,喝口水啊,”朱翠珠走过来提着茶壶一边倒热水一边假意埋怨到,“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啊?一回来就把全部的关注力都放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了,我还是不是你的宝贝珠珠儿了啊?嗯~~你看看我嘛~~~~” 哎唷,要么还是女儿家会撒娇呢,我这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立国立军立民三兄弟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虽然衣服很厚,没真的搓到肉上就是了。 朱翠珠一边继续拿脸去蹭人肩膀毫无表演痕迹的一叠声撒娇,一边还不忘在方怀英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瞪了一眼三兄弟坐的那个方位。 “啊?我的珠珠儿吃醋了呀!那可怎么办呢?”可见方怀英是很享受这样的撒娇的,一下就丢开了刚刚还急着要了解的方爱军,轻轻托起女儿的脸亲昵的摩挲(音,suo一声)着。 “咳咳,那个二妹啊,你好不容易这么老远赶回来了,就没带点什么好东西?这正好过年呢,有你就趁早拿出来,大家也好一起乐呵乐呵,你说是不是?”一贯抠门又计较的她大伯方赶英,煞风景的凑过来。 “妈,你说你跑出来干什么?这客厅可比不上你火塘边上暖和,”方怀英根本没接她大哥话茬,绕过他去扶腿脚愈发不爽利的方大娘坐下来,“你这腿上的风湿还没缓解呢?我不是给带了活络油回来了嘛,你记得用啊。不用给我省,钱已经花出去了省不了了,你老留着不用才是浪费钱呢!” “哟嚯,我的好闺女这是教训起你妈我来啦?”方大娘假装生气,实则一脸的笑意,“我没省——,就是那个什么活什么油的,我手上没劲儿推不开,才不爱用的。” “哥,你怎么照顾妈的?活络油推不开,你不知道帮忙啊?” “嗨,这,我,我一个大男人...” “大男人怎么啦?大男人就不需要照顾自己亲妈啦?你说春夏秋三季要干农活就算了,这一整个冬天冰天雪地的,啥也干不成,天天窝在家里烤火,你也腾不出手来?不怪妈不喜欢你呢,这么点儿事都不肯去做,妈的身体你也不上心,要是老三还在就......”方怀英一时气愤上头,话赶话不自觉说到了这儿,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说过了火,一个急刹车抿住嘴再不往下说了。 “老三还在就怎么?你说啊?又要旧事重提是不是?又要揭人伤疤是不是?今天咱们家不过年了,又得开我的批斗会了是不是?......嘭!”只是已经迟了,方赶英闻言脸色大变,个暴脾气上来准备摔东西了,偏偏他还左右看了看,停了一息,才捡了个厚实的木质托盘砸在桌子上,众人只听了个响,什么都没摔坏。 “别生气别生气,大伯别生气了!妈就是一时嘴快,你别往心里去哈。不就是看礼物嘛,看看看,现在就看现在就看!”朱翠珠赶紧打圆场,起身拖过她妈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大包小裹,“妈跟我说过,是想留着大年初一早上的时候,才分发的,每个人都有呢,都是好东西!快过来看!立国哥,立军哥,还有立民,都过来,我们小辈的先看,一会儿再分奶奶大伯大伯娘的。快过来呀!” “哦哦,来了来了,看礼物看礼物...... ” “这是你的......这是你的.......” “哥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我气了,我不是故意的......”方怀英趁着几个小辈的都凑到包裹箱子那头去了,低声凑到方赶英跟前道歉,“我,我心里难受,别人家过节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我这么老远跑回来,想打听打听翠珠相中的那家小伙子还得借老四的继子叫方建军的凑够数......这么一大家子,没一个顺当的,四分五裂一盘散沙......我” “行了行了,别跟我来这套文绉绉的,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你难受?我还当你是出了趟远门就把根给忘了呢......老三那事儿难道是我愿意的吗?我要有那......”方赶英说着说着停下来粗鲁的薅了一把脸,我,我擦汗,绝对不是趁机抹掉眼角沁出来的泪,“老四不也是因为老三的事儿,心里受不了才答应给人做那不光彩的倒插门女婿的吗?你们都能眼不见心不烦,我能去哪儿?妈还不都是我在守着......最多我答应你,以后照顾咱妈细心一点就是了......” “包饺子咯!有没有人要包饺子啊?”方大娘第一时间被旁边默不出声守着的大伯娘扶着躲到厨房里去了,这会儿见都缓和下来了,方大娘在前头颤巍巍托着一筲箕饺子皮,大伯娘负责出声,用尽可能高兴的语气招呼大家来包饺子。 总之,我是不可能搅和进他们亲兄妹、亲母子之间去的,费力不讨好。 “我来!我包饺子最好看了!”孩子们肯定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去掺和他们上一辈兄弟姊妹之间的事儿。 “包饺子不光要好看,还得好吃啊!等着啊,我去把饺子馅儿搬出来,有两样饺子馅儿是我拌的哟~” “我也来帮忙搬饺子馅儿吧,怕你一个人搬不动。” “好啊好啊,快点!” “......” 这边的方怀英方家气氛终于和谐了起来,那边的方桂花方家气氛就有点奇奇怪怪的了。 一个,两个,三个,真是的,家里一共也就三位哥哥,这会儿全都一脸傻笑!笑笑笑,小心被饺子烫下巴! 真好,珠珠她妈都千里迢迢从深圳赶回来了,肯定是跟她妈提过我!她就是想嫁给我!我的珠珠啊...... 太好了!敏敏她答应先成婚,再一起去深圳了!我得赶紧好好想想我能干些什么活计赚钱,赚多多的钱...... 莉莉?小曹?小莉?嘿嘿,她不让我管方梓叫方梓,她吃醋了!可是我总不能一直朝人喊喂吧?这都一个塆的,又住的这么近...... “喂!这位壮士,你饺子要掉地上去啦!喂!”桂花拿自己的筷子轻敲了敲大哥的碗边,提醒他快吃饺子。 “哎呀,二姐你别管了,敲不过来的,敲了也不管用,喏,你看这一气傻了三个呢!”桂枝一本正经的挤兑道。 “傻?谁傻?我不傻?我最听莉......”惠民第一个中招,还好没说完整,还能保留点当哥哥的面子,“咳,我是说,我不傻,我知道吃饺子,就不用二位妹妹提醒了,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姚立华全程稳如泰山,当作没看见这三大傻,行吧,不论谁主谁辅,只要能凑一起把日子过好就行,那也就不枉我费心一场了。 “你们俩也吃啊,别光盯着你哥哥们看,光看不管饱的。” “哦哦,吃吃,”嘁,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找结婚对象嘛,谁不会呀?明天我也找! 嗯嗯嗯,我们也去找!桂枝在一旁心领神会猛点头。 “我也要!二姨二姨,我也要!我要吃你那个饺子!”蔡德志踮起脚把自己空空的小木碗往桂花捏着筷子的手边挤,“给我你那个饺子!我要吃!” “你是说你也想吃我跟我这个一样馅儿的饺子,对不对?”臭小子,趁着我还和颜悦色,赶紧说是,你敢说就要我碗里的饺子试试! “...对!就是要跟二姨一样馅儿的饺子!”蔡德志果断改口,再不敢试探大人们的包容底线。 “诶,你们大姐呢?还在火塘屋里守着那个小的呢?你们谁吃好了,赶紧去换她一下子。大过年的,哪儿能不吃不喝就守着个孩子呢,快去!” “我吃好了,我去吧,刚好我也能在火塘边眯一会儿,今天早上帮着一起准备年夜饭,好像起得太早了,我现在就困了。”桂枝立马放下筷子,积极回应妈的要求。 “行,那你去吧。不过,你现在就困了,一会儿还要放鞭炮、出天方,还有守岁的事儿呢,到时候你怎么办?一年就这么一次,必得一家子团坐聚在一起守岁的呀!” “没事儿的,到时候我来叫醒桂枝,肯定都会在的。今年咱们家可是真真正正的团圆了,大姐回来了!”桂花重新从厨房锅里盛了荸荠猪肉荆芥馅儿的饺子,端给了大外甥就打发他到火塘小屋去吃,刚走到客厅来,听见妈的顾虑,赶紧帮桂枝应下。 “嗯,二姐会叫我的,妈我去换大姐了哈。新春吉祥!” “吉祥吉祥,快去吧,”姚立华稍稍敷衍了一下桂枝,心思都在方娟身上,女儿这么紧张那个小家伙,不是有什么不好的苗头了吧? “妈,我来了,叫我什么事?”方娟一脸疲惫的走过来,脚下慢吞吞,声音也没精打采的。 “没事儿,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儿,我是让你过来吃饺子的,你别......嗯,先吃饺子吧,无论如何不能不吃东西啊,不然怎么撑得住?你现在可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更得保重了。来,这一碗盛好的,是你喜欢的鸡蛋韭菜馅儿的,快坐下吃!” “妈我吃不下,早上那一顿年夜饭,我到现在都还没消化呢,主要妈你也太舍得了,料太足了,肉还多,什么猪啊鸡啊鸭啊鹅啊鱼啊,一个都没落下啊......”方娟的脸上浅浅扯出一个笑微微的表情,接着说到,“我感觉我都吃到嗓子眼了,这会儿才刚下去点儿,那也还在胸口呢,哈哈。” “不用你多吃。饺子嘛,就是吃个好兆头,你多少咬几口,保佑新的一年你日子顺顺当当,越过越兴旺。” “嘿嘿,大姐,娟儿姐,今天早上的年夜饭是我掌勺的哟~~好吃吧?我以后还要跟熊师傅学更多更好的菜式,学会了你们大家就都有福啦!快感谢感谢你三弟我!”惠民这下不傻乐了,听到大姐的话,立马出声表功求夸。 “唷?真的吗?真是三弟你掌勺的啊?还真没看出来,惠民你还有这本事呢?大姐我呀,是得好好谢谢你!呐,拿着,这是给你的红包!”方娟顺势真夸了一顿,还马上掏出个用红纸手工叠的心形红包递过来,非要惠民收下。 “啊?红包?红包就不用了,大姐,你夸我就成,你夸我我高兴,我高兴了就再多学点儿手艺,都一家人不用红包,不用红包。”惠民连忙推拒,两姐弟在桌子上你递我推,你推我递好几个回合,始终僵持不下,方娟坚持要惠民收下这个红包,最后没办法,惠民使出了终极大招,“哎呀,真不用!我都这么大了,我都定了亲的人,翻过年就要准备成亲了,不用大姐给红包,真的!......哎呀,大姐!你自己留着多好啊,你这样给出来,那,那我不还得给两个外甥也准备红包啊,我,我现在手头没啥钱,我就没准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三弟终于长大了,不是那追着哥哥姐姐屁股后面要吃的的鼻涕虫了呢!”方娟哈哈笑起来,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水儿,一边把红包捏回来,悄摸摸横着塞进桌子的桁条缝儿里,并没有真的收回到自己裤子的口袋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惠民你可真逗!小志!小志,小志你听见了哈,今年没有你三舅舅的红包可以收了啊!” “哈哈哈哈,还好还好,还好没在拜年的时候对着亲戚们说这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大家的笑声中,惠民也跟着傻呵呵笑了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吗?他真这么说?” 哦,这是俩自带延迟功能的傻小子爱军和爱民,他俩终于从美妙设想里醒过神来,慢3秒才跟上大家的节奏,也跟着哈哈乐。 此时的蔡曼婷蔡家 钱春华一个人在厨房叮铃哐啷地摔摔打打,怎么想都气不忿。 早回来也行,还能拿欧阳家的定钱,晚回来也不错,也能多拿点儿邵家老二照顾大丫小丫的钱物,偏偏她这时候回来,什么都没了!还得吃我的喝我的,赖在我这儿白住!凭空多出三张嘴,都年底了,那粮食交了国家公粮、再去掉集体的,剩下都有数的! 这下,我的耀祖肯定不够吃了! 生女儿果然没什么鬼用! 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下来就应该马上扔马桶里淹死! 虽然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雪啊冰啊这些都还没化冻,山林里的动物也都冬眠的冬眠,不冬眠的也在掘地三尺找吃的,人不好随便进山,当然也就没处可去了。因此蔡曼婷,只得领着大丫小丫干巴巴坐着等开饭——她妈钱春华不让她沾手粮食的事儿,怕她全划拉进那两个瘦巴巴病恹恹的女儿嘴里去了。 而一旁的弟弟蔡耀祖,好赌的蔡耀祖,只嘴上说的好听实则平常啥也不干的蔡耀祖,正对着一海碗堆成小山的炖排骨在埋头苦吃,一边吃一边拿布巾子擦头上的汗。 哦,因为他脚下还踩着家里唯一的火盆,烧得很旺的火盆。 1984年除夕夜的邵敏雪家 除夕的夜静悄悄。 虽然之前王灵秀偷偷帮着瞒住了邵金山,关于邵敏雪带蔡曼婷逃跑的事,也还在心里偷偷羡慕过蔡曼婷有邵敏雪这样一个肯豁出去帮她的好朋友——如果我当年也有这么一个好朋友,是不是我的人生就会大不一样? 但是,当她真的安全脱身回来了,王灵秀就又不高兴了——刚好错过我给她安排的相亲,谢大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到家了,她不是故意的吧! 想到溜走的白花花的银子,王灵秀就恹恹的,提不起兴致来筹备年夜饭,简单吃了点儿,放完吓跑年兽的大鞭炮就洗洗准备睡了。 她睡了,邵金山自然知情识趣也跟着一起睡了。 剩下冷冰冰的客厅里,邵招娣和邵敏雪大眼瞪小眼,在假充大人给邵家的除夕夜“守岁”——就这干巴巴冷清清的样子,看来祖先会很难做啊,要拿什么保佑你邵家来年招财进宝啊? 翠山通派出所里,也有人在过新年 “诶诶诶,是这样包吗?我怎么看着不太对啊?别一煮就散了吧?”汪苍福擀饺子皮擀的一头汗,生怕其他人糟蹋了他的劳动成果。 “是这样的——,你相信我,我看过我妈包饺子,她就是这么包的!别愣着啊,赶紧包呀,8点就开始春节联欢晚会了!听说很好看的!”周快晴周队一边上手示范一边催促大家。 “对对对,周队说得对!我家里来信特意嘱咐我看呢!呐,钱所好不容易借来的电视机都搬来了,赶紧包赶紧吃,吃完就看晚会!”二队的谢明宏赶紧捧场,唉,这果然上班上出惯性来了,生怕一队二队的关系搞生分了。 “哎呀,别慌脚鸡一样的,赶紧包就可以了,赶紧吃就没必要了,完全可以端着碗坐电视机前吃的嘛,对不对,小兴兴?”秦玉昭干着监工的活儿,根本不下手包,就站在旁边动动嘴指挥别人包,大小算个气氛组成员了。 “一边去!恶心死了,别叫我小兴兴,小詹,小兴,小华,兴华,詹兴华,这么多可以叫,偏要叫个这玩意儿,烦不烦人啊!”詹兴华一边抗议一边甩手,一坨连水带面的东西应声四散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把你当小媳妇儿喽!”刘家兄弟中活泼的是大哥刘子蓉,闻听此言,他是手上没歇,嘴上也没停,非要来上这么一句膈应人。 “唉,不知道关警官这会儿抱上媳妇儿了没?我也好想娶个小媳妇啊啊啊啊啊......”李家两兄弟活泼的就是小弟李忠心了,刚说完就被大哥李忠华警告的瞪了一眼。 “那你问费警官啊,他不就是回去相媳妇儿去了吗?等他回来,你就问他......就说,就说嫂子还有没有妹妹?哈哈哈”哦,纠正一下,除夕夜这样的喜庆气氛下,刘家两兄弟都可以活泼起来。 防止读者朋友们不记得了,这是一队的刘子卿在说话。 “郭队郭队,听说你跟费警官一个地方下来的,你家怎么不喊你回去相个媳妇啊?”不管了,反正除夕夜大家一起热闹嘛,怕什么。 这是刚瞪了弟弟一眼的李忠华。同属二队,刚好与费警官和郭队是上下级的关系。 在一边懒洋洋躺着没动手参与包饺子的郭毓秀郭队没搭理这话,翻个身把脸侧过另一边继续躺着了。你们懂个什么?跟你们说也没用,那狗东西回去是跟我姐姐相亲去了!我亲姐! 临出发前才炫耀着告诉我,气死我了! “快8点了,快开电视机,看晚会!快点啊!”周队瞧了墙上的时钟一眼,起身就端着之前包好的猪肉酸菜馅儿饺子的筲箕,走向屋外屋檐下架好火的火炉,“就先煮这些,吃了不够再包。” “ 你懂不懂怎么开电视机啊?不懂就让开,让郭队来开算了!他知道怎么开!”汪苍福稳定发挥他总嫌弃别人没甚鸟用的嘴炮技能。 “哎呀在开在开了,到底往哪边扭是开啊!你看看你手边插头插没插上电,哎呀,赶紧看看!快点!还看不看晚会了?!”仍旧霸在电视机前鼓捣的李忠心,一心二用,不光突显自己的努力,还要指责是汪苍福不肯配合。 “诶好了,有人影了,怎么听不清啊?来个人去调调天线啊!”最后一个离开包饺子的桌子旁的詹兴华,一边搓着手上洗了半天还没洗干净的面泥儿,一边走过来盯着电视机画面,正好发现了新情况。 “我去吧!我问的时候,你们记得回答啊!”如愿煮上饺子,但不想无聊守着火炉的周队,临时指挥猫在一旁,磕着瓜子看热闹的秦玉昭帮着看着火候,自己则三两下就爬到屋顶上去调整天线。 “这样行吗?能听见吗?” “还是听不清!......再调再调!”汪苍福和詹兴华异口同声地喊道。 “.......这样呢?” “诶别动!别松手!就这个位置!人能看清,声也有了!”开电视机的大功臣李忠心凑过来,热情回应周队。 “ 亲爱的观众们,朋友们,同胞们,明天就是中华民族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春节了!我们代表中央电视台全体工作人员向您致以热烈的节日的问候!并陪伴您度过愉快的除夕! 今天的晚会啊,还采用现场实况播出.......” “哇,这么好的物件,要是我们能拿来用多好啊!”坐在电视机正前方小板凳上的谢明宏,不由得喃喃道。 “呸呸呸,罪过罪过罪过,观音菩萨四方佛,都别见怪哈,他是有口无心有口无心,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哈。”我们这样啥都要管的治安警察,真用上这样的设备了,肯定就是出人命了,那不行!这给多少有点儿迷信的刘子卿吓坏了,赶紧双手合十,仰头望天祈祷道。 除夕夜要吉祥喜庆热闹,嘴上说话就得注点儿意,没看詹兴华都把口头禅改成了“烦不烦人了”吗? 1984年的除夕夜,一切都在变。 站在1984年的未来里,我们回望来时路,就会看到一条清晰的发展路线。但当时的人们并没有这个意识,就是极少数远见卓识的知识分子想要看看,以后到底会怎么发展,也不能够真的看得如同现在一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1984年的人们,就只能凭着一腔热诚,去相信去奋斗去创造,去完成必须完成的,去打造可以打造的,去梦去想去闯去干,去开辟新天地! 写到这里,笔者突然想起来,一句来源自孔子但曲解了一半的话,“三思而后行”,实则它后面还有一句“再思可矣”,就是说不用三思,两思就行了。 其实要我说,只要情况不是非常紧急,后果可以承受,就应该一边做一边思,边做边思,边思边做。换句话说,就是,第一要敢想,第二就得马上做,第三随时择优强化,发现差错就改正,强调的是行动起来所能产生的能量,远远大过只是口头设想,或者脑子里推想。 祝愿我们大家都能积极敢想,认真去做,细心调整,最后都能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第55章 时代在召唤 方怀英一共就请了十天年假,1月31日至2月9日。 长途卧铺车虽然直达但是慢,有时候路上还容易在九江这样峡谷多路还窄的地方堵车,不过好在她阴差阳错拖到了最晚才买的车票,路上比较通畅,司机除了会在固定的两三个餐厅或旅馆这样的地方停个2个小时左右休整一下之外,一路前行没有歇过。 这次从深圳回来,她是1月30日当天没有加班而是难得准时下班了一次,然后在傍晚的时候就连拖带拽地带着头天深夜就收拾好的大包小包的行李,直接从制衣厂出发去的候车点。 哦,插叙一下,那个时候很少有带轮子的行李箱或行李袋可以买,就是想买也会很贵,更何况根本不舍得花那钱。通常使用的都是纯靠体力搬搬抬抬的三色编织袋或麻袋,或拿黄色宽胶布紧紧缠上三四层的厚纸箱子,有时也会拿塑料桶提在手里装东西。 好一点的也是总也不够装的长方形双肩背包,或者侧背包。 另外,因为80-90年代长途车路线上来来往往的流动人口多如牛毛,又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小偷啊、窃贼啊、扒手啊、抢劫啊飞车党什么的,哪儿哪儿都是,猖獗得很。改革开放初期,警力有限,各省市地区成体系的治安管理系统也大多没有构建完成,所以一时顾不到太多的地方。大部分时候是以各类火车站、汽车站、或者人流量大的交通枢纽处的公交候车站等等为依托来开展治安行动的,或者是响应国家严打政策,在特定的时间段,才会挑选事故高发的路段集中进行打击防控。 实在是80年代中期,全国刚从“运动”的余韵中挣脱出来不久,国民信心不容打击,又兼百废待兴,各行各业基本都处在野蛮生长阶段,界限模糊导致好多事件不好定性,无从下手,就是有时候豁出去不顾误判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也仍旧无法面面俱到,实时盯防。 在进城务工的路途上,长途卧铺车司机们常常会为了多赚钱,大肆超载,偶尔遇上过路的相关政府部门设卡哨,拦停大车,拿出身份证件提出要查大车超载的,司机就会让人蹲在大车靠近底盘那儿的行李舱里躲过去。 (题外话:也有的长途卧铺车司机,因为总跑同一条路线,慢慢跟查超载的人熟悉起来了,下车去“聊两句,递根烟”就可以上车开走了。) 所以,那个时候出远门的人,无论男女,一般都会提前缝好一个厚实的带拉链小布包,再接上一根长长长长的结实的宽布带子,在腰上又绕又缠5、6圈,绑得死死的,就是为了把值钱的东西贴身收好,外面再用棉衣遮得严严实实。 (再题外话:笔者突然知道了,为什么那些年老家外出南方大城市打工的青壮年们,不论男女,都只会冬天回来一趟,或者几年都不回来!) 好了,言归正传,还是回到我们要讲的故事上来,等于方怀英从深圳回家一趟,是从1月30日晚上上车就开始了,在车上度过30日的一夜和31日的一天一夜,还得再加上2月1日除夕当天转大巴坐三轮车,以及爬山的大半天时间,所以说用千里迢迢来形容她的回家路,真的没有形容错。 返程当然也要留出足够的时间来,一天两夜半上午,所以算起来,方怀英只能在家睡六个晚上,最迟正月初六(阳历的1984年2月7日)的下午就要开始收拾行李,然后趁天还没黑,提前坐三轮车转大巴,晚上的时候就得到县里设的长途卧铺车候车点守着了。 哪怕真的提前到了深圳那头的制衣厂了,也只有一个下午稍微安顿一下,晚上照常睡觉,根本没有时间留给人休养调整什么的。因为第二天早上,也就是阳历的1984年2月10日的早上,就得立马照往常的工作强度恢复工作了。 正月初一的大清早,方家人都还沉睡在梦乡的时候,方怀英独自悄然起床,慢慢慢慢不出声的打开卧室衣柜的两扇门,先把前后都挡住了,然后她自己缩进衣柜里,小心翼翼轻手轻脚拿出收得好好的黑色假牛皮硬质侧背包,抽出最中间夹层里三层外三层缠绕着收好的小拉链布包。 一边静默无声地数着都哪些东西可以现在用,哪些东西得避着人单独留给珠珠傍身,哪些东西是留着作返程的路费,要不要给照顾自己的那位女主管带点什么特产,同宿舍借了衣服的女同事呢,应该也得带点什么吧,最好不跟送女主管的东西一个价位,一边暗暗思量着就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得赶紧把未来女婿的事情探听明白了,如果真是个踏实靠谱的,那该安排的自行车就得赶紧安排上。 可不敢松手把钱交给大哥或者其他什么人去帮着置办,要么暴露了自己的财力,平白给珠珠日后在方各塆的生活埋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地雷,要么就根本舍不得往好了置办,那不就白费我这么大劲儿跑回来一趟了嘛。 “妈?你干嘛呢?”还好是珠珠的声音。 “没啥,我收拾收拾衣柜,这也太乱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临走的时候再跟珠珠说,方怀英一边飞快的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来放回原位,一边随手捡起两件衣服叠了叠,“你怎么起这么早啊?再多睡会儿去啊,拜年又不差这一会儿的,外面雪都没化呢。” “我睡不着,妈你好不容易回家了,我想多陪陪你,”妈怎么奇奇怪怪的,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难道还有什么是必须要瞒着我的吗? “那你收拾好了吗?我想喝妈你熬的红薯米粥......”算了,妈肯定有她的安排,等她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的......吧? 总不会是在惦记着要换个什么她觉得更好的未来女婿吧?我要不还是直接把爱军领过来得了,大家见面聊多好,时间紧迫,住的又近,对,就这么办! “哎呀,我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妹妹你大清早冲二姨撒娇要喝粥,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恰好走到她们母女卧室门口还没来得及喊人,就听见朱翠珠后面那一句话,方立国意思意思抬起右手捂在自己的眼睛上,然后从张得大大的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空隙睁大眼睛使劲往外看,促狭的说道。 “去!一边去!不要打扰我跟我的好妈妈单独相处的时光......你就是羡慕我有妈m” “立国,你有事找我,是吗?有什么事你就说,能帮你的二姨我肯定帮!”方怀英见珠珠说着说着话头就不对了,怕又戳到老三家的伤痛上去,马上紧走两步来到卧室门口,开口打断珠珠的话,主动关怀起大侄子来。 “哈哈,二姨,看你紧张的,妹妹也没说错嘛,没必要,我可不跟大伯似的,”立国强作不在意,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只不过手已经不知不觉放下来了,还是赶紧带完话,赶紧回转厨房去吧,“我没什么事儿,是奶奶让我来问你的。今天早上算是新年第一餐,难得你千里迢迢回家过年,想问问二姨你想吃什么而已。” “哦,哈哈,是这样啊,那还是多谢你了,我这一时也想不到要吃什么,这样,你就跟你奶奶说先把别的吃食给做上,我随后就来,到时候我再当面细细跟她讲。” “行,那,我话带到了,就不打扰你们母女俩好好相处啦?”立国自己都没发觉,他仍旧在介意刚刚朱翠珠没说完但真算得上正中靶心的话: 可不就是羡慕嘛,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啊!你看二姨对翠珠多上心!一千多公里路也得赶回来帮着撑腰张罗,就怕未来女婿不靠谱。我可还比翠珠大三岁啊,那个早早就躲出去的爹至今音讯全无,到现在大家都还不知道他人在哪儿呢,就更别说其他的了。 “喔喔,喔——”天亮啦?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这谁家公鸡大早上练嗓子呢这是?还叫个没完了它! “妈,你起来啦?”姚立华憋着气,三下五除二套上棉衣棉裤棉鞋,风风火火往外走,打算去看看到底怎么个事儿,刚打开门就迎面撞上端着一大海碗桂花米酒酿汤圆的桂花,好在她手稳,汤汤水水一点儿没洒。 “昂,起了,那谁家公鸡?怎么一直叫?这早都过了公鸡打鸣的时候了吧?” “我们家公鸡啊,它不是打鸣,它害怕才喊的嘛。”桂花好似并没有要把手上端的桂花米酒酿汤圆递过来的意思,而是转身再走两步,连托盘带瓷碗一起放在了客厅桌子上,“三哥说他今天要拿公鸡练手,做个什么黄豆芹菜炖......公鸡?好像是叫这个,反正听着怪怪的。” “啊?熊师傅能教他这么炖?咱们这儿红白事宴席上有这道菜吗?我问问他去!” 姚立华绕开桂花往后院走,才穿过厨房,还不等她看仔细公鸡在哪儿,就听见了争执。 “哎呀,杀鸡不是这样杀的!来,刀给我,你看着,就这儿,看着没,用力一划拉就会往外飙血......这时候就得赶紧丢了菜刀,两手捏住鸡脖子的两端,然后像这样,把刀口对准了底下的大海碗,接住流出来的鸡血......” 是爱军的声音,夹杂着公鸡扑棱翅膀声和鸡血流到碗里的汩汩声,“看见没,多简单!一会儿等碗装满了,趁热撒些盐进去,鸡血留着也是一道菜啊!熊师傅没教你这个吗?他是经常东奔西走,被人请去给红白事宴席掌勺的大厨,按理说应该比我们这些平常只在家做做家常菜的普通人懂得多呀! 不是他没打算认真教你吧?只是拿你打发离乡前,这段没人请去出席面的无聊时间?” “才不是!熊师傅他就是我师傅,他说了要全部教会我的!他还说了,等日后学成了,我刚开始接手给人办宴席的时候,大可拿他的名头出来借借光。你不许瞎说!”惠民当然不服气的立马反驳,不知不觉就被他第二狡猾的大哥——第一狡猾的是他二哥,可怜的娃儿,脑容量这个东西轮到生他的时候,一下子就节约起来了——套了话去了。 没办法,惠民的师傅也太神秘了,除了惠民,家里总也没人能见到熊师傅本人,也不知道都什么时候在哪儿教惠民做的菜,爱军心知自己有点儿不地道,有欺负三弟脑子不灵光之嫌,但不好好多了解一番,又放心不下。 咦?这么一说,还有一个人也很神秘啊!就惠民三不五时挂在嘴边的曹莉莉,家里也没人亲眼见过她啊!惠民这到底是傻人有傻福,还是被外人联手骗了哇?! “好好好,是你师傅是你师傅,那,你什么时候拜的师啊?” “拜师?不是只要师傅肯认我就行了吗?他还陆陆续续教了我好多道菜了呀!”就知道你没想过这茬! “你大哥说得对呀!拜师是必须有的仪式,应该郑重其事请了人来,再找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从旁见证,摆了香案,敬了茶,奉上拜师礼,改口称师傅,从此就要奉师如奉父,认真维持这段关系啊。如果哪天你师傅有个什么万一,病卧在床或者衣食无着,你就得赶紧顶上,照顾他晚年啊。”听了半晌爱军与惠民的争执,姚立华一下子明白了爱军担心惠民被骗的心理,从小木屋门后现身出来,对惠民细细解释道。 “啊?” “这样,惠民你先把这事儿记在心里,等哪天你再见到你师傅了,你就跟你师傅商量个合适的时间......最好是提前一个星期左右定时间,这样我们家这头好有时间去多找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来见证,也要准备你的拜师礼这些。 对了,平常都是你主动找你师傅,还是你师傅过来找你?你们都怎么联系啊?他住得离咱们这儿很远吗?如果很远的话,你要提前说啊,我们总得把拜师礼办的周到,不好让他一把年纪赶路赶的灰头土脸的过来呀。” “......嗳嗳,妈我记住了,”惠民仰头听着他哥和他妈说话,听的一愣一愣的,久久忘了起身,脚都蹲麻了,这会儿才一跛一拐挪到凳子上坐下,“可是,我就知道师傅姓熊,有个儿子在首都分了福利房定居了,然后他年纪大了,又独自一人在这乡下祖屋住着,就想退休了去投奔他儿子......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他,都是他过来找我的......我,我我是不是被骗了?可是他真的教了我做菜呀!这也算骗人吗?” 这样的吗?这也看不出来是骗子不是骗子啊? “那你师傅来找你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旁边没跟着什么孙女孙子之类的?”这要是真的,那那个什么曹莉莉应该就跟熊师傅没关系了吧? “一个人来的呀!说了他一个人在这乡下住着祖屋的嘛。”大清早的,搁这审我呢?!惠民终于反应过来了,又生气家人套他话,又窝心家人担心他被骗,“好了好了,先不说我师傅了,今天这公鸡反正也杀了,还是大哥杀的,我是一定要做黄豆芹菜炖鸡脚的!都忙你们的去吧,别管我了,我今天哪儿也不去,就在家炖鸡脚!” “拜年你也不去啊?今天正月初一头一天呢!”猫在更远点的后门门后的桂枝,见气氛缓和下来,也钻出来说话了。 “呃,还有我!我也听见了。”不等惠民继续往后伸着脑袋四处找,桂花憋着笑,虚虚举着右手,从桂枝的右边现身出来。 还好还好,二哥没听到,大姐也不在...... “妈,东西准备好了,今天先去哪家拜年?”啊,二哥?他不是也听到了吧......完了完了,他肯定要狠狠嘲笑我了...... “妈,我就不去了吧?反正今年我就没打算去蔡家庄拜什么年,他们也都知道我的情况,应该也不会怪我的......”大姐也在!不就是杀个鸡嘛!至于都来看热闹吗!真是的! “那个,惠民啊,两只鸡脚炖起来可没什么好滋味儿哦~”方娟笑眯眯走过来,捡起地上没人管的公鸡,“不如你干脆整个公鸡都给炖了算了。原来爸还在的时候,我听他闲来没事讲古的时候,提过几句,你说的那道菜,本来应该叫黄豆芹菜炖牛筋吧?现在牛筋可找不到地方买,公鸡肉质硬,也勉强可以替代一下,反正你也就是练手嘛,你觉得呢?” (注:讲古,方言用词,并不一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讲述古代的事情”或“讲述过去的事情”,而是一个统称。是一种农村特有的上一辈甚至上两辈人,在茶余饭后用闲聊的方式,改编的方式,对下一辈下两辈的年轻人或者小孩子传授一些有用的人生经验,或避险或涨见识或提醒或警示等等。讲古的内容千变万化,虽然大多是真实发生过的,但不一定就是如长辈所言就发生在本家族本民族本县本省,或者本国的事情,视当时具体的需要而适当进行改编。用后辈们不抵触的方式讲出来,也不强求听进去多少,不强求所有年轻人都要听,或者都要坐好一起听。听到多少,听进去多少,听到的是什么内容,都看各人的机缘。) “啊啊,我听大姐的!你说的不错,这道菜原本就是用的牛筋......大姐你居然也懂这么多!” “嗯?怎么说话呢?你大姐永远是你大姐啊,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哈哈哈......”方娟先假意生气,后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说着说着自己就忍不住哈哈乐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大姐说得对!你可有的学呢,小惠民!”姚立华紧跟着也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见妈笑了,剩下几个自然也跟着捧场。 只有桂枝一边笑一边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往后撤,打算先躲进房间里去。等他们找不到我人在哪儿,就会自己拎着那什么腊肉啊红糖包啊红双喜烟走远去拜年了,那我就又有时间可以好好学习了! 中专我一定能考上,老孔你的推荐信我拿定了! 我才是你最聪明的学生,哼! 第56章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挑剔 “妈妈~,妈妈~,我的好妈妈你再过来一点点嘛,我有话要对你说的呀,来嘛来嘛,来嘛~~~” “yue”,自从二姨回来了,翠珠姐就越来越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人了,老是当众撒娇,嗲声嗲气,连嗔带喘,真受不了她!作为拜年路上的沙僧,立民两手提满了腊肉老红糖红双喜烟,见前头的朱翠珠才消停一小会儿,就又开始作妖,赶紧再降一格步速,就差学蜗牛爬地跟在她们母女俩身后。 “来啦来啦,珠珠儿要跟我说什么话呀?”方怀英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的女儿不跟我撒娇,让她跟谁撒娇去啊?啊!忘了,以后她要是真嫁给那个什么臭屁小子方爱军的,还真有可能对他撒娇! 不行,我得好好、好好、好好的考察考察他! “妈,我想了想,要不干脆就直接安排你跟爱军见面算了。不然你一天忙到黑,上午要带我们去亲戚家拜年,下午还得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旁敲侧击、趁人不注意地考察他,晚上我又不舍得你早睡,总缠着你有讲不完的话。像这样你总也不能好好休息可怎么行啊?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再有就是,你自己也说了好不容易跟厂里请的年假,一共也就这么几天,难得回来就得把想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才走。我虽然不知道你都打算办哪些事,但我知道你主要想办的可不就是帮我掌眼,怕我年轻,带眼不能识人,选错要嫁的男人嘛。妈,我说得对吗?”朱翠珠把倚靠在方怀英肩膀上的脑袋挪开,紧挽住的手腕也松开,摆正姿态,严肃认真的正对着方怀英,字斟句酌,不偏不倚的提议道。 “哎唷~,我的珠珠长大了啊!对,珠珠你说得非常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妈我又不是什么老古董,我自己尚且不肯委屈自己跟不合适的人一起凑合过日子,又怎么会计划着非要摁着你去过你不愿意的人生呢,是不是?”方怀英很欣慰的拉过女儿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细细解释。 “我更不是不相信你的眼光!能被我女儿看在眼里的,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就是吧,这人年轻的时候看什么都带一层梦幻美好的雾气,习惯了看好的一面,对未来的设想也多往好的方面去设想,基本没有什么预警和避险的意识,也拉不下脸来去计较一些细小但关键的利益处。还都爱讲究个品德高尚,不计较钱财经济的。品德高尚没有错,但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多争取一些对自己有利的生存条件,很有必要啊! 尤其对女孩子来说,不管你最后跟谁结了婚,必过的一关就是怀孕生孩子啊!那可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大事啊! 男孩子可不用顾忌这些,他就等着孩子生了跟他姓,能说话了管他叫爸就成。别说媳妇生的时候不陪产,不会有人揪着不放去惩罚他,就是一年到头带孩子的时间没有他拉一泡屎的时间长,也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他,就更别说惩罚他了!” “哎呀妈——,你这什么比喻啊?带孩子的时间没有拉......哎呀,我先不跟你说了。等你定好了几点见面告诉我就行,我负责去通知爱军过来。好了,前面就是四舅家了,我们快去拜年吧!”朱翠珠被妈这样长篇大论的一席话吓了一大跳,赶紧胡乱扯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来转移注意力。 原来结婚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并不是结了婚,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婚后甚至不是多个盟友,而是愈发孤立无援!!! 朱翠珠的人在往前赶,魂却在往后缩。 此刻她只想缩回去,继续承欢膝下,做个一世受宠的女儿。 之前那么着急跟妈提结婚做什么? 我是脑子进水了吗? “......珠珠?珠珠?你在听吗?”方怀英走着走着,发现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走到女儿前头去了,都能看到老四家大门了,就这么几步路,珠珠她怎么还越走距离越远,“不是要给你四舅舅拜年吗?你现在这是,另有打算?” “啊,啊?没有啊,我没有什么别的打算啊,我,拜年不得拿东西嘛,我这是帮着立民弟弟拿东西呢,怕他一个人拿不动......立民弟弟,你给我一条腊肉吧,大过年的,我总不能空手进四舅舅的门吧。” ......你还是别笑了,怪吓人的!还有,也别叫我立民弟弟,更吓人!你少对奶奶告我的黑状,我就阿弥陀佛了。 “呐,给你这条红双喜的香烟吧,这个轻,好拿。还有,翠珠姐你就直接喊我立民吧,用不着这么生分,怎么说咱们也算一家人嘛。” “啊好好,立民立民,那立民我们一起走吧?” 奇怪,她们母女俩刚刚说什么啦?也没听见吵架呀,这怎么还非要挤挤挨挨凑我身边一起走呢?她又打什么小算盘?“不用了,已经到了,你直接掀帘子进去就是了!我会跟你后头进去的。”还是离她远点的好,别又不小心中了她的小连招。 “爱军,爱军,军儿啊,军儿?小军军儿?”呃,大哥你还是赶紧应声吧,不然我怕你会更尴尬。 在此之前的朱翠珠,一反常态的没有如往常一样,所有时间都花在缠着千里返乡的方怀英上,对着亲妈一时撒娇弄痴,一时说些俏皮话。而是一路忐忑的小心避着老妈方怀英走,就怕被问起自己听完她那一席话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因为根本说不清道不明,也有后悔,也有害怕,更多的却是茫然。 妈妈就是相信了我写的信,才千里迢迢赶回来,执着于给我掌眼,帮我挑人,我总不能现在反口说一切作废,从头来过吧? 只能勉强撑着扛过给嫁出去的四舅舅拜年的流程,连递过来的红包都忘了伸手去接,就马不停蹄往回赶。一直到吃中饭的时候,朱翠珠都还化苦闷为食量埋头苦吃,鲸吞虎噬,狼吞虎咽,仿若摆在眼前的是什么饕餮盛宴,脑子里的问题却是越冒越多,一个勾连着下一个,不停盘旋,仿佛就要这么永不停息、无休无止下去。 但,方怀英是什么人呢?不说她是朱翠珠的亲妈,一手带大她的人,也不说比朱翠珠的年纪大很多,见识多,社会经验足。 就单单只是这些年的经历,方怀英为了谋生,为了更好的生存,靠着忠于内心的直觉和一往无前的勇气,硬生生一点一点把自己意外偏了航的人生给拨乱反正了,继续走在正常的、可持续的轨道上。她一眼就看穿了,表面上看似没有变化的女儿,此刻正在发生着哪些变化。 只是,这个时候,我是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了,得另外找个她信任的人才行。 好吧,我承认,我这一年多的缺席,造就了她对那个什么臭屁小子的依赖,没办法,还是让女儿去找他好好聊聊吧。“珠珠啊,你吃完中饭,要么睡一觉,要么你就去找朋友玩会儿呢?别老跟在我们这些大人身边,反正我下午是要睡觉的,你别吵我。” “诶,来啦,珠珠我来了,”爱军硬着头皮放下手里吃到一半的饭碗,顶着大家各色各样的目光,一边应声一边往外走,人还没到朱翠珠跟前,手已经不停在做下压的手势,以及竖在嘴唇上阻止发声的嘘的动作,“快别喊了!我妈就在场呢,还有其他人!都听着呢!尴尬死了!” “哦哦,我不喊了不喊了.....谁叫你来那么慢的!要是我喊第一声的时候你就答应了,不就没这事儿了吗?”朱翠珠就尴尬了一小会儿,马上理不直气也壮地倒打一耙。 “是是是,我没注意听,是我的错。这几天你不都在陪你妈妈嘛,我就没留心你会来找我,对不住嘛。”爱军给台阶就下,见好就收,也没挪步子就站在大门右侧的窗下,向朱翠珠作揖求饶。 反正这个距离,客厅里面的人看不到也听不见,不会丢脸。 “好啦好啦,原谅你啦。咱俩都有错呗。”朱翠珠按住了爱军的手不让继续作揖,话头一转,“我妈让我来的!我,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啊?方阿姨让你来的?要,要要聊什么啊?” “你抖什么呀?就在这儿聊啊?” “哦哦哦,你说得对!我们换个地方,换个地方,好好坐下来聊,坐下聊......” 方爱军带着朱翠珠忽左忽右,绕来绕去,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可以单独不受干扰的聊天,又怕被翠珠嘲笑,一边带路一边还嘴硬的解释:“有点远,嘿嘿,有点远,就快到了,快到了......” “真的吗?”翠珠一脸怀疑。 “真的。啊到了!就这儿了!”爱军心浮气躁地胡乱一指,根本没看自己指的是个什么地方。方阿姨到底设了多少道关卡考察我呀?先是立国立军他们,现在又是翠珠自己找过来要好好聊聊,后面呢?后面不会还有什么外婆舅舅之类的吧? “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啦?”翠珠看了看指的地方,上前一步摸了摸爱军的额头,“你不用这么慌张,是我跟你聊,我你不熟悉吗?又不是我妈来找你......算了,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秘密基地。别呆站着啦,走啊!” “啊?哦哦,走,走......”爱军回过神来,本能地抬脚跟上翠珠,走了几步想起来扭过头去看了看。怪不得翠珠怀疑我说胡话!我居然指到了邻居家的茅厕上去了。 终于,翠珠领着爱军到了目的地。 “好了,现在可以好好说了。”翠珠盘腿坐下,还邀请爱军也赶紧坐自己旁边。 “这,这,这不好吧?咱俩还没正式定结婚的日子呢......”爱军看着眼前的稻草垛无所适从,他虽然憨是憨了点,但这种“事故多发”的敏感地点,还是有所耳闻的。 “珠珠,我认真的,咱俩还是别在这儿说话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闲言碎语,尤其对你一个女孩子家影响不好。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去说话吧。要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你直接领我去你外婆家也行。反正,反正我是不可能让你被人说三道四的!你起来,咱俩赶紧离开这儿!” 爱军急切地想要拉起翠珠来,好赶紧离开此处。翠珠自觉自己胸怀坦荡,没什么龌龊心思,不用担心那么多,偏偏不肯走。急的爱军大冬天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珠珠,你就听了他的吧!别任性了,看给人急死了!”还算这小子懂事! “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这下不用拉锯了,翠珠自己就蹦起身来,“我们还没开始聊呢,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他找的我不乐意,我找的他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个小胆儿!哪天树上掉下一片叶子,他都得担心砸破脑门咯!” “方,方方阿姨,你好!”爱军结结巴巴,想去拉翠珠又不敢伸手,双脚并齐,双手交叉,站了个板板正正。 “你就是爱军?” “是,我就是爱军。我今年30岁了,生肖属蛇,会制弓,会打猎,还会开荒种田,会......”好像再没有会的了吧?怎么办?我年纪比翠珠大这么多,她妈妈肯定该不乐意了! “好好,先不用介绍了,跟我去家里坐着聊吧,你觉得呢?” “翠珠同意的话,我就去。” “那珠珠你说呢?他得看你的意思。” 那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反正妈都已经见到他了,也不用另外安排时间了。 一时方怀英在前面对着爱军一顿打量加“面试”,反倒把个朱翠珠丢在了后面,随她自己往回走。 “妈,妈,妈,大哥被人带走了!”惠民顾着压低自己的嗓门,又跟做贼一样到处看家里有没有拜年没走、留下来聊天的亲戚,没留神自己说了一句大有歧义的话。 “带走了?带去哪里了?你大哥个铁憨憨,还能做成什么恶事?”果然还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姚立华一点儿没着急,一边悠哉悠哉倒茶,一边反问。 “哦不是,我说错了,不是带走了,是跟人走了,去了翠珠姐家,同行的还有翠珠姐她妈,就刚从深圳回来的妈,叫什么英的......” “哦哟?这是两手空空就去拜访未来丈母娘去啦?哈哈,有好戏看喽!” “妈你怎么还幸灾乐祸的呢?你不着急啊?万一没好呢?那不是还得重新给找大嫂?”爱民洗完碗筷从厨房转出来,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就问道。 “着什么急啊?反正总要有这么一天,这样还真实一些!随他去吧!来,下午不用拜年,我们来打牌吧!桂枝呢?让她把她那副桥牌拿出来呀!” “我去拿!这些天桂枝都捧着她那几本书,神神秘秘的,这会儿不知道又躲哪儿去了。但我知道她把桥牌放哪儿了,我去拿!”桂花放下手里正纳着的鞋底子,起身应道。 于是1984年正月初一的下午,方爱军在朱翠珠外婆家被“三堂会审”地拷问了个底掉,根本想不起来能耍什么小聪明,问啥说啥,没问到的他还自己主动往外倒。 生怕惹得未来丈母娘不喜,不同意他跟珠珠的事儿。 心大的姚立华则转移阵地,领着爱民、惠民、桂花三个,从客厅缩进暖洋洋的火塘屋里,凑齐了人数,一起兴致高昂地打桥牌去了。 第57章 桂花:表白?还是骚扰? “喔喔,喔——”这回总不是又在杀鸡吧? 桂花听到的公鸡打鸣声,近的仿佛就在床头,对着自己的耳朵喊的,这逼真劲儿,吓得桂花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尽量让人察觉不到的分批次睁开眼睛。先眼头张开一点小缝儿,再大点儿缝,最后是眼角眯成一条狭长的缝,先左眼后右眼,小心了又小心,终于敢悄悄扭头去查看床外侧——呼!没人!吓死我了! “谁吓死了?”冷不丁一张脸垂下来,凑到桂花眼跟前。 “啊!!!!!!!!!!”桂花一边尖叫示警,一边立马紧闭上刚睁开的双眼,避免完全看到对方的脸,手上也没敢停,从放在心口的安抚手掌一秒化成了护卫的拳头。也不管砸没砸到,总之一拳头一拳头接连不断地往前砸去,“你是人,还是蛇仙?我,我我,我很尊敬蛇仙的!不是我!你找错人了!” “谁!桂花?是桂花在叫!......怎么啦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平时雷打都不一定会醒、酣睡如猪的惠民第一个冲出来,跑到两个妹妹的房门前,一个急刹车停下来,抬高声音大声问,“桂花!桂花!你怎么啦?桂花你回话啊!” “哎呀这种时候就不用讲究什么进房先敲门了!赶紧进去啊!桂花吓破胆了,哪敢儿回你话呀!快,我们直接进去!”姚立华当先破门而入,呃,没破成,这门一推就开,根本没反锁! 完了,桂花危险了!不是撞上入室盗窃了吧? “桂花,桂花,我们来了,别怕!你三个哥哥都到了,隔壁还睡着你几个舅舅呢,我们人手够,不用怕他!” “对,我们都在呢!别怕!”爱民胡乱套上裤子,光着膀子冲过来,也开口帮着壮声势。 “赶紧进去啊,在门口喊什么?”爱军昨夜一直思忖着自己与翠珠的事儿,辗转反侧,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勉强睡着一小会儿,所以醒得最晚。他顾不上穿衣服,直接光着脚,穿着睡前脱剩下的秋衣秋裤就赶过来了。 被爱军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如梦初醒,一窝蜂涌进已经没了声音的小卧房去。 差点挤不下! “呵呵,嗨!是我,桂枝啊!”桂枝自知闯了祸,讪讪打了个招呼,就赶紧脱了鞋往床上爬,爬到惊魂未定的二姐身后还嫌不够,整个人跟个大蛆一样,拿脑袋领着身子,一拱一拱快速钻进棉被里去,把自己紧紧包住——等着一会儿肯定少不了的拳头雨和巴掌肉,呜呜,早知道我就不跟二姐开玩笑了! 闯进门的四人面面相觑,怎么是桂枝?她昨天晚上不是跟桂花一起进房间睡觉的吗?这会儿怎么是穿戴整齐,从外面回来的? 这,好像比桂枝恶作剧吓到大家,更严重啊! “小姚啊,我来帮你!桂花那屋是不是?看我的枪!”老年人觉少,与方家隔了两道墙的方道遂,其实要比方家人更早听到桂花的尖叫声,只是她又回身去取自己的老伙计,脚下又不敢迈太大步子,怕摔在化成雪泥的土路上,不疼也丢脸,所以来得就比较晚了。 “诶诶——,方老英雄别激动!是误会是误会!快收起来,小心走火!”姚立华赶紧回身拿卧房的木门挡住方道遂的枪口,“真是误会!是桂枝这孩子跟她二姐闹着玩儿呢,没有入室盗窃的贼人!” “真没有?有的话一定要说啊,别担心干不过!我手里这把枪不说一百条,至少也收割了五十几条小鬼子的命了,不用怕他!”虽然方道遂脚下刻意减慢了速度,实际上才跑这么点儿距离,她是脸不红气也不喘,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底气十足,“真没贼人?” “真没有!” “那好吧。那我收枪了。”这怎么听着您老还挺失望啊? “来来来,我们都去火塘屋坐下,好好喝上一杯热茶。多谢方老英雄您惦记着桂花!只别累的您出了一身热汗再去经那冷风寒气的坐下病来,来,往这边走,”姚立华想到了点什么,顺势绊住了方道遂老英雄往回走的步子,非拉着让烤烤火喝杯热茶再回家去,一边吩咐惠民到,“今天才初二,方老英雄头一遭上我们家来,你赶紧去放个最大的迎宾炮仗去!就,就那个五十响的吧!” 随即又对床上一躺一趴、静悄悄半天没出声、试图蒙混过关的姐妹俩指挥到,“你俩也别赖在床上啦,拜年的客人马上就要到了,赶紧起来收拾啊!” “哦。”桂花一边应声一边回身去推还趴在被子里包得严严实实的桂枝。 “一会儿再收拾你!给我好好想想怎么解释,天寒地冻的,你一个人怎么敢夜不归宿的!”啊!完蛋,计划要暴露了!怎么办?刚钻出个脑袋的桂枝,立马又跟个乌龟一样缩回被子里去了。 方道遂不要人扶,自己一马当先往前走,对小姚在儿女面前一连串的变脸毫不意外——谁年轻时候不皮啊?不皮不叫年轻人嘛,为着安全起见,可不就得当父母的多加管教与约束嘛。 等桂花和桂枝磨磨蹭蹭收拾齐整,漱了口挤在厨房里,东揪一点儿西掐一点儿,偷偷摸摸把家里为过年备下的各式熟食肉菜都尝了个遍,打着饱嗝出到待客的客厅来,家里来拜年的亲戚早都来了又走两波人了,方道遂老英雄更是早走了大半天的功夫了。 这下,好戏要上场了。 “你俩谁先来?说吧!”啊,我也要说吗?我不就是被吓着,尖叫了一声嘛,我有什么可说的? “我先说吧。”桂枝见躲不过去,又觉得跟自家人说自己的计划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肯定不会往外说的,“我要考中专!不是故意夜不归宿的,是学累了睡过去了,没来得及。” 停了停,桂枝挑自己觉得做错的地方诚挚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大清早跟二姐开那样的玩笑,吓到她了,也吵醒了你们大家,对不起!以后我再不会了!” “不开玩笑了,但是依旧还惦记着夜不归宿?”妈怎么还板着个脸啊?没听我说要考中专吗?她怎么什么都不问啊?中专欸,一旦收到录取通知书,就能立马迁户口,毕业以后还包分配工作! 你倒是问啊! “不不不,没有没有,再不会了,再不会夜不归宿了!这次就是个意外,对,就是意外!”桂枝赶紧连连摆手,没忍住低声嘟囔,“那家里也没有能安静学习备考的地方嘛,我不就只能去山洞了......” “真没有吗?你问过我们其他人了吗?自己一个人偷偷计划这个计划那个的,你是不是觉得你还挺为我们大家着想的,嗯?” “就是,桂枝你也太能瞒事儿了吧!我们天天跟你一处住一处吃,一星半点都没听你提起过啊!”惠民一边手上又在钳(音,qian二声,此处同普通话里的“拔”。)鸡毛,一边说道。 “你怎么又在钳鸡毛啊?不会又是公鸡吧?大姐她都带着俩孩子回蔡家庄去了,我们可不会再帮你试吃!” “要你管!现在说你的事儿呢,别想转移话题!” 好吧,转移话题失败。还要我怎么办嘛,我都说了再不夜不归宿,也不恶作剧吓唬人了,反正让我不再继续学习备考中专是绝对不可能的。桂枝暗暗不服气,却不敢开口再问,只垂着头老老实实站那儿等着,想先看妈怎么打算的,她才好再作反应。 “桂花你呢?你没有什么想说的?”结果姚立华根本没往下说,反而是调转枪头,把话题引到了二女儿身上。 “我?没有啊,我昨天晚上就在家睡觉啊。”桂花一脸莫名其妙,到底要我说什么呀?我是被吓的那个,我什么也没干啊! “所以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桂枝没回来?想好了再说哈。”呃,老妈果然是老妈,她怎么知道的? “对不起,我错了!” “行了,就到这儿吧。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你们都大了,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我就不白费那口舌了,去吧去吧......”可他玉皇大帝的累死个人,谁爱养孩子谁养去吧!我可不养了,这一茬一茬又一茬,尽是事儿,还没完了! 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也好想尖叫啊! 桂花和桂枝互相看了又看,这就,结束啦? 这雷声大雨点小的,不会有诈吧? “走啊,还杵我跟前做什么?不走是吧,不走我可派活儿了啊!你,陪你大哥去一趟县里,他要跟你未来大嫂和她妈一起去县里置办个什么东西,你老去县里卖蚕茧,县里的路你比他熟。”姚立华心累,懒得再折腾了,干脆一鼓作气全支使出去,“你,该备考备考去,就在家备,别往外跑!我们家一共也没几个亲戚还活着,过了今天也就明天上午还有一波,你上后院那个小木屋去备考,烧个火盆取暖,记得开窗!” “行了,就这样,散了吧!都别烦我,我要继续睡觉去了!” “桂花你也去?那你抓紧吧,我都收拾好了,我先去珠珠家汇合,反正一会儿还要路过咱们自己家,到时候我喊你哈。”说完他就大跨步走出门去了。 只见爱军穿着自己压箱底的好衣服,把自己收拾成个精神百倍的模样,仿佛昨晚辗转反侧、凌晨才勉强入睡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还不忘在胸前带扣子的四方形口袋里揣上一笔小积蓄。那是他年前借着上镇里运红砖的机会,捎带手转卖了几头大小猎物、几块硝制好的红的白的狐狸皮毛,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 妈去睡觉,桂花陪大哥去县里忙着置办大嫂家的什么东西,桂枝偷偷在备考中专,连惠民都在津津有味的练习厨艺,那我呢?我要干什么? 爱民站在一下子空旷下来的客厅,茫然无措。他觉得自己应该只是在意没人来找他,约他正月里去干点什么,但又隐约觉得好像不完全是这样,不然心里怎么会空落落的? 就好像,一夜之间,原本鲜活跳动的心脏成了一颗全无依托,悬在虚空中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不知名物件。 “二哥?你站这儿干嘛呢?你今天没事?那可太好了,麻烦你帮帮忙,给烧一盆旺旺的火来,好不好?你嫡嫡亲的好妹妹就快冻哭啦!”桂枝刚在后院小木屋里呆了一小会儿,就被冷风吹、寒气袭搞了个灰头土脸,这还不如山洞暖和呢! “烧火盆?行啊,这个我拿手!等着,马上就好了!” “太好了!谢谢二哥,你可真是救了我的命了!”桂枝一脸恳切,双手合十,认认真真但略带夸张的感激涕零。 只等二哥走开,不再失魂落魄发呆,就转身进了小卧房,找二姐求饶: “二姐,二姐,二姐!二姐——,好二姐,你就听我说一句话嘛!” “那行,你说吧!”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赔礼道歉,一大清早的又是被你吓,又是受你牵连,就没个好事儿! 桂花收拾得差不多了,闻言也不着急,张口就接了这话,一脸认真地等着听妹妹的道歉,随手就放下了拿在手里的拼布包——是由红黄蓝紫橙五色碎布头裁剪拼接而成,开口之外的另外三周外沿还额外手工缝制了鲜亮亮的荷叶边,包两侧拼成的几何图案略有不同,两面之间还插了一条细长的做连接用的浅灰色布条,包的把手是仿着女孩子惯爱扎的二股辫样式拧结成形后拿特制的弯粗针固定的,结实耐用,把手上面还有简单的水莲花图案。 结果桂枝见桂花脸上并不是真的火气,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把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理直气壮提要求:“二姐,好二姐,我的亲亲好二姐,你给我带个铁皮文具盒回来呗?再有一个月,熊婷婷就要随陈乡长回黄石去了,我想送给她做礼物!” “你!......也行,带也可以,得你自己出钱!现在就把钱给我,不然我就不帮你带了!”哼哼,小滑头,我还治不了你了! 桂枝正等这话呢,答应了就好!立马击掌同意了,“呐,不许反悔哈,这些钱买两个文具盒都绰绰有余,你看着办吧。” “你,你怎么给我这么多钱?诶不对,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桂花手忙脚乱接过桂枝随意丢过来的几张人民币纸钞,拿在手里仔细一看,是五张枣红的壹角,两张绿色的贰圆,居然还有一张伍圆! “什么啊,这可是我这一年多时间,辛辛苦苦给人抄书攒的!我还嫌少呢!手都抄痛了,十几本书就给这么点,那老板也太能赚钱了!就是个黑心的资本家!” “你就不怕我全给你花咯?” “那就要看二姐你对我这个嫡亲小妹的手足之爱,还剩多少咯!” “桂花,你好了吗?我们要出发去县里了,快点啊!”窗外传来大哥爱军的催促声。 “好了好了,就好了,给我三分钟,就来了,我套个鞋(音,hai二声,笑)!”桂花赶紧应声,手上忙穿鞋,嘴里吓唬桂枝,“那可真没剩多少了!你老拉着我帮你打掩护,你没事儿,倒给我惹一身麻烦,我这就全给你用光光,你等着看吧!” 话说完,鞋子也刚好套上,趁桂枝还没反应过来,桂花一溜烟跑到屋外跟大哥汇合了,“大哥,翠珠姐,我来了!方阿姨好,我妈让我陪大哥一起去县里,你不介意吧?” “没事儿,多个人才好呢,正愁没人熟悉县里的路线!那咱们就快走吧!” “好嘞!” 因为才正月初二,时间也卡在了中间,距离吃早饭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距离吃中饭又还差一个小时、半个小时这样,所以公路上除了他们一行一男三女四个人之外,根本就没旁人。 车也久等不到。 “妈,你那个什么熟人,是不是记错地方了?”等了半天,朱翠珠忍不住发出疑问。 “肯定不会错的,再等等哈,不着急。我们特意约的这个时间段,就怕人多口杂传出去被人眼红给举报了,应该快到了,再等等。”方怀英安抚地摩挲着女儿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你要是饿了,我挎包里带了吃的,你想吃就跟我说哈,我给你拿。” “等久了吧!不好意思,家里来客了,我好不容易才脱身!都上来吧!”一个体格健硕嗓门洪亮的大姐,伸着脑袋对下面站着的四人表示歉意,那说话声都快盖过她开那车发动机的嗡鸣声了。 居然真来了一辆车!只这车怎么看怎么别扭,既跟桂花坐过的公交车不大一样,又跟方怀英在深圳路边农田里看见过的农用拖拉机不完全一致,这,真能开到县里? 要半路抛锚了,可怎么办呀? “上来呀,不用担心,不会半路抛锚的,我带着扳手呢,就是抛锚了也能马上摇起来!快,都上来,等急了那人说不定就走了,到时候你们就白跑这一趟了。” “上去吧,珠珠你在前面,我托着你点儿!爱军,桂花,你俩应该不用我张罗了吧?”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能上,方阿姨你先把翠珠姐推上去吧,等你们坐稳了,我俩再上去。” 一时等人都坐定了,蒋家大姐立马开足马力往翠治县里开。 一边开,她还要一边找人聊天,尤其热衷于介绍她麾下的爱车,“第一次见我这车的人,都跟你们一样,又怕这又怕那。其实我这车,好开着呢!也就是样子丑了点儿!” “那你这车到底怎么得来的呀?这看着也不像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呀!”方怀英真心好奇,顺势问道。 “嘿!我就说你个方家妹子不简单!这你都看出来啦?你,这个......”蒋家大姐一边向左回身对人说话,一边拿右手竖起了大拇指夸赞,等于是一只手都没放在方向盘上,吓得所有人立马死死抓住身边能抓住的地方,就怕下一秒车就翻了。 “没事儿,不用这么紧张,这路我跑多少回了,翻不了,啊,把心都放回肚子里去哈!看我给你们加个速!”看样子,这蒋家大姐来之前没少喝。 也是,这过年过节的,都不拘着人喝酒打牌,哪怕小孩子也会被拉着喝上一杯米酒甜酒的。 只是这也太危险了! “蒋大姐,咱们先不聊了,得安全赶到县里才是啊,刚你不说那边人等急了就走了吗?” “是,你说得对!是应该尽快赶到县里,都坐稳了,我要继续加速了啊!”完了,我说安全,她说尽快,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啊,怎么还能挑自己想听的词听啊? 方怀英都后悔上这车了,这什么人哪,之前接触过,那时候看着还挺靠谱的呀! 后悔也无用,已经上了车了,那就还是闭上嘴,老实呆着,小心别再言语刺激到她了吧。 终于!我们终于安全到县里了! 一行人心有余悸,手软脚软,人均一顶乱麻七糟、冰渣混着尘土的乱发造型,颤颤巍巍爬下车来,脚踩在柏油路上的那一刻,堪称劫后余生。 “呐,你看,我就说我这车好开吧!不会抛锚也不可能翻的!” “是是是,你说得对!你这车也就是看着与众不同了一点,确实是辆好车!之前是我们见识少了,你多包涵。方家妹子在此多谢蒋家大姐守诺,这么快就把我们安全送到了县里!多谢!”可得说些好话把她送走,我可不能再坐她这车了——不然,另外半条命也得丢了! “嘿,方家妹子你这话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要不这样吧,你们去办你们的事,我就在这儿等你们,下午咱们还一起坐这车回去!反正我也已经出来了,也不差多等这一会儿的,嗯,就这么说定了! 你们赶紧去吧,啊,去吧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刚好可以对付着再睡一觉,昨天晚上通宵打麻将,早上起来又喝了好一场酒,又困又乏的,啊哈——” 我命真大!看着倚靠在奇车的轮子上,说着说着话就困倦地打起了哈欠的蒋家大姐,方怀英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了这么一句感叹。 算了,还是先去办事,大不了趁她不注意自己一行人偷偷溜走呗。 “蒋大姐,你不用等我们的,我们的事儿一时半会没那么快结束。在这车里睡觉,哪儿有你回家去,躺进暖烘烘的被窝里睡觉来得舒服啊,你能送我们来就已经很好了,别在这儿等着了,真的!” 反正我仁至义尽,已经反复强调了不要等我们的,后面再有个什么,就不关我们事了啊。 “走走走,我们赶紧走,再呆下去,恐怕这车轱辘话就愈发没完没了了......” “诶诶方阿姨,走这边!你那个方向再走走就离开主城区,去到郊外结冰的河边了。” “哦哦好,走这边,桂花,还好有你在!” 一行人除了方怀英和桂花的精神头还行,爱军和翠珠这一对小情侣,只知道机械地跟着前面两人走,大半天过去了都还没能从昏头涨脑中缓过神来。 “就是这儿了!方阿姨,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桂花略带雀跃兴奋说道,还好还好,虽然我每次来都没怎么特意去关注路两边的商店,但县里最大的成衣店我还是知道位置的。 “到啦?到了就好,等会儿哈,我看看,说是一个胖胖的小个子男人,留着齐肩的长发......”方怀英一面左右查看,一面细数即将交易的人的特征。 “你看那儿!是那个人吗?” “对!就是他!你看他旁边,是不是靠着一架二八大杠?” “嗯嗯,那我们过去吧。” “等会儿!现在还不能过去!调头,咱们先去找家个体户开的小食店,吃上一顿小馄饨再说,走!”方怀英拽住桂花的手往回走,结果一回头就撞上木木呆呆的一对小情侣,赶紧一人肩膀上拍一巴掌,提醒他们跟着一起调头。 “啊?方阿姨你不怕他真走了哇?” “你个实心眼子的!先别说话。就这家,这家的馄饨应该很好吃,门还对着路那边,我们可以边吃边观察观察。” “诶?你不是说你不熟悉县里的路吗?” “老板,来一,不对,来四碗馄饨,不要香菜,多加辣多放醋,”方怀英没接桂花这话,已经走进馄饨店里去,开始在柜台上对着头发花白的女老板点餐了。 结果身后传来一连串的不同意见: “妈,我这几天吃不了辣。” “那我也不吃辣了,醋也少放些。” “那个,我喜欢吃香菜......” “那你们自己跟老板说吧,我就只取我那碗了。” 等其他三人陆陆续续吃上了香喷喷的小馄饨,方怀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停下筷子,正神情专注地盯着路对面那家成衣店。 “你们吃着,我马上回来!”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突然就丢下碗筷,起身出门直奔路对面去了。 可,怎么好像去的不是成衣店里面啊? “翠珠姐,方阿姨在做什么啊?这怎么看着神神秘秘的?难道不是付完钱,取走定好的......就行了吗?有必要这样云山雾罩,绕来绕去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嘘,你小点声,旁边还有人呢,也别让老板听见了。你先别着急问,等我们安全到家了,你想怎么问都行的。” “珠珠说得对!桂花你先别问了,等到家了再说。” “哦哦好,我不问了不问了。”见另外两人如此紧张提醒,桂花也不由得警惕起来,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复又低下头连吞了好几个小馄饨,只是没再尝出什么好滋味儿来。 没察觉到三个小辈的疑虑,不一会儿,方怀英就又空手转回馄饨店来了。 “吃完了没?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走吧。” 啊?这就办完啦? 只是这次三人都默契的没有问出声,连扒几口,把碗里吃干净了,才放下筷子,顺从的跟在方怀英身后走了。 “诶老板,喏,刚走的那四个,你不跟上盯着点儿?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呢!”店里零星几个男人,本也不是什么正派人,就好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异口同声撺掇老板跟上去看看。 毕竟,大正月的,大多数人都会在家守着,等拜年的亲戚上门好招待,就是出门办事也得等吃过中饭了再去,而不是像他们这样,直接就在外面店里吃上中饭了。 “滚你的蛋!要去自己去!还支使起老娘来了!”这明显就是一家子凑在一起壮胆,想给即将出嫁的女儿寻摸点儿好嫁妆啊。个老光棍,没家没业没子女,懂个屁! “哈哈哈,骂的好!骂你呢!” “谁说的,明明是骂你个老光棍!” “我才不光棍呢,老板不就是我媳妇儿嘛......” “赶紧撒泡尿照照去!凭你也配!.......老板明明是我媳妇!” ...... 方怀英一行人当然不会知道自己都走出老远了,馄饨店里还在因为自己一行人打起了嘴仗。 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去管。 他们一路马不停蹄急行军,不一会儿就赶到了一处隐蔽的小山坳,见到了等在那里的小个子胖男人。 “还差一张大团结。” “差一张就差一张,我定金付了三分之一,刚刚又付了剩下的一半多,这一张就先差着。我得等你把车推出来,验明了没问题,再给你剩下那一张。” “你不用先给我,你把大团结伸出来给我看看,不然我怎么信你手上真有?” “那不行,我怎么知道你真有车假有车,刚刚在成衣店后巷,我也只看了一眼盖着布的外形。没有你这样的,我钱都陆陆续续给你了,就差一张而已,你那车我都没看到完整的样子,更别说摸到车把手了! 你要不想做我这生意就直说,赶紧把我付的钱还回来,我找别人去买。我还就不信了,有钱我还找不到人买?” 小个子胖男人见迟迟谈不拢,想着干脆上手抢了算了,卖什么自行车卖车,抢钱不比卖车来钱快啊!反正他们一行人就一个男人,看着脚下虚浮,也不是什么练家子,肯定干不过我练了多年的武当派功法。 正僵持间,一个惊喜的男声突然在小个子胖男人身后响起来:“桂花?你怎么在这儿?” “你是?你认识我?” “我是韩国华啊!咱们之前见过的!也是在县里!”韩国华兴冲冲推着一辆永久牌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加快脚步往桂花一行人这边靠拢。 (不,你没跟桂花见过,你是触发了桂花的自保机制,被她不留情面狠狠骂过。你也是奇葩,被人骂了,反而把人记得牢牢的,再跟人遇上还兴高采烈往人跟前凑。) “你别过来!我不......”桂花正要说我不认识你,就被方怀英偷偷拽了衣袖,察觉到了不同寻常,她想了想,立马改口热情到,“啊,是你啊!你先别过来,我们这正谈事儿呢!你应该还不方便听,你说是吧,方阿姨?” “啊哈哈,对,咱们这事儿还,大概还,大概还有得谈呢。你就先别听了。” “不就是买自行车嘛,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我知道一个人手里有好几辆,我这辆就是从他那儿买的,价格公道,一年内要出什么问题,还可以推到他舅舅的修车铺里去修,不要钱!” “真的吗?”这下方怀英是真动心了,要真有这么个人可就太好了,最多今天这桩亏点钱,重要的是得搞到车啊!质量好,价格公道,出了问题还能帮忙维修,真不错! “方阿姨,你就一个女儿,还真打算买两辆自行车啊?”桂花一边说一边眼神示意那边迟迟没动静的小个子胖男人的神色。 “嗨,我只一个女儿,你妈不是还有你,和你妹妹,还有你姐姐三个女儿嘛。再说了好东西哪有嫌多的呀!你没听见国华说的呀,价格公道,质量还好!” “行了,别在这儿唱双簧了,我给你看车就是了!”说着小个子胖男人转身走到山坳更深处,钻进没过人头顶的杂乱灌木丛里,不一会儿就推着车出来了,“呐,就这辆,不是要看吗,过来看吧!这可是凤凰牌的,不比他那什么永久的杂牌要好啊!你们女人就是不识货!” 方怀英根本就不去跟人计较口舌上的胜负,终于看到心心念念的二八大杠了,管它永久牌还是凤凰牌呢,先验了货再说。凭它什么好牌子,如果车不好用,那也白折腾一场。 嘿,想不到这看着不情不愿的小胖子,居然一出手就是一辆全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全新的,没人用过的,看着就是刚从厂里流水线上拿下来的! “大哥爽快人啊!这车看着是比他推着的那辆永久牌的要好些,我要了!给,最后的一张大团结,你拿好了。” “那是!不是看着好,是用起来好,哪儿哪儿都比永久牌的好!妹子你也挺痛快一人,刚刚怎么就非得罗里吧嗦扯那一通呢?我还以为又撞上个变相讲价的了呢!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以后你亲戚家的,呐,就你旁边这个什么妹妹姐姐的,要还想备些什么好嫁妆,都可以来找我哈。不光自行车,我还能搞来缝纫机,只要肯加钱,电视机、洗衣机也不在话下呀!” “喔?真的吗?那敢情好!哎呀,咱们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以后有需要保管找你拿货。只是,我们要怎么找你呢?而且这情况看着也不容乐观啊,老这么偷偷摸摸可怎么好?哪天不小心被抓了,也麻烦呀!” “哦这个啊,我给你透个底,你过来点儿,我小声跟你说。” “哦哦,你说。” “......”不笑就很凶狠,笑起来憨憨的小胖子还就真的附在方怀英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真的吗?” “真的呀!暂时先别往外说哈!” “肯定不说,我趁这个机会好好买些好东西不好吗,干嘛要到处去跟人说,是不是?” “就是这个理!那行,我数过了钱是够的,就是我们原来说好的那个数,妹子大气!我不能在这儿久待,这就走了,你们也赶紧走吧,小心别被人看见。哦,对了,下次要找我就不是成衣店了,是修车铺,记住了啊,别跑错地方!” “好嘞,你慢走!恰好我们也得往回赶了,不然天黑了就不好走了。回见!” 方怀英笑意盈盈转过身来,才发现珠珠爱军桂花他们已经蹲地上等半天了。 “搞定啦?那走吧,我来推车。”爱军第一个走上前来说道。 “可以回家啦?那我们赶紧走吧!这天色看着好像要变天,好像要下雨了。”桂花紧随其后。 “啊?是嘛?你俩这么有缘分啊?”翠珠居然跟韩国华凑到一起聊天去了,聊得还很是火热,一边说话一边时不时看两眼桂花,再不就是对爱军行注目礼。 “桂花啊,你跟这个叫什么华的,真认识假认识啊?什么时候认识的?你都一起做了些什么啊,够他跟珠珠聊这么久的?”爱军一颗心剖成了两半,一半在担心妹妹被人骗(嗯?好熟悉的剧情),一半在吃味翠珠跟一个刚见过一次的男的能聊这么久,跟我她都没这么多话聊!凭什么? “哎呀,赶紧回家吧!先不说这个那个的了,到家了咱们再细说哈。赶紧走赶紧走,马上要下雨了!” “桂花说得对,咱们得赶紧返程了。珠珠你过来,咱俩坐爱军的车一起走,桂花,你,你打算怎么回去?” “诶不对呀,这怎么就多出个我来啦?大哥你不带着我吗?我也可以坐在后座啊!” “我来带你吧,我这车就我一个人骑呢!”韩国华恰好逮住了这个空子,毫不犹豫就往里钻。 “你?你不是要去县里吗?我们回去的方向,跟县里是相反的哦。” “先不去县里了,我把你送回去了,再去县里也不迟。反正家里也不等着我回去,让买的东西也不是很着急......”可不是不着急嘛,提前给已经在弥留边缘的又一个弟弟定做寿衣,就哪怕今天去县里了,也不一定今天就能拿到手。 更何况妈她根本不愿意相信,又一个弟弟会病故,我迟些拿回寿衣,只怕她还能骗骗自己,多高兴一段时间。 “走吧,不是说要下雨了?” “那就多谢你了!不过你不用送得很远,反正车也上不去山顶,你把我放在那附近的路边就行了。” “行!” 第58章 注定的轨迹?我不! 自打正月初二那天下午,跟着一起去了一趟县城,朱翠珠就差变成她妈裤腰带上的一个小挂件了,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哎呀珠珠,我还没到回深圳的时候呢,你不用天天眼珠子不错的盯着我,走也肯定会让你知道的呀!你这都快长成我的尾巴了!” “我要是妈的尾巴就好了,这样我就能跟着你一起去深圳了。妈,真的不能带上我一起走吗?我不在乎在哪儿生活,真的!我在哪儿都能活下去的,妈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我不喜欢老呆在外婆家!” “嗯?外婆家有人欺负你了吗?” “哎呀~ 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不喜欢呆外婆家。外婆对我很好,很维护我,大舅除了一张嘴讨厌,也没做过什么,大舅妈只是没像对她自己的孩子那样对我,与我保持距离而已,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其他表弟表哥的,也都让着我,迁就我......可我就是不想老呆在外婆家!反正,反正这就不是我家!” 从现在人的思维去看,朱翠珠这是参与一次筹备嫁妆的事儿,又眼见着亲妈马上就要离开了,心里憋闷,或许也兼有被唤醒的对婚姻的恐惧。 而身处80年代的朱翠珠,根本就说不出来自己的感受。她是当局者迷,她妈方怀英也做不到旁观者清。曾经经历过那样与虎谋皮、与狼共舞的旧式婚姻,如果不是她心智够坚定,恐怕这会儿世上早都没方怀英这么个人了。 所以,对婚姻的恐惧,当妈的心里只怕堆的比女儿还多上许多。 这一对母女缠杂不清,还能解释成感情亲密,正好趁这个时候好好腻歪在一起重燃一下异地一年多的亲情。 可是,另一对母女之间的氛围就没那么美妙了。 “你是说,你遇到韩国华啦?还是第二次遇见的?那你第一次怎么不跟我说?”这是如临大敌的姚立华。 “那第一次我以为是同名同姓啊。况且我当时不留情面狠狠骂了他一通,以为就此别过,再不会遇上,就算遇见他也必定厌恶我、避开我。谁知道啊,他这次居然又一脸乐呵呵的往我跟前凑! 也不知道他跟翠珠姐说了些什么鬼话,翠珠姐估计信了他,方阿姨也帮着给他创造机会,让他送我回来。虽然只送到山脚下,自行车上不来,但我......我问过了,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芯侨村的,年龄也对得上,只家里的兄弟姐妹没完全对上。” “兄弟姐妹没完全对上?他自己老大,下面两个妹妹,最小的是个弟弟,不是这样?”那就应该不是同一个人了吧? “他自己的确是老大,下面也有妹妹,也有弟弟,不过顺序和数量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啊?你赶紧说啊!”妈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再近点,你舌头就要舔到我脸上来啦! “就他韩国华老大,下面一个妹妹,然后连续三个弟弟,最小的是一个妹妹。不过现在死的就剩一个弟弟了。也就是说,现在韩家的孩子就剩他,他大妹妹,他剩下的那一个弟弟,最后是他小妹妹,这样的顺序和数量。” “什么?死的就剩一个弟弟了?那这就是他!只除了弟弟和小妹妹的顺序不一样,其他都一样,完了完了!这次听了我的警告,你也没打算逃婚啊,按说不会再有这段孽缘啊!这怎么又莫名其妙撞上啦?还撞上两次!......难道真的有什么闲出屁来的无聊神仙在天上盯着?天命不可违?” 披姚立华的身体披得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魂是老去魂归的方桂花了,老天折腾得我一会儿80年代一会儿现代社会的,不应该就是让我来警告年轻的兄弟姐妹们好提前避祸的吗? 如果怎么选择都逃不脱冥冥之中既定的命运轨迹,那人还活个什么劲儿? “注定的轨迹?我不!妈,你先别急着愤慨,咱们还有时间,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什么办法?” “找欢婶儿啊!让她放大范围去找相亲对象啊!既然不逃婚也能跟芯侨村的人发生纠葛,那我为什么非要与那么一个人发生命运纠葛?我甚至可以仍然嫁到芯侨村,但是!我不嫁他韩国华啊!对不对?” “对!这也是个办法!而且,银子岭乡之外,根本也不可能只有芯侨村一个地方有适龄未婚男性啊!” “对对对,妈你说得对!就是这个道理!” 反正已经再没亲戚要来拜年了,择日不如撞日,桂花说干就干,抬脚就往门外走去,打算立刻就请了欢婶儿到家里来。最好今天就能拿到更多的适龄未婚男性资料! “哎唷!你要干什么去,这么急?”嘭的一声,两人在门槛处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蓄力往外跑一个慢腾腾往里跨。 “啊,欢婶儿!你来了!来了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桂花一点儿事没有,只胡乱揉了两下额头就惊喜开口。 “找我?你还能想起来我啦?你们方家不是都拜托那个什么叫沈博秋的冰人帮忙安排相亲了吗?怎么,这会儿突然想起我来啦?哦,让我猜猜,是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没办好事儿?出了什么岔子了?快给我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陈清欢三两步走到桂花的前头去了,只等坐到大靠背椅子上了,才一边揉着撞疼了的胸腹处,一边半调侃道。 “咳嗯,那个,欢婶儿,如果真出了岔子,你能高兴起来,我们家是高兴不起来的。我大哥二哥三哥他们都年纪老大了,经不得再拖的。”桂花清了清嗓子,又期期艾艾朝姚立华瞅了瞅,才解释了这么一句。 “哈哈,是这样吗,呵呵,怪我怪我,我说错话了。那行,那咱就不说那小子了,我是为你而来的。喏,拿去看,这上面一溜名字全是适龄未婚的男性,可不光咱银子岭乡的,还有三笠屯镇上的,骆驼坳乡的,九子鹤镇的等等等等,可多了!只怕你挑花眼,不怕你没得挑!” “那有芯侨村的吗?” “有啊?呐,最底下这张就是!怎么突然关注起芯侨村来啦?那地方说好也只比我们这山上好一点,说差吧,也得看跟谁比,反正就是个不上不下,卡当间的那么一个地方。” “黄益东?芯侨村不应该都姓韩吗?” “哟!你这是认识什么人了吧?你还知道那边有姓韩的呢?刚不是说了嘛,那地方不上不下卡当间的,就是这个缘故啊。它地理位置是不错的,正处在两个大乡镇的十字交叉处。那里的人呢,思想也比较包容开放,不太讲究那老一套的同姓宗族啊家族啊这些的荣耀传承,好多姓氏混在一起住。 悄悄说一句,嫁到那里的女人日子还算比较好过的!基本不会出现那种一群男人伙在一起,强烈要求惩治某一个他们眼中“不顺从”“不听话”“敢反抗”的女人的情况。 但地方又不算很大,反正肯定是比不上县城,更不要说市里了,所以混居的姓氏呢就那么些,各自也抱团但比较松散,韩,黄,陈,易,张,朱,何这七个姓是人数比较多的,其他还有......” “停!多谢陈姐,我们得花点时间好好消化一下,也得容许我们按自己的设想多方面综合考虑一下,来,你喝口茶歇歇,等会儿有什么问题不懂的,我们再来请教你哈。”姚立华不动声色听了半天,见陈清欢半天说不到自己这一方想知道的,又不好打击对方的热情,不得已开口打断了交流。 “行吧。那你们好好考虑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哈。”陈清欢终于不用揉胸腹了,起手端起了一杯热茶,浅抿一口,见桂花当先领路去往火塘屋,忍不住对落在后面的“姚立华”又追了一句,“这就是你替了姚姐姐的原因?” “之一。其他的原因应该也有,只我自己也是不清楚的。好了,先不提这些了,当务之急是桂花的事儿,你好好歇着哈,我们进去沟通一下,先别走!” “知道啦——”陈清欢随意摆摆手,催促姚立华赶紧跟上桂花去里间商量。 诶?不知道方家这会儿年货吃得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剩?我干脆在方家蹭一顿晚饭算了,最好桂花今天就能挑出个合适的来!我还就不信了,我干这么多年拉纤保媒的活儿,居然会比不上那么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愣小子? 我不光要把桂花的亲事搞定,还要把桂枝的亲事也促成!不知道他们家蔡家庄那大女儿,还想不想再找个帮着干活的?嘶,可再怎么比,也还是比沈博秋那毛头小子促成的亲事少一桩啊! 想着想着,陈清欢按耐不住地放下茶杯,在客厅里转悠来转悠去。 一转身吓一跳,我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你干什么?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出个声会累s......会累坏你呀!”陈清欢脚下敏捷跳开,手按在胸口,不停由上到下地安抚胸腔里那颗猛烈跳动的心脏,没留神脱口而出了一个死字,还要再说第二个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正月间要忌口,不能说死字,赶紧换了个字。 “啊?我喊了呀!我问你要不要尝w......尝鱼头豆腐汤了呀!”还是先不告诉她是我做的好了。 “鱼头豆腐汤?端过来我瞧瞧,用的老豆腐嫩豆腐啊?”陈清欢翻了翻记忆,发现眼前的人就是沈小子比自己多做一桩媒的当事人,姚姐姐的小儿子方惠民! 这么好的机会!看我不撬了他! “咦?欢婶儿你也懂做菜?那你给说说,鱼头豆腐汤是用老豆腐好,还是用嫩豆腐好?”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身边原来有这么多懂做菜的人!那是不是以后我的厨艺能超过我师傅的啦?太好了! “那当然是老豆腐了!嫩豆腐要么简简单单薄油缓煎来吃,最大限度保留原汁原味和营养嘛。要么做文思豆腐啊!听说靠海边还有种佛跳墙的做法,不过没机会尝,不知道具体怎么做。那都好多年前听说的事了,现在还是不是那个做法都不一定呢......嗯~这个味道不错!不错不错!我再来一口!” “真的吗?真不错?”听到这样直白的夸赞,惠民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闪着亮晶晶的光。 “这是你做的吧?用的是腊八节那天送到你家来的豆腐?” “哇,欢婶儿你真神了!这就是我做的!不过你怎么连豆腐怎么来的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那能不清楚嘛,我送的!”啊?原来这样啊,我还以为......好吧,想来哪路神仙也不会闲成这个样子,特意跑来关注我们家过年的豆腐啥时候送来的。 “欢婶儿你要觉得好吃,就吃完吧,锅里还有,我可以再去给你盛,没关系的。” “嗯?”原来是欢婶儿想事情去了,想入了迷,手里的汤碗迟迟忘了放下,回过神来她立马就放下了汤碗,调整下坐姿,嗐,我还没干过这样抢活儿的事呢,这...要怎么开口才好啊? 直接问?不行不行,太刻意了! “多谢惠民小兄弟的厚意,我就先吃这一碗吧,留着肚子晚上还得吃饭呢!”好像有点太文绉绉了?再试试,“我想今晚就留在你家蹭顿饭,你觉得怎么样?” “蹭饭?这你得问我妈去。我一般不负责家里主灶上的伙食,另设了个小灶给我练手来着。大姐说我手艺不稳定,不好糟践了食物,妈也同意我单独练手,暂时还不到我接手大灶的时候......” 谁要知道这些啊!我在跟你套近乎,套近乎!呼,不气不气,再试试: “你就天天在家守着小灶练做菜啊?大正月的,反正也不用干农活,不出门去跟人耍耍的吗?那喝酒打牌,还有麻将,哦,还有看电视!我们村那边有户人家屋里有台电视机,天天凑了一堆人在那看什么冬天运动会比赛呢。” “你是说萨拉热窝冬季奥运会?” “诶对,就是这个!原来你也看呀!”唉,不容易,终于跟他搭上话了。 “看一点。主要是陪着莉莉看的,她......” “莉莉?你定亲的那个?”欢婶儿心里一紧又一松,定了亲了呀,算了,看来是撬不了了,那就不撬了吧,反正我也干不来这抢活儿的事,就不难为自己了: “惠民啊,你今天还练菜吗?要练的话,你就先去练去吧,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一会儿你妈和你妹妹她们还有事要找我商量的。女儿家的事情,你一个男孩子不好旁听的。” “是说亲的事吗?是的话,我还真想听一听。”惠民说着说着又不好意思起来,身上突然就刺挠了起来,一会儿挠挠上臂,一会儿挠挠后脑勺,正准备再挠后脖颈的时候,被人抢了先: “说亲?那我也要听!” “桂枝你就别闹了!你才多大啊!还有,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备考中专的吗?不考啦?”紧随其后出声的是二哥爱民。 自打那天,被桂枝意外从短暂的茫然无措中,动动嘴皮子“拯救”回来,他就天天缠在桂枝身边,一时想看她手里的书都哪些内容,一时又连连追问孔教授都提起过哪些大城市已经发生,正在发生,未来会发生的事儿。 “哎呀——,二哥!你别老跟着我啦!没事干你找敏雪姐去啊!老缠着我做什么呀?”闻听得这话,桂枝转身就连连跺脚加手推,就想让二哥赶紧离自己远点,同时还不满地抱怨,“你嘴上还有没有个把门的?不是跟你说了,不让往外说,不让往外说吗?你的聪明呢?你的狡猾呢?你不是号称咱们家头脑最厉害最聪明第一人吗?你要是这样猪大肠一样松垮垮的一张嘴,再聪明也没屁用!你,你气死我了!你走,不要跟着我,去找你的敏敏去!” “欢婶儿,你还没回我呢,是不是说亲的事儿?要是的话,别光顾着我二姐呀,还有我三哥,还有我呢!一起说,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就当长见识了,不好吗?”把对二哥的不满发泄完了,桂枝就重新转脸回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客厅桌子边,简单左右挑了一下,就选择一屁股坐到左边第二个位置上,又对欢婶儿连珠炮似的一顿输出。 反正孔教授的批注还没随信送来,我这会儿有的是时间。孔教授也说了,只读书不通世情的人,最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 我才不要做书呆子! “好啦!想听就都坐好,别缠着欢婶儿了!”姚立华终于领着桂花出了里屋,见客厅这么热闹,桌子底下火盆都熄了也挡不住的火热,立刻出声稍稍压制了些许,“一个一个来,先是桂花,然后是桂枝,惠民你就先等等了,爱民?你怎么也在这儿?跟邵敏雪闹掰啦?” “......没有啊,没闹掰,正月还没过初五呢,得初五迎了财神之后,我才好上门找她的呀。”怎么一看到我,就都让我去找她呀?小妹是这样,妈也这样。 哇哦,我听懂了!这惠民还没跟那个什么莉莉定亲!能撬! “咳咳,对,一个一个来,不光正月里,接下来的三个月我都有时间,你们随时可以来找我!”陈清欢精神即刻就抖擞了起来。 “陈姐,你不用这么辛苦,该忙春耕的时候,你还是回去去忙春耕。一年之计在于春,别为着我们家这几个孩子的事儿白白耽误了你一年的生计!你这样我可受不起,丑话说在前头,我能给的谢媒钱、三牲四礼等等可就那些哈!”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家的春耕有人安排也有人忙。谢媒钱三牲四礼这些我知道啊,这行行规我比你熟!好了,快别耽误时间了,开始吧!桂花,你选了哪个?拿来我帮你看看!” “呐,就这个,” “这个?你确定?” 第59章 立春雨水到,早起晚睡觉 立春一到,天时立马显现出变化来。头顶上的太阳,开始像块烧得红彤彤的旺炭,只圆盘子边边儿上依旧还保留着一圈冷静的凝固的白。白天的阳光和煦,愈发催着最后那一层依依不舍的白雪融化了去,化作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灌溉着大地。在这样的天光里,树越发绿了,天越发蓝了,人,人还不敢脱掉棉衣,拿轻薄的春装去跟乍暖还寒的天气硬碰硬。 毕竟要到阳历3月初,春天才会正式开始,隔着20多天呢。 春雨也如期而至,正如那句诗所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连绵细密的小雨,雾蒙蒙,像透明的绢丝,柔柔地从天空飘下,飘到山尖尖,飘到树梢头,飘到屋顶的烟囱(音,cong一声)口,被逸出来的炊烟一点点描摹出形状来。 “春雨贵如油”,人勤地也不懒的庄稼户们,马上作出反应,正月的下午不陪亲戚时,腾出手来,好好琢磨琢磨春耕前的准备。(琢磨琢磨,故意叠加的两个,一种强调普遍状态的动词用法,不与普通话的完全相同。) 锄头该拿出来检查检查,好好给锲牢了;犁耙也得挪出来,选块空旷地仔仔细细敲掉上面积存的老泥壳子,再续上油;漏了眼儿的土簸箕也要拿新劈的竹篾给编上。去年留好存着的各种作物的种子也得提(音,di一声)溜出来,好好挑拣一番,比如花生种、玉米种、高粱种、红薯种、甘蔗种、油菜种、南瓜种、冬瓜种、瓠子种等等等等。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水稻种和麦子种。都得拿到太阳光下,认真挑拣,那虫蛀鼠咬了的,受潮腐坏了的,过分干燥死了出芽点的,原来留种时候遗漏了的,凡此种种,必得果断剔除了。 就连在白雪覆盖下,静静休养了一冬的田地,不放心的庄稼老把式们,也会时不时借路过的机会瞅上两眼: “诶?这狗东西是不是趁我没注意,把他家田埂多挖了两尺,占到我家地头上来了?不行,我得......等出了正月的,看我不找他算账!” “这块儿怎么旱了呢?雪都化哪儿去了?......(捻起嚼了嚼)呸!这怎么一股子石灰味儿啊?哪个掘人祖坟的烂根玩意儿干的!......大正月的干这缺德事儿,也不怕他们一家子倒大霉!” “不对呀?去年暮秋我不是给这块地仔仔细细翻了一遍了吗?特意就那么放着的,免得板结成块呀,这怎么打眼望过去是平的?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乌龟王八蛋,居然敢插手老娘的活计!等出了正月的!我要你好看!” 而对于主角方家来说,立春一到,意味着新房就要重新开工了。 尽管这时节上,昼夜时间会逐渐一点点趋于一样长短,不再像昼短夜长的冬天那样冷,但也还没有到昼长夜短的夏天那样热,偶尔还会因为“下雪不冷化雪冷”,冷不丁冻你个一脸懵。 植物虽然开始生长,燕子也眼瞅着就要陆续飞回来了,但昼夜温差大,早晚穿棉衣,中午就得脱得只剩一件夹袄。雨虽然晚上下,但春雷它也没闲着呀,夜半时候,时不时就轰隆隆、哐啷啷,随机吓醒一个小胆儿。 “桂枝,我来了,还不快放鞭炮欢迎我?”一道欢快的声音在桂枝头顶响起。 “婷婷!你怎么来啦!欢迎欢迎,鞭炮当然要放,你先坐,我这就去!”从床边随手搭的小布凳上起来,桂枝兴冲冲往外走,真打算去放一挂鞭炮。 “诶诶诶,别去别去!跟你闹着玩儿呢。已经放过啦,进大门时被你二哥看到,当时就放了。”熊婷婷赶紧上手去拉住桂枝,“你一个人在这儿忙活啥呢?这么专注,刚刚的鞭炮声你一点儿都没听到?” “也没有吧,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我不是以为是其他人家迎客的鞭炮嘛。你来得正好,我这儿有封信,你帮我看看。”桂枝反手准备拉着熊婷婷坐下来,又被熊婷婷阻止了,她一脸疑惑,“怎么了吗?有什么事你就说啊,搞这客气的一套做什么?” “呃,要不还是你自己说吧。”熊婷婷转过身去说了这么一句,让开一个身位,好叫桂枝看清楚身后的人。 “搞什么啊?谁呀?神神秘秘的......” “你好,桂枝!我是曹莉莉,今天特意拜托婷婷姐带我过来的,咱们就当普通朋友见面就行了。就......随便聊聊,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那干嘛非要跟我聊啊?桂枝困惑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孩,穿的也太少了,她不冷吗?想了想,转过脸去跟熊婷婷说,“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问你。你就先别跟过来了。” 曹莉莉闻言只好停下脚步,留在原地。 桂枝一路拉着熊婷婷走出卧房,想找个不招眼的僻静地方说两句话,谁承想竟然找不到。被桂枝拉着手的熊婷婷反倒明白过来,变被动为主动,几步上前拦下了桂枝的脚步,“不用找地方说了,是我们来的不巧了,今天你家新房忙吊顶还得验收,这屋里哪儿哪儿都是东西,下不去脚。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一句话,她就是你三哥老挂在嘴上的那个曹莉莉!” “啊?真有这么个人啊?我还以为我那不靠谱的三哥天天莉莉、莉莉的,只是不甘落后,见大哥二哥都说亲就他没有,捏造出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呢!那要真有这么回事,她咋不催着让我三哥找媒人定下来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人我给你带过来了,你可以自己去问她呀!” “问谁啊?桂枝,怎么不请你朋友喝碗桂花米酒汤圆?要不喜欢甜的,小灶上还有你三哥烀的烂烂的肘子啊。”一直抱怨不想养孩子,养孩子事儿太多,一天天没完没了的,结果一路过,姚立华还是没忍住插了嘴,催促桂枝好好招待朋友,别怠慢了人家。 “啊不用了不用了,不用麻烦的,姚婶儿我吃了饭来的,一会儿就走了。” “走什么走啊,跟我回卧房去,我还有好多事情要跟你说呢!不许走!”桂枝不乐意了,驳了熊婷婷的话,转头依旧拉着熊婷婷往回走,打算去会会曹莉莉本人,“妈,你就别操心我们了,想吃我们自己会去厨房端的......婷婷,走啦!” “哦哦好......姚婶儿,那,我就再待一阵子,你先忙,不用费心顾着我们。” “这才对嘛,你们小年轻都是朋友,别急着走,你先随着桂枝去吧。我去看看汤圆还有没有剩,再把肘子也拿上两个,别家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啊!这也就是她三哥天天勤奋练习做菜,跟他师傅学的好手艺!” 今天可不止我跟桂枝两个“小年轻”哦,不知道待会儿见了,姚婶儿你还会不会这么热情? “......卫生巾?跟卫生纸一样吗?” “不一样不一样,卫生纸大家都可以用,卫生巾只有女孩子来月经了才可以用!” “不便宜吧?” “呃,确实不便宜......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商量一下到时候都怎么写信寄信吧。是不是还得约定个特殊记号什么的?” “鸡毛信?” “诶,这个好这个好!跟那个电影里一样,我们也贴上一片鸡毛,表示事情紧急!” “那个,桂枝啊,你这里鸡毛有的是,婷婷她回城里去了,怎么找到鸡毛用?” “对嚯!莉莉说得对啊!那婷婷你怎么办?” “那就不做记号呗。” “那可不行!我写的信只能你看,可不能让别人看去了!再想再想......”桂枝低头冥思苦想去了,倒是一直暗暗留神着卧房门动静的熊婷婷第一个发现了姚立华的到来,赶紧一边拿手肘去捅桂枝,一边第一个打招呼: “......姚婶儿,你来啦!” “妈?你站这儿多久啦?你怎么不出声啊?” “没多久。桂枝,你怎么没跟我说还有个新朋友啊?不介绍介绍?”其实姚立华心里已经有点儿猜想了,就想谨慎些,再口头确认一遍。 “新朋友?谁啊?......哦,她呀,她可不......你让婷婷介绍吧。” “姚阿姨,我叫曹莉莉,我......”曹莉莉鼓起勇气自我介绍,可才刚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就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转头求救地看向熊婷婷,“我......我是跟着婷婷一起来找桂枝玩的!我愿意成为桂枝的新朋友!” 这要我怎么开口介绍啊,算了,还是先不提惠民了吧。 “婷婷,你说!”姚立华顺着桂枝的话,对着熊婷婷要求道。 这,我能怎么说啊?曹莉莉你求我带你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你不是说一切由你自己说,我只需要把你带上就行了吗?熊婷婷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曹莉莉,后者自知理亏,只一脸可怜兮兮的望过来,那眼神,跟只大雨天淋湿了的小狗狗似的。 “好,我说......我说,我说......”要不直接说曹莉莉是来找惠民的得了?我干嘛费这神,在这为难! “她是找” “她就是来找我有事的!哎呀妈——,你汤圆送到了就行了,就别来搅和我们小辈之间的事情了!你赶紧走吧,不是还要去新房工地盯着他们给房子吊顶验收?赶紧去呀!” “好好好,我这就出去,不打搅你们了,行了吧?汤圆记得趁热吃哈,糯米做的吃食,凉了再吃,小心晚上闹肚子!” “行了知道了,你记得把房门给我留个缝,别关严了,我火盆里烧着炭呢,得透气!” “知道啦!”曹莉莉啊?就惠民那个傻小子天天挂嘴上的那个姑娘?不错嘛,果然傻人有傻福的吗? 姚立华嘴里说着知道了,脚下并没有立即就往新房工地赶,想着先找到惠民,跟他说声曹莉莉来了的事儿。可惜的是,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老屋里转了一圈,硬是没找到他人在哪儿。 “......不去找我?” “哎呀,那不是你说的嘛,要避着点儿人嘛,我就想过了正月初五了,你们自己家里迎完了财神,又没什么亲戚上门来拜年的时候,我就好去找你了嘛!你手轻点啊,我一会儿还得去工地上呢,别被人看出来我耳朵上一个掐出来的红印子啦!” “工地?你家里给你建的新房吗?这么快就要建好啦?” “还不是呢,这第一套是我大哥的新房,今天就吊顶验收了,我的新房才刚打完井呢......诶诶,又怎么啦?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排行老二!先给大哥有什么不对?” “不是,误会误会......我是激动的!我们要有自己的新房啦?什么时候能成?也要等上大半年的?那不是得明年验收,后年秋天咱俩才能住进去啊!” “怎么,你嫌太慢啦?这么着急嫁给我呀?嘿嘿嘿嘿......我也急” “你你你,你急个屁!你不准急!听到没有!”邵敏雪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不禁又羞又气,刚松开的手又拧紧了,给爱民又上了一遍“发条”。 “诶诶诶诶诶诶诶......疼疼疼!疼!不急不急,我不急,你把手松开!......不用等明年,今年春耕前就能建好!” “真的?不会出问题吧?怎么比你大哥的新房快这么多?” “没问题,因为我大哥的新房是第一个建的啊,那什么横梁啊,红砖啊,石灰啊泥啊沙啊石籽料什么的,要么就有剩的,要么就已经有熟人可以直接联系了,说不定价格还能优惠些,还有工匠也都还在,所以才比大哥的建的快嘛。好了,我介绍得这么清楚,你不夸我就算了,就别拧我耳朵了吧!” “这样啊?那这么说,你还算占便宜了?好了好了,不拧你了,谁叫你刚才说话气我的?” “啊,果然还是留了红印子!” “你嫌弃我!还不是你这么久不去找我,也没再捎带个什么东西来,叫我一个人应付我后妈找来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男的,一边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说服我爸拒绝跟他们结亲,一边又要担心你这头出了什么状况,是不是......是不是......哇啊......你不知道我多煎熬!厚着脸皮主动来找你,你还嫌弃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别别别,别哭啊!我没嫌弃你,没嫌弃,我错了,我说错话了,你别哭呀!” “我就哭!就哭!反正今天你们家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我哭得他们都来指责你,哼!呜呜呜呜呜......” “傻子!敏敏你真傻,真让大家都过来了,看到咱俩在一起,吃亏的是你呀。哭吧哭吧,我知道你难受,只小声点儿哭哈,别怕,谁嫌弃你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以后我都在。” “哇啊......”这下是真哭了。 想不到爱民平时不声不响的,一跟自己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嘴巴就这么会说啊!看来我不用担心这一对儿了。哦,还有爱军那一对儿,也不用担心,都过了他丈母娘那一关了,就等房子建好,选个日子好好成亲了。 欸,不对呀?方怀英不是再有几天就要回深圳了吗?那不是房子刚建好,她就走了,成亲的时候她还赶得上来参加吗? 不行,我得去问问去。 第60章 世道从来对女性更苛刻 “妈,你怎么才来呀!刚刚老刘师傅还到处找你呢。”还没走近工地,远远的桂花就从新房工地内迎出来说道。 “找我?什么事啊?那我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 “现在你要过去也行,说不得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刚刚老刘师傅要找的墨斗,我已经帮着找了个合用的送过去了,问题已经解决了。”母女两个一边走一边说,路过几个年轻小工,正喝热水在休息,姚立华想了想,客气地问候了两句。 不意她当妈的太客气,反倒给桂花凭白惹了一场口舌官司。 “忙着呢,热水够吗?不够跟我说哈,今天我会守在工地一直到最后吊顶验收的,只别耽误了老刘师傅和老陈师傅派下来的活计了啊!” “够了够了,肯定不耽误...” “对,那哪儿能呢,耽误什么也不能耽误活计啊,主家且放心,虽然是小工,也不是说就随便谁都行的,耽误了活计砸的是咱们自己的招牌,可不敢耽误!” “就是就是,张哥说得对!” “......”众人七嘴八舌的发言表态,说着说着就偏了题了。 “......姚婶儿,听说你一口气起两套新房子,就是为了给爱军爱民兄弟俩娶媳妇用的,那要是娶你家女儿不是也要起了新房才行?” “对呀,说说呗,说不定哪天就有用呢。” “哎呀,你们就别拐弯抹角了,我先来!要是娶你家桂花,得什么样的房子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敢说!看一会儿不挨顿呲!” “不搭理你!哈哈哈哈,人头没回就走了!” “追上去问啊!哈哈哈哈......” “这,不好吧?” “不是,你还真起了心思了呀?” “......也不算吧......” “......” 本来说完前头那几句关于“耽误不耽误活计”的客气话之后,姚立华就已经侧过身去,带着桂花往里走,打算去看看老刘师傅、老陈师傅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需要的。只因距离工地吊顶还差个步骤,目前还在二次核准,工地上一览无遗的全是杂物,两人走起来是慢了又慢,一怕伤了脚,二怕踩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所以,尽管背对着那几个说得兴起的年轻小工,她们还是听见了全部的对话,只不做理会。毕竟工地上这种口花花、不着调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就这几个,避是避不开的,只要不太过分,主家一般都是冷处理。 姚立华是想得明明白白不打算搭理的,可桂花却忍不了了! 蹭的一下,桂花几个大跨步原路回转,站定在1米远的地方,大声反驳: “好叫你们知道,我方桂花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多看一眼像你们这样口花花、不着调的男人的! 再一个,就算真心想求娶,也不应该像这样在工地上,当众随意议论,拿我当什么了?这事儿传出去了,你们男的当然屁事儿没有,别人还会夸上一句敢作敢当,我呢?我就会被传成什么水性杨花、招蜂引蝶的姑娘,在自家大哥的新房工地上就勾搭起男人来了......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还有,娶我桂花当然要有新房,不然我嫁人是去给婆家干活卖命去的吗?就真卖命干活,也得看值不值!难道要我住在破房子里,每天吃不饱穿不暖,风吹日晒的给婆家干活吗?那哪儿算嫁人?!花钱去奴隶市场买个奴隶还差不多! 哦,现在没有奴隶卖了,所以你们这样的,绝对!绝对娶不到媳妇儿! 不准再说了!闭嘴,干活去!” 那几个人本来无知无觉,只想着开个玩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被桂花这么气势汹汹的一顿吼,才反应过来,立时就后悔了。 只面子上挂不住,众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僵住了,谁也没开口致歉。 刚刚那个点破问娶桂花要什么样新房的小姜小师傅,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自以为是的试探反而有可能成为伤害对方的谣言源头。他嘴唇蠕动着,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解释自己不是故意想害人,或者说只是开玩笑没想过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又或者说自己是真心想求娶,盼着给个机会什么的,结果一抬头就见嘴上凶巴巴、吼得震天的桂花,脸上早就已经被眼泪水淹没了。 “......走了走了,干活了!没听到老陈师傅在喊吗?赶紧走赶紧走!”小姜师傅只得咽下嘴边的话,怕再说多错多,转而催促工友们都离开都去干活,自己拖沓着走在最后面,一边脚往前迈,一边不住的回头看,看一会儿低头想想该说什么,想了不满意,就又继续往前走几步,再回头看看......周而复始,差点撞到前面突然停下来的工友。 “张哥?你怎么停下来了?” “你刚是在试探啊?不好吧,咱们这样到处接活的,去的地方多了去了,以后还有更多主家要打交道呢,你小子别犯浑哈!小心坏了招牌,以后就没人敢用你了。” “知道了,多谢张哥提醒!我......唉,算了,是我的错,再不会了。” “不会就好,没事,年轻人嘛,哪有不犯错的,改了就成。以后你会遇到跟你张嫂一样的好女人的,不行我帮你留意着?” 啊?跟张嫂一样的,好女人? 张哥你的眼睛是不是跟我长得不太一样啊?就张嫂那凶神恶煞,拿蒲扇一样的大手大耳光抽你的样儿?长得又黑又高又壮,两眼一瞪,你家那两个皮小子就马上缩起脖子,争先恐后地往家赶。 这,也叫好女人? “不,不用了张哥,多谢张哥好意,我心领了,不麻烦你了。我回家跟我妈说一声,让她帮着找找媒婆也行的。” 直等人都走远了,正式开始了吊顶的工作,姚立华才手动收起了惊掉的下巴,靠过来安慰桂花,“没事儿吧?呐,手绢拿去擦擦,这怎么骂别人还给你自己骂出眼泪来了?” “我害,我害怕!害怕......嗝—嗝—”桂花是真吓着了,既怕被很有可能会发生的,只针对女孩的闲言碎语或者说谣言,影响了自己的人生走向,又怕刚刚一时孤勇没想太多,热血上头就吼出来了,对面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呢,要是真动起手来怎么办? “妈,上次欢婶儿让选的那个相亲人选,嗝—,叫黄益东的,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啊?我想尽快相看!要是嗝那个不行,那就换二号选择,九子鹤镇的孟正乾嗝,或者骆驼坳乡的董玉海,反正嗝反正我要尽快相看!嗝尽快尽快相看!不然就来不及了!嗝,嗝,嗝......”桂花接过手绢就在脸上没有章法的胡乱地擦,心思全在催促约人相看上了。 “好!尽快相看,等今天白天吊顶验收结束了,晚上庆祝酒席上我就跟欢婶儿说,尽快相看!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姚立华认真地应下桂花的要求,右手一下一下有节奏的由上至下摩挲着桂花的后背,想尽快安抚好桂花。 “记得嗝是芯侨村的黄益东嗝,九子鹤镇的嗝孟正乾,骆驼坳嗝乡的董玉海,嗝嗝都约上,嗝都看!嗝——嗝,嗝,嗝......” “都约都约,咱们一天就看完,行不行?别怕别怕,不用怕!没事儿的......”可怜见的,这是真吓着了! 唉,谁叫这世道,从来对女性更苛刻呢! “那个,姚大姐?......姚大姐?”见桂花终于慢慢停了哭,只低着头断断续续抽抽噎噎,间或打几个嗝,承重墙后头候了一刻钟有余的张哥,这时候才期期艾艾的凑上来,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姚大姐”试图引起主家的注意。 “什么事?”这人不是刚刚那堆人中的一个吗?他怎么又来了? “我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呵呵......就是吧,那个,老陈让我清场来着.......吊顶都开始了,你们站这地儿......是吧?”张哥尴尬的语不成句,一张脸憋成个猪肝样儿。 上一次他的脸出现这样的猪肝色还是拜年走亲戚那会儿。 因他光顾着自己喝酒,醉醺醺歪倒倒的往前晃,两个年纪大些的儿子尚且跟得上,只苦了人小腿短的小女儿,差点就被丢在野外的寒夜里喂了狼。情急之下,自家那急上头又怎么都不能从他嘴里掏出有用信息的婆娘朱逍遥,不留余力狠狠一个大嘴巴子给他打醒了酒,才算没酿出大祸来。 “清场?我知道了,你继续忙你的活计去吧,我们这就走了。”姚立华说完就踮起脚,拍了拍桂花的肩膀,见她转过头来了,才温声说到,“桂花,工地上要清场开始吊顶了,要不我们先回去?” “嗯?吊顶开始了啊?那我们快走吧,别耽误了,”桂花三两下收拾了难得有机会好好发泄出来的憋屈恐惧与难受,重新整理了下麻花辫和衣领子,定了定神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是先不回去了,我带你去找舅舅和大哥他们吧,我看你都没抽得出空来搭理三个舅舅,怎么说他们也是来帮忙的呀。正好你们兄妹几个可以好好说说话。” “啊?不不用了吧?我不是很想跟你舅舅他们说话的,诶诶诶,别拉我呀,真不用去的......唉呀你这孩子,大人之间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嘛......我不去——” 还是被拉走了。 谁让当妈的既没有女儿高,又没女儿力气大呢,哈哈。 原地只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张哥。 “小张,小张?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我到处找你!”老陈师傅走过来,往张辉背上拍了一掌说道。 “啊,啊?你不是叫我清场嘛,刚清完!有什么用到我的,老陈你尽管开口!”张辉对老陈大师傅放下话来让他放心,只等老陈大师傅点点头,满意转身往前走了,他才跳起来伸手去够自己的后背,嘶,死老陈,手上的力道也不说收着点儿! “妈,桂花,你们怎么过来啦?是来看我的吗?我没事儿,我好着呢!一点不累!”爱军整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在这正月里乍暖还(音,huan二声)寒的朗朗晴空下,浑身都热气腾腾的,手掌心热的能捂熟鸡蛋。 “翠珠刚来过啦?” “对,你怎么......妈,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儿......没人来没人来,我是看新房就快要建好了,心里高兴,对,我就是高兴!” 姚立华也不计较爱军口头上这点儿欲盖弥彰的小谎,毕竟还没正式成婚,是该注意些。既然都被桂花拉过来了,她还是主动问起了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也就是桂枝爱民桂花爱军惠民他们五个孩子的三个舅舅,分别叫姚大伟,姚大力,和姚小强的。 “你舅舅他们呢?他们没跟你在一起?” “舅舅?我看看哈,喏,小强舅舅在那里!其他两个舅舅就不知道了,应该都去帮忙去了吧,前面吊顶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行了,你们都去忙你们的去吧,有你们小强舅舅在就够了,我去跟他说几句话去!”太好了!两个哥哥都不在,找小强子去喽!姚立华使劲儿压了压几欲上扬的嘴角,艰难维持住了自己严肃正经的大人形象,快步往弟弟姚小强所在的地方走去。 情况不妙!好像有什么危险在逼近! 姚小强多年养成的“身体雷达”也很准,立马丢了手上的东西,抬脚就要闪人。 “小强子——,你想去哪儿啊?”还是慢了一步!可恶! 毕竟隔了16年才有机会再次使用的身体雷达,那灵敏度肯定、一定会大幅下降。 绝对不是我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跑走! 绝对不是! “嘿,二姐!我嫡嫡亲的好二姐,我正要腾出手来跟你见礼呢!” “那你见个礼我看看?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这个蠢样啊?是不是弟妹不乐意招呼你上桌吃饭啊?嫌你长太丑啦?” “是是是,长相嘛,爹妈给的,不还那样,能长啥样啊?二姐你可别再这么说了,现在我想起爹妈都得哭一场呢,你快别惹我眼泪了......呜呜(假哭中)” “少来!上次见面还是我的桂枝立住了,请你们过来吃的一顿小酒,16年了,你都40岁往上快要50岁了吧,还这么不着调!我真担心弟妹的日子怎么过!” “好二姐,我在这儿呢!你别替我担心,他要不听话做错了事,我知道上手抽的,放心!”两姐弟正闹腾着说些没营养的话,突然就有个圆脸妇人走过来,笑吟吟的接话道。 “哈哈哈,正该这样!小强子啊,要听话哈!”当姐姐的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笑弯了腰,“弟妹啊,你要是有搞不定的,你来找我!我肯定帮你给他治的服服帖帖的!” “好!多谢二姐!” “哎呀,没天理呀,我都要50啦,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姚小强立马配合着作出一副哭天抹泪儿的可怜样,愈发逗得姚家的大姑子和弟媳妇两个抱在一起笑的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61章 号新房落成! “妈,小舅,小舅妈,你们都在呢!”姚立华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的惠民,被哈哈乐的笑声吸引,自己就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主动走到几人面前打招呼来了。 “......我跟你说,小强子最喜欢在柜子里藏东西了!” “真的啊?那我可得好好找找!” “唉呀二姐!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咳嗯,是惠民啊,你怎么不去前面帮忙啊?”姚小强一见外甥过来了,一秒收起表情正经了起来。 “小舅刚好你在!我正愁找不到人问呢!你知道砌砖用的那个泥都怎么和(音,huo四声)的吗?水泥,沙子,水,还有什么别的吗?要是往一起堆的话,水要放多少?沙子呢?水泥是整袋还是半袋倒下去?” “你问这个做什么?”关翠英见自家男人当舅舅的被外甥这个问题给难住了,正尴尬地挠头,赶紧帮腔了一句,停了停又追一句,“你是想学着做工匠?” “嗐,他不学工匠,他已经有师傅了,正跟着老师傅学厨呢!”姚立华一边说着话,一边抬手示意三人跟自己走,“来,别老呆这后头啦,冷死个人,我们去老屋后头的火塘屋里暖暖身子去,还能喝上一杯润喉的好茶水......哦也是惠民自己鼓捣出来的,味道还不错!” “哟?咱们老姚家也要出个吃手艺饭的后生啦?不错不错!等你学成了,我们石头窠乡那边的红白喜事,小舅妈就都帮你留意着,肯定让你多多赚钱!”关翠英一边高兴的上手拍了拍惠民的肩膀,一边上下打量起惠民来,也不知道这外甥说定没说定人家哈? 这时候,能学成一门手艺的年轻后生可不多啊! “那就先多谢小舅妈了!我肯定好好学厨!”惠民也乐呵应一声,又执着的转回自己刚刚的问题上,“一看小舅妈就是见多识广的人,那我要想知道怎么和泥砌墙得找谁问合适啊?” “不是,这问题怎么就过不去了呢?惠民你别老扒着你小舅妈问问题,快松开,让她好好坐下说话!”姚立华一边拿火钳捅捅火塘里的烧到一半的干柴,敲掉上面冒浓烟的地方,一边架上别的干燥但薄一些的硬木柴,拿中空的竹筒吹出明火来,“你到底想干什么呀?和泥,砌墙,那不是请的有工匠吗?” “那我不是想帮忙帮不上嘛,大哥二哥都上手又上心的,我想着等我的新房开始建的时候,我就可以多干一些......”惠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妈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妈,你怎么啦?呛着啦?别吹了,火已经起来了,今天有点冷但也没那么冷......” 我不是被呛的,是被你吓的! “不吹了不吹了,小强子,弟妹,你俩有什么想吃的没?使唤你们外甥给你们拿去,不用客气!”还是赶紧把个傻小子支开了再说话的好。 “呃?哦好,小舅舅,小舅妈,你们饿的话我去给你们拿桂花糕过来,等着哈!”惠民虽然摸不着头脑妈为什么突然说到吃的上面去,还是乖乖接话,真立刻起身去厨房拿东西去了。 等惠民一走开,姚立华就低声跟弟妹嘀咕起来。 “......啊?你没打算给他盖新房啊?然后他还不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呢?不是你们一起商量的吗?哦,他反应慢......这你让我怎么帮你说啊,我也是才来啊!不行不行......” “小舅,小舅妈,桂花糕拿来了,你们快尝尝!配这个薄荷糖水,温温的喝下去,可舒服了!” “哦哦,尝尝,尝尝......翠英啊,你外甥让你吃东西呢!你不说点什么?”姚小强一开口就把自家婆娘出卖了个精光,嘿嘿,让你跟二姐站一边! “啊?啊,吃东西吃东西,多谢惠民......啊!”掐我也没用,二姐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拖太久了呀!马上第一套新房都要建好了,你才想起来跟他说,这也太......反正我不去做这个恶人! “那个,惠民啊,你坐下,我跟你说个事儿......”这要我怎么说啊?之前不是让爱军爱民他们提一嘴的吗?这怎么惠民一丁点儿不晓得呀?到底说没说啊? “妈,什么事儿?你说,我听着呢。”惠民当即听话的坐下,做洗耳恭听状。 姚立华东瞄瞄西看看,一会儿望望天花板,一会儿又瞅瞅门外,要是厨房跟客厅相连的地方突然跳出来个什么人就好了,我就不用说了。 “小舅妈,妈她怎么啦?” “咳嗯......可能、大概、应该、也许是紧张?对,你妈要跟你说的事儿肯定很重要,所以她紧张!就是这样!” 我就静静的看着你们两个在这儿演,越扯越离谱,不就是没给小儿子建新房嘛,到底有什么不好开口的?父母愿意给是父母愿意,不给就不给呗,这有什么的。 就是父母喜欢拿自己的财物往水面打水漂玩儿,那也是他们的事儿啊。 “惠民啊,我来跟你说!” “别!小强子,还是我来说,我来说!”姚立华见鸵鸟实在装不下去了,赶紧抢过弟弟的话头,闭上眼睛一气秃噜出来,“我想靠你养老!所以,以后我会和你以及曹莉莉住一起!就住这个老屋!” “啊?曹莉莉!她来啦?在哪儿呢?她怎么不来找我啊?”惠民情急地蹭一下就站了起来,三两下就跨到火塘屋的门槛上,只见他身后,原本撇开脸逃避的、等着看笑话的、紧张闭眼的三个人,眼睛齐刷刷瞪了个溜圆! 你还担心什么新房的事儿啊,白担心了! 他就听见个曹莉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二姐你也有今天! 三人的眼神仿佛自带灼灼热气,盯得惠民后背痒的不行,脚都迈不动了,只得慢吞吞停下来,转身尴尬地找补,“嘿嘿,嘿嘿,妈我知道了,住老屋挺好!老屋啥都齐全,还比新房面积大,还能挨着妈你一起亲近过日子,挺好的,挺好的,嘿嘿......” “惠民?你在这儿啊!”一个欢快的女声从惠民背后响起,“太好了!我终于能松一口气了!你不知道我今天......” 话没说完,曹莉莉就僵住了,怎么办?猝不及防就迎面撞上他家更多亲戚了! 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 “你好......大家好......”随着惠民侧过身来,曹莉莉整个人正面暴露在对面三个人的视线里,她只得强打起精神来,牵起嘴角做出个笑模样来,“大家好,我是曹莉莉,我......” 又卡住了。 什么时候我能直接介绍自己是来找惠民的呢? 是不是得惠民先把我介绍给他们家亲戚才行啊? “妈,曹莉莉来了!刚你不还提起她嘛,现在她来了,要不,就让她也一起陪着说说话?”惠民收到莉莉的示意,再顾不得尴尬不尴尬的事儿了,硬着头皮开口想让曹莉莉一起坐下,大家在一处说话。 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让你介绍我!居然让我就这么凑到你妈你舅舅舅妈他们跟前去说话!我能说些啥话呀! 嘶,莉莉是不是紧张啊?我不都介绍你了嘛! 哦——,是想让我一起陪着啊! “莉莉,别害怕,有我陪着你,呐,吃桂花糕!”自以为想明白了的惠民,上前一步直接拉着莉莉的手走回到座位上,硬扯着莉莉坐下来,上手拿了一块桂花糕往莉莉嘴边塞,非让她吃进去。 “行了,惠民你别这么粗鲁,她想吃自己会拿的。”姚立华实在看不下去了,可别给人吓跑了,好不容易有个看得上他的姑娘! “曹莉莉是吧?刚我们见过一次的,别紧张,就随便说说话,没关系的。”姚立华用自己能做到的最柔和最轻缓的声调对曹莉莉说道。 “嗯,我知道......” “这是他小舅舅,小舅妈......”你撞我干什么?我不是想着顺带介绍一下你们嘛? “咳,那个,强哥,我们要不还是先去工地上帮衬下吧?抓紧把吊顶验收的事儿完成了,有什么话可以留到晚上新房落成庆祝酒席上再细细的说,你觉得呢?” “啊?啊是!二姐,翠英说得对,我们还是先去工地上帮衬完了,有话晚上再说哈,晚上再说。我们这就走了!” 两人雷厉风行,说走就立马起身走了,不过三五步就跨出大门,转眼就往旁边的工地上去了。 火塘小屋里就剩下搞不清楚状况的姚立华,惠民,以及愈发担心起来以致坐立不安的曹莉莉。 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时候来呀?这怎么都走了呢?要不我还是先回家去? “那个,姚阿姨,惠民哥,那个我还是先回家去了,我先回去了!”曹莉莉说着就起身站起来,毫不犹豫就往外跑。 只刚跑了一步,就被惠民拽住了胳膊,“你跑什么?正好好好说说话嘛,免得我妈、我哥哥妹妹他们都说我骗人,说只听到我天天挂嘴巴喊莉莉莉莉的,一直没见到真人,你来了不是正好嘛!先别走呀!” ......哪有你这么留人的?尽想着你自己了! “莉莉,你别理惠民的话,你想走想留都行。只不过我们见也见了,还见了两次了,不坐下说说话,确实有点浪费机会了。我猜,你们这个年纪的好人家姑娘,也不见得就天天往别的村子、不是亲戚的人家里跑着玩吧?” “当然不是!我......我以前从来没往不是亲戚的人家里跑过!这是第一次!”曹莉莉赶紧给自己澄清,也就忘了自己是要走的人了,“我,我就是听到惠民时不时透漏出几句来,说家里的人都没见过我是什么样的人,只当是......他嘴上没当真随便说说的......所以,所以我才求着熊婷婷一起来找桂枝,想,想......” “哦,是这样啊!我一猜就是这样!”姚立华起身换了个小靠背椅子,挪着坐到曹莉莉身边来,才接着说到,“这不关你的事!是惠民不懂事!不光你,他嘴上还天天念叨着什么神神秘秘的熊师傅不熊师傅的,我们也都没见过,就,他大哥有点担心,想着法儿的套他话,就怕他个脑子不好的,被人骗了!” “啊!妈你掐我做什么?” “就掐你个脑壳不灵光的!白白惹出来多少的事儿!亏得莉莉不嫌弃你,你可得好好珍惜人家,听到没有!” “哈—”曹莉莉在一旁差点笑出声来,赶紧抬手捂住嘴憋回去了笑,调整一下开口补充到,“姚阿姨,你说的那个熊师傅我好像见过一次,就是没怎么看清楚,当时是背对着我的。” “当真?这傻小子还真有这么好的福气呢!” “妈——,到底谁是你亲生的?我当然会是有福气的那个呀!我最有福气!”惠民随便糊弄着搓了搓被掐的脸肉,转过来半拉身子倚在姚立华身侧,黏黏糊糊的,“我最福气!我有担心我的大哥二哥,有两个乖乖的好妹妹,有妈你替我操心,有师傅教我手艺,马上还要有非常喜欢我的莉莉陪着我一辈子啦!哈哈!” “哎呀!谁非常喜欢你了!你,你少给你脸上贴金了!”曹莉莉羞臊的整张脸都红了,想了想,又强忍着羞意低低追一句,“最多,也就一点点儿喜欢......” “哈哈,好,都好!惠民有福气,莉莉也是个有福气的好姑娘,都好都好!”姚立华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心里忍不住感叹,果然人年轻的时候,看什么都是美好的,往哪儿走都觉得是对的啊! 没那么多的利弊要权衡,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真好! “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呢?”桂花边往家跑边一叠声的喊妈,“妈,吊顶到尾声了!该洒喜糖了,你之前准备的喜糖呢?快拿出来呀!” “桂花啊,别急别慌,慢一点点没关系的,来,跟你未来三嫂见个面!” “啊?未来三嫂?谁呀?”桂花正待瞧仔细了,妈郑重介绍的曹莉莉的长相穿着什么的,又被一个更加高亢的声音打断了,“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又怎么啦?这怎么一天天张嘴就喊妈啊!什么毛病? “桂枝啊,有事你就说了吧,可别再喊妈了,我头疼!” “妈,我要去参加考试了!” 第62章 新房的庆祝酒席 “新房成,主家兴,封顶!” 随着老陈师傅一声令下,工匠们齐心协力,搭建完成了房顶最后一块水泥预制板,新房就此宣告吊顶完成。 “请主家验收!” 轮到老刘师傅了,他用略带沧桑的声调,肃颜沉稳请道。 “来了,验收开始!”方爱军领头出声,身后跟着两个弟弟,一起站上房顶,拿着提前交代好的工具,象征性的走一圈,分四个方位,各选一处简单量了量,就起身高唱: “验收完成!” “噢噢噢,验收完成了,抢喜糖喽!”下面平地上站满了等不及的小孩子,等着要接主家从高处洒下来以作庆祝的彩色包装的硬糖。 这时候也没谁去挑这个理,责骂或怪罪小孩子闹腾嘴馋,所有人都很高兴,主家更是喜上眉梢,巴不得所有孩子都来都闹腾,越热闹越好,热闹说明以后新房里过的日子会红红火火,愈发兴旺。 “喜糖来了!下面的接住了!没接住的也没关系,喜糖准备了好多,都有都有!”姚立华喜滋滋的从爱军爱民站的位置中间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迈了一步更靠近房顶边缘,回身拿两手在爱军和爱民各牵一角的喜糖袋子里使劲儿挖了一捧喜糖出来,然后胳膊划个半圆往房子底下撒。 “喜糖来喽!”撒了第一捧之后,姚立华不歇气的连着双手捞、胳膊抡半圆这么撒了五、六捧,眼看着喜糖袋子快见底了,她才慢下来,单手拣一把往下丢,故意东丢一把,西丢一把,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往后。 最后剩十几颗糖果的时候,她就挑着长相福气又乐呵呵的喜庆小胖墩去砸,一颗一颗的往人小孩跟前半步远的地上砸,一边砸一边嘴里还招呼: “喜糖来喽!吃了我家的喜糖,大家喜乐又健康哈!” “快接住哇!” 真好玩儿! 不光她在上面热闹,下面的小孩子更热闹: “啊!我接住了!” “我一次接了三颗!” “我五颗!” “我也接住了!两颗!” “诶这是我接的!你别抢我手上的啊!还在撒呢!” 接啊抢啊,然后就不分你我,乱了套了,站的近的大人也偷偷帮着自家孩子接几颗再抢几颗,站的远的大人使不上劲儿,急得一叠声催促自家孩子: “诶那边!那边!那边有!” “狗蛋,这儿!这儿!这儿——!” “上面快洒完了,地上有好多没人捡的,快抢地上的呀!” “细毛,细毛,这边!对,就你那儿!快!” “花宝,那儿!那边儿!那儿有!对,就你那儿!快呀! ” “老刘师傅,老陈师傅,请入席吧!”姚立华一改撒糖时候的孩子气,肃容恭请两位总领工事的大师傅入席参与庆祝酒宴,坐的还是头一桌。 其他工匠见两位大师傅入了坐,也就用不着她招呼了,自己就知道找位子坐下来等着开席了。 安顿好新房工匠那一桌之后,她自己转身也入了坐。同桌的有娘家提前来帮忙的三个哥哥姚大伟、姚大力、姚小强,一个今天才赶过来的弟妹关翠英,还有请来的爱军未来丈母娘方怀英,爱民未来老丈人邵金山,惠民未来丈母娘曹金桂,提前通知过的陈清欢,以及意外跟着一起来的她小叔,即将卸任的陈援朝陈乡长。 刚好坐满了一张十人位的圆桌。 剩下那桌就是传说中的“小孩桌”了,虽然不算太贴切,但大差不差。 爱军挨着朱翠珠,一脸的喜不自胜,爱民凑在邵敏雪跟前,甜蜜的低声耳语,惠民却坐不住,围着曹莉莉跑前跑后,生怕她不高兴。 桂花正想跟桂枝嘲笑几句哥哥们那傻样儿,结果一回头,就见桂枝正跟熊婷婷聊的热火朝天,什么写信啊寄信啊礼物什么的,礼物?那不是我帮着带回来的吗? 桂花马上收起失落,也想跟着一起叽叽咕咕: “......礼物互换?” “对呀对呀!我也准备了礼物的,桂花姐!” “......那,那挺好,那挺好......” 算了,我还是一个人待着吧,桂花无比惆怅的想,唉,要不是知道张彩云不靠谱,我也可以有好朋友的呀...... “桂花...姐,你要跟我聊天吗?”圆桌正对面一直安静坐着的陈岁与,见她这样,主动开口找她说话。 只是自打陈岁与缠着裴叔叔,非要跟来这乡下,除了油盐不进的熊婷婷,就没怎么主动接触过这里的人,所以短短一句话说的磕巴又突兀。 “你是谁呀?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叫陈岁与,我倒是经常在蚕场听桂枝提起你。” “哦——,你是陈乡长的小女儿!我知道你!蚕场后来我也经常去的,只是一直没见到过你,你当时都在干什么呢?听说陈乡长不久就要卸任了,是吗?” “是的,我们也要跟着一起离开了。” “我们?” “对呀,我爸,婷婷姐,我,再加上裴叔叔,都要一起走的。” “我还以为熊婷婷会被留下来呢。” “啊?为什么呀?” “就,她不是你亲姐姐,只是你们家的养女不是嘛,我想着你妈妈........哎呀,没什么,我瞎说的,不聊这个了,我们聊点别的吧。喏,你婷婷姐正跟我们家桂枝交换地址打算写信,连礼物都准备好了,你就不想着准备点什么吗?” “准备什么?我,我在这里没交到好朋友......”陈岁与情绪低落的低声呢喃,“我妈来信叫我回去准备考试了,本来爸爸可以不用这么早卸任的......” “......啊?你说什么?声音好小哦,我都没听清楚。”小姑娘啊,你说的这些我可不能真听清了呀! “没没什么,你,我算了,我们还是整理一下桌布,等着开席吧!我还是第一次吃这种酒席呢,不知道好不好吃?” “好吃!肯定好吃!我跟你说,我最喜欢吃席了!而且这次是三件事一起办,请了积年的老师傅掌勺,绝对好吃!你就等着大饱口福吧!” “真的呀!好吃就行,那我可要好好大吃一顿喽!” “行,大吃一吨都没事儿!只要你能走得动就行!哈哈哈......” “哈哈,桂花姐你真好玩儿!” “......” 因为没有“摊开延请”村里人,所以抢完新房落成的喜糖之后,他们就知情识趣的自行散去了,少不得一路还要议论两句这方家真舍得,准备这么多的喜糖来撒。 姚立华只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一小会儿就坐不住了,主要应付不来两位血脉压制的哥哥虎着脸各种规劝教育她: “......不是过日子的光景啊,一口气两套房,多少家底够你折腾的......” “......妹夫不是床上躺了好久才去的吗?这才几年,家庭包干也才一年出点头的时间,别是把老本都搭进去了吧?那可不行......” “是是是,两位哥哥关照的心思妹妹明白,妹妹心里有数着呢,你们就......” “你有数,你有什么数?刚刚那喜糖就不应该撒那么多!” 没法子,姚立华只得硬撑着又应付了几句,就在弟弟姚小强、手帕交陈清欢看好戏的玩味眼神里,借口还有事要安顿,火速跳出了客厅,离了两个主席面,走到设在腾空的大卧房里的小孩桌来找人。 “惠民,你先把手里的茶壶放放,让莉莉自己动手倒,我带你去拜见几位重要的人。” “我?我拜见重要的人?怎么不让大哥二哥去啊!”惠民留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迟迟不愿意跟老妈走。 “拜师礼,想起来没?” “哦!我知道了!我马上来!莉莉,你先坐着哈,我去去就来!” 惠民反应过来,跟着老妈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火塘小屋。 “诸位长辈,我带着惠民过来了。” 姚立华先在门帘外招呼了这么一句,眼疾手快拉住了还在闷头往前冲的惠民,两人一起停了几息,见屋内没传出什么反对的声音,这才伸手去拉起竹制门帘来。 “惠民,这是方道遂方老英雄,磕头!” 不是见人吗?这怎么还要磕头? 你磕不磕? 磕磕磕,我磕! “方老英雄好,惠民来给你磕头了!”惠民只是意外,并不是不甘愿,毕竟在座的这几位,一看就知道都上了年纪,估计比这席面上坐满的所有人的年纪都大,给长辈磕个头不算什么。 “诶好,好,快起来吧。这次是为你拜师来的,就不给红包了哈!”虽然一直被尊称一句方老英雄,但其实村里人明里暗里还是不太喜欢村里有她这么一个未嫁的老姑娘,所以她常年一个人呆在自己那屋里,不太往别人家里去串门。此刻见惠民乖巧的给她磕头,乐的合不拢嘴,没忍住开了个不太合时宜的玩笑。 “不用不用,您能来帮着给他拜师作见证,是他的福气!” “这是方经济方老村长。” “嗐,我可已经不是什么老村长喽,方大头那小子已经确定要接我的班了,年后开工就正式上任了,以后你们还是叫我方老头吧。”方老村长筹谋了许久的小孙子培养计划到底还是没成,也是方建军不争气怨不得旁人。只他这心里依旧憋气,不乐意叫人大名,反而叫人诨名大头,还没忘带上姓氏。 “嘿嘿,方大头接了方老头的班......啊!” “方老村长别介意,惠民是开玩笑的,我这就教训他,您别往心里去。” “不计较不计较,没事儿,他说的也没错嘛......是吧,老邵?”方经济自己不痛快了,就见不得别人痛快,转头就拿手肘使劲儿捅旁边睡的脑袋跟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邵敬信。 “啊,啊?你们在说什么?”桦树庄老村长邵敬信猛的惊醒,茫然的抬头四顾,顺手就抹掉了嘴角滴出来的涎水,尽量睁大惺忪的双眼,好半天才想起来今天自己干嘛来了,一点不见外的开口就道,“哦,惠民来啦!你那什么师傅到底啥时候到啊,我都饿了。” “敬信啊,你还好吧,刚睡醒马上又喊饿,等一会儿事了了,我给你把把脉?”这四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刚好围着火塘坐成个半圆,出声说话的这位刚好跟方老英雄坐了个面对面,是几人里唯一的老中医熊老,单名一个达字。 “我没事儿,不用你老小子假惺惺的关心!” 姚立华跟惠民迟疑的呆站了半天,这......怎么好像互相之间都有过节的样子?惠民也懵,手上都忘了揉,我还要不要继续磕头啊? “小姚啊,没事儿,他们拌嘴是常有的事儿,你继续。”方道遂出声打了个圆场,又半威胁半开玩笑的转脸对几个老小子说到,“你们几个差不多得了啊,多大点儿事啊。这么多年了还过不去,我自己都过去了,你们反倒过不去了,至于吗?再折腾,小心我的枪!它可就在一墙之隔的柜子里收着啊!” “......那是你没心没肺,我可不敢忘了熊哥......”虽然依旧不太服气,但邵敬信也只缩着脖子在那儿低声嘟囔,不敢直视方道遂凌厉的眼眸。 “好啦好啦,不吵了不吵了,我的错,我就不该拿他撒气!惠民总结的挺好的,真的!确实是他方大头接我方老头的班嘛。除了小孩子比较没礼貌之外,也不算说错。 外面来吃席的人应该都等急了吧?继续吧。” 后面半句是转过脸来对着姚立华说的,嘿你儿子对我不礼貌,那我也就不用称呼你什么了,子债母偿,哼! “啊?啊好......惠民快给你方二爷磕头!”算了,还是改口称爷爷吧,这是老小孩脾气上来了。 因为赶时间,等惠民磕完,姚立华也就不拉他起来了,依旧在地上跪着,只膝盖原地转个小圈,接着对下一位老人磕头: “这是你邵敬信邵三爷,磕头!” “不是,怎么给我排第三,给这老小子排第二了?”邵敬信立马嚷嚷起来,地上正准备给邵敬信磕头的惠民差点一下子扑空,砸到夯实的地面上啃一嘴土。 这怎么都跟小孩儿似的啊? “你还有完没完了?不乐意你现在就出去!”方道遂比姚立华更不耐烦,直接开口赶人。 “我...”邵敬信被她这句话堵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差点憋出个好歹来,正骑虎难下的时候,余光扫到下面眼巴巴望着他的惠民,马上找到了台阶,“咳,那什么,惠民你继续磕,我等你磕完了,再考虑走不走。” “毛病!”我不生气我不生气,那是熊哥唯一留下的未亡人,我不生气!我,真,的,不,生,气。呼——,呼——,好半天的工夫,邵敬信才终于自己把自己哄好了,笑眯眯的示意惠民可以开始磕头了。 惠民看上头这几个老人你来我往,看的津津有味,还是被姚立华悄无声息放到他耳朵上,即将给他上发条的冷手,激的赶紧撇开头躲开魔爪,立刻伏下身去给邵三爷磕头。 “惠民给邵爷爷磕头啦,祝邵爷爷笑口常开,好口福,好睡眠!” “好好好,好小子,嘴真甜!”可不跟某些人似的,嘴上抹了毒药一样的,没句好话!邵敬信一边笑呵呵的夸赞惠民,一边乜斜着眼睛,暗戳戳的使劲儿瞅“某些人”,试图用目光谴责。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除了站着的姚立华,其他人根本没人注意,就连地上跪着的惠民这会儿都正在专心磕头。 只见他身子伏低,左右手五指并拢,在身体两侧划个半圆,然后左手掌摊开在上,右手掌摊开在下交叠到一起,接着把额头放在左手掌手背上面,重重磕向地面。 直到重复这个过程,连磕三次,才算完成了正式的见礼。 “这位是熊达熊老先生,是你熊师傅村里的族叔,也是一位经验老道的中医大家,跟咱们这儿的瓦大夫齐名的。” “熊老大夫好!熊老大夫以后也可以多跟我们这边走动,瓦大夫医术也很不错的。您可以跟着我师傅一起过来,反正今天拜完师之后,他是要经常来我们家教我做菜的!” “好,听你的,多来多来!”现在日子好过了,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是应该到处走动走动,串串门了。 再不用担心,像年轻时候那样,窘迫的找不出一条体面合身的裤子穿着出门;也不用担心到别人家里的时间不对,赶上别人吃饭的点儿,被人客套的挤出仅剩的一点儿红薯粥、南瓜汤叫着一起吃,但又不好意思真的接过碗来吃,主人家尴尬,串门的人也尴尬。 还有那屋子浅孩子又多的,除了做饭的灶,就是睡觉的床,一家人连人带猪都挤在客厅,客人上门都没有个落脚的地儿。 “熊老先生,惠民给您磕头啦!愿您福寿绵延,后继有人!” 咦?惠民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的?我一直担心他傻乎乎的,会被人骗呢。姚立华站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我也没教他这些话呀? “好好好,好孩子,好了,已经磕完了就快起来吧!地上凉,膝盖湿寒了就不好了。”熊达笑的见牙不见眼,后继有人这句,算是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哟,这么多人在呐?” “师傅!你来啦!”顾不上拍膝盖上沾的土,惠民简单对熊老先生一拱手,就转身惊喜地朝说话的方向大跨步走去,打算去迎接终于肯在众人面前现身的师傅。 “师傅,你终于肯出现了!害得我都被人怀疑在骗人,都说你是我编出来的,是假的!呜呜......”惠民一边假哭一边小小的抱怨了一下。 臭小子,真能记仇! 个死小子,一张嘴也太能告状了! 姚立华和熊在白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念叨起来: 不就是想先看看你的天赋再说嘛,我这攒了半辈子的厨艺哪儿能随便找个人就传授啊! 到底要说多少遍啊!对曹莉莉要说一遍,见着熊师傅还要说一遍,我们不是担心你嘛,谁叫你平常脑子都不灵光的! 第63章 开席咯! “熊师傅,你终于来啦!太好了,请坐!惠民,你快去把准备好的八仙椅给你师父搬过来!” “诶好,我马上搬来,等着我哈!”正是在师父面前表现的时候,惠民刚准备“起飞”,又想起来应该稳重,就强行压着腿大跨步一步一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走了个顺拐。 “惠民,你这是?”曹莉莉实在坐的无聊,除了熊婷婷和桂枝,也就跟惠民熟悉,但那俩自顾自聊得火热,她就悄悄起身,独自在卧房大门一侧的角落那儿来回转圈,犹豫着要不要这时候去找惠民,就见惠民姿势怪异的迎面走来,“你师父刚不是到了吗?你怎么出来啦?” “是,我师父到了!我正准备去给他搬八仙椅呢!你要是肚子饿了就先回原位坐好,一会儿就开席了......我得抓紧去了,就先不跟你说了哈。” “那......”好吧。都没等曹莉莉把话说完,惠民已经一阵风似的路过了她,迫不及待的钻进临时充作储物间的小卧房里去了,然后又急吼吼的两手搬着八仙椅就直接回转厨房旁边的火塘小屋去了。 “哟!惠民你搬的什么东西啊?别走那么快呀!跟我们聊几句呗!”头桌上刚收起桥牌的几个工匠学徒,见热闹就凑,开口冲惠民问道。 结果惠民全部心神都放在师父啊拜师啊八仙椅别磕碰了啊等等这些事情上面,根本没注意有人在叫他,跟刚刚路过曹莉莉一样,一阵风的也路过了客厅里的两大桌客人,根本没想起来应该打个招呼,回应一下。 “神气什么啊!居然不搭理人!没有我们你家新房还建不成呢!真是的!” “就是就是!” “听说他们家马上还有第2套新房要建,到时候我们......嘿嘿......” “那个,我就劝一句哈,你们听就听,不听就算了。”张辉紧张的扫一圈周围的人,又重点观察了一下小姜师傅的反应,见他没出声反对,就继续说到,“这方家可不是好惹的!你们别给自己找事儿!” “嘁——,我以为你要说个什么惊天大秘密呢,搞的神神秘秘的!怎么就惹不得了?再说了,我们说要干什么了吗?没有吧!你可别开口就冤枉人!再说了,就算......,对吧,也不过是想给他一点教训,谁让他看不起我们的!” “对,王小说的对!” “叫什么王小,叫大哥!” “哦哦哦大哥,王大哥说得对!” “你怎么不说话啦?你是觉得我说错了吗?” “没有没有,我说了我只劝一句的,既然你们不爱听,那就算了,当我没说。来来来,以茶代酒,我给王哥赔个不是!”见势不好,张辉立马放低姿态,主动端起茶杯敬酒赔罪,就怕自己势单力薄,一不小心招惹了这样的人,给家里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出了事他们自然有人给兜着,我可没有! 自家那脸黑心善的壮婆娘,还眼巴巴等着我拿钱回去,买盐榨油、吃饭养孩子呢。 “行了行了,谁乐意喝你的破茶!以后我们几个说话,你别随便插话就成!” “是是是,我的错,再不会了。” 张哥你这......也太卑微了,一桌子上坐着的可还有两位总工大师傅呢,你不会张嘴告状去啊?我就不信这么大动静那两位一点儿没听到! 小姜小师傅坐在一旁,把整个过程都看在了眼里,忍不住伸手去偷偷拽了拽张辉垂在桌子底下的左手袖口,然后在在他耳旁低声说道。 你懂什么?告状能管多久?快闭嘴吧你! 也是,小姜小师傅比我来得还要迟些,他不知道。 那两位处事一向很公正,因此名声在外,大家都抢着请去建房子的总工师傅,也有自己的难处啊——他们也没经受住这几个工匠学徒家里的好话一箩筐,软威胁一箩筐,然后又撒钱撒一箩筐,再拿好话糊人一脸,就这么翻来覆去、软磨硬泡的折腾了大半年,最终才得以如愿以偿的把他们塞进队伍里来的。 “你说......怎么样?保证他难受死......” “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在约法三章里面的,......严打......要去你去!” “没劲!” “诶诶诶,我想到一个,......怎么样怎么样?我聪明吧!” “这个......” “怎么啦?你不会又说不行吧?......缩头乌龟......义气......” 张辉断断续续听到一点儿他们低声密谋的议论声,但关键的地方他们都捂住嘴小小声对着同伴耳朵说的,听不到。 小姜小师傅视线不住的往大师傅那儿扫,又细细观察,他们这一起的一共也就4个人吧,有这么厉害?那还有大工师傅6个,正式的小工另外也还有6个(除了小姜和张辉),就算两位大师傅不好管教他们,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也不用怕他们吧? 见小姜还懵懵懂懂,不太服气,张辉赶紧也捂住嘴低声对着他耳朵,给他科普一遍那四个人的“丰功伟绩”: “......严打那时候......诶你别不信啊......你以为呢?要不怎么说惯子如杀子?......那俩皮小子也就我婆娘能镇得住......你张嫂真是好女人! ......哎呀你呀,小年轻就爱个俏,谁年轻时候会长的丑啊?......你以后就知道喽...... ......嘘,小点声!.......脑子里从来不会去想什么后果不后果的......怎么都是......‘宝贝男丁’......肯定会想千方设百计给他们铺路......你可别到处说哈...... 低声!低声!你要害死我呀! 你先冷静下来吧,我先不跟你说了......” 惠民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搬个八仙椅路过了一趟客厅的工夫,就惹上了一桩黑不黑白不白的“官司”。这时候他正在兴头上,小心翼翼的安置了八仙椅,又恭恭敬敬请了师父上坐。 “欸,你们还真给准备了八仙椅啊!这,不好吧?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破四旧那会儿应该都砸干净了的,你这打哪儿找来的呀?” “没事儿,熊师父你踏实坐着,别动!先让惠民给你好好磕个头,多谢你不嫌弃他的蠢笨,愿意教他厨艺。” “诶快别磕头,先别磕,我还没准备好呢!” “这就是先简单磕个头,不用准备什么,正式的拜师礼还在后头呢,得吃完酒席才开始。刚这一圈请来的长辈,惠民都已经磕过了,怎么能漏了你呢!快坐好,惠民,先过来给你师父磕个头,好好表达一下感谢之情!” “是啊,今天你才是主宾呢!小姚特意提前半个月邀请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就等你到场了!熊家小子,你就安心坐下,受了他的礼吧。”就要过99岁生日的方道遂方老英雄主动帮腔,免得场面僵持不下,大家尴尬。 哦,也是她坐的位置离厨房最近,闻着香喷喷的肉味儿吃不到嘴里太煎熬了,还是赶紧了结赶紧开席,我要吃肉! “对,你是主宾你赶紧坐下!”75岁的方经济方老村长见有人带头,立马跟上。 “对......你坐下......”按他87岁的年纪,四个人中本应该排行老二,邵敬信邵老村长不满的撇了撇嘴,也跟着敷衍一句。 这个叫什么熊在白的才63岁!比老方头儿还小十岁有余,搞这么大阵仗,哼,不就是个厨子嘛,做菜谁不会呀! 78岁的熊达熊老先生,可能因为从医的缘故,身上还没有开始散发“老小孩”的气质,他不受环境的干扰,目光沉静的左右那么一扫,就发现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族侄熊在白已经顺坡下驴,稳稳当当坐下了。 “师父好,惠民给您磕头啦!祝您心愿得成,壮志得酬,遍(音,bian四声)享天伦之乐。” “好了好了,磕三个可以了,快起来!” “不行还差一个,你是师父,当然不能只磕三个响头,得磕满五个才行!” “好好好,这下可以了吧,磕了五个了,师父命令你快起来!听到没有!” “师父,徒弟我听到了!多谢师父的关爱,我这就起了!”听到自己想听的,惠民这才干脆利索的从地上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笑的眯成一对弯月牙儿。 淦,上当了! 也罢也罢,就真收了这么个徒弟也行,虽然只偶尔精明一下子,大部分时间是个憨厚小子,知道感恩就行,大不了我多上些心,多多教他在社会上谋生存的心法就是了! “咚咚咚,开席咯!今日宴席一共16道菜,这第一道,蒸肉糕鱼丸,上菜!” 方新华在方各塆是敲锣的老手了,铜锣一响,大家就知道是他在敲,所以席面上的各位一听锣响,根本没人回头去看谁敲锣、在喊什么,反而都忙着牵扯对齐了桌布,摆好自己桌面上的瓷碗竹筷,坐等上菜。 “外面锣都敲了,上菜的手脚快些啊!” 今日宴席的掌勺大厨蒋筹(音,chou二声),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工作,这会儿正打算擦净了手,好好抽会儿他自制的老式紫竹悬袋烟。 “对呀,锣声就快停了!你这才排了三碗上来!一共有4桌呢,手脚麻利些!” 现在方娟身上完全看不到以前那种因为太早出嫁,常年受婆家冷落,娘家又没人懂撑腰,独自守着间小瓦房惶惶然,凭本能活着而生出的那些畏缩胆怯迟疑,而是变得爽利大方,说话也不再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反而底气十足,高声大气。 她甚至敢第一个响应出了名严苛、不近人情的蒋大厨。 就跟多年修炼,一朝化龙,终于历劫成功了的那什么山中精怪似的。 “好了!方娟你的齐了,快端走上菜去吧!” 负责盛菜排碗的吴树芳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越干越来劲儿,一张脸上堆满了舒心的笑,把个皱巴巴的老脸笑成一朵层层叠叠绽放的菊花。 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眼看着大家的日子都在好起来,村子里因为丢一头蒜、薅了一把葱的小事吵架打架的人都少了。 “吴婶儿,该我的啦!我是第二道的炸春卷,你可别给我排错了哈!” 站在方娟后面的方花妮,等方娟端着木制托盘刚一出厨房,就笑眯眯的凑到吴树芳身边来,提醒对方自己要上的菜是什么。 “哟,是花妮啊!可见方家这日子是真好起来了,连你都来帮厨了!以前你不是从来不帮厨的吗?几时改了性子啦?” 吴树芳嘴上打趣,手上也没停,炸春卷拿取又方便,一句话的功夫手上就已经排好了2碗,剩下2碗也完全赶得上,不会耽误给后面等着的朱香兰排第三道菜的香卤脱骨鸡爪。 “嘿嘿,才不是呢!我是喜欢方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的行事作风!要是我也能这么活,那才叫畅快呢!“ 外面的铜锣声已经在第一道菜上席面的时候停了,讲究的就是个头彩,所以花妮没有方娟催的那么急,还能跟吴婶儿扯几句闲篇。 “是嘛,你观察的还挺细哈,那你可有得学喽。”吴树芳说完这句就闭上了嘴,再不开口,怕哈喇子流下来,“香兰啊,该你了,你托盘端过来些,接稳了哈!” “好。哇,真香!” ...... 方家老屋的厨房因为面积不大,还征用了隔壁的柴房,后院的小木屋,连厨房跟后院相连的屋檐底下都摆了3个煤炉子,一张条案,若干搪瓷盆,橡胶桶,铁皮热水壶等等等。 后院水井旁边甚至还有一个今天早上才搭成的大锅灶,那锅看着就能给一头三百斤的大黑猪结结实实洗个“滚水澡”。 哪哪儿都是要用到的新鲜食材,大山环绕的村子里当然不缺野猫、黄鼠狼、小雕狐、小松鼠这些会偷吃的小动物,所以还是安排了不少人手来帮忙——有的是主动要来帮厨的,比如花妮,有的是被顺便带来的,比如徐缶(音,fou二声)。 徐缶是蒋筹的徒弟,已经跟了2年半了,再有个半年,就该到他的“出师考核”了。 所以这会儿的徐缶格外卖力,就怕被师父“否”了——我就说我这名字取的不吉利!老徐还一天天得意洋洋的,说没人会跟我重名! 第64章 宴席上的故事 钱春华从安排她守着各类食具食材的后院,悄悄穿过同样摆满各式(无火)备菜的柴房,来到厨房灶台一侧的门洞处,探出头来,冲上菜队伍里,端着木质托盘等着上菜的女儿低声唤到: “诶曼婷,曼婷,曼婷,你过来!哎呀,你过来呀!” “妈,怎么啦?有什么事你在这儿说就行,马上就到我的花样小馒头了!”我就不信你敢当众说出来! 知道自己已经不在蔡家庄那蛇鼠一窝的娘家蔡家,而是在方各塆仗义救人的方家,蔡曼婷的心情很是放松,看着明明是亲生母亲的钱春华,她那一张老脸却早已经面目全非,立时一顿反胃,根本不乐意凑过去听她说话——反正也不会是什么说了会让我高兴的话! “对呀,钱大姐,有什么事儿你就直接说!别耽误了上菜!”吴树芳人老成精,马上从蔡曼婷和钱春华的简短对话中嗅到一丝不对劲,毕竟都知道蔡曼婷才刚离婚回了娘家。 “没事儿,......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待会儿再说也行!”死丫头,就不应该让你到方家来!看到有外人在,这就敢不听话了! 等你回家的,看我不再多饿你几天的! “没关系的,你想说也行,在场都是明理的人,说不得还能给你出个主意呢!”吴树芳先推一把,看钱春华迟疑那样,马上又拉一把,“或者你等她上了这道菜之后再找个僻静地方说呢?你看,香卤无骨鸡爪都出出去了,已经到花样小馒头了!” “行,就听吴姐的!待会儿说!”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 我自己生的女儿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一个个的怎么就爱跟我作对呢!要不是还想求着方家给我儿耀祖一个上工的机会,我是再不会上这见鬼的方家来了! >>>>>>>>>>>>>>>>>>>>>>>>>>>>>>>>>>>>>>>>>>>>> “师父,来来来,吃这个!这个可好吃了!”跟师父相比,曹莉莉在惠民这儿已经退了一射之地了,他现在就守在火塘小屋那桌席面上,一个劲儿的劝师父吃炸春卷。 “嗯,的确不错!不过......”熊在白咬断半截炸春卷在嘴里,慢条斯理的细嚼慢咽,细细的逐一品尝,由外到内分别是酥、脆、糯、巧、香,“这蒋师傅的厨艺好像跟我的并不完全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了?想说比不上你的手艺就直说,虚伪!” 完了,被抽着悬袋烟的蒋师傅听到了!这要吵起来了可怎么办啊? “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啊?”惠民趁乱悄无声息的出了小屋,一路从厨房找到后院,菜园子,小木屋,又去茅厕、砖厕转了一圈,路上还遇到个客人领着刚开席就闹着要撒尿的小男孩,准备露天上厕所,“别别别,别露天啊,我家有两个厕所呢,那边儿,去那边儿!那是砖厕,干净卫生,男女分开,各有两个蹲坑!” “是嘛,我就是担心茅厕太脏,这臭小子好动再脏了衣服,有砖厕就好,我这就带他过去!” 惠民找不到人,又不敢现在就回席面,去直面“修罗场”,一时犹豫不决,就在后院晃荡了起来——不然我从隔壁新房穿过去,然后绕到前头,从客厅去大卧房找莉莉去呢? “......你快去说啊!他们方家既然肯救你,肯定也会乐意帮你弟弟的!快去!”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耀祖不是好得很嘛,不是你蔡家的宝贝儿子吗?怎么可能须得我这个离婚归家的晦气玩意儿帮忙,才能谋到活计干呢?你说是不是啊,钱大妈!” “你叫我什么?钱大妈?你个不孝的东西,来了方家你就抖起来了你!说破大天去,你也是我生的!就得听我的!快去!你还想不想大丫小丫有地方住了? 就应该多饿你两天再让你出门!你这就是饿得少了,还有力气跟我顶嘴了你! 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自己妈没找到,倒看到个不是妈的玩意儿!惠民气的刚想上前去把又掐又拧又上手推人脑袋往后墙上撞的钱春华拉开,就被人从身后扯住了后衣摆: “惠民,先别去,再等等。” “妈?你刚去哪儿啦?怎么突然从我身后冒出来了!......还等什么?这死老婆子,就不是个东西!我们多辛苦挽救的曼婷姐!你松手,我非得上去揍她个狠的!”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反正你听我的,先等等!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就是蒋师傅跟我师父,他俩好像要吵起来了......我怕搞乱了今天好不容易张罗起来又费那么多钱的席面,就想拉你一起去稳住场面。” “这样啊,那不用过去了,吵不起来的。好了就现在,我们过去帮你曼婷姐去!” “啊?现在?”现在跟刚才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这才过去多会儿啊,惠民一边在心里犯嘀咕一边跟在姚立华身后向钱春华、蔡曼婷母女走过去。 “春华,你来啦!” >>>>>>>>>>>>>>>>>>>>>>>>>>>>>>>>>>>>>>>>>>>>> “妈妈——,我没吃够无骨鸡爪,你这桌上还有吗?”朱翠珠端着空碗,乐颠颠的转到方怀英这桌来,“我还想吃!” “有,我就知道你爱吃这个,呐,我碗里这3个都给你!”方怀英坐的地方左右都是人,不好起身,所以伸手递过自己的碗,请旁边一位面生的男人帮忙递给女儿,又把女儿的空碗换过来自己用。 “哇,清蒸桂鱼!我得赶紧回我们那桌子上去了!......多谢妈给我留的鸡爪!”朱翠珠接过妈递过来的碗,挑了一根鸡爪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抬头打算说点儿漂亮话哄哄她妈高兴,结果直接被第二轮上菜的方娟手里端的一托盘的清蒸桂鱼吸引了注意力,只胡乱说了一句多谢,就急着要赶回去吃鱼了。 “去吧去吧!小心鱼刺!”好在方怀英一点儿不见怪,反而更乐意看到她这样的小女儿馋样,还叮嘱她注意别被刺卡住了。 这世上又也不缺吃苦耐劳的大人,让我女儿多当会儿爱吃爱玩的小孩子怎么啦? “这是你女儿啊?这么大了,还冲你撒娇呢?真好!”方怀英另一侧的曹金桂,看着这对母女俩的互动羡慕的说道。 “啊哈哈,是呢,我巴不得她多撒撒娇!以后嫁人了,就是大人了,趁现在还能当当小孩,就多撒撒娇嘛!” “对对对,挺好的挺好的,我也希望我家那个能多撒撒娇,女儿家一辈子也就这会儿能松快些嘛,可惜......”曹金桂,也就是曹莉莉的亲妈,想了想,没继续往下说——还是给她留点面子算了,要是跟外人说得多了,本来就天天严肃的管天管地的小管家婆样,怕是更要跟我生气了! “诶?你家也是个女儿?是哪一个啊?我见过吗?” “应该吧,她今天也来了,不过估计你没留意就是了,我家女儿叫曹莉莉。” “是吗?那......” >>>>>>>>>>>>>>>>>>>>>>>>>>>>>>>>>>>>>>>>>>>>>> “老陈,据说一会儿姚家妹子还要张罗着给她家小儿子拜师的事儿,你说我们这几个,要不要顺便给送份礼什么的?”比所有桌子都大,能坐26人但实际只坐了20人的头桌上,总工师傅老刘压低声音跟老刘聊了起来。 “不用吧?我们是她花钱请来建房子的工匠师傅,送什么礼啊?把她给我们的工钱再还回去啊?我们自己就混口吃喝?”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们不能就干看着吧?怎么不得表个态啊什么的?” “是得表个态。不过我看姚家妹子主要是想一席三办省事儿省钱来着,我们就是不表态也没什么紧要的,不然一会儿见机行事吧。那不是有捧钱场,有捧人场的嘛,我们就帮忙给她做个见证,等出了这个门,帮着多宣扬宣扬拜师的事儿,应该就可以了。” “嗯,这样也行。就是,一席三办?从哪儿看出来的?新房落成,儿子拜师学艺,还有哪一样啊?” “你自己多看多想吧。老刘你以后也是要自己独自带一个建筑队的人了,别再老埋头干活不动脑子想事儿了。你看桌子那头,已经闹腾起来了!” “啊?有吗?” >>>>>>>>>>>>>>>>>>>>>>>>>>>>>>>>>>>>>>>>>>>>> “小叔,你快尝尝这个粉蒸肉,这可是我们当地的特色菜!”陈清欢特别积极热情的招呼端着一张严肃的脸,不肯堕了乡长神秘风范的陈援朝吃菜,等他慢腾腾的伸出筷子准备去夹的时候,盘子里已经不剩几块了,看的陈清欢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还是看小叔夹菜夹不到比较下饭啊! “你,把你碗里的夹给我一块尝尝,”陈援朝尴尬的放下筷子,见名义上的侄女,实际年纪比自己大一轮的陈清欢笑的欢快,转而开口直接跟她要。 “这,不好吧?我碗里的,你敢吃吗?这会儿又不洁癖啦?”嘿嘿,就不给你吃!让你装! “那就你筷子上这块了!”陈援朝说完就趁她没反应过来,直接连筷子带肉一起薅到自己手里,然后也不计较那许多了,毫不犹豫就往嘴里塞去,才敢慢下来仔细品尝。 嗯是不错!看着薄薄一片,只边儿上有点瘦肉丝,但是一点都不腻得慌,也好咬断咀嚼,简直满口生香啊! “菌菇排骨汤上来了!想喝赶紧哈!” 这不能怪我不早提醒你了吧!刚端上来我就喊了,后面你手脚快不快,用竹筷用的熟不熟练就不关我事了哈! 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汤上来了,你催我一个没找到汤匙、只有竹筷的人赶紧喝? 我这样能喝上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早知道跟小叔一起吃饭这么好玩儿,我肯定顿顿饭凑他跟前一起吃。 可惜,他马上就要走了。 >>>>>>>>>>>>>>>>>>>>>>>>>>>>>>>>>>>>>>>>>>> “敏敏,你爸那边真不用我现在去打个招呼吗?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我们家来呢,不去不好吧?”爱民一边从自己碗里往外夹香卤脱骨鸡爪、清蒸桂鱼、红糖糍粑,让给邵敏雪吃,一边忧虑的问到。 “不用管他!他也就是来走个过场,管他做什么?他早不能算是我爸了!他是我姐姐邵招娣的爸,也会是我那个还没生出来、就已经花钱找老先生千挑万选定下名字邵灵均的弟弟的爸爸,唯独不会是我爸!” “这......我知道你不怎么待见你爸,觉得他没照顾好你,可是” “可是什么?你也要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邵敏雪东西都不吃了,猛的抬头盯着爱民,吓的爱民赶紧解释: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不待见你爸,你觉得你爸是那种对你来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爸’的人,你当然可以不亲近他。 我甚至赞成我俩结婚以后,除了必要的像中秋春节这样的大节日,意思意思装装样子给送点礼节性的东西,一年走动那么一次两次的,其他时间都不搭理他! 真的,我完全赞成! 毕竟父慈子孝,都是先有父慈,后有子孝的,你完全可以这么做,不,你完全应该这么做!不然,这世道不就乱了吗?哦父母年轻的时候肆意妄为,随便乱来折腾子女,等老了作不动了,就可以捏着孝道来逼着被他们亏待甚至虐待、好不容易安身立命活下来的子女给他们养老? 想什么呢?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你这想的也太远了吧,还我俩结婚以后?你新房都还没好呢......”邵敏雪见爱民这样说,神情缓和下来,扭捏羞涩的顾左右而言他,又开始埋头苦吃——没办法,爱民手长脚长,上一道菜就直接抢半盘到自己碗里,上一道抢半盘上一道抢半盘,他自己还不怎么吃,大多数都留着夹给抢不到的邵敏雪吃。 “远什么?不远啦!今天这顿酒席就算订婚,春耕前新房就好了,再晾上一阵子,保守估计我们俩今年秋天就能过礼成亲了!” “你还没说完呢,那你刚刚是什么意思?”邵敏雪闻言,反倒不怎么迟疑了,而是惦记着刚刚爱民没说完的话。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怎么对你爸我都不干涉,我也能站你这边帮你应付你爸。只是这会儿咱俩还没正式结婚呢,我怎么也得装个样子,好让他不再听你后妈挑唆,可以顺利嫁给我呀! 我想请你教教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爸他面子上好看些,给他吃个定心丸,这样等他回家去了,再不能被你后妈撺掇的变了口风,平白增添咱俩成婚的难度。” “这样啊,你说的也有点道理......”邵敏雪想了想,刚准备说些什么又猛的停住了话头,“你不是想省钱娶我吧?说的这么好听,你是看我一心向着你,就不打算给彩礼啦? 没有彩礼不行的,彩礼这个东西是为了我们两个的小家,算是起步的钱,不能省的,真的!” “你想哪儿去啦?我们家三兄弟都定好了的,聘礼也罢,彩礼也好,肯定都不会少了你的。就是你心疼我不想要,我都不可能不要的! 凭什么兄弟三个一起订婚,前后脚结婚,我就不能拿到该有的彩礼啦? 想什么呢?你可别犯傻,去跟我妈说这个哈!你不要我还要呢!” “呵呵,是这样啊,”这下邵敏雪是真不太好意思了,还好刚刚也没把话说得太重,“嘿嘿,我肯定不会那么傻,你放心!” “那你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我要怎么给你爸做成这个面子工程,不让他的耳根子软,在这中间来回反复,平添事端?” “嗯嗯,你低头过来,我......” “真的?这样能行?” 第65章 儿郎们在故乡安营扎寨 “扣肉来了!放鞭炮!派烟!”方新华匆匆咽下嘴里的油炸鱼块,顾不上差点被哽住,随便嚼了三两下就起身敲锣,抢在扣肉正式上桌之前喊道。 朱香兰笑盈盈的转出厨房来,听到方新华的锣声就停下了脚步,嘴里还善意提醒,“方家大哥,你别慌,慢点没事儿,我可以慢些上菜等等的。” “就是!你慌个什么?没被鱼刺卡了吧?来,我看看......我看看!你别躲啊!”钱秀莲跟出来,不放心的非要先检查检查自家男人嘴里有没有鱼刺,引的吃席的众人都善意的哄笑起来: “哈哈哈,哎呀~华哥哥,你就让人家看看嘛......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你学的可真像!比女人还女人!” “华子,你别害臊啊,她是你媳妇又不是旁的人,关心你嘛,你就让她检查检查得了!哈哈哈哈哈......” “哎呀——,我没事儿!你快去放鞭炮去吧!别耽误了事儿,你看你,还把朱家妹子挤到后头去了!小心些,她手里可一托盘的扣肉!”因为手里拿着铜锣和锣锤,方新华腾不出手来,只好把张脸左摇右晃,好不容易终于甩脱了钱秀莲搭到自己脸上的要检查嘴巴的手,赶紧一叠声催促道。 “好吧,我先去放鞭炮去了!” ”那就我来派烟吧!“钱春华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自告奋勇道。嘿嘿,这红双喜的烟整整一条呢!才4桌,10包烟,我随便派个4包烟,剩下的6包我都拿走! “不行!不能让你派烟!”蔡曼婷一把夺过一看就在打坏主意的娘家妈手里的红双喜,一边把手扬的高高的不让不死心的钱春华抢走,一边左右打量,终于扫到了带着方惠民从前大门走进来的姚立华,赶紧大声喊道: “姚......姚大姐!你快过来呀!派烟的事儿你赶紧重新安排个人吧,别让我妈去了!” “你个不孝的东西!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啊?让你帮你弟弟你不肯,这会儿还要阻止我派烟!我派烟怎么啦,啊!我就派烟,把烟给我!快点!你给不给!给不给!给不给?!快点!”钱春华一边盯着越走越近的姚立华,一边下死手狠命往蔡曼婷身上招呼,薅头发、掐胳膊、拧腰上的软肉、手握成拳砸脑袋,尤其是把那只拿着烟举的高高的手使劲儿往下掰,越疼蔡曼婷越倔强的不肯松手,只左右腾挪的躲闪着,嘴里一直重复着: “姚大姐,你快来!快安排别人去派烟!” “姚大姐,你快来!快安排别人去派烟!” “姚大姐,你快来!快安排别人去派烟!” “姚大姐,你快来!快安排别人去派烟!” “姚大姐,你快来!快安排别人去派烟!” “姚大姐,你快来!快安排别人去派烟!” ...... 而刚从屋外噼里啪啦响的鞭炮声中穿过来,进入到室内的姚立华一开始还没看清屋里都什么情况,等眼睛适应了第一时间看到的也是客厅卧房等安排的大小席面上,陆陆续续因为扣肉而愈发热闹起来的那些人在说话在抢肉吃,根本都没注意到厨房门口的蔡曼婷母女的纠缠。 直到蔡曼婷发现扣肉已经上了席面了,室内这么闹哄哄的,自己根本也不会影响到什么了,放开声音高喊的最后一句“姚大姐,...快来,......派烟!” 姚立华才终于注意到她们俩的动静,赶紧推了惠民一把,“你赶紧过去!那钱婆子又在打你曼婷姐了!快!” 惠民听话的过去,一手捏住一只钱春华的手腕,把她架得远远的。 后赶到的姚立华,扶住蔡曼婷检查她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顿时倒吸一口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掉头冲着依旧不服气在挣扎的钱春华劈头盖脸一通骂: “你是不是蠢?你真信你那个宝贝儿子能给你养老送终?你哪天真病了躺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蔡耀祖他不给你喂屎吃就不错了! 蠢货!到时候不还是要你女儿蔡曼婷料理你!你现在这么下狠手,也就是仗着蔡曼婷人老实,再怎么厌恶你,也还念着你是生了她的母亲!等你哪天真把她闹狠心了的,我看你的日子怎么过! 有本事你一辈子不病不死!蠢货!蠢货! 其实你应该叫蠢货的吧,三岁看老,肯定是你娘老子早就知道你是个蠢货了,不好直接这么叫,才委婉的给你取名春华的!是了,你妹妹叫秀莲,就是要她修炼出好脾气来,才能跟你这个蠢货和睦相处的吧! 你看看你现在窝里横这样,你哥哥嫂嫂在钱各大塆一家子齐齐整整过得好好的,你妹妹嫁到我们方各塆来也当家理事明晓是非过得不错,就你嫁到蔡家庄去过成个窝窝囊囊任人摆布的样儿! 什么狗屁蔡耀祖!有事让他自己出面来说,他又不是3岁奶娃娃,都已经奔三十的人了,还什么都指望你这个老货!还有,你另外三个儿子呢?分家另过了就可以完全不管你了吗?就由着你个死老太婆,见天折腾来折腾去的没事儿找事儿瞎胡乱来的吗? 你不是一向觉得生儿子好吗?估计也会觉得有老伴不错的了,那你倒是去找你的宝贝儿子宝贝老伴儿去啊!你老盯着你看不上的女儿做什么?啊! 你个蠢货!你气死我了!谁对你好,你就欺压谁!谁不把你当个人待,你反而低三下四的当个菩萨一样小心的供起来!你!你——,你蠢死算了!“ 姚立华狠狠骂了一通钱春华,对方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反正她是把自己气的怎么深呼吸都压不下去。 “那个,妈,这烟还派不派呀?”刚上完厕所洗干净手的爱民,在后院听到动静,立马转到厨房里来,期期艾艾的试图打断姚立华的气愤,钱老婆子怎么样他不管,他怕妈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派,......等会儿我去派吧,你们赶紧入席坐着吃去吧,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儿”,姚立华稍微不那么喘了,人也冷静了一些,接了爱民的话道。 “惠民你松开那个蠢货吧!你也抓紧时间再去吃两口东西,宴席都过半了,再有几道菜就结束了,你那个拜师礼就该开始了,到时候你也没时间顾得上吃了,快去!” “那,姚大姐我也去端菜去了,马上就到我的银耳红枣莲子甜汤上菜了。”蔡曼婷完全赞成姚立华的说法,她妈就是个蠢货,拎不清害人害己的蠢货,只是感觉自己愧对方家一家的救助,日子还是过的一团糟——早知道我就听桂花的建议,不急着回娘家,另找安身立命的处所了!反正之前邵家和蔡家都觉得我早就在野外冻死了的! “行了,你滚吧!我们家不欢迎你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爱民联合惠民一起把钱春华押着走到门外,然后使劲给她推远些,赶她离开。 “呸,还不欢迎我呢......我还不稀得来你们方家呢!有什么了不起的?”到底是没敢大声反驳,4桌酒席怎么说加起来也有50多人在场了,钱春华怕惹起众怒,只低声嘟囔几句,悻悻地回蔡家庄去了。 见到两位主家的儿子赶一个老婆子出去,现场这些好不容易终于能吃上一次肉菜多的庆祝酒席的人,扣肉上了、派了烟、鞭炮也放了,仍旧不想离席,淅淅索索互相打听起来: “怎么啦?那是谁呀?” “不知道,你知道吗?她干什么啦?怎么被赶出去了?” “......扣肉真不错,好些年没吃过了,还是肉好吃!” “嘁,你这话说的,肉什么时候不好吃过啊?” “也是!” “不是也有不好吃的时候,比如竹笋炒肉!哈哈哈哈” “哈哈哈,那是,可那也不是肉啊,那是挨打!竹条打在屁股上,越细的竹条打的越疼!那‘炒’的可不是猪肉也不是鸡肉,是你的屁股肉!哈哈哈哈哈......” “咚咚咚”铜锣声又响起来了! 这回是什么? 哦,是拜师礼要开始了! “诸位,都吃饱了吧?”姚立华走到厅中,微微鞠躬,然后挺起身来问道。 “吃饱了!你们家是真舍得!肉菜这么多!””对!吃得好饱!“''下次还想吃!”几个调皮的小工赶紧捧场接话,故意逗趣起来。 “哈哈哈”场中熟悉的不熟悉的,大家都善意的笑了起来。 “吃饱了就好!接下来我要拜托大家一点小事,不知道行不行?” “什么事?你说!小事当然行,大事......大事得问我婆娘,我说了不算!”张辉憨憨的把实话捅了出来。 “哈哈哈哈......” “是小事,拜托大家帮忙收收桌子椅子,腾出空间来,我们好开始进行我小儿子惠民的拜师礼了!拜托诸位了!时间紧急,怕耽误了算好的拜师礼吉时,才不得已请诸位帮忙的,拜托了!” “嗨,这有什么的,我们这么多人,马上就能好!” “就是!马上就能好!你看着吧!” “对,你看着吧,......就以门外你家大门槛这三级石阶为准,现在太阳光还没到最底下的第三阶上,等太阳光照到第三阶顶部的时候,就好了!”小姜师傅也不甘示弱,赶紧定出时间标准来。 “那就多谢诸位了!我们开始吧!” “好!” 一时众人都干的热火朝天,搬开桌子的,站成长龙接力把碗碟筷子杯子盘子往厨房灶台上传递的,清扫地面的,打理墙面的,甚至还有自告奋勇想上厨房洗碗的——当然没有答应他,那就太过了,哪儿有请客人上家里来洗碗的,腾出客厅空间来就足够了。 不一会儿长方形的客厅就焕然一新了,可以开始进行拜师礼了。 先由熊达老先生从一直小心守护的竹背篓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祖师画像来。 只见他先打开一个用白蜡密封好的长条老旧干巴竹筒,拿出来了一个长长的圆柱体;然后解开这个长圆柱体最上面的一层透明塑料薄膜,接着展开了三层不同材质的布料,分别是浅色绢布、细长丝巾和白色长条厚棉布,最后抽掉了套在外面的白色圆筒状硬纸壳子,才终于摸到了画像本体。 就这还没完,大家都屏住呼吸继续盯着熊老先生的手,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慢慢慢慢慢慢展开画轴,呼——,终于看到泛黄的画卷上一个衣着隆重的人物侧站着,只是他一手颠锅一手持铲,神情虽然专注,还是不免有点出乎众人的意料。 “这锅里也没东西啊!他在炒什么?” “穿的这么隆重做什么?” “这衣服......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跟孔夫子的...” “嘘!什么孔夫子不孔夫子的,那叫孔老二!” “哦哦,我说错了,是孔老二......” “他怎么侧站着?” “对呀,搞这么严肃,怎么看不全脸啊......” “厨师不应该使个金刀什么的吗?金刀御厨嘛” “有可能这熊师傅学的手艺不是打御厨那儿传下来的呢...” “那还能从哪儿传的啊?没听说厨师还分派别的呀” “怎么不分?八大菜系啊” “那你给说说,我们这儿的菜属于八大菜系哪一系?......哼,说不出来了吧!” 熊老先生完全不受身后嘈杂议论低语的干扰,郑重的把这幅祖师爷的画像挂到了客厅那面正墙上,上头挂上了还不算完,他还双手小心翼翼托着画像下头一点点往下放,就怕松手快了或者放的猛了把画像崩断成两节。 呼,终于挂好了!熊老先生赶紧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子,退到一旁等着仪式往下进行。 那画像末端的卷轴再往下,就是已经提前安置好的长条案桌,上设一座双耳虎头凸浮纹的铜香炉,小小一个,颜色暗沉,香灰半满,里面插了三根袅袅飘荡、螺旋往上的线香,旁边另外还放了6根没有点燃的线香备用。 长条案桌靠墙,师父熊在白则被姚立华按规矩一次比一次诚恳的连续三请才终于松口应允,如约走到客厅正中,距离长条案桌约一丈远的八仙椅上落了座。他的左手边,紧挨着八仙椅摆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小型正方形高脚梨木的茶桌,只恰好能放一把热气氤氲的紫砂茶壶,和实在找不到成套搭配的紫砂茶杯、只能就这么先搭配着使的一盏蓝青花陶瓷的三才盖碗,再多也没有了。 四位专门请来的德高望重的见证人,等熊在白正式落了座,才跟着在他左右两侧的方形梨木镂空大靠椅上落座。从坐在上首的熊在白视角看,就是左手边坐的是老中医兼族叔熊达熊老先生和抗日老英雄方道遂方老姑奶奶,右手边坐的则是已经当了4任方各塆村长、刚卸任不久的方经济方老村长,以及桦树庄因故获得连任的练家子邵敬信邵老村长。 被熊在白和四位见证人的座位围起来的地上,放着一个刚从隔壁常年供奉着为国捐躯战友们的供台前拿过来的蒲团,前高后低,最底下还带着个简易的低矮小木架。 熊在白看了看下首乖觉跪好的方惠民,又左边瞧了瞧,右边看了看,自己心里在想,大家都在等什么,赶紧递上来拜师帖,我接了拜师帖再赐下一杯茶去,就该起身带着徒弟给祖师爷点上一炷香了呀。 一边旁观许久未走的蒋筹蒋师傅见状,招手叫来自己即将出师的徒弟徐缶耳语了两句,催促他:“你快点去!”。徐缶都纳闷了,刚你还跟人吵嘴呢,这会儿怎么还替人尴尬起来了?算了,师父有命,我还是赶紧去吧。 徐缶三步并作两步从厨房门口走到客厅靠墙的条案那里,停了停,发现场上还僵持着,互相都在等别人先进行下一步,赶紧又从后面凑到了八仙椅的右侧,故意慢腾腾的伸出手去拍了一下熊在白的右边肩膀,等人看过来了,就低下身子,拿右手拢住自己的嘴巴,对着熊在白的耳朵提醒了一句,抬头确认他听清了,就迅速后撤回到厨房去了。 啊?原来还要介绍自己师承何处,祖师名讳,师兄弟几何,手艺范围这些的吗? 这,不就相当于泄密了吗? 第66章 熊大厨的师承之密 在临时充作储物空间的小卧房里,姚立华隔着各种勉强放稳的大小杂物,伸长了手,探出半个身子去,才终于够到了床里侧点缀着翠绿荷叶边的碎花布拼接而成的单肩长挎包,赶紧去摸挎包的各个长短深浅各异的隔层,呼,总算在第三隔层里摸到了提前准备好的拜师帖。 还好没丢! 她左手收在胸前,慎重地翻过来捂好拜师帖,右手呈推拒状,掌心向外仔细避开门前三两成群低低私语“怎么都不动了”的围观者们,一边对着几个听到响动、疑惑回头看过来的人歉意的笑了笑,一边小心翼翼挤出小卧房,侧过身轻轻用肩膀推着关上房门。 对呀,拜师礼的仪式不是应该正在进行吗?怎么没声音啊? 她停了下来,一抬头发现场上果然僵住了,熊在白师父左顾右盼的,好像在等着什么旁的人开口,四位见证人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进行下一步,下方蒲团上的惠民跪的久了,身子已经开始东倒西歪了。 是在等拜师帖吗? 那我可得快点! 姚立华赶紧低头猫腰缩着身子从空无一人的大门与惠民蒲团之间的空当处快速小跑到对面,刚到大卧房门口,歇口气准备继续右转挪到厨房门洞的时候,就发现了蒋筹(音,chou二声)徐缶(音,fou二声)这师徒俩的举动,迟疑着停了下来: 是了,他们这对师徒肯定是经历过拜师礼的,有他们提醒,问题应该就能解决了......吧。 这样想着,她就不急于一时了,恢复了从容,慢慢踱步到厨房门洞那里,然后转身背对着已经开始西斜的日光,专注地看向场中。 她这一番曲折,熊在白肯定是不知道的了,兀自坐在上首的八仙椅上发愁: “......这要我怎么说?师父也不让我对外提及他的名讳呀。师兄弟我也只见过一次,名字和脸都没来得及对上号呢,现在手头上也没个什么相片、文件的,能怎么介绍啊?手艺范围,手艺范围不就是炒菜炖汤和做席面嘛,这有什么好介绍的,不就那样......可是,我也不能撒谎吧?......” 还没等熊在白想出个章程来,几个不想帮忙溜去后院的工匠学徒,刚好回转了来,本打算看个热闹就算了。毕竟这么多男男女女都在场,又不是在石头窠乡,他们不敢闹事,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没法儿狡辩了就! 反正想办的事儿已经办完了,就等方家人自己上后院“找教训”去吧! 结果进到客厅里来,一眼看去,发现场上人都沉默不语、气氛尴尬,直接就冷场了,左右两边墙那儿挤挤挨挨围观的人也都不明所以的窃窃私语,就觉着机会来了! “喂!都杵在这儿干嘛呢!天都黑了,散席了散席了,都回家去吧啊!走了!走了!赶紧走!散了散了......”王小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牵头呼喝起来。 “......啊对!散席了,都走,都走!huochi!huochi!”张二加码,甚至用上了傍晚赶鸡进鸡圈的驱使调,伤害大,侮辱性也强。 “......(低声)别别,别闹了,这么多人呢,小心挨揍!”关九紧张的手直颤,就差没跳起来。一会儿给人惹毛了,再干起来,都是刚吃饱的积年老农,手黑着呢,我们这几个小身板可不够看的。 “(扯住关九的袖子)嘘,别出声!别管他俩了,你往我这边挪挪,一会儿机灵点儿,知道不?”姚大快速扫了一眼那两个上头的,悄悄缩进人群更深处。 “啊...啊?哦知道知道,我知道了......”关九回过神来,赶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是要砸场子啊! 爱军爱民桂花桂枝即刻就要同仇敌忾,齐心对“敌”了,才气愤地往那边挪了两步,话还没出口呢,正正好对上了姚立华古井无波的眼眸,顿时就迟疑了。 ‘先别动’,姚立华对着兄弟姐妹几个做了个口型,轻轻摆了摆头,想了想,又拿下巴往另一边点了点。 爱军几个不太明白的往另一边看过去,就听到: “你谁呀!在这充什么大瓣蒜呢?主人家都没开口呢,用得着你,一边去吧你!” “就是!“ “我记得他!他是几个最爱闹事小工里面领头的!” “咦—,造孽啊,这生的个什么玩意儿哦!人花钱请来的,反而故意给人捣乱!啧啧啧啧......” “可不光花钱,还天天管一顿中饭呢!” “对呀,刚才桌子上吃肉吃的欢得很,一撤桌子就开始找事,啧啧,怕是娘老子不肯教哇......“ “......是家里还有兄弟吧?爹妈不指望......” “......要么是有出息的哥哥,家里用不着他,不然......啧啧\" ...... 后面的已经不用听了,犯了众怒,几个工匠学徒灰溜溜的缩起来,再不敢冒头。 呼——,还好只是说几句难听的,没打算动手,要不下次我还是离王小和张二远点算了。 可是,后院那儿...... 关九暗自思忖着,一转头刚好与姚大对视上了,瞬间互相都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我......算了不管了,方家的,你过来!我有事跟你商量,你快点过来! 哎呀——,不用讲那些虚头巴脑的,都新中国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毛主席亲口说的!事儿都是你张罗的,凭它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你也本就应该出面!没关系的,不用避讳这啊那的。 我知道你是想给我做面子,要我好好教惠民这傻小子,我不反悔!真的!你快过来!” 熊在白想了半天,没想出好主意来,干脆就放弃端架子了,谁还能看不起谁吗?都是中国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还是赶紧找人商量妥当了,顺顺利利完成拜师礼才是上策——不然,不就白瞎了特意请人算的拜师吉时了吗? 姚立华这才没有迟疑的上前,认真蹲下身,守在八仙椅一侧跟熊在白商量了起来。 “好了,经过与熊师父的商议,我们一致决定,本次拜师礼出于一些缘故,将简化介绍师承何处、祖师名讳、师兄弟几何、手艺范围等等这些环节,现在请熊师父讲话!大家欢迎!” 姚立华与熊在白并肩而立,带头鼓掌之后,就略退一步,请熊在白讲话。 “咳!那我就讲两句,那个,我......算了,就不端腔端调的了,我直接用最舒服的方式说了吧,哎呀可是他娘的憋死我了!”熊在白一紧张就爆了句粗口,抬手就把蓝青花三才盖碗里的茶水一口气吞了下去,差点就要豪气的往地上掷,险险地放回到小台桌上,跟喝的是酒一样,狠狠抹了一把下巴才接着说道: (端腔端调,注:疑似古汉语,现在是在当地方言使用得多,是说一个人勉强自己装出另外一个人的样子,所谓上台面的样子,比如农村文盲装成文化人,暴发户装出一个几代积攒而成的豪门世家这样。通常是为了应付一些正式场合,庄重场合,或者是为了融入特定群体中去。近似附庸风雅一词,但贬义程度更深。) “惠民,你听好了,咱们祖师爷姓严,我的徒弟就只有你一个,但是你10余位师叔们如果也都只收一个徒弟的话,相应的你也会有10余个师兄弟,手艺嘛,暂时咱们确定了教的就是做红白事席面,咱们这周边白事席面通常要比红事席面多出不少。我算算哈,一年差不多得有12次白事席面,7次红事席面。嗯......就这些了,我讲完了,你拜师帖呢,快拿来,别误了吉时。” 尽管听的云里雾里的,但师父一吩咐,惠民还是赶紧挺直腰背,双手递上去拜师帖。 “好了,有笔吗?我要在拜师帖上落款了。” 仪式终于进行到这儿了,眼看着马上就要进入尾声了,方道遂在椅子上侧了侧身子,挪动一下发麻的腿脚,没忍住发出疑问: “嗯?笔?你不盖章吗?玉雕的章子没有,骨雕的总有吧?用笔签字的话,管用不了多久的,咱们这山高树多,常年水汽弥漫的,过个半年一年的,你那签字就会融化、糊掉的。” “哦你提醒我了,是了,九叔,你能去帮我拿一下我的印章吗?我顺手放你那背篓里了,就一个小布包里面那个塑料盒子。”熊在白转头恳切地对族叔熊老先生说道。 这事搞的,咳,稳住不慌,这里没人会笑话我的。 熊达一边隐晦的瞪了一眼侄子,一把年纪了,啥啥不懂,这要跟人商量,那要人提醒的,啧,一边扭身探手到椅子后面靠着的背篓里,去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放进去的小布包。 那我以前也没收过徒弟,就这一个徒弟,我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不熟悉流程不是很正常嘛,真的是! “好了,盖好章了,惠民你喝了这杯......茶。”熊在白说着说着,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已经喝掉了备好的茶水,赶紧提着小心地捏起那紫砂茶壶的小小壶柄,仔细对准了盖碗重新注水。 酒要倒满,宾主情谊深;茶须半满,宾主相得,慢慢聊。拜师礼应该是半满......吧? “多谢师父!”等了这么久,仪式之前抢时间吃下去的那几口,除了酱汁浓郁的扣肉,还有大卧房桌上新上的盐炒小鱼虾,惠民早就渴了,接过茶碗就干了,甚至还想再要一碗。 好在熊在白也没讲究这些,为了抢吉时,他立马招呼惠民一起去条案上点香、敬香去了。 “好了,现在你们是正经的师徒了!可以拿出你师承册子,把方惠民的名字及年纪、籍贯、拜师日期这些记录起来了。” 啊?熊在白傻眼,师承我都没敢明白说,还有师承册子?九叔你是来帮我作见证的,还是来给我拆台的? “行了,不差那个,我们这么多人都亲眼看着的呢,方惠民从今天起就是熊在白正经收的徒弟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看看......”说着说着,方老村长居然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锃光瓦亮的怀表,用力眯起眼睛,集中眼力看表盘上的小字,“哦,今天是1984年农历正月初五,也就是阳历2月6日,现在时间是傍晚5点零3分。好了,谁另外去拿纸笔来记录一下存起来就行了。“ ”我我,我来!我来记录!”桂枝可算找到表现机会了,嘿嘿,我家就我手里有纸笔。 “熊师父,等桂枝一会儿记录好了一式四份,就你手里一份,我手里一份,邵村长手里一份,方老村长的再拿一份......”姚立华麻利地分配起记录薄册子来。 桂枝顿感压力巨大,愈发奋笔疾书起来。 呼,不是要给我手抄断吧,还要搭进去四个软壳练习本! 算了,自己主动选的,就得给它好好完成。 “方家的,我感觉你这样分配不是很妥当。”方老姑奶奶斟酌着提出异议。 “嗯我同意,请我们几个来也好,记录时间、拜师经过也好,都是防着将来有纠纷,闹起来不承认熊在白和方惠民这对师徒的关系的,你这样分配记录册子,根本就没有扩大知情范围嘛。”邵敬信邵村长一改老小孩气质,难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 “扩大知情范围的话,那应该熊老哥一份,老邵一份,你自己留一份,然后我这里拿走的一份就裱起来,挂在方各塆、陈家村、张家湾这边三村合建的蚕场正堂墙上头。方家的,你看方老头我这个分配法儿,可行吗?”方老村长也积极帮着出主意。 “行是行的,石头窠乡的黄土庙村有熊在白、熊大哥知情,咱们银子岭乡的桦树庄有邵小子知情,方各塆小姚这里当然也有了凭据,蚕场是三村合建的,的确来来往往人也多,但是,我托大给方村长这个安排挑挑瑕疵哈,你听听看对不对。 黄土庙村是好几个姓氏混住的村子,真起纠纷了,估计心思不齐想趁机浑水摸鱼的人不会少啊。 桦树庄倒是还好,毕竟山脚下交通方便,只要庄子里慢慢的放开了,不再排斥外人,也能坚持请警察来帮忙明辨是非主持公道,问题不大。就是邵小子这深居简出的,又被迫露出了自己练家子的身份,更是人人敬畏,与人交流有限啊。 方各塆这里,就得靠我了,我争取活它个106岁。 最后就是,就算蚕场墙上头挂好了,来往那些已婚未婚的女人们,又有几个是认字的呢?” 方道遂逐个提出漏洞来,把个方经济堵的哑口无言,一时也再想不到更合适的分配方法了,只好沉默以对。 第67章 女儿家奔他乡才好求生(1) 1984年正月初七,县城 即阳历1984年2月8日,吃完方家新房验收酒席的第三天中午 “妈,妈,妈,你看,上次我们吃过的馄饨店今天还开着呢,咱们就去那儿商量吧?” “你低声些,你蔡家姐姐和邵家嫂子都不容易,小心别被熟人撞上了!”方怀英赶紧警醒女儿,叫她提防着点儿熟人,尤其是像钱春华这样蠢头蠢脑的。 “哦晓得了,我小声说,”朱翠珠听话的压低声音,扭过头去招呼身后跟着的蔡曼婷、邵钱氏,“蔡家姐姐,邵家嫂子,你们俩跟上,我们要去前面的馄饨店,呐,就那儿!” 四人刚陆续进入到馄饨店,柜台后正百无聊赖咬指甲的老板立马高兴起来,抬手招呼到: “诶,是你们啊,又来啦!先坐哈,我第一锅的馄饨正煮着呢,保证新鲜劲道!“ ”不用我们点吗?“被老板的欢快感染到了,方怀英松了一口气问道。 “不用不用,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早就把香菜啊、辣椒油啊、醋这些,都单独分开用碗装好了,你们只管自己调味就成!” ”那就好,要么你是老板呢,就是会做生意!”方怀英随口奉承一句,就转身扫视店内,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来边吃边聊。 “今天店里没人,你们啊,就坐那个夹角就行!”显见地,这老板也是个老江湖,只抬抬眼,就猜出来这一行四个人大致想找个什么座位了。 “好,听你的!我们就坐那儿了,一会儿馄饨煮好了,还得麻烦你叫我们一声,我们自己来端。” “没问题!”老板爽快应下,然后转身避开,独自进到后头的厨房里去了。 四人在夹角的桌子上坐下,就立马把头凑到一起小声聊了起来。 “......嘉云怎么办?......什么怎么办?你想怎么办?她都要18了,还不能生活自理吗?......不是,村子里也不缺龌龊老光棍啊!更有邵开水那样人前装的好好的,私底下......大嫂大嫂,你别急,慢慢说,先深呼吸!对,就这样一口气慢慢吐,对......对......,......没了没了早没了,不在桦树庄了,关警官不是说了嘛,要往重了判,按严打的规矩判!且出不来呢!...... 那个,妈,还有大丫小丫......你就别添乱了——......要是没下定决心,不如我们今天好好吃完这顿就馄饨回去吧......不行!我......我要跟你去!我下定决心了,真的!....... 真下定决心了?其实,我另外找我处的好的女同事们也可以的......我只是见你也跟我一样,没那个福分守着男人和孩子过平稳的婚姻生活,都一个乡的,能帮就帮一把......你不用勉强自己的......不勉强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我...我想跟你一起去,既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的嘉云...... 方姐姐,蔡家庄那个所谓的娘家早就容不下我了......你能信吗?我亲生的娘能狠心到,连着三天不给我饭吃......大丫小丫我......还没想到要怎么办......但是方姐姐你放心,在你回程之前我肯定能想到的...... 如果...如果想不到......总之,我下定决心了!我是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活人不会被尿憋死的,我......我想赌一把,给自己找条活路! ......嗐,我可不敢再劝你们了,这话我越说越不对味,我还是给你们讲讲我是怎么去深圳的吧,行不行? 行行行,你给说说?.......你怎么知道去深圳的?这么远谁带你去的?......对呀,方姐姐你怎么胆子那么大呢?咱们乡就你敢一个人出远门,还一出就出到那么远!一千多公里呢!.......对呀对呀妈,一千多公里路,之前我看到你放抽屉里的车票了,好几种...... 唉—,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你们有嘉云有大丫小丫,我也有我的珠珠啊......妈——,以后你就等着享天伦之乐吧!行行行,我知道我的珠珠最懂事了...... 咳,是这样的,我.......啊?真的啊?这么吓人?......可不是!我哪儿见过这个啊!也是吓一大跳......咳,面上当然还是强装镇定,没让人看出来......应该没被人看出来吧,现在想想我又不是很确定了......“ “馄饨好了!” “......馄饨好了,咱们先吃,吃饱了再继续说哈。” >>>>>>>>>>>>>>>>>>>>>>>>>>>>>>>>>>>>>>>>>>>> 同一天的上午9点半,省城 “好了,别在这儿等着了!桂枝8点半就进去参加考试去了,她要连考4场的,到傍晚才能出来,我们可以等她考完再来接她。现在先去......我看看,省城...图书馆,哦,是省城公共图书馆,我们现在去省城公共图书馆等人。来,跟上!” 陈清欢说着就一边整理手里的文件,一边招呼桂花往公交车站走。 落后两三步路的桂花恋恋不舍,边走边不放心地回头盯着小妹走进去的那个学校的铁大门。老爸保佑咱们小妹如愿考上吧,也好不再多一个像我这样,陷入粘稠、混沌、剪不断理还乱、只是以生育为目的的婚恋人伦世俗关系里去,白白浪费大好年华。 我们也是人,不是生育机器! “欢婶儿,今天是相看黄益东,还是孟正乾啊?”桂花甩了甩头,不再去想,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 “你怎么不猜董玉海呢?” “啊?今天是他啊?就他一个?” “你想一次见三个?也不是不行,就是省城难得来一趟,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呢。我们几个都是提前摸黑起床,赶了3个半小时才进到省城来,差点就误了桂枝8点半考试的时间,这么快你就忘啦?” “......还不是你非要我打扮好看点耽误时间......我就一个乡下姑娘,能怎么打扮嘛,对方又不是不知道......” “你嘀咕啥呢?......公交车来了,快点挤上去!” “诶来了,欢婶儿你先上,我在后面托着你......这边儿!这有空档!......” >>>>>>>>>>>>>>>>>>>>>>>>>>>>>>>>>>>>>>>>>>>>>> 此时,开往黄石市的大巴车里 “婷婷姐,你要吃这个吗?这个呢?......婷婷姐,你看窗外那棵树,它长的好奇怪啊!......” 陈岁与一路没话找话,硬拉着熊婷婷要聊天,可惜熊婷婷缩在座位里窝成个鹌鹑样,既不能积极回应,又疲于配合,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嗯嗯应付着她。 要我怎么办嘛,总不能跟眼前这天真的小姑娘说,你别缠着要跟我做朋友了,你妈妈是不会允许的!我这次也跟着一起回黄石市,尚且要绞尽脑汁避嫌,免得被指责说故意想跟你抢呢。 可是,她这样子活着真好啊! 得是一直有人关爱,才能一直保有天真啊。 “好了,岁岁,你别缠着你婷婷姐了,你也歇会儿,马上要到家了。”陈援朝扭头提醒后座的小女儿,“一会儿到家了,你想好要怎么跟你妈解释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吗?” 其实陈援朝早就寄信回去跟家里通了气了,不然家里早就报警找人去了,他这是吓唬小女儿呢,知道她最怕她妈妈管教了。 “啊!爸你......我要跟妈妈告状,你天天在外面妖魔化她!哼!”陈岁与假装生气的撇过头去盯着窗外,不搭理自己老爸——这次一定不搭理!除非......除非让我玩一下他宝贝得不得了的那把勃朗宁m1910! 这么吵闹的车厢,角落里的裴之栋兀自睡得香甜,嘴里念念有词:“......诶嘿嘿,大肘子......我的.......” >>>>>>>>>>>>>>>>>>>>>>>>>>>>>>>>>>>>>>>>>>>>> 此时,翠屏镇上,医院妇产科住院部里 “呐,那个是你姐姐,她叫邵敏雪,你呢你就叫邵灵均,记住了吗?”邵金山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出生没几天的小儿子,就赶紧放回王灵秀身侧被窝里,手上收着力气谨慎而轻之又轻地帮着掖了掖被子,心满意足的絮絮叨叨。 “傻样儿!咱们儿子才出生,能记得住才怪呢......”躺在床上捂得严严实实就怕漏了风的王灵秀,侧过头轻轻提起小儿子胖嘟嘟藕节一样的小爪子,没什么表情的嗔怪到,“......就算要记住,也应该......也要一起记住邵招娣才是啊!这名字就没取错,这不,弟弟就招来了嘛,是不是......是不是呀,小均均,你说是不是呀,是不是是不是......“ “你说的对,咱们儿子以后就有两个姐姐帮衬着了,那日子,肯定差不了!小均均高兴不?小均均,两个姐姐呢......”邵金山当然还是一贯的与媳妇站一边,根本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辩驳的。 他现在浑身是劲儿,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放一挂长长的鞭炮,满世界宣扬,我终于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而不必苦苦捱着,非等到满月那天。 全程邵敏雪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绝!对!不去碰邵家大宝贝儿的一根毫毛。 她完全把自己当个看客,一边出个耳朵大概听听,也不出声,事实上也的确不需要她出声;一边不怎么走心的旁观,仿佛在看一场表演。 几步之外,邵金山在演得偿所愿、意气风发,王灵秀在演扬眉吐气、贤妻良母,邵招娣在演强颜欢笑、心不在焉。 跟我邵敏雪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8号床家属,在吗?“病房外护士只轻轻推开了一点儿门缝,扬声冲着这一共放了10个床位的3号大病房里问道。 “在。”邵金山反应迅速,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自家媳妇身下躺着的就是8号床位。 “那你出来一下,有事找你。” “来了!”他一边依依不舍地起身,准备跟护士走,一边抓紧跟媳妇嘱咐,“你别动哈,把被子盖好,有我呢。我去看看什么事儿......对了,你饿不饿,要不我一会儿打份饭回来?今天医院食堂应该有你想吃的排骨了。” “是有点饿了,要真有排骨你就打一份来吧。好了好了,快松手,快去吧,护士还等着你呢。” “你老公对你可真好!不像我婆婆......”隔壁9号床位上的产妇欠着身子看了半天,没忍住开口羡慕到,可惜刚起了个头,她婆婆就一路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我们交了钱的!拿你点东西怎么了,真是!......走了走了,梅花她娘,咱不住了不住了,这也太费钱了!反正你一撇腿又生个赔钱货,住什么住,乡下人哪儿就那么金贵了!梅花她爹还在家饿着肚子呢,你不心疼你男人,我还心疼我儿子呢!......起来起来!你快起来呀!装什么呀,跟谁没生过一样!......哎唷我肚子......我先去趟茅司,你快点,听见没有!赶紧起身!” “呜呜......”看着才20出头的年轻产妇被又拖又拽,身上难受得很,半跪半坐在病床上捂着脸在那儿哭,完全顾不上跟王灵秀搭话的事了。 这怎么就哭上了?王灵秀尴尬得要死,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然后,她就把脸扭到另一侧去了。 结果正对上另一侧7号病床上兴致勃勃的产妇亮晶晶的一双眼,王灵秀一顿,想着要不我还是躺下来接着睡觉算了,就听到7号产妇迫不及待的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她婆婆是个厉害的!早年丧夫,过了没几年,就又接连病逝了一子一女,唯一活下来的独苗苗,就是9号的男人。啧啧啧,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做了什么缺德事的报应。” 她这一开口不打紧,一下子点燃了病房里本来还在试探阶段的众产妇及其陪床亲友的八卦魂: “还不止这些呢,家里全靠她婆婆起早贪黑种地养着,不光养大了儿子,还攒了家底子给娶了媳妇子!喏,就是9号,哭的这个!” 5号床的产妇这熟练的唠家常话术,这半靠半坐的斜倚姿势,与各村村头树下都有的“情报中心成员”形象,也就差手上握着一把炒熟的南瓜子了。 “还有还有,她儿子把自己看的可重哩!每顿饭只吃当天做的,过了夜的饭菜,让他看见了,抬手就倒了!你们说说,这是过日子的光景吗?唉——,这老婆子也是命苦,没有办法,三个孩子死的只剩他了,只能自己日日吃剩的......” 4号床也慷慨分享了自己知道的,两眼灼灼就等着众人应和她的话。 “过了夜的饭菜倒了,那中午的饭菜到晚上呢?早上的到中午呢?还有早上的放到晚上的呢?” 睡的迷迷瞪瞪的10号床赶紧爬起来,可惜只听了个话尾巴,只好强行加戏,把话理的细细的拿来当做自己参与八卦的引子。 “嗐,你插秧呢,怕串了行?问这么细干嘛,咱们是聊八卦,又不是官府断案子。”5号床应付了10号床,左右看了看,一边拿眼神支使安安静静守在床侧翻着一本新华字典的自家男人去叫醒隔壁6号床的产妇,一边自己倾身离4号床更近的继续问到,“你说的对,她儿子确实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你继续说,还有呢还有呢?你不是跟9号婆家一个村的嘛,应该不止知道这点儿吧?” “......可我怎么觉得,她婆婆人还行啊?那,怎么嫌弃也还是把儿媳妇送来住院了呀!就是嘴巴不太好......吧?” 隔了一个床位、挨着病房门口的2号产妇,底气不是很足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见大家都转脸看过来,吓得赶紧缩回了被子里面,假装自己睡着了。 “我也觉得她婆婆还行。家里都那么困难了,生孩子都领着儿媳妇上医院来生,听她们说话,这都是来的第二次了!” 击鼓传花一样的,5号床示意自家男人,她男人去跟过道对面6号床的大儿子耳语了一句,然后6号床大儿子轻声喊醒了6号床的产妇。 “你觉得呢?”见话头又绕回来了,7号立马追着8号的王灵秀问,好像非要她表个态似的。 “问我干什么呀?我觉不觉得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啊,这一屋子10个产妇,就你家男人实打实的心疼你!次一点的就是你对面5号床她男人,知道守在床边。”虽然只是干守着,啥也不主动干,5号想让他干个什么,也得三托四请。 王灵秀认真扫视了一圈,还真是! 不是婆婆就是亲娘,再不就是儿子女儿,邵金山刚跟着护士一起离开了病房,现在屋子里就剩下5号床边一个男人了。 “这我” “你们就别追着问了......这就是我的命......我婆婆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她是着急!谁让我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呢。”9号床的年轻产妇停了哭,自己回答了7号的话。 “那个,你还年轻,人生还长着呢,别这么想......况且,生儿子是你男人决定的,不能怪你的!” 1号床位上,刚从厕所艰难地挪着走回来的蒋小玲,忍不住劝慰道。 “啊?你说的是真的吗?” ...... >>>>>>>>>>>>>>>>>>>>>>>>>>>>>>>>>>>>>>>>>> 新屋村,曹家 窗外嘈杂纷乱,听着像是大家伙儿都在忙,忙着准备春耕要用的锄头榔把土簸箕铁犁头等,忙着挑种子晾种子,忙着搭畜肥泥基的,以备培育种苗出芽什么的。 整个村子不说稠密如织人来人往,也是走动频繁,来往颇多了。 只这些现在都不与曹莉莉相干了。 她被自家老妈曹金桂下死手按着坐在窗下,守着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睡房里的半人高绣棚子发呆。 都什么年头了,还要我自己绣嫁妆被面?! 我这手赶牛耕地倒是挺合适,有的是力气,怎么想的,居然让我捏这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绣花针!是真不怕我手上的老茧,给好不容易寻摸来的好料子刮抽丝了哇! “妈——,我” “喊妈也没用,赶紧绣!”曹莉莉刚撅起屁股,她妈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了,立马回绝。 “哎唷我肚子疼!” “怎么啦怎么啦?疼的厉害吗?是上面疼得狠,还是下面?来,你别缩着了,让我看看!” “哈哈,不疼了!妈,我就是不” 想绣被面。 “......你吓死妈妈了,还好还好......”曹金桂是真吓着了,见大女儿只是装的,才松一口气坐下来,“我知道你不想绣,不想绣就不绣吧。 妈不强求了,只你别再装病了哈!妈这心脏受不了......这么多年了,就只有咱们娘几个相依为命,拉拔你们长到这么大也不容易...... 旁人都劝我一个女人家别逞强,又要当爹又要当妈的,干脆送两个给别人家养算了,就当是夭折了的,反正这村子里夭折没长大成人的孩子多了去了......我就是...我就是不服气!我非得都养着,我生的当然我养,我不但要养,我还要养得好好的,个顶个健健壮壮的......” “妈你别难受了,我再也不装病了,我绣就是了!”尽管有点怀疑老妈又在演,就跟过去那么多年的老一套一样,曹莉莉也别无他法,赶紧服软,“......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绣,这绣线我都没能穿进针眼里去呢!妈你也太想当然了,还当你女儿我跟你似的,绣个被罩面,纳个鞋底子,轻轻松松呢。长这么大,我就没捏过绣花针的好吧!” “嗨!你早说呀!跟自家妈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闻言,曹金桂抬手就抹掉了脸颊上本来也没几颗的泪滴,“我也没指望你一下子就上手啊,一个人绣完整个被面花样,别说你没绣过了,就是我也得花上个一年多的时间呢,现在哪儿来得及呀!......怎么,跟方家人呆的时间长了,也变的实心眼子啦?我是让你认真绣上一朵两朵花什么的,就已经算是为你未来的新生活锦上添花了!” “哦?是象征意义?不是要全部动手绣完?” “对的。” “那我应该能行,三......不我可能两天就能完成!好了,妈你出去吧,记得把门带上,不要打扰我绣花!” ”......“行吧,先让你自己试试,等你两天后再来找我求救吧。 >>>>>>>>>>>>>>>>>>>>>>>>>>>>>>>>>>>>>>>>>>>>>>>>>> 晚上,方各塆,在我们的故事主角方家 “妈,怎么啦?有结果啦?”爱军爱民惠民一窝蜂地冲到厨房里来,开口就急迫地问道。 “还没有,只刚有点眉目。”姚立华转过身来,露出手上托着的不知名东西。 “就是这个?我看看。” “这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啊?妈,你打哪儿找到的啊?” “......我好像有点印象......是......唉怎么想不起来了?......” 姚立华松手把东西递到爱军手上,“小心点,别伤着自个!......就在咱们家后院那块盖了塑料薄膜的地方发现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感觉不是善意......” “图什么呢?现在也没到种菜的时候啊,刚立春不久,天还冷着呢。这要是妈你没注意到那个蔡耀祖的不对劲,也没想起来在后院里找,不是会长长久久的放下去吗?最少也得放到3月底4月初去了吧?” “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长长久久,放上个1、2个月去,到时候我们家真出了什么事儿,也找不到人负责,只能自认倒霉。” “啊?这多大仇啊!咱们家好像没得罪什么人吧?”爱民很是气愤。 “就是就是!这看着是寻仇来的,然后寻错啦?”惠民挠挠头,很是费解。 “是不是把蔡耀祖赶走呢?说不定跟他那个欺软怕硬的妈一样,也是个蠢货,就不乐意看我们家越过越好,就想坑我们家一把呢?” “我觉得哥说得对!有这个可能啊!那一家三口子行事都挺那什么的,独独就容不下蔡家姐姐!亲生的女儿尚且这样呢,我们家就更不在他们眼里了!” “......我也觉得对!”惠民心思早飞了,这不是没事儿嘛,琢磨来琢磨去的干啥呢,还不如多容我点儿时间,陪我一起去黄土庙村,找我新拜的师父认认门呢。 “算了,先不管了,这么小个东西,就算伤人也有限,我只是担心对方不肯罢手,今晚上桂花桂枝的都得回来,到时候风言风语的,对他们姐妹两个不好是真的! 那天你们不在场不知道,大白天的,就在那边新房工地上,尚且当着桂花跟我两个人的面儿呢,那都差点闹一出损毁女儿家声誉的谣言呢,这次要是就在咱们自家后院出点儿什么事故,那可更艰难澄清......先让我想想。” “......” 爱军和爱民面面相觑,这怎么就跟两个未婚妹妹的声誉扯上关系了? 未婚!这么说,的确应该警醒些了! 第68章 女儿家奔他乡才好求生(2) “老板,这里结账!” “诶来了,四碗馄饨,小菜我就不收你钱了,一共4块5。” “多谢老板,”方怀英从肩膀上挂着的假牛皮侧挎包里摸出两张深绿色的贰圆和一张浅紫色的伍角纸币,放到一起递给了老板,顺嘴又问到,“老板看着就见多识广的,请教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能出车拉人,还有一趟多钱?” “哦?信得过的人,我倒是知道一个,拉一趟的车钱嘛,那得看你们要去哪儿了,你现在方便说吗?” “老板明白人啊,的确不太方便说去哪儿。行吧,我就顺带问问,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就只能按我的笨办法了。不管怎样,还是多谢老板了!那,我们这就走了,回见!” “行,一路顺风哈!” 那我们就不能吃中饭了哇,这会儿回家就得收拾行李去赶大巴车,下了大巴车坐上今天晚上(1984年2月8日)10点零几分的那一趟长途卧铺车了才算稳当。 就这么赶,到深圳也得是明天午夜十一二点(1984年2月9日)才能到厂里,什么也来不及干就得赶紧睡觉,不然就赶不上初九(1984年2月10日)早上7点半的时候去厂里销假,然后恢复正常上班了。 时间这么紧,曼婷和邵嫂子到时候住哪儿啊? 不知道有没有空床可以腾出来将就一晚上的?要不让她俩打地铺?反正这个时间,深圳那边也不怎么冷。 方怀英一路闷头往前走一路计算着行程和各种安排,完全没去管身后三个人在聊些什么。 “......我们几个,多少能照看着点儿......” “那敢情好!只是就麻烦你们了,不会影响你们自己吧?” “不会不会,又不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搞破坏,就一起做做手工,讲讲故事什么的......” “.....大丫小丫不太爱说话......多担待......但是慢慢会好的......知道好歹......“ “......那谁能想到呢?” “想到什么?”方怀英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抬头见一行人正好走到上次买自行车的那个小山坳了,就转身想跟她们几个人说一下自己的安排,刚好听见个话尾巴。 “没什么没什么,”蔡曼婷赶紧侧过脸去自己摸掉了脸上情不自禁流出的眼泪水,又回正身来讨好到,“方姐姐有什么要吩咐的,你说,我们都听着呢!” “嗐,什么吩咐啊,没有的事儿,别误会。 我就是比你们多知道一点儿深圳的消息,想着你们第一次去,我得跟你们说一声第一天怎么安排你们,顺便还得说一下你们行李得收拾哪些比较合适,不是吩咐哈,别瞎说。 既然你们俩想好了要跟我走,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 我就这第一次拉你们一把,毕竟万事开头难。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遇到什么,就得全靠你们自己去面对了,你们得赶紧把心眼子长起来,简单说就是,吃什么都别吃亏,得硬起来,不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我嘛,我不会、也不能插手太多。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哦对,老话都说‘升米恩斗米仇’,除了开头这一次之外,往后你们有什么事情,除非真的非常紧急或严重,不然你们千万不要指望着,来找我去帮你们冲锋陷阵,切记切记!“ 听了这话,邵钱氏和蔡曼婷意外地互看了一眼,心虚的低下了头。 方怀英只当没看到,同时心里暗暗松一口气,还好我想起来说清楚了,不然我就好心帮人,反倒帮成仇人了! 她揽住女儿的肩膀,阻止她开口,然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把自己刚刚想到的行李啊、时间啊、空床还是打地铺啊这些统统都分享了出来: “......好了,就这些安排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要补充的?既然打算奔他乡另寻活路了,就得自己上心,有什么要说的,趁现在来得及,赶紧说。” “没,没有了。”蔡曼婷不是很好意思的应道,我果然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好,我们知道了,多谢朱嫂子,刚刚是我们想岔了,对不住,以后就不会了。”邵钱氏比蔡曼婷更进一步,直接承认是自己想岔了,还做出了保证。 “诶,别叫我朱嫂子,我离婚了,”方怀英看着邵钱氏还要开口的嘴,赶紧又加一句,“也别叫我方嫂子,你们就叫我名字就行了,怀英,方怀英,英子都行。反正在深圳都是互相叫名字,你们刚好可以提前习惯。” “怀英姐?”邵钱氏试探着喊了一声,见方怀英没有反对,转而介绍自己,“我叫钱珩(音,heng二声),王字旁加一个行走的行。爸妈希望我活得如同那佩玉上的衡玉,是珍贵的,独一无二的......” 蔡曼婷惊讶地转脸看过来,这么多年了,我才第一次知道大嫂有这样一个被父母赋予美好寓意、寄予厚望的名字。见嫂子说完就神情怔忡(音,zheng chong,都是一声)恍惚起来,她赶紧打圆场: “我叫蔡曼婷,取自曼妙娉婷,比较简单,是我爷爷生前给取的。你们可以叫我曼婷,曼曼,或者婷婷。” “行了,那就这样,按照刚刚说的时间安排,我们得赶紧回去收拾行李了。” 说完方怀英就也走到一人多高的灌木丛里取出新买没多久的凤凰牌自行车来,让女儿坐在车子前面那道横杠上,瘦弱的蔡曼婷和邵钱氏,哦,是钱珩(音,heng二声),让瘦弱的蔡曼婷和钱珩(音,heng二声)两人挤着坐在后座上,一路骑着车回去银子岭乡。 为了赶时间,四人均没那闲心思再聊天说话,车子一路没停的闷头赶路,并不知道乡里已经闹开了锅。 确切的是,蔡家庄又闹出了事。 只这次,多出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朱大志。 长久以来,跟死了没差别的,方怀英的前夫,朱翠珠的生父,朱大志。 >>>>>>>>>>>>>>>>>>>>>>>>>>>>>>>>>>>>>>>>>>>>>>>>>> 刚刚送别了妈妈,朱翠英立刻执行了妈妈暗中的嘱托,去蔡家庄找娟姐姐,然后找借口跟钱婆子把大丫小丫领了出来,一起去桦树庄邵敏雪家。 “娟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呆会儿吗?” “不了,这个时间我正好可以洗洗衣服、收拾一下家里,小志还在学校,手上这个,呐,睡得正香呢。你们几个好好玩,我先回去了。”方娟轻轻颠了颠怀里抱着的娃,告别几个姑娘转头回蔡家庄去了。 “娟姨,回见!”咦?谁在说话?朱翠珠一脸惊奇的盯着大丫小丫来回看,是她们俩谁出声的啊? 大丫偷偷的翻了个白眼,一马当先地牵着小丫就往身后邵敏雪家里走,“翠珠姐,快跟上啊!” “哦......诶?大丫,大丫你会说话啊?不是,我是说......以前怎么都没听到你主动开口说话过啊?” “我现在叫蔡子好,我妹妹叫蔡子故,翠珠姐,你也该成熟一点了,听说你都要嫁人吧?“ “是我是快嫁人了,日子定的今年秋天......诶?大丫你......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这些了。”一反应过来,自己完全被对方的话牵走了,朱翠珠立刻停下,试图摆出大人的款儿,“你知道今天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来了吗?” “不是说趁着春耕还没开始,你们几个待嫁的,再加上我们几个年纪小又没亲妈守着的小的,找机会一起呆会儿,做做手工、讲讲故事的吗?”大丫,不,蔡子好条理清晰,情绪平淡地说了好长一句话。 朱翠珠已经惊讶无能了,心里暗自嘀咕,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看来曼婷姐带大丫小丫离开邵十三家是对的! 就跟我妈带着我离开朱老二家一样。 “是也不是,做手工讲故事这些的确会有,但主要是避祸。”朱翠珠紧赶两步拦在俩姐妹前头,郑重其事地叮嘱: “你们蔡家庄那边出事了,事情涉及到了你们小舅舅,我生父朱大志,还有娟姐姐娘家那边请来建房子的工匠学徒。然后,据说伤情也不太好明说,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姑娘家最好不要出现在跟前,免得被迁怒。 哦,还有,一会儿还要来几个大姐姐,你们不用拘束,可以好好聊聊天,能交朋友就交朋友,不能也不用强求。 最后一件事,我们今天晚上应该会在你邵姐姐家里睡觉,你们,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 “啊?又出事了?” “又?以前就出过吗?” “......没什么,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你身后就是雪姐姐。” “敏雪,我们来陪你啦!”朱翠珠赶紧转身热情地拉住了邵敏雪的胳膊,“呐,这就是大丫小丫,你认识的......” “蔡子好,蔡子故,我们现在叫蔡子好,蔡子故。雪姐姐你还好吗?怎么这个脸色?”见到曾经的邻居,一直救助她们母女三个的邵敏雪,蔡子好的情绪明显要高昂一些,虽然仍旧不算太热情——她一时半会还学不来对别人热情。 “就是没睡好而已,你们这么快就到了啊,我以为你们晚上才会到呢,啥都没准备好,怎么办?”邵敏雪轻手轻脚地领着三人往自己卧室里去,就怕在客厅声音太大,吵醒了邵家的宝贝,到时候又是一场纷争——大部分情形,都是以邵敏雪孤家寡人一个,攻防均短缺,迅速败下阵来结束。 “哇!雪姐姐你的卧室好大啊!”进到卧室里,蔡子故才张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惹的蔡子好疼惜地摸了摸妹妹的头。 妹妹总有一天会恢复成以前活泼的样子的,一定会。 “坐吧,我给你们倒热水喝。” “雪姐姐你的卧室东西也好齐全啊,除了吃饭和去茅司,根本就不用出门嘛。” “这都是我妈妈当年给我添置的,当然齐全了,那会儿我可是老邵家唯一的孩子,我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怀疑过他老邵家......不行生不出孩子来呢,所以我也是过过一段好日子的。奶奶妈妈,然后就是我,家里什么都随我用,哪儿都随我去,想请谁来家里玩都行......” 邵敏雪说着说着,仿佛看到了过去的美好时光,都忘了手里还提着开水瓶,差点烫到自己,“嘶——” “好了,不说这些了,不是说今天来主要做做手工,讲讲故事的吗?你们三个两手空空,我也什么都没准备,这......要怎么开始啊?” “当然是等我们来了,一起开始啊!”门口钻进来一颗笑吟吟的脑袋,是桂花。 “桂花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吧?来,喝点热水!”看到关系更亲近的桂花,邵敏雪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可不止我一个,后头还有我妹妹桂枝,新屋村的曹莉莉......” “哼,桂花你得管我叫三嫂!”桂花还没介绍完,曹莉莉刚好走到门口,立马不满地控诉。 “你还没过门呢,不叫不叫就不叫,略略略......” “二姐,你怎么就跟三嫂过不去了呢?喏,床铺上还坐着一个大嫂呢,你打算怎么称呼?”桂枝吃力地搬着一堆东西,热气腾腾地挪到卧室里来放到地上,直起腰就开始跟二姐过不去。 “嘿嘿,桂枝你看这是谁?你称呼了吗?”原来桂花把邵敏雪拉到桂枝跟前了。 “......呃” “哎呀,今天是姑娘们的聚会,都叫名字得了,我是翠珠,她是敏雪,她是莉莉,你是桂花,这是桂枝,就这样!” “......翠珠姐,你忘了我们姐妹俩了......各位姐姐们好,我是子好,这是我妹妹子故,我们现在都改姓蔡了。” “......还有我,我是嘉云......”落在最后面的,是刚刚被桂枝喊过来的,隔壁一个人守着原来一家子的屋子的邵嘉云。 >>>>>>>>>>>>>>>>>>>>>>>>>>>>>>>>>>>>>>>>>>>>>> “好了,人齐了,我们开始分配活计吧,”邵敏雪主动揽下主事的职责,“这个还没完成的红色碎布的拼布包,谁来接手?” “我来吧。看着应该挺简单的,这都做完一半了。之前是谁做的啊?”朱翠珠一边接过半成品和零散布料,一边戴上铁制顶针,一刻没停的开始着手穿针引线了。 “之前啊,你不知道吗?”桂花神秘兮兮的说了这一句,就不往下说了。 “啊?我应该知道吗?” “好吧,我以为你假装的呢,这个红布包之前是你妈妈做的呀,她看时间来不及了,提前就送到我家来了。我当时还纳闷呢,怀英阿姨怎么不直接交到你手里,原来是有今天这出安排呀!” “......”翠珠一下就停住了手,妈这是又想安排好我,又怕引起我反感啊。 “.....我就不用分了,我手上有东西做,呐,绣这个枕头套。可难了,比绣被面难多了。”莉莉赶紧出声,试图打破空气中即将弥漫开来的不知名烟雾。 好吧,其实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人,所以最好是不需要安慰人。 “我看看,绣枕头套怎么会比绣被面难呢?枕头套比被面小啊。”桂花也赶紧忙起来,原来翠珠不知道是怀英阿姨提前留好的啊。 “......花样不一样,被面是绣几朵花就行了,枕头套要绣鸟啊......” “是鸳鸯,怎么到你嘴里就成鸟了,你是不是不愿意嫁了?这也嫌弃那也嫌弃......我三哥还不知道呢吧。” “......别瞎说!哪儿有......” “那个,莉莉,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估计不会有机会绣什么被面枕套的了,不然你教教我,我就......我就拿这几块布料绣个小钱包什么的?” 第69章 女儿家奔他乡才好求生(3) \"......曾懿,清朝末年时候的四川华阳县人,着名老中医。ta出生于一个官宦家庭,自幼在母亲的教导下研读经史,擅长丹青和文辞。 ta爹死了之后,亲眼目睹了瘟疫肆虐,好多好多人医治无效就死掉了,所以ta决心要学医。ta废寝忘食地研读医药典籍,从汉唐到清末的医学着作,悉心钻研,最终成为一位卓越的老中医。 ta的医学着作《医学篇》,是宝贵的医学财富。这本书于光绪三十二年,也就是1906年ta54岁的时候写完的。分为上册和下册,上册包括脉论,舌色论,温病,伤寒病论等内容,下册涵盖了杂病,妇科,小儿科和外科等多个领域。 ta不仅医术好,医德也好,深受患者爱戴。“ “这就讲完啦?” “完啦,怎么,你有补充?”桂枝面上一派镇定,顺着子好的问题反问。 当然不能让你们几个小姑娘看出来,我是在执行怀英阿姨分派的任务,要用故事引着你们多向往掌握谋生的能力,而不是小小年纪整日就只知道惦记着,要怎么去争取一个最终大多会让人失望的......丈夫。 “我没有补充,就是感觉挺奇怪的,故事不应该这样讲,干巴巴的。” “姐姐说的对。” “你呢?你觉得我这个故事怎么样?”桂枝特意看向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安安静静坐在另一边,马上就满16周岁的嘉云。 “桂枝姐,你这个故事是在真实存在和发生过的历史基础上,简单加工了一下吗?” “嗯?你这个问题挺有意思!”刚劈完莉莉和敏雪要的十八股细绣线,眼睛酸胀得厉害,桂花放下手,正好抬起头来歇歇眼睛,“历史,加工?历史就是历史,只分正史,或非正式的其他历史,比如野史、戏说、演义,或者像《史记》一样‘成一家之言’形成自己特色的描述史实方法。都要提前说在前头的,不会直接加工历史的。” “嗯?是这样吗?咱们这乡下地方,应该没那么多讲究,大多混在一起了......吧?”嘉云见桂花姐说的详细,疑心自己记错了,“之前我就听咱们这庄子里不少老人家这样讲过啊,我早就听出不止一处破绽了,只是不能当面指出,怕她们再也不讲了。” “别怀疑自己,你说的这种情况是有的。只是我们现在只是就目前这一个故事来评论,就不要往大了去看。”桂枝接过话头来续到,“嗯,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岁,说一个我最近的收获吧。就是女孩子细心能记住更多细节是优点,某些时候也是阻碍,我是说相对于男孩子来说。” 桂枝低下头认真考虑要怎么措辞,才能准确描述。 对面坐在矮脚椅子上的子好、子故、嘉云,以及身侧坐在床铺上的桂花、翠珠、莉莉、敏雪,都不由自主地停了动作,屏住呼吸守着她的下一句。 这可是真实世界的真实经验总结,上哪儿也找不到人教的。 “简单说,就是容易给自己的情绪加码,尤其是负面情绪。假设今天摔碎了一个吃饭的瓷碗,你们会想到什么?” “再去买一个?”桂花第一个捧场。 “要害的妈妈多帮人做几天帮工?”16岁嘉云带点迟疑的回答道。 “会挨打吧?然后还会被惩罚不能吃晚饭?”敏雪显然是已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见众人侧目,赶紧捏起手里穿了线的针继续缝起了尚无雏形的手工钱包。 “那,终于能用上,我早就想用的那个好香好香的木头雕成的好漂亮的碗吃饭了呀!”出乎众人意料的是,5岁父母就离了婚的翠珠,她的答案居然是正好找到借口换个碗用的欢呼雀跃。 “摔碎碗?这有什么好想的,摔碎就摔碎了呗,收拾一下拿别的碗继续吃饭啊。”莉莉不以为意的随意一答。 “你们俩呢?会想到什么?”见刚刚最先响应的子好子故这会儿迟迟没回答,桂枝催促道。 “我们,我们不摔碎饭碗,会很小心的......”子好迟疑的说了这么一句,就扭过脸去,再不肯跟桂枝对视上。 “桂枝姐姐,你别怪我姐姐,也别问了,就......还是讲故事吧。”免得一会儿大家都高兴不起来,子故黯然低头。 “对,讲故事,还是继续讲故事。桂枝你刚刚还没说呢,你那个故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以前讲故事也不这样啊。”桂花及时制止了话题再延续下去,饭一口一口吃,人一天一天长,心结自然也应该一点一点打开,着急没用,还会起反作用。 “......行,我去参加考试了,遇到个事儿,这里就不展开细说了。总之就是这件事,让我发现男孩子每天跟我们想的事情完全不一样,虽然这里面肯定会有家长的原因,但我觉得......”桂枝深吸一口气,“咱们女孩子应该学会装傻,但不能真傻。 举例说就是,错了就是错了,只错当前这一件事,比如摔碎了碗,如果有人以此为借口,要你为超出这个错误举动导致的直接结果之外的其他什么事项做出口头承诺或者书面承诺,要装傻,当做没听懂,当场就得开口要求对方重新、明白的、重复说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能真傻,说的就是,别人,这个别人包括任何人,一切除了你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除你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只要对你提出要求,你就要相应的提出你的要求,就是临时没想到,也应该当即说清楚。 包括父亲、母亲、爷爷、奶奶、舅舅、舅妈、哥哥、姐姐、以及妹妹等等等等,任何人,任何人对你提出的要求。” 桂枝长出一口气,终于说的比较清楚了。 “好了,我们还是回到故事上来吧。其实这个故事,我确实有意留了几个破绽,就等着你们问呢......只是没想到会变得干巴巴的了......这就......” 桂枝分享完了就打算过了,一心往曾懿老中医的故事上引,结果说了半天,一堆姐姐妹妹的明显心不在焉,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连最小的,才满5岁的子故看起来都像在蹙眉深思。 “咳嗯,回神了回神了,别琢磨了,先记下就好了,等遇着类似的事儿了,再想不迟的哈。经验总结这种东西,在没遇到具体的事情,没有产生真实感受之前,跟写在水里的字一样,很容易消失的。 行了行了,我要揭穿故事谜底了,有没有人要听啊?“ “好!桂枝你说的有道理,果然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哈!什么谜底?你说。”桂花自然要给自家姐妹捧场。 “第一个谜底,这个老中医是女性。” “啊?!真的吗?”翠珠一惊一乍的反应,吓得敏雪丢了手里的东西就侧过身来捂她的嘴,这怎么年龄最大的,反而最咋咋呼呼啊? “小点儿声,我的好姐姐!我们老邵家那个刚出院的活祖宗这会儿正睡着呢,把他吵醒了,咱们这些人马上就得散场!” “哦哦,我忘了,小点儿声,小点儿声......” “真的呀!我今天讲的故事都是这世上真实存在过的人......曾懿,又名朗秋,字伯渊,咸丰二年生人,民国十六年离世,清朝末年着名老中医,她......” “字伯渊?你不是说她是女性吗?”从过往不美好的记忆里缓过神来,终于有点7岁孩子样儿的、但已经满8岁了的子好,忍不住再一次提出了异议。 “是女性啊,你没听错,字伯渊,你不知道过去女性也会取字吗?男子弱冠行冠礼,同时取字,女子及笄行簪礼,也要取字的。像你大伯娘......哦,现在不是你大伯娘了,就,像你生父邵大气的哥哥的老婆,她就有字,叫朝昭......呃,你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吧?好吧,我也才知道不久。她叫钱珩(音,heng二声),一个王字旁加行走的行。“ 桂枝费尽周折,坚持解释清楚了这个疑点,停下来就赶紧灌了一口热水。 “桂枝姐,你其实不用这么费劲儿的,我就坐这儿呢,你说的人,是我妈妈。”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嘉云,突然主动切入话题,惊的桂枝一下就呛住了。 “咳咳咳咳......对,说的就是你妈妈,应该直接问你的......那嘉云现在你一个人在家,每天都干点儿什么呀?晚上睡觉害不害怕?” 还好身侧床铺上坐着的几个姐姐,除了桂花时不时关注一下书桌这边之外,翠珠、莉莉、敏雪几个注意力已经不在故事上了,只偶尔低声交流一下配色、布料材质、刺绣花样、纹路走向等等这些。 不然,桂枝只会更尴尬。 唉,看来光读书也不行啊,还得多经历事儿。 “我现在不害怕了,以前有点害怕......以后,就不知道了。”嘉云嘴唇蠕动了几下,看着像是要再说点儿什么,不知道是没想好怎么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自己纠结了一会儿没纠结出个结果来,又习惯性低下了头。 “没事儿,你想说什么就说。今天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我也不是你长辈,只是接了你妈妈她们的嘱托,来跟你,跟你们聊聊天、讲讲故事的。没事儿的,你刚刚想说什么? 如果没有想好,那等你想好了,记得来找我哈。我就在山顶方各塆住着,离你们桦树庄也没多远......” “桂枝姐,我是想问,我们三个,哦,就是我嘉云,她......子好,和子故,我们三个今年怎么做比较好?”嘉云大概琢磨这个问题很久了,说着说着站起身来,右手食指戳在自己胸前,左手食指来回点了点并排坐着的子好、子故,一脸认真。 “......怎么做,比较好?我没听明白。对谁比较好?为什么是今年?”桂枝说着就转头求救地看向桂花。 “......你是问,你妈妈和她们俩的妈妈都跟着怀英阿姨去深圳了,翠珠姐有外婆护着,而且秋天就要出嫁了,剩下你们这三个年龄又小,又没人护着的,应该怎么办,是吗?”注意到妹妹的目光,桂花一边右手往左手手腕上理线缠好,一边帮着确认了一遍。 “......嗯,差不多这个意思。” “嘉云姐姐,你不用担心我跟子故的,我们现在就住在外婆家呢......” “你那外婆能指望得上?” “指望不上。”子故一边摇头一边认真回答,浑然不觉自己在拆姐姐的台。 “......”子好舍不得怪妹妹嘴快,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到说些什么,只好轻抿住唇。 “......”桂枝连呼吸都放轻了,就怕打扰到她们三个,难姐难妹,难得的交流。 “那,子故觉得嘉云姐姐,哦,还有我们俩应该怎么办呢?”想不到说些什么,那干脆就不说,妹妹好不容易愿意主动开口,就让妹妹多多说话吧。 “不知道。”子故稍微长了一些肉的小脸上,重又恢复成一片迷茫,“我听姐姐的。应该就行了吧?” 交流至此,就陷入了僵局,并没有出现桂枝希望看到的热烈局面。 “要不,我也讲个故事?”坐在最里侧的翠珠,放下手里已经差不多完工的拼布包,突然开口提了这么一句。 嘉云、子好、子故都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又要讲故事? 尤其嘉云,我的问题你们还没回答我呢。 嘁,今天来的这些姐姐们也没什么不同。 “嗯—,或者我换个说法,不是讲故事,而是提供一下你们原来不知道的信息,知道了这些信息之后,估计你们刚刚的问题就能够有自己的答案了,不用追着问我们几个。我们几个只是年纪比你们三个大一点儿,不可能对你们三个做到有求必应。 确切的说,谁也不能对你们做到有求必应,你们的妈妈不能,你们的外婆不能,甚至菩萨也不能。 怎么样,要听我讲吗?” 翠珠问完,停下来等了一会儿。 几个小的,包括桂枝都一头雾水,只是看翠珠姐一扫之前的咋咋呼呼,少见的端肃持重起来,就犹豫着没敢贸然开口。 “那,我就开始讲了哦。好好听,对你们以后有帮助的......” 咱们乡的猪儿洞村,沿村头往村尾数第七家,原来住着我生父朱大志和他娘老子一家三口。我妈离婚带着我走了之后,就再没回去过一次,也从不来往。 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那两个老家伙死掉了还是没死掉,最好是死掉了。 哦,我知道我生父还没死,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而已。 朱大志身体有毛病,应该算不育,但他,以及他娘老子不知道,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新中国都成立二三十年了,他们一家子还用旧社会的那一套在生活,坚持认为“生孩子那都是女人的事儿,跟男人有什么关系?” 生不出健壮的孩子来,就是女人没用。 我妈妈因此受罪颇多,身体上的,心里面的,拼尽全力,最终也只有我一个孩子活了下来。 而我,一个女孩儿,当然满足不了朱大志和他娘老子想要一个传宗接代的男孩儿的愿望,我因此受了不少折磨。我妈就总是时时刻刻盯着我守着我,不敢让我离开她视线超过5分钟。 诶,你们别这么悲伤啊,马上就要讲到大快人心的情节了。 可惜,我妈妈为了保护我,一直低调过日子,到我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然我肯定买一堆炮仗,拆开来缠在竹竿上,缠满十几根,一天挑出去一根,插在村口那棵大樟树的树杈上,拿洋火(即火柴,当时的乡间称呼)点燃了,噼里啪啦庆祝它个十天半个月的! 朱大志前脚跟我妈妈离婚,后脚就娶了第二任老婆。听人说他第二任老婆叫蒋妙,这名字真没取错啊! 她妙就妙在,她报仇都不带隔夜的啊!太妙了! 说起来她也是倒霉,好好的一个人嫁到朱家,怀上不久就流产了。只她可不跟我妈之前似的,为了我一直忍气吞声,她一天没耽搁,马上就通知了蒋家塆的娘家,然后立马就被她弟弟蒋善推着堆满棉被、褥子、大衣服的板车,连人带细软一口气全接走了。 转过头来,她的退休干部老爸,五个哥哥,三个出嫁多年、泼辣爽利、吵遍十里八乡没遇着过对手的姐姐,急行军一样,前后相差不到半个钟头,就都陆续赶到了朱家。 他们到的时候,朱大志跟他娘老子还在一边吃夜饭,一边谴责蒋妙: “出了嫁的女人,还这么不懂事,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往娘家跑,啧啧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懂不懂啊......\" “儿啊,趁她不在,你赶紧把这吃了,这可是好东西......你放心,她娘家但凡是个要脸的,肯定乖乖把人送回来......” “你妈说的对,儿媳妇回娘家做小月子才好呢,省了我们多少麻烦,还不用额外花钱......” 很快他们就吃不成了,蒋妙他爸气的抬手就把饭桌给掀了。 然后她大哥上去补上一脚,桌子也两半了。 要不说坏人就是欺软怕硬呢,朱大志尚且还硬气了几句,倒打一耙说蒋妙处事不对,嫁了人不把丈夫放在眼里,回娘家都不跟他商量等等,他娘老子倒好,二话不说,咔嚓就给人跪下了。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以为长辈们都是什么厉害人吗?他们只是在你们这些小孩子头上厉害而已。呃,曼婷姐啊,她,她应该是暂时还没伤透心......吧,让着你们外婆呢......对!嘉云说的就很对! 好了,我继续讲。 蒋妙她爸,嘁,我凭什么叫她阿姨啊?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最好也不要总被人跟朱大志那个恶心人放在一起说。还听不听,听就别打断我。 蒋妙她爸只是一时气愤上头,倒不是要武力打服朱家三口,估计是觉得不值当因为这样的乌糟人犯法吧。 他有更好的办法。 蒋妙她爸,跟蒋妙的哥哥们一起进去朱家,就守在那儿,让朱家三口既不能离开,也不能随意插手他们搜集蒋妙带过来的嫁妆。蒋妙的三个姐姐完全没派上用场,那怎么行? 于是留下一个细心的在朱家盯着嫁妆搜集,另外两个兵分两路,分别去请猪儿洞村的村长,和蒋家塆的村长和妇女主任。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 朱大志被自己村的村长、蒋家塆的村长和妇女主任,以及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等着他找各种借口推脱,好使劲大吵一架的蒋家姐姐们,连番游说下,不得不答应去医院男性生殖科做检查。 去哪家医院做检查,怎么去,几点几分出发,几点几分到医院,具体哪些检查,怎么做,什么时候出结果,哪个医生手上能拿到结果。 全程都有蒋妙的五个哥哥恨不得拿放大镜盯着、守着,朱大志什么歪脑筋也动不了。 果然查出了问题! 就是他身体有毛病! 还没完呢,你们接着往下听啊。 之后蒋家非常舍得花钱,通过各村各寨的广播站拿大喇叭早上一遍、中午一遍、晚上又一遍,就这么按着一日三餐的时间,特别细致详尽的描述前因后果。 说是“案例学习”,为的是警醒女性同胞们,不要一味的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妇女能顶半边天,妇女也是人,不是生育机器,生不出健壮的孩子不一定是女性的原因,还很有可能是男性身体有毛病等等等等。 整整两个月的宣传,搞得朱大志一家三口恨不得缩在家里一辈子不出门,实在要出门也避开人走,或者戴个帽子、捂个头巾再出门。 哈哈哈哈哈哈.......呃,你们怎么不笑啊?这还不算大快人心啊? 第70章 时候到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现在,时候到了。 我是老朱家的独子,是在爹娘的期待中降生的。从小到大,只要我想要,就没有拿不到的。哦,说我是独子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们老朱家只生了我一个孩子,是只有我一个儿子。 金贵的儿子。 五个姐姐绑一块儿,都比不上我一个人在爹娘心里的地位。 我喜欢所有人都围着我转的日子。 娘说的对,我生来就是享福的命。 听从爹娘的安排有什么不好?他们从来也不会害我,总归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周围的一切人事物就都变了样,变得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要是姐姐们不长大就好了,那我就永远都是老朱家众星捧月的存在。 大姐匆匆出嫁,回娘家手里提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少,慢慢就不怎么回来了;二姐出嫁之初,有机会回娘家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不记得哪一天因为什么跟娘大吵一架,从此再看不到人影;三姐迫不及待找人嫁,傻子一样的,彩礼不要,嫁妆也没带多少,就此杳无音信。 四姐姐、五姐姐虽然还是对我好,但不再温言细语,每天冷冰冰的,没个笑脸。 我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做啊?! 与怀英刚成亲的时候,我们俩也过过一段开心的日子。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她也染上了姐姐们的毛病,变得蛮不讲理、歇斯底里、不可理喻,完全没法儿沟通!不就是个女娃嘛,给口吃的不就行了,至于天天眼珠子不错地盯着守着吗? 爹说的也没错啊,反正女娃天生命贱,随便养养都能活,抓紧时间生两个男娃才是正经啊。 也不知道方家是怎么教的女儿,居然顶撞公婆! 这样的媳妇我可要不起,百善孝为先,她连做人最基本的孝顺都没学会。 还好,爹娘始终是把我放在心上的。我说想换个媳妇,爹娘没考虑多久就答应了,半个月后就告诉我人选好了,只是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正式娶亲。 都选好人了,为什么还要等? 等吧等吧,反正爹娘总不会害我。 四姐姐出嫁的那天,脸上都是不加掩饰的笑,一点新嫁娘的矜持都没有,真是的!不等我上前提醒她,她就拜别爹娘转身走了,走的头也不回。 好像完全忘了有我这个弟弟了。 足足掰扯了三年,怀英才终于答应离婚。何必呢,女人老的很快的,多耽误这三年,估计再没有人愿意娶她了。那她以后要靠什么活?还好我心善,见不得人受苦,让爹娘多少给了一些补偿,怎么说也是给我生过孩子的,虽然只活下来一个没什么用的女儿。 我终于娶到了第二个媳妇,蒋妙,她长着个圆脸盘,脸颊肉乎乎的,一双眼睛水汪汪,嘴角天然上扬,不说话时也像在笑,看着比怀英讨喜多了。 我们一起送了五姐姐出嫁,一起照顾好爹娘,日子终于平顺了起来。 再生一个儿子好了,就一个。 再不强求生两个了,免得蒋妙也突然歇斯底里起来。 时间要是不走到1971年的6月该有多好啊! 要是没有1971年6月发生的那件事,大不了我自己也出门去找份工,积攒些工钱,交给爹娘再去张罗娶第三个媳妇就好了呀。 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切都晚了! 蒋妙的娘家人也太霸道了些,明明是他女儿不能生,硬生生栽到我一个大男人头上来! 从盘古开天地起,生孩子就一直是女人的事啊! 爹娘,你们在天有灵,可要保佑我啊,我不想在牢里呆一辈子。 我还得给咱们老朱家传宗接代呢! .......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你是怎么想到引着王小、张二、关九、姚大,还有那个什么蔡耀祖去小河边的?老实交代!别tm扯淡了,你都47了,还跟我在这演呢!赶紧说!” 刚过完年,根本没来得及找借口杀回城里,去盯着顶头上司费警官?费心?费老四!费老四跟自家姐姐郭琳琅的相亲进展,郁闷的郭毓秀郭队长火力全开,对着全程装可怜,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嫌疑犯朱大志一顿狂喷。 合着就他最无辜,他啥也没做,都是别人蛮不讲理,什么傻x玩意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人怎么了吗?” “郭队郭队,好好说好好说,离他远些,别上当!别上当!咱不上他的当!......”临时组成的审讯搭档一队成员秦玉昭,赶紧扯住郭队的胳膊,以及最后一丝理智。 “......好,你不知道是吧,那我们来说点儿你知道的。朱噏(音,xi一声)颐(音,yi二声),以及叶容若,是你父母吧?” “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只是找到他们的坟墓所在地而已,你......”应该不敢在你爹妈坟前说谎吧。 “干什么!你们到底是警察还是土匪?他们跟这件事无关,不要去动他们的墓!”一直淡定的朱大志,听到朱噏(音,xi一声)颐(音,yi二声)、叶容若的名字,不等郭队说完就激动起来,差点就挣脱了手上脚上长长的实心纯铁镣铐,扑到审讯桌上来。 “嗯?跟这、件、事无关?哪件事?刚刚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现在又知道了?”秦玉昭一边稳住一脸暴躁的郭队,阻止他上前与嫌疑犯发生肢体接触,一边接过话头来,言语相逼,直直往朱大志脱口而出的漏洞上戳。 “......就是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可一直是良民。天都黑了,要是没有证据,你们就不能拘留我,还是赶紧放了我的好,不然” “不然什么?难道你还敢武力反抗?呐,看这儿,冲锋枪,两把,前段时间剿匪沾上的血昨天才勉强擦掉,要试试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给我逼急了,什么干不出来?反正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光脚不怕穿鞋的,万一真做出点儿什么,你们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呀,郭、大、队、长。” “不装了?刚刚还可怜无辜,这就厉害起来了?看你这样子,没少被审啊,经验还挺足。”秦玉昭完全不搭理朱大志的挑衅,坚决杜绝郭队被激怒发生武力过失的可能。 “跟他废什么话,不就是证据嘛,拿出来不就完了?”郭队看不惯朱大志那有恃无恐的欠揍样儿,催促秦玉昭赶紧把证据拿出来,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一开始嫌疑犯无耻地陈述,以个人为中心、吸血全家,一个也没放过,还觉得自己最无辜,正常人谁听谁火冒三丈,更别说职业要求兼本身正义感爆棚的郭毓秀郭队长了。 后面其实就是郭队与秦玉昭无言的默契了,郭队将计就计,吸引朱大志的注意力,秦玉昭则由副审讯位变换到主审讯位。 “......”难道他们真有证据?不应该呀,那谁,不是跟我说已经提前清扫了那附近了吗? >>>>>>>>>>>>>>>>>>>>>>>>>>>>>>>>>>>>>>>>>>>> 1984年2月9日,清晨,邵敏雪家 一屋子女娃都睡的这么沉,心也太大了,也不说留个人守着点儿门。算了,还是我来帮她们守着吧,就当赎罪了。 “啊!这什么东西?”邵招娣一声尖叫,迅速唤醒了邵金山,邵敏雪,以及衣衫褴褛缩在客厅与邵敏雪卧室夹角处的邵十三,也就是曾经的邵大丫邵小丫,现在的蔡子好蔡子故姐妹俩的生父。 气势汹汹的邵金山,抄起一把铁锹就冲了过来! “别!别!别别别别别......我,是我!邻居!邻居!真是邻居!......金山哥!!!!!金山哥金山哥,金山哥,金山大哥,我我......我十三啊!我是十三,我是邵十三啊,我回来了!”求生本能下,邵十三使出吃奶的劲儿扯着脖子喊,一边喊一边连滚带爬的躲避闪着寒光砸过来的铁锹。 邵金山自己有经验,知道庄子里建的房子格局就那几样,能避着人钻进来的时间段左不过就那么一两个,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恨不得干脆一锹铲死邵十三算了。 是的,他早就知道是邵十三了,在他还没喊出声之前。 这也就是王灵秀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天天半夜起来喂奶,这会儿睡的正沉,不然凭她跟自己这前科,邵金山说不得还要把她摇醒,好叫她也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你回来不回你自己家去,跑我家来干什么?”邵金山没好气道,缓缓收起铁锹,简直没眼去看那邵十三趴在地上爬半天没爬起来的怂货样儿。 “我没有钥匙......”邵十三终于狼狈地站了起来,尴尬地避开邵敏雪和邵招娣两个小辈惊奇的目光,一边随便拍了拍自己衣服,一边慢吞吞解释,“我爸,哦不是,他本来就不是我爸......就邵开水,和我亲哥邵老四都进去了,大嫂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在窗户缝儿那里看到了我侄女邵嘉云,在你们家......喏,在你们家睡着,就过来了......” 邵十三说话这会儿,邵敏雪身后卧室里的人陆续都醒了,正窸窸窣窣忙穿戴。邵嘉云第一个穿戴整齐,此时就守在邵敏雪身后,因身量高些,露出了半个脑袋,恰好叫她叔叔看见了。 “那你怎么不知道敲门呢?搞这乌龙,你知不知道你出声再慢点儿,我就拿你当大蟒蛇那样铲成两截了!“ “你还说呢!你们家这门还用得着敲哇?我稍微使了点儿劲儿,结果一推就开了!......我还帮你守着这一屋子女娃呢!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邵十三梗着脖子,想大声嚷嚷又不太敢,嘟嘟囔囔,窝窝囊囊。 怎么回事? 邵金山这下是真意外了,自家大门可是自己亲手闩上的! 他一个健步上前,推搡开挡了路的邵十三,急切地检查起了门闩。 果然断成了两截! 不好!邵金山顾不上别的,转身钻回卧室,抖着手去棉被里摸,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小灵均胳膊腿儿俱在,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哇哇哇......“被粗糙又冰冷的大手摸来摸去,小灵均兀的哇哇大哭。 “......嗯?怎么啦?要尿了吗?”一听到婴儿的哭声,刚躺下一小会儿的王灵秀挣扎着,第记不清多少次爬起来,眯缝眼睛,凭感觉侧身过来摸到小灵均,抱起来就开始把尿,根本没发现来去如风的自家男人。 还好是自家男人。 重新关上卧室门,邵金山低头思忖着,这样不行,这也太危险了,邵老三那个疯了的老娘可还在呢......这次应该不是她,她应该没能耐搞断门闩......吧? 到底是谁?是冲着我儿子来的吗? 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缘故? “爸,怎么样了?你想到什么了?”因为母亲王灵秀的关系,在这个家里,邵招娣要比邵敏雪更有发言权。 “......没什么,”邵金山抬起头来,看了看大女儿,又掉转头去看了看最近一两年变得沉默许多,也不再亲近自己这个老爸的小女儿,摇了摇头,应该是我想多了,对,绝对是想多了,“招儿,敏雪,最近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啊,没什么奇怪的,要说奇怪也就今天这门闩断的奇怪了。”还是招娣回答,敏雪倔强的仍旧不肯出声。 “不过......”招娣作出一副想起什么事情的样子来,又迟迟不肯一口气说完。 “不过什么?”她爸果然上当,立马追问。 “没什么,应该是我想多了,就不说了吧。”招娣再铺垫一波。 “你想到了什么,就赶紧说吧,放心大胆地说!“ “呐,是爸你非要我说的哈,那我说了,你不能生气!”邵招娣深得她妈的真传,这样一层一层铺垫下来,不论最后她说的是什么,要么就起了效,要么没起作用,也对自己没有妨碍——我不想说的,是你非要催着我说的啊! “我跟孙家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了,毕竟有你和妈一起出面,该过的礼也都过了,也严守着婚嫁前后的规矩。我是担心妹妹,听说她好像也是今年秋天出嫁?是不是出什么状况了?所以才招惹的人家气不过,这才......” “你放屁!” 早听说这个后妈带来的姐姐时常作妖,见敏雪姐跟没听到一样,面无表情地转身回房间去帮着一起收拾整理,桂花桂枝姐妹俩却听不下去了,桂花可见不得未过门的二嫂受这污蔑: “你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怀疑上敏雪姐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算哪根葱?你把话说清楚,你打哪儿听的风言风语?还是说,这是你现编的?啊?说啊!” “对,说清楚!别在这跟我们搞表演!你当我们也都跟你爸似的好糊弄呢!还想信口开河、肆意摆弄是非啦?你说,你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呐,你爸就在这儿,我不怕明白告诉你,但凡你说的我不爱听,你这张嘴就别要了!说啊,哑巴啦?” 桂枝更多的是维护自家二哥,邵招娣这含沙射影的很明显是冲着敏雪姐的名声去的。 别连这门闩,都是她叫她那个什么孙家的未婚夫搞的鬼吧? 第71章 中医,刺绣,共产党 客厅里正吵成一团,一边阵营是桂花与桂枝姐妹俩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另一边的配置实际只有一个邵招娣,虽然她一直在拉她继父下水,好给自己壮胆。 只是一直没有成功而已。因为回过神来的邵十三,一改刚刚的狼狈样子,势要缠住邵金山讨要个说法,好多少挽回一点儿自己那被丢到地上、已经被踩的稀碎的面子。 眼看着,邵招娣逐渐就落在了下风。 毕竟不熟悉桂花姐妹俩的吵架路数,也无法拿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旧事,来往对方的伤口上撒盐。她面对的是彻彻底底与邵家切割开,既没有经济牵扯,也没有亲情期待,更加没有过往美好回忆的方家姐妹俩。 果断、团结,只以吵赢“外人”为目的,不用留后路,不必计较任何的后果。 而与此同时,卧室里的邵敏雪表现地好像无事发生,兀自认真地一一检查大家带来的东西有没有遗漏的,几个小点儿的女孩子穿的衣服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像秋裤腿有没有捋顺当,袜子有没有留出脚趾活动的容量,衣领子是不是都压平整了等等。 平静地让人心里发慌。 “......敏雪姐姐,我们不出去帮忙吗?”子故一边说一边犹豫地看向姐姐子好。 我没说错吧 没有没有,你继续说 “不用,你桂花姐姐和桂枝姐姐的战斗力够了,咱们再去就是欺负人了。” “啊?”我刚刚是这个意思吗? “......好啦,别担心,这都不算事儿,你肚子饿不饿啊?我去给你端点三红粥来?还有青菜粉丝包哦?” “什么是三红粥啊?还有包子?去哪儿端啊?我们不是才起来吗?”说到好吃的,子故的心思一下就被牵走了,问了一连串问题。 “三红粥啊,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红豆红薯红米加南瓜一起熬的粥,就是颜色比较好看,闻起来呢,也很好闻。包子嘛,是我昨天晚上就拌好的馅儿,和好了面,用棉布连盆整个包起来,放在将要燃尽的煤炉子上煨好,早上起来的时候,面就发好了,直接就可以包成包子上蒸屉蒸熟,很简单的......你还没有回答我,肚子饿不饿呢?” 饿饿饿,赶紧告诉你敏雪姐姐你饿,子好拼命给妹妹打眼色。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个时候,要是不积极回应而是不以为意地拒绝了,会有更大的“不幸”发生。面前这样慢条斯理、轻言慢语的敏雪姐姐,给人的感觉要比她父亲气势汹汹挥舞铁锹斩杀“不明生物”的样子更为可怖。 (笔者:喂喂喂,你嘴里的“不明生物”是你生父诶,你这个精神状态好像也没比你的敏雪姐姐好到哪儿去啊喂!) 剩下的翠珠、莉莉和嘉云,那当然是有台阶就下,赶紧跟在敏雪的身后,一起张罗早饭啰。 不一会儿,卧室里就展开一张明黄色折叠的矮脚实木圆桌,上面摆满了各式早餐,不止三红粥和青菜粉丝包子。 “......什么东西这么香?”闻到食物的美妙香气,邵十三立马没了缠着邵金山势必要个说法的劲头,连连吞咽了好几口口水,是肚子也叫了,脚也迈不动了,吵架也顾不上了。 自打离婚之后,他就再也没吃上过一顿像样的正餐了。更何况这次跑出去一趟,连个零工都没找到,只毫无章法的在外面游荡了半个多月,积蓄一花光,就灰溜溜地转回桦树庄来了。 然后因为没有钥匙,上邻居家来找到一顿打。 “呐,吃包子,两个够吗?不够你待会儿自己来拿哈,哦还有根红薯,你先吃着。”嘉云当然不是送早餐给她叔叔邵十三,她是递给了桂花,甚至还嘱咐了一句,“还没吵赢啊?赶紧吵赢了赶紧过来,一会儿还有事儿呢!” 那个,刚吵到哪儿来着? 桂花一边懵圈一边往嘴里塞吃的,努力回想被打断的思路,准备再接再励、速战速决。 桂枝那边也没闲着,本应该是最大的事主但主动隐身了的敏雪也凑了过去。 她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父亲邵金山和继姐邵招娣,以及此时正抱着宝贝疙(音,ge一声)瘩(音,da轻声)站在客厅斜对角那间卧室门口的后妈王灵秀,顾自往桂枝手上塞三个包子,两根红薯,甚至还有一杯热腾腾的金银花、野菊花、甘草块儿、绿茶叶按一定比例搭配泡成的花茶。 也不管桂枝拿得下拿不下,递到她手上就不管了,转身就往回走,走到一半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来凑到桂枝耳边说了两句话。 没办法,桂枝只得赶紧拿嘴叼住一个包子,左手捏住叠在一起的两个包子一根大红薯,另一只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拎着花茶,自然垂下的无名指小拇指则刚好卡住另一根小点儿细点儿的红薯。 听了敏雪的耳语,桂枝连连点头,用鼻音“嗯嗯”应声,表示她听清楚了。 “......嘉云啊,小云?你那儿还有吃的吗?叔叔我也饿了,你不” 嘭! 门关上了,差点砸到邵十三的鼻子。 “......不给我点吃的吗?” 你说你讨厌我做什么呢,我又没做什么......我只是没去管而已嘛,主要犯错的你亲爹亲爷爷不都已经关进去了嘛...... “要不,金山大哥,我来帮你们家烧火做个早饭去?管我一口就行,我吃的也不多......” “没有,要吃回你自己家吃去!”不怪我始终看不上他邵十三,这样没脸没皮的乞食,自家侄女那儿拿不到,就转过身来问我,嘁,一个男人混到这份儿上,还活着干嘛呀? 咦?不对啊,什么时候,小雪自己管自己吃饭啦?茅厕在外面我知道,她上哪儿找厨房生火做饭去啊?灵秀跟我提过这事儿吗?好像没有吧? “......金山哥,咱们今天吃什么呀?你看,均均都饿了,啃手指呢。”作为邵金山的枕边人,王灵秀立刻就察觉到了邵金山的情绪变化,及时出口堵住了他即将问出口的问题,关于他另一个女儿的问题。 他们父女俩最好永远不要亲密起来才好呢。 这个家里的一切本就应该只属于我生的孩子的。 “......哦,是应该做些东西吃,折腾一早上了......”邵金山听到媳妇的问话回过神来,“你站那儿做什么?赶紧进房间里去!别冻着自个!一会儿我把早饭给你送房间里去就是了,赶紧进去!” 刚刚升起来的本来就没多少的,对于小女儿的关切,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随便做点就行,你也别太辛苦了,我,”王灵秀瞪了一眼旁边还傻站着,一点眼色都没有、不知道赶紧去厨房生火的大女儿,言语稍作修饰就变成了,“......我和两个孩子可都指着你过日子,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嗯,我省(音,xing二声)得的,做个早饭而已,不费事儿的,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吧?”邵金山心里熨帖之余,盈满了柔情蜜意和对媳妇的怜惜,“来,我看着你躺下。你早饭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尽快给做出来,等你吃饱了就好好睡上一觉......估计今天晚上均均还得闹你,也不知道还要这样多久,你......” 邵金山跟怕碰碎了媳妇一样,小心翼翼收着手劲儿搀扶住王灵秀,两人并肩携幼子一起慢慢走回卧室去,说话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就听不清了。 他一走,客厅就只剩下邵招娣,邵十三,桂花和桂枝了。 桂花、桂枝忙着吃吃喝喝,邵十三则眼巴巴盯着桂花、桂枝吃吃喝喝。 邵招娣:“......” 还吵不吵了哇! 桂花刚在心里续上词儿,还没发挥呢,就发现没架可吵了,转过头去看桂枝也在忙着填饱肚子,干脆示意妹妹跟自己一起回去敏雪的房间坐着吃好了,就不欺负饭都没得吃的邵招娣了。 反正她现在也没法儿在敏雪她爸面前给敏雪上眼药了。 “......怪不得老话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爸’呢,敏雪姐她爸也是个睁眼瞎啊!”桂枝跟在桂花身后一起往大卧室里走,嘴里念念有词。 “......‘也’?还有谁呀?”桂花终于吃完两个包子,这会儿拿着那根甜又蜜、软得出汁的红薯又啃又吸,只是抽空问了一句,并不在乎桂枝回不回答。 桂枝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偏偏还就回答了这个问题,“还有谁,还有大哥啊!你不记得了吗?之前为了娟儿姐的事儿......唔,姆嫲嫲嫲,好次!” 闻言,桂花愣怔了一会儿。还是算了,我是当妹妹的,没道理连这个都要管吧?还是让翠珠姐这个日后会陪伴大哥下半辈子的人去费心思吧。 桂花摇摇头不再去想,抬脚继续往前走。 “诶诶诶诶,桂花,你往哪儿走呢?再走就出去啦!”莉莉眼疾手快拉住了桂花,转身冲已经安然落座的桂枝发出疑问,“你姐姐咋啦?怎么魂不守舍的?你们俩不是一起进来的吗?” “嗐,原来二姐搞错了啊!我以为她有事儿要出去呢!”桂枝却一脸的恍然大悟。 原来因为想着避祸就要避的彻底,方家妈妈姚立华早早请人带了信儿给陈清欢欢婶儿,让她从省城回来就把桂花桂枝放到桦树庄她未来二嫂邵敏雪家里去,她自己也别到方各塆来,先回陈家村去。 至于有些什么其他需要交代的事情,等上两天再说不迟。 那些缝衣针刺绣针,丝线棉线,半成品的拼布包,碎布头,还是爱民自告奋勇主动送到桦树庄来的——本来还想偷偷跟敏敏见上一面的,被促狭的桂枝挡回去了: “......今天是姐妹聚会,二哥你别掺和进来,听到没有?” 爱民只好转回方各塆孤零零地一个人守着家,因为老妈姚立华带着老三惠民和大哥爱军,故意一路招摇过市地去黄土庙村,找熊师父认门去了。 “......”桂花回过神来,听到妹妹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果然是要渐行渐远了吗?我们可是亲姊妹啊! 都还没有各自出嫁呢,就已经没默契到这种地步了吗? 那是不是以后各自成家了,只会愈发陌生起来? 长大一点儿都不好。 “......行了行了,桂花你也别愣着了,赶紧找位子坐下,到我了!”莉莉兴奋的搓了搓手。 “什么到你了?”翠珠闷头吃到现在才最后一个放下碗,嗯,不仅好吃,还没人管手管脚,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多少......哦那倒是不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毕竟一共有8个人在场,而包子只蒸了十屉,一屉也才8个中等大小的包子。 不过还好,还有一中等陶盆的甜软出汁的红薯,一搪瓷大盆的三红粥,一小竹篮的汽水粑,8张豇豆肉沫油饼,8卷鸡蛋卷饼。 诶?敏雪这是,不过啦? ”当然是到我讲故事了呀!昨天桂枝讲了一个,翠珠你讲了一个,今天我也要讲!让我讲好不好嘛,我还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讲过呢!好不好嘛,好不好嘛......”莉莉嘴里说着求情的话,手上拽着翠珠的胳膊,眼睛定定的看着的却是敏雪。 “......”敏雪有点奇怪地顺着视线看过去,怎么莉莉她好像是在怕我? 见敏雪看过来,莉莉嗖的一下就把目光收了回来,松开翠珠的胳膊坐正了身子,顺手还整理了衣摆,捏着嗓子用最轻柔的声音重新措辞,“敏雪,今天到我讲故事了,好不好呀?” 敏雪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就低下头,准备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剩饭。 那当然是不能等着她一个人收拾了。 人多力量大,8个人一起收拾起来,不一会儿就收拾完了,连锅碗瓢盆都迫不及待地洗干净、摆放好了——不知道今天的故事有没有翠珠姐讲的精彩? 第72章 应该开口提出来呀 沈涛,苏绣“绣圣”,出生于江苏吴县,7岁便能刺出如梦如幻的绣品。大她十几岁的表姐,曾感叹“云芝前途不可限量”。 沈云芝嫁给当地大名鼎鼎的才子余觉,那时候讲究女嫁从夫,为慈禧太后大寿寻找寿礼的小太监就找到沈云芝的丈夫,说明了来意。对方此时虽然大名鼎鼎,毕竟也还只是一介书生,觉得可以借此搭上朝廷,畅想着未来官运亨通,立马就迫不及待的同意了。 沈云芝当时正怀孕,身体虚弱,不好耗费巨大心力去一针一线绣织出那样气势磅礴的绣品来,担心会有不好的结果,想拒绝,但没来得及。没有与她商量,她丈夫就单方面一口应下了,当时就对沈云芝说,拒绝就是欺君之罪,全家都要砍头。 时间紧迫,沈云芝夜以继日地刺绣,绣品一天天完整起来,从一块空白的布,一根根普通的线,逐渐演变成云霞的色彩。沈云芝只能短暂休整后继续劳作,她丈夫每日来看,主要关怀的却是绣品的进度。 根本没有发现沈云芝脸上已经血色渐无,眼睛苦熬后的一圈暗黑,更没发现她午夜醒来下身透出的血液。 最终绣品是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慈禧老佛爷也很喜欢,小太监大受奖赏,她丈夫也如愿以偿,获得提前入仕的机会,只有沈云芝失去了腹中的胎儿。 哦,名字换了,因慈禧赐她一个“寿”字,她成了那时候人称天才的苏绣绣圣“沈涛”。 ”诶?她不能开口跟她丈夫说吗?毕竟是她自己的命啊!”桂枝忍耐到故事讲完,迫不及待开口。 “对呀对呀,不是说拒绝刺绣这个绣品都要全家去死的吗?那要是没完成,岂不是更要死光?她只要说了,她丈夫肯定就不敢逼她过分劳累的呀?”嘉云情绪也被带动起来,第一时间附和桂枝。 “......虽然绣品是她绣,但其他的诸如给她劈线、穿针、理线、支起绣绷子、搬进搬出找光线亮堂的地方,睡觉时候的安顿比如穿衣服、洗澡、铺被子,甚至是泡脚解乏这些,还有吃饭喝水上厕所,以及喝安胎药等等等等,不应该开口提出来,让家里其他人帮手吗? 细心且生养过的比如嫂子婆婆的,帮着照顾她怀孕的事情,大略一些的比如吃饭喝水买药请医生这些,就请她丈夫她小姑侄子什么的帮忙跑个腿,惦记着点儿啊?不然就大家一起死!” 桂花细细的列出了可行的解决办法,甚至步骤和类别这些都一一列举出来了,语气里满是愤慨。 “你这么一说,是的呀!得自己顾着自己些啊,不要什么都大包大揽啊!反正死都是一起死,不怕他们其他人不帮忙啊!” 没想到自己讲的故事这么能引人共鸣,莉莉一边高兴一边跟着大家一起气愤,搞的一张脸都有点扭曲了,嘴角笑意难压,眼睛里却火气旺得很。 吓的坐她旁边的翠珠和敏雪偷偷往另一边挪了挪屁股,离她远点。 反而是昨天下午听第一个老中医故事的时候,很是全神贯注的子好和子故姐妹俩,完全没懂大家为什么这么气愤,小脑袋左右转个不停,带着一脸迷惑,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 “姐姐,大姐姐们为什么这么生气啊?”子故自己看不明白,就习惯性的向她眼里无所不能的姐姐子好求助。 “......嗯,我想想哈......一会儿再告诉你,你先接着往下听。”我怎么知道? “好吧,那姐姐你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我哈。”子故放下心来,姐姐肯定能想到的。 “敏雪啊,我觉得桂花说得对呀!应该开口提出来呀!你说呢?”翠珠小心翼翼的提醒敏雪,又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 “......是应该开口提出来,桂花虽然没正经读过什么书,但她一向是聪明的。”可惜,敏雪完全没有领会到翠珠的言外之意。 一时,桂花跟桂枝就这个故事的情节发散开去,顾自喁喁私语;而翠珠跟敏雪则牛头不对马嘴的在聊,也还算闲适;莉莉跟嘉云大眼瞪小眼,手足无措,想交流又无处着手;子好子故姐妹俩完全在状况外,无聊地到处看。 左右两边墙上分别贴着王靖雯的海报(刚到香港唱歌的时候叫这个名字,成名之后改叫王菲),和老版《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和黄蓉,也就是演员黄日华和翁美玲的合影剧照。 当然了,此时在子好子故姐妹俩眼里,只是左边墙上贴着一张漂亮姐姐的画儿,右边墙上贴着一张好看的哥哥和漂亮的姐姐站在一起的画儿。 毕竟她们俩,从出生到现在,完全就没有机会接触什么娱乐资讯。原来在桦树庄的时候,就被拘在了生父邵十三的房子里,不怎么让出门,每天有忙不完的琐碎家务活儿。现在在蔡家庄的时候,每天战战兢兢,既怕惹了外婆他们不高兴吃不上饭,又怕跑远了被人钻空子(比如小舅舅)给卖了换钱。外婆连自己生的女儿,她们的妈妈蔡曼婷都能不给饭吃,更何况她们俩呢。 五个大姐姐此时正坐着的床,是一张带四根床杆儿的实木大床,正如子故小声嘀咕的那样“比三个我还长,比两个我还宽”。 床杆儿上挂着白色蚊帐,出入蚊帐的那两边还有亮铜色金属的床帐挂钩,和装饰用的浅黄色的流苏须须。子故的眼睛久久放在那流苏上舍不得挪开,真想上手摸一摸,不知道摸起来是不是毛茸茸的好舒服的感觉? 子好看出了妹妹的渴望,默不作声的推了推妹妹的胳膊,吸引她的目光看过来,示意妹妹去看桌子上那个东西。 哇,是听过但没见过的收音机诶! 子故眼睛亮晶晶的,手上隔空比比划划,这收音机好大啊,比我两只手张开还大;过了一会儿,子故又颓然地放下手来,这收音机好小哦,要怎么把人装进去说话啊? 我是姐姐,我应该是无所不能的! 子好一脸镇定的假装自己都能看明白: 不就是五斗柜,穿衣镜柜,明黄色折叠矮脚实木圆桌嘛。还有,包着竹编隔热层的开水瓶4个,以及用短绳往上提才能打开的很大的长方形柜子。 看着看着,子好脑子就陷入了混乱,怎么这么多东西啊? 敏雪姐姐的妈妈嫁妆真多! 窗前有书桌,中间一个长抽屉,两边各一个小抽屉,漆了红色的亮光漆,左右的桌腿既做支撑,也能打开当柜子;挨着书桌旁边有个黑白色的电子琴,以及就那么放着凹凸不平的铁皮口琴和褪了色的红色变形金刚; 书桌再往一那边去,是带锁的木箱子4个,底下还搭配有木制撑架;台式电扇;木制的洗脸架子,上放一个红搪瓷脸盆,肥皂盒里丢着一块快用完的白色香皂,背架子上挂着一条褪色的白毛巾; 整个房间里,除了6张整个都是木头楔成的靠背椅子,另有两张金属边框的靠背椅子,底座上是包了海绵的黑色皮料,长条形小小一个的靠背是可以360度旋转的;还有一张竹制藤椅和一张竹制摇椅。 矮柜子上放着一套12个杯的陶瓷的茶壶茶杯,而高柜子顶上还有两件棕色的小皮箱子。 莉莉终于跟嘉云搭上话了,正兴致勃勃地聊起了补衣服时候看不到走线的针法,和以前过年时候回外婆家,还能用自己手工编织的小包挂在脖子上,跟人讨要糖果花生这些好吃的; 翠珠也放弃隐晦提醒了,玩不了委婉那一套,就直接问敏雪,为什么今天一顿饭搞那么多花样,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以后你难道就不用吃饭了吗?这才刚刚打春,春耕都还没开始呢,各家各户正是省着吃,就怕存粮不够吃的时候。 敏雪意外地看了翠珠一眼,嘴唇蠕动了两下,到底没能说出话来。 怕有什么不方便当众说的话,翠珠立马自觉地转移了话题,跟敏雪聊起了彩礼啊嫁妆啊这些东西,有一搭没一搭的。 桂花跟桂枝聊了个酣畅淋漓,跟大冷天洗了个热水澡一样,不过不是身上而是心里熨帖,这会儿刚好暂停,起身喝了点儿热水,又兴致勃勃地接着往下聊起别的。 “喂,敏雪姐姐!还要呆多久啊?”子故在子好鼓励的眼神里,终于喊出这句话来。 “嗯?怎么了吗?” “......”面对敏雪姐姐的问题,才5岁的子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转过头去看姐姐子好。 “......没什么,就是,小孩子嘛,坐不住,看你们都在聊天,她,我妹妹就是想问问还要呆多久,是不是可以提前走了?”子好一本正经的以妹妹子故的名义,扯谎。 其实是她自己坐不住了。 没办法,不管是原来在桦树庄生父家,还是后来在蔡家庄外婆家,每天都有大把家务要做。 习惯了,闲不下来。 听到这话,敏雪叫停了其他人,然后把嘉云、子好、子故也拉到床上来,反正这床够大: “要不,我们大家一起听收音机吧?哪个频道有歌听,或者有故事听,就听哪个频道,好不好?” “真的吗?我要听!”子故立刻就叛变了,不急着要离开,急着想听收音机了。 不知道那个钻进去说话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钻进去的?挤在收音机里,他难不难受啊? “我同意,听收音机!” “我没意见。” “......那行,那我拧开了啊!注意听!” “....滋滋...《黑骏马》,下面有...滋滋滋滋.滋滋..” 翠珠,莉莉,桂花,桂枝,子好,子故,嘉云,都屏住呼吸去听,也只能勉强听到只言片语。 敏雪略显尴尬,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想尽快调整到可以听清楚的程度,不一会儿: “......各位朋友,感谢您收听小说《黑骏马》,作者张承志,演播白龙飞......” 收音机里传来不知道什么语言在歌唱的女声,节奏舒缓自由,声线宽广辽远,带着独特而细腻的颤音,仿佛能看见一望无垠的草原,闻到青草的香气,甚至是牛羊吃草吃高兴了甩起尾巴击打空气的破空音。 一众姐姐妹妹的都听呆住了。 只有年纪小的子故,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上手去拍拍收音机,催一催里面的人赶紧继续往下讲。 “......也许应该归咎于那些流传太广的牧歌吧,我常发现人们有着一种误解,总认为草原只是一个罗曼蒂克的摇篮。每当他们听说,我来自那样一个世界时,就会流露出一种好奇的神色。我能从那种神色中,立即读到诸如白云、鲜花、姑娘、和醇酒等诱人的字样。看来,这些朋友很难体会那些歌子传达的一种心绪。一种作为牧人心理基本素质的心绪。 辽阔的大草原上,茫茫草海中,有一骑在踽踽独行...... ...... ......好了,听众朋友们,今天的《黑骏马》就演播到这里,感谢您的收听,咱们下次再会!“ “啊!还要等下次啊!” 一声惊呼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一个故事才开了个头,怎么不多讲点儿呢? “好啦好啦,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不能继续赖在敏雪这里了。”桂花偏过头去看了看窗外的光线,估摸着应该是上午10点到11点之间了,该走了。 昨天是正月初七(1984年2月8日),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再有今天正月初八这会儿的半上午,事情怎么也应该解决完了的。 “桂花说的对,避祸避的够久了。再呆下去,这么多人呢,该把敏雪吃空了。我们这就走吧。”翠珠说完就提着手里完工的红色拼布包第一个站到地上,回转身候着,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 “二姐,你过来帮下手,我这里还有一大包没用上的布条丝线什么的,好重!”桂枝也对于现在离开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任凭她又拖又拽,那包东西仍然纹丝未动。 “......你来的时候怎么拿来的呀?”桂花应声帮忙,一边使劲儿一边发问,“来的时候那不是比现在更重吗?” “二哥帮忙拿了呀!我跟你一起从省城回来直接过来敏雪姐这里的,你忘啦?” “......你二哥?他也来过?他怎么不进来呀?可以喝杯水再走啊。”从清早那场吵闹开始,一直到现在,敏雪都情绪不高,这会儿才提起一点儿精神对桂枝嘴里提到的方爱民做出一点积极反应。 “嗐,不用,二哥他回家还有事儿呢。再说了,咱们不是姐妹聚会嘛,他来干嘛?”桂枝抽空回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我妈妈她们这会儿到哪儿了?应该已经上了卧铺车了吧?”翠珠也有翠珠的惦记。 剩下的莉莉、嘉云、子好、子故,年龄断层太多,没甚共同话题,也不好插入她们几个的话题,只得帮着规整被坐皱弄乱的枕头、床单、蚊帐挂钩什么的。 “莉莉姐,你是怎么认识要嫁的人的呀?”嘉云一边手上没闲着,一边装作不经意的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然后两眼直勾勾看着前方,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莉莉的回答。 “没把他当做要嫁的人那样认识的。” 第73章 未来≠嫁人 陡峭蜿蜒的连绵群山里,已经完全恢复肥硕厚绿的松树林下,脚踩出来的曲折小径上,远远走来一行人。 山岗豁口处,杵着焦急等待的方桂花、方桂枝姐妹俩,以及自称“闲着也是闲着,凑凑热闹”的朱翠珠,还有不放心跟上来的“守家门将”方爱民。 近了,近了,这下能看清不是一个个大头插在一根根细棍上了,是......怎么这么多人啊? 不是应该只有老妈,大哥方爱军,和三哥方惠民吗? “诶,你看到的也是很多人吗?”桂花回身去捅了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踮着脚贴过来的翠珠。 “......我看看,还真是好多人!是不是搞错了?听你二哥说,姚阿姨她们是今天早上才出发去的黄土庙村,毕竟这么远的路,会不会也要住一晚上再回来啊?” “谁住一晚上?在哪儿住?” “当然是在......诶!爱军!你怎么从后头钻出来了?我们还在这儿守着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去看过了,不管新房还是老屋都没别人啊,就老二爱民在那儿来回晃荡......” 翠珠絮絮叨叨,拉着爱军的胳膊,连珠炮似的蹦出来好多个问题。 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见此,桂花赶紧拉上桂枝紧走两步,离得远些了,才松一口气停下脚步。 真受不了 就是就是 桂花、桂枝非常默契的交流完,又忍不住一齐咧嘴笑了起来。 “走哇!回家去了!”爱民已经一马当先走出去一里地去了,扭头发现身后几人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一个没跟上,这才抬高调门招呼这么一声。 “来了!” 除了朱翠珠这个在平地呆惯了的人之外,其他几个莫名地心情激昂起来,皆各显神通地往方各塆飞奔。 桂花松开拉着桂枝的手,双脚并齐,膝盖并拢,两手从后往前猛的一摆,同时膝盖微弯借力往田埂岸下一跳,一跳又一跳,一会儿工夫,她就踩在了前任老村长家的后院院墙外面的平地上了。 额头与院墙之间的缝隙,只有不到一个拳头大小。 引的院子里机警的大黄狗汪汪汪的吠叫起来,因被绳子系住了,使劲儿蹿也没能蹿出院子后门来,倒是拉扯得院子里那还没来得及长满叶子的枣树,疯狂地左右摇摆。 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就是那棵枣树突然跳起舞来了。 “哇!” 被翠珠姐的惊叹声激发出热情来的桂枝,决定也表演一把。 只见她往地上稍作寻找,很轻易就发现了一片自然脱落的老旧树皮,大小足够承载住她了。她几步过去把那桦树皮挪过来,找准角度坐上去,手上猛的一使劲,整个人就毫不费力地往下滑行。 滑到半中间,看准时机,借着一个砍树留下的老树桩的凸起,她抬手轻推树皮一侧,让整个树皮滑行的方向偏离,开始沿着斜角线往下滑,最终落在大哥已经落成的新房那个方向,再往后那一排的牛棚,左侧的平地上。 除了味道不咋好闻,桂枝比她二姐桂花还早半炷香到家。 还在山岗上的翠珠亢奋无比,连连鼓掌,恨不得自己也会。 直到看不到了,她才转过脸来,两眼亮晶晶盯住身侧的爱军,无声期待的眨啊眨啊。 盯的爱军心里发痒,忍不住抬手轻轻捂住了翠珠的双眼。 “别这么望着我......嗯,我的确也会......我会的跟她们的不太一样......好吧,其实都只能一个人行动,不能带人......”爱军一句话分成几截说,断断续续的。 主要是翠珠眼睛被捂住了也不老实,还在不停歇地眨巴眨巴,长长软软弯弯的眼睫毛一下一下扫在手心,以致于他几次忘了自己在说什么。 “那你会的是什么呀?”翠珠抬手拉下爱军捂着自己眼睛的大手,免得爱军不自在,下移视线看向他的鼻子尖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你能跟我说说吗?” “那可多了,”借着傍晚暮色的遮掩,爱军转而牵起翠珠的手,慢慢往山下走去,“我们还是先回家吧,等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来,嗯,我想想,好像还有一个快速下山的方式可以教给你,就是不知道你......” “学!我学!我要学!咱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翠珠曲起右手小拇指,往爱军右手小拇指上钩,一边念一边来回拉扯两下,念完了还要拿自己右手的大拇指盖上爱军的右手大拇指,“你不许忘!一定要教我,听到没有!我们拉钩了的,有效期一百年,哼!” “......好。”爱军撇过脸去,肩膀一颤一颤地偷笑,好半天才想起来回她一个好字。 她怎么这么可爱! “好啦,可以了吧,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再有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下来了,到时候这山岗上就不好走了。来!把手给我!” “嗯嗯,我们回家!” >>>>>>>>>>>>>>>>>>>>>>>>>>>>>>>>>>>>>>>>>>> 1984年2月9日夜,方各塆,姚立华的方家,客厅 1号新房完工,惠民拜师学厨,三兄弟敲定亲事,桂花相亲,桂枝考试,肃清工匠队伍,2号新房开工。 忙忙碌碌这么久,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大桌子旁终于再次坐满了闲适的方家自己人。 啊—,这醇香的茶水,热乎乎喝下去真舒服! 一时之间,谁也没想起来要开口说点什么。 只有主位上的当家人,还在细数还有哪些地方没顾到: 新房建起来了,砖头还裸露(音,lu四声)在外头呢,要赶秋七月办爱军喜事的话,还得请人刷上一层白墙灰,是白墙灰吧?看来明天还得抽空去问问大师傅们,就是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 熊师父一个人住在黄土庙村的祖屋里,就是一路招摇过市地去了,村里也尽剩些老幼妇孺,要不要再找机会商量看看,请熊师父的儿子带着孙子回来一趟呢?啧,之前怎么没想到呢?扩大知情范围,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熊师父的子孙后代亲自见证来得更稳妥呢?就是不知道这么远,他们家愿不愿意折腾这一趟...... 老大的亲事铁板钉钉了,丈母娘那儿都通过了;老二,老二未来媳妇那头,是不是得另找个时间,单独跟她后妈见个面聊一次?指望她老爸一个粗心大男人来协助,操办成亲过礼这些,不是很牢靠的样子啊!嗯,得想个办法,让她后妈不能趁机狮子大开口...... 桂花相亲,桂花相亲!怎么把这个忘了? “桂花啊,你昨天去省城见了几个人啊?都感觉怎么样啊?” “嗯?哦,省城见面那个啊,就一个啊,叫什么董玉海的......不知道什么感觉,说不上来。”桂花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认真回忆见面的细节,试图完满回答妈的问题,呃,想不起来。 “要不,你还是有空叫欢婶儿到家里来,直接问欢婶儿吧。到时候我在一旁听着点儿,有可能就能想起来一些关键的东西。” “也行吧。我额外叮嘱你一句,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得你自己上心,不要过多的依赖别人的判断,切记切记!” “好,我记下了。” “那个,妈,你不问问我考试考的怎么样了吗?”桂枝主动提起来,满眼期待的等着被问。 “不用问,看你这期待的小表情,就知道你考的不错。”姚立华强撑着严肃端正的态度来与桂枝对话,想了想,又追一句,“你,我是最放心的!” “真的吗?!我就知道!妈你放心......” 后面的姚立华已经听不进去了,唉,你是不是忘了,我就是老了的桂花啊?桂花没读过书,我怎么可能突变成读过的呢?我不放心你放心谁?我又不知道你那个读书啊考试啊,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也帮不上你。 反正你不是总跟你那个什么孔老教授通信嘛,问她得了。 别问我,我不知道。 “......妈,那个什么蔡耀祖他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可以讲了吗?\"惠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到底是问出口了。 很明显是发生了大事了嘛。 不然怎么一口气清空了老屋,就留个二哥盯着2号新房的进度。 应该还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看妈第一时间遣走了方各塆所有跟方家明面上发生过密切往来的小女娃、大女孩、年轻姑娘、新婚的小嫂子、年轻的婶子等等等等。 “......”嘿,老三开始长脑子了喂!居然忍到现在了才开口问。 “对呀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都过去两天了,应该可以说了吧?”虽然是桂花开的口,但一眼扫过去,桂枝、爱军、爱民、惠民全都两眼炯炯,亮的惊人,耳朵竖的老高,生怕听漏了一点儿。 “这么好奇啊?不害怕啦?” 嗯嗯嗯嗯嗯,几人齐刷刷点头,停了一息,又一齐摇头,不怕! “也好,是应该跟你们讲讲,免得再有下次类似的事情发生,你们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怎么处理。” 从哪儿开始讲起呢,按我的推测,应该是正月初三那天,我们家请了大厨来办酒席埋的祸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结果就是那几个小子记恨上咱们家了,所以才...... 我怎么知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谁知道别人怎么想的?还听不听? (注: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是民谚俗语,形容人一多,性情也会随之各自开花,不可能都是一样的。类似于“千人千面”的用法。如果按方言的读音,则可以形成押韵的效果,但普通话读就没有那个感觉了。) ......所以才想小小报复一下咱们家。当然,是他们自以为的小小报复,一帮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真的是,孩子生下来就要教哇,自己下不去手教,就等着被社会上的人下死手教去吧! 哦,爱军你摊上个好丈母娘了,你知道吗?以后你切记不要跟翠珠闹的太厉害,听见没?一定一定要跟翠珠好好好好的过日子,踏踏实实过好一辈子,千万千万不要起什么歪念头! 我这个当妈的,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刚说到哪儿啦?还记得正月初七那天,半上午的时候,在咱们家后院,我们几个一起发现了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东西吗? 就那天,惠民惦记着去黄土庙村拜访熊师父,跟爱军爱民你们两个我又说不着......别狡辩了,当时你们俩根本就没当回事儿吧!你们当哥哥的不当回事也勉强说得过去,毕竟就算真被人算计成功了,也害不到你们头上去......女儿家活在这世上,总是要更艰难一些,凡事多思量一些,才能稳稳当当地走在正道上。 行了,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就是提这么一嘴......怎么,我还不能说你们两句啦?事实如此啊。你们姐妹两个更加要听进去啊,不是我说,你们哥哥他们就是遇上什么龌龊难言的事情,也不太容易被人浑水摸鱼,趁机下手,你们两个不一样...... 相信我,我发自内心的真真切切地相信你们姐妹俩都厉害,在哪儿都能活的很好。你们机智勇敢善良,头脑不差,体力也不弱于你们几个哥哥,不惹事也不怕事,遇到困难也很能扛。 ......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啊?我举个例子你们就能明白个大概了。 嗯,假设哈,假设“三月三,鬼发癫”那天深夜,或者七月半晚上鬼门大开的时候......我知道你们不怕鬼,不然我怎么举这个例子?别打断,我继续往下说......假设那种情况下,在除了你们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好吧,不是所有人,就绝大部分人都相信农历三月三(或农历七月半)的晚上,在路上遇到穿红衣的人形生物,是大凶之兆。 你们因为不怕鬼,特意穿了红衣,在农历三月三的午夜出门去人迹罕至的大路上游荡......会有什么结果? ......算了,我还是一口气讲了吧,免得越扯越远,我还想赶紧洗漱一下睡个好觉呢。 简单的说就是,你不怕鬼你穿红衣,但是别人怕啊!结果大概就是你被几个路人壮着胆子扑上来砍一刀,或者更严重直接打死抛尸。 现在懂了吗?世人大多认为女孩子都性情软弱,脆弱敏感,稍微遭遇点儿什么跟贞洁啊男女之间非婚关系之外的情爱啊这些完完全全仅仅针对女孩子的恶性事件,就会活不下去,要么主动自杀要么被逼迫自杀。 总结就是,明明在你这个当事人心里的一桩小事,如果被有心人引导或煽动,真的形成对你不利的舆论氛围了,即便你也真的完全无感,但...... 对!会被趁火打劫的!或者浑水摸鱼,暗中下手弄死你!反正你都死了,对方目的达到了,甚至死因都能被巧妙掩盖下去,你们好好想想,我是不是在危言耸听...... ......蔡耀祖?真的啊?哎呀,爱民你那么小声做什么?这一桌上都是自家人......你妹妹们还能永远不接触这些事情吗?还是你打算养着她们,不让她们出嫁了?......这不就是了!大大方方的,桂花桂枝也好好听着,偶尔讲一下这些没事儿的,多好的学习机会!了解了这些,以后你们怀孕生孩子就能少不少心理负担,不容易被婆家编瞎话欺骗了! 爱军,刚我说什么来着?你有个好丈母娘。我也是事后按着线索一点点琢磨出来整个过程的,具体的细节包括为什么朱大志那么容易就被抓了,应该跟你丈母娘有关系,我可一点儿都不知道。 好吧,我其实也稍稍做了那么一丁点儿小事,小事小事,真的,就是一丁点小事而已。 ......呃我就是跟两个总工师傅,主要是老陈,提了一句那几个工匠学徒不安分,不加以约束,难保日后不会坏了老陈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工匠招牌,咳,就是总不能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吧,老陈自己可还有个正在别处做学徒的大儿子呢,小孙子读书也很成器...... 后面的事儿都是你们大姐跟我说的,......对呀,所以我们才从这头回来的,你们在山岗豁口那儿当然就等不到我们了...... 第74章 未来≠嫁人(2) 这世上没有闲的慌天天盯着凡人一日日过生活的神仙,但,也许有因果。 种善因,结善果;种恶因,结恶果。 本来一直生活在银子岭乡猪儿洞村现年47岁的朱大志,应该与石头窠乡分别来自黄土庙村、关家河庄、姚家凉亭村的工匠学徒王小和张二,以及关九,姚大,毫无瓜葛。 两个乡距离一点也不近,就是常年爬山涉水、上树下河、开荒砌岸搞惯了的积年老农,空手来回一趟也得费上大半天的工夫,所以两乡之间轻易是不怎么走动的。除非年景好的时候,在晴朗温暖的日子里,出嫁的姑娘(们)提鸡挂鸭背上娃,走一趟娘家去看看娘老子 。 蔡耀祖更是与他们毫不相干,怎么扯也扯不一起去。蔡家庄既没有姑娘嫁去石头窠乡的任何一个村落,也没有任何一个姑娘从石头窠乡嫁进来。往上数3代没有,往下数3代也没有,连议亲都没有过。一次都没有。 这六人,只是1984年的正月,恰好聚集在了方家的2号新房工地上。又恰好,一边是五个一直被包容的青年,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一边是一个自我中心的中年巨婴,心智迟滞,自带“世人皆我妈”气质。一边要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使坏报复方家,一边想着表现自己,好对亏欠良多、硕果仅存的亲生女儿朱翠珠示好。 唯一相同的是,两边人都没什么行事分寸,也都习惯了不考虑后果。 只以为这次也一样,跟以往那无数次一样,不用他们自己承担后果,有也只会是比较小的后果——比如赔钱了事。 可惜,这次不一样了。 蔡耀祖应了他自己亲口发的毒誓,不能人道。一样下场的还有王小和张二。吓的另外两人,关家河庄的关九和姚家凉亭村的姚大,全家连夜搬走,对外都说是去投奔省城的“贵亲戚”去了。 至于这两家怎么会这么恰好的都有了省城贵亲戚,那谁知道呢? 出事的地点是蔡家庄附近那个已经出过一次事故的小河边。 两件事间隔不到2年,吓得周边所有人家从此不敢靠近那个小河边,附近村落的妇女们就是洗衣服,也会特意多走2里地,去到河的上游洗,或者干脆在村里挑井水洗衣服——当然挨了骂!井水是要喝进嘴里的,你洗衣服不是脏了水源嘛! 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蔡家庄新上来的村长蔡晖只得号召庄里的人凑钱一起另外选地方,专门挖了一口池塘,作日常饮用之外的水源之用。 回去石头窠乡的工匠学徒王小和张二的日子怎么过,一时半会的也传不到银子岭乡这里来。不过就在山脚下的蔡家庄里,蔡耀祖的日子一下变得水深火热了起来。 前半生多么的有恃无恐,接下来的下半生就会多么的卑微如尘。 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故,蔡耀祖最基本的传宗接代都没法儿办到了,更不用提什么光宗还是耀祖的了。这个时候,他之前好赌的毛病,反倒是不药而愈了。 蔡文、钱春华、蔡耀祖,这曾经“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终于舍得睁开眼看看,一直以来,他们不顾别人死活,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只是为时已晚。 本来就年纪一大把的蔡文,经此打击,再撑不住那股心气,久治不愈的哮喘病越发严重起来。在春天还没有完全来到的正月初,就一倒不起,病卧在床,一日日可吃可不吃的混沌着,慢慢就现出那下世的光景来了。 事主蔡耀祖,则因为事情闹得太大,这周边十公里范围内的活人就没有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的,根本就没脸出门。他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先摔光了所有能照见自己的东西,像玻璃镜子、玻璃水杯、陶瓷碗盏等等,然后砸光了曾经的心头好,牛骨骰(音,tou二声)子,接着把所有出门能穿的衣裤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碎布条。 随着时间推移,他变得愈发古怪起来。 先是怕见人,连心疼他的钱春华给他送饭,都只能放在门外地上,或者干脆就从门缝底下勉强挤着推进去一个或两个馒头;慢慢的又开始怕见光,窗户光是关上还不够,还要拿床单布钉死,不让一丝光亮透进来。 就这么足不出户地窝在黑暗的房间里,仿佛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安宁,蔡耀祖这才停止了打砸,房间里每日静悄悄,再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剩下个钱春华怨气冲天,猛的醒过神来,家里家外什么事情都得自己一个人扛。这种情况下,她根本就出不起摊派到头上的挖池塘的钱,洗衣服都只能偷偷摸摸趁天黑去池塘随便洗洗。 还是新村长蔡晖机敏,听了比村长选举迟一个月才选出来的妇女主任朱香兰反应情况,他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钱春华白天来池塘洗衣服,别再天黑栽池塘里淹死了,害的大家又不敢用池塘了。 那池塘不白挖了吗? 只是不让出钱,钱春华并不满足,她异想天开的想找庄里的族亲们一起去方各塆找方家索赔,或者去猪儿洞村找朱大志的族亲索赔,总之是要拿到钱,最好拿多多的钱,不光能救治小儿子,还能顺便给老伴的哮喘治断根。 当然被三个分家单过的儿子儿媳拉住了。 可不能让这糊涂老娘再挑起事端来了! 刚祸害得老五没了盼头,再要是坑害了我们几个可怎么办?我们几个可妻子儿女都有了,日子怎么也要往下过的! “......外婆,我们回来了。”磨蹭到快中饭时候,谢过敏雪姐姐的好意,子好子故姐妹俩坚持自己返程,但故意一路慢吞吞地走,花了比去桦树庄时翻一倍的时间才终于走回到蔡家庄。 本打算偷偷溜进房就算了,不想迎头就撞上睁着一双死鱼眼睛定定坐在客厅大靠背椅子上的钱春华,听到响动,恶狠狠地看过来! 吓的子故打一个寒颤,呲溜一下,缩着脖子躲到姐姐背后去了,手上死死攥住姐姐的下衣摆不放。 “.......”钱春华半晌没开口,恶狠狠的眼神也不挪开,脸色不停变幻,“你们还知道回来!.......你们回来了呀?吃中饭了没有啊?......” 这下,子好也害怕了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应付,尽可能不触怒外婆,一边踮着脚,悄摸摸横向小幅挪动,想尽快挪进房里关上门,“嗯,我们已经吃了中饭了,外婆要是没吃,还是赶快去吃中饭吧,饿肚子可难受了......” “好好好,外婆这就去吃中饭,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小孩子以后不要离开家这么久,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呀?” “嗯嗯,听到了,以后我,我们不去这么久了,我们就在家陪着外婆......外婆,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外婆,那我关门了哈......” 呼——,子好靠在门板上,长出一口气。 ”唔唔,唔......“哦,忘了妹妹还躲我身后呢,子好侧过身子,把子故拉到身前来,四目相对,劫后余生。 敏雪姐姐,你说的未来是什么样啊?我们这样活着都很难的女娃也有未来吗? 同一时间,桦树庄,邵敏雪家 邵敏雪正半蹲在自己大卧室另一侧的屋檐底下,专心致志地拨弄炉子里的煤球,准备再做上一顿中饭。 只是这次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中饭了。 “其实我还挺喜欢姐姐妹妹一堆,大家热热闹闹一起吃饭的......”邵敏雪无意识呢喃了这么一句,只是周围太安静了,她还是听到了自己嘴里的话,唉,不想那么多了,也就还剩大半年的时间,反正以后轻易也不用回来这里了。 嗯,今天再多煮点儿好了。 趁现在王灵秀忙着奶孩子,抽不出身管我,能多吃点就多吃点儿。怎么说这个家里也有我亲妈的一份奉献,拿不走,我还不能多吃点吗? “叩叩叩”嘉云站在邻居的大门前,一手敲门,一手里还托着个长盘子,长盘子上还覆着张浓白的纱布,看不清长盘子里放了什么,“敏雪姐,开一下门啊!我嘉云,哎唷,我端不动了,哎哎哎要掉了.......” 吓的邵敏雪随手就丢了手里的铁火钳,三步并作两步从屋檐底下退回门里,横向穿过大卧室,先打开卧室门,再扑到刚修好门闩的大门去开大门。 真以为她手里拿了什么东西,快要掉地上去了。 结果,大门打开,她只看到一个笑意盈盈、闲适自在的邵嘉云,“哎呀,吓到你啦?来这么快呢!” “你这拿的什么啊,这么大?还不是你说要掉了嘛,你吓唬我,你学坏了你!”邵敏雪一边假意抱怨,一边上手准备去揭开上面盖着的纱布。 “啪!”邵嘉云抬手就打掉了邵敏雪蠢蠢欲动的手,下巴一抬,示意她回头去看:你那个爱挑事的继姐正看着呢,你真要这会儿揭开吗? “来来来,我们进去说.......多谢你帮忙送过来了啊!一会儿我得给你多少钱啊?”后半句是临时加上的,那会儿邵敏雪已经拉着邵嘉云步入卧室了,故意一边关卧室门,一边抬高声音朝客厅深处邵招娣所在的方位喊。 终于安全了。 嘉云跟敏雪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你说,咱们这样是不是跟电影里接头的地下党一模一样?” “诶,可别瞎说哈,现在哪儿还有地下党啊,共产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是是是,就你懂,就你懂......”嘉云放好了鱼盘,就去挠敏雪的痒痒,右手五指指尖拢到一起,吹上一口热气,往人脖领子、腋下、胸前、后背窝等处搔去,动作轻又快,就是没长痒痒肉也会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股股止也止不住的痒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求饶我求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饶了我饶了我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玩了不玩了,我错了我错了,哈哈......” 见敏雪求饶了,也实在笑不出来了,怕她真出事,嘉云终于停下了手。 敏雪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先拿布手绢擦干净脸上,再牵整齐弄皱的衣摆,一边理着衣领一边疑惑:“奇怪,你怎么突然这么自来熟啦?昨天和今天上午人多的时候,你都表现的呆呆的,话也不怎么说的呀?” “你都说是人多的时候了,人多我就应该表现的呆呆的,我妈说的!”嘉云摆摆头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起身去检查自己的鱼,“呐,这可是我今年网到的第一条大鱼!看是你来做熟它,还是我来做,总之我们俩一起吃掉它就对了!” “哇!才开春呢,冰都不知道化没化干净,你就能网到鱼啦?还这么大!厉害!”敏雪对着嘉云竖起大拇指来,“还是你做吧,我炉子上已经煮上白米饭了,另外还有个简易灶可以用,就是我之前没怎么用过,不知道好不好用......诶,你怎么不在你自己家做吃的啊?你家里的厨房,大灶水缸菜刀砧板碗筷什么的应该都有吧?” “......我叔叔回来了,我就不敢用那个厨房了......哎呀,你管那么多呢,我就乐意在这儿做饭,怎么,你不答应?” “答应答应,没说不答应啊......哦对了,柴火应该不多了,你自己想想办法哈,我去做我的饭去了。” “喂!你怎么这样啊!......” 春天就要正式登场了,银子岭乡的女儿家们也陆续在往前走了。 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第75章 一切都在好起来 跟以往期待过年吃肉,期待正月闲耍不同,在如今的方家人眼里,1984年这个漫长的正月,它!终于!过完了! 尤其是对当家人姚立华来说。 崭新的两栋新房建成了,只等刷灰,砌排水沟,锁定水井盖,再去搬回提前请木匠打的实木家具,就可以着手准备,下半年七月和九月爱军爱民两兄弟的亲事了。 未来大儿媳朱翠珠的生父朱大志终于完整收获了他该有的报应,被抓进去了,再不能到处搞事,亲家母方怀英又是个有本事、见识广,还明白事理的,甚好。 未来二儿媳邵敏雪那个后妈,现在全部心思都扑到她千盼万盼终于盼来的宝贝儿子身上去了,至少最近几年都不用担心她会起什么幺蛾子了。 未来三儿媳曹莉莉的日子肯定也错不了,毕竟惠民踏踏实实地在跟熊师父学厨,三年后出师,以后日子指定顺顺当当。 二女儿桂花终于相看完了全部三个“候选”,骆驼坳乡董玉海是在省城公共图书馆见的面,芯桥村黄益东是在县城成衣店二楼见的面,以及九子鹤镇孟正乾是在省城青山公园见的面。她好像更中意董玉海? 三女儿桂枝一直以为还小,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跟矮各塆的武筱(音,xiao二声)昴(音,mao三声)走得很近。不过还好,她还算有分寸,知道保护自己,没搞的尽人皆知。 这么一数,还属桂花的亲事最费劲啊! 怎么就她费劲儿呢? 怎么就我费劲儿呢?这次都不打算逃婚了呀! 只是时间从不停留,不等姚立华再多思量,春光遍洒,农户人家一年之中重中之重的重头戏,春耕开始了! 霎时间,人人忙得脚打后脑勺。 锄草犁地,耙田挖沟,砸土块,砌田埂,然后引水灌田;同时堆肥育苗,分苗挑担,抛秧苗,派人手,最终一排排插秧,一日日巡视蹲守,好瞅准时机间苗或者除稗(音,bai四声)。 (注:间苗,是指秧苗插下去之后一段时间,根据生长情况,拔掉其他弱苗,好集中水肥供养长势最好最强壮,以及根系深但长的略慢些的秧苗。此外,间苗还可以梳理水田里的空间,利于水稻成熟结穗的时候,主人家镰刀下田收割。除稗,就是除去刚长出来的稗草,有些稗草是初期准备水田时,躲过清理埋在泥土里见机发芽的;有些稗草本身就是从正常秧苗异化而成的,或水稻种子受病虫害或某种虫子啃咬催化而成的。) 种早季水稻之外,还要收冬小麦、马铃薯,以及大蒜、油菜、蚕豆等等。 而且今年,不光要忙自家的,还要帮手几位未来亲家家里的,哦,除了邵敏雪家。 不过毛主席说了,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一起干活,也就没那么辛苦艰难了。 反而逐渐能从中咂摸出一点甜滋味儿来。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好起来,的甜滋味儿。 >>>>>>>>>>>>>>>>>>>>>>>>>>>>>>>>>>>>>>>>> 对于老妈念叨就她亲事最费劲儿毫不知情,桂花在蚕场忙了个热火朝天。 焉知不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呢? 翻过年来,三村共建的蚕场恢复正常运作,不再统一计算工分,而是开始按效益,每月固定时间发放参与各方的工资。 工资诶!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放工,桂花强行按捺住胸腔里那颗激荡的、就差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绷紧了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边走边应付路上遇到的其他蚕场工人的招呼。 “......今天发了工资,我们几个打算一起去扯点花布做衣裳,一起去啊!” “不了,你们去吧。” “......诶,这就回去了啊?” “是啊,家里还有事儿。” “......桂花!这里这里!过来呀!” “我就不过去了,你们好好玩,现在天黑的晚些了,可以多玩会儿!注意安全。” “哎呀,你作什么这么一本正经没个笑脸的,发工资你不高兴啊?” “高兴高兴,别拉着我了,真有事!......真的!” ....... 好不容易从人群聚集的蚕场周围走开,终于没人了,她立马一溜小跑,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背靠着树坐下来。 这才放心地笑了起来,无声地把嘴角咧到了后脑勺上。 哈哈,我也是一个月拿二十块工资的人了! 一边笑,一边不放心地一张一张重新再数一遍拿到手的钞票。 浅蓝色的大团结(拾圆)一张,深绿色的贰圆四张,浅紫色的伍角三张,剩下就是一团揉在一起花花绿绿的壹角,伍分,贰分,壹分。 咦?壹角怎么只有一张? 哦,有四张伍分,这还有,一、二、三......六张贰分,看看壹分的......一、二......八张! 对上了对上了,一共二十块!赶上吃公家饭的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了!就是不知道我下个月还能不能拿到这么多......算了,以后再想,先回家! 绚烂瑰丽的晚霞之下,桂花兴冲冲跑回家,计划着要好好炫耀一波,再大手一挥,走,下馆子去! 居!然!没!人! “......人都哪儿去了?”兴奋骤变失望,桂花暗暗思量着,是不是再晚一会儿就都回来了? 那我就等会儿? “二姐!你回来啦!快快快,帮我个忙!”不知道从哪个犄(音,ji一声)角旮(音,ga一声)旯(音轻声)蹿出来的桂枝,拽上她的胳膊就往外飞奔。 “诶诶诶诶诶诶.......等一下,等一下......你等一下!”终于叫停了核动力驴一样眼瞅着就要起飞的妹妹,桂花扒拉掉胳膊上攥的死紧的手,哎哟~,死丫头手劲儿还这么大,考试再考好了,那咱们家不是要多出个文武全才来啦? 妹妹还这样年轻,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真好! 思绪如脱缰的野马般发散开去,也没耽误她手里麻利地里三层外三层缠绕着贴身妥帖收好,刚到手还热乎的第一笔工资。 “唉呀~,好了没有哇?二姐!二姐,哎唷,我的二姐啊,好二姐,你快点!”桂枝被迫停下来,焦躁得很,眼睛还盯着要去的前边,根本没注意桂花在干什么,只勉强按捺住自己,在原地跺着脚催促。 “好啦,什么事这么——急啊?”桂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猛的一股大力给拽跑了,远远的还能听到空气中飘荡着后半截“——急啊”意外脱长的尾音。 终于到了! 桂枝累的不轻,两手撑住膝盖,弯腰弓背半蹲着,垂下头疯狂大喘,“哈——,呼,哈——,呼,哈——,呼,咳咳咳......哈—哈—哈—哈—呼————,呕!......” 一边的桂花赶紧上前帮着拍背,“怎么样?好点没?你到底急着要干啥啊,这都要跑吐了!” “......呃好多了好多了,别拍了......别.....真别拍了,我没吐也被你拍吐了......”桂枝挣扎着快速抬头瞅了一眼二姐,她怎么跟没事儿人一样啊? 没道理啊,明明我俩一起跑着来的呀! “这什么地方?不知道找不找得到热水,你这样得喝口热水,才好得快......”桂花直起腰来到处看,一片陌生。 “不用找热水了,找不到的......我......我们来早了,嗝,居然来早了!嗝!嗝!嗝!嗝!嗝!嗝!......”完了,刚好点,又打嗝打的停不下来。 早知道就不急着跑来了。 头顶上一刻钟前还绚烂瑰丽的晚霞,已经逐渐舒展开,开始变淡变远变小,缓缓消失在天边。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完全掉到地平线上的太阳,桂花桂枝姐妹俩所在的山坳周围,浅淡又近乎透明的雾气四起,眼看着就要对面不识人了。 桂花拉着还在不停打嗝的妹妹稍微挪出来一点儿,站到前不久乡里召集大家集体夯实过的大路上来。 反正暮色即将上来,从田地里回家的乡亲们已经陆续都过去了,不用再特意躲避让开了。 跟桂枝桂花一路狂奔到此不同,邮差小伙根本不急,一步三晃慢腾腾地从几米外走过来。 一年多以来,他早已跑熟了这条路线,还吸取经验教训,特意在一身绿油油工作服的左胸上钉上一个怪模怪样的金黄色胸针,免得再吓到人。 “方桂枝!是你啊,”邮差小伙走近,有点自得的点着自己胸前,“喏,你看!金黄色胸针!这下,不害怕了吧?” 从一开头儿就是她吓成那个样子,我才想到要做一下调整的,不然,不讲理的人那么多,我还要再多挨上几顿打! “......是你!”桂枝被这么一吓,终于不打嗝了,紧跟着想起往事,脸不觉尴尬地烧起来,“那个,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之前你只给送了一次我老师的信过来,就再没看到你过来,刘小哥不是说你不负责这一片了吗?” “哦?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啊?......铁军他......”邮差小伙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在场一共也就三个人,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句什么。 “嗯?什么?”桂枝耐心的追问,倒不是真想知道他说了什么,是先顺着他,而不是要求他别那么多废话,赶紧把报纸拿出来。 又不是土匪打劫,以后还要继续打交道的,得好好说。 “哦没什么,”邮差小伙醒过神来,“你直接喊我名字算了......虽然看着你比我大上不少,但怎么说也还算同辈人,你说我说的是吧?” “......那,请问你名字是......?”没办法,桂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问,一旁的桂花都跟着尴尬起来。 “诶,我刚刚没有说出来吗?” “没有,所以你的名字是.....?”不行,再这么下去,得被他逼疯,“咳嗯,其实我是来找邮差取报纸的,就《长江日报》,现在是在你手里吗?” “哦哦哦,《长江日报》,《长江日报》......我看看......”邮差小伙在自行车后座上搭着的两个邮差布袋一通翻找,半天没找着,干脆就整个搬下来,放到路边的大石头上翻找。 眼看着天色也逐渐黑下去,越找越急,越急越找不到。 完了,我可能跟这个方家姐姐八字不太合! 看他忙的一头汗,桂花跟桂枝谨慎地守在一边,挡住风口,防着纸张文件之类的被风吹跑,但是并不上手去帮忙。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信件之类的东西?误拆了信件,可是要入刑的! “我叫沪生!谢沪生!.......”邮差小伙翻着翻着,突然抬起头来说自己的名字。 “什么?”“找到了!”桂枝的疑问与沪生的欣喜同时发出。 “我说我叫谢沪生,呐,这就是最新一期的《长江日报》!.......”谢沪生高兴的把捏在手里的报纸往桂枝的方向递,只刚递了一半,“诶?我不记得你有订阅报纸啊?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说着他又埋头去翻自行车前车篓里的记录册子,打算看看桂枝的名字在不在上面。 “不用翻了,我的确没有订阅报纸。我是替别人来取的,你直接找邵平安这个名字,上面肯定有。” 一时,谢沪生忙着找邵平安的名字,桂枝急着展开查看新鲜出炉的《长江日报》上的新闻,剩桂花在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我是不是打哪儿听到过邵平安这个名字?哦!陈家村玉婷大姐的儿子!他们一家也都在桦树庄!可是,什么时候桂枝又跟这个什么邵平安认识上了?她不是跟乡里矮各塆的武筱(音,xiao二声)昴(音,mao三声)走得近吗? 邵平安多大年纪来着? 第76章 赵玉灵的人生意义 别了谢沪生,桂花桂枝两姐妹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借着最后一丝光亮,全须全尾地回得家来。 下馆子计划彻底没时间实行了,此时她一手拉着妹妹,一手去推仍旧维持着她们离开时候虚掩状态的大门。 桂花在忙,桂枝也没闲着,一头扎进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报纸里,迫不及待,如饥似渴。 “......还没回来吗?”桂花牵着桂枝的手,把她安顿到靠背大椅子上,自己走开,准备去后院转一圈。 人不是都聚在后院呢吧?有事情商量? 没人。 那就是春耕太累了,早早躺上床睡觉去了? 还是没人。 不是,什么情况?桂花转来转去,一无所获,又走回桂枝所在的客厅里来。 “桂枝,先不忙看报纸,这天都黑了,他们一个都没回家,咱俩得去找找人啊!” “哎呀,你松手,别压我报纸,小心弄皱了!”桂枝第一时间关心报纸的安危,接着才道,“不用去找,都这么大人了,还能丢了不成?可能有事耽搁了,再等会儿就回来了,你急什么?” 当然急啊,我还要跟大家炫耀我的工资呢!那可是二十块啊! 天黑?那得开灯啊?桂枝郑重地先把报纸平铺在一块干净的厚棉布上,保证报纸一点脏污也沾不上,然后连棉布带报纸一起在大桌子上放下,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去拉电灯的灯绳。 “啪”,昏黄的电灯光洒下,桂枝光速坐回桌前,翻过看完了的头版头条,往下看那第二版面的新闻去了。 算了你不去找,我找。 桂花转身就往门外走,刚跨过门槛,迎面就遇到了肩扛手提一堆家伙什的老妈和哥哥们。 “诶,你们怎么拿这么多工具?才刚开始呢,还没到用这些的时候吧?” “哎唷累死我了,桂花你别光看着啊,搭把手哇!”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休养,骤然就开始高强度的春耕劳作,一时都有点受不了。更何况今年方家情况特殊,不光自家的要干,两位未来亲家家里也要帮手。 今天去的是新屋村的曹家,惠民当然得不惜力气了。 所以他最累。 不怪大家都说,“未过门的女婿比驴还好用”。 就听叮里哐啷一阵响,好半天大家才脱身出来,一个个手脚摊开,半坐半倚在椅子上。 再现去年秋,大太阳底下给棉花摘顶后,丢盔弃甲跑回家的场面。 哦,只除了一个充耳不闻、埋头读报的桂枝。 这么一会儿,她都看到第三版面去了。 “......今晚谁做饭啊?”姚立华肚子饿得一抽一抽的,眼前有小人在跳舞,五光十色的。 “我来吧。你们都好好歇着吧。”桂花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去,“先说好哈,我手艺不太好,肯定没有正经跟熊师父学厨的三哥做的好吃......” 挽袖子挽到一半,桂花停在厨房门口,没忍住转过身来,“你们这,干活也太实诚了,都累这样!再是未来亲家,咱们家也只是去帮忙的嘛。本来我今天计划请你们下馆子去的,蚕场效益不错,给我发了工资的!” “唉,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请你们下馆子去吧。” 桂花摆摆头,几步跨进厨房里去,这就开始整治吃食了。 嗯,这热天累狠了跟冷天累狠了,要进补的东西还不一样呢。 我看看哈,姜是有的,糯米酒,这还有半坛子,应该够了。哦豁,梨膏之前吃完了,忘了再囤!算了,拿桂花蜜煮一壶枣片代替吧。再拿缸里腌制的咸菜切丝炒个鸡蛋,嗯,再来一个腐儿豆腐做底,上取肥瘦相间砸成的肉沫拌上鸡蛋液,三样一起蒸熟。最后再来个......哦现在才春天,没有什么新鲜蔬菜下来呀,那只能去菜窖里取些红薯、白萝卜、包菜和甘蔗了。 姜切成碎丁,混在糯米酒里浑然一体,然后大火煮沸,再添半铁勺的井水,等第二次煮沸,然后小火熬着,边喝边加热。 桂花蜜与枣片按1:2的比例兑到一个铁壶里,放在一直没熄过的煤炉子上持续加热,至粘稠状才离火,吃的时候一勺这个两勺开水,如果能接受,就再舀点盐进去一起吃,不能接受就不加盐。 甘蔗放明火上烤到半黑出汁,不清洗直接食用。 红薯浅浅地煨在没有明火的热烫灶灰里等熟就行。 然后就是炒菜,咸菜丝炒鸡蛋,腐儿豆腐底的肉沫鸡蛋羹,大蒜加红辣椒一起大火炒包菜。 白萝卜加排骨干海带一起炖熟,最后吃。 嗯?要不要再煮上一锅紫菜蛋花汤?多加些切碎的绿小葱叶,再把煮糯米酒没用完的碎姜也加进去? 齐了,开饭! “开饭了,开饭了,还能动弹的就自己来端哈!” 桂花在自己家忙的一头汗,不死心老惦记桂花的韩国华,则在自己家吵的就差飙出泪来了。 “......妈!你讲点理行不行?我求你了!我” 韩家客厅里,韩国华站着,他妈赵玉灵坐着,母子两个争锋相对,各不相让。只是不等他说完,就被赵玉灵抢了话头: “你就这么跟你妈说话的?你那点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求我?你可别求我,该我求你才是!我求求你,你就稍微忍耐些,也体谅体谅我们做父母的一片心,你就好好的安生的活着吧!可别再瞎折腾了!......我可就剩你跟国生两个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去南方打工?想都别想!除非我跟你爸立时三刻死了,口吐白沫了,死透了!......总之就是不行!” “.......怎么就我们两个了,不是还有卫红、梅红在家陪着你们吗?怎么,现在不是你教我们几个男儿志在四方的时候了?我还要问你怎么当妈的呢,一会儿一个样,你咋说都行!我咋做都是错的,是吧?” “是,怎么样!彼一时此一时,你还记得我教的是你们几个,几个,你们几个.......呜呜......男儿志在四方,男儿再怎么志在四方,也得有命在吧!?现在不是你们几个了,是只剩你们两个了!就你跟国生两个了!呜呜.......你怎么就是不懂呢?你这不是剜我当娘的心嘛!.......国夏和国新......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情绪激动之下,赵玉灵猛的一下被口水呛住了,连连咳嗽起来。 “妈妈妈,喝口水喝口水,妈你慢点儿说!快喝口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人死不能复生,那剩下的人总得往下活呢,还得想办法活好点儿.......我这不就是在想办法活好点儿嘛,妈你也太......” 吵归吵,见他妈呛住了,韩国华赶紧给倒了杯热茶水,走上前一边拍背一边分三次喂水到他妈赵玉灵的嘴里。 “咳咳咳......妈太怎么?你想说妈老顽固?你妈我经的事儿可比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多了去了!......咳咳... ......我当然知道得想办法活好点儿,我不是一直在想办法吗? 你们几个还没出生的时候,咱们家住的可是茅草屋!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茅草屋!遇上风大点儿的天气,就得重新加盖茅草,再多糊一层黄泥固定两边的墙壁的! ......再说了,在家种田有什么不好?自己家住自己家吃,而且现在国家的政策好,交了国库要的,分摊了集体的,剩下的就全是自己的! 多种多得,只要肯下力气,总不会饿着你。 ......现在这日子可比以前好了不止百倍千倍了!我还听别人说,国家已经出了文件了,今年开始,家庭土地承包期限要延长到15年以上!别人还说......“ “别人说别人说,别人说啥你都信!就不信你自己亲生的是吧?那我还听别人说,去南方打工一个月的工资,就能抵得上咱们这儿一年的收成!你不是爱信别人说嘛,这也是别人说的,不是我瞎编的,不信你就自己打听去!” 嘭的一声,茶杯重重拍在桌子上,韩国华说不过他妈只好打断他妈,然后逮住话尾那句“别人说”挑起刺来,终于艰难地把话题推进到他想要的方向上来。 “真的?有那么多?一个月的抵上一年的啦?”果然,一说到钱的事儿,赵玉灵马上就被牵走了注意力。 “当然是真的!我听贵子叔说的,他说” “贵子?就咱们隔壁村的那个贵子?本来兄弟两个,现在只剩下他一个的那个贵子?” “......怎怎么了吗?别人家事儿,妈你怎么知道的?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我能不清楚嘛!他兄弟怎么没的,我都知道!.......国华啊,妈不是老古董,妈也从年轻时候走过来的,实在是出远门不安全啊,万一遇着点儿什么事儿,也找不到人帮你啊!.......刚你不是说贵子叔嘛,他兄弟叫华子的,就是出趟远门没了的.......我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你啊” “啊?出远门没了?怎么没了的?去南方打工不是这两年才开始流行的吗?他去的不是南方吧?” “的确不是在南方出的事,至于具体去的哪儿,除了他爸妈,估计也没外人知道。就是听说,他挺老实一个人,平常总斯斯文文的,别人还老笑话他生错了,跟个大姑娘似的,把自己收拾的特别干净整齐,面皮也白白净净,从来不惹事的那么一个人......” “那还出远门” “别打岔!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翅膀硬了是吧?跟你老娘拍起桌子来啦,昂?!.......听我接着说!......就是这么老实一人,跟人一起出远门,凭自己的本事在工厂谋到了个松快的活计干,工资据说也还行的。就,某天厂里放工,那厂区正门外就是一条长街,两伙人堵在那儿,堵的水泄不通的,两边都拿着一丈多长的香蕉刀,往对面人身上招呼,吓死个人!他事先不知道,也没敢凑太近,就离了有两三米的距离看了会儿热闹,结果” “结果怎么了?” “再给我倒杯热茶,我润润喉......” “哟?不吵啦?那我们可出来了哈?”卫红领着国生和梅红两个小的,从客厅相邻的卧室门后笑嘻嘻的探出头来,“哎唷,可勒手了!太好了,再不用攥着斧头,防着你们气头上动手了。” “就是就是,家里到底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多麻绳的呀?死沉死沉的,给我累够呛!” “二姐,小妹你们两个手也太快了!剩我一个,一手捏着剪刀镰刀菜刀,一手还得抓紧铁锤铁锹铁榔头......好了,现在可以松手了......” 叮铃哐啷,国生真松手丢了一地的“武器”。 然后他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力道之重,他脖子都被迫跟着往下缩,“赶紧哪儿拿的送回到哪儿去!就这么丢在客厅啊,像什么样!” 哼,去就去,大哥尽敲我了,怎么不敲她们两个?我还最小呢! “你还在这嘟囔些什么?还不赶紧还到原处去!” “知道啦——” 对大哥欺负小弟习以为常,卫红和梅红两个手上也就斧头和麻绳,一溜烟跑去放回原处,就一脸,哦不,是两脸贼兮兮地凑过来,”妈,你刚讲的那个事儿,再讲讲呗?结果什么呀?” “对呀,结果什么呀?接着往下说呀!” “......结果运气不好,隔那么远,都被一个打架打红了眼的人,一刀捅出,踉踉跄跄地不知道怎么就捅歪到他身上来了,血流一地,当场就死了。” “啊?就,死了?”梅红的脸唰一下白了,吓的。 “......大哥,这次我站妈这边,这也太邪门了!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远,就是他亲爸妈估计也只能是听说、据说吧?” “你看,你妹妹都觉得我担心得对,你难道还不如这两个小的明白事儿?” “......那也不能都运气不好吧。你不也说了,他去的不是南方嘛,应该不一样的.......吧。” 这下韩国华自己也开始迟疑起来,难道真这么邪门?不能吧? “本来他爹妈把楼房都给盖好了,就等着他回家相看好了,成亲娶媳妇的,这下,直接喜事变丧事了!当时你们年纪小,估计不记得了,就隔壁村,我还带了你们中的一个去吃席了的......哦,当时带的是国新......” 说着说着,赵玉灵沉默了下来。 “妈,我没说你担心我是错的。可是我都大了,总要出去闯闯的。换个角度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前怕狼后怕虎,窝在家里不出门就可以什么坏事儿都避开吗?不可能的。 那吃干饭有噎死的,喝凉水有呛死的,就洗脸盆那么少那么浅的水,一定条件下还能淹死人呢。 ......最多我注意些,以后不随便往人多的地方去凑就是了。还有,他家都给他和他兄弟盖好楼房等娶媳妇了,我们家呢?我跟国生还啥也没有呢,要是光指望种田那点收入,怕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妈,你就行行好,让我去吧!” 第77章 谁更实际? 雄鸡唱晓,灿灿朝阳遥遥而至。 大别山山区的农人们扛着家伙什,早过雄鸡,快过朝阳,一路擦着尚未散去的露水珠,勤勤恳恳赶去自家承包的田间地头。 有那干劲十足的,已经甩开膀子,干完原定今天干完的农活的一半了。 这会儿正好就地坐在田埂上歇歇,吃着自家孩子给做好送来、不知道应该算早饭还是中饭的油边粑、豆腐脑、杂米粥,配着切的碎碎的咸豇豆粒,时不时再喝上一口热乎乎的酽(音,yan四声,形容泡的很浓)茶。 啊——,舒坦! 拼一把子力气,认真干自家田地里的农活,累了吃点喝点,比下馆子去喝那贵得要死的楚乡酒都舒坦! 给个神仙都不换。 同属大别山山区的方各塆,当然也不能例外。 只不过这会儿,惠民被丢去了曹家,爱军则主动留在了翠珠外婆家承包的田地上,只剩下爱民、桂花、桂枝,跟着老妈姚立华,在自家承包的田地里忙活。 “......我突然想起来,” 姚立华微喘着直起腰来,环视一圈手下的大兵小将,“桂花,你怎么不去蚕场啊?跑来跟我们一起搞育秧培田的,能行吗?” “没事儿,”桂花也放下干擎,一手撑在柄顶,一手大略擦擦额头的汗,“我早几天就跟倩婶娘说过了,说就这几天的时间得在自家田地上帮忙,倩婶娘做主答应了我的。因为这个时候,蚕场里养春蚕的安排,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了,这几天我只需要计划好,按部就班地定时定量采桑叶喂桑叶,干好我分内的事儿就成。” “不耽误就行。” “妈,不行你过几天把大哥三哥叫回来得了,就说自家人手不够,我还不信亲家婆会不放人?”桂枝明显是忙着看报纸去了,根本没听到之前三哥和大哥是自己主动自愿去帮忙的。 “什么意思?你另外有事要忙?”姚立华也没有再提老大老三自愿不自愿的事儿,只是问桂枝,“你要有什么别的安排,你尽可以去啊,家里不缺......至少把这十亩田的培田育秧这些搞完了,就不缺人了。” “不对吧,后面不是还要收割越冬的小麦和油菜吗?那还有早稻插秧呢?妈你就带着二哥俩人忙啊?”那我还是先别有什么别的安排了吧?肯定忙不过来。 “桂枝啊,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哇,你二哥我还在这儿呢,我会想办法的。” “......”姚立华无可无不可的随意点了点头,继续干活了。 也没必要什么都说清楚,安排明明白白,孩子们都长大了,指定不乐意老被人安排。 再说那计划还赶不上变化呢。 同一时间,芯侨村,韩家 韩国华与赵玉灵还掰扯来掰扯去的,当儿子的不肯放弃,当人老娘的呢,又不肯松口。 偏偏生就个如出一辙的犟脾气。 儿子非要妈亲口答应才进行下一步,妈呢,又死活不肯作出让步。 韩家日日上演辩论大赛,表演者韩国华、赵玉灵,参演者韩卫红、韩梅红、韩国生,观众只有一个,就是暗地里偷摸围观的韩三浜(音,bang一声)。 韩三浜(音,bang一声),韩家户口本上的户主。 赵玉灵,韩家实际上的户主,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她做主。 这一日,韩国华照常跟老妈赵玉灵吵了一场,鸣金收兵之后,一点儿没耽搁立马就钻进厨房吃了个肚子溜圆,然后就回房间去,打算换上干活的粗布衣服,去地里帮手春耕的事儿。 怎么说他也是韩家一份子,光读书不务农是不行的。那不成只顾仰脖子看天,不低头看路的马大哈了嘛?这个样子走路,迟早要摔的。 只是今天出了点儿状况,韩国生不见了!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短短两步路的距离,韩国华愣是结巴得,一句完整话没说出来。 “咋啦?还吵哇?田里还一堆活儿呢,别吵我吃饭,吃完我就”突兀的一张字条被伸到眼跟前,赵玉灵猛的停住了嘴,预感不妙,把个视线几乎虚焦地直愣愣扫过来,只等韩国华宣布噩耗。 “......国生他留下字条,自己跟人南下打工去了!”韩国华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使用最简单的字词快速把事儿说了。 赵玉灵跟没听懂一样,维持那个直愣愣盯人的样子僵着没动,手里甚至还捧着吃到一半的碗筷。 韩国华心里也发憷(音,chu四声),什么情况? 现在要怎么办? 在韩家母子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方家母女俩好像也互相没听太懂。 “......你是说,”水都顾不上喝了,姚立华绷紧身体,整个儿前倾到对面桂花的面前,试图理解,“你明天要再去一次省城公共图书馆?是这个意思,对吧?” 桂花一动没动,眼都没敢眨,就等着老妈脑子转过弯儿来。 “然后,你还是去跟那个董玉海见面?不是,再见面干嘛?哦不是,我是说,你再见面就可以不用去省城了呀,费那个钱做什么?他也不是那省城人啊,他不是骆驼坳乡的嘛!那第一次见面是为了表示郑重.......虽说也没请你吃个啥喝个啥的......倒的确够郑重其事的了,那就已经够了呀,这怎么还要第二次去,是想做什么? 我没太明白。是你提出来去省城第二次见面,还是人提出来的?” 听到老妈的问话,桂花这才凝神细细回想起来,呃,想不起来,只得心虚而迟疑地回答,“好像是......我提出来的?” 姚立华一听这么个不确定的语气,就知道桂花着了那个人的道儿了。 可怕,桂花自己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看来这人不能要了,明摆着的,年轻轻一个大小伙子,不想着建设国家、打拼事业,把那马蜂窝一样多的心眼儿全用在算计年轻姑娘上了! 根本就不是能安生过日子的人。 那过日子总有两个人吵架,甚至是闹翻脸的时候,桂花明显完全招架不来这样的人,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上的。 不行不行,不能让桂花跟这个叫什么董玉海的继续往下处了。 直接反对肯定不行,桂花这会儿正上头,搞不好还加速促成了他们两个。 那该想个什么办法才好呢? “......要真是你提出来在省城二次见面的,那你就得遵守约定,按时去啊。对了,你们约的明天几点钟啊?没约太早吧?从咱们乡出发去一趟省城还挺远的,这你去过一次了,应该知道的哈?” “不...算早吧?应该不算早,反正我计算好了,提前5个小时起床就行了。肯定能按时到,就是妈,桂枝,你们帮我看看,我应该穿这个还是这个?”尽管在家人面前已经极力克制了,桂花还是难掩兴奋地一溜烟钻进小卧房,手里提着两件外套让帮着选。 姚立华眼神示意桂枝开口,她得先想想。 “......二姐,你左手边那个不错,看起来很顺眼很舒服......嗯,右手边这个好像也行诶......对了,刚你说要提前5个小时,你们约的八点半啊? 我记得咱们上次跟欢婶儿一起去省城,也只提前了4个小时不到。那还是要赶考试呢,过时不候的。这怎么,你们两个人见个面,还不是第一次见,时间要赶的这么紧啊? 他是跟你见完面,就立马要坐火车出发去个什么别的大城市吗?......算了,还是选左边这个吧,更衬你。” 接收到老妈的眼神,桂枝才放下玻璃杯从座位上站起来,挂上一副很认真挑选衣服的表情,一边围着桂花缓缓走了一小圈,一边尽可能不那么咄咄逼人的询问起见面的具体细节来。 毕竟谁的事儿就得谁自己上心,二姐不也一点儿都没干涉我跟武筱(音,xiao二声)昴(音,mao三声)走得近的事儿嘛。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桂枝啊,你,.......快别转了,转的我头晕,.......你,你直接问我约的几点就行了,不用拐弯抹角说这一大堆的......那就穿暖粉色这个?” “那我不是怕你说我插手你的事儿嘛,还是人生大事,关系到你下半辈子过什么日子的。那我直接问,你能如实回答我吗?妈,你要听吗?” 桂枝不转了,停下来转头用简单一个小问题,就把话头引到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姚立华身上来了。 “听什么?” 姚立华白想半天,啥也没想出来。 要怎么不仅仅通过自己这个当妈的几句话,让已经上头的桂花冷静下来,重新思考相亲双方是否合适这个问题,还不引起她反感。 几乎不可能! 说,就会引起反感,更何况还是在她最上头的时候说! 这个时候说甚至会起反作用,在心理上加速推开了她! 不说又不行,不说不就由着她被不真诚不合适的那什么海啊沟的祸害了嘛? 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怪不得老话常说,“生娃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给人当个什么破妈! 我认输,我不当了,行不行!?不知道现在撤退,还来不来得及。 “什么撤退?”好嘛,又来一个捣乱的! “惠民?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曹家不管你饭啊?” “对呀,三哥,你这混的也太惨了点儿吧?大哥可是昨晚上去的方大娘家,一直到今天都没见人影呢。别的不知道,反正一日三餐肯定是管够的.......曹家妈妈反悔了?她不想把莉莉姐嫁给你了?你干什么坏事儿啦?” “别瞎说!没有的事儿,我回来是有事儿.......妈,二哥把我喊回来的,他这会儿正替我的工,在曹家帮忙呢,说是替我到明天下午再换回来........就是吧,二哥神神秘秘的,也没说清楚具体要我回来帮啥忙呢.......不过,二哥让我听妈指挥,妈你说,要我干啥,我肯定指哪打哪!” 桂枝幸灾乐祸的笑一下僵在了脸上,赶紧把个头当风车一样滴溜溜前后左右扫视一圈,二哥真的不见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难不成是刚听到二姐说要再去一次省城那时候,就抬脚出去啦? 这跑的也忒(音,te二声)快了点儿吧! “.......”姚立华盯着惠民看了一圈又一圈,简直是拿目光把他整个人盘葫芦一样地盘了一遍,迟迟没说出话来。 “.......怎怎怎么了吗?我身上粘了脏东西?”惠民被盯的浑身不自在,赶紧上下检查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 “.......妈,我衣服选好了,我这就做中饭去了,还是吃三合饭,加炒菜吧?”放好衣服,桂花从小卧房出来,对老妈盯着惠民不说话见怪不怪,直接问中饭要吃些什么。 实则姚立华在心里纳闷,这爱民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这样需要动脑子的活,他自己不上场,跑去把惠民替换回来帮忙?有什么忙,是聪明人不好帮,但给人印象憨厚又迟钝,或者说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人才好帮...的...哦!!!不太聪明的人!憨厚! “......中饭不吃三合饭,吃大米饭,就撇里边儿小的那口缸里装的,哦,再多炒几个肉菜,别不舍得放油!这时间,正干重体力活儿呢!不能省!”姚立华先扬高声音,提醒厨房的桂花。 “知道啦!大米饭,多肉菜!多放油!”一确定桂花听清楚了,就转而双眼灼灼,几乎是闪着光地看向惠民。 “......”惠民跟被猎人盯上的猎物一样,动弹不得,只得努力维持表面平静,等妈先开口。 “你,想不想看书啊?” “我,我应该想,还是不应该想啊?” 第78章 谁更实际(2) 5月12日,天气晴好。 桂花早早爬起来,一边轻哼着欢快的自创小调儿,一边利索地收拾打扮起来。 看多了哥哥们对未来嫂子们的那副傻样,桂花满怀期待,不知我与董三哥会是怎样的情形? 桂枝被吵醒,眼睛将睁未睁,大略扫了一眼背对着床铺,正兴致勃勃忙忙叨叨的二姐,就闭上了眼睛,然后也不管会不会热了,两手一起使劲儿,把身上半盖着的梅红色牡丹大花图样的薄毛毯往上扯了扯,把自个脑袋整个捂住了,继续睡。 想到老妈昨天派的任务,顾不上睡懒觉,惠民悄无声息穿戴整齐,此时正在尽可能轻的推门。 “吱呀—”,推门推到一半,还是没能制止生锈的大门合页摩擦发出声响,惠民颇有些做贼心虚地回头四下里张望,应该没吵醒谁吧? 然而事与愿违,他正要收回视线的下一秒,就直直与桂花探出卧房门,满是疑惑的一双眼对上了。 哦豁,任务第一步,失败。 妈说不让桂花知道的,现在怎么办? “三哥,这么早,你干啥去啊?” “哦我......我尿急,对,我尿急”惠民一边说一边捂着裤裆往门外蹿,差点被门槛绊倒也不停留,三两下稳住重心,依旧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冲。 后院不是有厕所吗?还俩,一个茅厕一个砖厕,怎么非要往大门外跑哇?三哥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只稍微想了一会儿,桂花就不当回事儿丢到脑后去了,三哥不一直都那样嘛。 她掩上房门,继续忙活自己的去了。 诶?光选外套了,我鞋子应该穿哪双啊?现在刷鞋肯定来不及了,这双鞋上那么多泥,不好不好。那就只剩这双了,这双鞋底不是橡胶的,不怎么防滑啊,去省城还得挤公交呢,万一摔跤了怎么办? 隔壁,方老英雄家 “你是说,你带我去省城玩,条件是我得带着我的枪?” “对,我妈说”话没说完,惠民脑门上就挨了一记,哎哟。 “对什么对!还对!你想害死我啊?小姚怎么会给你这么离谱的安排!肯定是你小子自作主张!你从头说一遍,你妈都咋说的,快点!” 呜呜,方老姑奶奶好凶,怪不得妈让我来,她自己不来! 惠民两手挡在额头上,一边躲避方道遂作势要打下来的手,一边老老实实从头说了一遍,详细到二哥什么时候到的曹家,跟他说的什么话,他没吃中饭就赶回家,再到怎么被老妈盯猎物一样盯着,最后到吃完中饭,老妈怎么单独跟他布置任务的,任务内容是什么,步骤是什么,怎么避开桂花,为什么请方老姑奶奶...... “......就这些?没了?”方道遂站起来,背着左手在堂屋里来回踱(音,duo二声)步,右手手心里不停地盘着三个浑圆的大理石球,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由于她是背对着墙面一侧的才20瓦亮度的钨丝灯泡的光亮在走,惠民一时也没法儿看清方老姑奶奶的表情,只得继续老老实实问啥答啥: “就这些,没了。” “桂花已经发现你起早出门了?” “嗯,不过她应该不知道我上您这儿来了,我说我尿急跑出来的。”惠民这时候才放心地放下准备格挡的手,跟螃蟹一样,稍微往方老姑奶奶的右后方多迈了三步,保持安全距离地有啥说啥。 “行了,我知道了,不急,我先吃个早饭。”方道遂一边往黑乎乎没开灯的里间走,一边没回头拿左手向着惠民的方向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走,然而迟迟没听到身后有回应,她停下脚步,转身试探着客气一句,“你,吃了吗?” “没有,那我也在您这儿吃点”果不其然,惠民那是见杆儿就爬。 “想什么呢,没吃你回家吃去!我可不知道你今天早上来,没你的份儿!”自打活到了人人都得敬三分的年纪,方道遂随心所欲惯了,那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哦,倒是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最起码像去年仲夏夜纳凉,好不容易有机会去一次晒场,结果搁那儿遇见的那个死妮子,就只能过过嘴瘾,还真不能一枪毙了她。 毕竟她也没作(音,zuo一声)过什么大恶。 就是老时不时跟癞蛤蟆一样,趴人脚面恶心人,还总是装出一副全世界都有错、只有她最无辜的样子,烦死个人! 想到这里,方道遂收敛了点儿脾气,对着面前这个明显要纯良得多的小年轻,放缓语气重新说一遍,“......你,快回去吃饭去吧!这事儿我接下了,不用操之过急。” “.......”这还不急啊?再有个一个小时半个小时的,桂花就能换乘到去往省城的大巴车上去了!到时候还怎么说是无意偶遇的哦? 惠民迟疑着要不要说出来,结果一抬头,面前已经没人了,方老姑奶奶三两步就离开堂屋,走到里间去了。 就见先是里间的小型祠堂亮了起来,香烛和璜裱(音,biao二声)纸燃烧的气味充斥在鼻尖,在窸窸窣窣声响之后是低低的呢喃声,过了一会儿才是相连的小灶房里刷锅引火添水加米等声音。 算了,我还是听方老姑奶奶安排吧。 应该不耽误事儿,桂花可是方老姑奶奶最喜欢的晚辈。 惠民咽下未出口的话,转身出了方老姑奶奶家,还贴心地转身关上了大门,担心穿堂风太大,万一吹熄小型祠堂里那些常年供奉的长明灯就不好了。 结果,刚关好邻居家大门,转头他就又跟桂花对视上了。 这可真的是....... 还好我没自作主张。 惠民干脆摆烂,主动跟桂花打起了招呼: “桂花,收拾好了呀!这就出门啦?” “......嗯,三哥你,这是,又回去睡觉?”桂花疑惑大发了。 大哥二哥就算了,自己在干什么心里都有数,娶媳妇之外,都忙着研究生计问题,一聊起来那是头头是道;小妹桂枝不用说,一直谨小慎微,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自成一派,是拜师交友处对象、读信读报去串门,忙的不可开交。 什么时候开始,三哥也开始神出鬼没的啦? 他不都定好了吗?只需要跟着熊师父学厨三年等出师,然后再等大哥二哥成亲之后,娶了莉莉姐过门,然后守着家里承包的田地,再搭配自己的红白事掌勺大厨的手艺,过日子就行了呀! “你,不能是想着跟我一起去省城吧?”想到这,桂花颇有点不放心地追着三哥的背影多问了一句。 “.......”早知道就不主动打招呼了!后悔无用,惠民回过身,使劲咧开嘴笑,“本来想的,现在不想了.......那我不是没去过省城嘛,好奇啊......刚得了教训(音,xun四声)了,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注意安全哈!.......好了,你快走吧,再不去赶公交车,你都不能准时赴约了!快走!” 半真半假地说完,惠民就上手推着桂花往外走,催促她赶紧走,不然时间就来不及了。 “哦哦,对,要来不及了,那我先走了!”顾不上再多思量,桂花着急忙慌地往山道上走,一边走一边手在碎花布拼包里摸索着找手电筒,找到了! 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路,她才敢大跨步走,走着走着,嫌太慢,又改小步快跑,然后是大跨步跑。跑到半路,她抬头看了看,发现东方的启明星已经慢慢淡化不显现了,完了,这时间确实耽搁地有点儿多了!自己居然还在半山腰! 最后她是飞奔着往山脚去的! 卡在最后两分钟,桂花才终于坐上了4点45分首发的公交车——可惜这才只是往县里去的,还得等到县里了,去车站找愿意去省城的大巴车才行。 人没坐满,大巴车是不肯往省城开的。 用售票员大姐的话来说,就是“跑一趟还不够这车的油钱!” 最好下了这车就能找到去省城的车!最好下了这车就能找到去省城的车!路上别停!路上别停!桂花坐立难安,在心里暗暗祈求。 “诶?这么早,姑娘就去缫丝厂啊?那收蚕茧的人,这会儿起都没起来吧?!”反正车上一共就司机售票员加桂花三个人,售票大姐虽然不知道桂花的名字,但已经很熟悉她的长相和惯常去县里做什么了,难得热情地开了口。 “不是,我另外有事,去省城,不只去县城。”桂花赶紧也尽量热情回应,因为不知道售票员大姐今天心情怎么样,怕无意中惹事,不敢说太多。 “去省城?你早说啊,这个我熟哇!赶时间是不?一会儿我直接就给你送车站里头去,找我那老乡,下了我的车就上他的车,快的嘞!他那车就是空着也得跑省城,快得很!你别着急乱跑,交给我了!” 桂花惊喜地瞪大眼,谨慎起见,又认真追问了两句: “多谢大姐!太感谢了!真有你老乡帮忙,我肯定就不会迟到了!.......只是,我方便打听一下,他为什么空车跑省城吗?之前我婶子亲自领着我跟我妹妹去过几次省城的,只是这次她没腾出空来,就让我自己坐车去她家。我们之前都是等好久,一直到车上都坐满了,才发车的。” “这不刚好嘛,我那老乡现在就在省城借住呢,所以才说空车也得往省城跑,他得回家啊!.......嗯,不过估计他也跑不了几趟了,后面他都计划好了,打算长长久久地在省城住下去,做个生意什么的,再不跑车了,说是他媳妇要生了,省城好学校多,住得近方便读书!” “.......”听到这里,桂花收起惊喜,慢慢变得警惕起来,默默思量着,那也就是说,只有我“运气好”了? 其实这时间,也可以不赶的。 迟点就迟点,董玉海那头又不是说跟桂枝猜的那样,见完面就得赶时间坐火车去别的什么大城市。 “.......还是多谢大姐!我还是自己在车站里找车吧,等车坐满人了再出发去省城,挺好的。我这其实也没有很着急,就是帮着给我婶子带个比较重要的口信而已。如果早饭时候没赶到,那就等晚饭时候嘛,都自家亲戚,想来不会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怪罪于我的。多谢大姐!就,还是不麻烦你了!.......诶,到了到了,停车!” 司机师傅一个急刹,公交车停了下来,停在距离汽车站还有大概800米的沥青路的道旁。 “真不用我帮忙啊?我给你送车站里面去,也就是一脚油的事儿。”售票员大姐还是不死心,表情阴郁。 “真不用!实在多谢大姐的善心!我知道你是好意,毕竟经常坐你车去县里卖蚕茧嘛,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记得我的脸了吗?我看大姐面善,家里应该也有儿有女,想必你也经常叮嘱他们,出门在外,安全为上,对吧?.......那,我这就走了,这是车钱,你拿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售票员大姐的心肝还没完全黑透,想起自己辛苦生养的儿女,跟眼前这个别人家的姑娘年纪不相上下,到底是松口叫司机,也就是她老公,打开了车门。 “.......以后,你别这么早一个人出门,多少带个人陪着呢!最好是哥哥弟弟的,那种壮实的,记住了哈!行了,你赶紧走吧,赶紧找个安全地儿呆着去,快去!快!” “好,我记住了!多谢!”桂花学戏文里一样,对着售票员大姐抱拳鞠躬以示谢意,然后就直奔车站,近了,终于看到入口处岗亭里,一名民警穿着制服在持枪站岗,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找个距离岗亭最近的地方坐下来歇会儿。 “呼——.......呼——.......”从山腰飞奔到山脚都没这么喘过,好像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大意了,以后不能这么早一个人出门。 第79章 倾听的意义 终于再次成功抵达了省城公共图书馆。 全须全尾,毫发无损。 天光早已大亮,桂花跟随第一批借阅图书的人一起进到图书馆内,找到之前见过面的老地方,随便拉开一个凳子就坐了下来,打算等人来了之后好好诉诉苦。 只是根本平静不下来。 一会儿对着虚空发呆,一会儿装模作样低头盯着手头上胡乱拿过来充数的《武林》杂志,继续对着书页内展示的少林、武当功法招式的插图发呆,时不时还会扭头去瞅两眼图书馆入口,或者闭上眼睛尝试平复一直亢奋激荡到现在、就没消停过的心绪。 姗姗来迟的董玉海都已经快要走到她这桌了,她都没反应过来。 依旧沉浸在今晨那险象环生,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但最终得以巧妙脱逃的疑似拐卖事故的余韵中。 好像是后怕,好像是委屈,又好像是自豪。 一抬眼,桂花终于在对面的人准备落座的前一秒看到了人,迫不及待就想要跟他倾诉,“你终于来了!我跟说,董三哥你不知道今天早上我” “嘘!图书馆哪,保持安静!”竖起食指在唇前,董玉海第一时间阻止了桂花说话。 其实他本来也没怎么花心思在桂花身上,自然也根本就没留意过桂花有什么不同,也就更加不可能发现今天她整个人的异样。他只顾着赶紧放下书包,摆好蓝墨水白钢笔和厚厚的大本子,确定这个位子不会被别人占用,然后就想起身去找备考需要用到的书籍,怕去晚了都被别人借阅走了。 “哦哦,安静安静,那,我们出去说?我今天” “还是中饭时候再说吧。你帮我守好了哈,我马上回来。” 尽管桂花从善如流,顾忌着这是在图书馆里,特意压低了声调第二次尝试讲述事故,董玉海还是没给她机会,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完一个完整的句子! 这个时候桂花还只是心里感觉不太舒服。 图书馆要保持安静不假,但也不可能人一进图书馆就自动变成哑巴了吧? 我这不是压低声音了嘛。 等到对方抱着好几本书回到座位上来,她忍不住追问:“你就不好奇我要跟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不能等到中饭时候啊?很十万火急吗?”董玉海头都没抬,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桂花在无理取闹。 你一个也不知道识不识字的村姑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呀? 也就长的还凑合。 “......“桂花不说话了。 她也不是个傻子,只是之前没怎么跟哥哥爸爸之外的异性打交道而已。虽然暂时仍然不能确切地说出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是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足足过了有5分钟,董玉海才勉为其难施舍一样地抬头回望过去,“怎么了?你不看书盯着我能做什么?还是你有什么不懂的想问我?.......好吧,你抓紧问,我可以给你3分钟时间,你” “董三哥,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桂花截断话头,没给他继续炫耀下去的机会,只是也没再继续纠缠10分钟前迫切想讲述给他听的凌晨险情上,而是另外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桌子对面的年轻男人显然是误会了桂花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只见他即刻摆出一副虽然无可奈何但是依旧包容大度的样子,尽可能温和地包装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也就是给屎镶个金边: “桂花你,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很适合成亲过日子,真的!女孩子还是不要过于敏感了,偶尔来一下是个趣味,以后可再别这么着了啊。你千万别老这么的,男人养家糊口很辛苦的,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浪费,你,你该学会体谅。女孩子乖巧听话一些,才更能让人喜欢,你说是不是?” 我知道了。 我知道哪里不太对了。 桂花在心里对自己说,对面这个人,他从心底里就蔑视我,只想着糊弄哄骗,或者说调教于我,好达成我无私奉献、他坐享其成的恶心目的。 他甚至都不愿意花上那么一点儿并不会太长的时间,来听我说完我想说的话。 认真回应就更无从谈起了。 他完全没有想过我一个女孩子,凌晨独自出发到省城,这一路上的安全问题,见面之后,哪怕意思意思问上一句呢? 嗯,我暂时也不太有立场责怪他,毕竟是我自己应下8点半省城公共图书馆见面的——是了,经过这一场拐卖疑云的惊吓,我想起来了,当初就是董三哥约我见面的,8点半这个时间点也是他自顾自定的,我只是没驳回而已。 结果他自己反而迟到了,9点过了10分才到,还并不觉得他应该对我解释些什么,简单的口头说声“抱歉”也没见说一句。 权当这次是一个,能近距离观察真实的年轻异性,为人处事的机会了吧。 “......你继续看书吧,我去喝口热水,一会儿我就”从现在开始,面前这个年轻男性的名字将正式从我的择偶名单第一的鲜亮大红色,变换成“无法选择”的暗淡浅灰色。 “......从出入口走了。”桂花看到应声递到自己眼前的水杯都气笑了,嗤,让你之前太把他当人! 果然人善被人欺,与人为善什么的,以后还是先试探下,确定对方真的是个人,再说善不善的事儿吧。 此时此刻,桂花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她以为很优秀很主动的董三哥祛魅,对她旁观得眼热的合理合法合规处对象一事祛魅,差一点点儿就要对所有成年男性祛魅了。 这弯转的,差点没闪了自己的腰。 还是太年轻啊。 惠民可不知道这些。 主要是没来得及。 他可还惦记着被老妈分派到他头上的,关于拯救嫡嫡亲的二妹妹于水火之中的任务呢。 这不,外面都天光大亮了,惠民实在按耐不住性子了,又上隔壁邻居家来了。 “方老姑奶奶,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可以出发了吧?” “出发?出发什么出发?去哪儿啊?”方道遂隐隐有种干坏事的兴奋,嘿嘿,吓不死你个小小子! “啊?不是,我,省城啊去.......方老姑奶奶你,都不记得啦?就今天,大清早的时候,就,蝈蝈还在叫那时候,我来过一次了都.......我还帮你关大门了呢,担心穿堂风太大吹熄了你点的那些长明灯.......你真不记得啦?” “走哇,你还等吃中饭啊?” “走?走,走走走,我就知道你没老糊涂,我跟你说.......哎哟,你干嘛又敲我脑门?” “谁让你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你都敢往外捅,说谁老糊涂呢,昂?”方道遂两手叉腰,怒目圆瞪。 “我我我,我糊涂我糊涂,是我糊涂。我们一会儿怎么去省城啊?要是也先到县里再等车满了开动到省城,估计天都黑了,到时候错过了,说不定桂花还能比我们还先回来方各塆。” “这你就不用管了,山人自有妙计。”方道遂骄傲地像只刚赢了一场战斗的斗鸡,在毫不吝啬毫不掩饰地展示自己光彩夺目溜光水滑的彩色羽毛。 “好好好,山人那个什么计,计好计好,怪不得我妈非让我找你呢,你果然厉害!以后我再——也——不——叫你老糊涂了!......诶嘿,打不到我!略略略.......” 说回桂花,她接完水,也不着急喝,也不着急走了。 她倚在柱子后头,盯着董玉海的手,想看他啥时候会不抬头地伸手去摸水杯,然后碰翻它。 诶,翻了就好玩喽,图书馆的藏书可是要照原价赔偿的! “董玉海!你怎么也在省城?”正在桂花全神贯注盯着董玉海的时候,一个穿着短袖白衬衫、黑色长裤,脚踩一双锃光瓦亮黑皮鞋的男人,从柱子旁走了过去。 躲闪不及,桂花的脑袋正好对着他肩膀的位置,以至于她额前的刘海擦着他的肩膀过去的。 桂花被迫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郁的香水味,忍不住抬手捂住鼻子,无意抬头,又看到对方头上还顶着一个大背头发型,硬邦邦的,一看就用掉了大半瓶的摩丝来定型。 “关山岳!哈哈哈哈,老同学你也来啦!”嘁,怎么,现在想不起来这里是图书馆,应该保持安静啦?桂花撇撇嘴,继续不死心地守着,想要看场热闹。 翻,翻,翻啊,赶紧碰翻它! “.......咳,你就别提什么老同学不老同学的了,不是臊我脸嘛,我一共才读了几天书啊,可比不上你!” “来,坐坐坐,你也是来备考大专的?......总不会是大学吧?你也多找人打听打听,现在大专可比大学吃香,毕业就是专业的理工科人才,毕业就有班上有工资拿,尤其是对我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来说。大学,唔,也就名头好听,后头想要有所发展往上爬,可看的是家境.......还有” “还有,老丈人有没有能力帮忙.......我读书没你厉害,所以我,我要结婚了,好吧,其实应该算入赘,婚后我们一起住她娘家,她们家在省城市中心有一栋二层小楼,还带个院子.......” “挺好的,挺好的,说什么你不如我,是我不如你才对!来,喝口水!” 关山岳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想哭,总之很是别扭,接过水杯就囫囵地喝起来。 喂,开水啊,你舌头都不觉着烫吗? 桂花有点后悔了,她好像报复错人了,不对,本来连董玉海她都没打算报复的,相亲不成而已,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没谁规定说,相亲就一定要成。 相亲只是相亲,不是发老婆,当然也不是发老公。 她只是不忿被对方明晃晃地看不起,想着开水烫书页应该损失要大些的,甚至都只敢想烫个一本书三两页的也就罢了。 现在怎么办?我要不要出面道个歉什么的? “你们小点声!这里是图书馆,要聊天可以出去说!”不等桂花想明白该怎么办,那边相谈甚欢的老同学就挨呲了。 该!图书馆的规矩可不是专为我一个人定的。 “好,我们出去说。对不住了,这位同志,刚才我们确实有点激动,吵到你了,我道歉,你原谅我们一回,行不?”相较于对桂花的敷衍和管教,董玉海在外人面前一向很知道怎么维护自己的形象。 这不,他言辞恳切,态度软和,几乎是他一说完,刚刚还很有些气愤的,这位也在图书馆借阅书籍的男同志,立马就改口了:“.......呃,倒不用这么郑重,也没多吵,就是......哎呀,反正你们出去说话,或者低声些聊吧。好了就这样,我还要看书,就不跟你多说了。” ”老同学,走吧,我们出去说。“ “.......来了。”嘶,好烫!我的舌头!还得多亏那位嫌吵的仁兄打岔,不然我就暴露了。关山岳一边默默跟在董玉海身后往图书馆外面走,一边连连悄声哈气给自己舌头降温。 噗,桂花差点破功笑出来,算了,我还是赶紧离开吧,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只是不巧,这图书馆面积不大,出入口也就那么一个,桂花说是赶紧离开,实际上只能远远地坠在董玉海、关山岳的后面,保持安全距离慢吞吞地往外面走。 一路静默无声,桂花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居然发现了眼熟的教材,这不是桂枝之前备考中专时候用的书吗?......嗯,这个也是,这个也是,还有这个,不是已经考过一次了吗?......咦,这个人的书跟董玉海的一模一样,那就是说,他也备考大专?那这个呢?这个人的书不太一样,不是中专的也不是大专的,那就是刚刚他们提过的备考大学?......不对呀!这怎么都是备考的? ......中专的,中专的,大专的,中专的,中专的,大专的,大专的,大专的.......大学的,中专的,中专的,又是中专的...... 好你个董玉海,合着你就是自己要来图书馆备考大专啊!见我只是顺带的! 好好好,原来一开头就是我想多了哇! 这可真的是! 难怪他那高高在上的嘴脸越来越不加掩饰了呢!怕不是以为我非得巴着他不放吧?! 我去他个二老姑爹的三大爷! 亏大了! 今儿早上那个售票大姐的心肝但凡再黑一点点,我这一生就葬送了! “董玉海!有种你给我站住!” 第80章 魑魅魍魉它怎么就这么多? 汉口火车站是一幢(音,zhuang四声)截然不同的建筑,看起来很结实,形状......形状不好说,总之对于鲜少到省城来的乡下人来说,只有一句,“怪模怪样”。 毕竟,生活在80年代的这几位故事主角眼里心里,可没有什么法式新古典主义建筑的概念,更加不清楚曾经法租界核心区的辉煌与繁华。 反正惠民就只看到了绿塔配橙瓦,怪好看的。 方道遂方老英雄则油然而生一股子骄傲,管它什么狗屁租界不租界的,早都被我们中国人打跑了,我也有份参与其中,是开过枪也立过功的,哼! 算起来,现在这年轻一代的小小子小姑娘们,桂花是头一个主动来接近的,所以方道遂非常熟悉和了解桂花。 顺理成章的,方道遂就很相信桂花。她能力不差,只要给点时间和包容,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能自己解决的?谁还不是从孩子长起来的呢?这个年纪的小年轻自己赚些钱经些事,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积攒些社会经验,多好! 总好过一张白纸,稀里糊涂懵懵懂懂,一头栽进婚姻里去,毫无准备,毫无防备。 运气再差点,赶上遇人不淑,就只能被大力揉搓、肆意涂抹、反复曝(音,pu四声)晒、水浸、火烧、盐渍(音,zi四声),最终演变成斑驳、皲(音,jun一声)裂、褪色,濒(音,bin一声)临溃散的旧纸一张。 所以她一点不着急,从停靠汉口江滩的长江轮渡上下来,还有闲心领着呆头鹅惠民四处逛逛。一逛就往汉口火车站这边来了,走过绿树成荫的车站路,就来到了站前商铺林立的京汉街。 “跟紧点!这里人多,小心被人掳(音,lu二声)走!”走在前面的方道遂冷不丁出声提醒。 “老方你又吓我!我这么壮,谁敢掳我?谁掳得走我?”惠民完全不当个事儿,依旧维持他原来的节奏,悠悠闲闲溜溜达达,走三步退两步的,是东也少见、西也多怪,一双眼睛都不够他忙的。 “不信就算了。哪天你要是在黑矿上醒过来,记得千万管住自己的嘴,少说话!尤其别提自己原来的名字,就,随便取个名字用着,记住了哈!” “真.......真的啊?”见方老姑奶奶站定了回过身来,板着脸严肃嘱咐,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惠民吓得习惯性地缩了缩身子,脚下连忙紧赶几步,牢牢粘在方道遂身后。 恨不得拿自己的脚尖顶着对方的脚后跟去走,亦步亦趋,一步不敢多迈,一步不肯多迈,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悄摸摸左右张望。 “别看了,你是提醒那些人,这里有个你能掳吗?多注意就行,别表现出害怕、势弱的样子来。” “哦哦哦,我知道了。就是.......那个,为什么要少说话,还不能提自己的名字啊?” “提了你就回不来喽!在矿上给人当‘人肥’去吧。好了,热闹看完了,我们去那边买两碗热干面,吃完就去找那什么图书馆,跟上!” 什么是人肥啊? 算了我还是别问了,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词儿,惠民绷紧了皮,跟上前面走得飞快的老方,生怕真被掳走了。 这什么世道哇?洋鬼子不是都打跑了吗?怎么还这么恐怖! 比我们乡下那些狼啊豺(音,chai二声)狗都恐怖! 狼、豺狗、野猪等等这些,只要不单独一个人、夜里、走山路就行了。 这城里,大白天也得小心翼翼,啧! 1984年5月下旬的大智门火车站附近,永远也不会人少。 有的人独自来逛京汉街,暗自掂量着手里卖完山货得来的两张“大团结”,买了必须的糖啊盐啊布的,够不够进国营饭馆尝个鲜,又或者能不能在小商铺里淘换点儿什么稀罕的小玩意儿,好带回去给家里老人孩子们赏玩,让他们也跟着一起高兴高兴。 难得来一趟嘛。 有的则拖家带口的来看稀奇。 只见一对穿着棉麻汗衫、粗布裤子的夫妻,一人手上牵一个大点能走的孩子,妻子背上还有个不会走的小娃娃,为了安全,还额外用长长的、仔细裹了一层棉布的粗麻绳,把大人的肩膀、胳膊和腰跟孩子的脖子、胳膊和大腿根紧紧绑在了一起。 “.......快走吧,瞅一眼得了,赶紧回家去.......危险!”妻子很不耐烦,整个人精神紧绷,时不时摸摸背上娃娃的小腿,拉一拉手上牵着的孩子手,身边一有陌生人走过就侧身躲避,一心只想赶紧回家。 家周围都是知根知底、熟悉、友善的左邻右舍,回家了就安全了。 “诶诶.....就走就走.......这要是有个相机多好啊,把它拍下来,拿回家天天看!”丈夫一边应付妻子的催促,一边陶醉地痴痴望着面前的建筑。 素净中透着华丽,庄严中又露出那么一点儿风情。 整个建筑平面呈横向的“亚”字形,用的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中部突出,两翼内收。 立面上各修筑有高20米的塔堡,堡顶以铁铸成,呈流线的绿色方锥形。此外,墙面、窗、檐等部位均以线条和几何图形雕塑加以装饰。 屋顶有五个屋面,正中部高,中部两侧稍低,两端稍高,屋面均不出檐,檐周修有栏杆式女儿墙。 主主入口由三洞共六扇门组成,设于大厅正中。 半圆窗户的顶上,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鹰,下方刻有“汉口火车站”五个大字。 再往下就是一个大大的机械钟,滴答滴答滴答...... “可别!说好等攒下钱了,先买断咱们现在住的这套公房的!你不许瞎买什么相机,听到没?.......走啦走啦,我饿了!”妻子等不及丈夫回应,三两步就走到车站路中间路段那里了,回头一看,发现丈夫根本没挪窝,还杵在原地一手牵着小女儿,一手放在右耳处作侧耳倾听状。 原来是火车进站了,不一会儿连续三种有节奏的声音响起: “哧——喳——” “呜——————” “吭——吭——吭——” 这时候妻子反而不着急了,自己找了棵枝繁叶茂的道旁树,借力靠着歇息一会儿,等着丈夫跟上来。 “来了来了.......乖宝,走不动啦?来,爸爸抱!.......好好好,背背背.......来,一二三!走喽!”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哥哥哥哥哥哥,你看!爸爸背我!嘻嘻.......” 妻子手里牵着的小男孩一脸羡慕地看了看妹妹,又回头瞅了一眼妈妈,和妈妈背上睡的东倒西歪的小娃娃,“我走得动,妈妈,真的!” “哈哈哈哈,傻小子,你走不动我也背不了你啊!羡慕就赶紧跟上,一会儿就轮到你了。” “真的?那赶紧走赶紧走,我可有劲儿了!” 一片祥和宁静中,变故突发。 “抢劫啦抢劫啦!快来人啊!有人抢劫啊!我的包!.......” “闭嘴!不准喊!不准喊,再喊我捅死你啊!.......闭嘴!闭嘴!闭......”来不及威胁完,瘦高个劫匪就被人追得只顾得上逃窜了,手里还死死拽着抢来的斜挎包。 “抢劫?哪儿?快,咱们过去看看!”还好我偷偷带了我的小手枪,这不就派上用场了!诶嘿! “这.......这这就不用了吧?我们还是赶紧去图书馆吧!” 方道遂已经没在听他说话了,健步如飞朝着抢劫发生的方向追去。事已至此,惠民根本不敢一个人呆着,也不知道这周边到底是真有、还是假有敢掳人去挖黑矿的团伙,只得硬着头皮赶紧跟上。 另一头的韩国华因离得近,甫(音,fu二声)一听到有人喊“抢劫”,就迅速撵了上去,此刻正死死咬在瘦高个劫匪的身后大概两个身位的地方。 前头逃窜的瘦高个劫匪,略一扭头就发现身后来追捕他的人越来越多,心头发慌,一个错眼没留神,脚下就跑偏了,没能按原计划及时躲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去,反而蹿进了一条昏暗杂乱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去了。 后头的韩国华见此情况,担心小巷子里头太曲折,再把人放跑了就白追半天了。他一边跑一边眼角余光扫视周边环境,很快就注意到了手握手枪跟过来的方道遂,以及身后不远处同样年轻力壮的惠民。 稍加思索,韩国华故意抬高声音,作出远远对劫匪喊话的样子:“站住,把东西放下!”,果然激得劫匪头也不敢回地撒腿狂奔。 时机已到,韩国华加速往劫匪的右后方视线盲区处贴近,正准备悄无声息越过劫匪一个身位,好回身截住他的去路,可惜脚步声被劫匪听到,只得赶紧缩回来一个身位,保持安全距离,继续等待机会。 被他这么近的逼近,劫匪濒临崩溃,情绪激动地拿着刀拼命挥舞,一边舞一边威胁众人不要靠近,“都别过来!我......我真捅死人了啊!别过来!都别过来!退后!” 他不喊还好,一喊就暴露了自己的方位,后头差点就要追错方向的方道遂,闻声赶来,恰好跟劫匪面对面。 方道遂毫不畏惧,一节一节地缓慢靠近,再近点儿再近点儿,一边不动声色地丈量两者之间的距离在不在手枪的射程范围内,一边大声呵斥劫匪放下武器,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瘦高个定睛一看,虽然拿着枪但只是个小老太太,一下放松下来,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就不放,你能把我怎么地?......你开枪啊,不敢了吧?不就是个没子弹的空枪嘛!吓唬谁呢你!......你开呀!开” 话音未落,狡猾的劫匪就觑(音,qu四声)着方道遂晃神的一个空挡,攥紧手里的弹簧刀作势扑向方道遂,想逼得她闪身退让,自己好趁机跑掉。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哪怕再有俩月就要满99岁了,方道遂勇气依旧不减当年,她没有闪避,而是面不改色迎刀而上。反倒吓的瘦高个劫匪手一抖,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一脸的张皇无措: 我真没想杀人!我不敢! 说时迟那时快,方道遂抓住这个破绽,一秒出脚踢在他手腕上,刀哐当落地。一旁等待许久的韩国华,趁机冲上前制服了劫匪。 终于抓到了! 方道遂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枪,关上保险,稳稳放回枪袋里。见瘦高个脸都贴地了,依旧扑腾着不服气,嚷嚷着什么要是没枪他能怎么怎么地、有种单挑巴拉巴拉的一堆废话,方道遂冷笑一声,“小瘪三儿,敢在你祖宗我面前耍横(音,heng四声)!呸!我当年打仗欻欻(音,chua四声)杀鬼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舔猪槽呢!老实点!” (“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舔猪槽呢”,是约定俗成的谚语,形容年纪资历和时间的差距大,简单地说,它的意思近似于“我建功立业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呢”,但不仅仅这一个意思。解释不清楚,得熟悉它的使用场景和方言上下文,才能知道具体会有哪些意义、内涵等方面的细微差别。) 被抢的老人赶来拿回了包,对众人连声道谢,周围群众纷纷鼓掌叫好。老人感激涕零,非要拿出一本珍藏书送给方道遂表示感谢,方道遂推辞不过收下了。 事情结束,闻讯而来的治安民警铐住劫匪,塞进警车就带走了。 方道遂则带着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的惠民继续去找省城公共图书馆,而韩国华也决定再尝试一次,如果实在追不回弟弟韩国生,就算了,还是赶紧回家去说清楚的好,免得赵玉灵女士又急的火上房一样呜呜哇哇。 大家各自走上自己要走的路。 第81章 什么?人贩子?! “什么?人贩子?!什么时候的事儿?!” 方道遂后悔不迭,我故意拖延时间,是为了给桂花机会自己处理与那个臭屁小子叫什么沟还是海的事情啊,可不是让她落到险境里,差点被人贩子拐走啊! “.......也不算人贩子吧,就.......大概是帮忙物色落单女子的?”桂花说起来也心有余悸,在熟悉的、关心自己的方老姑奶奶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是我大意了,之前一直一个人往县城跑来着,都习惯坐那趟车了,没想到只是早了点,赶了一次首班车而已,就遇上这样的事儿。” “这事儿没完!走,先回家!回家我怎么也要想个法子,打掉这样的团伙!怎么这样呢?咱们乡里出来的路上可就那一趟车啊!这以后还坐车不坐?”说着方道遂就来扯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桂花,扯到一半,桂花还没来得及顺着她的劲儿站起身来呢,她自己反倒往后栽,还好惠民眼疾手快接住了。 “老方,你怎么啦?要不我背你走吧?” 到底是90多的老人了,这一天,是起个大早,又坐船又追贼,肚子里那碗赶时间囫囵吃下去、嚼都没怎么嚼的热干面早消耗得差不多了。 “对啊,还是让三哥背着你走吧。你怎么累这样也不说一声?光顾着追问我的事儿。我已经没事儿了,本来就打算回家去派出所报警的,让警察解决去吧。” “......别别别,你们背不动我,再给我摔喽!等我缓缓,我自己能走。” “那好吧。”桂花和惠民一边搀扶着她一只胳膊,想着把人安置在一个更舒适的地方,最好能喝上口热水吃点什么甜食。 一时两人都东张西望的,到底没能发现什么好地方,这里也就挨着县汽车站近,什么也没有。 对啊!县汽车站! “老方啊,走!我们不在这儿坐着等了,我们进站里面去等!不就多1块车钱的事儿嘛,我手里还有钱,4月份蚕场发的工钱没用完,前不久又刚发了这个月的工钱,完全够用!”桂花一边把口袋拍得啪啪作响,一边细细保证到,“你放心,我也不多花,就多花个三块车钱,再给你找点儿什么汤圆啊馄饨啊的垫垫肚子,吃完咱们就回家!” “真有钱?” “真有钱!不信我拿出来给你数数?” “别别,别拿出来,财不露白知不知道?白教你啦!”方道遂作势要敲桂花的脑门,到底没舍得落下去,“行了行了,我也享受一回你的孝敬,免得你钱花不出去,哼!” “是是是,多谢老方愿意花我的钱——!那,走吧?”桂花作古作怪地挤眉弄眼,装出一脸小心翼翼的谄媚样儿来,如愿惹得方道遂哈哈哈哈哈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个皮猴子!........皮点儿好皮点儿好,女娃子皮实一些,不容易挨欺负.......那,赶紧走吧?” “是!听从首长指示!”桂花像模像样地立正敬礼,然后才低头弯腰搀扶着方道遂往车站里面走,一边走一边盯着地面有没有什么湿滑的垃圾,比如小孩子的便溺(音,niao四声)、被随手丢弃的烂菜叶子、车站窗户里面泼出来的腌(音,a一声)臜(音,za一声)脏水、前两天下雨积下的潮湿小泥堆等等等等。 等他们一行三人磕磕绊绊终于走到车站里面,日已正午。 白晃晃的阳光一点不讲理,带着闪带着热,直直往人的脸上怼过来,逼得人眼睛都不能完全睁开,只好虚虚眯成一条小缝儿,勉强看着点脚下、周围,避免摔跤,或者撞到木柱子,或别的什么人。 好不容易进到室内,眼睛也不能一下子就看得清楚明白的,得慢慢适应一会儿。 先选个合适地方,确定没挡在过道正当中了,再用力完全闭上眼睛;保持眼睛闭合,眼珠子在眼皮里面左右晃个两三个来回,最后才全部睁开眼睛,主动刻意眨动眼睛两下,好了! 等桂花、老方、惠民一行三人,好不容易切换好明暗视线,迫不及待一睁眼,嚯——!这什么玩意儿? 三人齐齐往后或退或跳了一大步,不待她们调整视距,重新定睛去看,对面变了形还青青紫紫的方脸人主动开口了: “.......桂花?你还没回去呢?”不等三人作出什么反应来,“青紫方脸人”双手抱胸前一边往后缩一边讨饶,“我已经知道错了!真的!我也不知道差点害了你的!对不起,只是,.......你打都打过了,气应该消了,对吧?” “......”桂花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他怎么就能怂成这样!? 一秒从高高在上变成怂唧唧,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丢脸吗? 再说了,你怂就躲远点嘛,怂你还凑上来找打?真的是,桂花简直没眼看,根本没打算搭理他,自顾转身去安抚老方:“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老方我们走,先找售票处买车票吧,一会儿我再详细跟你说。” “哦哦,好,去买车票,”方道遂嘴里连连应着,眼睛依旧没放弃上下打量对面这“挨打没够、怕还主动往上凑”的小伙子,不放心地追问一句,“真没事儿啊?我看他这样,好像被你打傻了呀!顶着张伤脸,不上药也不包扎,到处走不说,凑上来那样,怎么还有点兴奋呢他?” “.......不能吧?哪儿有人挨打了,还.......”桂花一边扶着老方往售票处走,一边没忍住扭头又瞅了一眼董玉海,嗬,还真是兴奋! 他好像有那个大病! 之前县城遇上个韩国华,挨了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下次见了还乐呵呵往上凑。 这又来一个董玉海,被我一点儿没留手地往脸上招呼了一整套,居然也一脸兴奋地主动凑上来。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啊? 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啊湫!”韩国华猛的一个大喷嚏(音,ti二声),谁在念叨我? 应该是赵玉灵女士在家等急了吧?可是我没来得及追上国生啊,怎么办?算了,我还是赶紧赶回去吧,不然老赵要是再一起丢俩儿子,肯定得一口气上不来急的厥(音,jue二声)过去。 “桂花啊,那个桂花,桂花你等等,你听”惠民试图追上两人加速前进的步伐,犹犹豫豫期期艾艾又哼哼哧哧,想问又不太敢问,“你听三哥” 话没说完,桂花猛一回身横在老方身前,正面挡住三哥,绷着一张脸极其不耐烦地逼问,“你想说什么?昂!” 惠民吓一跳,一个急刹,又慌忙双手上阵使劲摇,“不是不是,我不是劝你跟那小子好,不是不是,真的!” 闻言,桂花松一口气,表情也跟着阴转晴,“真的?三哥你真不劝我跟他好?别的先不论,他们家那经济条件,可的确不错的哦?” “那也不行,不能跟他好!他、他、他本人不好!妈说了,人不好,什么条件都白搭!你,你,总之一会儿你别心软!不然还是我去帮你拒绝了他吧?行吗?” “嗯?我已经拒绝他了呀,我都动手.......”桂花说着一抬眼,呸,还真是阴魂不散哪!惠民顺着桂花的视线往后一看,也发现了跟上来的董玉海,立马回身挡在桂花身前,成为了老方的第二道防线:“你想干什么?!别过来!这可是车站里边!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我不过去,我不过去,三哥,是三哥吧?我就是想跟桂花说几句话,真的,就几句话,就在这儿说!”董玉海对已经逐渐围起来看热闹的其他人视若无睹,只两眼灼灼盯着桂花,嘴里却在跟惠民请求准许——又戳了桂花的肺管子! 我百分之百确定了,这个董玉海的的确确、完完全全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伴侣! 他这明显只是因为稍微对我有点兴趣,或者也可以说初步有点喜欢——因为挨了打?总之,他仅仅只是因为一丁点对我的喜欢才表现出来这样一副“礼贤下士”“纡尊降贵”的样子来,其实他本人根本就完全没有一丝丝把女性,尤其是同龄女性当做一个完整的人来对待! 将来他的婚姻,都只是他利用女人、把女人当做踏脚石的一个工具。 在这勉强可以算作追求的阶段,我都是他觉得“应该获得父亲或兄弟的准许”才能有所行动的附属品呢。 还能指望他以后?以后什么以后,以后他是他,我是我,两不相干! 不是我就纳闷了,不是备考大专吗?那就至少是度过初中高中的呀!他书都读到牛屁股眼里去了?毛主席那么多着作,那么多着作中那么多次提到“妇女能顶半边天”,他完全就没往心里去过吗? 他不是他妈生的?他妈不是女的? 桂花的思考只是一瞬间,惠民的反应却快过了这一瞬间。 只见他猛的上前使出全身力气一推,直接就把人推了个趔趄,咚咚咚咚咚咚,猝不及防之下董玉海身不由己地连退了十几步的距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站住了,就听到惠民气愤至极的喊道: “抓流氓啦!” 不不,不能让他这么喊!我还有我的学业,我还要考大专! 董玉海的脑子迅速清醒过来,“噗通”就跪下了,一边拼命道歉,一边拼命解释,“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过我没耍流氓,.......我没耍流氓!你们相信我!我没我没有!” “......那你非要撵上来!还非得跟我妹妹说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见他反应这么大,直挺挺就跪下了,膝盖猛的砸到夯实的地面上的声音听着都疼,惠民有点不知所措。 他担心自己做的过火了,不会两家就此结仇了......吧?惠民不确定地回头去瞅老方,得到老方点头示意,才稍微放下点心,扭头继续追问,“刚我妹妹说了,她虽然在媒人陪同下,和你以及你们家的人在一块相看过,但今天上午在省城公共图书馆的时候就已经拒绝你了,是直接的、明确的拒绝!都拒绝了,为什么你还要纠缠?” “我,我,我也不知道,刚刚我......我脑子糊...我刚刚说错话了!对,就是说错话了,其实在这儿说也行!”董玉海压下心里的恐慌,忙不迭地现编了几句,仰起脖子抬高下巴,急切地隔空对远远站着的桂花喊到,“桂花桂花,我是想说,我们可以做朋友!.......你或者你妹妹桂枝,以后在学习方面要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的,来找我!我肯定帮!” “不用了!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以后也不用见面了。”桂花没好气地说完,停了一息,对上老方和惠民担心的眼神,一个深呼吸转换成温和语气,继续补充到,“董玉海你应该去找一个,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人生规划,愿意以你为中心,时刻跟在你身后辅助你,辅助你当前的学业、辅助你以后的事业等等的女性。而我,不是这样的人。你说的其实是对的,我没怎么读过书,一直在乡下长大,也没有掌握什么城市里必须的、稀缺的、可以帮到你的工业技能。咱俩只是不合适,并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我说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董玉海其实不太明白,女人不应该都是这样的吗,在男人身后辅助?女人还能有什么人生规划啊?反正最后都要结婚生子、相夫教子,不都一样嘛。但他不敢说出来,一边含糊地应和着,一边讨好冲着围观的众人笑,“你们看,我就说我没耍流氓吧!她自己都亲口原谅我了.......你是原谅我了,对吧桂花?” “嗯,原谅你了,”桂花淡淡地应承下他的话,又怕日后董家的人跳出来找事,赶紧又提起嘴角,尽量亲切友善地劝慰到,“其实你也没那么不堪,就是我们俩不合适而已,.......我三哥,他误会你了,你那样说话,还那个......()表情,谁不误会呀?你家里也有妹妹的是不是?你也想想呢?以后说话多加注意些这样的关窍,好不好?......来,我拉你起来吧,膝盖磕疼了吧?不然一会儿你跟我们一趟车回去,让我三哥扶着你点走路呢?” “......都散了都散了,没事了没事了,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见桂花都走过去拉人起来了,方道遂也走进稀稀拉拉围观的一小撮人群里面,催促大家都散开,不要再围观了。 “对,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还可以扶着你走,来,这边坐着歇会儿,对我妹妹说得对,都误会,你以后可别说那话了哈。” 还有表情啊,猥琐的、不怀好意的、自以为魅力无限的、自以为可以拿捏别人的、胜券在握的欠揍的表情啊。 桂花默默在心里补上刚刚不敢说出来,怕刺激到董玉海的下半截话。 呼!终于和平解决问题了。 男人怎么就听不懂女人的拒绝呢? 男人怎么就听不见女人的拒绝呢? 难道真的是,只要跟男人有所牵连,像相亲未成或者恋爱未成,不管过去多久,只要女人没结婚(或者结了婚又离婚),都还是会被男人默认这女人依旧“属于他”? 第82章 桂花的修罗场 “.......去喆(音,zhe二声)吉方向的,买票了的赶紧上车啊!.......喆吉的喆吉的,检票上车、检票上车了啊!.......去喆吉的、喆吉方向的,还有没有?还有没有去喆吉、喆吉方向的?.......上车了上车了,马上发车了啊!.......喆吉的喆吉方向的,喆吉方向的喆吉的,就要发车了啊!.......” 售票大姐右手右脚紧紧挂在车门里,另外半边身子探出车门外,手里挥舞着几张纸质车票,嘴里有节奏的大声呼喊着喆吉方向的上车。 陆续有几人听到喊上车,拎着大包小包过来检票。 应该是座位没坐满,售票大姐忙着检票,嘴里也没停,继续冲车外喊:“.......喆吉的喆吉的去喆吉方向的......诶你这孩子多大了,怎么不买票?.......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来,这边量下身高.......够1米2了哈,赶紧再买张票去!快去!.......去站里,别找我!快点,别磨蹭了,一会儿发车了啊.......早这样不得了嘛!.......后面的抢什么?随便坐,哪儿有空坐哪儿!...个死脑筋!.......喆吉的喆吉的,去喆吉方向的,还有没有啊,要发车了啊!喆吉的喆吉方向的,喆吉方向的喆吉的,就要发车了啊!喆吉的喆吉的,喆吉方向的喆吉方向的,去喆吉的,去喆吉方向的.......” 在售票处买完了票,桂花领着第一次从省城方向往回坐车的方道遂和惠民,稍微绕了半圈,走到一个卖汤圆的窗口前,正准备咬咬牙买上四碗芝麻汤圆——包括坠在最后面,不肯让惠民扶、闷不出声的董玉海的。 唉,早知道不吹牛了,这买完三个人的车票,再买四个人的汤圆,手里就不剩什么了,桂花暗暗后悔,算了算了赶紧买赶紧了,正准备往外掏钱呢,被三哥打断了: “诶—,桂花!买三碗就行了,董家那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跑了也好,正好省一笔......哎哟!我要闹脾气了啊,老方你有话说话,怎么老敲我脑门呢!你!我生气了!” “咳嗯,那什么,敲顺手了.......再不敲你了,好了吧!...我是提醒你,别什么话都直通通说出来,那说者无心听着有意的,万一节外生枝了呢?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些,切记切记!” “好吧好吧.......诶诶,你手怎么还不放下去呢?说好了再不敲我的!” 好在这年月,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人不会乐意在汽车站买东西吃的,死贵! 所以一行四人变回三人的这场小闹腾,到底也没耽误什么——后面根本就没有旁的人在排队,自然就不怕被人听了去,而窗口内煮汤圆的店主,早嫌热避到后门那里去,只等有客来才上前收钱递碗。 终于消消停停拿到三碗汤圆,又安安生生在窗口附近就餐。 只见三人围坐在一张折叠小木桌子旁,屁股底下是三张比凳子还要再矮上一些的小杌(音,wu四声)子,一时都埋头在碗里。 吃到一半,稍微解了饥饿了,方道遂就主动问起桂花凌晨险情之外的事情来: .......那是应该揍一顿长个记性!你揍得对! 你自己身上没受伤吧?破个皮,擦撞什么的呢?.......姓关?......算了,不管那些,咱们顾好自己就行....... .......不是,你一开始看上那小子啥呢?......长相?拉倒吧!长的跟个皱巴巴的拖把头子一样.......好好好,好看好看,好看行了吧! 你呀,就是年轻,找机会多看几个人吧,男的,反正他那样的不能算好看.......还有呢?总不能就看个脸吧?那你照镜子也行啊!找什么男人结什么婚哪!.......条件?嘁,你被糊弄了吧?他董家一共6个儿子7个女儿,他不是老幺也不是老大,也没听说在家怎么受宠,年纪又不到分家另过的年纪,他董家的条件关他什么事儿?.......至少现在还跟他本人没啥关系...... .......以后可别再这么鲁莽了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就更不应该这样了!这次是撞上个喜好奇特的怂货,态度好点、说点好话能遮过去,再有这样的事,可就不一定了.......你说你怎么想的,那么多打人疼还不留痕迹的地方,怎么尽往人脸上招呼呢?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当个屁! 碰上那胡搅蛮缠、世代相传的护短货色,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打他董家的宝贝儿子,最少也得折腾得你十里八乡人尽皆知,还要颠倒黑白,往你头上扣屎盆子的! .......你记住喽,你再能干也是个女娃子.......对呀,这世道就是这么操蛋! 遇上事,能躲就躲了,躲不了也要顾忌几分后果,别瞎干蛮干。说白了所有人,是所有人!所有人对女娃子的道德要求总是要高出男娃子一大截的!稍微沾染上那么一星半点儿烂泥破瓦的,就得费老大劲儿去澄清去解释,还不一定有人信! 哦,除非你家里很有钱,同时你家里人还很相信你,也愿意花时间花精力想办法维护你...... .......对,像蒋妙她们家那样!所有人都相信她,哥哥姐姐弟弟的,只消说一声就齐齐上阵了,连带的她爸当过干部,有头脑不蛮干,你看她现在,可过的好着呢! .......你不知道哇?她现在嫁到省城去了,住着省城市中心的一栋二层洋楼呢,自己家院子大的能跑马!.......可以了可以了,就说到这儿吧....... 说你的事儿,你老打听她干啥?她那样的人家,咱们这附近乡里乡亲的总共也就这么一户了吧?咱们自己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来,你多吃点,赶紧把心眼子长起来! .......咱不害人,但也不能叫人给害了呀! 别贪心,别奢望你拿不住的东西,听着没?吃多少饭,拿多大碗.......对喽,就是这个道理,老天饿不死瞎家雀!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细嚼慢咽,根本没注意天色变化。 倒是惠民猛的一听到售票大姐喊上车的声音就着急起来,急慌慌拿嘴当个吸管用,三两下把碗里的黑芝麻汤圆都吸到嘴里,站起身来就打算往大巴车停的地方走。 “慢点吃,不用着急,别呛着喽。” “不是,老方你没听到吗?去喆吉方向的,在喊上车了!”此时他正两腮各鼓一坨,中间腾出空来的上下门牙还使劲儿嚼着半颗,抻(音,chen一声)得他脖子一个劲儿往上拔。 “听到喊上车了,我没聋,车没坐满是不会走的!真不急!你慢点!” “哈哈,哈哈,三哥你慢点!老方说不急就不急,你都哽得要翻白眼了!”桂花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三哥怎么这么活宝啊! “停!别嚼了!”方道遂真怕他吃汤圆吃出个事儿来,赶紧厉声喝止。 总算消停了! 惠民终于成功停下咀嚼和吞咽的动作,一屁股沓(音,ta一声)回小杌(音,wu四声)子上,一手挡住嘴一手拿粗瓷调羹遮遮掩掩往外舀,一连舀出5颗汤圆放回碗里,才算大松了一口气。 剩下半颗在左边嚼着,一边呵呵陪笑一边不太好意思地拿手去揉刚刚用力过猛、嚼酸了的右嘴角,“.......我不是没吃过嘛,我怎么知道这汤圆在嘴里还能长大啊!呼!哽得我,差点透不过气来!” “行吧,你这大小也算个理由,不是真傻就行。那现在你知道了,汤圆这类糯米做的吃食,尤其还连汤带水的,要小心吃,别一口气吃太多个。” “嗯嗯,知道了!我可太知道了!......桂花你别笑了!你” “就笑就笑,嘻嘻,哈哈,哈哈,嘻嘻,哼!管天管地,你还管得着人吃饭放屁啊?我就笑!” “不是,你爱笑谁笑谁,就是笑话我也没事儿,都自家兄妹。我是想说,你看看旁边过去的那几个人,是不是挺眼熟的?你侧点身,对,再侧再侧,呐,就这几个!眼熟不?” 今天什么日子啊?早知道就看了黄历再出门了!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何止眼熟啊,这tm互相都认识! 桂花猛的往另外一侧撇过脸去躲开,假装自己没看到。 惠民只以为桂花不相信自己呢,正准备再说,被老方抬手制止了:“嘘!别出声!等会儿!” “好啦,他们都走过去了,桂花你赶紧吃完,我们赶紧上车,回家就好了。” “对,上车,那这就走吧,我们赶紧回去,三哥不是还要去曹家把二哥换回来嘛,还有只剩桂枝跟妈两个人守着自己家的田地,赶紧都回去,大把活计等着我们干呢!走走走.......” “诶,你碗里还有汤圆呢,不吃啦?”方道遂勤俭节约惯了,见不得浪费,也不计较桂花吃过,一把挪过来自己吃。 桂花只好又坐回来,两只手攥在一起,指尖下意识地抠来抠去,一脸紧张地缩着脖子等老方吃完。 对面惠民终于熟悉了汤圆的吃法,也跟着一颗一颗吃,每颗都嚼好多下、嚼得飞快,嚼够了慢慢往下吞,然后赶紧嚼下一颗。 “.......我吃完了!”这回真吃完了,惠民把碗翻过来、嘴巴也张大了展示给老方看。 两人前后脚吃完,桂花立马跳起来冲窗口小声喊,提醒店主自己几人吃完这就走了,只等店主应声了就不管那许多,桌子、杌子、陶碗、瓷调羹就那么原样摆着,一叠声催促老方和三哥赶紧走,赶紧走。 只待检票上车,踏实坐下了,马上感觉到疲累。 身心俱疲,这一天闹腾的! 又刚吃饱,甫(音,fu二声)一放松下来,就昏昏欲睡。 正当桂花眼睛将阖(音,he一声)未阖,一溜串新的乘客检票上车了。 因等了许久、本已不大耐烦的售票大姐,看到这新上来的一行人,瞬间精神了,乐的花枝乱颤的,话里话外都透着愉悦,“哟,你也这个点回家去啊?这都你朋友?.......好好,大家都好.......这大小伙子的,看着就精神!......开亲了没有哇?没有跟姨说哈,姨给你们找!.......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哦豁,白躲了! 因为这一行七人,五人桂花认识: 小姜师傅,跟省城售票大姐(另一个,不是那个拐卖探子)相熟,也是在大哥爱军新房工地上当众试探过桂花婚嫁要求的; 黄益东,欢婶儿帮着安排相看过的,桂花没看上; 孟正乾,也是欢婶儿安排相看过的,没看上桂花; 董玉海,隔着两个陌生的年轻男性,蔫(音,nian一声)头耷(音,da一声)脑、没精打采地坠在后面,这才一会儿的工夫,也不知道他跑哪儿找了什么人上了药,白色纱布包扎了几乎一整个脑袋,只勉强露出双眼睛,和几绺(音,liu三声)头发——也没这么严重吧?我下手还是知道点轻重的; 庸医!绝对是庸医! 以及,韩国华,追偷偷南下的弟弟韩国生但没追上的韩国华,也是挨过桂花自保的辱骂,第二次遇上还凑上来要帮着一起去找永久牌自行车卖家的。 这还怎么睡得着! 桂花吓的一边把衣领子竖起来挡住脸,一边挪动屁股把自己更深更低地挤到座位更里面去。 还好我选了靠窗的位子! 桂花这怂样,看得旁边座位上的方道遂,差点笑出声来! 刚刚才说桂花见的男人太少了,这也不少哇,瞅她那点出息,咱们也没干什么坏事啊! 不就是相看没成嘛。 啧,这都认识5个了,怎么就挑不出一个合适的呢? 算了算了,我就不替小姚操这个心了,让她当妈的自个发愁去吧! 总算到站了! 桂花鬼鬼祟祟半眯着眼靠在老方的肩膀一侧下了车,然后就维持那个背对着大巴车的姿势,僵立原地,死活不扭头挪步。 老方被迫也陪着一起站了半天,只听得大巴车“哐当”一声关门发车了,走出去二里地了,才算结束。 “呼——,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大吉利是.......”桂花连连抚着胸口,试图平心静气。 这一顿折腾! 比开荒种田更累! 比采桑养蚕更费脑子! 真麻烦! 为什么就非得嫁人! 不嫁行不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83章 邵菊花:死道友不死贫道 邵菊花是悄无声息回到桦树庄的娘家来的。 她没脸。 真到自己结婚生娃了,她才知道,自己当初选择死道友不死贫道,大错特错! 如果不是大嫂邵钱氏,哦,现在是前大嫂了。 如果不是前大嫂邵......如果不是前大嫂钱珩(音,heng二声),如果不是前二嫂蔡曼婷,如果不是她们两个拼死反抗,不愿继续被摆布,成功打赢了这场翻身仗,无声又默契。 才最终让那些鬼蜮(音,yu四声)伎俩无所遁形,让一切回归它本来的面貌,让那些面甜心苦、说一套做一套的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我邵菊花可能生完孩子的当天,就已经没了! 这会儿想起之前还没出嫁,在娘家当大姑娘的日子,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也才过了一年多点儿! 邵菊花盯着娘家紧闭的大门,思绪翻飞,迟迟没勇气上前叩门。 这曾经是我拼命逃离的地方。 特意选了个彩礼最高的人家去嫁,还以为从此就能平稳顺心过一世,再也不会有一丝丝龃(音,ju三声,两个二声连读的固定搭配的词语,需要将前面一个变音成三声才通顺;而如果不是固定搭配的两个三声单字连读,则需要把前面一个变成二声来读)龉(音,yu二声),也无需明哲保身、装聋作哑、为虎作伥了呢。 是我太想当然了。 唉,做人难,做女人更难,不知道家里这会儿还能留下来谁在?也怪这老邵家自作孽,不可活! 哦,你问我啊?我现在不属于它老邵家了,我现在是顾邵氏了,是顾家的人了。 不过,是顾家的佣人...... 顾家的佣人,邵家的罪人,这日子让我过的.......报应啊报应.......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奶娃娃不知道邵菊花在想什么,它只知道自己好饿,饿了马上就要吃,吃不到就要哭。 婴儿响亮的哭声当然立马惊醒了门内午睡的人,不等邵菊花哄好怀里扑腾的女儿,门里的邵嘉云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大门背后,侧着身子避免地上影子被外面察觉,同时眯缝着眼睛悄悄从门缝里往外瞅,哪儿来的孩子哭啊? 咦?小姑?她怎么跑回来的?不是发誓再不回娘家来的吗?还抱着个孩子,这么快!那,我还要不要开门请她进来啊?不急,让我看看她想干嘛。 “唉呀你别哭了,快别哭了我的小祖宗!一会儿把人都哭过来了,别哭了别哭了,饿了是吧,饿了我这就.......”不是,我也不能就在这外面撩衣服喂奶吧? 到时候就更要被人骂不知检点了。 不过,这会儿我人在桦树庄呢,不在它顾家,顾家人也不知道,应该,可以喂吧?反正这会儿也没人.......我看看,去墙角?还是树底下? “小姑!快进来!”邵嘉云看不下去了,这是要给孩子喂奶啊,“进来呀,你不是要给孩子喂奶吗?屋里来喂,屋里比外头方便,快点!” “.......你还认我做小姑啊?我,我.......”邵菊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大侄女好像也不知道内情呢吧,也不方便直接说,我这还空手带着孩子回的娘家,这,我怎么好意思的呢,我脸皮真厚! “那什么,我路过,对,我就是路过而已,孩子,孩子饿了,就突然哭了.......没事儿的,我上那夹角稍微喂几口止了哭了,我就走了,你不用管我.......”邵菊花尴尬地抱着孩子一边轻拍一边往另一个方向走,我不应该回娘家的,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本就是我的报应! 让我之前偏帮着恶人,我活该! “哎呀,你进来!”邵嘉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