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来!》 第一章 酩酊大醉乾坤现 http://.biquxs.info/

山上的师傅常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是坑蒙拐骗的局,只不过自己从未被骗过罢了。 师傅也说:老子当年被百人围堵,你猜怎么着,我一人一剑,连斩四十三人,好不快哉。 徒弟似乎不太懂事,反问一句:师傅,你那刀连砍那么多下,不会钝么? 随后便被师傅一巴掌打得七昏八醋,还留下一句:老子跟你谈的是当年的意气风发,你跟我讲刀会不会钝? ······ 杨四年喝得酩酊大醉,脸上泛着红晕,酒碗碎了一地。 杂乱无章的桌上还留存着一封用褶皱宣纸为信笺的文书。 他痴痴地望着信上那几行精致优雅的行楷,在微凉的寒风中昏阙入眠。 “哥哥,昨日听闻蓬莱仙山能通晓天地万事,有仙人为我指路,告诉我仙山在何处。” “我想,我应该去看看,这是调查父亲死因的最后的办法了,请您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此去求仙问道,他日归乡,为父报仇!哥哥,再见。杨雪书。” 这一切都要回到两天前的雪庄探案说起。 拨开被苍茫白雪掩盖的灰砖瓦,两条蜈蚣像是受了惊似的慌忙朝着下一片瓦块地下钻。 两人一路追查至此,嗖凉的风加剧了他们的疲惫感,眼皮子时常不受控制地跳动,甚至隐隐想要闭合。 杨雪的手冻得像是红烧猪蹄,家境本就不殷实的杨家,又突然碰上家父杨明清离奇惨死。 花费了大把的银子请衙门揪出此案的真凶,结果却打了水漂。 衙门表面上表示已经彻查过,确认是杨明清在前往京城的路上碰上郊外的悍匪,不幸丧命。 实际上他们压根没有做为,甚至没见到但凡一个捕快出过清水县。 无奈之下兄妹二人又花费剩下的银子为家父举办丧礼。 结果平日待他们不薄的亲戚甚至连封信也没见着,全都未来。 “火折子呢,怎么冻成这样了。”杨四年心疼地挽起妹妹扑红纤细的手,朝着它们不住地哈气。 杨雪嫩脸顿时红了起来,慌忙缩手负到身后,忸怩地摇头说道,“哥,我不冷。” 杨四年拿她没办法,只是低沉地轻叹,“怪我,到现在也没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别家的姑娘这时候早都嫁人享福去了。” 妹妹忽然抵住杨四年的嘴,指尖依然是一股凉意,“快别说了,我,我们还是赶紧搜吧,别耽误了时辰。” 别耽误了时辰,杨四年心中又跟着念了一遍。 忽有狂风乍起,雪花漫天,张狂地舞,眼花缭乱。 两人分开行动,在雪庄遗迹里四处翻找。 前不久,他们接到消息,杨老爷死前曾在雪庄做过一次买卖。这是最后的线索。 “哥,你快过来!”杨雪有了发现,她取出袖里的折子,用殷桃似的小嘴咬开盖子,温柔地吹出一股风,将火心唤起。 账单。 “元宝十二年六月七日,杨明清易一车,购一石……”醒目的名姓后却字迹不清,难辨究竟。 “元宝十二年六月七日,王宪之购一车……吩咐……”线索到此处便断了。 “王宪之,刑部侍郎,朝廷?”杨雪错愕地盯着那段潦草的字迹。 “父亲一生清廉,从未与朝廷有过联系,应该是巧合……”杨四年眉头一蹙,事有蹊跷,这个解释他自己都信不过。 或许不是,杨四年的大脑开始奔驰,思绪不断翻涌,宛若万马奔腾。 如果是朝廷出手,很多事情反倒是能解释得通。 比如衙门的不作为,因为朝廷下令禁止彻查此事,比如那些亲戚,全被封了口……甚至这个雪庄,一夜消失。 但线索还是不足,行案动机呢? “哥,我们走吧……”杨雪拉住杨四年墨色衣袖,低头沉吟。 初冬的寒风已有几分刺骨,甚至是让妹妹不禁打起寒颤。 天空被染成墨色,在这片废墟上,气氛也异常压抑,这让杨四年感到相当不适。 他再三考量,先是扫视周围一圈,确认已经没有别的线索,随后又瞅了眼妹妹红扑扑的小手,最后无奈叹了口气,于是缓缓点头,挽住她的手,默不作声,回家。 闹市的行人来来往往,尤其是在白日的清水县,那些商旅便会纷纷出来赶集,目标多是那些摆摊的商贩。 商人们来到清水县几乎都抱着一个来此淘金的信念。 久而久之,这份信念也感染了其他行当的人,比如算命的半仙们。 偶有几个神棍打着半仙的名号会在街道上忽悠不识字的凡夫,个别实话实说的,如果触了人家眉头,便会被吊着打,而那些说假的,隔天也逃不过地主的戏弄。 祁玄通是个有原则的卜卦先生,他从不算没把握的卦。 分明是个身着黑白道袍,长得道貌岸然模样的中年书生,偏偏不听劝要学人家算命。 结果才来清水县不到三天,便被地主们轮着打了九次,每一次都瘸着腿回来。 倒也奇怪,隔不过一个时辰,他身上的伤便忽然痊愈了,倒是真有神仙显灵的味道。 最令人倾佩的还属他每次被打完之后,那户人家必出事,于是他九战成名,那些个地主豪强见了他无一不把他当活神仙供着,生怕触了霉头,惹到这个灾星。 慕名求卦的人反倒是因此与日俱增,见每日有成百上千位行客围堵在他的卦摊前,心生怨气,于是他便立下规矩,只给有缘人算命。 不过即便如此,那些自认为有缘的行客还是会常来此拜访他,势必要请他给算上一卦。 同是摆地摊的菜商阿毛好了奇:“怎样的人算是有缘?” “这有没有缘,得看,长得面相哇。”祁玄通捋了捋长须,鼻尖翘起,一如既往地故弄玄虚。 “哝,这不来了么?” “小姑娘,可要算上一挂?”祁玄通叫住杨雪,也一并将杨四年叫住。 祁玄通扫了两眼,又接道:“不收钱。” 杨雪忽而抬头望着四年,似乎再问他“看么?” 杨四年点头,温柔道:“看一下吧,不误事。” “小兄弟是个爽快人,这样,我为小姑娘算完,再给你也算一卦,只要两文钱。来,把手伸出来。” 杨四年嘴角抽搐两下,随后将双臂环抱于胸前,饶有兴致地观摩起他究竟是怎么卜卦的。 祁玄通取出签盒,立于杨雪身前,吹过一口气后便让她先取一杆签作为上签。 “乾,乾……乾为天,有开阔之意,唔,是大气运之人呐。这上签不错,那么接下来就是下签了。” 随后他又故弄玄虚地摇起手中的挂盒,一杆签顿时落下,上头铭刻着一个不知为何的字样。只是一眼,祁玄便通赶忙接过手,掩掩藏藏地捂在袖子里悄咪咪地窥视,生怕旁人看见一般。 他这里的规矩一贯是上签给求签者一揽,而下签则自己目睹,两者组合,便是他得出的真签。 眼见他的眼珠子瞪得极大,仿佛要蹦出眼眶来,随后便见他慌忙将挂签收入盒中中,不与人看。 “这……”祁玄通面露惊恐之色,一个哆嗦径直瘫坐在地,瞳孔失神。 惹不得,此人惹不得。祁玄通脑海中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随后又一个念头闪过,快跑! “喂,你还好么?”杨雪将要凑过去扶他,只见祁玄通惊恐地向后逃窜,如见猛虎,慌不择路。 再三问道,祁玄通依然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杨雪虽然困惑,却也作罢,不再同他多言。 “果然是个神棍,哥,咱们走。”杨雪俏皮地蹦跶起身,拽着四年就往家跑。 “你慢点,小心摔了。”四年回头留了个心眼,见祁玄通确实疯了,只是叹口气,随后便不再理会。 见人都走远,祁玄通才平定心神,理净道袍,嘴里道着:“真是个不得了的娃娃,可真是吓坏我了。” “嚯,这就是你说的有缘呀?怎么平时不见你这般胆小?”卖菜阿毛指着祁玄通的鼻子止不住哈哈大笑,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 祁玄通整理方才被弄散的衣襟,掷地有声地喊出句,“你懂个毛”,随后再不同阿毛说话。 阿毛也见怪不怪似的没再理会这个神棍,只是时不时同旁的摊贩子拿祁玄通打趣。这反倒是给阿毛拉了不少人缘,街坊邻居都同他熟络了起来,惹得阿毛有时候出门一惊一乍的,生怕自己太受欢迎,逢人就被拽过去拉天。 而此刻,天外黑压压一片,整个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大雨如泫然泪下的女子,落个不停。 “哦哟,下雨了,真冷。”祁玄通慌忙整理自己的算命摊子,从萝筐里掏出一把油纸伞,“咔”。 阿毛没带伞,本想同祁玄通借个伞过路,谁知人家压根没看他一眼,背着一地的算卦物件一溜烟便不见人影。 “这人真奇怪,走得真快。哎哟,这雨下大了!” 冰冷的屋檐下,整个杨家府邸只有兄妹二人静坐在茶亭,买不起口感浑厚的茶叶,只能勉强用白开水代替。 雨水哗然落下,顺着屋檐的砖瓦飞泻,跳过砖石,流入缝隙中,蹦到黑鞋、红鞋上,嗖凉嗖凉。 妹妹不禁打起了寒颤,两手裹在胸前,取暖。 “要不回里屋吧。”四年忍不住道。 妹妹摇头,鼻尖泛起一抹红晕,鼻涕虫不受控制地往下扒拉着,很快又被她吸溜回去。 “哥,不打紧,我再陪陪你。” “你看啊,小时候咱俩就经常来这里看雨,那时候还不觉得冷,怎么长大了,反倒是怕冷了不少呢?” 妹妹的脸很稚嫩,尽管在冷风中煞白的,却也秀色可餐,可惜家里发生了太多事,要守孝三年,不然指定能嫁个好人家,何苦受这罪? 她不过才十五岁。 四年不忍看她,妹妹一直强挤出一抹笑意,但杨四年却觉得心头无比刺痛。 “要不然,我们把房子卖了,还能换些盘缠。”杨四年眼神闪烁,双手紧紧攥住裤裙。 杨雪一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但很快又恢复原状,“哥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在开玩笑!”杨四年控制不住心头的怨气。 杨雪忽然收回笑容,转而泪眼婆娑地喊着,“哥!这里是爹留给我们的,是爹留的!” 听闻此语,杨四年欲言又止,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水雾,缓缓消散,最后停滞。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回房里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杨四年不忍再看妹妹那张脸,独自回屋去。 这个世界,对杨四年来说,糟糕透了。 他至今仍然想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于是安安稳稳地待了十七年。 这十七年对他而言过得很踏实,唯独父亲的离世让这一家颇为雪上加霜,支离破碎。但即便如此,兄妹两人靠着父亲遗留下来的府邸也勉强能够度日,还算是踏实。 直到这天的到来,一切都变了。 杨四年怔怔地打开大门,天光大亮。 第二章 学孰拜师大儒仙 http://.biquxs.info/

因为杨四年的倏忽,杨雪竟然独自跑出门去。 此时雨仍然下个不停,淅淅沥沥地还有寒风吹拂,她哈出的气瞬间便凝结成雾气,由温暖转瞬即化作阴寒。 “哥哥也真是的,爹的宅子怎么可以卖呢?要是爹在天之灵还看着,指定要气出老病来了。” “嘶,呼,今天真的好冷啊,明明还没有到深冬,就已经这么冷了,再有个半个月,那还怎么过呢?哥哥的生意一直不景气,他又不让我帮忙······” 杨雪的视线忽然被雪松上独坐枝头的白发老者吸引,竟然忘了哥哥的事。 老者白发白眉白须,就连一身衣着也都是通透的白。甚至令杨雪感到诧异的是,他白鞋鞋底竟也是白皙如雪,丝毫不染半分尘杂。 “他是怎么上去的呢?”这是杨雪的第一个念头,很快,她又有了第二个年头,“为什么他不会被雨淋到?” 那些雨水分明正欲滴灌至他的衣服,却总不明所以地朝着别处的枝桠飘去,顺着树干流入根部,滋养着整颗雪松。 老者的目光缓缓落在杨雪身上,打量了她三眼,若有所思,随后顿时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紧接着便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 “小姑娘,你有心事?”他忽然开口。 杨雪四下张望,周围除了他们俩个便再无其她人,这才看着老者的眼睛,歪着半个脑袋,有些疑惑,“老先生认识我?” 老者不带停顿地回答道,“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我?还问我这个问题?” 杨雪挠了挠头,又瞅了眼自己的衣服,嗯,没有脏东西。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看得杨雪一阵不解,“您笑什么?” 老者捋了捋长须,点头发出嗯的声音,随后便道,“我笑你与我有缘。” “有缘?你该不会还要说我和你儿子更有缘吧?我可告诉你,我不要嫁人!” 杨雪的思绪莫名地飘向不知某处,看老者的眼神也变得诡异起来,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来招揽自己的,充当媒婆的,不过,这个时候应该叫媒公? 老者笑得更欢,摇头应她,“放心吧,都不是。我是觉得你与我有仙缘。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求仙问道?能长生,还能永驻容颜。” 杨雪眉头蹙了蹙,同样摇头,心中暗道:此人言语怪异,张口便是什么仙、道,许是脑子有些疾病,说着一通胡话。于是便回道:“不必了,小女子只是一届凡人,哪有这些念头,我只要能陪着哥哥一起过完剩下的日子就够了。” 老者顿了顿,若有所思,转而话锋一转,“若你做我徒弟,我便能为你完成两件愿望。” “什么愿望都可以?”杨雪美眸忽然闪烁起光亮,她偏要看看这怪老头究竟想整出个什么明堂来。 “当然,只要你能说出来,什么都可以。”老者翘着鼻子,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胸有成竹。 “那如果我说我要让我哥当皇帝,你也能做到?” “可以。”两个字简短有力。 杨雪一愣,心中揣测起此人,十有八九是个神棍出来忽悠人的。 “你不信?呵呵,小娃娃,那你说,究竟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这样,我也不要你真让我哥当皇帝,你就把,把我爹去世的真相告诉我。” 老者点头,随后闭眼垂头,左手开始掐指,嘴里似乎在念动着什么法决。 但很快他就眉头紧锁,仿佛遇上了什么难题,“小娃娃,你爹的死牵扯上一段很大的因果,我要是告诉你,那就是泄露天机,有损我道行啊。” “哼,我看你就是出来骗人的,没本事!”杨雪直言不讳,丝毫不让他礼数。 老者一时间被她的话怔住,“你这女娃娃说话真是伶牙俐齿,也罢,不妨告诉你······” 四年怔怔地看着那封信,一夜休憩,散去浑身的酒气,就连外头的雨也作美,不再发出半点嘈杂的声音。 整个杨家府邸空荡荡,只剩下杨四年一人独坐于木椅上。 妹妹走了。 一封信上说是去找什么仙山。 去求什么仙问什么道,然后探查父亲离世的真相。 荒唐! 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荒唐! 杨四年将一身的愤怒倾泻在酒器上,“乒乒乓乓”,抖落一片酒器,碎片落了满地。 这个世界哪来什么便宜仙人,这分明是在蛊惑她,这是什么?这是请君入瓮,是圈套!要是放在杨四年面前,他指定认定对方就是一个江湖骗子,是要将妹妹拐走的骗子! “不行,我要去找她!”杨四年冲动地跑出房门,却在雨亭驻足。 可是他应该去哪里找呢? 蓬莱仙山,那是什么地方? 引路仙人,又在何处? 一无所知! 哪怕是骗人的,不也毫无头绪? 清水县只是一座普通的凡人小县城,虽然说是仙修遍地,却也并非哪里都有。 整个大禹皇朝的修仙者尚且屈指可数,只在皇帝身边担任亲卫。 又谈何仙人指路? 杨四年只觉得妹妹一定是被歹人诓骗了去。 “仙人,仙人······”杨四年灵光一闪,清水县偏僻角落里,当真是有位仙人的。 儒仙方百草。 方先生自立百草学宫,虽说是私塾,教学却不失于京城最盛名的太学。 清水县贫苦人的孩子大多在此读书,往年从县里出去入官的子弟,百草学宫总要占个三成。 先生不喜官场,平日粗茶淡饭,一心务学,时常为学子们指点儒道上的不解。 他总一派儒雅的模样,白衣飘然,不着一点华贵雍容,反倒是意外得出尘,每每谈起先生,总少不了他“素衣先生”的别称。 这也是除却儒仙之外,县里人认为最贴合他的称呼了。 传闻有学子曾见先生笔墨描龙,那场面俨然一副气派景象,好似整个学宫都是有龙运庇护的地儿。周遭更似有龙吟。 据传那日鹤鸟齐聚于学宫屋檐之上,共奏一曲百鸟仙音。 皇室也曾派亲卫来此探查,据传当今圣上甚至有想法立百草学宫为官家学孰,不过被方百草一口回绝。 亲卫回去时,无一不面露恐色,说里面是神仙镇守,惹不得,皇帝这才作罢。 自此以后,方先生便被县里人称呼为儒仙。 不过先生却充耳不闻,依旧是平淡地教学。 杨四年三敲学宫大门,无人应答。 但里面分明有学子的读书声。 四年担心是敲得声音小了,被那书声掩了去,于是又连敲三下,动作灵敏而迅速。 依旧无人回应。 四年第三次敲门,读书声止,门依旧未开。 如此,杨四年才知晓,不是无人为其开门,而是先生下令闭门。 先生不愿招待他。 “先生,杨家的四年求见!”杨四年不肯就此作罢,转而直喊道。 “先生,杨四年求见,请先生开门一见!”杨四年耐心得喊着。 “先生,杨四年求见!”他咽喉沙哑,喉中一口老痰欲出,咸而浓,已至舌尖,又强行咽了回去。 “先生,杨四年求见!” 杨四年再喊,门未开,却听闻从门后传来一稚嫩的童子声。 “杨公子,先生说,学宫是学习的地方,请噤声。” 杨四年不再吭声,只是默默在学宫门口站着。 这一站便是从早晨微光时刻站到了傍晚孩童散学。 大门顿时敞开,络绎不绝的学子纷纷从学宫奔出,个个素衣白装的儒生样,活泼的蹦跶地跳过门槛,腼腆的则一步接着一步跨过。 学宫向来来者不拒,无论男女,皆可来学宫求学。 但今日却独独让杨四年吃了个闭门羹。 想来是方先生早就猜到他的来意,不愿插手的意思? “杨公子,先生唤你进门一叙,莫要让先生久等了。”有书童提醒道,随后也跟着散学的童子一道回家去罢。 四年迈开步子,忽然身形一颤,站久了,双腿有些不听使唤,酸痛之余甚至有些使不上力。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只是走了三步便适应酸楚感,便入门求见先生。 此刻先生正端坐棋盘一旁,对面是一块用稗草制成的蒲团,无人入座。 “为何不坐?”方百草手中执黑子,正端详着身前的棋盘。 “那敢问先生何故辱我?”杨四年只是站在蒲团一侧,并未入座。 “哦?你倒是说说,我如何辱你了?”先生落子,旋即又从白棋笥中取出一枚白子,似在斟酌如何破局。 杨四年行作揖礼,随后道:“稗草乃害群之马,先生让我入座,岂不是在辱我?” “嗯,不错。”先生落白子,“揭开稗草,入座吧。” 杨四年照做,果真,揭开上层的稗草,底下的稻草便映入眼帘。 “你所求之事,我已知晓,不过,我帮不了你。”方百草面不改色,依旧将目光放在棋盘上。 “为何!” “不如你在我这学个两年,或许可堪一用,自己也能帮到自己了。” “先生,我妹妹现在生死未卜,您让我在此处学两年儒道?这是至我于何地?至我妹妹于何地?” “我为你妹妹算过一卦,五年内,她无事。但,你若是不听我劝去寻她,不出半月,你们便要天人永隔了。” 杨四年不相信方百草会拿这种话来吓唬他,那就是真的了。 如果去,自己大抵是要枉送了性命的。 “好吧,那先生想要多少银两······”说这话时,杨四年像是焉了的花,有气无力。 先生自然看出他的难处,清了清嗓子便顺着杨四年的意说下去,“放心,我收徒多看缘分,不收你钱,但你需要为我做些平日里的生计活,你可愿意?” 大喜过望之后,杨四年赶忙点头道谢,随后话锋一转,“那先生打算教我些什么?” “我教你一套儒道箴言,再传你一套八九神通,如何?” “儒道箴言不能寻人,八九神通亦不可寻人,不学。” 先生眉头顿时一蹙,耸了耸肩转而又问,“那我传你道法自然之术,你可学?” “有何用处?” “能推演过去,知晓未来,窥测天机。” “可否能寻人?” “不可。” “那便不学。” 方百草止棋,目光终于落在杨四年身上。 “这也不学,那也不学,你究竟要学什么?” “我只要能找到妹妹便可。” “好吧,我这里还有一套术法,名唤小神通,能于晓风残月中弹指遮天,上天入地,窥阴阳,能索人行迹,不过,依旧并不能寻到你妹妹的确切位置。” 杨四年心下暗喜,索人行迹,这便是寻人之法,即便不能知晓实地位置,有一丝线索也总比一无所知来得念头通达。 “好,先生,我学。” “那您何时传我小神通?” “不急,先等我下完这盘棋。” 杨四年目光落下,棋盘规整,黑白分明。 三番掂量,杨四年终于拾起黑子落至天元。 忽然,杨四年眼前浮光掠影闪过,瞬息便觉得浑身一亮,奇景浮现。 于是止不住呼道,“呀,先生,这是!” 第三章 棋局初遇林江别 http://.biquxs.info/

林江别是官宦出生,父亲林海涛又是当今皇上钦点的礼部尚书,位高权重,执掌一方大权。 他自幼便被父亲送往百草书院修习,跟着方先生学习儒术,如今已是第十二年。 而今天正巧又是他入学第十二年,理说他早就该退学入仕,可父亲极力反对,反倒是苦口婆心地劝他继续跟着先生学,直到学出一身大神通才准离开。 杨四年的到来让他颇为震惊。 想当初父亲为了让他入学,三叩九拜,步行十里前来见先生,跪着求他收林江别为徒。 起初方先生甚至连门都没开一下,愣是让父子俩在门外跪了三天三夜,这才松口准许这官宦之子入学。 也是自那时起,林江别的双腿落下了病根,每逢严寒交迫时刻,他便会双腿无力,丧失知觉,一整个严冬就得坐在轮椅上。 先生教书严厉,也有自己的规矩,凡是他的学生一律平等,哪怕林江别是官二代,送上万两黄金,也不准哪怕一个丫鬟仆人入私塾服侍他。 这让林江别格外煎熬,自入了冬,他几乎每日都得自己想办法在轮椅上行动,早上入学坐着轮椅一手一推送自己去,傍晚更是顶着半黑自己回去。 只有在家里,自己的丫鬟才能帮助自己,得到些安慰。 杨四年拜门时,林江别暗笑这小子必要跪上个几天几夜才能被先生邀入学孰,谁知也不过才将将过了半天的功夫,先生就松了口。 这让他很不是滋味,总觉得先生当初是有意为难他。分明在先生的明文规定里没有不许官宦子弟入学孰求学,可偏偏待他林家那般刻薄。 可到底是先生,再气不过也不敢造次,于是他便将目光转向杨四年,总要在他身上找回些什么东西。 而此刻,等其他孩童散学回家后,他却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坐着轮椅一步一停地赶回家,反倒是主动留下来,以向先生求教的名义观察杨四年的一举一动。 只见方先生的棋盘闪过一道诡异的金光,随之而来的便是杨四年如见豺狼般的叫声,“呀,先生,这是!” 是什么?林江别使劲伸出脑袋从远出窥探,但隔着七八米的距离,他压根无法窥到任何东西,只是模糊地看到一副棋盘,再无别物。 “嘘,收声,学孰里忌吵闹,自己品悟。”先生右手粘着黑子,左手捋起那不过短短一寸长的黑须,依旧不见他正眼看过杨四年。 反倒是杨四年这边,面部扭曲,双眼却炯炯有神地盯着棋盘。 就在方才,那道奇光一闪而过,自己仿若是窥探到无穷星空的奇诡,那种深邃而空灵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傻傻分不清是真是假。 冥冥之中,他又感到自己被其中一片浩瀚星河召唤,那片星海气势磅礴,在杨四年望向其中的一瞬间便开始星移斗转,宛若滔滔江水在颠覆天地。 那一瞬,他感到自己的五感全失,仿佛一切都归入太虚,而后又眨眼步入仙境,再一个呼吸回到星空彼岸,体悟着星河的压迫。 而自己身处其中却感到无比渺小,像是一粒沙,不,或许连大海里的一粒沙也不配,应当是其中的一个微粒,若有若无。 这一切都太过魔幻,亦过于壮观。 这就是先生的神通?若是让先生翻云覆雨,只怕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这一刻,杨四年笃定,这位方百草决计是在世真仙,是当之无愧的仙人。 正当杨四年观摩得津津有味时,先生却冷不丁地打断了他的幻想,“收眼,这因果你接不住了。” 杨四年从星空彼岸中回到现世,眼神有几分恍惚,仿佛刚才那短短几秒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般。 “先生,方才那究竟是?”杨四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问个明白。 随之而来的却是先生平淡的两个字,“心素”。 “心素?可为何我见到了那般壮阔的景?即便我常有意淫的喜好,却也从未幻想过那幅画面。”他决定要刨根问底。 先生摇头轻叹,却不是叹给杨四年的,而是叹于棋局陷入了焦灼之刻,“这要问你自己的心。” 杨四年见先生心不在焉,于是又将目光落入棋盘,可这一次却再见不到方才那般宏图壮阔,只是一副普通的棋。 “先生,要不我同您下?”杨四年自幼与父亲学过些琴棋书画的东西,围棋对他而言未尝不可一试。 先生只是摇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插手,“我的棋,你现在还接不住。去,把江别叫过来看棋。” “江别?”杨四年歪着脑袋,一脸不解,他只是刚刚才成为方百草坐下弟子,甚至连拜师礼都还未行过,这学孰里的人又怎会认得? 不等杨四年多问,林江别却忽然从一面垂拱门后滑着轮椅出来,“先生,弟子来了。” 林江别一袭灰袍,身上的衣服是特意用雪貂的毛加工过,有助于保暖,不过仅仅只能勉强抵御一丝寒冷,治不了双腿的病。 若是这双腿无碍,他定然是一副翩翩君子,高雅尊贵的妆容,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 “先生早知道我在外边看了,为何现在才准我进来?”他话里话外都带有怨气,仿佛是方百草让他在外面被风吹那么久。 先生只是笑而不语,揽手请他于棋盘一盘观棋。 “若是你,如何走?”这话是问林江别的。 林江别端详着棋盘不过五息,便脱口而出,“先生,这黑棋已入了白棋重重包围之中,走投无路。我观黑棋的局势大抵是在一味退防,而白棋打得却过分激进,若我是黑棋,下一步定会选择背水一战,强行突围,或许可搏一生机。” 林江别顿了顿,忽然又补了句,“不对,白棋与黑棋的博弈都不仅在表面,嗯,两者都未在天元落子,应该是怕一旦入天元便会落入对方的圈套,于是一番鏖战下来,反倒是让双方落得不下不上得境况,黑棋要想反败为胜,就应当落子天元,杀白棋一个措手不及!” 先生忍不住大笑,宠溺地抚摸着这位徒弟的头,仿佛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好,你现在的棋力已经与我相差无几,甚至不比我逊色,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上下再度打量起林江别。 “你今年可是已有十八岁了?” “回先生,今日恰为十八岁生辰。”林江别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依旧做着礼。 “嗯,你来此修行已有十二年,这十二年,你吃了不少苦,平日里没少抱怨我为什么不肯教你真功夫。今天既然是你的生日,那我便传你一套儒字诀,学得几成便全看你自己。” 林江别顿时大喜过望,脸上顷刻便被喜悦覆盖,虽然未真正笑出声,但那抽搐的嘴角与瞪大的瞳孔却做不了假。 此人在先生手下学了十二年才将将被准许学些真功夫,实在是凄惨了些,若是他教我的那小神通也要像这位江别兄一般,那可如何是好? 杨四年眉头顿时微蹙,若真那般,何日才能将妹妹接回家?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放心,我既然答应传你小神通,说了教你两年,便不会多哪怕一个时辰,从今往后林江别便是你的师兄,有儒道的问题大可问他,学到如今,若是那点芝麻问题也答不了,早就被我扫地出门了。” 先生的眼睛瞥向林江别,这令他不由得感到一阵胆寒,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先生说的是,小师弟,以后若有什么不懂,千万别藏着掖着,有师兄在,定给你教的儒道大成。呀,不对,先生······师傅是大成,我顶多教到你小成才是。” 杨四年见他忽然朝自己使眼色,仿佛是在说些什么,看过两眼,顿时便知晓其中含义,立刻跪在蒲团上,慌忙朝着方百草就是一拜。 “四年,谢师傅!” 紧接着便是又拜了两拜,正式拜师。 “嗯,不错,你虽然不及你师兄有慧根,却也是机缘匪浅,若是往后两年肯静下心来认真学习,未来的成就应当是不会亚于你师兄的。” 说这话时,先生刻意朝着林江别望了一眼,“江别你啊,以后须好好照顾你的师弟,若是他伤了,就是你这个师兄的做的不好,听见了没?” 这话在林江别听来别有深意,嘴上只道是“全听师傅告诫”,心里头却稍有些许不满,不过即刻便压制下来。 眼见他林江别轻叹一口气,随后便朝着杨四年露出一副和蔼的表情,缓缓点头,“师弟放心,往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只管报我林江别的名字,我保证谁都不敢动你!” 杨四年心领,不过见他双腿瘫痪,一直坐在轮椅上,心中难免有些酸楚,决计还是不要给这位便宜师兄寻什么麻烦,省的以后他真要因为师傅一句话为自己两肋插刀。 一个瘸子为自己两肋插刀,天大的笑话,别说外人见了要笑自己没出息,就是自己,怎么也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两人互相点头会了各自的意,也便不再多唠叨,继续观起先生的棋。 杨四年的棋艺不深,并不懂得师兄与师傅心中那些变幻莫测的定式,先生每每落子,自己便要寻思半天才勉强能够领会其中奥秘。 而每当这时,他的眉毛便会不由自主地微微往上翘起,如获至宝一般喜悦。 这一切自然都被林江别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位便宜师弟似乎并没有想的那般聪慧,以后也便不再动那些欺负人的歪心思罢。 第四章 入阁取书资质验 http://.biquxs.info/

这盘棋先生顺着林江别的思路接着往下落子,果不其然,白棋被一招破去原本重重的包围,反被黑棋扼住咽喉,只余下不过几步可走的余地,却也都是死路,只得任黑棋宰割。 “师兄的棋力造诣果然高超,师傅这几步黑白对弈也是让我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了不少。”杨四年对这盘棋啧啧称奇,若是放在县里的棋馆,只怕是无人能与之媲美。 真是旷世好棋。 先生忽然捂棋,宽大的手掌将半片棋盘掩了个七八。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刚经历过一场艰苦卓绝的鏖战,此刻内心舒坦不少,心境也通明起来。 “你们随我来吧。”方百草起身引两人入他的书阁。 书阁的提名牌匾上以鎏金镌刻着“文以载道”四个大字,光是在远处观摩,便能感受到一股学海无涯的浩瀚之气。 这牌匾真是大气。杨四年头回见如此精致的物件,早已落魄的家里自然早已没有了能与之比拟的东西,兴许只这块牌匾,就够他好几个月的开销。 想到这里,杨四年不禁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多看,生怕自己心生歹念。 书阁的规制与学孰的教堂不遑多让,甚至还要大出几尺。 早听闻先生是个嗜书如命的人,今日一见他的书阁果不其然,万卷藏书于其中,摆放何其整齐。 书架上里里外外分明都干净崭新,应该是先生有每日打扫书阁的习惯。 里外各有三排书架,外三排的藏书就是平日先生辅导学生用的名典,里三排书架并非普通木制,而是染上一层鎏金的上好红木。 显然,这里三排的藏书才是先生最为重视的。 先生并没有让两位徒弟在门外候着,而是让他们随自己一同进阁子,一边跟着自己寻书,一边让他们体悟阁子中的真意。 杨四年初出茅庐,莫说是体悟真意,就连其中到底有什么端倪都看不出,只是痴傻地跟着师兄与师傅漫无目的般行走,仿佛只是来此观风景。 见到师兄的不便,杨四年主动上前为其推车,尤其是在过书阁门槛时,他双臂发力带动双手扶住的车身,像是杠杆一般将师兄翘起,送他入门。 林江别郑重道谢,随后便精神抖擞地注视起书阁里的装饰。 当他方才接近阁子,车轱辘跨过门槛那一瞬,便察觉到空气瞬间的凝滞,随后两眼闪光,心中暗喜,这是大机缘,一定要抓住。 从林江别进入书阁的那一刻,杨四年便察觉到他的双眼已经紧闭,轮椅全然交给杨四年掌舵,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师傅,大师兄这是?”杨四年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个字都足够使人听到,听清。 师傅将右手食指竖在唇前,示意杨四年噤声。 随后杨四年便听到师傅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传来,“这是心流,属于江别的机缘,你道行还不足,暂时感受不到。”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悟道了。”先生补充一句,似乎是在安慰杨四年。 一股气从杨四年的鼻中呼出,他舒缓心情。相比起师兄的机缘,他更惊讶于师傅的本领,这种在人的脑海里传音的本事他也不过是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听过,如今切身体会,实在是赞叹不已。 可惜先生不让他说话,否则这个时候他早就喊出声。 先生从鎏金书架上取出两本书,一本通体由金色油纸包裹,质地还算不错,只不过封面有些褶皱,甚至书页还有破损,不过不妨碍阅读。这本就是《小神通》 另一本则是崭新的牛皮书封的书,只有页脚有微微翘起的痕迹,大概是先生常翻阅的,名字叫《五丁淬元录》,这名字可比小神通气派多了,只是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先生将两本书都交给杨四年,一本《小神通》让他自行翻读,不懂之处可请教他,等到他都背熟了之后要用炉火烧干净,之后才会言传身教,告诉他如何修习。 另一本则是让他等到林江别醒后亲自交给他,他会自行修习。 自行修习,师兄的道行有那么高么?杨四年颇为好奇,却也不敢多问,毕竟各有各的机缘,谁生来的天资如何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那么自己的资质又是怎样的一个境况?杨四年反倒是开始揣摩自身。 不过看先生对自己的态度来看,或许不容乐观?独自思索之后,杨四年顿感无力,于是还是耐不住性子向正在品茗茶水的先生询问。 “先······师傅,您慧眼过人,弟子有一问想向您请教。”杨四年弓着身子,头时不时抬头瞅一眼先生的动作,一连抬了三次,也未见先生表态。 正当他张嘴欲重复一遍时,却忽然见先生起身,为四年沏了杯茶,捋了捋长袖,将茶揽至四年身前,“天凉了,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杨四年不明其意,只是照着先生的话做,他双手伸向杯身,刚刚才抵住杯口,却又被先生一声咳嗽顿住。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先生取过茶壶,壶口对准茶杯,滚烫的茶水倾泻而出,将原本只有七分满的茶杯装得满满当当。 “先生,这?”杨四年话未说尽,却见先生手中的茶壶依旧在向着茶杯注水。 “噤声,继续捂住,别松手。” 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茶杯中的水很快就倾泻而出,背身四面八方顿时被茶水沾湿。 杨四年的手指先是感到来自茶杯由内而外传来的温热,但很快,随着倾泻的茶水滴落在指尖之上,热辣而迅猛,滚烫难耐。 一时间他甚至止不住自己的手想要立刻松开茶杯,然后随处找个冰冷的水,将手往里伸。面目狰狞,嘴角半咧,口中传来一声“嘶”的呻吟声,右脸脸颊微微颤动。 烫,很烫。 但他并没有就此缩手,反而是谨遵先生的话,牢牢按住杯身。 壶中的水不断地灌入茶杯,再顺着杯口往下滴落在杨四年的手指,最后又掠过他的手指落向整洁的桌面,全部汇入桌上的托盘,一滴滴将托盘灌出一层方形的水镜。 “师傅,嘶,还没好么?”杨四年有些忍受不住,捂住茶杯的双手已经开始发颤,甚至连带着整条胳膊也止不住抖动,脸上的表情更是十分难看。 先生无动于衷,依旧灌着水,直到壶中的水全部被倒完,托盘也载不下茶水,流的满桌都是。多出的茶水便顺着桌面的缝隙、纹路低落至木榻,最后钻进缝隙中汇入地底。 这时候,杨四年已经满脸通红,双手也早早被滚烫的茶水浇得通红,甚至缓缓冒着惨白的青烟,扶摇直上,最终归入无形的空气中。 “师······傅,这是,何意?”他嘴唇泛白,还没有从刚才的那一幕中缓过心神。 先生确认壶中无水,这才长呼一口气,“你且将这茶水喝下,记住,双手不能动,提的时候不可让水溢出。” 杨四年不解其意,怔了怔,看着自己两只被烫成红山芋的手,不禁问了个问题,“师傅,我可以直接俯下身子喝么?” 先生脸上忽然有青筋浮现,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强忍着怒气憋出两个字,“不行”。 四年抿着嘴唇,可怜兮兮地“哦”了一声,接着便照着先生的要求继续做下去。 杨四年的控制力急好,抬手间稳扎稳打,丝毫没有一丝颤抖,双臂发力也异常稳健,随后将杯口抵住唇部,一饮而尽。 茶水初入口中,他只觉得舌尖又是一股熟悉的滚烫,烫得他在恍惚间失去了味觉,忍不住往咽喉中咽下,紧接着便是喉咙红肿,烫不可耐的痛觉贯穿咽喉,流向脾脏。 好在这种感觉只是持续了十二息便荡然无存,只不过先生的茶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他却没尝出来。 “你想问你的资质如何对吧。刚才那水在你的手上浇了七十二息,说明你的耐力过人,根骨上万里挑一。能在那之后不让水溢出灌入口中,平衡性也不错,这得益于你的神识强大,这一方面也很出众。而后你一饮而下,消化的时间是十二息,有些慢了,体魄较差。至于我让你这么做之后,你立刻想到俯下身子去喝茶,可见悟性不错,不过用错了地儿。”先生逐一分析着。 杨四年听得极为认真,逐字逐句丝毫不肯有遗漏,反倒是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足以背诵下来,也是惊奇。 “那,师傅,我这资质究竟是?”杨四年想知道答案。 先生卖了个关子,“你当真要知道?” “愿闻其详。” 先生挥舞袖袍,茶几上的茶水顿时如蒸发一般全部消失不见,原先被茶水浸湿的木料子也在着一挥之后变得干燥整洁。 “资质尚佳,不过与你师兄相比,还差了些。” 杨四年皱了皱眉头,一息过后便又恢复淡然的神情,微微点头,起身朝着先生鞠躬。 “谢师傅答疑。” 先生脸上划过一抹微笑,轻轻点了点头,道:“嗯。时候也不早了,送你师兄回去吧,他的住址我已写在纸上,你照着纸条走不出半个时辰便能送到。” 先生递过纸条,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的白瓷瓶子,补充道:“你师兄的病根子是因我而起,如今既然已经正式拜师,那便为他治治吧,你送他回去后,让他自己服下这药,每日一粒,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动了。” 杨四年俯身接过药瓶和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入衣中,再次鞠躬,随后便推着林江别的轮椅向学孰外走去。 先生目送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身影,一直到站在门口,等到连影子也不见时,目光一亮,远远绵延至天边落下的骄阳,璀璨而诡谲。 他大袖一挥,门便迎风而阖,不发出半点动静。 第五章 夜送江别墨书见 http://.biquxs.info/

入暮时分,杨雅琴正酣睡在木桌旁,玲珑的脑袋枕着手肘,半侧着头,口水顺着唇瓣之间的缝隙流下,沾湿了衣裳。 作为林江别丫鬟,她跟着林江别在清水县待了十二年有余,如今十七岁。她见到少爷的时间加起来恐怕不足两年,仅仅只是傍晚到早晨初逢甘露的时候能尽到丫鬟的职责。 至于其他时间,她则用来练习琴棋书画,这是少爷吩咐自己要做的,他说,别人家的丫鬟可以端茶倒水,但自己的丫鬟绝不能如她们那般庸俗,要配得上高雅。 如其名,每日的修习,她抚得一手好琴,于是只待少爷散学,她便在家等候。每每少爷回到庭院,不用开门,便能听到屋内传来阵阵天籁音,舒缓精神。 但今天她整整弹奏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饭菜都早已冰凉萎缩,不大好吃了,也没见着少爷的身影。 她曾出门等候,踌躇之下仍未见少爷,本想着出去寻找少爷的踪迹,但一想到少爷昔日有过吩咐,如若他晚归了,不必寻他,他定是有些事情要处理,于是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等又是半个时辰,最后忍不住倦意,伏在桌上便困乏得入眠。 灯盏上的蜡油干涸,最后一点也被火星点燃,散发着微弱的光。主室的窗户还开着,一阵阴风嗖凉地涌入房间,将那团暗淡的火花吹熄,整个房间就此融入黑暗。 感觉到寒气,杨雅琴蜷缩着身子,两肩抖了抖,艰难地睁开惺忪的美眸,茫然地起身张望着四周,一片漆黑。 她手足无措地在桌上寻找着灯盏,却被那方才被碳焦的蜡油烫得措手不及,右手食指起了泡。 “哎呀!唉,少爷怎么还不回来呢?”她慌忙缩手,不住地朝着手指吹气,试图缓解疼痛。 “咚咚”。 门外有人敲门。 “一定是少爷回来了!” 少女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惊喜,顾不上灯盏,只是随手从腰间取下自备的火折子,借着勉强的微光找到安置在桌角的宫灯,用手挡住外面吹来的风,点燃灯芯后便慌忙奔着庭院的门跑去。 院门打开,眼前是一位衣着灰衣的青年,他手握着轮椅后扶手的柄,面带笑意——杨四年。 “呀!少爷!”雅琴的目光只在杨四年身上停留了不过半秒,转而便已经从他手中夺过轮椅的控制权,斜侧着身子看着少爷。 杨四年先是一怔,随后笑意逐渐转为微妙的尴尬,双手无所适从地摇晃着,最后悄悄放到身后。 “呜呜呜少爷啊,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丫头还没给您听过新学的曲子呐,我的卖身契您还没告诉我藏哪了呢,呜呜呜,少爷您醒醒啊!”杨雅琴哭丧着鼻子,两眼泪汪汪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么?我还没死呢。”林江别的语气并没有那种严肃训斥的味道,反倒是听着很稀松平常的样子。 “呀!少爷您怎么还······呜呜呜,少爷您可吓坏丫头了,我,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杨雅琴带着哭腔,两只小手紧紧攥着少爷白皙的左手。 “啪”,林江别轻轻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好了好了,我没事,只不过是在悟道罢了。对了,还没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师弟,杨四年,她呢,我的丫鬟,杨雅琴。” 杨雅琴一听反倒是乐呵呵地笑着,感到无比快乐。随后才忸怩地转过脸朝着杨四年为方才她的鲁莽道歉。 “没事,我就送到这里,师兄,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杨四年将将迈出一步却被林江别伸手扯住臂弯。 “别急,你一路上送我回来那么辛苦,不妨先来我家坐坐,雅琴,去,给我师弟准备些饭菜。哎哟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呢,可把我饿坏了。”他捂着自己并不肥硕的肚皮。 杨四年见他有意让自己留下,劝阻无果后也便不再多费口舌,“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家的庭院不大,但里屋却比杨四年住的屋子要来得精致得多。尤其是主屋,这里有二楼,而底楼不仅有令人歆羡的名家字画,就连墙角也惊人地陈列着三把有着精致工艺的实剑。 要知道,在整个大武王朝,能住上二层楼的屋子的,若不是皇室,那至少也得是官宦氏族。可见这位师兄的背景不容小觑。 至于这里的陈设,杨四年反倒是没那么震惊,能盖的起高楼的人户,又怎会没几件珍品? 林江别请杨四年上二楼等候,随后又吩咐丫鬟杨雅琴去厨房准备饭菜,他要与师弟酣饮几杯。 “师兄,你坐着这轮椅上楼,岂不是不方便?”两人在楼梯口。 林江别嘴角闪过一抹微笑,摇了摇头,随即说着:“你别看我现在腿脚不便,坐着的这轮椅却不是普通的坐具,看好了。” 他右手朝着轮椅下侧轮子的车轴处用力按动,顿时,那车轮便换了个形态似的,竟俨然露出六道宽大的空隙。 林江别对准楼梯,用手扶住车轮向上攀爬,那空隙处巧妙地抵住楼梯,保持着轮椅车身的平衡,丝滑地向上移动。 杨四年颇感震惊,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物件,今日算是开眼了。 “我这两条腿啊,当初为了拜师落下了病根,每逢冬至,便是无法控制地陷入瘫痪,但入了春,又会恢复,能够自由走动。如今已有十二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唉,习惯了。” 两人上了楼,里面有一张黔着珠玉的桌子,,就连凳子也上也泛着璀璨的金光。 “师兄,说起来,师傅让我把这些给你。这个瓶子里有师傅准备的药,让你每日一枚按时服下,好像能够治疗你的腿病。这一本书呢,就是给你修行的法门了,师傅说让你自行领悟。”杨四年按照先生的嘱咐将两样东西都交给林江别,随后便顺着他的手落座。 杨四年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当真是富丽堂皇,哪怕只是一张桌子,那也够自己接下来几年的生计了。 家里头分明有座还算是大的屋子,妹妹却不愿让他出售换取些钱财。现在妹妹离开了,自己心里又不愿那么做,生怕哪天妹妹回来发现家里变了样,会不高兴。 妹妹······杨四年出神地望着窗外,忽然被林江别的声音打断。 “师弟,师弟?” “啊!咳,怎么了?”杨四年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林江别则是不明所以地朝着他胸口打上一拳,这一拳平平无奇,丝毫没有用力气。 “看你想得那么出神,有心事?” “不瞒师兄,我今日来见先生其实是为了我妹妹。”杨四年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住衣摆,咬紧牙关。 “你妹妹?” “嗯,今天一早我收到妹妹的信,说她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仙师去什么蓬莱求道去了,还说什么到了那里就能查到父亲离世的真相······师兄,你觉得这种事可信么?”杨四年看向林江别,他的眼神并不坚定,至少看起来如此。 林江别想了想,抿了抿嘴巴随后回道,“那师傅是怎么说的?” “师傅说,我妹妹在五年内应该不会出事,让我放宽心先跟着他学身本事,到了以后有能力再去找她。可是,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先是我父亲的离世,接着又到了我妹妹的离开,我总觉得这,太巧了······”杨四年闭上眼,右手按住眉心。 林江别沉默,对于他而言,这种事到底还是没有真正经历过,那种感觉他自己说不上来,但看着这位新来的师弟,自己难免心生些怜悯。 “师弟莫要担心,既然师傅已经向你做了保证,那就一定会没事的。你想啊,师傅是何许人?这个县里最闻名的儒仙,儒家的人说话从来不诓人,你要相信师傅。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我么?等我学成了,一定帮你找到妹妹。”林江别自信地打着保票,殊不知未来的路有多坎坷。 “少爷,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杨雅琴端着菜盘上来,她将饭菜一一安置在桌上,香气扑鼻,就是杨四年见了也止不住流口水。 他不禁感叹:“好香啊,杨姑娘的厨艺真是绝伦,我从未见过这般令人垂涎的美食。” 林江别眼睛一亮,慌忙接道:“那是,雅琴不仅厨艺好,就是弹琴的功夫也是一绝。她可是我打小就选出来的丫鬟。哎,别说了,赶紧尝尝味道。来,雅琴,你也一块吃。” 杨雅琴行了个礼,微微半蹲,随后便坐到林江别一旁。 一顿饭后,杨四年便同两人告别,眼见再待下去恐怕这位师兄就要让自己在他家留宿,慌忙动身,委婉的拒绝。 “时候也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去,家里的猫狗还等着我喂食呢。师兄,今日与你相谈甚欢,我就先行告退了。” 事实上,杨四年家里并没有什么动物栖居。 “嗯,路上小心,记得要认真翻读师傅给的书,有不懂的来问我便是。”林江别一路坐着轮椅送至院门。 不知为何,他目送杨四年离开时忽然又补充一句,“无论如何,不要失去你的崇高啊。” 送别杨四年后,杨雅琴便推着少爷的轮椅送他回到卧室,她为少爷脱去鞋子,特意给他准备好温热的水洗脚。 “少爷对这位师弟似乎很上心呢。”她的手法娴熟,每每按抚都叫林江别感到一股温柔的气息,气血舒缓,原本紧绷、隐隐作痛的双腿似乎也得到些许缓解。 他曾经问过丫头是否有学过什么法门,否则他怎么也不认为这个丫鬟能够无比精准地按揉到能够舒缓自己双腿的神经疏松。 丫头只是平淡地回复说没有。林江别自那时起也就没有再多问过什么。 丫头的话让他失了神,等到自己回过神时,丫头已经将脚盆移去。 “或许是吧,我总感觉他有些与众不同,但究竟哪里不同,说不上来。哎,他应该是清水县的人吧,以前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林江别来了兴趣,颇为好奇。 杨雅琴思索了许久,手中的脚盆已经清空,擦干后便安置到柜子里。“不知道诶,不过我听说前不久县里死了人应该就是他父亲吧?好像还有从京畿府来的官爷也牵扯进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京畿府来的?不知道我爹认不认得,或许可以帮他查查。”林江别脱下衣服交给丫头安置,自己则躺在床上,不在吭声,默默地盯着天花板。 丫头见少爷睡去,悄悄阖上房门,独自离开。 她的脸上挂着一块木头,面无表情,很是冷淡,只是隐隐重复着杨四年的名字。 杨四年一个人走在路上,天已经大黑,自己走得匆忙甚至连一盏灯也没带,火折子的火早已熄灭,心中无奈,只得摸黑前行。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墙体前进,这种情况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妹妹一起出去赏花灯,那天本来就是花灯节,大武皇帝亲自下令这天取消了宵禁,所有黎民百姓都可以畅快地游乐嬉戏。 谁知兄妹两人只是玩到半夜便遇上衙门赶人,说是县里一脸发生了几桩命案,宵禁又被强行开启。 父亲在家里还未收到消息,不能来接他们。而他们则迫不得已只能赶着夜路回家。 现在想来,那天也是这般漆黑如墨,只不过比起那天的光景来看,似乎今天要平静太多。 那一晚兄妹二人在路上碰见了一人,他的衣着打扮看不清,只是在离开时留下一枚玉佩,恰巧被杨四年捡了去。至今仍然留在身上,藏在衣服中。 “要不要把它给当了呢?应该还能换点银两,再不济也有几文铜钱吧。”他怔怔地看着那枚墨绿色翡翠玉佩,上面雕琢有“墨门”二字。 杨四年曾经有调查过这“墨门”是什么地方,或许是小县子里的人都少有外出的,以至于从未有人给出他想要的答复。 他将玉佩重又收入怀中,忽然摸到先生给的那本《小神通》,心下一沉,今天还未看过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 “大抵就是些术法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寻见我妹妹。” —— 县令忙的焦头烂额,户部尚书佐墨书忽然大驾光临清水县衙门,甚至还带来了武皇手谕,要将杨明清的尸体待会京畿府。 这可把县令王淮给难住了。且不说杨明清的尸体是否还保存完好,到了如今他的尸首早就被杨家兄妹给安葬了,如今要那尸体,就是得去掘了人家的坟,到时杨家兄妹追问起来,帐又得算在这个县令头上。 再说了,他堂堂一个县令,虽然是芝麻大小的官,但一旦做出这种挖人坟的蠢事,恐怕不日就要遭到县里人诟病,官位恐怕不保。 于是他心生一计,不如将责任全都推到别人身上······ 第六章 变故初现因果结 http://.biquxs.info/

杨四年回到家中,看着满地未清扫的碎屑,心下一沉。换做平常,地上的污垢他绝不会留到晚上,再加上有妹妹在,总会催促他早些时候张罗家里的卫生。 他提起扫帚,娴熟地对着地面摩挲,酒碗的碎片摩擦交错,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惹得心烦。 忽然,一柄飞刀凌厉地掠过杨四年的双眸,一撮刘海的发丝被拦腰截断,无声的落地,随之而来的便是杨四年心头一怔,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两步,双手送了力,扫帚应声而落。 杨四年先是四周环顾试图寻见那人踪迹,无果后才安心走向那飞刀,细细揣摩其中的细节。 那飞刀精准地落在一旁的木柱子一个“死”字那一点上。尖端有封信,折叠完好,字迹也毫无损坏,可见来者的功力惊人。 最让杨四年瞳孔震动的还属纸条上那行潦草的字—— “明日正午,马惊庵,小马跑儿又跑。” 这一行字只有杨四年知道其中的含义。“小马跑儿又跑”是他父亲杨明清在他儿时所说,也是对他影响最深的一句,自那以后,他便总爱幻想纵马狂奔,可惜从未实现过。 这句话,只有杨四年和杨明清知道,就连妹妹也不曾听过。 “父······父亲?”他的手仿佛蝴蝶在振动翅膀,无法阻止地颤抖,竟无法踏实地将纸条握住,任由它随风摇摆落地。 难以置信。 他的脑海开始如洪水般翻涌,不停地触及起那日的情景。 他分明记得,那日与妹妹一道为父亲送葬,亲眼见着父亲的尸体送入棺椁,被他们二人安葬在马惊庵后的荒芜墓地。 那份记忆还能有假?妹妹哭得梨花带雨还能有假?甚至难不成自己的眼睛也见到的有假?凭甚么!但如今这串字迹却凿凿地出现在面前,那段被隐去的记忆重又出现。 他眼角微微泛红,声音有些许哽咽,不住地念叨着“父亲”二字,身子却无力地瘫在地上,也不顾那些污垢沾染。 第二天一早,杨四年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醒来,眼角仍有两行浅浅的泪痕。枕边是先生给的《小神通》,一页未读,或者说他已经静不下心去翻读任何书籍,哪怕是绝世经典。 顾不得打扮,他拖着一身邋遢的衣服踉踉跄跄从房间跑出。甚至将那本《小神通》也落在枕边,一个劲往先生那跑去。 先生的书塾尚未开门,情急之下立书一封,塞入门缝中——这是一封请假书。 随后便慌忙朝着马惊庵跑去。 从学塾赶到马惊庵时,恰恰已至正午。 四下无人。 仅有满地的杂草以及早就腐烂枯朽的雷击木以一个倒立的人字形岔开,树面枯黄,如枯骨。 此地早在先生来清水县教书之前便已荒废,如今算来也有十七个年头。至于父亲的墓地为何要安在此处,源于杨明清的一句话。 “若是与世长辞,怕是只有马惊庵那里容得下我。”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回到这里。”他轻叹一口气,挺直胸膛,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那间屋子破旧不堪,房顶的砖瓦留出一个大洞,房檐几近碎裂,庵中的如来佛像只剩半个脑袋,瞳孔静闭,仿佛一位与世长辞的神仙。 佛像后面的墙早已碎出一个洞,天光从外射入,里屋通透。 杨四年穿过空洞,一路绕到庵后的荒芜墓地,寻到了父亲的坟墓。 地上的土是新挖的,墓碑边上还有人的脚印,粗浅不过是几个成年人的足迹,脚印的痕迹杂乱无章,土坪松软,明显有人动过手脚。 杨四年脸色煞白,他一眼便感到有人刨过坟。这是他父亲的坟墓! 他攥紧拳头,眉心一蹙,但紧接着在一道光闪烁过后,他的怒气俨然化作杀意,有人在此地埋伏他。 那柄飞刀再度从他的眉心划过,这一次却是深深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溢出,顺着鼻梁往下坠。 眼见着走出三个人,一位衣冠楚楚,却贼眉鼠眼,笑容浮夸,仿佛一匹豺狼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他正是清水县县令王淮。身旁一人身着得雍容华贵,一身大红皮袄,手中揉捏着一枚碧玉戒指。 在两人前列的衣着简朴,是衙门卫兵的服饰,手中捏着三柄飞刀,刚才偷袭的正是他。 “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杨四年破口大骂,他抵不住心中的杀意,抄起不远处的飞刀就要回身砍杀这三人。 怎奈自己的速度仍是极缓极慢,手尚未触及飞刀,便眼睁睁瞧着卫兵手中第二柄飞刀洞穿他的手心,疼痛难忍。 鲜血很快就从手心滴落,沾湿了原本枯黄的杂草,露出一寸红。 紧接着便见到杨四年不顾一切从手心将飞刀拔出,在一股钻心的痛楚之后,面目狰狞地朝着三人奔去,誓要除恶务尽,为父亲讨回公道。 “噌——” 杨四年还未回过神,便见到一把刀横在自己的喉结前端,咫尺之距,稍有不慎便能要了自己的命。而他方才攥得极用力的飞刀也早早不知了去向,唯独右手仍在不停地流血。 “狗杂种!我要你命——”杨四年话音未落,便在后背一阵骤痛之后陷入昏迷,毫无征兆地躺倒在地,失去神觉。 县令王淮长叹一口气,连忙向着一旁的户部尚书露出谄媚的笑脸,低首哈腰,像极了县里那些恬不知耻的狗。 “大人,这就是我说的那小子,这坟定是他掘的,尸体肯定是被他藏了起来。稍后回衙门,您只要坐在那里喝茶,拷问的事,您包管小的来,铁定给您啊,问个水落石出!” 户部尚书佐墨书不屑地转过身去,招呼那名卫兵带着杨四年回衙门,嘴上不满道:“你最好能问出点东西来,否则,你让我和我的手下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你知道他们的性子,也知道你的身份。” 王淮一怔,慌忙又道:“是是是,小的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见佐墨书负手头也不回的朝着远处刚赶到的官车走去,王淮才松了口气,露出一副作呕的模样,忽然瞥见佐墨书扭头又看向他,脸上立刻又恢复之前那副谄媚的模样,活像个变色龙。 “对了,这小子,叫什么?”谁料这户部尚书大人竟只是问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句。 “这······回大人,他叫杨四年。”心中却暗想着贵人多忘事,分明一炷香之前才同他说过他的名姓。 “嗯,走吧。” 王淮不知道这位尚书都在鼓捣些什么,只是心中默默立志,总有这么一天,他若是居于高位,定要如他这般,视手下那些闲杂人为蝼蚁,再不用向人低头哈腰,如此狼狈。 一炷香后,马惊庵后的荒芜墓地上有一名身着紫色貂皮衣的女子,长相绝美,腰间负一把紫色剑鞘的长剑,缓缓附身端详着杨明清的坟堆,眼珠骨碌一转,忽然瞅见不远处一摊血迹,便健步走去探个详细。 “看来他已经完成了,只是苦了那少年,与我同年却得背负如此因果。唉,真是天道无情。”她摇头轻叹,暗道:也罢,这因果也让我来受个半分吧,权当还一份恩情。 先生早阅览过杨四年写的信,掐指一算便探出杨四年今天的灾祸,方才踏步欲出门,却被那赶来的算命先生祁玄通拦住。 “哟,一向不问官场的教书先生也要掺和一脚?”祁玄通衣领敞开,信手拈着蜷曲的长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方百草不紧不慢地落出另一步,跨过门槛,径直向着祁玄通走去。 “哼,你一个半步入圣的又何尝不是闯进这不该来的因果?还有脸说我?”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猜猜这步入因果的人是谁?不是那个臭小子,而是他妹妹!那日我一卦算出,她妹妹竟出了个天下之卦,这气运,这资质,你说说,骇不骇人?” 祁玄通拦在方百草面前,依旧拈着那挫须,神色镇定若闲。 “你的天卦又算出杨四年的天命了不成?推演他妹妹的天命怕是要了你百年道行,你来此拦我,应该是要挡住杨四年的气运,好借此化解上一场因果的遗留。算盘打得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我不出手,该是他的,也还是他的。”先生挪步欲走,却仍被祁玄通拦住。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若是闯进这份因果,只会愈发不可收拾。还是安心在这待着吧。嘿嘿,说来咱俩还是老相好,怎么,不请我进去叙叙旧?” 方百草缓缓伸出藏在袖中的手,其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周围的落叶顿时无风自起。 祁玄通见状赶忙退后一步,亮出开战的架势,却又道:“你别乱来!怎么,难不成你想与我在这里动手?至于吗?啧,我警告你啊,咱俩一旦动手,这个县多少人都得死。” 方百草却又将手抬高,缓缓落在自己的胡须下,捋了捋,笑道:“哈哈哈,你别紧张,我只不过是捋捋胡子,怎么,你该不会怕我吧?” “谁,谁怕你了,你一肚子坏水,我要是不防着你,总有一天要被你阴死。好啦好啦,老方,咱们走吧,我难得来,不喝酒,就喝一口你那里上好的龙须茶,不介意吧?” “唉,也罢,他的因果确实有人会担起来。走吧,不过你给我看好你的手,别乱摸我的东西,否则,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方百草转身回到学塾,却是传音给在别院修行的林江别。 “杨四年有难,我拖着一人无暇动身,你且去替我救人。速去衙门!” 第七章 三人齐齐把门闯 http://.biquxs.info/

师傅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混迹江湖就难免与人发生摩擦,所以每当师傅说起他与江湖上的人士发生摩擦的故事时,总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像是吃了瘪的老鳖,撑到死。 小腰子最喜欢听的便是师傅的那些陈年往事,尤其是讲到他一人单挑江湖四十三位大侠时,最为全神贯注,总听得上瘾,仿佛自己就身临其境,展示着一手神风刀,刀一出鞘,多少人便成了他刀下的亡魂。 七岁的小腰子一如既往地在师傅的面馆里为他洗碗。师傅告诉他说,洗碗可以练出一手的劲力,以后操刀会更稳。 洗完手下的碗,他便依照惯例将泔水倒去门外的化粪池。 恰逢此时,他在余光中瞅见一名灰衣青年浑身血淋淋地被两人挑着胳膊半拖在地上朝着衙门走去。周围有官兵为其开路,前来围观的白姓无一不被他们驱赶。 小腰子见了煞是好奇,想看个究竟,却被师傅拎着耳朵提进面馆里,还大声呵斥他,“臭小子,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少看!” 小腰子嘟着嘴,气鼓鼓地,他打不过师傅,只能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来反抗,告诉师傅,他虽然小,却不怕事,更不怕这些什么官兵,要是给他一把师傅当年用过的刀,他也能快刀斩乱麻。 谁知这话一出反被师傅来了一巴掌,“哎哟我的笨徒弟,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的,拿啥跟人家打?真以为给你一把刀就能把天都给捅个窟窿了?乖,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待着,别给我惹事,回头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见小腰子仍然板着张脸,又改口:“两串!” “好!”小腰子顿时咧嘴笑了起来,像个咧开的石榴。 午后不久,趁师傅出门买糖葫芦的间隙,小腰子还是不听管教地偷溜出门,挺着小身板嗖遛嗖遛地朝衙门跑去。 衙门他可不是第一次来,以往总跟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屁孩屁颠屁颠跑到衙门旁的树旁,争着爬树,然后在从树枝上一个跟头翻进衙门,谁爬得最快,谁就是老大。 他依葫芦画瓢,以极为娴熟的身法飞进衙门里,悄咪咪地在里头蹦窜,寻找那名灰衣青年。 杨四年一路被衙门的人带到地下审讯室,这里光线昏暗,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当他醒来时,是被冰寒的水浇醒的,全身上下被血水沾湿,灰色的衣服被染成墨黑色,粗糙的布料都是裂缝,露出鲜红的伤口。 “这小子嘴太硬了,这样都不肯说实话……”王淮面露难色,如果一直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今天不光是这小子,就是自己的项上人头也难保。 “哎哟我的祖宗啊,你就招了吧,到底把你爹的尸体藏哪了?求求你快说吧,只要你肯告诉我,别说是放了你,我保证你以后都能锦衣玉食。你那房子里应该没什么东西了对吧?只要你告诉我,我立刻派人去你家,让他们给你放牛做马!”王淮急得脸颊上几颗豆大的汗珠也无暇擦拭。 杨四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嘴里吐出“好啊”两个字,这可直把王淮乐坏了。 “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杨四年咽下一口水,嘴唇泛白。 王淮一听,赶忙将耳朵凑过去倾听,满脸的欣喜。 然而引来的却是杨四年吐出的占有血色的唾沫,“呵忒。” “小人,凭你也配动我父亲?”杨四年再次吐出口水,这一次却被阴沉着脸的王淮轻易躲过。 迎面而来的却是王淮冷不丁的一巴掌,重重地扇在杨四年脸上,竟生生扇出一口淤血。 “混账东西,给脸不要脸,给我打!我看你招还是不招!”王淮气急败坏地命手下鞭打他,晕了就再用水浇醒,如此反复,只是吊着他一口气不让他死。 王淮无奈地坐在木椅上,浑身上下如泄了力般瘫坐着,仰天看着那漆黑的天花板,陷入了回忆之中。 昨夜,他带着手下前往荒芜墓地掘坟,打着如果被杨四年给发现就嫁祸给手下的替死鬼的小九九,谁料从一开始那棺椁里就没有杨明清的尸体,周围的痕迹明显就被别人动过。 于是他立刻就想到这一定是杨四年事先将杨明清的尸体藏了起来。 今日一早,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指点,飞刀传书引他们再去墓地,说是想要的都在那里。为此,王淮便死马当活马医,早早带着人在马惊庵外围埋伏。 见杨四年奄奄一息,王淮才伸手叫住手下停止鞭打,捏住杨四年的脸,眯着眼语重心长道:“杨四年啊杨四年,人活着,才有本钱争口气,你看看现在的你,就剩一口气啦,还死撑着什么?” 杨四年一言不发,只是漠视着眼前这位县令,若不是现在的他一丝力气也使不上,他早破口大骂连带着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 小腰子早早摸到地牢口,这里守卫森严,手握长戟,浑身都披着暗黑色皮甲。加之高大巍峨的身躯立在面前,吓得小腰子压根不敢再往前靠近一步。 只是一个哆嗦,他便一连倒退几步,小破布鞋踩着地上的石子发出“咔咔”的摩挲声,引得守卫的目光齐齐朝此处汇聚。 恰逢此时,衙门南侧大门被人一脚生猛地踹开,震动声之大,就连在门内看守巡逻的卫兵也被惊动,大量人马顿时朝着大门聚集。 闻风赶来的还有户部尚书佐墨书。 “少爷,这一脚,不用我受罚吧?”丫鬟杨雅琴怯生生的,仿佛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林江别摆手挥了两下,让她心安,随后便招呼她将自己的轮椅推进衙门内,一边又道:“放心,小小一个县令,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你。” “我当是谁,原来是林忆南的那个瘸儿子,好大的官威啊,哦不,我记得你还不是朝廷的命官吧?”迎面走来的佐墨书手中抚着一把玉扇,脚步生风,两侧的卫兵竟不堪其势,摇摇欲坠。 林江别心口骤跳,手心顿时冒汗,竟也不自觉颤抖起来。看到佐墨书腰间的镌刻着“礼部”两个鎏金大字的令牌,面色一沉。 “佐······佐大人,今日我找的是那县令,还望您莫要插手。”他的眼神闪烁,甚至只与佐墨书对视一眼,神志便像见乱舞般不清不明。 “哦?是么?那不妨让我知道知道,你究竟想找他做些什么?呵,让我我猜猜,今天有一名少年被带了进来,你要找的,应该是他才对吧?”佐墨书面目俊朗,谈吐间宛若有神气,骇得林江别一时无言反驳。 丫头见少爷瞳孔发散,像是失了神,眼珠一转,心念道想是少爷的心病犯了,于是便站至他身前,先是朝着佐墨书鞠了一躬,随后便放出狠话:“既然大人知道我家少爷的意图,何不让道?莫非您要同与户部为敌?亦或是,与先生,为敌?” 她着重强调着“先生”二字。 佐墨书先后一怔,口中嘟囔着“先生”,便见到他眉头紧锁,像是吃了十年的老鳖,面色极差。再过一两息之后,他便无缘由地吐出一口鲜血,面部惨白。 “少爷,您感觉好些了么?”丫头转而不再看那尚书大人,反倒是关心地看着林江别,小心地为他擦干额头的汗珠。 直至此刻,林江别的意识才恢复过来,喘着粗气,同样是一副难看的脸色,“丫头,快点解决吧,我有些疲了。” 佐墨书僵持不下,迫不得已退步,对着一旁的新兵喊话要让那县令出来。却被林江别喊住,直言要亲自去见王淮。 “这恐怕不合妥吧?”佐墨书回道,脸上的青筋暴起,枯瘦的双手也渐渐流露出灼烧般的红印。 “有何不妥,他可是先生的弟子,若是出了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丫头一双清秀的美眸狠狠盯住佐墨书,吓得他一连倒退三步,险些倒地,好在身后的卫兵扶了一手,这才免去一段尴尬。 佐墨书大惊失色,从“先生”这两个字出来之后,他就有预感此事不妙,恐怕惹上了大事,再到这弟子身份一出,莫说是他一个尚书,就算是当今皇帝亲临,也不敢惹恼了这位儒仙。 无可奈何,放行。 小腰子打从听到门口的动静时便早早躲藏在附近的草丛了,心想估计是师傅来了,竟然硬闯衙门也要抓自己回去,要是自己也有师傅那一身武艺,他就再也不跟着师傅学做面,偏要闯一闯师傅口中的快意江湖。 附近传来阵阵脚步声,脚步急促,让他心悸,一时间东跑西蹿,泪汪汪的, 像是犯了什么大罪的逃犯,正在躲避通缉他的官兵。 忽然,他一脑瓜子撞在什么硬疙瘩上,一阵晕眩,天旋地转的,开始说着胡话:“哎哟,呜呜呜,师傅我错了。” 定睛一看,原是林江别坐着的轮椅。 他小眼珠子机灵地一转,随后便跟个无赖似的保住林江别的右腿,死死不松手。 这一连串的事故惹得众人心中一阵恍惚,这是发生了何事?这孩子是何许人?竟有胆冲撞这位户部尚书之子、先生的大弟子。 丫头急红了眼,生怕这娃子伤了少爷的腿,伸出脚就要朝着他的肚皮上踢去。却被林江别挥手阻拦,摇头缓缓回复:“早说了少些戾气,跟着我十二年还改不掉么?” 丫头眉心一蹙,僵硬地收回脚,藏在大袄底下,阴沉地低着头,两只手负在身后不停地拽着衣服,擦汗。随后勉强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半蹲着身子,和蔼地问道:“小家伙,听姐姐的话,你放开手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小腰子置若罔闻,反倒是手抓得更紧,原本就有寒疾的林江别面色煞白,忍着又腿部传上心间的骤痛,抿嘴闭眼。嘴里忍不住还是龇牙发出“嘶”的声响。 丫头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少爷,手却紧紧地扯住自己的衣服,咬牙,仿佛随时都要爆发一般。若是杨四年见了,恐怕都会有些后怕,这小小的丫鬟竟有如此一番面目。 小腰子见状,这才缓缓松了手,站起身子低头道歉。 林江别在一脸冷汗中挤出一抹微笑,轻抚着小腰子的脑袋,问道:“小家伙,你怎么会在这里?大人呢?” “大哥哥,你可别告诉我师傅,我是偷偷跑出来……我刚才看到那些穿着铁衣服的大哥哥们把一个小哥哥拖进来了,一身的血,就像师傅杀的鸡一样,我,我只是好奇偷偷钻进来的……求求你别告诉我师傅,不然他肯定会打死我的,呜呜……” 林江别面不改色,依旧是以他最亲切和善的表情,爱抚地抚摸着小腰子那平平的脑袋,回道:“放心吧,我不会说的。对了,你刚才说的小哥哥,你有看到他在哪里么?”说到这时,他另一只手却紧紧握拳。 恰是一旁的丫头低着头瞅着小腰子,心里不知道在打着什么算盘。 佐墨书脸色一黑,黯然退至众人身后,悄然离开,他神色匆匆,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令他恐惧的东西。 “少爷,佐大人他,好像跑了。” “是么?算了,不必管他,先去救我师弟要紧。” 第八章 气运逆转乾坤变 http://.biquxs.info/

方百草只是准备一杯最俗的茶,那是闹市的茶馆里随处可见的粗茶,请祁玄通入座的蒲团也不过是先前那张无人问津的稗草团。 先生对这位自称半仙的道士十分警惕,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注意他的动向。 面对这位与自己有着同样道行的老熟人,先生的表情却是出人意料得平淡,水波不兴。 “我说老方,既然你也闯进这段因果了,不如跟我说说你算出的东西?”祁玄通搓搓手,随即便举杯一饮而下,紧接着面露苦色,一副将要作呕的表情。 “嘶,这茶儿,不大有意思啊。”他眯着眼,看着杯底那尤剩的一滴茶水。 “茶有没有意思,看的是喝茶的人。怎么,想换茶了?”先生同举杯饮入口中,风轻云淡。 “嘿嘿,有意思,有意思,这茶忽然就有意思了。不过,我不太懂你们这些品茶人的门道,不如来看看我这骰子?压大小?”他从怀中取出三枚骰子,又随意地从桌上摸了件木杯盖住。 “哼,你一个算卦的,怎么做起了赌坊的生意?你我都是有修为压身的道徒,这有何意思?”先生重又沏茶。 “哎,我这骰子是从一个赌徒那得来的,百余年的上等木材所制,早就有了灵,咱们的神通道法都会受到一定的限制,更何况,不是还有你在么?我若是施法,你同样可以掐诀。怎么,不愿意试试?” 方百草掐诀从阁子里隔空取出一裹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茶叶,原先的茶壶也便不再用,转而唤出一捧崭新的雕有龙纹玉壶,他一边斟茶,一边又道:“好,那我不妨与你赌一赌,我压大。” “哈哈哈,老方啊老方,有魄力!不过既然要赌,不如我们再加一点东西?赌注!”祁玄通忽然诡异地笑起,身后一阵阴风压境,学塾书院处孩提们的书顿时扬起。 “既然是你我之间的赌注,就不要再掺和旁人了,你说便是。”他呼出一口气,外头的阴风瞬间被平息,原本孩提们被吹乱的课本也逐一回到原处,惊得学徒们无一不吵闹起来。 “好!既如此,我就说了,胜者可令败者替自己做一件事,当然,不违背天德即可。” “可,开盘吧。” 林江别跟着小腰子前往地牢,不久便在昏暗的房间里看到血淋淋的杨四年正被铁锁吊在墙头,旁边的石桌上是染上血色的刑具。 王淮仍然在与手下审讯他,想问出个所以然来,奈何杨四年从头至尾再没说过一句话,软硬不吃,致使王淮很是头疼,恨不得一刀解决了他。 “王淮!好大的胆子!竟敢滥用私刑!”林江别顿时红了眼,浑身上下的毛孔紧绷,头顶的发丝尤有冲冠之势。 王淮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惊愕地看着林江别及其身后一众的卫兵,“林······嗨哟,林少爷,您怎么来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林少爷斟茶啊!”他赫然下跪,蜷缩着身子。 “滚!王淮,我告诉你,你现在打的是我的师弟,是先生坐下的弟子!”此言一出,王淮原先颤抖的身子瞬间顿住,眼珠子开始骨碌转动。 “先生,是先生的,弟子······” 林江别命令护卫为杨四年开锁,并将他好生安置在林江别的白裘大衣中,鲜血顿时将衣服染红,隐隐有逼仄的腥臭味传来。 “四年,你,你,王淮!我告诉你,他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也别想活着!”林江别怒发冲冠,慌忙吩咐丫头请县里最闻名的医师。 “四年,四年,撑住,别睡,你妹妹还在等你,别睡啊!”他的声音已然有些许沙哑,带着哭腔,喊着周围有医疗经验的卫兵给他做初步的处理。 杨四年只觉周身寒冷彻骨,唯一让他保持着一口气的便是林江别告诉他的,妹妹还在等他。 三天后。 这段时间,王淮惹上先生的事被朝廷知晓,连夜撤销了他的县令,由手下的能者何藉接任。至于佐墨书则是在事发当日便逃回京畿,王淮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替罪羔羊。 小腰子颇为倒霉,他师傅得知此事后便他拎着耳朵抓回了面馆,据说还挨了一顿打。好在林江别造访及时,劝住了面馆师傅,这才免了格外的皮肉之苦。 陆大夫从紧张中恢复,松了一口气:“好在抢救及时,若是再晚一步,恐怕即便是医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方百草缴付薪酬,问道:“那他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老方啊,你半步入圣都算不出,我区区一个刚入窥道的大夫,又如何能知?实不相瞒,依我的经验来看,他根骨尚佳,在此次经历中得到了千锤百炼的改造,大有脱胎换骨之势。若是运气好,至多半个月便能恢复行走。” “若是运气差?” “若是运气差些,这辈子恐怕······不过你放心,你刚收的徒弟,无论如何我都会吊住他的气,虽然不能痊愈,至少不至于病故。” 方百草的眼中忽然露出一丝安慰,这大概便是杨四年的命了,只是这气运一事······想到此处,他又无奈地摇头,转而将目光落在杨四年身上。 他轻抚着这位徒弟的额头,为他盖上棉被,这是杨四年家里仅有的一床棉被,缝缝补补,与这个偌大的府邸格格不入。 “大道机缘,从来是留给你们这些少年的。江别。”先生忽然提到一旁的林江别。 经过先生给的丹药三天的疗养,他的腿已经有了恢复的势头,现在的他能够在冬日里温暖的房间中勉强拄着拐杖走路,只不过还需要杨雅琴在一边搀扶。 “弟子在。”由于扶着拐杖多有不便,先生免去了他的行礼。 方百草扫视着两名弟子,一位腿脚因自己落下病根,一位因自己施救不及时卧病在床。眼眶中忽然多了几分通透,仿佛再有一把力就要流下眼泪。但他没有,很快便从悲伤中回神。 “你坐过去,坐在四年边上。为师传你们一股气,领悟多少,看你的造化。” 林江别一愣,随后在丫头的推扶下还是坐在了杨四年的床边。 而丫头则远远地退至门外,等待着里屋的消息。 先生开始掐诀,周围的空气顿时变得澄澈如许,林江别只觉得神清气爽,由于破镜之势。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些许不对,慌忙道:“师傅!这不是,不,这是您的大道气运!使不得!” “噤声,学塾里教你的都忘了么,你若是有心,便也助你师弟一把,助他挺过难关。”先生的语气极为平静,仿佛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件比呼吸还要小的琐事。 但林江别却知道,像师傅这样半步入圣的修士,这大道气运便是往后破镜的关键,气运交予了别人,便意味着,此后这位儒仙将再无境界晋升的可能。 可,他已经到了半步入圣的地步,只需再往后修炼,不出千年、百年,以师傅的悟性定能一只脚入仙,成就真正的儒仙之称。 “师傅!弟子受之有愧!”林江别的眼角止不住流泪,师傅的造化机缘从今往后便要送予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子,这是何其遗憾。 林江别哭丧着摇头,然而法决已发动,除非师傅停止,他也无可奈何。于是心念一动,既然师傅愿意赌上一切为了自己的徒弟,那么他也愿意为师傅换取一世清明。 在闹市摆摊的祁玄通掐指一算,忽然中指流血,心头一阵悸动。 “老方啊老方,你竟然以此为弟子入道······从今往后,这天下,要少一位十二入仙境的儒仙了。” 忽然间,他着眼见着一位小小少年,他衣着并不华贵,却眉心有一股浩然气。祁玄通用秘术开阴阳道眼,一窥其中奥秘,顿时露出一张微妙的笑脸。 “娃儿,来来来,这里。”祁玄通伸手招呼他,“对,就是你,过来。” “咦?你不是那个江湖骗子祁狗蛋么?喊我干什么?”小腰子毫不避讳地扣着鼻子,随后把一抹黑呼呼的圆球一弹,不知射向何处。 祁玄通听着小腰子一声“祁狗蛋”的称呼,哑然失色,好在忍住刚上心头的气,强行压了下去。 “小家伙,这名字你是从哪听来的?以后不要这么叫我,要叫,就叫祁大人!” “祁大人?可是你一点也不大啊,我师傅说了,我吃好喝好,跟着他学一身搓面的功夫,以后长得可高了,肯定比你高。到时候你要叫我腰大人才对。”小腰子耷拉着脑袋,又上下扫了扫这位邋遢道人,小嘴顿时嘟了起来。 祁玄通一阵牙疼,心想这小王八蛋长得憨实,嘴却意外得欠,实在让人乍舌。 “小家伙,我刚才掐指一算,你叫小腰子对不?” 小腰子一怔,随即瞳孔巨震,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哝,你看看我这面旗上写的什么?半仙!你的事,我只要掐指一算,全都知道!怎么样?厉害吧?”祁玄通洋洋自得,鼻子微微翘起。 小腰子颇为惊讶,讪讪问道:“你真的无所不知?” “那是当然,不如你随便问我一个问题,我都能告诉你答案。不过,我要是说对了,你得带我见见你的师傅。怎么样?” “唔,嗯,好吧,那我想知道,师傅的钱罐子藏哪里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买不到糖葫芦,不开心。”他摆出一张委屈的脸,小手放在身后,低垂颔首。 祁玄通咬牙,不禁咂嘴,“小家伙,我可是半仙!你让我给你算你师傅的钱藏哪了?那我还不如直接算你师傅在哪里。”委实是大材小用。 “你就说能不能算吧,不能就不能呗,大不了我去找林哥哥,他肯定知道。”小腰子一副要走的模样,却顿时被祁玄通一把抓住胳膊,拦了去路。 “慢着,我可没说我不能算。我就告诉你吧,钱罐子就在你家面馆一楼厨房灶台底下往后数第三块木板底下。好了,带我去见你师傅吧。” “不要,除非你给我买糖葫芦。” 祁玄通瞠目,这当真是赔本的生意,若不是要循着凡间的法则,他大可不必同这一个小娃娃唠叨,掐指便能算出方位。只是如今要算出些许东西,便得损失些道行,得不偿失罢了。 第九章 脱胎换骨通脉出 http://.biquxs.info/

“好吧,小娃娃,走吧。”祁玄通半闭着眼睛,散发出一道昏黄的微光,却在泛白的晴空下被阳光所掩盖。 这是他在施展神通,名曰:迢迢千里目,一眼可洞穿千里,所视之处,方寸皆入眼中,即便是微笑如尘沙也一眼逃不过他的法眼。用以寻物最是实用,却无法寻人,也是此法眼的唯一弊端。若是寻了人,则会被大道的符韵所排斥,消弭道行。 虽说用来寻找商贩买糖葫芦确实大材小用,但为了一些因果,祁玄通认定全然可以冒此风险。 “想不到我一身大神通,却沦落到替小毛孩寻糖葫芦的地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老方啊,咱俩的赌局才刚刚开始。”他捏着不长不短的胡子,自以为神采奕奕,却被身后的小腰子一脚踹上屁股,留下一道灰褐色的鞋印。 “慢乌龟,我姥姥走的都比你快!”说罢,小腰子还朝他摆出一张鬼脸,“略略略。”带着刚买的糖葫芦便转身跑远,很快不知所踪。 祁玄通先是一愣,木讷地站在那里瞧着小腰子远去,随后回过神气得拽起自己脚底的鞋子做出一副要扔出去的架势,不过细想之后,又讪讪地穿了回去,捏着拳头,露出一张“和蔼”的笑容:“小骗子,套路到你祁爷爷身上了是吧,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就不算是半仙!” 说罢,他道法自成,招来一股轻飘飘的云,一挪步,转瞬便至小腰子身前。吓得他连滚带爬倒在地上,支支吾吾道不出一句话。 “你,你你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早说了,我是半仙,半仙的分量你懂么?你小子也别想着再跑了,老实点。” 方百草传输完自己的大道气运后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木椅上,面色苍白。这可比丧失了百年道行更要人命,哪知先生只是在椅子上喘了几口粗气便从方才的运功中恢复精气神。 “江别,我已将大道气运皆交付于你们,切记,若是往后修行有成,莫要辱没师门,当了别人的走狗。我们儒道一脉,虽不求道家那般他化自在的境界,却也不甘于屈居人前。而当精诚济世,修济世一道。”先生殷切地望着林江别的眼眸,字字句句皆铿锵有力。 “我传你的那本《五丁淬元录》是我众多儒字诀中的一门,胜在实用,你爹也希望实用些的好,你得了我一半的大道气运后,自行参悟应当不成问题。学宫里还需要我去主持,故而唯有你确实遇上无处可解决的难处时,才可来寻我。” “至于你那师弟,托了他妹妹的服,积年累月也获得了些许气运,加之我的气运之后,应当是能熬过这一劫,真正做到脱胎换骨。不过,他资质不如你,还需要你多照顾。” “最后一件事,你那丫鬟颇有些与众不同,若是以后有机会拜入哪家师门,便让她去吧,或许往后有一日会来为你还恩。”说罢,他撑着椅子的扶手缓缓起身,看似有些勉强。 林江别正欲上前搀扶,却被先生一手阻拦,“放心吧,只不过是损失些气运罢了,我还不至于走不了路。” 目送先生离开,林江别才安心坐下,一边是引杨雅琴进屋照顾杨四年,一边则是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一途。 入夜,等到林江别入睡之后,杨雅琴兀自离开房屋,朝着王淮的住处寻去。 此刻,前任县令王淮正得意地把玩着一桌的白银,悠哉而闲适,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被削去了官职,不过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两早就够我一辈子享福了,衙门的护卫也早就给我买通,要不了多久啊,我又能当回我的县令。” “不过,佐墨书这人,竟然连夜逃跑,害得我一连被打了五十大板,哎哟,我这腰啊,真痛。早晚我会报了这仇。” 忽然有风声,门窗顿时被吹开。 “谁!”王淮一惊一乍地看着周围,又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银两拢在怀中,生怕被人摸了去。 风声就此平息,屋外仿佛再无动静,王淮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真怪,才一阵风而已,我怎么变得这么提心吊胆了?”王淮自嘲地笑着,慢步走上窗前阖上窗。 就在此时,他身后忽然出现一道身影,面无表情地说着:“可惜你无福消受了。” 一晃半年过去,杨四年早已恢复如初,遵照先生的叮嘱修习其《小神通》。 只是修习了五个月时间却也未能从中参悟出什么过人的术法,反倒是引得这些时段时常被病魔侵害,时不时便会闹一场大病,痛苦不堪。 这半年来他只见过先生一次,那一日先生是有意来寻他的,传了他一句话“六道合一”之后便一心埋在学宫的那些学子身上,再见不到先生踪迹。 与师兄的几番交流下来,杨四年的顿悟聊胜于无,倒不是说是师兄的讲解有误或是无用,而是无论师兄如何绞尽脑汁去告诉自己如何辩证、如何明悟,自己始终无法从中窥得一二两的门道。 依照师兄所说,这便是他初入门道的第一道坎,初窥。 “你看这段,通造化之变,化万物之奇,然后悠悠如明。其中你要注意的是,这是有条件的,比方说你建房子,最先要做的便是划定地块,当你知道了自己所要建房的范围,才能根据这圈定的区块来进行拓展,因地制宜。”林江别耐心地指导着。 “那么如何圈地呢?我先问你,你有没有感觉到从腹部时常传来一股流窜的气?它不受你控制,只是无端鼓动,让你无法凝神?” 杨四年顿住,细细回忆起过往,“师兄所言即是,自我苏醒时,我便常受到腹部那股气的攻击,它仿佛每每要在我最全神贯注时偷袭我,让我岔了气。” 林江别点头,伸手为杨四年把脉。 他的手忽然迅猛地颤动两下,随后又在两息之内恢复平静。林江别只觉杨四年体内有三股奇异的气在窜动,三者相互交织,不断缠斗,却又以一种诡异的状态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仿佛天秤,摇摆不定却始终处与一条平线。 他眉头紧缩,忽然感到心头一阵骤痛,一口血竟忽然从咽喉处化出,骇了一地。 “师兄!怎么回事!你怎么样了?”杨四年焦急地扶住林江别,防止他从轮椅上摔倒。 乌云如烟瘴般迅速汇聚,周围的草地都被风掀起一块接着一块,寒风刺骨,令人不禁哆嗦几下,仿佛要剥去生人的骸骨。 林江别头晕目眩,忽然间便七窍流血,上半身白皙的衣服也被染红成斑斓的花衣。 杨四年忐忑不安,只是为自己把了把脉,竟在林江别身上发生了这般诡谲的事,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大夫为师兄疗伤,万一又落下什么疾病恐怕要出大事。 他慌忙推着师兄的轮椅,一路疾驰,先是穿过学宫的内院,途径先生的起居室,发现里面无人,便又加速朝着先生讲座的外院奔去。 连带着狂嚎求救,希望在路上能早些让先生听见,好救治师兄一手。 先生闻声二话不说,幻化出一道身外化身替自己继续讲学,而自己则以迅雷神速出现在杨四年身前,静静地望了林江别一眼,随后挥手化出一道金色匹练般的气带,在林江别身上裹上一圈,随后便又唤出几根银针分别落在林江别身上的几处窍穴,这才缓解了林江别的疼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师兄练功怎么走火入魔了?”先生眉间崎岖不平,面容焦虑。 “回师傅,是师兄方才为我把脉,可接触到的一瞬间便七窍流血,成了这副模样。”杨四年如此解释道,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先生半眯着眼,伸手按住杨四年的手腕,亲自一窥其中缘由。 “原来如此,你体内有三股气相冲,方才他为你把脉时应当是受了这三股气的排斥,生生涌入他的心房,断了几根心脉。方才我已用秘术稳住,已无大碍。倒是你,这三股气······”先生思索片刻,便又接着道。 “一股气与你的气血最契合,应当是你自身修成的,第二股应该是当初我传你大道气运时注入的,用以保住你的灵脉,不至于因为那些外伤而毁了灵府,只是这第三股气,颇为霸道,与你的气血似乎也并无干系,从何而来也无从得知。” “你此前可有与人缠斗过?或是惹上了什么人?” 杨四年满脸困惑,思索片刻,回道:“应当是不曾有过······唯一一次,应该是当初王淮设计暗算我时,他的那名手下。莫非是他?” “有可能,不过事到如今也于事无补,王淮的那些手下早就畏罪潜逃,而王淮本人也不知去向何处。这件事暂且先搁置吧,你体内的这三股气勉强维持着平衡,若是我为你化解其中任意一股,极有可能会损伤你的根骨,得不偿失。” “日后你若是到了第三骨相境,或可尝试自己吞噬这三股气以助长修为。而今么,我传你的那本小神通练得如何?” 杨四年一愣,慌忙回道:“这,回师傅,我的那身小神通才初窥门槛便已陷入瓶颈,正是因此,师兄才会为我把脉而受此重创。” 先生缓缓摇头,怜爱地看着轮椅上半昏不醒的林江别,转而又道:“唉,或许这也是他的造化吧。你的瓶颈或许对你往后有益,暂且先停了小神通的修习,练一身外家剑法锻炼经骨吧,回头我将书交予你,你且先将你师兄送回府,让那个小丫头好生照看。” 杨四年拜别先生后,安然送林江别回府,只不过一入其家门,便被杨雅琴提着扫帚赶出府邸,吵嚷着说“杨四年你个混蛋!每次少爷跟你一起就轮不到好事发生!”。 无奈之下,杨四年只得闷声逃离,当作一切从未发生一般。 回到学宫,正值孩提们散学,杨四年顺理成章地取得先生给的《通脉剑》,边回家边在路上挺着两根手指比划,仿佛一眼便入其中的空灵之境。 三俩下比划下来,他顿觉身心通透,浑身的气血流淌畅通无阻,神清气爽,甚是酣畅。 “如是当真给我一把仙剑,或许我还能玩出花来?还是不要想这些了,早日练成,为师傅师兄分忧才是,妹妹也还等着我去救。打起精神来!” 第十章 风雪阔谈快哉意 http://.biquxs.info/

回到家中,杨四年折了院子里方才招展的桃树枝,循着《通脉剑》的招式大起大落。 初练时步伐不稳,舞剑的姿势也极为别扭,无异于雨中扭曲的蚯蚓,步履蹒跚,几度因书中的步法而狼狈地摔出一身泥,极为难看。 一连两个时辰不吃不喝反复琢磨之后,稍有几分起色,勉强将剑谱中的起势与出鞘剑练得一气呵成,独独少了几分书中出剑罡气鄙人的神韵。 “书中有句话说练剑练到至臻可一剑破万法,我没那能耐,可若是也能练出个半斤八两,或也可行搬山开河之事?仙人或是这般潇洒。” 杨四年顶着饥饿,一步一蹒跚向着屋内灶房走去。 灶房里厨架已布满灰尘,里头的木碗染着一抹暗黑色的污渍。木碗之上俨然是一块已经僵硬的白馒头——这是杨四年今夜的干粮。 或许他需要去想些法子赚取一些盘缠,否则往后再有半个月就是大寒,雪天难免遭受不住寒气,染上一身怪病。 他静坐在木凳上,地上摆着一只装满凉水的碗,一手捏着馒头津津有味地啃食,时而又深入凉水中蘸着解渴,时而则翻读着那天雪中探案时发现的账簿。 杨四年若有所思,这些天来,一桩接这一桩的事全受着朝廷的操纵,就连父亲的墓地也不得安宁。至今他也仍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遗体究竟被搬去了何处。 他想起当初王淮那一副焦躁的模样,大体推断出他们也并未发现父亲的遗体,那么依照他的推断来看,必是有第三者闯入。联系到那日飞刀传书,却又知晓那段不为人知的话,此人恐怕又是父亲的亲友,或是关系极为密切的人。 但引诱自己前去送命,又是何意? 他想不通,莫非是王淮布了这盘棋?没道理,父亲从未与这位县令有过太多接触,又怎会有这种事? 疑问重重之间,杨四年不禁被馒头噎住,思绪瞬间被打断。 “先生!”他忽然惊道,据他所知,此地能够推演江山的应当只有自己的师傅,如果是师傅操盘,是否就能解释得通了呢? 他随即不住地摇头,大不可能!若是师傅,他又何必救自己······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 那他又为何要窃取父亲的遗体·······为了父亲身上的秘密不让外人知道? 可,师傅又为何要将半身大道气运交与自己······或许是为了有一天夺取更多的机缘? “不,不可能!师傅没有道理去做这些事,他弹指间便能让一切逆转,何必如此麻烦?”杨四年当即否定先前的想法,暗嘲自己竟怀疑到师傅身上,真是大不敬。 “唉,究竟是谁做的呢?”他无奈地饮下最后一口凉水,收拾餐具便回房休息。 翌日一早,杨四年依照以往的惯例步行至学宫。 天渐寒,水面已然结冰,途径的落雁湖面大抵也已被寒霜冰封,只见到浅浅一层若隐若现的水面,底下有几条鱼攒动,见人影便迅速四散而逃,不见踪迹。 “今年的冬天怎么好像比以前还要冷些呢?”杨四年并未多想,缓缓步入学宫。 师兄林江别此刻正在内院研读那本儒字诀,虽然脸上仍然一副憔悴样,但大体的精神已经恢复。长期服用先生给的药,他的双腿也渐渐能够行走,每日已能勉强走上半个时辰的路。 “师兄,早。身体可还好?”杨四年习惯性地打起招呼。 林江别闻声便放下书本,点头微笑,回道:“嗯,已然无碍。师傅早些时间为我把脉,说是因祸得福,修为也有所攀升。” “对了,这段时间我派人给你调查过你父亲的死因,一早便得到了消息,你可要听听?” 杨四年瞳孔中闪烁一道光,猛然抬头望着他:“当真!还望师兄告知!” “不过,我告诉你可以,却也别冲动,以你目前的能力修为,全然无用,能做到么?” “嗯,好。” 林江别撑着轮椅两侧的扶手,从墙边取下拐杖,双臂用力,连带着腰身发力,双腿缓缓站定。 “这消息是从京畿传来,说是你父亲早先的一笔交易中出现了关洲的琅琊木,被官府认定为勾结外域,于是被上面的人下令赐死。不过,这是有问题的,所以我的线人又深入打听,发现应该是你父亲曾与刑部尚书王宪之有过一笔交易,传言里面应该确实是有那琅琊木。王宪之为了洗脱嫌疑,故而派人刺杀,来个死无对证。包括那个雪庄,因为与此有关,于是便被一道抹除。” “但,我总感觉其中另有蹊跷,不好断言事情的真伪,毕竟从这些线索来看,还是无法解释很多东西。就比如你父亲的遗体······当然,能打听到这,你我心中也应该有点数了,这件事背后牵扯的事情很大,目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林江别脸色阴沉,反观杨四年则显得颇为泰然,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嗯,至少是有了更多的线索,总有一日我是要去京畿问个清楚。不过现在么,师兄,还是请你多指导指导我该如何修行吧。”杨四年当然知道留得青山在的道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为父报仇也需静待时机。 更何况如今他已掌握了大部分线索,寻找真相只不过一步之遥,为此才更需要厚积薄发,静待花开时,自一剑问侯王。 “师兄,你知道师傅的境界有多高么?”杨四年饶有兴致地打探着,伸手搀扶起一旁站定的林江别,带着他循序渐进地行走。 林江别则是欣然接受,只不过这本身并非难事,本只是到了春天便能恢复如初,入了冬才会双腿瘫痪的病,倒不是说他就不会走路了:“师傅神通广大,他的境界应当是早入十一入圣镜了。可惜传了你我大道气运,往后恐怕难以步入十二入仙境,得道成仙了。” “那师兄,你的境界呢?当初与师傅对弈,他道我接不住他的棋,可你却能够接得住,想来师兄的境界也应当差不了多少吧?” 林江别微微一笑,按住杨四年的胳膊,道:“这你可就想多了,我虽同师傅学儒法十二载,却从未踏入过真正的修行,能与师傅对弈纯粹是因为我的心境相对通明,不为外力所阻,故而能挡得住师傅一身浩然之气的侵袭,能够接得住。至于我的境界,也才将将步入初境,胚胎境。” 按照林江别的说法,此间修士的修为划分大体可划分为十二境,有词云:一胚胎,二皮相,三骨相,四锁灵,五化海,六天象,七神游,八逍遥,九窥道,十入道,十一入圣,十二入仙。 先生的境界当世罕有,整个中洲踏入十一入圣境的不过寥寥几人。若是先生愿意,翻云覆雨皆自在,随心所欲无可阻,弹指遮天轻而易举。 “那我们这中州可有入仙的大能?” “入仙?中洲从未听闻有过这般人,莫说是相邻的关洲,即便是当今天下最富饶的云洲也不曾有过。所谓的十二入仙境其实也不过是当今那些十一入圣境修士传出的,说是他们隐隐感到能有所精进,跨过桎梏,攀向另一层高峰,于是便为十二境取名为入仙。” “不过,你我资质不错,若是有朝一日修行得当,或也可尝试一攀顶峰,求一个大道快哉意。” 杨四年反复念叨着“快哉意”三个字,仿佛,这其间的奥妙尽入心房,好一个快哉意,若是大道攀登能求得快哉意,何妨一试? “那师兄,你想求那快哉意么?”杨四年话锋一转,这个问题顿时令林江别愣住,打了哑,等了许久才回道:“我愿同师傅一般,求一个天下归一。” “天下归一?可这何其困难,师傅尚且不曾做到,师兄,这怕是要终其一生的因果啊。”杨四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师兄,忽然感到他前所未有的高大,竟一步步朝着师傅走去,愈来愈近。而自己却渐趋疏远,与两人背道而驰。 “或许师傅也正有此意,传我儒字诀,授你小神通。知道么,你那小神通可并非出自儒家,反倒是随了那道家的意,求得便是快哉意。”林江别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寒风中凝滞,化作一团雾,四散而去,杳无踪迹。 “快哉······意,师傅竟对我有此期待?唉,或许在师傅眼里,济世的人,有你们便够了,而我只顾快意江湖便是······” “四年,切勿胡思乱想,师傅的意图,从来不是厚此薄彼的,他应当是觉得,这济世千难万险应当留给我们这些早就走在路上的先行客,身为后行者,本就应当享受属于世道留给你们的太平。” 有雪花飘落,洁白无暇,它们渐缓地落入林江别手中,在一股温热的气息浸润过后,归于自然,仿佛从未来过这人间一趟。 先生欲济世,恐怕未来便是这雪花,无人铭记,最终被世人遗忘,成为一段古老的神话,伴随着亘古的记忆,消弭,隐匿。 “师兄走的路太过宽阔,我,确实走不了,快哉意的长路或许并非我料想的那般不堪。若是真有你与师傅所设想的大道归一,天下大同的那一日,那段佳话便交由我这江湖浪子来传颂吧。属于你与师傅的历史,我永不会忘却。”杨四年笃定,他会铭记一生。 林江别叹了口气,努了努嘴,放松地吐出一口气,笑道:“这天下偌大,我辈不为求名,不为慕利,只愿当此先行客,为世留得百世福。四年,我们做个约定吧,以后,若是有谁在路上走偏了,不问缘由,一剑斩之,不得有怨言。当然,我希望无论是谁,都不会有那么一天。好么?” 杨四年坚毅地望着他,郑重地点头回道:“师兄放心,我寻我的快哉意,你找你的济世心,你我一同行至此,倘使真有那一天地到来,我也绝无怨言。” 第十一章 取剑入馆皆普通 http://.biquxs.info/

闲聊过后,林江别从屋中的柜台下取出一个红木制成的剑匣,匣子不大,但重量却足有一成年人重。杨四年用双臂抵住匣底时便感到一股惊人的重量几近让他倒地。 “师兄,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怎么这般沉重?”杨四年凭空举了五息便身心俱疲,宛若有脱力感,于是便吃力地将剑匣放回桌上,细细端详。 林江别用下巴指了指匣盖子,道:“打开看看便知道了,这是师傅送你的礼物。” 杨四年伸手抵住剑匣侧边,其间有按钮,按动按钮便听剑匣发出“咔嚓”一声,匣头处的木板应声打开,露出其中的面目。 “总不会是什么旷世神剑吧?这······”杨四年一惊一乍地盯着剑匣里头,神情错愕,又扭头瞅了瞅林江别,只见他笑着冲自己点头,这才确认这便是师傅送给自己的真正礼物——一把木剑。 “师傅道你修行浅薄,授你的《通脉剑》还需多练,配套的便送你一柄木剑,它的分量与寻常铁剑无异,坚硬无比,让你好生练习,莫要耽误了修行。对了,师傅知道你现在囊中羞涩的窘境,于是啊给你在学宫外的一处面馆寻了份工作,希望你不要辜负师傅的期望。” 杨四年心领,转而放眼木剑之上:“这把剑,上面怎么好像还有字,‘普通’?” “对,这把剑就叫做‘普通’,按照师傅的作风,估计是想让你在普通的生活中做一个不普通的人吧。好啦,走,先去面馆看看,面馆师傅应该还在等着你。”林江别推着杨四年往外走,自己的步伐却蹒跚地令人心酸。 杨四年慌忙扶住师兄的手腕,叫住他:“师兄,那我先去了,你慢点走,小心别摔了。” 面馆坐落于学宫东面的象山街,濒临落雁湖,是块风水宝地。 方才走上门前,便见到一块偌大的门牌悬挂于房梁,上面宛然是四个璀璨的大字,“普通面馆”。 “这面馆上下两层,从门外便能见着里头的装潢霸气侧漏,甚至有些别出心裁的意味,却以‘普通’为名,当真是有意思。我以前怎就没注意呢?” 杨四年是清水县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县里大大小小的街道他都曾同妹妹逛过一遍,出了名的、落魄了的店铺他也或多或少有所接触。而如今这家“普通面馆”他反倒感到颇为陌生,似乎从不曾来过。倒也是怪哉。 “普通面馆,倒确实是别开生面,诶,今天并非休沐的日子,怎不见里头有客?”杨四年凭着感觉入屋一览,楼底左右有屏风遮挡,各处皆是木制檀香的酒桌,大大小小共计十六。 走道一路通向上楼,岔出一条小路归于厨房,小二也从其中接送面碗。右手边则是柜台,此时空无一人。 “也不见着有人,就是柜台也无人坐镇,就不怕被人偷去了钱财?”杨四年又扭头看向外面的街道,行人走走停停,却无一朝着此处驻足,甚至不曾见人对此抛过眼。奇了! “大哥哥?咦,你是林哥哥的师弟吧!”话声出自小腰子,此刻,他正手提一木桶,里头装着味道逼仄的泔水,洁白的袖管上沾上微微一圈黄晕,显然是刚忙活过。 杨四年对这娃娃并不熟悉,只知道曾经在他的帮助下林江别很快就找到了,也算是自己半个救命恩人。不过小腰子与林江别倒是关系匪浅,自那一日过后,他常常会去找林江别,嘴上说是要拜他为自己第二个师傅,实则却是来此地寻他玩耍。不过他年纪虽小,却也懂事,凡林江别在练功学书时,他是一概不会打扰,只是默默爬上学宫的围墙上,再一蹦至椿树树干,静静观摩。 杨四年见过也只是见过几次,大多是从未有过交谈,毕竟自己也有师傅布置下来的课程要修习。 不过小腰子自从半个月前就很少再去学宫看过林江别,听说是他的面馆师傅又给他找了一位贤士传授他功夫。那人是谁却是从未打听到。 依杨四年来看,这或许也是一份大机缘吧。对于这些普通人而言,若是能够碰上一位得道的大人物作为师傅传授一技,那可比得过随手捡到一块黄金了。 “小腰子?你怎会······嘶,等等,你该不会就在这个面馆里工作吧?”杨四年大抵是猜出了所以然来,只是为了再加确认。 不出意料,小腰子放下泔水桶,两只小手朝着衣服大褂上抹了两下,又冲杨四年摆了摆,示意他自己的手已经擦干。 “对啊,我大师傅就是这里的大——老板,所以我就在这里帮师傅干活。嘿嘿,乡里人都称我是小老板哩。诶,大哥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林哥哥嘞,没跟你一块来吗?”杨四年清楚地看见小腰子的眼神中隐隐有一抹失落,并不如先前那般炯炯有神。 “师兄?哦,他在学宫练功,我是因为师傅,方先生为我在此处寻了份活计,让我来此报道的,没想到你也在。嗯,对了,你的大师傅在哪?”杨四年俯下身子,恰好与小腰子平齐。 小腰子怯生生地点头,颇为出乎意料,随即急切地说道:“那大哥哥不会和我抢小老板做吧?” 这个问题让杨四年为之一怔,反应过来时却是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道:“放心吧,我只是来做帮工的,又怎会和你争那个呢?好了,能告诉我你师傅在哪里了么?第一天来,我总要给他留一个好印象吧?” 小腰子点点头,侧过身去,伸出右手朝着厨房指去,“俺大师傅就在里面,大哥哥你快进去吧,晚了就要来人了,到时候师傅可没工夫招待你。” 虽然不明所以,杨四年还是顺着小腰子的指引进入面馆厨房。 厨房里乌烟瘴气,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油熏味,锅中时而迸发出“滋滋”声。 站在铁锅前的是一名体态肥大,面相发福的中年男子,他一身灰衣便装,满脸黑胡,手臂上汗毛林立,舞动锅勺的右手矫健而有力。 锅铲与铁锅碰撞交织,发出“咔咔”的清脆响声。看来此人便是小腰子口中的那位大师傅。 “来啦,先在一边看着吧。”师傅马不停蹄地煮着招牌的牛油肉面,技法娴熟,不带半点拖沓,功力深厚之处可见一斑。 一连煮过一刻钟,这才见师傅抽出空闲来,却不料门外陆续有行人进门,仿佛是约定俗成一般,都挑着这个时候。 “再等等吧。”师傅只是平淡地回了句,便一眼也未落在杨四年身上,转而操心起他的这些顾客。 而小腰子也找准了时机前来帮忙,充当起店小二的身份,一一为前来的客人端餐送盘,从头到尾却也只见他们点过一种面——牛油肉面。 杨四年瞅了眼窗外烟囱的影子,估算出此时的大致时间,距离正午还差一刻钟。 杨四年心头顿时有了数,这家普通面馆的规矩恐怕便是每日正午前一刻钟营业,每日只出这一门手艺。只是能够留住客人,却也是老师傅的手艺斐然,否则再怎么可口也总会有腻的时候。 眼瞧着小腰子的步履轻快矫健,从桌号为一处到末尾十六,小腰子躞蹀不休地赶着路,一刻不敢有所松懈。除了步伐稳重之外,颇为杨四年关注的还是他的端盘子时极好的平衡力。 即便小腰子走得快,却也不曾着眼过旁路的行人,且仍能保持每次落脚都能确保面碗的平衡,不见有油污低落,更不见有丝毫差错出现。 冥冥之中,杨四年有感觉,若是让自己同这小腰子打个你死我活,在同龄的情况下自己一定是被按在地上那个。想到此处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幸亏自己年长,根骨长得齐全,也要更加稳,不至于被他一个小毛孩欺负了。 “差不多了,去帮他吧。”老师傅忽然开口,却见他的眼神从未落向别处,分明依旧全神贯注在手中的锅里,竟能算准了时刻,正是正午时分,不偏不倚。 “是。”杨四年不敢多问,只是赧赧一矬腰,随后便从老师傅身旁取过木盘,装上两只面碗,随后迈着稳重的步伐一路顺着桌子的编号朝外送去。 隐隐有余光瞥见,老师傅无奈地摇了两下头,随后又慌忙投入自己的工作中,手上略有红肿,想来应该是被油滴烫了手。 “小腰子,来,我帮你。”杨四年送完一桌后便立刻接过小腰子的餐盘为其接着送去。小腰子倒是乐意,咧嘴笑着将餐盘递给杨四年,活脱脱地蹦跶着朝着厨房跳去。 “这孩子,倒是跟妹妹有些相像,却是稍微小了些,唉,罢了,还是先完成老师傅交给我的任务吧,不能让客人等急了。”杨四年面露微笑,却是一副欢快地招待表情,喜闻乐见,惹得来往的客人一阵欢喜。 “小兄弟,新面孔啊,什么时候来此处做活的?面馆的陈师傅待人可不友好,能做下去你倒是有勇气。”客人朝着他竖起一手大拇指,表示敬佩。 第十二章 面馆闻道墨门显 http://.biquxs.info/

客官来者面善,所言并非虚话,这反倒是让杨四年多出了几分心眼,这位陈师傅莫非当真有些古怪脾气? “这位客官,此言何意?可否讲与我听?”杨四年躬身欲与其交谈,却忽闻身后一声清朗的咳嗽声,顿时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客人一见那人,随即便转而扭头,不再理会杨四年,反而是给出一个眼神,示意他回头,莫要再多言。 身后那人正是这面馆师傅,陈师傅。他面目平静,满脸的胡须让人惊骇,口中嘟囔着:“随我来。”随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厨房走去,一只手拽着杨四年的手腕,气力颇大,竟让他一时间使不上力。 “你可知你师傅为何让你来我这面馆做工?”陈师傅负手于身后,气势巍然,俨然有一代宗师的气概,只是这身衣服油烟熏人,颇为掉价。 杨四年不假思索便回道:“粗一看便是让我来赚些银两,好自力更生的。” 陈师傅紧接着又闻:“那细看呢?” “细看的话,恐怕是让我来此向你学些基本功。小腰子的基础极好,想来就是您的功劳。”杨四年回道。 陈师傅摇头,唉声叹气道:“不全是如此。修道者常有一个因果观念摆在前头。他让你来我这,便是还了他的因,成了你的果。” “此言何意?” “照理说,你的命根极为普通,与面馆外那些普通人无二区别,若是安分守己,活个一甲子却是并无问题。巧就巧在你那妹妹天生有皇道气运加持,耳濡目染间你也沾染上些许,导致你的命盘更改。早在一个月前,你就应当来我这做工谋生了,但你却偏偏颠倒了原有的因果,入了那方百草的学宫。如此一来,你原有的因果可不就断了么?现在让你来此,无非就是弥补那段因果扭转,从头来过罢了。”陈师傅讲得迷迷糊糊,竟叫杨四年一阵头晕。 “也就是说,若是我不来,会改变很大的因果?可我来此做工也好,终究有一日要离开此处寻找我妹妹,依您所言,这应当与我的本命背道而行了吧?”杨四年顺着陈师傅的话推断。 陈师傅从墙角取出一木凳递给杨四年,示意他坐下。自己则是顺路从水缸里打上一瓢水洒进锅中,油锅飞溅,满是“滋滋”声,甚至冒起一阵浓厚的白烟。 “这就是你师傅让你来此的第二目的。你的命盘已经改变,再度来此本就无法更改什么,但正因你的命盘更改,这才导致了我这面馆的命运一道变换,多出了一位半步入圣的修士,祁玄通。”陈师傅的语气平淡依旧,仿佛这并非什么大事。 “祁玄通?那个算命的神棍?”杨四年对祁玄通的记忆仍然停留在当初为妹妹算卦的时候。如今想来,从师傅口中的“大气运之人”,再到陈师傅所说的“皇道气运”,妹妹的资质忽然被吹嘘到超凡的高度,似乎都是从这位祁玄通开始。 “非也,当今世上入圣者寥寥几人,他便占一席之地,只不过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没事就喜好给人卜卦算命,这才混得如此。言归正传,自从他来之后,一眼相中了我的小徒弟小腰子,便几经周折强行收了他为徒,入住在我这面馆。正因如此,这面馆的命运也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改变。你师傅命你来此,大抵也是为了让你来蹭一蹭此间的气运,顺便将你的因果调转到另一个方向,免受天道的惩罚。”陈师傅的话音铿锵有力。 杨四年闷声不响,静默地倾听着陈师傅的指点。 “不过,你的命格颇为古怪,即便是我们三人,与你扯上关系也会遭受到天道反噬。所以说,这些天在我的面馆做工,你只要记住一句话,少说话多做事,其它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他脸色阴沉,面色并不友善,甚至有几分戾气外露,总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 杨四年谨遵教诲,自陈师傅这段话之后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做工,跟着陈师傅学了一手牛油肉面,虽然技艺并不怎么纯青,但味道却同陈师傅的相差无几。 至于小腰子时常前来叨扰杨四年,见过陈师傅的眼神后,粗略得知小腰子的命格不同凡响,两人交谈并不会产生什么大的因果反噬,无伤大雅。 于是乎,小腰子成了这家普通面馆里同自己交际最多的人。 虽然他年龄稍小,许多大道理并不懂,却依然能够本着一颗童子之心,同杨四年攀谈许多趣事。 一如隔壁孙二狗家的狗被自己炖了,或是南面的春燕巷里荷花家的姑娘对自己多么好,常送来果蔬之类。 杨四年还从小腰子口中了解到这家普通面馆的一些规矩。 譬如每逢正午前一刻钟开业,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做工,此后任谁来了也都是谢客不迎。 以及这家面馆发生的一件怪事。据说那日正是午后一个时辰,偏偏有不是规矩的外乡人来此寻衅滋事,结果被陈师傅提着一把老旧菜刀砍得人仰马翻,狼狈逃窜。理说陈师傅如此残暴地逐客,那人恐怕再不回来此,谁料隔天正午他却像是忘了前日的教训一般,大张旗鼓地''再次闯了进来,不过却异常安分,温驯得像只小狗。 杨四年一猜,这大抵是陈师傅施了什么法术,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吧。 “四年哥哥,我那小师傅让我待会儿去他那里练桩,我这就先收拾走啦,大师傅人很好,只是外表凶了些,你可不要记仇哦。”小腰子从厨房的犄角旮旯里取出一个泛着黑污的箩筐,里头塞了些木板,还有一把锐利的斧子。 杨四年心中纳闷,打桩要用斧子?不过也并未多问,或许这祁玄通自有他的道法,自己终究还是井底之蛙,不敢对人家有什么过多的揣测。 回到学宫,杨四年将今日的事情大差不差地同师兄林江别讲述一遍,尤其是陈师傅对自己的告诫,什么命格、因果,还有那位祁玄通和自己的一面之缘也道了出来。 “这么看来,师弟你倒是挺与众不同的,别人命格奇特那叫资质非凡,人人都巴不得能收为徒弟。你倒好,人人都怕你乱了因果,遭到天道反噬。”林江别揶揄道,听语气,并未有什么芥蒂,更无讥讽。 杨四年想了想,反而乐道:“若是如此,以后谁要是敢惹我啊,我就死死黏着他,坏了他的因果,嘿嘿,让他受尽天道反噬。” 林江别闻声吭哧一笑,挪动着轮椅缓缓向着屋外行驶,此刻已至散学时,是时候该回去了。 “你呀,鬼点子倒是挺多,这话你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可别让师傅知道了,否则,万一他就将你逐出师门,我可拦不住。” 杨四年推着林江别的轮椅,一路送他回家。 “师兄放心,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对了,我今日在书中看到一行字,说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一直不解,这是说要让我们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吗?” “非也,这个字是作为的为,是说人要是不修养己身,不修德行,就会被天地诛杀。怎么忽然会问这个问题?”林江别抬头便能望见杨四年的下巴。 “实不相瞒,今日我听说了父亲的死与那王宪之有关,确实心中隐隐有鬼怪作祟,仿佛是在催促我趁早前去报仇。但我脑海中却又有一道声音似乎在告诉我,在事情还未察明之前,绝不能贸然行事。于是我就想到,是否是因为我的修行不够,这才导致如此情况的发生?”杨四年将沉淀在心头的苦痛倾诉。 对于他而言,父亲的死,以及父亲消失的遗体,这件事非同小可,是他务必要处理完的。在隐隐约约之间,他总感觉时间拖得越久,这件事会越复杂。 他甚至动了是否要去寻找师傅协助,好一探整件事的究竟。毕竟以师傅那超凡的修为,想要知道整件事的起因与结果,只是一掐指的事情吧。虽然如此想着,却又不愿过多劳烦师傅,身为师傅的弟子,这才刚刚拜师就给师傅抖一身的灰,未免太过不知廉耻。 除此之外,杨四年心头的痛还是妹妹,自从父亲离世,自己非但没能照顾好妹妹,反倒是让妹妹被居心叵测的人拐走,这是作为哥哥最让他愧疚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自己父亲的事,师傅神机妙算,不可能不知道,而到了如今也从未同自己透露过半分消息,只可能是其中也有什么秘辛是不可告人的,也许,其中也藏着一份惊天大秘密? “这件事,依我所见,你还是专心先修行一阵,若是你当真按捺不住心中的魔秽,那便在你正式迈入胚胎境时,远行一趟吧。或许能够缓解些许心魔。”林江别言尽于此。 两人在门口分别,一如既往由林江别的丫鬟杨雅琴接送。 “少爷,您同那杨四年聊些什么呢?怎么这般开心?”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些他的家事。对了,关于那座所谓的蓬莱仙岛,你可有调查到些什么?” 杨雅琴从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弹丸,轻轻揉碎了外壳,露出一张白皙的纸条 “少爷您看,那个蓬莱确实有传闻说其中有个象山水榭,有个叫‘墨门’的仙门便藏在里头。不过,也有传闻说其中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专门收留一些有着慧根的弟子,培养成才,而后出世便是天下闻名的仙人。貌似那位叫祁玄通的道人与这墨门颇有渊源。” 第十三章 化凡日出涸泽见 http://.biquxs.info/

杨四年从噩耗中恢复过来。就在刚才,他梦见了父亲惨死的模样,不停地哀嚎着,面目狰狞,逼问着杨四年:“儿啊,你为何还不为我报仇!” 父亲的脸上满是血色,浑身上下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即为瘆人。 杨四年看着久挂在墙上的日历,陷入沉思。 今日已至除夕,本该是家人团圆的美好日子,这个家里却只有杨四年一人独坐在冰冷的木椅上,像是一个留守深山的孤寡老人,佝偻着背,只是默默无言地盯着妹妹写下的那一行清秀的字迹。 不久,他便听闻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先是平缓,随后突然变得急促,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杨四年,开门!” “四年,快些出来。” “杨四年!再不出来我就拿扫帚敲了嗷!” 那是三个不同人的声音。 杨四年拉开府邸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先是一个样貌清秀,神色温和,身着一身儒雅白裘大衣的青年,他矬坐在机巧的轮椅上,膝上安置着一个暗红色木匣子,不大,刚好盖过双膝。 其后便是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妙龄少女,面貌可爱,身材匀称,只是衣着打扮朴素简单,胸脯尚未发育展开,掩盖了几分神韵。 不等杨四年看完,只觉腰下的衣摆上传来一股力,引得他不得不将目光移向下方。 他身上披着红彤彤的喜服,小手白兮兮,露出一双人畜无害地眼睛望着杨四年。 “除夕了,你们怎么想着来我这里?”杨四年颇为好奇,一手又迎接三人进屋再叙。 “嘿嘿,是林哥哥说,咱们要是不来,你肯定一个人过闷节,俺觉得咱们一起过才热闹嘛。”他眼睛眨巴两下,惹得杨四年心头一阵怜爱。 “面馆的陈师傅,还有你那个小师傅你不陪啦?” “唔,杨哥哥你就放心吧,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所以我把他们都请来啦!晚上一起吃一顿我大师傅煮的牛油肉面!对了对了,还有学宫的方先生,林哥哥可是劝了好久才把他劝来的,今天晚上我们要一起在你家吃哦!”小腰子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吧嗒吧嗒一屁股朝着杨四年先前坐的椅子上坐下。 杨四年扭头朝着林江别望去,一脸无奈的笑:“师兄,这不妥吧,师傅他平日里不也挺忙的么?” “哈哈哈,你小子啊,师傅他虽然忙,可到底也还是个人,这天下的节日为何不过?欸对了,你初入仙途,大抵还不晓得今日的意义吧?”林江别将怀中的匣子交予杨雅琴,只见杨雅琴将匣子轻轻放在桌子上,神秘兮兮的,仿佛有什么奇珍异宝似的,挡住匣子,不让杨四年看。 “今天可不仅仅是除夕啊,还是我们这些‘小仙人’的节日,名曰化凡日。听名字就知道啦,所有得道的,窥道的,初入门槛的都会在这一天卸去一身的责任,隐藏起修为,当作是一个人凡人,与周围的亲朋好友过过普通人才能享受的日子。师傅再忙,这可也算是他的节日,为何不过?” 林江别就如此为杨四年讲解着除夕的另一个身份。 “真没想到原来我以为的那些修为高深的大能们早就抛却红尘,不问世事,一心求道了,结果竟也是这般亲俗。”杨四年感慨道,眼眶不禁有几分湿润。 不知道在远方的妹妹是否也能像他们一般过着这令人神往的欢喜日子?若是她有朝一日也能见到这样一派祥和的景象,应该会无比惊讶吧? 林江别却是冷不丁地朝着杨四年的脑门敲了一手指梆子:“傻啊你,我不是说了么,仙人也是人啊,这又不是那些说书人口中的小说、杂说,你真以为仙人都是那般?好啦,今天过节,你家还没置办东西吧,走走走,咱师兄弟俩这就去弄。” 他忽然扭头吩咐着丫头:“丫头,你就先和小腰子待在一起,给四年的屋子打扫一下,我们随后采办完东西就回来,给这房子啊,好好装扮一下。” 杨四年忽然急道:师兄不可啊,这过节的东西可不便宜,我······”他支支吾吾,始终没把后面那一句我没钱说出来。 林江别心领其意,赶忙补上一句:“放心,今天的开销呀,本少爷全包了!走走走!别磨蹭了,过节呢,你一个大男人,还磨磨唧唧?” 闻言,杨四年顿时羞红了脸,不禁自我笑了起来:“好,那就请师兄破费了。” 杨四年一路推着林江别的轮椅朝着市集走去。 一路上街上皆是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处处门户都贴上了春联,亲朋好友都聚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聚就是热热闹闹的一整天,围坐在一起不知谈论着什么。 林江别按照清水县的习俗,灯笼春联自不可少,烟花爆竹一一补全,随后还有回头陈师傅要煮面用的面粉、牛杂肉等。 当然,还有三坛贴上“春”字的老酒,一坛是要敬天地父母的,说是万物同春,皆入喜,若是敬完天地父母犹有剩余,那便要洒在门口,说是烈酒庇护破邪祟,一朝便得满岁福。 至于其余两坛则是今日共饮之物了。 “师弟啊,你觉得如此的江湖可有生气?”林江别忽然问道,问得杨四年一阵恍惚。 “江湖?嗯,大抵便该如此有气息,无论是如何残酷,亦或是多出些什么尔虞我诈,但能在同一日所有人都从座位上走下来,一道品茗如此欢愉的一日,也快哉!”杨四年便是如此回答的。 林江别微微点头,随后忽然呼喊杨四年道转向,去往清水县的涸泽沟小巷里。 杨四年知悉那一处,他也是那儿的常客,时不时便会造访一遍,尤其是儿时六七岁时便跟着父亲一道前去,不为别的,只为发善财。只是可惜自从父亲离世,杨四年家道中落,自顾不暇,更遑论去发善财了。 涸择沟小巷正是如此一个数百人,落魄户、乞丐扎堆寄居的地方,尤其是在节假日,这里的人会额外得多。 多数人是切切实实得贫寒,迫不得已来此,因为只有此处不会出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以睥睨的眼神盯着他们,像是再看蝼蚁。更不会有那些讨债的上来此处,一个劲在此追债。 当然,还有一个颇为令人心动的原因,那便是这里常有富人来此散财,那可是一笔不错的收益,运气好的只是这一天便能收到往后半年的盘缠费。 一如巷子,最先夺得杨四年注意的偏偏是一位身着黑白道袍,浑身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赤脚大汉,他袒胸露露,潇洒地坐在一块稗草皮上,身前是一个破拉吧唧的瓷碗,碗底还有裂缝,上了年数。 碗中犹有六枚铜板,相较起旁边的乞丐,一碗都是碎银子,他这就相当得寒碜了。 “砰砰”,一块半个手掌大小银元宝忽然落入他的碗中,瓷碗的裂缝忽然变得格外夸张,仿佛只要再有一块银元宝便能将这瓷碗砸碎。 “谢谢了您嘞······”大汉的语气渐弱,直到最后竟忽然失了声,露出尴尬的笑容。 “这不是号称半仙的祁道人么?怎么沦落到在这里要饭了?”杨四年头回见到如此的祁玄通,顿时哭笑不得。 早就听闻此人行为诡异,却也有着一身超凡的修为,对于这清水县的凡夫俗子,他约莫只需一根手指头便能尽数杀之。奈何不曾想过,如此一位修为过人的半步入圣大能竟会在此乞讨。 “嘿嘿,这不是,生活不易么······”只见祁玄通无奈地捂住脸,甚至想要找条缝钻进去的模样。 “你不是在陈师傅那儿教授小腰子修行么?怎么会在这里,做着如此······特别的活?”杨四年好奇道。 祁玄通叹了口气:“哎哟你可别说了,那陈扒皮当真是抠门,当初我和他约好我们一道教小腰子,他还能给我包吃住,谁晓得这老混蛋竟然耍诈,说什么那是以前的约定,现在过了日子,就得交钱。你们给我评评理,我白传了小腰子一身我的神通术法,结果这老混蛋竟然给我赶了出来?这合理么?这不合理!” 杨四年笑得牙疼,连带着一旁的林江别也乐呵呵地笑得合不拢嘴。 “行了行了,别笑了,再笑我就记仇了嗷,你们也应该听说过我,被我记仇的人啊,一年下来都会倒大霉!”祁玄通刻意加重了“大”字,是在令行禁止的意思。 两人当然知晓这不过是这位大能的玩笑话,这般快活的日子,没人会信以为真,也没人会这般较真。 “祁前辈,您还是赶紧换身装扮,晚些时候还要去四年家大吃一顿呢,你这般打扮,恐怕是要扫了大家的兴啊。”林江别依旧是一副笑容常挂脸上的模样,语气却是和蔼可亲的令人难生怨恨。 “得得得,我这就走了。对了,这事你们可得给我保密,要是给方书虫知道了,指不定如何笑话我,万一我一个气不过和他大打出手,哼,不是我吹,这方圆百里都要遭殃!”祁玄通放出狠话,不出意外,也是玩笑话。 两人只是笑着点头。 “对了,您走的时候给我们把东西带上吧,嘿嘿,我们俩人手不够,不好拿啊。”林江别忽然叫道。 祁玄通顿时面色一变,却又瞅了眼碗里的银元,咬咬牙,恢复原先的微笑:“好,好,我拿。” “对了,前辈,我这里还有······”林江别忽然又叫住祁玄通。 “哎你有完没······”忽然瞅见林江别从锦囊中取出又一块银元宝,顿时一改原先的气度,理了理衣襟,摆正姿态,“你有什么事只管说,我一定竭尽所能,负责到底!” 第十四章 前尘往事皆浮现 http://.biquxs.info/

眼见祁玄通大袖一挥,将碗中的银元收入囊中,正要走,却又被林江别喊住:“哎,前辈,碗不要了?” 祁玄通不耐烦地回了句:“路上捡的,不值钱。”随后便化作一团袅袅烟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留下茫然的两人在原处尴尬地笑着。 “真没想到这位大能竟也有这般生活体验,分明大手一挥便能应有尽有,却偏偏要做这般对那些自诩道统纯正的仙修们而言无比腌臜的事。当真是不与俗同。”林江别感慨,又缓缓从袖中取出装满碎银的钱袋递给杨四年。 “确实,不过师兄方才见他离开时,可有感到一股,道骨仙风的意蕴?随心所欲,这便是快哉意吧。”杨四年接过钱袋,朝里头点了点,大约有四五十两碎银。 “好了,我们还是先将这些银子分出去吧,与人为善。”林江别似乎将这件事当做一种修行,殊不知这在许久以前,在杨四年记忆萌芽之初,便已经是他的常态了。 散银一日,善行千里。哪怕是那些恶名昭著的宦官冗员,每年的某个时刻也会狠下心来为天下百姓散银。这才护得他们一身官位经久不衰,长延百代。 可惜杨四年父亲杨明清却落得那般下场,终究是天妒英才,不愿让他们杨家出头? 回到杨家府邸,此时已至黄昏,天光昏暗,浮在天边的云彩诡谲,流溢出一抹幽黄的光,像火,又如枫,万般奇异好似皆在其中。 一眼便寻见身着白衣青衫的中年书生方百草,陈师傅则凑巧端着一大盘炖肉煲汤从厨房出来。 “林哥哥,杨哥哥!你们终于回来啦!”小腰子刚听闻开门声便匆匆跑出房门,一个顺遛便跳上杨四年的身上,紧紧抓住他两边的衣服,嚷嚷着:“四年哥哥快救我!我那个小师傅又欺负我,说我要是学不好就要打我。” 看着他楚楚可怜的眼神,杨四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无奈道:“你别急,我去同他说。” 见小腰子依旧不肯放手,万般无奈的杨四年迫不得已将目光落在林江别身上,示意向他求助。 林江别一眼便忘穿了杨四年的心思,慌忙救场道:“来,随我来,你那个小师傅呀,看林哥哥我一句话说服他。”说罢,他只是笑而不语,慢悠悠地滑着轮椅朝着里屋驶去。 丫头出门见状即刻跑上前去扶住轮椅,为少爷推车。 “小屁崽子,我这一身神通肯传你都是你的一生之幸,你居然敢说我的神通是骗小孩的把戏?”祁玄通正值此时骂骂咧咧跑出,一头撞上林江别,所幸被丫头拦住,才免去一场意外。 “前辈,又见面了。”林江别笑道,扯住丫头的衣袖,轻轻用力便将她拉至自己身旁。 祁玄通一见林江别,心头一悸,顿时神色僵硬:“嘿哟,林家小少爷,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哎,东西买完了?在哪,给我看看啊。哟,还有杨小子,啧,大家伙都齐了,进屋里啊,别在这站着。” 林江别始终保持着一副笑脸,却在祁玄通眼中显得格外瘆人,心中暗道,此子这般嘴脸,想来我是不好过了。 “前辈,方才小腰子来我这边诉苦,说你欺负他,我想前辈您是闻名一方天下的仙人,应该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那些吧?对吧,前辈?哦对了,方才的事······”他刻意在最后顿住,话音止。 祁玄通无奈地捂脸,转眼便换了副模样,和和气气地搓着手,笑道:“嘿嘿,你这话中听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怎么会跟一个毛头小子斤斤计较?好了好了,小腰子,今天就不练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大伙也早些进屋,赶紧准备一下,我肚子早就饿了,老陈的手艺,哎呀,真是无论何时都叫人嘴馋呐。” 杨四年扑哧一笑,随即嘟囔起一句:“怎么仙人也会肚子饿呢?”声音不大,众人似乎并未听见。 方百草与祁玄通邻座,这位子并非他们二人选择,只是迫不得已在所有人都落座后,独独他俩慢了一拍。 “老方啊,你说咱俩认识怎么也有个半百年了,这么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还真是不多。上一次这样,怎么也有个五十年了吧?”祁玄通感慨时事,那是一段属于他们的陈年往事。 祁玄通借着酒劲,也不顾什么天机泄漏,更管不着什么因果报应,在化凡日,他只是想着畅所欲言,即便天道真来了,他也有自信硬抗十方雷劫,然后潇洒遁去。 方百草点头,神色意外平静,难得如此其乐融融的氛围,他也不想扫了兴,与祁玄通的陈年恩怨他一并抛掷脑后,今日过后再记着也无妨。 “哼,你可知你我第一次见面是怎样一个情形?”方百草似乎想起颇为愉悦的一段光景,嘴角微微展开,笑得从容。 “你还有脸提!当年你刚出山便被山下的妹妹给勾了魂,要不是我啊,你早就成了人家的阴阳茶壶,不知在哪了。”祁玄通酒后乱言,全然不顾方百草的脸色。 只见方百草面色顿时一沉,“是么?我怎么记得那日是你说的‘这姑娘姿色尚佳,不如让我品尝品尝’,究竟是谁被那帮女子抓了去?” 杨四年等人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主厨的陈师傅,他的道行在这两人面前颇为微不足道,能够听取这等高人的八卦,也算是人生的一等幸事。 “你少来,我可是记得清楚,为了那个姓徐的姑娘,你差点自断灵根,废了一身修为,你还有何话可说!”祁玄通似乎知道不少方百草的秘辛。 此时,方百草的面色莫名动容,眼神闪烁不定,不再言语。 这一举动反倒是令林江别与杨四年颇为好奇,祁玄通口中的这位姓徐的姑娘,莫非竟然是他们的师娘? 祁玄通眼力极佳,见两人动了念头,随即便立刻接道:“你们两个臭小子,别看你们这师傅平日里正经的像个木头,五十年前呐,他可是一位痴情郎,在丰洲云海风榭的时钧圆里头,他第一次见到那位徐姑娘,哎哟,一见钟情,嘿嘿,还记得那时候他看人家的眼神,目不转睛。” 方百草咳嗽两声,祁玄通却不为所动,接着道:“不久,他们两个就相爱了。那一日啊,花好月圆,就在他们将成阴阳之好时,你猜怎么着?他那老丈人突然出现,那人神通广大,一眼见着老方,便方言说他此生将止步于神游七境,说他不配娶自己的女儿为妻,就这样棒打鸳鸯啊。” “结果你猜怎么着?老方这家伙啊便在一夜之间冲进徐家福地,一人一剑杀进杀出,好不威风!只可惜,他那老丈人只是一掌便教他经脉寸断,险些丧命。若不是我及时出手救了他一命,哼,他早就死在那里了。” 杨四年心头一惊:“想不到师傅还有这般往事,那之后呢?师傅现在的修为恐怕早就超出那徐家老丈人了吧?为何不见······师娘?” 祁玄通夹起筷子一口肉,一碗酒,大笑道:“你是不知啊,自那之后老方晴耕雨读,拼命修行,终于在两年后踏出神游,闯入逍遥八境,还自修出一式‘百草枯荣’,那气势,排山倒海,强压徐家老丈人窥道九境巅峰。” 话锋一转,他的语气骤然下沉:“可惜,那时为时已晚,徐家姑娘听闻老方被他爹一掌打的半死不活,竟以为他早就死无全尸,于是便在某日雷雨时,自我了断了。” 祁玄通的话音至此,方百草的眼角已闪烁着一丝泪光,想来师傅对那徐姑娘仍然有情未了,只是可惜了这段本该流传千古的佳话。 “前尘往事渺渺如烟,过去便过去了,旧事重提,我心虽未泯,却也不再沉溺,反倒是在那日得知真相后一朝窥道,修为大增。说来也可笑,本来谁都以为我将止步神游,谁料天道难以捉摸,天意更是难料啊。”他轻叹一口气,仿佛将五十年来的压抑全然吐出。 “小师傅小师傅,我听大师傅说你和方先生的关系不大好,这又是为什么呀?”小腰子忽然插嘴问道,谁料陈师傅一巴掌按住他的小脑袋,一如既往以一副凶神恶煞的脸瞪着他:“臭小子,不该问的别问,为师不是早就教过你么?” 方百草伸手止住陈师傅,笑容和蔼:“无妨,既然他方才讲了一段我的往事,那么接下来便由我来讲下去吧。” 祁玄通大惊失色,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兀自喝着酒,不再吭声。 “他与我本是丰洲中人,同门同师,我出山那一日,他也恰好闭关结束,被师傅派出与我一道入世修行。我与他关系恶化大抵是在出山十年后的元洲齐名山百川问道时。” “那一日,他与我同登浩然石台,本是决意同争那问道大会的上流之席,谁料他竟为了取胜不择手段,设计暗害对手,害的对方道心蒙尘,修为一步从神游跌落化海五境。” “东窗事发,大会管事最终还是发现了猫腻,最终导致我们师门蒙羞,师傅也跟着被世人诟病,自那日起我与他便结下了梁子,隔阂愈深。” 祁玄通坐不住,突然插嘴喊道:“你放屁!我从未耍过什么手段,分明是他自己早有问题,我只不过是指出其修行的缺陷,谁知他怒火中烧,自己修得走火入魔,结果偏偏赖我说是我背地里耍手段。你可知道那时我早早步入窥道九境,我何须为了取胜陷害一个区区神游七境的修士?” 第十五章 剑法领悟端倪出 http://.biquxs.info/

仅从面色而言,祁玄通脸色通红,怒火中烧便是他这般光景,仿佛再加一把火便能比肩烈阳,瞬间炸裂。 杨四年主观认为他没有说谎,甚至在先前的沟通中,他对祁玄通还颇具好感,那么他的推测就是先生的问题了? “自那日起,我莫名其妙被扣上这么一顶帽子,最让我失望的便是没想到竟然连你也怀疑我。唉。”祁玄通的语气渐趋平缓,并没有先前那般激烈。 正值此刻,先生忽然挥动衣袖,一副水墨画当场展开,其上,人群纷扰,围堵在一个巨大的圆坛边,观望着上面的两人,看轮廓,一人是祁玄通,另一人并不认识。 “我们在场的所见皆如此,看下去便是。”先生补充道,随后运转法诀,图画开始变化,切切实实复现了祁玄通舞弊的场面。 画卷闭合,不光是在场的其他人,便是那时的当事人祁玄通也一脸惊诧,紧皱眉头,缓缓落向方百草。 “你确定当时在场的见到的是这般?” “确定,事后我特意寻了几位在场的道友询问,回复皆为亲眼见到你舞弊害人,否则我也不至于将你视作半个敌人。”先生的答复异常平静,面色淡定,两人之间的氛围却诡异得尴尬。 祁玄通顿时发笑,痴如地痞:“哈哈哈,方百草啊方百草,你也有被人忽悠的一天!”他笑得疯癫,甚至连连朝着自己的大腿拍去,引得众人注视。 “林哥哥,我的小师傅该不会疯了吧?”小腰子惶恐地看着祁玄通,一阵哆嗦。 “混小子,别乱说,他那哪里是疯了,明显是醉了。”陈师傅慌忙捂住小腰子的嘴,生怕他说错话惹得这尊神仙不快。 “老方啊,你可知我当日看到的是如何?也罢也罢,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如今我才知道,竟有人算计我。哎呀哎呀,没想到我祁玄通逍遥半生,却早早被人蒙在鼓里,算计在心里,啧啧,到底是道行不够深啊。来,继续喝酒吃肉,还是别扫了大家的兴致,来!” 祁玄通豁然开朗起来,仿佛之前发生的吵闹全然没有发生一般。众人很快也便恢复原先那般和谐,尤其是小腰子,一个小碗却夹满了菜。陈师傅见了恨不得给他两巴掌,再随口训斥一番,终究还是忍住心中的激动,安定神闲。 “对了,祁,前辈,你当初给我妹妹算了一卦,究竟算出个什么来了?”杨四年一时脑热,不知为何忽然问出如此问题。 他分明清楚这件事本就是可能会泄露天机的,这一问该不会惹得前辈不快······ “哦?你妹妹?哦哦哦,我想起来了,那日算出个‘天下’命盘,嘿嘿,不出意外,她恐怕是当今世上最具有修行资质的人了,不过我还看到她命中孤煞,有无数劫难。可惜啊,我本想再向深处窥探一缕天机,不料却遭到了天道反扑,平白损失了百年道行。”他无奈地摇头,唉声叹气。 “命中孤煞?等等,这么说我妹妹真的会遇上不少危险!前辈,能否······”杨四年话音未落,却只觉得眼前一暗,昏了过去。 原是先生一掌将他拍晕,免得他冲动惹事。随后,便忽然见周围包括陈师傅在内的所有人陷入昏阙,独独留下祁玄通仍然保持清醒。 “你怎敢将此天机泄露给他听,若是他就此冲去寻他那子虚乌有的妹妹,恐有大难。何况你应该知道你与他父亲的约定。”先生冷声道,眼神淡漠。 “嘿嘿,难得这般尽兴,你非要扫了大家的兴致,好吧,不闹了,现在人都被你拍晕了,还是趁早收拾收拾滚蛋吧。对了,咱俩的恩怨,嘿嘿,我迟早会证明我的清白的,等着吧。”说罢,他化作一缕风,携走陈师傅与小腰子便消失不见。 等到杨四年苏醒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这天便是新春佳节,只可惜杨四年已经无心过节,反倒是迫切地想知道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呢?杨四年一阵头疼,竟然将昨夜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 “嘶,怎么回事?我昨天,做什么了?头好痛。”杨四年捂着脑袋,只觉得周身并不舒畅,好似有什么在阻塞气血一般。 直到他抛下回忆昨夜这个念头,这种状况才将将有些许恢复。 “怪了。”说罢,他便从床上起身,看了眼整齐的餐桌,一地的礼品,略感怪异。 地上有一个红盒子,那是昨日林江别带来的,里面装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应该是给我的吧?”他如此想着,顺手便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件冬日穿的灰裘大衣,做工精美,触感丝滑,一看就是价值珍贵的宝衣。 “这是,我能拥有的么?”他逐渐开始怀疑自己,却见盒子底下留有一张字条,“赠杨四年”,确信无疑,这便是给他的。 但杨四年并没有穿上,反倒是完完整整地放回盒中,关上盒盖,最后藏在柜子里,生怕别人发现。 收拾完之后杨四年便取出木剑“普通”开始练剑。 正是一年新气象时,紫气东来最适合练剑,风中甚至有几分甘甜。 杨四年练剑的几日便感觉到周身的血液流通格外舒畅,今日三十六式打下来甚至诧异地发现自己的精气神都有了巨大的提高,甚至一眼便能望见百米之外的蛛丝马迹。 “这莫非就是,师兄所说的第一境,胚胎境?”杨四年大喜过望,没想到这个春节最大的礼物便是一朝入境,正式踏入修行的行伍。 “这样一来,我大概很快就能动身前往京畿寻找王宪之查明真相了吧?还有,妹妹,也得加紧学习小神通,这样才能找到妹妹。”杨四年努了努嘴,咬紧牙关,继续练习《通脉剑》,一气呵成。 一套剑法打下来大汗淋漓,在冬风吹拂下,颇为凉爽,甚至有几分惬意在其中。杨四年并不感到疲惫,甚至犹有几分振奋,有心想要继续再打个几遍。 却在此时被门口的敲门声所惊动,这才收起木剑,缓缓朝着大门走去。 “来了。” 敲门的乃是林江别的丫鬟杨雅琴。她风尘仆仆,一身仆人打扮,却大大咧咧地迈着步子,也不问过杨四年,只是一步踏入门内,手中提着一把扫帚。 “这,你做什么?”杨四年一怔,目光紧紧落在那杆扫帚上,生怕她忽然给自己来一扫。 杨雅琴轻叹一声,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睛,委屈巴巴道:“还不是我那少爷呗,他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他正巧碰上了破镜的门槛,若是有事就找我,暂时不要去打扰他了,他要闭关。还有,少爷让我现在你这里住上几天,给你打打杂什么的······”说到这里,她的眼泪都快留下来,娇滴滴的,全然不像个伺候人的丫鬟,反倒像是哪家的千金出来玩,结果被欺负,感到委屈一样。 “这,不妥吧?”杨四年本想拒绝,毕竟多一个人就要多一份开销,自己恐怕照顾不了师兄的丫鬟,到时候还得饿肚子。不过转念一想,却又点头答应,“算了,你先进来吧,我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屋子,你就,先在我妹妹的房间住着。只有一件事,不要乱动我妹妹的东西。我希望她以后回来的时候发现她的屋子还是原来那般。” 杨雅琴回答得很干脆:“没问题!” “嗯,那我现在带你过去。” 安顿好杨雅琴之后,杨四年便接着开展自己的练功训练。 或许是出于兴趣,杨雅琴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看着杨四年练剑的动作。 “你这招不对,剑锋应下移,这样才能克敌,否则敌人会借着你的空挡反击,无异于卖破绽给敌人。”杨雅琴一语便道破杨四年剑招的缺陷,引得他不由得为之一震。 “你也懂剑法?” 杨雅琴跷着脑袋,颇为得意道:“那是当然,从小跟着少爷耳濡目染,自己闲时也在家中钻研了不少。你的剑法呢,虽然是最为普通的锻体剑法,却仍然有一定的克敌能力。不过我看你呀,半分威力都使不出。” 杨四年思量片刻,随即俯身,道:“还请姑娘赐教!” “嗯,态度不错,来,把剑给我,我教你一手。”杨雅琴一个健步接过木剑,随意地耍出一段优雅的剑舞,其中蕴含的剑法、步法皆高深莫测,相较之杨四年所修习的《通脉剑》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四年顿时便被杨雅琴的精妙剑法所吸引,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柄木剑,仿佛这把木剑要比眼前这位曼妙多姿的女子更加迷人。 “这一招呢,叫虎啸龙咆,每一剑皆有剑罡之威,虎虎生风。”杨雅琴嘴里说着,自己的节奏却保持着先前那般,飘逸而凌厉。 甚至,有些不像是一个丫鬟该有的实力。 “还有这一招,紫气东来,要是你到了第二皮相境,嗯,就是那个境界,你就能够发挥出这招的大半水准,有层层罡气围绕,出剑凌厉,若是到了第六天象境啊,那可就厉害了,一剑开山都不是什么问题。”杨雅琴只是随意得比划两下,粗略地将剑法的手势、剑招拆开授予杨四年。 杨四年一眼望见,如痴如醉,这一套剑法看下来竟完完全全记在脑海中,仿佛与生俱来的一般。 他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这套剑法,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一剑开山的威风姿态,脸上顿时露出痴痴的笑。 拖更一日 http://.biquxs.info/

今天忙于军训,拖更一天,然后顺便对前面做一下更改,完善个别剧情与bug。 《仙来!》拖更一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仙来!》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第一章 道人 http://.biquxs.info/

拨开被苍茫白雪掩盖的灰砖瓦,两条蜈蚣像是受了惊似的慌忙朝着下一片瓦块地下钻。 两人一路追查至此,嗖凉的风加剧了他们的疲惫感,眼皮子时常不受控制地跳动,甚至隐隐想要闭合。 杨雪的手冻得像是红烧猪蹄,家境本就不殷实的杨家,又突然碰上家父杨明清离奇惨死。 花费了大把的银子请衙门揪出此案的真凶,结果却打了水漂。 衙门表面上表示已经彻查过,确认是杨明清在前往京城的路上碰上郊外的悍匪,不幸丧命。 实际上他们压根没有做为,甚至没见到但凡一个捕快出过清水县。 无奈之下兄妹二人又花费剩下的银子为父亲举办丧礼。 结果平日待他们不薄的亲戚甚至连封信也没见着,全都未来。 “火折子呢,怎么冻成这样了。”杨四年心疼地挽起妹妹扑红纤细的手,朝着它们不住地哈气。 杨雪嫩脸顿时红了起来,慌忙缩手负到身后,忸怩地摇头说道,“哥,我不冷。” 杨四年拿她没办法,只是低沉地轻叹,“怪我,到现在也没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别家的姑娘这时候早都嫁人享福去了。” 妹妹忽然抵住杨四年的嘴,指尖依然是一股凉意,“快别说了,我,我们还是赶紧搜吧,别耽误了时辰。” 别耽误了时辰,杨四年心中又跟着念了一遍。 忽有狂风乍起,雪花漫天,张狂地舞,眼花缭乱。 两人分开行动,在雪庄遗迹里四处翻找。 前不久,他们接到消息,杨老爷死前曾在雪庄做过一次买卖。这是最后的线索。 “哥,你快过来!”杨雪有了发现,她取出袖里的折子,用殷桃似的小嘴咬开盖子,温柔地吹出一股风,将火心唤起。 账单。 “元宝十二年六月七日,杨明清易一车,购一石……”醒目的名姓后却字迹不清,难辨究竟。 “元宝十二年六月七日,王宪之购一车……吩咐……”线索到此处便断了。 “王宪之,刑部侍郎,朝廷?”杨雪错愕地盯着那段潦草的字迹。 “父亲一生清廉,从未与朝廷有过联系,应该是巧合……”杨四年眉头一蹙,事有蹊跷,这个解释他自己都信不过。 或许不是,杨四年的大脑开始奔驰,思绪不断翻涌,宛若万马奔腾。 如果是朝廷出手,很多事情反倒是能解释得通。 比如衙门的不作为,因为朝廷下令禁止彻查此事,比如那些亲戚,全被封了口……甚至这个雪庄,一夜消失。 但线索还是不足,行案动机呢? “哥,我们走吧……”杨雪拉住杨四年墨色衣袖,低头沉吟。 初冬的寒风已有几分刺骨,甚至是让妹妹不禁打起寒颤。 天空被染成墨色,在这片废墟上,气氛也异常压抑,这让杨四年感到相当不适。 他再三考量,先是扫视周围一圈,确认已经没有别的线索,随后又瞅了眼妹妹红扑扑的小手,最后无奈叹了口气,于是缓缓点头,挽住她的手,默不作声。 渺渺穹苍正晴朗,就转身而去又何妨? 回家。 闹市的行人来来往往,尤其是在白日的清水县,那些商旅便会纷纷出来赶集,目标多是那些摆摊的商贩。 商人们来到清水县几乎都抱着一个来此淘金的信念。 久而久之,这份信念也感染了其他行当的人,比如算命的半仙们。 偶有几个神棍打着半仙的名号会在街道上忽悠不识字的凡夫,个别实话实说的,如果触了人家眉头,便会被吊着打,而那些说假的,隔天也逃不过地主的戏弄。 祁玄通是个有原则的卜卦先生,他从不算没把握的卦。 分明是个身着黑白道袍,长得道貌岸然模样的中年书生,偏偏不听劝要学人家算命。 结果才来清水县不到三天,便被地主们轮着打了九次,每一次都瘸着腿回来。 倒也奇怪,隔不过一个时辰,他身上的伤便忽然痊愈了,倒是真有神仙显灵的味道。 最令人倾佩的还属他每次被打完之后,那户人家必出事,于是他九战成名,那些个地主豪强见了他无一不把他当活神仙供着,生怕触了霉头,惹到这个灾星。 慕名求卦的人反倒是因此与日俱增,见每日有成百上千位行客围堵在他的卦摊前,心生怨气,于是他便立下规矩,只给有缘人算命。 不过即便如此,那些自认为有缘的行客还是会常来此拜访他,势必要请他给算上一卦。 同是摆地摊的菜商阿毛好了奇:“怎样的人算是有缘?” “这有没有缘,得看,长得面相哇。”祁玄通捋了捋长须,鼻尖翘起,一如既往地故弄玄虚。 “哝,这不来了么?” “小姑娘,可要算上一挂?”祁玄通叫住杨雪,也一并将杨四年叫住。 祁玄通扫了两眼,又接道:“不收钱。” 杨雪忽而抬头望着四年,似乎再问他“看么?” 杨四年点头,温柔道:“看一下吧,不误事。” “小兄弟是个爽快人,这样,我为小姑娘算完,可再给你也算一卦,只要两文钱。” 杨四年嘴角抽搐两下,随后将双臂环抱于胸前,饶有兴致地观摩起他究竟是怎么卜卦的。 “小姑娘生得好水灵,唔,可有想算的,比如姻缘、运势?” 杨雪抿住嘴唇,眼珠往上挪动,俨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后微微点一下头,便问道:“你能帮我算算,我爹的死因么?” 祁玄通点头,随后便掐指卜算,一愣,耸拉着肩膀,身体向后倾斜,肉眼可见其眉头一蹙。 “算不出来?”杨四年在一旁露出微妙的笑容,颇具挑衅的意味。 “谁,谁说我算不出……你等着,先容我再推演一番。”他又从卦盒中抖出一杆竹签,有了。 “嘿嘿,在我解签之前,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精怪么?”祁玄通压低声音,一只手掩在脸颊,故作神秘。 恰是此时,有乌云盖顶,风吹草动间,狂沙满天,吹得祁玄通一身道袍张狂地招摇。 等风止,兄妹二人面面相觑,这才各自交出答复。 杨雪悻悻地瞅着祁玄通,小嘴不由得嘟了起来,她的回复尽在脸上了。 反观杨四年,他的瞳孔有光,炯炯有神地望着这位半仙。 他相信。 因为,他本就是穿越而来的少年郎。只不过十七年了,从未亲眼见到过哪怕一丁点的仙人法术罢了。 “我相信,你接着说。”杨四年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 第二章 潜入 http://.biquxs.info/

祁玄通咯咯一笑,对杨雪的表情,他早有预料,笑的是杨四年这笃定的回复。 “你们父亲的死,既是人为,又是妖魔作祟。” 霎时间,乌云中惊现一道雷霆,宛若银色匹练,陡然划破天空。 杨四年忽然焦急道:“然后呢?” “此事乃是泄露天机,你也看到、听到这天上的雷云,我至多只能告诉你,你要的答案在京畿刑部侍郎的府邸。其他的,还是你们自己找吧。” 祁玄通说这话时,天上掠过一道惊雷,笔直朝着他劈来。 却在此时,他仅是道袍一挥,顿时黄沙满天,遮天蔽日,周遭的行客皆被蒙住了眼。 等到沙尘退去,祁玄通与那道雷劫皆散,只是苍穹之上的乌云依旧,一场冷寒的大雨似乎在不久之后将至。 而离得最近的两人反倒是见的最真切,这其中的玄奥尽收眼底。 “哥哥,他是仙人么?”杨雪怔怔地扒拉住杨四年的衣袖,还未从刚才的惊雷中回神,眼神呆滞。 杨四年只是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高天之上,一瞬间,那里曾闪过一道人影。 “大概,是的吧。” 兄妹二人静默地站在原地,仍然处于方才的悸动当中,却忽然被一旁的菜商阿毛一声“神仙显灵了”给拽了回来。 随后便见阿毛不断地向着周围的行客诉说方才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除了兄妹两人之外,无人相信,只是当做一场笑话,一笑置之。 “我们走吧。”杨四年挽住妹妹的手,在阿毛的嚷嚷声中,在人群中,穿行、离去。 “祁玄通……没想到他真的是仙人啊。”杨雪不禁感叹着,步伐渐趋沉稳,一步一步,极为踏实。 “嗯。刚才他说,真相在刑部侍郎的府邸。京畿离这里不远,家里还剩一些盘缠,我们去看看吧。”显然,杨四年更关心的是父亲离世的真相。 “哥,等我们查清楚了之后,咱们也出去看看吧,像刚刚那个祁玄通一样,去,求仙问道?”杨雪的眼眸中满是对未来御剑驰骋的向往。“我呢,要做天下第一厉害的女仙人!” 杨四年静静倾听着妹妹年少天真的幻想,转而嘴角轻轻扬起,爱抚地按住杨雪玲珑的脑袋。 “好,那哥哥我就做个天下第一厉害的女仙人的哥哥吧,以后有谁欺负我,我就把你的名字报出来,看谁还敢动手。” 杨四年柔声说道,心中却另有想法。 他在这个世界待了十七年,仅仅只在今天亲眼见证了那般神迹,于是他猜测,这个世界虽然存在这样一批修行得道的人,但数量恐怕不多。 否则这里的世俗王朝也不可能将修士们的声音掩藏得这般隐蔽,鲜有人知,甚至几乎无人知晓的地步。 如此这般,他们又从何处去寻仙问道呢? 心中细想之后,杨四年顿时愈发期待与祁玄通的下一次见面。 “按照仙家的缘法来看,咱们兄妹俩能遇上这位仙人,应该就是有缘。若是下一次再见着那人,可一定要紧紧抓住这份机缘啊。”杨四年忽然张开手心,中间有一块卦签,其上镌刻着一个“乾”字。 这是在祁玄通挥袖显神通时交予他的,只不过并没有告诉他们究竟有何用处。 只顾着幻想未来成为得道仙人的杨雪依旧沉醉在幻想乡中,全然没有察觉到杨四年嘴角浮现的一抹微笑。 两人连夜收拾行李,将家里所剩不多的家当在当地的典当行当去,换了些赶路的银两。 随即便坐着马车,趁着夜色,一路朝着京畿出发。 忽有彗星似闪电,拖着一条银白色的银带从天际滑落,一路迎向天的另一头。 “哥,快看!有孛星(古代的彗星)!”杨雪扯住车帘,激动地将手伸出,遥遥指向那道银弧。 杨四年斜侧着半身,顺着杨雪的手指寻找彗星的踪迹,等到亲眼所见时,心中油然生发出一阵欣喜。 那不是彗星,而是有仙人乘剑远去,宛若银蛇,绵延万里而去。 “原来,所谓的孛星,是这些仙人在畅游人间啊。”杨四年不禁感慨,对未来愈发憧憬。 两天后。 兄妹两人早在京畿待上有一天了,清水县与这里相比真是大相庭径。 不说是店铺琅琊满目,即便是官道也皆是青石板铺设,脚踩在上面竟让杨四年有股不真实的感觉。 即便是在上一世,也不曾见过如此瑰丽的城市啊。 杨四年先是带着妹妹在京畿刑部侍郎府邸周遭的街道上徘徊闲逛。 一是为妹妹购置了些当地的小吃,譬如冰糖葫芦、龙须酥,还有颇为盛名的桃酥,解一解 二是借此机会熟悉京畿的人文风情,顺道打听刑部侍郎王宪之的一些消息,虽是小道消息,却并非空血来潮,不可尽信。 杨四年最先打听到的便是这位王宪之多次行为古怪,出行于黑市当中,虽然戴着面具,却仍然被许多人一眼认出。 其次便是王宪之的府邸近日来常有车马出入,几次寻见有人搬运着庞大的货物,只不过皆被黑布阻挡,无法辨析。 杨四年回忆起祁玄通所推演的话,既是人为,又是妖魔作祟。 他推测,不出意料那些货物就与所谓的妖魔作祟有关。 “堂堂刑部侍郎,竟然勾结妖邪?” 杨四年嘴角抽搐一下,眼神有些许诧异。 杨四年将妹妹安顿在附近的客栈,吩咐她安心待在屋内,调查的事情就交给自己。 杨雪意外得懂事,静坐在凳子上,用力地点头,“放心吧哥哥,我就待在这里,不会给你添乱的。” 随后,杨四年便笔直朝向王宪之的府邸走去。 比起四处打听,还是亲眼所见来得更直白。 侍郎的府邸常有侍卫把守,杨四年远远地瞅了眼红木大门,两名披着铠甲的士兵威严伫立,半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仅是看了一眼,便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这迫使杨四年不得不另谋出入。 好在府邸的围墙并不高,以杨四年的身手,借助一点垫脚石便能直接翻入其中。 他悄悄潜入,绕过巡逻的侍卫,在府邸周围开始徘徊搜寻。 恰是躲在草丛时,他遇上一位脱队的侍卫前来小解。 杨四年大喜过望,正愁不知该如何深入探查,机会这便来了。 杨四年匍匐着身子,趁着侍卫哼歌排泄之余,紧紧用右手捂住他的嘴,防止他乱叫引来别的侍卫。 随后以左手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勒紧,直至此人浑身疲软,失去意识,这才松手。 悬着的心忽然落地,杨四年喘着一口粗气,面无表情。 他并没有狠下杀手,只是让侍卫陷入了昏迷,以他的手法,让他睡个一两个时辰绰绰有余。 随后,杨四年卸去他身上的装备,转而换到自己身上,为了预防万一,他还将这名侍卫藏在难以被发现的草堆中。 直到一切准备工作都结束,他才开始向着府邸内部继续深入。 第三章 狼妖 http://.biquxs.info/

“你是谁!” 杨四年只是将将深入几步将要进入内院,便被守卫拦截,那人面露凶光,凶厉地盯着杨四年,看样子是在打量他。 杨四年咽下一口唾沫,一副惊恐的表情,整张脸都有几分扭曲,甚至有些过于夸张,只是忽然像根铁棒杵在那,急忙说道: “我,我,我是,新,新来的,不熟悉路……” 杨四年尽量装作一名普通的杂兵,不至于因盛气凌人而引人注目。 “新来的?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往回走,那里刚好缺人手。”那名守卫带有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道。 看着装,腰间佩戴着一柄长剑,与普通守卫的长戟截然不同,可见地位至少在将军之上。 杨四年不敢怠慢,随即转身,朝着这位将军所指方向移动,直到脱离他的视野之后才更改方向,寻找其他地方潜入。 “内院应该就是王宪之的住所。如果那批东西有问题,藏在内院的可能性应该会比较大一点。说不定,还会有地下室之类的地方?”杨四年右手环抱胸前,左手托着腮陷入思索。 为了进入内院,杨四年迫不得已设计支开守卫的将军。 他先是自爆身份,光明正大地在那位将军面前十余米处放言:“王宪之是畜生,没用的东西,下贱玩意儿。”随后借着墙壁与弯道,加之距离上的差距,很快便将这位铁剑将军给引出。 铁剑将军先是招呼就近的一批人前来代替自己的位置,看守内院的大门,其后又引来部下随自己一道追赶杨四年。 动作之快,几乎丝毫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只可惜杨四年的身手一场敏捷,在弯弯绕绕的府邸还是被杨四年轻易甩开。 紧接着,杨四年便以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样跑至内院大门口,气喘吁吁,利用他们不认识自己这一优势,谎称自己是将军派来同他们一道巡查的。 仅仅只是站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杨四年忽然又惊呼道:“那人在那里!快追!”不等旁边几位反应,他率先跑出,朝着外院奔跑,嘴里大声放话:“大功是我的,谁也别抢!” 此言一出,守门的几人顿时坐不住,他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丝毫不顾及同行情谊,倾巢而出,顺着杨四年的方向奔发。 见所有人都离开岗位,三名守卫与自己擦肩而过时,他逐渐放慢脚步,嘴里却依旧喊道:“你们跑慢点,大功是我的!” 随后一个转身,开始低声嗤笑,微微摇了摇头,径直步入内院,光明正大,极为神气。 内院把守的守卫极少,几乎都是些亲卫,守着最里头的王府。 此地静寂异常,不闻人语,不听风动,即便是在外院那些守卫的脚步声也诡异地被阻隔。 杨四年心中莫名一悸,恍惚间眼神便陷入呆滞,仿佛陷入诡谲的幻境,一身冷汗直流,胸口处不由得感到闷热。 此地有古怪! 杨四年扶住胸口,接二连三地敲打胸骨,直到痛觉盖过窒息感,这才缓缓恢复状态。 “祁玄通说有妖邪作祟,莫非刚刚那种感觉就是?”冥冥之中,他忽然察觉到周围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于是猛然转身,环顾四周的环境。 除了侍郎府的富丽堂皇之外,更无一物,不必说妖邪了,就连人迹都罕至。 杨四年皱眉,他自来到此间世界之后,还是第一次感到这般被动。 那种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不知名的人看在眼里的感觉,若非他早先便做好了面对鬼怪的心理准备,可能早就逃之夭夭了。 与此同时,杨四年怀中忽然传来一股温热,他循着那股热气的源头寻去,竟是祁玄通留下的那一块刻有“乾”字的卦签. 顺着杨四年的朝向,卦签的热度隐隐有几分增加,反倒是他对准内院大门时,那股热气反倒是诡异地消散。 “莫非,这是在为我指路?”杨四年灵光一闪,顿时了解祁玄通留下这块卦签的用意。 想来他料事如神,早就猜到自己会面对如此境况,这才特意留此卦签好为自己指明方向,以便找出真相。 循着卦签的指示,他以长年累月积淀下来的功夫底子顺利躲过余下几位亲卫的视线,随后便来到一座枯井上头。 至此,无论他朝向何处,卦签的热量始终都保持不变,于是他大胆猜测,最后的真相应该就在这里。 偌大一座王府,富丽堂皇的装饰,即便是地砖也是皇朝的匠人精心制作,却在王府中最重要的地方设置着这么一口枯井,显得无比格格不入,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他顺着井绳一路滑入井底,这里空间开阔,甚至见不到丝毫有水流淌过的痕迹,周围更听不见水声潺潺。 显然,这口井本身就不是用来储水的。 周围的陈设,反倒是更像用以关押囚犯的,地牢。 一只脚刚落地,他便顿时感到心口发闷,严重的窒息感让他再度陷入难以挪步的状况。 忽然间卦签散发出一道白色的光,当光芒消失,杨四年瞬间便感到身体得到恢复,那份负重感顷刻消匿。 他从腰间取出火折子,开盖,朝着竹头处吹去一口气,微弱的光芒稍稍将枯井照亮,勉强能够看清前路。 只是一眼,他便发现自己与另一双眼睛对上。 那一定不是人的眼睛,不仅有人的拳头那般大小,甚至还以一种玩味的姿态盯着自己。 杨四年刚与其对上时,只觉得浑身的毛孔不受控制地张开,自己则在一阵哆嗦之后不禁退后一步。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对自己发动攻击,反倒是平静地伫立在前方,只是盯着自己。 杨四年集中精神,将一口水咽入咽喉,拧紧拳头,再度将火折子的火星对准前方。 这是一只长着狼脸人身的怪物,或者说,这便是祁玄通口中所谓的妖魔鬼怪。 它怒目圆睁,尖锐的獠牙间有阵阵闷臭的烟弥散开来,这让杨四年感到极为恶心。 它的手脚全被铁链束缚住,这就是它为什么见到杨四年却并没有发动攻击的原因。 “王宪之果然私自豢养了一只妖兽。只要我出去告发他,那么他刑部侍郎的位置定然不保。” 杨四年托腮,脚底是不知为何物的骨头,一脚踩上去发出“咔嚓”的崩裂声,他的思绪顿时转变。 “不行,现在还不知道朝廷知不知道此事。如果,是皇帝默认的,只怕反倒是中了王宪之的下怀。可是,这样的话,何时才能报仇······” 杨四年心中犹豫不决,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开门声,而周围的火把也奇异地被点燃,整个枯井都被照的亮如白昼。 “居然给虫子跑了进来,那帮守卫干什么吃的。” 第四章 夜太长 http://.biquxs.info/

那声音来自杨四年身后黑洞洞的门口,显然,那扇门应该接通了另一处地方,而那声音的主人便是从那里过来的。 对方衣冠楚楚,头戴一顶乌纱帽,身着红袍,鲜艳夺目。 “王宪之!”杨四年毫不犹豫地喊了出来,他与王宪之素未蒙面,但从此人的衣装打扮上,杨四年一眼便认定了对方的身份。 “你认得我?你是谁?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擅闯我侍郎府,你该当何罪?”王宪之一脸玩味地看着杨四年,眼神中隐隐给杨四年一种傲慢之感。 他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口忽然传来的躁动,保持冷静。 “哼,私藏妖兽危害百姓,你又该当何罪!” 王宪之听闻忽然大笑,这叫杨四年不由得为之一悸。 “危害百姓,哼哼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应该是杨明清的亲人吧?我这只狼宠只杀过他一人。这么说,你是来为他报仇的?” 王宪之取下墙上挂着的火炬,强烈的光线让杨四年更加清晰地看清他的脸,同样,王宪之也能将杨四年看得一清二楚。 “你认罪了。”杨四年的手缓缓颤抖,凶手便是此人再无其他疑虑。 王宪之反而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当着杨四年的面盘膝而坐,仰着头望向此时略带颤抖的杨四年。 “我认又如何?你以为我为什么敢在这里听你说这些废话?来了这里,你根本就,出不去。”他忽然将眼睛紧闭,右手猛地朝着墙壁的一块石砖敲击。 只见石砖深凹,随即便听到无数机触的嘎吱声,他启动了什么机关。 杨四年听见风声,顿时感到背后一阵寒凉,霎时间他便以一个迅捷的翻滚远离那只狼妖。 “唰”,一点寒光在地牢中闪烁,那只狼妖赫然脱离了枷锁的束缚,伸出锐利无比的利爪攻击。 好在杨四年反应超乎常人,侥幸躲开。 “擒贼先擒王。”杨四年与王宪之的距离并不远,加上他先前从士卒那得来的长戟,他只需稍稍再行五步便能斩杀此人。 不料那狼妖速度之快如火花闪电,仅是一个照面,杨四年一脚才刚踏出,便惊觉狼妖的利爪如电如露,已至身前。 长戟赫然被截断,杨四年整个人也毫无征兆地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墙壁上,口吐鲜血。 “杀了他。” 王宪之命令着狼妖,面无表情,只是显得格外阴冷。 狼爪顷刻而至,几乎是本能的,杨四年用双臂抵在身前格挡,两眼一黑,紧张地不敢与之直视。 恰在狼爪落下将触及杨四年咽喉时,忽闻一声“锃”响。 杨四年放下格挡的手臂,眼睛也从方才的黑暗中恢复光明。 眼前赫然是一块刻有“乾”字的卦签闪烁着层层金光,悬浮在杨四年面前,竟将狼妖的攻击化解,将其彻底阻拦在外。 这一瞬间,杨四年欣喜万分,王宪之则大惊失色,脸上的表情异常扭曲,猛然起身,心间隐有不详的预感。 “嗡”,卦签抖动,随即金光大放,狼爪瞬间湮灭,连带着整个狼妖的身体都被金光包裹,刹那消失。 “祁玄通……竟有这般能力?”杨四年瞠目结舌地望着这块卦签,再之后便见着它黯然失色,缓缓落入杨四年手中。 杨四年并没有纠结于卦签的神威,而是冷耐住胸口的疼痛,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朝着王宪之走去。 见状,王宪之大骇,惊慌失色之余便见他毫无原先那般嚣张地狼狈逃窜。 杨四年挑起地上断裂的长戟,一鼓作气,飞刃便洞穿王宪之的右腿,将他牢牢扣在地上。 “我父亲与你无冤无仇,从来不过问朝堂之事,你为何杀他!”杨四年将一口血咽入喉中,面色泛白。 “说!”杨四年一脚落在王宪之身上,痛的他嗷嗷乱叫。 “别杀我,我说,我都说!”王宪之的乌纱帽滚向远处,头发散乱。 “那天,我与杨明清做了一场交易,买下一石砒霜。你也知道,砒霜买卖是当今圣上明令禁止的东西,不巧杨明清在与我交接时弄撒了一包,被他发现,想要立刻终止交易。” “所以你就杀了他!”杨四年一个激动,便踩在王宪之那条受伤的大腿上。 王宪之忍受不住疼痛,眼泪与汗水直流,面目狰狞。 “啊!不,我本来也不想杀他,是他在事后想要揭发我。我要是不杀他,那我一定会被革去官职、发配边疆的。我也不想啊!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会豢养妖兽,害人性命了!” 杨四年猛地将戟刃拔出,只见王宪之顿时放松了些许警惕,露出劫后余生的笑。 “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但是,动了我的家人,谁也救不了你。去死吧,你这个渣滓!”杨四年凶厉地瞪着他,手持鲜血淋漓的戟刃,利落的划破王宪之的咽喉。 鲜血溅了杨四年一身,半张脸都被绯红覆盖。但他却面无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王宪之的尸体,终于是缓了口气。 他卸下盔甲,擦去血痕,长长地叹了口气。 “报仇了······”他的手不住地颤抖,双腿不受控制地疲软,瘫坐在地上。 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杀人,虽然是带着冲动,也是为了保命,但杀人的厌恶感彻彻底底地将他的心荡涤了个遍。 从侍郎府潜逃而出,杨四年一路上心惊肉跳,时刻提防着周围的守卫,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发现。 好不容易翻出墙,回到大街上,这才彻底从方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 不久,杨四年便回到客栈,他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妹妹,他查清了真相,为父亲报了仇。 脚踏在木板上发出“铿”声,推开木制的房门,一盏灯火摇曳,正是夜晚最静谧的时候,房间里却出奇的安静。 杨四年踱步入屋,四下张望,不见妹妹的踪迹。 他忽然笑着,说道:“好啦,别躲了,哥回来了,出来看看哥给你带了什么?冰糖葫芦,你之前不是说很好吃想要再来一根吗?这不是给你带了嘛,快出来了。” 无人应答。 “杨雪,别闹了,在躲下去,哥就不带你回家了,你自己留在这里,等着被人贩子抓走吧。” 依旧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风吹熄了烛火,冰糖葫芦突然落地,糖外壳碎了一地。 “妹妹,杨雪,你在哪?快出来,快出来啊!”杨四年眼角含着泪光,发了疯似的在屋内寻觅,却始终不见踪迹。 “杨雪,杨雪!”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十七年,他勤奋学习,跟着父亲行商,乐善好施,接济过不少贫困人家,一直与人为善。学了点功夫,不逊色于成年人,却从未欺侮过任何人。 三岁那年,母亲病故,他少了位亲人,心底并没有什么感觉,反倒感觉陌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他是穿越者,更多对亲人的感情还在上一世的亲人身上。 杨明清葬礼那日,那些受到照料的亲人没来,他和妹妹两人为父亲下葬,他默不作声,只是觉得天稍微有些阴沉。隔日有人提起,他也只是一笑而过,说无妨。 而现在,妹妹不见了,他自嘲着,问自己为什么会哭? “因为,她是我的妹妹啊,是我的亲人啊!” 压抑已久的伤痛终于在这一刻迸发,最后一位亲人不见了,他存在的意义仿佛更加难寻。 “妹妹······” 这一夜,似乎有些太长。 第五章 祁玄通 http://.biquxs.info/

客栈地字三号房间地板上满是酒碗的碎块。 窗门紧闭,明媚的阳光被阻隔在外,仅有一丝一缕勉强趁着窗缝渗了进来,落在一名样貌俊美却披头散发的男子身上。 他脸上泛着红晕,喝的酩酊大醉,却依旧死死抱住酒坛,一口喝进一口又因反胃而吐出。 嘴里反复地念叨“杨雪”两个字,神魂颠倒,像是个疯子,颇为英俊的酒疯子。 “咦?” 杨四年感到胸口一阵温热,他的瞳孔中忽然闪过一丝光。 他慌忙掏出一块刻有“乾”字的卦签,正是它在发热。 杨四年灵光一现,不住地笑着,嘴里嘟囔着:“对了,祁玄通,他是仙人,只要找到他,妹妹,就能找到妹妹。” 他迷迷糊糊地撞开房门,丝毫不顾及现在一身的酒气和邋遢的扮相,随手甩了一块银子给掌柜便离开了客栈。 “嘿嘿,小子,怎么落魄成这幅模样?”祁玄通似乎早就料到杨四年的情况,此刻便守在客栈门口,一见到他便伸手按住杨四年肩膀,将他叫停。 “扑通”。 杨四年二话不说便跪在祁玄通勉强,紧紧抱住他的双腿,带着哭腔喊道:“仙人,求求你,帮帮我,告诉我妹妹在何处?仙人!” “嘿哟,使不得,使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快起来。”祁玄通用力扶住杨四年,却依旧不见他有何动静,只是保持着跪倒的姿势。 “仙人,求求您!”杨四年早已将那些世俗的功名利禄抛之脑后,为了亲人,哪管什么仁义礼智信,他甘愿不知廉耻。 祁玄通拿杨四年没办法,只得连忙点头回道:“好好好,你先起来,你这样我没法给你推演啊。” 听闻至此,杨四年才缓缓松手,从地上爬起,整理衣衫,依旧以一种恳切的表情望着眼前这位仙人。 “小子,实不相瞒,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这其中的因果牵扯太多,我即便是告诉你,或是我有心助你,也成不了事。”祁玄通无奈叹息着,扶着杨四年回到客栈寻了处位置坐下。 祁玄通随手施法,便将杨四年怀中的卦签收入囊中。 “仙人此言何意?有什么因果报应,我一人承担便是,只要能找回我妹妹,又有何干系?” 祁玄通捋着黑色长须,伸手酌了一杯酒。 “我们这些寻仙问道的,常有不少忌讳,就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般,受到帝王律法限制一般。” 祁玄通叹出一口气:“也罢,我便告诉你一些秘辛吧。” “掳走你妹妹的人呢,既是我,又非我。” “砰”! 杨四年猛地拍动桌子,整张桌子顿时抖了两抖,杯酒皆随之颤动。 杨四年一把抓住祁玄通的衣襟,死死地瞪住他,怒道:“是你!把妹妹还给我!” 祁玄通闭眼,全然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丝毫不做反抗态。 杨四年似乎也意识到这点,随即便松开手,弱弱地道歉:“抱歉,我冲动了。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祁玄通重新坐回位置上,整理衣冠。 “你可知我们修行之人修行到一定境界便会唤出一道身外化身?” 杨四年点头:“以前听说书人说过。” 其实并非是说书人说的,而是上辈子看到有书中提到过,只不过他一直都将其视作是那些文人墨客天马行空的幻想罢了。 “我呢,在达到一定境界之后也便陷入瓶颈,于是便想着唤出一具身外化身以便提高晋升的可能。” 他继续解释道:“故而这个世上存在两个我。你放心,在你面前的是真正的祁玄通,而掳走你妹妹的那位便是我的化身。” 杨四年不解,便问:“那么为什么你不召回你的身外化身?或者直接锁定过去,既然是你的化身,你应该是可以定位的吧?” “不是我不想,是我,嘿嘿,打不过他……” 杨四年诧异,打不过?你本体打不过一个化身? 见杨四年一脸狐疑,祁玄通慌忙解释:“原则上来说本体对付化身是极为容易的,只可惜我修行路上出了岔子,化身给人夺了舍,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再受我约束,其结果可想而知。” “那日我为你们算命,一眼便相中了你妹妹,你妹妹的根骨极佳,是可塑之才。不过奈何我的那道化身竟然仍然能够与我保持微妙的联系,他也发现了你妹妹。” “于是便掳走你妹妹,想要将她培养起来,等待有朝一日吸食她的精血,提升功力。” 杨四年险些发作,好在他强行抑制住怒气,恢复理性。 “我有多久时间?” “你放心,这件事说到底也与我有干系,这段因果既然因我而起,我自然也会负责到底,在五十年之内,我保证你妹妹不会出事。” “不过,如果五十年内你不能给达到一定的实力,即便是我有心却也无力与其抗衡。”祁玄通哀叹一声,面露难色。 杨四年顿时领会其意,急忙跪拜:“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祁玄通脸上忽然露出欣喜的笑容:“嗯,不错,不过我不能收你为徒,因为一些因果,我也是迫不得已。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白跪,我这里有一套法术,我早已编撰成册,交予你自行修炼,能领悟多少全在你自己。” 说罢,祁玄通从袖中取出一本《小神通》交予杨四年。 随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如今,我还有事需要处理,这枚卦签就继续留在你那吧,我刚才重新为其注入了我的功力,可在关键时刻保你性命。” “小家伙,他日再回了。”说罢,祁玄通匆匆消失,化作一缕烟,仿佛从未来过。 只是那块卦签和一本《小神通》却真真切切地落在杨四年手上。 杨四年确认祁玄通离开后,面露凶色。 虽然有很多事他不清楚,但他大概能确定一件事,这个祁玄通至少并不像表现出的那么友善。 他总感觉这一切都太过蹊跷,但又寻不出其中的古怪之处。 “对一个人太好,才是最奇怪的。先是为我指明方向,而后又是用卦签救我一命斩杀狼妖,其后妹妹失踪,他又忽然出现告诉我真相,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杨四年一时无法确定祁玄通究竟是好是坏,但保留一个心眼终究是好的。 远在穹苍的祁玄通则是缓缓舒了一口气,心中盘算着什么无从而知,只听到他道了一句:“我从不算无把握的卦,却也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啊。” 第六章 准备步入红尘 http://.biquxs.info/

杨四年头戴黑色斗笠,朦胧的黑纱布将他的整张脸覆盖,从外侧观察神神秘秘,看不清面貌。 一早上便见到京畿皇榜上贴着自己的画像,上面两个悬赏大字扣人心弦。 杨四年一眼便想起先前的那位将军和侍从,除了王宪之之外,也就只有他们看到过自己的面容。 皇宫距离杨四年所在的巷子仅有十里左右,按照他的脚程一两个时辰便能抵达。 但如何让皇帝召见他却又成了一件难事。 几番打听之下,杨四年略微得知了些朝廷内部的矛盾。 其中颇为引人注目的一件便是王宪之与户部尚书佐墨书有过交集,不过他们的关系异常恶劣。 说到底是因为王宪之头上有刑部尚书做支撑,否则也不敢与那户部尚书佐墨书对着干。 “如今王宪之已死,我若是去寻佐墨书,或许可堪一用。” 杨四年打的算盘很简单,比起进入皇宫,拉拢佐墨书显然要更加简单。 再借助佐墨书之手将自己带入皇宫,由自己澄清缘由,加之佐墨书推波助澜,这场因果便大致能解决。 于是他即刻拜门户部尚书府邸,头戴帷帽依旧不肯摘下,却因此被守卫阻拦在外。 “这是侍郎令,我请求面见佐大人!”杨四年镇定自若地取出一块雕刻有“侍郎”二字的令牌。 这是那日斩杀王宪之时顺道取走的。 每一位尚书、侍郎都有一块令牌,为的便是充当通行证的作用。 两个门卫仔细揣摩令牌,确认无误后才慌张开门,放杨四年入内。 里头有专员通报,很快他便收到了佐墨书的接见。 杨四年跟随带路童子的指引一路进入佐墨书的房间。 这里摆满了文书典籍,桌上有几叠案牍次第排开,墨水还未干涸,看得出他应该正在办公。 “大人,多有打扰,还请见谅。”杨四年第一句便是这段话。他随声而弓腰作揖,表明态度。 “无妨,请起吧。你见着眼生,应该不是朝堂众人,王宪之死后被发现侍郎令被人取走,你的侍郎令,应该是他的吧?” 佐墨书正襟危坐,他的官帽两头要更长于王宪之的那顶,杨四年确定此人确实是佐墨书无疑。 见佐墨书一手执着案牍审阅,一手提起毛笔批改,整改完善的便摆在右手边。 这个过程中他全然不看杨四年一眼。 “回大人,这确实是王宪之的。小人前来,恳请大人保我一命,送我去面圣解释因果。”杨四年眼神坚毅,仿佛做好了十全准备。 佐墨书闻声停笔,露出迟疑的表情,问:“你现在是杀害刑部侍郎的凶手,朝堂通缉的命犯,我帮你无异于私藏命犯,其罪当诛,我凭什么帮你?” 杨四年井井有条地为佐墨书梳理自己的价值:“回大人,前些日子我听闻您与刑部侍郎不合,却碍于他上面的人而无法动手,我杀了他,便是解了您的一个心头患。” “其次,那王宪之私自豢养妖邪,滥杀无辜。民间的消息封闭,但您贵为朝堂命官,这些仙家事应当稍有了解,其中利害您是懂得的。” “其三,针对上一条,刑部侍郎的行为若是他背后的人默许的,你以为如何?这些年来您与刑部尚书恐怕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小人斗胆,愿做您的人证搞法刑部尚书。” 佐墨书的眼睛在杨四年身上上下打量,面露喜色。 “有些个意思。” 见佐墨书有心动之意,他慌忙又补充道:“实不相瞒,小人还偶遇仙人指路,略懂一些道法,或可助您一臂之力。” 佐墨书听闻此语,怦然心动,笑问:“哦?此话当真?你会些什么道法?” 固然,凡人皆有对修仙问道的向往,仅是这一句话便足以吸引眼球。 不过杨四年这话却只是为了增加机会,说的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回大人,我的资质较差,施展一次道法需要三日休息,但如隔空取物,控火御水,皆是手到擒来。” 间隔三日施法是杨四年为自己争取修习时间,隔太久易遭怀疑,太短则又容易露馅。 佐墨书经过深思熟虑,最终还是同意保下杨四年。 对于官场的明争暗斗,杨四年并不感兴趣,但为了了却一桩因果际会,这些是必然的。 虽然他大可依靠这位尚书自己面见圣上为自己平反罪名。但依照祁玄通的说法,这皇帝还是得见一面才行。 “莫非这因,在于皇帝?”杨四年顿时感到心中一悸。 接下来的时日,杨四年被佐墨书安顿在自己的府邸,好生招待,有吃有喝,颇为享受。 期间他也览阅着《小神通》,循着书中的法门开始修行。 但与书中所记载颇有差异。 “书中说的灵气,分明是纯净通彻,有浩然之感,为何我所见……皆为蠕动的虫子?” 杨四年眉头紧锁,怔怔地望着周围环绕的飞虫,它们的形状大体如一,却浑身污垢,惹人作呕。 好在杨四年穿越之前常年在田地里工作,虫蚁之属早已有抗性,并不畏惧,只是见着依然会犯恶心。 此刻忽然有佐墨书府邸的婢女前来查探,一眼便望见了杨四年四周飘散的清澈透明的灵气,惊讶地喊了一声。 随后便见她迅速离开,汇报佐墨书她所见所闻。 在外人看来,杨四年周围的灵气确实与书中无异,只是杨四年似乎偏偏就与众不同。 这也是在他在府邸住上了两天之后才发现的。 常引得他不禁深思:“难不成是因为我是穿越者的灵魂,所以才会如此?” 杨四年百般不得其解,只好作罢。 好在即便他眼中的灵气这般诡异,他依靠祁玄通给的卦签却也能够自由控制这些灵气。 只是实在令人作呕,每当他尝试书中记载的引气入体时,便会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在竭力排斥那股如虫蚁般散发恶臭的古怪灵气。 “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就没办法修炼了?只能借助卦签施展道法终究是局限性太大。” 杨四年无奈,从床上坐起。接下来他打算先去实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成则功成身退,败则身死道消。 两天下来,杨四年对佐墨书府邸的行走路线记了个一清二楚,十分娴熟地穿过凉亭,离开别院,最后走出大门。 通缉令尚未消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依旧头戴帷帽,一身灰色古装,矫健如风。 与佐墨书商量的,若是能够扳倒刑部尚书,他便带着杨四年进入皇宫大殿,届时无论杨四年还有什么企图,全都可以当面诉说。 对于刑部尚书的消息,杨四年打探起来颇为麻烦。 与王宪之这个侍郎不同,尚书的职位要更加高且隐秘,大大小小的官员对于尚书们的行动多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从不向外传。 这便导致了杨四年很难从普通的市集中打听到内部消息。 “最好的突破口还得是在怡红院之类的官宦常出入的地方。” 杨四年从佐墨书那里得来一袋银子,用于之后的开销不成问题。 只不过怡红院人多眼杂,自己的通缉令还未消除,贸然闯入,难保不会被识破身份。 那么这些银子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杨四年掂量着那袋鼓鼓囊囊的银钱袋子,很有分量。 走在路上,他忽然寻见一处偏僻的小作坊,门户不大,挤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头,极为隐蔽,门前立着一块牌匾:颜如玉。 杨四年灵机一动,若是男扮女装,虽然有些格格不入,却总归是能进去一窥的吧? 理由的话······那便选个寻夫,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