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密窟》 第1章 荒山野庙,阴锣,行尸 三省交界处的山路,崎岖荒僻,巨石在峭壁旁横陈,黑灰色的窄仄山径几乎不可分辨,偶尔有野狐在草丛中跳过。 此时民国六年,正逢乱世,江南战火频繁,民生凋敝,十窒九空,野外更是数里人烟绝迹。 罗汉雄背着个黑粗布褡裢,深一脚浅一脚匆匆走来,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朝四外张望两眼,看见草坡上有座残破的天王庙,心道:天气炎热,我去庙里歇歇脚,眯个午觉再走。 庙宇年久失修,墙垣倒塌,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山坡上,快被野蒿草淹没了。 罗汉雄推开半掩的庙门,他没有听见任何人声,只看见凌乱的残砖,折断的窗棂,估计这是个废弃已久的孤庙。 骤然间—— 门后一具恐怖的物件,赫然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人,一个站立着的人,身着宽大黑色布袍,额头上挂着黄色的辰州符,七窍(耳鼻口)里塞着朱砂用五色布条包扎,头上戴一顶纸糊的高筒黑帽。 一动不动,僵立。 宽袍大袖轻摆,身子头颅象石头一样僵直。 死尸! 一具装殓好的死尸,僵硬笔直的尸体,站在破败的门扇后!! …… 嗡…… 罗汉雄觉得脑袋猛地一炸,这一瞬间,浑身的血液要凝固了,骤然间的恐惧令他象死尸一样动也不能动,目瞪口呆,全身僵直,面色煞白。 僵了几秒钟,他缓过神来。现在——赶紧逃吧,至于这间该死的破庙里为什么有站立着的死尸,他不想知道!反正与我无关,管它呢。 踉踉跄跄,转身而逃,跑了几步又差点被荒草绊倒。 罗汉雄不是本地人,是个在外省读过中学的青年,来此投亲,一路风波辛劳,倒也罢了,却没想到在深山野庙遇到站在门后的死尸。 趟过草丛,跳过沟渠,恐惧之下也顾不得分辨方向,跌跌撞撞跑了有二里来路,喘着粗气放慢了脚步。 惊魂稍定。 扭头望,残存的天王庙被草坡挡住了,远近萧瑟,山岭如黛。正拟坐下喘口气,耳边传来一丝声响: “堂隆……堂隆……” 慢悠悠的器乐声,自远处传来,沉闷悠长,罗汉雄一愣神,空旷的野外,这声音显得突兀而怪异,像有人在敲锣。 “堂隆……堂隆……” 非年非节,哪来的锣声?难道附近村庄有聚集类活动?再仔细听,这锣声单调而缓慢,没有鼓乐相伴,低沉诡异。 正自迟疑,就见远处的山角拐过一队人影。前面一人身穿青衣,头戴小帽,系黑色腰带,带子上挂着一包黄色的纸符,手里拎一把小小的铜锣,走几步,敲一下。 往后看,是几个穿黑袍的“人”。 这些“人”排成一行,用草绳串起,一个跟着一个向前走,头戴黑纸冠,每个人都低着头,宽袍晃动,两臂垂直不动,腿僵直地向前迈,膝盖从来不弯,步子显得非常怪异。 我勒个去! 死尸! 行走的死尸。 一串僵直的尸体,被法师驱赶着的死尸,走过来了。 …… 罗汉雄刚刚舒缓一些的心脏,又“嗖”地提了起来,同时一股凉气从胸腔掠过,身子不由打了个冷颤。他甚至看见了——那一排行走的死尸,脸上挂着黄符,七窍塞着朱砂,用五色布条勒紧……跟刚才在天王庙那扇破门后面看见的一模一样。 蓦然,他脑子一转,想起来了。 这叫做“赶尸”。 在江南乡野,古村落中有这种神秘的习俗,若有人客死他乡,雇佣车马运尸体回乡盘费太大,便通过“赶尸”的方式运回老家。请法师用符咒摄了亡者的魂魄,驱赶着死尸自己走路,将尸身引领回归,以免孤魂漂泊外乡。 传说,“赶尸”之俗源于上古苗人先祖蚩尤,为将战死的弟兄尸体运回乡土,命法师阿普军司办理。 阿普军司遵命念咒施法,疾呼:“死难的弟兄们,尔当奋起随吾返乡,尔魂尔魄无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 千百死尸,全都起立,随着阿普军司踏上归程,返乡安葬…… 赶尸,由此而来。 赶尸人,也就是“法师”,通称叫“老司”,他还有同伴,负责开路和断后,手里敲的锣,叫做“阴锣”,用来警示行人避开,以免惊扰亡魂。 …… 弄明白了原委,罗汉雄心头的惧意稍去,他怕被“尸队”发现,战战兢兢地猫着腰,用遍地半人高的蒿草作掩护,向斜刺里落荒而逃。连滚带爬,也不敢起身张望,手上身上,都被荆棘砾石剐破了。 滚入一条旱沟。 忽然看见沟里丢着一把半尺长的匕首,黑黝黝的颜色,两边有刃,甚是尖利,柄首是个圆环,串着四五枚铁环。 这匕首有些奇怪,主要是柄首的铁环,一动就发出“哗铃铃”的响声,与平常短刀类不太一样。 罗汉雄估计是谁不小心遗落的,拣一柄匕首防身,也还有用,他将匕首拿起来揣进褡裢里。 像鼹鼠一样在沟里躲一阵吧。 罗汉雄撅着屁股缩在沟里,一动不动。过了好大一阵,沉闷悠长的阴锣声听不到了,估计赶尸的队伍早就走远了,心情稍微放松了些,琢磨着可以继续赶路了。 抬起头来,刚要从沟里直起腰身。 就觉得脑后有风声响动,异常突然,罗汉雄蓦地一惊,赶紧闪避,但是这里地形促狭,难以腾挪,心急之下,腿在沟沿上绊了一下,反倒失去平衡。 “乒” 后脑上挨了重重一击。 剧痛,眼前猛地一黑,罗汉雄本能地惨叫一声,向前扑倒,脸磕在沟沿上。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罗汉雄觉得脑袋一扎一扎地痛,他醒了过来。 用力挣扎了一下,“哗,哗……”水声作响,他察觉自己蜷缩在齐胸的水里,只有头部露在水面上。一惊,睁眼看,四周一片乌黑,光线暗淡,有墙壁,有木柱,这是一座房子。 “嘻嘻,” “哈哈,” 身后有怪里怪气的嬉笑声。有人用嘲讽地语气说道:“醒了,这只呆瓜醒来了。”“一看就是个雏儿,白白净净,烤熟了可香。”“肯定是个刚出壳儿的呆货,傻瓜蛋。” 好几个人乱哄哄地喧哗,语言粗鲁放肆,带着浓浓的油滑凶悍之气,听上去甚是恶毒。 第2章 水牢,司刀,土匪 这是哪儿? 我为什么在水里? 是谁在用讥讽的语气恶语相向? 罗汉雄忍着头痛,扭头四望。 这是一间不算宽阔的屋子,长宽约三米,中间是个水坑,积满黑灰色的污水,几根立柱在水坑里竖着,直达房顶的木檩,自己的大半截身子都蜷在水里,手臂被绑在一根柱子上。 身前身后,还有好几个人,也都蜷缩在污水中,也被绑在木柱子上。刚才的嬉笑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哦…… 水牢。 自己被关进水牢了。 那些讥笑自己的人,其实境遇都一样,都是被关在水牢里的囚犯。 很糟糕,泡在污水里的感觉非常难受,浑身僵直、痛、麻,直欲呕吐出来,肚里搅着说不清的酸楚。 “喂,小白脸,你是哪路贼溜子?” “看这秧子脸的样儿,八成是下三路走火。” “嘻嘻,脸上割下二两肉,烤熟了喷香。” 旁边那些家伙像起哄似的乱吵嚷。大家的手臂被绑着,蜷在水里动弹不得,只能靠磨嘴皮子来度过难受的时光,对他们这些污言秽语,罗汉雄听了一会便习惯了。 并且他还跟旁人聊起来。 在这样的地方,你的所有清高、矜持、尊严都是扯蛋。 情况很快就弄清楚了,这座水牢是本地乡绅“宋团长”家的私牢,这个“宋团长”并不是真正军队里的团长,他只是地方“保安民防团”的团长,但是势力甚大,广有田粮,跺跺脚四乡乱颤,是地面上的一霸。 至于罗汉雄为什么被抓到这里,就不知道了。 其余的几个囚犯,都是被宋团长抓来的盗贼流寇,有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绰号叫“厨子”,据说是杀人越货,专门嗜好割人肉烹调。另一个肤色黝黑的健壮汉子,绰号叫“老黑”,是劫道打闷棍为生的。还有一个绰号“淡眉毛”的光头,头发稀少,眉毛几乎没有,眼眶子上方皮肤像是趴着一条肉虫,看上去格外不舒服。 就是这么几个渣类。 罗汉雄的心里倒是稍微安定了一些,和几个贼寇关入水牢,这事儿虽然倒霉,倒也不至于完全绝望,宋团长可能是把自己误认为了匪类,只要找机会讲清楚,就可脱身了。 “吱——” 厚重的木门打开了,光线涌进屋内。 走进来一个头戴灰帕的短衣汉子,一脸凶相,手里拎一根蒺藜棒子,站在水坑边,粗暴地用棒子杵罗汉雄的肩,骂骂咧咧地喝道:“贼坯哈巴崽,没死哇。” 蒺藜棒子长满疙瘩刺,杵得骨头疼,罗汉雄忍不住呻吟。那汉子伸手解开罗汉雄身上的绳索,“起来,臭贼坯,过堂了。” 束缚既去,罗汉雄试着往坑外走,腿脚僵直酸痛,差点仆倒在水坑里,费力地从水中抽身爬上坑沿,又挨了好几句臭骂。 水淋淋地走出黑牢。他发现这是一座宏伟的青砖宅邸,甬路都用青砖铺砌,高脊瓦房,花墙回廊,气派又恢弘,这位“宋团长”果然是个家财万贯的巨富豪门。 罗汉雄象罪犯似的被押到一间陈旧的厢房里,里面空空荡荡,一间桌子后面坐着个同样戴着灰帕,黄脸膛的中年人,一边抽着竹筒水烟,一边冷冷打量着一身脏水的罗汉雄。 “先生,误会了,您听我说……”罗汉雄赶紧辩解。 那黄脸膛叼着水烟袋“呼噜噜”地抽着,用冷冷的目光瞅着罗汉雄,却并未出声,旁边提蒺藜棒子的人恶狠狠打断他,“别废话,说,土匪跑哪里去了?” “土匪……”罗汉雄分辩道:“先生,是这么回事,我是赶路的,到省城投亲的穷学生,不认识什么土匪,您听我说……” “放屁,穷学生,哼!胡诌白咧定是贼坯,鬼头鬼脑埋伏在山沟里做什么?你身上的司刀哪里来的?” 司刀? 罗汉雄愣了一下,他想起来了,自己在沟里确实捡到过一把匕首,柄上带有铁环。原来它叫“司刀”。 “误会,天地良心,那柄匕首是我捡的,是这么回事,我在路上遇到赶尸队了,在天王庙里还撞到了死尸……我害怕,就跑到野山沟里藏着,先生,我真不是土匪,您可以到荆州去查,我到长沙城投亲……” “叭,” 拿蒺藜棒子的家伙,用棒子抽在罗汉雄的屁股上,恶狠狠地骂道:“你奶奶个头,到荆州去查,你遛老子吗?打不死的臭贼坯,骨头里就欠揍。” “先生,我就是个穷学生……” “叭叭叭,” 木棒与皮肉撞击爆响。 夏天,衣衫单薄,棒子打在身上痛彻心扉,而且蒺藜尖头敲在骨头肌肉上很快戳破皮肤打出无数个血孔。 罗汉雄七荤八素,委顿在地,几欲晕去。 他感觉自己就快被打死了。 这时候,坐在桌后的那个黄脸膛,放下水烟袋,慢吞吞地说道:“好了。” 蒺藜棒子停住了。 罗汉雄只剩下了喘气。 黄脸膛表情漠然,似乎眼前这场恶毒的殴打像阳光空气一般普普通通。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不肯招,明天杀了喂狗。押回水牢去吧。” 啊? 罗汉雄机灵一下打个冷颤,杀了喂狗……你他奶奶的就这么草菅人命?我好歹是个大活人,上过中学的知识分子,因为一点小误会就杀了喂狗?宋团长的家还有王法没有? “冤枉——” 但是他的呼喊丝毫引不起同情,黄脸膛又低头抽起竹筒水烟,提蒺藜棒子的家伙把他揪着肩膀提起来,骂骂咧咧地提着走出厢房,又押回水牢,并且在路上又抽了几棒,打得罗汉雄嗷嗷惨叫。 他明白了——跟这些家伙讲不通道理。 在他们眼里,自己就跟猪狗差不多,不会把你当人看。 “咕咚,” 罗汉雄被一脚踢进水坑里,重新绑上臂膀。他的头垂下来,无力地喘气,身上伤处疼痛,破皮的伤口泡在污水里,时间一长肯定会溃烂。 我就要进鬼门关了吧。 过了一会,罗汉雄忽然感觉到一丝诧异。 水牢里那几个囚犯,本来都是肆意粗鄙,开着肮脏的玩笑,满嘴胡言。但是现在牢里却充斥着紧张气氛,每个人都怒目而视,默不作声,互相恶狠狠地逼视着。 老黑的目光就像两把刀,盯在厨子脸上,那神情就像要把他一口生吞下去。厨子也不示弱,长满横肉的脸上咬牙切齿,用同样恶狠狠的目光迎视着老黑。 如果目光能杀人,他们早把对方杀死八回了。 他们在干嘛? 第3章 黑话,越狱,神秘的连字辈儿 “老子炖过十几条人膀子吃,不差你一个。” “那试试看,是你炖了我的膀子,还是老子拆了你个狗日的肋巴骨。” “黑狗,我手下弟兄一时三刻捣了你的老窝。” “日你祖的夯猪,老子怕你算逑。有本事三刀六洞。” 沉默了一阵之后,厨子和老黑咬牙切齿地对骂起来,如果不是被绑缚着,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罗汉雄浑身酸痛,有气无力,他不想知道这俩家伙为什么吵起来,也许他们闲极无聊,恶毒诅咒也是打发时光的一种方式。 “混蛋,别吵了,”淡眉毛忽然厉声喝道:“你们俩要死还是要活?” 老黑阴沉沉地瞪着他,“发你娘的屁威风,好象你能活着出去。” “你给老子听着,今天月上东窗口,钩吊子接魂儿,老树窟窿里有虫吃,谁他娘的不想死在水牢里,乖乖听老子编排,差一个油葫芦的音儿,全都他娘的成烂蛆。” 淡眉毛说这番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仅屋内几个人可闻,而且语气里咬牙切齿,既凶恶又神秘。罗汉雄心里很诧异,他虽然听不懂话里那些土匪黑话,但是却料到这里肯定有秘密。 他们到底要干嘛? “大哥,”厨子忽然恭敬起来,对淡眉毛点头哈腰说道:“兄弟跟着你,赴汤蹈火。咱们俩到外边吃香喝辣,让那头黑驴烂这儿沤肥吧。” “小声点。” “是,是,” 老黑用阴沉沉的目光盯着淡眉毛,疑惑地问:“咋,你能瓜瓤里透水?怕不是吹牛皮涨大杆儿吧?” 淡眉毛凶巴巴地说:“混蛋,老子没功夫跟你磨牙,干不干,一句话,死就死,活就活,磨叽个屁。” “干,” 厨子恼怒地说:“大哥,不带他,这头黑驴黑心烂肺,蛇肝鼠胆,一上阵净会拉稀。” “屁话,眼下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别给老子窝里反。都听好了,月老儿上了东窗,柳枝儿拨火,合手字儿的买卖……” 罗汉雄慢慢听明白了,他们是要越狱。 这仨家伙悄声嘀嘀咕咕,正在酝酿一桩非常惊险的行动——晚上要从这座水牢里逃出去。但是罗汉雄非常纳闷儿,大家都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如何逃得出污水坑?又如何逃出宋家大院? 不过,他们都是狡猾的悍匪,没什么事干不出来。 “喂,小白脸儿,”淡眉毛扭过头来,冲着罗汉雄瞪眼拧眉,问道:“你干不干?” “干,” 罗汉雄毫不犹豫地回答。 此时他没有选择,如果不参与土匪们的越狱,必将死路一条。而且在污水里泡久了,皮脱骨烂之苦,想想也可怖。 厨子不满意地说:“大哥,那是个夯货,狗屁不通的雏儿,带他做什么。累赘。” “眼下大家同舟共济,他赶上了,就是缘,否则他透了风,谁也走不成。” “那就摘了他的瓢儿。” “少废话。” “是,是,” 罗汉雄听得心惊肉跳,虽然不完全懂,但他们的意思却估摸个大概,心里对淡眉毛有了感激之心,而对于厨子却心生厌恶。 这时候,他看见淡眉毛的身子在往水下缩。 胳膊上绑缚的绳索很紧,但是他很顽强,忍着被绳子勒痛,一点点把身子连着绳索一起顺着木柱往下蹭。虽然每次只能下移几毫,但身位越来越低。 他的脖子已经缩进水面了。 罗汉雄甚是奇怪,淡眉毛此举,无异于自杀,若是口鼻缩至水面之下,岂不片刻间就会淹死? 他要干嘛? 此时老黑问道:“大哥,你把柱子底脚踹烂了?” “嗯,” 罗汉雄大惊,这……有点不可思议,这些土匪当真坚忍,令人惊叹,淡眉毛为了脱困,用脚把埋于水坑里的木柱底部给踹烂了,从而想出这个“缩身而出”的法子。可是,如果他缩至水下后不能在一分钟里脱出身来,那只能活活淹死在污水里。 够狠! 淡眉毛脸上的皮肉轻轻抽动着,一副毅然凶悍之色,下巴碰触着污水,恶狠狠地说:“咱们黑道营生,命都是捡的,豁得出成龙,豁不出来成虫,有没有运,就得赌一把……我有件事,先跟你们俩贼崽子讲清楚。” 他的目光像锥子似的盯在老黑身上。 “老黑,咱们若是逃得出去,你手里那个‘连字辈儿’宝贝,得给我。” 老黑咧咧嘴,一脸苦笑,“连字辈儿的宝贝,不在我这儿呀,我发誓,天打雷劈……大哥,兄弟拿命赌在这儿,若有连字辈儿的丁点消息,赴汤蹈火,也帮大哥抢过来,就算天王老子,也一刀杀了。” 厨子在旁边嘀咕,“大哥,我看,那宝贝就在他那儿,这小子一个屁俩谎儿……” “你放屁!”老黑厉声喝道。 “别嚷,”淡眉毛轻声喝止,“反正我把话撂这儿了,走哪路条子,你们俩看着办,我可没闲心磨牙放空炮。” “大哥,兄弟三刀六洞,绝无二话。” “大哥,若是那小子坑你,我嚼了他的肠子。” “好了,我要动手了,逃得脱,咱们一起走,逃不脱,阎王殿前报上名。” “大哥,你一定行。” “大哥,小心。” 屋内三双眼睛,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淡眉毛。 淡眉毛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透着凶狠,继续摇晃着身子往下缩,他的口鼻已经没入水下。 “哗啦啦,”污水在翻卷。 淡眉毛的头顶完全没入水里。 罗汉雄大张着嘴巴,眼睛瞪得铜铃大。 十秒……十五秒…… 水花仍在翻,污水浑浊,谁也看不到淡眉毛是否顺利,如果绳索脱不出来,那他就永远从水里起不来了。 三十秒……五十秒…… 哗啦……水花猛地一翻,只见淡眉毛的脑袋从水里拱出来。 屋内的三个人,同时发出惊喜的叫声,但是很快便抑制住了。 淡眉毛大口喘着气。 他背后的绳索已经脱开了,手腕上往下淌着血。 喘了几口气,淡眉毛趟着污水走到罗汉雄身旁,伸手去解他背后的绑绳,罗汉雄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了,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对他感激地点头,“谢……谢谢。” 淡眉毛没理他,挨个给厨子、老黑将绳索都解开。 几个人都从水坑里爬出来,湿淋淋地缩在窗沿下。因为被绑得过久,腿脚身子都僵直,大家慢慢揉搓着腰腿,做着热身活动。 淡眉毛小声叮嘱道:“天一黑就下手,老黑登梁子,厨子扫盘子,你……”他扭过头来对罗汉雄说:“你负责断后,遇到有人追,不许慌乱,见一个杀一个,手软不得。” “行,”罗汉雄咬了咬牙。 没错,此刻手软不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第4章 坟窟深处的怪声 天色慢慢黑下来。 几个紧张兮兮的囚犯,缩在水牢的墙根下。 “上,” 淡眉毛一声令下,老黑默不作声地使了个“壁虎爬墙式”,登上窗台,他的动作极为敏捷,毫无声息。 “咔,”老黑的手硬生生抓断了一根窗棂。 淡眉毛骂道:“你轻点,奶奶的,怕外面听不见怎么着,笨手笨脚的夯货。” 其实老黑的动作已经相当棒,罗汉雄正自惊叹他的敏捷与灵巧,在几乎难以立足的窗台上,贴墙破窗,足力、腕力、技巧都异常惊人,然而还挨了淡眉毛的骂怒。 这些贼——当真是本事超群。 老黑一言不发,他脱下自己湿漉漉的破褂子,包裹住一根窗棂,用力去掰——这样做可以减少声音。一连折断了四五根,他微微喘了口气,手腕有些哆嗦。 在牢里关久了,浑身无力,能够做到这样已经是靠着极大的坚忍了。 窗户破了个大洞,微风从外面吹进来。 老黑把头钻出窗外,身子一缩,就跟个猴子似的,“倏”地就溜到了外面,毫无声息。 厨子正欲走过去,淡眉毛制止了他,转头对罗汉雄说:“你先上。” 罗汉雄点点头,攀着窗台往外爬,虽然加倍小心,但他的身手比老黑差了十倍也不止,蹬掉了一块墙皮,蹭断了一根窗棂,并且搞出了声音。厨子在后面连着骂了好几声“笨蛋”。 爬过窗台,跳到外面,罗汉雄又激动又害怕,身子有些颤抖,心里“怦怦”直跳。他看见老黑以“猴吃桃”的姿势蹲在墙下,便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此时天色已黑,宋家大院里几处点着灯火,影影绰绰有人影经过。 淡眉毛和厨子也从窗台上跳下来。 老黑站起身,贴着墙根蹑手蹑脚潜行,其余的人都跟在他身后。一串黑影像鬼魅似的溜过一道月亮门,直奔院墙。 “汪,汪汪,” 突然传来一阵狗叫声。 罗汉雄吓了一跳,旁边的厨子拉了他一把,“别怕,快跑,” 四个人全都发足奔跑,罗汉雄挨打之后,浑身疼痛腿脚酸软,但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脚上像是安了弹簧,跟在老黑身后疾冲,几个大步就跑到院角,手扒着墙缝向上爬,身后的厨子用力一推他的屁股,罗汉雄奋力爬上墙头,向外跳跃,“咕咚”,摔落在地上,跌得骨头生痛,但是迅即爬起来,晕头晕脑,跟着其他人继续狂奔。 快…… 跑过一幢幢房屋,拐过街道,冲出村镇……罗汉雄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要跑断了,胸脯里像是拉着风箱,嘴里干得要命,眼前发黑。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四个人在野外一处坡地草窝子里停下来,每个人都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罗汉雄觉得自己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但是“脱离牢笼”的喜悦,荡漾在心头,他的心里对这几个凶恶的土匪,一片感激,如果不是他们,自己肯定死在宋团长的家了。 歇了一阵,感觉身上松快了,罗汉雄直腰坐起,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圆锥形的土堆前,身前身后,还有数个相似的土堆,被荒草掩没着。 这是一片坟地。 斜倚在另一个坟包上的厨子,扭头问:“喂,小白脸,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呀,” 老黑在一丈外讥笑他,“嗤,臭猪,耳朵朝惊了,谁也没说话。是你肚子里的爬虫造反了吧。” 厨子“腾愣”一下坐起来,紧张地说:“不对,真的有人在说话,你们……谁也没说话?他奶奶的……有鬼了!” 看厨子的架势,并没开玩笑。 其余三人也紧张起来。 偏偏此时月亮躲在云彩后,天地间漆黑一片,几个人互相张望,刚刚松弛的心又都提到嗓子眼儿。 鬼? 魂? 这片坟地里,有什么情况? “咳咳……咳……” 一阵沉闷的咳嗽声,从坟包后面传来。 我勒个粗,罗汉雄陡然间吓得汗毛一乍,真的有声音!而且并非风声。 老黑“呸呸呸”连啐几声(这大概是他“辟邪”的方法),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奶奶的,是哪家幽魂在作祟?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算遇到阎王老子,也斗得一斗,有胆量的出来现现形。” 厨子扭头骂道:“你奶奶的,水仙不开花,装什么大瓣蒜,狗屁不懂,知道个逑,怕鬼魂不找你上身?” 淡眉毛走过来,喝道:“别吵了。” “大哥,”厨子恐惧地说道:“坟地里的魂灵儿,怪咱们糟扰了。”他连滚带爬地朝着黑暗中打拱作揖,战战兢兢地念叨:“这个……喂喂,是哪位显灵了,我们从此路过,无意冒犯,请放我们一马,高抬贵手……” “呜……救命……” 声音又传过来,而且似乎是从地下传来的,闷声闷气。 嗯? 有人喊救命! 罗汉雄迟疑地说道:“不对,各位,也许是……哪个新亡故的人,缓过来了,并没死,只是暂时闭气,我听说过这样的事。” “屁话,”厨子回头骂他,“闭气缓过来,难道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喊救命?那是鬼魂在逗你,勾引你,千万不可上当。” 罗汉雄语塞。 四个人都惊疑惑不定。 厨子在旁边说:“大哥,咱们快跑罢。” “各位……行行好,救命呀,救救我……” 地下断续的声音又传出来。 厨子、老黑、淡眉毛和罗汉雄四个人,面面相觑,那三个虽然说都是悍匪,但是在“鬼魂”面前,再强的匪也得甘拜下风。 “扯……扯乎……”厨子转身欲逃。 “等等,” 罗汉雄的胆子忽然壮起来,对其余三人说道:“可能真是活人,闭了气,缓过来了,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大家一起上。” 淡眉毛在旁边表示支持,“对,罗兄弟是个有胆识的人,没错,可能真是活人,厨子,你个夯货,吹嘘吃遍了活人肉,到了节骨眼上就松胯。” “大哥,我吃的是活人,可没说过吃鬼呀。” “如果真有鬼,你跑得掉吗?” “那……” “少废话,这回听罗兄弟的。” 罗汉雄壮着胆子,向坟包后面跨了两步,他已经发觉,声音是从坟后的地面之下发出的,说实话,如果不是身旁有三个悍匪作伴,他自己也没有那么大胆子。 第5章 赶尸匠透露的秘密 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来。 照在坟的荒草上。 罗汉雄循着声音,绕到坟头的后面,借着暗淡的月光望去,他发现——在蒿草丛后,有一片翻得乱七八糟的新土。 凌乱的土堆中,有个挖开的坑洞。 盗墓! 脑子里猛一闪念,也许这是个盗墓贼,挖了谁家的坟墓,却不小心困住了,因此向外面发出求救声。 罗汉雄的胆子猛然壮起来,说明这不是什么鬼魂啊。敢情是碰见盗墓贼了。他朝着前面说道:“喂,你是谁?“ “救我出去……我被压住……” 罗汉雄不再迟疑,走过去用手去扒土堆,仔细看去,洞里确实坍塌了,显然是盗墓贼挖掘的时候,发生了塌方,把自己给埋住了。 厨子、淡眉毛和老黑,也跳进来,一起挖,厨子骂骂咧咧,“娘的,闹了半天也是贼,跟咱们同行,说实话,老子最睢不起盗墓贼,欺负死人算什么本事。” 新土松软,很快扒开了一大堆,露出一柄铁锹,还有一个人的胳膊,原来,坍塌的土把盗墓贼给埋住了,位置恰好在棺材旁边,铁锹和木板支起了一小片空间,使他的脑袋没有给埋死,能够呼吸和说话,但是腰部以下动弹不得。 很快,人被挖出来。 埋得不深,没有伤筋动骨。 罗汉雄说:“朋友,你盗墓的时候也不小心点。” “我不是盗墓贼。” “放屁,”老黑骂道:“罪证俱在,你抵赖个鬼,难道深更半夜你是出来玩耍的?” “大哥,真的,我是赶尸匠。” “啥意思?” “这个……大哥,我的命是你们救的,我总不能说假话,千真万确,我就是赶尸匠,赶着尸首回乡,挣几个辛苦钱,大哥,我们这一行,也真是挺不容易……” “你奶奶的,搞啥鬼名堂,赶尸匠,那是法师,都有法力的,挖别人家的坟做啥?吃饱了撑的?” “那个……大哥,没办法呀,我们举着个人脑袋,走了百多里路,总不能只给主家一个脑袋交差,还得找个身子给安上……” “啊?” 厨子、罗汉雄、老黑等人对望一眼,满脸惊诧。 老黑问:“原来你不会赶尸?” 赶尸人讪讪地道:“嘿嘿,这个……大哥,说实话,尸体哪有自己会走的,哄哄老百姓罢了,我们也是混碗饭吃。运尸回乡动辄几百里,总不能巴巴的扛着回来,所以就割下脑袋,拿香料塞了七窍,绑在木头杆子上……” “草……蛋,原来他奶奶的甚麻赶尸,就是你们拿木头杆子绑着死人脑袋,装神弄鬼,真想得出来。” 淡眉毛说:“也许,真有会赶尸的,有法力,像他们这种蒙人的,是滥竽充数。” 赶尸人不语。 老黑又问:“难道你们不怕穿帮?” “嘿嘿,大哥,我们走的都是乡野小路,就算遇到了行人,别人也唯恐撞尸,避之不及,谁还仔细察看?” 罗汉雄道:“这倒是,我就是遇到了赶尸队,吓得屁滚尿流,这才被宋团长给逮了去。谁会愿意跟尸首打照面儿。” 厨子鄙夷地“呸”了一声,说:“敢情你们是蝙蝠插鸡毛,充好鸟,比我们这些正经贼娃子,还恶心着十倍。说老实话,现在我一百个瞧不起你。” 赶尸人蔫头耷脑。 罗汉雄劝道:“算啦,大家都是苦命人,碰上这么个乱世道,有啥办法,互相体谅一把。” “就是就是,”赶尸人赶紧附和,“这位大哥说得对极,赶上个兵荒马乱的年月,活命难呀,总不能饿死全家老小。” 淡眉毛问:“你的同伙呢?” “他们去别的坟地寻尸体了。” 聊了一阵,那赶尸人说道:“各位大哥,你们救了我,有件事我须提醒,在路上遇到赶尸队,要尽快避开……“ “废话,”厨子气哼哼地说:“谁愿意搭理你们。” “不是,大哥,我是好意提醒,是这样,路上的赶尸队,可不一定就是赶尸人,常有打闷棍套白狼的弟兄,穿了行头冒充,前日我们就碰到过,另外,还有血寨主的人……” “血寨主?” 老黑、厨子和淡眉毛,一起惊叫起来。 罗汉雄并不知道“血寨主”是谁,听这名字,无疑是贼匪之类, 而令眼前这仨盗匪如此惊叫,可见“血寨主”平时威仪甚着,名头响亮之极。 老黑紧张地问:“怎么着,血寨主到这条道上来了?他在附近吗?” 说罢,他还下意识地往四周的黑暗中遥望几眼,仿佛四周的茫茫夜色里,便隐藏着“血寨主”的身影。 淡眉毛、厨子也神情凛然。 赶尸人道:“血寨主在哪儿,我们自然不知道,可是我们日里曾经遇到两个手提阴阳棍,头系红包头的汉子,说是血寨主的人,凶神恶煞,跟我们索要钱财,我们本是穷汉,谁又有钱了?有钱还能干这辛苦营生……” 罗汉雄说道:“跟你们索要钱财?这俩人胆子够大,就这么明出大卖地勒索么?那不是明抢……” “嘘——”厨子在旁边制止,“别瞎说,生瓜蛋子,不知深浅!血寨主耳朵灵得很,小心被人家听去,你就连骨头渣滓也剩不下了。” 罗汉雄有些纳闷儿,深更半夜的坟地里,说这么几句话难道血寨主会听得见?完全没可能。厨子这些人可能平素慑于“血寨主”积威之下,变得诚惶诚恐了。 也说明血寨主着实厉害,像厨子这样的凶悍的盗匪,闻之色变。如避蛇蝎。 老黑对淡眉毛说道:“大哥,既然血寨主的人到此,那么咱们不可久留。赶紧脚底板抹油吧。” “嗯,” 淡眉毛略一沉吟,扭头对罗汉雄说:“兄弟,你和我们不是同一道上的人,咱们相逢一场,也算有缘,大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再会,就此别过。” 他冲罗汉雄拱了拱手。 罗汉雄赶紧说道:“谢谢老兄,若不是你们,我也逃不出宋家水牢,兄弟这里感激得很。他日有缘,再表谢意,祝各位老兄……发财。” 这几个都是盗匪之属,只能祝他们“发财”了。至于自己这个祝愿是否得当,那也认真不得了。 第6章 美丽的卖花女,救命的银毫子 淡眉毛、老黑和厨子,匆匆离去,消失在夜幕里。 罗汉雄也不愿意在这个坟圈子里多耽搁,他辨识了一下路径,壮着胆子向东南而行,寻找通往火阳城方向的官道。 夜色乌黑,野外寂静,他走了约有两个小时,又饿又累,浑身有气无力,便躺倒在草窝子里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发现天色已明,红日从东山露头,丘陵山野间万道霞光,美仑美奂,只是自己饿得前腔贴了后腔,浑身骨头酸痛,他想:一会寻点野果或野菜充饥,到了有人家的村镇,乞丐点饭食,无论如何也要挨到火阳城去。 遇到一处水渠,他洗了把脸,在水里看见自己面黄肌瘦,发如乱草,一副狼狈之状,不由得叹了口气。 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清水,刚站起身来,只听身后有人说话:“大哥,买花吗?” 回头望,只见有个背着竹篓的年轻村姑,笑盈盈地站在那儿。 她年纪约摸二十岁左右,头上蒙着一块土织布绣花巾,一张圆脸水灵灵地俊俏,眼睛忽闪闪总像是在笑,在耳边扎个巧妙的蝴蝶结,显得甚是活泼。身后背的竹篓里,露出一束束鲜花。 原来是个卖花女。 只不过,她的竹篓里并无名贵品种,只是些普通的杜鹃、白玉兰、粉桐,甚至还有油菜花,都是大路货,鲜艳有余,雅致不足。 香气倒是浓郁。 罗汉雄有些尴尬,他是刚从水牢里逃出来的,不但身无分文,而且任何值钱的物品全给搜走了,真正是身无一物,拿什么买花? 只好冲着卖花女笑笑,“我不买花。” “很便宜的,我的花养得壮,多水灵。” “这个……我真没钱,小妹妹,抱歉了。” 肚子饿得瘪瘪,别说买花,罗汉雄连欣赏花的心情都没有,他支唔了两声,赶紧掉头走开。 走上弯曲的羊肠小路,迎面走过来两个头戴红巾帕的汉子,每个人手里提着一根短棍,棍子是硬木制成,一头染着黑色,一头染着白色,看上去花里呼哨。 罗汉雄赶紧避到路旁。 他不想招惹任何人,这俩小子看上去横眉立目,不像善良辈。 “喂,做什么的?”红巾帕汉子歪歪愣愣地冲着罗汉雄喝道。瞪着眼,沉着脸,一副蛮横状。 “赶路的,去火阳城。” 那两人用凶恶的目光打量他几眼,走上来不由分说,就掏摸罗汉雄的衣袋,粗暴地捏了每个可以藏物品的衣角。连裤裆都摸遍了。罗汉雄大怒——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俩恶棍,怎么如此蛮不讲理? 但是他忍住了。 此刻自己身无分文,不怕他们抢,忍一时便过去了。 若是动了手,肯定打不过他俩。 果然,那俩小子没有搜到任何钱财物品,骂了两句,气哼哼地踢了他一脚,“穷鬼,掉渣,滚。” 罗汉雄没吱声,忍着怒气,转身就走。 走了几十步,转头“呸”了一声,恨恨地小声骂道:“以后撞到老子手里,把你们碾成渣。”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 昨天夜里,听赶尸人讲,道上有“血寨主”的人向其索财,话中的描述,正与自己刚刚看见的这俩凶汉一模一样,没错,手里提着的棍子,原来叫阴阳棍,头戴红巾帕……糟糕,敢情他们是土匪,血寨主的手下。 倒霉。 一转念间,他又想起一件事来。 不好!那个卖花的小姑娘! 这俩汉子走得快,岂不是一会便能追得上?看这副蛮横凶恶之状,能放得过小姑娘吗?坏了……卖花女要陷于危险之中了。 不行! 虽然罗汉雄自忖不是俩凶汉的对手,但是他本性善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娘遭毒手,就算不敌,也得拼上一拼。这件事绝不能听之任之。 匆忙间,他从路旁拾了根断树杈,转身便追过去。 即便什么血寨主,也顾不得了。 转过一个弯,没看见人影。 此地丘陵起伏,蒿草丛生,颇为复杂,那俩凶汉跑到哪儿去了? 小姑娘呢? 疑惑中,罗汉雄向前寻找,左顾右盼,走了一阵,忽然发现前面一处沟里,躺着两个人! 头戴红帕,正是那俩凶汉! 一个仰头,一个俯身,全都倒伏在地,很是狼狈,一动不动,象是死了,仰面朝天的那个家伙,脸色青紫,象是霜打的茄子皮。 “咦?” 罗汉雄不禁吃惊地叫出声来,怎么回事?就这么一会功夫,这俩家伙出了什么状况? 后退两步,满腹疑惑,左右张望了两眼,只见在左近蒿草丛后面,出现了一个背竹篓的少女身影,正是那个卖花女,她正在采集几朵小野花。 罗汉雄三步两步奔过去。 “喂,小妹妹,你没事吧。” 卖花女转过头来,冲他微笑,“是你呀,大哥,我没事呀,怎么了?” 晨曦中,笑靥如花。 那副恬恬淡淡的美丽身姿,直如仙女,把罗汉雄都给看迷了。但是他回顾一下自己周身破烂肮脏,状如乞丐,不由涌上一阵惭秽,笑了笑,说道:“刚才,有两个凶恶家伙,搜我的身,我心想……他们可能会抢劫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他俩都躺倒在沟里,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吗?”卖花女微笑着说:“我没看见他们呀。” “真奇怪,他俩不知道为什么倒在沟里,死活不知。” “嘻嘻,也许他们走累了,躺着休息哩。” “不不,”罗汉雄摇头,“肯定不是,很狼狈的样子,有一个还脸朝下,是昏死之状。” 卖花女笑意盈盈,轻描淡写地说道:“头疼脑热,昏厥跌倒什么的,也没什么,或者是他们在山石上绊倒了,跌晕了头。” 这番说辞,自然是牵强附会。罗汉雄摇摇头。 卖花女手里拿着一束野花,走上来问:“大哥,你要到哪儿去呀?” “我去火阳城。” “是吗?火阳路还挺远,你身上没钱,怎么去得?妹子借给你几枚毫子吧。” 她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两枚船洋,三枚银毫子,递到罗汉雄眼前。 “这……” 罗汉雄窘迫起来。 小姑娘非亲非故,怎么好意思要人家的钱?可是——如果不接着,自己身上确实一文不名,只能一路讨饭。 “别客气呀,大哥,就算我借你的,改日再还我,也就是了,几枚毫子,算不得什么。” 罗汉雄伸手接过。 他鞠了一躬,“小妹妹,谢谢你。” “嘻嘻,”卖花女摇摇手,笑道:“折杀我了,大哥,没什么的,谁还没个为难着窄的时候,改日碰见,你多买我几束鲜花,也就是了。再见,我还忙着卖花去哩。” “小妹妹,你家住哪里?改日我去给你还钱。” “嘻嘻,我到火阳城卖花的时候,也许就见着了。” 小姑娘不再多说,摆了摆手,转身而去。 背着竹篓的身影,袅袅婷婷,走上羊肠路。 人家既然不肯说,罗汉雄也不好再问,只能叫道:“小妹妹,祝你生意兴隆。” 背着竹篓的身影远去了。 直到她转过坡角,看不见身影了。罗汉雄还站在当地痴痴地远望。 第7章 考古学家,蛊婆 怀着感激之情,罗汉雄重新上路。 幸亏有卖花女相赠的那两块船洋,才不至于挨饿,一路小心谨慎,晚上舍不得住宿,随便就在哪个草窝里滚一宿,当真就像个乞丐一样。 这一天,赶到火阳城。 此时的火阳城,被皖系势力占据,张之尧任督军兼省长,这位被百姓称为“张毒”的将军,是镇压辛亥起义发迹的,在辖境内胡作非为吃喝玩乐,一连娶了12个小妾,整天花天酒地。 罗汉雄来到城市里,他发现,这座几千年历史的楚汉名城,屈贾之乡,自古繁华富庶之地,却是一片破败萧条。 商铺冷落,乞丐成堆,墙角街巷到处都是垃圾。有一队骑兵耀武扬威疾驰而过,差点把罗汉雄闯个跟头,一个歪戴帽子的兵痞挥马鞭朝罗汉雄狠抽,骂道:“猪脑壳,挡了老子的道,踩翻了喂狗。” 鸡飞狗跳。 这年月,丘八就是爷,谁也惹不起。军阀混战,百姓糟秧。手里有枪杆子自然就横行霸道。 在丘麓山南侧的一间“瑶鼎古董商行”里,他找到了老板,也是自己的表舅,名叫岳益发,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商人。 “舅舅,” 罗汉雄恭恭敬敬地鞠躬。 “汉雄,你可来了,这年月不太平,路上可安宁?” 谈起路上遭遇,罗汉雄自然满肚子酸楚,他把自己的遭遇概述一番,回忆起来,犹自心有余悸。这条小命差点就撂在半路上。 岳益发慨叹道:“乱世啊,命都不值钱,你能逃出一条活来,算是幸运。唉,时也,命也。你和盗贼一同逃出,也算是奇迹。火阳城也不太平,前几天在西城门,还闹了匪哩,听说,是血寨主下山啦,带着喽罗来洗劫城垣,把张督军手下的兵丁,都打死好几个。” 血寨主? 半路上的时候,罗汉雄就曾听过“血寨主”的名头,淡眉毛、老黑那几个土匪,听见血寨主尚且闻风丧胆。可见这是个极厉害的匪枭。 罗汉雄问:“舅舅,这个‘血寨主’到底是什么路数?” “谁见过呀,多年来都是传说,听人说,他常年在湘黔道上打劫绑票,夜黑杀人,风高放火,无恶不作,手下有悍匪数百,各个城镇都有眼线,哪怕你背地里骂一声,也会被他们知晓,找上门来报复,剖心,烤皮,抽竹心……被他们缠上了算是生不如死,闻血寨主之名,人人变色,据传说,他有三百多岁了……” “舅舅,那一定是讹传,人哪有三百多岁的。” 岳益发摇头,“乡野传言嘛,谁知真假,山里土匪自古多,好些杆伙绵延数代,一辈辈传下来,也是有的。乡党传闻,血寨主杀人或是撕票之前,先要喝一碗心头热血,哺益心肺血性。如果数日不饮人血,那便两眼赤红,浑身不舒服……唉,乱世出异癖呀。汉雄,对这些事,跟外人不要多讲,谁知道哪里隐藏着山匪的卧底。” “是,舅舅。” 罗汉雄恭恭敬敬地答应。 舅舅说的没错,乱世,能活下去是紧要的。 兵荒马乱的岁月,讨生活艰难,即使罗汉雄上过中学,战乱之中也难找到赚钱的职位,这次来投奔舅舅,目的也就是能在火阳城这个大城市寻求门路。 舅舅的商行里,还有个伙计,是个四十多岁的枯瘦中年人,缩肩拱背死气沉沉,一笑起来皱纹堆垒,跟哭似的。 “汉雄,”舅舅说:“这是蜡头儿,大名孔海山,你叫他老孔吧。” 罗汉雄忍住笑。蜡头……这个绰号有点意思。他恭恭敬敬地鞠躬打招呼,“孔大哥,您好。” 蜡头谦恭地垂手还礼,枯瘦的脸上笑容很难看。 从此,罗汉雄在这家“瑶鼎古董商行”安顿下来,当个柜面店伙。 古董这一行,从表面上看,最讲究学识和眼力,实则讲的是“权威性”,你是此行专家大鳄,说出话来自然服众。一个破瓷碗,专家说它是秦始皇用过的,立马身价百倍。 罗汉雄是上过中学的,岳益发也是借的他这块招牌,对外宣称是“大学毕业的考古学家”,罗汉雄有些尴尬,“舅舅,我哪里是什么考古学家?” “嗤,什么叫‘家’?说你是,你就是,你没看见入行三天的律师,也称‘大律师’!摊了一天的烤饼铺子也称‘百年老店’!这世道,老实人是活不下去的。” 无可辩驳。 确实如此。 罗汉雄就当起了“考古学家”。 “蜡头儿”看起来瘦小丑陋死气活样,实则是个学识杂博的人,诸子百家医卜星相,几乎什么都懂,上古正史野史皇家民间诸般见闻无所不晓。 并且他为人和善,言语行动谦和,对人总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和罗汉雄相处甚洽,俩人很快就无话不谈。 闲聊的时候,罗汉雄谈起半路上偶遇两个扎红头帕的凶悍大汉,搜过自己的身,并且转眼就昏死的事情,问道:“孔大哥,这俩家伙,就是血寨主的手下么?那模样可真凶恶。” 蜡头儿摇头,“不象,你那时候穷困窘迫,一看便知,血寨主的人怎么有闲心搭理你?那俩人多半是招摇撞骗之徒。” “哦,”罗汉雄点点头,又疑惑地说:“可是他俩转眼就昏死在沟里,真是奇怪。” 蜡头儿说:“此事蹊跷,我怀疑,他俩八成是中了蛊毒,不知不觉间,就丢了大半条命,人事不省。汉雄,我琢磨着,那个资助你的卖花女,很可能有名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蛊婆。” “啊?” 罗汉雄大吃一惊。 随即摇头,“不不,孔哥,你说得离谱啦,卖花的小姑娘,善良着哩,她是瞅我可怜,才借给我银洋,说什么……蛊婆,不可能,绝不可能。” “老弟,你还嫩了点儿。” “孔哥,这蛊……还有蛊婆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 蜡头忽然站起来,朝着西南方向弯腰作了个揖,瘪嘴巴哝咕了两句什么,这才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汉雄,你记着,说‘蛊’这类事,一定要虔诚,先向蛊仙告罪,否则会招害的。” “哦……是。” 罗汉雄嘴里答应,心里不以为然,他对蜡头的说法,是不信的。所谓蛊仙什么的,民间迷信而已。 蜡头说:“汉雄呀,你还年纪小,不懂得‘蛊’有多神通,上古《甲骨卜辞》中说,母丙亡蛊,王骨为蛊,意思是说,‘蛊’乃是和天地同在的神虫,用眼睛是看不见的,世间的疾病,都是蛊的下属和从属,养蛊用蛊,神道王途,此谓‘鬼疰病’……” 罗汉雄给他说得越来越糊涂。 “……远的不多说,拿湘黔地面上来说,养蛊者必为女子,为何?阴气所聚,才能成形,男人是沾不得的,这样的人称为‘蛊婆’,但凡做蛊婆的人,必是大阴大邪,寒毒无比,也称‘草鬼婆’,鬼气缠身,就算她不用蛊虫,从你身边走一遭,也可能害得你阴邪入体,大病一场……” “我岑!!孔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年轻啊,不通世务!难道我还骗你?汉雄,世道远非你想象的那么平安喜乐,邪气毒风,多隐于世,咱们这地界上,蛊婆分为‘青苗蛊’和‘黑苗蛊’,所奉神物和蛊性略有不同,论厉害,那是一样的,汉雄,我给你煮一瓮‘三开水’化解化解,驱驱寒邪。” 罗汉雄一听,大喜,“孔哥,谢谢你。什么叫‘三开水’?能抑制蛊毒么?” 第8章 堪舆,盗墓,鬼声 蜡头在灶上烧了一锅白水,从包袱里拿出几块草根树皮模样的中药投入水中。 “女惑男,凤落山,启眼观,见青天……” 蜡头儿干瘪的嘴巴嘀嘀咕咕,用一支竹筷轻轻敲打铸铁锅的边沿。 罗汉雄满腹疑惑,既不明白他念叨的是何咒语,也不明白这锅冒着热气的中草药水如何能驱蛊毒。 骨嘟嘟……锅里的水翻花冒泡,泛着一股药草味道。 用黑瓷大碗盛了,罗汉雄按照蜡头的嘱咐,先默默祷告了两句:“草鬼仙子,借路走路,天蛊地蛊,不劳枉顾。” 喝下去,除了有些中药味儿,也没觉出别的。 “三花水”到底能否驱邪除蛊,罗汉雄也是稀里糊涂半信半疑,反正这类事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 …… 烽火岁月,火阳城街面上生意普通萧条,那么“瑶鼎古董商行”也一定经营惨淡吧? 错了。 罗汉雄惊异地发现,商行里生意相当兴隆。 原因很简单,军阀混战,劫掠成风,兵痞也好,流氓土匪也好,互相你争我抢,古董文物是重要的抢劫对象,抢来以后只有卖到古董行,才能换成现大洋。 商行趁机压价,仨瓜俩枣,就能收到非常值钱的古物。 还有很多军阀部队公然挖坟盗墓,盗取的文物更是贱价出售,给钱就卖。 而有远见、有实力的富商大贾或官员,也趁着时局混乱到商行里来淘货,囤积发财。商行自然从中渔利。 岳益发是个经验丰富的古董商,鉴定甄别都很内行,罗汉雄是个初入门道的菜鸟,但是上过中学,脑子灵,学识广博,很快就学到了好多专业知识,古董行业初窥门径。 这天,岳益发说:“汉雄,跟我到乡下收古物去。” “嗯。” 好多文物都是贩子们从乡间农家收购的,古董商行也会隔三差五,走乡串村收“旧货”,旧时很多农家都有祖上传下来的瓷器、玉器,有时候能拣到漏。 岳益发背一条竹篓,罗汉雄推一辆独轮车,甥舅两个出城,沿相江东岸南行。 走乡串村,吆喝着“收古物哟——”然而收获惨淡,大半天的功夫,除了收购到几枚价值不大的宋代铜钱,再无别的,连个清以前的民窑瓷碗都没见到。更不用说玉器铜器。 罗汉雄有些丧气。眼看着太阳西斜,问道:“舅舅,天晚了,咱们回城么?” “不,咱们去盗墓。” 罗汉雄吓了一跳,盗墓…… 他忽然明白了,这一天舅舅领着他一路南行,显然是有计划的,“收旧物”只是顺便搂草打兔子,盗墓,这才是目的。 在罗汉雄的心目中,这类“鸡鸣狗盗”的行径总令人不齿,何况也犯禁。 岳益发说:“嘿,反正咱们不盗,也会被别人盗走,张督军的部队若是抢了先,统统都是大揭盖儿,连盗洞都省了,直接用炸药炸开,墓里的尸骨渣滓都剩不下。” 这倒是实话,军阀对于挖坟盗墓是最感兴趣的,不论是段祺瑞的兵,还是冯国璋、张作霖的兵,听哪里里有老坟,提着炸药就冲上去。 离了大路,岔上乡间羊肠小径。 离了小径,走上高低起伏的原野。 “你看前面那座山,怎么样?”岳益发用手臂前指。 几里外一座小山,不大,顶多二十丈高,青草漫坡,山脚下是农田,庄稼茂盛,小路蜿蜒,山脚下还有一条小河,看上去风景秀丽而清雅。 “真好看,”罗汉雄赞道。 奔过去,溪水清清,捧起来喝一通,洗洗脸,全身清爽。此时夕阳西下,红霞漫天,青山碧水,斜阳如炽,当真是美不胜收。 “舅舅,古墓在哪儿?” “就在这儿。” “啊?” 罗汉雄左顾右盼,农田,小溪……普普通通的地面,哪有古墓的影子? “嘿嘿,汉雄,那座小山,名叫元宝山,你看形状象不象个元宝?山前地势平缓,正是造墓的绝佳之所,人们常说的选墓址要‘前朝后靠左右抱’,那只是概论,后有靠山,不假,可是山也有好多种,童山、断山、石山、过山、独山、破山、侧山、陡山……都是不能葬的,讲究多着呢,元宝山圆绵厚朴,古人若不选此作贵族人家之墓,那才是奇怪。” “我……岑,舅舅,你是瞎猜呀。” “哼,我问你,为什么古墓都是被盗后才被发现?考古学家们为什么总落在盗墓贼的后面?” 罗汉雄答不上来。 对啊,古墓,总是先被盗,然后考古学家才知晓了。 岳益发狡黠地一笑,面露得色,“因为考古学家不精通堪舆之道!古人埋葬先人,讲究的就是风水——阴阳、穴风、顺逆、生克,处处都要奥妙,男女不同,草木不同,生伤不同,山水不同……考古学家们对此一知半解,只靠着所谓的走访查询,追踪寻迹,不落在盗墓贼的后边,才是奇怪。” 哦! 恍然大悟。 没错,盗墓贼都是风水学家,他们的思维和古人是相同的,风水在,古墓在,只有按照古人的风水理论去寻找古墓才是正道。 岳益发在元宝山前用脚步勘量。 左右前后,各转数遍。 用柴刀砍一根长杆,丈量。 “头不来,面不开,白虎割脚,水口有关……”他嘴里嘀嘀咕咕的话晦涩难懂。 但是罗汉雄是个脑子极聪明的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入耳成诵,舅舅搞的这些“堪舆之道”,很快就理解七大八。 “舅舅,下一个关口在这儿吧?” 岳益发大惊,“你小子……也会这套?” “不是,刚刚跟您学的。” “好小子,天才。”岳益发伸大姆指夸赞,“我注意这座小山好久了,暗中一直做准备,这活儿稍有差池便差之千里,最考较精细功夫,你有这本事,太棒了。” 山根下一块平整的油菜地,岳益发划了三个勘察点。 “来,汉雄,用鸭子铲往下砸。” 鸭子铲,也叫洛阳铲,盗墓专用工具,20公分长,半筒形,直径8公分,小巧锋利,是当年河南盗墓贼李鸭子发明的,装上木柄往地里戳,很快就能戳进一丈多深,并且一点点把地层里的泥土带出来。 盗墓者根据带上来的泥土,分析判断有无古墓。 “嘿,吭,嘿,吭,” 纯力气活,一会功夫两臂累得酸痛。 荒郊野外,天色将晚,远近不见人影,两个人轮流用鸭子铲向下挖掘,一铲接着一铲,进境很快。 表面上的土壤是熟土,农民耕作千年形成的细碎有机质,松软色深,再往下是生土,紧实色淡,再往下有时遇到沙质或是含水层。 “白膏泥,白膏泥,” 岳益发忽然惊叫起来,眼珠子瞪得像鸡蛋大。 铲子里带出地面的泥土,出现了一块细腻无比,像石膏样的白泥,岳益发把这块泥抠起来,欣喜若狂,放在手心里细细揉捏,用鼻子嗅。 “汉雄,你看,白膏泥出来了,就是这儿。” 白膏泥是古代墓葬用来封填的人工合成细泥,相当于现代建筑的“防水层”,挖到白膏泥,基本上就意味着找到了古墓。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月亮尚未升起,天地间一片模糊,几步之外便不见人影。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哇哇”的夜鸟啼。 夜色寂静,四野荒凉。 两个盗墓贼吃块干粮歇歇精神,继续干。 鸭子铲继续往地下挖掘。 “吭,” 地面下传来轻微沉闷的声响。 忽然岳益发停下了。 他侧耳细听,隐约中,传来一个声音:“喂~~~~别捣乱~~~~” 甥舅俩大惊,互相对望一眼,不知所措。 没错,是人声,隐隐约约的人声。 罗汉雄曾经遇到过“赶尸人”盗墓的事,难道此处又遇到赶尸人了吗?他试着又往地里戳了一铲,“吭,” 人声又传过来,“喂~~~~~别乱敲,打扰我休息~~~~~~” 不对啊。 和上次的遭遇迥然不同。 大惊失色,罗汉雄吓得腿肚子都打弯了,暗夜之中,这声音听上去如此恐怖,难道……是地下古墓里传出来的声音? !!! 第9章 天王庙匪窟,盖天霸 罗汉雄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这是荒郊野外啊! 漆黑的夜,四外数里无人,当鸭子铲往地下狠戳的时候,却传来隐隐的人声,“别敲了~~~~打扰我休息~~~~~~” 声音沉闷,若有若无。 是来自地下? 鬼? 魂? 这一惊,当真是身上每个汗毛都竖起来,罗汉雄腿肚子发软,鸭子铲掉落,一屁股坐在地上。“舅……舅,坏坏……” 岳益发也吓得失魂落魄,盗墓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类稀奇的事情,一般来说,盗墓贼胆子都大,而且不相信妖魔鬼魂之类——否则哪敢去盗墓?但是今天这事儿实在太恐怖了。 “快……走,” 岳益发搞不明白怪声的缘故,有一点却是明确的:赶紧逃跑,越快越好! 甥舅两个急匆匆闪身后撤。一前一后,顺着田垄向路上逃窜,人在心慌意知的时候,越害怕就越疑神疑鬼,仿佛地里的荒草乱石,都成了狰狞的孤魂野鬼,朝着自己冷笑。 咕咚!罗汉雄慌乱中被土梗绊跌了,脑袋撞在一块尖石上,头痛欲裂,眼冒金星,挣扎了两下,爬起身来只觉得摇摇晃晃,视野恍惚。 前面不远处有个黑影。 他以为是舅舅,赶紧跌跌撞撞奔过去,想跟上舅舅继续逃,跑了两步,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前面这个黑影根本就不是舅舅。 再仔细看,差点吓死。只见——黑影戴着一顶尖尖的高帽,身上穿着宽大的寿衣,走起路来腿弯僵直,动作缓慢而怪异…… 僵尸! 我……勒个粗,罗汉雄心脏几乎要炸裂了,三魂七魄散了九成九。 拼着最后一丝意识,转了个方向,斜刺里逃窜,刚刚迈了两步,他觉得眼前有黑风掠过。 “嗖——” 破空声。 紧接着,又有道道黑影从身前飞过,“嗖嗖嗖——” 正自诧异,就听到一声惊呼,“哇——靠你娘……” 这声音来自那个僵尸! 慌乱中罗汉雄看到:僵尸似乎是被什么击中了,仰身跌倒,而且发出来骂声。 这一句喝骂,倒是把罗汉雄给弄得陡然清醒了许多,这里有问题!僵尸——并非真的,因为僵尸绝对不会骂出“靠你娘”之类的话! 这是人! 活人扮成的! 刚才那几道掠过的黑影大概是箭支,或其它冷兵器,是它打倒了“僵尸”。 这下就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漆黑的暗夜里,谁射出来的冷箭?谁扮成的僵尸?此地到底在发生什么? 弄不明白,更不愿意弄明白,此时的罗汉雄只恨少生了两条腿,赶紧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飞奔。 慌不择路,拔腿狂奔。 这时,他看见好几个黑影,正在迅速靠近!至少有六七个,夜色中影影绰绰,各个方向都有,他脑子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土匪,一定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舅舅曾经说过,山里的土匪有时候就化装成赶尸人,或是僵尸,干那些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 从某种意义上说,遇到土匪,比遇见僵尸更危险。 “忽——” 骤然间阴风袭来,正在抱头鼠窜的罗汉雄身形一滞,灰蒙蒙一张大网,罩在身上,收不住脚的罗汉雄撞入网内,立刻跌倒在草丛里。 网,迅速收紧。 胳膊与脑袋、腰身、腿脚被给网线勒得蜷曲,疼得厉害,而且又有一条黑乎乎的口袋,劈面罩过来,把网里的罗汉雄给装了进去。 撒网、收网、罩口袋,这一系列动作连贯而熟络,显然是此道老手,令人根本来不及反抗与逃脱,等罗汉雄嘴里惊呼出“啊”的一声时,身子已经套进袋中,并且袋口都给扎紧了。 “咚,” 身入袋中的罗汉雄被猛踢一脚,尾骨痛彻,听到袋外有人低声喝骂,“老实些,敢乱说乱动,一刀戳死。” 这话可不是虚言恫吓。 罗汉雄心头死灰,暗道:“完了,完了,我被人劫了……” 落入匪手,还有什么好果子吃么。 我成了肉票。 只听得四周有脚步声,短促的喝骂声,打斗声。似乎有数人在展开剧斗,有惊叫和惨叫声凄厉地传入耳鼓。 身处袋中,目不视物,只觉得被横拖竖拽,扔上一辆马车,颠簸中马蹄声声,不知走向何方。 …… 昏昏沉沉中,走了挺长时间,罗汉雄被从口袋里拽出来。 这是一间古老破旧的天王庙。 破败的窗棂,翻倒的塑像,窗台上点着一根铁座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几个泥胎似的人影,或坐或站,个个神情凶恶,阴暗的脸孔活似庙里的牛头马面。 罗汉雄瘫卧在供桌下,长时间的肢体束缚,四肢腰腿已经没了知觉,说不上是麻是痒,他慢慢活动着因血脉不通而僵直的手脚。 一双穿着登山洒鞋的脚,站在面前,象打量货物似的端详罗汉雄,阴恻恻地说道:“是个雏儿。细皮嫩肉,没个鸡 巴用处,炒了当下酒菜吧。” 阴影里另一个声音骂道:“放你娘的屁,好不容易搞到盖天霸的马崽子,杀了不是白瞎?好歹得榨出四两油。” “哼,早晚还不是开膛?又有什么区别?” “你个野种,除了吃还会什么?” “我先把这双耳朵割下来煮煮拌麻油吧。” …… 罗汉雄想把耳朵堵上。 完了完了,落进这些半人半兽的家伙手里,比掉十八地狱更难熬,这回要尝尝“求死不能”的滋味了。 忽然有个凶霸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吵吵个球蛋,肉票要交给舵把子,是杀是剐,自有主家定夺,我先来审一把。” 说话间,重重的脚步声,门外走进个粗壮高大的汉子,身着黑粗布短衫,斜背着一条长杆火枪,大圆柿饼脸上长满乱糟糟的胡子茬。 柿饼脸站在罗汉雄面前,一双牛眼放着凶光。 “讲,你在盖天霸那儿做哪棵柳子?” 罗汉雄赶紧说:“误会了,先生,我不认识什么盖天霸,你们抓错人了。我就是个……盗墓的。” “少啰嗦,爷爷没功夫跟你磨牙。” “真的,先生,我发誓……” 柿饼脸不耐烦了,扭头说道:“老六,给他放放血,省得狗日的崽子再满嘴冒泡。” 穿洒鞋的家伙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支匕首。 匕首不长,宽刃,环首,带着几枚圆环,一动就发出“铃铃”轻响,罗汉雄忽然觉得挺眼熟——它和自己曾经捡到过的那把“司刀”很象。 赶尸人“镇魂”用的法器。 怪不得……那次在宋团长府里遭审讯的时候,被诬认为土匪,百口莫辩,原来土匪果然拿着司刀作随身武器。 穿洒鞋的土匪拿司刀敲敲罗汉雄的耳朵。 “嘻嘻,这双耳朵,细嫩得很,滋味儿肯定错不了,就算不蘸麻油,拿开水一滚,保准香得紧,老子先尝尝。” 第10章 暗夜,孤庙,怪声 罗汉雄的耳朵被恶狠狠地揪住。 就像屠夫杀猪的时候,扯着猪耳朵。 土匪拿司刀做势欲割——可不是虚声恫吓,土匪割肉票子的耳朵,这事儿太平常。 罗汉雄又惊又吓,大叫道:“绕命——好汉绕命,我真不认识什么盖天霸,我是个穷学生……” 他感觉到冰冷的司刀抵在耳朵上。 正在这时候,忽然庙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 他朝着罗汉雄望了一眼,吃惊地说道:“咦?是你!” 罗汉雄扭头一看,只见此人面色黝黑,却原来是在宋团长水牢里见过的那个土匪“老黑”,他们一起越狱逃出来的。 他又惊又喜,赶紧大喊,“喂,老黑,是我,是我呀,误会了,老黑——。” “哈哈,” 老黑咧嘴一笑,冲其他土匪摆了摆手,“放开他,这人叫罗汉雄,我认识。一个没上过道儿的雏儿,穷学生娃,咋把他给抓来了,真废物。” 罗汉雄被放开了。 他舒了一口气,冲着老黑苦笑,尴尬地说道:“老兄,咳,幸亏碰见你,这事儿……弟兄们误会了。” “你不是去火阳城么,半夜里跑出来做啥?” “我……不瞒你说,我是来盗墓的,混口饭吃嘛,有啥办法。” 聊了几句,罗汉雄暗自庆幸,如果不是恰巧遇到老黑,自己不死也得扒层皮了。 老黑拍拍他肩膀,“老弟,既然你会盗墓,不如就入了我们的伙儿,咋样,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罗汉雄赶紧摇头摆手,“老兄,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是这块料,嘿嘿,你高抬贵手,放我回长沙,当个小老百姓,我可干不了你们这差使。您见谅。” “哼,没出息。” 这时候,忽然听庙外传来两声奇怪的声响,“嘎——嘎——” 象是鸭子叫,又象蛤蟆叫。 这是什么声音? 土匪们警觉,大家都停止了说话,一个个侧耳倾听。有人吹灭了窗台上的煤油灯。 屋内一片漆黑。 柿饼脸沉声命令道:“老六,你出去看看。” 穿洒鞋的土匪轻轻闪身,窜出庙门,动作很利索,其余的土匪都从腰里拽出刀子鞭子,柿饼脸把老火枪绰在手里。 过了一阵,外面寂静无声。 可是“老六”也没回来。 庙内的气氛紧张起来,几个土匪大眼瞪小眼,目光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像是鬼眼。 杭饼脸又命令一个土匪,“你出去,再看看,小心,有事赶紧报信儿。” 土匪握把一把尖刀,出去了,过了大约一袋烟功夫,杳如黄鹤。 庙外,寂静得可怕,一丝声音都没有。 庙内,几个土匪的呼吸声都凝重了。 “大哥,不对呀,别是……血寨主到了。” 柿饼脸拧眉瞪眼,咬牙切齿地说:“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家在道儿上混,本来就是刀头上舔血,怕个球,大不了拼上一把。” 另一个土匪说道:“不象,血寨主跟咱们不搭界,没缘由扯咱的眉毛,也许是盖天霸摸上来了。奶奶的,咱们准备拼命吧。” 几个土匪嘀嘀咕咕,声音里带着几分恐惧。 罗汉雄也是惊又疑,他不知道这些土匪之间的恩怨往来,更没兴趣参与,眼前这拨土匪也好,血寨主也好,盖天霸也好,江湖争斗你死我活,与我屁关系没有,可别把我牵连进去。 虽然庙里黑暗不可视物,可是能感觉到气氛异常紧张。 黑暗中,听到柿饼脸咬牙切齿地说:“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血寨主也好,盖天霸也罢,又能怎么样,两个肩膀扛个头,见人杀人,见鬼杀鬼,走,咱们一起出去,看看到底他奶奶的甚么勾当,谁敢装孬种,老子开了他。跟我走——” 三四个土匪,握着刀枪,全神戒备,东张西望,跟着柿饼脸鱼贯走出庙门。 庙里,就剩下一个罗汉雄。 土匪们顾不上他了。 罗汉雄心里暗暗高兴,同时也很紧张,他慢慢活动活动手脚,伸长脖子透过破旧的窗棂向外打量,可是黑乎乎的夜色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嘎——嘎——” 奇怪的叫声又传进来,罗汉雄吓了一哆嗦。 然后,又寂静无声了。 诡异的静。 柿饼脸和那几个土匪,又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 罗汉雄又惊又怕,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土匪们撞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了?为什么连一点声息都没听到? 怪了! 忽然他脑子一转:我在这儿做什么?土匪们走了,管他是死是活,我呆在庙里却只是死路一条,还不赶紧逃,更待何时? 就算外面有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了。 爬起身来,把心一横就闯到门外。 夜色朦胧,星月暗淡,有夜风轻轻吹过,模糊中,一片寂静。 静的有些可怕,庙外墙角的蓑草晃动,都疑似神秘莫测的“魅影”。 不见人。 土匪的身影似乎融化在暗夜中了。 此时罗汉雄可没工夫想那么多,赶紧逃,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匆匆辨了辨方向,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前面走去。 慌里慌张,跑了约有一里地,刚迈过一条长满荒草的浅沟,忽然觉得自己的裤脚沉重,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本以为是挂住了荆棘,可是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生个躺在沟里的人,用手死死拽着自己的裤角。 “哇……”他惊叫出来。 “你……罗汉雄,救救我……” 躺在沟里的那个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断续,含着痛苦,似乎是受了伤,而且——罗汉雄立刻就辨别出来,这是老黑的声音。 “老黑,是你。” “是……我……” 罗汉雄松了口气,赶紧猫下腰,只见老黑萎靡在沟里,蜷缩着,脑袋像破布一样耷拉在沟沿上,他伸手将老黑扶起来,问道:“怎么回事?老黑,你受伤了。” “嗯。” “有敌人么?” 老黑喘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罗……兄弟,你行行好,救救我……” “好的,你放心吧。” 罗汉雄虽然对老黑这些土匪并没有什么“情谊”,但是毕竟是和他一起从水牢里逃出来的,而且刚才老黑还救了自己一回,无论如何,不能抛下他不管。 他一伸手将老黑搀扶起来,并且背到自己的背上。 手上沾了粘乎乎的东西,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但他估计一定是血,老黑受伤了,而且很重。 “老黑,别急,我背你到火阳城。” “不……罗兄弟,你把我带到……密窟里去……” “密窟?什么密窟?” “你按照我说的方位走,我……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我……要死了,兄弟,你帮我一把……” 第11章 密窟,窝弓 “咕……” 老黑的嘴里,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就象是青蛙求偶似的声音,在黑暗中,罗汉雄有些头皮发麻。 “喂,老黑,你伤得很重吗?伤在哪儿?” “咕……脖梗子,还有腰上,腿筋,我……罗兄弟,我就要死了……” “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不……你听我的话,背我到密窟去……” 罗汉雄有些犹豫。 密窟?听着这名儿就不是好地方,也许是土匪的窝子,说实话,自己根本就不想和土匪打交道,宁可把老黑背到火阳城去治疗。 但是老黑用衰弱的声音,不住恳求,“兄弟,帮我最……最后一把,我不行了,我……老婆孩子,你帮我捎件物事,给她们,求你了……” 提到老婆孩子,罗汉雄心里一软,不再犹豫。他咬了咬牙,答应道:“好的,老黑,你坚持一会。” 他将老黑背到后背上。 老黑的脑袋耷拉在他的肩膀上,浑身软塌塌的,嗓子眼里不时发出“咕咕……”的衰弱的呜咽声。令罗汉雄很担心,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老黑,你……可别死啊,坚持住,我会把你治好的,等天亮了,我去寻草药。” “咕……谢谢……咕……” “老黑,刚才是怎么回事?天王庙外面,有埋伏吗?你是怎么受的伤?他们几个呢?” “喔……盖天霸,狗日的埋暗签子……咕……我们都中了暗算……” 断断续续,老黑把事情讲明白了。 原来,老黑这一伙土匪,和另一伙以盖天霸为首的土匪,互相之间有旧怨,互相仇杀(这种土匪盗伙间的火并很常见),今天晚上,他们侦知盖天霸的手下,“摸票子”从此路过,因此悄悄设下埋伏,想拣个便宜,偏偏罗汉雄跟着舅舅来盗墓,赶上了,结果被识认为敌方,给装在口袋里俘虏了。 当老黑这一伙在天王庙里审问罗汉雄的时候,盖天霸一伙悄悄摸上来,在庙外设下埋伏,当老黑等人出了庙门之后,遭到暗器伏击,有的被当场打死,有的逃窜而去,老黑的腰上、脖子上、腿上都被飞弩射中,伤势沉重。 “罗……兄弟, 你帮我……完成心愿,我好好报答……” “老黑,别说这话,我救你,可不是为了啥报答。咱们到哪儿去?” “看见……那个锥子形的山包吗?绕……过去,往左拐……一直走。” 按照老黑的指引,罗汉雄绕过一片山包,深一脚浅一脚,一直走入崎岖起伏的山岭中。 奔波了半夜,又困又乏,背上又负了一个大活人,罗汉雄累得呼呼喘粗气,走一阵,便把老黑放下来,歇歇脚。 老黑的情形很糟糕,他身上伤处甚多,创口很深,虽然经过了简单包扎,但是血水仍然往外冒。罗汉雄很担心,如果失血过多,命肯定就保不住了。 “老黑,不行呀,咱们得找个郎中,你脖子上的伤危及气管了,腰上的伤也太重。” “没……用了,我知道深浅,你……快背我走……” 罗汉雄咬着牙,背负了老黑绕山头,过山沟,乘着夜色,来到一处峭壁跟前。 “老黑,没路了。” “到……了,” “啊?” 罗汉雄纳闷儿,就着星光,打量四周,眼前是一片荒芜的山峦,无路可通,一道峭壁横亘面前,长着几株歪七咧八的老柏树。 “罗兄弟,这……就是密窟,我……偶然撞见的。” “密窟在哪儿?” “那……棵歪脖子柏树,后……面有洞,你把……石门打……开。” “石门?” 罗汉雄疑惑地走到歪脖子柏树的后面,在峭壁前面寻找,杂乱的蒿草丛中,有块突出的石头,他正要走上前去,忽然老黑叫道:“别……你先把……窝弓除掉。” “啊?” 罗汉雄吃了一惊,赶紧停住脚。窝弓,就是埋伏起来的弓弩,如果误踩中机关,就会有箭自动射出,伤人性命。原来草丛里藏有窝弓,这些土匪的勾当,处处透着危险。 他按照老黑的指点,小心翼翼地从柏树后面摘除了窝弓的引绳。然后,拨开蒿草走到那块突出的石头跟前,试着搬了一下,果然,石块移动了,露出一个黑黑的洞口。 “啊,果然有洞,真不错,如果你不说,根本就发现不了。” 罗汉雄明白了,所谓“密窟”,只不过是个山洞,因为洞口过于隐蔽,又被石块挡住,所以没人发现。 他按照老黑的指点,小心翼翼地探身入洞,然后再把老黑抱进去,然后再将石块移回原处,将洞口遮挡。 伸手不见五指。 “点……蜡烛。” 老黑指点着罗汉雄,在洞壁上摸索,找到了蜡烛,点亮,一团明亮的光,把洞内照亮。 这是个非常宽敞的洞厅,入口狭窄,里面很开阔,珙形洞顶有一丈多高,纵向十几米深,洞壁、洞底显然经过人工开凿过,地面平整,堆着好多干草,洞角还扔着一些破衣服等杂物。充斥着一股陈年柴草的霉气味儿。 “老黑,这个秘密山洞真不错,很好的藏身之所。” “罗……兄弟,我不行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老兄,只要你不让我为非作歹伤天害理,我就答应你。” “你……不许欺负我……的媳妇儿……” 罗汉雄气愤地瞪起了眼睛,“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欺负你媳妇?!!老黑,我要是那种人,也不会背着你到山洞里来了。” “你……发誓……” “发个屁誓,告诉你,我是个读书人,不是土匪,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罗兄弟,我快要死了……别让我死……不瞑……” 老黑的声音很衰弱,烛光下,脸色惨白,没有人色。 罗汉雄心道:糟糕,他的伤势看来不止是外伤,腰上的创伤很可能触及了内脏,老黑作为刀头上舔血的土匪,对这个是有经验的,他一定是预感到了不祥。 看着老黑那虚弱可怜的模样,他又心软了。 “唉,好吧,我发誓,如果欺负你媳妇儿,天打雷轰,行了吧?其实这根本就用不着发誓。” 忽然老黑挣扎着趴在地上,冲着罗汉雄磕了个头。 罗汉雄哭笑不得,赶紧把他搀扶起来。 “你干什么,小心撞着伤口,真是的……简直小题大做。” 老黑把一堆干草扒开。 草堆里,露出一只长方形的木箱。 那箱子的边角都用铜片包裹,四面贴着闪闪发亮的细螺钿,正面用黄白相间的螺钿镶嵌成虎头形状,背后是古式山水图案,烛光下,看上去甚是华美。 “好漂亮的箱子,”罗汉雄赞叹道,“老黑,这是你打闷棍抢来的吧?” 老黑没有回答他,从腰里鬼出一串钥匙,捅开箱子的长形铜锁。 第12章 宝贝,盘古开天地,荒山怪笑 “嘣”的一声轻响。 铜锁打开了。 老黑的眼里,放出光来,似乎精神头也涨了不少,他将手臂伸进箱子里。 罗汉雄心道:毫无疑问,箱子里装的是他做土匪抢劫来的金银财宝,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如今身受重伤,预感命不久长,因此要托付自己将财宝转交家人。 只见老黑从箱子里拿一本薄薄的书册。 线装,暗黄色铜版旧纸,页面残破,看样子象是多年之前的古物。 “你……把这件宝贝,交给……我媳妇,她叫……柳小红……住在衡净山,铁口镇……东沙坡村,兄弟,拜托你了。” 宝贝? 这本书是宝贝? 罗汉雄将那册发黄的旧书接过来。 他郑重地点头,“老兄,我一定转交。你放心吧。” “还有……箱子里有银洋,你……拿去,当作我给你的酬谢……” 罗汉雄伸出手掌摇了摇,“算了,老黑,我帮你转交件物事,也算不得啥,酬谢什么的,不用了。你放心,这本书我一定送到。说话算话。” “这件宝……贝,你千万不要让别人知晓,否则……后患无穷。” “放心吧。” 罗汉雄翻开书册,发现里面发黄的旧纸页已经卷边,第一页上写着几个毛笔字:劁仔猪技法概要 哭笑不得。 原来是一本兽医用的劁猪技术指导书。 这算是宝贝? 罗汉雄笑了,摇摇头,“喂,老黑,这……劁仔猪手法,你所说的宝贝,就是这个?” 老黑没吱声。 罗汉雄继续翻开第二页。 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一页,应该就是内容了,册页上的字迹,显然年代久远,模糊泛黄,令他惊异的是——一个字都不认识。 作为上过中学的知识分子,若说满篇内容一字都不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老黑,这……到底是什么书?” “不瞒你说,这是……连字辈儿的……宝贝。” 连字辈儿? 罗汉雄没听明白。 他想起来当初在宋团长水牢里的时候,曾经听淡眉毛说过,几个人越狱之后,老黑要将“连字辈儿”宝贝交给他。 当时老黑矢口否认。 那么,所谓“连字辈儿”宝贝,就是这本古书。 这是一本什么书? …… 老黑已经生命垂危,断无开玩笑的可能。他宁可将箱子里的银钱,酬谢自己,而托付此书转交家人,那么只能说明——古书的价值,远不是银洋所能比的。 罗汉雄问道:“老黑,这书——它是宝贝么?这是什么书,我怎么不认识上面的字?它是古董吗?” “嘿嘿嘿嘿,” 老黑伏在箱子上,脸上忽然现出得意的笑容来,他受伤甚重,这一笑,脸上肌肉扭曲,显得分外难看。 “罗……兄弟,你是读书人,可是不认识宝书上的字,嘿嘿,我问你,可听说过……盘古开地,天皇氏做天干地支之数……” 罗汉雄说道:“老兄,你扯远了,天皇氏,那是传说中的上古先祖,盘古开天地什么的,都是神话传说,当不得真,再说了,就算真有天皇氏,他那时候根本还没有纸,与你这本古书,又有什么关联?” 他又翻了几页书册,从头至尾,每一页上的字,都不认识。 “我看啊,你这本书,说是古董,应该是不差的,它是古代传下来的,到底写的什么,我也看不明白,至于天皇氏什么的,完全扯不上关系,老兄,你这本书……” 他没听到老黑应答。 扭头一看,老黑面容僵硬,张着嘴巴,伏在箱子上,一动不动。 “喂喂,老黑,你别……别死啊,天亮我就去寻郎中……喂喂,老黑,你再坚持一会。” 罗汉雄慌里慌张,把旧书扔在一旁,抓住老黑的身子,可是老黑的身体软软的,脑袋耷拉下来,嘴里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脸色惨白,毫无生气。 任凭罗汉雄怎么呼叫,再也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阵子,罗汉雄只能悲凉地接受事实:老黑已经死了,他的伤太重,得不到及时救治,失血过多,内脏衰竭。能够硬顶着回到山洞,交待完所有的事项,一口气散掉,便再也上不来了。 …… 虽然老黑是个土匪,但是罗汉雄心里也一阵凄凉,尤其是想到——他临死的时候,把自己的藏物托付自己交给老婆孩子,想起来,忍不住心生怜悯。 他轻声念叨,“老黑,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你的遗物带到,唉,也不知道你的老婆孩子,以后怎样过活……这世道,难啊,不管怎么说,愿你在九泉下……安心吧。以后别当土匪了。” 他用手轻抚老黑的面庞,把他的眼睛闭上。 把那册旧书,揣进怀里。 凑到那只木箱旁边,检视里面的物品,发现有十来块船洋,二十几枚银豪子,一件叠起的长袍,还有一把带鞘的匕首,柄首是个圆环,串着四五枚铁环。罗汉雄认识——这种匕首叫做“司刀“,自己曾经捡到过一把。 闹了半天,老黑的箱子里,并没多少私房钱,看来“打闷棍”这个行业,收入也不怎么样。想想也是,有钱有势的,不好打,打穷人,又能有几个油水? 他想:这些银洋,我以后和旧书一起,都交给老黑媳妇,长袍……就当作老黑的寿衣吧,不管怎么样,我把他给埋藏了,也算是“朋友”一场。 估量了一下时间,大概也到后半夜了,罗汉雄乏得要命,他就吹熄蜡烛,躺倒在干草堆上,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到洞口观察一番,发现外面天光已亮。便将箱子里的银洋和司刀都揣进怀里,然后把老黑身上那件血迹污染的破衣衫给脱下来,换上箱子里那件长袍。 “老黑,对不住了,我没钱给你置办棺材,先凑合着入土为安吧。委屈你了。” 念叨了几句,罗汉雄钻出洞去,找了处坡地,用司刀和木棍掘了个浅坑,将老黑的尸身安葬,用手捧了些碎石散土,简单堆成个坟,因为没有工具,累得一身大汗。 将就着吧。 做完了这一切,将山洞掩藏好,歇了片刻,正准备起身寻路返回找沙,忽然听到一阵笑声。 “呵呵呵……” 笑声清脆洪亮,透着开心。是那种无拘无束的“开怀大笑”。 如果在闹市,听到笑声会有喜感。 可是这个荒凉的野外山岭间,连个人影都没有,哪来的笑声? 罗汉雄吓了一跳,他赶紧四下张望,此处面临峭壁,是个“死胡同”,离着山路甚远,谁在笑?第一时间里他想到的是:可能是早起的樵夫,或是采药的药农,发出来的笑声。 可是,朝前走了数步,四下观察,左近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呵呵呵呵……” 笑声又传出来。 而且听声音就在附近。 第13章 捕蛇少年 “呵呵呵呵……” 放肆的开怀大笑声,传入耳鼓。 罗汉雄只觉得毛骨悚然,这笑声来自哪里?为什么只听见笑声,看不到人影? 他瞪大眼睛,将司刀紧紧握在手里。 听声音,象是个孩童,这就更加令人疑惑——清晨,深山,哪里来的小孩子? 高度警觉,四下张望……罗汉雄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数步,循着声音寻找,很快,他发现笑声来自一条荒草沟。茂密的蒿草后面。 不会错。 他握着司刀,拨开野草。 一丛扫帚蒿,在沟沿上摇摆。 毫无疑问,沟里有人,笑声正是来自那里。罗汉雄壮着胆子,大声喝道:“谁?” 只见草丛中站起一个人来。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脑袋大,眼睛发直,一张大嘴岔子咧开着发出“呵呵”的笑。 咳! 罗汉雄一下松弛下来,他看出来了,这是个傻子。 在困难的岁月里,乡村有很多智力有障碍的傻子,几乎每个村都有。 “你是谁?” “三牛。”那傻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在这儿干吗?” “吃肉。” 罗汉雄收起司刀,放缓了声音,用和蔼的语气说道:“好,三牛,回家吧,山上危险,你是哪村的?回家去,听哥哥的话。” “哥哥,我要吃肉。” “三牛,这里没肉,听话,跟我下山去,我送你回家。” 三牛那张傻乎乎的大脸上,涌起一脸笑容,大嘴岔子咧开,冲着罗汉雄得意地说:“哥哥,我这有肉。” 说着,他一猫腰,从草丛中拎起一条大蛇。 罗汉雄吓了一跳,那是一条绿皮花蛇,腰身有手腕那么粗,两米多长。 “三牛,快扔掉。” “不,我要吃肉。” 罗汉雄定睛一看,那条蛇软塌塌的,一动不动,原来是条死蛇。走上前,细一辨别,这是一条菜蛇,无毒的。 这时,三牛又从草丛中拿起一条死蛇。 “哥哥,你给我蒸肉吃。” “咦?三牛,哪来的这么多蛇?” “我捉的。” “是吗?” 罗汉雄有些惊喜而意外,傻乎乎的三牛,竟然会捉蛇吗? 此时他自己的肚子也正饿。 这两条死蛇……没错,可以吃肉! 他乐呵呵地答应了,“好,三牛,看哥哥给你烤肉吃。” 罗汉雄用石块搭了个简单的灶,从附近搜罗了一些枯枝干草,拿司刀剖开蛇皮剥了,用木棍穿了,点燃柴草,在灶上烤起蛇肉来。 不一会,青烟四散,肉香四溢。 用木棍挑起蛇肉,咬一口,喷香。 “哈,真不错!来,三牛,咱们吃肉,真好吃,三牛,三牛……你跑哪儿去了?” 三牛没影了。 罗汉雄站起身,向远处呼喊,“三牛——” “呵呵呵,” 随着傻笑声,三牛从歪脖老柏树后面的草丛里跑出来,而且手里又握着一条蛇。 那是一条活蛇,被三牛抓着脖颈,口里伸出分叉的红舌头,身子还在不停地摆动。 “三牛,你……又捉到蛇了!喂喂,小心。” 罗汉雄一阵惊喜。三牛果然会捉蛇,这傻小子,居然有这么一手功夫。 只见三牛咧着大嘴“呵呵”傻笑着,同时用力抖动右手,那条蛇经不住他剧烈的抖动,一会功夫,三抖两抖,骨架子便给抖散了,身子软软地耷拉下来。三牛的动作异常熟练,果然是个捕蛇高手。 “太棒了,三牛,你捉蛇的本事跟谁学的?” “爷爷。” 聊了几句,罗汉雄了解到,三牛住在一个叫“菜花塘”的地方,父母早亡,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罗汉雄问他“菜花塘”在什么地方,他又说不上来,问急了,就傻乎乎地“呵呵”笑。 “来,三牛,吃肉。” 蛇肉烤得焦香,三牛乐呵呵地大吃大嚼。两个人都饱餐一顿,三牛年纪虽小,食量颇大,蛇肉一大半都被他给吃掉了。 “走,三牛,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我要跟着你捉蛇吃。” “听话,爷爷会着急的,跟我回去。” 哄着三牛走下山岭,罗汉雄找着了官道。他打算寻着村镇有人烟处,探问“菜花塘”的具体位置,再将三牛送回家。这个傻小子,若是老在外面瞎跑,非常危险。 顺着官道走了不上三五里,忽然前面拐出一队人马,穿着灰色军装,肩上扛着长枪。 糟糕,那是军队。 此地是皖系势力地盘,军队都是“段氏”嫡系,从那松松垮垮的行军姿态上,就看得出来。 彼时奉、直、皖三派部队,奉系最讲军容,督查兵下来,看见军长不系风纪律扣,照例先打一个大耳刮子。皖系的兵,走在路上不光膀子,就不错了。 “三牛,前面有大兵,跟我躲一躲。” 遇见大兵,可不是好事。罗汉雄拉着三牛,赶紧下了官道,躲进一片乱草丛。 大兵们慢慢走近了,约有一排之众,二十余人,中间还有几个穿便装的民夫,背着箩筐,推着车子。大兵们走在路上行不成行,列不成列,就象一群乱糟糟的羊群似的。一边走,一边高声喧哗,还有的拿军帽当扇子扇。 近了,近了。 罗汉雄隐在草丛后屏住呼吸。 忽然,旁边的三牛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 “呵呵呵呵——” 罗汉雄又气又急,一把将三牛抓过来,用手去捂他的嘴巴。低声喝道:“不许笑,三牛。” “唔……蛇……有蛇……” 三牛挣扎着,向草丛外面指点。 罗汉雄此时哪有心情去观察有蛇没蛇?他用手掌捂着三牛的嘴,喝斥他,“不话说话。” 但是,已经晚了,路上的大兵们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有好几个人一起从肩膀上摘下长枪,吆吆喝喝地冲过来。 “什么人,出来。” “不出来开枪了。” “一定是土匪。” “崩他两枪,奶奶的。” 乱哄哄的吵嚷中,有人在拉枪栓。 罗汉雄不敢再藏着了,赶紧从草丛后面现身出来,喊道:“喂喂,长官,不要开枪,我们是老百姓,不是土匪。” 一个歪戴帽子的兵痞,端着枪走上来恶狠狠地叫道:“向前走,举起手,大胆顽匪,从实招来。” 第14章 火烧三姨太 罗汉雄赶紧辩解,“长官,我是火阳城的百姓,不是土匪,您可以到城里去调查,在瑶鼎古董商行。” 歪戴帽子的大兵上下打量两眼,骂骂咧咧地说:“他奶奶的,老子哪有功夫调查你祖宗八代,看你小子身板还不错,跟我们走。” “老总,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你奶奶的,你不是长沙的吗?正好,出一趟夫子,跟老子回火阳去。” 夫子,就是民夫,给军队当搬运勤杂工。罗汉雄心里暗暗叫苦,他陪着笑脸说道:“长官,我们还要到别处。” “少啰嗦。” 好几个大兵一拥而上,将罗汉雄抓过来。 三牛吓着了,“哇”的一声大哭。 一个兵痞抬脚狠狠踹向三牛,“滚。” 罗汉雄冲着三牛喊道:“快回家,三牛,去找爷爷。” “哥哥,我跟你一块,抓蛇。” “听话,三牛,回家去找爷爷。” 几个大兵推推搡搡,把罗汉雄抓到大路上,给了他一个沉重的箩筐。喝道:“挑到长沙,给你工钱。” 无可奈何,罗汉雄只能被大兵们逼着,背箩筐上路。他回头望望,三牛已经跑得没有踪影了。 …… 这一群兵,虽然痞里痞气,倒也没搜查罗汉雄的身,也没抢他的物品,只是把他当成了普通民夫。罗汉雄背着箩筐跟着大兵上路。虽然疲累,倒是渐渐放了心,做一趟苦差,安全却有保障,这一路不用担忧土匪了。 日上三竿,大兵们坐下来休息打尖,扔给罗汉雄俩窝窝头,“给,等到了火阳,给你赏钱。” 赏钱,罗汉雄是不奢望的。自己这条命,好歹无忧了。 吃饱喝足继续上路,走了半天的功夫,太阳西斜的时候,罗汉雄的肩膀都快压肿了,终于进入火阳城。 队伍沿府正街一路向北,穿过宏伟古旧的老照壁,径直来到一处恢弘高大的青砖门楼前。 高高的飞檐平脊门楼,磨砖浮雕,两座高大石狮,青石台阶,旁边树着好几只栓马石桩,看上去非常气派。 这是哪位高官显贵的府邸? 罗汉雄问旁边一个士兵,“老总,这宅院好气派,是哪位长官的宅子?” “嗤,笨蛋,这你都不知道,陆参议,督军面前第一红人,跺一脚三湘乱颤。知道吗?” “哦,” 罗汉雄听说过这个“陆参议”,他名叫陆绍斌,职务是高级参议,虽然不是手握兵权的将领,但是最得督军张敬尧信任,权势很大。张敬尧主政湖南,但是很多时候都不在督军公署办公,而是在老家安徽大肆购置田产,营造府邸,长沙城里,陆参议几乎一手遮天。 因为陆参议长了两颗大鲍牙,因此老百姓称他“陆大牙”。 罗汉雄随着大兵们进入府邸。 他还头一次进入高级官员的宅院,左顾右盼,看见一道道院墙、月亮门、影壁,楼阁处处,回廊相通,每处青砖都有雕刻,每处甬路旁栽着名贵花木,当真是极尽奢华,古色古香。 和外面的破败衰落相比,这里就像琼华仙境。 心里一阵感慨,人,同样活在世上,有的在天堂,有的在地狱。 按照大兵们的命令,把挑着的军械物资送进后院库房,罗汉雄恭恭敬敬地说:“老总,送到了,我要回家了。” “不行,”一个头目横眉立目地说:“现在宅子里活儿多,你留下来,当兵吃粮,做个杂役。” 罗汉雄赶紧哀求,“老总,我家里还有老人……” “住嘴,瞅你就不象好人,再噜苏送到警察局打入监牢。” 大兵,就这么蛮横。 想试图跟他们讲道理,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罗汉雄傻了眼,没有任何办法。他鳖鳖屈屈地领了一身破旧的军服,给派到后院当了一名杂役。 原来,此时陆参议正忙着一件“大事”,给督军张之尧准备“四十大寿”。 四十岁算“大寿”吗?再说眼下全国都不太平,战火绵延,哪还有心情庆什么寿?其实这事儿在土豪军官身上,很正常,所谓办寿宴只是个名目,目的还是勒索钱财。向省内省外广发“请帖”,谁敢不来赴宴?又有谁赴宴敢不带钱财礼物?一场宴席下来,又是一笔大财。 为此,陆参议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寿筵筹备委员会”,像举办军国大事一样,搞得大张旗鼓。 就这样,为了准备“督军寿宴”,陆参议发动军政各界,上上下下,十分忙碌,罗汉雄正好赶在这个“点儿”上了。他在士兵们的看管督促下,搬运、洒扫、洗涮……当起了苦工。 陆参议这个府邸,严格说来并不是他个人的宅院,而是原来的“参军处”,里面有总务科、讯问科等军政部门,因为陆参议权势大,因此被人们简称“陆宅”。 宅邸各个门口都有持枪的哨兵把守,警戒森严,想逃出去基本没有可能。现在唯一可盼的,就是等府里的活儿忙完了,他们能放自己出去。 苦熬吧。 这天晚上,罗汉雄和几个杂役挤在板铺上睡觉,忽然听到外面有人乱嚷,“起来,失火了,失火了,” 府内大乱。 罗汉雄却是有点幸灾乐祸,他奶奶的,失火……把宅子全烧光了才好呢,老子就可以逃出去了。 烧死这群兵痞! 门开了,杂役班长喝道:“起来,滚起来,都给我去救火,赶紧。” 罗汉雄几个人悻悻地爬起来,提了水桶、水盆,手忙脚乱地从大缸里舀水,此时府内人影憧憧,火光闪闪,很多人都在乱跑乱叫。一片混乱。 着火点是一间二层小木楼,是陆参议三姨太的住所,木质结构的房屋,火势一起非常凶猛,火苗往上窜,泼水又很难够得着,火苗越燃越旺。 “快取水龙,快取水龙,派人上楼,派人上楼。” 府内的管家大声吆喝。 罗汉雄端着水盆跑过去,管家瞪着眼睛喝道:“你,上二楼,把三姨太背下来。” “我……” 罗汉雄发愁地看看火势,顶着浓烟烈火冲上楼,这事太危险了。 “快点。” 被逼无奈,罗汉雄先往身上泼了一盆水,再拎着一个水桶,往楼上跑去。 烟火熏人,喘不过气来,罗汉雄一路洒着水,冲上二楼。 火势倒没什么,呛鼻的浓烟差点把他熏晕过去。 “咣,” 一脚踹开雕花木门。 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喊声,无疑是三姨太。 罗汉雄拔腿冲进去,火苗照耀下,忽然——他看见床上是两个人!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可以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咦? 难道是陆参议正在和姨太太共度良宵? 不对呀,听说陆参议最近没在府里。 他奶奶的……这事儿特么的有点倒霉,自己撞着一桩秘密而尴尬的事情了。 有人在给参议大人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第15章 火山魈,十块光洋 罗汉雄觉得好笑。 三姨太……此时被自己撞破了好事。而且事情十分尴尬,外面火势凶猛,这俩“鸳鸯”的处境危险而可笑。 但此时十分危险,来不及犹豫,罗汉雄一言不发,猛冲过去,拽起三姨太,就往外奔。 “啊——”三姨太惊慌地哭喊。 罗汉雄不管那一套,连拖带拽,将三姨太弄出门口,浓烟滚滚冒上来,差点将他呛个跟头,勉强憋着气息,不敢呼吸,拚着力气挟着三姨太往楼下跑。 好在这个女人苗条轻盈,身子不重。 下面的水龙也弄过来了,一股水流激射在前后左右,火苗被喷灭了。 咕咚! 快到楼下的时候,罗汉雄再也支持不住,和三姨太一起滚倒,跌倒在地上。 一群人奔上来,乱乱哄哄搀扶起三姨太,把罗汉雄拉起来。 “好了好了,救出来了。” 罗汉雄虽然跌得生痛,头脑发晕,但是神智还清醒,心道:“什么救出来了,楼上还有一个,嘿嘿,管他呢,那又有老子什么干系。” 众人急急惶惶地抢救三姨太。 正在忙乱时,忽然两声枪响,“叭,叭,” 大家都是一愣。 枪声就来自近前,是府里的士兵在打枪。 紧接着有人高声叫喊:“抓贼啦,抓贼啦——” 咚咚咚……凌乱的脚步声。 闹贼? 罗汉雄猛然明白了,今天宅子里“夜乱”的重点,并不是失火,而是“贼患”,火灾, 只是声东击西,火烧三姨太,是为了别的事情打掩护! 这事儿,可太妙了! “叭,叭,” 枪声中,府里再次大乱,罗汉雄惊异地四下张望,他看见有好多士兵在四下里乱跑。 “上房了,上房了,竹声轩,竹声轩!” 竹声轩是府里一处幽静的别院,陆参议待贵客用的。 罗汉雄甚是惊异,他跟着众人一起,乱哄哄地向竹声轩方向跑去,夜色下,只见有一条黑影,顺着竹声轩的屋脊,飞快地逃窜。 就像一楼轻烟,三窜两跳,从一座瓦脊,跳到另一座高墙,那身影,利索之极,迅捷之极,犹如一只灵巧的猿猴。 罗汉雄不禁喝了声彩! 好本事!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敢到陆府里来做贼! “叭,叭,”枪声中,那条黑影一闪而逝,窜房越脊,瞬间便隐没在了黑暗中。 此时,整个宅院乱成一团,大兵们吵吵嚷嚷,杂役们闹闹哄哄。 “叭,叭,” 枪声凌乱,夹杂着火灾后滚滚黑烟,混乱无比。 罗汉雄亲眼看到,那个从“竹声轩”房顶窜过的黑影,顺着瓦脊晃了两晃,闪身便顺着屋脊隐没了。 大兵们追了半天,早已人影杳杳。没追上。 好快! 众人纷纷议论,有人小声说道:“火山魈,火山魈,一定是他。”“废话,除了火山魈,还有谁有此等本事。” 火山魈? 罗汉雄不知道别人嘴里的“火山魈”是何许人也,但是在心里暗暗赞叹,:这当真好本事,好汉子。 罗汉雄向别人探询,“火山魈,是什么人?江湖飞贼么?” 一个名叫“马大明”的十八岁小杂役,眉飞色舞地说道:“嘿,你连火山魈都不知道!真笨,他是最有本事的独脚大盗,是古代虬髯客的传人,登萍渡水踏雪无痕,手使一把销魂钩,取别人的脑袋就象探囊取物,小心点吧,就这么——唰拉,一下,你的脑袋就没了。” 罗汉雄缩了缩脖子。 “我又不招惹火山魈,他干嘛要我脑袋。” 闹腾了大半夜,才算平静下来。 …… 过了两天,罗汉雄正在干活,有个仆妇来叫他,“喂,你跟我走一趟。三姨太找你。” “是。” 罗汉雄扫扫身上的尘土,跟着仆妇来到三姨太居住的二层小木楼上。 因为火灾的缘故,屋里屋外的橼木门框还带着烧黑的痕迹,窗帘缦帐之类都换了新的,为了掩盖焦糊气味儿,洒了很多香水,一股甜腻腻的花粉气息迎面而来。 “啊喷——” 罗汉雄忍不住直打喷嚏。他对这种浓浓的香水味很不适应。 三姨太坐在一张雕花太师椅上,这是个二十多岁的美艳少妇,肤白如脂,点着红嘴唇,梳着高发髻,手里摇着一张仕女团扇。 “太太好,”罗汉雄低首施礼。 三姨太挥了挥手,旁边的仆妇无声地转身,退了出去。 罗汉雄心里有些打鼓,现在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显然——三姨太有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不用猜,肯定跟那天火灾的时候,屋里的另一个男人有关。 “你叫什么名字?” “罗世雄。” “谢谢你在着火的时候,把我背下楼去。” “太太,没什么,应该的。” 罗汉雄垂着手,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回答。他偷眼瞄着三姨太的脸色,看见那张粉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三姨太的目光也在盯着他,罗汉雄赶紧低下头去。 “你当兵多久了?” “我不是当兵的,是在赶路的时候,被府上抓的差,到现在……也没让出去,”罗汉雄说到这里,忽然心里一动,能不能向三姨太求个情,放自己出去呢? “太太,您看,”罗汉雄陪着笑脸,试探着说道:“我这趟差事,也做完了,能不能出府?我不要工钱,家里还有老人呢。请您关照。” 三姨太没吱声。 罗汉雄心里又打起鼓来,人家看来是不想答应自己啊……他再抬眼瞅瞅三姨太,看见她那张美丽的粉脸上,露了一丝微笑。 这女人一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妩媚。 “罗汉雄,这是我给你的奖赏。” 三姨太拿过梳妆台上一个小布包,向前递过来。 罗汉雄上前一步,接过小布包,嘴里说道:“谢谢太太。”后退一步,打开布包一看,里面是十块光洋,袁大头,沉甸甸的。 这可是正宗的银洋,比那些杂牌的船洋、龙洋之类强多了。全国都能流通,而且价值稳定。 十块袁大头,对于罗汉雄来讲,可不是小数目,一块大洋在乡下能买一袋白米。 “罗汉雄,我有件事要问你,那天着火的时候,你背我下楼,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我都晕了,什么也不记得。” 罗汉雄早有准备。 他知道这才是三姨太召见自己的重点。 他不慌不忙地回答,“太太,那天情况挺急的,我冲到楼上的时候,您已经昏过去了,外面都是黑烟,我背您下楼之后,他们才搞来水龙,把火灭掉了,您自己一个人在楼上,真是挺险的。” 他将“您一个人在楼上”说得清清楚楚。 “你还看见别的人没有?” “没有,”罗汉雄毫不犹豫地说道:“您的房间里,只有您一个人,那些仆人,可能都吓跑了,他们也真是的,有危险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 “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太太,哦,另外还有件事,那天还闹了飞贼,听人说叫‘火山魈’什么的,可厉害呢,我背您下楼之后,有没有贼党再过来,这我可就说不好了。” 罗汉雄的话,滴水不漏。 三姨太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整个脸孔生动妖娆,透着一股媚气,宛如盛开的鲜花。 “罗汉雄,你很好,很好。嗯…… 这样吧,这两天府里活儿多,你跟着忙几天,我就叫他们放你出去。” 罗汉雄大喜。 自己终于要自由了。 “太太,您真是个好人,我会记着您的恩德。谢谢您。” “嘻嘻,要说谢,其实是我应该谢你,是你救了我。罗汉雄,你这人挺不错的,既聪明又知趣,唔……人也长得蛮精神的,很英俊的小伙子,嘻嘻。” 罗汉雄有些尴尬。 她夸我长得英俊……啥意思?灌迷魂汤吗?还是调戏?我可不敢招惹你,参议大人的姨太太,沾上了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这女人笑起来的,真是很好看,花枝乱颤,妩媚无比。 第16章 花工的密嘱,血人 下午的时候,罗汉雄奉命整理竹声轩花圃里的杂草,一个瘦削的中年女花工,跟他搭伴。 女花工是外面雇来的,一张腊黄脸上长着不少雀斑,挺丑,干活倒是麻利,她忽闪着大眼睛打量罗汉雄,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看得罗汉雄有些发毛。 “大姐,你这么看我干嘛?” “嘻嘻,兄弟,你什么时候当的兵?” “嗨,我不是兵,是抓进府里的。” “是吗,你挺倒霉呀,嘻嘻,我帮你逃出去吧。” “不用,三姨太已经答应我,过几天就放我出去。” 忽然,罗汉雄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中年女花工说话的声音,清脆柔和,透着一股水灵灵的韵味,而且——这声音自己似乎挺熟悉。 以前好像听过她说话。 他呆呆地注视着女花工。 女花工忽然把脸一沉,“你死盯着我干嘛?瞅我长得丑,是不是?” “不不,大姐,我好像听过你说话。” “嘻嘻,是吗?在哪儿听过?”女花工忽然脸色一变,瞬间又变成笑容,她的脸色变化极快,就跟耍魔术一般。神色活泼至极,简直不像个四十多岁的人,跟小姑娘似的。 “唔……好些天了,在来火阳的路上,我碰到过一位卖花的小姑娘,她说话的声音,跟你像极了,那回她还帮过我,若不是她借给我银元,我就得要饭到长沙。” “哟,是吗?那个卖花的姑娘,长什么样?” “嗯……她长得好看极了,一张圆脸,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会说话。” “嘻嘻,原来你是看人家长得好看,这才念念不忘。你小子看着白白净净的样儿,果然是个色迷迷的货。” “不不,大姐,您说哪里去了。那小姑娘心肠好,她资助我这么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果以后见到,我一定好好酬谢她。” “你怎么酬谢?” 罗汉雄挠挠头,“这个……我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她。” “嗤,你是个抓进参议府的穷光蛋,有多少钱?” “大姐,不瞒你说,我有十块光洋。”罗汉雄压低声音。 “是吗?看不出,你小子还挺富裕。” “不不,这是三姨太赏我的,那天晚上府里失火,是我把她从楼上背下来,嘿嘿,然后就得了这些赏钱。” 中年女花工眼睛骨碌一转,笑吟吟地说:“对了,你说的这个小姑娘,我好象认识。” “是吗?”罗汉雄登时兴奋起来,“她在哪儿?” “唔,桑园镇上有个花圃,我平常在那儿做工,好多卖花的小姑娘都去那儿进货,其中就有你说的这个圆脸姑娘。我看见过。” “她叫什么名字?” “叫……好像叫小凤。喂,你可真行,受了人家好处,连名字也不知道。” 罗汉雄尴尬地笑笑。 两个人边干活边聊天,很快就熟络起来。 女花工忽然瞅瞅四周,看看左近无人,压低声音说道:“兄弟,我问你件事情。” “啥事?” “在府里,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关押起来犯人?姓胡。” “犯人?” 罗汉雄愣了一下。 他想了想,“嗯……西北角,柴火房的旁边,有两间厢房,平常总有大兵看守,里面有没有关押着人,我就不知道了。怎么着,大姐,你……” “我老家的同乡,托我问问。你别声张。替我保密。” “是,我知道,如果有消息,我注意探听着点。” “嗯。” 收工的时候,女花工笑道:“罗兄弟,我见了小凤以后,就告诉她,你对她很有情谊,一直在心里记挂着……” “咳,大姐,你说到哪儿去了。” …… …… 次日,罗汉雄正自干活,有个大兵来叫他,“喂,跟我走。” “干嘛?” “有好事。” 好事?罗汉雄一愣,自己已经得到三姨太十块大洋的赏钱了,难道又要领赏吗? 跟着大兵来到公署西北角一间低矮的用木板钉死窗户的小黑屋前。 这就是罗汉雄跟女花工说过的,那间“总有人把守的房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他就不知道了。 大兵命令道:“去,把里面的死人背出来。” “啊?” 罗汉雄又气又恼,你奶奶的……背死尸!这就是“好事”?!!王八蛋的狗犊子,他想爆粗口,又忍住了。自己是个低贱的杂役,别惹麻烦。 默默地进入屋内,看见一堆稻草上,卧着一个血人。 头上、膀子上、腿上,浑身都是干涸的或是未干涸的血迹,面黄寡瘦,肮脏的粘着血糊的头发一咎咎象乱草。 罗汉雄不由心生恻隐,这个人……无疑是个受过严刑拷打的犯人,被活活打死了。可怜啊。 罗汉雄默默在心里念叨两句:大哥,我把您背出去安葬,也算是入土为安,下辈子再转世轮回吧。黄泉路上,多多保重。 轻轻去拉这人的手臂。 谁知道——这人忽然睁开眼睛,身子晃动一下!胸脯起伏,微微喘气。 啊?这……罗汉雄吓了一跳。这不是死尸啊,还活着。他惊异地后退一步,对大兵说:“他,他……没死。” “废话,自然没死,你背着他,去讯问处过堂。” 罗汉雄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没好气地说:“他都这样了,还怎么过堂?” 大兵瞪起眼睛,“用你管,抽什么狗头疯,快点。” 罗汉雄憋着怒气,轻轻把“血人”扶起来,背到自己身上,出于同情,他的动作很轻柔,不去触碰他的伤处。 走出小黑屋,罗汉雄背负着囚犯,来到宅院靠西首的“讯问处”。一间空旷的两开间厅室,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摆了两张桌子,几把椅子,房梁上吊着几条绳子,沾着斑斑血迹,屋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有个穿军装的中年人,坐在审讯桌后。墙角坐着个负责记录的书记官。 穿军装的中年人长着一张瘦长脸,浓眉毛下两只阴鹫鹫的眼睛,张开嘴的时候,露出骡马似的一副大白牙。他就是陆绍斌,绰号“陆大牙”,督军手下的心腹干将,在全省跺一脚地皮乱颤。 罗汉雄暗自气愤,这犯人奄奄一息,你们还要审讯,虎狼也没这么残忍。 他把犯人轻轻放在椅子上,扶正,正欲走出去,那大兵对他说:“别走,等着。” 罗汉雄没作声,他明白——审讯的时候可能还会拷打,犯人随时毙命,那时候就真的要“背死尸”了。 他默默缩身站在墙角。 第17章 大义凛然的英雄 罗汉雄用担忧的目光,瞅着满身是血的犯人。 他的身体软塌塌的,似乎随时都会从椅子上出溜下去。 也许,生命,对他来讲已经时日无多了。 他是谁? …… 坐在审讯桌后的陆大牙开口了,他用威严的语气,慢吞吞地说道:“胡先生,你想好了吗?” 这一句“胡先生”令墙角的罗汉雄心里一动,没错,女花工交代自己的,就是要寻找一个“姓胡”的犯人。啊……果然是他!这个人就姓胡。 …… 瘫坐在椅子上的血人——胡先生,轻轻说道:“想好了。” “那,请讲。” “生而为民请命,死而为民献身。” 这话从他嘴里吐出来,绵软无力,断断续续,听在罗汉雄的耳朵里却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好汉子! 死到临头,坚强不屈,尤其是这句“为民请命为民献身”的话,更是令人血脉沸腾!这是个大义凛然的英雄! 血腥的审讯室里,孤身一人遍体鳞伤,能够面对虎狼一样的对手说出这句话,这不是唱高调,而是骨子里的信仰铸就坚强。 罗汉雄上学的时候,略微接触过一些现代思想,他知道在南方有仁人志士领导的“同志会”,正在凝聚力量,准备攻打北方的各派北洋军阀。 这些人一直在四处联络力量,筹划北进。他们也被北洋军视为眼中钉。 眼前的这位“胡先生”,无疑就是那样的人。 …… 陆大牙用凶狠威严的目光盯着胡先生,阴阳怪气地说:“胡先生,你不怕死,陆某佩服,可你作为南方特使,此番没有完成任务,甚为可惜,咱们携手合作,一举两得,却又何乐而不为?” “嘿嘿嘿嘿,”胡先生冷笑两声,并未回答。 显然,对于陆大牙的话,他根本就不信。 罗汉雄用尊敬的目光瞅着瘫在椅子上的胡先生,心道:“原来胡先生是南方的特使,怪不得如此气概,陆大牙的话自然是信不得,胡先生一点也不糊涂。” 陆大牙慢悠悠地说道:“陆某对你,颇为佩服,愿意交个朋友,今后你也不用公开露面,兄弟给你寻个宅子,躲起来做寓公,不再理会世事,如何?” 胡先生把眼睛闭上了。 显然丝毫不为所动。 陆大牙显然恼怒了,阴沉沉地说道:“姓胡的,我这是最后一次问你了。” 胡先生就象睡着了。 陆大牙的目光中露出凶相,提高声音,狠狠说道:“既然硬充好汉,那行,再给他松松皮肉。” 还要用刑! 墙角的罗汉雄,心里气愤得不行,这人就快要断气了,还打……除非禽兽能干出这勾当。 旁边的那个大兵,走上去,用一根皮鞭朝着胡先生“噼噼叭叭”就是几鞭。 这家伙打人看起来是老手,手法异常熟练,鞭花爆响,皮鞭如毒蛇在空中盘旋。 胡先生可惨了,他本就羸弱的身体,怎么经得过暴烈的毒打?不上三鞭五鞭,就象一堆没意识的肉块,从椅子上出溜下去,瘫在地上,头上又被抽开了新的血口子,血污满面。 倒在地上微微喘气。 陆大牙从审讯桌后站起来,倒背着手,缓缓踱到胡先生跟前,弯腰问道:“怎样,特使先生,滋味好受吗?你还考虑考虑我的话吧。” 胡先生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陆大牙皱着眉头说:“哼,死不改悔的贱骨头,好了好了,拖出去吧,无可救药。” 不待别人吩咐,罗汉雄赶紧一步奔过去,从地上把胡生搀扶起来,负在自己的背上。 他的动作小心而轻柔。 尽量不碰触胡先生的伤处。 出了讯问室,罗汉雄把胡先生背回小黑屋。轻轻将这个浑身是血的人放在稻草堆上,呈半仰卧姿势。此时的胡先生神智不清,血污的脸上泛着一层青灰。 随时都可能断气。 罗汉雄的眼角湿润了,他心想:胡先生肯定活不了多久了,多好的人啊,真英雄,可惜,我救不了他。 门外的大兵不耐烦地嚷嚷,“磨蹭个甚么,快出来。” 罗汉雄没有理会外面的催促,他弯腰伏在胡先生耳边,轻声呼唤,“胡先生,胡先生,你有什么话没有?”他希望胡先生能够苏醒过来。 可是,呼唤了几句,胡先生一动不动。 罗汉雄非常担忧,他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门外的士兵,又在嚷嚷,罗汉雄无奈之下,只能站起身,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半块饼子,塞进彭先生的手里。 如果呆会能醒过来,再吃点人间饭食吧。 然后,他对着昏迷不醒的彭胡生默默鞠了个躬,转身走出屋子。 …… 到了下午的时候,杂役班长走过来,“罗汉雄,你小子福气不错呀,三姨太传下令来,放你出府。” “谢谢。” “其实在府里当个差,有啥不好,管吃管喝,这年头,在哪儿能活命就算是运气。” 罗汉雄心里说:“放你娘的屁,老子在这给你们当奴隶,敢情你们觉得挺好,使奴唤婢。”但是他脸上表现得谦卑恭敬,朝班长点头哈腰,“班长,谢谢您的照顾,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望您。” 他不傻,在虎狼群里混时,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终于自由了。 那个叫“马大明”的小杂役,羡慕地对罗汉雄说道:“老罗,以后你发达了,别忘了我。” “大明,等我赚足了钱,到府里来赎你。” “一言为定。” 罗汉雄出了陆宅,急匆匆穿越半个城区,回到古董商行里。自从那次“盗墓”之后,还不知道舅舅怎么样了哩。 一进家门,便发现岳益发躺在床上,正在养伤。舅妈在床前伺候。罗汉雄吃了一惊,一问才知道,那天晚上,甥舅两人盗墓的时候,遇到土匪,两人跑散,舅舅不小心跌落山头,腿跌伤了,天亮后,勉强爬到路上,央人给送回家来。 “所幸,没有落到土匪手里,”舅舅叹息道:“要不,就会给当成肉票,勒索个倾家荡产了。汉雄,这几天大家都担心你哩,能安全回来,这简直太好了。” 大家一顿唏嘘。 罗汉雄并没有讲在陆宅里遇到“胡先生”的事,他有自己的主意。 舅舅是个钻进钱眼里的生意人,对古董之外的事丝毫也不关心,属于那种标准的“小市民”,有些事多说无益。 第18章 琼华仙境,匪帮密会 岳益发对罗汉雄说道:“你歇息两天,然后,出城看看,那块咱们探过的古墓地,有什么变化没有。” 他虽然卧床养伤,但是对“盗墓”依旧念念不忘。 罗汉雄道:“不用休息,我马上就去。” 蜡头儿在旁边,嘬嘬干瘪的嘴唇,劝道:“东家,汉雄刚脱险,还是先听听风声吧,这几天外面乱得很,土匪逞凶,队伍也多,好象南军和北军又要打仗。” 他说的是事实,各派军队之间,互相争斗,岭南一带的部队正自北上,与大江两岸的北洋部队势如水火,战端说不清什么时候就打起来。 这么一说,岳益发也犹豫了,“要不……” 罗汉雄反倒很积极,“不怕,我多长个眼力见儿,见势不好撒腿就跑,这两天火阳城附近还算平静。” 其实他另有打算。 对于“探察”舅舅发现的古墓,他没什么兴趣,要紧的是——自己在陆宅看到的那位“胡先生”的情况,要尽快告诉女花工。 胡先生虽然生命垂危,而且没有跟自己说过一句话,但是罗汉雄心里充满着对他的尊敬,那句“生而为民请命,死而为民献身”的话,实在令人敬佩。烽火乱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一定要把他的消息送出去。 简单收拾一下,罗汉雄便出了火阳城。他先到“元宝山”古墓所在之处,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变化,庄稼地、山冈面貌依旧。 然后直奔“桑园镇”。 一路疾行,午后时分,到了这座城外的镇子。向人询问之后,很快就找到了位于镇外的“花圃”。 那是二十余亩山坡地,用竹篱笆和石堰围起来,中间盖着一溜五六间房竹木制花房,房前屋后,处处都栽着花,石砌小径旁,蔷薇、茉莉开得蓬蓬勃勃,竹房上爬着花藤,看上去优雅别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香。 真好! 罗汉雄心里赞叹一声,这片花圃犹如仙境一般。 他走上前,在竹篱之前站定,朗声叫道:“请问,有人吗?” 忽然侧方一丛高大的美人蕉后面,闪出一个身穿青衣的汉子来,花丛遮掩,罗汉雄本没看见他,突兀现身,倒是把罗汉雄吓了一跳。 “尊驾是谁?” 那青衣汉子上下打量两眼,阴沉沉地喝问。 语气颇为不善。 带着一股敌意。 罗汉雄本着“礼让为先”的原则,朝他拱手一揖,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叫罗汉雄。大哥,我是应人之约,前来寻人,请您关照……” 不待罗汉雄说完,那汉子皮笑肉不笑地一扬手,“请进来吧。” “谢谢。” 罗汉雄随青衣汉子走进了院内,他夸赞道:“大哥,你们这座花圃实在太漂亮了,跟琼华仙境一般,花朵养得真好,每一株都水灵灵的……” 汉子没搭理他,径直走进房内。 罗汉雄紧跟着他迈进房门,刚刚踏进门槛,抬眼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这是一间面积颇大的厅堂,靠两侧墙面摆了阶梯状竹制花架,放置着几百盆各色鲜花,君子兰、香雪兰、金菊、崖柏……各色花朵正自怒放,姹紫嫣红,就连房梁上也吊了各种盆栽,整个厅里花色繁多,香气袭人。 厅室中央摆了二十几把竹椅,坐着十几个服饰各异的汉子,有的腰系短刀,有的手握杆棒,个个神情严峻,二目圆睁。而靠墙角站了十余名青衣汉子,人人青帕包头,手中各执窄刃腰刀,象“看守”一样肃立四厢,将厅内牢牢守住。 一股紧张气氛,笼罩厅内。与满屋鲜花的美丽场景不协调。 这些人是谁? 坐在竹椅上的汉子,各执利器,模样凶悍,都是一股剑拔弩张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起身打个你死我活。而周围那些执短刀的青汉人,也个个目光里冷冰冰的,像监视囚徒一样紧盯着竹椅上的人。 显然,他们与花圃里的“养花卖花”毫无干系。 搞什么鬼? …… 领罗汉雄进门的那人冲他一摆手,“请坐。” “这……” 罗汉雄犹豫了一下,坐在头前靠左一张竹椅上。 他心里暗道:今天局势不妙,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要急,我先看看风头再说吧。 忽然罗汉雄发现,靠边侧墙角,还蜷缩着一个人。 他被“四马攒蹄”式绑住了手和脚,脊背朝下,仰面朝天躺卧在地,甚是狼狈。这人头大脸大,仔细一看,竟然认识,他就是在宋团长水牢里见过的土匪,绰号叫“厨子”。 他怎么也在这儿?又如何被绑起来扔在墙角? 一时间,罗汉雄心里乱跳。 诺大的花房内,这一二十人,都是何历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 只见一名墙边的青衣汉子,向前迈了一步,朗声说道:“既然各位当家的不吝辛苦,光临桑园,那请敝会盖把头跟大家交待几句话。”说罢,闪身退在一旁。 众人的目光中,只见从竹制花架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他身材高大,一张四方大脸,阔口咧腮,嘴边一圈短胡像钢针。与墙边站的那些汉子一样,身穿青色短衣,头扎青帕。昂首挺胸,一副气宇轩昂之状。他缓步走到厅室正中,朝着几排竹椅上端坐之人拱手施礼,朗声说道:“盖天霸不才,感谢诸位看得起,光临桑园指教,俗话说,江湖一道生,英雄惜英雄。盖某在此向各路江湖好汉,谨示热诚。” 坐着的人,有的毫无所动,有的拱手还礼,有的乱哄哄说道:“盖把头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有话请讲。”“盖把头,闲言少叙,直接把话挑明了吧。” 罗汉雄心里暗叫糟糕。 毫无疑问,盖把头和身旁坐着的这些人,都是凶悍邪恶的土匪,自己怎么净走背时运,在这里赶上土匪集会了?八成是他们恰巧在此密会,商议什么事情,偏偏自己贸然闯进来。 当初在元宝山被老黑等人俘虏的时候,罗汉雄听说过“盖天霸”的名头,老黑就是被盖天霸的人偷袭,受伤甚重而惨死在山洞里的。 原来,这个站在面前的青衣大汉,就是匪首盖天霸。 罗汉雄心里打鼓。 看今天的情势,实在凶多吉少。 这一屋的土匪,个个戾气侧露,凶恶剽悍,他们要干嘛? 第19章 土匪的算盘,奸细 盖天霸往前迈了一步,朗声说道:“诸位,本来今天桑园之会,是盖某约铁石山海老大,相聚小酌,不意海兄盛情之下,邀来了其他几路同道,共赴桑园,这事虽有突兀,却是给了盖某面子,在此谢过。” 几排竹椅之中,站起一个人来。 此人身材不高,但是膀阔腰圆,极为壮实,腰下系了一柄带鞘窄刃短刀,一张长满横肉的黄脸,小眼睛眨着狡黠之光。 他冲盖天霸拱了拱手,嘿嘿一笑,“盖把头,海某约了几位朋友,前来共赴桑园之会,事先没有禀报兄台,在此致歉。” “哪里,盖某没那么小气,热诚迎候各路朋友,乃是本分。” “谢盖兄海涵。” 这时坐在罗汉雄身旁的一个瘦子,站起身来,冲着盖天霸拱手,昂首尖声尖气地说道:“盖把头,兄弟侯大壮,有句话想请教。” 罗汉雄斜眼瞅着他,这个人叫“侯大壮”,其实长得又瘦又矮,尖嘴猴腮,说话也细里细气,一双眼睛滴溜乱转,手脚乱动,活脱脱就是个 穿了衣服的猴子。 盖霸天微微一笑,“侯兄弟,听说你前些天独身一人,夜闯县衙门,连伤七八名卫兵,连大库都动了,是吗?果然英雄了得,有什么话,请讲。” 我岑……罗汉雄心道:好厉害,这个形貌萎琐的瘦子,原来本事真可以,这算是“巨盗”吧。敢独盗县衙,这份胆子就够惊人。 侯大壮摇头晃脑,“那些夜行勾当,算不得什么,盖把头,今天大家过来,一是向您问候,二是为着那件‘连字辈儿’的宝贝,此事也不必遮遮掩掩,你老兄邀海老大桑园一聚,难道是为了别的么?自然也是为了那件宝贝。我们大家不请自至,都是想闹个明白,那件宝物,到底是否在您的手上?” 满屋人的目光,都盯在盖天霸的身上。 显然,侯大壮的话,是好多人都想问的。 一双双目光,冷漠的、凶恶的、阴郁的……齐唰唰地看着站在前面的盖霸天。 …… 罗汉雄心里怦怦直跳。 哇噻,闹了半天,这些土匪相聚桑园,缘故就是那件“连字辈儿”宝贝。 问题是——那件东西,现在就在他罗汉雄手里! 在长沙城瑶鼎古董行里藏着呢。 这事看来甚是麻烦,若是他们知道那东西入了我手,会不会把我给撕成碎片? …… 盖霸天面色平静,始终露着一丝微笑,他瞅了一眼侯大壮,又把目光移开,望着满场人众,缓缓说道:“侯兄弟心急,张口就提到连字辈儿的宝贝,那好,盖某也不多绕弯子,直入正题。说说那件宝贝的事情。” 满屋寂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本来,我约了海兄弟到桑园,也是为了那件物事,毕竟,这两年大家为了拿到宝物,各自费了不少心思,春天的时候,南磨山李氏兄弟,带着七八名手下,还因此丧命……” “等一等,” 忽然,竹椅上站起一个人来,挥手打断盖霸天。 此人穿了一身长衫,脸上留一绺古式长须,而且手上还拿了把折扇,看上去颇像戏剧里的“书生”。 “盖把头,容兄弟打断您一把,有件事情,须得先讲个明白,赖书生在此先赔个罪。” “我岑,”罗汉雄有些好笑,原来他真的就叫“书生”,也许……这只是个假名吧,土匪之类,也不一定在外报真名。 盖霸天显得很从容大度,笑道:“赖兄弟,请讲。” 赖书生拱手一揖,说道:“兄弟以为,大家都为这件宝贝而来,心思是没错的,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宝贝中既然有钱财万贯,那谁不眼馋?可是这里边大有分教,两年来,黑道上你争我夺,死了好多人命,古人有例,二桃杀三士,若是因为宝贝,大家杀个血流成河,谁能确保留得命在消受?反而成为祸事。兄弟看来,对于宝贝的归属,先应有个定规才好,如何分帐,立下规矩,省得到时候互相拔刀相向,各动心思。” 此人心思甚密。 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 一点不错,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贼盗,为了争夺宝贝,动起手来,拼个你死我活,是再寻常不过的,只怕到时候真是血流成河。 旁边坐着的诸人,乱纷纷地哄嚷: “没错,赖书生讲得有理。” “什么呀,宝贝还没露头,先讲这些有屁用。” “谁股大谁占先。” “还是先说宝贝在哪儿吧。” …… 海老大站起身来,叉腰把眼一瞪,“少吵吵,听盖把头说话。” 他肩宽背厚,虎背熊腰,一声怒吼,把众人的乱吵嚷都给镇了下去。 盖霸天始终神色平静,丝毫不为众人的喧哗所动,看大家不再嚷嚷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诸位,稍安勿躁,刚才赖兄弟所讲,乃是深谋远虑,恕我直言,咱们这些人平素强凶蛮横,勇有余则谋不足,一言不合,拔刀就上,若不事先将分帐之法议妥,事后必起血光争斗。本来,我约海兄弟来桑园,就是要商议此事,定一个相宜的规矩,大家一体遵从,既得了利,又免了争执。既然大家同来,那就把话说开了吧。兄弟以为……” “咣,” 忽然罗汉雄身后,有一个人的竹椅塌了,椅上坐着的人摔了下来,引起旁边人的一阵讪笑。 那摔了的人爬起身来,怒而大骂,“谁做的手脚,消遣老子……乐阴阳,我知道是你,奶奶的,干嘛要暗算我?有种的咱俩比划比划。” 他这一嚷嚷,把盖天霸的话都给搅了,旁边有人埋怨,“叫唤啥,椅子烂了,摔一跤有什么,大家计议正要事紧。” “什么椅子烂了,是乐阴阳暗算。” 那个叫“乐阴阳”的土匪,就坐在旁边,他穿着一身灰褂子,肩膀上搭着黑褡裢,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并没有理会摔倒人的怒斥,而是面朝前方,朝着盖天霸拱一拱手,说道:“盖把头,海大哥,容小弟先讲一句话,如何?” 盖霸天说道:“乐兄弟,请讲。” 乐阴阳朗声说道:“咱们大家到桑园里来,为的都是那件宝贝,想发财,无可厚非,可先得把自家的命给保住,才最是要紧。据兄弟所知,在坐诸位,有个奸细,混在其中,嘿嘿,你们还稀里糊涂蒙在鼓里呢。” 众人一听,立刻大哗。 奸细……那还了得。 好几个粗壮汉子,一起猛然站起,纷纷喝道:“奸细在哪?”“谁?”“奶奶的,敢到这里充十六,不想活了。” 最震惊的,是罗汉雄。 他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糟了糟了,闹了半天,人家看出来了,我本来与他们毫无干系,误打误撞,进入花厅,结果赶上这一出。 完了! 第20章 古画,名册 罗汉雄脸上的汗,“唰”就流了下来。 终究还是让人家认出来了,自己的前景糟糕至极,这群穷凶极恶的土匪,什么事干不出来?糟了,彻底糟了…… 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只听乐阴阳高声叫道:“盖把头,海大哥,兄弟所说的奸细,就是这位王先生,王世魁。” 咦? 罗汉雄一愣。 不是自己! 王世魁,就是竹椅折了,失足跌坐在地的那人。 怎么回事? …… 侯大壮猛地跳起来,骂道:“奶奶的,王世魁,原来你小子是奸细,狗东西,敢到老子面前充十六,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几乎同时,又有好几个人吼叫,“宰了他,”“狗东西,原来他是奸细,”“好大胆子,” “等一等,” 海老大双手向下压了两压,示意大家息声,他用疑惑地目光瞅着乐阴阳,问道:“乐兄弟,你说话要有凭据,王世魁是我带来的,他如何成了奸细?” “大哥,”王世魁叫道:“请您明察,乐阴阳这小子,与我素有嫌隙,故意栽赃陷害。大家不要上了他的当。” 说罢,他又扭过头来,向着乐阴阳愤愤嚷道:“姓乐的,王某与你虽有旧怨,但此时随海老大到桑园商议大事,旧事不宜再提,你为何血口喷人,坏了盖把头和海大哥的大事?” 全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世魁和乐阴阳身上。 “嘿嘿,” 乐阴阳一声冷笑。 他在众人询问的目光中,不慌不忙,从身上背着的黑布褡裢里,掏出一件物事来。 那是一个鼓囊囊的黄色包裹,用布条系着,看着很精心,解开,里面是一幅卷起来的长条形画卷。 把画卷展开,是一幅国画山水图,高山绿松,画得颇为精致,边角还盖着图章。整个画卷看上去纸色发黄,古色古香,似乎是一幅古画。 画得好!罗汉雄是个识货的,一眼便看出画作水平很高。可是他同时又很疑惑——现在屋内都是一些粗豪的土匪,画得好不好,他们懂么?乐阴阳拿出这幅画来,是何用意? 只听乐阴阳说道:“诸位,此画是兄弟从保安民防团的宋团长,宋国辉家里取来的,本来挂在他家小客厅北墙,被兄弟顺水牵羊,摸了出来。” 原来是他偷来的。 侯大壮说:“老乐,你有本事,敢到宋宅里去偷。佩服。” 乐阴阳嘿嘿一笑,伸手又从褡裢里掏出一张纸来,朝着众人一晃,叫道:“赖兄,你是咱们中的秀才,麻烦给大家念一念。” 赖书生走过来,拿过纸张,朗声念道:“宋团座长官均鉴,小人王世魁……”他歪头瞅了王世魁一眼,然后继续念道:“……诚惶诚恐,稽首百拜,奉上北宋古画一幅,略表敬仰之意。” 他怕在座的土匪们听不懂,特意解释道:“意思是说,王世魁献给宋国辉一幅古画,然后又向老宋磕头,表示孝顺。” “放屁,” 王世魁气急败坏地叫道。 赖书生把手一摊,“纸上就是这么写的,你骂我干嘛?” 王世魁叫道:“王某问心无愧,姓乐的,你编造这么一封书信,栽赃于我,老子跟你没完。那幅画儿,也许是你献给宋国辉的哩。” 乐阴阳咧嘴一笑,并不反驳。而是朝着褡裢里一伸手,又掏出一份纸册来。 他的褡裢似乎就是个百宝囊,一会掏出件东西。满屋土匪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 只见乐阴阳手拿这份纸册,晃了晃,“这上面写的什么,可就不能念给弟兄们听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是一份名册,是海大哥去年以来,安插在各个山头的弟兄,详细名单。也是在宋团长家里摸来的。” “哗……”众人一阵喧哗,交头接耳。 很显然,这份名册,比古画、书信之类,重要得多。土匪的安插名单,乃是绝顶秘密,既然落到了宋团长手里,自然非同小可。 海老大脸色铁青,眼睛瞪得像鸡蛋,大踏步走过来,连竹椅都踢倒了两个,伸手对乐阴阳道:“给我。” 乐阴阳将名册交给海老大。 海老大一把夺过名册,瞪圆了眼睛,仔细查阅那份名单,嘴里“呼呼”喘气。 侯大壮尖声尖气地叫道:“王世魁,这名册,也是你献给宋国辉的?” “胡扯,”王世魁的脸胀得通红,叫道:“乐阴阳陷害老子,谁知道那名单是什么东西,我根本就和姓宋的毫无来往。” 海老大看完了,把名册折叠起来,揣入怀里。 他转过身来,用阴沉沉的目光,盯着王世魁。 王世魁身子晃了一下,做出一副“委曲”之状,一摊手,“大哥,您别信姓乐的胡说,他给我使绊子,名册什么的,我完全不知情。” 海老大沉声说道:“我问你,王世魁,小伦子是上个月刚刚投奔我的,这事儿是个秘密,全队弟兄,只有你知道,怎么他也在这份名单上?乐阴阳压根儿连影儿都摸不着,他如何假造?你如何解释?” 王世魁张了张嘴,没答上来。 脸色惨白。 海老大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王世魁身上。 旁边众人乱哄哄说道:“大哥,宰了他。”“果然是个奸细,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奶奶的,他将咱们的名册,都献给姓宋的了,好阴毒。”“若不是乐阴阳揭穿,还当他是好人哩。” 盖天霸走过来。 他对海老大说:“海兄,这位……王世兄的事,暂且搁置,如何?咱们还要商议大事,如何处置他,事后再议。” “好。”海老大点点头。 盖天霸一挥手,从旁边过来两个青衣汉子,一左一右,奔向王世魁。那王世魁一看情势不妙,身形一窜,就要向窗户方面逃窜,但是旁边全是人,哪里能逃得了?侯大壮飞出一腿,正踢在他的腰上,快如闪电,一脚便把王世魁翻了。两个青衣人左右齐上,其中一人双臂齐伸,按住王世魁的肩头,另一人拽出一只黑色布袋,“唰啦”一抖,飞快地罩住王世魁的脑袋。 这两人动作迅速,配合默契,一招之间就把王世魁套进口袋内,动作干净利索之极。旁边的人都叫了一声:“好!” 第21章 何事主苍穹,问道连字经 两个青衣人挟持着被套住脑袋的王世魁,走向花厅之外。 盖天霸说道:“诸位,刚才耽误了一阵,咱们言归正传,继续说那件连字辈儿宝贝的事。” 众人重新落座。 罗汉雄抹了把头上的汗。 刚才这一阵,把他惊出一身汗。 盖天霸继续说:“弟兄们,咱们道上有句流传甚广的话,叫做‘何事主苍穹,问道连字经’,大家都耳熟能详了,为了这件宝贝,咱们追逐已久,死伤人命,兄弟以为,赖兄弟的话,大有道理,先把章程定下来,最是要紧。” 他停下来,扫了一眼全场人众。此时厅室内已经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倾听他的讲话。 “……盖某以为,‘论功行赏’四个字,最为要紧,大家携手赴难,哪个冲锋在前,理当获得犒赏。但凡跟盖某一起,不畏艰险,前去夺宝,不退缩,不奸滑,都能分得一杯羹,贪生怕死,不愿参与的,那就不要怪盖某吝啬了……” “老兄,”海老大插嘴了,他用疑惑的语气问道:“听你话里的口音,已经查到宝贝的下落了?想让大家一起去拿?” “不错,”盖天霸肯定地回答。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大家又乱哄哄地议论起来,有的欣喜,有的怀疑,互相交头接耳。 坐在竹椅上的罗汉雄,心里也甚是疑惑,盖天霸说的,是真的吗?如果他查知了宝贝的下落,为什么不悄悄独自去取,反而招集人众,大肆宣扬?这事儿有点不合常理。 侯大壮站起身来。 昂着脖子,尖声尖气地问道:“盖把头,先谢谢你透露这个消息,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明白,既然知道了宝贝下落,如果是侯某,嘿嘿……我就自己去拿了,你老兄反倒让大家却去沾光,当然……这算是大慈大悲了……” “哈哈,” 盖天霸仰头一笑,说道:“侯兄弟,你这话有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不知道独吞宝贝的好?盖某既不傻,更不会慈悲。实话实说,取这宝贝,难处极大,盖某这点力量,只怕是难以成功,因此才邀请海兄,前来相助,难得海兄又邀来各位弟兄,大家人多力量大,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 “宝贝到底在哪儿?” “鸿鹄岭,独剑峰。” “盖兄,鸿鹄岭山高林密,远离人烟,独剑峰是最高峰,人都上不去,宝贝如何藏在那儿?” “哈哈,”盖天霸又一笑,“大壮,独剑峰确实险峻,难以攀登,据说连椎夫药农,都上不去,但是,越是险要之处,秘密藏起来才越安全。咱们上不去,可是天下有本事的人,大有人在,你登不了,他可能如履平地。” “谁?” “火山魈。” …… 关于“火山魈”之名,罗汉雄听说过,而且还亲身见识过。在陆宅里做杂役时,那晚失火,自己去楼上背三姨太,就曾看见府里有一道黑影窜房越脊,在大兵们的追捕下,飞快地逃窜而出,身手极其敏捷。 据说,那是个独脚大盗。 …… 盖天霸说出“火山魈”三个字,立刻又引起一阵议论。海老大高声说道:“怎么着,盖兄,连字辈儿宝贝到了火山魈手里?给藏在鸿鹄岭了?乖乖,这事可真有点难了,那火山魈本事惊人,谁也打不过他,啧啧,怪不得,你盖老兄要召集人手,原来是想以众抵寡。” 侯大壮叫道:“我听说,火山魈登山,比猴子还灵,过水,比鱼还快,前几天独身夜闯参军府,杀了个人仰马翻,只不过到底长什么模样,咱可没见过,你们谁见过?盖把头,你见过么?” 盖天霸微微一笑,“我也没见过,不过——我对火山魈长什么模样,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那件宝贝。另外我还要告诉诸位,宝贝藏在鸿鹄岭,却不是火山魈一个人所为,据说,他正与血寨主合作,在独剑峰上建造了一座‘密窟’,当作巢穴……” 听到“密窟”二字,罗汉雄又是一愣。 老黑临死之时,自己背他去山中秘洞,也是称作“密窟”,但是那地方很小,只是一个三丈深的山洞而已。盖天霸嘴里所说的“密窟”显然与自己见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诸位,只火山魈一个人,已经极难对付,他若与血寨主联手,那么取宝的难度,可想而知,盖某自知凭自己的力量,断无夺取的可能,所以无奈之下,这才邀海兄前来一议,事情就是这样,大家都明白了吗?” …… 盖天霸讲到此处,众土匪神态各异。 仨一群,俩一伙,交头接耳。 有两个汉子,站起身来,冲着海老大一抱拳,说道:“海大哥,谢过您的赏识,邀兄弟前来赴会,只不过……我们本事不济,趟不了这次浑水,没出息,向您告退,恳请原谅。” 海老大面色阴沉,回答:“要走,海某不强留,若是真朋友,今日之事,请勿外传。” “兄弟发誓,绝不向外人提一个字。” “请便。” 那俩人起身,走出花厅。 接着,又有三个人,提出“才疏学浅,没有本事”,退出了花厅。 显然,他们听到敌人厉害,宁可不去参与“夺宝”,知难而退了。 这倒是令场面有些尴尬,大家刚才还为着“夺宝”而群情振奋,摩拳擦掌,现在一听说对手是火山魈和血寨主,却都早早草鸡了,退避三舍。 海老大用目光巡视全场,冷冷说道:“还有哪位兄弟,要退出?” 没人应答。 看来,剩下的这些人,都是有胆量参与的了。 海老大回过头来,对盖天霸说道:“盖兄,兄弟愿意与你一道,共同夺宝,只不过——宝贝在火山魈与血寨主手里,这个消息到底确实不确实?你从哪里探听来的?” 盖天霸后退一步。 “天下消息,没有十分把握的事,关于‘连字辈儿’宝贝消息的来源,盖某以为,八九分把握是有的。大家请看——” 他伸出胳膊,往墙角一指。 墙角,是手脚被捆住,成“四马攒蹄”状的厨子。 “这件事,须从他的身上说起。” 大家的目光,随着盖天霸的手指,齐唰唰地盯在厨子的身上。 第22章 密洞,跟踪 盖天霸向手下示意了一下。 两个青衣人大步走上前,将“四马攒蹄”式捆绑住的厨子,绳索解开,扶他站立起来。 厨子蔫头耷脑,抬眼瞥了在座的诸匪一眼,又把头给低了下去。 盖天霸对他说道:“兄弟,刚才委屈你了,请把那件事的经过,向各位好朋友讲一遍,不许遗露,不许瞎编。” 他虽然称厨子为“兄弟”,表面似乎挺客气,但是语气甚是冰冷,透着威严。 厨子就像一个受审的罪犯,站在前面,呐呐地说道:“这个……诸位弟兄,久……违了。” 下面有人轻声嘻笑。 厨子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要说那件事么,其实……也没什么,前些日子,兄弟被宋团长给抓住,关在水牢里,那时候听说连字辈儿的宝贝在老黑手里……呶!当时他也在……”他向着罗汉雄扬了扬下巴。 好几个人目光瞅向罗汉雄。 罗汉雄生怕引起别人注意,谁知道厨子指向自己,有些发窘,站起身,咧咧嘴,讪讪地说道:“是的,当时我也被宋团长抓住了,关在水牢。” 侯大壮不耐烦地喊道:“说些不相干的做啥,赶紧说宝贝的事。这又不是做菜,先从切葱花姜末之类开始。” 厨子反驳他,“你偷东西不也得先钻狗洞,爬到人家床底下跟老鼠似的猫着,半夜里才敢伸出脑袋来么……从宋团长水牢里,逃出来以后……” “嘿,你能从老宋家水牢逃出,真不错。”有人插话。 旁边又有人呵斥他,“少打岔。” “……我跟淡眉毛两个人,审了老黑,可是一点油水也没榨出来,听老黑说,宝贝根本不在他手里,其实想想也是,老黑就是个打闷棍的不着吊玩艺,他哪里会有宝贝?淡眉毛我们俩,跟老黑分手,到了鸿鹄岭下的时候,却遇到一桩美差,恰巧碰到有一户人家,在迎娶新媳妇,四人抬的小轿,从岭下路过……” 罗汉雄心道:“遇到别人娶媳妇,这算什么美差?不过,这些土匪平素干的就是打家劫舍,不能以平常理念去衡量。” “……我们俩悄悄在后面缀着,寻找下手的机会,谁知道,迎亲的轿子走到偏僻处的时候,突然停下了,新娘从轿子里走出来,这事儿透着奇怪,半路上新娘下轿,这可不对劲儿,难道是因为内急,要拉尿撒尿么?我们俩躲在乱石砬子后面瞧着,只见新娘揭下了红盖头,却原来——那是一个大男人,一双眼睛贼溜溜,就跟侯大壮似的。” “放屁,” “……我跟淡眉毛,都很惊讶,这算是咋回事?接下来,事情更是出乎意料,那几个人,轿夫,迎亲的,还有新娘,他们吵了起来,互相怒骂,指着鼻子,新娘还从腰里拽出刀子,差点把轿夫给捅了,这时候,我们俩都明白,其实这支迎亲队伍,根本就不是娶媳妇,他们都是咱们同道,走黑字买卖的人……” “他们为啥事争吵?”海老大问。 “乱七八糟,也分不清为什么,似乎是内崩,要开裂,有人要投血寨主,有人要自立门户……反正吵了一阵,也没啥结果,他们互相骂了一通,就散了,还说什么‘划地绝交,永世不再相见’之类的话,其中那个新娘,背了一个口袋,向着独剑峰的方面走去,其他众人,也都四散。本来,我想撒了的,可淡眉毛说,新娘肩上扛的包袱,肯定有货,不如来个‘黑吃黑’,把它劫下来,够咱们过一阵子了……” “哼,不要脸。” “你也别这么说,干咱们这一行,又有谁要脸了?再说这是淡眉毛的主意,我只是跟挂的,我们俩悄悄缀着新娘,一直向独剑峰走去,在山里,越走越荒凉,那独剑峰极险,除了猴子,谁也上不去,这事大家也都知道,可是新娘背着包袱,径直走到了峭壁跟前,竟然很轻易地钻进了一个山洞,诸位,不是我夸口,那山洞就算是走到跟前,也绝计发现不了,新娘推开了岩石,才把洞口露出来……” 罗汉雄对此并不感到奇怪,老黑带着自己进入“密窟”的时候,也是推开了一块岩石,才发现了洞口。 “……我跟淡眉毛,甚是惊奇,新娘钻入山洞,里面还藏着什么?我们俩一不做,二不休,也搬开那石头,进入洞内,进去之后,颇为狭窄,拐着弯向上,就象个楼梯似的,那新娘举着个火把,走在前面,我们俩悄悄跟在后面,走了约有一顿饭的功夫,前面有出口,原来,这个洞只是个通道,一直通到独剑峰上,有个天然的平台,当真是洞天福地,那平台挺宽敞,有三个打谷场那么大,新娘从出口钻了出去,我们俩跟到出口的时候,却又吃了一惊,那平台上有人,而且不是一个,七八个人,其中有个家伙,盲了一只眼,我认识他,原来是血寨主手下的独眼龙……” “独眼龙?”座中有人叫道:“他不是死了么?我听说他夜袭火阳城,被官兵给打死了。” 厨子“哼”一声,“你听说了啥,我管不着,反正我是看得真真切切,就是独眼龙,他将背着包袱的‘新娘’接出洞口,然后,介绍给旁边另一个人,那人长得挺瘦,架子却是蛮足,倒背着手,脸上神情傲慢得很,就象谁欠他八块银洋似的……只听独眼龙向那瘦子介绍‘新娘’,说:‘火哥,这是老六,咱们的老弟兄,若不是他,还得不到那件‘连字辈儿’的宝贝哩,老六是立了大功的……” “等等,”赖书生插嘴问:“独眼龙称呼那瘦子‘火哥’,难道就是火山魈么?火山魈只是个绰号,他可不姓‘火’。” “独眼龙就是这么称呼的,至于他是不是火山魈,我又没敢上前去问上一问。” …… 罗汉雄心下疑惑。 那个“连字辈儿”宝贝,分明在自己手里。 为什么独眼龙说“已经得到了宝贝”呢?难道老黑交给自己的那本怪书,是假的吗?这都是怎么回事? 难以索解。 …… 手摇折扇的赖书生,又站起来。 他摇头晃脑地道:“既然独眼龙他们已经得到了宝贝,盖大哥,海大哥,肯定不会放在架子上看着玩儿,宝贝上记述的财富什么的,是不是已经给挖走?那咱们还夺个什么劲儿,最后岂不是闹一场空?” 盖天霸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那宝贝,是一本经书,上面的字体普通人根本不识,就算得到了,屁用没有,除非能够找到识得怪字之人,才能解开秘密,所以,不用担心。” “大哥,你识得怪字?” 盖天霸没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但是这副胸有成竹之状,别人自然明白是什么时候意思。尤其是罗汉雄,一下恍然大悟,原来——书中的那些怪字果然记载着秘密,只不过,得找到认识字的人。 盖天霸认识吗? …… 厨子继续说道:“就在独眼龙同瘦子讲话的时候,我心里明白,原来计划中的“黑吃黑”自然早成泡影,而且我们俩人已经陷入极危险之中,稍一不慎,给人发觉,吃不了就得兜着走,因此,趴在洞口,一动不动……” 第23章 黑无常 厨子讲得有些啰嗦,可是口齿清楚,意思明白。 众人都知道,他在无意中,窥见了一个秘密。 侯大壮忽然嚷嚷:“厨子,你真是好样的。” 厨子瞪起眼睛,怒道:“姓侯的,你讥讽我何用?我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不错,当时我吓得心里怦怦直跳,手脚都有些软了,若是换了你,也许能泰然自若。” “我这是夸你呢。” “屁话,老子分得清香臭……懒怠答理你,反正你也不是人。我接着讲,当时心里琢磨着,若是独眼龙他们发觉有人跟踪,还不把我们俩撕成碎片喂养老鹰?风紧,扯乎为妙。谁知道,就在我向淡眉毛使眼色,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被人家察觉,那瘦子——就是‘火哥’,突然朝着洞口扑过来,脚步快得象风,我们俩都吓了一跳,淡眉毛跳起来,不自量力,上前与那瘦子动手,我是聪明的,一看不好,赶紧撒着子扯乎,向后便逃……” 赖书生说道:“兄弟,你很仗义。” 他这话明显是讽刺,讥笑他不顾同伙,临阵脱逃。厨子也不以为意,“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说道:“说咸说淡,都是屁话,我打不过他们,换了是你,也许打得过……诸位,你们可不知道,那个‘火哥’本事有多强,冲上来一脚便将淡眉毛踹翻了,那才叫出手如电,身子一拧,就跟猴子一样灵,虎豹一样猛,淡眉毛这个傻蛋,跟人家连两招都没对上,踹翻在地,滚了几个滚,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那副熊样儿就跟瘸了腿的笨驴似的……” 对于淡眉毛有没有本事,罗汉雄是见识过的,这人性格坚韧,身强力壮,能够硬生生踹烂水牢里的柱子,逃脱而出,十分令人佩服。 至于厨子说他“像瘸了腿的笨驴”一样,被“火哥”一脚踹翻,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对手的身手太惊人,比淡眉毛强出一大块。 赖书生摇着扇子,插嘴道:“这就对了,我听说,火山魈是虬髯客的传人,拳脚功夫,天下无双,窜房越脊,比猴子还灵,象咱们这样的,十个八个,近不了身……厨子,你接着讲。” “这个……其实也没啥好讲的了,淡眉毛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反正好不了,当时吓得我三魂出窍,连滚带爬,顺着原路返回,那条洞子里,黑漆漆的,我也顾不得,拼着命地跑,后面有人在追,他们举着火把,可是我横下一条心,也不知道跌了多少跤,摔得浑身骨头节儿痛,跑出了洞口,却一跤跌入盖把头的手里……” 说到这里,他瞅了一眼盖天霸,停住了口。 盖天霸微微一笑,接过话头儿,“这事儿,也赶巧了,当时我和几个弟兄,正在独剑峰下路过,碰上厨子从暗洞里跑出来,因此就把他接到了这里。” 在座的众人都明白,盖天霸所说的“碰巧路过”什么的,多半是托词,也许在厨子跟踪别人的时候,盖天霸已经 “黄雀在后”,悄悄盯上了,只不过厨子还稀里糊涂地蒙在鼓里。 盖天霸继续说:“那时候,兄弟对厨子,是以朋友相待的,客客气气,把他带回来之后,还小饮了几杯,讨论些时局,后来,他可能是酒喝多了,半夜里发癔症,想拿点东西走人,还伤了我一名弟兄,我怕他再耍酒疯,没奈何,就绑了他的手脚,让他醒醒酒。” 座位中,好几个人都哈哈笑。 厨子耷拉着眼皮,不吭声。 当然更不敢反驳。 盖天霸朝厨子摆了摆手,“兄弟,我不得已留住你,就是为了向大家讲清真相,怕你脚底板抹油,现在请你落座吧,下面何去何从,悉听尊便,盖某不难为你。” 厨子一言不发,坐到了罗汉雄的身旁。 …… 海老大站起身来,“盖把头,厨子这次瞎猫碰死耗子,撞见了火山魈在独剑峰的秘密窝点,而且他又和血寨主联手,此事……怎么说呢,艰难至极。” 盖天霸道:“兄弟,你若知难而退,悉听尊便。” 海老大猛地拍拍胸脯。 “老兄,海某闯荡江湖二十年,刀头上饮血,再艰再难,也没说过‘怕’字,即使是刀山火海,闯一趟又如何?这么着……盖把头,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去吧,兄弟无能为力,不是那块料。” 咦? 罗汉雄听了一愣。 以为自己听错了。 海老大前半截话,说得气壮山河,气概万千,下边应该就是勇于赴险啊,怎么后半截话突然就改了口风,一下子软下来,表示无能为力? 这转变也太快了点儿。 他开什么玩笑? …… 罗汉雄不解地望着海老大。 继而他发现:现场的情势,不太对劲。 好几个坐在竹椅上的土匪,表情都僵住了,有的张大嘴巴,有的瞪着眼睛,全场鸦雀无声,谁也不再说话。 整个花厅内,似乎空气突然间就凝滞了。 …… 几秒钟后,罗汉雄回过味儿来,他顺着土匪们的目光,扭头向花厅的门口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了一身黑衣,剃着个光头,而且脸上的肤色也是黑黝黝的,整个看上去全身都透着黑气,只有一双眼睛翻着白。 他的身上看不见有什么刀枪之类的武器,只在腰里别着一根栗色的竹管,就像是个旱烟袋似的,整个看上去有些像赶场的普通老农。 罗汉雄吃了一惊,他没注意到,这个黑衣人,是什么时候进入房间的,既没听见开门声,也没听见脚步声。 似乎就突然出现在屋里,跟个无声无息的影子一样,瞬间就飘入屋内。 ……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满屋凶霸霸的土匪,似乎都变成了泥塑。大家都默不作声,大瞪着眼睛,盯着那个光头黑衣人。厅内一片寂静,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光头黑衣人也没说话,一张黑瘦的脸上,毫无表情,两只手抄在袖筒里,静静地站在门口,样子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文质彬彬”之气。 只是用漠然的目光,扫了全场两眼。 十余秒钟后,打破沉寂的,是盖天霸。 他朝着门口的黑衣人拱手一揖,说道:“原来是黑无常大驾光临,盖某有失远迎,请恕罪。” 声音里含着一股苦涩。与刚才沉静泰然的模样,完全不同。 第24章 积威之下,聋仆 光头黑衣人神色漠然,抄着两手,站着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冷冷的,就像两把刀,扫了屋内两眼,并没开口说话。 但是,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一动不动,那些个本来凶霸霸的土匪,一起停下手里的动作,僵成了冰棍,每个人的眼里,都露出恐惧的神色。 屋里一片寂静,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这情景,格外怪异。 …… 罗汉雄更是惊异而糊涂。 这个光头人“黑无常”是谁?为什么他突然出现在屋里,就使这么多凶悍的土匪,同时僵成泥塑,这事儿透着十分的诡异。 黑白无常,这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两个鬼差,负责勾魂索命的。眼前这个光头黑衣人,肤色黝黑,精瘦,神情冷漠剽悍,瞅上去确实有点令人心生惧意。 按理说,这么多土匪,就算黑无常再厉害,一拥而上也定赢无疑,但是他们全都目露惧色,呆若木鸡。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象是凝滞。 …… 又过了几秒,黑无常开口了,用平缓的语气说道:“各位,打扰了,黑某不请自到,请勿见怪。” 言语之中,很是客气。 盖天霸用恭恭敬敬的语气,说道:“哪里话来,黑兄看得起我们,三生有幸,不知有何见教,愿闻其详。” 黑无常说:“我向大家澄清两件事情,第一,血寨主从来没有和火山魈有过结交。第二,那份‘连字辈儿’的宝贝,也不在血寨主手里。就是这两样,信是不信,随你们的便。” 盖天霸尚未答话,海老大抢着说道:“信,当然信,黑无常说话,向来不打诳语,一言九鼎,从不闹虚,海老大坚信不疑,同时对血寨主抱着十分的敬仰,遵为前辈,言听计从。” 座中诸人,也有人跟着叫道:“没错,黑无常说话,有谁会不信了,反正我信。”“血寨主言下无虚,江湖上无人不知。我们都尊敬血寨主,也绝对不敢违抗他老人家的命令。”“血寨主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 罗汉雄慢慢闹明白了。 这“黑无常”一定是血寨主的人。 积威之下,刚才还信誓旦旦,要抢“连字辈儿宝贝”,跟血寨主一见高低的众土匪,一见了黑无常的面,立刻土崩瓦解,改弦易辙,这事儿……似乎有点啼笑皆非。 投降得这么快? 罗汉雄转念一想:其实此事也不奇怪。土匪,都是一些“不吃眼前亏”的货色,见风使舵乃是看家本事,黑无常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闯过外面的警卫,突然出现在厅内,外面必有强援接应,说不定,已经把这座花厅包围得铁桶相似。在座的众土匪很可能处于罗网之中,这些人个个精明狡猾,如何猜不出来? 改换口风,正是聪明。 黑无常面无表情,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谢谢各位,血寨主命令兄弟禀告诸位,江湖险恶,人心不古,请多长个心眼,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给别有用心的人,当了枪使。他老人家无意与人为敌,也请诸位同道,不要误入奸人彀中。” 这话,谁都听得出来,有影射盖天霸之意。 盖天霸站在一旁,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坐在旁边的罗汉雄,不禁一阵感慨。 黑无常站在门口,精瘦普通的一个人,说话平平淡淡,却是透着说不清的威严,令满屋土匪如临大敌噤若寒蝉,这一股“一鸟入林,百鸟压音”之气,实在令人钦佩。 盖天霸召集这场“桑园会”,一定是煞费了苦心,想结成联盟,大家携手去攻打独剑峰,夺取宝贝,谁知道——被一个突然现身的黑无常,瞬间就搅了个一败涂地。 …… 黑无常说道:“我的话,就这么几句,各位愿听则罢,不听请便。言尽于此。大家可以散去了,各自回家,互不相扰。” 此话一出,很多土匪脸上都露出喜色。 海老大越众而出,朝着黑无常躬身一揖,“谢谢黑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海老大告退。” 说罢,大踏步走出花厅。 接着,好几个土匪都学着他的样子,交代一两句“场面话”,匆匆走出去。 罗汉雄正要随着大流,出厅而去,谁知道黑无常把脸扭过来,对他说道:“罗世兄,你请留一下,还有你,厨子,先不要走。” 罗汉雄一愣。 黑无常怎么认识我? 而且还不准我走。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愣住了,眼看着众土匪,争先恐后,一个个都急急地溜掉了,连盖天霸也带着几个青衣手下,走了出去,片刻之间,屋内就只剩下他和厨子两个人了。 他的心里沉重起来,不住打鼓。 …… 黑无常向前走了两步。 他目光瞅着厨子,问道:“你刚才说的话,那些独剑峰上的事,都是真的吗?” “是,”厨子站起身,诚惶诚恐地回答。 “你见到独眼龙之时,看见的别人还有谁?认识几个?” “喔……当时,我也挺慌张的,除了独眼龙,还有个胖子,又高又壮,还有……两个四十多岁,胡子拉茬了,还有……想不起来了。” “独眼龙跟那个瘦子,真的叫‘火哥’?” “千真万确,”厨子肯定地说:“这个,我绝没有听错,独眼龙真的叫他‘火哥’,我发誓,他就是这么叫的。” 黑无常点点头,说道:“你走吧。” 厨子一听,如遇特赦,赶紧转身走出花厅。 屋内,就剩下黑无常和罗汉雄两个人了。 罗汉雄心里不住自我安慰,不慌,不慌……一定要镇定,遇事要有自己的主意…… 忽然黑无常朝着他作了个揖。 罗汉雄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还了个揖。 黑无常说道:“罗小哥,萍水相逢,恕黑某冒昧,您请宽坐,待会可能有人找你,黑某告退,改日再见。” 说罢,转身而去。 “哎……” 罗汉雄听得不明不白,黑无常是什么意思? 谁还找我? 但是黑无常脚步匆匆,已经出门而去。 只剩下稀里糊涂的罗汉雄,一个人怔怔地立在那里。 …… 过了约有一分钟,门外进来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老头手里拿着一把扫帚,进屋之后,一声不响,也不和罗汉雄说一句话,仿佛没有看见他似的,就拿起手里的扫帚,开始扫地。 罗汉雄上前拱手,说道:“老伯,请问……” 那老者瞅他一眼,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我是聋子。 然后,就继续用扫帚扫地。 罗汉雄怔在了那里。 第25章 老君湖,大笨猪,小姑娘 聋老者不慌不忙,拿着扫帚,慢慢腾腾地打扫着花厅。 罗汉雄挠了挠头,陷入稀里糊涂。 怔了片刻,他看老者一个人扫地,有些不过意,于是拿起墙角另一把扫帚,和老人一起打扫起来,收拾了土匪们遗留的垃圾,把花盆一个个重新摆正,用抹布把花架擦得干干净净。 老者也不管他,只默默干活,扫完了,径自就慢腾腾地出门而去。 罗汉雄心想,我也走吧。 刚要出门,忽然门口人影一闪,一个穿着宽大褐色粗布罩衫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身后背着个长条形竹篓,蜡黄脸上,长着很多雀斑,却正是那个在陆宅里认识的女花工。 罗汉雄大喜,上前叫道:“大姐,你来了。” 女花工抿嘴一笑,把竹篓放下,笑盈盈说道:“是你呀,罗汉雄,你也来买花么?” “咳,买什么花,我刚才差点送了命,那么多……黑道好汉,满满一屋子。大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座花圃很奇怪。” “什么怎么回事,哪儿有强盗?” “他们已经散了。” “那你怎么不问他们,反而来问我?” 罗汉雄:“……” 女花工伶牙俐齿,呛得罗汉雄哑口无言,是呀,刚才满屋土匪,到底为什么,问女花工似乎不太对路。他挠了挠脑袋,又摇了摇头,说道:“唉唉,这事儿真是……我到现在也稀里糊涂,我进来的时候,里边就满是人,都是黑道上的人物,个个凶神恶煞。后来,有个叫做‘黑无常’的人,他竟然认识我,真是越搞越乱,大姐,你来的时候,没有碰到这个黑无常?” “你什么意思,我碰见黑无常?你在咒我死吗?” “不不……不是这意思,”罗汉雄发觉自己越说越偏,赶紧收住话口。 他忽然想起来,咳,我到这儿来,是有任务的,差点给忘了……赶紧说道:“大姐,我是来给你传信的,在陆参议府里的时候,看见胡先生了,而且还亲自看见过堂……”他将胡先生的事,讲了一遍。慨叹道:“那人可真了不起,虽然生命垂危,可是一身铁骨,当真是个大英雄。令人佩服之至。唉,可惜,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女花工点点头。 若有所思。 沉吟几秒钟,她向罗汉雄说道:“谢谢你给我报信儿。” “没什么。” 女花工眨了眼眼睛,微微一笑,“罗汉雄,你不是想见见那个漂亮的卖花小姑娘吗?” “对,大姐,她在哪儿?” “嘻嘻,现在她在哪儿,我可说不好,不过呢,你给我帮个工,兴许能够遇到她,怎么样?放心,我会给你工钱的。” “我不要工钱。” “哟,你小子色心真重,宁可不要工钱,也要见到人家。” “你看看……大姐,你真会开玩笑,说到哪儿去了。” 女花工背起竹篓,走出花厅,罗汉雄跟在她的身后,到了屋外,他看见那个年老的聋子,正蹲在花丛旁边,默默地拔草。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花圃,走下山坡,径直往西南方向而行,约莫走过五六里路,来到一处风景优美的小湖边。 小湖面积不大,南北长不过三五里模样,但是景色绝佳,岸边长着密密的三梭草和芦苇,湖心有一小岛,围着小岛长满茂盛的荷花,一朵朵碗口大的粉色花朵,开得正艳。 罗汉雄心旷神怡。 水波粼粼,鲜花成片,简直立在画中。 “大姐,这是哪儿?真好看。” “这是老君湖,笨蛋,这么有名的游览之地,你都不知道。”女花工讥讽他。 罗汉雄也习惯了她的伶牙俐齿,以及话里话外的尖刻,不以为意。他放眼四望,小湖的景色确实非常优美,天清水蓝,花美草美,美感自然天成。然而,却没有一个游人,此时乱世,求生艰难,谁还有心思游玩? 女花工放下竹篓,从里面翻找出一件水靠(从前下水游泳时穿的古式游泳衣),扔给罗汉雄,笑嘻嘻地说:“喂,你到那边去,把这件衣服换上。对了,你会游泳吗?” “会,” 罗汉雄回答一声,拿着水靠走到几丈外的蒿丛中中,开始换衣服。他不知道女花工让他换泳干嘛吗,难道是去采莲藕吗? 过了片刻,女花工也换上了一身水靠,笑盈盈地走过来。她身材苗条,步子轻盈,看上去犹如青春少女,如果从背影看,活脱脱就是个大美人。她从竹篓里翻找一阵,拿出一团鱼网,对罗汉雄说道:“走,下湖去。” “拿网……捉鱼吗?” “嗯,” 罗汉雄跳进湖里。 他会游泳,但是水平一般,只会狗刨式以及很蹩脚的仰泳式,瞎扑腾一阵,笨手笨脚也游不了多远。 但是罗汉雄惊讶的发现:女花工游泳的本事十分高超,她轻盈苗条的身子像像大鱼一般,一头扎入水下,水花不起,再钻出来,腿脚一蹬一摆,便窜出老远,动作灵巧自如。 原来她水性这么高。 女花工连扎两个猛子,从水里冒出头来,冲着罗汉雄嘻笑,“喂——罗汉雄,你个笨蛋,在水里简直象个大笨猪。” “喂喂,你……怎么回事?” 罗汉雄吃惊地大叫起来。 愣愣地盯着女花工。 原来,女花工几番入水之后,脸上的脂粉什么的,全都给湖水洗掉了,露出一张粉嫩白晰的面庞来,而且根本就没有雀斑,这是个年轻的美貌女孩! 闹了半天,她的“中年”模样,完全是化妆出来的效果。 而且罗汉雄很快就认出来,她就是自己来长沙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卖花小姑娘。 就是她! 这一刻,罗汉雄不由得暗骂自己——我真是笨蛋! 怪不得,在陆府的时候,就听着女花工的声音,与那个小姑娘一模一样。 天下没有比自己再笨的人了。 其实细想想,女花工虽然面容蜡黄丑陋,但是步态身姿,声音举止,若是细细观察,明明就是个少女,只不过,自己傻乎乎的被她的容貌给骗住了。 第26章 行动诡异的女孩 “喂喂,大姐,什么大姐,你……敢情你就是那个小姑娘!” 罗汉雄惊叫。 惊谔之下,光顾着喊叫了,一头扎进水里,呛了两口水。 赶紧手刨脚蹬,重新把脑袋钻出水面。 女花工哈哈大笑,用手抹一把脸上的水花,得意洋洋地叫道:“罗汉雄,你以后一直叫大姐就好了。” “什么啊,当人家妹妹也不够,你怎么没早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啊。” 论嘴头子上的功夫,罗汉雄比她差得远。 但是罗汉雄心里很欣喜。 “喂,大……小妹妹,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叫桑丹凤,你以后叫我小风,就行了。” “小凤,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要不是你……呜呜……”罗汉雄的水性一般,说几句话,又差点呛了水。 小凤却是在水上无比自由,踩着水,上浮下潜,随心所欲。 “喂,罗汉雄,你先别说话啦,先干活,看你笨得像猪,呆会淹死在湖里,成了死猪,只能卖给屠户剁肉馅。” 小凤的嘴茬子十分尖刻,处处不忘讥讽罗汉雄。 她的水下功夫,也十分了得,往水下布网,罗汉雄只做了些辅助性的工作,活儿都是她做的。身子一弯,就潜下去,在水里跟游鱼似的,上下自如。 好几张长条形的带状网,纵横交错,设置在水下。 罗汉雄累得浑身酸软,只好仰面躺在湖面上喘气。 “小……凤,你真厉害……就像是个……美人鱼。” 他们布好了网,游向湖中央的小岛。 小岛不大,最长处只有十余丈,周围生长着成片的荷花,游在绿叶红花之间,罗汉雄又一次赞叹起来,“好美的景色,这里简直是仙境……呜呜,出气都是香喷喷的。” 小凤却又调皮起来,一会摘下莲藕砸罗汉雄,一会蹬起水花,溅罗汉雄一脸。 “嘻嘻,罗汉雄,接着,吃莲藕喽,” 两个人爬上小岛,水淋淋地坐在草地上。小凤盘起来的长发被水冲散了,披在肩上,一张白嫩嫩的脸上往下淌着水珠,犹如出浴仙女,美丽不可方物。 罗汉雄简直看呆了。 红花,绿草,蓝天,美丽的少女……仙境里也没有这样怡人的景物。 小凤被他看恼了,揪一根蒿茎象鞭子似的抽打,“你发什么憨,敢情老实都是装出来的,骨子里带着肮脏气,不打折了腿,就不知道姑奶奶有几把刷子。” 噼噼叭叭,她手下一点都不容情,把罗汉雄抽得往后直跑。 “喂喂喂,你干吗?” 罗汉雄逃到一旁。他摇头叹息,这个小姑娘——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口舌厉害,性子泼辣,真是个难对付的人。 “罗汉雄,你累吗?” “累,” “那我一个人干活,不用你了。” “这是什么话,有什么活,交给我就好了。” 桑丹凤从竹篓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来,打开,里面是捆扎好的细竹节,每一根有小姆指粗,半尺长。她递给罗汉雄一捆,“给,你学着我的样子做。” 罗汉雄接过来,一看,每一根竹节都在顶端削尖,很锋利,他有些不解,问道:“这个干嘛?也是捉鱼?” “对,捉鱼。” 桑丹凤一边回答,一边弯下腰,把手里削尖了的竹签尖头朝上,戳进小岛的泥土里,岛上野草茂盛,竹签子插进去,立刻就隐没难辨。她回头对罗汉雄说:“小心点,记着哪里插过,别把自己的猪蹄扎烂了。” 罗汉雄大惊。 这分明是的暗设陷阱,竹签子布下去后,如果有谁再登上小岛,岂不是两脚扎个稀烂? “喂喂,小凤,你不说……这是捉鱼的吗?” “是啊,鱼游上了岛,就捉住了。” “胡说八道,鱼哪有游上岛的。” 桑丹凤瞪起眼睛,“你爱干不干,嫌累自己躺着倒嚼去,我又没求着你。” “你看,你说话就像吃了枪药,”罗汉雄苦笑一下,“小凤,这是在摆签子阵,分明是对付人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得给我说个明白。” 然而小凤没理他。 罗汉雄呆呆地站了片刻,见小凤一支支往土里插签子,进展甚慢,便讪讪地拿起竹签,跟她一起做,问道:“小凤,你布这些陷阱,到底想对付谁?” “陆大牙。” “啊?” 罗汉雄吃了一惊。 对付陆大牙……这事完全出乎意料,小凤到底是什么人?这个女孩精灵鬼怪,化装进入陆宅,行动诡异,现在来到老君湖布竹签,处处透着古怪。 “小凤,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嘻嘻,”桑丹凤匆匆扭头冲他一笑,“我就知道,好奇害死猫,你在心里跟狐狸似的瞎猜呢,对不对?告诉你,别猜啦,我是卖花的桑丹凤,今天给朋友帮忙,对付陆大牙,行了吧?” “什么朋友。” “你见过。” “我……什么时候见过?” “在陆大牙的府里呀,那位胡先生,你不是见过么?” 罗汉雄一听,登时兴奋起来。 “小凤,敢情你跟胡先生他们,是一伙的,那太好了,我……失敬,失敬,你原来竟然是胸怀大志的人……” “停,打住,”桑丹凤毫不客气地制止了他,“你误会了,我不是一伙的,和他们只是朋友,听明白了吗?这些人都是很受人尊敬的,你说是不是?” “那当然。” “给他们帮个忙,你又有什么不乐意?” “谁说不乐意,是你没跟我说明白。” “罗汉雄,我给你提俩要求。第一,你要保密,不准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第二,不要再往下追问,这些朋友都是干大事的,不能走漏风声,你问得再多,我也不会告诉你。” “行,” 罗汉雄本来想让桑丹凤介绍自己认识那些“朋友”,但是听她话口气,肯定不会答应。也许现在还不到时候。眼下长沙内外都是皖系部队的天下,官家对于“乱民”抓捕得很厉害,他们自然要高度警惕。 他默默地猫下腰,和小凤一起,布设竹签,直到把整个小岛地面,几乎都布上了。 第27章 子冈牌 “罗汉雄,你累吗?” “……不累。” 其实罗汉雄又累又饿,干了半天活儿,肚子直叫唤。但他精神头儿很好,跟着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干活儿,心情愉快。 “那好,咱们游回去吧。” 两个人进入水中,罗汉雄为了节省力气,采用“仰泳”的姿势,虽然慢一点,但是可以随时休息。桑丹凤叫道:“把手给我。” 罗汉雄伸出手去,桑丹风抓着他的手,用“侧泳”的姿势,拽着他向前游动,“大笨猪,小心呛了水,成了水浸猪头。” 罗汉雄觉得——自己在她面前,真就和“笨猪”差不多。 行动也笨,脑子也笨,处处都落下风。 回到岸上,各自躲在草丛中,擦了身子,换回干衣,桑凤扔给罗汉雄一把火镰,还有火石、火绒,“给,你收拾点干柴草,点火做饭。” “做什么饭?” “先点火就行了,我去找吃的。” 罗汉雄不再多问,反正桑丹凤这女孩子精灵古怪,总是出人意料,她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打火石,点火堆,从湖畔上搜罗了不少枯草树枝,他把火堆燃旺的时候,桑丹凤抓来了一大堆泥鳅,湖边的烂泥里,顺着孔洞寻找,很容易就找到泥鳅,但是想把它们挖出来,颇为不易,泥鳅极滑,在泥里钻得也快,但是桑丹凤显然是老手,顺手一摸之间,就能抓住一条。 “小凤,你真行,” 罗汉雄嘴里夸奖着,把泥鳅洗净,串在树枝上,架火烧烤,泥鳅虽然看上去不起眼,肉也不多,但是烤起来很香。只是罗汉雄“烧烤”的手艺实在一般,好多都烤糊了。他将烤糊了的都留给自己,将好肉给小凤吃。 “真好吃,可惜没有盐。” 两个人都吃得兴高采烈。 罗汉雄又从湖边采了些灰菜、酸溜溜等野菜,洗净了,生吃,这顿饭算是“有肉有菜”,味道营养都不错。 “小凤,还有件事,那回你借我银洋,还没还呢,我有十块光洋,只不过没带在身上,等回到火阳城,就取来还你。” “我不要。” “有借有还,天经地义。” “嘻嘻,那十块光洋,你自己拿着吧,当作我存在你那儿的‘养猪费’。” 罗汉雄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什么养猪费?” “没什么。” “你……我说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不骂人就浑身难受,是不是?” “嘻嘻,罗汉雄,我问你一件正经事。” “什么事?” “你不是在陆大牙的府里呆过好多天吗?总不能白呆吧,有什么关系不错的狐朋狗友没有?” “有,马大明跟我不错……喂喂,我说,什么叫狐朋狗友吗?桑丹凤,你嘴下积点德行不行。古人有话,虚言取薄,轻言取侮……” “得,得,别跟我掉书袋,我也听不懂。你想办法告诉马大明,陆府里有什么动静,悄悄盯着点儿,多长个心眼儿,别跟……别跟那些傻啦吧叽的人似的,就知道混日子。” 罗汉雄瞅着桑丹风那张似笑非笑的粉脸,知道她所说的“傻啦吧叽”的人,无疑就是自己。 “好吧,桑丹凤小姐,我回去跟马大明交待,不过,陆宅里不是想进就能进。我想想办法。” “一定有办法,罗汉雄,你这个人聪明得紧,我相信你。” “算了吧,你突然夸奖我,反倒消受不起。” 两个人说了会话,桑丹凤又问了一些陆府里的情形,便告分手。 …… …… 罗汉雄回到火阳城里。 他告诉舅舅,那块“疑似有古墓”的农田,情形依旧。但是岳益发伤情甚重,暂时并不能出去活动,盗墓什么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罗汉雄道:“现在城外土匪猖獗,盗墓非常危险,还是等等再说吧。” “唉,有什么办法。” 他叮嘱罗汉雄,要经常出城看看,盯着那块地面的动静。 罗汉雄自然满口答应。他正愿意“经常出城看看”呢。 桑丹凤交代自己的“进入陆府密会马大明”的事,却是颇为困难,陆府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门口有士兵把守,没有理由外人根本就进不去。 正自发愁的时候,机会来了。 这天,瑶鼎古董行里,来了一位花枝招展的少妇,在仆从的陪伴下,来到商行里,挑选古董。她是陆参议的三姨太。 三姨太一见罗汉雄,立刻认出来,高兴地说:“罗汉雄,原来是你。怎么着……你在古董行里做工?” “是的,太太,”罗汉雄满脸陪笑,迎到柜台外面,“您亲自来选古货?见到您真荣幸,您尽管挑,我给您最优惠的价格。” “价格什么的,倒也罢了,给我找个真货,正品就好。” “您尽管放心。” 商行里对这样的富贵人士,最为欢迎,尤其是这样的阔太太,油水最足,一单买卖就能赚大把的银钱。 三姨太挑中了一块明朝的玉牌,新疆老玉,青白色,湿润细腻,上面刻画着吉祥如意图,她问罗汉雄,“这是正品吗?” “太太,您的眼力真高,不瞒您说,这块玉牌是正宗老货,而且出自名家之手,这是‘子冈牌’,明朝治玉第一高手,陆子冈的货,无论从品相、出身,都是一等一的。” “是子冈牌吗?怎么上面没款识?” “太太,子冈牌不一定都有款,也不一定都是陆子冈本人所制,但是料与工,都是最好的,您看,它温而不浮,油而不滑,每一刀都见风骨,行家一看就知道是珍品。” “行,我要了。” “太太,这块牌子,还应该搭上块把件,或是珠子,作为配饰,就如同一位富贵人物,身边要有丫环陪着一样。这么着行不行?我找一两件配饰,稍作打磨抛光,做好了给您送到府上去。” “就这样。罗汉雄,你小子待人热诚,嘴巴又甜,当个店伙,有点白瞎了。” “您抬举了,我就是穷人穷命,当店伙混碗饭吃,就知足了,象您这样的富贵人,天生就是人上人,我们一辈子也高攀不上,您若有闲工,能到小店来多照顾照顾我们生意,就感激不尽了。” “啧啧,你小子这嘴巴,就像抹了蜜,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第28章 美人计,疤瘌脸 瑶鼎古董行里,冷冷清清。 罗汉雄正坐在柜面后,给一件玉石把件打磨抛光。 这一行与普通商行不一样,平时就是门可罗雀,偶尔有一单买卖,就够吃好些日子的。 门口进来个中年妇女,蜡黄脸,长着一脸雀斑。她笑盈盈地冲着罗汉雄道:“忙着呐,罗老板。” 罗汉雄赶紧放下工具,站起身来,定睛一看,不禁喜出望外,他认出来了,这人正是化了装的桑丹凤。 “是你,小凤,快快,这边坐。到柜台里边来。” “哟,你对待每个顾客都这么热情么?都给让到柜台里?” “这叫什么话,你又不是顾客……你等等,我给你打水洗脸,这么热的天,你走累了吧。” “我不洗脸。” “哦……对对,你化着装呢。”罗汉雄拍了拍脑门,他匆匆拿出一兜李子,一盘瓜籽,放在小柜台后的小桌上。桑丹凤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吃。 “小凤,”罗汉雄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找着进陆府的办法了,昨天,三姨太来过,到店里选古董,我正准备给她送货去呢,然后就能瞅机会找马大明了。” “唔……” 桑丹凤嚼着李子,眼珠转了转。 “汉雄,你得好好准备一下。” “那当然。货已经挑好了。” “不,我说的是你自己,买一身新长衫,新布鞋,然后再把头发理一下,打扮得精神点儿。” “嗯?”罗汉雄一愣,没搞明白,“你啥意思?” “你长得挺英俊的,浓眉大眼,小伙子正当年,就应该打扮得精精神神嘛……” “停,”罗汉雄伸手阻止她,“小凤,你安的什么心思?我跟你说正事儿呢,那些讽刺话,先放放吧。” “我没讽刺,说真话,汉雄,你要是打扮一下,真是个挺神气的小伙儿。你想啊,三姨太这条线儿,咱们一定要抓住,以后进出陆府,多好的机会呀,你可别不当回事,一定要让三姨太对你另眼相看……” “胡说八道,”罗汉雄瞪起眼睛,“桑丹凤,不许你拿我开涮,你太毒辣了啊,竟然让我施展‘美人计’,亏你想得出来,乱弹琴!” “什么美人计,你是男的啊,扯不上。” “是男的……那就更要不得,更恶劣,反正我是不干,你爱找谁找谁。” “别别,汉雄,我没那个意思,你别瞎猜疑,三姨太是大富大贵之人,她也不会看上你一个穷店伙,是不是?咱们的目的,是以后进出方便,别讨人烦,这就好比说,街上来了个耍猴儿的,他总得把猴子的皮毛,洗干净了,再穿上红肚兜,看起来漂漂亮亮,人们才爱看,捧场的人才多,就是这个道理,你明白了吗?” 罗汉友盯着桑丹凤。 桑丹凤眨眨眼,笑道:“你这么瞅我干嘛?” “你的意思就是,拿我当猴子耍,是吗?” “冤枉,汉雄,你一个挺聪明的人,怎么就弄不明白呢……” “行行,我也不跟你辩论了,就算我是猴子,行了吧。” “你看你,别误会嘛,” 桑丹凤从兜里掏出几块银洋来,“给你这个。” “我不要,”罗汉雄不接,“小凤,进陆府联络马大明,这是我自愿的,用不着你花钱买。” “你又误会了,这不是给你的,是给马大明的,你记着,在这个世道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马大明不是你罗汉雄,你自己清高,可别指望着别人也都清高,想靠着唾沫星子去沾,那是行不通的。” 这话,罗汉雄倒是觉得有道。 但是他依旧没接银洋,“小凤,钱,我还有,我给你说过,我有十块光洋。” “嘻嘻,那十块钱,你就不要动了,留着当‘养猪费’。” 桑丹凤说着,将手里的银洋硬塞在罗汉雄的手里,“给马大明一半,另一半你自己买身衣服,行了,别因为这几块钱默叽了。以后你要有用钱的地方,就直接跟我说,别婆婆妈妈的。好了,我走了。” 她站起来,把竹篓背在身上。 “等等,” 罗汉雄叫住她,然后找出一枚白玉吊坠儿。 “小凤,这是我刚刚打磨好的,不是老货,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是料子不错,送给你。” 吊坠儿不大,但是质地纯净,非常漂亮。 小凤拿在手里,抚摸把玩一会,然后戴在脖子上。 “真好,我很喜欢。我走啦,你……去陆府的时候,小心点儿,办成办不成,注意安全。” “我知道。” 罗汉雄把她送到商行门外。 …… 次日,罗汉雄理了头发,买了件新长衫,穿戴好了,拿木盒装了玉器,奔向陆宅。 到了门前,向守门士兵说道:“给三姨太送首饰的。” 很快,他被带进府内。 这次故地重游,颇有些感慨,上次自己是给抓进来的,逼着做杂役,被人家呼来喝去,贱如蝼蚁。那些情景宛若昨天,历历在目。 不知道那位胡先生,是否还活着。 走到那座曾经失过火的小木楼跟前,忽然从楼上下来一个人,由侍仆陪着,正自急匆匆向外走。 罗汉雄只看了一眼,心里“格登”一下。 这个人,他刚刚见过。 此人中等身材,体格健壮,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瘌,从眼角直到嘴角,非常明显,使整个脸左半边很正常,右半边很丑陋。 在桑园花圃里,土匪聚会的时候,其中有他! 当时,土匪们吵嚷,争论,此人一言不发,一直坐在边角,离着罗汉雄不远。但是他脸上这块伤痕实在太明显,罗汉雄一眼便认了出来。 就是他,没错。 罗汉雄心里陡然惊诧,难道——那一场土匪聚会,竟然有官府的人暗中参与么?或者是疤瘌脸投靠了官府? 个中缘由,他自然难以索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土匪聚会的背后,情形更为复杂,远非那些表现现象所能显示。 几乎是同时,那个疤瘌脸向这边看了一眼。 显然,他也认出了罗汉雄。眼神一瞥之间,丑陋的疤瘌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表情。虽然一闪而逝,但是罗汉雄已经捕捉到目光里。 他认出我了! 疤瘌脸迅速扭过脸去,与罗汉雄擦肩而过。 罗汉雄也把脸侧过去,两个人都默默地交错走过,谁也没有说一个字,除了那一下骤然的惊诧,别的什么也没发生。 第29章 迷魂汤 罗汉雄心事重重,走上木楼。刚才碰到的疤瘌脸,令他左思右想,总有些什么不祥的预感。 在楼上,他见到了三姨太。 令他担忧的是:三姨太似乎心情不好,白嫩的粉脸上,带着一股怒气,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令人退避三舍。罗汉雄心里暗叫“糟糕”,自己来得可能不是时候。 他硬着头皮,上前陪笑脸,“太太,您好。” “嗯,”三姨太用鼻子哼了一声,怒气未消,上下打量了罗汉雄两眼,嘴绷得紧紧的,没再说一个字。 情形有些尴尬。 罗汉雄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暗道:“也不知道这女人抽哪门子风,难道是陆大牙冷落她了?这些豪门阔太,真是没事闲的。” 他从包袱里把盛玉饰的木盒拿出来,陪笑说道:“太太,货弄好了,我给您精心挑选的,保证一流正品。” 旁边一个侍从丫头,把盒子接过去。 三姨太拿过盒子,并未打开,而是继续上下打量罗汉雄,从头看到脚。罗汉雄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赶紧低下头,心里说这老娘儿们什么意思?别把无名火撒在我身上啊。 “罗汉雄,你今天打扮得挺精神啊。” “啊……这个,太太您过奖。”罗汉雄有些发窘,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同时心里暗暗埋怨桑丹凤。 “哈哈哈……”忽然三姨太笑起来。 这一笑,罗汉雄更摸不着头脑,她刚才一脸怒容,现在放肆地嘻笑,抽的什么狗头疯? “罗汉雄,你成家了吗?” “没有。” “有媒婆给说亲了吗?” “没有。” “我说呢,还是个脸皮儿薄的小童男,这么精精神神的小伙儿,将来一定会娶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姑娘。” 罗汉雄:“……” 心里既尴尬又恼怒,三姨太的调侃令他难堪,却又不能反驳。 他讪讪地道:“太太,要是……您没有什么吩咐,那小人就告退了。” “别急呀。” 三姨太阻止了他,然后悠悠地叹了口气,“唉,本来好好的,大清早非得撞上个扫帚星,那个讨厌的李大疤瘌,到我这里瞎三话四,弄得人从心里往外不痛快。” 哦……罗汉雄明白了,三姨太的怒气,原来来自那个“李大疤瘌”,不用说,就是自己碰上的疤瘌脸。只是不知道他怎么惹得三姨太生气了。 “太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您是人中龙凤,别和那些癞头鸟一般见识。”罗汉雄赶紧见风使舵,给三姨太灌迷魂汤。 果然,一碗就见效了。三姨太冲她露出了甜甜的微笑,这个女人笑起来的时候,脸孔生动,非常好看。罗汉雄暗自可惜,陆大牙长得跟驴似的,三姨太美貌如花,根本就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罗汉雄,你长得又神气,嘴头子又好使,当个店伙计,屈才了,要不到我跟前来,当个工头儿吧。” 罗汉雄吓了一跳,赶紧陪着笑拒绝,“谢谢您抬举,这个可不行,我不是那块料,小人就是个穷学生,鉴定古玩还凑合,以后给您多推荐点好货。” “哟,瞧你吓得,好像我是老虎。” “不不,太太,您说到哪儿去了,小人肚子里有几斤草料,我自己清楚,那个……李大疤瘌,可不知在哪里惹您生气了。”罗汉雄赶紧转移话题。 “这小子是个官儿迷,嫌老陆给安排得官小,看上军务司钱粮员的职位啦,非让我走走后门儿,他也不撒泡尿照照,是那块料吗?再说了,那是军队上的事,我可掺乎不着。” “就是,就是,”罗汉雄立刻顺竿爬,“这种人,没有自知之明,您也不必往心里去。拉拉蛄瞎叫唤,只当没听见。” “嘻,你小子就是会说话。” 三姨太打开木盒子。 拿起玉器赏玩了一阵,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放回盒内。 “不错。” “太太,玉是极品货色,纯净无暇,与您的高贵身份,正相合。” “呵呵,东西不错,可它不是我的,”三姨太一笑,“我只不过是经个手而已,这是陆参议准备给别人送礼的。” “是吗?给谁送礼呀,这么好的货,您没自己收着,真可惜了。” “听说,是津城来的什么‘李先生’,是个大人物。” “感情是津城来的,是部队上的将军?” “我也不知道,管他呢,我才懒得知道他们那些事,整天就会打打杀杀的。” 罗汉雄想再探听一些有关“李先生”的事,可是三姨太把话口截住了,看样子,她也不太清楚。看看没什么可再聊的了,他便告退。 “太太,小人不给您添乱了,我在府里有个相熟的朋友,叫马大明,在杂役班做活儿,我想去看他一眼。” 三姨太答应了,向旁边站着的丫环说道:“小红,你带他去吧。” “是,”小红答应一声,带着罗汉雄下了木楼。 这个小红是个饶舌的人,一边走,一边嘴里不住闲儿地跟罗汉雄聊天,“你说这人怎么就那么没眼色呢,我说的是李大疤瘌,在三姨太面前,说话又臭又硬,求人办事儿得说软话是不是?这个土匪秧子,每句话出来都跟放狗屁似的。也难怪三姨太生气。” “呵呵,一个土匪,懂什么。” “哼,土匪里也是个烂柴货,悄悄反水,当内奸,我最瞧不起这样的人。” “哟,小红妹妹,你原来是个心明眼亮的人。佩服。” “得得,罗汉雄,你别抬举我,我才佩服你呐,几句话就把三姨太哄得绽出了笑脸。我知道,三姨太挺喜欢你……” “喂喂,好妹子,你可别瞎说。” …… 到了杂役班,找到马大明。 “喂,老罗,你可来了呀,”马大明兴奋极了,上来摇晃着罗汉雄的肩膀。 “你发达了,穿得跟个新姑爷似的,快告诉我,你在哪儿发的财?说实话,我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你来哩,什么时候把我给赎出去?” “来来,大明,咱们俩说几句体己话。” 罗汉雄和马大明来到墙旮旯,避人之处。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位关在黑屋的胡先生,怎么样了?” “唉,”马大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30章 老君湖的荷花开了吗? “大明,怎么着,难道胡先生……” 罗汉雄心里一沉。看着马大明的神情,已经证实自己的判断了。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是仍然忍不住涌过一阵难过。 多好的人啊。 “胡先生还活着。”马大明说。 “啊?”罗汉雄一愣,立刻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毛病,他既然还活着,唉声叹气做啥,我还以为先生已经死了呢,你可真行。” “咳,谁让你瞎琢磨,是这么回事,胡先生伤势确实挺重,我还给送过两回饭哩,但是这个人就是真英雄,奄奄一息,誓死不肯向陆参议低头,那股子硬气,你可不知道……” “我知道。” “唉,可惜咱们帮不上他。” “大明,虽然暂时帮不上,可是你一定要注意,多留心,说不定,咱们能帮得上哩。另外,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原本我打算,有了钱之后,就替你赎身,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马大明瞪起眼睛,“你说话不算话!老罗。” “不是,”罗汉雄小声说:“你觉得,陆参议这人怎么样?” “跟秦桧差不多。” “就是啊,所以你要留在府里,悄悄盯着点他的动静,我告诉你,心里多长个心眼儿……” “我岑,你让我当卧底?” “怎么着,有胆子没有?” “什么话,姓马的站起来是英雄,倒下去是好汉,全身就剩下胆子了,老罗,说,咱们背后的主子是谁?” “就是胡先生那一伙的。” “行,那我心里就有底了。” 罗汉雄掏出几枚银元,塞进马大明手里,“这些钱是给你的。” “嘻嘻,老罗,用不着这么客气,我马大明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他嘴里说着,可是伸手将银元接过来,揣进怀里。 “从今往后,我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老罗,我办事,你放心,你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干,咱们俩狼狈为奸,当个一丘之貉……” “什么话,不会用成语,别瞎用。” “嘻嘻,我小时候算卦先生就说我,我马大明是个干大事的人,封侯拜相,安邦定国……” “行了,别吹了,我走了,你一切小心。不许马马虎虎。” …… …… 这天,陆参议的府里,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姓李,是从津城来的。 诺大的会客厅里,只坐了三个人,李先生、陆绍斌,和一位姓华的参军。他们已经密谈好一阵子了。 红木条案上,摆着三杯碧螺春,茶色清冽,更妙的是三只茶杯,都用碧玉打造,晶莹剔透,衬着茶色,看上去异常美丽。 墙角的兽型铜炉,燃着淡淡的檀香。 李先生是个文质彬彬的瘦子,没穿军服,而是象“儒士”一样,穿一身青布长衫,手里摇着牙坠儿折扇,说起话来很斯文,看上去就象一个饱学宿儒。 同时,他也是个古玩狂人,最喜欢搜罗赏玩古货,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碧玉茶杯。 屋内飘着淡淡茶香。 三个人的脸色,却都很凝重。 原来,此时国内正发生着“权力混乱”,原本执掌实权的国务总理,皖系金总理,和直系马大总统,都通电下野,局势动荡,皖系在江南的几省势力,何去何从,面临很多问题。 战火频频,权力倾轧,一会你掌权,一会他掌权,时局变化特别快,各个派系你争我夺,作为“实力派”的皖系,自然要随时调整部署。 李先生此时来到火阳城,自然带有重要使命。 陆绍斌道:“张督军三两天就会到火阳来,您可以再等等他。” “不不,”李先生轻折扇,“我还要到衡净山以南去,不等他了。陆兄,你一定要转告张督军,金总理下野,绝非退避三舍,而是‘以退为进’,悄悄积蓄力量,发展民间实力,不但不能收手,反而应该巩固地盘,把湘、皖变成铁板一块,加强民间控制,让直系、奉系那些家伙,毫无可乘之机。” 陆绍斌道:“是。” 旁边的华参军,是个赳赳武夫,粗声粗气地说:“不论怎么说,枪杆子就是硬通货,有咱们在湘、皖驻守,金总理没必要退居津城。” 陆绍斌不满意地瞪了华参军一眼,“你就知道胡打乱撞,我问你,伸拳打人的时候,可以直挺挺的一直往前杵么?把胳膊缩回来,是为了更加有力地打击对方,眼下世局纷乱,对手势强,就更应该讲究策略。” 他一边伸缩着胳膊,做“曲臂打击”之状,一边疾言厉色,嘴里的一口大牙,都露出来,像是要吃人。 李先生呵呵一笑,“没错,陆兄说得对,总理暂时退隐,是为了日后占据更有利的位置,那新上任的总统徐某人算什么,挂名傀儡罢了,咱们把地盘牢牢守住,水泼不进,迟早能够击败各个派系,一家独大。” “哦,”华参军拍拍脑门。 李先生又把目光转向陆大牙,“枪杆子,肯定是要抓住的,但是你们一定要充分理解,我说的‘稳民’之计,江南自古多灵秀,但是民众嗅觉很灵,崇尚新学之气甚盛,一定要注意民间动态,把乡野百姓都控制住,勿使其乱说乱动发生纷扰,绥靖地方。” “是。” …… 密谈半日之后,陆绍斌要在宅里摆宴,款待李先生,被客人给谢绝了。 “陆兄,我是个喜欢清静的人,酒宴之类,一概免除。简单吃点便餐即可。下午我出城走走,那个老君湖里的荷花,不知开了没有?” 华参军凑上来道:“开了开了,我前日从那儿走过,开得可茂盛了,景色真他娘的好。” 陆绍斌瞪了粗鲁的华参军一眼,向李先生笑道:“李兄真是个风雅之士,风骨脱俗,就这样,吃过饭,我陪您一起去游览老君湖,看看田园自然风光。” “不用,”李先生摆摆手,“你给我派几个护兵就好了,兴师动众,反而煞了风景。” “是。” 吃过饭后,陆绍斌派华参军带着几个护兵,陪同李先生去游览老君湖。他虽然自己没去,但是派了三姨太,陪同前往。 一行人,有男有女,一路上说说笑笑,甚是欢乐。 老君湖里波光荡漾,荷美水美,风光无限,李先生心怀大畅,而且又有美丽的三姨太陪在身边,莺声燕语,当真是其乐融融。 他们登上一艘小游船,径直驶入湖中。 第31章 活捉李先生 老君湖里,微波荡漾。 李先生兴致甚浓,站在船头,诗兴大发,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地吟诗。 “烟霜罩湖泽,孤舟走轻波,水翠荷花艳,深处有笙歌。” 三姨太在旁边鼓掌赞叹,“好极了,好极了,李先生临水作诗,真是才思敏捷,无限风雅。好诗,好诗。” 华参军是个粗人,不懂诗歌,但是也跟着瞎附和,“好,李先生的诗太棒了,比诸葛亮写得还好。” 三姨太瞪了他一眼,“老华,诸葛亮又不是写诗的,你瞎掺联个啥。” “嘿嘿,” 小船慢慢前行,清风习习,水光潋滟,荷花盛开,当真令人心旷神怡。 快到湖心岛的时候,忽然小船摇晃了几下,停住不动了。 两个船工用蒿杆反复搅动。 护兵查询,船工回答:“舵被卡住了,可能湖里有渔网。” 这事颇为煞风景,大家游兴正浓,船却出了意外,华参军骂道:“他奶奶的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到湖里设网,等老子查出来,屁股打成八瓣。” 搞了一阵,船仍不动,据船工说:可能是“大眼罩网”,处理起来很费劲,而且网带是纵横交错布设的,缠得很紧。 华参军有些急迫,又骂了几声“他奶奶的”。 本来好好的游兴,都给破坏了。 正在这时候,荷花那边,传来一阵清脆的歌声: “韩湘子进山把药采,香烟渺渺上天台……” 歌声婉转悠扬。 接着,从荷花丛里,划出一只平底小船来,船很小,有一个身穿花衣的年轻女子,手持长篙,缓缓划船而行。荷叶青青,荷花鲜艳,花衣姑娘穿梭其中,情景如画。 华参军随机应变,立刻有了主意,“李先生,让那只小船先接您去湖心岛,如何?这只破船慢慢再鼓捣不迟。” “好的。” 华参军站在船头招手,大声呼叫,“喂,小船过来,我有要事。” 那划船的姑娘听到了,竹篙一点,小船轻轻巧巧转了个弯,向这边驶来,但是她嘴里的歌声却没停。 “仙身下了九天台,十不闲的和尚去化斋……” 本来因为船的故障,大家有些急躁,但是眼前的花衣姑娘优美的歌声,又让气氛轻松起来。三姨太道:“这一定是采菱船,咱们可以向她买点鲜菱。” 李先生笑道:“何必要买,咱们亲自去采些菱角,不是更好么?” “好呀好呀,咱们一起去采。”三姨太鼓掌大笑。 说话间,小船划到近前,大家一看,船上的姑娘虽然歌声优美,但是长相实在难看,一张黄脸,尽是风霜之色。她笑盈盈地问道:“长官,怎么了?” “你把我们这位客人,还有这位太太,先送到湖心岛去,不不,你载了他们去采菱,他们有什么吩咐,你照办就是,我会加倍给你船钱。” “是,长官。” 小船靠上来,丑姑娘的技术很是娴熟,船帮紧贴了船帮,华参军挽着李先生,小心翼翼地跨上小船,接着又把三姨太给送过去,为了安全,派了一名士兵,也上了小船。 “够了够了,”丑姑娘道:“我这船太小,盛不下太多人了。” 竹篙一点,小船驶开去。 三姨太道:“你带我们去采菱。” “是,太太。” 丑姑娘答应得很痛快,竹篙忽左忽右,驶着小船,向前慢悠悠地划行。她回头冲着三姨太笑道:“您坐稳了,小心掉下去。” 此时风平浪静,小船在水面上非常稳,丑姑娘点了几篙,径直向岸边驶去。 三姨太叫道:“喂喂,你往哪边走,去采菱角。” “是呀,那边菱角多。”丑姑娘一边回答,撑着小船越走越快。 再行数丈远,李先生觉得不太对劲,沉下脸来,喝道:“喂,船姑,请你驶回来。” 但是丑姑娘没理他。 这下,船上的人都有些慌乱了,那个护兵是提着枪的,赶紧把枪举起来,厉声喝道:“你干嘛,服从命令,把船驶回去,喂喂……” 他正自疾言厉色地吆喝,匆匆小船剧烈晃动起来,在水面上左右摇摆,原来丑姑娘一边驶船,一边两脚踩动,顺着船行之势,晃动船只。 “妈呀,” 三姨太惊叫一声,船晃得厉害,她站立不稳,一下倒在李先生的身上,李先生也自站不稳,扶着三姨太跌坐在船舱里。 那边的游船,已经发现了这边情势不对,华参军和一群士兵,高声怒喝,命令小船返航,几个士兵急匆匆地拉枪栓,瞄准,但是李先生和三姨太都在小船上,又有谁敢开枪? 小船在丑姑娘的踩动下越晃越厉害,那个护兵虽然端着枪,可是身子不稳,东倒西歪,他气急败坏地骂着,慌乱中举着枪向丑姑娘瞄,却见那丑姑娘扔掉了长稿,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怦——” 枪响了,子弹射向水中。 忽然间,小船两侧冒出好几只大手,狠狠扳着一侧船板,骤然间,船向一侧倾覆,随着惊叫声,李先生、三姨太、护兵,一起翻身跌落水中。 …… 游船上的华参军,气得两眼冒火,不住破口大骂,催促着船工除网,好不容易,缠绕着舵的鱼网被撕掉了,游船能够正常行动,他在船上跳着脚怒骂,命令掉转船头,去营救李先生和三姨太。 游船的速度比小船快,但是船在水中掉头,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和车辆行驶在路上迥然不同,等到船头转过来,华参军看见了一幕令他心寒的情景: 远处的水面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好几个游动的身影,他们拖拽着李先生和三姨太, 正飞速地向岸边游去。 那个护兵正在水里乱扑腾。 “快,快——” 华参军声嘶力竭地呼叫。 游船在催促怒骂声中,向前追赶,但是眼见着,那几个游动的身影,非常迅速,快到岸边的时候,又从岸上的草丛荆棘中,冒出几条人影,并且向水里甩出长绳,游水的人拽着绳索,很快就上了岸。 李先生和三姨太都被人负在背上,飞快地向远处跑去。 “你奶奶个球——” 华参军绝望地大骂。 第32章 他在等着一个人 陆宅。 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似乎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儿。 华参军直挺挺地站在陆绍斌的跟前。 陆绍斌的眼睛,似乎在向外喷火,嘴里一副大牙,咬得吱吱直响。 “混蛋,饭桶!” 陆绍斌冲着华参军的脸,大骂。 骂完了,还不解气,抬起手来,照着华参军的大脸蛋子,“噼噼叭叭,”扇了好几个大耳刮子。 华参军倒也有毅力,挨了打,一动不动。保持军人的姿势,站得笔管条直。 陆绍斌打了几巴掌,觉得手都痛了,但是心里那股怒火,却并没有发泄出去。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就算把华参军打死,也没用。李先生被人劫走了,这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行动,绝非偶然事件。 而且对手极其高明。 至于劫走李先生的人,是什么身份,这事儿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华参军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根本就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陆绍斌烦躁地挥挥手,让华参军先出去。 他倒背着手,在屋里像驴拉磨一样,一圈圈地踱步。 …… 此刻,城里城外,一片紧张。 一队队的士兵,从各个方向,急匆匆地奔向各处交通要道,每个道口都设了卡子,乡间的保安团也都行动起来,清查被绑架的李先生和三姨太。 鸡飞狗跳。 但是陆绍斌心里明白,这样漫无目的的“拉网式”清查,很难把李先生给救回来。对手既然设置了这个圈套,那么他们必定有充足的准备,绝不会等着让你去抓。 陆绍斌在屋里焦急地踱步。 他在等着一个人。 …… 傍晚的时候,有个身材瘦削的汉子,身后背着个长条形的行囊,低着头,匆匆走进了陆府。在大门前,他向守卫士兵亮出一块黑色的腰牌。 士兵不敢怠慢,立刻领着他,一溜小跑来到陆参议的会客室。 “段先生,请。” 那位段先生进入屋内,看见陆绍斌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不安,他轻轻躬身施礼,陆绍斌伸手示意,让他坐下,并且亲自斟上一杯茶。 “李先生被人绑架了。”陆绍斌连客套话都省了,直接开门见山地说。 段先生坐下来,点点头,没吱声,拿起茶水,一饮而尽。 “我知道了。” “谁干的?” 陆绍斌目光炯炯,盯着段先生的脸。 段先生面色阴沉,并没有立刻回答陆绍斌的话,而是从随身携带的背囊里,拿出一件东西来。 那是一张皮面具,很像是戏台上演戏用的,画得狰狞恐怖,呲牙咧嘴,像是个小鬼。段先生拿着皮面具给陆绍斌看,“陆参议,您看,这是当年我同血影煞闹崩之后,从他脸上扒下来的,那一回,可惜——我没有要了他的命。” “血影煞……老段,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是血寨主所为?” 段先生将皮面具扔在条案上,眼睛里露出一道凶光,缓缓说道:“我琢磨,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他干的,在火阳地界,没有别的股伙,比血影煞更强,象海老大、盖天霸之流,虽然也可能干出来,但是,有一点至关重要,李先生是军届人物,不比寻常富户,勒索不出钱财来,就算绑架了,对他们几乎毫无用处,反而会惹一身麻烦,只有血影煞,素怀大志,并且同南方乱党有勾结,嫌疑最大。” “嗯……”陆绍斌听他说得有道理,轻轻点头。 “陆参议,那血影煞极为狡诈,又有机谋,当年我跟他势不两立,在狮虎山,我们俩曾经有过一场大战,那回,他伤在我的铁弓之下,差点丧命,从那以后,仇恨越来越深,我也曾经几次差点命丧他手……” “段先生,您的拳脚功夫,天下第一。” “嘿嘿,参议,您过奖,段某可不敢称天下第一,再说了,如今武功再高,也抵不过枪炮,一枪打过去,再强的武功也屁用没有。” “老段,咱们怎么找血寨主算帐,把李先生抢回来?” 段先生显然胸有成竹,他有条不紊地说道:“参议,这件事,须两条线同时进行,明着,您派各路军队,把住道口,全力搜查。暗中,我去狮虎山悄悄寻访,查找李先生下落,若真是血影煞所为,咱们明着暗着一起来,实施突然袭击,把李先生抢回来。” “好,老段,你现在需要什么?” 段先生毫不犹豫地说道:“钱,我需要钱,陆参议,不瞒你说,我一直在拉拢血影煞的手下,并且小有成效,如果能够令血影煞一伙内部分裂,才是最佳上策,但便能救出李先生,而且还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只不过……收买每个人都需要钱,光凭唾沫粘,是屁用不顶的。” “没问题,”陆参议慨然应允,“钱好办,我即刻命令账房给你拨付。” 段先生点了点头。 他将行囊里的另一件物事,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大弓。 柘木骨,镶铁片,牛角,弓背上贴着金黄色的纹饰,非常漂亮,弓弦是用兽筋制成。他轻轻弹了一下弓身,“嗡”的一声轻响,发出金属交鸣声。 他象是对陆绍斌,又象是自言自语,带着凶狠的语气,说道:“血影煞,咱们的十年恩怨,总得有个了结,上一回你能在我的金背铁胎弓下逃生,这一回……嘿嘿,老子誓让你血染狮虎山……” …… …… 夜晚。 城里安静下来。 瑶鼎古董商行里,罗汉雄就睡在店铺里。他和蜡头儿两个人,轮流值守,因为每一件商品都是值钱货,因此不容有失。 睡到半夜,他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枪声,给惊醒了。 “叭,叭,叭叭,” 枪声凄厉,打破了夜的宁静。 罗汉雄一骨碌爬起身来,顺手抄起一根木棒。 店里为了防止窃贼,预备着好多武器,棒子、刀子、绳子、石灰包……应有尽有。 虽然此时是乱世,但是城里响枪的时候却是不多,罗汉雄提着棒子,开门察看,侧耳细听,发觉枪声来自陆宅的方向,他心里纳闷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陆大牙的府里,发生了事情? 第33章 遑夜手术 罗汉雄提着木棒,来到大街上,查看动静。 那一阵急促的枪声之后,便重新平静下来。侧耳倾听一阵,也没发现其他声响。他摇了摇头,重新回到店里。 睡吧。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咕咕”声。 很奇怪的声响。 “咕——呃——” 象呻吟,象虫鸣,象鬼哭…… 罗汉雄一惊,骨碌爬起来,顺手把枕边的木头棒子又抄起来。 声音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呃……”低沉而凄厉,罗汉雄心里一紧,我岑,大半夜的,闹什么鬼! 稍一思索,提着木棒,拉开门,向外查看。 黑乎乎的夜色下,朦胧一片。 “呃……” 声音来自对面街角,而且——罗汉雄发现那里什么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一个人! 这一刻,罗汉雄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当初,土匪老黑受伤的时候,喉咙里发出的就是这声音! 毫不犹豫,提着木棒就奔过去。 街角,卧着一个受伤的人。 脑袋四肢缩成一团,向前慢慢蠕动。 罗汉雄警惕地握紧木棒,问:“你是谁?” 那人吃力地抬起脑袋,断断续续地说:“老乡……别……怕,我不是……我……呃……” 声音里甚是痛苦,说话是南方两广一带口音。 罗汉雄甚是疑惑,到底这是个什么人?好人还是坏人? “老乡,你帮我一把,要不……就快躲开,呃……隔会官府的大兵就……追过来了。” 伤者说话有气无力,站不起来,似乎伤了不是一处。 罗汉雄把心一横,伸手将这人拽起来,背在身上,就朝着屋内跑去。刚才那伤者一句“官府的大兵就要追过来”瞬间打破了他的疑虑。同时,也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一阵听到的枪声,就与这个伤员有关。 跑进商行,关好门,思索了一下,这里实在不保险,只要有搜查的,一眼就能发现。他背着这个受伤的人来到后院,舅舅的房间里。 “舅舅,这有个人,受伤了。” 舅妈一看吓坏了,“喔,汉雄呀,你怎么什么都往这弄……快背出去,阿弥陀佛,要惹祸的呀。” 岳益发倒是挺镇定,问道:“这是什么人?” 此时,那个伤者已经昏过去了,双目紧闭,他的脖子上、腿上都在流血。看样子像是枪伤。 罗汉雄道:“他可能是被官府抓捕的。” “哎呀,”舅妈惊叫:“快扔出去。” 岳益发瞪了她一眼,对罗汉雄说:“救就救了,这年月救人性命是功德,你去把门外的血迹都给打扫了。” “好。” 罗汉雄跑出去,用扫帚将墙角路上的血迹痕迹,都给打扫干净。 跑回来,看见舅妈正在炉灶上烧水,嘴里嘀嘀咕咕,岳益发倒是挺坦然,命令罗汉雄,“你把这人伤口洗干净,检查一下。包扎起来。” 舀水,用干净的白布蘸了,给伤者清洗伤口,细看,果然是枪枪,脖子上是串皮伤,腿上伤重,子弹打入肌肤,尚且留在肉里,伤口处皮肉翻翻着,血水浸出。 岳益发说:“汉雄,你拿火钳,给他把子弹夹出来。” “啊?” 罗汉雄可从来没有当医生的经验,何况这种“外科手术”对技术要求很高,自己一个外行,怎么能行? 岳益发却有经验,沉着地说道:“他若拖下去,流血过多会死掉,如今天气湿热,子弹留在腿上只能看着烂下去,最后还是个死,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赌一把。” 罗汉雄想:只能这样了。 他咬咬牙,狠狠心,找了一把火钳,牛耳尖刀,放在火上烧烤消毒。 取子弹,得先割开皮肉,罗汉雄拿着牛耳尖刀,手却哆嗦起来。 这是硬切活人的皮肉啊…… “舅舅,咱们没麻药。” “废话,深更半夜哪找麻药?汉雄,你心虚了,胆小鬼!咱们干盗墓这一行,就得心狠,手快,天王老子也不怵,当年我隔三差五半夜钻坟头,从死人嘴里抠珠子,胆小早被吓死了。” 罗汉雄一想,也对。 害怕,有屁用。 他咬一咬牙,攥着伤员的腿,把手里牛耳尖刀使劲扎下去! 血水无声地往外冒。 没有止血钳,罗汉雄也不会止血,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吧。 “哦……呃……”伤员痛醒了,睁眼看着面前的情景。 “别动,”罗汉雄厉声喝道:“我给你取子弹,” 他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面孔上的表情既凶狠得象个刽子手。 伤员立刻闭上了嘴巴。 罗汉雄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哆嗦,身上的股像打冷颤一样一颤一颤,这是疼的。 硬生生用刀切入肉里,还能不痛? 可是伤员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而且还——冲着罗汉雄点了点头,那意思:你弄吧。 罗汉雄忽然心里一热:好汉子! 他想起陆宅审讯室里的胡先生来了,在遭受毒刑拷打的时候,胡先生也是这样,遍体鳞伤却刚硬无比。 这世上总不乏英雄汉。 咬咬牙,狠狠心,把牛耳尖刀向里切去。 尖刀刺透伤口,向里探查。血顺着刀槽往外涌。 “轻点,好了,触着阻力往外走,”岳益发在旁边指挥。 血水滴滴嗒嗒掉落下面的木盆。这场面——罗汉雄觉得有点像杀猪。 此刻,罗汉雄的头脑竟然格外清晰而镇定起来,手也不哆嗦了,动作灵活而轻巧,他感觉到,尖刀触着一块硬物,甚至——耳朵里听到了声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就是它! 放下牛耳尖刀,操起火钳,毫不犹豫地就探进伤口。他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甚至都没听人说过!但是动作异常敏捷,准确地将火钳触着了子弹!整个动作就是凭的感觉! 向外一拉! 伤员的腿猛地一颤! 子弹出来了,血糊糊一枚3公分长的圆头铜弹。 罗汉雄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看伤员,紧闭双眼,脸色煞白,自始至终,一声未吭. “真英雄,”他赞叹道。 岳益发道:“包扎,把白布用热水烫一下,抹上金创药。” 伤药是现成的,因为岳益发自己的腿也跌伤了,每日需敷药,拿来就用。 舅妈酸啦巴叽的嘀咕,“新买的布,都糟贱了。” 罗汉雄没理她。 将伤口敷药扎紧,擦干血迹,收拾停当,伤员睁开眼睛,朝着罗汉雄和岳益发拱手,“救命之恩,感谢的话不说了,唐钊有生之年,定不敢忘。” 第34章 尾巴尖都白了 “唐先生,你因何受伤?”岳益发问。 “嘿,唐某的命,是你们救的,我也无须隐瞒,我是岭南来的,到……陆宅里逛了一遭……结果……”唐钊说话有力无力,但是话里话外,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硬气。 罗汉雄点点头。 虽然唐钊的声音非常虚弱,但是在罗汉雄听起来,却有着一股铿锵之气。事情明摆着——到陆府里“逛”一遭,这可得需要勇气和胆量。 “好汉子,”他竖起拇指,夸赞一声。 唐钊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进陆府,倒也不是对陆绍斌这个王八蛋感兴趣,而是是为救人……” “救胡先生?”罗汉雄叫道。 “是……怎么着,你也知道胡先生。” “知道,那可真是条好汉子,身受重伤,坚贞不屈,唐先生,我曾经在陆府当过杂役,见过胡先生,那是我平生第一个佩服之人。怎么着,您救他——成功了吗?” 唐钊摇了摇头。 “说起来惭愧,我低估了他们的防卫,一名同伴当场牺牲,我的身上也中了枪……老乡,我告诉你,现在……非常危险,陆大牙……天亮后就会展开搜捕,我不想连累你们,现在子弹取出来了……我……” 岳益发说道:“唐先生,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他转身对罗汉雄说道:“你把唐先生,背到柴房暗室里去。” 岳益发的“柴房暗室”就是一间搭在主屋后面的简陋棚子,里面堆满柴草,其实柴草里面有个宽约两米的空间,可以藏人,也可以藏东西。 兵荒马乱年月,很多人家都有这种隐匿的藏人场所。 罗汉雄背着唐钊进入柴房,虽然简陋,但是养伤却也蛮好。 他将唐钊安置好,并没有自顾去休息,而是和他聊起来。好多早就萦绕在脑中的问题,都想问。 “唐先生,胡先生是怎样被捕的?” 唐钊的眼里闪过一阵怒火。 “嘿,陆绍斌之流,阴险恶毒,心狠手辣,本来,胡先生到火阳来,是联络民间力量,为筹划北进,预作准备,那陆绍斌假装要卖给我们军火枪械,邀请胡先生进府里谈判……” 罗汉雄直摇头,“坏了坏了,陆大牙的话,怎么能相信?胡先生进了虎穴,那还出得来么?” “就是,当时胡先生也是疏忽了,他被军火生意所诱,不顾个人安危,去和陆绍斌谈判,结果——唉,如你所说,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被陆贼所抓。还是怪我们太幼稚了,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们总是以善良的心去揣度别人……” 罗汉雄想起一件事,插嘴问:“对了,我在陆府的时候,有天晚上三姨太房间失火了,有人趁夜闯入,那是你们干的吗?大家都议论是‘火山魈’。” 唐钊面色茫然,摇头,“不是,我们之前没去过。” “哦,” 罗汉雄点点头。 一路攀谈,唐钊虽然受伤甚重,但是意志很坚强,说出话来,总是令人心气旺盛,尤其是分析时局,详述北洋政府被皖系控制以后,全国进步力量开展“护法运动”的详情,有条有理,让罗汉雄有“茅塞顿开”之感。 虽然迫于生活压力,罗汉雄奔波辛苦,度日谋生为,但他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脑子活络,接受力强,听到唐钊这些时局辨析,不但觉得新鲜,而且非常感兴趣。 他一拍大腿。 “嘿,唐先生,我怎么没早遇到你。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相见恨晚,相见恨晚……你们还要人吗?我加入。” 唐钊哈哈一笑,“同仁志士,当然是越多越好,你有志加入,我们自然欢迎,可是你得想清楚,闹共和,可是随时都有掉脑袋的风险。” “我不怕。” 罗汉雄身上那股年轻人的血性涌上来。 国难当头,就得像胡先生、唐钊这样,做一个有志向,有担当的人。 这一刻,他似乎隐隐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仿佛迷茫中开启了一扇窗户,一直苦苦挣扎在生活中的罗汉雄看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目标。 “唐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请吩咐。” “汉雄,我想尽快离开,我还有任务。你如果能够替我探听着点,外面情形怎么样,那就最好,我要抓机会出城。” “好,我想办法。” 他俩聊了老半天,越谈越投机。 直到后半夜天快亮了,罗汉雄才回到前面。 …… 第二天,罗汉雄的舅舅和舅妈,吵了起来。 起因是——街上贴出了告示,内容是:兹有暴民乱党分子胡某某,扰乱视听,阴谋叛逆,为省府擒获,为肃纪安民,公署定于六月二十五将胡某游街示众,押赴石集台当众问斩。另有贼党若干,匿于民间,有绑缚送官或报告讯息者,重赏,察知藏匿与匪同罪。 舅妈是个胆小怕事的女人,生怕藏在家里的唐钊惹出麻烦来,因此坚持要把他赶走。 “他跟咱们无亲无故,若是被官家搜出来,与匪同罪,没来由的招祸事,大傻瓜,冤大头,他是死是活,与咱家丝毫关系都没有。” 岳益发不肯,疾言厉色说道:“头发长,见识短,人活在世,讲究一个‘义’字,不分好歹,不辨忠奸,与蝼蚁有啥区别?娘们见识,鼠目寸光。” 罗汉雄当然是支持舅舅的。 “舅舅,我原先以为,你只对钱财感兴趣呢,原来有一颗大仁大义之心。您的境界很高。” “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个糊涂蛋?告诉你小子,我对钱财感兴趣,不假,但是还分得清大节。” 舅妈当然极度不满。 “好,好,你们装好汉,受了牵连,被官府抓了定罪,到时候哭的都不着北。” 罗汉雄安慰她,“舅妈,别急,我马上想办法,把他送到城外去。” “谢天谢地,你快点吧。“ 罗汉雄决定出城一趟。 事情很急,告示上说:二十五那天要处死胡先生,这个消息要马上通知唐钊的同伙,不能耽搁。同时,唐钊久留城里,也十分危险。 出城,必须出城。就算舅妈不赶,也得把唐钊送出城去。 但是,出城容易,但带着个伤员就难了,而且唐钊还是官府严令搜捕的人,贸然行事,肯定不行。 怎么办呢……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办法来。 下午的时候,马大明来了。 他急匆匆地在踏入商行,对罗汉雄悄悄说道:“不好,老罗,有重要情况,他奶奶的,陆大牙这家伙,真是属狐狸的,尾巴尖都白了,放个屁都带着一股白烟儿……” 第35章 斗笠人,目光似刀相撞 马大明一副着急惶惶的模样。 “老罗,要说陆大牙这个家伙,真是千年的狐狸,尾巴尖都白了,就算放一个屁,也得带着俩谎儿……” 罗汉雄制止了他的啰嗦,“大明,你到底要说什么,直接说正题,别绕弯子。” “嘿,那行,说正题。那个关在黑屋里的胡先生,已经死了……” “啊?” 罗汉雄吃了一惊。 同时陷入了沉思。 他不光是为胡先生的离世,感到难过,更重要的是——显然这里边埋藏着一个巨大的风险。官府发出的告示,上面说二十五那天要将胡先生游街,当众问斩,显然这本身就是个奸诈的阴谋。 胡先生已经死了,还问个屁斩。 陆大牙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另有所图。 “大明,你这个信,可靠不可靠?” 马大明瞪着眼睛,一拍胸脯,“什么话,老罗,胡先生最后一顿饭,是我送去的,那时候他已经咽气了,我亲眼看见的,唉唉……还有,明天,我和小栓子俩人,奉命把他的尸首,悄悄扔到乱葬岗子上去,这还能有假吗?” “什么?你要去扔尸首吗?” “对呀。” “嘿,太好了。” 马大明眨眨眼,“你啥意思,胡先生死了,你还叫好,你这人有点良心没有。” 罗汉雄是在设计一个计划,目前正发愁怎么把唐钊送出城去,他身受重伤,贸然出行,很容易被官府的守卫察觉,既然马大明要运尸体,那么就可以趁机把唐钊也一起送出去。马大明是陆府的人,名正言顺,混过沿途士兵的检查,完全没问题。 他兴奋地抓住马大明的手。 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讲了唐钊的事。 “咱们一石二鸟,送胡先生最后一程,顺便护送唐先生脱险。” 马大明听了,一拍大腿,“了不起,罗汉雄,原来你还是诸葛亮,能够想得出这样的计策,简直堪比空城计,八阵图,真是运筹帷幄呀……” “你拉倒吧,吹牛皮成瘾了吧你。” …… 次日。 罗汉雄和蜡头交待,“老孔,我出城办点事,你自己照料着店里吧。” “好。” 蜡头拿着一副放大镜,正在专心致志地给一枚玉饰件钻孔。古董店里,并非全是老物,有很多都是自己加工的,有的还需要做旧。 店里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穿了一身脏啦巴叽的白布衫,头上戴了顶农夫常戴的斗笠,遮住了半张脸。身形瘦削,脚步轻快。 他走进店内,先左顾右盼两眼,发现没有别的闲杂人,凑到柜面前,朝着罗汉雄小声说道:“老板……” “我不是老板,请问先生要看货么?” “小老弟,我不看货,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罗汉雄瞅了他两眼,眼前这人三十多岁年纪,一张白净面孔,两眼闪闪烁烁,颇为深沉,虽然戴了顶斗笠,打扮颇像农民,但是从他的肤色神态来看,显然不是农家出身。 “先生,什么事?” 那人又压低了声音,“请问,昨天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伤的人,就在这附近,枪伤。那是我亲戚,我们全家都很惦念。” 罗汉雄吃了一惊。 他指的,显然是唐钊。 那么说,这人是唐钊的同伴? …… 就在罗汉雄犹豫的当口,蜡头儿停下手中的活儿,抢着回答道:“没有。” 戴斗笠人脸上掠过一丝失望。 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压低声音说道:“二位,我们现在心急如焚,唉,怎么说呢,他受了伤,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到底是死是活,又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刚才问得唐突,二位见谅。” 罗汉雄心念翻转。 到底要不要把唐钊的事,告诉他呢? 如果此人是唐钊的伙伴,那可就太好了。 蜡头并不知道自己深夜抢救唐钊的事,回绝他自然无可厚非。 但是…… 斗笠人继续说道:“两位,万望体谅我们的心情,如果知道有伤者讯息,千万不要隐瞒,此事十万火急,我们都急坏了。全家老小饭也吃不下。” 蜡头问道:“先生,你是谁?” “小人名叫霍德宇,不是本地人,此番远来,原本是会友,谁知道……出了意外。”说到这里,他把目光定在罗汉雄的脸上,表情甚是悲苦,用乞求的语气,说:“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老弟能够帮我一把,感激不尽。” 说完,深鞠一躬。 罗汉雄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蜡头儿又抢着说道:“霍先生,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们不知道,你的亲戚受伤,与我们丝毫关系都没有。” 他的话口气坚决,而且有点冷冰冰。 罗汉雄心里有些不忍,而且更加犹豫,如果这位霍德宇真是唐钊的同伙呢? 起码应该问问唐钊才对。 他瞅了蜡头儿一眼,这一眼,心里却“忽悠悠”翻了个个儿,只见蜡头儿眼睛里,放射着一股冷冷的光,就跟一把刀子似的,直射着霍德宇。 忽然心里明白了,对呀,自己幼稚了,唐钊受伤,寻找他的不光有同伙,还有官府,谁敢肯定霍德宇是什么人?闹不明白的前提下,一个疏忽,很可能铸成大错。 蜡头没错,他是个很老练的人。 这世道,鱼龙混杂,时刻加倍小心是正道。 霍德宇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晴不定。象是恼怒,又象是失望,他冲蜡头点点头,“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无可奈何,只不过我这亲戚太过可怜,如果二位有了他的消息……” “霍先生,如果你想买卖古董,我们热诚欢迎,别的,恕爱莫能助。”蜡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简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霍德宇的目光中,忽然射出一道精光。 直视着蜡头儿。 蜡头也直视着他。 这俩人的目光,就像是两把刀子,在空中“嘎嘎”相撞了一下,似乎火花都在闪烁。 旁边的罗汉雄有些吃惊,他这一刻仿佛看见他们俩的目光在撞击在搏斗,互相在角力,瞬间的功夫,他既惊讶又好奇,心里说:看不出,蔫啦吧叽的蜡头儿,原来心里真有章程,眼睛一瞪,透着无限的深沉。这个霍德宇,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切都是刹那间的功夫。 霍德宇很快目光暗淡下来,微微一笑,说道:“那好,叨扰了,再见。” 他转身走了出去。 第36章 大刀队 目光中,霍德宇走远了。 罗汉雄摇了摇头。 回头对蜡头笑道:“孔哥,你真行,霍德宇——谁知道他嘴里说的是真是假,让你撅得找不着北了。” “哼,”蜡头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屑地道:“是真是假,你仔细琢磨琢磨,就明白了,我告诉你,汉雄,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可别上他的当。” “怎么见得,不是好人?” “你还太嫩,汉雄,别人说两句软话,你就迷糊了,这霍德宇面上带着三重表情,你看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在笑,可是眼角在放着毒光,一双鼻子就象狗似的,总是往你这边闻味儿……” “我岑,老孔,你是猎人出身吧。” “年轻啊,汉雄,霍德宇那双眼睛,你仔细看过了吗?深沉得就跟老井似的,看不透,而且泛着刺骨的冰冷,这种人,必须加倍小心,他可不是一般人。” “那他是什么人?” 蜡头摇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此人心机很深,而且身手很灵,走路毫不拖拉,脚尖在走路的时候向内扣,灵活有力,他不但有心机,身手也是一等一,这人太厉害了,你以后如果遇到了,一定要小心,千万小心。” “是吗?”罗汉雄摇摇头,“我怎么没看出来。” 对蜡头的话,他半信半疑。 是不是疑神疑鬼呢? …… 他走出前堂,来到后院,到柴棚里找到唐钊。 “唐先生,时间到了,我马上送你出城。” “好。”唐钊强挺着用一条腿站起来。 “唐先生,刚才有个叫霍德宇的汉子,到这里找你,说是你的同伴,你认识他吗?” “霍德宇?”唐钊茫然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他长什么样?” “三十多岁,白白净净,中等身材,一双眼睛很深沉。” “不知道,汉雄,我们的同伴,应该不会这么冒冒失失地四处乱问,万一走漏风声,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人多半是官府的人,变着法刺深消息的。” “哦,” 罗汉雄点点头。 心里不得不佩服,还是蜡头老辣,自己差点就上当了。 嫩啊。 他将唐钊背在身上,出了柴房,打开后门,先伸出头去察看动静,街上,静悄悄的,只在墙角停着一辆双木轮平板车,车旁边站着个身穿破军服的年轻人。 那是马大明。 看见罗汉雄,马大明迅速奔过来,埋怨道:“你咋搞的,磨磨噌噌,快点吧。” 俩人共同将受伤的唐钊放到平板车上。那车上有一堆乱柴草,草上用破布蒙着个人形物,掀开,里边是一具软塌塌的尸体。 胡先生的遗体。 唐钊的泪水,一下就涌出来,一把抱住胡先生,哽咽道:“胡兄,我们……来晚了,没能救得你出来,你死的冤枉,胡兄……” 他趴在死者的胸前,眼泪洒在胡先生破碎的,血迹斑斑的衣服上。 “喂喂,你别哭了,”马大明赶紧劝道,“街上一会就有巡逻兵,快躺好,呆会有哭的时候。” 罗汉雄也劝道:“节哀,唐先生,现在危险。” 唐钊擦把眼泪。然后就抱着胡先生的尸体躺下来,罗汉雄和马大明用柴草掩盖伪装一下,然后用破布单子将两个人一起盖住。 “唐先生,你尽量伏在尸首下面。” 嘱咐一句,罗汉雄拉着平板车,向前走去。 拐弯抹角,奔向城外,在路上偶尔也遇到巡逻队,但马大明穿的是军服,腰里又揣着陆府里的腰牌,没人拦阻,一路顺利。 但是快到南门的时候,他们的平板车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给拦住了,这些人身穿军服,但和普通士兵不一样的是,他们身上并没背着快枪,而是每人背着一把系着红缨的大刀。 他们是督军弟弟张之汤手下的大刀队,平时凶蛮霸道,并不负责打仗,而是专门弹压百姓,维持治安。 为首一人,身板长得像门扇,一脸络腮胡子,一张大鲇鱼嘴,外号叫做“张大嘴”,是大刀队的队长。 “干什么的,站住,”张大嘴凶巴巴地喝住了平板车。 马大明认识张大嘴,他知道这家伙不是个善茬,仗着张敬汤的势力,胡作非为欺男霸女,赶紧笑嘻嘻地迎上去,点头哈腰地说:“张老兄,是你呀,我是马大明,陆参议府里的,奉命运一具死尸到城外,嘻嘻,弟兄们辛苦了。” 张大嘴把眼皮一挑,傲慢地说:“不行,检查。” “嘻嘻,一具死尸,有什么查头,张兄……” “少跟老子套近乎,”张大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阴阳怪气地说道:“警察打他爸爸,公事公办,我不认识什么陆参议,奉了督军的命令,检查军民人等,一概不讲私情。” 他将大手一挥。 几个如狼似虎的大刀队,上来就要掀破布单子。 罗汉雄可急了,如果把布单子掀开,就算唐钊藏在柴草下, 也难保不被发现。 绝对不行! “慢着!” 罗汉雄大喝一声。 他往前迈了一步,直视着张大嘴,喝道:“姓张的,你刚才说什么,你不认识什么陆参议?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张大嘴斜愣愣地瞅着罗汉雄。 罗汉雄没穿军服,一身青布长衫,透着一股文绉绉的气质,但是两只眼睛射着怒火,身上一股不可侵犯之势。 “你是谁?” “我姓罗,在陆参议手下做事,怎么着,你不认识陆参议是谁,对吗?那很好,好极了,陆参议是个非常讲道理的人,他经常对我们说,出门在外,义气为先,你不讲面子,没关系,我们回去,原原本本地把这话告诉陆参议,至于他认识不认识你,我就管不着了。” 说罢,他冲着马大明一挥手,“走,咱们回参议府去,跟陆参议说,出不得城,人家不让走。” 马大明把平板车横过来,就要往回走。 张大嘴张了张大嘴,有些发愣。 他没想到罗汉雄不吃他这套。 想耍一回威风,却碰上了茬口。 按照他的脾气,当时就得命令手下,把这俩人抓起来,可是……陆参议的人,他还真不敢抓。 旁边过来一个大刀队的队副,朝着张大嘴皱着眉毛,埋怨道:“老张,你喝多了,自己人,找什么茬子,闹腾起来,你惹得起姓陆的?” 他冲着罗汉雄说道:“兄弟,别当真,张大哥开玩笑呢,大家都是公事,绊什么闲嘴,你们快去吧。” 第37章 血迹,打翻的花盆 罗汉雄拉着平板车,到了城外。 马大明冲他一伸大姆指,“行,老罗,看不出来,你把张大嘴都给吓唬住了,那架势,够意思,就跟大将军似的,装得挺像。” “哼,”罗汉雄想起刚才的凶险,抹了一把汗,说道:“有啥办法?对付这种混蛋,只能硬挺着往上冲,否则你越认怂,他就越欺负你,张大嘴这种狗仗人势的玩儿艺,就是天生的欺软怕硬。” “唉,啥时候能把张大嘴这些个王八蛋,揍趴下就好了。” “会的,大明,不信你等着瞧。” 到了城外人烟稀少处,他们将车上的破布单子掀开,让唐钊将脑袋露出来。罗汉雄问,“唐先生,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唉,先把老胡给安葬了吧。” 他抚摸着胡先生的尸身,喃喃说道:“老胡,只能暂时将你葬在异乡了,反正大家都是四海为家,日后同志亲友,会来祭奠,若有成功之日,一定前来禀告,愿你九泉之下安息。” 他们找了处坡岗,挖坑将尸身安葬,堆起坟丘。 罗汉雄也很伤感。 他想起胡先生活着的时候,在陆宅里身受重伤,却是意志如铁,在如狼似虎的敌人面前,慷慨豪迈,坦然赴死,这是个多令人尊敬的英雄啊。 如今,只能草草安葬。连个棺木都没有,更没有墓碑。 他和拖着一条伤腿的唐钊,在坟前长揖。 念叨道:“胡先生,只能简单从权了,他日若有机会,再来重新修墓。” 做好了这一切,天色已经不早。罗汉雄打发马大明回城,然后独自拉着平板车,按照唐钊的指点,向着桑园镇而去。对于这个地方,他算得上熟悉,上一次,在镇外的花圃里,还曾经碰上过土匪聚会。更让他心里期待的是——那里还有个美丽而厉害的小姑娘。 “唐先生,您认识桑丹凤吧?” “桑丹凤?不认识呀,她是谁?” “哦,”罗汉雄有些失望。 桑丹凤不是和胡先生他们是一伙的吗? 当然,唐先生不认识她,倒也不足为奇。 快走到花圃跟前的时候,罗汉雄长了个心眼,心说,我不能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上回在花圃里遇到土匪,稀里糊涂地捡了条命,以后可不能那么马虎了。这世道,多长个心眼,就多一分安全。 花圃外,安安静静。 没有遇到一个人。 但是罗汉雄发现:有好多凌乱的脚印,还有不少残了的花枝、花瓣,看上去乱糟糟的。难道是花圃里出花了吗? 他站在花厅前嚷嚷道:“里面有人吗?” 没人应答。 试着推开竹篱笆门,往里走,罗汉雄的右手伸进衣袋里,攥着藏在袋里的司刀,做好了应付突发变故的准备。 迈步进入花厅内。 仍然不见一个人。 左顾右盼,不见人影。 但是花厅内的景象,令他十分吃惊。 原本这是一座收拾得相当利落,相当美丽的花厅,四周墙边都摆着层层叠叠的花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即便是那次土匪聚会的时候,也没有破坏花厅的部署。 但是现在,里面一片凌乱。 花架倒了数个,足有上百个花盆,打翻在地上,各种盆栽的兰花、菊花乱糟糟地倾倒,还有好多被人踩得稀烂。 有些竹制的花架子,都断了,茬口整齐,显然是被刀砍断的。 有两排歪歪扭扭的花架上,染着数点鲜血。 墙角,还扔着半截断刀的刀刃。 这里显然发生过剧烈的战斗! …… 罗汉雄的心里陡然提起来。 怎么回事?谁在这座美丽的花厅进行过生死搏斗?小凤是否参与其中?她怎么样了? …… 愣了几秒钟之后,罗汉雄迅速走出门外。 他脸上带着沉重,快步来到平板车前,向唐钊报告在花厅里看见的情形。 “不好,唐先生,情况有变。我感觉这里很危险。” 唐钊并没有惊慌,他思考了片刻。然后用镇定的语气说道:“汉雄,发生战斗,这没什么,很可能是我们的同志暴露了身份,也可能是土匪间的火拼,无论如何,咱们都必须尽快离开,到第二联络点去。” “在哪?” “天王山,将军庙。” “好。” 罗汉雄拉着平板车,匆匆离开桑园镇,朝着山里走去。 唐钊对罗汉雄说:“我告诉你,如果半路上遇突发情况,敌众我寡,你不必管我,立刻想办法脱逃。” “这是什么话,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 “这是命令,” 唐钊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罗汉雄,咱们目前是在跟凶恶的敌人做斗争,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必须做各种困难准备,我受伤很重,难以行走,难道还要拖累着你跟我一起送命?听好了,我在部队是连长,你必须听我指挥。” 罗汉雄无语了。 唐钊虽然受伤体弱,但是那股子豪气,却是自带的。 原来他是军队出身,而且还当过连长。 怪不得浑身都是军人的硬朗之风。 “胡先生从前也是军人吗?” “他不算,老胡只在部队里当过一阵子师爷,他是文人。跟我们这些丘八不一样。” 拉着一辆平板车,走在山间的羊肠小路上,速度甚慢,甚至遇到陡坡,需要将唐钊背在身上前进。走了约有一个钟头有余,太阳逐渐偏西。 进入天王山,大路已经没有了,罗汉雄只能弃了平板车,背着唐钊前进。 伏在罗汉雄的背上,唐钊给他讲解野外作战的知识。 “汉雄,你没有战斗经验,一定要记着,战场上三要诀,一是随时记着地形,不会利用地形的人,成不了军人;二是随时观察预判,掌握敌我态势,心里有准备,能顶五成战斗力;三是……切切切记,一切作战原则的总纲……” “什么?”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 罗汉雄笑了,“咳,我以为是什么呢,打不过就逃……这算什么总原则?那不是临阵畏缩么?” “不,”唐钊严肃地说道:“你不懂,能进能退,才是真正的军人,退却不是畏缩,这是两回事,在需要冲锋的时候,就得不怕牺牲,勇往直前,但是在不利态势下,绝不能盲目硬冲,那是傻瓜,记着,打不过,一定要逃……” 第38章 深山野庙,独眼龙 将军庙,是一座山里的古庙,红色的山门,半掩着,战乱年月,也没什么香火,门前的道路几乎都被荒草淹没了 罗汉雄背着唐钊来到古庙附近,先观察了一下。 四周没有动静。 有几只乌鸦在庙的上空盘旋。 当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庙门的时候,发现破旧的门槛上,滴着两滴鲜红的血。 “坏了,” 罗汉雄心里暗叫糟糕,难道这里也发生过战斗? 为了防止万一,他将唐钊放下,把怀里的司刀抽出来,紧紧握在手里。 唐钊也手持一把匕首,侧耳听了一阵,然后用匕首的柄,在山门上敲了三下,咚,咚,咚。 里面传出一声问话:“谁?” 屋里有人! 唐钊已经辨别出声音来了,叫道:“龙大柱,是我,唐钊。” “老唐,是你。” 罗汉雄一听是自己人,将司刀收起来,背起唐钊迈入里面,庙内颇为宽敞,迎面塑着一尊高大的泥胎像,贡案下铺着两张席子。 席子上躺卧着一个人。 这人三十多岁年纪,光着上身,腰里裹着一块灰不溜秋的布,布上渗出着殷红的血迹,面色惨白。手边放着一杆汉阳造式步枪。 “啊?你受伤了?” 唐钊和躺卧的人同时惊叫起来。 罗汉雄心道:看起来形势不怎么妙,在庙里找着了自己人,可是伤情比唐钊一点都不轻。 “这是罗汉雄,”唐钊向躺卧在席上的人介绍道:“是他救了我,这是个进步青年,冒着危险把我送出城。” 躺卧之人不能起身,冲罗汉雄笑了笑,伸出手来,罗汉雄上前握了握他的手。 “你好,龙先生。” 他端详了一下这位躺着的伤员,只见他面色白得可怕,没有一点血色,显然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且腰上裹的布上依旧还有鲜血渗出,分明没有经过认真的包扎救治,如果延误下去,很可能危及性命。 唐钊急急地问:“龙大柱,怎么回事?遭到官军袭击了么?老李他们几个,怎么样了?” “不是官军,”龙大柱摇了摇头,“是土匪,闹了乱子,血寨主手下,也因为利益关系,闹了分裂,大家互相火拼,老李试图调停,结果被人囚禁,我和老申两个人,跟他们干了一仗,唉,撤退途中,跑散了,也不知道老申哪里去了……老唐,你的伤怎么样?” “不要紧,” 唐钊面色阴沉,低头思索。 罗汉雄发现屋角有水缸、水盆,便舀来半盆清水,将龙大柱腰上裹的破布轻轻解开,只见他中的是“贯通”枪伤,骨头似乎没事,但搞不清内脏是否受损,他也不会医治,只能用清水洗了洗伤口,敷上一些伤药(给唐钊随身带来的),然后用找了块干净点的白布,重新给他裹伤,包扎紧,防止流血过多。 “谢谢,”龙大柱朝他微笑。 罗汉雄发现,龙大柱也好,唐钊也好,都有一个共同点,意志特别坚强,处理伤口之时,一声不吭,虽然伤重,但是脸上那股倔强之气,始终不去。 都是好汉子。 刚刚鼓捣停当,只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龙大柱喜道:“可能是老申回来了。” 唐钊很警觉,说道:“不对,这是好几个人的脚步,起码有三个人,准备战斗。” 大家都紧张起来,眼下三个人中两个重伤,如何准备战斗?龙大柱操起了手边的长枪,可是又懊丧地说,“我的枪里没子弹了。” 罗汉雄将司刀掏出来。 这时,门外闯进四五个汉子来。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一身悍气,脸上却是一只独眼,另一只盲瞽。他穿件黑绸衫,裤角用带子扎起,腰里系着条青色板带,挂着一柄带红穗的短刀,看上去颇有“江湖”气。 龙大柱沉声说道:“独眼龙,是你!” …… 听到“独眼龙”三个字,罗汉雄愣了一下。 这个名字好熟。 略一思索,想起来了,当初在桑园花圃里,土匪聚会的时候,厨子讲述在鸿鹄岭独剑峰的遭遇,就提到过,独眼龙和那个“火山魈”互相勾结,营造密窟,而且还得到了所谓的“连字经”。 原来是他! …… 这几个人,个个凶霸霸的,有两个人提着宽刃砍刀,还有一外肩上背着汉阳造式快枪,每个人的目光中,都露出凶悍之色。 独眼龙向前跨了一步,冷冷地说道:“龙大柱,把那杆烧火棍放下吧,没用。是朋友,大家就好好聊两句。” 他倒背着手,根本就没有去掣腰里的短刀。 显然,眼前这三个人,除了罗汉雄稍有战斗力,剩下两个都是重伤,如果动手,毫无悬念可言。 罗汉雄甚是尴尬,拿着司刀的手,不由垂下来。 而且,独眼龙根本就没瞅他一眼,那副轻蔑之态,溢于丑脸之上。事情明摆着,力量对比实在不对称。 龙大柱躺卧着,但是脸上很平静,他直视着独眼龙那只仅剩的眼睛,说道:“龙某落在你手里,也无甚话说,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在外面闯荡几十年了,生生死死,见得多了。不过有一句话要送给你,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独眼龙,你背叛血寨主,倒也罢了,但是如此赶尽杀绝,只怕把自己的后路,也都给堵死了。” 这几句话,软中带硬,说得甚是得体。 独眼龙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微笑。 “龙大柱,想用几句话挤兑我,别做梦了,谁也不是三岁的雏儿,刀头上舔血滚过来的,跟我耍口舌之利,你省省吧。哈哈哈……” 他仰起头,得意地笑了几声。 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横肉乱抖,那只瞽眼轻轻颤动,看上去格外丑陋。 唐钊开口了,他用手指着罗汉雄,“喂,独眼龙,这位兄弟,不是我们的人,他是我雇的脚夫,从长沙城里来的,与此事无涉,你别难为他。” 独眼龙朝罗汉雄瞥了一眼。 “嘿嘿,你用不着瞎操心,我不是菩萨,发不着那份慈悲,反正十八层地狱里给老子留着位置呢,造多少孽,都他奶奶的无所谓。” “你……” 唐钊和龙大柱,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面对这样一个无耻,无义,软硬不吃,水火不进的家伙,你还能怎么样呢。 第39章 平湖秋月 罗汉雄觉得挺“开眼界”。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独眼龙这样的人。 都说土匪是恶毒凶残的,在江湖上是“黑势力”,那么独眼龙就是“黑中上品”。 脸皮有多厚,说不上来,其实有些人根本也无所谓脸皮,或者是根本就没脸,你骂也好,咒也好,根本没用。他不具备正常人那样的廉耻感与荣辱感。 至于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之类的诅咒,也完全不在乎,造孽太多,多两件少两件都差不多,他也不会有罪恶感。 罗汉雄其实还并没有弄明白,独眼龙和龙大柱、唐钊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先前发生过什么样的纠葛。至于龙大柱说的“独眼龙背叛血寨主”,自己在桑园花圃土匪聚会的时候,倒是听过一点。 但有一件事,倒是确定无疑:、 独眼龙是不会放过龙大柱、唐钊的,也不会放过自己。 跟他讲什么都没用。 怎么办? 拼了吗? …… 有个提着砍刀的土匪,凑上来,冲着独眼龙道:“大哥,嘻嘻,这仨肉墩儿,是卸块还是放血?嘻嘻,交给兄弟试试刀,怎么样?” “放屁,”独龙眼瞪起那一只独眼,骂道:“这仨货都是宝贝,跟猪崽似的,放秤上称一称,论斤卖钱,送到火阳城,立马就换大洋钱,你傻呀。” “是,是,可这俩半死不活的,还值钱吗?” “屁话,只要没断气,就卖好价钱。另外,那个全须全尾的,把他手筋脚筋给挑断了,省得路上捣乱费事。” 啊? 罗汉雄吓了一跳,独眼龙说的“全须全尾”的无疑是指自己,他竟然——要将自己的手筋脚筋都给挑断,我勒个岑……这家伙可太恶毒了。 我犯了什么罪? 我惹着他了吗? 为了怕自己路上捣乱,就把筋给挑了,王八蛋……他还有点人味儿没有?天下最恶毒最凶残最……简直拿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了。 罗汉雄想骂两句,可那有用吗? 自己手里还有一把司刀,跟他拼了吧。可是——显然也没多大用。 罢,罢罢! 罗汉雄把心一横,挑断了手筋脚筋,还不如死了呢,干脆,老子自己了断吧,我自杀算了。 他握着司刀的手,腕子一翻,把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 …… 就在这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 乐声清越,婉转动听。 这是荒郊野外,哪里来的箫声? 将军庙里的诸人,都是一愣,包括独眼龙在内的那几个土匪,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罗汉雄甚至听出来了,箫声离着不算远,顶多一里地之内,吹奏的那曲子,是《平湖秋月》。 悠扬的乐曲传到耳边,和庙里这一副剑拔弩张的场面,非常的不协调。这里眼看着就要开始一场血腥的残害事件,却突然听到了柔和清扬的乐曲,实在……反差太大。 …… 而更罗汉雄吃惊的,还不是箫声。 是独眼龙那几个土匪,脸上都是一副僵硬的表情。 他们似乎都呆住了。 独眼龙愣了两秒钟,突然一把抽出腰中的短刀,一脸紧张之色,扭头向着窗外。 如临大敌! 那个持汉阳造步枪的小土匪,低声叫道:“大……大哥,不好了,是黑无常来了。” …… 罗汉雄心花怒放。 看着独眼龙那几个家伙神经兮兮的样,心里解恨,你奶奶的,怎么没吓死啊。 黑无常,自己曾经在桑园看见过一次,那只是个长得颇黑的人,貌不起眼,但是身上带着一股无形的煞气,身形一现,立刻吓得群匪四散而去。 那次,黑无常对自己很是礼貌,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 这箫声,是黑无常吹的吗? 只见独眼龙握着短刀,大踏步走向庙外。那几个土匪,个个提刀拿枪,神情紧张,跟着独眼龙,叽里骨碌地朝着外面奔,谁也不再顾及罗汉雄这三个人了。 几秒钟的功夫,他们逃了个一干二净。 比兔子跑得还快。 罗汉雄既欣慰,又诧异,像独眼龙这样穷凶极恶的悍匪,还没碰上黑无常的面,竟然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仓皇逃窜,也上次自己在桑园花圃见过的情形,如出一辙。 他松了口气,如释重负。问龙大柱,“龙先生,这位黑无常,这么厉害?” 龙大柱道:“黑无常是血寨主的手下,武功据说很好,不过最主要的,是这个人心计非常厉害,足智多谋,跟人打仗,几乎没有败过。” “他是自己人?” “对,此番为对付长沙的军阀部队,我们和血寨主共同行动,黑无常是血寨主手下重要干将,他负责配合我们。” “原来是这样。” 说话间,箫声停了。 罗汉雄迫不及待,跑到庙门外,向远处张望。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令他很意外。 只见从百十米外的草丛里,走出一个人来,瘦削的身子,双手各拄着一根拐杖,单腿着地,一步步缓缓前行。 黑无常! 从身形和面貌上,认出来了,正是在桑园见过一面的黑无常。 可是他完全没有彼时的从容和威严,一瘸一拐,步履艰难。 糟糕…… 罗汉雄跑着向前迎过去。 “黑兄,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黑无常停下脚步,看清楚是罗汉雄,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罗小哥,是你呀,庙里还有谁?” 罗汉雄上前搀扶住黑无常,发现他左腿上包扎着,曲起来不敢着地,靠着两手里的拐杖前行,嘴里微微喘气,一副疲惫不堪之状。 可是,就是这么一位疲惫的伤员,刚才把独眼龙那几个穷凶极恶的家伙给吓跑了。 “庙里还有龙大柱、唐钊。” “哦,他们还好吗?” “不好,两位都受了伤,而且还挺重。” 罗汉雄扶着黑无常,进入庙内。 庙里躺着的两个伤员,看见黑无常进来,是一副受伤之状,也是吃了一惊,大家面面相觑,互相苦笑,都是无奈之状。 “黑兄,你……怎么也这样了?” “唉,一言难尽,” 黑无常在罗汉雄的搀扶下,在席子上缓缓坐下来。 “我告诉你们一件不好的消息,那‘金背铁胎弓’的主人,重新出山了。” 第40章 金背铁胎弓的主人 龙大柱叫道:“金背铁胎弓的主人?你说的是……段屠龙?” “对。” 罗汉雄在旁边听着,一脸茫然。他对于这类江湖上的事情,完全是个小白,压根什么都不明白。只好坐在一旁静静地听。 黑无常面色沉重,缓缓说道:“这件事,当真出人意料,那段屠龙退隐山林,已经好几年难觅踪迹,谁知道,他功名利禄之心,并未消退,而且数年前,他与血寨主有过仇怨,此番重新出山,显然挟着前仇旧恨。今天上午,我在黑松林,撞上了他,避之不及,只有一战,结果……” 他指了指自己的伤腿。 事情很明显,两人狭路相逢,正面迎战,黑无常落败,被人家打伤了腿。 罗汉雄虽然不了解黑无常的身手到底如何,但是凭着他震慑一帮土匪,那就绝对错不了,但是今天却一败涂地,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个“金背铁胎弓主人”段屠龙,更加厉害。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 龙大柱、唐钊、黑无常三个人,互相聊了各自的情况。 在旁边的罗汉雄,逐渐听明白了。 原来,这回唐钊等南方来的人员,到湘、皖一带联系民间进步力量,为北伐暗中做准备,在行动中,与血寨主结成联盟,大家成为合作关系。 血寨主本是土匪,但是近年来受先进思潮影响,倾向于支持南方,并且跟火阳官府势如水火,因此双方一拍即和,共同对付陆大牙。但是血寨主势力虽强,手下并不团结,有几个实力派头目不买账,与血寨主闹了分裂。 罗汉雄插嘴道:“血寨主姓甚名谁?他的老巢在哪儿?” 黑无常道:“老寨主姓文,道上的朋友,称他‘文翁’,晚辈称‘文爷’,他的名字么,其实很少有人知,多年来不向外宣扬,你是自己人,告诉你倒也无妨……” 罗汉雄赶紧说:“既然不向外说,那也不必对我说了。” 既然人家秘而不宣,自己可别不识时务,刨根问底。江湖自有江湖规矩,我就别傻乎乎的瞎问。 黑无常一笑,“罗小哥,你很知趣,这是优点,那新寨主……” “怎么还老寨主新寨主?” “老寨主因病故去,新寨主子承父业,在部下拥戴下继续寨主之位。” “哦,” “我们的老巢,在狮虎山,不过,常言说,狡兔三窟,窝点明里暗里也有几处,否则官兵围剿,岂不坐以待毙?这几年来,火阳官军,当地保安团,多次大举缉拿,都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唐钊插嘴道:“新寨主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他通达事理,改弦易辙,同我们合作,并且机智多谋,只可惜,部下有些人旧习难改,闹了分裂。” 罗汉雄问:“你说的是独眼龙?” “首当其冲,便是独眼龙,也不光独眼龙,还有别人。” 那个打伤了黑无常的段屠龙,本是个江湖巨盗,独来独往的独脚大盗,武功惊人,心思狡诈,这回,投靠了陆大牙,为虎作伥。 黑无常认真说道:“各位,必须加倍警觉,那段屠龙本事既高,江湖经验又足,十分难对付,他最大的本事倒不是武功,而是心思诡诈,计谋百出,经常化装出行,装扮成各色人等,以假面示人,象野狗一样,闻着味儿,帮助官府搜捕咱们,大家都须十分小心。” 几个人都频频点头。 …… 倒卧在地的龙大柱,把目光瞅向罗汉雄。 却没开口说话。 罗汉雄让他瞅得有点不自在。 “龙老兄,,你……有什么事?” 龙大柱微微一笑,“汉雄,虽然你并不是我们一伙的人……” “不,”罗汉雄打断他,“我可以算一伙的,在长沙的时候,我就跟唐先生表示过,参加你们的队伍,有什么吩咐,罗某义不容辞。” 唐钊说道:“汉雄虽然年轻,却是机智勇敢,是个好小伙子。” 这一说,罗汉雄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岑……我还机智勇敢,好几回稀里糊涂的差点送命了,跟别人比起来,文治武功,全都不值一提。 相反,自己遇到的这些人,倒是个个都有本事的。 黑无常也夸奖道:“不错,汉雄是个有担当,有能耐的,文武双全。” “别别,黑老兄,龙老兄, 你们夸得我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龙大柱笑了笑,“汉雄,咱们把话说明白了吧,眼下有一桩事,很紧急,龙某有个任务,到现在还没有完成,可惜又受了伤,难以行动……” 罗汉雄毫不犹豫地说:“龙兄,有什么事,交给我就好,你直接说吧。” 龙大柱点点头,“汉雄,离此十八里,有个流川驿,那是个古代驿站,如今是个山野村落,路旁有座客栈,就叫‘流川客栈’,你找一个叫‘牛九’的伙计,取一件东西。那东西甚为要紧,一定不能遗失。” “然后呢?” “然后,带了这件东西去狮虎山,交给血寨主,以后的事,他会安排。汉雄,事不宜迟,你最好现在就起身,十八里路,不算太远,你取了东西之后,就在客栈里休息一夜,明天一早,赶往狮虎山。” “行,” 罗汉雄痛痛快快的答应一声,站起身来。 虽然自己忙了半天,身上有些疲累,但是赶十几里山路,算不得什么。 但是他瞅瞅地上躺着的三个伤员,又犹豫了。 挠挠头。 “怎么了,汉雄?”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龙兄,那独眼龙虽然被黑老哥给吓跑了,但是你们已经暴露,万一……他再杀个回马枪,怎么办?你们三个身上都有伤。” 这话说得没错,独眼龙毕竟穷凶极恶,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杀回来? 黑无常微微一笑,“你说得没错,我们马上转移。” “我先帮你们转移。” “不用,汉雄,我自有办法。” 看着黑无常胸有成竹的模样,罗汉雄点点头。这些人,都是有惊人本事的。他说有办法,自然心里有把握。 黑无常又把自己那根栗色的短竹箫从腰里抽出来,递给罗汉雄。 “汉雄,你把这个拿着。” “这……” “你到狮虎山,找到红枫观,那是一座山里的道观,就说是黑无常托你来的,这把箫,就是个信物,弟兄们都认识,会顺利带你去见血寨主。” 黑无常说着,在地上用手指画图,给罗汉雄指点去往狮虎山红枫观的道路。 “注意,罗兄弟,一路上千万小心,除了躲避士兵,还要躲避独眼龙这些家伙,同时,也必须小心那个段屠龙,那人心思狡诈,常常会化装成各类人物。” “嗯。放心吧。” 罗汉雄点头答应,同时把黑无常指点的路径,一一记在心里。 第41章 竹排,艄公 背上那管竹箫,罗汉雄上路了。 山里的羊肠小路,弯弯曲曲伸向远方。罗汉雄按照黑无常指点的道路,一路疾行,直走得汗流浃背。 眼前有一道清清的小溪,他决定歇歇脚再走。到溪边喝了些清水,洗了把脸,便躺在软软的草地上,闭目养神。 肚子咕咕叫起来。 他确实饿了,忙了大半天,还没顾得上吃口饭呢。 早晨出来的时候匆忙,也没顾得上带点干粮。 躺了一会爬起身来,罗汉雄左顾右盼,想找点野果什么的充饥,恰好,左近有几丛野葡萄,那东西虽然很小,但是很甜,不解饿,补充些能量却挺好。 他走过去,采摘下来吃,野葡萄长得非常茂盛,豆大的籽粒,黑色,饱满,味道确实很好。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边说着,扭头看,只见山路上过来一个人,戴着顶农夫式斗笠,身穿灰粗布褂子,肩膀上还背个褡裢,看打扮像个农民。 那人走到近前了。 他抬起头来,冲着罗汉雄打量,正好罗汉雄也在瞅着他。 两个人目光相接。 罗汉雄一愣,这个人……好眼熟,一愣神的功夫,想起来了,他就是昨天到瑶鼎古董行里,寻找“伤员”的那个霍德宇。 被蜡头毫不客气的回绝了。 当时,蜡头判断他“不是好人”。 真是巧啊,在这个野外的小溪边,又碰面了。 霍德宇显然也认出了罗汉雄,面上表情也是一愣,随即,浮上一层笑容,冲着他点头示意,“兄弟,是你,你是城里古董行的伙计,对吧?” “对,老兄,幸会,幸会。” 罗汉雄也笑着向他打招呼。 心里头却是一阵腻歪。 怎么在这儿遇到这家伙了。看样子他也在忙着赶路,但愿你快走你的吧,我可懒怠答理你。 谁知道,霍德宇奔着自己过来了。 没话找话地说:“嘿嘿,这野葡萄真不错,挺甜的吧。” 罗汉雄也只能礼貌地回答,“是呀,好吃着哩。” 两个人面对面,采摘野葡萄,一边吃,罗汉雄发现,霍德宇躲在斗笠下的那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间,朝自己悄悄打量,把自己浑身上下,扫视了好几遍,那目光贼溜溜的。 嗯,蜡头说得不错,他确实不是好人。 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邪气。 罗汉雄想快点离开,不愿意多搭理他,拍打两下被野葡萄汁染黑的双手,起身就要走,但是霍德宇却把他叫住了,“喂,兄弟,别急,我这有干粮,一块儿吃点儿。” “不用了,” “客气啥,出门在外,都是兄弟,不要分彼此呀。” 霍德宇表现得很是热情,一把拉住罗汉雄,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并且从褡裢里掏出干粮来。 嗬,一只油布包着的烧鸡,还有糯米饭团。 罗汉雄一见,肚子里“咕咕”响得更厉害了。 这年月,普通百姓生活穷困,一般普通人,几年也尝不着烧鸡啥滋味儿。 “哟,霍兄,你是个有钱人呀。” “哪里,上午我给别人帮工,老板挺豪爽,送给我的。来来,相见是缘分,一起吃,别客气。” 罗汉雄心道:“放狗屁,你小子纯粹是一个屁俩谎儿,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不过……老子也是真饿了,吃就吃,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不再推拖,毫不客气地撕下一片鸡肉,放在嘴里大嚼。 霍德宇问道:“兄弟,你贵姓,这回是去哪儿啊?” 罗汉雄心道:“来了来了,老子就知道,下一步你要刨根问底,查我的祖宗三代,嘿嘿,我不傻,对付你这样的人,我知道怎么做。” 他一边嚼着鸡肉,一边故意装作神秘的样子,说道:“我叫罗汉雄,老兄,不瞒你说,我这一趟,是有秘密差事,嘿嘿,你可别告诉别人呀。” “真的吗?” “我告诉你,我要去跟死人去聊聊天,尤其是死了几千年的人,拜访拜访他们,可有意思哩。” “你……开玩笑了。” “绝对没有,你爱信不信。” 霍德宇眼珠一转,“哦……我知道了,罗老弟,你说的是盗墓?” “哈哈,”罗汉雄拍拍他肩膀,“你太聪明了,霍兄,没错,就是盗墓,我跟你说,这营生,干好了可发大财哩,只要找准了,够你半辈子吃的,天天吃烧鸡,也不在话下。” 霍德宇问:“古墓在哪儿?” 罗汉雄说:“我这不是正在勘察嘛,还没找准。” 霍德宇的目光暗淡下去了,“咳,没找着,你吹个屁牛,八字没一撇,得意个啥。” “霍兄,你这一趟,去哪儿呀?” “我到衡阳去,跑一趟买卖。”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一阵,互相之间似乎聊得挺投机,实际上各怀鬼胎,谁说的也不是真话,虚言假套,撒谎吹牛。 每一道笑纹都是假的。 吃了两个饭团,一只烧鸡吃得精光。罗汉雄饱了,他满意地说:“霍兄,谢谢你的款待。” 起身继续赶路,可是霍德宇就像个“跟屁虫”似的,怎么也甩不开,非得要跟罗汉雄一道走。没办法,虽然心里腻歪,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 前面出现了一条河,虽然不太宽阔,看样子也不能徒涉,岸边停着一条竹排,上面有个赤脚艄公,向这边喊道:“喂,客人要过河吗?每人一角钱。先付后过。” 霍德宇掏出两枚毫子,把两个人的船钱都给付了,罗汉雄也不谦让,虚情假义地表示感谢,“霍兄,你真是个豪爽人。” “应该的,自己兄弟,讲什么客套。” 登上竹排,艄公将竹蒿一点,慢悠悠地离了岸,罗汉雄和霍德宇并排坐在竹椅上,河里水流虽然不急,但是竹排这东西和船只没法比,稳定性比较差,摇摇晃晃。 那艄公一边撑着竹蒿,一边开口高声唱: “小竹排,顺水流,竹排上坐着俩大肥猪……” 艄公唱些乡野小调,本是寻常,可是这个人唱的词,显然是在骂人。 霍德宇沉下脸来,喝道:“喂,你嘴里吼的什么?”、 艄公没理他,继续唱:“两头猪,真叫壮,肥头大耳屁股胖……” 第42章 上贼船了 罗汉雄向艄公喝道:“喂,你什么意思,骂谁是肥猪?” 艄公昂着头,没理他,接着唱:“肥猪砍了架火烤,温上一壶高粱烧……” 罗汉雄心道:“糟了糟了。” 很显然,艄公骂的就是自己和霍德宇。 这事严重不对劲,即便艄公粗鲁,哪有凭白无故骂船客的?瞅他这挤眉弄眼歪歪愣愣的样儿,他奶奶的,肯定有问题。多半是上了贼船了。 他站起来喝道:“喂,撑船的,停下。” 霍德宇也站起来,叫道:“停下,把船撑回去。” 艄公斜着眼睛,溜了他俩一眼,洋洋不睬,自顾自地唱:“两头肥猪站起来,傻啦吧叽拱白菜……” 罗汉雄火冒三丈。 霍德宇也瞪起眼睛,骂道:“混蛋,听见没有,把船撑回去,否则老子劈了你……” 说着,他往前迈了两步,做势去抓艄公的肩膀,但是竹排很不稳当,人一走动,立刻左摇右摆。 艄公看见霍德宇气势汹汹奔自己而来,嘴里大叫,“不好啦,大肥猪来咬人啦——” 一边嚷嚷着,手里扔了竹篙,飞身往下一跃,“扑嗵”一声,跳入了水中。 他这一跳水不要紧,竹排本身最难保持的是平衡,骤然间剧烈摇晃,上面的罗汉雄和孔德字都没有稳控排子的经验,手忙脚乱,脚下乱踏,一下子就把竹排弄得侧翻了。 “咕咚咕咚,” 两个人全都落入水中。 罗汉雄会游泳,但是水平很蹩脚,身入水中,翻了个滚,慌乱中闭住呼吸,手刨脚蹬,好容易将脑袋拱出水面,立刻发现——霍德宇也在水中挣扎,他的水性还不如自己呢,手丫子乱晃,脑袋还没露出来。 他可不想去救霍德宇。 你……爱淹死就淹死吧。 转了个身,刚想游向岸边,忽然发现那个跳水的艄公,正象一条大黑鱼似的,朝着自己冲过来,从他脸上凶恶的表情,罗汉雄心知不好。 快逃…… 但是艄公水性比他强太多,一个飞窜就到了跟前,罗汉雄回身抵挡,挥手臂去击打,艄公斜身避过,伸臂一抓,拽住了罗汉雄的衣服,使劲往水下沉。 “咕……”罗汉雄被拽入水下,喝了好几口水。 接着,他的脑袋上挨了两下。 又痛又沉,慌乱中又喝了几口水。 在水中作战,对于水性不好的人来说,异常困难,而且越着急越呛水,罗汉雄手脚瞎扑,不但没打着对方,反而脑袋上又挨了重重一击,“咚,” 他彻底晕了,失去知觉。 …… “哇,哇——” 罗汉雄醒来的时候,觉得肚子难受得要命,嘴里往外吐水,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蜷曲在河岸边的草地上,两只手臂被绑住了。 哦,我没淹死…… 但是处境比淹死也好不了多少,他看见那个可恶的艄公,正坐面前的石头上,洋洋得意,用讥讽的目光瞅着自己。 身旁,还有一个被绑着的人,伸长了脖子呕吐,样子很是狼狈,那是霍德宇。 “喂,大肥猪,” 那艄公用一根蒿草茎戳着罗汉雄的脸,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把你从水里救上来,怎么感谢我?” “我感谢你奶奶个篡儿!”罗汉雄骂道。 艄公恼了,站起来用脚踢了他一下,“臭不要脸,呆会大卸八块,宰了蒸了,看你还嘴硬。” 他不再理会罗汉雄,转身又踢了霍德宇一脚,“喂,你这头猪是干什么的,怎么腰里那么多钱?” 霍德宇喘着气,没吱声。 罗汉雄心道:原来他已经搜过我们俩的身了,幸亏我没带钱……不过带不带钱都无所谓了,这家伙看样子是个河匪,他大概不会放过我们。 怎么办…… 正自无计可施,他看见远处走过来一个汉子。 那人中等身材,体格粗壮,手里还拎着一把宽刃大刀,看模样甚是凶恶。罗汉雄一见,暗叫糟糕,这家伙——无疑他是艄公的同伙,就要拿着刀来砍下“两头大肥猪”的脑袋了。 艄公看见那人走来,脸上现出笑容,叫道:“嘻嘻,大哥,您来了,看看,小弟一下子逮住两头猪。又肥又壮。嘻嘻。” 那人越走越近,忽然罗汉雄惊讶地“咦”了一声。 他看见持刀汉子的脸上,有一条明显的疤瘌,使半边脸非常丑陋,他……认识,这不是李大疤瘌吗? 当初在桑园土匪聚会的时候,看见过他。后来,在陆宅去见三姨太的时候,也看见过他,没错,就是这小子。 虽然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但也算“老相识”了。 罗汉雄大叫起来,“喂,李老兄,是你。” 李大疤瘌站在面前,沉着脸瞅了罗汉雄两眼,也掠过一丝吃惊之色,“是你小子?” “是我,快,老兄,把我放了。” 李大疤瘌并没有命令放人,而是冷冷地问道:“他奶奶的,你叫啥名,干啥去?” “我叫罗汉雄,这回……盗墓去。误会了,老李,大家是一家人,快放了我。” 他想,既然都在桑园花圃里聚会过,那理应算是“一家人”,盼着李大疤瘌能够看在“袍泽”面上,放自己一马。 李大疤瘌慢条斯理地在石头上坐下来,把砍刀放在一旁,并没有放人的意思,而是嘴里骂骂咧咧,“你奶奶个头的,你小子到底是哪头儿的,我问你,到底是道儿上的蝎啦虎子,还是官府的鹰?你到陆大牙的三娘儿们那里,去干吗?” 他的嘴里异常粗鲁,说话就带脏字儿。 罗汉雄心道:“怪不得三姨太瞅你长气,就你这副倒霉德性,到哪儿都得让人给踢出来。做贼都做不好。” 但此时,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嘿嘿,李老兄,干咱们这一行,谁不得找个退身步哇,我去陆府里,给三姨太送点礼,这也没什么,大家都有苦衷,你说是不是?你先把我放了呀,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好说。” “呸,”李大疤瘌恶狠狠地说:“自己人,哼,黑吃黑的,老子见多了,都他娘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一会把你脑袋砍下来,喝一壶。” 罗汉雄最近“江湖阅历”也颇丰富,知道怎么对付这种强凶霸道的浑蛋,他也沉下脸上,不软不硬地说:“姓李的,大家都是刀头上混日子,明人不说暗话,我是奉三姨太的命令,出来办事,她这个人最喜欢古玩,眼巴巴地等着我呢,你把我杀了,那很容易,你怕三姨太和陆参议找不到你?我的一举一动,三姨太都掌握着。自己估量估量吧,你有多大本事,陆参议那里都有数。” “你真是奉了三姨太的命?”李大疤瘌瞪起眼睛。 “当然,要不,咱们俩到三姨太跟前去问问。” “你奶奶个头的,”李大疤瘌嘴里骂着,上前亲手解开罗汉雄手腕上的绑绳。 第43章 武功高手 “喂,罗汉雄,三姨太那个贼老娘儿们,派你出来做啥狗屁勾当?”李大疤瘌给罗汉雄解开了绳索,粗鲁地问。 罗汉雄揉揉被绳子勒痛的手腕子。 “我说李老兄,要说你这张嘴,可真够臭的,你就不会说一句人话,但能够说话好听点,你也不至于混到这个份上。” “就是,就是,” 那个将罗汉雄擒住的艄公,凑过来,附和道:“大哥,你就是这点不好,嘴巴比茅房缸还臭,上回跟海老大闹掰了,可说是攀个高枝儿,受招安投奔陆大牙,可又没给人怠见,都怪你这张臭嘴子,不会说话。” “放屁,” “唉,就算是放屁,也还比你放得香一些。” “你奶奶的,”李大疤瘌气哼哼地踢了艄公一脚。 罗汉雄得到释放,旁边的霍德宇看得眼热,一个劲给罗汉雄使眼色,意思是——你帮帮我啊。 但是罗汉雄假装没看见。 你奶奶的,让李大疤瘌砍了脑袋才好呢。 这时候李大疤瘌指着霍德宇,问罗汉雄,“喂,姓罗的,这小子,是跟你一个窝子的?” “不是。” “那他是啥鸟?” “他姓霍,好像是南方来的乱党。” “哈哈,”李大疤瘌咧开大嘴,“他奶奶的,原来是乱党,那可太妙了,老子今天心里不顺畅,正好拿你开开心,一会剁了脑袋,喂王八。” 霍德宇叫起来,“喂喂,别误会,我不是乱党。” 罗汉雄笑模滋地说:“咦,霍兄,你亲口告诉我的啊,在火阳城里,你忘了?怎么拉完屎提起裤子来,就不承认了?” “不是,罗兄弟,我真不是,我是陆参议府里的。” 罗汉雄心道:“你奶奶的,我早就知道你是陆参议府里的,那回,要不是蜡头看穿了你小子的真面目,老子还差点上了你的当。” 但他嘴上却说道:“霍兄,这不大好吧,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当了乱党,就当到底。” “罗兄弟,你这时候别落井下石啊,我真是陆参议府里的。” “霍兄,说这话容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可空口无凭啊,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是陆参议府里的?” 调侃完了,他还问旁边的艄公,“喂,兄弟,你看他像是官家府里的吗?” “嘻嘻,我看他是阎王爷油锅里的。” 罗汉雄正自幸灾乐祸,冷嘲热讽,忽然看见霍德宇脸上表情在发狠,横肉直颤。 同时上身的肌肉也在鼓胀。 他要干嘛? 心里恨的吗? 正自疑惑间,只见霍德宇大吼一声,“嗨!” 身子猛地站起来,同时,两手挣脱了绳索。 原来,这家伙硬生生把绑在手臂上的绳子,给挣断了! 喔勒个岑……罗汉雄惊得差点跌个跟头,这小子本事也太大了,就算绳子有点不结实,可是凭着两臂之力将它硬挣断,这份功夫也太惊人。 只见霍德宇脱去束缚,两脚往前一踏,像旋风似的,伸手去抓李大疤瘌的肩膀,速度之快,犹如闪电。 李大疤瘌也吓了一跳,“嗷”的一声怪叫,赶紧去抓那柄砍刀,可是他慢了一步,霍德宇捷如猿猱,一把揪住他的肩膀头,顺手一提,将他摔了个仰八叉。 李大疤瘌也是个惯匪出身,临危不乱,伸腿使了个“兔子蹬鹰”,猛踢霍德宇的裤裆。 霍德宇身子轻轻一拧,软得就像面条一般,瞬间就避过了这一脚,同时左臂抡起来,像风车似转了半圈,结结实实地打在李大疤瘌的脸上。 “叭,” 这个耳光,打得清脆之极,连旁边的罗汉雄都感觉疼。 我去!原来霍德宇的武艺这么高强。 罗汉雄简直都看呆了。 那艄公见势不妙,也并不上来救援李大疤瘌,而是撒腿就跑。 霍德宇猛地大喝一声,“嗨,站住。” 这一吼,艄公吓了一跳,脚下一绊,“咕咚”跌倒在地。 霍德宇手里不停,一手揪着李大疤瘌的肩膀头子,另一只手伦起来,反手正手,“叭叭叭,”连着抽了好几个大嘴巴。 李大疤瘌的嘴角流出血来,脑袋软软耷拉,他被几个大耳光给抽晕过去了。 霍德宇右手一松,放下李大疤瘌,大踏步赶上去,艄公刚刚爬起来,欲继续逃窜,霍德宇飞起一脚,正踢在他的屁股上,“咕咚,”一脚便踢倒在地。 “哎呀妈呀,”艄公大叫一声。 转眼间的功夫,两个人都被霍德宇打得一败涂地。 …… 罗汉雄看愣了,他想转身就逃。可是又一想:我跑得过霍德宇吗? 事情骤然间发生转折,这也太快了点。 …… 霍德宇把艄公揪起来,像提一条破布口袋似的,提溜到晕过去的李大疤瘌跟前,像扔垃圾似的,扔到地上。 “咕咚,”两个土匪栽到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霍德宇问艄公。 “小人……叫胡一彪,绰号叫湘江小飞鱼。” 艄公点头哈腰,生怕说不全,连绰号都交待出来。 霍德宇冲着晕厥的李大疤瘌扬扬下巴,“你把他给弄醒。” “是是,是,小人把他弄醒。” 霍德宇把脸扭过来,瞅着罗汉雄。 罗汉雄甚是尴尬。 刚才霍德宇落难之时,自己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现在……形势陡转,他大概会报复我了。这事委实有点糟糕。 他冲着霍德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嘿嘿,霍兄,原来你的武功这么高强。嘿嘿。” 霍德宇冷冷地“哼”了一声,抽了抽鼻子,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实话实说,霍兄,我跟江湖上的黑道弟兄,确实有点瓜葛,不过,既然大家不是外人,我也不隐瞒,最近参议府里,三姨太委托兄弟办点事情,俗话说,吃人嘴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兄弟也得混碗饭吃,您说是不是?” 目前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用三姨太的名头,去压他。 霍德宇面若冰霜,没再理他。 转头去看着那两个土匪。 李大疤瘌晕过去了,艄公胡一彪扳着他的脑袋,反复呼叫,“喂喂,大哥,你醒醒,你醒醒。” 胡一彪伸手去掐他的人中。 “喂喂,大哥,你真怂,几巴掌就给打晕了,实在有点菜,你醒醒……” 第44章 流川客栈,先遣图 李大疤瘌醒过来了。 他哼哼叽叽地睁开眼睛,看见霍德宇正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自己,吓得往后缩了缩。 “你……他姥姥的,真有两下子。” 罗汉雄说:“老李,你这臭嘴是死也改不了,是吧,好好说几句话,能死啊。” 霍德宇对李大疤瘌的粗俗恶语,并未在意。 他冷冷地说道:“李疤瘌,你如果想走陆参议的路子,那现在听我指挥。” “是是,我听您指挥,你他奶奶的……不不,我不是这意思,您尽管吩咐。” “给我好好探听血寨主,还有他手下眼线的行踪,对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有发现,迅即报告,不许延误。” “是,是,” “抓住血寨主的人,我有重赏。” “您他奶奶的放心吧。” 霍德宇伸手提过李大疤瘌那把砍刀,一手揪着李大疤瘌的脖领子,说道:“走,现在把我们送过河去。” 像揪小鸡子一样,揪着李大疤瘌,重新走上竹排。“湘江小飞鱼”胡一彪掌篙,开始摆流,这回他再也不敢使坏了,老老实实,将几个人都送过河去。 过河之后,霍德宇将大砍刀“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剩下几个人,都蔫蔫地站在河边,直到他走远了,才摇摇头。长吁了一口气。 罗汉雄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他实在不愿意再和这个霍德宇有什么纠结,现在他自行离去,真是谢天谢地。 “湘江小飞鱼”胡一彪叹了口气,悻熨斗地说:“真厉害,这人真是惹不得。我平生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的武功。” 李大疤瘌气哼哼地踢了他一脚。 “你奶奶的,谁让你绑得不结实。让我挨了一顿胖揍。” “大哥,绳子老了,可谁能想到他有那么大力气。还怪我,要不是你臭嘴子,能挨打么?你看我,一个耳刮子也没挨。你吃亏就吃地嘴上。怪谁?” “你奶奶的。” 罗汉雄冲着李大疤瘌拱了拱手,“李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罗某告退。” “你去哪儿?” “我给三姨太办点事,具体是啥,奉命保密,请老兄谅解。咱们是同殿称臣,互相体谅一下吧。” “你奶奶的,后会有期。” …… 告别了李大疤瘌和胡一彪,罗汉雄重新上路。 很快,他到达了流川驿。 这是个路边上的小山村,规模很小,二十来户人家,分散在起伏的山岭上。“流川客栈”就建在紧邻大路的地方,十余间用石块垒砌的房屋,看上去十分古旧,怕不有上百年了,门口用木头杆子挑起个大大的幌子。 罗汉雄走进客栈内,有个矮矮胖胖的伙计,上前来招呼,“客官辛苦,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哥,我打听个人,牛九在这儿吗?” “哎哟,我就是牛九。” 罗汉雄心里大喜,嘴里说道:“是吗?我叫罗汉雄,是奉了龙大柱的差遣,特意来寻你。”两个手的食指,交叉在一起,比划了个“十字”。 这是接头暗号。 牛九点点头,心领神会 “好的,跟我来。” 他带着罗汉雄来到客栈最边角处的一间小房,进屋后,关上了门。 “罗兄,龙大柱怎么交待的?” “他让我跟你要一样东西,然后送到血寨主那里。” 牛九点点头,核实无误后,从腰里翻找出一节姆指粗细的竹管。 “给。” “这是什么?” “先遣图。” 罗汉雄并不知道“先遣图”是什么东西,他接过竹管,发现两端都用蜡封着,包裹得非常严密,估计管内藏有秘物,到底是啥,也不便问。 “这件东西,非常重要,”牛九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说道:“需要送到狮虎山,亲自交给血寨主。你在这儿住一夜,明天一早上路。” 罗汉雄道:“不用住,我现在就出发。” “不,”牛九摆摆手,“从这儿到狮虎山,虽然不算太远,但是一路上不太平,有各种打闷棍套白狼的黑道歹人,走夜路很不保险,即便是白天,也须加倍小心。” 罗汉雄点点头。 牛九说的有道理。 自己刚刚被“湘江小飞鱼”给俘虏过,差点送了命。乱世年月,匪患确实到处都是。 牛九坐下来,问道:“长沙城里,有什么消息吗?” “看你需要知道什么样的消息了。” “被陆大牙抓住的胡先生。” “咳,你问胡先生啊,”罗汉雄扫兴地摆了摆手,“别提了,胡先生已经过世了,还是我亲手埋葬的哩。临时葬在城外岗子上。丧心病狂的陆大牙,真恶毒。” “啊?”牛九拍了一下大腿。 脸上满是失望。 罗汉雄道:“要说胡先生可真是硬汉子,我在陆府的时候,亲眼看到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可是一点都不屈服,那劲头……就跟铁铸的一样。” 牛九又一拍大腿,“咳,这事弄的……咱们抓了李先生和三姨太,就是准备来交换胡先生,结果胡先生死了,唉唉,这不是竹篮打水嘛。” “是啊,胡先生其实早就虚弱已极,还是没挺过去……等等,咱们抓了三姨太?还有李先生?怎么回事?” 罗汉雄并不知道三姨太被抓,更不知道“李先生”是谁,唐钊等人并没有告诉过他。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非常时期,很多消息都需保密,况且罗汉雄只是一个“圈外”的青年,顶多算是“新加入”的。对于唐钊这些军人出身的人来说,保密是自然而然的事。 就算此番来取“先遣图”,如若不是唐钊、龙大柱等人都受伤,也不会派自己来。 牛九一拍大腿,“李先生嘛,就是从津城来的,陆大牙的贵宾,在老君湖,咱们设了个套,在水底下设鱼网,把他给擒住了,不费吹灰之力……” “啊?” 罗汉雄又惊又喜。 原来是在老君湖抓的人。 水下设鱼网。这是自己亲手干的啊,和桑丹凤一起,还在湖心岛子上设了竹签阵,嘿,原来是办了这么一件大事。 想想那天和桑丹凤一起,在老君湖设鱼网,布竹签,心里不由涌起一股甜蜜。那个小湖、小岛、荷花,确实是非常美。小凤这个少女也是又美又辣,本事又高。 这个小丫头,也没和自己说明白。 就是那俩字——保密。 但是罗汉雄挺得意。 “我跟你说,牛九,老君湖里设鱼网,我还参与了哩……等等,你别拍大腿了,我说老弟,你干嘛总动不动就拍大腿?” “咳,我就这习惯,改不了了。” 牛九又一拍大腿。 第45章 骑毛驴的老太太 罗汉雄在客栈里吃过了饭,去院里的水井旁边打水。 水井是老式大口井,装着辘轳、木桶,需要自己摇下去提水,或是冲凉,或是洗衣。 正自摇着辘轳把提水的功夫,听到一阵“得得”的驴蹄声。 只见客栈外来了两个老人,一个穿黑布衫,扎裤脚的老头,皱纹堆累,看样子有六十多岁,牵着一头毛驴,那驴背上坐着个老太太,年龄与老头相仿,头发花白,盘在脑后,驴背上还驮着个花布包袱。 像是赶远路的老夫妻。 彼时在山里,毛驴是很便利的交通工具。 老头年迈,但对老太太非常呵护,毛驴停步,他小心翼翼地去搀扶老太太下驴,嘴里还絮絮叨叨嘱咐,“慢点,慢点,老胳膊老腿,可别摔了跤,老啦,小心吧。” 罗汉雄见了,赶紧上去帮忙,牵住毛驴,扶着老太太身子。 那老头冲他默默点点头,并没说什么。罗汉雄也不在意,乡间老农,拙嘴笨腮的多了,不善言辞很常见。 他还帮着老头从井里提水,留着饮驴。像“流川客栈”这样的街边店铺,其实就相当于大车店,备有牲口槽,草料,店伙偶尔还会帮忙照顾物品。 正自忙碌,店外又走进两个虎彪彪的汉子来。 这俩人,身上穿着粗布便装,但是背后都背着长条形的包袱,一身悍气,罗汉雄一眼就能看出——这俩人不是寻常百姓,他们背的包袱里,不是枪便是刀,肯定是武器。 “小二,上饭上菜,大爷饿了,他奶奶的,赶了半天山路,腿都遛细了。快点,别磨蹭。” 他俩吆吆喝喝,一副豪横之状。 罗汉雄对这种人,心里格外厌恶,他想起来自己初识桑丹凤的时候,先是遇到两个横不溜丢的家伙,冒充血寨主的手下,还曾经拦截搜查过自己的身。 那回,俩家伙昏死过去了。 现在想想,肯定是小凤搞的鬼。 眼前这俩家伙,跟那回的两个倒霉鬼,简直差不多。 更可恶的是,其中一个家伙,嫌老头老太太挡了道,粗鲁地拨拉了老头一把,搞得老头一趔趄,差点跌倒,幸亏罗汉雄在旁边,一把给扶住了。 罗汉雄大怒,两个老人动作缓慢,难道你不能绕开点吗?什么东西! 他本想呵斥他们两句,但是又忍住了。 跟这种人,没必要啰嗦,自己有任务,少生事端为妙。尤其是眼下这种乱世年月,千万不要和混蛋一般见识。 老头仍然沉默着,没有吱声。 罗汉雄帮着老汉给毛驴喂了草料,这才回房间休息。 …… 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乱喊乱叫。 罗汉雄爬起身来,向窗外望去,只见声音来自牲口棚。 有人在高声怒骂,“缺德作损,谁干的好事,老子饶不了他,哎哟哎呀……” 这一嚷嚷,值夜的店小二也跑过来,有几个住店的客人也到了院中。罗汉雄甚是好奇,披上衣服开门出屋,走向牲口棚,听到一叠连声的怒骂,“他奶奶的,老子跟你没完。” 人影晃动中,罗汉雄看见,骂人的,正是白天遇见的那俩蛮横客人。其中一个甩着双手,似乎痛苦难当,另一个正在忙着从井台提水。 店小二赶紧询问缘故。原来,那小子的手受伤了,被不知道什么毒药,弄了两手,肿胀疼痛。再细问,他的手刚刚摸过老头那头毛驴的缰绳。 看热闹的几个住客,在旁边叽叽喳喳嬉笑。 罗汉雄大怒。 这俩王八蛋,半夜三更去偷驴! 有个性急的客人,质问他们,“你们没事闲的?去摸毛驴的缰绳干嘛?受伤了罪有应得,还在这儿骂人,不嫌丢人?” “你奶奶的,老子用你管,”那蛮汉骂道。 罗汉雄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喝道:“天下事,天下人管,那老太太年纪大了,没毛驴赶不了路,你们竟然偷他们的驴,还有点人味儿没有?” “对,揍他们。” “小偷,绑了报官。” 客人们也都气愤愤地嚷嚷。 店小二赶紧拉住众人,劝道:“大家少说两句,和为贵,和为贵。我说二位爷,你们俩真不像话,在本店偷盗,我们要报官缉拿的,若是识相,赶紧治伤走人。” 吵嚷了一阵,终于和了稀泥,没有闹出事来。 那俩家伙也不再住店,起身离去了。 大家各回房间。 只是,那一对老年夫妇,却始终没有出来,也不知道是睡得沉,还是不愿意出来多招是非。 罗汉雄有点奇怪,两个偷驴的家伙,在摸解缰绳的时候,是碰触了毒药吗?绳子上的毒药,是谁下的?是那个不言不语的老头? 这事儿令人既好笑,又好奇。 不过,细想起来,也不稀奇,那回自己遇到两个蛮汉搜身的时候,不是一转眼间,他俩就昏死了吗?与今天所见所闻,如出一辙。 …… 次日一早,罗汉雄吃过早饭,准备上路。 牛九给带带了些窝头干粮,悄悄对他说:“一定要小心,自从李先生和三姨太被咱们抓了以后,官府肯定在急着救人,各色人员,江湖流寇,也都想趁火打劫,捞点好处,还有给官府帮凶的,前往狮虎山的人,络绎不绝,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有。” “嗯。” 罗汉雄点点头。 他知道牛九说的很对。 自己昨天遇到的那个陆府爪牙“霍德宇”,八成就是这类东西。 这一路荆棘遍地,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确实不错。 他将那个藏着“先遣图”的竹管,贴身藏好,然后匆匆上路。 一路上,加倍小心,中午就在路旁啃干粮,喝溪水,不和旁人接触,紧赶慢赶,行了大半天的功夫,到太阳西斜的时候,终于来到狮虎山下。 这座挺有名气的山其实并不大,也算不上险峻,只不过山上遍处都是树林,一片郁郁葱葱,很多山坡、山谷都被参天古木笼罩,乱石嶙峋,地形颇为复杂。 一片片的枫树、樟树,绵延不绝,有一种别样的景致。 第46章 江湖救急令 走在漫山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感觉心旷神怡。头上是参天的古树,脚下是野草掩映的小路,似乎有一种“仙境”之感。偶尔还有黄鼠狼之类的小动物“嗖”地窜过去。 浑身的疲累,都一扫而空了。 罗汉雄心里赞叹,血寨主原来盘踞在这样如诗如画的地方,当真是福地洞天,懂得享受。 原先以为,土匪的老巢,是个阴森血腥之所,没想到却是景色优美的世外桃园。 翻过一道坡,已经可以望见“红枫观”的影子,那是半山腰里的一座青石垒砌的道观,山门前十几株粗大的老柏,古意盎然。 罗汉雄急匆匆奔过去,离着道观还有百十米远,见路边竖着一块巨石,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止步。 这是什么意思? 巨石旁边,有一方石桌,几个石墩子,石桌上还刻着纵横十九路棋盘,看起来是游玩下棋所用。 但是左近空无一人。 罗汉雄大踏步朝着道观的山门走去。 山门前那十几株古柏,枝繁叶茂,形状虬曲,十分苍劲,道观的山门古朴厚重,门楣上挂着一块大匾额,上书“红枫观”三个大字,浑厚典雅。但是罗汉雄却无心欣赏这些,他着急进入道观,面见血寨主。 忽然头顶上有声音。 罗汉雄抬头望去,骤然间吓了一跳,只见从树上撒下一张黑色的大网,直朝自己罩过来。 我岑……他赶紧朝旁边躲闪,但是已然不及,大网撒下,瞬间把他连头带身子,一起罩住。 紧接着,从树上“嗖嗖”跳下两个黑衣汉子。 “喂喂,我来找人——”罗汉雄赶紧大喊。一边喊,一边用手拉扯身上的网。 但是那俩黑衣汉子,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呼喊,一边一个,迅速收紧网口,把个罗汉雄象“捆棕子”似的,勒得严严实实。 罗汉雄跌倒在地,身上被网缠绕,动弹不得。 “你们干嘛,听我说,我是来找人的。” 罗汉雄的叫嚷,人家根本就不理会,而且其中一个黑衣汉子又掏出绳子,在网外面又绑了几道,这一下,罗汉雄彻底成了一只“大粽子”。 然后,这俩人把他抬起来,就像抬一根木头一样,朝着道观里面走去。 无论罗汉雄嚷嚷什么,他们一律充耳不闻。 进入山门,将罗汉雄抬到侧方一间耳房内,像扔柴禾似的,“咕咚”往地上一扔,然后,两个人走出去,把房门关上了。 罗汉雄摔得“哎哟哎哟”直叫。 身上被缠得太紧,一动也动不了,只能侧躺在地上。 “他奶奶的,” 他心里恼火,气恨恨地骂了一声。 这算是怎么回事?这里的人太不讲究了,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拿鱼网把人捆住,太蛮横了吧。就算你拿我当敌人,也得互相搭个话,问明白再说吧。 “嘻,你使劲骂,骂破了喉咙,有屁用。” 身后,传来一句人声。 罗汉雄这才发觉,这屋里还有人,刚才被扔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他身上手脚一动不能动,可是侧躺着可以勉强翻身,使劲翻过来,扭头一看,不由“噗嗤”乐出声来。 原来,那边躺着个矮个子,也和自己一样,被鱼网和绳子捆得紧紧的,像个“大粽子”一样躺倒在地上。 两个“大粽子”面对面,罗汉雄一阵尴尬。 再仔细一看,对面这个人,却原来是熟人,自己曾经在桑园花圃土匪聚会的时候,见过一面,他叫侯大壮,是个小偷。 这时,侯大壮也认出他来了。 “喂,是你呀,小白脸,幸会幸会。” “嘿嘿,幸会。” “你叫啥名?” “我叫罗汉雄,侯兄,你好。” “好个屁,让人绑了扔在地上,这算好吗?”侯大壮尖声尖气地说。 “是啊,这里的人真野蛮,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绑了,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 “嗤,谁让你进山门之前,没在那块写着‘止步’的石头前面,坐下歇一阵呢,只要你停下不走了,就会有人接待,象你这样不长眼的,愣头愣脑,接着往前闯,一律逮起来。” “哦,” 罗汉雄恍然大悟。 那块写着“止步”的巨石,原来是提示语。 可是……那又怎么样,我有急事,谁还在乎那两个字? 难道没看见两个字,没理会,就算犯了王法? 岂有此理! 他问侯大壮,“侯兄,你既然知道这个规矩,为什么也被绑起来?” “哼,我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被扔进来之后,听别人说的。这屋里,原来躺着四五个倒霉鬼,一个个都给提出去了,就剩下我一个。” “提出去到哪?” “那谁知道,也许是杀头了。” “……” 罗汉雄甚是无语。 如果这样糊里糊涂地就被杀了头,那可实在太冤枉了。 血寨主,难道就这样蛮不讲理么? …… “喂,罗汉雄,”侯大壮问道:“你也是接到了‘江湖救急令’,赶到狮虎山来的么?” 罗汉雄一愣。 什么叫“江湖救急令”? 他一无所知。 听这个称呼,就带着一股匪气。 侯大壮道:“嗤,你装什么蒜。” “我真不知道,请侯兄指点。” “那段屠龙,你总知道吧?” “段屠龙……兄弟倒是听说过。” 在天王山将军庙的时候,罗汉雄听黑无常讲过,段屠龙是个独脚大盗,本来退隐山林,现在重新出山,而且投靠了陆大牙,为虎作伥。此人据说武功极高。黑无常就是被他打伤的。 侯大壮道:“这回发出江湖救急令的,就是段屠龙,说穿了,若无本事与名望的人,也没资格发这样的江湖令,段屠龙说,有位远来的江湖前辈,在道上德高望重,又是饱学宿儒,国之栋梁,携了夫人游览老君湖,被血寨主摘了瓜,他拜帖讨要,血寨主不肯通融,这才邀请江湖同道,共同救急。” “哦,” 罗汉雄心里明白,段屠龙所说的“饱学宿儒及夫人”就是天津来的李先生,陆大牙的客人,那位夫人其实是陆大牙的三姨太。 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段屠龙武功既高,又遍邀江湖匪类,肯定会掀起风波。 他忽然明白了。 自己在红枫道观门前被擒,其实并非血寨主蛮横,而是另有原因,他们一定以为自己也是得到了段屠龙的“江湖救急令”,来救援被擒的李先生的。 第47章 血寨主 “侯兄,你是因为接着江湖救急令,来救人的?” “呸!” “啥意思,你呸谁?” “罗汉雄,你瞧不起我。” “咦,真是奇怪,我啥时候瞧不起你了?” “那段屠龙是谁?不讲信义,不讲厚薄,在咱们黑道上,杀人放火都算不得什么,但是也得讲个规矩,我侯大壮偷遍四方八地,却是不入寒门,不偷妇孺,段屠龙一介无信无义之辈,他发出的江湖救急令,能使得动姓侯的?” 罗汉雄不禁对侯大壮刮目相看。 这家伙,原来是个“底线感”十足的小偷。 前提是他说的话是真的。 “侯兄,我要为你竖大姆哥了,好样的。” “哼,侯某人贪财,可也懂‘信义’二字,再没出息,也不至于为了不义之财,巴巴的来找血寨主的麻烦。” “那我不明白了,既然你没接段屠龙的江湖救急令,那来到狮虎山干嘛?” “笨蛋,罗汉雄,你是一百里内最笨的笨蛋。我是来帮血寨主撑场子的呀,你用胳肢窝想一想,段屠龙要对付血寨主,有人贪他的财,帮着救人,自然也有人瞅他不顺眼,来帮血寨主的忙,拉屎尿尿,各有所好,懂了吗?” 罗汉雄笑了。 “侯兄,你到这儿来帮着血寨主撑场子,可还是让人给绑起来,捆成大粽子。” “屁话,你不也是一样。” 这倒是令罗汉雄哑口无言。 没错,自己来找血寨主,还不是让人家不分青红皂白,给捆起来扔在这儿。跟侯大壮也差不多。大可不必“五十步笑百步”。 …… 门开了。 只见两个穿黑衣的汉子,又抬进一个鱼网缠着的“大粽子”,咣当一声往地上一扔。那人摔得“嗷”一声叫唤。 显然,这又是在山门外捉到的。 然后,这俩黑衣汉子走上来,从地上抬起罗汉雄,象“抬木头”一样,抬着往外就走。罗汉雄急了,他想起来刚才 侯大壮说的:这屋里原来有好几个“大粽子”,后来都踢出去,可能是砍头了。 这是要把我砍头吗? “喂喂,我有要事,要找血寨主。” 但是两个黑衣人就跟没听见一样,毫不理会,一直抬着他,走出门外,走过一道弯曲的鹅卵石甬路,进入另一间房屋。 “我是黑无常派来的,我要见血寨主。”罗汉雄继续嚷嚷。 那俩人还是不吱声,只是将他身上的绑绳和鱼网解开,除去,罗汉雄束缚一去,登时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会被砍头了,否则不会松绑。 这时,从屋外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四十来岁年纪,颔下留着一绺小胡子,身穿一身青布长衫,看上去有些像读书人。他迈步进屋,冲着刚刚除去绳索的罗汉雄点点头,说道:“请坐。” 可算遇到个说话的了。 罗汉雄没坐,而是迫不急待地说:“先生,我是黑无常派来的,有要事,要见血寨主……” 他解开上衣扣子,从腰里掏出那支短箫。 “你看,这是黑无常的信物。” 小胡子接过短箫,看了一眼,又还给罗汉雄。 “黑兄在哪儿?” “他受伤了,在火阳城外,我要面见血寨主,有要紧事。” 小胡子点点头,“请跟我来。” 罗汉雄跟着小胡子来到外面,他看见——又有一个被捆成“大粽子”的人,被两个黑衣人抬着,送进了那个小耳房。这情景看上去令人发笑。 可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变成“大粽子”。 跟在小胡子的身后,一直出了道观,罗汉雄有些奇怪,这座道观,不是血寨主所居之处? 他到底在哪儿? 但是也不好细问。 一路前行,小胡子带着他穿过一片树林,在几乎看不见路径的石桩子丛中走过,从乱石后面闪出两个黑衣人来,手里各执短刀,问道:“方兄,这是谁?” 那个小胡子“方兄”说道:“黑无常派来的,要见寨主。” 两个黑衣人闪在一旁。 罗汉雄明白了,血寨主肯定藏在隐秘之处,想见他,可没那么容易,想想也是,这样一个成名的土匪,仇家也不知有多少,哪能四平八稳住在道观里?岂不变成活靶子? 继续往前走,爬上一面山坡,路旁又跳出两个拎着长刀的黑衣人,查问之后,对小胡子说道:“寨主在太白府。” 面前是一道台阶,直通一块山坡上的平台,那平台上盖着几间简陋的房子,虽然看上去颇像山里普通人家,但是却格外别致。 台阶旁,有数株木槿,开着淡粉色小花,屋前两株香樟树,遮出一片浓阴,台上用竹篱圈出几方花圃,圃里白菊、红杜鹃开得正旺,一片蓬蓬勃勃。 房顶、墙壁都用石块垒砌,爬着些葫芦、牵牛等攀爬植物,点缀得如同世外桃源。 真好看! 这就是太白府吗? 罗汉雄大开眼界。 如果住在这样仙境般的地方,那可乐不思蜀了。 小胡子带着罗汉雄登上台阶,站在香樟树下,高声说道:“启禀寨主,有重要访客,是黑无常派来的,说有要事。” 罗汉雄和小胡子一起,站在门前等候。 他忽然有些心跳,自己马上就要见到血寨主了。 这些日子以来,有关“血寨主”的传闻,盈满于耳,那些关于他凶残、蛮横、霸道的说法,林林总总,各式各样。而其他大股小股的土匪,一听“血寨主”之名,无不变色。 那天桑园土匪聚会,大家吹得云山雾罩,结果黑无常代表血寨主说了短短几句话,大家都作了鸟兽散。 这个血寨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吱,” 中间房屋的木门,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小姑娘的头来。 她梳着一个笤箕头,圆脸大眼睛,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穿着件花格上衣,比桑丹凤还要小着几岁。 “进来吧。” 她冲着罗汉雄说道。 罗汉雄下意识地整理一下衣服,迈步走进屋内。 他发现这间石屋子,甚是宽敞,但并不像普通山里人家一样,有灶房和过堂,而是进门直接就是像客厅似的开间,青石地面,墙壁都用青色竹席装饰,很是淡雅,屋中摆着八仙桌、太师椅,桌上放着小巧玲珑的紫砂壶茶具。 就像个富贵人家的待客厅。 罗汉雄注意到,这间客厅,四面都有门,而且正面北墙,竟然有两道门,显得颇为怪异。他立刻想到——这是有意而为,如果发生变故,可以从四面八方撤退。 “请坐。” 那小姑娘轻轻说了一句,对罗汉雄一个万福,然后轻手轻脚,从另一道门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罗汉雄一个人了。 第48章 你来扮演一头猪 罗汉雄坐在太师椅上。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血寨主依旧没到,他有些无聊。看见八仙桌上放着一本毛头纸册子,便顺手拿过来翻看。 彼时纸张是很珍贵之物,尤其是粉白纸,乃稀缺商品,民间多用黄表纸、马粪纸。普通人家能够有毛头纸用,已经很不错了。 这本册子似乎是个画册,翻开一页,只见上面画着一幅荷花,用毛笔勾勒的简笔画,线条简练,画工颇佳,虽然没有着色,但也算得传神。 再翻几页,有画着荷花的,有画着山水的,都是墨笔白描。当他翻了七八页之的一,看见一幅人脸肖像画,不禁愣住了。 这张画上的人脸,眉眼轮廓,酷似自己! 我岑……这是巧合吗? 罗汉雄惊异地挠挠头,反复观察,肖像因为只是简笔勾勒,难以判断到底是不是自己,但是——非常象。 奇了怪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罗汉雄赶紧把画册放在桌上,站起身来,眼睛望着门口。 门帘一挑,走进一个人来。 罗汉雄正欲拱手施礼,忽然愣住了,身子像石像一般僵在那里。 进来的是个少女,身材婀娜,一张圆脸,穿着件花布罩衫,却是桑丹凤。 僵了一秒钟,罗汉雄恢复了正常,笑道:“小凤,是你……原来你是血寨主的手下,我真笨,早就该想到的,真高兴在这儿又见到你。” “坐吧。” “不,我在这等血寨主呢。” “我就是血寨主。” 罗汉雄:“……”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摇了摇头,自己跟桑丹风打过数次交道了,总是处于下风,无论是语言行动,都时时被她耍得找不着北。时时称呼自己是“大笨猪”。 “小凤,你总是爱开玩笑,把我戏弄得一愣一愣的,我真有正经事,要见血寨主。” “我没开玩笑。” 桑丹凤的脸上,很平淡,也很严肃。 说着,一扭腰肢,坐在了八仙桌的“主位”上。 罗汉雄又一次被她弄得哑口无言,这个刁钻古怪的小姑娘,屡次戏弄过自己,这一回,又琢磨着怎么捉弄自己这头“大笨猪”呢? “小凤,你看你,总拿我当猴耍,你这模样怎么能是血寨主?” “那血寨主应该什么模样?” 这倒是把罗汉雄给问住了。是啊,血寨主应该长什么模样?难道必须是身高丈二,铜头铁臂?或者跟京剧里的大花脸似的? 这时候,听到窗外有人高声叫道:“启禀寨主,蔡金刚有事求见。” 桑丹凤说道:“让他进来。” 须臾,刚才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引着一个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汉子,进入屋内,看见有客,先冲着罗汉雄拱了拱手,然后向着坐在太师椅上的桑丹凤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寨主,桃园校场发现异动,刚刚有外人潜入,看样子是宋国辉的人。另外有人腰里藏着盒子炮,埋伏在梨花沟,要不要将他们抓起来。” “不,先不要动,假装没看见。” “是。” 蔡金刚又施一礼,退了出去。 桑丹凤脸上掠过一丝嘲讽之色,像是自言自语,“哼,宋国辉倒是着急,这么早就来了,那杆盒子炮,倒是好东西。” 当时军队里的快枪并不普及,汉阳造便是很时髦的武器,盒子炮更是枪中翘楚,一般人根本得不到。 桑丹凤说完,把头扭过来,她看见——罗汉雄扶着太师椅,差点瘫在地上。 …… 情景很是可笑,罗汉雄两只眼珠子瞪得像铜铃,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大张着嘴,从嘴角到耳边的肌肉都是僵的。 “哈哈哈……”桑丹凤用手指着他,大笑。 “咕咚,”罗汉雄慌乱之下,摔了个仰八叉。 桑丹凤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伸手拉他,“起来,大笨猪,你嫌不嫌丢人?” 罗汉雄狼狈不堪,爬起身,慌里慌张地朝着桑丹凤拱手施礼,“小凤……寨主,罗汉雄拜见,从前……我不知道……” 若说罗汉雄目前有多惊讶,简直没法说清。 心里头好像掀起了一阵波澜。 桑丹凤……竟然是血寨主,这事儿似乎是在做梦! …… 他的脑子里,瞬间回忆起以前的情形,桑丹凤——背着竹篓的卖花女,蜡黄脸的女花工,水性惊人的渔家女…… 谁知道她竟然是名震黑道的血寨主! 血寨主不是姓“文”么? …… “好了,” 桑丹凤用手一推,将罗汉雄推到太师椅上坐下来。然后自己坐到八仙桌的另一边。用手抿了抿头发,轻声说道:“汉雄,你到这来,有什么事?” “是……我来送一份‘先遣图’。” 罗汉雄勉强抑制着心里的慌乱,把藏在衣角里的那节竹管,掏出来,恭恭敬敬地递到桑丹凤面前。 桑丹凤接过来,把竹管一头的蜡封,轻轻用手抠掉,从头上拔下一支发簪,在竹管里挑出一个纸团,展开,那是两张薄纸卷成的,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数行小字。罗汉雄离得远,也看不见纸上写着什么。 桑丹凤匆匆看了几眼,并未详读,然后将纸原样卷好,重新塞入竹管,再用蜡封好,揣进衣兜里。 “很好,汉雄,你辛苦了。” “没什么。” 罗汉雄的目光瞅着地面,他都不好意思再与桑丹凤对视。 “喂喂喂,罗汉雄,”桑丹凤用不满的语气说道:“你给脚尖算卦呐,懒怠瞅我是不是?我长得很丑吗?你很讨厌我这个丑八怪?” “不不……”罗汉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肯定心里在盘算,桑丹凤这个丑八怪,原来是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我以前看错她了。” “不是不是,桑姑娘才貌双全,这个……小人……” “停,汉雄,你还像以前那样叫我,叫小凤。” “是,这个……”罗汉雄嘴里答应,心里却是拐不过弯来,她是血寨主,若说自己再象以前那么和她相处,怎么琢磨怎么有一股异样的滋味。 桑丹凤快人快语,叽里呱啦说道:“好啦,我跟你说吧,以前的血寨主,是我爸爸,可是他故去了,弟兄们便推我做寨主,就是这么回事,明白了吗?” “哦,原来是这样。我听说,令尊姓文……” “我爸爸姓文,我妈姓桑。汉雄,这些事,以后再给你讲,现在我有件顶顶要紧的事,需要你帮忙。你得帮帮我。” “没问题。” 罗汉雄精神一振。 能给桑丹风帮忙,他非常乐意。 桑丹凤道:“咱们合作,演一出戏,你配合我。” “行。” “你扮演一头猪。” 罗汉雄:“……” 第49章 五色旗,聚将鼓 罗汉雄在桑丹凤面前,永远是“落于下风”。 不管她是“卖花女”,还是“血寨主”,这种结局从来都没变过。罗汉雄在她的精灵古怪面前,总是处于被动。 “桑姑娘……” 桑丹凤匆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能像以前一样, 叫我小凤么?” “是,” 罗汉雄心里一热。 看起来,她并不是跟我客气。 这姑娘也并没有表现出“寨主”的威仪。 他立刻改了口,“小凤,只要我能帮上忙,干什么都无所谓,当猪也好,当狗也好,你怎么安排,我怎么去做。” “真的吗?”桑丹凤调皮地忽闪一下大眼睛。 “绝无二话。” 罗汉雄说这话,倒是真心的,他和桑丹凤打过几回交道,知道这姑娘虽然伶牙俐齿,时时讥讽自己,但是所做的事情,却是合情合理,一点都不离谱。 至于嘴上贬讽自己几句,那也无所谓。 桑丹凤嫣然一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满面活色生香,漂亮不可方物。 罗汉雄的心绪也逐渐轻松起来,觉得——小凤,还是以前那个小凤。 “汉雄,你上山的时候,难道难你没觉出来,今天的狮虎山,情势有点不太妙?” “我觉出来了,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非常不寻常。”罗汉雄认真的说道。 他这是心里话,确实,很明显地感觉到,山上山下,有一种“大战前的紧张”之气,虽然现在表面上还算平静,但是似乎隐藏着很大危机。 “对,汉雄,你真的挺聪明……” “打住,小凤,你少来吧,你一夸我,怎么觉得不得劲儿,你……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好,闲话少说,眼下狮虎山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从前两天开始,就从各处来了很多妖魔,各自揣着一副臭下水,不怀好意,我已经逮了好几个了,知道为什么吗?是这么回事,那回咱们俩在老君湖设网,抓了李先生,此事震惊了官府,陆大牙派了好些虾兵蟹将,前来救人。” “嗯,”罗汉雄道:“我也听说了,那段屠龙撒下‘江湖救急令’,号召黑道盗匪,来抢救李先生。想对付你的人,想来不会少。” 桑丹风忽然扳起脸来,“哼”了一声,又带着轻蔑的证据说道:“这倒也罢了,他们想抢李先生,我自有办法对付。更重要的是,我爸爸过世之后,那些心腹弟兄们,拥我为主,但是也有好多心怀叵测的家伙,想趁机造反,夺取寨主之位,趁着这回段屠龙等人救李先生,混水摸鱼,把我杀掉,其实,我对于寨主不寨主,一点点兴趣都没有,根本不愿意干……” “不,”罗汉雄正色说道:“小凤,这事很重要,并不是你想干不想干的事,如果寨主之位,落到心怀鬼胎的人手里,会造成非常险恶的结果,当前局势复杂,你必须负起责任来,不能让权柄流于小人之手。” “弟兄们也是这样劝我的,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放任自流,绝非个人得失,而是目光短浅,因此无论多难,都须挺身而出,当仁不让。汉雄,我跟你说句实话,等渡过这段日期,我就把寨主之位,让给别人……不过那是后话,现在可不行,独眼龙已经反叛下山,还有好几伙人,虎视眈眈,要取我的脑袋,既然强敌环伺,那就看看,谁的牙尖嘴利,妖魔鬼怪齐登场,有什么本事,全都使出来吧。” 罗汉雄忽然有了一种“肃然起敬”之感。 面前这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看上去颇为纤弱,肩上却承担着巨大任务,面前是无穷的险阻。不知道有多少悍匪,处心积虑,要取她的性命,明的暗的,危机四伏。 处于这样的风口浪尖,她毫不畏惧,泰然自若。 实实在在,真的令人佩服。 小凤眨眨大眼睛。 “喂,你跟个大傻瓜似的,瞪我干嘛?” “哦哦,小凤,我发现,你确实是个巾帼英雄。” “少来掉书袋吧,我可不想当啥英雄,说真话,汉雄,我就想背个竹篓,自由自在,养花,卖花……现在没空说这些,咱们要干正事了。我告诉你,咱们这么……这么……这么干。” 罗汉雄频频点头。 “很好,小凤,这个计谋不错,你这人就是智计百出,当寨主,其实绰绰有余,确实有这个本事。” “算啦,大笨猪,你小心点,别让人家砍了猪头,做成腊肉。切条挂在树上晒起来。” …… 桑丹凤掏出一块黄巾,蒙在了自己的脸上。把眼睛以下全都给遮挡住。 罗汉雄也没问,觉得——这很正常,桑丹凤出去的时候,很多时候都化装,不以真面目示人,现在将脸蒙上,这才符合“血寨主”的风格。 他跟在桑丹凤身后,走出这间“太白府”。. 他们身后,跟着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叫“阿萝”,还有两个执刀的黑衣汉子。 走过一道山坡,看见前面有一片硕大的桃林,一棵棵合抱粗的桃树,怕不有上千棵,这么多桃树,不象是野生,纵横错落,疏密有度。桑丹凤说:“这些桃树,是当年我父母栽的,每年卖桃时节,可热闹呢。” 土匪还卖桃? 其实好多人都没明白,土匪可并不只靠打家劫舍,他们不光卖桃,还做生意,甚至可以说,有买有卖,才是土匪的生存日常。再说了,如果有正常收入,谁也不会去冒着危险杀人放火。 桃园里,有一片空地,像个打谷场。 透过桃树间的空隙,罗汉雄看见,那片“打谷场”聚集着好多人,就像赶集一样。还有不少人,散在场边的桃树下,或坐或站,交头接耳。 最显眼的,是场上插着几面旗帜,就跟舞台上唱戏似的,旌旗招展,很有点“古代军队打仗”的感觉。细看,那些旗帜分为五色,蓝、黄、红、白、黑,按照五行八卦方位布局,每一色旗帜上,都聚着不少人众。还有一些人,却远离旗帜,零零散散,分布在空场四周。 嘤嘤嗡嗡,老远便听到空场中的人,有喧哗者,还有吵架者,甚是混乱。 “咚,咚咚,” 树林里,响起了鼓声。 罗汉雄有一种“进入戏剧情节”之感。怎么土匪们的聚会,还带着锣鼓家伙?他们要唱戏吗? 阿萝对桑丹凤说:“小姐,聚将鼓响了,咱们进去吗?” 桑丹凤点了点头。 一名黑衣汉子,向着树林内空场高声喊道: “寨主到——” 第50章 生旦净末丑 一声“寨主到——”,令树林内的空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聚在五色旗下的人众,全都站起身来。 一个个直挺挺的立着。 一道道目光,朝着桑丹凤这边。 罗汉雄骤然间很不习惯这样的气氛,手足无措,心里慌张。他看见,空场上足有一两百人,除了聚在五色旗下的那些人,四周零零散散站立的人中,穿长袍的,着短衣的,光膀子挽着裤腿的,什么打扮都有,很多人身上都背着刀剑等武器。 桑丹凤缓缓走进树林空场。 罗汉雄跟在她的身后。走在两个黑衣汉子和阿萝的后面,他看见,那些五色旗下的汉子们,个个挺胸站立,神情严肃,虽然没有排队,但是颇为齐整,有点象正规军队的意思。 在桑园花圃,他也看见过土匪聚会,那时是一幅乱糟糟的景象,比狮虎山这些人差得远了。血寨主平时威名素着,普通匪帮闻之色变,不是没有原因的。 有人在空场上摆了一张竹椅。 桑丹凤面无表情,径自走过去,坐在椅上。 阿萝和两个执刀的黑衣汉子,站在她的身后,罗汉雄蔫蔫地站在他们的后面。 桑丹凤落座之后,那些五色旗下之人这才席地而坐,周围诸人,有的坐下,有的依旧站着。 有个身穿黑衣,头上包着黑布,腰里挂着短刀的汉子,走上两步,朝着桑丹凤躬身施礼,说道:“寨主,五旗门下,都有人到了.蓝、黄、赤、白旗舵头都在,只有黑旗舵头崔子光在外公干未回。请寨主谕示。” 说罢,向后退了一步,垂手而立。 桑丹凤向场中扫了一眼,开口轻声说道:“请大旗。” “请大旗——” 黑衣汉子扯着嗓子,高喊一声。就见从桃林深处,走出两个人来,他们手里抬着一面卷起来的大黑旗,足有两丈来长,到了桑丹凤身前三丈远,站定,将大旗展开,竖起。 因为园内无风,大旗无法飘扬,旗面软塌地垂着,罗汉雄看见那旗面上绣着金色图案,似乎是个动物图形,有点象是老虎。 桑丹凤站起身来,面向大旗,两臂举起来,在胸前摆个“拱手”之势,深鞠一躬。 场上,五色旗下的汉子们,包括阿萝在内,都跟着桑丹凤一起,向着大旗鞠躬施礼。 罗汉雄有点不知所措,也学着别人的样子,鞠了一躬。 那些不在五色旗下的人,有的也跟着行礼,有的则站立不动。 行完了礼,桑丹凤也不坐下,挺胸而立,向着众人朗声说道:“弟兄们,今天五旗聚首,会于桃园,拜大旗,商大事,有幸得见江湖各路同道,看得起狮虎山,前来作客,桑丹凤向各位表示感谢。” 她向着周围拱手示意。 周围的人,也的还礼,嘴里嚷嚷,“血寨主不必客气。”“寨主多礼了。”“向血寨主问安。” 也有不少人,冷眼相观,一声不吭。 罗汉雄看在眼里,心道:“今天到场的,有朋友,也有敌人,只怕心怀鬼胎者,大有人在。” 桑丹凤继续说道:“本来敝寨之事,我们自己关起门来自己办了就好,但是因为最近一件案子,引起了江湖纷扰,那退隐多年的段屠龙,发了个什么江湖救急令,召集人跟狮虎山作对,这件事,有些朋友还不明白,我就跟大家讲讲清楚,敝寨抓了个官府的客人,名叫李先生,本来这事也算不得什么,这位李先生乃军界人士,我们抓他不为起财,只想换出一位被抓入牢狱的朋友,与其他官家民家,均无瓜葛,那段屠龙投靠陆绍斌,成为官府爪牙,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有些朋友不明就里,坠入彀中,来到狮虎山,兴师问罪,我今天把事情讲个明白,是朋友的,我们一体热诚,帮着官府对付我们的,大家明里暗里,怎么着都行。” 她口齿伶俐,一番话叽里呱啦,说得明明白白。 有个穿青色布衫的人,冲桑丹凤说道:“寨主,事情果是如此,巩某本来听说,狮虎山绑架了一位江湖前辈,却又发生内讧,陷入分崩离析之境,段屠龙有言,随他救人挑了山寨,救出这位前辈,便即开山散财,大家都可发一笔财,巩某觉得疑惑,段屠龙挑唆人挑了山寨,难道为的是仗义疏财,救急济难?却原来他是投靠了官府,耍的手腕而已。” “哼哼,”桑丹凤冷笑一声,“那姓段巴不得敝寨散摊子呢,所谓分崩离析云云,痴人说梦罢了,至于他要挑了山赛,有本事的,尽管来。” 那姓巩的青衫人说道:“血寨主,既是这样,巩某不愿趟这道浑水,只当到狮虎山一游,呆会便走。” “巩兄,倒也不急,到此游玩,弊寨当待以朋友之道,呆会喝一杯水酒,大家叙叙旧,也是好的。” “谢谢寨主。” “再加我一个,” 随着叫嚷声,有个身穿长衫,下巴上留小胡子,手拿折扇之人,走上前来,先朝着桑丹风拱了拱手,然后对姓巩之人笑道:“巩兄,既然血寨主好客,那咱们索性叨扰一杯,岂不是好?” 罗汉雄一看,这人——认识,他叫赖书生,当初在桑园花圃里,见过一面,外表看起来就跟个古代书生似的,其实是个盗匪。 赖书生说道:“巩兄,你说什么一会就走,这可不够意思了。” 巩姓人道:“赖兄,此话何意?” “那段屠龙说,狮虎山闹了内讧,分崩离析,请大家随他挑了山寨,你想想,现在这个世道,墙倒众人推,好多道上的弟兄,都是抱着功利之心,前来捞一把的,若是有便宜可占,一哄而抢,也是有的,咱们既然来了,留下来看个究竟,到底是谁要趁火打劫,谁要煽风点火,谁要暗出中千,这是段屠龙搞的一场大戏,生旦净末丑,只怕全都有。戏还未开场,你可撤不得。” “呵呵,”巩姓人笑道:“大家也都看到了,说狮虎山分崩离析什么的,明明都是谎言,段屠龙倒是想搞大戏,只怕是枉费心机了。” 第51章 伍大林的遗言 “不然,不然,” 赖书生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地说道:“段屠龙是谁?道上数一数二的大佬,此番出山撒下江湖令,不闹个天翻地覆,只怕不会罢休,这一场大戏,绝对越演越乱,咱们既然赶上了,问个是非曲直,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儿,他转头对桑丹凤说道:“血寨主,鄙人在来狮虎山的路上,遇到一桩子事,想对您禀报一声。” “赖兄,请讲。” “虽然段屠龙所言贵山寨‘分崩离析’之言,纯属冒泡,但人心隔肚皮,谁心里藏着小九九,可也难说,赖某无意之中,遇到了一个呆里呆气的光头家伙,此人身高不足五尺,脑袋象个冬瓜,手里拿着一根屁用不顶的淘粪棍儿……” 他说到这里,四周响起一片哄笑。 空场边上,跳起一个矮胖子来,光光的大脑袋,短腿,腰里别着一枝二尺长的点穴橛,赖书生嘴里说的,岂不正是他? “姓赖的,什么意思?含沙射影,讥讽金某,老子哪时惹着你了?” 赖书生转头笑道:“盛光兄,原来你也来了,幸会幸会。” “少废话,你牙瘆我干吗?” “咦,这才奇怪,我何时说你了?我说的是一个呆里呆气的家伙。” “你……” 周围有人说道:“金盛光,别捣乱,一边呆着去。”“人家赖书生又没提你名字,你着的啥急。”“赖兄,快说要紧事,别理这个呆光头。” 金盛光无理由反驳,怒气冲冲瞪着赖书生。 赖书生不再理金盛光,向桑丹凤说道:“血寨主,请问,您手下,是否有一个名叫‘伍大林’的汉子?” “有,他在黑旗分舵,最近随着舵头崔子光,在外办事。” “可惜,伍大林在回山的路上,被人所害,正巧让赖某赶上了,那害他之人,正是一个三寸豆腐高的光头,那人看上去傻里傻气,使着一根淘粪棍,武功却是不错,他与伍大林在山沟里发生争斗,用那根淘粪棍,插进了伍大林的心口。”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瞅向金盛光。 谁都明白,赖书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金盛光恼怒异常,瞪着赖书生,喝道:“姓赖的,你凭白诬陷老子,想怎么样,不服的上来比划比划。” “盛光兄,你的意思,是你杀害的伍大林?” “你……” 金盛光拙嘴笨腮,被赖书生噎得一愣一愣的。 赖书生拿扇子朝他指点,“金兄,如果是你杀了伍大林, 请跟血寨主交涉。如果不是你杀的,请别瞎乱插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犯傻么?” 金盛光:“……” 无言以对。 赖书生微微一笑,不再理怒气冲冲的金盛光,转头对桑丹凤继续说道:“赖某恰巧撞见这桩事,暗中射了一箭,将那个光头呆子给惊走了,将伍大林救了下来,可惜,他伤势过重,我没能将他救活。” “谢谢赖兄,你救没救活伍大林,敝寨都表示感谢。至于有人向我们寻仇作对,这笔帐,总有算的时候,桑某眼里不揉沙子。” 桑丹凤这几句话,有软有硬,虽然没向金盛光指名道姓,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场上很多人,都瞅了金盛光两眼。 这小子……可能要够呛。 金盛光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赖书生继续说:“寨主,如果事情到此而止,也没什么。但是事情另有隐情,那伍大林临死之时,拼着一口心头热气,对赖某说了几句话,甚是要紧,他托我向血寨主转告。此事十分急迫,十分要紧。”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 谁都明白,他有重要大事,但不适合当众讲出来。话里那两句“十分急迫,十分要紧”的话,让众人意识到那伍大林临死前的遗言,必定是惊人之语。 桑丹凤朝阿萝示意了一下。 阿萝走了几步,来到赖书生跟前,侧过耳朵。赖书生伏在她的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话。 全场上一片安静。 谁也不知道,赖书生对阿萝讲了什么,都在做着各种猜测。 阿萝听完,走回到桑丹凤身旁,凑在她的耳边,也轻轻耳语几句。 桑丹凤听完了,脸上并没什么变化,表情依旧平静。 …… 罗汉雄站在桑丹背后,却也没听到阿萝对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不过他十分佩服桑丹凤,在处理大事的时候,能够不惊不扰,稳如泰山,确实有一寨之主的风范。 …… 桑丹凤的目光,在全场扫视一周。 缓缓说道:“各位,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发生什么事情,随缘就好。今天大家聚会在此,也算莫大机缘,索性,就把事情挑明了吧。” 她将目光落在五色旗下,自己人的队伍里。 冷冷地说道:“孙元豹,你指使金盛光杀掉前来报信的伍大林,到底为了什么?” …… 罗汉雄不知道谁叫“孙元豹”,但是随着众人的目光,他看见在黄旗之下,有一个身着黑衣的汉子,面色陡然一变。 他是山寨里的重要头目,黄旗舵头。 孙元豹向前跨了一步,朝着桑丹凤拱手,“桑姑娘,孙元豹有话要说。” 这一句“桑姑娘”,颇出人意料,作为山寨里的人,所有人都应该称呼“寨主”才是,他如此呼唤,显然是没有把桑丹凤作为寨主看待。 一个虎彪彪的大汉,大踏步朝他走去,嘴里骂道:“孙元豹,你要干嘛。” 桑丹凤喝止了他,“蔡金刚,等等。” 蔡金刚停下脚步,对着孙元豹怒目而视。 孙元豹却没有畏惧之色,昂首挺胸,朗声说道:“既然大家把话说开了,那么就挑明了吧,孙元豹确实和外人有密谋,而且黑旗舵头崔子光也参与了,弟兄们拥戴的,也不在少数,如果要打,大家放开了,也不见得谁输谁赢,我把一句话撂在这儿,这位桑丹凤姑娘,本不应该坐寨主之位,寨主,另有其人,她须得马上下台。” 这话说完,全场一片混乱。 好多人冲着孙元豹怒目而视,也有好多人暗自拿起武器,而且五色旗下的狮虎山诸人,也是起了乱子。有人往前涌,有人往后退。 第52章 多年未见的师叔 孙元豹这几句话,登时把全场都震动了。 他公开挑战桑丹凤的寨主之位,这事情非同小可,本来站得整整齐齐的五色旗队伍,骤然出现了混乱。 好多黑衣汉子,向前涌动,其中红旗分舵的舵头,是个一双虎目,脾气火爆的大汉,站出来怒骂道:“孙元豹,你敢公然造反,老子劈了你。” “抓起来,抓起来,”有人乱嚷嚷。 同时,孙元豹手下黄旗下,有不少人也涌上来,站在孙元豹身旁,显然都是他的死党。 局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稍不小心便会形成一场械斗。 …… 桑丹凤站起来。 她大喝一声:“且慢!” 然后冲着红旗分舵的舵头说道:“陈世宇,往后退。弟兄们,往后退,都给我退到旗下去,听我说。” 混乱的人群,稍稍安定了一些。 膀大腰圆,形似铁塔似的蔡金刚,怒喝一声:“听寨主的命令。” 人们逐渐安定下来。 但是,就在大家刚稳定一些,那个光头金盛光,忽然连蹦带跳,大嚷大叫,“大家上啊,把血寨主抓起来,段屠龙有话,每个人都有……” “叭,” 忽然一件东西,砸在他的腮帮子上,金盛光猝不及防,后半截话,硬给憋了回去。 那是一柄折扇,原来是赖书生甩出折扇,像飞刀一样砸中了他的脸颊。 “你奶奶的,”金盛光看清是扇子,跳着脚奔赖书生冲过来。 只见旁边窜过来一条巨大的黑影,却是蔡金刚,几个大步,疾冲而至,伸手一抓,猛地将金盛光抓了起来,一拎而起。 蔡金刚人高马大,膀阔三停, 而金盛光身材矮小,被蔡金刚抓在手里,就如老鹰抓小鸡一般。蔡金刚大喝一声,双臂抡起,将金盛光抡了半圈,摔在地上。 “叭叽,” 金盛光几乎被摔散了架子,身子软塌塌地伏在地上,爬不起来,也不知道摔断了多少根骨头,是死是活。 …… 这一下,全场都静下来。 看着金盛光像条蚯蚓似的,在地上喘着气蠕动,所有人都是一凛。 桑丹凤冷冷说道:“各位,稍安勿躁,狮虎山若是可以乱来,我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既然敢把事情挑开,桑丹凤就有任何准备,以策万全,请诸位心怀异志之人不要枉费心机了。” 这几句话,就像刀子掷在地上。 没有一个人再乱说乱动。 …… 桑丹凤转过头来,望着孙元豹,甚至脸上还露出一丝微笑。 “孙大哥,请你把话都讲出来,让大家都听清楚。” 孙元豹犹豫了一下,又向前跨了一步,却没有面对桑丹凤,而是朝着五色旗下的众黑衣汉子,说道:“咱们狮虎山,上一任血寨主,也就是桑姑娘的父亲,德高望重,故去之后,将位子传位给女儿,这是不合规矩的,山寨里的老人,尽皆知道。” 红旗舵头陈世宇说道:“孙元豹,我是寨里的老人,我知道这个规矩,当初,文老寨主的上任,传位下来,本是让文老寨主师兄弟二人,共掌山寨,但是师弟武黎,性子散漫,不喜欢拘泥一地,游山玩水,自得其乐,十几年来,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弟兄们共推桑丹凤接任寨主,她年纪虽小,处事却公,深得大家爱戴,你在这里没缝下蛆,用心险恶,放这些陈年屁话,只为搅乱局势,为段屠龙张目,老陈第一个容不得你。” 孙元豹将眼睛一翻,反驳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是当年立了规矩,自当遵守,文老寨主故去,如果武黎不回来,另当别论,但是武黎又回来了,此事须得重新商议。寨主之位,该是谁的, 就是谁的。” “武黎在哪里?” “姓陈的,你别瞪着眼睛耍威风,我问你,武黎是不是你的前辈,他说的话,你要不要听?” “屁话,前辈当然是前辈,可是他十几年踪影不见,如果再管得山寨之事……我问你,武黎在哪里?” “他和崔子光在一起,即将回到山寨,人未来,却传来了口信,令大家一体遵守……” “等等,” 忽然一声喊,从蓝旗下走出一员汉子来。 这人肥肥胖胖,一双小眼睛,面皮白净,看上去与现场众多剽悍汉子,颇有不同,更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土财主。 走上几步,冲着桑丹凤一拱手,“寨主,蓝旗舵头易生财,有几句话想说。” “易大哥,请。” 罗汉雄心道:他这个名字起的好,易生财,若是做生意肯定能够财源茂盛,这个人白胖富态,也确实是个生意人的模样,不知道为何进了山寨,成了盗匪一伙。 易生财昂着头,向孙元豹笑了笑。 孙元豹可笑不出来,沉着脸,身上紧绷着。 事情很明显,既然把话挑开了,那接下来如果说不对茬口,就是刀枪相见,这条命呆会还有没有,谁也不知道。 易生财说道:“老孙,你说武黎和崔子光在一起,又有令传下来,这可耐人琢磨了,论起来,武黎是咱们师叔,那不假,可是他一天寨主也没当过,何来‘命令’一说?这是其一。其二,武师叔十几年下落不明,他现在是何身份,替谁做事,或是依旧四处游玩做个闲散之人,咱们大家都不摸底,倘若他传下的所谓命令,与山寨有害,岂能不分青红皂白,盲听盲从?在当前局势危急之时,大家不会如此糊涂,让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武师叔,搅乱视听,祸及自身。” 这个看上去大腹便便,跟个土财主似的的人,一番话有理有据,分析得极为明白,是个头脑清晰之人。 孙元豹被易生财怼得几乎无话可说。 他回头瞅瞅白色旗下,说道:“郭自富,你如何说?” 郭自富是白旗舵头,他一直没有说话,听见孙元豹逼问,只是淡淡说道:“郭某听寨主的话。” 至于他到底听哪个寨主的话,倒也没有说明。这话本身就是明哲保身之语。谁也不伤。但是此刻五色旗除了崔子光不在,红旗舵头陈世宇和蓝旗舵头易生财,已经亮明态度支持桑丹凤,孙元豹处于劣势,急需有人帮腔,郭自富如此回答,显然不是孙元豹需要的。 孙元豹瞪了郭自富一眼。 “弟兄们,” 他忽然大喝一声,从身上掏出一件东西来。 第53章 师叔,赶驴老头 孙元豹从身上掏出一件东西来,那是一块墨绿色的竹牌。 他将竹牌举在手里,高声喝道:“弟兄们,这块狮虎牌,老弟兄都认识,它是山寨里的信物,当初文老寨主登上寨主之位,武师叔远走,他们两个人,每人手里各有一块竹牌,师叔说过,他日若有机缘,见牌如见人,现在,武师叔和崔子光一起,正在山外联络人马,命令咱们山里弟兄,跟我一起,迎接武师叔,接任寨主之位,大家都听清楚了吗……” 五色旗下的人,又混乱起来。 有一些孙元豹的同党,开始鼓噪,“听武师叔的话,奉武师叔为主。”“桑丹凤把位子让出来。”“大家下山去接武师叔。” 又有一些人,同他们对骂,还有人把武器都掏出来。 刚刚稳定的局面,又有些失控,场上乱乱哄哄。 …… 桑丹凤一言不发。 她冷眼观察着全场。 罗汉雄看得忍不住了,凑上一步,凑在她耳边急急地说道:“小凤,不好,赶紧快刀斩乱麻,把这个孙元豹抓起来,否则局面越来越乱。” “不急,”桑丹凤轻轻说道。 “可是……” “放心吧,戏还没入正题,你看着就是。” 罗汉雄张了张嘴,不急……她倒是真不急,可是眼看着部众乱乱纷纷,搞不好就是火并内讧,而且桃园内外,还有很多居心叵测之人,等着下手,情势不怎么妙啊。 …… 除了狮虎山部众的纷乱,场上的其他人,也趁机作乱。 有两个扎着板带的劲装汉子,大叫道: “桑丹凤不是寨主啦,大家上啊,把大旗夺过来,奉武黎为寨主。” “天下事,天下人管,大家都听孙元豹的话。” 也有另外的人,同他们对骂,那巩姓青衫人喝道:“干什么,趁火打劫么,不要脸。” 有人故意乱叫:“大家动手啊,山下有人接应咱们……” …… 场面眼看着就要乱了,但是桑丹凤依旧一动不动。 阿萝从腰里掏出一把匕首,两个黑衣侍从掣出腰刀,站在桑丹风的身后,谨防有人上来偷袭。 罗汉雄急得眼里冒火,暗暗埋怨,“小凤啊小凤,你快下命令啊。” …… “咳咳,” 在纷乱中,有一个老头,弯腰驮背,走到空场中,直接朝着那面大旗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咳嗽,四周乱纷纷的汉子,并没有人注意这个不起眼的老头。 罗汉雄看见了,却是吃了一惊。 咦? 这个老头,不正是自己在来狮虎山的路上,在“流川客栈”里,碰到的那个赶驴的老头吗?还有一个骑着驴的老太太,那天晚上,这对老夫妇的驴,还差点被人给偷了。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接下来的事,让罗汉雄越来越吃惊。 只见那个老头,走到大旗下,先朝着大旗鞠了个躬,然后扭过身来,大喝一声: “都听着,武黎在此!” …… 这一声,底气充足,声调高昂,声震全场。 正在乱乱哄哄,拿着武器互相指斥,就要刀枪相见的人们,都愣了一下。 大家的目光,都瞅向这个大旗前的老头。 罗汉雄看见,那老头背也不驮了,神情也不萎靡了,一身精干之色,两眼射出精光。 …… 桑丹凤从竹椅上站起来,快步走上前去,离着老头十多步远,深鞠一躬。 “师叔, 您来了。” 她直起腰来,命令道:“给武师叔看坐。” 两个黑衣汉子, 迅速提来一张竹椅,老头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在竹椅上。 桑丹凤朝着陈世宇、易生财使个眼色。 这俩人也大踏步走过来,向着老头鞠躬施礼。 “武师叔,您老一向安好。” 站在白旗下的舵头郭自富,犹豫了一下,也迈步走过来,朝着老人鞠躬,恭恭敬敬地说道:“武师叔好。” …… 这人是武黎? 刚才,孙元豹一再拿着武黎的名头,兴妖作乱,说什么寨主之位应该是他的,轰桑丹凤下台,现在,武黎竟然突然出现在会场上了。 这事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最吃惊的一个人,是孙元豹。 他瞪大眼睛,瞅着武黎,浑身发僵,一动不动。 僵了几秒之后,他如梦初醒,一溜小跑,过来向武黎鞠了一躬,急急地说道:“师叔,您老提前来了,太好了,正好,大家都拥戴您为寨主,正等着您来主持大局呢。孙元豹愿为您赴汤蹈火。重振山寨雄风。” 武黎瞅了他一眼。 并没理他。 然后目光向着全场上的会众,朗声说道:“弟兄们,武黎阔别山寨十五年了,大部分新弟兄,都不认识我,时光过得真快,老啦。” 孙元豹赶紧接上话茬儿,“不老,师叔,您还正当年,做狮虎山之主,带领大家重整旗鼓,正是好时候。” “呸!” 忽然武黎朝他啐了一口。 这一声“呸!”,让全场上的人,都为之一震。 那些拥护孙元豹的人,都有些傻眼,而陈世宇和易生财等手下,包括罗汉雄在内,心里陡然就乐开了花。 只见武黎怒视着孙元豹,喝道:“孙元豹,你跪下。” 孙元豹愣住了,身体僵硬,呆立不动。 这个时候,桑丹凤可不再客气了,她朝着旁边示意了一下,两个黑衣汉子迅速走过去,一边一个,接着孙元豹的肩膀,硬把他按倒。 有几个孙元豹的死党手下,开始鼓噪,作势往上冲,人高马大的蔡金刚大喝一声,“谁敢当众造反,来一个,杀一个。” 武黎一脸冰霜,冲着孙元豹喝道:“你拿着假冒的狮虎牌,胡说八道,假传我的口信,蛊惑本寨弟兄,造谣生事,该当何罪?” 孙元豹大叫:“师叔,我没有,那是崔子光说的,与我无关。我是真心奉您老当寨主。” “胡扯,武某当初只爱游山玩水,不愿意留在山寨,这是我自己愿意的,要想当寨主,当年就当了,何用等到现在,如今我老汉风烛残年,当这个寨主何用?” 说到这里,武黎向着场上众人,高声说道:“弟兄们,武某向大家说个明白,我从来没有想当寨主的念头,是崔子光和孙元豹,信口雌黄,拿我当块挡箭牌,以达不可告人之目的,大家不要上当。” 桑丹凤接着说道:“弟兄们,大家都听明白了吗?孙元豹和崔子光,投靠了段屠龙,狼子野心,今日已经揭得明明白白,大家不要再被他们迷惑,有不明真相,上当受骗的弟兄,我们一律不予追究,如果真心造反,跟着段屠龙作乱,今天,念在往日情份上,我也不为难,请立刻下山,好自为之,下次相见,已是敌人,大家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第54章 酒翁,白米饭,猪肉汤 片刻之间,场上形势,发生剧烈扭转,武黎的突然现身,打破了孙元豹的谎言,本来鼓噪闹事的一部分人,被浇了一头冷水。 桑丹凤要的,就是这个时机,她当机立断,几句话交待下去,让孙元豹立刻陷入困境,再难得到别人的支持。 紧张的局面,顷刻之间冰消瓦解。 尤其是她说的“造反者可以下山”的话,起到了釜底抽薪之效,眼看着有十几个黑衣人,多半是黄旗下的,互相交头接耳一阵,抽身往桃林外便走。 陈世宇走过来,对桑丹凤道:“寨主,这些人都是反叛,任由他们下山,将来会有后患。” “让他们走,”桑丹凤毫不犹豫地说:“他们本来都是自己弟兄,给一条生路,谁也不许阻拦。” 那些人灰溜溜地走出桃园。 罗汉雄心里明白,桑丹凤此举,并非“发善心”,而是一招妙棋,如果一味赶尽杀绝,很可能出现困兽犹斗,拼杀起来,使刚刚稳定的局势变得更乱。放他们走,将来也很难再成气候。 他们一走,剩下的人反而更加齐心,敌对势力等于基本清除了。 但是桑丹凤可不放孙元豹,她命令手下,将这个造反的舵头,押出桃园,另行关押。 …… 罗汉雄眼看着这一场危机,在桑丹凤的掌控之下,顺利化解,不由得对她更加佩服了。 忽然桑丹凤朝他走过来,微微一笑。 罗汉雄不知何意,也冲她点头微笑,“小凤……寨主,刚才好险,你处理得巧妙之极,真是太好了。这场戏能够如此收场,十分完美。” “别胡扯,大戏还没开始呢。” 嗯? 罗汉雄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啊,刚才只不过是处理了一桩“内讧”事宜,真正的大戏,果然并没有开始。桑丹凤吩咐自己的事,差点就给忘记了。 他再一次感觉到,自己跟桑丹凤比起来,简直就是……大笨猪。 “好啦,”桑丹凤小声说:“下面,该咱们演戏了,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把戏演好,不许给我出漏子。” “是。” …… 桑丹凤走到武黎跟前,说道:“师叔,孙元豹叛逆这一章,暂且揭过了。下面,我们要处理另一桩事情了。” 武黎道:“小凤,你尽管施展你寨主的权力,老汉今天来,只是想澄清事情,如何处理寨内事务,我一概不问,你该做什么做什么。” “谢师叔。” 桑丹凤回转身来,冲着手下黑衣人说道:“上酒。” 蔡金刚粗声粗气地喊道:“寨主有令,天色已晚,各处远来的客人,无论是友是敌,狮虎山都备一杯老酒,招待各位,不见外的,大家吃饱喝足,再论些刀头上的长短。” 一声令下,一群黑衣人点着了数枝火把,桃园里明亮起来,几十条长桌长凳,挨挨挤挤摆在空场上,粗瓷黑碗,土瓮酒坛,流水似地搬进园内。一片忙碌。 有不少人冲着桑丹凤拱手称谢: “多谢寨主款待。” “在狮虎山喝一杯,大是快事。” “血寨主真是豪爽之人,感谢了。” 忙碌的功夫,又有一队衣着各异的人,在黑衣人的带领下,走进树林里。在头前率领的,是罗汉雄见过的姓“方”的小胡子,他将这些人带到空场上,说道:“诸位,你们奉了段屠龙的江湖救急令,擅闯山门,各有来历,有的是朋友,有的是对手,寨主有令,无论敌友,都喝一杯,然后再争长论短,各位,请。” 罗汉雄暗暗好笑。 这些人显然就是在闯红枫观的时候,被抓住的,就像自己当初一样。 他看见,瘦子侯大壮,也在这些人的队伍里。 正如方姓小胡子说的一样,他们当中,有朋友,也有敌人。现在无论敌友,都聚在一起喝酒,这也算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是不是喝完酒之后,还有一场激烈的战斗呢? 碰完杯之后再拔刀厮杀,不知道是一幅什么场景。 …… 黑瓷酒碗,摆在粗木长条桌上,酒坛子打开了,泛黄的米酒倒进碗里,树林里飘散着一股酒香气。 这些人,大都是粗豪汉子,端起碗来就喝。 也有谨慎的人,不吃不喝,站在旁边看热闹。 白米饭,猪肉汤,一盆盆端上来。 罗汉雄坐在一张长凳上,他不喝酒,拿瓷碗盛饭吃。旁边坐着几个穿杂色衣服的外来人,大家互相不认识,有的拿着酒碗乱敬,有的默默吃喝。 姓方的小胡子,拿着一碗酒,过来向着罗汉雄道:“罗先生,你是远来的客人, 我作为地主,敬你一杯。” 罗汉雄赶紧站起,笑道:“多谢,只不过我不喝酒,已经吃了半碗饭,心意领了。” 小胡子看样子喝了不少,眼珠子有些发红,不满意地说道:“你不喝酒,是嫌我们山寨的酒不好吃?还是怕中毒?” 这话有点挑衅的意味了,罗汉雄应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不胜酒力,天生不会喝酒,请见谅。” 小胡子把酒碗“当”地往桌上一墩,瞪着眼睛,喝道:“我知道,你是衡阳来的,军界人物,看不起我们草莽乡民,当官的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个肩膀两个头。” 罗汉雄也沉下脸,“方兄,你喝多了。” “我多不多,干你屁事,老子瞅着每个官家爪牙,都不顺眼,有种的,咱们俩比划比划,看看你罗将军到底有啥狗屁本事。” “姓方的,罗某不是将军,可也不会随便受人欺负,比划就比划,你划个道道。” 罗汉雄寸步不让,跟小胡子叫开了板。 他俩这一吵嚷,把旁边的人都给吸引来了。 同座的一个人劝道:“别闹别闹,大家安心吃一碗碗,有啥恩怨,吃完了再说。” 另一个人道:“你们俩要打要杀,离远一点,别影响我喝酒。” 有个瘦削身材,尖嘴猴腮之人,走过来冲着罗汉雄叫:“喂,老罗,你原来是衡阳军方人物,没看出来啊。敢情是真人不露相。” 却是侯大壮。 他手里端着一碗酒。 罗汉雄并没理会侯大壮,冷冷地盯着小虎子,说道:“姓方的,你借酒发疯,我本不愿意搭理,但你口口声声衡阳来的如何如何,衡阳军界,自张将军以下,从来也不受人窝囊气,你想和军队上作对,请便,没人尿你。” 第55章 小秃脑袋上的虱子 “混蛋,” 小胡子用手一拍桌子。 桌上的酒碗,都颠了一颠,酒水外溢。 他指着罗汉雄的鼻子,破口大骂,“军队又咋着,老子从来没怕过狗丘八,你们在衡净山闲着没事,到这儿来惹是生非,花言巧语,蛊惑寨主,当我们是瞎子,不知道你们暗地里拿着我们当枪使……” “住口,” 旁边走过来了个肥肥胖胖的人,却是蓝旗舵头易生财。 他对着小胡子喝道:“方兄弟,你喝多了,胡言乱语,罗先生是咱们山寨的客人,他是军方的,那又怎么样,大家都是朋友,你不知深浅,胡说什么。” 说罢,冲着旁边使个眼色。 两个黑衣人,上前一左一右,揪住小胡子的肩膀,半推半架,将他扭着走向场外。 易生财冲着罗汉雄一拱手,“罗先生,对不住了,他是酒后胡言,您别往心里去。” “没什么,”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 罗汉雄继续坐下来吃饭,但是这一闹,好多人都知道了他是“衡净山军界”的人,接下来有好几个人,都来同他打招呼。 “罗先生, 敬你一碗。” “罗先生,幸会,大家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罗先生,鄙人宋小东,向您问安。” “罗先生……” 罗汉雄有来有往,一一应答。 他也发现,也有不少人对他持一种“鄙夷”之色,暗地里点点戳戳。 这也正常,官家和盗匪,本来就是敌对方,他既是衡净山官方来的,自然会被人视为仇家。 侯大壮端着酒碗走过来,哈哈一笑,拍拍罗汉雄的肩膀,“喂,罗兄弟,我明白了,这下子彻底明白了。” “侯老兄,啥意思?” “嘿嘿,这还不是小秃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吗?我说血寨主为啥忽然抓了陆大牙的客人,原来是你们衡净山方面在背后做靠山,原来我还纳闷儿,血寨主凭白无故,抓个没油水可榨的人,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所为何来?原来奥妙在这儿。这是你们衡净册方面的主张,是不是?” “老兄,你也喝多了。我们从来不参与火阳的事。” “嗤,哄鬼,鬼都不信,你罗兄弟在这块地面上,东游西窜,活动这么些天了,当我们都是傻瓜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再狡辩,我们也心里明白。” “没有,你别瞎猜。喝酒喝酒,你别瞎说了,我来敬你一杯。” “咦?你不是不喝酒么?怎么又要敬我一杯,哈哈,罗汉雄,你心虚了,被我说中心事了,哈哈,果然就是这样。” 他俩呛呛一阵,旁边的人,有好些人都交头接耳。 大家都听明白了,侯大壮说得没错,狮虎山绑架陆大牙的人,原来有背后的深层原因,李先生对于血寨主来说,是榨不出什么油水的,冒着风险干这件事,原来是衡净山军方在背后撑腰。 众所周知,衡净山方面,和火阳方面,虽然同在一省,却并不是一个派系,双方既有合作,更多的是矛盾,盘根错节,恩怨极复杂,还时而刀兵相见。 血寨主的背后,原来是这么个背景。 那么一切都恍然大悟了。 …… 武黎、桑丹凤、易生财、陈世宇、郭自富等几个山寨头目,坐在一起,大家轮流向武黎敬酒,询问这些年来的过往情形,武黎只是简单说:在乡下种了块地,与世无争,偶尔四处游玩,日子过得不错。 桑丹凤道:“师叔,您怎么知道山寨里有变故,特意赶来相助?” 武黎说:“咦,小凤,不是你派人传信,召唤我来的么?” 桑丹凤笑道:“师叔,我从来不知道您老人家在哪儿,如何传信?你搞错了吧?” “才是怪了,火山魈明明说是你指派,怎么……” 武黎话刚出口,易生财几个人同时问道:“火山魈?师叔,您遇到火山魈了?他在哪?” 都是一副惊讶之状。 郭自富说:“那火山魈这些年销声匿迹,前些日子偶尔听人说,他和独眼龙有勾搭,当时我便疑惑,此信多半是讹,师叔,原来您遇到了。” 武黎说道:“火山魈只给我传了这个口信,便离去了,此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又哪能去问他详细情形。” 众人议论纷纷。 话题离不开火山魈,有的说,他就隐藏在火阳,有的说,他藏在乡间,像武黎一样过着普通乡民生活。话里话外,都对这个人甚是推崇。 只是他到底是不是假传桑丹凤的口信,这事儿也难以搞清楚。也许是桑丹凤在众人面前,有意遮掩。大家也不追问。各人都明白,桑丹凤年纪虽小,阅历却丰,心思极为机敏,说出话来真真假假,即便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也在她面前被耍得团团转。 …… 正自瞎议论,走过来两个彪形大汉,朝着桑丹凤拱手,“血寨主,我们本来接到了江湖救急令,寻思到狮虎山碰碰运气,说实在话,真是自不量力了,狮虎山藏龙卧虎,几十年的威名不是白得的,我们还没看清山里什么模样,便给逮住了,捆成粽子,丢人现眼,现下我们也明白了,凭着自己这点微末道行,想捋狮虎山的毛,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您添麻烦了,小人这就知难而退,今后再也不跟血寨主做对。” 桑丹凤站起还礼,“这两天客人太多,无暇一一招呼,桑丹凤失礼了,老兄是个磊落汉子,后会有期。” 大家一揖而别。 接着,又有几个人,前来和桑丹凤道别,这些人虽然不是朋友,但是粗豪间透着血性,桑丹凤并不为难,几句话便释去前嫌,慨然送别。 …… 罗汉雄心里暗自一番感慨。 人和人,差距实在太大了。 今天这一场明争暗斗,充满危机,但是桑丹凤游刃有余,几番安排,不但化险为夷,还将段屠龙的江湖救急令,轻轻巧巧,给瓦解了大半,清除了奸细,结交了朋友,这小姑娘的本事一定是天生自带,别人学不来的。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吱”的怪叫。 凄厉,尖细。 第56章 鱼咬钩了 “吱——” 一声凄厉的怪叫,似是利器破空声,又似过年放的“钻天猴鞭炮”。 紧接着,又是一声,“吱——” 正在喝酒吃饭,闹闹哄哄的桃园空场上,众人都是一愣。 连续两声尖叫,桃园空场上在场的所有人,除了罗汉雄以外,耳朵一听便能辨别出来,这是响箭。 一般土匪在预警、报信的时候,用响箭。 此时天色已黑,月上柳梢,突然响起的响箭,令众人都停止了吃喝,四下张望。 但是罗汉雄没管那一套,继续埋头吃饭,他忙了一天,担惊受怕,肚子确实饿了。 “喂喂,” 侯大壮凑到他跟前,“罗老弟,你行啊。” “怎么了?啥行?”罗汉雄头也不抬,喝碗里的肉汤。 “嘿,真不愧是军队里出来的,大阵仗见得多了,山崩在眼前,纹丝不动,不慌不忙,吃肉喝汤。” “你拉倒,山哪儿崩了?我怎么没看见?” “响箭啊,有紧急警报,你看连血寨主都站起来了。” “哦,” 罗汉雄点点头,将碗里的汤一气喝完,抹抹嘴巴。 他心里说道:“我慌个屁,这都是桑丹凤安排好的‘戏码’,就为唬弄那些傻啦吧叽的闯寨者,响箭……一会还有比响箭更好玩的哩。” …… 只见有两个黑衣喽罗,匆匆来到桑丹凤跟前,“报告寨主,马背峰上有警报,弟兄们呼叫增援。” 桑丹凤站起身来,朝着空场上高声说道:“各位道上的朋友,敝寨招待不周,敬请海涵。本来想让大家多喝几杯,可是事起萧蔷,有点小麻烦,马背峰上报了警,我们马上要赶过去,各位请自讨方便,若有继续为段屠龙张目者,现下可以划出道来,狮虎山继续奉陪。” 赖书生一挽袖子,叫道:“血寨主,既然贵寨有警,我们自当共同伸一把手,喝了你的酒,难道还能讪着脸拍拍屁股下山么?” 侯大壮也尖声尖气地喝道:“太对啦,咱们大家帮着血寨主去打仗,谁不去谁是孬种。” 好多人都跟着附和:“对啦对啦,吃饱喝足好厮杀,大家一起去,血寨主, 请您吩咐就行了。” 罗汉雄冷眼旁观,发现一个要跟狮虎山“比划比划”的都没有。 有些反对派,已经溜下山去。 剩下些个别的,眼看狮虎山已经完全掌控局势,谁还不长眼色,上前捋虎毛?若是再傻乎乎地要跟血寨主对抗,不用山寨的人出手,光是“帮工的”就得把他给撕成碎片。 本来危机四伏的局面,已经被桑丹凤牢牢控制在手里。 …… 桑丹凤又朝大家一拱手,“那好,愿意帮忙的朋友,敝寨热诚迎候,就请跟着我们,一起去马背峰,跟敌人见个高低,不想趟浑水的,请各自方便,恕敝寨不远送了。” 说罢,她对陈世宇说道:“红旗舵头听令。” 陈世宇躬身合手,“属下在。” “你暂代五旗统领,率领弟兄们增援马背峰,我随后就到。” “是。” 陈世宇答应一声,立刻指挥五色旗下人众,分路出发,他脾气火暴,但是指挥队伍井井有条,急而不乱,片刻之间,几只小队伍便先后从不同方向而走。 桑丹凤下完命令,朝着罗汉雄匆匆走来,到了跟前,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大笨猪,你演得好极了,一看就是个当戏子的料。” 罗汉雄:“……” 简直无言以对。 桑丹凤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认真,在别人看来似乎是在和罗汉雄商议什么特别重大的正事。 罗汉雄沉默不语,他现在觉得,在桑丹凤面前,自己也确实就是个大笨猪。世上竟有如此伶俐果断,精灵古怪的年轻姑娘,也真是造物主的造化。 桑丹凤摆了摆手,“咱们走。”转身便走,罗汉雄跟在她的身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两个黑衣人,还有阿萝、蔡金刚,跟在他们身后做护卫。 一行几人迅速走出桃园,并没有朝向陈世宇率领的主力队伍,而是走的另一条狭窄山路,此时天色黑暗,路径根本看不清楚,罗汉雄深一脚,浅一脚,紧紧随在蔡金刚的身后。 拐弯抹角,走了二三里山路,听到远处响起枪声。 “叭,叭叭,” 凌乱的枪声,来自马背峰的方向。 阿萝侧耳听着,对桑丹凤道:“小姐,打起来了,一定是宋国辉的队伍,跟咱们埋伏的人马干上了。” “嗯,”桑丹凤答应一声,脚步不停。 “轰,轰——叭叭,叭,” 枪声混合着爆炸声,时起时伏,在远处越响越热闹。 拐过一个山角,蔡金刚忽然伏下身来,“青蛙式”趴在地上,用一只耳朵紧贴地面,其他人都停下脚步,静静地站着,罗汉雄明白,这种“伏地听声”是为了判断后面有没有从跟踪,有经验的人,甚至能听出几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咬钩了,寨主,鱼咬钩了。”蔡金刚轻声说。 “几个?”桑丹凤问。 “嗯……至少是五个,一伍人马,都是壮汉。” “快走。” 几个人加快脚步,向前疾行。 …… 此刻,在桑丹凤等人的身后,约一百多米远,悄悄跟着五六个手持武器的汉子,有的提着枪,有的拿着刀。 为首的,是一个头戴斗笠的人。 黑暗中,看不见面目,但是他的脸上,透着一股凶巴巴的表情,他的手里,没有提刀,也没拿枪,而是手持一把长弓。 刚才,在桃园里,响箭出现之后,桑丹凤指派陈世宇率人去增援马背峰,而自己和罗汉雄等少数几人,则走上了另一条路,当时乱乱哄哄之中,这件不太寻常的举动,引起了一个重要人物的注意。 这个人,戴着斗笠,就躲在桃园空场的边角,混在人丛中。毫不起眼。 作为一寨之主,发生危机的时候,自己并没有率部赴援,而是批派了别人,然后悄悄踏上另一条路,这样的举动,显然有更重要的原因。 因此,在桑丹凤匆匆上路之后,这个戴斗笠的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把斗笠拉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 悄悄带着几个人,跟在了桑丹凤等人的身后。 第57章 一线桥战斗 “小心,一线桥到了。” 蔡金刚提醒道。 前面,是一道深涧,虽然只有一丈多宽,但是有十余丈深,有一道天然石桥连接两端,但是随着岁月风化,石桥非常窄,还不足一尺,称为“一线桥”,异常危险,因此人们在石桥旁边又搭了几根长木,用来加宽“桥面”,防止失足跌落。 即便是在白天,过这座“石头加木头”的桥,也得战战兢兢,偏偏今天这个夜晚,阴云密布,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桥面根本看不清楚,更加难行。罗汉雄不敢大意,踩着前面人的落脚点,慢慢走过。 此时,他对桑丹凤的计策,充满信心。 按照预先的计划,当桑丹凤和罗汉雄这个“远来的军界人士”脱离大队,奔向另一个隐秘之处,肯定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和注意,那么,接下来——被跟踪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桑丹凤要的,就是“被跟踪”。 根据桑丹凤的估计,已经有很多人奉了“江湖救急令”来到狮虎山,那么段屠龙本人,不可能不到场。如此要紧的时刻,他会远远地躲着看热闹吗? 一定会到。 不过,山里山外,鱼龙混杂,地形复杂,情势复杂,要想从乱纷纷的局面中将段屠龙给找出来,这事可十分困难。 他会躲在哪个旮旯,化装成什么人……这事谁也猜不到,比大海捞针还困难。 因此,要把段屠龙引出来,就得设下“鱼饵”,钓他上钩。 鱼饵必须有要足够的吸引力,才能钓到大鱼,桑丹凤以自己和罗汉雄作饵,演了一场精彩的“戏”,戏里戏外,不但达到了分化瓦解敌人的目的,而且一步步将段屠龙这条“大鱼”,给吸引了过来。 …… 走过了一线桥,大家停下来。 突然从山路旁的蒿草丛中,窜出两条身影,把罗汉雄吓了一跳,仔细看去,他们都身穿黑衣,原来都是狮虎山的喽罗,桑丹凤的手下。 “寨主。”黑衣人躬身施礼。 桑丹凤摆了摆手,那俩黑衣人,没再作声,重新隐伏到草丛中。 夜色下,风动草摇,罗汉雄想:也不知道草棵子里还藏着多少伏兵,桑丹凤——她事先的筹划真是太细致了。 蔡金刚再趴在地面上,伏地听声。 “来了,来了,他们在摸索前进,走得挺慢,王八蛋,可小心着哩。”蔡金刚小声嘀咕。 罗汉雄站在桑丹凤旁边,问道:“在这儿干一仗吗?” “对。” 桑丹凤朝远方张望两眼,然后拉了罗汉雄一把,两个人肩并肩,趴在地上。 阿萝和那两个黑衣喽罗,也都迅速把身形藏匿在草丛或是石后。 夜色一片宁静。 …… 罗汉雄心里非常兴奋,他还是第一次打这种稳操胜券的“有准备之战”,不但不担忧,而且非常兴奋,有一种“看戏”的感觉。 模糊的夜色中,几条身影,跃入视野。 看他们那手持武器,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一群夜行觅食的狼。 当这几个人走到一线桥边的时候,停下来,悄悄耳语,显然,他们也对这个险要地形,充满疑虑。看看桥的形状,确实是太险了,不但窄,而且几根搭在旁边的木头并不稳,“桥面”既不平,还摇摇晃晃,若是一脚踩不实,就得跌下浑涧。 但是,只有这一条路。 犹豫了一会,持长弓的领头者,做出了决定,先指派两个人过桥,其余三个人,等第一批过了桥,再登桥,分两批行动,确保无虞。 头前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走上桥面。 昏暗的夜里,两个家伙磨磨蹭蹭,其中一个还趴在桥上,像乌龟一样慢慢向前爬。惹得后面的人骂道:“笨蛋,快点。” 当这两人快到达桥头的时候,第二组三个人,开始准备上桥。 看起来桥虽危,却也没那么难过。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天空亮起一道闪电。 从傍晚的时候开始阴天,但是始终雨点也没掉下来,这道闪电,来得甚是突然,一下子照亮了天地之间,犹如白昼一样,甚至比白天更刺眼。 那个戴斗笠,持长弓的人,在闪电亮过的一瞬间,猛地发现了山涧对岸有异常情况,草丛中,有埋伏着的身影。 “呀,” 他惊叫一声,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停下脚步,并且立刻以闪电般的速度,趴卧在地上。 正当他的身子刚趴到地上,骤然间,枪声响起来。 第一声,是汉阳造快枪的声音,很清脆,“叭,”子弹从黑暗中飞出来。 第二声,是土造老火铳的声音,很沉闷,“嗵——”,同时,伴着一阵耀眼的火光和烟雾,一股热乎乎的铁砂,向着前面喷出。 这种土造火铳,很原始,射速极慢,准确性差,射程也不远,用黑火药催动枪砂,呈“散射状”向前喷出,本来是山里人用来打猎用的。但是对于面状目标,非常管用,有种“机关枪横扫”的感觉。 与此同时,那几根架在山涧上的木头,也被人拖拽,剧烈晃动起来。 “啊——啊——” 两声惊叫,桥上的两个人登时身子一歪,朝着涧里跌落。 正准备上桥的两个人,也未能幸免,虽然不会跌落下去,但是身上都被枪砂和子弹给射中。其中一个身子滚了几滚,也朝着山涧里跌去。 几秒钟的功夫,五个人给给撂倒了四个,只有躲在最后那个持长弓人,瞬间躲过了火枪射击。 登时,一片呼喊声,从旁边响起。 “打着了,捉活的,”“跑了一个,向前追,”“截住,他受伤了,截住他——” 黑暗中,从乱草丛中,石砬子后面,冒出十几条黑影来,一边呼喊着,一边追赶包抄。 蔡金刚站起身来,大声喝道:“点火把。” 几支火把点起来,照亮了一线桥两岸,这场小小的伏击战,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因为敌人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瞬间就垮了。 剩下的事情,其实是搜索残敌。 一片喧嚣之后,有黑衣喽罗来向桑丹凤报告:“寨主,摔死两个,逮住两个受伤的,还有一个没找着下落。” 桑丹凤问:“有段屠龙没有?” “没有,据受伤的交待,他们的领头人是个姓‘霍’的,没见过什么段屠龙。那个姓霍的,逃掉了,弟兄们正在搜索。” “赶紧搜,” 桑丹凤沉声喝道。 显然,她十分不满意,如果逮不着段屠龙,那么这一场伏击战,打死再多的敌人也没用。 一支支火把,闪耀在山路上,山涧中,打破了夜的宁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造黑火药呛人的气味儿。 第58章 美女画家,他不叫霍德宇 豆大的雨点,从天空飘落。 一会功夫,雨点越来越密。 闪电,一道道从天空划过,照亮整个山岭。 桑丹凤很是恼火,本来是精心设计的圈套,满可以一举杀死段屠龙,却让他奇迹般地漏了网,虽然手下审问俘虏的结果,并不能认定戴斗笠的人就是段屠龙,但是桑丹凤却是深信不疑。 “那就是段屠龙,不会错。” 更无奈的是,雨点越来越密实,火把都给浇灭了,在这样黑暗的雨夜,没有火把,搜索残敌根本就不可能,就算有人躲在离你三尺远的地方,你都看不到。 只能收兵。 桑丹凤命令:“回盘龙洞。” 一行人冒着雨,翻过一道山梁,来到一处阳坡上的山洞,这是桑丹凤的一处窝点。 山洞很大,足有五十米深,里面有好几个洞厅,还有支洞,可以松松快快地容纳一两百人,而且洞口居高临下,是个易守难攻之处。 大家身上都淋湿了,跑进洞口,有把守的喽罗将桑丹凤等人接进去,向她报告:“寨主,马背峰的战斗已经结束,弟兄们已经撤退到红枫观,有几个受伤的,敌人都退到山下去了,果然是宋国辉的人马。” “唔,” “寨主,好消息,咱们缴获了一把盒子炮,就是从暗藏的探子身上缴获的,崭新的德国造,里边满满一槽子子弹。” “唔,” 桑丹凤依旧面色阴沉。 对于“绿林盗匪”来说,枪支非常稀缺,整个狮虎山也没几支枪,而且还都是老掉牙的汉阳造,不一定能打得响。刚才伏击段屠龙的时候,伏兵使用了一支汉阳造,然后还得用土造老火枪。快枪,是最珍贵的。喽罗所说的盒子炮,是德国毛瑟手枪的俗称,威力大,可连发,是极为难得的武器,能够在战斗中缴获盒子炮,是件大喜事。 可是桑丹凤对于没有打死段屠龙,格外遗憾,对缴获盒子炮这样的喜事,也变得冷淡了。 罗汉雄劝她,“其实今天已经很成功了,可以算大获全胜。” “你知道什么,段屠龙逃掉了,以后不知道会有多麻烦。再想捉他,难上加难。” 桑丹凤毫不客气地冲他发火。 话语里带着一股子火药气。 罗汉雄无奈地摇摇头。 对于桑丹凤的脾气,他早就习惯了,说风就是雨,一会一变脸,平白无故就来一顿枪火都毫不奇怪。 只不过今天确实应该算是胜利,至于没有尽善尽美,有时也是天意。这姑娘,要求也太高了。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完美的? …… 罗汉雄脱下湿衣,换上了一身喽罗穿的黑衣。 他在洞厅边角的草铺上躺下来,舒展舒展腰肢。今天——确实太累了。 蔡金刚躺在他的旁边,手枕着胳膊,闭目养神。 有个黑衣喽罗走过来,蹲在蔡金刚跟前,说道:“喂喂,老蔡,推牌九。” 土匪们闲来无事的时候,赌牌九,猜宝,是最司空见惯的事情。 蔡金刚躺着不动,摇手,“去去去,我不干,老子没钱。” 小喽罗又来捅咕罗汉雄,“喂喂,新来的,推牌九。” “我也没钱,”罗汉雄断然拒绝。 对于这类赌博,他向来毫无兴趣。 小喽罗吃了瘪,甚是无趣,蹲在旁边嘀咕,“哼,都是穷鬼,两毫子的牌九也推不起,一辈子的穷命。” 罗汉雄闭着眼睛,不愿意理他。 有人拨拉他的胳膊。 罗汉雄挥手,“去去去,不玩就是不玩。” “罗汉雄,”声音清脆,是女声,“小姐叫你呢,有事。” 睁眼一看,却是阿萝。罗汉雄赶紧爬起身来,抱歉地冲她笑笑,然后跟在阿萝身后,来到一处支洞,这个支洞显然经过开凿修整,还安着板门,有个黑衣人在洞口站岗。 进入洞内,一眼看见脚边坐着个被绑起手脚的俘虏,蜷缩着,没精打彩。 桑丹凤坐在一张竹椅上,面前支着一个画架,手里拿根毛笔,旁边放着颜料、墨水,似乎正在作画。 这情景令罗汉雄颇觉奇怪,难道桑丹凤在给俘虏画肖像吗?这个俘虏,便是刚才在一线桥战斗的时候,给逮住的,桑丹凤审问俘虏,这很正常。 画像……就难以理解了。拿着俘虏当模特? 阿萝拽过一张竹椅,示意罗汉雄坐下。 桑丹凤并没有理会罗汉雄,而是继续拿着毛笔,在画板上涂抹,勾勒一阵之后,把画架斜过来,问那个俘虏,“喂,你看,我画得象吗?” 画板上,是一个男人的头部肖像,画得非常传神,三十多岁,阴沉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透着一股深沉的凶光。却并不是蜷曲在旁边的俘虏。 “象,象极了,简直跟他一模一样。”俘虏像鸡啄碎米似的连连点头。 桑丹凤冲阿萝命令道:“带下去。” 阿萝将俘虏带出洞外。 忽然罗汉雄惊讶地“啊”了一声,瞪大眼睛,盯着桑丹凤那张画。 他并不是因为桑丹凤的画技吃惊,而是因为——这张肖像画上的人,他认识。 这个人,不就是自己在来狮虎山的半路上,碰到的霍德宇么? …… 霎时,罗汉雄脑子反复回忆。 没错,霍德宇,就是他,桑丹凤的画工很好,生动传神,尤其是那双冷冷的眼睛,一点错都没有。 一时没反应过来,桑丹凤怎么会把霍德宇,画出来? …… “喂,大笨猪,你发什么愣?” “小凤,你画的这是霍德宇,我认识他。” “他不叫霍德宇。” “那叫什么?” “段屠龙。” …… 罗汉雄的眼珠子又瞪大了。嘴巴也张大了。 霍德宇是段屠龙? 这事儿——似乎有点不象,怎么会? 忽然桑丹凤“嘻嘻”一笑,用画笔指着罗汉雄的脸,“你太棒了,就这幅表情,真是天下第一,你别动,我把你的脸给画下来,保证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听见她的嘲笑,罗汉雄赶紧把嘴巴闭上,把脸上的吃惊表情,都给收起来。尽量恢复正常。表情收缩得过快,有点喜剧效果,又引起桑丹凤一阵“嗤嗤”的笑。 第59章 一块玉牌,漂亮的老相好 “小凤,霍德宇怎么会是段屠龙?” “我问你,那霍德宇,身上功夫怎么样?” “太棒了,我们俩被李大疤瘌给逮住,他竟然把绑绳都给挣开了,一脚就把李大疤瘌踹得找不着北了,那身手,简直……啧啧……” “今天,在后面跟踪咱们的,那个漏网的带头人,就是他,他依然用的‘霍德宇’这个假名,这是我刚才根据俘虏的交待,画下来的,罗汉雄,你在半路上,遇到的那个所谓霍德宇,就是段屠龙。” “我岑……” 罗汉雄挠挠脑袋,仔细回忆一把。 有点“心有余悸”之感。 霍德宇就是段屠龙化装的?这事儿……唉唉,别说了,桑丹凤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大笨猪,当初在火阳城里的时候,霍德宇冒充唐钊的同伴,就差点骗得自己上当,幸亏蜡头社会经验丰富,及时识破,否则自己早露馅了,被人打死八回了。 尤其是在桑丹凤面前,自己这点智商,怎么看怎么不及格。 人和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桑丹凤说道:“还有,独眼龙投靠了段屠龙,崔子光和孙元豹,也是被段屠龙拉拢蛊惑,裂出了山寨,狮虎山差点就让段屠龙给搞得分崩离析,五旗舵头,有两个反叛,嘿嘿,这个家伙,不但武功厉害,心计也厉害,差一点,就把山寨给挑了……” “我想起来了,”罗汉雄一拍脑门,“小凤,那一回在桑园花圃里,我误打误撞,闯了进去,听见那个绰号‘厨子’的小土匪说,他撞见独眼龙头独剑峰投靠了火山魈,其实,厨子是搞错了,独眼龙投靠的是段屠龙,他跟段屠龙叫‘霍哥’,而不是‘火哥’,厨子没搞明白,以为是火山魈哩。” 桑丹凤微微一笑,“汉雄,你确实挺聪明。” 罗汉雄瞅了她一眼。 一张笑咪咪的脸,艳丽如花。 这个“聪明”的夸奖,罗汉雄听起来比“大笨猪”也差不多,不过,桑丹凤总是随时随地讥讽自己,也无所谓了。 “行了,小凤,你愿意怎么讽刺,随便。对了,我问你个问题,那火山魈到底是谁?他和段屠龙, 到底谁更厉害?” “火山魈从前是开武馆的,后来惹了官府,流落江湖,这个人是正人君子,跟段屠龙完全不一样,他……就跟你似的。” “这叫什么话。” “真的,此人能文能武,心地正直,最喜欢扶危济困,至于他和段屠龙谁更厉害,那可难说了,他俩又没正面比试过,江湖传说,又做不得准。当然,我也没见过他,我是听我师父说的。” “你师父?” “咋啦,我当然有师父,教我画画的。” “哦……小凤,说实话,你画画的手艺,实在太高,你画花画鸟,画肖像,都活灵活现。你师父肯定是个真正的画家。” 罗汉雄冲她一伸大姆指。 这一瞬间,他想起在“太白府”,八仙桌上看见过的那本黄表纸画册,其实有一页上,画着自己的肖像。 桑丹凤画自己干吗?是偶尔想起来,画着玩的吗? 一闪念间,他的脸忽然红了。 …… 桑丹凤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笑什么?” “我……”罗汉雄当然不能说想起了那幅自己的肖像,赶紧岔向别处,“你难得夸我一回,当然要笑了,火山魈是正人君子,你形容他像我,说明我也是正人君子,这一点,我倒也不必谦虚,无论怎么算,我也是个读书人,礼义仁智信,是从小就笃定遵循的。” “汉雄,说实话,你这个人差不多没啥优点……”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冲着罗汉雄一笑,因为罗汉雄的表情很平静,一副波澜不惊之状,反倒让她觉得有趣,停顿一秒钟,嘻嘻一笑,继续往下说:“你挺坦然啊,是不是不服气?” “没有,你接着说。” “说就说,你不服气,可以辩,你看看你,脑子转得也不快,看人也看不出真与假,受骗上当是家常便饭,手上还没有缚鸡之力,说不能说,打不能打,除了会闷着头在那磨玉石,你还会干啥?” 罗汉雄摊了摊手,表示:不辩,你说的都对。 桑丹凤继续道:“唯独有一点,你这人是个正人君子,这个是不错的,我师父曾经告诉过我,做人可有千般不好,品行正可一俊遮百丑,心善,谦恭,敦厚,这样的人就算……就算是大笨猪,他也是个好人。” 罗汉雄一拍大腿,“哇,你师父太伟大了,我在这谢谢他老人家。说出来的话真是千古至理……不过,最后一句,大笨猪什么的,肯定不是你师父说的。” 他心道:桑丹凤的师父,一定是个道德高尚的大画家,不但教给桑丹凤画画,还教给了她做人的道理。 忽然明白了:桑丹凤是“血寨主”,作为杀人放火的黑道魁首,为什么能够跟胡先生、唐钊、龙大柱等人合作?原因她不只会做黑道买卖,而是心里存着“正人君子”之念,这一定是从小受到师父的教导,耳濡目染之间得到的结果。 …… “汉雄,我找你来,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 “一会,我带你去见个人,她长得漂亮极了,如花似玉,妩媚动人,而且还是你的老相好。” 罗汉雄笑了。显然桑丹凤又在拿着自己开心。 “胡说八道也没个影儿,我哪有什么老相好?” 桑丹凤从腰里掏出一块小小的东西来,那是一块玉牌。她拿着玉牌的挂绳,朝罗汉雄晃了晃。 山洞里没有光线,点着几枝蜡烛,光线忽明忽暗,那块玉牌光芒烁烁,显得格外美丽。 看见这块玉牌,罗汉雄愣了一下,他马上就认出来了,这是自己给陆大牙三姨太雕的那块牌子,玉质很不错,雕工也好。 牌子到了桑丹凤手里……这事儿很简单,三姨太被她给擒住了。 罗汉雄道:“哦,你说的是三姨太啊,没错,这块牌子确实是我做的,卖给三姨太,还卖了个好价钱哩。不过把话说明白啊, 她是陆大牙的姨太太,我可没资格跟人家相好,你别瞎扯。” 第60章 蒙面人,变废为宝 “罗汉雄,你和三姨太不是老相好吗?” “胡扯。这块玉牌是我卖给她的。” “哟哟哟,你急什么啊,我说的不是玉牌的事,当初三姨太楼上失火,不是你亲自把她从火场背出来的?你英雄救美,三姨太芳心暗渡,然后就两情相悦……” “停停,桑丹凤,你瞎编乱造也不看看有谱没谱,当时我是府里的杂役,被逼着上楼背人……我用不着跟你解释这些,你心里跟明镜似的,你让我做什么,直接入题。” “嘻嘻,难道你看不上三姨太?她长得可真好看。柳叶眉,杏核眼……” “你到底有正事没有?” “我想让你去勾引三姨太。” “你……要是没正事,那我回去睡觉了啊。” “嘻嘻,其实是这么回事,我想再让你扮演一回,英雄救美。” “啥意思?” “我逮住了陆大牙的客人,李先生,还有三姨太当搭头,嘻嘻,你忘了?那回在老君湖里布网,还是你亲自干的哩,三姨太若是知道,不把你的耳朵揪下来炒着吃才怪……说实话,我的目的是抓李先生,他是个值钱的宝贝,虽然拿他交换被捕的胡先生已经不可能的,但是仍然用处很大。那么三姨太呢,其实对我来说狗屁用也没有,即便拿她勒索陆大牙几个钱,也是办不到的。” 罗汉雄静静地听。 桑丹凤说得没错,三姨太——确实没什么价值。 但是桑丹凤是谁?没有价值也能变造出价值来,她眼睛一眨就是个鬼主意,肯定要拿着三姨太好好摆布一番。 果然,桑丹凤继续说道:“所以,怎么利用这块废料,就得演一出戏,变废为宝,就跟这块牌似的,它长在山里就是块石头,采下来精雕细刻,就成了珍品……那段屠龙为了对付我们,不惜血本,拉拢腐蚀,差点把山寨搞散了,那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就利用一个三姨太这个婆娘,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然一线桥的埋伏,没有打死段屠龙,但是也我得让他上一个钩……汉雄,你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做什么?” “小凤,我都不想再说佩服你这类的话了,你这人,怎么说呢,就是天生的,别人学不来的。” “我懒得听你拍马屁,少给我灌迷魂汤,没用。好了,先让你见一个人。咱们把戏好好排演排演。” “真不是迷魂汤,我有自知之明,迷魂汤得分给谁,对三姨太那种浅薄幼稚的人,迷魂汤管用,在你面前玩这个,那不是自讨没趣么,我傻也傻不到那种程度,不说这个……你想让我见谁?” “一个阴阳先生。” 说话间,阿萝引着一个身穿灰布褂子的人,走进洞里。 这个人肩上搭着个黑布褡裢,就跟马上要出门似的。而且脸上蒙着一块布,遮住了大半个面容。 他进了支洞,首先向桑丹凤躬身施礼,“寨主顺安。” 然后冲着罗汉雄拱了拱手。 桑丹凤道:“乐阴阳,你认识罗汉雄吗?” 这一声“乐阴阳”让罗汉雄想起来,当初在桑园花圃土匪聚会的时候,花厅的群匪中间,确实有个叫乐阴阳的人,当场揭穿了一个宋国辉的奸细,那人心思警觉,甚是老辣。仔细一端详面前灰褂汉子,身形神态,确实就是他。 只不过,他蒙了脸,认不出来罢了。 乐阴阳说道:“禀寨主,这位罗先生,小人认识,在桑园里见过一面,适才在桃园里,方胡子不是说他是衡净山军界来的么?” 桑丹凤道:“你别管他是什么人,咱们这场戏,就由你和他一起演。” “是。” “罗汉雄是个读书人,清高之士,跟咱们这些打打杀杀惯了的,颇有不同,做戏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笨,你多照顾着他。” 桑丹凤这话,让罗汉雄有点尴尬。 可又没法辩解。 乐阴阳“呵呵”一笑,说道:“寨主玩笑了,罗先生是饱学人士,比我们这样的粗人,强过百倍,乐某一定和罗先生竭诚合作,不负寨主厚望。” 他说话客气得体,滴水不漏,一看就是个江湖经验丰富的老手。 乐阴阳说完了,还扭头冲罗汉雄笑着点点头。 罗汉雄赶紧也朝他点头,“乐兄,原来……你是狮虎山的人。” 乐阴阳道:“不,我原先是跑单飞,最近才秘密投靠血寨主,这件事,别人都不知道,因此,寨主命小人保密,对外不透漏此事。” “哦。”罗汉雄明白了,乐阴阳脸上蒙着布,是为了保密,不让别人知道他投靠了桑丹凤。 桑丹凤道:“汉雄,戏本子,都在乐阴阳的肚子里装着,他是个江湖人精,一肚子花花肠子,韬略多着呢,你好好跟他学,下一步戏码怎么演,你们俩好好琢磨琢磨,商量着来。” “是,”罗汉雄说:“我一定跟乐兄好好学。” 乐阴阳笑嘻嘻地说:“寨主过奖,乐某从前是个跑江湖的阴阳先生,说白了,就是胡说八道,骗人骗钱,这一回要骗三姨太和段屠龙,咱们通力合作,力争成功。” …… …… 次日。 早晨,刚下过雨,空气清新,山里树木葱郁。 罗汉雄走在山间小路上,觉得神清气爽。 在一片被雨水洗涮得碧绿的山榉树林前,他和一小队提着武器的山寨喽罗走了个碰头。 这几个喽罗都身穿黑衣,有的提着刀,有的扛着梭标,队伍的中间走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 这女人头发有些蓬乱,面色憔悴,但是模样是个美人胎子,白净脸,眉目如画。 当她看见迎面走来的罗汉雄时,愣了一下。 接着,就发疯似的朝他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喊,“罗汉雄,罗汉雄,救救我——” 罗汉雄停下脚步,看着奔跑过来的女人,脸上露笑容来,点点头,说道:“三姨太,是你。” 那几个喽啰,乱糟糟地喊:“喂,别乱跑,回来,站住,再乱跑就把你捆起来。奶奶的,听到没有。” 三姨太不管不顾,扎撒着两手,拼命奔跑,跌跌撞撞奔到罗汉雄跟前,一头就向他怀里扎去。 第61章 风流情种 罗汉雄心里告诫自己: 戏,已经开始了,我一定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千万别出漏子,谁也不是傻子,小心,再小心。 他微笑着,看着迎面扑来的三姨太。 三姨太憔悴了,白嫩的脸上露着风霜这色,头发乱,未擦脂粉,衣服上还有一大块污渍。 “罗汉雄,救救我。” 三姨太大声呼喊着,一直扑到罗汉雄的怀里。 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可怜相。 罗汉雄扶住她的胳膊,说道:“三姨太,你……原来是你,真是巧了,你还好吧。” “我好个屁,我让人逮住了,马上就要砍头了。你快救我。”三姨太声嘶力竭地大喊。 “砍头?不会的。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放心吧。” “什么不会,他们把我关在小黑洞里,不给东西吃,今天早晨带出来,说要杀头祭旗……天啊,我一个女人家,招谁惹谁了,罗汉雄,你救我一命,我求求你。” 三姨太神色惊恐,使劲摇着罗汉雄的肩膀,目光中满是乞求。 罗汉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这个……三姨太,我并不是山寨里的人,我是来办事的,我也说了不算。” 三姨太急促地说:“汉雄,你行行好,不论你是来做什么,你给我求个情,我又不是官家的人,一个女人家,又不掺乎他们的事,我给你当牛做马,你一定要救救我……” 她一边说着,声音哽咽,眼泪都流出来。 罗汉雄倒真有些心生恻隐了。 落到这个地步,确实有些可怜,无论是谁。 罗汉雄一拍大腿,像是下了决心之状,“好,我试试, 行不行,也不敢说……” 这时候,押解三姨太的黑头喽罗,走过来说道:“罗先生,我们要拿这个女人去祭旗,请您各行方便。” 罗汉雄说:“你们的头儿在哪,我要同他商量件事。” “易舵头马上过来。” “那好,兄弟,我等会他,请你行个方便。” 说话间,肥肥胖胖的易生财,顺着山间小路走过来。 罗汉雄迎面朝他走过去,三姨太揪着他的胳膊,紧紧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生怕再落到喽罗的手里。 “易老兄,早。”罗汉雄朝他拱手施礼。 易生财还礼,习惯性地嘻嘻一笑,“罗先生,您精神头挺旺呀。” “易兄,我有件事,要求您。” “哟,言重了,罗先生,你是寨主尊贵的客人,军界的朋友,有话请讲,不必客气。” “这位三姨太,是你们抓的俘虏,对吧,这个……说实话,我看上她了,想纳过来做小,怎么着,能给个面子吗?她就是个花瓶儿,对你们也没啥用处。” 易生财咂了咂嘴。 “按说呢,罗先生,您既然开口了,我也没那么死心眼,只不过这女人是寨主下了令要祭旗的,易某擅作主张,也不太合适,望您原谅。” “易兄,寨主那边,由我亲自去说,如何?大家都是道上的朋友,以后山高水长,互相帮衬是免不了的,你放心,血寨主不是死面人,她肯定会答应兄弟。” 罗汉雄说话的时候,三姨太太紧紧贴在他身后,死死抓着一条胳膊,生怕罗汉雄抛下她。 易生财显出颇为为难的神情。 罗汉雄说:“易兄,我一会就向寨主求情,如何?你先把人交给我,如果寨主不允,我再还你,保证不让你从中作瘪,这点小事,血寨主不会驳我的面子。” “罗兄弟,”易生财说道,“这个女人脸模子生得不错,却是个烂柴货,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脸上带着一股子晦气,妨人败家的货,我劝你呀,还是找个别人吧。这货可不怎么样。她会妨人。” 罗汉雄还没回答,身后的三姨太赶紧抢着说:“汉雄,你别信他的,我不妨人,我什么都能干,你娶了我,我会做饭,会洗衣,什么都会做,我做天下最贤惠的妻子,不不,做妻做妾,都行。汉雄……” 罗汉雄一笑,没理会三姨太的啰嗦,对易生财说道:“易兄,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知道她是啥样人,不瞒你说,我和她早就暗地里相好了……”说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暗自好笑。 糟糕,我竟然冒充和三姨太“早就相好”,这事儿可不知道陆大牙听到了,会有啥反应。 “对对对,”三姨太抢过话茬儿,“我和汉雄早就悄悄相好,我们两情相悦,琴瑟和谐。” 一边说着,把头靠在罗汉雄的肩膀上。 罗汉雄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可是三姨太就跟胶皮糖似的,紧紧贴着,挪也甩不开。 “哈哈,”易生财仰头一笑,“没看出来,罗兄弟还是个风流情种,走了陆大牙的后门,那好,我就成全你们,回头在寨主面前,咱们再做解释,也就罢了。” 罗汉雄朝他作了个揖。 “谢谢易兄。” 易生财哈哈一笑,一拱手,带着几个黑衣喽罗,径自而去。 罗汉雄目送易生财离开,拍拍三姨太的手,“好了……” 忽然三姨太“哇”的一声哭起来,把头埋在罗汉雄的胸前,边哭边说:“我死不了了,罗汉雄,你救了我的命,不会被砍头了……呜呜呜……我能活命了,罗汉雄,我马上就嫁给你……” 罗汉雄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你马上就嫁给我……什么意思,我可不敢娶你,老子是跟你演戏哩,你以为我真的看上你啊。 再说了,罗某人要娶妻,也得娶个黄花闺女吧,也犯不着拣陆大牙的剩落儿……你还是省省吧。 他赶紧推开三姨太,“喂喂,先别哭,咱们这就下山。” “好好,下山。” 一听“下山”二字,三姨太立刻便擦了把眼泪,连连点头。这几天的“肉票”生涯,她可早就深恶痛绝,一听下山,自然欢喜无限。 罗汉雄道:“你别老抓着我胳膊,给人看见挺不好的。” “有什么不好,反正我要嫁给你。”三姨太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手,生怕 罗汉雄跑了似的。 第62章 咱们是两口子 罗汉雄心里挺讨厌。 三姨太像块牛皮糖似的,紧紧贴在身上,弄得他挺不自在。 很想硬推开她,可那样又不太合适。 他像哄小孩子一样,慢慢劝说,“你……先别这样,放心,你已经安全了,别紧张,镇定,现在你要镇定,三姨太……” “你还叫我三姨太,我有名,我叫崔小丽,你叫我丽丽就行了。”三姨太的声音变得娇滴滴的了。 罗汉雄心道:去你的吧,丽丽……叫起来怪别扭的。还是叫三姨太比较顺口。 不过,戏还得继续往下演。 三姨太一脸委屈状,絮絮叨叨地向他诉苦,“汉雄,你可不知道呀,这些天我可遭了罪啦,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呀,在老君湖里搞鬼,把我给翻船落水,逮住了当肉票子,天呀,我可遭了罪啦……” “好了好了,先别说这个了。” 罗汉雄可不想听她啰嗦。 何况那个在老君湖里“搞鬼”的人,其中就有他罗汉雄。 若是她知道老君湖里那些鱼网,就是自己布下的,会作何感想呢…… 连哄带劝,罗汉雄带着三姨太,沿着小路下山。 路口遇到有狮虎山的岗哨,罗汉雄带着一枚方形竹牌,查验之后,顺利放行,也有的岗哨认识他,不看竹牌,直接让他通过。 走过七八里山路,看看下了狮虎山,不远处,便是红枫观,罗汉雄说:“好了,咱们安全了,歇一会脚吧。” 三姨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娘呀,终于捡了条命。” 她伸着胳膊,疯疯癫癫地嚷:“哇,我又活啦,我死不了啦,我逃出来啦,老天呀……” 罗汉雄也不理她。 嚷嚷了几句,三姨太四脚八叉地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养了一阵神, 忽然睁开眼睛冲着罗汉雄笑。 “嘻嘻,汉雄,我这样是不是很好笑,很不雅观,嘻嘻,没关系,我不在乎,反正我就要嫁给你了,咱们是两口子,无所谓雅观不雅观……” “喂喂,我问你件事,” 罗汉雄冲她微笑着问道:“三姨……小丽,我问你,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不想回火阳重新做你的三姨太吗?” 三姨太斜了他一眼,“哼,你啥意思,试探我?罗汉雄,我现在要回火阳,你会送我回去吗?算啦,你们男人那点小心思,以为我不清楚?一个个都是色中饿狼,别装娇滴滴的粉面小生。” “看不出,你是老江湖啦。” “对了,”三姨太忽然爬起身,问道:“汉雄,刚才在山上,他们说你是军界的人,这是咋回事?” “嘿嘿,小丽,既然到了这一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话说了吧,我确实还有另一个身份,但是和陆参议不是一路,我是衡净山方面的人,怎么说呢,跟火阳,既算是友军,也有分歧,这个么……恕我不能多讲了,以后,你跟别人,也不要讲这档子事,对于我的身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行了。” “嗤,我才对你们这些勾当不感兴趣呢。” 罗汉雄见她歇息得也差不多了,问道:“怎么样,能走吗?咱们赶路吧,天黑前赶到何家集。在那住一宿。” “你到底带我去哪儿?” 罗汉雄说,“我想带你到衡净山,你愿意吗?” “废话,你说去哪就去哪,问我愿意不愿意,有用么?我让你回火阳,你肯么?” “你这么想回火阳,舍不得陆绍斌?” “嗤,才不是呢,那个老家伙,一肚子坏水……算了,不提他,唉,当初给他做小,我也是没办法。” “好了好了,现在还不安全。咱们上路吧。” …… …… 离着狮虎山不远处,有座小山村,叫做吕家铺,村庄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最大的富户吕财主,也不过有百十亩薄山地,算得上穷乡僻壤。 吕财主的家里,今天却是戒备森严。 门口站着持枪的士兵,栓马桩上足有七八匹骏马。 院里院外,不断有穿便装的保安团,穿军装的士兵,进进出出,一片忙碌。 这里是火阳官府“营救李先生”临时指挥部。 在吕财主家不大的主屋里,有四个打扮各异的人,正在屋里密议。 身穿军装的,是火阳来的华参军,他也是整个屋里显得最烦躁的,紧拧着眉,倒背着手,在屋地上走来走去。 墙边圈椅上坐着的穿对襟褂子,圆口布鞋的中年人,是保安团团长宋国辉,地方实力派。 紧挨着他坐着一个面色阴沉,身穿粗布便服的人,是陆绍斌请来的江湖高手,段屠龙。 靠窗,站着一个身材瘦削,身穿紫色长袍,像个“儒士”模样的人,叫司马农,他虽然穿着很文雅的便装,其实是军界里的人,职务是“司书长”,这人本是队伍里兽医,凭着狡诈钻营,这两年晋升很快,爬上了参军处司书长的职位。是陆绍斌的得力助手。 这回营救李先生和三姨太,陆大牙知道华参军是个有勇无谋的莽汉,因此特意派司马农来作领头人。 这几个人当中,段屠龙的形状最为狼狈,他的额角上,包裹着一块白布,胳膊包扎着,用布条吊在胸前,看样子是受伤了。 华参军停下踱步,气呼呼地咆哮道:“我看还是硬攻最见效,派部队挨个山头围剿,哗哗哗一顿排枪,把这些顽匪全消灭,何愁救不出李先生和三姨太。” 他是极主张强攻的,这么多军队,难道对付不了一个血寨主?笑话。 宋国辉坐在圈椅上摊摊手,“没你说的这么简单,山里地形复杂,血寨主人马虽然不多,但一个个猴精猴精的,你以为会像军队打仗似的,跟你硬碰硬?他们随便往哪个旮旯一钻,你都找不到,硬攻,劳师费力,腿跑细了,屁用没有。你‘哗哗哗一顿排枪’打过去,怕是连个鸟都打不着。” “可像你们这样,说什么侦察,偷袭,智取,取出什么来了?老段差点让人家打死,派出去的人,一个个空手而回,屁都没捡着一个。” 华参军怒气冲冲,吼声快挑破房梁了。 站在窗前的司马农,一句话没说。宋国辉和华参军的争吵,他像是没听见。 欣赏风景似的,望着窗外。 第63章 吕家铺密议,嗓子眼里卡了根刺 华参军咆哮了几句,宋国辉反驳了几句,站在窗前的司马农,却并没有插嘴。 这两天,明里暗里,派往狮虎山营救李先生和三姨太的人,好多次了,都没有结果,昨天傍晚的时候,在马背峰,宋国辉的保安团,还有华参军派去的两个排士兵,跟土匪干了一仗,正象宋国辉说的一样,狮虎山的土匪,根本就不跟你正面打仗,他们窜来窜去,在山里藏猫猫,冷不丁揍你一通,打完了就跑,军队虽然力量强大,却是“有劲使不上”。 段屠龙派往山里的江湖人士,在桃园里差点被一网打尽,连费劲巴力策反的血寨主手下黄旗舵头孙元豹,都露馅被抓了,等到宋国辉指挥部队翻山越岭赶过去,早就人影杳杳。 事情远比华参军这样的莽汉想得复杂。 更不是靠着“硬攻”就能解决问题的。 …… 华参军和宋国辉吵了几句,也无甚结果。 大家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下来。 沉默了一阵,站在窗前的司马农回过头来,向默默坐着的段屠龙问道:“老段,你敢肯定,劫走李先生,是衡阳方面干的?” 沉默了半天的段屠龙干咳一声,说道:“司马先生,这件事,千真万确,火阳城里,那个玉器店里的小伙计罗汉雄,背景不简单,表面上是不起眼的店伙,实则是衡净山方面,派在火阳的卧底……” “那先把他抓起来!”华参军又咆哮起来。 宋国辉又反驳他,“老华,你就知道抓、抓、抓,把姓罗的抓起来,就算把他大卸八块,又能怎么样?衡净山还会派出张汉雄、李汉雄。” “拿他换回李先生和三姨太。” 听了这句话,宋国辉用嘲笑的目光瞅着他,“是吗?你觉得衡净山像你一样傻?乖乖听你的话?” 华参军语塞。只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宋国辉:“老段既然侦察到,小伙计罗汉雄,是衡净山的卧底,那么这事对咱们是个好消息,依我说,对这个小伙计,咱们一定不要轻动,暗中注意,从他身上,抽丝剥茧,慢慢去摸衡净山的底,这条线,攥在手,早晚有用,现在抓起来等于把线自己给切断了。” 他这话,获得了司马农的赞同,轻轻点头,说道:“宋兄,此言有理,你不愧是个老江湖。” 华参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把屁股扭过去。 司马农没理他,对段屠龙说:“老段,你继续讲。” “是,罗汉雄出现在狮虎山,此事绝不简单,而且他和血寨主亲亲密密,状如情侣,在桃园里,罗汉雄虽然没说什么,但他们之间那种无间之意,我却看得明明白白。” 司马农点点头,问华参军,“老华,这事,你怎么看?” “这……反正很难搞,他奶奶的,衡净山比咱们实力强,打又打不过,惹又惹不得,真是他奶奶的……” 他挠了挠头。 这个行伍老兵出身的军官,从来都是一根筋,大家都习惯了,司马农也没指望着他能说什么主意。便转头又问李国辉,“李团长,你看呢。” 宋国辉是个狡猾的地方实力派,颇有经验,他慢条斯理地掰着手指头,说道:“血寨主的靠山,是衡净山,这件事,其实顺理成章,我早就琢磨着,此事有蹊跷,那血寨主是个黑道江湖人,无利不起早,他绑架李先生,简直一点油水都榨不到,难道火阳军方还能给他们付赎金吗?反而招来官兵围剿,山寨得不偿失,那血寨主又不傻,能干这样不上算的买卖?原来背后是衡净山方面在搞鬼,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可是华参军听得颇不耐烦,大手一挥,“你净说些废话,直接说,咱们应该怎么办哇。” “嘿嘿,依我看,眼下,一动不如一静,李先生和三姨太被捉,其实并无危险,你想呀,如果是土匪绑架,为的无非是勒索钱财,但这回血寨主绑了李先生和三姨太,显然与银钱无关,他们是为了派系纷争,敲打咱们一下。最近,京城那边局势突变,金总理和马总统,一起下野,时局扑朔迷离,衡净山此举,意在言外,用暗捕李先生,拿捏咱们一把。” “好,” 司马农对宋国辉伸出大姆指,称赞一声。 “很好,宋兄,你不愧是久经历练的,对军、政各方面都熟悉,没错,衡净山此举,意义深远,借以‘拿捏’咱们,这是目的。这两年,各个派系之间,时而打,时而和,互相之间有矛盾,有嫌隙,也有合作,但有一条是肯定的,谁都想把对方压下去。” 忽然华参军插了一嘴,“哼,我看,咱们集中力量,召集别省帮忙,把衡净山给挑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糊涂!” 司马农提高声音,喝了一声。 然后用不满的目光瞅着华参军,“老华,你就知道打打杀杀,一点目光远见都没有,拿现在的局势来说,衡净山,绝不能打,别说打不过,就算打得过,也不能打。” “为何?” “你傻呀,现在南方的乱党,时刻想着北伐,这件事才是心腹大患,全国局势混乱,各地派系林立,离乱丛生,危机四伏,如若让他们北伐成功,咱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衡净山,就是火阳的南大门,有他们在那儿守着,咱们这就能继续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如果没有了他们,让南方人马杀过来,咱们岂不是直接面对枪口?” “唔,”华参军不得不服气,“你讲的,着实有点道理,他奶奶的,衡净山还真动不得……可是眼下,就跟嗓子眼里卡了根刺似的,掏不出,咽不下,咱们该怎么办哇……” 烦躁起来,又像驴拉磨似的,围着屋地踱了两圈。 嘴里偶尔骂句“他奶奶的”。 转到第三圈,他忽然停下来,扭头望着段屠龙。 “我说,老段,你不是还有一张王牌么?到底有没有用?” 听到华参军这么问,段屠龙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我这张王牌,保证管用。咱们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第64章 跟穿了兔子鞋似的 罗汉雄一脸严肃地对三姨太说:“现在还不安全,得马上离开,否则夜长梦多,如果山寨里反悔,再把你抓回去,我也没办法了。” 这么一吓唬,果然管用。三姨太太乖乖地爬起身来,跟着他上路。 她想到被关押的那几天,实在害怕。 顺着山路,拐过一道弯,眼看着就要走上通往火阳的官道,忽然耳边听到“吱”的一声尖利怪叫。 三姨太吓了一跳,赶紧拽住罗汉雄的胳膊,“咋啦?” 罗汉雄知道,这是响箭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四下张望,说道:“别怕,这是响箭,可能附近有强盗,就要来抢劫。” “啥?还有强盗……那咱们快跑吧。” 三姨太可不愿意再跟强盗打交道了,她急急惶惶,催着罗汉雄。 “好,咱们快走。” 他拽着三姨太的手,加快脚步。 紧赶慢赶,前面路旁有一片树林,罗汉雄道:“我怎么看着树林里不太平,别有强人埋伏在里面。” “你别吓我,咱们快跑吧。” 慌里慌张,向前跑了几步,忽然俩人脚下一绊,一个踉跄摔倒了,原来草丛中有根细细的鱼线,充当着“绊马索”,急切之下,不易分辨,两人全都绊倒在地。 “哎哟,”三姨太摔痛了屁股。 刚要爬起来,忽然从树丛里,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抬眼望,呀!斜刺里冲过来两个蒙面汉子。 两个蒙面劫匪!! 这两个人手里都拿着窄刃长柄砍刀,脸上蒙着黑布,不露面目,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大踏步冲过来,三姨太一见,魂飞魄散,吓得惊叫一声,瘫坐在地上,抓住罗汉雄的手,浑身哆嗦。 罗汉雄拽她,“快跑呀,快跟着我跑。” 但是三姨太吓得骨软筋酥,起不得身,迈不开步,眼看着那俩人,拎着大刀就快奔到跟前了。 “拿命来——”其中一个人恶狠狠地喊道。 罗汉雄拽了三姨太一把,发觉她哆里哆嗦,根本就跑不动,那俩强盗堪堪迫近,一甩手,将三姨太甩脱,独自朝着远处狂奔。 “喂——” 三姨太更加绝望,大叫道:“汉雄,别丢下我——” 罗汉雄恍若不闻,继续甩开大步,向前奔逃。 说话间,两个蒙面盗贼已经冲到跟前,他们并没有理会三姨太,而是朝着罗汉雄追去。 山路上展开了赛跑,罗汉雄撒腿狂奔,后面两人提刀追赶,跑了约两百米,这俩蒙面强盗看看罗汉雄越跑越快,追赶无望,便停下脚步,转了回来。 此时三姨太刚刚站起身,慌里慌张走了两步,看见两个强盗提着砍刀凶霸霸的模样,吓得又一屁股坐倒了。 那俩人走到跟前了。 三姨太脸都绿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其中一个蒙面汉子,把刀挂在腰里,朝着她弯腰拱手,说道:“请问,您是陆参议的三姨太吗?” “是……” 那人将脸上的黑布扯下来,客客气气地说道:“不要害怕,太太,我是来救您的。” “啊?” 三姨太瞪大了眼睛。 脑子没反应过来。 那人说道:“太太,小人名叫乐阴阳,奉了段屠龙的江湖救急令,来到狮虎山救人,没想到正赶上您被人押送,于是临时出手,没惊着您老人家吧。” “你……来救人……”三姨太疑惑地眨了眨眼,她发现,面前的人,确实对自己客客气气,看样子说的不像假话。 “段屠龙?他是谁?你们到底……” “段屠龙奉的是陆参议的命令。” “哦……” 三姨太松了口气,这才一拍大腿,“哎呀,原来是老陆派救兵来啦,这事儿闹得,唉……你们总算找到我了。” “太太,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他是罗汉雄。” 三姨太向远处张望,罗汉雄早就跑得没了踪影,她不由气恼地跺了跺脚,“该死的罗汉雄,这回跑得倒快,跟穿了兔子鞋似的,真讨厌。男人,一个个全都靠不住。” 乐阴阳道:“太太,此地不可久留,咱们还是先安全返回,才是上策,等到了家里,别的事,一切都好说。” “那好吧。” “太太,请随我们上路。” “哎哟哎哟,你们可吓死我啦。” …… …… 吕家铺村。 吕财主的家里,司马农、华参军等人,依旧在密议。 其实说来说去,并没有拿出好主意来。 忽然华参军想起来,问段屠龙,“老段,你不是还有一张王牌吗?到底管不管用?” 说到这张“王牌”,段屠龙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这张牌,保证管用,我敢打赌,他一定会给咱们带来好消息。” “老段,上回你还吹牛,说独眼龙如何如何,有了他就能挑了狮虎山,结果怎么样?屁用都不顶。” 面对华参军的奚落,段屠龙没吭声。 司马农回头问:“你们说的,是崔子光?” “是。” 崔子光,本是狮虎山的人,山寨里的黑旗舵头,被段屠龙给威逼利诱,悄悄反水,投靠了陆大牙。 段屠龙说道:“那崔子光, 和独眼龙完全不一样,独眼龙一勇之夫,而且无信无义,无廉无耻,即便是在狮虎山的时候,他也吃不开,山寨里的大小喽罗,没人尿他,崔子光是山寨里的头目,素有威名,资格比寨主还老,而且此人文武双全,素有智谋,我派他秘密潜回山寨,一定能够取得效果。” 正说着,门外进来个护兵。 “报告,崔子光来了,在外面求见。” 司马农立刻命令:“让他进来。” 须臾,从外面抬进一副担架来。 躺在担架上的人,腰上腿上,都用布包裹,哼哼叽叽,显得颇为痛苦。进入屋内,勉强仰起头来,向着司马农等人拱手,“各位长官,崔子光这厢有礼……” 屋里的四个人,全都吃了一惊。 刚才还被段屠龙吹得“呜泱呜泱”的崔子光,却是身负重伤,躺在了担架上,狼狈之状,难以言述。 华参军看了段屠龙一眼,转过身去。 段屠龙面露尴尬,走过去,俯身问道:“老崔,怎么回事,你是从狮虎山下来的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第65章 罗刹转世 段屠龙脸色很尴尬。 刚才还吹得呜泱呜泱的,说崔子光这张“王牌”如何如何厉害,转眼间,崔子光就被人打得躺在担架下,给抬了回来。 这脸打得太快了。 他凑在崔子光面前,沉着脸问道:“老崔,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崔子光神色暗淡,恨恨地说道:“我中了埋伏。小丫头片子,太厉害了,简直是罗刹转世……” “别啰嗦,直接说正事。” “是,此番狮虎山绑架票,非同寻常,我琢磨着,他们一定会将肉票隐藏在秘密之处,山寨里的每一处窝点,我都一清二楚,盘龙洞、三星崖,太白府,马背峰,南半坡……这些地方都很险要,但其中最适宜的地点,是老虎口,那是桑丹凤接任寨主之后, 新建的秘密巢穴,一般弟兄,都不知道,因此,我便带了几个弟兄,悄悄潜往老虎口,先悄悄探个究竟,再回头召集人马,一举突袭,结果……” “结果你就中了埋伏?” “唉,说来惭愧,我还没到老虎口,结果在路边,看到一块石头上写着:欢迎崔子光,前面是你的坟墓,请勇往直前……” “哈哈哈——”华参军在旁边仰头大笑。 崔子光甚是尴尬,停下讲述。 司马农朝华参军瞪了一眼。 对崔子光道:“没事,你继续讲。” “……当时,我一看,就觉得事情不妙,那桑丹凤怎么知道我要到这儿来?她能神机妙算?事先把我的名字写在了石头上,此事颇为怪异,也许,是虚张声势,我琢磨一阵,觉得既然来了,怎么着也不能让一句话给吓住,因此,就继续往前进。” 华参军道:“你果然很勇敢。”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讽刺,崔子光又是一阵尴尬。 段屠龙道:“老崔,你勇气可嘉,可也不想想,既然你知道老虎口是最容易隐藏肉票的,那血寨主岂有不知?她一定是料到你会如此盘算,这才提前部署,设下埋伏。” “唉唉,说起来……当真丢人,我还没走出二十步,就从草窝子里射出一阵冷箭,当场就有两个弟兄被射倒了,我一看形势不好,赶紧扯乎,结果发现,回去的路口,已经被人截断,我前后受敌,无奈之下,从崖上滚落下来,拼着跌死的危险,坠崖逃生,结果,伤了腿和腰,九死一生,逃出山来……” “好样的,”华参军又说道:“老段刚才还夸你文武双全,果然本领高强,能够从埋伏圈中逃出来,真是好汉子。” 这话夹枪带棒,显是讽刺。崔子光闭上了口。面色阴沉,不再言语。 司马农又瞪了华参军一眼。 然后安慰崔子光,“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能不顾安危,亲身赴险,虽败犹荣,那血寨主果然极为高明,乃是人中龙凤。咱们这两天,一败再败,始终难以摸到人质下落,反而让她牵着鼻子走,这个女人,太厉害了。” 宋国辉道:“我感觉,这一任血寨主,比上一任,更加难缠。” 段屠龙道:“前任血寨主,曾经跟我有过仇怨,几番较量,可惜我没能杀死他,从心计智谋上来说,果然是后浪催前浪,桑丹凤这个丫头,比起乃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马农沉吟一阵,问担架上的崔子光:“老崔,那桑丹凤如此本事,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她只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厉害至此?是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崔子光道:“这个,倒也没有,那小丫头,从小便智计过人,聪明绝顶,眼睫毛一眨,便是一个计谋,后来在十几岁的时候,被送去学武,据说是拜了一个绝世高人,修文习武,前两年,回到山寨里,更加羽翼丰满……” 段屠龙打断了他的啰嗦。 “老崔,司马先生问你,她背后有没有高人指点?” “这个……没有,真的没有,她就是这么厉害。这个小丫头,怎么说呢,天生的机灵诡诈,智计百出。比她的父亲,强过百倍。就象古代的刘伯温一样,神机妙算,事事都在头里等着你,唉,碰到这么个人,真是倒霉。” 段屠龙没再吱声,面色阴沉,腮帮子上的肌肉,像嚼东西似的鼓哝了几下,似乎要把什么给吃掉。 桑丹凤的厉害,不用崔子光叙说,他自己自然知道。 几天来,自己设计好的策略,屡屡折戟沉沙,明争暗斗,一直居于下风,而且在追踪桑丹凤的过程中,还差点丢了性命。 想起来,又恨又怕。 宋国辉也插嘴说道:“可不是嘛,咱们有这么多军队,硬攻也不成,偷袭也不成,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转,搞了半天也没逮住血寨主的影子,这人真是太厉害。真是罗刹转世。” 华参军又不耐烦地吵嚷起来,“你们有完没完,现在咱们不是商量血寨主有多厉害,而是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如何侦察到李先生和三姨太的下落,相机救人,别叨叨些个偏侉子上没用的废话。” 那俩人都闭了嘴。 华参军虽然粗鲁,但这话却是没错。 是啊,现在应该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可是……怎么办? 怎么办…… …… 门外有护兵跑进来,急急忙忙地报告: “报告司书长,有好消息,三姨太给救回来了。” “啊?” 屋内的几个人,除了躺在担架上的崔子光,全都“腾”地站起身来,面露惊讶。 华参军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揪住护兵的胸脯,吼道:“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人就在外面,是段先生的手下救的,奉了‘江湖救急令’……” “你奶奶的,还不快带进来。” “不,”司马农说道:“咱们去外面迎接。” 大家一听,对呀,陆大牙的三姨太回来了,还讲什么“带进来”,华参军简直太糊涂,大家应该去外面迎接才是正理。 马上,几个人起身就往外走,尤其是那段屠龙,身形一窜,“嗖”地就从屋里跳到了屋外。华参军咧开大嘴,边走边说,“老段,你的江湖救急令,他奶奶的还真有点门道……” 第66章 你要守株待兔? 在好几个士兵的簇拥下,乐阴阳带着三姨太,来到吕财主家的大门前。 三姨太此时头发蓬乱,一身污渍,神情憔悴。当他看到华参军等人从院内匆匆走出来的时候,一拍大腿,委屈地叫道:“哎哟,老华呀,司马呀,你们可终于来啦……” 段屠龙第一个上前,鞠了一躬,“太太,我们抢救来迟,请您原谅。” 司马农和华参军上前,一边一个,陪着笑脸,“太太,您受苦啦,快进屋去。” “哎哟,你们可不知道呀……” 手忙脚乱,前呼后拥,将三姨太迎进屋内,宋国辉招呼吕家内眷,赶紧给三姨太找新衣服,烧水洗脸,准备饭食……一阵乱哄哄的忙碌。 司马农问道:“太太,李先生在哪?” “我哪知道呀,老李我们俩被关在洞里,我被他们带出来杀头祭旗,我的天呀,脑袋差一点就掉了呀,幸亏看见了罗汉雄那个天杀的……” “罗汉雄?” “可不是嘛,我被刀斧手押着,杀头,明晃晃的大刀,这么长,就要砍脑袋了,罗汉雄那个天杀的,他说要娶我当媳妇……” 三姨太匆忙之间,语言混乱,说得乱七八糟,大家谁也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司马农笑着对她说:“太太,您一定是惊吓过度,记错了事情,别急,先稳一稳,休息一会,就会好的。” “瞧你说的,就这么一会功夫,哪会记错,我没记错呀,就是这么回事,罗汉雄说娶我,这才把我从刀斧手里,给要了下来,可他又跟穿了兔子鞋似的,跑得无影无踪了,说了话不算数,你们男人都是这个德性……” 司马农等人听得哭笑不得。 三姨太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叙事混乱,夹七夹八,在别人追问之下,更加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大家才把整个过程,弄得大体明白了。 司马农干咳一声,笑着说道:“太太,这件事,我知道了,您被押着杀头,到山下祭旗,幸亏遇到咱们自己的弟兄,埋伏在路上,奋不顾身,杀退山贼,把您给救了出来。” “不是呀,司马,你说的不对,是罗汉雄。” “就是呀,罗汉雄押着您去杀头祭旗。” “错了错了,他说要娶我当媳妇……” 司马农作了个“打住”的手势,笑道:“太太,您可别这么说了,罗汉雄娶你什么的,那是……假的,没有这回事,以后回到府里,会有人嚼舌头根子,于您声名有损。” “哦……” 三姨太猛然恍然大悟,对呀,说什么罗汉雄要娶自己……这件事挺丢人的,不但丢人,而且让陆大牙知道了,还很麻烦。 可不能再提了。 司马农继续说道:“太太,您身处危险,幸亏遇到咱们埋伏着的弟兄,奋勇当先,杀退敌人,把您抢救出来。” 他扭头问站在后面的乐阴阳,“是这么回事吧?” 大家刚才手忙脚乱地迎接三姨太,并没有人来得及关注乐阴阳,他就默默地站在众人后面,一言不发。 听到司马农发问,乐阴阳上前一步,正色回答:“是的,长官,您说的对极了,狮虎山的人,押着三姨太去山下献祭,我们埋伏着的弟兄,一声号令,人人奋勇,把敌人杀退,将三姨太抢了下来,就是这么回事。” “很好,”司马农夸奖了一句。 华参军拍拍乐阴阳的肩膀,“嗯,你很识时务。” “谢谢长官。” 段屠龙在旁边说道:“不瞒大家说,乐阴阳是我的好弟兄,智勇双全,尤其在面对危险时,敢于赴险,是最靠得住的。” 他嘴里是夸乐阴阳,实际是往自己身上抢功。 三姨太救出来了,是他段屠龙的手下,立的功劳。 外面有吕家仆从来报,饭菜准备好了,于是众人又一通忙碌,由吕家女眷陪着,带三姨太去用饭。 司马农将乐阴阳叫在一旁。 “你在哪里碰到的三姨太?” “报告长官,小人在油樟沟埋伏,那里是下山的一个路口,说实话,小人只不过是存了侥幸心理,想拣个洋落啥的,如果能侦察到山里的动静,报告霍大哥,多少也能得点赏钱,嘿嘿,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唔,你倒说实话。” “嘿嘿,霍大哥了解我,我这点本事,就在这儿摆着,瞎吹牛,也没啥用。” 段屠龙在后面插了一嘴,“乐阴阳不错,有计谋,也勇敢,我一直很信任他。” 其实,段屠龙和乐阴阳打交道并不多,也向来没有“从属”关系,但是此时三姨太是乐阴阳救出来的,这份大大的功劳,如果眼瞅着溜走,那可就是大傻瓜了。 所以,乐阴阳一下子就变成了他“最亲密的朋友和手下”。 司马农没理会段屠龙,又问:“那个罗汉雄,与你们交手了?” “咳,交什么手,我们俩人,他一个人,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跑得比兔子还快,那小子,一点胆量都没有,可惜,没能逮住他。” “哦,你不错,跟我回火阳,向陆参议报告,我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明白吗?” “小人明白。” …… 乐阴阳被带下去之后,屋里的几个人,又都坐下来。 这回,大家的脸色,都松快多了。 华参军咧开大嘴,乐呵呵地说:“总算有点战果,救出了三姨太,马马虎虎,成功了一半,下一步再救李先生,就有盼头了。” “不是吧,”宋国辉又反驳他,“华兄,狮虎山丢了三姨太,只会更加引起警惕,咱们想救李先生,只怕会更加困难了。” “你拉倒吧,三姨太对于狮虎山,没啥大用,要不他们也不会交给罗汉雄当小妾……咳咳,咳,”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因为司马农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大家都心领神会,罗汉雄要三姨太当“小妾”这件事,以后不可再提,否则岂不是给陆大牙上眼药? 段屠龙献计道:“司马先生,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 “既然乐阴阳在油樟沟埋伏,能够截获三姨太,咱们在别处埋伏,说不定也能截获李先生,因此,要是多撒大网,多设几个埋伏点,说不定比盲目到山里乱转,效果好得多。” “你想守株待兔?”华参军问。 说完了,他又摇头,“不行不行,这个法子,可太笨了。” 第67章 做不了朱砂,还做不了红土么 段屠龙出了个“守株待兔”的主意。 他的理由是:既然乐阴阳可以在油樟沟埋伏,截获三姨太,那么也可以在别处埋伏,截获李先生。 这个主意立刻遭到了华参军的反对,“你这法子太笨了,守株待兔,那兔子就傻乎乎地撞到你怀里来?” 段屠龙反驳道:“可是不守着株,兔子就能逮到了么?这几天,咱们这么多人,在山里陪着狮虎山的土匪瞎转悠,这里得到消息,军队赶过去,又扑空了,那里有了动静,咱们杀过去,又是白忙一场,山里地形复杂,他们耳目众多,还没等咱们包围,就溜掉了,绕来绕去,又有何用?” 宋国辉在旁边一拍手,“这话有道理。” 华参军吹胡子瞪眼,“老宋,反正你就同我唱反调,我说什么都不对,这个守株待兔的笨法子,你倒觉得有道理。” “老华,我不是同你唱反调,这事儿其实里边有学问。” “有啥狗屁学问?” “麻烦你用胳肢窝想一想,那狮虎山的土匪抓了李先生,是想请他到山上游玩,逛风景,然后赋诗一首吗?” “你……有话直接说,有屁直接放。” “这事儿,老段派出的那些眼线,已经搞明白了,背后牵线的主人,在衡净山,那么事情还不明摆着吗?李先生,八成要押到衡净山去,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因此咱们在通往衡净山的各条路上,设下埋伏,乃是最最要紧的事,这叫守株待兔吗?这叫料敌机先。当然,跟你这种人……说了你也不明白。” “那你不早说。” “哼,俗话说,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跟你呆了这么久,难免不受影响。” “放屁。” 司马农摆了摆手,制止了两个人的拌嘴。 “诸位,这事就这么定了,立刻在通往衡净山的道路上,设下卡子,明的暗的,多布几道,不,不只通往衡阳,各个路口都派人盯着点,土匪狡猾得很,也许他们会绕远道,迂回到衡净山。同时,老段,你的江湖救急令,也继续实施,让那些鸡鸣狗盗的江湖人物,多给咱们跑跑腿,侦察消息,探听情报,象乐阴阳这样有功劳的,重重有赏。” …… …… 罗汉雄在被乐阴阳人“打跑”之后,便顺着原路,回到山上。 他在太白府,见到了桑丹凤。 当他登上台阶,来到这个美丽宜人的山中小庭院时,看到几个黑衣喽罗正在忙忙乎乎,搬桌子搬椅子,似乎正在搬家。 “快来快来,”桑丹凤站在门前招呼他,“罗汉雄,咱们一会就离开,搬到别处去,你到屋里来。” 罗汉雄知道,如今山里山外战云密布,官军人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过来,狮虎山的人马不断迁徙,在山里转来转去,是正常情况。 他走进屋内,看见连屋里的家具摆设都撤了,空空荡荡。 桑丹凤拿着一件湖蓝色的衣服,对他说:“来来来,你把这件衣服换上。” “哦,化妆啊。” 罗汉雄接过衣服,这是件新做的长衫,细麻布面料,簇新,穿在身上,很显文雅之气,就象个儒生似的。 “小凤,这衣服穿着爬山、走路,都不方便,这是出席正经场合用的,现在不适合啊。” “没让你现在穿,先试试合适不合适,等等……让我看看,啧啧,真不错,汉雄,你穿这样的衣服才最对路,精精神神,神采飞扬,啧啧,真象个新郎倌儿。” 桑丹凤上下打量他,一脸嬉笑。 罗汉雄也没理她。反正这小姑娘精灵古怪,嘴里时不时就嘲讽自己,跟她打嘴仗,必输无疑。 “那三姨太送走了啊,很顺利,乐阴阳演得很到位。” 他将长衫从身上脱下来。 桑丹凤接过去,仔细折叠起来,重新放在包袱里。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文文静静,和普通女孩完全没有两样。 “汉雄,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你怎么客气起来了,有什么事,直接说。” “你去过丘城吗?” “去过。我来火阳的时候,还曾经到过那儿。” “很好,丘城有个文德书院,有个名叫何未原的教书先生,是自己人,他和被陆大牙抓住害死的胡先生,是老同学,都是从南方来的,他那儿需要一个‘讲习员’,本来约定好了是胡先生前往的,可是,唉,胡先生被陆大牙害死了,暂时又没有别人可派,我想你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可以去顶一阵,怎么样?你愿意么?” 罗汉雄犹豫了一下。 “愿意倒是愿意,不过,小凤,我也不知道人家需要我讲什么呀,我虽然上过中学,可是跟胡先生他们比起来,那可差老鼻子了。在他们面前,我就跟个傻子似的。” “没事,你肚子里有墨水,可以慢慢学嘛,何未原会教你的。比不了朱砂,还比不了红土么?” “那行,我一定好好学,这个‘讲习员’到底是做什么,教书么?” “差不多吧,除了教书,可能还要干别的,到时候何未原会教给你,他们都是满肚子韬略的人,博古通今,你跟着他们好好学学,多涨涨见识。我让你去,其实也是让你学点本事。” “那太好了。” 罗汉雄很乐意去干这桩差事。 舅舅的瑶鼎古董行里,现在也没多少活儿,自己能够到岳阳涨涨见识,是好事,何况这份差事正合自己的志向。 至于薪水是多少,他倒不太在乎。 “小凤,我什么时候出发?” “嗯……说实话,我倒是愿意你在山上多住些日子,可如今狮虎山也是危机四伏,你在这儿,只能跟着我天天翻山越岭,你还是马上动身吧。” 说这话的时候,桑丹凤收起了脸上的嬉笑,脸上是秀气端正的女孩气。大眼睛忽闪闪眨两下,话里话外之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不舍。 罗汉雄很少看见她这样端庄之象,同时隐隐感觉到她对于“分手”的遗憾,心里不由一热。有些慌乱,忙把目光移开。 同她在一起,不被奚落嘲讽,嘻嘻哈哈,反倒有些不适应。 第68章 燕子峡,鸡肝玛瑙 罗汉雄心想:“小凤虽然诡谲泼辣,但本性也还是个女孩儿,爱玩爱闹,她身为寨主,自然不能在山寨里随便玩闹,跟我在一起,却能放纵心性,无拘无束,因此才有些舍不得分开。只是这一别,远赴丘城,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 “汉雄,”桑丹凤说:“山上情势复杂,我也分不开身,就不送你了,我派方胡子和张二狗护送你一程。” 说这话的时候,桑丹凤亮晶晶的目光直视着他,脸上那股“不舍”之意,显露无疑。 罗汉雄心里又是一热,冲她笑笑,用温和的声音说:“没事的,也不用护送,我自己走就可以。放心吧。” 似乎他和桑丹凤认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正正经经,语气温柔的说话。心里流过一阵既慌乱又甜蜜的感觉。桑丹凤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让他又有些心驰神摇。 “方胡子和张二狗,护送你到流川驿,然后另有任务,他们去接应黑无常,你从流川驿上官道。” “那行。” “汉雄,现在山上山下,都十分危险,段屠龙和宋国辉他们,正处心积虑,搜捕咱们,我敢说,每一条路上,都设有时段,每个关口,都有卡子,我让方胡子带你走一条险峻的小路,秘密出山,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 “千万不要大意,宋国辉那些人,不是吃素的。” 对于桑丹凤的唠叨,罗汉雄不但没觉得她“婆婆妈妈”,反而感到一股暖意入胸。 “好了,咱们走吧。” 桑丹凤把包袱塞在罗汉雄的手里。 两个人走出屋子,方胡子和另一个叫“张二狗”的小喽罗,已经等在台阶下面,他们都穿着粗布短衣,张二狗背了一只竹篓,穿着扮相都是本地农民模样。 两个人看见桑丹凤出来,一起弯腰施礼,“寨主。” 桑丹凤道:“你们即刻下山,走燕子峡,天黑前穿出鹰愁涧,绕道赶到流川驿。” “是,小人有准备。” 方胡子答应一声,便带着罗汉雄,匆匆离开太白府,沿着山间小路,径直前行。 他们走了几里山路,翻过两座山头,方胡子道:“再往前走,便是官道,可能会有敌人,咱们避开道路,罗先生,你把裤角扎起来。” 山里多虫蚁蛇蝎,扎起裤脚才保险。 罗汉雄扎了裤角,连袖口都扎紧,收拾得浑身利落。 三个人离了路径,斜刺里穿插,走的尽是荒无人迹的野岭陡坡,根本没有路,张二狗的背篓里,装着长绳、挠钩、脚扣,遇有陡崖,便系绳而行。 前面有一道峭壁,直上直下,绕不过去,张二狗扔给罗汉雄一副脚扣,“上树。” 他一马当先,攀着崖边一株十来丈高的云杉上,向上攀登,罗汉雄安上脚扣,跟在他的身后,张二狗也不用脚扣,身形敏捷,一会便爬上去,罗汉雄小心翼翼,向上爬了几丈,扭头往下一望,不禁一阵头晕。 “别往下瞅,”方胡子提醒。 罗汉雄再也不敢向下看了。 战战兢兢,勉强爬到树的顶端,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脑门上汗珠子直往下滚,手脚酸麻。 “歇一会,”方胡子说道。 罗汉雄在两根横杈上坐下来,喘了几口气,却见张二狗踩着树枝,拽着峭壁上垂下来的老藤,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爬到了崖顶。 “你真行,”罗汉雄仰着头,夸奖道。 看张二狗的身手,就跟个猴子差不多。 张二狗在崖顶又拴了根绳子,扔下来,罗汉雄学着他的模样,拽着绳索,用脚蹬着峭壁上的沟坎,一步步爬上崖去。 到了崖顶,他觉得自己浑身都要酥了。 又紧张又累,躺倒在草坡上,呼呼喘气。 张二狗笑嘻嘻地说:“罗先生,你挺不错。” “你……拉倒,是笑话我吗?” “不敢,你是个读书人,能有这副身手,真的不错。” 在崖顶上,远眺四方,风景十分优美,群山逶迤,林木葱笼,犹如画境。罗汉雄想,如果是太平盛世,来此游玩,那该多好啊。 正自暇想,远处,传来沉闷的枪声,“叭,叭,” 方胡子骂道:“狗日的,宋国辉又攻山了。” 罗汉雄侧耳听了一阵,枪声时断时续,倒也算不上激烈,他有点担忧地说道:“没问题吧,桑丹凤应该能对付。” “是呀,寨主实在是天下奇才,年纪轻轻,韬略赶得上刘伯温,诸葛亮,比当年的老寨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张二狗道:“寨主的韬略,那是没说的,可是官家军队势大,又有段屠龙带着一帮江湖渣滓给他们当狗,鼻子灵得很。这一关,可也真难过。” “放心吧,寨主一定有对策。” 听得出,他们对于桑丹凤,心诚悦服,甚是崇敬。 罗汉雄暗道:“桑丹凤此刻,一定正跟保安团斗智斗勇,她虽然智计百出,可是毕竟力量相差悬殊,但愿她不会有危险……” 歇了一阵,三个人继续赶路,下了一道斜坡,眼前是个凌乱的峡谷,沟壑很深,乱石密布,不断从巨大的怪石桩子上爬上爬下,走了好久,回头一头,只走了很短一段路。 “这就是燕子峡?” “对,又险又荒凉,也不长草树,连个野兔子都没有,只能看着燕子在天上飞过。” 此时天已正午,大家又饿又累,张二狗从竹篓里掏出干粮,大家准备打尖,罗汉雄自告奋勇,拿了个葫芦去溪边打水。 荒山里的小溪,异常清亮,一眼可见底。 罗汉雄捧着水洗了把脸,觉得非常凉爽舒服,他将葫芦装满了水,正要离开,忽然身边一块卧牛巨石,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块石头,圆乎乎的不规则,边缘很光滑,就像一个巨大的鹅卵石似的,一看就知道,是千万年前水流长期冲刷的结果。令罗汉雄兴奋的是,它的全身细腻均匀,中间一块凹处,透出墨黑光亮之状,在阳光下,射着莹莹光华。 用手仔细摸摸,手感非常润。 再用洗清洗,光泽更显。 他心头一阵狂喜,这块石头,可不一般,如果剖开内部,很可能是鸡肝石。从种类上来说,算是玛瑙的分支,虽然没有白玉、翡翠值钱,但也是不可多得之物,古代所说的“珍珠玛瑙”多是指此物。 尤其是这么一大块巨石,内部会有多少料? 如果整块石头有两三成料可采,那可就赚大发了。 第69章 大蛇,秘洞 “喂,你们快来看呀,” 罗汉雄向方胡子和张二狗招手。 他满脸兴奋,用手指着卧牛石,“快看,我发现宝贝啦,这块石头,看见了吗,它里面很可能是鸡肝玛瑙,你们看,露出的这一块墨黑皮子,多好看……” 方胡子和张二狗走过来,疑惑地瞅着巨石。 “啥宝贝,就这块石头?” “对呀,” 张二狗拍拍石头,“你开啥玩笑,这不就是大个的鹅卵石么,有屁用。盖房子都不好使。” “你看看,这一块多润,泛着细光,这是鸡肝玛瑙。” 方胡子摇摇头,“罗先生,我们不懂这个,不过……你敢肯定它是什么玛瑙?哪有这么大的玛瑙?我见过的玛瑙最大的也就茶盅大,平常做烟袋嘴。这块石头……不象,不象,它就是块石头,做猪槽子的料。” “是呀,我也很奇怪,它太大了,不过,我相信我的眼光。” 张二狗也不信,“罗先生,你那是走累了,眼睛花了。” “这和累不累没关系。” 三个人争论几句,却也没啥结果,因为事情明摆着,不论它是不是鸡肝玛瑙,也搬不走,只能任由它继续留在这儿。 罗汉雄有些担心,“它会不会被别人弄走?” 张二狗道:“这个,我敢给你打保票,保证不会,第一,它就是块河卵石,没人会来搬它。第二,就算它是玛瑙,或是玉石,燕子峡荒凉得连老鼠都没有,险得樵夫都进不来,谁会来搬石头?你放它一百二十个心,再过一百年,也没人来动这块石头。” “什么一百年,等我腾出功夫来,我就来搬它。” “嗤,你不嫌费劲,尽管来, 这样的石头,你要多少有多少。” “你怎么就不信呢。” 无论罗汉雄怎么解释,方胡子和张二狗,说什么也不相信,这块巨大的石头,与玛瑙玉石有任何关系。 …… 吃过干粮,歇了一阵脚,大家继续赶路,穿过荒凉的燕子峡,到达鹰愁涧。 鹰愁涧十分险峻,山路根本没有,攀着石崖石坎,拽着山间老藤,在峭壁沟壑时缓慢前进,罗汉雄叹道:“怪不得叫鹰愁涧,果然是连雄鹰都要犯愁。” 他也明白,桑丹凤给自己选择这么一条路线,虽然难行,但却安全得多,可以避开宋国辉的部队阻截。 在半山腰的一块平台上,有一个漂亮的小松鼠,“倏”地从石缝里跳出来,瞪着大眼睛,摇头晃脑。 张二狗一见,调皮心起,伸手去捉,那松鼠灵活得很,“嗖”地一跳,便钻进了一条窄窄的石缝。方胡子道:“你不嫌累啊,逮它干嘛?” “好看,我逮住了养起来。” 张二狗兴致勃勃,伸手去石缝里抠。谁知道手刚伸出去,就惊叫一声,赶紧缩回来。 原来,石头后面爬出一条绿皮大蛇。 这条蛇吐着舌头,一副恼怒之状,口里发出“嘶嘶”的叫声,蜿蜒向前,做出进攻之状。显然是受到了惊动,激发了兽性。 三个人都慌了,这块平台,面积并不大,没有回旋余地,周围则都是陡峭的山崖,稍不小心就会失足跌落,方胡子和张二狗都赶紧从腰里抽出短刀,罗汉雄腰里也有一把司刀,但是太短,对付蛇不太好用,情急之下,搬起身旁一块大石头,朝着绿皮蛇的脑袋便砸过去。 这一下,还真准,“咣”的一下,将蛇头砸了个稀巴烂。 松了口气。 但是接下来,三个人又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这块石头搬开之后,下面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一个山洞。 山里有洞,一点都不奇怪,但是这块大石头正好就挡在洞口,却是有点巧合。而且,一般情况下,山上的石头,都是与山体连接一体的,散乱的碎石并不多见。 更令罗汉雄惊异的,是洞口里现出平整的石板,他趴在洞口向里望,依稀可以看到,有一级级的台阶,斜着通向下方。 此事极不寻常。 台阶,显然是人工修建的。 方胡子和张二狗,也瞧出了异常,互相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惊讶。 “二狗,这里不是没人住吗?” “不但没人住,十年八年,也没来过一个人,药农都不来。” “那这个山洞里怎么有台阶?” “你问我,我问谁?” 罗汉雄已经隐隐想到了。 他兴奋地说:“两位,这可能是古人修建的。” “古人,秦始皇吗?” “我不知道,我要下去看看。” 方胡子劝道:“管他是不是秦始皇修的,与咱们都没关系,就是这么个半山腰里的小洞而已,看那有啥用。” 罗汉雄说:“有用,肯定有用,如果是古人修的,很可能藏有玄机,或者是个古墓,也未可知。” 张二狗倒是蛮积极,“下去看看,我听说古墓里都埋有好东西,咱们说不定发个小财哩,时间还早,看明白了再赶路也不迟,我保证天黑前,能到流川驿。误不了事。” 撺掇之下,方胡子也同意了,三个人找了些枯枝,当作火把,点燃了,慢慢顺着小洞口,钻入里面。果然,火把照耀下,台阶一直斜向下方,共有二十余级,走到底时,竟然发现,这是一个很宽敞的洞厅,洞顶有一丈来高,最宽处约有五米,很多处都有斧凿的痕迹,洞底也修整得平平整整。 而且,洞还不知道有多深,一直通向远处,看上去就像个宽阔的地道似的。 “我岑,”张二狗惊奇地叫道:“这个洞好大呀,前面还远没到头哩。” “那有啥,”方胡子说:“山里的洞,有时候好几里长,一点都不稀奇。” “可这个洞不一样,洞底是平的,好几处都加宽了,罗先生说的对,肯定是秦始皇修的。” “他什么时候说秦始皇了,二狗,古人里面,你除了秦始皇,别人就再也不知道了吧。” 罗汉雄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被洞壁上的一幅壁画,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片凿平的洞壁,用各色颜料,画着人物图案,画中人有好几个,男女都有,都穿着宽袍大袖的古代服装,梳着高发髻,其中一个穿着盔甲的武士,手里拿着一柄大戟,胡须扎撒着,看上去十分威武。 第70章 洞里乾坤,在阴间上茅房 “好美啊,” 罗汉雄站在壁画前,开口赞叹。 没错,这幅壁画,描绘生动,线条流畅,尤其是那个持大戟的武士,画得威风凛凛,呼之欲出,比例与真人相仿,仿佛真有一个两千年前的战场大将,站在眼前。 但是和二狗和方胡子两个人,对壁画完全没兴趣,他俩招呼罗汉雄,“快走呀,去里面看看,这到底是个啥洞。” 他们的好奇心促使着一探究竟。 三个人举着火把,向洞深处走去。 地面很平整,很多地方还凿出花纹,看上去富丽堂皇,罗汉雄说:“这肯定是座古墓,多半是汉墓,在汉代的时候,很多高官显贵,就喜欢把墓开在山洞里。” “汉代是秦始皇吗?”张二狗问。 罗汉雄懒怠给他讲,“你觉得是就是。” 向前走了十几米,又发现两侧洞壁上,有两个凿平的壁面绘着彩色图像,有侍女、战马、和士兵。 张二狗和方胡子对壁画看都不看,他们俩讨论着洞内有没有“宝贝”,在一个岔洞的入口旁,放着一尊三尺高的石兽,似狮又似麒麟,圆古隆冬不知道是什么。拿火把向里照照,洞里很浅,不到一丈深,空空如也,只在地上凿出个圆坑。 “那是茅房,”罗汉雄道。 张二狗吓了一跳,“谁到这里上茅房?” “古墓讲究‘视死如生’,人间有什么,里面就可能设计什么。死后到了阴间,也得上茅房啊。” “那……阴间上茅房,擦屁股用草纸,还是用树棍?” 这倒是把罗汉雄问住了,回答道:“你去问阎王爷吧。” 再往前走了十余米,罗汉雄觉得:如果这是个墓葬,墓道未免太长了,很有“浪费空间”之感,他判断一定是因势而为,这里原本就是个长长的山洞,古人将其修整改造了,作为墓穴使用。 “有人,” 张二狗一声呼叫,令大家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洞厅拐角处,站着两个直挺挺的石人,比例也与真人差不多,火把光线闪烁,乍看上去,黑乎乎的有点象真人。 方胡子瞪了他一眼,“别瞎炸呼。” 罗汉雄发觉了一件事,就是洞里的空气,一点没有腐败沉闷之状,很新鲜,而且火把一直燃烧得很顺利,这说明空气是流通的。 “这个山洞一定有出口。”他说。 再往前走,出现了几个支洞,可是基本上都很浅,有的十分狭窄,难以钻过人去。 大家为了节省时间,只沿着主洞走,可是不久就看不见人工斧凿的痕迹了,只有原始的石头洞,高低不平,并且也没有任何石人、石像等物,完全就是自然形成的洞穴。 张二狗大失所望。 “喂,这个洞屁都没有。” 他满心指望着来洞里“拣宝”,结果是完全落空了。 罗汉雄说:“石人,壁画,都是很好的古物。” “那有啥用。”张二狗一脸落寞。 方胡子道:“二狗,不对,这个洞很有用,它很隐蔽,咱们回去报告寨主,完全可以当个藏身处,你看,宽宽绰绰,藏几千人都没问题,咱们的人马全拉到这儿来,也宽裕得很。” “这倒也是,”张二狗一拍脑门,“原来那几处老巢,独眼龙崔子光他们全都知道,保不住密了,这个新发现的洞,可以当新巢。” 罗汉雄拿着火把,左看右看,十分疑惑。 如果说这是一座古墓,那么为什么没有墓室、椁室?整个看起来,就只有一个长长的墓道。可是——只有墓道那就不叫墓了。 张二狗凑上来问:“罗先生,你不说这是秦始皇的墓吗?那死尸和棺材在哪儿?” “这个……我也不知道,咱们再往前看看吧,还有,我可没说这是秦始皇的墓。” 方胡子在后面说:“张二狗对古人,就知道一个秦始皇,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再往前走,地形高低起伏,洞里忽宽忽窄,越来越复杂,在一个支洞里,还有流水经过,淙淙的溪水从山腹里冒出,又流向黑暗的洞穴深处。 只是再也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不过,再往前走,便隐隐感到有一丝凉风,罗汉雄知道——这意味着前面有出口。 洞穴陡然变得非常窄,有些地方弯着腰,才能勉强挤过去,有一处陡坎,需要搭人梯才能通过,单人根本就爬不上去,好在这三个人都备有充足的登山工具,轻松而上。 前面果然是出口,一丝光亮,透进洞内。 只不过,洞口非常小,约有二尺见方。 张二狗走在前面,他试探着将脑袋钻出洞口,可是——立刻就缩回来。 并且,神情紧张,挤眉弄眼,朝着后面的两个人,摆了摆手。 那意思很明确:有敌人! 这一下,大家都是一凛,方胡子抽出短刀,罗汉雄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小心翼翼地凑到洞口,罗汉雄探头探脑,向外观察,果然,洞外是个斜坡,下方几百米远,有十来个扛着枪的军人,正缓缓向前行军。 官府的军队。 从人数上看,大约有一个班。 毫无疑问,这是向山里搜索的。 罗汉雄小声说:“咳,这么远呐。” 几百米的距离,他们是发现不了这里的,说话声也听不见。但是方胡子警告道:“别大意,宋国辉的保安团,有时候牵着狗,会闻到气味儿。” “哦,” 等了一会,这些军队慢慢远去了。 大家看附近再无人迹,便相继钻出了洞口。 张二狗辨识了一会地形,说道:“老方,咱们不必再钻回洞里去了,从这下坡,可以抄近路,赶往流川驿。” “保险吗?” “没问题,翻山头,不走官道就是。” “行。” 方胡子很细心,下坡之前,用石头和乱草,把这个洞口给遮挡了,盖得严严实实,即便走到跟前,也发现不了。 三个人走到坡下,正要跨越一道沟涧,忽然听到有人惊叫一声:“啊!” 这一声,大家都吓了一跳。 同时扭头四望,只见十几步开外,有个穿军装的士兵,正提着裤子,从石砬子背后站起来。 原来,他是个掉队的士兵,刚才正在石头后面解手,正赶上方胡子这三个人从此路过,一下惊叫起来。 第71章 打了一回闷棍,火山魈的故事 方胡子听到这一声“啊”,立刻扭头观察。 他看见那个提着裤子的士兵,从石头后面站起来的时候,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迅速观察四周。 方圆数百米内,没有人迹。 刚才看见的那一队士兵,已经走远了。 这一瞬间的功夫,他已经决定好了下一步的行动,脸上现出一副凶狠的表情。 手里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杀! 现在敌寡我众,稳操胜券,把敌人干掉,是最安全有效的策略。 身形一窜,便奔过去。 张二狗的反应也不差,背篓一扔,抽刀而上。 那个提裤子的士兵已经操起了步枪,但是汉阳造枪在近身搏斗的时候,和烧火棍也差不多,等到他打开保险,拉枪栓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瞄准,两条汉子已经举着刀窜到跟前。 “有贼,快——” 士兵嘴里叫起来。 还没等他叫出下边半句话,方胡子已经疾冲而至,手起一刀,直捅士兵的胸膛,那士兵来不及开枪,忙举着枪杆抵挡刀锋,但是顾得了前,顾不了后,张二狗已经从侧方飞奔而至,短刀一扬,“嚓”的一声轻响,捅进士兵后心。 “啊——”士兵闷哼一声,俯身栽倒。 这几下动作,方胡子和张二狗配合得非常娴熟,没有一丝犹豫,十分干净利落。 罗汉雄反应则迟缓得多,等他往前迈了两步,士兵已经被干掉了。 “身手真快,”他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 看起来,应付突发情况,自己比起真正的盗匪来,从反应速度到动手能力,还差着很远。 四下张望,没有任何动静,那队士兵,已经走远了。 方胡子和张二狗接下来的动作更加熟练,他们扒下士兵的军装,捡起他的枪,然后将尸体隐藏在茂密的草丛里,迅速向远处溜走。 “罗先生,快走。” 看他们那股子利落劲,这样的活儿,肯定干了不止一回了。 罗汉雄跟在二人身后,向远处疾走。 “嘿,汉阳造,八成新,好东西。”张二狗兴奋地摆弄着刚缴获的枪。 彼时土匪很难搞到真正的快枪,有支土造老火枪都是宝贝。 “别大意,拿布包起来。你怕丘八老爷们看不见?”方胡子提醒他。 罗汉雄称赞道:“两位,功夫挺棒,又快又狠。” “这算啥,碰巧了,打一回闷棍而已。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 一路还算顺利,他们在太阳西斜的时候,离着狮虎山已远,赶到流川驿附近。 方胡子和张二狗和罗汉雄分手。 “罗先生,我们要去接应黑无常,您自己上官道吧。祝您一路顺风。” 罗汉雄将身上那枚短箫取下来,交给方胡子,“好的,也祝你们顺利。这支箫,请还给黑无常。” 在岔路分手告别,罗汉雄径直奔向流川驿。 到了流川客栈,他并没有见到牛九,向店伙打听,说是牛九去城里采购了。办好了住店,刚刚走进院内,迎面走来一个白发老太太,朝着罗汉雄微笑。 “罗小哥,是你呀。” 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武黎的老伴。 “哟,真巧,武大婶,在这儿又碰面了,武叔在哪儿?” “呵呵,他在井台上打水呢。” “我来我来,”罗汉雄说着,快步来到水井旁边,果然看见弯腰驮背的武黎,正自缓缓摇着水井的辘驮把。 令罗汉雄暗自好笑的是,现在看见的武黎,又是一副年老体衰,有气无力的模样。 其实,这个老头精力旺盛得很,在狮虎山的时候,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驮了,眼睛一瞪,威风凛凛。现在离了狮虎山,又恢复成了老态龙钟之状。 都是装的。 罗汉雄上前鞠躬,“武叔,您老辛苦,我来我来。” 上前接过武黎手里的辘轳把。 武黎也不谦让,乐呵呵地退到井台旁,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烟袋锅,慢慢腾腾地从烟口袋里装烟末子,用火石打着火镰,引火吸烟。 那模样就跟个年老体衰的农村老汉一模一样。 等他动作缓慢地点着了烟袋锅,喷出白烟的时候,罗汉雄已经提了一桶水,把他的驴给饮完了。 这老头,真能装模作样。 “走,”武黎站起身,倒背着手,“我那儿有南瓜籽,到我屋里嗑瓜籽。” “好的。” 随着武黎来到一间小客房,关上了门,坐在竹凳上,边嗑瓜子,边聊天,武黎压低声音,问道:“狮虎山上,情势如何了?” “没事,”罗汉雄也压低声音,“桑丹凤带着队伍,跟宋国辉的保安团,还有段屠龙的爪牙,转山头藏猫猫呢,官军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嗯,小凤本来要我在山上住几天,可我答应了火山魈的邀约,去别处还有事,所以匆匆下山了,小凤这丫头,比他父亲精灵得多,是块好料子。” 武黎嘴里喷着白烟,说话间脸上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 显然,他对这位侄女相当满意。 他抽的是农家旱烟,味道很呛,又辣又硬,罗汉雄勉强忍着,可还是咳嗽了几声。屋里没开窗户,空气更加污浊。武老太婆埋怨道:“你不能别抽嘛。” “没事没事,”罗汉雄赶紧说。 他问武黎,“大叔,您跟火山魈是朋友?” “嗯,算是吧,火山魈是个怪里怪气的家伙,总跟个幽灵似的,不过心眼倒还不错,当年还救过我一回。” “他的武功很厉害?和段屠龙相比,谁更强?” “这个么,可难说了,这俩人不是一个路子,段屠龙强凶霸道,一副坏肠子,武功却是极强,他习的是洪拳一路,手上功夫厉害……” “对对,我亲眼见过,他被别人擒住,竟然把绑绳都给挣断了。” 想起那回“霍德宇”崩断绳索,一招擒住李大疤瘌,罗汉雄不禁暗自摇头,这个人,功夫实在太厉害。 忽然他又想起一个问题,问道:“武叔,那段屠龙不是有个挺出名的‘金背铁胎弓’么?据说是成名利器,他的箭法很厉害?是不是箭无虚发,百发百中?” 第72章 鱼娘子,江上搏匪 武黎吸着旱烟,慢条斯理地说:“说到段屠龙的箭法嘛,当然不错,不过,如今打仗都用枪,弓箭什么的,跟枪相比,就差得远去了,所以这东西很少有人再用,那段屠龙,用金背铁胎弓,多是当作兵器,并不经常射箭。不过呢,现在他连这张弓都很少拿,大家都用枪,他还拿着张弓,用处也不大。” “这倒也是。”罗汉雄点点头。 自己两回碰见“霍德宇”,就没见他带过什么弓。 在快枪面前,弓箭太原始了。 武黎继续说道:“咱们再说火山魈,他这个人,习的是脚功,腿上有神通,高来高走,飞檐走壁,天下没比的。” “那就对了,”罗汉雄说:“那回,我在陆大牙府里的时候,看见过一回,晚上闹火灾,有个人影,窜着房顶,一溜烟似的逃走了,谁也追不上,据说,那就是火山魈。对了,武大叔,那火山魈,叫啥名字?” 武黎一笑,摇头,“罗小哥,火山魈的名字,他不让告诉别人。这个人,就是这样,藏头藏尾的。” “哦,” 罗汉雄点点头,既然人家不愿意透露,那自己就不再问了。 武黎倒出烟锅里的灰烟,然后在烟口袋里慢慢装烟末,接着说道:“要说那火山魈和段屠龙,武功到底谁更强,可也没法说,也没正面比划过,不过呢,罗小哥,在这个世界上,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我可要告诉你,论功夫,有一个人,可能比他俩还强。” “啊?” 罗汉雄睁大了眼睛。 难道还有比段屠龙、火山魈更强的人? “武叔,那人是谁?” “唔,你慢慢听我讲,这件事,说起来,有二十来年了,那时还是大清的天下,不过,也到了没落时节,我老家的表兄,是相江上的船工,常年在江上摆渡,他是个老实巴脚的人,靠着撑船过日子……” 武老太婆在旁边埋怨道:“你说话能不能别啰嗦,直接说正题,陈芝麻烂谷子,少叨叨两句。” 武黎没理会老伴,慢慢打着火镰,吸烟。 “唔……据我表兄说,那一回,他渡了一船客人去江左,你知道,那时候,江上黑道之人打劫,很猖獗的,船至中流的时候,忽然客人中跳起几个汉子来,从包袱里掣出刀剑,恶吼一声:‘劫船’,把一众客人都给逼住,这一下祸起萧墙,大家都知道是遇到江匪了。 江匪个个穷凶极恶,打劫为生,若是不从,直接就扔下江去,我表兄是个有经验的人,看看几个江匪均是肩宽背厚的彪形大汉,勇力过人,知道今天讨不了好去,只好畏畏缩缩,不敢言声。 就在这危急时候,客人中,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另一个,是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只听小姑娘慢条斯理地说:‘奶奶,这伙人要劫船,真讨厌。’ 老太太说,‘可不是嘛,你对他们说,自己跳下江去。’” 讲到这里,罗汉雄直摇头,疑惑地说:“武叔,这事……是真的吗?是不是你表兄编的故事,逗着大家玩儿?” 武黎嘿嘿地笑,摇头,“这是我表兄说的,是真是假,你且先往下听……当时船上的情势,自然是格外紧张,众船客都吓得要命,我表兄和船工也躲在船头不敢吱声,那小姑娘却是若无其事,一脸坦然,跃众而出,对那几个劫匪说道:‘喂,我奶奶说了,让你们几个,自己跳下江去,听见了吗?’ 那当口,船上的情形,已是十分的诡异,好几个凶霸霸的大汉,个个手操明晃晃的大刀,面前站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苗条又瘦弱,却大言不惭,劝劫匪自己‘跳江’,这事儿说出来,任谁也不敢相信……” 罗汉雄摇头。 他已经在心里肯定,这段故事……十有八九,是编造出来的。 武黎的表兄,是江里的船工,这些人,没事的时候聊天侃大山,吹牛编瞎话,是平平常常的事。 就权当故事听吧。 武黎抽着旱烟,继续慢条斯理地往下讲: “当时呀,任是谁,都是一脸惊异,这老太太和小姑娘,准是失心疯,不知好歹,面前是拿着刀凶霸霸的江匪,杀人不眨眼的,哪里还容你说笑? 这当口,好几个船客,还有船工,都为小姑娘捏了一把汗,有两个胆大的,上来拉拽,‘姑娘,赶紧后退,这里没你事。’可是小姑娘笑盈盈的脸上,丝毫也不见害怕的模样。 江匪们可不会客气了,这些人杀人越货强凶霸道,哪里会跟你鲁苏?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上前一步,狞笑着去抓小姑娘的膀子,不怀好意地说:‘嘿,送上门来的雏儿,让老子先快活快活……’ 谁知道,话刚出口,小姑娘身形一闪,其快无比,您知道——那船上地形促狭,甲板上又站了好些人,稍不小心就得跌下去,那小姑娘就象一阵风,瞬间移形换位,窜出四五尺远,再看那个大汉,骤然间大叫一声,仰身跌下船头,掉落江中。 那小姑娘的手里,多了一条峨眉刺。 船上的人纷纷大惊失色,原来这小姑娘是有本事的。此时,船上大乱,好几个江匪,纷纷呼号着,持刀拿剑,朝着小姑娘冲上来,乱砍乱剁。 一场船头的拚杀,开始了,就见小姑娘粉色的身影象蝴蝶穿花,忽出忽没,在几个江匪中窜来窜去,三下两下,又有两名江匪身中峨眉刺,惨叫着跌倒。 这时候,船客中有人高呼,‘大家还等什么,一起上啊。’船工——我表兄他们,也都一起持着木棍冲上来,去帮小姑娘,江匪登时大败,扑通扑通地跌倒,掉落江水中。 剩下最后一名江匪首领,心胆俱裂,没等小姑娘上前,自己就转头‘扑通’一下,跳进湍急的江水里。 小姑娘点点头,把峨眉刺揣进怀里,神情自若,对我表兄说:‘大哥,没事了,继续开船吧。’ 船客中有识货的,高叫道:‘鱼娘子,鱼娘子,您就是鱼娘子……’ 小姑娘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低首垂眉,走回到老太太身旁,坐进船舱,一言不发……” 第73章 通铺上的客人,挑山工 罗汉雄插嘴问道:“鱼娘子,这是小姑娘的名字么?” 武黎吧嗒着旱烟,慢条斯理地说:“这事,说来话长,当年呀,民间有个传说,洞庭湖边出了位女侠,踏浪而行,手捉鱼鳖,厉害无比,鱼娘子,这是个绰号,谁知道女侠叫什么名字?后来,丘城附近闹了桩轰动一时的案子,有个财主欺男霸女,为了霸占田产,残害了好几家百姓,一天夜里,这财主被一个蒙面侠客给挑了,连看家护院带财主本人,死了十几个,那蒙面人身形婀娜,是个女人,大家都说,鱼娘子来了。” 罗汉雄又摇摇头。 这样的传说,多半是讹,就和民间故事一样。 老百姓嘛,有些事越传越神,离着本来面目相去甚远,慢慢就形成神话了。 “大叔,那鱼娘子,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天下战乱,谁也说不清鱼娘子在哪儿,有人说,她嫁人生子,隐姓埋名,不理世务了,有人说,她被官府抓住,秘密杀死了……谁知道呢。” 罗汉雄想了想。 微笑,摇头,“武叔,这事儿,八成是以讹传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有这么大本事?” “嘿嘿,真与假,可不敢说了,反正我又没看到,我是听我表兄讲的。” 罗汉雄只是摇头。 故事很精彩,可信度很低。 但凡民间传说,多有夸张,越传越玄,在所常有。 …… 说了一会闲话,罗汉雄磕了不少南瓜籽,武黎抽了三袋旱烟。 “好了,武大叔,您休息吧,我走了。” “你住哪间房?” “我住通铺。” 通铺,就是客店里的大房间,一溜大铺,可睡十余人,大家同睡一铺,价钱最便宜。但是卫生条件什么的,自然就谈不到了。一般贩夫走卒之类,贪图省钱就住这样的通铺。 罗汉雄来的时候,单间客房已经住满了,没办法,只能睡通铺。 武黎道:“你就住这儿吧。” “不用。” 罗汉雄回绝了,告别武黎夫妇,走出屋来。 他不愿意打扰武黎老两口休息,再说了,这老头不停地抽旱烟,弄得屋里烟气腾腾,又呛又辣,他也有点受不了。 …… 到了通铺里,耳朵先听到一阵吵嚷。 这间三间打通的房间,中间竖两两根柱子,地面上搭起长长的一溜铺板,上铺草席,放着十余条灰不拉叽的粗布床单,有七八个人,或坐或躺,还有人扇着蒲扇。 两个人,正在吵架。 其中一人,头戴青帕,身穿灰粗布短衫,肩膀上补着块垫布,似乎是个挑山工,因为长期挑扁担,肩上的衣服容易磨损,因此补上垫层。 另一个人,罗汉雄瞅了一眼,不禁一愣,这个人……认识。 他叫王世魁,当初在桑园花圃土匪聚会的时候,他就在其中,但此人是保安团长宋国辉的暗探,去桑园是去当奸细,当时被乐阴阳给戳穿,主持聚会的盖天霸,命令手下将王世魁给逮捕弄走了。 难道当时盖天霸没把他宰了? 怎么他又跑到这里来了? 他现在还继续投靠宋国辉吗? …… 只听那个“挑山工”打扮的人,冲王世魁冷冷喝道:“姓王的,别以为你换了身皮,别人就不认识你了,树林子里有什么鸟,石某见得多了,今天你要有种,拉出来单挑?”、 模样甚是凶悍,一副“不服就试试”的架势。 王世魁也不示弱,梗梗着脖子叫嚷,“老子不是吓大的,单挑群殴,谁怕你来。” 旁边有人劝道:“算了算了,几句话说不合辙,哪里就值得动粗了,少说两句,都消消火,没啥大不了的。” 挑山工道:“大哥,你不知道,这姓王的仗着保安团撑腰,不可一世,专门欺凌弱小,若不教训教训他,以后还仗势欺人。” “唉唉,你看他这身皮,象有人撑腰吗?若真有权有势,还会住这通铺里来?算啦算啦,大家都是苦出身,都少争两句吧。” 这人说得倒也有道理。 住通铺的人,肯定不会有权有势。 看王世魁的打扮,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白衫,脏得成了灰色,蓬头垢面,跟个瘪三似的。他这也不像是“背后有靠山”的模样啊。 罗汉雄也有些奇怪。 王世魁不是投靠了宋国辉吗?怎么混到如此落魄之境?难道他是故意装扮成这样? …… 这两人吵嘴,很明显挑山工气势更盛一些,王世魁虽然挺着脖子对抗,却是有色厉内虚之感,有人劝说之后,他便不再吭声,就坡下驴。 蔫了下去。 那挑山工看王世魁不吭声了,也不再紧逼,“哼”了一声,躺倒休息。 一场争端,很快消于无形。 罗汉雄悄悄躺在了通铺的边角,他看王世魁并没有发现自己,便侧过身去,背对着他,拿被单子盖住身子,闭上眼睛休息。 今天累了一天,身体又困又乏,很快他就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罗汉雄醒来,他发现王世魁和那个吵架的挑山工,都已经走了。 一般穷苦人,外出谋生习惯早起,起五更爬半夜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赶车的,挑山的,很多人都是顶着星星便踏上谋生之路。 他在井台上洗了脸,灌了一葫芦凉水,向客栈伙房里买了些干粮,问了一个店伙,牛九还未回来,便出了客栈上路。 为了安全,他不准备穿过火阳城,绕着外而走,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中午时分,到达老君湖畔。 这座小湖,罗汉雄印象深刻,就是在这儿,他和桑丹凤,下湖布网,给李先生设下了圈套。 那湖里的荷花,开得正艳,远远望去,一片片粉红碧绿,风景宜人。 望着清清的湖水,鲜艳的荷花,他很自然地想起,自己和桑丹凤在水里游泳,嬉戏,自己被桑丹凤戏弄,她的水性可真好,在水里游起来的时候,就象一条美人鱼,又快又美,那身姿就象是个出浴的仙女…… 也许是走累了,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不禁想起,那回和桑丹凤一起在湖边挖泥鳅,用火烤来吃,那股香气……似乎还在空中飘荡。 第74章 一盘肉包子,空手套白狼 “卖包子喽,肉包子,素包子,好吃不贵,桑叶子水免费……” 路边,有个小小的包子铺,很简陋,锅灶就支在棚子外面,冒着腾腾热气。伙计一边干活,一边冲路人吆喝。 罗汉雄真是饿了,听见卖包子的吆喝肚子咕咕直叫,他虽然身上带着干粮,但是馋虫上涌,兜里揣着桑丹凤给的钱,决定吃顿包子。 迈步走过去,要了一盘包子,坐在竹凳上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忽听到铺子里的伙计喝道:“去去去。” 扭头一看,他正驱赶一个衣衫破旧的人。 那人盯着笼屉里热腾腾的包子,馋得眼巴巴的。 令罗汉雄意外的是:这人是王世魁。昨天晚上还在流川客栈里睡的一个通铺。 他原来也到这儿了。 这事儿令人颇觉哭笑不得,王世魁原本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后来投靠了宋国辉,就算没混出个子午卯酉来,也不至于弄得象个要饭的花子吧。 可眼前现实就是这样,破衣滥衫,一身肮脏,瞅着包子馋得流哈啦子……完全就是乞丐状。 正自感慨,王世魁朝他走了两步。 没说话,伸出两个黑手,意思很明白:讨个包子吃。 到底他认出自己没有,罗汉雄不知道,也许当初在桑园聚会的时候,王世魁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自己。 罗汉雄有些不忍,对饭铺伙计道:“给他捡一盘包子,我付帐。” “好勒,先生真是好心人,好心有好报。” 伙计给王世魁捡了一盘包子,王世魁用黑手抓起来,径往口里寨,就跟饿狼似的。 没多大功夫,一盘包子就被王世魁吞进肚里,吃饱了,他冲着罗汉雄一笑,说道:“谢谢。” “没事。” “先生,我想跟您商量件事?” “什么?” “您能不能借我两块钱?” 罗汉雄可不乐意了,给你买盘包子,也就算了,怎么还得陇望蜀?借钱,我跟你有交情吗? “我说你这个人,贪心不足啊,我没钱借给你。不借。” “嘿嘿,”王世魁朝他陪笑,“先生,你这边来,我有话说。” “干嘛,说啊,” 他被王世魁拉着,朝旁边走了几步,王世魁压低声音说道:“先生,我不白借你的钱,我有一支汉阳造,算卖给你,怎么样?贱卖,就要两块钱,可得是光洋,袁大头。鹰洋可不行。” 汉阳造? 罗汉雄犹豫了。 要说枪,在如今这个年月可真是好东西,如果两块钱能买到,那算捡了便宜。不过,他有些疑惑,问王世魁,“你真有吗?先把货拿来我看看。” “就在边那藏着,那边的樟树,看见了吗?在那儿埋着。您跟我来拿。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好吧。” 罗汉雄跟着王世魁,走向约摸一里远的一棵樟树。 为了防止万一,罗汉雄暗暗在衣兜里捏着匕首。 就算这小子不怀好意,硬拼,也不怕他。 几百米路,三晃两晃就到了,王世魁围着一棵高大的樟树绕了半圈,低头说道:“就是这儿,我埋在这儿了。” 罗汉雄走过去,刚绕到樟树后面,忽然脚下一空! 一下陷了进去。 不好!罗汉雄大惊,这是事先挖好的陷阱! 上当了!! 这一刻,罗汉雄肠子都悔青了,我怎么能相信王世魁这样的人! 急切之间,他用两臂使劲撑着陷阱的边缘,使自己不易下坠,但是几乎就在同时,觉得眼前一黑,王世魁手持一个黑布口袋,一下子套在罗汉雄的脑袋上。 脑袋被袋子罩住,登时目不视物,罗汉雄两手乱抓,但身在陷阱中,陷阱里有水,十分别扭,那王世魁动作很快,使劲扭着罗汉雄的两条胳膊,扭到背后,用绳索给捆住了。 “嘿嘿,”王世魁露出得意的狞笑。 然后,他将袋子揭开,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我这一招‘套白狼’,使得高明吧?” “王世魁,你这个白眼狼。” “使劲骂,骂十八代祖宗,我不在乎。” 这倒令罗汉雄吃了个瘪,是啊,我骂他有什么用,骂他忘恩负义,阴险毒辣,禽兽不如……有用吗?这种人,难道还要廉耻吗? 他冷静了一下。 现在,处境很不妙,必须想个办法…… “王世魁,我把钱都给你,你放了我。” “嗤,”王世魁轻蔑地一笑,“你的钱,本来就是我的,我用不着放你。说实话,我把你交给段屠龙,嘿嘿,他会好好奖赏我。” 罗汉雄心里一沉。 糟糕,原来他早认出我了。 确实是自己太大意了,面对这样阴险狡诈的土匪,怎么可以掉以轻心? 但罗汉雄并没慌乱。 多次与土匪打交道的经历,让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王世魁,我说的不是身上这点钱,我还有很多钱,比你能得到的赏钱,多得多。唾手可得,你如果愿意,咱们就做这一桩买卖。咱们两不吃亏。” “钱在哪儿?” “不远,看见老君湖了吗?我藏在湖心岛上。” 王世魁朝老君湖望了两眼。 小湖附近安安静静,这年月,平常并无游人,正午时分,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忽然露出奸笑,“好啊,湖心岛,老子自己去挖。” “嗤,你要能挖出来,我头朝下走给你看。” 罗汉雄一副镇定自若之状,这话倒也没错,别人藏的东西,你随便瞎挖,十有八九落空。 王世魁眨着眼睛考虑了片刻。 湖心岛空无一人,罗汉雄又是从远处匆匆赶来的,埋伏是肯定没有,押着他跑一趟,当可稳操胜券。 “好吧,成交。” 王世魁答应了,他拽着罗汉雄的膀子,把他从陷阱里给拽出来。 “喂喂,你解开我的绳索。” “屁话,解开你就跑了。” “那你得到了钱,不放人怎么办?” “到了湖心岛,我就给你解开。” 在王世魁的押解下,罗汉雄走向老君湖。 湖边的柳树上,系着条小木船,王世魁也不管是谁的,解开绳绳,亲自驶着小船,载了罗汉雄,奔向湖心岛。这小子使船的本事倒也不差,一会功夫,便穿过一片荷花丛,靠近小岛的边缘。 第75章 湖心岛的战斗,竹签扎屁股 “喂喂,王世魁,你把我绳子解开。” “等挖出钱来,我就给你解,” “刚才你还说,到了湖心岛,你就解绳子,再说,你不解开绳子,我怎么挖东西。” “嘻嘻,不必费心,我亲自挖,你给我指点方位,就可以了。” 王世魁把小船靠在岛上。手里提着一把铁锹,命令道:“你先下船。” 罗汉雄装出不满意的模样,慢腾腾地从小船上下来,走到岛上。 “快点,”王世魁催促。 罗汉雄可不敢快。 他没理会王世魁。 心里使劲回忆,当初自己和桑丹凤设的“竹签阵”,都埋在哪个地方呢…… 那回,他俩把这个湖心小岛上,密密麻麻插了很多竹签子。可得好好想想,别弄错了,一步踩错,竹签插入脚心,那可不是玩的。 好好想想…… 凭着记忆,他慢慢往前迈动着脚步。 后面王世魁催促,“你他娘的是八十岁老太太?还走得动路吗?” “废话,你不给我解绳子,能走快吗?” 要说一下子把从前的埋签地点全想起来,是不可能的,罗汉雄只能凭着印象,一点点向前趟着来,脚尖先落地,试试没有硬物,然后再踩下去。 他向前走了五六步。 每一步都战战兢兢。 忽听背后“哎哟”一声。 扭头看,只见王世魁脚下扎了竹签,痛得立刻身子重心不稳,打了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可是这一跌坐不要紧,屁股上,手掌上,胳膊上,登时也被竹签扎着! “啊——啊——” 惨叫声。 竹签尖利,扎入就很深,其痛难当,更重要的是脚板立刻就走不了路。 罗汉雄心花怒放。 胜利了。 他甚至瞅着王世魁痛苦呼嚎的模样,有些可怜,可是立刻暗暗告诫自己,你可千万别可怜他,这种人,就是毒蛇,你救他就等于害自己。 但是自己的手臂还被绑着,罗汉雄蹲下身子,从泥土里摸到了一根竹签子,用手指使劲拔出来。 “你过来,救救我,我给你解开绳子,咱们……哎哟,咱们讲和……”王世魁站不起来,向罗汉雄哀求。 “那好啊,你把铁锹扔过来。” “请相信我,我伤这么重,你先救救我,” “行,你慢慢等着,我一会就救你。” 罗汉雄一边调侃着王世魁,一边慢慢绕路走回水边,他防备王世魁用铁锹砸他,加倍小心。时刻注意他的动静,对这种人,可不能再大意了。 好在王世魁并没舍得铁锹离手。 他忍着痛苦,用一条腿跪地,爬起身,可是身上手上,都插了竹签,一只脚废了,不但难以站立,而且还得防备再跌倒,因为再跌下去 还可能继续被竹签戳中。 他用铁锹拍打四周的泥土,清除竹签。为自己的行动开辟空间。 趁这功夫,罗汉雄从湖心岛下了水,趟水走了几步,来小船跟前,他胳膊尚且被绑缚,用身子顶着小船,向深处漂了两米多远。 然后,他手里捏着竹签子,使劲划自己腕子上的绳索,麻绳,并不结实,用尖利的竹签子划了一阵,就把纤维给破坏了大半,使劲一挣,绳子开了。 他松了一口气。 此时王世魁一手持着铁锹,挣扎着,也退到了小岛岸边。 “你过来,让我上船。” 罗汉雄没理他,活动一下僵直的手腕子,把小船再推远了些。 王世魁想下水,但是身上伤处太多,一只脚沾地,很困难。 罗汉雄说道:“王世魁,我现在命令你,把从我身上搜去的东西,都扔过来。” “你过来,把船弄过来,扶我上船,否则我的兄弟们来了,将你碎尸万段。” 罗汉雄俯身抓起一把湖底烂泥,朝着王世魁甩过去,砸在他的脸上,“你到底给不给?我现在就用泥巴,也能打死你,信不信?” 抠起两把泥,朝着王世魁脸上猛甩。 王世魁居于劣势,用手里的铁锹左右遮挡,但一只手很快就没劲了,无奈之下,把刚才搜去的罗汉雄的钱、包袱、刀子等物,都抛了过来。 罗汉雄接在手里,扔在船上,然后用手抓着船帮,水淋淋地翻身上船。 “不要走,岸边有我的弟兄,他们会捏死你。” 罗汉雄没搭理他,估量了一下形势,如果想打死王世魁,很困难,这家伙虽然脚上、屁股上、手上都受了伤,但不致命,手里一把铁锹,战斗力还剩不少。 “王世魁,你在这儿休息一会,晚上我来接你。” 嘴里胡说八道着,他摇着小船,向着湖岸进发。 王世魁在岛上破口大骂,罗汉雄充耳不闻,你愿意骂就随便吧。 虽然他划船并不熟练,但是试了几次之后,小船还是缓缓前进了,虽然曲里拐弯,好在小湖面积不大,一番努力之后,缓缓靠岸。 将船缆系在柳树上,罗汉雄洗净了身上的污泥,望着浑身水淋淋的自己,不禁摇了摇头。 这一回的教训,可太深了。 自己竟然傻乎乎地上了王世魁的当,脑子里到底缺了几根筋?如果这事儿让小凤知道了,不知道她会骂自己几声“大笨猪”。 有个感觉,要是和小凤在一起,那么什么事都不必发愁,她总会有无穷无尽的巧妙主意,化险为夷,出奇制胜。而自己单独行动的时候,则是处处掣肘,时时被动,笨手笨脚,老是上当。 唉,人啊…… …… …… 在狮虎山上,吕家铺村,吕财主的家里,门口增加了两个岗哨,戒备森严。 原来,这里又来了客人。这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高级参议陆绍斌。 他亲自来到前线,督办“救人行动”了。 客厅内,司马农正在向他报告: “这两天,我们周密部署,协调联动,做了详细的战斗安排,和土匪打了几仗,都获得了胜利,把土匪打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 “你快算了吧。” 陆大牙截住司马农的话头,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李先生在哪儿,你根本就没摸着影,土匪也没捉住,胜利在哪儿?少跟我吹牛,直接说要紧的吧,别弄那些玄虚。” 第76章 失踪,断箭,血迹 对于部下的虚报战功,报喜不报忧这种事,陆大牙心里清楚得很。 因此截住司马农的话,命令他“掏干货”。 司马农道:“是,我们已经把狮虎山通往衡净山的各处要道,都设了卡子,严防他们把人质转运出去,段屠龙手下那些江湖人士,化装成各种人物,在山里山外侦察,一有动静,我们就能互相呼应,一起动手。” “嗯,” 陆大牙这才点了点头。这样的部署,看起来没什么毛病。 他问道:“那个从狮虎山反叛出来的崔子光,有没有起到作用?” “咳,他差点被血 寨主打死,中了埋伏,身受重伤。还有,隐藏在狮虎山内部,准备当内应的孙元豹,也被人识破,给血 寨主当场抓起来了……陆参议,说实在话,这血 寨主太厉害,虽然是个年轻女娃,却是深沉老辣,狡猾至极,原来,她背后是衡净山方面做靠山,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司马,这是最可忧虑之处,如果单单是一群土匪,算不上什么大患,但是一旦土匪有了军界背景,就不一般了。” 陆大牙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忧虑,呲了一下大牙,咂了咂嘴。 倒背着手,踱了几步,又问:“段屠龙在哪里?” “他去鸿鹄岭了。” “你说的是……密窟?” “对,我们在鸿鹄岭独剑峰,密窟里另安了一个指挥部,那里由段屠龙负责,作为秘密据点,随时监视重要官道。” 陆绍斌皱皱眉头,“司马,那段屠龙就爱搞这一套,神神秘秘的,要建指挥部,在哪里不行?非得搞个山旮旯里?你们搞的所谓‘密窟’,到底有啥用?躲在山里藏猫猫?” “不然,卑职以为,那鸿鹄岭虽然山高林密,却是战略位置很好,可以监视通往衡阳的官道,进可攻,退可守,是个很不错的战术前出点,如果建成基地,可以作为长沙城的耳目,如果南方有敌情,是最好的前哨支撑点。” “唔……倒也有道理。” “目前,段屠龙和他那一帮江湖兄弟,正在扩建密窟,作为他们的据点,将来,如果有必要,我们还可以派兵驻扎。发挥战略机动作用。” “好吧。段屠龙那帮人,要好好利用,同时,也要对他们加以约束,不可听之任之,这些人,都是江湖悍匪,心怀鬼胎,不一定靠得住。” “属下明白。” …… …… 狮虎山里。 一片茂密的茶树林,长满山坡,高大的茶树枝繁叶茂,在树林后面有几间小石屋,屋前搭着石桌石凳,桑丹凤和几个头目,正坐在石凳上商议。 几个守卫哨兵,疏疏朗朗,散在树丛中。 有个黑衣喽罗,匆匆走到石屋前,红旗舵 头陈世宇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事?山下有情况么?” “报告,没情况,是……郭舵头夫人,生孩子了。” “哈哈,”陈世宇一笑,冲着旁边的白旗舵 头郭自富拱了拱手,“郭兄,恭喜,恭喜。” 郭自富站起身来,咧咧嘴,“这……我老婆也真会赶时候,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生孩子,本来算着还差几天的。这事闹的。” 桑丹凤道:“你怎么没早说,原来嫂子产期到了,快去看看吧。” “谢寨主。”郭自富拱拱手,走向茶树林外。 其他几个头目,继续坐在石凳上议事。眼下狮虎山危机四伏,宋国辉和段屠龙等人,加紧侦察围剿,寨子里的人马,分成数路,仗着山高林密,在高山峻岭间躲藏,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易生财建议:暂时转出狮虎山,去黑松林一带隐藏,反而更加安全些,等官军退了,再悄悄回山。 大家议了一阵,桑丹凤决定,此计可行,全队人马分三路,一路去黑松林,一路渡江去松树湖方向,留一小队人马,在狮虎山活动,吸引敌军的注意,制造假象。 大家对于她的安排,都很满意。 虽然桑丹凤年轻,但是她智谋过人,心机诡谲,早已超过乃父,山寨上下,无不心悦诚服,没人拿她当个“小女孩”看待。 计议已毕,桑丹凤道:“就这样,今天下午做好准备,明天分头行动,我先去看看郭夫人,她生了孩子,难以行动,我安排人妥善保护。” 她带了阿萝和两个黑衣喽罗,出了茶树林,穿过一道山沟,径直奔向山脚下几间石屋,门前有个哨兵见她来了,赶紧迎过来,躬身施礼,“寨主,您亲自过来了。” “郭夫人怎么样?” “很好,接生婆和两个村里的大嫂,正在照顾。” 桑丹凤和阿萝进入屋内。 虽是夏天,但产妇房间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格外闷热,几个妇人正在忙忙碌碌,桑丹凤是个姑娘家,对于“生产”这类事毫无经验,她问候了郭夫人几句,见母子平安,便掏出几枚银洋,算是给孩子的“喜礼”。 “郭大哥呢?” 郭自富的老婆说:“他好几天也没来了,在外面忙,有啥办法,没事,从庄里请的两个大嫂陪着我,就挺好了。” “嗯?”桑丹凤的眉毛立起来。 郭自富没回来? 刚才不是他提前出了茶林,回家看老婆了么? 如果是平常时刻,或许还不会引起重视,郭自富可能去别处拐个弯子,办点事什么的,但如今山里山外情势复杂,这事可不能等闲视之。 桑丹风没动声色,推托事忙,告别了郭自富老婆,从屋里出来,立刻命令黑衣喽罗,“立刻寻找郭舵 头,派人四下打探。” 喽罗领命而去。 不大功夫,有人前来报告:“禀寨主,没有找到郭舵头,但是山沟里发现有异常痕迹,捡到一枝断箭,还有几滴血迹,血是新鲜的,并未干涸。” 桑丹凤的脸沉了下来。 郭自富出事了。 她没有犹豫,立刻下令:分数路追查,沿山沟追踪,同时做好全队转移的各项准备。 然后命令黑衣喽罗:“你即刻通知蔡金刚,将关押俘虏之处,再挪一个地点。” 俘虏,就是抓住的那个“李先生”。 郭自富是山寨的重要头目,如果他出了事,那么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77章 老僧带来的消息,段屠龙的条件 桑丹凤命令黑衣喽罗,在山沟内外、茶林附近,迅速开展搜索。 各处的消息很快传来:没有找到郭自富。 而且更糟糕的是,有喽啰来报:宋国辉的部队,正在向这边开进。 说话间,“叭,叭,”枪声响起,那是哨兵在阻击保安团的部队,已经接火了。 桑丹凤立刻下令:撤退,不和宋国辉接战,向着东南方的五子峰,分路撤退。 和官军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 山寨的人马对地形非常熟,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一声撤退,立刻在山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保安团是追不上的。 山里,响起乱糟糟的枪声,东一枪,西两枪,那是保安团在追赶的过程中,胡乱放枪,这几天来,狮虎山几乎一直是这个样子。 …… 下午的时候,桑丹凤在五子峰下,一条小溪边,停下来吃晚饭。 陈世宇、易生财两个舵头,还有蔡金刚等几个主要头目,都聚在一起,大家啃着菜团干粮,用葫芦喝水,一边吃一边商议。 这两天官军进逼日甚,虽然没有捞到什么大便宜,但是步步紧逼,弄得山寨很被动,大家都有些窝火。如今郭自富又失踪了,虽然还没搞明白,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十有八九,是被敌人给绑架走了。 陈世宇愤愤地说道:“要我说,先别急着撤,跟宋国辉干一仗,他奶奶的,偷袭他一下,这些天光受他的窝囊气,实在憋闷得紧。” 易生财摇摇头。 陈世宇道:“咋,你害怕?” “屁,”易生财啃着菜团,说道:“陈老大,你几时肯动动心思,宋国辉眼下,正盼着你去跟他对打哩,想偷袭,办得到吗?咱们又没几杆快枪。” “哼,” 有个名叫“姚一典”的头目,新被桑丹凤任命为黄旗舵头,原舵头孙元豹,反叛山寨,给捉起来杀了,舵头由姚一典接任。他说道:“依我看,现在最要紧的,倒不是袭击宋国辉,而是郭大哥被捉走,我琢磨着……他会不会叛变?” 这句话,说中了大家的心事。 其实别人也在担心——郭自富会不会叛变? 陈世宇是个直爽人,直通通地说:“这事儿,还真没准儿,郭自富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很在乎钱财,也很顾家,要是段屠龙那小子威胁他杀头,那……我勒个岑,够呛。” 蔡金刚反驳,“既然他顾家,就不会投降,他老婆还在咱们这儿,刚生的孩子,叛变了,家里怎么办?” “废话,难道你还能杀了他老婆?” “我当然不会,可是郭自富既然谨慎,就不会这么办,我现在担心的,倒是另一件事,你们想想,上午在茶林的时候,四周都是咱们的暗哨,郭自富怎么会在山沟里被敌人绑架?就算是敌人躲过了哨兵,混进来,郭自富就那么容易被擒住带走?” “啊?”陈世宇挠挠大脑袋,“这个……倒也是啊,郭自富也不是小孩子,咋会这么容易被擒?我勒个岑,你不会是说,他是自己叛逃的吧?” “我可没说,但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咱们得多预备两手。” “我……勒个岑。这事儿还真是,不得不防。” 陈世宇又挠挠大脑袋。 易生财说:“要说老郭叛逃,倒是不象,他的孩子一眼都没见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叛逃?他是个顾家的人,更不可能这么干,至于被段屠龙捉住,会不会叛变,这事谁也猜不到,多做几手准备,倒是有用……”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一阵,却也没什么结果。 好多事,凭着瞎猜,是难以得出结论的。 寨主桑丹凤并没有说话,她吃完了饭,便静静地坐在溪边,默默地想着心事。 面前虽然有很多难以解决的大事,山寨里危机重重,但是她面上依旧很平静,波澜不惊。 …… 太阳坠到西山之下,山里阴暗下来。 一片洇红的晚霞,笼罩在天空,照得左近群山,如同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衣裳。 有个黑衣喽罗,急匆匆走向溪边,向桑丹凤报告,“寨主,弟兄们捉到一个和尚。是宣宁寺里的。” 陈世宇道:“咳,你们捉和尚干嘛?” “是这样,这个和尚,说是带了段屠龙的口信。” 桑丹凤道:“带到这里来。” 她让陈世宇等人都避一避,跟前只留下阿萝和蔡金刚。并从兜里掏出一块黄巾,将自己的脸遮挡起来。 在外人面前,她一般都不显示真面目。 一会功夫,喽罗带着一个身穿破袈裟的老和尚,来到小溪边,这老和尚也有六十多岁了,一脸的皱纹,弯腰驮背。 桑丹凤上前合掌施礼,“大师。” 和尚赶紧还礼,“女菩萨,阿弥陀佛,老僧也不知道惹了哪份无名业,唉唉,是这么回事,有一位凶神恶煞的施主,带着兵马闯进寺里,逼着我,来寻找你们,给捎个口信,唉唉,出家人,本不参与俗务,可是那些人丝毫不讲道理,说我要是不从,就把我徒弟杀了,如今寺里香火冷落,就只剩下我们师徒俩……” “大师,有什么话,您直接讲就是。” “好,好,就是这么回事,他们说,要你们放掉一位姓李的施主,然后,他们就把一个姓郭的,给放掉,这样互相交换,就在宣宁寺外,唉唉,我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桑丹凤听到一半,就明白了。 敌人是逼着这个老僧来送信。 用郭自富,交换李先生。 桑丹凤说道:“大师,您辛苦了,坐在这儿歇一会,然后回去告诉他们,我答应了,就这么办,我可以释放李先生,今天晚上,月上柳梢,响箭为号。不过,他们还得再加一个搭头,把独眼龙交给我,就是这样。” 老和尚朝着桑丹凤一礼,道:“既然女菩萨这么痛快,我也就不歇着了,天就要黑了,我赶紧回到寺里去吧。天黑路不好走,老和尚早点赶回。” “那好,我派人送你一段。” 老和尚在黑衣喽罗的陪同下,转身离去了。 桑丹凤望着老和尚的背影,把脸上的黄巾摘下来,静静地思索…… 第78章 宣宁寺外的交易,愿赌服输 对于老和尚带来的消息,狮虎山的几个头目,立刻展开了讨论。 陈世宇说:“他奶奶的,段屠龙倒是痛快,直接想拿郭自富交换李先生,敢情他抓人,目的在这儿。” “倒也不一定,”易生财说:“多半,是他无意中捉到了郭自富,就马上起了交换俘虏的主意。” 他扭头问桑丹凤,“寨主,你答应了段屠龙,这有点……太便宜他们了。” 桑丹凤道:“这件事,必须答应,郭自富是咱们山寨的老人,如果不肯交换,那会伤了弟兄们的心,本来,我打算把李先生做笔买卖,换一批枪支,现在,郭自富被捉了,咱们别无选择。” 蔡金刚道:“寨主,我这人说话,不怕伤人, 我仍然在怀疑,老郭就这么容易,被敌人绑走?会不会是他们使的计策,故意这么做,轻轻巧巧,就把李先生给救出去?那可也太容易了吧。” 这番话,说得虽然粗,但是有道理。 如果郭自富是“自我绑架”,那么狮虎山就大大地吃了个暗亏,一来一回,毫不费力就救出了李先生。 桑丹凤道:“这事儿,我也想过,但是咱们没办法,只能答应,不论输多少,这回肯定是输了,愿赌服输,绝没有犹豫的余地。” 易生财叹了口气,“唉,便宜段屠龙了。” 桑丹凤说:“老郭回来之后,大家不许有什么异议,像以前一样,该怎么着怎么着,至于他是不是心里有鬼,我自有办法判断,你们不要露任何声色。” “是,”大家齐声答应。 “还有,上午定的三路出山方案,不再执行,我有新的方案,咱们先心里有数,老郭回来之后,不要跟他说,由我安排,你们悄悄去执行便是。” “是。” 对于桑丹凤的安排,大家一起领命,这些部署,毫无疑问是当前最合理的,并且几乎是滴水不漏。 …… 晚上。 夜色笼罩山谷。 “宣宁寺”只是狮虎山下的一座小寺庙,狮虎山虽然是血寨主的人马盘踞着,但是他们严格恪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对于山上山下的山民、寺庙,一概不进不扰,这座小寺,山寨里的人马,几乎从来都没进去过。 红枫观是个例外,因为观里早就没有道人,因此山寨把它当成了据点。 寺庙外的小路上,远远走来几个打着火把的人。 前面两人,都用绳子绑着臂膀,这俩人都用黑布蒙了半张脸。 他俩身后,跟着几个保安团的士兵,每个人都手持枪支,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火把照耀下,他们慢慢走到宣宁寺的山门前。 然后,站在那儿,伸长脖子,向远处黑暗的山林间眺望。很显然,在等待着什么。 …… 离着宣宁寺不远处的一处小沟里,姚一典趴在沟口,仔细向前打量,看了半晌,问旁边的一个黑衣人,“喂,夜猫子,那俩人,是郭自富和独眼龙吗?” 这个绰号叫“夜猫子”的人,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瞄着远处的寺庙山门,说道:“左边的人, 肯定是郭舵头,绝不会错,右边的……我看不好,到底是不是独眼龙,走路的姿势,有点象。” “你看他走路做啥,看看是不是一只眼。” “这么远,咋能看得见。” “你不是夜猫子嘛。” “好象……有点象,两只眼睛不大一样,不过好奇怪,他们俩为啥都给蒙了脸?段屠龙会不会搞鬼?” “别急,你再仔细瞧瞧。” …… 站在寺庙门外的保安团士兵,等了一阵,不见动静,有些急躁了,有人开始骂骂咧咧,有人朝着远处高喊,“喂,有活的没有,我们按时来了,你们讲不讲信用?” “吱——” 一只响箭,在天空鸣响。 随即,从黑暗的树林里,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身穿长袍,模样颇为斯文,只是走路有些急迫,看得出来有些慌乱,甚至一溜小跑,路过一个小沟时,还差点跌倒。 他就是被狮虎山逮捕多日的李先生。 径直奔着宣宁寺的山门奔去。 被绑缚着的郭自富和旁边的人,也迎面朝着李先生出来的方向走去。 往前走了数步,和李先生快碰面了。 忽然郭自富旁边那个人,转身就往回跑。 “嗖嗖嗖——” 从黑暗中射出几枝箭来,一起飞向他,箭射得很准,都没碰着郭自富和李先生,全都飞向逃跑的人,只听“哎呀”一声惊叫,那人中箭倒地。 几乎同时,郭自富警觉地伏下身子,向前猛跑,而李先生的动作也不慢,也立刻矮下身形,朝着庙门飞奔。 “叭,叭叭,”保安团朝这边开枪了,子弹射入夜空。 但是他们并未向前进,在接到了李先生之后,迅速后撤,一边打着枪,一边沿着寺外的小路,边打边撤。 在夜间,保安团是不会和土匪接战的,黑夜里地形不熟悉,视线昏暗,占不了土匪的便宜。 这边,郭自富是个战斗经验丰富的人,虽然胳膊被绑,但是动作很灵敏,在地上滚了几滚,耍了一趟“地趟拳”的功夫,很快就前进了几十米。 “嗖嗖嗖,”从黑暗的树林里,窜出几条身影,接到了郭自富,并且立刻用匕首切断了他胳膊上的绑绳。 “郭舵头,你没事吧。” “呜……”郭自富说不出话来。 有人摘掉他脸上蒙的布,原来,嘴巴被塞住了,勒着布条。把布条和塞布除掉,郭自富开口骂道:“段屠龙这个王八蛋……” 这时候,姚一典和夜猫子,已经窜到了那个被箭射倒的人跟前,他的后心中了好几支箭,眼见是活不了了,把身子翻转,扯去脸上的蒙布,仔细一看,姚一典登时破口大骂,“他奶奶的,上当了。” 此人并不是独眼龙。 在左眼部位,用黑墨涂了个大黑圈,远远看上去,颇有点像是独眼龙的模样。 “快撤,快撤,”有人在招呼。 姚一典一边骂着,一边和夜猫子向远处飞奔。嘴里不停地埋怨,“夜猫子,你啥眼神,让人家给骗啦……” 第79章 这一招,风摆柳 郭自富来到盘龙洞。 几支粗大的蜡烛,把洞内照亮,桑丹凤和易生财,都坐在洞内的竹凳上。 “禀寨主,”郭自富朝着桑丹凤拱手,“郭某给山寨丢脸了,自请处分,听从发落。” 桑丹凤道:“郭大哥,你受苦了,按照山寨的规矩,眼下敌我交战,按照山寨的规矩,你被俘了,暂时先要卸去舵头之位,这不是我不讲情面,无论是谁,都要遵守寨规。” “是,属下明白。” “这样吧,大哥,既然大嫂新生了娃,你先回家,照顾两天家人,也省得她们母子担惊受怕。” 郭自富面露喜色,“谢寨主关照。” 能够回家照看妻子,此时正是求之不得。 桑丹凤又问:“郭大哥,你被俘,都碰见谁了,看见段屠龙了么?” “不但看见了,而且,我就是被段屠龙给抓走的。” 易生财凑上来,“你是说,段屠龙摸上山来了?” “对,” “这个狗东西,胆子够大。” 郭自富道:“当时,我在山沟里往家赶,说实话心情挺急,恨不得一步到家,看看我刚出生的孩子,所以也没好好警惕,下到沟底的时候,就看见有个戴着斗笠的家伙,蹲在草丛里,我吓了一跳,看这架势,一定是敌人,我喝了一声,‘你是谁?’从腰里抽出刀子来,做好了战斗准备,说实话,我并没害怕,因为我用眼睛的余光,朝旁边扫了两眼,并没看见有其他人,就只他孤零零的一个,那时在茶林附近,有不少咱们的人,满可以把他给擒住……” 易生财摇摇头,“老郭,你也没想想,他既然能够躲过岗哨,潜入咱们身旁,岂会是个平常人?” 郭自富露出一丝惭愧之色,“是呀,当时我可没想这么多,还以为着……就算一对一,我怕你何来?顺便抓个俘虏,算是意外收获,因此手持刀子就冲了上去,结果,结果……” “你打不过段屠龙,很正常。没啥,黑无常不也让他打伤了么?” “唉,说起来,令人叹,我岂止是打不过他,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当他看我持着刀子冲过去的时候,脸上那副轻蔑的笑……想起来真恨,他就象嘲笑一个三岁小娃娃,就见他身子象柳枝似的摇了一摇,伸手一捋,便将我手腕子抓住,一拉一捏,我右臂一痛,刀子就掉落下去……” 桑丹凤站起身来。 她走到郭自富身前,说:“来,郭大哥,咱们演一演,是不是这样。” 说罢,她取个“蹲势”,双腿一曲,半蹲下去。 郭自富从旁边取过一根蜡烛,权当匕首,突然向前跨了一大步,右臂疾伸,朝着桑丹凤刺去,动作敏捷,手脚配合极为协调,易生财不禁叫了声:“好。” 这一招“跨步刺杀”相当干脆有力。 只见桑丹凤身子一挺,像泥鳅那么滑,斜着微微晃动,就像是风吹着的柳枝,轻轻摇摆,同时右臂毫无征兆地倏忽伸出,抓在了郭自富的腕子上。 这一下动作兔起鹘落,瞬间完成,使人觉得似乎都没看清楚。 “好,”易生财又一声大喝。 郭自富叫道:“就是这样,寨主,没想到你的功夫这么高强,没错,当时几乎与这一模一样。” 旁边的易生财冲着桑丹凤一伸大姆指,“寨主,今天可算开眼了,好功夫。你一定打得过段屠龙。” 桑丹凤当了寨主,却并没有在众人面前显露武艺,今天稍露身手,即令两个部下大为佩服。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曾经外出学艺,但是回归狮虎山之后表现出来的只是计谋厉害,却没想到武艺也如此了得。 桑丹凤收了势,后退一步,笑道:“哪里啊,我肯定打不过段屠龙,只不过刚才听郭大哥叙述经过,觉得那段屠龙应该使的是‘风摆柳’,一时技痒,便想试试。” 郭自富道:“那时的情形,就是这样,寨主,那段屠龙抓我腕子的时候,实话实讲,力道却是比你大得多,登时我脉门一痛,连身子都僵了,这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此人必是段屠龙,但是为时已晚,我身子一软,被他飞起一肘,击中太阳穴,登时便晕过去……唉唉,黑无常打不过段屠龙,却能逃得性命,我可好,一招没使出来,便大败亏输。丢人现眼,莫比此甚……” “后来呢?” “段屠龙将我提出山沟,绑在一辆独轮车上,拐弯抹角,推到了山下,说起来倒霉,我碰到了独眼龙……” 易生财道:“这个王八蛋,成了段屠龙的帮凶。” “哼,帮凶,是没错的,不过段屠龙对他也并不怎么待见,呼来喝去,跟使唤一条狗似的,独眼龙见了我,乐得跟腐尸还阳似的,上来连打带骂,我跟这小子从前也没仇怨啊,他就象八辈世仇似的,那只毒眼里放着贼光,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下去……” “这个东西,必须得把他宰了,”桑丹凤说道。 对于独眼龙这个叛徒,全山寨上下,无不痛恨,他叛出去也倒罢了,屡次对旧主痛下杀手,阴险毒辣,无所不用其极,因此桑丹凤提出交换李先生,要用独眼龙做添头。 郭自富一掀裤脚,露出一片淤青,“看,这就是那小子踢的,差点一脚弄断我的骨头,还是段屠龙喝止了他,‘混蛋,你踢死他,就不值钱了,这人有大用,不是拿来供你取乐的。’哼,若不然,独眼龙真会直接打死我。” 说到这里,他冲着桑丹凤一拱手,“寨主,他日若去捉独眼龙,郭某自告奋勇,算我一个。” 桑丹凤微微一笑,“我正琢磨这件事,咱们须等待一个时机,急不得。我向你们保证,独眼龙这个狗东西,秋后的蚂蚱,蹦达不几天了。” 正说着,阿萝从洞外走进来。 “小姐,你要找的那个厨子,已经带来了,在桃园里呢。” 桑丹凤点点头,“好,让他在桃园里住一夜,跟侯大壮他们安排在一块儿。” “是。” 阿萝嘴里说的“厨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易生财和郭自富都没有问。山里的规矩,桑丹凤如果不说,别人都不会随便乱追问。 该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装聋作哑就是了。 第80章 升官发财之道,你真是二百五 吕家铺。 吕财主的家里,一片喜气洋洋。 保安团甚至在大门口挂起了红灯笼,就像是过年了似的。 好些个穿军装、穿便装的人,在院内院外穿梭,厨房里正在张罗宴席。挑夫担着活鸡、活羊,陆续往厨房里送,吆吆喝喝忙忙乎乎。 客厅里,陆绍斌、李先生、司马农、华参军、段屠龙、宋国辉……几个头头脑脑,谈笑风生,一片欢乐。 主角,自然是刚刚从山上获得释放的李先生。 他换上了一身新的长衫,刮了脸,经过半夜的休息,显得神采奕奕。 “诸位,”李先生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家为了从顽匪手中救我,费了好多心力,李某表示感谢。同时为军民各界的英勇之精神,由衷敬佩和喝彩。” 他朝四周的众人拱手。 在座的,无论是军,还是民,都是得意洋洋之状。 “哈哈哈,”华参军咧开胡子拉茬的腮帮子,仰头大笑,“你可不知道,李先生,这两天大家伙儿急得跟火烧狗屁股似的,白日里出气放屁,都不得劲,憋得都拉不出屎来了。” 陆绍斌瞪了他一眼。 “老华,李先生是文人,你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呆着。” “呵呵,”李先生笑了笑,大度地说:“没关系,华兄弟是行武出身,粗鲁一些无伤大雅,若非有他们这样的勇武将士,我也脱不了身呀。” “是极,是极,”宋国辉凑上来,笑嘻嘻地道:“要说咱们在营救李先生之战中,弟兄们当真是个个不避艰险,猛打猛冲,杀得狮虎山众匪,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 因为陆大牙瞪了自己一眼,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 想想也是,李先生又不是自己救出来的,这两天,保安团确实没少打仗,可是总处处扑空,总也逮不着土匪的踪迹,腿都遛细了,累得七扭八歪,连一个土匪都没捉住。 我在这吹的哪门子牛。 他立刻见风使舵,用手一指旁边的段屠龙。 “尤其是段老弟,不但武功高,而且智谋高,率领江湖人士,不避危险,勇闯龙潭虎穴,真不愧是孤胆英豪呀。值得我们钦佩。” 段屠龙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 此番行动,人,是他救出来的,自然首功一件。 如果算上他的“手下”乐阴阳送回来的三姨太,那么,这一场“救人”之功,都是他段某人的本事。 但段屠龙是个狡猾深沉的人,他知道在长官面前,越是恃功自傲,就越得不到好果子吃,跟上司争功那是最大的傻瓜。因此,他听到宋国辉的夸奖,赶紧摇手。 “哪里,哪里,宋团长休得谬赞,段某只不过仗着从前在江湖上交了些朋友,这回大家给面子,肯帮忙而已,要说值得钦佩,还是李先生最为英勇,他老人家身处虎穴,坚贞不屈,傲骨凌风,俗话说,烈火炼真金,只有经过真正的险境,才可称英雄,李先生才是我们大家的楷模。” 这一番溜须拍马,十分奏效,不但给足了李先生面子,而且获得了陆大牙的首肯,满意地点点头。 “对对,李先生的虎口脱险之曲折惊险,英勇刚烈,足可演一出大戏。留芳后世。”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跟风附和,对李先生来了一顿猛吹猛拍,夸他“临危不惧”、“威震群匪”、“刚正不阿”……仿佛他不是被别人逮住,而是故意闯阵夺关似的。 …… 谈笑一阵,李先生问,“诸位,下一步,你们准备怎么办?” 华参军又一咧大嘴,“那还怎么办,回火阳呗,这一阵子,可他娘的把胯骨累脱了。回去好好歇歇,找个馆子听听唱曲儿……” 陆大牙又瞪了他一眼。 华参军赶紧闭上嘴巴。 心里纳闷儿,自己怎么总挨狗屁呲啊,难道李先生和三姨太都救出来了,任务圆满完成,不应该回城吗? 陆大牙扭头问宋国辉,“你以为应该如何?” 宋国辉是个滑头,察颜观色,眼看着华参军挨了白眼,岂有不明白的?赶紧说道:“卑职以为,此番对狮虎山作战,虽然取得了初步胜利,但是匪未就歼,我们还不宜匆忙撤兵,而是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力争将血寨主擒获。”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说什么“将血寨主擒获”之类的话,只能是瞪着眼睛吹牛皮,连点边儿都没有。 但是不吹也不行呀,人在官场,必须要顺着长官的眼色办事,需要你吹的时候,鼓着腮帮子猛整就是了。吹漏了再说。 果然,陆大牙点点头。 并且站起身来。 “诸位,国辉之言,甚有道理,前几天追剿土匪的成果,不可半途而废,大家再努一把力,以竞全功。” 说完了,他特意对段屠龙说:“你的那帮子江湖兄弟,好好跟他们说,眼下不可收兵,要继续勇猛精进,若能杀死血寨主,重重有赏。” “是,” 段屠龙赶紧站起来答应,“我这就去办。” 李先生在旁边夸奖道:“好,好,军民一心,共斗顽匪,丹心可敬,一定能够荡平匪患。” …… 散场之后,华参军不满意地对司马农嘀咕,“老兄,你也不劝劝陆参议。” “我劝什么?” “明摆着嘛,再在狮虎山耗下去,有个屁用,大家眼睛又不瞎,那李先生能够救回来,纯粹是瞎猫碰了个死耗子,见好就收就是了,还想把土匪都灭了,可能吗?要是能灭,这几天早灭了。” 司马农指着华参军,“老华,你真是个二百五。陆参议要咱们继续攻打狮虎山,难道真琢磨着能把土匪都灭了?他又不傻,自己不知道这是吹牛皮么?” “啥意思?” “唉唉,真拿你没办法,那不是李先生在旁边嘛,这是演给李先生看的,这种官场上的作戏,乃是升官发财之道。你这个二百五。说了你也不懂。” “升官发财?那……就只能苦了咱们弟兄,还得去穷山恶水里打转转。” “老华,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人家段屠龙,眼里行事,贼尖溜猾,你要是早有这点心眼,早就升官儿了。二百五,你真是二百五。” 第81章 刺杀独眼龙 狮虎山桃园里,一个喽罗匆匆走进来,交给舵头易生财一张黄表纸写的“布告”。 好多喽啰都凑上来,乱嚷,“什么玩儿艺?” 其实他们当中有一大半都是文盲,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箩筐,布告上写的啥,根本就看不懂。 易生财匆匆浏览一遍,说道:“没啥,这是宋国辉的布告,意思是,劝咱们投降,如果降了,寨主封为‘游击军司令’,咱们呢,大小也能封个官儿。如果不降,将把咱们‘咔嚓’一下,全杀头。” “哦,原来是放屁呢。” “我就知道宋国辉吹牛皮上瘾了。” “还是老调调。” 喽啰们散去了。 易生财拿着这张布告,走到桃园深处。 桑丹凤脸上蒙着块黄布,正在和一群人席地而坐,谈笑聊天。这些人并不是狮虎山的人,而是穿着各异,都是各处来赴援的江湖人物。 赖书生、侯大壮……这些人都在。 还有那个绰号叫“厨子”的小土匪。 易生财拎着这张布告走过去,对桑丹凤笑道:“寨主,宋国辉又发告示了,说是你如果率部归降,便封为‘游击军司令’。” 桑丹凤笑道:“他可没说,我这个‘游击军司令’和他那个保安团团长,到底谁官大。拿这一套来糊弄我,把咱们当小孩子吗?” 侯大壮道:“我们在临上山的时候,也看到过另一份布告,说是有擒获血寨主者,奖赏大洋一千,升任大乡参事,都他奶奶一路货色,骗人不眨眼。” 赖书生笑道:“官府若是真要招安,给咱们个正正经经的官职,也倒罢了,搞些虚晃一枪的玄乎套,以为咱们都是大傻瓜。我听说,那个一心投靠陆大牙的李大疤瘌,至今望穿了双眼,也没捞到屁大的官职,使劲钻营,还碰了一鼻子灰。” “还说李大疤瘌,那独眼龙、崔子光又怎么样?陆大牙封了什么官儿?光给人当狗使,能不能得到口肉吃,还两可哩。” 桑丹凤接过话头,“各位,说到独眼龙,先听我一句。” 她一发言,别人自然都安静下来。 一群人,都静静地望着她。 桑丹凤道:“李先生已经下山,但是陆大牙并未退兵,仍然在寻机攻山,段屠龙那些狐朋狗友,还在四处乱窜。咱们重点说说独眼龙,他自从反叛下山之后,如果自顾自身,两不相扰,我也不会为难他,但这家伙象疯狗一样,死咬着狮虎山不放,死心塌地,与我为敌,所以,我决定,先把这条狗除掉。诸位愿意参加的,欢迎跟着我们一起去。” 此话一出,一众哗然。 侯大壮一拍胸脯,“我去。” 赖书生等人都纷纷说道:“我去,”“我也去,”“既然大家都是来山寨赴援的,有何差遣,自然从命。” 大家都乐意去。 独眼龙这个人,无信无义,与邻为壑,大家都讨厌他,因此一说除掉独眼龙,立时踊跃参加。 桑丹凤扭头对厨子说:“老兄,这一趟,就由你带路,如何?” 厨子呲牙一乐,“愿意从命。血寨主,要说我跟独眼龙,也算是老对手了,那回在鸿鹄岭独剑峰,还差点让他给捉住哩。” 侯大壮在旁边揶揄他,“独眼龙可捉不住你,连盖天霸都拿你没办法。” “滚一边去。”厨子瞪了他一眼,“有本事,你到独剑峰跟独眼龙比划比划。” “对了,厨子老兄,上回听你说,独眼龙得到了连字辈儿的宝贝,这事到底有谱没谱?” “我哪知道。你自己去问独眼龙吧。” 赖书生摇着折扇,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件事,上回盖天霸曾想兴师动众,邀海老大共同去独剑峰夺宝,其实……我琢磨着,他是上当了。” “你的意思是,独眼龙根本就没有连字经?” “我问你,侯大壮,要是手里攥了一大把银子,你会光着屁股出来瞎逛么?” “放屁!” “这事明摆着,独眼龙要是有连字经,他会巴巴地跟在段屠龙和宋国辉的身后当狗?依他的性子,早就挖了宝贝,吃香的喝辣的去啦。” …… 看着大家越扯越远,桑丹凤道:“好了好了,先不说什么连字经,言归正传,咱们对付独眼龙,必须要明白,对手可不是一个独眼龙,他的背后有段屠龙,还有宋国辉,因此需要仔细筹划,我宣布,第一批出发的人员,包括姚一典、厨子、侯大壮,赖书生……” …… …… 吕家铺村外,独眼龙和段屠龙窃窃私语。 “大哥,情况不对呀。” “咋啦?” “您说,李先生和三姨太,都给救出来了,咱们还非得留在狮虎山干吗?” “这是陆参议的命令,我有啥办法?” “大哥,今天我可亲眼见着了,宋国辉的保安团,明着是继续围剿,可是谁也不肯上前,扛着枪在山沟里打了个转转,就在树林里躺尸,然后命令咱们的人,去山上跟血寨主硬碰硬,这他奶奶的不是欺负人吗?” “你们不会多长个心眼吗?” “这不是心眼的事,大哥,那血寨主是好惹的吗?保安团都懈怠了,凭着咱们这点零星人马,好歹就让人家一个个象捏蚂蚁似的捏巴死了。您想呀,大伙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老这么下去,咱们就树倒猢狲散啦。” “唔……” “大哥,依我看,您在这儿应付应付差使,我先回密窟去,替您打打前站。” “你小子,原来是想溜号儿。” “大哥,您别死心眼儿啊,在这儿给宋国辉当枪使,犯得上吗?不小心让狮虎山摘了瓜,您自己心痛,人家宋团长乐呵呵地在旁边看热闹,我回去替您经营老家,是为您着想。” “那……好吧。” 独眼龙跟段屠龙密议一番,便离开了吕家铺,上路了。 他并不知道,在村里村外来来往往的士兵和百姓中,有一双眼睛,一直有意无意,在盯着自己。 话说若是被人悄悄盯上,常常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盘,往往就会放松警惕。出出入入,都是自家人,谁会察觉到:有一双神秘的眼睛,在注意着自己的动静呢? 第82章 三十块光洋,冤家宜解不宜结 在吕家铺村外,有一片不起眼的小树林,长着些栎树、老槐、曲柳,都弯弯曲曲不成材,像这样的杂树林,村外沟边,乱石岗上,多的是。 在独眼龙离开吕家铺不久,有个身影,悄悄走进树林,片刻功夫,又走出来。仿佛只是去树林里撒了泡尿。 午后时分,树林里异常安静。 有个弯腰驮背的老头,背着个粪筐,缓缓走进树林里。 他扭头四下打量,此时正值午饭之后,远远近近寂静无人,视野之内只有杂草乱树,几只小鸟,受了惊吓,从林中飞起。 老头加快脚步,走到一棵歪脖柳树跟前,再次四下察看一番,然后放下粪筐,“噌噌噌”爬上树去,他爬树的动作极为敏捷,与刚才在树林外老态龙钟的步伐,完全象换了个人。 在树上,老头掏出匕首,撬开一块伪装好的树皮,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张小布条,塞进腰里,再将树皮伪装好,下树。 背直粪筐,从另一个方向走出树林,又恢复了那副缓慢的模样,弯腰驮背,向着远处的山里走去。 …… 太阳偏西的时候,有几个人,从山里走出来。 他们是姚一典、赖书生、侯大壮和厨子。 姚一典挑着一担干柴,赖书生肩上用猎绳拴着两只野兔,厨子的肩上扛着一支打猎用的老火枪,大家腰里都掖着柴刀。看上去,他们既象是樵夫,又象是猎户。其实这在山里并不奇怪,猎户一样得砍柴,樵夫偶尔打猎再正常不过,没有“职业选手”这个概念。 他们走到山下,离开羊肠小路,快踏上官道的时候,遇到前面有保守团的哨卡。 以前,这里的路上是没卡子的,但是现在官府围攻狮虎山,好多路口都设了卡,来用监视阻截血寨主的手下。 “喂,”赖书生对厨子说道:“你说,哨卡里的保安团会让咱们过去吗?” “当然,说不定会摆下一桌宴席,两壶黄酒,款待你一番,然后鞠个躬,说道,赖大爷,请上路。” “嗤,我和姚老兄长得仪表堂堂,肯定没问题,你和侯大壮就难说了,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料,你加小心吧,让宋国辉逮着了,再打进水牢,呜呼哀哉,梗儿屁朝凉。” 一路瞎聊,来到哨卡跟前。 几个保安团士兵蛮横地叫嚷,“站住,检查。” 赖书生笑嘻嘻地走上几步,点头哈腰地说道:“长官辛苦,我们几个都是黄家窝的猎户,刚打猎回来,要到镇上去卖,请行个方便。” 士兵喝道:“不行,山下戒严,一律不得通行。” “长官,我们还指望着卖了猎物活命呐,等卖了钱回来,先孝敬您老。” “搜身。” 士兵们上来,挨个搜查他们的身,除了柴刀,只在赖书生身上搜出几枚毫子,别的什么也没有。 “穷光蛋,走吧。” “谢谢长官。” 正要拔腿赶路,忽然沿路又走来几个人,虽然身穿的都是便装,但有人肩上扛着枪,明眼人一看就知,这多半又是保安团,宋国辉的队伍,枪支不多,服装不齐,多半都是地方混混组成。 赖书生等人也不理会,挑起柴担就走。 但是这几个人里有个歪歪愣愣的家伙,忽然喊了一声:“站住,侯大壮,是你小子。” 侯大壮翻了翻眼皮,“你叫谁?认错人了。” 那人冷笑一声,“就你小子这副猴白相的样儿童,今天化了妆,就以为我认不出来了?烧成灰也认得你,好啊,你小子撞到我手里啦,说不得,跟我去吕家铺走一趟。” 侯大壮盯着那人的脸,那个人用恶狠狠的目光也盯着他。 两人的目光对视,僵持了几秒钟。 侯大壮忽然嘻嘻一笑,开口说道:“宋大亮,咱们俩有点积怨,那都是旧话,犯不着小题大作吧,你现在当了保安团,也算是发达了,何必揪住一点小过节,跟我这个乡野粗人,一般见识,大家都是老相识, 抬抬手,互相帮衬一把,日后我会念你的好。” 但是宋大亮的脸色丝毫也未变。 冷冷地说道:“侯大壮,今天老子办的是公事,与私人恩怨无关,有话,咱们到到了吕家铺再说。” 他又打量打量赖书生等人,恶狠狠地问:“你们几个,都跟他是一伙的?” 赖书生笑嘻嘻地说:“不是,我们在山上打猎的时候,偶尔碰上的,以前不认识,刚刚搭的伴,你们之间有啥恩怨,都和我们没关系,长官,您找他的麻烦,请便,我们两不相扰,祝您发财,再会,再会。” 他一摆手,拔腿就走。 厨子、姚一典紧跟他。 三个人把侯大壮给撇下了。 侯大壮见势不妙,扭身就跑。 但是宋大亮如何能让他逃掉,一声喝,“抓住他,”率先扑上去,另外几个士兵,纷纷吆喝着,一拥而上,四下围堵,哨卡上的士兵也冲上来,没几下就把侯大壮给截住了,好几个人拳打脚踢,把侯大壮揍得躺倒在地。 “哎哟哎哟,”侯大壮给踢了几脚,打了几拳,不住呻吟,然后还给绑了臂膀。 “宋大亮,你公报私仇,”他挺着脖梗子叫嚷。 宋大亮一挥手,“带走。” 两个士兵把侯大壮提起来,和宋大亮一起,押着往吕家铺走去。 …… 走了几步,侯大壮扭过头来,“喂,宋大亮,咱们俩商量点事。” “啥事?” “你放了我,我给你钱。” “屁话,你拿我当傻瓜?” “老宋,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俩又没有大仇,谁也没把谁孩子扔井里,是吧,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钱,起了点隔阂,这有什么?你就算把我打出二两油来,就算胜了么?我给你点钱,算是扯平了,行不行?” “你以为,我相信你的话?” “老宋,你扫听扫听,我侯大壮,什么时候说过瞎话?” “侯大壮,你什么时候说过真话?” “老宋,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行不行?” “怎么个交法?” “简单得很,你押着我去取钱,离这不远,我有个窝点,钱不多,三十块光洋,算是我给你赔礼道歉,行不行?” “三十块……” 宋大亮歪头想了想。 这些钱,也不算少。 第83章 这小子是个笨驴 “快跑,快跑,” 姚一典、厨子和赖书生,在野地里飞奔。他们利用乱石、土岗作掩护,弯着腰,迂回向前跑,目的只有一个:追上去,截住被押往吕家铺的侯大壮。 “快点,一会侯大壮就让人下油锅了。” 赖书生催促道。 厨子说:“侯大壮鬼得很,也许他自己能脱身。” “你拉倒吧。” 这几个人身子都很灵活,像田野里窜过的豹子一样。他们一边跑,一边注意隐藏形迹,不让敌人发现。 “在那,在那,他们拐弯了,押送的只有三个人。” “一次包圆儿,注意,隐蔽,一刀杀,绝不能让他们腾出手来开枪。” 三个人伏下身子,利用各种地形作掩护,迂回前进。 对于野外前进、迂回,这些人都是人精,当土匪的阅历,这是最常见的基本功。 他们看见,侯大壮带着那三个士兵,拐弯了。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厨子嘀咕道:“他们拐了,侯大壮也不知道使了啥法儿,带着他们斜刺里下去了,没错,这家伙,鬼精鬼精的。” “还能有啥法儿,根本就不用猜,拿钱当饵,金钩钓鱼,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那个笨蛋宋大亮,一定又让侯大壮给嘘弄了。” “说的就是,宋大亮也太笨了吧,连侯大壮的话也信?这头笨驴,死了不冤。” “嘘……小声,咱们去那边沟里埋伏。” …… 侯大壮走在前面,宋大亮和另外两个士兵在后面押着。拐下了官道。宋大亮用一把匕首敲打着侯大壮的肩膀,“姓侯的,你要敢耍老子,今天大卸八块。” “八块九块,随你的便。” “到底在哪儿?” “马上就到,我藏在一棵大槐树上的老鸹窝里了。” “你奶奶的,藏那儿干嘛?” “说实话,老鸹这种鸟儿,可聪明了,它不会动我的钱。” “嗯?” 宋大亮一时没搞明白侯大壮说的啥意思。 他和两个士兵,都抬头瞅着树梢,观察着哪里是藏着钱的“老鸹窝”。 往前走了二里地,有个士兵起了疑惑,“老宋,咱们别是让这家伙给骗了。他会把钱藏在野地里?分明是胡说八道。” 宋大亮猛然醒悟,把眼睛一瞪,“你奶奶的,侯大壮,你耍老子,我现在就叫你见血。” 他拿起匕首,就朝着侯大壮后背上扎去。 “妈呀,”侯大壮大叫一声,身子猛地向前一栽,趴倒在地,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了宋大亮的匕首。 另一个士兵提起脚来,向侯大壮踢过去,侯大壮胳膊被绑着,行动不便,这一脚踢在他的胯骨上,疼得“嗷”一声惨叫。 忍着疼痛,一个就地十八滚,向前翻滚,但是哪里能躲得过三个人的围堵?宋大亮大步赶上去,恶狠狠地叫道:“姓侯的,老子本来没想要你的命,是你自己找死……” 说到半截,他忽然停下来,因为——他看见一个黑影,正闪电般地朝自己扑过来。 “啊——” 宋大亮惊叫一声,赶紧往后退。 那两个士兵,也突然发现意外:三条人影从沟里蹦出来,手里举着柴刀,像平地刮起一阵风,疾冲而至。 战斗,最意外的就是遭遇战,没准备的一方,一下子就会陷入混乱,保安团士兵虽然手里有一支枪,但是已经来不及拉枪栓了,急切之间,拿着枪当木棍子使,来抵挡对方的柴刀。 扑过来的三个人,脚步异常敏捷,一言不发,猛蹿上来,举刀就剁,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动作又快又猛。 尤其是姚一典,动作最利索,身子一拧,就跟脚不沾地似的,快得无法形容,手里柴刀一晃,直奔当面的宋大亮,那宋大亮举手里的匕首去抵挡,姚一典手里柴刀一搅,宋大亮手里的匕首“嗖”就飞了。 “咣,”姚一典将宋大亮踹翻在地。 宋大亮跌了个嘴啃泥,刚要往起爬,姚一典的柴刀已经劈过来,他只觉得脖子处一凉,鲜血“唰”地就喷出出来…… 这时,赖书生和厨子,也已经把两个保安团士兵,用柴刀砍翻在地。 整个战斗没用几十秒,便已结束。 三具死尸横陈。 对于厨子这样的土匪来说,埋伏偷袭,瞬间杀人,都是久经锻炼的拿手好戏。就跟普通人吃饭使筷子似的。 …… 侯大壮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用脚踢了宋大亮的死尸一下,“你奶奶个熊,我可没想骗你啊,是你自己财迷心窍,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不讲交情。” 姚一典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三具死尸,心生一计,说道:“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咱们化装成保安团,背着枪前往鸿鹄岭,省事多了。” 三个人都去扒死人身上的衣服。 侯大壮嚷嚷起来,“喂喂,你们三个,怎么回事,赶紧给我解开绳子呀,真不够意思。” “喂,老侯,你和这个宋大亮,有什么仇怨?” “嗤,哪有什么仇怨,我们俩关系好着呢。” “是吗?早知道,我就不来救你了。” “唉,说起来怪可惜的,宋大亮在赌场上,被我耍过一回,其实这事怪谁?这小子是个笨驴,天生被耍的料,我把他裤头子都给扒光了,嘻嘻……他可笨得要命……” 厨子把那杆缴获的汉阳造步枪拿过来,拉枪栓,查弹仓,察看番,不禁气哼哼地骂起来,“真他娘的,这枪老掉牙了,就一颗子弹,天知道还能不能打响,简直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好使不好使,你扛上就是,有了它,咱们才像保安团。这枪就是个道具。” 四个人,继续上路。 姚一典说:“咱们耽误了一阵,脚下加把劲吧,争取天黑前,赶到鸿鹄岭,明天一早上独剑峰。” 厨子问:“姚舵头,那独眼龙真去了鸿鹄岭吗?”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既然血寨主说他去了鸿鹄岭,那就保准没错,我还告诉你,那独眼龙怕老呆在狮虎山,被咱们打死,故意耍滑头,跟段屠龙花言巧语,获准回鸿鹄岭避险。” “ 寨主怎么知道的?” “世上有宋大亮那样的傻瓜,也有血寨主这样的人尖子,明白吗?红尘广阔,多傻的,多尖的人都有,有些人,就是天纵奇才,你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第84章 两头羊牯,宰了做人肉包子吧 “当保安团就是威风,,扛着枪在大路上走螃蟹步儿,还谁也不敢惹……喂,侯大壮,你别贼眉鼠眼的行不行,咱们是保安团,官军,他奶奶的给我精神点儿。” “屁话,你才贼眉鼠眼的了。” 四个人在官道上大摇大摆,一路疾行,在天快黑的时候,赶到了鸿鹄岭下。 独剑峰是这一块山地最高峰,就像支宝剑似的,直挺挺地竖在群山中,非常陡峭,据说连猴子都难以攀登,平常也没人上去,异常荒凉,但是这地方地势非常好,可以俯瞰通往三个方面的官道,从战略上来讲,是个非常好的“咽喉之地”。 官道旁边,有一座石头盖起的房子,两间门脸,挑着个幌子,上写“茶铺”两个字。屋前支起凉蓬,摆着几张桌凳。 厨子和赖书生两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茶铺的伙计见来了客人,热情招呼,“毛尖茶,雨前茶,大饼,捞饭,黄米酒,白开水不要钱——” 赖书生一屁股坐在凉蓬里的竹凳上,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小二哥,先来两碗凉茶。跑了一天路,嗓子眼冒烟儿。” “好嘞。” 两碗凉茶拿上来,赖书生喝着茶水,慢条斯理地问:“小二哥,生意不错嘛。” “嘻嘻,托您的福。” “请问,想上独剑峰,怎么走?” “哎哟,老哥,这独剑峰,上不去呀,附近的山民都知道,太陡了,没办法爬,再说了,独剑峰上秃山怪石,没草药没柴草,谁上那玩儿艺?反正我是没上去过。” “不对吧,我听说最近常有人上去。” “嘻嘻,是吗?我可没听说过。” 赖书生喝完了一碗凉茶,小二又给他续了一碗,“老哥,这一碗半价,请问您非得上独剑峰干吗?” “找朋友。” “什么朋友?” “有个一只眼的朋友,你见过吗?” “嘻嘻,没见过。您喝茶,喝茶。” 赖书生和厨子喝完了茶,身子晃了两晃。眼前冒金星,脑子迷迷糊糊。舌头根子发短。 “喂……小二……咋……” 就跟喝醉了酒似的,身子瘫软下去,伏在桌上。厨子比赖书生更加狼狈,身子滑到了桌下,软绵绵地摔倒了。须臾之间,俩人都人事不省。 手里的茶碗都打翻了。 “嘿嘿嘿嘿,” 伙计一阵冷笑。 他用脚踢了一下瘫倒在桌下的厨子,毫无反应,他骂骂咧咧地道:“笨瓜秧子,想跟老子打听上独剑峰的路,也不看看牙口长全了没有,就这样的烂柴货,还想到道上来混。” 骂完了,他从桌下拿起两截绳头,把赖书生和厨子的胳膊反剪,绑起来。搞完了,扬起头冲着屋里边叫道:“大哥,放倒了俩羊牯,不费吹灰之力。你快出来呀。” 从屋里走出一个腰里围着围裙的汉子来,手里还拿着根擀面杖,看模样像个正在做饭的厨师。低头瞧了两眼瘫倒在地,被绑起来的两个人。 “这俩羊羔是干啥的?” “嘿,贼头贼脑,打听上独剑峰的路,还打探独眼龙,一看就不是正经鸟儿。大哥,您看,这个胖子挺肥的,宰了做人肉包子吧。嘻嘻,省得去镇上买猪肉了。” 围裙男说道:“胡扯,这俩兴许是血寨主的人,等独眼龙回来,交到山上,弄好了搞俩赏钱,你就知道杀杀杀,你小子,一点心眼儿都不长。” “啥啊,大哥,那独眼龙是啥东西,你心里没数?还指望着从他那里搞赏钱?” “唉,你说的倒也是,独眼龙这个王八蛋,谁跟着他混,谁倒霉。要不是瞧在霍大哥面子上,咱们早开溜了。” “我看呀,大哥,等这个月分了红,咱哥俩就开溜。” “好,” “那就这么定了。” 好围裙男忽然跳起来,叫道:“刚才谁说话?” 伙计一愣,问道:“咋啦” “刚才谁说的‘好’?” “你说的呀。” “我没有说。” “啊?” 两个人都警惕起来,这时候,只见昏倒在地上的赖书生,摇了摇脑袋,慢吞吞地说:“是我说的。” “你——你奶奶的,”伙计骂道:“这么快就醒了,老子药量下小了。” “可不是嘛。”赖书生说。 瘫在旁边的厨子,这时候也醒过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糟他娘的糕,我说什么来着,这家果然是黑店,果然给逮了活羊。老赖,都怪你。” 赖书生没理厨子的嘀咕,仰脸望着拿擀面杖的围裙男,问道:“嘿,老哥,你们是哪道柳子?” 围裙男“哼”了一声,酸不拉叽地道:“你管得着吗?一会老子把你剁肉馅,包人肉包子,死到临头,问那么多不怕累心?” 赖书生呲牙一乐,“剁肉馅呀……你们剁他的吧,”他朝旁边的厨子呶呶嘴,“他肉肥,剁出来香一些。” 厨子说道:“你懂个屁,肉馅讲究肥瘦适中,葱姜蒜末,必须在打水之后再放……喂喂,老兄,我给你提个建议,剁肉馅,等于把我们俩这么好的一身肉,给白瞎了,最好换个吃法。” 围裙男瞪着他,“啥意思?” “你个糊涂蛋,懂厨师的规矩么?好肉,讲究扒八层,劈八层,最好的心头肉,要留出来用炭火爆熘,加紫苏调味,是天下一等美食,背后斜拉着肩头的那一条,是全身最上等的瘦肉,做凉拌拼盘,配上芥茉油,那滋味儿……” 他这一番“高论”,把面前的伙计和围裙男,说得大眼瞪小眼。 围裙男用擀面杖敲打他的脑袋,“停停,你再胡诌,老子敲碎你的天灵盖,奶奶的,装什么大尾巴狼,想唬我,是不是?” 厨子一脸遗憾地说:“哪里话,我是看你不懂行,白瞎了这么好的食料,俗话说,人要废物了,从哪儿都看得出来,你看看你这样,直眉瞪眼一脸废物相,真给做饭的丢人,行了我也懒怠答理你了,跟你这种外行谈这么高深的厨师之道,对驴弹琴,你也听不懂。” “你奶奶的,装什么装,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宰就宰,那有啥,就是把我的好肉料给糟蹋了,真是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第85章 跟伏天里的蚂蚱似的 围裙男直勾勾地瞪着厨子,又惊讶又气愤。 “你……你奶奶的,跟老子装腔作势。” 旁边的赖书生说道:“错了,他真不是装,论厨师手艺,你还真比不过他,术业有专攻,你跟他比就跟狗尿苔比灵芝草似的……” “你奶奶的,”围裙男气哼哼地打了赖书生一擀面杖。 面前这两个人,面对死亡,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大谈“厨师”之道,这令人颇感意外。 伙计说道:“大哥,我想起来了,听说有个杀人放火的飞贼,绰号叫厨子,专门爱吃人肉,讲究‘色香味形’俱全,我看这家伙……” “你比他聪明多了,”厨子面露得意之色,“说对了,我就是厨子,你们俩,如果想拜师,可以考虑,磕十八个响头,奉上二十块光洋的拜师礼,我心里一高兴,兴许就收了……” “放你娘的屁,”围裙男骂着,一脚踢在厨子的背上,把他踢得歪倒在地。 “喂喂喂,” 忽然背后有人说话。 “客气点,就算不想拜师,也用不着这么急三火四。” 围裙男和伙计正在专心对付赖书生和厨子,没提防背后,听见说话声,吃了一惊,扭头看,只见两条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距离自己仅五尺远的地方,其中一个还举着一把汉阳造,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脑袋。 嗯? 怎么回事? 刚才没注意,这俩人,是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 黑洞洞的枪口,离脑袋近在咫尺,围裙男和伙计,登时全身像冻住一样,僵直不动,面色“唰拉”一下就变得灰黄。 “当啷,”那根擀面杖掉落在地。 …… 举着汉阳造步枪的侯大壮,闭着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瞄准,乐呵呵地说道:“姚兄,我从来没打过枪,让我打一枪试试,怎么样,看看能不能打中这小子的脑袋。” “不行!”围裙男吓得大叫。 侯大壮说:“你别怕呀,我第一次开枪,兴许打不准。” “打得准。你……饶命。好汉饶命。” “你别动,脑袋别晃,我再瞄瞄准。” “不……” 手提柴刀的姚一典,对呆若木鸡的伙计说道:“你,把他给绑上。” “是,是,” 伙计还算聪明,赶紧先将赖书生和厨子的绑绳给解开,然后就用这个绳索,走过去将围裙男的双臂反剪,捆绑起来,嘴里嘟囔,“大哥,对不起,我也没办法。” 然后,他拿着绳子,递给厨子,那意思——你把我给绑上吧。 厨子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喂,你很好,比他强多了,如果你想拜师,我那二十块光洋的拜师费,给你免了。” “谢谢师父。”伙计就坡下驴,连“师父”都叫了起来。 光棍不吃眼前亏。 赖书生站起身来,揉揉手腕子,踢了伙计一脚,“娘的,你倒会见风使舵。” “嘿嘿,” 厨子倒背着手,在这间饭铺的里里外外,转圈查看一番,夸奖道:“不错,不错,真是个好地方,我很满意。” 赖书生说:“对,此地正扼独剑峰的必经之路,视野阔,进退方便,确实是个好地势。” 厨子道:“什么呀,我说的是前脸后厨,佐料齐全,刀具、灶具都是上等货,面是精面,粉是纯粉,食材家伙,很令我满意。” “喂,厨子,你除了会做人肉,还会做别的肉不?” “屁话,我本来就是个正经厨子,后来与人结仇,才入的江湖。” 姚一典和侯大壮,把两个俘虏给提进了饭铺里间屋。 “请坐。”姚一典颇为客气。 店伙和围裙男,反剪双臂,尴尬地坐下来。 姚一典坐在他俩对面,神色平静,就像平常聊天似的,说道:“二位,初次相见,不必拘束。” “不拘束,不拘束。”俘虏点头哈腰。 “我有一件些小事,想向二位讨教,你们愿意说呢,就告诉我,不愿意说呢,也没啥,随你们的便。” 他越客气,对面两个俘虏越是心里发毛。 额头上汗珠子往下滚。 店伙道:“愿意,我愿意,我一百个愿意。” 围裙男:“您请吩咐,请吩咐。” 姚一典笑笑,“那很好,你们这间饭铺子,背后的主子是谁?” “是霍大哥。” “霍大哥?” “哦,就是段屠龙,他一般对外自称‘霍德宇’,不用真名,我们都称他为‘霍哥’。” “上独剑峰,除了钻山洞,还有没有别的通道?”、 店伙惊奇地说:“您连怎么上峰,都知道呀……就只有这一条路,当初还是霍哥亲自开辟的,他在独剑峰上隐居了好几年,还娶了个小媳妇……” “独剑峰上,驻扎了多少人?都有什么设施?” “回长官的话,峰上驻扎了多少人,其实也没多少,来来回回,就是独眼龙那十几个,都是霍哥的心腹,至于上边有啥设施,这个可真不知道了,因为我根本就没上去过,千真万确,瞎白是小狗子。” 围裙男说:“我也没上去过。” 这时侯,厨子从后厨里走过来,他找了件围裙,也围在了腰里,手里拎着一把菜刀,问道:“姚大哥,你们是想吃腰花三炒,还是酱爆鸡脯?” “随便。” “别呀,我好不容易捞着一回显摆手艺的机会,你不当一回事,可有点不像话。” 侯大壮笑嘻嘻地说道:“喂,我爱吃河鲜,鸡肉也凑合,你炒的时候多放辣子,放芥末。” “好嘞。” 厨子兴冲冲地提着菜刀奔向后厨。一会,刀勺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姚一典继续审问俘虏。 “独眼龙什么时候回的独剑峰?” “没有啊,独眼龙一直没回来。” “真的?” 店伙诅咒发誓,“长官,千真万确,瞎白不是人,独眼龙真的没回来,这小子,头顶生疮,脚底板流脓,一肚子坏肠子,小人就算是猪油蒙了心,也绝对不会给他打掩护。这个王八蛋,上回因为尼大的一点小事,把我训得跟孙子似的,还踢了好几脚,到现在屁股还疼呢……” 围裙男补充道:“没错,独眼龙仗着霍哥给撑腰,眼珠子长在脑门上,洋蹦得跟伏天里的蚂蚱似的,上窜下跳……” 第86章 夜,约会,掏窝 姚一典客客气气地说:“二位,你们这间饭铺,我们暂时借用一下,放心,我们保证好好经营,尽心尽力,你们俩挺辛苦的,就请暂时在旮旯里休息休息。” 说完,他和赖书生将这俩小子捆在里间角落里的柱子上。 …… “各位贵客,敬请品尝——” 厨子在后厨熘炒烹炸一番,搞了好几个菜,得意洋洋地端上来,碗里倒上黄酒,四个人开怀畅饮,大吃大嚼。 “不错,这肉炒得嫩。” “厨子好手艺,这笋闷得盖了帽儿了。” “厨子,将来我当了督军,任命你为专用厨师长。” 兴高采烈,大快朵颐。 可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很遗憾,他们一直没有等到独眼龙。 侯大壮疑惑地说:“是不是别处还有上独剑峰的通道?独眼龙悄悄溜过去了?” 又审问了俘虏一番,店伙赌咒发誓,“绝不可能,他每回上山,先要在这里喝一杯,讨些吃食,而且还穷横穷横,就跟别人欠他两吊钱似的。” “他还有别的落脚点没有?” “离此五里,有座白果庄,那庄里有个小娘们儿,听说是独眼龙的相好,兴许,他去那里约会相好去了。” 侯大壮一听,立刻建议,“姚兄,掏了他个王八蛋。” 姚一典决定:赖书生和厨子留守饭铺,自己和侯大壮跑一趟,去白果庄“掏夜窝”。 俩人收拾一番,匆匆离了饭铺,趁着夜色,奔向白果庄。 …… 话说独眼龙早就从吕家铺出发了,为什么还没到独剑峰呢? 原来,这家伙真的去白果庄约会相好了。反正段屠龙和宋国辉他们,都在狮虎山较劲,他优哉游哉,正好轻松快活一番。 白果庄只是个很偏僻的小山村,统共几十户人家,分散在一面缓坡上,坡上坡下长满了高大的白果树,独眼龙的相好是个寡妇,原本是军队里一个营长的太太,后来营长在战斗中打死了,她便回到村里,靠着营长留下的积蓄,还有自己在外面结交“朋友”生活。 独眼龙买了二斤猪头肉,提了一瓶酒,还从半路上给相好买了块织贡缎的布料,满心高兴,哼着小曲,进了白果庄。 “驾祥云,腾烟雾,移琼仙境啊……” 敲开相好的家门,“阿敏,嘻嘻,是不是正想我呀?瞧瞧给你买的花布,多漂亮,做一身旗袍,比得上天仙。今天陪着我好好喝一壶,咱们俩小别胜新婚,好好乐呵乐呵。” 阿敏把嘴一撇,“瞧你那样儿,拿了块葱皮儿布头来唬弄我,当我没见过世面,是不是?我可告诉你,再抠抠索索,老娘可没空搭理你了。” 说着,朝他抛了个媚眼儿。 独眼龙的嘴岔子都咧到腮帮子去了。 “嘻嘻,小宝贝,等我把宝藏挖出来,咱们俩就发啦,腰缠万贯,远走高飞,到大上海带着你享受花花世界去。” “嗤,你就会只牛,仨月前就说手里有宝贝,价值连城,天下少有,挖到了就富可敌国,我咋没看见你去挖呀,牛皮哄哄,不害臊。” “你懂啥,这不是宝贝的秘密还没解开嘛,还差最后一步,你就等着吧,请相信我,放心好了。” “我信你个鬼。没良心的。” 俩人打情骂俏,炒了菜,温了酒,在屋里吃吃喝喝,调情嬉戏,一晃日头就偏西了。独眼龙灌多了酒,头有点晕,倒头在屋里睡去。 …… “咕咚,” 正在睡梦中,忽然脑袋一痛,似乎是被别人踢了一脚。 独眼龙猛然醒来,迷迷糊糊地骂道:“他娘的,谁打老子的脑袋,哎哟……” “咣,”又是一痛。 他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只觉得浑身发紧,格外不舒服,睁眼观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胳膊被绑住了。 啊? 再看,面前站着两个汉子,其中一个膀阔腰圆的矮胖子,满脸横肉,手里拎着一把窄刃短刀。他身后站着另一个手持长把大砍刀的人。 一股寒气,掠过独眼龙的身子。 往旁边看,阿敏也被绳子捆住了,可怜巴巴的蜷曲在床头。 此时,天已经黑了,一根蜡烛,在烛台上摇曳,映得两个持刀汉子的身影,在墙上摇来摇去,如同魔鬼一般。 …… 独眼龙一眼就认出来了,面前的矮胖子,是个有名的土匪,名叫海老大。 他迅速估量了一下形势。 自己这回可能彻底栽了。搞不好,脑袋要搬家。 …… “原来是铁石山的海老大,海兄,一向可好。” 独眼龙迅速平静了一下心情,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朝着海老大点头。 海老大面色阴沉,冷冷地说道:“独眼龙,你想死还是想活?” “嘿嘿,这是哪里话,海兄,有何吩咐,请讲,咱们兄弟之间,还有啥见外的。” “少他娘的放屁,我只要一件东西。” “啥?” “连字经。” “哦……海兄,原来您是冲着连字经来的。” “废话,你以为,姓海的瞅你长得俊,特意来跟你唱戏玩粉头?我没功夫跟你磨叽,一句话,给是不给?” “给,当然给,海兄,你说话了,兄弟还能驳回吗?咱们这就去拿,兄弟双手奉上。” “到哪儿?” “独剑峰。” 海老大冷冷一笑,拿手里的窄刃短刀,拍打着独眼龙的脸颊,“你拿我当傻子耍弄,是不是?跟你上独剑峰,我还能活着下来吗?独眼龙,玩心眼儿,海老大比你多吃了几年咸盐,黑的白的,见多了,你要是知趣,我就少让你吃点苦头,否则,我一点点敲断你的骨头节。” “大哥,兄弟不敢,那东西真就在独剑峰,你让我怎么办呀。” “好吧,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不客气了。” 海老大拿短刀的刀背,敲打着独眼龙的锁骨,那里皮薄骨浅,敲几下疼痛难当,独眼龙大叫,“大哥,饶命,兄弟的小命在你手里,哪敢撒谎呀,您有所不知,那连字经……是这么回事,听兄弟讲给你听。我原原本本地给你讲……” 第87章 锁子连环哨 姚一典和侯大壮来到白果村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群山的阴影,与天幕连接,暗淡的星光下,黑沉沉的分不清边际。 小小的白果村,大部分人家沉浸在黑暗中,只有少数几户闪着昏黄的灯火。偶尔有几声狗叫,远远地传来。 “等等,大哥,不对,”侯大壮低声说。 两个人一起伏在村外。 姚一典问:“兄弟,你发现啥了?” “前面,村口有哨兵。他奶奶的,那独眼龙来约会,还带着保镖,这家伙现在挺威风的嘛。” “你看准了?” “大哥,兄弟这点眼力,还能差了?就在那棵老槐树上。” “摸了他。” “好。” 两个人咬着耳朵嘀咕了一阵,便开始行动。 侯大壮伏下身子,像一只小猫似的,窜到路旁的草丛里,伏地潜行,他的动作轻巧利索,没有一丝声息,在夜色里掩护下,几乎一点形迹也看不见。 就如草丛间窜过一只野猫。 过了片刻,姚一典从地上爬起来,大摇大摆,顺着山路往前走,松松垮垮,像个喝醉了酒的醉汉,而且口里还哼着小曲儿。 快走到那棵老槐树下的时候,姚一典停下来,仿佛走累了,坐在离着槐树不远的树下石头上休息。慢腾腾地从兜里摸出火廉和火石,“嚓,嚓”地打火。 似乎他要吸烟。 这时候,侯大壮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摸到树后去了,他利用姚一典在前面掩护,突然出现在树下,右手一扬,两枝袖箭,向上猛甩。 “啊,”树上一声急促的惊叫,也不知道被袖箭打中了哪里,与此同时,侯大壮已经飞身向树上窜去,三下两下,便登上树杈,敏捷得像猴子。 “稀里哗啦,”树梢一阵剧烈的摇动。 “咣,哗啦,啊——嘎巴——” 树杈间,打了起来,侯大壮踩着树枝,如履平地,一手抓着树枝,另一只手握着匕首,与树上之人近身肉搏,树枝的折断声,惊叫声,急促地响起。 “咕咚,”一个人掉下来。 重重摔在地上。 “噗,”一把匕首,插进他的心窝子。 捅匕首的,是姚一典。 他在侯大壮得手之后,立刻露出杀机,一个箭步窜到老槐树下,还没等从树上摔下来的人反应过来,立刻一刀补上,毫不拖泥带水。 这场小小的“摸哨”战斗,只持续了几十秒钟,侯大壮和姚一典配合得非常巧妙。 利利索索。 侯大壮从树上跳下来。 忽然间,只听数步之外,“吱——”的一声尖利的怪叫。 是响箭。 侯大壮一愣,随即骂道:“奶奶的,是锁子连环哨,坏了,大哥,连环哨,糟了糟了。” 连环哨,就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哨位,互相交错布置,一般在警戒重大事项的时候,才部署这种连环哨。 这事有点出乎意料。 独眼龙约会相好,怎么还部署了连环哨? 姚一典反应迅速,立刻命令道:“不要管哨兵了,直接硬闯,马上去捉独眼龙。” 刚才的响箭,已经报了警,如果再迟一步,独眼龙就要跑了。虽然直扑目标有被哨兵从背后袭击的危险,但是到了这一步,已经顾不得了。 侯大壮骂骂咧咧,和姚一典飞步朝村内跑去。 …… 其实,侯大壮和姚一典,以为村外的哨兵是独眼龙部署的,这事儿还真是冤枉他了。 独眼龙是一个人来约会情人的,根本就没带手下,更没有部署哨兵,那个“连环哨”是海老大布置的。 此刻,海老大正在屋里,审问独眼龙。为了抓住独眼龙,海老大也费了一番功夫,但是这些日子,独眼龙一直跟段屠龙在一起,有宋国辉的队伍保护,根本下不得手,好容易,抓到他一个人出来的时机,立刻进行抓捕,并且在外面部署了连环哨。 没想到的是,哨兵被侯大壮和姚一典给撞到了。 海老大听到外面的响箭声,猛地一愣。 夜深人静,响箭声来得急促而凄厉,显然是敌情已经迫近。他立刻命令手下:“出去看看。” 然后,他提着短刀,一步踏到屋内的烛台前,“噗”一口吹灭了蜡烛。这一招“吹灯”是黑道上的规矩,情势有变,屋内的灯烛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吹灭,否则外暗内明,很容易成为靶子。 但是,屋里烛火一灭,那独眼龙可不是傻瓜。 几乎就在海老大喽罗出屋,海老大吹烛的那一瞬间,他已经迅速起身行动了,半秒都都未耽误,身子一纵,跳到窗前。 海老大察觉了,大喝一声,持刀来追,但是屋里漆黑一团,目不视物,海老大一脚踢中了一个软乎乎的物体,只听“啊”的一声尖叫,原来,是独眼龙的相好阿敏。 海老大飞起一脚,将阿敏踹到旁边,此时独眼龙已经登上窗台,飞身破窗而去。 “咔吧,”窗棂都被他撞断了。 海老大地形不熟,差点被床腿绊倒,爬起来,提着短刀冲向门边,挑门帘向外便闯,刚刚冲到门外,就见迎面奔过来两条黑影。 “呀,”海老大当然以为这是独眼龙的援兵,二话不说,提刀就上,劈头盖脸就是一刀。 这俩黑影,就是侯大壮和姚一典。 他们冲过来的时候,看见从屋里冲出人来,自然也毫不客气,举刀相迎,于是,海老大和手下喽罗,与姚一典和侯大壮互相之间也不搭话,直接战在一处。 那海老大身材矮胖,力气很大,手里的短刀剁下来,势大力沉,但是姚一典打斗功夫并不差,身子灵活,绕身游斗,两个疾转下来,互相都没占到便宜。 海老大下盘稳固,以力取胜,姚一典身法迅捷,两人互斫几刀,都没占着便宜。 “当,当,” 两把刀在空中相撞,迸出火星。 另一边,侯大壮已经占了上风。 他手持一把匕首,唰唰唰连刺几刃,逼得那个喽罗连连后退,喽罗眼看不敌,转身拔腿就跑。 侯大壮也不追赶,斜窜一步,与姚一典一起,合围海老大。匕首一扬,直刺过去。 第88章 饭铺外的少女 海老大受到侯大壮和姚一典的合围,登时落于下风。 单独姚一典,已经感到吃力,侯大壮从旁边飞身扑上,立刻使海老大陷入困境。 “嗨,” 海老大急了,短刀斜着划了个半圆,逼开姚一典,横着膀子朝侯大壮直撞过去。侯大壮斜身一闪,手里匕首轻挑,动作又快又狠。 “嗤,” 匕首从海老大膀子处挑过,划破衣服,划破皮肉。 但是海老大这是计划好的,膀子受伤,毫不在意,拼着受了侯大壮一刀,借着一撞之势,疾速向着远处奔去。头也不回,发足狂奔。 侯大壮提匕首要追,姚一典喝道:“不要追他。” 此时,姚一典已经认出来,刚才跟自己对敌的人,并非独眼龙。 他将手里的刀一挥,“快搜独眼龙。”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独眼龙。 侯大壮二话不说,两步冲进屋内,喝道:“独眼龙,出来。” “他……走了……”阿敏惊恐地说道。 侯大壮骂了一声,点起蜡烛,果然,屋内只有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阿敏,并无独眼龙的踪迹。 屋外,姚一典搜索一通,也没发现独眼龙。 这一下,两个人都急得冒火,眼看着瓮中捉鳖,却稀里糊涂干了一仗,最后连独眼龙的影儿都没见着。 侯大壮气得跳脚怒骂,回屋喝问阿敏,“独眼龙这个狗娘养的,哪里去了?” “他……窗户外边,” “放屁,再胡说,我宰了你。” “饶命……你们把他绑了,还能到哪儿,他……跳到窗户外面去了……” “你再胡扯,我们几时绑他了?” “那……难道是他自己绑了自己?好汉饶命……” 连着受到惊吓,阿敏前言不搭后语,而且她也没搞明白,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侯大壮和海老大是一伙还是两伙……简直就是一本糊涂帐。 而且侯大壮越是吓唬她,她越是说不清楚,最后胡言乱语,越讲越乱。 “别问她了,咱们快追,独眼龙可能跑不远。”姚一典道。 可是,外面黑灯瞎火,到哪儿去追? 侯大壮使用“伏地听声”,但是并没有什么收获,这种办法对近处的声音勉强有用,但距离一远,便不好使了。 两个人东瞧西望,顺着山路,向前搜索。 …… 话说独眼龙从窗户里蹦出来,立刻就瞧见从外面冲进了敌人,他虽然只剩下了一只眼,但是却非常好使。独眼一扫,一目了然。 这家伙对院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在窗前踩着鸡窝,跨上院墙,一个跟头就翻了出去,虽然胳膊被绑在身后,摔得骨头节生痛,呲牙咧嘴,但是却顺利逃脱。 夜色黑暗,侯大壮和海老大等人稀里糊涂地打了一仗,并没有注意到墙角悄悄溜掉了一个最主要的对手。 独眼龙很狡猾,逃出来之后并没有沿着山路跑,他怕身上的敌人追上来,斜刺里插了下去,这一带附近都是乱石山岗,隐藏起来,白天都不容易找着,夜晚就更如困难。他躲在一个偏僻的山旮旯里,用山石磨断了背后的绳索。 当侯大壮和姚一典搜索的时候,其实他就藏在不远处的草窝子里,连侯大壮的骂声都隐隐听得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还好,没被发现,侯大壮和姚一典远去了。独眼龙也不敢上路,他不敢确定路上还是否会有敌人,就躺在草窝里,睡了一觉。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他才从草窝子里爬出来,白果庄也不敢回去了,便朝着独剑峰的方向前进。 “奶奶的,海老大,等有一天你落在老子手里,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一路骂骂咧咧。 五里山路,三晃两晃就到了,当他看见山下那间饭铺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那饭铺里有自己人,总算是到了自家一亩三分地了。 远远地,他看见饭铺外面,坐着个穿花衣裳的少女,正在吃饭,虽然背对着,但是看得出腰身婀娜,青春年少。这独眼龙不禁一时心痒,起了色意,大踏步走过去,流里流气地叫道:“嘻嘻,谁家大妹子,这么早就出来呀?是过路还是打柴?” 那少女没理他,只低头吃饭。 独眼龙凑过去,涎着脸继续搭讪,“妹子,这顿饭,哥请了。” “那好呀,” 少女放下碗筷,回过头来。 当她把脸转过来的时候,独眼龙猛地吓了一跳,这个少女……认识,她是狮虎山上的阿萝。 桑丹凤身旁的随从。 独眼龙的脸“唰”地就白了。 他心里明白:阿萝出现在此地,那么——桑丹凤还远吗? 大事不好! 他毫不犹豫,转过身来就跑。 刚刚侧过身形,忽然背后抛过来一只“绳抓”,一下子钩在他的肩膀上,钩住了衣服,“嗤啦”一下把半扇上衣都扯烂了。 独眼龙身子颤趄了一下。 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站住,独眼龙,你跑不了了。” 听到这个声音,独眼龙象是三九天被泼了一头冷水,从头一直凉到了脚后跟,并且身子就象冻僵了一样,直挺挺地动不了了。 这声音,是桑丹凤。 …… 从饭铺里,走出好几个人来。 桑丹凤在前,后面跟着姚一典、侯大壮、赖书生。 桑丹凤穿了一身灰布褂子,脸上又化了妆,打扮成一个中年丑妇的模样,头上包了块青布头帕。 她在阿萝旁边的竹凳上坐下来。 独眼龙额头上的汗,慢慢往下淌。 僵了有几秒钟的功夫,他忽然“扑通”跪倒在地,朝着桑丹凤“咣咣”磕头。 “寨主,是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我该死,我该死,我不该裂出山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侯大壮喝道:“独眼龙,你别演了。” 独眼龙磕头如捣蒜,“寨主,小人知错了,我是受了崔子光的蛊惑,一时糊涂,上当受骗,我对不起您,小人愿意将功赎罪,我去把崔子光抓来,听凭您的发落,寨主,请您给小人一个立功的机会。您大人大量,别和我这个不知深浅的笨蛋一般见识……” 第89章 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咣咣咣,” 独眼龙磕头如捣蒜,把泥土地上弄得飞起一片尘土。 “寨主,您老明鉴,我是受了崔子光的骗,一时猪油蒙心,铸成大错,您老给我一个机会,我去抓崔子光……” 桑丹凤打断他的话,“独眼龙,我问你一件事。” “是,” “那件连字辈宝贝,到底是怎么回事?” 独眼龙,抬起头来,眨了眨眼,偷眼瞅了桑丹凤一眼。 桑丹凤化装成丑妇的脸,毫无表情,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慢慢品尝着,一副云淡风轻之状。 独眼龙把头又低下了,“这个……寨主,您老亲口发问,小人实话实说,不敢隐瞒,若是别人,说不定骗他一骗了……是这么回事,那件所谓的连字经,其实是假的,是小人拿来骗人的。” “假的?” “嗯,我自己假造的,请了一个捉刀先生,假造了一本怪书,拿来骗段屠龙。这个……当时小人就是为了提提自己的身价,说真的,我根本就没见过连字经什么模样,反正别人也没见过,不骗白不骗……” 侯大壮在旁边说道:“你小子挺聪明啊。” 对于侯大壮话里的讽刺,独眼龙毫不在意,“这世道,反正大家都是互相骗人,那段屠龙,不也时时在骗么?他对外号称姓霍,连名字都是假的。一个屁俩谎儿,谁也别笑话谁。” “你把假连字经交给段屠龙,他就信了?” “嘿嘿,他信不信,那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段屠龙肚子里弯弯绕多得很,这本连字经,无论是真是假,对他来说都有用,他可以拿着这个当幌子,来骗人,骗江湖上的毛贼追随他,好能喝一碗汤,这回,围剿狮虎山,他就是以此为诱饵,骗别人说,等到剿了狮虎山,捉了血寨主……这是段屠龙说的啊,可不是我说的,寨主明鉴,好多人为了沾点荤腥,巴巴的赶来给段屠龙当枪使。” 桑丹凤听着,点了点头,慢慢喝茶。 独眼龙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光芒,继续说道:“寨主,如果您老信得过我,我带您去捉段屠龙,我知道他的秘密巢穴在哪儿,咱们来个突然袭击,必定一举成功。” “是吗?”桑丹凤放下茶杯。 “绝对没错,如果不成,您把我大卸八块。下油锅点天灯。” 侯大壮在旁边踢了他一脚,“你能抓到段屠龙?扯啥蛋。” “兄弟,千真万确,段屠龙狡猾得很,他除了独剑峰,还有一处秘密巢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带路,保证抓得到段屠龙。” 说罢,他抬起头,用一只独眼观察着桑丹凤。 这一看,不由得身上涌过一阵凉意。 桑丹凤面色平和,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她缓缓说道:“独眼龙,你承认连字经是假的,这很好,但是接下来又胡说八道,这可不好了。” “寨主,小人没有,小人……” 侯大壮在旁边拍拍他的脑袋,“喂,你醒醒,别做梦了行不行,你想骗寨主,自己琢磨琢磨,这事儿能行吗?寨主要是这么好骗,那我侯大壮也能当县太爷了。” “没有,侯兄,昨天晚上我刚从段屠龙的秘密巢穴路过……” “放你娘的屁,”侯大壮勃然大怒,“昨天晚上,你从相好的被窝里路过吧,害得老子白跑了半夜山路。” 独眼龙一愣,“昨天是你?侯兄,不是吧,你……” “我问你,白果庄那个老娘们儿,到底是你的相好,还是段屠龙的相好,难道你们俩是连襟?一个人的连襟?” 独眼龙:“……” 桑丹凤一摆手,“算了,我没兴趣听他胡扯,就这样吧。” 说罢,扭过身去,端起茶杯。不再瞅独眼龙。 这就等于是下了命令。 姚一典大踏走过去,伸手一抓,拽住独眼龙的膀子,连拖带拽,向饭铺后面便走,独眼龙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叫:“寨主饶命,我知错了,寨主饶命……” …… …… 狮虎山下,吕家铺村。 陆绍斌来到村里之后,吕财主专门把自己的卧室,都腾出来了,给陆绍斌和三姨太居住,自己带着老婆孩子,搬进了别处。 屋内,陆绍斌倒背着手,在屋地上踱步。 三姨太坐在床沿上。 “我问你,在狮虎山的时候,你都看到什么了?”陆绍斌回头问道。 “什么呀,他们抓了我,关在山洞里,还能看到啥?看到石头了,山洞了,送饭的土匪了。” “笨蛋。” “你个没良心的,”三姨太嚷嚷起来,“我在山上受了那么多罪,你连一句问候都没有,还骂我笨蛋,我容易吗?我陪着你们那个天杀的李先生,吃苦受罪,没功劳,连苦劳也没有吗,我招谁惹谁了?” “好了好了,”陆大牙打断他,继续问道:“那个罗汉雄,到底怎么对你说的?” “他……什么也没说呀。” 三姨太还算聪明,转了转眼珠,没说出“罗汉雄要娶我”之类的话来。 陆大牙说道:“你也不用遮遮掩掩,我不傻,狮虎山的土匪怎么就忽然就押了你去山下杀头?要杀头,干嘛还带着罗汉雄这个外人?” “我哪知道?你啥意思?” “行了,你就直接说,你有没有和罗汉雄睡觉?” 三姨太一听,可真急了,“腾”地从床沿上坐起来,大嚷大叫,“血口喷人, 陆绍斌,你个脏心烂肺的,我跟着你出生入死,给土匪抓住,差点掉了脑袋,好不容易给救回来,你还这么污蔑我,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行了,你嚷嚷啥,怕别人听不见?” “你污蔑我……” “好好,就算没睡,行了吧,你急个啥劲。” “我不活啦,平白无故被冤枉啦……”三姨太大跳着脚,不依不饶,陆大牙赶紧把她扶到床沿上坐下,“好好好,我就是问问你,没睡就没睡吧。” “哼。” “小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啥?” “嘿嘿,”陆大牙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这件事,顶顶重要,乃是一招锦囊妙计,你听我给你讲……” 第90章 聋子和瞎子 陆大牙倒背着手,在屋地上踱步。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缓缓说道:“小丽,我告诉你,那个在长沙当店员的罗汉雄,背景并不简单,他是衡净山方面来的,派在火阳的卧底,这人大有来头……”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什么话,你是我太太,和我有关系的,就和你有关系。” “那……好吧。” “老华那个笨蛋,说什么把罗汉雄逮住杀了,哼哼,能简单一杀了之吗?” “不能。” “对,”陆大牙赞赏地一拍巴掌,“小丽,你都比老华强得多,老华他就是个莽夫,直筒子一根,只会打打杀杀,对罗汉雄,不但不能杀,反而应该多加笼络,暗中侦察,从他的身上,给衡净山方面连起一条线,日后有什么事,明里暗里,活泛得多。我陆某人可没老华那么傻。小丽,这件事,需要你亲自出马。” “我?我能干吗?” “你去接近罗汉雄,和他把关系搞得……很密切。” “你胡扯个啥,”三姨太又急了,站起来嚷嚷,“让我去勾引罗汉雄?姓陆的,你又来埋汰我……” “你看看,先坐下,” 陆大牙把三姨太扶着,重新坐回床沿上。 “别急,你这人,就爱急躁,听我说,这事儿,是一招妙棋,大有文章可做,搞好了,奥妙无穷,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嘿嘿,我告诉你说……” “说什么说,你歇菜吧,姓陆的,我明白了,你在试探我,是不是?你二两棉花纺一纺,我崔小丽脚正不怕鞋歪,你那点贼心烂肺,省省吧。” “什么呀,”陆大牙瞪了他一眼。 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一只梨子,塞在她手里。 “小丽,我军务繁忙,哪有空试探你,你当我吃饱了撑的啊。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要放线线,钓大鱼,把那个罗汉雄,紧紧牵在手里,作为一枚活动棋子,日后必有妙用。嘿嘿,此事需要你亲自出马,才能成功,好了好了,别生气,别急躁,为了我的大事,就请你辛苦一把。” “陆绍斌,你真不要脸。” “嘿嘿,要脸?这个世道,要的是权势,是地位,是官位,要脸做什么?” 陆大牙一脸得意。 …… …… 罗汉雄已经远离了长沙,正在匆匆赶往丘城的路上。 他在老君湖脱险之后,吸取了教训,一路小心,尽量不和别人搭讪。 这天,他错过了宿头,只顾赶路,等到天色黑下来,远近望去不见人家,只有一片起伏的山岭,便到旁边的山坡上,寻了个避风之处,采了些野草铺地,在草窝子里睡觉。 这样的“野宿”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毫不奇怪。 睡到半夜的时候,他起来撒尿。 “嘤嘤……” 传来一阵哭声。 罗汉雄吓了一跳,野外,夜晚,听见人的脚步声或是动物的鸣叫声,都不奇怪,他自己以前在野外宿营的时候,遇到过流浪汉,拾荒者,甚至还碰到过赶尸匠。 但是哭声却并不寻常。 吃了一惊,把尿都给憋回去了。下意识地伏下身来,躲在半人高的蒿草丛里,侧耳细听。 “嘤嘤……”哭声越来越近。 沙沙沙……有脚步声。 只见三条黑影,顺着山坡走过来。 透过蒿草缝隙看过去,暗淡的星光下,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发出哭声的,正是那个小孩子。 罗汉雄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他心道:这又是什么情况?八成是土匪夜行,哭声也好,笑声也好,反正土匪们什么稀里古怪的事都能办出来,我还是退避三舍,别没事找事。 那回被王世魁骗了的经历,令他教训颇深。 三条黑影,越走越近。 “嚎丧,再哭打断你的腿。”一个黑影对小孩子喝斥道。 另一个黑影不满意地说:“你嚷嚷啥,深更半夜,小声点。” “小兔崽子哭得人心烦。” 有几棵荆棘树,长在山坡上,有个黑影的衣服,被荆棘给挂住了,“嗤”的一声,侧背上扯开了一道口子。 他很恼火,伸手打了那个小孩子一巴掌,“快走,都是你给妨的。” 这情景令罗汉雄很是愤怒,这小孩子是谁?与他们什么关系?自己衣服扯了迁怒于孩子,简单是蛮不讲理。但是他不敢起身干涉,自己一个人,对方两个,看样子非匪即盗,贸然插手,一定讨不了好果子吃。 趴着没敢动。 等到这三个人消失在黑暗中,罗汉雄这才爬起身来,叹了口气,撒泡尿,回去继续睡觉。 …… 第二天,他起身找了条河沟,洗了把脸,继续赶路。 走了一会,日上三竿,他看见前面有座市镇,冒起袅袅炊烟,便寻思着到镇上买点饭食。 尘埃扬起,路上驰来几个骑马的士兵,一路跑得飞快,罗汉雄赶紧躲到路边,远远地避开,这年月,遇到当兵的,早早躲避是上策。 士兵们疾驰而去。 罗汉雄看他们跑远了,这才回到路上。走到镇子里,在路边找到一家小饭铺,卖稀粥、大饼、米线,他要了一黑瓷大碗稀粥,半张面饼,一盘辣子咸菜,坐下来稀里呼噜地喝粥。 一会功夫,饭铺里来了两个人。 这俩人,互相手牵手,走得甚慢。 后面那个眼睛翻白,被牵着前行,却是个盲人。 饭铺里的伙计招呼道:“二位来了,请坐,请问要吃点什么?” 前面那个人充耳不闻,一声不吭,后面的瞎子说道:“别问他,他是聋子,我们要两碗米线。” “好嘞,二位请坐。” 这倒是挺有意思,他俩人,一个聋,一个瞎,互相帮忙,结伴上路,聋子在前面引路,瞎子在后面听声。 对于残疾人,谁都会心生怜悯。罗汉雄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给这俩人让座位。那聋子也不客气,拉着瞎子,一屁股坐在罗汉雄的旁边。 但是——忽然之间,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仔细地回味,刚才瞎子说的那句话: “别问他,他是聋子,我们要两碗米线。” 第91章 跟踪追击,图穷匕见 “我们要两碗米线……” 这句话,平平常常。 但是细琢磨,却有些问题,说话的这个瞎子,怎么知道饭铺里卖米线? 是聋子告诉他的吗? 还是他早就知道这间饭铺有米线可卖? 这倒也罢了,就算他猜到饭铺里肯定会卖米线,但是另一个问题,却是令罗汉雄差点出一身冷汗。 这个瞎子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熟悉。 他猛然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在山坡上野宿的时候,遇到三条黑影,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其中一个大人呵斥小孩子的时候,声音就和这瞎子差不多! 想到这里,罗汉雄心里猛地翻了个个儿。 他心念一动,对着这俩人笑笑,说道:“两位,真是不容易,请问你们到哪儿去?” 他其实是没话找话,想再听听瞎子的说话声。 聋子闷头不语,瞎子说道:“我们到火阳去,烦劳您问候。” 说话很客气。 但是罗汉雄却心里一沉。 他已经做出了判断,没错,就是这个声音,昨天晚上自己听到的,就是他说话。不会错。 这事儿有点严重了。 昨天晚上,你们俩在山上走路,健步如飞,跟夜行的狸猫似的,既不聋也不瞎,现在怎么成了残废?显然是假装的。 扮作聋子瞎子,想干嘛? 这一刻,罗汉雄转念间,从吃惊很快就转为了平静。他心道:不急,不急,我不要表现出什么来,这俩既然假抢残疾,必有奥妙,我不能盲目瞎拆穿,先观察观察。 和盗匪之流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罗汉雄有了相当丰富的阅历。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他借着喝水之机,转到他俩的身后,偷眼察看,果然——聋子的衣服,扯了一块。那是昨天晚上被荆棘给扯的。 他奶奶的,果然是这两个王八蛋。 那个小孩子呢? …… 不动声色,喝完了粥,吃完了饼,罗汉雄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巴,付了帐,离开饭铺。 他没有再看那俩聋子和瞎子一眼。 但是,走出几十步之后,他装作系鞋带,悄悄回眸打量,看见那俩家伙,已经起身离开饭铺,聋子在前,瞎子在后,慢吞吞地朝着远处走去。 罗汉雄悄悄跟在后面。 他想看看,这俩货到底是什么成色。更重要的是,心里暗暗担忧昨天夜里遇到的那个哭哭啼啼的孩子,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一对聋子瞎子是盗匪无疑,那么,孩子极有可能就是拐骗来的良家子弟。 这事儿,可不能不管。 虽然罗汉雄决定“少管闲事”,但是别人家孩子有危险,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看热闹,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必须察看个明白。 …… 聋子和瞎子,在路上走过一段,便斜刺里岔下去,向山里走。 罗汉雄在后面远远跟踪。 这些日子以来,跟土匪打交道的经历,让罗汉雄长了许多本事,跟踪这项技术,有很多讲究,不但要步履轻快,反应敏捷,最重要的是随时利用地形,做好隐蔽。 那俩家伙,离开道路远了之后,便不再装,瞎子也不瞎了,聋子也不聋了,迈开大步,向前疾行。拐了两道弯,爬上一面乱石林立的山坡。 他们掀开一片石头后面的草堆,拽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来。 小孩子被绑着手脚,嘴里用破布塞着。 “小崽子,吃饭啦,吃饱了好赶路,”其中一个家伙恶狠狠地说着,解开小孩的绑绳,把他嘴里的破布掏出来。把刚刚从饭铺里买来的一袋大饼,扔到他面前。 小孩子一言不发。 拿过饼来就吃。 “小崽子,我警告你,吃完饭之后,跟我们走,不许哭闹,不许乱说,敢不听话,就立刻杀了你,也杀了你妈妈,听到了吗?” 小孩子只顾吃饼,什么话也不说。 那家伙踢了他一脚,“我问你,听到没有。” 小孩子被踢了一个趔趄。 忽然间,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喊:“在那儿,抓住他们,大家冲上去,把这俩贼人抓住,冲啊——” 两个家伙一听,吓了一跳,起身便朝远处奔逃。 后面,声音继续传来,“他们跑了,快追呀,别让贼人跑掉,老三,你弓箭射他们,快点——” 似乎有好多人正在追赶。 但是,却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俩家伙跑了几十步,回头一看,不禁气得七窍生烟,原来——只有一个人。刚才说的什么“大家围上去”云云,完全是在虚张声势。 这个人,自然就是罗汉雄。 他跟踪两个贼人,发现小孩子的时候,心里一合计,若是硬上,自己肯定不是贼人的对手,但若是不上,又能怎么办?因此使了个“诈攻”之计,突然一嗓子,把两个家伙给惊跑了。 然后自己飞步上前,拉住小孩子,“快跑,跟我逃。” 那小孩子甚是聪明,知道罗汉雄是来救他的,二话不说,紧紧跟着他飞跑。 跑向官道的方向。 这时候,那俩贼人已经发觉上当受骗,返回身,追过来了。 “站住——你奶奶的站住。” 罗汉雄也不理会,拉着小孩子,使劲奔跑,但是,小孩子年纪小,力气小,跑得也慢,没过多大功夫,就气喘吁吁,跑不动了。 两个贼人越追越近。 而且他们都从腰里抽出匕首来,恶狠狠地叫道:“站住,再不站住,抓住了活剥皮。” 罗汉雄心急如火。 如果撒开小孩子,自己独自跑掉,当然可以脱险,可是——那样一来,小孩岂不是重新落入虎口? 他就是盼着能够跑到官道上,遇到有行人路过,好帮着自己把孩子救下来。 那俩家伙越追越紧。 小孩子实在跑不动了,几乎就是被罗汉雄硬拽着往前走。 不行了,跑不掉了,拼一把吧。 图穷匕见! 罗汉雄收住脚。 他放开孩子的手,从腰里抽出匕首。 那俩家伙已经追到近前,见罗汉雄持刀严阵以待,也停下脚步,喘着气,一边一个,朝罗汉雄靠近。 “站……住,”罗汉雄气喘吁吁地喝道:“你们俩,无……耻的小贼,我的帮手马上就到,识相的,乖乖给我滚开。” 第92章 飞来的石子 四个人都跑累了。 罗汉雄上气不接下气,小孩子瘫坐在地上,那俩家伙也是气喘吁吁。 “站……住,”罗汉雄举着司刀喝道:“我的帮手马上到了。” 但是他的虚声恫吓并没取得效果,其中一个家伙狞笑着说:“小王八羔子,死到临头,还想蒙人,跪下叫三声爷爷,饶你不死。” “呸,龟孙子,拐骗小孩,伤天害理,现在有一百多人,正在搜捕你们俩,马上就到,我警告你们,如果不改邪归正……” 罗汉雄嘴里喋喋不休,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恢复体力,盼着能够获得转机,但是两个绑匪也不傻,与罗汉雄对恃了一阵之后,举着匕首便冲上来。 一左一右,夹攻罗汉雄。 对于拳脚打斗功夫,罗汉雄实在稀松得很,别说以一抵二,便是一对一,他也赢不了,但是他经历过好多阵仗,心里已经不慌了。 功夫不够,嘴来凑,他一边挥着司刀抵挡,一边大嚷大叫:“快来呀,在这儿……从后边上……快打他脑袋……” 两个绑匪刚开始的时候,还偶尔回头察看一把,后来根本就不再听他嚷什么,恶狠狠地专注进攻,罗汉雄在躲避的时候稍慢了点,“嗤啦”一下,大臂被一名匪徒划了道口子,疼痛之下,司刀都掉落在地上。 糟糕。 情势更加危急。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个匪徒闷哼一声,身子趔趄了一下,摔得半跪在地,原来,身后飞来一块石子,正砸在他的后背上。 罗汉雄大叫,“我的帮手来啦——” 另一个匪徒以为他又是虚张声势,骂道:“放屁,”趁着罗汉雄受伤,跨上一步,举着匕首狠狠向前猛刺。 “日——叭,” 一块石子,从后面飞来,砸在匪徒的脑袋上,来得甚急,把匪徒砸得差点当时就晕过去,踉跄一步,向前扑跌。 罗汉雄逮着机会,飞起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把匕首都给踢飞了。 这时候,从后面飞跑过来一个汉子。 此人身板壮实,上身穿着件肩头带垫布补丁的粗布褂子,腰里系一条绳索,像是个“挑山工”的打扮。就是他,连着抛出两块石子,并且准确打中了两个匪徒。 罗汉雄兴奋得大叫,“抓住他们,他俩是绑匪,拐骗小孩儿——” 那“挑山工”向这边飞跑。 两个匪徒发现罗汉雄真的来了帮手,不敢再战,转身斜刺里就跑。撒开两腿,没命狂奔,跑得比兔子还快。 罗汉雄鄙夷地“呸”了一声。 并不追赶。 他自己受伤了,虽然有帮手,但是能否追上匪徒却也说不好,坏人逃了,孩子救下来了,这就已经心满意足。 他喘了两口气,捡起地上掉落的刀。 那“挑山工”跑到近前,罗汉雄发现这人肌肉虬结,壮壮实实,模样却有些相熟,在哪里见过…… 确实有些面熟。 他这里正自回忆思索,挑山工问道:“大哥,咋回事?” “哦,”罗汉雄赶紧回答,“这俩人是绑票的,拐骗小孩子,幸亏你赶来救援……哦哦,我想起来了,咱们见过,我认识你。” “是吗?” “在流川客栈,咱们俩住在一间通铺,那天晚上,你还和王世魁吵了一架,原来是你。真是太巧了。” 挑山工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你认识王世魁?没错,我是跟他吵过,可我……对不起,记不起你来了。” 俩人聊了几句,很快罗汉雄就知道,这个人名叫石锁,确实是个挑山工,他身板壮实,力气大,还学过几年武功,擅长一手抛投石子的技艺。这回是陪着另一个亲戚,赶往岳阳。大家居然还是同路。 对于罗汉雄勇于和匪徒搏斗,奋不顾身救下被拐的孩子,石锁也颇为佩服,说道:“罗兄,你虽然是个文人,但是胆子大,心地善良,和我那位表兄是一路人。” “是吗?我很愿意认识一下你表兄。” 互相沟通了情况,他们俩开始询问小孩子。 那小孩子名叫“钱小龙”,很懂事,向着罗汉雄和石锁鞠躬致谢。 “谢谢叔叔救命,我差点被俩坏蛋害死了。” 钱小龙说,他是丘城城里人,出来买东西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瞎子,求他带着自己到城外寻找同伴,小孩子看瞎子很可怜,便带他来到城外,结果瞎子凶相毕露,一把抓过小孩子,堵住嘴巴,用绳子捆了。 “他们太坏了,”小龙愤愤地说:“打我,把我藏在山上,威胁我不许出声,也怪我太傻了,没有看透他们是坏人。” 孩子胳膊上、腿上,都有被虐待的伤痕。 屁股上一大片被毒打的淤青。 罗汉雄安慰他,“吸取教训就好,别说是你,刚一开始,我都没看出来 他们是假装的,坏人都是阴险恶毒的,以后千万小心,你很勇敢。” 确实,刚才在和匪徒缠斗的时候,钱小龙表现很好,一直配合着罗汉雄,至于年纪幼小,气力不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 下山,到了官道,罗汉雄见到了石锁的表兄。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读书人,名叫欧阳仝,一副文文静静的模样,曾经是火阳师范学校的教员,他热情地和罗汉雄打招呼,“你好,很高兴能够同路。” 聊了两句,他们惊讶地发现:大家去丘城,目的地完全一致;都是文德书院。 “汉雄,你到文德书院找谁?” “何未原。” “哎呀,”欧阳仝惊喜地叫道:“我也是找何未原,咱们敢情是一路人,汉雄,既然是这样,那就不是外人了,你让我猜一下,是不是唐先生差遣你来的?” 唐先生,自然就是指唐钊。 差遣罗汉雄到丘城的,是桑丹凤。但是她和唐钊是合作关系,这件事很可能是他们早就计谋好了的。肯定不是桑丹凤一个人的主意。 罗汉雄笑道:“不是,但也差不多。” “那太好了。” 大家都非常高兴。 欧阳仝这个人,罗汉雄虽然是第一次遇到,但是他身上那股隐隐的正气,却是能够体会得出来。 这个人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虽然他有过数次“被骗”的经历,但这一回,心里很踏实,欧阳仝,肯定是自己人。 这种感觉令人心里很温暖。 第93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罗汉雄和欧阳仝、石锁一起,进入丘城。 此时的丘城,也属于皖系势力范围,但是地理位置相对“安全”,有火阳在南面罩着,没有兵戈之危。城里城外,防备也很稀松。进城门的时候,哨兵连检查都没检查。 他们不着急寻找文德书院,先送钱小龙回家。 进入一条小巷子,在小龙的带领下,来到一处青砖瓦房院,两进院落,琉璃瓦装饰墙顶,绵石台阶,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 “小龙,你们家敢情是有钱人啊。”石锁说道。 敲开黑漆大门,从门里闪出个中年妇女,一见钱小龙,惊喜地叫道:“哎呀,小龙,你回来了。” 大家本来以为这是小龙的妈妈,结果交谈之后才得知,她是小龙家里的老妈子(佣仆),叫胡妈。 胡妈快人快语地说道:“大家都急坏了,小龙妈妈正在外面找人呢,快跟我去见见小龙的爸爸。哎哟,小祖宗,你可回来了。老天爷。” 她带着几个人,来到后面正房卧室。 还未进屋,先闻到一股药草的气息。大夏天的,窗户门都关着,罗汉雄明白了,小龙的爸爸,一定是卧病在床。 “老爷,喜事了,小龙回来了。” 胡妈欢喜地叫着,挑门帘进屋。 屋内的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个人。 这人头发花白,精瘦精瘦,皮肤很白很松弛,皱纹像刀刻一样堆垒着,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罗汉雄吃了一惊,小龙的爸爸……看上去没有七十岁,也是六十多了。 是因为生病而折磨得显老吗?他仔细观察,给否定了,疾病使人衰老,但绝不至于这样,他这是自然衰老。 小龙也才只有十来岁,怎么他父亲是个糟老头……不过这事儿也不算稀奇,有钱人,年老了一样娶妻生子。那句千古闻名的“一树梨花压海棠”说的不正是这个现象么? “咕噜……” 小龙父亲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就像是痰堵了咽喉似的,听上去格外不舒服。 他侧过头来,朝着大家微笑,点头。 欧阳仝上前一步,鞠了个躬,恭恭敬敬地说道:“钱先生,我们几个向您问安,事情是这样的,在城外,小龙被坏人拐骗,正好被我们撞上,大家将他救下来,现在没事了。” “咕……谢谢……” 说话声有气无力,很费劲。 欧阳仝说:“您贵体欠安,请好好休息,小龙已经安全回家,我们就不打扰了,回见。” 看着老人这副衰弱样子,也实在没法多说话。 大家轻手轻脚,从屋里退出来。 罗汉雄心道:“这个老头……看样子,活不多长时间了。小龙这孩子,其实挺可怜的,唉,他出生在这个家庭,就算有钱,也不幸福。” 胡妈倒是很热情,“老几位,你们稍坐一会,我去沏茶,小龙妈妈呆会就回来。” 这几个人自然不会在这坐等喝茶。欧阳仝道:“胡妈,谢了,小龙已经无虞,大家都放了心,我们都还有事,就不打扰府上了,小龙妈妈回来,你告知她一声就行了。” “哎呀呀,这怎么能行。” “没事的。” 欧阳仝几个人,不顾胡妈的挽留,告别而去。 小龙倒是有些依依不舍,拉着罗汉雄的手,“罗叔叔,我以后去书院里找你玩儿。” “好呀,欢迎你到书院里读书。” …… 文德书院并不在闹市,而是坐落在城市边角,原本是一个富户的院子,后来富户家道中落,被人买了下来。院内数间瓦房,都十分老旧,檐下的椽头甚至都腐朽了。 何未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是个知识分子,上过中等师范学堂,但是从外表看,却像是十足的农民,剃着个大光头,身穿粗布褂,腰里还掖着个半尺长的旱烟袋,并且烟瘾很大,闲下来的时候不停地吸烟。 和地里扛着锄头的乡农没啥区别。 身上一股油烟子味儿。 “欢迎你们,”他热情地拉着欧阳仝和罗汉雄的手,乐呵呵地说:“现在正缺人哩,我们几个人忙得脚后跟碰着后脑勺,早就盼着从长沙来援兵,真是望眼欲穿哪。” 罗汉雄有些局促,“何老师,我一点经验也没有,本来这是胡先生的职位,可惜他让陆绍斌给害死了,我是滥竽充数。” “谁的经验也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大家都在摸索,咱们这个讲习班,还没开张,很多工作都刚开始,只要不怕苦不怕累,咱们一定能成功。” “我保证不怕苦不怕累。” 民国以后,各地教育机构都以学堂为主,官办的,民办的,逐渐普及,从前各朝代遗留的“书院”大都消失,或改为学堂,但也有一部分保留下来,但丧失了正常的教学功能。 文德书院并不收普通学生,它就是个业余的“培训场所”,讲述国学、音律、农桑、堪舆等课程,除了何未原之外,还有两名教师,两名杂役, 其实,这都是表面现象。 文德书院真正的身份,是南方同志会秘密创办的培训基地,用来收集情况,培训青年,发展志同道合的新生力量。 …… 下午的时候,书院里来了一对母子。是钱小龙和他的妈妈。 钱母是个三十多岁的美妇,穿着老式对襟大袄,打扮得就像个前清遗老,但宽松的衣着掩盖不住她的靓丽容颜,一双眼睛忽闪忽闪,非常有神。 罗汉雄第一眼的印象就是:她怎么会嫁给钱小龙爸爸那个糟老头子。 标准的鲜花插在牛粪上。 “妈妈,这是罗叔叔,就是他把我从土匪手里救出来。” 钱小龙扯着母亲的胳膊,叽叽喳喳地介绍,并指着罗汉雄的胳膊,“看,罗叔叔为了救我,胳膊都被土匪扎伤了。” 钱母朝着罗汉雄行万福礼。 “先生救命之恩,民妇不知道怎么报答,请先生移步到舍下,我们备一杯薄酒。” 她说话颇为文雅,很像有文化的人。 偏偏这时书院里何未原、欧阳仝等人都出去了,就剩下罗汉雄一个人,他冲着钱母还礼,笑道:“不用了,您别客气,我就是赶巧了,正好撞上这件事,稍带脚的事,用不着多礼。” 第94章 带你们去见神仙 罗汉雄可不想去喝什么“酬谢酒”。 “大嫂,小龙被坏人拐骗,无论是谁碰上了,只要稍有良心,都会出手相救,此事不必挂在心上,我也不会喝酒,您千万别费心了。” “罗兄弟,你可不知道,小龙就是我的命,如果他万一有什么闪失,我肯定就不活了,你这番舍身救人,实际上救的不只是小龙,而是我们全家。” 这倒是实话。 对于一个给糟老头子当妻子的妇女来说,孩子,就是她的全部。 罗汉雄笑笑,“大嫂,吉人自有天相,小龙既聪明又可爱,他长大会一定有出息。” 听到他夸奖小龙,钱母自然是一脸喜悦。眼角眉梢都滚滚着幸福。 但是好说歹说,罗汉雄坚决不肯去“喝酒”。 “大嫂,真的不必破费,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推脱一番,把钱氏母子给送走了。 石锁和欧阳仝回来之后,罗汉雄把钱家要“请客”的事跟大家一说,石锁直通通地说:“请啥客,你不答应就对了,我可懒得再看见那个躺在床上的病老头子,我看呀,那老头熬不过这个冬天。小龙的妈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糊涂,找了这么个主儿,将来有可怜的了。” 石锁就是这个脾气,直爽痛快,没弯没绕。 有时候说起话来跟吃枪药似的。 但是他心地善良,扶危济困,是个“红脖汉”。 欧阳仝不满意地对石锁说:“你这叫什么话,哪能咒人家熬不过冬天……小龙妈倒也真是个苦命人,我相信她肯定有苦衷,否则也不会嫁给一个老头子。” 何未原慨叹道:“唉, 这个世道上,肚里有苦衷的人,又何止小龙妈一个。” …… 第二天,钱氏母子又来了。 她见到了罗汉雄和石锁,笑道:“罗兄弟,石兄弟,我有点事,想请你们帮个忙。” 罗汉雄赶紧让座,倒水,笑道:“大嫂,如果还想摆酒席请客,这个忙,我们可不帮。” 钱母说道:“一回生,两回熟,罗兄弟,你们都是好人,我也就不见外了,我真的有事,只是不知道你们是否……” “大嫂,什么事,你直接讲。” “是这样,小龙这孩子,怎么说呢,我对他抱着挺大的希望,就盼着将来能有出息,我是个没本事的女流之辈,他爸爸……那个样子,你们也都看到了,所以说,我的全部心思,就是放在孩子身上。” “小龙很聪明。” 钱母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流露出的,满满的希冀之色。 “唉,说到聪明,我倒也不否认,这孩子从小便心眼灵透,去年他上了小学堂,本来,学得倒也不错,常常挨先生的夸奖,我这心里呢,也暗自欢喜,就盼着他能学业有成,可是,今年城里来了部队,他们学校被当作了兵营,学生们放了假,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复学?我是个无知无识的人,便琢磨着,给他找个家庭教师,教导教导……” “没问题,”罗汉雄一听,立刻答应下来。 要说给小龙当家庭教师,自己完全能够胜任。 钱母的话,挺实在,这个孩子,确实就是她的全部希望,盼着孩子能够成才,足可理解。 钱母喜上眉梢,赶紧招呼儿子,“快,给老师磕头。” 小龙趴在地上就要磕头,罗汉雄阻拦,“不不,咱们不搞这些形式,我也不是收徒,得空的时候,辅导小龙功课,也算不得啥,别弄得那么着重其事。” 钱母道:“不,授业一字,也是恩情,小龙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必须让他懂得人情公理,他拜你一拜,并非多讲虚头,是给他上的第一堂礼数课。” 罗汉雄倒是语塞了。 他发现,钱母虽然自称“无知无识”,其实是个很有素养的女子,绝非普通家庭妇女。 小龙磕了三个头。 钱母把目光瞅向石锁。 “石兄弟,我也想让小龙拜你为师……” 石锁赶紧摇手,笑道:“大嫂,你搞错了,我认识的字,还没小龙多呢,我是个粗人,做挑山工的。你不会让小龙跟我学挑担子吧。呵呵。” “兄弟,我想让小龙跟你学武功。” “这个……” 石锁挠了挠头。 罗汉雄扭过头来,“石锁,我看行,如今世道混乱,学文疏武,并非上策,象我这样的,就算上过中学,不也是处处碰壁么?小龙学些武功,强身健体,保护自己,说不定更有用处。” 小龙在旁边拍手,“是呀是呀,在城外,石叔叔两颗石子,便打得那俩坏蛋屁滚尿流,真是痛快。” “好吧,” 石锁是个痛快人,当即答应下来。 但是,他提出要求:“大嫂,别让小龙磕头了,拜师这事儿,我说了不算,要想正式收徒,得经过我师父同意才行,这么着,先让他跟我练些入门功夫,打打底子,拜不拜师,以后再说。” “行。”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钱氏母子,欢天喜地而去。 …… 罗汉雄便在文德书院里安顿下来。 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准备课程的文案,向何未原及另外的教师学习教程教法,还得和大家一起修缮书院设施,购置器材用具,甚至给房间刷石灰…… 石锁在书院里负责后勤,干体力活,他一个顶几个。 这天早晨,何未原对罗汉雄说:“你们俩准备准备,过一两天,咱们要上课。” “啊?”罗汉雄瞪大眼睛,“何先生,咱们还没准备好啊,你不是说,得到了秋天,才能开课吗?” “呵呵,”何未原笑笑,“不在咱们书院里上课,我带你和石锁,到一个特殊的课堂里去。” “特殊课堂?” “对,那里天高云淡,山清水秀,比咱们书院风景好多了。” “咳,你干脆说是野外,不就行了。” “对,就是野外。咱们到野外去上课,而且很可能会见到神仙。” 何未原是个饱学之士,可是一点也不拘泥严肃,而是乐乐呵呵,喜欢大大咧咧开玩笑,罗汉雄也习惯了,对他的话,自然不信。 老何准是又在开玩笑呢。到野外去就会遇到神仙?这不是胡扯嘛。 罗汉雄笑笑。 何未原道:“咦?怎么着,汉雄,你不信?我先带你们俩见一个人,你就知道,此地真的有神仙。” “嗯?” 罗汉雄和石锁对望一眼。 看何未原的意思,不像是开玩笑。 真有神仙?怎么可能? 何未原道:“来来来,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第95章 一只黄鼠狼,尾巴尖都白了 石锁兴致勃勃地说:“老何,神仙在哪?是巨灵神还是牛头马面?” “跟我来。” 何未原带着罗汉雄和石锁,走进书院的一间厢房里。 屋内坐着个穿着灰粗布褂子的人。 这人有四十多岁年纪,肤色黝黑而粗糙,粗手大脚,一看就是个做惯了力气活的人,他坐在竹凳上,手里拿着一管巴掌长的小烟袋,正闷头“吧叽吧叽”地抽着老旱烟,屋里飘荡着一股白色烟雾。 这是神仙吗? 显然是个老农民。 何未原介绍道:“这位老兄是花莲山采石场的工人,名叫王大贵,让他来给你们讲讲神仙的事。” 王大贵站起身来,磕磕烟灰,憨憨地朝着罗汉雄和石锁点头,微笑,并没有说话,一副典型的不善言辞。 “王大哥,你好。”罗汉雄打招呼。 “好,好,” 王大贵有些拘束。 大家落坐,何未原道:“大贵,你看,我带来的这两位,都是远近闻名的大法师,身上有法力神通,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撮土为山丘,划地为江河,呼风唤雨,撒豆成冰……” 他这一番云山雾罩的吹牛,把罗汉雄说得一愣一愣的。 老何这是要干嘛? 怎么把自己吹成“大法师”了? 我是哪门子的大法师? 石锁在旁边哈哈大笑,“你逗死我了,老何,摆龙门阵吹牛皮么? 何未原没理他,而是一本正经地对王大贵说,“大贵,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一遍,我保证,这两位大法师,能够帮你消灾去祸,完成心愿。” “好,好,”王大贵点头,慢吞吞地说道:“唉,说起来,我是个没出息的人,靠着在山场卖卖力气,采石头,挣俩薄薪过日子,唉,命苦啊,我老婆是个病鸭子,心口疼,腰腿疼,三个月前,黄大仙东游,在采石场被我杵了一撬棍,我是个没轻没重的人,黄大仙最恨的就是铁杵,想当年,天庭里孙行者就是使铁棒的……” 王大贵口才很差,说出话来逻辑混乱,令人听得不明不白。 石锁忍不住插嘴问:“王大哥,什么黄大仙,孙行者,还有你老婆,你在讲西游记么?” “不是,不是,黄大仙本来不认识我老婆,我的铁撬棍没轻没重,我是个苦命人,从小就笨,采石场里偏偏也巧,那天就我一个人……” 他越讲越乱,罗汉雄和石锁大眼瞪小眼,越听越糊涂。 一个人要是拙嘴笨腮的时候,叙述一件事,相当费劲。 何未原把他拦住了,“大贵,你歇歇,我来替你说。” “好,好。” 原来,王大贵三个月前在采石场上工的时候,碰到了一只老黄鼠狼,尾巴尖都白了,以前人们都传说,这样的老黄鼠狼,是有道行的,称其为“黄大仙”。偏也赶巧,王大贵的撬棍,差点把这只黄鼠狼给砸着。 瞬间功夫,黄鼠狼逃掉了。 本来这事儿过去就算了,但是王大贵老婆患有心口疼、腰腿疼的老毛病,正赶上那几天,犯得严重了,于是有人就说,这是他惹着了黄大仙,被大仙给报复了。 据说,黄大仙最恨铁棍,原因竟然是——孙悟空使铁棒,曾经降服过黄大仙,从此便做了仇。凡遇持铁棒之人,便视为敌人,暗施妖法。何况你还拿着铁棍差点砸着黄大仙。 乡下人,多半都迷信,对此事传来传去,越说越玄,也把王大贵越搞越害怕。他找了两个“看香”的法师,作法驱邪,又是烧符,又是念咒,驱来驱去,老婆的病也没好。 前些天,村里来了个“神仙”。 这位神仙自称“降魔教主”,有法力神通,可以降妖除怪,给人免除灾祸,而且他还和其他“看香的”不同,不要钱,免费给人驱除妖邪。 这一下,王大贵乐坏了。赶紧请到家里,给老婆作法治病。 但是这位“降魔教主”却有另一个要求,就是让王大贵全家都加入“降魔教”,并且再拉十个亲朋好友,一起加入。 罗汉雄慢慢听明白了。 王大贵,这是遇到骗子了。 这个所谓的“降魔教主”不但骗钱,而且还骗人入伙,这比一般的行骗更加深入,也更害人,如果受骗人众越来越多,那就会形成一个越来越庞大的邪恶团伙,让更多的老百姓受害。 何未原让他们见识“神仙”,原来是为了揭穿骗子的骗局,帮助象王大贵这样的老实人,认清“大仙”真相。 …… 石锁问道:“王大哥,你老婆的病,治好了吗?” “好像比以前强点。” “那个教主,让你们入伙,需要交钱吗?” “要的,每个人交一块钱,但是入了降魔教,从此再也不会犯邪病,教主会保着大伙,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那是扯蛋。”石锁直通通地说。 王大贵一听石锁的话,赶紧摇手,“大兄弟,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教主确实有法力呀,他的神通,我亲眼见过,木剑斩妖,掌心发火,村里人都亲眼目睹的,他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你在这儿污损神仙,会招灾的。” 罗汉雄哈哈大笑。 说道:“王大哥,刚才何老师没对你说吗?我们也是大法师,也有法力。能这个……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什么的。” 一边说,自己忍住尽量不笑。 “那……”王大贵瞅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就算是,也不要这样冒失罢。触了神仙的怒气,大家都不值当。” 看得出,王大贵对这个“降魔教主”非常崇拜。 对于迷信已深的人,你就是对他说一万句“你被骗了”,根本就没用。他的脑子也听不进去。 罗汉雄看了一眼在旁边笑咪咪坐着,默默抽烟的何未原,罗汉雄心里有底了。他这才知道,何未原说的“去野外见见神仙”是什么意思。 …… “王大哥,”罗汉雄道:“那只尾巴尖都白了的黄鼠狼……黄大仙,你不是一直都没捉到吗?” “是呀,” “那好,过两天,我们运足了法力,去帮你捉。” “谢谢法师。”王大贵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罗汉雄和石锁施礼。 “但是,你先不要对那个降魔教主,讲我们的事。我们的法术博大精深,但是需要先保密,才会有效。” “是,是。” 第96章 这两只酒杯,你从哪里得来的? 把王大贵送走了之后,石锁直通通地说:“要我说,咱们现在就去,把那个狗屁‘教主’给捉起来,逼他承认行骗,暴揍一顿,揍他个鼻青脸肿,就完了。” 罗汉雄不同意。 “石锁,事情没那么简单,老百姓受他蛊惑,迷信很深,你想抓人,说不定老百姓会维护他,反倒把你抓起来,揍个鼻青脸肿。” “那怎么办?” “须得好好琢磨琢磨,做好准备,不但要揭穿教主的画皮,而且还要让老百姓明白原委,不要再上这样的当。” 石锁笑道:“动心眼,我可不行,我只管出力气,到抓人的时候,我往上冲就行了。” 何未原道:“汉雄的话,是对的,咱们不但要揭穿骗子的真面目,而且还要教育老百姓,教他们明白道理,咱们书院需要做的工作,不就是这个吗?王大贵这件事,是个极好的机会。” 石锁一拍大腿,“我明白了,老何,你说的‘野外课堂’原来是这个意思。” “对呀,绝不只是拆穿骗局,咱们要把它搞出花样来,老百姓,最讲究的眼前所见,你让他亲眼看着‘法力通神’,比讲一万句道理都管用。” 这一说,石锁摩拳擦掌,“好,咱们怎么干,你吩咐就是了。” …… 下午,罗汉雄和石锁来到钱小龙的家里。 他们要履行“家庭教师”的职责。 钱母很有礼貌地迎接了他俩,令胡妈倒了两杯茶,便离开了,小龙在前院的书房里,把自己的识字课本、学业簿册都拿出来,请罗汉雄指导。 罗汉雄翻了翻课本和簿册,对小龙的学习状况,便一目了然。 小学堂里的功课并不多,且未开设格致课(相当于现在的物理化学),以国文为主,加一点算学,小龙是个认真好学的孩子,册子上,写的字都一笔一划,遣词造句,很有章法。 “小龙,你学得不错。” 罗汉雄夸奖道。 他按照课本上的内容,逐样讲授,小龙听得认真,领悟很快。 在讲述过程中,罗汉雄注意“以德正本”,讲述竹子,便强调“坚毅、挺拔、有节”的优良品德,教育小孩子要做一个品行正直的人。 文化课讲述告一段落,便来到院子里,石锁教小龙武功。 “小龙,学武,分多少种,你是想学花架子,还是有用的?” “当然是有用的。” “你记着,那些花里胡哨的花刀对花枪什么的,啥用没有,谁会按照招法跟你打配合?又不是舞台上作戏。凡是有用的功夫,都不讲究好看。” 他先从跑步教起。 “小龙,先练基本功,跑步,谁都会,可是好多人越跑越稀松,把骨头节都跑伤了,那是瞎跑,头要正,肩要松,胯要送,腿要直……这样才能把身体越跑越活泛。” “石叔叔,我听说,学武要先学扎马步,不是吗?” “瞎说,扎马步是练下盘稳,你小小年纪,先扎马步会把腿给搞罗圈儿。” 他们在院子里练习慢跑,站立冲拳,推举等基本锻炼方法。 罗汉雄坐在房檐下,把一根竹子,剁开几节,用刀削来削去,像是制作一件玩具。 小龙练了一会,累了,擦着汗,跑到房檐下。 “罗老师,你做的是什么?” “我要做一杆水龙,能够喷水。” “我会做。” 小龙兴致勃勃,接过竹节,很熟练地进行打磨、挖孔,装拉杆,比罗汉雄做得好多了。罗汉雄夸奖他,“唔,不错,小龙,你真是心灵手巧。” “咳,这有啥,我们玩耍的时候,做的水龙,能喷五丈远。罗老师,你做这一杆,是预备防火用的吗?” “不,用来捉妖。” “捉妖?什么妖?” “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净会骗人,我们要去把他捉住,揭穿他的画皮。” 小龙一听,登时就来了兴趣,嚷嚷道:“我也去,我也去,罗老师,你一定要带上我。我不但会做水龙,还会做绊马索,陷马坑。” “呵呵,好啊,要是你妈妈同意,我就带你去看热闹。” “一言为定。太好了。” …… 小龙妈妈走过来。 她笑吟吟地对罗汉雄和石锁说道:“两位兄弟,饭快熟了,请跟我们娘俩一起,去吃点便饭。” 罗汉雄赶紧说道:“不用管饭,大嫂,我们一会回书院里吃就行了。” “没啥,我熬了点米粥,大饼,小咸菜,简简单单家常饭,你们要是客气,就见外了。” “那……好吧。大嫂,咱们说好了,下次你可不要预备饭了。” 钱母嫣然一笑,没说话。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青春焕发,无限风华。 几个人来到饭堂,一张长方形的木板饭桌上,摆着两个奶白色的碗形小酒杯。 罗汉雄对钱母说道:“大嫂,酒就不要上了。” “这不是让你们喝酒的,我也没预备酒。”钱母笑道:“罗兄弟,我想你来鉴别鉴别,这俩酒杯,是什么货色,样子挺漂亮的,我也不太懂。” “好呀,” 听到“鉴别”二字,罗汉雄精神一振。 对于鉴别古物,他跟舅舅学了不少知识,正好一展所长。 罗汉雄洗了手,坐到桌旁,拿起一只酒杯,放到眼前,仔细观察。这杯一接触手指的时候,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不是瓷杯,而是玉杯。 奶白色,不太透,但玉和瓷有着本质区别,这只形状似小碗的玉杯,圈足,无饰,光洁纯净,粗上去挺普通,但是越看越温润,有一种“英华不显”的淡然之美。 “好货,和田玉。” 当他把酒杯转圈看了一遍,翻过来细细端详底足的时候,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再仔细观察。 然后,把另一只酒杯拿过来,像刚才一样,翻过来掉过去,仔细观察。 他从竹凳上站了起来。 目光怔怔地瞅着钱母, “大嫂,这酒杯你从哪里得来的?” “怎么了?”钱母笑道:“看你这一脸郑重的样子,酒杯是正品吗?如果货色还不错,我就送给你们俩,当作小龙的拜师礼。” “不不,大嫂,这两只酒杯,我可不敢收。” 第97章 宫廷的秘密 钱母笑道:“罗兄弟,两只酒杯,算不得什么,我看它挺漂亮的, 如果还算是正品,就送给你们俩,留着赏玩吧。” “不,大嫂,我可不敢要,这酒杯……它是宫廷里出来的。” “啊?”石锁一听,甚是惊讶,一把将酒杯抓起来,放在眼前瞪着大眼睛细看,不懂装懂地说:“唔,不错,真是好货,一看就是皇宫里的,皇帝和皇后用过,他们俩当初用这俩杯子一块儿干杯,喝的陈年女儿红。” 罗汉雄给他逗笑了。 “你别瞎扯。” 他从石锁的手里把杯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怕他粗心大意,把杯子碰坏了。 瞅着钱母,“大嫂,这俩酒杯,真的不是寻常物件,你小心收好了,将来留给小龙吧,它太贵重,我和石锁,可绝对不敢收,我告诉你,若不是民国了,皇帝退位,它也不至于流落民间,这一对酒杯,造型古朴,玉质细腻湿润,形状一模一样,从形制和做工上来说,显然是宫廷造办,专供皇宫使用的。” “没什么,我还有呢。”钱母淡淡地说道。 “啊?” 罗汉雄又吃了一惊。 本来他准备坐下了,可是听了她的话,又重新站起来。 眼睛又瞪大了。 看着钱母那张神情平淡的俏脸,张口结舌。 这句话,太不寻常了,就算是富户人家,有几件贵重玉器,本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拥有“宫廷御用品”就非常难得了,而钱母轻描淡也地说“我还有呢”这句话,仿佛就跟说她们家还有几只普通瓷碗一样。 舅舅岳益发的“瑶鼎古董行”里,连一只这样的玉杯都没有。 …… 钱母看着罗汉雄那副惊讶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罗兄弟,你不用这样。” “大嫂,这事……不对劲,你不会是逗我呢吧。” “唉,” 钱母忽然褪去脸上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她冲着罗汉雄挥挥手,“兄弟,咱们坐下说,听我慢慢给你们讲。” 罗汉雄知道——这个女人身上,一定有着非常惊人的故事。 他和石锁都坐下来,望着她。 钱母转头对小龙说道:“你去正屋,陪你爸爸吃饭。” “我不去。我要陪着罗老师吃饭。” “你陪他吃完饭就过来,我们在这儿等你。 “好吧。”小龙答应得有些勉强,转身出去了。 罗汉雄知道,钱母是有什么事,要避开儿子说。 钱母目送着儿子离开,转过头来之后,一双俊俏的眼里,现出莫名的迷离之色,看上去,竟然是无尽的沧桑感。 “罗兄弟,怎么说呢……我跟你们实话实说吧,小龙的爸爸,他是……从前宫里的宦官。” “嗯?” 罗汉雄一听,惊得差点从竹凳上出溜下去。 我的个天……这算怎么一档子事? 宦官,也就是太监,是净了身之后到皇宫里侍候皇室的男人。民国以后,原来宫里的老宦官们,确实也都出宫了,大部分都回到老家,投亲养老,也有的去了寺庙,出家当和尚。 小龙的爸爸是太监…… 那个糟老头子,原来是从宫里出来的。 …… 罗汉雄摇摇头,有点没想明白。 就算糟老头是太监,这倒也罢了,他怎么还娶了这么个漂亮的小媳妇,还有了小龙这个儿子? 这…… …… “罗兄弟,我知道你会瞧我不起……”钱母悠悠地说。 “不!” 罗汉雄赶紧收回思绪,打断她的话,断然说道:“绝不会,大嫂,瞎白不是人,我正正经经地告诉你,罗某不是那种人,你的品行如何,这几天,我体会得到,人逢乱世,身不由己,你是个有风骨,有担当的人,罗某对你的品行德操,心里有数。” 钱母低下头。 她的眼角,溢出两滴泪水,赶紧掏出帕子,擦去。 罗汉雄知道,她一定有满腹的辛酸。 可是……怎么劝她? 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钱母又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其实……我不应该跟你们说这些。” “不,大嫂,有话,你就说出来,我们都能理解。” 钱母的泪水又差点掉下来,使劲忍住了,点点头,“嗯,要说,在这世上碰上个好心人,也得需要缘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罗汉雄,石锁,在你们面前,我也不嫌丢人……小龙这孩子,不是他爸爸的,是……我在嫁过来之前,就有了。” 对这一点,罗汉雄倒是并不奇怪。 那就对了嘛,太监是不可能生儿育女的,如果能,那倒是天下奇闻了。 “……那时候,我也是实在没法活命,这才答应嫁给他,跟着他来到岳阳,把孩子生下来,算作是一家人,别人也不知道他是从宫里出来的,只不过,看他年纪太大,替我不平罢了……这其中的苦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罗汉雄静静地听,没吱声。 确实,钱母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实际上,这是个寡妇。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寡妇。 钱母的眼泪,终于又掉下来。 罗汉雄忽然想,如果是桑丹凤在这儿,一定能好好劝劝钱母,她的脑袋瓜精灵得很。 而自己……此刻应该说什么呢? …… 钱母收住眼泪,继续说道:“我让小龙拜你们为师,其实真是——欢喜得不得了,那老头子的状况,你们也看到了,说实话,这些年,他供我们娘俩吃穿,我们侍候他起居,把他送到地方,入土为安,也算对得起他,可是以后怎么办?这世道太乱,小龙能够跟你们学文习武,以后也算是有个指望……” 罗汉雄道:“你放心,大嫂,小龙这孩子,只要我们在,就不会让他受人欺负。” 石锁一拍胸脯,“这么着,小龙以后就是我的亲侄子。等他长大成人,给他娶媳妇,成家立业,我们管到底。” 钱母笑了。 这回是欣慰的笑。 她站起身来,朝着罗汉雄和石锁,一个万福。 “汉雄,石锁,你们以后是我的亲兄弟。我娘家名叫桂淑霞,你们叫我霞姐吧。” “行。” 这么一说,三个人心里都热乎乎的。 桂淑霞的脸上绽出笑容来。 罗汉雄有点心情激荡,他搓了搓手,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玉杯。 “我……倒是真想喝点酒了。” 桂淑霞转身到柜橱里,拿出一瓶烧酒。又拿来三只空碗。 石锁接过酒瓶,把三只碗里,都倒上酒。 第98章 采石场,教主,捉妖 “干杯。” 罗汉雄、石锁和桂淑霞三个人,端起酒碗来。 桂淑霞的脸上,露着欣慰的笑容。 她将碗里的烧酒,一饮而尽。喝得急了,呛着了,转过身去不住地咳嗽,把脸都咳红了。 罗汉雄和石锁也把酒一口喝掉。 “好了,我可不行了,”桂淑霞笑道:“你们俩再继续喝。” “不喝了,”石锁把酒收起来。 罗汉雄道:“一杯酒,已经足够,大家诚心实意,这份情谊乃是世间最真之物,霞姐,今后无论山高水险,我们俩都是你的亲兄弟。” 这番话,说得又令桂淑霞眼圈发红。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好多年了,我除了小龙,再没一个知近的亲人,那个老头子……不想提他,在一起演戏,给别人看而已,以后好了,我有了兄弟,小龙也有了依靠,你们可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开心。” 这时候,小龙从外面跑进来。 他看见母亲脸色发红,眼角还带着泪痕,不明就里,问道:“妈妈,你怎么了?” “我刚才敬了罗老师他们一杯酒,喝急了。没事,咱们吃饭吧。” 胡妈把饭菜端上来。 糙米熬的稀饭,铁锅烙的千层饼,几样小菜,腌黄菜、青萝卜、卤肉丁、酱拌菜心,简单而精致。 小龙很懂事,挨个给母亲、两个老师先盛饭,然后才给自己。 桂淑霞道:“既然是自家人,就别客气,这些最简单的家常饭,你们别嫌粗。” 石锁笑道:“这就已经很好了,你要搞大鱼大肉,倒不是那么回事了。” 桂淑霞道:“说实话,我们家倒也不缺钱,只不过我不愿意让小龙从小锦衣玉食,只给他做些家常饭,让他懂得人生须平淡,苦乐是常情。整天山珍海味喂出来的孩子,其实很难成才。” “没错,”罗汉雄冲她一伸大姆指,“你这话我赞成,孩子不能在蜜罐子里长大,只有懂得疾苦,才能完善人格。” 大家边吃边聊,稀里忽噜地喝粥,嚼咸菜。 有一种“其乐融融”的感觉。 尤其是桂淑霞,脸上绽出的笑意,透着十分的满足。 小龙忽然说道:“妈,你很久没这么乐过了。” 小孩子天真无邪,看见母亲欢笑,自然也跟着高兴,童言无忌之间,却令旁边的罗汉雄又平添了几分感慨。可以想象,平时桂淑霞和儿子相对吃饭,藏着多少孤单与冷清。 …… 门外,来了个客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军装,头戴大沿帽,却是个军官。 他进门之后,朝着桂淑霞鞠躬施礼,恭恭敬敬地叫道:“师母。” 桂淑霞道:“大德,你来啦,你师父刚吃完饭。” “好的,我马上去看师父,这两位是……”他疑惑地望着罗汉雄和石锁。 “哦,他们是小龙的家庭教师,刚刚教小龙功课。这位是罗老师,这位是石老师。” “二位老师顺安,” 那军官朝着两人拱手,“鄙人陈大德。” “陈兄辛苦,”罗汉雄向陈大德还礼。 寒暄之后,陈大德径自进入正房。 罗汉雄瞅瞅桂淑霞,心里很是不解。这个陈大德…… 桂淑霞笑道:“汉雄,你是不是很纳闷儿?” “是。” “呵呵,很简单,老头子刚出宫的时候,花钱买了个江湖帮会‘红顺堂’的位子,本是为了自保,破财消灾,后来还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就是这陈大德,他现在丘城驻军团部里,当副官。” “原来是这样,那么说来,这个陈大德,还算是有情有义的人,师父卧病,还到家里探望。” 桂淑霞小声说道:“什么呀,他可不是个善良人,假仁假义,整个一个笑面虎,我心里清楚得很,他肚子里打着什么鬼算盘。汉雄,以后我再跟你讲。” “好的。” 罗汉雄答应一声,天色已经不早,便和石锁一起,告辞而去。 …… …… 次日。 何未原、罗汉雄、石锁,再加上钱小龙,三个大人一个小孩,结伴出了丘城,赶往乡下。 他们去“捉妖”。 对于这桩差事,最为兴高采烈的,莫过于小龙,他一路蹦蹦跳跳,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我要揪着骗子的脑袋,敲着铜锣游街。” “要让骗子把以前的不义之财都给吐出来。” 出城之后,他们并没有踏上官道,而是斜着岔下去,顺着羊肠小路,走向一片丘陵山冈。小龙不解地问:“何叔叔,咱们不是去石崖村么?不是这条路呀。” “呵呵,我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哪儿?” “采石场。” “采石场里有妖怪?” “采石场里有石头。” 看着小龙闷闷不乐的样子,三个大人都哈哈大笑。 穿过几片丘陵山峦,远处传来清脆的凿石声。 “叮叮当当,” 此时虽然火药的应用很广,但是民间采石,均用古老的手工凿錾之法,用锤子和凿子来分割石料,虽然费时费力,但采下来的料子整齐均匀,几乎没有丝毫浪费。 十几个采石工人,正在一片工区劳作,他们拿着锤子,轮番敲打铁钎,工作都是设定好的,先凿哪儿,后凿哪儿,分工明确,工序严格,大大小小的石料,堆放在料场边角。 石锁干过挑山工,对山里采石也很熟悉,他朝工人们打招呼: “兄弟们,我们是王大贵的朋友。” 工人们停下手里的活儿,有个叫“赵老二”的工人,手拄着儿钎子问道:“老几位,你们找大贵有事?” “不,我们找你们聊聊,大家边干边聊。” 石锁拿起一柄大锤,“来来,我会干,谁跟我搭伴儿。” 何未原,罗汉雄也挽袖子动手,加入干活儿,连小龙也帮着大人们拣石块,递工具。 工人们也不客气。 大家一边凿石,一边聊天。 这些人都是“力工”,大都不识字,说话直爽痛快,竹筒子倒豆子,没聊上几句,便都熟络起来。 何未原和他们聊王大贵,聊采石场,聊农田里的收成……乱七八糟,天南海北。 当然也聊到了那个最近挺火的“降魔教主”。 对于这个“神仙”,大家七嘴八舌,看法不一,有的说:“没准人家真有道行,这世上,什么样的本事人都有。”有的说:“狗屁,纯粹是胡说八道,你看看大贵老婆的病,他给治好了吗?”有的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反正这里有门道。” 伴着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何未原和罗汉雄等人,慢慢就了解了“降魔教主”的来龙去脉。 第99章 哞啊叭咪 “哞啊叭咪——” 一个身穿黄袍的汉子,头上戴了一顶奇怪的筒形帽,坐在赵老二家的院子里的椅子上,神情严肃,嘴里发出一阵谁也听不懂的咕哝声。 这人就是“降魔教主”。 他这是在“念咒”。 据他自己说,自己有神秘法力,能够驱邪除怪,念咒作法,保佑信徒全家安全。只要加入降魔教,就能受到法力庇佑。 教主的身后,站着两个随从,一个手里捧着把桃木剑,另一个端着个黑漆木盘,盘里放着画了符的黄表纸。后边还插了一杆黄旗,旗上绣着一只奇怪的动物,似龙非龙,似蛟非蛟。旗杆上绑着几根黄布条,风一吹,猎猎作响。 一群村里的农民,围在四周,用崇敬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神神叨叨的人。 另外一个随从,负责维持秩序,不住地小声驱赶人群,“后退,离远点,教主法力广大,一不小心误伤了你们,后退,后退。” “呔!” 忽然教主大喝一声。 随从赶紧把一盆清水,端过去放在教主面前。 教主从随从手里拿过桃木剑,煞有介事地朝上面吹了一口“法气”,然后念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咒语,挥起木剑,喝了一声“疾”,用剑尖指向盆里的清水。 只见清水里慢慢浮现一丝红色,一会功夫,整盆水都被染得粉红了。 这事儿也真神奇,眼看着清水变红,围观的村民们自然倍感惊讶,人们不禁交头接耳:“哎呀,真灵验。”“教主果然有法力。”“天啦,原来真的有妖邪。” 随从大喊道:“妖邪已被教主斩首,降魔教法力无边,想得到仙法保护,快快入教,过时不侯。今天晚上举办入教通关,先入者为大,后入者为小,大家回家告诉亲友。” 四周围观的人群,一阵叽叽喳喳。 忽然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等等。” 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越众而出。 他是罗汉雄。 降魔教主抬眼看了看他,脸上显出不悦之色,没好气地说道:“你是谁,想干啥?” 罗汉雄没理他。 他朝着四周围观的人群,朗声说道:“乡亲们,我向大家说件事情,这位降魔教主,是个大骗子,他本身就是妖怪,来祸害大家的,今天,我就要揭穿这个骗子的真面目……” “胡说,”教主的随从跳过来,瞪着眼睛喝道:“大胆妖人,冒犯教主,天神会降罪于你,识相的,赶紧滚开。” 罗汉雄不慌不忙,没理会这个随从的叫嚷,继续说道:“乡亲们,下面,我就让大家看个热闹,这位所谓的教主,不是会什么法力吗?其实他是骗人的,大家看,看看,他的脚下,出现了什么?” 大家的目光,都瞅向教主的脚底下。 包括那个教主自己,也不禁低下头,朝脚下看去。 他的脚下,是赵老二家的菜地,除了畦垄,菜苗,就只有几个蚂蚁窝,别的就没什么了。 谁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来。 忽然间,就在大家都低头瞅地面的时候,从天上飞来一阵液体。 “噗噗噗……” 液体从天而降,很多都落在教主的身上,把那件黄色的袍子,都给弄脏了。 天空明明响晴白日,难道下雨了? 大家一阵惊讶。 可是这些液体落了一阵,便停了,只落了教主一身,别处并没有。看上去,液体有些粘稠,不像是雨滴,倒像是粥汤之类。 教主大怒,“谁在搞鬼?” 他仰头向房顶望去,赵老二家的房顶上,堆着些木柴垛,至于是否有人躲在后面捣鬼,得上房查看。教主恼怒地指派一个随从,“你,上去看看。” 教头上的筒形帽子,身上的黄袍,都淋了好些黄不拉叽的液体,弄得脏兮兮,有心脱下来,可是作为一个正在“施法”之人,没袍子就不太威风了。 好在这阵“怪雨”已经停了,索性就这么凑合着吧。 教主怒视着罗汉雄。 他断定——八成是眼前这个青年在有意识捣乱。 罗汉雄哈哈一笑,“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我这使的是‘点妖术’,因为你是妖怪,所以天降降妖水,呆会,还要派天兵来拿你,怎么样,有胆量跟我比试一下法力吗?” 四周的老百姓,一阵嘤嘤嗡嗡。 大家甚是惊异,罗汉雄是哪里来的?他要和教主“比试法力”,这事儿可真是稀奇,经年难遇。大家不禁议论纷纷,而且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教主决定快刀斩乱麻,把罗汉雄擒住,喝道:“大胆妖人,竟敢捣乱,把他给我拿下。” 两个随从,冲过来,就要对罗汉雄动手。 就见后面冲出一条壮壮实实的汉子,两条胳膊左右一伸,就跟两根杠子似的,其中一个随从被捅了个趔趄,另一个动作比较快,见势不妙,躲开了。 “谁敢撒野!”那汉子一声怒喝。 他是石锁。 石锁往前跨了一步,冲着教主说道:“今天大家把话说清楚,谁是骗子,自有公论,想撒野动粗,我一个个捏断了肋巴骨,不服的,上来试一试。” 教主和随从,一时愣住了。眼看着石锁膀大腰圆,一身腱子肉,显然不好惹,就算上去几个小伙子,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罗汉雄走上来,朝着教主一拱手,斯斯文文地说道:“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乖乖地认输,滚得远远的,今后别再骗人,我就饶你一回,否则,当众要你的好看。” 教主阴沉着脸,没吱声。 显然他在考虑对策。 罗汉雄用威胁的口气,继续说道:“我已经把话说明了,给你留了后路,如果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就不客气了,何去何从,你自己琢磨。” 教主忽然喊道:“乡亲们,这个人是妖孽,他来捣乱法会,大家合力将他拿下……” 正喊着,忽然身上觉得不对劲。 原来,好多蚂蚁、小虫正往身上爬。刚开始,他并未在意,赵老二这院里本来蚂蚁窝就多,身上爬几个也不算啥,可是越爬越多,就难受了,身上左一溜右一溜,一会就爬到前胸后背了。 他用手拍打,可惜蚂蚁太多,拍也不大管用。 尤其是那种黄色蚂蚁,跑得飞快,几秒钟就窜到他的身上,还往脖领子里钻。 第100章 蛊,捉住骗子 一时间,教主颇为狼狈。 小小的蚂蚁,本来不算什么,但是如果爬得越来越多,就非常讨厌,而且现在正是和罗汉雄“斗法”的关键时刻,四周都是看热闹的老百姓,如此情状,十分难堪。 怎么突然身上这么招蚂蚁? 而且蚂蚁钻入衣服内,乱咬一通,虽然不算疼,但是麻痒痒的格外不舒服。 罗汉雄笑道:“这些小虫,都是天神派来,找你算账的,你胡说八道,招摇撞骗,天理不容。” 教主不顾得理他,赶紧处理身上的虫蚁,拍打了一阵,又将那件黄袍子给脱下来,扔在一旁,但是裤子上,还有好多,总不能把裤子也脱了吧? 四周看热闹的人群,都更加惊异,议论着,指指点点,有人悄悄窃笑。 那教主的威仪,此时已经全失了。 两个随从,想上前帮忙,可是罗汉雄吓唬他们,“谁敢帮他,天神降罪,让蚂蚁毒虫去找你算账。” 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小声议论,“一定是蛊,蛊毒是从虫蚁身上起家的,教主这是被人家用蛊给制住了。” 蛊,是湘黔一带历经数百年的传说,施蛊之人手段莫测,在别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蛊种于别人身上,中蛊之人,或头脑痴呆,或全身溃烂,或腹痛如绞,七窍流血……十分可怕。 那教主脸上的汗下来了。 罗汉雄真的是给他施了“蛊”么? …… 这时候,那个被教主派上房,查看究竟的随从,顺着梯子上了房,绕到房顶的破柴堆后面,只见那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四十多岁,老农模样的人,嘴里叼着个旱烟袋,另一个,是十来岁的小孩子,手里拿着支竹制的水龙。 那只水龙,正对着自己的脑袋。 随从吓了一跳,刚想喊叫,只见那个老农摆了摆手,“别嚷,否则要你的命。” 声音不高,可是带着一股威严。 随从疑惑地问:“你是……” “我是来捉拿骗子的,你想活命,乖乖听话,否则就把你身上喷了化骨水,脸上皮肉化掉,再捆起来押进大牢,按首犯问斩。” 随从被吓住了。 他给教主当随从,只不过图的挣俩钱,现在一听要喷化骨水,押大牢……实在不上算,那还是光棍不吃眼前亏吧。 “先生,我听话,听话,” “好,那就饶你一命,你听着……” …… 此刻在院里,教主正在左右为难。 身上爬些蚂蚁,算不了什么,但是,这到底是不是“蛊”呢? 观察片刻之后,他终于发现了端倪,那些爬到身上的蚂蚁,专门只盯着身上的污渍,也就是那些“从天而降”的液体,这些小虫,都是被粘在身上的不明液体而吸引来的。 看起来,自己并不是中了蛊,而是中了计,肯定就是面前这个年轻人搞的鬼。 想到这儿,他的信心又起来了,冲着罗汉雄喝道:“无知小人,胆敢戏弄本教主,你可知本教教徒数万,大家齐心协力,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又朝着四周的人众,嚷道:“乡亲们,请把教民都喊来,抓住这几个捣乱的小人,他们都是妖孽,给我把他们捆起来,仙家有重赏,法力一次升三级。” “够了,” 罗汉雄把人一沉,大声喝道:“你再装神弄鬼,我就不客气了。你看看,身后是谁?” 教主回头一看,只见身后走来两人,其中一个是自己派上房的那个随从,另一个,是叼着旱烟的老农模样的人,他有些诧异,自己的随从,蔫头耷脑,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走到跟前说道:“师父,你就招了吧。” “什么?”教主把眼一瞪。 “师傅,我已经交代了,否则他们会打死咱们。” “你放屁,”教主气急了,不顾一切, 骂起粗话来。 那随从有些胆怯,向后退了一步。 叼着旱烟袋的人拍拍他肩膀,“你别怕,把真相跟大家说出来,将功赎罪。饶你不死。” “是,”随从答应了一声,转身向着看热闹的老百姓说道:“乡亲们,我交代,我也是受骗了,教主的法术啥的,都是假的,水盆子里,我给做的手脚,放了药,全都是假的,就是骗大家入会,交钱……” “咣,” 原来是教主恼羞成怒,冲上来给了他一脚。 随从被踢得身子歪了一歪。 但是,这一脚,也把随从给踢急了,他扑上前去,一把揪住教主的胸脯,骂道:“老子说错了吗?你就是个骗子,让我们配合你演戏,是不是你做的?” 教主想把他摔倒,但是随从挺滑头,揪着教主胸口不放,两个人在院子里摔起跤来。 这一下,局势更加可笑。 赵老二的院里,竟然变成了摔跤场,堂堂的教主,竟然跟属下摔跤,双方搞得都很狼狈,原先那些“威风”完全不见了踪影。 …… 嘴里叼烟袋的老农,是何未原,那个持水龙的小孩子,自然就是小龙了。刚才就是他们,与罗汉雄互相配合,趁教主不备,从房顶用水龙喷下液体。 此刻,小龙见教主和随从摔跤,更加兴高采烈,在旁边拍手叫好,“加油,加油,” “咣,”教主力大,把随从摔倒在地。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下一个动作,石锁从旁边走过来,一伸手揪住了教主的肩膀,石锁力大,一捏之下,把教主的锁骨差点给捏折了,教主登时骨软筋酥,动弹不得。 石锁吼道:“你想动手,冲我来。” 他抓着教主的肩膀,毫不费力,就跟提着只破布袋子似的,教主呲牙咧嘴,疼得面孔扭曲,嘴里直哼哼,那副样子……狼狈而可笑。 这时候,另外那俩随从,见势不妙,已经脚底板抹油,溜掉了。 罗汉雄朝着四周的百姓说道:“乡亲们,看见了吧,这个所谓教主,就是个大骗子,他狗屁本事也没有,就会花言巧语骗人,让大家入会,交钱,把身家性命交到他手里,大家不要再上当了,下面,我就逼着他,把从别人身上骗去的钱财,都给吐出来。” 人群有人喊: “原来是骗子。” “揍他,揍他。” “骗人,无耻的东西,把咱们给坑苦了。” 第101章 老宅,疑影 王大贵家的院子里,站着坐着,聚集了好多人。 赵老二、何未原、罗汉雄、石锁、小龙,还有好多村里的男女少老少,都聚在这儿,大家谈论得热火朝天。 王大贵蔫头耷拉脑,摇着一把蒲扇。 他已经知道了“教主”现形的经过,大家刚才七嘴八舌,议论的就是罗汉雄揭穿骗子的过程。 赵老二对他说:“大贵呀,别糊涂了,他自己都承认了,骗的钱也都退回来了,就你这个死顽固,还转不过弯来。” “那说明他的法术,不如别人高明。”王大贵嘀咕道。 有些人,就是这样,认上一条道,就不愿意回头。 罗汉雄笑道:“大贵,我根本就不会法术,给骗子身上喷的水,是蜂蜜调的药剂,气味吸引蚂蚁,说穿了一文不值。” “可我老婆的病,确实是我得罪了黄大仙,教主治过之后, 正在慢慢好转。” “你拉倒吧,”赵老二不客气地说:“你别自己骗自己了,我闺女说了,你老婆的病根本没好,都是你们自己的心瘾,骗子拿着你们当招牌,你上当了,反倒给骗子当枪使。” 王大贵闭上嘴巴,不吱声了。 何未原在旁边吸着小旱烟锅,笑咪咪。他知道象王大贵这样的人,并不少见,想一下子扭转过来,很困难。他说道:“大贵,你老婆的病,我帮你请个城里的医生,正正经经医治,别再用那些骗子给的所谓圣水了。” “可是……” “别可是了,不用你花钱,我找个相熟的医生。” 王大贵还在犹豫,赵老二在旁边都着急了,“我看行,就这样,大贵,说你什么好,碰上何老师他们这些好心人,是咱们的造化,你这种前赶着不走,倒缩着倒起劲的人,真应该狠狠踹你两脚……” …… 天快晌午了。 王大贵憨憨地说道:“何先生,罗先生,中午我捞干饭,你们在这吃,老二,你帮我烧火。” 何未原磕磕烟灰,站起身说道:“不吃了,我们还有事,书院里忙得很哩。等找到了医生,我就来跟你联系。” “谢谢,谢谢。” 谢绝了村民们的挽留,何未原一行人,出了石崖村。 王大贵把他们送出老远。 路上,石锁说道:“要说大贵这个人,老实巴交,可就是一根筋,简直就是榆木疙瘩脑袋。” 何未原道:“这样的人,世上有的是,农民的脑子不开化,这不是个别现象,咱们将来办讲习班,就是要给老百姓灌输新思想,让他们得到启蒙开化,王大贵,还算不上糊涂的,只不过是老旧观念根深蒂固而已。” 罗汉雄感慨道:“老何,我感觉,咱们这个讲习班,太重要了。” “对。咱们承担的,是历史使命。” 大家一路讨论。 快进城的时候,路过一个叫“草洼”的小村,大家进入村内。原来这村里有一处老宅,是钱小龙家原来住过的,一直闲置,大家帮着小龙,去老宅里开窗通风,打扫打扫。 当时这并非个别现象,城里的有钱人,乡下有宅子,宁可空着,并不卖掉,在兵荒马乱的年月,做个退身步,如果城里局势紧张,就搬回老宅。 “就在那儿,那就是我们家的老宅子。” 小龙指向村中一幢普通民宅,青砖墙,石台阶,厚木门地挂着一把大铜锁。可能是许久没人来过了,铜锁、台阶上都落满灰尘和枯叶。 打开锁锁,推开木门。 忽然有一个影子,从房檐和院墙处,一闪而过。 罗汉雄走在小龙后面,瞥见了那个影子,吃了一惊,急切间,也没看清是什么,石锁眼尖,叫道:“有人。” 罗汉雄还没反应过来,石锁已经返身朝着影子消失的方向,跑着追过去。 有人吗?罗汉雄有点疑惑,但确实是有个影子,转眼间就从墙上消失了。他问小龙,“你看清了吗?是不是有人?” “我没有,也许是野猫。” 片刻功夫,石锁回来了。 “跑掉了,我没追上。” 罗汉雄说:“兴许是你看错了,野猫野狐什么的。” 石锁摇摇头,“不会,野猫没有那么大身形,我绝不会看错,就是一个人,从墙上跳出去了,身形很利索。” “那……可能是小偷。” 大家议论着,走进院内。 这座宅子和普通民家没什么区别,原来的菜畦,都荒废了,柴棚里还有一堆烂柴草,窗前用石头砌着个养花的池子,所有设施都覆盖着一层灰尘。 “你们看,这里有脚印。”石锁叫道。 果然,窗前因为灰尘过多,有两个明显的脚印。 可是屋门锁得好好的,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罗汉雄道:“也许是小偷,刚要入门盗窃,咱们就来了,他听到动静,就吓得翻墙逃掉了,小龙,快开门看看,屋里丢什么东西了没有?” “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小龙说道,把屋门打开,果然像他说的一样, 屋内几乎是空空如也,只有两个旧式木制板柜,以及一些粗重的锅灶之类,没啥值钱的物件,空床铺,上面连被褥都没有,即便是小偷来了,也没可以盗窃的物品。 检查一番,没丢任何东西。、 但是,屋内好多地方,都有可疑痕迹。 板柜的表面上,灰尘被蹭掉了,空床铺的位置被挪动过,靠近窗台的位置,有两个脚印。 毫无疑问,屋子里来过人。 罗汉雄道:“明白了,小偷确实来过,可是这个小偷很倒霉,转了一圈才发现,没有任何东西可偷,白跑一趟,空手而回。” 石锁说:“照你这么说,这个小偷还挺仁义,没偷到东西,就把窗户和门,都给关好,然后就串完了门,走掉了。” “对,” “那为什么他不把小龙家的卫生都给打扫了?” 虽然石锁说的是玩笑话,但是罗汉雄也回答不上来。 大家议论一番,却也只能是瞎猜。 把窗户打开,通风,打扫院子……几个人收拾了一番屋里屋外的卫生,然后便返回城内。 第102章 笑面虎,连字经的秘密 小龙的母亲桂淑霞,把一个尺把长的锦盒,递到罗汉雄面前。 “汉雄,这个送给你。” 罗汉雄一看,锦盒极其精致,缎子面,小铜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珍贵,他赶紧回绝,“霞姐,你这就见外了,你哪能老送我礼物?我不要。” “呵呵,这不算啥礼物,毛笔而已,留着你辅导小龙用的。” 打开锦盒,里面是两只毛笔。 一大一小,黄色的竹杆,刻着细微的花纹,淡黄色狼毫,罗汉雄对这类物品是识货的,他赞叹道:“好笔,这是贡笔吧?霞姐,这笔给小龙留着,我现在用不着。” 平时罗汉雄写字,都是普通廉价的羊毫。 桂淑霞把毛笔盒塞在他手里。 “两支笔,你有啥客气的,还给小龙留着……他用不着留这个,你们读书人,不就是喜欢这些笔墨纸砚吗?你有支好笔,发挥文才,这叫物尽其用。” “那……好吧。” 罗汉雄收下了。 这两支笔,对于自己来讲很珍贵,但对于桂淑霞来说,真的可能什么也不算。她们家属于那种表面上普通,实际很富裕的人家。 毫无疑问,钱老太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带了大笔的钱财。 “汉雄,我熬了点紫菜汤,你晚上就在这儿吃。” “行。” 干脆也不客气了。 当罗汉雄和小龙一起,迈进偏房吃饭的时候,愣了一下,桂淑霞说是“紫菜汤”,桌上摆的却是清炖鲈鱼,扁豆小炒,,酱汁三鲜,还放着一壶酒。 这天石锁没来,只有自己一个人,桂淑霞搞这么丰盛……罗汉雄犹豫起来。 “姐,你弄这么些菜干啥?” “呵呵,今天一高兴,多炒了俩菜,没啥,你快坐下吧,我主要是有话要跟你说。” 罗汉雄心里知道,自从自己和石锁当了小龙的老师,桂淑霞确实满腔高兴,生活里就象充满阳光似的。 他坐到桌旁。 “这个……霞姐,要不和钱大哥一块儿吃吧。” 这么多菜,自己和钱家母子对坐吃喝,却把男主人给撇下,怎么琢磨,怎么不太对劲。 “不用管他,这些鱼肉他也吃不下去。” 显然,这些菜,是专门给罗汉雄炒的。 桂淑霞拿起酒壶,给罗汉雄倒上半碗酒,又给自己倒上。 “汉雄,今天我要跟你说的事,很重要。很可能……关系着我们母子的安全。”桂淑霞的脸上,显得很郑重。 罗汉雄点点头。 他望着桂淑霞的脸。 桂淑霞的脸上,现出一丝忧郁之色。 “汉雄,你们和小龙去草洼村老宅,不是遇到了一个可疑的人影么?其实,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啊?”罗汉雄吃了一惊。 “汉雄,你还记得,那天碰到的陈大德么?就是老钱的徒弟,他现在是驻军团部的副官。” “记得,那个人挺有礼数的。” “对,”桂淑霞点点头,“你说得没错,这个人,平时对谁都彬彬有礼,对我也是,一口一个师母,从来都很恭敬,老钱病重,来看望最多的,就是他。” 罗汉雄静静地听,他已经暗暗猜到桂淑霞说的结果了。 “霞姐,你的意思是,这个人是个笑面虎?” “是的,”桂淑霞轻轻叹了口气,“人,心机多厉害的都有,陈大德就是这种,表面和善,内蕴千秋,他现在对我们母子俩,客客气气,可是我不傻,如果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弄死,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 罗汉雄沉默了。 他相信,桂淑霞是个心里有章程的人,她心思灵透,既然如此说,那一定有道理。 “汉雄,按理说,陈大德是团部副官,队伍上的人,我们家应该有靠山才是,其实,嘿嘿,才不是呢,我告诉你,跟他打交道,我时刻有危如累卵之感,生怕什么时候,就会毁在他的手里,甚至……那回小龙被绑架,我都怀疑是他在暗中捣鬼。” “啊?” 罗汉雄瞪大了眼睛。 桂淑霞缓了一下,把酒端起来,“来,陪姐喝一碗。” 两个人端酒碗,喝了一口。 “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话长,汉雄,要讲源头,还得从老钱出宫的时候说起,那时候,局势混乱,皇城乱七八糟,不瞒你说,老钱在宫里攒了不少钱财,还搜罗了很多贵重物品,就都悄悄带出来了……” “我知道。” “另外还有一件东西,” 说到这里,桂淑霞忽然压低了声音,对小龙道:“你到院里看看。” 小龙跑出去了,片刻回来,“没事,大门都关着呢。” 桂淑霞点点头,继续低声说道:“我说的这件东西,叫做‘连字经’……” “啊?” 罗汉雄惊得差点跳起来。 连字经!! 又是连字经!!! …… 桂淑霞停下来,“你听说过?” “听说过,霞姐,我和土匪们打过交道,在长沙,好几拔土匪,为了争抢连字经,人脑袋都快打出狗脑袋来了,死了很多人,这连字经到底神奇在哪儿?” “唉,”桂淑霞又轻轻叹了口气,“这事,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老钱不肯告诉我,我知道的是,当时皇宫里的人,都在明争暗斗,想夺这本连字经,后来,让老钱得到,悄悄带出来,从此流落民间,至于说,到底神奇在哪儿,我不知道,说实话,也不愿意跟老钱刨根问底,他供着我们娘俩吃穿,仅此而已。我其实……并不想跟他废话。” “大姐,我知道了,” 罗汉雄拿着酒碗,望着碗里清冽的酒液,思索着说道:“那陈大德,对你恭恭敬敬,其实,是瞧在连字经的份上,他心心念念的,是那本经书,而不是什么仁义道德。师徒礼数。” “对。” “那么……那天我们在草洼老宅里,碰到的小偷,多半也就是他,陈大德。”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陈大德千方百计,想得到连字经,可是老钱虽然快死了,心眼倒还不糊涂,始终不肯吐露下落,那陈大德到老宅里悄悄搜查,其实在情理之中。” 罗汉雄点点头。 原来,这个垂死的老太监,隐藏着重大秘密。 被无数江湖人士馋红了眼的连字经,是从皇宫里秘密带出来的,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躺在床上,快死了的老太监,钱小龙的父亲。 第103章 他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了 桂淑霞把碗里的酒,喝了一大口。 喝得有些急了,拍着胸口喘气。 脸上的忧郁之色,却并未稍解。 罗汉雄明白,其实这个少妇的心里,隐藏着无限的感伤,嫁给一个太监,这本身就是极其无奈,极其痛心之事。虽然老钱供着她们母子吃穿,衣食优裕,但是从内心里来说,绝不可能象普通“一家人”似的,无间无阂。 桂淑霞说的“我不想跟他废话”,其实……背后隐藏着很多的潜台词。 令人黯然。 而且,老钱从皇宫里悄悄夹带出来的“连字经”,对于桂淑霞母子来说,不但无用,而且有害。 如果被江湖人士知晓这个秘密,那么她和小龙说不定死无葬身之地。那陈大德,毫无疑问,就像狼盯着肉一样,时刻盯着连字经的下落,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 …… 罗汉雄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问道:“霞姐,钱大哥不是收了两个徒弟吗?其中一个是陈大德,那另一个呢?” “叫老黑。” “啊?” “怎么,兄弟,你认识?” “认识,我在长沙的时候,还跟他打过交道呢,可是……他已经死了,在土匪火拼的时候,他被别人打死了。” “哦,” 桂淑霞平淡地点点头。 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此刻,罗汉雄的心里正起波澜。 他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老黑的手里有连字经,原来他就是钱太监的徒弟,陈大德的师兄弟。 这件事,从头到尾原来是这么个事情,连字经原本是皇宫里的宝贝,在宫廷离乱之际,被钱太监偷带出宫,然后被徒弟老黑得到……这事儿很可能还藏着其他秘密,当初老黑用了什么手段,是偷是抢,还是骗……他和师父、师兄到底有过什么纠葛,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也许其中有过复杂的血雨腥风。 老黑带着连字经,逃离丘城,到了火阳,远离了师父和师兄,却并没有因为连字经而发财,却在匪帮火拼中丢了性命。 …… 罗汉雄有些犹豫,这本连字经,现在是在自己的手里。要不要把“连字经”在自己手里的事,告诉桂淑霞呢? 思忖片刻,他决定先不讲。 告诉桂淑霞,对她们母子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她也不一定愿意知道这件事。 “霞姐,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 “那陈大德,是个计谋很深的人,他一定是不得到连字经,誓不罢休,对不对?” “当然。如果他得不到,绝不会饶了我们娘儿俩。” “那就让他得到。” 桂淑霞脸上现出一丝微笑,“兄弟,你的意思是,假造一本连字经,让他得到?” “对。” “呵呵,实话对你说,汉雄,我也是想到的这个办法,你是有文化的人,而且心思细密,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我才放心。今天我送那你支贡笔,你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姐,你……是女诸葛。” “来,咱们姐俩,干一杯。” 两个人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桂淑霞的眉头,有点舒展开了,她认真地说道:“汉雄,这件事,很重要,陈大德是个狡猾透顶的人,如果让他识破,那咱们就完了,一定会遭他的毒手。所以,假的,要做得象真的一样,一丝不苟。那本连字经到底什么样,我也没见过,你要好好花一番功夫。” “那陈大德不也没见吗?” “也没有。” “那不就好办了吗?”罗汉雄笑笑。 “你一定要细心点,不露破绽。” “放心吧,”罗汉雄笑道:“你忘了,我是古董行的伙计么?如何把纸做旧,看起来象古物,我可是专业级别的。” “嗯。” …… 要说假做一本书,其实并不容易,罗汉雄在城里寻找了好几天,才买到了一种高级瓷青纸,效果看起来和那本“连字经”差不多。 用线装法,仔细装订,是个手工细活儿,由桂淑霞来做,装订讲究精、细、密,差一点,行家便会辨出破绽。 至于如何模仿书里的内容,罗汉雄心里有底,他先在前面写上“劁仔猪技法概要”,然后在后面生造谁也不认识的怪字。 要说造怪字,刚开始搞一些,不算什么,越到后面越困难,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创造”。 而且不敢马虎,每个字都要象模象样,罗汉雄开始犯愁。 钱小龙说:“罗老师,你写的这些字,跟城北破庙里的石鼓上的很象。” “石鼓?” “对呀,破庙里有一面石鼓,就刻了好多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小龙虽然读书不多,但若说一字不识,却也不同寻常。罗汉雄知道,中国古代有一种“石鼓文”,很特殊,普通人难以辨认,小龙所说的破庙里的文字,很可能是石鼓文。 “小龙,你带我去看看。” “好呀。” 两个人到了城北,走不多远,果然在乱石岗上,发现一座破旧的寺庙,门楣上写着“惠法寺”三个字,实在残破得不像样子,墙垣损毁,屋顶坍塌,山门倒伏,院里院外,几乎都被野草给淹没了。 正殿后面,还有一座佛塔,原本三层,最上面的一层已经倒塌,只剩下了两层,塔基下一片烂砖碎石。 “这寺都快成废墟了。”罗汉雄慨叹。 战乱年月,百业凋零,人们求生艰难,好多寺庙都损毁、荒废了。 他们踏着凌乱的杂草,进入院内,果然在偏殿外侧,墙角处看见一面巨大的石鼓,足有碾盘那么大,翻倒在茂盛的草丛里。 几只蝙蝠,从塌了一角的偏殿里飞出。 罗汉雄转到石鼓后面,果然,看见上面刻满了曲里拐弯的怪字,他辨认一番,断定这些怪字就是石鼓文,类似于小篆,和连字经上的那些怪字,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但是,这些石鼓文,对于罗汉雄“造字”却是非常好的启发材料,照着这些异形文,他很容易就能“发明创造”出很多怪字来。 拿出纸笔,一点点地抄录。 小龙蹦蹦跳跳在院里院外跑着玩,捉草丛里的蝈蝈。 罗汉雄快抄录完毕的时候,小龙惊慌失措地向他跑过来,“老师,坏了,外面来人了。” “嗯,什么人?” “两个怪人。” “怎么个怪法?” “他把自己脑袋给摘下来了。” “啊?” 第104章 西天取经计划 罗汉雄吃了一惊。 把自己脑袋摘下来了……怎么可能? 苍蝇能够把自己头拧下来还活着,可是人是断断不能的。 是不是小龙看错了? 罗汉雄觉得——此事可能不太寻常,赶紧拉着小龙的手,跑到倒塌的墙豁口处,向外张望。 果然,有两个人,正在向寺内走来,后面那人身穿青衣,头戴小帽,前面那人,身穿宽松的黑布袍子,举着一个人头! 但是,仔细看去,他并不是举着自己的脑袋,在宽大的布袍里,显然还有一个脑袋,也就是说,他举着的是别人的头。 罗汉雄明白了:这俩人,是装扮成“赶尸”的。 湘西盛行的“赶尸”,人死后,被别人驱赶着尸体,向前行进。其实那都是假象,是人举着死人头,藏在袍子里装模作样。 他怕小龙害怕,赶紧小声说:“别怕,小龙,这是赶尸。” 但是令罗汉雄纳闷的是,走在后面的赶尸匠,并没拿阴锣,而是拎着一柄铁锹。 此刻,四野无人,一片寂静。这俩“赶尸”的同伙,一定是觉得反正没人看见,索性就“把脑袋摘下来”,松快松快。 他们眼看就走到寺庙的山门了。 罗汉雄知道,这类人,最忌讳别人发现真相。因此自己必须赶紧躲开。可是出寺已经来不及,他拉着小龙,弯腰矮身,躲在了大石鼓的后面。 茂密的野草,遮挡了他俩的身子。 那两个人走进惠法寺了。 举着脑袋的那个,把身上宽大的黑袍子脱下来,果然,他就是一个正常人,只是长得比较瘦小。将绑在木棍上的死人头,靠在门后,把黑袍罩在他身上。 后面青衣小帽之人,拎着铁锹,在寺里转来转去,低头查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罗汉雄心里奇怪,这家伙低着头要逮蝈蝈吗……他生怕对方发现自己的动静,拉着小龙的手,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只见青衣人低头查看一阵,对瘦子说道:“就在这儿吧。” “行。” 他们开始用铁锹挖掘地面。 刚开始,罗汉雄还以为他们要埋葬人头,但接下来便发现不对劲了,青衣人只往下挖了浅浅的几个坑,还不足半尺深,然后瘦子往坑里放置了数根竹签。 哦……他们是在设置竹签陷阱! 这活儿,罗汉雄当初和桑丹凤一起,在老君湖湖心岛干过,不过湖心岛土质潮湿松软,而惠法寺地面硬实,只能先用铁锹挖出坑来。 设竹签阵,肯定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这可不是赶尸匠该干的活儿。现在罗汉雄完全肯定,这俩赶尸匠,身份有问题,十有八九,是土匪装扮的。 这不新鲜,自己就曾经遇到过扮成赶尸匠的土匪。 问题变得更严重了。 偶遇赶尸,只不过吓一跳而已。但是遇到土匪,则有生命危险。 …… “喂,”那青衣人说道:“老孙,这回如果发了财,你准备咋办?” “买二亩地,种烟叶,然后娶个媳妇。” 瘦子“老孙”的回答倒是挺实在。不过,他这个“远大理想”也实在太寒碜了点儿。 “嗤,瞅你那没出息的样。百物不成,不可救药。” “屁,难道你还想当上一省督军?” “我告诉你,这回天哥的‘西天取经’计划,他奶奶的是气吞山河,浩浩荡荡,排山倒海……” 躲在石鼓后面的罗汉雄,瞠目结舌。 这位青衣人“成语哥”简直是绝了,用起成语来一串一串的,看来是土匪里的才子呀,不过——他用的成语都有点不太贴切。 只听“成语哥”继续说道:“……你小子,别鼠目寸光,坐井观天,等咱们发了财,那就高瞻远瞩,四海扬名,到时候胡吃海塞,不在话下。” 老孙道:“那……我到城里盘个杂食铺,卖豆腐脑。” “跟你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问道于盲。” 这俩小子,一边嘴里嘀嘀咕咕,一边把竹签子埋伏好,用杂草做好伪装,得意洋洋,向大殿后面走。 罗汉雄心道,糟糕,敢情他们要搞“西天取经”计划,可不知要取什么经,这个瘦子是孙悟空吗?可是“成语哥”既不象猪八戒,又不象沙和尚,更不象唐僧…… 他们嘴里说的“天哥”是谁?土匪头子吗? 等那俩小子转到大殿后面,罗汉雄猛想到:管他呢,他们要上西天取经也好,见阎王也好,我赶紧跑吧,如果让人发现,那就坏菜了。 用手一拽小龙的手,向他示意。 小龙很懂事,点点头。 罗汉雄没敢走寺门,而是径直从附近坍塌的墙头处,爬了出去。跳到院墙外面,拉着小龙的手,撒腿就跑。 …… 好在野外尽是庄稼和乱石山岗,树林,跑出一段路之后,便看不见惠法寺的影子了。 小龙问道:“老师,他们要在这儿打仗吗?” “对,” “跟谁打仗?” “这个……他们都是土匪,可能是土匪与土匪间的争斗,反正都不是好人,遇到这种事,躲得远远的,他们争名夺利,杀人放火,干的都是罪恶勾当,打仗的双方,都是坏蛋。咱们千万不能参与。” “嗯。” 回到城内,罗汉雄将小龙送到家里,碰到了陈大德。 说实话,罗汉雄真是懒得看见他。 假惺惺的拱手客套,“哟,陈副官,又来看望令师?” “是啊,罗先生,除了看看师父,我也在等你。” “等我?”罗汉雄颇为意外。 这家伙等我干嘛……夜猫子进宅,没事儿不来,他心里涌过一丝紧张。 “哈哈,罗先生,大家都是朋友,我买了二斤猪头肉,一瓶高粱烧,咱们俩喝上两杯,聊聊天。” “这……” “来来,都是一家人,客气就多余了嘛。” 陈大德非常热情,拉着罗汉雄的胳膊。 又对桂淑霞笑道:“麻烦师母,帮我把猪头肉切一下,呆会咱们一起喝一杯。” 桂淑霞道:“我不喝,你们俩聊吧。” 罗汉雄心里嘀咕。 这家伙,是不是闻到什么味儿了?他是不是对我的身份起了怀疑?跟我喝酒聊天,单纯是因为想“套交情”吗? 肯定不是。 第105章 豺狼对虎豹 “来来来,罗先生,不必客气。” 陈大德很是热情,满面笑容,把瓶子里的高粱烧,给罗汉雄和自己的碗里都倒满。 桂淑霞切了猪头肉、黄瓜丝,摆在桌上。 “师母,您也坐下,一起吃。” “我吃过了,你们喝吧。”桂淑霞转身就走,并悄悄对罗汉雄使个眼色。罗汉雄心里明白,她是在提醒自己:小心。 罗汉雄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面对这个狡猾的家伙,自然要小心。 “陈副官,我先敬你一杯。” “不要叫陈副官,叫我大德,大家都是自家人嘛。” “行,陈兄,我到岳阳时间不长,以后请多关照。干杯。” “干杯。” 喝了一口酒,陈大德问道:“罗老弟,今天到城外干嘛了?” 罗汉雄早就有准备,“哦,没啥,带着小龙,到野外踏青,游玩了一趟。” “老弟好雅兴。” 罗汉雄知道,说“踏青”什么的,陈大德肯定不信,于是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老兄,自家人,不必隐瞒,其实我是到城外勘察古墓去了。” “哦?有古墓?”陈大德来了兴趣。 “实话实话, 现在还摸不准,你知道汉唐时代,古墓踏勘风水之道,与北宋之后是不同的,咱们城北那块地势,我已经研究过了,很有希望,水环山抱,有好几个相符之点……” “我对这个不懂行,”陈大德笑道:“你说简单点,说结果。” “现在还没结果嘛,不过,另外有一件事,实在是……倒霉透了。” “怎么?” 罗汉雄拿起碗来,喝了一口,仿佛“压了压惊”,然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兄,人要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呀,你猜我碰到什么了?赶尸,大僵尸,就在惠法寺……” “那也算不得什么,”陈大德笑道:“赶尸,古老风俗而已。” “你可不知道呀,不光是赶尸,而且还把脑袋摘下来,还挖陷坑,我和小龙吓得躲在角落里,不敢乱动,听到他们嘴里说的话,真是非常奇怪……” 罗汉雄把在寺里偷听到的土匪对话,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 他心里明白,土匪在寺里设伏,肯定是阴谋,不过,匪帮间的火拼,那是豺狼对虎豹,谁也不是好人。他把这事讲给陈大德,对自己没啥坏处,如果陈大德贪财,参与进去,让土匪打死才好呢。 “老兄,你可不知道,当时我可吓坏了。”罗汉雄望着陈大德的眼睛,他发现,陈大德神色平静,那副“处变不惊”之状很是令人佩服。 他嘴里嚼着猪头肉,眯起眼,似在琢磨。 罗汉雄又道:“也真是奇怪,他们说什么‘西天取经’啥的,难以令人索解,难道要学习唐僧师徒吗?实在搞不明白。” “我明白。”陈大德说道。 “哦?陈兄明示。” “是这样,在城外三十里,有一座窟窿山,那里盘踞着一伙土匪,为首的绰号叫‘西天佛祖’……” “我岑……西天佛祖,”罗汉雄给逗笑了,“他们倒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打家劫舍的匪类,竟然自称佛祖,真是不要脸,无耻之极。” 陈大德笑道:“土匪嘛,要什么脸。那西天佛祖,近来很猖獗,还曾经扬言杀进岳阳城,不知道天高地厚,姚团长正准备去剿灭他们呢。罗兄弟,你今天碰到的这桩事情,多半是土匪间的争斗。” “对对,老兄,你不愧是行伍出身,分析得很对。” “干杯,老弟,今天你这个情报,很重要。” “干杯,老兄,重要不重要,我也不懂,只不过,真是吓坏了。” …… 吃饱喝足,陈大德告别而去。 桂淑霞走进来,坐在竹椅上。 “汉雄,他请你喝酒,到底啥意思?” “呵呵,”罗汉雄笑笑,“估计是想摸摸我的底,你想啊,这家伙处心积虑,想要得到‘连字经’,现在钱大哥病重,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忽然有家庭教师来到你们家,他能不起疑吗?套近乎摸底,是必然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把他引入歧途了。” 罗汉雄把和陈大德喝酒谈天的经过,约略讲了一遍。 桂淑霞点点头,“很好,汉雄,你做得滴水不漏,心机很是聪明。” “咳,哪有啊。” 罗汉雄笑笑。 他不禁陷入沉思。 说到“心机聪明”四个字,一下子就想到了桑丹凤,若论心机,天下有谁比得过她?那个小姑娘,眼皮一眨便是计谋,当真是别人一辈子都学不来。 …… “汉雄,想起什么了?” 罗汉雄赶紧收回思绪,“哦,没啥,我想……那陈大德会不会掺乎土匪的争斗。” “管他呢,”桂淑霞淡淡说道,“那个人无利不起早,狡猾得很,先不用理会。咱们先把假连字经造出来,才是正经。这两天,老钱的病更重了,我怕他熬不过这几天,咱们的计划,得加紧了。” “好,今天晚上,我加加班。” “辛苦你了,汉雄。唉,这也是没办法,为了姐,你就辛苦辛苦吧。” “咳,算不得啥。” 吃过了饭,罗汉雄开始继续“造假字”,他有了石鼓文上的怪字作参考,“创作”过程顺利了许多,根据古字的变化形态,就能举一反三,生出更多字形。 用怪字打好草稿,然后以狼毫笔蘸松烟墨,一笔一划地誊写在纸上,晾干,只能算是“新作”,还要经过繁复的手工进行做旧,看起来才象是古物。 折边,磨毛,浸灰,洇水,烟熏……这一系列的工序,都得小心细致。费工费时。 好在罗汉雄是内行,和舅舅岳益发学过的那些古物复旧手段,正好派上用场。而桂淑霞也是个聪明细致之人,她给罗汉雄做助手,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 “汉雄,我感觉,你就是老天爷派下来,特意来救我们娘俩的。要是没有你……”桂淑霞的话里,感慨万端。 “姐,你应该这样想,”罗汉雄怕她又引起伤心,打断她的话,“人生在世,有苦有乐,你和小龙都是善良本分的人,凭什么要毁到坏人手里?因此,吉人天相,自然就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唉,我现在最亲的亲人,除了小龙,就是你……和石锁了。” 第106章 太监和宫女,菜户 “叭叭叭,” 城北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 这年月,偶尔响枪,并不稀奇,老百姓早就司空见惯。 罗汉雄正在钱小龙的家里,忙着制作假“连字经”,他已经把经卷书写完成,现在的工作是烟熏、折页、浸灰……想办法让书看起来像上古物。 小龙跑进来。 “老师,打起来,听,枪声。” “哦,” “我知道,肯定是西天取经,妖怪和孙猴子打起来了。” “呵呵,我看啊,是妖怪和妖怪,打起来了。” 他心里有数,一定是驻军和土匪打起来了,八成是陈大德,带着队伍跟那个‘西天佛祖’干仗呢。 陈大德会不会被土匪打死呢? …… 桂淑霞走进屋来,面色带着一丝忧虑。 “汉雄。” 罗汉雄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老头子,好像有些不对劲,刚才胡言乱语,我……有点害怕。” “我去看看。” 罗汉雄知道,桂淑霞对于这位名义上的丈夫,其实并没有多少感情,只不过仰仗着他的钱养活母子两人而已。这样的形式夫妻,心里其实疏远得很。 他跟着桂淑霞,来到正屋。 屋里一股药草味儿。 胡妈提着一个药壶,小声说道:“太太,刚才熬的药,没喝,都洒在地上了。” “知道了。” 罗汉雄凑到钱太监跟前。 这个古稀老人,瘦得皮包着骨头,估计体重只有几十斤,那副样子看上去令人害怕,仿佛就是一张皮,裹着个骨头架子而已。 他的眼睛大睁着,露着浑浊的光。 糟糕,罗汉雄暗道:老太监越来越不行了,可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你是……”老头盯着罗汉雄,嘴里咕噜着问。 “我是小龙的老师,钱大哥,你好一点吗?” “唔……你去找……阿敏……” 罗汉雄莫名其妙,回头问桂淑霞,“谁是阿敏?” “不知道。” 连桂淑霞都不知道,那说明老头子可能是说胡话了。神智已经混乱。人一到了这程度,可能就熬不过去了。 “阿敏……你去找她,我有话……” 罗汉雄凑在钱太监跟前,说道:“阿敏是谁啊?” “是我媳妇儿……” 这显然更是胡话了。 但是钱太监接下来的话,就让罗汉雄吃惊了。 “唔……阿敏是从宁寿宫出去的……我们俩……菜户……连字……解……在她那儿……她说过,今后给我当媳妇……” 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但是话语很清楚。 桂淑霞站在罗汉雄背后,小声说:“刚才就老是说这些胡话,我听着都发毛了。才把你找来。” “霞姐,他这不是胡话。” “你说什么?”桂淑霞惊讶地问。 “一会我再跟你说。” 罗汉雄扭过头来,对钱太监说道:“大哥,你有什么话,告诉我,我去转告阿敏。” “不……我要见到她……” “大哥,今天太晚了,找不到阿敏了,明天,我们就去找她,好吗?你有什么话,先告诉我,” “我……等她……” “那好吧,你先休息休息,明天我就去找。” 钱太监听了他的话,似乎是满意了,微微点头,闭上眼睛,不再开口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 罗汉雄站了一会,看见钱太监迷糊糊似乎是睡着了,朝桂淑霞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轻手轻脚,出了房间,来到外屋。 桂淑霞搬了两个竹凳,两个人坐下来。 “汉雄,他的话啥意思?老钱原来还娶过别人当媳妇?” “不是。” 桂淑霞笑了,“就算是有,没关系的,我不在乎。更谈不上吃醋。” “不不,你没明白,是这么回事,以前皇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内心空虚寂寞,有时候,就偷偷结成像夫妻样的关系,叫做‘菜户’,其实他们成不了事实,只不过羡慕正常人的生活,满足一下心理而已,老钱嘴里说的‘阿敏’……” “明白了。”桂淑霞点点头。 “唉,其实这都是挺可怜的。” “汉雄,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我忽然觉得,老钱其实是个挺重情义的人,你想想,当年他在宫里结的‘菜户’,那个名叫‘阿敏’的宫女,想来,也得有五六十岁了吧,这些年以来,老钱对她仍然还念念不忘,也算难得。很可能,他们在皇宫的时候,一起度过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光阴,就算没有夫妻之实,这其中的情义,也是挺珍贵,挺深重的。” “我……霞姐,我承认你说得对,可是我怎么觉得,听着挺别扭的,说不出的别扭又难受。” “唉,本身就是别扭。” “嗯。” 罗汉雄沉默下来。 头倚着墙,心头涌过一丝凄凉。 很难想象,钱太监在从前那个漫长而单调的岁月里,在等级森严的皇宫,和那个叫“阿敏”的宫女,有过怎样的相伴相随,悄悄用“菜户”关系来寻求一点人生的欢乐。 以至于,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心头念念不忘的,依然是昔年皇宫里的伙伴,那个早已年华逝去的“阿敏”…… …… “汉雄,你说,那个‘阿敏’还活在世上吗?” “那谁知道,兵荒马乱的年月,也许早就……” “唉。” 两个人都明白,现在要寻找阿敏,是不可能的。钱太监心里最后那点愿意,只能是镜花水月。 忽然罗汉雄想起一件事,“霞姐,老钱刚才提到一个词,连字解,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没明白。” “这件事,其实很重要,我琢磨着,那连字经,原本是两部分,一半是经,一半是解,要想读懂‘连字经’,就得用‘连字解’去破译它,单独拿着哪一半,也是没用的,也搞不明白,经文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桂淑霞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当年老钱和阿敏,两心……相许,他们俩得到了连字经,每人各拿一半,老钱拿了连字经,阿敏拿了连字解。” “对。” “你说,老钱出宫以后,为什么没有和阿敏在一起呢?” “你问我,我问谁。也许,阿敏又找了别的男人,毕竟……老钱是个太监。” “唉,造孽呀。这倒像是一出戏,无论你怎么演,它都是一出悲剧。” 第107章 被窥伺之感,藏在暗处的眼睛 “姐,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罗汉雄道。 “什么?” “老钱手里有连字经,却不肯对你说明,他是在盼望着还能再和阿敏相见,让连字经和连字解,重新合璧。你说得没错,他其实是个挺讲情义的人。只是……” 桂淑霞微微一笑。 “你想说,只是对我不公平?不,汉雄,我没这么觉得,我和他搭伙,维持一团和气,不光是身子,心里也向无夫妻之念,这些年来,我们两人,一般就是无言相对。” 罗汉雄觉得……自己也无言了。 像桂淑霞和钱太监这样的“夫妻”,其实就俩字——无言。 …… “姐,今天晚上,老钱情况不太好,我就住在这儿,住外屋。” “好的,汉雄,现在,在我的心里,你就是亲弟弟。” 这话令罗汉雄本来挺“别扭”的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他的心理感觉,和桂淑霞是一样的,彼此都把对方当作姐弟,就算是住下来,也不会有别的念头。 …… 次日一早,罗汉雄出了书院,赶往城外。 他走到一个偏僻的小胡同,忽然从旁边的街口闪出一个人来。 此人身材高大,四方大脸,嘴边一圈短胡子。 罗汉雄看见他,吓了一跳。 这人名叫盖天霸,是个土匪头子,当初在长沙桑园镇花圃里土匪聚会的时候,他是主人。此人极为深沉老辣,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他到丘城来了? 他认识我吗? 正自迟疑之间,只见盖天霸冲自己拱了拱手,“罗兄弟,盖某在此久等了。” “你……” 罗汉雄向左右四周看了看,这里地形偏僻,左近没有人影。他估计……如果单打独斗,肯定不是盖天霸的对手。 而且,也不知道他在周围是否还埋伏着手下。 深吸一口气,做好战斗准备。 那盖天霸,并无敌对之意,站在原地不动,陪着笑脸说道:“罗兄弟,我这回进岳阳,是有事相求,请您帮忙的, 不要误会。” “请我帮忙?”罗汉雄疑惑地说:“盖兄,我能帮什么忙?” “实话实说,我有个兄弟,被官府给抓住了,绰号叫杜秀才,目前在团部押着,你能否走走关系,把他给救出来。” “盖兄,官府,我也搭不上线啊。” “不不,罗兄弟,你不是和陈大德副官,是好朋友么?” “啊?” 罗汉雄望着盖天霸。这家伙……他竟然知道我认识陈大德,听谁说的? 挺神通广大的。 他还知道什么? 难道他时刻在暗中监视我?想到这里,不禁心里一阵发麻,被人悄悄从背后盯着,这感觉可不怎么美妙。 盖天霸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罗兄弟,不必多虑,我们混江湖的,靠的并非好勇斗狠,而是心思机敏,消息灵通,无论在哪里作桩,都得先撒下耳目,否则傻乎乎的胡打乱撞,岂不是三下两下就给别人拧掉了脑袋?” 这话倒没毛病。 蛮干是傻瓜,永远不会差。 罗汉雄早就知道,盖天霸是个极厉害的角色,他和海老大那些人不可同日而语。 “盖兄,那……我就试试,成不成,可真不敢说。” “您只需尽力,成与不成,盖某都感谢。” 盖天霸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在罗汉雄的手里。 不用看,用手一掂,就知道是银洋,根据重量可揣摩出是十块左右。 罗汉雄也不客气,将银洋揣起来。 “好吧。盖兄,我现在就去找陈大德,完事后……到这儿来找你?” “您尽管去,我自有办法和您联系。” 罗汉雄:“……” 心里又是一阵不得劲儿。 盖天霸的意思很明白,我肯定找得到你。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时刻被别人暗中窥伺,想起来心里有些发麻而讨厌。 “好吧。” 罗汉雄答应一声,与盖天霸分手,拐了个弯,径奔驻军团部而去。 丘城和火阳不同,驻军不多,官职最大的就是个团长,因此团部相当于“最高军事机关”,门口站着个哨兵,罗汉雄通报之后,言明是来找陈大德的,却被告知: “陈副官不在,去机炮排了。” 罗汉雄无奈,转身走过一条街,来到机炮排的驻地,果然在这儿找到了陈大德。 士兵领着他,来到兵营内,罗汉雄看到几个懒懒散散的士兵,在院子里打牌,一门两侧装着大轱辘的俄造山炮,蹲在库房门前。院子里一股生发油的气味儿。 在一间厢房里,他见到了陈大德。 陈大德看见罗汉雄,愣了一下,笑道:“汉雄兄弟,原来是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陈兄,”罗汉雄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我是受人之托,来请你帮忙的。” 他将口袋里那个装着银元的布包,悄悄塞在陈大德手里。 陈大德捏捏布包,疑惑地望着罗汉雄。 “怎么回事?” “说有个叫‘杜秀才’的人,在团部押着,能不能给弄出来。” 陈大德一笑,“原来是捞他啊,这么着,他现在就在屋里。” 把手里的布包,揣进衣兜里。 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官场上,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普遍通例,谁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罗汉雄心里有了底,既然收了贿赂,那么事情便有八成。他问:“陈兄,犯人在这里么?” “对呀,这家伙,是昨天我们抓到的,我正审问呢,罗兄弟,你来得正好,团部文书不在,你临时客串一把,帮我当一回记事,记录犯人口供,如何?捞人的事,不忙,审完了,再说后续。你放心,我会给你面子的。” “行。” 罗汉雄跟着陈大德,进入屋内。 这间“审讯室”看来是临时的,并没摆放着什么刑具之类,反而在墙角堆着些弹药箱子。有个被绑了臂膀的人,跪在屋子中央,看起来,他就是那个被抓的土匪“杜秀才”了。 旁边站着个挽起袖子,手提鞭子的士兵。 陈大德坐在一张竹凳上,罗汉雄坐木桌旁操起笔,准备记录。 那个被绑之人,抬起头来的时候,罗汉雄发现—— 哇塞,原来是他。 成语哥。 这个“杜秀才”,就是罗汉雄和小龙去惠法寺的时候,躲藏在石鼓后面,看见的那个挖陷阱的小土匪,其中的一个,这家伙说起话来咬文嚼字,一会一个成语,只是用得不太是地方。 盖天霸让自己营救的人,原来是他。 陈大德把桌子一拍,喝道:“杜秀才。” “是是,”那土匪赶紧点头,“长官,小人……洗耳恭听。” 第108章 审囚,画押,暗地里的勾当 罗汉雄心里暗乐。 敢情这家伙被审问的时候,嘴里也是“出口成章”,成语一个劲地往外冒。 陈大德一拍桌子,“老实交代,你们那个‘西天取经’计划,是怎么回事?胆敢撒谎,打断狗腿。” 杜秀才诚惶诚恐,“是是,小人不敢,小人俯首帖耳,直言不讳,问一答十,那西天取经计划,乃是盖爷……盖天霸冥思苦想,一手炮制,惊天动地,气吞山河……” 陈大德又一拍桌子,“再胡说,用大刑。” “是是……小人言听计从……盖爷制定此计划,要将那西天佛祖釜底抽薪,一网打尽,详细说来,却有个旁敲侧击,引蛇出洞之计,先不攻打窟窿山,而是撒下假消息,诱敌出出山,我们挖陷坑,打闷棍,套白狼,让他们的虾兵蟹将,一个个梗屁朝凉,那西天佛祖最后剩个光杆司令,必定揣了宝贝,仓皇逃命,盖爷神机妙算,设下十面埋伏……” 杜秀才罗里罗嗦,但是叙事倒是十分明白。 盖天霸和西天佛祖这两拔土匪如何争斗,如何用计,大致交待得差不多。不过,对于这样的小喽罗来讲,太详细的计划,他就说不上来了。 陈大德道:“盖天霸可跟你们提过连字经的事?” 杜秀才道:“提过,提过,连字经就在窟窿山,西天佛祖拿着它招兵买马,积草屯粮,预谋大事,盖爷……盖天霸说,一百个西天佛祖,也不如一页经书,他顽固不化,德不配位,经书夺过来之后,我们一步登天,出将入相……” 罗汉雄笔走龙蛇,飞速记录。 陈大德却有些“索然无味”之色,审问草草结束,命令犯人签字画押,然后对着士兵摆摆手,“带下去。” 杜秀才被带走了,陈大德打了个哈欠,有些懈怠地说:“真没意思。” 罗汉雄道:“陈兄,你审得很好啊,犯人招供很具体。” “嗤,” 陈大德却露出一脸不屑之色,“这种小贼,知道个屁,审来审去,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就像杜秀才这副德性,他招与不招,啥用没有。” “是吗?” “兄弟,我要去趟茅房,下一个犯人,你替我审吧。” “啊?”罗汉雄赶紧摇手拒绝,“不行不行,我哪会审犯人?” “没事,”陈大德说:“就随便走个形式,我告诉你,这种喽罗,抓来后审出口供,上报军功,领几个赏钱,这就够了,有犯人口供画押,完事大吉,然后择个日子‘咔察’砍了脑袋,就这样。你还指望他们能招出个啥子午卯酉来?” “刚才杜秀才招的不错呀。” “嗤,他说的这些,我不用听也知道。” 想想也是,杜秀才说了半天,其实只是肤浅的表面文章,真正的秘密,小喽罗又怎么能够掌握? 罗汉雄答应道:“那好吧。” 陈大德伸了个懒腰,出去了。 不一会,士兵又带进一个绑着双臂的犯人来,罗汉雄学着刚才陈大德的样子,把桌子一拍,喝道:“大胆罪犯……” 咦? 他看见那个被绑缚的人,又是一愣。 哇塞,敢情这个——也认识。 原来是那天自己在石崖村打过交道的“降魔教主”。 当时,自己和石锁等人,揭穿了教主的骗局,逼他退回了钱财,教育一通,便放走了,谁知道……他被军队给逮住了。 这家伙当了土匪? 这时候,降魔教主也认出了罗汉雄,一愣之下,忽然双膝跪倒,朝他一个劲地磕头。 “罗先生,罗大爷,罗长官……” “喂喂,你先等会,”罗汉雄制止他,“怎么回事,你咋又给弄到这儿了,是当土匪被逮捕了吗?” “小人有罪,小人糊涂,”教主皱巴着脸,一脸苦相地说:“我是被他们逮住,强迫着入了伙,我冤枉呀……” 罗汉雄知道,这小子的话,一点准头也没有,一个屁俩谎儿,胡说八道是家常便饭。他将脸一沉,把桌子一拍,“别瞎扯,你再跟我玩心眼,动大刑。” “是,是,”教主赶紧象鸡啄碎米似的点头,“我讲实话,讲实话,我投奔了西天佛祖,其实是想找个靠山,可这个王八蛋净骗我呀,说什么手里有连字经,带着我发财,结果全是不要脸的瞎话,让我打头阵,给他当枪使,他真是个无耻的浑蛋……” “你学点好不行吗?非得要投靠土匪?当个好人,就这么难?” “长官,我痛改前非,再也不敢了,求您放我一马,饶小人一命。” 罗汉雄发现,自己跑偏了。 他赶紧回归“正途”,按照刚才陈大德的审问模式,命令教主自报姓名,回答问题,自己在纸上进行记录。 审问一番,和刚才陈大德审杜秀才,也差不多,不外乎就是两拔土匪争斗,互相攻击,至于“西天佛祖”到底有没有连字经,其实是一本糊涂帐。 说来说去,也还是那点东西。 怪不得陈大德都懈怠了。 在纸上整理一番记录,让教主签字画押,然后摆摆手,“押下去。” 教主又“咣咣咣”趴在地上,给罗汉雄磕头,“长官,救救我呀,饶小人一命,我家里还有老父老母,实在没办法,这才出来行骗,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饶小人一命。” 罗汉雄给弄得挺烦。 “好了,我知道了,带下去。” …… 审完了犯人,罗汉雄把供状整理好,便和陈大德告辞。 过了一天,陈大德便把杜秀才和降魔教主带到城外,说是去“枪毙”,然后就悄悄放掉了。 这种瞒天过海的把戏,其实在军队和官场上,是经常上演的,有时候甚至蔚然成风,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你疏通门路,花钱打点,即便是死囚犯,也能“捞”出来。这种暗地里的勾当,也是官场里的一种生财之道。 …… 钱太监的病,似乎越来越不妙了,食水不进。 这天上午,佣仆胡妈带着喜气向桂淑霞报告,“老爷坐起身来了,精神似乎好多了。 桂淑霞带着小龙,进入正屋,果然,钱老太监坐在床上,看见小龙母子进来,还笑了笑,咧开干瘪的嘴巴,说道:“妈,你来了。” 这句话,把母子两人都吓了一跳。 小龙瞪着恐惧的眼睛,躲在桂淑霞身后。 桂淑霞心里一沉,紧紧揽着小龙的肩膀。 这……哪里是精神好多了,这是神智糊涂了。他张口叫“妈”的样子,令人看着起鸡皮疙瘩。 第109章 骷髅咧开了嘴巴 钱太监这一声“妈”,令桂淑霞母子格外惶恐。 只有病情严重的时候,才会出现幻觉。胡言乱语,这说明神智已经不清醒。 桂淑霞把小龙挡在身后,上前轻声说道:“你累了,靠着歇一会,要不要让胡妈煮一碗银耳参汤?” “我看见我爸爸了。”钱太监答非所问地说。 这又是一句昏话,而且令人无奈。钱太监已经七十多岁,其父早已亡故多年,桂淑霞也从未见过。 “嘻嘻……” 忽然钱太监笑起来。 他精瘦精瘦的脸上,皮包骨头,笑起来的时候,那模样如同骷髅咧开了嘴巴。 桂淑霞害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龙紧紧拽着母亲的胳膊,身子吓得一哆嗦。 屋里,似乎充斥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桂淑霞有点不敢看钱太监那张衰老而丑陋的脸,心里咚咚直跳。 “噫……”钱太监忽然伸出枯瘦的右臂,指向小龙。史咬牙切齿地道:“刀……把刀给我……我不要净身……” 他的脸孔扭曲着,皮包骨的肉皮剧烈颤动,一副仇恨凶恶之状,他副神情仿佛要和谁拼命。桂淑霞知道,老太监可能是错乱状态中,想起了幼时那个最可怕的场景。 净身。 那是他一生中最难忘,最痛苦,最悔恨,最无奈的经历。 每个正常人,但凡能活命,谁会净身进宫? 钱太监幼年时,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无奈与伤痛?六十余年前,那个恐怖而伤心的场景,无疑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痛点。 那一次的巨痛,造就了终生的屈辱,无奈与扭曲。 可怜啊…… …… “哇——”小龙吓得大哭起来。 钱太监那副张牙舞爪之状,活像一个恶鬼,右臂前伸,指向小龙,犹如厉鬼探出的利爪。 这孩子本来和“继父”也没多少感情,战战兢兢之下,被吓得几乎崩溃了。 桂淑霞赶紧挟着小龙,转身就走,把他带出屋来。 “小龙,别怕,别怕。” 小龙伏在母亲的怀里,颤抖着身子,不停地哭泣。 …… 下午,罗汉雄来到钱家。 桂淑霞面色忧郁,对他俩说道:“小龙病了。今天不能学文习武。” “咋回事?” 桂淑霞把钱太监神智错乱,小龙受到惊恐的经过,讲了一遍,说:“这孩子其实挺懂事的,只是骤然间受了恐吓,心神不宁,中午便开始发烧,昏昏沉沉。也吃不下饭。” 他们来到小龙的屋里,果然发现小龙脸色潮红,精神萎靡,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平时那副活蹦乱跳的情形,完全不见了踪影。 看见罗汉雄进来,小龙睁开眼睛,说道:“罗老师……” “小龙,你怎么样?” “我……没事,就是觉得恶心。”小龙的话里有气无力。 罗汉雄上前摸摸小龙的额头。 滚烫。 他柔声说道:“小龙,你父亲他是年老体衰,神智糊涂了,那是正常现象,你别往心里去。” “嗯,我知道。”小龙懂事地点点头。 桂淑霞道:“这孩子,挺心疼人的,一个劲安慰我,说他不怕……其实他是怕我害怕。故意硬挺着。下午胡妈找了个郎中,开了副草药,喝完了,也没见有啥好转。” 罗汉雄说道:“我有办法,霞姐,这事巧了,我刚听老何说过,在城西有个经营药材的药商,名叫石三针,他本身就是祖传中医,无论多严重的内外症候,给你扎上三针银针,再以汤药灌下几副,保险药到病除。说到小儿惊厥,正是他的拿手好戏。这么着,我去向他讨几副草药。” “那行,你快去快回。我……”桂淑霞的眼里,露出一丝忧郁。 罗汉雄点点头。 他知道,现在钱太监病重,小龙又这个样子,她一个女人家,实在是心里没底,担忧加害怕,很希望身边有人能够陪伴。 “放心吧,我马上去,如果顺利,一个时辰就回来。” “嗯。” 罗汉雄匆匆走了。 他出门没有多久,钱家又来了一个客人,是陈大德。 陈大德手里提着一条鱼,笑嘻嘻地对桂淑霞说道:“师母,刚买的新鲜鱼,请胡妈给熬点鱼汤,给我师父补气血。” “好的。” “我师父今天怎么样?” “不太好,有时候说胡话,你去看看吧。” 桂淑霞对于陈大德的“孝顺”,心里明白得很。这家伙其实是心怀鬼胎。尤其是这两天,钱太监病情越来越重,陈大德跑得也越来越勤,表面看来是徒弟的关心,实则是另有所图。 她见陈大德进了正屋,便悄悄对钱小龙耳语一番。 小龙懂事地点点头。 桂淑霞心里很惶惑,罗汉雄刚走,陈大德便来了,小龙额头热得吓人……她有些欲哭无泪之感。 小龙看妈妈的脸色很白,安慰她,“妈,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傻孩子,你会保护谁?” “我跟石老师学了武艺。” “唉,石锁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如果他在,就好了。” 这几天,石锁跟着欧阳仝出门了,没在岳阳。如果这个彪彪愣愣的小伙子在跟前,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 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 忽然正屋里,传来一阵哭声。 “师父啊——你怎么就走了呀——” 胡妈匆匆跑进来,“太太,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好像老爷咽气了。” 桂淑霞心里一沉。 她赶紧对小龙说:“小龙,你别怕,我过去看看,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没关系,罗老师一会就回来,让胡妈在这陪你,听见吗?” “嗯。” 桂淑霞心急火燎,跑向正屋,只听到屋内一迭连声的叫嚷,“我可怜的师父啊,你走得太早了呀——” 掀开帘。 屋内,陈大德坐在钱太监的病床前,正在哭天抹泪,连叫带嚷。 床上的钱太监,面部神情僵硬,一动不动。 一双无神的眼睛,象金鱼一样鼓着,似乎很不甘心的样子,瞅着房梁。身上盖的被单子,出溜到了床下,露出身上的象骨头架子似的身体。 鸡爪子似的手掌,伸张着,似乎像是要抓挠什么东西。 他死了。 第110章 老宅朱雀叫,大壮趋明夷 钱太监瘦骨嶙峋的身子,已经毫无气息,像个干瘪的骨头架子,放在床上。 桂淑霞有些茫然,有些发愣,痴痴地盯着已经失去生命的“丈夫”,呆立在床前,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刻,她的心里到底有多复杂,很难说清楚。 钱太监和她结成“夫妻”,虽然只是形式上的,但是这些年来,毕竟用他的积蓄,养活了她和小龙母子。让她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她也像“妻子”一样照顾这个年老体衰的太监让他享受了多年的“正常人”生活。 现在,他终于撒手西归,走上了黄泉路。 …… 钱大德哭了两声,抹了把眼泪,对桂淑霞道:“师母,人死不能复生,您老人家节哀,我先去安排一下师父的后事。” 桂淑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站在钱太监的床前,像没听见钱大德的话一样,痴痴地发愣。 这一刻,她的思绪还处于凝滞之中。 没有理会陈大德。 陈大德瞟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匆匆迈步走出正屋。但是他并没有去安排后事,而是“出溜”一下,迅速溜进了小龙的房间。 小龙躺在床上。 小脸依旧潮红。 胡妈在他的床旁坐着。 他们看见陈大德进来,都没说什么。 陈大德凑近小龙的跟前,装作关心地问:“小龙,怎么回事呀,你病了?” “嗯。”小龙望着陈大德的眼睛。 那双眼睛,透着一股硬硬的凶光,让小龙心里涌过一阵害怕。 那是一种兽性的,贪婪的光。 胡妈在旁边说道:“少爷受了惊吓,发热上火。” 阿大德转头对胡妈说道:“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小龙说几句话。” 胡妈道:“太太让我看着小龙,不许我动。” 陈大德沉下脸来,斜着瞟她两眼,眼里那股凶光像烈火一样,在胡妈的脸上“嗤啦啦”掠过。胡妈有些害怕,起身说道:“好好,陈先生,有什么话,你快点说,可别吓着孩子。” 陈大德眼神阴阴的,没理她。 胡妈起身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陈大德扭过脸来,冲着小龙挤出一丝微笑。 他的脸上在笑,但是眼神里是冰冷冰冷的。小龙盯着他的眼睛,稚嫩的脸上脸蛋上涌过一阵惊恐。 “嘿嘿,” 陈大德呲牙一笑。 露出两颗尖门牙。 凑近小龙的脸,轻声问道:“小龙,你爸爸这两天对你和妈妈说过什么呀?” 小龙望着他越凑越近的脸,下意识地往后躲,小脸上泛起苍白。 陈大德的眼里,放出的那股若隐若现的凶光,分明就像饿狼。 小龙几乎又要吓得大哭。 但此时,妈妈和胡妈都不在眼前。 他战战兢兢地说:“说……说过。” “说什么了?”陈大德迫不及待地问。 “说了……四句诗。” “什么四句诗?” “妈妈不让我说……” “嘿嘿,没事的,小龙,乖,陈哥又不是外人,我是你爸爸的徒弟呀,咱们是一家人,你不可以对外人说,但对我是可以说的。” 陈大德朝着小龙笑。 他想让小龙感受自己的“温情”,可是小龙看到的,只有深邃莫测的可怕。 “是……老宅朱雀叫,大壮趋明夷,三尺三寸三,连字一线牵。” “还有吗?” “没了,妈妈说,让我牢记着,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 陈大德大喜。 这几句“诗”,显然大有深意,绝不可能是小孩子能够编出来的。 虽然诗的内容听上去没头没脑,但是里面大有文章,毫无疑问,这就是钱太监的临终遗言。 有易卦知识的人,完全能够判断出来,这几句诗里面描写的是地址方位,大壮、明夷,都是易经里的卦位,朱雀指的是方向,好好推一番,便能得出一个隐含的位置。 这几句遗言,就是陈大德一心想要得到的。 …… 桂淑霞和胡妈,从外面走进来。 “陈大德,你不是要安排你师父的后事么?” “嘿嘿,师母,我听说小龙病了,特意来看一眼,我马上出去安排后事,您放心,我给师父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他说着,急匆匆掀帘而去。 脚步非常急促。 桂淑霞目送着他离开。 直到陈大德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转回来,靠近小龙的床头,一手握着他的小手,一手抚着他的额头。 “小龙,怎么样?” “妈妈,我……”小龙虚弱地说:“陈大德问我了,他的眼睛里,就跟要……伸出一只魔爪似的,真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就像看见一只披着人皮的狼……妈妈,我不怕,你放心,我一点都不害怕。” “小龙,好孩子……” 桂淑霞心疼地揽住儿子的头,眼泪扑嗽嗽地掉下来。 儿子越懂事,母亲越心酸。 “妈妈,你也别怕,我……不怕陈大德,罗老师告诉过我……” “妈妈不怕,乖孩子,你知道吗,你很勇敢,你做得太好了,你知道吗,你已经把自己和妈妈的命,都给保住了。咱们娘俩,可以踏踏实实地活下去了。” …… 罗汉雄匆匆到了城外。 他一路寻访,很快找到了一处叫做“葫芦谷”的地方,这里的地形就像个葫芦一样,入口狭小,里面的山谷里种植着数亩药材,在“葫芦底”建有数幢房屋,但并非村庄,而是此地主人石三针制药、炼药、配药的作坊。 在葫芦谷口有座竹亭,里面坐着个老头,下巴上长着花白胡子,正用药碾子碾一些药物,旁边的竹席上放着一堆堆干的、湿的药材。 “老丈,辛苦。” 罗汉雄走到近前,很有礼貌地向老头打招呼,客客气气地说道:“请问,石三针大夫在吗?我想请他配几副药,家里有孩子病了。” “不在。”老头简短而冷漠地回答。 罗汉雄吃了个瘪,他对老头的态度有些不满意,你们既然是卖药的,怎么对顾客这么冷冰冰的呢?有道是“和气生财”,哪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道理。 第111章 惊风抱龙汤,疯癫的淡眉毛 老头慢吞吞地推着药碾子。 眼皮低垂,动作迟缓,就像个老掉牙的破旧水车,机械地转动。 对罗汉雄仿佛视而不见。 罗汉雄颇为不满,就算是店大欺客,但哪有这样死样活气做买卖的?但是自己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冒昧发火,他陪着笑脸,对老头说道:“老丈,烦劳,我家里有小儿患了惊厥之症,特来相求,里面可有大夫,请烦指点。” 老头没理他。 如同没听见。 罗汉雄心里火冒三丈,很想一脚把老头的药碾子给踢飞了。心说天下所有医药界生意当中,如此怠慢客人,只怕你们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他琢磨着是否直接闯进去,眼前这个闷头闷脑的死老头子,看样子再说什么也没用,八脚踹不出个屁来。 犹豫间,有个背着柴禾捆的汉子,大步走来,手里拎着一柄斧子。 “喂,老闷头儿,”背柴汉子对推药碾的老头说道:“你帮我磨磨这把斧子,刃口都钝了,坐上去都割不破屁股,我还赶着去烧火劈柴,又没个人帮忙,急死了。” 老头默默地把斧子接过来,放在一旁。 罗汉雄心里暗暗好笑,这老头叫“老闷头”,这名字倒是恰如其分。 老闷头抬起头,对背柴汉子说道:“半夏,这儿有个求医看病的,你给他开些药草。” “我还忙着烧火呐。” “他事情挺急,别人又都不在。” “那好吧,”半夏答应了。 罗汉雄心里甚是疑惑,看样子,半夏只是个烧火的杂役,派他给我开药? 开玩笑吧? 我来寻医问药,不是来请教烧火砍柴。 说到做杂役,我罗某人曾经在陆宅这样的高端之地,做过好多天,比他肯定也不差。 可是……拒绝吗?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试试。 “谢谢,”他略显尴尬地冲着老闷头儿拱了拱手。 跟着半夏,离了葫芦口往前走,穿过一片种着各种药草的苗圃,径向山谷腹地。背着柴捆的半夏一路絮絮叨叨地说道:“真是越渴越给盐,石大夫带着徒弟们全走了,偏偏留下这么多事务,也不加派个人手……” “石大夫去哪里了?” “唉,这不是七月十九,药王大会嘛,石大夫要夺下三湘药王的名头,那是志在必得,就象你们读书人似的,争着抢着,去考状元……可事情在乱得很,人少事多,派老闷头去守门,我一个人干了八个人的差使,烧柴也不够用了……” 一顿唠叨。 罗汉雄心里一肚子不乐意。 你们要争什么“药王”的名头,与我何干,我是来求医的,不是来帮你们劈柴烧火。 走到葫芦谷的中段,数幢房屋分散坐落在苗圃之中,房前房后,用巨大的草萝,盛放着各种草药,正在晾晒,一股草药味在空中弥散。 半夏将柴草放在灶房,洗了手,坐在一口大铁锅灶台前,拿过一个准备劈了烧火的树墩子,对罗汉雄说:“请坐。” 自古以来,坐在柴墩子上,置身于灶房锅台前,求医问药者,恐怕只有罗汉雄一人。 “请问生的什么病?” “小儿惊厥,”罗汉雄将小龙得病的经历和症状,讲了一遍。 半夏听完,拿过纸笔,笔走龙蛇,写了一副药方。 牛黄二钱,川连四钱,甘草三钱,防风四钱,天麻二钱,熊胆一钱,麻黄三钱,朱砂四钱,腥草一钱,竺黄三钱,灯心三钱,大朱砂为衣。 写完了,他将方子交给罗汉雄,“这是惊风抱龙汤的方子,你顺着这条小路往前走,到那个尖顶青石房,那是药房,照方抓药。把方子留在那儿,不许带走。” “是。” 罗汉雄答应一声,此时,他对半夏先前的轻视之心,完全消失。 看他写药方的熟练程度,字体圆润工整,完全是个腹有才华的人,根本与“杂役”不可同日而语。 半夏又道:“唉唉,真没法,我这儿太忙,又要烧火,又要劈柴,没空送你,实在抱歉,你自己去吧。” 罗汉雄朝他深深一躬,“谢谢先生。” “唉唉,你快去吧。” 罗汉雄拿着药方,沿小路走到尖顶青石房前,果然这里是药房,屋内四壁,放置着层层叠叠的药柜药匣。一个小伙计拿过方子,按方取药,用小铜秤称了,包成数包。 “一块五。” 价值不便宜。 罗汉雄付了帐,提着药包,走出药房,刚刚出门,忽然耳边听到一阵歌唱之声: “听谯楼打罢了三更鼓呀……” 这事儿倒是新鲜,此地为医药生意之所,哪来的白日唱戏?罗汉雄扭头观看,只见一个花脸汉子,正自疾奔而至。 此人光着头,一颗脑袋光溜溜的没有一根头发,身穿黑色戏袍,宽袍大袖,脸上用颜料画得花花道道,乌青靛紫,是个“花脸”角色。 他是从哪个戏台上跑下来的吗? 怎么在药材花圃里连跑带唱? 就见那“花脸”一边奔跑,一边高唱,笑嘻嘻的似是无比欢乐。 “今日里来到乌龙院……” 唱得调门高亢,颇有味道。 罗汉雄正自疑惑,忽听有人高喊:“拦住他, 拦住他,拦住这个疯子——” 一个短衣汉子,从后面追过来。 罗汉雄猛然明白过来,这个奔跑着的唱戏“花脸”,显然是个失心疯,看他一脸嬉笑,边跑边唱的模样,绝非正常人所为。 一个疯子。 此时,疯子跑到罗汉雄近前了。 周围并无别人,药房里的伙计也没出来,罗汉雄犹豫了一下,心道,既然此人疯癫,那么我应该把他抓住,扭交给主人才是,避免引出乱子。人的神智疯狂之后,往往会做出不可理喻之事。 他向前跨了两步,朝疯子奔去。 忽然,罗汉雄“咦”了一声。 他看见,疯子脸上虽然画得花花道道,把整个脸孔画成了戏剧中的花脸脸谱,掩盖了本身面目,但是……近前观察,模样似乎有些面熟。 尤其是他剃着个大光头,明光瓦亮,而且连眉毛都没有。 一般剃光头,头皮都呈青色,那是头发底茬,但是没有发根,就会显出肉皮一样的黄色。 如果连眉毛都没有,眼眶上就像卧着一条蚕,看上去颇为别扭。 刹那间,他的脑海里映出三个字: 淡眉毛! 原来是他!! 他怎么画了一副花脸? 又怎么变得疯癫了? ??? 第112章 草洼老宅,戏入高潮 淡眉毛这个人,罗汉雄的印象非常深。 虽然和他打的交道不多,但是那回在宋国辉的水牢里,淡眉毛生生踹烂木柱底脚,从牢里脱身,这份坚忍与顽强,十分令人佩服。 若不是他,自己很可能已经被害死了。 那回,一同蒙难的老黑,已经死掉了,而厨子,则不知下落。 几个人当中,本事最大,性格最坚毅的淡眉毛,怎么忽然疯癫了? …… 一系列的疑惑,难以索解。 就在他犹豫的功夫,淡眉毛已经奔到近前,嘴里唱着:“诸位贤弟到衙前……” 涂得花花道道的脸上,满是放肆的嬉笑。 罗汉雄本想伸手将他拦住,但是刹那间,又放弃了。 淡眉毛……毕竟是自己的旧识,看着他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就算他是个土匪,但对于自己有着救命之恩。 这一闪念间,淡眉毛飞奔而过。 顺着花圃间的小径,飞快地向远处跑去,一边跑,一边继续高唱:“三更三点正月明,越思越想越愁人……” 他也真本事,一边高声唱,脚下丝毫不慢。 罗汉雄只是摇头。唉,可惜,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变成这样了。此时后面追赶之人已经跑到近前,埋怨罗汉雄,“你怎么没拦他,疯子乱跑乱窜,会害人的。” “对不起,”罗汉雄陪笑道。 那人没功夫理他,又追着淡眉毛而去。 罗汉雄暗自叹了口气,提了药包,径自出了葫芦谷,朝着城里走去。 …… 当罗汉雄匆匆赶回钱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钱太监已经咽气了。 钱家院里院外,笼罩着一股悲凉之气,有几个纸扎匠人正在忙着扎纸棚,糊纸马。钱太监的尸首,停在堂屋,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寿衣,一块苫单盖着瘦骨嶙峋的尸身。 “霞姐,”他紧跑几步来到屋内,见到桂淑霞正守在小龙的床前,神情还算平静,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长时间,”桂淑霞淡淡地说。 “小龙怎么样?” “很好,小龙很勇敢。”桂淑霞扶着儿子的额头,小声对罗汉雄说:“陈大德来过了,逼问小龙,小龙按照咱们的计划,回答得很好,这孩子……在要紧的时候,真给当娘的争脸。” “哦,”罗汉雄松了一口气。 小龙骄傲地抬起头,“罗老师,我不怕他。” “好样的,小龙,你是个勇敢的好小伙子,”罗汉雄拍拍他的小手,夸奖道。 摸摸小龙的额头,依旧很热。 “大姐,我买了草药,马上去煎,你安心守着小龙,外面的事,我来办。” “好,”桂淑霞瞅着他,“汉雄,你回来了,我们娘俩就安心了,说实话,刚才……真是望眼欲穿了。你可不知道,我也真没出息,甚至是六神无主,那陈大德就象个鬼魂似的……” “霞姐,你和小龙,已经表现得很棒了。” 罗汉雄安慰她道。 确实,桂淑霞作为一个女人,心思细密,处事有度,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出屋让胡妈立刻去给小龙煎药,安排佣工准备丧葬仪式,一番张罗,很快把事情给搞得妥妥当当。 正在忙碌的功夫,石锁、何未原、欧阳仝等人,全都闻讯赶来了。大家安慰了一番桂淑霞母子,便由罗汉雄“主操”,分派帐房、仪仗、打墓、吹鼓……等事项,他在老家的时候,做过此类事情,干起来驾轻就熟。 很快处理得井井有条。 胡妈给小龙煎了药,喝了一剂,小龙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但是,大家忙碌的功夫,陈大德一直没有现身。 桂淑霞面带鄙夷,说:“汉雄,石锁,陈大德满口应承,张罗丧事,可他叫了几个纸扎匠,便再也没见踪影,肯定不出所料,奔着草洼村老宅去了。” “嘿嘿,”罗汉雄一笑,“这场大戏,到了眼下这一幕,才算进入高潮,咱们都要扮好角色,善始善终。石锁,今天我脱不开身,你到草洼村跑一趟,去给陈大德当个配角。” 石锁把袖子一挽,“没问题。” 何未原拿着旱烟袋,一脸沉稳,对石锁指点,“注意,石锁,今晚这一场戏,你这个配角儿,可不能光看热闹。” “那怎么办?揍他一顿?” “错了,你要确保陈大德能顺利地挖到宝贝,不能出现闪失,这件事很重要,关系着小龙母子的安全,眼下戏演到这一步,正像汉雄说的,才算进入高潮。你不但不能揍他,还要保护他。” “我去,我还成了陈大德的保镖。” “不,你只负责保护顺利挖到东西,平安无事,然后他是死是活,跳河上吊,就与你无关了。” 石锁说道:“要我说啊,咱们根本没必要那么费事,悄悄地把陈大德干掉,万事大吉。” 他一边说着,挥起右臂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石锁就是这样的人,做事干净利索,但是略显莽撞。 “你又错了,”何未原不慌不忙,比划着烟袋锅,向他慢条斯理地解释,“事情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丘城里,暗流涌动,我问你,汉雄在丘城的行踪,是怎么让盖天霸掌握的?陈大德有没有同党?西天佛祖在城里和乡下有没有眼线?” 石锁瞪起眼睛,“……” 被问了个一问三不知。 他挠挠脑袋,“嘿嘿,我这个人,就是个打打杀杀的料,天生当不了刘伯温,诸葛亮。” “你这一点,就是比罗汉雄差得远。” “嘿嘿,我承认。” 何未原磕磕烟灰,说道:“眼下丘城内外,各种势力明争暗斗,盖天霸、西天佛祖之类的匪帮,与民间地头蛇,城里的驻军,都有各自的势力范围,互相攻击,互相中伤,同时又互相利用,互相勾结。你看他们今天打得你死我活,明天又有可能狼狈为奸,咱们若是马马虎虎,很可能稀里糊涂地吃亏上当。” 石锁“嘿嘿”笑着,又挠挠脑袋。 何未原这番话,不光对石锁,也是对大家说的。 罗汉雄心里觉得很踏。 老何虽然表面上跟个农民差不多,但是沉稳老辣,眼里不揉沙子,他是个最有智谋的人。 第113章 午夜现身的黑影 欧阳仝说道:“要说汉雄和石锁,算得上天生的搭档,一个有智谋,一个有蛮力,一文一武,合作正好。” 罗汉雄笑道:“欧阳,你说我有智谋?” “是呀,就拿这回的‘戏’来说,你设计得多妙,把陈大德一步步引入彀中,滴水不漏。” “哈哈,算了,欧阳,你可知道,我一直被叫做‘大笨猪’吗?笨得要命,处处冒傻气。” “谁说的?” “你可不知道,有这么个小姑娘,智计百出,聪明机敏,眼珠子一眨,便是数不清的主意,事事料在你前头,拔根眼睫毛,里头说不定都是空的……在她面前,我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大笨猪。” 何未原笑呵呵地说:“汉雄,你说的是桑丹凤?” “对。” “这个女娃娃,不错,正像你说的一样,智计过人,冰雪聪明,更可贵的是,她虽是山寨土匪出身,却崇尚正义,有侠气,有见解,不甘混迹草莽,将来,大可造就。” 说话间,石锁收拾一番,揣了匕首、绳索、镖囊等随身夜行应用之物,说句“我走了”,出门而去。 其余的人,忙了一阵丧葬事宜,便留在钱家过夜。 …… 晚上。 小龙睡了一觉,精神已经好多了,脸上的红潮也褪去。 桂淑霞喜道:“汉雄,你看,小龙好了,你抓来的草药,真管用嘞。” 罗汉雄挠挠头。 说实话,他有点意外,本来,对于葫芦谷那个杂役开的所谓“惊风抱龙汤”,是半信半疑的,没想到,竟然甚是灵验。 这事可够绝的,如果葫芦谷的杂役,医术都能如此高超,那石三针该有多高的医术? 欧阳仝说道:“不必奇怪,杂役,不一定没本事,就如武馆里的小徒弟,很可能打得过老师父,木匠行里的徒工,也可能造出精妙的机械。” 这倒也是。 本来按照习俗,小龙作为“孝子”应该守灵,但是让何未原给拦住了,“小龙有病,一切从权。咱们不必顽固拘泥古令。” 桂淑霞道:“何老师,谢谢你。” 何未原道:“咱们中国人,有时候就是被愚忠愚孝,给耽误了,盲目遵从老规矩,为了不必要的繁文缛节,牺牲小孩子的健康,那是犯傻,不是忠烈。” 这话,大家都同意。 如果是个拘泥固执的人,肯定就会拿着“古训不可不守,儿子不按规矩守灵,大逆不道”之类的话来刻板行事,那样只会加重小龙的病情。 桂淑霞很感慨。 “何老师,欧阳,汉雄,老钱走了,以后我们娘俩,就把你们当成家人,拿书院当作我的娘家。你们就是和我小龙的依靠。” 她说话的时候,眼里又转起泪珠。 何未原道:“霞妹子,这就对了,以后咱们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们都会护着小龙,让他健康长大,学文习武,成长成才” 桂淑霞的泪珠,终于掉落下来,可是嘴角露着舒心的微笑。 …… 此时的石锁,正在草洼村,钱家老宅附近。 要是按照从前的习惯,他就直接奔向老宅院内了,但是今天在经过何未原的提醒之后,石锁多长了个心眼儿,他心里暗道:情况不明,不可冒失,谁知道陈大德那个狗东西在哪儿?这家伙是到了钱家,还是猫在哪个旮旯儿里,村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山猫野兽……不明不白,我得打探好了再说。 月亮从东方的树梢上升起来。 树里一片宁静。 石锁使了个“溜边夜行术”,蹑足潜踪,顺着墙根往前溜,昏暗的夜色下,他像个狸猫似的,藏在墙根、树后、柴堆的阴影后,无声无息,潜行到钱家老宅附近。 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下。 四下观望两眼,寂静的夜色下,万籁俱寂。 “出溜出溜”,他顺着一楼粗的树干,爬到一丈来高的树杈上。 月亮越升越高。村里鸡不叫,狗不咬,家家的灯火,也都熄灭了,天地间昏暗一片。 …… 石锁倚在老槐树的树杈上,上下眼皮直打架。 这种“守株待兔”十分无聊,望着安静的街巷,毫无动静,有度日如年之感。 但是石锁很坚定。 他心里暗道:“我就不信,等不来兔子。陈大德费尽心思得到了钱太监的‘临终遗言’,要说他会不慌不忙地回家睡大觉,鬼都不信。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这个馋猫到底贪不贪腥。” 月亮越升越高。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 就在石锁等得枯燥之极,差点靠着树干睡着了的时候,他发现,钱家老宅里,终于有了动静 。 只见从院内柴堆后,慢慢走出一个黑影。 这个黑影穿着一身黑衣服,混在模糊的夜色里,如果不仔细看,就不容易分辨,从石锁的角度望去,就跟一缕黑烟似的。 石锁瞪大眼睛,盯着黑影的动作,他从走路姿势,身形特点上看,可以确定:就是陈大德。 这家伙,果然现身了。 他像隐藏起来的夜猫子,在午夜时刻,现身了。 …… 石锁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 只见陈大德在院里慢慢走动,倒背着手,像是散步,其实——石锁知道,他是在用脚步丈量方位和距离。 用脚量了一阵,又拿着一根绳子,从墙角量到院外。 忙忙乎乎。 石锁这时候也不困了,盯着陈大德的行动,就像看戏一样。 这家伙似乎是丈量完毕,从墙角拿出一个铁锹,开始挖掘南墙跟前的地面。他的动作轻手轻脚,几乎不发出声音。 藏在树上的石锁,在心里称赞:不错,看起来挖墙盗洞之类的勾当,你还是个行家里手。 但是,石锁发现,老宅的院墙上,又出现了黑影。 而且是两个。 本来一直盯着陈大德的石锁,并没看见这俩黑影是从哪儿爬到墙上去的,他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果然,今天夜里有货! 何未说说得有道理,事情远比自己想象得复杂。这两个新出现的黑影,很可能也是提前埋伏起来,藏在暗处的。待陈大德开始行动,这才悄悄现身。 第114章 大头鬼与白面鬼 石锁心里暗暗庆幸。 何未原说的真有道理啊,果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自己若不是提前作准备,悄悄溜到树上藏着,说不定,早就暴露了目标,今天晚上的行动,就会大败。 他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两个趴在墙头的黑影,一动不动。毫无疑问,他们也在监视着陈大德。 此刻的陈大德,正在用铁锹慢慢挖掘着地面。 这事,有意思了,那俩黑影伏在墙头不动,显然是在等着陈大德挖掘成功,然后待机而动,突然袭击,上前捡个现成的,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石锁心里暗乐,陈大德呀陈大德,你小子就要被人家算计了,还傻乎乎地不知道呢。 陈大德挖了一阵,把铁锹放在一旁,用手掀起一块石板,俯身鼓捣了一阵,从石板下面,提出一只石匣来。他的动作依旧很轻柔,这一系列动作,都几乎没有声音。 草洼村里,依旧一片寂静,鸡不鸣,狗不咬。 陈大德蹲在地上,把石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比巴掌略大,似乎是一个布包。 就在这时候,墙头上那两个黑影,已经行动了!他们同时飞身一跃,跳下院墙,朝着陈大德猛扑过去。 又快又猛! 眼看着陈大德就要面临危险,突然间,只听“嗖嗖”两声轻响,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两包白色的物事,猛地砸在两条黑影的身上,并且有一片白色的粉末,四散飞扬。 那是石灰包。 石灰包砸在人身上,灰末四散,若是进入眼睛,立刻便引起烧灼,这是近距离搏斗中最有效的暗器,并且几乎不用准确度。 这一下,袭击者变成了被袭击者,局势变化太快,把躲在树上看热闹的石锁给弄得一愣。 怎么回事? 只见从院里的柴堆后面,又跳出一个人影来,他举着一根大棒,冲向前去,与此同时,陈大德也拎起铁锹。 哦……原来陈大德还埋伏有同伙。 他在院里“挖宝”,同伙在附近藏着,以防万一。这家伙,果然不是白给的,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安排得很是巧妙。 那两个袭击者,一看形势不妙,返身就跑,他们动作倒也挺快,两步便窜上墙头。陈大德和持木棒的同伙,在后紧追,那个持木棒的跑得快,抡起棒子向前砸。 “咣,” 砸中了其中一个袭击者的屁股。 那袭击者倒也坚强,屁股被砸,虽然疼得“嗷”一声惨叫,但是动作不停,奋力一跳,翻过墙去。 扭着屁股,一瘸一拐,向着村外飞奔。 院内,陈大德和同伙,并没有追赶,他们凑在一起,拿着布包耳语两句,把布包打开,看了一眼,又赶紧包上,然后匆匆走向院外。 显然,他们已经得到“宝贝”了。 刚刚迈过门槛,猛然间吓了一跳。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鬼”。 那是一个人影,身穿一身灰不溜秋的袍子,特别宽大,显得空荡荡的,令人惊异的是,他长了个巨大的脑袋,足有筐头子那么大,一张大脸,黑乎乎的,眼睛象铜铃,血盆大口有半尺长。 人,绝无可能有这么大的脑袋。 大头鬼! 在民间传说中,大头鬼是缓慢和温和的象征,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不属于“厉鬼”的范畴,但是陈大德和同伙刚刚出门,正欲迅速溜掉,突然面前站个大头鬼,也够吓人的。 再温和也不行啊。 陈大德和同伙,同时惊叫一声,撒腿就跑。 他们朝着斜刺里猛冲,想越过大头鬼,冲向巷子口,但是没跑出两步,忽然又看见一个“白面鬼”,挡在前面。脸上煞白煞白,披散着一头白发,身上穿件雪白的袍子,在黑暗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恐怖。 白面鬼嘴里发出“喋喋喋”的怪叫。 陈大德和同伙在此危急时刻,哪里会分辨“鬼”的真与假?只想快点逃命,根本不会有缠斗的念头,赶紧再次转弯,夺路而逃。 跑出没有十几步,两个人脚下一滑,“咕咚咕咚”,先后跌倒,原来,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撒了黄豆,人踩上去,脚下必然打滑,跑得越急,跌得越快。 那陈大德摔得很重,骨头差点散了架子,手里拿着的那个刚刚从地下挖出来的宝贝布包,也给摔丢了。 但是陈大德也够利索,一骨碌身爬起来,想去把摔落的布包拿回来,就在此时,金风响动,好几只飞镖,“嗖嗖嗖”朝他疾射而至。 飞镖是暗器,不象弓箭射得远,只能近战使用,但它的优点是随手甩出,极其方便,不象弓箭还得拉弓,能够大大提高时效,一秒钟内就可完成动作。 “哎呀,” 陈大德惨叫一声。 一支飞镖,击中了他的屁股。 要说陈大德,也够勇悍,屁股上中镖,强忍着疼痛,没有再次跌倒,而是捂着屁股,拔腿继续向前飞奔。他心里明白得很——自己遇到劲敌了,显然对方的力量对比,要超过自己数倍,如果再不快逃,那将毫无悬念地被打死。 快逃!! 奔跑中,又踩到了黄豆,摔了个跤,爬起来,继续跑。 但是,摔落的布包,已经再也顾不得了。 此时,性命要紧,宝贝钱财什么的,只能往后放一放。 跟着陈大德的那个同伙,也和他情况差不多,踩中黄豆,跌得鼻青脸肿,但是好在没有中镖,一路咧啦歪斜,落荒而逃。 …… 掉落在地上的布包,被人捡走了。 然后,那些大头鬼、白面鬼,还有另外两个脸上画得漆黑,身上穿着怪袍的“鬼”,拿着捡到的布包,悄然而去。 这些“鬼”很快便出了村,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 话说躲藏在老槐树上观战的石锁,简直大呼过瘾。 这一场“戏”,他根本就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精彩。比原来预估的那些陈大德“挖宝”的场面,复杂惊险了数倍。 陈大德终于和同伙一起,击退了袭击者,“宝贝”已然到手,谁知道,黑夜里又冒出一群“鬼”。 那些鬼出现在一钱家老宅门前的时候,石锁惊得差点叫出声来,他们是谁?来自哪里?是怎么得知今夜草洼有“夺宝”之战的? 完全是一无所知。 何未原说得对,丘城内外,暗流涌动,复杂得很。 第115章 奇怪的棺材 桂淑霞把一个布包,交给罗汉雄。 “兄弟,这件东西,在入殓的时候,放在棺材里,和老钱的尸身放一块,好让他走个全尸。” “这是啥?” 桂淑霞笑笑,“你别问了。” 罗汉雄愣了一下。 略一思索,明白了,这布包里应该是……钱太监当年净身时,保留下来的阳物。因为自己尚未结婚,桂淑霞没有把话说明白。 按照古时的规矩,人在去世入土的时候,应该留全尸,以利来世投胎。但太监净身之后,身体已经不全了,因此好多人把“残物”用药物防腐风干,保留下来,日后和身体一起下葬。 把布包接过来,“好吧。” 想想,又是感慨,钱太监攒了不少钱财,可是这一生始终不完整,诸多遗憾,只能下辈子去弥补了。 几个雇工,抬着一副漆成深红的棺材,走进来。 按照大家商议的结果,钱太监的丧事,形式从简,但待遇不可薄,他一生悲凉,棺材、仪仗等物,均选好的,最后选个好址下葬,也算对得起他养活小龙母子数年。 棺材很厚,料子不错,因此份量就重,好几个雇工抬着甚是吃力,放在搭起的灵棚里,摆正,罗汉雄上前检查了一下,见棺材里面做工颇细,堆着不少刨花木屑(这是规矩,没有把棺材内部打扫干净的),木质不错。 “很好。” 本来,罗汉雄想请石匠王大贵和赵老二等人,负责抬棺下葬的力气活儿,但是运送棺材的雇工头,名叫“米波”的脚行生意人,凑上来笑嘻嘻地道:“罗先生,抬棺这活儿,就交给我们吧,价值便宜,活儿路熟,懂规矩,每人三角,一包到底。” “好吧。” 罗汉雄答应了。 丧仪按部就班进行,钱太监此地没有亲戚,只有几个邻居,前来吊唁,显得颇为冷静。但唢呐、纸扎、供奉一应俱全,倒也象模象样。 有个叫“沈三”的吹鼓手,找到罗汉雄。 他悄悄凑到耳边小声说道:“罗先生,你小心点,有些事情不对劲。” “怎么了?” “你雇的米波运棺材?” “对呀,” “他是个拆白党。” 罗汉雄笑了,“咳,运棺材,拆白党又能怎么样?总不会把棺材给贪污了,况且他要的价钱也不贵。” 沈三摇摇头,“听不听,在你。” “唔,沈三,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罗汉雄对沈三的话,并没往心里去。事情明摆着,抬棺材是个苦力活儿,运到墓穴,结账算钱,没有实施诈计阴谋的余地。难道他还能把棺材扔在半路上? 沈三走了。 吊孝、哭灵、送行……一系列仪式简单而紧凑,下午的时候,便抬棺下葬,米波指挥着几个雇工,将沉重的棺材运上骡车,一路护送,送葬队伍的撒着纸钱,吹着唢呐,奔向城外。 米波亲自赶着骡车,一路倒也尽职尽责。守城官兵对送葬队伍也不检查,直接放过,很快就到了城外。 “沓沓沓……” 前面尘土扬起。 只见十余匹快马,奔驰而来,马上坐着身穿便装的汉子,远远看去,他们的身上有的背着砍刀,有的背着步枪。 一支小队伍。 但是罗汉雄并不紧张,他不知道迎面奔来的队伍,是什么人,可能是保安团,也可能是遭遇了土匪,但是无论是什么人,没有抢劫送葬队伍的。 如果是迎亲队伍,很可能成为土匪的抢劫对象,因为带有钱财物品,而送葬队伍则绝不会携带钱财,总不成他们能抢一具尸体。 但是,米波和几个负责运棺的人,却紧张起来。 米波跑到罗汉雄跟前,正色说道:“罗先生,赶紧布置大家,保护棺木,不要受了土匪糟扰。” “不会吧。” “您瞧明白了,这些人是西天佛祖手下。” 罗汉雄望了望,只见迎面奔过来的这些骑兵,头上都蒙着黄色的头帕,据说,这是窟窿山匪帮的标志,他们的头目,正是“西天佛祖”。 没有多大功夫,那十余骑快马,已经驰到跟前。 马匹都是健马,每一匹都骠肥体壮,马上的骑兵个个剽悍,为首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提牵着马缰,一手提着个系红缨的马刀,驱马“沓沓沓”赶上来,大声喝道:“站住,都给我站住。” 送葬的队伍,站住了,人人面色紧张。 罗汉雄硬着头皮迎上去,一拱手,“老大,我们是办白事的,人死为大,请行个方便,我们感激不尽。” 那汉子喝道:“你们办白事,我们不管,但是得搜一搜棺材。” 这话,说得无理了,搜棺材,还叫“不管”么?送葬活动中最重要的核心之物,便是棺材,你把棺材都搜了,这是对主家极大的侮辱。 罗汉雄沉着脸说道:“老大,这就说不过去了吧,咱们无怨无仇,你这样唐突死人,让我们如何接受?大家互相行个方便,日后自有相见之日,这样行不行,我们出钱买路。” 他想花几个钱,把这事应付过去。 骑马大汉“嘿嘿”一笑,对罗汉雄道:“非是我不给面子,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被人家当猴耍了,都不知道。你以为,我是对死人感兴趣?错了,你错了。” 罗汉雄道:“兄台,这话什么意思?” “你的棺材,早被人做了手脚。” “啊?”罗汉雄吃了一惊。 他回身望望棺材,没搞明白,一具棺材,做了什么手脚? 骑马大汉说道:“我不是浑人,没想叨扰你们埋死人,不过,棺材里的夹带,我们却要拿走。” “夹带?”罗汉雄更加摸不着头脑,自从棺材运来之后,一直没离开自己的眼皮,从入殓到出门,明明白白,哪里有什么夹带? 这时候,罗汉雄忽然想起来,那个叫“沈三”的吹鼓手,曾经提醒过自己:米波是个拆白党。难道……他在棺材上做了什么手脚? “米波,米波在哪儿?” 有人对他说:“米波逃走了。” 不但米波悄悄溜走了,那几个负责抬棺的人,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第116章 下毒高手 石锁凑到罗汉雄跟前,俯耳说道:“要不,跟他们干。” 小伙子手握一根抬杠的棍子,精神抖擞,做好了战斗准备。 “等一等。” 罗汉雄制止了石锁,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宜动武的。他迅速估量了一下形势,对方有十余名骑兵,个个手持武器,自己这一方,则是老的小,小的小,虽然人数占优,但是战斗力明显不足。若是动手,很可能再增加伤亡。何未原没来,大家在等着自己拿主意,怎么办? 不能莽撞…… 他对石锁说道:“不急,你注意保护小龙母子。” “嗯。” 正在罗汉雄苦思对策的时候,只听那个叫“沈三”的吹鼓手,走上前来,笑嘻嘻地朝着为首的骑马壮汉说道:“这位爷,您这匹马,可真神骏呀。” “少废话,闪开。”那汉子面带厌恶之色,凶恶地喝道。 沈三并未后退,而是伸出手去抚摸马儿的脑袋。 一只手,抚着了马的鼻子和嘴巴。 “嘻嘻,我最喜欢骏马啦,瞧瞧,这马真棒极啦,蹄大肩耸,毛顺耳尖……”他嘴里胡说八道着,用手把马的口鼻部位,来回不住地抚摸。 那马匹似乎是有些害怕,张口“恢恢”直叫。向后躲。 “你奶奶的,”骑马壮汉怒了,举起马刀,朝着沈三的脑袋挥落,他居高临下,声势甚足,这一刀,似乎就要劈了沈三的脑袋。 旁边的人大惊,有人惊叫出来。 眼看着就是一场血光之灾。 就在这时候,忽然那匹马“咕咚”卧倒在地上。 马头甚至都软下来,四蹄瘫倒,身子向旁边急倾。 马背上坐着的壮汉,骤然间失去平衡。 骑兵有两怕,一怕坠蹬,二怕马匹失去平衡,因为两只脚都踩在马蹬里面,受到束缚,远不如常人灵活,若是马儿出了事,骑兵短时间内几乎相当于瘸子。 “啊,”壮汉惊叫一声,身子随着马匹歪倒。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沈三飞起一脚,猛踢在壮汉手腕上,那口马刀,“嗖”就被踢飞了。 沈三一脚踢出,动作不停,身子往前一扑,两臂一伸抓住壮汉的脖子,喝道:“都他奶奶的别动。” 刹那间,把壮汉给俘虏了。 其余众匪大惊,有的乱叫,有的纵马往上冲。 石锁大喝一声,“谁敢动,我砸碎他的天灵盖。” 他飞步上前,一手举着棒子,另一只手像老虎钳子似的伸出去,揪住了壮汉的头发,用力晃了两晃,壮汉的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急速晃动,疼得嘴里“啊啊”叫唤。 众匪都呆住了。 沈三沉声喝道:“后退,向后退,你命令他们向后退。” 壮汉被石锁弄得头痛欲裂,声嘶力竭地喊道:“后退——弟兄们向后退……喂,你轻点,轻点,我的脑袋要掉啦——” “掉不了,”石锁死死揪着他的头发,又晃了两晃。 沈三腾出手来,从怀里摸出一枚药丸,用另一只手捏住壮汉的鼻子,向上一提,迅速把药丸往他的嘴里一送,并顺势捂住他的嘴巴。 石锁见状,揪着壮汉的脑袋,向后一仰,那壮汉“咕噜”一下,便把药丸吞入肚中。 这几下动作,一气呵成,甚是利索,沈三提鼻送药,石锁晃头,配合得甚是巧妙,仿佛练熟了一般。 沈三喝道:“这是断肠腐骨丸,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壮汉不知道“断肠腐骨丸”是何种药物,但是想来必定剧毒无比,听着这个名字,有些毛骨悚然。 “想活。” “很好,想活不难,带着你的虾兵蟹将,有多远滚多远。” “可是……你得给我解药。” “解药,三天后你找米波,我把解药交到他手。” 沈三说着,放开壮汉,从怀里掏出另一只小布袋,弯腰朝着卧倒在地的马匹,在口鼻处扑打几下,一股黄色的烟雾,弥漫开来,马的特点是鼻孔特大,那些黄雾直落马儿鼻腔之内。 片刻间,那马猛打两个响鼻,咴咴一叫,重新站立。 沈三的几下手法,把众人都看得呆了。 刚才他下毒、解毒,手法娴熟至极,象马儿这样体型硕大的动物,远比人类费事,但沈三瞬间令其昏厥,又轻轻易易弄醒,挥手之间,举重若轻,仿佛毫不费力,手段之妙,令人咋舌。 全场的人,盯着这一幕,都有些发愣。 …… 壮汉获得自由,一言不发,重新上马,带着一众手下,疾驰而去。 …… 罗汉雄走过来,冲着沈三深深一揖。 “沈兄,原来您是世个高人。罗某失敬。” “不必客气。” “沈兄,你今天救了大家,我代表钱家和所有亲友,聊表谢意。” “算不得啥,我就是瞅着西天佛祖这些虾兵蟹将,不顺眼罢了……” 罗汉雄惊道:“他们是西天佛祖的人?” “当然,西天佛祖善养骑兵,而且个个头戴黄帕子,跟个黄头鹡鸰似的,哈哈……对了,罗小哥,我说什么来着,米波不是好人,你还不信。怎么样,这回瞧见了吧?” 罗汉雄大为惭愧。 又朝着沈三长长一揖。 “罗某实在太笨,笨得要命,沈兄,果然米波不是好人。只是我还不明白,他同西天佛祖有什么牵连?” “此事其实是个阴谋,罗小哥,米波在棺材中做了手脚,想夹带私货,秘密出城,结果被西天佛祖瞧破了,因此派人拦路劫棺,那米波见势不妙,溜之大吉……罗小哥,这些人其实都不是好人,互相拆台,你争我夺,是免不了的,米波借着钱家丧事,想作一番秘密勾当,结果漏了消息,就是这么回事。” 罗汉雄感觉,自己就是个大笨猪。 若不是沈三,自己一切都蒙在鼓里,跟个傻子也差不多。 …… 事情已经明白,棺材,肯定有问题。 它成了别人夹私出城的工具。 米波的阴谋,就那口大红色的棺材上。 罗汉雄命令:立刻检查棺材。 石锁上来,前后左右,仔细察看,这副棺材做得颇为精致,尤其是棺板上的漆水,涂得非常厚,非常亮。 第117章 棺材里的秘密 “石锁,检查棺材底部。”罗汉雄道。 棺材都是平放,绝不会有人将它翻转过来,因此厚厚的棺材底,是最容易藏物之处。 石锁在棺材底部摸索了一番,终于发现了端倪,在底座部分,有一块木板,是可以抽出来的。结构非常巧妙。 “在这儿。” 石锁嘴里叫着,慢慢将木板取出,里面露出一个空腔,然后,他将手臂一点点伸进去。 当他将胳膊抽出来的时候,罗汉雄吃了一惊。 石锁的手里,攥着一根乌黑的枪管。 枪! 这是一支汉阳造步枪。 暗红色的枪托,乌黑的枪管,小巧的表尺……都是崭新的。 罗汉雄的眼睛亮了。枪,这是乱世最好的东西,桑丹凤的队伍里,最缺少的就是枪。胡先生之所以误中陆大牙的奸计,也是因为对枪的渴望,希望能够得到军火。 一支新汉阳造,可以卖到40块银元。 “哈哈,”石锁咧开大嘴,笑了,“汉雄,你看,果然是好东西呀,枪,一水新,保证还没用过,乖乖,太棒了。” 他把枪取出来,又把手伸进去。 一连取出了五支枪。 他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事情已经明白了,这些枪,就是米波私藏在棺材里,企图夹带出城。结果,被西天佛祖侦知,在城外,上演了一出“劫棺材”的大戏。 …… “石锁,还有吗?” “没了。” 罗汉雄点点头,“石锁,现在由你负责,把这几支枪,赶紧护送走,找个秘密地点,隐藏起来,不许丢了。” “好。” 石锁将枪用布包起来,捆好,然后用扁担挑了,急匆匆而去。 罗汉雄回过头来,继续指挥着大家,把未完的出殡仪式,给进行完毕。一行人吹吹打打,带着棺材,奔向墓穴而去。 …… …… 在罗汉雄操持着办钱太监丧礼的时候,在城南的八里桥镇,发生了一件事情。 这个镇子并不大,但是位置比较重要,扼守着进城的通道,平时设卡收税,南来北往的客人多,比较繁华。虽然比不上城里,但是酒肆茶肆饭馆也不少。 镇上有个富户,名叫郭寿昌,家里既有田亩,又有商铺,和城里的驻军也有勾结,跺跺脚四方乱颤,他自己也很骄横,被人们称作“郭老虎”。 这天,郭老虎闲着没事,出来遛狗,带着几个家丁,沿街而走,一路溜达,看见前面有不少人,围着个卖艺的摊子,还响起阵阵喝彩声,伸长脖子一看,是演街头杂技的。 “堂堂堂……” 一个中年汉子,敲着铜锣,扯着嗓子叫嚷,“从南乡到北乡,乡亲们捧个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场子中央,有个中年妇女,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俩人一起表演“顶灯”,这类街头杂耍,道具简单,靠着艺人的手艺吸引观众,算是最初级的杂技。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人。 彼时世道艰难,有些人背井离乡,靠耍杂技谋生,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本来这类街头卖艺,谁也惹不着,赚几个辛苦钱,与郭老虎丝毫关系都没有,但是郭寿昌平时强凶霸道惯了,从来不和别人讲道理,他朝着手下呶呶嘴,“去,看看他们什么路子。” 两个爪牙,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扒开人群,喝道:“别演了,别演了,哪里来的野猫子,到郭爷的地盘上抢风头,交门口费了没有?” 表演被喝停了。 中年汉子见来人的蛮横状,不敢招惹,陪着笑脸鞠个躬,说道:“大爷,我们是刚来的,连饭都没吃呢,等卖了钱,再交门口钱。” “屁话,来到这里,也不扫听扫听规矩。不许演了。” “大爷,请您可怜可怜,我们一家人还没吃饭呢……” “你耳朵聋啦,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爪牙一边呵斥,一边伸腿去踢中年人,十分蛮横。周围的观众,知道郭老虎平素为人,有不少就悄悄离去了,刚才热热闹闹的杂耍摊,顿时便冷落下来。 那中年看看情势不对,说道:“好吧,我们不演了。” 收起铜锣,收摊。 爪牙依然不依不饶,“光不演,就行了?门口费还没交,两块大洋,少一毫都不行。” “先生,”中年人脸上的表情像个苦瓜,“您行行好,我们刚开始摆开场子,一文钱都没收,哪来的钱交门口费,逃荒到这儿,一家人都没吃饭呐……” 这时候,旁边有观众劝道:“是啊,都是可怜人。”“放人家一条生路吧。”“积一点德吧,别老欺负外乡人。” 大家议论纷纷,虽然不敢明着对抗郭家爪牙,但是明里暗里,都向着卖艺一家说话。 爪牙甚是无趣,“哼”了一声,悻悻而去。 卖艺的中年人叹了口气。 “唉,想活命,难啊。” 摇摇头,无可奈何,收拾摊子。 四周的观众,也只能四散而去。 就在这时候,有个梳着发髻的中年妇女,走到卖艺人跟前,从兜里拿出几枚铜钱,塞到他手里,小声说道:“大哥,这几个钱不多,你拿着。” “你……谢谢,谢谢。”卖艺人赶紧作揖致谢。 “没啥,我刚才看了你们一家的表演,应该给钱。” “您真是个好心人。” 那中年妇女没说什么,转身便走。 但是,这一幕,被一个人给看在眼里。 他就是郭老虎。 原来,这家伙迈着螃蟹步,并没走远,偶尔回头间,恰好看到了中年妇女给卖艺人钱,本来这事儿也算不得什么,也没引起别人的关注。但是郭老虎的眼睛非常毒,他一眼就瞅出了不寻常之处。 那中年妇女脸色黑黄,看上去颇为丑陋,但是身材非常窈窕,走起路来腰肢扭动,姿势异常美妙。 如果从背影看,完全就是个美人身姿。 郭老虎是个“色中老手”,眼里可不揉沙子,他眼珠一转,暗道:“眼下世道混乱,很多年轻女子,出门为了安全,把脸涂黑,装扮得很丑,以掩人耳目,这个人……嘿嘿,八成有问题。” 第118章 郭老虎抢亲 郭老虎这家伙,就有这个本事,他对于“观察女人”有着独得之秘。 虽然那个悄悄资助卖艺人的中年妇女,并没引起别人注意,但是他一瞥之间,却看出了端倪。这郭老虎不但平时强凶霸道,而是个色中恶魔,对于女色有着特别的“嗜好”。 脸色黑黄的中年妇女,走路姿势轻盈柔美,腰肢微微扭动,就如春风摆柳一般,一举一动,透着一股大家闺秀之风,这些细微之处,别人自然不会在意,但是在郭老虎这样的以食色为命的人眼里,却立刻象是狼闻着血腥味儿似的,给捕捉到了。 他命令手下家丁爪牙,“回去看看,那个小娘们儿,怎么回事,把她抓起来。” 平白无故,就抓人吗? 如果太平年月,此事颇不合常理,但是如今是乱世,坏人横行霸道,什么事闹出来都不稀奇。郭老虎仗着有钱有势,作威作福,和城里的官府也有勾结,再出格的事,也干得出来。 反正文打官司武打架,他都不在乎。 两个爪牙领命,乖乖又返回来,此时,卖艺的场子已经散了,那个中年妇女,正匆匆前行,爪牙奔跑几步,追上去,往她身前一横。 中年妇女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却是刚才欺负卖艺人的那俩家伙,沉声问道:“你们干嘛?” “嘿嘿,”爪牙冷笑一声,“小娘们,跟我们走一趟。郭老爷看上你了。” “光天化日,岂有此理。” 中年妇女呵斥一声,迈步便走。 爪牙二话不说,纵身扑上,这些家伙平时干啥都不行,就是欺负百姓有一套,说到为非作歹,欺压良善,那是一个顶俩。 “捆起来,捆起来。” 嘴里吆吆喝喝,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中年妇女捆绑起来,那妇女身单力薄,岂是两个如狼似虎的爪牙对手?很快便被绑住了臂膀,嘴里也给塞了破布,叫也叫不出来了。 …… …… 城外,离着八里桥十余里之外的野地里。 钱太监已经下葬了。 沉重的棺材,放入墓穴。 这个一生充满悲凉,又享受过“宝贵”的人,终于入土为安。一堆黄土,掩盖了从前所有的一切。 …… “罗小哥,后会有期。” 沈三朝着罗汉雄拱手告别。 罗汉雄有些不舍,“沈兄,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他日我再登门拜望。” 沈三哈哈一笑,“不必拘俗礼,我即将离开丘城,出门有事,他日若有机缘,自会相见,山高水长,恭祝好运。” 长长一揖,率几个吹鼓手,扬长而去。 罗汉雄望着他们的背影,沉默了一阵。今天让他感觉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古话大有道理。有时候身怀绝技的人,就隐藏在布衣草民之中。那些平平无奇的凡人百姓,有谁知道其中有没有绝世英豪? …… 罗汉雄带着送葬的队伍,回到城里。 何未原正在钱家门口等候。 门口摆了一张桌子,放着三碗米饭,何未原招呼大家,“来,吃一点,每人吃一点。”送葬回来吃些饭食,是古来的规矩。大家轮流捏几个米粒,象征性地放在口中咀嚼。 “罗汉雄,你过来。”何未原招呼。 罗汉雄看着何未原的面孔,有些严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着他走进钱家厢房,问道:“老何,怎么了?” “出事了。” “啊?” 罗汉雄吃了一惊,正要开口询问,就见石锁大兴高采烈地迈着大步,跨进屋来,乐呵呵地打断他们的谈话,说道:“汉雄,藏好了,藏得严严实实。老何,你可不知道,咱们缴获了五条枪,崭新的汉阳造,哈哈,这一回,咱们可威风起来了。” 他兴奋得几乎手舞足蹈,大嘴叉子快咧到腮帮子上了。 如今,是烽火乱世,能够有力量保护自己,这是最大的喜事,石锁又是个有武力的汉子,对于武器的钟爱,难以形容。 “先不说枪的事,”罗汉雄制止了石锁,“听老何说。” 石锁闭上嘴,擦汗。 何未原点点头,习惯性地用小烟袋锅挖着烟口袋里的烟末子。 “石锁,你和那个陈大德,关系不错,是吧?” “陈大德?”石锁咧咧嘴,笑道:“是啊,太好了,好得不得了,我们俩就是莫逆之交。嘻嘻,你们可不知道,他在草洼老宅里挖宝的时候,屁股上被人打了一镖,太好玩儿了,把我乐得呀,差点从树杈子上摔下来,哈哈……” “石锁,你的好朋友受伤了,理应去探望探望。” “我探望他?他屁股烂掉才好呢。” “呵呵,你这样的朋友,真不够意思……是这样的,有这么一回事,今天从火阳方面,来了两个女学生,是桑丹凤和唐钊派来的……” 桑丹凤? 听到这个名字,罗汉雄心里一热。 脑海里翻起一阵波澜。 到丘城以来,他一直没有听到过桑丹凤的任何消息,她在狮虎山里还在战斗、奔波么?宋国辉的队伍撤了没有?她那智计百出的脑袋瓜,又想出什么千奇百怪的妙计? 那天,在狮虎山太白府分手的时候,桑丹凤那少见的温柔的话语,不舍的目光,像一股暖暖的清流,从心里流过…… …… 何未原继续说道:“这两个女学生,一个叫梅红灵,一个叫王小月,她们从火阳出发,是专门来找咱们的,带着重要讯息,同时出带来了南方指挥部的指示,可是很不巧,她俩在城南八里桥,遇到了一个恶霸,名叫郭老虎,强凶霸道,把梅红灵给抓走了,王小月见势不妙,没有露面,赶紧跑到岳阳,向咱们报信……” 石锁一听,就急了,“岂有此理!我去,找郭老虎算账,把女学生救出来。” 何未原道:“救人,是必须的,但是如果硬抢,并无必胜把握,那郭老虎有不少家丁护院,背后又有当地保安团撑腰,咱们制定一个万全之策,做两手准备,力争一举成功。你和罗汉雄,这么……这么这么办。” 第119章 鬼窝,捂着屁股冲上去 何未原道:“要救梅红灵,咱们需做两手准备,先找人疏通,一方面通过陈大德的关系,以军方名义,向郭老虎施压,逼他放人,另一方面,咱们组织人手,万一软的不行,便来硬的,我已经派欧阳仝,去联络王大贵、赵老二他们了。” “行,”石锁一挽袖子。跺了跺脚。 罗汉雄凝神思索。 何未原问道:“汉雄,你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老何,我在想,此事如果是桑丹凤,会怎么办呢?其实,她完全不必费事,直接给郭老虎捎个话,你立刻放人,否则杀你全家,事情‘嘎巴’一下,解决了。郭老虎便是吃了熊心豹胆,也绝不敢违抗。老何,我现在瞧明白,必须有自己的力量,拳头硬了,才能保护自己,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你说得太对了。”石锁攥了攥拳头。 何未原微微一笑,“不瞒你们说,这回梅红灵和王小月,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汉雄说得对,世道混乱,民不聊生,地头蛇都可以随意欺负咱们,这是绝对不行的,详细的事,以后再谈,现在你们俩先去走第一步。” “是,”石锁一个立正,像军人那样答道。 …… 陈大德此时,正躺在兵营里养伤。 准确地说,是“趴”在床上。因为他屁股上受了伤,不能躺坐,只能像“挨板子”的姿势,憋憋屈屈地趴着。 “陈副官,”有个士兵进来报告,“有人来找你。” “不见,”陈大德没好气地说。 “他们提着一大包礼物。” “那……请进来。” 片刻间,罗汉雄和石锁,提着大包小裹,走进来,罗汉雄脸上做出悲天悯人之状,上前说道:“陈兄,原来你身体有恙,这是怎么说的,怪我这两天太忙也没想起来问一声,现在怎么样,好些了么?” 陈大德气哼哼地说道:“没什么,汉雄,石锁,请坐。” 石锁说道:“陈兄,这有刚买的猪头肉,驴板肠,我和罗汉雄又跑了两家药铺子,给你买了清热去火之药,据说很有效。” “咳咳,我是后臀之症,你买清热去火药,有啥用。” “那……我还以为你是头疼脑热哩。” “咳咳,我们费心了,谢谢。” 罗汉雄说道:“陈兄,实话实讲,今天我们来,还有一事相求。” “唔,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是这么回事,我有个亲戚,从长沙来,在城南八里桥,被一个叫‘郭老虎’的地头蛇,给抢走了,这件事,请陈兄给疏通疏通,让郭老虎放人。” “唔,好说,好说。”陈大德支支唔唔地说。 看陈大德的态度,有些暧昧,石锁和罗汉雄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过去。 说多了都是费唾沫,上干货吧。 “陈兄,这里有十五块现大洋,你先收着,需要打点什么的,就请代办。” “哎呀呀,自己兄弟,客气什么呀。”陈大德见了钱,眼角眉梢,都露出笑意。当即表示:“汉雄,石锁,我马上办,你们放心,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 “陈兄,我就知道,你是个仗义之人。” “哪里话,咱们几个,就跟亲兄弟一样。” “对了,”罗汉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说道:“陈兄,有件小事,你路子宽,见识广,知道哪里有驱神送鬼的法师吗?” “什么驱神送鬼?”陈大德听得有点稀里糊涂。 “咳,是这么回事,我有个采石场的朋友,叫王大贵,他在石场值夜的时候,遇到一个鬼窝,暗藏着大头鬼,小头鬼,牛头马面鬼,就在山里,简直恐怖之极,你想呀,深更半夜,可有多吓人?王大贵给吓坏了,神神叨叨唠,他老婆托我,给找个法师做做法……” “等等,大头鬼,小头鬼……怎么回事?你说的鬼窝,在哪儿?” 陈大德一听“大头鬼”,立刻精神一振,直眉瞪眼地问。 罗汉雄又一拍脑门,“糟了,我也没细问。” “哎呀,你这个人,既然是给人帮忙,怎么不问个仔细?” “马虎了。” “汉雄,不可马虎,你再问问,那鬼窝到底在哪儿,具体什么情形,问好了,问细了,你来告诉我,我替你寻找法师。” “行吧,其实,我不太相信神啊,鬼啊这些事,说不定,是王大贵看眼花了,他那个人,就是有点稀里糊涂。” “非也,非也,”陈大德很认真的摇头,“汉雄,你这么想,就错了,年轻,见识浅。我告诉你,鬼神之道,自有奥妙,你不懂,不要乱说,惹恼了鬼神,会有无妄之灾,小心,千万小心。” “哦,行吧,你说的有也几分道理。我去向王大贵问问清楚。” “尽快,一定要尽快。”陈大德的脸色非常郑重。 …… 罗汉雄嘴里说的王大贵遇“鬼窝”什么的,完全是胡编乱造的。 他怕陈大德耍滑头,收了钱,不给办事。因此编了一个“鬼窝”的事,来吊住陈大德的胃口。 那天晚上,陈大德挖宝之后,打了个败仗,宝贝也被“大头鬼”夺走,自然怀恨在心,不肯甘休。眼下,最能牵动陈大德肺管子的,无疑就是“鬼”了。 …… 从陈大德那里出来之后,石锁讥讽地说:“你看陈大德那副样子了吗?一听‘大头鬼’,两只眼睛唰唰直冒绿光,就跟狼见兔子似的。” “废话,他屁股上的伤,怎么来的?” “问题是,他现在是个烂屁股猴子,下不了床,就算真有鬼窝,又能干什么?捂着屁股冲上去么?” “那可不一定,他辛辛苦苦挖到的宝贝,被鬼给抢走了,恨得牙根痒痒,如今听到仇人的消息,那还不急红了眼?别说只烂了半边屁股,就算两边全烂了,也必须吱哇乱叫,跳起来,往上冲。事情明摆着,抓到了鬼,就能把经书再夺回来。捂着屁股冲上去,又有什么奇怪?” 第120章 涉世未深的少女 从陈大德那里回来,罗汉雄一路走,一路思索。 他像是自言自语,“陈大德……到底会不会上当?” 石锁 “嘿嘿”一笑,说道:“我做挑山工的时候,有猎人在山上打狐狸,把诱饵放在悬崖峭壁之上,还有树枝掩盖起来,我问他们,这样的险峻之地,狐狸能上钩吗?猎人说,狐性多疑,你越是放在显眼处,它越不上当。反而是险峰僻谷,才越有用。不怕你藏得深,它的鼻子灵着呢。” “对,陈大德就是一只狐狸,闻到一点味儿,就绝不会放过。” …… 傍晚的时候。 城南八里桥村,郭老虎的宅子。 像一般富户一样,郭宅修着高墙门楼,高高的青石台阶,黑漆大门上包着铁皮,镶着一排排的大铜钉。 郭老虎得意洋洋。 他抓来的那个“中年丑妇女”,经过佣仆洗过脸后,露出的是一张雪白粉嫩的脸,看年纪也就不到二十岁,眉目清秀,齿白唇红,透着一股“学生妹”的清纯俏丽。 郭老虎乐得抬头纹都开了。 自己的眼神果然不差。 作为一个老江湖,岂能被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给蒙混过关? 老子在风月场上见过的风浪多了。 不过,令郭老虎略感遗憾的是:被抓的少女,软硬不吃。 刚开始的时候,郭老虎和颜悦色,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好马配好鞍,好船配好帆,郭某在本地有良田千顷,结交广阔,广有钱粮,你跟了我,荣华富贵,使奴唤婢,这一辈子都是人上人,比当个穷学生,好上万倍,就象大海比小溪。” 少女丝毫不给他面子,并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不要脸的畜生,为非作歹,恬不知耻,欺压良善,早晚不得好死,老天爷不会饶了你。” 郭老虎派家里几个女眷,轮番劝说,少女不为所动,除了怒骂,并无他话。 接下来,郭老虎采取威吓之法,派家丁将她捆起来,吊在房梁上,将竹签、尖刀等刑具都拿来,威胁,“你别不知道好歹,再嘴硬,扎签子,骑木驴,挑了手筋,脚筋,把你变成四脚猪。” 少女毫不动摇,“把我磨成了粉也不会从了这个千刀万剐的畜生,你们等着,会有人来替我报仇,我死后变成厉鬼,天天晚上,来掐郭畜生的脖子。” …… 对于少女不肯屈服,郭老虎并不着急。 女娃嘛 ,耍耍性子,是正常的。慢慢磨她几天,自然就会软下来。实在不行,霸王硬上弓,不怕她不从。 “在房梁上吊一会,让她尝尝嘴硬的滋味儿。”郭老虎命令。 …… 正要吃晚饭的时候,门口有家丁来报:“老爷,有重要客人。” “谁?” “三位军爷,都是从城里来的。“ “快请。” 郭老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丘八。这年月,军队就是王,手里有枪杆子,到哪里是胡吃横打。 郭老虎亲自把三个“军爷”给迎进门来。 “请,请,三位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这三个客人都穿着军服,一个叫洪大楷,是驻军团部警卫班的班长,另外两个士兵,一个叫罗汉雄,一个叫石锁。 “洪班长,哎呀呀,郭某三生有幸,我是个最好交朋友的人,你们到了郭宅,就像到自己家一样。 郭老虎在面对普通百姓的时候,蛮横霸道,是老虎,但是到了比他腰杆硬的人面前,就立刻变成了花猫。 洪大楷坐在郭家客厅里的丰师椅上,高高地跷起二郎腿。 他脸上皮笑肉不笑,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对郭老虎说道:“郭兄,今天洪某此来,乃是公事。” “请讲。” “据查证,你在八里桥村,有勾结乱党,阴谋作乱之嫌疑……” 郭老虎一听,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身子一歪,几乎跌倒。 “冤枉,洪班长,实在冤枉呀,洪某奉公守法,向为良民,这事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了。” 此事非同小可,在当今局势下,勾结乱党,那可是大罪,他郭某人是本地坐地户,家田产业,都在八里桥,搬也搬不走,藏也藏不住,若是坐实了“勾结乱党,阴谋作乱”之名,搞不好便要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了。 他脑门子上的汗,“唰”就下来了。 洪大楷慢条斯理,端起桌上刚沏的一杯香茶,慢慢品起茶来。 郭老虎毕竟是老江湖,被吓了一跳之后, 眼珠子转了两转,便琢磨过味儿来了。 如果说自己勾结乱党,纯属诬陷,姓洪的拿大帽子压自己,多半是空穴来风,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立刻命令一个家丁,“拿二十块大洋来。” 他将二十块大洋递到洪大楷手里,满脸陪笑,“班长,此事请您多费心,周旋一下,郭某忠心赤胆,苍天可鉴,此事绝对冤枉,您劳神疏通一二,他日有机会,郭某定登门拜访。” 洪大楷毫不客气,一把就将大洋揣在怀里。 “好吧,我试试看,为你开脱开脱。” “谢谢,谢谢。”郭老虎深鞠一躬,“事成之后,郭某必再相谢。” “不客气,郭老兄,你真是个爽快人。” “哪里,三位,晚饭快熟了,大家在一起喝杯酒,如何?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聚,咱们交个朋友。” “不必了,我们公事繁忙,老郭,还有另外一件事,得向你问问。” “什么事,请讲。” “我们陈副官有个亲戚,是从长沙来的,二十来岁的女娃子,听说被你给抓起来,是有这回事吗?” “啊这个……”郭老虎又吓了一跳。 我勒个岑,抓来的那个女孩,原来是陈副官的亲戚,这事可捅马蜂窝了。 他很快弄明白了。 敢情这三个丘八,是冲着女娃来的,他们嘴里胡说八道的什么“勾结乱党”之类,多半都是托辞,故意来敲一笔竹杠,真正给自己招来祸事的,其实是因为抓了那个女娃。 郭老虎眼珠一转,装作不知道,把家丁叫起来,装模作样的问道:“你们是抓了一个女娃吗?” “老爷,有一个。” “混蛋,”郭老虎把眼一瞪,“她在哪儿?” “在房梁上。” 第121章 耗子给猫捋胡子 郭老虎一听,气急败坏,“咣”地就踹了家丁一脚。 这个家丁也太没眼色了,竟然实话实说,简直是个笨蛋!若说抓错了人,也倒罢了,如今人家军队的人上门问罪,好言赔罪,放人就是,你把人家吊在房梁上……这事实在说不过去。 “混蛋,饭桶。”郭老虎冲着家丁咆哮。 家丁被踹得不知所措,蒙里蒙登地说:“是是……老爷,我这就把人从房梁上放下来。给您押过来。” “快点!混蛋,不是押过来,是请过来,明白吗?” “是,是。” 家丁转身出去。 洪大楷冲着罗汉雄和石锁道:“你们去看看。” 罗汉雄石锁也随在家丁的身后,走出门外。 他俩绕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一座偏院,俩人左顾右盼,见郭家果然豪阔,前后三进院子,偏院跨院,曲径回廊,古朴精致,只是显得很老旧,看样子,宅子是祖上留下来的。 那家丁匆匆走向厢房,将梅红灵给带出来。 梅红灵的目光中放着怒火,一言不发,她并不知道接下来,这些如狼似虎的郭家爪牙,还会做什么。 那家丁朝鞠了一个躬,“姑奶奶,请宽恕。” 见梅红灵没出声,家丁又陪着笑脸说道:“姑奶奶,您请移步,那边有人来请您了。” 他朝着罗汉雄和石锁一指,“您看,这二位军爷,是特地来接您的。” 石锁和罗汉雄都穿着军服,梅红灵瞅了他俩一眼,目光中的怒火,丝毫未减,她也不知道,这俩大兵是什么角色,因此防范之心,并未稍去。 石锁跨上一步,“梅姑娘,请跟我来。” “干吗?” “咱们去岳阳。” 梅红灵一动没动。 罗汉雄在旁边对家丁说道:“行了,没你的事了。” “是,是,” 家丁正巴不得呢,连声应答着,赶紧溜掉了。 罗汉雄上前一步,对梅红灵低声说道:“自己人,我们是何老师派来的。” “啊?” 梅红灵一愣,眼睛亮了。 何老师派来的……原来是自己人到了。她被抓到郭家以来,望眼欲穿,就是盼着自己人来救。她心里知道,同伴小月逃走之后,一定会去求援。 没想到,援兵这么快就到了。她的心里陡然涌上一股热潮,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你们……”她用热切的双眼看着这两个身穿军服的人。声音很是激动。 没办法不激动,自己落入虎口,危在旦夕,谁知道那郭老虎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好了,自己人终于来救自己了。 …… 罗汉雄道:“这里说话不便,你立刻跟石锁回丘城,去见何未原,事情的经过,半路上再讲。” “好的。” 梅红灵答应一声,跟了石锁,大步走向郭宅外面。 …… 看着他们走出郭宅大门,罗汉雄这才放下了心。 有石锁这头猛虎保护,梅红灵自可安全无虞。 他转身走回郭家的客厅,对洪大楷说道:“班长,人已经领出来了,跟着石锁回城了。” “唔。” 洪大楷点点头,慢慢饮着茶水。 郭老虎在旁边,尴尬地笑笑。 罗汉雄继续说道:“班长,我刚才在郭先生的宅子里,观察了一把,果然不错,老郭是个精明人,院里各处,都有机关,回廊、隔墙,都可做掩体,房顶上修有工事,构成射击夹角……” 郭老虎一听,吓了一跳。 罗汉雄这几句话,直是鸡蛋里挑骨头,而且是生搬硬凑,把他往死路上推呀,如果硬给栽上一顶“心怀不轨,暗修堡垒”的罪名,在战乱时期,那可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坏了坏了。 这几个大兵,显然是借机生事,要好好坑自己一把。 本想拿着二十块大洋消灾,看来……想得太简单了。 现在的丘八,胃口可是不小。 想到此处,他心里那个后悔呀……简直没法描述了,为什么鬼迷心窍,抢了这个小姑娘呢,这他奶奶的真是耗子给猫捋胡子,没祸找祸呀。 他冲着罗汉雄鞠了一躬。 “老总,您……饶了我吧,郭某知错了,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您您……您是我的活祖宗,老郭求求您了。” 罗汉雄笑道:“郭兄,你客气什么呀。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我……唉唉,我的亲大爷,您抬抬手,放过郭某这一回。” 他转身冲着门外的家丁喊道:“取一百大洋来。” 须臾,家丁带着一堆洋钱,进入客厅。 郭老虎满脸陪笑,把那些白花花的大洋,一半放在洪大楷面前,其余一半放在罗汉雄面前。 “洪班长,您二位请收下这些薄礼,郭某知道错了,请饶恕小人这一回,大恩大德,永远铭记。” 洪大楷哈哈一笑,“老郭,客气了。” 他知道,要榨的“油”已经差不多了。 站起身来,拍拍郭老虎的肩膀,“放心吧,此事,我会在团长面前,给你美言,尽量遮掩过去,咱们是朋友嘛,相识就是缘份。我这个人是最讲朋友交情的。” “是,是。” 郭老虎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洪班长,请跟我去喝几杯。” “不必了,今天晚上,还得赶回团部交差,郭兄,告辞了。山高水长,来日见。” “嘿嘿,来日见,来日见。” 背着沉甸甸的银洋,罗汉雄和洪大楷走出郭宅的大门。 …… …… 回到城里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罗汉雄背着一袋子银元,进入钱小龙的家。 本来,钱太监下葬之后,别人尽可离去,但是小龙却眼巴巴地不想让大家离去,桂淑霞对何未原说:“何老师,让罗汉雄和石锁,在这儿住几天如何?小龙我们娘俩,也有个说话的人。” 何未原道:“那这样,我们都住这儿,霞妹子,咱们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客气了。” 就这样,大家都宿在钱家。 当罗汉雄匆匆走进钱家厢房的时候,看见石锁、梅红灵、王小月、何未原等人都在,大家正在谈笑风生。屋里气氛热烈,一片喧哗。 “喂,你们看,” 罗汉雄兴冲冲地把钱袋子往桌上一丢。 “好家伙,今天我算开了眼了,好大的竹扛,敲了这么多洋钱,这油水榨的,令人发晕啊。” 袋子里白花花的银洋,稀里哗啦地响。 罗汉雄犹自感慨,摇着头道:“真想不到,洪大楷可真拉得下脸,敲起竹杠来,又凶又狠,往死里下手,把那郭老虎弄得呀,真是灰头土脸。” 石锁道:“怎么着,你可怜他?依我说,这种人,杀了都不多。” “我不是可怜郭老虎,我是感叹洪大楷,一笔竹杠就能发财,这些当兵的,真是心狠手辣,令人咋舌。” 第122章 茶馆,谈判,汉阳造 何未原笑道:“汉雄,你这是书生气。” “怎么?” “你以为,长沙、丘城这些部队,都象你一样文质彬彬,讲究个礼让三先?做人做事温良恭俭让?错了,完全错了,他们靠的,一是抢,二是夺,敲竹杠这类事,难道还能客气了?那郭老虎就是块石头,洪大楷也得给他榨出二两油来。” “哈哈,倒也是。” 正说着话,钱小龙探头跑进来,向大家喊:“饭熟了,何叔叔,我妈喊你们吃饭呢。” 大家肚子都饿了,便都呼啦啦站起来,走向正屋。大锅捞米饭,炒青菜辣子,梅菜蒸肉,桂淑霞热情地给大家盛饭盛菜。何未原说道:“大家都在这儿,我就把正事先说说……” 桂淑霞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看见何未原要说“正事”,便欲拉着小龙离开,被何未原给拦住了。 “霞妹子,你不用走,你不是对我说过,要和我们一起干么?你和小龙,都是自己人,咱们没有背着你的话。” 桂淑霞笑笑,又坐下来。 何未原拿着筷子,认真说道:“咱们开门见山,直说正题,小月、红灵这回来丘城,带来了南方指挥部的指示,主旨就两件事,一是眼睛,二是拳头。怎么说呢,眼睛,就是掌握民情,拳头,就是发展武装。石锁不是刚刚说过,要有自己的枪杆子么?没错,咱们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只能被人任意欺压。连郭老虎都能随意欺负咱们,那怎么行?” 石锁一拍桌子,“太棒了。和我想的一样。” 桌上的菜碗差点被他打翻了。 何未原的话,确实引起了大家的兴奋和共鸣。没错,如今是烽火乱世,要想干大事,必须要有自己的武装。有自己的力量。 “至于具体方案,火阳方面已经给咱们做出了榜样,唐钊和龙大柱他们,已经把商会、农会都给建立了,武装工作就更为迅速,以桑丹凤的土匪武装为基础,进行改造……” 提到“桑丹凤”,罗汉雄心里又是一翻腾。 她怎么样了…… 但是这只是一闪念,他很快就把精神集中到何未原的讲述上。 “……他们积累了一定的经验,这些,都值得咱们学习,小月和红灵,要在这里住些日子,到时候会把火阳的经验,传授给咱们。不久的将来,咱们也要建立自己的商会、农会,把民间力量团结起来,到那时候,腰杆子就硬了。” “嘿,”石锁听得兴奋,攥起拳头,刚要朝桌上砸,又停住了。 不好意思地笑笑。 但是大家没注意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何未原身上。 “……不过,事情不会一帆风顺,尤其是咱们没基础,没靠山,但是大家一定要有决心,有勇气,文德书院马上就要开张,咱们举办讲习课,就是要帮好宣传发动,把有识之士吸引过来,就象海纳百川一样,逐渐壮大……” 罗汉雄听得入神,都忘了吃饭。 他的眼前,仿佛亮起了一束光。 从前,自己就像个瞎子,只是想混碗饭吃,是认识了唐钊等人之后,这才逐渐明白了好多道理,以及人生的方向。 …… 何未原转头对桂淑霞说:“霞妹子,跟你说件事,今天汉雄敲了郭老虎的竹杠,捞了不少油水,那些银洋,就交给你……” 桂淑霞打断何未原,摇手说道:“我可不要。” “呵呵,有件事,正要和你商量,这两位女学生,小月和红灵,暂时想住到你这儿……” 桂淑霞说:“那好啊,我正求之不得呢,俩妹子陪着我,也省得我寂寞,提什么钱。何老师,我不缺钱。” “你看看你这个人,老是不让我把话说完,是这么回事,咱们要有长远大计,一切须周全考虑,眼下书院里没有会计,你如果同意的话……” “我同意,对不起,何老师,我又打断你了。”桂淑霞抱歉地笑笑。 “呵呵,那好,你现在就负起会计的责任来,连出纳也一起兼着,咱们人手少,都得一身兼几职,钱粮这一块,就由你掌管,汉雄敲来的竹杠钱,就作为第一笔资金,由你保管。” “好的。”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热烈地议论起来。 每个人脸上,都闪动着希冀的光。 …… 第二天早晨,罗汉雄走出钱家,他想出城去采石场。 刚刚拐过一道胡同,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罗先生,你好,”对方朝他拱手。 这人是米波。 罗汉雄懒得理他。 这个人,不是正经路子,在钱家办丧事的时候,在棺材上做手脚,结果送葬队伍在半路上被人给劫了。差点闹出乱子。对于这种“坑人”行为,罗汉雄想起来就是一肚子气。 他瞅了米波一眼,含沙射影地问:“是米兄啊,今天准备给谁家抬棺材啊。” 对于他的调侃,米波并不在意,微微一笑,“罗先生,在下备了点薄酒,想邀您喝一杯,请赏个面子吧。” “谢谢了,米兄,我还有事,不叨扰了。” 罗汉雄拱拱手,迈步便走,他不愿意和米波再说话。 米波伸手将他拦住,“等等。” 罗汉雄沉下脸来,说道:“怎么着,想来硬的?” “不是不是,误会了,”米波陪着笑脸,“我有重要事情,想商量商量,请给个面子,咱们俩找地方谈谈,你找地方也行。” 罗汉雄心里明白,米波的目标,是那五条枪。 藏在棺材里那五条汉阳造。 但是,罗汉雄是万万不想跟他谈这些的,枪,已经缴获了,现在正是最急需的时候,米波想要拿回,门都没有。 怎么办? 是不是甩手就走? 罗汉雄脑子里思考一番,又否定了。 米波不会罢手的,五条枪价值不菲,他肯定不放弃,绝对会阴魂不散地盯着自己,那样反而更加麻烦。 “好吧,米兄,你到这里来。” 他带着米波,来到街边一座小茶馆里。此时天色尚早,茶馆里空无一人,非常冷清。罗汉雄找了个靠窗的座,要了一壶毛尖,和米波对面而坐。罗汉雄盯着米波那双狡黠的小眼睛,心里知道:一场重要谈判,即将拉开序幕。 很重要。 “米兄,有什么指教,敬请言明。” 第123章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玩聊斋了 “罗兄弟,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 米波饮着茶,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瞅着罗汉雄,脸上是一副死皮赖脸之色。 罗汉雄的脸上则是风轻云淡,一副无所谓之状。 “没有的事,米兄是个讲义气的人,罗某甚是钦佩。” “嘿嘿,”米波狡黠地一笑,“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说说那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啊。”罗汉雄装糊涂。 “大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玩什么聊斋了,你心里明白,我说的是钱家那口棺材。” “棺材呀,已经下葬了。很顺利。对了,米兄,那天你们临阵脱逃,让我们单独面对风险,这可有点不够意思了……” “老弟,咱们别打岔,行不行?你不会觉得我是傻子吧?” 两个人目光相对。 眼神之中,都对对方进行揣摩试探。 罗汉雄琢磨着;我若是一味装聋作哑,死不认账,这家伙会采取什么措施?明抢?暗夺?反正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能够有手段倒卖军火的人,绝不会是软弱怕事的小爬虫…… 今天这事,其实颇费脑筋。 米波先开口了。 “罗先生,话,挑明了吧,那棺材里的枪,若是被西天佛祖给抢走,我也就不会巴巴的来找你废口舌。你们把货拿走,在当时的情势下,米某人也不怪你,现在,事情已经平息了,就请把货还给我吧。” 米波的话语气,很坚定。 罗汉雄微微一笑。 这一笑,意思也很明确。 我还给你,没有那个可能性。尤其是眼下火阳来了指示,要建立自己的力量,武器正是急需之物,好不容易得到了,岂能再还给你? 做梦吧。 他对米波说道:“米兄,这话,就不在理了,穷极无聊,棺材是我们买的,一分钱一分货,我可没让你在棺材里做手脚,我们办的是白事,死人为大,送上西天,做的不是生意,更没有闲心请别人横插一杠子。” “这件事,兄弟告罪。” “算了,人也入土了,事情就算了。” “别算了啊,”米波一笑,“兄弟,你说的倒轻快,我还指望着它过日子呢,江湖上的风风雨雨,米某也见过不少,在这件事上,不会做缩头乌龟。” “怎么着,你想来硬的?” “硬的软的,由你下道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气氛紧张起来,茶桌上,不经意间,弥漫了一股杀气。对于匪类来说,前一秒谈笑风一,后一秒刀枪见血,那是平平常常。 米波眯起眼睛,盯着罗汉雄。 让他失望的是,罗汉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或是急躁,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恬淡怡然。甚至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微笑。 这个年轻人,不是雏儿。他不吃这一套。 其实,罗汉雄虽然年轻,但是这一个时期以来,所经历过的战斗、凶杀之类,已经不计其数,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人经历过的大事越多,心里便会越沉稳, 凭着米波几句狠话,就能吓住罗汉雄? 两个人目光相接,僵持了几秒钟。 …… 罗汉雄开口说道:“米兄,我这个人,怎么说呢,是个最没主意的人,而且非常懒,你让我划道道,糟糕,我可划不来。你若没别的事,那我就告辞了。至于杀人放火的那些话,也就别说了,没啥意思。我也懒怠在心里去琢磨,人在江湖,随波逐流,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大家都只当一碗酸菜汤,久了便没滋没味儿。” “兄弟,你真想硬吃我一块肉?” “哈哈,”罗汉雄淡淡一笑,“你又错了,米兄,罗某从来都不以邻为壑,不瞒你说,昨天晚上,在城南八里桥,郭老虎家里,跟他喝了一杯茶,老郭那个人,有点不仗义,办出事来就拉稀,不过呢,我也没跟他一般见识,收了他几块银洋,也就算了。我这个人,从来都是讲道理的。” 他嘴上胡说八道着,眯着眼,瞧着米波。 心里道:不管怎么样,枪,是绝对不能退回去的,你来软的,还是来硬的,有什么我接着什么。 米波低下头,慢慢饮茶。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来。 “罗兄弟,既然你懒怠动心思,那我说个道道。” “请。” “这一回,就算我栽了,你把货还给我,每条枪,我出十块现洋,袁大头,算我买回来的,如何?” 罗汉雄哈哈一笑,“米兄,你这算盘珠子,拨拉得山响啊,你这哪里是栽了,每条枪,黑市上卖到40块现洋,你出10块钱一支,赚大发了,就算我这样的笨人,也算得明白。” “你想要多少?” “我一文钱都不要,”罗汉雄此时已经打好了算盘,“米兄,不但不想要,我还想给你几块洋钱。” “啥意思?” “简单得很嘛,你老兄既然有军火的路子,那再给我搞几支,价钱嘛,好商量。” “嗬,你的胃口倒不小。” “明人不说暗话,汉阳造眼下是热门货,有价无市,武汉那边运不过来,除了倒卖,连保安团都搞不到,兄弟就是笨点儿,这桩事,也能搞明白。” “不对啊,罗兄弟,我这几条枪,就沉了水底?不行,这绝对不行。” “你看看,米兄,这回的算盘,你可没拨拉对,咱们是朋友,对吧,长期合作,共同发财,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眼下这几个小钱,又有什么算头?” 米波脸上露出苦笑。 他朝着罗汉雄拱了拱手,“行,罗兄弟,我算服了你。咱们这样,这五条枪,你若坚不松口,我也不要了。但是你也不能让我亏得太狠,这么着,每条枪,你给二十块现洋,算我卖给你的,怎么样?” “米兄,我这人,是最讲朋友义气的,我每条枪出五块钱,够意思吧?” “够啥意思,每条十五。” 两个人一番讨价还价,以八块钱一条成交。 米波的脸像个苦瓜,“我可赔惨了。” “你说你这个人,怎么鼠目寸光呀,咱们俩携手合作,发财的日子在后边,你这叫丢了芝麻,捡了西瓜。” 第124章 石窟,鬼窝 “很好,” 何未原叼着旱烟袋,点头说道。 他听完罗汉雄和米波的“谈判”过程,立刻表示了首肯。“做得不错,汉雄,你做到了进退自如,这件事处理得很圆满。” 但是石锁瞪着眼睛,不服气地叫道:“我不同意。凭什么给米波四十块现洋?那五条枪,谁让他藏棺材里的?丢了活该。” 何未原笑笑,问道:“石锁,如果有一只鸟,被你抓到了,是一把攥死,还是留起来?” “当然留起来……米波又不是鸟。” “不不不,米波不但是鸟,这只鸟还很有用处,会从江里叼鱼吃……你想想,他能搞到军火,这件事很重要,咱们完全可以放长线钓大鱼,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若是急着一拍两散,那是目光短浅。” 石锁挠挠头。 何未原用烟袋锅指点着他,“你呀,就是没汉雄考虑周到。” “嘿嘿,我就是觉得,便宜米波了。” 大家正在议论,小龙匆匆跑进来,“罗叔叔,有人找你。” “谁?” “说叫洪大楷。” 罗汉雄一听是他,有些纳闷儿,洪大楷是驻军团部警卫班的班长,曾经跟自己一起去过八里桥,敲郭老虎的竹杠,现在他来干嘛? 不会是没事闲聊吧?野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老何,你们先避一避,我见见他。” “好。” 老何躲开了,罗汉雄将洪大楷迎进门来。 今天洪大楷没穿军装,而是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褂子,脑袋上蒙了块头帕,背后还背了条破口袋,看上去跟个苦力似的。 “洪班长,哟,今天怎么了,这么一身打扮。” 让进来,坐在竹凳上,罗汉雄倒上一杯茶。 洪大楷笑道:“汉雄,你说,洪某这个人,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当然,洪班长,您是个最仗义的人。” 罗汉雄知道,洪指的是跟自己和石锁一起,敲郭老虎竹杠的事,当时就把梅红灵给救出来了。他心里说道:“你拉倒吧,你小子手最黑了,一通讹诈,把郭老虎榨得“吱吱”冒油,腰包立刻就鼓起来了。 但是不奉承他,是不行的。 洪大楷说道:“那好,罗兄弟,石兄弟,今天就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你们不是跟大德说过,采石场里有个石窟鬼窝么?咱们就到那里去一趟,嘿嘿,今天咱们一起捉鬼。” 罗汉雄咧咧嘴,心里暗暗叫苦。 那个所谓的“石窟鬼窝”,是自己胡编乱造出来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当时唬弄陈大德的。 现在,人家要自己带着去“捉鬼”,这可尴尬了。 “洪班长,那个鬼窝什么的,是听王大贵说的,谁知道有没有准头。我看……” “怎么着,汉雄,你懒怠跑腿,是不是?” “这是什么话,洪班长,别说跑腿,就算把我的腿剁下来,为了你老兄,兄弟若是皱一皱眉头,不够意思。” “就是嘛,你们俩快准备准备,咱们即刻出发。” 罗汉雄没办法了。 看今天这意思,这趟差事,不去也得去。 他知道洪大楷“捉鬼”的目的,其实还是因为那本连字经,当初在草洼村,陈大德挖到了“经书”,结果被鬼给劫走了,他们自然不肯甘心。多半那天晚上陈大德的同伙,就是这个洪大楷。 这俩人狼狈为奸,誓要将经书再夺回来。 …… 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得捏着鼻子,跟洪大楷一起,出城奔向郊外。 刚出城,忽见路旁站起十余个人来。 这些人,有的穿了身破衣服,像乞丐,有的穿着短褂,有的穿着长衫,各式各样,个个年轻力壮,好几个人手里都拎着棍棒。还有的背着布袋,里面鼓鼓囊囊,显然也是武器。 他们是什么人? 罗汉雄正自惊疑,只见洪大楷冲他们挥了挥手,说道:“别聚在一块儿,拉开距离,别让人瞧出破绽来。” 那些人全都领命,按照洪大楷说的,拉开距离。 执行命令很是坚决,行动也颇为迅速,与普通土匪明显不同,内行人可以看出,这是正规军队的特征。别看穿的都是杂色便装,动作一展开,就能认出是士兵来了。 罗汉雄问道:“班长,这些都是自己人啊。” “对啊。” 罗汉雄心里很别扭。 看起来,洪大楷和陈大德,这是下了决心了。 纠集了兵力,摆出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势在必得。 可是……自己是在撒谎啊。 唉……有什么算什么吧。 …… 一路前行。 罗汉雄和石锁,带着洪大楷,奔向采石场。一路上,不断搜索枯肠,想着怎么把今天这一场给应付过去。 陈大德也好,洪大楷也好,都不是傻瓜,若是露了破绽,那是很危险的事。别看他们跟自己亲亲热热,称兄道弟,那是看在利益的面子上,把这层画皮剥开以后,只怕就会刀枪见血了。 …… “洪班长,到了,就是这片石窟。” 面前,是一片凌乱而荒凉的采石场。没有草木,只有断石、碎石、剥开的山丘,积水的石坑。好多地方,露着黑黑的洞口,那些洞口并非普通的山洞,而是人工硬凿出来的,有的洞口呈四方形,有的呈长条形。 质地较好的山石,讲究软硬适中,均匀抗压,而且山石是有脉络的,就跟矿物一样。一般石匠采石,就是沿着脉络,向深处挖掘,因此就形成一个个曲折的人造山洞。 洪大楷点点头。 没错,这块凌乱的采石场,地形异常复杂,确实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他开始部署兵力。 十余名手下,陆陆续续,排在各处埋伏起来,构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包围圈,互相之间,可以互相支援。 石锁对洪大楷佩服起来。 “洪班长,你原来有两下子,布置的这个包围圈,棒极了,不愧是个老兵出身。我原来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只会吹牛呢。” “哼,小屁孩,老子当年在安徽打仗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哩。” 在洪大楷的命令下,所有人都隐藏起来,有的伏在石后,有的卧在坡顶,罗汉雄和石锁,埋伏在一个采石洞的洞口。 第125章 蝎子,蜈蚣,蛇,蟾蜍 这个采石洞,是个非常幽深的扁长形石洞,高约三米,宽约六米,中间有数根石柱,对洞顶做支撑。 洞内非常平整,地面、洞顶、四壁几乎都是笔直的,凿得很齐,可以看出是有经验的采石工干的活儿。 罗汉雄和石锁,跟着洪大楷,进入洞内,首先观察了一番,把洞内旮旯旮旯,都给转了个遍。宽阔的石洞内,四通八达,足有五十米深,用石墙、石柱隔开,形成无数个连环往复的空间。 洞内,有好多人留下的痕迹。 有的地方,扔着破鞋烂袜子,有的地方有生火的痕迹,还有很多地方铺着草席、干草,甚至还有喝水的瓦瓮、陶碗。 “嗯,”洪大楷道:“没错,这就对了,这是土匪的窝点。” 罗汉雄没吱声。 这明明是采石工人,临时休息留下的。 当然,洪大楷这么认为,那他就这么认为吧。 …… 罗汉雄的位置,是在采石洞口,一块卧牛石的后面,他又搬来两块长条石,挡在侧面,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掩体。 洪大楷嘱咐他,“罗汉雄,如果发现了鬼,你不必现身,给我们掠阵就行,论动手的功夫,你不行,只会添乱,到时候反而碍手碍脚。” “那行。” 罗汉雄心道,你以为我愿意伸手啊。 再说了,哪来的鬼,那都是老子编造的。 “洪班长,你说,如果真有鬼,他们到底是哪一路?” “那谁知道,有些匪帮,就爱搞神神秘秘这一套,有可能是西天佛祖,也有可能是赵二驴、五圣王这些人。装神弄鬼,妖言惑众,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班长,那西天佛祖叫啥名?是什么路数?” “他姓程,长着个大光头,原本是个破落光棍,原本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忘了,都管他叫程老秃,十年前,穷得吃不上饭,靠偷鸡摸狗过日子,后来投靠了黄沙会,打仗不要命,一天夜里,身背一把砍刀,潜入仇家老巢,一连杀了四个,受到黄沙会头目的常识,逐渐发旺,后来自立了山头,在窟窿山打家劫舍,自称西天佛祖。” 在埋葬钱太监的时候,罗汉雄曾经和西天佛祖手下打过交道,那十余名骑兵,差点就把棺材里的枪给夺走了。幸亏吹鼓手沈三出手,驱走了骑兵。 那些人,头缠黄帕,手执马刀,个个凶恶得很。 …… 伏在掩体里埋伏,是件很烦闷的事。 太阳明晃晃地照着,石头都晒得滚烫,热得就像在锅里“烙饼”。不能起身,不能走动,而且还不断有蚂蚁等小虫来捣乱。 罗汉雄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好容易,盼得太阳偏西,一阵凉风吹下来,身子舒适了很多。 只听不远处的洪大楷轻轻学鸟叫: “咕咕,咕咕,” 这是暗号,意思是——注意,有情况。 罗汉雄并未在意,因为他心里知道,这里根本就没什么“鬼”,一个普通的采石场而已,即使是天黑下来,也只能会有些黄鼠狼、刺猬之类的小动作,出来觅食。 但是,接下来的事,令罗汉雄眼睛睁大了。 远处,走来一个人影。 这个人,走起路来,左顾右盼,鬼头鬼脑,随时在观察四周动静,从动作与神态来看,显然不是寻常赶路人。 他是谁? 这人的身后,背着一条鼓鼓囊囊的大布口袋。 越走越近。 只见这人从布袋子里掏出件东西来,放在路旁的一条石缝里。 这东西……令罗汉雄心里一抖。 那是一条蛇。 活蛇,头和尾,都在摇动,放入石缝,便钻了进去。 背口袋的人往前走了两步,又从袋子里抓出一些东西来,放在旁边的草丛中,那些东西……依然是活物,看上去有点像蜥蜴,爬得飞快,一晃就不见了。 罗汉雄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谁?为什么背着好些活物来此地“放生?” 接下来,那人向前走了数步,又掏出一把东西来,罗汉雄心道:又是什么小动物……果然,黑乎乎的,扁长,那是蝎子。 一群蝎子,散入乱石草丛。 此事怪异至极,可以肯定,他绝不是心怀慈悲,来“放生”的,这些东西都有毒,四处散布,多半不怀好意。看他背后鼓鼓囊囊的大口袋,天知道还藏着多少毒物。 我的个乖乖,若是这些毒物乱爬乱动,爬到我身边来……罗汉雄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口袋的怪人。 那个人放了蝎子之后,抬起头来,四处打量,罗汉雄猛地一愣,他已经看清了他的脸孔。 他是淡眉毛! 虽然看不清他的眉毛到底有没有,但是从五官形态上,罗汉雄完全确定,就是他! 这下更加如坠五里雾里,淡眉毛……自己在葫芦谷求医的时候,见过一回,他有些疯疯癫癫的,乱跑乱唱,现在怎么又来到采石场,而且还四处撒毒物? 看他的神情,并不疯癫。 可是这些撒毒虫毒物的举动,又透着无比的怪异。 …… 罗汉雄很想站起身来,上前询问淡眉毛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只能静静地藏着,没有洪大楷的命令,他不能动。 眼见着淡眉毛越走越近。 他直奔这个洞口而来。 在离罗汉雄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又往背后的大口袋里掏摸,罗汉雄脊背有些发麻,心里暗叫:淡老兄,你还要撒什么毒虫呀……你行行好吧。 果然,淡眉毛又掏出好几个墨绿色的大蟾蜍来,放在脚下,那些蟾蜍浑身疙里疙瘩,看上去令人很不舒服,它们慢慢挪动着,四散而去,有一个竟然直接朝着罗汉雄走过来! 那丑陋的样子……罗汉雄差点呕吐。 淡眉毛并没发现罗汉雄,他背着口袋,径直走进了石洞内。 罗汉雄有些心惊胆战了。 淡眉毛的口袋里,看样子还很沉重,他在洞里毫无疑问还会放置更多的毒虫毒物,好家伙……今天晚上自己会不会被毒虫给吃掉。 淡眉毛这个家伙,搞什么名堂! 第126章 原来真的有鬼 洪大楷悄悄命令:把裤脚袖口都扎起来。 这是很正确的策略,对于淡眉毛刚刚“放生”的那些毒虫毒物来说,想清除是不可能的,而且非常危险,只能做好防护,把裤脚袖口扎起来,防止毒虫侵入。 罗汉雄手忙脚乱,把袖口裤脚扎得紧紧的。 心里默默念叨,“小虫们,蝎子们,你们别来打扰我。我和淡眉毛是朋友,大家都是一家人,请给个面子。” 忽然他看见,一只拳头那么大的黑蟾蜍,正瞪着眼睛瞅自己。 我岑…… 蟾蜍黑不溜秋的身子,疙里疙瘩丑陋无比,瞪着一双鼓鼓的眼睛,与罗汉雄对视。 “哥们儿,你拐个弯,别往这里来,咱们是朋友。”罗汉雄心惊胆战的念叨。他知道这只蟾蜍肯定有毒,原因很简单——若是无毒无害,淡眉毛为什么要放?他没事闲得吗? 还好,蟾蜍没理他,昂着阔步,朝着旁边慢慢爬去了。 罗汉雄舒了口气,但是提心吊胆的心情并没放松多少,眼看着天就黑了,夜幕之下,小毒虫不易分辨,谁知道稀里糊涂之中会不会爬到身上? 只能看运气吧。 过了一阵,罗汉雄的鼻孔里,闻到一股怪味儿。 似乎像是烧火的焦糊味儿。 气味来自洞内,同时,有若隐若现的白烟,从洞内向外缓缓散发。 这事又是奇怪,难道淡眉毛在洞里生火吗? 他要烤毒蛇吃?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真要烤蛇肉,也不会缩到洞内去,里面不通风,岂不把自己给呛死? 答案只有一个:淡眉毛,又在洞里不知道搞什么鬼鬼祟祟的勾当,绝对没什么好事。罗汉雄很快就想到,闻到的气味,很可能有毒! 他毫不迟疑,掏出手帕,用水打湿,捂在口鼻上。以防止气味有毒。 其实在洞外,空气流通,又有微风,有点气味,也立刻消散,危害不大,但是洞内的情形,显然就会非常严重了,罗汉雄想:乖乖,现在如果谁进了洞,肯定会中了毒烟。 淡眉毛是来布陷阱的! 他撒毒虫、放毒烟,绝对是有目的,有计划的。 看起来,今天夜里的采石场,绝不寻常。 …… 淡眉毛从洞里走出来了。 用一块手帕,捂着口鼻。 他背上的大口袋,已经空了,很显然,不知道有多少毒货,正在洞里横行肆虐。 出洞之后,他脚步飞快,迅速朝着远处奔去。 罗汉雄、洪大楷等人,都静静地伏在乱石丛中,并没有惊动他。直到他消失在远处。 采石场,依然是一片安静。但是这种安静,蕴藏着无数的杀机,谁都知道,淡眉毛刚才的举动,意味着什么,接下来,肯定会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 …… 天色黑下来。 “咕咕,”洪大楷又发出警报声。 罗汉雄瞪大眼睛,向远处凝望。 不到一会,先听到“嚓嚓”的脚步声,接着,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此时刚刚入夜,月亮还没放出光芒,反而显得更加黑暗,视野模糊不清,但是罗汉雄看到,越走越近的身影,有些……不太对劲。 头前一个,穿着白色的袍子,走起来飘飘忽忽,一张惨白的大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黑眼睛黑嘴巴,对比鲜明,头上披着一头散发。 白面鬼! 后面的,有绿色脸孔的,有整个脑袋漆黑一团的…… 一群鬼影! 罗汉雄心里怦怦直跳,虽然他明白,这些“鬼”肯定是由人装扮的,但是黑暗之中,瞅见它们那恐怖丑陋的模样,谁的心里都会油然而生恐惧。 鬼,真的来了! …… 本来,罗汉雄给陈大德讲“石窟里有鬼窝”,本是胡说八道,唬弄他的,谁知道竟然一语成谶,胡打乱撞,被自己给说中了。 石窟里真来鬼了! 这事闹的,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 惊异中,只见那个打头的白面鬼,手里提着一件闪光之物,像是一把短刀,他脚步轻快,大袖飘飘,径直往石洞里走去。 罗汉雄屏住呼吸。 一个个“鬼”从罗汉雄的眼前走过,绿脸的,黑脸的,花脸的……个个涂得恐怖怪异,他们有的提着刀,有的肩上扛个钢叉。 鱼贯而入洞内。 并且有一丝光亮,从洞中透出,那是他们在里面点起灯烛了。 而且听到隐隐的说话声,他们在洞里面交谈。 “啊——”突然一声惊叫。 来自洞内。 罗汉雄听见了,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洞内有“货”,淡眉毛烧的毒烟,以及设置的毒虫毒物,已经发市了! 洞内乱起来。 有人乱叫:“不好,有毒蛇,哎哟,”“快跑,有埋伏,”“有毒,我头晕,”“这里有,这里还有,大哥,哎哟……” 惊叫声,脚步声。 好几个人,匆匆往外洞外奔跑。 但是,当他们刚跑到洞口时,就听“嗖嗖”几声,黑暗中飞过来几枝箭。 “啊!”又是惊叫声,有人中箭倒地。 其余的人,赶紧伏身在地,不敢往外跑,但是洞里边是呆不得的,若不冲出去,不被毒烟熏死,也得被毒物咬死,只能硬着头皮往外冲。 有个“绿脸鬼”,甚是勇悍,大吼一声,手里舞着一只钢叉,向外狂奔,有两枝射过来的箭,都被他的钢叉给打飞了。 一马当先,冲出洞来。 后面几个“鬼”,在他的掩护下,也冲出来。 他们几乎就从罗汉雄的眼前跑过去。 罗汉雄自然是不敢站起来的,他伏着身子,一动不动,反正鬼也好,人也好,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与老子没关系。 他不知道那些从黑暗中射出来的箭,是谁发出的。也许……是淡眉毛的同党吧。但是,射出一阵箭之后,便没有了动静,并没有别人,从黑暗中跳出来,阻止这些“鬼”。 在“绿脸鬼”的率领下,“鬼群”向远处逃窜。 但这时候,洪大楷开始行动了。 “弟兄们,动手!” 黑暗中,一声吼,洪大楷和埋伏着的士兵们,都从旮旯里,石头后,蜂拥而出,个个拿枪抡棒,奔向这些刚刚出洞的“鬼”。 “乒乒乓,” 兵器的撞击声。 一场混战,开始了。 第127章 夜色,神秘的嬉笑 “乒乒,乓乓,咚,哎呀……” 短促而混乱的兵器撞击声,被击中的痛苦惊叫声,奔跑声……乱成一团。 洪大楷的士兵们,准备充分,人数上也占优势,骤然间从黑暗中跳出来,很快就占了上风,那几个“鬼”都被揍得鬼哭狼嚎。 “鬼”们今天的运气很不好,他们进入石洞之后,受到毒烟和毒虫的袭击,匆匆逃出来,又被黑暗中飞出的弓箭偷袭,慌乱不堪,连续受伤,当洪大楷指挥着埋伏士兵蜂拥而出,四面包围的时候,登时就陷入绝境。 “叭,叽里骨碌……” 连续有“鬼”被打中,发出惨叫,有的跌倒,有的惊叫,被打得七零八落。 洪大楷展现了很好的战斗素质,虽然黑夜,但是身手灵活,拎着一根棒子,窜蹦跳跃,异常勇猛。 “鬼”们当然也并非不堪一击,有的异常矫健,一边踢翻两三个士兵,还有的甩出飞镖,把士兵打伤。那个持钢叉的“绿脸鬼”挥着钢叉勇不可当,他把钢叉抡开了,一连磕飞两条棒子,逼退士兵的攻击,突围而去。 混战,异常激烈,也很短暂,在两分钟之内就结束了。 结果是:洪大楷取得大胜,战果辉煌。一共擒住了四个“鬼”,其余的都跑掉了。自己方面好几个人都受了伤,却也不算太重。 …… 一直到战斗结束,罗汉雄确认安全无虞,才从埋伏之处站起来。 他走到洪大楷跟前,一伸大姆指,夸赞道:“洪班长,武艺高强,佩服。” 洪大楷没理会他,指挥着士兵们,“搜索,” 附近都是乱石,石洞,石坑,黑乎乎的,搜索一阵,也一无所获,在鬼出洞的时候,是谁放的箭,自始至终,也没搞清楚。 那几个逮住的“鬼”,都搜了身,连裤裆都给捏过了,除了几枚钱币,并没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洪大楷对罗汉雄说:“兄弟,今天这一仗,你的功劳第一。” “您别抬举我,”罗汉雄笑道:“我哪有功劳。” 刚才打仗的时候,他净躲在旁边看热闹了。 洪大楷说:“若不是你提供的消息,哪能捉到俘虏?下面请你到那边放哨。” “放哨?” 罗汉雄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他这是要把自己支开,离远一点。 他默默地走到远处。 果然,洪大楷开始审问俘虏。 罗汉雄心道:“嗤,你怕我听到啥秘密,其实你想对我说,我还懒得听哩。” “啊——啊——” 惨叫声,传到耳边。 那一定是洪大楷审俘的时候用刑呢。 罗汉雄想捂住耳朵。 他不想知道洪大楷是怎么折磨那几个“鬼”,用了什么刑,审出口供来了没有。 一点都不想知道。 对于这类折腾肉体的刑罚,他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感。 “啊——” 惨叫声,在继续。 罗汉雄心里很烦,他向远处走,绕过一片采石残余的石坎,后面的惨叫声被山坡挡住了,慢慢微弱了,听不见了。 忽然他耳朵里听到一个声音。 “嘻嘻。” 这一声,似是人的笑声。 黑暗的夜色中,刚刚打完仗,如果听到呻吟或惨叫之声,并不奇怪,但是笑声就不对劲了。罗汉雄心里一凛。糟糕……刚才那些鬼,都是人扮的,这一回,难道自己真的遇到鬼了? 绝对没有正常人会在这个荒僻的采石场的暗夜里嬉笑。 他身上的汗毛有些发乍…… “嘻嘻……” 笑声又一次涌入耳鼓。 罗汉雄睁大眼睛,向着观察,偏偏此时阴云遮挡了月亮,天地间视线极为模糊,茫茫夜色里,实在难以看得清楚。 正在他寻找声音来源的时候,就见左前方有个影子,身子一晃一晃,向他走过来。 矮矮的身子,大大的脑袋。 走起路来晃晃悠悠。 我勒个岑……这回罗汉雄可真吓坏了,眼前的黑影,与刚才土匪假扮的鬼,完全不同,身高比正常人矮得多,脑袋却很大,像个大头娃娃,这副模样,完全就是假扮不来的。 真有鬼!! !!! 唰啦,出了一身冷汗。 假扮的鬼,顶多画了花脸,头上身上装了道具,但绝无可能把身子给砍下一半去,除非天生的侏儒。可是天生的侏儒,又有谁会半夜里来到采石场里笑? …… 这一刻,罗汉雄唯一的意识就是:赶紧逃。 逃回到洪大楷他们身旁去。 正当他转身欲逃的时候,那个越走越近的“大头娃娃”,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话: “呜……我要吃肉……” 坏了,他要吃肉,吃谁的肉? 八成是要吃我的吧。 罗汉雄觉得腿肚子都要转筋了。 但是,刚刚转过身来,忽然脑子里一转。这声音……怎么有点熟? 这一闪念间,他猛地想起来了。 哇! 原来是他!! 罗汉雄猛然脱口而出:“三牛!” 这是三牛啊,那个傻小子,自己曾经见过的三牛! 黑影站住了,愣头愣脑地问:“谁叫我?” 罗汉雄心头一喜,大步奔过去,“三牛,是我呀,我是罗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烤蛇肉给我吃的罗哥哥么?” “是我,是我呀。” “哇……”三牛大哭起来。他象个小娃娃一样,扎撒着手,向前跑过来,“哥哥,我找不到你,到处找,都找不到,我可看见你了……” 罗汉雄心里一热。 这个傻小子,原来还记着我,并且,他还在找我。 他一把将三牛搂住,“好三牛,不哭,这回跟着哥哥走。” “嗯。” 三牛顺从地牵着他的手。 罗汉雄观察了一下,发现三牛的衣着,穿得还算整齐,脸上身上,也不算太脏,看起来不像是流浪之状,他问道:“三牛,最近,你跟谁在一起?” “爷爷。” “哦……”罗汉雄放心了,既然他爷爷在,那这个傻小子就不会受罪,怪不得身上挺干净。他决定,天亮以后,就把他送回到爷爷身边去。 “听话,三牛,跟着哥哥走,不许乱跑,听见了吗?” “嗯。” 三牛很顺从。紧紧牵住他的手。罗汉雄也觉得颇为奇怪,一般傻子都不大听话,但是三牛似乎对自己特别依恋,难道我罗某人有天生的“傻子缘”吗? 第128章 蛇王来巡山 月亮从层里爬出来。洒下一片银辉。 采石洞旁,洪大楷的“审问俘虏”已经结束了。 他命令士兵们把俘虏都捆好,站成一排,准备收兵回城。负责“放哨”的罗汉雄,也被召回来。 当罗汉雄牵着三牛的手,出现在洪大楷面前时,他有些奇怪。“喂,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个半大孩子?” “这是三牛,智力有残,碰巧在这儿遇到了。” 这事并不奇怪,在乱世年月里,几乎每个村都有一个或数个智残疾的孩子,大家也都是司空见惯的,洪大楷也便没有再问。 “咱们撤退回城。” 洪大楷命令,把俘虏押在中间,前面派尖兵,后面有押阵,以战斗队形前进。防止再次和敌人遭遇。罗汉雄对他这些部署,很佩服,这家伙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战斗经验和战斗技能,却是相当棒。 “什么味儿?”有士兵喊起来。 罗汉雄也闻到了,有一股腥臭气,涌入鼻孔。 一般农田里,有时会有粪味儿,但此地多为丘陵山岗,并没什么农田,空气总是很新鲜的。如此腥臭,很不寻常。 而且臭味越来越浓,像进了粪坑的感觉,恶臭恶臭,直欲呕吐。 洪大楷抽了抽鼻子,并没判断出到底臭味来自哪里,他命令:“出发。” 刚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前面的人叫道:“蛇,蛇!” 后面有人说:“瞎嚷什么,蛇有什么稀奇,绕过去,要不就打死……我岑,怎么回事?” 话没说到一半,便惊叫起来。 只见前面爬过来成群的蛇。 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月光下,只见蛇头攒动,密密麻麻,漫地而来,一条条弯曲蜿蜒着,就如同大海的波浪一般。 那情景令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糟了糟了,快退,快退,”“不行,别进石洞,到了洞里就跑不出来了。”“朝山上路,朝山上跑。” 士兵们一阵混乱的叫嚷声。 那些蛇,有的昂着头,向前爬行,有的好几条缠在一起,像“滚线团”似的向前滚动,大的有胳膊粗,小的就像筷子那么细。 一股浓浓的腥臭味儿,在空中弥漫。 所有的人,都慌了。 如果是一两条蛇,倒也无所谓。这么多蛇,这几个人根本就没有抵御的可能,若是被蛇包围,那就只剩下骨头渣滓了。 大家撒腿就跑。 俘虏也不管了。 罗汉雄跟士兵们一起,仓皇逃窜,他的心里也很慌张,黑暗之中,谁也不知道这些蛇是哪里来的,别处还有没有,只能朝着斜刺里飞奔。 “不行,这边也有蛇。” “路上有蛇,快往西北方向。” 人们乱喊乱叫。 罗汉雄牵着三牛的手,跑了几步,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蛇,一会功夫,就和大家跑散了,洪大楷不知道哪里去了,士兵们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黑暗中,似乎身前身后,只有蛇在涌动。 空气中的腥臭气,越来越浓,地上的蛇,在“出溜出溜”的爬,每跑一步,都胆战心惊,生怕踩到蛇身上。而那些蛇群密集之处,罗汉雄根本就不敢多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蛇头……看一眼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罗汉雄每每迈出第一步,就不知道如何再迈出第二步。 偏偏这时候,三牛又“嘻嘻”地笑起来。 罗汉雄紧紧抓着他的手,寻找着可以通行的路径,往前走了几步,罗汉雄发现——蛇把路给挡住了。 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没几步,看见有一条条的蛇,正在疾速爬动,仿佛正在行军。 想找个蛇比较“稀少”的地方,可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而且——令他绝望的是,蛇的数量似乎越来越多,自己站脚的这块地方,很快就会被蛇群给淹没了。 坏了,坏了…… 三牛又嘻嘻地笑了,他对罗汉雄说:“哥哥,爷爷说过,这叫蛇王巡山。” 罗汉雄没功夫理他。 有好几条蛇,爬到罗汉雄脚下来,并且昂起头来,冲他晃动着脑袋,舌头一伸一缩。罗汉雄吓得往后退,可是……后面也有好几条蛇。 若不是裤脚都扎着,他真怕有蛇会顺着裤管爬进来。 忽然,三牛甩开了他的手。 罗汉雄又急又气,“三牛……” 只见三牛俯身从地上采了一片草叶,放在嘴里吹。 “呜——水儿——水儿——” 一阵细微的有节奏的声响,说不上好听,有点像是某种小鸟的叫声。 “呜——水儿——水儿——” 他不停地吹着。 罗汉雄有些烦躁,“三牛,别玩了,你……” 忽然他发现,蛇正在离开自己,朝别处爬去。 登时大喜过望,问道:“三牛,怎么回事?” 他猛地想起来了,三牛会捉蛇,那会在长沙,这个傻小子捉起蛇来,就跟玩儿似的,难道……他还会驱蛇? 这事儿有点邪门儿。 三牛继续不停地吹,“呜——水儿——水儿——” 蛇,一条条地散开。 这情景令罗汉雄有些目瞪口呆,敢情三牛的本事还真可以,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 罗汉雄顺利走出了采石场。 很庆幸,没有被蛇咬了。 扭头四望,蛇群已经不见了,那股子难闻的腥臭味儿,却还没有消散。 洪大楷和他手下的士兵们,怎么样了呢?逃出蛇群的威胁了吗?是不是有人被蛇给咬死了?一切全都不知道。茫茫夜色,又恢复了平静。 说实话,对于他们的死活,罗汉雄倒也不在乎。 “三牛,我带你去找爷爷,好吗?” “好。” “爷爷在哪儿?” “在那边儿。” 三牛牵着罗汉雄的手,一直往前走。 走了一阵子,地形越来越荒凉,远近并无村庄。罗汉雄有些疑惑,“三牛,你把我带到哪里来了?爷爷在哪?” “就在那儿。” 放眼望去,前面是一片荒凉的土岗。 “三牛,你搞错了吧,爷爷在哪儿呀?” “在那儿呀,你没看见吗?” 三牛拉着罗汉雄的手,来到一片荒凉的乱土岗上,这片土岗约有好几亩地,遍地都是砾石杂草,连庄稼都不长的荒地,有几株孤柳,伫立在荒山岗上。 根本就没有人。 “罗哥哥,我们到了。” 第129章 黄芪伏苓粥 罗汉雄苦笑。 三牛这个傻小子,他把自己带到荒土岗上来了,还胡说什么“爷爷在这儿”,唉……跟一个智力残疾的人交流,可真是费劲。 “三牛,你搞错了,爷爷没在这儿。” “我没搞错。”三牛拉着他的手,“你看看,这就是这儿。” 他用手指着一个堆起的坟丘。 一座坟。 …… 罗汉雄吓了一跳。 要不是三牛指点,他还没注意,这个荒坡岗上有这么一座坟。 “三牛,爷爷……已经死了吗?” “嗯。” 罗汉雄心里一沉。 原来是这样。 三牛并没有犯傻,他的确把自己领到爷爷跟前来了,可是,他的爷爷已经死了。 “三牛,爷爷什么时候死了?” “上回下雨的时候。” 罗汉雄回忆了一下,上回下雨,不过三五天。那么三牛的爷爷刚去世没几天吗?这个傻小子的话,有没有准头?他查看了一下坟上堆的土,发现都是新土,还没长出草来。看样子,三牛说的,是真的。 唉。 这个傻小子,真是可怜。 “三牛,这几天,你跟谁一起?” “叔叔。” “那好,咱们去找叔叔。” “我不找他,他是个大傻子。总是朝我瞪眼睛。” 三牛这句话,把罗汉雄给逗笑了,三牛说别人是傻子……怪有意思的。 夜,已经深了。 罗汉雄很累。他坐在坟前的草坡上,觉得人困马乏。 等天亮了,再把三牛送回到叔叔身旁吧。他打了个哈欠,说道:“三牛,咱们先睡一会,行吗?听话。” “嗯。” 他们俩找了个避风的草窝子,扯了几把荒草,便躺倒睡去。 …… 次日清晨,罗汉雄醒过来,发现三牛还在身旁呼呼鼾睡。 这个傻小子嘴角还露着微笑,可能是做什么美梦了吧。 扭扭头,看见了三牛爷爷的坟,罗汉雄涌起了一阵感慨,这位老人,一定是带着对孙子的无限钟爱和担忧而去世的。他教给了三牛捉蛇与驱蛇的本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如今,一堆黄土,把他掩埋…… 三牛醒了,伸了个懒腰,嘴里咕咕哝哝。 罗汉雄问:“三牛,叔叔在哪儿?” “草洼。” 草洼村,罗汉雄很熟悉,钱家老宅就在那村。难道这段时间三牛一直住在草洼村?这倒是巧了。罗汉雄辨识了一下路径,便带着三牛上路,奔向草洼的方向。他询问三牛:“叔叔叫什么名字?” “他叫大傻瓜。” 三牛似乎对这位叔叔,并不喜欢,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叔叔不是爷爷,在感情上差着不少呢。 走了不上三五里路,太阳升起来。他在路旁看到一个粥铺子,热腾腾地冒着水汽,挑着个大大的幌子,肚里饥饿起来,昨天从城里出来,并没带干粮,便拉着三牛走过去,买碗粥喝。 “老板,来两碗白米粥,一碟咸菜。” 粥铺的伙计瞅了他和三牛两眼,笑嘻嘻地问道:“先生,粥里要加料么?” “什么加料?” “依您的口味,加蛋,加肉,加茶,或是加茯苓,虾米仁……” “那加俩鸡蛋。” 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米粥端上来,喝了两口,除了粥中的米香之外,似乎还有另外一种淡淡的药草味道,罗汉雄放下筷子,问道:“小二,这粥里怎么有股味儿?” “哟,先生,我给您加了点伏芩和黄芪,都是补气养神的。” “你可真会做买卖,我说只加鸡蛋的。” “嘻嘻,先生,这个不要另加钱。” “哦,你们挺讲良心嘛。” 罗汉雄夸奖了一句,低下头稀里忽鲁地喝粥,粥的味道不错。 伙计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对于傻子,一向是挺讲良心的。” 嗯? 罗汉雄一愣,他指的是三牛吗? 还是指的自己? 他放下碗筷,盯着面前这个伙计。 “你什么意思?” “哟,你别误会,您带的这个孩子,其实……也可能蛮聪明的。我说错了,您老别怪。” 罗汉雄瞪了他一眼,没再理会。也可能是这个伙计不太会说话。 三牛忽然说道:“哥哥,我肚子疼。” 傻小子捂着肚子,冲着罗汉雄咧嘴。 罗汉雄吃了一惊,继而发觉——自己的肚子也隐隐作痛。这时候,他意识到:坏了,这碗“伏苓黄芪粥”肯定是有问题,看着伙计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带着一股狡黠之状,他知道上当了。 脑子也觉得有些晕。 他猛地站起身,喝道:“你是谁,为什么害我?” “嘻,哪能呀,我免费给您加的伏苓和黄芪,吃下去养气提神,气血两旺,你看看,你是不是觉得越来越精神了?” “你……放屁……” 他的脑子越来越迷糊,脚下没根,身子乱晃。而身旁的三牛,已经“咕咚”一声,从凳子上出溜下去,摔倒在地上。 罗汉雄说了半句话,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瘫软。 ……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耳边响起一阵“吱吱”的声音,那是马车的木轮,与车轴摩擦发出的声响。旧时马车并没胶轱辘和精密轴承,走起来的时候,便会发出“吱吱”声响。 睁眼一看,自己斜躺在马车上,胳膊和腿都被绑住,与车帮拴在一起。身旁的三牛,也被绑得结结实实。 糟糕,被俘虏了。 车辕上,坐着个赶车的车夫,仔细看,却正是那个粥铺的伙计。 罗汉雄的心里,有点紧张,但是并不怎么慌张。要说“被俘虏”的经历,他已经颇为丰富了。这也算是一种人生阅历吧。 他开口说道:“你是谁,为什么绑架我?” 那车夫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说:“罗先生,您老均安。” “我……均安个屁,你们到底是谁?凭什么绑架我?” “别急躁,别急躁,罗先生,我们没有恶意,诚意邀请您作客,敬请谅解。” “诚意邀请?就是这么把胳膊腿都绑在车帮子上?跟杀猪似的捆着邀请?这个诚意可太足了。” “玩笑了,您别误会,在下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眼下路上不太平,只能暂时委屈您了。”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想把我绑到哪儿?” 第130章 野狼嚎,金光洞 罗汉雄问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想把我绑架到哪里去?” 车夫说道:“回您老的话,敝上一向仰慕罗先生才华,诚意邀请您,到窟窿山一游,别无他意,请勿见怪。” 窟窿山! 罗汉雄心里一震,那是西天佛祖的地盘啊。 看起来,自己被西天佛祖给绑架了。 事情有点糟糕。 …… “哇——”三牛大哭起来,扭动着身子,叫道:“放开我——” 罗汉雄对车夫道:“你把我们放开,他还是个孩子。” “请您老见谅,为了安全,暂时屈尊片刻。” 车夫说话虽然客气,但是态度非常坚决,说什么也不肯放开绳索。无论罗汉雄软磨还是硬泡,都不管用。 躺在马车上,其实很难受,旧时的木轮车,车轱辘没什么弹性,走起来很是颠簸,不上三五里,浑身就酸痛无比。三牛不懂事,连哭带嚷,罗汉雄觉得烦躁无比。 “罗先生,已到巳时,路上人多,请您隐蔽片刻。” “啥意思?我都被绑了,还咋隐蔽?” 车夫从车辕上跳下来,拿起一块破布,就塞在罗汉雄的嘴里,那破布也不知道是包脚布还是抹布,散发着臭哄哄的气味儿,罗汉雄又气又急,直欲呕吐。 车夫毫不客气,又把三牛的嘴巴塞住,然后,拿过一大块灰粗布,罩在两个人的身上。 罗汉雄嘴里说不出话,浑身被绑着动弹不得,身上又蒙了布,目不视物,格外难受,但是也毫无办法,心里默默骂了几千几万遍,自然也只是过过心瘾而已。 …… “吱吱……” 在车轮的吱呀声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罗汉雄被颠得五脏六腑都麻了。脑袋昏昏沉沉。 马车终于停下来。 身上盖着的布,被掀开了。 嘴里塞着的那块破布,也被掏了出去。 罗汉雄舒了口气,刚觉得松快了一些,抬头一看,不禁又倒吸一口凉气。 他发现,马车停在路旁,旁边有七八个骑马的汉子,个个身上带着包袱,或是带着刀剑等兵器,正虎视眈眈地围在马车旁。 一个为首的黑褂汉子,冲着罗汉雄一抱拳,“罗先生,恭祝顺安。” 罗汉雄没理他。 这些骑马汉子,不用问,是窟窿山的土匪,西天佛祖的手下。自己的处境,显然是越来越危险了。 黑褂汉子继续说道:“小人野狼嚎,特地前来迎接您,前往窟窿山作客。” 罗汉雄仍然没吱声。 野狼嚎……这显然是个绰号,听着便能说明好多事情。 毫无疑问,这是个老辣的悍匪。 罗汉雄甚是苦恼,眼见着脱困无望,落到这群凶恶的匪帮手里,还能有好?虽然他们表面上对自己客客气气,那一定是有目的的。等到撕开脸皮的时候,就该原形毕露了。 相当糟糕…… 野狼嚎对罗汉雄的沉默,并不在意,将手一挥,手下那些骑兵,都拥上来,把罗汉雄从马车上解下来,胳膊腿上的绑绳都解开。 罗汉雄被绑得过久,胳膊腿都是麻的,站立不住。野狼嚎让他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客客气气地说:“请上马。” “怎么,不上绑绳了?” “哪里,您是我们请来的客人,哪能上绑绳?” “既然是客人,那就把我放了,我不想去做客。” “这个,小人说了不算,您到了窟窿山,敝上说放,那小人恭送您回来。您请见谅。” 接着,三牛也被抱上马,坐在罗汉雄的身前,这个傻小子,倒是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叫道:“骑马啦,我是大将军,骑马杀仗啦……” “罗先生,请。” 野狼嚎一声令下,马匹迈开双腿,向前小跑。 十来匹马,在路上掀起一溜烟尘。 …… “吁——” 马匹站住了, 眼前是一片山峦。 起伏的山丘,并不高峻,但是乱石林立,沟壑纵横,地形很是复杂,远处的山壁上,可以看见几个黑乎乎的洞口,这便是窟窿山了。 “罗先生,请您委屈一下。” 野狼嚎说着,用一块黑布,蒙住了罗汉雄的双眼。 罗汉雄默不作声,他知道这是土匪的规矩,到了老巢附近,防止被人窥破路径。 马蹄的沓沓声中,罗汉雄不辨东南西北,行了好大一阵,被人从马上扶下来,但是脸上的黑布依旧未摘,有人挽着他的胳膊,亦步亦趋,又走了好长的路,只听有人说道:“到了。” 停下脚步。 脸上的黑布摘下来。 罗汉雄抬头看,只见自己面前有一道几乎笔直的峭壁,两侧都是深谷,身旁都是乱石,野狼嚎站在身旁,还有几个头戴黄头帕的汉子,持械侍立。 到哪里了? 他颇为奇怪。 耳边听到“吱吱”的声响,来自头顶,仰头一看,只见一只大箩筐正在从天而降,原来,峭壁上有个洞口,上面安装着绞盘,用粗绳将箩筐系下,人坐在箩筐里,才能上升到洞里去。 这倒是颇为巧妙,若无箩筐下来,即便是有敌人,也没有办法爬进洞去。 “罗先生,请。” 罗汉雄牵着三牛的手,迈步进入箩筐,野狼嚎也跟着进去,三牛倒是非常高兴,乐呵呵地在箩筐里手舞足蹈,野狼嚎对他道:“别乱动,否则大灰狼来咬你。” “吱吱……”绞磨声响,箩筐缓缓上升。到了与洞口齐平,罗汉雄朝着洞里一打量,不禁喝了声彩! 山洞内,洞底凿得颇为平整,起伏处修着台阶,洞壁与洞顶,都用竹席与苇席装饰,相隔不远便点着灯烛,席子呈淡黄与篾青色,整个看上去金碧辉煌! 洞口处,石壁上凿着三个字:金光洞。 他向野狼嚎说:“贵部一定有不少席匠篾匠,这得用了多少席子,工程量可真不小。” 野狼嚎一笑,“罗先生,敝上喜爱干净,因此把营地修得很是雅致。” “你是说西天佛祖?” “我说的是西天佛祖夫人,孙夫人。” 罗汉雄:“……” 无语。 佛祖竟然有夫人,这大概是这个词出现以来,对佛祖最大的亵渎了。 难道不怕遭到天谴么? 第131章 我是佛祖的小舅子,拉郎配 走在“金光洞”里,那种感觉是神奇的。 四壁和洞顶,都用竹席与苇席装饰,仿佛走在金碧辉煌的天宫里,烛光照耀下,点点金光,落满全身,有一种“步入天堂”的神圣之感。 “真好看,”罗汉雄赞叹道。 可惜这个洞不长,走了约有三十米,便到头了,从另一个洞口穿出去,到了一个平台上。 这是一面缓坡,下面是十几丈深的山谷,平台上盖了十余间石墙草顶的房屋,房前用黄土垫平,开出数个花圃,栽植着数株杜鹃、翠菊之类的鲜花。 最令人称道的是,花圃间的小径、平台的角角落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物污垢。 “罗先生,请您稍等。” 野狼嚎快步进入屋内。 片刻功夫,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女人。 一张白晰的鹅蛋脸,看年纪约有三十多岁,两只飞凤眼,细长,黑白分明,透着一股光芒。罗汉雄第一眼看到她的印象是:这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她手里拿着一把古式团扇,扇面上写了个大大的“佛”字。 “民妇孙玉香,见过石先生。” 她朝罗汉雄盈盈一个万福。 罗汉雄明白,这人一定是野狼嚎说的“孙夫人”了,西天佛祖程老秃的媳妇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有股子怪异之感,给佛祖当老婆,是不是特别“佛缘广阔”呢? 赶紧还礼,“罗某不才,孙夫人玉体安康。” “请屋里坐。” 野狼嚎打着门帘,将罗汉雄让进屋内。 石子是石头屋,以茅草覆顶,看似简陋,其实冬暖夏凉,住着挺舒适,屋内的墙壁,同“金光洞”一样,也用草席装饰墙面,看上去漂亮而别致。 “请坐,看茶。” 八仙桌上倒了两杯茶,罗汉雄和孙玉香两旁落座。 被绑架了这么长时间,赶了这么远的路,罗汉雄还真是渴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孙玉香脸上浮着笑意,“罗先生,我们请你过来,一是想交个朋友,二是有些经史之学,想向先生请教。咱们谈谈诗书棋画,经史子集,岂不是好?” 罗汉雄心道:你别胡说八道了。 你们巴巴地把我绑了来,费劲巴力来到窟窿山,是为了跟我谈谈经史子集? 连三牛都不信。 “夫人,有何见教,敬请明言。” “见教,不敢了,”孙玉香微笑道:“我这个人,虽是女流,却也喜欢做些学问,有些不懂之处,还请罗先生不吝赐教。” “夫人过谦了。” 两个人的对话,完全像是儒者之间的交流。 罗汉雄当过数回俘虏,今天是最为“文雅”的一次。他心里揣度,他们会一直这么文雅下去么?可能性大概比公鸡生蛋的概率还要低。 孙玉香盯着罗汉雄的脸,上一眼,下一眼,看了好几眼。 把罗汉雄看得有些发毛了。 把目光避开。 心说你这个老娘儿们倒是大方,你给我相面干嘛?瞅着你那双飞凤眼,就是一股邪欲迷登的样子,大概那位佛祖先生,有福可享了。 “嘻,”孙玉香笑了一声。 罗汉雄颇为尴尬,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茶。 他感觉那双盯着自己的目光,就跟两溜火焰似的,射在身上“滋啦滋啦”直冒烟。 热辣辣的。 冷静,一定要冷静,看看她会耍什么花样儿。 “罗先生,我是个爽快人,更喜欢交朋友,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咱们就以姐弟相称,我比你大几岁,当个姐姐,可有冒昧?” 罗汉雄站起身来,躬身一揖。 “孙姐在上,小弟有礼。” 他心里说道:这事大有滑稽,我成了佛祖的小舅子…… 只不过,我这个“小舅子”不知道能当到几时,显然孙玉香绝无可能对自己有姐弟之情,只不过是故作热情,想拉自己跳火坑。 和桂淑霞叫姐,那是真心实意,跟孙玉香……他奶奶的,连逢场作戏都谈不上。 “兄弟,你成亲了吗?” “没有。” “有媒婆给引茬亲事了吗?” “也没有。” “嘻嘻,那姐姐给你介绍个女娃子,才貌双全,年龄相仿,跟你挺相配,依姐说,就在这儿成就一门婚事,如何?” “这……姐,使不得,我得回家禀告父母啊,然后再做决定。” 罗汉雄赶紧推脱。 这个婆娘看起来很麻烦,她要给我介绍媳妇……显然是不怀好意,你们大老远把我弄到窟窿山,就是为了关心鄙人的终身大事么?鬼才信。 前头可不知有多大的火坑哩。 “哈哈,兄弟,你发什么窘啊,瞧瞧,脸红了,可真是个雏儿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孙玉香一脸嬉笑。 她朝里屋喊道:“小芳,你过来一下。” 门帘一挑,从内间屋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 她身材略瘦,梳着一条黑粗的大辫子,眉目清秀,微微低着头,脚步轻轻,来到二人面前,低垂着眼皮,轻轻鞠了一躬。 “这是罗先生。” “奴婢见过罗先生。”小芳轻声说道。 罗汉雄回礼,“小芳姑娘好。” 他心里满不是滋味,孙玉香这是要干嘛?乱点鸳鸯拉郎配?你随便找了个使唤丫头,塞给老子当媳妇,这不是拿我开涮吗?你以为我跟头猪似的,随便把一公一母赶在一起,就能成就一段事情? 乱弹琴。 孙玉香笑盈盈地道:“罗兄弟,小芳今年刚十八,平日也没出过门,不过呢,性子贤淑,温柔体贴,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女孩儿……” 罗汉雄截住她的话头儿,笑道:“孙姐,此话暂且不提,小芳姑娘与我素昧平生,不好唐突,咱们还是说经史子集吧。” 孙玉香飞凤眼眨了眨,似笑非笑地盯着罗汉雄。 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挥了挥手。 小芳轻轻欠欠身子,转身退出去。她眼皮始终没抬,脚步轻得没有一点声音。 见她出门而去,罗汉雄舒了一口气。 只听孙玉香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兄弟呀,原来你心还挺高的,要说你们这样的文人,可真是清高得很呐。” “不是,不是,”罗汉雄陪着笑脸,说道:“孙姐,我是个遵循古训的人,不禀明父母,真的不敢擅专,小芳姑娘很漂亮,可是我不能应承。” “那好吧,兄弟,咱们就说说经史子集的事儿。” “好的。” 孙玉香拿出一册发黄的旧书,放在桌上。 “这本古书,您见过么?” 罗汉雄看了一眼,就眼睛发直。 脑子里“忽”的一下子。 哇塞…… 第132章 阴暗的山洞,带血的骨头 那本古书,颜色发黄,边角卷页。 放在桌上,有一股古色古香之感。 罗汉雄看了一眼,心里便“忽悠”一下子。 哇塞…… 这本书……老子岂止见过,它就是我一笔一笔写出来的。这正是那本在钱家假造的《连字经》。 太熟悉了。 自己辛辛苦苦,搞的“创作”,然后又精心把它烟熏土埋,作旧,搞得像是出土文物一样。 它在这儿…… …… 毫无疑问,那天晚上,陈大德在钱家老宅挖到这本书之后,被西天佛祖手下“黄雀在后”,偷袭成功,把经书抢到了手。 现在,这本书就摆在面前的桌子上。 …… 罗汉雄把经书拿起来。 他装模作样的翻开第一页,那上面写着“劁仔猪技法概要”。 “呵呵,孙姐,我没见过这本书,更不懂得兽医之道。” “这不是兽医书,你往下翻。” 往下翻,便是那些生造出来的怪字了,罗汉雄拿着这本自己亲自写的书,心里不断告诫自己:现在是演戏,一定要演得逼真,若是被别人察觉出书是假的,那将很麻烦。 “姐,这书真是很奇怪,上面都是些怪字,我不认识。” “兄弟,别跟姐逗着玩儿,你真的不认识?” “不认识,”罗汉雄轻轻摇头,继续装腔作势地翻看着书里的内容,“你看,这些字笔划极少,有点象苗家女书,又有点象西南边陲失传的水书,但它究竟是哪一种,我也只是略知一点皮毛,难以辨认。” “哈哈哈……” 忽然孙玉香仰头大笑。 那双飞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 罗汉雄不知道她为何发笑,怔怔地瞅着这个婆娘,心道你发什么愣症? 只见孙玉香一拍巴掌,喜滋滋地道:“果然不错,兄弟,你原来果然认识怪字,好极了,我没搞错,姐姐大老远巴巴地把你请到山上,算是找对人了。” 罗汉雄一愣,“姐,啥意思?” “你不是认得出这些怪字么?”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我不认识。” “你刚才说什么女书、水书之类的,说明你对此道有研究,人家说,罗汉雄精通古文古字,学问深湛,会挖古墓,会考古,识得天下奇文怪字, 嘻嘻,原来一点不错。” “姐,这谁说的?” “那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把这本书上的字,都给我识出来。” “可是我不认得呀。” 罗汉雄一摊手。 孙玉香一沉脸。 “咋着,兄弟,你跟姐玩儿票,是不是?” “姐,真的误会了,”罗汉雄咧咧嘴,苦笑道:“兄弟哪敢玩票,可是……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 孙玉香把飞凤眼的眼角往上一挑。 眼里射出两道光。 “兄弟,姐的眼睛,毒着呢,从来都不揉沙子,啥事想瞒过我,嘿嘿,得等湘江水干了那一天。你乖乖的听话,明白了吗?” 罗汉雄觉得,她的目光,好像两把刀。 乖乖隆个咚……这个女人,相当的不好惹。 遇到这么个“姐姐”,算我姓罗的倒霉。 …… 孙玉香站起身来。 “好了,兄弟,你赶了半天路,累了,先休息一阵,养足了精神,等晚上姐再来看你。” 罗汉雄笑道:“姐,不用麻烦。” 心说你最好别来。 你这个两眼冒毒光的老娘儿们,我真是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 孙玉香走了。罗汉雄接着也被带到另一间边角小屋,和三牛一起吃午饭,有小喽罗送上饭菜来,菜饼子,菜汤,咸菜疙瘩,虽然简单倒也不错,两个人狼吞虎咽,吃了个饱。 三牛吃饱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罗汉雄走到门口,想到院里转转,被门外的哨兵给拦住了,“罗先生,请回屋。” 很显然,他处于关押状态。 只不过,没有被绑着。 罗汉雄一言不发,回到屋内,和三牛一样,倒头便睡。 ……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脚步声。 睁开眼睛,只见野狼嚎站在床前,还有另外两个喽罗。罗汉雄刚要开口说话,野狼嚎一挥手,那两个喽罗扑上来,一左一右,将罗汉雄从床上揪起来,不由分说,反剪了二臂,推着就往外走。 “喂喂,你们……”罗汉雄急得嚷嚷,但是野狼嚎并不理会,转身就走。那两个喽罗使劲揪着罗汉雄的肩膀,将他连拖带拽,弄出小屋,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这么光着脚丫就给拖出来了。 罗汉雄心里大恐,这是要杀头的节奏么? “野狼嚎,野兄,怎么回事?” 野狼嚎根本就不答理他。 在押送到窟窿山的路上,野狼嚎一直客客气气,但是此时板着脸,冷若冰霜。 罗汉雄心下惶恐,糟了糟了……老子今天命不久矣。 他被拽着,沿一条斜坡走下平台,拐了个弯,来到另一面山坡,前面山崖上,有个三角形的山洞,黑古隆冬像个兔子嘴,两个喽罗拽着他一直进走洞里。 这个洞比起金光洞来,可就差远了,地面不平,洞壁更无装饰,露着原生态的岩石,疙里疙瘩,虽然点着几盏油灯,但是粗糙的洞壁反射不了多少光线,显得无比昏暗,走进去下几步远,一股凉意沁人。感觉像进了阴曹地府一般。 罗汉雄鼻子里闻到一股血腥气。 像是走进了屠宰场。 他定睛一看,只见洞厅一角,有人影晃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背对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把短把杀猪刀,正在忙碌。他的身后,放着一个大木盆。 “啊——” 一声惨叫传来,罗汉雄一哆嗦。 我勒个岑……那个手持杀猪刀的汉子,正在宰人吗? 他的心里“咕咚咕咚”狂跳起来。 洞角光线实在瞧不清楚,可以勉强辨出,持杀猪刀的汉子身前,有个模糊的黑影,刚才的惨叫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啊——”又一声惨叫。 拿杀猪刀的汉子把一件东西,扔进身后的木盆里,发出“咣”的一声轻响。 那是一块带血的骨头。 罗汉雄毛骨悚然,这……太吓人了,你杀人也倒罢了,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可是把人杀肉剔骨,太……有点那个了吧。 老天爷…… 第133章 茶花苑,温柔乡 罗汉雄闭上眼睛,不敢看了。 他甚至不敢想象,把人像“杀猪”一样给宰割剔骨,那是一种什么感受。问题是——剔猪骨,那是在猪死后啊。 可恶的土匪…… 一股血腥气,涌入鼻孔。 罗汉雄觉得肚里翻腾,中午吃下去的菜饼子,似乎要呕吐出来。 “啊——” 痛苦的呻吟声,传进耳朵。 …… “喂喂,别睡觉,”有人趴在罗汉雄的耳边,说道:“等一会,别急,下一个该你了。” “啊?” 罗汉雄“机灵”一下,打个冷颤。 下一个该我了,什么意思? 他战战兢兢地问道:“下一个……做什么该我?” “把你做成拆骨肉。” “我……”罗汉雄觉得有一股凉气,从头顶串到了脚后跟,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嘴巴咕哝了两下,没说出话来。 我做成拆骨肉?给谁吃? 你们是清炖,还是煮熟了凉拌? …… 下一个该我了…… 这念头一涌入脑际,就觉得一阵发麻。 他觉得脑子快晕了,一片乱纷纷。 …… 有人在揪他的肩膀,往上提。罗汉雄下意识地往下坠,他不敢想象自己被拖拽到杀猪刀的跟前。 忽然觉得眼前光线大亮。 咦? 睁眼一看,原来自己被揪着出洞了。 身在洞外。 野狼嚎站在自己的身前,一拱手,开口说道:“罗先生,刚才搞错了,误把你给弄过来,误会了,对不起。” 搞错了…… 罗汉雄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他奶奶的搞错了……差点把老子做成拆骨肉,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你…… 无语。 野狼嚎对他的惊异并不理会,一挥手,命令喽罗,“把罗先生送到茶花苑去。” 两个喽罗揪着罗汉雄的肩膀,往另一个方向便走,这时候,罗汉雄的精气神也“噌愣”一下恢复了,站直了身子,甩脱了两个喽罗的手。 但是他的脚下并没穿鞋,走起路来挺不得劲,尤其是山路都是顽石,硬得很,每走一步都咯得脚疼……没关系,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愿意被人揪着走。 快点离开这个“拆骨肉加工厂”吧。 光着脚,下了数级台阶,来到一处山崖下。 这里栽植着数株茶花,有的花朵开到碗口大小,一股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飘荡,罗汉雄狠狠吸了两口,想把刚刚在暗洞中闻到的血腥气,从胸中驱出去。 两间石屋,石墙草顶,背靠着山崖而建,门口贴着个“福”字,窗前还挂着几串红辣椒,看上去就像个山里人家,很有生活气息。 “罗先生,请。” 野狼嚎又恢复了客气。并且抢先一步为他伸手推开木门。 罗汉雄迈步走过门槛,进入屋内。见里面设施颇为完善,外屋摆着竹凳竹桌,还有两盆鲜花,是个很洁净的小客厅,里间摆着一张大床,木制衣柜、衣架。是卧室。 空无一人。 “野兄,把我押到这儿,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这座茶花苑,就是您的房间,以后您就住在这儿。” “我住在这儿?” 罗汉雄左右打量一番,这座房子内外,倒是格外干净雅致,居住也很适宜,对于自己这样一个俘虏来说,显然过于“优待”了。尤其是刚刚经历过山洞里“拆骨肉”的经历,犹自心有余悸,骤然间来到这座充满温情的房间,就像从十八层地狱猛地跳进天堂一般。 但是罗汉雄心里一点也不糊涂。 无论是押进山洞经历“拆骨肉”也好,还是送到这间精致的茶花苑也好,都是人家安排好的,自己只不过是受人摆布的俘虏。至于野狼嚎嘴里说的“搞错了”云云,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先把我吓个半死,再来到这里享受生活……肯定是那个长飞凤眼的老娘们儿,安排好了的,目的,还用猜么?让乖乖就范,对她言听计从罢了。 …… “野兄,那把三牛叫过来吧。” “不,那个傻小子,我们会安排人照顾他,您不必费心。” 野狼嚎说完,拱了拱手,便带着两个喽罗离开了。 屋里剩下了罗汉雄一个人,他稳了稳心神,坐在客厅的竹椅上,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木偶似的,被别人提来喝去,随意戏耍,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本《连字经》。 谁这么没事找事,说我会读识连字经? 罗汉雄很想踹他两脚。 他慢慢理着思绪,心道:此事,急不得,慌不得,须得好好做个盘算,想个对策,否则,真可能被人家做成拆骨肉。 …… “吱,” 一声轻响,门开了,那个叫“小芳”的年轻姑娘,轻手轻脚,走进来,左手拎着个大木盆,右手抱着个布包袱。 罗汉雄站起来,“哟,是小芳姑娘,怎么,要在这里洗衣服?” “罗先生,”小芳低首垂眉,说道:“我是来伺候您的,请换衣服吧。” “哦,好的,好的。” 罗汉雄瞅了瞅自己身上,一身裤褂确实脏了,而且脚上还没穿鞋,形状挺狼狈。 小芳抱的包袱里,有一身长短衣服,还有一双新布鞋。罗汉雄接过来,拿到里屋,从里到外全换上,穿上新鞋,把自己的脏衣服拿出来,对小芳说道:“我的衣服,我自己洗就行,不用麻烦你。” “那怎么行。” 小芳把他的衣服接过去,放在木盆里,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这个姑娘动作总是很轻盈,就跟脚不沾地似的,安安静静。 过了一柱香时分,小芳又来了,她的手里提着一只大木桶,还有一条毛巾。 “罗先生,我伺候您洗澡。” “谢谢,不用,我自己来,自己来。” 罗汉雄将大木桶接过来,小芳又提来温水,倒入木桶里,站在桶边说道:“请您宽衣吧。” 罗汉雄道:“小芳,你去吧。” “不,我是伺候您的。” 这让罗汉雄很是尴尬,自己总不能当着她的面,就脱衣服进木桶洗澡吧? 那成什么话。 “小芳,我不是小孩子,你去吧。” 小芳低着头,没吱声,扭身走到外屋。 罗汉雄把门关上,脱衣洗澡,只听小芳在门外说道:“先生,需要搓澡吗?” “不用,不用,你别进来。” 第134章 吃一口饭,看一眼金条 罗汉雄洗了澡,穿上新衣服,神清气爽。 小芳抱了两床被褥,走进屋来,铺在床上,这令罗汉雄挺不好意思,他也不习惯被人伺候。 “我来,小芳,我自己来。用不着这么多夹被,我用一床就够了。” 小芳说:“这一床,是我的。” 罗汉雄:“……” 瞪着小芳。 什么意思? 你要和我睡一张床? 小芳低垂着头,轻声道:“罗先生,我奉夫人的命令,来伺候您。希望您不要嫌弃。” “不不,”罗汉雄赶紧说道:“小芳姑娘,咱们把话说明白了,我不用伺候,更不用你陪,孙夫人说给……保媒什么的,那是玩笑话,算不得数,况且咱们也不是……那么回事,这件事,我会向孙夫人说明白的,你放心好了。” 小芳面上掠过一丝忧虑,“罗先生,我虽然长得不好……” “咳,你说到哪里去了,”罗汉雄赶紧摇手,“小芳,你长得挺漂亮的,可是,怎么说呢,我是孙夫人抓来的俘虏,她是有目的的,此事万万不可随便,那会害了你一辈子,懂吗?你要明白我说的话,我是为你好。” 小芳抬起头来。 目光定定地瞅着罗汉雄。 “罗先生,我知道,我又不傻,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可是你不知道,我有难处呀。” 罗汉雄盯着小芳那张白晰而清秀的面容。 这个女孩子,年岁不大,可是脸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之色。 她是孙玉香的使女,以伺候人为生,其实是个可怜的女孩。 “小芳,你坐下,慢慢说,有什么话,尽管说。” 小芳坐在床沿上,幽幽地叹了口气,“罗先生,我懂您的好意,可是您不了解孙夫人的脾气,她要做的事,就算是佛祖,也不能违拗的,今天命令我来伺候您,我……不可能不遵从,我是个低溅的下人,命该如此……” 罗汉雄站起来,在屋地上踱了几步。 小芳说得有道理。如果自己硬把小芳撵出去,她很可能会受到孙玉香的严厉处罚。 怎么办…… …… 小芳说道:“罗先生,天不早了,我先伺候你吃饭。” 她说完,起身走出门外。 一会功夫,她用食盒拿来晚饭,倒也简单,白米饭,腌杂菜,炒辣子。小芳把饭菜摆好,便起身侍立在后面。 罗汉雄道:“小芳,坐下呀,咱俩一起吃。” “不,你吃完了,我再吃。” “你这可说错了,”罗汉雄笑道:“孙夫人不是派你来陪我……什么的吗?哪有不一起吃饭的道理?坐下,你不坐下,我就不吃。” 小芳抿嘴一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美,略显瘦弱的脸蛋上,涌起一股活泼的青春之气。 “谢谢你。” “小芳,你老这么客气,我可不习惯,像对待朋友一样,不好吗?” “我是奴婢……” “你在我面前,是平等的,跟我一样的,没什么奴婢不奴婢,明白吗?” 罗汉雄说着,拿过碗来,抢着盛了一碗,推到她面前,“给,小芳,你比我岁数小,拿我当哥哥,当朋友,听见了吗?” 小芳没吱声,拿过碗来,默默地吃饭。 罗汉雄一笑,“这就对了嘛。” 扒拉了两口米饭,忽然他看见小芳低头吃饭的时候,两滴眼泪悄悄落下来。怕自己看见,头越发的低。 “给,小芳,这碗辣子炒得不错,真香。” 他将那盘炒辣子推到小芳面前。 没想到,小芳把碗放下,扭过脸去,肩膀轻轻耸动着,抽泣起来,眼泪掉下一串。 罗汉雄有些懂,赶紧站起来,“小芳,你……别这样,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你看看……” 小芳摇摇头。 抹去眼泪。 然后抬起头来,冲着罗汉雄一笑,“让你笑话了。” “我没笑话你。” “唉,罗大哥,我……” 她刚说到这里,忽听外面有人高喊一声:“夫人到——” 小芳赶紧停下话语,把手里的碗筷放下,站起身来,奔向屋外。 须臾,孙玉香晃晃悠悠扭腰摆臀迈进屋内。 她用飞凤眼一勾,打量了房间内的环境,对罗汉雄笑道:“兄弟,姐给你安排的这间房,还不错吧。” “非常好。” “小芳这丫头陪你,还称心么?” “……非常好。” 罗汉雄已经不能再推脱,如果一再拒绝,自己倒没什么,小芳会有麻烦。孙玉香这个婆娘,可没那么传统,那双飞凤眼一勾,啥拉稀的事都会干出来。 能拉着自己去“拆骨肉”,对小芳还会客气么? 孙玉香从衣袋里摸出些东西来,放在手心里,伸到罗汉雄面前。 那是三根黄澄澄的金条,长方形,表面打着金号的印记。 金条。 一两一根,俗称“小黄鱼”。 纯金这种东西,天生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无论谁瞅上去,目光都舍不得离开,那漂亮的金光,耀人双目。 “兄弟,这个是给你的。” 罗汉雄犹豫地摇了摇头,“姐,你这么客气干嘛?不用。” 他没接。 孙玉香一把将金条塞在他手。 “拿着,等你把那些怪字识出来,我再给你更多。” 罗汉雄拿着金条,觉得沉甸甸的,甚是光滑,手里的感觉非常舒服。 “姐,我……试试吧,我一定尽力。” “嘻嘻,我知道你行,姐相信自己的眼力,兄弟,我给你十天时间,好好在这座茶花苑里,读识那本书,别的什么也不用想。小芳,你一定伺候好我兄弟,知道吗?” “是,夫人。” “好啦,我走啦,”孙玉香说罢, 转身便走。罗汉雄和小芳一起,像“送客人”一样,将她送出门外。 …… 把手掌摊开,那三根金条,发着淡淡的金光,格外好看。 要说金子,那可是最吸引人眼珠之物,自古以来,没人不喜欢金子,它金色的光芒下,不知道令多少人冒出欲望之火。 罗汉雄摇头,笑道:“孙夫人真大方啊。” 他将三根金条放在桌上。 “来来,小芳,咱们继续吃饭。” 把饭碗拿过来,扒拉一口米饭,看一眼金条,罗汉雄笑道:“真是太妙了,吃着饭,看金条,越吃越香啊。” 小芳也微笑。 “哥,谢谢你。” “啥意思?” “刚才你没有拒绝孙夫人,还……夸奖了我,其实是救了我。” “咳,我没那么傻。” 忽然小芳叹了口气。 放下筷子。 她用幽幽的眼神,望着罗汉雄。 “怎么了,小芳,咋又叹气?”罗汉雄瞅着他,望着她那忧郁的眼睛,把桌上那三根金条,推到她的面前,“给你,这个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小芳摇头。 目光并不瞅金条。 “哥,这三根金条,你其实也就只能看几眼,它不是你的。更不是我的。” “啥意思?” 第135章 咱俩的命,还剩下十天 小芳叹了口气。 她瞅着桌上那三根金条,缓缓说道:“哥,你说孙夫人大方,可完全错了,她这个人,刻薄得很,就算是对自己的丈夫,也斤斤计较……” 罗汉雄一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芳轻轻摇头,“你想过没有,咱们俩的命,其实……只剩下十天了。” “嗯?” 罗汉雄一听,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自己的命还剩下十天? 小芳在吓唬自己吗? …… 罗汉雄呆若木鸡。 他的眼睛怔怔地盯着桌上那三根闪闪发光的金条。 耳边,听到小芳幽幽地说道:“哥,孙夫人给了你十天的时间,来读识这本古书,你想过没有?十天之后,你若读识不出来,那会怎么样?” “会……砍我的脑袋。” “那么,如果你读识出了古书呢?” “那……当然更会砍头了。” …… 罗汉雄眼前一片迷茫。 他的脑子不笨,小芳的话,当然是对的。自己本来早就应该想到,只不过一时麻痹之下,疏忽了。 没错,一点没错,我把古书“译”出来,那等于是掌握了天大的秘密,孙玉香岂能容我留在世上?而译不出来,则更没有留下的必要,还容易把经书的秘密给泄露出去。 总之,无论如何,她都会杀了我。 我的命,还剩下十天。 …… 怔了片刻,罗汉雄把心一横。 他把桌上的饭碗,重新拿起来,“小芳,吃饭,既然只剩下十天了,那先喝饱喝足再说。反正不能做饿死鬼。” 小芳抿着嘴角微微一笑,“你真是个心敞的人,有胆气。” “咳,哪儿啊,你可不知道,刚才我被人抓到黑洞里,差点成了拆骨肉,吓得我呀,就剩下筛糠了,哈哈……” “哥,你是我这几年里,见过的最好的人。真的。” “这个……倒也差不多,你整天跟土匪打交道,还能碰见什么好人了。可惜呀,让你陪着我杀头,实在太冤枉了。小芳,你也许能活下去,你又不是能识读古书的人……” 小芳摇头。 “你还不知道,孙夫人有多狠辣,我虽然不识古书,可是跟你一起陪着古书这么多天,她岂能饶了我?其实,我是个奴婢,命贱如蚁,早死早托生,能够跟你这个好人一起,度过最后十天,满知足了,只可惜你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心肠又这么好……”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转身,把门帘掀开一条缝,向外张望了几眼,然后再回来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哥,既然是非死不可,我有个主意。” “说。” “咱们俩找机会逃跑。” 罗汉雄微微一笑,“小芳,我正是这么想的,反正是死,逃出去捡条命,逃不出去,也只不过是做拆骨肉,反正就这么回事了。没错,咱们想办法逃。” “你在屋里,装作读识古书,我慢慢在外面寻找机会。” “好,” 俩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小声商量如何逃脱牢笼。 …… 晚上。 罗汉雄有些发愁。 里屋只有一张床,小芳若是和自己都睡床上,那……此事使不得。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姓罗的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绝不可随意乱来。小芳这姑娘虽然不错,但是自己和她完全没有男女之情。 “小芳,你睡床上,我睡外屋。” 小芳摇头。 “哥,这样不行的,孙夫人眼睛毒得很,若是被她发现,会立刻杀了我。咱们想逃命,就得装作顺从。来麻痹她,然后寻找机会。” “那……” 罗汉雄挠头了,两人一起睡床上…… 这事可真难办。 小芳低着头说:“哥,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 我信得过你。” “那……好吧。” 好在这张床够大。 两个人一头一个,和衣而卧,各盖各的夹被。 说实在话,罗汉雄初次和一个少女同睡一张床,要说心里不忐忑,那是假的。躺在床上,心潮起伏,脑子乱哄哄的,半天也睡不着。 忽然他想起桑丹凤来。 这个厉害而聪明的姑娘,若是知道我现在和小芳同睡一床,会怎么样? 我去……不太好说。 那么,如果是自己和桑凡凤同睡一床呢? 他忍不住思绪飞扬,胡猜乱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身旁躺的人如果是桑丹凤,那么,绝不会象小芳这样“划清界限”。 在狮虎山和她分手的时候,那温柔的话语,不舍的眼神,想起来的时候,总是心驰神摇…… 想到这里,罗汉雄的心思倒是安定下来。心里默念,桑丹凤在看着我。 她那么聪明,无论我做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这么想着,一会便心澄如水。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孙玉香又来了。 她笑咪咪地问罗汉雄,“兄弟,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 “对姐给你的安排,还满意么?” 那双丹凤眼,笑咪咪地盯着罗汉雄的脸,脸上似笑非笑,罗汉雄有些发窘,把脸扭过去,“唔……很好。” “嘻嘻。” 孙玉香一笑。 “兄弟,你好好读识古书,读出来,姐另有重赏。另外,我告诉你一件事,不论你读识了多少,都只能对我一个人讲,明白吗?别人,任何人问你,都不准说一个字。” “当然。” “就是老程来了,也不准说出一个字。” 罗汉雄听她说了这句话,一愣。 老程,显然就是指提她丈夫,程老秃,就是山寨的主人,西天佛祖。 对程老秃也不准说一个字…… 原因只能有一个,孙玉香对谁都留一手,包括自己的丈夫,她和西天佛祖之间,本身就是同床异梦。罗汉雄心里暗笑,他奶奶的,这一对土匪夫妻,敢情各揣心思,欺骗对方。 “姐,我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孙玉香简单说了几句话,便离去了。 罗汉雄开始在屋里,埋头“读识”古书。 这本所谓的古书,是他自己造的,如何辨识?罗汉雄思前想后,只能继续胡编乱造,搞一些生涩的话,就象瞎子算命似的,模棱两可,让别人稀里糊涂。 第136章 佛祖驾到 “开国,承家,刚中而立……南坎泽,六十五,霸正,有伏牛之山……” 这是罗汉雄写在纸上的话。也就是“读识”出来的《连字经》。 就算是有文化的人,这些话读起来也云里雾里,明白一点,糊涂得多。 没办法,只能胡编乱造,混过一时算一时。 小芳匆匆走进屋来。 她臂上挽着一个包袱,进来后把门关好。 把包袱打开,里面是盘成一团团的绳子,还有一把尖刀。以及火镰、火石、蜡烛等物。她小声说道:“还好,我悄悄搞到了,你看,够吗?” “差不多,够了。” 罗汉雄把绳子和刀子等东西,藏在床下。 他和小芳反复商量逃跑方案,因为窟窿山地势复杂,土匪守得又很严,逃出去并不容易,而且不能走山路,必须翻山越岭,准备绳索、抓钩、尖刀等物,是必须的。 …… “嗡……” 一阵音乐声,从远处传来。 听上去像是竹笙,混合着洞箫。 小芳紧张起来,“坏了,佛祖来了。” 自从罗汉雄来到窟窿山,就从来没见过“西天佛祖”,据小芳说,这位山寨之主,平时并不和孙玉香住在一起,行踪无定,他有个毛病,喜欢排场,平时出门的时候,头上有人打着伞,旁边有人吹奏音乐,威风十足,就跟皇帝出行似的。 音乐声越来越近。 罗汉雄赶紧坐在桌旁,拿起毛笔,装作正在“读译古书”,小芳站在身后。 门外跑进个小喽啰,匆匆说道:“程爷驾到,快迎接。” 罗汉雄不慌不忙,将手里的毛笔放在笔山上,站起身,随着小喽罗,走出屋外,小芳跟在他的身后。 沿着起伏的山路,走来一队人马。 前面是两个乐手,一个持笙,一个持箫,一路走一路吹。后面是两个持刀汉子,手里拎着五寸宽的大砍刀。再后面是个身穿黄袍的汉子,脑满肠肥,肚子跟个锅一样,光头,明光锃亮,一张大扁脸,跟柿饼似的,无疑,他就是“西天佛祖程老秃了。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蒲扇。 程老秃身后,还有两个汉子,一个撑着大伞,一个手持钢鞭。 这行头,这打扮,这仪仗……罗汉雄暗暗好笑。 看看程老秃穿的那件宽大黄袍,既不象古代皇帝的龙袍,又不象和尚穿的袈裟,光秃秃的大脑袋,也没有高僧的戒疤,再说那仪仗吧,也不符合古代的礼规,完全都是个人臆造出来的。 而“佛祖”手里那把蒲扇,更是可笑。 不伦不类。 罗汉雄心道:“这家伙,就是个狗屁不通,乱摆排场的怪物。” “小人罗汉雄,见过程爷。” 罗汉雄上前长揖施礼。 程老秃大刺刺地挥挥蒲扇,“罢了。” 架子十足。 罗汉雄心里暗道:“你奶奶的,我还以为你像皇帝似的,说‘爱卿平身’呢。” 旁边有个喽啰上前说道:“程爷,您到屋里坐吧。” “不去,屋里太憋闷。” 喽罗赶紧从屋内搬出一张竹椅,程老秃大马金刀地坐下。他的屁股太胖,把竹椅的椅面全给塞满了,竹椅压得“吱吱”轻响。 轻轻挥着蒲扇,程老秃拿腔拿调地说道:“罗汉雄,那件事情,你做得怎么样了?” “正在做,不太好办。” “好好干,程某亏待不了你。干成了,给你十条大黄鱼。” “是。” “你记着,有了成果,立刻向我报告,不可延误。” “是。” 罗汉雄毕恭毕敬。 程老秃趾高气扬。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喊道:“哥哥,哥哥,” 罗汉雄一愣,这声音,正是三牛的声音。 抬头看,只见三牛正从坡上跑下来,他扎撒着两手,边跑边叫。 “喂,慢点,三牛,别摔着。” 罗汉雄喊着,快步朝他走去。 这个傻小子,从哪儿跑出来的?他这两天还好吗?自己被关押到茶花苑以来,便没有见过三牛了。 却见三牛穿了一身新衣服,头发也新剃过了,脸上洗得甚是干净,脚上穿着新布鞋,蛮利索的样子,这倒是令罗汉雄颇为奇怪,看来山寨里的土匪,对待三牛不错嘛。 三牛见了罗汉雄,欢天喜地,径直飞跑过来。罗汉雄怕惹得程老秃恼怒,赶紧诫告他,“三牛,别嚷,老实点,听话。” 他拽住了三牛的胳膊,想把他拉在自己身后。 并悄悄朝小芳使个眼色。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令罗汉雄诧异了,只见肥头大耳的“西天佛祖”程老秃,从竹椅上站起来了,他咧开大嘴岔子,笑嘻嘻地走到近前,说道:“三牛,好乖,跟叔叔玩儿。” “你走开,大肥猪。”三牛瞪着眼对他呵斥。 罗汉雄赶紧去捂三牛的嘴巴,怕他再说什么毛愣话,回头对程老秃陪笑说道:“程爷,您别生气,他是个残疾。” “没事没事,”程老秃的大胖脸上,绽出笑意来,并且弯着腰,去牵三牛的手。 “乖,三牛,叔叔喜欢你,呆会带你到山洞里玩儿。” 他肥胖的腰肢,弯着很费劲,但是在三牛面前,却是不惜屈尊,一只手捧着大肚子,另一只手牵住三牛的手掌。 这事儿令罗汉雄瞠目结舌。 看着程老秃脸上那副笑嘻嘻地样子,十分和善,跟刚才对待自己时的高傲,判若两人。 …… 罗汉雄看看程老秃,又看看三牛,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挠了挠头。 看样子,程老秃对三牛,真正是不错,看三牛身上这套新衣服新鞋,就完全能够证明。 怎么回事? 他们俩很投缘? …… 程老秃捧着肚子,站起身来,对罗汉雄道:“好了,你继续干活,我要带着三牛去玩儿了。” “那……恭送程爷。” “好好干,不许偷懒。” “是。” 程老秃和罗汉雄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收起来,一脸傲慢,颐指气使之状。 看着程老秃拉着三牛的手,向着坡上走去。 两个乐手,吹着笙和箫,举伞的在后面打着伞,持刀手提着大刀……这一彪人马,带着一个傻乎乎的三牛,向远处越走越远。 罗汉雄满腹疑惑,觉得…… 真是无语。 难道三牛是程老秃的亲戚吗? 奇了怪了。 第137章 毒王出山,毒仙大阵 程老秃走了之后,罗汉雄和小芳回到了屋里。 “怎么回事,小芳,程老秃跟三牛亲亲热热,好得不得了,他俩攀亲了么?” “我哪儿知道。” “不对劲呀。” 罗汉雄挠头,他记得自己刚上窟窿山的时候,土匪们对三牛丝毫都不客气,连斥带骂。 这一场前倨后恭,到底有何奥秘? 难以索解。 小芳说道:“三牛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了另一件事。昨天,山上来了一个秘密人物,说是姓钱,名字我不知道,绰号叫做‘毒王’。” “毒王?” 罗汉雄不禁摇头。听着这个绰号,便可以想象此人到底是什么货色。江湖土匪之中,什么样的人都有,千奇百怪,此人既然号称“毒王”,必定是擅长使毒的。 鱼找鱼,虾找虾,毒王到窟窿山上与西天佛祖聚会,正是物以类聚。 …… 下午的时候,罗汉雄坐在桌前“读识古书”,听到远处传来了枪声。 “叭,叭,” 不是土枪,是清脆的汉阳造枪声。 他立刻兴奋起来,枪声,这说明有战事,打起来了,如果山上打败,那么必定造成一定程度的混乱,对自己的关押看守,很可能会放松,就有机会逃走了。 自己苦苦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 “小芳,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芳答应一声,匆匆走出门去。罗汉雄收拾了一下,把绳索、刀子、火镰、火石之类的应用之物,包成一个包裹,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一会功夫,小芳回来了,“哥,真的有人来攻山了,据说是盖天霸的队伍,突然就从松叶沟杀上来了,现在山上乱得很。哨兵也不见了,咱们快走吧。” “马上走。” 罗汉雄很兴奋,把包袱背在身上,刚要和小芳出门,只听到门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从门缝里望去,四五个戴黄头帕的山寨喽罗,在野狼嚎的率领下,已经到了门前。 糟糕。 罗汉雄心里一沉。 野狼嚎来了。 “罗先生,有情况,请你跟我走。” 罗汉雄磨磨蹭蹭,故意问道:“什么情况,我还要读识古书呢,没时间呀。” “这是孙夫人的命令,请你立刻动身。” 野狼嚎的话里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罗汉雄无奈,把包袱背在身上。野狼嚎收拾了一下书桌,将那本假《连字经》以及罗汉雄书写的“译文”,统统包在一起,揣在身上,然后把手一挥,带着几个喽罗,将罗汉雄和小芳夹在中间,出了茶花苑,向远处奔去。 “野兄,咱们去哪儿?” “茶壶峪。” 罗汉雄并不知道茶壶峪在哪儿,他一边跟着野狼嚎向前走,一边悄悄观察四周的地势,暗暗做着打算。 越过一道山梁,耳边又听到了枪声,“叭,叭,”并且越来越近。并且看到前面的山头上,有人影在跑动。还有人举着旗帜摇晃。 又拐过一个山角,前面是个近似椭圆形的盆地,三面山坡,围着一处沟谷,坡上有二十多个人影,正在匆匆忙碌,看穿着打扮,都是西天佛祖的手下,头上包着黄帕子。 这些人并不是在打仗,而是手里拿着铁锹、撬棍等物,撬石头,挖坑,匆忙得很,还有人背着大口袋。不知道他们都在搞什么名堂。 “罗先生,请先休息一下。” “这就是茶壶峪吗?” “对。” 说话间,又见几个人影匆匆走来。其中一个用丝巾蒙住大半张脸的,却是孙玉香。 她和野狼嚎说了几句话,便朝着罗汉雄走过来。 “汉雄,你跟着我,一步也不要离开。” “是。” 罗汉雄答应一声,心里很无奈。跟着她……那今天就没有机会再逃跑了。 “汉雄,今天我让你欣赏一出大戏,毒王出山。” “毒王?在哪儿?” “他一会就过来,你见过用蝎子、毒蛇打仗的么?” “我……没有。” 其实罗汉雄见过,那回在采石场,淡眉毛就曾经在石洞内外,设置了很多毒虫毒物,不过那回是用来对付西天佛祖的手下的。 今天,他们要有样学样么? 孙玉香得意洋洋,用卖弄的口吻说道:“毒王有好几年没出山了,江湖上的各路豪客,都快把他忘了,汉雄,你知道吗,当年他可是名震三湘,一手使毒手段,出神入化,被抓入大狱,浑身扒个精光,还能撒尿制毒,把看守毒翻,逃脱出来。” “哟,真本事。” 罗汉雄嘴里奉承着,心道:这样的本事,除了邪恶,别的屁用都没有。 “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毒王的手段,看他给盖天霸摆个‘毒仙大阵’,哼哼,盖天霸趁着老程分兵下山,想乘虚而入,挑了窟窿山,想瞎了他的眼睛,老娘有毒王助阵,让他好好尝尝毒仙大阵的滋味儿。” “夫人,您运筹帷幄,一定旗开得胜……那毒王叫什么名字?” “他叫钱一味。你往前看,那个穿灰袍子的就是。” 罗汉雄朝着山坡上望去。 果然,有个穿灰袍之人,用一块灰布蒙了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正在指指点点,指挥着一群喽罗,挖坑、搬石,并且把一些布袋中的毒物,给埋伏下去。 就和那天淡眉毛搞的那些,差不多少。 看了一阵,罗汉雄看出门道来了。 “姐,毒王设的,是个‘五行八卦阵’。” “怎么着,你懂?” “你看,他们挖坑的位置,看似凌乱,实则有轨迹可遁,是按照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之序,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隔,设生门、死门、惊门、开门,并以总轴作变化之点,若是误入阵中,遇攻击则越乱越败。” “哈哈,”孙玉香一拍巴掌,“好兄弟,姐姐没有看错你们,不错,你说得对极了,你能识得古书怪字,自然也懂得古阵之妙,没错,毒五这套‘毒仙大阵’,正是如此排阵的。呆会毒王过来,你们俩好好攀谈攀谈。嘻嘻,你可小心点,别让他弄你一身的毒虫毒毛。” 第138章 仙人跳之戏 二十余名盖天霸手下的土匪,拿刀抡棒,杀气腾腾,正在向茶壶峪的方向包抄。 他们采取的是“分路突击”之术,在山区,不可能展开面状冲锋,一般土匪作战,都是用小群多路,包抄突击的战术,一个个山包、山沟,都被充分的利用着。 土匪的武器很杂,有几杆汉阳造快枪,七八杆土造火药枪,其余的多半都是大刀,苗子扎枪。还有背着弓箭的。 其中一路的土匪首领,名叫杜秀才,他举着一杆汉阳造步枪,向手下喽罗高声叫道:“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程老秃势单力孤,螳臂当车,咱们勇往直前,摧枯拉朽,逮着一个赏大洋一块,打他们个落花流水,江河日下。” 前面,有几个戴黄帕子的程老秃手下,边战边退。 一副抵挡不住的模样。 杜秀才旁边有个喽罗,似有狐疑,说道:“老杜,好象不对劲吧,敌人一触即溃,稀松得很,是不是诱敌之计?” 一句话提醒了杜秀才,他赶紧命令:“大家拉开距离,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小心埋伏。” 一路追赶,进入茶壶峪。 杜秀才登时高兴起来,因为前面三面山坡,像个不规则的盆地,地形颇为简单,一眼望去,并无阻滞,可以免除“伏兵”之虞,他挥着步枪,督率喽罗,向前猛追。 “咕咚,” 前面的土匪踩中了陷阱,惊叫声中,只见好多大黑蜘蛛,从陷阱中窜出来,朝着人们乱爬。 嗖嗖嗖,爬得飞快。 “哎哟,这是毒蜘蛛。” 蜘蛛不可怕,有毒就坏了,而且从陷阱中窜出,显然是敌人事先设置好的,这些蜘蛛都有蒜头那么大,八条腿爬得飞快,登时引起一阵骚动。 有两个喽啰被蜘蛛咬着了,伤处泛黑,剧痛无比,连声惨叫。 杜秀才倒是沉得住气,命令:“打,打呀,用脚踩,踩它个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喽啰们赶紧忙着对付蜘蛛,用武器砸,用脚踩,有些蜘蛛被踩烂了,发出一阵阵恶臭。 正自忙碌,忽然又有士兵叫道:“不好,蝎子,这么多蝎子。哇……咬着我了。” 原来,有几块山坡上的石头,放置得颇为奇怪,极不稳固,稍一触碰,便滚动,然后石头下面就涌出一群蝎子来,甩着尖尖的尾巴,乱爬乱咬。 这小东西咬着倒不致命,但是非常疼痛,几乎立刻就失去战斗力,而且这些蝎子都呈棕黑色,个头大,性子凶,显然是有人故意圈养之物,并非普通品种。 杜秀才急得大叫:“不要乱动石头,敌人诡计多端,老谋深算,咱们停止前进,来个缓兵之计。” …… 山坡上边,罗汉雄正和孙玉香一起,“坐山观虎斗”。 他关心的并非谁胜谁败,而是自己有没有机会,带着小芳逃跑。 不多时,身穿灰袍的“毒王”,匆匆奔上山来。令罗汉雄感到意外的是,毒王冲着孙玉香拱了拱手,然后径奔自己而来,离着一丈来远,便一揖到地,施了个礼。 “敢问尊驾可是罗世兄?汉雄先生?” 言语之间,不但十分客气,而且透着十足的恭敬。 罗汉雄有些发慌,乖乖……这位毒王与自己乃是素昧平生啊,虽然他脸上蒙着块布,但也可以肯定,从来都未谋面过,完全就是个陌生人。 他这是怎么个情况? 赶紧回礼,“不敢,我是 罗汉雄,请问您是……钱先生吧。” 他刚刚听孙玉香说过,这位毒王名叫钱一味。 钱一味眼角都带着笑,说道:“是我,钱某对尊驾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咱们哥俩以后多亲多近,望乞不吝。” 我岑……仰慕已久!这话更令罗汉雄有点找不着北了,竟然还有人暗中对我仰慕?我原来有这么大名望么? 奇了怪了。 “钱兄,您太客气了。” “哈哈,汉雄老弟,咱们俩一见如故,以后就兄弟相称,当作一家人好啦。” 罗汉雄的脑子有点晕晕乎乎的。 钱一味的热情,令他有点措手不及。 凶恶的,阴险的、冷漠的……什么样的他都见识过,像钱一味这样初见便热情似火的状况,却是有些纳罕。 “钱兄,日后请多指教。” “兄弟,”钱一味拉着他,坐在石头上,用手一指,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看,山下那些队伍,我一会让你看场有意思的大戏。” 此时,山下已经很混乱,攻山的队伍,正自前进,却踩着了陷阱,触发了毒蜘蛛、毒蝎子,乱哄哄地与蝎子蜘蛛作战,处于手忙脚乱之中,罗汉雄笑道:“这场戏,已经很有意思了。敌人阵形已经混乱,若是趁机发起反攻,必能胜利。” 钱一味摇头,“反攻,不行,窟窿山兵力不足,无力反攻,现在的戏份还差得远,我让你欣赏一出‘仙人跳’的大戏。” “仙人跳?什么意思?” 钱一味微微一笑,并未回答罗汉雄,而是朝着喽啰们挥了挥手,命令:“上箩筐。” 罗汉雄甚是惊奇,打仗,还要上箩筐?箩筐能做什么? 只见四五个喽罗,搬来十数个箩筐。 这些箩筐与普通的不同,不大,径围一尺半,形状像个扁扁的茶壶,有盖子,编得甚至是稀松,看上去有些粗糙。同时,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儿,从箩筐里溢出。 好臭! 这股味道罗汉雄很熟。 前几天在采石场,遇到过“蛇王巡山”,那么多的蛇,成群结队, 数不胜数,那时候鼻子里闻到的就是这股子腥臭味儿。 蛇! 箩筐里装的一定都是蛇。 钱一味一声令下,喽啰们开始逐次将箩筐往坡下滚。 “骨碌碌……”箩筐一路向下翻滚,山坡约有四十多度,有陡有缓,半路上很多沟坎与乱石,滚不多时,箩筐便破裂了,有的盖子掉了,有的整个松散。 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蛇,从箩里滚落。 有的蛇从箩里掉出来,有的继续攀附在破裂的筐头子上,脑袋一伸一缩,甚是恐怖。 山下那些盖天霸手下的匪兵,刚刚从蝎子与蜘蛛的纠缠中摆脱出来,看见有箩筐与蛇一起从上面滚落,登时又慌了。 “蛇,都是蛇,快跑。” 在毒物之中,蛇的威胁,比蝎子与蜘蛛大得多。 第139章 窟窿山,洞内洞,九九八十一洞 “骨碌碌......“” 滚得快的箩筐,已经到了匪群附近。 好多箩筐都已经散裂,筐里的蛇,有的翻滚着往坡下落,有的爬在残破的箩筐上,继续往下滚。 杜秀才和匪兵喽啰们,个个大惊。 他们根本不敢和那些残筐接触,一个个跳着脚,东躲西闪,刚才遇到蝎子和蜘蛛,还可以用武器拍打,或是脚踩,现在面前是一条条红皮、花皮的大蛇,谁敢去踩?只能乱跑乱跳,避之不及。 蛇这种东西,最宜静,当它受了惊动时,必定激起极大的反击本能,现在被箩筐从坡上滚下,已经处于“极怒”状态,见到乱跑乱动的人,岂有不攻击的? 一个个昂着脖子,吐着信子,直朝人们追击。 一会功夫,地面上有无数的蛇在爬动。 坡上的箩筐,还在一个个地滚下来。 杜秀才大声叫道:“敌人老奸巨滑,大家暂避锋芒,跟我退避三舍。” 此时已经有好几个喽罗被蛇给咬了。 没被蛇攻击的人,也都战战兢兢,两脚乱跳,生怕蛇爬到自己身上。 就算是杜秀才不命令撤退,这些人也不敢再往上攻了,一个个左跳右跳,避着脚下乱窜的蛇,朝着来路仓皇而退。 …… 坡上,人们看得兴高采烈。 孙玉香哈哈大笑,对钱一味道:“钱毒王, 你果然有一套,不用一兵一卒,派几条毒蛇毒蝎,便退了这路敌兵。” “夫人过奖。” 正在这时,从身后茶花苑的方向,传来了枪声,“叭,叭,嗵——”听声音,既有快枪,又有土枪。有个小喽罗跑来报告:“夫人,盖天霸的另一伙队伍,在朝茶花苑冲锋。” “撤。” 孙玉香下了命令。 看起来,盖天霸这次的攻势,分为多路,互相策应,击退了茶壶峪这一路,其它的战场,仍然情势紧张。 罗汉雄和小芳跟着孙玉香,一路后退。他们沿着山梁,走了没有多远,便钻进了一个狭窄的山洞内。 窟窿山,最大的特点就是山洞多, 人们传说,山上有九九八十一个山洞,很多山洞都相通的,洞套洞,洞连洞,钻进去便会迷路,不熟悉的人,走上十天半月也走不出来。 西天佛祖盘踞在窟窿山,最大的优势就是地形复杂,必要时往山洞里一钻,便很难再找得到。 罗汉雄进入的这个山洞,狭窄而潮湿,洞顶不时有水珠滴落,在洞底形成一条小溪,走路须小心翼翼,地面崎岖而泥泞,搞不好便会摔跤。 噗罗点起蜡烛,然而洞内依然黑暗一片,烛光只能照出几尺远。罗汉雄紧紧拉着小芳的手,防她跌倒。 走过一段,地势越发狭窄,人只能侧身而入,罗汉雄心道,这个窄洞走进来真困难,要是程老秃那样的大胖子,是肯定进不去的。 前面,到了尽头。 眼看着已经无路可通,可是洞底狭窄而倾斜,站立不稳,还得用手扶着洞壁,罗汉雄心道:在这个地方憋屈着,可真不舒服。 再说,若是被盖天霸的人发现,追进洞来,岂不是坐以待毙? 正自疑惑,只见野狼嚎抓住洞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头,猛地往旁边一扳。 他把那块石头硬生生扳开了。 罗汉雄吃了一惊,再看,那块石头足有三尺长宽,拿在野狼嚎的手里,却是毫不费力,难道这家伙是天生神力么……脑子一转间,已经醒悟,那不是石头,是木头。 把木头染色,做成石头模样。 木头扳开之后,露出另一个洞口。 这原本应该是个岔洞,洞口很小,用木头塞住,便看不出来,这样就把岔洞给掩藏起来了,罗汉雄心里喝了声彩,这一招非常妙。 “夫人,请,” 野狼嚎让孙玉香先进入岔洞,然后其余的人鱼贯而入,进入岔洞之后,豁然开朗,这是个很大的洞厅,向里走了十数步,洞顶逐渐隆起,有一丈多高,也干燥得多,洞内显然经过了斧凿修整,很是平坦,而且放置着数把竹椅,两张方桌,茶杯、烛台等物。 一个秘密的洞内洞。 钱一味笑道:“孙夫人,原来这个洞里,别有洞天啊。” 孙玉香淡淡地道:“我们在山里经营,没有几个藏身处,岂不早被官军给灭了。” 大家落座。 几支蜡烛都点起来,洞内明亮起来。 钱一味冲着孙玉香拱了拱手,“夫人,钱某有一事相求。” “请讲。” “这位罗汉雄,罗兄弟,与我一见如故,天生投缘,请让他跟我下山,盘桓几日,如何?” 罗汉雄听了,心里一喜。 他倒不是为了钱一味的热情所感动,而是——如果跟着钱一味下山,自己就能逃命了。不必在窟窿山上等死。至于钱一味嘴里说的“天生投缘”什么的,多半是胡说八道,但是无论如何,比等着被孙玉香砍头强得多。 孙玉香笑道:“你是江湖闻名的毒王,想把罗汉雄弄一身虫蛊么?” “笑话了,实不相瞒,我邀汉雄下山,除了攀一攀交情,另外还有一事,需他相助,请夫人答允。” “不行,”孙玉香一口便回绝了,语气非常坚决。 “钱兄,你此番给窟窿山帮了大忙,我和老程,甚是感激,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唯独让罗汉雄下山一事,我可不能答应你。他现在正在为我办事,脱不得身,请你见谅。” “那……我等他几日,也行。” “这件事,你不要想了,数日之内,我不会让罗汉雄随你下山。” 钱一味听了,苦笑了一下,摊摊手。 “夫人,你一点也不给钱某面子啊。” 孙玉香道:“钱兄,这事真的不可商量,我不是驳你面子,别的事,你尽管提,哪怕就是让我孙玉香跟你下山,我也毫不犹豫,罗汉雄,真的不行。” …… 罗汉雄听了,心里涌过一阵凉意。 孙玉香果断拒绝钱一味,这让他彻底明白了。小芳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 等自己把古书给“读识”出来,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被孙玉香杀掉。 她绝不会让自己把“连字经”的任何事情,带出去或是告诉别人。 这个结果,在她将连字经交给自己辨识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第140章 深夜,谁在开门? 孙玉香扭过头来,笑吟吟地瞅着罗汉雄。 “汉雄,我不让你随着钱毒王下山,没别的意思,是想让你多给姐帮帮忙,这才留你在山上,等到秋后,姐再亲自送你下山。” “是,我听姐的安排。”罗汉雄答道。 他心里说,等到秋后,只怕我的坟上都要长出草来了。 你这个婆娘,其实比毒王还要歹毒得多。 俗语说的“最毒妇人心”,就是指的你这类女人。 …… 罗汉雄问钱一味:“钱兄,你说有要请我相帮,是什么事啊?” “嘿嘿,既然孙夫人不让你下山,那不说也罢。” 钱一味把口风给关住了,不肯说,罗汉雄自然也不好再问。不过他心里明白,这些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绝对不会平白无故,跟自己忽然“有缘”,定然有不为人知的小六九。 管他呢。 反正孙玉香一口咬定不答应,自己还是多想想怎么逃命吧。 …… 野狼嚎派出喽罗,到洞外侦察了两回,过了约有一个时辰的功夫, 有人来报:“夫人,盖天霸的人,退了。” “大家出洞,野狼嚎,你再派人出远哨。”孙玉香命令。 众人鱼贯出洞,罗汉雄和小芳,依然被夹在中间。 此时的天色,已经大黑,天上群星闪耀,山里一片寂静,枪声和喊声,早已消失,只有阵阵山风,滚过山岗。 野狼嚎奉孙玉香之命,不断派出探哨,向远处巡逻。 孙玉香对罗汉雄说:“兄弟,你还是回茶花苑去,加把劲,这几天山上不太平,不断有对头来找茬儿,你早点把活儿干完,越快越好。” “是,我晚上打夜战。” “辛苦你了,兄弟。” “没啥,应该的。” …… 回到茶花苑里,小芳有些忧郁地说:“哥,我瞧着孙夫的脸色,不太好,她既着急,又凶狠,眼角眉梢,瞅你的那神态,琢磨起来都害怕,虽然她的话是亲亲热热的,但是那眼神里不对呀。” “哼,我知道,”罗汉雄说:“她说得没错,这几天山上不太平,所以她着急了。小芳,咱们俩的命……很可能不会有十天了。” “那怎么办?”小芳仰脸瞅着他。 罗汉雄坚决地说:“逃,必须赶紧逃,小芳,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察看了地势,今天程老秃不在,山上兵力不多,野狼嚎派了很多远哨,茶花苑附近的哨位,撤了两个,正是咱们最好的机会……” “你是说,今天晚上就逃?” “对,不能再等了。” “嗯,”小芳咬着牙,点点头。 她默默转身,收拾东西。 罗汉雄把那本假《连字经》,以及自己的“读识”笔记,都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这些东西,他没必要带走。就给孙玉香留着吧。 小芳回过头来,笑道:“我现在觉得——心里咚咚直跳。” “怎么,害怕?” “嗯……有点紧张,说不上害怕,更多是高兴,真的,哥,我高兴,要是能逃出去,我就自由了,以后就不在窟窿山上受别人欺负了。” “咱们一定逃出去。” 罗汉雄象发狠似的说。 但是有一件事,令罗汉雄有点犹豫,就是三牛怎么办。 这个傻小子,目前也不知道在哪儿。 如果想带着他一块儿逃,显然是办不到的。思前想后,最后只能决定让三牛留在山上,以后再想办法。看程老秃对三牛的样子,非常“亲近”,应该不会害这个孩子。 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 夜深了。 山风,轻轻吹动着窗纸。 罗汉雄和小芳躺在床上,谁也睡不着,他们悄悄商量着逃跑的细节。 忽然听到外屋的屋门,“吱”的一声轻响。 小芳警觉,立刻拉了罗汉雄一把。 罗汉雄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握住了床边的一截短棒。 “吱——” 是门轴转动的声音。 有人! 夜深人静,谁在开门?这事太不寻常。 小偷?绝无可能,没有任何小偷敢上窟窿山来偷窃。 小梅紧紧拉着罗汉雄的胳膊,罗汉雄用手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俩人都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 只听到外屋有人轻声说道:“汉雄,汉雄,你睡了吗?” 是钱一味的声音。 黑暗中,罗汉雄和小芳对望一眼。 他俩都是异常惊诧,钱一味……深更半夜,他做什么来了? 罗汉雄没吱声。 “……汉雄,是我,老钱,我有要紧事,十分要紧,请开门。” 罗汉雄脑子疾速思索了一下。 开口问道:“是钱兄?” “是我。” “你有什么事?” “汉雄,快跟我走,咱们下山去。你现在很危险。” 罗汉雄走到外屋,把门打开,只见钱一味身上背着个褡裢,就象是出远门的样子。 “钱兄,请屋里坐。” 钱一味闪身进屋,随后将门扇轻掩,压低声音说道:“打扰你休息了,兄弟。事情很急,愚兄不得不深夜叨扰……” “别客气,有什么话,请直接说。”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孙夫人其实对你心怀鬼胎,兄弟,你现在处境危险,请立刻跟我逃下山去……” 罗汉雄心道:“说到危险,我比你更清楚。若不是你来捣乱,我正想走呢。但是……是否跟你走,这事须得琢磨。” 俗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你姓钱的深夜来访,难道只是为了救我? 绝无可能。 谁知道你心里怀着什么鬼胎? …… 这一刻,罗汉雄心里,掠过一丝犹豫,我跟你走吗? 但是,只犹豫了一秒钟,心里便有答案了,因为——这事没得选择,一丝一毫都没有。钱一味是什么人?毒王啊。他冒着得罪孙玉香的风险,深夜来约自己,肯定是已经下了决心。 不答应他,只怕立刻就会遭到毒杀。 毒王的称号,难道是叫着玩儿的吗? …… “钱兄,下山,倒也可以,我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想让我给你做什么?” “我想让你带我见一个人。” “谁?” “殷无灭。” 罗汉雄摇头道:“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识。” “他的绰号是五圣王。” “我真不认识。” “就是三牛的爷爷。” “啊?” 第141章 五圣王殷无灭,鼠仓洞 罗汉雄吃了一惊。 三牛的爷爷…… 长时间以来,他从来都不知道三爷的爷爷姓什么,叫什么,连三牛姓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傻小子,也说不清爷爷叫什么名字。 原来三牛爷爷叫殷无灭,还有个绰号叫“五圣王”。 五圣王……这个称呼,听起来很神秘。 绝非平常之辈。 他忽然想起来,三牛会捉蛇,还会驱蛇,这些本事,其实非常令人震惊。普通人是绝对不会的。 三牛是个智力有问题的傻小子,那么试想一下,如果他是个智力正常的人,那会有多少惊人的本事?那么由此推断起来,三牛的爷爷,又会有多大的本事? 这么一想,罗汉雄几乎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 三牛这个傻小子的来历,绝对不平常。 …… 罗汉雄很想捶自己两下。 我简直太笨了。 如果是桑丹凤在跟前,指不定骂了自己多少句“笨猪”了,一点不错,我就是个大笨猪,要是小凤在身旁,哪里又会想不到这些?她那冰雪聪明的小脑瓜,早就一目了然了。 …… “钱兄,现在三牛在哪里?” “他被西天佛祖带着,去寻找爷爷了。” “哦……”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程老秃对三牛,那么亲热,跟自家人似的,还给三牛换了新衣服,新鞋子,敢情是另有所图。 “钱兄,我先问一句,你们寻找三牛的爷爷,是为了什么?” “眼下,江湖上争斗日甚,大家互相残杀,殷老前辈,就是三牛的爷爷,是个德高望重之人,他虽然隐居多年,但是旧日声望还在,并且有惊人之能,因此,谁能把殷前辈请到,这其中的好处……嘿嘿,兄弟,不用我说了吧。” 罗汉雄听了,心里画了个魂儿。 看起来,他们并不知道,三牛的爷爷,已经死了。 那么,自己是否应该把真实情况,告诉钱一味呢? …… 脑子里转了两转。 他决定,三牛爷爷的死讯,先不说。 这是为三牛的安全考虑。 钱一味是好人吗?答案几乎肯定是否定的,别看他对自己亲热得不得了,其实两人素昧平生,而且完全不是一路人,他的热情,是有目的的。 至于程老秃是什么人,那还用说吗? 凶狠狡诈的土匪。 对他们,不能讲实话。为了三牛的安全,也为了自己的安全。 “钱兄,我可以带你去,但是,是否能找开,我可不敢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那行。你先等一下。” 罗汉雄转身走进里屋。发现小芳正站在窗前,静静地等着自己。他走过去伏在小芳耳边说道:“咱们走,跟钱一味一起走。” “跟他走,保险吗?” “我自有主意。” “好。” 小芳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她将两个包袱拿起来,一个给罗汉雄背上,另一个自己背上。两个人从屋里走出来。 钱一味冲着小芳一拱手,“弟妹,对不住,叨扰了。” “嗯。”小芳只答应一声,什么也没说。 钱一味在前,罗汉雄拉着小芳的手,跟在他的身后,三个人走出屋来,左右察看一番,然后匆匆朝着黑暗中走去。 …… 钱一味很有经验,他知道哪里有哨位,哪里容易暴露目标,行进的时候,随时利用地形地物作掩护。 “这里是暗哨,今天夜里撤了。” 看样子,他把情况侦察得很熟。 而且是夜行的行家。 罗汉雄倒是省了很多事,行进速度也快多了。 遇到紧要地段,为了避开土匪的耳目,便避开山路,专门拣偏僻难走之处,或用绳子系下悬崖。 “注意,趴下,” 钱一味将身子掩在石头后面,悄声说道:“往前面看,那儿,就是那块卧牛石旁边,有个鼠仓洞,就在那儿,咱们进洞去。” 罗汉雄问:“进洞干嘛?” “下山的通道,都有游动暗哨,很难搞定,从鼠仓洞有一条秘道,能够直通山外,是最安全的捷径。” “哦……” 罗汉雄想起来了,自己刚上窟窿山的时候,是用吊篮系上金光洞,直达山腰平台的,看起来,窟窿山对于上山下山的通道,把守得最是严密,如果不是靠武力硬闯,很难潜入潜出。 “钱兄,幸亏你熟悉地形。” “哼,我到窟窿山上来,难道是白吃饭的……你们俩先等一下,鼠仓洞口有哨兵,我先去处理一下。” 钱一味说着,从褡裢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那是一条蛇。 白花皮,蛇头一摇一摆,夜色下,令人发麻。钱一味攥着蛇颈七寸部位,伏下身子,向前潜行,他慢慢移动到离鼠仓洞五十步远,将蛇从手中放出去。 那蛇伏地,游动前行。 夜,寂静无声。 躲在后面的罗汉雄和小芳,瞪大眼睛,他们隐约能够看到钱一味的身形,但是看不到蛇的踪迹。但是——罗汉雄绝对相信毒王的本事。 只听“啊”的一声惊叫,来自洞前的一处石窝子,只见有个黑影,从石窝子里跳出来,并且迅速逃开。 那是暗哨。 被蛇从哨位里驱出来,并且逃掉了。 钱一味朝着后面挥挥手。 罗汉雄和小芳迅速朝前运动,两个人矮着身子,小跑数步,直奔卧牛石,可是跑到近前了,却并没有发现山洞。杂草、山壁……并没有洞的影子。 对这一点,罗汉雄并不奇怪,他知道山洞的洞口,很多都是被隐藏起来的,老黑那个隐秘的藏身暗洞,就是如此。果然,只见钱一味在卧牛石后鼓捣了一阵,扒开一堆蒲草,果然露出一个很小的洞口。 这鼠仓洞口也太小了,就跟墙边的狗洞一样。 但是此时顾不得,罗汉雄一马当先,钻入洞内,他的肩膀都擦着洞壁,衣服几乎剐破了,这才勉强入洞。然后是小芳,钱一味最后进来。 洞内漆黑一团,根本就看不见任何情况,只能用手摸索着前进。用脚在地上试探,一点点往前挪。 “钱兄,啥也看不见呀,得掌灯。” “不行,再往前走一段,才能掌灯。否则容易暴露。” 第142章 洞里奇遇 在目不视物的洞内行走,实在太费劲,一点点摸索前行,头顶还不时碰着洞顶。 前进了数步,钱一味点着了蜡烛。 烛光照不了多远,但是可以看得见几米之内的景物。罗汉雄发现这个洞几近原始,完全没有人为修整的痕迹,洞内曲折,左拐右拐,完全辨不明方向,其实在山洞里,是没有方向感的。 “钱兄,这个洞就能通到山外吗?” “我没进来过。” “啊?”罗汉雄笑道:“你原来是买豆芽不带秤,瞎估堆儿啊。” “你有别的好办法吗?” 这倒也是,罗汉雄被问住了。 他们前进了约三五十步,洞内逐渐宽敞,甚至有的地段有一丈多高,只是洞底高低不平,有时候需要借助绳子上下。 到达一个拱形的“鹅卵石洞厅”,小芳不禁叫道:“呀,真漂亮。” 只见洞厅里石壁上,到处都镶着圆滚滚的鹅卵石,红的、花的……就像人造的彩画一般。罗汉雄解释道:“这是亿万年前,流水把鹅卵石带过来,又经过火山或地质沉降,压入山里,形成的奇观。” 小芳冲着他抿嘴一笑。 目光中含着敬佩。 但是,他们遇到了问题。 这间“鹅卵石洞厅”前面出现了两个洞。一左一右。 罗汉雄问:“钱兄,咱们走哪边儿?” “我也不知道。” 钱一味举着蜡烛,在两个岔洞里都照了照,并不能分辨出哪个洞能够通往山外,他说道:“没办法,只能一个个试着来,咱们先进左侧的洞,如果走不通,再退回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 三个人进入左边的岔洞,里面也是曲里拐弯,忽高忽低,好在并不那么难走,地形也宽阔多了。前进不过数步,发现又出了岔洞,而且是三个,罗汉雄赞叹道:“窟窿山名不虚传,山洞里到处分岔,一个个窟窿,就跟迷魂阵似的,咱们可得小心,别迷路。” 钱一味颇有经验,说道:“汉雄说得有道理,进山洞,支岔多,最怕迷路,咱们要摆上路标,把路线标记好,走不过去的时候,好能退回来。” 这个主意得到大家一致赞同。 当即罗汉雄和钱一味找了很多小石块,揣在包里,他们进入最左边的岔洞,并且在脚下摆设了小石子,来标记路线。 “叮咚,叮咚,” 前面传来悦耳的滴水声。 很有节奏。 他们进入到了一个滴水的洞厅,只见从洞顶上,往下淌水,在洞底形成一个小小的池塘,水滴一点点往下落,到水塘里就发出像音乐般的声音。 小水塘边,还有黄色的状如凝脂之物,如宝石般闪着光芒。小芳跑到近前,用手抚摸,说道:“哎呀,真光滑,太美了,就跟玉石似的。” “这个洞真不错,还有水源。风光秀美,真是别有洞天啊。”罗汉雄又赞了一声。 穿过滴水洞,继续往前走,结果又有分岔,他们采取“标记路线”的方式,在每个拐弯处都留下小石子,以确保能够原路返回。 “呀,好漂亮,”小芳惊叫道。 前面的洞里,长着无数的钟乳石,黄色的,白色的,一条条从洞顶垂下来,地面上,生长着一条条的石笋,与钟乳石相对,有的已经连接在一起,烛光照耀下,美仑美奂。 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他们绕过一条条巨大的钟乳石,有时候需要从两条石溜子中间挤过去,就跟捉迷藏似的。 再往前走,洞壁上出现好多石花,洁白色,就像雪花那么白,一朵朵,生在洞壁上,又引起小芳的一阵赞叹声。这些洞里的美景,确实令人称奇。 罗汉雄问钱一味,“咱们走了挺长时间了,应该快出洞了吧?” “没准儿,洞里弯弯绕绕,也许走了半天,并没前进多少哩。” 前面,越来越窄。 行了数步,低着头都不能前进,钱一味蹲着向前摸索一阵,说道:“不行,过不去了。” 这是个坏消息。 说明进了死胡同。 三个人都有些失望,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原路返回,再重新探索别的路径。虽然费时费力,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顺着摆好的路标,向回走。 罗汉雄说:“钱兄,幸亏你有经验。” 钱一味说:“事情不太顺,咱们须得一个个岔洞去探索,也不知道会耗费多长时间。我一共带了五支蜡烛,一定要在蜡烛燃完之前,走出洞去,否则就坏了。” “咳,五支蜡烛,哪里用得完。” “这可不一定,”钱一味摇摇头,“从前,有人在洞里迷路,好几天也走不出去,结果就活活饿死了。” 罗汉雄倒是不太担心,钱一味手里的蜡烛,还剩下大半截,应该没问题。 烛光照耀下,前面一道黑乎乎的影子。 那是一座石塔。 一层一层,呈圆锥状,由底部向上逐渐变细,“塔基”足有一丈宽,更妙得是每一层“塔体”都呈现不同的颜色,看上去像是一座“彩色塔”,真是好看极了。 “呀,这么好看的塔,我第一次见到。”小芳赞叹着,跑上去抚摸塔的石体。 “是呀,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塔……” 罗汉雄说到这里,忽然心里一凛。 他骤然把下半截话吞回去了。 坏了,坏了…… 第一次见到,那可坏了。 他们是顺着摆好的路标“往回走”的,既然是往回走,怎么会遇到“第一次见到”的景物? 不过,事实就摆在眼前,这座漂亮的石塔,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 …… 罗汉雄停下来。 瞪大眼睛。 他看了看钱一味,钱一味也瞪大了眼睛。 …… “钱兄,咱们是按照路标走的吗?” “是,你看,路标就在那儿,一点错都没有。” 他们往后退了数步,果然,一个个路标还摆在原处。 这可坏了。 既然路标没错,那……为什么会看见“从来没见过”的石塔? …… 钱一味沉下脸。 他思考了片刻,说道:“咱们先往回退。重新摆设路标。” 第143章 毒烟,失联 罗汉雄的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眼前的事,实在是……令人呆若木鸡。 顺着路标往回走,就一定能够回去,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那座美丽的石塔,把这一切都打得粉粉碎。 只有一种可能,走错了。 按照路标也能走错? …… 小芳怯怯地说:“是不是,风把路标给吹跑了?” 说完了,她自己也摇摇头,因为洞里根本就没有一丝风,就连钱一味手里的蜡烛,火苗也非常稳定,一点都不摇晃。很显然,不是风的问题。 罗汉雄道:“钱兄,我来拿蜡烛,你专门摆路标。” “不,”钱一味摇头。 他脸色沉重,思索着说道:“咱们不能再摆路标了。” “那怎么办?” “摆的路标,可以被人拿起来,再摆到别处。” “啊?这……” 罗汉雄和小芳对望了一眼,两个人的眼里,都充满着担忧。钱一味的话,恰恰把他们最不愿意想的事情,给挑明了。路标……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别人给动过了。 有人,在悄悄尾随着他们,把路标给挪了位置。 …… 罗汉雄和小芳,都情不自禁地向后望了几眼。 谁?在尾随着他们? 这事想想也头皮发麻,黑暗的洞穴里,若是有看不见的敌人,悄悄躲在暗处,那……实在太危险。 罗汉雄把包袱里的刀子拿出来,交到小芳手里。 “给,拿着,必要的时候防身。” 小芳又塞回给他,“你拿着。” 他们简单商量了一下,下一步,没有别的措施,只能继续向前搜索,力争回到原来的路上去,找到正常的方向,同时,时刻注意身后的敌人,随时准备战斗。 路标,还是要做的,不过他们采取了“划石”法,在洞壁上划出痕迹,虽然费力,但是不会被挪动,是最保险的办法。 议定之后,继续前进。 前面是一个狭长的通道,洞壁上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烛光下闪烁,犹如天空的星光一样好看,那是岩石里的水晶或是云母,在发光,望上去就象进了“水晶宫”一样。 但是,谁也没有对这个美丽的景色引起赞叹。 他们已经无心再欣赏景色了。 而且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糟糕——这个“水晶宫”,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在洞里迷路了。 …… “小芳,别怕,咱们一定能出去。” “嗯。” 眼下,互相鼓励才能增强信心。越是慌张就越不行。 小芳抓着罗汉雄的胳膊,轻声说道:“我……脑袋有点发晕。” 罗汉雄安慰她,“没事,可能是累了……”说到这里,他也觉得脑袋有点发晕。迷迷糊糊,脚下走路有些不稳。 真是累了吗? 正自疑惑间,忽听钱一味喝道:“不好,快后退。” 罗汉雄吃了一惊,向前看,只见前面涌过来一阵白色的烟雾。 洞里有烟雾,此事绝对有问题,罗汉雄马上想到,这烟雾大概有毒,这才使自己和小芳头脑发晕,而毒烟一定是人燃放的。 前面有敌人! 罗汉雄拉着小芳,疾速后退。 钱一味从褡裢里掏出一束药草,用蜡烛点燃了,那药草燃着,爆出火光,也发出一股浓浓的烟雾。 他在用自己的“毒烟”来对抗前面的“毒烟”。 罗汉雄屏住呼吸,使劲拽着小芳,此时小芳更加迷糊,走路甚是歪斜,在罗汉雄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向前奔跑。 因为洞内空间封闭,毒烟无处散发,如果被烟雾罩住,必无幸理,罗汉雄慌不择路,一路狂奔,因为跑得过急,把蜡烛也给晃灭了。 没了烛光,便寸步难行,洞里漆黑一团,靠摸索显然不是办法,罗汉雄心里暗叫糟糕,赶紧停下来,从包袱里摸出火镰、火石,重新打火,把蜡烛点燃。 蜡烛亮了,他发现钱一味不见了。 他没跟上来? 罗汉雄心里一团乱,他轻声叫道:“钱兄,钱一味,” “嗯……” 侧后方,隐隐传来声音。 “钱兄,钱兄,”罗汉雄一边叫着,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拉着小芳,向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刚才跑得过急,也没判断路径,也辨不清到底是从哪个岔洞里,跑过来的了。 “钱兄,你在哪儿,” 前面是一段宽阔的通道,分成了好几个支岔,罗汉雄左顾右盼,觉得哪里都是陌生的。他苦苦回忆,刚才是从哪儿跑出来的…… 而且钱一味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糟糕。 慌乱之间,越走越迷路。 把同伴还给弄丢了。 罗汉雄稳定了一下心情,他知道越慌便越坏,只能慢慢回忆,才能找到出路,为了防止走冤枉路,他沿用刚才的“划石”标记法,一路走,一路做好路标。 可是探了两个岔洞之后,依旧没有找到钱一味。 在走入第三个岔洞的时,他发现这里竟然有一小片沙滩,白花花的沙子,就像海边一样,这又是一个从来没到过的地方,向前看,洞穴还很幽深。 “糟糕,” 罗汉雄和小芳坐在沙滩上,他决定休息一会再走。 好好回忆回忆。 小芳的脸,烛光下一片煞白。 眼睛怔怔的。 罗汉雄望着她的脸色,有些抱歉地说:“小芳,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小芳轻轻摇头,“哥,你到现在,还这么说,不论能不能出洞,我都不后悔。” “咱们一定能出去。” “嗯。” 蜡烛,在稳稳地燃烧。 烛光下,罗汉雄苦苦思索。 现在,情况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糟糕了。 …… 忽然叫芳叫道:“哥,你听,” “什么?” “有滴水声。” 侧耳细听,果然,有水滴落在水潭里的声音。 “叮咚,叮咚,” 有节奏的水声,很微弱,但是很清晰,它就来自前方。 小芳喜悦地说:“这水声好熟悉呀,你忘了吗,咱们刚进洞不久的时候,就看见过一个滴水洞。” “对呀,” 这水声,听起来是如此熟悉。 他俩站起身来,朝着前面走去,水声越来越响,罗汉雄举着蜡烛,拉着小芳走过数步,发现前面又有岔洞,但是这回他不会犹豫了——向着水声方向前进。 “叮咚,叮咚,” 清亮的水声,就在前面。 第144章 持匕首的黑影 罗汉雄和小芳心花怒放。 滴水声,有节奏的滴水声,那么熟悉。 越来越清晰。 他俩急不可待,穿过一道“月亮门”似的石墙洞,向前望去—— 就是这儿! 洞顶上,往下滴着水珠,下面有个小小的水潭,水潭边的石头,黄色的,状如凝脂,异常美丽。 他们又回到滴水洞里了。 罗汉雄和小芳对望一眼,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 “哥,过了这个滴水洞,就是最初走错的路。” “是,我知道,咱们终于绕出来了。” “咱们真幸运。” “我就说过吗,一定能出去,天无绝人之路。” 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弥漫在心头。要说这个鼠仓洞,当真是复杂,一个个岔洞,把人搞得晕头转向,虽然他们走错了,迷路了,但是误打误撞,竟然又从别的方向,重新回到滴水洞,这也真是凑巧。 “哥,我好累,我想喝口水。” “好的,我也喝一口。” 罗汉雄将蜡烛放在洞壁的凹处,欢欢喜喜地奔到水潭边,用手捧起水,喝了两口,洞里的水,清凉而甘甜,味道很好,他抬起头来,说道:“小芳,下面咱们回到那间满是鹅卵石的洞厅……” 罗汉雄的话,只说了半截,便嘎然而止。 因为——他突然发现:洞壁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那个影子,是个人影,被烛光映在斜方的洞壁上。 一个正在悄悄走近的黑影,而且手臂举着,手里拿着一把匕首!! …… 罗汉雄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猛地站起身来,转身,大喝一声:“谁!” 同时,右手掏出自己的刀。 就在他转身的同时,看见一个人,正向自己悄悄靠近,手里举着一把匕首! 两个人相距只有一丈远,相向而立。 手里握着刀,四目相对。 …… 昏暗的烛光下,两个持着刀的人,面对面,一片杀机。 眼下的情况没有选择,只能是你死我活。 突然对面那个持匕首的人,开口说话了,用惊异的语气说道:“你是……罗汉雄?” “啊?” 罗汉雄吃了一惊。 他睁大眼睛,瞅着对方,烛光实在很暗,看不太清楚,可是刚才那人说话的声音,却是有些熟悉。他再仔细观察,不禁脱口而出: “淡眉毛!” 没错,是他,淡眉毛。 原来是他! …… “罗汉雄,怎么是你?” “淡眉毛,怎么是你?” 两个人几乎同时向对方发问。 …… 两个人,都把手里的刀给垂了下来。 大眼瞪小眼。 淡眉毛问:“罗汉雄,你投靠了窟窿山?” “不是,我是被他们抓来的,正要逃出去。淡眉毛,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你怎么和钱一味交了朋友?” “说不上朋友,他说带我逃出去。” “这么回事啊,”淡眉毛的神情放松下来,把匕首收起来。罗汉雄也把刀子揣进怀里,同时拍拍小芳的胳膊,安慰她,“别怕,是自己人。” 淡眉毛是自己人吗? 这事不太好说,顶多算是“熟人”,不过当时曾经共患难,一起逃出水牢,总算是有点旧谊。 “罗汉雄,那天在葫芦谷,你放了我一马,还得谢谢你。我知道你这个人,书呆子,笨乎乎的,心眼倒是不错,说实话,你不应该和江湖上的人打交道,你和我们不是一路。” “老兄,谁愿意和你们打交道啊,我是被逮到山上的。” “来来,坐下聊,顺便歇一会。对了,你身上有吃的吗?” 两个人坐下来。 刚才还剑拔弩张,持匕首相对,这么一会便并肩坐着聊天了。 小芳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干粮,递给淡眉毛。 淡眉毛说了声:“谢谢”,瞅了小芳一眼,问罗汉雄:“罗老弟,这是你媳妇?” “不不,这是我妹妹……” 罗汉雄有些脸红。 他不愿意别人提这个问题。 好在淡眉毛对此也并不感兴趣,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说道:“我告诉你,罗老弟,钱一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这人,阴一套,阳一套,阴着呢,你可别上他的当。” “咳,我是今天才和他认识的,说起来,这事儿我也稀里糊涂的,我还纳闷儿呢,他为什么要救我出山?原来,是让我带他去找一个人。” “谁?” “叫殷无灭,绰号五圣王,这事儿啊,说起来话长,还得从一个傻小子身上说起……” “你是说三牛?” “对,你也认识三牛?” 淡眉毛“哼”了一声,“三牛是我侄子。” “啊?” 罗汉雄差点跳起来。 他瞪大眼睛,问道:“三牛……怎么是你侄子?哦,我想起来了,那天三牛跟我说,他跟叔叔在一块儿,闹了半天,那个‘叔叔’就是你啊……” “你以为呢。” “哦……” 罗汉雄一拍脑门。 明白了。怪不得那回在采石场,先看见淡眉毛设毒阵,然后就遇到三牛了,原来他们是一起的。 …… “罗汉雄,那回,三牛跟我说,他跟一个‘带他吃蛇肉’的哥哥,非常好,总让我带他去找,我就琢磨着,哪儿来的这么一个哥哥,原来就是你。” “没错。哎哎, 你别占我大辈儿啊,三牛跟我叫哥哥,是乱叫的。” “嗤。” “喂,淡眉毛老兄,闹了半天,你是三牛的叔叔,那么……五圣王殷无灭,是你的家人喽?” “那是我师父。” “哦……原来这样。我明白了,那钱一味千方百计想找你师父,只怕并非好意,对不对?你们之间,是有仇怨的。” “罗汉雄,你猜得不错,不过,像这样的江湖恩怨,你还是少参与的好,像你这样狗屁也不会的穷书生,不适合这个圈子。别到时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多谢你的提醒,对了,我一直想问你,老兄,在葫芦谷的时候,你怎疯癫了呢?” “屁话,你才疯癫了。” “咦?你还不承认?我亲眼看见的。涂个大花脸,嘴里唱着戏,乱跑乱窜。” “屁话,我被人逮住,性命不保,若不是装疯卖傻,能逃得出来吗?” “哦……” 第145章 表面笑呵呵,背地捅刀子 “罗汉雄,你知道三牛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啊,三牛这傻小子,又说不清楚……”说到这里,罗汉雄忽然一怔,一拍大腿,“淡眉毛,你不会是说,是钱一味杀的吧?” “一点儿没错。” “啊?” “你啊什么啊,钱一味是个表面笑呵呵,背地捅刀子的人,当着面亲哥哥密姐姐,一转脸就下杀手,他现在绰号叫‘毒王’,你知道吗?” “知道。” “嘿嘿,可你知道吗?当年,这个‘毒王’的称号,不是他,是我师父殷无灭,那时候不叫毒王,叫五圣王,五圣就是蝎子、毒蛇、蟾蜍、蜈蚣、蜘蛛,他老人家最擅长使这五种毒物……” 罗汉雄心道:“怪不得,三牛会捉蛇,驱蛇。” “……那年,冬天下大雪,师父早晨开门的时候,却见门前躺着个衣衫褴褛的人,冻僵了,昏迷不醒,赶紧将他抱进屋里,暖热了身子,救醒过来,那人自称被坏人迫害,家破人亡,冻饿无助,他名叫……” “钱一味!”罗汉雄脱口而出。 “对,正是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嘴里说的,全是谎言,一切都是他策划好的,假装冻僵,向师父苦苦哀求,给他一条活路,那时候师父制药、贩蛇,人手确也不足,便将钱一味收留下来,当个杂役,谁知道,他奶奶的这个狗东西,暗藏一副黑下水…… 说到这里,他抖了抖两条淡眉毛,停下来。 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洞穴深处,似乎是有什么动静。 他赶紧站起身来,对罗汉雄低声道:“你走吧。” 罗汉雄和小芳也站起身来。 只见淡眉毛抽抽鼻子,额上那两条“卧蚕”似的眉毛抖了两抖,露出凶狠的表情,说道:“刚才,我差点杀掉他,就差那么一点,这家伙,又奸又滑,象泥鳅似的逃掉了,现在,又要从哪个旮旯里窜出了……” 罗汉雄和小芳,都情不自禁地朝着身后瞅了几眼。 淡眉毛道:“罗汉雄,你还有蜡烛没有?借我两支,我还要去追钱一味,在鼠仓洞里,好好跟他玩玩。他奶奶的,这个洞妙极了,我非把这小子绕死在洞里不可。” “有,有,” 罗汉雄从包袱里找出两支蜡烛,交给淡眉毛。 淡眉毛很满意,把蜡烛揣起来,“很好,罗汉雄,我告诉你,以后见着他小心点儿,别轻易上当。像你这种书呆子,有时候容易猪油蒙心。” “这是什么话!” “还有,你从这出去,到那个鹅卵石洞厅,记着,想出山,逢岔向右,明白了吗?” “哦……太好了,谢谢你。” “另外,你出洞之后,替我办一件事情。” 淡眉毛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来,交到罗汉雄手里,“你到狐仙岭下的蔡记烧锅,把这个交给蔡掌柜,切记,一定不要弄丢了,我可能要在窟窿山呆几天,怕给耽误了,你替我跑一趟。” “没问题。你多保重,老兄,祝你旗开得胜。对了,有件事得告诉你,三牛这傻小子,跟程老秃在一起……” “我到这儿就是寻找三牛的,你不用管了。” “那程老秃表面上对三牛很亲热,实际上心怀鬼胎……” “嗤,你以为,我像你那么笨?。” “你……怎么这么说话。好好,再见。” 罗汉雄拱了拱手,带着小芳,与淡眉毛分了手,按照他指点的路径,很快回到了那个美丽的,洞壁上镶嵌着鹅卵石的大洞厅了。 就是从这儿,他们走错路的。 按照淡眉毛的叮嘱,他们进入右侧的岔洞,这一回,他的心里踏实多了,遇到有岔洞,便向右行。只觉得逐渐下行,并且分岔越来越少。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这支蜡烛燃了一多半的时候,忽然蜡头上的火苗,偏向了一旁。同时,脸上感觉到了丝丝清爽的凉风。 “啊,洞口快到了。”小芳惊喜地叫道。 前面,依然是漆黑一团,说明天色未明。 然而扑面吹来的凉风,已经越来越强,毫无疑问,洞口就在前面,俩人都加快了脚步,心里充满欣喜。 一片茂密的蒿草,挡在前面。 啊……洞口。 只有洞外才会生长着蒿草。 罗汉雄吹灭了蜡烛,为了保险,他没有贸然钻出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扒开茅草,伸头观察了片刻,他看见了一面山坡,此处正是半山腰,地势颇为陡峭。 向上看,是满天的星斗。 山野,一片寂静。 远近没有人迹。 “小芳,走,小心点儿。” 两个人慢慢爬出洞口,顺着山坡往下去,地势陡峭,他们用“四脚着地”的方式,逐渐下降。 小心翼翼,到了坡下。四周的景物,茫然不识。但是罗汉雄对于夜行,有着丰富经验,他仰头观天,找到了北极星,辨识了方向,然后带着小芳,匆匆向着山外走去。 …… …… 丘城城里。 罗汉雄“失踪”之后,石锁、桂淑霞和何未原等人,都挺着急。 石锁去驻军团部,问洪大楷:“汉雄是跟着你走的,他为什么一直没回来?” 洪大楷一问三摇头,“我也正在找啊,那天晚上,他和我们失散了,后来就再也没了消息。” “你们把人弄丢了……” “石锁兄弟,着急有啥用?咱们一起寻找嘛。” 洪大楷推脱一番。 石锁知道他嘴里说的“寻找”什么的,完全就是随口应付,还指望着他真的费心? 他又去找陈大德,“陈副官,汉雄失踪了,这事儿可不能不管。” 陈大德正趴在床铺上,养受伤的屁股。他信誓旦旦地说道:“石锁,这事儿你就不是说,我也得过问,汉雄是我兄弟,就算是豁出一切,我也要把他找到,你别急,等我伤势好点,亲自带人去城外搜查。” 说得斩钉截铁。 石锁对他的话,自然不信。 这种人,无利绝对不起早。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 石锁无奈,回到文德书院里,大家商量了一番,一致认为,靠着陈大德与洪大楷之流,完全没用,只能自己想办法。议定分三路寻找。 石锁作为一路,背了个黑布包袱,向着城南的方向,匆匆出发,踏上寻访之路。 第146章 天下第一名医,药王大会 “汪,汪汪,” 两只大黄狗,正在狂吠。 这是两只模样很普通的柴禾犬,身量不大,但是非常凶,张大着嘴巴,乱窜乱跳,向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人,作势发起攻击。 那年轻人手里攥着一根短棒,嘴里骂道:“恶狗,看我不打断你的脊梁。” “唰,” 抡棒击打。 他是他动作迟缓,木棒也没力度,两条黄狗轻轻一闪就躲开了,其中一条狗扑上来,“嗤”地就咬住了他的一条腿。 “哎哟,” 年轻人跌倒在地。 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眼看着两条狗就要下口狠咬。 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嗨!” 随着喊声,奔过来一条墩实壮汉,脚步如飞,趟起一溜尘土,三窜两跳,到了近前,飞起一脚,朝着黄狗踢去。 黄狗吃吓,一边摇头狂吠,一边躲闪,另一条黄狗起趁机扑上来,朝着壮汉喉部伸出大嘴长牙,那汉子动作异常敏捷,闪电般地挥起右拳,狠狠砸在黄狗的鼻子上。 “嗷——” 黄狗被砸得登时翻倒在地。 这一拳,又快又准。 壮汉身子滴溜一转,左拳又起,挥向另一条黄狗,那黄狗见势不妙,不敢应战,腰胯一扭,朝着旁边落荒而逃。 转眼之间,两条凶恶的黄狗,被他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壮汉身形矫健,动作迅捷。 那个瘦弱青年,在旁边看得高兴,喝彩道:“打得好。” 壮汉看看黄狗已经逃走,也未追赶,回过头来问道:“兄弟,怎么回事?” “咳,我到马蹄沟去,正在赶路,结果遇到恶狗拦路,真是倒霉,你可真有两下子,幸亏遇到你了……请问你贵姓啊。” “我叫石锁。” “我叫赵大壶。” “岑,你这个名字,挺威风啊,可惜,身子骨太软啦。连恶狗都欺负你。”石锁笑道。 “你知道什么呀,我这名字,是有寓意的,壶,就是‘悬壶济世’的壶,药壶,明白吗?我是个治病的医生,郎中。” “明白了,你的医术很高明,所以叫做‘大壶’,这把壶比别人的大。” 赵大壶摇头晃脑地说:“若说医术高明,倒也谈不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到马蹄沟去,便是要想拜会高人,修习术业。不过,我一定会成为天下闻名的郎中。” 石锁拍拍他的肩膀。 “太对了,你肯定能成为天下第一名医。” “借你吉言。” “不过,你得先把自己治得壮实一点,看看你这副病鸭子模样,谁敢找你看病?” 赵大壶不服气地说:“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谁说医生自己就得虎背熊腰?你又不懂……喂,石锁老兄,你去哪儿?” “我找人,你碰见过一个叫罗汉雄的人吗?” “没有,你这么着,跟我走吧,狐仙岭下,马蹄沟,有不少人在那儿聚会,人多,你到那再问,兴许有人见过。” “行,什么人在那儿聚会?” “嘿,这是我们医术界的事儿,这不是要搞药王大会了嘛,三湘地界的名医,不少人呢,都到狐仙岭来,大家伙商讨医术,互相切磋,还要评出三湘药王,你想想,那得多热闹……” “赵大壶,你肯定能当上三湘药王。” “我肯定当不上……你不要讥讽我。” 俩人边走边聊。 走过几里路,来到一片丘陵。 路旁有块巨石,上边刻着几个大字:狐仙岭。 说是岭,看上去只有几道低矮的丘陵,既不高,也不险,甚至连“山”都算不上,岭上岭下,散布着几个村庄。 这里到处都是果树,桃树、柑橘树,成片成片,有些地块盖满山坡,看上去一片郁郁葱葱。 “这里景色蛮不错。”石锁赞道。 “废话,我们懂医术的人,都是儒雅之士,既然聚会,当然找个风景秀美之所,难道会去荒山野岭?” 俩人正准备在路旁歇歇脚,忽然耳边又听到一阵狗的狂吠声,“汪,汪汪,” 叫声疯狂而急促。 放眼望去,石锁勃然大怒。 只见刚才那两条黄狗,又在乱窜着咬人,这回攻击对象,是两个抬着担架的人,担架上躺着个病汉,两个抬担架人受到攻击,不得已,把担架放在路上,来对付黄狗。 “恶狗,好猖狂,”石锁大喝一声,飞步朝前跑去。 他健步如飞,疾奔而至,那两条恶狗见了他,不敢应战,慌乱朝斜刺里逃窜,石锁从地上捡起石子,朝狗猛砸。但是狗奔跑迅速,一会就跑远了。 “他奶奶的,下回非宰了不可。”石锁恨恨地骂道。 “谢谢,”两个抬担架人拱手说道。 “没啥,”石锁瞅了一眼放在路上的担架,问道:“怎么了,有病人?” “唉,昏迷一天了,眼睛都没睁。” 果然,那个躺在担架上的人,人事不省,脸上似乎罩着一层黑气,紧闭着眼睛,气若游丝,看样子,病情颇为严重。 “赵大壶,赵大壶,” 石锁招手叫道:“你不是郎中吗,快来看看,这儿有病人。赶紧救人,这个病人十分严重。” 赵大壶匆匆跑到近前。 他俯下身子,查看了一下担架上的病号,伸手翻了翻眼皮,把手指搭在病人脉搏上,仔细把诊了片刻,然后说道:“这不是病,是毒。” 抬担架之人脸色愁苦地说:“早晨还好好的,出去割了一趟蒲草,就晕倒在田里,家人找到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可是身上又没找到蛇蝎咬伤的痕迹。” 赵大壶道:“据我看,他是误食了什么毒物,毒火攻心,脉气受阻,最多两天,便会五脏衰竭。” “先生,求您给治一治。” “我治不了。” 石锁说道:“喂喂,赵大壶,这是什么话,你不是天下第一名医么?赶紧想个办法,他脸都黑了,情况很危急。” “你别胡说八道,谁是天下第一名医了……这么着,我给扎三根银针,阻一阻毒气上行,然后你们赶紧抬到马蹄沟,那里尽有名医,到那儿再求人医治。肯定有高手能治。” “是是,谢谢先生。” 第147章 奇怪的妇人 赵大壶从包袱里取出一个药匣,打开,里面放着一盒银针。 他拣了三根,用手捻着,分别刺入病人的前胸三处穴道。 “呃呃呃……” 只见病人动了动,喉部发出一阵声音,似有苏醒迹象。 石锁赞道:“有效,有效,赵大壶,你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医,银针果然见效了。” “拜托了,你别再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名医了。” “你一定会成功。” “你拉倒吧……” 赵大壶怼了石锁一句,没再理他,扭头说道:“这是治标,要想治本,赶紧去马蹄沟。” “是是。” 两个抬担架之人,连声答应。 匆匆抬起病人上路。 赵大壶收拾药匣,对石锁正色说道:“我警告你,不许再胡说什么天下第一名医,我自己有多大本事,心里明白。” “我这不是佩服你嘛,。” “这等佩服,不要也罢。” 刚刚起身要走,忽然石锁叫道:“喂喂,你看,那里又来病人了。” 抬头看,只见顺着官道,走来好几个人。 这些人,有的被别人搀扶,有的推着木轮车,车上躺着人,有的拄着拐杖……看上去大部分都病病歪歪。显然非伤即病。 赵大壶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老百姓听说狐仙岭有医术高人聚会,因此成群结伙,前来求医问药。” 但是,当这些人越走越近时,他大吃一惊。 这几个病号,所得之症,十分怪异。 有一个人,两眼被涂了生漆,红肿得像个桃子,快要瞎了。 有一个人左腿上被钉了一枚铁钉,直没入肉。 有一个人,腹胀如鼓,据说是口里被别人强灌了一种绿色的药水…… 他们的“病”,其实都近似于“伤”,而且受伤时间不长,都是最近这一两天的事。 这与普通老百姓日常的生病,大大不同。 石锁气愤愤地说道:“这根本就不是病,这是受坏人残害了。你们都是被谁害的?” 一聊之下,情形却甚是奇怪。 那个腿上被扎铁钉之人,垂头丧气地说:“我在下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可恶的妇人,用丝巾蒙着大半张脸,其实……我没想搭讪她的,只不过……只不过……她指使手下,放狗咬我,还给扎了钉子。” 眼睛被涂漆之人,气愤愤地说:“就是那个娘们儿,蒙着半个脸,凶悍恶极,一身的轻贱骨头,带着两个家丁,牵着恶狗,就是她!奶奶个头的,难道我看你两眼,也犯法了么?岂有此理。说什么让我眼睛永远瞅着色儿,真是最毒妇人心。” 此事令石锁大为奇怪。 看起来,他们遇到的,是同一个“蛮不讲理”的牵着恶狗的妇女。 她是谁? 石锁问:“这个妇人是谁?她从哪儿来的?” “那谁知道,蒙了半张脸,也看不见面目。” 赵大壶道:“我估计,刚才那个中毒晕过去的,大概也是碰到了‘恶妇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言语冲撞,给她下了毒。” “你赶紧给医治呀。” “我治不了。” 石锁瞪起眼睛,“你这郎中混饭吃的吧。” 赵大壶反驳,“你懂什么,这位扎了铁钉的,要动刀钳,这位涂了眼睛的,要配药水,我现在身上要啥没啥,如何医治?” 商议几句,没别的办法,只能前往马蹄沟,去央人医治。 …… “糟糕,” 石锁忽然一拍大腿。 赵大壶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想起一件事来了。” 原来,石锁猛然想到——罗汉雄,是不是也是因为遇到了一个“蒙面恶妇人”,因此被下了毒呢? 很有可能。 “大壶,咱们赶紧去马蹄沟。快走快走。” …… 马蹄沟是个小村庄,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散落在一片山丘上的柑橘树林里,村里村外四处都是果树。当石锁他们来到村外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村东一片坡地上的果林里,围拢着好多人。 就像赶集一般。 这片果林深处,盖着几间石头房屋,房前有一片像打谷场似的空场。 空场上,放着十余副木板搭成的临时床铺,上面大多躺着人。 有几个穿着各色服装的汉子,在内外穿梭。 还有好几个相貌各异的人,在热烈地讨论,他们当中,年老的一副花白胡子,看样子足有七八十岁,年轻的只有二三十岁模样。 赵大壶欣喜地叫道:“石锁,你看,那些人都是郎中,他们都是来赴药王大会的,你看看那些躺在床铺上的人……” “都是病号。” “没错,他们正在问诊。” “比赛谁的医术高吗?” “对,一边争论,一边医治。最后推举出三湘药王。那可是歧黄界极高的荣誉。嘿,可就像得了状元一样荣耀,声名鹊起啦……” 石锁可不想听他唠叨,他赶紧迈着大步,去人群里仔细查找,低头察看了每个躺在床铺上的病号,可是并没有找到罗汉雄。 “喂喂,先生,” 有个灰衣侍者模样的人,追上来拉住他,“您是参加药王大会吗?请到堂前登记。” “我是来找人的。” “对不起,此间只接待医生和病人,其余人等,概不接待。” “我……是赵大壶医生的跟班儿。你去登记他吧。” 石锁随口应付了一句。 继续在人群中寻找。 找了一大圈,十分失望,没有看到罗汉雄的影子,跟几个人询问一番,回答也都是:“不认识。”“没见过。”“没听说过有个叫罗汉雄的医生呀。” …… 赵大壶作完登记,便有人给安排住宿、并且可以从药房里借用诊脉垫、煎壶、笔墨等物品,来作诊疗之用。 此时,有几个医生,正在给刚刚抬来的几个急症患者把诊。 那个眼睛被涂了生漆之人,躺在床上,不住呻吟。 有个中年大夫说道:“似这等生漆之毒,并不会蔓延入血脉,只须以棘籽煎煮,调以酸粉,仔细清洗,便可无虞,只是不可耽误,越快越好,否则便会烧烂眼珠。” 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赞同。 但是却有人反驳,“不妥不妥。” 这人三十余岁年纪,脸上长了一双豆豆眼,颇为丑陋,他摇头晃脑地道:“既然要越快越好,那我有一个方子,便是用酒清洗,我这里有蔡记烧锅打来的烧酒,只须擦拭一番,药到病除,完事大吉,无须煎药、配药之繁琐。” 有人不满地呵斥道:“满大夫,休要胡说,哪有用酒洗眼的道理,眼是娇嫩之物,即便没病,用酒也能洗出病来,岂可乱用,你简直是胡来。” 第148章 蔡记烧锅的酒,包治百病 “满大夫”的话,登时引起一片哗然。 现场诸人之中,都是有经验的大夫,每个人都有自己治疗病症的法子,但是谁也不会直接拿酒去洗眼睛。他说什么以“蔡记烧锅”的酒药到病除,自然都不相信。 有人呵护他“胡来”。 但是这位豆豆眼的满大夫,却是信誓旦旦,“你们都是井底之蛙,不知道高深医术,可以由繁化简,如若不信,咱们就试试,我先用烧酒洗一只眼睛,让你们看看效果。若是不行,把我的眼珠子给抠出来。” 他的语气甚是坚决。 众人都面面相觑,看他绝决之状,若非癫狂,便是确有把握。大家都睁大眼睛瞅着。 满大夫从药囊里,拿出一个葫芦。 一般行医之人,都会有一个或是数个葫芦,用来装药,但是满大夫将葫芦嘴拔下来的时候,大家首先闻到的是一股酒气,果然,他这葫芦里装的是烧酒。 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酒杯,这酒杯却是异常漂亮,青白瓷,广口,洁净如玉。将葫芦里的酒,往杯里倒了大半杯。 那酒略呈黄色,有些浑浊。 接下来,满大夫打开一个布包,从里面取出折叠好的白布条,他那布包里有针囊、刀剪等物,众人都是行家,一看便知是医家必备之物,看起来,满大夫并非蒙事之人。 用布条蘸了酒,满大夫俯下身子,去擦拭患者的眼睛,当他擦拭第一下的时候,便有人脱口而出:“好。” 看满大夫的动作, 轻巧而灵敏,手指、手腕间力道与部位,拿捏得异常准确,行家一看就知道是此道老手,须知人的眼睛是最娇嫩的部位,稍有不慎便会形成误伤。 刚才喝斥满大夫的那个大夫,主动蹲下去,帮着翻病人眼皮,给他当助手。 擦拭几下,便把布条扔掉,重新换新的,再蘸酒擦拭。 那病人忽然叫道:“好,好清凉,我的眼睛看见了,谢谢大夫。” “不要动,”满大夫警告道:“你的眼睛还须用水冲洗,隔二个时辰一次,不可见阳光,切记切记。” 到得此时,已经没人再怀疑他的医术。 那个白胡子老郎中,对他一个长揖,“满世兄,你果然有神术,老朽长见识了。” 满大夫站起身来,还礼,“不敢,前辈过誉,区区小术,哗众取宠了。待家师到来,那时再和各位探讨医术中的精髓,小可算是打个前站,替家师向各位问候。” “敢问尊师是……” “家师姓阳,名讳上无下离,因舍下琐事,晚些时候才能到达狐仙岭。” 对于“阳无离”这个名字,在场诸人,并未听说过,此人在附近地面上,似乎毫无名气,但是在外场上,却也得讲究个礼数,因此大家还是说道: “久仰,久仰。” 满大夫笑道:“不必客气,家师刚到湘界,籍籍无名,此番到狐仙岭,来向各位高人讨教。听说有位‘石三针’大夫,医术通神,我们仰慕已久,不知他老人家,可在此地?” “石大夫没有,他正在外面办事,据说明天才到。” 大家互相客气了几句,却也没功夫闲聊,因为好几个病人,都在等着医治,在白胡子郎中的建议下,大家分头问诊,满大夫和别人分成几组,立刻施术。 赵大壶充当助手,给人递工具,煎药汤。 石锁对医术一窍不通,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罗汉雄的踪迹,颇为失望,正自揣着手闲绕,有个灰衣侍者模样的人匆匆直过来,向他说道:“喂喂,你不是赵大壶大夫的跟班吗?怎么这等没眼色,别人都忙着,你倒游手好闲。” “嘿嘿,可我不会看病啊。” “不会看病,就不能干别的活儿?现在人手紧张,你跟我走,去给各位会的大夫安排差使,操办勤务,哎呀,大家都忙死了,你好意思闲着?” “好好,” 石锁被指派了差使,跟着灰衣侍者一起,做勤务打杂,登记、引路、派送病号…… 此时,满大夫正在给一个腹胀如鼓之人诊治,他经过一番把脉之后,又把酒葫芦给拿起来,旁边有人问:“满大夫,你要给病人喝酒吗?” “对,蔡记烧锅的酒,灵验得很。” 旁边的人都有点瞠目结舌。 刚才治眼睛,满大夫就是用的烧酒,现在治腹胀,还用烧酒?难道这“蔡记烧锅”的酒,能够包治百病? 只见满大夫又拿出一个方形的墨绿色酒杯,非瓷非铜,像是犀角料子。他又从药包里拿出两包药粉,装入杯中,然后才在杯中倒入烧酒。 赵大壶在旁边,看得清楚,笑道:“满大夫,原来你并非以酒治病,依然是以药治病,只不过用酒作引子而已。” 满大夫微笑一下,并未回答。 旁边诸人,都已经瞧得明白,满大夫换杯、和药,其实都是有讲究的,赵大壶说得没错,说到底,他是给病人用药, 至于酒中是否还含有其他药物,那别人就不知道了。 一连给病人灌下两杯酒,满大夫收起酒葫芦。慢慢给病人揉搓肚腹,一会功夫,病人的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起来,满大夫说道:“来来来,帮我将他抬到茅房去。” 石锁正在旁边,二话不说,拽起病人的身子,背起来,大步便向前走。满大夫跟在后面,一溜小跑还追不上。 “喂喂,小伙子,你不要跑那么快嘛。” 石锁说道:“满大夫,你的医术真棒,请问你叫啥名?” “我叫满不懂。” “嗯?” 石锁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好名字,你用这个名字行医,保证没人去找你看病。” “这你可错了,好酒不怕巷子深。水泊梁山的军师名叫吴用,难道他真的无用吗?” 把病号背进茅房里,片刻之间,便大泄起来,如喷泉之涌,止歇不住。气味难闻,臭出好远。 “好臭,好臭,”石锁捏着鼻子,“我的个乖乖,你要把整个山上的人,全都给熏得晕死过去了。” 第149章 心怀叵测的背后,有什么秘密?盛财主的媳妇 “大夫,大夫——” 有人急匆匆乱叫。 众人正自忙着诊治病人,听到喊声,抬头望,只见沿着坡下的山路,又抬过来两副担架。有个农夫打扮的汉子,快步跑过来,急急地叫嚷,“大夫,快救命,晚了就来不及了。” 两副担架抬过来,果然情势危急。 其中一个病号,脖子上有个大大的伤口,血肉模糊,呼吸困难,眼看着就要毙命。另一个,则是满脸乌青,不住呕吐,一问之下,说是被人往嘴里塞了不少毒虫水蛭,硬给吞了下去。 石锁勃然大怒,“是谁?如此恶毒!这不是拿着人命开玩笑么?” “唉唉,有个蒙着半张脸,牵着恶狗的恶妇人……” “又是恶妇人,老子逮着了,大卸八块。” 一边几个伤病号,都是恶妇人所为,这事有些令人纳罕。石锁是个粗人,自然不会仔细分析其中的奥秘,只是怒气冲冲,要与“恶妇”算账。旁边的大夫们,却有明白人,有个身材高瘦的大夫说道:“诸位,这是有人要给咱们添乱啊,药王大会,大家研讨的是医术,现在变成了千奇百怪的伤人盛会,这些伤号,都是因此而受伤的,那个恶妇人,到底是何来历,须搞清楚,否则咱们的药王大会,很可能被搅黄,甚至多伤人命。” 有人反驳道:“不会吧,咱们是大夫,顶多就是收治几个病人罢了。” “非也非也,”满大夫摇手,“老兄,如果有心怀叵测之人,故意捣乱,那么他能够杀伤这些百姓,就不会杀伤咱们吗?这种人,心肠歹毒,谁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到底为何?” “对,”“有道理。” 旁边众人,纷纷附和。 白胡子大夫沉吟片刻,说道:“诸位,老朽说话,不怕伤人,左近五里有个盛家庄,那庄里有个盛财主,前两年娶了一房太太,据说非常厉害,强凶霸道,那盛财主也管不了他,由着她胡作非为,时常欺负乡邻,而且他家里喜欢养狗,据老朽看来……” 石锁一听,气愤愤地说道:“我去盛家庄,找那个盛财主算账。问问他,是何居心。” 赵大壶在旁边不满意地说:“石锁,你真是愣头青,现在大家只是猜测,你哪里就肯定是盛财主干的了?” 大家正自议论,有个灰衣侍者,跑过来对石锁说道:“石大哥,我们贝大夫找你。” “贝大夫?” “是呀,就是我家主人啊。” “哦……”石锁拍拍脑袋。 狐仙岭的药王大会,自然有人充当地主,那几个灰衣侍者,都是奉命行事,自己忙了半天,连此间主人是谁,也没有搞清楚。 他跟着灰衣侍者,匆匆来到果林边的石头房子里。 这间房并非普通人家,没有床铺、家具之类,倒像是个药铺子,靠墙有一排药柜,中间一个柜台,放着铜秤、药壶、药箱之类。柜台后坐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 “贝大夫,你好。”石锁拱手。 贝大夫还了个礼,“石家兄弟,辛苦了。在下贝火石,你请坐。听舍下人说,你勇力过人,急公好义,是个红脸汉子……” “咳,贝大夫,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我这人喜欢痛快。” “好,刚才的事,你也见到了,好多病人都被一恶妇所伤,这个恶妇是谁,尚无定论,有人怀疑是盛家庄盛财主夫人所为,我想请你到盛家庄悄悄探查一番,看看与盛家有关联没有,咱们好采取对策。” 石锁说道:“贝大夫,我正想去哩。不瞒你说,我是来找人的,那盛财主甚是可疑,我一定要去找他搞个明白。” “既是如此,你立刻行动。” “好。” 石锁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很快,一行三人,便出发了,与石锁同行的,还有赵大壶,和一个名叫“贝春”的药房伙计。 “贝春,那盛财主很有财势么?” “哪里啊,盛财主原本就是个乡村土财主,没名没望,后来他老婆死了,便娶了现在这个媳妇儿,据说在娘家便凶悍异常,十里八村臭名远扬,没人敢要,直到三十多岁,才嫁给盛财主。” 快走到盛家庄的时候,忽然路旁冲出两条狗来,冲着他们“汪汪”直叫。 石锁一见,哈哈一笑,“赵大壶,你的老朋友来了。” 这两条狗,正是在半路上咬赵大壶的恶狗,被石锁给打跑了,没想到,在这儿又碰着了。那狗似乎有点惧怕石锁,只是狂叫,却不敢近前。 赵大壶道:“我知道了,这些恶狗,正是盛财主家养的。” 石锁一挽袖子,“今天,咱们晚饭加个菜。” 他拿出两个准备好的肉包子,朝前抛出去。 果然,两条狗闻着了肉包子的香气,很快就扑过去,把包子咬住,吞进肚里,过了没多大一会,便脚步歪斜,瘫倒在地上,石锁哈哈一笑,冲赵大壶说道:“行,你果然有两下子,虽然治人治不好,治狗却是十拿九稳。” 他从包袱里拿出绳子,奔过去将两条狗都勒住脖子,捆好,藏在路旁的草丛里。 “不错,这两条狗能出十斤肉。” 他们径直走进盛家庄,和村内百姓询问之后,很快找到盛财主的家,这是一套看上去并不怎么豪阔的两进院子,青砖瓦顶,颇为普通,比八里桥郭老虎的宅子,差得远了。 石锁让贝春守在外面,以防万一。然后和赵大壶一起,上前敲门。 “咣咣咣,” 从门内走出个家丁,冷冷地瞅了石锁一眼,问:“什么事?” “我是从丘城来的,奉驻军姚团长的命令,找你们盛老爷,有事商量。” 一听是“城里驻军,姚团长”,家丁吓了一跳,赶紧说道:“请,请进来,我去给老爷通报。” 不多时,从里面走出个穿着缎子长袍的矮个瘦子,头戴一顶瓜皮小帽,满面堆笑,前来迎接。 “不知是城里哪位长官驾到,盛某有失远迎。” “不客气。” 石锁大刺刺地说着,随盛财主走向正房客厅。 他的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儿,那是新煎的汤药气息。对于这类气味儿,刚才已经闻到不少了,很熟悉。 石锁心道,是盛财主家里的人,生病了吗? 第150章 妻管严之病,很久了 石锁瞅着盛财主。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干巴瘦子,一把攥不出水来的那种,脸上皱纹很深,带着一副“苦相”。石锁心道,这家伙天生就是个怕老婆的面相,怪不得媳妇很霸道。 “盛老兄,丘城里的姚团长,命令兄弟前来,打听两件事情。” “请讲,请讲,”盛财主点头哈腰。 “我有位兄弟,名叫罗汉雄,最近不知去向,不知道盛兄可否见过。” “罗汉雄?”盛财主疑惑地摇摇头,“敝人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见过。” “你没见过,你媳妇可能见过。” 石锁这话, 说得甚是唐突,也很没礼貌,男女授受不亲,这么说话,不是等于当面骂盛财主吗?旁边的赵大壶直向他递眼色,示意他讲究说话方式。 但是盛财主并未发火,而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脸上满是愁苦。 “唉,内人突生重病,已经卧床两天了,昏迷不醒,我正愁得不得了……她哪里会见过您找的人。” “啊?” 石锁和赵大壶对望一眼。 盛财主媳妇重病卧床? 那这事儿…… …… 石锁眼珠一转,这个老家伙,不会是诓我吧? 他问道:“盛老兄,你说的,是真的吗?” 盛财主又叹了口气,“二位,如若不信,请跟我来。” 他蔫头耷脑地站起身来,带着石锁和赵大壶,走出客厅,来到正屋卧室里,尚未进屋,那股子草药气息,便越来越浓,掀开门,果然,床上躺着个病号。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张圆胖脸,隐隐有乌青色,紧闭着眼睛,嘴边流淌着一股草药汁。旁边一个女佣仆,正拿着药碗,碗里半碗药汁,还冒着热气。 “看看,”盛财主道:“有时候清醒一阵,然后又晕过去,请郎中看过了,煎药服了几回,总是不见效……实话实说,贱内脾气不好,得罪乡邻之事,办了不少,我也管束不住。这一回,病得严重……” “盛老兄,”赵大壶道:“尊夫人这不是病,是毒。”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四处招摇,惹事生非,一定是得罪了谁,这才招来祸事,唉唉,我已经把她养的那几条狗,都给轰走了,如果能治好病,一定严加管束,不让她再惹事。唉唉……” 看着盛财主一脸愁苦的样子,石锁倒是没词了。 看样子,这位仁兄的妻管严之病,一定害了很久了。 如此说来,那个下毒害人的恶妇人,根本不是盛财主的媳妇。 …… 赵大壶凑到病妇跟前。 他让佣仆掰开病人嘴巴,查看了一下舌,然后搭了一把脉搏。 “盛兄,夫人所中之毒,我不能治。” 石锁瞪了他一眼,“咳,你不能治……费什么话。” “我虽然不能治,但是可以抬到马蹄沟,象满大夫、贝大夫他们,一定是能治的,此毒据我看来,是草虫混毒,用药须十分仔细,我怕拿捏不准。” 盛财主道:“不瞒二位,我也知道马蹄沟有不少高明大夫,在商讨医术,可是……怎么说呢,贱内性情凶悍,与邻里不容,也得罪过贝大夫他们,我思前想后……” “你有什么思前想后的?”石锁直通通地说道:“有病就是有病,就算她办了拉稀的事,谁还能见死不救了?赶紧抬直,抬到马蹄沟去,那里有个满不懂大夫,医道蛮高明,一定会治好。我带你去。老兄,你这个人,前怕狼后怕虎,既怕老婆,又怕邻居,真够呛。” 盛财主面露喜色,“谢谢二位。受教受教。” 他深深地给石锁和赵大壶鞠了个躬。 …… “喂喂,今天给大家加个菜。” 进入马蹄沟,人未到,先听到石锁高声大嗓地嚷嚷。 他的肩膀上扛着两条死狗。 身后,两个家丁抬着盛财主媳妇,盛财主背着个大包袱,跟在后面。两个家丁还背着米袋子。这一行小队伍,颇像“运输队”,令果园石屋的人们,感到有些奇怪。 满不懂帮石锁把死狗拿下来,交给侍者,石锁乍乍乎乎地说:“剥皮,割肉,清炖,红烧,让厨子自己看着办。” 满不懂笑道:“狗肉可不光是菜,性温暖阳,对腰膝冷痛,耳鸣浮肿,都有药效。” 贝火石迎出门来。 盛财主见到他,面有惭色,一揖到地。 “对不住,对不住,以前贱内脾性顽劣,得罪乡里,今天盛某特来赔罪,乞望各位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 他又打开自己身上的包袱。里面是叠好的缎子布。 “贝大夫,盛某为表歉意,特向药王大会,捐赠些布匹,另外还有白米两袋,略表寸心,还望勿拒。” 贝火石是个精明人,拿眼一扫,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对盛财主道:“盛兄,客气了,大家都不是外人,从前的些许误会过节,都算不得什么,一笑作罢,从此不提。尊夫人这是贵体有恙么?” 石锁粗声大嗓,抢着回答:“盛老兄媳妇也被人弄晕了,刚才赵大壶给把过脉,他虽然是天下……少有的名医,却也没带着什么药,贝大夫,你们大家给看看吧。” “好的,好的。” 贝火石对满不懂说:“烦劳你先给把一下诊。” 然后,他对石锁招手,“兄弟,你到这里来。” 石锁见贝大夫单招自己,不知道是什么事, 进入石屋,看见有个陌生客人,正在凳子上坐着,贝火石介绍道:“这是姜黄,他刚从白丑沟来,有要紧事。” “姜黄……我岑,这不是一味中药的名字么?” “呵呵,姜黄是石三针大夫的徒弟,石大夫门下弟子都有这个习惯,取一味中药之名为号,像姜黄、陆英……别人一听,便知是石三针名下。” 石锁拱手,“姜黄兄,我听过石大夫的名头,据说医术通神,有起死回生之能,连砍了脑袋的囚犯,把脖腔子缝上都能救活了。” 姜黄站起来,朝着石锁还礼,“兄台过誉了。” 贝火石说:“都坐下,大家不必拘礼,事情紧急,须赶紧商议。”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姜黄是跟随师父,是来狐仙岭参加药王大会的,说实话,石大夫的技艺,天下罕匹,很有希望夺得三湘药王之名号,可是,同时,石大夫也做了精心的准备,据说还研制了几种新方子,可是走到蔡记烧锅的时候,却出了事。而且是非常怪异之事。” 第151章 诡异的烧锅坊,竹林里的惊变 姜黄说道:“此事说起来,颇为怪异,师父带了我们五个人,来狐仙岭参加药王大会,本来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谁知道,走到蔡记烧锅的时候,却出了岔子,那蔡记烧锅并非位于村镇之内,而是在一片山岗上,独门独院,门前不远,有一片竹林,是烧锅蔡老板特意栽植的,为的是每年毛竹成熟的时候,选精干之竹,酿制竹酒。那竹林内外,风景优美,师父便对前胡师兄说道,‘你去林内看看,有无可采之药’……” 石锁心道:“石三针手下这些徒弟,不知道还有叫扁豆、虎骨的没有。” “……我们师兄弟出门,都有个习惯,肩上必背着竹篓,沿途采集可用药草。当时前胡师兄听见师父吩咐,便答应一声,背着竹篓,进入竹林。师父又说,我和这间蔡记烧锅的蔡老板,也算旧识,从他这里买过酒,既然路过,进去打声招呼,顺便讨些水喝。带着赤芍师弟,径直走入烧锅坊的院内,这时候,竹林外面,就剩下我和百合了……” “等等,”石锁插嘴问道:“烧锅坊可有炊烟冒出?” 姜黄摇摇头,“没有,现在回想起来,烧锅不但没有炊烟,而且毫无动静,一片死寂,没有蒸、碾、捣、酿等迹象,也无人声,就象停业了一般……说实话,我们师徒,平时以制药研方为业,对这些世间俗务,也真是没太注意。” “明显烧锅里有问题嘛。你们真是……唉。” 石锁摇头。 这些人在医术上,可能是真的有两下子,但是说到与歹人恶人作对的经验,可就差得太远了。跟罗汉雄一样,很多时候都有“书呆子”气。 这没办法。 姜黄叹道:“谁说不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和百合等了好大一阵子,却没有一个人回来,心下奇怪,我便对百合说,师弟,你去竹林里看看,前胡师兄为什么还不出来?难道竹林里药材很多么?结果百合进入竹林一看,大吃一惊,只见前胡的药篓,翻在地上,里面的采的药草都掉落出来,人却无影无踪……” “那片竹林,有多大?” “约摸……有三五十亩,后面又有一片茶林。” “唔,秘密不在竹林,在茶林。” 石锁是个粗人,但是对于争斗、攻守之类,却是天生在行。他立刻对形势做出了判断。 姜黄道:“当时,百合知道前胡出了事,在竹林里转了一圈,赶紧回来向我报警,我当时也慌了,前胡到底怎么了……还是赶紧禀报师父要紧,于是我们两个,匆匆进入烧锅坊,百合兄弟走在前面,我在后面……” “你很聪明。”石锁说道。 姜黄脸色有些尴尬,“这个……倒也不是,百合比我的腿快,跑得快了一些,当他迈过烧锅坊的大门槛之时,突然就从门后飞出一张大网,把他连头带身子,都给罩住了,我一看情势不对,吓得扭头就跑……” “我就说,你很聪明嘛。” 姜黄更加尴尬,“这个……当时我想,如果再冒冒失失往里闯,必然也跟百合一样,被人用网罩住,成为网中之鱼,毫无疑问,师父和赤芍,一定也是给人罩了,烧锅坊内,显然是有敌人,藏在暗处,我没别的办法,只能撒腿就跑,赶紧为到马蹄沟,向同行的师兄师弟,师伯师叔们报信,想办法营救我师父。” “很好,你很聪明。” 姜黄低下头。 贝火石道:“姜黄,你做得没错,赶紧脱身,来报信,是对的,否则必将被敌人一网打尽。我只是奇怪,你师父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葫芦谷向来的宗旨是治病救人,不与人为敌,为何会遭到伏击,那蔡记烧锅,一向名声也不错,怎么突然变成了陷阱,此事甚是可疑。” 石锁站起身来。 “在这儿说什么都没用,赶紧组织人手,前往烧锅坊,是正经。贝大夫,此事须作准备,刀枪棍棒之类,武器是必须的,另外,你们都是用药高手,制作一批药剂,大有用处。” “石锁,此事,就由你负责,由你指挥,包括我在内,现在都听你的指挥。” “好。” 石锁毫不客气,一口答应。 …… …… 却说罗汉雄,在窟窿山鼠仓洞里,和淡眉毛分手,历尽辛苦,钻出洞口的时候,天色尚未明亮。 他和小芳,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哥,我好高兴,”小芳仰脸望着他,满面笑容,欢喜得什么似的。 “以后,你自由了。” “是呀,想起来心里就美,我想跳,我想跑……哥,我是被卖给孙玉香当使唤丫头的,那个婆娘面善心恶,挨打受气什么的,都不提了,我一个当下人的,还能抱屈么?可是窟窿山是个匪窝,孙玉香和程老秃这些人,哪有什么好东西了,指不定哪一天,我就被他们残害了……哥,现在能逃出火坑,我感觉,我才真正是又活了。” “小芳,我把你送到文德书院里,跟着何老师他们读书。” “嗯。” 两个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东方出现鱼肚白。 辛苦奔波了一夜,又累又乏,但是他们不敢歇息,窟窿山上的土匪,在得知他们逃走的消息后,很可能会派人追击,如果再被逮回去,那可就惨了。因此俩人忍着疲累,一路前行。 “小芳,累吧。” “没事,我还能走一百里。” “哈哈,吹牛。对了,天快亮了,你把脸上抹上土灰,化一化装,搞得难看些。现在世道混乱,年轻女孩子在外面赶路,小心一些。” “嗯。” 小芳把脸上弄了好多黑灰,搞得很肮脏,又在头上蒙了个头巾,看上去跟个中年丑妇似的。 紧赶慢赶。 按照淡眉毛指点的路径,一路向人询问,来到狐仙岭附近。 前面,就是蔡记烧锅坊了。 “哥,你看,”小芳兴奋地说:“那前面有一片竹林,真好看,我想到竹林里玩一会。” 罗汉雄看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不忍拂她的兴,答应了。 “好吧。” 第152章 可疑的掌柜,玉液琼浆酒 竹林里,状如仙境。 满眼的翠绿,浓淡相间,细长而直挺的竹子高大挺拔,竹枝、竹叶随风轻摆,发出沙沙轻响,地上落着无数的枯叶,踩上去软绵绵的。 “真美呀。”小芳像醉了一样,扬着手臂在竹林里乱跑。 前面,有个腰里系围裙,匠人打扮的汉子,正在往一根粗竹上钻孔。他的脚下,放着几支大大小小的竹筒。就是那种把竹节打通,可以当“水桶”使用的,用背带可以背在肩上。 给竹子钻孔,这事倒是有点特别。罗汉雄走过去,问道:“大哥,你在收拾竹子吗?” “不是,我在取竹酒。” “竹酒?” “对啊,酿了三年的竹酒,那味道,简直就是琼浆玉液,再醇厚也没有了,比得上王母娘娘的仙酒,喝一口,飘飘然,香十年,一般人,根本就尝不到,就算是从前的皇帝,也没有这道口福哩。” 罗汉雄听他说得有趣,笑道:“那么说,喝到竹酒的人,都堪比神仙喽。” “那当然,小哥,今天你来巧了,我刚取出一筒新竹酒,你来尝一口,喷喷香,怕你咬掉舌头哩。” 他弯腰提起一个竹筒。 拔下盖子,一股酒香飘出来。 “给,” 罗汉雄望过去,竹筒里有半筒子酒,颜色有些发黄,他接过来,刚要举起来尝一口,忽然背后的小芳,拉着他的胳膊,说道:“哥,别尝了。” “怎么?” “人家这酒挺珍贵的,你喝过了,就糟蹋了。” “这……”罗汉雄犹豫起来。 那匠人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喝吧,尝一口又不妨事,妹子,你也尝一口,不要钱。” 很热情。 罗汉雄还真有点馋。 辛苦了一夜,又奔波了半天,实在又累又乏,看着甘冽的竹酒,馋虫子一个劲儿地往上涌。虽然他平时不喜欢喝酒,但是面对这样天然纯净的竹酒,谁不想尝尝? 小芳使劲拉他的胳膊。 “哥,快走吧,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嗯? 罗汉雄扭头看看她。 小芳的脸色,虽然用土灰染了,但显出急促的模样。 他心里蓦地划了个魂儿…… 很显然小芳话里有话,她一再阻止自己喝酒,定有缘故。绝非是怕自己糟糕别人的酒。想到这里,心头猛醒。罗汉雄立刻把竹筒给放下了。 笑道:“大哥,不喝了,你忙吧。” 转身跟着小芳向外走。 “哎哎,真的是,白给喝也不领情,好心当成驴肝肺。” 匠人在后面嘀嘀咕咕。 罗汉雄只当没听见,迅速和小芳一起,退出竹林。 到了竹林边缘的时候,他小声问道:“小芳,怎么回事?” “哥,你傻呀,在外边,人生地不熟,你怎么随便喝陌生人的酒?你知道他是谁?再说了,竹酒既然这么珍贵,他能让你端着竹筒直接喝?那不是把满筒的酒,都给弄脏了?真正的酒匠,岂能这样马虎?” “哦……” 罗汉雄恍然大悟。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自己果然是疏忽了。稀里马虎,差点铸成大错。当初自己在长沙老君湖被王世魁骗了,不就是因为马虎大意吗? 我太笨了。 若不是小芳心思细腻,今天很可能再次阴沟里翻船。 “小芳,幸亏有你,我真糊涂。” 他决定,把淡眉毛托付的事情办完,立刻赶回丘城,以免夜长梦多。 现在,只需将怀里那个小包,交到蔡记烧锅蔡老板手里,便万事大吉。 紧走几步,来到烧锅坊跟前,只见院门大开,有一股淡淡的酒精气味,在空中飘荡,他探头向里张望两眼,见院内有一架石碾,一个身着粗布汗衫的汉子,正在推碾磨米。一般酒坊里,用米都是精挑细选,自己磨,以保证酒的质量。 “劳驾,请问蔡掌柜在吗?”罗汉雄上前问道。 话音未落,从里面走出个倒背手的人,说道:“蔡某不揣冒昧,请问是何方高人,光临寒舍呀?” 此人看年纪约四十来岁,脸上一部络腮胡子,直长到眼睛下面去了,遮盖了半张脸。 罗汉雄赶紧拱手施礼,“蔡掌柜,在下罗汉雄,奉人嘱托,捎来一件东西?” 他把那件小包拿出来。 “这是一位绰号叫‘淡眉毛’的朋友,委托在下捎来的。” “唔,兄台劳苦功高,蔡某感激涕零,虽是萍水相逢,却也心照神交,肝胆相照……” 嗯? 罗汉雄猛地一愣。 这人说话怎么回事? 他抬头盯着蔡掌柜,此人……一脸络腮胡子,自己从来没打过交道,然后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却是有些似曾相识,而且一说话满口成语,还用词不当,这事…… 不对不对。 罗汉雄把那个小包又收回来,重新揣入怀里。 朝着络腮胡子的蔡掌柜,重新打量两眼。 杜秀才! 没错,就是他! 虽然弄了一脸大胡子,但是说起话来那副装腔作势之状,不贴切的成语一串串往外冒,除了他还有何人? …… 杜秀才是个土匪,他假扮蔡掌柜,出现在蔡记烧锅里,此事很不寻常。只能说明——烧锅坊出事了。 已经被土匪给控制。 罗汉雄毫不犹豫,朝小芳一使眼色,转身便走。 但是他发现——刚才那个推磨的汉子,还有另外两个人,已经在十余步外站住了,对自己形成了弧形包围之势。 …… 罗汉雄沉下脸,说道:“做什么,我们要走,请让开。” 推磨的汉子也沉下脸,说:“不许走,今天,烧锅坊许进不许出。” 气氛,紧张起来。 罗汉雄估量了一下形势,对方起码是三个人,烧锅坊内部, 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个。自己和小芳两个人,若是动手,完全落下风。 怎么办? …… 罗汉雄扭过身来,瞅着“蔡掌柜”,冷冷地说道:“杜秀才,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蔡掌柜”眼珠儿转了转。 他装模作样的说:“你喊什么?不要张冠李戴,信口开河……” “杜秀才,你别装了,盖天霸在哪里?” “胡言乱语,徒劳无益,你还是悬崖勒马,从善如流……” 第153章 茶林里的埋伏,抬杆炮 “杜秀才!” 罗汉雄大喝一声。声若洪钟。 他用恶狠狠的目光,紧盯着那张化过装的,一脸大胡子的面孔,以一种咬牙切齿的语气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有句话告诉你。” “请开门见山。” “今天你抓我可以,但咱们把话撂在这儿,山不转水转,到时候会有人跟盖天霸算账。至于你,嘿嘿,我能够抓你一次,还能再抓你第二次,你信不信?你去问问你的头子盖天霸,我说的话,是不是吹牛?” 杜秀才闭上了嘴巴。 他可能是回忆起上回被捕的情形了。 眨巴眨巴眼睛。 罗汉雄冷冷地道:“很好,姓杜的,上回我把你放出来,这话就不提了。你恩将仇报,也不算什么,等我的兄弟们再把你逮着,嘿嘿,他们会好好请你喝一杯。” 目光对目光。 罗汉雄用坚定的眼神,死死盯着杜秀才。 现在,害怕没用,对土匪,退缩就是失败。 …… “罗老弟,哎呀呀——”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扭头,只见一个身材壮实,嘴巴长着一圈短胡的人,快步走来,却正是盖天霸。 他冲着罗汉雄拱手,满面笑意,“今天这是吹了什么风啊,把罗老弟给吹来了,请进,请进,俗话说,门前喜鹊叫,定有贵客到,原来真的是尊客登门。” 罗汉雄的神情并未放松。 他的脚下也没动。 对于盖天霸的热情,他心里明白得很,这和杜秀才的无情,其实都差不多,这类人,可千万别以为他表面上的客气就是友谊,那完全是两回事。 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盖兄,幸会,刚才你们这位兄弟,杜秀才,跟我聊了会天。我们俩聊得非常愉快。” “哈哈,他是个笨蛋,别理他,走,进屋里一叙。” “不用了吧,盖兄,我还有事。”罗汉雄一点都不想和他“一叙”,只想快点离开。 “罗兄弟,我先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见过西天佛祖,程老秃么?” “见过。” “那好,不瞒你说,我在这儿设了个埋伏,专门等候程老秃,就是说——设下香饵钓鱼鳌,把程老秃给逮住,只不过,我没见过程老秃,上回抓过一次,结果弄了个假的,程老秃让别人化装冒充自己……” “抓程老秃啊,那行。” 罗汉雄一听,来了兴趣。自己被程老秃“请”到窟窿山,关了好几天,被逼着在茶花苑“读识”经书,刚刚逃脱牢笼,现在遇到盖天霸对付他,那好极了,正好看看热闹。 “盖兄,这也是你的西天取经计划吧。” “呵呵,不错,我的计划很周密,一定成功。” 罗汉雄心道:你算了吧,那天攻打窟窿山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你派去的喽罗,被钱一味的“五仙大阵”给打得稀里哗啦,大败而回,现在吹什么牛。 “不过,咱们把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你得放我走。” “这是哪里话,咱们是朋友,改天,我还想请你费心引荐,认识一下陈副官哩。” “那行。” 罗汉雄答应了。他知道,驻军剿匪,可也没准会和土匪互相勾结,大家都是为的利益,为敌为友,很多时候都是现大洋说了算。 从品质上来说,陈大德比盖天霸,又好到哪里去了? 一丘之貉。 …… “罗兄弟,本想让你到屋内一叙,这么着吧,一会很可能就打起来,咱们到茶林里埋伏,怎么样?那里地势开阔,比烧锅坊更安全些。” “很好。” 罗汉雄带着小芳,跟盖天霸走向竹林后的茶林。 他看见,那个“钻竹”的匠人,依旧在林子里慢慢磨蹭。他现在完全明白了,这些人,都是盖天霸的手下,专门设下埋伏,等着敌人上钩的。 “盖兄,那烧锅坊的蔡掌柜,哪里去了?” “他是我的朋友,暂时将这间烧锅,借我用两天。” 罗汉雄心道:烧锅暂借你两天?蔡掌柜好大方。八成是被你给绑架或是杀掉了吧。 但是他也不能多问。 穿过竹林,后面有几棵枝繁叶茂的高大茶树,用几块石头,搭起一个简易掩体,罗汉雄和盖天霸,来到掩体里。 他们的旁边,是一架“抬杆炮”。 这是一种土造火药枪,因为枪管比普通的鸟枪粗大,也可称为“炮”,因为笨重,不宜于移动,经常用于埋伏使用,当作固定火力。它的枪膛里装的黑火药、枪砂、铁钉等物,一般猎人在伏击大型猎物的时候,才会使用。 两个炮手,趴在掩体里,严阵以待。 罗汉雄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大威力的“炮”类武器。 很显然,抬杆炮点燃黑火药的时候,喷出枪砂,打击面一定非常大,比普通鸟枪短铳,猛烈得多。 “盖老兄,”罗汉雄冲他一挑大姆指,“你真下力呀,看起来,这回非把程老秃干翻了不可。” “嘿嘿,程老秃这回下山,我一定让他有去无回。” 话音刚落,有小喽罗弯着腰跑过来,向盖天霸报告,“天哥,点子过来了。” “隐蔽,” 盖天霸一声令了。 大小喽罗,同时伏下身子。 …… 片刻之后,有四五个头上戴着黄帕,手持武器的汉子,东瞅西望,缓缓进入竹林内。 他们发现了那个正在给竹子“钻洞”的匠人。 观察一阵之后,见无别的动静,其中一个黄帕汉子走上前来,朝着匠人喊道:“喂——你过来。” 那匠人回头瞧了他们一眼,见人人拿着刀枪棒子,似乎是害怕了,扔下工具,撒腿就往竹林外面跑。 “站住!” 黄帕人越喊,匠人跑得越快。 大步流星,很快就穿出竹林。 几个黄帕人并未追赶,他们试试探探地走到那几个竹筒子跟前,发现里面是酒,互相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商量,有个黄帕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酒筒,“咕嘟”就喝了两大口。 他抹一把嘴巴,“好,好酒。真正的竹酒。喷喷香。” 有一个头目模样的人,瞪眼呵斥他,“馋死你,谁知道有没有毒?毒死你活该。没出息的货。” 第154章 采茶山歌,盖天霸的身手 “哎呀哎呀——肚子疼呀——” 刚才那个喝了竹酒的黄帕土匪,捂着肚子往下蹲,一副痛苦之状。 “不好,酒里有毒……” 几个土匪都是一惊。 那个小头目呵斥道:“谁让你喝了,馋痨鬼,现在舒服了?” “哎呀,肚子疼,快给我找解药……” 头目并没理他,而是指派另外几个喽罗,“你,到那边茶林里看看,你,到烧锅里去,你,去那边草坡上……”几个土匪,按照命令,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搜索。 这些情景,躲在竹林外,茶树下掩体里的盖天霸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瞪大了眼睛,观察着几个土匪的动静。只见有个手执标枪的小小土匪,在头目的指使下,探头探脑,朝着这边,搜索而来。 罗汉雄紧张起来。 这座简单的掩体,一点也藏不住人。 好几个人,再加上一杆“抬杆炮”,很快就会被发现。 他瞅了一眼盖天霸,只见盖天霸神色如常,一动不动。 小土匪越走越近…… …… 就在小土匪走出竹林,快要来到茶树近前的时候,盖天霸突然从掩体后面跳出来。 他是个身材粗壮的人,但是动作轻盈得就像猴子,一窜之下,敏捷无比,从掩体中跳出,瞬间就窜出去数尺,就像平地里刮起一阵轻风。 同时,他手里握着一把刀,直向前伸。 那个搜索的小土匪,正自东张西望,他已经发现了茶树后的掩体,以及那几个躲在掩体后面的人,正自吃惊地停下脚步,准备采取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就象眼前黑影一闪。 盖天霸像一头大鸟,疾扑而至,那把闪着光的刀,已经逼近胸口。 …… 小土匪倒吸一口凉气。 他正要开口叫嚷,同时举起手里的标枪,预备抵抗。 但是这一切都慢了半拍,盖天霸“唰”的一下已经扑到近前,那把尖刀的刀尖,直奔胸口。 然而,令小土匪更加惊骇的是——那把尖刀,并没有插进自己身体,而是突然停住了。 盖天霸骤然在面前站定。 “别嚷,” 盖天霸低声说道。 他手里的刀子,平端着,指着小土匪胸脯口,同时,两道恶狠狠的目光,也像是两把刀。 “敢出声,挖出心肝。” 声音冷冰冰的,透着寒意。 小土匪手里拿着的标枪,根本就没发挥作用,来不及抵挡或是采取什么措施。眼看着那把抵近胸口的尖刀,他愣愣地,一句话没说出来。 僵住了。 …… 罗汉雄看得出神,差点嚷出来,“好!” 盖天霸的身手,今天还是第一次领教,那真是又快、又猛,又利索,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忽”地一下就像风似的窜过去,眨眼之间,直接就扑到土匪跟前,也没看清楚他到底是跳了几步,反正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 好本事。 他在长沙的时候,见识过段屠龙的本事,在夜里还见过火山魈的影子,现在看看盖天霸,似乎比段屠龙他们,也差不了多少。 …… 只见那个小土匪,扭头喊道:“喂,这边什么也没有……我先拉泡屎……” 显然,他是被盖天霸逼着喊的。 喊完之后,他乖乖地被盖天霸押着,走向茶树后的掩体,手里那杆标枪,还继续拎在手里,盖天霸根本就没有缴下来。这种“拿着武器当俘虏”,颇为令人尴尬。 人家都没拿你的标枪当回事。 “躺下,别动。”盖天霸命令。 小土匪很听话,身子一矮,躺在地上。 …… 过了一柱香时分,只听“呜哇……” 从远处传来隐隐的音乐声。 罗汉雄猛地一愣,脱口说道:“西天佛祖来了。” 在窟窿山的时候,他曾经见过西天佛祖程老秃,这家伙,架子大得很,不但前呼后拥,而且还有人奏乐。没想到的是,在外面行走,他也讲究这般排场。 真是怪癖。 他扭头问盖天霸,“程老秃走在路上,吹拉弹唱,他不怕暴露目标么?” “呵呵,他带着队伍上路,目标大得很,他哪里还怕什么暴露。” “哦……倒也是。” …… 盖天霸说得不错,这回程老秃是带着队伍来的。 他身前身后,有二三十人,在路上摆成个“长蛇”形行军队伍,但土匪们上路是不讲究队形的,乱糟糟的,活像是一群羊。 前队到达竹林的时候,停下来,乐手们停止吹奏,有小喽罗前来报告:“前面平安无事,弟兄们正往蔡记烧锅里侦察,请程爷到竹林里休息。” 程老秃迈步走进竹林里。 就在这时候,听见竹林外的茶林里,传来一阵清脆的歌声: “青山白雾走山巅,茶园如海大无边……” 声音是女声,嘹亮尖细,唱得颇为婉转。 其实此时并非采茶时节,但是有的茶农为了泡制特定的茶叶,在春天或是夏末,都可以采,出产的茶叶种类特色,各有不同。此时听到采茶女的歌声,并不奇怪。 程老秃转头瞅了两眼,竹林里的竹子稠密,挡住了视线,并看不见茶林的情形。他循着歌声,朝着茶林的方向走过去。几个手下喽罗,赶紧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旁。 歌声还在持续,“采茶仙女伸玉手,采到篓里香又甜……” 程老秃脸上露出微笑。 他平时在窟窿山上,有孙玉香“罩”着,并不敢近其他女色,此番下山,身旁没人管了,那股子“邪气”,不免在身上泛滥,如今一听有采茶女在茶林里唱歌,嘿嘿,岂不是有便宜可拣? 向前走了十余步,程老秃忽然又停下来。 这家伙毕竟是个有经验的老土匪,似乎是闻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脚步逐渐慢了下来。这些平时以刀头上卖命的家伙,往往都有一种异乎常人的警惕。 眼前,是错落的竹林,一棵棵粗粗的毛竹,挡住了视线,只能隐约看见后面密密层层的茶树,有高有低,看上去满眼都是绿色,至于采茶人的身影,则完全看不见。 程老秃开始犹豫起来,向前张望两眼,眨巴眨巴眼睛,抽抽鼻子,就像是野兽去嗅猎物的气味一样。 第155章 竹林战斗,巨大的火扫帚 “哈哈哈……” 从茶林的方向,隐约传来清脆的笑声。那是一个女声。 笑声里透着愉快,似乎有少女在茶林里谈笑。 本来停住脚步的西天佛祖程老秃,听见了笑声,情不自禁地又开始向前迈步。不过,他比较谨慎,让两个随从喽罗,走在自己前面,其余几个,跟在自己的身旁身后。 他们往竹林外面走去。 …… 此刻,罗汉雄和盖天霸等人一起,正埋伏在竹林外的茶树下。 程老秃这些人走进竹林的时候,他们便看见了。虽然离得远,瞅不清面容,但是从那音乐声以及队伍的排场来看,一眼就知道是程老秃到了。 然后,罗汉雄发现了一副瞠目的情景。 只见盖天霸手下的一个小喽罗,仰着脖子,唱起了采茶调。他捏着嗓子,发出来的是尖细女声,而且——惟妙惟肖,声音婉转,和女的简直一模一样。 我岑……他肯定从前唱过戏,而且是唱旦角。 这是在勾引程老秃。 果然,程老秃朝着这边移步了。 盖天霸悄声命令:“准备点火。” 抬杆炮旁边的两名炮手,悄悄把火绳给点燃了。 一群人,包括罗汉雄和小芳在内,都眼巴巴地盯着竹林里走过来的程老秃。 近了,近了…… 但是程老秃又停住了,东瞅西望,犹犹豫豫,好像有了戒备。 埋伏着的人们,都眼巴巴地等待着。 这时候罗汉雄突然想到:如果有枪,两只汉阳造就行,在这个距离上开枪,完全能够打死程老秃,但是抬杆炮却不行,武器的重要性,太明显了。 自己和石锁等人缴获的那五只汉阳造,太宝贵了。 盖天霸忽然扭过头来。 他冲着小芳说道:“妹子,请你帮个忙。” “什么?”小芳问道。 “你能不能笑两声,就像平时那样笑,越开心越好。” “我……好吧。” 小芳停顿了一下,然后,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虽然男人唱旦角,可以在歌唱中拿捏着嗓子发出女声,但是如果平时说笑,想学女生的声音, 其实是很难的。 小芳这一笑,果然管用,程老秃又开始称步了。 他率领着几个手下,向着笑声,一路走来。 …… “轰——” 突然一声巨响。 从竹林外的茶树下,喷出一股炽烈的红色烟雾。火药催动着铁砂、铁钉,呈散射状,猛烈的喷涌而出。 抬杆炮响了。 霎时间,一片浓烟升腾。 这种老式土枪土炮,射程很短,但是命中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因为是面状散射,只要进入射程之内,肯定逃不掉。 程老秃和那几个随从,同时被火焰给吞没了。 就像一把巨大的火扫帚,将好几个人轻轻易易就给扫倒了。 盖天霸一挥手,那几个土匪喽啰,同时从掩体里跳出来,各执刀枪,向前冲过去。他们毫不犹豫地冲进向竹林。 …… “杀呀——杀呀——刀枪不入——” 只听茶林里,响起无数的叫喊声,好多人都从茶林深处奔出来,举着刀枪,向着竹林里猛扑。 我岑……罗汉雄吓了一跳,原来盖天霸在茶林里埋伏着这么多人。这也可以理解,这次伏击是他精心策划的,势在必得,人手还能少得了? 竹林内外,一片大乱。 程老秃手下的土匪,一下子被打蒙了,茶树林里的抬杆炮响起来的时候,如同捅了马蜂窝,所有人都跳起来,乱跑乱窜。 战斗,很快在竹林内外展开了。 窟窿山的土匪,刚刚到达不久,地形并不熟悉,而且是仓促应战,陷于慌乱之中,再加上程老秃被抬杆炮打倒,战斗刚开始就失去了首领,乱上加乱。 盖天霸埋伏着的土匪,从茶林里和山坡下涌出来,形成了包围,人多势众,很快就占据了优势。 “杀——” 一片乱糟糟的喊声里,奔跑、拦截、拼斗、砍杀……只听见混乱的步声,呐喊声,惨叫声。不断有人在战斗中被打倒。 “噗,”一股鲜血飞溅。 “乒,”一棍子打下去,撂倒一个。 短兵相接的战斗,用不了多久,便分胜负。 混乱的格斗,很快就接近尾声,打死的,打伤的,都是几招之内的事,没有那种所谓的“大战三百回合”。 …… 有聪明些的窟窿山土匪,见势不妙,知道逃不出包围,赶紧把兵器一扔,大叫:“投降。” 很快,投降的越来越多。 到后来,只要没死的,全都扔掉兵器,投降了。 …… 盖天霸冲进竹林,直朝着程老秃跑过去。 有个被抬杆炮打伤的窟窿山土匪,试图用手里的长刀拦阻他,半跪在地,挥刀横斫,盖天霸飞起一脚,把他手里的长刀踢飞,然后,瞅都不瞅他一眼,三窜两跳,跑到仰卧在地的程老秃跟前。 程老秃被打伤了。 他的脸上流着血,面容恐怖,一条腿中了铁砂,伤了筋骨,正在费力地爬起来,当他发现一条黑色的身影像飞一样扑到面前时,抬头喘了口气。 和盖天霸四目相对。 两个土匪头子,这是第一次见面,然而——面临的就是你死我活。这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程老秃的大光头,往下淌着血。 他用绝望的眼睛,瞪着盖天霸。 “你是……盖……” 盖天霸没有回答,他左手持着一把短刀,右手一伸,将程老秃的胸口揪住,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说,连字经在哪里?” 他的声音恶狠狠的,听上去令人发瘆。 程老秃低下头,嘴里喘粗气。 盖天霸将左手里的短刀,抵在程老秃的胸口,冷冷地说:“老程,想让我把心给你挖出来吗?” 程老秃的胸口起伏,嘴里喘气。 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盖天霸左手微微用力,刀尖刺破衣服,扎入程老秃胸口的皮肉。 一股血水,顺着刀尖浸出。 “程兄,你把书交给我,咱们还是朋友,我立刻放了你。” 盖天霸轻轻转动刀柄,那刀槽里的血水,一滴滴往下淌。 突然,程老秃身子猛地往前一窜。 同时,他的两臂抓着盖天霸的手臂,往自己的身上拉。 “噗,” 锋利的尖刀,一下刺入胸口。 …… 第156章 虚寒火旺之症 程老秃主动自杀了。 他用盖天霸的短刀,杀死了自己。 …… 短刀入胸,程老秃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狞笑。 他用凶狠的目光紧盯着盖天霸。 身子慢慢瘫软下去。 盖天霸吃了一惊,他拿着刀抵住程老秃胸口,本是威吓,却没想到程老秃乘机自杀了。他手一松,程老秃“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浑身是血,面目狰狞。 …… 罗汉雄走进了竹林。 涌入鼻子的,是黑火药呛人的气味,以及血腥气。眼里看到的,是被火药喷黑了的竹子,散乱的竹叶,溅在竹节上的血迹,扔在地上的刀枪,翻倒的尸体…… 来到盖天霸身旁。 他看见了程老秃的尸体,程老秃满脸满身都是血,胸口上的窟窿,血还在往外涌,他的秃脑袋几乎是个血葫芦,大睁着眼睛,看上去格外恐怖。 “这是程老秃吗?”盖天霸问。 “是,如假包换。” 罗汉雄看了一眼,觉得恶心,便扭过了脸去。 虽然自己被程老秃绑架上山,刚刚脱逃出来,但是看见程老秃死的惨状,还是心里有些不忍。 一个土匪头子,就此命丧黄泉。 …… 战斗已经结束,盖天霸取得了完胜,程老秃手下那些土匪喽啰,一个都没跑掉,除了打死的,便全部抓了俘虏。 战场被打扫过了,尸体被拖走掩埋,竹林内外,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一些残留在竹茎上的血迹和黑烟。 罗汉雄跟着盖天霸,来到蔡记烧锅里。 在烧锅的帐房里,盖天霸对他说道:“罗兄弟,仗打完了,你先不必急着回去,再帮我个忙,如何?” 罗汉雄有些不乐意了,“盖兄,你不是说过,收拾了西天佛祖,就放我回丘城吗?现在又不让走,是把我当俘虏了吧。” “不是不是,”盖天霸笑道:“你若非要走,盖某绝对不留,是这样,刚才这一仗,逮住了好多程老秃手下人,我们这一行,讲究的是大鱼吃小鱼,逮住俘虏,便收归帐下,为我所用,你识文断字,帮我审俘,把他们的姓甚名谁,老家在哪儿,祖宗十八代都有谁……全都给记录下来,登记造册,以便日后辖制,我手下那些粗人,打打杀杀还凑合,做这些事,实在勉为其难。兄弟,我不白使唤你,五块大洋,如何?” “好吧。” 罗汉雄答应了。 他心里明白,如果盖天霸真不想放自己,那么想走也走不了。 “盖兄,你说话可要算数。” “说实话,罗兄弟,我对别人说话,可不一定算数,但是对你,却是绝对算数。事情很简单,我还有求于你,以后还指望着靠你引茬,与军队上的陈副官,拉上关系呢。你就是我的贵人,所以说,盖某敢得罪天王老子,也不敢得罪你罗汉雄。” “你可别给我戴高帽。” “说谎是兔子。” “好吧好吧。” 罗汉雄留了下来,他帮着盖天霸手下,审问俘虏,登记造册……做起了文书记室之类的差使。这些事情很麻烦,搞了将近一天功夫,刚刚搞妥。 他决定在烧锅坊里休息一夜,明天一早上路。 谁知道,小芳在夜里忽然发起烧来。 他们俩为了安全,还是睡在一个房间里,对于罗汉雄和小芳来讲,这样也习惯了,大家和衣而卧,谁也不会有其他想法。 小芳从洞里逃出来以后,身体就有些不适,怕罗汉雄担心,一直也没吱声,一天一夜没休息,便支撑不住,半夜里额头发烫,浑身发冷。 “糟糕,”罗汉雄说:“你可能是受了风寒。” “我没事的,能走。” 罗汉雄摇摇头。 给她烧了些热水,喝了下去,小芳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晨,小芳的身子不但没见好,而且全身酸软,站起来腿脚打晃,根本就不能走远路了。罗汉雄安慰她道:“不要急,在这个烧锅里休息一两天,再回丘城也不迟。” “哥,都是我连累你。” “你这叫什么话。” 罗汉雄从烧锅坊里找了些香菜、葱白、豆豉之类,给小芳熬汤喝,但是眼前又没有懂医道的人,只能慢慢用浆水调养。 盖天霸闻听之后,对罗汉雄说:“要不这样吧,等我打完了仗,派两个弟兄,绑副担架,送小芳回丘城。现在人手紧,分拆不开,你得等我打完仗。” 罗汉雄吃了一惊,“怎么,你还要打仗?” 盖天霸笑了,“当然,否则我在这个烧锅坊里耗着干嘛?早就远走高飞了。” “跟谁打仗?” “西天佛祖。” 罗汉雄:“……程老秃不是已经被你打死了吗?” 盖天霸得意地一笑,“程老秃死了,可是他媳妇还没死啊,说实话,眼下窟窿山的事,孙玉香当了一大半的家,她才是真正的山寨之主。” 罗汉雄有些纳闷儿。 孙玉香在山上啊,难道她要下山? 况且就算孙玉香下山,盖天霸怎么能知道她的行踪? 不太明白。 不过,罗汉雄懒得跟盖天霸问这些事,他也不想知道。 土匪们之间打仗,火拼,与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们谁胜谁败,更是与我姓罗的八竿子打不着。 那孙玉香不是好东西,自己险一险就死在她手里。这回……被盖天霸打死才好呢。 …… 罗汉雄就在烧锅坊里住下来。 他只守在小芳的跟前,给她烧水喂饭。 小芳的眼睛红红的,怔怔地瞅着罗汉雄,幽幽地说:“我觉得……象是在做梦……” “别担心,你那是头脑发昏,虚寒火旺,养两天就会好。” “不是,哥,我是说,我从来没像这样被人伺候过,就像是做梦。小时候,我父母就没了,好不容易活下来,被人卖来卖去,当童工,当丫头……总是在伺候别人,现在……真的象是在做梦。” “那好吧,我就告诉你,以后这个梦,不会醒了。” “哥,也许你就是我亲哥,只不过小时候失散了。现在又找到了。” “你这个傻丫头。” “哥,我嫂子在哪儿?” “你烧糊涂了,我还没娶亲呢。” “你别骗我了,我敢肯定,你心里有人,哥,我心里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 第157章 积痨毒症,风寒为引 罗汉雄有点尴尬。 小芳的话,他是承认呢,还是否认呢? 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了。脸色有点红。 沉吟了一下,笑道:“小芳,你正患病,头疼脑热,别说胡话了。” “谁说胡话了,我相信我的眼力。你不愿意告诉我,拉倒。” 罗汉雄笑了笑,没再吱声。 小芳的话, 让他想起桑丹凤来了。 那个厉害无比的姑娘,眼下还好吗?她是在率领部下作战,还是坐在狮虎山的太白府里绘画?那张自己的肖像画,太传神了…… “哥,” 小芳的一声唤,让罗汉雄猛地愣了一下。他看见小芳在嘻嘻地笑,“我知道,你一定想起那个心里的姑娘了,眼睛里的神色,已经完全告诉我了。” “你别瞎说,我去给你烧水了。” 罗汉雄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 盖天霸在竹林里、茶林里和烧锅坊,重新布置了陷阱,但是等了两天,却没有等到敌人,他筹划中的“伏击孙玉香”的计划,并未成功。 孙玉香没来。 窟窿山的兵马,一个人毛也没见着。 其实这种事情很常见,打仗,情报出错,或是出现新变化,都很正常。伏击设置得再好,也可能是一场空。 盖天霸来到罗汉雄的房间,对他说道:“兄弟,情况有变,孙玉香没到蔡记烧锅来,据悉,她带着手下,到了别处,我要带着队伍离开了,你怎么办?” “我……小芳身体好点,我就回丘城。” “那好,这么着,罗兄弟,你们就先撤了,你留在蔡记烧锅里,权当掌柜……” “我怎么能当掌柜?” “呵呵,”盖天霸一笑,“原来的蔡掌柜,暂时带着伙计,避到了别处,他过一天半天,也许就会回来,你把烧锅交给他,就好了,既然住在这儿,你不当掌柜,谁当掌柜。” “我当作给他看家的,就行了。” 正自说着,门外有个小喽罗急匆匆跑进来,向盖天霸报告,“天哥,来了来了,点子到了,弟兄们正在准备。” 盖天霸一听“点子到了”,立刻撇下罗汉雄,跑到了屋外。 烧锅坊里,一阵忙碌。 屋内的小芳抬头问道:“哥,他们又要打仗?” 罗汉雄安慰她,“没事的,盖天霸在伏击孙玉香,咱们这里没危险,你放心,孙玉香打不过盖天霸。” “我不怕,孙玉香……说实话我特别恨她,这个人,心肠太歹毒,嘴巴说得嘎嘎响,一肚子坏水,我要是不下山,早晚有一天会毁在她手里,我早就想过,如果真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就自己抹脖子。幸亏,我遇到了你……” 但是令罗汉雄和小芳意外的是:战斗,并没有打起来。 过得片刻,院里一片喧嚷。 “抓住了,抓住了,” “全都逮住了。” 这么快就逮住了?如此容易? 枪炮、打斗之声,一点都没有听见。 罗汉雄跑到院里一看—— 不禁大失所望。 原来,盖天霸的喽罗们,逮住了好几个人,却并不是孙玉香和她的手下,而是一群医生。 为首的叫石三针。 …… 石三针带着徒弟们,是奔赴马蹄沟,参加“药王大会”的,结果,走到蔡记烧锅,误中了盖天霸设下的埋伏,除了逃掉一个姜黄,剩下的全都被生擒活捉。 盖天霸很快就弄明白了情况。 他命令:“把人都放掉。” 冲着石三针一拱手,“石大夫,得罪了,误会。” 石三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着长衫,颔下留着一绺胡子,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简短地说道:“没什么。” 但是,罗汉雄却是乐坏了,郎中……这不是自己在苦苦寻找的吗? 他跑到石三针的面前,深鞠一躬,“石大夫,久闻大名,我到葫芦谷找过您……是这么回事,我妹妹病了,浑身酸软,脑门发烫,求您去看看,费心诊治。” 石三针一听,二话不说,便随着罗汉雄来到屋内。 他瞅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芳,坐下来,伸用手给小芳把脉。 摸了一会脉,他站起身来,对身旁的徒弟说道:“前胡,你来摸摸脉象,看看是怎么回事。” 然后扭头对罗汉雄说道:“放心吧,没事的。” 这句话,让罗汉雄的心“咕咚”就安定下来。 石三针是远近闻名的名医,他既然说“没事”那就肯定胸有成竹。他让徒弟摸脉,显然存有“考较”之意,让弟子锻炼一下手法经验。 前胡答应一声,坐下来,给小芳把脉。 片刻,前胡站起身,说道:“师父,据弟子看来,这位姑娘的症候,并非简单的风寒,而是有积郁之痨,受风寒之引,一并爆发,她的病,已经不是一朝半日了。” 罗汉雄站在旁边,听了前胡的话,有些吃惊。 小芳的病,已经很久了? 前胡说的,有准头吗?他瞅着石三针的脸。 石三针的脸色很平静,对前胡的话,没有表示“对”与“错”,而是对另一个徒弟说:“赤芍,你来摸摸看。” 赤芍应允一声,坐下来替小芳诊脉。片刻之后,他站起身对石三针说道:“师父,我同意前胡师兄的话,这位姑娘的病,风寒只是表象,其实是早有积痨,弟子看来,象是中毒之症。” “啊?”罗汉雄在旁边吃了一惊,赶紧说道:“不会吧,这几天,我们俩一直在一起,吃的喝的,完全一样,她怎么会中毒?你们看我,一点事都没有啊,棒棒的。” 他用手“哐哐”砸砸自己的胸脯,表示——我很结实啊。 赤芍向他解释道:“毒,有快症,有慢症,有时候毒性可以隐伏半个月甚至更久,有的毒,在体内潜伏,遇有引子,才会爆发,这样的毒,一般都是人为特制的毒药,非高手,难以做到。” 罗汉雄有点目瞪口呆。 小芳中了毒? 而且是高手下的毒? 谁下的毒?钱一味?孙玉香? …… 躺在床上的小芳,忽然开口说道:“我想起来了,哥,在孙玉香命令我去见你之前,给我吃过几枚鲜荔枝,很甜的,她说是让我尝尝鲜,当时我还奇怪,她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有了好吃的,竟然让我这个下人尝鲜,现在想来……” 第158章 红花石蒜,瘴雾之毒 罗汉雄骂道:“这条毒蛇。” 他骂的是孙玉香。 现在看来,当初自己在山上,孙玉香命令小芳来“照顾”自己,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小芳的命运,早就被孙玉香给安排好了。 当然,如果自己不逃出来,也肯定会死在孙玉香手里。 这个恶毒的婆娘。 …… 石三针坐下来,对徒弟们说道:“赤芍是个细致人,咱们行医,讲究的就是个细致,用心,这位小芳姑娘的病,并不一般,所以我才让你们都试一试,没错,她就是中毒,而且是慢毒成痨,遇感而发,要解这样的毒,比急症更加费事,而且急不得,用药须缓,每日两变……” 他讲的这些医理,徒弟们自是洗耳恭听。 对着病人现场教学,这是最有效的方式。 讲述一通之后,石三针提笔,开了一副药方: 赤芍,连吕,木通,当归,大刀,川连,丹皮,甘草。 但是这副药方上,并未写明每剂药用多少量。 他对徒弟们说道:“这味‘赤皮散’,可做三日内使用,药量依病状酌定,随时增减,三日后再依毒性之脉络,删减增添,以达除根之效,否则死用药方,只能医治表象,医好了,日后还会重犯。” 徒弟们连连点头称是。 石三针又扭过头来,对罗汉雄道:“这位小芳姑娘的病,有些复杂,两天之内,不宜走动,防止毒性扩散,我在这暂住一晚,观察病状。” 罗汉雄大喜,赶紧说道:“谢谢,石大夫,你能住下,那太好了。” 深鞠一躬。 心里暗暗庆幸,幸亏遇到了石三针,否则小芳就麻烦了。 …… 盖天霸已经带着手下,撤离了。 烧锅坊里,只剩下罗汉雄和小芳,以及石三针及几个徒弟。 石三针和徒弟采药制药,研究小芳的病症,罗汉雄闲来无事,便负责后勤。烧锅坊里一切生活设施,全都齐备,他打扫卫生,熬粥煮菜,烧水劈柴…… …… …… 再说石锁,在马蹄沟贝火石那里,得到了姜黄的报警之后,立刻组织人手,驰援蔡记烧锅。 石锁、赵大壶、贝火石、满不懂……再加上一部分仆役,共约二十来人,持刀带棒,奔赴蔡记烧锅而来。 这一帮人,论医术,那是没说的,可是说到打仗,其实都是外行,石锁在路上做了编排,自己带着几个贝火石手下仆役,作为前队,几个身强力壮的,作二梯队,贝火石等岁数较大的人做后队。 好几个人手里,都持着竹制水龙,用来喷射药水。 贝火石嘱咐石锁:“咱们这些人,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真打起来,没几个能上得了场的,所以尽量先礼而兵,请他们放人,哪怕交几个赎金,也不在话下。” “我明白。” …… 队伍前进到距离蔡记烧锅只有三五里远,当作尖兵的贝春,指着前方叫道:“那里有一辆车。” 离着约有百多步远,一辆独轮车,停在路中央。 没人。 是谁将独轮车留在了路上?这事颇为奇怪。难道是推车人往旁边的野地里撒尿去了吗? 石锁打量了一番,没看到人影。 “不管它,走过去。” 独轮车中央一个梁,两边各放着两盆鲜花。 那鲜花远远看去,格外鲜艳,红色,花瓣呈状,足有碗口大小,有识货的,说道:“那是红花石蒜。” 越走越近……大家鼻孔里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贝春疑惑地说道:“红花石蒜的气味,不会这么大吧?” 然而气味就来自那辆独轮车上的鲜花。但是大家离着花朵还有数十步远,花的气味便飘过来,这也太夸张了。况且花的数量并不多,只有两盆。 就如同走进了一个大花圃一般。 再走近几步,满不懂忽然叫道:“不好,” 他停下脚步,对大家喊道:“快,后退,这是毒气,红花石蒜有毒。” 众人一乱,赶紧后退。 有人疑惑地说道:“不会吧,红花石蒜确实有毒,但是并不是那么厉害,很容易解,闻一闻气味,更是无碍,对于咱们学医的人来,这根本不是问题。” 满不懂说道:“不是,这不只是红花石蒜的毒,你们看,那两盆花里,插有好几根红蜡烛,正在燃烧,气味是蜡烛烧着发出的气味,混合了花香,这是特意制造的瘴雾之毒。快后退。” 石锁不懂什么叫“瘴雾之毒”,但是他相信满不懂的话,赶紧命令:“后退,大家后退一百步。” 那辆独轮车,绝对有问题。 它是特意摆在路中央,施放毒雾的。 众人按照石锁的命令,迅速后退,这时候,听到有人叫道:“哎哟,头晕,那毒气好厉害。”“不好了,我也头晕,赶紧解毒。” 满不懂说道:“瘴雾之毒,来自西南边陲,那里多生瘴气,清晨雾气浓密之时,人若闻到,便会昏迷不醒,直至丧命,其毒来自千年腐木,再加上毒蛇毒蝎的口涎,厉害无比,有人将此毒融于蜡烛之中,燃烧时放出毒气,闻到便会中毒。” 贝春骂道:“他奶奶的,这是谁干的。” 赵大壶道:“还用问吗?在蔡计烧锅里,抓走石大夫的敌人,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大家小心吧。” 众人心里,都是一凛。 没错,在独轮车上放毒的人,无疑就是在烧锅里抓走石大夫的人。看起来,救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 大家后退到空旷之地,远离了那辆散发毒气的独轮车,好在众人都是懂医道的,有人拿出随身拾的解毒药,有人采集了能解毒的药草,很快便配制了简易方子,给中毒头晕之人服用。 一番忙碌之后,重新前进,石锁带领大家,绕过大路,翻过一座山包,躲开了那辆不住散着毒气的独轮车。 前面不远,就是蔡记烧锅了。 已经能够看见烧锅前面的竖起的幌子。 姜黄对石锁说道:“看,那片竹林,前胡师兄,就是在那里采药的时候,失踪的。师父和赤芍他们,是进入烧锅坊院内的时候被擒。 第159章 烧锅坊罗掌柜 石锁伸长了脖子,手搭凉蓬,向前观察—— 前面,安安静静。 烧锅坊的幌子,在微风中摇动。前面坡上的那片竹林,郁郁葱葱,更是不见一个人影。 但是石锁不敢大意,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那辆散着“瘴雾之毒”的独轮车,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有敌人,绝对有敌人。 烧锅坊,无疑就是敌人的巢穴。 他很快做出命令:满不懂带着一部分人,监视竹林,另外一批人在烧锅坊外接应。自己带着贝春,前往烧锅坊,直接去和敌人谈判,让他们放人。 这叫先礼后兵。 石锁大踏步走向烧锅坊。 他嘱咐贝春,“不要怕,把石灰包准备好,万一要动手,你使劲甩石灰包,然后撒腿就跑,不要管我。” “嗯?这是什么话,我哪能撒腿就跑。” “服从命令。” 他们走到烧锅坊门前了。 依旧,毫无动静。 石锁冲贝春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登上台阶,使劲拍打烧锅坊的大门。 “咣,咣咣咣,” 一会,大门慢慢地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石锁刚要开口说话,忽然愣住了。 走出来的这个人,也愣住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秒钟,几乎同时喊出声来: “汉雄!” “石锁!” …… 这一刻,目瞪口呆。 两人都像僵住了一样。 一秒钟之后,罗汉雄惊喜地说:“石锁,你从哪里来?” “我……”石锁咧开大嘴,搓了搓手,“我从马蹄沟来,我的天,汉雄,我还正准备跟你打仗哩……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烧锅坊里?敌人呢?” “什么敌人?” …… 两个人交谈了几句,大致弄清了情况。这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石锁对贝春道:“快,把大伙都招呼过来,没敌人,这里都是自己人。” 他随着罗汉雄一起,进入烧锅坊内。 很快,贝火石、满不懂等人,都涌进了烧锅坊,他们很快就见到了石三针和他的几个徒弟。大家自然是皆大欢喜,一阵欢呼,互相问候。贝火石对石三针说道:“我们听了姜黄的报信,都急坏了,生怕你被土匪给害死,没办法,纠集了这些人,想来营救你。” 石三针笑道:“我也是虚惊一场,结果全是误会,本来是土匪之间的火并,让我们给赶上了,误打误撞,当了一回俘虏。” 烧锅坊院内,一片欢声笑语。 贝火石道:“石大夫,你这就随我去马蹄沟,如何?咱们的药王大会,就等你哩。” 石三针却摇头,“贝兄,这里有位病人,是罗汉雄的妹妹,病情有些复杂,我先观察一天,才能动身。” 贝火石自然知道,对于石三针这样的医家来说,遇到疑难之症,必定深入钻研,搞个明白,如同饕餮之辈遇到美食,岂肯离开? 他问道:“病人在哪里,我去看看。” “随我来。” 在石三针的带领下,贝火石、满不懂等人,都进入到小芳的房间,观察她的病情,小芳的臂上,扎着三枚银针,徒弟百合,正在旁边熬着汤药。 她见屋里忽然涌进来这么多人,有些吃惊。 石三针道:“小芳,没事,这些人都是天下名医,来看你的病情。” “谢谢。” 小芳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的病,怎么惹动了这么多天下名医? …… 石锁和罗汉雄,则在院子里的石碾盘旁,热烈地谈论了一番,他们把这几天的经历,都简要向对方介绍了一番。 “汉雄,在何老师的指派下,大家分成几组,在遍处寻找你呢。” “让你们费心了。”罗汉雄笑道。 “现在好了,终于找到你了。对了,汉雄,半路上那辆毒车,是怎么回事?” “什么毒车?”罗汉雄如坠五里雾中。 “不是你们放的吗?”石锁惊奇地问。 他将半路上遇到散发毒气的独轮车的事,讲了一番,“难道是盖天霸吗?” 罗汉雄摇摇头。 “盖天霸如果想对付你们,还用放独轮车吗?直接带着队伍往上一冲,你们难道逃出了?他根本不用那么费事。” “那可怪了。” 两个人研究半晌,始终不得要领。 …… 罗汉雄回到房间里。 看见屋内很热闹,好几个人都围在小芳的病床前,比比划划,讨论得甚是激烈。石三针、贝火石、满不懂等人,针对小芳的病情,各抒己见,滔滔不绝。 因为小芳的病比较特殊,对于用药的品种、数量,如何引,如何收……几个医生争论得甚是激烈。 “阳为阴用,以石松为引最佳。” “四时不同,药性不同,对于火燥气而言,以三七为引是上方……” 罗汉雄对这些话丝毫也不懂,也不感兴趣。这些人讨论的都是医药界高深层次的东西,自己是个纯外行,如听天书。他默默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小芳。 小芳喝了药剂之后,已经好转,脸色趋于正常,她从人群后面看到了罗汉雄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 罗汉雄看看自己也插不上嘴,没什么可干的事,便默默地站在人后。 过得片刻,贝春匆匆进屋,向罗汉雄道:“罗先生,有人找。” “谁?”罗汉雄随贝春来到屋外。 “一个远来的客人,正在大门外等着。” 罗汉雄甚是疑惑,远来的客人,谁?他怎么知道我在蔡记烧锅?迈步走出大门,果然,门外站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肩膀上背着个包袱,风尘仆仆,像是个远道而来的人。 不认识。 根本没见过这个人。 罗汉雄拱手施礼,“敢问贵客尊姓,是找罗某么?” 那人躬身还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高从远,见过罗掌柜。” “我不是掌柜,我……是替掌柜看家的。” 高从远瞅着罗汉雄,嘻嘻一笑,“罗掌柜,不必过谦,您就是掌柜,这有什么可谦让的。” “不不不,你误会了……”罗汉雄赶紧摇手,“高先生,我真不是掌柜,这件事说来话长,蔡掌柜出门了,他不在,您如果有什么事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见高从远向前迈了一步,单腿跪地,两手叉于胸前,施了个奇怪的礼,低头说道:“罗舵主在上,晚辈高从远,特从长沙过来,向您问安。” “啊?” 罗汉雄被他搞得一愣一愣的。 第160章 赤面鸿毛令 看着高从远的架势,罗汉雄哭笑不得。 他单腿跪地,行个奇怪的礼,神色毕恭毕敬……自己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估计着——这肯定是某个团伙或是帮会,内部的礼数。 只不过,高从远完全是搞错了。 “喂喂喂,你先起来,”罗汉雄上前一步,搀住高从远的胳膊,“你弄错了,我真不是掌柜,蔡掌柜出门了,你要找他,过些时候再来吧。” 哪知道,高从远瞪着眼睛,并不起身。 身子往下坠。 “罗掌柜,您再推让也没用,我知道你就是掌柜。” “我真不是。” “你现在应该给我‘东平之礼’。” “我告诉你,高老兄,我不懂得什么‘东平之礼’,从来都没听说过,你要找蔡掌柜,那就以后再来,反正跟我没关系,你要没别的话,我可进去了。” 他一甩手,就要迈门槛进去。 解释不清,那就不解释了。 高从远站起身来,瞪着眼睛问道:“罗掌柜,你到底怎么个意思?” “我怎么意思都没有,话都跟你说清楚了,我不是掌柜,是替掌柜看家的,你找的人不在,听明白了吗?” “我知道你害怕……” “我害怕什么,”罗汉雄提高了声音,冲他嚷道:“高先生,你这人怎么夹缠不清,反正我把话告诉你了,信不信,是你的事。对不起,我要去忙了。” 他转身就走。 高从远一把拽住他,脸上露出副苦笑。 “等一等,罗掌柜,这个么……你既然如此说,那好,我也没办法,只不过,这件东西,你一定要收下,你自己拿着也好,交给蔡掌柜也好,那是你的事。” “什么东西?”罗汉雄站住脚,回头望着他。 高从远从背后把包袱拿下来。 解开,然后取出一件比巴掌小点的木牌来。那块木牌上雕刻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人脸,大眼睛咧嘴巴,看上去很丑陋,像是鬼脸似的,而且染着红漆。人脸旁边粘着一片羽毛。整个看上去奇形怪状。 这是什么? 忽然高从远身子一矮,猛地又来了一个单腿下跪,双手把那块木牌子举过头顶,高声喝道:“请接赤面鸿毛令。” 罗汉雄不但没接,而且转身便走。 给跪在地上的高从远吃了个大大的瘪。 高从远赶紧站起身,往前紧窜两步,抓住罗汉雄的胳膊,“喂喂,你别走呀,鸿毛令还没接呀……” “我警告你,”罗汉雄正色说道:“姓高的,要是让我给蔡掌柜转交东西,那行,可你别跟我搞什么花样,接什么令之类的,我也不懂,想玩玄乎套,自己一边玩去,我没空伺候你。” 高从远一脸无奈。 “唉唉,好吧,我真拿你没办法,你把赤面鸿毛令,交给掌柜的,这算怎么说的呢……然后,你对他交待,此令接过之后……” “等等,”罗汉雄再次打断他,“如果有什么话要捎,你用笔写下来,写在纸上,我不负责转述。” “你……”高从远瞪起眼睛。 罗汉雄毫不客气地盯着他,“我的话讲清楚了,你不愿意拉倒,罗某没义务帮你的忙,我不欠你的。” 把脸一板。 高从远气得耸耸鼻翼,可也没啥办法。 “好吧好吧,反正你把这块令牌,交给他就行。” 拿出一块绸子布,精心地包好了,递给罗汉雄。 罗汉雄接过来,那高从远咕哝咕哝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 看着高从远背着包袱,消失在远处,罗汉雄转身回到烧锅里。 对于这个神神叨叨的高从远,一肚子腻烦。 自己占着蔡记烧锅,这两天用了这么多米、面、柴……若不是看在这个份上,根本就不会理会这件事。对于那块“赤面鸿毛令”,他一丝一毫的兴趣都没有。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 小芳的病情,明显是好转了,能够坐起来喝一碗稀饭。石三针对罗汉雄道:“你扶着她,到有阳光的地方,慢慢走几步,没事的。病人不一定非要卧在床上,晒晒太阳,走走路,都有好处,有利于药力发散。” 罗汉雄答应一声,扶着小芳,在窗前晒太阳。 小芳脸上洋溢着笑。 “哥,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吗?” “知道,病很快就会好的。” “不是这个,我觉得——我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好人,和窟窿山那个土匪窝子里,完全不一样,石大夫,贝大夫他们,尽心尽力给我治病,他们都那么善良,让人心里热乎乎的。哥,现在我觉得满心里都是阳光。” 俩人正聊着,忽听外面一阵喧嚣。 “失火了,失火了,” 混乱的叫嚷声,跑动声。 罗汉雄吃了一惊,赶紧扶着小芳回到床上,然后跑出屋子一看,果然,烧锅坊后墙外,腾起一片黑烟。 贝春等好几个人,正忙着拿桶提水,到后墙外灭火。 后院的墙外,本来是堆着很多柴草,但是烧锅坊并不邻近村寨,平时也绝没有人到院外的柴草堆去,怎么会失火? 来不及细想,他找了杆木叉子,奔出门外,去参与灭火。 火势已经起来,黑烟滚滚,直冲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儿。 前面有人喊:“小心,晕过去了,让烟给熏晕了。” 赵大壶和另一个大夫,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罗汉雄吃了一惊,那个昏迷的人,正是石锁。 原来,石锁是第一个冲出院子,去救火的,他的反应最快,发现着火之后,二话不说,端着一盆水,奔到着火的柴堆跟前,将水泼出去,却并没有躲开一阵迎面而来的浓烟,一时被呛得晕了。 罗汉雄顾不得石锁,拿着叉子直奔着火场,这时候好几个人正往柴堆上洒水,但是水泼上去之后,火苗熄了,黑烟却是越来越浓。 罗汉雄不顾烟火灼热,奋不顾身冲过去,用叉子挑起一堆柴草,往旁边分散。了熟谙救火之道,柴草之火,只要将大堆挑散,那便很快能控制住火势。 比泼水更加管用。 他连续挑了几叉,柴草被挑得散开来,火势分散了。 但是他鼻子里被浓重的烟味儿给弄得极为难受,喘不过气来。 同时,脑子也晕晕乎乎的。 不好……我别弄得跟石锁一样。 接着便脚下无力,眼前发黑。 他想后退,可是脚下已经不听使唤。 意识越来越模糊。 第161章 草花毛叶之毒,驴背上的傀儡 头痛欲裂。 罗汉雄觉得脑袋似乎正在被锯成两半。他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 意识慢慢清醒,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屋里。 面前,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自己,却是那个叫“前胡”的石三针的徒弟。 “你醒了。”前胡说道:“觉得怎么样?” “头……疼。” “肯定要疼的,你中的是‘草花毛叶’之毒,自鼻入肺,最伤太阳之经,我师父已经给你扎了针,一会喝些解毒汤药,没事的。” 果然,罗汉雄发现,自己脸上扎着三根银针。 他很疑惑,问道:“前胡兄,我中了毒?不是烟熏的么?” “才不是呢,你和石锁,还有百合他们,都是中了毒,那烟是有毒的,有人故意纵火,其实是施毒,幸亏师父警觉,发现得早,要不,还会有更多人中毒呢。” “哦……” 罗汉雄明白了。 怪不得! 那堆柴草,放在墙后,既不挨着道路,也不挨着人家,无缘无故,怎么就会失火?如果是有人纵火,只会烧掉一堆柴而已,对烧锅坊的房屋完全造不成伤害。 原来是为了施放毒烟。 谁? 谁是凶手? 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个前来拜访的“高从远”,这家伙会不会因为自己态度冷淡,拒绝接他的“赤面鸿毛令”,而挟私报复呢? …… 石三针匆匆走进来。 他查看了一下罗汉雄的脸色,问道:“怎么样?” “没……事,就是头疼,胸口发闷,想……呕吐。” “罗汉雄,刚才我和贝大夫他们,商议了一番,这间蔡记烧锅,不能再呆下去了,很危险,盖天霸撤了之后,暗中还有隐藏的敌人,在盯着这里,咱们并不了解烧锅坊的底细,更不清楚有谁躲在暗处,所以,此地不能再留。” 罗汉雄点点头。 显然石三针说得对。 盖天霸和程老秃的战斗,已经结束,但是奇奇怪怪的事,还在继续发生,这间烧锅周围,一定有秘密。不可知的秘密。 石锁他们在赴援的路上遇到的“毒车”,刚才墙外燃起的“毒烟”,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暗中躲藏着敌人。 “石大夫,咱们马上走。” “我已经安排,你们几个病人,用担架抬着。” “没事,我能走。” 在石三针和贝火石等人的安排下,大家收拾一番,将小芳和两个重病号,用担架抬着,石锁和罗汉雄,强撑着不让人抬,由别人搀扶上路。 大家把院子重新打扫一遍,给烧锅坊各处都上锁,然后上路。 …… 为了保证安全,贝火石在队伍前后,都安排身强力壮之人,几个病号走在中间。每个人都手持武器,全神戒备,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走了三五里路,却并没有遇到敌人。 一路顺利。 贝火石和石三针等人,一边走路,也不肯闲着,讨论石锁等人所中的毒,如何用药,如何甄别,对于这些医家来说,病情,永远都是讨论不完的话题。 快走到马蹄沟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得得”的蹄声,只见一匹毛驴,小跑着奔来。驴背上骑着个人,那人看上去颇为奇怪,瘦瘦的,身子直挺挺的一动不动,两只袖子随飞飘扬,头上戴着个高高的帽子。 毛驴越跑越近,大家都吃了一惊。 却原来那驴背上之人,乃是一个纸糊的假人,就是平常办白事的时候,用秫秸扎的傀儡,外面糊以毛头纸,画上眉目,比真人略小。 谁在驴背上绑个假人? 就算是谁家办白事,也绝无如此做法。 假人的前胸,还写着几个大字:陈傀儡三日内必死。 嗯? 大家都搞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 大白天的,毛驴驮着个假人在路上乱跑,看上去无比怪异。 …… “吁——” 前胡将那头毛驴,拦截下来。 他牵住毛驴的缰绳,仔细查看,那假人在驴背上绑得牢牢的,胸口那几个大字格外明显。这时贝春跑过来,喊道:“喂,不要乱动,可能有毒。”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 对呀,谨防有毒。 贝春等人在驰援蔡记烧锅的路上,曾经遇到过一辆无人独轮车,用红花石蒜施放毒气。这回,一头无人毛驴,背上绑着个假人,显然并不寻常。 石锁骂道:“他奶奶的,谁在背地里捣鬼,有本事的,出来明出大卖的比划比划,躲起来耍奸,算什么东西。” 赵大壶反驳他,“嗤,你已经被人家弄晕死一回了,还比划个啥?” “等我逮着他,看不把狗头筋抽出来。” 正自绊嘴,忽见路上跑过一个人来。 那人边跑边喊:“喂——喂——站住——” 大家望过去。只见那人跑得气喘吁吁,嘴里大声嚷嚷,“站住——我的驴——把驴给拦住——” 众人都站住脚。 那人跑到近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大汗淋漓,“我……我的驴……” 贝火石道:“你别急,是你的驴,我们自会还你,你慢点,不要累得脱了力。” “谢……谢谢。” 他跑到跟前了,实在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妈呀,可追上了,狗日的……” 石锁开玩笑道:“你骂错了,骂驴,怎么能骂狗日的?” “我不是骂驴,我是骂人……狗日的……姓钱的……” 罗汉雄走过来,他问道:“兄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驴,为什么背上绑了个纸人?还写着‘陈傀儡三日内必死’,陈傀儡是谁?” “陈傀儡是谁,哼哼,陈傀儡就是我,奶奶的……王八羔子,咒我死,千刀万剐的东西……” 原来他叫陈傀儡。 有人抢了他的驴,并在驴背上绑个假人,写上“陈傀儡三日内必死”,这等恶作剧,也难怪他气得头顶冒烟了。 陈傀儡气急败坏地继续骂道:“……我唱我的戏,惹事着谁了?戏班子里的人,从来不招是非,靠着卖艺养活一家老小,讨个活路,姓钱的王八蛋,缺德作损冒白烟……” 他的话夹七夹八,令人听了不明白。 罗汉雄说道:“陈老兄,你先别乱骂,你嘴里说的‘姓钱的’,到底是谁?” “还有谁,钱一味,这个狗日的……” “钱一味?” 罗汉雄猛的一愣。 第162章 神医阳无离 罗汉雄瞪大了眼睛。 钱一味? 是他! 自己从窟窿山逃下来的时候,钱一味正在鼠仓洞里,跟淡眉毛相斗。难道……他也下山了? 淡眉毛怎么样了? …… 罗汉雄猛的一拍脑门。 对呀,我怎么又糊涂了。 谁最擅长使毒?毒王钱一味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大家在烧锅坊里,一直在和毒气做斗争,我怎么会把那个满身是毒的“毒王”给忘在脖子后面!! 原来是他! …… 他赶紧问道:“陈老兄,钱一味现在在哪儿?在驴背上绑假人,捉弄你的就是他吗?到底怎么回事?” “哼哼,岂止是捉弄?今天早晨,他差点把我给毒死,这个王八蛋,姓陈的与他无怨无仇,下此毒手,给我下那‘草花毛叶之毒’……” “等等,陈兄,你中了‘草花毛叶之毒’?” “可不是嘛,钱一味这个混蛋,心肠歹毒,用毒药把我毒翻,差点死在他手里,就差那么一点点,老子就叫他害死了,简直是天理难容……” 一听“草花毛叶之毒”,众人都是一凛。 说到“草花毛叶之毒”,大家都再熟悉不过,刚才罗汉雄、石锁等人,在救火的过程中,就是受到烟熏,中了此毒,幸亏石三针等人都是医界高手,这才及时施救,解了各人的毒,但是,直到现在,罗汉雄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而中毒最深的一人,依然还躺在担架上。 前胡上前问道:“陈傀儡,你怎知他施的是草花毛叶之毒?这毒非常厉害,你怎么这么快就解了毒性?” 此事确实令人疑惑。 这陈傀儡中了毒之后,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 他还能健步如飞,追赶毛驴? 这…… 难道有人比石三针等人的医道,还要高明? …… 石三针和贝火石、满不懂等人,一起围拢过来。 此事……太令人惊奇了。 陈傀儡早晨中毒,现在就奔跑如飞,那么给他解毒之人,到底有多大本事? 大家疑惑重重。 偏偏,这陈傀儡说话夹缠不清,又兼气恼无比,连说带骂,更加条理不清,罗汉雄等人耐着性子,询问了一番,这才大致弄得明白,原来这陈傀儡是个戏班里唱老生的演员,和钱一味算是旧识, 并无过节,却在今天早晨遇到钱一味来“借驴”,这陈傀儡知道姓钱的并非善类,不肯出借。 “这头毛驴,不怕大家笑话,是我家里唯一的值钱之物,比我媳妇都金贵……用来赶场演戏,作驮乘代步之用,哪知道钱一味施展毒计,将我给毒翻了,奶奶的,他施那‘草花毛叶之毒’,纯粹是想要我的性命……” 贝火石问道:“陈兄弟,你中了钱一味的毒,那么是谁给你解的毒?” “是阳无离……” “啊?” 满不懂一听,赶紧问道:“你……真的碰到我师父了?他老人家在哪儿?” “是吗?阳无离是你师父?”陈傀儡冲着他拱拱手,“小哥,幸亏,你师父碰到了我,唉唉,也算我命不该绝,本来我都晕倒在地,人事不醒,我媳妇以为肯定死了呢,哭天抹泪……好在遇到了神医,那阳无离从此路过,给我喝了一剂仙汤,这才解了毒性,我这人平时积德行善,总算是老天开眼……” 他又夹缠不清了。 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阳无离到底哪儿去了。 至于给自己服的什么药,更是弄不明白。 …… 满不懂摇头道:“唉唉,你啊,简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越说越糊涂,我也纳了闷儿,就你这口才,怎么上台唱戏?” 陈傀儡反驳,“我口才怎么了,上台唱戏,一句台词都没念错过,不信你去我们戏班子打听打听……” “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了。” …… 石三针、贝火石、满不懂、罗汉雄、石锁几个人,聚在一起,悄悄商议。 “原来是毒王,在暗中同我们作对。那就难怪了。” “他下毒害咱们,目的为何?” “那还为何,他害陈傀儡,又是为何?这种人,不下毒就浑身难受。” “满大夫,尊师既然到了,要尽快找到他才给家,不要让他受到毒王的侵害。” 贝火石道:“我现在最想及早见到尊师阳无离,他的医道如此高明,当真是神乎其技,贝某真想赶紧向他请教。” 石三针道:“我也是这样,可不知那阳大夫,神技到底如何之高?” …… 那陈傀儡歇了一阵,喘匀了气息,上前把自己毛驴上那个绑着的假人,“嗤啦”一声,扯下来,骂道:“钱一味,龟孙子,老子下回见了你,非打断狗腿不可。” 一边骂着,一边牵了毛驴,对众人说了句:“各位,谢谢了,有缘再会。” 顺原路而去。 石锁瞅着陈傀儡的背影,摇了摇头。 赵大壶问:“石锁,你啥意思?对陈傀儡不满意?” “我满意不满意,屁也不算,得看那毒王钱一味,满意不满意,他既然在假人上写了‘陈傀儡三日内必死’,这里定有文章,十有八九,还会去找陈傀儡的麻烦。” “那……我岑,怎么办?” “好办!你把毒王逮住,‘咔嚓’一刀砍了脑袋,就行了。” “好。我尽量。” …… 这边贝火石等人商议一番,除了“加强戒备”之类的主意,却也想不出别的来,一边议论,一边走回到马蹄沟去。刚走近果园路口,有个贝火石的徒弟匆匆迎上来,朝着众人施礼,向贝火石道:“师父,你们凯旋而归了,大家正等着呢。” 说到“凯旋而归”,众人不禁有些尴尬 ,虽然将石三针一干人迎接来了,但也不是自己救的,反而在蔡记烧锅屡遭险境,带着好几个伤病号回来,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实在是一败涂地。 贝火石问道:“家里情形如何?” “禀师父,家里一切都好,又有几个医生,来到马蹄沟,他们正在研究病情,有位劳大夫,医术甚至是高超,盛财主夫人眼看着都咽气了,幸亏他赶到,现在正自抢救。” “啊?” 贝火石吃了一惊。 盛财主夫人,眼看着都咽气了? 不对啊。 第163章 你怎么连媳妇都看不住 贝火石和石三针等人,都很惊讶。 盛财主的媳妇,抬到马蹄沟之后,经过大家的诊治,已经大为好转,怎么会“快要咽气”?他询问徒弟,马蹄沟有无遇到敌人袭拢,可有异常情况,徒弟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一切都好,除了几个新来的大夫,还有慕名而来的病号,再无别的异状。” “过去看看。” 贝火石和石三针等人,快步来到果园。 他们见到了一个名叫“劳干瘦”的大夫。 这人长得可真瘦,一张长脸,皮包骨头,身上的长衫就跟挂在竹竿上似的。浑身上下看上去没有八十斤。风一吹似乎就要飘起来。 “贝大夫,石大夫,久仰,久仰,劳某此来,得遇害各位高手,幸甚之至,久闻各位医术通神,在下仰慕已久。” 一揖到地。 大家见礼之后,便首先去看病人。 那盛财主的媳妇,果然病情恶化,一张脸,泛着浓浓的黑色,人事不省,气息极为微弱。劳干瘦道:“据在下看来,盛夫人之症,是新老毒症累加所致,以前所中之毒,并未全解, 又新中了‘草花毛叶之毒’,此毒是选三种毒草,混合了三种毒虫,晒制而成,药性急迫,若是收治不及时,便易留下后患……” “草花毛叶之毒!”赵大壶叫道:“原来又是此毒!” 这种毒,大家已经吃了好多苦头了,刚才路遇的那个陈傀儡也是因为此毒受害。谁知道,刚回到马蹄沟,盛财主媳妇又因为它差点丧命。 石三针坐下来,给盛财主媳妇把脉。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向徒弟们伸出右手。 前胡上前一步,把药包打开,拿出针囊,递给师父。石三针接过来,拿起一只银针,刺向病人的穴位。 在场诸人,目不转睛。 石三针的针灸之术,远近闻名,以针石之技配以汤药,乃是家传秘诀,对于医者来说,亲眼观看石三针用针,是件很难得的幸事。 只见石三针动作甚是轻巧,运针刺穴,如蜻蜓点水,手指手腕,柔和至极,针入皮肤,有深有浅,三只银针刺完,流畅之极,令人看了如赏乐舞。 “好,”贝火石和旁边站立的诸人,齐声喝彩。 劳干瘦道:“久闻石大夫‘金针刺穴’之功,天下第一,今日一见,果不虚传,我等望尘莫及。” 石三针刺完了三只银针,这才转身对劳干瘦道:“劳兄,过誉了。我同意您的诊断,盛夫人所中之毒,确是‘草花毛叶’,不瞒你说,我们刚才已经诊治过几例此毒之症,盛夫人的病情,更加严重一些,石某看来,可能是直接催毒入体,因此毒行极快,我扎这三只银针,可起到缓解毒气运行之效。” “佩服,佩服,”劳干瘦连连点头。 石三针转头对满不懂说道:“满大夫,尊师阳前辈既然对此症有妙术,满兄也必有心得,那么请满兄……” 满不懂却摇摇手,“石大夫,我师父会的,我可差远了,对付这草花毛叶之毒,我的见解,比不上你和贝大夫。在下不是谦虚,实情如此。” 贝火石道:“石兄,你不必客气了,病不等人,谁知道阳老前辈什么时候能到?咱们先用药为上策,你就开方子吧。” “也好。” 石三针坐下来写药方。 贝火石转身走出来。 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倒背着手,在屋外沉吟了片刻,然后命人将石锁和罗汉雄两个人,给找到跟前。 石锁和罗汉雄对于医道一窍不通,在大夫们围着病人诊病的时候,自然不会前去参与。他俩退在人后,悄悄说些别的事,听到贝火石召唤,赶紧过来。 “石锁,你们俩身体怎么样?” “没问题,”石锁拍拍胸脯,“中的那点毒,早就解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贝火石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让你们俩,负责药王大会的保卫。” “行,” “石锁,汉雄,你们也看见了,我和石三针这些人,要说医道,那不必谦虚,人人有两把刷子,可是说到和敌人争斗,就都是外行。今年这场药王大会,危机四伏,希望你们倾力相助。” 石锁又一拍胸脯,“没说的,冲冲杀杀的事,交给我,动心眼的事,让汉雄来干。” 贝火石把目光瞅向罗汉雄。 罗汉雄毫不犹豫,正色说道:“贝大夫,药王大会,这是造福于民的好事,医家们研讨医术,为的是治病救人,仁义之为,我们必当倾心全力,以襄正举,如果人手不够,咱们可以回丘城搬兵。” “那太好了,”贝火石喜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我代表参加药王大会的大夫们,谢谢你们。” …… 罗汉雄和石锁,把盛财主拉在一旁。 “盛老兄,借一步说话。” 盛财主愁眉不展,不住地唉声叹气。罗汉雄瞅着他这副样子,心说这位财主怎么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看起来这是怕老婆的症候。 “盛老兄,尊夫人的病,怎么会突然加重了?” “我哪知道啊。”盛财主脸色愁苦,摊了摊手,絮絮叨叨地说:“本来,她的病经过贝大夫诊治之后,已经大为好转,能够下地走动,还到门外晒了会太阳……” “你一直都跟在夫人身边吗?” “嗯……那也倒是没有,她这个人,脾气糟糕得很,说话臭死人,到果园遛了一圈,回来就严重了,倒在床上又昏睡过去……” 石锁瞪着眼睛,呵斥他,“你怎么连媳妇儿都看不住?” “老弟,如果你摊上这么个媳妇,也未必比我强一些。” “我才不会娶这样的。” 罗汉雄制止了石锁。 他对盛财主说道:“老兄,据石大夫诊断,尊夫人病情加重,是第二次又中了毒,而且是催毒入体, 也就是说,她遇到了坏人。” “啊?那……” 盛财主目瞪口呆。 忽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她回来之后,对我说,在果园外面,遇到了一辆淘粪的粪车,气味实在难闻,她还骂了那个淘粪工几句,她这个人,就是这脾气,其实人家淘粪工又没惹着她……” 石锁问道:“淘粪车,自然是难闻的,难道你媳妇听了粪味儿,就重新中了毒?” “我哪知道啊,回来之后,还骂了那个淘粪工几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唉唉,也怪我,没有把她看好……” 第164章 我是她的香饽饽 石锁又数落起盛财主来。 “你啊你啊,我说你什么好,你媳妇是病人,你都看不住。” “老弟,你是没遇到这样的人,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放心,我遇不到你媳妇这样的……” 罗汉雄冲石锁摇摇手,然后对盛财主道:“老兄,你吸取教训,以后不要再让夫人乱跑了。现在局势危急,一定小心。” “是,是,” 石锁说道:“媳妇要是再跑,你就打她屁股。” …… 小芳抬到马蹄沟之后,被安置在房间内。她的病状经过调治,已经好多了,能够下床慢慢行走。 赵大壶提着一只药壶走进来,对她说道:“小芳姑娘,这是你的药,你猜怎么着,石锁现在都活蹦乱跳了,这小子,身子骨就像铁打的似的,中了那么重的毒,喝下两剂药,嘿,就恢复如初。” “那是你们这些大夫,医道高明。” 赵大壶摇摇手,“不包括我啊,我只是个小字辈,要说石大夫、贝大夫、满大夫他们,可真是高手,我跟着他们,可学了不少东西了……” 正说着,罗汉雄从外面匆匆跨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 “小芳,小芳,你看。” 把那张纸送到小芳的面前。纸上,画着一幅简笔画,是一个女人的头像,脸上蒙着一块布,头上戴着头巾,只露出眼睛以上。 只不过,这幅肖像,画得粗糙而低劣,一点都不传神。 罗汉雄道:“这里好几个病号,都是被一个恶女人所伤,我刚才跟他们聊过了,根据大家的描述,画出了这张像,只不过……嘿嘿,我也不会画画,可能画得不像。” “哈哈……”小芳笑起来。 “你先别笑,你认认,这个恶女人,是不是孙玉香?” 小芳摇了摇头,“你画的这个,不是孙玉香。” 罗汉雄挠挠头,“这个……可能是我画技拙劣,我觉得,按照病号们的描述,那个恶女人,很可能就是孙玉香。” 小芳微微一笑。 “哥,我刚才也和别人聊过,从他们描述的恶女人的语言动作,口气习惯,我可以肯定,那个人,不是孙玉香。我跟了她这么多年,不用看画像,我肯定,不是她。” “不是她……” 罗汉雄摇摇头。 那是谁? …… 小芳又说道:“哥,我太了解孙玉香了,她挑一挑飞凤眼,我就知道她要耍什么妖娥子。你猜猜看,现在她最想干的事,是什么?” “我哪知道?” “咯咯……你真笨。”小芳笑起来。 “我……那你说,她现在最想干什么?” “那还用问么,把你给抓回去呀,你是她费劲巴力,抓到山上去的,冷不丁就逃掉了,而且还耽误了她的大事,岂能善罢甘休?程老秃死了,她完全可以不在乎,可是把你丢了,对她可是非同小可,你想想,她能放过你?” “哦……倒也是。” “所以说,孙玉香如果下山,那就只能奔着一件事——重新抓回罗汉雄,至于下毒害别人,节外生枝,又没啥便宜可捞,她能去干吗?对于孙玉香来说,你,就是块香饽饽,无价之宝,别人,毫无用处 ,你花钱请她去下毒,她还不一定愿意去哩。” 罗汉雄叹了口气。 “唉,我成了她的香饽饽,倍感荣幸。” 无奈地摇摇头。 他承认,小芳说的,很有道理。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小芳更了解孙玉香的了。 …… 走出小芳的病房,罗汉雄走向果园,听到前面有人喊:“又来病号啦,又来病号啦——” 两个农民模样的人,抬着一副担架,匆匆走来。 罗汉雄对于“病号”并不怎么关注,反正自己又不会治病,自有贝火石等人,多两个病号,算不得什么。但是担架走过身旁的时候,躺在上面的病人,发出一阵“呵呵”的笑声,让罗汉雄一愣。 他笑什么? “呵呵呵呵……” 病人连续发笑。 这事颇为奇怪,罗汉雄不由得多瞅了担架两眼,但是这一瞅之间,不由得大吃一惊! 担架上躺的是淡眉毛! 光头,眉毛是两道肉蚕,大嘴岔子……不是他是谁? 这一惊,让罗汉雄叫出声来:“怎么是你——” 他两步跨到担架前。 只见淡眉毛瞪着两只呆滞的眼睛,脸色发紫,咧着嘴岔子,发出傻乎乎的笑。 “呵呵……” “喂,淡眉毛老兄,”罗汉雄大声喊道:“你怎么回事?” 淡眉毛继续笑,既没回答罗汉雄的问话,也没瞅他一眼,只是继续傻笑。 罗汉雄知道,淡眉毛有时候会装疯卖傻,自己在葫芦谷的时候,就曾经见过他装疯,这个人心思机敏,装什么想什么。 他又在装傻吗? “喂,老兄,你别装了,是我。” 淡眉毛眼珠子都不动,更不瞅他,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罗汉雄不乐意了,“你别笑了,这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你还装什么装,快坐起来,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下的窟窿山,跑到这里来,想干嘛?” “呵呵呵……” 嗯? 罗汉雄觉得不太对劲了。 淡眉毛,不像是装的。 难道他真的疯了? 奇了怪了。 …… 他问两个抬担架的人,“怎么回事,他得的什么病?” “不知道,是别人雇我们抬来的,说是送到就行。” “什么人雇的?” “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我不认识。” 罗汉雄询问几句,那俩人也说不出个名堂,只是别人雇的脚夫而已,放下担架,便回去了。 罗汉雄满腹疑惑。 可是淡眉毛完全是一副傻模傻样,根本就不答理自己。无论对他说什么,都是一阵呵呵傻笑。 “快去,找大夫来。”罗汉雄吩咐杂役。 没过一会,满不懂和赵大壶,匆匆赶来。 罗汉雄说道:“满大夫,你快给看看吧,这是个病号,是我的一个熟人,现在变成傻子了,真是搞不明白……” 满不懂来到近前,低头一看,忽然叫道:“师兄!” 嗯? 罗汉雄吃惊地盯着他。师兄……啥意思? 淡眉毛是他师兄? 只见满不懂低下头,翻翻淡眉毛的眼皮,掰开他的嘴巴,淡眉毛并不反抗,只是“呵呵”傻笑。 罗汉雄凑过来,疑惑地问道:“满大夫,他……是你师兄?他怎么成了你师兄?” 第165章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满不懂没功夫答理罗汉雄。 他翻翻淡眉毛的眼皮,掰开他的嘴巴,看看舌苔,淡眉毛两眼呆滞,并不说一句话,只是“呵呵”傻笑,脸上那副痴痴的表情,跟三牛也差不多。 罗汉雄道:“糟糕,他成了大傻子。” 满不懂道:“快请石大夫。” 时间不长,石三针和贝火石、劳干瘦等人,都来到跟前。 大家围在淡眉毛的病床前,石三针坐下来诊脉,满不懂说道:“恕我无能,丛师兄所中之毒,我只能辨析个大概,似有番木螯搓蛊之疑,是否断得准,殊无把握,请各位费心指点。” 满不懂的医术,大家都见识过,十分高明,用烧酒加药治病更是一绝,现在他说“没把握”,可见淡眉毛的毒症,非常难解。 石三针没有吱声,闭上眼睛,仔细诊脉。 满不懂回头对罗汉雄小声道:“丛一鹤师兄,是我师伯的徒弟,因此是我师兄。师伯收过三个徒弟,老大叫沈一计,老二是钱一味,老三是丛一鹤。” “哦……” 丛一鹤? 罗汉雄和淡眉毛打了很多次交道了,从来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这家伙一直被称作“淡眉毛”,原来他还有这么一个文雅的名字。 如此说来,淡眉毛的师父殷无灭,和满不懂的师父阳无离,是师兄弟了。这倒是有意思,殷无灭擅长用毒,而阳无离擅长医道,这一对师兄弟,学的本事刚好相反。 …… 石三针结束把脉,站起身来。 他神情严肃,摇了摇头。 “满大夫,惭愧,对令师兄的症状,我还不如你知道得多,你倒是辨析出是番木螯,我只能辨出是虫蛊混合草毒,此毒是咱们几天以来,遇到的最难断之症。” 接下来,贝火石、劳干瘦等人,分别把过了脉,可是大家也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贝火石道:“石兄,你还是先用银针封穴,暂缓一时,咱们慢慢再想办法。” “好。” 石三针从徒弟手里接过银针,对满不懂道:“你稳住他的头。” 此时淡眉毛依旧“呵呵”傻笑,并且脑袋不住摇动,扎银针很有妨碍,满不懂走过去,两手从两边朝他的后脑颈下一掐,四根手指分别钳住天骥、天冲、风府几个穴位,腕际发力,一下子就把淡眉毛的脑袋固定得死死的,一纹丝不动。 这几下手法,干净利落,认穴精准,立刻后面有人喝彩,“好。” 石三针更不犹豫,右臂轻抬,在地仓、迎香、上会各个穴位,“唰唰唰”连扎三针,动作飞快。然后说道:“你将他上任脉露出,以骨拿法抵住玉堂。” 满不懂将淡眉毛上衣解开,右手中指弯曲,一下抵住他的玉堂穴,石三针再取三针,分别在华盖、鸠尾、天突下针,这次与在脑部扎针不同,运针极慢,银针在手似拿着千斤重担,缓缓刺入穴道,有一根针,足有半尺长,斜向刺入,一直入肉五寸之多。 “好了。” 石三针平时给人治病,只刺三针,现在连刺六针,足见淡眉毛的毒症绝非寻常。 银针刺罢,石三针后退一步,袖手观察。 只见淡眉毛安静下来,闭上嘴巴,不再发出“呵呵”的傻笑,脸上现出萎靡之色,翻了翻眼皮,昏昏沉沉地睡去。 众人长出一口气。 见效了。 真是立竿见影。 满不懂朝石三针一伸大姆指,“石大夫,佩服之至,银针神技,天下无双,我们一辈子也学不来。” 石三针微微摇头,“说实话,我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毒,如何医治,咱们几个须得好好研讨研讨。贝兄,你说呢?” 贝火石道:“我同意。” …… 次日一早,罗汉雄早早起来,在果园周围巡视一圈,并未发现异状。他又去各个房间查看,几个病号,症状都有好转,只是淡眉毛依然昏迷不醒。 贝火石匆匆走过来。 “汉雄,你过来一下。” 罗汉雄答应一声,跟着他来到一间熬药制药的房屋内,看见满不懂和赵大壶,正在用药碾制作药粉,屋里充斥着一股草药气息。 “坐。汉雄,咱们几个,商量一下。” “贝大夫,什么事?” “刚才我琢磨着,眼下形势严峻,敌人躲在暗处,想怎么搞,便怎么搞,他下毒,咱们治病,疲于应付,咱们一直处于被动挨打之境,这种状况,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罗汉雄挠挠头。 没错,局面确实很被动。 别人下毒,然后抬过来,大夫们治病,这样何时是个头? “贝大夫,可是敌人躲在暗处,咱们……” “汉雄,此事定有蹊跷。” “您的意思是……” “如果是毒王钱一味,在跟咱们作对,不断投毒害人,那么,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达到什么目的?难道是没事闲的,下毒害人当作游戏,跟咱们玩儿吗?” 罗汉雄想了想。 忽然一拍脑门。 “对,贝大夫,我想起一件事来了,我从窟窿山往外逃的时候,那钱一味命令我,带着他去找三牛的爷爷……也就是满大夫的师叔,殷无灭。可是,殷老前辈已经过世了,当时我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跟钱一味说,我也防着他。” “对,”贝火石道:“钱一味,绝对是有目的。这事,我反复琢磨过了,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绝对有自己的算盘,费这么多事,最后捞不着便宜,他傻吗?” “那……他要找殷前辈,干嘛?” 满不懂放下药碾,过来,拿张竹凳坐在旁边。 “汉雄,那钱一味命你寻找殷师伯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他说……谁能找到殷前辈,便能确定在江湖中的地位,不过,这家伙的话,哪里有准头,当时我便不信。对了,淡眉毛可能知道,只不过……唉。” 淡眉毛虽然用过了药,但是还没有苏醒。 满不懂道:“汉雄,刚才我和贝大夫议论此事,我们觉得,钱一味肯定是为了达到什么重要目的,或是得到什么重要东西,这才暗中一再害人。现在看来,他想达成的目的,多半就是在殷师伯身上,他不知道殷师伯已经去世,因此一再下毒害人,想逼殷师伯露面。” “哦……” 罗汉雄如梦初醒。 满不懂的话,大有道理。 自己真是糊涂,早就应该想到的。 第166章 谁是奸细? 罗汉雄猛地一拍大腿。 “对呀,满大夫,一定是这样,钱一味下毒害人,又把淡眉毛害成这样子,他就是想逼殷老前辈露面,然后……达成什么目的,可是这目的又是什么呢……” “等丛师兄醒过来,咱们自然知晓。” “唔……” 罗汉雄点点头。 他想——我真是个糊涂蛋。这样浅显的道理,我竟然没想明白。 惭愧。 …… 想明白了这一切,罗汉雄如梦初醒。 他转着眼珠,琢磨了一番,然后说道:“贝大夫,满大夫,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能再被动挨打了,应该主动出击,设个圈套,将那钱一味给引出来,让他从暗处转到明处,这样……这个王八蛋,咱们把他逮住,给他也灌点‘草花虫叶之毒’,他奶奶的……” “很对,汉雄,你的计策很高明。” “咳,我还高明……我傻透了,前两天一直稀里糊涂。” “汉雄,还有另一件事,就是满大夫的师父,阳前辈,本来是到狐仙岭参加药王大会的,结果到现在一直没有露面,我们刚才商议……” 罗汉雄猛地叫出声来,“不能让阳前辈遭到钱一味毒手。” “对,阳前辈并不知道此间发生的事,如果撞到钱一味手里,很可能会有不测,因此,咱们必须马上出发,前去寻找,汉雄,我想让你辛苦一趟……” “没问题,”罗汉雄毫不犹豫地说:“我马上出发。” “很好,那这样,你,还贝春,满大夫,你们三个人,即刻出发,离开狐仙岭,去接应阳前辈。我和石锁他们留在这里,想办法对付钱一味。” “行。” 罗汉雄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既出发,临行前,小芳叮嘱他,“哥,你出去寻人,除了防备钱一味,还要防备孙玉香,那个婆娘,最近虽然没看见踪迹,但她不会放过你,千万多加小心。” “放心吧。” …… …… “贝大夫,贝大夫,” 一个佣仆,匆匆从外面跑进来。 他急急地说道:“盛夫人,盛夫人醒过来了。” “哦?” 贝火石一听,赶紧站起来,叫赵大壶,“走,快走,咱们去看看。” 赵大壶面露喜色,搓搓手上的药末子,“太好了。” 那么他们为什么如此高兴呢?只是因为医治盛财主媳妇收效了吗?那倒也不是。 这事儿还得从早上说起。 罗汉雄和满不懂出发之后,贝火石、石锁等人聚在一起,商议怎么对付钱一味。赵大壶提出一个疑点: “贝大夫,咱们这么多人,怎么就斗不过一个钱一味,就算他有帮凶奴才,兵对兵将对将,也能干得过他,我有个感觉,咱们一举一动,都被人家看在眼里,咱们就跟聋子瞎子似的,敌人却是心明眼亮……” “你是说,咱们内部有奸细?” “对,” “你怀疑谁?” “我说不出来,反正,这事儿不对劲儿。” 石锁说道:“我同意赵大壶的意见,他不但是天下第一名医,计谋也不差……” 赵大壶冲他瞪起眼睛。 石锁笑笑,继续说道:“……有件事,我差点忘了,那盛财主的媳妇,在果园外面遇到了一辆粪车,闻到了难闻的臭味儿,然后回来病情就加重了,此事甚是蹊跷,粪车的臭味儿,难道是毒气吗?可是据石大夫他们诊断,盛夫人是被人催毒入体,那除非是她喝了粪车里的粪汤……可这是不可能的。” 赵大壶道:“你拉倒吧,盛夫人是自己走回来的,如果她喝了粪汤,会老老实实什么也不说吗?还不闹翻了天?” 讨论来,讨论去,人们都觉得——盛夫人病情加重,并非闻了粪味儿,而是另有原因。 这个原因,很重要。 现在,盛夫人醒来了,大家自然高兴。 …… 几个人脚步匆匆,跟着佣仆,来到盛夫人的病房。 赵大壶走进去,对盛财主说道:“老兄,你先出去一下,我跟你媳妇有两句话要说,你在旁边不方便。” 盛财主:“……” 一脸不愿意。 贝火石笑道:“盛兄,别误会,是医药上的事。” “好吧。”盛财主蔫头耷脑,走到外面。 赵大壶凑到盛夫人的病床前,见她已经睁开眼睛,两眼茫然,微微喘气,他说道:“喂喂,盛夫人,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赵大壶。” “你……夜壶……” “什么夜壶,我是赵大壶,我来问你件事情,你在果园里的时候,除了看见那车淘粪的车,还看见什么了?” “我……没有。哦,好像有一个大夫。” “大夫?” 赵大壶和贝大夫、石锁等人,都对望几眼。 “你碰上的是哪个大夫?” “就是……那个瘦子,他当时就在那儿,跟那个淘粪的人,好像认识……” “他长什么样?” “他……长得挺像你,有五十来岁……” “嗯?”赵大壶一愣,不满地说:“你啥意思,你碰到的是我吗?再说,我有五十来岁吗?” “要是把你脸上身上的肉,切下三十斤……” “你这是什么话。” 询问一番,大致上算是弄明白了,盛财主媳妇在果园里遇到的那个大夫,是个非常瘦的家伙。 “劳干瘦!” 赵大壶叫道。 从盛夫人描述的情况来看,那个大夫瘦瘦的身形,就是劳干瘦。当时他正在悄悄跟那个淘粪工做什么勾当,结果让盛夫人给撞见了。 至于盛夫人的病情加重,完全可能是他在治疗的时候,悄悄给加了“药”。 “他奶奶的,”石锁骂道:“这家伙,我早看他不大顺眼。”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了,”赵大壶反驳他,“你净会马后炮。” 贝火石道:“大家先不要声张,到底是不是劳干瘦,现在并无定论,咱们肚里有主意就行了,下面,石锁,咱们开展下一步行动。你和赵大壶一组,立即开始。” “行。” …… 石锁和赵大壶按照制定好的计策,从病房里走出来,奔向果园外面。 “赵大壶,一点错都没有,那劳干瘦医术上不怎么样,却能说出盛财主媳妇中的是草花虫叶之毒,这不明摆着嘛,他就是下毒的人。” “那你怎么不早说。马后炮。” “马后炮,也比你想不到强。” 俩人正自议论,耳边听到一阵“得得”的蹄声,寻声望去,只见路上驰来一头毛驴。驴蹄在山路上敲打,声音清脆而有节奏。驴背上驮着个白胡子老头。 老头一手牵着驴缰绳,一手握着个旱烟袋,边走边抽旱烟,一副悠然自得之状。 驰到近前,老头翻身下驴,朝着石锁和赵大壶拱手问道:“小哥,请问这里可有位贝火石大夫么?” 第167章 他……不是死了吗? 石锁和赵大壶,向老头还礼。 “老人家,这里有贝火石大夫,请问您是哪位,找他何事?” 老头笑呵呵地说:“我叫武黎,听说狐仙岭有药王大会,特地前来看看热闹,同时会会老朋友,当年,我和贝大夫也算故交,另外,石三针大夫,不知来了没有?” 石锁和赵大壶都不认识武黎,但是听说是主人的朋友,不敢怠慢。 “石大夫和贝大夫都有,请老人家移步,跟我来。” “谢谢小哥。” 正要上路,忽然赵大壶眼珠一转,说道:“等等。石锁,我有一个主意。”然后转身朝着武黎说道:“老人家,您既然是贝大夫和石大夫的朋友,实不相瞒,我们遇到一点麻烦,有厉害对头,暗中捣鬼,如果您老肯帮忙……” “没问题,”武黎没等他说完,便一抡烟袋锅,“贝火石有事,老头岂能袖手旁观?需要我做什么,你们俩尽管说好了。” 非常痛快。 赵大壶大喜,深鞠一躬,“谢谢老丈。” 他说了一个计策。 石锁听了,歪头想了想,说道:“唔……也行,赵大壶,你这个主意,倒也凑合,搞好了,也许瞎猫能够碰上死耗子。” “反正比你马后炮强。” 三个人商量已毕,便立刻付诸行动。 武黎甚至有点“兴致勃勃”,对两个年轻人说:“嘿,小哥,若说跟恶人放对,老汉我还不服老,对付仨俩的,不在话下,小哥,你若不信,咱们掰掰手腕子试试……” …… …… 在病房里,贝火石等人,正在给几个病号商议药方。 忽然赵大壶匆匆跑过来。 “贝大夫,贝大夫,有人找你。” 他大呼小叫,一脸急迫的样子。 贝火石扭过头来,问道:“又有病号了吗?” “不不,是你的老朋友,殷无灭,殷前辈,亲自到狐仙岭来了,他老人家就在外面,快进果园了,石锁在陪着呢。” “嗯?” 贝火石一愣。 殷无灭? 怎么回事? 殷无灭不是已经死了吗? …… 贝火石盯着赵大壶。 赵大壶的脸上,露着一丝笑意。 贝火石脑子里一转弯的功夫,便已经回味过来了……殷无灭已经死了这件事,赵大壶是知道的,石锁也知道,现在,他忽然说什么“殷无灭来了”,显然里面有文章。 看着赵大壶的神情,贝火石已经明白了。 这俩小伙子,一定是在用计。 …… “好的,”贝火石不动声色,站起身来,对旁边的石三针说道:“石兄,咱们俩一起,去迎接殷前辈。” 石三针站起来。 两人走出病房,劳干瘦也跟出来,“二位,我也跟你们一起去迎接。” 赵大壶问道:“劳大夫,你也跟殷前辈相识?” “不不,我和殷前辈并不认识,只不过,久仰他的大名,既然他大驾光临,我很想一瞻风采。” “咳,有什么风采啊,殷前辈就是个小老头而已,骑着一头毛驴。” “大壶,这你可错了,高人不一定架子足,殷前辈数年前享誉江湖,毒王之名,响彻三湘,你别看他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老头,可本事大啊,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好吧好吧,算你有理。” 前面,果园里,走来一头毛驴。 驴背上骑着个老头,花白头发,脸上蒙着块布,看不见本来面目。石锁在前面牵着驴缰绳。 “殷前辈——” 贝火石大踏走过去,抱拳施礼。 他走到跟前的时候,已经认出来了,这哪里是殷无灭?这不是武黎嘛。虽然老头的脸上蒙着布,但是从眉眼神态来看,一点错没有,就是武黎。 心里暗笑。 这是石锁、赵大壶和武黎,施的一个小计策而已。让人们知道——殷无灭来到马蹄沟了。 …… 驴背上的武黎,翻身下驴,但是并未把脸上的布给拿下来,他冲着贝火石和石三针还礼。 “贝、石二位贤侄,老朽到此叨拢了。” “哪里话,前辈驾到,是我们的荣幸。” 劳干瘦走过来,冲着武黎行礼,“晚辈劳干瘦,见过五圣王殷前辈。” 石锁在旁边悄悄向武黎使眼色。 武黎心下了然,一边朝劳干瘦还礼,一边向他打量。 劳干瘦一双细眼,也在“骨碌碌”地朝着武黎打量。 武黎忽然微微一笑,“劳世兄,请问,铁石山劳家庄的劳无悔,可与你有族亲么?” 劳干瘦一愣。 惊愕了一下。 然后笑道:“不不,我不是铁石山人,前辈所说的劳无悔什么的,我不认识。” “哦,哦,没事的。” 几个人一边交谈,一边走向石屋。 …… 贝火石指派劳干瘦继续和别的大夫去治疗病号,他和石三针、石锁一起,将武黎迎进后排一间小屋。 赵大壶牵着毛驴,在外面放哨守候。 屋内,武黎扯下脸上的蒙布,向大家笑道:“怎么样,老头装得挺象吧?有没有给你们穿帮?” 石锁一伸大姆指,“好极了,武大叔。你简直是个当戏子的料。” “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话。” 他坐下来,用旱烟锅装烟末子,问道:“三针,火石,这里情势挺不妙吗?石锁让我化装成殷无灭,来迷惑敌人,现在需要我做什么,你们就直说,老头还有把子力气。” “武兄,那好极了,现在,咱们的戏,继续演下去。这出戏,缺了你还真的不行哩。”贝火石笑道。 他和石三针,都是武黎的旧识,几个人都是平辈论交的。石三针和贝火石也都知道这个老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个毫不起眼的老农,但是本事却是惊人,能文能武,交游广阔,在江湖上处处吃得开,有他在马蹄沟相帮,跟敌人相斗,那就更有把握了。 “武兄,刚才,在果园里的时候,你问劳干瘦,和铁石山劳无悔有无族亲,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啊,说来话长。” 武黎慢慢把烟袋锅里装满烟末,打着火,吸起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说起劳无悔,还得从一奇物说起,当年,这是一件很少有人知道的江湖隐秘,唉唉,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并不多都作古了……” 第168章 鬼眼图,才子阋墙,江湖隐秘往事 武黎说到“江湖隐秘”的时候,大家都颇感兴趣,支愣起耳朵倾听。 这个老头,阅历丰富,交游广阔,是个江湖万事通,他嘴里说出来的事,必然有料。 众人的眼睛都盯在老头身上。 武黎慢慢吸着旱烟,一团白雾在空中弥漫。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话说,三十年前,在铁石山发生了一段‘四大才子阋墙’之案,甚是令人稀奇。这四大才子,是一师之徒,他们学习的,并非读书做诗,而是医、毒、卜、木之艺,一人学习医术,一人学习制毒,一人学习卜,一人学习木匠,且说这四人都是聪明绝顶,艺业大成……” “我岑,”石锁叫道:“那他们的师父,得有多大本事啊。” “呵呵,石锁,这世界上,尽有能人,你不服可不行。” “我服,我服,您继续讲,等等……我猜猜,这四大才子,学医的,是不是阳无离,那学毒的,就是殷无灭,对吧?” “对,” “那你刚才说的劳无悔,是学什么的?” “劳无悔,学的是卜,就是卜卦算命……” 石锁摇摇头,“那没啥用。” 武黎用烟袋锅指着他,“你啊,石锁,这话可说错了,卜,可并非是给别人相面算命,它包括星相算学,五行风水,地理察堪,他用眼睛一瞅,就知道哪里埋着古墓,你说厉害不厉害?” 石锁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挠挠脑袋,“哦……我现在对他们四大才子的师父,更加佩服了,他一定是个神仙。” “呵呵,那四才子的师父,姓尚,绰号就叫做尚神仙。” 石三针对石锁道:“你先别打岔。” “好。” 武黎继续说道:“且说那四大才子,本来各自在师父门下,学得一身本事,就要出师,在江湖上各显神通,谁知道,发生了一件大事,令师兄弟之间,互相攻讦,反目成仇,那劳无悔和殷无灭,甚至欲置对方于死地……说起来,都是因为一件东西,那东西名叫‘鬼眼图’。” 石锁刚要插嘴询问,想起来贝火石令他“不要打岔”,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瞪眼等着听下文。 偏偏武黎不急不忙,停下话口,把烟袋锅里的残烟倒掉,重新挖着烟口袋,装起烟末子来,石锁急迫,拿过他的烟袋锅,“来来,我替你装烟,你继续讲。” “呵呵,你这小子,真是个急性子。话说那‘鬼眼图’,并非上面画着鬼眼,而是一份图册,相传,它是从明朝流传下来的,一个绰号叫做‘龙王’的海盗头子,将毕生抢掠的财宝,埋在海外数个荒岛之上,将埋宝之地,绘成图册,就叫做‘鬼眼图’,至于上面记载了多少金银财宝,外人就不得而知了……石锁,光装烟可不行,打火呀,给我点着。” 石锁打着了火,给武黎点烟。 喷了两口烟雾,武黎这才笑咪咪地说道:“这份‘鬼眼图’,在江湖上几经易手,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尚神仙的手里,本来,尚神仙对此是秘而不宣的,就算自己的四个徒弟,也不知道此事,谁承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突然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那本鬼眼图,被人盗走了。” 石锁突然一拍大腿。 武黎停下来,瞅着他,“石锁,你想说什么?” “什么也没有,” “呵呵,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件事,确实闹得大家既震惊,又气愤,好几个人都怀疑那劳无悔,你是这么想的吧……确实,劳无悔眼尖嘴利,什么也瞒不过他,比那三个师兄弟更加精明,当下,四才子中的殷无灭和海无盐,一起质问劳无悔,大家吵到面红耳赤,直至动手……” “我知道了!”突然石锁嚷道。 “是吗?”武黎吧嗒着烟袋,笑咪咪瞅着他。 他对这个莽撞的小伙子, 看得出,甚是喜爱。 石锁一拍大腿,“这事儿——原来是这样,当年那鬼眼图丢失了,大家互相怀疑,到底哪儿去了,其实一直就是个悬案。直到后来,那钱一味钻窟窿盗洞,拜殷无灭为师,真实目的乃是取得鬼眼图,现在,他千方百计,下毒害人,想逼殷前辈露面,也还是这个原因……嘿嘿,对不住,我又打岔了,武大叔,你继续讲,我保证,再也不插嘴。” “你说得不错,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当时,四才子闹得不可开交,尚神仙大为震怒,一气之下,当即将他们几个,全都逐出师门,这事因为说起来实在丢人,因此四兄弟日后绝口不提,而且心灰意冷,都隐居深山,少与世人交涉。” 贝火石点点头。 “怪不得,阳前辈医术高超,名气却不大,我们都没有听说过,若不是满不懂此番参加药王大会,大家还不知道哩。” 武黎道:“刚才在果园里,石锁对我说,殷无灭的徒弟,正在此间捣乱,要我装扮殷无灭……我一想,肯定便是这么回事,石锁说得不错,那鬼眼图到底在哪儿,至今仍是个迷,钱一味恶意拜师,目的就是取得鬼眼图,现在,他在药王大会捣乱,也是为了逼出师父殷无灭,这小子,心肠真是歹毒。对这样无信无义的小人,咱们可不能客气。” “您老这话,我爱听。”石锁说道。 这一老一少,也不知道为什么,天生投缘,说话投机。 …… 贝火石说道:“其实,武兄,对于所谓‘鬼眼图’之类的传说,我觉得未必言如其实,天下哪有那么多财宝?当年的尚神仙,如果拥有鬼眼图,他为什么不把财宝给取出来?把鬼眼图放在家里,留着招贼?” 武黎道:“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当年这段案子,到底详情如何,我也是一知半解。只有殷无灭、劳无悔这几个当事人,才说得清楚,这段江湖往事,尘封已久,若不是赶上药王大会,老汉我还想不起来哩。” 石锁笑道:“这里有个人,可能会知道。” “谁?” “淡眉毛啊,丛一鹤,他是殷无灭的亲徒弟,钱一味的亲师弟,只可惜,他跟钱一味几番争斗,大败亏输,差点给毒死,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哩。” 第169章 驴自己会治病,罕见的泼妇 “哦啊——哦啊——” 一声声响亮的驴叫,从前面传来。 驴这种畜生,最大的特点就是叫声特别大,吼叫起来的时候,嗓门震天,三里地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罗汉雄、满不懂和贝春,正走在路上。 “驴,你们看,”贝春指着前面。 前面二里路光景,路旁有一头毛驴,正卧在路沟里,一声声地鸣叫。 “这驴受伤了。”罗汉雄叫道。 可是驴的旁边,并没有一个人影。 对于农家来说,驴是值钱之物,即便受伤,也绝无丢弃之理。怎么驴的跟前没人?三个人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只见驴的后胯脱了,软塌塌的悬着,从沟里爬不出来。 “糟糕,”罗汉雄道:“这驴一定是从家里跑出来,半路上摔脱了胯,因此倒在这儿。可也不知道它的主人,有多着急哩。” “没事,”满不懂说道:“驴自己就能治好。” “怎么可能?”罗汉雄当然不信。 驴摔脱了胯,困顿不堪,它自己怎么能治?自己在乡村长大,对于驴这种畜生,熟悉得很,脱胯是很难治的硬伤,一般的兽医,都治不了,有些驴因此而被迫宰杀。 满不懂笑笑,“来,你们看着。” 他将包袱解下来,交给罗汉雄,然后走上前去,牵住驴的缰绳。 那驴不断嘶鸣,对他很有敌意,满不懂先是站立不动,静默一会,然后慢慢用手抚摸驴的头,驴逐渐安静下来。 “起来,慢慢起,不着急——” 满不懂象对人说话那样,对驴说着话,同时慢慢提缰绳,让驴的前腿站起,但是驴只能三条腿站立,而且那条好的后腿也直哆嗦,那是疼的。 “好的,别动,静一静,别动……” 满不懂的话很温柔,就象安慰一个孩子。 驴打了两个响鼻,后腿不断颤抖。 罗汉雄和贝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下甚是疑惑,就算他把驴的情绪给安抚住了,那又有何用?驴腿脱胯是硬伤,靠和驴“交朋友”有何用处? 突然间,只见满不懂二目圆睁,右臂猛地一抡,大喝一声:“嗨!” 这一嗓子,来得毫无征兆,把罗汉雄和贝春都给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 刹那间,只见那驴也是大骇,惊吓之下,前腿猛地蹦起来,脑袋骤抬几尺高,前半身直立,昂首“哦啊”嘶鸣。全身的重量,猛地就压在了两条后腿上。 “嘎——咚!” 只见那条脱了胯的后腿,在驴自身的重量压迫之下,突然复位! 这一下,精彩之极。 驴受到惊吓,前身竖起,重心后移,体重挤压之力巨大,力道猛冲,脱臼的右腿在压迫下回归旧位,没用人费一丝一毫之力,简直太高明。 实际上,如果靠人力去扳驴腿,绝不可能有如此力道。 只见驴的四条腿,都能着地了,轮番踩着地面,小跳了几步,身子还在微微颤抖,那是余痛未消。 罗汉雄和贝春同时喝彩,“好,” 满不懂这一招,太漂亮了。 只喊了一嗓子,便治好了驴的硬伤,看似简单,实则十分巧妙。他伸姆指赞道:“满大夫,想不到你连兽医都懂。” “小可之术,不足挂齿。” 驴已经可以行走,贝春将它牵到路上,然后放开缰绳,任它随意走动。因为驴马之类的家畜,都是人养熟了的,让它自己走,便能回家。 三个人跟在驴后。 只见驴子一路前行,径直走进一个路旁的小山村,在村头一户人家的院门外停住了。 无疑,这是毛驴的家。 院门关得紧紧的。 罗汉雄上前,“啪啪”打门,叫道:“有人吗?” 院内,传出两声“汪汪”的狗叫。 听叫声,甚是凶恶。 又拍打了几下,只听院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个头来。此人三十多岁,一张脸阴沉着,朝着门外瞟了两眼。 罗汉雄一见,不禁“咦”了一声。 这不是陈傀儡吗? 在从蔡记烧锅回狐仙岭的路上,碰到过一回,那时他的驴被人戏弄,写上了“陈傀儡三日内必死”几个字。 原来是他。 “傀儡兄,幸会,没想到是你,这是你的驴,在路上走失,恰好被我们遇到了。” 陈傀儡也认出了罗汉雄,眼里放出一丝兴奋的光。 “唔……呀,是你们呀,真是太好了,幸会,幸会,请屋里坐,屋里坐。三位老弟,请,请。” 他伸手向院内相让。 就在这时候,陈傀儡的身后,闪出一个女人来。 这女人看上去也有三十多岁,一张胖脸,两边脸蛋子上生着两疙瘩横肉,虽然面目看上去还算俏丽,但是这两团横肉却显出一副凶蛮之状。 “搞什么,还不快回去,在外边瞎浪,没脸没皮的货。” 那女人恶声恶气地嚷。 一脸又烦又酸。 这一来,门外的罗汉雄等人,颇为尴尬,这女人无疑是陈傀儡的老婆,她这一嗓子虽然是骂自己的丈夫,但是门外有客,当众之下,如此不管不顾,却也真是罕见之极了。 好一个泼妇。 陈傀儡面色如灰。他的眼皮耷拉下来,朝着罗汉雄等人转了转眼珠,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罗汉雄看着他这窝囊废模样,心下暗自好笑,这位老兄,怕老婆也算是达到一定高度了。 “陈兄,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你把驴拴好,可别让它再走失了,再会。” 拱了拱手,转身要走。 陈傀儡嗫嚅着说道:“唔……不要走嘛,请……” 他畏畏缩缩地说了半句话,只听旁边的妇人怒吼一声,“别贱骨头,快回屋去,一天天的就没个正形。连个眼力见都没有。” 可怜巴巴的陈傀儡,闭上了嘴巴,朝着罗汉雄眨眼。 “咣当,” 那恶妇人把院门一下给关上了。 门外罗汉雄等三人,更加尴尬,这妇人……简直是天下少有。 满不懂气恼地嘟囔道:“真是不可理喻,好象咱们上门要求她似的,不可理喻。” 贝春笑道:“可不知道陈傀儡老兄,在家里会受怎样的河东狮吼之气哩。走吧走吧,人家的家务事,咱们也管不了。” 罗汉雄忽然站住脚。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不,此事不对,二位,大有可疑。” 第170章 当着这么多人,不要脸 “汉雄,你这话是何意?”满不懂问道。 罗汉雄压低声音,“满兄,那陈傀儡是个戏子,也算走南闯北之人,即便是怕老婆,能怕到这种程度?咱们上次见他之时,完全不是此般模样。” 贝春一拍脑门,“对,你这一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了,刚才,陈傀儡明明是向咱们使眼色,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啊?”满不懂吃了一惊:“这……是为什么?” 罗汉雄说道:“我想起一件事来,满兄,你忘了,这两天狐仙岭接收了不少病人,好多人都是受到一个恶妇的迫害,带着两条大狗,几个爪牙,下毒、殴打、狗咬,恶毒至极,现在,陈傀儡家里的这个恶妇,还有院里的恶狗叫声……这些难道都是巧合吗?” “你是说,陈傀儡的媳妇,就是害人凶手?” “嘿嘿,只怕,她才不是陈傀儡的媳妇,陈傀儡,是被人家给俘虏了,处于危险之中,这才朝着咱们暗中使眼色,只不过,在恶妇面前,不敢明言罢了。” “哦……” 满不懂频频点头。 “那咱们怎么办?” 他虽然医道精湛,但是对于处理此类事情,却是真的不懂。远不如罗汉雄,罗汉雄虽然年轻,但是历经的江湖风险甚多,胸中自有章程。 “满兄,咱们不能走,必须把这件事搞清楚。” “我听你的。” 当下,罗汉雄和满不懂、贝春耳语几句,然后开始行动。他们悄悄绕到陈傀儡家的院子后面,由贝春在外面守候,满不懂和罗汉雄,登着墙壁上的砖缝,爬上墙头。 向里望去,陈家后院甚是杂乱,一座驴棚占了将近一半面积,剩下的是草棚、茅厕,到处堆着杂物,他们轻轻从墙下溜下来。 那头毛驴,已经拴在槽头上,见有人进来,竖起耳朵,扭头盯着他们。 罗汉雄心里念叨,“毛驴,毛驴,你别叫,刚才我们将你的腿给治好了,大家都是朋友,你安静点,安静点。” 也不知道他的念叨是不是起了作用,那驴果然很安静,没有叫唤。罗汉雄给槽里添了把草,驴便低头吃起来。 “很好,兄弟,够意思。” 罗汉雄夸奖了它一句。 他冲满不懂招了招手,蹑手蹑脚,奔向正屋的墙下,那里,有个后窗户,距地面约六尺高,罗汉雄从院里搬了架梯子,轻轻铺在墙上,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去。 “呔!” 忽然一声怒吼,吓得罗汉雄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 仔细一辨,声音来自屋里,夏天天热,那扇后窗未关,里面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出来。 奶奶的,肯定有问题。 罗汉雄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他爬上十余级梯梁,脑袋已经超过后窗的窗口,慢慢伸头向里望去—— 屋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哇…… 只见正屋里足有六七个人。 一张大木床上,坐着个女人,却正是那个满脸横肉的恶妇。她斜倚着床头,一副慵懒之状,一条胳膊,搭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头上。 那男人背向罗汉雄,看不清面目,但从他和恶妇的姿态来看,甚是狎猥,两人无疑是情侣或是夫妻。 “他奶奶的,当着这么多人,不要脸。”罗汉雄心里骂道。 床前几尺远,站着陈傀儡。 陈傀儡蔫头耷脑,垂着两手,就像个正在挨审的犯人一样。 墙角,有一个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紧紧拥在一起,满面惊恐之状,罗汉雄猜测——那才是陈傀儡的媳妇和孩子。 另一个墙角,站着两个汉子,一个提着刀,一个提着棒,神情凶恶,一看可知——这俩是恶妇的那男人的爪牙。 没错,自己估计得没错,陈傀儡,确实是被别人给俘虏了,他落入了恶妇的魔爪,大概一会就要变成自己见过的那些伤病号了。 …… “陈傀儡——” 床上,背对罗汉雄,和恶妇勾肩搭背的那个男人,开口说话了。 他一开口,罗汉雄吃了一惊。因为这口音太熟悉了,他是毒王钱一味! 钱一味!原来在这儿!! …… 罗汉雄自从在窟窿山鼠仓洞,和钱一味分手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虽然怀疑好多恶事都与他有关,却始终没有面对面相遇。如今,在离狐仙岭近在咫尺的陈傀儡家,意外相见了。 感觉颇为复杂。 那个恶妇,大概是他老婆。 他奶奶的,这一对狗男女……真是般配。 …… “陈傀儡,咱们俩是老相识了,当年,交情那么深厚,嘻嘻,我这个人,就爱念旧,朋友旧谊,总是令人难忘。” 钱一味语气和蔼,透着一股亲热,若不是罗汉雄看见面前的真实情况,简直会误以为是俩老朋友聊天呢。他不禁心里又骂起来,钱一味,嘴里总是甜哥哥蜜姐姐,心肠却是无比歹毒。这个人,也真绝了。 陈傀儡耷拉着脑袋,没吱声。 “……想当年,你可给我帮过不少忙呀,我被县衙里抓住,给扒得一丝不挂,嘻嘻,那就是拜你所赐呀……” 陈傀儡叫道:“钱一味,那不是我的事,你搞错了,你被衙门给抓起来,根本与我没关系。” “傀儡兄,你别急嘛,我又没说怪你,那回兄弟我被狗衙役弄成光条猪,在衙牢里受尽羞辱,当时便想,傀儡兄对我不薄,日后我一定好好报答他,嘻嘻……” 他的语气很轻松。 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陈傀儡面红耳赤,急急惶惶叫道:“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我是个唱戏的,那年的事情纯粹是误会……” “嘻嘻,陈兄,你就这一点,令我欣赏,怎么说呢,总是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儿,爱护我,照顾我,像是大哥哥对待小弟弟一样。兄弟心里,一直感激不尽。” 陈傀儡面如死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 躲在后窗上偷看的罗汉雄,直替陈傀儡心里发凉。 钱一味这家伙,语气温和,面带微笑……把凶言恶语说得如此温柔,也真他娘的绝了。 只见钱一味扭过头来,冲着那个恶妇笑嘻嘻地道:“苗苗,有件事,得请你帮我拿个主意……” 罗汉雄心道:“我岑,这个恶妇名叫‘苗苗’,好嫩的名字,听上去跟个纤弱少女似的。” “……苗苗,前两天,我在傀儡兄的驴背上,写了几个字,‘陈傀儡三日内必死’,现在,三天的日期,就要到了,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呀,嘻嘻……” 第171章 好戏连台 钱一味脸上嬉皮笑脸。 可嘴里的话,句句都涉关陈傀儡的生死。这家伙,显然是在拿着陈傀儡打趣,将他戏弄于股掌之上。 躲在窗后偷听的罗汉雄,心里暗叫糟糕,今天陈傀儡老兄够一呛呀…… 麻烦了。 那天,看见驴背上驮着个纸人,上写“陈傀儡三日内必死”,现在……糟糕,实在糟糕。 …… 那个叫“苗苗”的恶妇,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钱一味,你肚子里不是早就有鬼主意了吗,干嘛假装疯魔的问我?” “哟,我有什么主意?没有哇。” “屁话,装什么装,你新配的那剂‘长寿之药’,还没找人试过,你以为老娘猜不透你心里的臭九九,罗嗦个屁,让陈傀儡试试药性,快点。” 陈傀儡一听,吓坏了,大声叫道:“钱一味,饶命呀,我可没得罪过你……” “你看看,陈兄,你叫嚷个啥,我这新配制的‘长寿之药’,吃了延年益寿,妙用无穷,别人想吃,我还舍不得给哩。” “求求你,饶我一次……” 陈傀儡吓得面如土色,连声求饶。 他心里明白,钱一味和“苗苗”嘴里这款“长寿之药”,名字听上去挺不错,可是毒王配出来的药,哪里会有好货色?保证是毒药无疑。指不定有多可怕呢。 钱一味又嘻嘻一笑。 “傀儡兄,兄弟一向佩服你,英勇刚烈,胆气过人……” 他正在嘴里胡说八道,冷嘲热讽,忽然听到院子里一阵“汪汪”的狗叫声。 叫声来得很突然,很狂躁。 嗯? 钱一味立刻停下话口,朝一个站在墙角的爪牙扬了扬下巴,“你,出去看看。” 爪牙提着刀,走出屋外。 “汪汪汪,” 狗叫声甚是暴躁,就像是遇到了敌人。 过得片刻,狗叫声停止了。 但是,那个出去的爪牙,却也没回来,无声无息。 钱一味侧着耳朵倾听,却没听到任何动静,他心生疑惑,命令另一个爪牙,“你,再出去看看。” 那个爪牙提着棒子,走到门口,先是掀开门帘朝外面打量两眼,然后走了出去。 然后,就又无声无息了。 既没听到说话声,也没听到其他任何声音。 咦? 事情似乎不是太妙。 屋内的气氛,开始紧张了。钱一味的脸色沉下来,他和苗苗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中都是狐疑加惊讶。 “老钱,”苗苗推了一把钱一味的肩膀,“你出去看看吧,出什么事了?” “嘿嘿,苗苗,还是你出去看看,你就冒充陈傀儡的老婆……” “屁话,瞧你这份胆子,我当陈傀儡的老婆,亏你说得出来。” 两个人互相推诿。 遇到危险,都想让对方为自己挡箭。 窗后的罗汉雄心里暗骂,这一对狗男女,互相利用罢了,哪里会有真情,到了见湿见干的时候,一个个全都把对方往火坑里推。 可是,到底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狗不叫了,两个爪牙,也一去不回。 …… 只听“咣当”一声,屋门,被人一脚给踢开了。 从屋外,涌进三四个人来。 这几个人,全都是彪彪愣愣的汉子,手里或是提着刀,或是拿着棒。为首一人,身着黑褂,头戴黄帕。手里提着一杆黑木棒子。 罗汉雄猛地一愣。 这个黑褂汉子,是野狼嚎。 …… 罗汉雄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 野狼嚎……他出现在这里,那么孙玉香在哪儿? 现在,自己最怕的,最不希望见到的人,就是孙玉香了。 我的个天啊,今天陈傀儡这个戏子的家里,看来是要好戏连台了。局势不太妙,不太妙…… …… 野狼嚎进了屋,一言不发。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铺上的那一对男女。 只见钱一味“腾愣”一下,从床铺上就跳下来。那个叫“苗苗”的恶妇,也不怠慢,“出溜”一下就下了床。两个人站在床前,神色紧张,身体僵硬。 空气似乎有些凝滞。 野狼嚎带着几个汉子,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他那冷冷的目光,和钱一味目光相接。 …… 僵了几秒钟,钱一味先发话了。 他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可是笑容有些僵硬,很不自然。 “野兄,是你啊,几天不见,别来无恙。” 野狼嚎依旧没吱声,而是往屋内扫了两眼,但目光并未在陈傀儡和他家人身上停留,继续盯着钱一味。 一个黄帕手下,拽过屋角的一张竹凳,野狼嚎大马金刀地往竹凳上一坐。将手里那根黑木棒子横在腿上。 他越不说话,空气便越紧张。 屋内,一股杀气在弥漫。 …… 躲在后窗外面的罗汉雄,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他的心里在疾速地盘算,现在程老秃死了,可是孙玉香还在,这个婆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程老秃更不好对付。窟窿山上的匪徒,无疑现在是以孙玉香这首。 她在哪儿? …… “钱先生,” 野狼嚎开口了,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在下向您请教一件事情。” 他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一直和和气气,哪怕就算提着你杀头,也会说:“先生,您好,咱们去杀你的头。” “野兄,请讲。” “你是我们的客人,还给窟窿山帮过大忙,在下代表敝上,表示感谢。” “不客气。” 两个人的对话似乎很有礼貌,但是话里话外,那一股杀气,却几乎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钱一味脸上带着笑,可是额头上却淌下一股汗水。 “钱先生,如果您想离开窟窿山,我们自然不会强留,但有件事却办得不厚道了,你走就走了,干嘛把罗汉雄给带走?” “误会,误会,”钱一味点头哈腰地说道:“野兄,纯属误会,那罗汉雄不是我带走的,是另一个人。” “谁?” “他叫丛一鹤,绰号淡眉毛。当时钱某也是事情急迫,被丛一鹤所迫,来不及和贵山寨打招呼,这才匆匆离去,实在是情况急迫……” “哼,” 野狼嚎冷笑一声。 这声冷笑,意思很明白——你以为我会相信? “钱先生,你随便胡说八道,没关系,把月亮说成是四方的,没关系,现在,我只需要你给我办一件事,把罗汉雄给我找出来。” 第172章 孙夫人热情厚道,不会亏待你的 罗汉雄觉得脸上有些发潮。 他的汗,从脸上的毛孔里往外冒。甚至——觉得自己比起钱一味来,紧张程度丝毫也不减。 野狼嚎的话,把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他的目的——是想找我罗汉雄。 无疑,这也是孙玉香下山的目的。 他们在找我。 小芳那句话,说得很对,我,就是孙玉香面前的香饽饽,那本假连字经,尚未“读识”完成任务,孙玉香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从窟窿山逃走之后,他们在满世界寻找。 很麻烦。 …… “钱先生,”野狼嚎说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对于我们来说,无关紧要,爱走就走,爱留就留,无所谓,你嘴里说得天花乱坠也好,喷粪冒泡也好,全没关系,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罗汉雄给我找回来。” 钱一味咂了咂嘴。 搓了搓手。 然后,就像下定了决心似的,猛地一拍大腿。 “好,野兄,不论怎么说,咱们是朋友,有些误会,也算不得什么,罗汉雄虽然不是我带走的,但是既然野兄话出了口,这件事,千难万难,钱某自不会皱眉头,我一定把罗汉雄全须全尾地找回来,交到野兄和孙夫人的手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话,说得斩钉截铁。 一股子慷慨之气。 好象他很够朋友似的。 躲在后面偷听的罗汉雄,心里有点纳闷儿,钱一味说得如此肯定,难道他知道我在哪儿吗?这当然不可能,他们若是知道我就在后窗偷听,还会四平八稳地在屋里坐着说话? 钱一味,显然是满嘴冒泡,唬弄野狼嚎呢。 这种人,说出来的话,哪有一句是真的。 …… “钱先生,那些没滋没味的话,就少说两句,你只拣有用的来说——那罗汉雄到底在哪儿?” “在江北岸的尹家铺。” 说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野狼嚎阴沉沉的盯着钱一味,“那好吧,咱们马上就去江北,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朝着恶女人苗苗,扬了扬下颔,“尊夫人,不能眼你一起,请她上窟窿山,做几天客人,我们一定好好款待。” “多谢。” 苗苗不乐意了,跳着脚叫起来,“钱一味,你多谢什么,我不去窟窿山。” 钱一味笑道:“不必担心,窟窿山上孙夫人热情厚道,他不会亏待你的。大家都是朋友。” “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苗苗,听话,一是去窟窿山,二是把脑袋拧下来,你只能选择一样。” “我……” 恶妇目瞪口呆,不敢再吱声了。 罗汉雄大有“幸灾乐祸”之感,他奶奶的这个恶妇作恶多端,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做下无数恶事,这回终于轮到自己被折磨了,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活该。 野狼嚎把头转过去,瞅了瞅缩在墙角的陈傀儡和他的家人,冷冷地问道:“你们是谁?” “报……报告大王,”陈傀儡战战兢兢地说:“我是此家的主人,姓陈。” 野狼嚎皱皱眉头,朝着一个手下土匪扬扬下颔,简短地说了句:“宰了。” 啊? 陈傀儡大吃一惊,赶紧求饶,“先生,大王,老爷……饶命啊,我是个唱戏的,小老百姓,我们没招谁没惹谁……” 野狼嚎理都没理。 把头转过去。 一个五大三粗的土匪,一把揪住陈傀儡的脖子,手腕一拧,掀翻在地,另一个土匪揪住了他老婆,提起来就往外走。陈傀儡和老婆一起大叫,那个小孩子哭喊起来,紧紧拽着母亲的胳膊。 一家三口,被土匪拖着,跨出屋门。 陈傀儡大叫大嚷,“救命啊,饶命啊,来人啊——” 但是在强壮的土匪拖拽下,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被三步两步,拽出了屋子,径直到了后院。 老婆孩子,也给拖了出来。 一片哭喊声。 然而哭喊是不能引起土匪同情的,两个家伙恶狠狠地揪着这可怜的一家人,拖拽到门外。 突然间,旁边飞过来一条木棒。 “咣!” 猝不及防之下,木棒猛地砸在一个土匪的脑袋上。 与此同时,另一个土匪,脑袋上也挨了重重一击。 两个土匪毫无防备,刚刚拽着陈傀儡夫妇出了门,没想到后院埋伏有人,大棒瞬间砸下来,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叫都叫出来,便身子一歪,象布袋子一样倒在地上。 砸出木棒的人,正是罗汉雄和满不懂。 …… 陈傀儡此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给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马上就要被土匪砍头了,只顾了哭喊,万万没想到,刚出门口,两个土匪却同时头中木棒,砸得晕死过去。 闹愣了。 怎么回事? 罗汉雄上前一把抓住陈傀儡的胳膊,小声说:“快逃。” “哦……” 陈傀儡这才如梦初醒。 我的天……得救了,他赶紧拉住老婆和孩子,向罗汉雄说道:“谢……” “少废话,快逃。” “是,是,” 陈傀儡踉踉跄跄,一手拽着老婆,一手拽着孩子,往院外便跑。 罗汉雄和满不懂,也不犹豫,跟着一起逃。 快……慢就来不及了。 拉开后门,飞步而出。外面,贝春正在守候,大家聚在一起,也来不及说话,赶紧向着村外飞奔。 叽里呱噜…… 一直逃出村外。 看看后面并没有追兵,这才把脚步慢下来。 陈傀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惊魂未定,瞅着罗汉雄和满不懂,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你们……哦,原来是你们……谢谢,谢谢。救了我们全家。” “陈兄,现在危险还未解除,你暂时不能回家了。得到外面先躲躲。” “唉唉,真是倒霉,我躲到哪里呢……” 贝春说道:“陈先生,如果你暂时无处去,不妨先到狐仙岭马蹄沟,去找贝大夫,去那里暂住两天,土匪不会久留的,等他们退了,你再回家不迟。” “太好了,谢谢,”陈傀儡一揖到地。 几个人简短说了几句话,便即分手,陈傀儡带着一家人前往马蹄沟,罗汉雄等三人,为了避免被土匪发觉,也迅速离开,顺着一条羊肠小路,向前匆匆奔去。 第173章 舵主在上,小人有礼 前面,一片竹林。 这块地形,他们很熟悉,竹林的下边,就是蔡记烧锅。 罗汉雄笑道:“上回,咱们在烧锅里住,那么多人,用了人家好多柴米,应该去赔偿。” 烧锅房顶上的烟囱,冒出袅袅烟气。院外有伙计抬着酒糟走动。看样子,主人已经回来了,恢复了正常经营。罗汉雄等人加快脚步,走到门口,向伙计询问:“请问蔡掌柜在吗?” “在的在的。” 在伙计的带领下,他们很快见到了蔡掌柜。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胖子,油光瓦亮的大胖脸,往下淌着汗水,正在院里带着伙计捣米,他的脸上涌起生意人那种和蔼的笑容,点头哈腰地道:“各位尊客,多谢照顾小店生意,买烧酿,还是陈封,我这里保证都是正品,绝不欺瞒客人,本地是有口碑的。” “蔡掌柜,我们不买酒,前两天在此住过,今天特来赔偿柴米钱。” 蔡掌柜一愣,连连摇手,“各位……是盖爷的人吗?没关系,在小店里住两天,哪能收什么柴米钱,不值当,不值当,蔡某绝不是这样小气之人。” 罗汉雄解释道:“我们不是盖天霸的人。” 无论他如何解释,蔡掌柜坚决不肯收钱。 “你若是买酒,兄弟一定收钱,说到柴火之费,那是朋友往来,一码归一码,蔡某是个爱交朋友的人,若要客套,那是瞧不起我了。” “蔡掌柜,请借一步说话。” “好,” 蔡掌柜拍拍身上的酒糟面子,将罗汉雄单独让进了帐房里。 “请坐。” 罗汉雄从身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这是一位姓丛的朋友,绰号淡眉毛,托我转交给你的。” 蔡掌柜接过去,打开小包看了看,面露喜色,然后将小包揣起来,冲着罗汉雄拱手,“谢谢,太好了,淡眉毛果然讲信用,也谢谢老弟费心捎带。请问淡眉毛现在可好?他在哪儿?” “他……不太好,生病了,在马蹄沟治病呢。” “哟,病了?什么病?” “准确地说,是中毒,被别人下毒,昏迷不醒,到现在人事不知呢。” 蔡掌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唉,这是怎么说呢,如今这世道,实在不太平,尤其是江湖上的朋友,天天在刀口上混日子,也不知道哪天就扔在乱葬岗上了。” 罗汉雄又从包袱里,掏出另一件东西来。 “蔡掌柜,这件物事,是一个叫做‘高从远’的人,从火阳给您捎来的,当时您不在,他非得让我转交不可……”他一边说着,把小布包打开。那是一块木牌,雕刻着一张人脸,涂着鲜艳的红漆,边上粘着半截羽毛。罗汉雄伸手递到蔡掌柜面前。 “喂喂,” 蔡掌柜一见,忽然脸色大变,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畏如蛇蝎。 “罗……兄弟,不可,这东西我可不要。” 罗汉雄伸着胳膊,对方却是不接,尴尬地停在空中。 “咦,蔡掌柜,这是别人捎给你的,我只是转交,你不要,是什么意思?” 蔡掌柜直眉瞪眼,盯着那块红色的木牌,目光中满是厌恶之色。 忽然他身子一矮,单腿跪地,朝着罗汉雄施了一礼,两手交叉在胸前,又搞了个很奇怪的姿势,叫道:“罗舵主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胡说,” 罗汉雄猛地站起身来。 扳起脸。 当初,那个叫“高从远”的人,在交给自己这块红木牌的时候,就曾经表演过这一套,行奇怪的礼,口里叫自己“舵主”,当时弄得双方都挺不愉快。 搞什么名堂! 这块红木牌,很可怕吗?他们为什么这样子? …… “蔡掌柜,你搞清楚了,这块牌子,我只负责转交,你别跟我搞什么鬼花样。” “罗舵主,你别客气。” “谁跟你客气了,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蔡掌柜站起身子,朝着罗汉雄嘿嘿地笑,“咱们商量商量,行不行?罗舵主……” “你再叫我舵主,我砸了你的烧锅坊。” “没关系,”蔡掌柜毫不在乎地说道:“这间烧锅坊,兄弟,以后就是你的,它从今天起,不叫蔡记烧锅了,就叫罗记烧锅。所有的家当,伙计,全都归你所有,你愿意砸愿意烧,那是你的事。” 罗汉雄:“……” 无话可说。 蔡掌柜是发疯了吗?显然不是,这个精明的生意人,脑瓜子清楚着呢,他突然如此大方,竟然把自己全部家当,宁可交给我这个陌生人,原因只有一个。 手里这块“赤面鸿毛令”的木牌牌。 …… 略一沉吟,罗汉雄冷静下来。 他重新坐在凳子上,用平和的语气问道:“蔡老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把话说清楚,好不好,有什么难处,兄弟可以帮你,但是你别跟我玩玄乎套。” “罗舵主……” “你再叫罗舵主,我扔下牌子就走。” “好好,罗兄弟,唉唉,实在是难呀,”蔡掌柜一脸苦笑,将手一摊,“这话,说起来实在无奈,在咱们洪顺堂……” “你们洪顺堂,别带上我。” “唉,好吧,我们洪顺堂,本来是个挺红火的江湖大帮,号称旗下一万徒子徒孙,玄武分舵又是实力最壮,在岳阳一带威名赫,可是谁知道风云突变,三年来,死了四个舵主……按我们分舵的规矩,接任舵主,都要拿着这面赤面鸿毛令,这是舵主的信物,见令如见舵主,本是权力之物,谁能想到,它竟成了索命之牌,连续几位舵主,都不明不白地死去,只要接了这面令牌,三个月之内,必定死于非命。” 罗汉雄道:“那就查呀,肯定是有敌人。” “当然要查,总堂在查,我们分舵也在查,可是不管用呀,查来查去,谁干的,总是搞不清楚,上一任王舵主,不信邪,他说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一路王八蛋,跟咱们作对,王某愿意跟他较量较量……结果,这话说完了没有十天,他便死在了门外,浑身还被扒得一丝不挂……” 第174章 鲜花和牛粪,到底谁有病? 蔡掌柜的脸,皱巴着。苦得像个核桃。 “罗兄弟,您想想,我是个拉家带口的人,满门老小,七八口人,如果接了这个赤面鸿毛令,有个三长两短……” “你退出洪顺堂,不就行了?” “其实,我已经向总堂提出,退出洪顺堂了,不光是我,好多堂里的弟兄,都打了退堂鼓,可是总堂不允啊,如此下去,那还不搞个树倒猢狲散?所以,这面赤面鸿毛令,就人见人怕,谁也不接,生怕祸事落到自己身上。” 罗汉雄笑道:“那你也不该坑我呀,我连洪顺堂的人都不是,你就往我身上推祸事,这事办得不太厚道了吧,蔡掌柜。” 蔡掌柜面红耳赤,低下头,“唉唉,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太仗义,只是心里琢磨着,你毕竟不是洪顺堂的人,接了令牌,也许没事,那仇家只是要害玄武分舵,不会跟外人有梁子,罗兄弟,请见谅。” 拱一拱手。 满面落寞。 罗汉雄想了想。 “蔡掌柜,我给你出个主意。” “请讲。” “既然有暗藏的仇家,在害玄武分舵,那么就应该请总堂帮着对付,弟兄们团结起来,共同对敌,我告诉你,敌人越是不敢露面,就说明力弱心虚,只要大家齐心……” “咳,”蔡掌柜哭丧着脸,连连摇头,“你哪儿知道哇,罗兄弟,眼下总堂祖堂主,是个唯唯诺诺之人,这几年堂口凋敝,他也拿不出个主意来,眼看着逐渐式微,毫无作为。就知道在内部耍横,谁要退出,就要严惩。” “我的话还没说完,总堂如果靠不上,还可以向外界求援,你不是和盖天霸有交情么?请他帮帮忙,想必你也知道,盖天霸是心机深沉的人,眼里不揉沙子,他肯定有法子。” 蔡掌柜咂了咂嘴。 “盖爷那人……他的心机太深沉了,跟他打交道,实在没底。唉唉,好吧,谢谢兄弟提醒,我再琢磨琢磨。这块倒霉的赤面鸿毛令,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罗汉雄倒是有些歉意了。 “老兄,也怪我,不了解详情,当初那高从远找上门来,我不替你收这块令牌,就好了。” “那也没用,按照我们舵里的规矩,舵主是按照辈份,年龄,传下来的,在我们这一辈里,如今我就是年龄最大的,如果没人替我接,就只能是我的……好了,不说这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慢慢想办法吧。” “老兄,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罗某可以帮忙。” “谢谢罗兄弟。” …… 告别了愁肠百结的蔡掌柜,三个人继续上路,他们沿着小路,去往一个叫做“申家集”的市镇,据满不懂说,阳无离要去那里拜访一个旧友,也许目前他正在旧友家里盘桓。 一路紧赶慢赶,到达申家集,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在阳无离的旧友家里,并没有找到他。 “没有啊,你师父很久没来过了。” 这一下,大家都有点茫然无措。 阳无离并没有来会友,那他去哪儿了呢? 旧友提供了一个新情况:镇上有个叫“葛继祖”的财主,家里夫人生病了,正在请医生延治,据说病情颇重,好多医生都治不了,阳无离会不会去给葛夫人治病了呢? 这倒是有可能。 作为医生,听说哪里有疑难病症,自然会感兴趣,前往行医,也是有的。 罗汉雄等人于是辞别了旧友,赶紧前前葛财主的家。 葛财主住在镇子中心,一座高墙大宅内,院落颇为宽敞,黑漆大门,青石台阶,门旁竖着五六个雕石栓马桩,一看就是个财力雄厚的主儿。 “啪啪,” 贝春上前敲打门环。有个家丁开门出来,贝春向他说明来意,家丁摇头,“我们没见过有姓阳的客人,家里确实在请医生,只不过没有你们所说的这位。” 又是一个失望的消息。 罗汉雄说了声:“谢谢。”正要转身离去,那家丁看着满不懂身上背着的葫芦,问道:“几位,你们也是医生吗?如果身负医道,不妨给我家夫人瞧瞧病症,如何?” 那满不懂平时总是把药葫芦背在身上的。 “也好,” 罗汉雄答应了。 他们随着家丁进入院内,走过照壁墙,拐过一个月亮门,来到后院,罗汉雄发现这葛财主的家里,栽着很多高大的槐树,很多都是一搂多粗,甚至两三人合抱的大树,枝繁叶茂,浓荫蔽日,足见这座宅院之老,一定是祖辈传下来的。 “这些大槐树真好。”罗汉雄赞道。 “我们家在槐花盛开的时候,满院都是香的。”家丁夸耀。 步入后院的正房,他们见到了葛财主, 这是个四十多岁,枯瘦如柴的人,看上去与狐仙岭那个“劳干瘦”颇有几分相似,脸上皮包骨,身上的长衫就跟竹竿挑着似的,不同的是,劳干瘦虽然长得瘦削,但是精神头很好,是那种“瘦而精神”的人,而葛财主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虚浮无力,面色苍白,看上去完全就是个病秧子。 罗汉雄心下疑惑,到底是给谁看病? 他老婆? 葛财主这副样子,难道没病吗? “各位,有劳了,请费心诊治内人的病。”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底气都不足。 来到葛夫人的病床前,只见帷帐内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虽然面有病容,苍白泛黄,但是一张鹅蛋脸,细眉弯目,肤细如脂,完全就是个美人,即便是病着,也透着十分的秀色。 罗汉雄心道: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葛财主说道:“内人时晕时醒,总是念叨脑后疼,四肢无力,尤其是到了晚上,迷迷糊糊,有时候还说胡话。” 满不懂坐下来,给葛夫人把脉。 所有人都盯着他。 过得片刻,满不懂收回右手。 他问道:“夫人,请问,最近半个月,你都接触过什么人?” 葛夫人的语调有气无力,“我都一个月没出门了,接触的除了丫环,仆人,便再也没有别人了。” 第175章 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满不懂点点头。 他扭头对葛财主说道:“葛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的,好的。” 他带着满不懂等人,来到另一间屋子,让坐之后,问道:“请问大夫,内人之病,可易医治?” “没问题。”满不懂轻松地回答。 葛财主大喜,朝着他作了个揖,“很好,烦劳三位了。不瞒你们说,我已经请了五六个大夫了,都没什么本事,还有的胡说八道,太不像话。” 罗汉雄笑道:“治不好,便治不好,医术有高有低,也没什么,怎么还胡说八道?” 葛财主道:“哼,他们竟然说内人有喜,简直是信口胡言,不懂装懂。可恶。” 满不懂说:“尊夫人真的有喜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罗汉雄赶紧打断他,“是的,是这样的,尊夫人的病,别人治不了,我们却能治,她有一种‘抬头见喜’之色,这是尊贵之人天生具备的,气血足,底子好,得了病也无妨,葛公,您放心,我们一定医好病症。” “哦,哦,”葛财主点点头。 满不懂眨眨眼,瞅着罗汉雄。 罗汉雄怕他再说什么冒失话,赶紧又抢着对葛财主说:‘葛公,病虽然可治,但是很费周折,请让我们先研配药方,您请自便。“ “好的。那就有劳了。”葛财主说罢,便出去了。 …… 满不懂瞪着罗汉雄。 “汉雄,你搞什么名堂,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呸,满兄,你可真是什么也不懂。” “啥意思?” “还啥意思?你刚才在葛财主面前,是不是想说,他老婆怀孩子了?” “是啊,他老婆就是怀孩子了,这很容易诊出的,我摸过脉,绝对没错。差了管换。” 罗汉雄指着满不懂的脸,不住摇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满老兄,你满脑了就只有治病,你没看见葛财主这副样子吗?黄皮寡瘦,说话都喘气,走两步就得让风吹倒了……就他这副身架子,能让他媳妇怀孩子吗?” “这个,我怎么知道,这也没准儿。” “还没准儿,你没听见葛财主自己说吗,有的医生说他老婆有喜,是胡说八道,不懂装懂,这话里的意思,难道你听不出来?” “我……听出什么来?” 贝春在一旁笑道:“满大夫,你可真逗,罗汉雄说得不错,葛财主就是不能让他老婆怀孩子,你要再说‘有喜’什么的,葛财主就跟你急了,你呀你呀,还真是什么什么也不懂。” “我原来的名字叫满一清,后来我师父给我改成满不懂。” “哈哈哈……”罗汉雄和贝春都大笑。 这名字,改得太好了。 …… “满兄,不对吧,如果葛财主媳妇是怀孩子了,怎么会是这副样子?她确实是有病啊。看她这副模样,昏昏沉沉,跟死长虫似的。” 满不懂道:“没错,她不光是怀孩子,而且是身染毒症,据我判断,所中之毒,还不止一次,至少是叠加了三次,并且每次所中的毒,剂量与配方还有差异,因此状况甚是复杂,再加上肚内有喜,火气攻心,才造成这副模样。” 罗汉雄叹了口气。 “满老兄,要说你的医术,那是真没得说。实在是高。可惜呀,人情世故上,怎么就一窍不通呢。” 满不懂问道:“那,你说,他老婆怀孩子这件事,还说不说?” “说个屁,你要是说了,葛财主不跟你急眼才怪。” “那……” “那什么那,你只管治病就好了。” …… 满不懂很快就开了方子: 生南星,生草乌,生狼毒,生姜。 然后交给葛家的仆人,去药房采购。然后又命令去肉铺订购猪脑,当药引子来用。 贝春问道:“满大夫,你这方子,就这几味药?这太简单了吧。” “不不,我身上还带着些药草,到时候掺加进去。” 罗汉雄笑道:“是不是还要用酒啊。” “当然,我们这一脉,一大半病症,都需用酒,酒力催化药力,气血涌动,乃是治疗手段之一。” 一番忙碌之后,满不懂不用仆役,亲自将药草煎好,用砂壶提到病人的房间,嘱咐葛家的丫环,“此药分三次喂服,第一次小半碗,第二次大半碗,第三次全部喂下,中间不许给病人饮水。” 嘱咐完之后,满不懂对葛继祖道:“老兄,我给你把一把脉,如何?” “好的,好的,” 葛财主满口答应,坐下来,“我身体羸弱,也请过好多大夫,无非是说寒气入内,湿邪火旺,吃过不少药剂,终究也没管用,反正也就这样,后来就我懒得请医开方了。” 满不懂静静把了一阵子脉。 点点头。 拿过自己身上的酒葫芦。 “葛兄,喝一杯。” 葛财主一愣,“我从来不喝酒。一喝酒就串皮。” “我说让你喝,你就喝,喝完了,我再给你治病。” “这……好吧。还用不用酒菜?” “随你的便。” 葛财主命人拿过一只瓷碗,倒了半碗酒,喝了一口,呲牙咧嘴吐舌头,“哇……好辣,不怕你们笑话,我酒量真的不行,舌头都麻了,好象吞了一口火焰。” 勉强将这半碗酒喝下去。 “咳,咳咳,”呛得咳嗽一阵。 脸很快就红了。 他笑道:“喝酒,对别人来说是享受,对我来说,相当于受刑了。” 满不懂道:“老兄,这酒还得继续喝,连续喝几天。同时我再给你配药调制。就算是受刑,你也得暂时忍着。” “好吧,谢谢。我看这样吧,你们三位,就暂且住在这里,给我和内人看病,也好随时探查病况。研配药方。” “行。葛兄,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我在寻找家师,他老人家说是拜访旧友,结果不知道去哪里了,您在本地有亲朋知交,烦请帮着探访一下。” “没问题,方圆百里之内,葛某还都能说得上话,我即刻派出家丁,前往四乡探访,如果有令师信息,应该不会错过。” “那太好了。” …… 三个人就在葛家住下来。 贝春悄悄对罗汉雄道:“你说,葛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第176章 夜半三更,窗外幽灵 罗汉雄哈哈一笑。 “贝春,你啥意思?葛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我哪儿知道啊。” 贝春说道:“此事,甚为可疑,如果说葛夫人另有相好,那他们如何约会?葛夫人已经很久没出门了,你们观察过她的房间没有,夫人住里屋,外屋是丫环,如果想进入夫人的房间,很容易就被丫环发现,那这事儿就奇怪了,难道是有人买通了丫环?” “也不是没可能。” 贝春又说:“就算是这样,那么夫人的病,是怎么得的?满大夫判断这是毒症,那就更加奇怪,这毒,是谁下的?为什么要给葛夫人下毒?葛继祖又没有三妻四妾,不存在家庭纷争,如果有人要害葛夫人,这人是谁?” “贝春,这不是咱们研究的事。我又不想破案。” “不不不,这事儿其实很重要,满大夫不是说过吗,葛夫人被人下毒,并非只有一次,如果让她再继续中毒,那满大夫配的那些个药,岂不是白费了?” “嗯?嗯……” 罗汉雄沉吟片刻,想了想。 一拍脑门。 “对呀,贝春,你说得有道理,我差点又犯傻了。没错,这件事情很重要。你很精明,比我强多了。” 他站起身,在屋地上踱了几步。 “嗯……确实是这样,人心隔肚皮,要想治葛继祖媳妇的病,最重要的,并不是给她喝什么药汤,而是让她不再继续中毒!没错,就是这样。” 转了数圈,打定主意。 罗汉雄去找葛财主,向他说道:“为了治疗尊夫人的病,我们需要昼夜看护,酌情增减药量,不如这样,我们住在外屋,您或者丫环陪着尊夫人住里屋。” 葛财主答应了。 他在夫人房间里加了个床,让丫环睡,然后罗汉雄等人住在外屋。 “辛苦各位了,内人的病如果治愈,葛某定有重谢。” 吃晚饭的时候,葛财主特意让厨子多炒了几个菜,搬来一坛烧酒,自己亲自陪着罗汉雄等三人一起吃。满不懂把自己的药酒倒了半碗,“葛兄,请喝下去。” 葛继祖苦笑,摇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便呲牙咧嘴。 “唉唉,我真是与酒无缘,宁可喝药,也不愿意喝酒。” “葛兄,必须要喝,你按照我的方子,治上一个月,保证让你中气旺足,血脉回正,身子恢复原有的健壮。” 葛财主大喜,“如果真能那样,可算是救了我一条命了,不怕各位笑话,这几年,我弱不禁风,为阳不举,连夫人都没陪过,这心里边的苦,可就别提了。” “干一碗,” 满不懂与葛财主举碗相碰。 “如果能够把我师父找到,葛兄,你这点病,保证药到病除。” “我已经派了六个家丁,去四乡分头传讯了,放心吧,如有消息,会立刻回报。” …… 入夜之后,罗汉雄等人便守在葛夫人的外屋,他对丫环说道:“如果夫人有什么动静,或是你发现屋内情形有哪些不对,请立刻告诉我们。” “是,” 夜深了。 满不懂看着丫环,又给葛夫人喂了一次药。 葛夫人的神色,似乎好多了,她冲着满不懂说道:“大夫,我的肚子里咕咕叫,好象要闹肚子。” “没事的,如果能排下去,是好事。” 果然,她排泄一番之后,觉得舒畅许多,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满不懂嘱咐丫环夜里注意,便即退出去。 …… 午夜。 万籁俱寂。 罗汉雄对大家说:“咱们晚上轮流守夜,听着屋内的动静,葛夫人的病,绝非凭空来的,肯定是有人捣鬼,有可能是丫环,也有可能是别人。捣鬼的时间,就是夜晚。尤其是三更天之后,更须注意。” 满不懂说:“丫环是不可能让夫人怀孕的。” 罗汉雄:“你……说得对极了,佩服。” “梆,梆,梆,” 三更天,已经过了。 罗汉雄坐在床头守夜,百无聊赖。眼皮直打架,勉强忍着。从兜里掏出一枚杨梅果,在嘴里慢慢咀嚼。 忽然听到屋内有轻轻的脚步声。 门,无声地打开了。 只见丫环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走出来,对罗汉雄示意了一下,用手朝屋里指了指,面色甚是紧张。 罗汉雄登时兴奋起来,睡意一下就跑得无影无踪。 他跟着丫环,轻手轻脚,来到屋内。因为没点点灯,黑乎乎的,只能借着照在窗上的月光,勉强辨物。只见正面窗户的一角,有一个管状的东西,刺破了窗纸,伸了进来。 比烟袋管略细。 从管子里,冒出缕缕烟雾。 哦…… 明白了。 有人在往屋内放毒,这件刺进窗户的管子,一定是吹进来的迷魂香之类。 鬼,就在这儿! 果然来了。 …… 罗汉雄朝着丫环示意——把葛夫人背出去。 丫环将葛夫人从床上扶起来,往身上背,可是她力气不济,反而差点跌倒在地上。罗汉雄怕弄出声响,惊动了窗外的贼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过葛夫人的胳膊,背在自己身上,走出屋外。 “嘘——” 罗汉雄向满不懂和贝春示意。 他们默不作声,将葛夫人安顿在外屋的床上,让丫环在旁边伺候,三个男人,准备一番之后,都进入到内屋。 贝春轻手轻脚地爬上葛夫人的床。 罗汉雄拿着一根木棒,躲在墙角。 满不懂拿着一枝点燃了的药香,放在窗台上。 因为屋门大开,所以从窗外伸进来的那只管子,吹送进入的烟气,大部分都顺着屋门跑出去了。留在屋内的残烟,也被满不懂的药香之气混合,构不成什么危害。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分。 可能是外面的贼人,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只听“吱”的一声轻响,窗户被慢慢打开了。 一个黑影,朝里面探头。 躲在墙角的罗汉雄,瞧得清清楚楚。 那黑影,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脸上还蒙着一块黑布,深更半夜,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奶奶的……果然就是这么回事,贼,真的来了。 罗汉雄捏紧了棒子,目不转睛地盯着。 第177章 采花大盗,闺房内的战斗 进来了,进来了…… 罗汉雄躲在墙角,手里紧紧握着木棒,目不转睛地盯着。 只见那个黑影,探头往里瞅了两眼,屋内,黑乎乎一片,他从外面往里看,只要没有移动物体,是看不清什么的。然后,黑影把窗户开到最大,身子一挺,跳了进来。 动作轻巧而灵敏,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好熟练。 罗汉雄心里暗暗骂道:“好狗贼,有两下子,看这副身手就是老手,果然不错,这一定是个半夜作案的采花大盗。” 这种贼,最可恶,他们并不偷盗财物,而是专门找别人家的女眷下手,用药物迷晕,然后玷污,很多时候,受害的人迫于名声,不作声张,因此更采花大盗更易得手。 …… 那盗贼进屋之后,径直奔向床铺,看情形地形颇为熟悉,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扯下脸上的蒙布,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上前就去掀床铺上的被子。 突然,床铺上的人,猛地蹦起来。 盗贼吃了一惊,猛地扔掉瓶子,后退一步,嘴里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不好! 有埋伏! 盗贼的反应,也不慢,迅速转身,往窗口便逃。 “哪里走,”床铺上伪装成葛夫人的贝春,大喝一声,飞身扑上。 躲在墙角的罗汉雄,更不怠慢,挺身站起,二话不说,朝着盗贼搂头盖脸,猛地砸出一棒。 “嗡,”棒子带着风声砸下去。 盗贼识得厉害,赶紧缩身躲避,他的脚下异常利索,肩膀头子一歪,上半身使了个“斜插柳”的作用,把整个身形变成一个斜面,瞬间躲过了木棒。 “咕咚,” 盗贼跌倒在地。 与他同时跌倒的,还有满不懂。 原来满不懂看见罗汉雄和贝春已经投入战斗,赶紧也从床铺后面钻出来,上前夹攻盗贼,不过他的动作很笨拙,并且没有打斗经验,也不知道应该伸拳还是出腿……慌乱之下,反而和盗贼撞在一起,一起跌倒。 盗贼跌倒之后,反应极为敏捷,猛地踢出一脚。 “咣,”踹在满不懂的屁股上。 满不懂“哎哟”一声,朝前滚了一滚,没爬起来,反而将贝春的道路给挡住了。 这边罗汉雄一棒砸了个空,不敢怠慢,赶紧回手重新抡起棒子,朝着盗贼的脑袋继续猛砸,他也是发了狠,这一棒,就是照着要命去的。 这种采花盗,最为可恶,打死一个少一个。 “嗡,” 棒子直奔盗贼后脑勺。 盗贼也真是大胆,径直朝着罗汉雄怀里扑来,这一招看似冒险,实际是做对了,因为他还未来得及站起,若是后退,也不一定躲得过棒子的追击,向前猛扑,反而避过了棒头。 一头撞到罗汉雄怀里,两个人几乎呈“拥抱”之势。 这一下,罗汉雄的棒子反倒失去了威力。 但是罗汉雄也没犹豫,盗贼扑入怀里,一边伸拳从侧面猛击,一边伸口猛地朝他脸上咬了一口。 “吭哧,” 黑暗中,罗汉雄也不知道咬着了对方的什么部位,也许是鼻子,也许是嘴唇,软不啦叽的,反正是咬开了一块皮肉。嘴里登时尝到一股血腥味儿。 那盗贼也真勇悍, 一声不吭,猛地用肩膀一拱。 罗汉雄没他力气大,被拱得朝后直仰,他的棒子也使不上了,急切中用手猛抓,扯住了盗贼的衣服,使劲一拽,想把他拽翻在地,没想到“嗤啦”一声,反倒把衣服扯开了,那盗贼反应极快,斜身一窜,身子已经挣脱开束缚。 那边,贝春想夹击盗贼,却被满不懂给挡住了,着急之下,抬腿从满不懂身上跨过去,没想到,此时满不懂蒙里蒙登,正自起身,却又和贝春撞在一起。 “闪开,”贝春推了他一把。 这个老先生,不但没帮上忙,笨手笨脚,反而老是捣乱。 他除了会治病,别的真是什么也不会。 此时,盗贼已经冲到了窗台前,罗汉雄急了,赶紧扔掉手里的半截衣服,重新操起棒子,抡起来,向前猛冲,但是盗贼真是灵巧之极,两脚点地,飞身跃起,一个“鲤鱼跃龙门”之势,跳向窗外。 “嗡,”棒子又抡了个空。 罗汉雄又沮丧,又钦佩,说实在话,这个盗贼的本事,太厉害了。 话又说回来,没本事的人,又怎么做得了采花贼? 等罗汉雄窜到窗前,向外张望时,只见——月光下一溜黑影,正自跑向远处,脚下几乎都没有声音,十分轻快。他心里明白,就算现在追出去,也没用了。 追不上了。 …… 屋内,点起了油灯。 三个人都面有沮丧之色,互相大眼瞪小眼。 这一仗,大败亏输,以三对一,以逸待劳,结果还被盗贼给逃跑了,实在是有点丢人。 贝春埋怨道:“哎呀,满大夫,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绊我呀,你净帮倒忙。” 满不懂委屈地摊摊手,“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呀,稀里糊涂就跌了。” “唉唉,要是没你,反倒好了。” 检视一番,唯一的收获,就是半截扯掉的贼人衣服,还有罗汉雄咬掉盗贼脸上一块皮肉,在油灯的光亮下,他嘴里一片血糊,看上去挺好笑。 罗汉雄说道:“好了,贝春,也别埋怨了,虽然没捉住采花盗,可是,这么一来,他肯定不敢再到葛家来了。” “不敢到葛家,还不敢到李家、王家?” 这倒也是。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 满不懂捡起地上那个盗贼失落的小瓶子。 他用鼻子嗅了嗅,说道:“嗯,这是迷药,贼人先用迷魂香,但那是不够的,药性顶多十之三四,他将瓶中之药,灌入人的口中,这才是最管用的,使人昏迷,可达三个时辰,并且还能造成慢性中毒。现在我明白了,葛夫人所中之毒,就是这么来的。” 罗汉雄有些哭笑不得。 “满大夫,要说你的医术,可也真是高明,令人佩服,可是,你在别的方面,要是能有医术的百中之一,那也就万幸了。” 第178章 玉簪上的兰花 罗汉雄将葛夫人从外屋背进来,放到床上。 “夫人,受惊了。” 葛夫人身子绵软,面有惊恐之色,瞪着眼睛问,“大夫,这是怎么回事,屋里来贼了么?” 罗汉雄瞅了丫环一眼。 丫环欠了欠身,知趣地走到了门外,并且把门给掩上了。 罗汉雄坐在床前,小声说道:“夫人,现在事情已经弄明白了,刚才,屋里不但是来贼了,而且还是个大贼,就是他,害了你,给你下毒,而且还……他是个采花大盗。” “啊?” 葛夫人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了。 一脸恐惧。 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满不懂凑上来说道:“葛夫人,你已经有了身孕,就是这么回事,那个采花大盗把你……” 罗汉雄瞪了满不懂一眼,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这个满不懂,真是够呛。 “我不活了……” 葛夫人捂着脸,嘤嘤抽泣起来。 罗汉雄柔声劝道:“夫人,你先别这么想,贼子可恶,刚才我们差点抓住他,可以肯定,他以后绝不敢再来了。这件事,你要往宽里想,不要钻牛角尖。” “可是我……” “夫人,你是遭了别人的害,错又不在你,这么着,我们一定替你保密,不让葛爷知道,也不让任何人知道。至于肚子里的孩子,是去是留,由您自己决定。” 葛夫人拿开手,眼睛怔怔的,瞅着房顶。 怔了一会,她喃喃地道:“我的命,怎么这么不好,嫁到葛家来,虽然家道富裕不愁吃穿,可是他身体就是个废物,说实话,如果能生个孩子,是我心心念念的事,可……孩子是盗贼的,这……怎么办啊……” 罗汉雄道:“夫人,如果你真的——实在想要个孩子,那就生下来。” 葛夫人扭过脸,冲他惨然一笑。 “大夫,我男人是废物,我再生下孩子,他能容我?我又有何面目,活在世上,脊梁骨,还不得被别人给戳破了。那样的话,还不如死了干净。” “那就把孩子打掉……” 话说到一半,他又停下来。 扭头瞅着满不懂。 “满兄,你实话实说,葛爷的身体,你能治好吗?” “能,”满不懂肯定地说。 “我说的是——完全治好,和别人一样。” “当然和别人一样,他现在是神虚内痨,中火下沉,我用平味之药,加以调和,只须一月时间,便能忮邪收火……” 罗汉雄听得不得要领。 贝春在旁边捅咕他,“汉雄,你跟满大夫说话,请直接一点,别绕弯子。否则他不懂。” “好,” 罗汉雄笑了笑。 没错,贝春说昨对,满不懂……他对于人情世故,是真的不懂。一点都不懂,半点都不懂。 “满兄,我问的是葛爷能不能恢复男人的能力,能否生儿育女。” 满不懂踌躇了一下。 “这个么……倒是不太有把握,若是他气血回中,阳举之力应该无虞,但肾精固底,还得看先天体质,他今年四十有余,年轻时候没有留下子嗣,恐怕……” “明白了。” 罗汉雄扭过头来。 他问葛夫人,“您……听明白了吗?” 葛夫人悠悠地叹了口气。 像是蚊子叫一样,轻轻说道:“听明白了。” …… 气氛有点尴尬。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和别人的媳妇,讨论她丈夫能不能生育孩子,似乎这个话题不太合适,也令人无比别扭。 但是,此时非讨论不可,没有回避的余地。 …… 良久。 葛夫人轻声问道:“大夫,如果我把孩子留下来,那……我们当家的那里……” 满不懂问道:“什么当家的那里,葛爷怎么了?” 葛夫人闭上了口。 满不懂挠挠头。 罗汉雄拍拍满不懂的肩膀,“你啊,老兄,我真服了你,这么着吧,我问你,葛爷的‘阳不举’之症,你有多大把握能治好,得多长时间?” “一百成的把握,一个月之内。” “很好。” 罗汉雄扭头对葛夫人道:“我们这位满老兄,医术是真没得说,别的事是真搞不懂,您别见怪,他就是这样的人……对于医术,您就放心好了,他既然说一百成把握,一个月之内,那就绝不会错。” 葛夫人点点头。 细声细气地说:“我决定,把孩子留下来。” …… 罗汉雄对葛夫人轻声说道:“很好,夫人,我向你保证,此事除咱们几个人之外,再也不会让别人知道,今晚的事,包括以前的事,只当没发生过,您的病会治好,葛爷的病,也会治好,你们还会有孩子,以后日子越过越好,就是这样。” “谢谢你们,贱妾感激不尽。” …… 罗汉雄走到外屋。 他对丫环说道:“今晚的事,我对你提个要求。” “是。” “你看到的一切,都只当没看见,记住,今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夫人在屋里养病,我们在外屋煎药,你在屋内伺候夫人,除此之外,什么事也没出现过。” “奴婢明白。” …… 罗汉雄将那件“缴获”的半截贼人衣服检查了一下,发现衣兜里有两枚银元,一盒女人用的胭脂,还有一支五寸长的玉簪。 玉是青玉,质地很纯,簪上雕刻着一枝兰花,虽然图案颇为简单,但雕工精细,看上去很好看。 贝春道:“嘿,这簪子真不错,这是老物件吧。” 罗汉雄是此方面的行家,他说道:“什么啊,玉料是新琢的,雕刻更是新做的,这件东西,成品不超过一年,纯新的。不过,料子不错。” 他用手抚摸着玉簪上的兰花,有一股温润之感,心想这位采花贼倒是颇为雅致。大奸大恶之人,也一定会有特别的本事,这块美丽的玉牌,多半是为了蒙骗少女用的。 瞧了一阵,他发现簪上的兰花图案,很巧妙的是用两个字构成,把笔画弯曲,成兰花状。那两个字是:明玉。 这倒是很别致。 …… 次日,葛继祖面有喜色,对满不懂说道:“大夫,我喝了你的药酒之后,果然觉得神清气爽,比先前健旺了许多。” “葛兄,今天我再给你配一剂药,连服十天,会越来越好。你夫人的病,也已经有起色。三日内必见疗效。” “先生真是神医。” “葛兄,您天生好命,自会遇难呈祥。” 罗汉雄在旁边暗自好笑,这葛继祖的命确实挺不错,过几个月,毫不费力,又该白捡个大胖儿子了。 第179章 牛鬼蛇神来聚会 葛家的家丁,带来了一个消息: “听说,有个医术很高的医生,在别的村治病来着,后来就去水云观了,那观里有个老道,说是医生的朋友,医生到那里会友去了。” 水云观,离着申家集不过三十多里。 罗汉雄马上决定:即刻出发。 满不懂对葛继祖道:“不必担心,我把药给你配好,包括尊夫人的,按方煎服,保证无虞,过些日子,我再回来复诊便是。” 葛继祖千恩万谢,重重酬谢了诊金。 罗汉雄三人离开葛家,踏上官道。 紧赶慢赶,快到中午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一座村镇,远远地,镇外有个饭铺幌子打出来,此时三人走得又累又乏,罗汉雄道:“咱们到饭铺里吃点饭,歇歇脚,午后定能赶到水云观。” 走进饭铺里,发现里面已经有十来个人,正在吃饭,伙计忙忙碌碌,三个人找了个边角坐下,要了些菜汤、白米饭、炒青笋之类的普通饭菜。 铺面不大,里面几乎就坐满了。 忽然贝春朝着罗汉雄使了个眼色。 罗汉雄顺着贝春的目光,向饭铺里的这些食客看过去——果然发现,这几个人,虽然穿着打扮各异,但是却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用布条,把裤脚扎起来,而且,一律用的是黄色布条。 一般赶路之人,会将裤脚扎起来,防虫蛇,走路也利索,但是好几个人都用同样的布条,这就有些不寻常了。而且再仔细看,这些人年纪都是青壮,有人放在桌下的包袱里,鼓鼓囊囊,像是武器。 罗汉雄会意。 这些人,多半是团伙帮会之类。 小心为是。 他朝着贝春点了点头。 不多时,门外走进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带着个头上梳爪髻的小女孩,看样子是母女俩,进入饭铺,那小女孩仰脸说道:“妈妈,我要吃炒辣子。” “好的。” 那妇人要了一盘炒辣子,一屉肉包,看看没什么座位了,便领着小女孩来到罗汉雄他们这张桌旁。罗汉雄把自己的凳子往旁边挪了挪。 “大姐,请坐。” “谢谢,”那妇人浅浅一笑。 小女孩也很懂礼貌,开口说道:“谢谢叔叔。” 罗汉雄笑道:“小朋友,真乖。” 邻座上一个五大三粗,胡子拉茬的汉子,吃完了饭,把碗筷往旁边一推,吆五喝六地叫道:“小二,来一壶香茶。” 店小二走过来,脸上堆笑,“客官,香茶十文一壶,白开不要钱,您是……” “你姥姥的,老子喝碗茶,你还讲什么价钱。” 语气甚是蛮横。 小二赔笑,“请爷原谅,小店是小本经营,真的赔不起茶钱,我给您倒一壶白开吧。” 那汉子把眼睛一瞪,“搞什么鬼,老子走南闯北,丘城、火阳的大酒楼,全都去过,哪里听说过喝杯茶还要钱,你别跟我装蒜,惹恼了老子,把你这店铺给拆了,砸个稀巴烂。” 气势汹汹。 大有老子天下第二,玉皇大帝第一的架势。 店小二僵在那里,一脸苦笑。 罗汉雄一边吃着米饭,心下暗暗恼火,这种蛮不讲理的家伙,应该狠狠扇几个大嘴巴才是。只不过自己势单力薄,不能惹事,还是装看不见为好。 低头继续吃饭。 这时坐在罗汉雄旁边的小女孩,向妈妈说道:“妈,那个长胡子的叔叔,样子可真威风,这就是‘虎威’,是吗?” “不是,虎威指大老虎,他顶多是个小老鼠。” 罗汉雄吓了一跳,心说这娘俩可真不知道轻重,怎么随便瞎说啊,惹恼了这些蛮横家伙,可不是玩的。他赶紧悄悄向着中年妇人递眼色。 好在她们娘俩说话声音甚轻,那些汉子们都没听见。 妇人朝罗汉雄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吃饭。 那凶汉吹胡子瞪眼,冲店小二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再罗唣,把蛋蛋给踢碎了。” 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好大的口风啊,这年头,吹牛皮就是不上税,吹得呜呜响,也不怕把牛胯骨给吹炸了。” 话里话外,阴阳怪气,显然是在讥讽要茶喝的壮汉。 罗汉雄等人,都觉得奇怪,转头向饭铺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绸衫之人,慢腾腾地从门外走进来。 此人长得白白胖胖,保养得甚是滋润,穿着打扮颇为讲究,手心里玩着两枚圆滚滚的石球,看上去就是个富贵出身的财主模样。 胖财主的身后,跟着七八个人。 这些人,打扮各异,有的身着粗布破衫,象农民,有的身披布褡裢,象是生意人,还有的手里提着马鞭子,象是赶车的车夫。这些人个个面色不善,好几道目光中都透着凶恶。 罗汉雄心下甚是纳闷儿,看胖财主和身后一干人,显然并非普通百姓,他们是谁?怎么今天这座饭铺里,忽然间就来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家伙! 牛鬼蛇神来聚会吗? …… 胖财主晃着大肚子,手里玩着石球,趾高气扬,走进饭铺门口。 他左右巡视两眼,然后叫道:“小二,我们要在这儿吃饭。” 此时饭铺已经坐满了,已经没什么空位,如果挤一两个,还凑合,胖子身后还有七八个人,显然坐不下。店小二赶紧跑过去,陪着笑说道:“客爷,小店已经坐满了,您看是不是……” “你不会让他们都滚出去吗?”胖财主扬了扬下巴,示意那几个扎着裤脚的壮汉。 此话说得很是无礼,显然是在挑衅,再说了,人家是先来的,凭什么没吃完饭就“滚出去”?胖财主的话里话外,充满着敌意。 那几个扎裤脚的汉子,都停下来,对着胖财主一干人,怒目而视。有两个人,悄悄把放在桌下的包裹拿起来,暗中准备武器。 饭铺内气氛越来越紧张。 一场械斗,眼看着就要爆发。 …… 刚才那个耀武扬威,嚷嚷着让店小二“上茶”的胡子拉茬的壮汉,并没有对胖财主的挑衅,做出什么反应,反而一言不发了,那股子“天是老大我是老二”的气焰,也都收了起来。 他闭上嘴巴,用目光阴沉沉地注视着胖财主。 第180章 铁膝功 刚才还牛皮哄哄,“天是老大我是老二”的胡子大汉,就像火炉里被浇了瓢凉水似的,“滋啦”一下就熄火了。 蔫了。 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那个手里玩着石球的胖财主,用挑衅的目光,盯着他。 胡子汉也用阴沉沉的目光,盯着胖财主。 两个人目光相接,敌意毕露,整个饭铺里,都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杀气。 …… 罗汉雄此时已经吃完了饭。但是胖财主那帮人,把门口都给堵住了,如此僵持的气氛下,不好硬往外出,还容易发生误会。因此他将饭碗一推,坐着不动,冷眼静观其变。 倒是身旁那娘俩,似乎并不在意,依旧不急不忙地吃饭,那妇人还笑着对孩子说:“辣子好吃么?比妈妈做的好吃?” “不如妈妈做的好吃。” 虽然这娘俩的说笑声很小,但此时全场安静,这点饭铺里唯一的声音,还是显得很突兀,而且格调不合。 不过,此时胖财主和胡子壮汉正在对恃,没有人理会这一对吃饭的母女。 …… “刘铁龙,好久不见,你活得挺滋润啊。” 胖财主开口了,话里阴阳怪气,带着明显的敌意。 那个叫“刘铁龙”的胡子壮汉,翻了翻眼皮,讪讪地说道:“托你的福,刘某行得端,坐得正,江湖上的朋友们都肯帮衬一把,没什么滋润不滋润的。” 他刚才还对着店小二蛮横无理,强凶霸道,现在自称什么“行得端,坐得正”,稍有不要脸之嫌。现在面对胖财主的咄咄逼人之势,话话虽然不卑不亢,但是气焰尽收,话语之间一股惧意尽露,这种欺软怕硬之状,有些令人不齿。 罗汉雄心里涌起一丝鄙夷。 有本事你倒是继续横啊。 “哈哈哈……”胖财主突然放肆地一阵大笑。 对面的刘铁龙,却是一丝笑意也没有,面孔冰冷,板着脸盯着他。 胖财主笑完了,并没说话。 他用目光扫视着刘铁龙身后,那几个用黄布带扎起裤脚的汉子,说道:“几位都是刘铁龙的同伴么,你们黄沙会,不是号称刀枪不入么?今天裴某想和刘铁龙讨教些事情,若有不想趟这趟浑水的,请自便,裴某不拦,想试试自己是否刀枪不入的,就请留下来。” 他这几句话,显然是在分化对方。 见效了,立刻有两个扎裤脚的汉子,起身说道:“裴老大,我们是中途路遇的,你与铁龙兄有何瓜葛,我们不参与。” 说罢,起身便走。 刘铁龙对他们怒目而视,但这两人装作不见,大踏步走出饭铺。 忽然罗汉雄身旁的小女孩子,笑嘻嘻地说道:“妈妈,这两个人是不是叫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是的。” 她们娘俩好像没体会到局面的危险,边吃边谈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罗汉雄怕她们再说什么,赶紧使眼色,摇手……那妇人冲他微笑一下,点了点头。那意思:我知道了。 …… 那个胖财主“裴老大”说道:“还有没有?” 又有一个扎裤脚的,作势想起起来,但是刘铁龙恶狠狠的目光扫过来,他又没敢动,低着头坐下。 “裴老大,”刘铁龙开口说道:“刘某与你并无梁子,你如此相逼,有点不够朋友了吧?” 裴老大说道:“这话,问得好,姓刘的,要说够朋友,你很够朋友,刮刮叫,别别跳,我们洪顺堂,上上下下,都很感激你,还有你的师尊,当面甜哥哥蜜姐姐,背后捅刀子使绊子,‘两面三刀’这一招,使得再纯熟也不过了。” “裴老大,有些事,有着误会……” “太对了,误会,没错,刘铁龙,我们朱雀分舵的副舵主,因为误会,春天被你们暗杀。上个月,你师父要请本堂李护法帮工,结果又是误会,至今生死不明。还有,我们在长沙搞了一批白货,又是因为误会,让你们黄沙会给悄悄下手劫了……这些个误会,裴某想起来不禁心里害怕,什么时候,你一误会,就把我的脑袋给误会掉了呢?” “忽——” 突然间,刘铁龙猛地从凳子上蹦起来,抡起身下的木凳,朝着裴老大砸过去。他骤然暴起,毫无征兆,起身、抡凳,动作连续,又快又猛,显然是早就设计好的。 这一招,令罗汉雄心里喝了声彩。 好快的动作! 这小子,原来动起手来,有两下子。 他肯定是明白——无论怎么狡辩,也不会取得裴老大的饶恕,就算趴下叫爹,只怕也不管用了,不如先下手为强。 一场战斗,瞬间拉开帷幕。 …… 裴老大早有准备,当刘铁龙身子跃起的时候,他并未慌乱,胖乎乎的身子一拧,不退反进,霎时向前一撞,径直撞向刘铁龙的怀里。 “咚,” 裴老大在避开凳子的同时,迅速反击,给了刘铁龙一个“铁膝”,左膝狠狠顶在对方的下腹。这一式,甚是凶狠,人的腹部是最柔软部位,最怕硬撞,只听刘铁龙“啊”的一声惨叫,翻身摔倒。 那裴老子身子肥胖,动作却是非常灵活,步伐角度,拿捏得都很到位。这一招“铁膝功”煞是厉害。 两个人以快打快,等得大家反应过来,刘铁龙已经倒地。 这一下,饭铺里马上乱作一团。 扎裤角的人,与裴老大身后的伴当,几乎同时出手,只听一阵乱纷纷的吆喝声,十几个人,窜蹦跳跃,打在一起,有的抽出刀子,有的抡起棒子,有的提起板凳,朝着对方身上乱砍乱砸。 “叭,咕咚,”桌椅乱翻。 局势大乱,饭铺的面积本来就不大,这一打斗,便是近身肉搏,拳脚翻飞,眨眼的功夫,就有好几个人被打翻在地,鲜血直流。 罗汉雄和满不懂等人,赶紧起身,他们欲夺门而逃,但是近前全是打斗的身影,如何能够过得去? 罗汉雄怕小女孩吃亏,赶紧一闪身,挡在她的面前。 那妇人瞅了一眼,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说道:“真不像话,咱们走吧。” 一手拉着女儿,起身便走。 对罗汉雄道:“你们跟在我身后。” 罗汉雄赶紧说道:“不行呀……” 但是妇人并未理会他的话,往前迈步便走,把眼前众人激烈的打斗,完全视若无物。 第181章 瞎猫碰上死耗子 “稀里哗啦——” “咣叽,噗嗤,啊——我的妈呀——” 饭铺内,乱成一团。 拳脚飞舞,刀棒相撞,桌椅几乎全都翻倒了,武器砸在人的身上,立刻引起一阵惨叫。 店面狭窄,拳棒横飞,此刻,想穿过些打斗的人逃出店外,十分困难,几乎必将遭到误伤。 罗汉雄赶紧拦阻那个欲拉着女儿的妇人,“大姐,不行呀……” “别怕,你跟着我。” 妇人毫不犹豫,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拿着那根筷子,迈步便走。 “忽——”旁边飞过来一只脚。 妇人的身子,就像水里的鱼一样滑溜,稍微扭了一下,纤细的腰肢像风摆柳条似的,柔柔的,轻移半尺,同时右手横拉,那只筷子一下戳在脚髁上。 正中“悬钟穴”。 “哇——”只听一声惨叫,那条腿立刻软下来,整个人身子都跌倒了。 妇人的脚步没停,继续拉着女儿向前走。 她的前面,有两个人正在持械相斗,一人手里拿着短刀,斜向劈出,当妇人往前跨出一步的时候,短刀的刀锋,堪堪扫向她的臂膀,再往前去,就等于是迎着刀刃去了。 妇人的上半身突然歪了一歪,头向侧闪,右臂上扬,动作与刚才扭腰一样,又轻又快,后面的罗汉雄看得情势险恶,一句话没嚷出来,她右手里筷子,已经端平。 “噗,” 筷子头戳在持刀人的腋窝里。 “啊——当啷——哇哇——” 持刀人的叫声,短刀落地声,痛苦的呻吟声……这些声音好像同时发出来的,与此同时,妇人拉着女儿 ,根本就没看他们的情形,迈步而过。 罗汉雄的半截话,没嚷出来就憋了回去。 他紧紧跟在小女孩的后面,向前紧跑。身后,满不懂与贝春,也相继跟随。 妇人走到饭铺的窗前,此时,前面仍有一拨人在打斗,她并没有硬闯,而是伸手把自己的女儿一提,朝着窗外一扔。 那女孩儿也甚是灵便,就着母亲一提之势,向上窜越,像一条滑溜的鱼儿似的,跳出窗户。紧接着,妇人身子往上一纵,手里筷子扔下,两手扒着窗台,越出窗外。 母女俩,动作灵活,如出一辙。 罗汉雄简直都来不及喝彩,他带着无限的惊异,学着妇人的模样,扒住窗台向外跳跃,窗台虽然不高,但是他的动作却格外笨拙,费尽全力,既慢又沉,脚还差点被窗台挂住。 “咕咚,” 跃到窗外的时候,重心不稳,摔了个屁股墩。 墩得屁股象是裂成四瓣那么疼。 咧咧嘴。 而他还不是最糟糕的,满不懂笨手笨脚,爬上窗台都费了好大劲,慌里慌张不知道先迈哪只腿,妇人伸手一扯,揪住他的肩膀,向外一拽,象拖着个大口袋一样,拖拽出来,然后——也摔倒在地。 贝春比他俩好点,一跃而出,没有摔倒。但是若比起那对母女来,可就差得远了。 …… “大姐,你原来……”罗汉雄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朝着妇人伸出大姆指。他的话还没说完,妇人打断了他,“快走,别在这儿耽搁,很危险。” 这话很正确。 虽然逃出了饭铺,但是还没脱离险境,况且,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赶来加入战团?赶紧脱身是上策。 在世面上混,有眼力见最重要。 罗汉雄不敢怠慢,爬起身来,揉揉疼痛的屁股,又将满不懂给拉起来,跟在妇人的身后,一溜烟向前跑去。 …… 走出约一箭之地,大家才放慢了脚步。 小女孩毕竟人小气力弱,跑得吁吁带喘。 “好了,”妇人说道:“大家休息会吧。” 此时,罗汉雄心里那股子敬仰之情,简直就像滔滔大河,奔涌不止了……他冲着妇人深深一揖,说道:“大姐,没想到你如此本事,实在是敬佩,真了不起。” 他亲眼看见过段屠龙的功夫,的确非常惊人,现在,看到了这妇人在乱斗丛中,从容不迫,瞬间脱身,轻轻巧巧,便搞得那些强横霸道的大汉,狼狈不堪,而且举重若轻,好整以暇,比起段屠龙来,似乎还高明得多。 妇人笑了笑,“瞧你说的,瞅个冷子逃跑,哪里就值得这么夸耀了,刚才那几个家伙,又不是专门对付我,我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取个巧而已。” “大姐,你别谦虚了,我又不傻。” “算了算了,兄弟,你贵姓?我叫田秀芳,这是我女儿,江小蓉,芙蓉的蓉。” 田秀芳,这是个很俗气的名字,听上去就是个普通村妇。 她的言语与举止,朴实和蔼,也和平常的村妇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土里土气。 罗汉雄、满不懂、贝春都自报了姓名。田秀芳笑道,“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虽然是遭遇别人打架。这些家伙都不是好人,罗兄弟,日后遇上了,早早躲开为妙,掺乎不得。” “我知道,谢谢大姐,那洪顺堂,我倒还听说过一些,至于黄沙会什么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说得不错,他们都不是好人。” 田秀芳道:“黄沙会是乡间财团互助而成的帮会,盛行已近百年,开始是保甲联防团的底子,后来逐渐演变成几大财主的私人势力,本地黄沙会最大的头子,叫李仁贵,绰号李大筢子,是远近有名的大财主。” “李大筢子……”罗汉雄笑道:“这个绰号起得好,一听就是搂钱的好手。” “呵呵,你说得没错,这李大筢子,据四乡八寨的人说,他不论见了谁,大手一伸,就跟筢子似的,‘呲溜’一下,就从你身上搂出二两肉来。” “哈哈哈……”大家都大笑。 …… 歇了片刻,大家继续前行,走不多远,前面有条河。 河面不算太宽,约有二十几丈,河上有座小木桥,可是桥面坏了,桥板都拆下来,尚未修缮。 说来也巧,河中正有一条小小的渡船,驶向对岸,那船离岸只有几丈远,船上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正在摇橹。罗汉雄站在岸边,用手卷喇叭孔,喊道:“喂,大哥,我们也要过河,麻烦你载我们过去。” 船上的人,听到喊声,回头望了望,并未理会,继续摇橹。并且还加快了速度。 第182章 一竹渡河,绰约如仙 罗汉雄以为河中的驶船人,没听见自己的喊声。 他用手卷个喇叭形,继续扯着嗓子高喊:“喂——大哥,我们多给船钱,大哥——” 但是驶船之人,还是没理,反而摇橹更加起劲。 罗汉雄嘀咕,“这个人,真是死面疙瘩,不通气。” 贝春道:“这人真够呛。” 田秀芳凝视了一会那个驶船人,忽然喊了一声,“不好。” “怎么了大姐,”罗汉雄问。 田秀芳道:“船上那人,是司马明玉,我得追他去。” 罗汉雄不知道“司马明玉”是谁,但是田秀芳说“追他去”显然是办不到的,人家划着船,你怎么追,游泳吗?那是不可能的,人游得再快也追不上船。 正自疑惑,田秀芳匆匆对他说了声,“你先帮我照看小蓉。”便朝着河边跑去。 “喂,大姐……” 罗汉雄喊了一句。 田秀芳并未理会。她跑到河边,拖来一根毛竹。毛竹有一丈多长,碗口粗。可能是准备修缮桥面的时候用的,因此放置在岸边。 “喂喂,” 罗汉雄吃惊地问道:“大姐,你要干嘛?踩竹竿过河?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田秀芳要干嘛? 罗汉雄听说过“达摩一苇渡江”的故事,但他觉得那只不过是传说而已,没有人能够做到。 至于踩着毛竹过河,这事……行吗? 用毛竹绑成的竹排,过河是可以的,但也需要很好的技术,否则很可能翻掉。 至于一根毛竹,那不是踩上去就滚翻? 田秀芳看样子甚是急迫,没有搭理罗汉雄,而是在河边的木料板村堆里,又找了一根细竹竿,然后把裤脚给绾起来,将粗毛竹横着放入河里。 再然后……她就下水了,赤脚蹬上毛竹的后半段。 纤纤身子,在竹上轻轻摇摆。 毛竹在水中自然不稳,又晃又滚,田秀芳两只脚在竹上来回挪动,三下两下,很快就把竹身给稳定下来。她的身子就像柳枝一样,轻轻晃动,在毛竹上前仰后合,却始终稳稳当当,没有滑落。 手里那根细竹竿,左右上下,调节平衡。 岸边的罗汉雄等人,都看得呆了。 田秀芳的身姿,活脱脱就是个水上仙女,只见她把毛竹在脚下碾动,使竹尖转向前方,用手里的竹竿划水,就这样,毛竹慢慢向前漂动了。 她的两只赤脚,一前一后,踩在毛竹上,身子微微扭动,手里的竹竿左一下,右一下,轮换着划水,毛竹逐渐走顺了,速度越来越快。 小船上的人,看见田秀芳踩着毛竹追赶,放下手里的橹,从船舱里拿起一副弓箭,张弓搭箭,朝着田秀芳射去。 “嗖,”箭如流星。 留在河岸上的罗汉雄等人,都替田秀芳担心,但是踩在竹上的田秀芳,丝毫不以为意,继续划手,那只箭快到身前的时候,她才将头一偏。 箭从脸前飞过。 只差毫厘。 “好,”罗汉雄等人齐声喝彩。 毛竹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个“司马明玉”有些慌神,小船失去操控之后,在中流打横,他赶紧扔下弓箭,扳舵摇橹,摆弄了几下,这才将小船方向摆正。 此时,毛竹正在全速追赶。 司马明玉拼命摇橹,小船也加快了速度。 河这边,罗汉雄等人都情不自禁地为田秀芳加油,只可惜光着急,使不上劲。 不多时,小船驶到对岸,搁浅了。 司马明玉跳下小船,踩着泥水登岸,然后撒开两腿,朝前猛跑。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仿佛后面追来的是一只可怕的大老虎,而不是一个身材纤弱的中年妇人。 毛竹也靠岸了。竹尖搭在岸上。 田秀芳一溜烟顺着竹身奔上岸去,穿上鞋子,朝着司马明玉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 伸着脖子望了半天,罗汉雄也没看见田秀芳和她追逐的那个司马明玉,跑到哪里去了。 但是丝毫也不为田秀芳担心。她的本事,实在是不可思议。 “小蓉,妈妈追的那个司马明玉,是什么人?” 小蓉摇头,“我不知道。” 罗汉雄又问,“小蓉,妈妈还会什么本事呀?” “妈妈会得太多了,她会炒湘菜、川菜,尤其是做鱼,能做十多种,辣子鱼,酸菜鱼,闷鱼头……” “行行行,除了做菜,别的呢?” “妈妈做衣服特别在行,短衫、长裤、袜子、帽子……” 小蓉说到妈妈的“本事”的时候,脸上不禁洋溢着骄傲的神色。说起来叽叽呱呱不停。 可并不是罗汉雄想要了解的。 “妈妈和别人打仗,本事非常大,是吧?” “妈妈说不要和别人打仗,除非是大恶人。” …… 过了两柱香时分,河对岸,出现了田秀芳的身影。 她上了那只小船,慢慢划过来。 船到中流的时候,罗汉雄便急急地问道:“大姐,抓到司马明玉了吗?” “没有,让他跑了,可惜,真可惜。” 田秀芳使船的时候,异常熟练,看动作轻轻巧巧,小船走得又快又稳,很快就回到岸边,招呼大家,“来来,都上船。” 罗汉雄登上船,道:“大姐,我来划船,你歇一会。” 田秀芳笑道:“你不行,我是在洞阳湖里长大的,摇橹弄帆,就像吃饭一样,论这个,你们都要甘拜下风。” “论哪个,我们都甘拜下风,大姐,不瞒你说,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本事的人,简直是惊为天人……你刚才追赶的那个司马明玉,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人,说起来可恶,是个采花大盗。” “采花大盗?”罗汉雄和满不懂等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刚刚在葛继祖的家里,遭遇过一个采花大盗。 是一个人吗? 田秀芳道:“这个人,长得面白如玉,貌比潘安,且有一身本事,可是心术不正,专用卑鄙手段,坑害良家女子,已经有好几个姑娘被他所害,我追踪此贼,已经半年有余。可惜,今天又让他逃掉了。” 罗汉雄一拍巴掌。 “嘿,大姐,我向你说一件事,我刚刚也碰到过一个采花大盗,很可能,就是这个司马明玉,我还把他脸上咬掉了一块肉哩……” 满不懂愤愤地插嘴道:“这个王八蛋,把我屁股踢了一脚,到现在还疼呢。” 第183章 国色天香,月下箫声,粉衣少女 罗汉雄笑道:“大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三个人,刚刚和采花贼较量过,结果,以三抵一,被采花贼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真是丢死人。” 田秀芳笑道:“所谓术业有专攻,你们不是打架的料,这没什么丢人的。下回再遇到,一定要小心。” “可惜,黑灯瞎火,我们都没看清采花贼什么模样。” “这好办,”田秀芳说道:“你们带着纸笔吗?” 满不懂身上,是随时带着笔墨纸砚的,为的是能够开药方。 说话间,船到对岸。田秀芳将小船泊好,大家离船登岸。满不懂从包袱里拿出纸笔,田秀芳将纸铺在膝盖上,抓笔在手,三勾两描,很快就绘出一幅水墨简笔肖像画。 这是个国字脸的人像,眉目清秀,神态儒雅。 令罗汉雄又一次惊讶的是——田秀芳的绘画功夫,敢情也是绝了。她下笔流畅,勾勒简单,但是笔下的画生动传神,不但画出了人的外形轮廓,而且将表情神态,也画得惟妙惟肖。 罗汉雄不禁看呆了。 他想起另一个人来。 桑丹凤。 …… 在长沙的时候,他曾经看见过桑丹凤作画,那小姑娘就有一手极漂亮的绘画技艺,勾勒人物肖像,生动传神,与眼前的田秀芳,颇有几分相像。 桑丹凤……她还好吗? …… 满不懂赞道:“田大姐,您的画功,也真叫棒。” 田秀芳道:“小可之术,不足挂齿。” 她说着,把画交给罗汉雄,“汉雄,给你,拿着这幅画,以后若是遇到此人,一定多加注意,力争缉拿……喂,你怎么了?” 她看着罗汉雄痴愣愣的神态,有些纳闷儿。 罗汉雄瞪着眼睛,一副神往之状,目光里尽是痴惘。 在田秀芳的提醒下,罗汉雄猛地回味过来,赶紧把思绪收回,尴尬地笑了笑,“没,没什么,我刚才想起一件别的事了。” 他将画接在手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从衣兜里摸出一枚玉簪,便是在和葛家和采花盗搏斗的时候,从贼人身上缴获的那一枚。 “大姐,你看,这是我从贼子那里夺来的,挺好看的玉簪,上面画着一支兰花,很巧妙,兰花的图形是两个字,明玉,这说明一个问题,我碰到的那个采花贼,就是司马明玉。” 田秀芳把玉簪拿在手里,仔细打量。 “嗯,不错,十有八九,就是他。此贼不但擅长撬窗入户,而且才学甚好,假充儒雅,哄骗少女,很善于伪装。此种戴着面具的贼,为恶更剧,越早抓到越好。” 大家聊了几句,便即分手,田秀芳继续去追踪司马明玉,罗汉雄等三人,径奔水云观而去。 …… 水云观只是座很小的道观,罗汉雄他们来到跟前的时候,甚至有一些“失望”之感,一座低矮的青砖小院,三间正殿,两间偏殿,一间耳房,都很破旧,椽檩开裂,一副年久失修之状。 不过,道观外面有一片牡丹花圃,长得非常繁茂,红色、粉色、白色的花朵,大大小小,争奇斗艳,香气袭人,花圃间修着鹅卵石小路,走在甬路上徜徉花海,犹如仙境。 “这片花田太好了,”满不懂叫道。 罗汉雄说:“没错,牡丹花,国色天香嘛。” “不不,我说的不是花的美丽,而是如此茁壮茂盛的牡丹,其花其根,都是上乘药材,清血散淤,养气止痛,都是再好不过。” “满兄,你除了药用价值,别的再也看不到。你看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在看我的骨头,能不能入药啊?” “你的骨头不能入药。” 敲门进入道观,罗汉雄见到了观主建雄道长,和他的徒弟小路,这座道观内,就只有这师徒二人,建雄道长说道:“阳无离大夫,确实给我捎了个口信,说是来找贫道盘桓两天,再收一批丹皮制药,不过他还没到,可能明天才到。” 丹皮就是牡丹的根。 罗汉雄道:“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他。” “好的,好的,”建雄道长很是热情,吩咐小路给客人安排食宿,一般道观都会留有客房,以备云游的道友或来访的宾朋休息之用。水云观虽然又小又破,设置却也不缺,小耳房虽然窄点,铺着芦席,颇为干净。 尤其是建雄道长亲自熬的牡丹花粥,令几个人都大呼好吃,粥用白米,辅以花瓣、银耳,蜂蜜,熬出来清香软糯,十分可口。 吃罢饭,天色已晚,一轮明月当头,罗汉雄和满不懂闲来无事,便信步到道观外的花圃,慢慢溜达。昏暗的夜色下,牡丹花虽然不象白日那么鲜艳,但“暗香浮动”,枝叶婆娑,更有一种菜朦朦胧胧的美。 满不懂说道:“汉雄,明天早晨,你给我帮个忙。我要取一些花瓣和花茎,配制几味新药。这么好的大片花朵,材料极为难得。” “行,” “你如果有腹痛、盗汗、血热斑疹、目涩腰酸……” “等等,等等,我没有,一样都没有,你配药便配药,别扯上我,更别盼着我得病,我没病。” 俩人漫步在花丛间。 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 曲声舒缓,音色低沉,在静静的晚间,户外,尤其显得悦耳。 罗汉雄听过黑无常吹箫,但是黑无常的技法过于刻板严谨,与眼前这箫声相比,缺了几分洒脱随意。 他情不自禁地奔着箫声而去。 快到花圃尽头的时候,看见花丛旁着一男一女 月色有些昏暗,那女人身着一身粉色上衣,梳着旧式独辫,可以判断出是个未婚少女(结了婚的妇女就不梳大辫子了)。她的身前,站着个穿青色长衫的男人。 那男人手持一根竹箫,正在吹奏。 少女微仰着脸,痴痴地盯着吹箫男子的脸。 一副情深仰慕之状。 那股如火的迷恋之状,隔着老远都可以感受得到。 月下,花丛,牡丹,恋人……好一幅天上人间的画卷。罗汉雄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有些被感染了。 多么甜蜜。 第184章 花丛后传来的声音,被打搅的情侣 罗汉雄赶紧躲在花丛后面。 那一对男女,显然是悄悄在约会。 热恋男女,选这么个风景优美的牡丹花圃,确实非常浪漫。 这时候,箫声停止了。 那男的放下竹箫,温情脉脉地迈上一步,伸手去牵少女的手。 少女忽然羞怯了,向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神态有些扭捏。 罗汉雄在花丛后面,看得真切,不由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他自己也是个未婚少男,也没有正经爱恋过,看见这副场面,自然又欢欣又紧张。 前面那一对男女,显然还处于“初恋”,连牵手还都不好意思。 罗汉雄不禁联想起来…… 如果自己和桑丹凤,也在这样的牡丹花丛中漫步,那该多好啊,多么幸福。要是自己也去牵桑丹凤的手,她会怎么样呢…… 脸颊有些发烧。 回头,想提醒一下满不懂,却没有找到人影,满不懂这家伙,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刚才自己奔着箫声而来,就和他走散了。 反正对于满不懂来说,箫声是毫无用处的。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只听持箫男慢慢默诵着一首唐代鱼玄机的诗。 罗汉雄心道:这首诗表达的是愁绪,描述的是相思之苦,伤感居多,此时吟出来,似乎有点苦味过重。不过——浪漫倒是没得说,花丛之侧,二人相依,吟一首抒情的唐诗……简直是要醉过去了。 罗汉雄心里的那份羡慕,都要波浪滔天罪行天了。 多幸福的一对男女。 他知道此时不宜多看,应该躲开为妙。可是,脚下又不想移动。 那对男女越走越近了。 …… “秋烟,” 男人站定,对少女说道:“自从上次一别,你可知我有多思念,每当想你,便吹一首箫曲,到今天为止,这是第三百六十曲。” 叫“秋烟”的少女,低着头,轻轻说道:“我知道。” 继而,她又扬起脸来,柔声问道:“肖郎,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呵呵,说来惭愧,前两天骑马,不小心摔了一跤,跌破了。不过,为了早日能见到你,也顾不得再养好,心里那份急迫,就像湘江决了堤口。” “看你,也不小心些。” 两个人的喁喁私语间,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罗汉雄心道:“不行了,我不能再偷听了,如此像什么话,须得赶紧躲开。” 他弓着腰,利用花丛的掩护,蹑手蹑脚,想顺着鹅卵石甬路避向远处,就在他两脚移动之时,恰好看见那个“肖郎”的正面,月色下,果然脸上贴着一块膏药。 一张英俊的国字脸,让那块膏药整个给破坏了。 就在这时,罗汉雄的脑子里,“轰”的一下了。 猛地愣住了。 “肖郎”这张脸,虽然夜色里看得不是太清,但是——与田秀芳的那张画像,十分相似。 而且,罗汉雄一下子想起来,采花大盗司马明玉,在葛家的时候,不是被自己给咬伤了脸么? 我勒个岑…… 司马明玉! …… 什么肖郎,他不就是那个采花大盗司马明玉么? !!! 是他! …… 这一刻,罗汉雄目瞪口呆。 糟了糟了,原来是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今晚的牡丹花丛下,根本就不是什么甜蜜的爱恋,而是一个盗匪在装模作样,哄骗少女,设下的圈套。 那些柔柔的情话,悦耳的箫声,都是贼人的诱饵。用甜蜜的陷阱,勾引花季少女上钩。那司马明玉能够屡屡得手,并非只靠强凶霸道,这家伙确实有两下子,文学才学,各各俱佳,迷得女人神魂颠倒,飞蛾扑火。 …… 肖郎——司马明玉,一副温情脉脉之状。 青衫飘飘,玉树临风。 他向前跨了一步,又一次伸出手来,去牵少女秋烟的手。 这一次,秋烟没有拒绝,低着头,羞羞答答,任他捉着自己的两只手掌。 牡丹花旁,柔情似蜜。 突然,传来一声断喝:“停下。” 这一声喊,急促而响亮,在静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而且,一下子就把温柔的爱恋气氛,给破坏了,两个花丛旁的男女,都吓了一跳。 正在火热之中迷恋而忘我的情侣,就怕这样突如其来的打扰,当时秋烟就吓得浑身一震,往后退了一步,肖郎也大吃一惊,立刻甩脱了秋烟的手,扭头察看。 声音,来自一片花丛后。 “脚下留情,丹皮之效,博大精深,皮肤衰老,血气活痨,冷汗盗汗……” 这一串令人疑惑的怪话,接二连三地从花丛后发出来。 乌黑的夜色里,这些话令两个情侣既听不懂,又感到后怕。秋烟“啊”的惊叫一声,猛地靠在肖郎的身上,而肖郎则迅速手腕一翻,从腰里拽出一把匕首。 这时候,听到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呼叫: “司马明玉……还我命来……” 声音凄厉。 我岑,这个声音可比刚才的怪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还我命来……这不是鬼魂发出的声音么? 秋烟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肖郎则突然一把推开她拔腿转身便走。 “等……” 秋烟看见情郎逃跑,更加慌忙,手忙脚乱向前追赶,却不想脚下一绊,反而摔倒在地上。 那肖郎并没有理会跌倒的秋烟,毫不犹豫,脚下生风,几个大步便窜出花圃,飞也似的朝着远方遁去,转眼之间, 便跑得无影无踪了。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 罗汉雄正躲在花丛后,摇摇头。 哭笑不得。 先前那个怪声,什么“脚下留情,丹皮之效……”什么的,自然就是满不懂发出的。这个家伙,大概在采制药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冒出了那些怪话。 结果把这对情侣给吓了一跳。 想想也是,谁冷不丁的听到这些怪话,不害怕? 而后,罗汉雄发现肖郎面露杀机,他心里明白,如果真动了手,自己和满不懂两个人绑在一起,也是打不过司马明玉的,急中生智,挤着嗓子呼叫“司马明玉”,结果——把肖郎给吓得当场逃掉。 …… 罗汉雄绕过花丛,跑过去,向着跌倒在地少女秋烟说道:“别怕,没事的,你别害怕。” “啊?”秋烟尚未爬起身,浑身哆嗦,叫道:“你是……鬼?” “不是不是,我不是鬼,我是人。姑娘,请你起来,我有话说。” 第185章 少女的眼泪,午夜棋局 罗汉雄说道:“秋烟姑娘,快起来,我不是鬼。” “你……” “请相信我,那肖郎不是好人,他跑了,我告诉你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姑娘,请起来,咱们到道观里说话,好吗?” “我不……你是鬼……” “我真不是鬼,你看看,我就站在你面前,我身后有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对吧,我是个大活人,我叫罗汉雄,请你相信我。” 秋烟仔细看了看,果然——罗汉雄有影子。 她默默地站起身来,疑惑地打量着罗汉雄。 这时候满不懂从花丛后面绕出来,一副很不满意的模样,嘴里唠唠叨叨,“味辛之材,此时正宜采制,若是天明太阳出来,就失了一分寒气……” 秋烟又吓了一跳。 罗汉雄喝道:“满不懂,你瞎唠叨啥。” “哎呀,我刚挖的两株花根,让他俩给踩坏了一枝,真是不长眼色。” 满不懂一副愤懑之色。 这个家伙,眼里就知道他的药材。刚才不合时宜地突冒怪话,原来是谴责喝止别人破坏他挖的花根。他也全不想想,热恋中的两个男女,哪里会注意这些? 罗汉雄不再理他。 转身对秋烟说道:“姑娘,别误会,这位是满大夫,他正在采药制药,这人心智上有毛病,你不用搭理他。咱们去道观里说话,好吧。” “我不去。” 秋烟向后躲了一步。 她的目光里,是疑惑和戒备。 罗汉雄解释道:“我告诉你,刚才这位——他的名字叫司马明玉,是个坏人,是个采花贼,花言巧语,诱骗别人,你被他骗了。” “你瞎说。” “我真的没有,”罗汉雄苦口婆心的劝道:“我认识他,他就叫司马明玉,我还跟他打过仗,他脸上那块伤,就是我咬的……” “我不信,我要回家了。” 秋烟不肯相信罗汉雄的话。 这令罗汉雄挺无奈,不过——热恋中的人,很难听进别人的劝,这也正常,在她的心里,容不得别人说情侣的坏话。 但是他不能让秋烟独自回家,黑灯瞎火,再落到司马明玉手里,就更不好办。他耐着性子,劝道:“姑娘,你想想,刚才他扔下你一个人,撒腿就跑,说明什么?他并没有拿你当回事,咱们去道观里,我详细跟你讲清楚,好吧?” “我不去。”秋烟又摇头。 罗汉雄有些生气,他吓唬道:“我可告诉你,路上还有好多土匪,都在埋伏着,你要是黑夜里乱走,被土匪抓着了,把鼻子割下来,耳朵再割下来,炒了当菜吃……” “啊——”秋烟被他吓得叫了一声。 捂住了脸。 罗汉雄继续说道:“道观里的建雄道长,是个德高望重之人,在本地颇有名望……” “我认识他。”秋烟小声说道。 “你认识?那太好了,咱们到道长面前,把话说说清楚,怎么样?” “那……好吧。”秋烟终于点头答应了。 可是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疑惑地说:“你为什么跟我说这样的话,诬陷肖郎,我……心慌得很,也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 满不懂凑上来,说道:“姑娘,你心慌?没关系,我这儿有‘鬼冲生降散’,如有惊风血凉,嘴歪眼斜……” “你才有病,你才嘴歪眼斜,”秋烟冲满不懂说道。 “来来,让我给你把一把脉。” 他伸手要去抓秋烟的手。 “住手,” 罗汉雄一把将他推开。 转头对秋烟道:“你别理他,满大夫是个药痴,他就这样,有点疯疯癫癫的,见到病症,跟见到亲人似的,你跟我去道观,见建雄道长。” 满不懂颇为不满,嘀咕,“明明她自己说是有病……” “你才有病,”秋烟嘀咕道。 “就是,”罗汉雄附和,对满不懂说:“你闭上嘴巴老实一会,别说话。” …… 到了道观之内,建雄道长见到了秋烟,吃了一惊。 “李家侄女,你这么晚了,怎么来到此处?” 秋烟的脸红了。 罗汉雄赶紧把话头儿给接过去,“道长,是这么回事,这位姑娘到外面欣赏牡丹,贪恋风景,就晚了,结果还遇到了坏人,有个采花大盗,名叫司马明玉,正巧来此做案,被我和满大夫,给惊走了。” “哦,万幸,万幸。” 建雄道长拍拍额头,很认真地对秋烟说道:“侄女,我听说过那采花大盗司马明玉,此人面善心恶,诡计多端,专门戕害民女,实是罪大恶极,幸亏你遇到罗汉雄他们。” 李秋烟瞅瞅罗汉雄,没说什么。 罗汉雄知她依旧半信半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到李秋烟面前,“你看。” 这张纸,便是田秀芳画的那张司马明玉的肖像。 英俊的国字脸,鼻直口方。 李秋烟一见,大吃一惊,登时便瞪大了眼睛。 罗汉雄道:“怎么样,看见了吧,这就是司马明玉,你仔细瞅瞅,秋烟,不会错,就是他,我告诉你,坏人往往都是擅长伪装,欺骗百姓,以后千万要小心了。” 李秋烟的脸色,变得煞白。 她拿过那张图像,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眼里逐渐露出愤怒之色,灯下,身子都有些哆嗦起来。 显然,她心里有好多话,都想说,有好多的委屈,都想倾诉。可是——毕竟跟建雄道长,还是罗汉雄他们,也没办法细讲。 一滴眼泪,从腮边流下。 …… 建雄道长说道:“侄女,天色已晚,你就不要回去了,暂时在观内住一夜,明天我派小路送你回家。” “好的。” 李秋烟低着头答应。 当下,罗汉雄和满不懂,从客房里搬出来,让给李秋烟居住,满不懂搬到小路的屋里,罗汉雄和建雄道长睡在一起。 建雄道长的屋内,桌上摆了一副围棋,罗汉雄一见,登时来了兴趣。 “道长,咱们弈一局。” “好啊。” 当下,两个人下起棋来。 那满不懂和小路,都站在旁边看热闹。 围棋和象棋,是完全不同的,象棋很热闹,尤其是旁边有观棋者的时候,往往因为支棋而吵得面红耳赤,围棋则讲究安静,没有人会乱吵吵。 这一局,下得时间颇长,一直到了午夜时分。 “咣咣,咣咣,” 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声音很是突兀,深更半夜,有谁来到道观里敲门? 第186章 神秘暗语,古堡迷局,猴子带来的信 此时,夜半三更,谁会来到道观里敲门? 建雄道长命令徒弟小路,“你到山门外看看。” 须臾,小路领着一个身背行囊的汉子,走进屋子。那汉子冲着建雄道长一拱手,“在下孙金龙,受人之托,给建雄道长捎来一封紧急书信。” “贫道是建雄,请问谁捎来的急信?” “此人名叫‘无离’。” 大家一听,都一是震,无离——毫无疑问,就是阳无离。 罗汉雄等人来到水云观,就是来寻找阳无离的,而建雄道长和阳无离也是朋友,此时听说阳无离捎来书信,心里均是一凛。 孙金龙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灰色的粗布小口袋,巴掌大小,系着个细细的带子。 把粗布口袋翻开,里面的布面上,赫然写着几行字。 这倒是令大家颇为奇怪,这封“奇怪的书信”,竟然是伪装成一个布包,如果不翻开内里,还发现不了。 只见布面上写着几行字: “我想让水云观建雄道长帮个忙,请在道观前面的牡丹圃里,用细沙土埋三枝花蕊,他日登门拜访之时,清炖牛肉堡之用。切切。弟,无离。” 就这么几句话。 看起来令人有莫名其妙之感。 大家都看过了这封简短的“布包信”,面面相觑。 阳无离这几句话,啥意思?让建雄道长在花圃里埋三枝花蕊,还说什么“清炖牛肉堡”,他是要制药么? 罗汉雄心里疑惑——难道,阳无离和他徒弟满不懂一样,也是个专注于配药治病,于世事一无所通的“药呆子”? …… 满不懂道:“这字确实是我师父写的。” 建雄道长点点头。 罗汉雄道:“道长,阳前辈一定是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不便把情况写明,这才送出这么一封奇怪的书信。” 建雄道长又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转头问送信人孙金龙,“孙居士,你这封信,是怎么得到的?” 孙金龙神色严肃,说道:“道长,这件事,说起来非常奇怪,我是个货郎,挑八股绳卖货,今天走到巨蟒岭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只猴子,从坡上跑下一,猴子的脖子上,就挂着这个奇怪的灰布包,我本来没想理它,猴子跑那么快,我又追不上,但是猴子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似的,冲着我‘吱吱’地叫……” “这信是猴子捎来的?”罗汉雄惊叫道。 “对呀,当时我也非常吃惊,那小猴子,看上去甚通人性,向我乱跳乱叫,我看着猴子,向它说,你别乱叫,有什么事,还是让让我帮忙?你脖子上挂的什么?把它交给我。那猴子看看我没有伤害它的意思,便慢慢靠近 ,让我将脖子上的布袋解下来,那猴子很快就跑了……就是这封信,暗藏在布包的内里,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未发现,直到晚上回家,想将布包洗一洗,才发现里面有内容。” 建雄道长冲他施了个礼,“谢谢居士,你不辞辛苦,深夜送信,此乃无上善举,贫道代写信人深感恩德。” 满不懂也朝着施礼。 孙金龙摇手道,“道长,不必客气,我琢磨着此人必有险情,救人如救火,你们赶紧想办法吧,小人告辞。” 满不懂摸出两枚银洋来,塞到孙金龙手里,孙金龙推辞不受,“我虽然是个卑贱的货郎,却也懂得急人济难,积德行善之道,遇人有难,伸把手是本分,取财就不必了,各位,告辞。” 拱一拱手,扬长而去。 建雄赞道,“此人大有德行,虽然一介草民,却比富商巨贾,更加品行优秀。” 罗汉雄同意,“对啊,布衣草民之中,并不缺大德之人。” 议论两句,大家又把目光,盯在这封奇怪的“书信”上。 …… 这封信里,内容奇怪之极, 说什么用沙土埋三枝花蕊……除了象满不懂之辈的呆子,谁会干这样的事?再如清炖牛肉堡什么的,显然全是暗语 罗汉雄满腹疑惑。 建雄道长把信在灯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他转头对满不懂说道:“你师父是个大有才学之人,出口成章,写这么一封大白话信,显然不合常理,而且内容乱七八糟,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其实是掩人耳目用的,怕被人发现。他一定是身处危险之中,用这种方式向我报警。” “可是,”满不懂挠挠头,“师父到底怎么了?” “嗯……秘密一定就在这封信里。” 信纸,铺在灯下。 好几个人,反复一遍遍地读。 绞尽脑汁,想把谜团给解开。 …… “有了,” 建雄道长忽然叫道:“你们看,这几句话,如果把第一句话的第一个字,第二句话的第二个字,第三句话的第三个字……这样串联起来看,就可以构成这么一句话:我在沙门堡。” 沙门堡? 道僮小路一拍脑门,“沙门堡,对对对,我知道那儿,离着巨蟒岭不太远,是祖家老宅。祖家是名门望族,现在的当家人叫祖之庭,他好象还是什么江湖帮人,洪顺堂的堂主。” 洪顺堂? 罗汉雄又是一愣。 对于这个名称,自己很熟悉, 那长沙城里已经死去的钱太监,就拜过洪顺堂的老头子,团部副官陈大德和土匪老黑,都算是钱太监的徒弟。自己在来水云观的路上,曾经遇到过洪顺堂和黄沙会械斗。 建雄道长说道:“要说那洪顺堂,前些年可是威风得很,徒子徒孙遍地都是,他们最擅长搞些神神秘秘的勾当,说什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谁加入就能学到‘乾坤神罩三十六般法术’……” “那不是胡说八道么。”满不懂插嘴道。 建雄道长呵呵一笑,“谁说不是,可是对于乡野百姓来讲,有几个能识得清真假?一传十,十传百,纷纷加入,洪顺堂势力熏天,红透长江两岸,可惜好景不长,这两年逐渐衰微,堂主祖之庭,是个浑浑噩噩之人,几个分舵趋于四分五裂,互相指责,闹得分崩离析,先前的威风,已经十不存一了。” 第187章 莫名丢失的药葫芦,独闯沙门堡 罗汉雄忽然一拍脑门。 道僮小路问道:“怎么了?” 罗汉雄道:“没事,没事,我想起一件别的事了。” 原来,他想起那块“赤面鸿毛令”来了。 当初,在蔡记烧锅,自己还差点成了洪顺堂玄武分舵的舵主,别人硬要将一块“赤面鸿毛令”塞给自己,还有蔡记烧锅的蔡掌柜,对这块令牌,避之唯恐不及。 当时,他对这个“邪气侧露”的江湖帮会,就产生过很多疑惑。说实在话,罗汉雄对他们很反感。 歪门邪道而已。 现在看起来,要和这个古里古怪的江湖帮会,打打交道了。 虽然不情愿,可是没办法。 …… 满不懂说道:“建雄道长,今天夜里,我不睡觉了,要马上出发,去营救我师父。” 罗汉雄道:“你这叫什么话,哪能让你一个人去?我们都是干什么的?大家一起去,马上就走,阳前辈正处于危险之中,耽搁不得。” 建雄道长说:“我和小路也一起去。” 满不懂朝他鞠了一躬,“道长,你年纪大了,不必辛苦。” “贤侄,我和你师父,是多年至交,否则他也不会悄悄给我捎信。如今他有难,老道岂可袖手旁观?咱们一起出发。” “多谢道长。” 经过匆匆准备之后,大家起身出发,去巨蟒岭沙门堡,营救阳无离。 …… 一行几人星夜兼程,赶到巨蟒岭下的时候,天色已近拂晓,几个人都是人困马乏,上下眼皮打架。建雄道长说道:“大家休息一会,否则没有体力。” 在岭下的草窝子里,几个人挤在一块,小憩了一会。罗汉雄这样的年轻人,往地上一躲,是立刻就能睡着的。当即便美美地睡了一会。 仿佛是刚睡着,罗汉雄就被惊醒了,只听满不懂嚷嚷道:“喂喂,你们谁看见我的药葫芦了?” 小路说道:“没看见,也许是你忘带了。” “我从来都不会忘带,莫明其妙就不见了。” “也许是半路上丢了。” “我躺下的时候才解下来,记得清清楚楚。” 这就怪了,药葫芦难道自己会不翼而飞? 罗汉雄并不以为意,他觉得——满不懂反正就时候就是奇奇怪怪的,也许他记错了。因为没有哪个小偷会来偷他的葫芦。再说了,身处荒山野岭,哪里来的小偷? 此时天色已明,东山上霞光万道,罗汉雄爬起身来,想找找附近有没有溪水什么的,他走过一道土坎,前面忽然有个身影。 一惊。 仔细看去,不禁乐了。 那是一个小猴子,不足三尺高,褐色的皮毛,圆圆的小脑袋,正在歪歪扭扭地走着“醉八仙”步,迈两步,跌倒在地,一骨碌爬起来,身子一斜又跌倒。 模样格外可爱。 猴子的手里,拎着满不懂的那只药葫芦。 哈哈…… 罗汉雄笑出声来,原来,药葫芦被这只小猴给偷走了,而且,肯定是喝了里面的药酒,把自己给喝醉了。 他快步跑过去。 小猴子扭过头,冲着他“吱吱”叫了两声,呲出两颗白牙,还用眼睛瞪他。 “喂喂,伙计,你觉得这酒好喝吗?哈哈。” 罗汉雄上前将小猴子抱起来。只觉得一股酒气熏天。 他一手提着药葫芦,一手抱着小猴,快步走回去,叫道:“满大夫,你看,我把小偷给抓到了。就是它,偷了你的葫芦,还把里面的酒给喝了。” 低头看,小猴子居然闭上眼睛,“呼呼”地睡着了。 满不懂说道:“唉唉,怎么是它,不好,我的药都让它糟蹋了,再说了,那药是治病的,它喝了反而有害。这只小猴蛮可爱,好啦,我就不追究它的偷窃之责啦。” 他从兜里掏出一些药粉,和在酒里。 把酒葫芦对准小猴子的嘴巴,往里灌。 说来可笑,那小猴子可能是嗅着了酒味,眼睛还没睁,张开嘴就“咕嘟”喝了一大口,结果喝呛了,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哈哈,它原来是一个酒鬼。” 满不懂拍拍小猴子的脑袋,“好啦,没事啦,你自己玩去吧,我还有事,没空搭理你啦。” 把小猴子放在地上。 小猴子眨巴眨巴通红的眼睛,伸了个懒腰,居然又睡着了。 …… 建雄道长说道:“咱们兵分两路,一路进沙门堡,另一路在外面接应。你们看怎么样?” 罗汉雄道:“我同意,我进沙门堡。” 满不懂道:“我跟你一起。” 罗汉雄摇头,“不用,咱们进堡是先礼后兵,人多了没用,在外边的力量是主要的。” 他心里说道,满不懂老先生,跟着自己只能是累赘,他什么也不懂,到时候就会瞎捣乱。 大家商议已定。 罗汉雄稍事准备,便独自朝着巨蟒岭上走去。他沿着上山的羊肠小路,一路前行,很快便发现岭上有一片建筑。用高高的石墙圈起来,墙内露出砖石房屋的脊顶,鳞次栉比,粗略看去,足有上百间房屋,象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宽阔宅院,又象是一座山中古堡。 那一定就是沙门堡了。 他加了小心,四下观察。 通往古堡的路,虽然弯曲,但甚是平坦,并不险峻,远不像窟窿山上,费尽周折才能进入金光洞,和普通的乡村的土路,没啥区别。小路旁还长着不少马兰,像是人工栽植的,看上去颇为雅致。 而且路上也没遇到任何人。 一片安静。 一直走到古堡的门前了,前面是一座高大的石墙门楼,门楣上挂着块横匾,上书“素禅”两个大字。黑漆大门,黄色铜钉,门前有石兽,上马石,也和平常所见的财主人家,没什么两样。 古堡的墙缝里,长出草来,石头上生着苔绣,看样子建筑年代已经很久了。 只是,他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古堡内外,安静异常。 这种安静,反倒有些令人心里不踏实。从门前的情形来看,台阶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落叶都没有,显然是有人居住的。 罗汉雄稳了稳心神,观察了一下四周,便走上前去拍打门环。 “咣咣,咣咣,” 第188章 怪楼,翻板陷阱,酒鬼的本事 “吱——” 古老厚重的黑漆大门,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个身穿黑衣的人,看装扮像是个仆役,上下打量了罗汉雄两眼,皮笑肉不笑地问:“尊驾何人,有何贵干?” 罗汉雄一拱手,“劳驾,请禀告贵上,我叫罗汉雄,奉岳阳城里驻军姚团长之命,前来拜访。” 他冒充驻军姚团长的牌子,为的是以势压人,这一招在对付城南郭老虎的时候,非常管用。现在这年月,布衣草民,处处会被人欺负,在洪顺堂这样的江湖帮会面前,自己孤身一人,如羊入虎口,不讲点策略,很可能会被吃掉。 仆役翻了翻眼皮,说道:“请跟我来。” “谢了。” 迈入门槛,罗汉雄冷眼四顾,只见迎面一座影壁,雕刻着富贵牡丹图,痕迹斑驳,显然有年头了,绕过影壁,后面是两层小楼,石墙瓦顶,异常厚实,飞檐斗珙,古色古香。透着一股森严之气。小楼两旁,各有偏院数个,以花墙隔开,甬路铺设青石板。这种院中套院的格局,正是大户人家的特色。 这座古堡真不错,罗汉雄心里赞叹。 以前建造古堡的主人,一定大有学识。 “请进。” 仆役领着罗汉雄进入楼房正门。 门内是一道走廊,青砖铺地,很是狭窄,只有三尺多宽,这令罗汉雄颇觉意外,怎么一进正门就是狭窄过道?这建筑格局稍显局促,与小楼外在的体量与气势,颇为不合。 刚刚迈过门槛,突然脚下一空。 罗汉雄惊叫一声,身子急速下落,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匆忙间,只看见前面那个仆役,回头露出一脸奸诈的微笑。 上当了! 脚下,是一个翻板。 伪装成青砖的木板,装有滚轴,下面是陷阱,人踏上去的时候,木板翻转,人便落入陷阱内,木板然后迅速恢复原状。 一切都发生在两三秒钟之内。 罗汉雄只觉得眼前骤然黑暗下来,身子向下直降,掉进一个幽黑的洞里。 咕咚! 跌倒在地。 虽然他尽力顺势而跌,曲膝护体,但是依旧屁股着地,浑身疼痛。 面前漆黑一团,目不视物。 两手朝着摸索,正欲爬起身来,忽然黑暗中阴风响过,脑袋上遭遇重重一击。 “咣!” 头痛欲裂,眼前一黑,意识很快就模糊了。 …… …… “哎哟……” 好像眼前有小虫在飞,脑袋一炸一炸地痛。 呻吟一声,他醒了。 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躺在一间空房子里。 这间房子十分狭小,长宽不足十步。并且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家具,没有床铺,只有一道小门,一扇一尺见方的小气窗,很是简陋,但是墙壁上,挂着好些东西。 这些东西,瞅一眼,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面墙上,挂着两只大鸟爪子,也分不清是鹰还是雕,上面是一张猫脸的皮,摊开了钉在墙上,整个看上去不伦不类,并且给人很难受的想象空间。 另一面墙上,挂着好几只动物的尾巴,有大有小,长的象是驴尾巴,短的象是老鼠尾巴,还有猪尾巴……罗汉雄看了一眼,便皱着眉头赶紧把目光移开。 这房间的主人有毛病吧? 他再检视自身,手臂被绑在背后,两只脚髁也被绑着,基本上动弹不得,勉强挣一挣手脚,发现除了皮肉痛,并无大伤。 还好。 此时,他并不慌。 对于“被俘”的经历,罗汉雄已经相当丰富了,算是见多识广。能够冷静对待。他考虑一番之后,觉得自己并非完全没有生机。 进入古堡之后,很快掉入陷阱,但是没有被杀,这说明主人留着一线生机,还有回转余地。 只要能够拖延一定的时间,外面的建雄道长等人,必然会想办法营救自己。 “吱……” 耳边听到一声细微的叫声。 抬头望去,叫声来自那扇小小的气窗,有个小身影,在窗外一闪。 嗯? 罗汉雄一愣,气窗挺高的,是什么影子? 他忽然想起来——那只小猴子。 偷了满不懂酒葫芦,喝醉了的小猴子。 是它吗? “喂喂,小猴儿,是你吗?你进来,你从窗户里进来,老朋友,我在这儿,你把窗户打开,就能进来了。” “吱——” 窗外的叫声,又传过来,罗汉雄肯定——就是那只小猴儿。 接着,窗户被拉开了,探进一个小小的脑袋,瞪着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果然就是它,小猴儿! “兄弟,”罗汉雄心花怒放,亲亲热热地叫道:“你跳进来,来,到我里来,你还认识我吧,咱们俩是朋友,你要是爱喝酒,我出去以后,请你喝个够。高粱烧,二锅头,你想喝什么都行。” “嗖,” 小猴子一蹦,跳进屋里来。 它瞪着两只大眼睛,上下打量罗汉雄,并没有害怕的神色,看样子,它也认出了这个“老朋友”。 “哈哈,果然是个酒鬼,”罗汉雄开心地说道:“一听说请你喝酒,立马就进来了,好了,酒鬼,现在你得帮我个忙,把我胳膊上的绳子,给解开,懂吗?你一定能听懂我的话。” 小猴子大眼珠子骨碌一转,冲他呲牙。 罗汉雄扭过身子,将自己被绑着的胳膊,露给它看,“伙计,我相信你,赶紧过来,解开绳子。” 小猴子“吱吱”叫了两声,没搭理他,扭头东张西望。 罗汉雄怕墙上那些挂着的奇怪物件,把猴子吓跑,赶紧安慰它,“你别紧张,没事的,来来,给我解绳子,然后,我带你去喝酒,我说话算话,来呀,我知道你一定能行。” 猴子能听懂他的话吗? 完全没把握。 罗汉雄“安慰”了几句,猴子依然不动,他最后几乎是哀求了,“喂喂,帮帮忙,伙计,我不会亏待你,给你喝陈年女儿红……” 他扭动着被绑缚的胳膊,反复向猴子示意。 小猴子似乎看懂了他的动作,跳了过来。 它来到了罗汉雄的身旁。 转着小脑袋,冲着罗汉雄一呲牙,然后低头向着绳头咬去。 对于动物来说,嘴巴和牙齿,都比爪子灵活有力得多。 第189章 奇门遁甲,每一步都藏着危险,该走哪道门? “好好,兄弟,你很聪明。” 罗汉雄小声夸奖着小猴子,他扭转身形,把胳膊凑过去。 小猴子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低头去啃那绳子的结头,绳子是麻制的,猴子的牙齿并没那么容易咬开。但是小家伙甚是顽强,一口一口地咬着,很努力。 罗汉雄心花怒放,没想到,这小家伙能够救命。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啊…… “兄弟,别乱啃,可着一处下嘴,对对,你咬开一半,就行了……” 动物的牙齿咀嚼肌,远比人类发达,论咬与啃的本事,人,几乎是所有动物里最弱的。 “嘣,”绳子咬开了大半,罗汉雄用力一挣,挣断了。 他抚摸着小猴子的脑袋,“好样的,兄弟,我说话算话,请你喝陈年女儿红。” 这只小猴儿,太给力了。 小猴子一低头,又要去啃他腿上的绳子,罗汉雄笑了,“哈哈,兄弟,这个不用了。” 他脱出双臂,解开腿上的绳索。 活动活动筋骨。 很好,身上没什么硬伤。 把小猴子抱在怀里,摸着它的小脑袋,“兄弟,我决定,给你起名就叫‘酒鬼’了, 怎么样,这个名字你还喜欢吧?多威风的名字啊,今后,你跟着我,咱们吃香的喝辣的。” “吱吱,”猴子乱叫。 “好了,现在咱们想办法逃出去。” 罗汉雄放下小猴子,走到门口,他推了推,门是从外面反锁的,这难不住罗汉雄,因为这些房子都是陈年旧房,看上去足有上百年了,木门虽然厚重,但是结构却是老式门枕石,用一点技巧,就可以从下面“端”开。 他往门轴上抹了点唾沫,然后将手伸到门下,使劲往上抬。 “嘎——”老式的木门,发出摩擦之声,罗汉雄怕引起注意,停了停,侧耳倾听,外面并无动静,他继续抬门,把门轴从石臼里抬出来。 门扇,被端掉了。 他探出头来,向外打量。 外面是个走廊,长长的,两侧各有好几道门,有大有小。 这格局有点像鸽子笼,甚是阴暗,走廊的墙壁上开着安放烛台的壁龛,还有的地方挂着物品,有的地方挂着一顶凉帽,有的地方挂着雨伞,还有的地方挂着箩筐,看上去奇奇怪怪。 但罗汉雄并不以为意,自己这间屋里挂了好多动物的头和脚,至于挂些帽子箩筐,那还算什么? 反正这座古堡处处透着怪异。 重要的是,他并没有看见一个人。 把酒鬼抱在怀里,罗汉雄蹑手蹑脚地走出来,他并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只能试探着往前摸索。走廊里,昏暗,透着一种令人紧张的气息。 前面,是一道门。 关着。 门侧放着一把顶门杠,罗汉雄操起来,提在手里当武器。 他用手推门,发现并没上锁,门开了。 进入了一间大厅。 这间大厅格局很怪,是六角形的,每一面,都有一个门。中间,放着一张屏风,绘着一幅游春图。罗汉雄从来没见过这种六角形的房间,他望望那几扇门,形状都差不多,该走哪道门? 他想:如果走错了,大概又会掉进翻板陷阱了。 到底该从哪道门走呢? 这事儿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想,这个古堡,大概是故意修建成这样,按照古代的奇门遁甲之类的规则,搞得像是迷魂阵一样。 对于这一套,罗汉雄并不太懂,但是他跟着舅舅岳益发,学过一点关于风水五行学的知识,因此算得上初窥门径。 乾离……水运……朱雀转巽…… 他慢慢推算。 这六扇门,既不符合五行,也不符合八卦,应该是有生、死、开、惊,然后再附以掩人耳目的假门。 准不准,没把握,但是只能试一试,闯一闯。 朝着最右侧一扇门走过去,罗汉雄知道——此刻,危机四伏,既然这间厅室设计得如此古怪,必定是暗藏凶险。因此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先用门杠试探地面,看看有无翻板陷阱,然后再往前迈。 酒鬼蹲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俩已经成了“好朋友”了。 推开右侧那扇门,罗汉雄发现,前面又是一个走廊,而且辨不清方向,曲里拐弯,就像个迷宫一样,往前有分岔,令人看着很迷惑。 怪哉! 这座古堡的设计,太奇怪了。 它被建造成了迷宫。 罗汉雄一边试探着,一边向前走,走到两条通道分岔处的时候,他又在心里默默推算了一番,“下乾上巽,九五,谦……” 继续走右边。 走了十余步,前面是一道门。 上着锁。 不行啊,走不过去了。 难道自己算错了吗?罗汉雄知道,有时候推演并没用处,因为在设计“生门”和“死门”的时候,为了有欺骗性,建造者可能按照“五行”,也有可能按照“反五行”,甚至“变五行”。 他正想原路返回,忽然听到门内传出声音来。 “呃……呃……” 似乎是一种痛苦的呻吟声。 嗯? 罗汉雄心里疑惑,自己刚才并未看见一个人影,怎么这间屋里传出人声?是什么人?听上去,声音并不正常,难道是自己一样的落难人吗? 这一刻,他想到了阳无离。 阳无离,失陷在这座沙门堡,那么屋里发出呻吟声的会不会是他? 想到这里,不再犹豫,走上前去。 门,是古式的,但是关得很严实,手伸不进去,他又没有钩钉等专用器材,没办法从底下给“端”出来,不过,这难不住罗汉雄,他瞅了瞅门上那把铁锁,异常古旧,是那种长型的老锁。 从衣袋里掏出两枚带弯钩的铁丝,捅进锁孔里。 话说罗汉雄在老家的时候,学过一些锁具方面的知识,这种旧式锁芯并不复杂,会点手艺,能够捅开。 “嘎崩,”锁开了。 但是他并没急着推开门,而是朝后面张望两眼。还好,安安静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用手轻轻推开屋门…… 这是一间小屋,同关押自己的那一间,非常相像,只在上方开着一个小小的气窗,屋内同样没有任何家具设施。因为光线不足,显得有些昏暗。 屋角,躺着一个人。 第190章 六曲九连环,三十六死道 罗汉雄满怀希望,向屋里望去—— 屋角里,躺着一个人。 那人就和刚才的自己一样,胳膊和脚腿,都给用麻绳捆着,缩在屋角动弹不得。 他是阳无离么? 仔细一瞅,不禁失望了,虽然自己和阳无离没有见过面,但是也知道他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而面前躺着的这人,身材粗壮,胡子拉茬,看年龄只有三十多岁。 而且细辨之下,这个人……我去!敢情自己认识。 他叫刘铁龙,曾经见过一面,在半路上的饭铺里,他强凶霸道,结果遇到洪顺堂的裴老大,两拨人打了起来,自己在田秀芳的帮助下,从饭铺里逃出来 原来是他! 他被人家给俘虏了。 …… 罗汉雄心下失望,他不愿意多管闲事,转身想走。 可是刘铁龙也认出了罗汉雄,开口叫道:“兄弟,别走,是你呀,请救我一救。” 罗汉雄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见过一个叫阳无离的人么?” “没有,可是……兄弟,你救救我,我帮你去找。” “那好吧。” 罗汉雄心想,刘铁龙这人,自己虽然看着并不顺眼,但是他是沙门堡的敌人,现在毕竟能和自己共同对敌。 走进屋去,将刘铁龙身上的绑绳解开。刘铁龙的臂上受了伤,一只胳膊上有一道伤口,流出的血在袖管上都粘连了。他也倒是硬气,撕下一块衣襟,草草裹了裹,冲罗汉雄说道:“谢谢。” “刘兄,这座沙门堡,很是复杂,根本搞不清道路。” “我知道,你没听过吗,沙门堡,神仙造,六曲九连环,三十六死道。嘿嘿,这座古堡你要是盲目闯进来,没有熟人带路,根本就找不到生门。” “刘兄,你对堡里的路径,了解么?” “嘿嘿,不瞒你说,我遇到过一个高人,对于土木机关之类,有通天彻地之能,要说破掉这座沙门堡,那是不费吹灰之力,我向他学了一点皮毛,马马虎虎逃出去,也没啥问题。” “那好极了。” 罗汉雄高兴起来,如果刘铁龙能够辨识堡内的道路,那么不但自己可以逃出去,而且还有希望找到阳无离的下落。 说实在话,他现在对洪顺堂,充满怨恨,本来自己进入沙门堡,想按照礼数,向他们交涉,谁知道根本连主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被稀里糊涂地捉了起来,这算是哪门子江湖规矩? “刘兄,我想营救一个人,就是刚才说过的阳无离,他会被关押在哪儿呢?” 刘铁龙摇头,“这可难说,堡内的房间极多,就跟鸽子笼似的,从构造上来说,是一个‘虎形阵’,并以反八卦设计路径,咱们所处之地,是‘虎尾’,也就是储藏关押之所,你所找的人,很可能就关押在不远处。” “那好,咱们找找看。” “你跟我来。” 两个人出了房门,刘铁龙将屋门上的门闩给拔下来,当作武器,拎在手里。 退出这段通道,刘铁龙推开另一道门,嘱咐罗汉雄,“注意,这是通往‘生门’之路,但是会有埋伏,从这儿到另一道门,须靠边行走,中间的青砖颜色稍浅者,会有翻板。” “哦,” 小心翼翼,踩着刘铁龙的脚步,向前走。 他又想起个问题,“刘兄,怎么这座楼内如此安静?人呢?堡里的人都在哪里?” “嗤,这里是虎尾,自然没人来,一会到了虎头厅,你看有人没人,那里是洪顺堂主祖之庭会客之处。这个王八蛋,老子一定捉住宰了他。” 罗汉雄心道,你吹什么牛皮,别说祖之庭,你上回碰上个裴老大,结果被人家揍得稀里哗啦,自己还被活捉了,鼓着肚子胡吹法螺,有屁用。 前面,又有一道石墙,墙用青石垒砌,有些石头上还雕刻着花纹,看上去甚是别致。墙中开着一道门,栗色门框,花格子门扇,装饰得甚是华丽,刘铁龙道:“注意,过了这扇门,就到了第一道生门,可能会有人,咱们只能硬闯。” “好。” 罗汉雄捏紧了门杠。 硬闯就硬闯吧。 龙潭虎穴,也得闯了。 刘铁龙向前走去,但是他并没有奔向门扇,而是走向门旁三尺远的地方,那墙上挂着一只斗笠,罗汉雄心下奇怪,难道他要把斗笠取下来吗? 只见刘铁龙将斗笠掀开,那里面露出一支木把手,抓着把手往里一推——一道暗门,无声地开启了,门绘成石头一样的颜色,和四周的的石墙浑然一体,就算凑近了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 真是太巧妙了。 如此说来,那扇漂亮的花格子门扇,肯定是假的了。 罗汉雄暗自庆幸,幸亏遇到了刘铁龙。 否则自己就算辨出了方位,谁又能想到门是暗藏的? 这座古堡真是机关重重。 怪不得叫“六曲九连环,三十六死道”,果然不虚。 “刘兄,你真有两下子。”罗汉雄赞扬道。 刘铁龙道:“哼,我跟你说过,机缘巧合,得识过高人,那才叫神乎其技,沙门堡这点勾当,在他手里,屁都不算。可惜我学得不多。马马虎虎逃出去,也尽够了。” 过了这道暗门,他们又进入一道走廊,沿廊而走,拐过一个弯,前面又分岔了,两条通道,一左一右,刘铁龙领着他奔向右侧。 忽然罗汉雄肩膀上的小猴儿,“嗖”地跳下来,朝着左侧那条路跑去。 “喂喂,” 罗汉雄轻声招呼,朝小猴追过去。 这个小家伙,在这个关键时刻,捣什么乱。 一边追猴子,罗汉雄朝刘铁龙道:“你先等等我。” 刘铁龙瞪了他一眼,低声催促道:“你快点。” 罗汉雄心急如火,飞步追向小猴。那小猴露出一副调皮的模样,连窜带跳,向前飞奔。罗汉雄追着它拐过一个弯,抬眼望,只见前面赫然是一间巨大的客厅。 这客厅非常宽阔,足有三丈长宽,中间有几道粗大的木柱,都用黄绫包裹,看上去有种“金碧辉煌”的感觉。厅里靠墙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椅上蒙着虎皮。靠着三面墙,摆放着七八张长条几,二十来只竹椅。 这间恢弘的大厅,是不是刘铁龙说的“虎头厅”呢? 第191章 虎头厅密议,悬崖边上悬着一只脚 大厅里,空无一人。 小猴子“吱吱”叫着,飞窜向那只靠着墙的大八仙桌。 罗汉雄心急如焚,他低声喝道:“快回来,快回来。” 因为小猴子救过自己,因此他不忍心丢下它。 只见小猴一步跳上桌子,去拿桌上摆着的一个白瓷酒壶。罗汉雄又急又气,这个小家伙,真是个货真价实的酒鬼,原来它是闻着了客厅内的酒气,这才不顾一切,跑过来的。 罗汉雄疾奔两步,来到八仙桌旁,一把将小猴给抱起来,小猴此时已经抓着酒壶了,不肯撒手,而且还朝着罗汉雄做了个鬼脸儿。 罗汉雄刚想拔腿退出客厅,但是—— 坏了,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来不及退出去了。 一惊! 迅速拿眼睛一扫,发现侧面有一座竖起的折叠式屏风,赶紧横移一大步,抱着小猴,躲到了屏风之后。 几乎与此同时,客厅的另一侧,一道门被推开了,进来了好几个人,就差这么一瞬间,就瞧见罗汉雄了。 …… 进入客厅的几个人,全都面色严峻。 为首一人,身材臃肿,步履缓慢,一张肥肉耷拉的大脸上,长着一双豆豆鼠眼,整个看上去犹如一只笨重的肥猪,但是穿着非常考究,古铜色直贡缎子马褂,黑绸灯笼裤,圆口礼服呢布鞋,手上戴着一只显眼的翡翠扳指。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高高矮矮的汉子。其中一个,罗汉雄认识,他就是在饭铺里跟刘铁龙打架的裴老大。这个人的身手非常好,看上去胖胖乎乎,动起手来却是又凶又狠。 躲在屏风后的罗汉雄,大气也不敢出。 他生怕小猴子发出叫声。 如果被人家发现……那自己就完了。 …… 罗汉雄盼着这些人,穿过客厅,去往别处,然而事情不随所愿,他们在客厅里坐下来了。 那个肥猪似的豆豆眼,坐在了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显然,他是这里的首领。 其余的人,包括裴老大在内,都坐在了条几后的竹椅上。 他们全都阴沉着脸,整个客厅里的气氛,非常凝重。 有个头戴瓜皮帽的汉子,站起来冲着太师椅上的豆豆眼施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叉手”礼(这种礼节,罗汉雄在蔡记烧锅的时候,已经见过两回了,知道这是洪顺堂独有的行礼方式),开口说道:“祖堂主,关于玄武分舵之事,李某有个主张。” 他管豆豆眼叫“祖堂主”,毫无疑,这个肥胖的豆豆眼便是洪顺堂的堂主,祖之庭了。 也就是这座沙门堡的主人。 躲在屏风后面的罗汉雄,心里怦怦直跳。没想到,阴差阳错,自己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现在,祖之庭离自己不过五步远,就算是呼吸声稍大点,也都会听得见。 更何况,怀里这只小猴子,若是乱跑乱动,或者叫唤两声,那……就一切全完了。 他紧紧抱着小猴。 心里默念,“酒鬼,你可千万别出声,求你了。现在咱们俩的命,就像悬崖边上悬着半只脚,稍微一动,就会掉下去呀……” 还好,小猴子没有乱动,也没叫嚷,而是抱着酒壶,仰着脖子,喝了几口酒。 然后——它就醉眼朦胧,靠在罗汉雄的怀里,闭上眼睛,睡起大觉来。 …… 坐在太师椅上的祖之庭,麻耷着眼皮,开口说道:“尹舵主,你想说什么?” 戴着瓜皮帽的尹舵主,双目直视堂主,大声说道:“玄武分舵分崩离析,绝不可听之任之,尹某以为,总堂理应全力以赴,追查杀害王舵主他们的凶手,否则人人自危,连舵主都没人敢干,这样下去,不但玄武分舵离散,咱们大家也将处于溃败之境。” 祖之庭缓缓说道:“我不是早就命令追查了么,倪护法,你最近有追查结果么?” 竹椅上站起个瘦子,朝着堂主施礼,恭恭敬敬地答道:“禀堂主,卑职一直竭力查力,据种种线索分析,应该是黄沙会所为。” 尹舵主转过头来,冲着倪护法厉声说道:“行了,你不要再装腔作势,搪塞大家,左一个黄沙会,右一个黄沙会,把事情都推到黄沙会头上,就完事大吉了么?我且问你,王舵主死的时候,黄沙会正自南下火阳,与白吉会争斗,连会长李大筢子都去了,他们如何又返回头来杀王舵主?不错,黄沙会与我们是有仇怨,但不要所有事情都拿他们当挡箭牌。” 他说话的时候,一副疾言厉色之状。对倪护法,显然极度不满。 倪护法翻了翻眼皮,阴阳怪气地道:“尹舵主,你别没缝下蛆,那你说,不是黄沙会,到底是谁干的?” 尹舵主尚未开口,旁边又站起一个人来。 这人身子肥胖,却是罗汉雄在饭铺里见过的裴老大。 裴老大面色凝重,开口说道:“我说两句,日前在胡家坡,我遇到了黄沙会的刘铁龙,双方干了一仗,将那刘铁龙擒住,连恐带吓,审了一番,他对于我堂内部之事,并不明了,这人是个粗人,笨头笨脑,裴某敢断言,他骗不了我。朱雀堂、玄武堂的案子,据裴某看来,并非黄沙会所为。” 倪堂主用鼻子“哼”了一声,“裴老大,难道你宁愿相信刘铁龙的话?” 裴老大却并没有理他,而是转头对着祖之庭说道:“堂主,这两年,咱们洪顺堂屡遭祸事,兄弟分心,孙舵主不辞而别,数位老兄弟托故不出,如此下去,局势危矣,诺大一个洪顺堂,势将万劫不复,请问堂主,此种境况,你将采取何策?” 他的声调虽然平和,但是话里话外,却是咄咄逼人,大有“逼问”之气。 倪护法厉声喝道:“裴老大,你怎么可以对堂主这么说话?想造反么?” 裴老大冷冷地瞅着他,不紧不慢地说:“裴某当初为洪顺堂卖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呢,所有弟兄都知道,我对堂内事务,向来忠心耿耿,若说裴某造反,我看确实有人想造反,想把总堂搞乱,但不是我。” 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目光像是两把刀,怒视着倪护法。 倪护法却转过头去,对祖之庭抱拳,“堂主,裴老大胡言乱语,扰乱人心,他显然是对您老人家不敬,这种人应该施以家法,重责出堂。” 大厅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仿佛扔一点火星,立刻就会爆炸。 躲在屏风后的罗汉雄,心里“怦怦”直跳。 第192章 重责刑杖,驱逐出堂 大厅内的气氛,越来越有火药味儿。 每个人都面色沉重,好几个人,目光都冒着怒火。 看架势,互相之间的积怨,并非一时三刻了,现在,言语冲突之中,说不定哪一时就会引起爆发。 躲在屏风后面的罗汉雄,却是暗叫糟糕。 明摆着,如果他们打起来,那就坏菜了,自己就藏身不住了。他暗暗祈盼,祖堂主啊祖堂主,你赶紧灭火啊,你的部下内讧,你作为堂主,当机立断,压下去才是正经。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坐在太师椅上的祖之庭,却像个木偶一样,嘴唇咕哝了两下,并没说出话来。 脸上一副为难之色。 此时,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祖之庭的脸上。 倪护法继续说道:“堂主,请你下令,将裴老大重责刑杖,然后驱逐出堂。” 祖之庭:“这个……” 忽然尹舵主大喝一声,“够了。” 他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堂主,这两年来,你对倪福,言听计从,对堂内事务,却唯唯否否,现在结果怎么样?本堂逐渐式微,那姓倪的定下的哪条计策,与本堂有利了?尹某看来,应该重责刑杖,驱逐出堂的,恰恰就是姓倪的,而不是裴老大。” 祖之庭嘴唇咕哝了两下,终于说出话来了,“尹舵主,你先不要这么说嘛。” 这句话,模棱两可,软弱无力,完全不像个堂主应当的气魄。 躲在屏风后面的罗汉雄,暗自叹息,怪不得洪顺堂式微,有这么个堂主,不衰败才怪。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怀里的小猴睁开眼睛,动了一下,罗汉雄吓了一跳,生怕它跳起来或是发出叫声,赶紧把酒壶拿过来,伸到猴子口边,那猴子一见酒壶,便贪婪地伸嘴上去,喝了两口,又将眼睛闭上了。 …… 正在这时候,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朝着祖之庭施了个叉手礼,说道:“禀堂主,堡外又来人了,口口声声,说要让我们放出被捕的那个点子,还说什么要派人攻打,请堂主指示,是否将他们都逮起来?” “他们是什么人?”祖之庭问。 “为首的,是个老道,就是水云观的建雄道人。” 祖之庭还未开口,倪护法喝道:“这有什么可犹豫的,擅闯古堡,自然都抓起来,管他什么人,先抓再问。” “是。”那人答应一声,正欲往外走,忽然尹舵主大喝一声: “站住!” 他转过身来,对倪护法瞪着眼睛厉声喝道:“倪福,你搞什么名堂,咱们洪顺堂,讲的是对内慈,对外和,什么时候见谁抓谁了?这样处处树敌,岂是行事之道?那建雄道人是本地有名的修道之人,向受乡里尊敬,你抓他用意为何?给咱们招骂么?” 倪福反驳道:“难道你没听见?他们要攻打古堡?” “屁话,建雄道人平白无故,怎么会攻打古堡?你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先前抓的那个年轻人,他如何得罪你了?毫无理由,处处伤人,这岂是咱们洪顺堂的规矩?赶紧将那年轻人放了,向人家赔罪,才是正经。” …… 罗汉雄像大热天吃了根冰砖那么痛快。 哇……这位尹舵主太棒了,此人很通情理。他嘴里的“年轻人”,毫无疑问,指的就是自己。看起来,洪顺堂里很有明白人嘛。 就是那个倪护法,真不是东西。抓自己,原来是他的主意。王八蛋。 如此看来,自己慌忙逃跑,似乎是有些着急了,在那间小屋里等着,也许自然而然就能获得释放了。现在……反倒是不好办了。 有点弄巧成拙。 …… 尹舵主转过头来,冲着祖之庭道:“堂主,本堂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内外交困,弟兄离散,再不整顿,只怕危矣。你一味偏听偏信,姓倪的说什么,你做什么,老弟兄们早就不满,现在,该到了决断的时候了。” 他的话,也像刚才的裴老大一样,咄咄逼人。 透着十分的不满,既对倪福不满,也对堂主祖之庭不满。 一双怒目,仿佛向外喷火。 大厅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大胆,”倪福大吼一声,用手指着尹舵主,“你想干嘛,公然威胁堂主吗?咱们洪顺堂,堂主是至尊,你和裴老大,结伙营私,挑战堂主,罪在不涉,来人呀,把他俩给我捆起来。” 从外面,涌进好三四个人来。 他们手里拿着刀枪等武器,走过来就要抓人。 忽然尹舵主身子一跃,猛地跳起来,像一只大鸟一样,扑到倪福面前,脚步灵敏之极,倪护法向后躲,稍慢了一步,没有躲开,尹舵主一个“锁喉”,将倪护法的脖子给挡风起来,喝道:“我看谁敢。” 局势,骤然起变。 大厅里,突然动起了手。 那几个涌进来的人,都站住了。 裴老大手腕一翻,从腰里拽出一支短刀,喝道:“干什么,想抓我们俩,请问堂主,我们俩忠心耿耿,哪里对不起洪顺堂了?” 祖之庭愣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脸色煞白。 裴老大沉声喝道:“堂主,请你命令,让护法营的人,都退出去,否则,我立刻杀了姓倪的。” 他手腕一翻,将短刀递到倪福面前。 显然,只要他腕子向前一送,倪福的命,就报销了。 …… 从条案后的竹椅上,站起另一个人来。 他朝着裴老大摇手,说道:“大家都别急,听孔某说两句,都是自家弟兄,不要动刀动枪,这样做,只能让外人有机可乘。俗话说,以和为贵,咱们堂口内部的人,慢慢商量着来,千万不可内讧。” 然后他冲着涌进门的那几个人挥挥手,“退出去,都退出去。” 那些人退出门外。 直到此时,祖之庭依然痴痴愣愣,张口结舌。 他这个“堂主”在处理急事的时候,一点作为都没有。眼看着局势惊变,毫无应对之策。 这令躲在屏风后的罗汉雄甚是感慨,祖之庭这个堂主,是怎么当上的呢?没有金钢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儿。 二百五,真是个二百五。 第193章 堂主之位,烫手山竽 几个持刀拿棒之人,退出大厅之后,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姓孔之人转过身,又对尹舵主说道:“尹兄弟,你把倪护法放开吧。” “好,” 尹舵主答应一声,一松手放开倪福,说道:“孔大哥,你也看见了,非是我们不仁,而是有人不义,洪顺堂落成今天这个样子,到底因为什么,自有公论,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那就彻底掰扯清楚。” 他转头又对倪福说道:“姓倪的,看在孔大哥的面子上,我放过你,但是尹某把话放在这儿,我若想杀你,随时都可以,你信不信?” 倪福面色惨白,没有作声。 这话,倒也是实话,看那尹舵主的身手,又快又猛,刚才一招之内就把倪护法给治住,倪福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裴老大也把手里的短刀,收了回去。 但是他的脸色,却一点也没有缓和,两眼直视着祖之庭,一字一句地说道:“堂主,现在需要你做个决断了,到底何去何从,今天咱们就照尹兄弟说的那样,掰扯清楚,洪顺堂,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你一再偏听偏信姓倪的,看看把整个堂口,搞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话里, 依然毫不客气。 而且,大有“逼宫”之意。 祖之庭张口结舌,面色一红一白,还是没说话。 那“孔大哥”劝道:“裴兄弟,你也不要如此急躁,大家先冷静冷静……” “孔大哥,”裴老大打断他的话,“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本堂落入今天这个境地,再和稀泥,有害无益,若不把事情搞个结论,我等都将沦为鱼肉。洪顺堂也必江河日下,分崩离析。大家索性把事情就摊开了吧。” …… “我不干了。” 忽然厅中一声大喊。 喊声,来自堂主祖之庭。 只见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一把将手指上那只翡翠扳指摘下来,放到八仙桌上,大声说道:“各位,你们不必吵了,这个堂主,我也不干了,你们爱找谁干,找谁干,反正我祖之庭是不干了。” 这一嗓子,大家都愣了。 …… 堂主不干了。 这事儿倒是透着十分的新鲜。 躲在屏风后面的罗汉雄,倒是觉得——祖之庭这个决定,十分正确。这一句“我不干了”,才是他这半天以来,说过的最有见识的一句话。 对嘛,你没这个本事,就别干堂主了。否则既误人,又误己。 只见祖之庭冲着裴老大和尹舵主等人,拱了拱手,说道:“祖某才疏学浅,当不了这份堂主,现在卸任,你们有什么纠葛,自己想办法处置,我本来也没这份能耐,三年前,大家推我当堂主,这事儿本来就错了,现在,我把这个堂主之位还给你们,大家就此两便吧。” 他说罢,走了两步,离开那张八仙桌,往旁边墙角的条案后,找了张竹凳,一屁股坐下来,把脑袋往下一耷拉。 …… 裴老大、尹舵主等人,突遇这样的变化,都有些措手不及,面面相觑。这是个谁也没想到的局面。 堂主忽然撂了挑子。 大家都像泥胎一样,僵了数秒钟。 那“孔大哥”先开了口,他冲着祖之庭说道:“堂主,您如此做法,倒也不妥,眼下总堂人心惶惶,不可无主,若是大家都离心离德……” “不,” 尹舵主开口了,他打断孔大哥的话,用坚定的语气说道:“祖堂主之举,卑职以为,并无不妥,这两年来,明眼之人,都看得出来,他实是受人操控,象个牵线木偶一样,处处被动,对自己,对堂口里的弟兄,都没好处,如能卸任,其实是个解脱,祖大哥,在下对你此举,表示感谢。” 他冲着祖之庭拱了拱手。 施的并不是洪顺堂那套独特的礼节,而是像市面上的人一样,拱手。而且嘴里的呼唤也改了,称为“祖大哥”,显然,已经是不把他当成堂主了。 祖之庭依然耷拉着头,没出声,只是摆了摆手。 孔大哥搓了搓手,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裴老大道:“祖大哥此举,我也深表感谢,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能够识得大体,不在堂主之位上作难,也算是对堂口立功,裴某放下一句话,他卸了堂主的位子,今后弟兄们谁也不可为难他,仍然敬为前辈。” 在座的人,有人纷纷叫道:“同意。”“就是这样。” 看起来,对于祖之庭卸任堂主,多数人还是赞成的。 忽然那倪护法,叫起来,“我也同意,祖大哥本不是当堂主的料,他见贤思齐,主动卸任,乃是为大局着想,咱们重推堂主,振兴本堂……” “你等等,” 忽然裴老大一伸手,打断他的话。 目光中露着鄙夷之色,冷冷说道:“祖大哥卸任,大家以礼相待,可你就不同了,这两年来,你给本堂出了多少馊主意,坏了多少大事,祖大哥难有作为,与你脱不了干系,就算大家重推堂主,也用不着你来操心,你的帐,咱们还需好好算上一算。” 倪福叫道:“裴老大,你别血口喷人,姓倪的脚正不怕鞋歪……” “呸!” 正在这时,门外又走进个下属,“报……报告,”他想说报告堂主,但是堂主已经不在太师椅上坐着了,而是耷拉着脑袋,坐到了旁边,这情形甚是别扭,他倒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报告,外面那位道人,又在催促了,请……明示,如何答复?” 孔大哥回头说道:“你去回复,就说我们即刻放人,请他们稍候,呆会我出去亲自向建雄道长说个明白。” “是,”下属转身出去了。 孔大哥吩咐完了,回头对裴老大等人说道:“老弟,你们暂时就先别吵了,依我看,还是先推举新堂主,再作定论,否则大家先自内讧,互相杀起来,难免伤了自身元气,咱们将朱雀分舵,玄武分舵各舵舵主,召集齐了,重推堂主,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大事,你看如何?” 裴老大道:“孔大哥,说到推举新堂主,兄弟并无异议,只不过,有一件事,却须向大家说明白,三年前,咱们洪顺堂的堂主,本是邢冀,邢堂主领着咱们,红红火火,何等气魄,只不过他老人家突然失踪,这件案子,始终没弄明白。成为一桩悬案,难道,你们忘了当年那件‘堂主血书’的事么?” 他一边说着,猛地从衣兜里一拽,掏出一件东西来。 第194章 堂主的血书,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老大猛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那是一块白布,上面斑斑点点,有很多红色的字迹,可能因为时间久了,字迹显得陈旧而晦暗。 孔大哥道:“裴兄弟,这件血书,我们当然记得,这是三年之前,邢堂主失踪之前留下的,可是,它到底怎么回事,依然是个谜。你旧事重提,却是何意?邢堂主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还能再找回来么?” 裴老大道:“兄弟重提当年邢堂主血书这事,并非想节外生枝,而是发现了当年与血书有关的一个人。” “谁?”好几个人,一起问道。 裴老大道:“此人,名叫司马明玉,是个可恶的采花贼,这个人,最近现身岳阳附近,伺机作案,就是他,当年在邢堂主失踪案中,扮演过重要角色……”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过头,瞅着倪护法。 冷笑一声,“倪福,这位司马明玉,你认识吗?” 倪护法冷冷地说道:“我不认识,你什么意思?” 裴老大斜着眼睛,用嘲弄的目光看着他,说道,“很好,姓倪的,这事件,过去的时间太长了,也许很多事,你已经忘记了,不过,我有办法让你重新想起来。” 倪福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脸色发白。 裴老大却把目光移开,对尹舵主说道:“此事重要,非常机密,但现在祖大哥已经不是洪顺堂的人,咱们不宜在外人面前提起,各位以为然否?” …… 躲在屏风后面的罗汉雄,一阵心惊。 糟糕,糟糕…… 他们现在商议的,果真都是帮会内部的机密大事,刚刚卸任的堂主祖之庭,已经成为了外人。大事都不让他听闻了,那么,如果他们得知屋内还藏着一个“外人中的外人”,那会怎么样? 还不把我给拆成柴骨肉? 我勒个岑…… …… 尹舵主点了点头,说道:“裴兄,你的话有道理。” 然后,他又对孔大哥说道:“既然祖大哥卸任了堂主,那咱们就不应该再留在此处,这座沙门堡,乃是祖大哥家传,洪顺堂自当另立总坛地盘,不要在此打扰祖大哥了。应当马上撤走。” “行,就这样。” 孔大哥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冲着蔫头耷脑的祖之庭一拱手,“祖大哥,我等就此告辞,他日山高水长,再会还是朋友,祖家财物佣仆,我们一概不动。洪顺堂总坛,即刻搬出堡去。祖大哥,他日再会。” 一揖到地。 祖之庭站起身来,冲着大家行了个“圈揖礼”,说道:“各位,祖某不才,难堪大任,今后与大家各奔东西,但友情常在,诚迎大家他日再来堡内盘桓。” 他脸上露出了笑意。 这是罗汉雄第一次看见他笑。 并且,祖之庭在和众人临别的时候,交待的这几句场面话,甚是得体,这是罗汉雄自从见到他以来,听到他说的“最有水平”之言。 他刚才当堂主之时,一副愁肠百结之状,出言木呐,畏畏缩缩,像个受气包似的,并且拿不出任何主意来,简直就是窝囊废加二百五。 现在,卸任堂主,这才变得正常了。 看起来,人不能勉强做自己不能胜任的差事。 …… 裴老大、尹舵主、倪护法……这些人朝着祖之庭一揖之后,全都退了出去。 诺大的厅室里,就只剩下了祖之庭,还有躲在屏风后面的罗汉雄。 祖之庭愣愣地站了一会,然后蔫蔫地坐下来。 他直愣愣地坐着,半天也没动。 大厅里,安静异常。 罗汉雄可是着急了,他心道:“祖老先生啊,你怎么坐着不动了,赶紧回卧房休息吧,你走了,我好赶紧溜掉啊。” 好容易,祖之庭站起身来。但是他并没有走出门去,而是慢悠悠地走向八仙桌,伸出手去,想拿什么,却又愣住了。 糟糕。 罗汉雄猜测,大概祖老先生想拿那只酒壶。 可是酒壶不见了。 祖之庭蔫蔫地缩回手,叹了口气。 他倒背着手,在地上踱起方步来。 “嗖——” 忽然一个身影,从屏风后面窜出来,原来,这正是那只小猴,在罗汉雄没注意的时候,猛地一跳,窜出屏风。 祖之庭吓了一跳。 他瞪着眼睛,看着小猴,同时,侧移两步,瞅向屏风之后。他发现罗汉雄了。 …… 罗汉雄既紧张又尴尬。 现在,再也藏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冲着祖之庭一拱手,讪讪地说道:“祖先生,打扰了。” 祖之庭凝视着他,问道:“尊驾是谁?” “我是刚才被你们抓住的,不好意思,逃了出来,恰好逃到此处,让您受惊了,我叫罗汉雄。” “哦……” 祖之庭点了点头,脸上的皮肉松弛下来。 并且朝着罗汉雄还了个礼,“对不住,他们误抓了你,祖某表示歉意。” “没什么。” 此时,罗汉雄感到,其实——祖之庭这个人,还是蛮不错的。只不过,他实在不适合当一个帮会的堂主。 他又冲着祖之庭说道:“祖先生,罗某还有一个请求,就是我们一个前辈,名叫阳无离,他也被贵部抓了,关在堡内,不瞒你说,我就是来寻他的,还请祖先生网开一面,将他放出来。阳前辈只是个医生,与世无争。” “好的,好的,”祖之庭连连答应。并且叹了一口气,将两手一摊,诉苦似地说道:“罗兄弟,说到这些,我也是一肚子苦水,抓人,这根本不是我的本意,都是倪福他们干的,我也约束不住……你先请坐,我马上让他们放人。” “祖兄,谢过了,说实话,你是个实在人,在家做个财主,再好不过,在江湖上领袖帮会,却不相宜,早点脱离那个圈子,其实再好不过。” 祖之庭肚子里的苦水,似乎滔滔不绝。 “兄弟,你这话,我爱听,你说——姓祖的招谁惹谁了,当这么个倒霉的堂主,赶鸭子上架,逼狐狸吃草……我哪里搞得清那么多刀光剑影的事情?一会凶杀,一会奸细,尽他娘血淋淋的事情,他奶奶的,这与我有屁关系,我是个财主,我就想坐在家里看守田地,读书赋诗,这几年的堂主生涯,我就没有一刻快活时候……” 第195章 小芳的叮嘱,劳干瘦的阴谋 祖之庭的苦水,就像竹筒子倒豆子似的,往外倒。 罗汉雄暗暗想笑。 刚才,他在洪顺堂的帮众面前,张口结舌,犹犹豫豫,毫无魄力,一副受罪的模样,现在跟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却能痛痛快快地倾诉一通,看起来,是憋闷得太久了。 罗汉雄安慰他:“老兄,这事不怪你,你就是被别人给蛊惑了,去做力不从心的事。俗话说嘛,赶鸭子上架,就是这么回事。鸭子被赶上架,怪谁?怪别有用心的人,不能怪鸭子。” “对呀,我就是那只鸭子……不对,这是什么话。” “哈哈,” “哈哈,”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祖之庭笑得甚是开心。 他用手指着罗汉雄,笑道:“你这个小朋友,很有意思,咱们俩很投缘,跟你说话很有趣儿。” “老兄,你也很有趣儿,。” …… 说话间,仆役带着阳无离走进来。 这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骨骼清奇,瘦而精神,祖之庭起身向他抱拳施礼,说道:“阳前辈,都是误会,祖某向你赔罪。” 阳无离是个豁达之人,呵呵一笑,“没什么,刚才我已经听说了,你也有难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家一笑而罢。” 门开了,仆役又带进几个人。却是建雄道长、满不懂、小路、贝春,大家进入厅内,又是一番见礼。 满不懂上前向师父行过礼,没头没脑地说道:“师父,你老人家落入匪巢,幸亏没被这里的奸贼所害……” “住口,”阳无离喝道:“不要胡说八道,大家都是误会。今后都是朋友。” “是,师父,弟子遵命,我已经和猴子结成了朋友,跟古堡里的贼……朋友,更加能成为朋友。” 阳无离瞪了他一眼。 转头对祖之庭道:“我这徒弟,不谙世事,口无遮拦,请你不要见怪。” “没关系,没关系,我就爱和性情直爽之人打交道。” 祖之庭倒是不以为意。 他现在是红光满面,心胸大畅,吩咐手下家丁,“摆酒,今天我们不打不相识,结识很多新朋友,要好好喝一杯,庆贺庆贺。” 罗汉雄笑道:“没错,祖兄,你脱离苦海,我们也借花献佛,向你表示祝贺。” 大家说说笑笑,热烈地谈论别后经历,谈论这座结构复杂的古堡,谈论那只机灵又可爱的小猴子…… 沙门堡内,一片喜气洋洋。 …… …… 狐仙岭马蹄沟,此时正一片安静。 病房里,昏迷过去的淡眉毛丛一鹤,在石三针等人的医治下,已经清醒过来了。 他不再“呵呵”地傻笑。 睁开眼,他看见面前站着个姑娘。 白净的面容,秀丽的面容,细一瞅,却是小芳。 “小芳……是你,罗汉雄呢?” “汉雄哥出门了,丛大哥,你感觉怎么样?” 小芳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她能够正常走动,便闲不住,帮着大夫们做起了助手,照顾病号,烧水送药,什么都能干,她干活儿是从小习惯了的,既细致又麻利,受到所有人的夸奖。 淡眉毛扭扭脖子,开口便骂,“我没事,他奶奶的,钱一味这个狗东西,老子跟你没完。有本事真刀真枪地干一仗,混帐王八蛋,狗娘养的。” 小芒抿嘴一笑。 对于这些土匪们的粗鲁,她再熟悉也不过了。 “丛大哥,你在鼠仓洞的时候,已经占上风了呀,怎么出意外了?” “哼哼,”淡眉毛不服气地说:“谁说不是,我已经把那个狗东西,给擒住了,象捆死狗似的,捆起来,那小子,嘴巴里象是抹了蜜,左一个师弟,右一个师弟,好话说了一火车,我岂能上他的当?连着抽了几十个嘴巴子,那叫一个痛快……” “后来呢?” “哼,也怪我疏忽,我押着这小子, 出了鼠仓洞,却不想中了埋伏,他奶奶的,我没想到这个狗东西还有个媳妇儿,就埋伏在山洞外面……” 小芳哈哈一笑,“丛大哥,人家钱一味,凭什么不能有媳妇儿?” “哼,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着个大王八……这女人也不是好东西,话说回来,能嫁给钱一味,又会有什么好东西了,他奶奶的,老子中了埋伏,反被这对狗夫妻给逮住了,那几十个嘴巴子,全给还回去了,还他奶奶的给收拾个底朝天,这对狗男女……” 小芳暗自好笑。 从淡眉毛忿忿的神色里,可以想象,他落到钱一味夫妻手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被弄得身中剧毒,呵呵傻笑,也就自然而然了。 不过,此人性格坚忍,肯定是没有屈服招供,否则,也不会给送回来了。 “丛大哥,你放心,汉雄和石锁他们,正在想办法对付贼人,这些人都是英雄好汉,个个都有本事的,肯定能够把坏人打败。” “很好,”淡眉毛一挺身子,作势欲爬起来,“我马上参加。” “不行,丛大哥,你身子还没复原,快躺下,一会还要喝药。对了,丛大哥,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事很重要。” “什么?” 小芳凑到淡眉毛耳边,轻轻叮嘱了一番。 …… 小芳走后不久,门帘一挑,房间里进来了一个人。 此人身材瘦得像猴子,衣服就像是挂在了竹竿上。他是劳干瘦。 淡眉毛扭过头,瞅了他一眼,没吱声。 劳干瘦笑了笑,凑到床前,问道:“丛先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是这里的大夫。姓劳。” “唔……头疼。”淡眉毛哼哼叽叽地道。 “没事的,你中的毒挺重,得要慢慢恢复。同时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五圣王殷无灭殷前辈,您认识吧?” “废话,那是我师父,怎么着,你看见家师了么?” “令师就在此处。” “什么?” 淡眉毛一挺身,要坐起来,瞪着眼睛问道:“我师父在这儿?他在哪儿,你马上带我去。” 劳干瘦一笑,用手示意。 “躺下,躺下,现在你身子未复原,还不宜活动,不用着急,令师知道你苏醒之后,自会前来看你,你如果着急,有什么话,就告诉我,我马上去转告令师,如何。” 第196章 放出他两粪堆,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劳干瘦眨巴着灯泡似的大眼睛,一脸干笑。 淡眉毛瞅着他,脸色平静。 这个劳干瘦是什么人,小芳已经悄悄告诉过他了。 狐仙岭上的局势,也已经和淡眉毛交待清楚。淡眉毛是个久闯阵仗的老江湖,自然一听就懂,心领神会。 此刻,他瞅着劳干瘦那张皱巴巴的瘦脸,心里破口大骂。 “你奶奶个头,要不是小芳刚才叮嘱我,老子还让你给耍了哩。我跟师父有什么话,你能转告?我师父已经赴黄泉了,你小子要到阴曹地府找他转告吗?王八蛋。” 但是面上的表情却是平静如水。 甚至冲着劳干瘦微微一笑。 “劳大夫,谢了,我和师父,也没什么要紧话,就是让他小心钱一味那个狗东西,狼心狗肺,无耻之极,另外他还有帮凶,都是一群吃粪扒灰的混蛋,驴日的球货……” 大概骂人最痛快的境界,便是当面骂你,而你还不能反驳,只能默默听着,听着还不能表示出来。不表示还不够,你还得假装微笑。 劳干瘦表现得倒是镇定,微微一笑,说道:“好的,丛先生,我这就去找你师父,替你转告。” “谢了,你赶紧去找我师父吧,越快越好。” …… 过了一阵,外面又进来几个人。 头前是小芳,她手里提着药壶,后面跟着贝火石大夫,还有个手持旱烟袋的老头儿,是武黎。 看见武黎,淡眉毛凝视一望,立刻爬起上身,恭恭敬敬地说道:“武前辈,是你……” 武黎伸手阻止,笑呵呵地说:“躺下,不必多礼,丛世侄,你果然好了,贝大夫、石大夫他们,当真是神乎其技,你中毒那么严重,他们都能妙手回春。” 淡眉毛冲贝火石拱手,“谢谢大夫。” 贝火石微微一笑,没说什么,上前察看一番淡眉毛的舌苔,坐下来,伸出右手给他诊脉。 武黎坐在屋中的木凳上,慢悠悠地抽旱烟,他对淡眉毛说道:“没想到,一别数年,你师父竟然已经西游,可叹啊。老头还想与他盘桓几天哩,却已阴阳两隔。” “家师在世之时,也曾晚辈面前,提起过您,他对您和文老寨主,都甚是钦佩。” “唉唉,文师兄也已经做古啦。话说世事无常,果然不差,当年你师父,博学多才,技艺无双,他使毒用毒,天下无双,却从来不滥无辜,五圣王之名,播于江湖,只不过他是个散淡之人,不愿意抛头露面,再加上心肠软,误收恶徒,以致终生之憾。” 淡眉毛说道:“前辈说得不错,家师吃亏就在‘心肠太软’四个字,他在暮年之时,便一再叮嘱我,做人不可滥施好人,对大奸大恶之徒,必须以暴治暴,跟他们讲道理,就跟让狼吃草一样。” “你师父醒悟得太晚啦。” 俩人聊了一阵往事。 一阵感慨,一阵伤怀。 淡眉毛扭头对小芳说道:“刚才那个瘦猴儿来过了,我按照你说的,表演了一番,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你骂他了?那……”小芳吃惊地说。 “哈哈,放心吧,我绝不会露馅儿,对付这样的混星子,丛某游刃有余,江湖上这些真真假假的鬼蜮伎俩,我玩儿得熟着呐。劳干瘦这种货色,放出他两粪堆,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小芳抿着嘴笑。 武黎在旁边说道:“呵呵,说到江湖上的明争暗斗,你比你师父,看来是强得多啦。” …… 傍晚的时候,有一辆马车,缓缓走来。 这辆车上,装着个长方形的木箱,长约两米,高一米多,箱子旁边挂着个长柄大粪勺。这是粪车,专门掏厕所里的粪便用的。 这种车,所有人见了,都躲得远远的。 因为那气味太难闻了。 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个戴凉帽的汉子,耷拉着脑袋,一双眼睛,却时刻观察着四周。马车走到离果园还有一箭地的时候,停下来。 四周寂静无人。 片刻功夫,从果园方向,匆匆走过一个人来。 这人身材瘦削,步履匆匆。他左右张望两眼,迅速来到粪车旁边,可能是粪车气味太盛,他捂住了鼻子。 “咳咳,你怎么又弄这么个臭车。” “哼,你懂什么,臭点,可是安全。” 俩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话。 忽然,瘦子捂着鼻子又匆匆返回了果园。 粪车,又不紧不慢地朝着前面走去。 …… 此刻,粪车上的赶车汉子,和从果园里出来的瘦子,不知道的是,有几双眼睛,正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堆后面,紧紧盯着他们 。 是石锁和赵大壶,还有陈傀儡。 瘦子和赶车人的交流,一点都没逃过他们的眼睛。 “陈傀儡,你看,那个赶车的人,是钱一味吗?” “不是,”陈傀儡摇头,“钱一味比他精神多了。” “嗤,钱一味很精神?” 石锁其实一直也没见过钱一味,“只受其毒,未谋其面”,心里早就想和这个暗藏的对手,好好较量一番, 听说这个赶车人并非钱一味,心下倒是有些失望。 他扭头问赵大壶,“喂,你猜,劳干瘦跟粪车上那家伙,密谋什么了?” “他们可能是想今天晚上请你喝酒,吃宴席。所以特地赶着大粪车,来接你。” …… 夜色,很快就降临了。一弯新月挂在树梢。 果园里,更加安静。 “嗖嗖嗖,” 从黑暗中,跳出几个人来。 这几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手里拿着刀子棒子,在昏暗的夜色中,几乎辨不清身影。 他们沿着果园边缘,奔向那一片石头房屋。 其中有一间边角处的石头房,是武黎住的。 这几个黑影,蹑手蹑脚直奔那间房子而去。房间的窗户上,映出里面的灯光,偶尔还看见有身影,在窗上映出来。 这几个黑影,窜到房屋跟前的时候,俯下身子,观察了一番,此刻夜色宁静,几排石头房都静默在黑暗中,并没有人出来走动。 头前两个黑影,无声地窜起来,朝着房间冲去。 “咣,” 一脚将房门给踢开。 第197章 房门被踹开了,棒子打在屁股上 “咣,” 房间的门,被一脚给踢开了。 两个凶恶的黑影,各持短刀,冲进门来。 屋内,窗台上点着一盏油灯,靠墙一张竹椅上,坐着一个白胡子老人。 正自不慌不忙,坐着抽旱烟。 看见外面闯进来的恶汉,那老人并没显出慌张之色,甚至连屁股都没抬,依旧端坐在椅上,嘴里吐出一股白色的烟雾。 这副坦然之状,倒是令两个冲进门来的恶汉有些惊讶,他俩对望一眼,心里不由有些紧张。其中一个汉子,挥一下手里的短刀,冲着老汉低声说道:“殷前辈,请了。” 老头抬了抬眼皮,问道:“干什么?” “请跟我们走一趟。” “不去。” 老头继续抽烟,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 那两个汉子并不犹豫,立刻飞步上前,冲向老头。 却听得“哎哟哎哟”两声,这两人同时脚下一滑。原来,他们急切之间,没有注意脚下,地面上湿漉漉的,洒了不少油脂,骤然一踩,脚下打滑,其中一个人用力过猛,直接便摔在地上。 “咣叽,” 一个大屁股墩。 另一个比较幸运,没有跌倒,往旁边跨了一步,稳住身形,手臂往前一伸,短刀的刀刃,直逼到老头的胸前。 老头突然站起身来。 只见他将烟袋杆挥起来,猛地朝着凶汉的手腕点去,动作又快又准,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那一锅正自燃烧着的烟灰,全都扣在了凶汉的手腕子上。 烟灰灼热,瞬间烧灼皮肤,而且这锅烟灰也不知道老头往里添加了什么东西,粘乎乎的很粘肉,恶汉一甩之下,并未甩脱,烫得皮肉直冒烟。 “啊——”惨叫声响起来。 手里的短刀也握不住了,“当啷”落地。 老头烟锅挥出之后,又迅速飞起一脚,踢向那个跌倒在地的汉子,那汉子正自往起爬,脚下又是一滑,身子尚未站起,脑袋上先中了一脚。 “咚,” 这一脚踢中了太阳穴,那汉子身子未站起,脑袋又遭重创,登时又仰面跌倒,而且直接被踢晕过去。 手腕被灼伤的那个,见势不妙,这老头……太厉害了,完全出乎意料,他不敢再与老头纠缠了,扭头撒腿便跑。谁知道跑得有点急,脚下又踩中了油脂,猛地一个趔趄。 老头的烟袋锅又挥起来了,啪—— 这回敲在他的脖梗子上。 恶汉觉得……一阵头晕。 身子摇摇晃晃。 老头伸脚一勾,动作并不大,力道也不重,方位角度,却是拿捏得极准,恶汉重心一下失去平衡,站立不住,“咕咚,”一下,摔倒在地。 两个冲进门来的家伙,三下五除二,便先后倒下。 …… 与此同时,房间外面,也已经乱作一团。 当两个恶汉持刀踹开房门,冲进屋里之后,外面还剩下三个穿黑衣的家伙,两个持着刀子,一个拿着棒子,他们是负责在外面接应的。按照这些人的计划,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进屋挟持一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等他们将老头绑架出来,掩护着逃走,夜色之下,行动便成功了。如果搞得好,甚至都不用惊动别人。 没想到的是,两个汉子进屋之后,却是折戟沉沙,一去不回。 外面的三个家伙,看看形势不好,并没有继续往屋内冲,抢救伙伴,而是转过身来,撒丫子便逃,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既然两条大汉对付不了屋内的老头,那么事情必然有变。 快逃。 就在此时,空中几声疾响。 “嗖嗖嗖,” 几枚石子,呼啸着破空而至。 那个持棒子的家伙,相当机敏,猛地将棒子一摆,将飞到面前的一枚石子,打落了,然后他往旁边猛窜一步,便想冲向外面,然而就在眨眼的功夫,有一条黑影,身穿白粗布褂子,同样持着一根棒子,迎面扑来。 “啊!” 这个持棒的家伙吃了一惊,因为他从迎面扑来的人身形步伐上,一眼就看明白,又快又猛,挟风而至,显然是个厉害对手。 他挥棒猛击。 迎面那人,恰好也挥起棒子,两条硬杂木棒在空中相交了,“邦”的一声闷响,木棒撞在一处。 这是硬碰硬的功夫,力弱者败。 穿黑衣的家伙,猛地浑身一震,手臂一痛,整个上半身都给震得发酥,棒子拿捏不住,被打落在地。 哇——对面穿白褂之人,好大的力气。 话说这个穿白褂的,正是石锁。 今天晚上的埋伏,是他和武黎共同策划的,由武黎在屋里冒充殷无灭,等待敌人上钩,其余的人,在外面设置埋伏,当屋内的战斗打响之后,他立刻带着其余的人员,冲出来。 这几天以来,敌人一直躲在暗处,看得见的对手,只有一个奸细劳干瘦,这家伙——在石锁看来,根本就算不上对手,掐巴掐巴没一盘。 小伙子早就憋着一口气,大干一场。 夜里,终于,敌人上钩来,来强抢殷无灭。因此石锁兴奋异常,好啊——狗日的终于来了。 好好打一架吧。 他抡着木棒,一马当先,冲过去挥棒打落了对手的棒子,紧接着,趁着对手来不及反应,他的棒子又抡了起来,朝着敌人猛砸。 “咚,” 一声闷响,打在黑衣家伙的屁股上。 石锁天生神力,这一棒,抡圆了砸中屁股,只听那家伙“哎哟”惨叫一声,一个前趴,被打得扑倒在地,嘴里不住呻吟。 不只是皮肉伤,只怕尾骨也一起断了。 另外那两个持刀的家伙,反应没那么快,身上都被飞来的石子击中,勉强忍着疼痛,拔腿飞奔。但是从黑暗中,涌出十几个人影来,个个持刀拿棒,呐喊着往上冲。 “抓住,” “别让他们跑了。” “打,狠狠地打。” 乱纷纷的喊声中,刀棒齐下。 这俩家伙拿刀抵挡,但是很快就寡不敌众,陷入包围,刀子被打掉了,人也被打倒了,也不知道身上挨了多少下,棒子乱飞,打得他俩哭爹喊娘。 “哎哟哎哟——” 第198章 大战五仙 在武黎的房间内外,发生战斗的时候,在另一个角落的房间里,发生着另外一件事。 劳干瘦正要出去吃饭,赵大壶走进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酒壶,还有一个食盒,笑嘻嘻地说道:“劳兄,看看,这有腊肉,松鱼,今晚咱们俩喝一壶。” “哟,赵大壶,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啦。” “不瞒你说,是盛财主请客,他很感谢你,这几天医治他媳妇儿,所以,特地买了酒肉,请咱们俩喝一杯。” “哟,盛老兄客气了,治病,是咱们的职责嘛,用不着这样。他自己怎么没来?” “他给媳妇喂完药就来,再说他也不喝酒,让咱们俩先喝着。” 赵大壶倒上两盅酒。 “干杯,” 一仰脖,滋溜一下喝光了杯中的酒。 “哇,这蔡记烧锅的酒,果然味道不错呀。” 两个人推杯换盏,喝了几盅,赵大笑咪咪地说:“劳兄,你老家是哪里的?” “火阳城里。” “听说离火阳不远,有一座铁石山,你经常到那里去游玩吗?” 劳干瘦放下酒杯。用眼睛凝视着赵大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哇,铁石山风光秀丽,人杰地灵,据说出过很多厉害人物,包括殷无灭殷前辈,少年时期,都曾经在那里学艺,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与殷前辈,从前素不相识,他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说到这里,劳干瘦沉下脸上,瞪着赵大壶。 他琢磨过味儿来了。赵大壶并非东拉西扯,而是话里有话。 “赵大壶,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赵大壶笑道:“你瞪什么眼睛,一瞪起来跟金鱼似的……喝酒,喝酒。” “我不喝了。盛老兄为什么还没来?” “他呀,怕老婆,也许他老婆不让他动。要说盛夫人,可真是块料,她中了那‘草花毛叶之毒’,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对这个毒,是不是很熟悉?” 劳干瘦闭上嘴巴,狠狠注视着赵大壶。 赵大壶也与他对视,咧嘴一笑,“你又瞪我干嘛,这副样子很好笑,我又没说盛夫人中的毒,是你下的,你心慌个啥 ,再说了,就算是你下的毒,现在经过石大夫医治,也已经快好了,没什么嘛,说明你下毒的本事还差一点……” “腾愣,” 劳干瘦从椅子上站起来。 怒气冲冲地喝道:“姓赵的,你血口喷人,我跟你没完。”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隐隐的呐喊声,杂乱的脚声,“噼噼叭叭,啊——咚啦——” 那是武黎的房间内外,已经开始战斗了。 劳干瘦听到了,他顾不得再和赵大壶磨叽,赶紧移步,想到门外去,却被赵大壶给拦住了。 “喂,劳兄,别走,是石锁他们打架呢,没事。” “打架,我更要去帮忙了。” “用不着,咱们俩的话,还没说完呢。” “我不跟你说话。” “这不大好吧,你不跟我说话,那你刚才喝进肚里的‘草花毛叶之毒’,我也不给你解。” …… 劳干瘦僵住了。 眼睛里往外喷火。 用手指着赵大壶,“你——你给我下毒?” 赵大壶一笑,两手一挨,“劳兄, 你不用这么生气呀,你能给别人下毒,我怎么就不能给你下毒了?这几天,你们毒害了那么多人,总得尝尝毒药的滋味,这才公平。” 劳干瘦脸色铁青,气得呼呼喘气。 赵大壶道:“你别这样,生气容易催化毒气攻心,坐下,坐下来,咱们商量商量,你不傻吧,这草花毛叶之毒,石大夫他们能解,只要你心情平静,他们自会给你医治。” 但是此刻让劳干瘦“心情平静”,他又怎么平静?他恨不得一把将赵大壶撕碎,可是——若是动手,自己会占得了便宜么?赵大壶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 赵大壶却是好整以暇,慢条斯理地说道:“劳兄,镇定,镇定点,咱们的话,还没聊完呢,继续说铁石山的事吧,据殷前辈说,那铁石山有个叫‘劳无悔’的人,技艺高超,只是隐姓埋名多年,不为人知,你可听说过这个人么?你们俩都姓劳,是否是同宗同族关系呢?” …… 此时,武黎房间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里边外边,都取得了胜利,闯入屋里的两个,留在外面的三个,全部被打翻在地,生擒活捉,一个个上了绑绳。 石锁把五个俘虏,挨个扳着脑袋检查了一遍。 确认没有钱一味。 他把那个被自己打折了尾骨的家伙,提溜着耳朵,威胁道:“喂,你想不想尝尝自己的狗爪子,做成肉汤的滋味儿?” “饶命……” “老实说,钱一味这个狗东西,他躲在哪里?” “钱先生……他受伤了,是他媳妇在指挥……” 钱一味受伤了?他媳妇在指挥?石锁有些莫名其妙,他并不知道钱一味被孙玉香和野狼嚎捉住这码子事,到底怎么受伤,更是莫名其妙。但是现在没捉住首犯,战斗显然还远未结束。 “钱一味媳妇是什么货色?” “她……是个女的……” 正自审问,忽然不远处的果园深处,有人喊道:“不好啦,敌人放毒啦——” 石锁立刻吩咐,“把俘虏押下去,准备战斗。” 众人一片忙碌。 两名在果园里放哨的仆役,惊慌地奔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报告:“不好——敌人——遍地都是……” 石锁喝道:“不要慌,有多少敌人?” “成千上万……” “啊?” 石锁莫名其妙,钱一味是“毒王”,并非土匪头子,即使有几个爪牙,也绝不会有众多喽罗,再说了,就算是大股土匪来到,也肯定不会“成千上万”。 搞什么鬼! 仆役慌里慌张地说道:“……是毒物,毒蛇,毒蝎子,毒蜈蚣……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从果园里,正向这儿爬呢,好臭,又腥又臭……” 说话间,那股腥臭味儿,石锁已经闻到了。 风里,飘来一股恶臭气味儿。 糟糕,糟糕……石锁对付敌人,向来坚毅勇敢,但是对付毒蛇毒蝎,却是束手无策,事情明摆着,这是毒王钱一味搞的鬼,那些毒物,是他驱使着来害人的,肯定个个剧毒。 怎么办? 他有些慌神。 这时候,身后过来一个人。 对他沉着地说道:“石锁,后退,现在听我指挥。” 第199章 毒战高手,师兄弟之间的对决 要说跟人作战,石锁精神百倍,但是对付毒蛇毒蝎之类,他却是毫无经验,尤其现在黑灯瞎火,那些小毒物四处乱窜,怎么个打法? 而且,房子里还有不少病号,难以动弹,如果让毒物爬进去,非常麻烦而危险。 正自犯愁的时候,后边过来一个人。 对他说道:“石锁,后退,现在听我指挥。” 扭头一看,这人是淡眉毛。 淡眉毛经过医治之后,病情大为好转,但是走路还困难,他是个性子坚忍的人,在陈傀儡的搀扶下,硬撑着来到室外,看见有毒物袭击,毫不犹豫,让石锁后退。 石锁大喜。 “好,淡眉毛,现在我们都听你指挥。” 淡眉毛是殷无灭的徒弟,钱一味的师弟,此时正应该由他大显身手。 武黎从后面走上来,“丛世侄,我也听你指挥。” “不,”淡眉毛对武黎说道:“大叔,你现在不能露面,否则钱一味会认出你并不是家师,那就露馅了,你继续躲在屋里,注意,钱一味狡猾得很,很可能再来个回马枪,背后偷袭,你在屋里用黑布蒙面,做好战斗准备。” “好。”武黎答应一声,转身进屋。 淡眉毛很沉着,他命令道:“快,准备烟梗子,准备清水,准备火把,准备干柴……” 大家登时都忙碌起来。 他又命令石锁,“老弟,你带着三五个健壮弟兄,后撤,悄悄迂回到果园后面去,我估计,钱一味就躲在乾方坎位,你绕过去之后,瞅准就冲上去猛打,拿棒子乱砸,争取把钱一味活捉,将他逮住,咱们就胜了。” “是。” 石锁将手一挥,带着几个分健仆,向后撤退。 此时,地面上,爬过来好多黑色的大蝎子,大蜈蚣,个头都比平常大很多,显然都是人为驯养的。一股恶臭味儿,越来越浓,有个仆役没躲开,被蝎子咬着了脚,疼得连声大叫,很快脚面就肿起来。 蛇也爬过来了。 多半都是黑蛇,掺杂着花蛇,有大有小,昂着头,吐着红信子,个个性情躁动,一副暴怒之状。 淡眉毛骂道:“钱一味,一定是给蛇都喂了催情药,让它们发情躁动,见到有人,乱咬一气,赶紧点火,烧烟梗子。” 烟梗,就是制作旱烟的时候,搓下来的废料,烧起来的时候,不易燃烧,气味难闻,但是对于驱蛇作用很大,当下人们忙着用草纸包裹烟梗,点燃了,待火势着起来,朝着蛇群扔过去。 “加料,” 淡眉毛命令道。 加料,就是在烟梗里,再加上几味薄荷类草药,这些东西药房里储备着很多,应有尽有。加在烟梗里,气味更加浓郁。 左一堆火, 右一堆火,草纸包着烟梗和药物,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呛嗓子辣眼睛的气味儿,向四周弥漫。 蛇群惊慌了,散乱了,好多都把昂起的头低下来,朝着四外乱窜,还有的,直接被烟熏得不动了,僵直地瘫在地上。 淡眉毛命令:“点柴火,分小堆,每间房前一堆。柴火着起来,往里添松烟、苦楝。” 柴火一堆堆烧起来,在各个房间门口,很快越燃越旺,大家按照淡眉毛的命令,往火堆上添加药草,一片烟雾,很快在空中弥散。 火光、火焰、气味儿,这是毒蛇毒虫的克星,蝎子也好,蜈蚣也好,没有不怕火的,尤其是掺和了驱虫的药味儿,更是畏之如虎,很快就混乱了,四散逃窜。 “打,喷药水,拿着盆子泼,” 淡眉毛不住地发出一道道命令。 他很沉着,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这场“人虫”大战,大家在他的指挥下,很快也冷静下来,拿着刀子棒子,追打蛇虫,用掺了药的水,拨洒毒虫,拿着燃烧的火把,去烧熏。 一片混战。 有人在乱战中,被蛇虫咬伤了,这是难免的,黑灯瞎火,蛇或是蝎子, 乱跑乱窜,比人灵敏得多。 但是淡眉毛沉着冷静,指挥有度,使大家情绪高涨,受了伤也不肯下去休息,坚持扑打毒虫。还有人高喊:“不要怕,毒蛇咬伤了,自有大夫们给医治,大家往上冲。” 互相鼓励,越战越勇。 …… 石锁带着几个人,已经绕过果园,奔向淡眉毛指定的位置。 影影绰绰之中,前面的一个土坡之后,有一辆马车,车上载着一个长方的箱子。 就是那儿。 那辆车,还是白天看见的粪车么? 钱一味,是不是就躲在马车旁边? 石锁一挥手,几个人都放低身子,猫着腰,向前悄悄靠近。 近了,近了…… 石锁已经看见,马车的后面站着好几个人,正在交头接耳。 他把手里的木棒握紧了,很好,再近一点……就可以冲过去了。 钱一味,这回看你还往哪里跑! 突然间,就在石锁准备发起进攻的时候,从那辆“粪车”里,“忽悠悠”飞过来一串东西,夜色下,也看不清是什么,似乎是一大团绳子。 “噼噼叭叭,” 那东西飞过来,在空中就炸天了,闪起一朵朵明亮的小火花——那是一串鞭炮。 石锁开始的时候吓了一跳,当他看清是鞭炮时,便放了心,这东西,即便炸到了,也没多大威力,不是炸弹就好。 被鞭炮崩一下,对他这样的健壮汉子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冲啊——” 他大喊一声。 举起棒子就要往上冲,可是突然之间,身子晃了两下。 鞭炮还在继续炸响,涌起一阵阵硝烟。 爆炸的威力并不大,可是瞬间就使附近这片地面,烟雾弥漫,而且,烟雾里含着一种辣辣的气味儿。石锁他们,被这股烟雾给淹没了。 不好,毒烟。 原来,粪车上甩出来的鞭炮,威力不是爆炸,而是烟雾。这串鞭炮肯定是特制的,加了毒剂,瞬间炸开的时候,把毒烟给释放出来。 石锁张嘴大喊大叫,吸入的毒烟,比别人都多,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往前迈了两步,脚下无根,支撑不住,“咕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第200章 黑花木鳌之毒 从粪车的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中等身材,身穿灰布褂子,左臂用绑带吊在脖子上,看样子是受伤了。 右手里,提着一根形似棍子的东西,长三尺,比手腕略细,昏暗的夜色下,也看不清是什么玩意。 他往前走了两步。 此时,石锁已经昏厥过去,带来的几个健仆,有两个也像他一样,被立刻熏晕了,另外两个,受伤程度较轻,勉强支撑着没有晕倒,却也脚步歪斜。其中一人,挣扎着前去扶石锁。 那手提棍子之人,大踏步走过来。 他把手里那根棍子扬起来,朝着去扶石锁的仆役猛地一甩。 “嗖,” 一团黑影,从棍子一端飞出,倏地打在那仆役身上。 “啊,”只听一声惨叫,仆役翻身栽倒。 原来,那棍子是中空的,猛甩之下,可以从里面飞出暗器来。 正当他要挥起第二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断喝:钱一味,住手! …… 从果园里,涌出一群人来。 为首的,是陈傀儡搀扶着的淡眉毛。 淡眉毛的身后,跟着前胡、姜黄等石三针的徒弟。 原来,淡眉毛在指挥着众人,驱散了蛇虫毒物之后,安排一部分人手,继续清理驱赶剩余的蛇虫,他带着前胡等人,匆匆赶来接应石锁。 虽然夜色昏暗,但是淡眉毛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个手持着“棍形武器”的人,正是自己的死对头,师兄钱一味。 …… 钱一味站在那里,瞅了一眼淡眉毛。 冷冷地说道:“你还没死?” 淡眉毛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死在你前头。” 这一对师兄弟,话语里,都含着无限的怨毒,那股仇恨之气,溢于言表。 …… 此时,石锁胸脯起伏,双眼紧闭,两只手盲目在空中乱抓,使劲撕扯自己的胸脯,把衣服的领子都给扯破了。 “石锁,石锁,”旁边有人奔过去,把他扶起来,大声呼叫。但是石锁充耳不闻,闭着眼睛,嘴里喘气,两手乱抓。 他旁边另外两个中毒之人,症状也都差不多,闭着眼睛,喘气,手乱抓,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前胡叫道:“不好,他们是急毒攻心,火旺乱脉,须得赶快解毒,快背了去找师父。” 立刻,好几个人背了石锁等伤员,向后飞奔。 站在不远处的钱一味,却发出一声冷笑。 …… 淡眉毛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钱一味,你原来炼成了‘黑花木鳌之毒’,恭喜。” 他说“恭喜”两个字的时候,那副恨恨之状,是恨不得将钱一味一口吞掉的架势。天下人说恭喜而如此表情,只怕仅此一例。 钱一味昂着头,洋洋不睬地说道:“不好意思,你破了我的‘五仙大阵’,我也只能用‘黑花木鳌’来试试了,还不错,第一次使用,干倒了五六个,你姓丛的有本事,就把他们救活了,再不然,把师父叫出来,他或者对‘黑花木鳌’有办法。” “住口,钱一味,你还有脸提‘师父’两个字。” 淡眉毛说到“师父”,脸上肌肉扭曲,十分可怖,显然,他对于多年前的仇恨,此时全都涌上心头。恶狠狠地说道:“师父被你害得家破人亡,普天之下,比你再恶毒之人,只怕再也找不出来,钱一味,你叫出‘师父’这两个字的时候,难道就不怕有报应么?” 他每个字吐出来,都是恨意。 钱一味一副风轻云淡。 扬着脸,打了个哈哈,轻描淡写地说道:“说些不咸不淡的废话,又有何用,你现在把那个老家伙叫出来,我有话对他说。” “呸,” 钱一味把脸一变,“丛一鹤,我没跟你说笑,这‘黑花木鳌之毒’,你想不想尝尝什么滋味儿?嘿嘿,别看你们人多势众,我使出这味神药,你看看会有多少人死得痛苦不堪?包括刚才那几个倒霉鬼,明天你再看,他们会不会把自己的骨头给拆下来。” 淡眉毛:“王八蛋。” “哈哈,你随便骂,使劲骂,姓丛的,咱们是一师之徒,你想必明白,这黑花木鳌,除了施毒者,有谁能够解开?我既然敢站在你面前,便不怕你,有不怕此毒者,尽管上来好了。至于我是不是吹牛,你自己惦量惦量吧。” 淡眉毛:“你……” 他的目光中,像是要喷出火来。 …… 众人都听明白了。 石锁等人,所中的毒,叫做“黑花木鳌”,厉害无比,比前几天的“草花毛叶”之毒,显然更厉害。这个“毒王”钱一味,炼制成了这味毒药,所以才有恃无恐。 现在,情势很麻烦,就算凭着人多势众,不顾一切,硬闯上去,把钱一味抓到,他施放毒气的时候,又会有多少人遭殃? …… 钱一味冷冷地说道:“丛一鹤,闲话少说,你把师父叫出来,我向他讨一件物事,拿到了,立马给你们解药,然后走人,咱们两不相干,从今往后,山高水远,再无瓜葛。” “哼,你想要《鬼眼图》,做梦去吧。” “你放明白点,那老家伙风烛残年,把着这份鬼眼图,屁用没有,把图给我,万事大吉,否则,钱某让你们都尝尝黑花木鳌的味道,有兴趣的,尽管来试。钱某既然敢站在这里,就豁得出去鱼死网破,想同归于尽,尽管上来。” …… 忽然斜刺里传来一个声音: “钱一味,久违了。” 黑暗中,走过来两个人影。 这俩人,一大一小,手牵着手。 小的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长着个大大的脑袋。 淡眉毛失声惊叫道:“三牛!” 那孩子正是三牛。 这个傻乎乎的傻小子,冲着淡眉毛“嘿嘿”一阵憨笑,他看着这些剑拔弩张的人,似乎觉得挺有趣,满面笑容,乐不可支。 旁边牵着他的那个成年人,头上戴着一顶凉帽,黑夜里,瞧不清面目。 走到离着众人二十余步的时候,他将头上的凉帽摘下来,然后,两手在凉帽的帽斗里鼓捣了几下,只见草帽里面着起火来。 火把草帽给点着了。 这一系列的动作,让场上所有人都看得莫名其妙,这人是谁?为什么把自己的草帽给点燃了?他这些古怪的举动,什么意思? 火光,照亮了这个人的面孔。 这一刻,钱一味和淡眉毛,同时惊叫起来: “大师兄!” 第201章 香雪散,黑花木鳌的克星 草帽在燃烧。 一团火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庞。 当钱一味和淡眉毛看清楚他的脸时,同声惊叫:“大师兄!” 只见那人并未理会淡眉毛,而是朝着钱一味走了两步,此时他手里那顶草帽,已经烧掉了大半,他将未烧尽的草帽往前一扔,对钱一味说道:“你闻闻看,这是什么味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儿。 对于别人来说,草帽烧了,自然就是糊味儿,可是对于钱一味、淡眉毛这样的使毒行家来说,鼻子里闻到的,和别人远远不同,对于气味细微之处的分别,比常人敏感得多。 钱一味用鼻子一嗅,忽然大惊失色,向后退了一步。 “你……大师兄,你制成了‘香雪散’?” “不错,我制成了香雪散,钱一味,我隐姓埋名,躲在丘城,并不是怕你,而是秉承师父的旨意,研制‘香雪散’,因为我知道,你早晚会把‘黑花木鳌’给搞出来,象你这样的性子,若不制出天下剧毒,怎肯善罢甘休,当黑花木鳌问世的时候,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害,所以,才尽心竭力,研制‘香雪散’,怎么样,钱一味,它能否克制你的‘黑花木鳌’?” 钱一味没吱声,铁青着脸。 阴晴不定的目光,盯着前面的人。 …… 那“大师兄”扭过头来,对淡眉毛说道:“一鹤,你怎么回事,难道就让钱一味的‘黑花木鳌’给吓住了么?” 淡眉毛说道:“是,师兄教训得是,我是怕大家多受毒害。因此投鼠忌器。” “糊涂,”大师兄喝斥道:“你身后是什么人,那都是天下名医,难道大家就对付不了钱一味的毒?黑花木鳌虽然毒性无比,但是天下药理千万,必有解救之方,你身在药王大会,岂能受限于毒?自古有话,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不胜正,古来无欺。” “是。” 淡眉毛答应一声,把手一挥。 “大家上,抓住钱一味。” 话音未落,好几个人从身旁涌上,奔着钱一味冲过去。 突然钱一味大喝一声:“慢着。” 他身子一缩,退后一步,扭头说道:“押上来。” 只见大粪车旁,两个钱一味手下爪牙,推过一个人来。 这人被绑了两条胳膊,花白头发,脸上被一块黑布蒙着,只能看出是个年龄颇大的人,瞧不清面容。 钱一味狞笑道:“你们看好了,阳无离在这儿,谁敢上来,我先结果了他的狗命。” 他用手里的那根棍形器,指着“大师兄”,恶狠狠地说道:“姓沈的,别以为你搞成了‘香毒散’,便可擒我,你说得不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只靠着一味‘黑花木鳌’,想成大事,姓钱的没那么傻,现在,大家把底牌都亮出来吧,阳无离在我手里,他的小命,到底值几个钱,你们心里都清楚,怎么着,想让他当场毙命,就上来吧。” 全场,又愣住了。 阳无离…… 那个反绑双臂的花白头发,是阳无离? 怎么被钱一味给抓住了? …… 一时间,全场都安静了。 钱一味,以及刚刚到来的“大师兄”,都沉默了。 人群后,走上两个人来,是石三针和贝火石。 石三针凑上来对淡眉毛小声说道:“不可伤了阳前辈,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淡眉毛点点头,没吱声。 是啊,一定要保证阳无离的安全。 可是……怎么保证? …… 钱一味将手一伸,那柄棍形的武器,直抵反绑双手的人颔下,嘴里发出一阵狞笑。 “很好,大师兄,兄弟很佩服你,你从来都是有仁有义之人,这位阳无离前辈,是咱们的师叔,至于当年他和师父有什么过节梁子,是好是坏,你自己心里清,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那本图给拿来,我立马将阳无离全须全尾还你,二是看着我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反正他们当年都被逐出门外,你不认这个师叔也罢。” 棍子捅到脖下,顶着那老人的咽喉。 这一下,大师兄也沉默了。 钱一味拿出了阳无离作人质,令事情重新变得棘手。这种心狠手辣的家伙,如果狗急跳墙,真把阳无离杀了,怎么办? …… 现场一片窒息式的宁静。 钱一味催促道:“别跟我费事,大师兄,三师弟,你们赶紧将师父手里那本图取出来,反正他揣了这么多年,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借我看两天,有何不可?” 前胡上前一步,说道:“钱一味,我劝你一句,做人不可穷凶极恶,你欺师背友,残害无辜,做得恶事太多了,如果不悬崖勒马……” “别废话,”钱一味打断他,“此类书呆子之语,少跟老子罗唣,钱某费了这么多天心思,下了无数的毒药,好容易逼得老家伙露面,想拿几句狗屁不通的场面话挤兑我,岂不可笑,赶紧让老家伙将鬼眼图交给我,咱们两不相扰,别的,休在老子面前多说。” 前胡语塞了。 是啊,对这样大奸大恶之人,劝说几句,哪能有用? …… “快点,” 钱一味高声喝道。 他拿着棍形器,往上一捅,那个被反绑的老人,喉咙里发出“咕咕”痛苦的呻吟。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吱吱吱”的叫声,从侧后方传来。 只见一只三尺高的小猴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连蹦带跳,窜到人群面前,昂着小脑袋,左右观察,那模样甚是调皮。 大师兄身旁的三牛,一下子兴奋起来,嘴里“哈哈”傻笑着,上前去抓小猴子,大师兄怕他有失,赶紧一把将三牛拽住,揽在身前。 小猴子受惊,猛地一蹦,跳到了钱一味的身旁。 钱一味哪有闲暇功夫理会小猴子,伸脚一踢,“滚,” 这时候,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钱兄,干嘛这样蛮横,一个小猴子,也值得你动干戈么?” 嗯? 钱一味一愣。 这声音,好熟悉。 惊异之间,扭头观察,只见夜色里,从后面匆匆走过来几个人影,头前一人,脚步匆匆,气宇轩昂,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 第202章 大粪车爆炸了 好几个人,脚步匆匆,赶到近前。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 钱一味一愣,他从声音和身态上已经认出来了,不禁失声叫道:“罗汉雄!” 与此同时,淡眉毛和其他人,也都叫起来,“罗汉雄,罗汉雄。是罗汉雄他们回来了。” 来的这人,正是罗汉雄。 他走到离钱一味一丈之外,看看眼前的局势,正是剑拔弩张,心里马上就明白了——肯定是药王大会上,大家跟钱一味直接面对面交锋了。 眼下,战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他站住脚步,打量了一下钱一味,说道:“钱兄,你挺本事啊,不是让孙玉香逮住了吗?怎么,你从她手里逃出来了?可喜可贺。” 钱一味喝道:“罗汉雄,后退,我没功夫跟你磨牙,你后退十步,否则我立刻杀了阳无离。” 他手里的棍子,狠狠抵在那个蒙面老人的下巴上。 罗汉雄哈哈一笑,扭头说道:“阳前辈,这是怎么回事啊,这里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阳无离?”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 钱一味大惊。 淡眉毛等人,也都张大了嘴巴。 只见罗汉雄的身后,满不懂搀扶着另外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匆匆走来。 满不懂边走边说:“师父,您看,那边怎么回事,钱一味在演戏么?他怎么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您?”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可是效果犹如一声炸雷,响彻在人们面前,淡眉毛、前胡……等人全都被震惊了一下,而且,他们也都看见了满不懂搀扶着的那个老人。 阳无离! 真的阳无离在这儿! …… 这一刻,人们都恍然大悟,原来让钱一味给骗了,他逼住的那个花白头发俘虏,根本就不是阳无离,这下子人们突然就回味过来,前胡等人不待吩咐,猛地就向前冲过去。 抓住钱一味! “嗖嗖嗖,” 好几条身影,朝前猛窜,奔向钱一味。 这一刻,钱一味反应也不慢。 自己的把戏被拆穿,结局糟糕得很,他迅速向后一跃,同时,把手里的棍形武器一甩,同时,狠狠用手扳动了大粪车上的那柄淘粪勺。 只听“轰”的一声响。 大粪车上那个粪箱子,猛地炸开了,冒起了一片浓浓的烟雾。 原来粪箱里被装上了爆炸装置,黑火药被引燃了,登时冒起一片火光,硝烟味儿猛地四散,同时,掺杂着一股浓浓的恶臭味儿。 破碎的木板,黑乎乎的粪汤……朝着四周飞扬。 那股子恶臭味儿,简直要将人熏得晕过去,人们赶紧捂着鼻子,向后躲闪。 拉车的马匹,一下子就惊了,朝着前面猛跑。 …… 粪车的爆炸,威力并不算大,黑火药虽然烟火浓烈,但是杀伤力不强,并没有炸着前胡他们,但是浓烟里的恶臭,却使人退避三舍,更糟糕的是——大家都知道,这股子恶烟雾里,肯定会被钱一味掺上毒。 一片惊呼声,大家都往后躲。 趁着这功夫,钱一味和那几个爪牙,飞也似的朝远处狂奔。 等到大家捂着鼻子重新爬起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钱一味的身影了,他和那辆马车,都消失在了夜色里。 …… “钱一味跑了。” “好臭,” “大家注意,后退,烟里有毒。” 一阵乱纷纷的叫喊声,大家互相招呼,查看之后,发现只有前胡等两三人,受到了爆炸的轻伤,但是好几个人在吸入毒烟之后,出现头晕目眩的症状。 至于追赶钱一味,是不可能的了。 罗汉雄走上前来,他看见了三牛,还有牵着三牛手的那个“大师兄”。 上前施礼,“沈兄,原来是你。” 这位大师兄,正是在岳阳结识过的那个“吹鼓手”沈三。 当初,沈三在办理钱太监丧事的时候,帮过大忙,设毒赶走了程老秃的手下。然后便飘然而去。罗汉雄心里,一直对他心存感激。 沈三朝他笑了笑,却没多说话,快步走向满不懂搀扶着的阳无离。 一揖到地。 “弟子沈一计,参见阳师叔。” 满不懂在旁边替师父还礼,“沈师兄,是你呀。” 阳无离乐呵呵地说道:“一计,多年不见,你也老多啦。” 淡眉毛在陈傀儡的搀扶下,也走过来,向阳无离行礼,“丛一鹤参见师叔。” 罗汉雄在旁边,倒是弄愣了。 陈傀儡向他解释道:“这位沈大哥,是丛一鹤的大师兄。” 哦…… 罗汉雄这才回味过来,怪不得,沈三下毒的本事,那么高明,原来他是老毒王殷无灭的首徒。 原来如此。 沈一计向阳无离见礼之后,这才回过身来,朝着罗汉雄笑道:“罗兄弟,久违了。” “沈大哥,原来你不是外人,我和令师弟也是老熟人了。” “你说的是钱一味还是丛一鹤?” “都熟,和他们俩都熟,哈哈。” 此时,大家纷纷上前,和阳无离见礼。前胡等人,自以晚辈自居,大家一片问候之声,前呼后拥之下,走向果园。 此时,武黎、石三针和贝火石,都迎出来。 刚才在战斗中,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都被安排在后面,此时钱一味已经逃走,早有人通知他们,阳无离到了,因此几个人一起出迎。 武黎第一个走上前,一把抱住阳无离。 “阳兄,经年不见,大家都是老头子啦。” “武兄弟,别来无恙。” 大家又是一阵寒暄。 …… 罗汉雄和前胡等人,匆匆打扫战场。 石锁等中了毒的伤号,都被抬进了房间内,由大夫们酌情诊治。 匆忙中,他看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身影,正在和大家一起清理果园,抬送伤号,仔细望去,却是小芳。罗汉雄赶紧奔过去。 “小芳,你怎么干起活来了,快回去休息。” “哥,”小芳抬头冲他笑,“我没事了,刚才我看见你回来了,大家都在忙,我没上前跟你打招呼。” “你注意点,别累着了。” 两个人谈论了几句,看看收拾得差不多了,罗汉雄送小芳回房间,到了石房门口的时候,看见门前站着一个花白胡子老头,手里拿着个小旱烟袋,正自“吧叽吧叽”地抽烟。 这不是武黎吗? 罗汉雄快步走上前行礼。 “武大叔,是你老人家。” “呵呵,罗汉雄,老头儿正等你呢。” “您等我?” “对呀,我专门等你哩,走,咱们到屋里去说。” “武大叔,请。” 第203章 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 罗汉雄和武黎进入屋内。 小芳随着走进来,给武黎搬座,倒茶。他向罗汉雄介绍道:“哥,你可不知道,刚才武大叔小试身手,一个人就抓住了两个匪徒,当真是神勇,年轻人都比不上。” “呵呵,小芳,武大叔的本事,我知道。” 罗汉雄和武黎是老相识了,当初在狮虎山的时候,打过好几回交道,深知这个老头看上去老态龙钟,土里土气,实则本事大得很。 武黎笑呵呵地坐在椅子上抽旱烟。 他上下打量罗汉雄。 “唔,不错,小伙子出落得越来越精神啦,很好。” 罗汉雄笑道:“大叔,你要给我相面吗?” “不但要相面,还要好好相相,我得回去复命哩。” 这句话令罗汉雄莫名其妙。 武黎啥意思? 这老头,有时候就是古里古怪的。 只见武黎从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来,那是一个扁扁的小布包,往前一递,“给,这是老头受人之托,给你捎来的。” “谁呀,” “你看了就知道了。” 罗汉雄接过布包,打开,只见里面有一双新做的布鞋,一双手缝的布袜子,还有一封用火漆封着的书信。 蓦地…… 他的心里“咚咚”跳起来。 脸上骤然觉得有些发烧。 哇…… …… 他不用看那封信的落款,便知道是谁写的。 这双鞋,袜子,还有谁能给自己捎过来? 桑丹凤!!! 再也不会有别人。 …… 这一刻,罗汉雄简直难以描述,自己有多么心潮澎湃。那种大浪涌动冲击心扉的感觉,有点晕,有点懵……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桑丹凤如何一针一线,给自己缝制的这双鞋,这双袜子。 是她…… 她在惦念着我。 …… “武大叔,”罗汉雄勉强抑制着心里的激动,笑道:“谢谢你。” “唔,汉雄,你还真得谢谢我,这么远给你捎东西来。明天中午,咱们爷俩好好喝一杯。” “好的。” “所以嘛,我给你相面,大有缘故,老头是带着任务来的嘛,得好好看看你,是胖了是瘦了,精神头好不好,有没有衣裳穿,是绸的还是布的……哈哈,我好回去复命啊,你说是不是。” 几句话说得罗汉雄一阵尴尬。 显然,武黎的话里话外,指的就是桑丹凤。他是带着桑丹凤交给的“任务”来的。 罗汉雄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嘿嘿干笑两声。 有些手足无措。 武黎磕了磕烟袋,站起身来,说道:“好啦,老头今天打了半天仗,累了,想回去早点睡觉了。” “好的,大叔,明天见。” 罗汉雄将武黎送出门来。 等他回到屋里之后,忽然一阵后悔,咳……我怎么没向武黎问一问,桑丹凤怎么样了呢?她还在狮虎山吗?在做什么?情况还好吗?我可真是太粗心了。 情不自禁地摇摇头。 只能明天再问吧。 …… 手里捏着那只布包,罗汉雄觉得一股一股的暖意,直冲心头。一双鞋,一双袜子,应该算是最简单之物,但是这里边包含着多少情分,可就难以估量了。 心潮如海…… “哥,” 小芳一声唤,让他愣了一下,赶紧把思绪收回来。 小芳笑盈盈地歪头望着他,伸出手来,“给我看看这双鞋,好吗?” “好啊,”罗汉雄把鞋和袜子一起塞给她。 “啧啧,”小芳拿过鞋袜,翻来覆去地看,夸奖道:“真好,针脚多细密,做工多精致,千层底,百纳帮,肯定是百里挑一的巧姑娘做的,多好的手艺呀。哥,你有福气呀。” “你说什么呀。” 小芳抬起头来,眨眨大眼睛,“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傻子吧?” “你……”罗汉雄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嘻嘻,”小芳一笑,“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呀?” “她……叫桑丹凤。小芳,你别误会……” “谁误会啦,”小芳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哥,你掩饰个啥呀,这事光明正大,你就别埋啦。” “其实……”罗汉雄挠挠脑袋,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小芳的眼神里,闪过一阵幽深的光。 她缓缓说道:“哥,说真的,我是替你高兴,你懂吗,我是把你当亲哥的,有人能给你纳鞋缝袜,我从心里欢喜,不是嫉妒,不是羡慕,真是心眼里欢喜。” 罗汉雄笑了笑。 觉得心里暖意恣肆。 “小芳,我也很欢喜,有你这样的妹妹,是我的福气。” 这是他的心里话。 小芳抿嘴一笑,“我现在,真想看看这个未来的嫂子。” “喂喂喂……小芳,实话实说,我们什么都没表示过。” “还用表示吗,哥,你这可是真傻了,你看看这鞋,这袜子,针脚多密,功夫多细,一针一线,都是用心缝出来的,你可能粗心看不出来,我却能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通通透透,不是心里那一份情谊,绝没有这样的手工。” 她这么一说,罗汉雄拿过鞋子,仔细瞅了几眼。 确实,细细的针脚,整齐而密实。 小芳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她在逗自己? “哥,她一定是个温柔娴静,心灵手巧的人,对吧。” “这你可说错了,她是个胆大包天,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 “咯咯……瞧你说的。” “真的,小芳,我不骗你, 她是狮虎山的寨主,手下带着一两百江湖匪帮,她还有个绰号,叫‘血影煞’,我可没骗你哦,千真万确。你若不信,去跟武大叔问。” “啊?”小芳瞪大了眼睛。 “啊什么啊,等你见了她,别吓坏了就行。”罗汉雄笑道。 正在这时候,门外一阵说笑声。 贝春、赵大壶、姜黄走进屋来。 他们都是和罗汉雄一起,住在这间房里的,一定是外面的事忙完了,回来休息了。小芳笑道:“哥,你睡吧,我也回去睡觉了。” “小芳姑娘,没事的,你坐吧,”赵大壶招呼道。 “我回去看看,该给盛夫人熬药了。”小芳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姜黄对罗汉雄说道:“好了,刚才阳前辈给石锁灌了一剂麻胡汤,已经管用了,石锁已经安静下来,昏睡过去了。” “哦……” 罗汉雄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去看看石锁呢。 第204章 一幅简笔画,情深脉脉中 罗汉雄想去看看石锁和那几个伤号。 但是赵大壶把他阻止了,“算啦,石锁他们刚刚灌了药,睡着了,你就不要去打扰啦,明天再看吧。” “好吧。” 贝春、姜黄还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刚才那场战斗,大家对钱一味的逃脱,都有几分可惜,对于医治“黑花木鳌之毒”,谈得更是热火朝天。 “嘿,阳前辈可真是神医,他这剂麻胡汤,用药极简,效果极速,这才是盖世神医的水准。” “还有,沈一计的‘香雪散’,也很高明……” 说得热火朝天。 罗汉雄对他们所说的这些医药类话题,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并没有参与讨论。 他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将桑丹凤做的鞋和袜子,用布重新包好,放在枕边,将那封书信,拆开来。 信封内,只有一张纸。 纸上,一个字都没写,画着一幅画。 画上,是两个人,手牵着手。 罗汉雄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的血,“忽悠”一下,全都涌上了脑门。 这两个人……画得惟妙惟肖,一眼便可以认出,一个身穿长衫的青年男子,是自己,另一个背着箩筐的年轻姑娘,是桑丹凤。 是她画的! 桑丹凤的画技,罗汉雄见过,非常高超,生动传神。 面前这张画,寓意太明显了,一男一女,手牵着手,那副情深脉脉之状,跃然纸上……虽然没有一个字,但是这其中的含义,还用说么? 罗汉雄觉得自己快要晕了。一股巨浪般的暖流,冲击着心扉。那种麻痒痒的激动,直使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栗。 桑丹凤……这是多么深情的表白啊。 她用一幅小画,表达出对自己的思念,一往情深。 …… 在长沙,在狮虎山,两个人从来没有向对方表达过什么,只是说说笑笑,桑丹凤多数时候,是在嘲讽他,叫他“大笨猪”。 但是,彼此之间的好感,是能够在内心深处体会到的。 在狮虎山分别的时候,桑丹凤那股不舍,那副热切的目光,都令罗汉雄每每心潮起伏,想起来就是满满的温馨。 现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分别,那股若隐若现的思念,不但没有减退,反而是与日俱增。武黎来了,带来了桑丹凤的书信,而信上这幅画,把一腔温情,满心爱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桑丹凤呢? 她是不是会再叫我“大笨猪”? 哦……叫就叫吧,确实,我在她面前,真是笨得要命。 …… “汉雄,你拿的是什么呀,药方吗?” 赵大壶冷不丁的一句话,把罗汉雄搞得一惊,赶紧把那张画放下来,“哦……是的,不不,不是,是我在别处抄的几句诗词。” 好在赵大壶他们,并没引起注意。转过头,又去讨论别的了。姜黄得意洋洋地说:“嘿,我真没想到,劳干瘦那小子,一点胆量都没有,浑身骨头都是酥的,一吓二乍乎,他竟然晕过去了……” 赵大壶道:“我看呀,这小子多半是装的,我摸过他的脉了,急而沉,有胃气,根本就不是晕厥之状。” “那好,明天腾出空来,再好好收拾他。” 罗汉雄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叠好,重新装进信封里,压在自己的枕头下。 姜黄他们的议论,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里,闪动的都是桑丹凤的影子,那窈窕的身材,明亮的眼睛,姣好的面容…… 嘴角挂着一丝柔柔的微笑,他睡着了。 …… …… “呜隆呜啊……” 半夜里,一阵杂乱的声音,把罗汉雄给惊醒了。他睁眼一看,贝春和赵大壶都爬起身来,大家嘴里胡乱嚷嚷,“不好了,逃跑了,快追呀。” 罗汉雄一骨碌,爬起身来,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劳干瘦逃跑了。” “啊?” 罗汉雄吃了一惊,稀里糊涂地跟着贝春,跑出来。 果然,外面有好几个人都在乱叫,有人在跑动。 劳干瘦本来被关押在一间盛放粮食蔬菜的储物间,手和脚也被绑着,但是这家伙实在是太瘦了,半夜里的时候,他把麻杆似的胳膊,从绑绳里脱出来了,然后,从后墙上挖了个洞,逃出去了。 罗汉雄进屋去检查了一下,不禁赞叹起来。 劳干瘦从后墙上挖的那个洞,非常专业,他研究了石墙的结构,顺着石缝,只抠动了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将泥灰剥去,先将小石块取出,然后松动大石块,里层剥开之后,又是按照“先小后大”的原则,剥开外层两块石头,这样,整个面墙没做大的破坏,便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口。 “很巧妙,这人钻窟窿盗洞,是个行家。” 他夸奖道。 武黎也来了,他叼着旱烟袋,和罗汉雄一道,察看了墙洞,说道:“现在我可以肯定,劳干瘦,多半是当年劳无悔的后人。” 罗汉雄并不知道什么“劳无悔”,听得莫明其妙,武黎对他说道:“走,咱们去问问阳无离。” 正自说着,满不懂陪着阳无离,走了过来。 贝火石也跟在旁边。 大家一边议论,一边为劳干瘦的逃跑感到惋惜。 武黎上前说道:“阳大夫,据我观察,这个劳干瘦,逃跑时用的‘破墙’术,相当高明,这与当年的劳无悔,很是相似,你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阳无离叹了口气。 轻轻点了点头。 “武黎,我也想到了,你说得不错,劳无悔在我们几个之中,所学最杂,本事最大,只不过他性子跋扈,贪心过盛,因此和别人不容,本来,我还想明天和劳干瘦好好谈谈……算啦,多年前的事,不提也罢。” 武黎道:“只怕人家不肯认你这个同门哩。” “说实话,我们被师父逐出之后,也算不得同门了,这些年来,和殷师兄来往比较多一些,海师弟那里,走动就比较少,至于劳无悔,更是杳无音信,一面都未见过。” 满不懂问道:“师父,那下回如果我碰到劳干瘦,是拿他当朋友,还是当敌人?” 武黎用烟袋指着他,“你呀,下回遇到他,首先得考虑,怎么保住自己的脑袋,明白吗?” “他要我脑袋干嘛?我的脑袋又不能当药材。” 满不懂的话,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阳无离也笑,摇头,“我这个徒弟,简直不通事务之极。” 第205章 瘸腿王保长,如意算盘拨得响 第二天早晨。 罗汉雄前几天太累,昨夜又闹了一场“劳干瘦逃跑”事件,人困马乏,所以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还在呼呼大睡。 “喂喂,醒醒。” 他被人推醒了。 睁眼一看,是贝春。 “罗汉雄,快,我师父让我来请你,陪他见一个重要客人。” “啊?”罗汉雄犹自迷迷登登。 什么重要客人?还特意让我来陪?罗汉雄匆匆洗了把脸,问道:“贝春,怎么回事?” “王保长,那家伙派头比督军还大,据说要升任乡长了,他叫王先录,跟个大尾巴狼似的……” 罗汉雄也没听明白,赶紧来到贝火石的房间。 他见到了一个“大尾巴狼似的”王保长。 保长官职并不大,管辖的人数也不算多,但是却有实权,负责村落的治安和行政事务,这位王保长有四十多岁,一脸麻子,唇上长着七八根狗油胡,一条腿还是瘸子,走起路来象钟摆一样左右摆去。 虽然外观形象不佳,但是派头不小,脑袋上扣一顶细纱礼帽,身穿黑绸长衫,手里拄着一根文明棍。 坐在太师椅上,高高地昂着头,把那条瘸腿跷起来乱晃。 身后边站着个保丁。 罗汉雄走进屋来的时候,被他的架势搞得差点笑出声来,敢情这位王保长果真象贝春说得一样,跟大尾巴狼似的。 “小人罗汉雄,见过王保长。” 他恭恭敬敬地朝着保长欠身施礼。 王保长屁股都没动窝,继续晃荡着一条瘸腿,洋洋不睬地说道:“罢了。” 罗汉雄心里暗暗好笑。 贝火石和王保长对面而坐,他向罗汉雄解释道:“王保长到咱们这来,是有公干,因为这里发生了匪民争斗,他特意来调查详情。” 罗汉雄眨了眨眼。 属地内发生匪患,保长来调查,这也算是正常业务,但是现在世道混乱,土匪遍地都是,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争斗,别说一般保长、乡长,就算是当地保安团,甚至驻军,都马马虎虎懒得去管,怎么王保长这么积极? 他很亲民么? 王保长拿腔拿调地说道:“贝大夫,本人接到举报,你们在马蹄沟果园私自集会,聚众闹事,引来土匪,给本乡百姓带来灾祸,这件事,可是属实?” “不不,”贝大夫赶紧否认,“王保长,误会了,我们在此举办药王大会,乃是大江两岸的医生们,来研讨医术,为的是治病救人,怎么算是聚众闹事?” “不要狡辨,本人已经查明,你们和土匪勾结,戕害百姓,保安团正拟前来彻查严办,念在大家都是同乡同土,特地前来预先告知一声,勿谓言之不预。” 贝大夫的脸像个苦瓜。 王保长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他摊着两手,一个劲叫屈,“保长,这是哪里话,我们就是一群医生,研讨的都是悬壶济世之术,哪里会和土匪勾结,至于有匪人捣乱,我们乃是受害者,并且已经打退了……” 罗汉雄盯着王保长。 他心里像明镜一样。 看这家伙的架势,根本就不想听贝大夫分辨什么。 他到这里来,根本就不是来“调查争斗”,而是怀着目的来的,那就是安插罪名。 然后——敲竹杠。 此类劣绅地头蛇,如果真来了土匪,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哪里会给民众做主?相反,遇到好欺负的人,则会凑上来狠狠揩一把油。 就是这么回事。 贝大夫再叫屈,也没用的。 …… “王保长,”罗汉雄微笑着说道:“依您的意思,我们应该如何呢?” “好办,你们立刻缴纳罚款1000现大洋,我在保安团面前,多多斡旋,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就是了。” 贝大夫苦笑道:“王保长,我们这些人,来此商讨医术,又不是做生意,哪来那么多钱?好好,我们不聚会了,行不行?我们立刻解散。” “不行,”王保长断然喝道:“事情已经做下了,罚款必不可少,否则,保安团过来,全部逮捕羁押,送入县府大牢。” 贝大夫:“……” 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罗汉雄向贝大夫使了个眼色。 他知道像贝火石、石三针这样的人,精于医术而疏于世故,他们在对待心肠险恶的人时,往往缺乏必要的手段和心计。 对待王保长这类欺压良善的东西,求情能管用吗? …… “王保长,”罗汉雄说道:“您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在官场上,想必左右逢源,结交广阔了。” “那是,”王保长大言不惭,“要说丘城这一片,姓王的不敢说呼风唤雨,也算得上根底深厚,附近几个大乡的乡长,都是知交朋友,县府、公署,头头脑脑们全都熟络,一句话,脚面水,平趟。” 罗汉雄笑道:“那就是了,我们平民百姓,能够结交到王保长这样的贵人,算得上三生有幸。” 这两句马屁一拍,显然把王保长给拍舒服了,他的脸上浮起更加骄傲的笑容,大大刺刺地说道:“唔,不用客气,大家都是朋友嘛,这么着吧,我给你们减免一些,交800块大洋,就算啦。” 罗汉雄心里骂道:“放你妈的屁,800块,老子要是给你一块大洋,算是栽了,王八蛋,不把你另一条腿打断,你算是找不着哪儿是北。” 但是他脸上露出的是谦恭的笑容。 罗汉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最近一个时期,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多了,遇事不慌,沉着不乱。 “王保长,这事儿,咱们从长计议,您容我们几天时间,即便要交罚款,也得筹措,是不是?反正我们就在您这块土上,还跑得出您的手掌心?大家都是明白人,不用多说,您给我们几天时间。” “那行。” 王保长答应了。喝了一杯茶,然后起身告辞。 瘸着一条腿,晃着屁股,摇摇摆摆地出了房间,带着保丁,拄着文明棍,扬长而去。 看着他走远了,贝大夫对罗汉雄苦笑。 “汉雄,800块,咱们到哪儿去找?你不应该答应他。” “放心吧,贝大夫,给王瘸子大洋?他想得美,这事儿,你交给我就行了,我保证一块大洋也不花,收拾这么个地痞,还用费事么?” 第206章 撬门开锁,装箱闷雷,样样都有一套 贝大夫面色忧虑。 “汉雄,你别这么乐观,保长虽然算不上大官,但是在本地属于地头蛇,背后有保安团当靠山,不是那么好惹的。咱们没权没势,哪能硬抗?” “呵呵,”罗汉雄笑道:“贝大夫,我明白,这种家伙,就跟铜豌豆似的,蒸不熟煮不烂,对付他们,得有策略才行,跟王瘸子,不能讲道理,更不能讲仁义道德,哀求更是授人以柄……你放心吧,这事交给我办。你们安心医治病号,就行了。” 他的话,信心满满。 贝大夫笑道:“那很好,汉雄,你足智多谋,那这事儿就托付给你了。” 足智多谋? 罗汉雄自己也摇摇头。 他每逢这时候,就会想起桑丹凤,在那个小姑娘面前,自己其实是“笨得要命”,因此,遇到问题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地想:如果是小凤,她会怎么办? …… 罗汉雄处理这件事,简单得很。 他找到了那几个逮住的俘虏。 这些人都是钱一味的爪牙,在袭击“假殷无灭”的时候,抓住的,因为大家忙不过来,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好好审讯。 这几个人的头目,是一个叫“王宝才”的汉子。 罗汉雄在关押俘虏的房间里,开始审讯。这时俘虏们刚刚吃完饭。 “各位,我跟你们聊聊,”罗汉雄轻描淡写地说。 这几个家伙装聋作哑,低着头不吱声。 罗汉雄曾经在丘城驻军团部,参加过审讯,因此对这一套比较熟悉。 审讯,其实是个斗心理的过程,一打二吓。 “你们几个,伤人害命,已经在衙门记录在案,王宝才, 你是钱一味手下主犯,今天就把你们送官,打入大牢之后,秋后问斩。” “冤枉,” “冤枉个屁,王宝才,现在衙门里对土匪,从来都是杀无赦,你不会装不知道吧?” 罗汉雄说的倒也不差,衙门对待逮到的土匪,一点不会客气,比平常的囚犯更严苛得多,先审后杀是一般惯例,目的是震慑世面上的匪类。 王宝才的脸,咧得像个苦瓜。 “先生,饶命,您听我说,我们几个跟钱一味,其实没啥关系,说实话,我们原来是赵二驴的手下,被钱一味逼着,跟随他当下人,那小子不是好东西,他干的事,跟我们都没关系……” “屁话,你们是钱一味手下,他干坏事,你们难道没跟着干?当我是聋子瞎子?要不要把你们干的那些事,一一列举出来呀,算了,到了衙门口之后,我自会报官,不劳你操心。” “先生明鉴,我们就是个奴才,是被他逼的呀,您高抬贵手……” “算了,”罗汉雄喝道:“送官押牢,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像你们这类货色,马上砍头,也是应该的。” 王宝才“咕咚”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饶命,饶小人一命,我们给您当牛作马,要不……我去把钱一味抓来,他才真的不是东西,害了好多人……” “嗤,”罗汉雄冷笑一声,“你能抓住钱一味?别吹牛了,王宝才,跟我耍鬼花活,没用,这么着吧,既然你不想死……” “求您饶命!” “那好吧,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有件事,你替我办一下。” 王宝才眼睛一亮,赶紧应承,“什么事,您吩咐,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一皱眉头。” 罗汉雄扫了这几个家伙一眼。 个个眼里一副期盼之色。 他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王宝才,你们谁腿脚灵便,心眼机灵?” “唔……我兄弟,王二坚。” “行,就让王二坚出去办点事,如果他能顺利完成任务,我就把你们都放掉。” 王宝才大喜,“您放心,二坚最机灵,不是吹牛,他蹿房越脊,撬门开锁,装箱闷雷……样样都有一套。” 罗汉雄想让这几个家伙,替自己办什么事呢? 很简单——去害保长王瘸子。 对王瘸子这样的人,不能光讲好话,以毒攻毒,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这年月,人善被人欺。 他问王二坚,“你知道保长王瘸子么?” “知道,知道,”王二坚连连点头,“那小子就是个黑心瘸驴,他爸爸当年是拆白党,他妈是扔出堂子的烟花,他从小靠着偷人家的鸡窝……” “唔,那行,王二坚,你这么这么这么……这么办,办得好,回来就放掉你和你哥。” 王二坚一听,乐了,一挺脖子,“就这么点儿事啊,您放宽心,小人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咳咳,我以为什么难事儿呢。” 罗汉雄一笑。 “对了,王宝才,王二坚,有件事,须告诉你们,早晨都吃过饭了吧?” “是。” “饭菜里边,给你们加了点料,味道挺不错吧?过三天,皮肤可能会有点痒,然后从脚上开始烂,一直烂到手指头,当然了,最后会剩下脑袋,脑袋肯定没事,放心好了。” 王宝才等人面如苦瓜。 人家给饭菜里下了毒。 下毒害人的事,这些天,他们也干了不少,自然知道中毒之后的滋味如何。当初那些无辜身中剧毒的乡农,如何惨状,王宝才这些人比谁都清楚。 现在,轮到自己尝尝毒药之害了。这也算报应来得快。 其实也好理解,把人放出去,溜掉了怎么办? 罗汉雄此举,正是最为保险之策。 王宝才苦着脸说道:“先生,您放心好了,您吩咐的事,我们一定办妥。江湖上的规矩,我们懂。” …… 罗汉雄安排完了这里的事,便去看望石锁。 石锁中了毒,犹自昏迷不醒。 病房里很热闹,石三针、贝火石、沈一计,还有阳无离和满不懂师徒,都围在石锁的病床前。 大家讨论得甚是热烈。 石三针对沈一计说道:“你所制成的‘香雪散’,已经服了一剂,石锁的症状仍然未解,是药性缓慢,还是有别的原因?” 沈一计说道:“说实话,香雪散,我确实下了功夫,也得到小成,但是还远未完善,若说能解钱一味的‘黑花木鳌之毒’,并无把握,昨夜我是吓唬钱一味呢。石大夫,我这回来到马蹄沟,就是想向各位名医请教,把‘香雪散’给完善下来。” 石三针点了点头。 第207章 神奇的医术,三湘药王,桑丹凤的消息 罗汉雄站在屋角。 医生们正在讨论病情,他也不便打扰,便静悄悄地站着,不吱声。 石锁依然未醒,四方大脸上,罩着一层隐隐的黑气。 石三针对阳无离说道:“阳前辈,据我看来,这‘黑花木鳌之毒’,要解开,以针石加汤剂,并不太难,只是怕时间拖延太久,毒入内髓,留下后患,沈一计的‘香雪散’,很是对症,就是还缺少一个关键药引。” 阳无离点点头,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翻看石锁的眼睑。 沈一计道:“石大夫说得很好,我已经试过数次,这药引如何下手,总是不得要领,所以才赶到马蹄沟来,向各位名医请教。” 阳无离点点头,还是没吱声。 他抓起石锁的一条胳膊,向上抬起,把他的臂向里曲,做回缩状,然后向外舒展,连做几次。 石锁在昏迷之中,嘴里发出“哦哦”的轻轻呻吟。 贝火石道:“阳大夫,你这‘催肺吐纳’之法,据我看来,未必好用,石锁身体强壮,呼吸力强,但是对于‘黑花木鳌之毒’来说,却是坏事,血脉运行越旺,毒气入骨更深,所以他比瘦弱的人,受毒更甚。” 阳无离开口说道:“没错,火石,你和三针的见解,都有道理,依我看来,石锁正是因为骨强火旺,内实阳盛,因此毒性借着血脉周转愈速,我用‘催肺吐纳’之法,催发气血,似乎有违常道,其实,目的是令毒性尽显,激起他体内阳基反噬,如火焰鼓荡,寻求其中一个平衡之点,咱们再以药催方,攻其要害。” 石三针和贝火石齐声说道:“妙,妙,阳大夫,受教了。” 众人一片称赞声。 忽然赵大壶叫道:“阳前辈,也就是说,虽然石锁和别人中的毒都一样,同为‘黑花木鳌’,医治之时,也自完全不同,对吗?” “没错,石锁可以此方,别人却万万不可。” 阳无离一边说,一边命令满不懂,“你把他身体翻转过来。” 满不懂扶着石锁的身子,赵大壶上前帮忙,将石锁俯身而卧。 只见阳无离右手虚握,中指突起,沿着石锁后背上的“天柱”往下,至肺俞、心俞、膈俞……一路往下,或曲指敲击,或以指节按揉,或以掌缘推血,手法倏收倏放,变幻自如,到肾俞之时,向旁边侧拐弯,沿大阳、小阳推过去。 这一套繁复的“推敲”手法,娴熟老练,收放有度,只听耳旁一阵“噼叭”轻响。 “好,” 满屋之人,齐声喝彩。 就连罗汉雄这样对医术一窍不通之人,也看得出,阳无离的技术,实在是高。 石三针一揖到地。 “佩服至极,阳大夫,您这一套‘推敲’之术,当世独步,有缘得见,幸甚至哉,我们心诚悦服。受教多多。” 贝火石也赞道:“大开眼界,大开眼界。今年的药王大会,不白办了,三湘药王之名,非阳大夫莫属。” 阳无离施完了这一套“推敲”法,毕竟年纪大了,有些气喘吁吁。 旁边的人赶紧扶着他坐下来,阳无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道:“老啦,不中用啦……三针,火石,你们也不必胡乱捧我,这套指法,只是催行气血,以待药力,剩下的事,还得咱们大家共同研讨,如何配出药引,一计的那副‘香雪散’,目前只缺画龙点睛之笔了。” 大家又热烈地讨论起来。 …… 罗汉雄看看自己也插不上话,对这些医药类的事情,完全摸不着头脑,便悄悄退了出来。去找武黎聊天。 武黎正在果园里“遛驴”,罗汉雄赶过去,接过毛驴缰绳,和武黎并肩而行,“武大叔,最近火阳那边怎么样?” “呵呵,你是不是想问,小凤最近怎么样?” 老头一句话,把罗汉雄闹得脸色发红。 其实这倒是说中了他的心事,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桑丹凤怎么样了。 干脆给他来个默认。 武黎兴冲冲地说道:“嘿,你可不知道,如今火阳那边,可热闹啦,小凤已经离开狮虎山,他们和唐钊先生一起,沿相江南下,在百草洼落脚,开地盘,扩队伍,听说搞了好几千人马……” “好几千?”罗汉雄吃惊地问。 桑丹凤手下只不过两百多人,怎么一下扩充这么多? “嘿嘿,”武黎抖着胡子笑道:“不光是拿枪的队伍哇,编席的,织篓的,捕鱼的,好多能工巧匠哩……” “大叔,队伍怎么还有编席的,织篓的,还有捕鱼的?不对吧,” “怎么不对,热闹得很,老百姓心气可高啦,小凤整天忙得团团转,要说这个女娃子,不是我自家人夸口,可真是旷古难遇的人才,聪明机警,有胆有识,无论男女老少,都服服帖帖,赞不绝口,这女孩子比她爸爸当年,可强得太多了。” 罗汉雄的心里乐开了花。 暖洋洋的。 桑丹凤看起来情况非常好,他很想知道,她是胖了还是瘦了,忙碌之余在做什么?身体还好么……但这些问题是不好意思开口的。 “大叔,陆大牙他们,还是很凶狂么?” “是呀,陆大牙,宋国辉,这些人总想挖空心思,捉拿唐先生、小凤他们,尤其是那个段屠龙,阴险狡诈,在密窟里兴风作浪,不过小凤有办法对付他们,还差点逮住段屠龙哩……” 俩人边走边唠。 毛驴跟在身后,慢慢啃食青草。 罗汉雄被武黎说的,心里痒痒的,很想回到火阳去,和小凤一起,参加到火热的战斗中…… 忽然武黎问道:“汉雄,你是沙门堡回来的?” “是呀,我在那儿还被人逮住了哩。”罗汉雄笑道。 他不禁拿自己和桑丹凤对比起来。 桑丹风是群豪之首,一呼百诺,纵横捭阖,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 自己呢,稀里糊涂,好几回被人逮住当俘虏,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几番差点送命。 这差距实在有点太大。 唉唉,如果把自己这些经历,说给桑丹凤听,也不知道要被她骂多少回“大笨猪”哩。 第208章 乾坤神罩。药靶子,有人抢着干 武黎叼着烟袋,喷着白烟,慢吞吞地问道:“汉雄,我听说,那沙门堡非常神秘,号称‘六曲九连环,三十六死道’,是这样的吗?” “没错,”罗汉雄想起当初在沙门堡的遭遇来,犹自感慨万端。 “大叔,要说那沙门堡的结构,当真神奇,机关重重,复杂无比,进去之后不但找不着北,一会就落入陷阱,我就是被人带进去,稀里糊涂踩中翻板,当了俘虏,它里面的道路,按照生、死、惊、开配以阴阳五行回转,奥妙无穷……” 说到自己和刘铁龙一起脱困,巧遇洪顺堂内讧的时候,罗汉雄笑道:“要说这事也真是好笑,沙门堡这么精妙的堡垒,它的主人祖之庭却是整天愁肠百结,一肚子苦水,直到卸任了洪顺堂主,这才得脱苦难,重新露出笑容。” “可惜,可惜,”武黎摇头叹道。 罗汉雄道:“可惜什么,大叔,一点都不可惜,那祖之庭根本就不是做堂主的料,这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在江湖上混,一点能耐都没有。你可不知道,不当堂主之后,他有多高兴,那天晚上,阳前辈,建雄道长我们几个,都喝多了,祖之庭在酒席上又哭又笑……” “不不,我不是替祖之庭可惜,我是替洪顺堂可惜。那洪顺堂当年可是威风得很哩,堂口下设五个分舵,每个舵主都独当一面,威名远播,总堂更是世人敬仰,江湖上都传言,洪顺堂有乾坤神罩三十六般法术,呼风唤雨,神通无敌,堂中弟子,每个出来都得吃得喝,无人敢惹。在世面上行走,都迈着螃蟹步儿。” “哈哈,哪里啊。” 罗汉雄忍不住发笑,“大叔,那都是别人吹牛罢了,什么乾坤神罩,法术之类的,世上哪有此事,明显是胡说八道嘛,那洪顺堂现在分崩离析,灰头土脸,大家互相争吵,乱得跟鸡窝似的,哪里来的威风,不瞒你说,那个‘舵主’什么的职位,都没人干哩,我还差点当上玄武分舵舵主呢。” “所以,我才可惜呀。没想到声名赫赫的洪顺堂,竟然沦落到了这般模样,实在可叹。我告诉你,你可别以为‘乾坤神罩’是吹牛。” “不是吹牛是什么,大叔,呼风唤雨什么的,根本就子虚乌有。” 武黎摇头,“你太年轻,没见识过,乾坤神罩,并非那些骗你的法术,而是大有本事之人。我就曾经见过,有人能在水底下,憋一顿饭的功夫。” “那……他一定是叼着芦苇管子。” 说到那些神奇的“法术”类,罗汉雄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有本事的人,确实有,但是要达到离奇的地步,非吹即骗。他上过中学,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洪顺堂有乾坤神罩?有三十六般法术?嘿嘿,既然这么神奇,为什么还落到这步田地呢?就祖之庭那份窝窝囊囊的模样,他会个屁法术! …… 从果园外面“遛驴”回来之后,罗汉雄碰到了赵大壶。 赵大壶急匆匆地走过来,似乎有什么事。 “大壶,干吗去?”罗汉雄向他打招呼。 赵大壶很严肃地说道:“有事,很重要,我要去给阳前辈当‘药靶子’。” “什么叫药靶子?” “你不知道,阳前辈和石大夫他们,正在研制新药方,治疗石锁他们的‘黑花木鳌之毒’,药引这一关,甚是难过,新配的方子,需要试药,否则对药性和毒性的生克之比,不好判断,我自告奋勇,尝试新药,虽然有些危险,但总得有人去冒险,你说是不是?” 罗汉雄一挑大姆指。 “好样的,赵大壶,你这份勇气,值得钦佩。” 赵大壶道:“算不得甚,我们行医的,以身试药,乃是本分,我这几天从石大夫他们身上,已经学到了好多本事,在需要药靶子的时候,我不出头,象什么话?” “好汉子,有骨头,不过,赵大壶,说到药靶子,用不着你。咱们自有人选。” “不不,”赵大壶连连摆手,“罗汉雄,你不行,你要负责马蹄沟的安全事务,石锁伤了,你不能再出问题,这事儿我可太清楚了,贝大夫也不会同意。” “呵呵,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自己,你忘了吗,咱们有好几个俘虏呢,让他们当药靶子。” 赵大壶依然摇头,“这个,你就不懂了,试药,得心甘情愿才行,要时刻体会药性的生发进展,你逼着俘虏试药,他们表面服从,从心底里抗拒,效果要打折扣。” “你可说错了,他们保证心甘情愿,而且还会抢着干哩。” “我不信。” “不信?咱们俩打赌,你跟我来。” 罗汉雄带着赵大壶,来到关押俘虏的房间。 他进屋之后,瞅了一眼王宝才这几个人,俘虏们自然都毕恭毕敬,王宝才点头哈腰地说:“罗先生,您吩咐的事,请放宽心,二坚保证干得呱呱叫。” 罗汉雄说道:“很好,等他完成任务,我就放了你们哥俩。” 这一说,另外三个人瞪大了眼睛,一个叫做“张文”的俘虏说道:“罗先生,您不是把我们一起都放了吗?” “谁说的,王二坚立了功,我只能放他们哥俩。” “先生,我们也能立功啊。” 那三个俘虏一起哀求,“先生,您有什么任务,请交给我们,保证赴汤蹈火”“先生,我比王二坚本事也不差,做什么都行。”“先生,我给您当牛做马。我比王二坚本事大。” 罗汉雄倒背着手,慢条斯地挨个瞅瞅这几个人。 俘虏们伸长脖子,眼神里都是热切盼望之状。 罗汉雄说:“那好,张文,就是你,现在跟我去办事。办得好,当时就放。” “是,” 张文咧开大嘴岔子笑,满面兴高采烈。 并且朝着罗汉雄鞠躬。 剩下那两人,都很失望。 蔫头耷脑。 罗汉雄说:“别急,这里事情多得很,用得着你们之处,我自会来找,完成了任务,立了功,我就放人。” 这一说,俘虏们连连点头应承。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第209章 我可没让你去偷鸡呀 张文坐在竹凳上。 面色郑重。 满不懂有些不放心,对站在旁边的罗汉雄问道:“你让他试药……可靠吗?” 罗汉雄笑道:“你放心吧,可靠之极。” 张文扭过头来,正色说道:“先生,小人忠心赤胆,绝对可靠,若是完不成任务,任您千刀万剐,剁碎了喂驴。” “你别动,” 石三针叮嘱一声,取出三根银针,运针在手,在张文肩脸、颈、臂上,各刺一针。 然后握住他的一只手掌,慢慢揉捏,问道:“感觉如何?” “嗯……脑袋有些迷糊,心跳,手心里有热气往上走。” “很好,”石三针放下张文的手掌,对阳无离说道:“阳大夫,一切正常,您可以用药。” 阳无离拿过一只酒蛊,满不懂拎着药壶,倒满一蛊药,递到张文手里,张文拿起来一仰脖,都给灌了下去。 “哇……好酒,好酒,没想到,大夫,您给我喝的是酒啊,味道真不错,这是高粱烧,我尝得出来。嘻嘻,还有吗?小人想再喝一杯。” 满不懂又给他倒了一杯。 这一回,张文喝下之后,却是连呼“苦,太苦了,这杯不是酒啊,简直像黄莲,哇哇,苦死了。” 阳无离问:“你肚里感觉如何?” “唔……翻腾,有热气在搅,喂喂,不好,我觉得我要闹肚子……不好,好象有刀在里面割……好疼,好疼,哇……” 罗汉雄问:“怎么样,你挺不住了么?” 张文一听,立刻梗起脖子,“什么话,就算把肠子割断了,小人也挺得住,哎哟,哎哟,没关系,再给我喝一壶,也没问题……” …… 次日下午的时候,王二坚回来了。 他身后背着个布包袱,鼓鼓囊囊,笑嘻嘻地找到罗汉雄,把包袱放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报告,罗先生,小人回来了,顺利完成任务,嘿嘿,非常顺利。” 罗汉雄看见他拿来的那个包袱,里面还微微乱动,似是活物,疑惑地问:“王二坚,你包袱里弄的什么玩儿?” “嘿嘿,没啥,我顺便摸了王瘸子家几只鸡。您瞧,挺肥的,大公鸡,老母鸡,每只都有二斤以上。” “我去,”罗汉雄叫道:“我可没让你去偷鸡呀。” “嘻嘻,捎带脚的事嘛,罗先生,您想啊,咱们这儿这么多伤号,炖两只鸡,熬鸡汤,给大家补补身子嘛,我这也是好心呀。” 罗汉雄有些无语。 “先说,正事儿办得怎么样。” 王二坚得意地摇头晃脑,“不是小人夸口,这一回,神不知,鬼不觉,王瘸子的老婆,孩子,老妈,老爸……全都给我放倒了,一个不剩,您放心,一丁点破绽都没有。” “很好。”罗汉雄夸奖了他一句。 王二坚眨眨眼,观察着罗汉雄的神色,问道:“先生,嘿嘿,什么时候放我?” “别急,等王瘸子来到马蹄沟,我就给你解药,然后释放。我说话算话。” …… …… 次日,阳无离给石锁和几个中了“黑花木鳌之毒”的病号,服下新配制的药剂,然后由贝火石、石三针给推血敲穴。到了早饭之后,石锁已经清醒过来了。 “哇——哇——” 往外干呕。 呕了一阵,喘着气骂道:“你奶奶的钱一味,有本事过来明刀明枪地干一仗,哇——哇——” 旁边站着的几个医生,都松一口气。 赵大壶兴奋地道:“阳前辈,石大夫,贝大夫,见效了,新药方果然有神效。石锁现在的神智恢复很快。”他又俯身对石锁说道:“喂,喂,石锁,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刚才是不是在说胡话,说梦话?” “屁话,”石锁拿眼睛瞪他,“赵大壶,你才说胡话呢。” 赵大壶哈哈一笑,“太好了,药引成功了,真棒,石锁现在一点都不傻乎乎的,我生怕他变成傻子哩。” “赵大壶,你现在才像个傻子。” “嗤,石锁,你刚才跟死猪似的,幸亏阳前辈他们,配制了神药,救了你的命。” 石锁一骨碌便想下床,被贝火石阻住了。 “别动,你现在不能动,药力未济,需要静养。” 石锁扭头四望,他并不认识阳无离,刚才赵大壶说“阳前辈”什么的,他也没往耳朵里进。但是当目光转到沈一计身时,吃了一惊,叫道:“沈三,你怎么来了?” “呵呵,”沈一计向前迈了一步,微笑着说道:“我叫沈一计,和丛一鹤是一师之徒。石锁,很高兴又见面了。” 赵大壶在旁边补充道:“石锁,你中了钱一味的‘黑花木鳌之毒’,是沈大哥研制的‘香雪散’,再加上阳前辈、石大夫、贝大夫他们配的药引,这才把你救过来,你可不知道,这毒有多难解,若不是这么多天下名医聚在此处,你小子就醒不过来了。” 石锁哈哈一笑,“这个,赵大壶,你就不懂了,人有好命的时候,城墙都挡不住,运气来了,哇哇的,这你就羡慕去吧。” …… 傍晚时分,马蹄沟来了个客人,是保长王瘸子手下的保丁。指名要见贝火石。 罗汉雄接待了他。 “贝大夫出门了,没在马蹄沟,有什么事,请跟我说。” 保丁说:“你们这不是正举办药王大会么,贝大夫不在,别人去也行,王保长家里有人病了,请几个有名望的大夫,前去诊治,保长说了,诊费从优。” 罗汉雄说:“王保长家里得了什么病?” “保长的家属都病了,老婆孩子,父母母亲,全都病了,上吐下泻,卧床不起,脸色发黑。” 罗汉雄自然知道,王保长家人患的是什么“病”。 他装作认真的询问:“怎么会一家人都得病,他们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王保长吩咐,请大夫立刻动身。” 罗汉雄道:“请你回去回禀王保长,我们这儿实在抽不出人来,大家都在忙筹钱呢,别说有名望的大夫,没名望的都找不出来。” 保丁咂咂嘴。 他心里明白,罗汉雄是在推脱。 王保长到此敲竹杠,这事办得实在拉稀,现在想请人家治病,谁心里还没本帐? 第210章 黄鼠狼偷鸡的时候,谁得罪它了? 保丁在罗汉雄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蔫蔫地回去了。 贝火石有些担心,问:“汉雄,咱们这么做,等于是得罪了他,王瘸子会不会挟恨报复?” 罗汉雄反问他,“贝大夫,王瘸子来敲咱们竹杠的时候,谁得罪他了?” “这……” “我再问你,黄鼠狼偷鸡的时候,是公鸡得罪它了,还是母鸡得罪他了?” 贝大夫摇头,笑,“汉雄,你……这个比喻,不太恰当。” “恰当得很,从本质上来说,王瘸子比黄鼠狼,可恶多了,这种东西,只有想办法把他给治住,镇住,才不会害人,一味求情讨好,反而会被吃掉。” 陈傀儡很同意罗汉雄的话。 “不错,我根本就没得罪过钱一味,可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差点杀了我全家,求爷爷告奶奶,屁用没有。” 他现在最恨的人,就是钱一味。 …… 第二天一早,马蹄沟来了一辆马车。 车上坐的是王瘸子。 他瘸着一条腿,拄着文明棍,赶车的保丁手里提着两瓶酒,一包糕点。 罗汉雄听到报信,赶紧出来迎接。 “王保长啊,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请进。” 王瘸子那股“大尾巴狼”的架势,完全收起来了,一副苦涩之状,还朝着罗汉雄作了个揖。 罗汉雄心里暗自好笑,但是外表客客气气,“哟,这是怎么了,保长,您如此多礼,小人愧不敢当。您是我们的父母官,如此礼贤下士,应该成为千古美谈呀。” “唉唉,罗老弟,闲话就别说啦,愚兄家里遭了难,还请你们多帮忙呀。” 他跟罗汉雄竟然称兄道弟起来。 罗汉雄一本正经,说道:“王兄,昨天您手下的保丁来过了,说是贵府上有人患病,是吗?这事也算不得什么呀,请放心,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哪里是小事,我们全家都躺倒了啊,我老婆一夜拉了五回,连擦屁股都擦不动了……找了两个郎中,也看不出来 咋回事,罗老弟,救命哇。赶紧派医生跟我去救命。” 罗汉雄说:“请,王兄,请到屋里,喝杯茶,慢慢商量。” “喝什么茶,你可不知道,我心里急得冒火呀。” 王瘸子把那两瓶酒,一包糕点塞在罗汉雄手里。 “老弟,快点吧,帮帮愚兄的忙。” 罗汉雄推脱不受,“这个,万万不可,王兄,咱们弟兄之间,哪里还用得着送礼,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可是——老兄,你也知道,现在大夫们都不在呀,他们全都筹款去了,你催收的那份罚款,愁死我们了,大家都到亲戚朋友家借钱去了……” “咳,”王瘸子一跺脚,“老弟,还什么罚款呀,不要了不要了,你把我们全家的病治好,我给你们交罚款,演大戏,行了吧?你就别拿话损我啦。” 说罢,他朝着罗汉雄又鞠了一躬。 罗汉雄尽量忍住笑。 一本正经地搀扶王瘸子。 “哎哟,这可使不得,折煞小弟了,老兄呀,大夫们真是去筹款了……你这么着,别急,我看看还有别的大夫没有,有谁在家,你先等我一会。” “你快点吧。” 罗汉雄到病房里转了一圈。 他把赵大壶给找来了。 “王老兄,还真巧了,这位赵大夫,恰好在家,咱们马上去治病,行吧,我们早饭还没吃呢……为了治病救人,不吃了。即刻就走。” 王瘸子上下打量了赵大壶两眼。 这个人精瘦精瘦,年纪不大。 他勉强笑道:“好,好,谢谢了,请问,这位赵大夫,看着年轻……有为啊,不知医术如何?” 在一般人的观念里,大夫年龄越大,医术越精,经验越多。 罗汉雄道:“老兄,有志不在年高,不瞒你说,赵大夫有个绰号,叫做天下第一名医。” “啊,那太好了。”王瘸子伸手示意,“请,请上车,咱们坐车去。” …… 马车一路小跑,到了王保长的家里。此时的王瘸子,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了,变得热情而礼貌,“请请,罗老弟,里边请,赵大夫,您是天下第一名医,请勿嫌敝宅简陋。” 赵大壶道:“你别听他们瞎说,那个什么天下第一名医,是别人跟我开玩笑的。” “不必过谦,既有名声,必有来由。跟老虎似的,脑袋上敢顶着个‘王’字,那就一定有称王称霸的能耐。” “不是,真不是。” 进入屋内,匆匆查看了病情,果然不错,王保长的父母、老婆孩子,全都生病了,上吐下泻,浑身无力,头疼腿软……最重的是王瘸子老婆,躺在床上只剩下哼哼叽叽了。 赵大壶挨个给摸脉,查看舌苔。 “王保长,不对呀,全家一起得病,这不是病,是中毒。” “是呀,别的郎中也这么说,可是到底中了什么毒,也查不出来。” “那为什么你没中毒?” 王瘸子一摊手,“就是呀,我也纳闷儿,全家人吃的饭食,都是一样的,水果,他们吃,我也吃,偏偏就是我没中毒,奇怪得很。” 罗汉雄既好笑又疑惑。 是呀,毒,是王二坚给下的。可是为什么偏偏王瘸子没中毒呢?是巧合,还是王二坚有意为之? 不得不说,这些江湖盗匪,鸡鸣狗盗坑人害人的本事,往往是平常人所想不到的…… 赵大壶道:“我在别处,也碰到过一回全家中毒的病例,跟王保长情况差不多,也是只有一个人没中毒,结果最后事情搞清楚了,就是这个没中毒的人,给大家投的毒。” “啊?”王瘸子瞪起眼睛,“赵大夫,你啥意思,是影射我吗?我可没干那样的事。” “不不,你别误会,我说的是那家人。不是你。” 罗汉雄笑着插嘴道:“王兄,你想哪儿去了,附近百里地面,谁不知道你是个仁义之人,为政清廉,万民拥戴,哪能跟那种人相比呢,清者自清,对吧,赵大夫只是举个病例,并不是说你。” “唔……”王瘸子抽抽鼻子。 赵大壶一翻把脉诊断之后,很快就开了方子: 木香三钱,山奈五钱,大黄四钱,面碱一钱,当归三钱,山甲三钱,瓜篓三钱,桂枝三钱。 他对王瘸子说:“这味‘木香散’,可解此毒,你再煮绿豆汤相辅,三日内毒性必去。不过,药方你不能给别人。” 罗汉雄补充道:“王兄,医生的方子是保密的,这是他们吃饭的本钱,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拿出看家的方子来。咱们是好朋友,一切都不提了。” “谢谢,我懂,我懂。” 第211章 瞎子在给瘸子下套 “卜卦算命……财运官运看得清,六合之中有神通,逢伤必化解得透,福禄悠悠取功名……卜卦算命……” 门外,传来一阵响亮的歌谣。 “梆,梆,梆,” 打竹板的声音。 一听便知道,外面来了走江湖算命的人。 王瘸子听到了,立刻吩咐,“把算命先生请进来。” 此时,赵大壶正自指导如何煎服药剂,见王瘸子请算命的,笑道:“保长,你对卜卦之流,这么笃信啊。” 王瘸子正色道:“大夫,这个我可懂行,人的命运,都是天注定的,你看看我,从小穷困,到现在混到保长,这就是应了运势,不可不信,必须要信。” 说话间,算命先生被请了进来。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瞎子,一双瞽目,手里拄着根竹竿,穿了一身破旧的道袍。 罗汉雄一见,我岑……这位老先生。 认识。 他就是那个自己刚到丘城的时候,半路上遇到过的劫持钱小龙的家伙。 当时他还有个同伴,是聋子。这俩人,全是装的,根本就不聋,也不瞎,他们装腔作势,坑人害人,劫持儿童,其实就是劫匪。 王八蛋……在这儿装瞎子害人来了。 但是罗汉雄不想告诉王瘸子真相。 反正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想坑王瘸子,请便。与老子无关。 他知道这个瞎子其实并不瞎,完全看得见,因此便闪身躲在赵大壶的身后。 “逢官遇印钱和位,六合轮转道分明……” 瞎子嘴里胡乱唱着歌,坐在屋子的椅子上。 王瘸子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求算官运财运,那瞎子装模作样的推算一番,又唱起歌来:“丑在后来子在前,年年喜庆有金银,正财本是一富人,守家守业自容身……” 王瘸子听得眉开眼笑。 “哎呀,” 忽然算命瞎子惊叫一声,把王瘸子吓了一跳。 嗯? 算命瞎子神情严肃,“主家,今日里星运不利,你们家有灾星降临,而且是无声无息,毫无征兆……” “对对,”王瘸子连连点头,“先生算得对极了,这不是嘛,我们全家都病倒了,中了莫名之毒,刚刚请了两位郎中,来家里诊病。” 瞎子说道:“此灾来得突然,并非那么好破。” “请先生指点。” “正印本是一贫儒,得官化财入仕途……想破不难,但是须凭命中运数之气,因势利导,且有三层境界,做得好,反而因祸得福,您是想破到哪一层……” “先生,我要最好的结果,花钱无所谓。” “很好,”瞎子点头,“既然如此,我先给你注一道仙符,化解厄运,过几天,选个黄道吉日,我再来添香作法,到时候给你好好破一破。” “是,” …… 罗汉雄在后边悄悄听着,有些不解。 一般游走乡街,算命卜卦的,嘴里胡说八道一通,目的就是赚钱,说得天花乱坠,最后拿钱走人,而且还得快走,省得露馅穿帮。 怎么这瞎子过几天再来? 他心里一琢磨,唔……十有八九,瞎子打的是个大算盘,给王瘸子设套呢,不满于骗俩小钱,要设一个大局。 今天,只是先踩盘子而已。 没错,很可能就是这么回事,这瞎子并非跑单帮的,他有帮手,很可能还有团伙,他们在给王瘸子下套。 管他呢。 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 罗汉雄吩咐王瘸子,“赵大壶是天下第一名医,喝了他的药,你们全家的病,保证能治好,只要按他的方子配合治疗,就没有问题,但你需注意一件事。” “什么事?” “医者,讲医德,做人,讲道德,你不能坑人害人算计别人,如果做了坏事,天道难容,药效说不定会反过来,毒火攻心,那就大罗神仙也难救了,切切注意。” 他这话,明摆着就是胡说八道,哪有药效和“道德”相联系的道理?其实这是罗汉雄见机行事,吓唬王瘸子呢。 眼看着他这人迷信,连走街串巷打板算卦的都能信,那么不吓白不吓。省得他再起坏心眼子。 王瘸子满口答应,“是,兄弟放心,我一定谨记。等家人病愈之后,我捐给药王大会白米两麻袋,再请班子唱戏助兴,以彰其功。” “告辞。” 两个人辞别了王瘸子,踏上归途。 王瘸子本来要以马车相送,被他们谢绝了。 赵大壶对罗汉雄说道:“我提醒你,别跟石锁似的,拿我开玩笑。” 罗汉雄知道,赵大壶说的是称他为“天下第一名医”的事,笑道:“这是策略嘛,对王瘸子这样的,你不连吹带唬,怎么能行?你放心,在贝大夫、石大夫他们面前,我绝不说你是天下第一名医。” “你……拉倒。” 出门行不上几里,路过一片长满野草野树的山冈,赵大壶道:“这里草木茂盛,沟崖峭壁多,肯定有稀有药材,咱们去采一些。” “行,正好,我去采一些蘑菇,给病号炖老鸡汤喝。” 些处的山峦虽不雄伟,却是崎岖嶙峋,地形复杂,草木种类繁多,赵大壶不多时便采了很多大戟、元参等有用的药草。 “啾咕……啾咕……” 耳边传来来有节奏的鸟叫声。 赵大壶侧着耳朵倾听,对罗汉雄道:“鸟叫。” “废话,山里没有鸟叫,才是奇怪。” “不对,你听听,这鸟叫声有应有答,就象人说话一样。” “也许……是鸟儿在求偶。” 罗汉雄猜测着,却也不敢大意,他左顾右盼,四周都是乱石荆棘,也难以看出别的迹象来。 俩人都竖起耳朵,倾听四周的动静。 忽然赵大壶拉了他一把,一指远处。 只见乱石砬子后面,走来两个人影。 开始的时候,罗汉雄还以为,是像赵大壶一样的采药人,或是山里的樵夫,但是仔细一瞅,却吃了一惊,只见前面那个人,身形、衣着甚是熟悉,就是刚才在王瘸子家里遇到过的那个算命瞎子。 是他! 这家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脱了那件道袍,手里算命的板儿也不见了。 而且,他也不瞎了,也不拄着拐杖了,行走如飞,手里还拎着一把锋利的弯尖柴刀。 只见这家伙嘬起嘴唇,仰头发出一阵“啾咕……”的声音。 原来鸟叫声是他发出来的。 而且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鬼鬼祟祟。 搞什么鬼! 第212章 山洼里的鸟叫声,草丛里的窝弓 “瞎子”的身后不远,跟着个瘦子。 他俩边走边左顾右盼,一副鬼头鬼脑的样子,嘴里不时发出几声“鸟叫”。 一直奔向罗汉雄和赵大壶的方向。 罗汉雄心下疑惑,瞎子搞什么鬼? 反正不是好事。 他一拉赵大壶,藏身在一片茂盛的蒿草丛里,透过草叶间的缝隙,观察着前面的动静。 “瞎子”和那个瘦同伙,越走越近了,此段山峦并无道路,瞎子不时用柴刀砍着沿路的荆棘,那瘦子的肩膀上,背着一个大包袱。 “这里,二毛,看见了吗,笨蛋,快过来。”瞎子对背包袱的瘦子说道。 瘦子气喘吁吁地奔过来,抹抹脸上的汗水。 算命瞎子继续骂骂咧咧,“二毛,你小子笨到家了,简直是长江以南最大的笨蛋。” 那个叫“二毛”的瘦子,不服气地回骂,“你不笨,你不笨还被人家吊在树上,脱光了用树枝打屁股,宗瞎子,你除了吹牛皮涨大杆儿,这几年还会做什么?你办成了几回事?少跟老子耍浑球。” 原来这个“瞎子”叫宗瞎子。 “你奶奶的头,”宗瞎子骂道:“老子给庄主立功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哩,再跟老子乍刺儿,皮子撕两半……过来,这里摆窝弓,一点眼色都没有。” 二毛从包袱里取出一支竹弓来,和宗瞎子一起,拉弦搭箭,安置在草丛中,这种窝弓,只要扯动了暗弦,便能射出箭来。 他们设窝弓之处,离着罗汉雄藏身处,不足一丈。 幸亏这片草丛茂盛,没让两个家伙发现草丛里有人。 设置窝弓,一定是伏击之用,宗瞎子和二毛在此设伏,要对付谁? 只见他俩搞完窝弓,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把竹签子,插入地下。这种竹签虽然简单,但是杀伤力很大,踩中一枚,脚便重伤。罗汉雄自己就曾经在老君湖里,和桑丹凤一起,埋设过竹签阵。 宗瞎子和二毛转过乱石堆,向远处去了。 罗汉雄看看他们走远了,正要站起来,忽然听到身子侧后,左右在两个方向上,都发出尖利的鸟叫声。 “啾咕——啾咕——” 嗯? 罗汉雄和赵大壶都是一愣。 他俩对望一眼,这鸟叫声,与刚才宗瞎子嘴里发出来的,如出一辙。 “大壶,”罗汉雄小声道:“刚才这几声,是人叫还是鸟叫?” “人,保证是人。” 人,那就坏了。 从声音的方向来看,此刻他们俩所处的方位,非常不妙,恰好是在两处“鸟叫”声的中间。 “大壶,咱们俩误入包围圈了。” “嗯,肯定是土匪。” 罗汉雄雄心里暗叫糟糕,此刻突然身处险境,怎么办?最好的办法,是悄悄溜掉,但是,他看不见土匪到底埋伏在哪儿,这种“不摸底细”反倒更令人犯愁。 “大壶,咱们……”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 透过茅草的缝隙,罗汉雄发现——前面,匆匆走过来三个身影。 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子。 瞪大眼睛仔细瞅,哇塞,这三个人,自己全认识。 头前一个,是洪顺堂的护法,叫倪福,他的胳膊被绳子绑着,一副垂头丧气之状,看模样是当了俘虏,后面押着他的人,也是洪顺堂的骨干,名叫裴老大,此人外表胖胖乎乎,实际上身手很不错。 裴老大的手里,拎着一把比杀猪刀略长的窄条刀。 最后那个人,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头上梳着爪髻,穿着花布衬衫,她叫江小蓉,是田秀芳的女儿。 罗汉雄心里疑惑。 前面俩人,裴老大押着倪福,倒也正常,当初在沙门堡的时候,这两人就水火不容, 差点当着堂主祖之庭就火并,积怨甚深,现在裴老大将倪福绑了,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江小蓉怎么跟他们在一起? 在饭铺里,裴老大率人和黄沙会的刘铁龙打架之时,他们并不认识田秀芳母女,田秀芳连着打倒两人,掩护罗汉雄等人逃走,那时候她和裴老大等人,素不相识。 小蓉怎么在这儿? 她妈妈呢? …… 心里的疑惑,找不到答案。 但有一点,罗汉雄却是一清二楚。裴老大这三个人,已经踏进埋伏圈了! 他们一路走来,毫无防备,脚步很快。 糟糕……那个瞎子宗瞎子,设置的埋伏,是对付裴老大吗? 说实话,如果单单是裴老大和倪福,罗汉雄心里一点都不在意,他们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尽可在旁边看热闹。但是如果江小蓉有危险,那可不行,田秀芳是好人,并且对自己有恩,说什么也不能让小蓉有闪失。 想到这,罗汉雄转头朝赵大壶使了个眼色。 赵大壶会意,脸色严肃,点点头。 不过——罗汉雄心里明白,如果说到打斗功夫,自己不怎么样,那赵大壶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还顶不上自己。 如果是石锁在,就好了。 …… 三个人越走越近。 裴老大沉着脸,对倪福说道:“你到底要去哪儿?要是玩花招,我立马砍下你的脑袋。” 倪福说道:“裴兄,咱们是自家人,兄弟已经悔罪,你怎么老是信不过我?” 他说话的时候,背对裴老大,眼珠子悄悄朝四周乱转。 罗汉雄看得清楚,心道:不妙,裴老大多半要上倪福的当。他被带沟里了。 “啾咕——” 乱石丛后面,传出一声鸟叫。 裴老大并未引起注意——山里的鸟叫声,实在太平常了。但是前面的倪福,听到这一声鸟叫之后,却突然身子一窜,朝着斜刺里猛跑。 裴老大一愣,大喝一声:“站住,” 就在此时,从三个方向,“噌噌噌,”蹿出好几条汉子来。 这些人都用黑布蒙面,手里拿着长刀短刀,还有一个手持狼牙棒,一拥而上,朝着裴老大冲过去。 裴老大登时陷入三面包围。 他迅速打量一眼,圆睁双目,把手里的那把窄条刀,交到江小蓉手里,小声吩咐,“给,拿着,能跑就跑,不要管我。” 江小蓉接刀在手,脸色却也没有慌张,而是摆了个“起手式”,做好了战斗准备。这令隐藏在草丛里的罗汉雄甚是佩服。 小姑娘,好样的。 此时,那几个蒙面人,已经冲上来了。 一场剧斗,即将开始。 第213章 脖子上插着一支箭 一场激战开始了。 只见裴老大随手一掏,从衣袋里掏出两枚石球,单臂一扬,猛地朝外甩出。 其中一个持刀的汉子,正自奔跑,来不及躲避,一下被石球砸中胸脯,骤然受击,竟然闭过气去,哼都没哼一声,侧身瘫倒。 持狼牙棒的汉子,动作甚快,摆棒一打,将石球打飞。 裴老大甩出石球之后,手里已经没有武器,但他并不慌乱,而是迅速脱下自己的粗布褂子,两手一拧,形成了一条“软鞭”似的武器,此时,一个跑得快的持刀汉子,已经近身,朝他“唰”的砍出一刀。 裴老大看起来肥肥胖胖,脚下动作却利索,略一闪身,手里那个“褂子武器”突然一抖,角度与方位,拿捏得非常好,一下将汉子的手腕卷住,猛地往怀里一带。 那汉子收不住脚,直撞入裴老大怀里。 裴老大动作麻利,膝盖一抬,猛地击中汉子的下巴。 这一招“铁膝”功,罗汉雄曾经见识过一次,是裴老大的绝招,一击之下,又猛又准。 一声闷哼,那汉子登时翻倒,嘴巴里冒出血来。 几乎与此同时,裴老大左臂一夺,将那汉子里的长刀,夺了下来。这一系列动作,抡衣服,起膝,夺刀,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令躲在草丛里的罗汉雄,差点喊出“好”来。 但是,他可没机会喝彩,因为——那个两臂被绑着的倪福一头跑过来,窜进草丛,差点就踩到了赵大壶的身上。 “啊,”倪福惊叫一声,他看见了草丛里有人。 赵大壶也不含糊,勇敢地站起身来,一拳朝着倪福打去。但是,赵大壶实在不是格斗的料,动作缓慢,脚步虚浮,出拳也没什么力道。 倪福上身侧斜,飞起一脚,将赵大壶踹翻在地。 罗汉雄此时已经跳起来,向倪福身上扑上去,猛地一跃,将倪福扑倒在地上。 两个人“骨碌碌”滚作一团。 倪福两臂被绑,动作受限,拿膝盖去顶罗汉雄,罗汉雄不管不顾,使劲用两手去掐他的脖子。倪福拼命反抗,左右翻滚身子,两个人在草丛里一阵猛翻猛滚。 赵大壶已经爬起身来,想过来帮忙,匆忙中踢了两脚,其中一脚还失误了,踢到了罗汉雄的屁股上。 …… 此时,裴老大那边,战况已经非常激烈。 三条汉子,将裴老大围在当中,兵刃齐下,尤其是那个持狼牙棒的,身强力壮,棒子挥起来带着风声。裴老大夺了一把长刀,在三人合攻之下,蹿蹦跳跃,以一敌三,却也不落下风。 另一边,有个持刀汉子,奔向江小蓉,江小蓉挥刀迎战,她虽然身高只到那汉子的胸脯,却毫不畏惧,身子很是灵活。 “嗡,”狼牙棒挥起来,势大力沉,裴老大拿刀虚晃,逼开另一个蒙面汉子,身形疾转,飞起一脚,踢向第三个人。他胖胖的身子就像陀螺一样,转动灵活。 有个蒙面汉子,冲得过猛,一刀砍过,被裴老大侧身躲过,收不住脚,被脚下乱石一绊,身子失去平衡,裴老大岂可放过这个机会?手里长刀平端,当成“扎枪”来使,“嚓”的一下,刺入他的脖颈。 一股鲜血涌出,翻身扑倒。 裴老大的刀尚未来得及收回,那狼牙棒又到了,好个裴老大,使了个“大弯腰,平折柳”,身子突然一矮,骤然弯成直角,主动跌倒,瞬间躲过棒子。 亏他肥胖的腰身,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动作。 使狼牙棒的家伙似乎吃了一惊,棒子挥过之后,收势稍慢,脚下突然一绊,原来裴老大侧身未起,顺势猛踢对方脚踝。 “啊,” 使狼牙棒的也跌倒了,这一跤跌得突然,手里的棒子都脱手了。 裴老大来不及起身,另一柄刀已经挥到,他在地上动作不灵,只能挥刀抵挡,“当,”两刀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忽然,裴老大的身子,碰着了一个东西。 那是隐藏在草丛里的细绳。 细绳连着窝弓。 “嗖”的一声轻响,一支竹箭,从草丛里飞出来,钉在了裴老大的脖子上。 这一下,事出意外,裴老大忙着对付面前的敌人,根本就没办法躲避。他的脖子中箭,身子猛地一晃。 使狼牙棒的汉子,已经爬起身来,捡起棒子。 那裴老大也真是勇悍,脖子上中了箭,并未跌倒,而是不管不顾,动作不停,挥刀猛斫,那狼牙棒汉子正自捡起棒来,不及躲避,刀锋已到,只听“噗”的一声,颈上中刀。 “啊,” 惨叫声中,再次扑倒。 此时,裴老大脖子上的血,往下直淌。 另一个使刀的汉子,本欲挥刀冲上,看见裴老大脖上插着箭,往下淌血,却是咬牙切齿,一脸凶相,不禁心虚,迟疑了一下。 裴老大正要上前再战,却从眼角余光发现,江小蓉那里,处境不妙。 原来江小蓉虽然勇敢,但是毕竟年纪太小,气力不济,挥着刀单独对付一个持刀蒙面大汉,几次进退之后,手里的窄条刀差点被蒙面汉子打掉,靠着脚下灵活,左躲右闪,勉强周旋。 “唰,唰,唰,” 蒙面汉欺她力弱,劈面直剁,闪电般连劈几下,江小蓉连续后退,但是山里地形复杂,处处都是乱石沟坎,避不过了,只能举刀相架,“当”的一声,两刀相交,硬撞之下,虎口差点震裂,窄条刀被打落在地。 蒙面汉子得寸进尺,抡刀再进,江小蓉陷入危险。 裴老大瞧得清楚,一言不发,脚下疾转,舍了自己的对手,飞身扑过来。 “唰,”以刀作枪,直刺而至。 这一刺,又快又猛,而且非常突然,那汉子正把江小蓉逼入绝境,胜券在握,骤然发觉侧后风声来袭,已经躲闪不及。 “噗,” 长刀刺入后背。 那汉子身子尚未扭转过来,背心中刀,惨叫一声,陡然扑倒。 裴老大这一刺,实是用尽了全身之力,他的脖子上尚且插着一支箭,勉强支撑,飞身刺敌,敌人扑倒的同时,他也气力将竭,身子摔倒。 而他原来的对手,另一个持刀汉子,没有放过机会,噌噌两步跳过来,动作几乎与裴老大一模一样,刀作枪使,向前直刺,在裴老大摔倒的同时,刀尖已经刺入肋下。 “噗,” 鲜血涌出。 第214章 山坡上的战斗,桑树坡迷魂阵 眨眼间的功夫,惨状连续上演。 连着好几个人,血染山峦。 裴老大刚刚刺倒敌人,自己也已中刀,鲜血涌出,翻身栽倒。 他身上两处受伤,都是极重,再也爬不起来。 这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势如电光火石,两个人,几乎就是在同时,身受致命重伤。 …… 刺倒裴老大的蒙面汉子,两眼冒着凶光,刀尖拔出,并不犹豫,转身便朝着江小蓉作势欲砍。 忽然——他的腰上猛地中了一脚。 “咣,” 这一脚,踢得极狠,直将他身子踹得转了大半圈,趔趄着向旁边跌倒。 趁此机会,江小蓉已经缓过劲来,伸手拾起自己的窄条刀,她力气虽小,动作却灵,持刀在手,抬臂便挥,趁着蒙面汉子趔趄的大好机会,一刀抹在他的脖子上。 “唰,” 那汉子觉得颈下一凉,连喊都没喊一声,血如泉涌,重重摔倒。 …… 踢出那一脚的人,是罗汉雄。 原来,他在草丛里,和倪福滚在一起,那倪福双臂被绑,力气却大,猛一翻身便把罗汉雄给撞开,但是罗汉雄知道,自己若是制不住他,那就一切全完了。 他拼命伸手,掐住倪福的脖子。 倪福用力顶膝,翻滚,想甩脱罗汉雄,但是罗汉雄的两只手,死死不放,他虽然不像石锁他们那样会武功,动作也很笨拙,但是年轻力壮,和敌人翻滚在一起掐脖子,却正是发挥了特长。 一直掐得倪福翻了白眼。 舌头吐出来。 罗汉雄后来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陷进了肉里,血把手指都染红了。 倪福身子僵直,不动了。 罗汉雄喘了口气,爬起身来,抬眼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边的战场上,已经厥状极惨。 地上躺着好几个,伏尸尘埃,血染山崖。 裴老大浑身是血,躺倒在敌尸身上。 那个蒙面汉子,正自恶狠狠地朝着江小蓉举刀猛砍…… 来不及犹豫,来不及琢磨,罗汉雄也不知道怎么窜起来的,飞身就朝着蒙面汉子猛扑,从后面踹出一脚。 …… 此时,先前被裴老大膝盖撞晕的那个汉子,悄悄爬起来,看了一眼面前的情势,不禁胆战心惊。 正好赵大壶刚从草丛里爬出来,大喝一声,“呔,” 那汉子一哆嗦,再也不敢接战,撒腿便跑。 赵大壶向前追了两步,被罗汉雄给喝住了,“回来。” 因为就赵大壶这两下子,追上去只能白白送命。 罗汉雄来不及多说,转身查看裴老大。 他俯身将裴老大的上身抱起来。此时,战斗已经结束,几个敌人伏尸在地,罗汉雄心里,却没有“胜利”后的喜悦,反而,他的心里非常沉重。按理说,裴老大并不是自己的朋友,顶多经过这一场战斗,他们算是“共同对敌”,但是刚才目睹裴老大英雄杀敌,救援江小蓉,不禁在心里,就把当当成了自己人。并且对他甚是佩服。 现在,他已经命在垂危。 抱着裴老大的身子,立刻染了一片血污。 …… “裴老大,裴老大,”罗汉雄急急地呼唤。 江小蓉也过来扶住裴老大的身子,叫道:“裴叔叔,” 裴老大睁开了眼。 他的脸色,像白纸一样,胖胖的面庞上,竟然浮出一丝微笑。 这笑容——令罗汉雄打了个寒颤。 我岑……这可不是好事,裴老大现在受伤极重,他的笑,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回光返照,一个是神智糊涂。 “先生……”裴老大费力地开口说道。 罗汉雄心里感觉很堵得慌,他抬头冲着赵大壶说:“大壶,你看看,还能不能急救。” 赵大蹲下身来,检查了一下裴老大的伤口,颈上那支箭,他试着摸了摸,但是没敢往下拔。 如果拔下来,则当时毙命。 他冲着罗汉雄摇了摇头。 罗汉雄心下凄然。 他低头冲着裴老大说道:“裴兄,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好,”裴老大努力硬撑着,但是说出的话仍然是断断续续,比蚊子叫声稍大。 “……把小蓉……找她妈妈……” “好,我一定。” “蔡记……烧锅……告诉尹士弟他们……东西,在司马明玉手里……” 罗汉雄认识司马明玉,那是个采花大盗,自己曾经打过两回交道。至于裴老大说的“东西”是什么,他自然不懂。但此时也不宜多问,只是点头应允,“好。” 裴老大嘴里说的“尹士弟”,大概就是在沙门堡里见过的尹舵主。 “……我怀里……” 裴老大已经抬不起胳膊,嘴里喃喃地说道。 罗汉雄伸手从他怀里一掏,掏出一个小布包来。问道:“是这个吗?” “……是,交给……” 这句话,后半句再也说不出来。 “交给谁,裴兄?” 但是裴老大没有回答,也没有再说话。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没有气息了。 …… 罗汉雄抱了一会。 赵大壶过来摸摸脉搏和呼吸,说道:“不行了,放下吧。” 罗汉雄默默地放下裴老大的尸身,叹了口气,说道:“裴兄,我救不了你,这也是命,你在江湖上闯荡半生,丧生匪手,我一定把你的遗言,转告你的同伴兄弟们,让他们为你报仇吧。老兄,一路走好。” 他把那个小布包,揣在怀里。 并不想看。 既然裴老大嘱咐转交,自己完成使命,也就是了。 …… “小蓉,”罗汉雄转头对小姑娘说道:“你还认识我吗?” “认识,你是罗叔叔。”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带着我,追那个叫司马明玉的坏人,到了一个山坳里,有个叫‘桑树坡’的地方,好大的一片桑树啊,满山坡都是,又高又大,一行行的,曲里拐弯,简直就跟迷魂阵一样……” 赵大壶疑惑地说:“桑树,不都是一行行栽的么?哪有曲里拐弯的?” 江小蓉道:“是呀,妈妈也觉得奇怪,那一片桑树,栽得非常怪,拐弯的,弧形的,隔成一条条的道路,走来走去,越走越迷糊,一会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罗汉雄听着江小蓉的描述,想起自己在沙门堡的遭遇来。 沙门堡就是这样,进入古堡之后,方向不辨,门户众多,一会便迷路,落入陷阱。 小蓉说的这个桑树坡,也是这样子吗? 第215章 古庙,箫声,红裙女 罗汉雄道:“小蓉,那桑树坡,是不是栽得长短不一,有弯的,有直的,有的是一丛,有的是一片,还有的是一行,拐来拐去,有的地方能过, 有的地方不能过?” “对,罗叔叔,你说得太对了,这就是这样。” “那是按五行八卦编排的,生、死、惊、开、休、生、景、杜,各个不同门户,隐藏在里面,如果走不对路径,就会陷入迷糊。” “是呀,我和妈妈都转迷糊了,后来误打误撞,闯到一片桑林空地里,就看见了裴叔叔,当时他被人绑着,好几个人,用桑条抽打,其中就有那个叫倪福的,妈妈就冲过去,把那几个人打跑了,把姓倪的擒住。” “嘿,真了不起。”罗汉雄赞叹道。 虽然小蓉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完全想象得到,必定也是一场激烈战斗,田秀芳一个人,把好几个敌人都打跑,而且还擒住了一个,这份武功,实足惊人。 他心里完全肯定,田秀芳的功夫,绝不在段屠龙之下。 这个外表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中年妇女,却是绝世高人。 “……后来,妈妈就和裴叔叔聊了几句,审问倪福,原来,裴叔叔也在找司马明玉的下落,那个姓倪的花言巧语,没口子的答应,裴叔叔呵斥他,还打了他几个耳光……嗯,后来,就听到远处有吹箫的声音,妈妈说,那就是司马明玉,她就追过去了,结果,我们就走散了,那片桑树坡实在迷糊,我和裴叔叔再也没找到妈妈,好不容易才出了桑树林。” 罗汉雄慢慢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小蓉和妈妈失散之后,跟裴老大一起,押着倪福上路,却在这里遇到了埋伏,结果一场苦战,身遭不测。 …… 赵大壶道:“汉雄,咱们把裴老大给葬了吧。” 罗汉雄想了想,说:“不,裴老大是洪顺堂的头面人物,也许他们会设法厚葬,蔡记烧锅离此不算太远,咱们一边帮小蓉找妈妈,顺便去通知蔡掌柜,派人来运送尸身,妥善安葬。” “好吧。” 两个人先用茅草,将裴老大掩藏。用石块遮挡,以免被野兽吞噬。 然后便离开这片山峦,下山走上官道。 走了没有三五里路,转过一片山脚,忽然耳边听到一阵隐隐的箫声。 此处村庄稀少,四下都是丘陵山坡,箫声来自一处坡后。悠扬宛转,时断时续,低沉动听。 江小蓉叫道:“罗叔叔,就是这个箫声,妈妈追着箫声去的。我要去找妈妈。” 罗汉雄也分辨出来了。 没错,这就是司马明玉的箫声。 说实在话,司马明玉这家伙,相貌英俊,才艺卓绝,又身有武功,真是个人间难得之才,只可惜心术不正,祸害妇女,白瞎了那份人才。 赵大壶说:“小蓉,如果是司马明玉吹的箫,说明你妈妈没在这儿,否则,司马明玉怎么敢肆无忌惮地吹箫。” 罗汉雄道:“不,无论田大姐在不在,咱们也得去看看,司马明玉是个无恶不作的恶贼,如果他做恶事,咱们可不能不管。” “行。”赵大壶也同意。 他们转过山坡,发现前面有一座小庙,规模不大,也无院墙,只在门前竖着一座石碑,看上去像座龙王庙。 箫声就来自庙里。 在石碑跟前,站着一个红裙妇人。 离得远,看不清妇人年龄相貌,只是隐隐绰绰看到她脸上蒙着块粉色的纱布。探头探脑,朝着庙里打量。 箫声,悠悠扬扬,从庙内传出。 低回宛转,悦耳动听。 那妇人站着听了一会,身子一闪,进入庙内。 “糟糕,” 罗汉雄说道:“大壶,你看,一定是司马明玉,又在勾引少女了,那个穿红裙子的,被箫声引进庙里了。” “嘿,说明司马明玉钓鱼的技术挺高明。” “废话,他是采花盗,勾人的技艺炉火纯青。” “汉雄,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救人吧,别让良家妇女遭了采花贼的害。你可不知道,当初在申家集的时候,那个葛财主的媳妇,被司马明玉这个王八蛋,给害成什么样了。” 但是罗汉雄长了个心眼。 他知道,司马明玉这家伙,不但勾人的技艺炉火纯青,而且武功也不错,自己这两下了,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回头瞅瞅赵大壶……情形令人沮丧。 干柴巴骨,掐巴掐巴没一盘,还不如自己呢。 “大壶,要说打仗么,咱们俩都不在行,得想个办法。咱们不能硬闯,这么着,你拿着缴获的那张窝弓,守在庙外的石碑后面,我进去把司马明玉引出来,你埋伏起来射暗箭,给他来个两面夹击。怎么样?” “我看行,”赵大壶赞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一招妙得很,咱们事先筹划好,可别跟石锁似的,就会搞马后炮。” “你拉倒吧,要是石锁在这儿,还用得着搞什么明枪暗箭?直接闯进去就把司马明玉逮住了。” 他们吩咐小蓉找个草丛躲起来。然后两个人悄悄猫着腰,潜行到龙王庙前。这座小庙看起来很久没香火了,通往庙门的小路上蓑草遍地,那块石碑跟前更是草没膝盖。 这倒更利于隐蔽。 庙里的箫声,停止了。 石碑的底座是个石雕大龟,扬着头,赵大壶迂回到碑座侧,拿着竹弓埋伏在碑身后面。 罗汉雄提着长刀,蹑手蹑脚,凑近庙门。 他顺着半掩的庙门,向里看去—— 只见庙内站着个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着白衣,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手里捏着杆竹箫,正是那采花大盗司马明玉。 这个王八蛋。 他脸上被自己咬破的伤,还没好,贴着块膏药。 这块膏药,让英俊的面容减了八分成色。 他的面前,站着个穿红裙的女人。 这女人身形略有些胖,显得丰满而有韵味,看上去并不像少女,脸上蒙着块白纱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骨碌碌一转,冲着司马明玉浅笑。 在门外偷窥的罗汉雄,恰好看见了这双眼睛,那目光里的笑容……以及微胖的身态…… 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 她是谁? …… “姐姐,” 那司马明玉轻轻一揖,脸上露着阳光般的微笑,彬彬有礼的说道:“明玉有礼了,你的风采令我沉迷,刚才那一曲便是特意为你吹奏的。” “是吗?”那女人一歪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敢问姐姐贵姓?” “我叫李苗苗。” …… 躲在门外的罗汉雄愣了一下。 李苗苗,这名字有些耳熟。 第216章 凤求凰 司马明玉满面春风。 “苗苗,多好听的名字,大姐,您一定是个温情如水的人,身上一股仙女之气。” “嘻嘻,你可真会说话。” 苗苗轻轻歪着头,眼角尽是笑意,透着一股媚态。 “姐姐,刚才这一曲《凤求凰》是专门为你吹奏的,今天风和日丽,能在此偶遇天仙般的姐姐,实在是如沐春风,明玉幸甚。” …… 这俩人话里话外,打情骂俏。 躲在门外的罗汉雄,却是目瞪口呆。 因为——他想起来了。 这个叫“苗苗”的女人……我勒个岑,原来是她! 此女可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她是钱一味的老婆! 那个纵狗咬人,下毒害人的恶妇! 不错,正是她!在陈傀儡家里的时候,自己见过她一面。 闹了半天,自己费尽心思想解救的“民妇”,却原来是这个恶毒妇人。 他奶奶的。 …… 这一下,心里一下松弛下来,而且有一种“幸灾乐祸”之感。很显然,司马明玉色心大发,想在这儿“吹箫引凤”,勾引妇女,却把这个李苗苗给勾来了。这个妇人,她可不是什么善茬子,别看一脸媚态,笑容可掬,其实心肠狡诈,浑身是毒。 司马明玉只怕要遭殃了。 活该。 但是有一个问题,既然李苗苗在此出现,那么钱一味在哪儿呢?当初在马蹄沟的时候,钱一味“炸粪车”逃走,去向不明,他会不会就在附近? 罗汉雄警惕起来。 现在可以肯定,李苗苗绝对不是被司马明玉勾引来的,这一场“凤求凰”,上当的不是女方,而是那个贼心烂肺的男人,他被毒王媳妇给玩弄了。 …… “姐姐,”司马明玉嬉皮笑脸,凑上前一步,迷登登地望着李苗苗,“你能不能把纱巾解下,让我一睹仙女真容?” “好啊,”李苗苗说着,把纱巾给摘下来。 她的脸露出来。 说实话,李苗苗长得并不差,脸孔圆润,齿白唇红,可就是脸上那两块横肉,显得有些悍气。 她仰脸凝视着司马明玉,眯眼微笑,“怎么,看够了吗,你觉得我好看么?” “嘻嘻,好看,姐姐花容月貌,明玉仰慕之极。” 罗汉雄不禁心里直骂,你奶奶的司马明玉,敢情拣到篮子就是菜,就这模样也叫花容月貌?整个一个恶毒悍妇,你小子连这样的都能相中? 色鬼之心,不可揣度。 还胡扯什么凤求凰,简直是豺狼配虎豹。 “嘻嘻,” 李苗苗眯着眼睛嬉笑,并且向前伸出一只手。这动作可太主动了,而且充满着挑逗意味。 司马明玉喜出望外,赶紧伸手去握她的手。 罗汉雄心里暗叫,“我岑……我还继续看下去吗?你奶奶的,两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俩……我还是躲开点吧。老子没兴趣看你们调情。” “哎哟,” 忽然一声惊叫。 只见司马明玉突然缩回了手,迅速向后退了一步,而且连连甩手,仿佛被火烧着了,被开水烫着了。 眼里满是惊异。 “你……你是谁?”声调都变了。 李苗苗嘻嘻一笑,“怎么了,我是李苗苗哇,你缩个什么功儿,我的手不软么,不香么?嘻嘻,你来呀,过来,你再摸摸我这只手。” 她向前跨了两步。 司马明玉再后退两步。 脸上的笑容隐去,换上一副阴冷的面容。 “李苗苗,你到底是谁?” 他说话的时候,右手轻轻颤抖,看上去颇为疼痛,而且手掌很快泛红,显然是刚才中了毒。 李苗苗眉梢一挑,“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就告诉你。” “别开玩笑,”司马明玉此时已经毫无色心,厉声喝道:“你刚才给我施了什么毒,马上拿解药,否则我跟你不客气。” 刚才还是温情脉脉,甜言蜜语,转瞬间,已经变成敌人。 “嘻嘻,谁让你客气了,来呀,一点也不用客气,你过来。” 李苗苗嬉皮笑脸,往上凑。 情势看上去可笑,本来是采花贼勾引民妇,现在变成了“民妇”挑逗采花贼。而贼人不住后退。 司马明玉的手掌,很快越肿越大。 他用左手从腰里一摸,掏出一柄短剑,猛地逼近李苗苗的胸前,喝道:“赶紧给我解药,否则我杀了你。” …… 躲在门外的罗汉雄,像是看戏一样,看得津津有味儿。 这俩人,瞬间翻脸,不论谁害了谁,罗汉雄都乐得看热闹,最好两败俱伤才好呢。 坐山观虎斗,感觉很爽。 忽然他听到石碑后的赵大壶,向自己发出警报,“啾啾,啾啾,”学了两声鸟叫。 罗汉雄警觉,矮身扭头观察,只见远处的山坡后,斜刺里匆匆奔过两个人来。 这俩人,脚步匆匆,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甚是警觉,并不像是平常的行人。那副鬼头鬼脑的模样,很是令人可疑。 他俩走得很快,直奔庙门。 罗汉雄一惊,赶紧把身子趴下,以草丛作掩护,迅速爬了几步,伏地打了个滚,隐藏到石碑后面。和赵大壶肩并着肩,用碑座挡住身子,悄悄向前观察。 只见奔过来的那两个人,脚步甚急,一会便到跟前,罗汉雄已经瞧清楚了他们的相貌。 前面那个,是宗瞎子。也就是曾经装“瞎子”,劫持过钱小龙的劫匪。后面的叫二毛,是他的同伙。刚才就是他们俩,在山坳里设窝弓和竹签,伏击裴老大和江小蓉。 这俩玩意怎么跑这儿来了? 裴老大一场血战,正是因为中了他们设的窝弓射出之箭,这才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这俩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们和庙里的司马明玉、李苗苗,什么关系? 到底是哪头儿的? …… 罗汉雄心里充满疑惑。 他一动不动地躲在石碑后,屏住呼吸,认真观察。 只见宗瞎子和二毛,匆匆奔到庙门前,一左一右,扒着门口,伸长脖子,向里看。 他们就站在刚才罗汉雄埋伏的位置。 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在门口鬼鬼祟祟向里打量。 宗瞎子的袖口里,吞着一把刀子。二毛则手持一张竹弓。 第217章 金圣牌,把宝贝交出来 庙内,情形很是紧张。 司马明玉手里的那杆竹箫,已经扔掉了,他现在手里持着一把短剑,恶狠狠地指着李苗苗的前胸,喝道:“快拿解药,否则一刀见血,把你的膛给剖了。” 他的另一只手,微微颤抖,显然颇为疼痛。 眼见又红又肿,毒性甚为猛烈。 李苗苗却是不慌不忙,短剑逼在身前,一点也没有恐惧之状,反而瞅着那把一尺多长的短剑,啧啧称赞起来:“好东西,你这把小剑是哪里来的,真漂亮,老娘相中了,你把它送给我,怎么样?嘻嘻,我再让你摸一把。” 她的嘴里胡调,拿司马明玉开玩笑,刚才司马明玉摸了一把她的手,被毒成如此,怎么可能还敢摸? 司马明玉手持的这把剑,确实漂亮。 金黄色的把手,一寸半宽的剑刃,泛着白光,光洁耀眼。 看上去既锋利,又华贵。 但是此时司马明玉如何有兴致跟她调笑?手掌中了毒,谁知道会不会蔓延全身?他将短剑向前一送,朝着李苗苗的膀子猛地一挑。 这一挑,本是吓唬性质,并非真要杀她,因此并没对准心脏部位,而是挑向肩膀锁骨,然而剑尖刚刚递出,但见李苗苗身形猛地一晃,侧身向前一跨,不退反进,右臂疾伸,朝着司马明玉抓去。 这一抓,又快又猛,司马明玉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个妇人动作如此利索,下意识地朝旁边一躲——他可不敢让李苗苗碰着自己的身子了。 但是李苗苗这一抓却是虚招,趁着司马明玉躲避之机,左臂陡然前出,直抓对方手腕,司马明玉惊叫一声,腕子上如遇烙铁,手一松,那把短剑瞬间被李苗苗劈手夺去。 眨眼之间,剑已易手。 这两下动作,快捷准确,避剑、虚抓、夺剑,一气呵成,连贯自如,干净漂亮。虽然这里有司马明玉右手受伤,又不敢与她接触的顾忌等因素,但李苗苗的手法也足够棒,这份胆大与敏捷,实足令人称道。 司马明玉短剑骤失,一愣之下,立刻反击,飞腿朝着李苗苗踢去,这一脚踢得巧妙,抬腿不高,脚尖直指李苗苗的小腿,运足了力气,若是踢实了,当时就有骨折之虞。 李苗苗见状,身形一缩,脚下横移,同时左臂飞扬。 她身子犹在后撤,左臂扬起,其实伤不着司马明玉分毫,还差着好几尺呢,但是从她的衣袖里,飞出一片黄色烟雾来,一下把司马明玉全给笼罩在烟雾之下。 司马明玉大骇,心知这片烟雾,肯定会有剧毒,赶紧屏住呼吸,向后猛跳,一连退了三步,避开这片烟雾,饶是如此,依旧觉得脑袋发晕。 李苗苗并没追击,而是拿剑在手,放在眼前反复观赏,称道:“好剑,真是好货,司马明玉,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司马明玉铁青着脸,没有搭理她。 眼下的主动权,显然是在李苗苗一方,司马明玉失了兵器,又忌惮她的施毒手段,手还受了伤,情状极为被动。已经被李苗苗逼得无计可施。 李苗苗欣赏了一会短剑,抬眼说道:“司马明玉,好啦,咱们说点正事吧,老娘跟你到此,不是看上你了,别看你这张小白脸好看,在我眼里一文不值。老娘巴巴地上来撺弄你,是为了让你把宝贝给交出来。” “什么宝贝?”司马明玉沉着脸问道:“这把剑,已经在你手里了。” “少废话,别跟老娘玩玄乎套,我既然把你堵到了庙里,还指望着让我空手回去?司马明玉,你放明白点,如果不想把手掌全烂掉,就乖乖地听话。想玩心眼,我让你死得象烤鸽子。” 司马明玉阴沉着脸。 盯了李苗苗一阵,然后伸手从腰里取出一个东西来。 那是一块木牌。 木牌呈金黄色,上面雕刻着一个呲牙咧嘴的“鬼”像,很像是庙里的判官。厚有二寸,长约八寸。比罗汉雄见过的那枚洪顺堂的“赤面鸿毛令”大一些。 “给你。” 司马明玉把木牌递过来。 李苗苗接过木牌,疑惑地打量几眼,问道:“这是什么?” “宝贝啊,”司马明玉说道:“这是金圣牌,和那把宝剑一起,是洪顺堂的镇堂之宝,也是他们的信物,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费了好多周折,既然你想要,那就拿去,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现在就给我解毒。” “呸!” 忽然李苗苗把脸一板,把这块“金圣牌”猛地朝旁边一甩,“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屁话,洪顺堂的信物,老娘要来何用?你别给我装糊涂。我要的是《鬼眼图》,你小子跟我打马虎眼,我让你从里到外全都烂掉。” 司马明玉把手一摊,“李苗苗,我手里只有这件宝贝,你说的鬼眼图,我没有啊。” 李苗苗的眼睛里放出凶光来,逼视着他,喝道:“你把衣服脱掉。” 司马明玉阴沉着脸,将上身的褂子脱下来,扔给李苗苗。 “给你,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我得到的宝贝,就是剑和牌,这两样东西确实是宝贝,你看好不看好,是你的事,我可花了好多功夫。” 他现在已经光膀子了。 李苗苗把上衣检查了一下。 确实,从衣袋里搜出了几个铜元,火石火镰,路牌路引,别的就再也没其他东西了。 她把目光瞅向司马明玉的裤子。 司马明玉赶紧说道:“你啥意思?我可告诉你,裤子里什么都没有,你不会怀疑我把什么东西藏裤子里吧,那东西能藏裤子里吗?” “脱下来。” 李苗苗喝道。 司马明玉瞪起眼睛,“你——” 李苗苗轻蔑地“哼”了一声,“咋了,司马明玉,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什么货色?你是个采花贼,什么时候还有了廉耻了,装什么嫩小生。我要是个良家妇女,现在早被你把裤头扒精光了,现在装什么装。” 这话倒也不错。 要说采花贼不好意思脱裤子,简直是笑话。 司马明玉将裤子解开,脱下,往她身上一扔,“给你。” 他就只剩下个裤头子了。 光着腿站在庙内,情形甚是可笑。 第218章 左庄主,鬼打鬼,破窗而逃 李苗苗上下打量司马明玉。 光溜溜的只穿个裤头子,站在庙里,在泥胎背景映衬下,甚是可笑。 李苗苗像是欣赏一件很好玩的物品一样,反复打量。 忽然“噗嗤”一乐。 “司马明玉,你的肉皮子挺白呀,又白又壮,跟个光条猪似的,怪不得能招蜂引蝶,骗得小姑娘们神魂颠倒。” 司马明玉脸沉得像冰霜。 他可没心思和李苗苗调笑。 “李大姐,你看清楚了没有,我确实没有你所说的宝贝。咱们俩算是个误会。” “误会?哈哈,”李苗苗仰脸一笑,“我姓李的可没那么好唬弄,你没带在身上,这不假,谁知道你藏在哪个狗窝子了,下面你带着我去找。” “可是……” 李苗苗把脸一沉,“你放聪明点,想骗我,让你浑身上下都烂掉,你不会认为老娘是吹牛吧?” 司马明玉一脸苦涩。 他甩着右手。 那只手,现在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了。 “李大姐,好吧好吧,你先给我解药,疼死了,手不行了……我还能跑得出你手掌心么?快给我解药,我的手要掉了……” “哼,瞧那没出息的样儿。” 李苗苗讥讽了一句,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扔给司马明玉,“给,黄的外敷,白的内服,三个时辰见效。” 司马明玉忙不迭地打开布包,吞服解药。 “快点,马上走。” “等等嘛,你得让我吃完了药,穿上衣服,总不能光着杆子出门。” “嗤,你这种货,还在乎光杆子么?我警告你,要敢跟我耍花样……” 李苗苗一句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 她猛地扭过头来。 只见从庙门外进来两个人。 …… 这俩人,是宗瞎子和二毛。 他俩已经在门外趴着偷窥半天了,没动声色。现在见李苗苗欲将司马明玉带走,便闪身进入庙内,一左一右,将庙门挡住。 宗瞎子手里提着刀,二毛手持弓,箭已经搭在弦上。 李苗苗一惊,她不知道庙外还有别人。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冷冷地打量这二人一眼,问道:“你们是谁,到此何干?” 宗瞎子甚是客气,将刀子刃口朝下,抬手作了个作揖的动作,说道:“钱夫人请了,在下姓宗,向您和尊夫钱先生,表示问候。” 李苗苗的语气依旧冰冷,“怎么着,尊驾想趟这趟浑水么?” 宗瞎子客客气气地道:“钱夫人,这件事,还请海涵,并非姓宗的敢冒犯仙客,明人不说暗话,这位司马先生,是敝上要的,我们跟他有些事情,需要掰扯清楚,因此他得跟我们走。” 语调虽然客气,但是意思很坚决。 李苗苗冷冷地问:“你家主人是谁?” “敝上姓左,名讳么,在世面上藉藉无名,不提也罢。” “我如果不交人呢?” “嘿嘿,”宗瞎子咧嘴一笑,“钱夫人,不瞒您说,我们左庄主是个低调的人,不擅张扬,但是他根基深厚,交游广阔,前几天把您和钱先生活捉的孙玉香,见了左庄主也得恭恭敬敬,钱先生你们在马蹄沟捣乱,炸了粪车逃走,我们很讲面子,站在岸上看热闹,没有帮着贝火石下手,说实话,若是趁机伸一脚,您和尊夫,早就落到人家手里了。” 话里话外,你和钱一味,有我们手里,只不过是一盘菜。 对你客气,是给你面子呢。 李苗苗盯着宗瞎子,没再吱声。 面前这个看上去瞎模糊眼的家伙,是不是在乍唬? 在江湖上混,什么话都信,肯定是不行的,如果被别人几句话就吓住,那就不用出来混世面了。 她在揣度…… …… 忽然间,身影一闪。 原来是那司马明玉,趁着李苗苗和宗瞎子交涉,突然朝着窗户冲过去,庙的前墙开着两扇窗,已经残破,其中一扇窗棂都朽了,司马明玉两个大步,窜到窗下。 “站住,” 二毛反应最快,嘴里惊叫一声,同时,“唰”地把手里的箭给射出去。 司马明玉动作飞快,窜到窗下,猛地一个“鱼跃”,旱地拔葱,直朝窗外窜去,那支箭,射空了,从他屁股后面擦过。 “哗啦啦,” 窗子被他撞开了,腐朽的窗棂断了一大片,司马明玉破窗而出。 这一下,李苗苗和宗瞎子都吃了一惊,不顾得再打嘴仗,赶紧朝着窗外追去。如果让司马明玉逃走了,那说得再热闹都没用。 “噌,” 李苗苗的动作,比宗瞎子快得多,虽然身子肥胖,但是脚下却利索,一闪身便冲出庙门。 宗瞎子和二毛,也跟在后面,跑出来。 几个人有前有后,向着庙外疾冲。 …… 此时,躲在庙外石碑后面的罗汉雄和赵大壶,正自屏住了呼吸,观察动静。 石碑离着庙门,有一段距离,庙里的话,有些能够听清楚,有些听不清楚。 隐隐约约听到“左庄主”什么的,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罗汉雄对这些江湖上的勾当,也不感兴趣,反正都是鬼打鬼,你们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关我屁事。 等到司马明玉逃跑,窜出庙门的时候,他差点乐出声来。 那司马明玉只穿着个裤头子,跑得飞快,看上去甚是可笑,虽然此时夏季,穿得少不足为怪,但是一个成年人绝无可能穿着裤头在野外奔跑。 “嗖嗖嗖,”司马明玉脚步飞快。 继而,李苗苗从庙里追出来,拿着那把漂亮的金黄柄短剑,紧紧追赶。宗瞎子和二毛,则跑在李苗苗的身后。 “站住,” “再不站住,逮住大卸八块。” 一通乱嚷。 司马明玉充耳不闻,出得庙门,撒开两腿,朝着斜刺里的山坡狂奔,身法迅捷之极。 “唰,”后面的李苗苗朝他甩出一件暗器,也看不清是石子还是袖箭。 “嗖,”二毛又射出一支箭。 但是都没有击中司马明玉。这家伙经验丰富,逃跑的时候既快又灵,而且随时拐弯,顺着地势跑曲线,灵活得就像一匹野地里奔跑的小鹿。 一溜烟似的钻入一片树林。 …… 片刻间,这几个人跑得无影无踪。 第219章 金圣牌里暗藏着什么?乌鸦和腐肉 事起突兀。 刚才还危机四伏的龙王庙,随着司马明玉的逃跑,片刻间又恢复了安静。 几个人全都消失在茫茫山野里。 无影无踪。 …… 躲在庙外石碑后的罗汉雄和赵大壶,对望一眼。 “汉雄,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罗汉雄猛地站起身来,“先把他们丢的东西捡起来吧。不捡白不捡。” 庙里,那块金色的木牌子。 司马明玉交给李苗苗,结果却被她嗤之以鼻,扔在地下了。 它到底是什么? 罗汉雄和赵大壶匆匆跑进庙里,很快找到了那块木牌。 木牌雕刻得很精致,正面浮雕着一个呲牙咧嘴的人面像,很像是判官的造型。背面篆刻着一个字:圣。 “哎呀,摔坏了,可惜。” 赵大壶叫了一声。 原来那牌子背面裂开了一个大纹,可能是刚才李苗苗摔在地上的时候,地面是方砖,木牌子破裂了。 再仔细看,赵大壶不禁又“咦”了一声,只见木牌的裂纹里,露出点白色的东西。 是纸张。 木牌里面是空的,藏有纸张。 这一发现,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罗汉雄道:“掰开看看。” 赵大壶犹豫,“掰开,就全裂了,牌子就毁了。” “屁话,它毁不毁,对咱们有用吗?司马明玉说了,这是洪顺堂的东西,咱们跟洪顺堂又没瓜葛,毁就毁呗。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行。” 赵大壶用力掰了几下,木牌的裂纹更大了,露出里面的物件来,那是一本薄薄的书册。 “呀,书。” “咦,还真是书,大壶,你说,这是不是钱一味这些家伙寻找的《鬼眼图》?” “肯定是。” 两个人陡然兴奋起来。 这册封存在木牌里的薄书册,会不会就是《鬼眼图》? …… 书,被小心翼翼地掏出来。 很薄,顶多二十页,泛黄的布纹纸,线装。 封面上写着几个隶书体汉字:乾坤神罩经。 赵大壶问:“什么叫乾坤神罩经,是和尚念的经书么?” “我怎么知道。你往下翻。”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几句话: 入洪顺堂门弟子均以仁和为体,习乾坤神罩为用,不可强凶行诈谋人财货。自堂主以下一体凛遵。 再往下翻,书页上写的是: 三十六法术之一:九阳神丸。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罗汉雄是有文化的人,溜了两眼,很快便明白,这是记载的炼制“神丸”的方法,有炉鼎法、筛石法、火剂法……与古代的炼丹术差不多。 下面有注解:“神丸”服用之后气力大增,杀牛搏虎。 他不禁摇摇头。 江湖帮会,多用这样的噱头,吸引会众,胡吹什么“仙丹”或“神丸”,实际上都是胡吹法螺。服了神丸就能杀牛搏虎,不是胡说八道么。 继续翻,下一页写着:三十六法术之二:化尸大法。 看了两页,罗汉雄便懒得往下看,这些所谓的“法术”他不但不相信,而且嗤之以鼻。 赵大壶道:“汉雄,这不是鬼眼图。” “嗯。” 两个人都看出来了,这本书,与传说中的《鬼眼图》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据说,鬼眼图是记载海盗船长藏宝秘地的,而这本《乾坤神照经》则是讲的洪顺堂内的诸般“法术”。 “我想起来了,”罗汉雄说道:“我听武黎大叔讲过,那洪顺堂,有祖传的‘乾坤神罩’三十六法术,江湖上传得很神奇,这本‘神罩经’,就是记载法术的。司马明玉说得没错,它可以算是宝贝,对于洪顺堂来说,算得上无价之宝。” “法术?” 赵壶有些疑惑,他往后草草翻了翻,整本书上,果然都是写的这些“法术”,有的注解上写着:可摄魂,请仙,慎用。 看上去神乎其神。 “汉雄,这些法术真灵吗?” “狗屁,”罗汉雄不屑一顾地说:“法术要是真灵,那世上岂不乱了套?你看看,摄魂术……他要是能够摄魂,那不是想搞谁,就搞谁?人就成了神仙了。洪顺堂要是这么神奇,还至于弄得七零八落?我告诉你,那个堂主祖之庭,愁得脑仁疼,都撂挑子不干了,他的法术在哪儿?” “倒也是。” “好了,大壶,把这块牌子和书,都拿着,到了蔡记烧锅之后,交给洪顺堂,就行了。” “嗯……对了,我想起来了,裴老大临死的时候,说什么‘东西在司马明玉手里’,指的一定就是这本书,还有这块牌子。” …… 他们俩一边议论着,从龙王庙里走出来。找到了隐藏在草丛里的江小蓉。朝着蔡记烧锅的方向走去。 刚刚走了不足二里地光景,只见头顶上几只乌鸦,“嘎嘎”地叫着,不住盘旋。一般来说,鸟儿都是受人喜爱的,但唯独这种黑色的鸟儿,因为长相丑陋,不怎么被人待见。 民间还有一种传说,碰上乌鸦要倒霉。 “嘎,嘎,” 十几只乌鸦,在头顶盘旋,乱啼。 赵大壶挥手驱赶,“滚开,滚开,我可不想看见你们。” 罗汉雄笑道:“其实乌鸦也不一定想看见你,它们大概是在地上找腐肉吃呢。” “我是活人,又不是腐肉。” 忽然小蓉叫道:“不好,罗叔叔,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小蓉手指的方向望去,罗汉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不远处的草棵子里,露出两只脚。 人! 一只躺倒的人。 大家立刻警觉起来,并且都把刀子握在手里,做好战斗准备,罗汉雄挥手让小蓉留在后面,自己和赵大壶,提着刀慢慢拨开草丛,向前侦察。 一股血腥味儿。 尚未完全干涸的血,在阳光下泛着黑色。 看清了,这是一个死人,躺在草丛里,胸口有伤,流出的血把草根都染红了,一动不动,大睁着眼睛。 怪不得,头顶有乌鸦,它们一定是闻到了血腥味儿,要来啄食尸肉。 它是谁? 被谁所杀? 刚刚目睹了龙王庙内争斗的罗汉雄与赵大壶,不禁立刻联想到了宗瞎子、李苗苗这些人的身上。 这具死尸,是不是与他们有关? 第220章 是不是穴道扎错了? 赵大壶说道:“不是宗瞎子干的,就是钱一味老婆干的。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罗汉雄说:“宗瞎子的可能性大,如果是李苗苗,一定会用毒,这个人是被利器杀死的,不是中毒。” “有道理。” 正自议论,忽然小蓉叫道:“那边还有一个。” “啊?” 罗汉雄和赵大壶都吃了一惊,向前望去,果然,不远处另一条小沟的沟沿上,还侧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上,也流出血来,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好多苍蝇在围着乱飞,几只乌鸦,“嘎嘎”乱叫着在空中徘徊。 但是罗汉雄定睛一看,那个人的胸脯,在微微起伏。 “喂喂,大壶,这个人没死。” 三个人一起跑到近前,果然,这人两眼紧闭,肋下有一道伤口,流出的血把衣服都染红了,太阳下晒得发黑,但是胸口确实在微微动。 他还有呼吸。 罗汉雄蹲下身来,一瞅此人的面容,不禁愣了一下,这个人……看年纪将近五十,脸上尽是皱纹,看上去很是眼熟,脑子里一回忆,想起来了。 在沙门堡见过一次。 他姓孔,是洪顺堂的人,在沙门堡内讧之时,被人称作“孔大哥”,那时候自己躲在虎头厅的屏风后面,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他。 这位“孔大哥”倒卧在这儿,气息奄奄,那么附近那具死尸,是他的同伴吗? …… 赵大壶蹲下身来,用手探了探鼻息,然后查看伤口。 “糟糕,他的伤口很深,流血太多了。” “大壶,你把他给救活吧。” 罗汉雄和洪顺堂也没什么交情,却也没什么恶感,当初和那个卸任的堂主祖之庭,还曾经喝过一回酒。 赵大壶摸了摸伤者的脉搏,把衣服解开,靠近伤口的部分已经粘连在一起,看上去血肉模糊,他在罗汉雄的配合下,将血衣解下。 从背包里拿出银针来。 “试试吧,伤得重,医好医不好,得看他的造化。” “没问题,”罗汉雄鼓励他,“你的医术很高明,一定能妙手回春。我信得过你。” “你信得过,有啥用。” 赵大壶给伤员胸部扎了三根银针。 然后在罗汉雄的协助下清理伤口,敷刀伤药。 “说实话,这几天,我跟石大夫、贝大夫他们,学了不少真本事,要不然,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哩。” “大壶,你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名医。” “扯蛋。” 过得片刻,伤者并没苏醒。 罗汉雄疑惑地说:“不对呀,大壶,石三针行医的时候,扎上三针,立马见效,怎么你也扎了三针,一点动静也没有,是不是扎的穴道错了?” “错不了,” 罗汉雄瞅了赵大壶一眼。 他对这位“天下第一名医”,信心并不是太足。 赵大壶解释道:“他现在气息太弱,暂时苏醒不了,得移到温凉之处静卧。再煎汤药补血气。” 罗汉雄蹲下身子,将伤者拉起来,背到自己的背上。 只能背负着他前进了。 “小心,汉雄,别碰着他的伤处,慢点走,否则会再流血。” …… 赤日炎炎。背着一个人走路,一会便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伤员的头,软软地耷拉在罗汉雄的肩膀上。 此时早已过午,罗汉雄等人出来之后,并未吃中午饭,又累又饿,直觉得头晕眼花。 赵大壶道:“汉雄,我来背一段。” “你拉倒吧,就你那身架子,背十步就垮了……咱们要是有条驴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驴?” “当然。” 好在此地离着蔡记烧锅,并不算远,罗汉雄背一会,歇一会,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看到了蔡记烧锅前的那片竹林。 烧锅里,冒着烟气。 赵大壶飞步赶到烧锅里报信,时候不大,飞跑过来两个伙计,将伤员从罗汉雄的身上接过去。 蔡掌柜也匆匆迎出来。 “哎呀呀,罗老弟,快到到里去。” 一揖到地。 这时候的罗汉雄,已经累塌锅了,汗透衣服,眼冒金星,走路都打晃了,他冲着蔡掌柜笑道:“蔡兄……我们要饿死了,你这儿有饭的话,请……” “快请,快请。” 罗汉雄擦着汗水,来到烧锅坊里,刚进入大门,迎面走来好几个人。 为首一人,满面剽悍,他姓尹,名叫尹士弟,是洪顺堂白虎分舵的舵主。自己在沙门堡的时候,见过他,此人性情刚烈,差点当场就将倪福给杀掉。 尹士弟身后那几个,都是虎彪彪的汉子。 他们一起朝着罗汉雄施礼。 “罗先生,多谢谢你们救下孔大哥。” “算不了什么,顺便赶上了而已。”罗汉雄赶紧还礼。 蔡掌柜麻利地吩咐手下,拿上饭菜来,糙米干饭,炖青菜,炒辣子,还搬来了坛子烧酒。 一见饭菜,罗汉雄的肚子里一阵“咕咕”乱叫。 他笑道:“尹兄,蔡兄,我们饿坏了,讲不了礼节,边吃边谈了。” “请,别客气。” 尹士弟亲自给罗汉雄和赵大壶斟酒。 他和那几个汉子,就坐在旁边陪着罗汉雄和赵大壶、江小蓉。 罗汉雄实在是饿极了,三口两口,就扒拉下一碗饭,缓了缓精神,这才慢慢讲述。 “尹兄,裴老大死了……” “啊?” 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尹士弟和蔡掌柜对望一眼。 在座的几个人的面色都十分凝重。 “看看,这个,” 罗汉雄把裴老大临死前交给自己的那个小布包,从怀里掏出来,交到尹士弟的手里。 “裴老大临死的时候,交待我,把它送到蔡记烧锅,哦……还有,他还让我捎一句话,说东西在司马明玉手里。不过,我们在龙王庙里捡到了一块木牌,现在转交给你们……” 罗汉雄一边吃着饭,一边断断续续,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自己如何发现宗瞎子设伏,裴老大如何押着倪福中了敌人埋伏,倪福如何被自己掐死……直到龙王庙里司马明玉和李苗苗的冲突,宗瞎子横插一脚…… 整个一系列过程,事无遗漏,详尽叙述。 众侧耳倾听,每个人都面色沉重。 尤其是那尹士弟,目光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第221章 堂主血书 罗汉雄吃完了饭,把事情的经过也讲完了。 他酒足饭饱,打着饱嗝儿,对尹士弟说道:“尹兄,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也没本事救裴老大的性命,只能完成遗愿了。说实话,裴老大果真是条汉子,以寡敌众,连杀数人,死得刚烈,令人敬佩。” 尹士弟站起身来,朝着罗汉雄深深一揖。 “罗兄弟,请您稍候,我们先去商量些事情。” “好的,我也……没什么稍候的,该交给你的东西,也都给了,我们即刻告辞。改日再会。” “不不,”尹士弟认真地说道:“一定请罗兄弟稍候。您先休息片刻,我们去去就来。” 说罢,便带着蔡掌柜等人出去了。 罗汉雄年轻力壮,吃了顿饱饭,很快就感觉精力恢复了,也没什么可“休息”的,便和赵大壶一起,来到伤员“孔大哥”的房间里。 这位“孔大哥”名叫孔海川,在烧锅坊里重新清洗伤处,上药包扎,赵大壶又给煎了些止血补气的汤剂,虽然还没有苏醒过来,但是气息已经是稳定了许多。 赵大壶道:“他虽然年纪挺大,但身板底子好,肾气旺盛,因此血脉不衰,受伤虽重,元气不失,医治起来相对容易。顶多到晚上,就能苏醒过来。” 罗汉雄冲他一伸大姆指。 “行,大壶,我现在对你相当佩服。” “啥意思,讥讽我?” “绝对没有,你救了孔海川一命,这不但是功德,而且我发现,你现在的医术,正在与日俱进,你看看,医术越来越高了,是不是?当然,距离‘天下第一名医’之境,尚且有些差距,不过,我信得过你……” “你别跟石锁似的胡说八道行不行?” 正自闲聊,门外进来好几个人。 他们是尹士弟、蔡掌柜以及那几个洪顺堂的汉子。 罗汉雄以为他们是来看孔海川的。 “各位,孔大哥情况好多了。你们看,他的面色转过来了……” 尹士弟忽然对他深鞠一躬。 罗汉雄愣了一下,笑道:“尹兄,你老这么多礼,没必要。” “罗兄弟,小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 “咳,大家一回生,两回熟,拿我当朋友,有事尽管说。” 尹士弟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罗兄弟,我们几个舵主,刚才商议一番,大家都认为,您应该当洪顺堂的堂主。” 罗汉雄:“……” 似乎没听明白。 什么?我当洪顺堂堂主?开什么玩笑。 …… 一愣之间,罗汉雄笑道:“尹兄,你跟兄弟逗着玩儿吗?我又不是洪顺堂的人,别说堂主,什么主都与我没关系。” 但是,他看着尹士弟和蔡掌柜那几个人的表情,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这几条汉子,面色凝重,非常认真。 他们根本就没开玩笑,而且也绝不会拿着这么大的事开玩笑。 可是…… 这太离谱了吧? 蔡掌柜接口说道:“罗堂主……” 罗汉雄赶紧打断他,“等等,蔡兄,别这么叫,我与贵堂是萍水相逢,说句老实话,我从来没加入过江湖帮会,也不想加入,你们堂内有什么隐秘,全与我无关,话已经说明白,你听明白了么?” 蔡掌柜脸色有些尴尬,与尹士弟对望一眼。 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罗……罗兄弟,容我把原委说清楚,我们也知道,你不是洪顺堂的人,但是俗话说,缘聚缘散,自有天数,你是注定与洪顺堂有缘的,自从那回你接了赤面鸿毛令……” “打住,我可没接,蔡兄,你说话可得凭良心,赤面鸿毛令,是给你的,我只是转交,你总不能耍赖皮吧?” “不不,别误会,”蔡掌柜陪笑,摇手,“您听我解释,从上回赤面鸿毛令的事情之后,咱们洪顺堂,就与您缘分难解,您看,叛徒倪福,是您亲手除掉的,裴老大的那件堂主血书……” “血书?”罗汉雄轻轻摇头,“说实话,裴老大托我转交的那个布包,我根本就没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回……回您的话,那里装的是堂主血书,是祖堂主之前的上一任堂主,留下的信物。有件事,说起来令人无奈,咱们洪顺堂,在祖堂主之前,一直红红火火,乾坤神罩三十六法术,威镇江湖,可是不知为何,这套法术秘本忽然神秘丢失,刑堂主苦寻之下,未能找回,反而遭遇不测,留下一件血书……就是今天您从裴老大手里接过的那一件。” 说着,他从怀里一掏,掏出一幅粗白布来。 上面写着数个暗红色的字。 因为年深日久,那些字甚是模糊。 “罗兄弟,您看,这就是那件‘堂主血书’,它上面写着,刑铎无能,致乾坤神罩经失于贼手,愧对列位前辈及堂中弟兄,余陷逍遥阵中,命不久矣,请祖之庭斩摄堂主之位,哪位弟兄夺回神罩经,可立为堂主,另……” 血书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匆匆写就,并且一句话尚未写完。后面戛然而止,可以想象得到,当时写血书的时候,必定情势十分急迫,无笔无墨,以血留书,连几个字都来不及书写下去,便已遭遇变故。 瞅着这件血书,仿佛在观看一场惨烈之景。 那位邢堂主,想必也是一位十分刚烈之人。 按刚才蔡掌柜所说,几年前的洪顺堂,远不是如今这般模样,势力强大,声隆誉旺,只不过“乾坤神罩”被盗,刑堂主失踪,自祖之庭接任堂主,这才逐渐式微,一天不如一天气,闹到分崩离析之境。 …… 罗汉雄想了想,说道:“蔡兄,我听明白了,人家刑堂主说得明白,哪位兄弟夺回神罩经,可立为堂主,这里的意思并不难解。我不是你们堂中的兄弟,便不受此约束。” “呵呵,可是,毕竟金圣牌和神罩经,是您从贼人手里亲自夺回来的,这就说明……” “哎哎,”罗汉雄又一次打断他。 “你别瞎联系呀,蔡老兄,那块牌子,是我从庙里捡的,是捡,不是夺,明白吗?凭我这点本事,司马明玉、李苗苗那些人,谁也打不过,是他们丢在地上,被我恰巧捡到了。” 第222章 江湖全礼,整猪整羊 蔡掌柜是个油嘴滑舌的人。 他笑咪咪地向罗汉雄摊着手游说。 “您看,这就叫‘天机赐缘’,几番本堂最关键的时候,总是由您来解困局,裴老大遇危,恰巧是您挺身而出,叛徒倪福,也是由您亲手剪除,金圣牌和神罩经,还是被您新手得到……夺也好,捡也好,其实都差不多,若说您和洪顺堂之缘,天下之大,再也无出其右了。” 罗汉雄被他说得哭笑不得。 哑口无言。 心里道:这倒也无法反驳,还有一件“缘分”,你还不知道呢,当初你们在沙门堡里头脑聚会的时候,我就在场,在屏风后面偷听。 还真是,这么看起来,自己还真是洪顺堂缘份匪浅。 …… 尹士弟接口道:“罗兄弟,实话实说,如今洪顺堂,远非昔年可比,四分五裂,弟兄离散,祖堂主卸任,本应另立新堂主,可是至今无人胜任……” “不会吧,”罗汉雄插嘴道:“再怎么说,你们这么多英雄好汉,就选不出个堂主来?依我看,你们这些人,个个英雄神武,哪个都行,说实话,都比我强得多。” 这话,倒也不是谦虚。 对于自己有多大能耐,罗汉雄心里有数。论功夫,拙劣之极,连钱一味的老婆也比自己强得多。论谋略,是个“大笨猪”,唯一可挑出来的优点,就是上过中学,马马虎虎算是有文才,可这对于江湖帮会来讲,基本上屁用没有。 尹士弟道:“非也,非也,罗兄弟,你有所不知,这些天来,我们也曾几次推选堂主,不怕你笑话,唉,其实谁也不能胜任,我是个急脾气,遇事三锤子两杆子,说不定会坏大事,孔大哥过于愚腐,不善变通,老蔡呢,是个散淡之人,做生意没的说,统领群豪就没魄力了……说实话,只有那倪福,心机深沉,胸有丘壑,可他又是个叛徒。本来呢,裴老大还算个文武双全之人,可是……” 罗汉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他陷入沉思。 …… 蔡掌柜看他的脸色,知道正在犹豫,不失时机,在旁边又添油加醋。 “罗兄弟,可能您不知道,在龙王庙里,那一‘捡’,对于洪顺堂有多重要,金圣牌和神罩经,乃是本堂的镇堂之宝,一丢数年,致使堂口多难,江河日下,我们这些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未找回,邢堂主还因此失踪,今天机缘巧合,被您无意之中,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这不是天赐神缘,又是什么?有道是,天意为之,不可不为,我们大家商议,共推您接任堂主,一定会顺天应人,重振本堂雄风……” 蔡掌柜舌绽莲花。 罗汉雄低头不语。 …… 那么罗汉雄犹豫什么呢? 其实,他对于什么“洪顺堂主”,一点兴趣都没有。 江湖帮会这些勾当,平时他是嗤之以鼻的。 但是,转念一想,他考虑到另一个方面,眼下文德书院正在筹备开课,何未原说过,现在最缺的就是武装实力,虽然采石场王大贵等工人可以作为基干,但还远远不够。 若是把洪顺堂抓在手里,加以引导,走入正轨,那岂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嗯……这事儿,还真得琢磨琢磨。 他考虑再三,决定——回去和何未原商量商量再说。 …… “蔡兄,尹兄,” 罗汉雄抬起头来,说道:“此事体大,容我琢磨琢磨,如何?” “可以,”尹士弟满口答应,“您说得不错,此事体大,咱们不急在一时,不过,说实话,眼下堂中骨干,所剩不多,裴老大新死,孔海川伤重,大家都盼着您早日定夺,执掌堂位。” 蔡掌柜和那几个汉子,也都松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笑容。 正在这时,门外进来个伙计,向蔡掌柜报告,“掌柜的,外面有客人求见,带着两副整猪整羊,以江湖全礼,下拜贴求见堂主。” “谁?” “黄沙会,带头的名叫刘铁龙。” “嗯……你先领进来,带入帐房,要以平辈之礼,施等级客之道。” “是。” 伙计转身出去了。 罗汉雄听得明白。他不知道什么是“整猪整羊江湖全礼”,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江湖繁文缛节,一概不懂,也不感兴趣。但是“刘铁龙”这个名字,却是很熟,而且也打过交道。 这家伙乍乍呼呼,强凶霸道,但是在饭铺里遇到裴老大的时候,却当了缩头乌龟,还被洪顺堂给逮了,关在沙门堡里。 自己还曾经和他做过“难友”,这家伙懂一些五行八卦之道,在他的帮助下,才逃出房间。 现在,他来拜会洪顺堂了,还正式下“江湖拜贴”,带了全礼,看起来隆重而且必有要事。 …… 尹士弟扭过头来,对罗汉雄深深一揖,说道:“堂主,现在请您率领我们,去见黄沙会的客人吧。” “啊?” 罗汉雄瞪大眼睛,站起身来,“尹老兄,我现在还不是堂主,你搞搞清楚。轰着鸭子上架,这可不行。” “是这样,既然黄沙会以江湖大礼拜会,那咱们必须以堂主出面才好,您现在不出面,让我们几个怎么办?所以您不论下一步考虑得如何,请暂且救救场,说实话,对于黄沙会,我们向有嫌隙,还打过几仗,但在面上却不可授人以柄,让世人笑话。人家带着礼来,咱们按规矩接待,才是正道。” “可我也不懂礼节呀。” “这个没关系,自有我们几个。” 罗汉雄觉得自己被逼到旮旯里了。 似乎就像老天设计好的,一步一步,令自己不得不往下走。 也只能继续往下走。 “好吧好吧,我就暂时顶包,尹老兄,咱们可说好了,演好演不好,你们可别挑剔。” “这是哪里话,您是我们上司,哪有我们挑剔您的道理。” 伙计拿来了一身崭新的缎面绸子长衫。 恭恭敬敬地对罗汉雄道:“请堂主更衣。” 罗汉雄低头瞅瞅自己的衣服,确实脏得不像话,既有土灰,又有血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后襟还扯了个口子,如果作为“堂主”出面的话,有点不太合适。 第223章 一把算盘,桑树坡之迷 罗汉雄洗了脸,换上新绸衫。 小伙子焕然一新,精神抖擞。 赵大壶说道:“嘿,汉雄,人要衣服马要鞍,你简直赶上司马明玉了。” 罗汉雄没功夫搭理他。匆匆随着尹士弟等人,来到烧锅坊的帐房里。 “堂主到——” 门口有伙计高喊一声。 罗汉雄现在是前呼后拥,前面有伙计引路,身后跟着尹士弟一帮彪彪愣愣的汉子,派头十足。 帐房里,迎出一个人来。 此人五大三粗,一脸胡子拉茬,眉目凶恶,正是黄沙会的小头目刘铁龙。罗汉雄对他很熟悉。 “山门冲南开,江湖本一家,火码并水码,海冷子话桑麻——黄沙会刘铁龙不揣冒昧,拜见堂主。” 刘铁龙摇头晃脑,念完这一大套江湖切口,给罗汉雄行了个揖手礼。 罗汉雄对于此类江湖切口、黑话,算不上精通,但也听过不少,当初在火阳的时候,和各路土匪都打过交道,对于这些黑白道上的玩艺儿,并不陌生。 他冲着刘铁龙拱手还礼,不慌不忙地说道:“刘兄请了,一片云彩天上飘,并肩子的瓜一担挑,合字盘的兄弟,不客气。” 刘铁龙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咦”了一声。 他认出罗汉雄来了。 一脸惊诧之色。 “这……堂主,罗兄弟,怎么……” 后面的蔡掌柜跨上一步,郑重说道:“罗堂主乃洪顺堂第十二任正印堂主,前任祖堂主已经卸任。” “哦……” 刘铁龙咧开大嘴岔子,“原来如此,真是太好了,大家都是旧友,最妙不过。罗……罗堂主,近来一向可好。” “托老兄的福,很好,请屋里坐。” 一群人进入屋内,帐房面积不大,作客厅也不合适,但此时只能从权。罗汉雄坐在主位上,把刘铁龙让到客座,尹士弟等人,都站在罗汉雄的身后。 这种感觉……罗汉雄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这么一群江湖豪客,都是自己的手下,规规矩矩地站立身后,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那种唯我独尊,居高临下之感,和平时人微言轻,随随便便,完全不同。 爽! 同时又有些紧张。 忽然想到,桑丹凤平时就总这样吗? 狮虎山人多势众,她平常就是一呼百诺,使奴唤婢,但她想必早就习惯了,轻松洒脱,游刃有余,不会象自己这么心里紧张。 …… “罗堂主,”刘铁龙坐在椅子上一拱手,“兄弟此来,是奉李会长之托,向贵堂解说一些事情。这两年来,贵我两部,闹了几回误会,也曾动过干戈,最近,敝会机缘巧合,获悉了一宗神秘之事,涉及到我们黄沙会,也涉及贵堂,其中有些关节,很可能与我们之间的误会,大有关连,因此李会长派兄弟前来拜山,把事情解说清楚。” “哦?什么神秘之事?”罗汉雄问。 刘铁龙道:“请问贵堂可否有一位叫做‘顾大栓’的汉子?” 罗汉雄自然不认识这个顾大栓,他回头瞅瞅尹士弟,尹士弟说道:“有,顾大栓是青龙堂的弟兄,前两天出去办事,至今未回,我们派人寻找,却没有找到下落。” 刘铁龙微微一笑。 “尹兄,那顾大栓失踪,贵堂是否怀疑过,是我们黄沙会干的事呢?” 尹士弟也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这个表情,实际就是默认。 刘铁龙道:“这也难怪,咱们两家,误会已久,有些结子积得深了,自然便会想当然。兄弟所说的这件‘神秘之事’,说起来便与贵堂这个叫做顾大栓的汉子有关。” 他一边说着,从腰里掏出一只窄窄的木盒,打开。 里面是一把竹木算盘。 这把算盘约有一尺长,竹梁,木珠,做得十分精巧,而且每个算珠都磨得明光锃亮,看来是经常使用。侧面边框上刻着个“顾”字。 算盘做得精致,那木盒子也甚是精巧,显然是便于携带。  尹士弟道:“这把算盘,是顾大栓的,他在分舵里管账,因此经常随身携带算盘,弟兄们都知道。刘兄,如此说来,你们见到顾大栓了?” 刘铁龙道:“说起来,这事颇为蹊跷,前天的时候,我路过一个叫做‘桑树坡’的地方,那面山坡,很是隐蔽,坐落在一面陡崖之后,平时人迹罕至,令人新奇的是,一大片的桑树,按五行八卦栽植,生、死、惊、开各道门户,异常巧妙,有点象是你们洪顺堂的沙门堡……” 罗汉雄听到他说“桑树坡”,立刻想起来,江小蓉和母亲就是在桑树坡失散的,据小蓉说,那一片桑树,果真是道路曲折,就像迷宫一样。 这事颇为令人奇怪,桑农栽树,为何要搞成“五行八卦”的模式?此事显然不寻常。 那片奇怪的桑树,到底有何迷局? …… 刘铁龙继续说道:“幸亏兄弟懂得一些五行阴阳之道,未在桑林里迷路,那片桑林虽然巧妙,却也困不住我。然而在树林边上,我碰到了两个善于伪装的王八蛋,一个叫做宗瞎子,一个叫做袁聋子……” 罗汉雄笑道:“你说是这两个王八蛋,我也知道。” 就在今天上午,罗汉雄还见过宗瞎子,就是他,在山上设伏。至于那个“袁聋子”,自从救了钱小龙之后,并未遇到过。 这两个“王八蛋”,都不是好东西,装瘸装瞎,坑人害人。他们出现在那片奇怪的桑树林里,肯定有缘故。 “……是,原来罗堂主也洞察秋毫。当时我见到他俩,赶紧隐藏了身形,躲在桑树棵后。那俩王八蛋并没有察觉,他们鬼鬼祟祟地密议着什么,听那宗瞎子得意洋洋地说道:‘兄弟,这回左庄主奖赏了黄鱼,你准备如何享用?是不是到烟花柳巷痛快痛快呀?’袁聋子道:‘哼,我才不象你这般没出息,老子要拿它做笔买卖,赚大钱,明天就行动……’说实话,我听了之后,高兴得不得了,兄弟对于钱财之类,向来是不肯放过的……” 罗汉雄笑道:“你倒是说实话。” “嘿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刘某贪财,倒也不必掩饰,我也不想做那轻财好施的正人君子……听了宗瞎子的话之后,便决定暗伺机下手,抢夺他们手里的黄鱼,说到手上的功夫,我也不惧那俩家伙,就算他们俩合力,嘿嘿,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第224章 缺一指的白胡子老头,一户逍遥庄 这刘铁龙倒是说实话,直言自己“不会做正人君子”,对于这类人,罗汉雄也见得多了,从火阳到丘城,和那么多匪帮打过交道,有谁肯做正人君子了? 像唐钊、何未原那样的人,其实并不多见。 不过,刘铁龙抢劫的对象是宗瞎子和袁聋子,这倒有点“令人赞赏”,以恶治恶,算是正举。 …… 刘铁龙继续说道:“当时,我本想立刻动手,正在准备扑上去的时候,忽然发觉另一株桑棵子后面,有影子闪过,当时吓了一跳,敢情那边还另外埋伏有人,赶紧伏下身子来,察看动静,这当口,宗瞎子和袁聋子,并没察觉,他俩说说笑笑,走出桑树林了。当时我顾不得去追他俩,全神贯注,盯着桑棵子后面,我看见,那里有一双眼睛,也在盯着我。我们俩二目相对,登时十分尴尬。” 罗汉雄想:确实十分尴尬。 “刘兄,那个人是谁,是顾大栓吗?” “对,”刘铁龙点点头,“当时,我琢磨着,反正已经露白,索性就先下手为强,收拾完了眼前这个,再去抢宗瞎子,毕竟黄鱼不能白瞎了……于是从隐身之处跳出来,这时候,对面那人,也跳了出来,我们俩正面相对,都做好了搏斗准备,不过,不过……我又改变了想法。” 尹士弟道:“那顾大栓又高又壮,虎背熊腰,你是不是觉得打不过他,这才化敌为友了?” “正是。” 刘铁龙承认了。 罗汉雄差点笑出声来。 这个刘铁龙,确实是这么个货。当初在饭铺里,嚣张得不得了,凶恶蛮横,裴老大进去之后,他立刻软了下来,气焰全收。 这家伙敢情任何时候都是欺软怕硬。 有点不要脸之嫌。 刘铁龙的脸上,倒是没有任何羞惭之色,反而得意地笑了笑,“各位好汉,刘某审时度势,改弦易辙,这是江湖保命之道,尹兄说得不错,当时,我便和顾大栓化敌为友,这事儿是两头都合算的买卖嘛,我们的共同敌人,是宗瞎子,双方携手,有利无弊。” “顾大栓也想抢宗瞎子的黄鱼?” “这个嘛,顾大栓这个人,怎么说呢,闪闪烁烁,不肯告诉我实话,还老是问我,跟踪宗瞎子多久了,有没有见过一个身材不高,左手缺一指的白胡子老头……我哪有功夫跟他说这些,白胡子老头,嗤,我看中的是宗瞎子的黄鱼,不是什么白胡子老头……” 他说到这里,尹士弟和蔡掌柜面露惊讶之色,对望一眼。 尹士弟匆匆打断刘铁龙的话。 “刘兄,顾大栓还说什么?有关白胡子老头,他到底怎么说的?” “嘿,我根本就没用耳朵听,你们也知道,当时那情形,我一门心思,全在黄鱼身上,顾大栓老往旁侉子上扯,谁有心思听那个?当时我琢磨着,顾大栓顾左右而言他,大概只是故作清高罢了,托词而已,他真正的目的,也许跟刘某一模一样,要说这世上,哪有见到黄金不想抢的人?” 罗汉雄很想怼他两句。 这世上,见到黄金不想抢的人,多了,你以为谁都跟你刘铁龙一模一样? 蔡掌柜和尹士弟等人,脸上都掠过一丝失望。 罗汉雄忽然心里一翻腾。 顾大栓……白胡子老头…… 看尹士弟他们的表情,这事绝对有缘故。 …… 刘铁龙继续说道:“当时我和顾大栓匆匆说了几句话,便继续追着宗瞎子,下了山坡,越过一道山梁,来到了一座庄园,说是庄园,其实说来可笑,只不过有一户人家,三间石头正房,一间马棚,还有一架碾盘,连个院墙都没有,看上去简陋得很,路旁有块卧牛石,上面写着‘一户逍遥庄’几个字,名字起得倒挺雅致,其实狗屁不是……” 罗汉雄心道,在山里,这样的人家倒也常见,只有一户人家,孤零零地在山里居住,多半是猎户或药农。 蔡掌柜的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问道:“刘兄,这户人家,叫做‘逍遥庄’?你看准了吗?” 刘铁龙一摊手,“当然,我又不是不识字,这几个字,岂有认不得的?” “哦……你继续讲。” “好,我们俩追过去的时候,眼瞅阒宗瞎子和袁聋子,钻进了房间,我打量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便决定来个霸王硬上弓,我和顾大栓约定,我从前门,他从后门,两头堵,同时往里闯,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罗汉雄听到这里,不禁暗自摇头。 这刘铁龙和顾大栓,看起来是两个莽撞汉子,你们俩又不知道房间内到底什么情况,就敢贸然往里闯,岂不太过草率?那宗瞎子和袁聋子,本不是善良之辈,都是奸诈狡猾的匪类,说不定是设下圈套等着你们俩大傻冒上钩呢。 亏刘铁龙还是个常走江湖的人,怎么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没动声色,继续静静地听。 “……我提了一把牛耳刀,观察片刻,并未发现异常,便冲进屋里,但是——奇怪得很,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那房间里陈设甚是简陋,放着两张桌子,几把椅子,连张床铺都没有,看起来,完全不象是有人的住户,那宗瞎子和袁聋子,踪迹不见,当时我以为,他们一定从后门逃走了,还暗暗责怪顾大栓,怎么没把他们给拦住……可是等我跨出后门的时候,却仍然一个人也没看见,静悄悄的连个人毛都没有!既没看见宗瞎子和袁聋子,也没看见顾大栓,门槛外面,扔着一把算盘,我心下疑惑,捡起算盘一看,边框上刻着个‘顾’字, 心里说,坏了,坏了,这算盘敢情是顾大栓的,那么他人到哪里去了……” “刘兄,你当时没有听到屋里有搏斗之声,或是别的声音么?” “没有,一点都没有,一直都是静悄悄的,直到我拴到顾大栓的算盘,什么都没听到,顾大栓,就这样忽然消失了,还有那宗瞎子和袁聋子,也消失了,我一琢磨,大事不好,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间‘一户逍遥庄’,绝非善地,一定有重大隐秘,再迟一刻,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225章 仇大嫂的铁笊篱 罗汉雄问道:“刘兄,你在进屋之后发现什么异常举动,或是声音没有?” “没有,什么也没有,就跟停尸房似的那么安静,顾大栓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如果有打斗,我肯定会发现。” 蔡掌柜道:“屋内肯定有人,多半是顾大栓中了埋伏,被挟持着从后门逃走了,你的动作慢了一步。” “那……也有可能,你们没有身临其境,体会不到那种奇怪的安静,真是静得可怕,四野寂寥,却又一个人影都没有,心里莫名的发慌,仿佛安静中隐藏着巨大的危险,我当时反正是蒙了,赶紧脚底板抹油,溜之乎也。” 罗汉雄笑道:“山冈上的独立房屋,当然安静,并不是没人,而是你没发现。不管怎么说,你能够把讯息传给我们,洪顺堂表示感谢。” 刘铁龙拱拱手,“罗堂主不必客气,我们李会长交待,敝会与洪顺堂误会日深,如此下去,终非善道,不如大家把话挑明,坦诚修好,之前的种种过节,自可消解。” 罗汉雄道:“谢过李会长,等我有了空闲,再去拜会。” “谢罗堂主。” 刘铁龙起身,施了一礼,然后便告辞而去。 将刘铁龙送走之后,洪顺堂的几个头目,热烈地议论起来。 讨论的重点并非是顾大栓,而是刘铁龙讲的那个“缺了一根手指的白胡子老头”,虽然刘铁龙语焉不详,只是转述只言片语,但是其中透露的信息,却是十分要紧。 蔡掌柜对罗汉雄道:“失踪了的第十任邢堂主,就是缺了一根手指。” “哦……” 罗汉雄恍然大悟。 如果白胡子老头就是邢堂主,那么对于洪顺堂来说,乃是重大喜讯。他们苦寻三年未果,此时得讯,莫不喜出望外。 尹舵主对罗汉雄道:“堂主,属下以为,事不宜迟,咱们应该马上行动,派人寻找营救邢堂主。” “等一等,” 旁边有个身板壮实的中年妇人,拦住尹士弟的话头。 这个妇人长了一副壮硕的身板,粗手大脚,泼泼辣辣,看上去跟个“母夜叉”似的,她叫仇春玉,别人都叫她仇大嫂。 她一开口,说话高声大嗓。 “尹老大,你这话说得有毛病,先说刘铁龙这小子,我了解他,扯谎冒泡,无信无义,谁知道刚才这番白话是不是胡说八道?这种人的话,也能信么?” 尹士弟道,“你啥意思,有了邢堂主的消息,不去找么?” “别扯,我几时说不找邢堂主了,可你先得保住脑袋瓜子不给人搬下来,黄沙会这些家伙几时靠得住?要是李大筢子给你下个套儿,乖乖的钻进去,跟裴老大似的,让人家闷了秧子,哭都找不着北。” “要是前怕狼后怕虎,不如回家抱孩子。” 尹士弟这句话,一下子把仇大嫂给惹恼了。 她眉毛一竖,登时大发雷霆,“谁前怕狼后怕虎了,你尹老大扫听扫听,姓仇的这一辈子怕过谁?你小子跟我装大尾巴狼,老娘一笊篱把你拍到粪堆里。” 她火势势地站起身来,手里抓起一把铁制的笊篱,似乎一下子就要拍到尹士弟的脑袋上去。 这只铁笊篱三尺长,木柄铁网,比平常的略大,而且笊篱盘上编出许多铁刺铁钩,是专门特制的兵器,这东西若是拍到脸上,立刻就得血肉模糊。 染布坊里,笊篱是常用之物,用来蒸煮、洗涤草叶,仇大嫂把笊篱改作兵器,倒也是颇为顺手。 尹士弟是个性如烈火的汉子,自然不怕她,站起来嚷嚷,“你干嘛,耍母老虎威风么?尹某怕你咋的。” 蔡掌柜赶紧起身拦阻道,“二位,坐下,在堂主面前,岂容如此放肆?” 他这一说,尹士弟和仇大嫂都坐下了。 但是都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互相瞪眼睛。 罗汉雄有些好笑,这位仇大嫂,当真是性子比男人还要火爆。想必在外面是蛮横惯了的。 他朝着俩人摆了摆手,有条不紊地说道:“不必吵,这事不值得吵,你们听我说两句,我觉得刘铁龙今天的话,差不多是真的,这个人,话里没准头是真的,但是贪生怕死见风使舵,也是真的,如果是他害了顾大栓,也不敢巴巴的到咱们这来邀功,邢堂主缺一根手指这档子事,外人应该很少知道吧?” 蔡掌柜答道:“是。” “这就是了,这话刘铁龙编造不出来,他必定是和顾大栓有过交集,至于那桑树坡和逍遥庄, 我敢断定,绝不是黄沙会的地盘,否则他也没必要拿宗瞎子和袁聋子来施障眼法。” 他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甚是明白,洪顺堂一班人,都正坐恭听。 “……再说了,当年邢堂主血书里,有这样一句话,余陷逍遥阵……这是什么意思?刘铁龙遇到的那个‘一户逍遥庄’,恰恰与此印证,各位,邢堂主的血书,刘铁龙是不可能知晓的,那么结果只有一个,邢堂主血书中提到的逍遥阵,已经露头,这才引起顾大栓来不及报告总堂,铤而走险,独自追踪。那刘铁龙,只不过是贪心大发,偶然赶上了,但是他碰到的,是一宗绝大机密,这事本来与他毫无关系,却对咱们至关重要,这一点,他自己恐怕也没搞明白。咱们一定要查个清楚。” …… 尹士弟重新站起身来,冲着罗汉雄深鞠一躬。 “堂主,尹某心悦诚服,您的见解,实在高明,我等万万不及,洪顺堂今后由你执掌,幸甚幸甚。” 仇大嫂也拍了把铁笊篱,快人快语地说:“堂主,你说得太对了,这话才是正理,姓仇的一千个佩服。说实在话,洪顺堂憋屈了好几年了,今后大家都听你的话,咱们必定重振威风。” 尹士弟扭头对仇大嫂说:“说了半天,你就这一句话说对了。” “滚你的蛋。” 罗汉雄笑了笑,摇头。 他有一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感觉,一来二去,洪顺堂主这个位置,自己似乎已经坐定了。 第226章 铁匠赵阿扁,比神农架的山顶都高 罗汉雄说道:“各位,咱们把话说明白啊,我现在还不是堂主,如果能把邢堂主找回来,就让他重归堂主之位便了,也不用再赶着我这个鸭子上架了。” 蔡掌柜笑道:“此事缓议,能否找回邢堂主,远未可知,眼下咱们按既定计划去办,也就是了。” 大家讨论一番,意见一致,立刻派人前往寻查。 对于洪顺堂的组织结构,很快便弄清楚了,堂口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分舵,孔海川是青龙分舵舵主,蔡掌柜名叫蔡祥,是玄武分舵舵主,尹士弟是白虎分舵舵主,仇大嫂是朱雀分舵舵主。 堂中弟兄能够招得起来的,眼下只有一百来人,并不像土匪山头一样,总聚在一起,而是平时各干各的营生,有庄稼人,有生意人,有铁匠,有木匠……有事的时候临时召集。 这和黄沙会性质类似,属下都是普通民众,入会之后有事聚会,无事分散。而且成员也不固定。 罗汉雄对尹士弟道:“我即刻回马蹄沟,你们自去便宜处事,后续事宜,咱们再联系。” “是。” 尹士弟等人,虽然没再叫他“堂主”,但礼节上很是恭敬。 蔡掌柜让罗汉雄将刘铁龙带来的那两套整猪整羊都带走。 “罗兄弟,药王大会的事,我也知道,那是造福民众的善举,咱们洪顺堂,理应支持并祝贺,刘铁龙送来的猪羊,就借花献佛吧。” 罗汉雄也不客气,收下了。 蔡掌柜派了两辆马车,拉着猪羊,还搬了好几坛子上好的烧酒,送罗汉雄等人回到马蹄沟。 …… “吱吱吱——” 罗汉雄刚刚走近果园,小猴子“酒鬼”就连叫带跳地跑过来,蹿到马车上,瞪着圆圆的大眼珠子,左顾右盼。 “酒鬼,别闹,今天你是不是又偷酒喝了。” 江小蓉看见小猴子,喜欢得不得了,抱在怀里。 贝春迎上来,看见罗汉雄坐着马车凯旋而归,笑道:“王瘸子保长真大方啊,送了这么多礼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哪啊,”罗汉雄从车上跳下来,“这是洪顺堂送的。” “正好,咱们这儿马上就推举出三湘药王了,大家决定庆祝一番,猪肉羊肉烧酒,正是急需。你来得正是时候。” “是吗,谁被推为三湘药王?” “本来,大家一致举荐阳无离前辈,但是他老人家坚辞不受,说是自己退隐多年,今年也无意出山,这回到药王大会上来,只是想会会其他医友,绝无染指药王名号之意,因此,大家议来议去,准备立石大夫为药王。” “嗯,不错,石大夫医术也确实值得这个称号。” “这回,医治石锁,石大夫新创了‘老君散’之剂,神效惊人,就连阳无离前辈,也大为赞叹,称是不可多得的创举,石锁已经能够下床行走了,贝大夫、石大夫他们,正自研讨药方哩。” 罗汉雄一听,很是振奋。 这回的药王大会,各路名医聚集一堂,共研医术,创制新方,大家都受益匪浅,这样的盛会,意义其实非常深远。 他匆匆和贝春一起,前去探望石锁。 迎面走来几个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戏服,有的戴着髯口,有的拿着花旗、道具,为首一个正是陈傀儡,罗汉雄道:“陈兄,你们穿着行头干嘛,要演戏么?” “嘿,汉雄,你还不知道吗?这回选出三湘药王,自然要庆祝一番,我们戏班子的人都来了,明天开始,演戏三天,各处的老乡们,都要来看戏哩。我们要赶紧排练。” “好啊。” 陈傀儡没功夫和他聊天,匆匆走了。 罗汉雄心里高兴。 药王大会历经挫折,然而成果非凡,现在要演戏庆祝,在远近百姓中也将引起轰动。这将成为一次享有美誉的盛举。 迎面走来一个身材纤细的姑娘,手里提着药壶,却是小芳。 “哥, 你回来了。” 小芳笑着向他打招呼,上下打量几眼,就像瞅新鲜事物似的。 “小芳,你这么看我干嘛?” “哈哈,你打扮得像个新郎官儿,怎么回事,相亲去了么?” “别闹别闹。” 赵大壶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说道:“小芳,不得无礼。” 小芳问:“啥意思?” “这位是洪顺堂新任堂主,赶紧过来见礼。” “咦?” 罗汉雄瞪了赵大壶一眼,转头对小芳道:“说来话长,呆会再告诉你,我跟洪顺堂打了一回交道,就是蔡记烧锅的蔡掌柜那些个人,你认识他……你快带我去看石锁。” “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拉倒。” 他们说说笑笑,来到石锁住的房间,却发现石锁不在,前胡告诉他们:“石锁不在,他去学铁匠了。” “学铁匠?”罗汉雄莫明其妙,“他不是伤还没好吗?学什么铁匠,这里都是病人和医生,学的什么铁匠?” 前胡道:“咳,石锁这个人,能下床了,便闲不住,贝大夫嘱咐他安心静养,可他就是不听,这不嘛,来了一个病人,是铁匠出身,据说手艺特别棒,石锁就来劲了,非得要去跟人家学手艺,就在第二排,六号屋,你们去看看吧。” 罗汉雄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石锁的性子。 按照前胡的指点,来到第二排石屋里,果然找到了石锁,他正跟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病号,讨论得热热闹闹。连说带比划,大嗓门嚷得窗外数丈远都听得见。 “石锁,”赵大壶一步跨进屋内,“你吵什么吵,把房梁都挑起来了。别的病号怎么养病。” “大壶,别捣乱,我正跟赵阿扁探讨打铁的事,阿扁老兄是远近闻名的铁匠师傅,手艺比神农架的山顶都高,你是外行,不懂别添乱。” “你看谁来了,我隆重介绍,这位是新任的洪顺堂堂主。你小子客气点儿。” “嗯?” 石锁扭过头来,瞅了一眼。 “哦,汉雄啊,我正……” 忽然躺在床上那个正和石锁说话的病号,名叫赵阿扁的,一骨碌翻身下床,面向罗汉雄,深鞠一躬,然后单腿跪地。 恭恭敬敬,嘴里说道:“属下赵阿扁,参见堂主。手臂伤重,难施堂内全礼,请堂主恕罪。” 第227章 雌雄乾坤剑,岭南剑谱,喝人血的宝剑 赵阿扁的举动,把所有人都搞得一愣,然后,各具不同的形态—— 小芳在旁边抿着嘴笑。 赵大壶乐不可支,手舞足蹈,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之状。 石锁完全没搞明白,瞪着眼睛大张着嘴,瞅瞅罗汉雄,又瞅瞅赵阿扁。 罗汉雄从心理上,还没有适应这种“高高在上”之感。站在那儿张口结舌,有点尴尬。看着赵阿扁这副恭恭敬敬的神态,上前一步,“起来,阿扁兄,不是这么回事,现在我还不是堂主。你不用客气。” 赵阿扁伤的是右臂,看样子很重。罗汉雄扶着他的身子,让他回床上躺着,但是赵阿扁说什么也不肯躺了,坐在病床上,说道:“属下早就知道,咱们堂里正在推选堂主,今日得见堂主,不胜荣幸,宽慰之极。” “咳,” 罗汉雄也不想跟他详细解释了,摇摇头。 石锁如坠五里雾中,闷头闷脑地问:“咋回事啊?” 赵大壶道:“石锁,这叫人算不如天算,鸿运冲过来的时候,城墙都挡不住……” “别废话,说简单点。” “嘿嘿,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俩在龙王庙里,把洪顺堂的镇堂之宝,乾坤神罩经,从土匪手里夺下来了,汉雄把那个内奸倪福,给活活掐死了,这么着,当上了洪顺堂第十二任正印堂主。明白了吗?以后,你见了面,一律称‘罗堂主’。” 罗汉雄很想一脚把赵大壶踢飞了。 “石锁,就是碰巧了而已,别听赵大壶瞎得瑟。” “我知道,这小子,我还不了解么?八百年的啄木鸟,就剩下个嘴了……对了,汉雄,你能当堂主,这是好事,我早就知道,你有这个才能,实话实说,我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心里盛着呢,人啊,就这样,是龙是凤,自然呼风唤雨,小芳,你说是不是?” 小芳在旁边抿嘴笑,不吱声。 “哎,石锁,你就会放马后炮。” 石锁没再搭理赵大壶,对罗汉雄说道:“汉雄,我跟你说件正事,这位赵阿扁大哥,手艺高得不得了,我跟他学铁匠术,打铁锻刀,造剑,你说用处有多大?赵大哥可是个难得的老师。” “对,”罗汉雄点头,“石锁,你说得没错,咱们正缺这方面的技术,锻刀造剑,非常需要。你好好跟赵师傅学。但是——你得先让他把病治好,别耽误人家治病。” “这倒也是。”石锁哈哈一笑,摸摸脑袋。 罗汉雄查看了赵阿扁的臂伤。 伤是刀伤,很深,几乎把骨头一起砍断。显然是战斗所致。赵阿扁道:“如果不是贝大夫他们医术高明,小人的一条手臂,肯定是保不住了。” “阿扁兄,你是怎么受的伤?” 提到伤情来历,赵阿扁脸上露出忿忿不平之色,“禀堂主,小人是在追踪本堂的传世之宝,乾坤剑的时候,被敌人砍了一剑,因而受伤,说起来,实在可惜,我几乎将敌人擒住,只不过他仗着乾坤剑的锋利,这才占了便宜,当时,我拿的是一把普通铁剑,几剑下来,杀得他手忙脚乱,堪堪落败,可是,一时疏忽,用铁剑去挡他手里的乾坤剑,被他一刀斫断,铁剑断为两截,乾坤剑直落而下,一下砍着了小人的胳膊……” “啊?” 罗汉雄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两件兵器相撞,竟然被一刃砍断,而且剑落之势不减,砍伤臂膀……如此说来,那乾坤剑的锋利,实在是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阿扁兄,乾坤剑如此神奇,它是咱们堂里的祖传宝物么?怎么落到外人手里?” “不错,乾坤剑是是本堂宝物,它和乾坤神罩经一起,都是传世之宝,要说此剑,不但锋利无比,而且甚有灵性,每当月圆的夜晚,往往发出龙吟凤鸣之声,一向是咱们的镇堂之宝,可惜失落敌手……” “等等,” 罗汉雄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在龙王庙里,钱一味媳妇李苗苗,和司马明玉争斗的时候,就夺下了一把短剑,当时她将那件“金圣牌”丢掉,而留下了短剑。那把短剑异常漂亮,金黄色的柄,华丽的护手,刃白如雪。 “阿扁,我见过,” 他将自己在龙王庙的经历,讲了一遍。 赵阿扁喜滋滋地道:“那就是了,堂主,您已经夺回乾坤神罩经,可喜可贺,实乃本堂重大喜事,李苗苗所持那把剑,正是乾坤剑,只不过,她那一把,是白剑,而砍伤我的这一把,是黑剑。” “怎么还有白剑黑剑?” “堂主,这是雌雄双剑,合起来,叫做乾坤雌雄剑,白为雌,黑为雄,两剑制式一样,锋利相匹,黑剑剑护上,镌龙纹,白剑镌凤纹,只不过李苗苗这个娘们儿不识货,光认得宝剑,不认得神罩经。堂主,说起这两把雌雄乾坤剑,可是大有来头哩。” 他说着,用左手从怀里拿出一本翻边卷页的旧书。 线装,蓝皮,纸张古老。 封面上写着几个字:岭南剑谱。 “堂主,您请看。” 罗汉雄接过来,他一眼就能认出,这书是真正的古书,看纸张的磨损和泛黄的质地,就可以肯定,至少百年以上。这和自己“作旧”之后的赝品,完全不一样。 “阿扁,这是剑术吗?” “不是,是记录的岭南十大名剑谱录。” 翻开旧书,第一页上,画着一柄古剑,下面注解:冰泉剑,铸于大明成化初年,剑师:火冰道人。剑长三尺三分,三年乃成,以豪客李云杰之血饮之…… 看到这儿,罗汉雄吓了一跳,指着书上的图,问:“怎么回事,难道剑还喝人血么?以豪客李云杰之血饮之,怎么个意思?” “嘿嘿,它不但喝人血,而且还把李云杰的血,全给喝光了哩。” “啊?”在旁边的小芳惊叫起来。 罗汉雄也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阿扁,哪有剑还会喝人血的道理?你……这一定是传说,古代瞎传的,以讹传讹。” “不,堂主,这可绝不是瞎传,您听我慢慢道来……” 第228章 此剑天生自带毒邪之气 赵阿扁道:“堂主,您不是铸铁、冶炼行业的人,有所不知,古人铸造宝剑,和现在是不同的,有时穷尽半生精力,也铸造不了几把,用千锤百炼来形容,远远不够,就拿这把‘冰泉剑’来说吧,剑谱上说,三年乃成,并非虚言,它不光是在炉中锻造,而且还要经历三次寒暑,沉于冰下数月,以纳寒气,到了后期,退火、回火、正火,各道工序日夜赶制,要依时而行,剑成之时,最关键的一道‘淬火’工艺,尤其重要……” “淬火,我知道,”罗汉雄道:“把剑从火炉里拿出来,放入冷水,骤然冷却,以增加剑的强度与韧性。” “嘿嘿,”赵阿扁一笑,“堂主,您说得不错,但您还有所不知,水冷淬火,效果只是一重,一般来说,好剑都要经过水冷淬,油冷淬……但是,那冰泉剑是何身份,只用水冷油冷,剑成之后又如何成为岭南第一名剑?” 罗汉雄忽然明白过来。 他惊叫一声,“我……勒个岑。” 惊得目瞪口呆。 “阿扁,你是说……用人血淬火?” …… 屋里的赵大壶,小芳,也都和罗汉雄一样,惊得目瞪口呆。 大家的目光,都望着赵陈扁。 用人血淬火? 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唯独石锁神态如常,他用手指点,“瞧瞧,你们几个,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人血淬火,有啥稀奇?我宣布,今后我铸造刀剑,就用人血,逮住土匪恶汉,象钱一味那样的,杀了放血,铸剑用。” “你拉倒吧,阿扁兄,你继续讲。” “呵呵,”赵阿扁一笑,“石锁说的虽然是笑话,但此事古已有之,确实不稀奇,话说那李云杰,传说是明朝的一位独脚大盗,力大无穷,横行川、陕带,作过无数案子,官府缉拿不着,却不知为何,突然失踪,音讯全无,原来是被铸剑师火冰道人擒住,杀之取血,来用造剑之用。” “我去……”赵大壶摇头,“这事……那剑用起来的时候,岂不是等于拿着别人一条命乱舞?心里不疑讳么?” “呵呵,赵大夫,您们是医家,讲究的是救人,对于江湖上这些杀人之技,自然不理解。咱们先不说杀人淬火,这件事到底对不对,是否有违道德,单说对于铸剑工艺本身而言,血液确实是非常好的介质,不稀不油,软硬适度,而且它本身取自人身,富有灵性,那剑铸出来之后,格外灵动,犹如人有灵魂一般,和水淬油淬,不是一个等级。” 罗汉雄摇摇头。 对于“血淬火”这件事,他心里可不敢苟同。 就算是穷凶极恶的恶人,放血铸剑,也是不妥。就连兽血也不妥。 他继续往下翻阅这本《岭南剑谱》。 那把“乾坤雌雄剑”,排在第三页。 画上,是两把短剑,一黑一白,形制模样,果然同自己在龙王庙里见到过的,一模一样。 注解上写着:乾坤雌雄剑,长一尺六寸,铸于明正德年间,铸师:门剑松夫妇。以五味断肠草喂之,巨蝎入火,炼毒气,历二寒一暑,斩毒蜥而成,此剑天生含毒,自带邪毒之气,持剑人须以正气压之,否则邪气顺势上身,必受其害。所持非人,剑会妨主。 我岑! 这剑还妨主。 罗汉雄既吃惊,又疑惑。 这一对乾坤雌雄剑,真有这么神奇么?大概是古代人过度迷信,赋予了剑更多的意会色彩吧…… …… “阿扁兄,我见过的那一把雌剑,此刻在李苗苗手里,那么砍伤你的那把雄剑,在谁的手里?” “禀堂主,属下追寻此剑,已经好长时间,本来,雌雄双剑是在一起的,后来几经辗转,被分开了,嘿嘿,这期间,发生了数起流血凶杀,你争我夺,好几个人因此丧命,也正难了那句话,宝剑自带邪毒之气,若不能压制,反受其害……最近这半年来,雄剑落到了一个名叫‘金盛光’的无赖手里,这是个无耻无义的家伙……” “金盛光?” 罗汉雄听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脑子一转,想起来了,当初在火阳狮虎山的时候,曾经见到过这家伙。当时他奉了段屠龙的“江湖救急令”,去参与营救李先生,结果被赖书生给戏弄得不亦乐乎。 没错,这人确实是个无耻无义之辈。 宝剑落入这个混蛋手里了? “对,堂主,这柄雄剑,也不知道金盛光用了什么手段,是偷是抢,拿到了手里,小人追踪数日,终于查知金盛光的落脚之处,把此贼给堵住了,一场战斗下来,本以为……本以为稳操胜券,谁知道一时失手,反而受伤。小人办事不力,请堂主责罚。” 罗汉雄道:“阿扁兄,不必自责,你已经尽力,虽然没夺下乾坤剑,但也有功,好好安心治伤。” “谢堂主。” 聊了一阵,罗汉雄便退出来。 赵大壶道:“汉雄,依我说,你们洪顺堂里,要想夺回宝剑,根本就不必费事。” “啥意思?” “太简单了,你们不是有乾坤神罩经么?三十六般法术,神通广大,掐诀念咒,使个勾魂大法……” “去去去。” …… 此时傍晚,夕阳西下,果园内外一片金色的霞光。 好多人正在忙碌。 杀猪宰羊,搭戏台,一片说说笑笑。 药王大会临近结束,准备大摆宴席,唱戏庆祝,所有人都兴高采烈。附近村里的好多老百姓,都自动赶过来帮忙,有两位财主,还赶着马车,过来捐助米、油等物。 罗汉雄脱下那身新绸衫,换上自己的普通衣服,挽起袖子,正准备加入干活的人群,走过来一拿着旱烟袋的老头。 是武黎。 “汉雄,”武黎笑咪咪地招呼他。 对于石锁和罗汉雄两个年轻人,武黎是从心眼里喜欢,以亲人相待。 “武大叔,有事找我么?” “有人找你,据说,还是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 “是啊,不过,你这个老朋友,有点鬼头鬼脑,面善心恶,那一股子奸诈藏在骨子里,想瞒过老头儿的眼睛,可是没门儿。” 罗汉雄心生疑惑,自己这个“奸诈藏在骨子里”的朋友,是谁? 第229章 大生意,七根烧火棍 罗汉雄笑道:“大叔,说到‘面善心恶,奸诈藏在骨子里’的朋友,我可有不少呢,你说的到底是哪个啊?” 这倒是实话,如今是烽火乱世,人心险恶,罗汉雄结识的“坏朋友”只怕比“好朋友”还多得多。说到奸诈之徒,比比皆是。 “他叫米波。”武黎说道。 哦……原来是这小子。 武黎的目光的确很准,这家伙确实是面善心恶。 他来找我干嘛?罗汉雄猜不透。 在果园边缘的一棵高大的橘树下,罗汉雄见到了米波,他穿了一身破烂衣服,活像个乞丐,头上戴着一顶掉了边的破凉帽。 “米兄,别来无恙,”罗汉雄笑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子?” 米波冲他拱手,“罗兄弟,嘿嘿,久违了,不瞒你说, 我刚从武岳官道上过来,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化一化装,这年月,处处都是风险呀,没办法。” 罗汉雄心道:他化装出行,肯定是有隐情。虎狼夜行,必有所图。 “屋里请。” “不必了,”米波摆摆手,小声说道:“咱们俩就在树下聊一会,风景优美,地势开阔,岂不美哉?再说了,我不想惊动别人。” “那好吧,怠慢了。” 俩人就在橘树下的草坡上坐下来。 “罗兄弟,愚兄一向佩服你,是个准诚可靠之人,有仁义,有担当……” “停停,”罗汉雄笑道:“米兄,你一夸我,我容易犯迷糊,找不着北,有什么事,你还是直接说吧。” “呵呵,咱们开门见山,我有一笔大生意,你要不要做?” “什么大生意?” “七根烧火棍。” 罗汉雄心里一喜。 米波所说的“烧火棍”是暗语,指的是步枪,此时市面上通行的步枪,一般就是汉阳造。官方的名称是“八八式”,这款枪的技术是从德国引入的,类似于毛瑟枪。 七条步枪,这买卖确实可以。现在民战乱年月,步枪是紧俏商品,官府严禁私人购销,能够买到并不容易,黑市上向来以正宗银洋袁大头支付,其它鹰洋、川洋等根本就不行。 罗汉雄不露声色,问道:“老式的还是新式的?” 他指的“新式”的,是兵工厂改良后的品种,去掉了套筒,改装护木,改了刺刀的装配方式,更加灵便好用。但是数量非常稀少,连正规军队都很难得到。 “咳,” 米波一摊手,“兄弟,到哪儿搞新式的,你真逗,连城里的姚团长都搞不到。说真的,老式的,还热得发烫,咱们是老朋友,我这才巴巴的赶到马蹄沟,就是图你办事准诚可靠。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多谢老兄,这七根烧火棍,我全要了。” “好,我就知道兄弟气魄足,”米波冲他伸了伸大姆指,“价钱嘛,我给你优惠,四十块钱一根,老规矩,袁大头。” “米兄,三十。” “绝对不行,你看看,我腿都累细了,这买卖可真不容易,三十,我连本钱都合不上。” 俩人讨价还价一番,以三十六块钱成交。 米波说道:“兄弟,有件事得说在前头,这批货,响当当的货真价实,可就是目前滞留在望山关,你需要派人亲自去取。” “啊?”罗汉雄笑了,“你净开玩笑,米兄,望山关离这儿足有一百五十里,这一路上,驻军、保安团、地头蛇白吉会、土匪……成群结队,你让我怎么去取?咱们做生意,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得把枪给运过来才行。” 米波咂了咂嘴,摇了摇头,“不瞒兄弟说,这些天,情势不同了哇,南军北军,剑拔弩张,战事说起就起,我这儿也难呀,实话实说,货已经秘密运到望山关,可是发生了一点变故,有几个弟兄,被他奶奶的保安团给抓了民夫,修碉堡去了,说实话,我对那片地面,打不通关节,捞不出人来,而且——货,也有露白的危险,我怕夜长梦多,所以才赶紧贪晚来找你商量,如果你有足够的人手,马上去接货,若是耽误几天,怕有意外呀。” 罗汉雄微笑。 他瞅着米波,眨眨眼。 米波也眨巴眨巴眼睛,“老弟,我明白你啥意思,取货,价钱上又要往下落,是不是?好好,我主动给你降一块,三十五。怎么样,哥哥够意思吧?” “不用你往下落,”罗汉雄轻松地说:“你每条枪给我配一百发子弹。” “啧啧,”米波咂嘴,摇头,“你可真会喝我的血,我顶多给你配十发,这已经是良心价了。” “老兄,你这笔帐,没算明白,实话实讲,咱们俩的生意,得往长远里看,如果我把路线打通,以后的盘子,就由我直接在望山关以西取货,用不着你派人押运了,眼下武岳官道上的局势,你也不是不清楚,虎狼遍地,步步荆棘,你挣的是钱,不是拼命,把拼命的事交给我,兄弟替你顶雷,这么合算的买卖,你到哪儿去找?” “兄弟,看来你是经过大场面的,老哥佩服你的气魄,不过这回我手里货也紧,二十发,怎么样?既然你路子野,下回货足了,我再给你补。老哥说话算话。” 罗汉雄自然不相信他“说话算话”这样的话。 如今这年月,米波这类家伙,有“说话算话”的时候吗?期票,永远不要指望。 又费了一番口舌,讨价还价,最终议定:子弹每条枪配五十发。 罗汉雄对米波道:“老兄,要说你这个人,其实挺靠谱的,就是在帐面上不太实在,咱们俩是老客户,你就别要谎了,大家都是狐狸,互相放臊没意思。” “冤枉,”米波叫道:“你这么说话可不够意思了,这两回,你把我脖子都给掐细了,反倒责怪我……” “好了,米兄,天晚了,咱们俩到屋里好好喝一杯,我这儿有新运来的好酒,蔡记烧锅的,让他们炒俩菜,咱哥俩一醉方休。” 米波摇头,“不吃了,我得赶紧回丘城,你也赶紧安排接货的事,记着,多派几个人手,以免出岔子。” “你放心吧,人手,我这足够。” 米波交待了几句详情,便匆匆告辞而去。 …… 罗汉雄送走米波。倒背着手,在果园里转了两个圈。 这七根烧火棍……真是一笔好生意。 只不过,到望山关取货,一路肯定会有不少牛鬼蛇神,只怕比唐僧西天取经,也容易不了多少,土匪、恶霸、地方保安团……各路妖怪,都会扑来上抢唐僧肉吃。 枪支运输,可不比别的,眼下是最艰难之事。 嗯……得这么这么……这么办。 采取此计,方是上策。 第230章 人的脑壳,是这样被锈住的 罗汉雄回到房间里,找到小芳。 “你那三根小黄鱼,这回要拿出来花了,” 他抱歉的笑笑。 这三根小金条,还是在窟窿山的时候,孙玉香“犒赏”的,一直在小芳手里保存着。罗汉雄知道,小芳从小是个穷苦人,一下子让她把金条花掉,肯定会心疼。 谁知道小芳相当痛快。 “哥,你有正经用途,那就花呗,我身上还有几个体己钱,你一起都拿去。” 这姑娘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瞅着罗汉雄,毫不犹豫。 罗汉雄觉得,她的眼睛就像一湾碧水,清澈见底。 “小芳,你放心,钱,咱们一定能挣回来,今后挣大把的钱。” 小芳“噗嗤”一声笑了。 “哥,你拿我当小孩子了,是吗?钱挣多挣少,你以为我看得就那么重?说实话,这些天以来,在马蹄沟,我时时刻刻都跟好人打交道,贝大夫、石大夫、武大叔、石锁……这些都是多么好的人啊,我每天心里都在笑,这样的日子简直都过不够,这是拿钱能买来的么?” “你啊,要求太低了。” 罗汉雄和她说了几句,转身去找石锁。 他把刚才和米波“谈生意”的过程,讲了一遍。石锁一听就乐了,“好,太好了,米波这家伙,敢情真有野路子,七根烧火棍,乖乖,真不错。汉雄,明天咱们就去取枪。” “你不行,你的伤还没好。” “什么话,”石锁敲敲自己的胸脯,“我早就好了,走几步路,算什么事。” “不,这回真不用你,你忘了吗?我现在是洪顺堂的堂主,找几个身手灵活的,跑一趟脚,还是问题吗?你可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没有,你这豆包确实挺大。” …… 次日清晨。 贝春跑过来,“汉雄,今天咱们演大戏,宣告三湘药王,庆祝活动上还要搞焰火,摆宴席……忙死了,你来当司仪,怎么样?” 罗汉雄抱歉地笑笑,“不行呀,贝春,我有重要事情,一会就得出发。你找别人吧。” 贝春很惋惜。 “这是怎么说的,武大叔他们,还想好好跟你喝一杯哩。药王大会举办这些天,你是立了汗马功劳的,结果到了庆功大会上,你走了。” “没办法,你替我向武大叔他们告个罪。” 罗汉雄背着个包袱,忽见小芳匆匆跑出来。 她把头发扎起来,塞进一顶大凉帽,穿了件肥大的土色布褂子,脸上抹得灰乎乎,看上去就像个土里土气的庄稼半大小子。 肩上挎着个包袱。 冲着罗汉雄呲牙一乐。 罗汉雄一见,立刻明白,她是想和自己一起去。 “小芳,这回不行,你的病还没好利索,而且路太远,到处都是土匪、地头蛇,你一个女孩子家,太不安全。” “不,我要去,路上不安全,我也能给你当个眼睛,必要的时候,打打掩护什么的。你放心,我绝不会当累赘。” “那好吧。” 罗汉雄看她神态坚决,也不好强拗,便答应了。 这女孩子机灵勤快,吃苦耐劳,确实不会当累赘。 两个人出了马蹄沟,径直来到了保长王瘸子的家里。 敲开了门,王瘸子一看是罗汉雄,赶紧笑脸相迎,“哟,是罗先生,怎么,今天赵先生没来么?里边请,里边请。” “王兄,嫂夫人她们的病,怎么样了?” “见效了,见效了,”王瘸子乐呵呵地说道:“你们真是神医,一副药下去,立刻就精神了。” 罗汉雄心里说:废话。 王二坚下的毒,吃了解药,自然就精神了。 他装腔作势地给王瘸子的老婆摸了一阵子脉。 “老兄,不要紧,再过几天,就能痊愈,只不过,可能会留下点症状,顶多嘴歪眼邪,看东西不得劲,别的就没什么了。” 王瘸子吓了一跳。 “啊?那可不行,罗先生,你们可一定要治彻底呀,留下症状那算怎么一回子事?” “王兄,不瞒你说,现在还缺几味药,我正准备到外地采购呢,你放心,等我买回了药,保证把嫂夫人她们治得好,一点后遗症也没有。” “罗兄弟,你的意思是花钱,是吧,没问题。” “你说到哪里去了?”罗汉雄一脸正色,“咱们弟兄,是什么关系,咱们把话说明白,这回外出买药,不收你一个铜板的钱。” “兄弟,够意思。” 罗汉雄凑上来,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要采购药材,还顺便捎带一宗买卖,这一趟下来,油水挺厚的,买药的那几个钱,算个屁。跑成了,嘿嘿,可挣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王瘸子一听“挣钱”,立刻脑袋就晕了,眼睛里放出光来。 “兄弟,你这是什么买卖,要是油水厚?能不能把老兄给算上?” 罗汉雄故作神秘,笑了笑,“这个嘛……恕兄弟暂时保密了,你是官家的人,我不能乱讲,对你不利。” “咳,什么官家私家,现在这年月,能挣钱才是老正经,谁他娘的跟钱过不去?加我一股,加我一股。” 罗汉雄道:“这么着吧,王兄,这一趟买卖,说实话道上不太安全,你先入个干股,如果挣着了,分你一成,如果挣不着,算我赔的。我算是趟趟路子,等打通了门径,下回你再入手。” 王瘸子一拍巴掌,“行,就这样。” 入干股,这事太合算了,身不动,膀不摇,挣了是自己的赔了是别人的……这不就是天上掉馅饼么? 王瘸子的皱纹里都洋溢出笑。 “兄弟,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我这回前往望山关,路上的麻烦不少,你给我开路条,发路引,把关节都打通了,别让那些猫三狗四的东西给捣乱。” 王瘸子痛痛快快地说:“行。” 他给罗汉雄开了路引信,盖上保公所的大章。 上面证明他是“为乡民防团办公事”。 “那里有个保安团长,叫麻省三,外号叫大烟枪,是我的故交,有事找他,保证没问题,我再给你写一封信,到时候交给他,保你一路畅通。” …… 从王瘸子家出来,小芳对罗汉雄笑道:“哥,你把王保长玩得团团转,这家伙也太容易上你的当了。” “你错了。小芳。” 罗汉雄认真的摇了摇头。 “让王瘸子上当的,不是我,而是银钱,一听说有油水,立刻痰迷心窍,象苍蝇见了血似的,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这种人,脑壳本来又奸又狡,可是嗅到铜臭味儿的时候,立刻就锈住了。 第231章 豆腐刀王和猪头三 罗汉雄和小芳匆匆上路。 他们没有直接上武岳官道,而是顺着羊肠小路, 拐了个弯,走不上十几里路,来到一处风景优美的小河边。 青青的草地,白白河滩,后面是起伏的群山如黛,简直令人心旷神怡。小芳欢喜得不得了,在草地上撒欢似的乱跑。 罗汉雄微笑着,看她乱跑。 这姑娘,下了窟窿山后,便病倒了,像这样自由自在地在野外撒欢,可能是多少年没享受过了。 前面,有一座庄园似的建筑,外面几十株槐树树、桑树,里面两座相连的院子,石墙石房,树枝上,扯着数根绳索,晾晒着十几幅一丈来宽的各色布匹。 有经验的人一眼便能认出,这是一座染布坊。 农家用棉、麻织的布,都是本色,要想裁衣做被,需要经过“染”的工艺,因此乡村里几乎每个村里都有染布坊,生意也很兴隆。 罗汉雄来到染布坊前。 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板粗壮的中年妇女,她看到越走越近的罗汉雄,一个单腿跪地,手臂弯于胸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参见堂主。” 后面,跟着出来的几个染工,也全都“唰”的采取同一姿势,齐喝喝道:“参见堂主。” 这中年妇女是洪顺堂的朱雀分舵舵主,仇春玉。 这座染布坊,是洪顺堂的一个窝点。坊内所有的人员,都是洪顺堂的弟兄。 “仇大嫂,各位请起。” 罗汉雄摆了摆手。 仇大嫂站起身来,她打量了一下罗汉雄身后女扮男装的确小芳,问道:“这位妹子,您贵姓?” 小芳吃惊地问:“我……大嫂,您看出来我是女的啦?” “废话,这还用看么?” “那……” 仇大嫂道:“妹子,说实在话,你要想改扮,最好是扮成一个小丑丫头,还不引人注目一些,这样女扮男装,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反而不好,一会我给你装扮装扮。” “行。” 罗汉雄在前呼后拥之下,走进染布坊。 这座染坊规模不小,有数十个一人来高的大缸,石臼、捣槽、风机,墙外堆着如山的茜草、黄栀草、蓝草。一股扑鼻的染料味儿。 罗汉雄直截了当地对仇大嫂说道:“我要去运一批货,去望山关,要几个弟兄跟着。” 仇大嫂是个快人快语的人,“堂主,我跟你去。” “不,仇大嫂,你在此坐镇,随时派人打探武岳官道上的消息,负责接应,找几个手脚利索的弟兄跟我一起,就行了。” “是。” 仇春玉痛痛快快地答应一声。 她又说道:“堂主,有件事,正要向您禀报,咱们得到顾大栓在桑树坡失踪的信息之后,尹士弟即刻派人,前往探查,结果一无所获,桑树坡那片桑林,确实古里古怪,但是咱们的人在那儿并未发现其他异样,那几间房子的‘一户逍遥庄’,遇到了一个老太,耳聋眼花,说是在山上养蚕为生,别的一问三不知。” 罗汉雄摇头,说道:“肯定不对,一户逍遥庄,绝对有秘密,等我从望山关回来,立刻前往追查。” “是,尹士弟也是这么说的,他眼下已经派弟兄们,暗中监视,如有异动,就一举挑了它。” “很好。” 此时,罗汉雄对于自己这个“堂主”之位,已经不再做任何推辞了。 权衡利弊,接任堂主,好处多多,何未原也肯定是全力支持,这支力量如果经过改造,将来是很好的武装基础。洪顺堂的人员构成复杂,各行各业都有,对于挖掘民众力量,极为便利。 仇大嫂很快挑选了好几个彪彪愣愣的小伙子,命令一个叫“刘一刀”的小头目带领跟着罗汉雄奔赴望山关。 罗汉雄问刘一刀,“看你这名字,刀法一定很厉害喽。” “那是,”刘一刀得意地说道:“堂主,小人从前是卖豆腐的,十乡八寨,有名的豆腐刀王,说到切豆腐,一刀下去,分毫不差,无论你是买几文钱的,保准不用切第二刀。” “咳,”罗汉雄笑了,“闹了半天,你是切豆腐厉害。” 算上罗汉雄和小芳,一行七人,坐了一辆两匹马拉的木架子马车,刘一刀坐在车辕上,一挥马鞭子,大家上路。 马车是木轮,坐起来很颠屁股,并不舒服,因此大家坐一会,便下来走一会。不管怎么说,对于长途跋涉来说,能有马车坐,已经很不错了。 走上武岳官道的时候,车行渐快, “等一等——” 后面有人叫喊。 只见一个矮墩墩的汉子,背上背着个大包袱,正在快步赶来。 刘一刀“吁——”,喝住马车。 那矮汉子小跑着赶上来,满头大汗,他鞋上裤腿上,满上尘土,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朝着大家点头笑道:“各位老大,能否带我一段路,实在走累了。” 走远路的人,搭一段路遇的便车,是常有的事。 马车上坐了七个人,已经没有空地,但看他又累又乏的模样,又不好拒绝,刘一刀说道:“上来吧,大家挤一挤。” “谢谢,” 那人踏上马车,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朝着众人嬉笑,“不好意思,今天赶了三十里路了,腿都走酸了。” 刘一刀挥一挥马鞭,继续赶路,他回头问道:“老大,你贵姓?” “我姓朱,是个杀猪的屠户,村里爱跟我取笑,给起了个绰号‘猪头三’,嘿嘿,大家就叫惯了,你们叫我猪头三就行。” “哈哈哈,”大家都给逗笑了。 猪头三自己也笑。 这事有点意思,猪头三,这是个贬义词,本义是指人头脑糊涂,不明事理,被人叫做猪头三是件很恼火的事,怎么这人反倒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小芳笑道:“大哥,你的脾气真好,别人这么开玩笑,你也不恼。” 猪头三说:“有一个人,不这么叫我。” “谁?” “我媳妇。” “那她怎么叫你?叫官人?相公?” “她有时候叫我老不死的,有时候叫挨千刀的,有时候叫天杀的,或是叫夯货……” “哈哈哈……” 第232章 杀猪的技巧 猪头三性子诙谐,说话随和,很快便和大家都混熟了。 聊天中得知,他也是赶往望山关的,大家正好同路。猪头三道:“我坐个十里八里,便下去走路,若不是实在累了,也不好意思麻烦你们。等到了望山关,我给你们弄两副猪下水。” 行得三五里路,路边有三个歇脚的汉子,站起来拦住马车,“喂,停下,停下,赶车的,说你呢,让我们坐上去。” 这三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的汉子,满脸蛮横之色。 此时马车上,已经坐了八个人,再挤三个,肯定是不行的,而且这三条汉子神情凶恶,一副霸道之状,格外惹人讨厌,洪顺堂的人岂能吃他们这套?刘一刀把鞭子一收,冷冷地说道:“没空位了,躲开。” “你奶奶的,”为首一个汉子,开口便骂,“给老子停下,你们全下来,都他娘的下来。” 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跨上两步,伸手便拽。 坐在车边沿的猪头三,一下被他揪住了胳膊。 只见猪头三手腕一转,灵巧地使了个“鹰爪翻”,反拿那汉子的肘关节,这一招动作不大,是小擒拿之技,那汉子正拟大力拉猪头三下车,不料想自己关节突然被制,力道失衡,脚下一个踉跄,被猪头三借力打力,摔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 “哎哟,” 剩下那两个汉子,登时大怒,一前一后,都冲上来。有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脚步甚快,手里举着一条硬木杆棒,搂头盖脸,朝着猪头三就是一棒。 车上的刘一刀等人,自然也不怠慢,大家都从腰里拽出武器,纷纷往车下跳,准备跟他们搏斗。 只见猪头三端坐车上,左手一伸,从包袱里闪电般掣出一把弯头杀猪刀来,同时将头一歪,躲过杆棒,身子象不倒翁似的陡然一斜,动作又轻又飘,手里的杀猪刀顺着对方的臂肘直削过去。 刀光一闪,直奔那汉子的手肘。 “啊?”汉子大惊,疾躲之下,手一松,杆棒落地。 猪头三刀势一转,瞬间回收,手腕灵活地使了个“金鸡乱点头”,刀尖乱晃,仿佛以一化多,空中有数个刀尖都在闪烁。 第三个汉子正自往前扑,手里也捏着一把短刀,但是突然眼前一花,他发现自己正迎着猪头三的刀尖而去,自己的刀尚未使出来,胸脯只怕先自撞上对方的刀尖了。 “啊?” 他大惊失色,赶紧闪避,岂知正在急速奔跑之中,脚步一乱,两腿绊在一起,身骤失重心,猛地栽倒在地,跌得狼狈不堪。 只是瞬间的功夫,猪头三连败三人,坐在车上下盘不动,看似轻轻巧巧,却是效果惊人,把罗汉雄等人都看得呆了。 “好,”有人大声喝彩。 刘一刀等人,已经跳下车去,准备加入战斗了,却没想到——转眼间的功夫,战斗已经结束。 那三个家伙,跌得一身尘土,灰头土脸,嘴里虽然大骂,却是不敢再上前了。 …… 猪头三将杀猪刀收起,转头笑头,“各位,上车继续走。” 刘一刀哈哈一笑,重新跳上车辕。 马车并未停步,沿官道不紧不慢向前走。 后面那几个跌倒的家伙,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却没有敢再追上来。 小芳夸奖道:“朱大哥,你的身手真棒。” 猪头三冲她拱手,笑道:“妹子,过奖了,算不得什么,我是个杀猪的,刚才这几下子,说白了狗屁不值,都是宰猪的技巧而已。” “不是吧。” “怎么不是,”猪头三认真地说:“这个你们就外行了,猪的力气,其实远胜于人,你别看它懒洋洋地整天趴着,发急的时候,三个汉子也按不住,捉猪、宰猪,讲究用巧劲儿,一刀下去,就得放血,技巧多得很哩。妹子,你要想学杀猪的技巧,我可以教你。” “我可不学。”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学,别的不说,我们逮猪的时候,有时候会被猪给拉一身稀屎哩……” “哎呀,脏死了,你别说了。” …… 往前走了十几里路,天近中午,一路荒凉,附近并无地镇,罗汉雄看见前面有片树林,便让马车停下来,大家在树荫下打尖休息,放骡马在林中啃草。 车上携带有干粮、饮水,众人都坐在草地上,吃窝头,啃咸菜。说说笑笑。猪头三从包袱里拿出一包猪头肉,热情地说:“来来,别客气,自家煮的,味道蛮足。” 路上走来两个黑衣汉子。 径奔树林而来。 罗汉雄本以为,他们也是来林中乘凉打尖的,并未理会。谁知这俩人一言不发,竟然直奔那两匹啃青的马走去,牵住缰绳,就往外拉。 这一下,大家都不干了。 刘一刀跳起来,喝道:“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偷马么?” 罗汉雄也甚是奇怪,这俩人胆子太大了吧,眼看着马的主人就在跟前,而且人众势众多,怎么就敢明目张胆地偷马? 有毛病吧。 其中一个黑衣汉子,回过头来,冷冷地说:“对不起,这两匹马,我们暂借一下,走得累了,代步用。” 刘一刀给气乐了。 “啊哈,说得好,你们走累了,代步用,拿我们当死人吗?乖乖,请问你们是玉皇大帝还是十殿阎罗?” 黑衣汉子说道:“我们既不是玉皇大帝,也不是十殿阎罗,我们是血寨主的人,血寨主就在前面,有话,你们去跟他老人家说吧。” “嗯?” 刘一刀一愣。 血寨主? …… 罗汉雄听了这话,一口窝头,差点噎着。 怎么着?血寨主……血寨主就是桑丹凤啊, 难道她来了? 我的天! 这一惊,非同小可,罗汉雄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这一刻,他似乎什么都忘记了,不顾一切,猛地就蹿了起来,朝着那两个黑衣汉子大叫道:“等一等。” 他这一嗓子,又高又猛,把俩汉子都搞得一愣,扭头望着他,罗汉雄大瞪着眼睛,窜上两步,直愣愣、急匆匆地问道:“喂,血寨主在哪里?” 第233章 逍遥宴,逍遥令,逍遥庄的左庄主 罗汉雄此刻的样子很好笑。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肌肉紧张,板得象块铁,身子就象斗鸡似的扎愣着膀子…… 可能是他愣头愣脑的样子,有点突兀,两个黑衣汉子都闹得吃了一吓,往后退了两步。其中一个说道:“你发什么愣症……他老人家就在前面,你有胆子见么?想让他老人家把你心肝挖出来,爆炒了下酒么?嗤。” “对对,”另一个黑衣汉子补充道,“我们寨主就好这口,这两天正愁找不到下酒菜哩,你小子年轻力壮,材料不错,寨主说不定还多喝两杯。” “嗯?” 罗汉雄站住脚,冷冷地打量他俩。 不对呀,这俩小子……嘴里显然在冒泡儿。 桑丹凤绝不会吃别人的心肝,她平时也不喝酒。 而且,桑丹凤治下甚严,也绝不会容忍手下,在外面如此胡作非为。 这俩小子,拿这样的大话吓唬人,反倒是露了馅。 罗汉雄很快就冷静下来。 …… 刘一刀走上前来,凑到罗汉雄耳边,小声道:“堂主,不要急,血寨主虽然厉害,咱们也可想办法周旋……” “嘿嘿,”罗汉雄冷笑一声。 他朝刘一刀摆了摆手。 然后问那两个黑衣汉子,“请问,你们是血寨主手下哪支旗的?” “什么哪支旗?” “哪位舵头旗下?” “你管得着么?”一个黑衣汉子翻了翻眼皮,阴阳怪气地道:“想问问清楚,先把胆子壮足了,去找血寨主问,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喜欢你,小白脸,识相的,给老子滚开,别耽误事。” 说罢,牵了马的缰绳,就要走。 “抓起来!” 突然罗汉雄大喝一声。 话音刚落,刘一刀等人,一个个“噌噌”就扑了上去。 五个虎彪彪的小伙子,像五条猛虎,呈弧形包围,冲向那俩黑衣汉子,那俩汉子见势不妙,立刻撒开了马匹,飞身后撤。 “咣,” 刘一刀飞起一脚,踹倒了一个。 另一个从腰里掣出刀来,强行突围,两个小伙子从两边扑上去,一条杆棒呼啸着狠狠砸下来,一棒就砸在他的胳膊上,刀子登时落地,疼得“啊”一声惨叫,手臂瘫软下来,只怕连骨头都砸断了。 没用一招两式,两个家伙全给打倒。 …… 罗汉雄自然没有动手,他抄着袖,站在旁边看热闹。 行! 洪顺堂这些人,真打起来,还有两下子。 看得出来,都是行家里手,出手既快又狠,直奔要害,不犹豫,不孟浪,显然都是有战斗经验的。 一般来说,江湖帮会干得最多的事,便是争斗,争地盘,争利益,尤其是战乱年月,你不拉帮结派地去争,哪来的地位和权益?因此,打斗,是大家必备的技能。 能打,才能站得住脚。 …… 片刻间,俩小子都被揍倒了,哎哟哎哟躺在地上惨叫。 罗汉雄走上前去,用脚踢了一下。 “喂,你们俩,说老实话,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血寨主……”那小子还试图嘴硬。 “放你娘的屁,”罗汉雄破口大骂,狠狠一踢他的膀子,喝道:“别给血寨主丢人,要让血寨主知道,你们俩在外面冒充她的名号,坑人害人,嘿嘿,挖心还是剖肝,你们俩自己挑。” 俩小子赶紧闭上嘴,不吭声了。 眼里露出恐惧之色。 猪头三凑上来,笑嘻嘻地说:“哟,敢情是冒牌货呀,我说呢,这么稀松。” 刘一刀拿着一把短刀,拍拍其中一个黑衣汉子的胯骨,“喂,听到了没有,王八蛋。把老子惹火了,像阉猪一样阉了。” 猪头三摇头晃脑地说道:“兄弟,这你可不如我了,说到阉猪,我是一流的手艺。不是夸口,百里之内,没有敌手。” “别吹牛,咱们俩一人一个,比比谁手下利索。” “不——” 黑衣汉子吓得大叫,拿手直捂自己的裤裆,“我说……我们俩就是想捡个便宜,拿血寨主的名号,吓一吓,前两天吓了别人一回,得手了……今天想再试试……” “敢情你们不是第一次冒充,那好,非阉不可。” “大爷饶命……饶小人一命啊……” 两小子连声哀求。 刘一刀审了几句,这俩小子彻底怂了,求爷爷告奶奶的连叫饶命。 “说,你们俩是哪个山旮旯里钻出来的贼鸟儿?” “禀告大爷,其实小人……刚入道儿上,想投奔左庄主,去赴逍遥宴……” “什么逍遥宴?” “就是左庄主发下‘逍遥令’,请江湖同道,共赴逍遥宴,据说,那是一场旷古烁今的盛宴,席上有龙肝凤胆,天下奇珍,还请了仙女许飞琼、董双成伴舞……” “净他娘的胡说八道,”刘一刀骂了一声。 许飞琼、董双成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王母娘娘的侍女,说什么请她俩到宴席上伴舞,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 刘一刀继续问:“那左庄主是什么狗东西?” “左庄主不是狗东西,他老人家……他是逍遥庄的庄主,听说神通广大,会陆地飞腾,骑着仙鹤游太虚……” “再敢胡说八道,立刻阉了。” “是是……小人也没见过左庄主,只是听道上的人说,他老人家摆下逍遥宴,请江湖同道赴宴,我们俩便想着,吃不着肉,喝一口汤也是好的,于是……” “你说的那个狗屁宴,摆在什么地方?” “听说,在望山关观星楼……还听说,左庄主在江湖上势力甚大,他和威震火阳、丘城一带的血寨主是好朋友,俩人好得同穿一条裤子,不分彼此,抵足而眠……” “放屁,” 这回是罗汉雄骂的。 他听到这小子说什么“和血寨主穿一条裤子”,明知是胡言乱语的讹传,也免不了怒从中来,狠狠踢了黑衣汉子一脚。 这一脚用足了力,差点把这家伙屁股踢四瓣,疼得“嗷”一声怪叫。 刘一刀问:“堂主,宰了吗?” 这句话,吓得俩家伙魂飞魄散,赶紧求饶,一迭连声地哀告饶命。 罗汉雄道:“不必了,让他们滚。” “是。” 刘一刀答应一声,但也没轻易就放,挥刀一挑,将一名黑衣汉子的裤带挑断,猪头三见状,有样学样,将杀猪刀一转,“唰”地一下,也将另一个家伙的裤带挑断。 这俩家伙提着裤子,狼狈不堪地朝着树林外跑去。 小芳掩住嘴,“吃吃”地笑。 第234章 深藏不露的高手 刘一刀上前一步,对罗汉雄说道:“堂主,这俩家伙嘴里说的‘逍遥庄’,属下甚是不解,莫非,和桑树坡那个逍遥庄,并非同一个地方,只是重名?” 罗汉雄若有所思,没吱声。 刘一刀说得没错,桑树坡那个所谓的‘一户逍遥庄’,其实就是几间房子,一盘石磨,根本连“庄”都够不上。虽然那里迷雾重重,但是如果有人住在那儿,叫做“庄主”简直有些滑稽。 逍遥庄,是否另有其处? 左庄主之名,自己也曾听说过,在龙王庙遇到钱一味媳妇和司马明玉争斗之时,宗瞎子就自称,他们的主子,是左庄主。 这个左庄主是何方神圣? 刚才这俩黑衣汉子,显然是说不上来的。他们俩只不过算是个招摇撞骗的混子,在江湖上连个小爬虫都算不上。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有这位“左庄主”,那么肯定不会住在那简陋至极的“一户逍遥庄”。 …… 思索片刻,罗汉雄说道:“先不管他,咱们不招惹是非,什么左庄主,逍遥宴,一概不去理会。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是。” 猪头三走上前来,一拱手。 “小人冒昧,有眼无珠,不识得堂主,请见谅。” 罗汉雄笑笑,一摆手,“老兄,不必客气,大家相逢是朋友,我们是洪顺堂的,我叫罗汉雄,江湖是一家,处处都开花,彼此照应便好。” “不敢,”猪头三恭恭敬敬地说道:“原来是罗堂主,小人听说过洪顺堂的大名,堂里诸多英雄好汉,都是令人敬佩的。今天意外结识各位,小人荣幸之至。” 大家吃过饭,休息片刻,继续上路。但是猪头三说什么也不肯再与罗汉雄同坐一辆马车了,他借故去别处办点事,和大家拱手道别。 匆匆踏上另一条路。 小芳对罗汉雄笑道:“你这个堂主可真威风,把人家给吓跑了,连一辆车都不敢同坐。其实我倒是挺愿意跟他聊天,这人可有意思。” 刘一刀说道:“小芳姑娘,倒不是堂主吓住了猪头三,说实在话,咱们罗堂主,既有威严,却又不失谦和,刚柔有度,恩威并济,猪头三离开,他是另有缘故。” “什么缘故?” “嘿,小芳,你觉得,猪头三会是个普通的杀猪屠夫么?” “嗯……不是。” “对呀,猪头三嘻嘻哈哈,十分随和,但是此人身手高明,绝非平常百姓,他去望山关,难道是去杀猪么?我琢磨着,他肯定另有使命,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得知咱们罗庄主亲自出山,必非寻常,他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因而借故离去。” 刘一刀这番分析,有理有据,不但小芳心服口服,罗汉雄和其他人,也都点头称是。 他说的没错,猪头三绝非普通屠夫。 至于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去做什么……那就难猜了。 …… 马车一路颠簸,走了两天,来到望山关。 路上有几处卡口,检查行路商旅,罗汉雄等人虽然身上都携带着兵器,但是这年头谁出门也不会空手,因此并不算“犯禁”,卡口主要是检查烟土、军火等物,再加上他们带着地方上开具的路条,因此一路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望山关是一个镇子,不算大,但是地势险要,官道位于峡谷之中,两侧都是峻岭,车马难行,道上建有关隘城楼,有保安团的士兵驻守。 按照米波的描述,他们过了关口之后,在镇子里找到一家叫做“通关客栈”的地方,赶着马车进入客栈。 店小二对他们道:“各位,来晚了,这两天客满,没有上房了。” 刘一刀说道:“小二哥,我们找个人,你们这儿有没有住着一位叫做‘沈志方’的客人。” 店小二查了一下簿册,说道:“没有。” 大家一听,颇为失望。 怎么会没有? 罗汉雄心下一凉,米波说得明明白白,就是这家客栈,水客的名字就叫沈志方,难道米波是在唬弄自己吗?这种可能会性微乎其微。 难道沈志方用的是假名? 他继续问:“小二,这人有四十多岁,长得一张长脸,络腮胡子。” 店小二想了想,“嗯……你说的这模样,倒是有一个,前天晚上,他就住在通铺里,不过不叫沈志方,没错,他就长了张大长脸,脸上全是胡子。只不过,半夜里就被人带走了。” “啊?”罗汉雄问:“被谁带走了?” “好象是官家的人,挺横的,一张嘴就骂人,好象是保安团下来的,要不然,别人也没这么横。” 糟糕。 罗汉雄隐隐觉得不妙。 如果沈志方是被保安团抓走了,那就很麻烦。 那些枪支,会不会失落? …… 罗汉雄想在客栈里住下来,但是已经没有空位,店小二说道:“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镇上两家客栈,全都住满了,从外面来了不少老客,都聚到望山关来,就跟赶场似的,连通铺都挤不下了。” 出了客栈,罗汉雄对刘一刀说:“你带着弟兄们,找地方安歇,如果没有住处,买些食物,在野外宿营也可以,我和小芳,去拜会保安团长麻省三。” 安排已毕,罗汉雄在镇上买了两包糕点,提着直奔麻省三的宅邸。麻家是此地大户,豪宅大院非常显眼,门前光栓马柱就树着十来个,黑漆大门,台阶足有半人高。 登上台阶,看见门房里坐着个家丁,罗汉雄陪笑道:“我们是丘城来的,拜会麻团长,有朋友的引荐信。” 家丁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团长不在。” 脸上一副又酸又傲的模样。 罗汉雄很想一脚踹他个仰八叉。 好多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是这副人模狗样,仗着主人的势力,摆架子,耍威风。标准的狗腿子。 但是他的脸上,始终赔着笑。 “请问,团长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确实是朋友引荐来的,有要事跟团长说。” 家丁横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团长什么时候回来,那是团长的事。也许这个月公事忙,不回来了呢,你拿着盒打发叫花子的破点心,到这儿来装什么熊?没见识的穷乡巴佬。” 罗汉雄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阵尴尬。 瞅着家丁那副酸包子臭面子的德性,有一种上去就打他耳光的冲动。那张可恶的大胖脸,巴掌呼在脸上的感觉,一定挺不错。 第235章 逍遥宴,有什么鬼名堂? 罗汉雄无奈,只能摇摇头,和小芳一起,离开大门口。 一腔落寞。 走了没几十步,听到后面一阵吵嚷,扭头望,只见保安团长宅子门口,那个“酸包子”似的家丁,正在追打怒骂两个乞丐。 那俩乞丐衣衫褴褛,提着讨饭棍,嘴里乱骂,“看门狗,癞皮狗,丧家狗,吃人屎,拉狗屎,没皮没脸没腚眼……” 脏话连篇。 叫花子骂人,那还有什么顾忌? 家丁气得火冒万丈,提着根棍子,冲出门来追打,乞丐边骂边跑。那情景看上去甚是可笑。 罗汉雄和小芳看得乐不可支,刚才受了家丁一肚子酸包气,现在看他被乞丐乱骂,气急败坏的样子,都觉得格外解气。 “活该!”小芳小声嘀咕。 罗汉雄笑了笑,说道:“看家丁这副模样,这位麻团长,也好不到哪里去。狗仗人势,多半是一路货。” 他们出了镇子,到野外与刘一刀等人会合。在一片坡岗下的小树林里,刘一刀已经带人安排好了宿营地,在林间搭起简易帐蓬,扯了野草作地铺。 令他意外的是,树林里坐着两个乞丐,正在和刘一刀等人聊天。那俩人满面满身,肮脏不堪,背着讨饭瓢。 “堂主,您回来了。”刘一刀等人起身,和罗汉雄打招呼。 那俩乞丐也赶紧站起,作揖,“哟,原来是堂主驾到,小人失礼了,告退,告退。” “不必,两位继续聊。” 那俩乞丐却说什么也不“聊”了,鞠一躬,匆匆离去。 小芳笑着对罗汉雄道:“你看,你这堂主的架子真足,猪头三让你吓跑了,这俩要饭的也让你吓跑了。” 罗汉雄说道:“刘一刀,以后不要叫我堂主,叫……掌柜的,咱们在外面,还是收敛行迹为好。” “是。” 罗汉雄又吩咐道:“我和小芳没见到保安团长,咱们分两步走,一是让弟兄们在镇子内外,暗暗查找,寻找沈志方的下落。二是我明天继续去官家探听,力争打通门路。就算是大海捞针,咱们也得捞上一把。” 刘一刀点头称是。 他又说道:“堂主,刚才跟两个叫花子聊天,听他们说,这回来到望山关的乞丐很多,而且,三教九流的人,也有不少,都是冲着‘逍遥宴’来的,我想再往细里问,他们却又回避了,躲躲闪闪,推说不知详情。堂主,这两天的望山关,似乎在酝酿大事,您须格外小心。” 罗汉雄点点头。 此事,说来确实有些费解,一般要摆宴席,邀请的客人都是有目标的,但是逍遥宴却完全不同,好多客人似乎是不请自来,此事不合常理。 望山关,会有“大事”么? 逍遥宴,有什么鬼名堂? 小芳望着罗汉雄的脸,说道:“我觉得也是,就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原因我说不上来,就觉得有种怪怪的感觉。” “嗯,” 罗汉雄边思索边说:“不管怎么样, 咱们先按计划行事,是鬼是怪,有什么接着什么吧,大家小心谨慎,尽量别惹鬼怪上身,就是了。” …… 第二天,罗汉雄和小芳,又来到保安团长的门口。 他们又见到了那个酸包子家丁。 “怎么回事,属鸡的是吧,记吃不记打,”家丁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吼道:“你们俩没脸没皮的货,团长不在,听明白了没有?臭乡下佬。看看那土里土气的样儿,还想见团长。” 小芳走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大哥,今天我们不找团长,要见团长太太。” “嗤,丑丫头,先看看你什么德行。” 小芳丝毫不恼,满脸带笑,从怀里拿出一枚青色玉簪,说道:“大哥你看,这是给团长太太带来的,我们是受了别人的委托,确有要事,主家说了,团长太太一门心思等着呢,若是耽搁了,我们吃罪不起,只怕你也得受连累。” 家丁翻了翻眼皮。 那玉簪温润纯净,一看就质地优良。 这是当初罗汉雄在葛财主家,和司马明玉争斗的时候,缴获的那支簪子。上面刻着一枝兰花。 小芳拿着簪子,在他脸前晃了晃,并且把笑容收起来。 “大哥,你要是一再挡着不让进,太太这簪子,反正是收不到了,她也就白等了,没办法,我们只能回去复命,等主家亲自来处理吧。” 说罢,转身就走。 罗汉雄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是真走。 反正如果怎么都不行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等等,”背后传来家丁的喊声,他没好声气地说道:“你们俩,等一等,我去回复太太,看看她会不会见你们。” “咣当,大门关上了。” 罗汉雄和小芳站住了。 “他奶奶的,”罗汉雄小声骂道:“这王八蛋真是百里挑一,当看门狗,还当出宰相的威风来了。有朝一日落到我手里,非把他屁股捏成四方的不可。” 小芳笑道:“你这堂主的气量可太小了,跟个看门狗一般见识做什么。” 一会功夫,黑漆大门又打开了。 家丁走出来,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二位,里边请。” 罗汉雄和小芳迈过门槛,在家丁的带领下,绕过一道石影壁,走入后院,在小客厅里见到了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长得白白胖胖,一张大脸像个大水蜜桃,描着眼线红唇,尚未走到近前,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脂粉味。 “太太好,” 小芳和罗汉雄一起鞠躬施礼。 “请坐。” 团长太太的态度,倒是比家丁还好得多。 小芳和罗汉雄没坐。小芳开门见山,也不多客套,拿着那枝簪子,双手捧到妇人面前。 “太太,这是我们给您带来的。” 簪子在那张白胖胖的大脸前,泛着温润之光。 令人没想到的是,麻太太看见这支簪子,登时脸色大变。 她一把将簪子夺过去,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而且……满眼都是惊喜。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 “这簪子是哪儿来的,谁让你们送来的?快告诉我。” 第236章 团长的脑袋上绿油油,黄鼠狼偷鸡的歪理 罗汉雄和小芳都愣住了。 这支簪子,本来是想当个礼物,送给麻太太,好打通麻团长的关系,寻找沈志方的下落,找到那批枪支。 说到簪子的价值,其实并不怎么样,料子还不错,质地也纯,看上去挺漂亮,其实就是大路货,普通至极,而且是新货,一年内的产品。玉器行做这类东西,都是一批一批的,大量出产。 但是没想到,麻太太见了簪子,立刻激动起来。 眼睛瞪大了,呼吸急促了,脸上烁烁放光。 刚开始,罗汉雄还以为是她过于喜爱这支玉簪呢,有些纳闷儿,麻太太是个富贵人家,怎么会对这样一支普通玉簪如此动色? 不会吧。 但是须臾之间,他就发觉不对劲了,麻太太显然并非“没见识”,她的激动,来源于另外的缘故。 “这簪子是哪儿来的,谁让你们送来的?快告诉我。” 这句话,明明白白,她在意的,是这支簪子的来历,而非簪子本身。 …… 罗汉雄心念陡转,陪着笑,说道:“太太,不瞒你说,这支簪子……是别人托我们来送给您的。” “他在哪儿?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麻太太的脸色越来越急迫。 眼睛“唰唰”放光。 罗汉雄此时心里已经肯定,麻太太,是认识这支簪子的。 而且很熟悉。 糟糕,糟糕! 这簪子是司马明玉的,而且簪体上刻的那支兰花,就是“明玉”两个字构成,如此说来,麻太太和司马明玉,是老相识了。这事儿再往下想,不禁就尴尬了,麻太太和那个采花大盗,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能有什么关系? …… 罗汉雄心里转了几转,已然雪亮。 我的个老天神,这事儿可算是一脚踢到屁上,赶巧了,这支花里胡哨的玉簪,让自己窥着了一宗小秘密。这个秘密……直接指向麻省三团长的脑袋上,有点绿油油的了。 …… 但是罗汉雄不敢肯定,麻太太对司马明玉,到底是爱,还是恨? 别急,先探探底再说。 “嘿嘿,”罗汉雄轻轻一笑,满脸堆笑,“太太,您别急,这件事,人家告诉我,一定要保密……” “废话,当然要保密,”麻太太眼睛一溜,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小声问:“他……来了吗?他在哪儿?” 语气里,盈盈的都是渴望。 这一句话,罗汉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拿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太太,明玉兄托我告诉你,他过几天就过来,现在有事脱不开身,其实,明玉兄心里明白得很,知道太太……这个情谊深厚,是天下难得的兼貌美与心慈合二为一的绝色之人,比当年的杨贵妃,更胜一筹……” 这位麻太太,虽然白白胖胖,但是绝说不上漂亮,一身肥肉跟白条猪似的,拿杨玉环相比,简直像开玩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下女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美貌的,就算长成猪八戒他二姨那样,也希望别人拿自己当成一朵花。 麻太太听了罗汉雄的吹捧,果然眉开眼笑。 大脸蛋子直放光。 罗汉雄察颜观色,继续添油加醋,“……明玉兄托我给您捎话,他每当月上柳梢之时,便举箫对月,吹奏数曲,以表思念之情……” 麻太太听着,脸上闪过一丝悠悠的向往。 显然,她是回忆起从前的某些时光了。 说实在话,那司马明玉勾引妇人的本事,当真是当世第一,风度翩翩,貌比潘安,月上柳梢头,吹一曲呜呜咽咽的洞箫,有哪个女人不动心? 罗汉雄的话,把她带到“如诗如画”的旧时时光里去了…… “……太太,另外,还有一件事,明玉兄托我转告,他有个朋友,名叫沈志方,四十多岁,一脸络腮胡子,最近在望山关失踪了,太太能否悄悄向团长询问一下,到底出什么事了,代为查找。明玉兄不日即将过来,他与沈志方有桩重要事情,他说,太太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搞得清清楚楚。” 连吹捧带拍马屁,罗汉雄把麻太太弄得晕头转向。 “好吧,我向省三询问便是。” 麻太太悠悠地叹了口气。 “年前他走的时候,说是过个把月就来,可是……这都要秋天了,刚刚得到他的消息。今天, 总算是托你们俩,捎来一个口信儿……唉。好了,谢谢你们俩。” 说过几句话,罗汉雄道:“太太,我们在此,不宜久留,小人即刻告辞。” “好的,我送你们出去。” “不必了。” “不,我要送,省得外人说说道道。” 麻太太亲自送罗汉雄和小芳出了大门,那个家丁看见太太陪着一起出门,有些惊讶,赶紧恭恭敬敬,在门房里立正鞠躬。罗汉雄并没有看他一眼。 出门之后,麻太太小声对罗汉雄道:“以后你们不要到这儿来,我去外面找你们。” “是,谢谢太太。” …… 出了镇子,小芳对罗汉雄说:“我就想不明白了。” “你有什么不明白?” “那麻太太是富贵人家,怎么会对一个采花大盗这么一往情深,她是受害者呀,应该痛恨司马明玉才是。这人怎么样样。” “你可不知道,那司马明玉有多本事,长得又精神,说话又有才,吹起箫来,风度翩翩,迷得麻太太团团转,一点都不奇怪。” “什么呀,你这简直是歪理,麻太太是有夫之妇,起码算是个良家妇女吧,她怎么能和一个采花贼……就算那司马明玉外表好看,也只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骗子,麻太太怎么会这么傻?” “也不能这么说,也许那麻团长相貌丑陋,不懂风情,跟猪八戒似的哩,麻太太看不上他,也未可知。” “就算麻团长跟猪八戒似的,那麻太太也没算对账头呀,明摆着,司马明玉靠得住吗?那种人就是个感情骗子,骗到手,玩够了,就丢了,哪里会付出什么真心?麻太太最终只能落个猴子捞月一场空,还能有什么?一大堆丑事罢了,如果被团长发现,还得自取其辱。” “那黄鼠狼偷鸡,也有被发现,被夹子捉住的危险,难道黄鼠狼就不去偷了么?” “你……这是什么歪理。” 第237章 可疑的人影,奇怪的坟头 罗汉雄和小芳出了麻团长的宅邸,并没有直接回宿营地,而在镇里镇外,都转了一圈。 镇子并不算繁华,有几座米坊、店铺,中心最豪华的建筑,当属一座二层酒楼,挂着大字牌匾:聚贤大酒楼。 酒楼装饰得甚是华丽,琉璃飞檐,大红明柱,挂着数盏金字透红灯笼,门口挑着个六尺宽的“酒”字布招牌,迎风飘扬。 罗汉雄走进酒楼,向伙计打听,“小二哥,最近有个‘逍遥宴’,是在你们这儿吗?什么时候举办?” 店小二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没有,没有,这两天,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了,都是到这儿打听逍遥宴的,我们酒楼没人办这个宴席。” 罗汉雄退出来。 心下奇怪,若说摆酒宴,整个镇子上,也就聚贤酒楼,比较合适,除此以外,再无宽敞处,既然这里没有,那又会设在何处? 他和小芳慢慢溜达,观察周遭地形风貌,观察民众行人,想找寻一些关于沈志方的线索,向几处商铺买卖询问,都毫无收获。 走出镇子西北角的时候,看见有一片荒废的庄园。 残墙倒塌了数处,里面有一座二层小楼,上边一层也已坍塌,只剩下底下一层,也破败不堪,长满衰草。大门楼倒还保留着,用一堆碎砖烂石堵住了。 “进去看看。” 罗汉雄和小芳从残墙的断口,跳进去。 里面更是凌乱不堪,碎砖烂石,遍地都是,荒草长有半人高,墙角的老鼠屎足有两寸厚,几间房屋的门窗都给拆毁了,剩下一个个大窟窿。 那座倒塌的二层小楼,有一块匾额,斜着垂下,上面有三个大字:观星楼。 罗汉雄叹道:“这楼的名字,起的倒是蛮威风,当年一定也是富丽堂皇,人丁兴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破败倒塌,被主人给遗弃了。可惜,真可惜。” 小芳说:“也就是战乱年月,主人可能搬走了。如果是太平盛世,人家或许早就翻修了。” “呼拉拉——” 几只蝙蝠,从黑窟窿似的窗口里飞出来。 小芳说:“咱们走吧,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氛,好像走进鬼宅的感觉。” “呵呵,荒园子,长久没人,看着有点冷清罢了。没事的。” 两个人从荒园里跳出来。 “咦?” 忽然小芳叫了一声,指着远处说道:“你看?” 罗汉雄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 小芳说:“刚才有个人,一闪而过,从那边的墙角,溜走了,那身形,就是咱们在路上遇到过的猪头三,就是他,我不会看错。” “是吗?” “肯定是他。” 罗汉雄说:“那也没什么,猪头三当时就说过,他要来望山关的。” “可是,刚才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有点不对劲,就老猫捉老鼠似的。” “这个人,咱们猜不透。” 两个人一边议论着,走到镇外的野地里。 …… 回到小树林宿营地,刘一刀上前报告,“堂主,弟兄们刚才四外暗中打探了一番,并没有探听到沈志方的消息,倒是发现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来到望山关,十之八九,都是奔着‘逍遥宴’来的。” 罗汉雄点点头。 心下有些失望。 他对于“逍遥宴”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刘一刀继续说道:“有些令人好笑,大家都来赴‘逍遥宴’,可是这个宴会摆在哪个地方,却是难以说清楚,据有人讲,宴席设在观星楼……” “不会,不会,”罗汉雄摇头说道:“观星楼, 我刚刚去过,那是一座废弃的小楼,整个园子都荒了,乱石荒草,连步都难走,哪里还能摆宴席。” 小芳走近前来,插嘴道:“哥,我觉得,所谓‘宴席’之说,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罗汉雄问:“啥意思?” “这场‘逍遥宴’的主人,不是普通老百姓,非匪即盗,他们说出来的也许是黑话,我在窟窿山的时候,程老秃那些人,有时候就把杀人称作吃肉,把刑讯称作烤火,这回的‘逍遥宴’,谁知道是什么勾当,也许就是一场黑道聚会,或是械斗,不能把这事就看成是酒宴。” 刘一刀赞道:“小芳姑娘说得没错,逍遥宴,并不一定就是酒宴,也许是刀光血影的杀人聚会哩。” 罗汉雄一拍脑门。 “对呀,我真糊涂,没错,我确实是太笨了,小芳,你的脑袋瓜子,比我聪明多了。” 没错! 罗汉雄发现自己陷入了“死套路”。 谁说逍遥宴就是喝酒吃菜请客? 逍遥宴,到底是什么江湖鬼花样,这事远不是酒宴那么简单。 …… 刘一刀又说:“堂主,属下还发现了一桩颇为奇怪的事。” “什么?” “今天,在西南五里远,有一处乱石岗,发现了两座新坟。本来,野外有坟,没什么稀奇,但是这两座坟堆没有纸扎、享庙等送葬痕迹,若说是草草埋葬,堆得又很高大,坟头足有七尺高,不象匆匆而就,这就奇怪了,堆这么大的坟头,棺木就不会小,难道主家连个最简单的葬仪也没办?” 罗汉雄思索了一下。 “刘一刀,呆会我去看看。这里边有名堂。这两天,望山关来了不少三教九流,各式妖魔鬼怪都有,谁知道他们搞什么幺蛾子,咱们须多加注意,说不定与失踪的沈志方,会有关联。” “是。” 天已近午,罗汉雄匆匆吃了些干粮,在刘一刀的带领下,出了小树林,奔向那处乱石岗。五里来路,大家都是年轻力壮,脚下生风,一会便到了。 前面,是一座高高的乱石岗。 蒿草遍地,沙砾乱石,什么庄稼也不长,这样的荒滩,往往被附近村庄的人,当作乱坟岗。 罗汉雄一见,打量了两眼,忽然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将手一挥,命令道:“大家隐蔽,不要出声。” 众人不知何意,按照命令,纷纷趴在草丛里,乱石后。 小芳并肩趴在罗汉雄的身旁,不解地问:“怎么了,前面也没看见人呀。” 罗汉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嘿嘿”一笑。 “小芳,你想不想发个小财?” “啥意思?” 小芳忽闪两下亮晶晶的眼睛,没弄明白。 第238章 烤白薯的老头,提锄头的乡农,坟前战斗 罗汉雄用手指着前方。 “小芳,你看,这座乱石岗,从形状上看,像什么?” “嗯……像个趴着的老牛。” 确实,如果从形态上来看,这座乱石岗本身,就像是个巨大的卧牛,只不过,这头“牛”也太大了,足有四十丈余丈长。 罗汉雄道:“你说得没错,小芳,这座山岗,确实象个卧牛,而且它的形状非常雄伟,你看,牛头昂着,牛身微微弯曲,神态异常安详。再往它的后面看,是一座起伏的丘陵,高有数丈,往长远里看,就象是个美丽的画面,一头牛卧在山峦前休息。” “那又怎么样?” 小芳没听明白,刘一刀等人,也都没听明白。 大家都望着罗汉雄。 罗汉雄继续说:“这是个很妙的地形,背靠山岭,前望平原,五行周全,是个金牛出山之兆,所以,在此地建墓穴,是非常适宜的。” 看看大家还没听明白,罗汉雄笑了笑。 “我说的,可不是现在出现的新坟,而是——这里原来就有坟,说不定是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前的坟。” 刘一刀问:“您的意思是,这里有古墓?” “对,”罗汉雄点点头,用手指点。 “你们看,牛头那个位置,就是古墓的封土,只不过年深日久,风化削平了,几乎看不到踪迹。刘一刀,那两座新出现的坟,根本就不是坟,而是有盗墓贼来了,他们正在挖掘古墓……” “挖出来的土!”小芳叫道。 “没错,挖盗洞,挖出的新土,堆积在旁边,看起来就跟个新坟似的,我可以肯定,就在前面,盗墓贼,说不定正在行动。” …… 刘一刀一挽袖子。 “堂主,咱们给他来个‘横刀夺食’,怎么样,把盗墓贼轰走,咱们自己当盗墓贼。” “呵呵,我正是这个意思。” 大家听了罗汉雄的话,都兴奋不已。 怪不得罗汉雄说“发个小财”,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果真的是古墓,那么就很可能会有丰厚的陪葬品,捞着几件值钱的,那可就发财了。 罗汉雄说道:“大家注意,盗墓贼很可能有同伙,外面也许有放哨的,大家听我命令,分头行事……” 正说着,忽然小芳“嘘”了一声。 罗汉雄立刻停下来,警觉地朝四周打量。 大家也都把身子放低,伏在乱石后,隐蔽起来。 …… 只见从“牛背”的方向,走上来一个老头。 这老头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一脸乱蓬蓬的花白胡子,戴个破草帽,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衣服,看上去是个穷汉,他背后背着个筐头子,里面放着不少柴草,手里还拿着把镰刀。 这是个砍柴的穷老汉。 老汉慢慢腾腾地走到“牛头”位置,在那两座新坟旁边停下来,卸下筐头子,把里面的柴草都掏出来,放在地上。 然后,从腰里掏出火镰、火石,“嚓嚓”打火。 把那些柴草给点燃了。 这举动,甚是奇怪,老头点柴禾干嘛?他出来砍柴,砍完了怎么还烧掉? 罗汉雄没吱声,静静地看着,刘一刀等人也都隐伏在乱石后,一动不动。 “住手,” 突然一声断喝。 从几丈外的“牛头”后面,窜出两个汉子来。 这俩人急匆匆地奔过来,其中一个高声骂道:“老家伙,你干什么,赶紧把火熄掉。” 老头慢腾腾地抬起头来,瞅了这俩人一眼,从筐头子里拿出两块红薯,说道:“我要烤红薯,你们想吃呀,可以分一块给你们。” “滚开,” 其中一个汉子,飞起一脚,将老头手里的白薯,踢得飞出老远,那老头被这一踢之势,往后一个翻滚,连滚几滚,躺倒在地,哼哼叽叽。 躲在乱石后面的小芳,小声惊叫,“哎呀,老头给踢伤了,真不像话,欺负一个捡柴的老头。” 旁边的罗汉雄小声说:“你可别这么说,老头可比他们俩,毒辣得多了。” “啥?” “你看,老头烧柴的位置,正在盗洞口附近,他烧起柴禾,可不是为了烤白薯,而是为了放烟,驱烟入洞,这样就能把钻入盗洞的人,给熏死。” “呀,”小芳又惊叫一声。 “嘿嘿,如果这俩人不来,老头就要拿着草帽,往洞里扇烟了。” 刘一刀也在旁边补充道:“堂主明察,您说得很对,那老头根本就没受伤,他刚才那一滚,非常巧妙,是主动避让,腰曲、脚收,护脑,动作非常娴熟。” 此时,那两个汉子,踢飞老头之后,跑到柴禾堆前,伸脚急踏,三下两下,把柴草的火给踏灭了。 “要脸不要脸?” 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只见沿着石岗边缘,走过来两个乡农打扮之人,手里锄头,挽着裤脚,仿佛刚从田里回来,朝着踢倒老头的汉子骂道:“欺负老百姓,哪里来的畜生,不要走,绑了去见官。” 那两个汉子毫不相让,与他们对骂,“少他娘的诸葛亮吊孝,别以为装一把二货,老子就不认得是什么鸟儿,识相的就滚开,想试一把就上来,装什么装。” 两个乡农提了锄头,纵身便扑上去。 那个老头,此时也从地上爬起来,捡起石头,朝着那两个猛砸,他的动作迅捷而有力,完全和年轻人没什么两样,罗汉雄对小芳说道:“你看看,那老头多利索,也许他只有三十多岁,白胡子都是粘上去的。” “哦……” 新坟前,一场战斗,已经开始。 两个乡农,手提着锄头,抡起来甚是威猛,锄柄加锄刃,几乎有一丈长,虽然不算特别锋利,但砍在人身上,却也致命,锄把还可以当棍子使,非常厉害。 那两个汉子则用短柄圆锹迎战。锹柄只有三尺,锹刃也比平常铁锹小一圈,但是明光锃亮,看上去异常锋利,挥舞起来,比平常的短刀,并不差。 老头则在圈外,偶尔捡起石头往里砸。 两柄锄头占了“长”的优势,抡起来横扫一片,罩住一丈方圆,而两个拿短锹的则以小巧迎敌,在锄头的攻击中伺机跳跃,近身搏斗。 刘一刀道:“使锄头的,用的是长戈招数,从前军队里士兵常用的戈矛之法,锁、打、刺、钩,都有法度,并不是随便乱舞,这俩人的功夫底子都不错。” 第239章 野狐林,野狐大王,女人禁入的荒山秃岭 罗汉雄等人,躲在外面,坐山观虎斗。 看得挺过瘾。 战团中的几个人,各有所长,使锄头的占了“长”的便宜,可以从远处攻击,逼对方难以近身,使圆锹的则发挥小巧的本事,蹿蹦跳跃,偶尔上前砍一锹,便逼得对方手忙脚乱。 那老头最占便宜,他在外圈捡石头乱砸,瞅机会便偷袭两下,那使短柄圆锹的甚是苦恼,想对付老头,却难以抽身。有个汉子被砸中了脚,登时便一瘸一拐。 小芳道:“糟糕,拿锹的要败。” 罗汉雄笑道:“也不一定,他们一会就有援兵了。” “在哪儿?” “在地底下,马上就会钻出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只见坟头后面,就在老头刚才烧火“烤白薯”之处,钻出两个汉子来,都是一身泥土,连头发都罩着一层灰土,手里拿着短柄小圆锹,观察了两眼外面的局势,立刻冲上前去,加入战团。 这一来,形势陡转。 两个乡农再加上老头,眼看着就要胜利,对方却从地下出了援兵,一下手忙脚乱。 几柄圆锹抡起来,煞是凶狠,那老头本来是轻轻松松丢石头,陡然陷入圆锹的追打,捡起地上的镰刀迎战。 “当,”“咚,”“忽——” 一片金铁交鸣声。 尘土飞扬。 …… 刘一刀问罗汉雄,“堂主,咱们怎么办?” “咱们……撤。” 罗汉雄不想帮任何一方,很简单,他们都不是朋友,没有帮忙的必要。 卷入不必要的纷争,那是傻子。 而且,此时天气有变,一阵凉风吹过来,几滴雨点,瞬间飘落,可能要下雨。降雨本无所谓,但是对于“盗墓”来讲,则是大忌,挖盗洞入古墓,必须选择天气晴好之时,有雨就会有坍洞的危险,会压死人。 撤! 罗汉雄一声令下,几个人伏着身子,往下撤。 其实他们就算不保持隐蔽,那几个正在激烈战斗的人,也抽不出空闲来管,但罗汉雄不愿意露出行迹。 迅速撤下乱石岗。 拐了个弯,他们向原路行进。但是天色越阴越沉,雨滴片刻间就密实起来。 走没多远,人们的身上就淋湿了。 一条条雨线,变粗变密,落到地上,低洼之处很快聚成水坑。 “堂主,”刘一刀道:“那边有房,咱们去避雨吧。” 侧面不远处,有一处瓦窑,堆着几行码好的青瓦,窑场边侧两间房子,应该是烧窑人住的。眼下多雨时节,瓦窑是不开工的,窑场空无一人。 大家向前跑去。 雨势,越来越大。 地上很快积水,溅起无数水泡。 “有人吗?” 刘一刀跑到屋前,高声叫嚷。 门开了,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从屋内探出头来。 “大哥,我们避会雨,行吗?” “进来吧,” 那中年汉子倒是热情,伸手往里让。他说道:“都请进,别客气,这雨一时三刻还停不了哩。” 几个人都跑进屋内。这屋子平时就是窑工住的,停产时偶尔会有看窑人,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铺,一张记帐用的方木桌,两个木凳。 桌凳上,满是尘土。 “挤一挤,”那瘦汉子乐呵呵地说:“大家别嫌脏,窑场没开工,大家凑合着吧。碰面是缘份,相逢是朋友,我叫秦万田,田亩的田,你们管我叫老秦就行了。” 这人说话随和,待人热情,很带人缘儿,几句话聊过,大家就熟络起来。小芳问道:“秦大哥,你是窑场的老板吗?” “不是,我是看窑的,看一个月两毫子。” “工钱也不多呀。” “不少了,我再干五百年,就能买一亩地。” “哈哈哈……”大家一起大笑。 秦万田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别笑,我的名字叫万田,也就是说,将来肯定会挣下一万亩田,成为本地的头号大财主,如果按照五百年买一亩的话,那得需要……” 小芳笑得都弯下了腰。 秦万田说话诙谐,大家都对他很有好感。 聊了一阵,罗汉雄问道:“秦大哥,你最近有没有听说过,有一个叫做沈志方的外乡人,他原本在客栈里住店,结果半夜被人带走了,我们寻找不到下落,您有耳闻吗?” 秦万田摇头。 “沈志方……我没听说过这个人。要说这些日子,我们这里确实情形挺奇怪的,市面上,确实来了不少外乡人,各行各业都有,叫花子、补锅的、打板的、游方僧……反正花里呼哨乱七八糟,有时候还打架,有不少人,都给抓走了哩……” “被抓走,怎么回事?” “我也是听说的,我们村李老二就曾经见过,好几个人,被一群远处来的鬼头鬼脑的陌生人,带去野狐林了,也不知道搞什么勾当……” “野狐林?”小芳赶紧问:“那是什么地方?” “咳,要说野狐林啊,简直不是个地儿,那一片都是干沟,风道口,寸草不生,更别说庄稼了,所以方圆十几里都轻易不见人,只有野狐野狼,在那儿安家。” “那地方在哪儿?离这远吗?” 秦万田认真地说:“姑娘,离这不算远,不足十五里地,不过,我劝你不要到那儿去,因为野狐林里不许年轻姑娘到那儿去。” “为什么,一个荒山秃岭,还区别男女?” “区别可大了,据老一辈人传说呀,那里有个野狐大王,是千年的狐狸精转世,非常不正经,他最爱抢掠年轻女人,抢到野狐林里,充当压寨夫人,但凡有女孩儿从那过,都逃不脱,必定给野狐大王抢了去,押进后宫当夫人……” “哈哈哈……”小芳大笑,“你可真有意思,从前的传说里,不是说狐狸精都是女的吗?怎么这回变成男的了?” “这你就错了,狐狸难道只有母的,就没有公的?那公狐狸其实比母狐狸,狡猾多了,他们还会变,变成农夫、官员、医生,你这样没经验的女孩,根本就辨认不出来。” “你算了吧。你这是在讲西游记吧。” 大家说说笑笑,嘻嘻哈哈。 第240章 夜探野狐林,午夜里的狼嗥 雨停之后,罗汉雄带着大家离开瓦窑。 小芳似乎有些遗憾,她说:“这个秦万田,太有意思了,说出话来,逗得人笑疼肚子。” 刘一刀说:“这个人,我看就是嘴头上功夫好。那间屋里的桌子凳子,满是尘土,他都不打扫一下,这也太懒了吧。庄稼人若是这么过日子,五百年他也买不起一亩田。离着‘万田’之境,更差远了。” …… 回到宿营地,天色已经擦黑,大家匆匆吃了些晚饭,罗汉雄道:“今天晚上,全体出动,夜探野狐林。” 大家一起答应:“是。” 罗汉雄扭头问小芳,“你还去吗?” 小芳说:“全体出动,我为什么不去?” “呵呵,秦万田不是说,野狐林那地方闹狐仙,女孩禁入么?” “你以为我傻啊,真信那些个?” 大家都携带了兵器、火把等物,赶了马车,乘夜出发,虽然雨后泥泞,但是道路倒还平坦,月亮升起来,雨后的空气清新,每个人都很兴奋,虽然秦万田传来的这消息并不太确凿,但是毕竟来到望山关后,这是第一个有价值的线索。 十五里路,半个时辰便到了。 果然像秦万田说的那样,路,越走越荒凉。 拐上一个岔路,前面便逐渐都是荒石滩,秃山岗,草木逐渐稀疏。再往前走,真的就没什么植被了,有些地方只有硬硬的山石,寸草不生。 “吁,” 刘一刀将马车停下。 他冲着大家一摆手,人们都默默地从车上跳下来,把兵器提在手里。罗汉雄拿了把司刀,小芳提着一支短剑。刘一刀站上一块石头,向前了望一番之后,小声说道:“大家跟在我身后,分两拨,拉开三丈距离,堂主和小芳姑娘在最后。” 很快,摆成战斗队形。 黑沉沉的夜色里,前面,寂静无声。 刘一刀手执短刀,以夜行姿态,向前跃进,他动作灵巧,以地形作掩护,前进几步,便停下观察动静。后面的人,都像他一样,悄悄前进。 一溜人影,在月色下潜行。 前进二十余丈之后,迎面是一片石林。 一道道的石柱、石台,鳞次栉比,就像树林一样,有些石柱高达四五丈高,有些矮的只有三尺,粗细不一,形态各异,看上去,景色有一种特别的美,大大小小的石柱,有的三五个聚在一起,有的离开甚远,形成一片小小的空场。 原来,野狐林,指的是石林,而不是树林。 在这种石头构成的“林”里,最容易迷路,因为进入之后,完全不辨方向,只能在石柱间绕来绕去,地形不熟悉的话,进去就找不着北了,绕半天绕不出来,毫不奇怪。 尤其是在夜间,石林里有一种特别的神秘气氛。 侧耳倾听,石林里有秋虫的叫声,偶尔有青蛙的叫声,还有“叽叽、空空,”奇怪的声响。罗汉雄知道,这些声音多是夜风吹过山石的缝隙发出来的,有时候甚至像鬼哭狼嚎。 刘一刀是个有战斗经验的人,他派了一个弟兄,爬上一个高高的石柱,给大家当警戒哨,然后自己带两个人在前,其余人在后,顺着一个方向往里摸,以口哨声作呼应。 地形,非常复杂,刘一刀率领的前队,转过两个石柱,后面的便看不见他们的踪影,虽然月光皎洁,但是重重石柱,瞬间就把人们的身影吞没。 往前绕过十余个石柱,方向感已经完全没有,而且并没碰到一个人影。刘一刀心里疑惑,他停止前进,亲自爬上一个石柱,四下观察。 “吱溜溜——” 忽然响起一阵尖利的口哨声。 这是自己人发出的警报声。 刘一刀一惊,赶紧向后摆手,命令道:“风紧——” “吱溜——吱溜溜——” 口哨声接连响起。 刘一刀带着前队,迅速闪身后撤。 罗汉雄和后队,也同时听到了报警的口哨声,大家都是一惊,赶紧做好了战斗准备。 有情况! …… “嗷——” 耳畔传来一阵令人惊恐的声音。 不象是风声,象是狼叫。 有野狼么? 如果在野外碰到狼群,会很麻烦,狼的耐力好,夜视能力强,在夜间非常难缠。 “嗷——嗷——” 凄厉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罗汉雄把小芳拉在身后,嘴里安慰她,“别怕。”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紧张,听声音,来自各个方向,如果真是狼群,数量不会少。 “嗖嗖嗖——” 黑暗中,跳出好几个身影来。 不是狼,是人! 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兵器,有的是短刀,有的是短柄圆锹,就是今天在乱石岗见到过的盗墓贼使用的小铁锹。一个接一个,从石林中窜出,朝着罗汉雄这些人呈包围之势,冲杀过来。 刘一刀怒吼一声,挥刀迎战,几个洪顺堂的弟兄,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壮小伙,个个都能打,战斗力稍弱点的,就是罗汉雄和小芳了。 战斗,瞬间爆发了。 刀对锹,剑对锹。 刘一刀纵身一跃,挥刀迎战两个窜过来的黑影,他刀尖斜劈,划了个半弧,逼得一个黑影侧身躲闪,然而这一刀却是虚招,刀至中途,骤然回撤,刺向另一个黑影,其势又快又突然。 一刀连刺两敌,动作实在漂亮。 连侧面冲过来的一个敌人,都叫了声:“好,” 这个嘴里发出喝彩的的黑影,矮矮胖胖,然而身形异常敏捷,他手里没拿短锹,而是手持着一把弯刃杀猪刀,斜向一晃,突然飞起一脚,朝着刘一刀踹去,这一招,也是先虚后实,使得异常精妙。 刘一刀身子“滴溜”一转,试图避开这一脚,然而对方的脚来得太快,擦着了他的腿侧,刘一刀身子趔趄。赶紧挥刀斜劈,将对方逼开一步。 但是一招之间,已经十分狼狈。 …… 罗汉雄和小芳,背靠着背,和敌人对恃,他们面前是两个持短锹的人,试探着朝前进攻,罗汉雄拿刀向前猛刺,想逼开敌人,但是敌人看出来小芳是弱点,用一个人吸引他的注意,另一个持锹向小芳猛攻。 小芳也不含糊,拿着匕首,左右闪避的同时,朝对方偶尔直刺,偶尔斜切,与罗汉雄相配合,并不慌乱。 “唰唰,”两刀,将敌人的攻势化解。 第241章 逍遥宴的真相 洪顺堂的人,已经陷入凶险。 他们总共是七个人,而从石柱后面窜出来的黑影,足有十多个。 而且,这些人个个都有搏斗经验,没有一个生茬子。 刘一刀面前的对手,这个矮矮胖胖的人,功夫甚高,一招之间,便逼得刘一刀手忙脚乱,他手里的杀猪刀挥起来,虚虚实实,变幻莫测。 虽然看上去矮胖,但是身法异常敏捷,在石柱间连蹦带跳,倏来倏往,毫无阻滞。手里的杀猪刀上下翻飞,刘一刀连着避了几次,堪堪被他刺到身子。 忽然,一抹月光,照在矮胖子的脸上。 这一刻,刘一刀瞬间看清了他的面容。 “猪头三!” 刘一刀猛地大喝一声。 …… 没错,看得清楚了,这个矮胖子,正是猪头三。 怎么是他? 他为什么会在石林里埋伏? …… 猪头三停下手里的杀猪刀。 他凝视着刘一刀,问道:“你是谁?” “我是刘一刀,我们是洪顺堂的。” “啊?” 猪头三吃了一惊。 他赶紧将手一摆,朝着周围大喊,“停下,都停下。” 有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奔过来,问道:“老朱,怎么回事?” 猪头三急急地喊道:“高大哥,打错了。误会了。” 此时,听到猪头三的喊叫之后,混乱的打斗,逐渐停止了。但是大多数人并没搞清是怎么回事,仍在持锹相恃,警惕地戒备着。 那“高大哥”问道:“你们不是左擎天的人?” 刘一刀说道:“不是,我们是洪顺堂的,到这里寻人。” “咳!” 那“高大哥”懊恼地叫了一声,猛地一拍大腿,“糟了,上当了。搞错了。” …… 罗汉雄走过来。 刚才,如果情势继续往下发展,就很危险了。 猪头三看见了罗汉雄和小芳,过来拱手施礼,“罗堂主,原来是您老人家。对不住,误会了。” 他转身说道:“高大哥,这位是洪顺堂的罗堂主。” 那身材高大的汉子,走过来躬身施礼。 “在下高满堂,见过罗堂主,刚才我们误打误撞,以为是敌人,贸然出手,险酿大祸,实在对不住。” 罗汉雄还礼,“高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堂主,这边请。” …… 高满堂先安排手下,向四外做出警戒。 然后带着罗汉雄等人,走向石林深处,在一片空地上,席地而坐。这片石林高低错落,就像一个迷魂阵,这里就相当于石阵的中心。 大家都坐在石头上。 高满堂道:“罗堂主,我们是从火阳赶来的,到这里找左擎天算账……” “左擎天?” 罗汉雄虽然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个神秘的“逍遥庄左庄主”。 “高兄,这个左擎天,是不是传说中的逍遥庄左庄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堂主,左擎天原本是火阳左家庄人,后来和人结仇,在家乡呆不住,跑出来做个独脚大盗,数年前,曾经在甘凉道上当拆白党,打闷棍套白狼什么都干,最近这两年,被人追捕来到丘城一带,据说,投靠了新主子。这家伙,是个主狠手辣的人,而且非常狡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前些日子,我们地龙帮的孙头领,陷于左擎天之手……” 罗汉雄第一次听说“地龙帮”这个称呼。 地龙不是蚯蚓吗? 用这名称来称呼帮会,似乎不太威风,远远不像“龙”、“虎”之类有气魄。而且这些人手拿圆锹,更令罗汉雄想到今天遇到过的盗墓团伙。 多半他们就是一伙人。 什么地龙帮,叫盗墓帮正合适一些。 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个从事盗墓的团伙,无论专职还是兼职,悄悄挖洞钻坟的本事,估计谁也比不上。 他想详细问问,又把话咽了回去。 跟对方不熟,对于人家的底细,还是少问为妙,这是江湖规矩。 罗汉雄问:“此地都悄悄口耳相传,逍遥庄的左庄主,要举办逍遥宴,这是怎么回事?” “嘿,其实所谓逍遥宴,只是个噱头而已,我们来找左擎天算帐,他自然要邀仨好的俩近的,前来助拳,只不过姓左的口是心非,黑心烂肺,江湖上也没结下几个真正的朋友,谁肯舍命相帮?他便又出奸计,说什么摆逍遥宴,骗那些名利之徒,来搅乱局势,为他遮风挡雨。左擎天这人,从来没有一句真话,以奸诈处世,是他一贯的风格。” “哦……” 罗汉雄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逍遥宴,只是左擎天使出来对付敌人的花招。 高满堂问:“罗堂主,难道你们也是听到逍遥宴的信息,被邀请前来赴宴的么?” “不不,”罗汉雄摇手,“我们是来寻人的,有一位叫沈志方的人,在望山关被不明之人带走,我们正在找他,今天晚上,听说在野狐林有踪迹,因此乘夜赶来,谁知道,和你们发生了误会。” “原来如此。罗堂主,这位沈志方,如果日后我们得知消息,一定转告贵堂。” “那感谢了。”罗汉雄拱拱手。 他又问道:“高兄,那左擎天的老巢,到底在哪儿?我们在丘城的时候,听说过有个‘一户逍遥庄’,但那里只有一处房屋,根本就不是庄园,再就是附近有个奇怪的树林,做成五形八卦之状,有人在那神秘失踪,那里是不是左擎天的巢穴?” 高满堂道:“说到左擎天的巢穴,我们也搞不清,这种人,往往巢穴很多,狡兔三窟,你所说的那个‘一户逍遥庄’,也可能是其中之一。” 正自聊得热闹,有持圆锹的地龙帮伙计,匆匆跑过来报告,“大哥,石林外面,有动静,似乎有人影在潜行。” 高满堂立刻站起身来。 将手一挥,“准备战斗,重新埋伏。” 他又冲罗汉雄一拱手,“罗堂主,我们要对付敌人了,你们若是不想趟浑水,请退至一旁。” “好。” 罗汉雄答应一声。 他并不想参与地龙帮与敌人的争斗。这些江湖上的杀伐纷争,实在太过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与自己无关,置身事外,乃是上策。 一挥手,带着刘一刀等人,迅速离开。 不过,他们并没有撤走,而是悄悄隐在石林的边缘。 他要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是左擎天吗? …… 向前望去,暗淡的月光下,前面影影绰绰。 看不清楚。 谁在夜行? 第242章 蚯蚓、地鼠子、屎克螂,都出来啦 沙沙沙……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过。 暗淡的夜色里,钻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这人佝偻着腰,走得甚慢,身后背着人柳条筐,一步三摇,直奔石林而来。 此刻,在石林里,有数双眼睛,正在潜伏,盯着这个越走越近的身影。罗汉雄和刘一刀等人,也都藏在边缘,心下甚是奇怪,这个人——就是地龙帮伏击的对象吗? 不会吧。 看那走路的姿态,缓慢笨拙,腰还佝偻着,分明就是个老头。 此事颇为怪异,此刻夜深人静,一个老头背着筐子在外面瞎溜达什么? 只见那老头慢慢走到石林跟前,放下筐子,然后用两手卷了个喇叭筒,大声喊道:“里面的蚯蚓、地鼠子、屎克螂,都出来啦,我给你们捎信来啦——” 罗汉雄和小芳等人,就伏在老头不远处。听了这话,目瞪口呆。 这不是骂人吗? 而且就是在骂地龙帮。 老头是不是欠揍?如此胆大包天地乱骂,他哪来的胆子?活得不耐烦了? 嚷了两声,石林里不见动静,老头似乎还不甘心,继续用手卷着喇叭筒嚷嚷,“喂,听见了没有,蚯蚓精、老鼠精,都出来,我给捎信来,再不出来我就回去了啊。” 从石林里走出一个人来。 手里提着把圆锹。 他冲着老头说道:“你是谁,瞎嚷嚷什么,你奉谁的命令来的,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哦……你可出来了,你是蚯蚓精还是地鼠子精?” “放屁,你想找死吗?” 老头将手一摊,“你骂人可就不对了,我只是奉命,捎信过来,咱们俩无怨无仇,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拉倒,我不参与你们妖魔鬼怪之间的事情。”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老头嘟嘟囔囔地说道:“人家托我给你们捎个话……” “谁托你?” “就是今天嘛,我正拾荒的空儿,有个瞎子看见我了,他就把我踢了两脚,然后命令我到野狐林来给蚯蚓精捎话,还吓唬我,要是捎不到话,我把我大卸八块什么的……” 老头罗里罗嗦,说什么“瞎子看见我了”,甚是可笑,罗汉雄等人逐渐闹明白了,这个拾荒老头,有些傻乎乎的,智力上多少有些迟钝,被人逼着,到这里捎信。 只听老头继续说道:“我也没办法呀,瞎子逼我,聋子也逼我,他们都不是好人……” “到底让你捎什么信?” “唔……就一句话,月圆之夜,八月中秋,请你们各位去观星楼赴宴,就是这话,要不是被人家打了一顿,谁愿意到石林里来?我管你们都是什么精,我拾荒招谁惹谁了……” “滚。” 老头嘴里咕囔着,背起柳条筐,转身慢慢离开了。 …… 罗汉雄站起身来。 他不禁摇摇头,刚才这一幕,似乎有点像是蹩脚的演戏。既可笑又令人厌恶。 这个傻乎乎的拾荒老头,憨里憨气,可是话里却含着无数玄机,并且,令人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别扭。 刘一刀凑上来,说道:“堂主,据属下看来,地龙帮处境,颇为不利。” “原因呢?” “您想呀,他们在石林设下埋伏,等待敌人上钩,结果等来了一个老头,还给捎来了口信儿,这说明,敌人知道他们在此设伏,掌握得一清二楚。派了一个傻乎乎的拾荒老头到此,其实是来奚落他们,拿他们取笑而已。” “嗯。” 罗汉雄点点头。 刘一刀说得不错,地龙帮的埋伏,显然早就被人识破。 这个拾荒的傻老头,其实就是人家派来嘲笑他们的。 “你说的对,刘一刀,地龙帮的举动,实际上是被人家给掌握在手心里,玩弄于股掌之上。不光他们 ,就连咱们也是一样,地龙帮设伏,咱们到这儿跟人家稀里糊涂地打了一仗,闹得一场误会,这说明,人家对咱们的行动,也是掌握得一清二楚,咱们上了当,当了一回冤大头,人家乐呵呵地站在干岸上看笑话。” 小芳凑上来问,“哥,那你说,背后这个看笑话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左擎天啊。” “那他可太厉害了。” 正自议论,旁边走过来两个人。 是高满堂和猪头三。 猪头三开口说道:“小芳姑娘,你说得很对,这个左擎天,着实非常厉害,不是他自己有多高武功,而是心计厉害,今天晚上这一出,说句实在话,咱们都出了个大丑,傻乎乎地闹误会,傻乎乎地设埋伏,别人却躲在旁边看笑话,而且还派了个傻老头来嘲弄咱们……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这话,虽然听着令人沮丧,却是实话。 没错,今天晚上,大家都被左擎天,给玩了个够呛。 …… 高满堂走上来,对罗汉雄道:“罗堂主,我们与左擎天之间的纠葛,本与你们无关,却让贵堂跟着受牵连,鄙人深表歉意。” “没什么,”罗汉雄道:“高兄,咱们不打不相识,那左擎天既跟你们作对,今天也戏弄了我们一把,这笔帐,洪顺堂记下了,他日江湖相见,各说各话,心里都有个小九九。谁哭谁笑,远未可知。我们先告退了,日后有什么坑坑洼洼,咱们互相扶一把便是。” “谢过罗堂主,这话,也正是小人想说的。” 交待了几句场面话,罗汉雄便带人告辞。 …… 坐上马车,往回返,大家心里都有些失落。 白辛苦了一场,而且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刘一刀说道:“我看,乱石岗那个瓦窑里的看窑的秦万田,兴许有问题,是他告诉咱们野狐林的事,结果撞进了埋伏,若不是猪头三出现,咱们有全军覆没之虞。” 罗汉雄思索着说:“这个……难说,那秦万田当时只是说,听别人说的,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很难猜测,大家以后小心点,也就是了。” 小芳问道:“哥,那老头说的月圆之夜,八月中秋,观星楼里的宴席,那……是真的吗?” 罗汉雄一笑,“那谁知道?” “会不会又是左擎天的圈套?” “八成是,不过,到底这个圈套包含着多少隐秘,外人就不得而知了。有一点是肯定的,到了月圆之夜,八月中秋的时候,观星楼,肯定会有热闹可看,说不定,还很精彩哩。” 第243章 这个老娘们儿惹不得,一定得抱住她的大粗腿不放 次日一早,小树林外,来了一辆带蓬子的马车,车架子比普通货车短一截,三面花格子圈栏,蓬子带顶,小巧美观,用一匹健骡拉着,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用的专门出行坐乘的。 从马车里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白白胖胖的女人。 她是麻团长的太太。 罗汉雄和小芳赶紧迎上来,陪着笑脸施礼。 “麻太太,您早。” 麻太太往小树林里瞅了两眼,树林里有几个人影在活动,那是刘一刀等人。 小芳说道:“太太,没关系的,都是自己人。” “嗯,”麻太太压低声音,说道:“我跟省三问过了,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好像有一个,不过他不叫沈志方,是作为嫌疑犯抓的,关在团部。” 罗汉雄心里涌过一阵欢喜,又一阵忧虑。 果然,他是被抓了。 “太太,能不能救一下?” 他望着麻太太那张白胖胖的粉脸。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个女人发慈悲了。 麻太太倒也痛快,“行,我已经跟省三说好了,审过了就放,只要不是上边要的重犯,就没什么问题。” 罗汉雄和小芳心花怒放。这麻太太……简直太可爱了,她那胖乎乎的大脸,一下子似乎无比漂亮。 “太太,谢谢,您真是菩萨心肠,急公好义,仙人气度,像您这么善良而美丽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好人好报……” “算了,”麻太太打断了罗汉雄的信口吹捧。 她瞪着眼睛问:“兄弟,你答应我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这……” 罗汉雄打了个沉吟。 她托自己办的事,自然是找到司马明玉。 这事可难了,司马明玉眼个串皮杆子似的,在江湖上乱窜,谁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 再说,就算知道他在哪,我能把他给绑来吗? “嘿嘿,太太,”罗汉雄笑嘻嘻地说道:“明玉兄正在路上,不日便到,他来了之后,我立刻把太太的话转告他,还怕他不会乖乖地去找您?保证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到底什么时候到?” “唔……最快明天,最慢……也超不过三五天。” 罗汉雄只能继续胡说八道。 要不怎么办呢? 麻太太目光怔怔地盯着他。 瞅得罗汉雄脸上直发烧,心里有些慌。 我岑……这个老娘儿们是不是瞧破我在骗她呢?这事儿不太好说,万一露了馅儿,那就不好办了。现在绝对惹不起她,一定得抱住她的大粗腿不放。 “太太,只要明玉兄一到,我立刻让他去您那儿报到,一刻钟也不能耽误,如果我说话不算话,您把我……把耳朵割下来炒着吃。” 麻太太笑了,“我吃你的耳朵干什么,小伙子,你其实也挺可爱的,虽然没有明玉那么多才多艺,也蛮招人喜欢,挺会说话的。嘻嘻,行啊,等明玉来了,你们俩一起去见我,明白吗?” “是。” 麻太太交待完毕,便转身告辞,乘着马车离去了。 …… 罗汉雄咂了咂嘴。 搓了搓手。 在原地转了两个圈。 小芳说道:“哥,你干什么呀,怎么学起驴拉磨来了。” “唔……不太好办啊,如果沈志方能尽快放出来,咱们拍拍屁股就走,如果迟了,麻太太催着咱们要司马明玉,这事儿有点扎手呀。你说,我到哪儿去给她找司马明玉?” “那还不简单吗?” “嗯?啥意思?” “你没听见麻太太说吗,你也挺可爱的,看这意思,如果找不到司马明玉,拿当代替也不是不行……” “停停停,”罗汉雄赶紧拦住了她的话,“开玩笑,尽量开点好的,这么恶心人的玩笑,就别提了,我可不是司马明玉,连麻太太这种货色也收进筐子里,简直是划拉进来就是菜,也不知道那司马明玉什么眼光。” “你的意思,是嫌麻太太长得不好看?” “我……你算了吧,我让你带沟里去了。” “嘻嘻,”小芳笑道:“其实你没明白我的话,现在,咱们惹不起麻太太,就得想方设法,抱住她的大粗腿,否则救不出沈志方,那不是竹篮打水嘛,至于怎么迷惑她,你多长个心眼不就行了。” “唉,她的腿太粗了,不是那么好抱啊。” …… 午后的时候,有手下来报,“堂主,有人求见,是那个半路上遇到过的猪头三。” “请。” 猪头三手里提着一个麻袋,走进树林里。 “朱兄,”罗汉雄拱手道:“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猪头三把麻袋放下,笑嘻嘻地说道:“罗堂主,我是代表高大哥,来给您送请柬的。” 他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张大红请柬来。 双手拿着,用恭敬的姿态,递交给罗汉雄。 罗汉雄接过来,用眼睛打量着他放在地下的麻袋,发现麻袋鼓鼓囊囊,而且还有东西在动,显然是活物。 “朱兄,这里是什么?” “不成敬意,这是我们在市上买的几只活鸡,本想做成叫化鸡,又不知罗堂主喜欢什么口味,就这么拿了来,不瞒罗堂主,我这人不光会杀猪,还会做菜,用泥巴闷叫化鸡,手艺也凑合,你们想吃什么味儿的,咱们现宰现做。” “哈哈,朱兄,你太客气了。” 罗汉雄把那张请柬打开。 里面写着几个大字:兹恭请罗讳汉雄堂主,明日正午赴聚贤大酒楼小酌,敬候莅临。 聚贤大酒楼? 这是望山关最大的那间酒楼。 高满堂要宴请自己,什么意思? 他问道:“朱兄,贵帮为何客气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大家在此巧遇,喝一杯也是应该的,好象还有别的江湖上的朋友,见个面,以后互通声气,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好吧,请你回复高大哥,我准时前往。” “谢罗堂主赏光。”猪头三深鞠一躬。 “对了,朱兄,你们在乱石岗探的那个古墓,到底有收获没有啊?” “啊,这个……罗堂主,敢情我们的事情,您都在手心里掌握着啊。” “没有,我们就是凑巧,碰上看见了而已。你们本身就是挖墓的,探墓挖宝,这不是正常营生嘛,你放心,我绝不打扰你们。” “嘿嘿,不瞒罗堂主,那个墓里,没什么货,在好几百年前就被人盗过了,盗洞也是老的,到现在为止,只找到了几件黑瓷。” “黑瓷也不错,如果有印花,也值几个钱。” “罗堂主,原来您是行家。” 第244章 锅伙丐头,聚贤酒楼,宴席背后是什么? 做叫化鸡看起来挺简单,其实里边门道并不少。 刘一刀等人,把猪头三带来的几只活鸡,当场宰杀、拔毛、冼净,然后用八角、桂皮、黄酒、盐、酱等腌制。 罗汉雄这些人来得匆忙,自然没带这么多调料之类,猪头三的麻袋里,都带来了的。连锅、盆、勺什么的都拿来了。 “要是说到野外做炊的经验,你们可差远了,”猪头三笑道:“我们地龙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大半是在野外吃饭的,生野炊,那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 这倒是实话。 盗墓贼出去挖墓,野餐是日常。 猪头三带来的调料,还有虾仁、丁香、火腿、炒好的五花肉、香菇……料包一个接一个,把众人都给看花眼了。 小芳笑道:“朱哥,你来这儿开饭馆儿了吧?” 猪头三认真的说:“我告诉你,会吃的人,才谈得上人上人,我们屠户这一行,最崇拜的,就是吃货,如果大家都不贪口腹之欲,我们杀了猪卖给谁?对吧。这回高大哥本想到这儿来拜会罗堂主的,我向他建议,咱们得去酒楼哇,一是对洪顺堂的尊敬,再说了,只有在酒宴上,大家说话才最真诚,对吧?” “你这是什么理论。”小芳笑道。 “正经肺腑之言。” 大家一边说笑,一边做叫化鸡。 把调料都配好,按照口味增减,做成几种口味,然后用油纸包了,外面以细泥包裹,打灶熏烤。 猪头三能说会道,言谈间幽默风趣,大家很快就亲密无间。 小芳说道:“朱哥,我还碰到过一个和你说话很像的人,他叫秦万田,说话可有意思了,逗得人一个劲儿地笑。他在乱石岗附近的一个瓦窑里,当看窑工。” “嗯?” 猪头三停下手里的活儿。 望着小芳。 “乱石岗附近的瓦窑?” “对呀。” “小芳,那个瓦窑我知道,现在正停产哩,雨季,他们窑里没人。” “可是有看窑的呀,他叫秦万田。” “没有,”猪头三认真的说:“小芳,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们在乱石岗上探墓,把周边的地形,全都要了解清楚才行,这是最基本的保证,否则稀里糊涂地瞎挖,早就被人打死了,那个瓦窑,我们探得明明白白,根本就没人看窑。” “嗯?” 大家都停止说笑。 刘一刀等人,都对望一眼。 没人看窑,那秦万田是干什么的? …… 刘一刀叫了一声:“糟糕!” 他拧着眉毛,说道:“咱们被秦万田给骗了。” …… 罗汉雄在旁边,没吱声,他心里仔细回忆了一下。 刘一刀说的,有道理,自己确实被秦万田给骗了。 昨天夜里,去野狐林,就是听信了秦万田的话,这才遑夜成行,结果误中了地龙帮的埋伏。 那个说话幽默,态度随和的秦万田,到底是什么人? …… 小芳说道:“咱们马虎了。” 猪头三道:“小芳姑娘,说起来,咱们两方都上当了,但也说不上错,主要是对手太狡猾。有些人,你表面上看着善良,其实狡诈都在深处藏着,我们杀猪的时候,就常碰见这种事,有的猪乱跑乱叫,其实并不难逮,有的猪呢,看着挺老实,却趁你不备,瞅冷子就把你拱个跟头,甚至‘吭哧’咬你一口……” “猪也会咬人?” “当然,这你就不懂了,猪咬人的时候,可疼着哩,甚至会把手指头给咬断了。” ……  第二天中午,罗汉雄带着大家,来到镇子里,他吩咐刘一刀等人在“聚贤酒楼”四周,找地方隐伏。然后独自走上酒楼。 门口,有人正在迎候,看过罗汉雄的请柬之后,恭恭敬敬地说道:“罗堂主,请跟我上二楼雅间。” 踏木梯登上二楼,在一间宽敞的包间里,罗汉雄刚一进屋子,不禁一愣。 屋里有好几个人。 坐在主位上的,是地龙帮的高满堂。 旁边坐着个身穿百纳衣的乞丐,这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约有三十多岁,一黑乌黑,脖子是都是灰垢,那身衣服补丁摞补丁。 下首坐着的人这个,罗汉雄瞅了他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劳干瘦。 瘦骨嶙峋的身子,一个双金鱼似的鼓眼泡,长衫穿在身上就跟挂在竹竿上似的。 怎么是他? 在马蹄沟的时候,劳干瘦和钱一味勾结,害过不少人,几番斗智斗勇,他被擒住,结果乘着混乱挖墙逃跑了。 此刻,二目相对,骤然间愣住了。 …… 高满堂、乞丐和劳干瘦都站起身来。 高满堂移了两步,朝罗汉雄拱手施礼,介绍道:“罗堂主,感谢您亲临惠顾,高某倍感荣幸,这位是王福禄兄弟,他是锅伙帮本地把头,这位是劳干瘦劳兄……” 锅伙,就是乞丐群的别称。 当时乞丐有单独的,也有成伙的,大股的乞丐组织严密,称为丐帮或是锅伙帮,把头有大有小,各地之间互有联络。 这几天,望山关来了不少乞丐,看起来他们并非盲目聚集,而是有系统有组织的行动。这位“王福禄”虽然穿得破破烂烂,满身污垢,但是一双眼睛闪闪烁烁,目光深湛,显然是个胸有心机之人。 “王兄,有幸相会,罗汉雄年轻识浅,望多关照。” 罗汉雄不慌不忙,向王福禄施礼。 王福禄笑嘻嘻地还礼,“罗堂主客气了,我们在江湖上靠着各位朋友施舍,这才混口饭吃,洪顺堂都是英雄好汉,日后还请多多垂青,照顾我们才是。” 罗汉雄转过身来。 瞅着劳干瘦。 毫无疑问,他们俩是敌人。曾经正面相对作战,一个暗中害人,一个把对方变成过俘虏。 …… 这一刻,罗汉雄脑子里“忽悠悠”转了几个圈。 聚贤酒楼这一场饭局,到底算是怎么个勾当? 怎么把劳干瘦给请来了? 高满堂不是说,在此相聚,联络一下感情么?他到底知道不知道,我和劳干瘦之间的恩怨纠葛? …… 劳干瘦倒也没显出尴尬之色,他还咧嘴笑了笑。 朝着罗汉雄一拱手。 “汉雄……罗堂主,劳某有礼了,我们在此相逢,也算有缘。” 第245章 谜之疑问,逍遥庄到底在哪儿? 劳干瘦脸上堆着微笑,朝罗汉雄很有礼貌的行见面礼。虽然那副笑容假得要命,但表面上却是不缺礼数。 罗汉雄站立不动。并没朝他还礼。 这个江湖败类,值得我向他行礼么? 他目光炯炯,盯着那张枯瘦的脸,嘴里不咸不淡地说道:“劳兄,久违了,从马蹄沟钻洞逃出去之后,过得挺不错呀。” 这话,说得有点刻薄。 当面揭短,一点没有给劳干瘦留面子。 这么做,并不是罗汉雄有多张狂,而是他心里有盘算。此番酒宴,若是几个世面上的朋友相聚,不管三教九流,高低贵贱,他都能泰然处之。但劳干瘦是自己的对头,这家伙阴损下作,伤人害命,我没有义务跟他攀交情。 如果高满堂这杯酒,是为劳干瘦张目,那么不喝也罢。 江湖上讲究和气为先,但也不代表着稀里糊涂是非不分。 …… 劳干瘦略显尴尬,但是并未动怒,他微笑着说道:“罗堂主,自古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劳某为了一己之利,得罪过阁下,有时也是身不由己,还请谅解则个。” “哈哈,” 罗汉雄仰头一笑。 他望着劳干瘦那双阴晴不定的眼睛,缓缓说道:“劳兄,说到得罪什么的,倒也无所谓,罗某也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只不过我想问问清楚,那钱一味没和你一起来么?我对这位老朋友,可甚是想念哩。” “嘿嘿,罗兄弟,说到那钱一味么,不瞒你说,他已经死了。” “啊?” 罗汉雄着实吃了一惊。 钱一味死了? 这个作恶多端,奸诈狡猾的家伙,已经毙命了? 怪不得,自己在龙王庙的时候,只看见了李苗苗独自一人,没见到钱一味的影子。 …… 王福禄走上前来,笑着说道:“罗堂主,以前的旧事,就象水浸麻头,永无头绪,那位毒王钱一味,已经归西,纷争何时了,坟头一堆草,大家就不要耿耿于怀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以酒消冰,另说另议,如何?” 罗汉雄微微一笑。 他朝着王福禄一拱手,在高背方椅上坐下来。 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行动已经表示——我给你面子,此刻不再追究了。 至于是否“以酒冰消”,释掉前嫌,那是另外的话。 和劳干瘦的纠纷,是一杯酒可以“冰消”的么? …… 大家都坐下来,店伙上酒,新启坛子的泥封陈酿,打开盖子,清香扑鼻。那劳干瘦亲自给高满堂、罗汉雄和王福禄倒酒,笑嘻嘻地说道:“今天高兄作东,我算借花献佛,敬各位一杯,同在江湖游,一笑泯恩仇。” 罗汉雄不擅饮酒,稍微尝了一口。 高满堂放下酒杯,注视着罗汉雄,说道:“罗堂主,此间你地位最尊,请给大家谕示,我们几个瞻马首而行。” 罗汉雄笑道:“高兄,取笑了,今天的酒席,你是主人,我们都是客,需要说什么做什么,我们都听你的,哪里来的谁尊谁卑?客气了,罗某可搪不起。” 他知道,高满堂这几句话,只是客套。 把自己摆在前面,以示谦逊,客是他请的,让我谕示,我有什么可谕示的? 高满堂微微一笑。 转头对劳干瘦说道:“劳兄,你有什么话,请讲。” 劳干瘦眨巴眨巴金鱼眼,说道:“高兄弟,话,我倒是有几句,只不过,是替别人转述的,本来今天的酒宴,并无劳某的人的份,我不请自来,乃是受了逍遥庄左庄主之托,替他向各位捎这几句话。” 罗汉雄这才知道,原来劳干瘦,并不是高满堂请来的。 他是“不请自到”。 这事儿,看起来挺有深意。 劳干瘦鼓着眼泡,说道:“高兄弟,俗话说,冤枉宜解不宜结,那左庄主与贵帮的梁子,其实是误会居多,大家同讨一口江湖饭,互相抬抬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互让一步,海阔天空,今天劳某愿意做个调停人,把从前的怨气,消弭化掉,雾释冰消,岂不是好?” 高满堂淡淡一笑。 “劳兄,刚才你劝罗堂主的时候,就是左一个冰消,右一个冰消,现在对高某也是一样,口口声声,把从前的梁子,给雾释冰消,那好,高某愿意给你面子,咱们就按照雾释冰消这么去办,我且问你,弊帮孙头领,那左庄主给个什么说法?”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劳干瘦拍拍瘦骨伶仃的胸脯,毫不犹豫地说道。 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 “高兄弟,孙头领的事,我负责向左庄主交涉,这件事我也略知一二,当初贵帮和左庄主起了嫌隙,孙头领不幸失陷,至今不知下落,这么着,如果他在左庄主手里,我让他立刻放人,如果孙头领确系遇难,谁干的,命他自缚双臂,亲往贵帮面前请罪,同时以全套猪羊之礼,赔礼道歉。” 这话,说得一点没毛病。听起来确实诚意满满。让高满堂一时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福禄赞道:“这很好呀,左庄主此举,可谓至诚,不管从前谁对谁错,有此诚意,旧怨都可揭过去了。” 劳干瘦嘿嘿一笑,“王把头的话,大有道理,要说这世上啊,没犯过错的人,除非是穿开裆裤的娃娃,咱们讨江湖这口饭吃,哪有刀勺不碰锅沿的,从前有磕碰,揭过去,重开新篇,一切都好说。” “很好,王某赞同劳兄的话。”王福禄鼓掌。 罗汉雄紧盯着劳干瘦那双鼓眼泡,问道:“劳兄,我要问一句话了,失陷在左庄主手里的人,可不光地龙帮有,我们洪顺堂有个叫‘顾大栓’的汉子,同样神秘失踪,地点就在一处叫做‘一户逍遥庄’的地方,请问,对此,左庄主有何话说?” 劳干瘦笑道:“罗兄弟,你所说的‘一户逍遥庄’,在什么地方?” “在丘城,离城十八里,那个地方叫桑树坡。” 劳干瘦摇摇头,“罗堂主,左庄主的下处,并不在你所说的地方呀,好象贵堂失踪的弟兄,与他扯不上关系。” “左庄主不是逍遥庄的庄主么?那这个逍遥庄,到底在哪儿?” 第246章 月圆之夜,他们有什么秘密勾当? 劳干瘦咧开干瘪的嘴唇,淡淡一笑。 “罗堂主,据我所知,逍遥庄,并不在丘城。” “在哪儿?” “火阳西南八十里,有一座铁石山,山里有一处十里楝树坡,风景十分秀丽,沿着山坡有几座小山村,其中有一座族人聚居的村庄,叫做左家庄,后来擎天当了族长,就改名作‘逍遥庄’,取风景优美,居所逍遥之意。他是那里的人。” 这番话,有理有据。 可是更令罗汉雄糊涂了。 逍遥庄在火阳? 既然远在火阳,那么此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王福禄插嘴问了一句:“劳兄,左庄主不在火阳好好呆着逍遥,怎么到这儿来了?” “呵呵,这个嘛,每个人的秉性不同,左庄主这个人,性喜游山玩水,四处游历,他到望山关来,一路欣赏风景,吟诗作赋,情趣也是很高雅呀。” 哇塞。 罗汉雄差点笑出声来。 左擎天到望山关来,是来欣赏风景,吟诗作赋的? 真他娘的会给自己脸上擦胭粉。 罗汉雄盯着劳干瘦的脸,问道:“如此说来,弊帮顾大栓的事,与左庄主扯不上关系喽?” 劳干瘦道:“老弟,我放一句话在这儿,顾大栓的事,无论与左庄主扯得上关系,还是扯不上关系,都交到我的身上,我去找他搞个清楚,如果是他们干的,就照地龙帮孙头领的例子办理,该放人放人,赔情道歉,听从你们发落。如果不是他们干的,也尽力帮忙查找,若有消息,立刻禀告。” 这话,又说得毫无毛病。 听起来……一片至诚。 如此说来,左庄主还真是满怀诚意地跟大家修好了。 …… 但是罗汉雄可没被劳干瘦的话,给蒙住眼睛。 说归说,做归做,你说得哐哐响,并不代表实际做出事来怎么样。 他又逼问一句,“劳兄,你什么时候能给准信儿?” “这个月十六。” 劳干瘦回答得相当干脆,仿佛是早就胸有成竹。 他朝着大家一摊手,“这没办法,最近这两天,左庄主不在此处,他去别处拜会朋友了,现在可能正在洞阳湖里划船赏景哩,他预计本月十六回来,等他回来,我马上就办。” “左庄主不在此地?”高满堂又问了一句。 他的目光紧盯着劳干瘦,话里,充满疑惑。 和罗汉雄对望一眼。 前天,地龙帮在乱石岗盗墓之时,和人打了一仗,杀得昏天黑地,虽然最后敌人都逃掉了,并没捉住俘虏,但是他们心里都有数,一定是逍遥庄的人在捣乱。 晚上在野狐林设伏,也是为了对付逍遥庄。 怎么左擎天反而不在此地? 难道是他的手下自作主张? …… 罗汉雄心里的疑惑,其实和高满堂一样。 劳干瘦这家伙,嘴里说得热热闹闹,到底有几句是真话? 就拿前天晚上来说,自己率领刘一刀等人,和地龙帮闹了误会,搞得灰头土脸,还被人派了个傻老头,奚落一番,丢人现眼,难道不是左擎天搞的鬼? 刚刚高满堂对望的那一眼,罗汉雄心领神会。对于劳干瘦拍着胸脯的保证,姑且听之就好。是真是假,且待观望。江湖之上多波折,什么人都有,什么话都有,既别全信,也别不信,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吧。 罗汉雄甚至都懒得去追问了。 …… 王福禄道:“各位,话说得多了,不觉得口干舌燥么,日后大家以友相待,多少话都可尽在一杯酒中,我来敬大家一碗。” 碗里都斟满陈酿。 “请。” 大家端起碗来,一口烧酿下肚。 酒菜流水般端上来,鸡鸭鱼肉,甚是丰盛,几个人推杯换盏,吃得热热闹闹。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但是罗汉雄心里明白,全都是假的。道不同不相与谋,说话真真假假,笑容也是真真假假。 …… 酒宴散后,高满堂先送走了劳干瘦和王福禄。 他对罗汉雄道:“兄弟,留步。你先多耽搁一会。” 他和罗汉雄坐在座位上,要了两杯茶。 罗汉雄喝了两口茶,长出了一口气。 “高老兄,这茶,比刚才的酒,喝得顺气多了。” “呵呵,”高满堂一笑,“同感,同感,罗兄弟,喝酒若是没找对人,怎么喝怎么别扭。要不……咱们俩再开一壶?” “不不,”罗汉雄赶紧摇手,“我不能喝酒,就喝茶吧,这样最好。” 高满堂若有所思,捏着茶杯,缓缓说道:“兄弟,劳干瘦的话,你信吗?” “你信吗?”罗汉雄反问。 “我信个屁。” “哈哈哈……”两个人同时放声大笑。 这一通大笑,仿佛把刚才酒宴上的别扭之气,都给散出去了。罗汉雄端起茶杯猛饮一口,说道:“劳干瘦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明白得很,在酒席上他满口应承,好话说尽,似乎滴水不漏,在不明真相的人听来,甚至是满腔的诚意,其实仔细想想,其实和放屁差不多,如果左擎天有这么善良,那他岂不要立地成佛了?” “痛快,”高满堂伸伸大姆指,“骂得痛快。罗兄弟,咱们俩的想法,完全一样,对劳干瘦的话,咱们就当蝼蛄叫就行了,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千万别抱指望。他让咱们等本月十六,这个日子,有蹊跷,你想想,传说中的那场‘逍遥宴’,是月圆之夜,也就是十五,这场宴席是真是假,难以说清,按劳干瘦的说法,左擎天要在十六,过了中秋才回来,那不是缓兵之计么?” “嗯,有可能,”罗汉雄点头,“本月十五,他们可能会有什么行动,让咱们像傻老婆等汉子似的,在家里等着,别给他们捣乱,然后他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该干吗干吗了。至于到了十六那天,他们事情也办完了,远走高飞,让咱们干瞪眼。” “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一边饮茶,一边商议。 经过几番商讨之后,约定:不能因为劳干瘦的许诺,而改变计划。 十五的夜晚,两方联手,去观星楼暗察。 看看劳干瘦和左擎天他们,要搞什么鬼。 那个月圆之夜,到底暗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247章 两个细皮白肉穿花旗袍的礼物 罗汉雄下了酒楼,门口的伙计拦住了他。 恭恭敬敬地说道:“罗堂主,请这边来。” “干什么?” “有人给您送来了礼物,托付小人转交。” 礼物? 这事倒是奇怪,罗汉雄在此地并无朋友故交,谁会送礼? 跟着店伙来到一楼一间包间内,里面坐着两个年轻女人。 这俩人看年纪二十来岁,描眉画鬓,脸上施粉,细皮白肉,穿着蓝底红花的旗袍。看上去甚是妖冶。 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俩不是普通农家女。 难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 店伙笑嘻嘻地说道:“罗堂主,您看,这就是人家送给您的礼物。” 罗汉雄一听,勃然大怒。 他奶奶的这算怎么回事?拿两个涂脂抹粉的女人给我当礼物!没搞错吧,拿姓罗的当什么人了。 再说了,天下哪有拿着活人当礼物的? 他转头,黑着脸问店伙,“小二,这礼物是谁送的?” “是那个很瘦的客人啊,他姓劳。” 原来是劳干瘦。 这个家伙,搞什么鬼! 高满堂在旁边笑道:“兄弟,这份礼物好丰厚啊,真是别出心裁。” 罗汉雄:“……” 无语。 高满堂又说道:“不瞒你说,在酒宴之前,劳干瘦也送我礼物了,一套银罗盘,银悬锤,尖锹什么的,都是我们这一行,用得着的,这小子很会看人下菜碟,知道别人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喂喂,老兄,”罗汉雄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说,我喜欢这……” “他可能是看你年轻,火力旺。”高满堂笑道。 “你……拉倒。” 罗汉雄甚是尴尬。 他转身对两个女人说道:“你们俩是哪儿的,怎么被劳干瘦给当成了礼物?” 其中一个女人朝着罗汉雄盈盈万福,低首垂眉,说道:“大爷,我们是盛春堂的,奴婢叫小红,她叫阿春,是劳大爷把我们从堂子里赎出来,送到这儿来的。” 哦,原来是窑姐儿。 劳干瘦从妓馆堂子里赎了俩姑娘,送给自己,这事……他奶奶的简直是无耻。罗汉雄很想怒骂一通,但是又忍住了,也许在劳干瘦看起来,自己肯定会喜欢呢。 “小红,阿春,你们回去吧,我不需要。” 这俩姑娘一听,吓坏了,“大爷,我们好不容易赎身出来,怎么能回去呢?我们俩都听话,而且通音律,会跳舞,保证让您满意。” “既然不愿意回堂子里,那就回家吧,你们自由了。” 小红面露愁容,“大爷,我们哪有家呀,阿春我们俩自小父母双亡,这才给卖到堂子里,您赶我们走,就没活路了,请大爷垂怜,可怜可怜。” 这倒也是。 堂子里的姑娘,并不擅长劳动技能,除了唱歌跳舞这些“才艺”,便一无是处,轰到社会上等于让她们饿死。 罗汉雄把目光瞅向高满堂。 高满堂笑着摇手,“你别打我的主意啊,这礼物是人家送给你的,我可不敢横刀夺爱,再说,我也没处安置。” 罗汉雄摇摇头,没说什么。 他带着小红和阿春,出了聚贤酒楼,与高满堂道别。 遇到刘一刀等人的时候,大家看到罗汉雄带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甚是惊讶,小芳笑道:“哥,你喝酒便喝酒,怎么把人家酒楼的姑娘,也给拐带出来了?” “咳,” 罗汉雄讲了事情的经过。 刘一刀道:“堂主,这两位姑娘,不如就安插在仇舵主那里,让她们在染布坊里做工,多个人手,也不错。” “哦……行,你不说,我倒忘了。” 罗汉雄对小红和阿春说道:“我把你们送到染布坊里做工,你们愿意么?” “愿意,谢谢大爷。” 两个人都面露喜色,能够找个正经营生,靠着正常劳动减少自己,其实是她们求之不得的。 刘一刀对她们说:“以后不准见人就喊大爷,我们不是你的客户,你们也不再是风尘之女,这是咱们堂主,以后按照外面的规矩,做人做事。” “是,大……大哥。” …… 转眼,到了阴历十五。 正在罗汉雄等人心急如焚的时候,来了两个扛着枪的保安团团丁。 “喂,你们谁叫罗汉雄?” 罗汉雄心里紧张起来,保安团到这里做什么? 他迎上去,“两位辛苦,我是罗汉雄。” “我们麻团长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请问麻团长找兄弟,有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你跟着去就是了。啰嗦个屁。” 保安团说话行事,向来是属螃蟹的,横行无忌。除了城里的大兵,他们就是本地王,谁也不敢惹。 罗汉雄向刘一刀使了个眼色,“你看着点,我去去就回。” “是,”刘一刀答应。 …… 随着团丁进入麻省三的宅子里,走进客厅,罗汉雄见到了这位本地实力派,地头蛇保安团长。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子,脑袋长得像个倒置的大头梨。坐在圈椅上,肚皮像个锅似的往外咕哝着。 “麻团长辛苦,小人罗汉雄拜见。” 麻省三大刺刺地一摆手,“请坐。” 倒是挺客气。 罗汉雄打量着胖乎乎的团长,心道:“你有什么事找我?但愿不会是因为你老婆吧?天地良心,你老婆给你戴绿帽子,这事责任可不怪我,是你自己没看好。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司马明玉。” “罗汉雄,听说你是洪顺堂的堂主?”麻省三问。 “团座,小人身在民间社团,这倒不假。我们从来也不扰民生事,不做违法勾当。只是互助互保而已。” 麻省三摆了摆胖手。 “我没想过问你们堂内之事,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件事。” “团座,什么事?” “据我的调查,有些个江湖团伙,准备在今天晚上,搞什么逍遥宴,聚众闹事,妖言惑众,这事有没有你们洪顺堂参与呀,你们是不是主谋?” “团座,这事,我也听说了,我们没参与,更不是主谋,这是逍遥庄的庄主左擎天搞的。” “左擎天,是个什么玩儿意?” “他是逍遥庄的庄主,搞这个逍遥宴,您说得一点都不错,就是妖言惑众,用心不纯。到底里边有什么名堂,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们是绝对不会趟这道浑水的。” 第248章 今夜,角门之约,心痒难耐的麻太太 罗汉雄落井下石。 对于左擎天这种人,没什么好客气的。最好让保安团把他们都抓起来,才好呢。 老子乐得看热闹。 “团座,这几天望山关不怎么太平,与这场所谓的‘逍遥宴’,不无关系,好多江湖上的鱼鳖虾蟹,靡集作乱,对地方上大有危害,应予铲除才是。” “唔唔,” 麻省三支唔两声,并未表态。 作为本地保安团长,他也不可能和罗汉雄表什么态。 罗汉雄从怀里把王瘸子写的那封信,掏出来,递给麻省三。 “团座,这是我们那边王保长给您的信,他是您的老朋友,特意让我向您问候。” 麻省三接过信,草草读了一遍。然后往旁边的方桌上一扔。 “他姥姥的王瘸子,拿着自己还当根葱哩。” 罗汉雄听了,有点尴尬。 敢情王瘸子这封信,也没多大作用。临来之前, 王瘸子吹牛皮。说什么和麻省三交情有多厚,到了麻省三家里就和到自己家一样……原来都是举着法螺胡吹呢。 “罗汉雄,”麻省三说道:“咱们的交情,与他王瘸子没有关系,你要识大体,明是非,协助本团绥靖地方,缉拿匪盗,如果有功,本团自然会给你撑腰作主。” “谢团座。” 罗汉雄暗自欢喜。 如果能够把麻省三给笼络住,日后自然受益无穷。现在这年月,有枪杆子才是硬道理,保安团是地方上头号地头蛇,江湖草莽就算再本事,也惹不起他们手里的枪。 两个人谈了一阵,关于“逍遥宴”的具体情况,罗汉雄也闹不清楚,麻省三最后说道:“你不要参与此事,安安静静闭门坐着,以后少和这些扎毛拉草的匪类掺和。” “是,” “你走吧,改日再会。” 麻省三费力地从圈椅上站起来,大肚子一颤一颤,两脚像个鸭子似的外撇,十分可笑。 罗汉雄心里好笑,怪不得你媳妇看不上你,就这头肥猪,只怕走路都一步三摇,若是比起风流倜傥,身手不凡的司马明玉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团座,您安坐,小人告退。” 罗汉雄退出客厅。 刚要走向门外,被一个仆妇给叫住了。 “你是罗汉雄吗?请跟我来,太太找你问两句话。” 罗汉雄眼珠转了转。 心里一喜。 麻太太……这个老娘儿们,我正想找你哩。只不过在麻团长面前,没法提这事罢了。 仆妇领着他,来到后院,但是并没有进入小客厅,也没走向麻太太的房间,而是拐过一道弯,奔向后面。 嗯? 眼看着要穿出宅子了。 前面是柴房、仓房、耳房。 麻太太要在哪儿见我?难道要“悄悄约会”? 罗汉雄心下狐疑。麻团长可就在家里啊……麻太太这个白白胖胖的女馋猫,要干什么? 罗汉雄心里嘀咕起来。 来到院子最角落的一处小耳房前,麻太太正站角门前。 “太太好,”罗汉雄微笑着欠身施礼。 麻太太冲着仆妇挥了挥手。仆妇点点头,返身离去。 麻太太的眼睛紧盯着罗汉雄,瞅得他有点发慌。 “罗汉雄,明玉在哪里?” “这个……”罗汉雄眼珠转了转,堆起一脸微笑,“太太,明玉兄马上就到,您别急,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忙了,东跑西颠的也没个闲功夫……” “罗汉雄,”麻太太沉着脸,打断他的话,“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嘴里说得呱呱叫,一点真章见不到,我告诉你,今天你就把明玉给我找来,别再耍妖娥子。” 罗汉雄:“……” 心里暗暗叫苦。我上哪儿给你找司马明玉? 那家伙也许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谁知道他在哪?上回在龙王庙,被李苗苗逼得扒掉衣裤只剩下个裤头,光着杆子溜掉,也许躲哪个旮旯里不敢出来了呢。 “太太,您再……” “少说废话,就是今天晚上,否则我要你好看。” 麻太太真是气急败坏了。 一张大白脸,没有一丝好气色。 罗汉雄咬了咬牙,“好,太太,我马上去办,给您办事儿,我还能不卖力么?就是今天晚上。咱们一言为定。” 小话说得斩钉截铁。 麻太太的脸色,稍微松弛了些,“好,罗汉雄,我就再相信你一次,最后一次了哦。” 她说完,把身后那间小耳房的门打开,冲里面说道:“出来吧。” 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四十多岁年纪,一脸络腮胡子,头上沾着好些草叶子,身上的衣服肮脏不堪,还扯开了口子,面有菜色,摇摇晃晃。 沈志方!!! 罗汉雄脑子里一炸,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苦苦寻找的沈志方! 就是他,错不了,虽然自己没见过这人,但是根据米波的描述,面貌特征完全符合。 哇……他终于出现在面前了。 …… 一阵欢喜的浪潮,让罗汉雄咧开大嘴,乐得差点手舞足蹈。好啊,辛苦一溜遭,总算把这个财神爷给找着了。 麻太太真是太可爱了。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麻太太长得非常漂亮,那张大白脸,胖乎乎的,多可爱啊,肥肥胖胖的身子,富态而优美,这个老娘们儿看上去挺漂亮的。 …… “罗汉雄,这是你要的人,我可是给你保出来了。” “太太,”罗汉雄朝她深深一揖,“您是信人,千古高风,高山仰止,小人对您的敬仰……” “得得,少来这套,吹的拍都没用,罗汉雄,今天晚上你就看你的行动,你要耍我,我可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瞧您说的,”罗汉雄笑嘻嘻地说:“小人哪敢,我这两下三脚猫四面斗的本事,还能逃得出您的手掌心么?” “嗤,罗汉雄,我算是瞧出来了,你和明玉,一个德性,嘴里边舌绽莲花,甜哥哥蜜姐姐,整天价天花乱坠,就是说完了不算,拍拍屁股走了,什么都忘了,唉……” 她说着,脸上露出幽幽之色。 显然,是回忆起和司马明玉的“甜蜜时光”了。 罗汉雄甚至有些可怜她。 这个女人,哪怕你找个正经人相好,也行啊,干嘛非得痴心思恋那个可恶的采花大盗? 真是一腔春水白瞎了。 第249章 瓦窑挖货,保安团演习,老母猪拱谷麻子 罗汉雄拍着胸脯,赌神发咒。 “太太,您放心,罗某办事,就一个字,准诚。就是今天晚上,我就算是偷抢绑票儿,也把明玉兄给绑到您的面前。” “记着,月亮出来的时候,就在这个小角门儿,我在这儿等你们。” “是。” 罗汉雄口是心非,撂下一堆没用的空口诺言,然后带着沈志方,出了麻家的小角门儿,急急地赶往镇外。 …… 街角,刘一刀和另一个弟兄,从墙后闪出来。保持一定距离,跟在身后。他们在罗汉雄进入麻府的时候,就分散隐藏在附近,作接应。 罗汉雄一言不发,带着沈志方,加快脚步。 出了镇子,才算松了一口气。 从一片野地里的树丛后,小芳和另外两个弟兄,闪身出来。其中一个弟兄跑上来,冲着罗汉雄施礼,“堂主,您老回来了。” 沈志方见了这个架势,有点发蒙,他疑惑地问罗汉雄,“请问,您是……你们……” “我们是洪顺堂,这位是罗堂主。” 沈志方吃了一惊,赶紧躬身行礼,“罗堂主,您老人家辛苦。感谢您老人家……” 罗汉雄摆摆手,问:“沈大哥,那批烧火棍,在什么地方?米波已经把货卖给了我们,现在需要马上起走,你赶紧告诉我们地址。” “啊……货啊,我埋在南边一个瓦窑场了。” “瓦窑场?” 众人都是一愣。 是那个曾经避过雨的瓦窑场吗? 小芳反应快,叫道:“糟糕,那瓦窑场不安全呀,上回在那儿碰上了秦万田,他是什么人,咱们还搞不清楚,别让敌人给挖了去。” 罗汉雄说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去瓦窑场,沈大哥,你带路。” “是,罗堂主,我……小人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您可不知道,被保安团抓走之后,不但干活儿,还得挨打,还不给饭吃……” 一脸疲惫,面有菜色,语气也软塌塌的。 这些事,不用罗汉雄吩咐,刘一刀立刻安排套车,给沈志方买饭,准备铁锹、短镐、柴禾等应用物品,立刻出发,奔向瓦窑场。 大家心里都很兴奋,费了这么多周折,终于要成功了。 罗汉雄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放下了。 他决定,挖到枪之后,一刻也不停,连夜运走,返回丘城,以免夜长梦多。 刘一刀赶着马车,一路疾驰,沿着道路赶到瓦窑场。 大家跳下车来,首先奔向那间看窑的小屋。 屋门掩着,推开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桌子、凳子,凌乱地放着。 毫无生活痕迹。 小芳跺跺脚,懊悔地说道:“该死!那个秦万田,根本就不是看窑人。咱们上当了。” 沈志方说道:“货就埋在那一堆残瓦下面。” 罗汉雄布置好警戒,正准备带人去挖,忽然刘一刀喊道:“不好,堂主,有队伍过来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抬眼望去,果然,沿路来了一群队伍,大约有二三十人,有的肩上扛着枪,有的拿着苗子扎枪,还有的背着大砍刀。都是穿的便衣,并不是军装。 保安团! 能够大白天如此大摇大摆行军的便衣队伍,只能是保安团。 这些家伙,到这里来做什么? 罗汉雄心里一沉,立刻命令,“大家散开,暂时躲避,刘一刀留在这里,冒充看窑人。” 叽里呱噜……一阵忙碌,大家都散开,各自藏在附近的草丛、树林、坑洼里。 只见这群保安团的大兵,晃晃悠悠,排着并不整齐的队伍,径直进入了瓦窑场。其中一个当官的,走向那间小屋子,把门一脚踢开。 刘一刀笑嘻嘻地迎出来。 “哟,长官,您是带着队伍路过吗?” “做什么的?” “我是看窑的,现在是雨季,窑场开不了工呀,等秋高气爽的时候,我们就开工了。长官辛苦。” “我们要在这训练,你给烧两锅开水,准备一筐橘子。” “长官,您看看,这里什么都没有,没办法烧开水呀,橘子……嘿嘿,不瞒您说,小人都三年没吃过橘子了。我哪有钱买橘子。” “屁话,我让你掏钱了吗?去找你们保长要啊。告诉他,保安团是维持地面治安的,地方上出点犒劳,是应该的。” “这个……是是,小人呆会就去报告保长。请问您是在这儿歇一会就走吗?” 刘一刀盘算,如果这些瘟兵只是路过,那就算给他们买一筐橘子,也咬牙忍了。 但是那当官的洋洋不睬地说道:“我们要训练,没听见吗?今天不走了。” 糟糕。 这家伙的话,是真是假? 如果要是不走了,那就麻烦了。 …… 刘一刀出了瓦窑场,悄悄来到罗汉雄的身旁。 “堂主,不太好啊,这些狗日的大兵,好像有点难缠。” 罗汉雄也发愁。 他嘴里咬着根草茎,默默思索。 保安团若是不走,那瓦窑场里的货,是万万不能挖的。这些可恶的家伙,怎么偏偏就到这里“训练”来了呢? “先不要急,看看再说。”罗汉雄命令道。 他们潜伏在草丛里,盯着窑场里的大兵们。 …… 那些大兵们,在窑场的空地上,鼓鼓捣捣。他们在空场边缘树起了一个牌子,上面写上“南军”两个字。 二三十个大兵,在窑场里排起了队。 在当官的指挥下,开始操练,排着队走步,喊号,然后,做分散攻防演习,五人为一伍,朝着那个“南军”的牌子发动进攻。 罗汉雄明白了,眼下形势吃紧,南军正准备北伐,保安团虽然不是正规军,但是作为地方上的武装力量,也自责无旁贷,做好战斗准备。 演习,显然是为了对付即将到来的南军。 可是,令罗汉雄叫苦的是,你们怎么偏偏选这个时候来此演习? 倒霉! 刘一刀对罗汉雄说道:“堂主,看样子,这群狗日的丘八,老母猪拱谷麻子,认上了这块地儿,一时三刻是走不了,他们演习很可能会到天黑。” “嗯,” 罗汉雄答应一声。 他的心里在反复盘算。 就在这儿苦等,一直等到天黑吗? 思索片刻,罗汉雄小声对刘一刀吩咐:“你在这儿守着,不可惊动那群丘八,我去办一点事情,如果你挖出了货,立刻撤离,咱们还是在宿营地集合。” “是。” 小芳问道:“哥,你去哪儿?” “我去麻团长的家里,去和麻太太偷偷约会。” “啊?” 第250章 月圆之夜,大戏即将上演,搞不好要炸场 小芳没搞明白,瞪着明亮的大眼睛,盯着罗汉雄。 “你搞啥名堂。” “呵呵,小芳,现在情况有变,在窑场演习的这群丘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回老窝,咱们的货,到底什么时候能到手,能运出去,都还说不准,你想想,如果麻太太这时候发飙,耍起雌虎威风来,咱们不就麻烦了吗?所以,必须得把她稳住。” “你怎么稳住她?” “我让司马明玉,去跟她约会啊。” “你上哪儿去司马明玉?” “我自有办法。” 刘一刀插嘴道,“堂主,您说得对,今天白天,估计货是起不出来了,夜间望山关的卡口,是关闭的,最早也得明天早晨才能出关,这事很不保险,麻太太那儿,绝不能出漏子。” “对嘛。” 罗汉雄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说实话,今天这个晚上,不一般啦,好多大戏,都在憋着上演,弄不好,要炸场哩。” 罗汉雄此时,有一种分不出身的感觉。 窑场里的货,十万火急,亟待挖掘。 镇子里的麻太太,需要想办法稳住。 至于观星楼那场“逍遥宴”,本来和高满堂约定,去悄悄侦察,侦知左擎天的底细,现在看来,已经分身乏术,去不了了…… 罗汉雄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才好。 今晚,这个中秋月圆之夜,真是多事之秋啊。 …… “小芳,你跟我跑一趟,去找麻太太。” “嘻嘻,我不去,你和麻太太约会,关我什么事。” “别废话,这事儿挺难办的哩。” 罗汉雄和刘一刀匆匆交代几句之后,带着小芳,悄悄离开瓦窑,返回到宿营地。 他找到了小红和阿春。 “你们俩,谁会吹箫?” 小红愣了一下,问道:“这个……我们那儿所有的人都会,您是……” “那太好了,你们俩谁的技术高?” 小红和阿春对望一眼。 罗汉雄道:“吹起来要悦耳,最好是会吹奏《凤求凰》。” “啊?”小红扭捏了一下,说道:“您说的是竹箫啊……我会吹《凤求凰》。” “很好,你跟我走。” …… …… 傍晚。 镇内各家的房顶上,升起袅袅炊烟。 罗汉雄提着一个小布包,匆匆来到麻省三的宅邸,他没有去敲正门,而是绕到后面。 “咚咚,”他用手敲击小角门。 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仆妇,看看是罗汉雄,没说话,向他招了招手。罗汉雄赶紧闪身进入门内。仆妇小声说道:“跟我来。” 他们来到院角一处厢房。 仆妇推门,朝罗汉雄扬了扬下巴,罗汉雄迈步进屋。 屋内,麻太太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抱着一只花猫,呆呆发愣。 忽然罗汉雄心里涌起个感觉——这女人就是太闲了,闲得难受,这才整天胡思乱想,把红杏伸出了墙外。 “太太,” 他躬身施礼。 麻太太从椅子上站起来,“罗汉雄,你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姓罗的办事,您还不放心么?”罗汉雄笑嘻嘻地说道,把手里那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枝鲜花,有百合,有芍药,还有蔷薇。用细绳绑在一起,看上去倒是挺好看。 这是罗汉雄匆匆采来的,他本想搞两支玫瑰,没找到。 “呀,花,” 麻太太一见,眼里放出光来。 她一把夺过花束,放在眼前欣赏,凑到鼻子下嗅,眼角眉梢都溢出笑意来。 “这是他给我买的吗?他来了?” 语气里,欢欣无限。 鲜花捧在手里,一副爱不释手之状。 罗汉雄说道:“是,太太,您稍候,明玉兄即刻就到。” “他为什么没跟你一起来?” “太太,俗话说,好饭不怕晚……” 正说着,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 曲调悠扬,缠缠绵绵,是一曲《凤求凰》。 乐声在傍晚的寂静中,听得格外清晰,麻太太简直都要醉了,眼神也迷离了,嘴里喃喃自语,“这是他……箫声,我又听见了,他终于来了……” 她拿着花束,拉开角门,向外张望。 暮色苍茫,看不清楚,只有箫声,一阵阵传过来。 罗汉雄道:“太太,我的任务完成了哦,小人告退。” 他的话,麻太太似乎都没听见,她完全沉浸在那悦耳的箫声里了。 忽然间,传来几声爆响,“噼叭——噼叭——” 箫声戛然而止。 麻太太一愣,这几声爆响,既不像枪声,也不像爆炸。有点像是过年放的麻雷子。 “怎么回事?” 她急急地问。 罗汉雄一拍大腿,“糟糕,可能是土匪捣乱,我听说有个姓左的土匪,今天晚上要来镇子里捣乱,杀人放火。” “啊?”麻太太吃惊地说:“好像有这么回事,省三也出去了,说是去捉土匪……土匪怎么这么大胆。” “太太,我出去看看,明玉兄可别中了土匪的埋伏,他是个文雅之人,心地仁厚,如果让穷凶极恶的土匪给逮着,那可就遭了大糕……” “你快去呀,还啰嗦什么?” “是,” 罗汉雄答应一声,赶紧“出溜”一下,钻出小角门,一溜烟地朝着黑暗中跑去。 身后,麻太太气恼地跺脚。 …… 罗汉雄跑出一箭地外。 他在街角看见了躲在一棵老榆树后的小芳。 “哥,”小芳探出头来,小声说道:“麻雷子都放完了。” “嗯,很好,你带着小红,回去吧。” “那你呢?” “我还有事,我到观星楼,吃逍遥宴去。” 罗汉雄说罢,朝小芳摆了摆手,匆匆向前跑去。 夜色,很快吞没了他的身影。 …… 位于镇子边角的观星楼,此刻正是暗流涌动。 这片废弃的荒园,就像夏天里的蛤蟆坑似的,呱呱乱叫,也不知道聚集了多少癞蛤蟆。 月圆之夜,但是在月亮升起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是最黑暗的,天地间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残墙上、生满草丛的院子里,到处都有人头攒动。 左一堆,右一伙,全是人。 几个乞丐在乱吵乱骂,“你奶奶的,逍遥宴在哪?”“左庄主呢,不是摆宴席吗?怎么没人出来?”“上当了,哪来的宴席,都是唬弄着咱们玩儿呢。”“别急嘛,月亮还没出来,按照逍遥令上说的,得月上柳梢之后,宴席才真正开始……” 第251章 观星楼,逍遥宴 夜幕下,残破不堪的观星楼,“景色”蔚为壮观。 人潮如织,暗流涌动。 除了左一拨、右一拨的乞丐,院内院外,还有好多江湖豪客。 这些人手里,大多都拎着刀剑。令人感觉——仿佛这场“宴席”是一场战斗。 黑暗中,互相探听,乱吵乱骂。 残墙上,趴着数人。 那座倒塌的小楼,上面也有好几个人。 甚至院子里的大槐树上,也都有人。 观星楼,这座荒废了的院子,可能已经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 院子当中,走出一个肥胖高大的光头汉子,穿了一身土黄长衫,看上去有点像是和尚的袈裟,破破烂烂,他手里拎着一根鸡蛋粗的白蜡杆。 “左庄主在哪儿?” 光头汉子一声怒喝,粗大的嗓门,声若洪钟,他叉开两腿,站在当央,用手一抖白蜡杆子。 “咱们走江湖的,讲得是一诺千金,既然邀请郝大头来赴逍遥宴,怎么来了半天,见不到主人?左庄主,你再不露面,休怪郝某把这里砸个稀巴烂。” 一副怒气冲冲之状。 旁边,黑暗中有人出言讥讽,“郝大头,你砸呀,这里本来就是稀巴烂,再砸又怎么个烂法,除非你把所有人的脑袋都砸烂了。” 郝大头怒道:“我先把你的脑袋砸烂了。” 侧翼又有一个人说道:“算啦,大家都少说一句,逍遥宴只是一场骗局,大家都上当啦。” 旁边有人反驳他,“左庄主发了失心疯么?把咱们骗来观星楼,图的什么?骗骗别人,好玩么?他又不是小孩子,开这种玩笑,不无聊么?” …… 罗汉雄来的时候,观星楼的院内,已经乱乱哄哄。 他观察了一番,绕到院子的东北方,在侧角处的一个墙豁处,找到了隐藏在烂石堆里的高满堂和猪头三。 “高兄,朱兄,”罗汉雄在黑暗中一拱手。 高满堂和猪头三一起还礼,“罗堂主,您到了。” 猪头三在残墙上铺了两块砖头,伸手相让,“请。” 罗汉雄和高满堂并肩坐在墙头上。 这里位置虽然偏僻些,但是院中的动静,也能一览无余,而且最大的好处是撤退方便,如果院中有变故,能够立刻脱身而退。 “罗堂主,你看,”高满堂指着院子里,“那边院角隐伏着的,是船排帮的,他们手里都拿着木桨,一眼就能认出来,塔下的几个人,是红枪会的,都穿着红裤子,今天晚上,各路江湖人马,齐聚观星楼,声势不小啊。” “那个乞丐头子王福禄,没来么?” “呵呵,他早就来了,在墙角那棵大槐树上蹲着哩。” 此时,月亮从东方露头了,一片皎皎白光,映照苍穹,视野比刚才清晰了些。 罗汉雄朝着院里、墙头,仔细观察。 影影绰绰,一片混乱。 …… 院中,一声怒吼,“月亮都升起来了,左庄主为什么还不露面?” 吼叫的,是那个叫“郝大头”的胖子。 院中的别人,也有乱叫乱嚷的,大家都显得很焦躁。这也难怪,好多人来赴逍遥宴,却扑了个空,这些江湖汉子,十个有八个都是性子粗豪的,那还不火冒三丈? 正自闹闹哄哄的时候,忽然有个尖细嗓音,高声叫道:“左庄主到——” 这一嗓子,全场都是一震。 立刻安静下来。 只见院子里,走进一个老头来。 这个老头,佝偻着背,肩上背着人破筐头子,衣衫破旧,走路缓慢,一点点绕着院里的碎砖烂石,走到那幢残破的二层小楼前进。 这是左庄主吗? 全场人都无比惊讶。 郝大头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老头的肩膀,愣头愣脑地问道:“老头,你是什么人?” …… 从看到老头的第一眼,罗汉雄就认出来了,这个老头,就是那天晚上,在野狐林误中地龙帮埋伏的时候,去石林里送信的那个傻老头。 这人傻乎乎的,说话行事都颠三倒四。 他怎么来了? 他是左擎天吗?不可能。 …… 郝大头身材粗壮,比那佝偻着腰的老头高了足有一头,他伸手一抓,用的力气足了些,竟然将那老头给拽得跌坐在地,筐头子从肩膀上掉了下来。 旁边走过一个穿长衫的汉子,说道:“郝大头,你松手,愣头愣脑地像根傻大葱,这逍遥宴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出什么洋相。” 郝大头本来就怒气冲冲,听了呵斥,火气哪能搂得住,嘴里骂道:“老子用你管?”左臂一挥,那根白腊杆,朝着长衫人便打。 长衫人上身一晃,白腊杆“呼”地从头侧飞过,他却迅速伸手一抄,抓住白腊杆的中部,顺势一拽,同时飞起一脚,踢向郝大头的腰。 郝大头见这一脚来得猛,赶紧躲闪,不料想这一脚却是虚的,踢出去立刻就收回了,青衫人身子后斜,顺势一拽,一下将郝大头拽得跌坐在地。 郝大头身子肥胖,这一跤跌得重,把地上都砸得冒起一阵尘烟。 长衫人使的这招“顺手牵羊”加侧踹腿,非常巧妙,把身高力大的郝大头一下拽倒,赢得周围一片喝彩声。 “好,” 郝大头跌倒在地,恼羞成怒,顾不得屁股痛, 爬起来就往上冲,要与长衫人算账,不提防,身子刚刚站起,忽然“哎哟”一声,重新跌倒在地,肥大的屁股又一次砸得地面尘烟冒起。 这一回,别人都有些纳闷儿,那长衫人明明站着没动,郝大头怎么第二次跌倒了? 只见郝大头扭着自己的脚脖子,显得颇为痛苦,看来是中了什么暗器,黑灯瞎火,谁也看不清楚。至于这暗器是长衫人发的还是别人发的,自然也难以分辨。 “哈哈哈,”旁边的人发出哄笑声。 郝大头站不起来,嘴里依旧怒骂,“你奶奶的……” “闭嘴,”长衫人斥道:“郝大头,你再捣乱,我把你的大头打成肉酱。” 这一喝,郝大头真的把下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已经知道,自己这两下子,比人家差得甚远。 长衫人不再理会郝大头,上前两步,将那个刚才被郝大头拽跌的老头,给扶了起来。 他问道:“老丈,你是何人?” 第252章 奇怪的书信,祸水东移之计 长衫人把那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扶起来。 客客气气地问道:“老丈,你到底是何人?” 那老头开口说道:“什么我是何人,这是我的家啊,你们都到我家里来,想做什么,吃宴席么?” 这几句话,不着边际。 园子是废弃的,谁都看得出来,怎么老头说这是自己的家? 长衫人继续问:“老丈,你可认识左庄主?” “认识啊,刚才他还托我,给捎来一封信。”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一片沸腾,好多人都围上来,乱嚷,“左庄主在哪儿?”“什么信?”“给信捎来的信?”“把信出来。” 一个身材瘦小,浑身肮脏的乞丐,“嗖”地跳过去,就要去扯老头的衣服,长衫人飞起一脚,直踢他的腰,那乞丐甚是机灵,哪知道长衫人这一脚,又是虚招,右臂陡伸,一下将乞丐的肩膀头子抓住。 这两下动作,与刚才拽倒郝大头,如出一辙。 十分漂亮。 那乞丐本想去抢老头怀里的信,却不想被长衫人抓个正着,而且肩膀上的锁骨都被抓住,痛苦难当,“哎哟哎哟”直叫唤,惹得四周的人群,发出一阵阵的嘻笑。 “嗖,” 从一棵大槐树上,跳下一个人来。 衣衫破烂,手里拿根讨饭棍,却原来也是个乞丐。 他上前两步,对长衫人说道:“白天明,我是讨饭的王福禄,请你放了我的的兄弟。” 此人正是乞丐头子王福禄。 眼见着自己的弟兄吃亏,因此从树上跳下来帮腔,但是他并没有直接上前缠斗,而是出声讨要。刚才青衫人在击败郝大头和小乞丐的时候,手段又快又准,显然并不好对付。 名叫“白天明”的那个长衫人,将手一松,把小乞丐扔在地上,那小乞丐倒也灵活,像猴子似的一个翻身,“噌”地又跳起来。 此时,好几个人都涌上前来。 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两手一伸,喝道:“大家别乱,如果乱争乱抢,容易误伤,就让白天明兄弟,将信拿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念上一念。” “好,” “就是这样。” 人群中乱喊乱叫。 长衫人白天明也不啰嗦,伸手一掏,从那个老头儿的衣服里,拿出一封信来,没有信封,只是一张挺大的黄表纸。 有人点着了蜡烛。 只听白天明大声念道:“洪顺堂罗堂主均鉴……” 咦? 坐在墙头上,和高满堂一起看热闹的罗汉雄,惊得差点从墙上掉下来。 怎么这封信是写给自己的? 左擎天认识我吗? 他怎么知道我来到了观星楼? 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到底躲在哪儿?是不是我的行踪,一举一动,都被左擎天给监视了? …… 高满堂扭头笑道:“罗堂主,你要不要下去 接信啊?” 罗汉雄摆了摆手。 他不摸左擎天的底细,自然不会贸然在众人面前现身。还是装聋作哑吧。 …… 人群中有人嚷嚷,“洪顺堂主来了么?他在哪儿?”“这信是写给洪顺堂的,与咱们有什么关系?”“管他什么罗堂主,先念念再说。”“白兄,你继续往下念。” 白天明抬起头来,朗声说道:“洪顺堂罗堂主可在?” 罗汉雄一动不动,也不应声。 白天明等了一会,继续说道:“洪顺堂有人在此么……如果没有,那恕兄弟继续往下念了。” “……余在观星楼设宴,本欲与君共饮,并宴请江湖群豪,同享逍遥之乐,不料事起肘腋,骤生祸端,兄无奈临时远去,顺致歉意,请弟代吾知会各位江湖朋友,左某他日赔失礼之罪。愚兄左擎天敬上。” 念完了。 白天明昂着说道:“罗堂主,信,我念完了。下面怎么办,请您和洪顺堂的兄弟们,共同作主吧。” 旁边有人嚷嚷,“罗堂主在哪儿?根本就没有,做的什么主?”“这不是唬弄大家玩儿吗?说好的的逍遥宴,一风吹了。”“拿着老子开涮,这笔帐,得好好算算。” 一片乱叫。 …… 坐在墙头上的罗汉雄,气得直想骂娘。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那左擎天跟我何仇何怨,怎么把一盆子屎往我头上扣? 你搞什么逍遥宴,真也好,假也好,偷也好,骗也好……与洪顺堂有什么干系? 这封信,显然是嫁祸于人。 高满堂扭过头来,笑道:“罗兄弟,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无耻,栽赃陷害,姓左的实在无耻。” “呵呵,你不要生气,左擎天此举,自然是为了转移目标,让你给他当挡箭牌,可是,罗兄弟,这事甚是奇怪,他为什么要搞这一套?” 罗汉雄回答不上来。 是啊,左擎天为什么要搞这一套? …… 忽然王福禄高声喊道:“各位,听我说一句。此事与洪顺堂无干,兄弟前日与罗堂主共同饮酒,这件事,可以作证,他与左庄主,并不相识,至于说到逍遥宴,他与咱们各位一样,完全置身事外,左庄主此举,甚不磊落。” 罗汉雄听了,心里一阵痛快。 这位王福禄,敢于仗义执言,真正不错。 当初在聚贤酒楼喝酒的时候,罗汉雄对他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这人似乎和那个劳干瘦更接近一些。现在看来,他还是头脑比较清楚,分得清是非的。 不错,这个乞丐头子,比好多人都明白。 …… 院子里,又是一阵混乱,有乱骂的,有聚在一起商议的,还有甩手走出院子,径直离去的。 坐在墙头的高满堂和罗汉雄,悄悄议论。 “高兄,看起来,今天晚上,左擎天是不会露面了。” “嗯,这些江湖上的朋友,包括咱们俩在内,都傻乎乎地上当了,这也怪咱们自己,就这个破败荒芜的园子,能摆宴席吗?大家都怀着好奇,来此聚会,想起来甚为可笑。左擎天自己也知道,这么做会犯众怒,因此才嫁祸于你。” “可是,这样做,左擎天能捞到什么好处?” “这个……” 正自悄悄议论,忽然有人高喊:“不好啦,大兵来啦——” 这一嗓子,立刻炸了营。 院内院外,顿时一片大乱。 第253章 夜半鬼影,月光下的巨无霸 江湖上的各路豪客,如此形不成大股土匪的规模,在军队面前永远是不堪一击的。就算是达到盖天霸、程老秃那样的程度,手下拥有土匪一两百,其实也不是保安团的对手,更别说正规军。 正面相抗,毫无胜算。 在古代冷兵器时期,或许据守山林的匪帮,还能与官军负隅顽抗,利用地利周旋,但是民国之后,军队系统都配发快枪,战斗力与持刀拿剑的土匪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再厉害的武功,在汉阳造面前都是渣。 观星楼院里,这一嗓子“大兵来了”顿时便造成了混乱。 虽然大家相聚在此,并没有杀人放火,但是在战乱年月,如果给你安一个“非常聚集,图谋不轨”的罪名,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跟丘八们讲道理,能行得通么? “快跑啊,” “大兵来啦,抓人啦——” 乱乱纷纷的叫嚷声,乱作一团。一群人争先恐后,向着院外逃窜,好多人跳上墙头,翻墙而出。这些人虽然不敢跟士兵们相抗,但是几乎个个身手敏捷,翻墙越脊,都是拿手好戏。 乱哄哄,鸟兽散。 罗汉雄自然也不怠慢,“噌”地便从墙头上蹦下来。 匆忙中,高满堂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罗汉雄毫不犹豫,转身便朝着镇子外面跑去。 身后,一片混乱的呼叫声,杂乱的脚步声,骂声…… …… 罗汉雄对镇内的地形,早就做过细致观察,因此在撤退的时候,能够迅速选择合适路线,以最高的效率,跑到外面。 此时明月当空,照如白昼,奔跑起来,毫无阻滞,罗汉雄很快便出了镇子,跑到镇外宿营地。 小芳迎上来,“哥,怎么样?” “没事,”罗汉雄简单地答道。 他喘了两口气,问道:“刘一刀他们,没回来吗?” “没有。” “嗯,我马上去找他们汇合。” “我也去。” “那……好吧。” 两个人匆匆踏上瓦窑之路,罗汉雄向小芳讲起刚才在观星楼里的所见所闻,说道:“那左擎天真可恶,他搞那么一个逍遥宴,把人都得罪了,却将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真不是东西。奇了怪了,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这你才叫书生话,当初孙玉香抓你,是因为你得罪了他么?” “这……倒也是。” 小芳的话,大有道理。对于恶人来讲,月黑杀人,风高放火,完全不可以常理揣度。 …… 接近瓦窑场的时候,小芳忽然拉了罗汉雄一把。 罗汉雄立刻伏下身子。 向前望去—— 只见窑场附近,影影绰绰,出现了几个人影。 那些人,全都身穿黑色的夜行衣,手里拿着各式器具,月光下,看得甚是清楚,那些器具,并不像是武器。有铁锹,有一丈多长的细竹杆,有两截的像双截棍似的物品,却比双截棍长得多,还有的拿着二尺来长的木头,形状上可以判断出,那是鲁班尺。 奇怪。 看样子,这些人像是在搞测量。可是,如今夜色已深,他们在测量什么? “哥,这些人是不是地龙帮在盗墓?” “不,刚才我和高满堂、猪头三还在一块儿,不是他们。” 不是他们,那是谁? 看这鬼鬼祟祟的举动,倒是有点像是盗墓。测量方位、角度、距离……这些都是盗墓贼常用的手段。 那些人,慢慢移近瓦窑。其中两个拿着长杆的,将一丈多长的竹竿,插在了距离看窑小屋二十几步的地方。那里正是瓦窑场的边缘。 另外两个人,拿着鲁班尺,在地面上鼓鼓捣捣测量一番。走进一个坑里。 那个坑,是瓦窑取土的时候挖成的,下雨的时候便积水,这俩人进入坑内之后,又有两个拿铁锹的,跟着走入。 这更令罗汉雄和小芳感到奇怪。 他们嫌那坑不深,想继续挖吗? 深夜挖坑,有毛病吧。 此种行为,最常见的解释便是盗墓,但罗汉雄是盗墓行家,他几乎敢肯定——那里没有古墓。 搞什么名堂!! …… “嘿嘿嘿嘿——” 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本来,那几个黑衣人,都在默默地干着自己的活,没有人喧哗,就连走入窑场边缘那个坑里开始挖掘的人,也没有发出声息。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这阵突然传出来的笑声,来得如此突兀,令人一惊。 深夜,野外,突然的笑声……令人心头滚过惶恐。 几个黑衣人,听到笑声,立刻停止了动作,四下观望。 这一望,不禁毛骨悚然—— 只见百十步远的地方,有个高高的影子,正在缓缓逼近。 那影子,足有一丈多高。 看形状,似乎是一个人,甩着两只大袖,一件宽大的布袍子,仿佛就是整块的布裹在了身上,脑袋像个大西瓜,披散着一头黑乎乎的头发,把面目全都遮住。 哇…… 看到他的第一眼,谁都会“机灵灵”打个冷颤。 这太恐怖了,因为人是不会长这么高的,虽然古代传说中有的人“身高丈二”,那都是附会,根本就不可能。 夜色中,出现这么一个巨无霸,披头散发,缓缓逼近……那种心理上的崩溃感是瞬间就涌过全身。而且更令人惊恐的是:在这个巨无霸的后面,离着有几十步,还有另一个巨无霸,形状高度和前面的差不多,也在缓缓走来。 我岑!! 那几个正在忙碌的黑衣人,立刻惊叫一声,从坑里跳出来,狼奔豕突,四散而逃。 拿锹的扔了铁锹,拿尺的扔了尺。 谁也不顾得谁,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快逃! …… 伏在路边的罗汉雄和小芳,在刚刚看见“巨无霸”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小芳差点失声叫出来,一伸手抓住了罗汉雄的胳膊。手臂直哆嗦。 罗汉雄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有鬼么? 要说罗汉雄,是上过中学的人,并不相信鬼怪的说法,但是眼前这景象太过骇人,眼瞅着那个缓缓移动的巨型身影,实在是目瞪口呆。 而且,耳边还传来“嘿嘿嘿嘿”的怪笑声。 罗汉雄觉得浑身的汗毛根子都竖起来。 第254章 半张残纸,差点被吞掉的怪图 罗汉雄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两个“巨无霸”。 他暗处叮嘱自己,“别慌,别怕……他奶奶的……这是怎么回事啊……” 忽然小芳伏在他耳边说:“哥,这不是鬼,是人。” 小芳的声音,很镇定。 这倒是令罗汉雄甚为佩服。 他轻声问:“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我在窟窿山的时候,常看见程老秃那一伙人,装神弄鬼,也见过他们用的道具,装大头鬼,装麦兜鬼,都是用道具假扮,黑灯瞎火的时候,出来吓唬人。” “哦……” 罗汉雄恍然大悟。 很快,他就发现了破绽,那个缓缓走动的巨无霸虽然看上去很恐怖,其实——除了身材高大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走路、移动,和人并没有区别。 没错,小芳说得对,这是人假扮的。 …… 正自观察的当口,忽然有个黑影,尥着蹶子直奔自己而来,原来是被巨无霸惊走的那几个黑衣人,其中一个慌不择路,径直朝着罗汉雄这边跑过来。 几个大步,冲到眼前。 这时候,罗汉雄正静静地伏在那里,他本不想露面,但是借着月光看去,这个跑到跟前的黑衣人,脸部看清了,令罗汉雄大吃一惊! 他是宗瞎子! 就是他,罗汉雄和他打过好几回交道了,这家伙,劫持钱小龙,在山上伏击裴老大……这是个无恶不作的恶贼。 若是陌生人,罗汉雄也许就装看不见了,但是宗瞎子……他奶奶的,可不能放过他。 这一瞬间,罗汉雄恶向胆边生,来不及多考虑,猛地一拱身子,窜起来朝着宗瞎子扑上去。 呼,身子带起一阵风。 话说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就怕再一次骤然遇到意外,那宗瞎子正自慌里慌张,飞奔逃跑,万万没想到,冷不丁从路边又窜出一个黑影,直奔自己疾扑而至,这一瞬间,吓得魂飞魄散,三魂丢了两魂九。 啊—— 一声惊叫,宗瞎子还没等罗汉雄扑到身上,就脚下一软,瘫倒在地。整个就给吓晕过去了。 罗汉雄倒是没料到,宗瞎子这么好对付,自己正拟以拳击打,他却自己跌倒了。扑上去想去掐他的脖子,一看——还掐什么呀,宗瞎子已经人事不省。 …… “哥,哥,你看,”小芳叫道。 罗汉雄抬头望去,只见那两个身高一丈多的巨无霸,身后又现出几条黑影。 他们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 小芳又叫道:“呀,原来是他们,是刘一刀。” 没错,这几条黑影,都是自己人,为首的正是刘一刀。 这时候,宗瞎子的那几个同伙,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小芳站起身,嚷道:“喂,刘一刀——” 那几个黑影迅速跑到近前。 刘一刀看见是小芳,说道:“小芳,你来了,堂主呢?” “我在这儿,逮住一个。”罗汉雄站起身来。 小芳欢喜地叫道:“哎呀,刘一刀,刚才把我吓了一跳,原来是你们,那两个大鬼,是你们搞的吧。” “咳,那不是踩了高跷嘛。” 原来,那俩巨鬼都是自己人扮的,他们踩了高跷化装的。在夜间看起来,可不就跟巨无霸似的。 刘一刀简单叙述了几句,原来他们留守瓦窑,在保安团的士兵撤退之后,正要去挖掘瓦砾堆下的货物,却发现有另外的人马赶来,于是埋伏起来观察。 结果发现这些人鬼鬼祟祟,反复测量,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刘一刀等人都莫名其妙,只是心里暗暗着急。本想等他们搞完了再去挖掘,谁知等了半天,他们没完没了。 刘一刀实在等不下去了,便派人踩着高跷装扮成“巨无霸”,装神弄鬼,将这些人吓走。 “小芳,”刘一刀得意地说:“这是咱们堂里的乾坤神罩之术,怎么样,威风吧?” “这就是乾坤神罩?”小芳笑道:“敢情就是扮成大鬼吓唬人,真有你们的。” “对付恶人,不骗白不骗。” “哈哈哈,” 他们正自说笑的功夫,忽然晕倒在地上的那个俘虏,宗瞎子,醒过来了。他本来是过度惊吓,骤然闭气而晕,并未受伤,片刻之后,便即清醒。 睁眼看看,罗汉雄几个人正谈话,猛地爬起身来就要逃。 罗汉雄离他最近,大喝一声,“别动,”斜身一按,抓向他的肩头,一下扯住他的上衣,两个人动作过急,身子都是一个趔趄。 与此同时,刘一刀等人也围上来。 那宗瞎子突然伸手从腰间拿出一个东西,就往嘴里塞。 月光下,罗汉雄看得清楚,那是一张纸! 他登时吃了一惊,这张纸是什么东西?宗瞎子为什么要往嘴里塞? 这一刻,来不及思索,伸手便去夺。 宗瞎子已经把纸塞进嘴里了,同时,伸出脚来,朝着罗汉雄的肚子猛踹。 罗汉雄此时已经抓住了宗瞎子的手,把那张纸抓在手里,宗瞎子这一脚,踹在肚子上骤然一痛,身子后仰,“嗤啦”一下,纸被撕破了,手里只留下了半张。 宗瞎子正欲夺路而逃,旁边,身影一闪,刘一刀疾窜而至,手里的短刀一伸,“哧”的便捅进了宗瞎子的胸口。 宗瞎子“啊”地惨叫一声,仰面扑倒。 小芳冲过来扶住罗汉雄。 另外几个弟兄,也从四方围拢,把宗瞎子抓住,此时,宗瞎子刀中害,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大家赶紧从他嘴里乱掏,将嘴都抠破了,却只抠出来一点碎纸片。 “你奶奶的,”一个弟兄狠狠踹了宗瞎子的尸身一脚。 “堂主,你怎么样?”刘一刀和几个弟兄,都过来问候。 “没事。” 罗汉雄肚子上被踹了一脚,并无大碍,他拿过从宗瞎子嘴里抠出来的碎纸,和自己手夺下来的这半张,拼在一起,在月光下细看。 上面密密麻麻,有字,有图。 月亮虽然又大又圆,小一些的字体,仍然看不清楚。 但是可以肯定,这张纸,至关重要,宗瞎子在临死前,要把它吞到肚子里,说明他绝不愿意落入别人手中。 它是什么? 第255章 逍遥宴的谜底,原来在这儿 月光皎皎。 罗汉雄拿着手里这半张纸,满腹疑团。 他将宗瞎子嘴里抠出来的一些碎片,拼在一起。可以看见上面绘着图,还写着数个细小的文字。 刘一刀点着了火把。 火光照耀下,罗汉雄仔细辨别残纸上的字和图。 图,画得像是地图,有山峦,有河流。而且还标记着几个点,下方画了根杆子,杆子有阴影,上面是个圆圆的月亮。 字迹,有些浅淡,罗汉雄从考古角度辨别,能够断定这些字写了最少有一百年了。 老纸,老字。 写的是:“中秋,亥时,月影于……官星鬼火方,退巽五步为基,归离位,木门出……营水睢,划五丈圆,以分点切向坎方斜五毫之分,下六尺三,石板不可翻,斜震位三分横移……” 这么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文字。 刘一刀等人,自然看得莫明其妙,半句也不懂。 有个弟兄嘟囔道:“这都是什么鬼话。猜谜语么。” 另一个人道:“我知道,这是江湖咒语,只有身怀绝技,学识通天的人,才能读得懂。” 小芳笑道:“不用身怀绝技,学识通天,你们堂主,他就读得懂。” “是吗?”好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一起用敬佩的眼神,瞅着罗汉雄。 有个小伙子冒冒失失地说道:“堂主原来……” “嘘——”刘一刀瞪了他一眼,意思是:别打扰堂主。 大家赶紧噤声。 罗汉雄聚精会神,凝神着那些怪字和怪图。 可惜,只有半张,其余的部分,被宗瞎子给吞下去了。 …… “有了,” 罗汉雄沉吟一阵,开口说话,他用手指着那半张图。 “你们看,这些都是记载方位和追寻路径的术语,并不算复杂,潜心研读,便可识得。它里面的意思是说,只有在中秋月圆这一天,才能得用直杆表尺,测定差角,勘察方位,所谓差一毫而谬千里,若不是这一天,便会出错……” “只有这一天,才能测得准吗?”小芳问。 “是的。” 刘一刀等几个弟兄,都用崇敬的目光望着他。 那张图,他们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懂的。虽然罗汉雄说“并不复杂,用心潜读便懂”,但是对于这些西瓜大的字不认得一扁担的汉子来说,便是研读三年两载,也还是看不懂。 “……弟兄们,事情很简单,刚才宗瞎子这帮人,就是在按照这张图,在测定方位,找什么东西,他们要找的东西,只有在今天,中秋月圆之夜,才能测得准,机缘巧合,测定的位置,恰恰就在这个瓦窑场……” 刘一刀搓搓手,问道:“堂主,他们是在挖宝吗?” “很有可能。” 这一说,大家都兴奋起来。 宗瞎子等人,在“按图挖宝”,那么这个“宝”,到底是什么呢? 每个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罗汉雄说道:“虽然只有这半张图,但是,宗瞎子这批人,已经把方位测好了,就是那个瓦窑场的小屋后面不远,水坑里,咱们还就省事了,照着图上的方法,挖下去,就能揭开谜底。这么着……刘一刀,派两个弟兄,跟沈志方一起,把咱们的货,给起出来,其余的弟兄,都去挖那个水坑。” 一声令下,立刻行动。 大家匆匆返回窑场,忙碌起来。 …… 小芳对罗汉雄说道:“哥,我明白了。” “什么?” “整个就是个圈套。” “什么意思?” “我是说,左擎天那个逍遥宴,整个就是圈套,他在月圆这一天,故意放风,在观星楼搞什么逍遥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观星楼去,江湖上那些鱼鳖虾米蟹,全去观星楼了,连保安团都给勾过去了,然后,他们悄悄地跑到外面来,测定方位,挖宝贝,就再也不会有人给他们捣乱了……” “太对了,”罗汉雄赞道:“小芳,你很聪明。” 小芳的推理,大有道理,如果把这一系列的事件,串联起来看,整个就是一个大阴谋。 所谓的逍遥宴,就是个障眼法,把江湖人物,甚至官方的目光,都吸引到观星楼去,为自己的神秘挖宝行动,打掩护。 这么想来,劳干瘦在聚贤酒楼设宴,其实就是“卖破绽”,并非向大家示好,也是为了这个最终目的。让别人把目光都盯在八月中秋那个“逍遥宴”上。 逍遥宴的谜底,原来在这儿 …… 刘一刀拿着铁锹,跳下水坑。 罗汉雄站在上面,进行指导。 水坑里积了水,大家用盆子把水舀出来,继续往下挖。 按照图上指示的方位,调整挖掘的角度。 “注意,东边不要管, 先廓清四周的泥,沿着这条线挖椭圆。” 罗汉雄对于挖坟掘墓,有一定的经验,知道怎么防止坍塌,怎么选择边角位置,很快,刘一刀的铁锹,便挖下去三尺深,形成一个长圆形的大坑。 “咚,” 铁锹的尖,碰着了硬物。 “石头,”刘一刀叫道。 罗汉雄喜道:“那就对了,不是石头,是石板,把上面的泥土清理干净,不要掀动石板。” 一块长五尺,宽三尺的平面被清理干净,露出一块平平整整的石板来,并不大,长三尺,宽二尺,是整块的青石头。 罗汉雄指挥,“不要掀,要平着移,用锹柄从左侧撬,让它横向移动,这边,你从这边用力,对对,往那个角度。” 小芳问道:“为什么不能掀起来?” “这里边有机关,如果硬掀,会扯动下面的机括,引发内部的轮盘乱搅,将物品毁坏,这是防止敌人找到物件,宁可毁了,也不让落入敌手。” 旁边有人赞道,“幸亏是堂主,若是别人,就算找到,也得不到。设计埋宝的人,真是厉害。” “谁埋的?” “那得去问左擎天。” “废话,左擎天在哪儿?你见过吗?” …… 石板,被小心地移开了。 下面,露出一个石匣。 三尺长,二尺宽的石匣。 果然像罗汉雄估计得那样,石板与石匣之间,连结着钩索、弹簧等物。只是由于年深日久,那些构件都已经腐朽,轻轻一动,便掉落了。 大家的目光,齐唰唰地聚焦在石匣内。 第256章 石匣中的宝贝,金佛与银锭 石匣内,黑乎乎的,火把照耀下,似乎都是烂泥。 刘一刀说:“堂主,怎么办?” “你们闪开,让我来。” 罗汉雄踩在石匣两边,蹲下身子,慢慢把手伸进去。他知道如果是古物,积年累月之下,很可能出现变化,必须小心谨慎。 用手揭开一层污泥似的东西。 有些粘连。 “这是兽皮,当初可能质地不错,可惜都腐烂了。” 继续用手摸,他从石匣中拿出一个拳头大的东西,糊满烂泥,有小圆荸荠那么大。 罗汉雄兴奋地说:“金的。” 可是大家都没看出是金的来,黑乎乎的,就是个泥团。 罗汉雄是从手感上,感觉出来的,沉甸甸,质地十分柔顺,他用另一只手,抹去上面的黑泥,果然,露出一丝暗黄色。 “小芳,给,把它洗净。” 小芳接过去,“哎呀,好沉。” 她在水坑里,搓洗一阵,果然通体金黄,这是一尊金坐佛,是整体浇铸成的,形象逼真,大肚往外鼓着,小芳惊喜地叫道:“弥勒佛,大肚弥勒佛,真好看,金的,真是金的。” 众人一片欢喜赞叹。 这尊金坐佛,肯定价值不菲。单单这一件物品,已经可以称得上宝藏了。 罗汉雄继续在石匣中摸索。 他小心地拿出一个四寸长的银锭,也是浑身糊满黑泥,抠掉泥污,银质有些发黑,但是成色很足,是那种官造的,很规整的银锭。 一连拿出七八枚。 大家都乐坏了,银子并不稀奇,现在的大洋也是银子铸的,但是人家官造的银锭比普通散银更加值钱,这是正经货色。 一番忙碌,清洗,擦拭,放在火把下仔细鉴赏。 “这锭银子足有八两。” “这个比你那个大,有十两。” “看,底下是银号。” 罗汉雄又从石匣里拿出一枚玉琮,两件玉璧,都是青白玉料,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火把下,熠熠闪光。对于这类东西,刘一刀等人就不太懂了,罗汉雄心里明白:如果是老料,名家制品,价值比金银更大。 他又摸出一把玉剑。 这支玉剑长一尺,宽二寸,通体碧绿,系整玉雕琢而成,剑首雕成鱼形,精巧美观。 玉剑只是饰品,并不能用来作战。在古代,往往象征着权力。 接着,又摸出一副玉镯,一块玉牌。 别的,就再也没有了。 就这些挖到的东西,已经很令人满足了。 大家都欢欣鼓舞。刘一刀这些人,最中意的自然是那尊金佛和银锭,大家兴高采烈,叽叽喳喳。 此时,沈志方藏的那几条枪,也已经挖掘出来了。 罗汉雄命令:“装车,赶紧撤。” 时光已过午夜,不可久留。大家把那个土坑重新填埋,将各种“货物”装上马车,一溜烟地向前疾驶。 …… “有人,” 忽然小芳惊叫一声。 就着月光,向前望去,影影绰绰,有一群人影,正沿路迎面奔来,粗略数去,约有十七八个。 “糟糕,”刘一刀道:“可能是宗瞎子那一伙,搜集同伙,杀回马枪了。堂主,怎么办?咱们人少,对方人多。” 小芳道:“宗瞎子,不就是左擎天那一伙吗?他们一定是不甘心宝贝让咱们挖走,回来跟咱们抢。” 罗汉雄笑道:“那当然,左擎天费了这么大劲,好容易找到宝贝的下落,还搞了个逍遥宴做挡箭牌,结果事到临头,被咱们捡了便宜,他一辈子也不能咽下这口气啊。” “他们发现咱们了, 围上来了。怎么办?” 罗汉雄道:“冲过去。” 刘一刀鞭子一挥,马车加快步伐,向前冲去。 小芳担心地说:“不行呀,咱们寡不敌众,硬拼,拼不过的。” “哈哈,”罗汉雄一笑,“你说错了,小芳,硬拼,是他们拼不过。” “你糊涂了吧。” “我没糊涂。” 罗汉雄说着,拿起一支枪来,摸着黑,往枪里压子弹。 小芳恍然大悟,“哦……对呀,现在咱们有枪,不怕他们。” 此时,那些迎面跑来的黑影,离着只有百十步了。 罗汉雄拿起枪来,略微瞄了瞄准——他对射击并不熟练,瞄与不瞄,区别并不大。 扣动了扳机。 “叭——”一声清脆的枪声,响彻原野。 这一下,起到的效果是惊人的,到底打到人没有,不好判断,因为枪声一响,所有正在奔跑着的黑影,一阵惊慌的乱叫,立刻就炸了群,四散闪开,并且很快就趴在了地上。 罗汉雄的马车,拉车的两匹马,听到枪声也惊得跳了两下,然后撒开两蹄,向前奔跑。 一直冲过去。 那些伏在地上的人,始终没敢爬起来追击。 刘一刀和洪顺堂的弟兄们,自然是乐不可支。只放了一枪,就取得了这样的效果,简直是太棒了。有人撺掇罗汉雄,“堂主,再放一枪,让他们尝尝厉害。” “不必了,” 罗汉雄不愿意浪费子弹。 这一枪,已经把敌人吓住,不敢再围上来,也不敢再追,这就行了。 …… 马车回到宿营地,收拾了物品,接着小红和阿春两个人,然后继续上路,沿官道出发,返回丘城。 这一番折腾,已经快天亮了。 望山关有卡口,自古以来就是夜间关闭,清晨开门。现在赶着马车是过不去的,况且,那里有岗哨检查,就算是开并以后,车上的货物,也经不起检查。 罗汉雄早有打算,他让沈志方赶着马车,小红和阿春坐车通过关卡。他自己和刘一刀等人,把货物分散开,背在身上,绕着山岭小路,徒步过关。 大家分头行动。 罗汉雄这些人,已经奔波了一夜,每个人都是又困又乏,上下眼皮直打架。但是,天就要亮了,必须抓紧时间,通过关卡车,否则就更加危险。 他们沿着关卡不远处的一道山岭,向上攀登。 非常陡峭,并且山壁都很光滑,大家拽着树木、老藤,像猴子一样爬上去。遇有险峻之处,便用钩索挂住崖壁岩石,拽绳而上。 罗汉雄本来担心小芳,但是她的登山本事,一点不比自己差,虽然看上去瘦弱,但是十分灵巧,攀山越岭,很是矫健。 第257章 迷雾,迷踪,最不愿意碰到的事情 翻过一道陡峭的山岭,又绕过一片笋似的直上直下的山峰,大家来到平缓些的坡地,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一片蒙蒙的白雾,笼罩在群山间。 每个人都又累又困,而且昨晚走得匆忙,并没有准备食物,肚子里都饿得前腔贴了后腔。 “咕噜……” 叫声此起彼伏。 而且雾气越来越浓,秋天的晨雾,是最厉害的,原野山川,片刻间便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只有一团团的雾气在流动翻腾。 分辨方向,异常困难。 刘一刀道:“大家稍坐一会,我去找点吃的。” 小芳说:“荒山野岭,你到哪儿找吃的?这又不是西游记,孙猴子唐僧和猪八戒都歇着,自己去找吃的……” “哈哈……”大家都笑。 罗汉雄道:“咱们歇一会,看看山上有没有野菜野果什么的,随便凑合点,等下了山,和沈志方会合了,再去路上买饭食吧。” “卜浪卜浪浪……” 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 这是“卜浪鼓”的声音。 一般货郎卖货的时候,敲卜浪鼓,有时候,卖盔馍糖糕的小贩,也爱敲个卜浪鼓。 但是雾气浓重,只听得见声音,看不到人影。 刘一刀用手卷起喇叭筒,喊道:“喂——货郎,卖什么的——” “糖油粑喽——” 远处传来吆喝声。 这一声“糖油粑”把大家的馋虫子都给钩上来了,正饿着肚子,想想糖油粑的滋味……简直不能忍受。好几个人一起喊,“过来,我们要买,”“你在哪儿,这边来——” 小贩在远处喊,“你们过来呀,我这担子重,上不得高处去。” 大家循着声音,向前赶去。 然而走了一阵,看不见小贩的身影。 “卜浪卜浪”的声音,依旧在前面响。 罗汉雄停下脚步,疑惑地说:“不对呀,这个小贩一直在走,他并没有等咱们,而且这山上并没大路,小贩难道在翻山越岭?” 刘一刀喊道:“喂——卖糖粑的,你停下。” “你过来——”小贩在远处嚷。 刘一刀对罗汉雄道:“堂主,你说得对,小贩一直在走,此事可疑。” 但是,雾气实在太重,十几步外就人影模糊,小贩到底在哪里,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 忽然有个弟兄喊道:“小芳哪儿去了?” 罗汉雄一惊。 扭头望,果然,小芳不见了。 刚才,她不是还跟在自己身么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身影了。 雾气浓重,数步之外,便难以视物,难道小芳掉队了? 罗汉雄朝远处高喊:“小芳——” 没人应答。 这事可坏了,即便小芳掉队,也不可能落下多远,她一定会听到喊声。 刘一刀道:“快,返回去,大家排成横队,拉网寻找。越快越好。” 大家立刻拉开几步远的距离,排开一个拉网式的阵形,向回寻找。一边说,一边张口叫嚷。 “小芳——”“小芳——” 始终没有人回答。 反而,那个“卜浪卜浪”的声响,始终若有若无,不远不近地跟着。 刘一刀骂道:“王八蛋,说不定,是这个摇拨浪鼓的人,搞得鬼。” 此时,罗汉雄基本可以肯定,小芳失踪,并非掉队。 她一定是遇到敌人了。 这事很严重。 罗汉雄命令道:“大家不要叫喊了,小芳如果听得见,早就回应了,她一定是遇到了紧急情况,咱们隐蔽搜索。刘一刀,你带两个弟兄,悄悄靠上去,伏击那个摇卜浪鼓的人,争取逮住他。” “是,” 大家遵照命令,立刻分头行动。 …… …… 那么小芳去哪里了呢? 原来,就在大家冒着浓雾向前走的时候,小芳发现身侧有几丛红薯秧,还有半块红薯从地垄里露着头。 红薯! 这可是好东西,这里一定是农民栽植的红薯,收获之后,遗漏了的。这东西甜且多汁,非常好吃,挖出来不是正能顶早饭么? 她一高兴,便什么都忘了,凑过去捡起一块尖石,挖红薯垄子。很快,一块巴掌长的红薯便挖出来了。 她继续挖,因为这东西是成串生长的,有一块,很可能还会有第二块。 正自兴高采烈的功夫,忽然觉得背后有动静,小芳一惊,正欲站起身来,只觉得阴风响动,从后面伸过来一双大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巴。 小芳骤然遇袭,使劲挣扎,但她只是个纤弱少女,哪里抵得过身强力壮的男人?很快便被捂住嘴巴按倒在地上,紧紧困了起来。 眼睛被黑布蒙上了,嘴也被捂住了。 小芳心里猛地抖过一阵战栗。 她感到——自己最不愿意碰到的事情,正在降临到头上。 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此强烈,甚至引起内心深处,一阵阵绝望的惶恐。 …… 自从和罗汉雄一起,从窟窿山逃下来之后,小芳就仿佛久困阴霾的人,终于见到了阳光。心里那股欣喜,说都说不完。甚至经常在睡梦里也会笑醒。 罗汉雄、石锁、贝大夫、石大夫……这些都是多么好的人啊。热情善良,忠义正直,跟他们在一起,简直时时都让人心里热乎乎的。 她甚至不愿意去回忆从前那些黑暗的日子。 窟窿山的匪窝,那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孙玉香,程老秃,野狼嚎……这些人的面孔,小芳一点都不愿意想起来。 程老秃毙命了,但是孙玉香还在。 在小芳的内心深处,最惶恐的事情,就是和这些人再次相遇了。 但是,现在她在浓雾里的山坡上,被人抓住了,而且——黑布蒙脸、堵嘴的动作,猛地让她有一种熟悉感,啊……这不是窟窿山土匪惯常做的吗? 就是他们。 那些曾经一山共处的土匪。 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场景,出现了。 …… 两个凶恶的汉子,将她连拖带拽,带到一片乱石砬子后面。 脸上的黑布,被解下来。 她看见,前后左右,站着几个身穿各色服装的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武器,拎着短刀的,提着蒺藜棒子的,提着大砍刀的,一个个面目凶恶。 十步外,一块横卧的石头上,盘腿拉脚,坐着一个人。 第258章 卖柴人之疑,有没有暗柳子? 石头上坐着的这个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白晰的面庞,鹅蛋脸上一双飞凤眼,闪着烁烁的精光,那眼神看上去能够扎人。 她穿着一身男装,准确地说,是类似袈裟的黄袍子,肥肥大大,如果把头脸蒙住,就看不出男女了。 更不搭配的是,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一边玩一边摇,那扇面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 秋天的早晨,有些凉,拿把扇子乱摇,看上去很是另类。 …… 小芳的身上,就像被灌了一头冰水。 凉意,一下子就涌透了全身。 看见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她便在心头涌过两个字:完了。 不用看,就凭着感觉,小芳就能知道,自己这辈子最不愿意看见的人,出现在面前了。 孙玉香! …… 此刻,小芳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罗汉雄不在跟前,石锁、赵大壶、刘一刀……这些人都不在跟前,自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无助。 好象,又回到了从前那种黑暗的日子。 并且,比从前还要可怕得多。 我被孙玉香给逮着了。 这个恶毒的婆娘,会把我给生吞活剥了吧…… …… 孙玉香开口了,她漫条斯理地说道:“小芳呀,最近挺好的吧?” 语气里,很随意,很平常。甚至——和从前一样。 但是小芳可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货色。自己随着罗汉雄逃走,从那一刻起,就已经上了她的生死簿了,落到这个旧日的主人手里,会有什么结果……不敢想象。 她勉强鼓了鼓勇气,说道:“太太好。” “唔,”孙玉香慢慢摇着扇子,一挑眉梢,“小芳,咱们姐俩又见面了,真是令人高兴,这些天以来,我挺想你的。” 小芳:“……” 心里紧缩。脸色煞白。 “小芳,咱们姐俩说句知心话,这些年来,我对你怎么样?” “太太……对我挺好的。” “唉,有你这句话,我算是有点欣慰,不管你是不是真心话,也是给了我面子。小芳呀,我没有把你送给那些臭男人当奴作妾,也算是对得起你。” “是,太太,我也感激你。” “现在,小芳,我现在问你,罗汉雄到底投靠了谁?是盖天霸么?这回你们和谁一起出来?多少人,在哪里汇合?具体目的是什么?” 小芳已经猜到,孙玉香要问的,必定是罗汉雄的下落。 看起来,她也不摸底细,不敢贸然去攻击罗汉雄。 啊……说不定,还有希望。 “太太,罗汉雄现在是洪顺堂的堂主……” “啊?” 孙玉香眉梢一扬,瞪着眼睛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太太,这个还能有假吗?就是前些日子的事,江湖上明出大卖的事情,奴婢想瞎编,也没用的。再有……再有……” “再有什么,你快说。” “是,既然夫人问,奴婢也不敢隐瞒,这件事,还是个秘密,就是罗汉雄以洪顺堂主的名义,和盖天霸、李仁贵,这三伙子人,结成了叫什么联盟,具体说法,我也没搞明白,就是他们三股人马,拧成了一股绳,这事对外秘而不定,若不是夫人问我,我也不敢透漏的。” 小芳是在胡编。 罗汉雄根本就没和盖天霸、李大筢子联手,联盟什么的云云,都是骗孙玉香呢。 对于孙玉香,这个旧时的主人,小芳太了解了。 她只要有机会,绝对不会放过罗汉雄。 这种人,你求情示弱,只能令她更加手段更加毒辣。在恶狼面前,表现出怯懦和软弱,唯一的结果就是换来更血腥的吞噬。 一打二吓,是对付恶狼最有效的手段。 …… 孙玉香脸若冰霜。 一双飞凤眼,闪闪烁烁,盯着小芳。 小芳把头低下。 她的心里怦怦直跳,到底孙玉香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完全没把握。这个婆娘,既凶狠又狡猾,虽然她嘴里时时甜哥哥蜜姐姐,其实心肠之毒辣,远胜她的丈夫程老秃。 豁出去吧,反正落到她手里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 “夫人,” 有个小土匪跑过来,向孙玉香报告,“又抓到了一个。” “押上来。” 在旁边的小芳吓了一跳,又抓到了一个?不会是罗汉雄吧?难道是刘一刀他们? 糟了糟了…… 她瞪大眼睛,想看看清楚,那孙玉香却扬了扬下巴,一个小土匪走过来,重新用黑布把小芳的脸,给蒙上了。 听到脚步声响。 小芳目不视物,她听到有推推搡搡的吆喝声。 一个小土匪喝道:“老实点,问什么说什么,敢撒一句谎,立马搞瓢闷秧子。听见了吗?” 有个声音回答道:“是,小人诚心诚意,言而有信。” 孙玉香问:“你是做什么的?” “小人是卖柴的,您不妨去明察暗访,我的柴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混蛋,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盖天霸派出来的探子?” “小人不认识盖天霸,一言九鼎,表里如一。” 嗯? 不对劲呀。 小芳心里,猛地翻了个个儿。 这个被土匪捉来的俘虏……说话的方式好耳熟啊。 他嘴里一说话,就是一串串的成语,而且有时候用得并不恰当。 这不是盖天霸手下那个土匪小头目,杜秀才么? …… 小芳既惊讶,又惊喜。 杜秀才!没错,就是他。 这家伙是盖天霸的手下,难道说——盖天霸就在附近吗? 虽然说盖天霸也是土匪,但他和孙玉香是仇敌,而且和罗汉雄关系不错,马马虎虎,还可以算作是“朋友”。刚才小芳故意说盖天霸和罗汉雄“结盟”,就是为了拿他的名头,吓唬孙玉香。 他真的来了么? 如果真是盖天霸来了,那事情很可能有转机。 只听孙玉香说道:“你老实说,前面有没有暗柳子在埋伏?说实话,有赏,说假话,扒皮。” “是,小人胸怀坦白地说,刚才看见了一桩惊天动地的秘密。” 有个小土匪在旁边踢了他一脚。 “你奶奶的,老掉书袋做什么,显着你识几个字?快讲,什么狗屁秘密?” 第259章 雾中的战斗 杜秀才被踢了一脚,并不在意。 “非也非也,小人不掉书袋,只不过学富五车,不小心就出口成章……” “少废话。” “是,小人真的看见了秘密,我们村的保长,他老婆跟人勾肩搭背,颠鸾倒凤,真是恬不知耻,伤风败俗,贻笑大方,就在前面那个树林里,小人亲眼目睹,眼见为实……” “你奶奶的。” 小土匪又踢了他一脚。 保长的老婆跟人私通,这算什么“惊天”秘密? 审了一阵,并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 虽然孙玉香这伙人,对杜秀才连打带吓,却毫无效果。 在后边被蒙着脸的小芳,慢慢琢磨过味儿来了。 这个杜秀才,装扮成樵夫,其实是来给孙玉香下套的。 别看他嘴里说出话来很可笑,其实细想想,这家伙滴水不漏,一点都没被孙玉香审出破绽来,看似胡说八道,其实不慌不忙,表演得很成功。 小芳开始佩服起他来。 杜秀才这个家伙,面对凶恶的孙玉香一伙,还真是应对如流,游刃有余。 …… 孙玉香命令道:“把他捆起来。” 杜秀才嚷嚷,“冤枉,小人开诚布公,天人共鉴,你们不能心怀叵测,恩将仇报。” “咣,” 又挨了一脚。 只听孙玉香命令道:“搜索前进,在早饭前赶到古井口。” 小芳被带过来,并且又揭开了蒙在脸上的黑布,但是,又将她的嘴里塞上了布。小芳明白,这是为了带着她行路,并防止叫喊。 土匪们开始前进。 走的是战斗队形,尖兵队伍在前面搜索,本队列成松散长蛇阵,互相保持距离。一个个土匪拎着刀,提着剑,在浓雾中就像一群觅食的狼。 孙玉香走在队伍的中间。 小芳的胳膊被绑着,她一边跟着土匪队伍前进,一边用眼睛悄悄观察着四周。 浓雾,依旧在山间翻腾,数步之外,便看不见人影。 土匪们到底来了多少,是不是倾巢而出,难以估摸。小芳心里非常忐忑,罗汉雄在哪儿?他们会不会与孙玉香突然遭遇? 盖天霸又在哪儿? …… 却说罗汉雄和刘一刀等人,在浓雾中搜索,寻找小芳的下落,并没结果。而且想伏击那个“摇卜浪鼓”的人,也没能成功,卜浪鼓的声音,慢慢消失了,雾气蒙蒙中,根本就找不到人的踪影。 大家心里越来越焦急。 罗汉雄命令:“准备战斗。” 大家都把新得到的几支汉阳造步枪端在手里,并且将子弹都推上膛。 随时准备开火。 可是,这座山里,雾气不散,就跟瞎子差不多少,不辨路,不辨地形,只能慢慢向前摸索。 前面有一条小路,是那种山间的羊肠小路,细细的,高低起伏,有个弟兄说道:“路,这是通往山下的路。” 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咩咩”的羊叫声。 有放羊人赶着羊群上山么? 有个弟兄小声说道:“不好,堂主,这不是羊。” “什么?” 罗汉雄一愣,明明是羊叫啊。 那弟兄道:“我就是放羊的,这声音倒挺象的,但是光有羊叫,没有羊蹄声,而且没有羊膻气,羊群路过的话,我别人辨不出来,我却一听就知道。这羊叫声,是人装的。” “隐蔽。” 罗汉雄一声令下,大家立刻跳进小路侧面的一条干沟里,向前打量。 雾气流动,什么也看不清。 忽然间,一声巨大的轰鸣,在坡上响起来。 “轰——” 火药出膛的声音。 伴随着轰鸣声,一片耀眼的亮光闪过,无数铁砂在空中飞过。 罗汉雄和刘一刀等人都被吓了一跳。 抬杆炮! 罗汉雄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这是抬杆炮。当初在蔡记烧锅的时候,自己曾经亲眼见过,盖天霸用抬杆炮伏击程老秃,那一炮,让程老秃当场毙命。 这一声巨响,和那回一模一样。 难道是盖天霸到了? 正自疑惑间,只听到一阵乱哄哄的惨叫声,“啊——哇——”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抬杆炮给打伤了。 紧接着,又传出一阵阵呐喊: “杀——”“抓住孙玉香——” 混乱的人影,在乱跑,在冲击,吼叫着冲上去。 同时,有个洪亮的声音也在另一个方向叫喊:“弟兄们,不要怕,冲上去,敌人的抬杆炮放完了,大家跟我往上冲——” 这声音,罗汉雄很熟悉,这是野狼嚎的喊声。 罗汉雄马上就明白了——盖天霸的队伍,和孙玉香的队伍,打起来了。野狼嚎出现了,那么极大概率就是孙玉香也在这儿。 自己误入了战场。 这一场战斗,规模不会小,很可能是双方的主力,在这里展开了厮杀。盖天霸一直在想方设法对付孙玉香,两拨人曾经在窟窿山展开过战斗,盖天霸战败被逐走。 糟糕。 这种雾天的战场,很危险,又容易造成误伤。罗汉雄立刻朝着刘一刀等人摆手示意——撤。 往下撤。 千万不能和这两帮土匪搅在一起。 大家猫着腰,在雾气掩护下,迅速向山下撤退。 …… “杀——” 山坡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虽然雾气浓重,但是一股股的人群,从雾中蹦出来,喊叫着,冲锋着,举着刀枪搏斗。刚才还安安静静的山岭,在一分钟内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短兵相接的山地战,最为残酷,用冷兵器互斫,三下两下,便见血光,无数的人影,蹿蹦跳跃,在高低不平的山坡上,追逐、砍杀、逃跑…… 惨叫声、怒吼声,此起彼伏。 一个个人影,倒在山坡上。 漫天的浓雾,给战场增加了很多不确定性,视野打不开,战斗从一开始就陷入混乱,没有战线,只有突然从雾中钻出来的敌人,见到就杀,杀不过就跑,在浓雾里乱窜,有时候竟然窜到敌人群里,又引起一阵乱杀乱砍。 有的人想逃跑,却因为不辨路径,跑到敌人窝子里。 有经验的土匪,三五个结成一伙,共同进退,互相掩护,形成一个协作配合小组,往往威力倍增,几把砍刀一起抡起来,很快就杀开一条胡同。 …… 那么,小芳在这场混乱而残酷的战斗中,怎么样了呢? 第260章 刀手,典仪 “杀——” 山坡上,乱成一团。 喊杀声,脚步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么小芳怎么样了呢? 在战斗发生之前,小芳被绑了双手,嘴里塞了布,跟在孙玉香的队伍里,向前走。她想瞅个冷子逃走,但是前后左右都是土匪,跑不出几步就会给抓回来。 走了一段路,始终没有适合的机会。 当抬杆炮响起的时候,小芳是反应最迅速的那一个。 孙玉香和她的手下土匪,都没有料到会遭到突然的火力袭击,那一瞬间,都被打懵了,好几个走在前面当斥候的土匪,惨叫着跌倒,浑身上下被炽热的铁砂打伤,痛苦哀嚎,没被打中的,也都大惊失色。 只有小芳,在最短的时间内,拔腿便跑。 因为她一直在寻找机会,就盼着出点突然变故,自己好迅速脱逃,抬杆炮的火药射出的一刹那,硝烟弥漫开来之时,小芳已经抬腿飞奔了。 “嗖嗖,”几个大步,她像一头灵巧的小鹿,朝着斜刺里跑去。 紧接着,战斗开始了。 四周都变成了战场,呐喊声、冲杀声,响成一片,小芳不管不顾,拼命朝山下猛跑。 跳过沟坎,绕过乱石,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跑。 浓雾中,不辨方向,但小芳是惯于走山路的,她用眼一扫就能辨明阴坡阳坡,直奔山下。 忽然迎面闯出两个土匪。 这俩人,是在战斗中被打败了的,本来也在逃跑,因为浓雾遮蔽了视线,胡冲乱闯,愣头愣脑地就和小芳遭遇了。 其中一个莽汉子,一见小芳从雾气里钻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手里的砍刀,就朝她砍过来。 小芳见他来得猛,不敢应战,扭头便往侧面疾冲,谁知道,胳膊被绑着,身子没有保持住平衡,转弯过急,一下子跌倒了。 那莽汉有机可乘,拿刀就劈向小芳的脑袋。 小芳急得眼前冒火,赶紧侧身一滚,堪堪避开刀锋。 但是她想再站起来,已经来不及,那莽汉一刀不中,又将砍刀举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叭”的一声枪响。 那莽汉肚子上被子弹击中,他“嗷”的一声嚎叫,身子一软,咕咚栽倒在地,砍刀也从手里掉落了。 另一个土匪吓了一跳,谁在打枪? 正自惊异的当口,只见浓雾中猛地窜出好几个汉子来,这些人装备实在精良,每个人都拿着汉阳造步枪,还有的把步枪背在身后,手里提着长刀短刀。 当前一个,手执短刀,脚步飞快,纵身窜上,手里的短刀斜向一划,来势如闪电,将这个土匪的胸膛,“嗤”地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登时涌出来。 “啊,”惨叫声中,土匪翻身栽倒。 这个拿短刀的人,是刘一刀。 刚才拿枪击毙莽汉的人,是罗汉雄。 小芳见了他们,惊喜得差点晕过去,自己人……又见面了,刚才只分别了这么一小会的功夫,简直就像是过了好几年。 刘一刀二话不说,上前一刀割断小芳臂上的绳索。他的刀法实在熟练至极,手指手腕,运刀的动作就和呼吸一样自然,轻轻一挥,刀刃的速度与角度,不差分毫。 “唔……”小芳兴奋地想喊,可是嘴被堵着。 “快走,”刘一刀急急地喊道。 此刻,容不得多说话,大家紧紧把小芳簇拥在中间,朝着山下猛跑。 背后,喊杀声仍在继续。 …… 跑到山下,寻找到官道的时候,雾,已经渐渐散去了。 远处的战斗,已经逐渐稀落。 在指定地点,大家与沈志方赶的马车汇合了。 “你们怎么刚下来,山上打仗了么?我这儿一直担心呢。” 小红和阿春见了小芳,都吃惊地叫道:“呀,你受伤了么?” 小芳并没受伤,但是她身上滚得都是土,衣服上扯了好几个口子,还有不少血迹,这些血——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从哪里粘来的。 爬上马车,小芳立刻就瘫软下来。 刚才这一阵历经艰险,当时并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到了安全之处,这口气一泄,只觉得浑身骨节都是软的。 刘一刀接过马鞭子,“叭”地甩了个鞭花。 两匹健骡甩开四蹄,向前小跑。 …… …… 罗汉雄一行人回到仇大嫂的染布坊,已经是次日傍晚了。 略让罗汉雄有点意外的是:染布坊里,几个洪顺堂的头头脑脑,全都在。 包括负了伤的青龙分舵舵主孔海川,玄武分舵舵主蔡祥,白虎分舵舵主尹士弟,四大分舵的舵主,在这里聚齐了。 而且,染坊里还购买了猪肉、爆竹等物,摆了好几坛烧酒。 小芳笑道:“仇大嫂,这是要过年么?” “比过年要隆重多了,”蔡大嫂道:“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既然罗堂主已经答应执掌洪顺堂,那咱们就正正式式,办个典仪,洪顺堂这几年处处受瘪,越混越差,大家都盼着重新兴旺,因此弟兄们都想看到新堂主正式上任,也好提振大家的士气。” 办典仪? 罗汉雄略一思忖,答应了。 办就办,对于洪顺堂来说,自然希望“中兴”,一扫这两年的颓唐之气,有个仪式感,对于江湖帮会来讲,是很重要的。 自己既然当这个堂主,那就好好做一番事业。 “仇大嫂,孔大哥,就按你们的意见办。” 大家都喜气洋洋。 仇春玉指挥着兄弟们,宰鸡,缝旗,备猪头三牲……忙忙碌碌。罗汉雄和尹士弟等人,坐在染坊的院子里,边吃饭边聊天。 在谈话中,大家最感兴趣的,自然是关于神秘的“逍遥庄”的话题。 尹士弟道:“堂主,你们走了之后,我派人到桑树坡又察看一番,还是没能找到顾大栓的下落,那片桑树纵然栽植得巧妙,却也没什么特别异常。至于那几间石头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不是有一个老头么?” “没有,现在什么都没有。” 罗汉雄道:“在望山关,我们和左擎天打了一回交道,那人实在厉害,若不是机缘巧合,我们几乎完败,被他们玩弄了,而不自知,这个人,是咱们的心腹大患。” 第261章 李大筢子的礼物 次日,染布坊里里外外,热闹非凡。 附近能够赶到的洪顺堂弟子,陆陆续续都来了。新堂主上任,这是大事,大家接到各分舵通知,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染布坊里已经有上百号人,大家在小河边搭起帐蓬,说说笑笑,在各分舵的指挥下,搭彩棚,烹菜肴,一片喧哗。 洪顺堂、黄沙会这些民间组织,并不是土匪,弟子们平时并不经常聚集,而是各行各业都有,各忙各的事,有事的时候才召集联络,属于松散性结构。有些弟子虽然名义上入了堂,却和别人交流甚少,对于分舵甚至总堂的事务,并不参加。 仇春玉感慨道:“咱们堂口这几年,越来越凋零,很少能看见这样的场面了,好多弟子都自动脱离,想当年邢堂主在的时候,动辄一聚几百人,那是什么样的场面。” 尹士弟道:“你净说泄气话,以后罗堂主带领咱们,一定能够重新振兴。” 日将正午。 罗汉雄换了新长衫,来到空场上。 河边草地上用树枝竹竿搭了简易彩棚,供上了几个前任堂主的牌位。 “噼噼叭叭,”鞭炮声响起来,在几个舵主的陪同下,罗汉雄步入彩棚,按照仪式安排,向着几个前任堂主的牌位,鞠躬行礼。手下弟子在猪头三牲供桌前焚香。罗汉雄在前,四大舵主在后,分别拈香以“仙鹤三点头”之势拜祭祖师。 百十号弟子,都在草地上列队而立,按照不同分舵竖起大旗,司仪拿着一张纸,站在棚前,宣读“十禁十限令”,这些江湖“禁令”都是一辈辈传下来的,无非就是不背叛,不滥杀,不重色……这些规矩。 罗汉雄听着,觉得——规矩挺不错。基本是按照旧时“仁义道德”那一套制定的,若是认真遵守,应当是个讲究古礼的帮会。 至于今后如何“振兴堂口”,他心里自有算盘。 洪顺堂这些普通弟子,基本上都是农民、手工业者、商人,分布在各个行业,他们结成帮会,其实主要目的就是自保,抱团取暖,在乱世中获得一份安全保障。 如果加以引导,这是一支很好的民众力量。 “嗵——嗵——嗵——” 三声“轰天炮”响过(就是鞭炮里的麻雷子),罗汉雄在前呼后拥之下,登上彩棚里搭的一个小台子,众弟子在四大舵主的率领下,齐呼:“天佑我堂,洪顺吉祥——” 朝着罗汉雄行“叉手礼”。 罗汉雄刚以同样的礼节,向大家还礼。 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弟子,抖着白胡子,手捧着堂口的信物——金圣牌,双手递向罗汉雄。 罗汉雄也用双手接过,举过头顶,向着堂下弟子示意,然后放在桌上。这表示——我已经接过堂主的重任。 然后,那老者将一枚代表堂主地位的翡翠扳指,给罗汉雄戴在手指上。 刘一刀大步向前,他手里拿着一面红旗,竖在身罗汉雄身后的桌旁,那旗上绣着个金字: 罗。 从这一刻起,洪顺堂,便由姓罗的堂主掌管了。 又上来几个弟兄,拿过几只大碗,倒满浇酒,将一只公鸡,用刀在脖子上一抹,滴出血来,掺入酒内,罗汉雄拿过一确定,然后四大舵主每人拿过一碗,将掺了鸡血的烧酒,一饮而尽。 罗汉雄本不善饮酒,这酒是无论如果也不能一口喝下去的,他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然后把酒放下。尹士弟等人,则是一仰脖就把酒干了下去。 罗汉雄转过身来,运足丹田气,朝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高声说道:“我堂兄弟姐妹,大家请了。” 下面一片肃穆。 每个人都站得笔管条直,目视罗汉雄。 罗汉雄倒背着手,朗声说道:“弟兄们,罗某今日接任洪顺堂主,决意励精图治,光大中兴本堂。革除旧弊,重塑堂威,和大家一起,戮力同心,对外坚勇,对内仁和,令洪顺堂人人敬仰,威孚江湖。” 他看了看下面这些站立着的人众。 大家都精精神神地站着。 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说的这些话,他们听得懂么? 大多数人都是老粗,斗大的字识不得一扁担,我跟他们掉书袋,可不太明智。 于是,罗汉雄将话风一转。 “弟兄们,罗某继任堂主,先明确两件事,第一,壮大咱们的力量。第二,树立咱们的威风。这两件事做好了,本堂光大中兴的日子,就不远了。” 两句大白话。 所有人都听懂了,好多人脸上都露出兴奋之色。 讲过几句场面话,罗汉雄宣布: 今天到场的弟兄,每人发放铜元十枚。作为新堂主的犒赏。今后凡为本堂立功,另有重赏。 这个决定是最受欢迎的,洪顺堂的弟子,十个有八个都是穷汉,在如今乱世年月,无论是农民还是小商小贩,都求生艰难,如今堂主上任便发钱,登时欢声雷动。 这时,有放哨的来报: “黄沙会李会长到。” 主持仪式的仇春玉道:“有请,先引入坊内休息。” 这边的仪式尚未结束,除非天王老子来了,是不能会客的。 罗汉雄讲完了话,又有一系列的颁牌、引旗、敬天、叙辈……各项繁琐的仪式。一直忙到正午。 好容易忙完了,仇春玉吩咐:“开席。” 河边草地上,搭起木头架子,开始摆宴。四个分舵的弟兄们,依次坐定,酒菜流水似的摆上来,人们都欢声笑语,准备吃喝。 罗汉雄在四大舵主的陪同下,去见客人。 黄沙会的会长李仁贵,外号叫李大筢子,罗汉雄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的面。 进入坊内,罗汉雄见到了一个穿着黄绸子长衫的矮胖子,倒三角脑袋,下巴上三层肉褶,一双眯缝眼,透着世故和狡黠之色。 “罗堂主,恭喜恭喜。” “李会长,荣幸荣幸。” 两个人见礼之后,分宾主落座。 李仁贵的手下,带来了布匹、果蔬、羊肉等礼品,表示对新任堂主的祝贺,罗汉雄按照规矩,给他们回礼,送了些烧酒、精盐、米面。 聊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李仁贵眨巴了两下眯缝眼,对罗汉雄道:“罗兄弟,今天我还准备给你一件特殊的礼物。” “李兄,不用客气了,您的心意,我领了。” “不不,这件礼物,有点特殊,我相信你一定想要。” 李大筢子的眯缝眼,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第262章 把你耳朵献出来,我们加个菜 罗汉雄心里有些纳闷儿。 这李大筢子,是有名的吝啬鬼,善于搂钱,却从来不肯出血,这回祝贺自己接任堂主,能够拿着布匹、肉、菜来送礼,已经显得相当“大方”了。 他还要送自己什么礼物? “李兄,你不用客气,有心意就好了。” 李大筢子摇头,“不不,罗老弟,这件礼物,你一定喜欢。” “什么?” “一会就到了,我已经命令刘铁龙押运,过一阵子才能到。” 既然他卖起了关子,罗汉雄也不便再问。 聊了一会江湖闲话,便吩咐开席。在染坊的配料厅,打扫干净,摆上八仙桌,罗汉雄和四大舵主,陪同李仁贵共饮。 自从上回刘龙铁以“江湖全套”礼节,和洪顺堂修好之后,两拨人就算作是“朋友”了,起码消除了以前的敌对态度。这回罗汉雄新上任,李大筢子显然是想巩固这层关系。一边饮酒,他向罗汉雄提出,两方共守“行规”,携手合作,联手自保。罗汉雄自然满口答应。 “李兄,如今世道混乱,咱们联手自保,最好不过,我们堂中的弟兄,都是普通百姓,为着求生艰难,这才结盟成伙。你我若能携手,当是幸事。” “罗堂主,你是个痛快人,愚兄敬你。” “干杯。” 倒上烧酒,喝了两杯,外面就有人来报,“黄沙会刘世兄到了。” “有请。” 须臾间,刘铁龙押着一个人,走进染布坊来。 这人中等身材,脑袋上套着块黑布,目不视物,两条胳膊在背后五花大绑,被刘铁龙推推搡搡,来到院子里。 罗汉雄放下酒杯,和李仁贵一起出了屋子。 他打量着这个被绑着的人。 心下疑惑,这就是李仁贵送给自己的“礼物”吗? 这份礼物,倒也真够特别的。 刘铁龙先向罗汉雄施礼,然后一把扯开那个俘虏脸上的黑布。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面色黝黑,一双鼠目,滴溜溜乱转,罗汉雄一见,登时便升起一股怒火。 他是袁聋子。 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和宗瞎子一起,绑架钱小龙,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败类。这也倒罢了,更重要的是:他是左擎天的手下。 这事非常关系。 左擎天,是个谜一样的人物,这回自己率人奔赴望山关,和左擎天的人马,打了一回交道,阴差阳错,还起出一笔财宝。但是始终没见过左擎天长什么样。 而且,洪顺堂的会计顾大栓,还失落在一户逍遥庄,下落不明。 能够逮住袁聋子,对于侦知左擎天的底细,很有用。说不定能够揭开逍遥庄的秘密。 怪不得,李大筢子说送给自己一件特殊的礼物。没错,这个“活”礼物,非常珍贵。 很好。 罗汉雄冲刘铁龙一拱手,“刘兄,谢过了。” 他命令道:“把袁聋子带下去。” 两个弟兄过来,重新给袁聋子套上黑布,带走了。 罗汉雄邀请刘铁龙进屋共饮,刘铁龙躬身拱手,“谢罗堂主,刘某已经吃过了,在外面和弟兄们聊聊,就行了。不劳您费心。” 罗汉雄转身回屋,重新落座,笑着问李大筢子,“老兄,谢谢你的厚礼。你们是怎么捉住袁聋子的?” “说起来,这事儿挺好笑,那刘铁龙有个朋友,乃是赌棍,名叫‘郭老千’,最擅长耍计出千,在赌场上号称战无不胜,偶然听他说起来,在聚赌之时,有个经常扮聋子的家伙,时时参赌,而且赌品不好,好赖帐,那刘铁龙便上了心,细问之下,怀疑此人便是袁聋子,便布下暗哨,在赌周围下了网,果然,把这个家伙给堵着了,不费吹灰之力,就给抓了来。” “呵呵,刘铁龙老兄真是有勇有谋啊。” “什么啊,他这人,就好吃喝嫖赌,一脚踢屁上了而已。” …… 袁聋子被带到了染坊边角。 这里搭着个灶台,两个洪顺堂的弟兄正在忙忙碌碌地炒菜。今天因为吃饭的人太多,院里院外有好几个灶台,蒸的煮的炒的炖的……一片刀勺叮当作响之声。 “滋啦——” 切好的菜料下锅,发出油炸声。 袁聋子脸上被蒙着,看不见,但是耳朵却听得见。他甚至比一般人耳音更灵敏。 刘一刀拿着把短刀,拍拍他的脖子。 “坐下,坐下。别乱动。” 袁聋子有经验,脖梗子发凉,他心知那是刀。 乖乖坐下来。蔫头耷脑。 刘一刀对正在炒菜的厨子说道:“喂,老王,菜还多吗?” 老王忙得额头冒汗,说:“多个屁,来的人多,菜还不够哩,尤其是细菜,也不多预备一些,事到临头,光埋怨不够吃,我有什么办法。” “我这不给你送菜来了嘛。” “在哪儿?” 刘一刀用短刀又拍拍袁聋子的脖子,“呶,这不是嘛。” 袁聋子一听,大惊失色,赶紧哀求,“大哥,饶命。” 刘一刀说:“咱们商量商量,先借你一双耳朵用用,我们现在肉料不够了,你这双耳朵……蛮肥大的,够炒一盘。” 老王却不满意,“哪里够炒一盘,就他这耳朵,顶多一两半,得加多少木耳、菜头?不行。” “老王,你别死心眼儿,我再从他肋巴骨上剔点精肉,掺在里头,谁能吃得出来?你多加点调料,味儿足了就行。” “那好吧。你从肩胛上再剔点儿,那里的肉最筋道,我给你们露露手艺,搞个葱爆外脊。” 刘一刀“嗤拉”一下,撕开袁聋子的外衣,用刀拍拍他的肩膀,问:“老王,你说的是这块肉?” “对。” 他俩的对话,令袁聋子差点晕过去。 浑身都筛起糠来。 “大……大哥,饶命呀,我给你们当牛做马……” 刘一刀说:“袁聋子,不割耳朵,也好商量,我问你一些左擎天和逍遥庄的事情,你如实告诉我,不许撒谎,不许遗漏,帮着我将那个逍遥庄给挑了,就饶你一命。” “是。”袁聋子连连点头,并且赌咒发誓,“大哥,小人老老实实,问一答十,您让我杀狗,我绝不骂鸡,要对付左擎天,我亲自带路,把那个老家伙抽筋扒皮,熘炒烹炸,只要您一句话。” 第263章 楝树湾赌场 袁聋子在刘一刀的威胁下,态度非常老实。 “小人交待,小人交待,小人一定立功赎罪。” 据袁聋子交待:那逍遥庄,并不在此处,而在火阳铁石山。 本地桑树坡那个“一户逍遥庄”,其实并不是庄,只是一个看守桑园的孤房,有时候派个老头老太太,看园子。大多时候都空着。那一片桑园,是左擎天买下来的。 至于逍遥庄的“秘密”,说穿了一文不值,原来,那间孤房,地下有个暗洞,是个挺大的山洞,入口就在地面上,跟个陷阱似的,左擎天经过改造之后,用柴堆茅草伪装,外人就根本看不出来。 顾大栓,就是被人抓住,拖进了暗洞。 刘一刀问:“那左擎天目前在什么地方?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在一户逍遥庄,还有多少狗腿子?” 袁聋子道:“左庄主去望山关了,这些日子没回来,所以……小人才抓空去了赌场,至于有多少人,我也说不好,平时跟我们在一块儿的,有十几个,那左庄主是个真真假假的货,从来不说实话,我只知道,他的老巢有好几个,到底都在哪儿,手下都是谁,我也不清楚。” “现在一户逍遥庄好个暗洞里,还有多少人?顾大栓可是在那儿?” “这个……我也说不好,逍遥庄里应该没人,顶多有一两个人。宗瞎子他们,都跟着左庄主去望山关了。前些天倒是捉住过一个姓顾的,现在是不是押在那儿,我也说不好,我平常又不住在那儿,是在山外边住。” “袁聋子,咱们可说好了,你要是耍滑头,我把你浑身上下的肉都剔下来,炒的炒,腌的腌,做成腊肉晒成干。” “不敢,小人若有假话,任大哥宰割。” …… 罗汉雄陪着李仁贵吃完了饭,将他和刘铁龙送走。此时小河边草地上的酒席,也全都散场了。 他听了刘一刀审问袁聋子的结果,立刻做出决定: “弟兄们,咱们发兵逍遥庄,事不宜迟,马上行动。营救顾大栓。” 正在这时候,有个仇春玉手下弟兄,进来报告:“禀舵主,外面抓到一个可疑人。” 仇春玉问:“什么可疑人?” “这小子贼头贼脑,在河边转悠,问他做什么,他又不说,支支唔唔,我在他身上搜了一把,搜出来桑叶铲、拨门棍、吹香管,都是作贼的工具。” “那不就是个小偷嘛,打一顿,轰走算了。” 蔡祥拦下来。 “仇大嫂,也许是敌人派来的暗探,带过来审审吧。” “好吧。” 这个人被带进来。 果然,他身材瘦削,一副贼头贼脑模样,两只眼睛滴乱转。罗汉雄一看,乐了。 这个人叫王二坚,他是钱一味的手下,曾经在马蹄沟被逮住过,自己还利用他去整治保长王瘸子。 没错,他就是个小偷。 罗汉雄走上前去,说道:“喂,王二坚,是你啊。” 王二坚抬眼一看是罗汉雄,大喜,赶紧朝着他作揖行礼,“罗大爷啊,是您老人家,这可太好好,您赶紧向他们说,兄弟我不是奸细,我是好人啊。误会,误会了。” “哈哈,王二坚,你是好人吗?” “嘿嘿,” “喂,王二坚,你现在还跟着钱一味干吗?” 一听这个,王二坚瞪圆了小眼睛。“什么话,钱一味那个狗东西,老子现在根本就不尿他,他奶奶的,您可不知道,这小子真不是东西,我们为他卖了几回命,他反而骂老子是叛徒,要拆我的肋巴骨,狗日的一点江湖义气都没有……” 罗汉雄打断了他的啰嗦,问:“你现在跟谁干?” “唉,别提了,我和我哥,饿了几天肚子,这不是想到赌场去碰碰运气嘛,结果还差点让人打折了腿,若不是田女侠救命,小人就要呜呼哀哉了……” “等等,”罗汉雄赶紧又打断他,“田女侠?哪个田女侠?” “嘿,”王二坚眉飞色舞,说道:“您可不知道,那田女侠,可真是厉害极了,一抬腿,踢倒了俩,一扬手,打倒了仨,嘿,你简直都没看见她使的什么招,眨巴眨巴眼,躺了好几个,那家伙,神啦……看模样就是个庄稼老娘们儿,谁想得到……” “我说王二坚,你别瞎啰嗦,成不成?那田女侠到底是谁?她和谁打仗?” “是是,罗大爷,说起来话长……我不罗嗦,坚决不罗嗦,这么回事,在楝树湾赌场,那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呀,各路英雄好汉,聚集了好几十个,个个都是深怀绝技……然后赌场里的熊大爷,就抓了个奸细,名叫牛九……” “牛九?” 罗汉雄吃了一惊。 赶紧问道:“哪个牛九?是不是三十来岁,说话爱拍大腿?” “太对了,您简直说得准到不能再准,牛九说一句话,就拍三回大腿,这小子是个奸细,结果给熊老大给逮住了,正准备放热锅上炒,您知道,熊老大这个人,可真不是东西,不但霸道,而且是心狠手辣,拿着人肉当饭吃……” “熊老大是谁?赌场老板么?” “太对了,熊老大名叫熊弼,是赌场的主子,不过有人说他不是老板,背后的老板,后台可他娘的硬了。这个王八蛋,是练鹰爪手的,那大手掌就跟熊似的,结果被田女侠一脚就给放倒了,那叫一个精彩呀,咕咚,熊老大摔到在地上,把方砖都给砸得冒青烟……” “田女侠到底是谁?她是去救牛九吗?” “嘿嘿,罗大爷,那田女侠叫啥名,这个小人可就不知道了,只听别人叫她田女侠,我当时都吓得差点尿裤子,哪敢上前多问呀。” “那牛九给救出来了吗?” “哎哟,您这可难为小人了,我不知道呀,那场面,小人这两下子,哪敢多呆?眼瞅着躺了一地,打得青烟直冒,我赶紧钻着窗户就逃出来啦,幸亏小人腿脚灵便……” 王二坚罗里罗嗦,夹七夹八。 罗汉雄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头绪。 牛九,看来就是那个在火阳流川客栈的牛九,他是自己人。 他在赌场里失陷了? 田女侠,是田秀芳么? 是她救的牛九?到底救出来了没有? 完全是一本糊涂帐。 王二坚匆匆逃跑,他也不知道后续的事情。 …… “王二坚,”罗汉雄道:“我现在赏给你一块大洋。” “啊?”王二坚大喜过望,“罗大爷,您真是我的恩人,说吧,您有什么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刀山火海,一句话的事儿……” 第264章 赌王铁拐仙 王二坚乐得嘴岔子快咧到腮帮子上去了。 脸上冒红光。 “嘻嘻,罗堂主,您是活菩萨,小人愿意跟着你干,你说打狗,我绝不骂鸡……” “少废话,现在你带我去楝树湾赌场,如果立功,还有赏。” 罗汉雄吩咐完王二坚,对尹士弟道:“尹舵主,你带人去一户逍遥庄,押着袁聋子,营救顾大栓,如果有可能,就把那个匪巢给挑了,一定要小心行事,谋定而后动。左擎天很狡猾,避免上当。” “是。” 罗汉雄又对仇春玉道:“仇舵主,你率十个人,跟我走。” “是。” 两个舵主,按照吩咐,立刻行动。 …… 仇春玉拿了自己的铁笊篱,带了十个身强力壮的弟兄,各自揣了兵器,跟着罗汉雄,匆匆上路。在王二坚的带领下,沿着小路进山,走了不过十余里路,忽然听到一阵“哼哈”的喝吼之声。 大家吃了一惊,扒开一片树丛,看见不远处有三个人,正在呼喊打斗。 有一个秃脑袋大胖子,坐在地上,罗汉雄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还以为是程老秃,但仔细一看,此人肤色较黑,而且腿上有残疾,一只脚瘦小且略呈崎形,手里拿着一支拐杖。 再说,程老秃早就死了,自己亲眼目睹。 另外两个人,身着青色短衣,手里各拿杆棒,朝着秃头胖子乱砸。那胖子则用拐杖相抗,左支右挡,看上去非常费力,他一条腿残废,坐在地上,抵挡两个汉子的棒打,眼见不敌。 秃胖子的嘴里,流出血来,上衣也被扯破,身上有淤青,显然已经受伤。 “噗,”一个青衣汉子的木棒,又打在秃胖子的腰里。 秃胖子惨叫一声,身子侧斜,抡拐杖回去,但是青衣汉子很迅速地躲开,秃胖子坐在地上,不能追击,只能被动挨打。 “嗖,” 另一个汉子,拿棒子扫过去,直击秃子脑袋,秃子躲得慢了一点,下巴上被棒头擦过,登时皮破流流。他嘴里本来就流着血,这一下,更是狼狈,脸上几乎是血肉模糊。 情势很明朗,再过一时三刻,秃胖子非被那俩人打死不可。 罗汉雄一见,怒火中烧,如此殴打一个残疾人,这不是欺负人么?虽然自己不认识那个秃胖子,但是同情弱者的念头,陡然便占据了脑际。 “上,” 罗汉雄一声令下。 噌噌噌,好几个弟兄,纷纷拽出兵器,冲上前去。这些人都是彪彪愣愣的小伙子,个个勇悍,如同一群猛虎,直窜而上。 那俩青衣人见状,吓了一跳,不敢迎战,惊叫一声,赶紧舍了秃胖子,连手里的棒子都丢掉了,撒开两腿落荒而逃。脚步飞快,片刻间便绕到坡后。 几个弟兄看看追不上,骂了几句,便回转来。 罗汉雄快步走上去。 王二坚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唠里唠叨地说道:“罗堂主,您认识前面的秃头英雄么?他可真是英雄啊,百里挑一,本事天下无双呀。” “你啥意思?”罗汉雄问:“他都快被人打死了,你说他是英雄?” “嘿,您可不知道,他是铁拐仙呀。当真是天下无敌……我说的不是打架呀,是赌术,他在赌场上,百战百胜,从来都不输。” 王二坚说话,夹七夹八,总也说不到点儿上。罗汉雄听了几句才搞明白——闹了半天,这位铁拐仙是个赌棍。 略感失望。 自己原来救了个赌棍。 不过,眼见一个残废被人殴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秃胖子神情萎靡,气喘吁吁,朝着罗汉雄等人拱手,“感谢……感谢各位救命。” 他的话里含混不清,大概刚才下巴上中的那一棒,把牙床都给打坏了。 王二坚跑过去,笑嘻嘻地道:“铁拐仙,你还认识我吗,我是王二坚,嘻嘻,您老人家可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兄弟十分敬仰,请受我一拜。” 铁拐仙面色尴尬,“唔……罢了,好说。” 擦了一把脸上的血。 这一擦,反倒抹得满脸是血,看上去甚是恐怖,一张脸像个血葫芦一般。 “这位是洪顺堂罗堂主,”王二坚介绍道。 铁拐仙一惊,赶紧朝着罗汉雄作揖行礼。 “原来是罗堂主亲自驾到,陈某不胜……荣幸,感谢您救小人一命。” “陈兄,”罗汉雄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俩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打你?” “唔……他们是赌场的保镖,是熊弼的手下,这个……” 说话支支唔唔。 有些欲言又止。 罗汉雄听了半句,心下已是了然。既然那俩青衣汉子是赌场里的保镖,那么铁拐仙挨打,肯定是与赌有关了。到底是出老千,还是耍奸计,自己也懒得多问。 这类冲突,不必多管。 他截住铁拐仙的话头,问:“陈兄,你的伤怎么样,能走么?” “没事,没事。” “好了,你赶紧去找郎中医治吧,跌打损伤,不难治,你自己小心。” “是是,谢谢罗堂主。” 王二坚搀扶着铁拐仙站起来,嘴里继续唠叨,“铁拐仙,你可不知道,我可佩服你啦,说实话,兄弟对你的敬仰之情,就象相江的浪涛,滔滔不绝呀,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 铁拐仙瞪了他一眼。 拄着拐杖,慢慢下山而去。 …… 楝树湾,只是个山沟里的谷地,有一条干河床,从谷底蜿蜒而过,雨季尚且有些积水,一年里多半时间都干枯着。山坡上长着好些高大的楝树。 楝树环绕的山坡上,有几栋茅草覆顶的石屋。 两块竖起的卧牛石,写着两个大字:诚、信。 王二坚指着那几栋石屋,对罗汉雄说道:“罗堂主,您看,那就是赌场。看见没,那两块大石头,那就是赌场的戒令,诚,信,就是那俩字。” 罗汉雄扭头问,“赌场,很讲究诚信么?” “嘿嘿,这得看怎么说了,你进了赌场,他们肯定让你讲诚信,但是他们自己是不是讲诚信,这可得分两头说了,就说那熊弼,他奶奶的,这小子简直黑透了,六亲不认,坑蒙拐骗……” 第265章 赌场之疑,谁来了? 赌场的几栋房子,都安安静静。 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种安静,反而是件不正常的事。罗汉雄问王二坚,“平时这里也这样?” “才不是呢,热闹极了,屋里屋外,到处都是人,赢了的就在外面买酒喝,输了的连哭带嚎,还有的被人脱了裤子,光着身子赶出来……” 罗汉雄观察了一阵,一挥手,“上。” 好几个小伙子,“噌噌噌”地跳起来,各执着刀剑棒子,冲向前去。 尚未跑到房屋跟前,便发现好多可疑迹象。 几截折断的棍棒,乱扔在地上。 台阶上滴着一片鲜血。 屋前小路上还遗落着两只破帽子,一只旧鞋,有一只斗笠,被刀给从中间劈开了,分成两半。 当前一座最大的石屋,大门虚掩。 “咣,” 被一脚踢开。 好几个小伙子,提着刀剑一拥而入。 这是三间全都打通的大屋,中间竖着几根梁柱,摆着一溜十来张长桌和方桌,数把硬木座椅,靠墙放着两排长凳,还有几张矮桌。 长桌方桌上,散乱地扔着竹牌、骰子、竹筹码、竹抓手(分牌用)…… 屋子正中,有一架圆形的轮盘,上面画着格子,写着各种符号和“大、小、天、地”等字,那是押宝用的。 好多椅子都掀翻在地,还有的,腿都被砸折了。 屋内,一片狼藉。 只是没有一个人。 处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 罗汉雄心里暗叫:糟糕。看起来,自己来晚了,赌场里的打斗,早就结束,此时人去屋空,只剩下这些烂桌破椅子。牛九到底怎么样了? 田秀芳在哪儿? 牛九又在哪儿? …… 仇春玉匆匆走进来,“堂主,那几间房子也搜过了,一个人也没有,这帮赌徒,准是都逃走了。窜得倒快,都穿了兔子鞋。” 一个人也没有? 罗汉雄皱起眉头。 仇大嫂道:“堂主,把这赌窝一把火给烧了吧,反正它也不是个正经玩意儿,到这里来的人,都是什么好东西了。” 罗汉雄摇头,“不,仇大嫂,不能烧,咱们就地埋伏,给他来个守株待兔。” 他命令:放出远哨近哨,在赌场周围设下埋伏。 一声令下,大家齐动,哨兵被派出去了,其余的人分散埋伏。有的在沟坎后藏后,有的爬上高高的楝树,有的躲到房后的草丛里。 很快,众人的身影,都在房前屋后消失了。 赌场周围,恢复了刚才的宁静。只有一双双警惕的眼睛, 在各个隐蔽的角落里,盯着前面的动静。 …… 罗汉雄和王二坚一起,藏在了两块卧牛石的背后。就是写着“诚”和“信”的那两块石头。 用刀子掏了个浅沟,弄来一些茅草,盖在身上,就形成了挺好的伪装。 打埋伏,是件很无聊的事,枯燥难熬,而且还有不少蚂蚁小虫来捣乱,山里的虫蚁特别多,一会就在身上咬出不少小疙瘩。 “王二坚,那个铁拐仙,是个什么货色?” “我这么跟您说吧,从一百年前开始算,比他再强的人,顶多超不过三个……” “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 王二坚振振有词,“绝对没有,我这人向来钉是钉,铆是铆,俗话说,行行出状元,在耍钱这个行业里,陈铁拐这个‘仙’字,可不是白叫的,出千打万,那都不叫事儿,您看见他那双眼睛没有……” “看见了,他的眼睛被人打肿了,跟金鱼似的鼓着。” “你……说两岔了,要说陈铁拐这双眼,那就跟孙猴子的火眼金晴一样,一指厚的竹牌,从背面就能看穿正面的花色和点数,就这么‘唰’地溜一眼……” “你拉倒吧。” 罗汉雄懒得搭理王二坚了。 这些江湖上的盗匪,说话就冒泡,三句话不吹牛就浑身难受。 …… 太阳逐渐西斜。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的功夫,传来几声鸟叫。 “啾啾啾……咕。” “啾啾啾……咕。” 这是放出去的远哨,发回的信息。 有情况。 罗汉雄把盖在头上的茅草整理一下,弄得更加严实些,透过草叶的缝隙,紧紧盯着前方。 片刻间,沿着弯曲的山路,走过来三个人。 头前两个,就是刚才殴打陈铁拐的那俩青衣汉子。手里提着杆棒。后面跟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四方大脸,颔下一撮黑胡子,看面相甚是凶恶。罗汉雄小声问王二坚,“这是熊弼么?” “是。他外号叫熊大头,一手鹰爪功,十分厉害,据说在丘城有三个小老婆……” “别说了。” 罗汉雄静静地观察。他发现——熊弼似乎是受了伤。 走路颇为缓慢,腿有点拐。一双眉毛拧着,身子有些发僵。而且右手上缠着白布,走路的时候基本不甩动,在袖口里吞着。 是因为今天被“姓田的女侠”打伤了吗? 三个人越走越近。 熊弼阴沉着脸,来到石屋面前,瞅瞅四周那一片狼藉之状,重重地“哼”了一声,满面都是怒气。 一个青衣汉子说道:“大哥,等改日抓住那个娘们儿,咱们给她碎尸万段,以报此仇。” 另一个青衣汉子说:“你别吹了,咱们盼望着那个娘们儿别再到楝树湾来,就阿弥陀佛,还抓住人家,我问你,你凭什么本事去抓?” “嗤,不能力敌,还不能智取么?咱们开赌场,从来都是讲究计谋为先,哪一回赌局不是靠着耍奸作假,来把持赌注?今天这一仗,咱们打输了,那是因为没有准备。” 躲在卧牛石后的罗汉雄,听得清清楚楚。 这家伙的话,倒是实话,没错,哪一回赌局不是靠着耍奸作假,来把持赌注? 只是,他们口中说的“老娘们儿”,到底是不是田秀芳,倒是难以判定。 熊弼一直没出声, 他带着两个青衣汉子,径自走入迎面的大屋。 罗汉雄看得真切,他往左右观察了两眼,视野之内,再无人影,也无人声。 他正要站起身来,指挥着手下弟兄冲进屋里,抓住熊弼,忽然又停下来。 竖起耳朵倾听。 “沙沙沙……” 又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而且听上去绝不只一两个人。 赶紧把茅草盖住脑袋。 心下疑惑,又有谁来了? 第266章 赌屋中的暗室,鹰爪抓喉 沙沙沙。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溜身影,由远而过。 罗汉雄伏在卧牛石后,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前面的动静。情况不明,不能贸然出击。 只见那队走过来的人,头前是两个斥候,提着短刀,探头探脑,后面是七八个手执武器的人。这些人,大部分头上都戴着黄帕子。 窟窿山的土匪! 罗汉雄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这身打扮,太熟悉了。 接着,他看见了孙玉香的身影,这个婆娘,身上裹着件黄袍子,用头巾蒙了半张脸,一双飞凤眼,左右打量。罗汉雄发现,她的神情有些萎靡,头发也蓬乱了,黄袍子上还溅着几点血迹,滚得脏兮兮的。 平时,孙玉香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现在,则显得邋遢而疲惫。 她到这儿来了! 手下队伍全带着吗? 在望山关附近,盖天霸曾经在山上伏击她,那一仗,打得怎么样? 好多疑问,搞不清楚。 罗汉雄心里反复合计,自己要不要出击……斟酌一番还是放弃了。孙玉香手下还有多少人,不好预料。如果没有必胜把握,还是不要冒伤亡的危险。 今天的目的不是孙玉香,而是营救牛九。 孙玉香的队伍走到石屋跟前了。 有个小土匪,提着长刀,走进屋内,片刻又出来了,向孙玉香报告,“夫人,屋里没人,屁都没有一个,乱糟糟的,桌椅都翻了,像是打过仗。” 孙玉香问:“有什么可拿的东西?” “就有些竹牌桌椅筹码,没吃的没喝的。” “走吧, 不要在此停留。” 一行人,走过石屋,沿着小路,继续往山里走去。片刻间,身影便隐在了成片的楝树之后。 躲藏起来的罗汉雄,心里甚是纳闷儿。 啥意思?屋里没人? 那个小土匪,难道是唬弄孙玉香吗?不能啊,完全没有必要。 问题来了,刚才走进屋里的熊弼和两个赌场喽啰,凭空消失了吗?还是小土匪眼瞎没看见?此事有些费解。 等到孙玉香一伙走远了,罗汉雄看看四周再无动静,站起来一挥手。 洪顺堂那些人,从隐身处跳起来,提着刀枪冲进屋内。 诺大的石屋里,空空荡荡。 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那些翻倒的桌子椅子,还和原来一样,散乱的竹牌、扔在地上的竹筒,打翻的茶壶……凌乱如初。 咦?熊弼跑到哪里去了? 这间石屋有后门,但是门是从里面闩着的,把后门打开,外面是倾斜的山崖,四顾仍上渺无人迹。 而且洪顺堂的弟兄们刚才都埋伏在屋子四周,大家谁也没看见有人从屋里出去过。 罗汉雄扫视着屋里的旮旮旯旯,问王二坚,“这屋里有没有夹壁墙、暗道什么的?” “小人不知道。” 罗汉雄可以肯定,屋内有暗道。 熊弼,是不可能变成土行孙地遁的。 “咚咚咚,” 用手敲击墙壁。 并未发现有什么空洞之声。 寻找一阵之后,王二坚发现了破绽。他凑到罗汉雄的跟前,用手指着房中那个轮盘赌的木盘,说道:“罗堂主,这个木轮子,我早就瞅着他不对劲儿,我参加两回了,总是输,我押大,他就转到小,我押天,它就转到地……” “那是你押得不对。” “天地良心,我王二坚运气总这么差吗?我怀疑这东西底下有人操纵,他奶奶的,他们耍千蒙人,不要脸的东西……” 罗汉雄恍然大悟,对呀,这屋子底下,可能有暗室。 “弟兄们,屋里有暗室,大家查找入口。” 不多时,大家便发现了疑点,在墙角有一口木箱,看体积挺大,但略一移动,十分轻便,它连着底下的伪装的地板,是一个入口。 将木箱移开,下面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罗汉雄正在探头往洞里看,忽然听到“嗖嗖”的风声,一惊,身后的仇春玉,猛地将他一拽,罗汉雄被她拽得向后猛闪,一下跌坐在地。 从暗洞里飞出两只铁镖来。 仇春玉右臂陡伸,手里的铁笊篱一挥,那两只铁铁镖,尽数捞在笊篱里。 “出来,”王二坚在旁边大喊大叫,“再玩票,放火熏家雀儿。你奶奶的,熊老大,叫三声爷爷,老子饶你狗命。” 下面,默不作声。 不作声,也不发射铁镖了。 王二坚来劲了,把袖子一挽,“罗堂主,这活你交给我,我保证把他们熏成糊家雀儿,奶奶的,狗日的熊老大,这回你可落到我手里了,看老子怎么整治你。” 罗汉雄道:“别熏死,熏个半死就行了,我要问口供。” “放心吧,我把他们肉皮都给熏得烂乎乎,留下一张嘴,就是了。” 他收罗了一堆干柴,正要点火放烟,下面有人说话了。 “请问上面是哪路英雄,小人熊弼有礼。” 王二坚骂道:“有你娘的屁礼,熊老大,洪顺堂罗堂主在此,你活得不耐烦了,敢捋虎须,在下边等着,老子给你烤烤火。” “罗堂主,请允许小人上去回话。” 罗汉雄道:“让他上来。” 一会,从下面走上来三个人,正是熊弼和那两个青衣汉子。 低着头,蔫头耷脑,两只眼睛贼溜溜地向众人打量。 “咣咣咣” 王二坚在每个人的屁股上猛踹一脚,那三人都对他怒目而视,只是不敢出声。 熊弼朝着罗汉雄躬身施礼,“熊某见过罗堂主。” 罗汉雄问:“熊弼,我问你点事,请你说实话,不要撒谎。” “小人不敢。” “牛九是怎么被你们抓住的,他现在在哪儿?” “回罗堂主,那个叫牛九的年轻人,是个误会,他是来赌场里耍钱的,别人怀疑他使诈,闹了点纠葛,我们在旁边劝解……” 罗汉雄没听完,便对王二坚一扬下巴。 “这人满嘴胡话,交给你了。” “好嘞!” 王二坚捋胳膊挽袖子,上前就要动手。 忽然熊弼大吼一声,身形侧闪,一步跨到罗汉雄身旁,两手手腕一翻,成鹰爪状,向前便抓。 这一下,来得飞快,两只“鹰爪”抓向罗汉雄的咽喉。 第267章 十赌九诈 “嗖,” 阴风动,来得疾。 熊弼的两只“鹰爪”瞬间直奔罗汉雄的咽喉。这两只“爪”如果抓实了,立刻就得皮破血流,喉管说不定都给抓断了。这是鹰爪功里的绝招,能够一招致命。 罗汉雄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身子也不笨,而且,他早就防着呢。 当熊弼突然侧身的时候,就知道不好,立刻朝后面闪身避让。 哪知道,熊弼这一招,只是虚招,逼得罗汉雄后退一步,他却立刻收手,猛地向前一撞,朝着门口便窜。 要逃! 然而他脚下刚窜出两步,斜刺里一只铁笊篱,迎面兜头罩下。 这只铁笊篱挥起来迅捷无比,而且笊篱头的铁丝编成的网满是空隙,并不兜风,抡起来速度很快,唰的一下,便到了熊弼面门。 熊弼也不含糊,使了个“斜插柳”,上身陡然侧转,同时飞出一腿,踹向手持铁笊篱的仇大嫂。 这一招,使得也非常巧妙。 熊弼的用意,并不是和仇大嫂缠斗,只是想将她逼开,好窜出门口逃跑,已经设计好了下一步动作,只要仇大嫂后退,他便向前猛撞。 但是,这一脚踹出之后,仇大嫂并不闪避,而是将身子一拧,斜身侧上,手里的铁笊篱回手一划,再罩向熊弼的面门。 熊弼大惊。 他没想到,仇大嫂竟然不躲闪。 虽然这个中年妇人看上去挺壮实,但是若比蛮力,总敌不过男人,她怎么不避? 意外。 问题是:仇大嫂不避,顶多被踹一脚,如果力道使得不正,踹上了也不一定受伤,但是她手里的铁笊篱,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罩上了熊弼的面部,那满是铁刺钩的笊篱面,肯定会划得血肉模糊,鼻子也得给划豁了,眼睛说不定也给扎瞎了。 这下,熊弼大糟而特糟。 骤然间明白——自己遇到高手了。 仇大嫂这“不避”看似笨拙,实则高明,一招之下,便见分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跟她“一脚换一笊篱”。 好个熊弼,在瞬间已经换招,身子往下猛坐,拼着跌坐在地,避开了那只夺命的笊篱。但是情势已经极为狼狈,不但跌倒,而且自己把腿都给压住了,暂时爬不起来。 …… 眨眼之间,仇大嫂两笊篱,便把熊弼击倒。 既迅速,又霸气。 罗汉雄不禁大叫一声,“好。” 虽然自己不会武,但是眼睛不瞎,谁高谁低,一看即知。 那王二坚见有便宜可乘,一步跳上来,朝着熊弼的背后,“咣”地踢了一脚,把他踹得匍匐在地。 “你奶奶的,还想蹦达。臭不要脸。给脸不要。” 旁边过来两个洪顺堂的弟兄,将熊弼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罗汉雄拿眼睛看看那两个青衣汉子。 这俩人面如土色,怯怯地低下头。 “你们俩,也想跟熊弼一样吗?” 其中一个青衣汉子,点头哈腰地道:“不不,罗堂主,小人不敢,熊大哥……他不识时务,那是他的事,我们与他不同,一定老老实实” 他朝着熊弼埋怨道:“熊大哥,你这是何必,咱们在人家手心里,这点事你都看不明白,瞎闹腾个啥呀。” “放屁,” 熊弼瞪了他一眼,嘴里骂了一句。 罗汉雄朝着王二坚扬了扬下巴,说道:“你把熊弼带到外边,跟他聊聊,这人火气太大,劝他冷静点。” “哈哈,妙极妙极,呱呱叫,我一会就让他冷静下来。” 王二坚拽着熊弼,像拖死狗似的,给拽到外面去了。 罗汉雄坐在椅子上,对两个青衣汉子说道:“你们俩,谁肯说实话,就放了谁。跟着熊弼学撒谎,就请吃板刀肉。” “是是,我说。” “小人一定说实话。” 两个家伙点头哈腰,争相答应。 其中一个嘴快的,说道:“要说那牛九,我知道得最清楚啦,他是从火阳来的,据说与乱党分子有关,不小心在道儿上露了白,被熊大爷……熊弼给朝了相,趁机抓了来,想交到官府……” “你们和官府有勾结?” “嘿嘿,不瞒您说,干我们这一行,不跟官府搭上线儿,哪里能混一天半日?这又不像打闷棍套白狼,干完了就溜掉,我们在这儿悄悄开场子,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儿,熊大爷抓了牛九,却不想被一个姓田的老娘们儿……一位女侠,给察觉了,那人可真是厉害极了,她带着一个小伙子,打败了我们好几个保镖,把场子全给砸啦,把牛九给抢走了,啧啧,小人可真算是开了眼啦,天下竟然有如此之人,原先我还以为,熊大爷的鹰爪功,是天下第一哩……” “那位田女侠救了牛九,他们去了哪里?”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我们都被打散了,弟兄们四散奔逃,只顾逃命,这不,现在还有好几个弟兄没回来呢,也不知道他们藏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 罗汉雄心里揣摩,那位“田女侠”,肯定是田秀芳。 不会错。 如此厉害的武功,天下没几个人。 她带着一个小伙子,是谁呢? …… 审了一番,牛九的下落,依旧不得要领。但是罗汉雄倒是把心放下了。既然田秀芳将牛九救走,那起码是不会有危险了。 罗汉雄带人,走下赌室中那个暗洞,勘察一番,发现果然如王二坚所说,下面是赌场里操纵轮盘的机关,一张小号赌盘,和上面的大赌盘相连,上面转动的时候,其实是下面有人悄悄操纵着,想让盘口停在哪个位置,就能停在哪个位置。 暗洞里,还放着好多特制的竹牌、未完工的骰子、竹筒之类的赌具,有些骰子是中空的,显然是为作弊之用。 十赌九诈,永远没错。 罗汉雄从赌室中走出来,仇春玉问:“堂主,这几个家伙怎么办?是杀是放? 罗汉雄:“放了吧,咱们不要多惹麻烦。” “是。” 两个青衣汉子,自然欢欣鼓舞,连声称谢。 至于熊弼,已经被王二坚拳打脚踢,给收拾得差不多昏过去了。 罗汉雄闷闷不乐。 虽然在赌场里把熊弼给打得大败,可是这有什么用?有一种“丢了西瓜拣了芝麻”的感觉。 牛九和田秀芳,到底在哪? 第268章 黑鱼帮,胖子和瘦子 桑树坡所在的位置,正在荒山环抱中,距离官道较远,四周都是贫瘠的山丘,人烟稀少,因此平常少有人去。 当尹士弟押着袁聋子,来到坡下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他手搭凉蓬,朝四周打量。 莽莽群山,啾啾鸟鸣。 那几间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山间。没有炊烟,没有鸡鸣犬吠。 他问袁聋子:“一户逍遥庄平常有多少人把守?” “那里平常根本就没人,有时候派一两个人看守,左庄主是个行踪无定的人,他从来不住在一户逍遥庄。那两间破房子,也没办法住人。” “那他在哪儿住?” “他那个人,就跟鬼似的,谁也摸不着脉,有时候带人住在山外客栈里,有时候单独行动,据说他有很多秘密落脚点,可是连我们也不知道在哪儿。” 尹士弟越听越糊涂。 拧着眉毛喝道:“袁聋子,你别跟我打马虎眼。” “不敢,小人不敢。” “你是左擎天的手下,怎么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 “真是这样啊,左庄主那个人,永远跟幽灵一样。不光我,他手下那些弟兄,谁也摸不透庄主的底子,我们只是奉他的命令,让做什么做什么。不过,左庄主也有个优点,就是仗义疏财,平时给大家赏钱很多,因此弟兄们都屁颠屁颠地为他卖命。” 问了半天,不得要领。 尹士弟也不搭理袁聋子了。 他打量了一番附近的山形,将手一挥。一行人迅速朝着“一户逍遥庄”那几间孤房奔去。 房子四周安安静静。 走到近前的时候,看见从房子里窜出一只野兔子来,黄褐色的身子,一窜一窜地向山下逃去。 这说明屋里没人。 尹士弟手持一杆窄刃刀,几个大步冲进屋内。 他脚步甚急,将地上的尘土趟起来。 房内,空无一人。 地面上一层尘埃,空空荡荡,几件桌椅上都落满灰尘,说明好久都没人来过了。墙角,有几堆老鼠屎。 尹士弟在屋内转了一圈,便来到屋前墙角处,那里有个柴堆,旁边放着个空水缸。 “袁聋子,就是这里吗?” “对对,这下面有个山洞。” 把水缸移开,柴草推过,下面有一块伪装的木板,拉起来,下面便是个隐藏的洞口,有三尺来宽,就跟普通山里人家的白薯窖似的。 尹士弟朝着洞里打量,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对刘一刀说:“你带弟兄们在上面守着,我下去。” “是。” 尹士弟点燃了蜡烛,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提着刀,慢慢往暗洞里走。 两个弟兄手执兵器,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洞里修了台阶,并不难走,有一股浓重的霉气味,直扑鼻孔。 拾级而下,走了十余个台阶,到底了。 拿着蜡烛照照,这是个宽约一丈,长约四五丈的山洞。 地面修整过,相对平整,洞里放着两张桌子,几把木凳,桌放放着喝水的黑陶壶,黑瓷碗。 空无一人。 洞内,很潮湿,可能是因为入口被封堵了地缘故,水气排不出去,洞壁上,都凝有水珠。 尹士弟心下疑惑——这个山洞,就是左擎天“逍遥庄”的秘密么? 摇摇头。 仔细检查一番,用刀柄敲敲洞壁,都是实心响声,没有发现别的异常。 这是个死洞,和农家挖的地窖,没啥区别。 顾大栓在哪? …… 却说守在洞外柴堆边的刘一刀,忽然听到坡下传来脚步声。 有人! 刘一刀一惊,赶紧将手一挥,几个弟兄迅速隐身,藏在了柴堆后、水缸后,房子侧面。并迅速通知暗洞里的尹士弟。 大家为防万一,都抽刀在手,做好了战斗准备。 刘一刀悄向前张望,只见沿着山坡,走来了一溜人影,有十余个人,这些人穿着一色的黑布裤褂,腰扎黑布腰带,手里提着二尺多长的窄条砍刀。 刘一刀问身旁的袁聋子,“他们是左擎天的手下吗?” 袁聋子摇头,“绝对不是,左庄主手下没有统一穿黑衣服的习惯,也不会都拿着一样的腰刀。据我看,他们是黑鱼帮的湖匪。” 哦…… 刘一刀恍然大悟。 黑鱼帮,是洞阳湖里的一个帮派,平时在湖中打鱼卖鱼为生,原本是一群渔民,为了对抗湖匪的抢劫而聚集,后来逐渐形成帮派,这些人为了区分外人,都穿黑衣,拿一样的短柄腰刀。但是他们很少到湖外行动。 黑鱼帮到此何干? 正在这时,有个弟兄向刘一刀报告:“房子后面,也来人了。” “嗯?” 刘一刀愣了一下,侧耳细听,果然,房子前面也传来了脚步声。 难道黑鱼帮是两路夹击吗? 他不想让黑鱼帮发现自己踪迹,便静静地伏在柴堆后,一动不动。 片刻间,黑鱼帮的那些人,走到房前了。 为首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面色黝黑,那是长期在湖中打鱼晒的,满面剽悍之色,浑身肌肉虬结,看着便粗壮有力。他朝着房间打量一番,掣出腰刀,大踏步便向房中走去。 刚刚走出两步,却见从房中出来两个人。 这俩人,一个穿着灰色短褂,长得矮矮胖胖,另一个穿着青布长袍,长得高高瘦瘦,一胖一瘦,站在一起对比明显,令人觉得甚是有趣。 那黑皮肤汉子一愣。停下脚步,沉着脸问道:“你们是谁?” 那个矮胖子,上下打量着几眼黑面皮汉子,开口一笑,“哈哈,这不是黑鱼帮的李大个子么?怎么着,今天到山上卖鱼来了?” 他的话语气里,并不和善,而是充满着阴阳怪气。 身旁那个瘦高个,也发话了,用讥讽的口气说道:“嘻嘻,听人说,前些天你们黑鱼帮穷得穿不上裤子,连帮主的老婆都卖了,是真的吗?” 这话,简直就是挑衅了。 那黑鱼帮都是些精壮汉子,个个在湖里闯荡,性情粗暴,一听这话,如何不怒?好几个人纷纷抽腰刀上前,骂道:“两个丑八怪,什么东西,活腻了?”“你奶奶的,给他们两下子,切下西瓜来,”“王八蛋,让他们见识见识马王爷几只眼。” 李大个子倒是沉着,将手一挥,制止了众人的乱嚷。 第269章 盐驴子 黑鱼帮的汉子,有十余人,而且个个都是在湖里闯荡惯了的,身强体壮,性情剽悍,如何听得下面前这俩家伙当面嘲讥?登时怒火中烧,一边骂,一边拽腰刀便上。 李大个子一挥手,将众人拦住了。 他用阴沉沉的目光,盯着眼前这一胖一瘦俩家伙。 这两个人,看上去并不怎么起眼,却敢于当众挑衅,毫无疑问,背后有靠山。 “你们到底是谁,既然想和黑鱼帮作对,请报上名号。” 那胖子听了,哈哈一笑,“名号么,告诉你也无妨,我叫王五,他叫赵六,怎么着,是不是觉得如雷贯耳呀。” 话里话外,尽是讥讽之意,所谓王五、赵六云云,显然是胡乱编的假名,他面上嘻嘻哈哈,实则充满敌意。李大个子也不再问,将手里的腰刀一摆,脸色一沉,喝道:“既是如此,那就上吧,屋里有多少人,一起都出来,黑鱼帮难道怕了你不成?” “等一等,” 那个瘦子忽然一伸手,说道:“李大个子,打架,我们不怕你,只不过有些话,先得说明白了才好。” “什么话?” “我们盐驴子,怎么惹着你们了,在暗地里朝着我们下黑手,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们骂得狗血喷头,说什么要把我们剿个一干二净,李大个子,你卖鱼赚了钱,他奶奶的烧包了是不是,瞧不起盐驴子,没什么,骂几句,我们也不在乎,干吗下黑手坑我们?” 李大个子一愣。 原来这俩人,是“盐驴子”。 其实是贩私盐的,以前盐税颇重,贩私盐利润可观,因此好多人铤而走险,贩卖私盐。后来又兼贩铜铁、火药,都是“犯禁”的勾当,这些人所做营生,都是官府不允的,抓到不是杀头就是坐牢,因此个个胆大包天,甚至同官军明火执仗地对抗。 都是提着脑袋闯世界的。 怪不得透着一身邪里邪气,而且不报真名。 李大个子听得口风不对,问道:“什么意思?黑鱼帮从来不坑人害人,我们打鱼卖鱼,什么时候得罪贩盐的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瘦子瞪起眼睛喝道:“少装糊涂,把我们的贾大哥抓了,还放了一堆狗屁,让我们到桑树坡来拿着赎金换人,李大个子,你们想钱想疯了吧……” “等等,”李大个子也朝他瞪起眼睛,“你少放屁,我们从来没抓过人,更不会绑票勒索,黑鱼帮还不屑于干这样的勾当。” “嘿嘿,不承认,那你到一户逍遥庄来,做什么?卖鱼么?” “黑鱼帮做的事,从来不会不认账,我们也不会怕你,没做过的,也不替别人背锅……我们到这里来,是为救人,我们的人被绑架,说在一户逍遥庄……” “是不是你们帮主的老婆呀?”赵六问。 李大个反问道:“我们的人,是不是你们抓的?” “放屁,” 互相骂了几句,大家逐渐弄明白了。 原来,黑鱼帮和盐驴子,都遭遇了意外,有人被绑架。然后又得到了传话——到一户逍遥庄来交钱赎人。 他们来到这里,碰了面,自然认为对方是敌人。 结果,满不是那么回事。 认错了对象。 …… 虽然误会大致解除了,但是黑鱼帮的人,和盐驴子,并不互相信任。这两方都是粗豪汉子,说话就像石头那么硬,而且带着火气,谁也不会着意回旋。 李大个子愣头愣脑地头问:“既然不是你们,那是谁?一户逍遥庄主人在哪儿?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装腔作势?” 赵六回怼:“我还正想问你呢,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贼喊捉贼?” 双方话不投机,敌意仍是很重。 但是乱吵一阵,并无结果。 黑鱼帮一个汉子对李大个子说道:“咱们就坐在这儿等,既然有人传话让来,那就一定有主家到场。盐驴子们想逃也逃不掉,咱们一定会弄清楚。” “好。” 李大个子这些人,便在屋前的碾盘周围坐下来。不再搭理王五和赵六。 那王五和赵门,也不再挑衅,他们俩坐在了门槛上。 双方就这么怀着敌意,坐下了。 …… 这情景倒是有些可笑。 两拨说不是敌人,也说不上朋友的人,相对而坐,从吵骂到互不理睬,就这么枯坐着。 躲在柴堆后面的刘一刀,甚觉好笑。 他早就听出来了,这两拨人,其实都是上当的。 他们被别人暗算,吃了暗亏,到一户逍遥庄来救人,结果一碰面便发生了误会。还差点打起来,这些提着脑袋闯世界的江湖豪客,看起来是被别人玩弄了。 那么,玩弄他们的,是谁? 左擎天吗? …… “呜——” 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 由远而近。 坐在屋前的李大个子和黑鱼帮帮众,以及坐在门槛上的王五和赵六,都站起身来,朝着远处眺望。 从坡下,走过来一个人。 这人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身形玉立,手执一杆竹箫,走路轻快,风度翩翩。 他走到近前,朝着房前的众人一拱手,说道:“各位请了,敢问各位是黑鱼帮和盐行的弟兄么?” 李大个子打量他两眼,没吱声。 矮胖子王五忽然瞪着眼睛喝道:“司马明玉,是你小子。” 此人正是司马明玉。 司马明玉微微一笑,“老兄,你认得我,那好极了,幸会,幸会……” 举手一揖。 王五骂道:“幸会你娘个屁,妈的巴子,你个不要脸的货,还没死啊。” 司马明玉被骂个狗血喷头,倒是不恼,转头对黑鱼帮的人微笑着说道:“各位,看衣着,是黑鱼帮的好汉喽,本人与你们安帮主,也算旧识,大家都是老朋友,各位顺安。” “少套近乎,”李大个子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司马明玉,你是什么鸟儿,我们心里清楚,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倒是有意思,那司马明玉说话文质彬彬,举止得当,礼数周到,而黑鱼帮和盐驴子们则是粗俗无比,开口便骂,画面极不协调。 司马明玉倒是涵养极好,并不急,脸上一直露着笑意。 “各位,勿发无名之火,本人前来,乃是替人传信,而且是传你们最想听,最需要的口信,你们是想听啊,还是不想听啊?” 第270章 金背铁胎弓出现,合纵连横之计 司马明玉不慌不忙,瞅了一眼李大个子,又瞅了一眼王五和赵六,倒背着手,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 对于他们粗俗的怒骂,丝毫不以为意。 “各位,我就是传个口信,如果你们不愿意听,那也罢,就当我没找着人,本人回去了。” 说罢,转身便走。 李大个子喝住他,“站住,你替谁传信?” “嘿嘿,”司马明玉站住脚,回头一笑,说了三个字: “段屠龙!” “啊?” 这一声惊叫,来自好几个人的口中。 既有李大个子,又有王五和赵六,而且还有躲藏在柴堆后面的刘一刀。刘一刀已经叫出了声,赶紧停下,把下半截给咽了回去。 幸亏,没人注意到他。 大家都被“段屠龙”三个字, 给惊住了。 …… 说到段屠龙,在江湖上的名头可太响了,虽然这几年他深居简出,不再露面,但是稍有资历的江湖豪客,哪有不知道“金背铁胎弓”主人的?这人曾经号称当世武功第一,战无不胜,无人能敌。 前些时候,他在火阳附近。还曾经发下过“江湖救急令”。 现在,来到丘城了么? …… 司马明玉阴阴地一笑,昂首说道:“怎么着,段屠龙的名头,各位一定不陌生吧,没错,段先生来了,而且马上就到一户逍遥庄来。我替他传个信,你们愿意听听么?” 一脸得意之状。 王五脸色凝重,目光紧盯着司马明玉。 “你小子怪不得腰杆硬了,原来有人在后边撑着,你找了个好主人,今后盆子里肯定有骨头啃了,恭喜,恭喜。” 他嘴里说着“恭喜”,实则话里满是讥讽,讽刺司马明玉给别人当狗。 那司马玉明却也不和他对骂,只是阴阳怪气地说道:“好了,王五,你有种,值得佩服,只怕贾老大没你这么本事,等到他被别人碎尸万段,你在他坟上烧纸的时候,也能这么嘴硬。” 王五喝道:“贾大哥在哪里?” 司马明玉把脸一翻,“王五,我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贾老大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干吗告诉你?老子看见了,就是懒得说,你管得着么?” 王五怒目而视。 赵六赶紧拉了王五一把,冲着司马明玉一拱手,“司马先生,不必斗嘴,实话实说,我们到此就来寻找贾大哥的下落,你如果知道详情,请转告为盼,我们必有重谢。” 司马明玉嘻嘻一笑,“赵六,你比他会说话多了,没错,咱们混江湖的,嘴头子上就得乖,整天只会喷粪,坟头就堆得早。想知道贾老大的下落,是不是?很好,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贾老大在逍遥庄的左擎天手里。” 说罢,他又转头对李大个子说道:“李老兄,你们黑鱼帮的人,也在左擎天手里。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 李大个子依旧脸色阴沉,“司马明玉,这话等于没说,我们到这儿来,便是听闻凶手是逍遥庄主左擎天,这才登门讨要,可是左擎天到底在哪儿?” “哈哈,”司马明玉仰头一笑,“这个,好办得很,段大哥托我给你们捎的话,便与此有关,我先告诉你们一件事,日前,受数位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名宿推举,段大哥担任了十三家帮会的总瓢把子,有赤血堂、红仙会、巨轮兄弟团……都是有名的道上同仁,说实话,要想领袖群伦,也非得段大哥这样有威望,有身份的人才行……” “等等,”李大个子打断他,“司马明玉,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跟你一样,奉段屠龙为主?把手里的弟兄与地盘,乖乖地拱手交出去,听凭段屠龙摆布,是吗?嘿嘿,你可是想多了。” 王五也插嘴道:“呸,痴心妄想,段屠龙就算厉害,想把我们一口吞了,也是休想。” 司马明玉道:“两位,你们这话可错了,段大哥的意思,你们完全没搞明白,他绝非想吞并你们,更不要你们的地盘,只不过使个‘合纵连横’之计,让大家携手并肩,共同帮衬而已,黑鱼帮内部之事,依旧还由你们作主,段大哥做总瓢把子,牵头提总,作个众雄领袖,你们想想,如今在江湖上,段大哥的金背铁胎弓一现,有谁敢不给面子?向左擎天要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 …… 躲在柴堆后面的刘一刀,逐渐听明白了。 司马明玉,投靠了段屠龙,特意来到一户逍遥庄,向黑鱼帮和盐驴子捎话,其实是在布设一个大大的局。 那段屠龙当了“十三家帮会”的总瓢把子,意在“收编”各路江湖豪客,结成一个庞大的黑道联盟。 这一手,有点气魄。 凭着段屠龙的威望和本事,若是把左近的江湖帮会都纳入门下,那么以后岂不是能够为所欲为,无人能敌? 这个“合纵连横”之计……好一个深谋远虑的计策。 …… 司马明玉说道:“李大个儿,王五,赵六,你们耳朵不聋吧,都听明白了吗?何去何从,自己拿主意,我可告诉你们,跟段大哥干,好处远不止找回失散的自己人,以后有什么坑坑洼洼,金背铁胎弓出面,谁敢不给面子?你们自己琢磨去吧。告退。” 说罢,昂然转身而去。 一会功夫,消失在远处的山坡下。 这边,李大个子和黑鱼帮的人,以及王五、赵六,都沉默了,谁也没说话。 半晌,李大个子一挥手,率领那十余个黑鱼帮的人,转身而去。 王五和赵六对望一眼,也转身而去。 片刻间,这些人便走得远了,消失在视野之外。 刘一刀从柴堆后站起身来。 尹士弟也从地洞里出来。大家聚在一起商议,刘一刀道:“尹舵主,如果司马明玉说的是真话,那么事情有些严重,他在收编各处帮会,下一步,是否要朝着咱们洪顺堂下手?” “废话,”尹士弟冷笑一声,“段屠龙又不瞎,还能放过咱们?” “那怎么办?” “怎么办?这个得问罗堂主,放心吧,他一定有办法。罗堂主虽然年轻,却是足智多谋,比咱们加在一起,还要强得多,他一定有对付段屠龙的谋略。” “嗯嗯,”刘一刀连连点头,“果真如此,我随着罗堂主赴望山关,他确实智计过人。” 第271章 她是鱼娘子 罗汉雄在率人“痛扁”了楝树湾赌场之后,王二坚问:“堂主,我把熊弼的手筋脚筋,都给挑断了吧。” 熊弼已经被他揍得奄奄一息了,一听此话,又清醒过来,赶紧求饶,“堂主,饶命啊,小人还有八十岁的老娘……” 叩头如捣蒜。 罗汉雄道:“王二坚,算了,别难为他了。熊弼,以后少干点伤天害理的事,否则我饶了你,别人也饶不过你。” “小人不敢,小人遵命。”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熊弼也是个彪彪愣愣的大汉,被王二坚折磨得萎靡在地,成了一条爬虫,低声下气,连连求饶。 罗汉雄心里好笑。 象熊弼这种黑心烂肺的家伙,只有王二坚这种人“以恶汉恶”才最见效,比讲一万句道理都管用。 但是他不想要了熊弼的命。 挥挥手,带着仇春玉等人,离了楝树湾赌场,回到染布坊。 因为没有找到牛九,因此他心里老是踏实不下来,对仇春玉说道:“仇大嫂,你在这儿等候尹舵主的消息,并时刻注意周边动静,我要去马蹄沟。” “属下遵命。” 罗汉雄命令把那些枪支和挖出来的金银财宝,暂时隐藏在染布坊内,然后带着小芳,匆匆奔向马蹄沟。 此时天色已晚,日影西斜,官道上落叶翻滚,一股凉秋之意,浸染在山峦之间。小芳感慨道:“哥,这一晃,咱们从窟窿山上逃下来,已经一个月了,这都到秋天了,真快呀。” “小芳,我说送你去丘城读书,一直都没腾出空来。” “嘻嘻,我现在最想做的,不是去读书。” “那是做什么?” “我最想看见嫂子。” “什么嫂子?”罗汉雄一愣。 “桑丹凤呀。” “你别瞎说,” 两个人说说笑笑,沿着山间小路,径奔马蹄沟。总共十几里路,年轻人脚下又轻快,在黄昏时分便走到了,远远看去,马蹄沟的果园后面,升起一缕缕淡淡的炊烟。 一股淡淡的烟火气。 果园里跑出一个小猴子来,“吱吱”地叫着,冲着罗汉雄抓耳挠腮,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两脚一跳,“嗖”地跳上罗汉雄的肩膀。 “哈哈,酒鬼,你是想我了吧,这几天,有没有偷酒喝呀。” 把小猴抱在怀里,走过树林。 迎面碰上了赵大壶,正提着药壶从煎药房出来。 “汉雄,小芳,你们回来啦,正好,有人正等你哩,快快,跟我来。” “谁等我?” “叫牛九。” “牛九?” 罗汉雄大叫一声,立刻心花怒放,脸上乐开了花。 “咳咳,你嚷什么呀,田秀芳大姐也来过,她没等到你,有事就带着小蓉先走了,你不知道,田大姐忙呀,没功夫住下,她给你留了一封信,你说你这个人,也真是,也不早点回来。” 赵大壶罗里罗嗦地说着,带着罗汉雄,奔向石屋。 推开门,只见屋内烟气腾腾,阵阵白烟就跟“火云洞”似的,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武黎。 烟雾中,两个人正在聊天,一个是牛九,一个是武黎。 “咳咳,” 赵大壶直咳嗽,“武大叔,你就不能少抽点嘛。” 牛九一见罗汉雄,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拍大腿,“汉雄,你可回来了,我跟武大叔正聊你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牛九,是田大姐把你救出来的吗?” “可不是嘛,你可不知道,田大姐本事有多高,她一个人,挎着个菜篮子,就像刚从集市上回来的庄里婆娘,轻轻巧巧,把好几个大汉,都给撂翻了,哎呀,我这辈子从来都没见过本事如此高强的人,你可不知道……” “我知道,田大姐的本事,我见过。” “是吗?”牛九又一拍大腿。 武黎凑上来,笑咪咪地说:“汉雄,说到田秀芳,你还记得,我在牛九他们那个客栈的时候,给你讲的那个故事么?” “故事……” 罗汉雄想了想,突然大叫一声: “鱼娘子!” 他想起来了,武黎给自己讲过一个“鱼娘子”的传说,是说若干年前,江上出现过匪徒劫持渡船,形势危急,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搀着一个老婆婆,挺身而出,三拳两脚,把江匪打翻跳江,救了一船人的事。 当时,自己觉得那件事只是口耳相传,胡编的。 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大本事? 但是现在想想,田秀芳不就有这么大的本事么? 看起来,那件事也许不是传说,是真的。 “武大叔,怎么,田大姐就是鱼娘子么?真的吗?” 武黎呵呵一笑,“这个啊,我跟田秀芳聊天的时候,问过她,她不承认,怎么说呢,田秀芳这个人啊,就是太低调了,总是谦虚,说是凑巧了什么的,总不肯露白。其实我琢磨着,当年那个鱼娘子,就是她!她只是不愿意在人前显摆而已,不愿意别人都关注自己。也正因为如此,在江湖上,田秀芳藉藉无名。实际上,她是最厉害的。” “武大叔,我和你看法一样。” 武黎点头,“我相信我的眼力,田秀芳这人,心深似海,身轻如雁,这份本事是天生的,并非后天可以练到,别人想学,也学不来的。” 罗汉雄深以为然。 有些事,就是这样,同样的本事,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只能学三成,而有些人却能无师自通,一朝一夕之间, 就心领神会,人和人完全是没有可比性的。 武黎站起来,磕掉烟灰,伸了个懒腰。 “好了,老头要去吃饭了,你们年轻人聊吧。” 出门而去。 牛九和罗汉雄将武黎送出门口,回来,牛九把门给关上了。 “汉雄,我有重要机密的事,找你。” 罗汉雄点点头。 他心里完全猜得到。 牛九,是桑丹凤的手下,这回匆匆从火阳赶来,肯定是有要事。 是桑丹凤派他来的么?还是唐钊? 想到这里,罗汉雄的心里不由“咚咚”直跳,一股兴奋感,溢满胸怀。 他不由自主地想:桑丹凤怎么样了? 当初,自己和桑丹凤分手的时候,那些缠绵的话语,不舍的眼神…… 稳定一下心情,点点头,静静地望着牛九的眼睛。 桑丹凤派牛九过来,带来了什么“重要机密”的事? 第272章 这是……鬼眼图啊 牛九拉着板凳,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 (这事可以理解,虽然贝大夫等人都是好人,也都是自己人,但牛九和罗汉雄的交流,属于“内部事务”,机密,是不能外传的。) “汉雄,你需要回火阳一趟。” “哦,有任务么?” “有,而且是重要机密任务。具体情况是这样,你负责护送两个从北方来的同志会成员,到达火阳,与唐钊先生汇合,然后南下,他们俩是带有重要使命的特使,涉及南军和北军的交战的大计,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没问题,”罗汉雄一口答应。 信心满满。 护送两个人,这还算个事么?自己现在人手蛮不少,可以说是要人有人,要枪有枪,组织一个精干的武装力量,完全没问题。 谁知道,牛九摇头。 “汉雄,这差使,没那么简单,因为这两个人身份、任务都是秘密的,所以必须隐藏行迹,最好的昼伏夜行,不要引起别人注意,因为火阳官方,陆大牙他们,已经有所察觉,正在明里暗里,侦察他们的消息,在路上设置了很多明岗暗哨,进行盘查搜捕,所以,万一走漏消息,那就完了。” “这……” 罗汉雄沉吟起来。 的确有些难办。 送几个人去火阳,没啥困难,可是要秘密行动,并且躲过官府的盘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就不那么简单了。 “我还告诉你,”牛九说道:“段屠龙已经奉陆大牙之命,来到丘城附近,他正组织黑道上的江湖人士,搜查这俩人的消息,这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可能比官府的军队,更加危险。” 罗汉雄点点头。 牛九说得没错。 段屠龙搜罗江湖黑道,若是搜寻消息,比官府更厉害。当初在狮虎山的时候,陆大牙出动保安团和军队,都没从桑丹凤手里把被俘的李先生给抢回去,就是那个段屠龙,隐蔽埋伏,把李先生劫走的。 这家伙,到丘城来了…… 事情的确有些棘手。 但是罗汉雄思忖片刻,坚决地说道:“牛九,我会想办法完成任务。” “很好,”牛九一拍大腿,“唐先生知道你行。他说过,罗汉雄是个智勇双全的人,女中豪杰……” “嗯?” “哦哦,我把话说连了,唐先生是这么说的,罗汉雄智勇双全,桑丹凤是女中豪杰,他们俩干事,我一百个放心。这话,你明白了么?” 罗汉雄笑了笑。 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倒并不是因为唐钊夸奖了自己,而是心里想起桑丹凤来了。唐钊说得没错,桑丹凤确实是女中豪杰。可是自己…… “牛九,我算什么智勇双全,唐先生谬赞了,我就是有股子愣劲儿罢了。” “你客气个啥?”牛九正色说道:“血寨主亲口说过,罗汉雄一身刚正,心眼灵透,是个干大事的料,她既然这么说……” “她真是这么说的?” “这我骗你干嘛,我亲耳听到的。” 罗汉雄笑着摇头。 心里好似涌过柔柔的清泉,又润又甜。 桑丹凤在别人面前,是这样夸我的么?她……当着我面的时候,可净叫我“大笨猪”了。 心里那股子骚动之情,又在泛滥…… “牛九,那两个特使,什么时候到?” “就是这几天,接头地点是麻桑村的飞龙客栈。” “嗯。” 罗汉雄点点头,站起身来,倒背着手,在屋里踱开了步。他反复考虑着。 沿途卡品、险要地形、护送方式…… 一个行动计划,逐渐在头脑中成形。 …… 从屋里出来,罗汉雄叫上小芳,“走,咱们去找阳无离前辈。” 他们俩来到阳无离的房间,看见赵大壶、满不懂也在,他们和阳无离一起,正在热热闹闹地讨论,赵大壶伏在桌上,往纸上写着什么。 “汉雄,你来了,”赵大壶道:“正好,你来写,你是文人,字写得漂亮。” “写什么?” “阳前辈关于‘黑花木鳌’的解毒技法……我告诉你,咱们这回药王大会,贝大夫、石大夫他们,正在编制新药新解,大家共议,记录丹方,写一部新药书。” “太好了。” 罗汉雄向阳无离打过招呼之后,坐在桌旁。 他心里很高兴。 药王大会,虽然历经波折,但是收获多多,这些名医各有绝技,通过医治解毒,把每个人的技法,商讨汇总,记录成书,这对于世人来讲,乃是莫大功德。 自己虽然不懂医术,但是能够提笔做个书记员,记录这一盛况和医法技法,共襄盛举,也是幸事。 当下操起笔来,刷刷点点,笔走龙蛇。 “赵大壶,这部医书,起名字了吗?” “还没有,贝大夫他们,正在商议,有人说取名《橘林录》,有人说叫《金石新方》,大家争论不休,罗汉雄,你说叫什么名字才好?” “这个别问我,我是外行,给你们打打下手,就行了。” 小芳从衣袋里掏出半张残纸来。 就是在望山关瓦窑的时候,那天晚上,从宗瞎子嘴里,抢出来的那半张纸。按照纸上记载的方位,在看窑小屋的旁侧,挖出了一个石匣的金银财宝。 “阳前辈,您看看,这半张图纸。” 她将残纸递到阳无离的手上。 阳无离疑惑地接过来。 小芳说道:“这是我们在望山关的时候,从恶人宗瞎子手里夺下来的,那个人可恶了,坑蒙拐骗什么都干,他是逍遥庄庄主左擎天的手下……” “啊?” 阳无离忽然叫起来。 他把那半张残图,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 堆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惊异之色。 一只枯瘦的手掌,竟然有点颤抖。 大家都停止了手里的活儿。罗汉雄放下笔,望着阳无离。赵大壶和满不懂的目光也聚焦在阳无离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 “师父,怎么回事?”满不懂问道。 阳无离举着那半张残纸,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缓缓开口说道:“这张纸,它是……鬼眼图啊。” 第273章 鬼眼图失踪之迷 “啊?” “真的吗?” “我岑!” 屋里,罗汉难、小芳、满不懂、赵大壶,全都惊讶地叫出声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副惊讶之色。 几个年轻人的眼睛,一个比一个睁得大,互相对望。 鬼眼图? !!! 这个名称,有点令人震惊。 这些日子以来,大家在马蹄沟,与钱一味等人,斗智斗勇,几番遭受攻击,总括起来,原因就在这儿——鬼眼图。 钱一味和李苗苗,屡次作恶,设下圈套,逼殷无灭出山,目的就是想得到鬼眼图。 这份《鬼眼图》,据说造成了当年“四大才子”分道扬镳,数年隔阂。 而钱一味投师殷无灭门下,潜伏数年,后来与丛一鹤、沈一计血腥拼杀,演出了一出出惊人的惨案。 …… 满不懂把那半张纸,从阳无离手上接过来,扫了两眼,摇摇头,嘀咕道:“这些鬼画符似的话,有什么用?” 大家都没理他。 反正满不懂这人,你跟他说有关医学之外的话题,完全就是对牛弹琴。 罗汉雄问阳无离,“阳前辈,您确定,这张残图,就是传说中的鬼眼图么?” 阳无离缓缓地叹了口气。 “汉雄,这件事,说来话长啊,四十年前,我和殷无灭、海无盐、劳无悔四个人,拜在铁石山尚神仙门下,学习技艺,那时候,正是风华正茂,志得意满,铁石山上花月春风,我们‘四才子’声名鹊起,惹动多少天下人,艳羡称赞。” 老人的目光幽幽,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年前。 几个年轻人静静地听。 “……本来,我们出师之后,各施本事,蛮能在江湖中一展身手,开创一番艺业。谁知道,祸起萧墙,引得兄弟阋墙,师徒反目,究其根本,就是因为这份《鬼眼图》。唉唉,此事,四十年来,终为我们心中之痛,殷师兄至死,也难以释怀啊……” 小芳问道:“鬼眼图,到底是落在谁的手里了?” 阳无离摇了摇头,“这件事,说起来可稀奇了,鬼眼图,原本是我师父的,我师父尚神仙这个人,看破红尘,与世无争,金银财宝在他眼里,比粪土尘埃,也差不了多少,但是说来惭愧,我们兄弟四个,比起师父来,境界可就差远了,都只是利禄心甚重的俗人,师父曾说,你们六根太浊,功名心重,《鬼眼图》若是传给我们,只怕不是好事……” 小芳问:“阳前辈,令师可有子嗣儿孙?” “没有,家师是一位出家道人。” “哦……这事儿可就难办了,你们四个徒弟,给谁不给谁,都是难题。” 罗汉雄心道:如此看来,功名心,当真是祸首。这本《鬼眼图》,早晚会闹到出事来。不出事倒是怪了。 他问道:“阳前辈,我听武大叔说过,好象是劳无悔偷了这本《鬼眼图》,是这样的吗?” 阳无离摇摇头。 “这几天,我和武黎,也谈论过这件事,他听闻的,有些谬误,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师父出游访友去了,剩下我们几个在家,那天晚上,守夜的,是劳无悔,半夜里突然来了盗贼,将大家都惊醒了,一片混乱中,大家都在睡梦中起身,乱哄哄地抓贼,然而,并没有看见贼人的影子,我没有看到,殷师兄他们,也都没有看到,大家都觉得是虚惊一场,而且,并没发现丢什么东西,一切都好好的,什么也没少……” 赵大壶道:“那是不是谁做梦发愣症了?” 阳无离摇头,“此事,并不简单,后来才发现,师父屋里的一件要紧物事,丢掉了,那东西隐藏在房梁上,就是那册《鬼眼图》,师父为了安全,才在房染上凿孔放置,那晚的贼人,什么也没有偷,单单将房梁上的《鬼眼图》给盗走了……” “等等,”罗汉雄说道:“阳前辈,《鬼眼图》丢失了,是被贼偷走了么?也许根本就没贼,是内部人给偷走了,假说来贼。” “唉,你说得有道理,汉雄,当时,我和殷师兄,也是这么认为了,因为,谁也没看见贼的影子嘛,吵了半天,追了半天,一个外人的人影都没见着,哪来的贼?可是,劳师兄一口咬定,就是外面来贼了,因为这事,大家吵得不可开交……” “糟糕,”赵大壶叫道:“我看,就是劳无悔给偷走了,他嫁祸于贼,其实没有贼,他就是贼。” 阳无离摇头,“你有所不知,师父的屋里,房梁很高,没有梯子,是上不去的,我们几个人,都是文人,更无此本事,闹贼那夜,并没有发现梯子之类的物事,因此,此事颇为蹊跷。当时,殷师兄怀疑,是劳无悔勾结外贼,盗走了……唉,当时闹得人心离背,兄弟隔心,师父回来之后,大家互相指责,越吵越凶……想起来,不堪回首……”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里一股幽幽感伤之色。 显然,多年前的旧事,造成的伤痕,依然提起来耿耿于怀。 满不懂倒了一杯茶,递给师父。 赵大壶问道:“阳前辈,如此说来,那《鬼眼图》,真的是从来海盗船长留下来的,藏宝地图了?它上面记载的真是金银财宝,怪不得钱一味急了眼似的要抢夺。” 阳无离喝了口茶,说:“那《鬼眼图》里到底记载着什么,你们问问小芳和汉雄,就明白了。” 赵大壶瞪大了眼睛,“汉雄,小芳,你们挖到金银财宝了?” “对,”小芳笑道。 “哇噻……” “别哇塞,”罗汉雄说:“你是不是象阳前辈说的那样,六根不净,见财起意啊?” 赵大壶正色说道:“罗汉雄,我很郑重地告诉你,赵某不是那种人,我现在只钻研医术,不想别的。” “你拉倒吧。” “信不信由你,姓赵的决意视金钱如粪土,面对金银财宝,不视,不争,不动……哇,我太高尚了。关键是我也没有那个发财的命,嘿嘿,小芳,你们到底挖到什么了?” “你不是不视,不争,不动么,怎么还关心这个?” “嘿嘿,” 第274章 赵二驴的礼物 满不懂道:“师父,其实当年师爷做事,也颇不公平,就算是有人偷了《鬼眼图》,也犯不着将你们都逐出师门,这不是让大多数人受冤枉了么?” 阳无离黯然叹了口气。 轻轻摇头。 赵大壶道:“这事儿,也可以理解,当年尚神仙一定是十分生气,这才迁怒于人,管他是谁偷的图册,将徒弟们一股脑都处罚了。” 阳无离还是摇头。 “错了,大壶,不懂,你们都错了。不是这么回事。” “阳前辈,那是怎么回事?” “其实,师父是为我们好。” “啊?” “说起来……当时我们似乎受到了不公平的处罚,其实后来想想,师父实在是一番苦心啊。那时候,我们几个吵成一团,互相不信任,其实局势很微妙,很显然,我们四个徒弟当中,必定有一个是贼,因为外人是不可能知道东西在房梁上,而且也不可能轻易就进入师父的房间,内奸,绝对是有,到底是谁?这事却难以说清,我和殷师兄怀疑是劳无悔,劳无悔说是海无盐,海无盐说是我……越闹越乱,但是,到底谁是贼?这根本就是一本糊涂帐。” 罗汉雄点点头。 “阳前辈,令师逐你们出师门,是为了保护你们,除了那个真正的贼,剩下你们三个无辜者,其实仍然处于危险之中,他如果狗急跳墙,还会做出更恶之事。” “对,汉雄,你毕竟聪明,就是这样,师父心里跟明镜一样,既然暂时找不出凶手,那么将我们遣散,实乃万全之策,以防遭遇不测,那贼人既能干出盗书的勾当,焉知他不会害人?因此,师父假作恼怒,将我们师徒四人,一起逐出,也是让我们逃脱险境。本来我琢磨着,过得一年半载,我再回到师门,求师父重新收录门下,谁知道,师父却身患恶疾,溘然长逝……唉,师父临终之时,据说只有殷师兄陪在床前,我却未能赶上……” 赵大壶说道:“如此说来,那偷盗《鬼眼图》的人,不是劳无悔,便是海无盐。据我看,就是劳无悔。” 小芳问:“为什么?理由呢?” “理由,我说不上来,那劳无悔,我看很可能是劳干瘦的爸爸。” “嗯?” 小芳疑惑地眨了赵大壶一眼。 她问阳无离,“阳前辈,那劳无悔,长得什么样?” “唔,他长得方面大耳,体格粗壮,一脸胡茬子,大眼睛,浓眉毛。” 小芳把目光转向赵大壶。 赵大壶赶紧说道:“这事儿,可也没准儿,父亲长方脸,儿子却是长脸,父亲胖,儿子瘦,这样例子并不新鲜。当然,说劳无悔是劳干瘦的儿子,我也只是猜的。” “谁是谁儿子,这事靠猜能有准头么?” 罗汉雄笑道:“好了,赵大壶,你别瞎猜了,劳干瘦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也许他就是编了个假名,来骗大家。八成他根本就不姓劳。” …… 晚上。 夜色阑珊。 果园后的各个房间里,次弟亮起灯火。 罗汉雄吃过晚饭,在自己的铺位上躺了一会。 他打开田秀芳留给自己的信。信上是一页秀气的字迹: 汉雄,见字如面,我和小蓉去火阳,来不及等你会面,你是胸有大志之人,有胆有识,殊堪称颂,唯世道混乱,人心叵测,切记不可妄信于人,尤其是你那些江湖朋友,颇多面善心恶之辈,时刻小心,你日后到了火阳,到桑园镇找我。 简单几句话。 罗汉雄看了,心里热乎乎的。 田秀芳的嘱咐,很暖心。 虽然自己和她见面不多,而且是匆匆而别,但是却是“情谊天成”,很快就能够互相信任。象姐弟一般互掏心怀。 有些人,即便相处十年八年,依旧隔阂。 这就是所谓“志同道合”吧。 田秀芳说的“小心面善心恶之辈”,尤其令罗汉雄感动,田秀芳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她竟然看出了自己最大的弱点。因此特意留信嘱咐。 一点没错,我就是这样,容易稀里糊涂被人蒙蔽,当初在老君湖的时候,连那个王八蛋王世魁,都把我给算计了,想想也真是又傻又笨…… 他把信收起来。 胳膊枕在脑后,思绪乱翻。 一会想到田秀芳,一会想到桑丹凤。如今,自己也要去火阳了,一定会遇到她们吧…… …… 次日,罗汉雄和牛九一起找到石锁。 石锁这几天正沉迷于“学打铁”,而且搭了个炉子,向赵阿扁学习冶炼技术。 “汉雄,咱们回丘城以后,我马上就开打铁作坊。” “行,我支持你。不过,咱们眼下有一项重要任务。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石锁一听,二话不说,一挽袖子,“我身体——早就好了,吃下一头牛,都没问题。” 牛九拍拍大腿:“咳,你能吃有什么用,需要跑很远的路。” “有一万里么?” “你……净抬杠。” 正自说笑,赵大壶匆匆跑过来,“汉雄,汉雄,有人给你送礼来了。好丰厚的大礼呀。” 石锁说:“赵大壶,你别一惊一乍的,汉雄现在是洪顺堂堂主,有人送礼,没啥稀奇的。谁呀?谁来给送礼?” “赵二驴?” “嗯?”石锁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是你弟弟么?你叫赵大壶,他叫赵二驴,你们哥俩这名字起得都挺好。我说,咱们自家人,就用不着送礼了。” “呸!你别胡扯,那赵二驴是个土匪,他叫赵二利,是栾城山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家清清白白,从来没人当土匪。” 罗汉雄心下疑惑。 倒是听说过这个绰号叫“赵二驴”的土匪,可是自己从来没跟他打过交道,也没见过面,他给我送礼?什么意思。 略一思索,便和石锁、赵大壶一起,赶往果园之外。 远远地,看见那里停着两辆马车。 马车用布蒙着,鼓鼓囊囊,满满当当。 石锁小声说道:“赵二驴好大方啊,这么两大车东西,肯定值老钱了。你这人缘真不错呀,好好好。” 罗汉雄心下疑惑,这两大车东西,是什么? 第275章 此人脑后有反骨 马车的旁边,站着几个人。 为首一个约有四十来岁,身材不高,戴着顶黑礼帽,一张大长脸,下巴上耷拉着一绺小胡子,就更显得脸长了,不用问,从这张“驴脸”上就能判断出,此人一定是赵二驴了。 罗汉雄快步走上去,抱拳施礼,“敢问是赵当家的么?罗汉雄恭迎各位光临。” 赵二利上前两步,“罗堂主,幸会。” 大家见礼已毕,罗汉雄道:“赵兄,请后面屋里宽坐。” “不必了,”赵二利一摆手,“后面人多眼杂,咱们就在这儿聊聊,此间地势开阔,风景秀丽,不是更好么?” 罗汉雄笑道:“既然你不见外,那兄弟从命。” 赵二驴手下的几个弟兄,都向外分散开来,迅速布置了一个警戒线,这是土匪的习惯,随时都注意自身安全。严防受到袭击。 罗汉雄和赵二驴,就在果林边缓缓漫步,边走边聊。 “罗堂主,愚兄此来,一是祝贺你接任堂主,二是有件事,和你商量。” “请讲。” “这两天,金背铁胎弓的主人,来到丘城,这件事你听说了么?” “有所耳闻,那段屠龙与本堂殊无瓜葛,他爱来就来呗。”罗汉雄微微一笑。 赵二利摇头,“差矣,罗兄弟,常言道,稀里糊涂狗配猪,这年月,是没有道理好讲的,没说鬼坏话,半夜鬼上门,我们栾城山哪里又惹着段屠龙了? 这不是么,他奶奶的,接到了他的请柬,要求请我赴什么狗屁大会,你说说,这算是哪门子勾当?” 摊摊手。 一脸怨气。 罗汉雄笑道:“赵兄,请你赴会,这不错呀,说明姓段的想跟你攀交情。” “你拉倒吧,”赵二驴的脸,拉得更长了,“那段屠龙是什么鸟儿孵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么?有好事,能找到姓赵的头上,嗤,活见鬼了。” 罗汉雄哈哈大笑。 “赵兄,那段屠龙,只不过是想收编你罢了,他号称十三家帮会总瓢把子,就是把别家弟兄,给收编了不少,将来,也许会当上三十家、五十家总瓢把子,让江湖上的弟兄们,都听他的摆布。” “兄弟所言极是,”赵二驴道:“大家同在江湖上讨饭吃,谁他娘的愿意受段屠龙摆布?奉他为主,岂不是把自己人锅碗瓢盆交出去,凭人家的脸色赏饭吃?我告诉你,兄弟,前两天,万马堂不愿意归隶段屠龙,结果姓段的暗下狠手,将万马堂两个头领,全都暗杀,用金背铁胎弓,把脖子都给绞断了,他奶奶的……” “这事,段屠龙办得可不仗义了。” “仗义?嗤,”赵二驴冷笑一声,“姓段的从娘胎里爬出来的那一天,就没沾过这俩字的边儿,实话告诉你,罗兄弟,我对段屠龙这个王八蛋,知根知底,这小子从小脑后有反骨,跟任何人都没真交情,用得着了,跟你叫爹,用不着了,立刻翻脸。有奶就是娘,没奶踢断肠,嗤,跟他讲仗义?” 罗汉雄道:“听说,段屠龙现在背后有靠山,他投靠了火阳的陆绍斌,陆将军。有官府在后面撑腰啊。” 赵二驴又“嗤”的一声冷笑,“我把话放在这儿,现在陆绍斌有权有势,段屠龙自然俯首帖耳,甘当奴才,若是有朝一日,陆绍斌倒了台,第一个出来杀陆大牙的,肯定就是段屠龙。” 罗汉雄思忖片刻。 对赵二驴道:“赵兄,那么你想怎么办?” “不瞒兄弟说,我这人,是头犟驴,独来独往,不想受别人的辖制,但是势单力薄,惹不起段屠龙,我也打不过他,这小子若拿着金背铁胎弓来绞老子的脖子,我是屁谱也没有……因此,想和你联手,共进共退,咱们俩同气连枝,那段屠龙必然有所顾忌,也许能够逃过这一劫。” 罗汉雄微微一笑,“赵兄,成交。” 赵二驴大喜,“罗兄弟,痛快,你果然是少年老成,英雄本色,我就爱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咱们俩携手,我再张罗几家人马,大家人同对抗段屠龙,此事大有周旋余地。” …… 罗汉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形势很明朗,段屠龙此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洪顺堂是躲不过去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赵二驴说得不错,没说鬼坏话,半夜鬼上门。没有几手准备,很可能措手不及,在江湖风浪里翻船。 …… “罗兄弟,咱们就这么定了。愚兄来得匆忙,没准备东西,这两车货物,请你收下。” 罗汉雄笑道:“赵兄,客气了,这么丰厚的礼物,兄弟可受不起,你还是拉回去吧。” 他有些纳闷儿,赵二驴这两大车东西,用灰布覆盖着,到底是什么? 赵二驴自然是不肯“拉回去”的,他命手下将盖在车上的灰布掀开。露出两车大大小小的木桶。 高的有四尺高,两抱粗,比大缸还大。 小的有二尺高。 每个木桶都是崭新的,还没用过,做得颇为精致,铜箍都打磨得明光锃亮,有的小桶套在大桶里。这两车木桶,看上去足有二三十个。 罗汉雄差点乐出声来。 这礼物……也太别致了吧。 你给我拉两车木桶过来,当作礼物,这事怎么琢磨怎么好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木桶倒也是好东西,做木桶是个挺讲究的手艺活儿,不是技艺高明的木匠,往往做不了这东西,它要做到不变形,不散架,不漏水,经年累月不坏,对技术的要求相当高。 两车木桶,也挺值钱的。 他冲着赵二驴拱手,“赵兄,谢谢了。” 赵二驴道:“嘿嘿,我琢磨着,你们洪顺堂不是开烧锅坊,染布坊什么的么,这些木桶都用得着。” “没错,都是好东西,我们正需要。今天中午,咱们俩就在这喝两杯,如何?” 赵二驴谢绝了,带着手下,拱拱手,作别而去。 石锁笑道:“汉雄,我敢肯定,这赵二驴一定是抢劫了哪家木器行,把人家的木桶都给抢来了,他自己又没啥用,所以才拿来送礼。” 第276章 十三家总瓢把子的请柬 罗汉雄、牛九、石锁、小芳四个人,赶了马车,拉着那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木桶,离了马蹄沟,来到蔡记烧锅坊。 一进烧锅坊的大院,所有的伙计,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推碾的放下了摇把,捣料的放下木杵,大家齐刷刷地朝着罗汉雄行礼。 “参见堂主。” 这阵势,把牛九给吓了一跳,瞅着罗汉雄,“你……” 石锁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少见多怪了吧,汉雄是洪顺堂主,江湖上提起来,哇呀哇呀的,要不然那赵二驴能上赶着巴巴给咱们送礼?” “怪不得我们寨主……” 小芳问:“你们寨主怎么?” “没什么。”牛九把嘴一闭,不再往下说了。 蔡祥迎出来。 他向罗汉雄施礼,然后向石锁、牛九打招呼,小芳和他是老熟人了,说道:“蔡掌柜,我们送来了好多大木桶,你用得着吧。” “当然,”蔡掌柜笑嘻嘻地说:“咱们开酒坊的,最喜欢的就是木桶啦。自从罗堂主接任,酒坊的生意也兴旺了许多,咱们堂里百业兴盛,这日子越来越红火。” “蔡掌柜,你真会说话。” 聊了几句,蔡祥对罗汉雄说道:“堂主,我正要去找您哩,有人给你送来了重要信件,是一封请柬。” 罗汉雄笑道:“是不是段屠龙送来的啊?” “堂主神机妙算,没错,正是那段屠龙派人送来的。” 他双手奉上一封大红请柬。 罗汉雄打开,只见上面写着数个大字:恭请贵洪顺堂罗堂主光临桑树坡一户逍遥庄,共襄同道盛会,叙添旧谊,段屠龙揖手奉上。 下面盖着段屠龙的大红私章。 罗汉雄微微一笑,把请柬交给小芳。 然后对蔡掌柜说道:“老蔡,你派人,把四大舵主,都找来。” “是。” 蔡祥赶紧布置。 四大舵主都找来,这事并不寻常。因为平常洪顺堂都是分散行动,各忙各的,若无要事,并不总在一起聚会。 时候不大,尹士弟先来了。 他向罗汉雄报告:“堂主,属下率人去一户逍遥庄,并没有找到顾大栓的下落,也没有遇到左擎天,反而遇到了黑鱼帮和盐驴子,还有司马明玉……” 他将在一户逍遥庄的所见所闻,向罗汉雄讲了一遍。 罗汉雄点点头,没表示什么。 尹士弟道:“堂主,属下看来,桑树坡暗藏危机,那段屠龙邀请江湖帮派同去聚会,显然有阴谋,这个人是想大鱼吃小鱼,咱们不可不防。” 蔡祥道:“咱们已经接到段屠龙的请柬了。” 他们的目光,都瞅向罗汉雄。 此事,挺难办。 段屠龙已经是“十三家帮会总瓢把子”,来势不小,必须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招不慎,将招来灾祸。 尤其是洪顺堂这两年,逐渐式微,帮众离散,人心不齐,好容易罗汉雄接任堂主,大家正要重整旗鼓,中兴堂业,就遇到段屠来来“收编”,面临重要抉择。 所以,罗汉雄才发令,把四大舵主都找来。 何去何从,必须好好计议。 罗汉雄看尹士弟和蔡祥都露出疑问之色,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段屠龙,捅不破苍天。” 这话,语气虽轻,语意却重。 掉在地下,都硬邦邦的。 尹士弟和蔡祥,都长出一口。 罗汉雄作为一堂之主,能够稳如泰山,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副胸有成竹,无畏无惧的模样,令人登时心里一宽。 他俩对望一眼,脸上尽是欣慰之色。 心情都是一般——罗汉雄这堂主,当得硬。 比起当初的祖之庭来,简直是天上地下。 …… 其实罗汉雄的心里,并没有完整的对付段屠龙的计划。 他只是心里琢磨——如果是桑丹凤,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会怎么办? 当初在狮虎山的时候,她内忧外患,外面是陆大牙的军队,宋国辉的保安团,武力相迫,内部有奸细,黄旗舵头孙元豹、黑旗舵头崔子光一起叛变,旁边是各路江湖豪客奉“江湖救急令”四面来袭……那时候桑丹凤面临的局势,可比自己现在,险恶得多。 可是她轻轻巧巧,化险为夷。 狮虎山桃园一场聚会,她巧设安排,恩威并施,既清理了内奸,又阻止了外侮,还结下各路江湖朋友,那一副沉稳大度,明察秋毫的气度,简直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罗汉雄想到她,便心里陡增勇气。 桑丹凤行,我也行,就算赶不上她,模仿总可以吧? …… 仇春玉和孔海川,匆匆赶来。 大家聚到烧锅坊的帐房里,罗汉雄坐在帐桌后,把那张大红请柬摆在桌面上。四大舵主坐在屋中的竹凳上。 罗汉雄把桌上的砚台,摆在中间,那张大红请柬,挨着砚台摆放,旁边置以笔架、笔洗等小物件。 “各位,你们看,” 他用手指着砚台,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现在段屠龙给咱们摆了个八卦阵,这只砚台好比桑树坡,这张请柬,就是在桑树坡设的陷阱,旁边有帮凶,有受胁迫忍气吞声的,咱们呢,必须得闯一回,把八卦阵给破掉,趟这趟浑水,怎么样才能全身而退,我说出个主意来,让大家参详参详……” 他不慌不忙,“如此这般如此这般……”讲述起来。 …… 烧锅坊的院里。 小芳、石锁、牛九和伙计们一起,坐在碾盘旁择米。 小芳问牛九,“你见过段屠龙么?” 牛九说:“没有,我只听说,他从来没遇到过对手,一张金背铁胎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武功是最厉害的。” “吹牛,”石锁说道。 牛九瞪着眼睛,“绝对不是吹牛,段屠龙的武功,你问问江湖上的老人,都知道,当年他横行武岳官道的时候,一提段屠龙的名字,人人害怕。” “哼。” “不是我灭你的威风,石锁,你这两下子,在段屠龙面前,三个回合也走不上。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我相信,有人能治住段屠龙。” “谁?” “罗汉雄啊,我告诉你,最高级的争斗,不是拳打脚踢,是斗智谋,斗心计,好勇斗狠,那顶多算下九流,罗汉雄虽然不会拳脚,但是却能身不动,膀不摇,把段屠龙给整得毛干爪净,油尽灯枯。不信,你们等着瞧。小芳,你说是不是?” 小芳抿着嘴笑,不出声。 第277章 我好酒,你好色,咱们俩成立酒色帮 天色昏暗,起风了。 秋风刮起沙尘,漫天漫地,弥漫着一片灰黄。 桑树坡本是一片高岗高地,风刮过来,沙尘飞舞,简直令人睁不开眼睛。 今天的桑树坡,与平时大不相同。以往安安静静,甚至感到荒凉的桑林,平添了许多身影,桑树林的尽头,插着数面大旗,有红旗,有黄旗,有蓝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一堆堆的人众,或坐或站,聚集在桑林外的空地上。 交头接耳。 忽然一阵怒骂声,从树林另一边传来。 “你奶奶个头,段屠龙,老子到了阴曹地府,也要跟你算账。” 随着喊叫声,一个彪形大汉,双臂被绑缚着,在几个灰袍汉子的推推搡搡之下,走上前来。 此人身材高大,一件粗布短褂撕开了大口子,裸露的肩头上有道道血痕,脸上一片淤青,整个眼眶都乌黑。虽然形容狼狈,但却是一副桀骜不驯之状,嘴里怒骂,“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段屠龙,老子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有一个身穿灰袍,戴瓜皮帽的人,手持一把牛耳尖刀,走在这汉子的身旁,用刀尖抵在他的肋部,喝道:“吴大通,你奶奶的嘴巴老实点,否则老子先削了你的舌头。” 那叫“吴大通”的汉子,毫无惧色,与他对骂,“鲍老杆,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犯横了,老子当初就该把你裤裆里掏干净了,让你那三个老婆守活寡,哈哈……” 他仰头大笑。 这人身负绑绳,身上伤痕累累,眼看命不久长,却是豪气毕露,满是硬汉神色,空场上坐着的好些江湖人,都叫出声来,“好!”“好汉子。” 那“鲍老杆”并不象姓名,多半是绰号,他听了吴大涌的话,恼羞成怒,拿牛耳尖刀向上一挑,刀尖从吴大通皮肉划过,登时割破一条伤口,血往外涌,但是吴大通似是丝毫不觉,连眉头也不皱,歪头冲着鲍老怪冷笑,“你小子有种,现在给老子一刀,来个痛快的。” 此时,从一片桑树棵子旁边,走过来一个颔下留须的人,看年纪约有四十多岁,拱了拱手,斯斯文文地说道:“鲍先生,孙某不才,想问一句,这位吴大通,如何得罪你们了,我和吴大通素来不熟,但也听说这人是个耿直汉子,在湖里跑船为生,口碑倒也不坏。为何要如此待他?” 鲍老杆翻了翻眼皮,“哼,为何?你问问他自己。” 吴大通张开大咧,哈哈一笑,“很好,我告诉你们,我把鲍老杆的三个老婆给搞了,玩个痛快,所以他今天戴了顶瓜皮帽,就是怕脑袋上露出绿色来,哈哈……” 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 吴大通显然是拿鲍老杆打趣。他此刻身为俎上鱼肉,却生死不惧,谈笑骂人,骨气也当真可以。 鲍老杆更加恼怒,狠狠一脚踢在吴大通的腿弯里,吴大通站立不稳,跌卧在地。 人群里,有人用讥讽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道:“踢翻了一个不能反抗的人,好本事啊,好本事。” 鲍老杆扭过头来,瞪着眼睛。 但是他没找着是谁在说话。坡上坡下,远远近近,坐了好几十个人,也难以判断声音是从哪个人堆里发出来的。 鲍老杆更加恼怒,喝道:“有种的站出来说话,吴大通勾结乱党,死有余辜,打他是轻的,一会还要抽筋扒皮,谁要跟他朋比为奸,也是一样的下场。” 那颔下留须的姓孙的人,面对鲍老杆说道:“鲍兄,这话鄙人就不明白了,要说吴大通勾结乱党,原本有官府治罪,怎么咱们江湖中人,也替官府出这个头了?” “孙一樽,你名叫孙一樽,只懂得喝酒,醉生梦死,哪里懂得官面上的事?我告诉你一件事,段先生已经被官家委任为剿匪游击团团长,缉拿盗匪,正是份内之责。” 忽然人群里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叫起来,“不好啦,段屠龙是官家的人,要把大家都抓起来。”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很显然,今天来到桑树坡的江湖汉子们,相当多都是盗匪,若是深究起来,只怕有一半人算得上缉拿对象。 有些人站起来身来,乱嚷嚷,“那咱们就走吧。” 鲍老杆厉声喝道:“不许胡说,今天段团长是来请大家共议大事的,各位稍安勿躁,谁敢再扰乱视听,先把你抓起来。” 他用眼睛扫视。 但是这声音到底是谁发出来的,实在难以判断。 人群乱哄哄,风沙又大,声音听起来很难寻找方位。 那孙一樽又说道:“鲍先生,你说句明白话,今天,段屠龙会不会把我们像吴大通一样抓起来?” “绝计不会。段团长请大家来,是要和各位结成朋友。” “那太好了,鲍先生,我看咱们俩先结成朋友吧,你好色,我好酒,咱们成立一个‘酒色帮’如何?并肩战斗,所向无敌。” “哈哈……”四周响起一阵大笑。 显然孙一樽是在拿鲍老杆开玩笑。 鲍老杆瞪了孙一樽一眼,“姓孙的,你啥意思?” 孙一樽笑道:“意思太简单了,咱们俩是朋友哇,难道你愿意我和吴大通似的,与你为敌么?” 鲍老杆气哼哼地瞅着他,却也无法反驳。 孙一樽转过头,又对吴大通说道:“老吴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好好在湖里讨生意,干嘛要惹段团长,还要去招惹鲍先生的三个老婆?赶紧向鲍先生告个罪,认个错,让他原谅你一把,大家和和气气作朋友……” 旁边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那孙一樽表面上“劝告”吴大通,实则却是讥讽鲍老杆,话里话外,含沙射影,谁还听不出来? 鲍老杆怒气冲冲,跨前一步,冲着孙一樽吼道:“姓孙的,你别跟老子耍这一套……”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有个光头汉子,大步走到面前。 他径直走到鲍老杆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喂,鲍老兄,别跟孙一樽一般见识,他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今天肯定又喝多了,在这儿胡说八道,你不要理他,我来跟你说几句知心话。” 这人长着一个大光头,而且连眉毛也没有。看上去怪里怪气。 第278章 是谁在搞鬼?这是块死地 走出来的这个人,是淡眉毛。 也就是丛一鹤。 他走到鲍老杆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鲍老兄,那那孙一樽只会喝酒,你理他做什么?我来跟你说几句知心话。” 状态甚是亲热。 鲍老杆道:“有什么知心话,你说便是。” 淡眉毛往前凑了凑,把脸径直凑到了鲍老杆的脸前。 旁边有人起哄,“喂,淡眉毛,你要跟老鲍亲嘴么?老鲍虽然好色,却也绝对看不上你,哈哈……” 鲍老杆心里甚是腻歪。 淡眉毛长着个光光的大脑袋,眉毛像道蚕,挺丑的,再说,一个大男人把脸凑过来,也实在惹人烦。他皱着眉头说道:“淡眉毛,你有什么话,当着大家说,咱们俩没有背人的话。” 往后躲。 然而,淡眉毛却继续往前凑,嘴里说着:“老鲍,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大嘴叉子直凑到几乎脸贴脸了。 鲍老杆闻到一股浓浓的口臭气,不由得一阵恶心, “喂,你躲开。” 淡眉毛哈哈一笑,“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有眼不识金镶玉,你再想找我问,可别怪我不告诉你。” 说罢,转身便走回人群。 鲍老杆翻了翻眼皮,没理他。然后转身对那几个灰袍汉子说道:“把吴大通给我……” 刚说到这里,忽然身子晃了两晃。 然后,瘫软下去,一头栽倒。 几个灰袍汉子吃了一惊,有两个人赶紧跑过来,将他抱住,喊道:“鲍大哥,怎么了,你醒醒。” 鲍老杆两眼紧闭,一声不吭,竟然已经晕厥过去。 这一下事起突兀,刚才鲍老杆还活蹦乱跳,怎么就一下晕倒不起?几个灰袍人有些手足无措,有人喊:“快去找段团长,”“先找郎中,看看鲍大哥怎么了?”还有人说:“不对,是不是淡眉毛搞的鬼?”“一定是有人在搞鬼。” …… 段屠龙在哪儿呢? 他正在接待洪顺堂的人。 洪顺堂也来桑树坡赴会了,带队的是玄武分舵舵主蔡祥,率领十几个弟兄。 罗汉雄也来了,只不过,他化了装,和石锁、小芳等人一起,都扮作是普通帮众。混在人群里。 段屠龙在桑树坡下,设置了几处警戒,安排了接待处,指派数个手下,负责安排宾客,一切都设计得很周密。听手下报告洪顺堂到了,立刻亲自起身去迎接。 蔡祥笑嘻嘻地向段屠龙施礼。 “段先生好,小人奉本堂罗堂主之命,前来应约赴会。” 段屠龙脸上有些失望,说道:“欢迎诸位,罗堂主为何没有亲自到场?” “弊堂主赴丘城,参加军界人士的宴席去了。早就应了人家的约,推脱不开,他吩咐属下,向段先生恭致问候。” “好说,好说,”段屠龙不无遗憾地说道:“本来,我还想与汉雄好好盘桓一番,另外,有些重要事情,与他共同协商。” “属下会将段先生的意思,一五一十,禀告堂主。” “请你转告汉雄兄弟……”段屠龙嘴里说得非常亲热,“段某听说他就任洪顺堂主,真是倾慕欣喜,我们俩是故交,情同手足,此番桑树坡大会,我拟让汉雄担任剿匪游击军副团长,我们俩携手并肩,开创一番事业,今后戮力同心,共襄盛举,在此乱世年月,正是英雄辈出之时,罗兄弟少年有为,智勇双全,定能崛起江湖,大展宏图。” 罗汉雄就站在人群中。 段屠龙的这番话,一字一句都听入耳中。 我勒个岑……差点晕头转向的感觉。 这碗迷魂汤简直太甜了,喝下去就得醉个三天三夜。段屠龙这么抬举我姓罗的吗?我还年少有为,智勇双全……我还崛起江湖,大展宏图……晕了,晕了。 你奶奶的,还跟我情同手足!姓段的真抬举我呀。 罗汉雄躲在人后,悄悄观察。 段屠龙那张方脸,经过一个夏天,有些黑了,瘦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火阳,与桑丹凤等人斗智斗勇,累的。在狮虎山的时候,他中了桑丹凤的计策,差点在一线桥被桑丹凤设下的埋伏给打死,凭着超人的武功,侥幸逃脱了。 不过,他那双阴鹫鹫的眼睛,还是那么深不可测,眼神里闪闪烁烁,隐隐泛着一股毒光。 罗汉雄的心里不住地盘算…… 从今天的现场情势来看,段屠龙是做了周密安排的。 桑树坡下这片空地,插了数面旗号,外面有警戒,里面划成数个不同区域,各有喽啰张罗,而且在各处上坡下坡的要道,都设有卡子,整个阵势布得很严整。 石锁刚到桑树坡的时候,伏在罗汉雄耳边说道:“这片地形是个死地。” “为什么?” “你看,桑林四周虽然空旷,可是能下坡的路不多,几处卡子一堵,是个很好的伏击地形,只能往桑林里躲,而桑树林地形复杂,绕来绕去,很容易迷路。” “哦……” 罗汉雄深以为然。 如果平常种地砍柴,显不出什么来,但是从军事角度来看,那这块地方确实是个死地。 石锁虽然没当过兵,却是个天生的军事行家。 对于行军打仗这一套,他似乎是无师自通。 洪顺堂的人,被安排在靠近桑林入口之处。罗汉雄发现,黄沙会的李大筢子也来了,还有一群乞丐,为首的是个肥头大耳的人,并没有看见王福禄的身影。有手下悄悄向他报告,“掌柜的,那边是黑鱼帮,依次是排教团、红灯堂……这附近百里内的大小帮会,十有八九都到了。” 罗汉雄默默点头。 不动声色。 …… 场子中央,鲍老杆和吴大通他们吵吵闹闹,罗汉雄并没在意。他悄悄地掌控着下一步的行动。 淡眉毛上去和鲍老杆捣乱,其实——那是罗汉雄悄悄派出去的。对付段屠龙,没那么容易,他设计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鲍老杆晕倒之后,很快就被抬了下去。然后走上来一个胖大家伙,五大三粗,身穿肥肥大大的灰袍,手里拎着一个长柄铁禅杖,看模样像是个大和尚。 他迈着大步走上前来,粗声大嗓地喝道:“淡眉毛,你个狗日的,搞什么鬼,是不是你把鲍老杆闷秧子了?” 第279章 鲁大师,请你咬他的鼻子 这个胖大家伙手里提着根禅杖,跟个“有道高僧”似的,但他穿的灰袍并非袈裟,头上也没有戒疤,而且出口粗俗,张嘴就骂人,显然并非真正的僧人。 “淡眉毛,给老子滚出来。” 哇哇一叫,嗓门活像老牛,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人群中有人叫道:“鲁和尚,淡眉毛走了,不在这儿。” 跟他叫“鲁和尚”,显然这是一个绰号,并非本名,更不是真正僧人的法名。 鲁和尚骂道:“放屁,这王八蛋刚才还在此作妖,怎么转眼就走了?藏在哪个旮旯里,给老子滚出来。” “他内急,去桑树林里拉屎去了,你要找他,到桑树林里去吧,闻着味儿,一定能够找得到。” “哈哈,嘻嘻……”人群中一阵嬉笑。 鲁和尚怒形于色,把手里的禅杖一举,“哗啦啦”,杖头上的铁环乱响,喝道:“混蛋,哪个跟爷爷玩票,一会砸碎了剁肉馅吃,淡眉毛和你们的狗屁同党,有种的滚出来,跟老子明枪明刀地干一仗。” 从旁边走过一个人来,却正是刚才那个取笑鲍老杆的孙一樽。 他冲着张牙舞爪的鲁和尚抱一抱拳,慢条斯理地说道:“鲁大师,俗人孙一樽,这厢有礼,请问大师最近在哪个山窟窿里发财呀?” 他的话前半句甚是斯文有礼,后半句却又戏谑,令人发笑,下边的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鲁和尚鼓着眼睛,粗声大气地吼道:“孙一樽,少他娘的玩票,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什么鸟儿?喝两杯猫尿就胡说八道,滚一边去。” 孙一樽却不恼怒,笑嘻嘻地说道:“鲁和尚,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在下一向很佩服你,在江湖上,谁不知道鲁和尚一把禅杖,横扫无数英雄,那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本人对阁下仰慕已久,今天好不容易得见一面,正有话想请教哩。” “什么话?” “听说前几日在和尚山,鲁大师跟别人干了一仗,差点就胜利了,虽然失手被擒,扒光了衣裳,光着屁股捆在竹笼里,在相江里浸猪头,可是鲁大师不愧是世间高手,施展惊人绝技,从江里撕破竹笼,潜上岸来,据说是使了失传已久的‘龟息’之功,实在令人佩服……” “哈哈哈——” 一片哄堂大笑。 鲁和尚怒不可遏,一挥铁禅杖,冲上来,“哗啦啦”铁环响动,照着孙一樽劈头盖脸,便往下砸。 孙一樽大叫一声,“我的妈呀,”撒腿就跑。 他脚下一蹿,朝着斜刺里跳开数尺,避过禅杖,脚下一个“三角步”,身形晃动,瞬间拐了个弯,向着鲁和尚背后奔去。 行家都看得出来,这孙一樽嘴里胡说八道,脚下却非常轻快,是个功夫好手。 那鲁和尚身高力大,禅杖砸了个空,立刻又挥起来,反手贴着下三路回扫,势道极猛,若是扫中人身,势必立刻骨断筋折。 孙一樽又大叫一声,“好厉害,” 他腾空一跃,跳起好几尺高,避过禅杖,那禅杖“忽”地从身下飞过,扫起一片沙土,气势骇人。 忽然间, 鲁和尚觉得脖子上一紧。 原来,那鲁和尚用力过猛,身子随着禅杖转了半个圈,正好把自己的侧后露出来,那孙一樽身法飘忽,跳起来躲避禅杖之时,一窜就窜到鲁和尚身后,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 “鲁大师,饶命,” 孙一樽搂着鲁和尚脖子,嘴里大喊大叫。 其实现场的人,谁都看得出来,那孙一樽的本事,比鲁和尚强得多,他只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已经搂着鲁和尚脖子了,稳操胜券,嘴里叫“饶命”只是调侃罢了。 场上一片嘻嘻哈哈地大叫。 鲁和尚又气又急,身子转了一圈,想把孙一樽甩掉,然而孙一樽就像膏药一样,贴在背后,嘴里大叫,脚下乱蹬,样子十分滑稽。 有人叫道:“鲁和尚,你扭头咬他鼻子。” 有人喊:“鲁和尚,你使个懒驴打滚,压死他。” 胡出主意,乱喊乱叫,乐不可支。 一片胡调之声。 鲁和尚急中生智,低头张开血盆大口,去咬孙一樽的胳膊,那孙一樽察觉不妙,忽然两手一松,放开鲁和尚,向后跳开。 “乖乖,好厉害,” 鲁和尚气得两眼冒火,持着禅杖,追打孙一樽,孙一樽飞步逃窜,两个人一前一后,绕着一片沙堆,追逐起来。此地遍是沙土,跑过来尘土飞扬,今天风沙又大,直趟起阵阵烟尘。 “哈哈哈,” “嘻嘻嘻,” 笑声一阵接一阵。 可笑的,并不只是这两个人的追逐,而且大家都看见,当孙一樽从鲁和尚背后跳开之后,鲁和尚那件灰袍子的后面,便贴上了一张黄草纸,纸上画了一只大大的乌龟。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一圈,场上的人便都看见了鲁和尚背后贴着的乌龟,无不开怀大笑。 跑一圈,笑一片。 有几个灰袍人,帮着鲁和尚,上来捉拿孙一樽,但是那孙一樽甚是灵活,脚下东一拐,西一绕,窜来窜去,滑溜得很,堵了几回,也没逮着。 鲁和尚虽然身高力大,跑路却是弱项,两圈下来便气喘吁吁。 整个一个会场,已经乱七八糟。 完全不像个样子。 …… “嘣,嘣嘣,” 几声清晰的声响,从空场边缘传过来。声音沉闷而凄厉。 众人听了,都是一凛。 在场的都是江湖汉子,都能听出来,这是弓弦响。 片刻间,场上的嬉笑声,停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瞅向弓弦响的方向。 正在追逐的鲁和尚与孙一樽,也停下脚步。孙一樽“嗖”地一窜,跑到了人群背后,三不知地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鲁和尚提着禅杖,后退几步,站到了被绑缚着的吴大通身旁。 每个人都知道,这几声弓弦响,代表着什么。 这是金背铁胎弓的声响。 …… 场上,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瞅向空场边缘。心里明白——今天大会的主人,要正式出场了。 果然,空场边缘有人高喊:“段团长到——” 第280章 蛇竹箭,百发百中,箭穿后心 “段团长到——” 一声高喊,让桑林前的空场,登时肃静下来。 众人的目光,都瞅向一个方向。 只见沿着空场边角,从坡下走上几个人来。 为首一人,中等身材,穿了一身普通的青色短衫,灯笼裤,头上戴了顶农民常戴的斗笠,若不是手里提了一张长弓,看上去就和一个下田干活的农夫无异。 这张弓,比普通木弓略长,颜色暗黑,弓背上有一道金色镶贴,弓弦粗大,弓稍“弥尾”部装饰着一块青玉,看上去精致又华丽。 这便是江湖中闻名的金背铁胎弓了。 …… 此时,空场上已经聚集了约有三四百人,左一堆,右一堆,或坐或站,在桑林外围拢了大半圈,还有人在圈外,远远地站着,大家的目光,都盯在缓缓走入场中的段屠龙身上。 段屠龙走到空场中央。 他抬眼扫了一眼全场,举手行了个抱拳礼,朝着四周转了一圈,表示全都见礼了,然后说道:“各位,段某感谢各位,前来捧场,今天这场大会,来得俱是英雄好汉,可以命名为‘英雄大会’,大家意下如何?” “好。” “段团长说得对。” 场上响起几声应和。但是大多数人,都保持沉默。 “诸位——” 段屠龙正要往下说,忽然后面扬起了一阵沙尘。 原来,被绑着的那个囚犯,吴大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挣脱了绳索,他本来被踢倒在地,躺卧着,刚才大家只顾看鲁和尚和孙一樽耍闹,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谁知道他竟然把背后的绳索给弄断了。 猛地窜起身来,朝外便逃。 两个灰袍人,站在离他约五尺开外,吃了一惊,赶紧上来阻拦,吴大通横臂一抡,右肘就是像个杠子似的,打到一名灰袍人胸脯上,只听“咣”的一声闷响,那汉子直接被他打得仰面翻倒。 鲁和尚怒吼声一声,提着禅杖冲过来,但是他脚步迟滞,还没跑出两步,吴大通已经又一脚踢翻另一个灰袍人,拔腿向着坡下飞奔。 好几个灰袍人,都跟着鲁和尚,一起追赶,还有人喊:“截住他,前面的人截住他——” 远处,有灰袍人阻截包抄。 空场上坐站着的江湖帮派人众,却并没有人参与阻拦,大家都抄着手,看热闹,有人悄悄给吴大通闪开了道路。 “都站住。” 段屠龙冷冷地喝了一声。 “吱——”的一声轻响,只见段屠龙把那支金背铁胎弓拉开了,搭上了一支细细的竹箭,这支箭比平常的竹箭略短,造得纤细而精巧,箭头有些弯曲,却是打成蛇形,尖端是吐出的蛇信子。 “嗖,” 箭如流星,射了出去。 细箭飞过空中,发出细微的破空之声。 吴大通正自狂奔,突然往前一栽。那支箭瞬间赶到,正射入他的后心。 不偏不倚。 吴大通极是勇悍,箭穿后心,身子晃了两晃,竟未摔倒,踉跄了一步,此时一个灰袍汉子正自追到身旁,吴大通飞起一脚,将他踹倒。 但是,他自己也支持不住了,嘴里“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 鲁和尚已经跑到近前,并没有抡起禅杖,而是伸手抓住那支箭,狠狠往外一拔。 “噗,” 一股鲜血顺着箭杆涌出。 这一拔箭, 吴大通便是铁人,也再支撑不住,嘴里大吼一声,仰面跌倒。 血溅沙土坡。 …… 片刻间,吴大通命丧黄泉。 四周的众多帮众,全都鸦雀无声。 眼看着段屠龙射死吴大通,可是,没有人能够上前帮忙,也帮不了忙。 虽然这些人大多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豪客,但是这场“英雄大会”,以如此当众杀戮的方式开头,却是出乎意料,个个神情凝重。 罗汉雄在人堆里,看得心头怒气横生。 他知道,段屠龙以“杀人”的形式开启这场大会的序幕,用意明显,那就是立威。他抓吴大通,押到大会上来,就是杀给众人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给大家一个下马威。 奶奶的,这个王八蛋。 用屠杀和鲜血,来吓唬大家了。 …… 鲁和尚拿着那支带血的竹箭,走到段屠龙身旁,用身上的袍子襟,擦去上面的血迹,把箭双手递到段屠龙面前。 “团长,您真是神箭无敌,百发百中,那吴大通不知好歹,自取其辱。就他那两下子,在您老人家面前,简直屁也不是。” 段屠龙没理会他的马屁,伸手接过竹箭。 忽然人群里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起来,“没错,吴大通屁也不是,鲁大师正相反,一定是屁。” 鲁和尚大怒,回头寻找声音,怒骂道:“你奶奶的……” 段屠龙喝道:“退下。” 鲁和尚将那后半截话,给咽了回去,朝着人群翻了两眼,气哼哼地退到了后面。 这时,人群中站起个人来。 身材高大,肤色黝黑,正是“黑鱼帮”的李大个子。他昂首而立,朝着段屠龙问道:“段先生,你传信叫我们到此聚会,到底为什么,是不是要把我们像吴大通一样,一个个给杀掉啊。” 话语口气里,含着愤怒。 黑鱼帮是在洞阳湖里讨生活的,和那吴大通甚熟,眼见他被惨杀,起了同仇之心,虽然明知不敌,但这些人凭着勇气闯荡,悍气铸于血脉,因此忿而出头质问。 看见李大个子发难,其他人也附和起来,“对啊,如果想把咱们全杀了,那就一拍两散,大家舍了命吧。”“今天反正撂在这儿,大家鱼死网破也罢。” 那鲁和尚一听,又往上跨了两步,瞪起眼睛喝骂,“谁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想和吴大通一道翘辫子……” “混蛋,”忽然段屠龙回头朝他喝道:“退下。” 鲁和尚本是替主子撑场子,想不到却两次挨了段屠龙的骂,马屁拍到了马脚上,翻了翻眼皮,乖乖退到了后面。 段屠龙回过身来,缓和了语气,对李大个子说道:“李兄弟,你这话问得好,黑鱼帮也好,其他江湖上的朋友也好,拿了段某人的请柬,来到这里赴会,自然不是来打仗的,这里边,嘿嘿,恕我直言,并非全是给段某面子,其中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对吧?” 第281章 一个鬼蜮伎俩。霹雳帮,霹雳火 段屠龙说道:“李兄弟,我先问你一句话。” 李大个子面如冰霜,盯着段屠说,问:“什么?” “贵帮前来桑树坡赴会,并不是因为段屠龙的面子,还有其他原因, 我说得没错吧?” “段屠龙,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们到桑树坡来,乃是寻人,你让那司马明玉,给我们捎话,说是帮我们向逍遥庄主左擎天要人,说实在话,这是我们黑鱼帮内部的事,本来也没指望着别人帮忙,如果你能告诉我们,逍遥庄主到底在哪儿,便感激不尽。” 段屠龙微微一笑。 他并没回答李大个子的话,而是把头转向另一群人。 “涂大哥,你们排教团,到桑树坡来,也有类似黑鱼帮的缘故吧?” 一名黑衣老者,冲着段屠龙拱拱手。 “没错,我们来桑树坡赴会,意在寻人,逍遥庄主左擎天抓了我们排教团的人,大家苦寻未果,如果段先生能够告知下落,弊教深表谢意。” …… 罗汉雄听在耳中,心里滚过一阵疑惑。 此事有些费解。 为什么好多江湖帮会的人,都被左擎天给抓了? 此事并非个例,自己洪顺堂里的顾大栓,不也是失陷在一户逍遥庄了么?虽然详情不明,但也和左擎天脱不了干系。 此事颇为怪异,左擎天胡乱抓人,得罪这么多江湖同道,他的目的何在?自己在望山关的时候,曾经和左擎天间接打过交道,却始终未能谋面,这左擎天到底何许人也,行事为何如此诡秘,着实令人费解。 …… 段屠龙说道:“各位,段某和大家一样,也是受到了逍遥庄主左擎天之害,因此在此召集英雄大会,共同商议,联手对敌,救出自己的弟兄。在此,我先要告诉大家一件事,”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用眼睛扫一下全场。 全场人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 段屠龙一字一句地说道:“各位,那左擎天庄主,来历绝非简单,他的背后,有绝大的靠山,不是我瞧不起各位,凭着你们各个帮会,远远不是左擎天的对手。” 姓涂的老者问道:“段先生,请问左擎天到底是何路数?他背后的靠山是谁?” 段屠龙并没有正面回答。 他微微一笑,说道:“涂兄,您请宽坐,此事,说来话长。段某此来,目的只有一个,和大家联手,同气连枝,对付左擎天。依兄弟看来,咱们同为江湖一道,本有旧谊,而且这回又有官面上的支持,兄弟被火阳督军公署,委为剿匪游击团团长,现在邀请各位好朋友,一同加入游击军,有了官方名号,又可互为倚靠,携手对敌,就算左擎天厉害,还愁不能对付么?” 话,已经说明白了。 段屠龙和大家卖关子,并不直接说左擎天有何底数,而是力邀请大家加入“游击团”,这其中的意思,每个人都懂。 你想救人,先加入我的团。 别的事,以后再说。 黑鱼帮的李大个子问道:“段团长,我再问一句,如果我们不加入,是否就像吴大通一样,格杀勿论呢?” 段屠龙道:“李兄弟,话,不能这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吴大通么?有件事需要向诸位同道讲明白,那吴大通和左擎天,乃是一党,他们背后,都有不可告人之,我若不杀他,必有极大隐患。” 李大个子听了,面露惊讶之色。 他想再问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 罗汉雄坐在人群里,心下越来越明朗。 段屠龙的话,自然是不可信的,他一步一步。把人们的注意力,给引向一个方向。 乱党。 坐在身旁的小芳,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听段屠龙的意思,左擎天仿佛是‘乱党’,那就是说,咱们有可能和左擎天是朋友了,你说这事儿可能吗?” “段屠龙放屁呢。” “呵呵,”小芳被逗笑了。 彼时官府清除异己,凡“阴谋作乱”者,都可能给诬为“乱党”,只要一说“乱党分子”,那便可格杀勿论,段屠龙此举,不难想象,其实只是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小芳,这是段屠龙的一个鬼蜮伎俩。骗大家的。” “嗯。” …… “段团长,鄙人魏一雷,有话请教。” 说话之人,来自桑树丛旁边,这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赤红脸膛,黑色裤褂扎着裤角,显得甚是精干,他冲段屠龙拱了拱手,大声说道:“我们霹雳帮,并没有人被左庄主抓过,跟所谓的逍遥庄,毫无瓜葛,那么我们可否退出这场英雄大会,不做这份英雄?” 距他两丈远,另一个人站起来,说道:“霹雳火说得有理,我们也与左擎天无仇无怨,不想趟这场浑水,至于英雄好汉什么的,我有自知之明,反正也当不上,不当也罢。” 那个红脸膛汉子,绰号叫霹雳火? 这倒是有点意思。 罗汉雄悄悄问蔡祥,“这个霹雳火是谁,他脾气很暴躁么?” “不不,霹雳火指的不是脾气,他们霹雳帮,是专门碾制火药的,造鞭炮,以扫硝制作炮仗为业,魏一雷是头子,开了两个作坊,最擅长造麻雷子霹雳火,因此被称为霹雳火,不过,他脾气很好的,还是个讲义气的人。” “哦。” 面对霹雳火魏一雷的发问,段屠龙沉下脸来。 他冷冷地说道:“魏当家的,你想退出,可得想明白了,今天咱们在此聚会,段某给你发请柬,既有私人情谊,也有官面谕示,缉拿乱党,绥靖地方,这是上头派下来的公事,任何人也不得违拗,段某也抗拒不得,日后你在世上行走,路走得通走不通,段某人管不着你,衙门口是否管得着,你自己掂量着办。” 这话,含着八分威胁之意。 谁都听得明白,段屠龙是在以“衙门”来压人。 你若执意退出,那么以后我要找你麻烦,你躲得过去? 人群中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起来: “哎哟哟,敢情大家上了贼船,便下不来了。” 四周的帮众,也都响起一阵乱哄哄的议论。 场面有些乱。 段屠龙大喝一声,“谁在背后捣鬼,请站出来说话。别躲在旮旯里叽叽喳喳放冷箭。” 话刚出口,只听“乓”的一声爆响,来自头顶上方。 大家都吃了一惊,仰头观看。 难道什么爆炸了么? 第282章 画影图形,七张通缉令 “乓——” 一声爆响,来自天空中。 大家都吃了一惊,仰头观看,却见一片碎屑,在几丈高的空中爆炸开来。看样子,是谁放了个“二踢脚”之类的爆竹。 然而,令人诧异得是,这个爆竹爆响之后,碎屑纷纷下落,几片长长的纸条,随风飘落。 这事有些突然,段屠龙正自在人前讲话,谁放了这个爆竹? 这不是故意捣乱么? 那几张纸条,随风而落,都落在了散乱的人群中,有人捡了起来,发现上面有字,便念起来: “段屠龙先生千古……” 好几张字条,写的都是这句话。 登时,人群一片哗然。 这不是咒段屠龙死吗? …… 好几个段屠龙手下的灰袍人,嘴里怒骂道:“谁搞的鬼?”“有种的站出来?”赶紧去收人们手里的字条。 鲁和尚从地上蹦起来,冲着人群嚷嚷,“魏一雷,肯定是你搞鬼,有种的出来试巴试巴。” 魏一雷站起身来,反驳鲁和尚,“你别血口喷人,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干的了?” “桑树坡这么多人,就你是造爆竹的,不是你是谁?” “你还会拉屎哩,整个桑树坡今天拉了多少泡屎,都是你拉的么?” “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场面更加混乱。 段屠龙面色阴沉。 他拿过一张从天上掉下的字条,看了一眼,并没有显出恼怒的表情,随手扔在地上。 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冷笑。 “诸位,”他用平和地语气说道:“玩这些小儿之戏,段某只好一笑而过,咱们在此聚会,商议的是大事,拿儿戏来凑趣,可以免了。” 几句话,镇定自若,没有发火,反而把现场气氛,给安定下来。 罗汉雄心里暗暗喝彩。 必须要说,段屠龙这家伙,心机深沉,不乱不扰,确实有大将风度。这人不光武功厉害,心计更是厉害。 场上数百群豪,都定定地瞅着段屠龙。 段屠龙倒背着手,一副胸有成竹之状,缓缓说道:“段某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咱们成立剿匪游击团,并非我想捞个官做,而是事关大局,是督军公署的意思,段某只不过秉承命令罢了,今天到场的各帮各派,都算在游击团之内。执意不从者,今后锅沿碰刀勺,莫怪本人不讲情面。” 有个胖子站起来,问道:“段团长,如果加入游击团,我们是不是就没有行动自由,只能按你的命令行事了?做买卖的也黄了,跑单帮的也停了?” 这个人,是盐驴子王五。 段屠龙道:“王老板,你不要担心,游击团不会断你的财路,你该贩盐,还贩你的盐,需要你出力的时候,你出力便是。” 王五旁边,又站起一个瘦子来,是赵六。 他问道:“段团长,你不是说帮我们寻找帮内失陷的人么,我们贾老大失踪了,你什么时候去找?” “马上。” “啊?”赵六吃了一惊,“你……说的是真的?” 段屠龙微微一笑,“赵六,是不是真的,你很快就能知道。” 说罢,他转过头来,冲着场上众人朗声说道:“段某现在要告诉大家,既然要找逍遥庄主左擎天算账,那么我们必须联手齐主,共同行动,据本团长获悉……” 他已经以“本团长”自居了。 “……左擎天正躲在某个隐秘之地,聚集同党,阴谋活动,要举办一个‘逍遥宴’……” 说到这里,忽然有人打断他的话。 “段团长,不是吧,逍遥宴的事,这事我知道,那是在望山关,根本就是个骗局,老子还曾经去过, 结果狗屁都没有。” “你弄错了,”段屠龙说道:“逍遥宴,并不在望山关,那只是个幌子,用来掩人耳目的,这场宴席,并非酒宴,而是另有阴谋,它涉及到江湖乱党的密谋,只要大家戮力同心,跟段某一起,击败他们的阴谋,各帮会失陷之人,自然能够救出来。” …… 罗汉雄坐在人堆里。 他和蔡祥、小芳等人交头接耳。 “掌柜的,”蔡祥说道:“段屠龙搞得不错呀,看样子,大家不加入游击团,还真是不行了。咱们怎么办?” 罗汉雄微微一笑,“那就加入。” 小芳说:“加入了,不就失去自由了?” 罗汉雄说:“孙悟空不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怎么取得芭蕉扇?” 蔡祥道:“掌柜的,你说得对极了。” …… 从另一侧的沙丘上,走过来两个人,直奔洪顺堂这十几个人聚集之处走来,却是黄沙会的刘铁龙和另一个小头目。 “刘兄弟,” 蔡祥拱手向他打招呼。 刘铁龙还礼,坐下来,问道:“蔡大哥,罗堂主来了么?” “没有,” “你们打算怎么办?他奶奶的,若是从了段屠龙,咱们岂不是让人家掐住脖子了?今后想出口气,还得听他说了算。这副鸟气,谁能受得了?” 蔡祥笑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段屠龙拿官家的大帽子压咱们,只好先忍一口气再说了。刘兄弟,俗话说,事在人为,这一场局,硬抗是不行了,咱们不妨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以后见机而动,就是了。” “嗯,我们李会长,也是这个意思。咱们两家,互相多通声气,心里长住章程,别让段屠龙拿着当枪使。” “刘兄弟,不光如此,咱们还得多联络几家,把那些知近的朋友,都悄悄通了声气,以后共进共退,才能摆脱段屠龙的手腕子。” “就是这样。” 两个人交头接耳,密议起来。 …… 空场中央,段屠龙一摆手,走上一个灰袍汉子。 他手里拿着一摞纸。 朗声说道:“各位,请看,这几张画影图形。” 说罢,把那一摞纸,一张张展示给众人。 每一张纸上,都画着一个人的面部肖像。 一共是七个人。 每一张肖像的头顶上方,都用红笔画着个“叉”,这说明——这些肖像,都属于“通缉”的范畴。 七张通缉令! 肖像画,自然比不得照片逼真,但是画工精细的话,同样能够起到辨认相貌的作用。 罗汉雄只看了第一张,便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第283章 天罗地网,按图索骥 七张通缉令,由灰袍汉子拿着,一一展示给会场上的众多江湖帮众。 有人问道:“段团长,这是怎么回事?” 段屠龙说道:“诸位,请看好了,这七个人,都是咱们的敌人,这些人,正在和左擎天互相勾结,阴谋作乱,他们的势力遍布丘城和火阳一带,为祸甚巨,左擎天所设的逍遥宴,主要角色,便是这些人,下一步,大家按照部署,共同行动,分别四下探查,寻找这些人的下落,将他们擒获,就能击破左擎天这一伙人的阴谋,救出各个帮会里失陷的弟兄……” 盐驴子赵六说道:“段团长,原来你不知道左擎天在哪儿,也不知道我们失陷的弟兄在哪儿?” “赵六,你贩盐的时候,到盐场进货要交钱么?” “你……啥意思?” “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你想找到你们帮里的贾老大,就乖乖地跟着我干,听我的安排,第一步先抓这些个通缉犯,否则,等贾老大被人割成条,用盐腌起来,晒成干儿,你也许就能找到他了。” “你……” “少废话,明白告诉你,想找贾老大,只此一途,别无他路,既想吃又怕烫,就别在江湖上混日子。” …… 却说罗汉雄,对赵六和段屠龙的呛呛,根本就没听见。 他的目光,痴痴愣愣,只是盯着那几张“通缉令”肖像画。 从看见第一张肖像的时候起,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晕了…… 那张肖像上,画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是桑丹凤。 圆脸,一张弯弯的笑眉,精致的鼻头,闪着三分调皮的嘴唇…… 这是小凤,那个时刻在罗汉雄的脑际里,魂牵梦萦的小凤。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桑丹凤的笑脸。 …… 再往下看。 第二张肖像,是唐钊。 第三张肖像,是龙大柱。 第四张肖像……往下,便不认识了。 但是罗汉雄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几张肖像画,都是自己人,都是唐钊他们这一伙人。 段屠龙,这个陆大牙收买的爪牙,拿着“对付左擎天”作幌子,蒙骗这些个江湖豪客,为自己卖命,去对付唐钊,对付桑丹凤。 这个主意有点阴。 怪不得,牛九带来的消息称,段屠龙正在协助官府,搜捕北方来的特使,这家伙,妄图把附近的江湖帮众都组织起来,威逼利诱,为自己张目,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段屠龙,有点谋略。 …… 人群中站出个身材粗壮,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 他是黄沙会的刘铁龙。 刘铁龙冲着段屠龙一抱拳,高声大嗓地说道:‘“段团长,鄙人是黄沙会的,有一件事,想向您请教。” “什么事?” “今天的英雄大会,三教九流来了不少,可见您段团长的面子,在江湖上不是一般的大,每个帮会和股伙,都不敢怠慢。朋友遍天下,我们算是见识了。” 段屠龙道:“承蒙抬爱,段某行走江湖数年,一向不辜负朋友,大家给面子,我这里谢过了。请问你有什么事?” “小事一桩,请问段团长,那毒王钱一味,在哪里?” “这回英雄大会,没有毒王参加。” “不对吧,段团长,我们刚刚有个弟兄,突中剧毒,看手段,相当隐秘高明,除了毒王钱一味,别人只怕做不出来,前些日子,我们和毒王有过纠葛,结下了梁子,但是此番大家同为英雄大会的宾客,本来应该放弃前嫌,他如此行事,太过卑鄙,还请段团长把他给交出来。” 段屠龙皱起眉头。 “刘铁龙,你们有弟兄中毒,与钱一味无干。” “段团长, 你偏袒可不合适。这事儿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旁边有人附和:“对呀,大家参加大会,应该一视同仁。”“段团长,若是有薄有厚,那可大大不妥,咱们这个剿匪游击团,刚成立就亲疏有别,叫大家如何服气?” 眼看着又要混乱。 段屠龙心下甚是气恼,这个黄沙会的刘铁龙,节外生枝,把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又给搞乱了。 但是他的面色上,并未表现出什么来。 提高声音,喝道:“大家静一静,听我一言。刘铁龙,我告诉你,那个毒王钱一味,已经死了,你们的事,不要往他身上牵扯。” 刘铁龙也提高了声音,“这不对呀,段团长,说钱一味死了,你是亲眼看见的么?还是看见尸首了?我们的弟兄已经中毒,你不闻不问,反而一再袒护钱一味,这算是哪门子道理?大家共同英雄大会,难道钱一味是英雄,我们就成了狗熊?这事儿可不太公平,俗话说……” 段屠龙怕刘铁龙继续胡搅蛮缠,给大会添乱,赶紧大喝一声,打断他的话。 “刘铁龙,不要瞎说,你们中毒的弟兄,自有我负责,保证给他医好,也就是了,钱一味已死,此事不要再扯远了,等大会散场之后,我自有分寸。” 他瞪了刘铁龙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场上其他人。 “各位,下面把左擎天同党的画影图形,分发给大家,一定要记好了,瞧得清楚,咱们下一步,就按图索骥,查询缉捕。” 几个灰袍人,将一摞摞的图像,分发到场中的帮会手里。 洪顺堂也得到了一份,一共七张。 大家拿着这几张图像,交头接耳。 小芳拿着那张桑丹凤的画像,瞪大了眼睛。那画像的左上角,写着三个字:文丹凤。 “喂喂,哥,你看,这文丹凤,哎呀,长得真俊呀,英姿飒爽,哥,你看,快看,文丹凤,是不是就是桑丹凤呀……” 罗汉雄笑道:“是,我看见了,她父亲姓文,母亲姓桑,所以外人多称她为文丹凤,官场上的行文,也以父姓冠之,其实她从小是叫桑丹凤。” “原来她真的长这么俊……” “你看哪儿去了,现在讨论丑与俊,跑题了,跑题了。我告诉你,这几个人,都是咱们自己人,这个是唐钊,这个是龙大柱,都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这位唐钊先生,是我拉着运尸车,把他和尸体一起,亲自护送出火阳城的……” “咦?” 小芳拿着其中的两张画像,问道:“这两张怎么没名没姓?” 两张画像,都是成年男性,纸上写着“一号”和“二号”。 并未标注姓名。 罗汉雄伏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两张没姓名的,就是咱们要接头的那两个北方特使,他们不使用真名,包括咱们自己人,都不知道了们俩姓甚名谁,只用代号来称呼。” “哦……” 第284章 这头犟驴,怎么如此固执? “段团长,” 从人群中,站起一个人来,大踏步走到场中,站在段屠龙的身旁。 他是赵二利,江湖上绰号叫赵二驴。 走到场中,朝着段屠龙欠身施礼,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笑嘻嘻地说道:“鄙人赵二利,向您问候。” 段屠龙心里有些腻歪,但是俗话说,当官的不打送礼的,人家对你恭敬,总不能踢人家的下巴,于是冲着赵二利还礼,“赵兄,客气了。” “敢问,段团长,咱们英雄大会,下一步的议程,是什么?” “笔录各家帮会山头的详细情况,安排职位,部署第一步缉查行动,赵兄,你如果没重要事,请先回去宽坐,等散了会,咱们再细聊。” 段屠龙不愿意再有人打扰他的会议安排。 这些江湖汉子,向来是不守规矩的,随心所欲,无法无天,若是可着他们胡闹,会议就得搅得七零八落,指不定给拐带到沟里去了。 赵二利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对呀,我正是有重要事情,你下一步要笔录人头,安排职位,就这个‘安排职位’之事,我必须要把话说在前头,再不说,就晚了,事情太重要,太重要。” “什么事?” “咱们成立剿匪游击团,您段先生任团长,这没说的,我赵某人,第一个赞成,举双手赞成,还要举双脚赞成……” 下面有人喊道:“赵二驴,你拍马屁,还有个边儿没有?” 赵二利朝人群瞪了一眼,喝道:“屁话,谁在那瞎吵吵?有种的站起来,我说错了么?段先生的功夫,天下第一,无人能敌,而且他老人家义薄云天,大智大勇,旷古烁今,举世罕匹,乃是当世第一的英雄好汉……” “好了,好了,”段屠龙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 “赵兄,你过誉了,请不要再节外生枝……” “我不是节外生枝,”赵二利一脸正色地说道:“段团长,我向您着重提议,咱们游击团,由我赵二利来担任副团长。” 段屠龙一愣。 底下的众人,也都是一愣。 赵二驴毛遂自荐,颇为令人意外。 全场静了几秒钟。所有人都用一种“不知道说什么”的眼神,瞅着场地中央的赵二驴。 …… 赵二驴倒背着手,昂着头,洋洋得意。 仿佛一副“舍我其谁”之状。 沉默了几秒钟,人群中有人喊道:“赵二驴,你当副团长,不行,绝对不行,咱们是剿匪游击团,你本来就是西灰山上的杆子,正经八百的匪类,游击团要剿的对象,就是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你当副团长?那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赵二驴大怒,把脸一翻,骂道:“滚你娘的蛋,我是匪,难道你们不是?你奶奶的,问问现场的这几百号歪瓜咧枣,有哪个是清清白白的良民?” 这话倒是没错,今天到场的这些江湖豪客和帮众,只怕当过匪,或是正在为匪的,占了一大半还多。 盐驴子王五站起来,“赵二驴,匪不匪的,先放一边,你有什么资格自告奋勇,当这个副团长?依我看,我都比你强得多。” “放屁,”赵二驴毫不客气地骂道:“王五,撒泡尿照照,你什么德性,老子闯江湖骑快马耍快刀的时候,你还在县衙门的大牢里,光着屁股被人家打板子哩。好容易逃出来,背着口供贩私盐,跟驮脚的牲口似的,你小子没资格跟我说话,滚开。” 王五被他骂得火气也上来,回骂,“放你娘的狗屁……” “住口,” 段屠龙的身后,鲁和尚一声大喝,他粗声大嗓,声震林越,把王五给打断了。 眼看着局势又要给带歪了,如果任由王五和赵二驴胡打乱骂,下面还指不定闹出什么意外乱事来。因此赶紧制止他们。 段屠龙板着脸,对赵二利说道:“赵兄,此事咱们从长计议,职位安排,我自有主张,关于副团长一职,上头的意思。请洪顺堂的罗堂主担任……” …… 此话一出,好多道目光,都瞅向洪顺堂。 罗汉雄化了装,但也生怕被别人认出来,他赶紧低下头。 糟糕,糟糕……这下子,肯定有不少人觉得,自己一定是段屠龙的爪牙了。他奶奶的,今天这个锅背得,有点冤枉。 “不行,不行,” 赵二驴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罗堂主……你说是罗汉雄?他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一点江湖阅历都没有,怎么能当副团长?” 段屠龙道:“老兄,你有所不知,罗堂主深有背景,来历非凡,而且他年少有为,文武双全,洪顺堂在江湖上很有名望,担任副团长,最是相宜。” 这几句夸奖,令罗汉雄脸上直发烧。 我去……敢情段屠龙这么看得起我?这个大大的甜枣,简直甜得发晕了。 黄沙会的刘铁龙站起身来,“没错,我们拥护段团长,洪顺堂的罗堂主,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当副团长正合适。这样安排,好极了,呱呱叫。” 但是,现场的各个帮会和江湖豪客,大多数并没有听说过“罗汉雄”的名字,更不知道他到底是否“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因此都默不作声。 赵二驴梗着脖子叫道:“段团长,要当这副团长,光凭着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只怕还不能服众。我且问你,咱们不是要对付左擎天么?” 段屠龙皱着眉头。 他没有回答赵二驴的话,心里……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踢翻了。 这头犟驴,怎么如此固执。 非要争抢副团长的职位,有毛病吧。 赵二驴见段屠龙冷了脸,没理自己,也不觉得尴尬,继续洋洋得意地说道:“咱们游击团,刚刚成立,要讲究赏罚分明,是不是?咱们的目标,是逍遥庄主左擎天,是不是?谁在对付左擎天的战事里,立了大功,自然就得论功行赏,是不是……” 鲁和尚喝道:“赵二驴,别得瑟了,行动还没开始,你难道立了功?” 赵二驴脸上的得意,更是足尺加三,摇头晃脑,“嘿嘿,算你蒙对了, 鲁和尚,我不但立功了,而且是首功,各位,下面,我让你们看一个人,就明白了。” 他朝着自己的手下人喊道:“把他给我带上来。” 第285章 五行八卦迷魂阵 赵二驴撇着大嘴,一脸得意。 斜睨了鲁和尚一眼,摇头晃脑地说道:“俗话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赵某人没有几斤压箱货,也不到市场上轨寸头……弟兄们,把他给我带上来。” 桑树棵子旁边,有人答道:“是。” 鲁和尚疑惑地问:“把谁带上来,赵二驴,你逮着谁了?” “鲁和尚,你小子把招子给睁大了,瞧个明白,这人是谁……嘿嘿,看见了没有?我把逍遥庄主左擎天手下干将,袁聋子给逮住了。袁聋子,你不会假装不认识吧?这小子是逍遥庄主的左膀右臂,现在咱们要对付左擎天,我赵某人先把他手下大将给生擒活捉,请问,你们哪个有这本事……” 他正满嘴喷着唾沫星子胡吹,忽然桑树林边上,一阵吵嚷声。 原来,赵二驴的手下,押着一个人,从桑棵子边上走过来,那人低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状,有认识他的人,嘴里叫道:“袁聋子,真是袁聋子。” 突然间,袁聋子猛地向前一窜。 这一窜,很突然,后面拽着绳子的人,没有防备,一下给拖了个跟头,趴在地上。 袁聋子撒开两腿朝着桑树林里飞奔。 本来,这里聚集着几百号人,要说逃跑,几乎没有可能性。但是大家聚集的空场,是在桑树林的外面,押送袁聋子的人一个疏忽,沿着树林边行走,结果,让袁聋子抓着了空档,突然挣脱牵绳,窜进树林。 “快——快抓住他——” 好几个人一起喊起来。 赵二驴正在吹牛,一见袁聋子逃跑,破口大骂,“你奶奶的,死人啊,赶紧给我抓回来——” 一群人,追着袁聋子,跑进树林里。 “抓住他——” “抓住袁聋子——” 一片叫喊声,不光赵二驴的手下,其他各个帮会的江湖汉子也,也都纷纷起身,朝着桑树林里奔去。 这些人,倒并不是给赵二驴帮忙,而是大家都明白,袁聋子是左擎天的手下,如果把他抓在手里,那就可以审出好多东西来。这是个白捡的便宜,不捡白不捡。 洪顺堂的蔡祥等人,都站起来,顺势煽风点火,大叫大嚷,“快追呀,抓袁聋子,谁抓到是谁的——” 片刻之间,场上好几百人,十成中倒有八成,加入了追击的行列,一群群的人众,提着刀,拿着剑,纷纷涌入桑林里。 整个场上都乱了。 段屠龙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大家乱哄哄跑进桑林里抓人,把大会全给冲乱了。 虽然鲁和尚等人,连连大叫,“站住,回来,别乱跑——”但是哪里有人肯听?这些江湖汉子几乎个个都是胡作非为惯了的,哪里会有什么规矩可言?你只管嚷破了喉咙,他那里只管我行我素。 三四百人,都跑进桑林里。 但是,这片桑树林,和别的树林,是不一样的。 桑树,本身就是丛生的,没有主干,一支支桑条从根部伸出来,密密实实,如果两三株栽植在一起,想从中间穿过去,基本上不可能。 眼前这些桑树,并不依着横垄或竖垄,而是按照五行八卦,依方位排列,暗合休、伤、景、杜、生、死、惊、开之数,并且蕴藏数种变化,就算是懂得五行学之人, 也得好好算计一阵,才能避开“死”门,找到“生门”。 所以,这片桑林,基本上就是个很复杂的迷宫。 人们钻进去的时候,跑了一阵,结果发现前面是死胡同,一丛丛桑树连结起来,走不过去,行不通。 再返回来,重新寻找路径,咣,迎面同刚拐过来的人,撞到了一起。大家发现:你走错了,我也走错了。 于是,桑林中处处响起吵闹声。 “你往那边走。” “那里过不去。” “喂喂,你别挡着我的道。” “这边走得通,快过来。” “袁聋子往前去了,你绕过去堵住他。” “胡说,怎么绕过去,我都在这儿转了三圈了。” …… 鲁和尚等人,按照段屠龙的命令,也跑到了桑树林里。他们不是来捉袁聋子,而是喝令大家,返回会场。 “别跑,快回去。”“段团长命令大家回去开会。”“不许再乱跑,否则格杀勿论。” 但是桑树林里的通道,曲里拐弯,四通八达,跑了一会,很可能发现又转了回来,回到原地,更多的时候是走入死胡同,只能再转回来,有时候越走越远,反而找不到原来的路径了…… 段屠龙的爪牙们,进入桑树林,也很快迷糊了,互相失散,联络不到,就只能靠着喊声相询,可是树林间喊叫声此起彼伏,乱乱哄哄,如何能够听得清楚? 鲁和尚提着禅杖,一边骂着,一边驱赶人群,刚刚绕过一片一人多高的桑棵子,忽然对面跑出个人来,定睛一看,却是那个戏弄过他的孙一樽。 鲁和尚心头火起,拿着禅杖就朝孙一樽打过来。 “嗡,”禅杖带起一阵风。 孙一樽大喊大叫,“不好啦,段团长要杀咱们啦——” 扭头就跑。 鲁和尚举起禅杖追赶,孙一樽装腔作势,大叫大嚷,“快跑呀,段团长要杀人——大家快逃命吧——” 他这一喊,别的桑树行里,也有人跟着喊,“大家逃命吧,再不逃就要被杀啦,”“段屠龙要杀我们啦——” 鲁和尚气得两眼冒火,眼看着孙一樽前面是个死胡同,跑不过去了,他大踏步举着禅仗奔过去,挺仗直刺,那孙一樽身法甚是灵活,身子一斜,脚下耍了个三角步,陡然间避过禅杖,反而朝着鲁和尚怀里撞过来。 鲁和尚怒吼一声,抬腿一个“铁膝”朝他撞去。 孙一樽骤然停步,侧身躲闪,同时手臂径向前伸,腕子一翻,一柄匕首,朝着鲁和尚的腿上便刺。鲁和尚也不含糊,一膝撞空,脚势一收,侧向踹去,踢向孙一樽的脚踝。 谁知道,孙一樽竟不躲闪,手里的匕首直刺孙一樽的裆部。 鲁和尚大惊。 此时两个贴身肉搏,长长的禅杖反而鞭长莫及,自己这一脚踹出,就算踢中对方髁骨,也不一定能把骨头踢断,而孙一樽的匕首若是刺中自己的裆部,那…… 糟糕,糟了个大糕。 第286章 飞龙客栈,一号和二号 要说鲁和尚,反应也很快,见势不妙,赶紧收腿后撤,硬生生把踢出去的腿,给撤了回来,同时身子疾转,躲避孙一樽的匕首。 “唰,” 匕首没有刺中鲁和尚的身子,但是却将他腰里的布腰带,一刀削断了。 鲁和尚大吼一声,把禅杖顺过来,去挡孙一樽,但是他就顾不得自己的裤子了,身形扭转之际,断了腰带的裤子,一下滑落下去。 手忙脚乱,狼狈为奸。 孙一樽却不再和他对敌,脚尖一点,窜出两步,绕过一丛桑树,跑得无影无踪了。 鲁和尚松了一口气,赶紧提起裤子,拎起禅杖追赶,但是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提着禅杖,格外不得劲。 “你奶奶的,站住,”他气急败坏地大叫。 …… 桑树林里,升起一片黑色的烟雾。 这倒是件怪事,大家在桑林里追赶袁聋子,吵吵闹闹,乱乱哄哄,在迷魂阵似的桑林里串来串去,这倒是罢了,怎么还冒烟了? 难道是谁把树林给点燃了? 只听有人高喊:“不好啦,毒王放毒烟了,要熏死我们大家。” “快跑啊,毒王放毒啦。” 这一来,局势更乱。 毒王钱一味的名头,大部分人都是听过的,若是被他的毒烟给熏着,非同小可。能否逮着袁聋子,先放一边,自己的性命可就堪忧了。 于是,人们争抢着,往树林外跑。 这片树林,是开放性的,里边像迷魂阵一样,但是跑出来之后,却是四面可通,好些江湖汉子七拐八绕之后,跑出树林,并没有回到会场上去,而是四散而去。 段屠龙的手下,一群灰袍汉子虽然不断高喊,“回去,回去开会,”但是树林方圆好几里,哪里能够阻止得住? 况且树林里的黑烟,越来越浓,有谁还想继续趟这个浑水?不如早早离开为妙。 星散而去。 乱了一通之后,走出树林外,回到会场上的江湖帮众,剩了不到三成。 还有一部分人,在树林里继续绕来绕去,犹自没有找到“生门”,乱喊乱叫。 …… 段屠龙脸色铁青。 “英雄大会”闹成这个样子,实在令他火冒三丈。 有手下向他来报告,“段团长,好多帮会都跑了,追不上了,怎么办?” 段屠龙咬了咬牙,说道:“继续开。” 如果就此散会,那必将更加威风扫地,而且下次再组织,就更难了。只能硬着头皮,把会开完。 此时,洪顺堂并未散去。蔡祥领着一干人马,从树林里钻出来之后,聚在一起,并未下山。 但是,罗汉雄和小芳、石锁已经不在人群里了,他们悄悄离开了桑树坡。 段屠龙命令,剩下的人都聚在一起,令手下逐一登记。 他站在人前,说道:“弟兄们,烈火见真金,留下来给段某捧场的人,自有酬劳,那些三心二意之人,日后我也会有分寸。咱们这次英雄大会,也暴露了谁是英雄,谁是狗熊,下一步,大家按照游击团的统一部署,开展行动,我宣布,参加第一阶段行动的,皆有重赏……” 虽然罗汉雄没在场,但是段屠龙宣布:洪顺堂主罗汉雄,担任游击团的副团长。 蔡祥代表罗汉雄,接受了“委任”。 …… …… 罗汉雄去哪里了呢? 他和小芳、石锁一起,去完成另一项更重要的任务了。 奔赴麻桑村,去和北方来的秘密特使接头。 其实,此前牛九已经在刘一刀等洪顺堂弟兄的带领下,先行出发了。罗汉雄在亲自参加完“英雄大会”之后,立刻前往,去和他们汇合。 走出二里地远,回身望去,桑林里黑烟乱冒,喧嚣声隐隐传来。 小芳高兴地说:“哥,段屠龙现在一定焦头烂额了。” “不要大意,段屠龙是个坚忍狡猾的家伙,他碰了钉子,一定会变本加厉,更加疯狂地展开搜捕行动。咱们要尽快把特使护送到火阳,脱离这块是非之地。” 麻桑村距桑树坡不远,拐过一道山梁,走过七八里羊肠小路,便到了。远远地看见路旁挑出个六尺长的幌子,上面写着“飞龙”两个大字,这便是飞龙客栈了。 离着一箭之地,路旁的老柳树后,转出个人来,这是在外面放警戒哨的洪顺堂弟兄。 “掌柜的,刘一刀在里面。” “买着货了吗?” “买着了,货色齐全,价钱公道。” 这些天局势紧张,在外面,大家一律说暗语。严防走漏消息。 罗汉雄心里一喜。说明“客人”已经顺利接到了。 他们快步走进客栈内。 “我找一个叫刘一刀的布商。” 很快,伙计指引他们来到一间边角的客房,进入屋内,罗汉雄见着了两个陌生人。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留着时髦的分头,穿篮布长衫,一副文文静静的模样,看上去颇象教书先生。另一个是虎头虎脑的青年,年纪不足二十岁,两只机灵的眼睛骨碌碌直转,看模样是个跟班随从。 面孔模样,正是画影图形中的“一号”和“二号”。 “我叫罗汉雄,很高兴见到你们。” 罗汉雄走上前,笑着打招呼。他的心里很高兴,毫无疑问,这位“一号”也和唐钊先生一样,是个了不起的人。而且——肯定比唐钊的职位更高。 “呵呵,”那个“一号”微笑着说道:“汉雄,我知道你,听说你有胆有识,在黑白两道通吃,是一个叱咤风云的青年英豪啊。” 罗汉雄赶紧摆手,“哪里啊,您把我夸得找不着北了。” “汉雄,这回过丘城,奔火阳,路上很难走啊,你要多费心了。” “一号先生,费心谈不上,应该的,您说得不错,陆大牙他们的鼻子很灵,已经闻到味儿了,正在设下无数关卡,还动用了很多江湖力量,缉拿你们。” 小芳把那两张“画影图形”拿出来。 “看,这是画的你们俩吧,官府正在四处通缉。” 那个“二号”小青年拿过去,仔细观察,笑道:“画得像我么?我怎么看着不大象啊。” 小芳说道:“哪里不像?” “这画上……眼睛贼溜溜的,这哪是我呀,简直像个小偷。” 第287章 运货马车,酒桶里的秘密 那个“二号”年轻人,说话颇为诙谐,一看就是个无忧无虑的乐天派。 “这画师,简直是糟蹋笔墨了,画得一点都不像我,你看看,这眼睛,这表情,贼溜溜的跟个小偷似的,我有这么不着调么?败笔,真是败笔。” 小芳反驳道:“不对不对,画得太棒了,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传神了,滴溜溜乱转,跟你一点都不差。” “喂喂,你这个小姑娘,我哪里惹着你了,这么瞅我不顺眼。” “这跟顺眼不顺眼,扯不上边儿吧,你别这么不自信,就你这双眼睛,挺不错的,到了晚上肯定比白天瞧得清楚。” “你这小丫头,嘴茬子怎么跟啄木鸟似的。” 两个人似乎自来熟,没说上几句话,便开起玩笑来。 罗汉雄和“一号”,坐在一旁,悄悄商议。 “汉雄,如果官道不好过,咱们翻山越岭也行。”、 “不,一号先生,官府这回算计得很周密,他们有个爪牙叫段屠龙,正在发动江湖人士,四处堵截,翻山越岭,也不一定能走得通。我的计划是这样,派一组人马,翻山越岭,走小路,吸引官府的注意力,咱们呢,反其道而行之,就大模大样地沿着官道前进。” “可是,怎么通过卡口?” “放心吧,我自有主意。” “什么时候上路?” “事不宜迟,马上。” …… 罗汉雄正要行动,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喊:“任大先生有人找——” 坏了。 罗汉雄心里一沉。 这是店小二的叫声。彼时开客栈的店家,和客人们都有着约定俗成的暗号,因为好多走江湖的豪客,都是有案在身的盗匪,住在客栈里,时刻要防守官府衙门的人缉查,所以,当有官家的人到来,店小二便喊一声暗语,提示客人注意。 任大先生,意思是保安团。 老走江湖的客人,都懂。 紧接着,门外进来一个洪顺堂放哨的弟兄,向罗汉雄报告,“掌柜的,保安团来了个几个丘八,背着枪的……” “进门了吗?”罗汉雄急急地问。 “还没有,马上就进门了。” “快,”罗汉雄朝一号、二号招手,“赶紧出屋。” 说着,他一个箭步,窜出门去。 一号、二号以及小芳、石锁,都急急地跑出门来。罗汉雄说道:“赶紧,到马车上去。” 马车,停在客房后面的马棚。 一共两辆马车,是刘一刀赶来的。车上拉着的物品,就是那些赵二驴送来的木桶,大大小小的木桶,装满了两辆车,这些桶,已经被洪顺堂给改装过了,有的是空桶,有的桶里装着酒,还有的装着酱油、醋。 一行人,匆匆奔向马车,一号和一号走在中间,罗汉雄、小芳、石锁等人,围在他们四周,把这两人紧紧裹在中间。 “上车,” 一号迟疑了一下,上车……车上满满当当,难道坐在车辕上吗? 只见石锁一步窜上车去,揭开了一个最大的木桶盖子。 一号恍然大悟,赶紧爬上车去,钻进木桶里,那桶里面坐一个人,虽然有些促狭,但是满能装得下。然后石锁将一个浅浅的木盆状的东西,覆盖在一号的头顶。 那“木盆”是特制的,里面装的是漆黑的酱油。 这样,即使掀开木桶的盖子,也会发现桶里装着酱油,不会发现酒下面还有人。 一号和二号,就这样隐藏在了木桶里,伪装成了“酱油和酒”。 …… 还没有伪装完毕,那几个保安团的人,已经走进客栈了。 为首一个歪载帽子的家伙,三角眼,大嘴岔子,走路一步三摇,看着就跟个笨乎乎的鸭子似的。 罗汉雄旁边的弟兄,小声说道:“掌柜的,那个人姓王,外号王老坛,是保安团分队长,是本地有名的咧嘴子。” 咧嘴子,意指品性恶劣,不好对付。 “王老坛?他爱喝酒么?” “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据说喝酒很厉害,能喝一坛子。” 说话间,几个保安团的人,晃晃悠悠进了客栈,走路都是属螃蟹的,横着走。有个小子凶巴巴地喝道:“检查,全体检查,看看有没有犯禁的物事,有一个算一个,犯私犯禁,一律拴了法绳,打入大牢。” 店小二赶紧迎上去,赔着笑脸,“您几位长官,辛苦辛苦,小店从来都没犯过王法,您请这边喝茶。” 把几个瘟神让到门房里,店老板也赶紧跑过来,赔笑,说小话,斟上茶水,好生伺候。 店小二把客簿递上来,“您过目,这是客单,保证一个犯禁的都没有,路引路条,都是齐的。” 王老坛拿过客簿,根本就不看。一把扔在旁边,骂骂咧咧地道:“少给老子打马虎眼,坏人难道在额头上写着?老子一查就知道了。你带路,挨个检查,一个人也不许放过。出了差池,唯你示问。” “是,是,” 老板不敢违拗,带着王老坛,挨个查房。 士兵们如狼似虎,推门用脚,连吼带骂,弄得客栈里登时乌烟瘴气。这间乡村客栈,条件很简陋,两间通铺,几间独立客房,住的客人无非就是跑单帮的生意人,跑运输的几辆大车,都是底层老百姓。 保安团拿着几张通缉令,也就是桑丹凤他们那七张画影图形,察看每个住客,对照面容,查到罗汉雄这些人,依次对照,自然谁也不象。 “做什么的?”士兵喝问。 “我们是洪顺堂跑生意的,”刘一刀答道。 查过了人,又查货,那两辆装着木桶的马车,士兵们上去查看,罗汉雄等人紧紧盯着,心里格外紧张。 如果被查到,那就只能硬拼了。 罗汉雄悄悄冲大家使个眼色。 石锁往王老坛的身后挪,刘一刀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握住匕首。 大家都暗暗做好战斗准备。 一个士兵踏上马车,晃晃酒桶。那个装着人的桶,晃两晃,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王老坛道:“这么多酒,给我倒一坛,算是缴税。” 罗汉雄毫不犹豫,立刻让刘一刀从酒桶里倒出一坛,交给保安团。 索贿,这没什么,毛毛雨。 检查已毕,王老坛挥挥手,“走吧。” 第288章 暗藏祸心的弟子,面对面,笑里藏刀 罗汉雄松了一口气。 送出一坛酒,把王老坛支应走,这事儿算是便宜。 保安团的几个家伙,闹腾了一阵,终于拍拍屁股滚蛋了。罗汉雄没有丝毫迟疑,将手一挥,两辆马车迅速出了飞龙客栈,驶向官道。 为了缩小目标,大家分成两队,牛九、刘一刀、石锁等人,赶着车走在前面,罗汉雄、小芳和几个弟兄,走在后面,相隔几百米距离。 “喂——汉雄——” 刚刚离开客栈门口,没有几十步,后面传来喊声。 罗汉雄一愣,回头看,只见一个身穿军装的人,正向自己招手。 糟糕。 他认出来了,这个人是陈大德。丘城驻军团部的副官。 这家伙怎么来了? 罗汉雄心里一沉,他赶紧对小芳说道:“你们先走,不要等我。” “那你……” “快去,否则很麻烦。” 小芳点点头,用担忧的眼神看了罗汉雄两眼,便匆匆向前走去。 罗汉雄走向陈大德。 他的脸上浮出笑容来,离着老远便抱拳行礼,“原来是陈兄,今天好巧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此刻罗汉雄非常腻歪。 情况很急,偏偏这个时候陈大德来了,但是不应付他是不行的,若是被人瞧出破绽来,马车就危险了,陈大德是个阴险的人,必须小心翼翼。 脸上在笑,心里在骂。 陈大德没有回答他的话,问道:“汉雄,你怎么在这儿,那两辆马车,是怎么回事?” 罗汉雄回答,“哦,没什么,我正在做一笔生意,贩些酒水到火阳,蔡记烧锅出的酒。这不嘛,刚才还被保安团的弟兄,给检查了一通。” “咳,下回遇到这种事,你就提我的名字。”陈大德表现得很热情。 “陈兄,如果没什么要紧事……” “汉雄,今天还真有事,要不然,你的生意先放一放,等明天,我和你一起上路,也能保证安全,怎么样?” 罗汉雄可不敢跟他一起上路。 让狼去押送羊,这事儿就坏了。 他笑道:“没关系,既然你老兄有事,让伙计们先去就行了,我留下来。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咱们弟兄,还有什么多余的话么。” “不是我找你,汉雄,是另有朋友找你。这位朋友很有来头哩,他和你也是老相识了,今天有要紧事。” “谁?” “咱们俩先进客栈,他一会就到。” 陈大德卖起了关子。 罗汉雄心里狐疑,只好陪着陈大德一起,重新走入飞龙客栈内。 客栈的伙计一看来了穿军装的,不敢怠慢,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哎哟,军爷,里边请,请问您是——” 陈大德吩咐:“开两间上房,我们要住下。” “是,是,” 罗汉雄心里一沉,事情越来越麻烦了,这家伙还要住下,干嘛?我什么时候能脱身? 很快,伙计给开了两间最好的房屋,这间乡村客栈,最好的房屋也只是稍微干净一点而已,屋中有一张硬木方桌,几把硬木板凳。 两个人进入屋内。 陈大德关好屋门,忽然朝着罗汉雄深鞠一躬。 罗汉雄吓了一跳,“你……陈兄,干嘛?” 陈大德两臂叉于胸前,施了一个洪顺堂内的叉手礼,低头说道:“堂主在上,属下陈大德参见。” 一脸严肃。 罗汉雄松了口气。 他这才想起来,那陈大德原本算作是洪顺堂弟子,他拜的是钱太监为师,而那钱太监也不知道当初拜的是哪个老头子了。如果这样算起来,如果在洪顺堂内排辈分,那陈大德可比罗汉雄高多了。 不过,罗汉雄是堂主,你辈份高,也得以堂主为尊。 但是罗汉雄心里一清二楚,陈大德这个“属下”根本就是幌子,千万不能拿他当本堂弟子看待。 洪顺堂是个松散组织,核心人员,都是各个舵主手下心腹,这是基本力量,至于那些外围人员,情况各有不同,有事召集,无事分散,这两年堂口衰微,召集也不一定能凑起来。 况且,陈大德的情况,比别人更特殊,这家伙拜入洪顺堂,是怀着阴险目的。 罗汉雄到现在还怀疑,钱太监那天死去,有可能是陈大德给掐死的。 …… 罗汉雄笑道:“陈兄,不必如此,你现在差不多已经脱离洪顺堂了,堂口内的规矩,你可守可不守,再说了,咱们是自家兄弟,我也不会在你面前自居什么堂主,和以前一样,你拿我当兄弟即可。” 陈大德道:“我还没有正式脱离堂口,还算是洪顺堂兄弟,咱们俩在外人面前,自然不提这层关系,私下里,你是上司,这个总没有错。” “不不,不用的。” 罗汉雄可不想给陈大德当上司。 这个王八蛋……你师父多半就是你害死的,我还敢当你的上司? 两个人落座。 罗汉雄问道:“陈兄,你这回出城,有何贵干啊?” “上支下派嘛 ,有啥办法,奉了上司之命,缉拿乱党,上头给了七张画影图形,让按图缉查,最近时局不太稳啊,一日三惊,乱党活动猖獗,我们也在城里呆不住。” “哦,”罗汉雄微微一笑。 原来陈大德也是出来缉拿“乱党”的。他可不知道,自己对面就坐着一个乱党。而且刚刚那两辆离去的马车,就是他们要缉捕的对象。 这件事,颇有意思。 两个人是名义上的“下属与上司”,其实都是面上带笑,笑里藏刀。 “汉雄,这回的差事,不太好办,你和堂口里的弟兄们,还要多给我帮忙哦。大家都是自家人,幸勿推却。” “没问题,应该的。不瞒你说,这回我还参加了‘剿匪游击团’哩,绥靖地方,人人有责嘛。” 罗汉雄口是心非,顺嘴乱冒。 “当当当,”外面有人敲门。 紧接着,听到门外面客栈伙计高声说道:“里面的军爷,有尊客来访。” 陈大德把门打开。 只见店伙带着一人,正站在门前。 此人头上戴着一个斗笠,中等身材,神色平静,背后背着一个长长的背囊。 背囊的形状,像是一张弓。 第289章 飞龙三结义,乱世出英豪 罗汉雄一见这个戴斗笠的人,心里这个腻歪啊…… 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 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看见这个人。 他是段屠龙。 敢情陈大德嘴里说的这个“很重要的好朋友”原来就是他! …… 段屠龙背着那张金背铁胎弓。站在门前。 一张平静的脸,两只眼睛在斗笠下闪闪烁烁,看上去深不可测。 “哦……霍兄,”罗汉雄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朝着段屠龙拱手施礼。按照以前的称呼,叫他“霍兄”。 “罗兄弟,最近还好吧,咱们哥俩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段屠龙倒是很热情。 “好好,托霍兄的福,日子过得挺滋润。” 陈大德在后面笑道:“汉雄,你怎么叫他‘霍兄’啊。” 段屠龙抢着回答,“没什么,我以前用过‘霍德宇’这个名,叫霍德宇也行,叫段屠龙也行,我们混江湖的,叫什么名字,无所谓了。” “请进。” 走进屋来,段屠龙将斗笠摘下来挂在墙上,三个人围着方桌坐下来。店伙给沏上茶水。 罗汉雄心里有些打鼓。 今天的飞龙客栈,看起来戏不少啊,自己刚刚接到“客人”,用马车送走,脚跟脚,陈大德和段屠龙便登场了。幸亏自己早来了一步,否则就麻烦了。可是接下来,这出戏怎么往下演呢…… 这俩人,一个是虎,一个是狼,小心,千万小心。 …… “罗兄弟,”段屠龙微笑着说道:“今天在桑树坡,英雄大会上,你怎么没亲自出席呀。” “哦,抱歉了,兄弟正在忙着跑生意,我们洪顺堂,是靠着在商道上贩运养活自己的,在这样的战乱年月,商机不可错过呀,还请霍兄谅解。” “兄弟,大会上,我已经宣布你为剿匪游击团的副团长了。” “谢谢老兄抬举。”罗汉雄冲着抱抱拳。 陈大德笑道:“好好,现在咱们兄弟三人,殊途同归,我来自行伍,你们俩呢,来自江湖,段兄是闻名天下的独行侠,现在领袖群豪,罗兄弟是大帮堂主,咱们携手同心,共同对付刁民乱党,同创一番事业,大有可为呀。” 段屠龙鼓掌大笑,“好好,俗话说,乱世出英豪,好男儿就应在烽火年月,金戈铁马,纵横天下,咱们三人联手,正是军民同心,共创大业。” 罗汉雄心里涌过一阵别扭。 这都哪跟哪儿啊……还共创伟业,就跟你们俩? 老子难道是有跟豺狼虎豹共事的时运么? 简直可笑。 但是人家俩人都表态了,自己总不能坐在旁边老装闷葫芦。便开口说道:“两位仁兄说得对极了,大家精诚团结,合作共事,一定无往而不利呀,大吉大利发大财。” 陈大德站起身来,拉开屋门,冲着外面喊道:“小二,小二。” 店伙赶紧跑过来。 陈大德吩咐道:“来两壶酒,让厨房炒几个菜,我们要在这儿喝几杯,什么好点的存货,你都拿出来。” “是,是,不过……军爷,小店里没什么存货,只有两只卤鸭,一包豆干,剩下的都是青菜。您知道,最近我们生意不好,也没什么老客……” “少废话,有什么上什么。” “是,” 陈大德回过头来,不满地嘀咕,“穷店,什么都没有。” 段屠龙笑道:“没什么,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撮土为炉,插草为香,不也成就千古佳话么,咱们有豆干和青菜可吃,同样可以喝出豪气来。” 陈大德拿眼睛瞅瞅段屠龙和罗汉雄。 忽然一拍手,喜滋滋地说道:“两位,难得今天咱们聚在一起,志同道合,乱世建功,何不模仿古人,结拜为兄弟?刘关张有桃园三结义,咱们也来个‘飞龙客栈’结义,你们意下如何?” 段屠龙大喜,“对对对,此计妙极,想那刘关张结义之时,跟现在差不多,也是生逢乱世,打打杀杀,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在这样的时候挺身而出,建功立业。这飞龙客栈虽小,然而彩头甚好,飞龙,意味着潜龙在渊,就要起飞,这是大大的吉兆,你我兄弟,在此结拜,将来必定鹏程万里。” 我岑……罗汉雄心里的别扭,简直像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结拜? 我跟这两个家伙结拜? 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 面前这俩家伙,一个阴险,一个狡猾,一个凶恶,一个残暴…… 老子做梦也没想过跟你们成为兄弟! 滑天下之大稽! 逼着我吞苍蝇么? …… 但是,情况有点严重。事情就挤在这儿了,人家那俩人,全都兴致勃勃,自己若是推脱,就不合适了。更何况,现在自己要跟他们斗智斗勇,不露破绽,以保证让南行的马车,顺利登程,不出岔子。 我若表现出异样,会引起他们怀疑的。 嗯……必须顾全大局。此时就是苍蝇,也得一口吞下去。 罗汉雄一拍桌子。 “好,二位老兄,能够跟你们同心同德,兄弟感到荣幸。” “哈哈哈……” “哈哈哈……” 三个人同声大笑。 笑声里,是真是假,是苦是乐,那就难说了。反正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段屠龙命令店小二,“拿一盆子麦子、高梁米、小米,端一盆子黄土,拿三支线香。” 店小二虽然有点稀里糊涂,但是不敢违拗,也不多问。一会功夫,把黄土、米和香,都给送过来。段屠龙把黄土堆在桌下,将麦子、高粱米、小米摆在桌上,插上线香,点燃了。 所谓“撮土为炉、插草为香”只是个形象化的说法,并不只是因为因陋就简,而是有讲究。 土,代表着地,结拜的时候要拜天,拜地。 草,其实是粮食的代称,用粮米可以,用草蔬也可以,它代表的是社稷。是“江山”的意思。 后世人结拜,一般拜关公,其实这里有个问题,当初刘关张三结义的时候,拜的是谁?总不能拜关公吧?其实,当初他们拜的就是天和地,江山社稷。 拜江山社稷,这是对路的。 当下,把这些东西准备好,三位“乱世英豪”便正正经经地整理了一番衣冠,要开始结拜了。 第290章 客栈相亲,妖魔配鬼怪,谁是接头客?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段屠龙、陈大德、罗汉雄三人今天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有违背,万箭攒心,不得好死。” 三个人焚香而拜。 表情严肃,郑重其事。 拜天地,拜社稷。 三个人互拜,然后三双手握在一起,表示“结同心”。 向天敬酒,向地洒酒,互相敬酒。 一套非常“虔诚”的仪式,虽然简单,却也认真。 就这样,三个人结成了“兄弟”。 段屠龙是老大,陈大德是老三,罗汉雄是老三。 …… 从罗汉雄的心里来说,这一番装腔作势的赌神发咒,只能用一个词来概括:口是心非。 他不知道“大哥”和“二哥”是否是真心实意的。但是——就这俩家伙,跟别人有真的吗?我是装模作样,他们俩会比我更真诚? 可能吗? 这年头,大家都是口是心非。只不过为了眼前利益,互相利用罢了。 …… 拜完了,三位异姓兄弟都显得很高兴,说了一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之类的话。然后,坐下来开始吃喝,飞龙客栈里太小,也没什么好酒菜,但是正像段屠龙说得那样,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条件简陋,三位“英雄”兴致都不错。 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罗汉雄笑嘻嘻地道:“大哥,二哥,今天飞龙客栈,彩头甚好,大哥名字里有个‘龙’字,这说明,你这条龙,就要起飞了,飞龙在天,必成大器。” 陈大德鼓掌,“没错,三弟所言极是,听说火阳的陆将军对你颇为器重,视为手足,大哥日后大展宏图,指日可待,今天咱们在飞龙客栈结拜,正是飞黄腾达的起点。” “干杯,” 半杯酒下肚,人人红光满面。 段屠龙道:“二弟,三弟,飞龙客栈这一拜,值得庆贺,值得铭记,但是今天的酒,可不能喝多了。” “为什么,咱们一醉方休。”罗汉雄装作酒兴正浓。 “不不,”段屠龙小声说道:“老三,咱们不能喝醉了,据我得到的消息,有可疑分子,今天秘密接头,地点就在飞龙客栈……” “啊?”罗汉雄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放下酒杯,问道:“真的吗?在飞龙客栈……你这信儿哪儿来的。” 他这回吃惊可不是装的,而是真从心里惊讶,原因很简单——段屠龙说得没错,今天飞龙客栈确实有“可疑分子”接头,这可疑分子就是他罗汉雄和那两个北方来的特使,一号和二号。 段屠龙从哪里知道的? 幸亏,自己早来了一步,赶紧把一号和二号用酒桶车送走了,若不然…… 万幸啊。 段屠龙得意地嘿嘿一笑,“我的江湖情报网,难道是吃素的么?没错,就在这儿,飞龙客栈!这是他们的接头地点。咱们要隐蔽埋伏,守株待兔,来一个瓮中捉鳖。” “行,”罗汉雄一拍桌子,“就这么办。他奶奶的,有一个咱们逮一个,有两个逮一双。” 言语甚壮。 …… 吃饱喝足,开始行动。 段屠龙对陈大德说:“二弟,你是队伍上出来的,由你指挥。”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虽然是“大哥”,但陈大德是正规军军官,掌着实权,自己手下这帮江湖帮众,在军队面前只能俯首听命。 陈大德也不客气,当下做了安排。 兵分三路,由罗汉雄和几个士兵,在客栈里留守,陈大德带领部分人在客栈外埋伏,段屠龙率人作巡逻接应。 “二哥,您真是军事天才,这个作战计划天衣无缝。”罗汉雄恭维道。 安排已毕,罗汉雄穿上了店小二的衣服,冒充店伙。 “老板,”他对客栈老板说道:“现在,你听我的指挥,不许露出破绽,否则放跑了飞贼,唯你是问。” 老板愁眉苦脸,“先生,你们要在店里打仗么?小店可经不起折腾啊,要是把东西物什都给毁了……小店的生意还怎么做呀。” “你这人怎么回事,向着飞贼说话么?” “不敢,不敢。” 老板惹不起这些军队,只能忍气吞声。 罗汉雄心里暗笑,哪里来的“飞贼”?真正的缉捕对象,早已经远走高飞。今天晚上只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 天近傍晚的时候。 罗汉雄坐在门厅里,百无聊赖。 接待了几个客人,都是匆匆赶路的穷苦行脚商,到客栈住最便宜的通铺,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疑分子”。 正自坐在柜面后打盹,门外来了个客人。 这人走路甚慢,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是个跛子。 长得肤色黝黑,一个大秃头,明光瓦亮,相貌丑陋。但是身上的穿着却很光鲜,一件崭新的古铜色直贡缎长袍,圆口洒鞋,手指上还戴着个碧绿的玉扳指。 “客爷,里边请。” 罗汉雄赶紧站起来,笑容满面,打招呼。 同时,他认出来了,这个秃头瘸子……认识。 他绰号叫铁拐仙,是个赌棍。当初在楝树湾赌场的时候,见过一面,他被赌场熊弼等人打得满面流血,差点毙命,还是罗汉雄救了他。 原来是这家伙。 铁拐仙并没有认出罗汉雄来,他放下拐杖,大刺刺地说道:“小二,给我开一间上房,准备几道精致小菜,我要在这儿会客。” “是是,”罗汉雄点头哈腰,“先生,我们这儿干净上房,酒菜齐备,包您满意。请问,您要宴请什么客人?” “嘿嘿,我要在这儿相一门亲事。” “哎哟,相亲啊,那恭喜了。”罗汉雄甜言蜜语地说:“客爷,您仪表堂堂,一定会相得佳偶,小人给您道喜了。” 他心里说,就你这份相貌人才,有哪个女人能看上你,算是瞎了眼了。 就算相成了亲事,多半也是豺狼配虎豹。 忽然,门口有个段屠龙的手下,朝着罗汉雄发了个暗号。 示意:这个人,是可疑分子。 嗯? 罗汉雄心里纳闷儿,铁拐仙……是来到客栈接头的么? 搞错了吧。 这就是个赌棍而已,他算什么货色? 第291章 出人意料的相亲对象 罗汉雄心里暗自嘀咕:“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铁拐仙只不过是个江湖赌客,以赌骗钱,他算什么“可疑分子”?段屠龙这帮家伙,肯定是弄错了。 但是,自己的任务是配合他们。 好,你们说铁拐仙是目标,那就来吧。老子站在干岸上看热闹就是了。 罗汉雄给铁拐仙安排好了房间,布置厨房准备炒菜,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然后,静待“接头者”上门。 此时,客栈内外,埋伏着的士兵们,都严阵以待。 …… 夜幕降临。 在客栈外面,陈大德带着士兵们,埋伏在沟渠和草丛里。 他们静静地盯着官道。 月亮刚从树梢升起来,乌黑的夜色中,远远地,走来几个身影。 这几个人,走路又轻又快,明眼人能够看出:他们是惯于夜行的。 来了!来了! 埋伏着的陈大德等人,立刻紧张起来。 一共三个人。 从夜幕里钻出来,径直奔向飞龙客栈。 …… 坐在门厅里的罗汉雄,接到了外面发来的信号:客人来了。 他心里很疑惑:难道真有人接头? 怎么回事? 正自猜疑,只见那铁拐仙,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走出来,拄着拐杖,在门厅里一边和罗汉雄聊天,一边向外张望。 “小哥,你贵姓?” “贱姓桑,” “小哥,如果今天我相亲成功了,好好奖赏你。” “嘻嘻,谢谢客爷。您一定能成功。” 聊了没几句,看见官道上走来了三个人。 三个健壮汉子,身穿着黑衣,灰布包头,身后背着行囊。 那铁拐仙喜不自胜,美滋滋地迎到了门口。 三个人走过来了,为首的一个,中等身材,用一块灰布蒙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罗汉雄正要上前打招呼,忽然——又停住了。 他猛地发觉这三个汉子……不对劲。 头前那个脸上蒙着灰布的汉子,虽然面容看不清楚,但是,那副神态,那双眼睛,怎么如此熟悉? 沉稳的步伐,阴沉的眼睛……透着一股悍气内敛。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老辣。 啊……这是野狼嚎! 野狼嚎来了…… …… 罗汉雄心里猛地翻腾起来。 野狼嚎来了,那孙玉香在哪儿? 这事儿有点糟糕。 …… 罗汉雄怕野狼嚎认出自己来,悄悄低下头,借着柜面掩护,往脸上抹了两把土灰,然后把头上的“小二帽”往下拉了拉。 那三个人,已经进门了。 外面来了客人,店小二应该迎上去打招呼,但是罗汉雄哪敢啊,他怕被野狼嚎给认出来,装作是伤风的样子,咳嗽了两声,然后用手掌挡着半张脸。 此时,铁拐仙迎上去了。 他朝着野狼嚎他们拱手施礼,“各位,是程夫人派来的么?” 野狼嚎朝着店里扫了两眼,看见“店小二”正低着头咳嗽,目光并没有在罗汉雄身上停留。 “是的,请问你是铁拐仙么?” 语气平静,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这个家伙,总是这样的,处变不惊,稳重至极。 铁拐仙道:“是我,程夫人怎么没来?不是说好的相亲么?” 此言一出,把罗汉雄给吓了一跳。 怎么,铁拐仙的相亲“对象”是程夫人? 也就是孙玉香。 搞什么名堂! 开玩笑吧。 孙玉香死了丈夫,目前确实是寡居,但是……这个土匪头子,如果要再嫁,怎么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吧。怎么可能找你这个又老又丑的赌棍? 说起来,孙玉香在黑道上也算个人物,手下还有好多土匪,盘踞窟窿山,不可一世,她能委身于铁拐仙?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 野狼嚎平静地说道:“铁拐仙,咱们进屋里说话。” “好,好,”铁拐仙点头哈腰地说道:“我在屋里已经预备好酒菜了,专门等你们呢,程夫人一会能到么?” “进屋再说。” 铁拐仙的脸上,有点不高兴之色。但是也没有表示什么,点点头,拄着拐杖,带着野狼嚎等三人,走进房间里。 等他们进屋之后,罗汉雄立刻跑出来。向着外面打手势。 “快,快,点子聚堆啦,” 陈大德带着几个埋伏的士兵,迅速从树丛后、沟渠里跑出来,提着枪,拿着刀,奔向客房。 同时,埋伏在客栈里边井台后、马棚里的段屠龙的手下,也纷纷窜出来。 一群人把客房给包围了。 凌乱而局促的脚步声,响起来。 好几条枪的枪口,指向铁拐仙的房间。 忽然间,那房间的门,猛地打开了,野狼嚎等人从屋里窜出来,他们可能是察觉了事情不妙,手里都拿着短刀,准备好了战斗。 可是,窜出房间的一刹那,登时傻了眼。 面前是步枪的枪口。 “扔下刀子,”陈大德亲自举着一条步枪,喝道:“老实点,乖乖地站着别动,否则一枪穿个窟窿。” 野狼嚎身后有个随从,是个愣小子,怒吼一声,提着刀往上就冲,想奔门而逃,跑出没两步,只听“叭”的一声枪响,这小子惨叫一声,翻身扑倒,手里的短刀扔出多远。 痛苦地躺在地,不住翻滚。 在快枪面前,冷兵器就是个渣。 而且你再高的武功,也没有用。 野狼嚎一言不发,把手里的短刀往地上一扔。 阴沉着脸。 身后另一个随从,也把刀扔在地上。至于铁拐仙,完全吓傻了,拄着拐杖直哆嗦。 …… 陈大德一摆手。 士兵们冲上去,三下五除二,将这几个人都绑起来。一场小小的战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只开了一枪,剩下的束手就擒。 陈大德洋洋得意,踱着方步,走到野狼嚎面前,问道:“你是一号,还是二号?” 野狼嚎道:“长官,我听不明白。” “不明白,哼哼,”陈大德冷笑一声,“一会就让你明白明白。” 他将手一挥,“带到屋里去,立刻审讯。把刑具都给我准备好。让你跟老子装糊涂。” 罗汉雄心道:“陈大德把野狼嚎给当成北方特使了,这是个误会,也该着野狼嚎倒霉,你们到这儿来跟铁拐仙相亲,岂不是正撞到枪口上?” 这一场“相亲”,喜事变成丧事了。 第292章 驴粪球外面光,饿狼遇见了羔羊 陈大德对罗汉雄道:“你跟着我一起审犯人。” “好。” 野狼嚎被绳捆索绑,押到屋内。另外那两个俘虏,铁拐仙和随从土匪,被押到了其他房间。 陈大德很得意,“老三,这回咱们立功了,这几个人,据说是北方乱党派来的特使,代号叫‘一号’和‘二号’,身负秘密使命,上峰一再要求缉拿,哈哈,让咱们拣个便宜,一举活捉。” “是吗?” 罗汉雄装糊涂。 陈大德和罗汉雄走进屋内,坐在凳子上。 野狼嚎被绑了胳膊,蹲坐在墙角。 他抬起头来,看了罗汉雄两眼,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然后,又把头给低下了。 罗汉雄知道,显然,野狼嚎也认出自己来了。 “大胆罪犯,”陈大德一拍桌子,用威胁的语气说道:“老实招供,你的同党,任务,接头目的,下一步计划,详细招来,敢有一句谎言,动大刑。” 这是他审讯的老套路了。 一打二吓,动不动就“大刑伺候”。 反正在刑具面前顽强不屈的人,也没几个。 野狼嚎依旧是一副平静神态,他慢条斯理地说:“长官,我招供便是,小人到这来,是奉主人之命,和铁拐仙接头,目的是做一笔交易,铁拐仙手里有解开连字经的密钥……” “嗯?” 陈大德一听“连字经”三个字,立刻脸色一变。 仿佛狼闻到了腥味儿。 他打断野狼嚎,问:“你家主人是谁?” “程夫人孙玉香。” 陈大德站起身来,倒背着手,在野狼嚎的身旁转了一圈,用眼睛盯着他。 “你,说的是真话?” “小人句句是实,若有一句虚言,千刀万剐,不信您问旁边的罗……罗长官,他可以证明我说的不是假话。” 陈大德扭过头来,疑惑地瞅着罗汉雄。 罗汉雄笑道:“没错,我认识他,他叫野狼嚎,是孙玉香的手下,窟窿山的土匪。我当初还被他们抓住过呢,后来逃了出来。” 野狼嚎抬头冲着罗汉雄说道:“罗长官,咱们也算是熟人,请您网开一面,放小人一马,日后定有报答。” 罗汉雄道:“野狼嚎,没错,咱们算是熟人,可是我得问问你,当初是你把我捉上山的,我好象没得罪过阁下吧,凭白无故,把我逮住,逼着我在山上翻译什么‘连字经’,还让我观看什么‘生拆人肉’,差点给砍了脑袋,这份交情,可真是不浅。” 提起这些旧事来,罗汉雄自然一肚子气。 若不是遇到小芳,侥幸逃下窟窿山,自己早就被他们给杀掉了。坟头上的草都长高了。 这些家伙,还有脸跟我讲什么交情? 野狼嚎自知理亏,说道:“对不住,罗长官,小人只是奉上司命令。” 陈大德拉着罗汉雄的胳膊,“来,兄弟,出来一下。” 罗汉雄跟着他走到屋外。 俩人来到旮旯里,陈大德小声问:“兄弟,跟哥说实话,你真会翻译《连字经》?” “咳,”罗汉雄笑道:“哪跟哪儿啊,也不知道那孙玉香听哪个二大爷说的,我博古通今,会翻译古文,就派这个野狼嚎,把我逮上山去,关了好几天,逼着我译经,其实我哪懂啊,根本就一窍不通,没办法,只能唬弄那个老娘儿……” “兄弟,那《连字经》现在确实在孙玉香的手里?”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二哥,此事我拍着胸脯向你担保。” “嗯……” 陈大德脸上的兴奋之色,掩都掩不住。直搓手。 罗汉雄心里暗笑。 这家伙,心里念念不忘的,自然就是那本《连字经》,当初他拜钱太监为师,就是怀着这个目的,后来,钱太监死了,他在钱家老宅,得到了那本自己假造的经书,可是阴差阳错,却被土匪给抢走了。 几经周折,一直没夺回来。 现在,得到了连字经的准确消息,还能不兴奋吗? 眼睛里熠熠放光。 罗汉雄觉得,他那目光——很象是狼把羊叼在嘴里的时候,那种满意而兴奋的光。 “兄弟,”陈大德小声说道:“有关《连字经》的事,你暂时不要和大哥说。” “行,”罗汉雄点头答应。 心里暗骂,“都他娘的属驴粪球的,外面光,表面上大哥二哥地叫,实际上心里头光打小算盘,一张嘴,两层皮,说一套做一套,到了必要的时候,把对方往火炕里推也是有的。” 他笑了笑,对陈大德说:“今天这事……大哥这情报,也不准啊,他不说来接头的,是乱党,一号二号么,怎么把个野狼嚎给抓住了,这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完全搞拧了。” 陈大德嘿嘿一笑,“大哥手下那些江湖混混,搞来的情报哪有个准头,正道上的事,他们又不懂……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能够抓住《连字经》的苗头,可比什么都重要,比那个一号二号,更宝贵,兄弟,咱们哥俩一起发财……” 罗汉雄一摆手。 “打住,二哥,我是个生意人,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我信奉的是以货取利,倒买倒卖,这么着心里踏实。至于你说的那个《连字经》之类的玩艺儿,我根本就不信,那东西我见过,根本就是一堆难解的古文字,屁用都没有,我是干考古的,二哥,这类古代怪字,一点不新鲜,都是后人牵强附会,你啊,听我一句话,别信那些传说。江湖传言,哪能有准儿。” “兄弟,谢谢你提醒,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你,但是这件事,你得帮我的忙。” “行行,你说吧,怎么帮?” “第一,有关《连字经》的事,不要跟别人提,一个字也别提。第二件,帮我把那本经书,从孙玉香手里拿过来。” 罗汉雄咂了咂嘴,作出为难状。 “二哥呀,第一件事,没问题。可是第二件……我可惹不起孙玉香那个老娘们儿,怎么帮你弄?这事你放兄弟一马吧,上回,差点让孙玉香把我做成拆骨肉,我可不敢惹她。” “嘿嘿,” 陈大德冷笑一声,“三弟,这你就外行了,孙玉香再厉害,咱们能怕她?这年月,枪杆子就是爹,你跟着我干,什么鸡鸣狗盗之徒,都不在话下,放心吧,到时候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咱们哥俩做这一票,别说孙玉香,就算玉皇大帝神仙老子,也得乖乖地把宝贝给我吐出来。” 他的眼神里,露出贪婪的光。 饿狼看见羊羔时的那种光芒。 第293章 长官,你……真扎呀 陈大德和罗汉雄重新走入屋内。 陈大德翘起二郎腿,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野狼嚎,现在给你个活命的机会。” “是,长官,”野狼嚎说道:“我懂,现在我是您手心里的鱼肉,捏圆了捏扁了,全凭您的心意。小人不是傻瓜,您需要什么,我说什么,做什么,这个请您把心放到肚子里。” “嗬,野狼嚎,你挺识时务嘛。 “小人正是因为识时务,所以才活到了现在。” 继续审讯。 这回,陈大德根本就不问什么“一号”和“二号”之类的事。他逼问野狼嚎的问题就是一个:孙玉香和《连字经》在哪里。 野狼嚎倒是痛快,没用陈大德动刑,一五一十地交待:这些日子以来,孙玉香的日子很不好过,在望山关的时候,中了盖天霸的埋伏,损兵折将,一场战斗下来,打死的,逃散的,七零八落,最后只剩下十几个残兵败将,逃回窟窿山。 几乎一蹶不振。 这回,派野狼嚎和铁拐仙接头,是为了“连字解”。 那铁拐仙有个朋友,也是赌棍,叫做郭老千,郭老千有个叔父,是个老光棍,无儿无女,在临死前,将一本怪书留给了郭老千,那郭老千在赌场上输了,欠了铁拐仙的债,便将那本怪书抵押给铁拐仙,这本书叫《连字解》,能解开江湖上传言的《连字经》。 孙玉香在赌场里有眼线,获悉了这个消息,立刻联络铁拐仙,说是要跟他结为“秦晋之好”,换取这本《连字解》。铁拐仙本是个老光棍,听说孙玉香肯于下嫁,自然欢欢喜喜,于是双方约定,来飞龙客栈里约会。 …… 陈大德问野狼嚎,“铁拐仙把《连字解》拿来了吗?” “这小子是个骗子,他根本就没有,刚才跟我说什么书在他家里,只要跟程夫人成了亲,书自然就是她的,这种人,想跟我玩儿票,说实话,你们要是晚来一会,我就把他给宰了。” 陈大德又问:“孙玉香现在在哪里?” “在申家集,不过……” “不过什么?” “孙夫人派我来向铁拐仙取货,如果看我不回去,她一定会离开那里。” 这倒是实话。土匪的警惕性是最高的,发觉风吹草动,必定远走高飞,绝不会傻乎乎地守在原地等着被围剿。 陈大德对野狼嚎的交待,挺满意。 他拍拍野狼嚎的肩膀,“好,你很知趣,下一步,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好好听话,就饶了你的性命。” “谢长官。” 接下来,陈大德命令把野狼嚎押下去,然后把铁拐仙带上来。 罗汉雄伸了个懒腰。 “二哥,我有点累了,让大哥陪着你继续审问犯人,怎么样?” 陈大德笑道:“兄弟,你再辛苦一下,这件事,就咱们两个人知道就了,不要告诉大哥。” “说实话,我对那个什么《连字经》之类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口口相传的事,哪会有真的?纯粹是捕风捉影。也真奇了怪了,你竟然相信这一套。” “我也说实话,正因为你不感兴趣,我才让你陪着我干,大哥么……嘿嘿,他一定会感兴趣,所以咱们俩得瞒着他。” “唉唉,好吧,不过我可告诉你,像野狼嚎、铁拐仙这类人,说出话来可不一定有准头。” “你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铁拐仙被带来了。 他的拐杖被没收了,走路颠着脚,姿势有些怪异。进屋向着陈大德和罗汉雄鞠躬,笑嘻嘻地说:“误会,误会了,长官,我是良民呀。” 陈大德用鼻子哼了一声,“铁拐仙,别跟老子废话,你那本《连字解》,拿出来吧。” “长官,什么《连字解》?小人不明白。” 陈大德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抓住铁拐仙的胸脯,“嗤啦”一下,把他那件崭新的古铜色长袍,给撕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的月白衬衣。 “嗤啦,”把衬衣又给撕开,布扣绊带都扯豁了。 露出里面的皮肉。 铁拐仙吓得往后躲,嘴里求饶,“长官……您这个调调,小人可吃不消。” 陈大德手腕一翻,从腰里抽出匕首,朝铁拐仙的胸口处比划。铁拐仙大叫,“长官饶命,我说,我说……” “你奶奶的,”陈大德恶狠狠地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说,《连字解》,在哪里?” “在郭老千的手里,千真万确,就在他手里,我亲眼看见的。” “那本书,到底什么模样?” “唔……烫金封面,桑皮厚纸,用金钱装裱,盖着大红的官印……” 陈大德把目光瞅向罗汉雄。 罗汉雄笑笑,摇头。 这铁拐仙明摆着就是胡说八道嘛。 如果有《连字解》这本书,也绝不会是铁拐仙描述的这般模样。 这小子是不是说谎成瘾了? 陈大德一点都没犹豫,他把手里的匕首,抵在铁拐仙的胸脯上,向里扎。 匕首尖端锋利,一下就刺破了皮肉,前胸肉薄,匕首的尖马上就触着了肋骨。 血,顺着匕首的刀尖往外涌。 铁拐仙“妈呀”一声,浑身筛糠,向后直躲,可是房间狭小,后面就是墙,他只好身子贴着墙壁,嘴里哇哇大叫: “长官饶命……你真扎呀……” 只要匕首的尖刃顺着肋骨缝隙扎进去,立刻就没命了。 罗汉雄在旁边说道:“铁拐仙,你有毛病吧,你以为他不会真扎?讲几句实话,就这么困难?你是不是形成习惯了,不说假话就浑身难受?” 铁拐仙面如土色,“我……小人讲实话,那本书,我其实没见过,郭老千嘴里瞎冒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饶命呀,这真是实话。您……别往里扎呀,再扎就扎着心窝子啦……” 陈大德把匕首一收。 用匕首的侧面,在他胸脯上抹了两把,沾了一些血液,然后往铁拐仙的嘴上抹。 铁拐仙的脸颊,被抹得一片血糊。 陈大德冷冷地说:“滋味儿还行吗?你自己的血。” “唔……唔……” 罗汉雄看得有些恶心,把脸扭过去。 他实在是懒得参加这样的审讯。 陈大德的模样,就是一头凶残的狼。那铁拐仙,也真不值得可怜,一个屁俩谎儿,习惯成自然了。 第294章 老槐树上的暗号 陈大德对铁拐仙的审讯,并没什么成果。 这小子嘴里的话,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一会说《连字解》在郭老千手里,一会说郭老千是胡说八道,手里根本就没有书,一会又说自己都是听说的,郭老千最近和自己没见过面。 陈大德在他身上踢了十来脚,打了十几个耳光,拿匕首划了两道血口子。 罗汉雄道:“二哥,算了,这种人,已经习惯了,他嘴里说的话,自己也没把握,到底是真是假,天生就是拆白党的料,问也没用。” 他问铁拐仙,“当初你这条腿,是不是因为说谎话,被人打断的。” “您说得对极了。” 罗汉雄被他气得笑起来。 人间竟然有这种东西,也算是开眼了。 …… 陈大德命人把铁拐仙押下去。 此时,夜已经深了。 陈大德对罗汉雄道:“兄弟,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抓孙玉香,如何?” 罗汉雄摇摇头。 “二哥,不是兄弟驳你的面子,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去的好。” “为啥?” “太简单了,咱们审讯犯人,你没让大哥参与,然后下一步行动,你又把他给撇开,这事儿不合适吧,大哥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他揉不揉沙子,又能怎么样?” “你这话,就说得偏颇了,大哥是陆将军的人,他厉害的,并不是武功,而是智谋,江湖上那一套,倒也罢了,在官场上,也相当吃得开。” “嗯……” 陈大德低着头,沉吟了片刻。 “好吧,老三,你说得对。” …… 第二天一早,罗汉雄告别了陈大德和段屠龙。 “大哥,二哥,我要去忙我的生意了,祝你们旗开得胜。” 他离开飞龙客栈,急匆匆沿着官道,向南方赶路。 走了一两里地,回头看看,不由摇摇头,心里头觉得怪怪的。 自己竟然和段屠龙、陈大德结成了“兄弟”,这事够讽刺的。虽然大家都只是互相利用,可是他们若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面目,会不会刀枪相见? 肯定会。 翻脸,也许就在一秒钟之间。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 他一路前行,想追上刘一刀和小芳他们,但是赶了大半天的路,紧赶慢赶,依然没有看见到马车的影子。 在官道上,马匹的行走速度,比人的两腿快,如果都是正常行走,很难追上。 好在罗汉雄发现了刘一刀留下的暗号。 在路旁拐角处的一株老槐树上,一人高的树杈处,系了个灰色的布条。 离着这棵树两丈远,有另一棵老树,树皮上用刀刻着个三角,痕迹是新的,这表示——一切顺利。罗汉雄一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再往前走,又发现了一处留在路旁的暗号。 平安无事。 …… 天黑的时候,他到了一处村镇,在镇口处有个客栈,此时罗汉雄走得人困马乏,便过去投宿。 进入客栈内,伙计迎上来,“客爷,辛苦。” “小二哥,我在这儿住一宿,普通房间就行,通铺也行。” “瞧您说的,给您留着上房呢,我们客栈最好的房间。” “多少钱一晚?” “瞧您说的,不要钱,客爷,您是不是姓罗?有人早就付过钱了,我带您老去洗漱安歇,饭马上就得,一会小人给您送到房间里。” 罗汉雄一愣。 谁给自己安排好了? “小二哥,是谁给安排的?” “这个,人家不让我说,只是告诉我,罗爷来了,只管好生伺候便是,不要对外人讲。” “可我不是外人啊。” “罗爷您请原谅,小人答应了人家,就得守信用,您说是不是。” 罗汉雄不再问了。 他琢磨着,肯定是刘一刀和石锁他们安排的。否则还会有谁? 洗了脸,吃过饭,罗汉雄赶了一天路,困乏得很,正要早早躺下休息,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咣咣咣,” 罗汉雄起身打开屋门,向外一看…… 我的个天啊! 脑袋猛地一晕,差点坐倒在地上。 …… 门前站着个女人。 三十多岁年纪,体态稍胖,用一块粉色头巾,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和额头。 但是罗汉雄不用看清她的全部面容,就从那一双飞凤眼,就认出来了——孙玉香。 西天佛祖程老秃的夫人。 …… 这一刻,罗汉雄心里这个悔啊,自己真是太糊涂了,有人给安排了饭食,怎么就会想到石锁和刘一刀身上去呢,怎么没往坏的方面想一想? 糟糕,这下可真是糟糕了。 他面如土色。 脑子里嗡嗡直响。 孙玉香用眼睛瞟了他一眼,身形一摆,不请自进,径直进入屋内,把罗汉雄逼得后退了一步,进屋之后,回身把门给关上了。 罗汉雄惶惑又紧张地看着她。 此刻心里掠过无数念头。 硬拼?逃跑? 不不……孙玉香不会一个人闯客栈,她在外面肯定有喽罗。这老娘们做事向来有筹划,我逃不出去的。 …… 孙玉香把脸上的头巾给拿下来,不请自坐,一屁股坐在屋中的竹凳上。 然后,她冲着罗汉雄微笑,那双飞凤眼,平静而深邃,笑盈盈地瞅着有些局促的罗汉雄。 “坐下吧,姐姐今天特意来找你聊聊。” 罗汉雄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且还冲她微微一笑,尽量掩饰紧张的情绪。 他坐在另一张竹凳上。 “姐,最近还好吧。” “不好,我的朋友死的死,逃的逃,还有的背叛我,唉……我还能好么,这世道,人心难测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罗汉雄对她话里的揶揄,也不在意。 心里说,这叫恶有恶报。 “兄弟,咱们姐俩分别以后,我可挺想你的,时常在心里琢磨,汉雄跑哪儿去了呀,他没生病吧,吃的穿的还好吧,他是不是在心里偶尔会想起我来呀……” 孙玉香语音轻柔。 罗汉雄听得毛骨悚然。 我勒个去……你奶奶的,若是这话听别人说的,会感动,怎么听你说出来,这么让人汗毛根子都竖起来了呢? “姐,劳您费心了,兄弟对不住你。” “呵呵,你总是这么会说话,怪不得姐姐这么喜欢你呢,说实话,我一看见你,真是打心眼里高兴,欢喜得很呢。” 罗汉雄:“……” 第295章 不知底细的人,说不定要怜香惜玉了 罗汉雄心里感觉怪怪的。 面前这个长得细细白白的老娘们儿,怎么就能把平平常常的问候之语,说得那么令人起鸡皮疙瘩呢? 这也真是绝了。 自己落到她手里,怎么能脱身……这事儿可得好好琢磨一番。求情告饶,都是没用的,跟孙玉香哀求说软话,白费劲。 “姐,咱们把话说明白吧,你想把我怎么样?”罗汉雄盯着那双好看的飞凤眼,直截了当地问。 孙玉香眉稍一挑,脸上涌上一层哀衷怨怨。 “兄弟,那就说明了吧,我是来求你的。” 罗汉雄没吱声。 她这是在调侃吗? 像猫捉住老鼠一样,玩弄一番? 孙一香嘴角一挑,笑了笑,“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瞅着我,不信?” 她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来,放到桌上。 那是一本书。 罗汉雄假造的《连字经》。 看到这本书,罗汉雄心里有些烦。说实话,对于自己的这个“作品”,看到的时候只会引起无奈和厌烦。 “姐,你的意思,是继续让我为你读译《连字经》?” 孙玉香摇了摇头,“不,兄弟,我想求你办一件事,把这本经书,去交给陈大德。” 罗汉雄一愣。 “你……姐,交给陈大会德?你的意思……哦哦,我明白了,你用这本书,交换野狼嚎,是吧?让他把野狼嚎放了。” 孙玉香冲他挑了挑姆指,“我就说嘛,你是聪明人,聪明绝顶,姐不会看错人的……” “行了,你别扎古我了,对这件事,兄弟支持你,野狼嚎是你的干将,这么做说明姐姐心地仁厚,御下有方,有统帅风范。” 罗汉雄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她让我拿着书去交换野狼嚎……很好,说明自己的命保住了。 一阵轻松。 孙玉香又叹一口气。 “另外,你再替姐斡旋一番,让陈大德,别再跟我为难了,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树倒猢狲散,也剩不下几个人了,哪里惹得起军队呀,心里想着,退守窟窿山,悄无声息地过日子,也就算了,让陈大德收收手,给我一条活路。” 她的话似乎挺可怜。 神色黯然。 罗汉雄心里说道:我岑,这老娘们儿看上去还挺可怜,若是不知底细,不了解你的人,说不定要怜香惜玉了。你到底是什么货色,我可太清楚了。 “姐,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好,姐就拜托你了,”孙玉香又幽幽地叹了口气,用手抿了抿耳边的头发。这个普通的动作,倒是挺有女人味,罗汉雄甚至觉得——她似乎和其他的女人,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忽然孙玉香一伸手,把罗汉雄的手给抓住了。 罗汉雄吓了一跳,“喂喂,你……” 孙玉香的飞凤眼,定定地瞅着他。把手抓得紧紧的。 “兄弟,我想让你搬到窟窿山去住。” “姐,这个……你先放开手。” “你怕我干嘛,我是老虎么?汉雄,你搬到窟窿山,咱们俩一起过日子,怎么样?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会一心一意地待你。” 罗汉雄的脸涨得通红,心里怦怦直跳, 一阵慌张。 他万万没想到,孙玉香会这样。 “姐,你先放开手,”他朝着孙玉香挤出笑容,抑制着心里的恐惧,“听我说,这个……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姐姐看的,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别误会,咱们俩还是当姐弟吧,这样最好,没什么,兄弟心里向无杂念……” 他有点语无伦次。 心慌得很。 孙玉香……你要跟我过日子?开什么玩笑。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这个老娘们儿,是不是像对铁拐仙似的,给我下套儿呢? …… “哈哈哈,” 孙玉香仰头一笑,撒开罗汉雄的手。 “汉雄,你现在是洪顺堂主,姐高攀不上了。” “你这是哪里话,”罗汉雄摊摊手,“我从来也没拿着这个堂主当回事,天地良心,我说的是真心话,咱们就当个姐弟,这就很好了。” “好吧好吧,瞧你吓得那样儿。”孙玉香斜了他一眼,两手抱着肘,飞凤眼向上一挑,“怎么着,姐长得不好看,是吧,又老又丑,人老珠黄啦。” “你扯哪儿去了,说到长相,姐姐貌似天仙,乃是人中翘楚,不过兄弟对你只有敬意……咱们不说这个,对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咱们实话实说,我并不认识那本《连字经》上面的字。” “你……” 孙玉香眉头一皱,猛地站起身来,两手叉腰,瞪着罗汉雄。脸色扳起来。 罗汉雄倒是没被她吓着。 说这句话之前,他是经过反复考虑的。敢于挑破真相,心里有底, “罗汉雄,你骗我。” “天地良心,在窟窿山的时候,我就跟你说,我看不懂怪字,可你不信啊,让野狼嚎带着我看生拆人肉,吓得我三魂出窍,六神无主,硬着头皮读识这本书,这是你强赶鸭子上架,须怪不得我。” “你肚子里不是挺有墨水的么?” “那是两回事,古代的水书、女书,包括金文和石鼓文,我确实能够识得一些,但是并不是天下所有的怪字我都能认出来,有些文字象吐火罗文……” “算了算了,”孙玉香摆摆手,打断他,“你别跟我掉书袋,我也听不懂这个,既然你说不认得,那就不认得吧。将来你愿意不愿意帮我译书,你看着办。” “你这是怎么说的呢……” “好了,咱们俩别废话了,现在你去找陈大德,把这件事给我办了。” “现在?” 罗汉雄一愣。 他冲着孙玉香笑道:“天都黑了,你让我到哪儿去找陈大德?” “别废话,我带着你去就是了。” “你知道他在哪儿?” “哼。” 孙玉香一甩手,从屋里走出来。 罗汉雄跟在她的后面。 此时外面夜色漆黑,天空繁星闪烁,其实罗汉雄身心俱乏,他最想干的事,便是躲在床上睡一觉。 打了个哈欠。 满肚子无奈。 孙玉香的手下喽罗,已经套好了马车,夜色中,罗汉雄上了马车,和孙玉香一起坐在车厢里,小喽罗鞭子一挥,马车走入浓浓的夜色中。 罗汉雄两手抱着膝盖,坐着打盹。 车子颠颠簸簸,一路向前。 第296章 洗澡之前,会在屁股上画一幅水墨画么? “吱呀吱呀……” 马车的木轮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 罗汉雄坐在车上,抱着膝盖打盹,在吱吱呀呀的车轮滚动声中,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脑子迷迷糊糊,时睡时醒。 “喂喂,醒醒,”孙玉香推他的肩膀。 “唔……” 罗汉雄睁开惺忪的眼睛,瞅瞅四周。 这是一片村镇,一座座房屋,都在夜色中静默着。很少有灯光,一片寂静。这说明——夜已深,村镇里的人都熟睡了。 “这是哪儿?” “申家集。” “啊?”罗汉雄吃了一惊。 申家集…… 猛然想起来,在飞龙客栈审讯野狼嚎的时候,野狼嚎交待,孙玉香就在申家集。那么,陈大德是到这里来抓孙玉香了? 他眼珠一转,冲着孙玉香嘻嘻一笑。 “姐,你算计好了,陈大德要到这儿来,是吗?” “我可爱的傻弟弟,你是不是觉得,野狼嚎会对你们说真话?” 罗汉雄:“……”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野狼嚎在受审的时候,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都是装的吗? “好了,”孙玉香拍拍他的肩膀,“别直眉瞪眼了,大家都是江湖上的老油子,谁还不会多预备几条退路?谁都免不了有失手的时候,谁都免不了有骗人的时候,铁拐仙也好,我也好,陈大德也好,大家就是这么回事儿,兄弟,你还嫩了点儿。” “我承认,我嫩。但是我也告诉你,我对你们这一套,一点兴趣都没有。” “别废话了,快去吧,到葛继祖家里去找陈大德。” 马车,停在街口。 葛继祖是镇上最大的财主,高墙大院,即便是黑夜里也非常好辨认,而且罗汉雄对此地很熟悉,他曾经在葛家居住过。 走到葛家的黑漆大门前,罗汉雄拍打黄铜门环。 “咣咣,” 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非常响亮。很快,大门“吱”的一声打开了,探出一个家丁的脑袋来,手里提着一个昏黄的灯笼。 拿着灯笼往罗汉雄脸上一照,那家丁吃惊地叫出声来,“呀,是罗大夫!您快请进,快请进。” 非常热情,把罗汉雄迎进门来。 “罗大夫,您怎么深夜赶来了,我家老爷,可是经常念叨你们呢,您和满大夫,是我们葛家的大恩人,葛爷和夫人直说要去表达谢意呢。” “葛爷睡了吗?” “没有,没有,我家老爷正在客厅里,跟客人下棋呢。” “什么客人?” “是队伍上的长官,听说姓陈。请您稍等,我去向老爷通报。” 罗汉雄点点头。 看起来,孙玉香拿捏得很准。陈大德果然在这里。 这些土匪的兵痞,勾心斗角,都有两下子。说起来个个都是人尖子,你料着我,我防着你,斗智斗勇,都跟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不一会,葛财主亲自从客厅里迎出来。 “哎呀呀,罗大夫,罗兄弟,你可想死我了。” 他亲热地上前抓住罗汉雄的双臂,使劲摇晃。罗汉雄笑道:“葛兄,看样子,你这身体是健旺多了,手上也有力了。恭喜恭喜。” “这还得感谢你们呀。” 两人手拉手,进入客厅。 葛小的小客厅,非常雅致,靠墙摆着梨木八仙桌,太师椅,侧面摆着长方形矮茶几,软包木凳,墙上挂着宋人山水长轴,屋角燃着檀香,一股淡淡的香气在屋内缭绕。 陈大德在客厅里。 他站起身来,问道:“老三,你怎么半夜到这儿来了?” 葛财主有些惊讶,“陈副官,你们认识?” “岂止认识,这是我三弟。” “哎呀,那可太好了,原来是一家人,我马上让他们准备夜宵,咱们几个好好喝一杯水酒。” 罗汉雄笑道:“葛兄,谢谢了,我深夜到访,是来找我二哥,有些紧急事务。” “好的好的,”葛继祖说道:“我明白,你们哥俩在这儿谈,我出去张罗酒菜。” 他拱了拱手,退出客厅。 罗汉雄把客厅的门窗,都关好。然后坐在茶几旁的木凳上。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假造的《连字经》,递到陈大德面前。 陈大德愣了一下,一把将书抢过去。 眼睛里,陡然射出光彩来,翻开两页,瞪着眼珠子仔细查看,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兄弟,你从哪里得来的?” “程夫人孙玉香,亲手交给我的,就在今天晚上。我没敢耽搁,立刻就来找你了。” “太好了,” 陈大德抓住罗汉雄的肩膀,使劲摇了摇。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一双眼睛,炯炯放光,像被吸铁石吸住一样,盯着这本看上去颜色发黄,泛着古意的线装书册。 陈大德认识这本书。 当初,它就埋藏在钱家老宅里,是陈大德亲手把它给挖出来的,只不过,又让外面埋伏着的“鬼”把它给抢走了。那天晚上,陈大德一招失误,他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手的宝贝,又被人抢走。 而且,他的屁股上还中了一镖,养了好些日子才痊愈。 现在,这本书,终于又回到自己手里了。 ……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茶几两旁。 茶几上,一盘围棋,正是残局,罗汉雄笑道:“二哥,要不,咱们俩接着下这一局?” 陈大德摆摆手,“我现在可静不下心来下棋。” 罗汉雄揶揄他,“二哥,你这名利心太重了,这不好。” 陈大德呵呵一笑,“说实话,这一点,我承认,我确实跟你比不了,也挺佩服你。” “你瞧清楚了,”罗汉雄指着那本书,“这上面写的是兽医理论,我看你们都搞错了,它分明是古代传下来的医学书,只不过是用怪文僻字记载而已。” “兽医理论,为什么要怪字记载?打个比方,就跟一个人要洗澡似的,他会在洗澡之前,把屁股上画一幅水墨画么?” “这……你这比方不恰当。” “我告诉你,如果在屁股上画了水墨画,那他肯定就没打算洗澡!算了,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个,老三,你这人有股书呆子气,你现在跟我说,孙玉香让你拿这本书来,是什么意思?” 第297章 破庙,泥胎后的记号,傍晚来客 罗汉雄说道:“二哥,孙玉香把这本书让我转交给你,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你把野狼嚎放了。二,以后放她一马,不要再与她为难。” 陈大德没吱声。 他站起身来,倒背着手,在客厅里踱了几步。 把那本书拿起来,翻了两页,然后递到罗汉雄面前。 “老三,你是文化人,给我鉴别一下,这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罗汉雄心里暗自好笑。 你让我鉴别……他奶奶的,这本书就是老子亲自假造的,你让我鉴别真伪? 有点意思。 他接过书,说道:“二哥,这书,我已经看过好久了,它的纸色和墨色,都是老的,线装制式,是大明崇祯以前的,我只能告诉你说,东西肯定是老的,至于它上面的内容是真的假,这个我不知道。” “你断定?” “我是干考古的,我相信我的眼力。” “好,” 陈大德坐下来,缓缓说道:“你告诉孙玉香,第一,野狼嚎,我马上就放,这个没有问题。第二,放她一马,这不是问题,而且我还可以跟她合作,如果找着了《连字解》,大家互通有无,共同发财。” “你跟她合作?”罗汉雄带着狐疑之色,反问。 陈大德微笑,“怎么,不行么?” 罗汉雄摇摇头。 现在这年月,其实这也不新鲜。兵和匪,既有对立,也有勾结,没什么奇怪的。像陈大德这样的人,既剿匪,又勾结土匪,更没什么奇怪。 “哈哈哈,” 陈大德仰头一笑,“老三,你不要再犯书呆子气了,大哥有句话,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说得一点错也没有。大局面前,从前的过节,都可当作过眼云烟。当年楚汉相争的时候,刘邦和项羽,不也曾经化干戈为玉帛,联手伐秦么。” 罗汉雄没吱声。 他心里说,你的所谓大局,不就是这本假《连字经》么。 忽然他发现,陈大德的目光,正上上下下朝自己打量。 闪闪烁烁。 罗汉雄问:“你……瞅我干什么?觉得我很可笑?” “老三,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你是个福将,天生自带运气,别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办不到的事情,你能轻而易举地办到。而且是在无意之间。就拿这本《连字经》来说吧,多少人历尽周折,头破血流,你却睡着觉就办到了。” “你别瞎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告诉你说,这些所谓的‘宝书’其实啥用都没有,顶多,它就算是一件文物,跟陶瓦盆子,没啥区别……对了,你要见一见孙玉香吗?” 陈大德摇摇头。 “不,我现在不能见她。避免给人留下口实。跟她交涉,还是由你代劳。” “怎么着,又是因为我是‘福将’?” “老三,将来事情办成了,我带你一起发财,发大财,发惊天动地的大财,那时候……” “你打住,”罗汉雄冲他竖起手掌,截住他的话头儿。 “你别给我画饼,我也不信这个,江湖传言,以讹传讹的事儿,哪能当真?你要真想挣钱,跟着我一块儿跑生意,比这强得多,贩些烧酒、白布,挣几个辛苦钱,反而更踏实可靠。” “哼,”陈大德鄙夷地斜了他一眼。 “胸无大志,小人之见。” …… …… 第二天。 罗汉雄一直睡到快正午了,才醒来。 脑袋迷迷糊糊,有些沉。昨天晚上,他忙着给陈大德和孙玉香“穿针引线”,来回传话,然后又和葛财主一起吃夜宵,喝了两杯烧酒,到了后半夜快凌晨了才躺下,这一觉,就睡到了日头当空。 “糟糕,” 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心里懊悔,这一耽误,又延迟了前往火阳的路程。 匆匆洗了把脸,葛继祖过来了,向他问候,“罗大夫,昨夜睡得还好吧。” “很好,谢谢你,葛兄,我有急事,马上就走。” “令兄陈副官已经先走了,您等吃了中饭再走不迟。” “不必了,我带着点干粮上路。” 葛继祖很热情,派了一辆马车,还带了好多腌鱼、熏肉、米糕之类的食物,还要往车上搬酒……被罗汉雄给谢绝了。 “老兄,喝酒误事,我可不敢再喝了。” 告别了葛家,罗汉雄乘坐马车上路。有车代步,自然比走路省力得多,一连走了两天,平安无事,在路上遇过几回检查,也没什么麻烦。 这天傍晚,距离火阳只有十几里,罗汉雄寻了一座路旁的大车店,吩咐车夫,“你在这儿住一宿,明早返回,我快到目的地了,自己去就行。” 背了包袱,罗汉雄下了官道,踏上乡间的羊肠小路,匆匆奔向老君湖的方向。此时天色将晚,一片金色晚霞,映照着郁郁葱葱的山岭原野,美不胜收,罗汉雄不由心里一感慨。 旧地重游,许多往事都涌上心头。自己离开火阳的时候,战事正酣,桑丹凤率领手下,与官军激战,分别时刻的嘱咐,言犹在耳,想起来字字都是温馨。 登上一座高岗,远眺,前面有座残破的将军庙。 这座庙,是唐钊和桑丹凤等人的秘密联络点。 四下观察一阵,罗汉雄没有发现异常动静,便匆匆进入庙内,破庙内,空无一人,他在里面转了一圈,走到翻倒在地上的泥胎身后,在泥胎的耳后,看见了一个记号: 两个倒置的三角,叠在一起。 这是刘一刀留下的,意思是:已经平安到达。接上头了。 罗汉雄舒了一口气。 任务已经完成,下一步,自己去流川驿,找牛九他们汇合就行了。 心里一阵轻松,罗汉雄坐在破庙里休息了一阵。他开始打算下一步的计划,这一回,护送任务完成得挺顺利,接下来要去找唐钊和桑丹凤他们,看看还有什么新工作没有,最好在火阳,多呆几天。 也能和桑丹凤再聚一聚。 想着想着,一缕幸福的笑意涌上脸颊…… 正自琢磨,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有人! 罗汉雄起身,奔到破庙门口,向外张望,只见有个背着大包袱的人,正由远而近,匆匆走过来。 当看清此人的面容时,罗汉雄不禁勃然大怒。 你奶奶的……原来是这个王八蛋! 第298章 烛光下,面色惨白,象是两条鬼影 罗汉雄火冒三丈。 走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坑害过自己的王世魁。 这个王八蛋,本是独脚盗匪,靠着坑蒙拐骗过日子,在老君湖,罗汉雄差点被他给害死了。 现在天色将晚,他到野外破庙做什么来了?一定没好事。罗汉雄迅速打量了一下庙内,这小庙实在太小,也没个适宜的藏身之处,但此时再出庙已经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罗汉雄藏到了躺倒在地上的泥胎后面。 把怀里的匕首掏出来,做好了战斗准备。必要的时候,就跟这小子拼一把吧。 不怕他! 王世魁来到破庙附近,东张西望一阵,然后径直走进庙内。他将背上的大包袱放下来,抹了把头上的汗,然后把翻倒的供桌给扶起来,拂拂上面的尘土。 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酒葫芦,放到供桌上。 又拿出一个泥封包,看模样,是个做好的叫花鸡。 然后拿出一个食盒。 食盒是带盖子的,里边装的是什么吃食,看不出来 ,但是盒子很精致。 这家伙要在这儿摆个宴席吗? 罗汉雄屏住呼吸,躲在泥胎面,偷眼观察,莫名其妙。王世魁背着个大包袱里来将军庙里搞野餐打牙祭?这事儿透着十分的新鲜。 他到底要干啥? 只见王世魁在庙里转了一圈,左顾右盼,反复打量。罗汉雄生怕他走到泥胎后面来,心里很紧张,握着手里的匕首,做好战斗准备。如果被发现,那就打一场吧,先下手为强。 但是王世魁并没有发现罗汉雄,他低着头反复思量,然后走出庙门去了。 罗汉雄从泥胎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来,伏在窗户上一看,王世魁正朝着庙外的小树林里走去。 舒了一口气,罗汉雄刚要趁机跑出庙门,忽然心生一计,从腰里掏出一粒药丸,拔开供桌上那个酒葫芦的塞子,把药丸放进去。 奶奶的,让你好好喝一壶。 轻手轻脚,溜出庙门,罗汉雄跑出几步,身形一闪,几个大步,躲到旁边一处杂草茂盛的小沟里。 隐在草丛后面,向前观望。 过了一阵,王世魁从树林里出来了,手里拖着一堆树枝和杂草。 罗汉雄心里更加纳闷儿,这家伙到底要干嘛?弄来树枝杂草,难道要烧烤?还是当铺盖,在庙里睡觉? 王世魁拖着树枝杂草进入庙里了。 罗汉雄躲藏在草丛后面,伸头观察片刻,正拟悄悄离开,发现小路上又走来了一个人。 这是个矮个子,小短腿,大脑袋上没有头发,是个光头胖子,腰里别着个二尺长的点穴橛。 金盛光! 罗汉雄一眼便认出来了。 当初在狮虎山的时候,见过他一面。 金盛光晃着小短腿,走得挺快,直奔庙门而来。罗汉雄不敢动了,伏在草丛后面睁大眼睛看着。 “叭,叭,”金盛光拍两下巴掌。 王世魁从庙里迎出来,抱拳施礼,嘴里说道:“金队长,你来得挺早啊,兄弟已经等候多时了。” “有劳了,”金盛光拱拱手,迈着短腿进入庙内。 在草丛里偷听的罗汉雄,不太明白,这个金盛光怎么成了“队长”?当初在狮虎山上,差点让桑丹凤手下的蔡金刚摔死,现在怎么还升官了,他是什么队长? 金盛光进入庙内,看见供桌上摆着酒菜,咧开大嘴岔子,“啊哈,王老弟,你这有酒有鸡,好极了。” 王世魁点燃了蜡烛,放在供桌上。 残破的庙里,烛影闪烁,两个家伙就像鬼影子一般。 打开酒葫芦,金盛光灌了一大口,“唔,这酒劲他娘的好大,不错,烈酒,咱们闯江湖卖命,就是他娘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金队长,兄弟托你的事,可有眉目?” 王世魁把叫花鸡的泥封剥开,露出里面的鸡肉。又把食盒打开,里面是碗筷、笋干、花糕、火腿等食物食具。 金盛光哈哈一笑,用手拍了拍胸脯,“姓金的办事,你还信不过么?江湖上的花花点,向来轮不到我头上。” “是是,金哥办事儿,从来不吃生米。” 王世魁奉承着,给金盛光倒酒。 “金哥,干一个。“ 两人碰碗而饮。 金盛光两口酒下肚,满面放光,大秃脑袋在烛光下显得油亮,一副志得意满之状,“老弟,这回咱们摆下十面埋伏阵,当真他娘的豪横,太岁砸挂子,三山五岳全通透。王老弟,你只要跟着我干……”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 眉着一皱,用手捂住了肚子。 脸色一变,一双死鱼眼瞪起来,怒视着王世魁。 “姓王的,你干嘛要害我?” 王世魁一愣,“怎么回事,王队长,你怎么说这种话?” “你个王八蛋!” 金盛光面露痛苦之色,蹲下身子,捂着肚子,嘴里骂道:“王世魁你这个穿梁子的货,哎哟哎哟……老子饶不了你……” 那王世魁忽然也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不好……哎哟哎哟,我的肚子也痛,金队长,坏了,这酒有毒,我也上当了……” “少给老子扯蛋,你这个千刀万剐的黑嘴子,哎哟……你下的什么毒……” “我没下毒,不是我干的,哎哟,疼死啦……” 两个人嘴里一边乱骂乱嚷,一边呻吟,痛苦难当,片刻之间,像是两条死蛇,瘫在地上。 供桌上,蜡烛“突突”地乱跳。 地上这俩人面色惨白,像是两条鬼影。 …… 从庙外,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中等身材,步履矫健,看上去英气勃勃,脸上用黑布蒙住,手里提着一把匕首。 他走到供桌前。 瘫倒在地上的王世魁与金盛光,满面痛苦,抬眼看看这个人,却是无力起身,那蒙面人踢了一脚金盛光,又踢了一脚王世魁 两个家伙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翻着死鱼眼,瘫在地上。 只顾哎哟哎哟地捂着肚子呻吟。 “你……尊驾是谁?”金盛光呻吟着问道。 蒙面人并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用匕首的侧面,拍了拍金盛光又秃又亮的脑壳,说道:“金队长,你是喜欢泡模子,还是喜欢剔鱼鳞?” 第299章 十面埋伏,我刚才给你吃的是毒药 进入庙内的蒙面人,是罗汉雄。 此时金盛光和王世魁两个人,都中毒倒地,束手就擒,他可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走进庙内,罗汉雄二话不说,上前给了两个家伙每人一脚,“咣,咣,”踢得他俩身子翻滚。 “哎哟哎哟,”一阵哀嚎惨叫。 罗汉雄非常满意——这俩家伙现在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完全是砧板上的鱼肉。 好极了。 他想把这俩家伙绑起来,可是身上没带绳子,正要撕他们的衣服,头一低,忽然发现墙角有一堆乱草树枝,下面有一节绳头。 这些树枝杂草,正是王世魁从树林里搞来的。罗汉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他走过去正要弯腰捡绳头,只听王世魁叫道:“不……不要……” 罗汉雄一愣。 脑子一转,恍然大悟。 转到侧面,小心翼翼地把树枝杂草给拨开,果然,草堆里露出一只张开的窝弓。 箭已经搭好,只需轻轻一动绳子头,便会射出来。 这是暗中设的埋伏。王世魁不辞辛苦搞这些树枝并不是为了烧烤,而是在屋里设伏。 金盛光一见,破口大骂,“王……王世魁,你这个……黑嘴胚,竟然……暗算老子……我跟你没完。” 王世魁哼哼叽叽地辩解,“金队长……误会……” “放屁,误你娘的会!” 罗汉雄把窝弓拆除,将绳子割下来,断成两截,把金盛光和王世魁的双臂都反绑起来。金盛光怒气冲冲,嘴里不住咒骂,“王世魁,你……给老子……等着,哎哟哎哟,肠子要断啦……” 罗汉雄坐下来。 他用匕首的侧面,拍拍金盛光的大脑壳,“喂,金队长,你是喜欢泡模子,还是喜欢剔鱼鳞?” 这两句是土匪黑话,都是指酷刑。 金盛光腹痛如绞,动弹不得,嘴里不住求饶,“好汉饶……饶命,金某……当牛作马……” 罗汉雄道:“金队长,你先告诉我,十面埋伏,是怎么回事?” “唔……”金盛光捂着肚子,说话也有气无力。 罗汉雄从腰里摸出一粒药丸,塞进金盛光的嘴里,“给,吃下去 ,消毒败火,很管用。” 金盛光“咕咙”一下把药丸吞了进去。 片刻功夫,他嘴里不呻吟了, 而且还直腰坐起来。 供桌另一边的王世魁,见状很是羡慕,哼哼叽叽地说道:“好汉……我也要解药,给我……解药……” 罗汉雄没理他。 对金盛光说道:“好了,下面你回答我的话,十面埋伏是怎么回事,你到这来找王世魁,有什么勾当?” “唔……这个么,十面埋伏是铁石山海老大搞的……” “你等等,”罗汉雄打断了他,“金队长,我忘了告诉你,刚才我给你吃的,不是解药。” “啊?” “它是另一种毒药,暂时以毒攻毒,缓解你的症状,过四个时辰,毒性发作,那时候肠子可能会断几截,然后从屁股里拉出来,不过这也没什么,我知道你金盛光是条汉子,英雄盖世,这些小病小灾,完全不会在乎……” “好汉饶命,”金盛光大叫,“小人在乎得很,千万不要让肠子拉出去,您发慈悲……小人老实交待,那十面埋伏之计,是陆将军搞的,司马先生负责指挥,调动三山五岳的兄弟,来围剿血寨主,小人……归第十队指挥,上司是崔子光。” “你们有什么具体计划?” “计划什么的,小人无权知道,崔子光说什么,我们做什么。现在命令我召集江湖弟兄,明天赴和尚山待命。” 审了几句,罗汉雄有些扫兴。 十面埋伏,显然是陆大牙最近搞的围剿计划,但是金盛光只是个“小队长”,并不知晓详细情况。 罗汉雄感觉——现在桑丹凤的压力,一定很大。 她和唐钊等人,正在面临着官府的新一轮攻势。 这个“十面埋伏”,估计是个非常庞大和毒辣的围剿计划,动用了官方和一部分江湖败类的力量,开展剿杀行动。 …… “很好,”罗汉雄用匕首拍拍金盛光的脑袋,“现在咱们出去办件事,办完了,我就给你解药,你够意思,我也会够意思。” “谢谢。” 供桌另一旁的王世魁正疼得额头冒汗,哀求道:“好汉……给我解药……” 罗汉雄问金盛光,“你说,我给他解药吗?” “不给,”金盛光瞪着眼睛道:“这小子,应该把他脑袋给割下来。他奶奶的,竟然暗算老子。” 罗汉雄哈哈一笑,“行,就听你的。” 他押着金盛光,走到庙外。 “金队长……” “好汉爷,您别折煞了小人,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 “那也行,金盛光,有件东西在你手里,如果能够交还给我的话,兄弟不胜感激。” “您就是要小人的老婆,立刻拿去都行。” “我要你老婆做什么,有一柄乾坤雌雄剑,你留着也没什么用,交给我好了。” “唔……” “你别唔,金盛光,那柄剑对于德不配位的人,反伤反杀,你这种人,不是我瞧不起你,缺德作损冒白烟的事,干了不少,此剑反杀致祸,如不赶紧出手,迟早死在它手里。” “好汉爷,原来您是行家啊,小人明白了,我放屁都砸脚后跟,总是感觉不对劲儿。事出原有因。我马上把剑交给您老人家。” “剑在哪?” “擂鼓台,我老婆那里……其实她只是我的相好。” “嗤,我没问你这个。” 金盛光带着罗汉雄,离了将军庙,往西南方走去。此时天色已黑,天地间一片朦胧,但是金盛光这样的人,走夜路是家常便饭,而且地形道路,颇为熟悉,走起来比白天也慢不了多少。 不上五七里,进入山中,擂鼓台并不是高山峻岭,看上去更像是个起伏的高台,据传说古代打仗的时候,将军擂鼓下号令用的地方。 登上一片山坡,金盛光忽然把身子伏下了。 罗汉雄跟着他,也伏下身子。 夜色中,前面草摇树叶响,罗汉雄睁大眼睛,向前观察。 隐隐约约,草丛中,似乎有黑影在晃动。 而且,有两点荧荧的光,像鬼火似的,在闪烁。 罗汉雄浑身一激灵。 他分辨出来了,那是两只眼睛。隐藏在草丛后面。 第300章 飞来的火箭 两点“鬼火”似的光,在隐隐闪烁。 罗汉雄吓了一跳,他辨得出来,那是两只眼睛。 野兽的眼睛。 一般夜行的猛兽,两眼聚光,在黑暗中会发出绿荧荧的光,这种光是人的眼睛所不具备的,人眼在夜晚视线模糊,但是兽类却能看得很清楚。 夜晚降临,正是山里的兽类出来捕食的时刻,如果是狐、獾等小型兽类,倒不足惧,如果是豹、狼甚至虎,那就麻烦了。在视线不佳的夜晚,人的战斗力差得远。 “狼,是灰狼,” 金盛光蹲着身子,朝罗汉雄身边凑,小声说道:“好汉,大事不好,是狼群。咱们遇到狼群了。” 狼群…… 罗汉雄心里一沉。 若是一两头狼,还可以拼,狼群,可就没有胜算了。他毫不犹豫,一刀割断了金盛光身上的绳索。 “后退。” 两个人倒缩着后退,但是还没退出十步,就见旁边草叶响动,两条黑影已经包抄上来。 “嗖嗖,” 那是两头高大强壮的灰狼。 眼睛里闪着绿光,一跳好几尺高,疾奔而至。 而且,隐约可见不远处还有好些闪闪烁烁的绿光,在移动,在奔跑,这是一个正在狩猎的狼群,他们闯到狼的狩猎包围圈了。 罗汉雄猛地挥起匕首,迎击灰狼,他已经闻到狼的血盆大口里发出的腥臭气了,看见狼口里白色的獠牙在月下闪光。 “唰,” 匕首划个弧形,刺向狼的脖颈。 狼的身形非常敏捷,拱肩弹腿,从罗汉雄的身侧窜过去了。与此同时,另一头灰狼也从他另一侧窜过。 这是狼的战术,它们在对手有防御能力的时候,采取试探攻击的方式,消耗对方,把你搞得晕头转向疲于奔命,然后伺机下口。 罗汉雄一连刺了两刀,毫无效果,脚下步伐一乱,还差点跌倒。 “嗥——” 狼群发出嚎叫。 罗汉雄告诫自己,不要慌……找个有利的地形,最好是靠着山壁,与狼对恃,保存体力。 但是附近几丈范围,并没有可倚靠的地形,而且,两三头高大的灰狼,对自己形成了包围之势,连窜带跳,瞅冷子就上来下口。 “嘶——”罗汉雄闪避时慢了一步,衣襟被狼撕破了,差点咬着皮肉。 慌乱中,罗汉雄叫道:“金盛光——” 但他没听到回答,也看不到金盛光的身影,到底他是逃跑了,还是被狼群咬死了,完全不知道。 糟糕! “咣,”罗汉雄奋力踢出一脚,踢到了一头灰狼的胯上,脚趾头被震得一痛,那灰狼被他踢得翻了个滚,但旋即又翻身站起来。 动物的皮肉骨骼,抗击打能力是人的几倍。 罗汉雄边打边退,左支右拙,狼群很狡猾,它们反复偷袭罗汉雄的背后,使罗汉雄难以集中精力对付其中一点。 就在这时,忽然一溜火光闪过。 “嗖——”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支“火”箭,猛地钉在一头狼的颈部。 普通的箭杆上缠了引火的布条,点燃射出去,就形成一支“火”箭,落在干燥易燃之处,能够引发燃烧。 这支“火”箭射中了狼,而且火光对狼的吓阻作用,要远胜过箭的本身。 “嗖,嗖,” 又有两支“火”箭射来,虽然没有击狼身,但是落在草丛里,火光闪烁,登时引起了狼群的混乱。 “嗥——” 狼在乱吼。阵形陡然一乱。 罗汉雄却是精神大振,身上觉得陡然增加了力气,“唰唰”两刀,反守为攻。 他瞅着一头高大强壮的头狼,猛扑上去,挥刀猛刺,那只头狼却不与他对抗,转头一窜,向着斜刺里逃跑。 头狼撤走,狼群也紧跟着迅速后退,趁着夜色,四散而逃,几秒钟之内便隐入了黑暗中。 罗汉雄气喘吁吁,持刀站立。 扭头四望,只见黑暗中影影绰绰走过几个身影来,手里拿着刀剑和弓箭,显然,刚才的“火”箭就是他们发射的。 为首一人,向这边喊道:“喂,前面是哪路英雄好汉,你为什么昼伏夜行,与狼为伍?” 我岑…… 罗汉雄只听了一句话,便知道对方是谁了。 这不是杜秀才嘛。 就是这个家伙,嘴里时不时往外冒成语,像个文化人似的,其实很多时候用词不当。 “喂,杜秀才,是我,我是罗汉雄,洪顺堂的罗汉雄——” “原来是大名鼎鼎,勇冠三军的罗堂主,您老人家怎么单枪匹马,到擂鼓台游山玩水?” 杜秀才一边说着,率领几条黑影,趟着草丛走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张弓。 罗汉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兀自嘴里喘气,心里怦怦直跳,刚才若不是杜秀才带人驱走狼群,自己只怕连骨头渣滓了也剩不下了。 “杜秀才,谢谢你,贵部盖头领来了吗?” “盖头领紧随其后,您老暂时席地而坐,小人去请他过来,与您促膝长谈。” 罗汉雄笑了笑,并没有“席地而坐”,他在附近寻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金盛光的影子,在草丛里查看,也没看见有尸首。 这家伙看来是逃掉了。 不太可能被狼群给拖走。 片刻功夫,杜秀才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水葫芦,递到罗汉雄面前,“罗堂主,盖头领马上就到,他对您仰慕已久,一会便与您秉烛夜话,您先喝口水,稍安勿躁。” 罗汉雄还真口渴了,拿过水葫芦,咕嘟嘟喝了几口。 “杜秀才,你们不是在丘城么,怎么又到火阳来了?” “回罗堂主,敝部东游西逛,见机行事,因此回到火阳,安身立命。” “杜秀才……” 罗汉雄一句话说到一半,只觉得身形微微一晃。 嗯? 头脑有些发晕,身子打晃,而且来得非常突然,他猛然意识到,杜秀才给自己喝的这个水,有问题! 心里一惊! “你……” 他想喊,但是舌头根子发硬,眼前开始旋转,头重脚轻,身子晃了两晃,意识模糊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杜秀才嘴里说道:“罗堂主英雄了得,武艺高强,领袖群伦,威震天下……” “你放……” 第301章 这个婆娘,到底想做什么? 罗汉雄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头脑依旧有些迷糊,昏昏沉沉,摇摇脑袋,他回忆起来,自己是在擂鼓台,喝了杜秀才的水之后,迷糊晕倒的,以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这是哪儿? 抬眼望,罗汉雄有些吃惊。只见自己置身于一个非常精致的房间里,身下是柔软的棕床,铺着织花床垫,床是厢式整体的,雕花床围,挂着粉色轻纱缦帐。 床边是个精致高档的梳妆台,红木镂花,典雅古朴,放着一排粉盒、眉笔、粉扑等女人化妆之物。 一个小巧精致的铜熏香炉,立在墙角,从口里冒出淡淡的香气。 令罗汉雄纳闷儿的是:这显然是一个女子所住的闺房,而且——房间也太豪华了吧。除非是高官贵妇或富商巨贾的千金小姐,才住得起这样的房。 难道是盖天霸媳妇的房间么? 虽然盖天霸是个比较有实力的土匪,但是能住这样的房间,似乎可能性也不大。 他再往自己身上一看,颇为惭愧。 一件破褂子,肮脏不堪,还扯了个大口子,那是被狼嘴给撕开的。 裤子上染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大块污渍。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下意识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满身肮脏,把人家的雕花床都给弄脏了。梳妆台上有一面镜子,他照了照,不禁苦笑——脸上也是花花道道,有泥巴,有污渍,还有不知道哪里溅来的两点血迹。 是人血还是狼血,难以分辨。 唉! 首先要搞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罗汉雄走向门口,刚要动手去拉那扇栗色花格子木门,忽然门无声地打开了。 走进一个人。 这人看上去三十来岁年纪,梳着高发髻,粉面浓妆,眉目秀丽,身穿一身粉色缎子裹裙。 袅袅婷婷。 罗汉雄心里猛地一惊。 她……是陆绿斌的三姨太。 …… 这一刻,罗汉雄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是三姨太? 我怎么会躺在三姨太的房间里? 此事极度不合常理,我是被盖天霸手下杜秀才给暗算的,误喝毒药晕厥过去,哪怕出现在猪圈牛圈,也丝毫不奇怪,一千个一万个,也不应该出现在三姨太面前啊。 …… 当初,三姨太被桑丹凤俘虏,是自己把她从山上带下来的,然后装作是遇到埋伏,由乐阴阳把她接出去。从那以后,罗汉雄再也没见过她。 现在…… 目瞪口呆。 三姨太走进门来,看见罗汉雄那痴痴愣愣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扭着腰肢上前两步,站在罗汉雄的面前。 “怎么,汉雄,你不认识我了么?” “哦……”罗汉雄回过神来,赶紧说道:“太太,您好。” 三姨太挑挑眉梢,用轻浮的语气说道:“你别这么称呼我呀,汉雄,你是我的丈夫呀。” 罗汉雄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又摇头又摆手,“您别开玩笑,太太,咱们……说正经的吧。” “哟,谁不正经呀,罗汉雄,你不认账了么?当初是你亲口说的,要娶我,怎么着,现在想反悔?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哩。” “那……当时是不得以嘛,不那么说,怎么能从土匪里把你救出来?你别装糊涂啊。” 三姨太笑吟吟地冲他摆了摆手,“坐吧,傻站着干什么。” 屋里有一张八仙桌,罗汉雄坐在桌旁的客位上。 “太太……” “你算了,罗汉雄,不愿意叫我‘娘子’,就叫我小丽,我名叫崔小丽,你忘了么?” 罗汉雄心里有点郁闷,我叫你‘娘子’……扯什么蛋。 “小……小丽,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这是我的家呀,参议府,当初这屋子里着火,还是你把我从床上背出去的,你忘了吗?” “哦……” 罗汉雄瞅瞅房间,回忆起来了,没错,这是参议府。 陆大牙的府邸。 心里陡然有些发凉,糟糕,糟糕,我现在进了陆府了。这事意味着要坏。我现在是陆大牙的俘虏。 …… 罗汉雄心里忽悠悠翻了好几个个儿。 他有点不明白,既然陆大牙把自己抓住了,为什么不关在牢房里,反而送到了三姨太屋内?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陆大牙想和我攀亲么…… “太太,是谁把我送到这儿来的?” “我不知道,那些山头上的土匪强人,我哪知道他们都叫啥名儿,你怎么又叫我太太?” “我还是叫太太,比较舒服。这个……您看,”罗汉雄面带惭愧之色,指指自己的身上,笑了笑,“我这又脏又破,让你见笑了,刚才还污染了你的床铺,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 “那有什么,”三姨太倒不在意,而且还冲着罗汉雄嫣然一笑,“我又不嫌你脏,呆会洗个澡,换身衣服,也就是了。对了,汉雄,有件事,我可一直想问问你。” “什么事?” “那天,你带着我走下狮虎山的时候,遇到了埋伏,对吧?” “对啊,” “你这个没良心的,”三姨太忽然把脸一扳,“你把我扔下,一个人跑了,你够不够意思?” 罗汉雄:“……” 语塞。 当时,遇到埋伏着的乐阴阳,这是定好的计策。 现在三姨太提起这件事来,只好给她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 “嘿嘿,”罗汉雄干笑了一声。 “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危急关头,扔下我一个人,你撒丫子跑了,罗汉雄,我要是真嫁给了你,你就这样待我?” “打住,崔太太,你别再提这个……嫁给我之类的话了,那是情急之下的从权之语,你也知道当不得真,这样的玩笑开出来,会损害您的名誉。” 三姨太瞅着罗汉雄。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这倒是让罗汉雄有些心里发毛,这个婆娘……到底想做什么?他把目光移开了。 “汉雄,我跟你商量件事。真的,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来了,来了。 罗汉雄心道:他们把我弄到三姨太屋里,肯定是有目的,到底为什么,现在应该揭开谜底了。 他凝视着三姨太的眼睛。 第302章 弦日之约,梧桐树旁的房间 三姨太的眼睛,很漂亮,明亮而有神,但是在罗汉雄的心里,却没什么美感。 这双眼神里有妖冶,有肤浅,没深度。 “太太,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有话直接说比较好。”罗汉雄平静地说道。 此时,他的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自己出现在三姨太的房间里,这事儿绝不是三姨太自己的主意,而是陆大牙的安排。 他们在给自己下套儿。 仔细应对,巧妙周旋,不要上当。 三姨太微微一笑,说道:“汉雄,你带我到衡净山去,怎么样?” “嗯?” 罗汉雄盯着三姨太的眼睛,闭上嘴巴没吱声。 心里琢磨——这句话,是玩笑吗? 既是,又不是。 自从狮虎山捉李先生那件事之后,桑丹凤设下计策,假称自己是衡净山的人,用来迷惑陆大牙这伙人。那么这事情就明白了,三姨太向自己这么说,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想把自己作为一个筹码。 对付衡净山的筹码。 “太太,”罗汉雄一笑,“衡净山都是穷山秃岭,那地方可没什么好玩的。” “哟,罗汉雄,你跟我装糊涂,是不是?” “呵呵,我只是不明白,您是个风雅高贵的人,与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为伍就好了,怎么掺和起衡净山的事了,那些打打杀杀的勾当,是我们这些粗鲁男人干的事。” “哼,”三姨太耸耸鼻翼,“你以为我愿意掺和,这不是陆绍斌和司马农他们的主意么。” 这个女人,毕竟肤浅,还是把底子露出来了。 罗汉雄微微一笑。 这出美人计,唱到此,应该结束了。 “太太,真巧了,本来我下个月就要回衡净山,现在……” “下个月初几?” “弦日,初七。” 三姨太鼓掌笑道:“哈哈,那好啊,汉雄,咱们俩一块儿去,怎么样?” “呵呵,如果陆将军不把我脑袋削下来,我没意见。” “嗤,瞧你这份出息,咱们俩的事,他不管。” 罗汉雄:“……” 不知道说什么。 陆大牙真的不管吗? 看三姨太这份有恃无恐的模样,好像不是假话。而且自己直接被送到三姨太的屋里,这事并不是三姨太能够独自做到的,如此看来…… 我勒个去,这群不要脸的狗男女! 罗汉雄心里暗骂。 “好了,”三姨太喜滋滋地说道:“你先在这儿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罗汉雄微微一笑。 他知道,三姨太这是要去复命。 没说什么,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 三姨太出去之后,过了一阵,并没回来,有个年轻的女仆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地说道:“罗先生,陆将军请您。” 这个女仆,罗汉雄认识,她叫小红,平时服侍三姨太的,心眼还不错。他很想问问小红,马大明是否还在府里?张张嘴又忍住了。 现在自己别乱问,不要找麻烦。 跟着小红,走出姨太的房间,下楼,拐过一道弯,穿过月亮门,进入另一个幽静的小房间里。 一路上罗汉雄左顾右盼,陆府里,他很熟悉,曾经在这儿做过好些日子的苦工,这处只有两间的小房子名叫“梧桐斋”,因为房前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而得名,原本是陆绍斌存放书藉用的,有时候也被当作书房。 “罗先生,请进。” 罗汉雄推门进入屋内。 屋内分里外两间,外屋站着个穿军装的士兵,是警卫。挑开门帘,进入屋内,罗汉雄看见了陆绍斌。 中等个子,一张瘦长脸,浓眉毛下,一双阴鹫鹫的眼睛。没穿军装,像儒士一样穿了身古铜色长衫,站在靠墙的一排书架前,拿着一本线装古书。 如果不了解底细的人,准以为这是个旧式书生。 不太容易联想到杀人不眨眼的武夫。 “哎呀呀,汉雄兄弟,” 陆绍斌见罗汉雄进屋,放下手里的古书,露出一脸笑容,咧开嘴,那副大牙呲出来,热情无比的模样,迎上来,抓住罗汉雄的两手,摇了几摇。 就像是多年不见面的老朋友,偶然重逢一般。 这倒是令罗汉雄有些不知所措。 “陆将军,您好。” “请坐,汉雄,咱们俩是只闻其名,未谋其面啊,我对你早已神交久矣,今天咱们兄弟终于能够坐在一起,当面聊聊了,幸甚幸甚。” 罗汉雄坐在书桌旁的圈椅上。 其实他见过陆大牙。在府里当杂役的时候,在审讯室里见过,只不过那时自己太过卑微,陆大牙根本没注意到而已。 “陆将军,你找汉雄,有何吩咐。” “兄弟,这回天霸把你……” 陆大牙的话只说了半句,罗汉雄脑子里“嗡”的一下。 哦…… 明白了。 怪不得,自己醒来之后就到了陆府,原来盖天霸投靠了陆绍斌! 我的个乖乖!! !!! 一直以来,盖天霸都没和官府合作过,作为混迹江湖的土匪,做的是黑道买卖。在丘城的时候,他还受到过官军的剿杀。 怎么这么快就委身于陆大牙了? 其实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土匪“受招安”从来就没断过,古有先例,现在更多。乱世年月,好多军阀队伍,都以吸收土匪武装来壮大自己。 原来是这样。 …… 陆绍斌继续说道:“天霸把你送到我这里,并非要与你为敌,请不要误会,汉雄,在我的心目里,是一直把你当作朋友的。” 他把一双闪闪烁烁的眼睛,盯在罗汉雄的脸上。 罗汉雄一脸平静。 江湖的历练,阅历的增长,让罗汉雄一步步成熟,处变不惊,尤其是在敌人面前,能够坦然应对,这在他来说并非难事。 陆绍斌轻轻点头。 面前这个年轻人,一身沉静,不急不躁,有着与年龄不太相称的稳重,这是个很有城府的人,不可小觑。 “陆将军,蒙您抬举,”罗不雄开口说道:“江湖上有句话,三山五岳都是缘,江河湖海一线天,汉雄一向敬佩您的文韬武略,当世可称翘楚。” 两人虚情假意,互相奉承。 罗汉雄心里明白,在初步试探之后,陆大牙就要发招了。 不着急,看看他到底拿出什么货色。 第303章 朔日绥靖书 “哈哈,” 陆绍斌仰头一笑,嘴里那副大牙在泛着白光。 “过誉了,过誉了,汉雄,段屠龙前些日子在我这儿,我一再叮嘱他,罗汉雄乃当世青年豪杰,一定要多联络。” “不瞒你说,我在丘城遇到段兄了,也确实结成了好朋友,他在那搞剿匪游击团,还邀请我当了副团长哩,怎么,段兄没向您报告过么?” “哦,是吗?”陆绍斌面露欣喜之色,“那可太好了,段屠龙尚未来得及告诉我,这真是件喜事,汉雄,我早就知道,咱们会成为一家人。” 两个人看上去,亲亲热热。 这种虚情假义,令罗汉雄既好笑,又尴尬。 算是怎么档子事?我跟陆大牙就跟老朋友似的,明明心里想把对方蒸熟了煮烂了,却在面上热热乎乎。 “汉雄,” 陆绍斌坐在桌子另一端,把身子靠在圈椅的背上,一双阴鹫鹫的眼睛,眯起来,缓缓说道:“我现在有两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来了! 真正的题目来了。 罗汉雄微微一笑,“陆将军,请明示。”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汉雄,你是衡净山的人,这个也不必隐瞒,大家心里都有底。从去年以来,咱们两方面,发生了一些误会,互相都有隔阂,但是眼下局势混乱,南方乱党蠢蠢欲动,民间各种势力风起云涌,张督军的意思,大家本来都是朋友,有些细枝末节,就让他随风而去,携手同心,绥靖地方,方为上策。” 罗汉雄面色平静,作沉吟状。 对于陆大牙这个提议,他并不感到意外。 衡净山虽然和火阳同属一省,那是盘踞在那里的军阀势属于直系,与火阳的张督军并非一伙,两派之间,打了好几年的仗,互相死伤无数,一直是谈谈打打,有时候合作,有时候开打,早就筋疲力尽,现在陆大牙说的“合作”,其实人是为了下一步的利益而已。 “陆将军,第二件事,是什么?” 罗汉雄暂且没有回答陆大牙“行”还是“不行”,他想先把陆大牙的底细给掏干净。 陆绍斌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有些不摸底,眼神闪烁了一下,说道:“第二件,是关于文寨主的事。” 文寨主,就是桑丹凤。 按照官方的叫法,她叫文丹凤。 罗汉雄虽然镇定,但是听到陆大牙提到桑丹凤,还是忍不住脸色微变,愣了一下。 毕竟,桑丹凤是他心心念念的人,这回到火阳来,在脑际里闪过无数次怎么去和桑丹凤见面了。心里设想过无数回…… 这么一闪念之间,微小的表情变化,却也没逃过陆大牙的眼睛。 一提“文寨主”,似乎戳中这个小伙子的心事了。 陆大牙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继续说道:“文寨主是女中豪杰,陆某向来是佩服的,虽然她曾经与我为敌,但是,我不在乎,江湖中人嘛,做些月黑风高的事,也算正常,那盖天霸,不是也弃暗投明了么?” 罗汉雄心里有底了。 陆大牙的牌,就是这些,并没有什么新的套路。 既然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直误解,那就这么凑合下去吧。 拆穿了,对自己反而没好处。 他略一沉吟,说道:“陆将军,罗某有一说一,开诚布公……” “对嘛,咱们弟兄,就是要开诚布公。” “好的,第一件事,我不敢答应,因为兄弟职位卑微,说了不算,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您所说的这些,能够达成既定目的,我过些天打算到衡净山去,把您的一番美意,向我家亲戚报告,至于从中斡旋成事,罗某自然会尽心尽力。这个您不用担心。” “好,” 陆大牙鼓掌大笑,“爽快,罗兄弟,我没有看错人,但愿你说的能尽快成真,我相信你的为人。” “陆将军,这第二件事,我更不敢答应,文寨主那边,我不但做不了主,而且能不能说得上话,尚在两可,我和她并不是一路。” “不不,”陆大牙摆摆手,“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让你逼文寨主像盖天霸那样。而是……你看看,我刚刚起草了个文书。”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罗汉雄接在手里,见纸上写着简单几行字: 其一,文部在狮虎山(含)以南活动,不扰火阳。其二,保证衡丘官道畅通,不与衙署系冲突。其三,不扯旗号,蛊惑民众。其四,不与乱党互通。其五,李部保安团回防。 落款:朔日,陆书。 罗汉雄仔细看了两遍。 看情况,陆大牙并没指望着桑丹凤能够投降,他只是提出了一个“协议”,双方互不袭扰,暂时形成一个妥协的“绥靖”态势。 他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尴尬之感。 敢情刚才自己在三姨太的房间里的时候,陆大牙正在梧桐斋里起草这份“绥靖书”。 虽然并没和三姨太做什么出格之事,但这事也够荒诞了,我跟你太太在屋里胡调,然后你在这和安安静静地起草文书……我勒个岑,陆将军啊,你老人家这心理素质可真好。 佩服。 至于这份协议的内容,罗汉雄倒也看不出什么毛病。 从陆大牙的角度来说,剿灭达不到,收降也办不到,那么退而求其次,达成一个协议,你暂时别给我捣乱,别和衡净山勾结来对付我,也就能容忍了。 “陆将军,这份协议,我看……水平很高。” 他奉承了一句废话。 陆大牙道:“兄弟,你要促成这件事。” “我试试吧,说句实话,文寨主那个人,看着年轻,实则城府深得很,谁也拿捏不准。” “我知道,”陆大牙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颇有感触地说:“陆某入行伍二十几年,从来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女娃子,心机敏锐,本事高强,文韬武略,样样精深,段屠龙也算是江湖上的成名好汉,在她手下大败亏输,狼狈不堪,我这才让他去了丘城,避免一世英名落个身败名裂……” 罗汉雄听得心花怒放。 哈哈……敢情段屠龙去丘城,是因为在火阳被桑丹凤打打得大败亏输,狼狈不堪。 妙。妙极了。 第304章 龙虎明暗三连梢 罗汉雄把那张“绥靖书”拿在手里。 “陆将军,我把这份协议书,交给文寨主,具体如何答复,这得看天时地利了。” “更重要的,是人和,”陆大牙紧盯着罗汉雄的眼睛,“俗话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英雄起于江湖,便是要有自己的手腕,夺天时,占地利,扶苍穹。老弟,我相信你的能力。” “您过誉了。汉雄愧不敢当。” “说到当今之世,年轻有为之人,我只佩服两人,一个是文寨主,另一个就是你罗兄弟。” 罗汉雄笑了,“将军,你把我脑袋都给吹晕了。” “非也,要说你们俩,可真是金童玉女,当世青年英豪,天生的一对……” “喂喂,” 罗汉雄赶紧伸手乱摆,阻止陆大牙说下去。 “陆将军,您可打住,我虽与文寨主有过数面之缘,但距你说的这层意思,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乱点鸳鸯谱可要闹笑话的,此话休提。” “哈哈,年轻人,不必害羞嘛。” 罗汉雄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于是把话锋一转。 “陆将军,文寨主这件事,据我看来,顶多有七成把握,有件事,我必须要跟您讲,江湖之人多狡诈,凡事都从利字来,就算是她答应了,到底里边含有多少水头,可以难说。尤其是现在,烽火乱世,人心叵测,一张嘴,两张皮,当面顺从背后反,这样的事可太多了。” 罗汉雄这些话,表面上说桑丹凤,其实是暗讽盖天霸。用话来敲打陆大牙。 别看他现在投靠了你,完全没个准头。 陆大牙哈哈一笑,“老弟眼光犀利,见识独到,不愧为一堂之主。陆某承教。好了,天已不早,你今天就住在梧桐斋,我先告退。” 拱拱手,退出门去。 …… 陆绍斌从梧桐斋里出来,并没有回自己的卧房休息,他在随从的陪伴下,绕过一道月亮门,来到前院的小客厅里。 客厅里坐着三个人。 穿着军装的华参军,坐在靠南墙的椅子上,伸着大腿。 穿着便装的司马农,坐在墙角,抱着胳膊,闭目养神。 还有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四方大脸,一双虎目,坐在椅子,玩着茶几上一只茶杯,仿佛在欣赏茶杯上的纹饰。 他是盖天霸。 三个人半晌谁也没说话,屋里气氛有点沉闷。 显然,他们在等人。 陆绍斌走进客厅门口的时候,三个人一起站起来。 陆绍斌面无表情,坐在主位,另外那三个人也都坐下来,一起盯着陆绍斌的脸。 “将军,”华参军最为性急,开口问道:“罗汉雄招供了吗?” 陆绍斌瞪了他一眼,“什么话,我又不是去审讯。” 华参军摸摸后脑勺,“唔……我的意思是说,这小子肯听咱们的话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一打二吓,不怕他不老实。” 陆绍斌又瞪了他一眼,“老华,你除了打打杀杀,别的就什么也不会了。现在局势复杂,战云密布,咱们同衡净山的关系,颇为微妙,张督军的意思,是让衡净山给咱们当挡箭牌,阻挡南军的攻势,因此一定要重修旧好,虚以委蛇,哪怕给他们点甜头,也在所不惜,值此关键时刻,罗汉雄落在咱们手里,正是一枚重要棋子,这里边涉及到政治、经济、军事诸多方面,岂能一打二吓,把事情给搞坏?乱弹琴。” 华参军闭上嘴巴,不吱声了。 盖天霸察言观色,瞧着陆绍斌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陆将军高瞻远瞩,属下敬佩。您说的极是,罗汉雄,是个非常重要的棋子。他既和狮虎山血寨主有勾结,又身兼洪顺堂堂主,和江湖上的好多门派,都有联络,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是很有一套手腕哩。” “嗯,”陆绍斌点点头,“你说得对,老盖,罗汉雄虽然年轻,心计却是厉害,遇事镇定,颇有章程,刚才我给他灌了两碗迷魂汤,可是这小子一点都不迷糊,脑瓜子一清如水,这个人,很是难得呀。” 盖天霸道:“将军说得对,我跟罗汉雄打过数回交道,此人有个特点,看上去没啥长处,普普通通,泯于众人,但处事颇为干练,尤其是性子沉稳,小事不张扬,大事不糊涂,是个有定力的人,干大事的材料。” “嗯,”陆大牙轻轻点头。 若有所思。 华参军插上一句,“既然这样,咱们想办法收过来,为我所用,就行了嘛。” 盖天霸摇摇头,“难。” 陆大牙淡淡一笑,“老华,你又说错了,这种人,咱们既收不过来,收过来了也靠不住,他不会被蝇头小利所诱惑,相反,嘿嘿,” 说到这里,目光中露出丝凶狠之色,把右掌往下一劈! 华参军问:“怎么,杀了他?” “哼,”陆大牙一呲大牙,“没错,利用完了之后,如果不想再用,那就要毫不犹豫,杀了他,既不为我所用,那也不能为别人所用。三国演义里有个徐庶,曹孟德养之而不能用,其实不如及早杀之,若是早杀,也不会有后面的连环计遭遇大败。” “嗯嗯,”旁边的司马农连连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将军看得很准,您比当年的曹操,看得明白。” 陆大牙没理会他的马屁,转头对盖天霸说道:“老盖,你从现在开始,就派人悄悄盯着罗汉雄,随时掌握行踪,但是不可妄动,明白吗?” “是。” “要派精干人员,注意保密。” “您放心,属下手里有专门精通盯梢之人,在黑道上踩盘子挖金沟,对这类勾当很有经验,我给他摆个龙虎明暗三连梢,保准跑不了。 …… 罗汉雄在梧桐斋里,站在满墙的书架前,随手翻阅书籍。 陆大牙这间书房,保存的书还真丰富,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应有尽有。对于罗汉雄这样的读书人来说,非常有吸引力。 忽然外面脚步声响,走进一个人来。 罗汉雄回头一看,登时大叫,“呀,是你——” 第305章 我是貂蝉 从门外进来一个人。 这人身材瘦小,看模样只有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旧军装,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 罗汉雄扭头一看,登时乐了,“哎呀,是你!” 来人是马大明。 马大明手里提着个食盒,进屋来看罗汉雄,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子有些发僵。罗汉雄高兴地走上去,两手抓住马大明的肩膀,“喂喂,大明,太好了,我正琢磨着怎么找你呢。” “你……”马大明瞪着眼睛,把罗汉雄的手给扒拉开,“后退,你……罗汉雄,你是人是鬼?” “什么意思?” “你不是死了吗?” “放屁,”罗汉雄不满骂了他一句,往前迈了一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像是死人吗?你见过这么活蹦乱跳的死人吗?” “那……我岑,敢情杜秀才是胡说八道呢,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这事儿闹得……” “你有毛病吧,杜秀才的话,你也能信,喂喂,你过来,坐这儿,我正有好多事想跟你问哩。” “嘻嘻,”马大明这才笑滋滋地上下打量罗汉雄。 罗汉雄衣衫破裂,浑身肮脏,甚是狼狈。 “嗯,汉雄,你还没死,很好,看你这模样……混得果然不咋样,我就知道,你这人没有发财的命。” “你小子财迷心窍了吧。” “本来我还指望着你发了财,能赎我出去……算啦我也不指望啦,今天派我来给梧桐斋送饭,我还以为是有贵客哩,没想到是你。快吃饭吧。” 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是一盆米饭,焖笋、炒鸡脯、红烧肉。还有一壶烧酒。 罗汉雄正饿,高兴地说:“来来,大明,咱俩一块儿吃。” 马大明也不客气,坐下就吃。 “汉雄,你怎么进府的,抓进来的?” “对,就是那个杜秀才,把我抓住的。” “糟糕,他们会不会杀了你?” “不会。” “一般死刑犯要杀头的时候,就给顿好饭吃,”马大明说到这里,凑过来压低声音,“我想办法救你出去,今天晚上,咱们俩逃出去吧。” “放心吧,不用逃,他们不会杀我。大明,我让你观察着府里的信息,你有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什么话,我的情报海了去了。” 马大明把听到的、看到的,讲给罗汉雄听,无非就是府里哪个大官来过,督军什么时候去了北方,陆大牙会见了哪些军官……听来听去,也没什么有价值的。 这也难怪,他一个杂役,很难听到重要信息。 “大明,盖天霸是怎么投靠陆大牙的?” “听杜秀才说,盖天霸走的是张督军的路子,下个月委任当第一游击军司令,比陆绍斌的职位更高,年底就出任省长。” “噗……”罗汉雄差点把饭喷出去。 “马大明,杜秀才比你还能吹……真他奶奶的,他怎么不吹盖天霸要当下一届玉皇大帝?” “我发现杜秀才跟你差不多。” “这叫什么话?” “就是说——肚子里挺有墨水的,说什么要飞黄腾达、鹏程万里、前程似锦……” “嗤,那叫有墨水吗?那叫不要脸。” …… 陆绍斌走出客厅,在护兵的陪同下,来到后院,他走到了三姨太的二层小木楼里。 “小丽,你辛苦了。” 三姨太瞅了陆绍斌一眼,卖弄娇嗔地说:“行了,你脸上堆出笑模样,肯定是心怀鬼胎,你交代的任务,我可是完成了,咱们说好了啊,别让我再跟那个罗汉雄打勾连了,他脏得象头猪,想起来就讨厌。” 陆大牙坐下来,玩弄着桌上一把紫砂壶,若有所思。 崔小丽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用手撩撩头发,摆出一副卖弄风情的模样,“你不会真的让我跟罗汉雄去衡净山吧?” 陆大牙嘿嘿一笑,满口大白牙露出来。 “小丽,出去游玩游玩,不也挺好的嘛,衡净山风景优美,有三仙峰、金水潭,美不胜收,我若不是军备繁忙,还想去玩玩哩。” “你拿我当傻子是不是?衡净山是直系人马大本营,驻着好几万军队,那是好玩的吗?再说了,我跟着罗汉雄一起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脸上挂不住呢。” “你放心,这回不让你跟罗汉雄一起。” 陆大牙把脑袋凑过来,小声对三姨太说了一番话。 “你这样……” 三姨太听完,一挑眉梢。 “哼,姓陆的,你拿着自己的女人当枪使,可真有点不要脸。” “哈哈,”陆大牙仰头一笑,“你这话就不对了,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三国演义里,王允施美人计,除掉董卓,有谁觉得他不要脸么?王允是大英雄。小丽,你现在就好比是貂蝉,正在用自己的美貌,建功立业,你也是大英雄,你就是我的貂蝉。” “你算了吧,我是貂蝉?我没你那么不要脸,净给自己脸上贴金。” …… 罗汉雄在梧桐斋里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他不知道陆大牙什么时候能放自己出府,门外有哨兵,他只在这座屋子附近有行动自由,并不能到别处去。 闲来无事,便翻看书架上的古书。 下午的时候,盖天霸来了。 他一进梧桐斋,便笑嘻嘻地拱手施礼,“汉雄老弟,对不住,哥哥专程来给你道歉了。” 罗汉雄看着他,微微一笑。 盖天霸的神态还像平时那样沉静,脸上带着笑,说是“道歉”,其实从哪儿也看不出他有歉意的模样。 罗汉雄并没有火冒三丈。 反而心里有点波澜不惊之感。 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和盖天霸打过几回交道,似乎成了“朋友”,其实,通过这回被杜秀才暗算,罗汉雄完全明白——盖天霸本来就这样,你自己没看透他,是你自己的事。 他的随和与客气,都是表面做出来的。深藏不露,这是本事。他跟自己只是利用的关系,绝无可能成为朋友。 现在瞧明白了,倒有一种释然。 “盖兄,没什么,都在江湖趟浑水,谁的身上不粘泥。” 对于自己的平静和坦然,罗汉雄甚至有点意外。他觉得——起码应该对出卖自己的盖天霸有恨意吧?其实……没有,心里一点恨意也没涌上来。 第306章 你们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才好哩 罗汉雄心里暗自好笑。 我这个人,是不是有点浑浑噩噩,是非不分呢?竟然对出卖自己的盖天霸,也涌不起愤怒来。反而心里一片平静。 转念一想,这也许就是下意识。因为盖天霸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个人心机深沉,不露声色,是个很厉害的角色,而且很善于伪装,只不过自己以前是“误会”了而已,错误地将他当“朋友”看待了。 现在,终于暴露了真面目,反而是好事,藏在深处的隐患,排除了。 “盖兄,没什么,恭喜你。” “嘿嘿,”盖天霸咧开大嘴巴一笑,“兄弟,我也是不得已呀。” 罗汉雄把手一摊,“我也没跑题呀,是真的恭喜你,你的老对手程老秃,被你打死了,他媳妇孙玉香,也给你打得屁滚尿流,奄奄一息,老兄大获全胜,不该恭喜吗?” 盖天霸眼珠一转,“你有孙玉香的下落?” “呵呵,不但有,我还跟她聊了半天哩。她夸你有勇有谋,是天下数一数二,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对罗汉雄的调侃,盖天霸并不在意,他有些急迫地说道:“兄弟,孙玉香在哪儿?你带我去找她。” 罗汉雄心里暗笑。 盖天霸是个深沉老辣的人,但是——这种人在遇到利益的时候,那种垂涎欲滴的渴望之状,是难以掩饰的。求欲求利是本质,再深的心机也包藏不住。 至于目的,简单的很。 《连字经》! 当初他在桑园镇聚集众匪,就是要夺取《连字经》,后来与程老秃为敌,自然还是这个目的。追逐财富与利益,这种理念是渗入骨头缝里的。 很好。 “盖兄,她现在是个寡妇,你老和寡妇勾勾搭搭,这不大好吧,咱们男子汉,长点出息行不行?” “别开玩笑,兄弟,你不想发财吗?咱们俩二一添作伍,你懂我的意思吧?” “你不就是说《连字经》吗?”罗汉雄一摊手,“这事儿,我劝你就别想了,你拿不到,我也拿不到,最后都是猴子捞月一场空,盖兄,别费事了。我实话告诉你,孙玉香已经投靠了丘城军方,那本经书,已经到了军队。” “嗯?” 盖天霸眉毛一拧,站起身来。 看着他那心事重重的样子,罗汉雄心里暗乐。 有热闹要瞧了。 连字经,这是好多土匪,包括盖天霸在内,心心念念要夺取的东西。现在它到了丘城军方陈大德的手里,你们去找部队上要吧。陈大德手里有枪杆子,你们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才好哩。 “兄弟,你说的,是真的?” “这是什么话,孙玉香知道那本书在她手里保不住,所以才投靠军方。这事儿,就是在申家集葛财主家里干的,还是我亲自把书递上去的哩。” “你……” 盖天霸拧着眉毛,像瞅怪兽一样盯着罗汉雄。 罗汉雄拿起桌上的茶杯,刚要喝,看见他这副模样,又放下了,笑模滋地与盖天霸对视。说:“你这么瞅我干嘛?觉得我很傻,是不是?” “你觉得你很奸吗?” 罗汉雄把茶杯放下,慢条斯理地说:“盖兄,这事儿,据兄弟看来,你错了,大错特错了。” “我错了?”盖天霸把四方大脑袋凑到罗汉雄面前,瞪着眼睛反问:“罗汉雄,你还亲手把书给递上去……你吃错药了还是失心疯了?如果你不明真相,倒也罢了,可是……我问你,当初你也参加过桑园聚会,你不想得到《连字经》,到那儿去干吗?游山玩水吗?别跟我搞什么文人假清高那一套。” 罗汉雄还很少看见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这家伙不总是很沉稳吗? 嘿嘿。 “盖天霸,我也问你一句话,这两年,这么多人抢夺《连字经》,你看见谁发财了?因为这本破书,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靠着它飞黄腾达的人,在哪儿?你给我找出一个来!程老秃和孙玉香得到了,结果怎么样?” “那是他们没本事,压不住财。” “你有本事,对吧?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你盖天霸比孙玉香,只怕也强不了多少。其实我最近琢磨这件事儿,那《连字经》里到底写着什么,很是可疑,它到底与财宝有没有关系,并不靠谱,至于‘何事主苍穹,问道连字经’这句话,是不是靠得住,大有疑问……” “你别自作聪明,”盖天霸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地指着罗汉雄的鼻子,“比你学问高深的人,有的是,这事儿没什么可怀疑的,书,是从皇宫里流出来的,我得到过准确情报,皇宫内苑,把它视为秘本珍藏,因为清廷退位,这才流落民间……当初的宫廷里有多少渊博宿儒,难道没你罗汉雄懂行?” “你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没有,命里有时总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生在世,就要随遇而安,讲究个顺天时,应天命,盖老兄,你就是没参透这句话,所以本来挺聪明的一个人,在《连字经》面前,弄得五迷三道,疯疯癫癫,喂,那里有镜子,你照照自己你这副模样,跟个饿了三天的狼似的,平时的那种……” “你算了,”盖天霸又打断他,“少跟我打官腔,唱高调谁还不会?你先说,现在书在谁的手里?” “你的老朋友,陈大德。” 盖天霸重重地出了一口粗气,点点头,把目光从罗汉雄身上移开,倒背着手,在屋里踱起步来。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罗汉雄则是轻松自在,端起茶杯,慢慢喝着茶水。陆大牙府里的茶,味道确实不错,绝对是名贵品种。 “对了,盖兄,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和陈大德,段屠龙,已经拜了把子,结成异姓兄弟了,段屠龙是老大,陈大德是老二,我是老三。” 盖天霸扭过头,用疑惑的神情瞅着他。 “你……不信吗?”罗汉雄问。 “我有什么不信的,你瞎白这个也没用。不过,汉雄,我句话我得提醒你,拜了把子,并不代表不隔心,你如果想和陈大德从此共享《连字经》,只怕是做梦。书生之气,自古就是害人的。” “谢谢了,我对这本书没兴趣,不存在共享不共享。” “嗤。” 第307章 刘海砍樵 “汉雄,你有没有把那本书,抄录一份?” “惭愧,我没有时间抄录,那天,孙玉香把我给逮着了,五花大绑,押着我去申家集,拿这本书,换她的手下野狼嚎,我是给逼着去的,哪有什么时间抄录。” 盖天霸一听,瞪了他一眼。 “原来你是被迫的,那还唱什么高调。” “就算不被迫,我也对这本书不感兴趣。” “嗤。” 盖天霸斜了他一眼,都懒得反驳他了,背着手,在屋里慢慢踱步。 踱了几步,缓缓说道:“其实,那本书,抄录也没用的,我告诉你句实话,那本书上的字,谁也不认得,只有专门的解法,才能读得懂。” “盖兄,你要走火入魔了。” “哼,” “对了,盖兄,我听杜秀才说,你要被任命为省长了,是吗?兄弟提前向你道喜,等上任的时候……” “打住,”盖天霸赶紧打断他,“别开这样的玩笑,罗兄弟,我现在是陆将军的人,这种没轻没重的话,会引起误会。” “哈哈,”罗汉雄乐不可支,瞅着盖天霸那紧张兮兮的模样,有些幸灾乐祸,“老兄,我看你是自讨苦吃,从前自由自在的多好,天是老大你是老二,想怎么样怎么样,现在归顺官府,行动也不自由,说话还得小心,你这是何苦呢。” 盖天霸没回答他。 片刻间,又恢复了平常那种沉静坦然之色。 “好了,罗兄弟,我到这儿来,一是找你聊聊天,二是邀请你听戏,陆将军请了戏班子,在府里唱花鼓,咱们哥俩一起去听听戏,如何?” “好啊。” 罗汉雄左右无事,听听戏,也不错。 当下他随着盖天霸,走出梧桐斋,来到旁边一个跨院里,那里搭起一个小戏台,下面摆着几张桌子,陆大牙和一群大个军官正坐桌旁喝着茶水,吃着瓜子,说说笑笑,旁边是一群女眷,花枝招展叽叽喳喳。 花鼓戏颇为简单,用不着多少道具行头,随时都能唱,大户人家请堂会,也是常有的事。 盖天霸没有去打扰陆大牙,他在边上找个位置,和罗汉雄一起坐下来。 鼓声响起来。 罗汉雄翘着二郎腿,随着鼓点摇头晃脑。 此刻他的心情,不但平静而且愉快,丝毫也没有当俘虏的那种焦虑和低落。甚至自己也好笑,我现在真的是处变不惊了。 两个仆役,上来倒茶,其中一个是马大明。 马大明提着茶壶,走到罗汉雄跟前,瞅了他一眼,没吱声,罗汉雄自然也没理他。 戏,开场了。 一个女演员戴着鲜艳的头饰,化着戏妆,上场亮相,手里拿着两把团扇,耍了一个大转身,身段窈窕,动作优美,开口唱道:“我这里——” “噗——” 罗汉雄只听了三个字,嘴里一口茶水差点呛着,他不敢喷出来,只好努力咽下去。 心里猛地像大海翻起了波涛。 我的天啊…… 这是桑丹凤的声音。 …… 这一刻,罗汉雄不知道什么感觉,脑子里“轰轰”作响,浑身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又僵又硬,目光直了,思维停了。 这是怎么回事? 桑丹凤…… 刚刚陆大牙还在跟自己交涉,劝说桑丹凤“归顺”,至于他们如何绞尽脑汁围剿、捉拿,那一定是无所不用其极。桑丹凤,就是陆大牙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怎么扮成演员,到这里唱花鼓戏了? 这个小丫头,这胆子……没办法形容到底有多大。 罗汉雄心里咚咚直跳,心脏仿佛要跳出腔来。 虽然以前桑丹凤也化装进过陆府,但那时是化装成女花工,悄悄做些杂役之活儿,并不引人注目。但是现在——陆大牙和一帮军官、头目全在这儿!众目睽睽,就在眼前,如果有人认出来,那不就坏了? …… 罗汉雄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 此刻绝不可露出破绽,盖天霸就坐在身旁,那一群军官就在身旁,千万……千万……镇定。 再听下去: “……好有一比……” 宛转的唱腔,字正腔圆,唱得挺不错。 没错,罗汉雄可以肯定,这就是桑丹凤。 他装作喝茶,慢慢用眼睛扫一眼四周的人,那些军官……盖天霸……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戏,看着桑丹凤表演。 这些人,都没有面对面和桑丹凤打过交道。 罗汉雄最担心的,是三姨太,她曾经被俘虏到狮虎山,是否曾经和桑丹凤面对面呢?不太清楚。从人群里望过去,三姨太正在吃着瓜子,并没什么异常。 慢慢地,罗汉雄的心情踏实下来。 看起来,这些人里,并没有人熟悉桑丹凤的声音。 其实罗汉雄有些多虑了,女性唱戏的时候,是用的“戏腔”,与本人平时说话嗓音会有不同,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甚至都辨不出来。自己能够一句话就听出来,那是因为朝思夜想,桑丹凤的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加固,早就形成一种条件反射,和别人完全是不一样的情形。 “好,” 台下的观众们,鼓掌叫起好来。 罗汉雄也跟着别人一起,喝彩叫好。 其实他根本就没听出好不好,也没心情去欣赏那些唱腔。 就在这时候,他觉得——目光中捕捉到了一道闪电。 那是桑丹凤的目光。 朝着自己瞥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相对的时候,就像闪电照进了眼里。 那么强烈,那么明亮。 就这么短暂的一瞬,罗汉雄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那种感觉——难以描述。 她看见我了…… 这一刻,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忍不住心潮起伏…… 在狮虎山分别的时候,那些温柔的话语,在丘城马蹄沟的时候,桑丹凤那封书信…… 柔情的波涛,瞬间把心事淹没。 …… 他呆呆地瞅着台上的桑丹凤,看着他柔美的身段,一丝不苟的表演,穿着戏装,化着浓妆,看不清本来面目,可是一举一动,那手势,那神态,都是那样的熟悉。 忽然手一抖。 手里的茶杯,洒了,茶水泼在身上。 罗汉雄一惊,赶紧回过神来。 旁边的盖天霸笑道:“你听得太入神了,汉雄。看,把衣服都给泼湿了。” “哦,是呀,是呀,”罗汉雄尴尬地笑笑。 第308章 背后的跟踪者 罗汉雄暗叫:“糟糕。” 自己一时疏神,把茶杯里的水都给洒在了裤子上。洇湿了一大片。 好在身旁的盖天霸,并没有往别处怀疑,对他笑着说:“汉雄,你听得太入神了,把衣服都给泼湿了。” “哦,是呀,是呀。” 忽然他灵机一动。 “我去换件衣服。” 说罢,匆匆离开座位,快步回到梧桐斋,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件新衣服来。 罗汉雄这么注意自己的服饰么?完全不是,别说泼湿了,便是撕开了扯烂了,他都不会在乎。现在来换衣服,原因只有一个——我要穿给桑丹凤看。 桑丹凤在这儿! 他换上的衣服,正是在狮虎山,和桑丹凤分手的时候,她送给自己的那件青布长衫。 这件长衫,到丘城之后,罗汉雄从来都没舍得穿过,一直叠得整整齐齐,藏在包袱底下。 现在,怀着激动的心情,罗汉雄把长衫穿上,并且在镜子面前照了照,嗯……长衫正合身,小伙子挺精神。然后他大步流星,匆匆返回到戏台前。 花鼓戏,唱得正入高潮,场下的观众们,不时鼓掌叫好。 罗汉雄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盖天霸摇头晃脑地听戏,甚至都没瞅他一眼。 很好。 罗汉雄挺着脖子,盯着台上。此时台上正在演唱的是个男角,长袍大袖,唱得挺来劲,嗓音高亢,颇有韵味。但罗汉雄一点都没兴趣,更不关注戏剧的情节,他只是在盼着:桑丹凤怎么不登场? …… 身旁,有个粉红色的影子一闪。 罗汉雄只顾盯着台上,心无旁骛,两眼直勾勾的。 “哟,你听得入神啦。” 旁边一个女声说话,把罗汉雄闹得一愣,扭头看,却原来是三姨太,穿着件粉色旗袍,站在身旁。 我去……罗汉雄心里这个腻歪。三姨太啊三姨太,这个时候你来给我捣什么乱。想调情吗?你可真会拣时候。况且陆大牙就在那边儿,你这是想给他上眼药? “太太,”罗汉雄站起来,陪着笑说道:“这戏唱得真好。” “好什么呀,一帮庄稼把式罢了,我在春天听乐春班唱戏,那才是顶尖的唱腔功夫。” 三姨太在这东拉西扯,罗汉雄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到茅坑里去! 正在此时,台子上桑丹凤登场了。 她在甩着戏袍的大袖,边唱边舞。 虽然不像科班出身那样规范,但是桑丹凤身段柔美,动作洒脱,另有一种英姿飒爽的风韵,比起传统的戏曲演员,更有别样美感。 罗汉雄都要看呆了。 他也不再搭理三姨太了,专心致志地,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桑丹凤的表演。 桑丹凤的目光,瞅向罗汉雄这边了。 她的脸上化着浓妆,不露本来面目,表情也都是戏里人物的表情,但是罗汉雄似乎感觉到,她也像自己一样欣喜,那种喜悦之感,溢于身外。 桑丹凤的目光,扫过来,与罗汉雄的目光,相接了。 瞬间,感觉又是触电一般。虽然短短一瞬,但是身上暖意泉涌,异常强烈。 “唰——” 如沐春风。 …… “嘻嘻,罗汉雄,瞧你那色迷迷的模样,是看着台上的戏子长得美么?”三姨太在旁边嬉笑。 罗汉雄……想照着她的脸蛋扇一巴掌。 偏偏三姨太把手凑过来,把戴着两枚翡翠戒指的手伸在他的脸前,“喂喂,你的眼神都直了……” 罗汉雄火冒三丈。 他扭过头,“太太,您请看戏吧。看,胡秀英正在斗罗汉呢,多精彩。” “罗汉雄,你现在就像是戏里的罗汉,嘻嘻……” 罗汉雄心里这个腻歪……三姨太有毛病吧,这么多人在旁边你就跟我胡调,而且你丈夫陆大牙就在那儿坐着。陆家就这个门风? 罗汉雄把头扭过去。没理会三姨太。可是——他发现桑丹凤已经下场了。台上只有“罗汉”在演唱。 一阵失望。 刚才三姨太跟自己嘻嘻哈哈调笑,桑丹凤看见了吗? 罗汉雄心里乱糟糟的,以前,她老是称自己“大笨猪”,这回会不会产生误会?会称呼自己什么? 接下来,桑丹凤再出场,但是并没有往罗汉雄这边注视。 罗汉雄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一会欢喜,一会担忧…… …… 散场之后,罗汉雄在士兵的“陪伴”下,回到梧桐斋。 晚饭,是另一个杂役送来的。罗汉雄不认识,也不便多问。 他走出屋外,想试探着找找马大明探听消息,但是门外的士兵把他给拦住了,“罗先生,请您回屋休息。” “我就在院里绕一圈。” “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回屋休息,您别让小的为难。” 罗汉雄悻悻地回到屋内,心情郁闷,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躺在床上,翻看古书。看累了,便呼呼大睡。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华参军来了。 “罗老弟,我奉陆将军之命,送你出府。” “谢谢了。” 罗汉雄遇到大赦,心里高兴,赶紧背起自己的包袱,两个大步就迈出门外。华参军说道:“我派两个弟兄,给你当保镖,一路护送。” 罗汉雄拒绝,“不用,华老兄,我一个人走就好了,不劳护送。” 华参军也不勉强,把他送到府门口,拱手作别。 出了府门,罗汉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一趟,虽然自己并没有受到拷打和虐待,而是被陆大牙当作“宾客”,但是当俘虏的感觉总是不那么舒服。他不愿意给舅舅找麻烦,因此并没有奔向舅舅家里,而是走向西城门。 很久没回火阳城了,罗汉雄发现大街上多了一些掩体,有些路口还修了碉堡,设置了拒马。有些战争的气氛。 在街口,他装作整理鞋子,弯下腰悄悄向后观察。 嘿,有个身影,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一闪身躲在了墙角后面。 那是个穿着灰褂子的人。 罗汉雄心里暗暗冷笑,果然没猜错,陆大牙在派人暗中盯着自己。 好,那就来吧。 老子什么样的山猫野兽没见过。有本事你一直跟着。 他直起身来,加快脚步,匆匆向前走去。 第309章 老柳树杈上的那块树皮 出城门很顺利,守卫士兵看了他两眼,根本就没检查,摆摆手就让过去了。 罗汉雄心里好笑,自己混来混去,竟然混成陆大牙的“客人”了,城里城外,通行无阻。但是他心里明白,这是因为——西洋镜还没被拆穿,如果陆大牙知道自己是个西贝货,就立刻要露出青面獠牙了。 他偶尔悄悄观察,身后那个灰褂子的跟踪者,依旧在不远不近地跟着。 嘿嘿,老子跟你玩玩。 罗汉雄心里涌出个“恶毒”的主意来。 城外,走上五七里路,官道旁不远有一片水塘,罗汉雄故意走走停停,左顾右盼,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睃巡一番之后,奔向水塘而去。 水塘的旁边有棵高大的老柳树,又粗又弯,横枝一直伸到水塘里。 罗汉雄在树下停住脚,解下背后的包袱来,打开,鼓捣了一阵,然后看看四下无人,顺着老柳树便爬上去。 老树粗大的枝干,枝繁叶茂,此时正值茂盛时期,爬到中途便把身形给隐住了,罗汉雄拨开枝叶向远处看,他发现那个跟踪者,正藏在一个小沟里。 奶奶的,老子教训你一把。 罗汉雄拿匕首削开一块树皮,做了一番手脚。 前些日子,在马蹄沟的时候,和淡眉毛在一起,他也没少学施毒、下毒的本事。淡眉毛是个江湖老手,而且是毒王殷无灭的徒弟,手段还能差得了?教了他不少“绝技”。 几只麻雀,在四周蹦来蹦去,罗汉雄挥手轰它们,“去去,别给我捣乱,别到这里来啄食啊,这是毒药。” 搞完了,他收好匕首,下了树,背着包袱,慢悠悠地回到官道上,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片刻功夫,那个一直在后面跟踪着的“灰褂子”,噌噌地从后面跑上来,一边观察着罗汉雄的动静,一面下了官道,跑到水塘旁边,飞快地朝着大柳树上爬去。 树上的枝杈间,有一些泥迹,显然是罗汉雄刚才留下的。 在一个最粗的树杈上,有一块树皮被削掉了,然后又安放在原处,为了牢固,还绑上了一条细绳。显然,这树皮下,暗藏有东西。 灰褂子得意地嘿嘿一笑。 他爬过去,拿匕首削断细绳,将树皮揭开,下面,压着一个薄薄的布包。 把布包拿起来,忽然发觉布包是湿的,用手一拿,便渗出液体来,那些液体一沾到手上—— “啊——” 一声大叫,手掌登时火烧火燎,疼痛无比。 这一下来得突然,疼痛和慌乱之下,身子一歪,从柳树枝上失去了平衡,掉落下去。 “咣叽” 摔倒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屁股差点裂成四瓣。 而且旁边就是水塘,地势颇不平整,摔倒之后“叽里骨碌——”便滚进了水塘里。 扑通—— 身子落入塘内,溅起一片水花。 …… 走到远处的罗汉雄,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哈哈大笑。 活该! 你掉进池塘里,淹不死,好好喝点塘里的脏水,老子没有进一步落井下石,要你的命,已经大慈大悲了。 再见。 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大踏步向前走去。 甩脱了后面的盯梢,罗汉雄心里觉得挺轻松,有一种出了牢笼的自由感,而且——内心里急切地想见到桑丹凤,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脚下生风,奔向流川驿。 而且他相信,桑丹凤昨天看见自己了,那么她一定会在接头地点等着自己。 “啊——救命——” 行了不上五里路,前面传来叫喊声。 罗汉雄警觉地停下脚步,凝神观察,只见前面有三个穿军装的大兵,正在殴打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衣衫褴褛,眼个要饭花子差不多少,怀里抱着个包袱死死不放,那三个大兵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抢他怀里的包袱。 罗汉雄一见,怒不可遏,眼见是凶神恶煞的大兵,在欺负老百姓,抢东西,他奶奶的……简直不像话。 他想奔过去打抱不平,可是又犹豫了。 不行,自己孤身一人,对方是三个,肯定是寡不敌众。而且,还不知道这些大兵后面还有没有援兵。若是贸然出手,自己也得变成被抢的对象。 虽然在陆府里,陆大牙假惺惺地拿自己当“客人”,但是在外面这些如狼似虎的大兵面前,那屁用不顶。 怎么办? 罗汉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先将自己的包袱藏在路旁,掩盖好。然后向前跑去。 一边路,一边嚷,“来人呀,救命呀——快来人呀——” 直奔那三个大兵而去。 此时,那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已经被打倒在地,怀里的包袱也给夺去了,大兵们看见跑来的罗汉雄,都有些纳闷儿,一起停下来,瞅着他。 “快——有土匪,快去抓土匪呀——”罗汉雄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抓土匪,老总快跟我去抓土匪,我的东西被土匪抢走了,还差点把我打死。” 有个大兵喝道:“什么土匪,在哪里?” “在那边的树林里,有十多个人,凶恶得很,老总快去抓他们,帮我把东西抢回来。” 那三个大兵一听,扭身就走。 脚步匆匆,跑得比兔子都快。 罗汉雄假惺惺地招手叫嚷,“喂,别走呀,老总,回来——” 但是大兵们是绝对不会回来的。罗汉雄奔到那个中年人面前,朝着大兵们的背景,轻蔑地“哼”了一声。低头看,那个被打的中年男人,萎顿在地,狼狈不堪,本来就破旧的衣裳也给扯开了,脸上可能是挨了耳光,从嘴角流出血来。 “大哥,起来吧。” 罗汉雄伸手去拉他,却惊异地发现,这个人是个残废,一只腿有残,站立之时使不上劲。 路旁扔着一副木制拐杖。 这下更加愤怒,可恶的丘八,竟然如此殴打抢掠残疾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王八蛋,”罗汉雄嘴里骂了一句。 那残疾人脸上仍有惊慌之色,问道:“兄弟,那边来土匪了么?” “没有,我吓唬那几个大兵呢。” “唉唉,可惜我的东西,被大兵们抢走啦。他们简直就跟土匪一样。”那中年人垂头丧气地说道。 “大哥,你这话说对了,他们就跟土匪一样,东西抢走了,那有啥办法,没被他们打死,你就知足吧。” 第310章 江湖险恶,那张网,已经撒开了 “小哥,谢谢你救命,我是个命苦的人,这世道,可真没穷人的活路呀。” 那残疾人冲着罗汉雄连连作揖致谢,一张长满胡茬子的脸上,满是凄怆之色。 罗汉雄问:“大哥,你去哪儿?” “我去合川铺。” “哟,那咱们同一个方向,搭个伴走路吧。” “不行呀,小哥,我倒是愿意搭伴,可我是个瘸子,走路慢得像蜗牛,哪里跟得上你的步子。” 罗汉雄把那副拐杖捡起来,递给残疾人。 “没事的,大哥,相识是缘分,我走慢点就是了。” 残疾人把双拐拄在腋下,和罗汉雄一起上路。走起来的时候,罗汉雄发现他速度并不算慢。两臂分别夹着拐杖,使得甚是轻巧。 两个人边走边聊,罗汉雄知道了这个残疾人姓冯,名灿,这回到合川铺是去投奔亲戚,他不住倾诉苦水,说什么家里欠债,庄稼遭灾,求借无门,想卖苦力又身体残疾……总之情景一片凄惨。 一路边走边聊,颇不寂寞。路过一处小山村时,罗汉雄道:“冯大哥,你等一会,我去村里买些饭食。” 此处都是山岭,小山村住户也不多,只有一家“鸡毛店”,异常简陋,两间铺面连像样的被褥都没有,铺着草席。罗汉雄好不容易才买了两竹筒的杂掺米饭,两团咸菜。 反正冯灿也是受苦人,不会讲究饭食。 出了村口,听到一阵怒骂之声,望过去,只见冯灿正在和人打架。 罗汉雄吃了一惊,他本来以为,又有兵痞或恶汉来欺负冯灿这个残废了,但是仔细一看,完全不是这回事,只见冯灿正抡着拐杖,追击另一个挑着担子的补锅匠。 冯灿身后还有另外两个村民模样的人,一个举着锄头,一个举着镰刀,一起向补锅匠追击。 补锅匠平时走街串巷,补锅补碗,靠着手艺吃饭,一般不会和人闹冲突,更不至于欺负别人,怎么和冯灿打起来了? 这事颇为费解。 罗汉雄赶紧跑过去。 只听那个补锅匠人单势孤,抵不过三个人,挑着担子逃跑,边跑边骂,“装神弄鬼瘸腿驴,杀人放火拆白党……” 冯灿抡着拐杖,上前追打。 他腿有残疾,跑得不快,但是抡杖追击的时候却是异常勇猛。后边两个村民模样的人,一左一右,向前夹攻,那补锅匠不敢迎战,挑着担子飞奔。只偶尔回头骂一句。 看见罗汉雄跑过来,冯灿停下追打,回头说道:“这个家伙真可恶,是个小偷,被我发现了,幸亏这俩村里的兄弟帮忙,否则我一个人可打他不过。” “小偷?” “对呀,拿着补锅当幌子,溜门撬锁,这种人最可恶了。” 此时,补锅匠越跑越远,那两个村民也不再追赶,拐了个弯,向村中走去了。 罗汉雄心里一沉。 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但是他的脸上并没表现出什么来,对冯灿笑道:“行了,把他打跑就算了,好在有人及时上来帮忙。” 罗汉雄把买来的饭,分给冯灿。 两个人坐在路边吃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罗汉雄还是样谈笑风生,但是……心里开始画魂儿。 刚才被打跑的补锅匠,真是小偷么? 冯灿追打补锅匠的动作,可是又稳又狠。 罗汉雄自己的打斗功夫,稀松得很,但是他见识却不少,能打不能打,一眼便看得出来,尤其是搏斗功夫娴熟的人,和普通老百姓胡打乱踢,完全不一样的。 心里慢慢警觉起来。 回味刚才的场景……那个补锅匠,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去溜门撬锁么?怎么还轻易被冯灿这个残废给发现了?那俩“及时赶到”的村民,到底是什么人? 太巧了吧。 罗汉雄偷眼观察冯灿吃饭。 冯灿不紧不慢地吃着米饭和咸菜,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可是罗汉雄就从这“正常”当中,觉出异样了他刚才不是说穷困潦倒么?不是说一家人都吃不上饭么? 怎么一点没有饥饿之状? 而且刚才追打补锅匠的动作,一点都不像饥饿无力之人。 浑身充满劲力。 嗯…… 你奶奶的,大概老子又当了唐僧了。 “冯兄,这饭菜滋味怎么样?” “唔,挺好的。” “是啊,我也觉滋味不错,越嚼越有味儿。” 吃完了饭,罗汉雄心里的“滋味”也都咀嚼得差不多了。身上那根防备之弦,重新绷紧。本来——以为把那个跟踪者给收拾了,弄得掉进水塘,便以为平安无事,一身轻松。 远远不是。 江湖险恶呀。 …… 吃过饭继续上路,罗汉雄便加了十分的小心。沿着官道走过十余里模样,看见前面山脚下搭着一处凉棚,挑着个高高的幌子,写着“茶”字,看样子是一处茶铺。 两个人都走得有些疲累,而且口渴,便走过去喝茶。 “二位这边请,上好毛尖一文一碗,桑叶子水不要钱啦。”小二在茶铺里打招呼。 其实这类小茶摊,所谓“毛尖”都是假货,用粗茶冒充的。 茶铺里坐着两个客人,正在慢慢饮茶,罗汉雄看了一眼,对小二吩咐,“来两碗毛尖。” “好嘞。” 茶叶沏上来,罗汉雄低头喝茶,用眼睛悄悄四下打量。这一看,心里又是一沉。他发现——那两个坐在另一侧的茶客,同时也在悄悄打量自己。 奶奶个熊! 敢情自己就像个鱼一样,依旧在人家网里呢。 根本就没有摆脱。 一碗茶下肚,罗汉雄心里已经通亮。他知道,这张网,已经撒开了。 而且,下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如果是为了我罗汉雄,那么是不值得费这么大事的。 撒网人的目标—— 瞄准的是更大的鱼。 …… 这时候,沿路走来一个少女。 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模样,梳着一根长辫子,模样甚是清秀,胳膊上挎着个篮子,用蓝粗布盖着。她瞅了一眼茶铺,便匆匆朝着这边走来。 一看见她的身影,罗汉雄的心里“咚咚”地跳起来。 第311章 蛤蟆滩的竹哨声 罗汉雄心里“咚咚”直跳。 哇塞! 走过来的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桑丹凤手下的随从——阿萝。 只觉得“忽悠”一下,罗汉雄的血便涌上了脑袋,他登时就激动不已。很简单:阿萝出现了,那么桑丹凤肯定就在附近。 她在哪…… 但是如今的罗汉雄可不是个毛毛愣愣的愣头青,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瞅了一眼阿萝,便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现在的茶铺,形势很微妙,另外那俩茶客,显然不是善类,至于店小二是什么人,很难说。残废冯灿,已经可以肯定是来给自己下套的。 敌众我寡。 冷静! 一碗茶下肚,罗汉雄镇定自若地对店小二招呼,“喂,小二,再来一碗。” 阿萝已经走进茶铺了,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对店小二说:“掌柜的,也给我来一碗毛尖。” 她说话的时候,就站在罗汉雄的身旁。 把胳膊上的篮子拿下来,放到一张长凳上,然后,胳膊垂下来,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纸团。 罗汉雄心明眼亮,装作是用手掏钱,把那个纸团接在手里。 两个人的动作轻巧而默契,一秒钟之内便完成了。桌子阻挡了旁人的目光。 没有对视一眼,装作是互相不认识。 做完了交接,阿萝便坐在旁边,静静地喝茶。喝过一碗,她站起身来付钱,有意无意之间,把罗汉雄的身子,给挡在了后面。 罗汉雄当然不傻,趁着阿萝挡住别人的视线,迅速把纸团打开,瞅了一眼。 上面只有几个字:去蛤蟆滩,听哨声向北。 啊…… 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然后他又将纸团揉成一团,藏起来。 阿萝似乎是怕他没看完,还故意磨蹭了一会,对店小二说:“掌柜的,您这里的茶叶,是从哪儿进的,我亲戚家有上好的货,给您送点,要吗?” “不用了,谢谢姑娘。” “我们价钱公道。” “小店有货源,不劳您费心。” 阿萝点点头,转身拿起篮子,迈步离开了。 罗汉雄用眼角的余光,目送着阿萝越走越远,拐过山角不见了。他心里很高兴,一股暖暖的幸福之流,涌遍了全身。很显然,阿萝是桑丹凤派来,专门给自己传信的。 她在盯着自己,保护自己。 看起来,我罗汉雄在她面前,毕竟还是一只“大笨猪”啊。 自以为,把那个灰褂子盯梢者用计策弄进了池塘里,便平安无事了呢,哪知道,远没那么简单。若是傻乎乎地去见桑丹凤,那么就会把敌人给带过去了。 幸亏,桑丹凤没我这么傻。 …… “冯兄,咱们走吧。” 两个人从茶铺里出来,走上官道,行不上三五里,到了岔路口,罗汉雄忽然站住脚,冲着冯灿拱了拱手。 “冯兄,不好意思,咱们要分手了。” 冯灿一愣,“怎么,兄弟,你不说去合川铺,咱们正好顺路么?” “我想起一件事来了,两个月前我许了一桩心愿,现在应该去还愿了。所以要改道另行,冯兄,咱们后会有期。” “那好吧,祝兄弟顺利。” 冯灿也没表示什么,冲他拱手作别。 两个人在岔路分手,罗汉雄头也不回,匆匆而去。走了几里路光景,悄悄四顾,并未发现可疑迹象。他心里疑惑:桑丹凤到底在哪儿? 她在蛤蟆滩吗? 自己身后,还有没有人跟踪? 此地都是起伏的山岭,山路崎岖,罗汉雄几次四望也没发现有跟踪者,但是当他转过一个山角,伏在地上,用“听声”法倾听动静的时候,隐隐听到了轻微的马蹄踏地之声。 “沓沓沓……” 嗯……很可能是有人来追击了。 但是罗汉雄的“伏地听声”功夫,并不像桑丹凤手下的蔡金刚那么精湛,听起来一会在前,一会又在后,总是分辨不太好。 不管怎么样,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自己从来都没摆脱盯梢! 他加快脚步,向前疾行。 蛤蟆滩离此并不算远,绕过一道山岭便到了,罗汉雄转过山角的时候,看见蛤蟆滩的地形,笑了。 这是一片乱石滩。 大大小小的石砬子、沟渠,混乱地分布着,高高矮矮,就跟迷魂阵一样,有些地方积了水,形成深深浅浅的水塘,人走在里面,难以分辨方向,很容易就迷路了。 这样的地形,最适宜摆脱盯梢。怪不得,桑丹凤指挥自己到这儿来。她是要帮助自己彻底摆脱“尾巴”。 很好。 罗汉雄紧紧身上的包袱,迈步便走进乱石滩。转了几个石砬子,自己也觉得有些迷糊。正在这时,他听到两声枪响! “叭,叭,” 枪声来得突兀而刺耳,听上去,并不远,顶多不过二里远,罗汉雄一惊,怎么,发生战斗了么? 紧接着,一阵刺耳的竹哨声响起。 “呜——” 他听见哨声,立刻拔腿往北跑,石滩上虽然地形复杂,乱石林立,但是天上有太阳,可以辨别方向,罗汉雄一刻也不迟疑,绕过巨石,跳过沟渠……发足奔跑。 身后,传来呼叫声,脚步声,喊杀声。 发生战斗了。 罗汉雄不管那一套,猛跑不止。有桑丹凤的命令,坚持执行就是了。对于桑丹凤,他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信任。 跑,一直跑。 他知道,现在正是成功摆脱盯梢的时刻。 累得气喘吁吁。 罗汉雄跑到这块乱石滩的边缘了,发现在前面有个出口,像是八卦阵里的“生门”似的,于是放慢了脚步。在出口旁侧有块门扇似的巨石,上面画着一幅简笔画。 一头猪。 罗汉雄不禁笑出声来。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幅画是桑丹凤的“杰作”。 线条简练而传神,尤其是猪的眼睛,一只睁一只闭,显出一副调皮的神态。看上去颇为可笑。 画的下方,写着一个字:等。 这个丫头……罗汉雄想:这头猪显然是指自己。这是桑丹凤写给自己的信,让在这里等她。 罗汉雄喘着气,站在巨石下。 左顾右盼。 侧耳倾听,远处的呼喊声,渐渐远去。 罗汉雄站在巨石旁,慢慢匀了气息。他向四外张望。 远处的战斗,结束了吗? 打仗的人都是谁? 一切都不得而知。 第312章 乱石滩上的宫殿,水一样的温柔 忽然罗汉雄想起了一件事。 他急匆匆地把背后的包袱解下来,手忙脚乱地打开来,拿出那件桑丹凤送给自己的青布长衫,把自己的破褂子脱下来,换上长衫。 再把桑丹凤送给自己的那双新布鞋换上。 可惜此地没镜子,没办法照着理容。只能先这么凑合着了,他正在整理衣衫,忽然间—— “大笨猪!”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 …… 这一刻,罗汉雄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呆住了,脑子里霎时被抽空了思维,想什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不知道,全身发僵。 呼吸急促。 啊!桑丹凤! 缓缓地,扭过身来,只见巨石后两丈远,站着一个身穿浅花格上衣的年轻姑娘,一条粉色纱巾蒙住了半张脸。身形窈窕,绰约多姿。 可能是刚刚跑了挺远的路,额头上有汗珠,把一绺头发都给粘住了。那双好看的弯眼睛,正笑盈盈地瞅着自己。 “小凤,” 罗汉雄喃喃地说道。 声音像是自言自语。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个两人见面的场景,热烈的,温情的,浪漫的……可是到了这一刻,桑丹凤真真实实地站在面前了,他又变得无比迟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有些发呆,有些惶惑。 机械地迈着双腿,向前走去。 下意识一般,向前伸出了双臂。 桑丹凤嫣然一笑,忽然一把扯掉蒙在脸上的头巾,像鸟儿一样,张开双臂,朝罗汉雄飞奔过来。 毫不犹豫,一头扑进罗汉雄的怀里。 …… 罗汉雄觉得自己淹没在了一股汪洋大海里。 脉脉的温情,滔滔的幸福。 他张开双臂,把桑丹凤揽在胸前,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得厉害,像是要跃出腔子来。 桑丹凤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丝丝秀凤,被风扬起,摩擦着他的脸颊。罗汉雄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栗。 “大笨猪,你想我了么?” 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 罗汉雄喃喃地说:“想,说不出的想,每时每刻都在想……”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 当初分手的时候,虽然两人都情谊有加,可是都没有表达过什么,只是互相开玩笑。分手的这段时间,却奇迹般地把感情给升华了。互相的思念,酝酿了许久,终于在重逢的这一刻,集中爆发了。 像关久了的闸门,打开了。情之水,奔涌而出。 …… 忽然桑丹凤一推手,从罗汉雄怀里跳出来,嘻嘻一笑,牵住他的手,“来,这里来。” 罗汉雄被她牵着,向前跑。 越过一个草坡,前面有两块相邻的巨石,上面搭着几根树枝,像是个简易的棚子。下面放着一个蓝花布包袱。 “这是什么?”罗汉雄有些傻乎乎地问。 “猪圈。”桑丹凤笑嘻嘻地说。 罗汉雄冲着她笑,问:“你什么意思,今天晚上让我睡这里?” “对呀。”桑丹凤调皮地歪歪头,“你对这个猪圈不满意么?” “满意,只要是你安排的,猪圈牛圈,都没问题……小凤,刚才南边那一仗,是你打的?” “是易生财他们,”小凤收起笑容,说道:“罗汉雄,你从火阳出来以后,一直被盯梢,既有盖天霸的人,又有宋国辉的人,而且摆了个‘龙虎连梢’,一环扣一环,有明梢,有暗梢,后面还有跟靴的,牵绳的,看山的,若是没外人帮忙,你根本就逃不掉盯梢。” “我的个乖乖,”罗汉雄憨笑着拍拍后脑勺,“这么下本钱,刚开始,我甩掉了头一个盯梢的,以为安全了呢,结果后来遇到那个叫冯灿的残废,发现他也是敌人。” “我告诉你,到现在,咱们也没完全摆脱,易生财把两拨暗梢给引到别处去了,可是四在周围几个卡点,还有霸天霸设的埋伏,在暗中盯着,因此,我到这儿来找你,咱们俩暂时不能动,今天晚上,就在这儿猫一宿,明天再走。我把吃食都带来了,准备好了喂猪。” “啊,太好了。” 罗汉雄心花怒放。 在这儿跟桑丹风呆一宿,俩人双宿双飞,说它一夜的情话,简直太棒了。 想想也心醉。 挥挥胳膊,乐不可支。 桑丹凤忽然脸色一红,推了他一把。“你再去采点树枝野草,把猪圈顶盖严实点。” “好,” 此时的罗汉雄,也不累了,也不乏了,只觉得精神抖擞,一股喜洋洋之气从里往外涌。他按照桑丹凤的吩咐,折了一些树枝,采了些长草,覆盖在棚顶,而且还特意采了些小野花当装饰,用两条长长的牵牛花,挂在“门口”,显得野趣盎然。 “看,象不象个宫殿。” 桑丹凤从包袱里拿出米糕、点心、蜜饯、熏肉、干鱼,还有一壶白酒。 罗汉雄大叫,“哇,这么多好吃的。” “不要吃,先去洗手。” 她和罗汉雄在小溪里洗手洗脸,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撩水互泼,打水仗,欢乐得不得了。桑丹凤把头发散开,在水里慢慢梳洗,西斜的阳光照在她圆润光洁的脸上,柔柔的发丝上,罗汉雄都要看呆了。 这是他的世界里,最美的景色。 “小凤,你是画里的人物。” “哪幅画?” “仙女出浴。” “罗汉雄,今天是我这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我也是……浴兰汤兮木芳,华采衣兮若英……” “嘻嘻,老夫子又掉书袋,怪不得陆大牙的三姨太都看上你了。” “咳,你提她干什么,简直煞风景。” 两个人说说笑笑,坐在“草棚”前,拿酒壶喝酒,没有酒杯,直接对着壶嘴,你喝一口,我喝一口,罗汉雄本没酒量,脸色通红。小凤笑话他,“你现在的脸像红烧猪头。” 罗汉雄酒意上涌,眼神有些迷离。 望着桑丹凤尚且湿湿的头发,迷登登地吟道:“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香……” “好啦好啦,你别当酸腐老夫子啦,告诉你说,我刚才喝这一口酒的时候,许了一个愿。” “什么愿?” “不告诉你。” “呵呵,让我猜猜……” 第313章 柔情脉脉,似水如绵 乱石滩边的“草棚”,温馨无限。罗汉雄和桑丹凤喝了半壶酒,全都醉意曛曛。、 熏肉干鱼米糕之类的吃食,桑丹凤只吃了几口,都被罗汉雄给风卷残云。 长别之后的重逢,两人自是说不完的情话,绵绵不绝。 桑丹凤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黑色夹衣来,“给,天气要凉了,马上要换季。” 此刻她柔情脉脉,似水如绵,丝毫也不像个叱咤风云的“寨主”。 夕阳已坠,弯月当空,夜风吹过来,微微的草禾香气,两个年轻人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语。 …… 夜空中,飘过一点红光。 “流星,” 罗汉雄用手指点,“你看,多漂亮的流星,我也要许下一个心愿……咦?” 他瞪大了眼睛。 那流星竟然越来越大,越来越慢。 这不对劲呀,流星总是一闪而逝,怎么这颗流星慢悠悠的还越来越亮? 忽然桑丹凤说道:“糟糕,那是孔明灯。” “哦,”罗汉雄道:“原来是放孔明灯,那也挺好看。” “你知道什么呀,这附近都没村庄,谁在放灯?” 罗汉雄一愣,对呀,这一带都是荒山,十几里内没有村庄,谁会跑到这儿来放孔明灯? 仰着脖子,定睛看去,只见又有两盏红色的灯,在天空飘飘荡荡,这回离得更近,红色的光影摇动,轮廓分明。 “小凤,这是不是江湖上的联络暗号?” 桑丹凤没有回答,凝视注视着天空。 过了没有数秒钟,看见侧面又升起两盏红灯。 墨色的夜空中,几盏红色的孔明灯,飘荡上升,在荒无人烟的山岭间显得有此诡异。 “不好,” 桑丹凤小声叫道:“这是排灯会在搞罗仙大阵。” 排灯会,罗汉雄曾经听说过,这是一个规模并不大的江湖帮会,平时活动较为秘密,很少跟别人来往,据说多是躲在深山老林里养蛊虫,贩药材。 但是“罗仙大阵”他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小凤,排灯会是咱们的敌人么?” “不,跟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晚上的‘罗仙大阵’,肯定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但是他们要在这儿搞古怪,咱们俩最好是避一避,不要趟浑水。” “嗯。” 罗汉雄有些扫兴。 今夜,本来是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荒野寂寥,风清月明,自己和桑丹凤在这个美丽又有野趣的石头窝棚里,共度良宵……可惜要给破坏了。 你奶奶的排灯会,真没眼色。 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嘛。 “呜——” 西南方向传来沉闷的号声,听上去像是牛角号。夜色中的号声,有种野狼嗥叫的感觉,令人心里凭空生出惶恐。 罗汉雄问:“小凤,这号声也是排灯会吹的么?” 桑丹凤摇摇头,“我不知道,号声的方位,与放孔明灯的位置并不一致,也许他们是在互相联络,也许是战斗的号角,汉雄,咱们得赶紧快,这地方一会可能变成战场。” 罗汉雄二话不说,把“石棚”里收拾了一下,将两个人的包袱都背在自己的背上,然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这个刚刚布置好的温馨的窝棚。 舍不得走。 没办法。 和桑丹凤一起,匆匆离了蛤蟆滩,走进茫茫夜色里。 …… “前面有埋伏,” 桑丹凤拉了罗汉雄一把,小声说道。 两个人伏在乱石后面,悄悄观察,影影绰绰,只能看见前方的草丛和荆棘,有可疑迹象,到底有多少人在埋伏,是什么人,却难以判断。 “汉雄,你看,东北方向有一个洼地,你到那儿去放一把火,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咱们就能脱身了。 “好。” 罗汉雄答应一声,刚要奔过去,桑丹凤又把他叫住了,“你把衣服脱掉。” “嗯?” 罗汉雄一愣,这当口,桑丹凤开什么玩笑? 桑丹凤道:“你身上的褂子太显眼,容易被发现,脱了衣服就跟石头色差不多,你看野猪野狐狸,夜晚就不容易被发现,因为它们不穿衣服。” “你……” 罗汉雄哭笑不得。 但是桑丹凤的话,是有道理的。人的皮肤颜色在晚上确实不易暴露目标。 略一思索,决定采取桑丹凤的办法。 他转过身去,把长衫和裤子都脱掉。 伏下身子,迅速朝着洼地方向窜过去。 心里说——如果是别人在面前,我肯定不会这样了,桑丹凤嘛……无所谓了。她以后要成为自己的媳妇儿。 “嗖嗖,”他窜得挺快。 斗折蛇行,伏地前进,罗汉雄这些日子无论是江湖经验,还是各项野外技能,都有长足长进。跟着帮会和土匪们混,耳濡目染之间,长了好多本事。 时候不大,他到了那块洼地里,搬了两块石头避风,采了一些枯草,很快点燃了一团火,用杂草树叶压好,以保持燃烧,然后飞身朝着斜刺里飞奔。 刚刚跑出几步,听到空中一声尖利的啸叫声:“吱——” 那是响箭。 显然,有人发现了这里的火光和动静,正在用响箭报警联络。罗汉雄不管那一套,按照桑丹凤的布置,利用地形掩护,迅速插向北方。 过了一阵,他在一片山崖旁,和桑丹凤汇合了。 “汉雄,你真棒,”桑丹凤夸奖道:“伏地潜行的本事比野猫也差不多。” “你这算是夸我吗?” “快穿上衣服,咱们俩找个隐蔽之处。” 罗汉雄一边穿衣服,一边四下打量,忽然他惊喜地说:“小凤,不用找,我有个最最最最隐蔽之处。” “哪里?” “秘窟?” “嗯?”桑丹凤疑惑地问:“秘窟不是段屠龙的老巢么?” “不是那个,我知道另一个秘窟,很小的山洞,非常隐蔽,离这儿不远,大罗金仙也找不到。” 他所说的山洞,就是当初老黑藏身的那个秘洞。 那里是老黑的巢穴,还藏着那本《连字经》。老黑死了之后,罗汉雄一直没有机会到那个洞里去过。 他将这件事告诉了桑丹凤。 桑丹凤一听,高兴地说,“走,咱们到洞里去。” 两个人迅速向前潜行。这时候,身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牛角号声: “呜——呜——”还间杂有人的呐喊声。 “小凤,他们可能打起来了。” “不要管,快走。” 第314章 密窟之夜,烛下共语,偎香倚玉 罗汉雄带着桑丹凤,乘着夜色,来到山崖下。 黑乎乎的崖下是一片阴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幸亏罗汉雄记心甚好,慢慢摸索着找到了那棵崖壁下的歪脖树,寻到了山洞的位置,经过一个夏天,杂草长得更加茂密,好不容易寻了半天,才摸到那块挡着洞口的石头。 搬开。 一股霉气味儿,从洞里涌出来。 罗汉雄用桑丹凤的斗笠,朝洞里扇了一阵风,这才钻进洞去,用石头把洞口掩好。 点起蜡烛。 这是个“口小肚大”的山洞,里面有十来丈深,洞底经过人工修整,比较平坦,洞壁边缘堆着好多陈年枯草,另外就是一些陶壶瓷碗之灰。老黑那只精致的木箱,还摆在洞厅一角。 看见这些老黑的遗物,罗汉雄心里不免生出些感慨。 物是人非,老黑坟上的草,已经长得很茂盛了吧? “你看,小凤。” 罗汉雄把那只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那本写着《劁仔猪技法概要》来,递给桑丹凤,“这个就是那本《连字经》。上面的字,一个都不认识,盖天霸、程老秃那些土匪,为了争抢这本书,打得头破血流,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了。” 确实,因为这本书,已经掀起了无数血雨腥风。 桑丹凤拿着经书,翻了翻,她当然也是一个字也看不懂。 “汉雄,你是学究,也懂考古,据你看,这本连字经是记载的财富秘密吗?” 罗汉雄摇摇头。 “说实话,现在我还说不好,但是我很怀疑,传说中的歌谣里,是这么说的,何事主苍穹,问道连字经。这句话,讲得有点宏大,好象解开了连字经,就能纵横捭阖,执掌苍穹,问题是——这是钱财能够带来的吗?” “那它是什么?” 罗汉雄笑笑,“从大的方面来说,治世之道、济世学说,这些理论性的东西,更能符合‘主苍穹’这样的大业,你看,‘问道连字经’,说的很明白,就是象连字经问道,而不是什么金银财宝。” “听你这么一说,它更像是一本真的经书。” “经书,有很多种,《诗经》、《易经》不都是么?它教给人处世的道理,道德的准则,这要比金银财宝,更加可贵得多。” “好啦,老夫子,你把这本书好好藏着吧。我现在——有一个预感。当今之世,只有你罗汉雄,能够解开这本《连字经》。” 罗汉雄把那本《连字经》又放回到箱子里。 “我答应过老黑,要把这本书交给他媳妇,可是到现在也没腾出时间去办这件事。” “汉雄,你还是不要把书交给她。” “为什么?” “你傻啊,老黑想留书于妻,是他误以为这本书就是财宝,若是此书如你所说,与财宝无关,那对于老黑和他的老婆孩子来讲,毫无用处。我看,咱们到时候找到老黑媳妇,给她钱财就是了,比这本书更好。” “那……行吧。” 罗汉雄把那张陆大牙给的“朔日绥靖书”拿出来交给桑丹凤,“你看,陆大牙拟定的协议书,你想怎么办?” 桑丹凤拿过来,草草看了两眼。 说了两个字:“可以。” “啊?” 罗汉雄倒是有些意外,桑丹凤这么快就答应了? “小凤,你……信得过陆大牙?” “你觉得呢?” “那……” 罗汉雄忽然明白了,他笑道:“小凤,陆大牙拟定这份‘和解协议’,让你不给他捣乱,其实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没办法的办法,既然剿不灭,就暂时相安无事。你答应陆大牙,也是权宜之计,你们俩,谁跟谁也不是真的。” 桑丹凤一笑,“如果我像盖天霸一样,投降陆大牙,会怎么样呢?” 罗汉雄说不上来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桑丹凤的眸子里放出光来,说道:“我告诉你,陆大牙对我,只有一个字;杀!再无别的,如果我投降,陆大牙把我利用完了,没用了,一定不会留,必定杀掉,如果我不被他利用,当然也必须要杀掉。这件事,我清清楚楚。” 罗汉雄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而且有些疑惑。 “那你说,盖天霸,早晚也会被陆大牙杀掉?” “那得看他的造化,如果盖天霸尾大不掉,能够对陆大牙构成威胁,那就相当危险,如果像是崔子光这样的小角色,翻不起大浪,反而会没事。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互相利用,只要不是嫡系,哪里有信任可言?” 罗汉雄点点头。 没错。 桑凡凤看得很透彻,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威名赫赫的血寨主,本身就是对陆大牙构成威胁的,留下是隐患,如果没了利用价值,陆大牙怎么会听之任之? 这就和当年的朱元璋、赵匡胤诛杀大将一样。 小兵毛子反而没事。 …… 两个人靠在草堆上,轻松自在,海阔天空地聊。 罗汉雄讲到活捉金盛光的时候,审出陆大牙搞的“十面埋伏”之计,说道:“听说崔子光还当了其中一路的大队长哩。” 桑丹凤鄙夷地说:“那家伙,我正准备找他算账呢,对了汉雄,你想想,陆大牙既然想与我搞‘朔日绥靖书’,为什么还费劲巴力,搞这个十面埋伏?其狼子野心,不是昭然若揭了么?” “小凤,像崔子光这样的人,应该尽快干掉,他熟悉狮虎山,对你威胁很大。” “我知道。” …… 两个人分别已久,话题就像长江之水,源源不断,聊也聊不完。洞中无日月,自然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桑丹凤打了个哈欠,说道:“汉雄,我困了。” “嗯,小凤,你休息吧。” 桑丹凤一骨碌身,伏在他的肩头。 抬起头来笑道:“你也睡,不过——不许乱动哦。” 罗汉雄笑笑,用手抚着她的头发,“好的,你放心就是了。” 拥着桑丹凤,罗汉雄闭上了眼睛。 他曾经和小芳共床而眠,但是并未做出格之事,在心里是把小芳当作妹妹的。所以心里能够平静如水。 但是现在,罗汉雄心里的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 有些波涛汹涌,难以自抑。 第315章 一枚玉带扣 山洞里一片安详。 罗汉雄闭着眼睛,可是心里波涛起伏。桑丹凤就靠在自己身上,两个人相拥而眠,他难以做到心静如水。毕竟——这是心心爱爱的恋人,呼吸相闻,如何会丝丝不乱? 忽然桑丹凤抬起头来,冲他吃吃地笑。 罗汉雄拍拍她的肩头,柔声道:“你笑啥?” “你现在想什么呢?” “嗯……像一句古语,傍柳随花,偎香倚玉。” 桑丹凤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轻声说:“汉雄,现在咱们不能……还不是时候,其实我应该回去,可是太想你了,不舍得跟你分开。你明白吗?” 罗汉雄心里一热。 伏在她的耳边,充满深情地说:“我明白,我懂,我已经很满足了,心里说不出的快活。你睡吧,好好睡一觉,我知道这些天你肯定太累了。” “嗯。” 小凤闭上眼睛,甜甜地睡去。 罗汉雄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带着暖暖的幸福之感,进入了梦乡。 …… “嗵——” 外面,隐隐传来了一声枪响。 是那种老式火枪,用黑火药催动发射枪砂。 刚刚睡着的罗汉雄和桑丹凤被惊醒了。 有枪声,说明打仗了,而且很激烈。他抬起头来侧耳倾听。 “叭,叭叭,” 又传来清脆的枪声,是汉阳造。 桑丹凤嘟囔道:“别管他,睡你的。” “怎么还有快枪,排灯会这么厉害?” “唔……也许是把盖天霸和宋国辉给引来了,不管他,睡吧,明天咱们要到五仙坡去办事,跑很远的路,现在好好休息。” “嗯。” 现在罗汉雄的心情已经非常稳定,有一种心静如水之感,虽然外面依然有枪声传来,可是躲在这个隐秘的山洞里,安全是没问题的,完全不用担心。 枪声中,他沉沉地睡着了。 …… …… 一觉醒来,罗汉雄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睁眼一看,眼前一片明亮。 啊,天亮了。 扭头看,桑丹凤没在洞里,洞口处的那块石头,被移开了,光线明晃晃地照进洞内。 她去哪里了? 爬起身来,罗汉雄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他发现,洞壁上多了一幅画。 一片海水,上面航行着一条帆船,船头站着一男一女,手牵着手,那女孩手指前方。 画是简笔画,线条简练传神,一看就知道是桑丹凤的手笔。 罗汉雄笑了笑。那船上的男女,无疑是指她和自己。也许……这是桑丹凤刚刚把梦中的情形给描绘下来了吧。 大海,航船,和心爱的人同船扬帆。 这个少女,昨夜一定做了好瑰丽的梦。 “嘻,大笨猪,你醒了。” 洞口传来说话声,桑丹凤钻了进来,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束紫色、粉色的野花。 罗汉雄笑道:“你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 忽然桑丹凤跑上来,凑到他面前,一头扎进他怀里。 罗汉雄陡然情如潮涌,抱住桑丹凤的肩膀,慢慢地轻抚她的头发。 桑丹凤仰起脸,“我昨晚睡得很好,这是我几年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真好。” 她的眼里,放着幸福而迷离的光。 罗汉雄忍不住,朝着的唇上吻去。 桑丹凤闭上眼睛。 两人拥吻,罗汉雄觉得——自己的身心都要融化了。 忽然间,桑丹凤用手一推,从他怀里挣出来,把手里的花交到罗汉雄手里,“嘻嘻,给,把这间房子搞得漂亮点。” “咱们不是要走了吗?” 桑丹凤用手理理长发,悠悠地说道:“我喜欢这个洞,汉雄,这里隐秘又安全,多好的一个藏身处,就只有咱们俩知道。我想把它装扮得漂漂亮亮的。” “好,” 罗汉雄不想拂逆她的心意,把那些野花,都装饰在洞壁的洞顶,那幅“大海航行”的绘画旁,尤其挂了好多。虽然他知道离开之后花朵很快就会枯萎,但是——小凤喜欢,这就够了。 “真好,”桑丹凤看着挂了花朵的洞厅,喃喃地道:“这间屋子真漂亮。” 罗汉雄柔声说道:“小傻瓜,下回我把洞里设置好桌椅床铺,不会让你再睡草堆了。” “草堆也好得很呀,”小凤轻轻一笑,“又喧又软……我喜欢,好了,咱们走吧。再耽搁就晌午了。” 俩人收拾了东西,临出洞口的时候,小凤忽然从背后抱住罗汉雄的腰,撒娇地说:“唔……我不想离开。” 罗汉雄心里一热,“那……小凤,咱们再呆一天。” 桑丹凤不吱声。 罗汉雄心头欲醉,桑丹凤的长发飘过来蹭着他的下巴,他闻得到她身上少女的体香,不禁又心潮澎湃。 “嘻嘻,” 忽然桑丹凤松开手,推他,“快走吧,中午得赶到五仙坡,咱们下回再来。” 罗汉雄笑着摇头。少女的心性,就是这样。 他完全体会得到,桑丹凤和自己在一起时的那种放松和愉悦。也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够无拘无束地展现温柔,尽情地释放和撒娇。 所以睡草堆也变成享受了。 …… 出了洞口,罗汉雄小心翼翼地把石头堵好。 走出草丛,左右张望几眼,四野寂静,渺无人迹,他俩奔向官道的方向。 快走到蛤蟆滩的附近时,忽然小凤叫道:“有人。” 一拉罗汉雄,两个人立刻闪身躲到一块乱石后面。 前面几十步远,有个人仰面躺倒在地上,一颗大光头,像个西瓜似的,头下有一滩血。 “死人,”罗汉雄小声说。 昨天晚上,这里发生过战斗,排灯会的人在这摆“罗仙大阵”,有人被打死,并不稀奇。 他俩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到了那个光头跟前时,罗汉雄惊叫道:“是金盛光!” 这个倒在地上的光头,正是金盛光。 他的头上、腰上都有伤口,血流了一滩。那枚点穴橛,扔在旁边。罗汉雄不禁摇摇头,那天晚上,偶遇狼群,金盛光不知下落,这家伙怎么死在这里了? 罗汉雄俯身查看,忽然金盛光睁开眼睛,嘴里发出“咕噜”一声。 罗汉雄吓了一跳,向后闪身,“喂……” 金盛光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要说什么,把一只手慢慢举起来,张开。 手掌里,有一枚玉带扣。 第316章 血字令 金盛光的模样很可怕。 身上一滩血,脸上头上也有血,微微睁开眼,嘴里发出“咕噜”声。 本来罗汉雄以为他死了,可是这一下像“炸尸”似的发出声音,吓了一跳,向后闪了一步。 金盛光的一只手臂,向上伸开,手掌摊开来。 他的手里有一枚玉带扣。 玉带扣是古人用的,穿官袍的时候束带子用,清亡之后已经没人再用,成为一件古董文物了。 金盛光手里这枚玉带扣,颜色白里泛黄,光洁温润,罗汉雄一眼便能认出,这是真货,古货,而且质量相当好,从玉料、做工上,都可以认定是一件富贵人家的物品。 罗汉雄意识到:这家伙还没死。 他叫道:“喂,金盛光,你怎么回事?” 金盛光微微睁开眼,嘴里发出“咕噜”的声音,但是说不出话来。 只是把手掌张开,那枚玉带扣,托在手心里,似乎想要交代什么。 “金老兄,你有什么话,就告诉我。” “咕噜……” 但是金盛光嘴唇哆嗦了几下,并没有说出话来,挣扎了两下,把头一歪,手臂垂下,再也不动了。 那枚玉带扣,扔在了地上。 罗汉雄摇了摇头,他上前试试金盛光的鼻息,这回确实是没气了。对于这家伙的死,罗汉雄并没有什么感觉,说实话,金盛光不是好人,还曾经暗杀过桑丹凤手下的伍大林,死了一点都不冤枉。 那枚玉带扣,罗汉雄捡起来,擦去上面的土灰,东西确实不错,工料俱佳,但是金盛光临死把这东西举起来,他想要说什么? 猜是猜不到的。 两个人一边议论,一边前行,走不多远,又看见数处战斗后的痕迹,有扔在地上的扎枪炳、甩掉的鞋子,喷溅在石头上的血迹。有的石块被熏黑了一大片,那是火药枪发射后留下的。 “小凤,昨天晚上排灯会到底和谁打仗?为什么打?” “江湖上的恩怨纠葛打打杀杀,多了去了,原因五花八门,我怎么知道?” 有一块高大的巨石,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字: 血字令:有擒排灯会会首顾光镖、神刀堂常主孔庆汉者,赏银元二百,格毙赏一百。押其部属归案,亦有赏格。狮虎山寨主文启。 罗汉雄一愣。 寨主文……指的不是桑丹凤吗? 这怎么回事? “小凤,你看,这是你们狮虎山写的告示?” 桑丹凤微微一笑,“你信吗?” “这份‘血字令’,落款是你。” “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血字令’,更没下达过‘血字令’。” 罗汉雄心里明白,昨天晚上,桑丹凤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参与蛤蟆滩战斗的,肯定没有狮虎山的人,那么写在这块巨石上的“血字令”,搞的什么名堂? 罗汉雄盯着那几行字。 字是用毛笔蘸朱砂写的,笔划潦草,但是笔力遒劲。 “小凤,你看,这里有名堂,我昨天经过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些字,显然是昨夜刚刚写下的,排灯会在这儿打仗,对手并不是你们狮虎山,却在此以你的名义写下这份奇怪的‘血字令’,用心一定很险恶,而且,他们来此还特意带了毛笔和朱砂,说明是有蓄谋的。” “汉雄,你说得对。有人在给我栽赃。” 桑丹凤说这些话的时候,平平静静。 江湖上的风浪,她见得多了,这类事自然不会在乎。 再往前走,不过数步,赫然在另一块巨石上,又有两行字: 有擒狮虎山血寨主至擂鼓庄归案者,赏银元一百五十。 这些字却不是用的朱砂,而是黑色墨汁。 罗汉雄哈哈大笑,“小凤,这价钱 也不高啊,比陆大牙给的低多了……擂鼓庄,这是什么地方?” “擂鼓庄在擂鼓台的下面,庄主就是神刀堂的堂主孔庆汉,我跟他素无瓜葛,连面都没见过。” “嗯。” 罗汉雄若有所思。 他观察着这两行黑字,用手比比划划,模仿着那些字体。 “小凤,这些字有意思。” “什么意思?” “你看,上一份‘血字令’用的是朱砂,这一份是墨汁,而且字体特征颇不一样,一个潦草,一个规整,但是仔细看的话,字的运笔方式,几个主要笔划,锋向力度,都差不多,好几个字都是如此,我敢肯定,这黑字和那红字,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是吗?”桑丹凤微笑,“你肯定?” “我肯定。” 蛤蟆滩里很多处都染有血迹,还有很多残碎的纸片、竹片之类,有的被火烧过,有一处生长着荆棘的草坡,整个被火烧光了,露着光秃秃的草茬,上面赫然扔着一只断臂! 两只老鹰在扑棱着啄食。 “乖乖,”罗汉雄叫道:“昨夜这场战斗,还挺激烈哩,排灯会的罗仙大阵,看起来很厉害。” 桑丹凤说:“听老人讲,罗仙大阵最厉害的并非阵法,而是‘妖术’,撒豆成兵什么的,其实都是障眼法,唬人的。不过,他们的暗器功夫很厉害。排弩、连帆、望天梢,使出来防不胜防。” “再厉害的暗器,在快枪面前,也不堪一击。小凤,这回我在丘城买了八支汉阳造,还缴获了五支,现在有十三支快枪,咱们的腰杆可以硬气了。” “汉雄,你真行。” “呵呵,这回不叫我‘大笨猪’了?” 走过蛤蟆滩,沿着山间小路翻过两座山头,到达五仙坡。时间已近中午,天气炎热,两个人都走得一身是汗。五仙坡上有一座“五仙庙”,里面塑的是五种动物的神像,有虎、牛、马、猴和羊。 给动物建庙,这倒是不常见。据传说,本地曾遭遇数年天灾,后来“五仙”降临,共同努力斗败恶龙,免除了灾祸,使老百姓过上了风调雨顺的日子,因此百姓建庙供奉。 走进庙前,两个汉子匆匆迎上来。 前面走着的,是洪顺堂刘一刀,后面的是狮虎山张二狗。 刘一刀按照“客人优先”的原则,先向桑丹凤施礼,“参见血寨主。”然后向罗汉雄施“家礼”,“属下见过堂主。” “刘一刀,你这回护送任务,完成得很好。” “堂主过奖,一到火阳,血寨主已经布置周全,出三十里迎接,属下并没遇到什么麻烦。” “刘一刀,你先不要回丘城,跟我在这里办件重要的事。” “遵命。” 第317章 擂鼓庄的陷阱,火中取栗 罗汉雄认识张二狗,当初去丘城,就是他护送出山的。 “二狗兄,你好啊。” “罗堂主,您老辛苦。”张二狗恭恭敬敬地朝罗汉雄施礼。 对于罗汉雄,狮虎山上上下下,没有不恭敬的,当初在桃园对付段屠龙和宋国辉的时候,罗汉雄扮演过重要角色,和大家相处甚洽。而且他和桑丹凤那种“郎才女貌,你情我意”的模样,虽然谁也没有明说,但这些久混江湖的人,眼里哪里会揉沙子,谁还看不出来? 你对罗汉雄的恭敬,甚至比对寨主恭敬更重要! 大家走到庙门口的时候,一个中年汉子迎出来。 “汉雄,好久不见啦。” 罗汉雄抬头一看,这个汉子却是唐钊!他心里高兴,快步走过去,抓住唐钊的胳膊,使劲摇了摇,“唐先生,你还好吧,丘城的何未原欧阳仝他们,都让我向你问候哩。” “好,很好,”唐钊笑呵呵地说:“这回,护送一号二号两个客人,你办得很巧妙,把人藏在木桶里,躲过了道道关卡,神不知鬼不觉,安全送达,大家一致称赞哩。” “江湖小技罢了。” “我听说你们在丘城搞得很红火,还搞了好多枪支,非常好,汉雄,现在火阳这边,民众运动也正蓬勃发展,将来咱们两边联手,要开创一个大的局面,对付陆大牙这些旧军阀,没有实力是不行的。” “唐先生,如果这边需要枪支,我可以随时运一些过来。” “这么个,你和桑丹凤商量,她现在主管武装这一块。” 罗汉雄心里热乎乎的。 每当看见唐钊这些人的时候,心里就觉得格外豁亮,他们不但教给自己做人的道理,而且身上有一股特别令人振奋的东西。 进入庙内,大家聚在“五仙”的泥胎前,坐在草堆上,侃侃而谈。唐钊是个博学而健谈的人,谈国事,谈军阀间的分歧与争斗,谈未来军事、政治走向,说得头头是道,罗汉雄听得频频点头。 跟着唐钊,似乎永远能够学到新知识。 天已正午,张二狗等人拿来窝头、面饼、咸菜、辣椒,大家边聊边吃,虽然饭食粗陋,但是吃得很香。 唐钊说道:“汉雄,我今天到这来,是特意跟你见上一面,马上就要到衡净山去。吃过饭,我就要上路了。一号在那边等我呢。” 罗汉雄惋惜,“唐先生,我还想好了跟你呆两天呢。” “时间不允许啊,汉雄,这回,一号和二两个人南下,要谋布大局,就咱们这一块来说,南面的衡净山,中间的火阳,北面的丘城,三点联一线,要搞三位一体,大家协手合作,互相呼应,让陆大牙他们顾此失彼,初步议定,先成立一个核心指挥部,我,你,桑丹凤,都作为这个指挥部的成员。” “我……行吗?” “你谦虚什么,这事已经定了,桑丹凤已经替你答应了。” “那……恭敬不如从命。” 罗汉雄兴奋不已。 唐钊这是画了个宏大的蓝图。 衡净山、火阳、丘城,连成一体,好恢弘的计划。 自己能够亲自参与并担当“指挥部成员”,与有荣焉。 …… 张二狗走进来,将一张纸交到桑丹凤手里。 “寨主,这是咱们的眼线,查获的一张‘血字令’,有人冒充咱们,给江湖上下书。用心险恶。” 桑丹凤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没说什么,顺手交给罗汉雄。 罗汉雄拿过来看,只见那张纸上,写着几行字:有擒排灯会会首顾光镖、神刀堂堂主孔庆汉者,赏银元二百,格毙赏一百。押其部属归案,亦有赏格。狮虎山寨主文启 与蛤蟆滩巨石上看见过的,一模一样。 张二狗又说道:“寨主,还有另一条消息,那擂鼓庄的孔庆汉,也发下了文书,叫嚣着要与咱们决战,说什么擒拿您有赏之类的。” “嗯,”桑丹凤轻轻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张二狗退了下去。 罗汉雄说道:“小凤,这个事情看起来挺严重,既然有人冒充狮虎山,以你的名义下‘血字令’,这不是个偶然事件,一定是圈套,是阴谋,是一整套的计划。接到‘血字令’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任其发展,后果堪忧。” 唐钊道:“我同意汉雄的话,这是敌人的阴谋,后台估计是陆大牙,小凤,你在江湖上威名素着,他们这是要把你搞臭啊。” “放心吧,唐先生,我有办法。” 桑丹凤像往常一样,平平静静,波澜不惊。 “好,”唐钊一拱手,“我相信你们,再厉害的江湖风雨,也会应对有余,我的时间紧迫,咱们就不多聊了,立刻出发。” 罗汉雄和桑丹凤把唐钊送出庙来。 匆匆拱手作别。 …… 回到庙内,桑丹凤说,“汉雄,我要到擂鼓庄去一趟。” “去找孔庆汉,澄清‘血字令’的事?” “对。” “我不同意,”罗汉雄道:“如果这是有人设的计策,在擂鼓庄设下埋伏,诱你上钩,怎么办?” “呵呵,你这句话,把那个‘如果’去掉,就完全正确了。” “唔……没错,这就是个陷阱。” “汉雄,这个陷阱的设计者,你猜是谁?” “陆大牙。” “后台肯定是陆大牙,但是具体策划者,我能估计个大概,这种行事风格,很像是我从前一个手下……” “崔子光?”罗汉雄脱口而出。 “对,”桑丹凤点头,“崔子光这个人,就很爱搞这一套,真真假假,祸水东移,天生的心怀叵测,左右逢源。他们肯定是一连串的整套计划,诱我上钩。” “那你就更不能去擂鼓庄了。” “不,擂鼓庄这一出,我想搞个明白,同时,给他来个计中计,火中取栗,把崔子光给掏出来。” 罗汉雄想了想,没吱声。 掏崔子光……这是应该的。这个人,对狮虎山的威胁太大。 但是擂鼓庄显然是危险重重,是非之地。火中取栗,能取出来吗?搞不好,那就烧手了。 “小凤,掏崔子光我没意见,可是眼下擂鼓庄就是个马蜂窝,在敌人设好的战场,很难掌握主动,不如先静观其变,要打仗,就力争把战斗引入咱们自己设的战场。” 桑丹凤道:“你的话没错,但是擂鼓庄这出戏,我不会按照陆大虎设计好的剧本,往下走。而且,我手里有一张王牌,还没打出来呢。” 第318章 身高丈二,快马迎宾 火阳城,陆府的客厅里,三姨太正在发火。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另一个人的鼻子,挑着眉毛,“你说……啧啧啧,老盖,我说你什么好呢,吹了半天大牛皮,火阳方圆五百里的牛都让你吹死了,说什么‘龙虎连梢’,厉害得就跟玉皇大帝似的,结果呢,结果呢,你把罗汉雄给我弄到哪里去了……” 被她指责的人,正是盖天霸。 他坐在木椅上,闷着头,一脸郁闷和尴尬。 罗汉雄“消失”了,跟踪不成功,丢了,这让他先前的“保证”成了笑话。被人斥责自然无话可说,何况指责他的人是三姨太,他更不能反驳,乖乖地听着。 “……啧啧,老盖,我正准备下一步行动,老陆的安排很周详,我虽然是个女流,也要豁出来挺身而出,马革裹尸,结果全让你搞糊了,你说让我怎么办?” 虽然她用的词不怎么准,但是一腔“勇气”却看起来挺足。 盖天霸闭着嘴巴不吱声,给她来个“闷声大发财”。 旁边的几张椅子上,坐的是司马农、华参军、宋国辉和崔子光。 作为现场职位最高,也是会议主持者的司马农,看看三姨太火气发得太愣性,怕她口无遮拦,再说什么影响士气的话,便出言阻止,“好啦,太太,老盖有失误,就让他将功补过,继续查找,把罗汉雄给找出来。” “哼,” 三姨太一扭屁股,坐在椅子上。 华参军咧开大嘴,说道:“要我说呀,根本就不用那么费事,当初逮住罗汉雄,就不应该放,押着他去抓血寨主,抓乱党分子,万无一失。下回再逮着他,麻绳一捆,刀往脖子上一架……” “啧啧啧,”三姨太又站起来,急急打断他,“老华,你除了耍光棍,简直一点谋略都没有,谋略,你懂吗?老陆设计了一连串的计策,跟诸葛亮摆空城计似的,高明着呢。” 她用了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来显示她的“谋略”。 华参军一拨愣大脑袋,“说谋略,我老华也不比别人差,老盖从一开始,他就搞错了,可惜我说的话你们不听。” 司马农问:“怎么错了?” “咳,简单得很嘛,罗汉雄那小子,他又不是光杆儿一个人,他是洪顺堂的堂主嘛,也许在外面早就设好埋伏了,老盖呢,傻乎乎地就钻进去了,还自以为什么‘龙虎连梢’挺厉害,结果让人家跟捅窗户纸似的,一捅就破,没把你老盖给捅个大窟窿,就不错了……我说老盖,你是不是惹不起洪顺堂,故意把他给放跑的?” “不不不,”盖天霸赶紧摇手,“华参军,您说到哪里去了,战场之上,盖某从来不会退缩。” “哼,”三姨太又一撇嘴,“我看,你就是比段屠龙,差远了。” 盖天霸听到耳朵里,既尴尬又恼火。 可是又不能明着反驳。 心里恨不得把这个浅薄的婆娘踹个跟头。 “报告!” 门外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穿了一身旧军装,却没戴军帽,腰里也没扎武装带,可笑的是,头上还戴了一只斗笠,看上去军不装,民不民,有点“半吊子”。 其实当下有很多人都是这样打扮,他们并不是士兵,只是随便拣了身旧军装而已。 他是乐阴阳。 “司马先生,”乐阴阳垂手站立,朝着司马农报告:“小人发现那个钦犯,罗汉雄的踪迹了。” “嗯?”屋内几个人全都精神起来。这消息来得真是“久旱逢甘雨”。 司马农赶紧说道:“罗汉雄在哪儿?现在情况如何……乐阴阳,你以后不要称他为‘钦犯’,对外要称朋友,朋友,明白吗?” “是,”乐阴阳答应一看,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小人今天上午,在挂甲峪村的祠堂里,发现了一桩事情,外面拴着两匹快马,嗬!那两匹马呀,可真是漂亮,高头宽肩膀,毛光水滑,蹄子都有碗口那么大,头上还系着红绒球……” 华参军不耐烦地说:“老乐,你罗嗦什么呀,不要老说马,要说人,说人,懂吗?” “您有所不知,这马是有讲究的,头上系的红绒球,鞍子上盖着红缎子流苏软褡,盖大哥,您是江湖行家,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盖天霸闷头闷脑地说:“那是快马迎宾。” “对呀,快马迎宾,意思就是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贵宾,两匹快马迎出十里,真他奶奶的威风极了。当时小人心下疑惑,这是谁搞的名堂?便探头探脑,到祠堂里察看,结果差点被人家把脑袋给揪下来,你们猜,里面是什么人?” “我怎么猜得到?”华参军瞪着眼睛,“你快说!” “祠堂里有个身高丈二,膀阔三亭,好像巨灵神……” “你别胡说八道,哪有身高丈二的人,”华参军喝斥道:“乐阴阳,你小子说话把水沫子都挤干了行不行?怎么跟段屠龙似的,光好吹牛?” “嘿嘿,”乐阴阳咧嘴一笑。 盖天霸面色阴沉,插嘴问道:“这个人是蔡金刚么?” “对呀,”乐阴阳一拍巴掌,“盖大哥果然见多识广,此人就是蔡金刚,他是血寨主的手下,而且还是贴身侍卫,有他出现,那血寨主是不是也在祠堂里?不怕您各位笑话,小人当时甚是惶恐,吓得够呛,只悄悄听见他们说了一句话,便不敢再听下去,转身逃跑,幸亏我跑得快呀……” “你听见的是什么话?” “那蔡金刚说道,罗副官此刻应该出官帽山了……就是这句话,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嘴里的‘罗副官’是谁,后来一琢磨,我的个乖乖,不会是罗汉雄吧……” “一定就是罗汉雄,”三姨太一拍巴掌,喜滋滋地道:“他是衡净山的人,在这块地界上,除了咱们队伍里有副官,别的哪里还有?血寨主又不会迎接咱们的人,肯定是罗汉雄。” 华参军一拍桌子,“很好,这回断了的头儿,又接上了,罗汉雄脱了稍,肯定是去找血寨主嘛,咱们赶紧追上去,说不定‘忽鲁’一下子,连锅端,把血寨主给抓住哩。” 第319章 无坚不催的黑刀,峨眉刺 桑丹凤、罗汉雄带了人,翻山越岭,奔向擂鼓庄。 最近一个时期,陆大牙在大路上安插了数处岗哨和卡口,派兵把守,狮虎山的人结队而行,不会走官道,只沿偏僻小路行进,或者直接翻山。 张二狗是个山里通,最擅长登山越涧,他在前面引路,遇悬崖勒峭壁,便攀着老藤树丛,拽绳而行。 前面山峦间,有个小山村。 说是山村,其实就是十来户人家,散乱地分布在山坡上。张二狗向桑丹凤报告,“寨主,村里有点子,刚刚露了脚踪。” 罗汉雄什么也没看出来。小村子安安静静,只有村头有几只羊在啃草,张二狗怎么发现的“点子”?不过他对于这些江湖盗匪的本事,并不怀疑,张二狗经验丰富,他的判断应该不会错。 桑丹凤道:“分两路,上去摸了。” 她的态度坚决果断。 沿途不留后患,以防万一,这是黑道上通用的规矩。 当下桑丹凤作了部署,张二狗和刘一刀做第一路,迅速跟上去,自己率领主力做接应,派方胡子放出警戒。不过几十秒钟,几路人马便投入战斗状态。 张二狗和刘一刀都是身法利落的,三窜两跳,便到了村内,直扑村头一间普通的石头小屋,那屋子背靠着一道崖壁,围着一道低矮的石墙,一道篱笆门敞开着。 从外表看来,一切安安静静,毫无异样。 张二狗和刘一刀一左一右,扑进院内。他们没有发现屋外有哨,互相一使眼色,一个奔门口,一个奔窗口。 此时,屋内的气氛,和外面迥然不同。 是一种“生死时刻”。 一个面目凶恶的汉子,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杀气腾腾,站在屋子当央。 墙角,蜷缩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但是穿着挺花哨,不像一般山里村妇那样穿件黑大襟褂子,而是身穿着粉色短袄,蓝布肥裤,而且脸上施着脂粉。 她目露恐惧之色,像一只即将被宰的羔羊。 “拿来,” 那汉子把手里的匕首一晃,恶狠狠地喝道。 妇人战战兢兢地问:“请问大爷,你让我拿什么呀。” “别装糊涂,金盛光存在这儿的东西,都给老子拿出来,否则一刀两洞,立刻放血。” “没有呀,大爷,他好久都没来了。” 汉子冷笑一声,手臂一伸,匕首“唰”地挑过妇人的发髻,差一点就把天灵盖挑破了,一头黑发被挑断数根,散落在地上。 “啊,”妇人吓得大叫。 “快点,”汉子叫道。 妇人不敢再抗拒,连滚带爬,把后墙上挂着一只叵箩拿下来,后面有个窄窄的包袱,取下来递给汉子。 那汉子“哼”了一声,接过包袱,打开,里面露出一柄短剑。 黑鞘,黑柄,鞘上有精美的暗纹。 把剑抽出来,剑刃也是黑色,并无光华,看上去丝毫也不起眼。 汉子仔细观察,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妇人喝道:“把别的东西也交出来。” “真没有了,大爷,他的东西就是这把剑。” “快点,还有一件玉器。” “真没在我这儿……” 话没说完,那汉子又瞪起眼睛,挥起黑色的短剑,威胁道:“少他娘的跟老子……” 正在这时候,觉得背后有劲风响动。 汉子骤然一惊,赶紧回头察看,这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正蹑手蹑脚地挑了门帘,进入屋内,手持一把匕首,向自己扑过来。 “啊,” 汉子惊叫一声,顺手挥起手中的黑剑,向着瘦子便砍。 那瘦子正是张二狗,他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屋内,掀开门帘进屋,本想来个突然袭击,却没想到还是被发觉了。 张二狗挥起手里的匕首,向前一迎。 “当”的一声脆响,张二狗的短剑,被黑剑砍成两截! “咦?”张二狗吓了一跳,自己的匕首难道成了纸糊的?他不及思索,迅速扔了匕首,矮下身子,一个扫堂腿,去袭击汉子的下盘。 那汉子一招得手,却不敢和张二狗继续对敌,他不知道门外还有多少敌人,急切间,纵身一跳,躲过张二狗的扫堂腿,飞身便朝着窗户窜去。 窗户是老子格子窗,天热,打开着,汉子毫不犹豫,蹬上窗台便往外跳。 忽然眼前精光一闪。 一柄短刀,疾刺过来。 窗外的人是刘一刀,他见汉子从窗户逃窜,立刻上前截击,短刀向前直刺,奔向汉子的胸口。 汉子挥刀猛砍。 刘一刀猛地一愣。 因为他看见了汉子挥过来的刀,黑黝黝的,毫不起眼,然而却带着一凛凛的寒气! 呀! 刘一刀惊骇之下,挥刀抵挡,这时候屋内的张二狗大叫一声:“小心宝刀!” 只听“当”的一声响,刘一刀手中的短刀,已经被黑剑给砍断! “唰,”那汉子剑势不停,继续朝刘一刀刺过来。 刘一刀也算利索,斜身侧闪,不敢撄锋,那汉子也不追赶,一剑逼退刘一刀,飞身便向院外逃窜。这座石房院墙甚是低矮,一窜而出。 当他正要拔腿飞奔的时候,忽然眼前一花,一个身穿浅花上衣,脸上蒙着头巾的少女,正站在面前。这少女袅袅婷婷,风姿绰约,仿佛是脚不沾地似的,轻轻一窜,就到了近前。 汉子二话不说,举短剑就劈。 刚才他已经占了两回便宜了,连着斫断两柄短刀,这把黑剑实在厉害,对付眼前这个纤弱的少女,自然不在话下。 那少女手腕一翻,两只手里,各捏着一支峨眉刺。 这种短兵刃只适宜近身搏斗,一般在手里比较好用,基本上感受不到水的阻力,但在陆地上太过小巧,几乎比空着手也强不多少。 “唰,” 黑剑挟着一股冷风,直劈少女的手臂。 那少女没办法拿峨眉刺去硬挡黑剑,如果硬接,就如一根筷子去和锤子相抵,力道上差得太远。 只能闪避。 只要她闪过身形,汉子便欲夺路而逃。 然而少女竟自不避,手腕一转,那支峨眉刺异常灵活,“倏”地一转,瞬间便与黑剑相接,快得无法形容,使个“绞”字诀,顺着剑落的力道,突然借力一绞,峨眉刺的尖头,滑向汉子的手腕。 第320章 擂鼓庄的不速之客 手持峨眉刺的少女,正是桑丹凤。 她和罗汉雄一起,在后边接应。当拿着黑剑的汉子从窗户里冲出来的时候,她立刻将罗汉雄向旁边一推,自己冲上前去,阻截敌人。 罗汉雄甚是惭愧。 桑丹凤显然是在保护自己,眼看着持剑汉子冲破了张二狗和刘一刀两个人的阻拦,从院里夺路而出,显然有两下子,她是怕自己在搏斗中吃亏。 可是罗汉雄脸上却是发烧,这算什么……自己一个大男人,危险面前,岂能躲在一旁,让桑丹凤独自面对? 手腕一翻,从怀里掏出匕首,脚下拐了个弯,向着那汉子身后包抄过去,试图与桑丹凤形成前后夹击。 就在这一瞬间,那边已经分出胜负了。 汉子挥剑猛劈,想逼开桑丹凤,但是他没想到,桑丹凤不去闪避,而是主动迎击,手里的峨眉刺飞快地搭在黑剑上,使了个“绞”字诀,着力点极其精准,陡然间就把黑剑的力道给卸去了,并且借力打力,峨眉刺瞬间滑向汉子的手腕。 “啊,” 那汉子大惊,知道是遇到了高手,手腕一松,那支黑剑,从手里滑落。 情急之下,他飞起一脚,朝着桑丹凤猛踹。 桑丹凤的腰,就像垂下的柳枝那么柔软,轻轻一扭,仿佛是被风吹拂着一般向旁边一荡,躲过了这一脚,同时左手那支峨眉刺,斜向划过,刺向汉子的腰肋。 一系列动作,无声无息,如蜻蜓点水。 然而杀气森森。 汉子手里的黑剑已失,但是他左手一探,一把匕首抄在手里,去抵挡桑丹观的峨眉刺。正在这时候,罗汉雄飞身扑到了。 那汉子在专心致志地对付桑丹凤,尚且难以应付,哪里还会顾得上后面扑来的罗汉雄,只听“噗”的一声轻响,罗汉雄手里的匕首,猛地捅进了汉子的后心。 “啊——” 一声惨叫。 汉子的身躯向前扑倒。 …… 罗汉雄一刀刺倒汉子,自己有觉得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么容易。他不禁愣了一下。 这时候,刘一刀和张二狗,全都冲了过来。 刘一刀猛地冲上一步,将掉落在地上的那枚黑剑,捡了起来,朝着罗汉雄大叫,“堂主,这是鸳鸯剑!” 一脸喜色,把剑捧到罗汉雄的。 罗汉雄此时已经意料到了。 这把黑色的短剑,从形制尺寸上看,与李苗苗从司马明玉手里夺去的白剑,完全一样,只不过是一黑一白而已。 赵阿扁曾经讲过,黑剑,在金盛光的手里。自己在将军庙擒住金盛光的时候,也曾押着他去取剑,只不过没有成功。现在,这把剑终于到了面前。 面前这把黑剑,通体黝黑,然而却有一股幽幽的寒气。 据赵阿扁说,这雌雄鸳鸯剑,铸炼之时以五味断肠草喂之,斩毒蜥而成,此剑天生带有毒邪之气。 真这么神奇么? 他捧着黑剑,反复打量,除了花纹精美,刃口锋利,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桑丹凤问道:“汉雄,你认识这剑?” “这是我们堂内的镇堂之宝。” “是吗,恭喜你。” 罗汉雄心里很高兴,金盛光死了,本以为寻找黑剑又要变得渺茫,谁知道在这里意外得到了。这才叫得来全不费功夫。 桑丹凤已经走进了屋内。 她瞅了一眼那个吓得面如土色的妇人一眼,没说什么,便走出来,对张二狗说:“你审一下。” “是。” 刘一刀等人又搜索了一下房子的四周,并没有发觉其他异样。 张二狗审完了妇人,向桑丹凤报告:“这人是个破落寡妇,是金盛光的老相好……” 罗汉雄不禁苦笑摇头,“我去……金盛光有毛病吧。” 这妇人眼看四十有余,比金盛光大了足有十多岁,而且长相并不美,金盛光什么眼光? “……那金盛光把宝剑寄存在这里,是怕被别人发现,将剑夺了去。刚才这个汉子,不知道是什么路数,妇人也说不清楚,据她讲,金盛光的仇家很多,到底是哪一路,她也蒙在鼓里。” 审讯的结果很令人沮丧。几乎一无所获。 桑丹凤命令道:“不用管了,咱们继续上路。” 一行人离了小山村,继续登程。 罗汉雄有些后悔,对桑丹凤说:“我太冒失了,不该把那家伙给杀了,现在连口供也没办法问。” 桑丹凤冲他一笑,“我又没怪你,你奋不顾身地冲上来,我知道是怕我受伤,你很勇敢。” “咳,我没轻没重,净帮倒忙。” …… 刘一刀兴奋不已。 “堂主,咱们堂内丢失已久的鸳鸯剑,终于夺回来了,这是大喜事,自从您上任堂主以来,本堂日益发旺,真是中兴之兆啊。” 张二狗也凑上来奉承,“罗堂主刚才那一招‘黑虎掏心’,当真是使得出神入化,迅雷不及掩耳,那贼子甚是厉害,我和刘一刀两个人都没能抵挡得住,罗堂主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一招毙命……” “好了二狗,你别替我吹了,我这两下子实在惭愧。” …… 擂鼓庄是个地形比较险要的地方,紧扼着山路,背后靠着连绵的群山,庄子挺大,是附近几十里内最大的山村。庄里的财主孔庆汉,是远近闻名的人物,他拥有数处山林,在城里有生意铺面,还是江湖帮会神刀堂的堂主。 这天,孔家高大的黑漆门楼门,来了客人。 三骑快马,奔至门前的栓马桩站定。 客人名叫顾光镖,也是知名人物,他是排灯会的首领,这人擅长使一手飞镖,据说是百发百中,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威名。 但是今天顾光镖的胳膊用布条吊在胸前,看样子是受伤了。 顾光镖和孔庆汉是老朋友,两个人向来走动密切,关系甚洽。因此他来到门前,孔家的家丁也没通报,直接就把他领进了门内。 “顾爷,里边请,我家老爷正等你呢。” 家丁并没把顾光镖引进客厅,而是直接带他走进中院孔庆汉的卧房内。 屋内,孔庆汉躺在床上,面色晦暗,脸上缠着白布。 顾光镖吃了一惊,“孔兄,你这是怎么了?” 第321章 钢刀和美酒 孔庆汉有气无力,勉强从床上坐起身来。 “顾兄弟,你请坐。” 顾光镖吃惊地说道:“孔兄,你这是怎么回事?” “唉,说来惭愧,前两天,我接到了一件礼物,说是狮虎山血寨主送来的,我与血寨主素无瓜葛,他为何送礼给我?那送礼之人只说是替人转交,放下就走了……” “什么礼物?” “那是一把精钢刀,顾兄弟,你知道我们神刀堂,对于好刀好剑,一向是情有独钟,当时我看了此刀,确实不错,钢口好,做工细致,鞘是鹿皮的,当时挺满意,只是心下疑惑,血寨主为何要给我送礼,难道存心结纳吗?” “这与你的病,有什么关系?” “老弟有所不知,和这把刀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桶烧酒……” “你喝了?” “没有,说实话,我对血寨主,并不信任,他送的酒,怎么会随便就喝?而且,我还闻到酒桶散发出一股怪味儿,就命人把盖子打开查看,谁知道,盖子一揭开,里面装的却不是酒,而是火药,里面设的机关,盖子打开就炸,当时,我离着不算远,脸上受了些伤,不算重,一个家丁给炸得重伤,更可恶的是,爆炸的烟雾里含量有剧毒,好几个人都中了烟毒,唉唉……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岂有此理!”顾光镖气愤地喊道:“血寨主欺人太甚。” 孔庆汉神色黯然,微微摇头。 顾光镖忿忿地说道:“老兄,你有所不知,我也是因为受了血寨主的攻击,这才来找你商量,联手对敌。说起来可恨,我与血寨主,也从来没有梁子,可是在蛤蟆滩,却遭到了他的袭击,稀里糊涂打了一仗,伤了好几个弟兄,而且还听说,血寨主放出口风,要捉拿我,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血寨主丧心病狂……” “等一等,” 孔庆汉插嘴说道:“兄弟,你既然和血寨主打了一仗,那么他们的队伍,你一定都见识到了,我且问你,都打的是什么旗号?摆的什么阵势?参战的都是哪些人?” “旗号……”顾光镖想了想,摇头,“没有看见旗号,那是夜晚,视线不清,当时,我在蛤蟆滩发现情势不对,赶紧放孔明灯召集人手,突然血寨主的人马就杀出来,除了长枪大刀,还有枪,有土枪,有快枪,分成几路,差点把我给包在里面,幸亏弟兄们拼命甩出暗器,这才勉强突围而出。不怕你笑话,我当时非常狼狈,这不,胳膊还给打折了。” “嗯……兄弟,此事不对劲儿。” “啥意思?” “血寨主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一般杆子柳子,谁也不敢去招惹,但是血寨主也从来没有随便吞过谁,更没听说没来由的跟谁下暗勾子,怎么这回突然对咱们俩下手?” “那……我哪知道?” “还有,血寨主是股匪,江湖上的人都知道,狮虎山旗分五色,由五大舵头执掌,行动时多以旗号联络,寨主的大纛旗,黑面绣金虎,出来作战,若是一面旗帜没有,有些不合常理,就算是舍了旗号,勉强说得过去,那另一件事,可就说不过去了。” “哪一件?” “你刚才说,在打仗的时候,血寨主使了好多快枪?” “对呀,若不是他们用枪,我还不至于败得这么惨。” “这就怪了,现在快枪是热门俏货,一般人根本就搞不到,尤其是股伙,视枪为宝,血寨主虽然势大,但是搞枪也异常困难,偶尔弄到两条,就算幸运,绝不可能一下拿出好多条枪来打仗。” 顾光镖有些瞠目结舌。 思索一阵,一拍巴掌,“大哥,你说得有理,这么看来,袭击我的人,似乎不像血寨主。可是……那又是谁?” 孔庆汉道:“兄弟,此事甚是可疑,我刚才就在想,我收的刀与酒,也是以血寨主名义送来的,其实……很可能是别人搞的阴谋,来搅乱这趟浑水。据说,外面很多人都看到了‘血字令’……” “我也听说了,血寨主下达命令,要你我二人的项上人头,赏银元二百。” “呵呵,顾老弟,你想想,咱们俩都不是山里的土匪,我姓孔的明出大卖,就在擂鼓庄居住,既不躲,也不藏,血寨主要找我算帐,还用得下什么‘血字令’?直接杀上门来就是嘛,以狮虎山的实力,这件事并不为难,根本也不用号召别人来助拳,这份‘血字令’完全就是画蛇添足,嚷嚷哄哄,只起个唬人的效果罢了,血寨主会这么干?” “嗯……大哥,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 孔庆汉和顾光镖两人,正自狐疑猜测,有家丁来报:“堂主,外面有客人来访。” “谁?” “叫崔子光,率领二十多个保安团士兵。” 孔庆汉和顾光镖对望了一眼。 “大哥,崔子光这个人,听说原本是血寨主手下舵头,受了官府的招安,从狮虎山反水出来的,投靠了衙门,在陆将军手下做事,他跟你有交情?” “没有。” “那他来干吗?还带着一大帮保安团士兵,这是拜山门还是耍威风吓唬人?哪有上人家作客还带着二十多个士兵的?简直是……黄狗当马骑,胡来。” 孔庆汉思忖片刻,说道:“不管崔子光来意如何,他是官府的人,咱们惹不起。兄弟,你先避一避,到后院休息。我来接待崔子光,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崔子光来了。 他是个中等身材,相貌英俊的人,鼻直口方,五官端正,只不过一双眼睛总是闪着贼光,滴溜乱转,给减了七分人才。 孔庆汉躺在床上接待客人。 他本来就受伤,这回更是把伤情表现得足尺加三,两眼半睁半闭,直挺挺地一动不动,似乎就要奄奄一息了。 “唔……崔先生,请坐……恕孔某不能起身……相迎,恕罪……” 说出话来有气无力,断断续续。 两只眼珠,悄悄观察着崔子光。 第322章 野猪钻进了庄稼地 崔子光面露惊讶之色。 “孔堂主,您贵体有恙啊,怎么回事,要不要我帮你从火阳城里请个郎中呀?” “我中了血寨主的毒……” “岂有此理!”崔子光愤愤地道:“血寨主做事,太过毒辣,残害良民,天人共愤,老兄,我要给你报仇雪恨。” “敢问……崔先生来此何干?” “不瞒孔兄,我到这儿来,是奉了上司命令,伏击匪帮和乱党分子。” 孔庆汉赶紧说道:“唔……崔先生,我家里怎么会有乱党?你……搞错了吧?” “不然,”崔子光的神情还是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孔兄,你有所不知,此乃参军府吩咐的公干,所有军民人等,一体遵凛。据地方衙署得到的情报,狮虎山的血寨主,已经江湖大盗左擎天,勾结起来,阴谋作乱,并和南方的乱党,同气连枝,欲闹大事……” “可是,和我没关系吧。” “你这话就不明智了,孔堂主,你为什么受伤,还不是血寨主害的吗?他们的目的,是要串连南北,从两广到京畿,图谋大业,火阳,作为咽喉之地,正是兵家必争之地,血寨主自然要剔除异己,你们神刀堂,既不能为他所用,必然在打击之列。这是乱党的宏图大计。” “崔先生,这些国家大事,恕我听不懂。” 孔庆汉对于崔子光的“大尾巴狼”模样,十分反感。心里不住暗骂,你他娘的年初还在狮虎山当杆子,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官府的鹰犬,就跟老子耍起官腔来了?装得跟个正经官员似的。 崔子光却是一脸傲慢。 他用“官对民”的语气,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扬着脖子,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也用不着懂,凡事我来安排便罢。你们只要协力配合,尽庶民之责就好。好了,详细的我也不说了,总之,你们神刀堂,什么也不用做,既不用出人,也不用出力,就借我这块宝地一用,我带了一个小队的保安团,在贵府埋伏……” 孔庆汉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把这张牛皮哄哄的脸给抽个嘴歪眼斜。 老子的家,你给拿着当什么了? “崔先生,这不妥吧,在我家打仗,那不是什么都打烂了?” “孔堂主,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是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如果不把血寨主给铲除,你的脑袋就被‘咔嚓’一下让人家给砍掉了,你老兄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讲吧?” 孔庆汉一肚子气。 但是现在也没好的办法。毕竟崔子光是带着保安团来的,代表着官面儿,论地位、论实力,自己都只能屈从。 “唔……唉……” …… 虽然孔庆汉不乐意,但是崔子光还是霸王硬上弓,实施了自己的计划。 他把带来的那二十来人的保安团士兵,都隐蔽在孔家各处,有的化装成家丁,有的化装成村民,分别在各处隐藏待命。院里院外,布置得相当严密。 几支快枪,有的架在房顶,有的藏在门口的柴禾垛里。并且形成了交叉火力。 崔子光本人,则化装成门房的仆役,亲自坐在门口的轿厅里。 一时间,孔家剑拔弩张,似乎马上就要开始一场战斗。 …… 孔庆汉依旧呆在自己的卧室里。 他脸色阴沉,唉声叹气。 默默思索。 片刻间,门无声地打开了,孔府管家领着一个青衣小帽,家丁打扮的人走进屋来。管家朝孔庆汉使个眼色,然后便转身出去了,并且从外面把门给关好。 那“家丁”是顾光镖。 孔庆汉坐起来,嘴里骂道:“老弟,你来了,他奶奶的,崔子光这个王八蛋。我弄他祖宗,奶奶的……” 顾光镖凑过来,坐在床前,小声问:“崔子光到底想干嘛?” “他要在这儿伏击血寨主。” 顾光镖点头,“嗯……大哥,刚才我也看了,保安团的人就跟野猪进了庄稼地似的,胡吃乱啃带糟蹋,而且还撇啦着大嘴,理直气壮。” “唉,该我姓孔的倒霉。” “大哥,光这些也倒罢了,刚才我琢磨了一阵子,好象越琢磨越不对味儿啊,崔子光要伏击血寨主,他哪只狗鼻鼻子,闻到血寨主要到你孔家来?实在莫明其妙。” “哼,”孔庆汉用鼻子哼了一声,忿忿地道:“这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依我看,从头至尾,就是崔子光搞的鬼,他是从狮虎山叛逃出来的,对血寨主自然是又恨又怕,所以千方百计,要把血寨主除掉,这也罢了,可是偏偏拿着咱们当冤大头,树起靶子来招贼……” “大哥,”顾光镖一拍大腿,“我明白了,袭击我的人,毒害你的人,只怕并不是血寨主,而是他崔子光,那份‘血字令’,八成也是他泡制的,目的就是没缝下蛆,无中生有,造出事端来,让血寨主和咱们产生嫌隙,从而勾引血寨主出山,跟咱们哥俩算帐,他姓崔的好从中渔利……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嗯,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他奶奶的,这个狗东西。” “大哥,咱们给人家当傻子唬弄了。” “嗯,” “咱俩难道就这么干瞪眼?” “那有什么办法?你还能把崔子光给轰出去?他背的的靠山是陆绍斌,现在正在得势,拔一根汗毛,就比咱们俩的腰还粗,刚才,你可不知道,他在我这里,就跟个主人似的,那大尾巴狼耍的,啧啧,好象他成了主人,我是他的仆人,他奶奶的,唉……惹不起呀。兄弟,暂时忍忍吧。” …… 屋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顾光镖将门拉开,管家闪身进来。 凑到孔庆汉床前,小声报告,“老爷,有客人。” “谁?” “他自称是洪顺堂的堂主,罗汉雄。” “罗汉雄……”孔庆汉疑惑起来,与顾光镖对望一眼。 顾光镖问:“崔子光他们看见了吗?” 管家道:“没有,小人带着罗汉雄,从后小门进来的,没有让崔子光的保安团察觉。” “嗯,很好。”孔庆汉说道:“你把他带到这儿来,注意,要保密,崔子光那个官府鹰犬,鼻子挺灵的。” “小人明白。” 第323章 目标正前方,冲锋 罗汉雄穿着一身家丁衣服,低着头,跟在管家后面。 他是从后院的小门悄悄进来的,手里提着个垃圾筐,跟个出外倒垃圾的仆役似的。 罗汉雄和崔子光并没打过照面,但是在狮虎山的时候,他配合桑丹凤“演戏”,在好多明里暗里的对手面前露过脸,认识罗汉雄的人,大有人在。 一定要隐藏行迹。 从墙角拿了一把扫帚,装作是给主人扫垃圾,罗汉雄进入了孔庆汉的卧房。 进屋之后,放下扫帚。他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孔庆汉和站在旁边的顾光镖。 管家小声介绍道:“老爷,这位是罗堂主。”然后转身出去了。 孔庆汉和顾光镖一起朝他施礼。 “罗堂主,未能出迎,失礼了。” “罗堂主,顾光镖有幸得见。” 罗汉雄回礼,“顾会长辛苦,孔堂主不必客气,在下来得冒昧,给你们添麻烦了。” 孔庆汉道:“在孔某家里,反倒让罗堂主乔装进门,实在惭愧,见笑了。” 罗汉雄一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说道:“大敌当前,自当如此。孔兄,顾兄,现在情势不妙,咱们也不必客套了,竹竿进胡同,直出直入了吧。” 顾光镖喜道:“那好极,我就喜欢痛快。” “顾兄,你可见到了‘血字令’?” “见到了,我还在蛤蟆滩打了一仗哩,幸亏跑得快,呶,就这还伤了胳膊。差点把脑袋撂在乱石滩。兄弟,这血字令,到底……” “它是陆大牙的阴谋,”罗汉雄斩钉截铁地说:“我告诉你们,血寨主的人马,根本就没有蛤蟆滩打过仗,更没下达过什么‘血字令’,她对这道命令,也感到奇怪,同时,她还见到了另一道命令,内容是号召捉拿血寨主,然后到孔老兄的擂鼓庄前来领赏……” “放屁!”躺在床上的孔庆汉愤愤地骂道。 顾光镖道:“这事再明白也不过了,从头至尾,就是陆大牙耍的阴谋,拿着孔大哥我们俩,当傻子糊弄呢。他奶奶的,崔子光这小子,就是使的挑拨离间之计,搬弄是非。罗兄弟,那血寨主对这件事,可明白原委么?” “不瞒二位,血寨主就在庄外,她不愿意给你们带来麻烦,因此躲起来不动,兄弟代她前来向二位解释一下,消除误会。” “血寨主就在庄外?” 顾光镖和孔庆汉对望一眼,面上都是惊讶之色。 罗汉雄道:“崔子光在孔兄会里设了埋伏,血寨主看得一清二楚,若是贸然打起来,对咱们都没好处,孔兄,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孔庆汉连连点头,“我和血寨主不能比,家业全在此地,可经不起折腾,可是……那崔子光霸王硬上弓,硬占住我的宅子,拉开架势打仗,可怎么办才好?” 罗汉雄笑道:“这个,您尽管放心,血寨主自有办法,保证不让您的宅子受到损失,也不让官府对您产生怀疑,那崔子光么,一定让他自己乖乖地夹着尾巴离开。” “那太好了,您替我谢谢血寨主。” 顾光镖笑道:“血寨主是什么人,岂能着了崔子光的道?崔子光这小子是从狮虎山叛逃出来的,斗智斗勇,想跟血寨主玩阴的,不是我瞧不起他,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 …… 此刻,在远离擂鼓庄五十里开外的一座山梁下,一支队伍正在匆匆进发。 这支队伍有一百多穿军装的正规军士兵,一个连的模样。还有二百多保安团,两个中队的主力。 带队的是华参军和宋国辉。他们俩率领三百多人的队伍,沿着官道疾进,在路上趟起一溜尘烟。 宋国辉和华参军骑着战马,走在队伍中间。 华参军说道:“老宋,说到打仗,还得咱们这些人,盖天霸也好,段屠龙也好,那都是山药蛋当门闩,不顶用。” “那当然,”宋国辉对这话颇为赞同,“也不知道陆将军中了哪门子邪,老是相信这些江湖左道,说老实话,他们要是搞个小偷小摸什么的,都在行,说到行军打仗,不是还得到靠咱们扛枪杆子的么?” 前队指挥官来报告,“前面五里便是挂甲峪,斥候正在前出观察。” 华参军将手一摆,下达命令: “队伍停止前进,分三路迂回,呈弧形包围前出,派两个小队,钳形出至前方,截断敌人退路,中路突击,两翼接应,宋团长,你负责前面,我负责中军。” 一声令下,几百人马立刻行动。 宋国辉率队曲线包抄,华参军率主力中路推进。应该说,这是个很好的战斗部署,如果对方兵力居于劣势,那么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处于被包围全歼的境地。 华参军这个人,虽然粗鲁,但是说到行军打仗,还是相当有经验。 士兵们迅速散开,数路突击,向前呈战斗队形跃进。 军队虽然人少,但是战斗力强,作为主攻方向,在华参军的指挥下,扑向挂甲峪的正面。 华参军特意把乐阴阳带在身边。 “乐阴阳,你说的那个土匪窝点,距此还有多少路程?” “华长官,也就拉一泡屎的功夫。” 华参军把眼一瞪,“什么话,我问的是距离,里程,懂吗?打仗,要用战斗术语。” “长官,我又没当过兵,哪儿懂得你们这些?” “哼。” 华参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乐阴阳用手指点,“长官,你看,就在那儿,树林子后边就是祠堂,扎个溜子,穿线儿的买卖……” “你别说那些土匪黑话,说官话。” “嘿嘿,习惯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前面那片树林子里,传出“叭”的一声枪响。 是快枪,汉阳造。 这声枪响,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华参军听见枪声,立刻兴奋起来,这说明——前面有敌人,乐阴阳的情报,果然是准确的。 “目标——正前方,中军加速前进,消灭土匪有赏。” 华参军下达命令。 士兵们按照命令,呈战斗队形,持枪向前发起冲锋。 第324章 使个大劲,放个小屁 “第一队,一排,分三个战斗组,作第一梯队,二排,小群多路,作第二梯队……” 华参军迅速做着战斗部署。 一群群的士兵,分散开,呈战斗队形,弯着腰向前梯次跃进。应该说,华参军的战斗经验、战斗素养还是很不错的,这家伙虽然是个粗鲁汉,但打仗是行家里手。 “嗖嗖嗖——” 从树林里射出数支箭。 但是,箭的射程并不远,大多数根本就没有射到突击的官军身上,有少数飞到近前的,也没射中目标,掉落在地。 士兵们端着枪,一边呐喊一边冲锋。 “叭,叭,”前队的突击组向树林里胡乱射击。 很快,约有一个排的士兵,冲进树林了里,可是令他们失望的是,树林里并没有人影。 逃掉了。 有人喊道:“敌人向西南逃窜,快追呀——” 在军官的指挥下,一群群士兵穿过树林,继续追击。 前面地形起伏,是一片丘陵,树林沟渠,纵横交错,隐约看见几个人影,在飞快地向前飞奔。 “叭,叭,” 士兵们开枪射击,子弹在空中乱飞。 但是此处地形复杂,想击中奔跑中的人,几乎不可能。 追到乐阴阳说的那个祠堂跟前了。 这是一座矗立在村外的祠堂,三间门脸,瓦顶木柱,门楣上挂着块匾额,上写着“厚德绩福”四个字,看上去挺简陋,门上的漆都剥落了。 “长官,”乐阴阳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对华参军道:“就是这儿,小人就在这儿看见他们的,鬼鬼祟祟,一看就是歪柳子斜挂子。” 祠堂里,自然空无一人。 “长官,他们全都逃了。” “废话,他们长着腿,怎么会不逃。” 华参军随机应变,马上调整部署,派士兵们分路追赶,并派出左右两翼,大弧度包抄,另派宋国辉的保安团,分兵沿路疾进,到前面去截击。 一场追击战,开始了。 山峦上,沟渠里,到处都是追击的身影。士兵们胡乱开枪,似乎漫山遍野都是士兵。但是前面逃跑的那几个人影,却很快就不见了。 要说土匪在山里的逃逸速度,几乎天下无敌。正规军也好,保安团也好,要想在复杂地形里追上土匪,基本上不可能。 华参军却暗暗叫苦——这样追击,跟“轰鸡”也差不多少,跟在鸡的后面胡打乱冲,最后一只鸡也逮不着。 “他奶奶的,打仗没本事,逃跑比兔子都快。” 华参军气哼哼地骂道。 而且更糟糕的是,士兵们很快就失去了目标。土匪们借着地形掩护,三转两转,就从山林背后消失了。 此时,宋国辉部负责“穿插截击”的部队,已经和本队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他们是否完成了前出阻截任务,华参军命令:“不要盲目追了,和宋团长联络,拉大包围圈,向前搜索前进。” 就在这时候,右前方一个山头上,传来了鼓声。 “咚咚咚咚——” 鼓声,常常是土匪打仗的时候敲的,用来鼓舞士气,正规军队作战,从来都没人打鼓。听见鼓声,说明对方要与自己决战! 华参军兴奋起来,硬碰硬地正面战斗,正是他盼望的。 “前军突击,侧翼迂回。” 他依旧采取自己的既定战术,指挥部下开展弧形包围,自己的兵力和火力占优,胜利是攥在手心里的。 “叭,叭叭,” 攻击的枪声,逐渐密集起来。 对方也还击,“叭,”从山头上射出子弹来。 华参军有经验,听了一阵枪声,立刻命令:“敌人最多只有三条枪,火力薄弱,给我往上冲,抓住一个赏银元十块。” “嗷,”士兵们听见赏钱丰厚,都鼓起勇气,奋勇冲锋。 山头并不大,虽然地形比较陡,但是士兵们很快就冲到了山顶,可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山顶上一个人都没有,几丛乱草,一片石砬子,除了一些乱脚印,别的就找不到了。 很快,士兵们发现,坡后是一片悬崖,边上系着一条绳索,看来土匪是顺着绳索下了悬崖逃跑了。 “追,”带队军官下令。 一个愣头青士兵上前拽着绳索就往下溜,结果两手攥着绳子,猛地大叫一声,“啊——” 两手猛甩。 绳索上有毒药。 一番乱骂之后,士兵们只有从山坡上下来,再寻路追索,可是这样一来,又耽误了时间,哪里还能追得上? 华参军又急又气。 这种“打仗”简直是要命,在山里窜来窜去,跟土匪藏猫猫,火力优势、兵力优势,全都发挥不出来,类似情景,在狮虎山的时候已经上演过好几回了。 乐阴阳凑上来,对华参军道:“长官,血寨主被您打得屁滚尿流,狼狈而逃,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差得远了。” “你滚一边去。” 华参军狠狠瞪了乐阴阳一眼。 心里充满了失望。 此刻,他就盼着宋国辉那一路,能够截击成功,把血寨主给兜住,因此命令部队:“整理建制,成多路队形,搜索追击,发现目标就开枪,击毙土匪有赏。” …… 宋国辉那里怎么样了呢? 比华参军这边好不了多少。 他督率队伍,包抄迂回,不久就发现了好些个土匪的身影,正在逃窜。 但是令他头疼的是,这些土匪并不朝一个方向逃跑,而是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每个方向都有,或是一两个,或是两三个,借着地形掩护,朝着各个方向逃跑。 这怎么迂回? 朝哪里包抄? 土匪们整个就是“溃散”的架势,根本就不可能“包抄”得住。 而且保安团和正规军比不了,虽然装备有快枪,但数量不足,平均每三四个人,有一支枪,若是不集中使用,火力分散开,威力便大减。 不过,宋国辉是个狡猾的家伙。 他仔细观察…… 西南方向,有一个正在逃跑的身影,身材高大,膀大腰圆,跑起来大步流星,宋国辉兴奋起来,这个汉子会不会是蔡金刚? 如果是蔡金刚,那么就有可能捞到血寨主! 他立刻集中了十几个拿枪的保安团士兵。 “跟我来!” 第325章 罗唣大阵,半夜箫声 宋国辉纠集了十几个拿枪的保安团士兵。 “跟我来,向前追击。” 他亲自带人,朝着前方那个正在逃跑的身材高大的汉子,追击过去。 但是宋国辉一点都不傻,他知道,就这么傻乎乎地追赶,在这样地形复杂之地,能够追上土匪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因此他带着这十几条枪,迅速登上一个高地。 “把枪架起来,瞄准,听我的命令,集中射击。” 正在这当口,又有一个令宋国辉兴奋的情景出现了,在离着那个高大身影不远处,有两个年轻女子,正在奔跑。一个穿着粉上衣,另一个穿着花衣服。 哇…… 宋国辉的眼睛登时睁大了,这会不是会血寨主? “给我打,瞄准女的,射击。” 十几条枪都迅速瞄准。 可是,那两个女性背影,一晃就不见了。 她俩奔跑的时候,很注意利用地形作掩护,猫着腰,拐着弯,一晃就躲到乱石后面去了。 “叭,叭叭,” 激烈的枪声响起来。 宋国辉看得清清楚楚,没打着。 一排子枪过去,那两个女人的身影,又出现了,闪一闪身,下了一道山沟。 “追,给我追——” 宋国辉大叫大嚷。 …… 挂甲峪的地形,是七沟八梁没平地,山不算高,但是沟沟坎坎特别多,在这样的地方奔跑前进,异常困难,跳下一道沟,再绕过一个山包,穿过一片树丛……跑了半天你回头一看,只前进了不多一截。 而且追击战还得左拐右绕,转了一圈发现,距离出发地只隔了一个山头。 宋国辉和保安团的士兵累得气喘吁吁,不但没追上土匪,连土匪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没追上一个,也没打死一个。 在一片锅底形的山谷里,他和华参军“胜利会师”了。 华参军累得通身是汗,瞪着眼睛骂,“他奶奶的,这打得是什么仗,跟个野猴似的钻山头,老子是人,不是猴儿。” 宋国辉也累得汗流浃背,对华参军埋怨道:“咱们的策略失误,应该隐蔽前进,突然包围,这么一冲,把敌人都给轰跑,跟轰鸡似的,最近一个没逮着。” “青天白日,到哪里隐蔽?土匪眼睛又不瞎,你就会拣现成的说。就是咱们动作太慢,你要是快点迂回到敌人侧后咱们就稳胜,跟笨猪似的,再好的战略也白瞎。” 两个人互相埋怨,争吵了一会,自然也没有结果。 满心的失望,一肚子怨气。 …… …… 擂鼓庄,现在是一片安静。 死气沉沉。 崔子光和那二十多个保安团,都隐藏在孔家宅院里,等待“伏击血寨主”。而孔家老老小小,以及家丁仆人,则全都深居简出,因此整个宅子里有一种压抑和沉闷。 罗汉雄和顾光镖,化装成仆役,一直呆在孔庆汉的卧房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 罗汉雄说道:“孔兄,顾兄,今天晚上,你们只管放心睡觉,天塌下来,也不用管。” 顾光镖问:“怎么,血寨主要在夜里采取行动么?” 罗汉雄笑道:“对呀,听说你们排灯会有‘罗仙大阵’,挺厉害的,血寨主今天晚上要摆一个‘罗唣大阵’,我先跟你们知会一声,到时候别理会,就是了。” 吃过晚饭,罗汉雄和顾光镖就充当了“值夜仆役”,睡在卧室的外屋。约摸二更时分,只听院里的几条看家狗,一阵狂吠。 “汪汪汪,” 孔家是大户,前院后院,都有狗,叫起来的时候,吠声一片,而且村里别家的狗,也都同时狂吠,一时间,擂鼓庄狗叫声一片。 村里狗叫,没什么大不了。过一会就平息了。 可是过了没有一柱香的功夫,狗叫声又响起来,这回是从村头响起的,这家的狗叫,那家的也叫,孔家好几条狗受了“传染”,跟着一起叫,全村又是一阵“汪汪汪”。 孔庆汉的卧房里,顾光镖道:“罗兄弟,血寨主的罗唣大阵,开始了么?” “对。” “嗯,我困了,要睡了。” “睡你的吧,啥事没有。” 但是,埋伏着的保安团士兵们,却是不能睡的。他们听见狗叫声,立刻便高度戒备,进入临战状态,因为狗是不会平白无故一起狂吠的,肯定是有了意外情况。 尤其是崔子光, 赶紧下达命令:“注意,准备战斗。” 但是狗叫声平息之后,全村上下又恢复了安静,埋伏在房顶的保安团,向远处观察,什么异样也没发现。崔子光心下疑惑,他找到管家,问道:“怎么回事,狗乱个什么功?” 管家摊摊手,“我哪儿知道?全村的狗都在叫,我还想问问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们没来的时候,狗从来都不这么叫。” “放屁。” 夜,渐渐深了。 山村里的夜,偶尔传来山风的啸声。人们的困意,也逐渐袭上来。这个时候,村里人家都已经休息了,烛火次弟熄灭。 “呜——” 一阵幽幽咽咽的箫声,由远而近。 箫声并不那么响亮,却很低沉悠扬,本来,乐曲声是悦耳的,但是在寂静的深夜,突然响起箫声,却显得有几分怪异。 尤其是孔宅里的崔子光,听到箫声,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立刻想起了一个人——黑无常。 黑无常是血寨主手下大将,职位是“护法”,此人心机深沉,功夫高强,在狮虎山威望甚高,但是他平常并不居于山中,而是被寨主派在外面,充当“探子”,虽然崔子光当过舵头,也和黑无常打交道的时候不多。 黑无常来了! 他立刻吩咐保安团的士兵们,“注意,血寨主已经行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把招子睁大点。” 士兵们鼓起精神,做好战斗准备。 可是箫声响了一阵,又停了。 过了没有一盏茶时分,箫声又从村庄另一个方向响起来。“呜——” 乐曲悠扬。 就这样,箫声响一阵,停一阵,一会在村南,一会在村北,一会在村东,一会在村西。 崔子光慢慢不耐烦了,如果是黑无常来了,他难道在绕着村子闲逛?这么忽东忽西,搞什么鬼! 第326章 午夜,街角的绿色灯笼 保安团的小队长名叫“李忠”,他有些不耐烦了,来向崔子光请示,“崔队长,这吹箫的搞什么鬼花活?咱们出村察看一下吧。” 崔子光也是心烦意乱,但他还是做出一副沉着之状,“镇定点,镇定点,李队长,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抓大鱼,不能性急。” “热豆腐在哪儿?到现在连个屁都见不到。” “我了解血寨主,她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从来都不冒失,这是察看动静呢,我们千万不能乱动,否则就会暴露目标,既然他们来了,就绝对有行动,咱们耐心守候,镇定,一定要镇定。” 慢慢地,箫声又停了。 虽然李忠和保安团士兵们都“镇定”下来,可是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毕竟大家埋伏了好长时间,很是疲累,夜晚的瞌睡虫上来,好多人都昏昏欲睡。 “当当当,当当当,” 一阵敲击树木的声音,传入耳鼓。 开始的时候,都以为是啄木鸟在用尖喙觅食,但是慢慢就觉得不对劲了,一是啄木鸟白天觅食的时候居多,二是“当当当”的声音越来越多,此起彼伏,难道会有很多啄木鸟同时来到村里觅食? 不可能! 崔子光的心里格外烦恼,他知道“啄木鸟”肯定是没有的,一定是血寨主在搞鬼,可是他知道,如果此时出击,什么也捞不到,只能耐心观察等待。 “当当,当当当,” 敲击树木的声音,忽尔在乐,忽尔在西。 响一阵,停一阵。 崔子光向保安团丁发出命令:“弟兄们,不要急躁,血寨主已经现身,打起精神来,保持镇定,咱们就要胜利了。” …… 在后院孔庆汉的卧房里,罗汉雄已经呼呼大睡了。 外面的箫声、鸟声什么的,他全都充耳不闻。 安心睡自己的大觉。 …… 但是崔子光和保安团是不敢睡的,他们勉强睁大眼睛,盼着血寨主出现在视野里,好展开突然袭击。可是等来等去,只等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至于人的身影,一个也没看见。 夜,越来越深。 啄木鸟的声音没有了。 天地间一片安静。 忽然守在房顶的哨兵发现,街角出现了绿色的光影。 摇摇晃晃,慢慢移动,一团绿盈盈的光,顺着街道过来了,黑暗的夜色中,格外显眼。哨兵赶紧报告了崔子光,崔子光赶紧再一次下达“准备战斗”的命令,并且亲自登上墙头查看。 光影就像鬼火,一会快,一会慢,顺着村里曲折的街道移动,等到了距离百步之内时,隐约看见好似一只灯笼。可是灯笼一般是红色的,夜里也最显眼,这大半夜的一只绿色灯笼出来游荡,看上去非常别扭。 崔子光骂道:“你奶奶个头,又搞什么鬼。” 李忠在旁边说道:“血寨主就是在玩玄乎套,咱们别理它,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 灯笼,越来越近,来到大门前了。 结果……大家发现这是一只羊。 绿色的灯笼挂在了羊角上。 李忠火冒三丈,“逗老子玩呢,有本事出来真刀真枪干一场……我去把这只羊抓来,杀了烤肉吃。” 崔子光赶紧制止,“不行,敌人搞这一套,就是在试探,看看有没有埋伏,你一出去抓羊,不就上当了吗?” “那怎么办?” “你刚才 不是说了吗,见怪不见,其怪自败。” 那只羊慢悠悠地顺着街筒子走远了。消失了。 保安团的兵丁们早就疲了,困了,一个人都在哨位上打起盹来,崔子光不时提醒,“别睡觉,血寨主就在附近。咱们立功的机会,马上就要到了。” …… “嗖——啪,” 有一支箭,越过围墙,射进院内,掉落在地下。 埋伏着的保安团丁跑过去,把箭捡起来,发现那箭杆上,穿着一张纸。 崔子光拿过纸来,上面写着两行字:孔堂主均鉴,请你在五更时分,到五道岭下,吾备薄酒,候兄小酌,并有要事协商。狮虎山,文。 这是一封“邀请函”。 李忠骂道:“这又作的哪门子妖,哪有五更时分邀请喝酒的,那不是披着蓑衣吃狗卵,胡吃瞎穿嘛!再说了,五道岭那鬼地方,荒山野岭,附近连个人家都没有,怎么摆酒席?鬼席么?” “嘿嘿,”崔子光冷笑一声。 李忠道:“我告诉你,崔队长,这是血寨主使的计策。” 崔子光道:“废话,我还不知道这是计策么?血寨主那个人,狡猾至极,她在擂鼓庄搞了一夜,没有结果,让孔庆汉到五道岭,显然是另有阴谋。” “那咱们不理她。” “你又废话,不理她,怎么抓她? 忽然李忠一拍脑门,“对啦,我想起来了,从这儿去五道岭,要路过干河沟,那里地形险要,最易设伏,血寨主不会是在那里设下埋伏了吧。” “李忠,你终于聪明了一把。” “我老李也是身经百战的……你这话啥意思,讥讽我?我告诉你姓崔的,当年我扛枪打仗的时候……” “别吹了,今天咱们在干河沟跟血寨主见真章,你别怂包就行。” …… 崔子光和李忠来到孔庆汉的卧房里。 “孔老兄,你辛苦一趟,跟我们去五道岭。” 孔庆汉躺在床上哼哼叽叽,“五道岭……荒山野岭,我到那里干嘛,不去。” 崔子光把那封用箭射进来的信,交给孔庆汉,“你看,这是血寨主给你的邀请函,你不去,狮虎山杀上门来,你们全都遭殃。” “呸!别……吓唬我,孔某病成这样,去五道岭也……活不了……听天由命。” 李忠在旁边说道:“崔队长,就别难为孔堂主了,他现在都起不了身,还得用人抬着,打仗也是累赘。” 孔庆汉躺在床上给李忠拱手,“李队长,你是个……好人,现在这世道,好人可不多了……” 崔子光翻了翻眼皮,甩手从卧房走出来。 他把保安团士兵都集合起来,命令:“咱们马上出发,去干河沟活捉血寨主,大家都给我精神点,战场上立功,赏赐优厚,临阵脱逃,绝不轻饶。” 然而团丁们一个个都没精打彩。 昨夜熬了一夜,谁也没有休息,到了将近五更的时候,正是身体最疲累的时候,每个人都蔫头耷脑,走起路来东倒西歪。 第327章 火烧连营,一剑决高低 “都给老子精神点儿,”崔子光骂道:“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这怎么打仗?血寨主是好惹的吗?呆会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怎么掉的。” 然而骂是没用的,昨夜净折腾了,搞得人困马乏,这时候你让人怎么打起精神来? 二十来个保安团士兵,在骂声中匆匆开出村外。 …… 擂鼓庄的孔宅内,大兵们都忽拉拉地走了,孔庆汉也从床上坐起来,骂道:“这群贼丘八,最好到外面都掉山涧里摔死。” 顾光镖看着罗汉雄,说:“罗兄弟,崔子光去对付血寨主,此事你最好还是去报个信,保安团虽然人少,但手里有枪,不那么好对付。” 顾光镖说得没错,拿着枪打仗,和拿大刀弓箭,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崔子光率领的保安团虽然只有二十来人,但是火力发挥出来,狮虎山的喽啰就算全体出动,也不是对手。 罗汉雄笑道:“放心吧,顾兄,血寨主自有安排。” 孔庆汉也说:“顾兄弟,血寨主是什么,难道会傻乎乎地和官府军队硬碰硬么?如果是那样,他们早就油枯灯尽了。你看看罗老弟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不明白?” “哦……对对,是我愚鲁了。” 顾光镖拍拍脑壳。 …… 崔子光的队伍已经走出十余里开外了。 秋天的野外,凉意浓重,士兵们困乏得要命,扛着枪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在山岭间,队伍松松垮垮,崔子光再骂都没用。 有两个士兵说是着凉了,要“拉稀”,脱离了队伍跑到旁边草丛去了。 快到干河沟的时候,这俩“拉稀”的也没回来。 崔子光和李忠一起,研究战斗部署,他指着前面的地形,说道:“你看,干河沟地形促狭,大路从中间穿过,在两边若是埋伏兵马,朝下放箭,滚石头,极为便利,血寨主一定是在沟上面设埋伏,咱们须绕过干河沟,从侧翼包抄过去,兜住敌人的后路,到时候乱枪齐放,战斗就稳赢。” “嗯,有道理。你老兄不光会吹牛皮,打仗也不含糊。” 李忠虽然也很疲累,但是对这场战斗并不担心。 自己手里有兵,有枪,血寨主只要露面,还能跑得过子弹? 立功的机会到了! 一声令下,士兵们都拉开散兵线,离了大路,从侧翼包抄过去。 “注意,大家注意隐蔽,听我的命令再开枪,”崔子光喝道。 此时,天色微明,视线越来越清晰,士兵们行动也更快,很快便推进到崔子光预想中的战斗出发地。 突然,有士兵惊叫,“火, 火,” 猛抬头,只见火光从四面亮起。 崔子光这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身前身后,地形虽不复杂,但是荒草连片,荆棘成堆,秋天天高物燥,正是引火最好之物!若是燃烧起来,只怕……一会便会葬身火海。 他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心里“唰啦”一下,明白了大半。 坏了,上当了。 血寨主原来用的是“火攻”之计。她把自己引到这个遍地荒草野树的山野地带,然后在四面放火,我勒个去……崔某人这不是要被烧成糊家雀了吗? 糟糕! 崔子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给血寨主设计,挑拨狮虎山和神刀堂、排灯会的矛盾,设下埋伏,引血寨主出动……这一系列计划,看起来颇为高明,实则在血寨主面前,一文都不值。 自己始终在人家的手心里掌握着。 一步一步,被人牵着走进了死胡同! 悲哀地想:我比血寨主,原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 此时,火势已经越来越大。 熊熊火光, 从四面燃起,向着边边逼近,火线,正在猛烈地往前推。火势在野草茂盛之地,片刻功夫便会无比迅猛,浓烟冒起十几丈高。 保守团丁们,彻底慌了,眼看有葬身火海之虞,谁不害怕,一下子炸了营,乱吵乱嚷,四散奔逃。 有的把枪都扔掉了。 “别慌张,向后撤,一起向后撤,跟我来,不许乱跑——” 崔子光声嘶力竭地嚷。 但是此时他的命令已经不管用了,士兵们怎么会不慌张?再加上大家这一夜折腾,所有人对崔子光都心里不满,现在火势越逼越近,谁还肯听指挥?管你崔子光在嚷嚷什么,你滚一边去吧。 一通混乱,四散而逃。 有的往前试图逃向干河沟,有的试图往侧翼草木稀疏,火势较小之处,有的则昏了头,东一头西一脚,跟着别人瞎跑。 崔子光跺了跺脚。 他知道——再也没人肯听指挥了,于是恨恨地骂了两句,然后,他自己也撒开脚丫子,往火场外面突击。 这家伙毕竟是见过阵仗的,有经验,先撕下一块衣襟,把口鼻包住,然后返身向着来路狂奔。那里虽然火势看起来挺猛,但是草木没有纵深,只要憋住气息冲过烟火,跳下大路便可逃生。 一通猛跑之后,崔子光还真有两下子,他忍着烧灼的烟气,勇敢地冲过了几丛烧着的树木荆棘,虽然火星乱迸,热浪翻涌,但是他顽强地冲了过来。 皮肤灼痛,憋得难受。 一直冲出百十步,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烟火,被他甩在身后了。 正当他气喘吁吁地想再下达命令,召集保安团丁向这个方向聚集时,忽然觉得身旁有黑影一闪。 嗯? 猛扭头,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朝自己冲过来。 下意识中,崔子光感觉不妙,赶紧把背后的一把短剑抽出来,他自己并没有带枪——而且现在开枪也来不及了。 黑影迅速逼近,崔子光已经看清了,这个扑过来的身影是——黑无常。 脚步迅速,无声无息,像团影子一样,瞬间即至。这正是黑无常的特点。 崔子光只觉得心里“唰啦”一下,就凉了。 完了,怎么遇到他了。 黑无常是血寨主手下的“护法”,狮虎山的顶级杀手。他平常并不在山寨里,总是派在外面担任侦察、刺杀等秘密任务,就算山寨的老牌骨干,和他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多。 崔子光咬着牙,一挥短剑,便迎上去。 此时,废话都没用,一剑决高低,你死我活。 第328章 被人家一刀抹了脖子 黑无常将身一纵,二话不说,举刀就刺。 崔子光也不答话,举短剑相迎。 这俩人,互相之间连一句话都没有,谁都明白——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你在这样你死我活的时候,什么废话都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当,” 刀和剑撞在一起,迸出火星。 黑无常身材并不魁梧,看上去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个人,远不像蔡金刚那样威风凛凛,但是他的特点是“无声无息”,瞬间即至,动作既快又狠,毫无征兆之中,一刀致命。 他的刀法也很怪异,几乎是“没有刀法”,每一刀使出都似乎平平无奇,动作不大,更没有那些花哨的“手眼配合”之类的表演性质东西,直接就奔人身。 而且他的刀很少大抡大砍,而是像剑一样以直刺为主,刺一刀,再刺一刀,上三路刺两刀,下三路刺三刀……其快如风。 这是最省力,也是最快捷的出刀方式,比抡砍要省很多时间,你砍一刀用的时间他能够刺两刀。 崔子光也不含糊,脚下一边灵活地左右移动,一边用短剑抵挡,一连避过了黑无常数刀攻击。 突然崔子光脚下一软。 他知道这是自己体力不支之兆,昨天一夜的折腾,已经很是疲惫,刚才这一阵在烈火浓烟中奔逃,用尽了全身力气,在逃出火场的时候,几乎是虚脱了。 现在,全力以赴凝神对敌,脚下突然发软,猛地身子一晃。 黑无常的刀身一转,变刺为削。 这一变招甚是突然,令崔子光猝不及防,再加上忙着调整脚步,面对黑无常这样凌厉的攻势,再也守不住了。 “唰,” 刀锋从脖子上掠过。 崔子光的身子像个被风吹倒的草捆一样,向后翻倒,嘴里连叫也没叫下声,就这样以“平平常常”的方式跌倒在地上。 黑无常的脚步几乎就没停,一刀抹了崔子光的脖子,既不叫,也不嚷,脚下一纵,斜刺里跳开,脚不沾地一般,朝着远处跑去。 刚才这一场小小的战斗,其实前后不过几十秒钟。 如果没有特别注意,甚至都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一起杀戮。被杀掉的人,是大名鼎鼎的狮虎山叛将崔子光。 远处的火光,依然在熊熊地燃烧,保安团士兵们在乱喊着逃窜。 …… 李忠终于从浓烟烈火中逃出来,他的衣服上烧黑了一大片,头发差点着火,浑身狼狈。 “呸,呸,” 嘴里吐着灰沫子,李忠气急败坏。 他看见几个保安团士兵正在混乱地狂奔,扯着嗓子喊,“别乱跑,到这儿集合——” 心里充满了对崔子光的恼恨。 若不是这小子自作聪明,哪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吹了半天牛皮,说是用“金钩钓鱼”之计,把血寨主给诱出来活捉,结果……自己把自己给搞进火场了,差点烧成糊家雀。 倒霉。 忽然间……他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崔子光! 仰面朝天,脖子上被切开了个大口子,血流了一地。 啊? 李忠目瞪口呆,崔子光被人杀死了,一刀抹了脖子! 他登时愣住了,谁杀的?敌人到底在哪儿?会不会有人再来抹自己的脖子? 猛然意识到:自己逃出了火场,可是并不代表安全了,血寨主……我的天,他可别再来找自己算账啊。 想到这儿,赶紧趴下身子,找地方隐蔽,并且朝着后面大叫,“弟兄们,别乱跑,血寨主就在不远处,大家跟我来,准备战斗——” …… 火阳城,陆绍斌的宅邸里。 满身疲惫,汗流浃背的华参军和宋国辉,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客厅里,互相埋怨。 “你瞅瞅你那点兵,动作慢得象乌龟,把战机都给耽误了。” “你的战机抓得根本就不对,傻乎乎地往前冲,一点没有预见性。” 陆绍斌坐在八仙桌后,脸上倒是挺平静,并没有急躁之状。 “好啦,别吵啦,我问你们俩,真的看见血寨主了?” 宋国辉道:“真的看见了,卑职亲眼看见的,行动非常敏捷,可惜我没有追得上。就差那么一点点,实在可惜……陆将军,我相信,只要咱们继续顺藤摸瓜,一定能够抓住她。” 门外一声:“报告!” 保安团的小队长李忠,蔫头耷脑地走进来。 他身上的衣服,都让汗水湿透了,头发被火烧焦了一片,鞋子、裤子一片黑色。 华参军打量他两眼,“喂,你刚从灶膛里跑出来的吗?” 宋国辉也吃了一惊,“李忠,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崔子光呢?” “报告团长,崔队长殉职了。” “啊?你……你们怎么搞的?” 陆大牙倒是并没显出异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问:“你们和狮虎山的队伍交火了?” “是呀是呀,”李忠连连点头,“报告陆将军,属下在崔队长率领下,在擂鼓庄伏击血寨主,那仗打得可叫激烈呀,我们杀了个三进三出,血流成河,歼敌上百,崔队长壮烈殉职……” “别胡说八道!”华参军喝道:“李忠,你说实话,仗是怎么打的,还三进三出,还血流成河,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吗?” 李忠面色尴尬,看了他的上司宋国辉一眼。 宋国辉皱着眉头道:“李忠,你讲实话就好了。” “是是,”李忠连连点头,“属下在擂鼓庄,并没有等到血寨主,后来接到一封信,血寨主邀孔庆汉到五道岭,崔队长带着我们去干河沟截击,没想到,却遇到了火攻……” “哼,” 华参军用鼻子哼了一声,“这明明就是血寨主施的计策,你们自作聪明,结果反而被人家给赚了。” 宋国辉问:“队伍损失大吗?阵亡多少?丢了几条枪?” “损失嘛,有八个弟兄失散了,暂时还没找回来。阵亡……属下看见的,就只有崔队长一人。” 华参军又哼了一声,“真好,单单把指挥官给死了。李忠,你们当面的敌人,到底有多少?” “这个……很多很多,唔……我也不太清楚。” “简直太好了。”华参军讥讽地说道。 宋国辉阴沉着脸,说道:“这事,责任不在李忠,崔子光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想和血寨主玩心眼,那不是班门弄斧么?我早就知道,他这一招所谓的‘引蛇出洞’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陆绍斌倒是没有发脾气,显出了一种“处变不惊”的大将风度,没有责怪李忠,而是安慰他道:“不要灰心,你回去继续寻找失散弟兄,再接再厉,下次再战。” “是。” 正在这时候,门外又一声“报告”,进来一名卫兵。 “报告陆将军,我们抓到了一个俘虏。” 第329章 这小子属铜扁豆的,水火不浸 客厅里的人,都是精神一振。 刚刚两处打仗,两处失利,大家都弄得灰头土脸,忽然听闻抓到了俘虏,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华参军急不可耐地问:“什么俘虏?是血寨主的人吗?” “初审没招供,这小子属铜扁豆的,水火不浸。” “我去审审,”华参军站起身来,“他姥姥的,我倒要看看他这枚铜扁豆到底有多难啃。” 陆绍斌道:“老华,你和国辉一起去,记住,不要只靠动刑,忘了那个姓胡的吗?一直到被打死,半句供词都没有,有些人是不怕打的,你要讲策略,策略,明白吗?” “是。” 华参军和宋国辉一起,离了客厅,来到审讯室,他们见到了那枚“铜扁豆”。 这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穿了件土布黑褂子,黑里透黄的一张脸,模样和穿着都很普通,一看就是个做惯了活儿的人。 士兵向华参军报告,“他是李大疤瘌抓的,正在相江边上秘密接头,有乱党分子嫌疑。” “和谁接头?” “另一个人跑了。” “笨蛋。” 华参军骂了一句,坐到了审讯桌后。 那被捕的中年人额头上有一块淤青,像是被打过了,他朝着华参军鞠躬,愁眉苦脸地说:“长官,我真不是坏人,小人就是贩油料的……” “老实交待,姓名,职业,同党都有谁,这回接头的任务。”华参军冷冷地喝道。 “是是,小人名叫乔万油,从南方贩运各种油料,菜油、桐油、棉籽油……” “少废话,”华参军喝道:“跟老子玩花样, 你还嫩了点儿,现在把话讲明了,你是想压杠子,喝酸水,还是扯皮子,闷笼子,一点点把骨头都敲折了,想清楚点儿。” “长官,您别吓我,小人就是个油贩子,您到底要我说什么呀,我真不是乱党,刚才跟那个长得……挺威风的长官,早说明白了,他就是不信……” “上杠子!”华参军大喝一声。 刑讯室的两个士兵扑上来,将乔万油架着绑在屋中间的木柱上,令他双膝跪地,拿过墙角带血的木杠子,放在腿弯处。乔万油大叫大嚷,“饶命呀,长官,小人是冤枉的,您高抬贵手呀……” 杠子压在腿上,行刑者连压带碾,会将腿骨压折,或是把肌肉压烂,两腿废掉,直至丧命。 “啊——” 乔万油惨叫。 宋国辉坐在一旁,并没说话。他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乔万油。这个人真的是乱党吗?看他那黝黑的皮肤,确实像个长期在外讨生活的人,风吹日晒形成的。从神态言语上看,也没啥破绽。 李大疤瘌是段屠龙的人,这个人是个“很不讨人喜欢”的家伙,说话臭,也不会办事,宋国辉向来对他不怎么待见。 这些江湖败类,胡乱抓人冒功,也是常有的事,根本就靠不住。 “快说,” 华参军吼道:“你到底和谁接头,有什么密谋?” “饶……命呀,小人和油厂的老板争寸头(商讨价钱),没办犯禁的事呀,那个疤瘌脸他冤枉小人呀……” 乔万油痛得大喊大叫,只是嘴里什么也招不出来。 杠子压来压去,在华参军怒吼声中,乔万油痛昏过去了,人事不省。 华参军吹胡子瞪眼。 宋国辉在旁边带着不满的语气说道:“华兄,你就会老一套,陆将军怎么吩咐咱们的,要用策略,策略。你就是把犯人打死,顶多落具尸体,有屁用。” 华参军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莽撞了。 把陆大牙的话给扔在脖子后边了。 他气哼哼地说:“犯人不招,有什么策略?” 宋国辉把嘴凑到他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 华参军咧开大嘴岔子,“唔,你还真点子弯弯绕,肚子里花花肠子挺多,行,就照你说的办。” …… “噗,” 一盆凉水泼在乔万油的头上。 乔万油苏醒过来,嘴里哼哼叽叽,“饶……饶命……” 华参军倒背着手,走到他面前,“你到底想不想活命?” “长官……想啊……” “那就招供。” “冤枉,小人被冤枉啦,长官,您明察呀。” “乔万油,如果你老实招供,我保举你当大乡乡长,或是商会会长,如果不想当官,奖赏大银三百块,你看怎么样?” “长官,那敢情好,谢谢您。” 说来说去,乔万油只是一口咬定,他就是个油贩子。所谓“接头”只是和油厂老板的生意事项。无论是拷打还是利诱,都一无所获。 华参军一摆手,“押下去。” 此时乔万油已经不能站立,由两个士兵架着,押至牢房。 牢房,就是当初关押过胡先生的那个小黑屋,窗户都用木板封着,屋里没有床铺,只有一堆稻草,里面充斥着霉气味儿血腥味儿,令人作呕。 “咕咚,” 两个士兵把乔万油扔在草堆上,刚刚受过刑的乔万油又痛得“啊呀啊呀”乱叫。 草堆上有人说话:“喂,朋友,你压着我了。” “嗯?” 乔万油一愣,屋里太黑,刚进来眼睛不适应,再加上他痛得七荤八素,并没有注意到草堆上有没有人。 “对不起,”乔万油赶紧说道。 过了片刻,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乔万油看见草堆上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瘦子,头发蓬乱,身上衣衫破烂,形如乞丐。 那人往旁边挪了挪,问道:“朋友,你刚过了堂吧,赶紧检查伤口,破皮要清理干净,要不就会皮肉烂掉。” “谢谢。” 乔万油和他聊了几句,知道他叫“赵大刚”,已经在这里关了半个月了,昨天受过刑。 赵大刚问:“老兄,你是因为什么被抓的。” “唉,我是贩油的,稀里糊涂就给抓了,我冤枉。” “嗤,”赵大刚不屑地说道:“被抓的人,有几个不冤枉的?我本来是个‘吃条子’的,给人诬陷是血寨主的探子,抓起来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找谁说理去?” 吃条子,就是拦路抢劫。 乔万油叹道:“你这倒还有个由头,毕竟干得是犯禁的事,我呢,本本分分的商人,靠着辛苦贩油赚钱,招谁惹谁了?那个脸上有疤瘌的人,硬说我是乱党,简直是没缝下蛆。” 第330章 流川客栈密晤,衡净山来人,带火漆的亲笔信 罗汉雄和孔庆汉、顾光镖告别。 “二位老兄,我要告辞了,祝你们好运。” 孔庆汉和顾光镖两人,对罗汉雄都颇有好感,“罗兄弟,山高水远,来日方长,以后我们和洪顺堂同气连枝,互为声援。大家都是好朋友,也请你代向血寨主问候。” 罗汉雄依旧穿着家丁的服饰,从后院小门,悄悄离了孔宅,踏上官道,走了不上十里,便和桑丹凤、刘一刀等人会师了。 “汉雄,你怎么样?”桑丹凤走上前来。 “哈哈,我睡了一夜好觉,好得很。” “崔子光已经杀掉了。” 对于这个结果,罗汉雄一点都不意外,崔子光想在擂鼓庄和桑丹凤斗智斗勇,除了这样的结果,还会有什么? 杀掉崔子光,等于是给桑丹凤除掉了一心腹大患,这家伙原本是狮虎山的人,熟悉桑丹凤部的内部情况,对以后的行动会有很大威胁。 “小凤,太好了。” 他们一边议论,一边沿着山中小路,隐蔽前行。 翻山越岭,午后时分到达流川驿。 张二狗只身前往流川客栈,探查情况,片刻功夫,小芳和牛九从客栈里走出来。 “喂,牛九,小芳,”罗汉雄兴奋地跑上前去,“你们好,从飞龙客栈脱险之后,你们还好吧。” 牛九笑嘻嘻说:“罗堂主,你辛苦了,我们挺顺利,小芳姑娘很能干,有两回遇到大兵的哨卡,全靠她左右周旋,我们才安全过关哩。” 小芳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你算了牛九,出我的洋相做什么。” 她向罗汉雄问候之后,上前拉着桑丹凤的手。 “丹凤姐,你回来了。” 俩姑娘亲亲热热,凑在一起说笑。 罗汉雄虽然知道小芳早就见过了桑丹凤,却没想到她们竟然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这么亲密,笑道:“瞧你们俩,就跟好多年的朋友似的。” “我跟小芳一见投缘,怎么了。”桑丹凤笑道。 牛九上前向桑丹凤见礼,“寨主,客栈内有个重要客人, 正在等您呢。” “哦,什么客人?” “他名叫沙中金,自称是衡净山的人,骑兵队刀笔副官。” “嗯?” 桑丹凤一愣。 她和罗汉雄对望一眼。两个人脸上都现疑惑。 衡净山…… 如今的江南之地,衡净山早就不是只代表一个地名。因为那一带驻扎了数万军阀部队,已经是派系部队的代名词。而且此地战略位置重要,扼守着南北最大的交通枢纽,是个最令人瞩目的焦点。 他们派人到此,有何贵干? 虽然罗汉雄一直冒充自己是衡净山的人,但其实他至今为止,连一个衡净山方面的人也没见过。 这个沙中金,是何来头? …… 走进流川客栈,石锁陪着一个身穿蓝布大褂的人,迎上来。 “这位是沙掌柜,这位是文掌柜,罗掌柜。”石锁给双方作介绍。 沙中金朝着桑丹凤和罗汉雄施礼,满面笑容,“沙某远来唐突,有重要生意,和二位协商,还望不吝相助。” “客气了。” 几个人走进客栈里最大的一间客房。 沙中金是个看上去颇为老练的人,言语举止,稳重得体,一举一动谦和内敛。落座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火漆的信封,交到桑丹凤手上。 “文寨主,这是弊上才师长,托卑职带来的亲笔信,请您过目。” 此时,屋内没有外人,他也就不再以“掌柜”相称。 桑丹凤拆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厚道林纸,上写两行字:文公尊鉴,兹派师部骑兵队副官沙中金、乔万油聆命见询,详情面晤再致。并邀公至冰火峰一游,至诚为盼。才庭茂书。 信很简单,寥寥几句,落款处盖着绥靖公署的大红印章。 才庭茂,是衡净山驻军第三师的师长。 这封信,完全没写具体内容,下面盖着公章,只是用来证明持信人的身份。 桑丹凤把信交给罗汉雄。 罗汉雄两秒钟就把信看完了,他一眼就能看出,信是真的,纸张、火漆、印章全无问题。 确定无疑,这就是第三师师部开具的“证明信”。 他点点头,向沙中金道:“沙副官,失敬,我们都是江湖草民,向不容于官府,身卑位微,还望关照。” “客气了。”沙中金笑道。 桑丹凤朝牛九扬了扬下颔。 牛九会意,和小芳、石锁等人,都退出屋外。 罗汉雄愣了一下,这是狮虎山和军方的密议, 自己并非山寨的人,按规矩也应该退出去。他刚起身要走,桑丹凤把他叫住了,“汉雄,你坐下。” 沙中金也笑着说:“罗堂主,沙某前来,不光和文寨主会晤,能够和洪顺堂结交,也是至盼,若蒙不弃,改日到衡净山冰火峰,大家同饮一杯。” 罗汉雄坦然地坐下来。 自己的身份是洪顺堂堂主,和狮虎山一起,与沙中金“三方会谈”,倒也顺理成章。 桑丹凤问:“沙副官,请问您有何公务?尚乞明示。” 直接开门见山。 沙中金倒也痛快,言简意赅地说道:“两件事,一,敝部欲与贵寨互通声气,相约为援。二,请贵寨协同我们建立秘密交通线,开辟与京津联络秘道。并建立前线秘密兵站基地。” 意思很明确。 衡净山方面,要和江湖力量联手,打通南北交通线。 这是一招大棋。 江湖上的杆子匪帮,虽然战斗力并不强,但是有很大的活动能量,在交通、情报等方面有着正规军不可比拟的优势,这一带地区是张督军的地盘,衡净山方面一直插不上手,现在,他们要采取行动了。 桑丹凤道:“沙副官,此事体大,容我和罗汉雄好好商量一下。” “没问题,”沙中金答应。 他马上又提出了另一件事,“文寨主,罗堂主,眼下有个挺急迫的事,还请二位帮忙。沙某到此,本来要与另一位来自津沽的同事接头,谁知道他出事了,突然失踪,并且在接头地点发出警报,我及时逃避,幸免于难。事情来得突然,我尚且没搞清原委,二位能否代为查询。” 桑丹凤问:“他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怎么出的事?” “名叫乔万油,我还没来得及同他会面,他接头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枚玉带扣,作为识别身份的信物。” “玉带扣?” 罗汉雄不禁惊叫出来。 第331章 这是你在阳世最后一顿饭 罗汉雄大吃一惊。 他迅速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枚玉带扣,用手掌托着递到沙中金面前,问道:“是不是这一枚?” 沙中金也面露惊讶之色,接过玉带扣仔细察看两眼,然后,从衣袋里拿出一枚青白色的琵琶状玉钩。 玉钩是装饰物,这枚玉钩从形制尺寸上看,应该是装在腰带上的。雕成琵琶状,很是精致美观。而且它的玉质、色彩,与那枚玉带扣,显然是同一块料! 两枚玉器放在一起,浑然天成,就连外行都看出是“双胞胎”。 不用沙中金解释,大家全都明白了——接头人所持的玉带扣,就是这一枚。 “罗堂主,你是从哪里得到玉带扣的?” “从一个江湖败类手里,可是——他已经死了。” 罗汉雄摊摊手,遗憾地说道。 当时从金盛光手里缴获这枚玉带扣的时候,那家伙没说出什么话来,就死去了,没有得到一句话口供。这意味着,线索断了。 桑丹凤道:“您别担心,我们马上查找,玉带扣的主人如果是遇到江湖劫匪,只要还在人世,我们就有把握把人要出来。就怕落到官府手里。” 沙中金脸色凝重,点点头。 “如果落到官府手里,说实话后果很严重,不瞒二位,他是派在津沽的卧底,身上带有今年以来南北战线的重要情报,敝军司令部正在等他,和我一起返回衡净山,绝不能让火阳军方从他嘴里掏出秘密。” “沙副官,我们马上行动。” …… …… 火阳城内,西北角一个小酒馆里。 盖天霸和杜秀才相对而坐,喝着闷酒。 杜秀才发牢骚,“大哥,咱们弃暗投明,这些日子鞍前马后,呕心沥血,怎么反倒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江湖上对咱们横眉冷对,官府里也怨天尤人,咱们他奶奶的是耗子掉进风箱里,两头受气呀。” “嗯,”盖天霸阴沉着脸,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大哥,”杜秀才道:“咱们一念之差,上了贼船,只怕是铸成大错了。” “唉,老杜,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可不好下呀。如今江湖上越来越不好混,黑道这碗饭,越来越难,官府这座靠山,虽然有点扎屁股,毕竟稳当呀。” “那就这么忍气吞声,苟且偷安?” “哼哼,”盖天霸冷笑一声,“俗话说,狡兔三窟,如今这个世道,谁有枪杆子,谁就是大爷,今天咱们认陆大牙当主子,明天可就不一定了,你记着,心眼一定要灵活点,跟谁,都不能死心踏地。” “是,”杜秀才连连点头,“您说得对,大哥,狡兔三窟,见风使舵,对极了。今天咱们投了陆大牙,明天也可能投孙大牙,赵大牙。” “对那个衡净山方面的罗汉雄,要笼络,要结纳,那小子很有价值,他身上连着好几条线,必要的时候,咱们也要和衡净山拉上关系,多留几条后路。” “大哥,您真是足智多谋,高瞻远瞩。” 这时候,从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小喽罗,凑到盖天霸耳边,小声说道:“大哥,喜事了。上个月丢了的苗子,重新撬开了封。” “哦?” “嘻嘻,大哥,《连字解》那根线儿,重新续上了茬口,据小的探得消息,郭老千出现在了桑园花圃,这小子最近离了赌场,正在东游西逛,插花子摆局子,虽然他化了装,但是小的火眼金睛,一眼就给认……” “他现在有没有脱梢?”盖天霸一把抓住喽罗的衣服。 “没有,二赖子他们正盯着呢。我们没有打草惊蛇。” “好,干得好。”盖天霸夸奖了一句。 两眼放光,把桌上的酒杯拿起来,仰脖一饮而尽。 …… …… 陆绍斌宅邸里,角落那间小黑屋牢房里,安安静静。 乔万油百无聊赖地躺在草堆上,头枕在脑后,望着房梁发呆。同屋那个难友赵大刚,躺在旁边闭目养神。 “吱,” 房间厚重的木门打开了,阳光骤然打进来,很刺眼。 看守士兵提着个篮子走进来,里面放着一堆肉包子,还有一壶酒。肉包子还是热乎的,冒着阵阵香气。 “乔万油,”士兵用一惯的冰冷语气说道:“今天下午杀头,这是你在阳世的最后一顿饭,吃点好吃的吧,临死做个饱鬼。” 篮子放在地上。 士兵走出去,把木门又关上了。 乔万油愣了一下,起身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包子,没动,抱着双腿发呆。 这是一般死囚犯常见的景象,死到临头的时候,头脑发蒙,不知所措。害怕……焦虑……茫然。 赵大刚爬起来,说道:“乔兄,想开点,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咱们跑江湖的人,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我不是你们黑道上的人。” “咳,”赵大刚说道:“老兄,到了这步田地,你还矜持什么呀,算啦,把什么都放下吧。吃完喝完好上路,最后一顿饭,别屈着自己。” 乔万油闷着头,不吱声。 赵大刚把酒壶拿起来,“来,喝两口,别往心里去,我敬你一杯。” 乔万油还是没吱声。 赵大刚把头凑过来,小声说道:“老兄,说正经话,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告诉我,我出去以后,赴汤蹈火,也要给你完成。需要给什么会捎话吗?要我替你办什么事,你尽管讲。” 乔万油扭过头来,瞅着赵大刚。 赵大刚的眸子闪闪烁烁。 乔万油说:“我还欠窦家寨的孙财主九十五块银元货款,你替我去还了。” “你……”赵大刚不满意地说:“这算什么事,你都要死了,还要还什么货款!有别的重要事没有?” “别人给我介绍了一门亲事,下月初十相亲,我不想告诉你,怕你横刀夺爱。” “老兄,这都哪跟哪儿,谁要横刀夺爱……你再想想,有什么大事没办……” 乔万油忽然发起火了,瞪起眼睛吼道,“你什么毛病,着急了,催我上路,是不是?你要是等不及,就跟我一块儿去。” 说着,伸出双臂,去掐赵大刚的脖子。 赵大刚吓了一跳,“你干嘛?发什么疯……”手里的酒壶也扔了,起身抵挡乔万油,两个人在草堆上打起来。 酒壶倒在地上,烧酒洒了一地。 第332章 江湖双飞线 罗汉雄和桑丹凤,肩并肩走进火阳城的大街上。 不过,现在他们两人的形象有些可笑。罗汉雄穿了件破旧的灰粗布褂子,打着好几个补丁,肩上挑着一捆干柴。脸上画得黑黝黝,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桑丹凤穿着肥大破旧男装,戴着顶斗笠,手里提着把镰刀,看上去像个打柴的半大小子。 “卖柴喽——” 罗汉雄时不时吆喝一声。 桑丹凤小声说:“哇,汉雄,你挑着担子的模样,潇洒极了,就跟猪八戒挑行李似的,走起来威风凛凛。” “是吗?我像猪八戒?那你要不要趴到我背上来,咱们表演个猪八戒背媳妇?” 罗汉雄轻声和她调侃。 他心里觉得很幸福。 虽然化了装,扮成卖柴汉,完全没有情侣间那种携手逛街之状,但是和桑丹凤并肩而行,游走于城市街巷,那种甜蜜的感觉却是一阵阵从心里往外涌。 边走边聊,沿府正街北行,在拐角处看见有个推着排子车卖水果的小贩,那是桑丹凤手下的喽罗,夜猫子。 罗汉雄装作走累了,把柴担放在水果车旁休息。 夜猫子小声说道:“行情平稳,卖家看样子没涨价。” 桑丹凤说:“飞线都布下去了吗?” 夜猫子道:“已经沉入水里。在陆府,我们布了双线,保证万无一失。” 桑丹凤没表示什么,她和罗汉雄挑起柴担,继续往北走。三拐两绕,来到陆绍斌府邸的后院之外。 后门口,也有士兵游动哨,看见这两个卖柴的穷小子,并未理会。 “卖柴喽——” 罗汉雄扯着嗓子吆喝。 游动哨听得不耐烦,喝斥,“别嚎丧,这是参议府,乱嚷嚷,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罗汉雄一声不吭,挑着担子慢慢前行,走到街角,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个窝头,慢慢啃。 …… 马大明提着沉重的垃圾筐,从小门里走出来。 他在胡同里倒了垃圾,正要往回走,听到街角有人吆喝,“卖柴喽——” 一愣。 这声音好熟悉啊。马大明朝街角望过去,看见那里有个肤色黝黑的卖柴汉子,正在冲着自己吆喝。 “长官,真正的山上老柴,经烧火硬呀……” 马大明登时一阵欣喜,快步走到近前,“喂喂,罗汉雄,是你呀,把脸涂成黑包公了……我一点都没认出来,你怎么又进城了……” “嘘,小声点,大明,我有重要任务找你。” 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咕。 桑丹凤在一旁,放哨,望风。 “汉雄,我正琢磨着,你一去不回了,怎么找你呀……” “大明,这回,血寨主在城里布了‘江湖飞线’,以后找你联络就方便了,你有了情报,随时报到‘线’上。” “血寨主?呀,好厉害。什么时候让我见见?” “别一惊一乍的,我告诉你,现在有任务,你这么这么这么……办。” “放心吧,我姓马的干卧底,保证滴水不漏。” 匆匆交谈几句,马大明提着垃圾筐,又返回了陆宅里。 …… 罗汉雄和桑丹凤拐弯抹角,来到“瑶鼎玉器行”。 “舅舅,” 走进店铺,罗汉雄朝着坐在柜台后的岳益发打招呼。 岳益发吃惊地站起身来,“是汉雄呀,你……怎么这副样子,这位小哥是……” “舅舅,咱们到后面说话。” “好,好,” 岳益发带着二人来到后院,罗汉雄向舅妈打招呼。 舅妈拉着罗汉雄的胳膊,埋怨道:“你看看你,破衣褴衫,混成什么样了,这回不要乱跑了,在家里好好看着铺子,过了年请媒婆给说个媳妇,安安心心过日子。” “舅妈,我在这住一晚,明天就走。” “别瞎说,好好在家住着,哪儿也不许去了。” 罗汉雄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打开,里面是十几枚白花花的银洋。 舅妈一下愣住了。 “你……” “舅妈,中秋节我也没能回来,给你和舅舅买件衣服穿。” 舅妈一见银元,登时喜笑颜开,乐得一拍巴掌,“哟,汉雄呀,敢情你发了财呀,你穿这身破烂是怕露白?啧啧啧,说实话,你是不是挖着古墓了?你这孩子,原来是财神爷要饭,装穷呀……” 岳益发说道:“你啰嗦个啥,赶紧做饭去,让汉雄他们吃口热饭。” “大叔,谢谢你们。”桑丹凤说道。 她一开口,露出了女声,岳益发夫妻都是一愣,舅妈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哟,原来是个女娃呀,看看,穿了这么身破衣服,像什么样子,跟我去洗把脸。” 桑丹凤笑道:“没事的,大婶,我帮你做饭去。” 她俩奔厨房去了。 罗汉雄坐在凳子上,对岳益发道:“舅舅,孔大哥哪儿去了?” “蜡头儿呀,他请假了,说是回老家处理事情。这几天店里缺人,你要是能脱开身,就在这儿多住两天。” 罗汉雄笑笑,“舅舅,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谈一桩生意。” “你这孩子,跟我谈什么生意。” “不是我,是另外的大财主,要跟咱们谈生意。事情是这样,他们在山里发现了鸡肝玛瑙,货挺多,采下来,由咱们店里雕刻,往外出货,利润应该不会错。” 岳益发是行家,一听这话,立刻就答应下来。 “行,汉雄,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这年头,就是金银和玉器靠得住,这些日子,好多有钱人,都来商行里淘货,打仗的年月, 纸币是最不保险的,你尽快把货样子拿来。” “好。” 罗汉雄说的“鸡肝玛瑙”,便是狮虎山燕子峡自己发现的那一处,他想和舅舅联手,发这一笔财。对于搞玉器的人来讲,利用原储矿藏来加工赚钱,是最直接,最见效的生财之道。 …… 在后院厨房里,桑丹凤洗了脸,露出女样貌,罗汉雄的舅妈简直都惊呆了。 “哎呀,多漂亮的女娃呀,跟天仙一样,怎么穿了一身破烂,白瞎了十分人才。姑娘,你叫啥名?” “我叫小凤。大婶,外面世道乱,我打扮成男的,也是图的安全点儿。” “这倒也是,该死的世道,前些日子,店里还来了飞贼,可恶的贼人,千刀万剐。踩着屋脊下来的,飞檐走壁呀……” “嗯?” 桑丹凤引起了警觉。 飞檐走壁的飞贼? 第333章 飞檐走壁的飞贼,销魂钩又出现了 桑丹凤问道:“大婶,飞贼是怎么回事?” “可吓人啦,半夜里从屋脊上跳下来,也真巧了,我出来解手,看得真真的,穿着黑衣服,一手拿着雪亮的尖刀,一手拿着绳子,‘嗖’的一下,就从房上跳下来,跟个野猴子似的,把我吓得呀……都尿裤子了……” “大婶,飞贼是到店里偷东西?” “肯定的呀,可恶的飞贼,好厉害,吓得我四爪都麻啦,阿弥陀佛,要不是蹦出来一个蒙着脸的侠客……” 桑丹凤越听越奇怪。 怎么又蹦一个蒙着脸的侠客? “……你可不知道,那场面有多吓人,他们就在这儿打起来了,那飞贼厉害,侠客也厉害,一个拿着尖刀,一个拿着火钳子……” “火钳子?”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反正这么长,顶端有弯,明晃晃的,跟冬天生炉子用的火钳子似的。” “那叫钩,挺厉害的兵器。” “是吗?小凤,你还挺见多识广,他们都跟猴子似的那么灵,就见那个侠客拿着火钳子……就是钩,一钩把飞贼打得脖子上冒血,踩着酱缸逃跑啦,不怕你笑话,直到他们跑出去了,我还吓得站不起来哩……” 小凤笑道:“谁见了也害怕,大叔当时在吗?” “别提了,他跑出屋来的时候,人家俩人早就跳墙出去了,他的腰有毛病,就算出来了也不顶用……”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舅妈还有絮叨这件事。 罗汉雄问道:“舅妈,当时孔海山不在?” “咳,别提了,蜡头儿就睡在前面店里,可他睡得像死猪一样,人家飞贼都跑了,他才从前面爬起来,打着灯笼乱照,哪里还找得着影子?” 罗汉雄觉得……这件事挺奇怪。 他对桑丹凤道:“店里来贼,这没什么,乱世贼多,可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侠客’,是怎么回事?难道侠客是追着飞贼下来的吗?” 桑丹凤道:“有人追贼,这事倒也说得通,问题在于——按照大婶的描述,那个‘侠客’很厉害,三招两式之间,就把飞贼的脖子上,打得冒血,这份本事,一般人可做不到。” 罗汉雄笑道:“侠客嘛,当然一定有本事,世上的高人有的是,比如那段屠龙,本事就高强得很。” 桑丹凤若有所思。 “汉雄,我在琢磨另一件事,那位‘侠客’拿着的兵器,根据大婶的描述,应该是‘钩’,这让我想起来,有一个使钩的高手,曾经名扬天下,江湖上威名赫赫。” “谁?” “火山魈。” “火山魈?”罗汉雄惊叫道:“我在陆府当杂役的时候,曾经看见过一回,火山魈深夜放火,在屋顶上逃走,那真叫身如狸猫,飞檐走壁。如果是他……有可能,很有可能。” “火山魈使的兵器,名叫‘销魂钩’,钩拿戳打,天下第一,同时他蹿房越脊的本事,也是天下第一。武师叔认识他,可惜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火山魈的庐山真面目。这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英雄,据说古道热肠,最乐于助人。”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见见火山魈了。” …… …… 陆宅,关押犯人的小黑屋里,差点出人命。 乔万油跟赵大刚互相“掐”了起来。闹到几乎性命相搏,你死我活的地步。 起因很好笑,看守士兵送来“杀头前最后一顿饭”,赵大刚拿着酒壶,劝慰即将被杀的乔万油,却引起了对方的愤怒。 “你催着我早死吗?”乔万油怒吼着。 上来就掐。 赵大刚自然不肯挨打,两个人骨碌在一起。 酒壶倒了,包子洒落。 “你疯了?拿我撒什么气!”赵大刚大叫大嚷,“来人呀,他疯了。” “老了临死拉你垫背!” 两个人吵嚷着,搏斗着,在小黑屋里滚来滚去。乔万油的腿受了刑,行动不便,但是手上的力气并不小,掐着赵大刚的脖子不放手。 “呃呃呃,” 赵大刚被掐得逐渐喊不出来了。 “咣当,” 牢房的门开了,看守士兵走进来,上前狠狠踢了乔万油一脚,正踢在他的伤腿上。 “哎哟,” 乔万油吃痛,受过刑的腿挨了一脚,疼得钻心,一下放开了赵大刚。赵大刚乘机脱困,滚到一边,骂道:“混蛋贼胚,老子招你惹你了,你要砍头,关我屁事,活该你挨这一刀。” 看守士兵把赵大刚给带了出去。 牢门又关上了。 一片黑暗。 乔万油坐在草堆上,慢慢揉着伤腿,默不作声。 从地上捡起一个沾了土的包子,放进嘴里啃。 …… 一直到晚上,并没有人到牢房里来。 说好的“砍头”似乎被忘记了。 直到天色擦黑的时候,牢房的门,重新打开了,进来一个穿着军装的杂役,他是马大明。 他进来之后,先抢收了送饭的篮子和酒壶,又把窝头、水壶放下,然后朝着门外瞧了两眼,凑到乔万油跟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喂,你是不是叫乔万油?我是来给你传信的。” 乔万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微笑。 显然,他并不相信马大明的话。 陆大牙刑讯不成,派人冒充难友,来套自己的话,然后用假砍头来吓唬……这一系列的计策,都没管用,现在又派个小杂役,来假装传话? 乔万油当然不为所动。 马大明有些着急,“我是替外面的人传话,时间很紧,你是不是乔万油?沙中金有话对你说。” “嗯?” 乔万油拧起眉毛。 马大明提到“沙中金”这个名字,显然有来头。 “你想说什么?”乔万油开口了。 “好,你就是乔万油,是吧?”马大明说着,从腰里摸出一件东西,伸手递到乔万油的脸前。 那是一枚琵琶状的玉钩,青白色,玉质很细腻。 这是沙中金用来和乔万油接头的信物,与那枚玉带扣,是一对。这两件玉器碰到一起的时候,才说明接头成功。 乔万油把眼睛瞪得象鸡蛋那么大,一把将玉钩抓在手里,瞪大眼睛看了两眼。然后语气急促地问道:“沙中金在哪里?” “嘘……小声,沙中金在他该在的地方,我告诉你,我是替人传话,沙中金找不到你,这才托罗汉雄……来不及跟你细讲这些,你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传出去。” “你能不能救我出去?” 第334章 请长官不要满嘴喷粪 马大明压低声音,急急地说道:“我现在救不得你,你别急,等我再想想办法,现在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传出去。你快点吧,老兄,我不能老在这儿呆着,会引起怀疑。” “好,”乔万油略一思索,说道:“请你转告沙中金,有件京城来的货,藏在桑园镇的一个花圃,位置,震,28,朱雀66,乾上乾下,你要牢牢记住,别弄错了。” 马大明重复了一遍。 “好,我先出去了。” “等等,”乔万油说道:“下次你给带纸笔来。” “唔,看看吧,谁知道下回还派不派我送饭。” 马大明不敢多耽搁,匆匆出牢房而去。 …… 在距离牢房不远的“梧桐斋”里,陆大牙阴沉着脸,站在墙边那一溜书架前。但是他并没有阅读书籍,而是拧着眉头,背着手慢慢踱步。 屋里还有另外三个人。 书桌旁的椅子上,坐着身穿军装的华参军。 另一张圈椅上坐着个破衣褴衫,满脸污垢的人,一双破鞋露着趾头。他的形象和屋里整洁雅致的气氛,非常不协调。这个人是从牢房里出来,差点被乔万油掐死的赵大刚。 另一个人则站在门框边,脸上长着一道疤,看上去非常凶恶。他是李大疤瘌。 华参军问赵大刚,“你看明白了?肯定他不是装的?” 赵大刚把两手一摊,“我差点死在他手里,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这就是个油贩子,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我告诉你,有些乱党分子,狡猾着呢,很会装腔作势。” “参军,我又不是个雏儿,话里话外,套不好多回,一无所获,乔万油这个人,满脑子生意经,没别的。我可以肯定,他不是咱们要抓的人,这事儿,搞错了。” 这话,令站在门框边的李大疤瘌,甚是尴尬。 乔万油,是李大疤瘌和金盛光合作抓的,满指望讨个奖赏,作为进身的阶梯,为了这个目的,他甚至都把缴获的一块玉带扣,给了金盛光。哪知道还不被认可。这不等于白忙了吗? “请长官不要满嘴喷粪,”李大疤瘌红着脸争辩道:“小人费劲巴力,好容易抓到个乱党分子,你们坐在椅子上,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服气,到外边抓抓试试,不抓一把屎算是白饶的。” “嗯?”赵大刚瞪了他一眼,“你说的什么话?” “小人只是觉得,你们有点像是蒙着眼睛的驴,闹不明白路有多难……” “放你娘的屁!”赵大刚听他说的不象话,气愤地站起身来。 李大疤瘌以为他要上来打自己,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一只脚迈到了门槛外面,说:“请长官息怒,不要狗急跳墙……” “你……” 陆绍斌皱着眉头,冲赵大刚摆了摆手。 “算啦,你坐下,赵大刚,你不了解老李这个人,他是天生的臭嘴子,说话就这样儿,你习惯了就好了。” “我……”赵大刚不知道说什么好。 摇摇头,气哼哼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狠狠瞪了李大疤瘌一眼。 华参军咧开大嘴岔子,指着李大疤瘌,“我算是服了你,老李,一张嘴比茅厕缸还臭,怪不得在江湖上跟过街老鼠似的,我问你,当时抓乔万油的时候,你到底看准了没有?” “情报是金盛光搞来的,看准没看准,你去找金盛光问啊。” 华参军勃然大怒,“你奶奶个头,金盛光已经死了,你让我找他去问,是要咒我死吗?王八蛋,背时鬼!” 李大疤瘌惹不起华参军,被骂了也不敢还嘴。脸上一红一赤,那道疤瘌闪闪放光。 “嗤,”赵大刚冷冷地瞅着李大疤瘌,讥讽地说:“阁下这样的人才,还真是千百年才出一个。” “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夸你呢。” 陆大牙有些不耐烦了,“好啦,老斗嘴有什么意思,说正题,懂吗?乔万油到底是哪路神仙,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就算他是个商人,也不能放掉,先熬他几天再说。” “是,”华参军答应道。 …… 从陆宅里出来之后,李大疤瘌非常郁闷,阴沉着脸,气哼哼地骂道:“一群混蛋,仗着官大一级压死人罢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手下,“相江小飞鱼”胡彪。 “走,咱们俩找个酒馆,喝两盅。” “好嘞。” 胡彪一听有酒喝,自然高兴,他俩来到街头的一个酒馆里,要了一壶高粱烧,几碟小菜,面对面喝起来。 “大哥,陆将军找你,有什么好事?发了多少赏钱。” “一个铜板都没有,还挨了一顿狗屁呲。” “大哥,你是不是又臭嘴子了?” “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啧啧啧,就你,一说实话,比屎还臭,全火阳城的茅厕缸加在一块儿,也没你的嘴臭。” “你小子皮痒痒了是不是?” “好好,不说这个,大哥,官家这碗饭,也不好吃啊,你钻营了这么久,既没混上一官半职,也没闹几个赏钱,还整天的挨狗屁呲,这也看不到亮儿啊。” “唉,” 李大疤瘌愁眉不展,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胡彪说中了他的心事。 李大疤瘌本来想投靠陆大牙,捞个官职,结果处处受瘪,不但“钱粮委员”这样的肥差轮不到自己头上,连普通的副官之类的职位,到现在也没给自己安一个。 反而像打发孙子似的,提来喝去。 只会使唤干活,却没看到什么好处。 胡彪眨巴眨巴小眼睛,说道:“我看,还不如干咱们的老本行呢。大哥,我今天踩了几处盘子,嘿,有亮儿呀,我瞧中了一家玉器行,箍子松网子稀,只要把风口把住,手拿把掐。怎么样,今天晚上,干一票,够半年肥吃肥喝。” “胡彪,咱们受了招安,现在算是官军,在城里干黑道买卖,风险大不说,让警察抓着了,怎么算?” “屁,你挨狗屁呲还没挨够,是不是?受了招安,可人家几时拿咱们当嫡系了?总是后娘养的。” “你小子说得倒也在理,屎窝尿窝,反正都是窝,他奶奶的,干!” 第335章 峨眉刺扎在屁股上 夜里。 罗汉雄睡在了玉器行的门市房里,以前在店里当伙计的时候,他也经常睡在这儿。 闲来无事,他伏在柜台上,用纸笔画着各种造型。设计玉器。一般玉器都是根据尺寸和形状、质地来切割和雕刻。玉雕师要完成一件作品,要反复设计才能动刀。 玉棕、玉璧、玉如意……他慢慢在纸上画。 直到夜深人静,他才打了个哈欠,熄灭了油灯,倒在床铺上睡去。 …… 罗汉雄不知道,此刻在房顶上,趴着两个人。 李大疤瘌和胡彪,正鬼鬼祟祟地趴在屋顶,准备盗窃。 这俩家伙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扎了裤脚,脸上蒙了黑布,准备了套索、钩绳、溜门撬锁诸般工具。 屋内的灯火,已经熄灭,夜深人静。两个贼人开始行动了。身材瘦小的胡彪,先从房上溜下来,悄无声息地跳到了院子里。 高抬腿,轻撂步,胡彪来到门市房的后门处,侧耳倾听,屋内传出轻微的鼾声,说明里面的守夜人,已经睡熟了。 他拿出一把像修脚刀那样的窄条刀,从门缝里伸进去,慢慢拨动门闩,一点,一点……很快就把门闩给拨开了。 这时,李大疤瘌也已经从房上溜下来,他手里拿着个油壶,往门轴上滴油,这是为了开门的时候,让木门不发出响声。 两个人配合得相当熟练。 胡彪拨开了门闩,正要推门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动静。他赶紧回头查看,这一看—— 哇! 只见一条黑影,朝着自己窜过来。 胡彪吓得差点跌坐到地上。 只见那黑影,脸上也蒙着布,身子纤细,穿一身肥大的灰布罩衫,动作如风,掌心里寒光一点,似乎是一把峨眉刺,脚下如飞,正朝自己冲过来。 那李大疤瘌倒是有经验,赶紧一把将油壶扔掉,顺势飞起一脚,朝灰衣人踹过去。这一脚又快又狠,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把灰衣人逼开,就麻烦了。 哪知道灰衣人就像狸猫一样迅捷,身子一扭,轻轻巧巧,便避了过去,同时手里的峨眉刺陡然转了个弯,朝着李大疤瘌刺过来。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李大疤瘌是个惯盗,一招之下,便立刻意识到——自己遇到高手了。 糟糕! 但是,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惯盗,他有各种预案和准备,包括偷盗的时候被人发现,被人围攻,如何脱身。这些都是提前预备好了的。 “唰啦,” 李大疤瘌将手一扬,只见一团细碎的东西,朝着灰衣人撒过去。 黑夜里,瞧不清楚这些暗器都是什么,灰衣人也不敢硬接,身子往后一纵,侧身躲闪。 此时,“相江小飞鱼”胡彪,已经在飞身逃窜。 他在灰衣人对付李大疤瘌的时候,斜身一跃,朝着院墙冲过去,身子颇为灵便,一步跨上墙角的一只酱缸,翻上墙头。 李大疤瘌也不怠慢,趁着灰衣人躲避暗器,跟在胡彪身后,朝着墙外飞窜,逃窜路线——这是早就观察好了的,毫不犹豫,两个大步便踩着酱缸跨上墙头。 灰衣人追过来了。 脚步如飞,瞬间即至。手里的峨眉刺一扬,正扎在李大疤瘌的屁股上。 “唔……”李大疤瘌疼得一声轻唤。 但是他倒也强慢,忍着疼痛,动作不停,两腿一翻,朝着墙外跃去。 灰衣人并未追赶。看见两个贼人都已经跳墙而走,轻轻冷笑了一声。 …… 罗汉雄听到动静,赶紧爬起身来。 他跳下床来,发觉动静来自后院,吓了一跳,伸手去拉门闩,结果——门闩是开着的。 心里暗叫不妙,左手一抄,将枕边那柄黑剑拎在手里,然后将门打开,向外一看——脸上蒙着布的桑丹凤站在院中,手里捏着一只峨眉刺。 “咦?” 罗汉雄左右张望,并没发现有别人。 桑丹凤道:“哟,守夜的先生,你总算醒了。” 罗汉雄心里暗叫惭愧,嘿嘿一笑,“小凤,刚才怎么回事,来贼了么?” “你这头大笨猪,人家把你房门都撬开了,就差割猪头了。” “嘿嘿,” 罗汉雄检查了一番,倒也没丢什么,只是地上多了些散碎的物件,捡起来一看,却是一些铜钱,他有些奇怪,“谁把铜钱撒在这里?” “这是贼丢的,拿着当暗器打我来着。” “小凤,幸亏你在,否则光剩我舅舅他们老两口,今天肯定被盗了。” “好了,没事了,回去睡觉吧。” 小凤说罢,扯下脸上黑的布,返身回到屋里。她和罗汉雄的舅妈睡在一个屋,老人家问道:“姑娘,怎么啦,外面闹什么事了?” “没事,谁家的大花猫,窜进来了。” …… 次日一早,舅妈对罗汉雄说:“你过来一下。” 她把罗汉雄拉到一旁,说道:“小凤这姑娘,既漂亮又会说话,嘴巴甜的像蜜,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你要是有意思,赶紧托媒人去说合。” “舅妈,这事你先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 岳益发一挑门帘走进来,叫道:“汉雄,外面有人找你。” 罗汉雄赶紧答应一声,趁机摆脱了舅妈的罗嗦,抽身来到前面的店铺柜面上,他看见桑丹凤和张二狗正在悄悄说着什么。 一见罗汉雄进来,张二狗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打招呼,“罗堂主,您老早!” “坐,”罗汉雄摆摆手。 没想到的是,就这在当口,岳益发一挑门帘走进来,听到了“罗堂主”这个称呼,吓了一跳,而且看见张二狗跟罗汉雄那毕恭毕敬的模样,更是意外,瞪大眼睛瞅瞅罗汉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罗汉雄有些尴尬,冲着舅舅笑道:“都是生意上的朋友,我们有些账目要谈,舅舅,您先回避一下吧。回头我再跟您说。” “好吧。”岳益发面露疑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去了。 桑丹凤笑道:“汉雄,你把舅舅都吓着了。” “呵呵,”罗汉雄有些无奈,摇头,“他要是知道你是血寨主,还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哩。” 第336章 五岳赌王大会 张二狗道:“罗堂主,小人废物,不小心失言了。” 罗汉雄摆摆手,“没什么,二狗,你有什么重要消息么?继续说。” “是,刚才跟寨主正说着,咱们布在陆大牙参议府外的江湖飞线,接到了口风,就是您亲自安插在府里的眼线,马大明送出来的。” 罗汉雄兴奋起来,“马大明来信了?” “对,”张二狗说道:“罗常主,是这么几个字:震,28,朱雀66,乾上乾下,马大明已经见到了押在牢里的乔万油,带出来的,就是这几句话,乔万油有货,藏在桑园花圃。” 罗汉雄找了张纸,把“震,28,朱雀66,乾上乾下”这几外字给记录下来,并且在旁边画了几个箭头,朝向不同方向。 桑丹凤笑道:“汉雄,这回用得着你这个老学究了,这些暗语,我们弄不懂。” 罗汉雄道:“不复杂,这几个术语是表示方位、距离,以及存货地的地貌特征,只要照着它在实地考察,就能找出来。我对这个最懂行。” 张二狗奉承道:“罗堂主博古通今,实在是本领通天。” “你……净瞎捧我,说到本事,你们都比我强。” “小人这样的粗笨人,哪里能跟您相提并论。” 张二狗是个聪明人,对罗汉雄的恭敬,甚至比对寨主恭敬更重要。他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桑丹凤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出城,去桑园镇,二狗,你留在城内,把飞线打理好,不能露白,不要乱动,像蝎子一样蜇伏,明白吗?” “小人明白。” …… 罗汉雄和桑丹凤告别了舅舅,匆匆出城。 秋天里,野外漫山遍野,层林尽染,景色美不胜收,桑丹凤露出女孩儿心性,连跑带跳,欢呼雀跃,沿路采野花,与罗汉雄嬉笑打闹。两个年轻人一路欢笑追逐,像小马驹一样在野外撒欢儿。 路过老君湖的时候,桑凡凤站在湖边,望着波纹粼粼的湖水,悠悠地说道:“汉雄,你知道吗,夏天里荷花开的时候,我好几回到湖边来,回忆咱们俩在这儿捉李先生的情形,在湖边一坐就是半晌。” 罗汉雄很是感动。 一幅画面,映在脑中——桑丹凤独坐湖边,思念自己,清水绿荷,相映入画。 “小凤,我在丘城的时候,也常回忆起老君湖,跟你一起捉泥鳅吃。” “嘻嘻,大傻瓜,今天你想不想吃泥鳅?” “好啊,我马上去捉。” “不用你捉。” 桑丹凤说道,找了一根芦苇,掐下一截,把芦管咬在嘴里,吹了几声。 一会功夫,沿着湖边走来一个汉子,身穿蓑衣,戴着斗笠,看上去像是个湖里的渔民。走到近前,罗汉雄才看清楚,他的桑丹凤手下的小头目,方胡子。 自己离开狮虎山的时候,还是他护送的自己。 “方兄,你好。”罗汉雄向他打招呼。 方胡子拱手施礼,“罗堂主,您老康健。” 然后朝着桑丹凤报告,“寨主,此地不可留,属下带您到黄枫林。” “怎么了?” “有野物啄食。” “走,”桑丹凤二话不说,转身随着方胡子就走。罗汉雄紧紧跟在后面。 方胡子边走边说,“属下跟着姚一典,在湖边安营,没想到窥见有野蜂飞过来,撂地踩盘子,姚舵头命令大家不露形迹,布个大眼网,暗中缀着,刚才,姚舵头他们到黄枫林去了。” “嗯,”桑凡凤点点头,没表示什么。 几个人迅速离了湖边,沿小路绕过一片丘陵,来到“黄枫林”,这是一片杂树林,黄枫、香樟、青冈栎乱糟糟长得十分茂密。 姚一典从树林中迎出来。 向罗汉雄打过招呼之后,他向桑丹凤报告,“禀寨主,属下抓到了一个点子。” “怎么回事?” “适才属下在老君湖边察觉有野物露头,便后退两箭地,掐着了一个落单的,正在树林里盘查。” 桑丹凤没说什么,迈步走进树林里。只见林中空地上,有一个光头汉子,捆住了两手两脚,正蜷缩在一棵黄枫树下。旁边还扔着一副拐杖。 罗汉雄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个光头汉子,是陈铁拐,绰号铁拐仙。 不禁笑出声来。 这家伙……怎么说呢。 自己每一回遇到他,总是看见他被殴打,被活捉,被审讯……现在,又被人给绑在树林里了。 他天生就有这个命? 铁拐仙贼溜溜地抬起头,看见罗汉雄,先是一愣,惊讶之后,朝他嚷道:“兄弟,救我一救,你是好心肠的活菩萨,救救我。兄弟——” 桑丹凤问:“汉雄,他是谁?” “他叫铁拐仙,是个赌棍。没什么好下水。我在丘城,遇到过两回了。” 桑丹凤轻轻扬了扬下颔。 一个膀大腰圆的山寨喽罗,手执尖刀,上前两步用脚踢了一下铁拐仙,低声喝道:“不许嚷嚷,老实回答,你到这来做什么,同伙是谁?” “实不相瞒,陈某是来参加‘五岳赌王大会’的。各位老汉,想必你们也听说赌王大会了吧,那可真是百年一遇的盛会呀,英雄云集,盛况空前,三山五岳的高手,都来到火阳,陈某不是吹牛,竹点、麻雀、翻张、抽斗……” 桑丹凤和罗汉雄都略感失望。 赌棍,来参加赌局,这事儿很正常。 桑丹凤歪头小声问罗汉雄,“这人说话靠谱么?” “嗯……这么说吧,一个屁俩谎儿,嘴里从来没真的。” 这话让铁拐仙给听见了,他大叫大嚷,“兄弟,你别落井下石啊,老陈说的句句是实,我是应郭老千的邀请,来参加五岳赌王大会,不信你们去问问他。” 持尖刀的喽啰又踢了他一脚。 “说,除了那个‘狗屁大会’,你还有什么勾当?” “没有。” 喽罗把尖刀抵在他的下巴上,“说实话,否则放血了。” “冤枉,”铁拐仙扯着嗓子大叫,“我没撒谎啊,赌王大会的赌注这么大,把人脑袋都砸晕了,我还有什么勾当?屁都没有。” “什么赌注?” “是《连字经》和《连字解》啊。” “嗯?” 第337章 惊天赌注 铁拐仙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连字经》和《连字解》? 这几年,江湖上关于《连字经》的传言,甚嚣尘上,一句“何事主苍穹,问道《连字经》,令无数豪客费尽心思,趋之若鹜,人脑袋都要打出狗脑袋了。 《连字经》玄奥莫测,需要《连字解》才能解读,现在,这个“五岳赌王大会”的赌注,竟然是《连字经》和《连字解》,这事儿……也太玄乎了吧。 令人疑惑。 小喽罗把尖刀一摆,喝道:“铁拐仙,你要敢胡说八道,一刀削了八斤半。” “冤枉,小人若敢撒谎,天打五雷轰……” “狗屁大会的主人是谁,谁操办的,具体时间场所。” “狗……赌王大会的主人,郭老千没告诉我,他只是说,此人背景深厚,乃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而且他本人并不参赌,设此惊天赌注,还有背后的隐情。” “什么隐情?” “郭老千说,这位前辈有个女儿 ,貌美如花,年也三十却仍未嫁,高不成低不就,眼看青春将逝,心下着急,于是设下惊天赌局,谁能夺得赌王,便招为乘龙快婿,同时以《连字经》和《连字解》相赠。” 喽罗骂道:“你奶奶的,铁拐仙,你想当人家的乘龙快婿,是不是?” “是的。” “咣,”喽罗踢了他一脚,“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模样。” “兄弟,英雄不问出处,好汉不看相貌。” “铁拐仙,你有两项功夫,天下第一。” “请明示。” “一是无耻,二是不要脸。” 铁拐仙翻了翻眼皮,想反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怕挨打。 桑丹凤说道:“放了吧。” 小喽罗手臂一伸,“嚓”的一刀,割断了铁拐仙身上绳子,伸腿踢了他一脚,“滚!” …… 姚一典对桑丹凤道:“寨主,据属下看来,铁拐仙说的这些所谓‘五岳赌王大会’云云,完全不靠谱,且不说这个赌王大会是否必要,就说拿着《连字经》当赌注,而且还招女婿,简直就跟胡闹一样,殊不可信。” 桑丹凤道:“如果是赌局,真与假,咱们都不必理会。” 罗汉雄笑道:“铁拐仙这个人,想媳妇也是想瞎了心,上回要和孙玉香相亲,差点让人家给宰了,这回又要当上门女婿,脑袋上的脑袋是否保得住,大有问题。” 桑丹凤吩咐姚一典,“你带几个人,跟我去桑园。” “是。” 当下,姚一典带了五六个喽罗,跟桑丹凤一起,直奔桑园镇。走了不上五里路,从路边迎上几个人来,却是刘一刀、石锁和几个洪顺堂的兄弟。 “堂主,”刘一刀说道:“桑园镇外有敌情。” “怎么回事?” “我和石锁兄弟,埋伏侦察,发现盖天霸的队伍,已经把镇外花圃,给包围了。我们只在远处观察,没敢乱动。请堂主谕示,下一步如何行动。” 罗汉雄略一思索,对桑丹凤说道:“现在我们都听你指挥。” 桑丹凤微微一笑。 她没有回答罗汉雄,而是扭头对刘一刀说道:“刘大哥,那委屈你们了。” “寨主哪里话,”刘一刀恭恭敬敬地抱拳说道:“咱们本是一家,罗堂主既然有令,我们弟兄几个,唯狮虎山马首是瞻。” “刘大哥,盖天霸有多少人,在什么位置?桑园花圃里,还有什么人?” …… 此时,桑园镇外的花圃里,局势颇为紧张。 这一片花圃到了秋季,大部分鲜花都过了花期,门庭冷落,花棚花田里,虽然苗木长势茁壮,但是花朵却没有多少。 花圃的主人,本是镇上的孙财主,这天,他带着自己的媳妇来到花圃里查看苗木,准备调换一批花木品种,夫妻二人坐了一辆驴车,来到山坡上。 负责看守花圃的一个老年仆人,和另外两个正在除草的花工,迎上来,朝着他们欠身行礼。 孙财主点点头,并没跟仆人说话,迈步便走向花圃。 正当孙财主快走进花棚的时候,忽听背后有杂乱的马蹄踏地之声,扭头看,只见三骑快马,正自奔驰而来,到了花圃附近,扳鞍下马,将马匹系于树干上,快步走来。 孙财主以为是买花的顾客,赶紧吩咐花工,“有客,赶紧侍候客人。” 转眼间,那三个汉子已经走到近前,为首一人,穿着颇为华贵,一身暗紫色团花马褂,圆口礼服呢洒鞋,头上戴着顶黑礼帽。 后面两个人是随从打扮。 看模样,颇像是有钱人。 孙财主怕花工怠慢了客人,亲自迎上来。含笑拱手,“各位客官吉祥,请问是来买花么?” 为首的戴礼帽之人还礼,“鄙人郭无欺,有生意想跟您商议。” “好极了,我这儿价钱公道,远近闻名,不知道您是要盆栽,还是花束?如果要的货多……” 郭无欺摆摆手,说道:“咱们进去谈。” “好的,好的。” 一行人走进花棚之内,里面一行行、一架架,摆着无数花盆。郭无欺扭头四望,目光并没停留在各式各样的鲜花上,而是查看花棚的布局。 花棚是用竹子扎起的,高一丈,长有十几丈,中间用柱子隔开,非常宽敞。 “很好,”郭无欺面露满意之色,对孙财主说:“我不买花,我要租用你的花棚一用。” “可以,”孙财主满口答应,“以前,朋友也租过,只要价钱合理,我可以把花盆暂时搬出去。” 郭无欺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托在掌心,伸到孙财主面前。 那是一根金条,重一两,俗称“小黄鱼”。 孙财主一愣,眼睛登时烁烁放光。 郭无欺太财大气粗了吧,拿着金条来租花棚? 孙财主喜出望外,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看着他这副财迷迷的模样,郭无欺哈哈大笑,说道:“老兄,你的花棚,我租用五天,租金么,就是这条小黄鱼,但是咱们需打一个赌,你赢了,我把黄鱼给你,你输了,花棚就白给我用,一文钱我都不给你。” 第338章 这块屠龙牌,你还认识吗? 孙财主咂咂嘴。 他瞅瞅郭无欺,又瞅瞅他手里的小黄鱼。 郭无欺嘻嘻一笑,“怎么样,老板,这桩生意,你做是不做?” 孙财主有些拿不定主意。 哪有这样谈生意的?未谈先打赌,岂不是耍花招?本想拒绝,可是对方手里那条小黄鱼,又实在是诱人。 “郭先生,你……要打什么赌?” “很简单,”郭无欺说道,扭头望望,看见一盆花上,有一只黑色的蝴蝶,他把左手一伸,闪电般地把蝴蝶抓在自己的手里。 手法迅捷至极,简直都没看清他的胳膊是怎么伸出去的。 郭无欺攥着蝴蝶,说道:“老板,看见了吗?我手里有一只蝴蝶。” “当然看见了。” “那好,我赌你在我撒开手之后,你天黑之前抓不住它。” “嗯?” 孙财主眼睛瞪大了。 我抓不住这只蝴蝶? 虽然这座花棚面积不小,但是——我这么个大活人,怎么能天黑之前抓不住一只小小的蝴蝶? “郭先生,咱们可说好了,你不许拦着我,咱们是打赌,不是打架。” “我绝不拦你。” “好,成交。” 忽然郭无欺把手掌一翻,迅速把手里那只蝴蝶,送入自己的嘴里。 咀嚼两下,给咽进肚里去了。 孙财主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 他没想到——郭无欺把蝴蝶给吃了!不禁目瞪口呆,“你……郭先生,这不算,你使诈。” “嘿嘿,”郭无欺一声冷笑,“废话,赌局,有不使诈的么?你输了,就是输了,现在离天黑还有好大一段时间,你可以去抓蝴蝶了,我静候佳音。” 孙财主哭笑不得,甩着两手,“这算怎么一档子事,郭先生,咱们还是别开玩笑,你要租花棚,我可以给你最优惠的价钱,不瞒你说,横行火阳的盖天霸,也曾经租过我的花棚,咱们……” “我没功夫听你说这个,”郭无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现在你去抓蝴蝶就是了,抓到了,小黄鱼就是你的。咱们走江湖的,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孙财主还想分辨,郭无欺把脸一翻,“老兄,我是个赌徒,只相信结果,你如果想赖账不认,我也不客气,今天晚上好几百个朋友,都会来到花棚,到时候他们一人一脚,把你的花圃踏个稀烂,你信是不信?” “罢,罢罢,”孙财主无可奈何,叹道:“算我倒霉,郭先生,你租用期间,可不许破坏花棚里的设施。” “这个绝无问题。打坏一只花盆,我也照价赔偿。” …… 孙财主离去了。 郭无欺在花棚里转了一圈,他对这里的环境挺满意,一排排的竹制花架,虽然此时并非花季,但是绿意盎然,十分优美。 “很好,”他吩咐道:“咱们把花架重新摆一摆,多设竹凳,搭两张长桌……” “好极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郭无欺一愣,这个声音自己并不熟悉。 赶紧扭头,却见身后走过来好几个陌生人,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方面大耳,一脸凝重之色,倒背着手,有一种气势凛然之感。 身后几个人,都是彪彪愣愣的汉子,有的手里提着刀,有的拿着棒,个个神情严峻,目露凶光。很显然,这些人非匪即盗。 他吓了一跳,这几个人,怎么无声无息地走进花棚里了? 他们是谁? 郭无欺神色有些紧张,问道:“尊驾何人?” “在下盖天霸。” 郭无欺一听“盖天霸”之名,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盖头领,久仰,不知尊驾来到桑园,有何见教?” “郭老千,咱们不绕圈子,盖某来跟你借一件东西。” “什么?” “连字经。” 郭无欺一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盖头领,你想是听说郭某要在此设赌局了,没错,此番赌王大会,确实是要拿着《连字经》作为赌注,你要想得到此书,只需参赌,赢得赌王称号,郭某自当把书双手奉上。” 盖天霸仰头哈哈一笑,“郭老千,盖某这人,比较懒,既不会赌,也不喜欢赌,书,你借是不借,只需一句话,别的,就不要提了。” 显然,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郭无欺也是个久混江湖的人,歪歪愣愣地道:“盖头领,既然你要耍光棍,那我也问一句,借,怎么样,不借,怎么样?” 盖天霸见他来硬的,只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并未答话,朝着自己的手下,摆了摆手。 身后几个汉子,“嗖嗖”窜上来,三下两下,把郭无欺和两个手下,一起扭住,几把刀子,都架在了脖子上。 郭无欺倒也硬朗,脖子后面架着刀,胳膊被反扭到背后,他却不肯屈服,挺着脖子叫道:“姓盖的,有种你就把我捅了,三刀六洞,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 “咣,”旁边有人踢了他一脚。 “别嚷嚷。” 一个人上前去搜郭无欺的身,在他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块黄色的竹牌。 竹牌不大,约三寸长,上面刻着一条龙,龙首上方是一只剑。 竹牌交到盖天霸的手里,盖天霸看了一眼,眉毛拧了起来。 郭无欺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嘿嘿,盖老大,这块‘屠龙牌’,想必你还认得吧?” 盖天霸冲着下说道:“放人。” 几个持刀汉子,立刻将郭无欺和两个手下全都松开。后退一步。盖天霸走上前,将木牌塞回到郭无欺的衣袋里,冲他拱了拱手,说道:“误会了,郭老弟,谁让你不早说呢。” “嘿嘿,这件事,是个秘密,人家不让我说。” “告辞,” 盖天霸不愿意废话,转身便走。那几个随从,一起跟着他,走出花棚之外。 身后,传来郭无欺阴阳怪气的声音,“盖老大,欢迎来玩儿啊, 有空闲了,到此赌上一局,兴许手气好了,赢个三关通吃……” …… 盖天霸带着手下,出花棚,并未远去,而是在一处山坡停留下来,那里有两块卧牛石,围成个避风的旮旯。 盖天霸脸色阴沉。 他凝望着那座花棚,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第339章 这才叫威震一方的血寨主做事风格 杜秀才拍了拍手里的刀,脸上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他对盖天霸说道:“大哥,咱们就这样甘拜下风,知难而退?” 盖天霸阴沉着脸,冲着花棚的方向,发出一声冷笑。 “知难而退?哼哼,到了嘴边的肥肉,我能让它溜掉?郭老千仗着背后有靠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老子给他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大哥,你有什么锦囊妙计?” “你伏耳过来。” …… 此刻,在离着盖天霸两百步之外,一条土坎后面,隐伏着另外一批人。 他们是罗汉雄、桑丹凤、石锁、刘一刀等人。 刘一刀用手指点着,对桑丹凤道:“文寨主,您看,那边岗子下,有盖天霸的哨位,那边道沟里也有。把花棚进出的道路,全给罩住了。咱们的弟兄,都在圈外监视,我命令他们不许暴露目标。” “很好,”桑丹凤轻声说道。 观察了一阵,桑丹凤扭头对罗汉雄说道:“你们等在这儿,我去那边侦查一下。” “你……”罗汉雄摇头,“哪能让你亲自去侦察,咱们这么多人……” 姚一典说道:“寨主,属下去侦查。” “不,那个花圃的看守老头,是我的熟人,我自己去就行。” 这话倒也没错,从前桑丹凤就经常化装成“女花工”或是“卖花女”,她也常从这座花圃里买花,认识这里的花工和仆人,但是那些人都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血寨主”。 然而还没等桑丹凤行动,就见盖天霸领着人,从花棚里出来了。他们来到离花棚两百来步的地方,在两块卧牛石下,聚集到一起,鬼鬼祟祟。 刚才花棚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桑丹凤和罗汉雄等人,自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侦查盖天霸,而是来取乔万油藏在附近的秘密“货物”。 但是,现在花棚附近局势微妙而紧张,没办法取货。 罗汉雄道:“小凤,现在不能动,咱们一动,盖天霸就会发现,这家伙很狡猾。” “等一柱香时分。” 大家都盼着,盖天霸能够率人离去,但是等了一柱香时分,盖天霸那伙人不但没有走的意思,反而在那两块卧牛石围成的旮旯里,扯杂草,拽树枝,构筑了一个简单的掩体,似乎要安营扎寨了。 “他奶奶的,”方胡子骂道:“盖天霸想干嘛,在这儿安家吗?” 姚一典说:“花棚里,郭老千要设赌场,盖天霸此举,多半是设卡监视,伺机而动,我估计,他们今天晚上肯定是不走了。” 这事很麻烦。 盖天霸不走,罗汉雄等人便没办法取货。 大家都有些着急。罗汉雄向桑丹凤献计,“要不,咱们搞个动静,把盖天霸给惊走,这叫做‘打草惊蛇’之计。” 桑丹凤摇头。 “不,那不妥,惊走了,还会回来,仍然在暴露目标的可能。” “那怎么办?” “全抓起来。” 桑丹凤毫不犹豫地说道。 罗汉雄一听,心里头……好不痛快! 妙! 桑丹凤这个命令,比自己的“打草惊蛇”之计,可高得多了,而且充满着一股豪气。这才叫威震一方的“血寨主”做事的风格。 全抓起来! 就这么豪横! …… 此刻盖天霸正和杜秀才等人计议已定,准备“放长钱钓大鱼”,对付郭老千,刚刚把计策定下来,忽然察觉事情有异。 “啾啾啾——”一阵急急的竹哨声传来。那是远处的几个岗哨发出的警报。 抬眼望去,大吃一惊,只见数条人影正在分头扑向自己设在卡口的暗哨,其中有一处已经打了起来,几个陌生人各执兵器,凶神恶煞般扑向自己手下。 同时,有十余条身影,正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 盖天霸大惊,急切间,他判断不出这些人到底是何来历,但形势在眨眼之间已经变得十分危险,从这些人的身法速度来看,个个在山岭间如履平地,动作敏捷,神态凶恶,显然是黑道老手。 糟糕! 来不及反应,盖天霸拔刀迎战。 杜秀才等几个人,也发一声喊,从卧牛石后跳出来。 转眼间,一场激战开始了。 盖天霸飞身一窜,朝着当前一条提短刀的壮汉扑过去,他目光锐利,看得出这条壮汉身形利索,手脚灵活,似乎是头目,他想先将他制服。 那汉子是姚一典。 两个人相向而冲,瞬间即至,各出短刀,杀在一起,山坡上并不平坦,但这些人平时出没山林,早已习以为常,脚下急趋进退,闪辗腾挪,转眼间连劈几刀。 “当,当,” 短刀相撞,迸出几点火星。 盖天霸发现,对手很硬,刀法凌厉,腕力很大,格斗功夫很好,自己想短时间内把对方制服,相当困难。 情形不大妙。 此时,杜秀才等人,已经被人家给包围了。 那些人各执刀子棒子,动作又稳又狠,看起来个个都是格斗行家,他们数量上占了优势,气势上更占优势,眨眼间已经有两个手下被砸倒,在山坡上翻滚,嘴里发出惨叫。 盖天霸正自着急,就见旁边又窜过一个人来。 这人身材瘦削,长发盘在脑后,却是个年轻女人,脸上用一块灰布蒙着,看不清面目,手里握着一支峨眉刺,象旋风似的从侧方猱身而上,向自己直扑过来。 从这身法速度上,盖天霸猛地心里一凉。 赶紧舍了面前的对手,挥刀迎战。 “唰,”一刀劈去,只是虚招,他想逼退对手,然后朝旁边撤退,打不过,如今只有相机逃窜了。 但是蒙面女的身子柔软得就象风吹着的一团柳絮,微微一摆,无声无息,直撞向自己前方,把退路完全给截断了,脚下就象不沾地。 盖天霸惊出一身冷汗,他心里暗暗叫苦,挥刀横劈,这一刀不求伤敌,只求自保,仗着身高力大,想与对方硬斫,但是蒙面女欺身直进,身子转个半圈,瞬间避过刀锋,几乎贴上盖天霸胸前。 一支峨眉刺,已经顶在盖天霸咽喉。 盖天霸的身子, 像冰冻了一样,僵住了。 一股凉意,从头灌到脚。 罢、罢、罢! 就这么一招两式之间,堂堂的盖天霸,便给人家制住了。此时盖天霸心里连立刻死了的心都有。 那支闪亮的峨眉刺,就抵在咽喉,凝而不发。 第340章 你两面三刀,理应千刀万剐 “当啷,” 盖天霸手里的刀,被姚一典用刀打掉。 盖天霸面如死灰,凝身不动,就像一尊石像。 一招之间便被对手制服,这事令盖天霸无法接受。自己好歹也混迹江湖数年,大小战斗数十次,论格斗功夫,也算是相当厉害,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心里拔凉拔凉。 忽然间,他凝视着面前这个蒙面女,陡然间心念电转,惊叫道:“血寨主——” …… 此刻,盖天霸那几个手下,杜秀才那帮人,全都被打倒擒住,有两个被刀子砍伤,哎哟哎哟直叫。杜秀才的脚踝被砸了一棒子,骨头几乎都断了,坐在地上呻吟。 转眼间一败涂地。 使峨眉刺的蒙面女,正是桑丹凤,她见盖天霸认出了自己,身形一退,峨眉刺一收,开口说道:“盖头领,失敬了。” 盖天霸仰面长叹,“盖某有幸,今日得见血寨主金面,败在你的手下,也不算丢人。血爷手段,天下第一,盖某领教了。” 桑丹凤道:“盖兄不必过谦,我们两个打一个,不算本事,刚才只不过投机取巧而已。” 她这样说,给足了盖天霸面子。 忽然旁边杜秀才“哇呀”大叫起来。 原来,刘一刀扯着杜秀才的耳朵,手持短刀,正要将他的耳朵割下来,杜秀才脚已受伤,动弹不得,嘴里大叫,“哇……你何苦穷凶极恶,赶尽杀绝?” 刘一刀学着他的口气说道:“你两面三刀,理应千刀万剐。” 其实刘一刀是气愤杜秀才坑害罗汉雄,想替堂主出一口气。这家伙嘴里甚是“文雅”,做出事来却阴险毒辣。 桑丹凤对刘一刀说:“算了。” 刘一刀立刻松手,“是。” 盖天霸并没朝杜秀才看一眼,他凝身不动,直视着桑丹凤,问道:“血寨主,以前在江湖上,盖某并未得罪过你老人家。此番问罪,意欲何为?” “盖兄,你现在已经不算江湖中人。” 盖天霸一愣,黯然了。桑丹凤说得不错,自己已经投靠了陆大牙,便不再算是江湖草莽,想拿江湖规则去说话,严格说来是没有资格了。 自己现在是俘虏,是杀是剐,刀柄子掌握在人家手里。 桑丹凤说道:“盖兄,今天我找你,有两件事相求。” 她嘴里说的颇为客气,但是语气却是冷冰冰的,毫无“客气”之状。盖天霸自然明白,人家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命令,姓盖的稍有违抗,必然人头落地。 “请血爷明示。”盖天霸此时,不得不低头。 “一,把陆大牙的‘十面埋伏’之计,给我讲讲。二,代我给陆大牙捎几句话。” 盖天霸一听,心情登时轻松下来,听口气,血寨主还会放了自己,这可是上上大吉。捡了一条命。 “回血爷,那‘十面埋伏’之计,是陆绍斌的手下,司马农主持制定的,据盖某所知,它是一个规模很大的计划,涵盖了军事、经济各个方面,主旨是绥靖治安,压制异党。盖某在此计划之中,担任‘察勘领队’之责,职责是放远哨,侦察各条官道及山头动向,向总部汇报情况,我的任务是每日向城门守备处报告当日情报,三天向司马农汇总一次,并随时听从参议府的调动。” “其他那几路呢?” “回血爷,可能是因为了归顺不久,陆绍斌对我并不是特别信任,因此没有赋予军事上的其他任务。其他各方面的情况,盖某也说不上来。” 盖天霸回答得很流畅。 桑丹凤对他的话,未置可否,依旧用“客气”的口吻说道:“盖兄,你回去后告诉陆绍斌,他捎来的‘朔日绥靖书’,我看了,协议可以达成,但是我再加上一条,请他立刻撤回‘十面埋伏’之计,我部可立刻退往狮虎山以南,否则他一边围剿,一边嚷嚷什么协议,这算是唬弄小孩子么?” 盖天霸的脸色,此时已经恢复正常。 他干笑一声,附和道:“是呀,陆将军此举,有些不太光明磊落,如果谈判,就要停止围剿,十面埋伏和绥靖协议一起抛出来,这很矛盾,也见不到诚意。请血爷放心,盖某一定将您的意思,原原本本带到。” “谢谢了。请盖兄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盖天霸朝着桑丹凤一揖。 “谢血爷宽宏大量,盖某铭记于心。盖某虽然投了官府,却也和江湖脱不了干系,俗话说,鱼虾离不开水,鸟儿终归山林,日后血爷有何吩咐,盖某自会凛遵。” “那很好,我谨代左近三山两河的江湖弟兄,谢过了。” 桑丹凤这话,说得相当大气。 放眼附近几百里内,能够有资格说“代表三山两河的江湖弟兄”这样的话的人,也确实只有狮虎山的血寨主了。 盖天霸一揖之后,转身带着手下离去。 …… 罗汉雄在这场战斗中,并没有露面。 对于拼搏格斗,他并不擅长,上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桑丹凤尽量不让他暴露行迹。 直到盖天霸等人远去之后,桑丹凤才把他从隐藏之处叫出来。“汉雄,赶紧,寻找乔万油说的那件货物。” 罗汉雄立刻行动,他按照乔万油在牢里捎出来的口信——震,28,朱雀66,乾上乾下,这些暗语,来判断隐藏地点。这些事对于罗汉雄来讲,并不算困难,他让刘一刀等几个弟兄,各自站好几个方位,然后分段进行测量。 以花棚为基点,向东方设一直线,偏南斜出,罗汉雄用步子量了一阵,设一点,沿这个点摆弧形站三个人,然后罗汉雄取中间位置,站定,仔细观察。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小小的石崖下。 这处石崖,高不过两三丈,很小,但是模样甚是雄伟,像是个“微缩”的峭壁一般。它的位置正好可以俯瞰花棚的大门口。 “就在这儿,”罗汉雄对桑丹凤说道。 桑丹凤一挥手,好几个山寨喽罗,在方胡子的率领下,迅速在石崖下,展开搜查。 第341章 聋仆,到底是什么人? “不好,” 忽然方胡子一声惊叫。 原来,他发现石崖下一片泥土,有翻掘的迹象,而且这块泥土是这附近几乎唯一能够藏匿物品之地,左近三丈地内,都是坚硬的岩石,只有这里有一片松软之地,但是——现在那里情况不妙。 用刀子挖掘几下,那片泥土之下,空空如也。 几乎可以判断出来,有东西被挖走了。 罗汉雄心里一沉,他命令大家在周围仔细寻找,但是,这么块巴掌大的地方,很快就找遍了,一无所有。 方胡子眼里冒火,嚷道:“一定是盖天霸这个王八蛋,把东西给起走了,咱们追他去。” “不,”姚一典心细,说道:“盖天霸刚才并未在此安插哨位,我看,此事不是盖天霸所为。” 不是盖天霸,那就更麻烦。 桑丹凤思忖片刻,对罗汉雄道:“你陪我到花棚去一趟。” “好。” …… 两个人各找了个背篓,背在背上,朝着花棚走去。 桑丹凤对罗汉雄说:“咱们现在的身份,是卖花的,我是卖花女,你是卖花郎。” 罗汉雄笑道:“非常荣幸。” “你可别露出一堂之主的威风来。” “冤枉,我平常有堂主的架子吗?我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一堂之主。相反,我发现自己当俘虏的时候比较多一些。” 沿着小路接近花圃,他们碰到了那个聋仆。 “大叔,你好。”桑丹凤向他打招呼。 聋仆抬头看看,点头,“姑娘,是你呀。” “啊?”罗汉雄吃了一惊,“他……不聋啊。” 这个聋仆,自己在花棚里参加土匪集会的时候碰到过,一声不吭,耳朵聋,怎么现在又不聋了? 桑丹凤笑道:“他在懒得搭理你的时候,就聋了。” “咳,” 聋仆凑上来,压低声音对桑丹凤道:“姑娘,你要买花,别往棚里去,里面有恶棍,这几天,你都别到这儿来了,小心恶人伤了你。” “谢谢大叔,”桑丹凤道:“我向你打听一件事。就在那远处那个石头砬子底下,有没有人把一件东西给起走了?” “嗯?”聋仆瞅着桑丹凤,“怎么,那里的东西是你的?” 罗汉雄一听话口气,登时兴奋起来来,听聋仆这意思……他知道! 这可太好了。 桑丹凤道:“大叔,不瞒你说,东西是我朋友的,很重要,要是让人给起走,很麻烦,您如果知道详情,请告诉我。” 聋仆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一道精光。 他直视着桑丹凤的面庞,问:“姑娘,你原来不是卖花的?” 桑凡凤笑道:“大叔,我是卖花的,可也不光卖花,既然你问,我就跟你说实话,”她用手指着罗汉雄,“他是洪顺堂的人,请您放心,我们都是好人,从来不做恶事。” 罗汉雄走上前来,朝聋仆深深一揖,用恭敬的语气说道:“大叔,小子罗汉雄,向你老人家问安。” 老头瞅着他,微微点头,嘴里念叨:“洪顺堂……嗯,你是洪顺堂的,很好。娃儿,邢冀现在还好吗?” “大叔,邢堂主……怎么说呢,他已经失踪了,我们堂口的弟兄们,一直在寻找。” 他感觉到,这个聋仆,肯定不是一般人。 他在花圃里装聋作哑,甘当仆人,一定要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个聋仆到底是什么人? …… 聋仆听了罗汉雄的话,目光中闪过一丝怅惘之色。 默默低头思忖片刻,然后说道:“好,既然你们是洪顺堂的人,那也算不上外人,我和邢冀,当初也是好朋友,既然你们有事,老汉理应帮忙,可是,这件事很难,你们俩可得好好想想,如果不是必要,还是算了吧。” 罗汉雄赶紧说道:“大叔,这件事很重要,而且很急迫,我们必须找到,请您不吝赐教。” 聋仆仍犹豫,“就你们两个人?” “不不,大叔,人手,咱们有的是。” “那好,”聋仆终于答应了,“老汉就带你们跑一趟。” 罗汉雄喜出望外,冲着聋仆拱手一揖,“谢谢大叔。咱们去哪儿?” “铁石山。” “啊?” 罗汉雄微微一惊。铁石山……这个名字听起来,一点都不陌生。他在丘城的时候曾经听说过,逍遥庄主左擎天,就是铁石山人。而且阳无离、阳无幻这几个本事通天的老前辈,他们当初学艺,也是在铁石山。 还有那个曾经见识过的土匪,海老大,也来自铁石山。 铁石山,这个地方,似乎有着一种异样的神秘。 …… 一辆驴车,行驶在通往铁石山的官道上。 车上只坐了三个人,聋仆、罗汉雄和桑丹凤。 为了掩人耳目,隐藏行迹,狮虎山的人不可能成群结队,在官道上行进,他们在姚一典的安排下,分数路化装潜行,翻山越岭,前往铁石山。 罗汉雄亲自坐在车辕上,充当车倌儿,操着鞭子赶车。他很快就和老仆混熟了。聋仆对这个谦逊热情的小伙子,印象也很好,盘腿坐在车厢里,夸奖他,“汉雄,你这个年轻人谈吐优雅,一身正气,将来是做大事的料子。” “大叔,您可别夸我,我就是古董店里的一个小伙计。” “嘿嘿,” 聋仆微微一笑,他注视着罗汉雄,“喂,你把头扭过来,我给你相相面。” 此时罗汉雄正在赶车,面向前方,他扭头笑道:“怎么着,大叔,您还会相面啊。” 聋仆伸出手来,去摸他的脑袋。 罗汉雄觉得很不好意思,头向侧躲,“喂喂,大叔,你这相面怎么还用手摸呀。” “这你就不懂了,一般的卦师,拿着五官九宫去和卦书里对照,那不叫相面,那叫胡说八道,面相中的五岳六府,都是在变易中相辅,对照中生克,互镇互成,死板地生搬硬套,哪里有个准头?”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摸他的后脑骨骼。 罗汉雄笑道:“好了,大叔,你把我给摸痒了。” 聋仆收回了手。 桑丹凤问,“大叔,你摸出什么了,罗汉雄脑后有反骨吗?” 聋仆认认真真地说道:“汉雄,我送你四个字。” 第342章 这就是逍遥庄 “大叔,你送我什么字?汉雄洗耳恭听。” “遇水而止。” 聋仆说完,缩回了手,不再抚摸罗汉雄的脑袋。 遇水而止……罗汉雄心里琢磨着这几个字。字面意思很简单,可是里边蕴含着的意思,却颇为广泛。 “大叔,你再给我详细解一解。” “不行,天机不可泄露。” 罗汉雄笑了,“不泄露,我听得稀里糊涂,你这一卦岂不是白算了?” “他日若有机缘,你自会明白。” 聋仆的话里,颇有玄机。罗汉雄更加肯定,这老头绝对不是一般人。他委身于花圃当仆人,一定另有隐情。 “大叔,你是个世外高人啊, 敢问从前是做哪一行?” “老汉以前是看坟的。” 这话,罗汉雄不信。看坟的……可能吗?但是既然人家不愿意细说,那也不好再追问。 …… 驴车一路颠簸,午后时分,进入铁石山。 铁石山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一溜山脉的统称,包括十余座山峰,绵延三十余里。山里山外,有数十个村庄,出山再往西走,就不属于火阳地界了。 聋仆对于山里的地形,颇为熟悉,他指挥着驴车下了官道,沿山路行了不上五里,指着远处一座馒头状的山峰,说道:“那是凉帽峰,半山腰里,有一座城堡似的庄园,咱们就要到那儿去,不过,最好是翻山越岭,走山路容易被发现,老头累了,得歇歇脚。咱们休息一会吧。” 罗汉雄问:“大叔,那是什么庄园,里面住着什么人?” “那座庄园,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逍遥庄。” “啊?” 罗汉雄大吃一惊。 逍遥庄…… …… 有点目瞪口呆的感觉。 逍遥庄……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啊。 在丘城的时候,自己数次和“逍遥庄”打交道,还赴了一回“逍遥宴”,虽然并没有见着逍遥庄主左擎天的面儿,但是却深受其害。 洪顺堂和逍遥庄的纠葛,也一直不断。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救出失陷的弟兄顾大栓,关于逍遥庄的种种迷雾,都还是稀里糊涂。 丘城桑树坡那个“一户逍遥庄”,显然并不是真正的逍遥庄。真正的逍遥庄在哪,逍遥庄主在哪儿,一直也没搞清楚。 现在,听聋仆之言,逍遥庄在这儿!而且就在前面的山坡上,罗汉雄心里那种惊讶、欣喜、意外……难以形容。 …… “大叔,逍遥庄,我听说过的,庄主是叫左擎天吗? 聋仆默默地摇摇头,没有回答。 这个人就是这样,懒得跟你说话的时候,就默不作声。跟个聋子一样。罗汉雄怕惹他不高兴,也不敢老是追问。 他悄悄跟桑丹凤商量了一下。 桑丹凤很快做出了部署,“汉雄,咱们既然找到了目的地,那就势在必得,不容有失,我准备兵分五路,把逍遥庄一把掐死,不留后手。” 罗汉雄伸伸大姆指。 兵分五路,一把掐死……好气魄。 跟敌人相斗,罗汉雄好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以前自己在丘城,几乎处处被动,几经周旋,还难保一胜。现在和桑丹凤一起战斗,怎么就这么痛快呢!一把将敌人掐死!狮虎山就是这么豪横。 这才是血寨主的风范。 逍遥庄,管你是什么机密,管你背后隐藏着什么,管你的主人是谁,管你有什么阴谋……这回,有血寨主驾到,一把将你掐死! …… 狮虎山的人马,一批批上来了。 除了姚一典率领的方胡子等人,易生财带着二十余名汉子,从小路赶到。而且还有归附于狮虎山的侯大壮、赖书生等人。再加上石锁、刘一刀等人,总兵力达到了六十多。 聋仆有些惊讶。 “汉雄啊,你这么快就调动了这么多人,你不会是堂主吧?” “大叔,不瞒你说,我是堂主。” “怪不得。” “这些兵力够用么?” “够了,够了。” 身高体壮的蔡金刚走过来,对聋仆道:“大叔,我背着你前进。” 他将瘦弱的聋仆背在背上,浑若无物,抬腿登山,如履平地。 按照桑丹凤的部署,兵分五路,对逍遥庄形成了包围之势,把各个方向的出入口全部卡死,桑丹凤的命令是:“逍遥庄的一只老鼠,也不准逃掉。” …… 逍遥庄,是一座高墙围绕的庄园。 从外面看上去,像是一座小村庄,有几十间房,分成数个小院落,实际上它并不是村庄,只是个富户居住的巨宅。 聋仆从蔡金刚的背上下来,对罗汉雄道:“来,汉难,这回我给你好好讲讲。” “是。” 聋仆拿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边画边讲,“逍遥庄分两部分,前面是轿厅、门厅、住室,主人住室,家人住室,仆人住室,饭堂、客厅。后院,这里是磨坊,这里是马棚,这里是戏台,这里是牌室,这里是迷楼……” “什么叫迷楼?” “唉,当初,建逍遥庄的人,性喜玩乐,他建的这座迷楼,里面机关重重,门户众多,跟个迷宫似的,原本是用来跟……别人捉迷藏用的。” 捉迷藏还专门建个楼? 这事似乎有点儿戏,天下会有这样的事么?罗汉雄想问又咽了回去,问这些细节,现在没必要。 他看着聋仆幽幽的眼神,似乎含着缕缕愁绪。 心道:这个老人,肯定有着数不清的故事,也许,这座逍遥庄,正在勾起他年轻时的某种回忆。 聋仆继续用树枝比划: “庄园共有四个门,一个位于正南,是正门,东西两侧,各有偏门,请注意,北面是没门的,但是东北角一有座暗门,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只有主人知道,一般的仆人都不知道。不过……过了这么多年,谁说得好现在的情形呢。” 罗汉雄连连点头。 聋仆讲得很细致,显然,他对于逍遥庄的结构,了解得非常清楚。 “汉雄,在桑园花圃起走货物的人,名叫劳士友,他就住在逍遥庄里,至于是哪个院子,哪间房,我就说不清楚了。” “没关系,大叔,就算他钻在耗子窟窿里,咱们也能找出来。这劳士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认得很,他长得瘦小枯干,浑身没有四两肉,嘴巴上几根狗油胡。” “嗯?” 罗汉雄听着聋仆的描述,猛地想起一个人来。 第343章 马车上的俘虏,一刀透心凉 聋仆的描述,令罗汉雄想起一个人来。 劳干瘦! 没错,就是这个人,长得瘦小枯干,浑身没有四两肉,嘴巴上工着几根狗油胡。 他还曾经给逍遥庄主左擎天,当过说客。 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叔,我认识一个名叫‘劳干瘦’的人,和你说的这们‘劳士友’,是不是一个人?” 聋仆说:“我不知道,他小时候就叫劳士友。这个人很阴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汉雄,如果把这人抓住,不要杀,我有些事,想要问他。” “是。” 罗汉雄答应一声,便开始行动。 按照桑丹凤的部署,数路兵马向庄园潜行,罗汉雄和石锁、刘一刀等人作为一路,刚刚向前跃进了不足百步,忽然桑丹凤传下令来,“停止前进。” 只见山路上来了一辆马车。 车上坐了五六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其中有一个人,头上被蒙了黑布,身子被绑着。看模样是俘虏。因为山路狭窄,马车行得甚慢。 这辆马车,直奔逍遥庄而去。 此时,坐在马车上的那几个人,也发现了正冲向庄园的人,登时便炸了营,坐在车辕上赶车的一个身材胖大的车把式,吆喝一声,停住马车,跳下来,从车厢里拽出一杆禅杖。 “抓起来!” 桑丹凤一声令下,十多条汉子,“噌噌”向着马车冲过去。 这些人在起伏崎岖的山地奔跑,速度并不比平地差多少,几个起落便奔到马车近前,二话不说,挥刀抡棒而上,那个赶车的胖大家伙,挥起禅杖迎战。 “投降,”石锁腿快,跑在最前面,冲着胖家伙喝道。 “投你娘个屁降,”胖家伙甚是蛮横,一边怒骂,一边冲着石锁抡禅杖横扫,禅杖的铁头甚是沉重,抡起来非常威猛,若是砸在身上,一杖便可骨断筋折。 石锁手里拿的是一把短刀,不敢正面去迎禅杖,身子猛地一窜,朝着胖家伙身侧面疾转。 此时罗汉雄也已跑过来,他看见胖家伙抡禅杖的时候,一眼便认出来,这个人是段屠龙手下的鲁和尚。在桑树坡参加段屠龙的“英雄会”时,曾经看见过他。 一晃手里短刀,正要上前与石锁夹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喝,“堂主,请让开。” 是刘一刀的声音。 罗汉雄识趣,知道自己的格斗功夫不行,匆匆往旁边一让,刘一刀猱身而上,手持短刀径直刺向鲁和尚。动作快得就像一阵风。 鲁和尚嘴里“哇呀”怪叫,回禅杖去扫刘一刀的下三路。 刘一刀身形灵活,两脚跃起,躲避禅杖的攻击。 这时候,从马车上下来的人,都和桑丹凤的人马战在一起。山路上,山坡上,好几处战团,吆喝打斗,刀光剑影。 罗汉雄瞅着了机会,看看自己这方人多,胜势在握,他朝着马车奔去,此时驾车的马匹因受惊正拉着马车沿路而行,罗汉雄猛跑几步,去拉车闸,嘴里大叫,“吁——” 喝住马匹,把马车铁闸拉起,他一个大跨趟,跳上车厢。 坐在马车上的那个蒙着脑袋的俘虏,动弹不得,目不视物,正自扭动着身子,把后背上的绳索,往车帮上摩擦,试图磨断。 罗汉雄跳上车, 一把揭掉他头上的黑布。 咦? 吃惊地叫起来,“怎么是你……猪头三!” 这个人,正是在望山关遇到过的猪头三,他是地龙帮的人,还曾经与洪顺堂并肩战斗过。 猪头三同时也认出了罗汉雄,喜出望外,叫道:“罗堂主,快救命。” 罗汉雄“唰唰”两刀,割断猪头三臂上的绳索,顺势将匕首塞在他的手里,“给。” 他知道,猪头三的功夫非常好。他的格斗功夫,比刘一刀还高出不少。刀子在他手里,比在自己手里有用得多。 猪头三二话不说,持刀跳下马车,立刻便加入战团。 恰恰此时,鲁和尚在石锁与刘一刀的夹攻下,抵挡不住,拖着禅杖抽身后退,背心正露巨大破绽,猪头三飞身一跃,手起刀落,“嚓”的一下,刀尖直插入鲁和尚的后心。 一刀透心凉。 鲁和尚大吼一声,胖大身子猛然栽倒。 砸得路面飞起一阵尘土。 猪头三一刀宰了鲁和尚,抽正正欲再战,一看……还战什么啊。 战斗已经结束了,那几个马车上的家伙,几乎全都受了伤,除了被杀的鲁和尚外,一个个全被生擒活捉。 …… 罗汉雄问:“猪头三,你怎么回事?” 猪头三把匕首还给罗汉雄,说道:“罗堂主,说来惭愧,我们地龙帮,本来与别人无争,却被逍遥庄给缠上了,他奶奶的,左擎天这家伙,硬要诬蔑我们抢了他们财宝,先是绑架了高帮主,又把我给捉了……” “等等,”罗汉雄打断他,“老兄,绑架你的人,是鲁和尚,刚才已经被你杀了,他好像不是逍遥庄的人吧,据我所知,鲁和尚是段屠龙的手下。你怕是搞岔了吧。” “差了才怪,”猪头三愤愤地说:“那逍遥庄,就是和段屠龙穿一条裤子的,这帮家伙,表面上互相攻讦,背地里狼狈为奸,阴一套,阳一套,又有什么好东西了。” 罗汉雄默默点头。 这话倒也不错,逍遥庄也好,段屠龙也好,都是一群阴险狡诈之徒,嘴里说得一套,背后干得另一套,哪里有真的?有时互相攻击,有时狼狈为奸。 桑丹凤走过来。 她问道:“汉雄,你们是朋友?” “是,这位是地龙帮的朱老兄,绰号猪头三。” “那好,既然是朋友,朱兄,可不可以给我们帮个忙?” 猪头三道:“愿意从命。” 桑丹凤道:“刚才我审了那几个俘虏,他们是奉段屠龙之命,来给逍遥庄‘送礼’的,跟逍遥庄的人并不熟悉,咱们可以化装成他们,进入庄内。猪兄,你暂时委屈一下,还是当作俘虏。” “没问题。”猪头三答应得很痛快。 他用疑惑的目光,瞅着罗汉雄。 心里画魂儿——罗汉雄身为洪顺堂堂主,应该是地位最高的人,理应由他发号施令才是。 怎么下命令部署战斗的人,是这个年纪轻轻,身材纤细的小姑娘? …… 第344章 左庄主……原来是他 马车缓缓驶向庄园。 车上坐着刘一刀、姚一典等人。中间是脑袋上蒙了黑布,双臂被绑的猪头三。 按照桑丹凤的部署,其他几路人马,按原计划路线,在逍遥庄四周潜伏,待里面动手之后,引起内乱,再杀入庄内。 马车离着庄园一箭之地,从庄园里出一枝响箭来。 “吱——” 这是信号,有询问之意,刘一刀停下马车,跳下车辕,走上数步,朝着庄园的高大门楼,朗声说道:“兄弟是城里来的,奉霍大哥命令,要见左庄主。” 片刻,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前面那人长得瘦小枯干,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是竹竿挑着似的,两只贼溜溜的乱转,刘一刀立刻就断定:这人一定就是罗汉雄说的劳干瘦。 刘一刀迎上前去,隔着数十步,便躬身施礼,说道:“兄弟刘大刚,奉霍德宇大哥之命,前来拜会左庄主,并有礼物奉上,烦请引路。” 瘦子躬身还礼,说道:“好说,霍大哥客气了,刘兄请跟我来。” “敢问兄台贵姓?” “劳士友。” 刘一刀点点头,果然是他。 马车进了西侧门,卸车由仆役牵进马棚,刘一刀将蒙了黑布的猪头三押着,在劳士友的带领下,顺甬路奔向前院。一路偷眼观察,庄园内的布局,与聋仆描述的,一模一样。像其他大户人家的宅邸一样,院套院,院连院,中间用花墙隔开,所有的甬路和通道,都是弯曲的,没有一条直道,房屋建筑也不依南北,而是各个方向都有,因此走在院里总是曲径通幽,一会便难辩东西南北。 来到前院,还没进入客厅,就见顺着甬路,走来两个人。 前面是个身材不高的中年人,身上穿件蓝布长衫,步履沉稳,神态安详。一看就是主人模样。 后面跟着个短打扮的家丁。 劳士友匆匆快步上前, 冲着蓝衫人说道:“左庄主,霍大哥派的人来了,您看——” 他用手指向刘一刀等人。 左庄主…… 终于见到左擎天本人了。 这段时期以来,刘一刀跟着罗汉雄,数次与“逍遥庄”的人打交道,但是始终没有见到过左擎天本人,这个人,就像神龙见首不见尾那样,难见踪迹。现在,终于进入了真正的逍遥庄,见到左擎天真容了。 左擎天扭过身来,面向刘一刀。 忽然间—— 刘一刀愣住了。 前面的左擎天……怎么是他? …… 面前这副面孔,刘一刀见过。 当初在望山关取枪的时候,他和罗汉雄、小芳等人去瓦窑里避雨,曾经见过一个叫做“秦万田”的守窑人,那人说话风趣,很得大家好感。 但是大家听了他的口信之后,到野狐林里却中了埋伏,和猪头三等人发生了误会,差点两败俱伤。 现在——面前的左擎天,就是那个秦万田! …… 这一刻,刘一刀心里“唰啦”一下,全都明白了,原来,秦万田就是左擎天!这个人,心机深沉,关于装扮,他并不是深藏不露,而是假扮成其他的面目,出现在面前。 怪不得在望山关会上当。 这时候,左擎天的目光,也停在刘一刀的脸上。并且——瞬间掠过一丝惊讶。显然,他也认出刘一刀来了。 两个人目光相接的这一刹那,如同爆出了两溜火光,目光里瞬间牵扯出好多往事。 左擎天突然脸色一变,喝道:“来人啊。” 这一声喝,把刚才还平和的场面,全都给破坏掉了。显然,当眼睛认出的时候,局面已经注定。 刘一刀反应也快,就在左擎天变脸的时候,迅速飞身向前扑去,身子尚在中途, 手腕疾抽,把腰里的短刀给抽出来。 此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力求把左擎天给擒住。 他脚下飞窜,像只大鸟一样,向前窜去。 身后,姚一典等几个人,也不怠慢,纷纷从腰里拽出兵器,跟在刘一刀后面,向前猛冲。刹那间,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突然爆发了。 左擎天动作也很利索,身形往后一闪,朝着客厅的方向猛跑。他身后那个仆役,扑上前来,抵挡刘一刀,飞起一脚,扫向刘一刀的下三路。 此时,刘一刀已扑到近前,他有机会一刀将仆役杀死,但是自己也势必被仆役给踢中脚踝,如果在此一纠缠,那么左擎天必定趁机逃走。 急切中,刘一刀跳跃起来,避过仆役的这一脚,不想和仆役对敌,想绕过他继续向前猛追,但是仆役不管不顾,身形一撞,拼着胸脯被刘一刀扎上一刀,死死挡住他的去路。 姚一典从旁边纵身跃过来,一拳打在仆役的胸口,这一拳来势颇急,听得“咚”一声闷响,仆役哼也没哼一声,便自晕去,只怕肋骨也折了好几根。 忽然从旁边“嗖嗖嗖”窜过来数条汉子。 左擎天的手下赶到了。 “来人啊——有刺客——”院子里的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刘一刀挥刀猛斫,但是对面一个持水火棍的汉子,身高力大,挥棍一挡,刀棍相撞,刘一刀只觉得一股大力激荡全身,手里的刀骤然间被打掉了。 姚一典被两三个汉子给包围了,虽然他飞脚踹翻了一个,但是依旧逃脱不了包围。剩下几个弟兄,也被立刻陷于重围。 劳士友身材瘦削,不擅打斗,在旁边大叫大嚷,“抓住他们,大胆刺客,胆敢到逍遥庄来捣乱,都给我抓起来。” 人,越聚越多。 庄园里,甬路狭窄,逃都没办法逃。 刘一刀手里的刀被打落,很快被两个对手踢倒在地。 姚一典武功不错,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再上地形促狭,虽然连着打倒两个,但是又有两个死命扑上来,拼着挨拳,抱住他的两腿,将姚一典死死按住。 几个人,片刻间便全都给擒住了。每个人身上被打了无数拳,踢了无数脚。绳捆索绑。 猪头三本来就被绑着,连战斗都没能参加。 劳士友跳着脚骂,“大胆贼子,竟然到逍遥庄来捣乱,活腻了吧,一个个下油锅,滚钉板,看你们的骨头到底有几两重。” 第345章 逍遥庄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劳士友一把揪下猪头三头上蒙着的黑布。 冷笑道:“怎么着,你是来找高满堂的吧,很好,这回一起下油锅,来个爆炒地龙帮,滋味一定挺不错。” 猪头三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左擎天走到刘一刀面前,问道:“你是洪顺堂的人,对吧?请问罗堂主还好吧吗?” 语气颇为客气。 刘一刀道:“罗堂主很好,他命小人问候左庄主。” “谢过了,”左擎天露出一丝微笑,“改天,左某设便宴,款待罗堂主,请他赏光。” 两个人的对话,看上去很友善。 但是刘一刀完全明白,左擎天嘴里的甜言蜜语,完全信不得,这家伙嘴甜心苦,上回在望山关,已经上过一回他的大当了,差一点全军覆没。 左擎天道:“现在请各位下去休息一会,左某还有事,闲下来咱们再聊。” 一摆手。 几个家丁推搡着刘一刀和猪头三等人,向后院走去。在马棚旁边的一间小黑屋里,将他们押进去。 …… 左擎天和劳士友,回到了客厅里。 客厅里,坐着一个人。这人四十多岁,头戴一顶瓜皮帽,拿着一支水烟袋,正在“呼噜呼噜”地抽烟。 他叫宋安,是保安团长宋国辉家府里的管家。 这人性嗜水烟,不管在哪里,只要坐下来就喜欢抽一通。 “外面闹事了?”宋安把嘴巴从玉石烟嘴上移开,向左擎天问道。 “没事,”左擎天轻描淡写地说道:“几个洪顺堂的小贼,跟地龙帮一丘之貉,来救高满堂的,已经让我给逮住了。”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坐在八仙桌旁。劳士友坐在另一面的竹凳上。 “唔,” 宋安答应一声,随手拿起方桌上的一本薄薄的本子,拿在手里晃了晃。 “左庄主,你们搞的这本东西,根本就不是《连字经》。” 左擎天没吱声。 劳士友伸长竹竿似的脖子,说道:“宋管家,你断定它不是《连字经》,有何依据?” 宋安说道:“你自己看看,上面写的这些字,共和、护法这些字样,分明都是新词,那《连字经》是古代传下来的,哪里会说出新词?况且,我听说《连字经》所用文字,全都是人所不识的怪字,你这本册子上的字,虽然语句不通,看不懂什么意思,可全都是楷书正常文字,并且字迹颇新,哪里就会是连字经了?” 劳士友道:“不然,古代也有‘共和’二字,周召共和,流传千古嘛,至于怪字一说,并不一定准确,这本书的字虽然都认得,可是意思完全搞不明白,也许是后来的人抄录的连字经。您想想,真品流传几千年,污损毁坏,也是有的,重新抄录并不稀奇。” 左擎天一直没吱声。 其实他心里早就有章程。劳士友搞来的这本“秘册”看上去稀里古怪,里面有图也有字,但是每句话都不通顺,读不出个连贯意思来。劳士友拿着这本册子,当作《连字经》,献给自己。他当时就看出来这不是《连字经》了。 别的不说,就说册子上这楷书吧,细看都是清末之后的新写法,虽然古代也有楷书,但是笔锋习惯,完全不同。 但是左擎天并未拆穿,而是要“敬献”给保安团长宋国辉。 这是他的聪明处,东西是劳士友搞来的,弄对了,有我一份功劳,弄不对,那是劳士友的错。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别人透出话风——我左擎天私藏了《连字经》,如果江湖上传出这种话,那就坏了。 现在,我把书原原本本地献出去,管他真与假,都与姓左的没关系。 你们去找李国辉打官司吧。 …… 被押送到后院的刘一刀和姚一典等人,正经历危险。 他们当了俘虏,推推搡搡,进入屋内,时间不大,走过来几个凶恶的家丁,手里拿着牛耳尖刀。 “一个一个来。” 嘴里叫嚣着,把刘一刀先给拉出来。 刘一刀见势不妙,问道:“你们要干嘛?” 家丁恶狠狠地道:“逍遥庄是这么好进的吗?今天让你们站着进来,爬着出去,一个个手筋脚筋,都给挑断了,见识见识,逍遥庄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刘一刀喝道:“休得胡来,你们左庄主,和我们罗堂主是朋友,我有话要向左庄主说。” “嗤,撒泡尿照照吧,就你这人模狗样,还想见左庄主。先把筋脉挑了,爬着去见左庄主吧。擅长闯逍遥庄,让你活着有口气,算是爷爷客气了。” 说着,把刘一刀推搡着,死死按在墙上。 一个家丁拽住刘一刀的胳膊。将他的腕子攥住。 刘一刀骂道:“你给我放开……你奶奶个熊,老子的人马打进来,一个个抽筋扒皮。放开——” 家丁手里的牛耳尖刀,对准了刘一刀的腕部。 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急促的锣声响亮。 “堂堂堂堂——”响彻整个庄园。 紧接着,就是一阵喧哗声。“不好啦——贼人杀进来啦——” 继而,跑步声,叫嚷声,相继传来。 嗯? 正欲行刑的家丁们都是一愣。 喊声,杀声,正从四面传来。似乎庄园各个方向上,都起了战斗。 片刻之间,整个庄园,都陷入混乱里。 …… 杀进来的人马,正是桑丹凤和罗汉雄率领的。 当刘一刀等人进入庄内以后,并没有传出应有的信号,而是悄无声息,如石沉大海,桑丹凤心知不妙,毫不犹豫,立刻下令: “强攻!” 几路主攻方向上,早就准备好了,整装待命。一声令下,立刻冲向庄园。 庄园里有哨兵,发觉了外面的动静,赶紧鸣锣示警。 立刻,一阵大乱,逍遥庄的家丁护院,纷纷拿起兵器,跑向围墙,进行守卫,乱哄哄的喊声,急促而嘈杂,“老三,上东墙,”“南面有贼上墙啦,”“赶紧拿弓箭,搬弓箭——” 有家丁操起弓箭,朝着外面冲锋的人乱射。 当箭射出来的时候,指挥战斗的桑丹凤和罗汉雄,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庄园里没枪。 只靠着冷兵器,狮虎山尽可占上风。 “灌呀——灌呀——” 喽啰们一边冲锋,一边大叫。 灌,是土匪攻击村庄的黑话。意思是像水一样灌进去。 第346章 灌呀——灌进去啦—— “灌呀——” 狮虎山的人马呐喊着,向前冲锋。 这些人都是有战斗经验的,攻城拔寨,在山里与官府周旋,打过无数大仗小仗,一个个脚步如风,每个地形都被巧妙地利用着。 南面的一路,已经冲到门楼跟前了。 一名身材矮小的汉子,手里拿着一把柳叶刀,蹭蹭几步,窜到围墙下,身子往上一窜,扒住门楼的墙垛,便往上爬。门楼上,有个守卫家丁,拿着一杆长长的扎枪,竖起来便往下戳。 矮小汉子身子灵得很,两腿夹着墙垛,右臂疾伸,一把抓住扎枪杆,狠命往下一拽。那家丁惊叫一声,差点被拽下门楼, 赶紧撒手。只听“嗖嗖”两声,两支箭从头顶飞过。 家丁的战斗经验远不及土匪,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向后退。 围墙上,已经搭上了好多“绳钩”,狮虎山喽罗对于攻寨墙非常娴熟,他们用带钩的绳子,甩在墙上,拽着攀援而上,登上墙头只需几秒钟的功夫。 身后,有专门射箭的“箭手”进行掩护。 “噌噌噌,”一个个彪悍的身影往墙头上窜。一边呐喊一边攀登,气势如潮。 那矮小汉子不用绳索,他已经扒着墙垛,登上门楼了。这人正是侯大壮,他是远近闻名的小偷,登墙爬寨正是拿手好戏。 “灌进去啦,灌进去啦——” 乱哄哄的喊声中,侯大壮纵身跳进墙内。 在他的身后,赖书生手执一杆扎枪,紧紧相随,有几个庄里的家丁冲上来,赖书生手起一枪,扎在一个家丁的手腕子上,那家丁手里的刀“当啷”落地,嚎叫一声,往后便退。 “谁敢上来!”赖书生挺枪大喝。 家丁扭身就跑。 侯大壮并不叫嚷,两个箭步,窜到门楼里,把大门给拉开了。 攻上围墙的人,越来越多,四面一起攻击,护院家丁人数不足,再加上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有多少人马,防线很快崩溃,乱纷纷地向内撤退。 “灌呀,灌进去啦——” 一群狮虎山的喽罗,举着刀枪,向里冲杀。 …… 左擎天从客厅里跑出来。 他听到锣声警报的时候,吃了一惊。外面杀声震天,人声混乱,肯定是发生大事了。 左擎天这个人,善于玩弄阴谋诡计,但是对于真刀真枪硬碰硬的战斗,并不擅长,有家丁向他请示,“庄主,敌人打进来了,四面围墙都被突破,怎么办?” 怎么办? 此时的左擎天,并没有主意。敌人正在四面围攻,能怎么办? 他下令:“向迷楼收缩,保护内眷。” 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时候,几个家丁仓皇从正门败退而来,一队人马正举着刀枪,紧追着杀到。左擎天也慌了,赶紧在家丁掩护下,向迷楼方向逃窜。 “杀——” 赖书生举着一杆扎枪,冲在前面。 罗汉雄手提黑刀,跟在他的身后。 话说罗汉雄并没有跳墙进入,在侯大壮打开大门的时候,他直接从门口跑进来了,虽然打斗功夫并不怎么样,但罗汉雄跑路却是不慢,紧跟着赖书生,提刀冲杀。 家丁一路溃败,退向迷楼。 忽然罗汉雄听到一声喊:“罗堂主——罗兄弟——” 嗯? 谁在叫? 抬眼望去,只见正在溃退的人群里,有个身材瘦削的汉子,正自高喊,向自己招手。那人一身蓝布长袍,穿戴讲究,被家丁们簇拥着,显然是首领。 罗汉雄一眼便认出来了,秦万田! 哦…… 这一刻,他脑子里猛地恍然大悟。 秦万田!这个当初在望山关瓦窑遇到过的“看窑工”,就是他,原来他就是逍遥庄的庄主,左擎天。 奶奶的,自己一直蒙在鼓里。 闹了半天,左擎天,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左擎天,就是这个家伙。 怪不得,刘一刀进庄之后便如石沉大海,他是见过秦万田的,那还不当场就露馅? …… “罗兄弟,请住手,误会,误会了——” 左擎天挥着手,大喊大叫。 此时,四面围攻的狮虎山人马,正在逐渐压缩,把左擎天和家丁们,压缩到后院。左擎天并无战斗经验,觉得形势不妙,当他见到罗汉雄的身影时,赶紧摇手大叫。 罗汉雄冲到近前。 他停下脚步,对左擎天叫道:“左庄主,幸会。” “罗兄弟,你先令弟兄们住,咱们弟兄,有什么事都好商量,不必起干戈,大家都是自己人。” “左兄,是自己人,先把我的人给放了。” “放,马上放。”左擎天朝左右命令道:“谁见着洪顺堂的人了?快放出来。” 须臾间,刘一刀、姚一典等人都从后面跑过来,实际上,也谈不上“放”了,那几个正要残害刘一刀他们的家丁,看见围墙已破,早就作鸟兽散。石锁带人一路杀过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全部救了出来。 左擎天道:“罗兄弟,此事实属误会,咱们大家都放下刀子,坐下喝一杯茶,如何?听老兄给你解释。” 忽然猪头三高声叫道:“左擎天,你把我们高帮主给放出来,他让你们给弄到哪儿去了?赶紧放人。” 左擎天面色尴尬,朝着猪头三拱手说道:“兄台,请听我说,那高帮主,前几天我确实见到了,不过,他不是左某捉的,是段屠龙,据我所知,高帮主已经被段某人给押到窟窟里去了。如若不信,您可以在庄内尽情搜索。” 猪头三倒是语塞了。 高满堂被段屠龙押到密窟了? 罗汉雄说道:“左兄,还有一件事,兄弟有样东西,失落在你们手里,请你命令劳士友拿出来。” “哦……你指的是《连字经》么?好说,好说,劳士友,赶紧拿出来。” 劳士友蔫蔫地从人群后面,闪身而出。 说实话,他非常不愿意跟罗汉雄面对面。 虽然上回在望山关聚贤酒楼里,他算是和罗汉雄“化干戈为玉帛”了,但那回也只是个骗局,罗汉雄又不是傻子,他岂会弄不明白? 现在,罗汉雄领着人马杀进逍遥庄,自己会落什么下场? 不好说。 他从怀里掏出那份从桑园花圃里挖来的书册,走上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罗汉雄道:“罗堂主,别来无恙。” 罗汉雄并没有回答他的客套话,一把将书册抢过来。 翻看两眼,没错,就是它,上面是用暗语写的情报。需要用专门的密码来翻译。 至于左擎天嘴里说的这本书册是《连字经》,罗汉雄并未理会。你们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 把书册拿在手里,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劳士友交了书,正要转身返回,忽然罗汉雄一伸手,抓住了他枯瘦的手腕子。 劳士友并不会武功,罗汉雄比他力大得多,一抓之下,差点将他拽个跟头。劳士友一惊,“你……罗堂主,你要做什么?” 第347章 劳无悔 劳士友大惊失色。 罗汉雄对左擎天说话的时候,虽然手里拿着刀,但语气上一直很客气,但是对自己为什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呢?难道他一直记着旧怨? 他要杀我么? “罗……罗堂主,饶命……” “劳干瘦,”罗汉雄道:“我不想杀你,但是,有另外一个人,想见见你。” “谁?” “你马上就知道了。” 这时候,从后面走来一个老人。 他是桑园镇花圃的聋仆,在一名狮虎山喽罗的搀扶下,越走越近。 此时战斗虽然停止了,但是现在的气氛却依旧很紧张,左擎天等一帮人,退守在迷楼之前,罗汉雄和狮虎山的人,站在对面,互相对恃,剑拔弩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聋仆的身上。 这个衣衫破旧,毫不起眼的乡下老人,他要找劳士友做什么? …… 忽然,劳士友神色大变,他“咕咚”一下,跪倒在地。 朝着聋仆磕头,嘴里叫道:“二叔,您老人家来了。” …… 这一声“二叔”令全场所有人都觉得意外。尤其是罗汉雄,更是像被棒子打了一下,怎么聋仆是劳士友的二叔? 他心念电转。 当思维转到另一个角度的时候,骤然间觉得——浑身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劳士友……他称聋仆叫“二叔”,那是不是意味着,聋仆姓劳? 劳无悔! 突然这个名字映在脑海中。 我岑! 这一下,目瞪口呆。一下子,所有疑问似乎都得到解答了。聋仆,自己早就怀疑不是普通人。但是人家不肯明说,也不好追问。现在劳士友这一声“二叔”,就像猛地拉开一扇窗,把所有疑问都照得通亮。 老人,就是和阳无离、殷无灭、海无盐的一师之徒的劳无悔。唔……他曾经在半路上给自己相过面,没错,听阳无离说过,劳无悔学的,就是占卜堪舆之术。 …… 聋仆——劳无悔,开口说道:“士友,你起来,你父亲呢?” 劳士友爬起身,低着头答道:“早年去世了。二叔,您老人家这些年可好。” “哼,”劳无悔的目光中,露出愤怒之色,“好, 我好极了,没有被你们害死,这些旧事,暂且不提了,我问你,我建造的这座逍遥庄,是你在当家么?” 劳士友张了张口,偷眼瞟了瞟旁边的左擎天。 显然,逍遥庄主是左擎天,他劳士友只不过充当别人的爪牙而已。 “二……二叔,侄儿早就把宅子卖了。” “我问你,这些年来,你都在做什么?” “回二叔的话,侄儿混得不好,学过几天医术,后来当掮客,奔波于江湖,勉强糊口而已。” “哈哈……”劳无悔然后大笑两声。 可是他的笑声里,却一点也听不出欢愉,反而,笑过之后,脸上尽是戚怆之色,长叹一声,幽幽地说道:“好,好啊,朝看花开满树红,暮看花落树还空,唉……” 一腔的感慨。 一身的惆怅。 站在旁边的罗汉雄,问道:“劳前辈,既然这座庄园是你的,那么现在咱们把它重新夺回来,如何?” 他知道,劳无悔的感慨里,包含着无数的辛酸、伤心。这座名为“逍遥庄”的庄园,原来竟是属于他的。那么劳无悔如何又失去庄园,如何沦落成一个扫地仆人?与劳士友有什么过节……这里边定然错综复杂。 而且,罗汉雄心里还有个最大的疑问。 根据自己所闻,当初的“四君子被逐出师门”事件,是因为《鬼眼图》的失踪,而盗窃嫌疑最大的人,正是劳无悔!在马蹄沟,和阳无离等人议论此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劳无悔偷了《鬼眼图》。 可是,现在看眼前的情形,也不象啊。 劳无悔落魄成为仆人,替人打扫花圃,连个家都没有,自己建造的庄园,还被侄子夺去,然后侄子又卖给了别人……他们混成这副惨状,越活越差劲,这哪里是得了《鬼眼图》之状? …… “唉,” 劳无悔又是一声长叹,摇了摇头。 对罗汉雄说道:“算啦,我也不想再回逍遥庄,徒增伤感。” 话里,满是悲凉之意。 他自己不愿意重夺逍遥庄,罗汉雄自然无话可说。况且这事儿与自己本来也没一丝关系,没必要管得太宽。 左擎天忽然说道:“罗兄弟,请到客厅里慢慢商议如何?大家都不是外人,何不坐下来,好好叙一叙旧,喝上一杯,如果劳前辈首肯,兄弟愿将逍遥庄,再拱手奉上,物归原主。” 他的语气热情而平和。 罗汉雄眨了眨眼。 左擎天怎么如此大方?一座诺大宅院,可是值好多银钱,平常人几辈子也攒不下这份家业,他竟然愿意“拱手奉上”,这人也太敞亮了吧。 左擎天满面都是笑意。 就像是在和老朋友寒暄。 罗汉雄心里可不糊涂,现在是什么时候?两拨人马相向对恃,手里提的都是刀子棒子,一言不合,即起厮杀,根本就不是朋友间的对话。 左擎天的热情,多半是圈套。 正自琢磨,身后凑上一个人来,小声说道:“快撤。” 说话的声音很小,很细,是个女性嗓音,罗汉雄一下就辨得出来,这是桑丹凤的声音。 桑丹凤穿着大袍子,蒙了脸,混在人群里。别人也看不出来她是谁。 对于罗汉雄来说,桑丹凤的话,没什么可置疑的,这就是命令,他用不着去考虑这道“撤退”的命令原因是什么,先执行就是了。 “左兄,后会有期。” 他冲着左擎天一拱手,回转身,说道:“大家速撤。” 一声令下,所有洪顺堂以及狮虎山的人,像潮水似的,“哗”一下便向庄园外面退走。 左擎天大叫,“各位不要着急,大家有话好说,罗堂主,罗兄弟,咱们话还没说完呢。” 罗汉雄没理他。 一直撤到庄园之外,桑丹凤对罗汉雄小声说道:“局势有变,据咱们的远哨侦察,保安团有人马正在靠近。” 哦…… 罗汉雄拍了拍脑门。 保安团的人马,来得好快。 如果在逍遥庄耽搁一会,那就要跟保安团狭路相逢了,必然陷入危机之中。 第348章 你是猪八戒戴眼镜,假充斯文啊 无论左擎天如何“挽留”,罗汉雄那帮人,都不予理会,脚下生风,迅速退出逍遥庄。 左擎天 “送”到了大门口。 他站在门楼,凝身不动,望着罗汉雄等人消失地远方,面沉似水,若有所思。 劳士友讪讪地凑上来,说道:“左庄主,敌人已经夹着尾巴逃掉了。这群蛇鼠之辈,毕竟不敢跟您正面相抗……” “你的脸皮可真够厚。”左擎天讥讽了他一句。 劳士友:“……” 翻了翻眼皮,甚是尴尬。这一句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心下恼怒。可是他惹不起左擎天,没敢反驳。 时间不长,沿着山路,走来一队保安团的士兵,约有40余人,一个中队的样子,为首的是个名叫“徐文昌”的中队长,他大刺刺地率队来到门楼前。 “左庄主,别来无恙。” 左擎天拱手,“徐队长,您辛苦,刚才有敌人攻打敝宅,匪徒刚走不长时间,您看,是不是追上去,把他们歼灭?” “有敌人?”徐文昌瞪着眼睛喝道:“光天化日,什么匪徒如此大胆?他们有多少人?” “看样子有一百多个。” “唔,”徐文昌眼珠一转,“左庄主,你先派人跟踪敌人,看他们在哪里落脚,我们在你这儿休整片刻,吃过了饭,再去把匪徒都给剿灭。” 左擎天一脸苦笑,“队长,您净说笑话,土匪都跑没影儿了,我上哪儿跟踪去?再说了,您在这儿吃完了饭,还怎么去剿灭土匪?黄瓜菜都凉了。” “老兄,既然土匪都跑没影儿了,我也没办法呀。” “咳咳,” 左擎天甩甩手,领着保安团的人马,进入庄园里。 将保安团的人马安排在后院里,吩咐家丁们备饭款待,左擎天把徐文昌领进客厅。 劳士友坐在墙角。 “左兄,”徐文昌说道:“兄弟说话比较直,请你不要见怪,要我说啊,你让郭老千搞的那个‘赌王大会’,根本就是屁用都没有。发财的道路千千万,你搞那干吗,脱裤子细放屁。” 左擎天被他奚落,倒也不以为意。 徐文昌这样的兵痞,嘴里还能冒出什么好话? “徐队长,兄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自有苦衷。我比不了你们队伍上的人啊,汉阳造一抡,天不怕,地不怕,我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得想办法谋点财路啊。” “啊哈哈……” 徐文昌咧开大嘴岔子,大笑,“算啦,老兄,你还书生,还手无缚鸡之力,你真是猪八戒戴眼镜,假充斯文啊。被你坑过害过的人,只怕我们保安团所有的人加在一起儿,也……” “玩笑,玩笑,”左擎天摆摆手,“你这是什么话。徐队长,还是说说你这次来到敝宅,有什么具体安排吧。宋团长那里,有新的部署了么?” “当然,”徐文昌说道:“这回不但是宋团长的部署,而且是陆将军亲自部署,咱们这个十面埋伏之计,那是一环扣一环,左老兄,你前些日子坑蒙拐骗,抓了那么多江湖上的头头脑脑……” 左擎天一摊两手,“我可是按照陆参议的命令,那么干的,得罪了江湖上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帮派,从此家无宁日,处处树敌,你们可得替我洗个清白。” “嗤,”徐文昌冷笑一声,“世道上,哪有那么多清白,左庄主,你本身也不是什么白道,黑吃黑,抱的什么屈?不不……你等等,别误会,宋团长他们,自然知道你的功劳,下一步,就要拿着这些抓来的俘虏,做文章了,兄弟今天到这儿来,就是要跟你一起,做这件事,执行下一步行动计划。” “哦,什么行动计划?” …… …… 罗汉雄和桑丹凤带着队伍,已经下了馒头峰,顺山路南行。 劳无悔坐在驴车上,罗汉雄继续充当车倌儿,桑丹凤坐在另一边的车辕上。 那几十名狮虎山的喽罗,分成数路,分散隐藏前行。小小的驴车上,只有罗汉雄这三个人。山道上,响着单调的驴蹄声。 “劳前辈,”罗汉雄说道:“我告诉您一件好消息,前些日子,我遇到过阳无离阳前辈,他和医药界的朋友,新研了好多药方,悬壶济世,拯救苍生无数,如果您愿意,我送您去跟他一叙。” 劳无悔默默地摇了摇头。 罗汉雄劝道:“其实,从前的事,也不必老挂在心上。旧事如云烟,过去就算完。” “年轻人,你不明白啊。” “嘿,不就是《鬼眼图》嘛。” 劳无悔有些吃惊,“怎么,汉雄,你也知道《鬼眼图》的事?” “不瞒你说,劳前辈,我亲眼见到好几回了,有人为了争这本《鬼眼图》,人脑袋差点打出狗脑袋来,其实仔细想想,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有时莫强求,财运这东西,真的不要硬按着公鸡下蛋,没用的……” 劳无悔叹了口气,“汉雄,你年纪虽轻,人心豁达聪明,很是难得,说实话,名利二字,迷住了多少人的眼睛,甚至遗祸终生。我名为‘无悔’,其实是悔了一辈子啊。” “前辈,当年那份《鬼眼图》,真的是你取的?” “这个……”劳无悔眼神露出怅惘之色,又叹一口气。 桑丹凤朝罗汉雄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人家既然不愿意说,你就别追问了。劳无悔和《鬼眼图》什么的,与咱们又没什么关系。 罗汉雄笑了笑。 他只是心下奇怪,如果劳无悔拿了那份《鬼眼图》,为何不但没能发财,反而落魄至此? 劳无悔发了一会呆,忽然开口了。 “汉雄,你既然问,我就跟你讲一讲当年的事。过了这么多年,我便是烂在肚子里,也没什么用。别人该误会,还是误会,说出来,也省得世人疑惑。” “就是嘛,前辈,你能想得开,就对了。” “汉雄,今天咱们去的这座逍遥庄,当初是我建造的,想起那时候,就像你这般年纪,那可真是意气风发……” 劳无悔说起昔年往事,眼神里尽是悠然。 第349章 《鬼眼图》到底哪儿去了? 罗汉雄心里一动。 既然“逍遥庄”是劳无悔建造的,那是不是等于——他当年确实得到《鬼眼图》里的财宝了呢?因为要造一所宅院,也要花费巨资,一般人根本造不起。 劳无悔仿佛猜中了他的心事,说道:“汉雄,你是不是以为, 建造逍遥庄的钱,是来自《鬼眼图》?错了,完全错了,起屋造宅的钱,是我盗墓得的,从师父家里出来之后,我连盗两座汉墓,碰巧了,其中一座是睢留太守之墓,其中陪葬丰厚,令我受益颇丰。” “前辈,您的意思是,那本《鬼眼图》并不是你拿的?” “唉,说起来,也算是我拿的,我大哥——就是劳士友的父亲,暗中撺掇,也是我一时糊涂,铸成大错,那天晚上……说来惭愧,喝了两杯酒之后,贪心大发,按照大哥的筹划,拿了那本《鬼眼图》……” 罗汉雄摇头。 劳无悔道:“怎么,我说的,你难道不信么?” “劳前辈,并非我不信,而是你说的‘一时糊涂’之类的话,是不切之语。恕小辈直言,贪心,财欲,这是犯错之源,心头的恶念,日积月累,才会产生铤而走险的冲动,决非一时之错,而是心念不洁的反映。” 他这几句挺尖刻。 罗汉雄并非不懂礼貌,但是——你劳无悔既然当年做出了如此罪恶之事,仗义执言也是正当的。 劳无悔黯然。 沉默片刻,点点头。 “你说得倒也对,贪欲,乃万恶之源。当时确也如此,错是自己犯的,推搪也无用。那天……唉,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天晚上的情形,却总是象昨天一样,清清楚楚,大哥和我不同,他是会武功的,那《鬼眼图》藏在高处,一般人也拿不下来,若非里应外合,断难成功。大哥使了‘绳技’,象猴子一样攀上去,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唉,想起来现在我还害怕,他的眼睛里冒出的光,简直就象是恶狼一样,在黑夜里直发绿光……” “前辈,那时候你是不是害怕得要命,浑身都要筛糠了?” “你说得太对了,正是如此,我不但浑身筛糠,而且从内到外,就像被冰棍冻住了一样,没有一丝活气,三魂丢了两魂,尤其是看见大哥那双眼睛,心头的恐惧,简直就是活见了鬼一样。” 罗汉雄道:“令兄这样的人,他的整个心肺,都是被铜臭蚀了底的,黑烂透了,你就算拿到了鬼眼图,他也不会跟你讲什么兄弟情谊。” “唉,汉雄,你虽然年轻,看得却是透彻,比我强多了,没错,大哥拿到《鬼眼图》之后,以前说过的话,完全推翻,翻脸便不做数了,我当时……怎么说呢,惶恐、悔恨、不知所措,内心那份煎熬,难以描述,师兄弟们一起怀疑我,可是我既不敢承认,也不敢跟大哥闹掰,稀里糊涂,一错再错……” 罗汉雄想到一个问题。 “劳前辈,令兄得到了那本《鬼眼图》,是吗?” “对。” “不对呀,一直到今年夏天,劳士友——也就是你那个侄子,依然在寻找《鬼眼图》的下落,还和毒王钱一味狼狈为奸,巧取豪夺,这说明他们手里没货啊,那《鬼眼图》到底哪儿去了?” “你听我说,当时师父勃然大怒,将我们兄弟四个,一起逐出师门,其实——殷师兄和阳、海两位师弟,是冤枉的,但是对我来说,却得遇解脱,巴不得早一天离开师门。唉,你可不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煎熬……” “可以想象得到。” “说来可笑,我做了恶事,其实任何好处也没有捞到,《鬼眼图》被家兄拿走,我除了落一身埋怨,兄弟反目,师门革除,一身骂名,还有什么?哈哈,当真是可笑之极。可这是我自己做的孳,又能怨别人么?离开师门之后,我在馒头峰建造庄园,本来是想着,等师父年迈之后,接他老人家过来,忏悔赎罪,奉养送终……” “这想法很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劳前辈,你能够知悔,善莫大焉。” “唉,天总难遂人愿啊,我学的是堪舆占卜,却难以算清自己的命数。庄园建好之后,没想到,家兄却又找上门来,竟然……竟然反咬一口,说我把《鬼眼图》给拿走了,要我交还给他……” “他将《鬼眼图》弄丢了?那……《鬼眼图》到底哪儿去了?”罗汉雄问。 劳无悔一声轻叹,“那谁知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心如死灰,一心躲避《鬼眼图》这三个字,你就算是将《鬼眼图》送到我面前,我都不想要。当时……烦恼无比,和家兄大吵一架,其实我们俩,已和仇人无异,他是会武功的,如果正面相拒,我不是敌手,因此,无奈之下,仓皇逃离,把那座刚建好的宅院,拱手让给了他,从那以后,流落江湖,辗转安身……” 劳无悔讲完了,神色黯然。 罗汉雄道:“其实,劳前辈,你已知悔,当年就应该和师兄师弟,重修旧好,把事情讲明白,也就是了,没必要自我作践,甘为仆役。” “你却不知,在花圃里当个仆人,其实我内心平和安乐,并无‘受苦’之累,反而安安静静,与世无争,非常满足。粗茶淡饭,足慰平生。” …… 驴车回到桑园镇的时候,罗汉雄道:“劳前辈,你还回花圃吗?” “嗯,不瞒你说,汉雄,我在花圃不但可以存身,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是吗?什么事?” “等办完了,我再告诉你。” 这位老先生就是这样, 他不想说的事,便闭口不谈,罗汉雄也不追问。在花圃外面,几个人分手。 罗汉雄命令刘一刀等几个洪顺堂的人,返回丘城,对他们说道:“告诉仇舵主他们,我还得些日子才能回去,让他们安心经营,堂中事务,暂由孔海川处理。” “属下遵命。” 刘一刀领命而去。 桑丹凤笑道:“汉雄,你这个一堂之主,本来是一呼百诺,在此甘当配角,不觉得委屈么?” “你快拉倒,我那个堂主是赶鸭子上架的,瘸驴配破磨,凑合事儿。我这个配角,保证服从命令听指挥。下一步,咱们去哪儿?” “你跟我去一个风景优美,人迹罕至之处,那里有画眉,相思鸟,锦鸡……” 第350章 药膳之宴,还俗的尼姑 桑丹凤说的那个“风景优美、人迹罕至”之处,在桑园镇东南的山林里。沿官道下来,翻过一座山坡,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密林,绵延数里,郁郁葱葱。 山坡上有间小屋,排灯会首领顾光镖从里面迎出来,向罗汉雄和桑凡面对行礼。 原来,这片密林,正是排灯会的老巢,他们在林中种植药材、打猎,顾光镖等人本是附近猎户,因为自保而结成团伙。 “罗堂主,文寨主,沙副官正在百草园,请跟我来。” 顾光镖领着他们走入密林里。 他嘴里说的“沙副官”,正是衡净山来的沙中金。 树林里有羊肠小路,七拐八绕,从高大的密林间隙穿行,有时候看似无路,推开一片貌似荆棘的门户,便可通行。有的地段树林过于茂密,头顶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不见阳光。 “百草园”并没有草,而是林中一片开辟出来的空地,排灯会在此搭建起数间草屋,用来晒制药材。屋前搭起一层层的竹架,一堆堆切割、泡制好的药材,晾晒在竹架上,各种药草气息互相混合,十分浓厚。 沙中金到密林里来,是桑丹凤的安排。 她正在做一个颇为长远的“战略规划”,沙中金是衡净山的人,虽然职位不高,只是个“刀笔副官”,但是身上所负的责任却重要,他奉上峰之命,要在衡净山到火阳、丘城一线筹建战略通道,主动提出和桑丹凤合作。 这件事将对双方都有益。 桑丹凤和唐钊的计划是:与衡净山合作,但不依附,战略通道的主动权,要把握在自己手里,发展武装,扩大和军阀较量的实力,迎接南方军队北上。 预计设置大小支撑点10——30个。 这片密林是排灯会顾光镖的地盘,可以作为一个中枢转运点,与顾光镖合作。 因为顾光镖要向外运输药材,也需要一个固定而安全的通道,避免被沿途官府拦截和盘剥,因此双方一拍即合。立刻达成协议。 沙中金此来,便是商议合作具体事宜的。 此刻,在“百草园”内,正在热热闹闹地准备宴席。 顾光镖笑道:“各位,请亲自下手吧。” 宴席怎么还要客人亲自下厨?原来这场宴席有点不寻常,它是排灯会一年一度摆的“药宴”,用自己生产的药材当佐料,烹制菜肴,每个人可根据自身体质和不同喜好,添加配料。体寒者,可在菜里加鸡血藤,火旺者可加三七,都有药材师在旁边指导。因为人的情况不一样,所以烹制的菜肴口味各不相同,厨师自然忙不过来,就得每个人亲自下手。 林间空地上,支起几口大锅,炖鸡蒸羊,香气四溢。 另一边是各种药材洗净备用。 好多人正在忙忙碌碌。还有几个药师替人把脉。根据人的体质,提出服用药材的建议。 罗汉雄对于烹饪一道,向来不重视,也不怎么会做菜,笑道:“我随便吃点就行了,也不用添加药材。” 桑丹凤反对,“汉雄,这机会很难得的,顾光镖他们的药材,效用很好,做成药膳,滋补益气,你怎么能放过?” 顾光镖道:“对呀,罗堂主,不是我夸口,我们排灯会的药材,全选野山野林品种,经年哺育,秘方泡制,比起普通的大路货, 颇为不同,辅以食物,强身益气,天下第一。” 他喊过一个老年女药师,“卓敏阿姨,您来给罗堂主把一把脉动。” 那名叫“卓敏”的女药师看上去有六十来岁,一头白发,但是精神颇为矍铄,罗汉雄见过很多有名的医生,前些日子还和阳无离、石三针等名医打交道,但是女药师还是初次见到。 “阿姨,您辛苦。”他恭敬地向老人打招呼。 卓敏微微一笑,“小哥,请坐。” 罗汉雄坐下来,伸出胳膊,让卓敏给号脉。他觉得——这位老年女药师,从举止到仪态,都非常得体大方,一举一动,稳重有度,很像是个大家闺秀出身。 “阿姨,您是本地人吗?” “别说话,把气息沉下来。” 卓敏给他号了脉,说道:“小哥,你神稳内实,中火旺盛,只是湿气有些重,吃些伏苓葫芦什么的,也就是了。” “谢谢。” 卓敏又给桑丹凤把脉。 沙中金端着个陶瓦盆,笑呵呵地走来。 “罗堂主, 文寨主,你们来了,沙某失迎,今天的药食盛宴,很是难得,我刚才炖了这盆黄精鸡汤,味道好得很,你们也来一碗。” 罗汉雄先把那份从逍遥庄夺回来的书册,交到沙中金手里,“给,完璧归赵。” 沙中金大喜。 他赶紧放下鸡汤,接过书册翻了一遍,连连点头,“嗯,就是这个,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你们给找回来了,鄙人代表上峰,深表感谢。” 这份书册,其实是一本用暗语写的密件,它包括几年来衡阳方面派在京城的卧底,收集到的有关政治军事方面诸多绝密情报,以及建立秘密联络站的情况。内容十分繁杂。 因为是用暗语书写,因此外人根本看不懂。对于衡净山方面来说,这份秘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罗汉雄问和桑丹凤洗了手,找药师要了些晒制好的伏苓、葫芦,架火炖煮,大家一边亲手做菜,一边攀谈。这情景倒也新鲜。 沙中金喝着鸡汤,问:“文寨主,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如何?” “悉听尊便。” 他们所说的“出发”,指的是前往衡净山。 这回,双方对合作事宜,均无异议,沙中金邀请他们亲自往衡净山跑一趟,和上司见面,来一场正式谈判,敲定方案。 桑丹凤决定,和罗汉雄一同前往。 顾光镖拿来竹筒米饭,笋干焖肉,还有两竹筒米酒。 米酒度数不高,有些甜,倒是更合罗汉雄和桑丹凤的口味,他们连吃带喝,心怀大畅。 罗汉雄对顾光镖道:“顾老兄,那位药师卓阿姨,她也是你们排灯会的么?” 顾光镖摇头,“不,卓姨不是我们本地人,她原本是寺院里出家的比丘尼,后来因为战乱,寺院被毁,无奈还俗,据她说,在寺里学的医术,流落江湖,行医为生。老人挺可怜的,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去年到了这里,便留下来,她年事虽高,身子倒还健旺,跟大家一起种草药,兼给人看病,大家都很尊重她。” 第351章 古道,马帮 晚上,林中空地上,燃起了篝火,药农们围着火堆,跳起了舞蹈。男男女女,随性而舞,步伐简单随意,倒也热热闹闹。 罗汉雄喝了点酒,他本无酒量,脑子有点晕晕乎乎,坐在场边上靠着大树打盹。顾光镖过来邀请他,“罗堂主,下场跳一会。” “谢谢,我不会跳。” 正说着,桑丹凤走过来,她换了一身山里人穿的花布裙,还戴了头饰,打扮得像个苗族少女,招呼罗汉雄,“来来,一起跳舞。” “我不会。” “不会也跳。” 桑丹凤的语气是命令式的,罗汉雄只能嘿嘿一笑,站起身来,随着桑丹凤一起进入舞场,他也确实一丁点舞蹈的基础也没有,只好随着大家,胡乱扭动、拍手,动作颇为笨拙。 好在这样的舞场本身就是乱乱哄哄,没个统一动作,只求热闹,每个人的动作都是不一样的,也没人来笑话他。 罗汉雄发现,桑丹凤的舞姿非常优美,她的动作也和别人完全不同,扭腰伸腿,扬臂摆手,都带着一种洋洋大气而又柔美之感,很有古代风范,看上去有一种华贵气象。 “小凤,原来你跳舞也这么精通。” “哪里呀,我刚学的。” “刚学的?”罗汉雄有些吃惊。 “是呀,我刚刚跟卓敏阿姨学的,她教了我几个基本步伐,我是现炒现卖。” 卓敏还会跳舞? 这事儿有点令人惊讶。 罗汉雄赞道:“了不起,卓阿姨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她既懂医,又会舞,多才多艺……不对呀,小凤,卓姨从前是在寺院里出家的,难道寺里的尼姑除了念经,还跳舞吗?” “是呀,我刚才还问她,在哪儿学的舞蹈,可是卓阿姨很深沉,不肯告诉我……哎哟你踩我脚了。” 罗汉雄的舞蹈实在拙劣得厉害,再加上喝了酒,有些发晕,东倒西歪,乱七八糟,踩着别人的脚,自然不在话下。 “哈哈,对不起。” …… 舞会散场之后,大家就在密林中夜宿,药农们建有不少茅屋,罗汉雄和沙中金共同宿在一间茅屋里,旁边是盛放药材的大缸,柱子上也挂着大大小小的药袋,整个屋里都是药草气息。 “很好,住这样的屋里能治病驱邪,益寿延年。”罗汉雄笑道。 “汉雄,跟你说件正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在衡净山军方谋个职位。” 罗汉雄摇手,“不用,谢谢了。我没有从军的意愿。” 虽然和沙中金相处不错,但是罗汉雄心里明白,衡净山方面同样是军阀,与火阳的张督军从本质上来说,并无区别,他们为的是争权夺利,抢地盘,自己可不能绑在他们那条船上。 上贼船易,下来就难了。 他和桑丹凤早就有过筹划,与衡净山方面,只是暂时的“合作”,而且也只能限于合作。用来对付火阳的陆大牙。 同时还要防备被吞并掉。 …… 次日一早,晨曦刚刚透过树梢,大家便准备出发了。 顾光镖率领二十余名排灯会的会众,牵着二十余匹骡马,其中十余匹骡子身上驮着药材。桑丹凤与手下的方胡子、蔡金刚、阿萝、侯大壮等人。罗汉雄这方面有石锁和小芳。再加上衡净山的沙中金,大家在山下集中起来,一共有四十多人。挺有规模的一支小队伍。 每个人都随身携带武器,方胡子和石锁还带了汉阳造步枪。 这就是一个实力雄厚的武装马帮。 长途运输货物,官道上并不安全,有时候遇到大兵比遇到土匪更麻烦,马帮最惯常的是走小路。 这回顾光镖选的道路,是一条古代修筑的小路,已经很少有人再走,除了猎人、马帮,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因为路窄而陡,好多地方连独轮车都不能通行。 马帮贩运是个辛苦活,风餐露宿,沿途还得防备劫匪。好在顾光镖这一行人,个个都是走惯江湖的豪客,人多势众,一般小贼,并没人敢招惹。 有两回,在路上遇到“踩盘子”的匪类,马队打出“血寨主”旗号,立刻把贼人吓得逃之夭夭,再也不敢露面。 对于罗汉雄来说,赶路,算不了什么,而且多数时候还可以骑马而行,与桑丹凤并肩策马,浏览沿途山川景色,倒也兴高采烈。 这一天,马队来到一道山涧前。 山里一道幽深的涧谷,足有二十丈高,两道山梁间架着一道用老藤编的“藤竹桥”,没有桥墩,摇摇晃晃,虽然只有几十步长,但是十分险要。 石锁和侯大壮,作为整个队伍的“斥候”,负责在前开路和侦察,距离本队约有一箭之远。他们来到藤竹桥前面的时候,发现有几个人正在吵架。 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胖子,叉着腰,粗声大嗓地嚷嚷,“我说不能过,就是不能过。” 他面前站着好几个乡农猎户打扮的人,乱嚷,“附近就这一座桥,你不让过,把大家的路给堵住,什么道理。” 石锁凑过去,听了几句,弄明白了原委,原来这座桥属于“藤壶寨”所有,因为是老藤编结,年久失修,最近寨主正拟集资重修,钱没凑足,工程尚未进行,怕桥出危险,这才卡断了道路,不许人们过桥。 石锁和侯大壮很是失望。 桥是危桥,连人都不能过,马帮驮货的马匹,更加不能过。 石锁上前调解道:“大家不必吵,桥出了危险,自然不能过,还是商量商量如何绕道才好。” 他问那个大胖子,“老兄,你告诉我们,从哪里能绕?” 大胖子道:“最近的路,要绕十里,今天天色晚了,你们最好住下,明天一早上路,否则要过摩崖沟,路不好走,牲口如果失蹄,就要摔落深涧。” “谢谢了。” 石锁返回和顾光镖等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原地宿营。 马帮都将牲口放开,牵着到山坡上啃草,休息饮水。阿萝和小芳等人筹备饭食。 那大胖子过来对石锁说道:“老弟,你这人很懂道理,今天晚上我们寨子里有绣球会,欢迎你们去看看热闹。” “什么叫绣球会。” “龙寨主的女儿,在楼上抛绣选女婿,如果运气好,你还可能成为寨主的乘龙快婿哩。” 石锁笑道:“我倒不想当女婿,不过,看看热闹去,也不错。” 第352章 肉球 藤壶寨是一座山里的村寨,用石头搭建的房屋,疏疏朗朗地分布在山坡上,这天下午,村寨前的空地上,热闹非凡,不但寨子里,连附近几十里的山民,都聚到这里。 因为藤壶寨里的龙大小姐,要“抛绣球”招女婿。 罗汉雄、石锁、桑丹凤等人,闲来无事,也来到这里看热闹。 石锁向旁人问:“真的谁抢到绣球,就能当龙家女婿么?” 一个当地老者摇头笑道:“那倒也不是,所谓抛绣球,只是个仪式而已,多半龙大小姐早就有意中人,两情相悦,借此来讨个彩头,那绣球说不定早就暗中给了人家,根本就用不着抢。” “咳!” 侯大壮在旁边问:“老丈,那龙家大小姐长得怎么样,人品可好?” “要说龙家大小姐,那可有本事,上山打猎,追逐虎豹,手使一把弹子弓,指哪打哪儿……” “啊?”侯大壮吃了一惊,“你说这不是大小姐,这是母夜叉啊。这样的老婆,有谁敢娶?” “嗤,小伙子,你这是怎么说话呢,龙大小姐难道看得上你吗?瞅你这干巴柴骨的样儿,想当女婿还差得远哩。” “我才不稀罕。” 空场边上的一块高台,被打扫干净了,有村丁在忙忙碌碌,搬来了锣鼓、桌椅,白日里在藤竹桥边看见过的那个大胖子,登上高台,冲着下面拱手,朗声说道:“各位乡亲,各位尊客,今晚龙大小姐抛绣球,结喜缘,藤壶寨欢迎大家前来捧场,来者都是客,龙寨主命小人向大家表示感谢,接中绣球者,可有机会入幕为婿,接不中者,也可喝一杯青竹酒,以后永远是朋友。” “咚咚咚,”旁边有人敲起锣鼓。 石锁哈哈一笑,“原来,接到绣球也不一定能娶龙小姐呀。” 老者说道:“那是自然,龙寨主还得亲自考察一番,哪有如此随便就抱得美人归?” 这时,有好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穿着同样的花裙,头上戴着鲜艳头饰,每人胳膊弯里挎着竹篮,袅袅婷婷地登上高台,在鼓声中,台下众人喝起彩来,“好,” 侯大壮赶紧问:“老丈,哪个是龙小姐。” “哪个也不是,这几个都是丫环。” “哦……这几个丫环,长得也都很漂亮呀,眉目都跟画出来似的。” 只见那几个少女,每个人都从篮子里抓出彩色的布包,扬起手臂,向着台下乱抛,那些布包都有鸡蛋大小,用彩布彩线缝制,看上去很漂亮,一时间,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无数彩包在空中飞舞。 人群一片沸腾,大家都纷纷伸手去抢,侯大壮喜不自胜,猛地跳起来,抢了一个,拿在手里仔细看,只见布包呈蛋形,用了红、绿、青、黄各种布料拼缝,再以丝线装饰,中空,里面盛放的是香草,既好看,又好闻。 “喂喂,”侯大壮欢喜地叫道:“这是绣球嘛,我抢到了,我也能去参加选婿了,哈哈。” 老者摇头,“你又错了,这不是绣球,这叫香包,是送给客人们收藏的,里面的香草可驱虫增香,是龙小姐赠给来宾的礼物。” “哈哈,我越来越喜欢龙小姐了。” “不是我打击你,小伙子,你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那个大胖子,又走到高台上,冲着台下说道:“各位宾客请了,有一件事,需向大家做个说明,我家小姐是个巾帼英雄,文武双全,尤其喜爱武技,如果有哪路英雄拳脚功夫了得,可以上台一现。” 话音刚落,台下有个粗声粗气的嗓音喊道:“小姐喜欢练武的吗,我来了。” 随着喊声,一个像“肉球”似的男人,迈着一双小短腿,从场边登上高台。这人长得矮而胖,肤色黝黑,脸上疙里疙瘩,腰后别着一根短棒。 台上的大胖子,身材高大,那“肉球”的脑袋只到他的胸口。 台下,有人起哄,“下去,你是什么东西,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就你这尊容,还想娶龙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从哪里蹦出个怪物来。” 肉球男瞪起眼睛,冲着台下怒骂,“谁敢小瞧老子,贼胚王八蛋,有种的上来试试,看不把你的屁股踢成两半。” 他横眉立目,语言粗俗,台下有人哄笑,有人跟他对骂。一片乱乱哄哄。 大胖子皱了皱眉,上前拱手问道:“阁下贵姓?” “我叫邱虎,跟龙小姐一龙一虎,正是绝配,你带着我去见龙小姐吧。” “这个……”大胖子说道:“我刚才说的,是龙小姐文武双全,她喜欢武技,不假,但是文才也是要有的,请问邱先生,您的文才如何?” “文才,嘿,我告诉你,邱某人的文才比独剑峰还高,若不是现在取消了科举,老子早他娘的考中状元了,你不信?” 大胖子尚未说话,只听邱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好臭,好臭。” 邱虎回头观察,可是并没看见有人。 台下,人群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原来,邱虎身后站着个中等身材的人,穿了一身长衫,手里捏了一管竹箫,他悄无声息地走上台来,脚步轻盈,站在邱虎的身后,邱虎回头之时,他脚下轻移,躲避邱虎的目光。 从他移动脚步的迅捷程度,便可判断出功夫不错。 邱虎有些疑惑,回过头来,只听脑后又传来声音,“好臭,好臭。” 邱虎一惊,赶紧把头向另一边扭去,可是身后那人脚步横移,又避到了另一边, 邱虎还是没看到。 台下,哄笑声响成一片。 邱虎身子矮胖,像个肉球一般,转身之时只是脖子转动,看上去甚是滑稽,引得台下笑声连连。 邱虎在台上又惊又怒,他情知自己身后有人,可是偏偏看不到,分外难堪,他急切之下,使了个计策,先假装左转,然后突然右转,并且把整个身子都给转过来。大肚子就像个圆球猛地转半圈,犹如陀螺。 这一下,他和身后之人,面对面了。 但是,身后那人和他距离太近,两个人几乎肚皮贴肚皮。 第353章 生擒采花盗 邱虎疾速后撤。 因为——面对面和另一个男人贴在一起,实在太别扭。 但是那个人见邱虎后移,竟也跟着向前移动,两个人依旧面对面紧贴着。这情景,十分好笑。 台下,已经是笑声一片。 还有人高喊,“你们俩亲嘴呀,”“别那么亲热呀。” 邱虎恼羞成怒,猛地抬腿,袭击这人的裆部。这一下“铁膝”若是顶正了,是致命的。 那人识得厉害,不敢再贴着,身子一闪,避在一旁,邱虎动作也快,挥起左拳,猛击那人腰肋。 此时,在台下的罗汉雄,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已经认出来,在台上和邱虎打斗的这人,却是自己的老相识,那个着名的采花大盗——司马明玉。 这家伙,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是听说龙小姐要抛绣球,特意过来占便宜么? 这是个无恶不作的恶贼,应该把他逮住。 他赶紧对身旁的桑丹凤耳语,“台上那人是司马明玉,采花贼,不能让他跑了。” “好,”桑丹凤点点头,说道:“别声张,这是龙小姐的绣球会,别给破坏了,盯住他,见机行事。咱们这一趟是秘密行动,不能暴露身份。” “嗯。” 罗汉雄答应一声,躲在了石锁的身后。防止司马明玉认出自己来。 台上,司马明玉和邱虎,已经越斗越激烈了。 那邱虎已经把身后的短棒拔出来,挥棒猛砸,他身形看着笨拙,动作却是不慢,一棒接一棒,打得很猛,司马明玉却胜在脚步灵活,忽进忽退,不时用竹箫去戳邱虎的脸。 “好,”台下人们乱起哄。 邱虎动作虽猛,动作却极为难看,而司马明玉进退之间,潇洒飘逸,两个人相形之下,对比明显。 “住手,” 忽然一声大喝,随着喊声,从台边走上来两个人。 这两人,一大一小,头前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个十来岁的孩子,似乎是父子俩。这倒是令人觉得奇怪,看他俩的模样,哪个也不像是要“抢绣球”的,登上台去要干嘛? 只见中年人快步上前,飞起一脚,踢在邱虎的屁股上。 这一脚,既快又猛,使的是“鞭腿”之技,邱虎正忙着对付司马明玉,难以躲避,被踢个正着,“啊呀”一声大叫,胖球似的身子被踢得侧翻在台上,滚了两滚,犹如皮球,又引起台下笑声一片。 司马明玉后退一步。 中年人踢倒了邱虎,并没对他再理会,而是牵了那小孩子的手,走到司马明玉面前。用手指着司马明玉的鼻子,弯下腰,问道:“小牛,你看看,是这个人吗?” 小孩抬眼看着司马明玉,说:“是,就是他。” 中年人直起腰来,眼睛直视着司马明玉,冷冷地说道:“很好,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走。” “你是谁?”司马明玉充满敌意地问。 忽然这时候,被踢倒的邱虎已经爬起身来,怒不可遏,朝着中年人猛冲过来,他刚才被人踢得极为狼狈,自然心里愤恨,举着短棒直奔中年人。 中年人不慌不忙,把小孩子往旁边一带,身形一退,手臂虚晃,脚下使了个“绊子”,一下子将邱虎给绊倒了,邱虎圆滚滚的肚皮砸在台子上,疼得“啊呀”又是一声大叫。 “哈哈哈……”笑声四起。 很显然,那中年人的武艺非常好,邱虎这样的身手,与他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司马明玉转身就走。 他是个很狡猾的家伙,看出来中年人是奔自己来的,而且来意不善,虽然并不认识他,但是这些年来在江湖上作恶甚多,仇家还能少了?现在一看形势不妙,赶紧开溜。 “站住,”中年人大喝一声。 司马明玉充耳不闻,他纵身跳下台子。 双脚刚一落地,正要拔腿飞奔,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冲着自己一拳打来。 司马明玉一惊,赶紧侧身闪避,那身材瘦小的人动作甚是灵活,一拳打出之后,紧跟着又飞起一脚,踢向司马明玉的小腿。 司马明玉心里暗暗叫苦,此时,台下人很多,挨挨挤挤,想逃跑本来就不容易,再遇到这么个拦路者,情势已经极为不利。 而且后面那个中年人,已经追下来了。 情急之下,司马明玉猛地往前一撞,他拼着挨上瘦子一拳一脚,欲将他撞开,夺路而逃,然而瘦子身子灵便得很,往地上一滚,使了个地趟拳的身法,两腿一绞,和司马明玉的腿,绞在了一起。 两个人都跌倒在地,四条腿,互相缠绕。 “嗤啦,” 司马明玉那件长衫,被瘦子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手里的箫也丢掉了。 这个瘦子,正是侯大壮。 侯大壮的打斗功夫,并不怎么样,但是身子灵活,反应敏捷,把司马明玉给拦截下来,完全不成问题。 后面,那中年人已经追过来,弯腰伸手,一把抓住司马明玉的锁子骨,使劲一提,司马明玉疼得“嗷”一声惨叫,浑身酸软,再也反抗不得。 侯大壮一骨碌身爬起来,“嘻嘻”一笑,对中年人道:“老兄,这家伙可不是好人,你跟他有仇?” “谢谢你,”那中年人对侯大壮点头说道:“我跟他没仇,不过,小牛子跟他有仇,详情日后再说,我要带他走了。” 显然,四周人多嘴杂,中年人不便多透露。 “这家伙滑溜着呢,您可别让他溜了。” “放心吧。” 中年人说着,一手抓着司马明玉,一手牵了小孩子,走出人群,扬长而去。 这时候,人群里一阵嚷嚷,“小姐来了,小姐来了——” 侯大壮赶紧扭过头来。 果然,台上走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 今天最主要的节目,抛绣球,就要开始了。而节目中最主要的主角,自然就是龙家大小姐。 台边上,鼓声又响起来,“咚咚咚咚……” 最先走上台的,是几个丫环,就是之前往台下抛彩包的那几个,丫环身后,走过来一个身穿彩裙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身材高挑,脖子上戴个银链项圈,头上是银头饰,看上去华贵而艳丽。 第354章 虎尾一抬响叮咚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台上。 龙小姐是个身材高挑的姑娘,看上去比一般人要粗壮,脸上蒙着块细纱,眼睛以下就看不见,所以无法识别到底长什么样,不过,从肤色上看,有些黑。这也难怪,村寨里的姑娘从小就做惯了活,并不像城里人那样终日猫在家里,风吹日晒之下,肤色发黑并不奇怪。 大胖子又走到台前,朗声说道:“各位朋友,龙小姐命兄弟告诉大家,今天远来是客,无论是否抢得到绣球,藤壶寨都备一杯水酒,请各位勿嫌山寨简慢。” 台下有人喊道:“知道了,快抛绣球吧。” 大胖子道:“请稍安勿躁,大家远来是客,不差这一时三刻,今天是黄道吉日,咱们有缘相聚藤壶寨,多盘桓一时,讨个彩头也是好的,我说过了,龙小姐文武双全,下面我出一副对联,请台下有才之士做对,对得好了,小姐有重赏。” 对联? 这倒是挺新鲜,只不过,山寨里来的这些人,多是山民,识字的尚且不多,又有谁会对对联? 在台下看热闹的桑丹凤,对罗汉雄笑道:“你可以一展所长了,对得好,也许龙小姐就看中你了。” “唔,可不知道龙小姐长什么样儿。” 台上,大胖子拿出一块黄绫,展开,是一个五尺长的条幅,上面写着一行大字:藤壶仙人涧,龙泉三尺当风舞。 “各位,这是龙小姐出的上联,哪位老客有雅兴,对得上下联,请大家把才学都拿出来,好好琢磨琢磨。” 台下一片嘤嘤嗡嗡。 “这些字念什么?”“上面写的啥意思?”“对联怎么对呀,是不是还得会读古诗?” 罗汉雄琢磨了一番,对桑丹凤道:“我对出来了,太白雅士居,峨眉六寸映月明。” “啥意思?” “他出的这个上联,意思是在藤壶寨这个地方,有个叫仙人涧的山谷,一位拿着三尺龙泉剑的人,在当风舞剑,意境描绘得很不错,估计对联里说的这位舞剑者,就是龙小姐本人。” “你这下联呢?太白,是什么意思?” “太白……你怎么明知故问,太白府啊,狮虎山上有一座太白府,幽静雅致,里面住着个美丽又厉害的仙女……” “去你的,”桑丹凤悄悄捅了他一下。 太白府,是狮虎山上桑丹凤从前的居所。就是在那里,罗汉雄第一次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血寨主”,两个人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正式开始交往。 这么一说,桑丹凤也登时便明白了罗汉雄这副下联。 峨眉六寸映月明,不就是描述得自己手持峨眉刺的情景吗?敢情罗汉雄是在借着对联,在赞美自己。 桑丹凤脸上笑意盈盈。 罗汉雄不但有文才,而且对自己不吝誉美之辞,正热恋的少女,有哪个不会心醉呢? …… 只见台下有人高声叫道:“我对出来了。” 一个身材墩实的年轻人,大步走上台去,这人肤色黝黑,而且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从眼角直到下巴,把半边脸形轮廓都给破坏了。 跨上台去,冲着大胖子拱手施礼,“老兄,你这副对联,我给你对下联,叫做‘珠崖如来峰,佛光百丈当空留’。” “好!”罗汉雄头一个喝彩。 台下众人,其实大多听不懂,这个下联对得到底好与不好,是否工整,听到有人喊好,乱纷纷跟着瞎附和,“好,对得好。”“真是大才子。”“这对联赶得上李白了。” 有不少人鼓掌。 忽然有人在背后捅罗汉雄的腰。 罗汉雄一愣,扭头看,却是那个“肉球”邱虎。 他有些奇怪,邱虎与自己也不相识啊。 “喂,老兄,你要干嘛?” 邱虎凑过来,扬着短粗的脖子,小声说道:“兄弟,我看你是有文才的,你替我想个下联。” “啊……你想去应对?” “是呀,你给我想下联,我有赏钱。” 罗汉雄笑道:“不用赏钱,我送你一副便是,你给他对‘秋后出了洞,虎尾一抬响叮咚。” “这啥意思?” “你看,前面半句,头一个字是秋,后面半句,头一个字是虎,正好应你你自己的名字,邱虎,龙小姐的上联,其中有一个字是‘龙’,这下联呢,里面就要有‘虎’,表示你要和龙小姐结成连理啊。多吉利。” “好,太好了。” 邱虎肚里并无墨水,也分不清这副对联是好是坏,摇头晃脑地登上台去,嚷嚷道:“我也有下联了,我有最好的下联了。” 他一副急惶惶的样子,扎撒着两手,大肚子乱摇,跟个鸭子似的,又引起台下笑声一片。 到了台上,他正要说出自己“最好的下联”,一抬头看见了黑青年,瞪起眼睛,指着青年骂道:“岩三郎,你这个丑八怪,到此做甚,龙小姐就算瞎了眼睛,也不会看上你。给老子乖乖的滚蛋。” 台下有人说道:“邱虎,难道他比你还丑?” “放屁,”邱虎怒骂。旁边人又一阵哄笑。 其实黑青年如果没有脸上那块疤,整个面容还是挺周正的,而且身材挺拔,步履矫健,是个蛮精神的小伙子,跟邱虎这个肉球站一块儿,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那黑青年“岩三郎”不欲与邱虎吵架,转身走下台去。 大胖子说道:“邱虎,闲话少说,你既然有下联,那就说说看。” “秋后出了洞,虎尾一抬响叮咚。” “哈哈哈——” 台下台下,登时响起一片大笑。 虽然大多数人胸无点墨,但是这句大白话,还是听得懂的,秋后出洞,这不是说的野兽吗?虎尾一抬,还响叮咚,明显着就是指老虎放屁。 台上,大胖子也给逗笑了,后面坐着的龙小姐和几个丫环,也都捂着嘴笑,台下就更笑翻了天,整个场面一片沸腾。 邱虎开始时也跟大家一起咧着嘴笑,过了一会,觉得有些不对劲,瞪着台下喝道:“你们笑什么?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有本事,你们自己上台来对一个。” 第355章 丢失的绣球 大胖子笑道:“好了,邱虎,你的下联,我们都听到了,你下去吧。” 邱虎问:“我的下联怎么样,比岩三郎那个强多了吧。” “强得太多了,你快下去吧,小姐一会要抛绣球了。” 台下,好多人嚷道:“邱虎,别不要脸,滚下来。”“把他轰下来,这个混蛋,别让他误事。” 大胖子站在台上,高声说道:“各位远近乡亲,大家还有没有竞献文才武技的?如果没有,龙小姐就要抛绣球了,咱们有言在先,抢到绣球者,一会随本人前往弓箭楼,没抢到者,也是寨里的客人,由其他弟兄带领去寨子里喝酒,大家不要乱,各安天命,看看谁有这份齐天鸿运。” 台下一道道目光,都聚集在台上的龙小姐身上。 好多人,挤向前去。 罗汉雄自然不愿意去抢什么绣球,因此闪身往后挪。 台上,龙小姐站起身来,后面跟着几个挎篮子的丫环,龙小姐也不说话,从篮子里拿出两三个绣球来,往下便扔。 大家都意外,原来绣球并不是一个? 石锁叫道:“好家伙,龙小姐到底要招多少女婿?” 而且,龙小姐手里的绣球,还在不断地往下抛,一个,两个,三个……一直抛了足有十几个。 台下,一片混乱。 大家乱叫乱嚷,纷纷去抢绣球,有的绣球掉在地上,好几个人一起争抢,人挤人,人推人,有人被推倒了,一片喝骂声。 侯大壮笑嘻嘻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绣球。 那绣球有拳头大小,是用花布拼缝而成,用彩线在上面绣出图案,边上缀着流苏,看上去非常美丽。 石锁说道:“喂,侯大壮,你也抢着绣球了。” “嘿嘿,没有,我从别人身上,摸了一个。” “你偷的啊……哈哈,我算服了你了。” 侯大壮本身就是小偷,性喜玩闹,他没有抢到绣球,顺便从别人那里偷了一个,正是习惯成自然。 只听大胖子在台上喊道:“各位,各位,请安静,抢到绣球的,跟着在下前往弓箭楼,由小姐亲自甄选,没有抢到绣球的,也是朋友,大家也到寨子里喝酒……” 原来,龙小姐抛下绣球,绝不是谁抢到了就能当上乘龙快婿,只是获得了“被选择”的资格而已,还要经过进一步的甄选考察。怪不得,她抛下那么多绣球,原来是“撒大网”。 石锁对侯大壮说:“你真要去当女婿?” “嘻嘻,石锁,如果你愿意去,我把绣球让给你。” “我才不去。” “看看热闹嘛,反正龙小姐一定是相不中我的。” “你这话我同意。” 说话间,抢到了绣球的十几个人,都在大胖子的率领下,列成一队,向山寨而去,侯大壮跟在队伍中间。他发现,肉球邱虎也抢到了绣球,扭着肚子走在自己身后。 “喂,邱虎,你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凭着你这模样,能当上女婿?” “呸,瘦猴,老子掰下个犄角也比你强。” “喂,我告诉你一件事……”侯大壮凑到邱虎的耳边,作势要跟他窃窃私语,邱虎却很讨厌他,喝道:“滚开,臭猴子,老子懒得搭理你。” “哼,” 走了几步,忽然后面有人发笑,原来,邱虎的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割破了,屁股上露出个大洞,显得非常不雅。 “哈哈,”“邱虎,你太英俊了。”“只露了半边屁股,这就犹抱琵琶半遮面。” 邱虎大怒,“哪个王八蛋,暗中坑害老子,瘦猴子,一定是你干的,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老子跟你没完。” 侯大壮正色道:“姓邱的,你别找不自在,要想单挑,咱们俩找个地方,别影响了龙小姐招亲。” 队伍里的别人也都讨厌邱虎,纷纷喝道:“要打架,你到别处打去,别耽误大家的正事,”“邱虎,你想捣乱,大家须容不得你。” 邱虎不敢再放肆,闭上嘴巴,狠狠瞪了侯大壮两眼。 一行人跟着大胖子,来到山坡后一座木楼跟前。这大概就是“弓箭楼”了,楼前坐着几个人,为首一个,约有四十多岁,满面虬髯,相貌威武,众人心里都明白,他一定就是藤壶寨的龙寨主了。 龙小姐的父亲。 争先恐后,十几个人纷纷快步来到龙寨主面前,躬身施礼,“晚辈见过寨主。”“寨主顺安。” 谁都知道,现在不溜须拍马,一会就没机会了。 龙寨主只是微微点头,端坐竹椅上不动声色。大胖子走上前来,对着十几个人说道:“请大家把刚才抢得的绣球,都拿出来。” 众人纷纷捧绣球在手,忽然有人叫道:“不好,我的绣球怎么丢了?” 叫喊的人,正是岩三郎。 他着急的把随身带的背囊,仔细翻找,可是哪里有绣球的影子? 大胖子脸色一沉,“三郎,你到底抢到绣球没有。” “千真万确,我的绣球就藏在背囊里,忽然就不见了。” “那你先慢慢找,我们要往下进行,不能等着你。” “糟糕。” 这时候,从弓箭楼里,走下几个人来,头前一个,正是龙小姐,身后跟着两个丫环。此时,龙小姐已经除去了蒙着脸的纱巾,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是个肤色有些黑的山里姑娘,大眼睛宽脑门,有一股粗犷之气,与城里富豪家的千金小姐,颇为不同。看上去相当干练。 龙小姐站在楼前,开口说道:“各位尊客,感谢大家瞧得起小女子,深表谢意……” 龙小姐的目光,瞅向岩三郎。 她显然看见了岩三郎那份急切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各位,请大家看看自己手里的绣球,是否有一槟榔?” 龙小姐说完,众人纷纷去摸自己抢到的那枚绣球。 “没有呀,哪里有槟榔?” “没有。” “绣球里面是空的呀。” 人们乱纷纷地叫嚷,而丢了绣球的岩三郎,更加着急,他怎么找也找不着,把目光投向龙小姐。而龙小姐此时的目光,也正在瞅着他。 第356章 绣球里有一颗槟榔 侯大壮那枚绣球,正是从岩三郎身上偷来的。 此刻,他瞅着龙小姐和岩三郎的眼神,忽然间恍然大悟。 看着他俩那目光互动,一线相牵的情状,看上去含情脉脉,这就是……情人之间的交流。 一个着急,一个担心。 他用手一捏自己那枚绣球。 嗯? 里面硬硬的,果然,有一颗槟榔。 侯大壮脑子一转,瞬间便明白了,岩三郎这枚绣球,根本就不是现场抢到的,而是龙小姐早就提前给的。 十几枚绣球,只有这一个,里面暗藏槟榔,也就是说,只有这本枚绣球是真的,别的全都是陪衬。龙小姐与岩三郎两情相悦,借着“抛绣球”这个仪式给定下来。 然而在混乱中,绣球被自己给偷来了。 当时,侯大壮其实只是为了好玩。 …… 正在岩三郎着急的当口,侯大壮走到他面前。 “喂,小伙子,” 侯大壮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你怎么了,快把绣球给拿出来呀。” “可我找不到了……” 侯大壮将他的背囊拿过去,翻了两翻,两手一伸,说道:“这不是吗?就在角落里藏着,你这个人啊,怎么会看不见呢,真是大意。” “啊?” 岩三郎又惊又喜,拿过背囊,果然绣球就在里面。 “谢谢你,大哥,我真是粗心。” 他赶紧把绣球举着,走向前去,高声叫道:“我的绣球里有一颗槟榔。我的绣球里有槟榔。”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岩三郎的身上。纷纷露出失望之色。现在事情已经明朗,绣球,只有那一个是真的。 龙寨主微微皱起眉头。 他转身对女儿轻声问道:“这不是宋官寨的岩三郎么?” 龙小姐道:“是他。” “他那么丑,别人会笑话我。” “爸爸,三郎脸上的伤,是在山里跟豹子搏斗的时候留下的,他很勇敢,也很能干,三山五寨里的人都夸奖他。绣球他都抢到了,这也是天意。” “是他抢到的么?哼,你别以为我是傻子。” “爸爸,咱们说话不能不算数。” 龙寨主“哼”了一声,说道:“女生外向,果然不差,这件事,不能由你说了算,我要考较箭法。” 山里人对箭法自来重视,他们多半是猎人出身,平日倚仗弓箭,一般人都会射两下子,更有不少人是神箭手。 弓箭楼前,摆上了三个靶标。 手下人拿来三把硬木弓,数十枝羽箭,抢得绣球的十几个人,被分成了三组,依次向靶标射箭。 第一轮箭射下来,箭法最好的是邱虎,这小子正好射中红心,满环。岩三郎稍微偏差一点。 侯大壮笑嘻嘻地走到邱虎面前,伸手拍拍他的大肚子,“喂,邱老兄,没想到你的箭法这么好,佩服……” “滚,” 邱虎本来对侯大壮就生着一肚子气。若不是场合不允许,早就跟侯大壮打起来了。 侯大壮挨骂也不恼,手伸去拉邱虎的手,“你怎么不知好歹,兄弟佩服你是一条好汉,咱们俩交个朋友……” 邱虎一把甩脱,“滚开,老子没功夫……咦?你奶奶的,怎么回事?” 原来手上被抹了一把油。 油腻腻的,倒也罢了,而且手掌火烧火燎,格外难受,他知道中了暗算,气得飞起一脚,去踢侯大壮。侯大壮早有准备,向后一窜,轻轻巧巧就避开了,而且嘴里大叫,“邱虎打人啦,蛮不讲理。” 大胖子走过来,厉声喝道:“你们俩要打架,到别处去,不要影响别人。” 邱虎异常气恼,可是又不好继续发作,只好收起怒火,继续去参加射箭。 可是手掌上被抹了油,在衣襟反复擦拭,依旧火辣辣地痛,拉弓的时候格外吃力,弓弦尚未拉满,已经坚持不住,根本就来不及瞄准,箭就“嗖”地窜了出去。 连靶子边儿都没挨着。 邱虎叫道:“我被人暗算,这次不算。” 大胖子喝道:“不要捣乱,你要不参加,尽可退开。” 旁边众人,也都对邱虎很讨厌,乱纷纷地叫嚷,“邱虎,不行就是不行,别找理由。”“撒泡尿照照,你那枚绣球本来就不应该算数。” 这一回,岩三郎的箭正中靶心。 大家已经看出来,龙小姐真正意中人,正是岩三郎,那份郎情妹意之状,瞧在眼里,谁还不明白?因此也就顺水推舟,报以掌声。 除了邱虎,一副忿忿之状,怒视侯大壮。 侯大壮只作看不见。 到了第三轮射箭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人表示:不再参加了。 岩三郎轻轻松松,获得“箭法第一”。 又是一片掌声响起。 只有邱虎心中恼怒,转身便走。身后有人奚落,“你早就该走,露着半边屁股,还嫌丢人不够么?” 岩三郎面对大家,拱手致谢, 然后在大胖子的率领下,走到龙寨主面前,深鞠一躬,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子不才,参见世叔。恭祝顺安。” 龙小姐自然是心花怒放。龙寨主此时也无话可说。他站起身来,“三郎,你随他们进寨子去。” “遵命。” 龙寨主向前走了几步,对一帮“失败者”拱手说道:“各位,谢谢大家捧场,有缘相见,便是朋友,请大家同去喝一杯薄酒。” 大家纷纷还礼,有人说道:“我就不去叨扰了,祝龙小姐姻缘美满。”“对,我等告退了。” 既然没选上,再去跟着别人去蹭酒,那有什么意思? 侯大壮自然也不会去跟着蹭饭蹭酒,他本来就是看热闹的,大戏结束,正好返回。笑呵呵地正要随着大家离去,有个丫环上来拦住,对他小声说道:“壮士,请留步。” “有事吗?” “我家小姐非常感谢你,邀请你进寨喝一杯酒。” 侯大壮哈哈一笑,“不必了,侯某还有事,此许小事,不足挂齿。祝龙小姐和岩先生早结连理。” 他知道龙小姐是因为自己戏弄邱虎,间接帮助岩三郎得到了箭法第一的名头,因而要表达谢意。但是他还有事在身,不能饮酒误事。 “先生,小姐有重要事情,要对你说。” 侯大壮眨眨眼。 龙小姐跟自己有重要事情? 第357章 鹦鹉的话也许有道理 侯大壮“嘻嘻”一笑,说道:“龙小姐已经选出如意郎君,找我还有什么事?想让我在婚礼上当伴郎么?” “先生,请移步跟我来。” 侯大壮跟着丫环,进入寨子内。 一座最高大的竹楼前面,酒席已经摆好,不少村寨里的百姓,热热闹闹地谈笑入席。岩三郎和龙小姐一起走过来,向侯大壮致谢,“大哥,刚才多谢你的帮忙。” “不客气。” 岩三郎道:“大哥,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是路过此处还是走亲访友?” “我们是南下的马帮,贩运货物的,因为藤竹桥坏了,在这儿耽搁下来,人在江湖走,处处是朋友,大家有缘相见,帮一个小忙,不算什么,老侯我也是看那个丑八怪邱虎不顺眼,这才戏弄他一把。” “侯大哥,”龙小姐说道:“您说得对,人在江湖走,处处是朋友,你们要南下,藤竹桥这几天是不能走的,如果要绕路,我需要向你们说件事情,前行二十里,有个叫做‘老鸭山’的地方,山高林密,地形险要,常有强人出没……” 侯大壮蛮不在乎,“哈哈”一笑。 他心里说道,强人,那又怎么样?老子本身就是强人。 龙小姐继续道:“侯大哥,我知道你有本事,不怕盗贼,可是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地形不熟悉,若是遭了暗算,也很麻烦。还是小心为上。另外,那地方春秋季节,偶有新瘴气弥漫,人闻之轻则昏厥,重则丧命,有的山间泉水,是有毒的……” “啊?” 侯大壮听了,挠挠脑袋。 土匪也许不足惧,但是山里瘴气,有毒泉水,却是必须加倍小心。 龙小姐道:“侯大哥,老鸭山下,有座金龙观,那里有个曲莫道长,是家父的旧友,我让家父写一封信,你们捎去,请曲莫道长指点你们过山,可保无虞。” 侯大壮大喜,“那好极了,谢谢龙小姐。” 当下,龙寨主亲自书写一封书信。交给侯大壮,并且拿了烧酒、鱼干、腊肉之类的礼物,用驴驮了,派一名寨丁牵了,跟侯大壮一起返回驻地。 侯大壮得意洋洋,带着毛驴驮的礼物,回到马帮宿营地,趾高气扬之状。石锁惊讶地问:“喂,侯大壮,你难道真当了女婿?” “嗤,当女婿有什么好玩,这是龙寨主送给我的礼物。” “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人缘儿?你骗人家了吧?” “呸!” 侯大壮不再理会石锁,把龙寨主的书信交给罗汉雄。 “我和龙寨主是过命的交情,你们都放心,有我姓侯的,下边的路,脚面水,平趟。一切不在话下。跟你们说句实话,今天我是没打算当上门女婿,如果想当,那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儿。” …… 次日,罗汉雄一行重新上路,绕过藤竹桥,走上一条小路。这条山间小路曲折崎岖,果然十分险峻,行了二十余里,来到龙小姐说的“老鸭山”。 马队停下来,休息打尖,石锁和侯大壮去打探路径。 “石锁,我提醒你,道观是仙人修行之处,你说话不要粗鲁,小心冒犯了神仙。” “你拉倒吧,侯大壮,什么时候轮到你装文雅了。” 拐过一个山角,果然发现树丛中有一座石墙瓦顶的道观,红漆山门长着两株高大的云杉树,高达数丈,甚是雄伟。候大壮道:“我爬到树上去,看看观里的动静。” “停,”石锁制止他,“你做惯了贼,成习惯了,是不是?咱们到道观里是访友,不是做贼,你爬到树上去丢人现眼么?” 走到近前,看见门楣上挂着匾额,写着“金龙观”。 石锁上前拍打门环, “叭,叭,叭,” 忽然听到有说话声,“坏啦,坏啦,” 两个人都是一愣,谁在说话?是道观里面吗?说“坏啦坏啦”是什么意思? 声音尖细,似是童声。 “糟糕,”侯大壮反应快,叫道:“有情况,石锁,咱们先躲到树上去吧。” “我又不是猴子,要去你去。” “你没听见里面说话吗?”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正自疑惑,忽然看见头顶一只色彩鲜艳的鸟儿,正在盘旋飞翔,嘴里叫着:“坏啦,坏啦。” 这是一只山鹦鹉。 原来是它在学人说话。 石锁笑道:“这只鹦鹉很聪明,一定是人喂熟了的。” 这时候,红漆山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穿道袍的人,上下打量他们两眼,问道:“找谁?” 石锁赶紧拱手说道:“劳驾,我们是来见曲莫道长的。烦劳引荐。” “进来吧。” 那只鹦鹉又飞过来,扑棱着翅膀,嘴里叫着:“坏啦坏啦。” 道人气恼地伸手驱赶,“滚开,倒霉货。” 鹦鹉翅膀一扇,直窜而去。 道人引着石锁和侯大壮,进入道观,在偏殿里坐下来,泡上一杯茶,“请二位宽坐,我去把师父请过来。” 石锁正走得渴,端起茶来要喝,侯大壮将他拦住了,“且慢,不要喝茶,我觉得风声有点紧,你没听见鹦鹉一个劲叫,坏了坏了,兴许有黑柳子。” “你怎么连鹦鹉的话都信?” 石锁嘴里反驳着,那杯茶拿起来,又放下了,终究没有喝。侯大壮的话虽然不一定对,但是出门在外,小心谨慎永远是没错的。还是先见到曲莫道长再说吧。 等了一会,并没有人来。 石锁也起了疑心,他站起身来,“侯大壮,不对呀。” “我早就觉得不对了,鹦鹉的话,也许有道理。” 石锁推开椅子,起身就往外走。 他两步跨到门口,忽然距离门口一步远,脚下的一片“方砖”忽然往下一沉。 原来这几块方砖是假的,是用木板做成的假砖,下面设有机关,是特制的“翻板陷阱”,当机关启动之后,踏上去立刻便往下坠落。 石锁和侯大壮的身子,同时向下坠去。 “坏啦坏啦,”侯大壮情急之下,嘴里发出和鹦鹉一样的惊叫声。 第358章 欺师灭祖 石锁和侯大壮,踏中翻板,身子疾速下坠。 “坏啦坏啦——” 侯大壮像鹦鹉一样乱叫。 谁也想不到, 刚才还好好的地面,青砖突然就塌陷了。这两个人,都是有江湖经验的,知道是误中了陷阱,而且两人都有武功,立刻抱头蜷身,保护自己。 “咕咚,” 两人的身子落在一张网里。 虽然并没有摔着,但是他俩都心里明白,这种网更加危险——不用绑,你已经被缚了。 侯大壮叫道:“不好,这是羊肠丝网,越收越紧,你快掏出刀子来,把网绳割断。” 石锁道:“废话,我的手一点都动弹不了,怎么掏刀子?” 网线越收越紧,把两个人的身子给挤压成了一只“大粽子”,一点都动弹不了。侯大壮的脑袋被勒得弯曲,几乎都到了裤裆里。 眼前,黑乎乎一片。是一个地下室。 两人的身子吊在半空,晃晃悠悠,很是滑稽。 “喂喂喂,” 侯大壮又想出了主意,“你用牙咬,把网线咬开就好了。” 这倒是个办法。 石锁张开大嘴,正要去咬网线,忽然身下有个声音传来,“石锁……你是石锁吗……” 话里夹着呻吟声。 听上去无比痛苦。 石锁大吃一惊,因为——在这个黑暗的地下室里,怎么会有人? 而且,这人怎么还叫得出自己的名字? …… 侯大壮是个有江湖经验的人,耳朵一听,就知道这是人受伤之后发出来的声音。他急急地喝道:“你是谁?” “我……是赵……” 石锁此时已经听出来了,这个人说话的声音,自己非常熟悉。 赵大壶! 在马蹄沟遇到过的赵大壶! 怎么会在这儿遇到赵大壶? …… “喂喂,赵大壶,你是活人还是死人,是不是你的鬼魂在和我说话?” “放……屁, 石锁,你才是……死人。” 石锁倒是格外高兴,咧着大嘴笑起来,“很好,你没死,赵大壶,太好了,没想到在这个漆黑的破地方能遇到你,喂喂,你还好吗?” “好……个屁,我让人家打断了腿……” “没关系,我一会就下去救你。” 石锁嘴里说着,心里可发愁,自己让人家捆在鱼网里,吊在半空,到底能不能脱身,远未可知,自顾不暇,还怎么救赵大壶? “石锁,你来……金龙观干吗?” “我们来找曲莫道长,可是他奶奶的被暗算了,在会客厅里踩中了翻板,就给弄到倒霉的鱼网里来了,这里的牛鼻子老道,真不是东西……” “胡说,石锁,曲莫道长……是好人……” “好人,那你的腿是怎么断的?” “说来话长,你……你们先救我,慢慢……再说……你……先下来。” “我也想下去啊,赵大壶,你别急,等我把鱼网给咬断……” “不用,石锁,你脱困……不难,你们向南墙……晃动,触着南墙……那里有个……突出的烛台,把它……向里撞……” 石锁一听,大喜,“怎么着,赵大壶,你懂得这里边的机关?,那个烛台是机关,是吗?太好了,喂喂,侯大壮,你把这个狗日的鱼网,给晃起来,向南晃。” 侯大壮问:“哪边是南?” 屋里目不视物,要判断哪边是南方,确实费劲。 石锁说道:“你估摸着哪边是南,就朝哪边晃。” 虽然这个主意有点馊,但是也没有别的好办法。石锁和侯大壮一起,把身子努力晃动起来,一点一点,晃动幅度越来越大,就像是个“钟摆”一样,左右晃动。 难受得是,他俩的胳膊腿脚,都动弹不得,只能努力试探,用身子去撞。 晃一下,再晃一下…… 试了好多次,终于,石锁的脚触着了一个突出物。 他用力把自己晃起来,使劲一蹬! “哗啦”一声轻响,接着耳边传来机械扭动之声,有钢簧“嘎崩”牵动。那只捆着石锁和侯大壮的网,松开了,并且往下坠落。 石锁和侯大壮落到地面上。 他俩摸着黑从网里挣脱出来,石锁摸索着叫道:“赵大壶,你在哪儿?” 他在墙角的位置,摸到了一个瘫倒着的人。 瘦小枯干,很虚弱。正是赵大壶。 石锁将他扶起来,“糟糕,赵大壶,怎么我每次遇到你,你都是这个倒霉样子,你的腿怎么样,痛不痛,怪不得我在进道观的时候,遇到一只鹦鹉,老是叫‘坏啦坏啦’,果然有灾星,赵大壶,那只鹦鹉是你派出去的吗?” “放屁,你……就会马后炮。鹦鹉是曲莫道长养的,有灵性。” 赵大壶的腿骨断了,站不起来,石锁上前摸了摸,安慰他道:“赵大壶,没事的,你的腿折了,不过离心大老远的呢,不碍事。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子?” “司马明玉……” “司马明玉?”侯大壮在旁边骂道:“这个王八蛋,原来是他,不过……赵兄弟,在藤壶寨的时候,司马明玉被人给捉走了啊,怎么他跑到金龙观来了?” 和赵大壶聊了几句,才知道道观里发生了变故,道长的一个徒弟,名叫鲁成,突然发难,把曲莫道长和其他几名徒弟擒住,霸占了道观,并对赵大壶进行拷打,还把腿给打折了。 司马明玉被人擒住,到了这里,却被鲁成用计策救出,现在和鲁成互相勾结,成了道观的主人。 石锁问:“赵大壶,你到底怎么来到这里?” 赵大壶道:“石锁,你知道……曲莫道长是谁吗?” “什么意思?” “他……原名叫做海无盐……” “啊?” 石锁大吃一惊。 海无盐? 在马蹄沟的时候,他听说过“铁石山四君子”的事,阳无离、劳无悔、殷无灭、海无盐四个人,拜在同一师门,后来却因为《鬼眼图》而闹到分崩离析。 这座道观里曲莫道长,竟然就是当年的海无盐? 这事太令人震惊了。 “赵大壶,真的吗?曲莫道长原来就是海无盐,哦……我知道了,他的徒弟叛变,你也被打折了腿,一定就是因为那本《鬼眼图》,是不是?乖乖,我早就知道,利欲熏心,必生祸害……” “石锁,你先……别啰嗦,咱们先出去再说……” “怎么出去?” “你们俩……按我说的做……” 第359章 烟火道观 在道观的大殿后面的一间侧厅里,司马明玉正在和名叫“鲁成”的道士,商议事情。 鲁成说道:“刚才我把两个远来的野鸟儿,给关进笼子了。” 司马明玉埋怨道:“搞什么鬼,多生事端无益,没必要的麻烦,不要惹,像你这般鲁莽,在江湖上是要吃亏的。” 鲁成道:“反正我又不想在这座破道观里呆着,我告诉你,《鬼眼图》保证不在这儿,曲莫那个老家伙,什么也说不出来。再耗下去也是白费蜡。” “那到底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 “鲁成,你太鲁莽了,应该再等等,有了眉目再动手,你真是个笨蛋。”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在这座穷乡僻壤的破道观里呆了好几年,吃不得吃,喝不得喝,敢情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整天去搞娘们儿,还让老子等,等到头发白了吗……” 正说着,忽听外面有动静。 急促的脚步声。 司马明玉是个极机灵的人,听闻风声不对,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从怀里掏出匕首,对鲁成道:“你出去看看。” 鲁成飞步跨出门去,朝外面一看…… 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顺着道观的甬路,跑过来好多人,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子、棒子,个个神情不善。为首一人,长得身材魁梧,膀阔三停,活象个巨灵神一般,大踏步冲到近前,两只大脚板踩得地面“咚咚”直响。 “喂喂……” 鲁成心里发虚,不敢硬刚,脸上堆起笑容,朝着众人说道:“各位,各位,都是哪里的客人,请问到本观是游玩,还是烧香,贫道恭迎……” 冲进道观里的人,正是罗汉雄、桑丹凤这一伙。 原来,石锁和侯大壮前往道观里探路,一去不回,桑丹凤自然不会傻傻地坐等,她一声令下,几十个人立刻冲进道观之内。 从东西两面,攀墙跳进去,向里搜索。 道观里,空荡荡的,有一种死寂之气。 大殿、偏殿,都空无一人。 身材魁梧的蔡金刚一马当先,手执一根短棒,冲到正殿后面,看到鲁成匆匆从屋里跑出来。 “各位,各位,请停步,大家有话好说,请问你们都是哪里的朋友……”鲁成脸上陪着笑,装模作样的发问。 蔡金刚大喝一声,“住口,我们刚才进观的两个人,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啊……”鲁成眨眨小眼睛,嬉皮笑脸地道:“您说那两位呀,正在房间里跟家师谈话呢。” “在哪里?” “在偏殿,请您跟我来。” 鲁成转身就走。 蔡金刚两个大步迈上去,伸手就抓向他的肩头!鲁成知道不好,身子往前一窜,甚是灵活,飞也似的窜进偏殿里。 “站住!” 蔡金刚大喝一声,向前追去。 他的身后,一群人马,手执刀子棒子,随后紧追。 道观内,登时现出一片杀机。 那鲁成脚步飞快,窜进偏殿内,蔡金刚脚跟脚,正要往里闯,忽然听到一声大喝:“等一等。” 声音来自道观的另一侧角门。 只见从角门匆匆跑过来一个中年男人,这人一身劲装打扮,右手提着一把砍刀,左手里却是举着一根火把,看上去甚是奇怪,现在是大白天,烈日当空,他为什么举着一根火把? 然而好几个人都认出这个人来了。 他正是在腾壶寨里的绣球大会上,把司马明玉捉走的那个中年人。 罗汉雄正在追击的人群里,他高声叫道:“喂,老兄,是你,你如何在这里?” 那中年人急急地说道:“各位,这间道观不可乱闯,里面机关重重,弄不好就陷入其中,我刚才已经吃了亏,大家定要小心。” 罗汉雄问:“老兄,你贵姓?” “小人名叫洪迥,不错,我正是捉了司马明玉,到这道观里的时候,本来是来找曲莫道长的,结果没有看见道长的身影,却遭了他徒弟鲁成的暗算,司马明玉被他劫走,幸亏我眼尖,及时逃窜,否则已经成了他们丛俎上之肉。” 罗汉雄瞅瞅他手里的火把。 “老兄,你是想把道观给烧掉么?” “对,我告诉你们,这座道观,建筑得极其精妙,翻板、陷阱、暗箭、窝弓、滚轴,到处都是,你进入每一间房间,都危险重重,所以,我决定一把火将它烧掉。” “不行呀,洪老兄,”罗汉雄摇头,“我们的人已经失陷在里面,你这一烧,岂不是玉石俱焚,把自己人也给烧死了吗?” “那……” 洪迥也犹豫了。 桑丹凤跑上来,她对罗汉雄说:“汉雄,你说得不全对,如果不放火,石锁他们更加危险,贼人藏在屋内,咱们放火放烟,给他们熏出来,逼着他们放人。” “对,” 罗汉雄立刻一摆手,高声喊道:“大家分头放火,把守住各个房间,一起点火。” 好几支火把,都点起来。 桑丹凤又命令手下,在道观周围放哨,防止贼人逃脱。 洪迥先将院角的柴草点着了,熊熊大炎,很快就剧烈燃烧起来。 …… 此时,石锁和侯大壮,背着赵大壶,正从幽暗的地下室,走出来。 这座道观的结构,非常精巧,几乎每个房间里,都设有机关埋伏,木柱、隔断、门窗,处处都有隐秘的暗藏武器。赵大壶道:“曲莫道长当年学的是木作之术,他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道观里机关巧夺天工。” “那他还中了徒弟暗算。” 石锁对这一套,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咳咳,” 侯大壮闻到一股浓浓的烟火气,不由得咳嗽起来。 “糟糕,外面失火了。”石锁说道:“赵大壶,外面是不是有人要放火烧掉道观?” “唔……咱们快出去,否则会闷死。” 这间地下室,有斜向出口,赵大壶指挥着石锁和侯大壮,用拔锁打开机关,踩着梯子向上,此时烟火气越来越浓,大家都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咳咳,”侯大壮叫道:“坏啦,咱们要变成烤肉啦。” 石锁把赵大壶背在身上,闭住呼吸,登上梯子,用头顶开一块木板,两步跨到另一个房间里。 眼前骤然一片明亮。 “呼——” 忽然一条板凳,朝他猛地砸下来。 第360章 阉了 石锁猝不及防,而且身上背了一个人,行动不便,骤然遇袭,难以避开,只能身子猛地一转,把赵大壶往旁边一推,硬生生挨了一板凳。 “咣,” 这一凳子砸在他的胯骨上,饶是石锁身体强壮,也被砸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骨头生痛。 瞬间他也看清了,砸他的人,正是司马明玉。 石锁被砸倒,嘴里大骂,“王八……” 话未出口,又被一口烟给呛了回去,脑袋也发晕。 屋里,烟火弥漫。 一股股烟气顺着门缝向里涌。 那司马明玉也受不了,砸了石锁一板凳之后,立刻扔下板凳,飞快地冲向门口。 他捂着口鼻,一脚踢开木门。 门被踢开了,却涌进来一股烟气,司马明玉知道,再不跑就真要被熏死了,因此不顾一切,猛地朝着外面窜去。 他的身法也算利索,身子一纵,窜出屋外,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迎面一条人影,疾冲而至。 这人手执一把短刀,搂头盖脸,朝着司马明玉便剁。 “啊!” 司马明玉大吃一惊,虽然眼前有烟,可是他已经认出来,这个挥刀砍自己的人,正是洪迥!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洪迥的功夫远胜自己,此刻正面相逢,脑中立刻涌现两个字:完了。 急切中,偏头躲刀,心慌意乱之下,躲得稍慢了点,刀锋从脸颊上掠过,一道血口登时划开,司马明玉只觉得脸上一凉。 鲜血涌出。 洪迥一刀砍过,身形不停,飞起一脚,将司马明玉踹倒在地。 司马明玉脸上受伤,血糊满面,连眼睛都粘住了,本来英俊的一张脸,变得异常难看。 洪迥上前一步,伸左手,一把抓住司马明玉的锁子骨,咬牙切齿地说道:“司马明玉,现在,我看你还往哪里逃,冤有头,债有主,你的帐,咱们得要好好算算了。” …… 屋内,石锁被板凳砸倒,好在他身体强壮,皮糙肉厚,骨头并没给砸断。 赵大壶本来身上就有伤,此时跌在地上,哼哼叽叽。 走在最后面的侯大壮,此时正被烟熏得头晕目眩,也差点跌倒。 “呜……” 跌跌撞撞,跑上地面,看见石锁和赵大壶都跌倒在地上,上前去拉。 大家知道,在这间房里不能久留,勉强忍着,互相搀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跑向屋外。 “石锁,侯大壮!” 外面的蔡金刚和方胡子等人,一起大叫起来。 大家看见这俩人安全从屋内逃出,都很欢喜,乱吵乱嚷,“好了好了,他们没死。”“不要再放火了,把火灭掉。”“怎么回事,这个受伤的是谁?” 石锁瞪起眼睛吼道:“蔡金刚,是你放的火,差点把我熏死。” “嘿嘿,不放火,怎么能把贼人熏出来。” “你就不怕熏死我。” 乱吵了一通,大家赶紧急着把火灭掉。罗汉雄和桑丹凤都跑过来,看见石锁和侯大壮安然无恙,这才放下了心,罗汉雄见了赵大壶,也是又惊又喜,大家又是一番重新见礼。 …… 不多时,曲莫道长那个徒弟,鲁成,也被抓住了。 他是从另一个房间里,被烟熏出来的,本来,道观里各个房间,有秘道相连,可是在烟熏火烤之下,屋里的各项机关,都不顶用,鲁成存身不住,只能逃到外面。 刚刚逃出来 ,迎面就涌过来好几条汉子,刀棒齐下,立刻就把鲁成围在当中,一点不费事,生擒活捉。 石锁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揪住鲁成的脖领子,喝道:“你把曲莫道长弄到哪里去了,欺师灭祖的东西,赶紧把道长交出来,再晚一会,我扭断你的脖子。” 他的大手孔武有力,扭得鲁成脖子上的骨头“咯吱”直响,吓得鲁成大叫,“饶命——我马上放了师父。” 石锁揪着他的后脖梗子,“快点。” 在鲁成的率领下,在道观的另一间地下室里,大家找到了曲莫道长和另外两个徒弟。 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须发皆白,两只手臂被绑缚着,虽然没有受什么大伤,可是精神萎靡,已经昏厥过去,人事不醒。 大家把老人给抬出来,送到客厅里。好在赵大壶就是大夫,他指挥着石锁等人,熬汤煮药,给曲莫道长灌下,忙乎了一番,终于令老人清醒过来。 …… 院子里。 鲁成被绑了双手,垂头丧气地站在当央,侯大壮拿着一把尖刀,气哼哼地说:“你说,我姓侯的怎么惹着你了,被你装在鱼网里,差点做成烟熏鱼,幸亏老子命大,遇到赵大壶,逃出地下室,你这种欺师灭祖的家伙,就应该割成肉条,撒在山上喂秃鹰。” “饶命,”鲁成叫道:“那都是司马明玉蛊惑我干的。” “那好,司马明玉的性命,已经保住了,我也按照司马明玉的样子,处理你好了。” 鲁成松了一口气,“谢谢壮士。” 说话间,司马明玉被洪迥提着,走过来。 只见司马明玉脸上受了伤,血污满面,垂着头,浑身软塌塌的,就像一条死虫子,嘴里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狼狈不堪,往日那种神情潇洒之状,丝毫都不见。 其实他脸上虽然破了相,但伤情并不重,只是一道浅口而已,完全不至于如此。 看司马明玉的神情,痛苦得浑身直哆嗦,简直是生不如死。 侯大壮用尖刀拍拍鲁成的肩膀,“喂,看见了吗,你的好朋友,司马明玉,已经被阉了。” “啊?” 鲁成只觉得五雷轰顶,惊得身子一闪,差点跌倒。 被阉了…… 我勒个粗!这还不如直接砍头,一刀两断好呢。 刚才侯大壮说,就按照司马明玉的样子处理自己……我的天啊!简直不敢往下想了。 “饶命……壮士饶命……” “我没说要你命啊。”侯大壮笑道。 “那……你还是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阉了之后,你还可以继续和司马明玉做朋友。” “不……”鲁成声嘶力竭地大叫。并且下意识地提了提裤子。 脸上的汗珠,不由自主地往下掉落。 第361章 往事 那只鹦鹉从远处飞来,嘴里不住地叫:“坏啦,坏啦,” 侯大壮一见,笑道:“敢情它就会说这一句话。鲁成,鹦鹉有先见之明,他就知道你今天要遭报应。” 鲁成苦苦哀求,“先生,饶我一回,下回再也不敢了。” 正在这时候,曲莫道长在别人的搀扶之下,从屋里走出来。他阴沉着脸,走到鲁成的面前。 “唉,” 重重叹了一口气。 鲁成看见师父,赶紧低下头。 侯大壮把手里的尖刀一转,道:“曲莫道长,这家伙罪大恶极,是杀是剐,我就听您一句话。” 曲莫道慢悠悠地说道:“算了,不要难为他了,鲁成背叛了我,可是我不想追究,放他出观,好自为之吧。” 侯大壮道:“道长,除恶务尽,你这样胡乱仁慈,会留祸害的。” “唉,”曲莫道长摇摇头,“我不愿意因为我,再让更多的人遭罪受牵连,这世道,人心不古,又何止是他一个,鲁成了是受了别人蛊惑,我不想再提,是否改过自新,就看他自己的吧。” “那太便宜他了。”侯大壮道。 鲁成却是大喜,跪下给曲莫道长磕头,“师父,徒儿知错了,愿意悔过自新,请您老人家网开一面,我以后一定潜心修道……” 曲莫道长摇头,“鲁成,你凡心未尽,不能再留在观里了,出观讨个生活去吧。我不难为你,可是你也不能再留下来。咱们师徒缘分已尽,你日后自己安身立命去罢。” “那……谢师父。” 曲莫道长心情落寞,逐走了叛徒鲁成,虽然大家都觉得“可惜”,太便宜了这个贼子,可是既然道长执意如此,别人自也不好再劝。 洪迥却是不愿意多留,他说道:“道长,各位兄弟,这司马明玉是我的仇人,他做的恶事太多,我怕再出意外,因此先阉了他,这也是他罪有应得,洪某还有事,就此告辞。” 大家也不挽留,与他拱手作别。洪迥提着司马明玉,径自出观而去。 众人心知,司马明玉是个采花大盗,做的是残害妇女之事,他与洪迥有什么仇,自然与女色有关,洪迥不愿意提,也不愿意与大家多说话,这其中自然有隐情,大家也不便多交流。 司马明玉今天受此刑罚,也是自作自受,报应不爽。 …… 桑丹凤和罗汉雄、顾光镖、石锁等人进入客厅之内,曲莫道长亲自给大家倒茶。罗汉雄将龙寨主亲笔写的书信拿出来,交到道长手里,并且把来意说明。 曲莫道长看过信,很痛快地说道:“没问题,我与龙寨主是故交,别说他有嘱托,就算咱们是陌生路人,我也会从旁相助,道家讲究人道相合,以德为先,老道能够为朋友做些事情,也是本分。” 大家一听,自然十分高兴,这老道看来确实是心地纯朴的真正修道之士,令人尊敬。 石锁粗声大嗓地说:“道长,听赵大壶说,您原来就是海无盐……” 罗汉雄一听,吃了一惊。 他瞅着面前这个白发道人,心道:原来他就是海无盐。那么……鲁成勾结司马明玉,囚禁曲莫道长,很显然,目的是为了《鬼眼图》了。 曲莫道长的脸上,现出一丝尴尬。 罗汉雄赶紧朝石锁使了个眼色。 老人既然有隐秘,他自己若是不想对外说,还是不要细究为好。 只见曲莫道长黯然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本来,老道不想再提当年之事,不过,我的命是你们救的,此事也没必要再瞒,不错,我就是海无盐,这些年,在此潜心修道,倒也过得清静。” 罗汉雄道:“道长,您能够修得道德高尚,值得敬佩。不瞒您说,我们在火阳曾经与阳无离大夫,盘桓数日,他也曾向我们提过您老人家。” “阳师兄还好么?” 罗汉雄叙述了阳无离的近况,同时也讲了在桑园花圃见到劳无悔的情形。把殷无灭已经去世的事也说了。 曲莫道长静静地听着,脸上尽是怅惘之色。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罗汉雄道:“道长,人世无常,从前的事,都如过眼云烟,缘聚缘散,都是定数,还望道长保重,如果有什么话要我们捎,晚辈自当尽力。” 曲莫道长点头,“好,日后你若遇到殷师兄的孙子三牛,可以把他带到我这儿来,由我抚养。再有,劳无悔如果愿意,也可以到金龙观来,和我做个伴儿。” “是,晚辈一定转达。” 罗汉雄并没有提《鬼眼图》的事,他知道,这是四君子心里永远的痛,就是因为那份《鬼眼图》,搞得兄弟反目,流散四方。 大家只是说了一会闲话,便即休息。 曲莫道长身体虚弱,大家就在金龙观里歇了两天,由赵大壶给曲莫道长调理身体。 赵大壶来到金龙观里,本是奉了阳无离之命,来寻访曲莫道长,邀请他到火阳之北,兄弟团聚。但是曲莫道长却很犹豫,他说道:“阳师兄有邀,我自当遵从,只不过眼下道观里突生变故,我需要料理一些时日,等过得一两个月,我再择日北上,请你向阳师兄告个罪。” 赵大壶自然没话可说。 石锁撺掇赵大壶,“你先别回去,跟我们去衡净山吧,权当游玩一趟,顺便采些药材,你作为天下第一名医……” “石锁,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胡说八道。” 两个人见面就斗嘴,早就习惯了。对于石锁的建议,赵大壶倒是没有意见,顾光镖一行,本身就是贩卖药材,他正好可以沿途试验药理,钻研医道。 过了两天之后,曲莫道长身体复原,大家便从金龙观里出发。赵大壶的腿骨伤重,不能行走,便坐在骡马上。 一路逶迤进山,果然像龙寨主说的那样,山林密布,瘴气暗藏,不熟悉的人,往往难以穿行。但是曲莫道长领着他们走一条山间古道,在中午时分行走,夜晚宿营,将危险地段,尽数避开,一路倒也顺利。 第362章 先给你们现洋一千块 罗汉雄一行,逶迤南下,沿途倒也没碰上什么意外,一般贼盗,对这支持枪保卫的马帮队伍,也不敢轻易招惹。更重要的是,在火阳地界之内,一听“血寨主”的招牌,大小贼伙自然避让。而到了衡净山地界之内,沙中金是军方人士,连当地保安团都得听从他的调遣。 这天,进入衡净山城,顾光镖的马帮与桑丹凤一伙分手,径自去销货。沙中金则领着桑丹凤和罗汉雄,直上冰火峰。 驻军第三师司令部,并不在城内,而是在冰火峰上。 这是一座不高的山峰,各处山坡上,散落着数十个村庄,地形比较复杂,桑丹凤笑道“贵军把师部安在冰火峰,军事眼光相当厉害,这里易守难攻,又方便转移,是个战略支撑点。” 沙中金道:“敝部才师长,人称‘武痴’,对于兵书战策,迷恋成痴,世人皆知《孙子兵法》是兵家经典,才师长却是将《六韬》、《纪效新书》、《司马法》、《吴子》等各种兵书全都精研过,他说古代好多兵法,现在其实是用不着的,最有用的兵法之道应该是戚继光的《纪效新书》。” 罗汉雄问,“我听说才师长号称‘三不’,既不纳姜,不收礼,不修宅,是真的吗?” “一点不错,”沙中金道:“敝上对于当下娇妻美妾,金钱财帛那一套,并不怎么看得,他只对军事感兴趣。” 罗汉雄点点头。 说起来,才庭茂这样的人,现在真的是非常少见了。 作为一个权倾一时的武将,能够不爱财,不贪色,只能说明这个人胸怀大志。只不过——他的志向到底是否正确,那是另一回事。 山路上,每处拐角都有哨兵,坡上崖下,修有碉堡、堑壕、掩体,在沙中金的率领下,他们来到一处密林深处的石头建筑前面,门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几栋房间上分别挂着“机要处”、“副官处”的牌子。不时有穿着军装的士兵,进进出出。 但是罗汉雄觉得——这里比起陆大牙的府邸来,可就简陋多了,既没什么生活设施,也没有花草点缀,很单纯的一处军事机构。 他们来到“帮办处”。 沙中金笑道:“我们这儿没有会客厅,因为平时也不会客,才师长就在这会见诸位,莫嫌简慢。” “哪里,客气了。” 罗汉雄和桑丹凤坐下来。 屋里只有一张方桌,几把木椅,墙上挂着一幅地图,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沙中金把茶杯摆好,却发现屋中并无茶叶,他笑道:“不好意思,我们什么也没准备,你们稍等,我去参谋处要一包毛尖来。” 桑丹凤把他拦住了,“不用,大家随便就好。” 罗汉雄也说:“不要讲繁文缛节。我们都是乡野草民,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他曾经在陆大牙的府里做过“客人”,见识过豪华场面,和陆大牙金碧辉煌的客厅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个乡村蜗居。甚至还比不上桑丹凤在狮虎山的“太白府”。 衡净山也算是一方诸侯镇守之地,怎么有一种“寒酸”之感? 罗汉雄心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可能第三师就这个风格,才庭茂,不讲究排场,更说明此人素怀大志,不拘小节。 没过几分钟,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人,在护兵的陪同下,走进门来。 这人四方面孔,一双细眼烁烁放光,鼻子底下留着当下时兴的八字胡须,腰背挺拔,有一股军人气质。但是他并没有穿军装,而是像文人一样,穿了一件青布长衫。 对这一点,罗汉雄并不奇怪,陆绍斌平时也不爱穿军装,他们在会客的时候,都爱做文人打扮,这大概是体现自己的“儒将”气质。 这人正是第三师师长才庭茂。 沙中金给大家作了介绍,互相见礼之后,重新落座。才庭茂开门见山地说:“二位都是江湖豪杰,才某敬佩,今天特邀二位前来,乃有要事协商。望不吝赐教。” 他说话很客气,带有一股书生之气。 罗汉雄道:“才师长,您有什么吩咐,敬请言明,我们都是乡野草民,见识短浅,恐负厚望。” 才庭茂哈哈一笑,“罗兄弟取笑了,大家若能合作,才某求之不得,这么着,我这人说话喜欢直接,我先付给你们现洋一千块,怎么样?” 嗯? 罗汉雄和桑丹凤对望一眼。 这一下来得有点突然。 一千块现洋……砸得太意外了,有点脑袋发蒙。 怎么凭空就会发这么个大财? …… 罗汉雄的脑子一转,很快便清醒了。 一千块现洋,这笔横财,可不是那么好发的。人家既然拿出这么大价钱,你就得给人家办事,办出能值得这么多钱的事来。 才庭茂又不傻,能白给你钱? 同时, 罗汉雄觉得心里怪怪的,这间简陋的房间,很简单的待客之道……好像才庭茂挺“抠门”似的,哪里知道,他一开口,就是一千块现洋。这人不但不抠门,而且是极度大方。 说明,姓才的不拘外部小节,是个重实际的人。 这是个办大事的人。 绝非一般军阀。 “才师长,”罗汉雄一拱手,笑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这些现大洋是何题目,您还是先讲明白为好。” “好,” 才庭茂用短粗的手指,敲一敲桌子,凝视着罗汉雄,说道:“咱们就先把话讲在明处,我想在衡净山、火阳、丘城之间,开辟一条通道,战时可运兵,平时可通讯,需要畅通无阻,起码设置八个中转站,外加二个战略支撑点,这项工程难度不小,我拟派两个连的特训别动军,执行这项任务,需要你们密切配合,最晚在冬月中旬之前,安插到位。这一千块钱算是军费。” 几句话,简单明了。 罗汉雄明白了。 才庭茂这是在下一盘棋,一盘对付张督军的棋,在火阳一线,布下一系列钉子,作为日后战事的战略支撑。 如果搞得好,将来可一举将火阳的军队体系,割裂肢解。 第363章 你永远委身草莽? 罗汉雄看了桑丹凤一眼。 说实话,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才庭茂这个提议,气魄挺大,很有战略纵深,这两个连的特训别动军,将深入火阳一线,做秘密潜伏,那时候,自己和桑丹凤,也都将卷入他们的军事行动中去。 怎么办? 才庭茂倒是直截了当,把行动和盘托出,可是自己应该答应下来么…… 桑丹凤微微一笑。 她向罗汉雄轻轻点头。 才庭茂哈哈一笑,“罗兄弟,看起来,我搞错了。” “才师长何出此言?” “你们二位,当家却是女中豪杰。” 罗汉雄倒也没显得尴尬,才庭茂的话虽然挺直,但是也说中了实情,在桑丹凤面前,自己当然是“副手”。 桑丹凤把话头接过去,“才师长,说笑了,我们俩也说不上谁当家,汉雄是个文人,有时候一脑子书呆子气。这样吧,这件事,我们暂时应承下来,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我和罗汉雄的人马,不听调,不听宣,不归军队统辖,您的军费,只用于军务,我们不沾其它。咱们秘密合作,做的是生意,不涉派系纷争。” 才庭茂目光炯炯,注视着桑丹凤。 “文妹子,我以后可以给你们火阳绥靖巡防长官的职位。或是公署保安旅长。你和罗兄弟,随便挑,当然,其他职位,也能商量。” 桑丹凤笑道:“师长,我可不是这块料,您还是收回成命吧。” “你嫌小?” “我嫌大。” 才庭茂站起身来,低着头,走到窗口。思忖片刻,回过头来说道:“我给你们一百条枪。不整编,不安插人。” 这个条件,确实是够优厚的。对于绿林土匪来说,一百条枪……这简直就是发了汪洋大海之财。而且人家还不整编,不安插人,实在是够诱惑。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 桑丹凤明亮的眸子,闪了一闪,微微一笑。 “才师长,民女向无大志,落身草莽,求个温饱而已,不敢奢望发达,还请师座见谅。” “难道你永远委身草莽?” 才庭茂倒背着手,目光紧盯着桑丹凤,“文寨主,恕我直言,你们目前只能算是苟且偷安,张督军对你没办法,不代表别人对你没办法,草莽英雄再风光,也只是一时,若不归于正途,终究烟销云散,那时候树倒猢狲散,你什么也剩不下。自古以草莽成事者,莫不如此。” “才师长所言,我不并反对,”桑丹凤神色沉稳,清晰而坚定地说道:“不过,我们江湖上有句俗话,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草莽之人,本登不上大雅之堂,才师长的厚意,我们心领了,但民女及下属都是乡野小民,从来也没想过当官出头,这件事,即便我首肯,大家也不会通过,还是暂且搁置为好。” 才庭茂没有作声。 他扭过身去,重新瞅着窗外。 …… 桑丹凤和罗汉雄又对望一眼。 他俩都心里没什么底。 才庭茂是个军阀,这回“封官许愿”,被当面拒绝,会不会恼羞成怒? 刚才他给的职位,说起来真是不小,而且都是有实权的,如果答应下来,可以算得上“一步登天”了,比起现在的局面,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桑丹凤给拒绝了。 …… 罗汉雄和桑丹凤对视的目光中,一瞥之间,无数言语,已经了然于心。 他们现在已经能够做到心意相通,一挑眉,一眨眼,互相便能理解对方的用意,那种“意会”之感,极其巧妙,若非热恋中的男女,绝难做到。 对于才庭茂提出的条件,桑丹凤已经做出正面回答。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两个年轻人自然难以揣度。才庭茂是个经验丰富的军人,横行江南,杀人无数,他会不会因此翻脸? 但是罗汉雄心里有原则,无论如何,一定坚定支持桑丹凤。 尤其是——才庭茂的条件,涉及大是大非,且无回旋余地,若是稍一软弱,受制于人,那将来就悔之晚矣。 他在眼神中,是鼓励,是沟通,是给两个共同增添信心和勇气。 …… 才庭茂低着头,踱了几步,停下脚,点点头。 “嗯,文寨主,既然你不肯屈尊,才某也不能强求,可以按你说的办,秘密合作,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战机瞬息万变,要紧之时,切需从权,到时候你不能随意抽身。” “这个我自然知道,”桑丹凤道:“江湖草莽,自有道义,民女若是无此胆略,也不敢在世面上混了。” 这几句话从桑丹凤口里说出,轻轻巧巧,却是含着一股“绵里藏针”的豪气。话中尽露侠义之风。 才庭茂哈哈一笑,伸出大姆指,“好,不愧女中豪杰,当今之世,像文寨主这等人才,凤毛麟角,委实难得。” 沙中金在一旁附和,“师长所言不差,文寨主虽是女流,豪侠仗义,却是人中翘楚。乔万油在火阳被擒,将秘图失落,若不是文寨主手段高超,咱们还夺不回来呢。那可就误了大事。” 屋里的气氛,又融洽了。 才庭茂重新坐下来。 他用手指在桌上划了个曲里拐弯的图形,说道:“从火阳到丘城,这一段路十分关键,你们好好筹划筹划,我听说陆绍斌搜罗了好多江湖人士,布设眼线,断阻交通,如何破解,需得细议,我已经命司书处筹备,沙中金,你全力参与此事。” “是。” 沙中金起立答应。 这件事,就算这么初步定下来了。 罗汉雄道:“才师长,章程既定,我们就尽快回到火阳,付诸行动,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把事情办妥。” 才庭茂笑道:“不必着急,好不容易来此一趟,二位好好游玩一番,衡净山一带景点甚多,你们年轻人玩心重,游够了再走,耽误不了事情。” “呵呵,游玩么,无可无不可,还是正事要紧。” “不不,你们多留几天,我这儿有几桩公务,可能要向你们请教。明天我这儿还有一个宴会,才某还想请二位出席哩。” 罗汉雄和桑丹凤有些不解。 他有公务……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第364章 汉雄,你想我了么? 罗汉雄道:“才师长,您有什么事务,请吩咐就是。” 才庭茂呵呵一笑,“现在还定不准,到时候再说吧。” 他既然不肯说,罗汉雄和桑丹凤自然也不好多问。 大家又聊了一阵,才庭茂吩咐沙中金,“好好款待客人,明天如果我不在,你代我出席宴会便是。” “是。” 罗汉雄和桑丹凤看看再无别的话,便起身告辞而去。 …… 下了冰火峰,回到城内,两个人来到暂宿的客栈,见到了石锁、方胡子、小芳等人。石锁性急,问道:“怎么样?汉雄,见到师长了么?” “见到了,”罗汉雄道:“跟咱们预想得差不多,合作框架,也就是些个,与沙中金提供的情况基本一致,才庭茂想收编咱们,给出的条件挺优厚,封小凤做火阳绥靖巡防长官……” “喂喂喂,”石锁叫道:“我说什么来着,衡净山想吞并火阳,就是这么回事!连巡防长官都封出来了,这不是明摆着要杀过去,把地盘占领了吗?一点不错。” 赵大壶习惯性反驳,“石锁,你这马后炮能不能少放点。” “别捣乱,”石锁冲他摆摆手,问罗汉雄,“然后呢?” “然后,才庭茂许愿给咱们一百条枪,再然后……小凤给拒绝了。” “哇,”石锁一拍大腿,嚷嚷道:“一百条枪,你们可真舍得,干嘛要拒绝?咱们先把这一百条枪给拿过来,以后的事,再说再议嘛。这么大块的肥肉,就眼瞅着扔掉了。” 侯大壮在旁边讥讽他,“石锁,你是三岁孩子?才庭茂是什么人,能让你白白拣便宜?我告诉你,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肥肉好吃,先看看你长牙口了没有。” “去去去,少给我装大明白,我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只不过……一百条枪,这事儿实在太可惜了。天大的财运,白白让你们给放走了。” …… 次日,沙中金来到客栈里,他对罗汉雄说道:“罗堂主,今天才师长在聚友酒楼请客,请各位都去参加。” “才师长来了吗?” “没有,才师长有事,命兄弟招呼各位。” 罗汉雄也不推辞,和桑丹凤一起,带着石锁、小芳、侯大壮、方胡子、蔡金刚、阿萝……等一帮人,一起去赴宴。反正是军方待客,不吃白不吃。 进入聚友酒楼,发现今天是军方包场,并无外客,客人来了不少,都是本地商贾名流,好几个军官忙前忙后,罗汉雄和桑丹凤被请上二楼雅间,石锁等人就在一楼大厅。 进入雅间,里面迎出一个人来。 罗汉雄一见,张大嘴巴,瞪大眼睛……愣住了。 这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身材窈窕,面容姣好。她冲着罗汉雄笑嘻嘻地道了个万福,“哎哟,汉雄,好久不见,你可想我了么?” 她是陆绍斌的三姨太, 崔小丽。 …… 罗汉雄的眼睛瞪得象鸭蛋那么大。 既惊讶,又尴尬。 这家伙怎么出现在这里?她什么时候来到衡净山的? 自己刚刚和才庭茂商议完怎么对付火阳,怎么火阳城的陆大牙三姨太就来了? 而且这个女人依旧是口无遮拦,开口便说“你想我了么……”这么风言风语的话,还是当着桑丹凤的面说的,这不是故意给我上眼药么? 是她没看见我身边的桑丹凤么? 不会,绝对不会,三姨太的眼睛又不瞎,哪里会看不见?她是故意这么说的,故意给我找事儿。 烂婆娘! …… “太太,您好。” 罗汉雄很快就调整好了神态,彬彬有礼地冲着三姨太鞠了个半躬。 “嘻嘻,好呀,衡净山风景真不错,汉雄,你陪我玩两天吧。” 罗汉雄心里这个腻歪,我陪你玩两天……滚你娘的蛋。 “太太,我真的很忙,游玩之事,还是您自己去吧。” “你可真没良心,罗汉雄,当初嘴里答应得好好的,甜哥哥蜜姐姐,说要娶我,到现在两眼一抹就不认帐,连陪玩两天都不肯,你平时是不是总这么唬弄女人呀,你说,你唬弄过多少女人?” 罗汉雄心里的火……冒起五六丈。 这是酒楼,各色人等挨挨挤挤,有军人,有士绅,无数双眼睛在看,无数双耳朵在听,你在这儿跟我风言风语? 要脸不要脸? 更何况桑丹凤就在身后。 恨不得一脚把她跺得稀烂。 “太太,取笑了,请问您是自己来的,还是跟别人一起?陆将军是否也到了衡净山?” “哼,他才不来呢,我是跟司马农来的。” “哦……” 此时,有个身穿便装, 身材不高的中年人,走过来,冲着罗汉雄拱手,一脸笑意,“罗堂主,司马农有幸,今日得见,望乞赐教。” 罗汉雄并不认识司马农。 他赶紧还礼,“司马先生,客气了,罗某一介草民,还望司马先生提携。” “请坐。” 大家互相见礼,互邀入座,三姨太又凑过来,笑嘻嘻地问:“汉雄,这位漂亮女娃子是谁呀,你的跟班,还是新结识的相好?” “她是血寨主,文丹凤。” “我的妈呀。” 三姨太脸色骤变,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血寨主……这本身就是个震撼人心的名字,对于她崔小丽来讲,更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当初,她就是被血寨主捉上狮虎山,差点被砍了脑袋,幸亏罗汉雄把自己给“救”了出来。 在山上的时候,三姨太并没见过桑丹凤的面,如今一听她就是大名鼎鼎、差点杀了自己的血寨主,一时愣住了,花容失色。 司马农上前一步,向桑丹凤施礼,“文寨主,久仰,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司马先生,幸会。” 桑丹凤并未行万福礼,而是按照江湖规矩,抱拳还礼。 她并没有搭理三姨太,神态自若,走到饭桌旁,正要在侧首坐下,沙中金走过来,笑道:“文寨主,今天您是主客,请上坐。” “不用客气,随便坐吧。” “不不,您请上座。” 屋中诸人,不论军方民方,无不对“血寨主”之名耳闻已久,现在一睹芳容,都是一片奉承之声。 “文寨主,请上座。” “文寨主,今天有幸得见,请赐教。” 第365章 以后我不杀你 桑丹凤道:“沙副官,司马先生是火阳来的长官,自然应该他在上座才是,民女敬陪末座就好。” “不不,”沙中金笑道,“今天这顿酒,是我们和司马先生共同摆的,宴请民间人士,他算是半个主人。” 说罢,还拉住司马农的手,显得很亲热。 其实大家都知道,火阳和衡净山,面和心不和,多数时候势同水火,这种表面上的亲热,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桑丹凤坐了“上座”,其他人依次落座,罗汉雄腻歪得是:自己正好挨着三姨太崔小丽。 好在三姨太似乎还没有从对“血寨主”的恐惧之中解脱出来,坐在那里没再吱声。 他也没搭理三姨太,只是在心里琢磨:司马农到这里来,什么意思?上回在陆宅的时候,陆绍斌就曾经对自己明确表示过,要和衡净山“修好”,如此看来,司马农来此,多半就是这个目的。 火阳方面,要保持安全,和衡净山消除争端是最佳选择。因为大家面对南方军队的威胁,衡净山正是火阳的挡箭牌。 但是,对于衡净山来讲,这是绝不可能的,南方有威胁,火阳在背后并不是好事,他们需要一个退路,而不是一个并不可靠的“合作者”。在才庭茂那里,罗汉雄就已经明确感受到:他们进攻火阳已经箭在弦上! 当然,两派军阀的纷争,无所谓正义与非正义,自己没必要插手。趁此机会,扩大实力发展自己才是最主要的。 那么,静观其变吧。 …… “文寨主,”司马农举起一杯酒,对桑丹凤说道:“今天借衡净山一块宝地,我们终于能够见面详谈,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这杯酒,我敬你。” 桑丹凤哈哈一笑,“司马先生,在狮虎山的时候,你率兵杀得我东躲西藏,我是你的手下败将,还是我敬你吧。”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陆将军拟定的‘朔日绥靖书’,已经把停战修好之意,表达得很清楚了,”他扭头望着罗汉雄,“罗堂主,那份绥靖书……” “我看到了,”桑丹凤接过话头,说道:“而且已经托盖天霸,把意见捎了过去,司马先生,我是个老百姓,说话喜欢痛快,对陆将军的朔日绥靖书,没有意见,但是你们剿杀了我这么长时间,让我损兵折将,损失惨重,这事儿一点说法也没有吗?” “这个……”司马农沉吟起来。 “话不能这么说吧,”三姨太忽然叫起来,“血寨主,你把我跟李先生逮住了,绑到狮虎山上,吓得半死,三魂丢了两魂半,还差点嫁给罗汉雄,这个帐怎么算,你给我什么说法?” 大家都被她的话给逗笑了。 桑丹凤并没理她。 而是对着司马农微微一笑,“司马先生,贵军是否要求我对三姨太受惊吓一事,做出赔偿呢?” “不不,”司马农赶紧摇手,“崔太太开玩笑呢,请文寨主不必当真。对于您所提之事,我回去之后向陆将军禀报,只要贵我双方有诚意,这些区区小节,都不是问题,请您相信,陆将军是个胸怀大度之人,不会争逐小利。” 桑丹凤回过头来,注视着三姨太。 她的目光平和而沉稳,可是三姨太却不敢和她对视,心慌意乱,低下头去。 这场景甚是可笑,桌上的众人都有嬉笑之色,只是不好意思笑出声来。 桑丹凤道:“崔太太,既然您在狮虎山受到了惊吓,那么现在我送你一件礼物,以表歉意,如何?” 一听“礼物”,三姨太有些好奇,抬起头问:“什么礼物?” “我和狮虎山附近百里,说得上话的江湖弟兄,以后不杀你。” “这算什么礼物?”三姨太叫起来,“就这么一句话,谁还不会说?” 沙中金笑道:“崔太太,这话,您可说错了。” “我怎么就错了?” “文寨主这句话,实在是无价之宝,您想想,如今是烽火乱世,就算再尊贵的人物,安全也无法保障,文寨主是什么人?江湖上一呼百诺,人人敬仰,狮虎山百里之内,有多少杆子绿林,大家谁敢不听血寨主的话?从今以后,您在火阳周边活动,江湖人物再也没人敢惹你,你想想,这是多大的面子,多重的礼物,比金银玉器,又珍贵多少?” “啊……这倒也是。” 三姨太眨眨眼,大概觉得沙中金讲得有道理。冲着桑丹凤说道:“那谢谢了,血寨主,既然你这么说,那咱们……以后就当朋友。” 这句话得到了一阵掌声。 罗汉雄也笑着鼓掌,这是三姨太说得“最有道理”的一句话。 司马农站起身来,举起酒杯。 “各位,崔太太这句话,很实在,却是说中了要害,没错,生逢乱世,只有放下恩怨,做朋友,才是求生之道,从前无论有过什么过节,都让它变成过眼云烟,大家携手,共襄时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今天我借花献佛,敬大家一杯。” …… 宴席散了之后,罗汉雄和桑丹凤等人,与沙中金、司马农作,回到客栈里。 罗汉雄问:“小凤,宴席上有三姨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是呀,”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看看,你见到三姨太的时候,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我能有什么神情?”罗汉雄叫道:“莫名其妙,当初假装救走三姨太,是你安排的,你以为我愿意搭理这个婆娘?” “可是三姨太从那以后,就对你一往情深了呀。” “胡说八道,你亏心不亏心,我都是按你的计策做的。” “是吗?咱们打个赌,三姨太肯定还会来找你。那时候你可别说,都是我的计策。” “我……” 罗汉雄语塞。 三姨太还会来找自己?真的吗? 看桑丹凤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摇摇头。 和桑丹凤斗心眼,自己还差得远。 桑丹凤又道:“其实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沙中金的主意,他正在耍一个计策,准备诱三姨太和司马农上当。” 第366章 先把段屠龙的密窟给挑了 第二天,让桑丹凤说个正着,三姨太果然来了。 她坐了一辆黄包车,独自来到罗汉雄暂居的客栈里。 在门口担任观察哨的侯大壮,老远就瞄见了三姨太的身影,赶紧抽身跑进客栈里,“吱溜”一声钻进罗汉雄的房间。 “快快,来了,点子快到门口了。” 屋内,有好几个人,罗汉雄、桑丹凤、沙中金、石锁等人都在,大家正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桑丹凤站起身来,对罗汉雄笑道:“好了,你快去迎接你的老相好。” “你……拉倒。”罗汉雄来不及和桑丹凤绊嘴,赶紧起身行动。沙中金、石锁等人,也都纷纷起身,大家一阵忙乱。 …… 三姨太袅袅婷婷地走进客栈里,正要和店小二探问罗汉雄住哪间房,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看,只见罗汉雄身后背着个包袱,正急匆匆地往外走。 “喂,汉雄!”三姨太高兴地打招呼。 罗汉雄看见三姨太,装出“吃了一惊”的样子,停下脚步问道:“崔太太,您怎么这么闲在,到这里遛达?” “什么溜达?”三姨太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罗汉雄挠了挠头,“崔太太,您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这个……当然可以,”罗汉雄陪着笑脸,说道:“等以后我有时间了,专门去找你聊天,怎么样?” “你现在干吗?” “不巧,我正要出门,崔太太,我跟您比不了啊,您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人家,我们是老百姓,得讨生活啊,靠着奔波劳碌,挣口饭吃,没时间让自己闲下来。” “啧啧,”三姨太撇了撇嘴,“行了, 罗汉雄,你跟我装什么装……” 正说着,石锁匆匆从后面跑过来,一副着急的样子,喊道:“汉雄,汉雄,你看见我的火车票了吗?” 石锁的身上,也背着一个大包袱。 罗汉雄皱着眉头,“你看看你,瞎嚷嚷什么,你的东西我没动,整天就是一副急惶惶的模样,丢三落四,回去再好好找找。” 石锁慌里慌张,转身又跑回去。 罗汉雄回过头来,对三姨太笑道:“崔太太,咱们这样行不行,等我办完了事,回到火阳,专程去找您盘桓,陆将军跟我已经是朋友,大家就是一家人,您放心,我说话算话……” “你现在要去哪里?”三姨太问。 “我……”罗汉雄支支唔唔地说:“我要去城北看一个朋友,没什么,就是江湖上的朋友,和人家定好了的,不好意思爽约,太太,今天就恕罗某怠慢,不能陪您了,对不起。” “算了,罗汉雄,你一句真话也没有,我早就见识过。” “这是哪里话?” 罗汉雄嘻嘻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副玉牌来,递到三姨太手里。 “您看,这块玉牌,是您当初遗落在狮虎山上的,我从血寨主那里讨了来,还给您,完璧归赵,今天真的不能陪你多呆了,我忙得很,崔太太,再见。” 他几乎是把三姨太推出了客栈。 三姨太一脸不悦,嘟嘟囔囔地乘黄包车离去了。 罗汉雄和石锁等人,也出了客栈,匆匆而去。 …… 三姨太回到自己的居所——另一座客栈内。 他见到了司马农。 司马农一愣,“太太,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找到罗汉雄么?” “哼,”三姨太一撇嘴,“找到了,你可不知道,罗汉雄那副急匆匆的模样,他根本都没功夫理我。这可不是老娘没本事哦,罗汉雄已经走了。” “他去哪里了?” “一会说去跑生意,一会说会朋友,哼,嘴里就会胡说八道,其实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跑生意,想骗我,他可想得美,你们男人,嘴里从来就没有一句真话……” “他到底去哪儿了?”司马农打断她的罗嗦。 “罗汉雄的同伴,着急马慌,把火车票弄丢了,他们都是一副急三火四的模样,一看就是要赶火车,罗汉雄还想掩饰,以为老娘好唬弄,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懒得拆穿他罢了。” “火车票?” 司马农一拍巴掌,“现在衡净山的火车,只能通往西南,最大一站是汉府,这说明,他们要去汉府。那里是直系势力一直觊觎的地盘,嗯……这事,大有深意,汉府方向,可能要有事情。太太,如果你没看错的话……” “我会看错吗?我眼瞎吗?”三姨太嚷嚷道:“罗汉雄拼命掩饰,老娘心里早就摸得透透的,你看看,你看看,”她从身上摸出那块玉牌,“为了哄我快离开,罗汉雄还把这块玉牌还给我,你可不知道他那副猴儿急相,明摆着,就是怕耽误了火车。” “嗯,” 司马农点点头,沉思起来。 …… 罗汉雄、桑丹凤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客栈。 但是他们并未奔向火车站,而是拐了个弯,出城奔向北方。在城外的官道上,另一批人正在等候。 除了顾光镖和手下弟兄,还有衡净山派出的“特训别动队”的首批队员,都是军队里的士兵,化装成了马帮的样子。为首的是一名叫“袁栋”的连长。 “文寨主,”袁栋冲着桑丹凤行了个军礼,“卑职奉师长命令,听您指挥。” 桑丹风心里明白,他所谓听自己指挥,只是客气,自己并未答应归属军方,双方顶多是合作关系。她冲袁栋笑笑,“袁连长,咱们这回行动,您是主角,我和汉雄只不过能给你们探探消息,摸摸情报,如何行动,您酌定就是。” 袁栋是个有城府的人,“文寨主,我对火阳附近两眼一抹黑,没有您的指挥,只怕会全军覆没。望不吝赐教。” “没关系,火阳之南,山高林密,虽然各处都有杆子出没,咱们尽能畅通无阻。只不过,首先要把一个钉子给拔掉。” “哪里?” “鸿鹄岭,独剑峰,那里是扼守官道的咽喉地带,地势最为重要,眼下被段屠龙率江湖党羽盘踞,并且建成了官窟,咱们若想打通秘密通道,必须先把段屠龙的密窟给挑了。 第367章 从密窟逃出来的人 袁栋拿出一张地图来。 大家凑在一起,几个脑袋凑在一起,仔细观看地图。 这是一张军用地图,标注得很详细,密密麻麻,画着山川河流,村庄城市。袁栋在图上指点,“文寨主,您说的是这里吗?” 桑丹凤并不会看地图,歪着头打量半天,对那些条条、圈圈……看不明白。 罗汉雄道:“就是这里,鸿鹄岭,地势非常险要。“ 袁栋对着地图端详一阵,摇了摇头,说道:“这座山岭,确实位置很重要,若是硬攻,必须在短时间内占领,否则引来援兵,退都退不出来,因此只能奇袭。” 但是——怎么奇袭? 大家商议一阵,都不得要领。独剑峰异常险峻,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想避开敌人眼睛,几乎不可能。 桑丹凤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慢慢想办法。” 罗汉雄笑道:“也只能这样了,看看你手下那些擅长翻山越岭的江湖好汉们,像张二狗那样的,有什么好办法吧。” …… 正在罗汉雄和桑丹凤等人绞尽脑汁,想不出办法对付鸿鹄岭独剑峰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此刻的鸿鹄岭独剑峰,正在发生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独剑峰是个战略要地,进可攻,退可守,扼守着交通要道,因此段屠龙在山上修建了堡垒,派手下固守,上山的道路非常险峻,有一条秘道,可能过一个秘密山洞直达山腰,但是这条秘道几乎不可能为外人所用,因为洞口派一两个人把守,多少人也上不去。 因此,山上几乎是“固若金汤”。 这天下午,从半山腰的关卡处,跑下两个人来。 这俩人,全都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头发蓬乱,看上去象是乞丐,又象是囚犯。 身上还染着血迹。 他俩径直冲向秘洞后面的哨卡,一个拿着根木棒子,另一个手里攥着石头。 哨卡有两个守卫的哨兵, 见状大惊,赶紧高叫:“站住,不许跑——” 一个持尖刀,一个持弓箭,上前拦截,那俩形似乞丐的人,却是异常勇猛,持石头的猛地一甩胳膊,将石头抛过来,十分精准,一下子把持弓哨兵的弓给打落了。 那个持木棒的,冲向拿尖刀的哨兵。 哨兵挥刀斜砍, 持木棒的人挥棒格挡,同时飞起一脚,去踢哨兵的腿,他动作连贯,脚法娴熟,一看就知道是会武功的。 哨兵被他一脚踢翻在地。 “抓住他——” 远处,传来喊声。好几个手持武器的人,正在沿山路追来,那个被打掉了弓箭的哨兵,看见援兵将至,登时来了勇气,上前挥拳阻挡。 然而两个衣衫褴褛之人身形都格外利索,三拳两脚,便把哨兵打倒在地,飞快地逃进秘洞内。 这条秘洞,直通山下,洞里曲折,但是并没有什么支岔,两个人钻入洞内,很快就陷入黑暗,两个人摸索着前进,隔不多时,身后传来叫喊声,追击声,有人拿着火把,在后面紧紧追赶。 “站住,回来饶你不死——” 乱哄哄地叫喊。 两个逃跑的人拼命往前奔。 好在洞里虽然黑,但经过人工修整,脚下颇为平坦,一路向前,并不算困难,这两个人都是身形敏捷的,很快就跑到洞口附近。 洞口处,也有哨兵。 而且设有机关,哨兵扯动绳索,安装在洞壁上的一台“弩机”被启动了,只听“嘎吱吱——嗖嗖嗖——”响声,十余支箭,从弩机里射出来。 那两个逃跑的人,甚是强悍,前面一人,听到风声不对,迅速把自己的上衣给拽下来,用手一拧,然后抡起来。 “叭叭叭,” 好几支箭,都被他给打落了。手腕上的劲力、准头,眼力都相当棒。 几个大步,窜到洞口。 洞口处的两个哨兵不敢怠慢,持刀抢棒,上前阻挡, 这里地形狭窄,光线昏暗,很难施展开, 那个光着上身,手里抡着“上衣武器”的高叫,“顾兄弟,我对付他们,你快去开门。” 另一个衣衫褴褛之人, 二话不说,直奔洞口。 光着上身的人飞身一跃,左打一拳,右踢一脚,独自去对付两个哨兵,此时,情势异常紧张,后面追兵眼看着就要到了,如果不能赶紧出洞,两个人必将身首异处。 “咣,”一个哨兵被踹倒在地。 但是另一个哨兵甚是灵活,绕身游斗,不求有功,但求自保,他知道只要拖得片刻,后面追兵赶到,自己就不战而胜。 光膀子的人不敢缠斗,一脚踢得对手闪避,然后冲向洞口。 此时,另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已经把洞口打开了,所谓洞口,其实是一个伪装成石头的木板,挡在那里,从外面看很难辨别,把木板移开,外面光线猛地涌入,照得洞内一片明亮。 “快跑,” 随着喊声,两个人窜出洞外。 但是,他俩刚刚出洞,只听“嗖嗖”金风响动,背后又射来十余支箭。 “哎呀,” 其中一人腿上中箭,猛地朝前一扑,跌倒在地。 另一个人吃了一惊,赶紧回身救援。 后面的追兵,也已经追了出来,眼看着这两人就要被重新抓住,受伤的那个人叫道:“你快跑,跑出一个算一个。” 正在此时,忽然眼前人影一闪。 只见从旁边的小路上,窜过一条人影来。 这个人身材瘦削,用一块青布蒙面,身穿短衣,扎着裤脚,显得很是精干,他的手里拎着一只“钩”。 钩,是一种很少见的兵器,顶端带弯,握柄处有月牙刃,形如戟,后端是尖锥,这种东西可夺,可刺,可削,用法繁复,稍不小心还会伤及自身,因此用的人很少。 这人纵身而上,冲着追兵便冲过去。他脚步轻盈,就像不沾地一般,身子一旋,杀入人群,手里的钩挥起来,只听“咔咔”两声,两柄尖刀都已经被他夺下。 追兵人多势众,有三四个陆续从洞口窜出,持钩人指东打西,身子灵巧至极,钩尖划过,又削中一名追兵的小腿,“嗤啦”一下,裤管划破,皮肉登时冒血。 有人大叫:“不好了,是销魂钩,他是火山魈!” 第368章 销魂钩,火山魈 一声“销魂钩、火山魈”,立刻使追兵炸了营。 人人都是一凛。 火山魈,这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据说,武功极高,比段屠龙也不差,但是此人深居简出,一般人都没有见识过,只知道他手使一把“销魂钩”。 眼见这个蒙面人手持一把钩,像猴子那样灵活,指东打西,瞬间连着击退好几个人,还伤了一个,武功高得骇人,如此本事,除了火山魈,还能有谁? “火山魈,火山魈!” 一阵乱吵乱嚷。 纷纷后退。 乱乱哄哄中,退到了洞里。 持钩蒙面人并不追赶,回身冲着两个衣衫褴褛之人一摆手,示意:快走。 光膀子的人扶着同伴,二话不说,向前疾奔。那个受伤的倒也硬朗,虽然受伤,勉强坚持着,一瘸一拐,迅速朝远处奔去。 持钩蒙面人在后面掩护。 此时秋后,草木茂密,他们三人很快就转过一片树林,消失在草丛深处。 …… 火阳城内,陆宅里。 宽大敞亮的客厅里,陆绍斌正在会客。 客人只有一个:段屠龙。 两个人在八仙桌旁,相向而坐,桌上泡着两杯香茶。 “屠龙老弟,”陆绍斌面带微笑,缓缓说道:“最近你辛苦了,剿匪游击团成效如何?” “陆将军,游击团正在逐步壮大,我已经网罗了十三家江湖帮派,共同为衙署效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各行各业都有,在山川湖泽,很有活动能力。” “那个罗汉雄呢?” “报告将军,罗汉雄,已经被小人笼络住了,我任命他当游击团的副团长,并且还和他拜了把子,成为异姓兄弟,虽然——您知道,我们只是同床异梦,但是把这颗棋子捏子手里,正是您的高瞻远瞩之处,段某心里明白。” “嗯,很好,老弟,你比盖天霸明白得多,没错,罗汉雄这颗棋子,很重要,他的洪顺堂堂主之位,其实只是掩护,真正的身份,是衡净山方面的人,此人亦军亦民,把他给抓在手心里,很有用处。你和他拜了把子,很好,咱们就是要这样,监视,掌握,利用。” 门外进来一个士兵,报告道:“陆将军,司马农和崔太太回来了。” “嗯?这么快。” 陆绍斌略有诧异。 说话间,司马农和三姨太走进了客厅。 段屠龙站起来施礼。 司马农和三姨太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三姨太故意施娇放嗲,扭着身子说道:“哎呀呀,我可累死了,连饭都顾不上吃,坐车屁股都颠成八瓣了。” “呵呵,辛苦,”陆绍斌说道:“你们在衡净山还顺利么?” “报告将军,还算顺利。” 司马农将在衡净山被宴请,以及和罗汉雄等人打交道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将军,这事,说起来还是崔太太立了功,她无意间侦察到罗汉雄那批人,正在匆匆赶往汉府,卑职以为,这是个重要动向,因此赶紧回来向您禀报。” “嗯,” 陆绍斌点点头,沉思片刻,面露喜色。 “很好,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汉府,那对于咱们是有利的,隔岸观火,发展实力,咱们火阳这边,就可以从容而为,刚才我和老段正在商议,和江湖上的民间力量,多结纳,多联络,就连咱们的老对头,血寨主,也可以放下干戈,缓和关系,我拟的那份‘朔日绥靖书’,已经得到血寨主的回讯,原则上已经达成协议。” “将军高明。”司马农奉承道。 “但是,”陆绍斌的眼睛里,又放出光来,加重语气说道:“绥靖,只是暂时的,现在咱们需要时间,招兵买马,集草屯粮,准备对付南方的乱党。将来——”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中闪出一丝凶光。 “等到他们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那就要毫不犹豫地铲除,以免尾大不掉,形成后患,现在称兄道弟,将来刀枪相见,这就是乱世称雄之道。” 一边说,一边用右掌一劈,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司马农频频点头,“嗯嗯,将军高见。自古以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审时度势乃是英雄本色,大家都是虚以委蛇而已。” 三姨太在旁边叫道:“怎么着,你们都是两面三刀啊,我费了好大劲,把罗汉雄给笼住了,你们准备利用完了就杀?真是阴险。” 陆绍斌用鼻子哼了一声,“怎么着,你舍不得?” “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按你的命令去干的,红口白牙,可不能不认帐,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难道姓崔的奔波劳禄,没功劳还没苦劳了……” 她瞪着眼睛嚷嚷。 陆绍斌打断她,“算了算了,少啰嗦,你什么也不懂,别跟着瞎搅和。” “陆绍斌,你狼心狗肺,卸磨杀驴……” …… …… 从鸿鹄岭独剑峰密窟里,逃出来那三个人,正自匆匆奔向深山老林。 他们跑出五七里地,进入一片隐蔽地带,这才停下来。 气喘吁吁。 光着膀子的那个人,将受伤的同伴放在草坡上,冲着蒙面持钩人拱手施礼,“前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敢问您就是名动江湖的火山魈么?” 持钩人将面上的青面拿下来。 这是个瘦削而普通的面容,看模样有四十多岁,长相颇丑,脸上皱纹堆累。 他笑笑——笑起来的时候更难看,跟哭也差不多。 “两位老弟,大家逢于江湖,风雨共但便了,火山魈什么的,都是早年朋友给起的绰号。算不得什么。” “火前辈,久仰了。今天若不是遇到您老人家,我们俩就算逃出来,也没办法躲开敌人的追杀,这条命,是您给救的,从今以后,只要您一句话,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无二话。” “你们俩尊姓大名?” “小人名叫孙得旺,是地龙帮的人,他叫顾大栓,是洪顺堂的人。” “洪顺堂?” 火山魈想了想,说道:“你们堂主是不是叫罗汉雄?我认识他。” 顾大栓就是腿上受了箭伤的汉子,他愣了一下,“回孔前辈的话,敝堂堂主名叫祖之庭。不叫罗汉雄,您所说的罗汉雄,小人也不认识。” 第369章 茅屋中的女人 孙得旺道:“顾兄弟,你失陷已久,也许贵堂有甚变化,也未可知。咱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眼下先把你的腿伤治好,再定下步之计。” 顾大栓道:“这个不难,区区箭伤,上些刀伤药就没事了,我有一个族兄,名叫顾光镖,他是排灯会的会首,专门经营药材,咱们到他那里,暂避一时,顺便讨些药草。” 火山魈道:“那好,咱们就去找顾光镖,我陪你们俩同去。” 孙得旺和顾大栓都知道,火山魈是为了保护他们两个。 “多谢火前辈。江湖人称火山魈古道热肠,最乐助人,果然名不虚传,今天我们俩有幸得识前辈,真是三生有幸。” “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家,区区小事,又何足道。” 当下三个人休息了片刻,穿山越岭,径奔“百草园”的方向。一路攀谈,火山魈问起他们如何陷于独剑峰,孙得旺忿忿地道:“说起来,就是那个笑面虎左擎天,他是逍遥庄的庄主,嘴里甜言蜜语,专门背后捅刀子。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 顾大栓道:“我是去追查敝堂前任邢堂主的下落,在桑树坡失陷的,火前辈,不瞒你说,有好多江湖帮派的人物,甚至是帮主、堂主,都失陷在左擎天手里,目前,都被关押在独剑峰上,我见过的, 就有十几个人……” 火山魈道:“二位,我就是在暗中寻访此事,十几位江湖头领,失陷逍遥庄,下落不明,这事非常奇怪,不知道逍遥庄主左擎天,为何会做下此等惊世骇俗之事,难道他不怕引起众怒,引火烧身么?” 孙得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得从‘逍遥庄’的来历说起,关于逍遥庄,历来说法不一,有人说,逍遥庄就是原来的左家庄,是左擎天的故里,有人说,逍遥庄是桑树坡那个孤零零的‘一户庄’,其实都不确切,逍遥庄,是一位名叫‘劳无悔’的前辈建造的……” “劳无悔?我知道,他是曾经的铁石山四君子之一。” “没错,劳无悔建造了逍遥庄,但是为其兄所迫,将庄园交给了侄子,名叫劳士友,但是这个侄子却不争气,不务正业,把庄园输给了左擎天,因此逍遥庄便姓了左,劳士友甘为仆从,其实那左擎天,并非江湖人士,他早就投靠了官府,是陆大牙的爪牙,抓捕我们这些江湖人士,正是官府的主意,左擎天只不过是执行命令而已。” “我明白了,”火山魈点了点头,说道:“陆大牙是个狡诈深沉的人,一向会利用各方势力,左右逢源,他命令左擎天抓捕江湖中人,一是为了剪除异已,二是为把人都笼络到自己门下,尤其是今年以来,他一面派左擎天暗中抓人,削弱江湖力量,一方面派段屠龙网罗党羽,力图把各帮各派,都纳入自己名下,从而达到操控江湖的目的。” “孔前辈,的确如此,您的见识极高。” 三个人一边谈论,一边前行,顾大栓虽然腿上受了伤,但是此人颇为勇悍,拐了一根棍子,勉强行走,不让孙得旺背负搀扶。 行了数里,他们来到一座密林前面。 “看,”顾大栓道:“前面进去,就是百草园,排灯会就在此处经营药材,他们当中还有好多人懂得医术。” 走过一片稠密的树丛,顾大栓带着火山魈和孙得旺,来到一座山林小屋前面。 这样的山林小屋,很简陋,是用树干搭建的,覆盖草顶,平时只是猎人和山民用来临时休息用的,里面备有柴火锅灶,能做饭吃。 远远地,人影一闪,只见有个穿着花衣服的女人,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进入了茅屋之内。 火山魈道:“你们俩在此休息,我过去看看,那间茅屋里有人,到底是谁,也许是排灯会的人,我先去问问清楚。” 他将销魂钩装在袋子里,负在背后,径直朝着茅屋走过去。 孙得旺和顾大栓坐在树下休息。两个人都是又饿又累,顾大栓道:“孔兄,咱们俩命不该绝,今天咱们俩遇到火山魈,真正是三生有幸。” “可不是嘛,火山魈古道热肠,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人,这些年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咱们能够跟他结识,是修来的缘份。” 歇了一阵,火山魈进入茅屋,并没有再出来。 孙得旺有些疑惑,“不对呀,这么半天,火山魈在屋里做什么?” “嗯,咱们俩去看看。” 孙得旺扶着顾大栓,走到茅屋跟前。 小茅屋安安静静,没有声息,孙得旺身上并没有武器,他将一根拣来的木棒握在手里,探头朝着屋中望去。 看见有那个穿花衣服的女人,正蹲在地上,收拾一筐野菜似的东西。 并不见火山魈的身影。 孙得旺说道:“大妹子——” 那女人抬起头来,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微胖,长得颇为壮实,她瞅了瞅孙得旺,又瞅了瞅后面的火山魈和顾大栓,疑惑地问道:“你们是谁?” “大妹子,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刚才有个人,是我们的同伴,他进了这里,你看见了吗?” “哦,你说那个长得挺瘦,一笑起来就跟哭似的那个人吧?” “对。” “他从这儿喝了口水,从后门出去了。” 后门? 孙得旺观察了一下,果然,这间茅屋有个后门,是用木板拼制的,现在虚掩着。 这事有些奇怪,火山魈到屋里来打探情况,怎么从后门出去了?他去哪儿了? “大妹子,他在这里说什么了?为什么从后门出去?” “他没说什么呀,就说口渴了,讨了口水喝,就走了,我跟他又不熟,总不能缠着人家东问西问,他要走,我又不能拦着他。” 女人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口齿很是伶俐。 孙得旺和顾大栓更加疑惑。 此事甚是蹊跷,火山魈来到茅屋里是打探情况,绝无可能喝了口水便悄无声息地溜掉,这个女人嘴里说的话,是真的吗? 孙得旺朝着屋里打量。 屋内,放着一张大木床,剩下就是一张木桌子,两把凳子,陈设很是简陋。 床上,躺着一个人,背身对着门口,身上还盖着一床被单。 第370章 老娘就是对浑蛋感兴趣 孙得旺是个颇有江湖经验的人,他完全可以判断,眼前这个女人,说的不是实话。 他将脸沉下来。 “大妹子,我们不是小孩子,你最好实话实说。” 那女人的脸色也拉下来,目光中露出一缕冷冷的光,没好气地怼道:“我又没请你们到屋里来,是你们巴巴地过来找寻我的麻烦,不想在屋里呆着,出去便了,用不着吓唬我。想欺负弱女子是怎么着,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这林子里山猫野兽,多了去了,老娘也没害怕过。” 她话里夹着骂,自称“老娘”,一副蛮横之状。 孙得旺并没有理会她的乱骂。 跟一个中年女人对骂,他还没那么个兴趣。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尽快知悉火山魈的下落。 他朝着屋里打量。 这间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床铺,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单子,背向门口,看不清躺的是什么人。 “床上躺着谁?”孙得旺问。 女人道:“我婆婆。她生病了,我背着她出来寻药治病,怎么着,你想把一个六十多的老太婆怎么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墙角一盏油灯,放在菜筐旁边,用手扯起一把野菜,放在油灯上烘烤。这个动作有些奇怪,野菜一般是用来喂猪喂羊的,人吃也不稀奇,但是她将筐里的野菜放在油灯上烘烤,这是什么意思?在制药么? 孙得旺并没理会她,朝着大床走过去。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一动不动。 孙得旺伸手便把被单子揭开。 躺着的,确实是个老婆婆,看样子有六十多岁年纪,紧闭着眼,一动不动,似乎像是睡着了。 那中年又人又不干不净地骂起来,“背时鬼,肮脏货,想把我婆婆怎么着,她是个老太婆,难道撞着邪气了么 ,惹着鬼上身。” 孙得旺心下疑惑,这个老太婆睡得这么死?屋里说了半天话,也没醒过来。 象是昏迷过去了。 但是,人家醒与不醒,跟自己都无关系,最失望的是——火山魈确实不在屋内。 他不想再和中年女人打勾连,说了句:“对不起。”就要退出门外去。 但是,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脑袋一晕。 不好! 鼻腔中闻到一股辛辣的气息,孙得旺立刻想到:毒气。 他这才意识到——中年女人刚才用油灯烘烤“野菜”,显然是在放毒! 这人不是好东西,她在放毒害我。 孙得旺赶紧伸手去抓自己那根木棒子,但是——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了,脚下摇摇晃晃,他鼓足最后一点力气,抡起棒子来,朝着中年女人便砸。 中年女人站起身来,右手一伸,从背后拽出一把短剑来。 这把剑,雪白瓦亮,闪着寒光,看上去异常漂亮。 “唰,” 女人的动作格外利索,不躲不闪,短剑迎着孙得旺的木棒挥去。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孙得旺手里的木棒被削成两段! 好锋利的短剑。 孙得旺大吃一惊,他手里只剩下了半截棒子,而中年女人手里的短剑,并未停歇,而是骤然斜削,直奔孙得旺的肚子。 这两下动作, 连贯迅捷,一气呵成,完全能够断定,这个女人武功不弱! 孙得旺大惊,赶紧撤步后撤,但是他头脑发晕,脚步踉跄,后退得稍慢一点,短剑挥过,裤子一下被挑破,布腰带“唰”就被削断了,肥腿裤朝下滑落。 只差一毫,肚子就被短剑给挑破了。 那时必然肚破肠流。 孙得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想继续后撤,但是——头脑越来越晕,腿脚已经不听使唤,身子一软,“咕咚”一下就摔倒在地上。 此时,在门外的顾大栓,因为离着稍远,并没闻着多少药草气息,他看形势不好,赶紧后退一步。但是他腿上有伤,行动困难,后退之时,差点跌倒。 那中年女人提着剑,追了过来。 她脚下使了个“三角步”,身子轻轻一旋,便追到顾大栓身旁,短剑一挥,刺向顾大栓的腿。 顾大栓行动不便,根本就躲不了,短剑“噗”地就刺了进去,血,立刻就涌出来。 “啊,” 顾大栓叫了一声,跌坐在地。 这一剑,比刚才的箭伤更重。 顾大栓的两条腿,都受了伤,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 中年女人“哼”了一声,把雪白的短剑,在顾大栓身上擦了擦,然后又收起来。 她一只手提起顾大栓,走进屋内,顾大栓也有一百多斤重,她提起来,并没显得怎么费力。到了屋内,重重往地上一摔,扔在孙得旺的身旁。 顾大栓受伤颇重,被摔得呲牙咧嘴,不过,他是个刚强汉子,并没叫出声来。 腿上的血,还在往外流。 …… “嘿嘿,” 中年女人冷笑一声,瞅着两个委顿在地的男人,那目光就像两把刀。 “哟,两位大英雄,怎么样,滋味不错吧,本来,老娘跟你们毫无牵扯,是你们自己不长眼,过来找我的麻烦,自讨苦吃,须怪不得我。” 顾大栓道:“请问尊驾是谁?我们来此寻人,并无恶意,大家把话说开了,江湖一家,不必多结冤家。” 女人冷冷地瞅了顾大栓一眼,不屑地说:“少跟老娘玩儿玄虚,黑的白的,我见得多了,像你们这样的混蛋夯货,死在老娘手上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想拿两句场面话,把我给套住,你还是省省吧。” “你想怎么样?” “哈哈,”女人轻轻一笑,用轻蔑地目光瞅着顾大栓。 “说起来,老娘对浑蛋特别感兴趣,你们这俩浑蛋,既然撞在了我的手里,那算缘份匪浅,正好老娘寂寞,咱们就做几个游戏,嗯……” 她瞅了瞅顾大栓流血的腿,笑道:“很好,你受了伤,我就给你治一治,你看怎么样呀?” 顾大栓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这个婆娘,看起来无比歹毒,她所说的“治伤”也不知道是什么可怕的折磨人的方法。 想想——不禁心里发凉。 她到底是谁? 她要做出什么样的恶毒事情来? 第371章 毒蛇口中信,黄蜂尾上针 孙得旺的身子,软塌塌的像一条死蛇,难以动弹,他靠在茅屋的板壁上,冷冷地说道:“尊驾到底是谁?我们无怨无仇,只不过偶然路遇,你为何下此毒手?” 女人用讥讽的目光斜睨着他,眉稍一挑,“倒霉鬼,你还没资格知道老娘的名号,你也少套问话头儿,今天什么也不怪,就怪你们不长眼,挡了老娘的路。” “错矣,我们只是路过,问一声话,何时挡了你的路?” “少废话,”女人恶狠狠地道:“老娘瞅你不顺眼,就要把你抽筋扒皮,斩了手脚,怎么着,不服么?折在老娘手下的英雄好汉,也不知道有多少,下油锅,点天灯,全看我的喜好,你们今天赶上了,有冤屈到阎王老子那里哭诉去。” “你……不可理喻。” 孙得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江湖上的仇杀凶恶,他自然也见过不少,但是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毫无道理可言,就因为“问了句话”,就起杀机,戗害人命,实在是出奇冒泡。 正在这时,床上那个老女人,慢慢苏醒过来。 她扭过头来,喘了两口气,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下毒害我,抓我到这里……你是谁?” “不许乱说话。” 中年女人瞪起眼睛,冲着床上吼道。 孙得旺等人这才明白——床上的老太婆,根本就不是女人的婆婆,而是被她抓来的。这事就更加奇怪,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婆婆,她抓来有何用处? 老太婆道:“我已……风烛残年,你……下毒害我,天理……” “再说话,割了你的舌头。” 顾大栓虽然受了伤,瘫倒在地,动弹不得,但是神智清醒,他见中年女人如此对待一个老年人,气愤不过,说道:“黑道白道,杀人放火从来不稀奇,可没有谁会对一个年老婆婆下毒手,毒蛇口中信,黄蜂尾上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说的正是你。” 女人回过头来,恶狠狠盯着顾大栓。 “死到临头,嘴硬,老娘就先整治整治你。” “随便,老子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顾大栓颇为硬朗。 “哈哈,”女人仰头一笑,得意地说道:“你不怕死,是不是?象你这样的大傻冒儿,多得是,老娘见过的成千上万了,一刀砍了头,没什么,可是在老娘的手段面前,砍头挑筋,都是小儿科,我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儿。” 她一边说着,从身上一拽,忽然拽出一条小蛇来。 大家都没看清楚,她是从哪里掏出来这条蛇的。 那条小蛇只有一尺来长,颜色金黄,吐着一条红舌头,看上去十分妖冶,虽然小, 但很活跃,身子一伸一缩,小脑袋挺着,向前欲窜。 女人捏着蛇的颈部,凑到顾大栓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毒蛇口中信,是吧, 那好啊,现在就让你尝尝,毒蛇口中信,到底好不好吃,你和我的小黄,亲个嘴,让它尝尝你舌头上的血,我的小黄可机灵了,它最爱吸人舌头上的血。” 顾大栓见小蛇凑到近前,知道肯定剧毒无比,但是全身酸软,动弹不得。 小蛇向前一窜,顾大栓紧紧闭着嘴巴,没咬着他的舌头,却在腮帮子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轻轻巧巧,只留下了一个细小的伤口,一丝细细的鲜血,流出来。 但是,顾大栓的脸,马上就变得一片紫黑。 并且,流出来的血,也是黑色的,腮帮子肿胀起来。 “呃呃呃……”顾大栓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刚才,他从独剑峰上逃下来,腿上受了箭伤,却始终一声不吭,并且坚持着跑了很远的路,十分坚强,但是被这小蛇咬了这么个小口子,却立刻痛苦难耐,显见小蛇的毒性之强。 脸上的肿胀,越来越大,不到一会功夫,顾大栓的整个脸孔,已经肿得像个大馒头,伤口上的血,已经不流了,但是——这并不是好事,血脉上行,会让人中毒更深。 女人拿着小黄蛇,手向下移,凑到顾大栓的腿旁,他的两条腿都受了伤,还在往下流血,女人将蛇口凑到伤口旁,嘻嘻一笑,“乖,小黄,现在你口喝了吧,从这儿喝两口血。” 那蛇似乎听得懂她的话,头颈向前一探,去噬顾大栓的伤口。 “呃……”顾大栓的腿抖动,嘴里呻吟。 这场景有些令人心惊胆战,孙得旺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鼻子里闻到一股腥气,睁眼一看,大惊,只见那条小黄蛇,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岑…… 女人笑嘻嘻地说道:“喂,你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的小黄吃一口,不会流血,你也不会疼。” 孙得旺自然不会伸舌头,铁青着脸,紧闭嘴巴,一声不吭。 正在这时候,忽然身后传来说话声。 “喂,钱夫人,请稍等。” 女人猛地一愣,脸上立刻变色,回过头来。 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人。 这俩人,一个中等身材,器宇轩昂,另一个身材瘦小,他俩站在茅屋门口,正冷冷地瞅着屋里。 “你……”女人吃惊地叫出声来,“罗汉雄,赵大壶!” 这两个人,正是罗汉雄和赵大壶。 …… 罗汉雄一行人,来到密林里的时候,立刻就发觉了这座林中茅屋,有异样。 顾光镖道:“不对,茅屋里平常并没有人,我们有时候在这里歇脚,今天一定有情况。” 桑丹凤立刻部署:一边去屋里查看动静,一边在外面放开警戒,大家分成几路,迅速向四周延伸侦察。 罗汉雄迈入茅屋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个拿着蛇咬人的中年女人,正是毒王钱一味的太太,李苗苗。 是她! 这个恶毒的女人。 …… 李苗苗行动倒也利索,她猛一伸手,从身上拽出一把短剑来。 这支短剑,雪白透亮,十分好看,正是她从司马明玉手上夺去的那把雌雄剑。其中的“白剑”。 用凶恶的目光盯着罗汉雄,沉声说道:“罗汉雄,你杀了我们当家的,今天咱们要算一算账。” “钱夫人,”罗汉雄神情镇定,说道:“咱们得澄清一件事,钱一味可不是我杀的,这件事,不可冤枉好人。况且,尊夫身故的消息,我也是听说的,丝毫也不知情。” 赵大壶在旁边叫道:“钱太太,你们夫妇二人,作恶多端,害了多少人,钱一味毙命,也是罪有应得,我现在命令你,放下屠刀。” 第372章 把她鼻子割下来,就醒了 赵大壶命令李苗苗“放下屠刀”,但是李苗苗并没理他。她的目光,越过罗、赵二人,瞄向外面。 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茅屋的板壁,并不严实,可以看到外面有人影晃动。这说明——罗汉雄还有帮手。 形势不太妙。 她心里一凛,眼珠转了两转,说道:“罗汉雄,今天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闪开,我出去便是。” 罗汉雄自然不肯轻易便放了她。 “嘿嘿,钱夫人,事情可没这么简单,你从前做了多少恶事,这笔帐,自然得好好算算,不过这是后话,你先把手里那把短剑,扔在地上,这剑是我们洪顺堂的,你把它缴出来,物归原主吧。” “放屁,” 李苗苗嘴里骂了一声,双臂朝前一伸。 她的左手拿着小蛇,右手拿着短剑,直朝着罗汉雄和赵大壶冲过来来。 说到打斗功夫,罗汉雄和赵大壶都不怎么样,但是他俩早有准备,罗汉雄猛地一挥右臂,一柄“黑剑”陡然出手。 这把“黑剑”正和“白剑”是一对,尺寸形制,一模一样,只不过,一把是雄剑,一把是雌剑。 “唰,” 黑剑迅速向前劈出,阻住了李苗苗逃跑的去路。 赵大壶也抽出匕首,刺向李苗苗。 好个李苗苗,面对俩人的夹击,丝毫不惧,手中白剑一晃,右手里的小蛇,朝着罗汉雄脸上甩过来。 罗汉雄知道厉害,不敢怠慢,赶紧抽身撤步,向后躲闪。那只小黄蛇,“唰”地从他脸前飞了过去。 李苗苗手腕一抖,那只白剑,正碰在赵大壶的匕首上。 “当,”匕首被打落在地。 李苗苗的身子像风一样,“嗖”地就从屋内窜出来。 动作轻巧迅捷,瞬间便窜出门口。 但是,她刚刚出得茅屋,心里便暗暗叫苦。只见前面站着两个人,前面一人身材粗壮,浑身肌肉虬结,一副精神抖擞之状,后面一人,则更加可怕,长得人高马大,似是个黑铁塔一般。 这俩人,正是石锁和蔡金刚。 石锁见她窜出来,也不答话,飞起一脚,便踢过去。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李苗苗从石锁出脚的速度与力度,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是个武功好手,跟罗汉雄、赵大壶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糟糕! 来不及思索,李苗苗身子一旋,避过石锁这一脚,伸左臂,一剑刺向石锁的腰肋。 石锁斜身跨步,躲过白剑的攻击。右臂陡伸,抓向李苗苗的胳膊。 李苗苗正欲缩颈回身,抽剑自保,忽然听得耳边一声大喝: “嗨!” 这一声,浑若霹雳,震得人耳鼓作响。 只见蔡金刚大踏步赶上,高大的身躯,虎虎生威。 李苗苗一惊,身子被他这一声怒吼,给震得差点跌倒。 石锁逮着了机会,右手像是伸开的五股钢叉,抓住了李苗苗的肩胛骨,这一抓,连锁骨都拿得紧紧的,李苗苗只觉得一股大力灌注,登时浑身酥软。 痛彻心扉。 “啊——”嘴里惨叫一声。 手里的白剑,拿捏不住,掉落在地。 石锁一把抓着李苗苗,抡起来,像提着一条口袋一样,在身前转了半圈,那李苗苗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嘴里“哎哟哎哟”直叫。 “石锁,别摔死,我还有话要问她。”赵大壶在旁边叫道。 “咣,”石锁把李苗苗扔在地上。 这一扔,劲大了点,摔得李苗苗骨头也不知道断了几根,痛切之下,晕厥过去。 赵大壶不满意地说:“你怎么回事,石锁,没听见我的话么,我还有话要问,摔死了,就没法问了。” “摔不死。”石锁大大咧咧地说。 罗汉雄没去管李苗苗的死活,他将地上那柄白剑给捡起来。 和黑剑放在一起。两支剑,除了颜色,完全一模一样,黑白映衬,煞是好看。他不由得心花怒放,这两把雌雄剑,终于合璧了。 洪顺堂失落的宝贝,现在总算是完璧归赵。 …… 但是罗汉雄并没有耽搁,也没有功夫仔细观赏宝剑。他匆匆返回到茅屋内。 因为——这里边有个很重要的事。 屋内瘫倒着两个中毒的人。 罗汉雄并不认识这两人,但是他心里有数——被李苗苗害的人,多半是好人。 他正要开口询问,孙得旺开口了,他瞅着罗汉雄说道:“谢谢大侠救命,听刚才这恶妇所言,阁下可是洪顺堂的英雄好汉?” “我是洪顺堂的罗汉雄。请问二位尊姓?” “我叫孙得旺,他叫顾大栓,也是洪顺堂的人。” “顾大栓?”罗汉雄一愣,“原来你就是顾大栓,咱们堂口的弟兄,一直在想办法营救你,可惜未能成功。” “呜……”顾大栓的脸,肿得老大,说话已经说不出来,而且身子也不能动,只能勉强朝着罗汉雄点头。眼里闪着激动和兴奋的光。 孙得旺这个名号,罗汉雄也听说过。 “孙头领,你可是地龙帮的人?” “对。” “那太好了,不瞒你说,高满堂,猪头三他们,和我都是好朋友,咱们都是自己人,别急,我先想办法给你们治伤。” …… 门外,赵大壶正在对石锁抱怨。 “你看看,把钱一味老婆摔得半死不活,没轻没重,现在咱们需要审讯,她还有用,不能死,你快想办法把她弄醒。” “她不经摔,我有什么办法。” 赵大壶非常不满,他找了一个水葫芦,喝了一大口,然后照着李苗苗脸上“噗噗”地连着喷了好几口。 掐人中,揉太阳穴,李苗苗却始终没有清醒过来。 石锁有些急躁,拿匕首放在李苗苗的脸上,说道:“我把她的鼻子割下来,一定会醒。不信咱们就试试。” 正在这时候,李苗苗慢悠悠地清醒过来,正好听到石锁的话,睁眼,看到一柄闪亮的匕首正抵在鼻子上,吓得“啊”一声怪叫,又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赵大壶冲着石锁吼道:“你就会乱搞,现在咱们需要把她弄醒,你将帮倒忙。求求你了,去旁边凉快凉快,别给我添乱了。” 第373章 那本书……这是《连字解》啊 赵大壶再次喷水,掐人中,好不容易忙乎半天,把李苗苗给弄醒了。 “喂,钱夫人,你好。” 李苗苗睁着眼睛,斜倚在草地上,睁着赵大壶。 “你要把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先拿出解药来,把屋里那两个伤号的毒解了。我先声明一点——如果他们治不好,我就把你交给石锁,呶,就是他,那个要把你鼻子割下来的人。” 李苗苗瞄了石锁一眼,没有作声,从腰里摸出一包药粉来。 赵大壶接过去,掂了掂,问:“钱夫人,你给他俩下的是什么毒?” “软骨散。” “什么配方?什么药理?” “不知道,那是钱一味搞的。” 石锁催促道:“赵大壶,你先去给人治病,有话以后慢慢再问,这个婆娘,身上有好多秘密,咱们慢慢审问不迟。” “那行。” 赵大壶拿了药粉,进屋给孙得旺和顾大栓服下。然后自己再调配药物,治疗顾大栓身上的箭伤和刀伤,对于这类外伤,赵大壶很是拿手,一点都不困难。 不过,顾大栓身上被毒蛇咬伤后的毒,却费了些事,赵大壶虽然向李苗苗讨了蛇药,但是小黄蛇毒性甚大,据她说,这蛇是从小喂食毒草饲养的,毒素比普通蛇厉害得多,若是过得一夜,顾大栓性命必然不保。 石锁骂道:“应该让蛇从她身上咬两口,尝尝自己饲养毒蛇的厉害。” 他在马蹄沟的时候,和钱一味打过很多交道,吃过很多苦头,自己也曾经被钱一味差点毒死,对于这对夫妻,恨之入骨。 “赵大壶,我原来想杀掉这个婆娘,现在,改主意了。” “不能杀。你改什么主意了?” “把她带到马蹄沟,让贝大夫他们,当药靶子,在她身上试验药性。” “嗯,我正是这么想的,把钱夫人带到马蹄沟……不过,不是当药靶子,她和钱一味搞过很多毒药,都是绝密配方,咱们需要让她都交待出来,这对于研究医理,很有好处。” …… 桑丹凤和罗汉雄正在屋内。 他们俩将床上那个老婆婆,给扶起来,令人吃惊的是:这个老婆婆是卓敏! 就是在百草园里的那个“女药师”。 桑丹凤问道:“卓姨,怎么回事,你怎么被李苗苗捉到这儿来了?” 卓敏悠悠地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 桑丹凤以为她年纪大了,被捉住后受了折磨,神情因此萎靡,安慰道:“卓姨,您先歇会,我们这有医生,一会就给您喝些壮身子的药汤。很快就恢复的。” “小凤,”卓敏轻轻说道:“你把那个恶女人的包袱,打开,找找那本书,看看在里面吗?” “书?” “是,她从我这儿夺去的书,你拿回来。” “是。” 屋角放着个不起眼的包裹,桑丹凤走过去,解开,里放着一些零碎物件,女人衣饰,底下有一个用绫子包起来的书,薄薄的。 打开绫子,是一本只有十几页的旧书,颜色发黄,页角都卷了。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字:母猪饲养概要 一本养猪的书? 桑丹凤有些疑惑,拿着书走到卓敏面前,“姨, 是这本书吗?” “是,” 卓敏点点头,把书接过来,贴在胸口,又长长吁了一口气,眼神里,尽是怅惘之色。 正在此时,罗汉雄进入屋内,他眼尖,一眼便看见了那本古书。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卓姨,你……” 罗汉雄的神情,很好笑,身体僵直,眼睛瞪得老大,痴愣愣,像个石像。 桑丹凤道:“你发什么呆,瞅你那样儿,眼睛瞪得像黄牛似的。” “这这……”罗汉雄没理她,而是冲着卓敏叫道:“原来……卓姨,您就是……” …… 罗汉雄此时的惊异,难以形容。 他觉得头脑“轰”的一下。 原来……卓敏,就是那个人…… 那个曾经的宫女,在皇宫里,和钱太监结成过菜户,后来皇室取消,她出了宫,流落在民间。 怪不得,前些天在百草园里,桑丹凤跟她学过舞蹈,看上去那么大气,那是卓敏在宫里学的宫廷舞。 更重要的是,她出宫之时,和钱太监一起,把那本千古奇书,《连字经》给带了出来。钱太监手里的是《连字经》,卓敏手里的是《连字解》。 罗汉雄想起来,在丘城,钱太监临终的时候,模糊的意识里念念不忘的,就是她,阿敏。 那副刻骨铭心之状,罗汉雄记忆犹新。 阿敏……原来就是眼前的卓敏。 桑丹凤从包袱里拿出来的那本书,毫无疑问,就是《连字解》啊。 …… 卓敏的神情很平静,瞅着罗汉雄。 “怎么,”她轻轻地问:“汉雄,你认识我?” 罗汉雄上前一步,勉强抑制着激动的心情,朝着卓敏鞠个半躬,说道:“卓姨,是的,我认识您……不不,我只是听说过,钱……钱老前辈,我是认识的,他在丘城,我们曾经相处过一段时光。” “啊?” 卓敏的目光中,闪出光来, 她从床上坐起来,桑丹凤用手扶着她的身子。 卓敏问道:“钱……他在丘城?他还活着?” 罗汉雄叹了口气,“卓姨,不瞒你说,钱老前辈,已经过世了。” 卓敏的身子摇了摇,目光一下暗淡下来。 桑丹凤悄悄冲罗汉雄使个眼色。 卓敏点点头,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生老病死,人莫能免,他……死的时候,可孤独么?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钱老前辈不孤独,他过得很好,这些年,他……” 说到这里,罗汉雄犹豫了一下。 卓敏瞅着他,平静地说:“汉雄,你直接说就是,人生风雨,我们什么都经过,没事的,到了垂暮之年,还有什么放不下?” “是,卓姨,那我也不必隐瞒,钱老前辈,在丘城娶了妻,还有一个孩子,日子过得很好,他一直过着富足的生活,衣食优厚,与世无争。一直到过世,平平静静,并没有受过苦。” 卓敏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谢谢你,汉雄,你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很好,我也放心了。” 她嘴里说着“放心了”,眼里却不知不觉间,滴下泪水来。 第374章 母真人 罗汉雄心里,涌过一阵凄怆。 说起来,这都是命啊。卓敏当年是宫女,与钱太监结成“菜户”,只不过是苦中作乐,无奈之举而已。 出宫之后,俩人失散,卓敏一个人流落民间,孤苦一生,现在……听到钱太监的死讯,心里的那些酸甜苦辣,又岂能说得清? …… “卓姨,”桑丹凤劝道:“您别难过,世事无常,都是过眼云烟,您好好保重,晚年会有晚福。” 卓敏苦笑了一下,用手擦了擦眼泪。 “小凤,没什么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人世浮沉,皆有定数,老身如今风烛残年,又有何求,早已不再为世俗萦怀了。” 罗汉雄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凑过去小声说道:“卓姨,钱老前辈,遗留下一本书,被我得到了,说起来事情颇为曲折,他的徒弟……那些罗嗦事不提也罢,这本书,目前在我手里,它和您手里这一本,正是一对, 如果你想让两书合璧,我就把书交给您。” 卓敏想了想。 “好吧,他留下的书……你让我看看。这样吧,你领着我,去埋葬他的坟墓,祭奠一回,怎么样?” “好的。” …… 顾大栓和孙得旺,来到李苗苗面前。 两个人,两双眼睛,好像四把刀,刺在李苗苗身上。 孙得旺说道:“也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女人家,怎么会心肠如此歹毒?难道心里一点人味儿都没有?她对待老公、孩子,也是如此吗?真令人闹不懂。” 石锁在旁边“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呀,她老公,就是毒王钱一味,这一对夫妻,论心肠歹毒,谁也不让谁分毫,在马蹄沟的时候,我亲眼见过,他们夫妻了,无缘无故,便残害了无数人。” 李苗苗闭上眼睛,任凭他们说什么,只是一声不吭。 “喂,”孙得旺用木棒子敲敲她的肩膀,“你别装死,咱们还有事没完呢。” “什么事?”李苗苗睁开眼睛。 “你装傻是不是?火山魈哪里去了?” “火山魈?”李苗苗吃了一惊,“那个瘦子就是火山魈?我……真不知道,他向我问路,然后就从后门走出去了,我没招他没惹他……” “放屁,”孙得旺骂道:“你这个婆娘,从来就没有一句真话,他从后门走出去,怎么就不见踪影了?一个大活人,凭白无故失踪?火山魈武功高强,若论明刀明枪地打斗,放你们几个人过来,也不是火山魈的对手,他肯定是被你们给暗算了。” 石锁走过来,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对这样的人,你跟她好好讲话,完全没用,还得用我的办法,把鼻子割下来,她就老老实实什么都招了。” 他把匕首尖刃朝上,放在李苗苗的鼻孔处,就要往上挑。 李苗苗吓得“哇哇”大叫,脸色煞白,“喂喂,不要割,我说,我说实话还不行吗?” 赵大壶在旁边逗得哈哈大笑,“石锁,还是你的办法管用,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是……喂喂,赵大壶,你这是什么话,她是恶人不假,我怎么也成了恶人了。” 石锁一吓唬,李苗苗终于交代:她并不是一个人行动,而是跟着一个叫做“母真人”的游方盗贼,狼狈为奸,刚才火山魈进屋的时候,李苗苗本欲放毒害人,但是火山魈很警觉,立刻制止李苗苗的行动,恰恰这时候,母真人从后门进来,用吹管将一枝细小的毒钉,吹入火山魈的脖颈,将他弄昏,然后母真人提着火山魈,从后门出去了。 “他们去哪儿了?”石锁喝道。 “我不知道。” 石锁又拿着匕首威胁一番,李苗苗吓得语无伦次,“我真不知道呀……母真人跟谁都没实话,对我也一样,我们本来要押着卓敏,去桑园苗圃,母真人说是先在这儿隐藏一两天,看看动静再说……谁知道他现在在哪……” 问了半天,没有结果。 孙得旺等人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先把李苗苗押起来,再慢慢寻找火山魈。 …… 顾大栓已经知道,罗汉雄如今是洪顺堂堂主,他不顾伤痛,朝罗汉雄行“叉手之礼”,说道:“堂主,您英明神武,一举擒住贼人,救了属下性命,这也是小人的福份。” 罗汉雄道:“顾大哥,你为了本堂利益,不惜深入虎穴,身陷虎口,堂里的弟兄们,都在时刻记挂着,大家正在四处寻找,现在你能得脱大难,可喜可贺。你先跟着我,慢慢养伤,过些时候,咱们要攻打独剑峰,你还要负责带路。” “遵命。” 因为顾大栓的伤情比较重,卓敏中毒之后身体也很弱,因此桑丹凤和罗汉雄商议了一下,大家在百草园,休息了一天。 顾光镖作为地主,自然殷勤招待。 袁栋对这片密林,非常满意,他提议,“咱们把百草园当成一个基地,我派一个排的兵力驻扎在此。” 罗汉雄说:“这里地形太过偏僻,而且离着独剑峰非常远。不太合适吧?” 袁栋哈哈一笑,“汉雄,这个你就不懂了,如果攻打独剑峰,咱们又用不着从这儿出发,正是因为这地方偏僻,所以适合屯兵,眼下,你和文寨主先进行侦察,把敌方情况摸清楚,咱们再定下一步的进兵策略。” “那好吧。” …… 顾光镖派人,在附近反复搜索,却并没有找到母真人的下落。也没有找到火山魈的踪迹。 孙得旺和顾大栓,自然很郁闷,并且很过意不去,自己的性命是火山魈给救的,现在反而把恩人给弄丢了,这算怎么回事? 桑丹凤判断:母真人大概已经离开了,这种人,是不会顾及同伙安危的,他肯定是发现形势不妙,因此悄悄拔腿开溜了至于李苗苗是死是活,他才不会在乎。 无奈之下,大家只能继续进发。 顾光镖道:“我会继续搜索,只要得到消息,一定会告诉你们,方圆数里之内,哪怕一根草木,我也会搜个仔细。” 第375章 蒙面匪伙 桑园镇,花圃内。 宽阔的花厅已经改造成了赌场,里面撤掉了好多花架,摆放了一溜赌桌,二十几个赌徒,正在里面吆吆喝喝地参赌。有打麻将的,有押宝的,有翻竹牌的……热闹得很。 赌场的主人郭老千,搬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神态甚是悠闲。 一个身材瘦小,干柴巴骨的人走过来,他是劳士友,也叫劳干瘦。 “郭兄,”劳干瘦凑近来,小声说道:“有大喜事。” 郭老千翻了翻眼皮,“劳兄,你就会瞎诈乎,哪来的喜事?” “啧啧,你怎么不信,真是有喜事,母真人来了,而且带来了一桩生意。他手里有硬通货。” “什么货?” “火山魈!” 劳干瘦说着,脸上露出一副洋洋得意之状。 郭老千一听,“腾愣”一下从椅子上蹦下来,瞪着眼睛问道:“怎么着,你说的是真的?” “嘿嘿,”劳干瘦故作深沉地一笑,晃了晃干瘪的小脑袋,“姓劳的当掮客,从来讲究货真价实,郭兄,这一笔货,可是眼下最抢手的,你要不是收,可有的是人等着要。” “我要先验货。” “行。你跟我来。” 郭老千跟着劳干瘦,出了花厅,三绕两绕,走过几亩花田,在一处树林里停下来。 从树林里走出一个人。 这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矮瘦,一双奸诈的小眼睛滴溜乱转,透着十分的精明,他开口一笑,冲着郭老千拱了拱手,说道:“郭兄,久仰大名,今天一见,果然英雄了得。” 郭老千皮笑肉不笑地还礼,“母真人,我也是久仰您的大名了,听说这几年你在黑道上挖坑点雷,做了不少买卖,连大名鼎鼎的毒王钱一味,都给你害死了,然后还把他媳妇给抢了来,佩服啊,佩服。” “哪里话,”母真人笑道:“钱一味的死,与我无干,请仁兄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嗤,”郭老千毫不客气地说:“算啦,你难道脸皮薄是怎么着?老郭在江湖上也算个混子,黑的白的,也分得清楚。母真人,咱们不说废话,你的货在哪儿?我要先验一验。” “不急,”母真人脸上带着微笑,“货,就在这儿,我既然来了,就是诚心做生意,咱们先把价钱谈好,一口价,五百大洋,怎么样?” “你扯去吧,”郭老千说道:“你就算把血寨主给逮住,现在也不值五百大洋,老兄,局势不同了,这些天,江湖上颇为平静,战事停歇了,就连火阳城里的陆将军,都和血寨主化干戈为玉帛,大家互退一步,相安无事,越是这时候,货越不值钱。” “你肯出多少?” “五十。” 母真人脸上浮出苦笑,“开什么玩笑,郭兄,一条汉阳造步枪还能卖四十块大洋,火山魈这么大的名头,难道只值一条枪的钱?” “这个,自然不同,火山魈名头虽大,用处却小,对于官府来说,他并不是画影图形缉拿的案犯,而且他这个人深居简出,江湖上仇家很少,所以没什么行情。” “不是吧,据我所知,火山魈曾经和官府作对,和段屠龙也是冤家对头,郭兄,你不要以为我是傻子……” 他们正在这里讨价还价,忽听得远处有人叫喊: “不好啦,有贼啦——” 郭老千等人都是一愣。 光天化日,哪里来的贼?而且这座改造成赌场的花厅,四周都有警戒,郭老千派了很多喽罗,在厅里厅外,严密守卫,就算有几个小贼,也绝对不敢到这里来捣乱。 郭老千和劳干瘦,跑出树林,来到花圃旁,朝前打量,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沿着坡下的山路,冲上来一哨人马,粗略看上去,黑压压足有几十号人! 糟糕! 哪里来的这么多贼? 若说大股盗伙,轻易不会来此,因为这片花圃也没什么值得抢的油水。 但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劳干瘦叫道:“不好,郭兄,他们是冲着赌场里的钱来的。” “哦……” 郭老千拍拍脑门。不错,赌场是赌钱之处,来的赌客都带着钱,如果搜罗搜罗,钱财也并不少,对于盗匪来说,来个突然袭击,抓一把油水,也是有的。 这时候,郭老千才知道——自己大意了。 本以为,手下有喽罗,背后有靠山,必要时甚至可以请官府保安团来护驾,江湖盗匪没人来此捋虎须,但是,还是低估了黑道贼人的胆略。 但是,眼前这些盗匪,是哪一路呢? 看过去,冲过来的这些人,服装杂色,什么样的都有,人人脸上都用布蒙着,看不清面目,个个行动迅猛,跑得飞快,分成数路,显然是个有经验、有战斗力的团伙。 他们直奔着花厅冲过去。 劳干瘦叫道:“不好了,大哥,他们要抢劫花厅,你快去指挥战斗……” 他的话还没说完,郭老千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低声喝道:“别吵吵,你怕把贼招不来?” “唔……” “想活命,就向北逃。” 郭老千说完,放开劳干瘦,猫着腰,利用花圃里的花丛掩护,仓皇向远处逃窜。 劳干瘦也登时明白了,现在——敌人势力大,去花厅不是送死吗?还不赶紧逃命,更待何时?管它厅里的人是死是活,自己先躲开这场是非再说。 快逃! 两个人一前一后,鬼鬼祟祟,朝着远处逃窜。 此时,花厅内外,已经彻底乱了,十来个赌场里的喽罗,看见这么多蒙面人突然杀到,立刻乱了阵脚,鬼哭狼嚎,喊声一片。 有的往外跑,有的往里跑。 就像马蜂窝被捅了。 蒙面人冲进花厅了。 这些人,个个手里拿着刀子、棒子,凶神恶煞一般,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把好几张桌子椅子,都给踢翻了。 有几个愣性的赌场喽罗想上前抵挡,三下两下之间, 便被打翻在地,有的被砸倒,有的被刀砍翻,躲在地上惨叫。 赌客们,惊叫着,朝后躲闪,厅里一片大乱,赌桌翻了,竹牌散落一地,木制押宝圆盘被踏倒在地下。 好多人,捂着脑袋,缩进角落里。 第376章 重返狮虎山 花厅里,蒙面人开始抢东西。 赌桌上的,筹码台上的,银洋、杂洋、铜板、纸钞……无论是什么钱,都给抢走。 一个头目模样的蒙面人,手执尖刀,高声叫道:“弟兄们,眼疾手快,速战速决,谁敢螳臂挡车,让他一命呜呼,第二队,赶紧搜身,谁敢反抗,赶尽杀绝。” 一群凶巴巴的蒙面盗匪,冲向赌场的赌客,一个个搜身,他们蛮横无比,稍有不从,便拳打脚踢,刀棒相加,立刻在花厅里又出现一片惨叫声。 好多人身上的钱,都给搜去了。 不光钱,有人身上带的玉器、手镯……凡是值钱的东西,都一抢而空。 花厅里,一片混乱。 看看抢得差不多了,那头目挥刀叫喊,“弟兄们,大功告成,扯乎。” 蒙面人按照命令,纷纷退出厅外。 眨眼间的功夫,他们分成数路,向着坡下,迅速逃窜而去。 厅里,剩下一群心慌意乱的赌客和赌场喽罗,互相埋怨。 “怎么回事?大白天来这么多贼。” “赔,你们要包赔,我们来耍钱,被人抢了,必须要赔。” “没错,赌场不能保证安全,要包赔损失。” 乱喊声,掺杂着惨叫声,一片混乱。 …… …… 宋家庄,保安团长宋国辉的宅子里。 客厅里坐了好几个人,并且,每个人都哭丧着脸。 坐在客位的是郭老千、劳干瘦和左擎天。主位上坐着的,并不是宋国辉,而是宋国辉手下的中队长徐文昌。 徐文昌是个老兵痞,他大刺刺地说道:“宋团长奉陆将军的命令,出门公干,不要紧,有什么事,保安团绝不会坐视不管,你们放心,无论遇到什么事,咱们手里有枪杆子,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他奶奶的,这个世道,就没有什么事,是枪杆子不能解决的。” 郭老千苦丧着脸,冲徐文昌摊手,“可是,徐队长,现在我们被抢了个净光,敌人已经跑了,怎么办,这个烂摊子,让我怎么收拾,那么多人吵嚷着让我赔钱哩。” 徐文昌瞪了他一眼。 “废话,你是小孩子吗?他们让你赔,你就赔?说得你郭老千好像挺老实似的,你要是这么好说话,也就不叫郭老千了。” “徐队长,话不能这么说,我这回损失惨重呀。” “你这话冲着左庄主说去,这个赌场是他开的,当初我就说过,这是脱裤子细放屁,根本没用,你们不听,我有什么办法。哼,人啊,就是这样,花花肠子要是太多了,就把自己都给绕住了。” 左擎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也象郭老千似的摊着手,“徐队长,好象这事儿怨我似的,大家奉的,不都是陆将军的命令么?你们在明里,我在暗里,都为衙署效力嘛,这两年以来,你们都在外面充好人,唯独让我去出头露面,当坏人, 抓那些个江湖帮派的头目,搞得我里外不是人,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后我又捞着什么了……” “得得得,”徐文昌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挥挥手,“别嚼那些没用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们暗中发财的时候,谁也没有来跟我姓徐的念叨呀,这回走背时运,就哭天怨地,好了好了,咱们说点有用的吧,那伙抢了赌场的贼人,到底是哪一路,你们倒是给我个线索呀。” 劳干瘦开口了,“据我看,是盖天霸干的。” “嗯?” 徐文昌一愣,眨眨眼。 “不会吧,劳兄,盖天霸已经投靠了陆将军,他现在算是自己人了。” “哼,”劳干瘦抽了抽鼻子,“投靠陆将军,那不假,可是这年月,知人知面不知心,盖天霸是什么人?素怀大志,眼高于顶,他肯久居人下?依我看,他是另有所图。” “对对,”郭老千接上话茬儿说道:“在我刚筹划赌场的时候,盖天霸就不怀好意,我用左庄主的名头,把他给吓走了,当时他虽然表面上服软,但是肯定怀恨在心。这回这件事,多半就是他干的。” 徐文昌翻了翻眼皮,“老郭呀,你不能靠着瞎猜嘛。” “不是瞎猜,徐队长,我还有一个重要证据。” “什么?” “这回袭击赌场的头目,虽然蒙着脸,但是他说话的时候,满口咬文嚼字,一句话仨成语,这个人,是盖天霸手下的杜秀才,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盖天霸手下的心腹。” “对呀,”郭老千帮腔道:“徐队长,您想想,这伙匪徒,一个人都蒙着脸,就是怕被人认出真面目,这是为什么?如果是血寨主手下的人,根本就用不着蒙脸,他们也不怕被咱们认出来,既然蒙着脸,那就肯定有鬼。” 徐文昌又翻翻眼皮,没做声。 他是个有经验的老后痞,看上去粗粗拉拉,实际上心里狡诈得很。 对于左擎天等人的说话,他不置可否。 “嗯,你们说的这些证据,很重要,我会如实向宋团长禀报,请各位放心,无论凶手是谁,咱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严惩不怠。请大家稍安勿躁,安下心来,执行咱们下一步行动就是了。” 坐在椅子上的左擎天等三个人,都面色阴沉。 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 在狮虎山的“太白府”里,此刻却是另一幅景象。 桑丹凤重返狮虎山,大家一片沸腾。 从陆大牙聚集队伍围攻狮虎山,到桑丹凤率部撤出,现在重新返回,每个人的心里的洋溢着兴奋。 官府的队伍撤了,山寨又恢复了兴旺景象,太白府重新打扫过了,门口竖起大纛旗,一群喽罗,欢天喜地,蔡金刚、方胡子指挥着大家摆宴庆祝。 罗汉雄和桑丹凤等一班人,坐在屋里说笑。 姚一典说道:“罗堂主表演得最像了,他扮演杜秀才,简直天衣无缝,说话做派,一模一样。” 这回,蒙面袭击花厅赌场的人,是罗汉雄和姚一典等人,那个“杜秀才”其实是罗汉雄扮演的。 第377章 有奶便是娘 罗汉雄哈哈一笑,“没什么,小意思。” 他这回冒充杜秀才,确实是非常成功,因为罗汉雄和杜秀才打过数次交道,对于他的行事作派,说话语气,甚至声音特点,熟悉得很,模仿起来,丝毫也不费劲。 石锁道:“汉雄,咱们这班人里,也就你能演杜秀才,别人还搞不来。那个人肚子里有墨水,说出话来总是文绉绉的。” 姚一典反驳,“石锁,你这话不对了,杜秀才那点墨水,只不过是半瓶子醋,跟罗堂主相比,那是差了大鼻子他爸爸,老鼻子了。” 屋里说说笑笑。 有小喽罗进来向桑丹凤报告:“寨主,高帮主来了。” 高帮主,就是地龙帮帮主高满堂。 “有请。” 一会功夫,高满堂和猪头三两个人,在喽罗带领下进入屋内,他们先向桑丹凤施礼,“血寨主安泰。” 然后再向罗汉雄施礼,“罗堂主,别来无恙。” 桑丹凤道:“高帮主,谢谢你们过来相助,咱们此番合作,要多仰仗地龙帮的好汉们了。” 原来,此次筹划攻打鸿鹄岭独剑峰,桑丹凤和罗汉雄、袁栋商定,请地龙帮协助,从山背后开辟新通道,冒险奇袭。因为如果从前面洞口,基本上没有可能,独剑峰极其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不奇袭,万难成功。 开辟新通道,其实也不容易,地龙帮擅长挖坟掘墓,开山凿岩,也是拿手好戏,因此桑丹凤要和他们合作。 高满堂道:“血寨主哪里话来,我们的孙头领,是您救的,猪头三兄弟,也是您救的,这些救命之恩,又当怎么算,再说,我和罗堂主是老朋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罗汉雄笑道:“高兄,上回在望山关,咱们俩合作愉快,这回共同对付段屠龙,我们又邀请了黑鱼帮、排灯会、神刀堂多家江湖弟兄,大家或明或暗,同心共济,这一盘大棋,一定要下好。” “有罗兄弟和血寨主共同筹划大局,肯定没问题。上回段屠龙在桑树坡搞什么‘英雄大会’,妄图将左近的江湖帮派,都统到自己名下,搞了个乌七八糟,分崩离析,其实他根本就是枉费心机,为一己之利,甘当陆绍斌的爪牙,坑害同道,岂能得逞?听说,他原来号称‘十三家帮会’的总瓢把子,到现在已经只剩下六家帮会,还眼着他,也不知道这六家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罗汉雄道:“段屠龙和左擎天,一明一暗,为陆绍斌充当鹰犬,千方百计打击江湖势力,排斥异己,大家又不是傻子,他们的阴谋败露,只是迟早的事情,这回咱们攻打独剑峰,把左擎天抓走的江湖弟兄,给营救出来,他们就要彻底破产了。” …… 就在桑丹凤、罗汉雄等人紧锣密鼓,商议如何攻打独剑峰的时候,鸿鹄岭下,有两个人,正急匆匆地直奔峰岭下。 这俩人,是段屠龙和乐阴阳。 时值正午,俩人身影匆匆,都出了一身的汗,来到岭下的小饭铺时,歇下脚。饭铺里的伙计一看是段屠龙来了,赶紧毕恭毕敬地说:“霍哥,您回来了。” “嗯,” 段屠龙和乐阴阳坐大桌旁,拿扇子扇风。 店伙赶紧端上凉茶,下厨炒菜。 段屠龙今天的脸色很阴沉,默默地喝了碗凉茶,把茶杯一推,叹了口气。 乐阴阳瞅着段屠龙的脸,说道:“大哥,你也不必担心,咱们弟兄,在陆将军眼里,还是靠得住的。” 原来,段屠龙昨天在陆绍斌的府里,接受了一个任务。 这任务有点特别——陆绍斌命令段屠龙,派人悄悄监视盖天霸。 对于这个任务,段屠龙有些吃惊,监视盖天霸……什么意思?陆绍斌对盖天霸起疑了么? 事件的起因,是左擎天设在桑园镇花圃的赌场,被人挑了,一伙蒙面匪徒,将赌场洗劫一空,据郭老千等人描述,袭击者很像是盖天霸的手下。 事情告到宋国辉那里,又转到了陆绍斌府上。 陆绍斌的态度是:把事情压下来。 到底是谁干的,先不要声张,毕竟那只是一个抢劫事件,算不上严重,大家以和为贵,不要乱猜疑惑。 安抚完了左擎天,陆绍斌便把“监视”盖天霸的任务,交给了段屠龙,对他说:“你不要露出任何迹象,像平时一样,该怎么着怎么着,把耳朵放机灵点,就行了。” 段屠龙自然是满口应承。 今天,他带着乐阴阳来到独剑峰密窟之下,却是心事重重。 “兄弟,”段屠龙对乐阴阳道:“你说的话,只对一半,眼下,陆将军对咱们,确实还算信任,可是,古来有话,伴君如伴虎,昨天姓陆的派咱们监视盖天霸,明天,他就不能派别人来监视我?” “大哥,那不一样,”乐阴阳安慰段屠龙,“盖天霸做事不讲究,那又怪谁?他派人洗劫赌场,这事儿办得有点出格儿……” “你能肯定是盖天霸干的?” “哈哈,”乐阴阳一笑,“大哥,这还不是小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我听劳干瘦说过,上回赌场刚开张的时候,就跟盖天霸差点闹出梁子,这回不是他是谁?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在李先生出事之前,盖天霸曾经在桑园花圃,召集过一回聚会,商议的事情就一个,攻打独剑峰!嘿嘿,大哥,您不是个糊涂人,那盖天霸是什么鸟儿,难道还不清楚么?他是个素怀大志之人,心狠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现在这年月,有奶便是娘,他洗劫一个赌场,又有什么稀奇了?” 段屠龙没吱声,只是默默地坐着。 乐阴阳又道:“大哥,不必挂怀,盖天霸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与咱们何干?” “老弟,你说得轻巧,”段屠龙轻轻叹口气,“陆将军现在对咱们,还算不错,可是又有谁知道,这种信任,能够维持多久?” “大哥,您的意思是……” 乐阴阳瞅段屠龙的脸。 第378章 魔咒重现 店伙将酒菜端上来。 段屠龙举起酒盅,和乐阴阳对饮。 “老弟,干一个。” 一仰脖,一盅烧酒一饮而尽。 乐阴阳一拍胸脯,“大哥,姓乐的跟你干,绝无二话,你说打狗,我绝不骂鸡,无论你投陆将军也好,投张将军、吴将军也好,兄弟只认你这棵大树,其他的,嘿嘿,去他娘的蛋。” “好,” 段屠龙点点头,又倒上一盅酒。 “老弟,我的意思是,咱们得长个心眼,眼下陆将军用得着咱们,甜哥哥蜜姐姐,哪天用不着了,或是起疑心了,还不也像盖天霸一样?所以,咱们始终得把刀把子,攥在自己手里,有实力,到哪儿都吃香的喝辣的,没实力,到哪儿都扯蛋。” “您的意思,是咱们把密窟经营好,当作后路?” “不但要把密窟经营好,咱们还要再建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密窟,以备后患,俗话说,狡兔三窟,要想安身立命,必当宽留窄用,乐老弟,你在白果庄,替我负责再建一个秘窟……” “白果庄?”乐阴阳摇摇头,“大哥,那地方不太好吧,无险可守,只是一个偏僻小村庄而已,不适合驻扎。” “嘿嘿,你有所不知,白果庄虽然无险可守,但是地形复杂,容易隐藏,撤退方便,是个最好的退身步。我的意思,如果万一独剑峰出险情,那么咱们就能立刻撤到白果庄,从那儿脱身。” “唔,我明白了。” 两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悄悄商议半晌。 一壶酒,都被喝干了。 …… 黄昏的时候,一辆运柴禾的马车,顺着官道行到离狮虎山不远的“流川客栈”。 赶车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光头男人,车上坐着个孩子,那孩子有十几岁,大脑袋,眼神呆滞,一看就是傻乎乎的。 马车到了客栈,停下来。 光头男带着孩子下了车,走进去,正好碰见客栈里的伙计,牛九。 牛九看见他俩,登时眼睛一亮,兴奋地一拍大腿,叫道:“呀,淡眉毛,是你,三牛。” 这个光头男正是淡眉毛丛一鹤,傻孩子是三牛,当初牛九到马蹄沟的时候,跟他们都见过,大家算是熟人。 淡眉毛咧咧嘴,“牛九老弟,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老兄,你们是从此路过吗?” “算是吧,我去南面办点事,顺便,有事要找罗汉雄,他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知道,你要见罗堂主,就先住在客栈里,我想办法去给他送信。说不定——他今天晚上就会过来。” “那好。” 三牛在旁边嚷嚷,“我要见哥哥,我要见哥哥。” “好好,三牛,不要嚷,哥哥很快就来。你听话。” 牛九把淡眉毛和三牛安顿下来,刚刚吃完晚饭,罗汉雄真的来了。 他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和桑丹凤、袁栋、姚一典……等二十余人,分成几路,来到客栈。 罗汉雄听牛九说了淡眉毛来找自己,有些意外,他来到客栈的房间里,淡眉毛朝他施礼,“罗堂主,您老人家安康。” “丛兄,你客气啥。” 三牛扎撒着两手扑过来,直奔罗汉雄的怀里,“哥哥 ,你带我去烤蛇肉吃,哥哥你到哪里去了,我总也找不到你,哇……” 这傻小子哭起来。 他虽然弱智,可是对于罗汉雄的感情却是颇深。 罗汉雄赶紧安慰这个傻小子,“三牛,不哭,听话,过两天哥哥就带你去烤蛇肉吃。” 哄了半天,总算把三牛哄到外面玩去了。 淡眉毛道:“罗堂主,我给你捎来了一信消息。是贵堂的仇大嫂,托我捎来的。” “哦,什么消息?” 罗汉雄打发刘一刀等人回去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洪顺堂的信息了。精神一振。 淡眉毛道:“仇大嫂说,蔡祥死了。” “啊?”罗汉雄吃了一惊。 蔡祥,就是蔡记烧锅的掌柜,时任洪顺堂玄武分舵舵主。他怎么忽然死了? 罗汉雄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仇大嫂说,蔡祥前日还好好的,次日在树林里发现了尸体,脑袋上被人打了个洞,死得挺惨,眼下,贵堂的弟兄们,正在追查蔡祥的死因,仇大嫂托我给你捎话,向你禀报这件事情,他们说,一定要查个明明白白。” 罗汉雄的眉毛拧了起来。 蔡祥的死,很突然,也很蹊跷。 他想起来,自己在接任洪顺堂堂主之前,玄武分舵就陷入“舵主危机”,一连几任舵主,都死于非命,一直闹得整个堂口,人心惶惶,当时的堂主祖之庭,束手无策,洪顺堂几乎陷于分崩离析。 自己上任之后,经过一番努力,洪顺堂重新兴旺起来,弟兄同心,诸事遂顺,谁知道,还没过几天好日子,蔡祥突然死了。 难道,那个“玄武分舵舵主必然死于非命”的魔咒,又重现了么? …… 罗汉雄站起身来,拧着眉毛,在屋地上踱步。 他的心里既愤怒又难受。 蔡祥是个豁达敦厚的人,做生意实诚,待人也实诚,而且有心计,在弟兄们心中,威望颇高,这是个非常好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好人,现在突然暴毙,这个消息对于洪顺堂来说,是个沉重打击。 而且,一旦闹得人心不稳,对于刚刚兴旺起来的洪顺堂,非常不利。 到底是谁,做的这桩恶事? 想当初,在蔡祥之前,王舵主他们,相继横死,这桩案子一直没破。现在……又来了。 他奶奶的,抓住凶手,一定碎尸万段。把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 踱了几圈步,罗汉雄平复了一下愤怒。 他对淡眉毛说:“谢谢你,丛兄,及时给我捎来了消息。” “你现在要回去处理这件事么?” “不,我这儿有点要紧事,等办完了,我再回去。” 罗汉雄知道,仇大嫂他们,也一定会认真追查。尹士弟他们都很能干,会知道如何做。只不过……自己作为堂主,实在应该去带领大家处理这桩堂中大事。 可是,现在又走不开。 第379章 铁钎子掉进去了 夜晚,月上柳梢。 鸿鹄岭独剑峰的侧面,有一群人影,像是夜行的狸猫,正在悄悄行进。 他们绕过了独剑峰下的小路,在侧后方,沿着陡峭的山坡前进。本来,夜晚登山是大忌,山里本来地形就复杂险峻,夜间视线模糊,十分危险,但是这群人却是毫不在乎,迎难而上。 头前两人,是桑丹凤手下的张二狗和夜猫子。 张二狗是山里通,登山越涧,就和猴子一样,夜猫子长了一对夜视眼,夜间视物,毫不费力。 他们走到一处山崖的时候,停下来。 大家伏下身子,隐在山沟里。 过了约有一柱香时分,前面黑乎乎的山林里,传出几声鸟叫,“咕咕……” 张二狗伸长脖子,向前回应,“咕咕……” 时候不大,有一个黑影,从前面移过去。 夜猫子迎上去,轻声问:“山里可有金钱豹?” “金钱豹都回南山了。” 说话的人,是乐阴阳。 他走过来,向前打量。 夜猫子轻声道:“你跟我来。”他领着乐阴阳,来到后面的山沟里,这里,隐伏着一大群人,桑丹凤、罗汉雄、高满堂、猪头三、侯大壮、石锁……都在。 还有袁栋率领的几名士兵。 乐阴阳来到桑丹凤面前,拱手道:“寨主。” “乐阴阳,怎么样?” “我已经察看好了,从这面山坡上去,把一道山壁凿开缺口,就能搭绳子上崖,但是山石很坚硬,非三天五天,难以打开。” “没关系,地龙帮的朋友在这儿,他们都是行家。” “那好极了,寨主,请跟我来。” “不急,乐阴阳,月亮再升高点,咱们再动手,这些天,陆大牙那里,情形怎么样?” “陆大牙已经对盖天霸,起了疑心,让段屠龙暗地里监视他,不过,陆大牙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不会轻易动手,段屠龙为了保身,暗地里命令我,开辟第二密窟,准备做退身步。他们之间,其实勾心斗角,互相防着。” “嗯。” 桑丹凤点点头。 他们小声聊了一会,乐阴阳把独剑峰上的防守、哨位、山形……等情况,详细讲了一遍。 袁栋听了,非常高兴,“血寨主,你派在山上的内应,太棒了,他了解的情况这么详细,简直价值连城。” 看看月亮升到空中,桑丹凤命令道:“马上行动。” 一群人影,站起身来,在乐阴阳的率领下,向前潜行。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山里通,虽然是夜晚,但是登山越岭,如履平地,像是一群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在沟谷间跃进。 前面,是一道陡直的峭壁,连猴子都上不去,似乎是无路可通,但是乐阴阳白天详细侦察过,只要在光滑笔直的崖壁上,凿出缺口,绕行而过,就能到达另一处较缓的崖下,想办法从上面系绳索,攀援而上。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陡得令人眩晕的峭壁上,动一个不大不小的工程。 张二狗仰望峭壁,说道:“我岑,乐阴阳,你真会选地方,这块山崖,就算是凿通了,也得拿出猴子的本事才能上去。” “你知足吧,二狗,”乐阴阳道:“我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挑中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其他地方,比这儿还险呢,有几处地段挺不错,可是你一动锤子,就被哨兵听见了,就这儿最合适。” “我保证,就算是垂下绳子来,蔡金刚那样的胖子也上不去。” “你这不是废话么,为什么让蔡金刚上去?” 乐阴阳和张二狗,再次勘察地形之后,划定了施工地点,地龙帮的人开始行动了,他们分成三组,配合作业,用铁钎子在石壁上凿出石窝,开辟作业面,然后把腰上绑上绳子,做好保护,两人一组开始向斜上开凿。 “叮叮当当,” 锤子声,响在夜空,混合在夜晚的山林风中。 石锁也参与作业 ,他干过石匠,做这活儿很在行,锤子敲打的动作很专业,高满堂夸奖他,“石老弟,你比我们强多了。” “我最拿手的是打铁。” 桑丹凤在附近都派了哨兵,监视敌人动静,给施工人员做保卫。 月光下,施工的队伍有条不紊的进行。 …… “叮叮当当,”锤子的敲击声连续地响。 忽然,猪头三惊叫一声,“不好。” 原来,他的锤子在敲击之时,一下子把八寸长的铁钎子,给砸进去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石头又不是软泥,怎么会一下深入其中? 猪头三找了另外一根长些的铁钎,向里探查,结果——他发现里面是个空洞,自己那根铁钎子,已经掉落进去。 这下子大家都惊奇起来,纷纷过来查看,“喂,凿到山洞里,”“这里是山洞。”大家小声而惊异地叫喊。 凿到山洞,也不算稀奇,张二狗仔细查看一番,说道:“把洞口凿大点,如果是山洞,对咱们可能有利。” 石锁走过来,和猪头一起施工,他俩从两个方向,向下开凿,铁钎子在锤子的打击下,不时冒出点点红星。 凿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个两尺见方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石锁好奇,伸头想往里钻,张二狗道:“且慢,你不行,让我来。” 张二狗嗅了一阵里面的空气,摇头,“不行,这是死洞,可能好几万年都没有出过气了,进去非熏死不可,先往里扇风,呆会才能进人。” “废话,扇什么风,这风还小么?” 石锁说得倒也有道理,现在已是深夜,山风刮得很紧,秋风刮起来的时候,非常猛烈,山谷里响着一阵又一阵的风啸声,似虎吼猿啼一般。 风,不断地吹进洞口。 张二狗在避风处,点燃了一根火把。他将火把伸入洞内,探头向里观察。 “喂喂,兄弟们,这里蛮宽敞,能进人,太好了,不好,这儿有一头牛……” “别胡说八道,”石锁叫道:“你刚才还说,这是一个死洞,好几万年都没出过气,哪里来的牛?是你嘴里吹出来的牛吧。” “石锁,你懂个屁,真的有牛。” 第380章 死人出来上厕所 石锁问道:“是黄牛还是水牛?” “什么黄牛水牛,这是画在墙壁上的牛。” 大家这才听明白,张二狗看见的,是洞里的壁画。 但是——这也够令人吃惊的了,这个意外凿穿的山洞,里面竟然有壁画。 高满堂走过来,他问张二狗,“二狗,你再看看,里面的洞,是不是修整过的。” “你说得太对了,洞底是平的,洞壁……也是凿过的,这不是洞,是走廊。人工开凿的走廊。” 高满堂“嘿”了一声。 他用拳头一砸大腿,“咱们可能要发财了。” “高帮主,啥意思?” “这还不明白吗,咱们凿穿古墓了,这座山洞是古人的墓穴,这种山葬的古墓,以汉墓居多,汉朝是讲究厚葬的,里面肯定会有陪葬品,有时候价值连城啊。” “有金子?” “可能比金子还贵重。” 大家一听,都兴奋起来,没想到,深夜在这里凿石,竟然还有发财的希望。 高满堂道:“大家别乱吵,咱们按照原计划,开凿上山的通道,二狗,咱们进去看看,这座古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二狗慢慢爬进洞内,高满堂、罗汉雄和石锁,也跟着钻进去,大家又点燃了几根火把,明亮的火光,把里面都给照亮了。 果然像张二狗说的那样,里面的洞壁、洞底,都经过人工修整,很平直,好多地方还有斧凿之痕,可以看得出来,这里原本是一个山洞,后来被人当作坟墓使用,进行了大面积修整。 有一面洞壁,凿得相当平整,上面用颜料绘着图画,有一头高大的牛,旁边还有穿着古装的人。画面栩栩如生,非常生动。 “汉墓,”高满堂立刻做出判断,他指点着说道:“你们看,这画上的人,穿的是宽袍斜襟,短衣长裤,戴高冠,是明显的汉代服饰。” 地龙帮是盗墓为生的,高满堂的话,自然大有道理。 罗汉雄点头,“高兄,你说得没错,这是汉墓。” 石锁叫道:“高帮主,你说的金银财宝在哪儿?” “你着什么急?这只是墓道,现在还没找到椁室,还差得远呢。” 罗汉雄笑道:“高帮主,咱们还是先把攻山的事情搞下来,再勘察墓穴吧。” “那是自然,”高满堂点点头,用火把朝四周照照,对张二狗说道:“二狗,现在你还得出洞去,咱们测量一下,照原来的计划,凿石的方向得有变,能不能再重新设计一下路线。” “好。” 张二狗顺着洞口,又爬了出去。 经过一番测量之后,他们定下来,在古墓里另外开凿一个出口,与外面接通,能够省好多事,如果速度快,一天就能把工程完工。 很快,计划修改了。 桑丹凤在洞外重新设置了哨兵,然后其余的人,都钻入洞内,在洞里施工,一边凿岩,一边勘察洞穴。 顺着墓道往里走了十几步,便到尽头,前面是一堵石门,用大石块卡死,但是这瞒不住地龙帮的猪头三等人,他们对于这类事情,轻车熟路,很快就用锤子和钎子,打开一个缺口,将石门撬开。 进入石门,里面是个比较窄小的洞厅。 “不好,有人,”眼尖的张二狗惊叫起来。 这一叫,把大家又吓了一跳,有人……这个坟墓里有人? 顺着张二狗的手指望过去,果然,前面的地面上,斜躺着一个人……不过,那不是活人,而是一具骨头架子。 一堆白骨。 石锁骂道:“二狗,你别诈尸行不行?这明明是死人,咱们现在是在古墓里,里面有死人,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个屁,坟墓里是有死人,可是都躺在棺材里,难道死人会从棺材里溜达出来?” “这个…… 也许他在棺材里躺着有点气闷,就……” 石锁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是啊,死人应该躺在棺材里,绝不会从棺材里跑出来。 大家都凑到这具尸骨旁边,石锁叫道:“汉雄,汉雄,你来看看,这个死人到底怎么回事?” 罗汉雄从后面走上来。 他拿着火把,照照四周,这具尸骨的后面,是另一道石门,和上一个石门不同,这个石门没有闭合,露出另一个洞口。 往旁边看,他发现左侧有一个矮矮的石墙,圈成个掩体似的石围子,里面放着两块石头。 “这是厕所。”罗汉雄道。 “坟墓里还有厕所?” “对,古人讲究视死如生,阳间有什么,地下也有什么,等级高一些的古墓,有时就在墓里修厕所。不过,那只是象征意义而已。” “哦,我明白了,这具尸体是再来上厕所的。”石锁一拍脑门。 张二狗反驳,“那他上完厕所,怎么不走回去?” “也许他累了……” 罗汉雄拿火把照了照,说道:“你们别瞎说了,这具尸体,不是埋葬在墓里的人,他可能是盗墓贼,被意外困在里面了,也可能是殉葬的。既然躺在这里,绝不是正常埋葬的行为。” 他的解释,自然是权威性质。 高满堂道:“对,罗堂主,您不愧是有学识的人。这个解释最合理。” 绕过这具尸骨,大家继续前进,前面的石门,被打开了。 大家猫着腰钻过去,前面,是一个大洞厅。 洞顶高有三丈,异常宽阔,靠着洞壁一侧,放着一具石棺。石棺周围,用石块垒起两道石墙,饶是如此,只占了这个大洞厅的一个角落,整个看上去,显得空空荡荡。 那两道石墙间,放着好些器物。 因为年代久远,那些器物上,蒙着好些灰尘,从形状上看,有瓮、罐、壶、坛……林林总总,足有上百件。 罗汉雄猛地兴奋起来,这些都是珍贵的陪葬品啊。 还有好多东西,已经腐烂了,像泥土一样堆在地上。 高满堂兴奋地道:“好东西,罗堂主你看,这座古墓虽然没有按照严格的制式,但是却什么也不缺,利用原来山洞的形状,建造得恢弘而大气,如同宫殿一样,这些随葬品,保存得这么完好,很是难得。” 第381章 奇怪的石碑 石锁问道:“这些破罐子,是金的吗?” 罗汉雄道:“是陶的。” “咳,”石锁甚是失望。 罗汉雄没有向他解释,陶器——作为古物来说,也不一定比金银器差。 但是现在不是鉴定古物的时候,他们需要先完成自己的工作。高满堂和张二狗,穿过这间洞厅,去按照计划继续凿洞壁。 猪头三用探钩,敲打着四处洞壁,他发现,有一处声音响动有异,他招呼了两个人,用钎子、探钩反复挖掘,搞了一阵子,把一块石头给抠了下来。 石头掉落,一阵冷风吹进洞内。 “这是墓道暗口,”猪头三叫道。 有了暗口,那工程就好办多了。 张二狗从洞口爬出去。 他伸着脑袋,四下打量,此时正是午夜时分, 一弯月亮高挂天空,张二狗把绳子系在腰里,小心翼翼地查看一番,然后重新测定方位,指挥着大家,继续开凿。 叮叮当当…… 铁钎凿石的声音又响起来。 …… 罗汉雄开始研究那座石棺。 石棺很大,上面厚厚地覆盖着一层尘土。 四周散乱地堆着一些泥土,罗汉雄知道——那并不是泥土,而是什么物体,经过千百年风化腐朽之后,化成了泥土,那也许是丝织物,也许是竹木器,也许是铁器或其他物体,烂了,朽了。山洞里不比地穴,陪葬物除了陶瓷器皿,很难保存下来。 他的目光被石棺前的一方石头吸引了。 那方石头,也被一层尘土覆盖着。 罗汉雄猛地兴奋起来——如果是墓志铭,那就太好了。 墓志铭上往往记载着主人的来历姓名,生平事项,可以一了然地知晓墓中的详情。 他用一块木棍,轻轻地刮去石块上的泥土,泥土在石块表面粘结得很结实,罗汉雄慢慢刮着,慢慢地,露出石块表面来。 果然有字! 但是,令罗汉雄疑惑的是:石块上的字体,并不规整,有大有小,刻得也歪歪扭扭。 这很不寻常,一般墓志铭,都是请石匠刻在碑上,字体规整划一,非常精致。绝没有刻得歪歪扭扭的,那样的石匠,有谁会用? 可是这块石头上的字,刻得就是歪歪扭扭,字迹还有深有浅。 刮了半天,罗汉雄终于可以看清绝大部分字体了。 他逐个辨识: “吾生入浣莲妹泉下之居,与妹同穴,死亦如生,以此不负妹生前之誓,吾心似铁,与妹同往。” 我勒个岑! …… 罗汉雄目瞪口呆。 这块石头,原来不是墓志铭,而是……有人在墓穴完成埋葬之后刻的。 刻石头的人,就是那个躺在外面的“骨头架子”。 …… 这座墓的主人,名叫“浣莲”,看名字,是个女人。 在她死后,墓葬于山洞里。 埋葬之后,有个人——罗汉雄知道,那一定是她生前的恋人,不愿意在世间独活,因此进入墓室,来陪伴已经死去的“浣莲”。 他愿意和情人一起死。 这个人,心志如铁,在墓里刻下这段文字,来记载自己的决心。当然——他最后肯定会死去。 但是这对于他来讲,也许并不痛苦,他进入墓穴,就是来求死的。 我的天,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 …… 桑丹凤走过来。 “汉雄,你在想什么?歪着个脑袋,又犯书呆子气了。” “小凤,这座古墓里,有一个凄婉的故事,千古一绝。”罗汉雄指着那块石头,语气里满怀感慨地说:“你看,这座墓里埋着一个少女,名叫浣莲,她下葬之后,生前的情人,宁愿生不同衾,死而同穴,钻入墓穴中,来陪伴生前的相知恋人,然后,活活在墓里饿死,这个人,把对恋人的思念,刻在了这块石头上,然后,他就死去了,就是外面那具尸骨。” 小凤惊讶地问:“真的?” “假不了,这块石头为证。” 桑丹凤摇摇头,“你很佩服这个人?” “当然,难道你不佩服?” “汉雄,如果浣莲还活着,她会希望相爱相知的人,就这样为了殉情而死在自己墓里么?肯定不会,她泉下有知,肯定会非常不乐意。” “不管怎么说,一往情深,以身相殉,这是多么难得的人间真情,千古奇绝,令人惊叹。” “就是一根筋。” 罗汉雄不再与桑丹凤争辩,他来到外室,在那具尸骨旁边,朝着白色的骨头架子鞠了一躬。 “前辈,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两千年前,你曾经有过怎么样的辉煌和经历,但是就凭着你以死殉情这件事,其情如海,其志如铁,令后人敬佩,小可对您深表敬意。” …… …… 官道上,走着一辆驴车,赶车的是个瘦削年轻人,他是赵大壶。 另一边的车辕上坐着小芳。 驴车的车厢里,有一床被单子,盖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从外面看,不知道是什么,其实那是绑起来的李苗苗。 赵大壶和小芳,押着李苗苗,赶着毛驴车,径直奔向北方。 前面行到一处路口,看见有几个乞丐,坐在路旁捉虱子。 赵大壶并没有理会,赶着驴车径往前奔, 忽然那几个乞丐站起来,喝道:“赶车的,停下。” 赵大壶吃了一惊,问道:“你们是谁,干嘛?” “停下,停下,”好几个乞丐都窜过来,凶巴巴地吆喝着,将驴车拦住,那头毛驴受惊了,仰头乱叫。 其中一个矮胖子乞丐,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噌”的一下,跳到赵大壶面前,把刀尖一指,厉声喝道:“赶车的,要死还是要活?” 赵大壶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反抗,说道:“好汉,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们只是赶路的,咱们无怨无仇,还请放过一马。” “废话,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 赵大壶一听,原来是抢钱,他伸手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说道:“各位好汉,我今天没带多少钱。” “把驴车留下,滚。” 赵大壶道:“好汉,驴车是我的家当,你们高抬贵手……” 他的一句话没说完,那乞丐挥刀就砍。 赵大壶见势不妙,吓得“哇呀”一声怪叫,赶紧往后就跑。 第382章 各位好汉,不要撕票 乞丐非常凶恶,赵大壶一句话还没说完,举刀就砍。 根本就不容你说什么话。 赵大壶一见,吓得“哇呀”一声,撒腿就跑。 坐在另侧的小芳,更不怠慢,向另一个方向逃跑。 俩人惶惶如漏网之鱼,一阵狂奔。那几个乞丐,并未追赶,他们只想劫财,并不害命,见赵大壶两人跑掉,未予理会,拣起马鞭子,赶起驴车就走。 其中一个乞丐说道:“且慢,看看车厢里装的什么?” 赶车的乞丐说道:“管它是什么,这头毛驴,就挺不错。” “看看嘛,也许是值钱物件。” 车厢里,那块被单子被掀开了。 里面露出一个人,一个被绑着的中年女人。 几个乞丐都感到意外,乱纷纷地嚷道:“怎么有肉票子?”“原来刚才那俩货,也是黑道上的,绑了肉票。”“哈哈,敢情咱们是黑吃黑呀。” 那个被绑着的女人,嘴里堵着布,说不出话来,只是“唔唔”地乱晃脑袋。 拿鞭子的乞丐说:“这个票子咱们没用,撕了吧。”“别撕呀,给我当老婆。”“你小子别惹麻烦,别给咱们节外生枝,”“对,还是砍了脑袋,就地埋了。干干净净。” 其实一个乞丐掏出女人嘴里的布。 那女人赶紧嚷道:“各位好汉,不要撕票,我有一笔大生意,能让你们发财。” “你是什么人?” “小妹名叫李苗苗,各位兄弟,大家是江湖中人,我给你们介绍一笔大买卖。” 拿鞭子的乞丐喝道:“少装蒜,你想骗老子,还嫩了点。” “绝对不是,大哥,我在你们手里,如果骗你们,把我碎尸万段,也就是了,小妹句句是实。” “你……说的是什么买卖?” “不瞒各位,我在北边黄沙峪,埋了一笔寸头,十条小黄鱼,另外还有几件玉器,100块鹰洋。我全都给你们,换我一条性命,怎么样?” “嗤,我信你个鬼。” 李苗苗赌咒发誓,“大哥,如果说我说假话,把我大卸八块,难道我一个女人家,还能跑得出你们的手掌心么?如若有假,天打雷劈。” “那……好吧,咱们就跑一趟黄沙峪。” 几个乞丐简单商议了一下,黄沙峪离此不太远,跑一趟也还划算,如果能真发个大财,那就美气了,于是,几个人都脱下乞丐服饰,换上粗布短衣,扮成农夫。 赶起驴车,直奔黄沙峪。 前行数里,进入山中,人迹逐渐稀少,李苗苗道:“就在前面,那座乱石山,我的货就埋在那儿。大哥,你先把我的绑绳解开吧。反正也我跑不了。” “不行,把货起出来再说。” 山路崎岖,驴车已不能行,执鞭乞丐把李苗苗从车上提下来,解开腿上的绑绳,但是胳膊上的仍不去除,和另外两人一起,押着她上山。 左拐右绕,来到乱石山东侧一座崖壁下,李苗苗说:“你们看,半山腰里有一个山洞,就在那儿。” 执鞭者疑惑地说:“你的东西,为什么要埋在那儿?” “大哥,我也是道上的人啊,我不埋在这儿,埋在哪儿?只有这里安全呀。” “敢耍心眼儿,一刀砍了。” 三个人跟着李苗苗,登上山坡,走到那个洞口的时候,忽然李苗苗脚下一滑,跌倒了。 她大叫起来,“哎呀,疼死我了,我的腿跌断了。” “搞什么鬼,滚起来,”执鞭者喝道。 “哎呀哎呀,疼啊,我的腿骨断了,我的妈呀,”李苗苗斜倒在地上,大哭大闹。 执鞭者上前,一把揪着她的肩膀,拎起来,便往洞内走,喝道:“别嚷嚷,快说,东西藏在哪儿,找到了就放你。” 后面两个乞丐,也跟着走进洞来。 洞内,走进一丈多远,便黑乎乎的,可以明显看出,里面有人居住的痕迹,放着一些枯草、瓦罐之类的物件。 “东西埋在哪儿?” 李苗苗哼哼叽叽地道:“在里边……哎哟疼死我了,等一等,这边洞壁上有蜡烛,点着了,照个亮儿,往里走,哎呀,疼呀……” 执鞭者从洞壁上取下一支蜡烛,点燃了。 继续往里走。 忽然他的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什么鬼?” 后面两个乞丐也闻到了,叫道:“有味儿,不对呀,什么气味?” 他们停止了前进。 香味越来越浓,一个乞丐说道:“大哥,不对吧,好像是你拿的那根蜡烛,发出来的气味儿。” “嗯?” 执鞭者冲着李苗苗喝问:“怎么回事,你这支蜡烛有鬼。” 李苗苗不吭声了。 这时候,忽然洞内传出一个声音来:“嘿,你们说对了,蜡烛的确有鬼,这是‘粉蝶香’之毒,你们吸入鼻孔,若无解药,三日之内,骨烂筋酥。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执鞭者将李苗苗扔在地上。从腰里拔出匕首来。 但是,他的身子晃了晃,两腿开始发软。 身后的另外两个同伴,也是如此,其中一个已经瘫倒下来,伏在地上。 “你……” 片刻功夫,三个人都倒下了。 李苗苗却从地上站起来,她根本就没有跌伤,刚才只是装的,在洞外叫嚷,是为了给洞内报警。 她冲着洞里走出来的那个人叫道:“姓母的,你快给我解开绳索啊。” 那“姓母”的走过来,用匕首割断她的绳子,笑道:“你怎么会落到这几个小贼手里了。” “呸,说来话长,我让罗汉雄那个小贼给擒住了……喂,我问你,火山魈卖掉了吗?” “他奶奶的,没有,郭老千只给出50块现洋,结果生意还给搅了。” “50块,太少了吧。” “是呀……” 正在这时候,忽然从洞外传来一个声音,“没错,堂堂的火山魈,哪里只值50块钱?太少了,真是太少了。” 李苗苗和那个“姓母的”都是大惊。 谁又从洞外进来了? 姓母的动作也快,迅速操起匕首来,做好了战斗准备。 李苗苗也把刚才熄灭的那根蜡烛捡起来,打火点燃,想重施“毒烟”之计。 只见从洞外面,走进好几个人来。 第383章 是你把钱一味害死了? “谁,”姓母的大喝一声。 李苗苗把那根毒蜡烛,也给点燃了。 只见从洞外走进几个人来。 头前一个,身材瘦削,却是赵大壶。身后边跟着几个壮汉,个个持刀拿棒,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赵大壶哈哈一笑,对李苗苗道:“钱夫人,你把蜡烛给灭了吧,那点毒性,对我不起作用,咱们在马蹄沟的时候,打过好几回交道,对你的毒药,我们也研究得差不多了。” 李苗苗脸色铁青。 “赵大壶,原来你表演了一出戏,那几个乞丐,跟你是一伙的。” “没错,”赵大壶得意地说:“钱夫人,我演得还不错吧。” 李苗苗恨恨地盯着他。 赵大壶嬉皮笑脸,说道:“钱夫人,你是明白人,也不想想,我们抓住了你,岂能让别人这么容易,就把你给劫走?我们也太傻了吧?赵某只不过略施小计,让你领着我们,找到母真人而已。” 他又转头对那个姓母的说道:“母真人,幸会,鄙人赵大壶,是一个医生。” “赵医生,你好。”母真人的神色倒还镇定。 他很明白,现在,自己身居劣势,对方人多势众,被人堵在洞内,已经成为人家俎上之鱼肉。 赵大壶道:“你先告诉我,火山魈在里面吗?” “是的。我并没有难为火前辈。” “那好,”赵大壶回头说道:“弟兄们,先把这两狗男女,给绑起来。” 身后,窜过几条壮汉来,如狼似虎,很快将母真人和李苗苗,绳捆索绑。 这一男一女,都没的反抗——反抗现在毫无用处。 赵大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来,给瘫在地上的那三个人喂服,他对李苗苗客客气气地说道:“钱夫人, 这是我自己配的药,我看看对他们效果如果,如果不行,再请您指点。” 李苗苗沉着脸,没吱声。 赵大壶笑道:“你别瞪我,说实话,通过和你们打交道,我们研究医理,对于解毒之道,颇有心得,这还得感谢你和钱一味啊。” 片刻功夫,那三个人症状逐渐解了。 此时,几个彪彪愣愣的小伙子,押着母真人,深入洞穴深处,已经把火山魈给找到了。 火山魈被绑着,并且服了毒药,身子软软的,有气无力,就藏在洞底。 大家七手八脚,将火山魈的绳子解开。 赵大壶翻了翻火山魈的眼睑,检查了一下,问李苗苗,“喂,钱夫人,你给火前辈服的什么毒药?” “软骨散。” “只有软骨散吗?” “加了点火丁膏。” “嗯……这样吧,我先不用你的解药,用我自己配的药试试,如果解毒效果不好,再请你指点。” 李苗苗翻了翻眼皮。 旁边的母真人开口了,“赵大侠,您的医术,天下第一,自己配制解药,比钱一味老婆强多了,就是当初的钱一味,在您面前,也是蝼蚁比日月……” 他没口子地奉承起赵大壶来。 赵大壶冲他比了个“停止”的手势,说道:“你不用拍我的马屁,母真人,我有一个问题,还想请教你呢。” “请您说,小人一切从命。” “那钱一味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和李苗苗,勾搭成奸,奸夫淫妇, 把钱一味给谋害死了?就跟西门庆和潘金莲谋害武大郎似的?” 母真人的脸皮也真厚,对于赵大壶的调侃,丝毫不以为意,嘻嘻一笑,说道:“赵大侠取笑了,那钱一味的死,与小人并无干系,是他们夫妻内讧,钱夫人害死自己老公……” “你放屁,”李苗苗叫道:“姓母的,你别满嘴喷粪,如果不是你,钱一味怎么会死,你怎么把屎盆子扣在我脑袋上,不要脸。” 母真人并没理会她的叫嚷,对赵大壶道:“赵大侠,小人对您深表敬佩,如果有用得着小人之处,请您尽管吩咐,今天我就当您的仆人。” “你拉倒吧。” 赵大壶给火山魈服了药物,调理了一番,火山魈逐渐苏醒,在别人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来。 他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对赵大壶等人表示感谢。 “火前辈,”赵大壶恭恭敬敬地说道:“您老人家误落匪手,说起来,都是为救人,现在,这俩家伙被咱们抓住了,如何处置,听您一句话。” 母真人赶紧抢着说道:“火前辈,小人冒犯了您,罪该万死,这都是钱夫人的主意,小人愿意悔过自新,跟她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姓母的,你要不要脸,” 李苗苗与母真人互吵互骂。 旁边的人喝道:“你们两个再吵,一人一刀,剁了喂狼。” 火山魈问母真人,“你在百草园那边,用什么东西把我弄晕过去的?” 母真人有些尴尬,嗫嚅了两下,“前辈,这个……就是毒吹管,吹了一支丧门针,不过这都是李苗苗搞的,本来,我这个人一点都不懂得用毒,都是李苗苗教的。” 火山魈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现在拿着个女人当挡箭牌,不害臊么?我久未出江湖,路也生了,栽在你的手下,本来也算不得什么,也没打算一报还一报,但是象你这样,毫无廉耻,坑害同伴,却是令人不齿。” 母真人被他说得低下头去。 火山魈对赵大壶道:“小伙子,本来,我没打算从姓母的身上找场子,吃个亏也就算了,但是这家伙很令我失望,你们替我教训教他吧,我懒得搭理他,怕脏了自己的手。” 赵大壶嘻嘻一笑,“您放心,火前辈,我们一定好好调理调理他,这不劳您亲自动手。” “很好,谢谢你,现在我要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赵大壶一愣,“火前辈,您别走啊,咱们一起去狮虎山吧,要不,去马蹄沟也行,您的老朋友,武黎前辈,还想跟你盘桓两天呢。” “如果遇到武黎,你替我向他问候。” 无论赵大壶如何挽留,火山魈都不同意,他身体恢复了精力之后,便拿上自己的销魂钩,飘然而去了。 赵大壶无奈,摇摇头。 “火前辈总是这样,不喜欢抛头露面,他可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可惜不能和他多呆些时候。” …… 第384章 风紧啦—— 鸿鹄岭独剑峰。 那个新发现的山洞古墓里,聚集了六、七十人。这些人,都是这两天趁着夜色,悄悄翻山越岭悄悄进来的。 他们当中有狮虎山的喽罗,有袁栋手下的士兵。 武器,可以说相当棒了,袁栋的士兵是拿枪的,狮虎山也有几支枪,刀剑棒子,绳索挠钩,应有尽有。大家经过精心准备,战斗部署已经很完善了。 只待桑丹凤一声令下。 …… 拂晓时分。 行动正式开始了,张二狗和侯大壮,一马当先,从山洞里凿开的缺口,爬出去。他们的后面跟的是石锁、孙得旺和狮虎山的喽罗。 大家一个接一个,把武器背在背后,像猴子一样向山上爬。 越过这一段峭壁,前面是一个陡崖,崖壁参差嵯峨,非常险,看上去很难越过,但是张二狗和侯大壮有办法,他们俩用一丈长的挠钩,向上钩住石坎,一个人保护,一个人向上爬,轮流攀登,互相协作,一会功夫,便爬到了山崖的顶部。 站在崖下的石锁小声赞叹,“这两家伙,比山里的松鼠也差不多少。” 一条粗粗的绳索,从崖顶垂下来。 孙得旺、石锁等人,顺着绳子依次往上爬。 桑丹凤也拽着绳子上来了,本来,大家让她在后面,但是桑丹凤不放心,前面可能随时发生战斗,她要占据最好的指挥位置。 她的动作灵巧而迅速,爬绳的速度比一般人都快。 袁栋跟在她的身后爬上来,小声赞叹道:“血寨主,您的身手真是漂亮,名不虚传。” “袁兄,现在咱们路分成两拨。” “好。” 桑丹凤带着第一梯队,向前跃进。 天色,越来越明,山里雾气重,就像细雨似的,打在人身上非常凉爽。 登上陆崖之后,绕过一道斜坡,到达两座山峰间的一个隘口,那里,有敌人的哨位。 “我来,”桑丹凤道,“二狗,你跟在我身后。” “寨主,我走前面。” “服从命令。” 桑丹凤说罢,挺身向前走去。 队伍的指挥官充任尖兵,这事儿并不多见,大家都捏了一把汗。但是,桑丹凤心里有数,这里地势极险,既要有登山的能力,也要有格斗功夫,论这个,别人都不如自己。 一股淡淡的雾气,在峰岭间流动。秋天,是最容易起雾的季节。 桑丹凤脚步轻盈,很快就接近了隘口,那里有一块门扇似的石头,矗立在旁边。 石头后人影一闪。 原来,那里正是山上派的岗哨,一共两人,因为早晨雾气凉,他俩都躲到石头后面避风去了。其中有个耳朵尖的,听到有异常动静,便从石头后走出来查看。 这一看—— 大惊失色。 只见好多条身影,正在蹑手蹑脚,向这里跃进。人人手里拿着武器,张牙舞爪! 他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正要叫嚷,只见眼前人影一晃,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像风似的窜过来,脚下崎岖的山坡,如履平地,眨眼间就窜到面前。 哨兵还没来得及拔出身上的刀子,一把峨眉刺,当胸而至,“噗”的一声,扎入心窝。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他的口鼻便给捂住了。 另一个哨兵发现不好,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嚷嚷,“不……” 一句话,还没嚷出来,张二狗的身子像豹子似的窜过去。 “邦!” 一根短棒搂头盖脸,砸在他的脑袋上。 当时,哨后就给砸倒了,嘴里那一声喊,下半截硬给砸回去了。 解决了哨兵,桑丹凤长出了一口气,她将手一摆,一群喽罗,跟在张二狗的身后,潮水般地向前涌去。 …… 独剑峰上,山腰处有几处平缓的平台。 依着山势,建有数十间房屋。山路凿成台阶,将各处房屋连接,山壁上,还有几处黑乎乎的山洞。 各个拐角,凿有掩体,垒着石墙。 其中侧下方的台地上,有三间低矮的石房,门口有两个哨兵,这里,就是关押左擎天抓来的那些江湖人物的场所。 前几天,因为孙得旺和顾在栓逃下山去,所以山上也加强了警戒,防止再次出现逃跑事件。 这天的早晨,“牢房”外面的两个哨兵,没精打采地坐在石头上,发牢骚。一个说道:“依我看,把这些俘虏杀掉算了,山上房子也建完了,用不着苦力了,还要费粮食养活他们,有屁用。” 另一个道:“唉,咱们说话,顶个屁, 霍哥自有他自己的打算,反正他又不用自己辛苦,哪会管咱们累不累。” “命苦啊。” 正自怨气乱冒,忽听得山下有异样的声音。 这俩家伙丝毫也没认为——会有敌人冲上来,因为独剑峰实在太险要了,只有一条秘道,能够通往山上,那里有人把守。至于山峰侧后面,连猴子都上不来。何况还有岗哨。 可能是山猫或是鹰隼发出的声音吧。 等到能够辨识出是人的脚步声,这俩哨兵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扭头望去:只见无数人影,正沿着山间坡道,疾冲而至。 马上就要冲到眼前了。 啊? 这些人是谁?他们是怎么上来的? 两个哨兵“妈呀”一声,跳起来就跑。 …… 冲在前面的,是石锁和侯大壮。 石锁体力好,跑得快,他背后背着一把大刀,手里则持着一杆汉阳造步枪。侯大壮手里拿着自己的特制武器——柳叶刀。 他们冲到石头房屋跟前时,两个哨兵已经吓得飞奔逃窜了,一边逃跑一边扯着嗓子嚷嚷,“风紧啦,风紧啦——” 这一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此时,正是天光初亮,山上的房屋里,睡着的人还未起床。 石锁有些急,骂道:“我让你喊,” 举起手里的汉阳造,便向前面瞄准。 “石锁,我来,” 身后一声喊,却是狮虎山的郭自富,他手里拿着一张长弓,张弓搭箭,向前射出一箭。 “嗖,” 箭若流星,穿过晨雾,射中了一个哨兵的膀子,那小子“啊呀”一声,脚步踉跄了一下,跌了个跟头。 但是,山上的敌人,已经被惊动了。 只听“堂堂堂——” 响起一阵急急的锣声。 第335章 密窟战斗 桑丹凤和袁栋冲上来。 此时,战斗已经打响,无须再隐蔽。 桑丹凤举目望去,只见前面的山腰里,坡度缓多了,并且有数处平台,段屠龙的“密窟”,就建在这些平台上。 所谓密窟,就是依托山腰里的几处山洞,外面依山势盖了数间石屋,凿出台阶,把坡上坡下连接起来,平时可容纳两三百人。 只听“堂堂堂……” 急促的锣声响起来,山上段屠龙的手下,从各个房间里跑出来,急急地投入了战斗。 因为桑丹凤的队伍是从后山突然袭击,战斗打得很仓促,段屠龙的部下毫无准备,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混乱状态。 “风紧啦,快出来——” “守住望云台,” “跟我来,向中间靠拢——” 混乱的喊声,脚步声,很快乱成一锅粥。 好多人,光着膀子就从屋里跑出来,有的拎着刀枪等武器,有的空着手,没头苍蝇一般乱窜。 袁栋很快就指挥队伍,展开了攻击阵形,对于攻击战斗来说,军队自然更有经验,士兵们在袁栋的指挥下,分成三路,向前包抄。 枪声响起来,“叭,叭叭,” “这里来,石锁,跟我一起射击。”袁栋高呼。 他向石锁指示的目标,是一处高台上的石坎。那个石坎后面是一个掩体,有一杆粗粗的抬杆炮,架设在石坎后面,两个家伙正飞快的跑过去,准备反攻。 石锁二话不说,跟着袁栋跑到一处石砬子后面,架起汉阳造步枪,向前射击。 “叭,叭,” 其中一个家伙被打倒了,惨叫着翻身跌下,另一个吓得不敢再去,叽里骨碌地滚下来,跑到别处去了。 “灌呀,灌呀——”狮虎山的喽啰高举着刀枪,向前猛冲。他们虽然没有士兵们那样有军事技术,但是身子灵,登山如履平地。 六十多人的队伍,像潮水似的冲上去。 一个戴瓜皮帽,满脸横肉的人,从一处石屋中跑出来,手执一把长刀,高声喝道:“弟兄们,跟我上,谁他娘的也不许装孬种。” 石锁眼尖,一眼看到了,对袁栋说道:“那是鲍老杆,是段屠龙手下的头目。” 袁栋二话不说,架起汉阳造,朝他射击。 “叭,” 一枪把鲍老杆的瓜皮帽给打飞了。 鲍老杆吓得魂飞魄散,捂着脑袋趴到了地上,他猛地醒悟过来,这个仗……根本就没法打。 对方用的是快枪,自己就算是长八个脑袋,也打不过。 现在唯一的出路,是逃跑,再不逃,脑袋瓜子上不知道要被钻多少窟窿了。 他“骨碌碌……”着地滚了几滚,仓皇向下逃窜。 此时,段屠龙的手下,也都和鲍老杆一样,已经不顾得抵抗,纷纷四散而逃。 鲍老杆毫不犹豫,提着长刀,连滚带爬,奔向出口——那个通向山下的秘密山洞。在出口,是有哨兵的,但是此时哨兵早就不见踪影了,鲍老杆正往洞口狂奔,忽然侧面杀过一群人马。 为首一人,正是孙得旺。 孙得旺曾经被关押在山上,自然认识鲍老杆,他两眼冒火,大声喝道:姓鲍的,你还想跑么?“ 一晃手里的短刀,飞身而上。 鲍老杆也不答话,挥刀朝他猛斫。 孙得旺挥短刀相迎,但是鲍老杆的长刀占便宜,势大力沉,两刀便将孙得旺给逼得后退。 “忽,”旁边又窜过一个人来。 这人是猪头三,他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纵身扑上,直欺近鲍老杆的身前,速度飞快,如同一阵风。 鲍老杆不欲恋战,长刀一摆,想把猪头三逼开,自己好钻洞逃走,但是猪头三身形一转,转了个半弧,避开刀锋,猛地窜进鲍老杆的怀里,几乎和他撞个满怀。 “噗,” 杀猪刀刺进鲍老杆的胸口。 鲍老杆大叫一声,身子晃了两晃,手里的长刀丢在地上。 …… “堵住洞口,”狮虎山的头目郭自富大声叫喊着,率领一班人,飞奔洞口。 他手持一把长弓,不住地射出羽箭。 袁栋手下的士兵,也已经组织起好几条枪,朝着洞口射击,把退路,都给封堵住了。两个昏头昏脑的段屠龙下属,奔到洞口附近,却被子弹给击中,翻倒在地。 各处山坡,全都混乱一片,乱逃的,乱喊的,追击的,受伤的……早晨的独剑峰上,乱成了一锅粥。 …… 段屠龙在哪里呢? 他确实在独剑峰,但是没有住在山上。 他昨晚睡在山下的一处茅屋里。 山下,秘密洞口附近,他设置了一个饭铺,派手下在铺子里打理,作为洞口处的接应,除了那个饭铺之外,段屠龙又建了好几个窝点。俗话说,狡兔三窟,独剑峰附近,他没准会呆在什么地方。 当独剑峰上的枪声响起来的时候,段屠龙“腾愣”一下就从床上蹦起来。 把墙上挂着的金臂铁胎弓,给拿在手里。 “叭,叭,” 枪声连续响起来,可以辨别出,是响在密窟里,而不是山下。这说明——战斗是直接在密窟打起来的。 敌人已经攻上去了,不存在“攻山”的环节。 段屠龙的心里“吧叽”一下就冰凉彻骨,他立刻意识到:这场战斗,从一开始,自己就失败了。 段屠龙手下的喽罗,并不拿枪,他自己也是向以武功高强自傲,对自动火器并不追求,况且——自己背后是军队,是保安团,他们有的是枪,自己这些人用不着拿枪。 可是现在,他被拿枪的敌人给攻击了。 一时间,他不好断定攻击自己的是谁。但是有一点是确实无疑的,密窟,已经守不住了。 他迅速拎着长弓,跑到室外,有两个手下喽罗,住在旁边的茅屋里,这时候也急急惶惶地跑出来,向他说道:“霍哥,不好了,山上出事了。” 段屠龙没有作声,他拎着弓,直奔进山洞口跑过去。 洞口,就是那个秘密山洞,就在离着饭铺不远的后方。 当段屠龙跑到离洞口两箭地远的时候,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着丰富江湖经验的他,一眼就发现,饭铺周围,影影绰绰埋伏着好些人。 第386章 密窟让人家给挑了 段屠龙是个经验丰富的人。 他跑到密窟洞口不远处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前面有埋伏。 山脚下,大路旁,野草茂盛,落叶纷纷,就在山石后,草丛中,埋伏着好些人影,这些人身穿杂色服装,人人都用布蒙面,手里拿着刀枪棍棒。 还有一支大抬杆,架设在两块石头中间。 段屠龙倒吸一口凉气。 他完全能够判断出,那间饭铺,早已经被人占领了。不禁心里庆幸,自己睡的地方比较隐蔽,否则,说不定已经被人家活捉了。 埋伏着的这些人,不是冲自己来的,而是准备堵截从密窟洞口里逃出来的人。 洞口,已经被严密封锁。 …… 段屠龙迅速矮身,把自己隐蔽起来。 他向前仔细观察。 前面,草丛、山石、道路……安安静静。 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战斗就会突然爆发。 段屠龙想看清楚,那些埋伏着的人影,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他失望了,离得有些远,那些人脸上都蒙着布,看不见相貌。 此时,山腰里枪声,已经不响了。隐隐约约,有喊声传来。 段屠龙知道,上面的战斗,已经快结束了。 他的心里涌过一丝悲凉,自己费尽心思,营造的密窟,就这样在一个早晨,被人家给挑了。就跟捅一层窗户纸一样容易。 悲哀啊。 想不明白,敌人是怎么攻上去的? 但是这都没用了,结果就是这样,密窟,被人打掉了。 段屠龙咬了咬牙,矮着身子,向后撤退,他慢慢退缩回去,带着两个喽啰,头也不回,向前急急走去。 …… 山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军队和土匪的混合队伍,准备充分,战斗力强,没费多少事,就占据了绝对上风,段屠龙手下喽啰,被打死十几个,捉住了二十多个。 一个都没能从洞口逃出去。 那间关押“犯人”的房间,被打开了,从里面放出二十多个人来。这些人,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他们全都是被左擎天抓来的江湖人物,甚至有人还是帮主、堂主。 孙得旺兴奋地叫道:“弟兄们,你们得救啦。” 人们自然是欣喜若狂,拉着孙得旺大叫,“孙头领,是你搬来的救兵吗?是哪一路?” 原来,当初孙得旺和顾大栓从山上逃跑,并不是他两个人的事,而是山上的囚犯们,集体酝酿实施的, 大家暗中计划,暗中准备,找机会为他俩打掩护,护送他们逃跑。 虽然也是差一点被打死,但是毕竟九死一生,逃出去了。 孙得旺叫道:“伙计们,这是血寨主的队伍,是她带领人马,杀上独剑峰,挑了密窟,把大家救出来的。” “血寨主,原来是血寨主!” “血寨主在哪里,她是我们的恩人。” 一阵兴奋的乱吵乱叫,有两个受伤的人,被别人搀扶着,从屋内走出来,也跟着叫道:“血寨主,血寨主在哪里,老夫当年也和他老人家有一面之缘。” 桑丹凤并没有露面。 她脸上蒙着布,在阿萝的陪伴下,悄悄下山去了。 山上,喽啰们忙着打扫战场,押解俘虏,搜查房间……这些,都用不着她亲自安排,郭自富等人自会完成得很好。 石锁被派来率领被营救的俘虏,他高声大嗓地嚷嚷,“喂喂,伙计们,不要吵不要闹,咱们马上下山,因为陆大牙的援兵很快就要到,别耽搁,赶紧走,这块破地方,咱们早就呆腻了, 是不是,现在大家跟我下山,排成一路。” 有个胡子拉茬的人说道:“是呀,我们早就呆够了,每天在这里,被人家逼着打石头,修台阶,盖房子,当了半年苦力,好几个熟识的老弟兄,都被折磨死了。” “这座密窟,是你们修建的呀?” “你觉得呢?段屠龙那帮东西,还指望着他们干活?都是我们辛辛苦苦,凿石头盖房子, 修起来的。” “他奶奶的,我当了一年苦力了,上回差点让鲍老杆把腿打断了,这回非得好好报仇不可。” “鲍老杆已经被打死了,咱们快走,有话以后再说。” …… 话说段屠龙带着两个喽罗,离了独剑峰,径奔白果庄而去。 他的心里充满了懊恼和愤怒。阴沉着脸,一路疾行。 白果庄离着只有五里路,段屠龙腿脚又快,三晃两晃就到了。他在村子外面的一座新建石房里,找到了乐阴阳。 这座房子是刚刚盖起来的,院子还没盘好,乐阴阳和两个喽罗正躺在屋子里睡大觉,听到有人敲门,他披上衣服爬起来,拉开门一看,却是段屠龙。 “哟,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没吃饭吧。” “乐阴阳,你耳朵可真背,没听见枪声吗?” “枪声……好像刚才响过,咳,这年月,兵荒马乱的,听到枪声有什么稀奇,我都见怪不怪了。大哥,你……你的眼睛不对劲啊。” “什么不对劲?” “你的目光就像是饿了三天的狼……” “放屁,你知道什么,密窟让人家给挑了。” “啊?” 乐阴阳假装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摇摇头,“不会吧,大哥,您在吓唬我?” “我吃饱了撑的么。” “可是……谁有这么大的熊心豹子胆?再说了,密窟里,别人也上不去呀,怎么回事,大哥,我的个老天……” “哼,”段屠龙咬牙切齿地说:“谁干的,我现在也搞不清楚,他奶奶的,敌人很狡猾,是从后山攻上去的,前门根本就没走,咱们失算了,以为独剑峰险峻,别处无法上山,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竟然从后山爬了上去。” “大哥,现在怎么办?” “跟我走。” “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吃个屁东西,咱们快去找保安团,追击敌人啊。” “是,是,咱们马上走。” 段屠龙知道,现在密窟已破,再夺回来也没什么用,只有尽快搬取援兵,争取追上敌人,起码应该把敌人是谁,给搞清楚吧。 总不能做个糊涂鬼。 第387章 与狮虎山为敌者,杀无赦 段屠龙和乐阴阳,带着两个喽罗,急匆匆奔来到宋家庄。 宋家庄是保安团宋国辉的住地,但是这几天宋国辉出门了,没在此地,他们在保安团的团部里,见到了中队长徐文昌。 徐文昌是个老兵痞,见到段屠龙急急惶惶的样子,心知出了事,问道:“怎么了老段,你的窝被人挑了么?” “对呀,徐队长,密窟被一群不知名的人,给攻进去了,咱们赶紧派兵增援吧。” 徐文昌一摊手,“老段,这儿离着独剑峰有十几里,现在增援,那不是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半月吗?没有任何必要。” “话不是这么说呀,咱们追过去,能把敌人搞清楚也好。” “你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咳,我又没睡在山上,也幸亏如此,这才捡了条命。徐队长,赶紧走吧。” “那……好吧。” 徐文昌带了一个中队的人马,增援独剑峰。保安团并非正规军,传令下去,士兵们又磨磨蹭蹭,归拢装备,直到快中午了这才动身。 段屠龙虽然心急,却也没办法。 一个中队士兵,来到独剑峰下,已经过午,徐文昌前后打量,附近蓑草遍地,不见一个人影。 洞口附近的饭铺里,空无一人。段屠龙安插里面的喽罗,不见了踪影,显然不是被人打死,就是给捉走了。 饭铺的墙上,用墨汁写着几个大字: 与狮虎山为敌者,杀无赦。 “嗯?” 徐文昌打量这几个字,墨迹还未全干,显然书写的时间不长。 乐阴阳叫道:“大哥,你看,这几个字是刚写的,墨水都没干哩,原来是狮虎山干的,这是血寨主做的买卖。” 段屠龙没吱声,眨了眨眼。 徐文昌嘿嘿一笑,拍拍乐阴阳的肩头,说道:“乐老弟,你怎么知道是血寨主干的?” “这还不简单吗?墙上写着啊。与狮虎山为敌者,杀无赦。况且,除了血寨主,又有谁有这么大的实力,挑了咱们的密窟?” “哼,简单?只怕是你想得简单了。” “徐队长,啥意思?” “啥意思?咱们先上去看看。” 一帮人在荷枪实弹的士兵跟随下,从山洞直上密窟。到了山腰平台上,只看见一片战斗后的狼藉景象,石屋的墙壁上溅着血迹,地上扔着凌乱的鞋子,折断的刀枪,木棍……只是不见一个人影。 “这里有个子弹壳。” 捡起来,是汉阳造步枪的子弹壳。 几处房屋,门户都敞开着,有的窗户还给捣碎了。屋里所有值钱的、有用的东西,都被浩劫一空。有些带不走的东西,都给砸碎了,破坏得很是彻底。 在一处山沟里,扔着十几具被打死的尸体。 段屠龙脸色铁青,眼睛往外冒火。 他对徐文昌道:“徐队长,咱们去追击敌人。” “往哪儿追?” 这倒是把段屠龙给难住了,是啊,往哪儿追?敌人早就逃掉了,谁知道他们逃到哪儿去了? 乐阴阳凑上来,“徐队长,往狮虎山追啊,如果这事是血寨主干的,她当然是要退回狮虎山,咱们赶紧追上去,兴许能掐个尾巴稍儿。” “你觉得能追上吗?” “总得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 “那……行,就照你说得办。” …… 桑丹凤和袁栋的队伍,在“横扫”了独剑峰之后,并没有去狮虎山,他们悄悄沿着山间小路,来到平原地带,在一处荒草滩上落了脚。 这里的名称叫“草洼”。 从前,这是一片洼地,雨季的时候就积满了水,形成一个小湖,干旱的时候就长满荒草,因为没办法种庄稼,数里之内荒无人烟。袁栋选定这里作为战略支撑点。 荒草丛里,有的地方有水,有的地方是泥沼,如果地形不熟悉,很容易迷路或是陷进去。 “很好,”袁栋说道:“此处可作战场,也可藏兵,咱们把草洼当作大本营吧。” 郭自富带着袁栋,仔细勘察了草洼地的地形,命令士兵们割草搭棚,准备生活设施,在此安营扎寨,大家在袭击独剑峰的时候,把上面几乎所有能拿走的东西,都给掳走了,带到这里都有用。 桑丹凤和罗汉雄并没跟着队伍一起来。 他俩赶了一辆驴车,奔向了自己的“密窟”,就是那个小小的隐秘山洞。 俩人怕暴露行迹,都化了装,桑丹凤装扮成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婆,罗汉雄粘上胡子,装扮成一个老头。 脱离队伍,单独行动,他俩并不是去游玩,而是去做另一件很重要的事——解开《连字经》的秘密。 桑丹凤的身上,藏着卓敏那册《连字解》。 现在,他们要去秘洞里,与那本《连字经》互相对照,看看到底其中隐藏着什么奥妙。 罗汉雄拿着鞭子,赶着驴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他其实并不是对《连字经》有多憧憬,而是——和桑丹凤成双成对,比翼双飞,这本身就是个极为难得,极为幸福的旅程。 驴车在山路上颠簸,两个年轻人心里充满欢乐。 “大笨猪,”桑丹凤说道:“真想不到,你傻人有傻福。” “啥意思?我郑重告诉你,本人不傻。” “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为《连字经》的秘密绞尽脑汁,穷尽心思吗?你争我夺,杀红了眼,拼了老命,最后都是一场空,结果,让你给轻轻易易地得到了。” “这叫吉人天相……我纠正你一点,不是让我得到了,是让咱们俩得到了,有本事,你别看。” “你以为我稀罕。” 驴车经过一片长满野秋菊的草地,桑丹凤跳下来,蹦蹦跳跳,去采野花,此时深秋季节,野花很是少见,桑丹凤看见长得美丽,又焕发了少女的天性。 “喂,”罗汉雄笑道:“老太婆,你露馅啦。” 一边说笑,自己也跳下车来,跟桑丹凤一起采花。 他还用镰刀割了一堆草。青草可以喂驴,老草可以打铺。秋天的野草,散发着一股清香气味。 两个人在野外说说笑笑,野趣怡然。 第388章 一山不容二虎 火阳城内,陆绍斌的宅子里。 大客厅里坐了好多人。主座上是陆绍斌,靠墙的一圈木椅,坐着司马农、华参军、宋国辉、徐文昌、左擎天、段屠龙、乐阴阳……还有好几个军官。 大家的脸色都很严肃。 保安团的中队长徐文昌,正在向陆绍斌等长官汇报: “将军,卑职接到情报,立刻率部赶赴独剑峰,但是敌人已经全部逃跑,职部没有耽误,立刻向狮虎山进发,追击逃敌……” “向狮虎山进发?”华参军插嘴道:“徐中队长,你这是出于什么判断?” “报告参军,”徐文昌眼珠一转,说道:“我是采纳了乐阴阳的主意,他说,肯定是血寨主率部袭击了独剑峰。” 华参军把目光瞅向乐阴阳。 乐阴阳挠挠脑袋,“其实……这事儿不是小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血寨主是咱们的老对手,这么大的举动,不是狮虎山是谁?” “糊涂,”华参军喝道:“乐阴阳,打仗,没有想当然这一说,血寨主现在根本就不在火阳……” “华参军,”乐阴阳反驳道:“您不知道,在独剑峰下的饭铺子里,也发生了战斗,店伙计都给抓走了,墙上写着,与狮虎山为敌者,杀无赦,这不就更明白了吗?就是狮虎山的人马,攻击了独剑峰。” “太糊涂,”华参军又喝道:“墙上写了狮虎山,就是狮虎山?谁又不是小孩子,杀了人,偷了东西,还把名号留在主家的墙上?” “也许……血寨主是为了立威,吓唬别人。” “哈哈哈,”华参军仰头一笑,然后瞪着大眼睛问乐阴阳,“我问你,乐阴阳,你敢不敢独自冲上狮虎山,与血寨主一决雌雄?” “您……净开玩笑,小人哪有这个胆子。” “就是啊,血寨主是谁,她用得着吓唬别人吗?这几年来,狮虎山做了多少黑道白道的恶事?声名远播,无人敢惹,难道还用得着在墙上写几个字,来吓唬别人?可笑,可笑。” 乐阴阳闭上嘴巴,低下头,不吱声了。 “老华,”陆绍斌扭过头来,截住了华参军的话,“不要责怪乐阴阳,他又不知道血寨主不在火阳,做出这样的判断,也没什么。” 华参军说道:“将军,我不是想责怪他,问题是他们太外行……徐队长,我问你,到狮虎山追击,你追到什么了吗?” “这个,没有,卑职追到狮虎山,什么也没发现,没找到任何土匪出兵痕迹,一无所获。” 华参军两手一摊,向陆大牙表示,你看,我说得怎么样? 陆大牙没理会他,转头问司马农,“司马,你看呢?” 司马农是个深有心机之人,平时很得陆绍斌信任。 司马农眨眨眼,缓缓说道:“将军,我同意华参军的意见。” 华参军咧开大嘴岔子,“司马,你还真是很少不跟我唱反调。” 司马农没理他,继续说道:“此事,疑点甚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听段屠龙讲的,他亲眼看见,攻山的队伍,脸上蒙着布,这很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是哪一路。那,事情就怪了,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为什么又在墙上留下‘与狮虎山为敌杀无赦’这样的话呢?这完全讲不通嘛,自相矛盾。还有,据左擎天讲,袭击赌场的那帮人,脸上也是蒙着布,一副生怕暴露形迹的样子,卑职刚才就在想,这两拨人,很可能是一拨。” “嗯,对头,”华参军一拍大腿,“司马,这回我站你的场,没错,这两拨人,他奶奶的八成就是一拨。” 陆绍斌仍然没有表示可否。 他又将目光瞅向宋国辉。 “国辉,你看呢?” 宋国辉正了正身子,挺直腰板,说道:“将军,卑职出差刚回来,对事情不太了解,但是,”说到这里,他瞅着段屠龙,继续说道:“段兄,恕我直言,血寨主,她可并不怕你。” “宋团长,这话何意?” “呵呵,兄弟并非小觑你,我的的意思,如果这件事,是血寨主干的,她根本没必要令部下都蒙着脸,一副躲躲藏藏之状,你是江湖行家,与血寨主也是老对手了,当初,李先生还是你亲自从狮虎山救出来的,凭心而论,血寨主要对付你,还用犹抱琵琶半遮面么?她怕你什么?怕你认出来?” “这……” 宋国辉道:“因此,这回我同意华参军和司马司书长的判断,此事,并非是狮虎山所为,属下觉得,盖天霸的疑点最大。” 华参军摇摇大脑袋,“老宋呀,我虽然觉得这事儿不是血寨主干的,但要说是盖天霸所为,却也不怎么同意。老盖干这个,图个什么?他现在投靠了咱们,没必要再反出去嘛。” 宋国辉道:“华参军,话不是这么说,盖天霸是个素怀大志之人,屈居人下,乃是权宜之计,他心里的江湖,只怕远比目前得到的大得多,上半年的时候,盖天霸还未归隆,他就曾经悄悄召开过一个江湖集会,商议的议题,就只有一个,攻打独剑峰。” 说到这儿,宋国辉扭头瞅向乐阴阳。 “我说得没错吧。” 乐阴阳连连点头,“没错,那个集会,我也参加了的,还有海老大,好多帮会和杆子呢。宋团长,您怎么连这事儿都知道呀,您当时派了人去卧底么?” “哼,”宋国辉没有回答乐阴阳的提问。 他用冷冷的语气说道:“据我所知,当时盖天霸纠集众人,密谋攻打独剑峰,表面目的,是争夺《连字经》,其实他心里另有小六九,作为江湖盗伙,盖天霸一直想吞并别人,壮大自己的实力,成为地面上一方霸主,嘿嘿,段老兄,你想想,前些日子,你是不是也在干这件事呢?把江湖匪党,都纳归自己名下,做一个事实上的盟主。” 段屠龙闷着头,没吱声。 忽然华参军一拍脑门,“老宋,你的意思是说,段屠龙是盖天霸的眼中钉?唔……他奶奶的,你说的有点道理,段屠龙已经当了十三家帮会的总瓢把子,这事,其实正是盖天霸想干的,所以,除掉段屠龙……咳,就是这么回事。一山不容二虎。老段呀,你挡了别人的道,所以才惹了祸。” 陆绍斌站起身来。 他脸色沉重,一开口,露出满口的大牙。 “各位,你们的意见,都不错,但是这件事不能下定论,一切猜疑,都没有证据,我自会派人调查。眼下,此事需要保密,对于盖天霸,更不要表现出什么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第389章 红袖添香伴读书 罗汉雄和桑丹凤来到秘洞附近。 他们将驴车隐藏在树林里。四下观察一番,确定安全之后,进入洞内。 罗汉雄将洞口的石块移开,向里扇了一阵子风,然后从驴车上拿下一些餐具、行李、床单、水桶、竹凳……诸般生活用具。依次抱进洞内。还把路上割的枯草,搬入洞里。 小小的山洞,里面景色依旧,只是,上回他俩装饰在洞壁上的野花,早就枯萎了。 桑丹凤兴致勃勃,把新采来的野花都换上。 洞里,一片生机盎然。 充盈着一股野草的淡香。 “来,大笨猪,吃饭了。” 俩人带来了竹筒饭、烧酒、腊肉、咸菜,对坐在小木桌旁,连吃带喝,其乐融融。 连日来,行色匆匆,又忙又累,很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俩人单独相处,享受二人世界的闲暇。罗汉雄和桑丹凤的脸上,都是幸福的笑意。 “小凤,我给这个山洞,起了个名字。” “什么?” “鸳鸯洞,在这里,只羡鸳鸯不羡仙。它只属于我们俩。” 吃过了饭,小凤收拾碗筷,笑道:“大才子,现在你该破译《连字经》了,这些杂活儿,由我来做。” 两本书,都被摆在桌上。又摆上了笔墨纸砚。 《连字经》与《连字解》终于又重逢了。 两本薄薄的书册,放在一起,形制、尺寸,都完全一样,所使用的纸张,磨损程度,老化程度,也都一样,一看而知,这两本书,是同时书写装桢的。 罗汉雄感慨道:“没想到,令无数江湖中人眼热发狂的连字经和连字解,在这个小小的鸳鸯洞里,重新聚首。” “你快看看,书里到底写的什么?江湖上盛传,何事主苍穹,问道连字经,一般都说里边记载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罗汉雄在烛光下,把两本书同时翻开。 《连字经》除去首页外,就全是那些不认识的怪字。 《连字解》上的字,则大部分都是一些很简单的笔划,比如说,一勾,两点,或是一个偏旁。而且——有的字,是用粗笔写的,而有的字,是用细笔描一个边框。比起《连字经》来,更令人觉得古怪。 看了半天,罗汉雄也没搞明白。 冥思苦想。 忽然他一拍大腿,“有了!” 将《连字经》的第一页,和《连字解》的第一页,拿起来,叠放在一起。 对着烛光一照…… 奇迹出现了。 两张纸对齐后,上层纸上的字,再加上下层纸上的字,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汉字! 他明白了!原来,《连字经》上的字, 都是故意去掉了一部分笔划,因此这才变得“不认识”了。而缺失的那部分笔划,要从《连字解》上面去找。 有些字,是缺了笔划,而有些字,则是故意 多写了笔划,在《连字解》上,用黑字和白框来表示。遇有白框,那就说明,要将多余的笔划去掉。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小游戏。 但是,这个游戏却很管用,你只有将两本书放在一起,这才能够看出内容是什么。如果两本书分开,你就算把原书抄录,也难以辨识。因为抄录的内容,不可能和原来的行距、字距、布局一模一样。 …… 桑丹凤夸奖道:“我知道你很聪明,一定能够破解秘密。” “你算了吧,不骂我大笨猪了?” “大笨猪可不是坏话,告诉你,在这个世上,我只称一个人为大笨猪,别人这辈子可也听不到。” “那……荣幸之至。” 罗汉雄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慢慢把《连字经》上的内容,给翻译出来。 但是这些话,大多数都令人疑惑: 阴无阳一,无成无誉,元,白裳,利占,此六三居上也…… 这些话简直就是随便凑了一些汉字,生硬地堆砌在一起,饶是罗汉雄读过好多古书,也是难以索解。 这都啥意思? “糟糕,小凤,我觉得自己真是大笨猪,这上面写的内容,简直一点都搞不明白。跟读天书似的。” “别着急,”桑丹凤鼓励他,“也许这本来就是天书, 哪有那么容易搞懂?慢慢来,就跟蚂蚁啃骨头似的,总会有啃完的一天。” “兴许是我的学识太浅薄。” “我觉得你是天下第一才子。” 桑丹凤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罗汉雄被她逗笑了,伸手去刮她的鼻子,“你这话,就跟石锁称赵大壶是天下第一名医一样。” 他忽然扭过头来,眼睛定定地瞅着桑丹凤。 二人二目相接。 桑丹凤忽然涌上一抹羞怯,脸色在烛光下红了,推了他一把,笑道:“你傻愣愣地瞅什么呀。” “我想起一句诗来。” “什么?” “红袖添香伴读书。” “嘻嘻,我给你当书僮,不好么,我喜欢这样,你坐在桌后读书,我在旁边陪着你,给你端茶倒水。” “哇,堂堂的寨主,给我端茶倒水,这简直不是红袖添香,是红袖添金……” “去你的,别分心了,快读译怪书吧,今天晚上,你必须把它译完。” …… 段屠龙走在火阳城里的街道上,面色阴沉。 乐阴阳跟在他的身后,劝慰道:“大哥,用不着泄气,密窟失利,还可以重建,重新招兵买马就是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你净拣现成的说,哪有那么好找。” “您现在是十三家帮会总瓢把子,调集点人马,那还不是一句话?” “乐阴阳,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所谓十三家,哪个不是嘴甜心苦?谁肯真心给咱们卖力?” 他们俩步行出了西关,来到城外盖天霸的驻地。 盖天霸的人马,驻扎在西关外面,陆绍斌把他们安排在这儿,是有认真考虑的,驻城里,不太放心,驻太远,又担心尾大不掉,在西关外,离着西关兵营不算远,既构不成对城内的威胁,又可以协助城防。 段屠龙来“探望”盖天霸,自然不是跟他有多亲密,而是来试探虚实,摸一摸盖天霸的底细。 第390章 茶肆内 盖天霸在早晨的时候,接待了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是个黑道小贼,绰号叫做“厨子”,说起来,他也算是盖天霸的熟人。 厨子笑嘻嘻地冲着盖天霸拱手,“盖头领,别来无恙,虽然你以前曾经把我逮住过,但是我这个人从来不记仇。” 盖天霸道:“厨子,盖某从来对你都是客客气气的,是你自己不争气,净办不着调的事儿,那怪我么?” “旧事不提,”厨子说道:“盖兄,今天我给你捎来了一个好消息,这事儿,我可跟谁都没提过,直接就奔你老兄来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什么消息?” “嘻嘻,”厨子嬉皮笑脸,“老兄,最近我混得不怎么样,连窝头都吃不上了,您看……” 盖天霸道:“厨子,你到我这儿空手套白狼啊,抱歉,你这消息,我不感兴趣,你该干吗干吗去吧。愿意在我这儿吃草饭,管够。” “别啊,盖兄,你几时这么抠抠索索了,我这消息可是有关汉阳造的,一水的崭新,刚从兵工厂出来。新款的,部队里都见不着。” 盖天霸吩咐手下,“给他拿一块大洋。” 厨子将大洋拿在手里,吹了口气,放在耳边听响。 “嗯,正经货,盖兄,这……就一块,太少了点儿吧。” “你不要拉倒。” “好好,唉,谁怪咱人穷志短啊。盖兄,咱们可说好了,等你把货搞出来,三七分帐。怎么样?” “别扯蛋,如果货色好,我自然有赏,多与少,轮不着你跟我讲,” “行行,”厨子翻了翻眼皮,“你盖老大都这么抠,江湖真是难混呀……是这么回事,丘城有个尖脑袋掮客,名叫米波……” “我认识他,怎么了?” “哦,您认识,那太好了,米波这家伙,路子可真野,搞的都是硬通货,这回,秘密搞了批汉阳造,从汉府押过来,走的是小道儿,护送的有十几个汉子,大哥,我琢磨着,这批货也就你能搞得定。嘿嘿,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 “数量多少,现在在哪儿?” “最少是五条,现在,他们走到黑风口了。这些人不住店不进街,一直走野路。” 盖天霸打量着厨子,“这两天,你就住在我这儿吧,咱们俩晚上好好喝一杯。” 厨子嘻嘻一笑,“不用了,大哥,你不就是怕我走漏风声嘛,告诉你,兄弟要是那种人,也没必要在江湖上混了。不瞒你说,我还有个兄弟,在外面等着呢,兄弟这就告辞。” “你小子,跟我还留一手。” “老哥,这是哪里话,我跟你比不了哇,您放心,我保证走不了口风,这点信用,还是有的。” …… 厨子走了之后,杜秀才对盖天霸道:“大哥,厨子这种人,信口雌黄,鬼话连篇,您可别信以为真。再说了,咱们现在投降反正,受了招安,就应该让陆将军发放枪支,用不着殚精竭虑,偷鸡摸狗。” 盖天霸道:“哼,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不错,咱们是受了招安,可是陆将军几时给咱们发放枪支了?别做梦了,连保安团的枪都不足,还轮得着咱们?你也不算算,自从咱们投诚以来,每个月的粮米,还一拖再拖,饷钱更是放空炮,咱们这几十号人,就他娘是后娘养的,不自己想想办法,等着穷死饿死吗?” “大哥言之有理。” 一番商议之后,盖天霸带着人,悄悄出了驻地。 …… 段屠龙和乐阴阳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盖天霸。 一个绰号“二赖子”的小头目,接待了他俩,说道:“盖大哥出门了,不巧,早晨刚走的。” “盖兄弟去哪儿了?” “这个……”二赖子眨了眨眼睛,说道:“他好像是有个亲戚,生病了,盖大哥前去探望,没什么大事。可能今天晚上就回来,也可能明天回来。” “那好,我改日再来。” 段屠龙起身告辞。 二赖子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出来,说道:“段先生,等盖大哥回来,我立刻向他禀报。请他回访段先生。” “不必了,后会有期。” 段屠龙拱手而别。 走出数步,乐阴阳有些郁闷,没精打采地说:“倒霉,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白来一趟。” “错了,”段屠龙道:“你正说反了。” “啥意思?” 段屠龙冷笑一声,“你相信盖天霸是看生病的亲戚了吗?” “那谁说得准,不过……您这一说,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盖天霸的营地里,看上去静悄悄的,很冷清,他手下的人马,难道也跟着他一起去看生病的亲戚了吗?” “嘿嘿,” 段屠龙又一声奸笑,没有说什么。 他俩脚步匆匆,奔向白果庄的方向。段屠龙的密窟被挑了,下一步的紧要任务就是重新聚集人马,东山再起。 走了约有十几里路,天已近午,前面一片茶园,路旁房前挑出个幌子,写着“茶肆”两个大字。两人都走累了,便走进茶肆去休息。 刚一进门,迎面碰上个半大小子,傻里傻气地叫道:“出去。” 乐阴阳吓了一跳,看过去,这孩子约有十几岁,大脑袋,目光呆滞,一看就是个弱智。 他没理会这个傻小子,闪身进入茶肆内,然而——惊讶地发现,里边的情景甚至是奇怪。 茶肆里,摆着几张茶桌,但是并没有看见有伙计的身影,茶桌有两张翻倒了,茶杯碎落,茶水洒在地上。 有三个人,躺在地上。 看情形,他们似乎是刚刚在里面打架,把屋里搞得乱七八糟。 其中一个人,躺在门口,昏迷不醒。 另一个人靠着桌脚,坐在地上,脸色发黑,大口喘气,一手捂着胸口,神情甚是痛苦。另一只手,攥着一把窄条刀。 还有一个人,歪坐在一张竹凳上,腿上受了伤,似是刀伤,伤口处流血,他正在撕下一块布条,包扎腿上的伤口。 很显然,屋里发生过战斗,很激烈,其中一人生死未卜,另外两人,都受了伤。 唯一健康,倒是那个傻小子。 第391章 李大疤瘌的话也能信? 乐阴阳和段屠龙迈进门来。 用眼一眼,情势一目了然。 这三个人……全都认识。 正在裹伤的那个人,秃脑袋,连眉毛都没有,他是淡眉毛。 提着刀的人,是李大疤瘌。 躺在门口的,叫胡彪,绰号相江小飞鱼,是李大疤瘌的喽罗。 怎么回事? …… 李大疤瘌看见段屠龙进来,愣了一下,脸上泛出欣喜之色,叫道:“我岑,老子今天踩到狗屎运,段兄,你来了,正好,快帮帮我。” 乐阴阳喝道:“李大疤瘌,你少喷粪,什么叫踩到狗屎运,闭上你的臭嘴。” 段屠龙瞅了李大疤瘌一眼,没理他。 对这个人,他很讨厌,当初,自己还曾经在水上被他给俘虏过。但是——不管怎么说,李大疤瘌也已经投靠了陆大牙,算是“自己人”。 至于淡眉毛,段屠龙也认识,这个人独来独往,跟各个帮派,似乎都没什么瓜葛。 段屠龙坐到了一张茶桌后。 对于这样的江湖械斗,他见得多了,也懒得管。 李大疤瘌叫起来,“段兄,你怎么坐下了,赶紧把淡眉毛这家伙杀了,听到没有,你……赶紧办点儿人事儿……” 乐阴阳骂道:“李大疤瘌,老子先宰了你。” “屁话,咱们不是一伙的吗?你们俩胳膊肘往外拐?” 段屠龙对乐阴阳道:“你别跟他斗嘴,去后面看看,找两壶茶水,渴死了。” “是。” 乐阴阳迈步走向后面。 段屠龙瞟了李大疤瘌一眼,问道:“老李,怎么回事?” “还怎么回事,这家伙,淡眉毛,他身上有《连字经》,老子没骗你,真的,你快把他杀了……” “嗯?” 段屠龙的眉毛一耸。 有关《连字经》的事,他当然耳朵里有不少风言风语,而且,他自己也曾经以此为诱饵,来哄骗江湖上的同党。但是这本奇书在哪儿,却始终是莫衷一是。现在听说就在淡眉毛的身上,不由得心生疑惑。 真的吗? 他问道:“淡眉毛兄弟,李大疤瘌的话,是真的吗?” “是的,你过来拿吧。” 淡眉毛这句话,倒是令段屠龙一愣。 这家伙怎么如此轻易就承认自己有《连字经》,而且还让自己过去拿? 宝贝这么好得? 正在这时,乐阴阳从后面拎着个茶壶走过来,段屠龙冲他一扬下巴,“你去搜搜淡眉毛身上,有什么物事没有?” 乐阴阳答应一声,走到淡眉毛跟前。 刚刚伸出手来,却忽然后退一步,惊叫道:“什么鬼?” 李大疤瘌叫道:“别近他的身,这小子浑身是毒,他会放毒。” 乐阴阳赶紧后撤。 段屠龙站起身来。 他从背后的布套里,把那支赫赫有名的金背铁胎弓,拿在手里,搭上一支蛇形箭,对淡眉毛道:“兄弟,你既然用毒,可别怪我不客气了,现在,请你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 箭,对准了淡眉毛。 江湖上都知道,段屠龙的成名绝技便是箭术,他的蛇形箭发出来,百发百中,说打眉毛,不打眼睛。 忽然那个傻小子——三牛,冲上来,拉扯段屠龙的胳膊,骂道:“你是个坏鸟儿,不许欺负叔叔。” 段屠龙踢出一脚,踢在三牛的屁股上,三牛如何经得住他这一踢?当即“叽里骨碌”给踢到了茶肆的外面。 段屠龙捏箭在手,冷冷对淡眉毛说道:“脱。” 淡眉毛二话不说,把身上的布衫脱下来。 而且把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有布包、铜钱、火石……但是没有书。 又把裤子脱下来,把裤袋里东西掏出来,依然只是一些零碎物件。 只剩下一个裤头子。 很显然,他身上根本没有李大疤瘌说的那本书。 他哈哈一笑,“段屠龙,看清楚了吗?我有《连字经》吗?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连李大疤瘌的话都相信,我若是有了《连字经》,还至于混到这个份上?嘿嘿,可笑啊,可笑。” 乐阴阳瞪了李大疤瘌一眼,“老李,你在逗着霍哥玩儿?” 李大疤瘌道:“放屁,老子哪有逗你们的闲心。” 乐阴阳“咣”地踹了他一脚,把李大疤瘌踹得趴在地上,跌个嘴啃泥。 段屠龙对淡眉毛道:“兄弟,你既然没有书,那李大疤瘌为什么跟你打起来?” “嘿嘿,老子听不惯李大疤瘌的臭话,一言不合,打起来又怎么样,如果你今天不来,我就杀了他。” 段屠龙皱了皱眉头,这李大疤瘌的臭嘴,确实也招人恨。 他收起铁胎弓,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对乐阴阳道:“咱们喝杯茶就走,不要管他们这些闲事。” “是。” 乐阴阳答应一声,对李大疤瘌道:“我警告你,以后再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 “屁话,”李大疤瘌叫道:“我说的是真的,没有淡眉毛身上,有可能在那个傻小子身上,你们去搜搜。” 段屠龙对乐阴阳道:“你去搜搜傻小子。” “大哥,别相信李大疤瘌的话。” “搜搜看。” 乐阴阳无奈,起身走向门外。 此时,被踢出门外的的傻小子三牛,似乎很害怕,爬起身来,撒腿就跑。 段屠龙拿着铁胎弓,正走到门口,看见三牛逃跑,张弓搭箭,就要朝着三牛射出。 乐阴阳赶紧拦阻,“大哥……” 正在这时,只听有人说道:“好威风啊,好威风,用金背铁胎弓射傻子,真是好本事。” 段屠龙一愣。 凝箭不发,扭头观察。 只见顺着官道,正走来两个人。 这是一对母女,母亲有四十来岁,女儿有十多岁。 母亲的身上背着个花布包袱,看样子像是赶路的。 段屠龙不认识她们,扭过头来,未加理会,继续瞄准三牛那支蛇形箭正要射出,突然—— “嗖,” 一声轻响,一枚石子疾飞而至,直奔段屠龙的手指。 段屠龙赶紧躲闪,手里那支箭,一下就射偏了,冲着天空飞去。 段屠龙大怒,扭头喝道:“尊驾是谁,有种的报上名来。” 那中年妇人把身上的包袱交到女儿手上,慢声细气地说道:“小蓉,替妈妈拿一会包袱,我去教训教训这个欺负小孩子的坏蛋。” 第392章 高手对决 这对母女,正是田秀芳和江小蓉。 段屠龙并不认识田秀芳,他看见这么一对普通的母女,穿着打扮,和乡村人也没什么区别,因此并没有引起特别重视,但是当田秀芳用石子打向他的手指,使他的箭不由自主射出去,歪向天空之后,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挥金背铁胎弓,冲着田秀芳冲过来。 田秀芳不慌不忙,将包袱交给女儿,手腕一翻,一支峨眉刺握在手里,迎着段屠龙走去。 段屠龙心里倒是有些纳闷儿,这个女人疯了吗?他怎么敢迎着我上来? 出道这些年来,单打独斗,段屠龙从来没遇到过对手。这也促使他无比心高气傲。 “唰,” 铁弓一抡,砸向田秀芳的右臂,这一下只是虚晃,目的是逼田秀芳知难而退。 田秀芳身子一斜,就像泥鳅那样滑溜,陡然欺身直进,撞向段屠龙的胸前。同时手里那柄短短的峨眉刺,精光一闪,刺向段屠龙腰腹。 段屠龙这才吃了一惊,虽然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但是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从田秀芳的步伐、速度、身体转动的圆转如意,他立刻意识到:麻烦了。 今天遇到真正的敌手了。 段屠龙大喝一声,抖擞精神,脚下迅即后退半步,将长弓抡了个半圆,猛砸田秀芳的肩头,这一下,他用上了力气,把弓身当作“狼牙棒”来使,砸中了,非令人骨断筋折不可。 正面搏斗,力强者胜,这是格斗的总则。 忽然田秀芳身子矮了半截儿。 她没有像段屠龙想象的那样,身子往后闪避,腰就像柔软的面条似的,好像突然就折了。 长弓毫无阻滞地从她的头上,一扫而过,带起一股风声。 田秀芳在瞬间功夫缩身避过,使的似乎是“地趟”功夫,腰身一卷,蹲在地上,却又和地趟拳颇为不同,手里的峨眉刺,突然刺向段屠龙脚髁。 其实,所谓各家拳法,没有在实战中拘泥招式的,死守拳法只能挨打,比的是人的反应速度,启动能力,灵活与应变。 段屠龙一弓抡空,发觉不妙,自己虽然力大,但是对手根本就不跟你比力气,只是乘隙攻击自己的弱处。 速度飞快,瞬间便是杀招。 段屠龙毕竟武技高强,赶紧再次缩身后撤,这令他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今天是怎么了?两招之内自己后退两步,被一个弱弱的女人逼得连连后退。 他心头恼火,举长弓往下硬戳。金背铁胎弓弓稍部分,能当点穴橛使。段屠龙欺田秀芳尚未站起身,行动不灵,这一下灌注了大力,试图一下戳中她的腰背。 然而田秀芳的身子就像羽毛一样轻。 “忽,” 猛地一个侧翻,追着段屠龙的身体,像“肉球”一样滚过来,她身材瘦削,团成一团,灵活柔韧,手里那支峨眉刺,转眼间已经递到段屠龙的膝盖。 这一系列动作,并无停滞,一气呵成,轻轻巧巧。但是峨眉刺直奔人的关节要害,这可是致命的,效果一点不比金背铁胎弓差。 好个段屠龙,猛地双腿离地,朝后一窜。 “嚓,” 峨眉刺挑破了他的裤子,差一点点,就扎进膝盖里。 段屠龙跳起之时,手上也并未闲着,手里的铁胎弓弓稍一扫,扫向田秀芳的头。 田秀芳不敢怠慢,身子始终没站起来,朝后一个翻滚。 两人倏然分开。 …… 段屠龙的心里咚咚直跳。 刚才这两下,自己迭遇险情,膝盖差一点就废了。 虽然表面上看,田秀芳滚了一身土,似乎比自己更狼狈,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丝毫没有奈何对手,但是对方的峨眉刺,却是两次几乎挑到自己的要害。 他很难相信自己面前发生的一切。 长久以来,在较量武技方面,段屠龙没遇到过对手,这让他形成了一种“唯我独尊”的意识,虽然也知道,现在快枪在战斗中比冷兵器威力大不止数倍,但是他始终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没人打得过我。我用不着用枪。 因此他从来不拿枪。、 现在…… 段屠龙的脑子里,忽然间闪过一个名字。 他猛地脱口而出:“你是鱼娘子?” …… 鱼娘子,只是传说中的一个人,好像没什么人真正见识过。段屠龙也只是耳中听过,但是——这位传说中的鱼娘子到底存在不存在,很有疑问。 现在,自己在搏斗中丝毫没占到便宜,突然意识到,“我是不是遇到鱼娘子了?” 看眼前这个中年妇人,目光沉静,那副坦然自若之状,透着一种自带的大气和自信。身形虽瘦,但是往那儿一站,却有一种“身如凝岳”之感。 段屠龙不糊涂,他心里涌起一丝悲哀之感。 …… “乐阴阳,” 段屠龙叫道:“你从后面上,咱们俩夹攻。” 他想两个人合力攻击鱼娘子,这不是有点胜之不武吗?两个大男人,合围一个女人。但是段屠龙是江湖老油子,他知道——你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道理,讲别的虚的飘的,完全没用。 两个人合力,比一个人实力强得多。 但是—— 乐阴阳扭头就跑。 撒开两腿,跑得比兔子都快,朝着远方逃去。 段屠龙目瞪口呆,“你……” 他恨恨地跺了跺脚,想骂乐阴阳两句,却没出口,而是——也像乐阴阳一样,撒开两腿,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情景,有些令人发笑,段屠龙和乐阴阳,朝着两个方向,飞步狂奔,一会就跑出了老远。 …… 田秀芳笑了笑,她并没有追赶。说到跑路,她是追不上段屠龙的。 小蓉已经把三牛给追回来了,这个傻小子,倒是很听小蓉的话,乖乖地回到茶肆跟前。 田秀芳走进茶肆里。 淡眉毛已经包扎好了腿上的伤,他冲着田秀芳拱手施礼,“参见女侠。” 田秀芳并不认识淡眉毛,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没穿衣服?” “报告女侠,小人在这儿与两个混蛋打了一架,他俩是段屠龙一伙的,刚才段屠龙逼着我脱的衣裳,我……这就穿上,有碍女侠观瞻,不好意思。门外那个孩子,是小人的侄子。” “哦,你的伤怎么样?” “没事。” 第393章 去丘城 跑了四五里路,乐阴阳停下脚步,擦了把汗水,坐在路边上休息。过了没有多大一会,段屠龙从另一条岔道上走过来。 “乐阴阳,你怎么回事,”段屠龙喝道:“我让你夹攻,你怎么逃跑了?” 乐阴阳把手一摊,“大哥,你没搞错吧,我这两下子,还上去夹攻,不够人家一划拉的呢,我向那边跑,把敌人引开,也是给你解围呀。” “你拉倒吧,贪生怕死罢了。” “大哥,您这话说的,您都打不过那个娘们儿,我上去凑数,有用吗?” 段屠龙一脸沮丧。 这一场搏斗,虽然自己并没失败得很难看,但是把信心都给打掉了。 扪心自问,如果再次遇上那女人,自己能赢吗? 够呛。 “乐阴阳,今天这件事,不要向别人提起。” “那是,咱们这又不是光彩事,我向别人说,我傻过头了么?” “唉,老弟呀,现在这世道,真不好混呀,咱们还是好好核计核计,做个退身安排吧,江湖这碗饭,越来越不好吃了。” “是呀,大哥,这话我同意。” …… 茶肆内,“相江小飞鱼”胡彪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李大疤瘌正在扒拉自己的脑袋。 “喂喂,大哥,咋回事,我咋睡着了?” “屁,你让人家弄晕了,赶紧起来,快走。” “谁弄晕我,老子跟他没完……” 李大疤瘌赶紧拧住他耳朵,“别乱叫,快跟我走。” 按照淡眉毛的意思,是要杀掉李大疤瘌的,让田秀芳给拦住了,“算了,多伤一条人命,也无益处,给他个机会,改过自新吧。” “是,小人听从女侠吩咐。” 李大疤瘌自然是千恩万谢,把胡彪揪着耳朵提起来,两个人走出茶肆,落荒而逃,李大疤瘌边走边骂,“你个没眼色的东西,人家放咱们一马,逃个活命,回家到炕头上念阿弥陀佛吧,你知道刚才 发生什么事了吗?段屠龙,让人家给打败了,若不是人家大发慈悲,饶了咱们一命,你小子这功夫就到了阎王殿上了……” …… 田秀芳问淡眉毛,“你要去哪儿?” “回女侠的话,我在这儿等一个人。” “哦,”田秀芳点了点头,坐在茶肆里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会,门外来了好几个人。 这几个人,都是商人打扮,男女都有,赶着两辆马车,车上拉着大包小包的货物。 头前一个,正是商贾打扮的罗汉雄。 “哥哥——”三牛头一个蹦起来,朝着罗汉雄扑过去。 罗汉雄呵呵一笑,拉住三牛的手,说道:“三牛,哥哥有点事,来晚了,过一会我就跟你一块儿走……咦?田大姐!” 他看见了田秀芳。 还没等他上前跟田秀芳打招呼,却见从后面闪出一个人来,向前施礼,恭恭敬敬地叫道:“师父。” 嗯? 这人是桑丹凤。 桑丹凤也化了妆,脸上看不出本来面目,她上前管田秀芳叫:“师父”,一下子令罗汉雄如梦初醒。 原来桑丹凤是田秀芳的徒弟! 怪不得,她的武功这么好,而且擅长绘画,原来都是田秀芳教的。 小蓉跑上来,拉住桑丹凤的手,“姐姐,” 等她们说了几句话,罗汉雄才上前和田秀芳施礼,“田大姐……这个,呵呵,我应该把称呼改一改了,要不小凤该有意见了。” “汉雄,用不着,”田秀芳爽朗地一笑,“各位各论各群,不用管那么多,改来改去,不嫌麻烦么。” 大家都在茶肆里坐下来。 罗汉雄对田秀芳道:“我和小凤这一趟 ,是去丘城方向,我们正在和衡净山方面合作,我和丛一鹤老兄,还有些未了的事情,他也和我们一起去。” 淡眉毛道:“幸亏刚才田女侠救了我,我们在这儿遇到段屠龙了,那家伙,嘿,被田女侠打得大败。” 田秀芳道:“他也没有被我打败,只不过,我用了些巧劲,没让他占便宜而已。” 罗汉雄道:“段屠龙在独剑峰的密窟,刚刚被我们挑了,现在败在田大姐手下,他也许能老实一阵子,这家伙,最近闹得挺欢,跟在陆大牙的屁股后面,如果再继续为虎作伥,只有死路一条了。” 桑丹凤对田秀芳道:“师父,你也跟我们一起去丘城吧。” 田秀芳微笑道:“我在这里还有一些事,小凤、汉雄,你们陪着我去找个熟人,怎么样?” “当然行,田大姐,你要找谁?”“ ”劳无悔。“ ”哈哈,他啊,太好了,我们认识。“ 第394章 李宅的交易 黄昏时分,桑园镇花圃里,一片安静。 赌场被挑了之后,花圃、花厅,又恢复了原状,虽然秋季,鲜花凋零,但是草木依旧繁茂。 花厅外,坐着几个人。 他们是田秀芳母女、桑丹凤、罗汉雄、小芳、石锁等人。大家坐在畦梗上,说说笑笑。 一会功夫,蔡金刚和劳无悔,从坡下走上来。 以田秀芳为首,大家都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着劳无悔施礼,乱纷纷地叫道:“劳前辈,您辛苦。”“劳前辈,久违了。” 劳无悔朝大家默默点头。他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在田秀芳的身上。 迟疑地问道:“您是……” “劳师兄,我叫田秀芳,是无涯道人的徒弟。” “哦……” 劳无悔忽然面露兴奋之色,“原来是田师妹,四十年前,我和无涯师叔有数载之缘,后来听说他门下出了能人,绰号鱼娘子……那一定就是你了。” 田秀芳和劳无悔年纪差了有二十多岁,但是因为师承关系,两人是平辈论交。 罗汉雄瞅了瞅大家,说道:“劳前辈他们师兄妹,有些体己话要说,咱们到那边转转吧。” 石锁等人站起身来,“好。” 田秀芳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对桑丹凤道:“小凤,你留下。” “是。 ” 桑丹凤又坐下来。 田秀芳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张颜色有些发黄的厚纸。 将纸展开,上面是一幅画。 两个人,在桌旁对坐饮酒,其中一个,颔下一绺短须,相貌清癯,另一个是矮胖子,长着个大鼻头。画面笔道精细,颇为传神。 劳无悔吃惊地问:“田师妹,你这是何时画下来的?” “十五年前。” 劳无悔点点头,“哦……这个瘦子,他姓左,当年是铁石山左家庄的庄主,现在,逍遥庄的左擎天,是他的侄子。那胖子,我不认识。师妹,你这幅画,是何用意?” “师兄,这幅画,记载了一件事,你听我慢慢说来。” 田秀芳将画收起来,慢条斯理地说道:“当年,我从涯州路过,逮住了一个诈盗,逼问之下,他说,手头正有一笔大买卖,在李大爷的宅子里,有人正在交易一本传世奇书,可能是《连字经》,我听了之后,觉得此事应该搞清楚,便在夜间,悄悄潜入李大爷府里,那天,李宅里防守极严,我躲在房顶上,倒挂在屋檐,从窗户里看见了这一幕,那时,就是这个瘦子,也就是左庄主,他将一本书,交给了这个胖子……他就是李大爷。” 桑丹凤眼睛忽闪了一下,瞅瞅劳无悔。 她心里明白,左庄主拿出来 的这本书,肯定不是《连字经》,多半是《鬼眼图》。只不过别人不识货,给误认为是连字经了。 劳无悔偷了《鬼眼图》之后,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书被他的哥哥拿走了,而他的哥哥很可能是被姓左的算计了,这本《鬼眼图》,流落江湖,早已经超出劳无悔原来的意料。 但是她没打断师父的话,闭着嘴没吱声。 田秀芳继续说道:“当李大爷拿到这本书的时候,我不再犹豫,跳下来,进入室内,去抢书,那时候,从屋里屋外,涌进好多李家的家丁,大家混战了一场,我把书抢过来,但是有一页被撕掉了……” “真了不起。”劳无悔赞道。 想象一下,也觉得惊叹,田秀芳独闯李宅,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居然还能把书抢出来,全身而退,这实在是惊为天人。 天下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办得到。 桑丹凤嚷道:“师父,原来那本书被你抢来了。” 田秀芳没理她,而是从包袱里又拿出另一个布包来。 打开,里面是一本线装的深篮色封面的书册。 她将书呈到劳无悔的面前。 …… 劳无悔的眼睛登时瞪大了。 他的呼吸粗重了,手伸出去想接书,但是,手指直哆嗦。 没错,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本书,正是自己当然从师父手上偷来的那本《鬼眼图》。 虽然书色变了,书页卷了,但是这本书的样子,完全没错。 就是因为这本书,他铸成大错,痛悔一生,在这个花圃里默默地忏悔多年。 …… 手指微微哆嗦着,劳无悔将书拿过来,慢慢翻开。 书里,是一些文字、符号、方位图。好多地方都晦涩难解。有的地方写的是一些艰深的古字。 没错,这就是《鬼眼图》。 当初,自己一念之差,听从了哥哥的蛊惑,把这本书从师父的房间偷了出来,没想到却没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反而弄得兄弟反目,灰头土脸,抱恨一生。 两滴老泪,从劳无悔的眼角流出来。 …… 田秀芳道:“师兄,现在,这本书又回来了,我把它交给你,如何?” 劳无悔摇摇头。 他用手指摩挲着书页,缓缓说道:“这本书,我哪还有资格接受?师妹,如果你愿意,就去问问阳无离他们,如果你懒得问,还是由你拿着吧。” 他将书又递还给田秀芳。 田秀芳倒也痛快,把书接过来,说道:“那好吧,等我见到阳无离和海无盐师兄,再和他们共同商议,这本书怎么处置,现在就由我先拿着。” 第395章 连山 田秀芳从辈份上,是劳无悔的师妹,由她拿着这本《鬼眼图》,倒也恰当。 劳无悔脸上尽是怅惘之色。 桑丹凤劝道:“劳师伯,当年的事,过去就算了,谁也不会把陈芝麻烂谷子总拿出来嚼一嚼,你老自己想开,也就是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以后好好过活,就是了。” 田秀芳道:“小凤说得有道理,师兄,罗汉雄他们,已经找到了阳无离和海无盐两位师兄,等过些日子,我安排你们相聚。” 劳无悔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桑丹凤从怀里又掏出另一本小册子来,笑嘻嘻地说道:“劳师伯,您是天下最渊博的人,请给我鉴定一下,这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将书递过来。 这书的纸张、字迹都是新的,甚至墨迹上还发着亮光,显然是刚刚书写的。 翻开,里边写的是一些稀里古怪的话: 阴无阳一,无成无誉,元,白裳,利占,此六三居上也…… 就算是识文断字的人,也看不明白。 原来,这些就是罗汉雄在山洞里译出来的那本《连字经》。他把译出来的内容,给抄录在纸上,桑丹凤装订成册了。 劳无悔慢慢翻看着,刚开始,也是皱着眉头,一副不解之状,后来,越看越认真,看一会,仰头思索一阵。 看到五六页的时候,劳无悔忽然站起身来,眼睛定定地瞅着桑丹凤,用吃惊地语气说道:“小姑娘,你是谁写的?” “嘻嘻,这是罗汉雄写的。” “罗汉雄……就是那个洪顺堂的年轻后生?我认识他,你把他叫过来。” 一会功夫,罗汉雄跑了过来。 劳无悔的眼睛盯着他,“小伙子,这些字,你从哪儿抄来的?” 罗汉雄朝他躬身施礼,“劳前辈,这是我读译的一本古书。它的名称,叫做《连字经》。” “哦……” 劳无悔点点头。 他满怀感慨地长叹了一口气。把书还给桑丹凤。 桑丹凤眨眨眼,问道:“劳师伯,你到底看得懂不?” “看不懂。” “咳!”桑丹凤一脸失望。 劳无悔招呼罗汉雄,“来,你坐下, 听我慢慢给你说。” 罗汉雄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劳无悔慢慢悠悠,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从前,我还在师父门下学徒的时候,听师父讲过,天下有一部奇书,名叫《连山易》……” 他刚说到这里,刚刚坐下的罗汉雄,猛地跳了起来。 “怎么,劳前辈……” 他这个举动,倒是把桑丹凤和田秀芳,搞得都是一愣,桑丹凤说道:“你发什么愣症,跟踩着蛇似的,咋啦?” 罗汉雄没理她,眼睛瞪得贼大,问劳无悔,“您的意思是说,这本《连字经》,就是《连山易》?” “对。” 罗汉雄面有喜色,高兴地搓搓手,围着畦梗转了半圈。 桑丹凤问:“你发什么疯?” “嘿嘿,”罗汉雄得意洋洋地一笑,“你可不知道,原来,连字经就是连山易,怪不得……江湖上说,何事主苍穹,问道连字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真糊涂,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我真是个大笨蛋……” 他摇头晃脑,说出来的话,桑丹凤一点也搞不明白。 “你坐下,好好说。” 罗汉雄仿佛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怎么也不肯坐下,比比划划地说道:“小凤,你可不知道,连字经,原来就是连山易,这是千古第一奇书啊,几千年前就失传了,一直找不到,结果……” “它上面记载的是财宝吗?” “不不,与财宝一点关系都没有,它比金银财宝,可珍贵得多,无价之宝,多少财宝也换不来。” 劳无悔点头,“没错,这本书,多少财宝也换不来。打个比方,刚才咱们说的这本《鬼眼图》,若是跟《连山易》相比,那简直是萤火之比日月,简直不能一提。” “哇,”桑丹凤叫道:“那到底这本书写的是什么?” 罗汉雄道:“一般人都知道,《易经》是古代传下来的奇书,它里边讲的并非是占卜之道, 而是天地大道,处世之哲,咱们中华民族形成的传统道德观,就是从这里演化出来的,儒家哲学,其实就是易经学说的分化发展,那么一般人不知道的是,当初易经只是‘论道’学说里的三分之一,另外两部分,一部叫做《连山》,一部叫做《归藏》……” “哦,”桑丹凤恍然大悟。 但是她对于古文类的知识,是不懂的。 “汉雄,你的意思是说,咱们现在学堂里讲的四书五经,都是不完整的,因为有一部分失传了,是吗?现在等于是找回来了。” “太对了。”罗汉雄冲她挑了挑姆指。 桑丹凤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她却是极其聪明。 一说就说到点子上。 可是桑丹凤又提出一个问题:“汉雄,问题是——你也看不懂,连劳师伯也看不懂,那又有什么用?” 罗汉雄微微一笑,“看不懂,是暂时的,只要对照《易经》,慢慢揣摩,我早晚能够看得懂。再有劳前辈指导,我就更有信心。” 劳无悔道:“汉雄,我愿意和你一起研读它,当年,我师父一直想见此书,可惜始终未能如愿,我也算是替师父完成心愿。” “太好了,劳前辈。” 第396章 窃案 罗汉雄并没有时间留在桑园,他很快就和石锁、小芳、赵大壶一起,踏上北进丘城的路程。 桑丹凤带着蔡金刚等十余个手下,袁栋带着一班化装的士兵,也分批相继北上。 一路奔波,晓行夜宿。 罗汉雄直奔洪顺堂的老据点:蔡记烧锅。 当他们一行三人进入烧锅的时候,看见了仇大嫂。 “参见堂主,”仇大嫂和一帮手下,赶紧和罗汉雄见礼,他们和石锁、小芳也都是熟人,大家纷纷互相施礼问候。 罗汉雄开门见山,问:“大嫂,蔡舵主是怎么回事?” 仇大嫂是个痛快人,立刻把事情描述了一遍。原来,蔡祥是去城里进货途中遇害的,在离城五里的一片树林里,脑袋被锐器打了个窟窿,流血而死,跟着他的一个小伙计,同时遇害,马车不见了踪影,蔡祥身上的银钱,也都被洗劫一空。 看起来,像是一桩偶然的劫财杀人案。 “堂主,属下一直在调查,据树林边的老乡说,那天,有士兵在树林边演习过,还曾经戒严,不过到了天黑,演习结束,戒严便撤了,第二天早上,便发现老蔡出事了,因此属下怀疑老蔡出事或许与军队上有关,可是咱们与队伍上并无瓜葛,老蔡怎么会撞到他们枪口上?如果是大兵干的,那此事颇为棘手。” “我知道了。” 罗汉雄点了点头。 石锁在旁边嚷嚷,“我知道是谁干的了。肯定是那个陈大德。” “可是陈大德为什么要杀老蔡?” 石锁回答不上来了。 罗汉雄道:“别急,此事疑点很多,等我到城里调查调查。” 他和石锁、小芳来到丘城。 进入城内,他们先去桂淑霞的家里,见到了小龙母子,小龙看见罗汉雄和石锁,自然异常亲热,拽着他俩的手,说起来没完没了。 “叔叔,你们这回就不再走了吧?” “呵呵,不走了,我们以后就住这儿。” 罗汉雄问桂淑霞,“大姐,最近有陈大德的消息吗?他来过这里吗?” 桂淑霞摇头,“没有,总也没看见这家伙了,自从他得到所谓的连字经之后,便再也没有登这个门口。” “哦……” 在桂家吃过饭,罗汉雄便来到驻军团部。 他提着一包点心,找到了警卫班长洪大楷,笑嘻嘻地说道:“洪班长,辛苦,我怎么没看见陈副官啊,他出差了吗?” “咳,”洪大楷摇摇脑袋,“陈大德呀,这家伙请假了,谁知道他搞的什么鬼。有半个月没见着影子了,他回老家了。” “回老家?” “是呀,走了半个月了,说是家里有急事,谁知道真的假的,这家伙,反正嘴里也没个准头。” “哦……” 罗汉雄颇为失望。他从团部出来,在街上转了一圈,来到文德书院里,和欧阳仝、何未原等人见了面。 此时,书院里已经开课了,正在进行文化和技能培训,新雇了几名教员,大家正忙忙乎乎,罗汉雄有点惭愧,自己本来也是来充当教员的,可是一直忙自己的事情,也没给书院里出过什么力。 大家坐下来聊了几句,罗汉雄道:“老何,现在有什么活儿,请分配给我。” 何未原道:“呵呵,活儿嘛,当然有了,不过,眼下有件要紧的事,除了你,别人还真是不擅长。” “什么活儿?”罗汉雄精神抖擞地问。做出一副捋胳膊挽袖子之状。 “前两天,咱们书院里失窃了,半夜里来了贼, 丢了一堆教具、模具、纸张,还有几块现洋,那些工具别看不怎么值钱,可是制作起来挺费事的,你能不能发动你那些江湖朋友,帮咱们找找?如果能找回来,就节省咱们好多时间和精力。” “好的。” 罗汉雄当即命令洪顺堂的下属,“把那个王二坚给我找来。” 当天晚上,刘一刀便带着王二坚,来到丘城城内。 在一座小酒馆里,罗汉雄和王二坚见了面。 两个人相对而坐,罗汉雄把酒壶拿过来,王二坚赶紧抢过去,给罗汉雄面前倒酒,“嘻嘻,罗堂主,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姓王的绝无二话,您说让我打狗,我肯定不去骂鸡……” “王二坚,前两天城里的文德书院,丢了些东西,是你偷的吧?” “文德书院?” 王二坚一愣, 赶紧摇头,“您可把我姓王的瞧扁了,做踩灯火儿的买卖,那也得讲个规矩,文德书院是什么地方,孔夫的门徒,我哪能去摸那种地方,没有,绝对不是我干的。若讲瞎话,您把我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 “那是谁干的?王二坚,这事儿我得查一查。你要帮我查出来,有赏。” “没说的,您老人家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王二坚拍拍胸脯。 过了一天,王二坚果然带来了信息,他向罗汉雄报告:“罗堂主,小人找到线头儿了。不是吹牛皮,附近这百里地面上,大大小小的贼娃子家里灶火门冲哪边儿开,休想瞒过姓王的眼睛……” “别啰嗦,到底是谁干的?” 第397章 二挑枫树湾 王二坚得意洋洋地说道:“罗堂主,有一件事,您还记得吧,当初在枫树湾,咱们挑过一个黑巢,那里的头目叫熊大王八……” “熊大王八?哦……你说是熊弼?我想起来了。” 熊弼这个名字,罗汉雄颇有印象,他是枫树湾赌场的头目,当初自己率洪顺堂的人,把赌场给挑了,抓住了熊弼,还痛揍了一顿。 难道文德书院的事儿,是熊弼干的? 王二坚道:“一点错都没有,您知道熊弼是个什么鸟儿?他可不光是开赌场,这小子,黑白两道通吃,挂皮,黑马,诈街,样样都干,他十年前是个独脚盗,跟那个段屠龙一个鼻孔里出气,后来靠上了一个寡妇,那寡妇他妈也是寡妇……” 罗汉雄打断了他的罗嗦,“王二坚,你敢肯定是熊弼干的?” 王二坚梗着脖子,“怎么着,你信不过我?” “好, 那咱们去找他算账,二挑枫树湾。” …… 罗汉雄回去和桑丹凤商量。 桑丹凤听他讲了熊弼的情况,略一思索,说道:“这事儿得速战速决,咱们多出人马,把赌场一锅端掉,并且要保密,不要搞出动静,惊动官府。” “小凤,你指挥就是。” 桑丹凤立刻做出部署,兵分两路,直扑枫树湾。洪顺堂、狮虎山的人马,共三十余人,一路向内突击,一路在外阻截。另外,袁栋率十余名士兵,做后备接应。 这几乎是一个铁桶阵。 当罗汉雄等人率人马来到枫树湾的时候,袁栋仔细打量周围地势,对桑丹凤道:“文寨主,这块地方,我相中了。” “啥意思?” “你看,此地距离城内不算太远,把守着官道,地形颇为复杂,能进能退,这是个很好的隐蔽指挥所,咱们把它建成丘城的战略支撑点,非常合适。” “行。” 这时候,担任前卫的刘一刀忽然传过消息来,“抓住一个逃兵。” 逃兵? 怎么还有逃兵? 很快,前面押过一个人来。 这是个尖嘴猴腮的家伙,身穿一身仆役服装,看模样像是赌场里的佣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罗汉雄面前,“饶命,洪顺堂的好汉们,不干我的事啊,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都是熊弼干的啊……” 罗汉雄并不认识这个人。 他有些奇怪地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知道我们是洪顺堂的?从实招来,饶你不死。” “是是,小人名叫张武,上半年才跟的熊弼,这家伙杀了蔡掌柜,洪顺堂哪能不来复仇?小人……” 罗汉雄把眉毛拧起来。 “张武,蔡掌柜是熊弼杀的?” “是,不干我的事啊……熊弼从来和洪顺堂的裴老大、王舵主都有仇,他一直耿耿于怀,去年杀了王舵主,今年又杀了蔡掌柜……熊弼和官家有勾结,他仗着衙门里有靠山,什么都不怕,小人知道,早晚会有报应, 洪顺堂又不是软柿子,一定会来复仇,因此今天悄悄逃跑,结果还是被你们给抓住了,好汉饶命呀。” 罗汉雄听了,怒火中烧。 原来是熊弼寻仇,杀了王舵主,又杀了蔡祥。 这类江湖仇杀,虽然普通,可是造成的影响却是不小。 都怪自己,上回心慈手软,放了熊弼一条命。 结果造成现在的局面,真是慈心生祸害啊。 他一挥手,“先把他押下去。” 张武被押走了,队伍继续向前搜索前进。 刘一刀和石锁一马当先,冲进赌场里。 绕过山角,接近那片树林深处的房屋时,已经被赌场的警卫给发现了,他们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持械而来,登时一声怪叫,向后逃窜。 但是,包围圈已经形成了。 桑丹凤摆的是“中心突击,外围结网”的阵势,计划非常严密。 很快,战斗便在混乱中开始了。 赌场里的保镖和佣仆们,嗷嗷怪叫着,在熊弼的督促下,跑出来迎战,但是他们面对的是一群能征惯战的狮虎山土匪,蔡金刚手持一根大棒,威风凛凛,好象巨灵神一般,大棒一扫,便砸倒了两个。 惨叫声响起来。 有几个能打的赌场仆役,和洪顺堂的刘一刀等人战在一起。 熊弼是会武的,他跑出屋来时,倒吸一口凉气,很快就发现——自己正身处绝境。 对方的人马,数量既多,下手又狠,从身法、态势上看,个个都是打斗行家。 他将身一纵,朝着斜刺里便逃。 跑出没有几步,迎面来了个身材壮实的中年妇女。 一见这个妇女,熊弼暗暗叫苦,他认识此人,她正是上回碰见过的仇大嫂。 仇大嫂手持一把铁笊篱,大步迎上来,朝着熊弼搂头盖脸就是一下子。 “嗡,” 铁笊篱罩向熊弼的头顶。 熊弼也不含糊,侧身避过,他不想与仇大嫂对战,拐了个弯,继续逃跑。 “唰,” 迎面一把短剑,疾刺而至。 持剑的人,是罗汉雄。 本来,罗汉雄没有参加突击队,他是在外围做拦阻,但是熊弼逃窜途中,意外奔到他的身前。 罗汉雄手里拿的是鸳鸯剑,起手便刺了一剑。 论武功,他确实不怎么样,但是罗汉雄年轻力壮,也经历过无数战斗,脚步还是很利索,又是以逸待劳,突然出手,熊弼再也躲不过了。 “噗,” 鸳鸯剑锋利无比,一下将熊弼穿了个透心凉。 熊弼连叫都没来得及,一扬手,扑倒在地。 …… 战斗,很快结束了。 赌场里的人,都被被杀死了。桑丹凤的命令是“凡是反抗的,一律格杀勿论。” 她都没想留活口。 这些赌场里的恶棍,其实比山上的土匪更可恶,他们毫无廉耻与同情心,基本上都死有余辜。 大家进入赌场。 一片凌乱的场景,和上回挑赌场的时候,基本上差不多。 赌室下面,是有地下室的,袁栋和罗汉雄一起下去看了看,表示很满意。 “很好,这里是个完美的指挥所。” 桑丹凤指挥着下属们,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掩埋了死尸。然后,重新布置,将赌场改造成屯兵之处。 袁栋在屋内开始书写给上峰的报告: 从衡净山向北,经火阳,到丘城,沿途已按计划设置支撑点,现在丘城枫树湾,秘密通道已经打开,职部任务,已经完成。 …… 罗汉雄和桑丹凤站在屋外。 桑丹凤对他笑道:“汉雄,这场胜利,来得挺容易。” “是啊,算是意外收获。” “下一步,你想去哪儿?” “我要回到书院去,当教书先生,这还是你当初吩咐我的差事,到现在还没完成呢。” “好啊,我陪你一起去。” 两个人相视一笑。 莫逆于心。 第398章 猪八戒拉着西施拜天地 火阳城里,陆宅。 客厅里,坐着几个人,却没有陆绍斌,主座位上坐的是司马农,客座上有两个人,一个是身穿军装的军官,名叫张大嘴,他是督军公署直属大刀队的队长,名叫张大嘴。另一个,是李大疤瘌。 司马农问李大疤瘌,“老李,你对丘城以南的绿林黑道,熟悉吗?” “报告长官,我扔剩下也比你强得多。” 张大嘴在旁边咧开大嘴岔子,训斥他,“屁话,你怎么跟长官说话呢?” 司马农摆了摆手,“老张,你不知道,老他就是这个毛病,臭嘴子,从来都不会说话,下一步,你们俩合作执行任务,你要担待着点,别因为他嘴臭闹隔阂。” “我跟他合作?”张大嘴瞪了李大疤瘌一眼。 李大疤瘌赶紧说道:“你放心,我肯定听你指挥。” “这还差不多。” “就算你指挥得跟屎那么烂,我也不挑你毛病……” “放你娘的屁!”张大嘴瞪起眼睛粗鲁地骂道。 司马农喝斥道:“怎么回事,张大嘴,我刚才没告诉你吗,老李就这毛病,你耳朵塞了驴毛啦?听着,你愿意干这一趟差使,赏钱大大有,不愿意干,我另找别人,你小子给我放明白点儿。” “是,是,”张大嘴赶紧点头哈腰。 他可惹不起司马农。现在司马农是陆绍斌跟前第一红人,几乎说一不二,把他得罪了那要吃不了兜着走。 司马农说道:“我告诉你们俩,这回的行动,是陆将军亲自安排的,事关重大,不可有一丝马虎,张大嘴,拨给你五十匹军马,建立骑兵别动队,装备全是新式马步枪……” 张大嘴咧开大嘴,笑得能吞下一只蛤蟆。 “司马先生,卑职保证不负厚望。” “你注意,”司马农道:“你手下那些歪歪愣愣的大刀队,平时就知道欺负老百姓,这回上战场,重新装备,变成骑兵,都必须好好训练,变成陆将军手下的精锐之师,到了吃劲的时候,不能掉链子。” “您瞧好吧,我们那些弟兄,没有一个怂包。” 张大嘴“哐”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 …… 丘城,沙门堡庄园里,财主祖之庭正在待客。 祖之庭自从卸任洪顺堂堂主之后,日子过得很是惬意,他本是个乡村土财主,靠着继承祖业,家产丰厚,无忧无虑的殷实人家,不当那个劳心劳力的洪顺堂主,反而过过得越来越自在。 今天他宴请的客人,是罗汉雄和土匪赵二利。 那赵二利绰号叫“赵二驴”,曾经和罗汉雄合作过,这人以脾气倔强闻名,犟起来就跟头毛驴似的,一条道走到黑,在江湖上朋友不多,但是和罗汉雄关系还不错。 “祖兄,”赵二驴端着酒杯,醉眼朦胧地说道:“你看看人家罗老弟,从你手上接过洪顺堂主,搞得红红火火,人比人,就是气死人,当初你那时候……” “吭吭,”罗汉雄赶紧咳嗽两声,打断他的话,“老赵,你胡说什么啊,祖兄是个厚道人,志不在江湖,跟咱们这样的不是一路。你别东拉西扯。” 祖之庭哈哈一笑,“没关系,赵老弟说的,也是实情,我承认,我不是堂主的材料,当初赶鸭子上架,确实惭愧。我算是瞧明白了,人啊,能吃几碗干饭,不要逞强。” 三个人推杯换盏,喝了一阵,外面有家人来报,“老爷,有客人到访。” “谁?” “是两个军官,牛皮哄哄的样子。” 一听是军官,祖之庭皱了皱眉头,这年头,谁都不愿意和军方打交道。有些兵痞就爱趁火打劫。 “二利、汉雄,你们稍等一下,我去看看是何方神圣。” 赵二驴正自喝得脸红脖子粗,趁着酒劲,说道:“祖兄,我跟你去看看,是什么路数的死丘八,老子要见识见识。” “老弟,你是黑道上的人,不宜见官客。” “屁,官面上的那些狗头兵,跟黑道有什么区别?你怕他们, 我不怕。” “老弟……” “不行,我一定要去。” 赵二驴上来了驴脾气,非要跟着祖之庭一起去,祖之庭挠挠头,用眼睛瞅罗汉雄,向他求援。罗汉雄知道赵二驴只不过是喝晕了头,并没什么别的意思,便说道:“祖兄,老赵一定要去,那我陪他去,没事的。” “那……好吧。” 于是,三个人起身离席,来到客厅里。 来的两个客人,一个是张大嘴,一个是李大疤瘌。 这两人果然和家丁说的一样,一副“牛皮哄哄”的样子,叉着两腿斜靠在椅子上,抱着肩膀,脸上七个不服,八个不愤。这也难怪,象张大嘴这号人,在火阳城里都横行惯了的,现在到了丘城,那还不把谱给摆足? 祖之庭满面陪笑,躬身施礼。 “二位军爷,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张大嘴端着架子,两眼望着房梁,用鼻子“唔”了一声。 李大疤瘌开口说道:“吓,祖先生,你这还寒舍?啧啧,你这座庄园,快赶上玉皇大帝的灵霄殿了,你老先生别看长得人模狗样的,可是有福气呀,住这么豪华的宅子,简直是猪八戒拉着西施拜了天地。” 祖之庭听了这话,自然心里恼怒,但是也不好发作,再说,面对兵痞,老百姓也只能忍气吞声。 “嘿嘿,玩笑了,玩笑了,二位到底有何贵干?” “贵干嘛,没有,现在向你传达督军公署的命令,请你们全家,即刻搬出庄园,这座宅子,官家征用了。” “啊?” 祖之庭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第399章 这座宅子可是会闹鬼 祖之庭目瞪口呆。 李大疤瘌一张口,就是要“征用”宅子,这事……令他如雷轰顶。 这座沙门堡,是他祖上留下来的,结构巧妙,暗藏无数玄机,也是他最重要的财产,如果被大兵给征用,那将如何是好?现在是烽火乱世,如果宅子毁于战火,那他祖之庭岂不要是破产了? 祖之庭是个没主意的人,突遇变故,束手无策,他一脸苦涩,结结巴巴地说:“二位,这……不合适吧,我这是民宅,我们一家老小,祖祖辈辈……” “少废话,”李大疤瘌一瞪眼睛,“这是公署的公事,任何人不得违抗,否则以通匪论处。你要不要尝尝蹲大狱的滋味儿呀?” 这小子新近被陆绍斌封为“骑兵别动队”的副队长,总算是当了个官儿,正是一身的傲气,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跟老百姓耍威风,那感觉爽歪歪。 尤其是看着祖之庭一副窝囊废的模样,李大疤瘌心里那股子痛快就别提了。 忽然旁边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江里带盖儿的东西游上岸来,跑到村里充大尾巴狼。” 李大疤瘌一听,大怒,这不是明着讥讽自己吗? 他原来在相江里当土匪,后来才投靠的陆大牙,这句话不正是揭老底么!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说话的是站在祖之庭身后的人,这人长着一副大长脸,模样丑陋,眼睛里一股凶光闪烁。 李大疤瘌愣了一下,他认出赵二驴来了。 在江湖上,赵二驴也算是个“闻名”的人物,虽然势力不如盖天霸、程老秃那么大,但也是个“鼎鼎大名”的狠深色,当河匪的李大疤瘌,是万万惹不起他的。 但是——那是以前。 现在,李大疤瘌投靠官家,连军装都穿上了,算是官府的人,他自然不再怕赵二驴。 愣了一愣之后,李大疤瘌回过神来,把眼一翻,“嗬,我以为是哪儿的驴在叫唤,原来是赵老兄啊,请问你是想明着跟官家过过招儿,是吗?” 赵二驴自然不会被他吓着,拉着长脸说道:“放个屁就想把人吓着,那是黄鼠狼干的活儿,姓赵的白天不怕婊子夜里不怕贼,少拿官家的台面压人,当初段屠龙代表着官家,也拉过姓赵的入股儿,愿意怎么着,你随便。” 屋里的局面僵起来。 罗汉雄在旁边一看,觉得有些不妥,毕竟——祖家并不是打仗的地方,而且你明着跟官府碰茬口儿,那是不行的。赵二驴酒喝蒙了,胡乱撒野,讨不了好果子吃。 他上前一步,拦住赵二驴,“少说两句。” 然后,冲着李大疤瘌一拱手,“李兄,他喝醉了,有什么话,你冲着我说便是。” 李大疤瘌这才发现,祖之庭身后还有个“跟班”,却是罗汉雄,他是认识罗汉雄的,也知道他的身份,又是一愣。 罗汉雄……和赵二驴远远不同。 这个人很有背景,是衡净山的人。 李大疤瘌虽然嘴臭,却也不傻,他冲着罗汉雄拱手还礼,“原来是罗堂主,你怎么也在这儿,今天也真巧了,虾米小鱼子都碰一块儿了。” 罗汉雄对于他的臭话,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这家伙要是嘴不臭,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了。 张大嘴并不认识罗汉雄,他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不要罗唣啦,征用就是征用,公署的命令,谁敢违抗,一律抓起来法办。少搞些没用的废话。” 祖之庭可怜巴巴地问:“长官,就算是征用,你也得给个时间,给个说法……” “你有完没完?”张大嘴把大嘴一咧,喝道:“军队征用,哪有什么时间,几时把国家平定了,几时算完,要说法,请你到督军公署里去要,我说了不算,你找督军去吧。” 一番话,把祖之庭差点噎个跟头。 这不就是明抢吗? 连个时间说法都没有,这与强盗何异? 祖之庭面红耳赤,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罗汉雄要冷静得多,他心里明白——对于军队上的横行霸道,是没办法硬抗的。 他朝着祖之庭使个眼色,上前一步,对张大嘴说道:“长官,既然是军队征用,这属于官府行为,总得写个字据,约定成章才好。另外,有件事情,我须得向各位说明白。” “什么?” “这座宅子,有几百年了,古上传下来的,可是会闹鬼。” “屁话,你想唬弄谁?老子杀过不知多少英雄好汉,还怕鬼么?” “嘿嘿,长官,您自然是不怕,但是我们也得把事情说清楚,省得到时候误会,是不是?夜晚睡觉的时候,尽量小心点儿,别睡得太死,有时候麻杆鬼会顺着窗缝钻进来,冲着人的脖梗子吹一口凉气,那就没命了……” “混帐,”张大嘴一拍掉子,骂道:“再胡说八道,老子毙了你。” “好好,”罗汉雄一笑,“您既然不爱听,那我就不说了。等改日见了陆绍斌,我跟陆绍斌说去。” “嗯?”张大嘴歪着头,上下打量罗汉雄,“你小子,认识陆参议?跟老子吹法螺吧?” 李大疤瘌凑过来,“张队长,这是洪顺堂的罗堂主,他跟陆参议不但有交情,跟三姨太更有交情。” 张大嘴翻了翻眼皮。 他冲着罗汉雄说道:“失敬,这回兄弟的任务,也是陆将军吩咐的,大家都是公事,怪不得我。” “您看这样行不行,祖之庭家大业大,人口多,您先容一两天,让他找找房子,然后再搬出去,否则一时三刻,他们全家住哪儿?天气越来越凉,总不能睡河滩吧,你们也不着急这一天半天,是不是?” “那……好吧。” 张大嘴答应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 张大嘴了李大疤瘌走了之后,祖之庭哭丧着脸,“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自己的家,让别人给轰出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兄,你想跟大兵讲什么道理?” “可是……唉,冤枉啊。” “叫冤,有什么用,老兄,跟这样的兵痞,说好话说坏话,都没用,咱们只能想别的办法。” “那还有什么办法?”祖之庭摊手,摇头。 “办法,有,闹鬼。” 第400章 刀尖擦屁股,危险 祖之庭哭丧着脸,唉声叹气。 赵二驴说道:“祖兄,干脆,你跟我一起走黑道吧,立伙儿拉杆子,省得受官府那份鸟气。” 祖之庭道:“你说得轻巧,我这一大家子人,个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而且还有这么多田产,哪能就出去拉杆子?敢情你两个肩膀夹着个头,混到哪儿算哪儿,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嗤,前怕狼后怕虎……” 罗汉雄打断了赵二驴的话,安慰祖之庭,“别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会有办法的,你听我的安排就是。” “唉……” …… 罗汉雄指挥着大家,按计行事。 祖之庭将全家老小,家丁奴仆,全都搬出宅子,暂时迁往亲戚家里,一辆辆马车,从沙门堡里陆续驶出。 罗汉雄把庄园的内部结构,画了详图,将仇大嫂、尹士弟等人召来,共同商议计策,大家虽然已经不奉祖之庭为堂主了,但是跟他关系相处都不错,自然不当外人,一听祖之庭受到张大嘴欺负,无不义愤,仇大嫂骂道:“李大疤瘌这个王八蛋,什么时候轮到他虎假虎威了,老娘不把他脑袋上拍两笊篱,算他运气。” 当下大家群策群力,在宅子里设置了数处机关。 第三天,李大嘴和李大疤瘌带着队伍来了。 五十余名骑兵,五十匹战马,每个骑兵身上都是两套家伙,一把鬼头大刀,一枝汉阳造步枪。个个腆胸撅肚,不可一世。 马蹄声杂沓。 祖之庭的一名家丁,将一串钥匙交到李大疤瘌手里,“长官,宅子就交给你们了,我家主人说,请你们注意不要损坏屋里的木器家具,因为是老宅,所以会有保家的黄仙……” “滚,” 李大疤瘌不想听家丁啰嗦,一把抢过钥匙。 大兵们进入宅子。 这座沙门堡,既宽阔又复杂,大大小小的房间、回廊、通道……屋连着屋,院套着院,足有一百多间房子,这些士兵进去,绰绰有余,根本就占不多少地方。 李大疤瘌向张大嘴献计,“队长,这座宅子非常好,跟迷魂阵似的,咱们把它改造成堡垒,他奶奶的就算玉皇大帝来了,也攻不进来。” “改造?你的意思是长驻不走了?” “嗤,难道咱们占了这个窝,以后还要把祖之庭那个傻瓜请回来?那不是笨蛋吗?” “你骂谁笨蛋?” “不不……我说的不是您。” 他们在堡内安置营房、设置警戒,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在祖家宽阔的饭堂里,按照军队的惯例,值勤副官清点了一下人数。 少了一个人。 副官有点挠头,赶紧命令士兵查找。 祖家的房屋虽多,但是按图索骥,这么多士兵一起查找,不大功夫也将整个宅子翻遍了。 没找到。 这事令张大嘴很恼火,平白无故,怎么会丢了个人? “给老子好好查, 是不是祖家人搞了埋伏!他奶奶的。” 然而反复搜查,宅子里并没有祖家的人,也没发现其他可疑迹象。那个失踪的士兵,就像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就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大疤瘌说道:“队长,肯定是他奶奶的开小差了。”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旧军队的士兵开小差,那是常有的事。 张大嘴虽然恼怒,但是除了臭骂一顿,安排士兵加强周边警戒之外,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到了下午的时候,忽然有人高叫,“失火了,失火了。” 从宅子西北角一处仓房处,冒出烟火来。 这处仓房,本来是盛放杂物的,里边都是些绳子、车具、马匹鞍具……之类的东西,祖之庭全家走了之后,这些杂物并没有搬动,张大嘴的士兵住进来,也没动过里面的物品。 屋里忽然就起火了。 这座沙门堡,结构复杂,房间众多,可就是有一个缺点——怕火,因为都是砖瓦和木质结构,如果失火,那就会火烧连营,甚至把庄园变成一片火海。 “刀尖擦屁股,危险——”李大疤瘌怪叫着,向张大嘴喊道:“队长,不对劲,这是有人要烧死你。” 张大嘴骂道:“屁话,难道不是要烧死你?” 两个人都气急败坏,赶紧命令士兵们,取水灭火,一时三刻间,也找不到水龙,只能拿盆子端水,而且也找不到那么多的水,一片乱乱哄哄。 好在士兵们人多势众,搞了好一阵子,成功把火给灭掉了。 张大嘴气坏了。 这回的事故,似乎应该怪在自己人身上,祖之庭的人早就搬出去了,失火,只能是自己人不小心所致。 张大嘴把士兵们集合起来,骂了老半天,命令大家一定小心,谁再出现差错,“一定打断谁的狗腿。” 李大疤瘌对张大嘴嘟囔,“我看呀,这座宅子,果然有点邪门儿,一般的百年老宅,常常会有邪魔鬼粜,据说里边要是住进不三不四的人,就会冲撞了邪气。” 张大嘴本来就没好气,一听李大疤瘌唠叨,更加心头火起,劈头盖脸将李大疤瘌骂了一顿,“混蛋,胡扯,你再跟老子耍乌鸦嘴,小心把你军法从事。” 李大疤瘌不敢顶撞,蔫蔫地躲开了。 傍晚,外面来了个扛着竹竿招牌的算命先生,对警戒士兵说道:“老总,你们这座宅子里的长官,要不要算一卦?” 警戒士兵喝道:“滚,我们是军队,你来此捣乱,按蛊惑军心治罪,重打八十军棍,把屁股打烂了。” 算命先生摇头,“不必发火嘛,我告诉你,这座宅子里有凶气,居之不吉,如果不信,你去告诉你们长官,今天谁住在’香甜堂‘里,谁就会死,同时,还有闹失心疯的。” 士兵半信半疑。 算命先生说完就走了。 张大嘴听到了这个信息,虽然不信,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他命人查了一下,在沙门堡,哪间房子叫做“香甜堂”,结果没有查到。 没有一间房写着“香甜堂”的匾额。 张大嘴心里无比烦躁,但是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命令士兵们,多加小心,加强警戒。 第401章 门背后的绳索 天黑了。 夜色下的沙门堡,好多房间都亮着灯火。 离着庄园二里地外,山坡上趴着好几个人。他们是桑丹凤、罗汉雄、袁栋等人。 他们仔细打量着古堡的动静。 月亮隐藏到云彩后面了。 桑丹凤一挥手。 侯大壮和夜猫子,两个人从石头后闪身出来,向前猫腰潜行。直奔古堡而去。这俩人,都是擅长“干夜话”的,夜猫子那双眼睛,夜间视物和白天也差不多少。 轻手轻脚,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利用地形掩护,这俩人象精灵一样奔庄园外面的警戒哨,夜猫子那双眼睛,早就把哨兵的位置瞧得清清楚楚。 就在离着庄园围墙几十步,两块门扇石后面,哨兵就躲在那儿。 侯大壮在前,夜猫子在后,迂回绕过去。寂静的黑暗中,一场杀机,悄然降临。 “嗖,” 侯大壮像猫一样,纵身一跃,直扑哨兵。 他手里窄窄的柳叶刀,无声无息地向前刺出。当哨兵觉得身后情形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侯大壮身形如风,转眼之间,刀尖已经刺到。 “噗,”一刀透心凉。 又准又狠。 另一名哨兵大惊,来不及开枪,把手里一把大刀抡起来,可是——当他把刀抡到中途的时候,一只套索,准确地套在了脖子上。 “呃——” 套索瞬间勒紧,哨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呻吟。 “咕咚,”身子倒地,大刀掉落。 对于侯大壮和夜猫子这样人来说,打闷棍,掐尖,穿点……都是家常便饭,丝毫不会拖泥带水。 利利索索,两个哨兵都已毙命。 侯大壮和夜猫子一点也不犹豫,迅速把哨兵身上的衣服都给扒下来,穿到自己身上。把枪捡起来,把大刀提在手里。一会功夫,他们就变成了“哨兵”的模样。 “侯大壮,你瘦得跟猴儿似的,衣服显得太大。不合身。” “我又不跟你相亲,你管我合身不合身。” …… 此刻,在沙门堡的另一侧,正在进行着另一场行动。 这一组有五六个人,领头的是蔡金刚和刘一刀。 他们在距离庄园围墙百十步远的地方,悄悄把一棵大树的枝干进行了砍削,然后在树上绑了一根长杆子。杆子与树干连接处是活结,这样,杆子可以活动,杆子的一端绑着个布袋子。 这样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抛物杆”。这是仿照着古代攻城用的“抛石机”制成的。将杆子甩起来,可以把物体抛一百多步远。 “行了,行了,”蔡金刚轻声说道。 刘一刀把长杆子顶端的布袋子,挡在身后。 另一个人将一串黑乎乎的东西,点燃了,那是一堆火药捻子。连着的,是一堆盘好的鞭炮。 药捻子冒着火光。 蔡金刚和另外两个人,共同将长杆子给抡起来。 长杆子顶端的布袋子,划了个大圈,从空中猛地抛了出去。 划过夜空。 乌黑的夜色中,这个布袋并不显眼,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沙门堡庄园里飞去。 已经点燃的药捻子,在空中遇风,燃烧得更旺,当布集散子飞到庄园上空的时候,已经把袋子里的鞭炮,给点着了。 “噼噼叭叭,” 鞭炮连续炸响,这些鞭炮都是特制的,各种小鞭、二踢脚、闪雷混在一起,有的一边炸一边飞出去,有的窜出去老远又继续炸,有的窜起很大一团火苗。 烟气四散。 黑暗中,骤然间的鞭炮炸响,引起了一场巨大的变故。 因为鞭炮落下的地方,正是庄园里的马棚。 张大嘴这回带领的队伍,是骑兵,五十匹战马,全都拴在马棚里,夜深人静之时,马棚里突然炸响一串串鞭炮,把马匹一下子给弄惊了。 而且有的鞭炮炸起来乱窜,窜到草料堆上,又引起了燃烧。 马匹是最忌火光和爆炸的,突然间的炸响,四散的烟火气,让马群登时乱了营,“咴咴”地乱叫着,四下乱窜,有数匹马挣脱了缰绳,在庄里里乱跑起来。 “马惊啦,马惊啦——” 喊叫声响起来。 整个庄园里,乱了营。 马匹惊了,乱跑,士兵们赶紧从各自的房间里爬起来,乱哄哄地追赶,一时间,人也跑,马也跑,乱喊乱叫。 …… 侯大壮和夜猫子,趁着混乱,跑进庄园里。 此时里里外外正在混乱不堪,庄园门口也有哨兵,侯大壮和夜猫子急匆匆地往里跑,口里乱叫:“有情况,有情况——”借着黑暗的夜色掩护,几步跨进去。别人看见他俩也穿着军装,自然来不及分辨到底是谁。 顺利混进庄园内。 …… 张大嘴是个有战斗经验的兵痞,当他听闻马棚的方向有爆炸声响起的时候,知道情况有变,并未慌张,一把抄起大刀,喝道:“不要乱,准备战斗。” 他大步迈出自己的屋子,去指挥士兵们,看到院里人们乱跑乱窜,一片嘈杂,大怒,骂道:“谁再瞎跑,军棍伺候,第一小队,守住围墙,第二小队……” 正在这时,忽听后面有人喊:“队长,这里有情况——” 张大嘴一愣,扭头看,只见饭堂门口,有个身材瘦小的士兵正在招手,嘴里大嚷大叫,黑暗的夜色下,也看不清到底是谁。 张大嘴问:“什么情况?” “李队长让我向你报告,这里有情况。”那瘦小士兵说着,转身跑进了饭堂。 张大嘴没搞明白,他拔腿便尾随着瘦小士兵,跑进饭堂里。 迈进饭堂大门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忽然一转。 不对呀,这个瘦小士兵……怎么这么陌生?他是谁? 自己手下这些别动队的队员,基本上都是多年的老部下,跟着自己在火阳城里干大刀队的,每个人都熟,这个小瘦子,声音听起来并不熟。 正自琢磨的功夫,忽然耳旁金风响。 从饭堂的门背后,甩出一条绳索来。 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张大嘴虽然有战斗经验,但是骤然间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朝后躲闪,那绳索来得既快又准,一下子套在他的脖子上。 张大嘴大惊,手里拿着大刀,朝着黑暗处乱砍。 第402章 看来饭堂就是香甜堂 张大嘴的脖子,被绳索给勒住了。 这家伙也够凶悍,手持大刀,朝着侧向猛砍,同时左手抓住绳索,试图挣脱。 但是绳索结的是“勒死狗”的扣,越动越紧,张大嘴拿手抓,并不能解开,急切中砍了一刀,也没有砍中敌人,他猛地想起——我赶紧往外跑,再不跑就坏了。 晚了。 刚刚转身欲往饭堂外面逃,从侧面刺过来一把柳叶刀。 饭堂里没点灯,一片漆黑,这把柳叶刀来得无声无息,张大嘴根本就没有任何察觉。 “噗,” 柳叶刀插进张大嘴的腰肋间。 张大嘴想喊,可是脖子上的绳索越勒越紧,他喊不出来。想跑,身子已经不听使唤,摇了两摇,“咕咚”一下摔倒在地上。 此刻,各处仍在混乱中,喊叫声,马匹的嘶叫声,此起彼伏。 …… 士兵们人多,乱了一阵之后,把马匹都给控制住了,重新拴牢在马棚里,庄园也逐渐安静下来。 李大疤瘌提着一把刀,四下察看,他带着自己的手下心腹,相江小飞鱼胡彪,观察了鞭炮爆炸后留下的碎屑,心生疑惑。 “胡彪,你说,到底是谁在跟咱们捣乱?” “嗯……擅长搞鞭炮的,就是霹雳帮的魏一雷。兴许是霹雳帮搞的鬼。” “我也早瞅着霹雳帮不顺眼。” “一定是他们。” 俩人正在嘀咕,有士兵来报,“队副,队长出事了。” “什么事?” “在饭堂发现了队长的尸首。” “啊?” 李大疤瘌大惊失色,发现了张大嘴的尸首……这怎么可能? 虽然庄园里不断出事,但是都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有人暗中捣乱,但是也绝不敢到庄园里边来明刀明枪地干,毕竟这里住着五十多个士兵。 可是…… 李大疤瘌心火窜起多高,顾不得多问,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饭堂。他看见好几个士兵,举着灯烛,正在饭堂内外慌乱地奔走。 从饭堂里,抬出一具尸首来。 烛光照耀下,尸首那张大嘴岔子,一眼便可以认出——正是张大嘴。 李大疤瘌登时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 他赶紧命令:“快,把宅子四门封锁,赶紧搜查,里里外外搜查——” …… 士兵们搜查了一通。 一无所获。 除了张大嘴被杀,别的都没什么变化。 所有的人,都蔫头耷脑,自从住进这座宅子以来,大家就是处于一惊一乍之中,不断出现事故。宅子搜了好几遍了,始终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但是怪事一件接着一件,现在——连队长都被人杀死了。 有人说:“不对呀,看起来,人家说这里是凶宅,闹鬼,这事儿好像没说错。” “那个算命先生,说得也没错呀,看来饭堂就是香甜堂。” “可不是嘛,饭堂是吃饭的地方,有香又有甜。” “再住下去,死的还指不定是谁哩。” 人心惶惶。 士气低落。 …… 李大疤瘌一肚子恼怒。 他和胡彪坐在房间里商议。 “大哥,”胡彪说道:“咱们别在这宅子里住了,我怎么觉得有点心虚呀。” “你虚个屁,”李大疤瘌瞪了他一眼,“咱们混江湖的,还怕这些歪门邪道?从前的胆量哪儿去了?我告诉你,鬼,是没有的,都是人搞的鬼。” “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呀,张大嘴梗屁朝凉了,咱们对上边怎么交待?” “他死了,又不是我杀的,我用交待什么?” “大哥,你傻呀,司马农会这么想吗?华参军会这么想么?张大嘴无缘无故死得不明不白,他们难道不会起疑?到时候你怎么解释?” “难道他们会怀疑我?” “如果是我,头一个就怀疑你。” “你……别放屁。” “是不是放屁,你自己闻闻就知道了。” “你……” 李大疤瘌翻了翻眼皮,扬着脖子琢磨了一阵,终于叹了一口气。 “他奶奶的,你小子说的倒是有几分破道理,没错,司马农他们也不是什么好鸟儿,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老子当成凶手?” “保证会。” “哼!” 李大疤瘌在屋里踱了几步。他长叹一声,“天命不顺呀,姓李的看起来没有吃官饭的命。” “大哥,咱们赶紧逃吧。到哪儿不是吃香的喝辣的,非得这碗官饭才吃得香吗?” 俩人嘀嘀咕咕,商议了一阵,然后李大疤瘌借口去外面视察岗哨,和胡彪两个人,出了沙门堡。 外面一片夜色深沉,这俩小子头也不回,朝着远处疾疾地奔去。 …… 沙门堡外,桑丹凤、罗汉雄等人,已经撤了。 他们回到了枫树湾赌场里。 虽是深夜,赌场内外,依旧人影憧憧,好多人匆匆忙忙,在夜色里穿行。 这是袁栋指挥着士兵们,在忙着改造赌场,设置警戒,安排哨位,修建暗堡……他们要把这个赌场改造成秘密基地,有好多活儿要做,白天忙不过来,夜晚趁着月亮干。 在赌场外面的一间小屋,袁栋、桑丹凤、罗汉雄坐在一起商议。 桑丹凤道:“袁先生,现在,咱们从火阳到丘城的秘密通道,已经开通,沿线各点,进境顺利,我们也该撤回了。” 袁栋道:“文寨主,这一段时间,大家合作愉快,袁某的意思,咱们继续合作下去,才是上选。” 桑丹凤笑道:“合作,没有问题,但是也没必要总是捆在一起,几个主要据点,都已建成,剩下的事,就是悉心经营,咱们两边的人马,老凑一起也容易暴露目标,还是按照事先的约定,大家各干各的吧,我们随时保持联络,若有行动,临时配合就好。” 这是她和罗汉雄共同商议的主张。 和衡净山的合作,不可能绑得太紧,狮虎山的力量,绝不能和衡净山同乘一条船。那样不但无益,而且危险。 因此桑丹凤知道,现在应该抽身而退了。 袁栋看她态度很坚决,也只能答应,“文寨主,罗堂主,秘密通道虽然已经打通,剩余的工程还很艰巨,袁某一定禀告上司,请求下步行动,若有使命,还望二位不吝伸手相助。” “没问题,一言为定。” 第403章 那个寡妇不是跟你挺好的吗? 火阳城内,陆宅的客厅里,正发生着一场争吵。 陆绍斌坐在桌后的太师椅上,紧闭着嘴巴。争吵的人是华参军和宋国辉。 脾气火暴的华参军怒气冲冲地嚷嚷,“我早就知道,象李大疤瘌这样的人,靠不住,这些江湖混子,有奶便是娘,千万不能委以重用,怎么样,现在张大嘴被他害死了,再不吸取教训,咱们大家都会给他们害死。” “华兄,你这话太偏颇了。一个李大疤瘌,能把咱们全害死?再说了,张大嘴也不一定就是被他害死的。你不要啥事都想当然。” “我告诉你,不光李大疤瘌,包括那个盖天霸,也靠不住,还有,段屠龙,你以为对咱们忠心耿耿么?这些江湖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永远跟咱们两层皮。” “你别一棍子都打死。” …… 宋国辉和华参军吵了一阵,象以往一样,并没有什么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 陆大牙张嘴说道:“好啦好啦,现在时局动荡,大家多多谨慎,也就是了,段屠龙这些江湖人物,咱们不可能全都一脚踢开,既要利用,也不能完全撒手,以后注意就是了。” 他转过身来,用责备的语气,对司马农道:“张大嘴是个有勇无谋人人,你怎么派他去主持别动队?再加上一个不靠谱的李大疤瘌,还能不出事?听说他们在丘城搞得乌烟瘴气,强占庄园,驱走百姓,弄得鸡飞狗跳,这能行吗?别动队的任务是把守要害,预留退路,如此胡作非为,不坏事才怪。” 司马农受了责备,不敢反驳,只能答应,“是。我即刻修正。” “赶紧把别动队撤回来,重新部署。” “是,是。” …… 沙门堡里的别动队,很快就撤出去了。 祖之庭的全家老小,又搬了回来。虽然庄园里被折腾得乱七八糟,但总算是收回了旧宅,祖之庭也就很满意。他命令家丁把里里外外打扫一番,然后宴请桑丹凤和罗汉雄、赵二利等人。 “感谢各位,让我重新回家,否则祖某就只能在外流浪了。” 赵二利大大咧咧地说:“祖兄,对恶人,就不能讲道理,你这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在如今这个世道,是混不下去的。” “是呀,是呀,” 罗汉雄道:“赵兄,你也不能这样说,祖兄忠厚老实,这是美德。” “屁,跟兵痞讲美德,你吃错药了吧。” 对于这样的话题,永远是争论不完的。谁也难以说服谁。 酒过三巡,赵二利问罗汉雄,“老弟,你们准备继续和衡净山那些军队绑在一起?” “不,”罗汉雄笑着摇头,“我和他们,只是临时合作,现在,袁栋他们占住了枫树湾,我已经退出了。” “对,” 赵二利一拍巴掌,“罗老弟,咱们混江湖的,跟军队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合作只能是临时的,长久必生变。拿那个段屠龙来说,别看现在闹得欢,跟在陆大牙后边晃尾巴,早晚有他挨刀的时候。” “段屠龙现在也缩头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哼,那算他聪明。” 忽然赵二利扭过头来,对罗汉雄眨眨眼,“嘻嘻”一笑。 罗汉雄被他搞糊涂了,“你笑啥?” “我想起件事来了,差点忘了,上回我碰到了窟窿山的程老秃媳妇,孙玉香,就是那个寡妇,你跟她不是挺好的吗?你们俩一直不错,对吧……” 罗汉雄赶紧说道:“你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跟她挺不错了?那个老娘们儿,恨不得杀了我。” “你得了吧,孙玉香对你可念念不忘呢,她说很想你……” “赵兄,你喝多了。” 罗汉雄根本就不想听到“孙玉香”这个名字,而且——桑丹凤就坐在旁边,给闹出误会怎么办?赵二驴这家伙,真是喝蒙了头。 桑丹凤面色平静,自顾吃自己的饭。 罗汉雄不想让赵二驴继续说下去。但是赵二驴的话匣子怎么也收不住,提着酒壶,瞪着红眼睛,说道“错不了,就是这么回事,孙玉香托我给你捎个话,让你上窟窿山去,跟她结成一家子……” “胡说八道!” “哦哦,原话是……结成一伙,大家合作,这话没错吧?孙玉香的意思,她现在人单势孤,想跟你们洪顺堂合作,就算奉你为首领,她也认了。” “我才没功夫跟她合作,我们洪顺堂做的是生意,跟她合作个屁,八竿子打不着。” “反正我把话捎给你了,你看着办。” “要合作,你去吧,反正我不去。” …… 喝完了酒,罗汉雄和桑丹凤告别了祖之庭,出了沙门堡。 桑丹凤问罗汉雄,“孙玉香那里,怎么回事?” “你别误会……” 桑丹凤“咯咯”一笑,“我误会什么?误会你和孙玉香有一腿?” “你……拉倒,我那不是患失心疯了么。我告诉你,孙玉香那个人,嘴上甜哥哥蜜姐姐,心里毒着呢,比程老秃还毒着十倍。我真懒得提她。” “可是她怎么总想着你啊。” 罗汉雄有些面红耳赤,“我怎么知道,难道狼总想吃兔子,这事还怪兔子么?好了好了,不要提那个女人了。” 俩人一边说笑,一边走上山坡。 太阳西斜,霞光万道,看上去景色怡人。 罗汉雄心情又舒畅起来,“小凤,等唐钊先生他们过来,好好筹划一下,在乱石山采石场发展据点,咱们也能够把火阳和丘城连成一线了。” “嗯,我觉得也是。” 俩人说说笑笑,进入丘城。 来到文德书院里。 书院里,有几个人正在拿着扫帚,打扫地上的落叶。此时秋季,落叶纷飞,随时打扫不光是为了清洁,枯叶都要收集起来,晒干了当柴禾烧。 罗汉雄本以为这些人是书院的工友,但是其中一个人直起腰来的时候,他看清了面目,不禁欣喜地叫起来,“老唐,唐先生。是你呀。” 这个人正是唐钊。 唐钊笑呵呵地擦了一把汗,说道:“汉雄,小凤,你们回来啦,刚才我们大家正在议论你呢,走,到屋里去,我正有事要找你们。” 第404章 不速之客 大家随着唐钊走进办公室内。 罗汉雄抢先一步,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唐钊倒水。 “唐先生,你这次到丘城来,是长住还是路过?” “我准备住半个月,在这儿做些事情,你坐下,刚才我和何未原、欧阳仝他们都商量过了,有些事还得你出力哩。” “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你先说说,和袁栋他们的合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罗汉雄将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和袁栋联合行动,开辟火阳至丘城的秘密通道,建立据点,并且在枫树湾赌场安顿下来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唐先生,袁栋已经基本完成任务,我和小凤跟他说过了,合作告一段落,我们撤出来,不再和他绑在一起。” “对,”唐钊点头,“袁栋和衡净山方面,跟咱们毕竟不是一路,合作只能是暂时的,如果干长了,必生事端,现在,咱们应该干自己的事了。” 他喝了口水,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把屋门给关好。 这副认真的姿态,使罗汉雄和桑丹凤一下意识到——这是有重要而机密的事情,要和自己谈了。 果然,唐钊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来,打开,里面是一张图。展开,铺在桌上。 这是一张军事简图,画得甚是粗糙。 “汉雄,小凤,你们看,这是丘城,这是火阳,这是衡净山,这是术州,现在,咱们自己的队伍,正在准备从术州北进,夺取火阳。” “啊?” 罗汉雄和桑丹凤对望一眼,脸上同时现出兴奋的光。 自己的队伍…… 这是他们盼望已久的事情啊。 南方的同志会,已经联合了部分队伍,准备北进,这是早就知道的事,但是,毕竟同志会的实力还很弱,队伍北进,长期以来只存在于想象中。 现在,终于要等到了吗? 这可真是天大之喜。 如果,自己的队伍能够拿下火阳,岂不是能够驱走张督军、陆大牙的军阀,解民于倒悬? …… “唐先生,这是真的吗,”罗汉雄激动地站起身来,高兴得直搓手,“没想到,这么快,这可真是太好了。” “呵呵,你先坐下。” 唐钊招招手,让他坐下来,慢慢点燃一支烟,然后说道:“眼下,只是筹备阶段,什么时候过来,这得看力量积聚情况,不过,咱们的任务,是把道路打通,做好应援准备,这些工作做得越充分,这一天就越会早点到来。” “没问题。”桑丹凤答道。 唐钊点点头,“我这次来丘城,就是和你们一起,做前期工作,咱们要在丘城附近,至少设置三个接应点,设立稳固的基地。小凤,这些事情,你都是行家,就由你负责。” “是。” 桑丹凤不会看地图,罗汉雄便在图上指指点点,给她讲解哪里是山峦,哪里是道路,哪里是村镇…… 桑丹凤道:“我把狮虎山的人马,分一半到丘城来。” 罗汉雄道:“要我看,用不着分一半,丘城这里,在采石工人和劳苦民众里,还能够聚集一部分人,这些人经过书院的教育与培训,都很可靠。石锁手里,还埋藏有一部分枪支,这回能够派上用场了。” “那行,我把易生财和陈世宇两舵人马调过来。” 罗汉雄笑道:“看起来,咱们前一段建立秘密通道,没有白忙,这回派上用场了。” 几个人讨论了一番,如何秘密调兵,如何建立据点…… …… 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有人敲门。 唐钊把门拉开,门口站着个梳小辫子的姑娘,却是小芳。 小芳先向唐钊行礼,然后兴奋地跑进屋来,冲着罗汉雄叫:“哥。”又向桑丹凤叫:“小凤姐。” 小芳现在在书院里参加识字班,学习文化。 罗汉雄呵呵一笑,“小芳,识字挺累的吧,你还习惯吗?” “不累,欧阳老师他们可好了,对我们这些学员特别耐心,不光教识字,还教做人的道理。” 唐钊夸奖道:“我听说,小芳是个模范学员,不但学习好,一闲下来,就帮着扫卫生,打柴火,洗衣服,又聪明又勤快。” 小芳被夸得有些脸红,“我就是个穷苦丫头,能不花钱上学堂,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干点活儿是本分,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个干杂活儿的。” 桑丹凤从包里摸出几块银元,塞在小芳手里,“给,留着买两件衣服。” 小芳本欲推脱,眼珠一转,笑道:“好吧,我买笔墨用。” 大家亲亲热热地聊了一阵。 唐钊感慨地说:“如果不是乱世,没有战争,没有军阀争斗,大家安安稳稳过日子,耕者有其田,少年可读书,那日子可以多好。” 小芳说了一阵话,忙着上课,便跑出去了。 罗汉雄和桑丹凤和唐钊商议完了任务,也从书院里走出来。 因为书院里房屋紧张,他们不准备住在这里。 一路边走边聊,往桂淑霞家走去。 桂家已经成了大家的秘密定居点,而且桂淑霞还担任着“钱粮员”的差使,给大家管账,她家里经常人来人往。 桂淑霞见是罗汉雄来了,自然高兴,拉着桑丹凤的手,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大姐,最近钱粮上紧张吗?” “唔,不算紧张,”桂淑霞说道:“你们上回起出来财宝,我还没舍得用,何老师他们也很节俭,大家都是算计着过日子。” 罗汉雄不用问也知道,桂淑霞一定把自己的私有财产,给动用了不少。 “大姐,你别动你自己的钱。” “瞧你说的,要不是你们大家,我和小龙娘俩,早就让别人害死了。现在能跟大伙在一块,我就象在天堂一样。” “不,你自己的钱,真的不要动,咱们公私要分明,我告诉你,我们还有不少钱财,我会源源不断地给你送过来。” 大家正说着话,院外面传来敲门声。 罗汉雄走出屋子,把院门打开,向外一看,不禁有些发愣。 外面站的是陈大德。 陈大德!!原来是这家伙。 陈大德一见罗汉雄,咧开嘴笑了,“三弟,你果然在这儿,我是特意来找你的,真好,咱们兄弟又见面了。” 罗汉雄心里这个腻歪。 他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拱手说道:“二哥,近来一向可好?” 第405章 仓库盗案 陈大德手里提着一个卤肉包,还有一瓶高梁烧。 “三弟,咱们俩喝一杯。” 他的脸上露着亲切的微笑。 罗汉雄心里这个腻歪……恨不得转身就走,然后把门“咣当”一下关上。 可是,这个世界上依着自己脾气绝对不行。 他也在脸上浮起笑容,抱拳施礼,“二哥,屋里请,咱们哥俩真是好久没见了。” 客客气气地让进来,进入桂家的客厅里。两人的脸上都堆着笑,看上去挺亲热,实际上到底真实想法怎么样,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桂淑霞走进来。 陈大德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施礼,“师母,我很久没有来看望您和小龙了,实在不应该,请恕罪。” “没什么,劳你挂心了。” “师母,我买了点卤肉,一会和汉雄兄弟喝两杯,您也一起坐吧。” “我不了,你们俩喝吧。我给你们炒个菜。” “有劳师母。” 桂淑霞礼貌了几句,便出去了,她实在不愿意搭理这个人。 罗汉雄笑道:“二哥,看你印堂发亮,是不是有喜事啊,那本《连字经》研究得怎么样了?” “我还没找到《连字解》,俗话说,好事多磨嘛,此事急不得。” “二哥,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那东西,根本就是瞎白六九玄乎套,江湖闲人搞的鬼,哪能信?要我说,你跟着我做生意吧,不瞒你说,我现在正在跑一笔玉石玛瑙生意,如果搞得好,能看四成利润,肥得很,虽然辛苦一点,稳赚不赔,现在市上行情……” “你算了,”陈大德最不愿意听罗汉雄这套生意经,伸手打断他的话,“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你省省吧。” “我告诉你,总想一步登天发大财,那是做白日梦。二哥,你自从对那本屁用没有的《连字经》着了迷,就跟让黄鼠狼迷上似的,总是晕晕乎乎……” “打住,”陈大德被他说得不耐烦了,再一次打断他,“你别啰嗦,我不跟你说《连字经》的事,你也别往外说。” “嗤,我才懒得说它。” “老三,我这次找你,是有件挺急的事儿。” “是吗?” “是这么回事?我们团在汉义街有个仓库,里面存放着军火和装备,平时派一个排把守,可是前些日子,仓库发生了盗案,丢了十三条枪,一箱子弹,还有一把盒子炮,你知道,现在枪械是紧俏货,十分难搞,打仗损失了上峰都不补给,姚团长非常恼火,把值守排长都给撤职逮捕了,严令缉查。” 罗汉雄想了想,“二哥,这是你们军队上的事,好像与我没关系吧?” “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不是你二哥,与我有关系,就是与你有关系。” “这……倒也是。怎么着,团长派你勘察这个案子?” “那倒没有。” “咳,”罗汉雄笑了,“既然没派在你头上,那着的啥急。别说丢十三条枪,就算丢一百三十条,与咱们哥俩八竿子打不着。走,到饭堂喝酒去。” 陈大德没动,说:“兄弟,你这话就错了,我这么跟你说吧,你二哥现在还只是个副官,没职没权,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在队伍上,真正能掌兵,这才叫本事……” 罗汉雄眨眨眼,“你的意思……想通过这事儿,升个官?这倒也没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姚团长对此事非常重视,严令稽查,如果我能够把案子给破了,嘿嘿,以后咱们哥们就发达了,兄弟,你算过这个帐吗?比你跑细了腿搞那个劳什子的玛瑙生意,强着一万倍。只要手里有了权……” 陈大德说着,把拳头攥起来,好像是攥着“权力”一样。 罗汉雄“哐”地一拍胸脯。 “二哥,如果有用得着兄弟之处,你尽管说就是了。” 他表现出很“义气”的样子。 陈大德道:“这事儿,我琢磨来琢磨去,肯定是江湖上的盗匪干的事儿,我跟江湖上的人物打交道不多,认识的最有本事的江湖帮会首脑,那就是你了……” “你这话怎么说的,”罗汉雄直摇头,“你可别捧我啊,别人不说,咱们大哥,段屠龙,那不是比我强着八百倍吗?” “嗤,”陈大德撇着嘴,摇摇头,“大哥?你快别提他,就算他站在面前,我都不会跟他提这桩子事,他那个人,一肚子花花肠子,根本就靠不住,老三,你以后也得小心点儿。” “呵呵,我很久没看见他了。听说,他现在混得也不太得意。” “不提他,不提他,咱们接着说枪案的事儿。兄弟,这案子挺蹊跷,神不知,鬼不觉,枪和子弹就没了,把看守士兵审了个底朝天,也没打着一点线索,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我告诉你,江湖上的能人,有的是。” “就是啊,”陈大德一拍巴掌,“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呀,你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多,消息灵通,如果能把窃贼给找出来,咱们不就有升官发财的本钱了吗?” 罗汉雄歪头想了想。 “若说附近各处的江湖盗伙和帮会,窟窿山、赵二驴、黑鱼帮、霹雳帮,势力都不小,其它的独脚盗,草上飞、相虎鬼、麻黑团这些,也都有可能,至于……已经归顺了陆绍斌的盖天霸,其实也靠不住……” “你说得很对,那些个所谓归顺了的,贼性不改,也是有的,你要考虑得周全点儿。” “光这么瞎猜,肯定是猜不透,二哥,这么着,我回去安排一下,让帮里的弟兄们四下扫听,看看能不能查出线索来。” “你要抓紧,尽快,另外,这事要保密,不要搞得大张旗鼓,那会打草惊蛇,反而坏事。”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兄弟,如果你帮我把这桩案子破了,别的不说,我先送你大洋一百块。” “哇,二哥,你这么大方,出手就是一百块,豪爽啊。” “嗤,你还是没算过帐来,一条枪多少钱?四十块大洋,还没算上子弹。一百块,算什么。所以,你一定要尽心尽力,等将来你哥哥升了官,有你发财的时候。” 第406章 奇怪的酒宴 陈大德离去之后,罗汉雄和桂淑霞、桑丹凤说起陈大德要自己帮忙“破案”的事。 桂淑霞问:“你怎么办?帮他破案子?” “我没事闲的吗?”罗汉雄道:“我帮他破案,美死他,他们在汉义街有仓库,我还想去偷几支枪哩。” 桑丹凤说:“陈大德跟你拜把子,只不过是表面文章,实际上貌合神离,他自己不清楚吗?怎么还来求你帮着破案,难道他真把你当成兄弟了?” 罗汉雄一愣。 “是呀,这事儿……” 桑丹凤说:“我看,他这是来试探你,看看这桩案子,是不是你们洪顺堂做的,或者你知不知情,然后捎带一角,从你这查找一些线索。反正他不会吃亏。” “有道理。” 大家正在议论,石锁带着小龙回来了。 罗汉雄赶紧问道:“石锁,咱们那些枪,没问题吧?” “没有,”石锁坐下来,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嘟嘟灌了一气,“按照唐先生的命令,我今天还察看了一回,藏得好好的,唐先生说,马上就要有用途了,真好,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哩。” 听说了汉义街军队仓库丢枪的事件之后,石锁一拍大腿,“哇,十三条枪,好大一块肥肉,我都眼馋了,当初咱们从望山关运回这几条枪,费了多大周折,这个贼好本事,一下子偷了十三条,我很佩服这个贼。好汉子,好样的。” 小龙拉拉石锁的胳膊,“石叔叔,你把正事给忘了。” “哦……” 石锁一拍脑门,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来,哈哈一笑,“说得是,差点忘了,给,汉雄,有人要请你赴宴。” 罗汉雄接过请柬,只见上面写着:恭请罗堂主汉雄于初九移步八里桥聚友酒家小酌,敬请赏光。落款是:米波。 米波? 这人是个掮客,做些黑白道的买卖,上回从望山关运回的八支步枪,就是从他手里买的。 他要宴请罗汉雄,为什么? 罗汉雄把手里的请柬掂了掂,心下疑惑。 “石锁,米波为什么要请我?” “我怎么知道?”石锁说道:“我跟小龙从城东回来,快到家的时候,有个牙行小伙计,捎给了我这么张请柬。” “你没细问问。” “咳,一个伙计,我问个什么劲儿。” 罗汉雄拿着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他问桑丹凤,“你说这个宴会,我去还是不去?” “我不管,你爱去不去。”桑丹凤笑道。 石锁在旁边撺掇,“去,为什么不去,有人请吃饭,不吃白不吃,我敢打赌,一定是米波找你有生意做,这家伙,无利不起早,上回从咱们身上,已经赚了不少钱了。” “可他为什么把宴席摆在八里桥,在城里不是更方便吗?” “废话,这几天城里不太平,大兵们总是搞突然搜查,乡下更安全。” 石锁说的,倒是有道理。 罗汉雄说道:“好,那咱们就跑一趟八里桥。” …… 八里桥离城不远,罗汉雄和石锁、侯大壮三个人,一会功夫便赶到了。这个镇子比较繁华,人口也多,当初罗汉雄和镇上的财主郭寿昌打过交道,整治过一回这个土豪恶霸。 在镇子边上,他们找到了“聚友酒家”。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个所谓的“酒家”其实只是个两间房的小饭铺,连幌子都没有,破破烂烂,简陋到极点。 石锁一见,气乐了,“喂,汉雄,怎么回事,搞错了吧,请客,也没有在这样地方请的吧,这不是寒碜人吗?” 侯大壮左右打量,“不对,罗堂主,此事蹊跷。” 罗汉雄心下也是疑惑,米波是个见过世面的掮客,出手也豪爽,怎么会在如此破烂的饭铺里宴请客人?况且,这么简陋的饭铺子,也根本谈不到“宴请”二字。 八里桥虽然只是个镇子,但镇上的比较干净的酒家,还是有的。 这算怎么回事? …… 罗汉雄对侯大壮说:“老兄,你在外面埋伏接应,我和石锁进铺子里去。” “行,这间破饭铺,我还懒得进哩。” 三人计议已定,罗汉雄和石锁,打量了一下四周,看看没有异状,便迈步走向这间“聚友”酒家。到了近前,发现店门虚掩着,窗上摆着块木板,写着:今日歇业。 歇业! 这就更没办法请客了。 罗汉雄思忖了一下,走到门前,拍打门环。 “叭,叭,” 木门“吱”的一声,打开了,露出一个女人的脸来。 罗汉雄一见,登时惊得后退两步。 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 这个女人有三十多岁,长得肤色白晰,一双飞凤眼,似笑非笑,她是“西天佛祖”程老秃的媳妇,孙玉香。 窟窿山的匪首。 怎么是她? 孙玉香! 这一刻,罗汉雄僵住了。 …… “哟,兄弟,你发什么呆,不认识姐了吗?” 孙玉香目光中既有狡黠,又有嘲弄,抱着胳膊,歪着头,瞅着罗汉雄。 罗汉雄说话都结巴了,“你……孙姐,你这是……” “我这是什么呀,我在等你呀,兄弟,咱们姐俩总也没见面了,怎么着,你不想姐姐吗?” 罗汉雄迅速冷静下来。 他估量了一下形势。 这两间饭铺子,狭窄低矮,不会有很多人埋伏。也就是说,孙玉香难以把自己怎么样。 再说了,如今的孙玉香,可不比从前了,窟窿山的兵力一蹶不振,她早就没了以前的威风,那回,她还求着自己,把假《连字经》送给了陈大德。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自己完全没有怕她的必要,说到力量,我姓罗的比你孙玉香强得多。来文的来武的,都有九成九的把握。 罗汉雄脸上绽出微笑。 “孙姐,咱们姐俩真是有缘啊,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儿?” “废话,是我把你请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把我请来的?”罗汉雄有些纳闷,反问了一句。 孙玉香没回答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好了,进来吧,进来你就知道了。” 第407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罗汉雄定了定神。 他瞬间在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觉得——没什么问题。孙玉香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自己也不怕。 现在的罗汉雄,不是从前那个单枪匹马的汉子,孙玉香,也不再是鼎盛时期不可一世的土匪头子。 他迈步便走进饭铺子里。 饭铺里低矮简陋,只有两张饭桌,桌后坐着一个人。 那人站起身来,朝着罗汉雄微笑,施了一个长揖。 他是米波。 罗汉雄正要开口打招呼,旁边的孙玉香说道:“汉雄,你们认识吧,这是拙夫,米波,大家也都算是老朋友了。” 罗汉雄一句话愣愣地咽了回去。 “我……” 他奶奶的,这算是怎么回子事?米波……他是你的丈夫? 孙玉香改嫁了? …… 这一刻,他又愣得有点脑袋发僵。 脸上的表情有点直,似乎没反应过来。 按理说,女人丈夫离世,再婚改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属人间常情。但是,孙玉香……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阴险狡诈,狠毒凶悍,她完全不是个普通的良家妇女,就算跟你笑容满面的时候,心里想的也说不定是什么时候杀了你。 这样的人,改嫁,是真的吗? …… “这个……孙姐,恭……恭喜你。”罗汉雄勉强凑出点笑容,说话有些结巴。 孙玉香一挑眉稍,“谢谢兄弟,请坐吧,今天我们夫妻俩,请你到小店里来,就是想尽一下地主之谊,跟你叙叙旧……” 罗汉雄又是一愣,他瞅瞅米波,又瞅瞅孙玉香,“米兄弟,孙姐,怎么着,这店铺是你们自己的?” “是呀,我们盘下了这座小店,赚几个小钱,养家糊口呀。如今遍地烽火战乱,挣俩钱不容易,你说是吧。” 罗汉雄没吱声。 你跟我放什么狗屁。 就你们俩这种人,还赚几个小钱养家糊口?跟谁打哈哈呢,就算真的开了店,也一定是跟孙二娘似的,得在店里卖人肉包子吧。 他悄悄朝后厨里望了望。 店里狭小,后厨似乎也藏不下什么埋伏,罗汉雄琢磨着,孙玉香嘴里的话,自然一句也不可信,那么她到底要做什么?她那个很厉害的手下,野狼嚎,现在藏在什么地方呢? 既来之,则安之。 罗汉雄坐下来。 石锁则坐在靠着门口的桌子旁,为了以防万一。 米波给石锁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嘻嘻一笑,“石锁老弟,最近可好?” “好极了,托你的福。” 米波又给罗汉雄倒了一杯,“罗堂主,会我亲自炒两个菜,咱们几个喝一杯,我和玉香成婚,也没请你喝回喜酒,抱歉了。” 罗汉雄道:“我也没准备,等改日再奉上贺礼吧。” “哈哈,客气了。” 孙玉香坐在罗汉雄对面,对米波说:“你去准备饭菜吧,把那瓶老酒拿出来。” 是一副吩咐下属的口气。 米波也不以为意,转身要奔后厨,罗汉雄把他叫住了,“不必了,米兄,你也坐吧,今天咱们就不喝酒了,有什么事,大家摊开了说,怎么样?我这人是个急性子,心里有事兜不住。” 别说吃饭喝酒,就是面前的茶水,罗汉雄也一口不敢喝。 跟这俩家伙打交道,多长一百个心眼也不一定够用。 小心。 孙玉香压低声音,对罗汉雄说道:“兄弟,现在有一笔好买卖,直说了吧,我们有一批烧火棍,崭新的货色,新型号,想出手,附带花生米,姐姐第一个就想到你,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对吧。” 烧火棍,就是枪。 罗汉雄眼前一亮。 枪,这正是自己需要的。虽然现在石锁那里藏着几支,但是远远不够用。 桑丹凤的武装,缺的就是枪。 “姐,多少?” “十根。” “什么价?” “呵呵,咱们姐俩,价钱还不好说么?大家都明白,市面上现在的正价是四十块大洋,袁大头,看在咱们姐俩的情谊上,再说了——你姐夫跟你也是老朋友,我给你把价钱使劲往下压,按吐血价,三十块,怎么样?附带花生米十粒,够意思吧?” 罗汉雄没吱声。 眨巴眨巴眼睛。 要说价钱,三十块,还带子弹,也真不贵。 如果真能按这个价钱买下十条枪,是划算的。可是…… 罗汉雄总觉得心里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他想起来——刚刚陈大德对自己说的,汉义街仓库丢了十三条枪那桩案子。 这事有点巧合吧。 孙玉香这十条枪,是不是就是从汉义街仓库里偷来的? 很有可能。 汉义街的案子,十有八九,是这个老娘们儿干的,现在,她跟米波勾结起来,到自己这里销赃了。 …… “姐, 有件事,我没明白,”罗汉雄微笑着说道:“这十根烧火棍,你自己留着用不好吗?干吗要出手,你手下的队伍,不是也缺少硬货么?当初要是有这么多火器,你也不会败在盖天霸手下。” “唉,”孙玉香叹了口气,“我现在不想混黑道了,局势艰难,官家整天围剿,同道也互相挤兑,刀尖上跳舞的日子,过够了,我把那几个残兵交给野狼嚎,抽身退出,跟米波过几天安稳日子,能勉强糊口,也就行了。” 说得好象挺可怜。 罗汉雄对她的话,自然一句也不信。 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孙玉香道:“说实话,这桩买卖,我和米波商量过了,是最后一回踩黑路,以后金盆洗手,盘一个好点的铺面,安安心心过老百姓的日子,所以,才舍得出血。怎么样,姐够意思吧?” 米波在旁边补充道:“罗兄弟,咱们是生意上的老朋友了,互相知根知底,你也不用担心货色,大家都是爽快人,咱们就一口价,怎么样?” “行,”罗汉雄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好,”米波一挑大姆指。 “在哪儿交货?” “后天晚上,酉时,就在这间聚友酒家,铺子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行,说实在话,你们这间铺面,也能称为酒家,实在有点勉为其难。” “嘿嘿,”米波一知,“兄弟,你怎么糊涂了,这间铺子是不大起眼,可是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年头,咱们这笔买卖,越是不起眼之处,就越安全,不是吗?我和你孙姐千挑万选,才相中这间铺面。” 第408章 夜探郭府 罗汉雄和石锁从铺子里出来,和米波夫妇道别。 “后天见。” 踏上大路,扬长而去。 走出好远,饭铺在视野里消失了,他俩停下来,四下观察一阵,绕了个弯,又踅回来,悄悄和埋伏在野地里的侯大壮汇合了。 “大壮,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侯大壮说道:“附近没有埋伏。” 大家坐在土堆上,遥望着饭铺的方向。 那座简陋的饭铺,安静异常。 侯大壮道:“但是,我前前后后,侦察了一番,发现有些事情不太对劲儿。” “什么事?” “这间‘聚友酒家’,象是倒闭很久了,根本就没有开张的迹象,院后边没有柴禾堆,四周也没炉灰,这完全不象是个饭店的样子。我敢肯定,半个月之内,它就没开过张。” “那……也许是人家刚把铺子盘下来,就是没开张。” “嘿,石锁,你别瞎猜,你再往镇子里面看。” “镇子里,怎么了?我看不出来。” “笨蛋,现在是中午,家家户户,房顶上都冒了炊烟,大家都要做饭吃嘛,可是聚友酒店里,却是一点烟火迹象都没有,难道店里的主人自己不吃饭?” “那有什么稀奇,也许人家不饿。” 石锁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不成立,又补充了一句,“也许,他们有现成的饭食,不用做。咬个窝头对付了。” “呸。” 罗汉雄没参与他们的争论,他定定地瞅着饭铺。 心里琢磨着侯大壮的话。 自己也觉得,今天的事……有点不踏实。 石锁说道:“侯大壮,我又不是孙玉香的男人,管她吃饭不吃饭?咱们是来谈生意的,别往旁侉子上扯,这笔买卖,我看干得过,十条枪,蛮不错啊,我敢肯定,这批枪是他们从军队仓库里偷来的,所以才会便宜卖给咱们,反正也没什么本钱。” 罗汉雄没回答他的话,静静思索。 十条枪,确实挺馋人。 可是…… 忽然侯大壮叫道:“趴下,注意,他们出来了。” 三个人赶紧隐伏了身形。藏在杂草后面。 远处,从聚友饭店里出来两个人,正是米波和孙玉香。两个人关了饭铺的门,一前一后,朝着镇里走去。 罗汉雄说道:“跟上去,老侯你在前面,我们俩在后面,看看孙玉香他们俩,到底去哪儿。” 三个人蹑手蹑脚,拉开距离,悄悄开始了跟踪。 此时正午,八里桥镇子上,街上没什么人。孙玉香和米波径直往镇子中心走去。 侯大壮是小偷,脚步轻便,身法利索,一路藏在墙角树后,紧紧跟踪。 只见孙玉香和米波,径直走进了镇内一座豪华的青砖大院。他们俩似乎是轻车熟路,也没用家丁通报,一直就走了进去。 这座豪华的大宅子,是镇上最大的财主,郭寿昌的家。 郭寿昌绰号叫“郭老虎”,是当地一霸,广有钱粮,家财丰厚。 侯大壮躲在离着郭宅几十步远的一处猪圈墙角,停下来。 一会功夫,石锁和罗汉雄也走过来。 三个人躲在猪圈后面,悄悄商议。 “侯大壮,前面是郭寿昌的家,这人是此地首屈一指的财主。不是什么好东西,欺男霸女。” “废话,好东西,能和程老秃媳妇来往?” “他们之间肯定没什么好事,狗扯羊皮,狼狈为奸,你猜是什么?” “废话,我怎么猜得到?” “侯大壮,我的意思是说,你能不能进去探听探听,他们和郭老虎之间,有什么阴谋?” “那不行,现在是大白天,根本进不去,只有到了晚上……你们先等一会,我去郭家大门前转一圈,瞄两眼。” 侯大壮从怀里掏出个破帽子,扣在头上,把黑夹袄脱下来,反穿着,他的夹袄反面有不少补丁的豁口,这么一穿戴,就很象个要饭的乞丐了。 随时都能化装,这是小偷的惯技。 从旁边的树上折了根树枝,当作讨饭棍,侯大壮开始慢慢往前遛达,他走过一个街口……还没走到郭家宅院,他的眼角看到了不寻常的事物。 墙角,在不起眼之处,画着一个箭头。 这种箭头若不是“专业”人士,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侯大壮吃了一惊。 他本身就是小偷,当然懂得。 再往前走了几步,又在墙根发现了另一个箭头,旁边还有一个x号。 侯大壮不再往前走了。他很快就返身回来了。 冲着罗汉雄和石锁摆摆手,示意:“撤退。” 三个人先后退出了镇子。 石锁性急,问道:“老侯,怎么回事,郭家难道埋伏着兵马?” “不是,有人在盯着郭家,今天晚上,郭老虎的宅子里,要出事。” “谁,孙玉香和米波吗?” 侯大壮摇头,“肯定不是,孙玉香不是这个路数,这是江湖上蹬梯子的伙计士的活儿,要去郭家撬货。就在午夜,墙角有符号,据我看,可能是过路的柳子。” “哦,有小偷……那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可咱们犯不着趟这趟浑水。” 石锁挠挠头,“唔……我也没兴趣趟郭家的浑水,问题是,好象挺热闹,郭寿昌家里,先去了孙玉香和米波, 却又被小偷给盯上了,这都是闹的哪门子营生。这不会影响咱们与孙玉香的生意吧?” 罗汉雄略一思索,说道:“石锁,咱们还是小心一点,把事情搞清楚才好,有件事,我心里老是画魂儿,孙玉香嫁给米波,到底是真是假?这个娘们儿跟狐狸精似的,可别让她把咱们给涮了。” “那咱们怎么办?” “咱们在八里桥隐藏下来,到晚上的时候,再探一探。”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罗汉雄他们在镇子外面,找了个树林子,悄悄隐藏起来。 到了晚上的时候,天黑透了,三个人都收拾利索,潜入镇子里。 夜色下,镇里家家点着灯火。郭家的大宅,是全镇最明亮的地方。老远便看见门前挂着的大灯笼。映着黑漆大门上的铜钉,闪闪烁烁。 第409章 四姨太的房间 “老侯,咱们从哪儿进去?” “西北角,那有一处角门,咱们就从墙上翻过去。石锁,你爬墙没问题吧。” “小菜一碟。” 两个人嘀咕着,利用夜色掩护,顺墙根溜到郭宅的西北角,瞅瞅四下无人,侯大壮拿着一根带“钩爪”的绳子,甩到高高地围墙上,拽着绳子“噌噌”几步便爬上墙去。 趴在墙头上,侯大壮向院里打量几眼,确定安全无虞,便翻身跳进墙内。他的动作轻盈无声,干净利索。 石锁跟在后面,也抓着绳子跳过墙来。 他的动作比起侯大壮来,可就差远了。 侯大壮把绳索收起来,蹲在墙下,观察了一阵。石锁曾经来过郭宅,小声说:“老郭的正房在前面,顺着这条甬路走过去就是。” 两人起身,刚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顺着甬路,走过来一个家丁。 侯大壮赶紧一拉石锁,欲躲在一个花坛后面,但是石锁的动作没有侯大壮这么轻巧,而且恰恰这个花坛边上的砖块破损了,稍微一碰,“哗啦”一声,花坛掉落好几块砖,散了。 那家丁猛地扭头,喝道:“谁?” 他看见了两个人的身影。 侯大壮心里暗叫:“糟糕!” 暴露了。 这可真是运气不佳,刚刚进入郭宅,还没来得及行动,便暴露了。 侯大壮没有犹豫,纵身便扑上去。 “唰,” 他的身形快得像一只猴,一跃而上,转眼就到了家丁的面前。 那家丁吓得手足无措,嘴里“呀”的一声惊叫,转身就跑,刚刚跑出一步,斜刺里又窜过一个身影来,像“饿虎扑食”似的一跃,将家丁扑倒在地。 这人是石锁,他的动作虽然不轻巧,但是很猛,一下将家丁扑倒在地,并且立刻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再叫出声来。 侯大壮也奔上来,两人像抬死狗一样,把家丁拽到花坛后面。 那家丁被石锁捂着口鼻,叫不出声,只是“唔唔”地哼哼,手脚想挣扎,但是石锁的大手掐着他的锁骨,没过几秒钟,便浑身酸软,动弹不得。 侯大壮向四周望望,还好,各处房间依旧一片安静,刚才这一声叫,并没有引起院子里的其他人注意。 石锁小声喝道:“你敢叫,马上割下脑袋。” “唔……” “说,郭寿昌在哪里?” “唔……” 侯大壮在旁边说:“你捂着他的嘴,他怎么说?” 石锁这才醒悟,拿匕首抵在家丁的胸前,把手从他的嘴巴上挪开。 家丁喘了口气,战战兢兢地说道:“老爷在……斗梭胡。” 梭胡,是一种多人玩的纸牌,打法类似麻将。 “跟谁斗梭胡?” “一位姓米的客人,还有他太太,还有……大管家。” 石锁用匕首敲敲家丁的胸脯,“说,那个姓米的客人,到郭家来,找郭寿昌到底做什么勾当?” “我……不知道呀,小人只是……后堂小杂役,老爷到底有什么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大……大管家也许知道。” 这话等于没说,大管家正陪着主人一起打牌呢。 石锁吓唬他:“说老实话,否则一刀宰了。” “好汉饶命,我说的是实话呀,对了,四姨太可能知道,四姨太最精明,最受老爷信任……” 审了几句,家丁能够说出来的,也就是这些了。 一个杂役,不可能知道太多情况。 石锁用破布塞住家丁的嘴巴,把他的双手双脚绑起来,塞在花坛后面。然后朝着侯大壮一摆手。 两个人奔向四姨太的房间。 按照家丁的交代,他们穿过一道甬路,绕过一片花丛,来到后院一间门前有荷花缸的房间前,这间屋子黑漆漆的,没亮着灯。 四姨太睡了? 石锁冲侯大壮摆摆手,然后自己隐藏在花丛下。 侯大壮轻手轻脚,高抬腿轻撂步,来到房门前,拿柳叶刀的刀尖,慢慢插入花格子门扇的缝隙里,一点,一点,慢慢把门给拨开。 他对于这些“手艺”,驾轻就熟。 抓住门扇,推开。 侯大壮刚刚闪身进门,忽然听到头顶一阵微风响动。 不好! 侯大壮的反应也快,赶紧往旁边一窜。 屋里黑漆漆一片,根本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他这一窜,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只觉得一团软绵绵的,像是一个人体,而且随着这一撞,什么东西倒了。 骨碌碌……侯大壮与那些东西倒在一起。 就在他窜出去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空中砸落。 “嗡,”一股风声擦过耳边。 侯大壮惊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屋里有埋伏! 难道四姨太知道自己来了,在屋里伏击自己?一个女人家,这么厉害! 忽然他又听到耳边“唔唔”响起几声轻吟,好像是一个人被捂住嘴巴,发出来的声音。 怎么回事? 侯大壮来不及思索,赶紧挥起柳叶刀,朝着后面“唰唰”就是两刀。 “当,” 刀刃碰到了某件兵器上。 此时,侯大壮的眼睛有些适应了,他模糊中看见,有个黑影,站在门边,举着一把刀形兵器,正朝自己砍过来,这个黑影,身材瘦长,绝对不是女人。 糟糕。 怎么四姨太屋里有埋伏着男人? “唰,” 黑影举着兵器,已经砍下,直奔侯大壮的脑袋。 要说侯大壮,虽然武功不算高,但是这种狭窄地形下的小巧功夫,却正是他的特长,匆忙中,使了个地趟功夫中的“滚功”,身子一蜷,着地一滚,柳叶刀闪电般地刺出去。 一刀刺中那个黑影的屁股。 “啊,”黑影吃痛,朝后一躲,见侯大壮厉害,不敢再战,拉开房门,便往外跑,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迈步,从门外又冲过来一个墩实实的汉子,迎面一拳,打在他的胸口。 这一拳,打得结实。 黑影登时浑身一痛,一口气没上来,硬生生被打晕过去。 …… 这一拳,是石锁打的。 他发现侯大壮进屋之后发生了战斗,不敢怠慢,立刻赶过来,正赶上黑影往外跑,当即截住,一个冲天炮打出去,石锁力大,一拳便将对手打晕了。 第410章 小人的脖子一点也不结实 石锁力大无穷,这一拳当胸打出去,当时便把黑影打得晕厥过去。 这时候,侯大壮已经追出来,见黑影瘫倒,揪住肩膀,拽进屋内,石锁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内,漆黑一团。 石锁愣头愣脑地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 “点灯。” 侯大壮匆忙点起烛火。当火光亮起的时候,他和石锁都吃了一惊,只见屋地上有一张椅子翻倒了,那椅子上绑着个穿花衣服的女人,胳膊和腿都紧紧绑在椅子上,因此也随着椅子斜躺在地,嘴被一块头巾塞着,发出“唔唔”的呻吟声。 屋里再没别人。 毫无疑问,那个被绑着的女人,便是四姨太。 侯大壮刚才撞倒的,就是绑着四姨太的椅子。 石锁走上前,把椅子扶起来,绳子解开,将四姨太嘴里的破布掏出来,四姨太立刻叫嚷起来,“救命……” 石锁赶紧把破布又给她塞回嘴里,吓唬她,“你敢再嚷,一刀把脑袋割下来。” 四姨太目露恐惧,赶紧点头,石锁把破布拿出来,问道:“那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被绑着?” “我……不知道,他是个贼,刚才闯进来,把我绑起来,让我交出钱和首饰,还问我枪……我哪知道什么枪呀……” “枪?”石锁愣了一下,追问:“什么枪?” “我不知道呀,那个人逼问我,让我交代,我哪知道什么枪,我们家里也没枪呀……” “说老实话,” “好汉饶命,我不敢说瞎话。” 这时候,侯大壮掐人中,拍头顶,把那个晕过去的贼,给弄醒了。 那贼睁开眼睛,看见侯大壮用柳叶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眼睛有些发直。 侯大壮说道:“朋友,你的脖子很结实。” “不……”那贼赶紧说道:“小人的脖子一点也不结实,大哥,您放我一马。”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山头的?” “小人叫张三,没有山头……” 侯大壮没听他说完,把柳叶刀向前一抵,刀尖刺破了皮肤,血流出来。 贼赶紧改口,“别别……小人叫张武,跟着草上飞大哥混事儿,若是假话,天打雷劈。” “好,张武,既然你是草上飞的手下,那咱们都不是外人,你只要不撒谎,我就帮着你完成任务,要是玩妖娥子,就把你肚子里的牛黄狗宝掏出来。” “大哥,请您吩咐。” “你刚才逼问四姨太的枪,是怎么回事?” “这个……大哥,这事儿是个机密的事儿,您别发火,我说,我全说,是这么回事儿,昨天,我大哥……就是草上飞,得到了一个信儿,郭老虎正和窟窿山做交易,货物可金贵,是十根烧火棍,窟窿山把货已经运到了郭府,郭老虎花了三十六块钱一根买的……” 嗯? 侯大壮和石锁两个人,对望一眼。 脸上都写满了惊诧。 怎么回事,窟窿山和郭老虎做交易,把十条枪卖给郭老虎? 窟窿山的孙玉香,不是要把枪卖给自己吗? 她手里到底有多少枪? 这事儿有问题。 …… 侯大壮问张武,“镇子上墙角的鬼符,是你们画的?” “大哥,您敢情什么都知道。敢问您也是道上的人吧?” “虾米小鱼子跳泥坑,斗大的笼子罩不住。” “大哥,兄弟有眼不识泰山,有朝一日凑了露水……” “你先别废话。”侯大壮制止了张武的啰嗦,转头对四姨太说道:“你说实话,今天府里来的两个客人,米波和孙玉香,到底干什么来了?” 四姨太说:“这个呀,老爷没跟我说,也不让我上前掺乎,我听说,他们在全伙做生意,到底做的什么,我真不知道,老爷就是说,等赚了大钱,给我买祖母绿。” “那两个客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的货物,送进府里了吗?” “没有,他们是昨天来的,单身两个人,什么也没带,我没看见有什么货物,当然,如果货物是藏在身上……” “嗯。” 侯大壮和石锁对望一眼,点点头。 此时不能多耽误,防止出现意外。 侯大壮对四姨太说道:“今天晚上,你这屋出现的事,要不要告诉郭寿昌?” 四姨太脸上现出惧色,赶紧摇头,“好汉爷,我求求你们,别告诉他,他那个人心眼小,还不得吃了我。” “那就这样。” 他转头对张武说道:“你把从四姨太这里抢去的钱和首饰,都拿出来。” 张武不敢不从,从怀里把一包东西掏出来。 四姨太大喜,朝着侯大壮鞠躬,“谢谢……谢谢好汉爷。” 侯大壮对张武说道,“现在咱们出去,你的屁股没事儿吧?” “疼啊。” “忍着点儿。” 石锁在门口,拉开花格扇门,向外张望两眼,然后一摆手。闪身迈步出屋。张武、侯大壮依次跟着出了屋子。 外面,夜色依旧。 附近的房屋,有的亮着灯,有的静默在黑暗中,三个人迅速溜到墙角,蹑足潜踪,借着夜色的掩护,溜向院墙。 “汪,汪汪,” 忽然一只看家狗,嗅到了生人气息,从远处跑过来。 狗叫声,惊动了几个家人,远处有人喊:“怎么回事?”“有贼。” 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 “快跑,”侯大壮叫道。 三个人撒腿就跑。此时行迹已经暴露,赶紧跳墙出院是上策,否则就晚了。 张武的屁股受了伤,跑动时牵引肌肉,钻心地疼,但是不敢停留,只能一瘸一拐,跟在后面。 那只看家狗奔到了近前,这是只身材高大的柴禾狗,狂叫着扑向打头的石锁,石锁腿快,飞起一脚,踢在狗头上,他力大无穷,这一脚踢得大狗翻了个滚,惨叫声不断。 侯大壮跑到院墙下,把带钩爪的绳子扔上墙头,拽着绳子“噌噌”几下,攀上墙去。 张武在后面乞求,“等等我,别扔下我——” 石锁一把揪住他的肩膀,拽着他来到墙下。用手一托他的屁股,“快,快上。” 谁知道,这一托屁股,正碰着张武的伤口,痛得他“嗷嗷 ”怪叫,差点摔下来。 石锁力大,继续托着张武的屁股,把他送上墙头。 三个人依次跃墙而出。 身后,一片混乱,好几个家丁都持着刀子棒子,呐喊着追过来了。 第411章 到聚友酒家接货 “咕咚,哎哟,” 张武从墙上跳下来,摔在地上,屁股上的伤又是一阵疼痛。 侯大壮骂道:“没出息的货,一点挺头都没有。” “大哥,流血呀。” “少废话,快跑。” 在墙外放风的罗汉雄,急匆匆奔过来,他看见除了侯大壮和石锁之外,还多了一个人,有些纳闷儿,问道:“他是谁?” “四姨太屋里的采花鬼……快跑,呆会再说。” 张武反驳道:“大哥,错了,兄弟绝不干采花的事,我贪财是不假,可是从来也不做催花败柳……” “你快跑吧,人家追出来了。” 四个人一通猛跑,直奔镇外。后面,虽然有吵闹声,郭宅里的家丁们追出来 ,但是黑灯瞎火,视线不明,石锁等人一会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 跑到镇子外面,大家都气喘吁吁。张武更是“哎哟哎哟”连声叫唤,捂着屁股喊痛。 侯大壮摸出刀伤药,“给你,抹上药就好。我警告你,再胡乱叫唤,我在你那半边屁股上再扎个口子。” 大家坐在草坡上休息。 喘匀了气,罗汉雄问道:“怎么样,被人发现了?” 石锁把进入郭宅后遇到的事情,讲了一遍。 骂道:“孙玉香这个狐狸精,还有米波这个王八蛋,把咱们给涮了。” 罗汉雄琢磨了一下。 石锁说得不错,孙玉香和米波,是在坑害自己呢。 他们所提出来的“卖枪”生意,是一个圈套。 这俩家伙,假装卖给自己枪,又同时和郭寿昌做交易,他们手里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货,这种“一货多卖”,目的就是骗钱。 除了骗钱,还有别的吗? 侯大壮说道:“郭寿昌说不定也是被孙玉香给耍了,孙玉香这一手,两头吃,两头都落空,江湖上叫做‘玩飞张’,谁也得不到货,买家鸡飞蛋打一场空,这个鬼婆娘,下回见了非捅她两刀。” 这时候,张武在旁边也听出门道来了。 “大哥,您的意思是,郭寿昌这儿根本就没货?” “嗤,有个屁货,你回去告诉草上飞,这是个坑,躲得远远的,小心烧焦了屁股。” “是。” “你还不快走。” “是,是,我走。”张武捂着屁股,向远处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石锁问罗汉雄:“咱们怎么办?” “回城。” “难道饶了孙玉香和米波?” “哼,”罗汉雄冷笑了一声,“饶她?没那么轻巧,她既然给咱们下套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回城再说。” 三个人拍拍屁股上的土,朝着城里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大家才想起来,晚上还没吃饭呢。每个人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饥饿感从里外往涌。 “他奶奶的,”侯大壮骂道:“咱们是来赴宴的,真好,西北风喝了不少……” …… 八里桥离着城里不远,未到午夜,大家已经回到桂淑霞的家里,桂家的厢房里,桑丹凤和小芳、桂淑霞三个人正在做着针线活聊天。 看见罗汉雄等人回来,桑丹凤笑着问:“怎么样,宴席丰盛么?” 石锁叫道:“饿死了,我们估的老肠子老肚子都打鼓了。” 桂淑霞赶紧说道:“我到厢房给你们热饭。” “不用,我们直接去吃。” 大家都移步来到厢房里,罗汉雄拿起水壶喝了一顿凉水,抹抹嘴巴,把去八里桥“赴宴”的情形,向桑丹凤讲了一遍。 桑丹凤凝神思索了片刻。 然后,干脆利索地说道:“马上攻打窟窿山。” 罗汉雄一拍手,笑道:“小凤,太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侯大壮一边吃饭,一边伸大姆指,“寨主,有气魄,没错就是这样,孙玉香给咱们摆天门阵,咱们去抄她的老家,好,太好了。” 石锁把饭碗一撂,“什么时候出发。” “你累了,先歇歇。” “我不累,跑一趟八里桥,算什么累。” 桑丹凤微微一笑,把头转向罗汉雄,“汉雄,你吃完饭,得辛苦一点。咱们事不宜迟,最好马上行动。” “行,没问题。” 小芳对桑丹凤道:“姐,打窟窿山,我去。” 桑丹凤笑道:“你当然要去,缺了你,还不行哩。你要给我们带路,还要指导筹备事项。” “上窟窿山,不要走金光洞,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从后山走鼠仓洞,虽然曲折一点,但是最保险。要多准备绳索、挠钩、火把,蜡烛,多拿弓箭,在山里,弓箭比刀枪都好使。” “好的,” 桑丹凤对石锁说道:“把咱们那些枪,都拿出来吧。” “我马上去办。” 桑丹凤指挥若定,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战斗准备工作,细致而有条理,丝毫不乱。 刚才和桂淑霞一起做针线活,还是个温顺和气的大姑娘,转眼间就变成了叱咤风云的山寨寨主。 一场行动,就在午夜里,紧张地开始了。 …… …… 此时,在八里桥镇,郭寿昌的宅子里,混乱刚刚结束。 狗叫,人叫,乱乱哄哄,把打牌的郭寿昌和孙玉香等人都给惊动了。他们奔出厅外,看见好几个人正提着灯笼,呐喊追逐,吵吵嚷嚷。 好容易搞明白了情况,是府里来贼了,有个家丁被捆起来扔在花坛后,至少有两个贼,跳墙逃走了,勘察的结果,并没有发现丢什么贵重之物。 郭寿昌巡视一圈,派家丁出门追了一阵,毫无结果。 除了骂几句,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回到客厅里,孙玉香问道:“郭老兄,什么样的贼人?夜闯贵府,目的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偷东西呗。他奶奶的,可惜没抓住。” “郭兄,与咱们的生意,有没有关联?” “不会吧,咱们的生意,除了大管家,我谁都没告诉。孙妹子,你们什么时候把货运过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防止夜长梦多。” “后天晚上,我运到镇子口。在聚友酒家里交货。” “你直接运我家里来,不就行了么?” “不,郭兄,你家树大招风,咱们还是谨慎行事为好。我只负责运到聚友酒家,你到那里接货。” 郭寿昌眨眨眼,“搞什么名堂,聚友酒家?那个破饭铺子,不是早就黄了吗?” 第412章 飞来的箭 后半夜的时候,桑丹凤带着队伍出发了。 共有五十来人,有狮虎山的蔡金刚等人,有洪顺堂的尹士弟等人,还有王大贵等十多个石矿工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装备很精良,有十三条汉阳造步枪,十支鸟枪,另外有足够的大刀、长矛等冷兵器,三十余副弓箭。 这是一支攻击力很强的队伍。 石锁背着步枪,和小芳一起在前面充当尖兵。 罗汉雄并没有随队前往,他有另外的任务。桑丹凤临上路的时候,对他说道:“汉雄,你这回单独行动,独当一面,多加小心。” “放心吧,祝你们顺利。” 大家匆匆分手。 …… 罗汉雄回到桂淑霞家里,躺在床上,他觉得人困马乏,但是却难以入睡。心里总是在惦记着,桑丹凤她们到哪里了?窟窿山地形独特,易守难攻,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呢? 直到快天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觉得没睡多长时间,睁眼醒来,发现窗外天已蒙蒙亮,赶紧一骨碌爬起身来。 披上衣服走出门来,桂淑霞的屋子里还黑着灯,估计还没睡醒,他轻手轻脚地走出院子。 街上,安安静静,不见一个人影,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雾气,有些凉意。 他直奔驻军团部。 团部门口有卫兵,百无聊赖地在门前慢慢溜达。罗汉雄匆匆奔过去,说明自己是找陈大德副官的,那卫兵是警卫班的,认识罗汉雄,摆摆手便让他进去了。 团部里也很清静,还没到早课时间,一片沉寂。只在团长宿舍前有个流动哨。罗汉雄径直到了参谋处,找到了陈大德。 陈大德也是刚起床,看到罗汉雄,吃了一惊,“老三,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急事吗?” “说急也不急,就是那十三条枪的事儿。” “啊?” 陈大德喜出望外,赶紧拉着他坐下来,“怎么着,你有消息了?太好了。” “是这么回事,窟窿山的土匪头子孙玉香,找我做生意,要卖给我十条枪……二哥,你觉得这事儿不是正对上茬口了吗?” “没错,”陈大德一拍巴掌,“孙玉香在哪儿?我正想抓她呢。” “我没打草惊蛇,假装把事情答应下来,把孙玉香给稳住了,她让我后天晚上酉时,到八里桥镇,一个叫做聚友酒家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昨天晚上啊,只不过——太晚了,我就没来打搅你。” “咳,你应该早来的,嫌什么晚,我告诉你,以后有了重要事情,一定要随时来到我,懂吗?不能耽误。” “反正交货还在后天呢,耽误不了,我不给钱,她交不了货,生意嘛,总得两头往里靠才能成交,是不是?” 陈大德不满意地说:“你错了,打仗,不是做生意,晚一会战机就没了,你怎么能当成生意?你就知道生意。” “打仗,那是你的事,我不参与。” “不,老三,这事儿你非参与不可,到时候,你跟我密切配合,把孙玉香给逮住,如果把那十三条枪给夺回来,嘿嘿,那咱们哥们就发达了。老三,我给你的赏钱再加倍。” “我可不是为你这个赏钱。” “你跟我唱什么高调,你在洪顺堂做生意,不就是为了钱吗?耍什么嘴,你们读书人,就是这点太虚伪,明明看着大洋眼睛冒绿光,嘴上就愣是不承认。” “行行,你愿意给,我也不会跟钱有仇。” …… 桑丹凤带着队伍,黎明时分到达窟窿山下。 山岭附近一片安静。晨曦照在山坡上像是披上了红霞,清晨的山峦美仑美奂。 远远近近,不见一个人影。 小芳在前面带路,沿着山阴的陡坡,一路向上,这些人也都是习惯了翻山越岭的,沿着没有路的坡涧悬崖,象猿猴一样攀登。 他们来到鼠仓洞前。 拨开野草,露出狭窄的洞口,里面阴森森的,有一股霉气味儿。大家点燃了火把,小芳、石锁、侯大壮等人在前面带路,依次进入洞内。 一进洞,大家不禁纷纷惊叹。 这个洞,太复杂了,忽尔宽阔,忽尔狭窄,一条条支岔,层出不穷,就跟个迷魂阵一样,地形不熟悉的人,进去一定会迷路。 “一个跟着一个,不许掉队,不许独自行动。”桑丹凤命令。 小芳在前面,举着火把,仔细搜寻着自己和罗汉雄逃出来的时候,做的那些记号。 当初,他们在洞里曾经迷路,后来遇到了淡眉毛,好不容易逃出洞去,沿途都做下了记号,现在,那些记号还遗留在洞壁上。 遇有陡坎,便用绳索攀登,石锁身壮力大,他和侯大壮随时搭起人梯,爬坡越沟,俩人配合得甚是娴熟。 曲里拐弯,一路前行,一行人马顺利通过鼠仓洞。 石锁把步枪背在身后,手里拎着一把大刀,把头探出洞口。 按照小芳的讲述,洞口应该是有哨兵的,可是石锁左看右看,并没有看见哨兵的影子。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左近安安静静,既无声音,也无人影。 石锁跳出洞来。 他身后,一个又一个汉子,依次出洞。 小芳小声指点,“石锁,向上走,沿着这个斜坡。” 石锁一言不发,拎着大刀向前奔。 几十个汉子,荷枪实弹,拿着刀子棒子,悄悄冲进了窟窿山的腹地。 跨过石坎,越过山坡……始终没有看见人影。 有些地方,明显是哨位,可以看到人工开凿的痕迹,可是一个人也没有。这种异常的安静,倒是令石锁和大家有些惊讶,本来,众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可是一个敌人见不着,这事倒是有些意外。 他们来到一处崖壁前。 前面,是一座石头房屋,房前还有数株茶花,房屋的窗户上挂着几串红辣椒。这是“茶花苑”,当初,罗汉雄和小芳,就是住在这里。 “石锁,你看……” 小芳一句话没说完,忽然石锁猛地一拉她的胳膊。 “趴下,” 只听“嗖嗖嗖”破空之声。 从侧面的一片乱石砬子后面,射出好几支箭来,这些箭来得急促,在空中发出刺耳之声。 第413章 给我打 “嗖嗖嗖,” 随着破空之声,从侧面的一片乱石砬子后面,飞出好几支箭来。流星般疾射而至。 石锁猛地一拉小芳,他力气大,一下子拉得小芳趴倒在地上,避过了箭,但是,他自己却没能来得及躲避,一只箭正扎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身后,有两个狮虎山的喽罗,也中了箭。 “呀,呀,”人群发出一阵惊叫。 但是狮虎山的这些人都是有战斗经验的,虽然有人中箭受伤,但是并不慌乱,转眼间便反应过来,大家一阵呐喊,自动分成两路,朝着乱石砬后包抄过去。 “杀呀——” 战斗开始了。 一群生龙活虎的汉子,举着刀枪冲过去。 …… 桑丹凤走出鼠仓洞。 她四下打量一下地形,此时,手下一帮喽罗正自呐喊着杀向乱石砬子。 桑丹凤一眼便看出来:窟窿山兵力空虚。 出了鼠仓洞,竟然没有遇到哨兵,而且从乱石砬子后面射出来的箭,只有四五支,虽然自己有几个人受了箭伤,但是桑丹凤却是喜出望外。 这些微不足道的抵抗,根本就不算回事。 眼看着便进入窟窿山腹地了,只遇到这么点抵抗,顺利得有点出乎意料。 “杀啊——” 山上的呐喊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从鼠仓洞里跑出来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投入了战斗。 石砬子后面,窜出几个头戴黄巾的人——那是窟窿山土匪的标志,他们见攻击的人越来越多,个个奋勇,不敢接战,拔腿就往后跑。 石锁虽然肩膀上受了伤,但是他皮粗肉厚,并不在乎,自己把箭往下一拔,不管伤口还在流血,提着刀便冲上去。 那几个戴黄巾的人,拼命奔跑,石锁等人紧紧追赶,一直来到一座山洞前。 但是,窟窿山地形复杂,除了山洞多,山上的沟坎、山崖、峭壁也鳞次栉比,就在石锁等人向前冲的时候,从上面一座山崖上,有一只抬杆炮,正在向他们瞄准。 桑丹凤估计得不错,此刻,窟窿山确实是兵力空虚。 山上的土匪,在和盖天霸等匪伙的交战中,损失惨重,伤亡的,流散的,剩下不足小半,而且这小半人马,还被孙玉香给带下去了,留守山寨的,只有十来个人。 因此,连鼠仓洞的哨兵都撤了。 崖上那座抬杆炮,由两名土匪把守。这俩小子,眼看着大批敌人蜂拥而上,早就慌了手脚,其中一个说道:“喂喂,老王,咱们快跑吧。” “少废话,先把这一炮打出去。” “他们眼看就上来了。” “不打他们上得更快。你快点儿。” 两个人手忙脚乱,赶紧点燃了药捻子。 抬杆炮的威力,是距离越近越大,呈扇形的攻击面,在几十米外就没什么威胁了,所以,埋伏者应该在对手进入伏击范围之后,再点火,但是这俩土匪由于害怕而心慌意乱,早早就把火捻子点着了。 “轰——” 一股火光喷出去,铁砂乱飞。 正在奔跑的狮虎山喽罗,吓了一跳,赶紧卧倒,有两个跑得快的被铁砂击中,滚烫的铁砂打在身上,登时烫出燎泡,但是因为距离远,并没造成大的伤害。 那俩放炮的小子,点燃火捻之后,撒腿就跑。 因为抬杆炮发射一回,短时间内就不能再发了。 黑色的硝烟散去,狮虎山的喽罗们起身继续追击。 石锁忽然醒悟过来——我瞎跑什么? 他端起自己的步枪,拉枪栓顶上子弹,朝着前面射。 “叭,” 子弹飞出去,并没有击中对手。 不过,虽然打空了,起到作用却是空前的,那几个正在逃跑的窟窿山土匪,一起趴在了地上。 窟窿山上土匪并没有枪,他们只有几只鸟枪和抬杆炮,一听见快枪的声音,全都吓得浑身一震,不约而同,趴倒在地。 说到攻击威力,快枪与弓箭之类,并不是一个等级。 石锁一枪打出去,也提醒了后面持枪的人,大家纷纷把枪举起来,拉枪栓,乱纷纷地射击。因为大家都没有持枪作战的经验,所以打起来乱七八糟,既形不成排子枪,也没有远近章法。 “叭,叭叭,” 虽然混乱,但是效果却不错,有两个逃跑的窟窿山土匪,被子弹击中了,翻滚着乱嚎叫。 剩下几个,叽里骨碌,拼命逃向一个山洞。 石锁知道,如果让他们逃进山洞,那就不好办了,因此他定了定心神,招呼旁边一个喽罗,“来,你跟我一起,封锁山洞。” 他俩趴在地上,向前瞄准,朝着洞口的方向,轮换着打枪。“叭,叭,”直打得洞口石屑乱迸。 有个土匪愣头愣脑,想往山洞里窜,被子弹击中了,“嗷”的一声怪叫,翻倒在地。其他的土匪见势不妙, 赶紧舍弃了山洞,朝别处逃窜。 狮虎山的喽罗们在后面紧紧追赶。 …… 桑丹凤带着几个人,围住了一间房子。 这座建筑在高处的房子,象一个堡垒,呈四方形,从里面跑出三个人来,朝着峰顶上逃窜。 小芳紧紧跟在桑丹凤身后,喊道:“小凤姐,那是野狼嚎。” 桑丹凤不认识野狼嚎,但是听说过这个人,他是程老秃手下干将,窟窿山的骨干人物。 “给我打,”她毫不犹豫地下令。 对于枪战,桑丹凤也没有经验,匆忙中集中了三个持枪喽罗,朝着野狼嚎的方向射击。 “叭,叭,” 几声枪响,打中了一个。 野狼嚎和另一个同伙,不敢抵抗,向前狂奔,忽然间斜刺里人影一闪,跑过几个人来。手里各提着刀枪,想截住去路。 野狼嚎不想恋战,转个方向继续逃, 但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人,窜得飞快,三窜两跳,举着柳叶刀,恶狠狠朝自己杀过来。 这人是侯大壮,他长了个心眼,没有随着大队人马一起追,而是带了几个人,拐了个弯,从另一个方向截击,结果正好截住野狼嚎。 野狼嚎见侯大壮冲得快,猛地一个转身,手里的短刀一晃,身子象饿虎扑食似的一扑,一脚踢在侯大壮的腿上。 “哇,” 侯大壮被踢和仰身翻倒。 第414章 这件事是个诈谋 “侯大壮”哎哟一声,翻倒在地,幸亏他身体灵便,就地一滚,像陀螺似的转了一圈。 野狼嚎并不与他纠缠,拔腿就跑。 但是侯大壮也麻利得很,被一脚踢倒,并没受伤,身子在地上一转,尚未站起身,抡起手里的柳叶刀,朝着野狼嚎甩过来。 “唰,” 柳叶刀疾飞而至。 本来在搏斗过程中,兵器出手,是最忌之事,这意味着下一步是赤手空拳。但此时情势不同,侯大壮的目的只是将野狼嚎阻上一阻,后面的援兵马上就到,他有恃无恐。 野狼嚎不敢怠慢,赶紧侧身收势,躲避柳叶刀。 就这么下两下,已经耽误了好几秒的时间,在逃跑与追捕的过程中,这好几秒是致命的。 等野狼嚎再调整好姿态,准备再次逃窜时,已经晚了。 就见一道人影,像是一缕轻烟似的飘过来,快捷无比,寒光一闪,一把短小的峨眉刺,朝着自己腰肋扎过来。 野狼嚎吃了一惊,他从身法速度上,已经明白——自己碰到高人了。 手持峨眉刺的,是个年轻女人,一条头巾包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身材苗条。 “嗨,” 野狼嚎大吼一声,斜身侧步,避开峨眉刺,同时抡起手里的刀,朝着女人斜肩带背,大力砍下。 女人身形一扭。 她的动作轻巧柔美,仿佛是跳着一种优美的舞蹈,瞬间避过刀锋,右臂一旋,峨眉刺朝着野狼嚎腿上刺去。 “唰,” 野狼嚎从大腿到小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野狼嚎心里暗暗叫苦,他本来想着,对手是个女人,自己靠着力气大,将她逼开,好继续逃跑,谁知道人家动作实在太快,就跟一个精灵似的,一招之内,自己就挂了花。 腿上的血流出来。 野狼嚎倒也勇悍,不顾伤痛,抽身后退,挥刀横劈。 四周,好几个人一起涌上来。 一个持齐眉棍的,两个持长刀的……一拥而上,朝着野狼嚎乱打。 “咣,咔,” 野狼嚎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几下子,脚上挨了棍子,胳膊上被割了一刀,脸上被匕首划开了口子……他满身是血,被打倒在地上。 “住手,” 侯大壮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喝止。 好几个喽罗一起上前,将失去反抗能力的野狼嚎五花大绑起来。 野狼嚎几上好几处流血。他喘了口气,盯着蒙头巾的女人,问道:“敢问尊驾是谁?” “狮虎山文丹凤。” 野狼嚎仰头哈哈一笑,“好,很好,原来是血寨主,鄙人败在血寨主手下,一点也不丢人,临死前能跟血寨主斗上一回,也算值了。” 他脸上往下流着血,笑意无比狰狞。 侯大壮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好,野狼嚎,好汉子,佩服。你的武功不错。” …… 战斗,很快便结束了。 窟窿山上的土匪,打死了几个,捉住了几个,并没有费太大的事。因为山寨上实在是空虚,几乎是不堪一击。 石锁觉得都没过足瘾,“没想到窟窿山这么不经打。” 桑丹凤命令:“彻底搜索,把山上细细梳理一遍,不要放过一个敌人,将要道卡口,全部放上岗哨,现在,窟窿山是我们的了。” …… …… 夜晚,八里桥镇。 月光照下来,镇里镇外一片寂静。沿着大路,驶来了一辆驴车,赶车的是刘一刀,坐在车厢里的是罗汉雄。 罗汉雄伸长脖子向四周打量。 夜色昏暗,看不出什么异样,四野宁静,可是他知道,这宁静的背后,肯定隐藏着看不见的危机。 驴车来到聚友饭店前面了。 饭店里,灯光闪烁,门外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夜吹吹过来,轻轻摇晃。 “刘一刀,小心,四周肯定有不少妖魔鬼怪。” “是,堂主,你放心吧。” 驴车停下来,刘一刀跳下车,手持鞭子,甩了个鞭花,“叭,”的一声脆响。他朝着饭店里朗声说道:“江湖一支花,信义最当家。山门为我开,朋友请进来。” 饭店的门开了。 米波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他朝着这边拱手,问道:“是罗堂主到了么?小人恭候多时,请进来。” 罗汉雄跳下车来,和刘一刀一起,走进饭铺里。 “米兄,你好,嫂子也在吗?” “嘻嘻,内人今天没来,咱们哥俩交易就行了。” 孙玉香没来? 罗汉雄心里知道——果然不出所料,今晚必定有诈,他和米波夫妇的交易,毫无疑问,孙玉香是主角,她竟然不在,那么……嘿嘿,指不定躲在哪个旮旯里搞阴谋呢。 “米兄,货在哪儿?按照规矩,我要先验货。” “好说,好说,”米波伸手做了个“请”的姿态,“货就在后厨里,请跟我来,兄弟,今天晚上局势有点不妙,咱们赶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越快越好。” 后厨里,空无一人。 灶台下放着两只木箱。 罗汉雄愣了一下,“怎么,米兄,这里就你一个人?” “嘿嘿,大家都是老主顾,我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事情愈发奇怪,十条枪,可不是小数目,米波竟然独身一人来交易,他不怕出事? 一切都透着蹊跷。 刘一刀走上前,打开箱子。 里面装的是步枪,用稻草和油纸隔开,枪是崭新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生发油气息。每只箱子里五条,一共十条,不会错。 “好,” 罗汉雄点点头,笑道:“米兄,货色不错,成交,我今天带的现洋不足,用黄鱼来抵……”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发现米波神色不对。 米波并没有认真听罗汉雄说什么,而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朝着窗户外打量了两眼,面色紧张。 “咕咚,” 米波双膝跪倒在罗汉雄面前。 嗯? 罗汉雄倒是愣了一下,“米兄,你什么意思?” 只见米波面色如土,跪在地上朝他作揖,“罗堂主,你请救我一命。” “你先起来,” 罗汉雄伸手搀他,“米兄,有话好话,你这是做什么?” “罗堂主,罗兄弟,你一定要救我,否则……咱们俩都完了,你听我说,这件事是个诈谋……” 第415章 一个羊是放,两个羊也是放 罗汉雄把米波搀扶起来。 “米兄,你这是何意,咱们是兄弟,行此大礼,可要不得。你简直是开玩笑。” “哎呀罗兄弟呀,命在旦夕,我哪有心情开玩笑呀,你不知道,咱们这桩交易,是个诈谋呀,你上当了。” “什么意思?” “兄弟,我对不起你,其实……我也是不得已呀,是那孙玉香逼着我,身不由己,你知道,我是个生意人,讲究诚信的,可是……” “呵呵,”罗汉雄倒是笑了,“米兄,我早猜到这桩生意是诈谋了,只不过,我以为你是和孙玉香合伙搞我呢。” “兄弟,我冤枉呀,” “老兄,孙玉香嫁给你,只怕也是逼的吧?” “咳,什么嫁给我,我连她的手都碰不着……现在不说这些,咱们赶紧逃命要紧。兄弟,孙玉香马上就杀过来了,咱们俩的小命,都攥在她的手里,你要救救我,带我逃命。” “不要慌,你们到底是怎么定的计策?” “哪里是我定的,都是孙玉香,她逼着我跟你做交易,把你的钱给骗过来……现在别说这些了,赶紧跑吧。” 罗汉雄并不惊慌,反而在后厨的一张板凳上坐下来,笑道:“米兄,既然孙玉香设下了埋伏,那咱们逃也逃不出去,是不是?何必着急?不如等她来了,大家好好谈谈。” “你……”米波瞪起眼睛,急切地说道:“你搞什么名堂,那个婆娘,她岂能跟你讲道理?她就知道抢你带来的钱。这些枪,都是诱饵,反正你也带不走,再不逃,人财两空,还说不定搭上性命。” “她是怎么吩咐你的?” “她让我收了你的钱后,便举马灯晃几晃。” “还有吗?” “还有……说是跟我二一添作五,我又不傻,她哪里会跟我分帐?肯定会把我给宰了,这个婆娘,你可不知道呀,她表面上笑逐颜开,实际上蛇蝎心肠……” “这一点,我比你清楚,”罗汉雄道:“孙玉香是什么人,我心里明明白白,而且,我比你认识她认识得早。” “那就好,兄弟,你有防备就好,你在外面部署了自家弟兄接应吗?” “没有啊,” “你……”米波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做这么大生意,你还知道危险,怎么不部署接应?我还指望着跟你逃出去哩,你是不是在逗我玩儿?” 罗汉雄哈哈一笑,“我是来做生意的,又不是来打仗的,带那么多弟兄干什么?米兄,我一向是信任你的,咱们俩是老主顾了嘛。” “你……” 米波瞪大了眼睛。 他瞪了罗汉雄两眼,看他那镇定自若的模样,又安稳下来,也坐在了凳子上。 “好吧,罗兄弟,反正今天是不好过,咱们说好了,你得保证我的安全,你怎么出去,我就怎么出去,你不能丢下我。” “你舍得尊夫人?那个漂漂亮亮的媳妇?” “你想要,我让给你好了。” “米兄,我还有件事,没搞明白,既然你和孙玉香下套,来害我……” “汉雄兄弟,你饶了我吧,是孙玉香下套,来害咱们俩,这桩生意做完了,她能让我好端端地回丘城么?我早就想明白了。若不赶紧搭上你这根线,小命就交待了。” “好好,就算是这样,这桩烧火棍生意,拿我一个大头,也就行了,怎么还跟郭老虎牵上头,弄个一货两卖?” “你懂不懂生意?既然是骗人,一个羊是放,两个羊也是放,多骗一个,就多一份收成,这道理太简单了吧,郭寿昌家财丰厚,骗他一把,对孙玉香来说,顺手牵羊的事,何乐而不为?” “哈哈,你的生意经倒是比我精得多……” 正说着,忽然后厨的门,打开了。 屋里的烛火,差点被风吹灭。 五六个用布蒙面的汉子,闯进屋内,这些人手里都提着刀枪,个个杀气腾腾。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手持一把鬼头刀,进门后朝着屋内三人打量两眼,然后把目光瞅向罗汉雄,说道:“罗堂主,失礼了,请你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他嘴里说着“失礼了”,貌似客气,实则逼迫意味很浓,并且手持鬼头刀,并无任何礼节性的动作,显然就是抢劫。身后那几个虎彪彪的汉子,个个目光凶恶,盯着罗汉雄和刘一刀。 他们手里的刀枪,在烛光下闪着贼光。 对于这样的场面,罗汉雄见得多了。 江湖上的凶险,对他来说,司空见惯。 “请问尊驾是哪个山头?”罗汉雄不紧不慢地问。 “别罗嗦,我数到三,你如果不交出来,白刀子进去……” “别,”罗汉雄赶紧说道:“你用不着搞这个,我给你就是了。” 他将一个系着口的包裹拿出来。 持鬼头刀的人一把将包裹抢过去,包裹沉甸甸的,颇为沉重,打开系绳,里面露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元,还有黄色的长条型金条。 烛光下,烁烁放光。 拿起一块银元,在烛下仔细观瞧,确实是正宗的“袁大头”,这东西比那些杂洋都要珍贵。是当下最硬通的货币。 刘一刀悄悄靠上一步。他站在罗汉雄身后,现在,面对的是一帮持刀拿枪的土匪,如果他们抢完钱之后还要杀人,那说不得就要拼一把了。 屋里,杀机随时可以转化为肉搏。 罗汉雄盯着持鬼头刀的汉子,问道:“怎么样,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罗堂主,请自便。” 罗汉雄扭头就走。 刘一刀跟在他的身后,时刻防备着。 米波也想跟着一起出去,那汉子说道:“米老板,请留步,你不能走。” “我……” 米波脸色苍白,用求救的眼神看着罗汉雄,但是罗汉雄视而不见,大踏步走出聚友饭店。此刻,自己的安全尚且没有保障,哪里还顾得上米波?况且他跟自己又不是一伙,没必要节外生枝。 饭店外面,影影绰绰中,还有数个持刀汉子,聚集在周围。 在刘一刀的保护下,罗汉雄大步走向黑暗的夜色中。直到走出五十步开外,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416章 胜利了 罗汉雄离开大路,奔向一片茂密的草丛。 “咕咕咕……”他学着鸟叫声。 对面的草棵子里,走出几条黑影来。 这些黑影都穿着军装,为首的是陈大德。 罗汉雄摊着手,抱怨道:“怎么回事,二哥,你站在旁边看热闹,我可差点丢了性命,你为什么不动手?刚才在聚友饭店里,你可不知道……” “不能动手,”陈大德凑上来,小声说道:“戏,还没演完哩。” “什么戏,我刚才差点掉脑袋。” “呵呵,不会的,孙玉香不会杀你,她不傻。” “你借给我垫本的那些银元,都让他们抢去了,连驴车都没赶回来。” “别急,一会咱们给他们来个一锅端。嘿嘿,老子垫了本,得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 “二哥,里面那个米波,尽量保护,他是被挟迫的。不要误伤了。” “你怎么跟唐僧似的,滥施好人。” “来了,来了。有人来了。” 说话间,只见聚友饭店的方向,有一群黑乎乎的人影,正在移动。陈大德顾不得再和罗汉雄说话,赶紧抽身而去。 “嗡嗡嗡……” 饭店内外,传来热闹的声音,有人在嚷嚷,还有脚步声。 “叭,”那盏挂在饭店门外的气死风灯,被人打碎了。 很显然,那里打起来了。 罗汉雄知道,一定是八里桥的郭寿昌来和孙玉香“交易”,在饭店里遭到了暗算,两拨人起了冲突。 他心里暗乐,今晚,聚友饭店里这台戏很热闹。 自己站在旁边看热闹就行了。 黑乎乎的夜色里,一群群的人影,在移动,在包抄,那是陈大德带来的士兵们,开始行动了。 饭店里,越来越热闹,有喊叫声,有人在跑。 “叭,” 枪声响了。 枪一响,局势更乱,饭店里的人乱哄哄地往外跑,四周的士兵在往上冲,一片刺耳的怪叫声,杂乱的脚步声,掺杂着打斗声,被击倒的惨叫声。 “叭,叭叭,” “啊——” “站住——” …… 乱了一阵,战斗结束了。 士兵们人多势众,装备精良,很快便取得了胜利。 打死了四五个,抓住了十余个。但是并没有见到孙玉香的面,审问俘虏的结果,说是孙玉香没来。 郭寿昌在混乱中受了伤,胳膊被子弹打伤了。 几个窟窿山的土匪,被士兵们抓住了。捆成一串,绑到了大路上,被士兵们押着,坐在地上。 陈大德走过去,郭寿昌大叫大嚷,“长官,我冤枉,我是被骗的,请长官明鉴。” 陈大德冷冷地说道:“你勾结土匪,做军火生意,冤枉么?再乱叫,打入大牢,先押后审,你看怎么样?” 郭寿昌被他一吓,不敢再吭声,呲牙咧嘴。 陈大德道:“郭寿昌,我放你一条生路,现在,领着你的人,赶紧回去,我向上峰报告的时候,不追究你的通匪罪名,也就是了。” 郭寿昌吃了个哑巴亏,但是跟大兵们讲理又讲不清,只好灰溜溜地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撤”陈大德命令。 士兵们把缴获的钱财、两箱枪支,装车,撤退。 罗汉雄对陈大德说:“二哥,我现在不回城,先告退了。” “怎么,我还想回城里跟你一起喝一杯哩,咱们胜利了。” 对于陈大德来说,这一趟,确实收获颇丰,把枪支缴获了,还顺带着“缴获”了郭寿昌一批钱财,逮住了数名土匪,这一仗,功劳甚大。 但罗汉雄不想回城。 “二哥,我们堂口里还有事,改天咱们俩再喝酒……对了,那个米波,你最好还是放了吧,他求了我一回,总得给他个面子。” “好吧。” 很快,米波被释放了。 罗汉雄对他说道:“米兄,兄弟够意思吧?” 米波一揖到地,“罗堂主,感谢救命之恩。” “你那个媳妇孙玉香,如果还勾搭你……” “我再也不想见到她。” “哈哈,以后如果有了难处,你直接来找我。” “是,罗堂主,日后多有仰仗了。” …… 陈大德带着队伍,押着俘虏回城。 罗汉雄有自己的事,他和刘一刀一起,赶起驴车,连夜驶往窟窿山的方向。 …… 窟窿山上,正是一片忙碌,虽然是夜晚,但是大家都还没睡。 清查地形,部署岗哨,改造工事…… 桑丹凤等人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后半夜,桑丹凤才歇下来,她和小芳住到茶花苑里。 外面有哨兵来报,“罗堂主回来了。” 脚步声响,罗汉雄走进屋来,他这回上窟窿山,算是故地重游,心情有些复杂。 “汉雄,你来了,”桑丹凤向他打招呼。 “你们还没睡啊,战斗怎么样?” “很顺利,咱们胜利了,现在,窟窿山是咱们自己的了。” “太好了,”罗汉雄高兴地说:“上回我和小芳逃离窟窿山,惶惶如惊弓之鸟,现在,物是人非,重回窟窿山,咱们要把它建成自己的根据地。你说得没错,咱们胜利了。” 几个人的脸上,都绽出胜利的笑容。 番外 《鬼眼图》及后续事宜(1)饭店密议 八里桥镇外,“聚友饭店”里,没有点灯。 一缕月光从残破的窗子照进来,依稀可辨出屋内的凌乱,翻倒的桌椅,打碎的陶盆,折断的窗棂…… 屋内有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是野狼嚎,女的是孙玉香。他俩在屋中相对而坐。一股凄凉冷寂之气,弥漫在屋里。呆坐半晌,谁也没有吱声。 沉默了一阵,孙玉香长长地叹了口气。 “咱们败了。” 语气里,是无尽的失意和无奈。 想当初,窟窿山多么强凶霸道,喽罗众多,山寨兴旺,在丘城一带威名赫赫。可现在,山寨被人夺了,喽啰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这两个人,在破落的小饭店里,怅对一片月光。 野狼嚎低声说道:“夫人,咱们不光是败了,而且已成为别人俎上鱼肉。血寨主把我擒住,却并未杀掉,甚至连刑讯都没有,而是放我逃生,其实——我琢磨过了,人家是不屑于杀我,就象地上有一只可怜的蚂蚁,踩一脚都嫌费事。” 孙玉香幽幽地说:“咱们已经没落到这步天地了么?江湖上威名赫赫的窟窿山,如今……” “夫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气数已经至此,您也不必太过悲伤。” 孙玉香怔怔地坐着,像是一尊石像。 过了一阵,她忽然腾地站起身来,挥着手尖声大叫,“不,我不服,当初咱们跺跺脚,洞阳湖也要起波浪,一时的挫折算得了什么,我一定要东山再起,你再去召集失散的弟兄,咱们重头开始。” 咬牙切齿,两只飞凤眼放出恶狠狠的光。 两只手掌扎撒着,在虚空中乱抓,脸上那副狰狞的表情,就像是母狼要吃人。 月光照进屋内,状如疯婆的孙玉香,活像个厉鬼。 野狼嚎依然是老样子,不动声色,沉稳如常,低声说:“夫人,冷静,咱们得承认现实,这两天,我也努力在召集剩余的弟兄,可是没有效果,有的不愿意回来,有的不知下落。还有的,是故意躲着我。” “你的意思,现在就剩下咱们两个人?” “对。” 孙玉香闭上嘴,重新坐下来。 呆呆地,不再叫嚷,也不再乱挥手臂。 良久,两行眼泪,顺着腮边流下来。 野狼嚎也默不作声。 两个人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凄清的月光照在身上。 …… 忽然,野狼嚎迅速站起,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 门外,有动静。 孙玉香也迅速擦一把眼泪,闪身避在门后。 两个人侧耳凝神,全神戒备。 只听外面传来说话声:“路上的老客莫惊慌,大家都是草头一根线,兄弟来得鲁莽,请宽宠大量,镇定自若。” 野狼嚎沉声问道:“尊驾是谁?” “兄弟姓杜,道上的哥们称一声杜秀才。” “嗯?” 野狼嚎和孙玉香对望一眼。 对于杜秀才,他们当然不陌生。这家伙是盖天霸的忠实手下,两面三刀,心狠手辣。他来了,那么只能意味着一件事:盖天霸盯上自己了。 孙玉香正自心情不好,见了盖天霸的人,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当初,正是盖天霸,杀了程老秃,使窟窿山的势力受到沉重打击。 现在,自己落到树倒猢狲散的境地,盖天霸还要赶尽杀绝么? 孙玉香站起身,咬牙切齿地说:“杜秀才,盖天霸在哪儿?” “盖大哥马上就到,他命兄弟给程夫人送来了一件礼物。” “哼,你们有什么招,都亮出来吧,老娘见什么接什么。” “误会了,程夫人,这回盖大哥是来捐弃前嫌,化敌为友的。” “呸!” “程夫人,容兄弟一五一十,详细禀报。” 饭店的门,被推开了。 杜秀才手里提着一个麻袋,探头探脑地走进来,边走边说:“嘻嘻,请勿疑神疑鬼,兄弟这回确实是真心实意,开诚布公。” 他将麻袋放在脚边。 麻袋里有东西在动,这些江湖上的豪客一看便知,麻袋里装的是人。 野狼嚎冷冷地问:“杜秀才,你提了个肉票子来,到底什么意思?” 杜秀才摇头晃脑地道:“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兄弟奉盖大哥之命,前来结纳,请各位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睛骨碌碌乱转,观察着屋内。防备野狼嚎突然动手。 野狼嚎没吱声,凝神站立,盯着杜秀才。 杜秀才不敢再往前走,和野狼嚎目光相接。 空气中,尽是戒备和尴尬。 杜秀才脚下的那个麻袋,里面传出“哎哟哎哟”的呻吟声。 …… “哈哈哈——” 忽然孙玉香仰头大笑。 笑声放肆而尖利,在这个黑乎乎的充满紧张气氛的小饭店里,显得格外不协调。 笑声甫落,她又高声大叫:“盖天霸,老娘知道你就躲在外面,有卵子的就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别躲躲藏藏。” 话语蛮横而凶恶。这一瞬间,又恢复了山寨女匪首的威风。与刚才那个低头垂泪的少妇判若两人。 “程夫人,久违了。” 杜秀才身后,响起说话声。 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迈步进屋,朝着孙玉香一拱手。 此人正是盖天霸。 孙玉香一动不动,瞅着盖天霸。目光好像两把刀。 她和盖天霸,算起来有杀夫之仇,而且这些年来,他们两拨人马在江湖上从来水火不容,现在,两个人正面相对,那股无形中的敌意,似乎伸手可触。 两个人,是仇敌,本应该见面就拔刀。 可是,现在盖天霸要“结纳”,什么意思? 圈套? 陷阱? 黑暗中的聚友饭店,充斥着一股怪里怪气的气氛。 …… “盖天霸,有屁尽管放出来。” 孙玉香的语气,很平静。 盖天霸打了个哈哈,“程夫人,盖某此来,一为陪罪,从前的恩恩怨怨,多是盖某不是,我愿按江湖规矩,以十猪十羊之礼,向窟窿山告罪。二是有一桩生意,想和程夫人携手。因此不揣冒昧,前来拜访。” 孙玉香和野狼嚎对望一眼。 这俩人,结伙为匪多年,一个眼神之间,千言万语都已意会。 野狼嚎用一贯的平淡语气说道:“盖头领,杜兄弟,二位请坐。” 四个人,都在饭店的凳子上坐下来。 野狼嚎拱一拱手,“盖头领,您有什么主张,我们愿闻其详。” “很好,”盖天霸道:“程夫人,野兄,事情是这样的,逍遥庄的庄主左擎天,新娶了一个小妾,要在本月初六,摆设新婚宴,邀请了好多江湖同道,共贺新婚。兄弟是受了左庄主委托,来给程夫人送请柬的。请您届时赴宴。” “嘿嘿,”孙玉香冷笑一声,“逍遥庄摆宴,可也不新鲜了,上回在望山关摆逍遥宴,好多鸡零狗碎的江湖人被他坑得够呛,这一回,又想坑谁?” “哈哈,”盖天霸仰头一笑,“程夫人果然老辣,不愧是江湖女杰,一语中的,没错,左擎天摆宴席,自然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所以,盖某想和您共同合作,把逍遥庄的这场宴席,给挑了。” (待续) 番外 (2)你给人当驴,拉磨也拉得不怎么样 孙玉香微微一笑:“盖天霸,你拉我趟这一趟浑水,想拿我当扎枪头子吗?真把我当三岁娃娃了?” 她的脸上在笑,可是——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甚是诡异,带着丝丝寒气。 盖天霸道,“夫人差矣,大家都是混黑道的,讲的是刀头上分金,枪尖上取利,事成之后,咱们二一添作五,这其中的利钱,自然不会少。” 孙玉香眉梢一挑,扭头对野狼嚎道:“你说,盖天霸说的是真话吗?” 野狼嚎干咳一声,说:“禀夫人,小人知道盖头领已经投靠陆大牙,他现在和逍遥庄主左擎天,以及金背铁胎弓的主人段屠龙,都是一伙,此番左庄主婚宴,如果要设局的话,自然是他们合起伙来,欲对咱们下手。” 说罢,他又对盖天霸道:“盖头领,我这个人从来直来直去,心里不留话,不知我刚才的见解对否。” 盖天霸摇摇四方大脑袋,“野兄,你心直口直,盖某向来佩服,但这一回你却有所不知,左庄主摆婚宴,想要作局不假,但要对付的人并非窟窿山。” “是谁?” “我。” “我不明白。” “呵呵,实话说了吧,此番我来找你们合作,其实是不得以,这里边另有隐情。盖某已经投靠陆大牙,此事尽人皆知,但里边的内情,外人就不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陆大牙对我甚是猜忌,从前许下的高官厚禄,不但没有兑现,而且颇为剪除之兆,盖某不是傻瓜,种种迹象中早已看得明白,他们早晚要卸磨杀驴,将我除掉,这回左擎天摆婚宴,背后的主使,其实是段屠龙,他们很可能要摆一出鸿门宴,把盖某的脑袋,当作酒宴上的一道菜。” 野狼嚎道:“说到卸磨杀驴,兄弟倒也不敢苟同,盖头领投了官府之后,其实也没给人家立下什么功劳,陆大牙对付血寨主,对付衡净山,搞得灰头土脸,盖头领给人家当驴,拉磨拉得似乎也不怎么样。” 对于野狼嚎话里的揶谕,盖天霸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野兄说得不错,盖某确实没做出什么露脸的事,我承认我无能,不过,那血寨主有多不好对付,只怕你们也清楚得很,现在狮虎山又和洪顺堂串通一气,我没那个本事去挑了血寨主,嘿嘿,只怕你们窟窿山也没这个能耐。” 孙玉香道:“盖天霸,先不要说血寨主的事,你现在鼓捣我去掀左擎天的桌子,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姓孙的现在没兴趣。左擎天也好,段屠龙也好,跟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要杀你,老娘只想站在干岸上,看看热闹。你想搅了逍遥庄的婚宴,杀段屠龙,杀左擎天,跟我更没关系。窟窿山跟段屠龙没仇,跟逍遥庄也没恨,至于跟你盖天霸……你自己心里清楚。” “嘿嘿,”盖天霸咧嘴一笑,“程夫人所言,确是实情,逍遥庄这条船上,没有你的货,盖某心里也知道,所以盖某备了一件礼物相赠,以此换取咱们两家合作。” 他用手一指杜秀才脚下那个麻袋。 麻袋里,微微扭动,并且发出呻吟声。 野狼嚎迈步上前,把麻袋的口绳解开,从里边露出一个人来,此人骨瘦如柴,两只胳膊被缚在身后,因为屋里没点灯火,看不表面孔,野狼嚎把他拎到窗前月光充足处,仔细一打量,说道:“这是劳干瘦吗?” “一点不错。”杜秀才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野狼嚎道:“这么个废柴,送给我们何用?” 盖天霸接口道:“野兄说错了,劳干瘦可不是废柴,他能给咱们带来一件无价之宝。” “什么?” “鬼眼图。” 野狼嚎笑了笑,“所谓鬼眼图,传来传去,也不知道真假,依我看,多半是胡说八道。” 盖天霸道:“野兄有所不知,鬼眼图不但确实存在,而且前些日子还让人起出了一部分财宝。这其中的关窍,就在这姓劳的身上。喂,劳干瘦,你把事情的经过,讲一讲。若有假话,我挑断你的脚筋。” 劳干瘦哼哼叽叽地说:“唔……这事儿说起来话长,当年家父拿了鬼眼图,却不想被人暗中夺走,他奶奶的,有些人惯于黑吃黑……” “说得简单点,别啰嗦。” “是是……前些日子,我才知道,这鬼眼图落在了左擎天的手里,那小子是个笑面虎,一肚子坏水,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老子鞍前马后,帮他干了不少的事,谁知道……” 杜秀才在后面“咣”地踢了他一脚,喝道:“不许啰嗦,要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哎哟,是是……”劳干瘦哭丧着脸,说:“左擎天在望山关,起了一批财宝,谁知道这小子也是时运不济,被洪顺堂给劫了去,财宝落在了那个罗汉雄的手里……” “罗汉雄?”孙玉香吃惊地说:“原来他得到了鬼眼图的财宝。” 盖天霸嘿嘿一笑,“程夫人,你也知道,最近洪顺堂有多兴旺,大家都是江湖老客,想必你心里明白,手里没货,想发旺是不可能的。罗汉雄一介书生,有什么本事把洪顺堂搞得红红火火?这其中的缘故,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说实在话,我现在吃了几回败仗,有点心灰意懒,前些日子,我把那份名动江湖的连字经,都送给丘城的陈大德了。盖天霸,我劝你一句,江湖风波恶,还是淡泊一些的好,名利二字,害了多少人啊。” “嘿嘿,程夫人,恕我直言,那份连字经,只怕你并没有破解吧。” “哼。” “我再问一句,程夫人,你们窟窿山的人马,连吃了几次败仗,到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怎么,你要查我的户口?窟窿山虽然连战连败,但还不至于任人宰割,拿出一百来号人,还是轻轻松松。” 番外(3)我在明,你在暗 盖天霸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程夫人,且不说你现在是否真拿得出一百号人,就算是你真拿出上百人,也不是那陈大德的对手,他们是正规军,拿捏你,易如反掌,你拿连字经送给陈大德,只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迫不得已而已。” “屁话,盖天霸,你难道干得过正规军?” “哈哈,盖某承认,没那个本事,否则也不至于忍辱投降,屈居人下。说实在话,现在火阳到丘城一带地面,能跟军队玩一玩的,也就只有血寨主。” “呸,少提血寨主。” “好,咱们继续说正事,程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那本没破解的连字经,屁用没有。而且,盖某最近反复揣摩,那连字经记载的,也不一定就是财宝。而鬼眼图不同,明明白白就是金银财宝。” “你不是说,财宝被罗汉雄得到了吗?” “嘿,我想告诉你的是,洪顺堂起出来的财宝,只是鬼眼图第一页所载,其中的大部分,还没露面。” “你现在敢肯定在左擎天手里?” “所以,咱们要把左擎天抓住,逼他说实话,把鬼眼图的其余部分,给交出来。” 孙玉香眼珠一转,“盖天霸,如果左擎天有鬼眼图,那他为什么自己不去发财?” “他自己当然想发财,在望山关,左擎天已经付诸行动,只不过——让罗汉雄给横插了一杠子,没搞成,接下来,他必然还会有下一步行动,程夫人,咱们行动要趁早,等他破解了书里的秘密,再动就晚了。” “你想怎么行动?” “盖某的意思,我在明,你在暗,左擎天的婚宴,他们要对付的是我,必然把注意力都放在我的身上,然后你隐在暗处,突然动手,咱们合力,杀他个措手不及。” “成交。” 孙玉香痛痛快快地说道。 盖天霸一挑大拇指,“程夫人不愧女中豪杰,痛快。这一趟买卖,咱们说好了,二一添作五,事成之后,远走高飞,不再趟火阳这一堆浑水。” 说罢,冲着孙玉香拱了拱手,转身离开聚友饭店。 …… 看着盖天霸和杜秀才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野狼嚎对孙玉香道:“夫人,盖天霸这个人,脑后有反骨,咱们不能相信他的话。” “我知道,”孙玉香道:“但是现在咱们没有别的办法,要想东山再起,没钱绝对办不了事,我琢磨过了,争夺鬼眼图,这是眼下最好的机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夫人,即便能够找到鬼眼图,盖天霸也不会遵守承诺,跟咱们二一添作五。” “哼哼,”孙玉香冷笑一声,“你说得没错,盖天霸什么时候讲过信义?但是咱们也不是傻瓜,到时候,见机行事,乱中谋利,既然逮着了鬼眼图的踪迹,绝不可放过。到时候盖天霸想和我二一添作五,我还不一定答应呢。” “夫人,此事须得三思。” “我知道,现在咱们好好审审那个劳干瘦。” …… …… 窟窿山上,一片热热闹闹。 罗汉雄和桑丹凤,把这座山建成了据点,山里本来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经过改造之后,新增加了数个关卡和堡垒,把几个山洞又重新打造串连,使几个山头互相呼应,能进能退。 桑丹凤派姚一典率两个分队,驻窟窿山。 而且她还把劳无悔接到了山上。 虽然劳无悔喜欢清静散淡,但桑丹凤对他说:“大叔,现在情势不同了,您的身份随时可能暴露,桑园花圃很不安全,窟窿山上也清静得很,我给您找个空旷无人的山谷,继续养花种草,顺便研究研究连字经,不是更好吗?” 没过几天,武黎和阳无离来到窟窿山,和劳无悔见了面,大家已经数年未见,不禁一阵唏嘘感慨,尤其是劳无悔和阳无离这一对师兄弟,想起当年种种往事,难免伤感。 洒一把老泪,诉一番别情。 罗汉雄劝道:“如今物是人非,从前过往,不必萦怀,世上纷纷扰扰,几位大叔能够协助我们做些事情,便是功德无量。” 劳无悔住在石屋里,潜心研究《连字经》。 他本是博古通今,渊博睿智之人,很快就钻研出了好多心得。 “汉雄,你看,连字经所阐述的,乃是世间大道,它和周易是互相印证,互相补充的,周易讲的是动静变化,天人合一,而连山讲的则是连续和叠加,江山和万事万物,都是多重多面,我这么说,你听得懂么?” “大叔,我听不懂。” “比如说,我这么跟你说,你罗汉雄不是一个人,而是多个人的组合,你觉得怎么样?” “大叔,不怎么样,我只是一个人啊。” “唉唉,汉雄,你是个有学识有见识的年轻人,连你也不懂,可能是我讲错了。” “不,大叔,是我太愚鲁,您继续研究,我慢慢学习。” 虽然罗汉雄一时弄不懂劳无悔讲的话,但他知道,连字经博大精深,一定含有很多世间大道,劳无悔能够把它解读出来,其实是莫大功德,自己以后慢慢钻研,自会受益无穷。 …… 八里桥镇外的“聚友饭店”里。 野狼嚎和孙玉香愁眉不展。 他们审了几次劳干瘦,但是成果却不大,劳干瘦知道的那一点有关“鬼眼图”的信息,既模糊又不确定,而且夹杂着胡说八道,搞得人越来越迷糊。 野狼嚎劝道:“夫人,我看,此事算了吧,劳干瘦没多少油水,鬼眼图一事,其实虚无缥缈,咱们没必要替盖天霸作嫁衣裳。” 孙玉香不死心,“不,这是咱们最后一丝机会,如果成了,就能东山再起,如果不成……那就鱼死网破吧。咱们干黑道的,随时都在赌命,成王败寇,眼下只有一条路,豁出去赌一把。” “夫人,您掂量掂量,就算咱们要干,现在连一个喽啰也没有,这事怎么干?” 孙玉香咬咬牙,“咱们去找罗汉雄。” “罗汉雄?” “对,如今火阳丘城地面的江湖上,不以坑蒙拐骗当饭吃的人,就只有一个罗汉雄。” 番外(4)那个女人只会坏事 这天,罗汉雄正在和劳无悔讨论“连字经”的问题,山下有喽罗来报:“罗堂主,孙玉香求见。” “嗯?” 罗汉雄有些诧异。 孙玉香…… 这个女人重返窟窿山,要做什么?说实在话,罗汉雄最不愿意见的人,就是她。虽然现在的孙玉香树倒猢狲散,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了,但是罗汉雄就像讨厌苍蝇一样讨厌她。 但是避而不见,显然不是上策。 罗汉雄道:“请她上来……不,我到山下去见她。” 他带着张二狗和侯大壮两个人,穿过金光洞,来到山下,在一块卧牛石旁见到了孙玉香和野狼嚎。 孙玉香瘦了,脸色有些憔悴。 飞凤眼也显得黯淡无神。 罗汉雄上前施礼,“孙大姐,野兄,别来无恙。” 野狼嚎恭恭敬敬地行礼,“罗堂主,我们来得冒昧,请勿见怪。” 孙玉香怔怔地瞅着罗汉雄,咧开嘴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凄怆,有些无奈,含着无尽的苦意。 “兄弟,咱们姐俩好久不见,姐能活着见到你,真挺不容易的。” 罗汉雄心道:“你拉倒吧,又跟我演什么戏,玩鳄鱼的眼泪,心里肯定打着鬼算盘。” “孙姐,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这个人心眼笨,你别绕圈子。” “兄弟,不请姐到山上坐坐?” “孙姐,窟窿山不是洪顺堂的,我也是被人家请来谈事情,请你上山,我没这个资格。你要找我有事,咱们就坐在这儿聊聊,要上窟窿山,这个……兄弟做不了主。” “唉。” 孙玉香长叹一声。倚靠着卧牛石,蔫蔫地坐下来。 罗汉雄瞅着她,心里只觉得好笑。虽然眼前的孙玉香一副可怜巴巴之状,但是他对这个善于装腔作势的女人,太了解了,她装得再柔弱,也是演戏。 狼,变不成羊。 野狼嚎说道:“罗堂主,咱们开门见山吧,我们是来送情报的。” “情报?” “据小人侦知,左擎天新娶了一个小妾,要在逍遥庄设宴庆贺。” “呵呵,这与我没关系,左擎天和我是故非友,他又没邀请我赴宴。再说我也没兴趣。” “不然,咱们都知道左擎天已经暗中投靠官府,他和段屠龙等人都是一丘之貉,这回摆婚宴,其实是为了对付盖天霸,据兄弟所知,这几个家伙虽然同归陆大牙统辖,但是一向离心离德,并不和睦,段屠龙和左擎天,设下局子,要取盖天霸的脑袋,吞并他的势力。” 罗汉雄哈哈一笑,“那好啊,咱们站在旁边看热闹,多有趣的事情。” 孙玉香站起身来,盯着罗汉雄,“兄弟,机不可失,这是咱们吃掉段屠龙和左擎天的机会……” “打住,”罗汉雄没等她说完,便摆手打断她,“孙姐,我没那么大的饭量,也没想过吃掉谁,我们洪顺堂,讲的是做生意赚钱,懒得参与打打杀杀,你要剪除段屠龙,兄弟不干预,并且祝贺你成功。” “你……别跟我玩玄乎套。” “哈哈,孙姐,我是个生意人,不愿意招谁惹谁。比如说,当初你抓我上窟窿山,我惹你了吗?后来你和盖天霸、陈大德那些人争斗,我惹你们谁了?孙姐,听我一句劝,老老实实安身立命,别参与那些江湖打打杀杀了。” 孙玉香瞪着罗汉雄。 罗汉雄对她微微笑。 这情景甚是可笑。 孙玉香说:“汉雄,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左擎天手里有鬼眼图,这是一件无价……” “停,停,孙姐,别往下说了,我告诉你,这些江湖传闻,都是信不得的,那份《连字经》好多人抢来抢去,结果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这回又出来个鬼眼图,孙姐,你怎么就老不听我的劝呢,踏踏实实做点小生意,别老妄想着一步登天了,我告诉你,左擎天什么的……” “哼!” 孙玉香没听他说完,扭身就走。 野狼嚎冲罗汉雄拱了拱手,轻轻叹口气,摇摇头,跟在孙玉香的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山路越走越远。 …… 看着野狼嚎和孙玉香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罗汉雄轻轻摇摇头,然后回身走回到山上。找到了桑丹凤,把刚才和孙玉香的一番谈论说给她听。 “小凤,你觉得这事儿应该怎么办?” 桑丹凤一笑,“咱们应该问问袁栋。” “好。” 他俩并肩而行,边走边谈。桑丹凤问:“汉雄,你说孙玉香送来的这个情报,是真的吗?会不会她又使什么诡计?” “诡计,当然有,她是想利用我,为她做嫁衣裳,至于逍遥庄的婚宴,这事儿应该是真的。” “嗯。” 找到袁栋,袁栋很痛快地表态:“汉雄,咱们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趁着段屠龙和盖天霸内斗,收拾他们。” “你是说,我应该答应孙玉香?” “对。” “呵呵,我已经拒绝了。袁兄,孙玉香这个人,两面三刀,心狠手辣,跟她合作,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桑丹凤插嘴道:“袁兄,依我看,咱们要参与这件事,应该自主行动,不要被孙玉香所羁绊,那个女人只会坏事。咱们有力量有路子,没必要跟孙玉香这样的人打连连。” 罗汉雄心里喝了声彩。 桑丹凤这话,说得很令人熨贴,没错,要干,就自己干,和孙玉香合作,反而可能坏菜。桑丹凤不愧为一寨之主,胸襟气度,都令人佩服。 “唔……”袁栋沉吟了一下,“你们俩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咱们需要好好合计一下。” …… 孙玉香和野狼嚎离开窟窿山,满腹惆怅。 走在枯草遍布的山路上,两个人的脸上都写满落寞。 野狼嚎劝道:“夫人,罗汉雄也许说得对,咱们不必再参与这些江湖纷争了。” “不,”孙玉香的目光中,又射出凶狠之色,“罗汉雄这小子如今腰板硬了,也学得乖了,他不肯止套,而且还耍着咱们玩,哼哼,我还有另外的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 “你听我的计策,咱们这么……这么办。” 番外 (5) 拣着老实人欺负,是不是? 火阳城里。 大刀队队长张大嘴带着一队骑兵,风风火火地顺着大街驰向城西方向,马蹄趟起一溜尘烟,沿街的老百姓匆忙往旁边躲闪。 这些骑兵气势汹汹,冲进盖天霸的驻扎地。 营地,只是两排简陋的平房,前面有个拴马的大院,张大嘴带着人马闯进来的时候,看见里面静悄悄的,相当冷清。士兵们吆吆喝喝,提着刀枪,闯进屋内搜查。 从里到外查了个遍,最后只在厕所里看见一个人。 这个人叫二赖子,是盖天霸的手下喽啰。 士兵们喝骂着,把二赖子从厕所里拽出来,二赖子高声大喊:“冤枉啊——救命啊——我要拉在裤子里啦——” 张大嘴手持一把大刀,架在二赖子的脖子上,喝道:“说,盖天霸哪里去了,你们的人马都到哪里去了?” 二赖子叫道:“长官饶命,盖大哥出门缉匪去了,人马都被他带走了……” “放屁,不说实话,一刀砍了脑袋。” “长官,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张大嘴命令士兵 ,“把他带走。” 五花大绑的二赖子,被带到了陆大牙的参议府,司马农和华参军的面前。 “报告,”张大嘴立正敬礼,“卑职搜查了盖天霸的营房,只抓到了这么一个人,其余的人全逃跑了。” “胡闹,”司马农喝道:“张大嘴,你净胡来,赶紧把他放开。” 二赖子被松开绑绳,他用惊恐的目光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不知所措。 司马农用温和的口气对二赖子说道:“不要害怕,这事是个误会,大刀队的弟兄们搞错了。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你,天霸哪里去了?” “唔……回长官的话,小人名叫刘二,别人都称呼我二赖子,盖大哥说是去城外缉匪……小人闹肚子,拉稀,所以没跟着队伍一起去,一泡屎还没拉完……” “刘二,你说实话,我升你的职,让你当骑兵队小队长。” “长官,我说的就是实话……要是撒谎,您砍我的脑袋。” 华参军背着手,走到二赖子跟前,沉着脸问道:“最近盖天霸都在忙什么?” “回长官的话,盖大哥最近研究柳子脚踪。” “嗯?” “就是……他瞅中了一处肥羊……哦,就是肉票子,我们打算绑了来,弄点赎金,据说这只羊挺肥的,盖大哥已经派了三拨锁子连环哨……不过,现在还没找好下手的时机。” “哼,贼性不改。” 华参军轻蔑地转过身去。 司马农说道:“刘二,今天我派人去找盖天霸,是有事商议,没别的意思,谁知道他未经请求,便自己出去了,这样,你带我到城外去寻找盖天霸,好好服从命令,回来我定有赏赐。” “是是,小人一定服从命令,不过——我那泡屎还没拉完,被这位拿大刀的长官给吓回去了,我得继续把屎拉完,请长官准允。” …… 张大嘴带着一队兵马,押着二赖子出城。 二赖子虽然没有再上绑绳,但是在大刀队前呼后拥之下,依旧是一副俘虏模样。 出了城,走不多远,二赖子哼哼叽叽,捂着肚子说道:“长官,我还得拉肚子。” “不行。” “哎哟,我要拉在裤子里了,你不嫌臭啊。” 张大嘴皱着眉头,骂道:“懒驴上磨屎尿多,到路边上去拉,快点。” 为了防止二赖子逃跑,张大嘴派了几个士兵跟着。 路旁有几个废弃的石灰窑,二赖子哼哼叽叽地提着裤子走进去,士兵们围着灰窑警戒。过了一阵,二赖子还没出来,士兵在外面喊:“喂喂,怎么回事,你有完没完?” 没有回音。 两个士兵拎着大刀走进灰窑,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二赖子哪去了? 士兵们乱哄哄地吵嚷起来,张大嘴走过来,仔细查看,发现灰窑通向地下的窑体,有个另外的出口,就像地道一样,连着一个洼地里的草丛。 二赖子趁人不备,顺着出口逃走了。 张大嘴大怒,挥着大刀率士兵搜索,众人在附近搜查一通,什么也没搜着。张大嘴气得大骂,“他奶奶的,给我追,把每个旮旯都搜一遍,再逮着这个家伙,一定先砍了脑袋。” 他气哼哼地冲着空气挥挥大刀。 气急败坏,吹胡子瞪眼。 …… 参议府里,匆匆走进来两个人。 前面是帽子遮着半张脸的段屠龙,后面是背着褡褡的乐阴阳。 府里的人对这俩人都已熟识,一个负责保卫的标棚长对乐阴阳道:“喂,老乐,你那个破褡裢还没扔了啊,里边盛啥宝贝了。” 乐阴阳笑嘻嘻地说:“我的褡裢是万宝囊,装的都是金银财宝。” 他俩走进前厅会议室。 屋里坐着好些人,华参军、司马农、宋国辉都在,还有两个保安团的中队长。 段屠龙向着各位长官行了个礼,便坐在屋子的角落里。 华参军扭头问道:“老段,我们正在商量对付血寨主的事,你有什么高见没有?” 段屠龙赶紧重新站起来,欠欠身子。 “参军,我暂时没有太好的主意。” 说实在话,段屠龙最不愿意提到的人,就是血寨主。一想起和血寨主打交道的经历,就无比烦恼。虽然硬着头皮当着别人吹吹牛,但内心里实在是无奈。 华参军道:“老段,你不会是被血寨主给打怕了吧?” 段屠龙尴尬地一笑,“嘿嘿,当然不会,我后面有咱们的队伍支持,哪里会怕一个血寨主,只不过,血寨主过于狡猾,我逮不住她的行踪而已。” “唔,不错,陆将军已经吩咐,这回的行动,由你担任主力,争取给血寨主一个迎头痛击,消灭她和狮虎山的党羽。” 段屠龙心里一阵苦恼。 消灭血寨主和党羽……这话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 消灭了吗? 你们都没本事把血寨主消灭,现在让我来当这个“主力”,这不是推着段某人上窟窿桥么? 你奶奶的,拣着老实人欺负,是不是? 段屠龙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这个……段某责无旁贷。只不过,参军,咱们不是已经和血寨主达成协议,互相退一步,彼此不相扰了么?” 番外 (6)最好的诱饵 华参军瞪了段屠龙一眼。 “老段,你是不是装糊涂,跟血寨主达成协议,能当真么,就算咱们傻乎乎地遵守协议,那血寨主能遵守?咱们表现上撤回了十面埋伏计划,那都是做做样子,兵法有云,兵不厌诈,懂不懂?” “嘿嘿,”段屠龙干笑两声。 兵不厌诈,他当然懂。 只不过,一想到又要跟血寨主打交道,就头皮发麻。 司马农用温和的语气对段屠龙说道:“老段,你和左擎天准备对付盖天霸,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一提这个,段屠龙精神振作了些,挺直腰杆答道:“报告司书长,段某最近殚精竭虑,和左庄主一起,进行了缜密安排,只要盖天霸去逍遥庄,他就插翅难飞。” “唔,不错,这些天盖天霸隐匿起来,不知下落,而且他的手下队伍,也悄悄逃出城去,已经证明,他就是……” 正说着,士兵在外面喊了声:“报告,张队长回来了。” 张大嘴垂头丧气地走进来。 他低头耷拉脑,抬眼瞅了一眼满屋的长官。 看着他这副模样,大家心里就明白了大概。华参军皱着眉头问:“张大嘴,是不是没抓到盖天霸?” “是,” 张大嘴挺身一个立正,“报告参军,卑职没找到盖天霸的下落,而且……那个二赖子,还趁机逃跑了。” “嗯?” “这个……那家伙狡猾得很,借口说拉稀,跑到路边砖窑里,结果……就人影不见了,原来砖窑里事先挖有地道,这帮江湖上的狗贼,实在是狡猾。” 乐阴阳凑上来说道:“张队长,那座砖窑,我们的行话叫兔子窟,专门用来逃跑用的,盖天霸是个江湖上的老客,自然会在城里城外,留下很多这样的兔子窟。以备紧急情况时使用。” 张大嘴翻了翻眼皮。 华参军不满意地斜了他一眼,“行了,出去吧。” 张大嘴打了个立正,走出门去。 司马农阴沉着脸,说道:“老华,这一下打草惊蛇,更会让盖天霸注意防范,我早就说过, 不要这么大张旗鼓地搞。你就是不听。” 华参军反驳道:“盖天霸反正有异心,无论怎么着,他都会反水,这与大张旗鼓什么的,都没关系。” 司马农不再和华参军争辩,扭头对段屠龙说:“老段,你和左擎天准备得怎么样?能不能一举把盖天霸拿下?” 段屠龙挺了挺脖子,“如果盖天霸敢出席宴会,保证没问题。” “如果盖天霸不出席呢?” “这个……” 段屠龙语塞。 他心里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盖天霸如果不出席,那我有什么办法?” 司马农倒背着手,在屋地上踱了两步,缓缓说道:“老段,刚才我和老华、老宋几个人议了议,此番逍遥庄的婚宴,咱们不光要对付盖天霸,还要对付血寨主,力争把血寨主吸引到宴会上去,然后——” 他用手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意思是一刀斩了。 段屠龙答应道:“是。” 但他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事情明摆着,这个设想有点“太过理想化”,想把血寨主吸引到逍遥庄,一锅端了,有这种可能性吗? 和血寨主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如果她这么容易上当,那还叫血寨主吗?司马农这回的所谓“计策”,只能是一厢情愿而已。 司马浓瞅着段屠龙。 忽然微微一笑,“老段,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这个计划,有点不着边际?” “唔这个……不不,司书长的计策,当然是相当妙的。” “哈哈,”司马农仰头一笑,“你也不用故意捧着我说,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没错,血寨主确实非常狡猾,想引她上钩,相当不易,可是有那么句话,投其所好,才能得制其命。血寨主也是个凡夫俗子,绝不可能做到无欲无求。眼下,你猜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 段屠龙愣了一下。 血寨主最想要的是什么?你奶奶的我哪知道?老子又不是血寨主肚子里的虫子。 乐阴阳在旁边悄悄捅了他一下。 用右手比了个“盒子炮”的动作。 段屠龙恍然大悟,赶紧说道:“司书长,您说的,是枪?” 司马农得意地说:“没错,如今这个年月,对于黑白两道的人来说,枪,就是最有诱惑力的诱饵,血寨主纵然神通广大,她也绝对不会对枪没有兴趣,咱们就抓住这一点,设一个圈套,把血寨主给吸引到逍遥庄去,然后,嘿嘿……”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 把拳头使劲一抓,仿佛抓着了什么物品,紧紧攥着。 段屠龙赶紧奉承,“司书长高见,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能把血寨主引得上钩,那盖天霸更是小菜一碟,一块打包收拾了,高,您的计策确实是高。” …… 火阳城的大街上,走来了一个挑八股绳的货郎。 他边走边吆喝,“针头线脑哟,鞋帮鞋底哟,糖果竹笛哟……” 大街上枯叶乱滚,也没几个行人,他的生意也格外冷清。货郎走了一阵,可能是觉得饿了,进入一间街旁的小饭馆里,要了一碗炒饭,慢慢吃着。 这个货郎,是孙金龙。 他如今的身份,是狮虎山派出的“探子”兼“腿子”,专门侦察敌情,传递情报。所以,平时不只是游走乡间,也经常到城里来,这间饭馆,是他经常落脚的地点之一。 一个饭馆伙计走过来,提着个茶壶,“来来,老客,喝一杯茶水,免费的。” “谢谢。” 伙计拿着大茶壶给他倒水,悄悄把一截小竹筒递到面前,孙金龙一言不发,把小竹筒吞进袖筒里,不动声色,慢慢地继续吃着炒饭。 伙计提着茶壶,默默地走开。 饭馆外面,走过一队荷枪实弹的部队,匆匆沿街前行,路上的老百姓见了队伍走过,纷纷向两旁避让。孙金龙冷眼看着窗外走过的队伍,慢慢端起茶碗,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番外(7)草丛后,毛茸茸的小手 孙金龙挑着货郎担子,出了火阳城,走在官道上,他怀里揣着从城里取来的情报,心下着急,脚步匆匆。 来到相江边上的时候,正欲奔向渡口,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哭喊声。 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子,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正自走来,那瘦子边走边喝骂,“快点,没出息的货,再磨蹭打断你的骨头。” 说着,一巴掌打在小孩子的脑袋上。 小孩子不住啼哭。 孙金龙劝道:“喂,老兄,不要这么打孩子,有话好好说。” 那瘦子翻了翻眼皮,“我自管教自己孩子,用得着你多嘴。” 孙金龙道:“孩子小,你好好……” 忽然那孩子猛跑几步,冲到孙金龙跟前,说道:“叔叔,我不是他的孩子。” “嗯?” 孙金龙一把将孩子揽住,瞪着瘦子,“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 “呸,”瘦子骂道:“臭挑八股绳的,你管得宽,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抽了你……哎哟!”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孙金龙放下货郎担,提起拳头就奔过来,瘦子嘴上虽然嚷嚷得厉害,却是个怂货,一见对方来真的,立刻撒腿就跑。 孙金龙追了两步,瘦子跑得快,眼见追不上,便回转身来,问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叫小栓,刚才这个人是坏人,他把我从家里绑出来,想卖给人贩子,叔叔,你救了我,谢谢你。” 小栓给孙金龙鞠了一躬。 孙金龙道:“小栓,你跟着我,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 小栓道:“在铁口镇东沙坡村。” 孙金龙说:“哟,那还挺远,你先跟着我办点事,我再送你回去,好吗?” “没事的,叔叔。” 小栓非常懂事。 孙金龙拿出身上带的干粮,给小栓吃,小栓狼吞虎咽,孙金龙劝他,“别急,慢慢吃,咱们有的是。” 带着小栓,来到渡口,看见一叶扁舟正停在那里等待顾客,孙金龙询问了价钱,登舟而行,艄公摇起船橹,行走甚速,一会便划到江中心。 忽然艄公大喝一声:“谁,谁在捣乱?” 小船急剧地摇晃起来。 孙金龙吃了一惊,怎么了?只觉得身下的小船晃得厉害,显然是船下有人在做手脚,那艄公大骂着,拿起船上的竹篙往船底乱捅。 小栓害怕,紧紧拉着孙金龙的手。 忽悠——小船翻了。 哗,江浪登时把船上的人都吞没。 孙金龙会一点游泳,但水性并不怎么强,他努力拽住小栓的身子,想往岸上游,但是从斜刺里冲过来一个瘦小的人,在水里就像是鱼一样灵活,一把拽着他,往江底里拖。 咕嘟,孙金龙喝了两口江水,身不由己,被瘦子拽着往下沉。 他想和瘦子搏斗,但在水里,力气却使不出来,反而更加手忙脚乱,那瘦子水性极佳,转腰伸腿,拽了几下便使孙金龙晕头转向,很快就失去意识。 …… “咚咚,” 孙金龙被踢了两脚,觉得身上一阵疼痛,他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乱石砬子上。 他一惊,身子一挣扎,发觉胳膊和脚都动弹不得,被绑得结结实实,身旁,还绑着两个人,是渡口的艄公和小栓。 “喂,”有人喝道:“别装死,回答老子的话。” 抬眼望,呵斥自己的,却正是那个绑架小栓的瘦子。 孙金龙明白了,这个瘦子水性好,他在江里弄翻了小船,把自己和小栓、艄公都给生擒了。 事情有点糟糕,这人绝对是个土匪,落到他手里……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怎么办…… 瘦子又踢了孙金龙一脚,喝道:“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孙金龙道:“我姓孙。” “叫什么名字?” “子问。” 瘦子眨眨眼皮,“孙……子问,你奶奶的,竟然调侃老子,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的,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他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敲在孙金龙的额头上,孙金龙登时痛得眼冒金星,一缕鲜血流下来。 正在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喂,胡一彪,你小子这两天是不是闲得抠蛆了,又鼓捣什么名堂?” 瘦子笑嘻嘻地回答,“大哥,你来了,我一下抓了三个肉票子,肯定能赎个好价钱。嘿嘿,您说,我相江小飞鱼的手段,高不高?” 孙金龙被打得脑袋发晕,一只眼睛也被鲜血糊住了,他勉强睁开另一只眼睛望过去,只见另一个黑衫汉子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黑衫汉走到近前,打量了孙金龙等人两眼,问:“胡一彪,这几个驴粪蛋,是什么货色?” 瘦子胡一彪道:“这人是个挑八股绳的,那孩子是铁口镇弄来的,还有这个……是渡口的艄公。” “狗屁,”黑衫汉骂道:“你弄这么一堆夯货有屁用,臭挑八股绳的,能勒几个钱?穷艄公,有人肯付赎金吗?要搞也得搞点有油水的,这种压八杠子也出不了油的货,你弄来干嘛。” “嘿嘿,大哥,现在行市不好,油水厚的哪有那么好弄。” “哼,过两天我带你干一票大的。” 黑衫汉把食盒放下,从里面拿出一瓶酒,一只烧鸡,几张油饼,和胡一彪相对而坐,两个人连吃带喝。 胡一彪道:“大哥,你光会吹牛,吹完了,每回都撞南墙。” 黑衫汉骂道:“放屁,老子是大海水的命,以后出将入相。” “得了吧,大哥,投靠官府,也没见你发旺。” “嗤,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一肚子屎,根本不识英雄好汉,以后想舔老子脚脖子,都够不着。” “大哥,你如果不是嘴巴太臭……喂喂,酒哪去了,我还没喝够呢。拿来拿来。” “酒瓶子刚才不是你拿着嘛。我又没动。” “你没动谁动了,快拿来,我再啁两口。” “我真没动。” “嗯?” 这俩家伙甚是诧异。 酒瓶子哪去了? 胡一彪站起身来,前后左右察看一番,没找着。 旁边绑着的三个人,一动也不能动,不可能是他们做了手脚。 这一下,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大哥,不对劲呀。” 黑衫汉警觉起来,“怎么回事,有邪风?” 他俩都从腰里拽出匕首来。 …… 躺在旁边的孙金龙,却是看见了。 就在这俩家伙吃饭的时候,从石砬子后面的草丛里,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手,闪电般地,一把就将酒瓶子拿走了。 番外(8)一剂下去,你容光焕发,返老还童 孙金龙的眼睛被血糊住了,看得不太清楚,只觉得一只毛茸茸的小手,从草丛里伸出来,闪电般地把酒瓶子拿走了。 动作非常快。 他心里明白,这只小手,大概是只猴子。 胡一彪和黑衫汉子却是如临大敌,两个人拿着匕首,左顾右盼,虚张声势恫吓,“什么人,出来,我看见你了。” 左右尽是突兀的石砬子和乱草丛。 究竟哪里躲着敌人?一时并不好判断。 黑衫汉子骂道:“有种的出来跟老子斗上三百回合,猫在老鼠洞里躲躲藏藏,小心老子揪着你的耗子尾巴……哎哟,你奶奶个……” 一句话没骂完,不知何处飞来一枚石子,速度快,力道猛,急切间没躲开,石子擦着额头飞过,黑衫汉只觉得头晕目眩,匕首扔了,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旁边的相江小飞鱼胡一彪惊叫:“大哥,你——哎哟我的妈呀,” 又一枚石子飞来,打在胡一彪的肩膀上,打得这小子一个趔趄,尖声大叫。 孙金龙躺在旁边看得痛快,大笑道:“哈哈哈,打得好。” “好你娘个屁,”胡一彪回头骂了一句,然后提着匕首,撒腿就跑,原来这小子甚是机灵,看着黑衫汉倒地不起,心知情势不妙,就想赶紧溜掉。 但是他刚跑了没几步,只见迎面石砬子后面转出三个人来。 为首一人,长得虎虎实实,手里拎着一把开山凿石的铁锤子,飞步迎面而来,那一股子咄咄逼人的气势,扑面而至,吓得胡一彪脚下一软,差点跌个跟头。 我岑……胡一彪估量了一下,我大概不够人家掐两把的。 他赶紧扭头往回跑。 但是,晚了,那持铁锤的汉子,三步两步,象旋风似地冲过来,伸出大手一抓,就把胡一彪肩膀抓住了,跟老鹰提小鸡似的,一下子提得脚跟离了地。 “咣叽,” 一把摔在地上。 胡一彪给摔得眼冒金星,七荤八素浑身骨头痛,匕首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嘴里哼哼叽叽只剩下惨叫。 “哎哟……我的妈呀。” 孙金龙在旁边叫起来,“喂喂,石锁,原来是你们啊。” 这个持铁锤的汉子,正是石锁,另外两个人,是侯大壮和赵大壶。他们奉了何未原的命令,前往铁口镇办事,恰好路过这里。正赶上胡一彪出手害人,便出手相救。 石锁上前把孙金龙等人的绳索解开。 “老孙,你怎么在这儿?” “石锁,我有重要任务,却被这俩家伙弄得翻了船。” “没事,我来调理调理他们。” 他把手里的锤子在胡一彪脸前一晃,说道:“喂,这位好汉,请问你尊姓大名?” 胡一彪刚要爬起来,看见锤子吓得又躺倒在地,“唔……饶命呀……小人名叫胡一彪,绰号相江小飞鱼,那边是我大哥,李大疤瘌,都是他的主意呀,小人……愿意听您的命令,你让我打狗,我绝不骂鸡。” 那边,李大疤瘌刚刚清醒过来,用手抹了把脸上流出的鲜血,听到胡一彪的话,骂道:“王八蛋,胡一彪,这么快就舔别人沟子去了。” 他满面鲜血,一抹更加花花道道,格外难看,几乎露出不本来面目了。 石锁瞅了他一眼,“原来是李大疤瘌老兄,最近一向可好,听说陆大牙封你当官了,恭喜,恭喜。” 李大疤瘌道:“恭你娘的喜,偷袭暗算老子,贼你妈的……哎哟!哇——” 一句话没骂完便惨叫起来,原来石锁拿锤子敲在他的肘窝里,巨痛之下,不住呻吟。 胡一彪在旁边劝道:“大哥,你就是不识时务,现在咱们是俘虏,就别满嘴臭话了。” 孙金龙走过来,朝着胡一彪和李大疤瘌,每个人狠狠踢了一脚,两个人被踢得呲牙咧嘴,只是不敢吱声。孙金龙道:“石锁,我现在有急事,没功夫耽搁,这孩子叫小栓,是这俩坏蛋拐来的,家是铁口镇的,你能不能……” “没问题,我正要去铁口,交给我吧。” “那好,我走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吧。” 当下,孙金龙和艄公一起,寻着了小船,重新渡河而去。 石锁扭头招呼,“喂喂,酒鬼,你跟哪里去了,赶紧回来。” 从石缝后边蹦出一个小猴子,却正是酒鬼,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子,已经喝得醉醺醺的,石锁喝道:“不许喝了,酒鬼,你就会喝酒误事。” 他一把夺过猴子手里的酒瓶。 酒鬼不满意了,冲他吱吱乱叫,做鬼脸。 石锁走过去拿锤子头敲敲李大疤瘌的肩膀,“喂,李老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唔……你奶奶的……哎哟,疼。” “好办,我朝你太阳穴来一下,立刻就不疼了。” 他举起了锤子。 李大疤瘌虽然凶悍,但是眼看着石锁要砸死自己,立刻吓得大叫,“你奶奶的饶命……” 赵大壶走过来,对石锁说,“等等,石锁,你就会打打杀杀,住手,不要杀这小子。。” “不杀留着过年吗?” “有用,我刚刚试制了几样药物,还是和李苗苗讨教的方子,需要找人试试,正好拿他当药靶子。” “行。” 石锁收回锤子,“喂,李兄,你刚才不是嚷疼吗?这位赵大夫,是天下第一名医,他马上就能把你的疼痛给治好了,我告诉你,他的药非常灵验,一剂下去,你容光焕发,返老还童。” 他回头招呼胡一彪,“来来来,你也吃一剂。” 胡一彪哭丧着脸,“冤枉……” 石锁道:“不想吃药,就每人一锤子,你们俩想明白点啊,能够遇到天下第一名医给你们治痛,这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一会得好好谢谢赵大夫。” 赵大壶将两粒药丸,塞进李大疤瘌和胡一彪的嘴里。 侯大装捏着他们俩的鼻孔,硬逼着吞服。 小猴酒鬼在旁边看得高兴,醉眼朦胧地翻跟头。 赵大壶说道:“二位,我的药吃下去以后,下午或明天可能会脑袋痛,然后每隔五六天,发作一次,怎么说呢,就跟孙悟空被唐僧念了紧箍咒似的,脑仁象炸裂似的疼,而且一回比一回痛,当然,如果用了我的解药,头就不会痛了。” 李大疤瘌道:“你奶奶的……” 石锁说:“喂,赵大夫,这小子骂你呢,下回不要给他们解药了,眼看着他活活疼死。” 胡一彪道:“好汉,我没骂,您一定要给我解药。” 李大疤瘌也叫道:“不不……我也没骂,我是你奶奶的说顺嘴了。” 番外(9)起死回生 石锁对李大疤瘌说道:“李兄,咱们一见投缘,我打算请你和胡一彪兄弟,吃一回宴席。” 李大疤瘌一听,吓了一跳,刚才他把自己打得七荤八素,还逼着吃了毒药,现在又要“请吃宴席”,不知道又是什么可怕的题目,赶紧摆手,“饶命,不敢,有屎有尿你自己吃吧,老子……不不,小人不奉陪。” 胡一彪在旁边说道:“大哥,你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 他扭头对石锁说道:“好汉,小人知道错了,现在已经服了您老人家的……仙药,以后一定改邪归正,请您放过我们一马。小人愿意给您当牛作马。” 石锁哈哈一笑,“小飞鱼,你紧张什么嘛,我说的请你吃宴席,是真的宴席,没开玩笑,我问你,铁石山的逍遥庄主,你听说过吗?” “小人听说过。” “很好,他最近要娶一房小妾,要在逍遥庄摆宴席庆贺,我带着你们去吃宴席,怎么样?” 李大疤瘌说道:“左擎天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儿,这种狗屁宴席,你愿意去你去,老子……不不,小人……” 胡一彪赶紧打断他的话,“好汉,我们一切事情都听您的吩咐,请您老人家一定要赐给解药。” 石锁说道:“你们俩听好了,我姓石,叫石锁,今后咱们三个成为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愿意不愿意。” 胡一彪抢着回答,“石大哥,我愿意,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上司,兄弟对您绝对言听计从。” 李大疤瘌说:“我……也愿意。” “很好,”石锁拍拍小飞鱼的肩膀,“你比他懂事多了,这样,过几天咱们就一起去逍遥庄赴宴,我现在脱不开身,你们俩先去铁石山探上一探,把宴席的情况给搞清楚,然后……准备点贺礼,对了,以后不许打家劫舍,坑人害人,如果再做坏事,解药不但不给,而且再把鼻子、耳朵、舌头,一起割下来,我说话算话。” …… 石锁带着小栓,登程上路。 侯大壮对石锁道:“你把李大疤瘌这种人放了,我看是搞错了,他是不会改邪归正的。” “我知道,”石锁说:“放心吧,我自有主意。” 小栓是个孩子,顽皮是天性,很快就和小猴酒鬼成了好朋友,一路上不停打闹嬉戏。 一路奔波,晓行夜宿,这一天下午,来到铁口镇外。 侯大壮说道:“你们暂且等候,我到前面去探一探。” 他只身到镇内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说道:“接头地点没有人,也没有留下什么信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石锁道:“也许龙大柱他们还没到,这样吧,老侯,你留下来,继续探听,我和大壶先把小栓送回家。” 三个人计议已定,石锁带着小栓上路,小栓的家,离镇子并不算远,在东沙坡村,石锁等人大步流星,不多时便到了。 刚刚走进村口,就见迎面匆匆过来一个中年汉子,看见小栓,吃了一惊,叫道:“小栓,你回来啦,你娘她……你赶紧回家,你娘咽气了。” “啊?” 小栓和石锁等人都吃了一惊。 中年人叹了口气,“快回去看看吧,小栓,从你走失之后,你娘又气又急,心口疼就犯了,这不……唉唉……” 小栓话没听完,撒腿就跑。 石锁和赵大壶紧紧跟在后面。 进入小栓家的院子,见几个乡邻正自忙碌,看见小栓回来,大家七嘴八舌,“小栓,你跑哪儿去了,赶紧进屋再看看你娘。”“小栓呀,你回来晚了一步哇。” 小栓一头冲进屋里。 床上躺着个中年妇人,面色苍白,已经没了气息。 “哇——” 小栓扑在妇人身上,大声痛哭。 村里的里长来了,指挥着乡邻操持后事。劝慰小栓。但小栓哪里忍得住悲痛?啼哭不止。 赵大壶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 他制止了乡邻们要给小栓娘穿寿衣的举动,说道:“大嫂虽然闭了气,但关节灵活,筋脉之息尚存,我先抢救一下试试。” 他拿出针石,一边扎针,一边按揉筋脉,举着小栓娘的胳膊伸展,一番鼓捣之后,小栓娘开始有了微弱呼吸。 小栓大喜,大声呼叫:“娘——娘——” 石锁不懂医术,使不上劲,但是在旁边跟着瞎乍唬,“好,大壶,继续来,我信得过你,用点力,你是天下第一名医,肯定能把小栓娘救活。” 里正惊讶地说:“这位先生是天下第一名医?” 赵大壶百忙中瞪了石锁一眼,“你别捣乱成不成?” 忽然小栓娘睁开了眼睛。 满屋人都是惊喜,一片赞叹之声,小栓大声呼叫着,小栓娘幽幽地吐出两口气,恢复了意识,一把搂住儿子,喉头哽咽起来,赵大壶赶紧说:“大家安静,病人现在不能情绪激动,小栓,你不要哭闹,咱们让病人慢慢调息。” 一番忙碌之后,小栓娘呼吸与脉搏逐渐复原。 大家都交口称赞赵大壶的医术,石锁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这回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小栓很懂事,朝赵大壶深鞠一躬,“谢谢叔叔救了我娘的命。我这就去烧火做饭,今天大家都在我家里吃。” 里正说道:“小栓你不用管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咱们有幸见识天下第一名医,亲眼看见起死回生之术,我代表村里一定好好犒劳医生。” 石锁摆手,“不用了,我们还有事,不能久留。饭就不吃了。” 赵大壶道:“小栓娘身子还弱,不要太过喧哗,让她自己静养一段时间。” “那好吧,”里正说道:“咱们大家都散了吧,让病人静养。” 石锁一拍脑门,“对了,一着急差点忘了,里正老兄,我还有件事,向你打听一个人,你们村里,是否有个叫‘柳小红’的妇人?” 里正一咧嘴,“要说村里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门儿清,但是这女人的闺名,我哪都知道?” 忽然躺在床上的小栓娘扭头说道:“柳小红?我就是柳小红啊,你们找我做什么?” 番外(10)天下第一名厨 石锁一听,高兴得一拍大腿,“咳,大嫂,原来你就是柳小红啊,这可真是……那可太好了。” 小栓娘问:“兄弟,你找我什么事?” 石锁道:“我没事,是我的一个朋友,托我打你。” “你朋友?” “对,他叫罗汉雄。” “罗汉雄……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里正看见他们谈起了私事,便起身离开了。 石锁从背囊里掏出个小布包来,打开,里面是明晃晃的几十块银元,送到小栓娘跟前,说道:“大嫂,这是给你的?” 小栓娘惊讶地瞅着这些银元,不知所措。 小栓在旁边说道:“石叔叔,怎么回事?我们不要。” 石锁道:“小栓,这不是叔叔送给你的,这是你们自己的。” 忽然小栓娘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来,声音再度哽咽,“兄弟,我明白了,是不是……我们当家的……” “唉,”石锁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大嫂,我也不瞒着你了,你们当家的,绰号叫老黑,是吧,他已经故去了,是罗汉雄给埋葬的,他留下的这些钱,托罗汉雄转交给你们娘俩。” 小栓娘伏在枕头上,呜呜痛哭。 赵大壶埋怨石锁,“她刚刚好了一些,你就又引得情绪波动,这对病情很不利。” “没事,有你在这儿,我不担心。” 哭了一阵,小栓娘抹了抹眼睛,幽幽地说:“兄弟,其实这个结果,我早就想到了,他是混黑道的人,从前怎么劝他改邪归正,总是不听,离家这些年,音讯全无,我心里早已猜到……这都是命,哪天,你带我和小栓,到他的坟上看看,也就行了。” “行,大嫂,你也别太难过了,好好把小栓抚养成人,比什么都强,这孩子很懂事,将来一定能成才。可千万别让他再走黑道。” “我肯定不上他学他爸爸。” “对了,大嫂,”石锁一拍脑门,“我们在丘城有一座学堂,要不您让小栓去那儿上学吧,你也一块过去,在学堂里做做杂工,虽然挣的钱不多,但是可以随时照看小栓。” “是吗?那太好了,小栓能上学,我巴不得呢,我做杂不要钱都行。我会厨艺,做饭炒菜什么的,都能拿得出手。” 小栓道:“叔叔,我妈妈是乡里有名的厨师。” “行,我先答应了,学校里……肯定也答应,何老师他们都是世上最好的人,咱们就这么定了。” 小栓的眼睛里,放出光彩来,“石叔叔,我上学之后,一定好好念书。” “好,小栓,我绝对信得过你,不是我夸口,到了学校,你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那里可快乐了,还有好多小孩子,钱小龙,跟你年纪差不多,可活泼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小栓娘挺着精神,要给石锁等人买菜做饭,被石锁拒绝了,他和赵大壶在灶堂里烧水熬了点粥,切了点咸菜,大家坐下来吃饭,一顿饭没吃完,里正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唉,” 他叹了口气,摊着手说:“大嫂,有件事,为难了,贡财主家要摆宴,点名让你去帮厨,我说了,小栓娘身体不行,差点咽了气,可是——我说话不管事,贡财主蛮横得很,非让你去不行,他说,如果不去,就把以前欠的钱还上。” 石锁是个烈性人,一听就炸了,“什么财主,这么横,欠他钱,咱们还上就是了,要是再给脸不要,我去跟他讨论讨论。” 里正说:“要说贡财主,真不是东西,仗着城里有亲戚当官,强凶霸道,这回听说是城里来的侦探,逮着了什么乱党分子,在他家做客呢,所以……” “嗯?” 石锁一听,警觉起来。 逮着了乱党分子? 刚才在镇上的时候,接头没成功,他以为是龙大柱还没到,但也不能排除是遇到了意外。现在贡财主家逮着了乱党,会不会和龙大柱他们有关呢? 这事儿不能马虎。 石锁立刻就决定——要到贡财主家里去侦察清楚。 他对里正说道:“老兄,贡财主不是要找厨子吗,正好,我会厨艺,我去他家应征吧,工钱好商量,爱给就给,不爱给拉倒。” “你会厨艺?擅长哪个菜系?” “我哪个菜系都会,这么说吧,在丘城的时候,他们管我叫天下第一名厨。” “是吗,那太好了。” 赵大壶在旁边说:“石锁,你吹牛别太没边没沿了,还天下第一名厨,你炒个鸡蛋会吗?” 石锁反驳:“这叫什么话,我们在采石场,经常自己做饭熬菜。” “嗤!” 里正疑惑地问石锁,“你……兄弟,你到底是不是厨子?” 石锁哈哈一笑,“炒菜嘛,有油有盐就能吃。” 里正哭笑不得,“你这叫什么理论。” 小栓娘说道:“这么的吧,石兄弟,我和你一起去,我指派着你干,你委屈一下,当我的徒弟,怎么样?” “大嫂,你身子弱,不能动。” “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大家简单商量了一下,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里正说:“那你们先准备准备,我去向贡财主回复去了。” 里正走后,赵大壶说道:“石锁,我算明白了,你会不会炒菜,先放一边,反正在吹牛这一项上,你在火阳到丘城一带,是没有对手了,很有希望成为天下第一牛皮匠。” …… 小栓娘和石锁、赵大壶一起来到贡财主家里。 小栓娘对贡府管家说道:“这两个人是我的徒弟,跟我来学手艺。” 管家板着脸道:“我可只按你一个人来付工钱。” 小栓娘道:“行啊。” 一听不要工钱,管家很满意,白拣两个劳动力,不使白不使,当即指派石锁,“你去把厨房到客厅都收拾一番,该打扫打扫,该擦洗擦洗,当徒弟嘛,就得从这些活计做起,没眼色可不行。” 石锁正想四处绕绕呢,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嗯了一声,拎起了把扫帚,就去扫院子。 贡家是深宅大院,绕过影壁墙,迎面是前厅,大客厅连着小客厅,一溜花坛,栽着各色花木,只是这个季节都已凋零,院中还摆着几个大荷花缸,现在也都空着。 番外(11)铁链锁住的女人 石锁拿着扫帚装模作样地扫地。他的眼睛悄悄四下踅摸。 被逮住的“乱党”到底是谁?关在哪儿? 他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反而招来管家的呵斥,“你不好好干活,东张西望想干嘛,偷东西吗,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石锁装老实,“嗯嗯”两声,低下头来。 他慢慢走向后院,在每个房间附近都仔细观察,忽然发现后院角落里一间矮小的屋子,门户紧锁,窗户用木板钉得结结实实,心中一喜:这间屋子,会不会是关押人犯的? 瞅瞅左右无人,他两个健步跨过去,从身上拿出两段铁丝,捅进锁孔——这技术还是在医药大会上的时候,和王二坚学的。 嘎崩,锁被捅开了。 石锁一闪身,窜进屋里,同时掩上门户。 屋内黑乎乎的,光线暗淡,石锁眼睛适应了一下,才发现屋内立柱旁边,坐着个年轻女人,她的两臂是自由的,但是脚腕子是拴着铁链子,铁链子系在柱子上。 石锁心里一阵高兴,这人是不是接头对象? 他轻声说道:“一根竹香两头点,两头都受气。” 那女人惊讶地问:“你说什么?” 石锁心里一凉——她听不懂接头暗号,看起来找错人了。但是,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拴在这儿? 女人向前挪动了两步,脚上的铁链“哗哗”响,怯生生地问:“你是老爷派来的吗?是不是要杀我?” “不是,”石锁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我……是抓来的花红霞呀,怎么……” “他们为什么抓你?” “为什么,不是逼着我做老爷的五姨太吗?你不是府里的人?” 石锁一听,怒火中烧,原来是这样,这个可怜的女人,是被贡财主抓来的,逼着做五姨太,大概是人家不肯从,就被铁链子拴在小黑屋里,这简直……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上前就要拽铁链子,但是转念一想,又停下了。 不行啊,现在睛天白日,自己若是闹出动静,成功的希望不大,而且,还会耽误正事。 “你先等我一会,等天黑了,我来救你。” “你是谁?” “你不用问,我一定把你救出去。” 石锁说完,把那根锁链查看了一下,试着用铁丝打开锁头,将铁链去除,然后返身溜出门外,重新把锁头锁好。 他拿起扫帚,心里琢磨,到底逮住的“乱党”,在哪里呢? …… 贡财主此时正在会客。 他的客人来头不小,是保安团的中队长徐文昌。 徐文昌来到铁口镇,本来是奉命“征粮”的,带的兵力并不多,只有一个班,没想到的是,来到铁口以后,误打误撞,碰着了一个南方口音的生意人,徐文昌是个好大喜功而且胡作非为的家伙,当即命令:“一定是乱党分子,抓起来审一下。” 按照他的想法,抓起来,管你是不是乱党,先榨几个油再说。 抓来的人,暂时关押在镇公所里。 徐文昌和贡财主,也算是熟人,他来到贡财主家,按照惯例,吃喝一番,再拿上几斤特产,这一趟出行,也算是轻松惬意。 他大言不惭地对贡财主说:“老兄,现在兵荒马乱,我在城里给你寻个闲差,在参议府弄个兼职,挣几个闲钱,主要是躲开乡下的乱党,求个安全,你看怎么样?” 其实他完全是吹牛,在参议府谋个闲差,他徐文昌根本就做不到。 但是这就是兵痞们的特点,胡乱吹牛,唬住一个是一个。 目的只有一个,从贡财主这里多揩点油水。 这年月,不坑不骗怎么能发财? 贡财主点头哈腰,“多谢谢徐队长。以后多多仰仗。您说得对,兵荒马乱的年月,能够在城里寻个位置,最好不过。” …… 却说石锁观察了一圈,没有找到线索,甚是沮丧。他回到厨房里的时候,却听到了好消息。 赵大壶正在择菜,他悄悄伏在石锁耳边说:“我和这里的杂役问过了,他听了个音,说是抓的乱党在镇公所里,是保安团的人干的事,有团丁在那儿看着。” “几个团丁?” “不知道。” “一锅端他的。”石锁一挽袖子。 赵大壶提醒他,“你别冲动,保安团手里有枪。” 石锁道:“那就连他们手里的枪一起抢过来。” “你……现在吹牛上瘾了,是不是?” “你就等着瞧好吧。” 石锁一甩袖子,就往外走。 赵大壶没拉住,追上去道:“你别乱来……” 但是石锁根本不听,迈着大步便走了出去。 …… 那么,石锁会不会莽撞地直接去抢人呢? 当然不会。 石锁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一点也不傻,他完全知道,目前情势下,在荷枪实弹的保安团手里硬抢人犯,那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如果回去报告桑丹风再多派人来,必然耽搁时间,那很可能会误事。 他出了贡财主的大院,找到侯大壮,两个人嘀咕了一阵,想出了一个主意,用侯大壮的话来说,就是“风诈法”,两个人演一场骗局,冒充贡财主家的家丁,去蒙骗保安团。 石锁找了身青衣小帽,便直奔镇公所。 他直通通地闯进去,镇公所的人赶紧拦住,问,“喂喂,你是做什么的?” 石锁嬉皮笑脸地说:“我是贡老爷派来请客的。” “贡老爷家的,我怎么不认识你?” “嘻嘻,我是新来的,下回请你们去府里喝酒。”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嘴里穷对付着,迈着大步走进来,挑门帘,看见镇公所的屋内有几个保安团丁正在吆吆喝喝地推牌九。 有个叼着烟卷的班长斜了他一眼,喝道:“干什么?” 石锁嘻嘻笑着点头,“各位长官辛苦,贡老爷派小人来传话,是这样,请派一名弟兄押着人犯到府上,贡老爷和徐队长要亲自审问,顺便还有一件事,审问完了之后,请大家一起喝酒。” 班长翻了翻眼皮,“既然请我们喝酒,那就大家一起去吧。” 石锁道:“徐队长说,让一名弟兄押着人犯去就行了。” 班长一瞪眼,“一个人去,别人在这儿喝西北风?走走走,大家一块去,找徐队长要酒喝。” “走哇走哇。” 几个兵痞一起乱嚷嚷。 番外(12)夺命销魂钩 保安团的几个兵痞胡乱嚷嚷着,押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 石锁眼前一亮。 这个人,正是龙大柱。 龙大柱的脸上有被鞭子抽打的伤痕,显然是受过了刑,但是他的精神还好,胳膊腿行动也自如。他瞅了一眼石锁,但是没动声色。 两个人的目光只是稍一接触,便分开了。 谁也没有表现出异常。 保安团的班长一挥手,“走,大家都到贡财主家里喝酒去。” 几个团丁斜背着大枪,松松垮垮地向外走,石锁笑嘻嘻地跟在旁边。侯大壮走在最后。 出了镇公所之后,石锁悄悄向侯大壮使了个眼色。 如果论兵力,保安团共有八个人,而石锁和侯大壮只有两人,显然占了劣势。再说,保安团里有四个人是背枪的。 但是,石锁丝毫的恐惧都没有。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硬干! 这小伙子的胆子,比倭瓜还大,眼见着龙大柱被捕,机会就在眼前,岂能袖手?他决定出敌不意,搞一个突然袭击。 出了镇公所,拐入一个胡同,石锁扭过头来,对班长说道:“你看,那边有人找你。” “嗯?”班长扭头查看。 石锁突然冷不防踢出一脚,正踢在这小子的裤裆里。 班长惨叫一声,疼得立刻捂着裤裆蹲下了。 石锁毫不犹豫,一脚踢出之后,马上又挥起拳头,打向另一个团丁,而后面的侯大壮也同时动手了,伸手从腰里拽出一把匕首,刺向前面的一个保安团丁。 “噗,”一刀扎在后心。 战斗,就这么冷不防地突然之间就开始了。 保安团的几个团丁毫无防备,他们就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稀里糊涂地坠入战斗状态,反应快的两个人,嗷嗷怪着着,把枪从肩膀上摘下来,忙着做好搏斗姿态。 石锁彻底放开手脚。 他身强力壮,又学了不少格斗功夫,拳打脚踢,龙腾虎跃,瞬间就打倒了两个。 街上一片混乱。 “咣,” “噗嗤,” “哎哟——” 拳脚打中肉体的声音,尖叫声,乱作一团。 保安团的几个家伙在最初的混乱之后,很快就缓过劲来,有两个家伙摘下枪支,但是大家混战在一起,没办法开枪,只好把枪当作棍子,胡乱挥舞。 石锁抓住一个团丁的步枪,两个人抢夺起来,石锁力大,一下子把那个家伙拽倒了。 正在激战的当口,忽然从贡家大院方向,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喊声。 同时,一缕黑烟,升向天空。 侯大壮机灵,大声呼喊,“咱们的大部队来啦,把贡家给烧啦——” 这一下,团丁们都惊慌起来,怎么着,对方还有大部队? 有两个家伙胆小,转身撒腿就跑。 剩下的团丁也陡然失去了斗志,纷纷抽身逃跑。 一下子,形势逆转,石锁和侯大壮占了上风。但是——他俩顾不得追击和收拾残局,赶紧拉着龙大柱,转身便朝着斜刺里狂奔,几个大步,钻进另一条胡同。 …… 贡财主的宅院里,怎么会冒烟呢? 这事儿还得从贡财主会客说起。 要说贡财主这个人,善于投机钻营,这几年着实发了些财,但他这个人心狠手辣,欺压良善,也得罪了不少人,因此也树了不少敌人,但贡财主有自己的主意,他觉得只要使劲巴结官府,巴结军队,那就有恃无恐。 徐文昌来到铁口镇,贡财主自然悉招待,另外再送上响当当的大洋钱,以钱开路,很快大家就成了“莫逆之交”。 徐文昌是个牛皮贩子,他拍着胸脯说道:“贡兄,我是个粗人,但是最讲究的便是‘忠义’二字,对朋友,从来都是两肋插刀,忠肝义胆,从今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哥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兄弟,以后哥哥就仰仗你了。” “绝没二话。” 两个人正谈得热火朝天,忽然徐文昌凭着军人的警觉,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间小客厅,屋角摆着个橱柜,从橱柜里发出异样的声响。 贡财主还在高谈阔论,“兄弟,要说这火阳地面生意场上,咱们……” 徐文昌盯着橱柜。 只见橱柜的门,悄悄打开了。 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身材瘦削,身穿一身灰不溜秋的袍子,脸上蒙着块黑布,看不出本来面目,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的手里拿着个明晃晃的刀不像刀,剑不像剑的兵器。 这是一把销魂钩。 徐文昌登时吓得一激灵,我勒个岑! 他来做客,身上并没带枪,一见橱柜里突然钻出人来,马上意识到:这是刺客! 瞬间功夫,他就做出了反应——逃跑! 猛地一个蛙跳式飞窜,纵身便窜出两三米,夺门而出。动作灵敏迅捷。 刚才说得那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之类的话,立刻就忘得一干二净。 贡财主反应慢,看见徐文昌突然拔腿向外奔逃,愣了一下,等到他反应过来,发现有人正悄悄地持着兵器冲自己过来,吓得“哇呀”一声大叫,连逃跑都忘了。 “唰,” 一道白光闪过。 贡财主的脖子上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登时就喷出来。 这一钩,来得利利索索,一招见功。 这时候,徐文昌已经逃到了外面,大声呼喊,“来人呀——有刺客——” 院子里开始乱了。 蒙面人并没慌乱,他飞身一跃,跳出门外,转身便朝着斜刺里逃窜。 贡家的家丁奴仆们,看见有蒙面人从客厅窜出来,有的乱喊,有的乱跑,有的不知所措…… 再说赵大壶,在石锁走了之后,心里一核计——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呢?白给贡财主做工?那不是大傻瓜嘛?因此,他和小栓娘悄悄合计了一番,切完几个凉菜之后,便借故泡制调料,从厨房里出来,朝外便走。 他们刚走到后院的柴堆旁边,就见一个灰色人影,迅速向后院逃窜,赵大壶一愣,这个身影……看着十分面熟。而且手里那把销魂钩,甚是特别,转念之间,赵大壶就认出来了,这不是火山魈嘛! 原来是这位老先生。 这时候,院里贡家的奴仆家丁们,正自混乱,管家指挥着朝火山魈逃跑的方向追击,赵大壶灵机一动,悄悄把柴堆就给点燃了。 他想利用放火,掩护火山魈逃跑。 果然,柴堆引燃之后,浓烟升起来,贡家更乱了,一片乱喊乱叫之声。 番外(13)二百条崭新的汉阳造 赵大壶点燃柴堆之后,赶紧抽身溜走。 此时院内大乱,人们乱跑乱嚷,赵大壶拐了个弯,拉着小栓娘,匆匆沿着甬路往外跑,忽然发现门口冲进一个人来。迈着大步奔到近前,抬眼一看却是石锁。 “喂,石锁,出事了,快跑。” “大壶,你先撤,我还有事。” 石锁来不及和赵大壶解释,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后院。他刚拐过一道月亮门,因为跑得太急,“咚”的一声,和另一个人撞个满怀。 石锁身强力大,一下把那个人撞得跌个仰八叉。 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贡府的管家。 管家跌得屁股生痛,翻身爬起来,看见是厨房里新来的帮工,骂道:“王八蛋,你胡乱跑个啥,跟个没脑袋的苍蝇似的,哎哟……” “对不起,对不起,”石锁嘿嘿一笑,转身继续向前跑。 “喂,你奶奶的……”管家在后面骂。 石锁没理他,飞步跨过甬路,绕路来到那间窗户被钉死的小屋前,开锁进屋,一把拉起花红霞,向外便走,花红霞不知所措,问道:“喂,怎么回事,院子里怎么这么乱,出事了吗?” “出去再说。” 石锁不解释,拉着她向前猛跑。 花红霞体弱,再加上许久没运动,跑两步便跌倒在地,石锁着急,把她的胳膊一拉,背在自己身上,飞步逃跑。 迎面奔过来好几个家丁护院。 这些人有的手持棍子,有的手持砍刀,看见石锁背着人女人,甚是疑惑,石锁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瞪起眼睛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管家让你们快去呢,再耽误就晚了。” “嗯?”那几个家丁没明白。 石锁喝道:“快点,老爷快咽气了,快去。” 嘴里一边说着,脚下不停,飞快地冲过一道角门。其实他不知道,此时贡财主不是“快咽气”,而是已经咽气了。 当石锁从后门奔出院子的时候,松了口气,他向前观察,辨别了一下路径,顺着街口向前跑,跑过一条大街,背上的花红霞说道:“喂,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少废话。” 石锁说完,抬眼向前看,忽然看见赵大壶迎面走来。 “喂喂,大壶,你乱走什么?” “我去接应你呀,小栓娘怕你出危险。” “屁话,一点危险都没有。” 赵大壶看见石锁背上的花红霞,问:“这是谁?” “这是……贡财主的媳妇。” “啊?”赵大壶一惊,“你怎么把人家媳妇拐来了,” “屁话,我没拐。” 两个人一边胡乱议论着,飞步向前疾走。 …… 石锁和赵大壶等人迅速出了镇子。 他们在镇外一片乱坡岗子停下来。赵大壶看见侯大壮和龙大柱都在,大家见了面,心里尽是欢喜。 龙大柱说起被保安团抓捕的事,“惭愧,我又差点误了事。石锁,要不是你和老侯勇敢,以少胜多……” “小事一桩,”石锁摆摆手,“对付几个保安团,还不够塞牙缝的。” 赵大壶嘿嘿一笑,“石锁,你吹牛的功夫,当真天下无敌。” 龙大柱道:“石锁,我这回来,是带着重要命令,南军正在秘密筹划北进,咱们这里要以桑丹凤和罗汉雄的武装为基础,成立别动队,迎接南军。上峰命令,部队以桑丹凤为总队长,罗汉雄为副队长。最近调拨一批枪支,把部队武装起来,具体事宜,我要当面和桑丹凤,罗汉雄面谈。” “嘿,”石锁一捶大腿,“那太好了。” 赵大壶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出发吧。” …… …… 罗汉雄和桑丹凤,此时在做什么呢? 他们带着狮虎山的一部分部队,来到逍遥庄附近,秘密潜伏。 这天清晨,桑丹凤、罗汉雄、姚一典、易生财等人,登上山峰,向远处眺望,观察着逍遥庄一带的地形。这里群山环抱,多数地方都没有路,怎么用兵,怎么进退,都得好好勘察一番。 有喽啰来报,“寨主,海老大求见。” 桑丹风沉吟了一下,命令:“带他过来。” 罗汉雄有些奇怪,问:“小凤,海老大怎么知道咱们在这儿?” 桑丹凤笑道:“这个,你一会自己去问他吧。” 对于海老大这个人,大家都不陌生,他在黑道上也算小有名气,和狮虎山有过一些小过节,但平常也不打交道。 一会功夫,海老大只身来到近前,施了一礼,咧开胡子拉碴的大嘴说道:“血寨主和罗堂主亲临铁石山,海某未能远迎,失敬失敬。” 桑丹凤等人按江湖规矩还礼。 罗汉雄道:“海兄,我们来得冒昧,还请海涵。” 海老大仰头一笑,“铁石山又不是我海家的,谁都能随便来去,线上的食大家吃,各位能和海某一起凑凑热闹,不胜欢喜。海某知道血寨主和罗堂主大驾光临,特意备了件小礼,望笑纳。”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罗汉雄上前接过来,低头一看,这是一张图,画的正是铁石山地形详图。各处山峰、关隘、山路,甚是清楚。 罗汉雄大喜,自己和桑丹凤此番前来,缺的正是这么一张图。 海老大送的这份礼,可真是时候。 但他也知道,没有白捡的便宜,海老大送礼,必有所图。 “海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有什么见教,还请直接说。” “呵呵,罗堂主,海某是个直性人,不会绕弯子,咱们说白了吧,我为的是枪。” “什么意思?” “日前火阳附近,道上的弟兄,都接到了段屠龙的召集令,在桑树坡英雄会上接受过他整编的股伙,都到逍遥庄来,统一配发枪支,一水的新式汉阳造,据说,此番段屠龙从督军府领了整整二百条枪,按照每一股的人数发放。” “海兄,你的意思,是把这些枪都给劫下来?” “呵呵,海某没那么大的本事,所以才拜望血寨主和罗堂主,只要你们出面,这笔生意一定做得成,到时候海某能够分得一杯羹,也就知足了。” 番外(14)三层包围圈 罗汉雄瞅着桑丹凤。 他虽然是洪顺堂堂主,但是在重大行动中需要拿主意的时候,最后的决定者,还得是桑丹凤。 桑丹凤对海老大道:“海兄,既然你来谈合作,我就实言相告,这回官府搞的这一场‘发枪’之举,是假的。” “嗯?” 海老大一愣。 假的? “血寨主,这……” 他用疑惑的目光瞅着桑丹凤。 桑丹凤道:“海兄,我这消息也是刚刚得到,是真是假,您是老江湖,自有判断。我做到知无不言,也是本分。至于合作事宜,您可以再作斟酌。” 海老大很痛快,“血寨主,海某一言既出,岂有立刻反诲?管它官府发枪是真是假,如果狮虎山和洪顺堂要挑了一场宴席,海某愿效犬马之劳。” 罗汉雄心里明白,海老大表现得如此“仗义”,并不是他有多够朋友,而是出于利益,眼看着逍遥庄要起战火,作为地头蛇,这都是个混水摸鱼的机会,趁机捡点洋落,也是好的。 这种人,无利不起早。 桑丹凤问:“海兄,依你之见,应如何行动?” 海老大道:“这些日子以来,海某可没闲着,各处山头村寨,都转了转,一共发现有三个秘密窝点。其一,在香炉峰,有段屠龙建的屯兵处,埋伏下人马,此处与逍遥庄近在咫尺,可俯瞰庄里动静,若是持有快枪,直接能够射击。其二,在蛤蟆洞,有盖天霸的窝点,他在这儿预留接应,为的是能在逍遥庄全身而退。” 说到这儿,海老大停下来。 罗汉雄听得甚有意思,催促道:“海兄,你接着说呀。” 海老大微微一笑,“这其三么……是在老虎口,是我给血寨主和罗堂主准备的,当作咱们的中军部,指挥全局,此处进可攻,退可守,地势险要,小人已经命人打扫干净,摆上了桌椅令旗,静待血寨主前往执掌中军。” 罗汉雄一伸大拇指,“海兄,你侦察得如此详细,安排得如此妥贴,实在令人佩服。真是洞察秋毫,算无遗策。” 海老大拱了拱手,“罗堂主谬赞了,逍遥庄眼下好戏连台,眼瞅着血雨腥风,杀伐既至,海某作为东道主,如果浑浑噩噩,闭着眼睛睡大觉,那不是白混这几十年的江湖了么?” …… 海老大侦察得一点都不错,在香炉峰上,确实设立了秘密屯兵处,但是指挥官并不是段屠龙,而是司马农。 这天下午,司马农和华参军、段屠龙、左擎天等人,都来到了香炉峰。 站在峰上,放眼四望,群山逶迤,层峦叠嶂,逍遥庄在群山环抱中,犹如仙境。司马农忍不住赞叹道:“当初建造逍遥庄的人,一定是人中龙凤,这座庄子远看象仙阙,近看象宫殿,出门是山川秀丽,入户是云蒸霞蔚,真是神仙居所。左庄主,咱们这些人里,就是你最有福啊。住在逍遥庄里当神仙,享受人间极乐。” 左擎天点头哈腰,“司书长,草民虽然住在庄里,可是没有您这样的学识,只不过耕织度日,勉强糊口罢了。” 他心里一阵嘀咕,这家伙一个劲称赞,该不会把我的庄子给夺去吧? 这年月,可没什么准头。 好在司马农称赞了一会庄子,话锋一转,问段屠龙,“老段,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段屠龙道:“进出逍遥庄的各处路口,都设立了哨卡,山下的酒肆饭馆儿,都暗藏有咱们的人,只要盖天霸一露头,保证让他插翅难飞。” 司马农纠正道:“咱们的主要敌人,不是盖天霸,而是狮虎山。要注意血寨主的行踪。” “是,属下一定注意。” “你那些江湖上的同党,都能跟咱们保持一致么?” “没问题,这些人除了贪财的,就是好色的,只要给了他们好处,一个个就都会到逍遥庄里来讨便宜。“ 司马农转头冲华参军拱了拱手。 “华兄,你是行伍出身,这一仗怎么打,还得你来指挥。” 华参军翻了翻眼皮。 尽说你也知道打仗得靠我啊。 读书人搞弯弯绕有一趟,真到了刀枪相见的时候,还得靠着我们丘八是不是? 他也不客气,腆着大肚子说道:“兵法上说,以正守国,以奇用兵,这里到处都是山石砬子,敌人往哪个旮旯一钻,你也不好找,所以咱们得多设埋伏点,不能跟着血寨主绕山头。” 他和血寨主打过多次交道了,深知“绕山头”的苦处。 那种“累得吐血却见不到敌人,却处处挨打”的滋味,再也不想尝了。 转过头,华参军对段屠龙道:“这一仗,分为明、暗两部分,你在明处,指挥江湖同党,跟盖天霸和血寨主的人周旋,力争把他们象吸铁石一样,吸引在逍遥庄附近,我在暗处,统率部队抄敌人后路,打埋伏,打阻击,咱们设三层包围圈,层层围剿,布下天罗地网,让逍遥庄变成血寨主的葬身地。” “参军高明。”段屠龙奉承道。 华参军得意洋洋地说:“敌人再凶恶,毕竟都是乡野之徒,咱们有枪,有炸弹,只要正面接战,保证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司马农说道:“老华,这一仗,最关键的便是‘隐秘’二字,那血寨主极其狡猾,若是让她察觉山里有埋伏,肯定会远遁,所以军队调动、部署,必须在暗中进行,避人耳目,最好穿上便装,分批行动,以免走漏消息。” …… 山脚下。 一处茂密的树林里,有两个提着柴捆,背着柴刀的樵夫,凑在一起小声商议。 他俩是盖天霸和杜秀才。 “怎么样?”盖天霸问:“你瞧出什么端倪没有?” 杜秀才道:“大哥,情势嘛,危如叠卵呀,眼下的逍遥庄,黑云压城,岌岌可危,山里来了好多陌生人,一个个贼眉鼠眼,鬼鬼祟祟。” “是段屠龙的人吗?” “肯定有段屠龙的人,我还看见了海老大的人。还有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大哥,风云突变,小心翻船呀。” 盖天霸阴沉着脸,没有吱声。 番外(15)乐阴阳的主意 段屠龙从香炉峰下来,缓缓走在山路上,脸色忧郁。 他扭头对跟在身后的乐阴阳说道:“我怎么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这一仗,你说……能打赢吗?” 乐阴阳道:“大哥,临战之时,最忌犹豫,你怎么自己就没信心了?” 段屠龙轻轻叹了口气,“老弟,独剑峰被挑了之后,咱们就元气大伤,如果这一仗再……那就彻底凉菜了。说实话,如果单对付盖天霸,我完全不用担心,可现在把目标定在血寨主身上,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乐阴阳道:“大哥,有军队坐镇,你怕什么。” 段屠龙轻蔑地“嗤”了一声,“军队又怎么样,和血寨主打了不是一次交道了,军队哪一回占了便宜?” “唔,这倒也是,”乐阴阳点点头,“华参军指挥部队,猛打猛冲是没问题的,但是在山里打乱战,光靠猛冲没个屁用。你就说,部署得这么乱,这也埋伏,那也埋伏,搞得人头昏脑胀,到时候不晕头转向才怪,尤其是咱们那些道上的弟兄,从来都是自作主张,各揣心事,搞不好越打越糊涂,非他奶奶的闹出鬼打鬼来不可。” 段屠龙一愣,翻了翻眼皮。 “对呀,老乐,你怎么不早说?” 乐阴阳嘻嘻一笑,“我早说什么,你们刚才在香炉峰上商量军机大事,哪有我插嘴的份?” “那……你现在详细说说,应该怎么办才好?” “大哥,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这事很简单呀,华参军搞的那一套,对军队是适合的,可是对咱们并不适合,咱们是江湖草莽,跟丘八们怎么比?所以,要想到时候不乱,就得让大家了解清楚,哪里有埋伏,哪里没有,别稀里糊涂地瞎跑,闯进军队的埋伏圈里,华参军手下那些大兵,会客气吗?他们认识谁是咱们的人,谁是血寨主的人?大哥,埋伏点的具体位置,必须让咱们的弟兄心里有数。这是其一。” “其二呢,你接着说呀,别卖关子。” “其二,咱们自己的弟兄,最好有个好认的标志,比如说,头上系块红绸子,或是戴个白毛巾,一看就能认出来,避免误伤。” 段屠龙想了想,“很好,咱们得赶紧找华参军去……对了,你还有别的没有?” “有。” “咳,你倒是把话说完啊,别老大喘气行不行。” “其三,大哥,据我所知,血寨主有枪啊,你事,你可不能不放在心上。” 血寨主的队伍里有枪,这事儿段屠龙当然知道,他心道:当初在狮虎山营救李先生的时候,老子差点被血寨主用枪打成筛子眼儿,现在想起来心头还发麻,我还不知道他们有枪? 乐阴阳继续说道:“大哥,不是我说丧气话,就咱们那些弟兄,一听见枪响,只怕吓得尿裤子,溜得比兔子都快,这事也别怪他们,如今这年月,武艺再高,能抵得过快枪吗?所以,要让华参军给弟兄们发枪,大家手里有了枪杆子,这仗才能打,否则,一上阵就窜了稀,还怎么打?” “唔……有道理,还有吗?” “没了。” 段屠龙点点头,他带着乐阴阳,转身返回香炉峰,把这几点建议向华参军做了报告。 华参军盯着段屠龙。 “老段,这个建议是你刚想出来的?” “是,这个……我和乐兄弟共同商议的。” 华参军转头盯着乐阴阳。 “乐阴阳,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吧。” “嘻嘻,报告长官,主要是段大哥的智谋,我给补充了一下。” “嗤,我不傻,乐阴阳,你是个足智多谋的人。” “哟,长官,您过奖了,我平时都是跟段大哥学的。” 段屠龙道:“乐兄弟确实有智谋。我们俩配合甚洽。” 华参军没理会段屠龙,盯着乐阴阳道:“乐阴阳,你跟着我干,怎么样,我提拔你当棚长。” “哟,”乐阴阳呲牙一乐,“长官提拔,这份厚爱小人没齿难忘,不过,我是个江湖上的闲云野鹤,受不了队伍上的规矩,您还是收回成命,让我继续跟着段大哥干吧。” 段屠龙赶紧说道:“嘿嘿,参这,乐阴阳是我的左膀右臂,他在我这儿,不就等于在您的手下嘛,反正大家都是一路人马。” 华参军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转头对段屠龙说道:“老段,刚才说的这三点,前两项,没有问题,我立刻办理。最后一项,行不通,咱们这回宣扬的在逍遥庄发枪,是假消息,用来迷惑敌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参军,”段屠龙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那是战术上的需要,可是我的人马没有枪,这仗真打不了,到时候只怕还会扯部队的后腿。你至少得拨给我二十条枪。” “不行,现在枪支太紧张,连老宋的保安团枪都紧缺。” “参军,没多有少,否则影响大局啊。” 段屠龙软磨硬泡。 虽然他一向在官府面前俯首帖耳,但是心里明白,如果这回争不来枪,那自己真没什么好果子吃,要是落到了树倒猢狲散的地步,我再给官府舔沟子,又有什么用? 两个人争论了一番,最后司马农过来调解,取了个折中的办法,拨给段屠龙十条枪。 他拍拍段屠龙的肩膀,“老段,这已经是最大限度了,现在队伍上枪源也紧张得很,大多数都是老式残破装备,想换新的没门路,你要嘱咐弟兄们小心点,到了节骨眼上再用,别乱放。” …… 山背阴处一块洼地里,段屠龙召集一帮部属集会。 这些人,多数都是混黑道的,一个个歪瓜咧枣,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相,乱七八糟跟羊群似的。 乐阴阳站在前面,拿着一张图纸,给大家讲: “弟兄们,这回作战,部署比较复杂,为了避免误伤,我告诉大家哪里有咱们自己的埋伏,省得你们瞎啦巴叽地跑到埋伏圈里,被枪子打着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番外(16)布下了天罗地网 有个黑大个嚷嚷道:“既然部队上有埋伏,咱们瞎掺乎啥劲儿,站在干岸上看热闹,不就行了?” 乐阴阳瞪了他一眼,“什么话,老熊,你要怂了就夹着尾巴滚蛋,别来凑热闹,站在干岸上看热闹,净扯屁话,以后有了便宜,你小子可别上前拱……” 正自骂,旁边的段屠龙赶紧拉了他一把,说道:“老熊,此番作战,关系着咱们在江湖上的未来,只要大家努把力,以后得吃得喝,后面还有部队撑腰,火阳一带还是咱们的天下。” 现在段屠龙心知自己的威信与地位不比从前了,若是不放低点姿态,只会众叛亲离,因此制止了乐阴阳的喝骂。 有个矮个子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尖声尖气地叫道:“段大哥,兄弟有话要问一句,咱们配合队伍上作战,官府可给咱们什么好处?俗话说得好,无利不起早,咱们可别干赔钱的买卖。” 这番话,说中了众人的心事。 这些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型的,追随段屠龙,为的是谋利。因此都跟着嚷起来,“对,侯四说得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大哥,大家在刀头上卖命,可不能光给人当枪使呀。”“大哥,出门混江湖,我们可不能光干活不吃饭呐。” 一片嘤嘤嗡嗡。 段屠龙朗声说道:“弟兄们,段某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不会让大家白干,已经请示衙门,给大家争取来了一部分汉阳造快枪。” 一提“枪”,这些家伙果然都兴奋起来。 “大哥,多少支?”“能摊上每人一条吗?”“大哥,我们股子人多,可得多分几条……” 乐阴阳骂道:“都消停点,一个个跟苍蝇见了粪堆似的,侯四,就你跟狗蹦子似的,还没枪高,瞎吵吵个什么劲……” …… 逍遥庄里,眼下也是一片忙碌。 各处门口都贴了喜字,挂了红灯笼,前院还搭起了彩楼,花花绿绿,透着喜庆气氛。 但是左擎天手下忙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婚宴,只是个由头,他们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座庄子本来就造得甚是精巧,各处设置着很多陷阱、暗道、机关,左擎天又进行了认真改造,围绕中央迷楼,又新增了很多堡垒。 一个排的士兵,再加上数十个家丁打手,部署在各处埋伏点。并且进行了演练,只要有敌人进入,就能四处出击,立刻消灭。 左擎天告诫家丁部属,“这一仗,事关重大,打胜了,咱们就能在江湖上所名立万,打输了,别说逍遥庄,就连咱们的身家性命,都得毁之一旦,大家有进无退,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天下午,逍遥庄来了两个客人,李大疤瘌和胡一彪。 管家向左擎天报告,“庄主,李大疤瘌和胡一彪,提着两盒点心,说是给您祝贺新婚。” “他奶奶的,”左擎天皱着眉头骂道:“婚宴还没到日子呢,这两个王八蛋早早干嘛来了。” 对李大疤瘌这个人,左擎天捏着半只眼也瞧不起,这是个百物不成的货,说话还臭,投奔陆大牙,最后不但没闹出个子午卯酉来,还净给人家惹祸。 管家说:“那姓李的讲,他早就仰慕逍遥庄,这回想要投靠庄主,效犬马之劳。” “嗤,”左擎天轻蔑地一撇嘴,“这个熊货,不但说话臭,办事也臭,净会给人惹麻烦,闹得人不稀罕狗不爱,走投无路,跑到逍遥庄找饭吃,呸。” “庄主,那我就把他们轰出去。” “不要轰,这种人不堪大用,但是给你捣起乱来,也很麻烦,轰出去反而容易惹是非,既然来了,就收留下来干点杂活,等婚宴结束……再作计较。” “是。” 当下,管家给李大疤瘌和胡一彪在庄里找了差使,让他们打扫厨房、库房、山路。 胡一彪很不满意,背地里对李大疤瘌嘀咕,“大哥,人家这是寒碜咱们呢,要说咱哥俩在江湖上也算有一号,出去也人五人六的,也当过陆将军的座上宾,现在到庄里当个杂役,他奶奶的算怎么个勾当。” 李大疤瘌倒是沉得住气,“兄弟,韩信还受胯下之辱呢,咱们就当是钻到左擎天裤裆里来了,有朝一日,非把他的卵子给割了不可。” “哼。” “你别露声色,咱们的目的是潜伏,懂吗,要不是中了那份稀里古怪的毒,谁愿意干这牛马差使。” …… 傍晚的时候,天色阴沉。顺着山间小路匆匆走过来一个人。 他是乐阴阳。 这段山路地势险要,有些陡峭路段,需要拽着藤蔓攀爬,乐阴阳刚刚爬上一处断崖,忽然从草丛里蹦出一个人来,喝道:“站住。” 一把短刀,明晃晃地差点削着乐阴阳的天灵盖。 乐阴阳吓了一跳,做好了搏斗的架势,定睛一看,面前是个又矮又瘦的家伙,手里持刀,横眉立目。他认出来了,这人叫二毛,是左擎天的手下。 “哦,是二毛兄弟呀,我是乐阴阳,你不认识我了吗?” “嘟,”二毛瞪着眼睛喝道:“乐阴阳,你跟个发骚的山猫似的,乱跑什么?” “嘻嘻,”乐阴阳笑道:“兄弟,谁愿意乱跑呀,这不是我们来了几拨兄弟,乐某正在忙着联络嘛,大家都是奉命行事,劳累点,也说不得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腿要走。 但是二毛喝道:“不行,庄主命我把守灰口坡,任何人不准通行。” 乐阴阳把脸一翻,“什么话,左庄主和段大哥都在陆将军手下做事,这回大家协同作战,你当什么搅屎棍,耽误了军机,你吃罪得起嘛?” “不行,”二毛梗着脖子道:“乐阴阳,你要联络新来的弟兄,应该去山下,现在往老虎口做什么?” “废话,我的弟兄很多都是山里通,有奔老虎口方向的,你管得着吗?让开,否则我跟你不客气。” 那二毛是个缺弦的货,脑子死板,说什么也不让过,挺着脖子道:“你非要走,咱们就得去问问庄主,他让你走了,你才能走。否则老子绝不答应。” 乐阴阳心里恼火,我怎么碰上这么个轴货! 番外(17)代号老十九 乐阴阳笑嘻嘻地往上走了两步,说道:“二毛兄弟,我问你一句话,左庄主是怎么说的?” 二毛梗梗着脖子说:“庄主说此处山处任何人不得通过?” “还有呢?” “没有了。” 乐阴阳又往前跨了一步,他和二毛就相距只有三尺了。 忽然乐阴阳脑袋一歪,冲着二毛身后瞅去,嘴里“咦”了一声。 二毛下意识地一回头。 就在这一瞬间,乐阴阳手腕一翻,一把匕首掣出来,向前一递,无声无息地插入了二毛的胸口。 动作又快又猛,二毛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闷哼一声,仰面栽倒。 乐阴阳冷笑一声,低声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眼见二毛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乐阴阳把他拽到旁边的草丛里,用枯草匆匆掩盖了一下,然后拔腿向前疾奔。 …… 老虎口,是个险要的山口,崖壁上有几个浅浅的洞穴,下面是幽深的山谷,陡峭突兀。 桑凤凤在这里设下了指挥部。 她设计了一个“内线外线结合,剪除外围引敌打援”的策略,很受袁栋的赞赏,“文寨主,您的军事才干令人佩服,这个作战计划太棒了。 罗汉雄建议,“小凤,逍遥庄的婚宴,最好由我亲自去,这才不会引起左擎天的怀疑,这样,我在内,你在外,咱们来它个里应外合。” 桑丹凤:“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罗汉雄:“……你这叫什么话?” 桑丹凤板着脸,“现在的逍遥庄,就是个设好的圈套,左擎天就等着拿绳子捆你呢,你上赶着登门,引颈就戮?你犯傻,我还不会犯傻呢。” 俩人现在是情侣,罗汉雄也知道,桑丹凤担忧自己的安危,这才否决了建议。他笑道:“我是洪顺堂堂主,正应该亲自出马,至于危险,别人去就不危险吗?咱们总不能一个人也不出面,是不是?” “由谁出面,我心里有数。反正你不行。” “小凤……” “不用说了,这事没商量。” 袁栋劝道:“罗堂主,文寨主的做法是正确的,打仗,就象演戏,每个人的角色不同,尤其是打大仗,军队的指挥官不能参与冲锋,这是规矩。并不是谁贪生怕死。” 喽啰来报,“寨主,老十九来了。” 老十九,是乐阴阳的代号,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是高度保密的。 说话间,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乐阴阳,来到桑丹凤和罗汉雄面前,匆匆施了个礼,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寨主,这是司马农他们布设的各处埋伏点。” 桑丹凤和罗汉雄都大喜。 这份情报,可太重要了。现在两军对垒,能够获悉对方的具体部署,那就像明眼人打瞎子一样。 “老十九,”桑丹凤道:“如今左擎天和段屠龙他们,都象输急了眼的狼,正在张开大嘴等着咱们,你一定要小心,稍有异常,立刻逃跑,不要迟疑。” “属下明白。” 乐阴阳交待几句,便起身离去。 来去匆匆,没有人看见他的本来面目。 …… 话说左擎天要娶的这房小妾,名叫白小翠,原是戏班子里的花旦演员,后来戏班黄了,无家可归,流落至此,被左擎天收留,要纳为妾,白小翠衣食无着,也就答应下来。 婚期要到了,白小翠忽然头痛发烧,卧床不起。 左擎天的这场“婚礼”,其实就是个戏,为的是吸引敌人,聚而歼之,敌人既有盖天霸,又有狮虎山,因此左擎天的精力完全不在婚礼上,而是忙着部署人马,做打仗的准备,白小翠生病,他也没有理会。由管家派人延医问药。 这天,家丁将一个医生请进庄内。 医生名叫赵大壶,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粗壮的随从,是石锁。 管家对左擎天说:“这位医生,据随从自称,是天下第一名医,保证药到病除。” 左擎天烦躁地摆摆手,“这些事,你处理就行了。我没空管。” 赵大壶给白小翠把脉诊病,开药煎汤,对管家说道:“风寒湿邪,治起来不算难,不过我得住下来,时刻观察病情,调理药物。” 管家求之不得,“那太好了,医生,您住下来专心医治便是。” 赵大壶和石锁就住在了逍遥庄。 眼下,左擎天不但忙,而且烦躁,完全没有“新婚”的喜悦,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能够消灭盖天霸,为陆大牙立上一功,对于自己日后飞黄腾达,还是挺有好处的。但随着事情发展,越来越陷入恐惧之中。 擒拿盖天霸,变成了对付狮虎山,不但出动江湖人马,还出动军队,仗到底要打多大,谁心里也没底。左擎天感觉,逍遥庄已经变成了一枚棋子,随时有毁掉的危险。 但是——现在想抽身,已经不可能了。 他找到司马农,“司书长,您得替我考虑呀,这一仗不是江湖争斗,已经是军队冲杀,到时候玉石俱焚,我的家业毁于一旦,左某就得家破人亡,我和段屠龙比不了,他两个肩膀扛个头,混到哪里算哪里,我全家老小几十口,以后怎么活?” 司马农安慰他,“放心,只要咱们打胜了,陆将军不会亏待你。” “司书长,我听说给段屠龙拨了十条枪,您也得给我拨,我的损失是他十倍,你给我拨三十条也不多。” 司马农自然不会答应他。 拨枪,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最后,两个人讨价还价,司马农答应日后委派左擎天当“特别绥靖队队长”,到时候枪、人都不成问题。对于这个空头支票,老奸巨滑的左擎天自然不满意,但是争论一番,也没什么好办法。 和官府闹翻了,左擎天目前还不敢。 …… 晚上。 石锁煎完了药,在庄子里转悠。 他在角落里看见了“相江小飞鱼”胡一彪。 胡一彪拿着个簸箕,刚刚倒完脏土,看见石锁,赶紧点头哈腰,“大哥,您来了,太好了,我正盼星星盼月亮似的……” “胡一彪,”石锁压低声音说道:“最近情况怎么样? 番外 (18)山雨欲来风满楼 胡一彪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哥俩按照您的吩咐,来到庄里潜伏,不怕脏,不怕累,忠心耿耿……” “谁问你们俩的情况,我问的是庄里。” “是,是,庄里他奶奶的可热闹啦,除了婚礼上的事儿,这帮小子们修暗堡,下窝弓,挖陷阱,设了好多埋伏,尤其是迷楼,简直就是地狱……”他一边说着,从腰里掏出一张纸,“您看,李大疤瘌画了张图,上边都画上啦。” “唔,很好。”石锁把纸揣在怀里,拍拍胡一彪的肩膀,“你们干得很好,继续干。” “大哥,什么时候给解药?” “放心吧,不但给解药,干得好还有赏钱。” …… 赵大壶正在白小翠的房间里,一边配药一边聊天。 “白姑娘,你这病一多半是心结,要保持心绪平稳,不急不火,病就好了一半,开心快乐起来,对药效最有帮助。” 白小翠叹了口气,“唉,开心,我哪开心得起来。” 赵大壶道:“眼看就要新婚大喜了,怎么能不开心呢?” 一提这个,白小翠反而皱起眉头,“大夫,说到新婚,怎么说呢……我也是无奈呀,给人家做小,混个饿不死罢了。我们做戏子的,命不好。” 说着,就要垂泪。 赵大壶说:“白姑娘,你若有什么心事,多倾诉一下也好,别在心里闷着,越是闷着,越容易引起郁积。” 说起这个,白小翠满腹心酸。 “大夫,我从小命苦,没了父母,跟着戏班四处流浪,填饱肚子的时候少,但那时候几个小姐妹关系特别好,我和演青衣的花红霞,就象亲姐妹一样……” “你说什么?” 赵大壶吃了一惊,赶紧问:“你和花红霞是一个戏班的?” “是呀,怎么,大夫,你认识花红霞?” “咳,”赵大壶一拍大腿,“岂止认识,花红霞就在……” 说到这里,赵大壶停下来,走过去把屋门关上,然后压低声音道:“花红霞就在山外村庄里,她是被我们救出来的,就要去丘城上学堂,边学功课,边打工,她现在可高兴了。” “是吗,大夫,我也想,你能帮我见到红霞么?我不想嫁给人家做小,大夫,我求求你,把我也救出去吧。” 赵大壶想了想。 “白姑娘,此事不要莽撞,一会咱们好好商量商量,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我一定听您的话。”白小翠眼里放出兴奋的光。 …… 山里,夜晚更显清冷。 忽然一声尖厉的啸叫声,从山下响起,接着,一溜火光窜上天空,黑色的夜幕下,十分显眼。那溜火光冲半空,“咣”的一声爆炸了。 香炉峰上,段屠龙正和乐阴阳说话,看见了火光和爆炸,问:“怎么回事,谁在下边放二踢脚了?” 乐阴阳道:“那谁知道,江湖上,擅长搞这个的,就是霹雳帮的魏一雷。难道他也到逍遥庄凑热闹来了?” 段屠龙瞅着黑乎乎的山岭,阴沉着脸,没吱声。 乐阴阳道:“大哥,情势越来越难搞,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道上的弟兄,来逍遥庄搞事,明里暗里,鱼龙混杂,只怕这一仗,不那么好打。” 段屠龙道:“兄弟,婚宴那天,你替我去逍遥庄。” “大哥,婚宴得你亲自出席呀。司马司书长不是都做好部署了吗?” “我瞅着左擎天那张笑面虎的脸,就懒得搭理他,你去吧。” “大哥,这……” “我得到了消息,司马司书长和华参军,都不亲自去,你在那儿应付应付,就行了。” 乐阴阳心里明白,段屠是耍滑头呢。 婚宴,眼看着危机四伏,谁也说不清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他把别人推到前面,然后自己躲在后边观察动静。 逍遥庄这一场婚宴,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 山下响的这一声“二踢脚”,是怎么回事呢? 乐阴阳说得一点都不错,就是魏一雷搞的。 霹雳帮,说白了就是一些制造贩卖鞭炮的商人,组织起来,应付官府盘剥和黑道劫掠,他们亦黑亦白,做生意的同时,也参与黑白道的活动。 帮主魏一雷,多年来和洪顺堂颇有交情,他这回来到逍遥庄,是来给罗汉雄、桑丹凤助拳的。 桑丹凤对他说:“魏大哥,你既然来了,就露露面,给他们放个麻雷子什么的,扰扰段屠龙和左擎天的心神。” 罗汉雄问:“小凤,咱们有必要这么露白吗?” 桑丹凤一笑,“咱们不露,逍遥庄也知道咱们要还,他们摆好宴席,不就是准备迎客吗,不如提前打一声招呼,让他们心安,别再胡乱猜测。” 罗汉雄伸了伸拇指。 桑丹凤年纪虽小,指挥作战时的胸怀与眼界,却是极其老辣。 有些本事,就是天生的,模仿也模仿不来。 …… 再说逍遥庄内,这个清冷的夜晚,谁也没闲着。 华参军、司马农都在左擎天的客厅里议事。 家丁来报:“庄主,二毛被人杀了,尸体藏在草窝子里。” 左擎天脸色阴沉。 华参军一拍大腿,喝道:“哼!他们提前动手了,胆子够大的,是盖天霸干的,还是血寨主干的?咱们得查一查。” 但是,司马农稳坐钓鱼台,手里端着一杯茶,脸上反而现出一丝微笑。 他冲华参军摆摆手,“老华,别急,你先坐下。”又转头对左擎天道:“左庄主,二毛死了,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打仗嘛,总归要死人的。我觉得,二毛被杀,这件事对咱们来说,并不是坏事。” 左擎天阴沉沉地说道:“司书长,什么意思,难道二毛该死?” “我不是那个意思,”司马农放下茶杯,“左庄主,二毛死了,固然是损失,但是你想想,咱们在铁石山设下这么多埋伏,在等谁?没错,在等盖天霸,在等血寨主,现在,二毛被杀,山下又响起二踢脚,这充分说明,敌人已经行动,嘿嘿,咱们正好顺藤摸瓜,追寻敌踪,就象钓鱼一样,鱼要老是不咬钩,那最后只能一场空,只要它咬了钩,咱们还怕搭进去两条鱼饵么?各位,逍遥庄这一场宴会,从现在就要开始了。” 番外(19)赵二驴和孙玉香 “嘀嘀哒——” 逍遥庄外,响起欢快的唢呐声。 左擎天的婚期到了,庄里庄外,张灯结彩,虽然“新娘”早就住在了庄里,但是“迎亲”的过程还得要走一番。 各路宾朋,陆续来到,管家忙着指挥家丁奴仆们,迎接客人,安排婚仪,一片热热闹闹。 杜秀才穿了一身新棉袍,摇头晃脑地来了。 “恭祝左庄主新婚大喜,祝福新人鸾凤和鸣,如鼓琴瑟。” 管家忙着往里请,“请问盖头领来了没有?” 杜秀才一笑,“嘿嘿,盖大哥事务繁多,夜以继日,他可能来不了。” “请问他到底能不能来?庄主命我一定要等候盖头领。” “嘿嘿,这个嘛,兄弟也是一知半解,不甚明了。” 杜秀才含含糊糊。 管家把杜秀才带进来,安顿好了,赶紧去向左擎天报告,此时左擎天这个“新郎倌”一点都没有喜悦之情,紧皱着眉头在房间里转悠,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听了管家的报告,左擎天骂了句,“老滑头,王八蛋,果然跟老子玩玄乎套。” 又有家丁来报:“洪顺堂前来贺喜。” 左擎天赶紧问:“谁来了?” “是个中年妇人,名叫仇春玉,说是洪顺堂朱雀分舵舵主。” 左擎天想了想,“我亲自迎接。” 对于洪顺堂,左擎天非常重视,虽然堂主罗汉雄没到,只派了一个分舵主,但是他还是决定亲自出迎。 “哎哟,仇大嫂,最近生意兴隆吧,罗堂主可好?”左擎天满面春风,老远就打招呼。 仇春玉施礼,“村妇恭祝左庄主新婚,罗堂主本来要来的,因为事务耽搁了,我代他向左庄主致歉。” “哪里哪里,自家人不必客气。” 仇春玉身后带着几个随从,一个中年妇人和黄脸男人抬着一筐系着红绸带的贺礼,还有一个年轻姑娘,手里提着个花篮。仇春玉道:“左庄主,我们也没带什么贵重礼物,自家织染的布品,还有些绢花首饰,不成敬意。” “仇大嫂客气了,咱们自家人,能够来给左某捧场,我就已经很欢喜了,还拿这么多礼物,左某深表谢意。” 抬着贺礼的中年妇人,是桑丹凤。 黄脸男人,是罗汉雄。 他俩都化了装,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此时庄里庄外人来人往,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俩抬着筐子的“仆人”。 那个提着花篮的年轻姑娘,是花红霞。 要说桑丹凤的化装技术,那是顶尖的,当初她亲自化装成花工,进出陆大牙的参议府,都是常来常往,罗汉雄的装扮,也是她给化的,别说外人,就算熟悉的人,不使劲盯着都看不出来。 刚看见左擎天的时候,罗汉雄还担心被认出来,所以一直低着头,但他很快发现——左擎天此时根本就没看自己一眼。 至于别人,谁注意一个仆人? 他和桑丹凤一起,把礼物抬着送到厢房,然后又去了一趟厕所,顺便就把庄里庄外的情形,草草观察了一番。虽然他对逍遥庄并不陌生,也研究过劳无悔画的详图,但此时亲眼察看一番,还是非常必要的。 果然,逍遥庄办的这场婚宴,主题并不是结婚,而是打仗。 各处门户都加固了防御,通往迷楼的路径,已经进行了改造,表面上看道路宽阔,但是没有人走,可以想象得到一定布满了陷阱机关。 婚宴厅和几处待客厅,都只留了一个出入口,到时候一掐死,就形成瓮中之鳖之势。 转了一圈,罗汉雄和桑丹凤心里都有数了。 作为战斗指挥官,能够亲临现场这么看看,很有好处。 他俩和仇春玉道了声别,便走向庄外。管家礼貌留客,“二位不要走,在这儿喝一杯喜酒。”罗汉雄摆手笑道:“我们生意还忙,不叨扰了。谢谢。” 有家丁跑来报告,“管家,又来新客了。是栾城山的赵二驴夫妻俩。” 管家一瞪眼,“叫赵二利,今天是吉日,不许乱说。” 他赶紧出去迎接。 罗汉雄心里好笑,赵二驴也来贺喜了,而且还是带着媳妇来的,真挺够意思。逍遥庄真是越来越热闹。 他怕赵二驴认出自己来,低下头躲往一旁。 片刻,管家把赵二驴迎进来,左擎天快步走出,热情寒暄,“赵兄,贵伉俪亲自登门,逍遥庄蓬荜生辉,左某感激不尽。” “哪里,”赵二驴拱手还礼,“左兄弟新婚,愚兄若是不来,那还象什么话。” 旁边,赵二驴的媳妇上来万福。 罗汉雄只看了赵二驴媳妇一眼,脑子不禁“轰”的一声。 她是孙玉香。 孙玉香…… …… 罗汉雄觉得——目瞪口呆。 虽然他知道孙玉香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眼前这副情景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种啼笑皆非的感觉,难以描述。 旁边的桑丹凤赶紧碰了他一下,示意:小心,别失态。 罗汉雄默默地低下头。 跟着桑丹凤,离开逍遥庄。 …… 到了僻静无人处,罗汉雄长吁了一口气,摇摇头,对桑丹凤咧开嘴笑。 “小凤,你看见孙玉香了吗,是不是很可笑?” “可笑什么,孙玉香不能嫁给赵二驴吗?” “不是不能……她搞的什么鬼把戏,这个女人总是令人奇怪,意想不到。” “没什么奇怪的,她这种人,做出什么稀里古怪的事,都不奇怪,她要正常了,反而奇怪。” “我怎么觉得,赵二驴似乎要倒霉。” “呵呵,汉雄,我倒忘了,你和赵二驴是好朋友,要不要劝劝他啊。” “我才没那个闲心呢。” 罗汉雄和赵二驴,倒也算不上朋友,他也没义务去劝,反正他和孙玉香肯定是互相利用,大家都是一丘之貉,这回的“合作”算是什么性质,倒也难说,至于谁骗了谁,那还不一定呢。 感慨地叹了口气。 “唉,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桑丹凤讥讽他,“你这个书呆子,入江湖这么久了,那股子呆气,始终也去不掉。” 番外(20)狼尾巴崖,突然打响的战斗 “噼呖叭啦……”鞭炮声响起来。 新娘的花轿停在门口。 内室里,左擎天正忙着和司马农派出的信使商议战斗的事,信使告诉左擎天,“庄主,山下出现了好多陌生人,有的扮作樵夫,有的扮作香客,有一股山民模样的人,正在向逍遥庄侧后方迂回。” “很好,”左擎天道:“果然司书长预料得不错,我马上做好准备。” 信使道:“司书长命小人转告庄主,你在婚仪上先不动声色,见到异常情况,先不要动手,要等敌人进入埋伏圈后再统一行动,动早了,容易让敌人溜掉。” “明白。” 信使匆匆离去。 管家匆匆走进来,催促道:“庄主,赶紧呀,花轿已经抬进来了,您怎么还在这儿说别的。” “知道了。” 左擎天答应一声。 说实话,他的心情完全不在婚礼上,今天打仗是重头戏,涉及到前途命运,婚礼,只是个借口罢了。 他吩咐管家,“告诉弟兄们,山下敌人露头了,庄里庄外都要沉住气,不许乱动手。” “是。” 管家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一边操持婚事,一边操持战事。 司仪匆匆跑过来,拉着管家的手,“坏了坏了,喜娘哪儿去了,新娘马上就下轿,你赶紧把喜娘叫过来呀。” “哦,好,好,”管家拍拍脑门。 这场婚礼,准备得相当粗糙——也难怪,大家都在准备打仗,婚礼的细节很繁琐,不小心就弄乱了。 事先准备的喜娘,不见了人影,管家估计着,可能是人家害怕打仗,提前溜走了,他急中生智,“随便找个小姑娘,顶替一下,反正也没多长时间。” 正好,看见仇春玉带来的那个使女没什么事,管家赶紧跑过来央求,“仇大嫂,让您的女伴给我们帮一下忙,救救场,行吗?” “行啊。”仇春玉很爽快。 这么着,花红霞换上一件红衣裳,当起了喜娘,她在司仪的带领下,来到花轿前,此时唢呐声吹得山响,鞭炮声响个不停,正值热闹时分,花红霞按照礼节,拉新娘衣袖三下,搀扶她出轿,小声嘱咐,“小心,前面是马鞍子。” 跨过马鞍子,这是一项习俗。 花红霞说完这句话,听到蒙着盖头的新娘,“噫”了一声。 然后,新娘说话了,“你是红霞吗?” “啊?” 花红霞也吃了一惊,“你……是小翠?” “是我呀。” “哎哟,原来是你。” 白小翠和花红霞,原来是戏班里的好姐妹,两个人关系莫逆,后来戏班黄了,各自流落。 白小翠也顾不得自己是新娘子了,就要把盖头掀下来,“红霞,你快救我,咱们一起逃跑吧。” “别急,”花红霞赶紧叮嘱,“我们有计划,你听话,先把这场戏演下来,我会救你的,放心吧。” 幸亏此时鞭炮声、唢呐声响得热闹,她俩的悄悄对话,不会被外人听到。 花红霞搀着白小翠,慢慢向前走上红毡。 …… 逍遥庄外。 老虎口临时指挥部,袁栋正在和海老大、桑丹凤等人一起,紧张地部署战斗。 袁栋是个有作战经验的军人,他对着地图用手指点,“你们看,这处叫‘狼尾巴崖’的地方,就是敌人设的网口,它牵制着咱们的进兵和迂回,必须先把它打掉,这样才有回旋余地。” 桑丹凤道:“咱们先动手,会不会提前暴露,引起混乱?” 袁栋说:“混乱是一定的,咱们若不先动手,就会落在敌人屁股后头,被动应付,到时候附近几十里都是战斗,先乱后不乱,咱们就来个乱中取胜。” 桑丹凤点头,“好,我同意。” 一声令下,一队队士兵和喽啰,匆匆出发。 …… 狼尾崖是个险要的隘口,所以华参军放了一个排的兵力,用来钳制左右山坡。十来支步枪,火力完全可以覆盖附近的进出通道,并且易守难攻。 带队排长是个老兵油子,他观察一番四周地形,把枪支分散部署,忽听有士兵喊道:“喂喂,那里有兵马跑过来了。” 排长抬眼望去,果然,一队穿便装的人马,有的提着枪,有的提着刀,曲折而上,这些人的左臂上,都系着白布或是毛巾。士兵说道:“排长,是自己人,看,胳膊上都有标志。” 排长有经验,观察了一阵,疑惑地说:“这是谁的人马,段屠龙的人吗?怎么拿着这么多枪?” 有士兵解释,“听说这回华参军拨给段屠龙好多枪。” 排长眼珠一转,“华参军拨了这么多枪吗?他奶奶的,弟兄们,别大意,让他们原地停步,问清楚了再说。” 士兵奉命,朝着远处奔来的队伍高喊,“喂,停下,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不许再往前走。” 前面来的队伍蛮横地骂道:“老子是段大哥请来的,你们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山猫野兽,在这里充当拦路狗,小心把老子惹急了,请你们吃生扒瓢儿。” 排长火了,“哗啦”一声,把手里的枪推上子弹,喝道:“王八蛋,耍什么蛮,不论你们是谁,一律给我停下,不准前进,否则,老子手里的枪子可不认人。” 对面一点都不含糊,边跑边骂,“大江大浪见得多了,老子在乎你这个山旮旯里跑出来的雏儿?有种的,你开枪啊,老子皱了皱眉头,不算好汉。” 双方互相喝骂着,对面的队伍一点都没减速,眼看着就冲过来了。 排长把枪一举,“弟兄们,他们再敢往前就……” 一句话没说完,冷不防对方开枪了。 “叭——” 子弹擦着排长的脑瓜皮飞过。 排长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开了枪,赶紧把枪一举,怪叫着开枪还击。 “叭——叭——” 双方展开了枪战。 …… 狼尾巴崖的枪声,把正在香炉峰上的盖天霸,惊得一愣。 怎么回事? 按照他的计划,要等逍遥庄里开始行动后,再里应外合,展开攻击,一举把逍遥庄拿下。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逍遥庄附近涌现的各种力量,也远远不是他所能应付的。 番外(21)婚礼惊变 逍遥庄内,婚礼还在正常举行。 司仪指挥着家丁和宾客们,按照古式礼仪,带着新娘走红毯,跨火盆,躲新郎,行礼乐,拜天地……一系列繁琐而喜庆的仪式。按正常来说,仪式过程中应该是欢欢乐乐。但是今天这场婚礼,因为特殊原因,充斥着一股匆忙和紧张。 宾客们都神经兮兮,东张西望,好多人都在怀里揣着得刃,随时准备打仗。 就连新娘和新郎,也都没个“喜庆”样,左擎天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挤不出来,肌肉都是僵的。这也难怪,今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刀枪相见,血溅山庄。 他哪里还有心思放在婚礼上? 很多人,支棱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当庄外传来枪声的时候,婚礼正在进行当中,所有的人,感觉并不是“意外”或是“吃惊”,因为——大家都知道,战斗必然要打起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们都在等待着战斗的开始。 这是意料之内的事。 新郎左擎天,转身便走。 他也不顾及自己正在拜堂了,匆匆转到后院,脱下新郎袍,操起一把盒子炮! 管家跟在他身后,喊道:“庄主,婚礼,婚礼怎么办呀……” 左擎天没理他,提着枪,就往前奔,嘴里喝道:“先把杜秀才给我抓起来。” “是,”管家答应一声。 杜秀才是盖天霸的心腹,虽然以“宾客”的身份来赴宴,但这人是心腹大患,必须首先解决。 但是,还没等左擎天的人动手,已经有人和杜秀才打起来了。 此时婚礼已经乱了,新郎官都跑了,宾客们一阵喧哗闹腾,各自抽出身藏的武器,有的往外跑,有的往里跑,有的抢占有利地形……这时,杜秀才和赵二驴打起来。 赵二驴手持一把短剑,嘴里喝骂着,冲杜秀才冲过去。 “你奶奶个头,老子把你大卸八块。” 杜秀才也不含糊,挥匕首迎战,“鼠辈大胆,居心叵测,老子与你鱼死网破。” 两个人刀剑齐挥,上前打在一处。 孙玉香也不含糊,抄起一把柳叶刀,上来帮助赵二驴。 当管家率人要擒拿杜秀才的时候,没想到赵二驴先和他干起来,那赵二驴喊道:“你们都不要管,把这个家伙交给我,看老子怎么摘他的瓢儿。” 他挥着短剑,唰唰唰连劈带刺,把杜秀才打得连连后退。 孙玉香赶上来夹攻,眼看着杜秀才左支右拙,抵挡不住。 管家一看,既然有人对付杜秀才,那倒省事了,于是赶紧带着人去随着左擎天,应付庄外的情况。 至于赵二驴为什么和杜秀才打起来,也顾不得细究了。 那么,婚礼大乱,新娘哪里去了呢? 白小翠已经随着花红霞,跑到了庄子角落里,她们找到了石锁和赵大壶,石锁吩咐道:“大壶,你带着她俩躲起来。” “是。” 其实现在庄里庄外都乱了,也没人来注意他们。 局势,转眼间,就乱成了一锅粥,庄外,枪声越来越密集,夹杂着呐喊声,而且还传来了“轰——轰——”的爆炸声。 …… 狼尾巴崖上,战斗异常激烈。 两拨人马互相开枪射,子弹横飞,打得山石间火星四溅,石屑乱飞。 老兵油子排长有作战经验,他指挥着手下,占据有利地形,死死卡住道口,令对方冲不过来。但是打着打着,他就发觉有点不对劲了。 对方那些士兵,显然也是有作战经验的,个个沉着老辣,每个有利的地形地物都被利用着,使一手很厉害的小包抄战术,从左右两翼逐渐迂回,看那些人的步法、射击技术,显然是正规部队! 这就不对劲了。 本来,司马农部署的这场“三层包围圈”战术,是准备对付盖天霸和血寨主的,血寨主手下那些江湖喽罗,根本就不是正规军,基本没有枪支,打起仗来,一般以躲藏游击为主。 至于盖天霸手下,那更不用说了。 看眼前这架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排长倒吸一口冷气。 而且,他侧耳细听,左近山里,也都陆续响起了枪声,显然,战斗并不只在这里发生,前后左右,好多地方都已经打响了。 “轰——轰——”几声炸弹声传来。 排长眼珠一转,不好,今天这一仗,要麻烦,如果我对面的敌人是正规军,那说明司马农和华参军他们都失算了。情况一下子变得严重起来。而且——这事儿只会越来越糟糕。 怎么办? 老兵油子的特点就是狡猾,擅长保命。 傻乎乎地跟对方硬较劲,那不是上策。 他毫不犹豫地下令,“撤。” 一个排的士兵,正和对方苦战,情势不妙,听到“撤”命令,无不欢欣鼓舞,赶紧缩身往回就跑。 狼尾巴崖,很快失守了。 这时候,山里就像开了锅。枪声,炸弹声,响成一片,“叭叭叭——轰轰——”很多地方冒起浓烟。 那么,真的是打得这么激烈吗?倒也不是。战斗,确实在各处都在发生,袁栋指挥着士兵们,按照乐阴阳送来的情报,一处一处地向着华参军率领的部队发起进攻。与此同时,桑丹凤率领山寨喽罗,利用出众的登山能力,搞包围迂回,并和霹雳帮的魏一雷一起,燃放起各式烟花爆竹,来模仿枪声和爆炸声,以求把局势搞乱,令敌人敌不清头脑。 香炉峰上,指挥作战的华参军,很快就发觉异样了。 他瞪着眼睛对司马农嚷道:“上当了,你听,这哪里是血寨主和盖天霸的人马?你听这枪声?” 司马农反问:“枪声怎么了?说明战斗激烈。” 华参军道:“你没打过仗,根本就不懂,要是血寨主和咱们打起来,哪里来的这么多枪?今天的事要坏菜,一定是南军过来了。” “南军……”司马农也愣了,“老华,你敢肯定?” 华参军的眼睛瞪得象铜铃,“我身经百战,这也能搞错?跟血寨主作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根本就不是这模样,你没吃过猪肉,连猪走也没见过吗……” “老华,现在不是讨论猪走不走,你赶紧想辙,下一步怎么办?” 华参军气得直出长气。 局势搞成这样,你现在让我想辙? 番外(22)人在矮檐下 华参军嚷嚷道:“想辙,想什么辙,这一仗从一开始就设计错了,把老虎当成了猫,把柏树当成了草……” “老华,”司马农摊着手,“你现在抱怨,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呀。” “还有什么办法,一是撤,二是请求增援,就这俩法子。” “唔……”司马农眼珠转了转。 现在就撤退,就说明认输了。他还有点不甘心。再说了,这一辙,前功尽弃,自己就得承担打败仗的后果。那时候如果陆大牙追究起责任来,可就难受了。 “老华,赶紧请求增援,派人去求援。” “那就让段屠龙派人去请援兵,他手下都是擅长钻山的老猴儿,腿脚利索跑得快。” 很快,任务下达到段屠龙的身上。 段屠龙这时候,也正在苦恼。 从战斗一开始,他就察觉出异样了,枪声响得象爆豆,一声声的爆炸,令人心惊胆战,作为一个江湖豪客,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热兵器的对决。 很快段屠龙就意识到,这场战斗远不是自己想象得那样简单。 说实话,从一开始,他对战斗就没什么信心,只不过是被司马农他们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现在,更觉得后果不妙。 现在,听到如此激烈的枪声,他马上就醒悟——自己手下那些拼凑起来的喽啰,面对快枪,其实不堪一击。这一仗,很可能自己面临的是灭顶之灾。 正在这时候,华参军派人传令:立即派得力人员去参军府搬救兵。 段屠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意味着大事不妙啊,否则,还用搬什么救兵? 他立刻满口答应:“是,段某立刻派人。” 至于下一步怎么办,段屠龙自有主意。 …… 逍遥庄里,左擎天指挥着家丁奴仆们,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各执兵器,据守各处阵地,防止敌人入侵。 要说逍遥庄的防守,那是没说的,高耸的围墙,十分坚固,炸弹都难以炸开,把大门一关,基本上就固若金汤,再加上庄内处处都是堡垒和机关陷阱,左擎天对于防守还是充满信心的。 “堂堂堂……”锣声响起来。 这是左家的号令,所有人员都严阵以待。 李大疤瘌和胡一彪,也作为家丁中的一员,手执砍刀,登上围墙防守。管家命令他俩,“你们负责往外放箭,只要有敌人冲进门前,必须射箭阻止。” “放心吧,”李大疤瘌满怀信心地说:“老子箭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想射你脑袋,绝对射不着你屁股。” 管家瞪了他一眼,匆匆走了。 那么,杜秀才和赵二驴打架,结果怎样了呢? 其实,他们之间的“争斗”是早就预谋好的,演给别人看。赵二驴和孙玉香左右夹攻,共同对付杜秀才,很快便占了上风,把杜秀才后器打掉,给踢翻按住了。逍遥庄此时正乱,忙着应付外敌,赵二驴和孙玉香把杜秀才“生擒活捉”之后,嗤溜一下,三个人脚下抹油,很快就钻到哪个旮旯里躲起来了。 本来,按照盖天霸和孙玉香商量好的计划,里应外合,外面强攻,里面寻机捉拿左擎天,力争“擒贼先擒王”。但是战斗开始之后,孙玉香敏锐地感觉:“老赵,老杜,今天这仗,打得太蝎虎了,柳子歪到天边去了。” 赵二驴也疑惑地说:“是呀,我也觉得点儿不正,杜秀才,外面枪声这么紧,老盖有这么大的腰力么?” 杜秀才还在装腔作势,“我们兵强马壮,今非昔比。” “扯蛋吧,”孙玉香骂道:“你装什么大尾巴狼,盖天霸那几下子,你以为老娘不知道?” 他扭头对赵二驴道:“咱们得早点想辙,看起来风声紧得很。” “唔,”赵二驴道:“你说得对,程夫人,我看——找机会扯乎吧,别陷在里头。” “嗯,”孙玉香点头。 正在悄悄商量的功夫,有个身材粗壮的年轻人飞快地跑过来。用命令的口吻对孙玉香道:“喂,程夫人,现在你听我指挥。咱们准备擒拿左擎天。” 孙玉香瞅了他一眼,不认识。 她把脸一沉,“你是什么人,敢对我这么说话?” 那赵二驴却已经认出来,这个人是石锁,赶紧说道:“这位是罗堂主手下,名叫石锁。都是……自己人。石兄弟,敢情你已经潜伏在逍遥庄了。” 孙玉香眨了眨飞凤眼,“罗汉雄的手下?嗯……罗汉雄这个小鬼头,他不是说不参与逍遥庄的事么,哼哼,我就知道,他跟老娘耍滑头呢,暗地里原来早就下手了。” 石锁道:“少说废话,我告诉你们,指望盖天霸就是猴子捞月,现在只有听我指挥……” 孙玉香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小子跟老娘耍尾巴,还嫩了点,我凭什么听你指挥,罗汉雄在不在?你把他叫过来。” 石锁瞪了她一眼,“事到如今,你别打肿脸充胖子了,我把话讲明白了,给了你们机会,如果不要,我撒手不管,到时候你们被左擎天逮着砍头,我可站在旁边看热闹。” 赵二驴赶紧拉了程玉香一把,“程夫人,石兄弟说得对,眼下咱们能跟罗堂主合作,正是上策,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呢。” 孙玉香翻了翻眼皮,不吱声了。 她心里并不傻,这回如果能靠上罗汉雄这条大船,其实正是求之不得,本来,自己就曾经去求过罗汉雄,以求合作,但被罗汉雄拒绝了,现在人家主动来找,正是难得的机会。 俗话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石锁道:“好了,咱们有言在先,你们俩既然是两口子……” 赵二驴道:“嘿嘿,石兄弟,咱们自家人不必隐瞒,我们俩这夫妻是装的,我和程夫人只是合作而已。” “嗯,先不说这个,现在咱们趁着混乱,混进迷楼里去,找机会把左擎天逮着,来他一个擒贼先擒王。到时候一起动手,不许彷徨犹豫。” “对对,”赵二驴连连点头,“石兄弟,你瞒你说,我们本来就是这么计划的,先把左擎天逮着,逼着他交出……” 他差点把“鬼眼图”给说出来,但是让孙玉香瞪了一眼,把后半截话又给憋回去了。 石锁道:“现在,你们俩假装押着杜秀才,跟我走,要装得像一点,别让庄里的人瞧出破绽。” 孙玉香道:“这个你放心,要说装腔作势,我装得最像了。” 番外(23)霹雳烟火弹 今天婚礼的主角,“新郎官”左擎天,现在忙什么呢? 按照司马农的部署,他的任务是坚守逍遥庄,吸引盖天霸和狮虎山人马,与外面山里的部队互相配合,消灭血寨主的队伍。 本来,左擎天是满怀信心的,虽然狮虎山厉害,但若是跟部队正面相抗,那绝对讨不了便宜,只要他们来攻逍遥庄,必会碰得头破血流。 但是战斗开始之后,外面爆豆般的枪声响起来,左擎天不禁止倒吸一口凉气,虽然自己预估到战斗会很激烈,但也没想到会激烈到这种程度。 这是正规军之间开打了啊。 我这几个手下,抡着刀剑乱砍还不一定能赢呢,哪里经得住枪弹攻击? 他赶紧下令:“坚守阵地,不许出击。”然后率着几个心腹手下,匆匆赶往迷楼。 迷楼是逍遥庄的核心,里面机关重重,易守难攻,只要守住迷楼,逍遥庄就立于不败之地,左擎天到了迷楼,匆匆部署一番,管家跑过来,向他报告:“庄主,据我观察,外面形势不太妙啊。” “怎么了?” “小人刚刚登上了望台,向山里察看,只看见狼烟处处,炸弹四处爆炸,都分不清哪里是战场了,有二十几处都同时开战。” “没关系,”左擎天安慰他,“本来按照司马司书长的安排,就是多处同时开战,围歼狮虎山主力。” “不对呀,庄主,”管家道:“小人刚才听说,狼尾巴崖上的官兵,已经败下来了,其他各处,也都战况吃紧,那段屠龙正忙着回去搬救兵呢。” 左擎天心里一麻。 糟糕。 狮虎山这么厉害吗? 血寨主难道跟官军拼枪弹,也能占上风? 他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赶紧吩咐管家,“你再派人侦察,如果风紧,咱们就早做打算。” 这时候,有家丁来报,“赵二驴和孙玉香把杜秀才擒住了,要亲自交给庄主。” “让他们滚开,”左 擎天心里正烦,挥挥手喝道:“我现在没功夫……”他眼珠一转,“把赵二驴他们带到后面西北角的碉楼,先关押起来,听候发落。” 吩咐完了,左擎天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袍,换上了一身家丁的破烂袍子,在脸上抹了些腊黄色,再粘上一撮小胡子,一番化装之后,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 赵二驴、孙玉香“押”着杜秀才,和石锁一起,前去寻找左擎天,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反而被家丁带着,跟押解俘虏似的,拐弯抹角前去庄园角落,孙玉香眼里岂能揉沙子?她冲着石锁使了个眼色。 石锁更不含糊,使了个“回风步”,一步跨上去,一把将家丁使个“锁喉”,扳倒在地,一拳击中太阳穴,当时就打晕了,同时,赵二驴把另外一个家丁也手起刀落,一下砍翻。 两人的行动,利利索索。大家都是久闯江湖的人,谁也不会拖泥带水。 石锁把手一挥,“闯迷楼。” 他估计——左擎天一定在迷楼。 杜秀才道:“迷楼据说错综复杂,人一进去,扑朔迷离呀。” 石锁道:“放心,我闭着眼睛也走不错。” 这话,倒不是吹牛,关于迷楼的构造,石锁早就和劳无悔询问得清清楚楚了。 他一马当先,冲向迷楼,沿途不住叮嘱,“注意,跟着我的脚步走,前面一丈有陷阱,那个栏杆不能碰,这边脚要踩第三个台阶,第二级和第四级是翻板……” 前面是卡口,有家丁设防,拦住去路,石锁打唬:“庄主命令,让我带着杜秀才前去审问。” 家丁不傻,拿着长矛大喝,“任何人不许通过,否则抓起来。” 石锁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攥住矛杆,骂道:“你连庄主的命令都不听了吗,刚才发的紧急口令,误了事,把你小子大卸八块。” 他力气大,一下把家丁拽个趔趄,赵二驴等人趁机上前乱打,“滚开,违背庄主命令,杀无赦。”叮叮咣咣一阵打,把几个家丁打翻在地,连蒙带唬就往里闯。 但是,迷楼的防守,是个整体设计,一处受攻击,其它方向立刻就能支援,旁边的一扇隐藏的门户打开了,从里面跳出好几个家丁来,个个抡刀持枪,向前便冲,赵二驴有些慌乱,“石锁……” 石锁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一包东西来,朝着家丁们扔过去。 “轰——” 随着一声炸响,烟雾腾起,同时一股辛辣气味弥漫开来。 家丁们被黑色的浓烟包围,闻到气味不对,个个不知所措,吱哇乱叫,那么——石锁抛出的是炸弹吗?倒也不是,这是他和魏一雷讨来的“烟火霹雳弹”,说白了就是大炮仗,扔出去动静不小,又是烟又是火,但是爆炸威力并不大。 石锁和赵二驴等人,借着这一阵爆炸和黑烟掩护,迅速冲进迷楼里。 迷楼里,也很乱,有几个家丁在顺着楼梯跑,石锁抬眼打量一下,便跑向一堵看起来不能通行的墙壁,伸手在旁边的雕塑上扭了两把,一道暗门打开了。 “这是最近的暗道……”石锁一句话没说完,忽见前面通道里,两三个家丁,正冲着自己拉弓搭箭,他赶紧一猫腰,“嗖嗖嗖,”几枝连珠箭从头上飞过。 幸亏后面的赵二驴、孙玉香等人反应也快,随着他俯身躲避,没被射中。杜秀才躲得稍慢了点,半边耳朵被箭尖擦过,他顾不得流血疼痛,高声喊道:“快扔炸弹。” 石锁掏出一枚霹雳烟火弹扔过去,“轰——” 烟火四起,那几个家丁吓得扔了弓箭便跑,楼里,响起惊慌的叫喊声,“不好啦,敌人攻进来啦——” 这一来,楼内更混乱,石锁不管三七二十一,起身向前闯,几个大步,冲过这条通道,前面豁然开朗,是个大厅,有个穿着绣着喜字的红马褂的人,正在匆匆向前跑。杜秀才眼尖,喊道:“那是左擎天——” 今天,是左擎天的婚礼,这身装扮正是新郎官的装扮。 石锁和赵二驴二话不说,拔腿便追上去。 番外(24)小锅煮大鱼,这口锅要翻了 石锁大步流星,冲向前去,他明白——只要把左擎天逮着,那么战斗就胜利一半了。 赵二驴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手持兵器,象旋风似的向前闯。孙玉香在后边也没闲着,虚张声势,乱喊乱叫,“不好啦,敌人攻进来啦,左庄主被打死啦,大家快跑呀——” 楼里乱成一团。 那个穿红色新郎官衣服的人,撒腿就跑。 石锁和赵二驴大步紧追,忽然新郎倌脚下一拐,钻进一个偏门,石锁正欲追过去,忽然旁边窜过来两个家丁,提着狼牙棒喝道:“哪里来的……” 一句话没说完,石锁不管不顾,象是流星似的一头撞过来,那家丁大惊,想躲闪,晚了,胸口被石锁的膀子撞个正着,“咚”的一声闷响,家丁只觉得浑身象散了架,立刻瘫软下去。 石锁一言不发,伸手夺过他的狼牙棒,向前挥舞,另一个家丁吓得“啊呀”一声喊,也不敢抵抗了,转身就逃。石锁也不追他,顺着新郎倌的足迹,冲进偏门,前面有三道门户,新郎倌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赵二驴在身后急急地问:“左擎天跑哪去了?” 石锁辨识了一下,“唔……这三个门都是陷阱。” “那怎么办?” “跟我来。” 石锁往左跨了一大步,伸手在墙上使劲一推,一道暗门被推开了,露出一个狭窄的通道,赵二驴正想往里钻,石锁一拉他,“站住,有窝弓。”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狼牙棒往前一扔。只的“嗖嗖嗖”一阵轻响,十几支竹箭,从半空飞过来,打在狼牙棒上,叮当作响。 过了一会,不再有箭飞出来了,石锁才带着赵二驴,向前冲过狭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摆着好多花盆的庭院天井,一个穿红衣服的汉子,正在前面匆匆奔跑。 左擎天! 赵二驴扯着嗓子大喝一声,“站住!” 他的嗓门粗大,比驴叫也差不多少,声震林越,把前面的红衣汉子吓得浑身一激灵。身子一个歪斜,紧接着,赵二驴猛一甩手,手里的短剑脱手飞出,“嗖——”一道寒光闪过,短剑打在那人的腿上。 红衣汉子“啊呀”一声,扑倒在地。 石锁几个大步冲过去,伸手将他按住。 就在这一刻,石锁“咦”了一声。 他发现——这个穿着新郎官衣服的人,并不是左擎天。 这一下,石锁急了,两手抓着这人的锁骨,喝道:“你是谁?”他臂力腕力奇大,把那人掐得骨头都快碎了,疼得哇哇乱叫,“别……别……我是王……” 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了。 石锁气哼哼地一甩手,把他摔在地上。 “左擎天哪儿去了?” “不……不知道……” …… …… 逍遥庄外面,战斗已经越打越激烈了。 枪声夹杂着爆炸声,此起彼伏,似乎满山都在冒烟,处处都在射击。整个附近数十里的铁石山区,就像一口巨大的锅,被烧开了。 混乱的战斗局面,最令指挥员挠头。 袁栋在老虎口指挥所里,不断接收到狮虎山喽啰送来的情报,但是仍然对于整个战况难以清晰掌握,一会这里进攻了,一会那里撤退了,一会敌人放弃哪个山崖了,一会又杀回来了……各种情报甚至是互相矛盾的,令人晕头转向。 他对桑丹凤道:“你在这里坐镇,我到前面去,否则心里没底。” 桑丹凤笑道:“你到了前面,也搞不清所有情况。” “不行,我心里实在不踏实。” “那好吧。” 袁栋提了一把盒子炮,带了几个士兵喽啰,下了老虎口,奔向一座马鞍形的山峰,这里战斗正自激烈,不断有爆豆般的枪声传来,而且浓烟滚滚,向上升腾。 到达山腰的时候,有士兵向袁栋报告:“敌人在上面防守非常严密,火力很强,我们冲了好几次,都冲不上去,伤亡十余名弟兄。” “嗯,”袁栋停下脚步,向前仔细观察。 这座马鞍形山峰,确实非常重要,在狼尾巴崖拿下来之后,如果再把这座山峰拿下来,差不多就卡住了出山的喉咙,把敌军给困死在山里,怪不得他们顽强固守。 但是因为山势险峻,想攻上去很不容易。 袁栋命令:“立刻停止进攻。” 他有战斗经验,看得出来,一再强行进攻山峰,除了增加伤亡,效果不一定好,敌人凭险据守这个要地,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很快,枪声停息下来。 袁栋吩咐,“困兽犹斗,咱们还没力量把敌人一口吞下去,没必要豁出去死伤太多,战法上讲围三缺一,这个口子给他们留下,咱们适时掐尾巴就行了。” …… 此时的香炉峰上,又爆发了争吵。 华参军提着一条盒子炮,气乎乎的跑上来,拿起一个水壶,咕吱吱喝了一通,擦了把嘴,瞪着眼睛朝司马农嚷嚷,“我刚才亲自指挥马鞍峰的战斗,好不容易把敌人阻住了,这个关口如果再丢了,咱们连退身步都不好找,得让人家生擒活捉,你看看,你设计的这一仗……” “老华,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司马农摊着手说:“咱们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消灭敌人。” “消灭什么敌人?”华参军继续嚷嚷,“你的算盘打得挺好,说什么先消灭盖天霸,再把血寨主吸引过来,现在可好,血寨主没吸引来,把南军正规军吸引来了,小锅煮大鱼,这口锅马上就得翻了。” “咱们不是派老段搬援兵去了吗,只要援兵一到,消灭敌人就不在话下,陆将军不会坐视不管的。” “唉,谁知道段屠龙什么时候能把救兵搬过来。” “老华,现在前线详细情形怎么样?” “哼,不怎么样,咱们十余处阵地,已经失守,弟兄们遭遇突然袭击,他奶奶的,敌人都系着毛巾,用着咱们的联络暗号,冒充友军冷不丁杀出来,咱们防不胜防……” 司马农倒吸一口凉气,“老华,这说明咱们的情报已经泄露,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那谁知道?”华参军摇摇大脑袋,“段屠龙手下那些江湖上的混蛋,都是些歪瓜咧枣的货,八成就是他们透漏的。司马,我早就说过,不能太相信这些江湖人,到了关键时刻,他们有几回不掉链子的?” 司马农阴沉着脸。 满心烦恼。 华参军说得倒也不错,这些江湖人物,有几回不掉链子的? 但是——如果这回段屠龙再掉链子,怎么办? 番外(25)狭路相逢 段屠龙带着十余个手下心腹,匆匆往山下走。 他们没有走山路,而是专门拣着僻静的山崖,那些看起来根本不能走的地方,悄悄前进,有些地方,需要用绳子系着爬下崖去。这些人都是登山高手,身手敏捷,速度倒也不慢。 这回他接受了司马农的命令,去城里搬救兵,段屠龙“身先士卒”,亲自完成这个任务。 其实,他这是耍滑头呢。 段屠龙已经看出来了,留在山里,很可能落不了好,看这一仗的架势,敌人攻势这么猛,兵力这么强,仗越打越热闹,谁知道哪颗枪弹不长眼,飞到自己身上来?虽然他武艺高强,但是在快枪面前,屁也不是。 眼见情势不妙,不如悄悄溜掉。 于是,他把这十几个心腹,全都带上了,而且——华参军拨的那十条枪,也全都由这些人拿着,可以说,这是段屠龙最后的家底了。 他们一路潜行,穿山越岭,走向西南方向,有个手下提醒道:“大哥,咱们走错了,去火阳城应该往东北才对。” “屁话,”段屠龙骂道:“往东北还能去吗,敌人肯定都设了卡子,咱们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另一个手下说道:“对对,大哥,咱们不能陪着他们殉葬,早早溜之大吉,才是上策。” 段屠龙没吱声。 怎么做,他心里有数。 登上一个陡坡,前面是一道裂谷,只要出了这道裂谷,就能拐上官道,那时是奔向火阳城,还是远走高飞,都可以自由行动了。 几个人都累了,正想歇歇脚,忽听谷口边的石砬子后面,有个粗豪的声音高声喊道:“喂——段屠龙,兄弟在这儿等你呢。” 段屠龙吓得一激灵。怎么回事,有埋伏? 他赶紧伏下身子,躲在石坎后面,与此同时,他的那些手下,也纷纷找地方躲避隐藏。一个小侯四的瘦子凑到段屠龙身旁,说道:“大哥,这是海老大的声音。” 海老大! 段屠龙心里一沉。 从前,段屠龙从来都不把海老大放在眼里,但是现在——自己正走背时运,连海老大这样的货色,都敢来欺负一下了。 他朝着面前喊道:“海老大,线上的合字,四下张嘴,你小子想趟哪道水,报个号再说。” 海老大道:“段大哥,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伙计,谁都有个马高蹬短,兄弟这是帮你来了。” “你有话直说。” “嘿嘿,那海某就直言了,我在血寨主那边,给你说了一番好话,只要段兄能够跟兄弟走一趟,咱们大家以后尽释前嫌,重归于好。很简单,你把这几条烧火棍,给兄弟用用,就可以了。” 段屠龙“呸”了一声。 海老大让自己缴枪,想得美。 这十条枪,是最后的本钱了,绝不能交出去。 “海老大,恭喜你,投靠了血寨主,背靠大树好乘凉,但人各有志,你放我一马,段某会念你的好。” “段大哥,兄弟是一片至诚,为你着想啊。” 段屠龙不再理会海老大,对手下小声吩咐,“侯四,你带两条枪,往左迂回二十步,掩护老熊突击,老熊,听我的命令,一起开枪,硬冲出去,大家注意,现在狭路相逢勇者胜,打死海老大,赏银元五十块。” 一番部署之后,老熊带着人开枪了,“叭,叭叭,” 一边开枪一边向前冲锋。 子弹射出去,弹道歪七咧八。原来土匪们根本就没进行过射击训练,平时也没摸过枪,这回华参军拨给这些枪,刚刚学会基本要领,哪能打得准? “冲啊——”老熊端着枪猛冲。 忽然,对面射来子弹,“叭,叭叭,” 老熊腿上中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紧接着,“扑通扑通”,两三个人也中弹摔倒。 段屠龙大吃一惊,海老大的人马也有枪? 几乎同时,负责迂回的侯四,也遇到了枪弹阻击,“叭,叭叭,”还没到达指定位置,侯四膀子上挨了一枪,疼得哇哇怪叫,倒在地上翻滚。 段屠龙手下大乱。 冲锋变成了逃命,稀里哗啦往回跑,而对方的枪弹还在射击,“叭,叭叭,”一阵弹雨,又打倒两三个。可以明显看出,对面的射击技术高明多了。 段屠龙倒吸一口凉气,心说坏了,自己这十几个人,一个冲锋就损伤一半,这仗还怎么打? 他赶紧命令:“固守,隐蔽,守住阵地。” 土匪的特点,就是见风转舵,一看情势不利,就不顾得什么命令了,一个个乱跑乱窜,顺着山沟逃跑。谁还管什么“固守”! 有的把枪扔了,叽里咕碌地跑,有的往沟里就跳。还有被打伤难以行动的,躺在地上乱喊乱叫。 段屠龙心头掠过一阵悲哀,完了。 对面,海老大又喊话,“段大哥,过来吧,咱们是自家兄弟,有话好说——” 段屠龙一咬牙,没理会海老大,把身子一缩,向后滚了两滚,顺着山沟往下跑。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赶紧逃命。 他身手敏捷,在陡峭的岩石沟壑间,行动相当利索,几下便顺着沟谷逃出老远,拐过一个弯,攀着枯藤转过一片直立的陡崖,正要奔向前面的谷口,忽见从谷口转出一个人来。 这人是个挎着篮子的村妇,身材窈窕,看年纪三十多岁,穿着普通的蓝粗布裤褂,像是上山拾蘑菇的。 段屠龙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炸——这个村妇装扮的人,是田秀芳。 他和田秀芳曾经交过手,知道她到底多大本事。 这一刻,段屠龙心内有五内俱焚之感——今天姓段的怎么了,每一步都走背时点儿,真是霉运当头了么! 没有犹豫,他从背后后摘下金背铁胎弓。 张弓搭箭。 现在,生与死,就看运气了。 自己赖以成名的箭法,到底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就看造化了! 搭上三枝细竹箭,拉得弓如满月,向前射出。 这三枝箭,有讲究,分为上、中、下三路,呈斜面射出,而且每枝箭的速度都不一样,躲得过一枝,难以躲过第二枝,这也是段屠龙的成名绝技。 番外(26)高手对决 “嗖嗖嗖,” 三枝细竹箭,发出轻微的破空之声,闪电般飞向前去。 田秀芳腰身一扭,就象被风吹着的一片树叶,身子轻盈地摆了两摆,手里那只竹篮,左右一晃,只听“叮叮叮”三声响,三枝箭全都钉在竹篮上! 这只竹篮,竟然充当了现成的盾牌。 段屠龙三枝箭射出,并没停歇,他飞速搭上一把细竹箭,一共六枝,拉得弓如满月,“嗖嗖嗖,”竹箭次弟向前飞出,这一回,六枝箭不但角度方位不同,而且有先有后,第一枝射出两秒之后,最后两枝箭出离弦而去。 这样就等于是让对手一直忙于避箭,躲了一枝紧接着还有第二枝,第三枝……手忙脚乱。 只见田秀芳脚下横移,间不容发间,身如柳枝,随风摇摆,瞬间挪开三尺,手里的竹篮划了个半弧,“叮叮叮,”几枝竹箭有的先后钉在竹篮上,有的擦身而过。 那个竹篮,已经快成刺猬了,钉了好多竹箭。 段屠龙额头上见汗了。 自己的金背铁胎弓,在江湖上成名已久,能够躲过几枝竹箭的人,并不多见,但是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村妇,轻轻巧巧,象变戏法似的,就令自己一连九箭落空,这份功夫,到底有多高明,他段屠龙心里有数。 对面,田秀芳微微一笑,冲段屠龙伸出大拇指,“好,段屠龙,你的弓箭功夫真高明。” 段屠龙脸色铁青,田秀芳的夸奖,在他听来只是讥讽。 田秀芳继续说道:“段屠龙,你为虎作伥,戕害良善,在江湖上带了个很坏的头,理应斩首,但念你练出此身功夫不易,我给你条活路,放下屠刀,跟我回狮虎山谢罪……” 说到这里,田秀芳忽然停下来。 她凝视着段屠龙的眼睛。 段屠龙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 原来,此时在田秀芳的身后,正有一个瘦削身影悄悄举起汉阳造步枪,向着田秀芳瞄准。 这个人是段屠龙手下的侯四。 侯四膀子上受了伤,仓皇逃窜,稀里糊涂之下,连滚带爬,逃到附近一片草丛里,正在包扎伤口,恰好看见段屠龙和田秀芳之间的战斗,他一瞅有机可乘,举起枪来,就要向田秀芳射击。 田秀芳没有看见侯四,但是她从段屠龙的眼睛里,察觉了异样,立刻将身一矮。 “叭,” 一颗子弹从头上飞过。 田秀芳手臂一扬,一枝袖箭甩出来,这枝箭比段屠龙的细竹箭还细还小,飞起来几乎无声无息。 侯四射了一枪,正自推抢拴顶子弹,袖箭毫无征兆疾窜而至,“噗”地一下,钉在胳膊上。侯四“嗷”地一声怪叫,撒手把枪都扔掉了。 田秀芳没有继续对付侯四,而是飞身一跃,朝着段屠龙冲过去。 段屠龙不想恋战,扭身便走。 田秀芳喝道:“段屠龙,刚才已经给过你机会,既然你不要,那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将竹篮一扔,伸手掣出一枝峨眉刺,身形一弓,朝前窜去。 段屠龙飞步疾奔,心说田秀芳再厉害,也只是个女人,在山里跑路,也难以追得上我。他甩开大步,奔向谷口。谁知道跑了没几步,听到身后有异样的破空之声,心知是有暗器到了,赶紧闪身躲避。 “嗖嗖,” 两枝袖箭从耳旁飞过。 这么一滞的功夫,田秀芳追上来了。 她的脚步几乎没有声音,轻灵无比,就像一股清风似的,不知不觉就到了近前,手里峨眉刺一摆,刺向段屠龙的腰间。段屠龙摆臂拿弓抵挡,同时身形一转,飞脚去踢,这两下使得迅捷无比,又快又猛。 田秀芳身子一扭,峨眉刺转了个弯,划向段屠龙的脸,一道寒光逼近,段屠龙硬生生使了个“铁板桥”,身向后仰,堪堪避过。 当当! 峨眉刺碰在弓背上,发出金属撞击之声。 段屠龙急了,大喝一声,把弓抡圆了,斜向横扫,将弓弦当作刀剑来使,力大势猛,他知道这一扫很难打着田秀芳,但是毕竟对方是个女人,拼力气肯定拼不过自己,只要她能够向后闪避,就能争得时间继续逃跑了。 果然,田秀芳缩身后撤,避开弓弦的袭击,段屠龙乘机飞身一窜,向前冲去。 但是,他没有想到,此地位于陡坡,不但狭窄陡峭,而且有不少乱石是松动的,当他单脚落地的时候,正好落在一块松动石上,用力过猛,石头翻滚,段屠龙一下子便失去平衡,在惯性作用下,朝着前面的深谷里跌落下去。 段屠龙心下大骇,拿弓乱打乱抓,但不管用,身子向下急坠,崖上有一块突兀的鹰嘴石,一下子磕在后脑勺上。 他的身子,像一块破布似的,跌至谷底,一动不动了。 …… 山里的战斗,还没结束,有一股人马,正在悄悄撤退。 这是盖天霸的人。 在蛤蟆洞里,盖天霸准备和逍遥庄里应外合,擒拿左擎天。但是仗一打起来的时候,他立刻就发觉不对劲了。 听这枪声的密集程度,令人心惊胆战,二赖子跑过来向他报告,“大哥,水冒了,山里山外打得象油汆丸子,他们都拿着快枪拼老命,这趟浑水,咱们趟不得了。” “嗯。” 盖天霸不傻。 自己的预估,完全错误,逍遥庄这一场婚宴,自己不但不是主角,只怕连配角也算不上,这一趟浑水,趟进去只怕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了。 撤。 他立刻下达了命令。 “二赖子,你带人去接应逍遥庄里的杜秀才。” 正在安排的工夫,有喽罗来报,“大哥,洪顺堂堂主罗汉雄求见。” 嗯? 罗汉雄求见?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事儿看起来有点玄奥,盖天霸越来越觉得,这一场逍遥庄婚宴,自己很可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而且还是个丑角,整个大戏错综复杂,自己从一开始都没看懂。 而别人对自己的动向却是清清楚楚。 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只怕就是洪顺堂堂主罗汉雄了。 “快请,” 番外(27)铁笤篱 罗汉雄带着刘一刀和赵阿扁,慢腾腾地走到蛤蟆洞前。 说起来,今天铁石山战火硝烟,处处激战,所有人都在战斗中忙乱,最轻松的那个人,只怕就是罗汉雄了。 己方部队,有袁栋和桑丹凤指挥,用不着自己插手,逍遥庄内现在也进不去,他差不多成了看客。而战况的发展,也基本符合事前的预期,大部分地段都比较顺利。用不着自己操心。 他来到蛤蟆洞,甚至还有闲心欣赏风景。 “老刘,你看,这片山势多雄伟,就像个昂首而立的山神,俯瞰着周围的群峰,如果是田大姐那样的丹青妙手,画出来一定美极了。” “哎呀呀,罗堂主,罗兄弟,久违了。” 盖天霸匆匆一溜小跑上来,满面笑容,老远便拱手施礼。 罗汉雄笑着还礼,“盖兄,咱们俩真是有缘啊,上回你把我抓起来送给陆绍斌,到底卖了多少钱啊?” 盖天霸尴尬地咧咧嘴,“嘿嘿,都是盖某的错,那回,我也是上了陆大牙的当,做了错事,对不起兄弟。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愚兄一回。” 他又深深鞠了一躬。 罗汉雄摆摆手,“我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这回你从官府里又反出来,想必是在陆大牙手下不太开心吧?” “咳,别提了,”盖天霸苦笑,摇头,“罗兄弟,说起来,真是惭愧死了,盖某一大把年纪,行事也恁地糊涂,远不如你心明眼亮,那陆大牙一副坏肠子,我投他简直是瞎了眼,现在能囫囵着出来,就算是万幸了。” 罗汉雄道:“老兄,咱们闲言少叙,我这回来找你,是想商量一件事情,现在铁石山的仗,越打越热闹,你想从里边捞一把,只怕不那么好办。” “嘿嘿,是的。明人不说暗话,我正想悄悄开溜呢。” “老兄,开溜倒也不必,咱们去逍遥庄捉左擎天,怎么样?” 盖天霸眼睛一亮,如果还能捉住左擎天,那可太好了。眼前有罗汉雄这棵大树,不是正好乘凉吗? “兄弟,”盖天霸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现在这点人马,就归你指挥,你让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 罗汉雄摇摇手,“那倒不必,盖兄,现在逍遥庄也在乱,左擎天肯定不会等着挨打,他八成正要脚底板抹油,咱们去庄外边截他,别让他跑掉。” “是。” 盖天霸象军队里接受命令一样立正答道。 …… 逍遥庄内,一片混乱,好多接受了“防守”命令的家丁奴仆,都有些不知所措,外面山里打得很激烈,但并没有人来攻击山庄,相反,倒是庄里内部乱乱哄哄,有人喊:“左庄主被杀了。”有人喊:“快跑啊,敌人打进来了。” 管家跑出来弹压局面,喝令:“谁也不许乱动,谁捣乱就杀谁,关好大门,谁也不能放出去。” 却说李大疤瘌和胡一彪两个人,被编到西南角围墙上做守卫,趴在墙上向外看,枪声、爆炸声不绝于耳,热热闹闹,向内看,庄园里也是狼奔豕突,胡一彪笑道:“嘿,大哥,好看哎,比过年唱大戏还有趣儿。” “别光顾看热闹,小心提防。” “提防什么?” “笨蛋,提防左擎天跑了。” 说话间,只见有两个穿家丁服装的人,从西门匆匆走出去。胡一彪眼尖,用手指着说道:“大哥,你看,那俩人……我岑,看那走路的架势,怎么像是左擎天?” “嗯?” 李大疤瘌望过去,果然,有个穿家丁服装的人,身形步态,确实很像左擎天,正自匆匆离庄而去。 他眼珠一转,“他奶奶的,姓左的一定是要金蝉脱壳了,老胡,你赶紧跟上去,别让这老小子溜了。” “我跟上去……大哥,你干嘛不去?” “屁话,我得去报告石锁,马上就跟上去,快去,你奶奶的。” “是。” 李大疤瘌下了围墙,到庄里寻找石锁,刚走进二门,就见仇大嫂提着一条铁笤篱,从影壁墙后杀出来,见到李大疤瘌,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笤篱。 “嗡,” 李大疤瘌吓了一跳,这一下要扣到脑袋上,天灵盖就碎了。 他赶紧往旁边躲,“喂喂——自己人,别动手。” 这时候,恰好石锁、赵二驴从后面跑过来,李大疤瘌叫道:“石锁,快呀,左擎天跑啦——喂喂,你别打我,误会了。” 石锁拦住仇大嫂,对李大疤瘌道:“怎么回事?” “快点吧,左擎天从西门化装逃跑了,我派小飞鱼跟着哩,只不过,那小子傻啦吧叽,也不知道跟得上跟不上……” “快追!”石锁简短地说了一句。 几个人来不及细说,赶紧拔腿向外冲。跑到西门的时候,防守的家丁上来拦阻,有两个愣头青手持长矛喝道:“哪里来的山贼草寇,报上名号……”一句话没说完,只见迎面兜头扣下来一只黑乎乎的铁笤篱。 “嗡——叭,”铁笤篱扣在家丁的脑袋上。 其余的家丁愣了一愣,有聪明点的,转身撒腿就跑。有反应慢点的,还在当地发愣。那只铁笤篱又抡起来,带着风声砸过去,有个家丁拿单刀去挡,只听“当啷”一声响,单刀被打落,那个家丁一条膀子差点都被打掉了,哇哇怪叫着后撤。 这一下,剩下的全都醒悟过来,转身就逃。 石锁几个人急急地冲出门外。在李大疤瘌的率领下,向前追去。 …… 此时,“相江小飞鱼”胡一彪,怎么样了呢? 要说胡一彪这个江湖小混混,论武功确实不怎么样,但是说到跟踪藏匿什么的,那可不含糊。他悄悄跟在左擎天的后面,展开了盯梢。 左擎天和一个家丁,匆匆向前穿行,爬过一道山沟,径直钻进一处隐秘的山洞里。 这个山洞洞口很小,而且被乱石杂草挡着,不仔细搜查,根本就看不见。左擎天钻进洞去之后,又用石块把洞口遮挡了。 胡一彪在后面暗乐,嘿嘿,你奶奶的,真狡猾啊,若不是老子亲眼看见,就让你小子逃掉了。 他搬开石头,钻进洞里去。 番外(28)怎么把他弄疯了? 山洞里,一片漆黑。 左擎天进洞之后,掏出一支蜡烛,点燃,向里照了照,这是一个狭窄曲折的山洞,口小肚子大,往里走了数步,便是一两丈多高的洞厅,洞顶和四周都怪石突兀,并且非常潮湿。 往前走,绕过几道弯,洞内高低起伏,并且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一条洞内河,挡住去路。 左擎天看来早有准备,他和家丁从旁边的洞壁凹槽处取出一身紧身水靠,穿在身上,然后把自己的衣服物品装进一个皮囊里,抬腿迈入水中。 这是他预留的退路,在山庄遇到危险之时,便顺着山洞逃生,而洞里有河,即便有追兵过来,也难以追着他。 左擎天进入水中,摸黑向前游。 游过几丈,河水便进入一个支洞,把洞都给灌满了,这就需要潜游。 水中黑漆漆一片,目不视物,但左擎天对水里的地形颇为熟悉,闭着眼睛也能找得着方向。 哗,哗,水声在响。 忽然左擎天觉得有些不对劲,身后好像有什么物体在触碰自己,他开始以为是家丁,但是当他的腿被人拽住往下拉的时候,发现事情大大不妙。 有人在拽着自己往手下拉! 他心里大骇,此时正在潜游,整个身体都在水里,只能坚持数秒钟,如果不能迅速潜游过这个支洞把头露出水面呼吸,那憋也憋死了。 左擎天拼命挣扎,用脚踢。 但是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并不放松,而且异常灵活,往下拉,还翻转搅动,搞得左擎天身子转了两个圈,忙乱间,咕咚咚往肚里喝水。 他既不能喊,也甩不掉,只觉得意识突然就模糊了。 …… 李大疤瘌带着石锁、赵二驴、仇大嫂等人,追到山洞外边,李大疤瘌察看了一番,说道:“没错,小飞鱼进洞了,我嗅得到他的踪迹。” 仇大嫂道:“石锁兄弟,你在洞外守着,我们进洞去……” 一句话没说完,只见从洞里走出个湿淋淋的人来。却正是胡一彪。他气喘吁吁地抹了把头上的水,说道:“唉呀呀,可把我冻死了,大哥,赶紧生火。” “怎么回事?” “赶紧生火。” “左擎天呢?” “你想冻死我是吧,赶紧生火,左擎天被我逮着了。” “啊?” 几个人扯枯草捡干柴,生起火来,胡一彪烤火换衣服,赵二驴钻进洞去,把已经昏迷不醒的左擎天给拽了出来。胡一彪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我没吹牛吧,左擎天这家伙,想在洞里潜水逃走,嘿,他可没想到,落到我相江小飞鱼的手里,老子没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灌饱了黄汤,生擒活捉。” 李大疤瘌扒拉了左擎天两下,左擎天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喂,老胡,你把他给弄死了。” “没有,闭过气去了,死不了。一会找块蛤蟆石,挤挤肚子就行了。” 石锁找了块蛤蟆石,把左擎天的肚子放在石头上挤压,果然,一会功夫就从嘴里流出好多黄水来。又过一会,左擎天清醒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石锁。 石锁说:“喂,你瞪我干嘛,一会咱们好好聊聊。” “老兄弟……我没杀你。” “你是没杀我。” “老兄弟,那天咱们一起读书,确实不是我下的手。” “嗯?” 石锁把左擎天的脑袋扳过来,“姓左的,你别跟我装疯卖傻,好好说话。” 左擎天眼神呆滞,并且满身都是恐惧,浑身发抖,“老兄弟……你到底是人是鬼?” 李大疤瘌一拍脑袋,“糟糕,左擎天疯了,我说胡一彪,你搞什么名堂,怎么把他弄疯了?” “我没弄,八成他是装的。”胡一彪一摊手。 “他奶奶的,”李大疤瘌从腰里抽出匕首,“既然他是装的,那我给他放放血,看他还装不装。”说着,拿着匕首就要给左擎天“放血”,谁知道左擎天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嗷”地一声怪叫,吓得又晕了过去。 胡一彪埋怨,“大哥,你净添乱,好不容易弄醒了,你又给弄晕乎。” 石锁说道:“到底左擎天是不是装的,等见了赵大壶,让赵大壶给把一把脉吧。就算他真疯了,赵大壶也能把他治好了。” 正说着,从远处匆匆奔过来一支人马。 仇春玉张望两眼,说道:“是自己人,走在前面的,是我们罗堂主。” 这支人马,正是罗汉雄和盖天霸的队伍。 仇春玉快步走上前去,按照洪顺堂的规矩行叉手礼,“堂主,属下正在审问左擎天。” “是吗?”罗汉雄喜道:“仇大嫂,你们把左擎天给逮着了?” “是,不过,左擎天变得疯疯癫癫,人事不省。” 罗汉雄道:“先不要管左擎天,咱们现在应该把逍遥庄给控制住。” 他回头对盖天霸道:“老兄,眼下逍遥庄群龙无首,咱们来个混水摸鱼,把庄子给拿下来,这么着,咱们冒充段屠龙的人马,直接冲进庄里,直取迷楼。” “是,” …… 香炉峰上,华参军又发火,“段屠龙说是去搬救兵,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看,他一定是溜了,这些江湖上的人,根本就靠不住。” 司马农道:“老华,老报怨有什么用,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华参军气哼哼地说:“指望段屠龙根本就不靠谱,再等下去非全军覆没不可,应该赶紧撤退。” “那就撤吧。” 华参军立刻下令,全线撤退。 但是因为战场太过分散,撤退也没那么容易,好多地方战斗正自发生,部队也难以退下来。华参军总算有战斗经验,命令部队次弟掩护,向着马鞍峰方向集中。 一阵阵的牛角号声响起来。 一股股兵马,在逃跑,追击,阻击,冲锋…… 袁栋带着队伍,穷追猛打,此刻是敌人仓皇撤退,是部队战斗力最弱的时候,正适宜“痛打落水狗”,他命令队伍,“追,追着屁股打,注意,不要拦,要从后面轰。” 他深谙用兵之道,没有硬拦阻,而是在后面赶羊,掐尾巴。 山里,处处枪声,喊声。 华参军带着残兵败将,一路败退,奔向火阳官道。 番外(29)逍遥大宴 盖天霸带着队伍,杀奔逍遥庄。 罗汉雄还带来了另一支援兵——魏一雷的霹雳帮,虽然人手不多,但是有充足的麻雷子烟花助阵,阵势相当威猛,接近寨墙的时候,“咚——咣——轰轰隆——”爆炸声响起来,既象枪声又象爆炸声,浓烟腾起,声势骇人,寨墙上守卫的家丁,吓得纷纷逃避。 此时逍遥庄正是混乱,群龙无首,庄里庄外局势糜烂,连管家也找不着影儿了,家丁们哪里还有心恋战?因此盖天霸率人一个冲锋,便冲进了寨墙。 他感慨地对罗汉雄说:“罗兄弟,不怕你笑话,好久以来,盖某屡战屡败,总是焦头烂额,今天才算打了个胜仗。” 罗汉雄笑道:“老兄,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贪心太重,官迷心窍,走错了路,误入歧途,那还能不焦头烂额吗?若不是及时回头,就得跟左擎天一样了。” “惭愧。” 逍遥庄的家丁奴仆们,哪里经得住盖天霸的人马打击?一片吱哇乱叫,逃的逃,降的降。 石锁高声大喊:“投降的,一律饶命,顽抗的,一律斩首。” 战斗就像秋风扫落叶,没用多长时间,连迷楼都拿下来了。 罗汉雄下令:“不准胡乱伤人,不准毁坏器物。” 杜秀才带着赵大壶、花云霞、白小翠从藏身处出来,向罗汉雄深鞠一躬,“罗堂主,小人痛改前非,戴罪立功,请您宰相肚子里撑船,高抬贵手……” 罗汉雄是个心胸豁达之人,对杜秀才欺骗擒住自己的事,早就不再萦怀,他哈哈一笑,“杜老兄,从前的旧事,懒得提了,咱们以后以诚相待就好。” “是是是,小人以后定然赤胆忠心。” 说话间,桑丹凤带着陈世宇等人,出老虎口,进入逍遥庄。 盖天霸是个知趣的人,他迎上前冲着桑丹凤躬身施礼,“盖某身犯大错,幸罗堂主不计前嫌,施手挽救,今后盖某愿瞻狮虎山之马首,适才在罗堂主亲自指挥下,逍遥庄顺利拿下,请血寨主亲登大堂发令。” 他知道,要想讨血寨主欢喜,最好的办法就是捧罗汉雄。 桑丹凤微微一笑,拱一拱手,“盖兄,客气了,今后咱们江湖一条线,彼此照应便是。” 她并不想把盖天霸收归自己旗下。 一是狮虎山并不缺少他这盘菜,二是盖天霸最近反复无常,这种人留在身边也没什么好处。 一番清理安顿之后,桑丹凤走进前院大客厅,简短发布了两道命令: 第一,宣布逍遥庄易主,原有庄内奴仆家丁,愿意走的不得阻拦,并给予返乡路费。愿意留下的重新登记录用,增发工钱二成。 第二,给盖天霸的队伍拨赏钱150块大洋,汉阳造枪3条,给海老大队伍拨赏钱200块大洋,汉阳造枪5条,给赵二驴、孙玉香各拨赏钱100块大洋。 命令一下,各人均欢喜。从此之后,火阳一带江湖黑白道,确立了以狮虎山为首的局面,大大小小的土匪杆子,明里暗里,差不多全听血寨主调遣了。 …… 晚上,逍遥庄大摆宴席。 酒宴材料都是现成的,左擎天准备庆贺婚礼的东西,全都用上了,附近一带说得上话的黑道豪客,不论是否参加了这场战斗,都来捧场。魏一雷命手下放起烟花,庄里庄外,一片“叮叮咣咣”之声,烟火璀璨,鞭炮声不绝于耳。 排灯会、神刀堂、黑鱼帮、盐驴帮、黄沙会……不论远处,都派人来带着礼物祝贺。仇大嫂和陈世宇等人负责迎宾,忙个不停。一拨拨的客人直到半夜时分还在陆续到来。 罗汉雄作为逍遥庄的“主人”,成了全场最忙碌的那个,招待不完的客人,说不完的客气话,喝不完的酒……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到后来脑袋都晕乎了。 桑丹凤呢?她却没有在酒宴上露面,只让易生财陈世宇他们去应付。 她自己躲进迷楼里间的住室,和师父说闲话去了。 原来,田秀芳已经悄悄来了。 田秀芳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对庄里热热闹闹的宴席,不感兴趣,桑丹凤当然知道师父这个习惯,于是准备了一桌精致晚茶点,找了间清静小屋,就她和师父两个人,吃吃饭,喝喝茶,聊聊天。 “师父,小蓉怎么没来?” “她在老鸭山金龙观里,跟曲莫道长学习五行八卦之术呢。” 桑丹凤知道,曲莫道长,就是当年的海无盐。鬼眼图失踪之后,被师父逐出师门,居于金龙观内。 田秀芳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桑丹凤手里。 “你看,这些日子,我也没闲着,拿着那本《鬼眼图》,去金龙观里找曲莫道长,好好钻研了一番,按照图上画的线索,寻着了图上标识的宝贝。” “是吗,”桑丹凤一听,兴高采烈,“师父,敢情您寻着宝贝啦,那太好了。” 多年以来,因为《鬼眼图》所记载的藏宝,多少江湖豪客耿耿于怀,尚神仙师徒因此反目,劳无悔痛悔一生,殷无灭郁郁而终,海无盐出家修道…… 为了它,左擎天穷其一生而不得,盖天霸孙玉香这些黑道垂涎三尺…… 要不自古有话,有福的不用忙。 田秀芳本是个生性恬淡的人,从不争名逐利,竟然费不了什么事,就得到了。 田秀芳笑道:“我想告诉你,结果很可能令你失望,按图索骥,我并没有找到很多财宝,甚至远比罗汉雄在望山关寻到的要少,只有一些陈年银锭以及古玉器,如果作为古董,可能考古价值更多一些。” “这样啊,没关系,反正解开了它的谜团,就是完成了心愿。” “不过,我找到了这么一份海图,呶,就是这个,它上面记载的是西海之中几座岛屿中的秘密孤岛,据我和曲莫道长解析,鬼眼图中所记载的大部分藏宝,应该是在海上。” “海上?” “对,说起这些财宝的来源,本是西海中的海盗头目,多年来抢掠积攒所得,所以大部分都埋藏在海上孤岛,只把一小部分藏在陆上,留作日常花费。” “哦……” 桑丹凤翻阅着手里的小册子。 册子只有十几页,上面画着不同的海图,标识着坐标。 田秀芳指点着说:“若不是海无盐博古通今,我是钻研不透鬼眼图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暗语符号的。这都是他解析得到的成果,说起来可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但曲莫道人对财宝现在视若粪土,根本就不屑于去取,若不是看我面子,他连钻研图册都不肯。” “唉,也许是他当年为此太伤心了。” “小凤,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如果你和汉雄有兴趣,以后再去西海寻觅吧。” “我们现在也没时间,真是忙死了。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对了,小凤,还有件重要事,你和汉雄什么时候成婚啊?” 说到“成婚”,桑丹凤脸红了。烛光下,面颊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虽然没喝酒,但是头脑中涌上了一股浓浓的醉意。 …… 在外面负责应酬的罗汉雄,却是真的差不多喝醉了。 这么多宾客,每个人都争着和他碰杯喝酒,别说罗汉雄没什么酒量,再大的酒量也担不住。 “不行了,不行了,再喝我就倒下了。” 仇春玉高声大嗓地喊:“喂喂,各位好朋友,不能让罗堂主再喝了,咱们这样好不好,等到罗堂主大婚的时候,大家再使劲喝。” 众人轰然响应,“好啊——我们等着罗堂主大婚。” 赵二驴自告奋勇,“到时候我当司仪。” 杜秀才调侃他,“兄弟附议,赵兄的嗓门惊天动地,赛过叫驴,当司仪乃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 “去你的。” “哈哈哈……” 罗汉雄无比尴尬。仇春玉这个人,真是口无遮拦啊,我大婚……这还没个影儿呢,怎么就先跟这些江湖豪客们提上日程了?小凤知道了,应该生气了。 但是他也无法阻止。 逍遥庄里,一片欢腾。简直要把房顶都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