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药香》 第一章 醍醐灌顶 柴素锦被街坊的大婶拉着跑向杨家金铺,只听的前方的大婶气喘的喊她:“妧妧快点,怕是来不及……”大婶话音还未落地,便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啊,啊!” 柴素锦的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也不知是谁推搡了她一下,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冲向一辆疾驰的马车。 她柔软的身子恍如布偶一般被撞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砰落在她脚前不远处。 热乎乎的血浆喷溅在柴素锦苍白僵滞的脸上。 时间好似在此刻都静止了,她全然听不到周遭声响。血覆盖住视线,带着体温的鲜红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她淡粉的衣领上,手绣的蝴蝶都染成了血的颜色。 “娘……” 她嘴唇蠕动,微不可闻的吐出一声呼唤来。 这是她苏醒之后的两天内,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 也是最后一次了,躺在血泊中的妇人,已了无生气了。 街坊大婶这时才猛然回过神来,上前一步连忙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不怕不怕,妧妧不怕!妧妧不怕!” 柴素锦僵立着没动,娘亲活生生撞死在她面前这一幕如电击一般,让她全身止不住的震颤。 原主身体里藏着的记忆,瞬息间如同潮水一般翻涌上来,将她全然吞没。 是娘亲,温柔贤淑,用自己柔弱的肩膀保护着因面丑而自卑不敢见人的她…… 是娘亲,通晓诗书,在她黯淡无光日子年中讲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鼓励她…… 是娘亲,心灵手巧,在她孤独没有玩伴的童年里给她做各式各样的玩意儿陪伴她…… 娘亲更会在她受伤受羞辱之时,温柔的安慰她……可此时此刻,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惨死在自己的脚边。 “娘”她大叫一声,扒开大婶的手,扑倒在妇人身上。 面对着娘亲时,她再不是刚醒来时那种木然淡漠,这种突然拥有,又突然失去的感觉,原来这么痛,这么痛。 “娘,我娘在哪儿?我娘在哪儿?”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柴素锦没有回头,眼泪模糊了视线,止都止不住。 “姐姐,娘怎么躺在地上啊?快扶娘起来啊!”少年人摇晃着她的肩膀,“娘困了么?回去睡!回家去睡啊!” 柴素锦的眼泪,如断线 一般砸落。少年的声音和不住的摇晃,让她还没全然释放的情绪瞬间崩溃。 “松手!”她厉声呵斥道。 少年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子,面上有些不解和委屈,“姐姐别气,瑄哥儿是不是又惹祸了?瑄哥儿错了,姐姐打我骂我,别气!别不理瑄哥儿,娘是不是也生气了……” 柴素锦皱眉,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愈添烦躁。 周遭看热闹的百姓并不敢上前,都缩在临街的铺子探头探脑。 唯独杨家金铺里的人,抱着肩膀,满面嘲讽幸灾乐祸的看着,时不时的还指着姐弟两人,窃窃私语。 “姐姐,瑄哥儿和你一起,扶娘回去睡觉!大街上冷,会冻着,娘,娘……” “你住口!娘不是睡着了,她是死了!她死了你明白么?”柴素锦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低吼道。 每一个字从她牙缝里挤出来时,都带着狰狞的味道。 少年木木呆呆的看着她,似乎并不能理解她愤怒悲恸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目中泛红带着滔天怒意的看着杨家金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杨家人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解释了?” 她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分明是个软弱可欺的女孩子。可此时此刻,不仅被她冷眼看着的杨家金铺里的人觉出一种肃杀冰冷,甚至满街之人都觉有种莫名的压抑,在她的气势中四下弥漫。 杨家铺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冷笑,“呵,解释?纪氏无缘无故的突然撞死在我家门前,是想讹上我杨家么?” 第二章 倒打一耙 此言一出,杨家金铺门口站着的人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可那说话的声音却透出恬不知耻的无赖,“来人呀,将纪氏和柴家姐弟二人给我拿下!送入官府,叫官府好好查问,没地方死了,非要死在我杨家门前?以为我杨家是好惹的么?” “分明是杨家二爷调戏她,她不堪屈辱才……”一个半大的孩子,口无遮拦的嚷道。 但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大人捂了嘴拖入家门,紧接着砰的一声门响,柴素锦回头去看时,只能瞧见紧闭的房门。 周遭看热闹的百姓,更是缩头缩脑,一阵唏嘘各自散去。 杨家金铺的伙计涌上前来,欲要争夺纪氏浴血的尸身,更要拿下柴家姐弟。 “原来天子治理之下的方城就是这样的。”柴素锦的声音并无慌乱,只更添几分冷意。 她身边叫瑄哥儿少年却大受刺激,猛的从地上跳起来捡起来旁边的破木棍,护在她跟前,不叫人靠近她,“别碰我姐姐!滚开!别碰我姐!” 杨氏金铺的伙计人手众多,少年人却一副不要命的架势,死死护住柴素锦,竟一时叫伙计们不能靠近,拿不住这姐弟二人。 “他是个傻子,可不能跟他硬拼,傻子发了疯是要杀人的!” “躲着点儿,他要发癫了!” …… 横的怕不要命的,伙计们看着少年面目狰狞,不由有些退缩。 少年也在争执中受了伤,他却仍旧极力伸着双手,毫不畏惧的护着柴素锦。尽管,她才是年长的那个。尽管,他是个傻子,却还知道保护她! 看着少年执着坚定的背影,柴素锦的喉头有些涩。 “蠢货!两个孩子都拿不住么?”轻蔑嘲讽的语气从杨家金铺传出。 金铺的伙计们低喝一声,为在东家面前表现自己,猛的冲上前。 这时,人群中却突然走出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 四十上下的年纪,瘦长的身材,鼻下两撇八字胡,背着手,轻咳一声,缓步踱来。 看他平平常常其貌不扬,伙计们却全然被震住,不敢再贸然动手。 “哟,这不是三爷么?三爷今日好悠闲?”杨家金铺的掌柜见状,连忙从铺子里含笑拱手而出,而刚才语气嘲讽的那杨家人却避开了。 “今日这里好生热闹,我岂能不来看看?”三爷似笑非笑的说道 。 掌柜连忙拱手弯身,“小事儿,到惊动了三爷您了!您请往对面茶楼里喝壶茶,听个曲儿,小人马上就将这儿处理好。” 那三爷却不理他,径直走到柴素锦面前,低头打量着她。 柴素锦迎着他的目光,在他锐利的眼神之下回视过去,神态淡然冷漠。 三爷略微吃惊,不由略略赞叹的点头,当目光落在她那遮盖了半张脸的血红胎记上时,眼中浮起些惋惜之色。 三爷轻叹一声,“你随我来。” 柴素锦还未回话,金铺掌柜倒惊慌失措的抬头,“三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三爷勾了勾嘴角,“我好热闹,这儿有热闹,我来凑一凑,不行?” “这……您三爷想干什么旁人哪敢说不行?可这是我们杨家的事。” 三爷冷哼一声,指了指对面的茶楼,“关不关我的事另说,我只问她几句话而已,你怕什么!” 说完,他转身欲走。 “等等,”掌柜的却猛然唤住他,压低了声音道,“难不成是云家特意请您来的?” 三爷也不回话,只是轻声切了一下,继续朝茶馆走去。 柴素锦看了眼被伙计们擒住塞住了嘴的瑄哥儿,又看了看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纪氏,眼目一沉,抬脚追上三爷。 三爷在茶楼里要了雅间,点了壶上好的茶,兀自坐下,并没有请柴素锦也坐。 柴素锦在三爷对面神态淡然坐下,三爷的余光揣测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是云家请来的。云家为何会请我来,小姑娘聪慧,想必也知道吧?” 第三章 云家说客 “我和云家七公子有婚约,我家里出了事,云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她语气淡然,带着理所应当的底气。 三爷在她身上看不到怯懦畏惧,更看不到忽然丧母的慌张无措,心中忽然就生出几分惋惜来,若不是她这张脸太……难以见人,云七公子娶了她,将来必定是云家主母的不二人选,真是可惜。 “这婚约,乃是云家大夫人难产之时,随口而立……” “所以云家现在不想承认了么?”柴素锦面无表情的接口道。 三爷皱眉,“话不能这么说……” “听我母亲说过,当年云大夫人难产,险些一尸两命。是我父亲雨中奔波,不畏流言艰辛,硬是拼尽全力,救了她母子二人。更是云家大老爷说什么报恩,死乞白赖的求下的这门婚事,可不是我爹趁人之危以婚事要挟。”柴素锦看着三爷,面上略带几分嘲讽。 这少女的目光,竟叫三爷脸上一阵灼热,脖子都有些抬不起来,“说要结成儿女亲家之时,你母亲甚至尚未有孕。如此定下的婚事,难免有不妥。” 见对面的少女不说话,三爷深吸了口气,无端有些紧张。 “小姑娘你是聪明人。我是外人,说话公正,你若硬要嫁入云家,对云七公子倒没什么不好,男人嘛,无非是多养一张吃饭的嘴。可对你却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何况如今你确是孤苦无依。” 孤苦无依几个字,他说的格外轻。 柴素锦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云家说什么报恩,不过是冲着我爷爷药王,爹爹医圣的名号罢了。我孤苦无依,他们便急不可待的悔婚,还真真是‘报恩’的好时候!” 三爷虽是外人,此时作为说客,却有些面红耳赤,“小姑娘你……” “有什么好处?”柴素锦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 三爷微微一愣,原以为她会纠缠,她却干脆果断的叫他愣了半晌。 他讪讪清了清嗓子,抬手指着外头,“杨家的事情,凭你自己,只怕难以摆平吧?云家可以让杨惠之,乃至整个杨家,在方城跌个大跟头,只要……只要你主动提出退婚。” 柴素锦笑容里满是凉薄讽刺,“若不是云家早在我爷爷和爹爹不幸离世之后,就摆明了不愿结亲的态度,杨家也不敢如此猖狂。我母亲今日之死,云家也有责任!” “你也看到了,云家不出面,只怕你母亲的遗体,你和你弟弟,都难以逃出杨家 人的手。”三爷头一次面对个小女子感到力不从心,皱眉说道。 柴素锦点了点头干脆道,“要我退婚可以,云家帮我解围之外,我还有两个要求。” 三爷不由挺了挺上身,正襟危坐,“你说。” “其一,我要拿回我的嫁妆。其二,我要银钱一万贯。”柴素锦面容素淡侃侃说道。 三爷一愣,“嫁妆?什么嫁妆?银钱万贯是不是多了些?如今你家中无父母兄长,只有个弟弟,还是个傻子……” 柴素锦品了口香茶,缓缓放下杯盏,“三爷您只管捎信给云家人。他们同意,我就退婚。” 说完,她潇洒起身,落落大方的离开雅间。 三爷皱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小姑娘的气势,堪堪让他自愧不如了,可嫁妆?云家请他来的时候,可没有提过呢? 第四章 死而复生 出了茶馆,三爷打发走杨家金铺的人,派人送了柴家姐弟及纪氏回家,杨家的人则自始至终都没有亲自露面。 在柴家忙前忙后,帮着准备后事装殓换衣的,尽都是受过柴家恩惠的街坊邻里。 直到夜深,邻里离开,柴家的院子才安静下来。 懵懂无知的瑄哥儿还闹着要母亲起来吃饭,全然不明白,从今往后,他们姐弟二人再也没有母亲了。 柴素锦看着他脸上为保护她而落下的伤,耐着性子将他哄睡。 她独自一人来到纪氏生前的妆台前,缓缓坐下,伸手握住妆台上的一面海兽葡萄菱花镜。纤长素白的手指微微有些抖。 两天了,她以为自己已经病死,却怎么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换了一个身份,重新睁开眼来。 她猛的翻过菱花镜,镜中投射出一张少女的脸,比她曾熟悉的那张脸更年轻,五官精致稚嫩,只是那铺盖了半张脸的血红色胎记,叫她心中一抖。纵然已有准备,但摇曳的灯烛下,这张脸还是那般恐怖骇人。 她此时却并未细看那张脸,而是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领,顺着镜中纤细的脖颈向下看去。 扯开衣领,脖子猛的一凉,摇曳的烛光映在镜上。 少女精巧的锁骨处,一片金色的纹路,闪闪发亮。 柴素锦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触摸着那片纹路,宛如绣娘精心绣出,层层叠叠成灵芝形状。烛光之下,熠熠生辉,耀眼非凡。 镜中少女不由笑了,“还好,灵芝云纹还在……” 镜子向上移了几分,照见她半面被胎记覆盖的脸,她的手指摩挲在胎记之上,轻轻的笑了。 却在这时,噗通一声响,寂静的夜里,叫人心中一惊。 柴素锦放下铜镜,霍然起身,快步来到院中。 廊下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灯光也忽明忽暗。灯光照不见的黑暗角落,不知是不是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柴素锦心跳有些急,脊背微微冒着冷汗。 正房里还停着纪氏的尸首,空旷的家宅里,只有她和一个天生不全的弟弟。 她抬手提起廊下放着的气死风灯笼,发觉自己的手竟比竹竿棍儿更冷,明白自己在害怕之后,她心中反倒平静下来了。 她咧嘴朝兀自笑了笑,“若这世上有鬼,只怕我也算一个,还怕什么鬼?” 如此想着,她提着灯笼,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一直走到院墙脚下,也没有看到什么异状。 柴素锦不由皱了皱眉,听错了?或是谁家的猫狗? 不对! 声音太大,猫狗可弄不出那么大的动静! “是谁?”她冷冷的对着灯笼照不到的地方低喝一声。 回应她的,只有凄然冰冷的夜风。 她皱着眉头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几步开外的花丛里,却是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柴素锦立时回转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拨开花丛,将灯笼又往花丛中靠近几分。 心头压下的恐惧感,却在看清眼前景象之时,瞬间翻涌上来。她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花丛里竟躺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散乱的头发半遮了满是血污的脸。 “喂,你是人是鬼?”柴素锦将灯笼的光照在他的脸上。 可那男子却并不答话,甚至一动不动。 死了? 柴素锦抬头四下看了一眼,手里的灯笼照不了很远,四下尽是凄迷暗沉的夜色,夜风清冷的拂过耳畔,吹动正房门外的白幡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萧索阴森。 她深吸一口气,凝眉上前,在男子身边半蹲下来,伸手往男子鼻息处探去。 突然间,男子猛地睁开眼来,手快如闪电一般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柴素锦险些惊呼出声。 男子看她一眼后,却又倏尔闭目,昏了过去。 原来,没死。 男子的手还紧紧钳在她的手腕上,手指苍劲有力,手心灼热发烫。两人离得很近,她能听出男子气息紊乱,身受内伤。 她放下灯笼用未被男子握住的手腕搭在男子脉门之上,眯眼诊脉。 依脉象看,男子身怀武艺,只是伤势颇重,性命垂危。 此人不知底细,来路不明。救,还是不救? 第五章 救人被人救 “师父说,救死扶伤医者天职。”柴素锦一面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男子从花丛中拖出来,一面反复对自己嘀咕,“医者天职……再加一把劲儿!” 十几步的距离,她拖着个身高腿长的男子,硬是用了一炷香的功夫。 终于将男子拖入屋里,她也几乎累瘫在地上,“你这么这么死沉!” 她白了那男子一眼,借着屋里的灯光,这才瞧清楚,男人额上有个一寸多长的伤口,血已结成黑色的痂。 男子被覆盖在血污之下的五官,线条硬朗清俊,高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竟比当年的赵元甄还要精致几分。 柴素锦喘息了片刻,连忙翻身坐起,右手按在左肩肩头的灵芝云纹之上,心中默念,“上古灵芝仙草,集天地日月精华,仙草生露,济世救命。” 刚念完,眼前便出现了一株活生生的灵芝,只有巴掌大的灵芝似有盈盈光芒环绕,不似凡物。 “唉……这么小!”柴素锦轻叹一声,前世她病死之前,这灵芝已经长有罗伞那么大了呢! 顾不得惋惜,她连忙将灵芝上头不知是雾还是水汽凝结成的露珠,滴在男子干涸的嘴唇上。 男子下意识的吞咽那带着盈盈光泽的纯露。 露水不多,只有三两滴,但肉眼可见的,男子的唇瓣立时便润泽起来。 柴素锦等了片刻,又抓过男子手腕,摸他脉象。 上古灵芝虽变小了,但好在灵芝纯露的玄妙效用并未减退。男子的心脉护住了,外伤虽骇人,但总不至于伤及性命。 柴素锦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打了盆水又开始处理他脸上身上的外伤。 也难怪他会昏迷不醒,他身上的刀上剑伤有十几处之多,若非遇见自己,只怕单因失血,就足以让他一命归西了。 月亮不知不觉的偏西。 做完这一切,柴素锦拉了张薄毯盖在男子身上,起身揉着酸痛的肩膀转身进了内室,疲惫的和衣倒在床上。 她本想用灵芝纯露慢慢洗去脸上的胎记,可如今灵芝太小纯露甚少,还是先救人性命吧。 睡梦中,她好似回到了自己那张宽大舒适的金丝楠木床榻上,身下铺着柔软舒适的天蚕丝织锦褥,寝殿里燃着师父亲手调配的名贵熏香,幽香怡人…… “姐” 一声高呼,震得柴素锦一下子跌出梦境,淡青朴素的床 帐,简约平凡的榆木床。她眨了眨眼睛,确定梦醒了,这才是现实。她翻身起来,望着身上睡皱的衣衫,略略皱眉。 从前更衣洗漱,总有一大帮人伺候,她只需衣来伸手,如今倒陷入困顿中了。 “姐,姐。”门外的呼喊一声接一声的靠近。 柴素锦看了一眼外间地上昏沉未醒的男子,快步出门,反手将门关紧。 “娘呢?我饿了,娘没做饭。”瑄哥儿揉着肚子,满面委屈的抬眼看着柴素锦。 灵堂就在身后,白幡在风里晃荡。 她鼻子一酸,曾经不会哭,这一瞬间眼泪却险些决堤,“我给你做饭。” 柴素锦钻进灶房,火还没生着,便听到院中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以及瑄哥儿嘶哑的叫喊声。 她连忙扔了柴,顺手抄起柴边的斧头,疾步走入院中。 “哟,还有个小姑娘,长得挺……呸!谁跟爷说,这家姑娘长得水灵的?这脸能看么?”一群地痞流氓满脸坏笑站在柴家院中。 为首人目光淫邪的看着瑄哥儿和柴素锦。 “算了,一看就是个雏儿,爷迁就迁就吧……”说着伸手扑向柴素锦。 柴素锦心惊,抡起手中的斧头向男人砍去。 斧头柄却被男人一把抓住,“小姑娘,你这手怎么能是轮斧子的呢?脸虽不怎么样,可这手细嫩细嫩的,倒是能叫爷好好消遣一番!” 男人夺过斧子扔在一边,伸手欲抓柴素锦的肩。 柴素锦肩头一晃,躲了过去。 瑄哥儿见她受欺负,眼都红了,龇牙咧嘴大叫着扑上前来。 他死死抱住男人的腰,张嘴往男人胳膊上狠咬一口。 柴素锦趁机一脚猛踢在男人裆部。 只听男人怪叫一声,捂着垮下,脸都变了颜色。 “谁叫你们来的?”柴素锦冷声问道。 男人骂骂咧咧,“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这丫头小子,都给弟兄们先享用!” 一群地痞流氓闻言怪笑着蜂拥而来。 瑄哥儿红着眼睛又撕又咬,可这些人明显是老油子,很快便拿住瑄哥儿,几个人猫戏老鼠一般,朝柴素锦伸手围过来。 她跟赵元甄学过几天擒拿术,可她身边从不曾少了保护的人,师父也说,女孩子学一些安安静静的东西就好,擒拿术太刚烈少 了优雅,她便没有认真学下去。 早知有今日,她当初就该如学医一般刻苦学习的。 “小姑娘,束手就擒,哥哥们叫你少吃点苦头,舒爽都在后头呢!”男人们搓手淫笑。 柴素锦步步后退,面容冷峻,并未显出慌乱,“杨家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你们若是方城人,就该知道,我同云七公子有婚约。你们惹了我,云家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切,少拿云家来吓唬人,云家人根本就……”一个年轻的小地痞未说完,便被身边同伙手肘猛撞了一下。 他立时闭嘴。 柴素锦却没有错过这片刻的小动作,她了然冷笑。 “少跟她废话,都别玩儿了,给我上!”捂着裆的男子狰狞催促。 “我可以给你们一万贯。”柴素锦忽然说道。 乍听一万贯,一群地痞都是一愣,年轻的甚是当即流露出贪财的神色,“一万……一万贯?” “别听她吹牛!柴家男人死了以后,连家仆都用不起了,她哪里有钱!”男人大喝一声。 柴素锦微微皱眉。 “一万贯,何必给一群无赖?不如给我?” 身后突如其来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和略略的笑意,叫柴素锦一愣。 她还未回头,便只瞧见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划过余光。 未见他如何出手,便只听一片惨叫声,绕梁不绝。 第六章 反击 柴素锦姐弟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群地痞流氓,在声声重击之后倒作一团,鬼哭狼嚎满地打滚。 哪里还有适才欺负人时的嚣张气焰? 柴素锦愕然的看着那个正闲适拍着手,头发散乱,衣衫破烂的男子。 男子额上一寸多长的伤口,并不影响他清俊的面容,反倒多添了几分英武阳刚之气。 一身带着血污的衣服更是全然遮盖不住他那清贵的气质,好似他正穿着绫罗绸缎,置身高堂殿宇一般。 他伸手抓起还未来得及爬起来的地痞头子。 那地痞吓得脸都白了,连连作揖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叫你们来的人,给了你们多少钱?不如分给我?”男子笑道。 “没……没有人请我们来,我们路过……嗷嗷嗷,疼……”说话间,也不见男子如何用力,只听地痞被他捏在手中的腕骨咯咯作响,那地痞的脸更是青白一片,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我说,我说!五、五百贯订金,事、事成之后,还有五、五百贯!” 男子轻笑一声,将手放开。 那群地痞连滚带爬的逃出柴家院子,跑的比兔子还快。 邻居们听闻柴家动静,却并不敢前来打探。这会儿消停了,借着送来饭菜,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看。 柴素锦伸手接过大婶送来的饭菜胡饼,侧身将好奇的视线挡住,“多谢婶子。” 关上院门,她低头而笑,“不用为早饭发愁了。” 倘若让赵元甄知道,她会为一顿饭食而愁,只怕他会将天下厨匠尽都招揽在她府上的吧? 柴素锦将饭食端入灶房,重新装盘,召出上古灵芝,将灵芝上的纯露滴入瑄哥儿的汤碗之中。 仙草有奇效,瑄哥儿四肢健全,体貌端正,唯独天生痴傻。 若是治好了傻病,也算保全了柴家的骨血,不枉自己凭白占了人家姐姐的肉身了。 她将饭菜端上桌,唤瑄哥儿前来用饭之时,那男子倒走在瑄哥儿前头。 许是适才的打斗,叫他崩开了先前的伤口,他濯濯清朗的脸上有些苍白,但黑沉如墨的眼睛里却带着淡然。 “你是什么人?”柴素锦看着男子问道。 “文昭。”男子轻咳一声。 柴素锦眯了眯眼,“什么?” “文昭,我的名字 。”男子指了指身后亦步亦趋的瑄哥儿,“能不能叫他别跟着我,这么死死的盯着人看,很叫人烦。” 柴素锦哼了一声,“瑄哥儿,坐下吃饭。” 她只摆了两副碗筷,拉着瑄哥儿在桌边坐了下来。 瑄哥儿却将自己面前的碗推给那男子,瓮声道:“你吃!” 那是加了灵芝仙露的汤啊! 为治他傻病,她将灵芝一夜凝集的仙露全都滴了进去啊! “你吃!给他作甚?”柴素锦连忙心疼的将碗筷挪了回来。 瑄哥儿却毫不犹豫的又推给那男子,“吃!” 柴素锦有些生气,“瑄哥儿,他是个素不相识的外人!” “吃了,教我,打坏人!保护姐姐!”瑄哥儿却死死的盯着那男子,说话迟缓却格外坚定。 自称文昭的男子倏尔笑了起来,“原来是个傻子?不,我看他不但不傻,还精得很!” 他笑着似乎牵动胸口的伤,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捂着胸口表情略显痛苦。 柴素锦将瑄哥儿的碗筷端了回来,又添了一副碗筷给那男子,“吃吧,吃饱了你就走。” 男子轻笑,默不作声的将自己面前的饭菜用尽。 他的动作透出良好的教养,快速却优雅的不发出一丝声响,连筷子搁在碗上都是轻轻的。 他抹了抹嘴,“我有办法叫那买凶的人不敢再来寻衅!” 柴素锦漠然的看着他,他却兀自低声说了起来。 他说完,作势起身要走。 瑄哥儿立时一把攥住他的手,“别走!教我!” 柴素锦皱了皱眉,并不情愿道:“你先帮我看着瑄哥儿,等我回来,你再离开。” 男子笑着点头,他脸上有伤,可笑起来的样子却格外好看,阳光透过窗,辗转在他眼角眉梢,竟有些绚烂夺目之感。 柴素锦捧起邻居家送来的碗盘,心中不禁想到,他若是和人称玉面郎君的赵元甄站在一处,谁会更胜一筹呢? “你看起来,不像是能哭出来的样子?”男子在她身后说道,“要哭出来,效果才更好。” 柴素锦吸了吸鼻子,嘴角却不由上挑了几分。 “哟,妧妧,等会儿婶子过去拿就是了,你留下瑄哥儿一人在家,能成么?”妇人接过碗盘,好奇的往柴素锦身后瞧。 柴素锦伸手揉眼,抽泣起来,“婶子,我活不下去了!云家……云家竟如此对我……” 有热闹听?不能亲眼所见,能听一耳朵这高门大户的热闹也是极好的! 妇人眼前立时一亮,“好孩子,怎么了?说给婶子听听?婶子给你拿主意!” “我爷爷不想叫人觉得是我高攀了云家,多年前便有意退婚,可云家不肯。我爷爷便拿出他细心撰写数年的《药典》作为嫁妆,送给云家。如今云家想要退婚,我已同意,他们却霸着我爷爷的《药典》不肯还我……欺负我孤弱也就罢了,竟还……竟还出钱让一群地痞上门……呜呜呜,云家欺人太甚!我这就吊死在他家门前去……” 柴素锦捂着脸,哭着跑走。 妇人惊愕的半晌都合不上嘴。 云家同柴家之间的婚约,方城人多有知道,可这中间还有这般秘辛? 妇人得意的捧着碗转身,不出半日,这惊天丑闻,就在方城传疯了。 第七章 柴妧妧死了 柴素锦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瑄哥儿正同那男子坐在院中大眼瞪小眼,恍如两个傻子。 只是那男子眸子黑沉灵动,瑄哥儿的目光却有些呆板凝滞。 “这孩子细看,果然还是有些傻的。”男子说道。 “你跟我来。”柴素锦向厢房走去。 男子起身,瑄哥儿也跟在后头。 “你去守着娘。”柴素锦对瑄哥儿说道。 瑄哥儿却看着那男子,不肯离开。 “瑄哥儿听话,去守着娘。”柴素锦略微皱眉。 瑄哥儿不吭声,也不离开,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那男子。 男子呵呵一笑,低头道:“放心,你姐姐不赶我走。只要她让我留下,我就教你功夫。” 瑄哥儿立时就转身去了灵堂。 “对傻子说话,不能像你那样,得哄。”男子笑道。 柴素锦冷冷看他,“瑄哥儿不是傻子。” 男子哼笑一声,跟着她进了厢房。 他还未撩袍坐下,柴素锦却猝不及防的拿出一柄剪刀来,尖锐的剪子正指着他的咽喉。 男子一愣,“凭你,能威胁到我?” 柴素锦摇头,“我大喊一声有贼,街坊四邻都会被惊动。你身负刀剑之伤,似乎是刚逃出仇人追杀。你若被扭送至官府,就是你在明仇人在暗。只怕你也不想落于被动吧?” 男子眼眸沉了沉,“姑娘年纪小,心思到不简单呢。既然你没有那么做,还救治了我,姑娘有什么条件,不妨说说?” “你是什么人?因何到此地?为何躲入我的家中?仇人是什么人?”柴素锦反问道。 男子指了指额上的伤,“我只记得自己叫文昭,别的,想不起来了。” 柴素锦眯眼,“如此不知底细,还想叫我收留你?” “不是收留,我们各取所需。我保护姑娘及令弟,姑娘提供我一个容身之处。待我想起自己是谁,自然不会拖累姑娘。”文昭缓声说道。 哐当一声门响。 屋里两人皆向门外望去。 “你且去应付,若有必要,我会出手。”文昭冲她点头说道。 柴素锦漠然看他一眼。 又是哐当一声,她不再磨蹭,快步出门。 母亲停灵之日,柴家看来是难以宁静了。 哐当 院门终于被人撞破,猛拍向地面,激起尘土一片。 瑄哥儿大叫着冲出厅堂,手中握着一根粗木棍,挡在柴素锦跟前,“姐,是不是那群恶人又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会儿功夫,柴素锦觉得,瑄哥儿的动作变得似乎敏捷了些许,就连说话,都比先前更顺溜了。 仙露已经开始起作用了么? 尘土落下,气焰嚣张立在门外的却并非去而复返的地痞。 倒是一席艳红骑装的小姑娘。 小姑娘衣着精致,手握马鞭,精致的小脸儿带着愤怒的涨红,“柴妧妧,你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含血喷人?云家何时贪了你的嫁妆?何时雇人坏你名声?分明是你自己不知廉耻,非要赖上我哥哥!你这个厚颜无耻的无赖!” 柴素锦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脸上先是一阵茫然。茫然过后,忽而露出了然之态。 “我想起来了。”柴素锦抬脚向那女孩子走去,“三天之前,正是和你一同游湖,我才会落水。我落了水,昏迷不醒,药石不进,我娘才会到杨家金铺当了她的首饰,想要为我寻医救命。如此说来,你就是一切的起因!就是罪魁祸首!” 柴素锦的声音分明不大。 女孩子却吓得倒退了一步,脸上的嚣张气焰也萎靡了几分,“胡,胡说八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云佳柔,你一向讨厌我,更讨厌我同云七公子有婚约。三天之前,你为何会主动邀我游湖?湖面风平浪静,旁人都没有落水,为何独独我会落水?你究竟做了什么?”柴素锦一步一步逼近她。 云佳柔气息略微慌乱的步步后退,“是你自己不小心,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害死了柴妧妧,又害死了她的母亲!”柴素锦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冷冰冰的说道,“曾经的柴妧妧已经死了,而我,会为她报仇的。” “滚开”云佳柔尖叫一声,挥起马鞭甩向柴素锦的脸,“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唬我?” 柴素锦忙退了一步,身边却有身影一晃,抬手握住了将要甩下的马鞭。 云佳柔收手,却不能拽回马鞭,她恶狠狠骂道:“柴敬瑄,你这个傻子!给我放手!” “云佳柔,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柴素锦拍了拍瑄哥儿的肩,“我已经告诉你了,柴妧妧已经死了。日后就叫 我们看看,谁才是傻子。” 瑄哥儿猛地一松手。 云佳柔立时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样子狼狈不堪。 瑄哥儿拍手笑道:“傻子,傻子!” 云佳柔立时羞愤的涨红了脸,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姐弟俩怒道:“你们给我等着!” 她翻身上马,打马而去只留身后一溜烟尘。 柴素锦侧脸认真的看着瑄哥儿,“你竟能握住她的马鞭呢,瑄哥儿好厉害。” 瑄哥儿闻言,立即笑着点头,“保护姐姐,瑄哥儿能行!” 这样子,真的不像个傻子了。 云佳柔是哭着回家的。 一向宠她的云大夫人这次非但没有安慰她,反倒板了脸训斥了她。 云佳柔正委屈之际,有小厮隔着帘子禀报道:“管三爷寻到那一群小痞子了!他们竟然拿了钱就躲了起来,连事成之后的钱都不要了。” “怎么回事?”云大夫人皱眉问道。 “那群地痞一开始还不肯说,管三爷亲自见了他们,他们才交代。说是柴家有个厉害的男人,将他们给狠狠修理了一顿,他们险些将命都丢在柴家,说什么都不肯再去了,宁可退一半的定钱回来。”小厮躬身说道。 “柴敬瑄这么厉害?”云佳柔狐疑问道。 云大夫人怔了片刻,忽而呵呵的冷笑起来,“这回不用咱们寻人去了,她自己竟藏了个男人在家中!还未出嫁就这般不检点,子仪怎么能娶个不贞不洁的女子过门?” 云佳柔立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愤怒委屈渐渐转化为狂喜,“藏了男人?哈哈,这可是她自己不要脸面,败坏名声!” 第八章 云家低头 还未等到云家人将柴妧妧藏了男人的留言放出去,柴家大门口就上演了一出极热闹的大戏。 文昭换了一身柴父早年的衣衫,打扮的干净利落,在柴家门口长跪不起。 这么个身高腿长的男子跪在柴家门口本就惹眼,他又面容俊朗,气质清贵,便是整个方城,只怕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立时就吸引了众多的人围观。 周遭议论纷纷,众多的视线好奇的打量着柴家被踹坏的门。门内空无一人,只有挂了白幡的灵堂,透出清冷肃杀之感。 “恩公救我性命,无以为报,如今听闻恩公不在,恩公留下的一双儿女备受欺凌。某心中实在难以安宁,惟愿守护恩公门外,做护院保护恩公一双儿女,盼恩公在天之灵能够安心。”文昭朝天叩首,声音濯濯清朗的说道。 “你走吧,我家不要护院。”院子里突然传出清冽的女声,带着稚嫩与坚定。 周遭议论声稍停。 只听文昭的声音多了几分焦急,“那怎行?适才还有人买通了地痞上门骚扰,若非我恰遇上,只怕姑娘……” 他攥起拳头,猛捶了一下地,精致的面孔之上尽是愤怒之色。 “是我没本事,若非我只是一介布衣,岂用怕那权贵之家?如今却要看着恩公家的女儿,因为一纸婚书受人刁难!我,我真是没用……” 文昭的话恍若一块巨石,顿时激起千层浪。 周遭议论之声乍然又起。 云家的仆妇恰在此时带着家丁,兴师动众前来问罪。还未近前,便看到围观众人冲着他们指指点点。 “贪了人家的嫁妆,还想玷污人家的名声借以悔婚,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皮的人?” “当初柴神医就不该救他们,让他们死了也好过今日女儿受人欺凌……” “人家不过布衣百姓,都想着尽心竭力的报恩。云家空有乐善好施的名声,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心里头都是黑的!” …… “云家有人在京城为官,少说两句吧!” “在京城为官?方城的事情,若是叫京城的皇帝知道,你看云家的官还能不能当下去?” …… 虽没有人敢指着云家人的鼻子喝骂,但这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以及那般鄙薄的神态,早已让云家的仆妇和家丁立不住脚跟。 他们脸 面发烫,勉强行来。文昭立时起身护在柴家门前,“云家小姐已经前来踹坏恩公家门,如今你们又兴师动众,想如何欺辱昔日恩公留下这一双孤苦儿女?” “柴家姑娘,行为不检,偷偷藏了男人在家中!如此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女子,还妄图嫁入我云家……” 仆妇话未说完,周遭就是一片嘘声。 文昭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仆妇,“你说的男人,莫不就是在下?在下乃是前来报恩,若是能被恩公的儿女‘私藏’倒也荣幸之至了,只是你瞧,我甘愿做一护院,且都不被收留呢!” “为何说我藏有男人在家?”院中传来女孩子清冽的质问声,“邻里们可曾听闻有这般流言?” “没有没有。”众人纷纷摇头。 “云家又是哪里听来的言语中伤?”文昭也立时追问道。 云家人脸上一阵青白。 “莫不是那一群被我打走的地痞所说?”文昭似笑非笑的看着云家人,反问的语气却加重的肯定的意思。 被质问的云家人猝不及防,认了,不就等于认下那一群地痞是云家雇来的么?云家今后在方城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了! 不认?临时从哪儿编出来流言的来路? 云家人完全落于被动,在周遭指指点点的骂声中仓惶离开。 回去禀报,云大夫人几乎被气的仰倒。这事儿更是被云家大老爷给知晓了。 云大夫人免不了挨了一顿臭骂,连带着云佳柔都被禁足在自己的闺阁中,不准出门。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有劳管兄,再跑一趟。”云家大老爷请来了管三爷,说了一篓子的好话,才将事情又托付给管三爷调解。 管三爷坐在柴家尽是缟素的前厅,看着面前的柴家女儿,不由点头笑了出来。 “姑娘年纪轻轻,一派淡定运筹帷幄的本事,倒是真叫人钦佩。” “三爷过誉了,小女子囹圄之中,实属无奈。”柴素锦颔首,面上带着淡然,不卑不亢。 管三爷伸手打开随身带来的匣子,里头放着一部两寸厚的药典和几张银票子。“这是你爷爷亲手撰写的药典,以及银钱一万贯。云家答应给你,只是云家还有个条件。” 柴素锦轻笑了笑,“云家的条件我做不到,东西还请三爷拿回去吧。” 管三爷一愣,他是云家请来调节和事儿之人,自然不 能就这么走了,“姑娘,这一局未打照面,你已经赢得漂漂亮亮,云家也已经低头了。凡事不能做绝。结亲不成也就罢了,倘若真结了仇,姑娘日后还要不要在方城待下去了?” 柴素锦低着头没说话。 管三爷只当她是在犹豫,便又劝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都是方城人,闹得太僵,对谁都没有好处。姑娘本事大,但毕竟还有个弟弟,就算你不怕云家,你弟弟可是柴家唯一的男丁了啊。” “三爷这是威胁么?”柴素锦忽而抬头问道。 管三爷笑了笑,“这只是出于我的好意提醒,我又不姓云。” 柴素锦点了点头,“多谢三爷提醒,云家的条件无非是想要我既退婚又挽回他们的面子。三爷在中间调节,我不想叫您为难,您若信得过我,还请您将药典和银票都留下,明日,我亲自去云家退婚。” 管三爷犹豫一番,终是信了柴素锦,将云家给的匣子留了下来。 次日,纪氏出殡。 瑄哥儿竟格外的安分听话,没有闹着要母亲起来,也没有撒泼耍赖。而是安安静静的垂着头,扶着棺木,送纪氏最后一程。 若非帮忙出殡之人都是相熟的街坊邻居,甚至完全看不出这是柴家那个小傻子。 坠棺入穴之时,瑄哥儿竟噗通跪了下来,对着纪氏的棺木连叩三个响头,口中嘟嘟囔囔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倒是一同前来的文昭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他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旁人听不清,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娘,您安心去吧,儿会守着柴家,保护姐姐……替您报仇!” 文昭诧异的看向瑄哥儿,心下狐疑,莫非他的傻病是装的?可昨日自己亲自看过,他目中呆愣着实不似伪装…… 只有柴素锦看着同以往不太一样的瑄哥儿,心中暗暗欣慰。 将纪氏埋了,柴素锦让文昭送瑄哥儿回家,独自一人径直去了云家大门口。 于云家大门口,她直接拿出多年前那一纸婚书拍在云家大门上,声音清冷漠然道:“云家七公子我不要了,我要悔婚,云家拿一万贯银钱,赎回婚书!” 第九章 桥归桥路归路 此言一出,云家内外皆惊了。 云家里头想的是,又要一万贯? 云家外头想的却是,嫁进云家得享的又何止一万贯?柴家的姑娘也是傻了吧? 而放出此话的柴素锦,却是满面决然义无反顾。 云大夫人气的跳脚,“滚滚滚,将她打走!昨日给了一万贯,老爷已经将我骂了一顿,将佳柔禁足!今日又要一万贯,当云家成了她的钱库不成?这是淹死在钱眼儿里了吧?” 云家二房三房,更坐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昨日那一万贯,大哥是从中馈里支走的吧?若是子仪成婚,从中馈里支用钱财那咱们当然没有话说。可这又不是成婚,乃是退婚……” “说什么呢?”云家二老爷狠狠瞪了一眼二夫人。 二夫人冷笑一声,“子仪是云家的宝,旁人都是草!子仪退个婚,云家就要剥一层皮!别个儿子就是成婚,也没这么大动静吧?” 云家二老爷猛拍了下桌子,“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凭什么少说?我再不说,整个云家都成了子仪的了!说他年少聪慧才智过人,是云家未来的希望!可如今,因着这婚事,他已经将云家的名声弄成什么样了?大嫂你也不出去听听,旁人都是怎么议论我们云家的?再凭着他们这么说下去,云家还能不能在方城立足了?”二夫人也不惧自家相公,黑着脸朝大夫人嚷道。 云大夫脸色涨红,霍然起身,却是晃了两晃,险些没有站稳。 她还未开口,门外倒是传来一声威严的呵斥。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云家能不能立足,靠的不是云家自己的本事,不是云家为朝廷效力的功劳。靠的倒是旁人的议论?”随着说话声,云家大老爷掀帘而入。 厅堂里一时肃静下来,吵闹的二夫人也连忙低下头去,有些惧怕这大哥。 云大老爷冷冷看了二老爷一眼,轻哼一声。 二老爷有些心虚的退了一步。 “给她一万贯,从我的账上支,将婚书收回来。”云大老爷缓缓说道,“今秋,子仪就要下场考试了,有了功名,朝廷也要考察出身。莫要叫这婚事坏了他的清白。” 前半句话,是说给云大夫人听。后半句,却是向在座的每一个云家人强调。 云子仪如今并不在家中,他正在京城准备秋试。还未秋试,他却已经因年纪轻轻才思敏捷,成为京城炙手 可热的人物。 说云家未来的希望都在云子仪身上,这话一点不夸张。 云子仪的四叔在京城为官,可云子仪的出现,却成为了他在官场上的助力,日后更会是云家的后继之力。 云家二老爷想到这些,脸上白了一白,不禁为适才自家夫人的话后悔起来。 云大夫人这会儿倒是精神大振,头不晕气不喘,挺直了腰杆连连点头,“将柴家小姐请进门来,要多少钱,也不能在大门口就这么给了吧?” “不用。”云大老爷却是摇了摇头,“她定然不肯进,就在门口给吧。” 云大夫人微微一愣,朝自己身边的仆妇点了点头。 那仆妇心领神会,立时退了下去。 门口的柴素锦正神态淡然的站着,手中拿着一纸婚书,无论门房好话歹话,她都不为所动。 眼见一位衣衫略显华贵,派头像是管事的仆妇上前,柴素锦才微微侧脸,向那仆妇看过来。 仆妇笑了笑,当着外头众多围观之人的面,还朝柴素锦施了一礼,这同昨日的态度真乃大相径庭。 柴素锦只淡淡颔首,并未回礼。 “柴小姐,您要退婚就请入得家门来,如何退,日后您和令弟的生活等等,诸多的事情,咱们都要细细商议,虽然退了婚,但毕竟有先前的情意在,我们云家向来是仁义厚道的,岂能看着您们姐弟二人吃苦,而不管不顾?”仆妇故意说得很大声,好叫周遭围观的人都听到。 柴素锦笑了笑,“多谢云家好意,不过不用了,我今日只要钱,给了我一万贯,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没有什么婚约,也没有情谊,我姐弟二人是好是坏,都同云家再无关系。” 仆妇略微皱眉,“这……” “你若做不得主,就让云家能做主的人来同我说。”柴素锦转过脸去,看着众人,“也请众位做个见证,今日只言钱财,不讲情义。云家出钱,我退婚。过往的恩情纠葛,一笔勾销。” “丫头,别傻了,嫁进云家,不比一万贯好得多?” “柴家的姑娘怎么就知道贪眼前的一点儿小钱?真是目光短浅!” …… 议论声中,仆妇悄悄退了回去,命个小丫鬟速去内院于夫人禀报。 这一会儿功夫,外头的议论声就越来越大,先前批判云家不仁义的声音,被如今说柴家姑娘贪财鼠目寸光而取代 。 自然也有人道,柴家姑娘这是明智之举,就算握着婚书她也难能嫁进云家,不如敲云家一笔钱财。但这敲一笔钱的说法也带了贬义,议论渐渐都倒向于云家有利的方向。 云大夫人获悉,连忙听从老爷的吩咐,叫人送了一万贯银钱的票子,在云家门口,当着众人的面,交给了柴素锦。 柴素锦接过银票,顺手便撕了那张婚书。 “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略略的笑意,转身而去的步伐竟无比的轻快。 云家仆妇见状,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种自家七公子被人嫌弃的感觉。 她连忙呸了一声,“真是没见识,等我家七公子考取了功名,便是娶个公主也使得!” 可那种被嫌弃的感觉,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外头如今都说,你鼠目寸光贪财无义,摆脱了你,是云家之幸,云七公子之幸。”文昭看着柴素锦,轻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柴素锦笑了笑,“别人怎么说,同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朝着自己的目标一步步走去,不就行了?嘴长在别人脸上,难道是我能控制的么?” “你若肯听我的,便能让云家既吐出钱来,又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辩。”文昭皱了皱眉,面上有些阴沉沉的。 “事情何必做的那么绝呢?管三爷说的对,日后还要在方城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做人做事总要留一线。”柴素锦抚摸着手中的药典,竟莫名的生出一种亲切之感。 文昭冷哼一声,似乎对这种说法十分不屑。 “哥哥,教我。”门口突然传来瑄哥儿的声音。 第十章 医馆开张 屋里两人回头去看。 瑄哥儿正拿着一柄木头剑,沉着脸,面无表情的站在廊下,直勾勾的看着文昭。 “若不是他看人的眼神太过直白,我真觉得这小子不傻。”文昭笑着看了一眼柴素锦。 柴素锦冲瑄哥儿摇了摇头,“姐姐有事请文昭哥哥做,等他忙完再来教你,可好?” 若是以往,瑄哥儿定然会坐地哭闹,好一番哄劝才能将他安抚下来。 今日的他去格外通晓事理,格外乖巧,他只点了点头,“那我等哥哥回来。”就转身走了。 “你看,这哪里像个傻子?”文昭的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 “你帮我做件事,算是你留下的条件。”柴素锦没有理会他的话,回视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四目相对,文昭竟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熟悉之感,他眉宇微微一动,心头有些莫名,“做什么?” 接下来的两三日时光,文昭都在外忙碌,只有三餐时候,他会从买回饭食,带给姐弟两人用。连晚上,他都并未宿在柴家,更没有时间教习瑄哥儿武艺。 瑄哥儿虽不高兴,但一直沉着脸,没有一句催促抱怨。 柴素锦会寻各种各样的机会,将灵芝仙露加在瑄哥儿的饮食之中。 看着瑄哥儿的眼神愈加清明,行为愈加与常人无异,纵然医治自己脸的事情被耽搁下来,但她依旧开心不已。 “若是灵芝仙草有以前那么大,仙露甚多,哪里用耽搁这么久?”柴素锦每次取用灵芝仙露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心怀遗憾。 “姐姐,文昭哥哥在忙什么?”这日傍晚,三人一同用了晚饭,文昭又匆匆忙忙的离开,瑄哥儿忍不住问道。 柴素锦侧脸打量着瑄哥儿。 他低垂着眼睛,没有看她。 “瑄哥儿,”柴素锦唤了一声,“你抬头看我?” 瑄哥儿缓缓抬起头来,明澈的眼睛里映着灯烛,有她清晰的倒影。 柴素锦笑了,继而收敛笑容,满面严肃的问道:“你想不想重振柴家?想不想为母亲报仇?想不想让那些因为爷爷和父亲不在,就妄图踩扁柴家的人,日后都要仰望着咱们家?” 瑄哥儿闻言,身子一震,迅速挺直了腰杆,双手不由紧握成拳,呼吸有些略略的急促,“我想!很想!姐姐你教我,该怎么做?” 柴素锦垂 眸笑了笑,伸手拿起剪刀,剪掉过长的灯芯。 砰的一声,灯烛爆了一个灯花。 “文昭正在做,你就要知道了。” 柴家两位顶梁男丁山中采药,失足摔下山崖两月余,纪氏入殡月余。那众人路过都会忍不住摇头叹息的柴家医馆,竟然重新开张了。 文昭这段时间,一直忙忙碌碌,便是为此事奔波。 柴素锦将从云家要来的银钱,直接交给他一万贯,叫他采买医馆中各种短缺之物。并招揽一些认识药材的小伙计。 这些事情,本应当让知根知底彼此信赖的人来做。 她将银票交给文昭的时候,文昭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这么放心我?就不怕我拿着钱跑了?” 柴素锦翻看着药典,头都没抬,“你像是会将这点钱放在心上的人么?你若因为一万贯跑了,倒也让人省心了。” 说完这话,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一万贯,在方城,真不算是一个小数目,足以让一个五口之家什么都不干,丰衣足食过上十年了。可她说得轻松,他接的也很轻松,好似两人都见惯了大钱,完全不将这点儿“小钱”放在心上。 柴素锦交代说,医馆重新开业,阵仗要大。 文昭大手笔请了四个乐队,从医馆门口向四个不同的方向进发,吹吹打打放爆竹,比娶新娘还热闹。围着方城转一圈,再回到医馆门前头来。 如此一来,几乎将整个方城县的人,都惊动了,纷纷打听而来。 医馆所在的整条街,整整一天都陷入瘫痪,人山人海并肩接踵,来得晚的,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柴父不是死了么?柴家还有谁能治病?” “柴家那小姑娘识字,柴家的小子是个傻的,柴铭清的医术该不会都传给柴家的女儿了吧?” “一个女孩子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她能看病?我还能看病呢!” 众人聚在柴家医馆门前,看着乐队吹拉弹奏,小伙计们穿着统一的着装,站成一排,立在医馆门口。但一直没有瞧见柴家的人露面,便好奇的议论纷纷。 “难怪呀……难怪!”有个老者摸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的点头,像是十分知情。 “难怪什么?这里头还有什么内幕不成?”立时吸引了众人的好奇之心。 老者关子卖够了,才神秘兮兮的说道:“柴 家姑娘不是讹了云家一笔钱么?她有钱了,自然能请大夫在医馆坐诊了!这不比死守着那有限的钱好得多么?还说人家是傻的,我看柴家的小姑娘精明得很。” 老者话音未落,便被吞没在一大串的爆竹声中。 文昭一身利落的新衣,从医馆之中走了出来。 他拱手对众人道:“柴家医馆重新开张之际,感谢众位能前来捧场!开张第一日,医馆有养气丹相赠,本应前来之人,人皆有份,但这养气丹珍贵,药量有限,未能得到养气丹的,医馆更有红包相赠,钱财不多,只图个热闹,多谢多谢!” 文昭话音一落,便是一片群情激昂的叫好声。 来看个热闹,还有钱拿,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柴家以往虽医术不凡,但柴父仁义,穷苦人来寻医治病从来不收诊费,遇见那家中困窘的,甚至还倒贴药材,甚至贴钱。 以至于柴家名气不小,却是生活拮据。 若非如此,纪氏也不用当了自己的首饰,换钱给女儿看病了。 文昭伸手示意,周遭渐渐安静,“众位也都知道,柴家乃是祖上传下来的医药世家,向来以仁义为先。可就在前不久,我的恩公却不幸离世……” 他长叹一声,周遭的气氛立时被渲染的有些哀痛。 “为继承恩公济世救命的遗愿,传承医药世家的衣钵,东家这才重开了医馆,不求众人多多关照,只盼众位都身体康健,洪福齐天!”文昭的声音很好听,清清朗朗如泉水击石,虽衣着简单平常却盖不住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宇轩昂。 许多的妇人小姑娘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面带笑容的脸,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有那胆子大的,更在人群中喊道:“若是你坐诊,便是没病,我也来关照医馆。” 立时引得起哄调笑声一片。 文昭虽被调戏,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可惜,我只是个掌柜,跑腿办事儿还行,看病,我真不会。现在就请医馆的东家,也是医馆的坐诊大夫,同众位见礼吧!” 说完,他退在一边,伸手做请。 众人却明显被他这话给砸的一愣,既是东家又是大夫?那不就是柴家的人了?柴家如今还有会看病的人? 第十一章 胎记 柴素锦一身淡青男装,长发束起,只一根白玉簪簪在头顶。 如此打扮倒显得她精干利落,就连脸上的鲜红胎记,似乎都顺眼了许多。 她身后跟着一个眉目清俊的少年,少年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黑亮灵动光彩熠熠,叫人望之忍不住心生喜欢。 “那少年是谁?也是柴家人?”有女孩子不禁问道。 不少人都在嘀咕,这少年好生面熟…… “呀,这不是柴家那小傻子么?!” 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一片哗然。 柴家的小傻子,便是在柴家没有出事前,也是常常是蓬头垢面的出现在众人眼前的。 纵然纪氏爱干净,人也勤快,但抵不住这小傻子满地打滚,满街乱跑,纪氏根本抓不住他。前一刻才换了干净衣裳,一扭脸,他就能弄一身泥。街边的乞丐都比他干净。 他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更是叫人印象深刻,无论看谁,都是直勾勾的,像是三魂少了两魄,冷不丁的跟他对视一眼,能被他的眼神吓出一身冷的汗。 可今日再看这小傻子?呸,说他是傻子的才是大傻子吧? 眉清目秀安安静静,风吹灵韵之态,便是街坊邻里,都险些未能认出他来。哪里有半分憨傻之态? 这天生的傻病,娘胎里带出来的不全之症,也能好了?莫不是受了纪氏撞死的刺激,将他那不全的两魄给补全了? 柴素锦环顾一圈,对众人惊讶之态十分满意。 “柴家医馆开业,感谢众位前来捧场观礼。纠正一下,从今往后,敬瑄是医馆的东家。而我,是医馆的大夫。”说完,她像男子一样,朝众人拱手行礼。 周遭再次哗然。 柴家原本就有名气,如今更是在方城声名大噪。 方城一桩桩一件件的热闹,似乎都跟柴家有关。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一身男装,坐诊医馆? 这先例,不管是当今还是前朝,都闻所未闻过吧?她还真敢说! “小姑娘,这看病抓药,可是事关人命的大事儿,不是读几本医术,跟着爹爹看几天,就能学会的呀!可不敢儿戏!”有人立时就大声说道。 反对之声骤起,批评起哄接连成片。 瑄哥儿却忽而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缓声开口道:“我的病,就是我姐姐治好的。” 他声音不算大,却能让离得近的人听到。 听到的人,闻言惊住,哑口无言。这怪异的安静像是风吹麦浪一般,从最近的人向外蔓延,一直到整条街道都安静下来。 瑄哥儿又说了一遍,“方城知道我爷爷我爹的人,大约都知道,神医有个傻儿子,天生心智不全。可我姐姐说,这痴傻也是一种病,是病就有医治之法。我的傻病,就是我姐姐治好的。” 他说话慢条斯理,吐字格外清晰,神态严肃认真,半分玩笑的意味也没有。无论是言语还是神态,都叫人看不出丝毫的傻气。 “他是傻子,傻子的话怎么能信……” “他哪里像个傻子?” …… “既有这本事,怎的早先不医治?非要等家里成这种情形,父母爷爷都不在了,才拿出自己的本事来?分明就是骗人的!” “该不是这小傻子一直都是装的吧?” “谁愿意十多年都装成个傻子?他可是打小就傻!两三岁的时候就能看出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来!” 说各种话的都有。 姐弟两人,包括在站一边的文昭都是一脸的淡定,丝毫不为议论之声所动。 单是三人这份冷静淡定,就让站在人群中的管三爷忍不住的连连点头。 “爷,这柴家姐弟是怎么想的?小傻子的傻病,真的是那小姑娘治好的?”管三爷身边的随从附耳低声询问。 管三爷抿唇笑了笑,摸了摸鼻下两撇小胡子,“道听途说果然不能信以为真,以前没打过交道,从不知道方城竟也有这般厉害的人物。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青出于蓝胜于蓝。” 随从听得莫名其妙,一脸懵懂的拱手道:“三爷真是高见!高见!” “我知道自己年纪小,又是个女子,虽上有药王爷爷,人称医圣的爹爹,但我初来行医,也恐难以叫人信服。所以,医馆开张之际,免费赠出我亲手所制的养气丹,众位可领上一枚,服用尝试。此药乃是通调五脏之气,滋阴养阳,无论是体弱多病还是身强力壮之人,都可放心服用,有益无害。”柴素锦淡笑说道。 “一枚药能看出什么,就是毒药也得够分量才能毒死人呢!”有人小声说道。 声音不大,却也能叫不少的人听到。 “就是,说傻病能治,不知道这天生的胎记能不能治?若是治好了自己的脸,才更叫人相 信呢!”不知是哪个好事的,竟大声嚷嚷道。 说完,便引起一片哄笑之声。 人群中的管三爷不禁皱了皱眉。这话,背着人说也就罢了,当面说到人小姑娘脸儿上,岂不是叫这小姑娘下不来台么? 他正准备向身便随从交代什么的时候,却见柴素锦忽而侧了侧脸。 她将自己铺满艳红胎记的左脸朝向众人,“大家看清楚了,这胎记可是真的,不是我装了十几年的。若我真能医治好这胎记,众位是不是就能相信我的医术了?” 场面一下子肃静下来,众人愣愣的看着柴家的姑娘,似乎没有料到她竟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片刻的鸦雀无声之后,突然有人高喊道:“是,你若是能治好自己脸上的胎记,咱们就信你真有本事!得了柴神医的真传!” 柴素锦的嘴角轻轻勾起。 文昭恰站在她没有胎记的那半边脸的方向,她半张侧脸,在这自信笃定的笑容之下,竟忽生光彩,美丽不可方物。 第十二章 我会保护你 医馆就开始派发不要钱的养气丹,以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 养气丹还未派发完,便有人嘟囔着问道:“我不要这劳什子的养气丹,给我换成红包可好?” 文昭回头看了一眼柴素锦。 尽管她做出了承诺,可是要叫人信服她的医术,一时还是很难啊。 柴素锦倒是完全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甚至嘴角的笑意都更大了几分。 文昭不禁被她脸上自信淡然的笑容晃的有些目眩,她年纪小小,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份淡然? 忙了一整日,直到天色黑头,柴家医馆外头才渐渐安宁下来。 医馆上了门板,伙计们都到后堂歇息。 姐弟二人同文昭坐在前厅,数算这一日的开支,以及剩下的养气丹。 “准备了一百粒养气丹,可送出去的只有二十八粒。”文昭抬头说道。 柴素锦点了点头,“这很好,明日起,就将养气丹摆上架销售,五百钱一粒。” 文昭闻言一噎,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柴素锦眼有笑意,“怎么?” “免费赠予,尚且送不出去。五百钱一颗,莫不是你真想钱想疯了?”文昭并没有讽刺之意,可这话怎么听都有些不顺耳。 瑄哥儿拍了一下桌子,“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柴素锦安抚的轻拍瑄哥儿的肩膀,笑说道:“如今人不要,乃是不知道这养气丹的好处。一旦发觉这药的珍贵,自然会来购买。这药本就不是给穷苦人吃的,养气丹,滋养之用,乃是给有钱人用的,不卖的贵一点,如何能衬托它的身份?” 文昭上下打量柴素锦,他眼眸黑沉沉的,恍如不见底的深潭,语气也有些幽幽的,“你不像是嗜财之人,你的眼光也不会只局限在方城这样小小的地方。” 他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做这些,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目光太过锐利,好似能透过人的眼睛直达内心。 柴素锦避开他的视线,望向一旁,“这世间哪有人不爱财?你想多了。” “能拿出一万贯这般挥霍,只为造势的人,她的目的,只是钱么?”文昭笑了笑,“你聪慧,也不能将旁人都当傻子呀。” “我自然是要为母亲报仇的。”柴素锦忽而冷声说道。 文昭倾身靠近她,逼视着她的眼睛,四 目相对距离太近,两个人的心跳都有些快。 “然后呢?”他轻声问道。 柴素锦猛的伸手推开他,别开脸冷声道:“你来路不明,底细不说,有什么资格这般质问我?” 文昭停了片刻,缓缓说道:“隐约记起来,我似乎姓马。” 柴素锦猛的一愣,转过脸来看他,姓马?马文昭? 她记得,前世自己病死之前曾听赵元甄说过,楚国为求大周支持,愿遣送皇子入京为质。楚国的国姓,就是马。 马文昭通身的气质十分不俗,其一举一动的矜贵修养很像她见惯了的出身宫廷之人。 难道他就是楚国送来的质子?这么巧?倘若他是楚国的质子,又怎么会身受重伤,流落于此? 是大周朝中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楚国发生了意外? 一连串的问题扰的柴素锦心头有些乱,但她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马姓何其多?你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 马文昭抬手轻抚了下她有血红色胎记的那半张脸颊。 “你做什么?!”瑄哥儿霍然起身,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不许欺负我姐姐!” “你,不简单。”马文昭搓着指尖遗留的细滑质感,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道。 害怕自己再待下去,真的会被他看出些什么。柴素锦带着弟弟离开医馆,回到家中。 瑄哥儿去不去睡,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柴素锦无奈的回头看着他,“你都已经好了,不会还要我哄你睡觉吧?” “姐,你会离开方城么?”瑄哥儿却是皱着眉头,灯烛之下他满是稚气的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话就在嘴边打转,柴素锦却犹豫良久都没有开口。 她当然要离开方城,她要回京城去啊。她要去找赵元甄,她要去看着他。即便她如今已经不是柴素锦,不是大周长公主,但她心里依旧是满满的对他的思念。 但她不会就这么离开。 占据了人家女儿的身体,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一头撞死。她有责任有义务,为柴家,为母亲讨回公道! 她抬手摸了摸瑄哥儿的头,“我会为母亲报仇的。” “我是想告诉姐姐,无论你到哪里,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跟着你,保护你,支持你。”瑄哥儿金握着拳头 ,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姐姐莫怕,以后,我就是柴家的男人!” 柴素锦的眼眶忽而有些热,瑄哥儿的脸在模糊的视线中,隐隐约约和太子的脸重叠在一起。 太子总是笑着对她说,“长姐,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她失去了长公主的身份,也是去了太子。可如今,又有一个男孩子,像太子一样待她,一样亲厚她。 “好。”她重重的点头,专注的望着瑄哥儿,一股暖融融的情谊在心中蔓延。 头天的热闹过后,次日的柴家医馆仍旧被方城百姓不断提及。 只是医馆之中,却是清清冷冷,路人望一望医馆,便窃窃私语着从门外经过。 医馆里只有擦拭洒扫的小伙计,和泰然自若翻书的马文昭。 无论是东家还是大夫,都不见人影。 “掌柜的,柴姑娘不来,万一来了病患怎么办?”有个小伙计,凑到马文昭身边小声问道。 马文昭笑了笑,“东家都不操心,咱们急什么?” 说着,他又翻了一页书。 东家自然不操心,他正跟着姐姐,寻访到了一个牙婆。 牙婆扭着肥臀,指着院子里一群年轻稚嫩满面青涩的小姑娘,“您两位找我,真是找对人了!方城的牙婆,我称第二,没人敢叫第一!方城里的大户没有不从我这儿买卖丫鬟的!您想要什么样的我这儿都有!” “老实勤奋吃苦能干,会做饭会洒扫的,有么?”柴素锦扫了一眼院子,淡声问道。 “有有有!”牙婆连连点头,并向瑄哥儿看去,窃窃一笑,低声道,“柴姑娘是要给弟弟买个体己人么?我这儿有身世清白的漂亮姑娘!” 柴素锦还未开口,瑄哥儿立时呵斥一声,“蠢妇,没听到我姐姐的话么?我们是来买丫鬟的,你倒打量起我的房中事儿来了?操心的够多的呀?” 牙婆被这字句铿锵圆润有力的嗓音唬了一跳,兀自惊诧的咕哝道:“昨日听人说柴家小傻子不傻了,我还不信……竟是真的!” 第十三章 春露 听说柴家的姑娘从云家敲了一大笔钱以后,出手阔绰得很,牙婆满脸堆笑的将满院子的小丫头都召集起来,“站好了!摆出你们的精神头儿来,若是能被这位小姐挑中,乃是你们天大的福气!这位小姐可是方城出了名的好人,她爹……” “好了。”柴素锦打断牙婆的话,径自走上前去。 小丫头们队列整齐的站了四排,每排都有十来个人。 她一一走过,小丫头们都殷勤的蹲身行礼,期待的轻唤:“小姐好!” 但当她路过第三排最边上的小丫头身边时,那小丫头竟呆立着没动,也没有抬头。脸几乎埋在胸口,手垂在身前,手指紧紧的勾在一起,似乎十分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柴素锦问道。 那丫头很是愣了一愣,微微抬头,瞧见柴素锦的木屐衣摆,又左右看看才确定她是在问自己,“婢子,婢子以前叫春露……求,求小姐赐名……” “这丫头不好,小姐您在瞧瞧别的,好丫头多得是!您瞧这个!”牙婆连忙上前说道。 柴素锦挑了挑眉梢,“不好?哪里不好?” “这丫头又懒又馋,乃是偷了主子家的东西才被卖掉的!”牙婆靠近柴素锦,小声说道。 “我没有!”春露猛的抬头,目露凶光的瞪着牙婆,略喘粗气道,“我没有偷东西!” 难怪这丫头一直低着脑袋,她白净的小脸儿之上,竟带着一片刀痕,才结了痂,横七竖八的血道子挂在脸上十分骇人。 “哎哟!谁叫你抬头的?吓着小姐了吧?滚滚滚,日后不叫你,不许出来!”牙婆推搡春露道。 “慢着。”柴素锦望着她的脸,许是同病相怜叫她心生恻隐,“你都会什么?” 春露惊喜的看了一眼柴素锦,甩开牙婆,福了一礼,急切说道:“婢子什么活儿都能干,洗衣做饭洒扫庭院!婢子能做一手好菜!婢子没有偷东西,也不会偷懒,求小姐买了婢子吧!” 她行礼的姿势不错,一张小脸儿若是去掉那刀痕也是尤为清秀。 “柴小姐可要想清楚,瞧见她脸上这伤了没有?就是她先前的主子将她卖出来以前,亲手划的!”牙婆阴森森的笑了笑,“能划成这样,可见她犯错不小。” “能划成这样,可见她先前的主子为人阴狠,气量狭小。”柴素锦顿了顿,“她先前的主子是谁?” “是杨家金 铺的二夫人!”牙婆哼道。 杨家金铺几个字,如一个惊雷,叫柴素锦神情一滞。 不远处立着的瑄哥儿更犹如被人扎了一般,低吼一声,双拳紧握。 牙婆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柴家兄妹同杨家的过节来,“他……他……”她惊恐的看了一眼瑄哥儿,唯恐他受了刺激在这儿发了疯。 “快走快走!换一个人!”牙婆推走春露。 “就要她了。”柴素锦却指着春露道。 牙婆面露惊讶,春露却是满面惊喜,她推开牙婆,噗通就朝柴素锦跪了下来,“多谢小姐,多谢主子!” 柴素锦从牙婆手中接过春露的卖身契,才明白牙婆为什么不愿意将春露卖给她。 原来春露因为脸上的伤,又是因为偷盗被主家卖出,身价比其他丫鬟低了三倍不止。 她倒并不在意钱财的多少,这丫鬟眼中的纯澈坚定让她心生亲切之感。 交了钱拿了卖身契,柴家姐弟二人便将春露领回家中。 瑄哥儿看着春露之时,拳头一直都是紧握着的,两道墨染浓眉也紧紧皱在一起,浑身都紧绷着,叫人望之紧张。 “她也是受杨家所害之人,同我们,是一样的。”柴素锦看着瑄哥儿缓缓说道。 瑄哥儿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拳头这才渐渐松开。 紧张的春露也松了口气。 柴素锦看着她问道:“杨家人二夫人便是杨惠之的正室吧?她为何要划伤你的脸?” 春露局促道:“二夫人冤枉婢子……冤枉婢子勾引杨家二爷,但婢子没有!婢子可指天发誓!杨二夫人不信,不但毒打婢子,还划画婢子的脸,贱卖婢子。” “是因为杨惠之想要将你收房吧?”柴素锦漠然说道。 春露一愣,“小姐怎么知道的?” 柴素锦冷哼一声,“本性难移。杨惠之好色,敢当街辱我母亲,此仇不报,不配为人子女!” “可杨家有钱有势……”春露眼中亦有愤恨,但更多的是无奈之色。 柴素锦看着春露被划花的脸,笃定而淡然的说道:“想要做到的事,不论多难,便总会有办法。我先医治好你的脸,而后我们再言报仇。” 春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的脸?还……能治好么?” 柴素锦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的脸天生如 此,尚且能好,更何况你的乃是人为所致呢?” 春露闻言,激动地难以言喻,膝盖一弯,“多……多谢小姐!” 有了春露,纪氏走后就变得凌乱的柴家再次规整起来。 灶房又升起了火,整个家中都多了几分家的味道。 春露真的能干又勤快,一面在灶房里烧着热水,一面洒扫庭院花径。热水烧好后,又将各个房间都擦拭一遍。恍如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虽忙碌,却是满面的笑意。 看着正在房中配药调制药膏的柴素锦,她干的就更起劲儿了。 刚到饭点儿,柴家便四下飘香,浓浓的饭菜气息,将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有了春露操持家务,本是心无旁骛在调制药膏的柴素锦都忍不住从一堆药材中抬起头来,向往望去。 瑄哥儿恰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想唤她,又怕搅扰了她。 “瑄哥儿,是文昭买了饭菜回来了么?”柴素锦放下手中的药材,揉了揉饿扁的肚子问道。 瑄哥儿嘻嘻笑着摇头,“姐,快来,春露把饭做好了!” 柴素锦来到前厅,春露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 四菜一汤一饭,菜都是前两天文昭买回来的,堆在灶房有的已经蔫了。这三人谁也不会做饭,便是好着的菜也只能任由它放着。 可常见的菜到了春露手中,竟变出这么多的花样来,分明再简单不过的菜品,却偏偏香味扑鼻,叫人嗅之食指大动。 就连本该扔掉的菜瓜果子的皮,在春露手中都变成了装饰的雕花,这手艺,堪比宫中御厨了。 柴素锦惊喜的冲春露点头,“真是捡到宝了!” 春露羞怯的低下头去,脸庞微微有些红,若非脸颊被划花,这一副娇羞模样定然美不胜收。 柴素锦惋惜的轻叹一声,“我定尽快治好你的脸。” “多谢小姐,婢子不着急。”春露搓了搓手,“您和公子尝尝,饭菜可还能入口?” “你们买了什么好吃的,竟背着我吃独食?”马文昭的声音从门口传入。 春露吓了一跳,惊诧抬头。 马文昭已经提着食盒,大步入内。 瞧见满桌子的菜,又看了看姐弟两人,及家中突然多出的春露,他略带了笑意,“让我猜猜,这饭菜可不像外头买来的。” 春露连忙 埋头胸前,不敢言语。 “春露做的,手艺不错吧?”柴素锦笑道。 马文昭的目光在春露身上打量一圈,忽而沉了脸,厉声问道:“这雕花的手法,不是民间所有,你是什么人?” 第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恼 威严的声音将春露惊得退了一步。 温馨香腻的厅堂历时变得紧张凝滞。 柴素锦看了看盘中雕花,眉宇微微蹙起。瑄哥儿似乎不太明白,面露狐疑。 马文昭却是抬脚逼近春露,浑身散发着慑人的寒气。 春露边退便摇头,“婢,婢子不是什么人……家中祖父父亲都是宫中御厨……触犯了公主忌讳,被罚出宫闱……病死归乡途中,为凑路费,婢子被叔叔卖身为奴,流落方城。幸得小姐所救……” 触犯了公主忌讳? 柴素锦不由自主脱口问道:“触犯了哪位公主的忌讳?” “是……是……长公主。”春露明显被马文昭吓得不轻,说话间差点咬到舌头,“长公主不喜凤爪,爹爹却在长公主寿辰上做了紫金酱凤爪,触怒了驸马,所以就被逐出宫中。” 柴素锦迟疑了片刻,才想起这回事儿来,是去年的事情了吧?她不过略皱了皱眉头,赵元甄便叫人将那道菜撤了下去。 不曾想,做菜的御厨还受了罚?连带这小姑娘的命运都受了这么大的牵连? “你别吓着她。”柴素锦上前拽开马文昭,“她可是我捡来的宝,你不想吃就走!” 马文昭犀利的目光又深深看了春露一眼,才转过视线,低声对柴素锦道:“小心一些总没错。” 三人坐下吃饭,春露做的饭菜几乎被一扫而空,马文昭从酒肆里带回的菜品,却几乎没人去碰。 宫中御厨教出来的女儿,这手艺果然不同凡响。 知道了春露身世这么一档子事儿,柴素锦在面对着她时,不由多了几分愧疚怜惜之意。 当晚便将医治她脸上划伤的药赶制了出来。 “隔天换一次药,三次便可痊愈。”柴素锦一面谨慎小心的将药膏涂抹在她的脸上,一面淡笑着说道,“待换过三次药之后,脸上便几乎看不到疤痕了。月余,就可光洁如初。” “真,真的?”春露尚有些不敢相信,“婢子以为,这辈子都要顶着这伤,做一辈子的丑八怪,再也抬不起头来……” 说着,她竟还哭了起来。 “眼泪会冲掉药膏,对伤口不利。”柴素锦淡淡的说。 春露立时忍住眼泪,却忍不住哽咽,“小姐真是婢子的恩人,恩同再造!” “不过是医治你的脸,就恩同再造了么?人活在 世,靠的是心性品质,岂能只靠一张脸?”柴素锦轻笑着摇头。 春露却忙解释,“小姐不止是医治了婢子的脸,还有婢子的心。” 她指着自己的心头,两手激动的微微颤抖。 “婢子在杨家的时候,几乎不被他们当人看,处处欺辱婢子,杨二夫人更是……小姐对婢子却这么好,夸婢子的手艺,夸婢子勤快,还亲自给婢子上药……婢子就像找到了亲人的感觉……”说着,她越发哽咽着说不下去。 柴素锦为她上好了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这么实诚又能干的小丫鬟,才五吊钱就买了回来,真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了。 不过这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可不止这一件。 次日一早,柴家医馆还未开门,门口就聚了不少的人。 有来的晚的便好奇打听,难道柴家医馆又打算派发红包利是呢? “哪里!这是等着排队买养气丹呢!”有人一面急切张望着医馆紧闭的门板,一面低声说道。 “养气丹?就是前日免费送都没人要的那个?”来者狐疑问道。 “唉!可不是!红包里不过十个铜板,如今听闻那养气丹五百钱一粒!当日说什么也该多抢几粒的!” 此言一出,周围立时一片赞同之声。 “怎么,柴家那小姑娘所制之药还真有奇效?” “你不知道,昨日孙家的老爷子险些咽气儿,眼看人已经不行了,一个游街的郎中一枚药丸下肚,老爷子竟然不出半个时辰,就活了过来。昨晚上还吃了大半个汤饼呢!孙家人高兴得简直要将那赤脚游医给供起来。一打听才知道,那游医喂下去的药,竟是在柴家医馆领的养气丹!”说话人说到这儿,还啧啧两声。 恰逢医馆开门,他便话也顾不得说,立时就往柴家医馆挤去。 柴家的养气丹能够救命,此言一出,养气丹立时大受追捧。 那日得了养气丹的人,纷纷都说自己吃了那丹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面庞红润,走路都比以前更有劲儿了! 俗话说,越有钱人越怕死。 余下的七十二枚养气丹,不出一日便被抢购一空。 原价五百钱一粒,最后炒到两贯一粒,也是有价无市。 养气丹名声大噪,柴家医馆开业的第三日,便再次成为方城人茶余饭后最热议的话题。 云佳柔满面委屈的打翻丫鬟奉上的杏仁奶露。 哗啦的碎裂声,丫鬟惶恐跪地之声,叫这温馨的闺阁显得有些压抑。 云大夫人叹着气走进屋子,“晚饭时候,你没有去请安,你父亲还问起你来。听闻你连晚饭都没用,这才叫人备了你最喜欢的杏仁奶露。” 云大夫人看着一地的狼藉,微微摇头。 “今日赏花,她们都说林月如气色好,肤如凝脂口若朱丹。还专门拿了我同她比,问我是不是近来都没有睡好?母亲你说,她们这是什么意思?明摆着说我不如林月如是不是?”云佳柔撅嘴气哼。 “你就为这事儿生气?”云大夫人哭笑不得。 云佳柔气呼呼坐着不说话。 云大夫人看向一旁的大丫鬟,“今日赏花还遇见了什么事儿?” 大丫鬟连忙福身回话,“回夫人,没有旁的事儿了,小姐连茶都没吃完,就回来了。” 云佳柔有个好哥哥,云七公子才貌双全,年纪轻轻就前途一面光明,虽先前有婚约在身,她作为妹妹,在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中也是备受追捧的。 如今哥哥的婚约都已经退了,她应当是更被人殷勤对待才是。 禁足后第一次出门参加活动,她本是十分期待的,不曾想,竟是笑着出去,气着回来。 “林月如说,她气色好是因为她用了柴家的养气丹。她原本肤色还有些发黄呢,用养气丹泡水洗面,竟能去黄,让面容白皙细嫩!母亲,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云佳柔怒道。 云大夫人愣了一愣,摇头道:“不至于,如今柴家的养气丹贵得很,有价无市,能藏着吃都了不得了,她还能拿来泡水洗面?不过是小孩子想要炫耀罢了,你到当真,还为此生气?” “母亲你竟不生气?”云佳柔瞪大了眼睛,“她柴妧妧凭什么啊?她靠什么重新开医馆?靠什么做养气丹?靠的是从我云家讹走的钱啊!她做的养气丹凭什么受人追捧?” 云大夫人皱了皱眉,“这女孩子,生来就不讨人喜欢,脸上那么大一片胎记,想起来就叫人不舒服。好在如今咱们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如何,是她的事。日后不要再提及她了,你哥哥就要回来了,你少在家中提她。” “怎么是没有关系呢?她坏我云家的名声,拖累哥哥的名声,她还讹走了一大笔钱,如今又借着我云家的钱在方城里招摇!母亲,岂能就这样 算了?”云佳柔气的从坐榻上跳了起来。 第十五章 吃死了人 云大夫人沉了脸,严厉说道:“你父亲说了,日后柴家的事情云家人不准搀和。她是好是坏都同我们无关,如此方能划清界限。这也是为你哥哥好,你听清楚了没有?” 云佳柔鼓着嘴,满面都是不甘不服气。 云大夫人皱眉看着她,“若是你做不到,我看还是禁足在家比较好。” “我记住了。”云佳柔立即说道,“母亲放心,我不去招惹她就是了!” 云佳柔软下态度来,哄走了云大夫人,她立时唤来自己的小丫鬟,屏退了众人,单独问那小丫鬟道:“听说,你有个哥哥,混迹市井,欠了人家赌债?” 小丫鬟惊慌失措。 “别怕,你叫他帮我做件事,事成之后,他的赌债,我帮他还。”云佳柔冷冷笑起来。 养气丹大受追捧,连带着柴家医馆都有些门庭若市的感觉。 有些人甚至没病,也凑来,只为叫柴家坐堂女大夫给把把脉。 柴素锦却在此时丢出一条规矩,每日只看诊五人,非急病,非不治之症不看诊。 如此大的口气,倘若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说也就罢了,偏偏她年纪轻轻,又是初出茅庐。立时激起众多同行不满,批评之声激增。但奈何养气丹风头正盛,这批评的声音一点儿不影响柴家医馆的受欢迎程度。 柴家医馆另外请的三位坐堂大夫,每日都忙的不可开交。 这日前晌,柴素锦正在医馆中坐诊。 医馆外头却忽然喧闹起来,有人吵吵嚷嚷的,似乎扬言要砸了医馆。 “柴家医馆的药,吃死了人!今日得给我个说法!否则,你家医馆就别想在方城开下去!” “柴家的东家和大夫呢?赶紧滚出来!” 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大,前来看热闹的人也越聚越多。 柴素锦从诊室里行出,马文昭也恰从后堂穿堂而过,两人对视一眼,马文昭抬手拦住柴素锦,“女孩子遇见这种事情不要往前冲,我去看看。” 柴素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男装,“我可是医馆的大夫。” 马文昭已经越过她,走到了医馆之外。 医馆外头立着个目露凶相的年轻男子,下巴上一撮小胡子,随着他愤怒的话音微微向上翘。 他身边还立着两人,两人抬着个木板,木板上头搭了白麻布。 不用细 看也知道,白麻布下头躺着个死人。 大清早的就抬了死人到医馆门口,还真是晦气。 马文昭却并没有恼羞成怒,他只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那目露凶光的男子,“这位公子高姓?” “别跟我扯那没用的,叫你家东家和大夫出来!她的药吃死了人!今日我就要让她赔命!”男子厉声喝道。 周围议论纷纷,众人看向柴家医馆的眼光都有些怀疑之色。 “敢问公子是何时看诊?为什么病看诊?吃了我家那副药致死?随便抬了个人,就说是我家医馆医死的,无凭无据的那可是毁谤。”马文昭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一丝惧色。 男子见状有些恼,“就是你家的养气丹吃死的!你还想抵赖?”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养气丹如今已经炒至五贯钱一枚,可谓天价了。这养气丹竟吃死了人?那还了得? 马文昭却是立时就笑了,“你确定这人是因服用养气丹而死?” “我当然确定!我爹原本好好的,柴家的大夫说,这养气丹无论有病没病都能吃!我爹这才敢吃了,他平日里身体可是健壮得很,从来没有过什么病痛,不曾想,吃了你这养气丹不出半个时辰,人就倒下不行了!你说,不是你家养气丹吃死了人,是什么?”男子叫嚷着就要上前抓马文昭的衣领。 也不见马文昭如何动作,却是瞬时间就晃过了他的手。 男子为触到他,反倒自己趔趄了一下。他不明所以的看了看不见动作的马文昭,又左右看了看,嚷道:“快叫你家东家和大夫出来!” 马文昭不理他,径自上前,一把拉开白布。 板子上躺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头发都已经斑白了。面色发乌,嘴唇发黑,明显有中毒之状。 周围人瞧见,立时一片惊呼,“真是养气丹毒死的?” 马文昭却立时冷哼一声,“这人从未在我家医馆买过养气丹,何来养气丹致死之说?” “我爹没买过,自然是我这做儿子的孝敬的!”男子怒目而视。 马文昭点点头,“那请问公子高姓大名?我家售出的养气丹,皆有去向记录,每一粒都有迹可查。” 男子闻言一慌,立时又改口道:“不是买来的,乃是你们开业当日送出来的,我身体好,没舍得吃,这才孝敬给我爹吃了!” 马文昭垂眸而 笑。 “你笑什么?你家的药吃死了人,你还敢笑!走,咱们官府去讨个说法!”男子上前撕扯马文昭。 第十六章 反击 马文昭忽而伸手钳住男子手腕。 男子疼的哇哇乱叫,“瞧见没有,医馆医死了人不给说法,还要当街行凶打人了!这就是柴家医馆啊!方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马文昭的手越收越紧,男子的叫声越发凄厉。 但他很快就不叫了,面红耳赤,已经是疼的叫不出了。 马文昭这才开口,“你说完,现在该我说了。柴家医馆开业当日,共送出养气丹二十八颗。每一颗都是我亲手送出,赠于何人都有记录。我从未在柴家医馆见过你,也从未给过你养气丹。如今养气丹除了在医馆以原价五百钱售出以外,市面上已经涨到五贯一颗,且有价无市。你若有养气丹,真的会给一个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乞丐?” “老乞丐?那不是他爹啊?” “这是专门来寻事儿的?伪装的么?” “说不定是柴家医馆想抵赖,怎么就知道那不是他爹?” …… 议论声中说什么的都有,只见事态中心的马文昭满面淡定,寻事儿的男子却有些恼羞成怒。 他破口大骂道:“什么狗屁医馆?我看不如砸了算了!医馆的药吃死了人就想抵赖!连我爹在你口中都不是爹了!我岂能容你!” 说着招呼他的两个同伴,放下“他爹”,三人掳袖子就要往医馆里冲。 马文昭闪身挡在三人面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虽为他梳理了头发,换过了新衣,是下了功夫。可你功夫做的不够,他外头所套衣服,并非量身裁制,套在他身上,略有些显大,且里头里衣,你懒于脱下。里头还穿着乞丐的衣服,外头却罩了光鲜的绸子,这不是装的是什么?” 说话间他朝医馆的小伙计示意,小伙计立时上前,刺啦拽开老人的衣服。 果然,光鲜绸子里头,是褴褛衣衫,又脏又旧。 “他眼睛真毒!我都没看出来,他竟能一眼拆穿。”离得近的围观人惊讶道。 “哟,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整日坐在御河桥那儿乞讨的刑六么?我说昨日怎么没见他乞讨,竟死了……” 见有人认出了那老头儿,男子愈发恼怒,冲他的同伙点头,三人挥拳向马文昭冲去。 马文昭背一只手在身后,满脸淡然单手应对三人。 以一敌三,他倒还一派闲适。 也不见他拳头如何用力,好似只是在被动抵挡一 般,却是听三人哀嚎不断。 “这老乞丐,是你为陷害我柴家医馆而故意害死的吧?我已经叫人去通知官府,乞丐虽无亲属,但你这般害人性命,官府也不能饶你!”柴素锦趁几人打斗的功夫,站在医馆门口说道,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话一出口,那男子就怕了。 “咱们撤!”男子低喝一声,招呼同伴想溜。 “害了人就想走?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马文昭话音落地,出腿如风。 三人立时被他扫倒在地,马文昭伸脚踩在男子肩头。 “不是我,我没有害人,是你们医馆害了人……”男子梗着脖子嘴硬道。 “这人我在如意赌坊见过!欠了人家一屁股的赌债,上次卖了妹子填了赌债,死性不改,前几日还见他被如意赌坊追着打!”有看热闹的人忽而指着男子叫道。 男子想爬起来,马文昭的脚却用了几分力气,他立时又跌趴在地。 “放我走,放我走……”男子挣扎着拱手朝马文昭作揖,“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日后再不敢来寻事儿了!” “杀了人就想走?我能放你,官府也不能放过你呀?”马文昭似笑非笑。 “人不是我杀的,他是自己病死的,不是我杀的,我哪有胆子杀人?”男子连连求饶。 马文昭冷笑一声,“放了你,不是不行。” 男子一听,恨不得抱着他的脚磕头。 “但你要说清楚,是谁叫你构陷柴家医馆?”马文昭俯身,冷冷的看着他,缓声问道。 男子猛打了个激灵,一股莫名的威压叫他紧张的喘不过气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马文昭,却又吓得立时低下头去。 “不说?官府有的是办法叫你开口。”马文昭收起踩在他肩头的脚。 男子却被他的口气吓傻,竟伸手又紧紧抱住他的脚,“是云家的小姐,她说柴家是靠着讹云家的钱,开医馆制药,柴家姑娘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拜云家所赐,云家想收回来,就理应收回来。她说,事成之后,替我还赌债……我不想的啊,可再不还赌债,他们就要砍断我的手脚……大爷饶命啊,大爷放过我吧……” 周遭哗然。 又是云家!且还是云家的小姐! 一个闺阁中的小女子,行事这般阴狠,只为坏人家医馆名声!这样的女孩子,还真是叫人心生不喜。 马文昭一脚踢开男子的手,指示小伙计送他去官府。 他抬头看着柴素锦,一步步向她走去。 柴素锦淡然笑了笑,似乎并未将今日大清早的闹剧放在心上。 马文昭走近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认真说道:“你脸上的胎记,颜色好像真的浅了许多了。” 柴素锦抬手触了触自己的脸颊,“旁人信不过我的医术,你当是信得过的。” 说完,她转身回到诊室。 马文昭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不见。 他当然信得过,当日他从那些人手中死里逃生,却也是身受重伤。若非遇见她,只怕他命早已归西。 只是如此才更叫他心中生疑,她如此年轻,怎会有如此之高的医术呢?果真是得了柴父真传? 柴素锦高超医术从何而来这问题还在困扰着马文昭的时候,春露被划伤的脸,已经在她的医治下好了。 春露换过了三次药,又用她调制的带着淡香的膏体每日敷面,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若是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一点刀伤来。 如今春露简直将柴素锦奉做神明一般,直道她是医仙下凡。对她的话更是唯命是从。 “小姐能治好婢子的脸,那一定也能治好自己的脸!”春露一边帮柴素锦涂抹药膏在脸上,一面欣喜的说道,“我看这胎记今日就比昨日又淡了许多,依婢子看,出不了半个月这颜色就能褪了。” 柴素锦笑了笑,没说话。 半个月太久,如今瑄哥儿和春露都已经好了,灵芝仙露她可以都用在自己的药膏上了,不出七日,这胎记的颜色应当就能褪干净了。 “如今你的脸好了,可还想着报仇的事?”柴素锦看着春露问道。 春露一愣,脸上的笑意略有些凝滞,她抿着嘴没说话。 直到将药膏都抹好了,她才垂头低声道:“虽然脸上的伤已经看不见了,可心里的伤痛怎么可能那么快忘掉?” 柴素锦垂眸瞧见她不由握紧的拳头,缓缓点了点头,“是啊,瑄哥儿虽然不说,可文昭教他的动作,他日日勤勉练习,定是想要尽快报仇的。” 春露点点头,又忽而抬头道:“小姐是不是想要婢子做什么?小姐只管吩咐,但凡婢子能做到!万死不辞!” 第十七章 暗中下手 柴素锦闻言轻笑,“我好不容易医治好你的脸,就是叫你去万死的么?” 春露连一红,心头却是一暖,“婢子知道小姐心善,对婢子好。婢子想回报娘子,更何况,婢子也恨透了杨家人!” “你可认识杨家的什么人,最好是能近身伺候主子的。”柴素锦问道。 春露皱眉仔细的想了想,恢复光洁的小脸儿却有些黯淡无光,语气更是透出无奈失落,“回小姐,婢子是贱籍,又是从外头买进杨家的,伺候主子身边的多是家生子。他们都看不起婢子,平常也没有什么交情。” 柴素锦略微皱了皱眉头。 春露急的满面懊恼,抓耳挠腮,忽而她眼睛一亮,“哦,对了,因为婢子厨艺好,杨家办堂会的时候,在厨房帮过工,认识一个厨娘,还算有点儿交情。不过那厨娘也只管做饭,连主子的面都见不到,不知能不能帮上小姐的忙?” 柴素锦思量片刻,点头而笑,“厨娘,那就更好了。” “略有些交情,若是让她在饭菜里下毒,她定然不敢的!”春露又连忙补充了一句。 “谁说我要让她下毒了?”柴素锦笑看她。 春露面露狐疑,“小姐不是要毒死杨家二爷,为母亲报仇么?” 柴素锦缓缓从坐榻上站起身,赤脚踩在席垫上,向窗边的桌案走去。 桌案上正摊着一本翻开的书,字迹清晰苍劲有力,只是看泛黄的纸张,墨色略淡的字迹,这书写出,应是有些年头了。 柴素锦走上前去,白皙纤长的手指轻缓的合上书册,封面《柴氏药典》四个篆体字映着窗外阳光,格外好看。 “报仇,又何止下毒一种办法?”她眼眸微垂,落在书册上,“你能再见到那厨娘么?” 春露连连点头,“她知道婢子手艺好,想跟着婢子学几道好菜,便请婢子到她家中吃过饭。婢子知道她家在哪儿。” 柴素锦点头,在桌边坐了下来,“我写几道菜谱,你去采买来,试着做做看,定要色香味俱全。” 一听要做饭,春露便兴奋的应下了。 接过柴素锦给她的采买的单子出了门,她才想起,不是正在说报仇的事儿么?怎么又交代她做饭了? 她皱着眉头狐疑的转身回望着柴家大门,低调的门楣,简单大方的“柴府”两字,在她眼中无端的透出几分灵气来。 “小姐说什 么就是什么,旁的我不用操心,也不必过问!”春露低声对自己说着,收回视线,握着菜篮子大步向菜市口而去。 春露照着柴素锦给她的菜谱做了菜式。 简单的菜式在她巧手之下,都能变得精美醇香,更可况小姐的菜谱用料也十分讲究,颇有些当年爹和爷爷在宫中做御膳的风格。 不禁香味扑鼻,就连色彩搭配都赏心悦目,叫人望之食指大动。 她拿了小碗,准备尝上一口。 “别吃!”柴素锦的声音,却从背后突然传来。 春露一惊,不好意思的转过身来,“回小姐,婢子不是想偷吃,只是要尝一尝咸淡。” “不用了。”柴素锦摇头,“会做了么?” 春露放下碗,兴奋的点点头,“小姐哪里寻来的菜谱?真是精妙的很!一开始看菜谱觉得有难度,真的试了也不算太难,做出来却这般诱人!” “你将菜谱做法记在脑子里,而后去寻你相熟那厨娘,装作偶遇的样子,将菜谱教会她。”柴素锦说道。 春露闻言十分诧异,“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呀?” “照做就是了,”柴素锦笑了笑,“短则八九日,长则半月余,你会明白的。” 春露连连点头应下,估摸着那厨娘会在家里的时间,提着菜篮子,便寻了去。 厨娘也是轮值的,春露守了两三日,甚至有时还耽误了回去给姐弟两人做饭的时间,直到第三日傍晚时候,才远远瞧见那仆妇提着酒壶行了过来。 春露提着菜篮,低头迎上前去。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那厨娘却未能认出她来。 春露心中焦急,脚下一个踉跄,肩头撞在那厨娘的身上。 厨娘嘿了一声,一把抓住春露,“小小年纪,眼睛长脑门儿上了?怎么走路……咦?这不是春露么?你怎么在这儿?” 低头瞧见春露提着菜篮,她猛拍了一下脑门儿,“你找到新主子了?” 春露嘻嘻一笑,点了点头,“我也做了厨娘呢,新主子可比杨家人大方多了。因着我的手艺,日日都能得赏钱呢!” 厨娘闻言,脸上浮现艳羡之色,“你的手艺那自然是好的,只是在杨家没有被赏识罢了。” “还要谢谢大娘你,当初在杨家的时候没少照顾我。”春露笑着将菜篮子里几颗新鲜的大桃塞进厨娘手中,“大娘带回 去,给孙儿吃。” 厨娘连忙推拒,“那怎么使得,你家主子发现了要罚你的!” 春露笑着摆手,“不碍事,厨房里的钱财支配都归我管,买了多少菜,余下多少钱,主子根本不问。每月照例不超额就成。” 厨娘眼中羡慕更甚,“哪家主子这么大方?” 春露笑嘻嘻靠近厨娘,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原本这好事儿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乃是因为我家主子得了几个御膳的方子,厨房里旁人皆做不出,唯有我做出来了。主子吃的高兴,这美差自然就赏了我!” 厨娘一听,眼睛发亮,伸手握住春露的胳膊,“御膳的方子?你……你学会了?” 春露点点头。 “为此就得了美差?”厨娘追问。 春露坚定点头,“民以食为天,主子们也不例外,你叫他吃得高兴了,他自然就会叫你高兴!” “那这菜式可能教教我?春露你在厨房忙帮的时候,可都是大娘照顾着你的呀!”厨娘满目骐骥,言语急切,酒壶都碰洒了,却也顾不得了。 春露为难片刻,咬了咬牙,“成,念着您的旧情,您若得了赏……” “大娘记着你的情!”厨娘说着,热情的拉着春露往自己家中拖去。 大半个时辰之后,春露才从厨娘家里出来。 厨娘热情的一直将她送到巷子口,“真是精妙,太精妙了!过两日你还来啊春露!” 春露点头答应,快步离开。 厨娘并不知道当初春露被卖出杨家之前,乃是被杨二夫人拿刀子划伤了脸的。 她若知道,必当先震惊一番,关于春露如今的东家,也会多询问两句。 可如今,她完全沉浸在自己学会了御膳,就要凭此得主子赏识恩宠的兴奋之中,旁的皆没有心思去想了。 第十八章 病发 春露每隔两三日就会往厨娘家去上一趟,交给她新的菜式。 厨娘待她越发的殷勤热情。 “今日二老爷见我了!乃是在花厅里见的,原来杨家的花厅那般奢华好看呀!主子身边的大丫鬟一个个穿的戴的,简直跟主子一样!特别是杨二夫人,满头珠翠,直晃的我都睁不开眼睛呢!” 厨娘兴奋的描述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春露不由收紧的拳头。 “桌上的菜都没怎么碰,听说二老爷近来食欲不佳,可唯独你教我的那御膳菜式,被吃的干干净净,连盘子里的摆花配菜都被吃光了!二夫人还大为褒奖我一番,说……” “好了大娘,我还赶着回去伺候主子,我们还是快点开始吧。”春露皱眉打断她的话。 厨娘连连点头,“你瞧我,高兴的到把正事儿都忘了。” 赶在主子食欲不好的时候,厨娘的精致菜式颇受主子待见,连带着厨娘的身份都水涨船高。 不出半个月,厨娘便成了杨家厨房里的主厨,每天如何安排杨家各个房中的膳食都是她根据主子的大致要求所安排。 杨家二房怎么做怎么吃,更是全权都由她做主。 而她则全听春露的。 春露将进展告诉柴素锦知道。 柴素锦掐着指头算了算,“时间应当差不多。” “什么时间差不多?”春露还是忍不住好奇。 柴素锦转过脸来,看着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 春露啧啧道:“难怪小姐不肯出门,婢子便是日日守着小姐,这胎记褪去也能看得如此明显。小姐这么一段时间都不出现,在出现在医馆的时候,脸都完全好了,那才更是叫人震惊呢!” “待我脸上胎记褪完之时,就是我们复仇之日。”柴素锦微微笑了笑。 春露一惊,“小姐已经做好准备了么?” “你不是一直都在做么?”柴素锦笑着反问她。 “我?婢子做了什么?”春露指着自己,满面狐疑,她忽而想到了什么,不由瞪大了眼睛,“爷爷以前说过,有些东西是不能放在一起食用的,若是常常同食……” 柴素锦点了点头,“更何况,你做的膳食里加了药材,乃是药膳。” 柴素锦回过头来看着纪氏留下的铜镜,这镜子格外的清晰,倒影出一张少女青涩姣美的面庞。 只是左脸上有一圈淡淡的粉色痕迹,与整张脸略有些不协调,但已遮盖不住这张脸的美丽。 五日之后,春露为柴素锦打水洗面。 她夜里睡觉总是糊着厚厚的药膏,往往两三盆水才能将药膏洗净。 这日她擦干了脸,将帕子放在一边,耳边便传来春露一声惊呼。 “小姐!” 春露瞪大眼睛,捂着自己的嘴,不敢置信的看着柴素锦的脸。 柴素锦抬手触了触自己的面颊,“已经,没有了么?” “何……何止是没有了……小姐,您好美!”春露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连尊卑一时间都给忘了。 柴素锦正欲转身去寻镜子,马文昭却恰在此时从院门口行来,“柴姑娘” 他唤了一声,却霎时愣住,呆立院中,迟疑、诧异、惊艳……已经无法形容他眼中的复杂神色。 他就那么站在那儿,那么目瞪口呆的看着柴素锦。 柴素锦冲他一笑。 刹那间,他眼前犹如春花绽放,美不胜收。 他仿佛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他并非没有见过世面之人,在来到大周以前,在身陷囹圄之前,他身边缭绕尽都是美人。 可从来没有那一个美人,能够像她这样,通身的气度,加之这样的面孔,美得让人不受控制的怦然心动。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柴素锦问道。 听闻她的声音,马文昭才愕然回神,他别开视线,骤然加快的心跳却未能平复,“杨家人到医馆来了,说是要请你去杨家看诊。” 柴素锦冷笑一声,“杨家人?竟会来柴家医馆?” “若是有办法,他们自然是不肯的。”马文昭说道,“他们已经将方城大大小小的医馆,甚至游医都寻了个遍,但不论谁看到杨家二爷的都不住摇头,说是不治了,叫杨家人准备后事。” 说话间,他飘向柴素锦的目光带着些复杂之色。 柴素锦淡然的点点头,“不治了,那还寻我柴家做什么?岂不知柴家和他有仇么?” “杨家人如今就在医馆外头,仆妇跪了一片,说你当初放出话来,一日五诊,非不治之症不诊。他们二爷如今就是不治之症,你身为医者,便是先前有过过节,也不能见死不救。”马文昭缓缓说道。 春露闻言大怒,“好 生无耻!竟敢这样逼迫小姐!一定是故意引人来看,叫小姐受制于议论!” 马文昭点了点头,“医馆外头确实围了许多的人,甚至有赌坊已经开了赌局,赌你会不会给杨家二爷医治。” 柴素锦笑了笑,“上次托你打制的一套金针,可打好了?” 马文昭略微皱了皱眉头,“那金针要求精细,费了许多的功夫,昨日才送过来。我没带回来,在医馆里。” 他说话间没有眨眼,可胸前一个包了金针的小布包却似乎恰硌了他。 “那无妨,我跟你去医馆就是。”柴素锦说着就要进门换衣服。 马文昭不由上前两步,“你现在去医馆?” “不妥么?”柴素锦回头看他。 春露有些着急的看着马文昭。 马文昭点头,“自然是不妥的,杨家人就在医馆门外,你不出现也就罢了。你若现身,他们必当逼迫更甚。” “是啊是啊!小姐您不能去!”春露连连点头赞同。 “他们为什么要逼迫我?”柴素锦反问道。 马文昭被她的问题弄得有些无语,但瞬间便反应过来,“你要去杨家?” 第十九章 证明 春露不由惊诧的啊了一声。 柴素锦却是笑着点头,“为什么不去?” 马文昭深吸了一口气,“杨家二爷的病,同你有关吧?” 柴素锦爽快的点头承认。 “那你若不去,他的结果是?” “死。” 虽是报仇,但春露听闻这个冰冷肃杀的字,还是吓了一跳。 马文昭却淡然的点了点头,“这很好,那你还去杨家做什么?你虽是医者,可先前毕竟有辱母之仇,便是不去杨家,任何人也不能以‘见死不救’要挟你。” “谁说我要救他?”柴素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他死的那么痛快罢了。” 这话她说的极为轻松,好似谈论晚饭吃什么一般。 马文昭认真的看着她,眯了眯眼睛。 “而且,你不觉得,我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机恰好么?”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脸。 离得有些近,他视线又极好。她光洁的脸上,竟毫无瑕疵,如同羊脂白玉,如同刚剥了壳的鸡蛋,盈盈的光泽,就在她脸颊之上轻轻流转。 不但原本的血红色胎记全然不见,她的皮肤更是好了许多,真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变了。 他心跳骤然更乱,退了一步,转过身去。反对的话还未出口,她便已经提步进门,去换衣服。 女子闺房,他不好闯入,便只好在院中等着,等她出来再相劝。 春露却是连忙跟了进去。她知道,小姐在许多事情上都聪明绝顶,可唯独最最简单的日常生活,却是全然不会。 吃饭穿衣,收拾房间,针织女红……她都不行,并不是懒,她是真的不会。 换了男装的柴素锦更添几分英朗之气,配上她如今精致绝美的五官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马文昭看着她,口中竟一时有些呐呐。 他是坐了马车回来的,这会儿却没有相劝,反倒是同她一起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而过,窗外的风吹动车窗帘子轻轻飘扬,时光竟一瞬间好似慢了下来,让人安逸的想要就此停下,就这么彼此对坐,什么都不用去想,备用背负那么多仇恨,不用背负那么多报复。 “你想要怎样的结果?”马文昭看着柴素锦问道。 柴素锦没有抬头,“他侮辱逼死了我的母亲,怎么也不能一死了之,我要他下半 生都活在痛苦和懊恼之中。” “你想怎么做?”马文昭皱眉。 “他不是好色么?”柴素锦笑了笑,“那就叫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马文昭闻言一噎,身为男人的他,不由皱紧了眉头,“如此,对你的名声不好。不若就不理会杨家人,他已经如此了,就由他自生自灭。” “不行,”她冷静而漠然的看着马文昭,朱唇轻启,声音格外冰冷,但她姣美的脸却透着致命的诱惑,“我不要他死,要他生不如死。” “吁”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里瞬间好似从初夏到了隆冬,冷飕飕的。 马车外头却是一片喧闹,恍如集市。 柴素锦掀开车帘子,利落潇洒的跳下马车。 “好俊的公子哥儿!”立时有人赞叹道。 柴素锦抿唇笑了笑。 马文昭在她身后下了车,伸手护在她身边,扬声道:“让让,烦请诸位让一让,柴大夫来了!” “柴姑娘在哪儿?” “还真来了呀?她真会去杨家?真的要医治那逼死她娘亲的柴二爷?” “人在哪儿呢?” 周遭乱哄哄的,众人七嘴八舌,扭着脸乱看。 柴素锦被马文昭护在身边,听闻这般议论,淡然的勾着嘴角。 一直到众人让开,她行至医馆门前,也未有人将她认出来。 不过是脸上血红色的胎记没有了而已,真的这么难以辨认么? 她自己大约不知道,改变的不仅是她脸上的胎记,随着她灵魂和身体的融合,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大有不同。 前世那种尊贵傲然睥睨之势,全都回来了,浑然天成叫人不由心生仰望。 众人如何能将此时的她,同先前那个沉闷畏缩,因自卑而越发寡言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呢? “当初相约,月余之后,我会医治好自己的胎记,向诸位证明我的医术。”柴素锦站在医馆门口,声音清清朗朗,甚是悦耳。 周遭立时就在她的声音中肃静下来,瞪大眼睛,似乎没有弄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柴素锦侧过自己的左脸,对着众人,“今日,我证明了。” 她笑了。 明媚的阳光笼罩在她身上,她的笑容竟比阳光还耀眼,灿烂的叫人无法凝视。 第二十章 威胁 “他……她是谁?” “柴家姑娘?” …… 霎时间,喧闹的街道安静了下来。 惊得让人心慌。 分明人头攒动,可竟安静的落针可闻。 “是我,我得祖父父亲倾囊相授,继承父业,治病救人,重振柴家医馆。多谢众位今日见证!”柴素锦像男子一样拱了拱手。 众人仿佛是不由自主的,皆拱手还礼。 手都已经放下了,还愣愣不能回神。 “既是如此,更当请柴姑娘往我家走上一趟了!”杨家的仆妇立时机敏跪地,高声哭道,“我家二爷……求姑娘医治啊!” 柴素锦正欲开口,马文昭却忽然上前一步,侧身挡住她,并伸手拽住她的衣袖,“跟我进来。” 柴素锦微微蹙眉,“马车上,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跟我进来。”马文昭却是加重了语气。 柴素锦迟疑片刻,没有理会杨家人,转身同马文昭进了医馆。 “刚说了要继承父业,治病救人,就见死不救啊……这就是柴家医馆……这就是柴大夫啊……见死不救还做什么大夫?”杨家的仆妇跪在医馆门前大声嚎哭。 与她同来的杨家家仆们都跟着跪下大哭,“求柴大夫救命啊,您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啊……先前有什么恩怨,身为医者也不能如此狠心啊……” 周遭却是不复先前那般跟着附和,反倒是为柴素锦辩白的声音多了起来。 “逼死人家母亲,此仇不共戴天,不亲手杀了他就是仁义了,还救他?” “就是,我若是杨家人,就是宁可病死,也臊得不敢来柴家门前!” …… “病的不是你们,你们自然说的轻巧!”柴家家仆气恼道。 外头竟吵起来。 柴素锦和马文昭四目相对,室内却一时连空气都有些凝滞。 “不要继续搀和进去,免得将自己都搭进去。”马文昭认真的说道,“如今一切都处在上升之中,一招不甚,可能满盘皆输。” 柴素锦垂眸,不以为然。 “你的敌人只有杨家么?云家如今不恨你么?云家的小姐直到现在事情过去这么久,还在被人茶余饭后的谈论。你猜云家是不是也在等着看你栽跟头?”马文昭沉声说道。 “他等着我栽跟头,我就会栽么?”柴素锦轻嗤一声。 “不好了!” 两人正僵持不下,小伙计却突然推门而入。 马文昭向那小伙计看去,“杨家人闯进来了?” 小伙计连连摇头,望着柴素锦,惊艳之余又微微变色,“是,是东家不见了……” 柴素锦霍然起身,“瑄哥儿不见了?” 小伙计愧疚低下头去,“东家在后院练功夫,本是小的在伺候,小人去趟净房的功夫……回来东家就不见了,问了他们都说没见过……” 瞧见柴素锦倏尔变冷的面色,小伙计紧张的交握住双手,“东家是不是……是不是又犯病了……” “住口!”见柴素锦面色不好,马文昭立时呵斥道。 那小伙计吓了一跳,脸面发白。 柴素锦却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敬瑄的病彻底好了,不会犯病。门口有杨家人堵着,他若从门口离开,必然有人会看见。如今没有人见过,可见他不是从门口走的。也许,不是自愿离开的。” 听闻她语气虽冰冷却没有斥责之意,小伙计略松了一口气,“小的这就去找!” “掌柜的,杨家的总管家来了!”另个小伙计在门外禀道。 柴素锦冷哼一声,“不用找了,人来了。” 那小伙计一愣,眉头紧紧蹙起,“光天化日的,杨家人竟敢掳走东家来威胁?” 马文昭看了柴素锦一眼,“我去见他。” 柴素锦却先他一步走出门外,向杨家管家所在的诊室行去。 马文昭提步跟在她身后。 “柴姑娘有礼。”杨家管家四十多岁,身量微微发福,客气有礼的拱手道。 柴素锦不屑轻哼,“杨家人好本事,外头叫仆妇又哭又闹,原来不过是声东击西。引了众人的注意,却偷偷掳走了我弟弟?” 管家见她开门见山,抿唇没有说话,站直了身子,从怀中摸出一个香囊来,扔在桌上。 柴素锦见到那香囊的瞬间,脸色更冷了几分。 这香囊是春露绣的,里头装的香草乃是她亲手所配,凝神提气之用。 瑄哥儿很是喜欢这香草的味道,日日呆在身上,便是睡觉也从不离身。 “瑄哥儿呢?”柴素锦问道。 “柴姑娘同 某往杨家走一趟,医治好了我家二爷,瑄哥儿自然就能平平安安的回来。”管家说。 柴素锦冷笑,“方城的大夫寻遍了都治不好杨家二爷的病,你们怎么就那么相信我能治得好?” 第二十一章 条件 管家抬头,目光落在她左脸之上。 先前丑陋不堪的血红色胎记已经完全褪去,光滑润泽的皮肤,不着粉脂都叫人望之心动,凝视之下,不由自主心痒想要伸手摸上一把。 “令弟的康复,柴姑娘胎记褪去,这不都是证据么?”管家克制着自己别开视线。 “我若是不肯呢?”柴素锦问道。 管家冷冷一笑,“那下次送来的就不是香囊这么简单了。不知道断了的手脚,柴姑娘还有没有本事接上?” “好大的口气!”马文昭在门口冷声说道。 柴素锦回头看他一眼,立时应道:“我去,带路吧。” 马文昭皱眉看她,“定要如此?” “不是我要如此,是杨家人逼我如此。”柴素锦冷冷一笑,“你还要如何劝我?” 马文昭摇头,抿了抿唇,终是说道:“保护好自己。” 柴素锦没应声,同管家一道出门,在围观中人目光之下,上了杨家的马车。 车帘垂下,隔绝了众人窥探的视线。 “方城的百姓们可是都看见了,柴姑娘若是不尽心医治,砸得可是自家的招牌。”管家坐在马车外头,得意说道。 柴素锦笑了笑,“方城的百姓也都看到了,我上了杨家的马车,我和弟弟若是不能平安回来。他们所有人都是见证。” 管家一噎,“姑娘放心,治好了我家二爷,瑄哥儿定然毫发无损。” 柴素锦早有准备,且杨惠之病倒也是拜她所赐。 可当真见到杨惠之的时候,她还是略吃了一惊。 他面无人色的躺在床上,整个脸都浮肿着,五官几乎挤在一起,呼吸间有哨音,似乎每喘一口气,都让他痛苦无比。 药效比她预计之中还要好。 若是不及时医治,他命丧黄泉也就再有三五天的事儿。 且这三五天,他都会痛苦无比,便是死,也死的备受折磨。 如此,可够弥补他当初害死纪氏的罪孽了? 柴素锦微微摇头,不够……远远不够……纪氏在她的记忆中,那般纯美,那般温柔,回忆里她自卑的不敢抬头,纪氏是唯一美好的存在。且纪氏的身影,渐渐和母后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若非这杨惠之,她本有机会重温有母亲的日子,本有机会体会母后走了以后在没有体会过的 来自母亲的温情。 正是眼前这个浮肿的人,因好色无耻,毁了这一切,毁了一个良善的妇人! 杨家二夫人站在床榻边抹眼泪,瞧见柴素锦冰冷的神色,她吸了吸鼻子,厉声道:“敢对我家二爷不利,我叫你姐弟二人生不如死!” “我好怕。”柴素锦抬眼看着她,面上尽是讥讽之色,“这一怕,手就不稳,你知道,这诊脉行针,最重要的就是稳和准。一不留神下错了穴位,那人可就……” “你敢!”杨二夫人音调立时高了八度。 柴素锦冷冷一笑,“我要先见瑄哥儿。” “瑄哥儿现在平安无事,治好了我家二爷,你自然能见到他。”管家说道。 柴素锦转身往桌边一坐,“那咱们就等吧,看谁耗得起。” 杨二夫人一听就怒了,伸手就要去撕扯柴素锦。 管家连忙上前一步,挡住二夫人,“二夫人冷静!” “你看这贱蹄子嚣张跋扈的样子?治好了自己脸上的胎记,就当自己是神仙了?”二夫人骂骂咧咧,张牙舞爪的倒是叫管家有些狼狈。 “这杨家,究竟是谁在做主?杨二老爷的命,你们究竟要不要保了?”柴素锦看了床榻一眼,“若是再迟些,仅凭他继续肿胀下去,莫说我,便是我爹爹爷爷都在,也救不了他了。” 管家一听这话就慌了,杨二夫人更是坐地大哭起来。 “看住二夫人,我去请大爷来!”管家急匆匆向外去。 “请什么大爷,我还没死呢!这杨家还有没有我说话的地方?”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从门外传来,“去,将那傻子带过来,不就是一个傻子么?便是他死了,又岂能抵得过我的儿?” “老夫人。”管家连忙行礼。 柴素锦看着被丫鬟扶着,快步行来的老夫人,坐着没动,连眼皮子都没抬。 “将那傻子带过来,你若不能救好我儿,我就当着你的面砍了他的手脚!”老夫人抬手指着柴素锦的鼻子,厉声说道。 柴素锦微微一笑,缓声问道:“那我若治好了呢?” 老夫人被她的神态和淡然的语气弄得一愣,自己这般气势之下,就算是杨家的大老爷,也会诚惶诚恐。这小姑娘难道不应该战战兢兢俯首帖耳的从命么? 竟还笑着反问自己? 杨老夫人凝视她片刻之后,才说道:“ 治病救人不是医者天职么?你救好我儿,乃是你的本分。” 柴素锦摇了摇头,“仇人可不在这范围之内。” “你!”杨老夫人咬牙切齿,再看床榻上躺着的杨二老爷那肿胀的样子,终是咬咬牙,“那你说如何?” 柴素锦挑了挑好看的眉毛,“银钱自不可少,我还要杨二老爷亲自送我和瑄哥儿回去。” “亲自送你们回去?”杨老夫人冷哼一声,正预备嘲讽,却恍惚间反应过来,瞪大眼道,“你说叫他亲自送你们回去?他……能亲自起来?送你们?” 第二十二章 救人?害人? 柴素锦笃定点头。 “去,带那傻子过来!”杨老夫人又吩咐了一遍,只是这次,她言语之中多了几分急切。 柴素锦正整理马文昭临行前交给她的一包金针之时,瑄哥儿被带了过来。 他的手被反剪在身后,脸上略有些狼狈。 柴素锦立时扔下金针,起身来到他面前,“瑄哥儿……” “姐姐,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询问关切之语却被瑄哥儿抢了先。 柴素锦心头一阵暖热。 她摇头道:“我没事,没人能为难我。你可有受伤?” 瑄哥儿连连摇头,“姐姐你小看我!不过是他们人多叫他们占了便宜!” 说话间他瞧见床榻上躺着的人,立时眼目赤红起来,“杨惠之!我要亲手杀了他!” 杨家仆从吓了一跳,两三人上前按住他。 “杀了他!为母亲报仇!”瑄哥儿喘着粗气,看着柴素锦说道。 听闻此言,杨家人的目光皆落在柴素锦的身上。 屋子里的温度瞬间好似瞬间冷了许多。 柴素锦冲瑄哥儿摇了摇头,“别急,你去外头等着。” “姐,你不是要救他吧?他们拿我来威胁你?你别管我!让他死,让他不得好死!他是如何害死母亲的你难道忘了?母亲如何惨死在我们面前你都忘了?你若是因为我而救他,日后叫我如何自处?叫我如何有脸见泉下母亲?”瑄哥儿红着眼睛,哑着嗓子冲柴素锦吼道。 悲愤的声音里透出些绝望的味道,如同一只被惹怒了的小兽。 柴素锦垂了垂眼眸。 “我在母亲坟前发了誓,说一定会为母亲报仇。若是我死了能为母亲报仇,也算全了誓言了。”瑄哥儿梗着脖子道,“姐,不要救他。” 柴素锦没有看瑄哥儿,只是垂着眼眸看着脚下地面,“你还说了,不论我要做什么,你都支持我,追随我,保护我。瑄哥儿,我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如今只有你。爷爷走了,爹走了,娘也走了。如今,连你也要扔下我么?” 她说的声音很轻,嘴角甚至是微微翘着的,但这轻轻的话语,却像是一只小锤子,将每个字都深深的凿进瑄哥儿的心里。 瑄哥儿咬着牙,抿着唇,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却是皱着眉头,用肩膀撞开按着他的家仆,抬脚向外间走去。 内间里又只剩下柴素锦和杨家的人。 只是空气却比先前更为紧张凝滞。 “母亲,她……”杨二夫人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柴素锦。 杨老夫人却没有理会她,严厉的目光落在柴素锦身上,“人你已经见了,现在可以救治我儿了吧?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救不好我儿,我就当着你的面,砍了他的手脚。” “好生霸道啊。”柴素锦嗤笑一声。 “随你怎么说,你心里有数,下针才能准。”杨老夫人威胁道。 柴素锦拿着金针来到床边,将其他人都赶得远了些。 她低头看了看杨惠之肿胀的样子,心头冷笑。 仆从已经将他上衣解开,他肿胀的浑身的皮肤都绷的恍如透明。 她捏起一根金针,针尖泛着冷冷的光芒。 屋子里的杨家人屏气宁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见她淡然落针,细细的金针,竟捻入皮肉一两寸长。 杨二夫人紧张的几乎站立不稳。 杨老夫人责备的看了她一眼,她立时扶着仆妇,跌坐在一旁。 在众人注目之下,柴素锦却旁若无人一般下针,动作又快又准,没有半分迟疑。 晓是如此,整个过程还是用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她收针起身之时,腰都微微酸胀了。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细汗,转过脸来,看向杨家人,“他的命,保住了。” “这……”杨老夫人立时起身。 “娘!不能让柴家人……”外头忽有人破门而入。 坐在外间的瑄哥儿蹭的起身,戒备的看着来人。 来人望他一眼,皱着眉头大步迈进里间,瞧见立在床边正在收拾金针布包的柴素锦,不由脸色大变,“你……” “我就是柴家医馆的大夫。”柴素锦微笑说道。 那男子脸色愈加难看,“母亲,你怎么能……怎么能相信柴家的人?柴家人记恨二弟,您又不是不知道?” 杨老夫人拿起拐杖,狠狠戳了下地面,“方城的大夫已经找遍了,都说不能治,只有她说能治!你是想眼睁睁看着你弟弟死是不是?我还没死呢!” 说完,她看着柴素锦道:“还有什么安排,你只管吩咐下去。在这杨家,我说话还能算数!” 杨老夫人起身离开。 杨二老爷的卧房里,气氛变的怪怪的。 杨大老爷眉头紧皱。 杨二夫人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大哥,作为兄弟,哪怕是有一分希望,也不应该放弃呀?二爷要是走了,你叫我可怎么活呀?” 杨大老爷抿着唇,神情有些古怪。 柴素锦对人家内宅阴私不敢兴趣,她冷笑着越过两人,行到外间,吩咐管家道:“按我的药方抓药来,找你们放心的人煎好了送过来。” 管家看了内室一眼,颔首应下。 第二十三章 有望 瑄哥儿被松了绑,却一直沉着脸坐着。 杨惠之醒过来之前,他们被杨家人看在屋子里,不能随意走动。 瑄哥儿就一直那么安静的坐着,不发一语,也不抬头看柴素锦。 柴素锦倒了杯水递给他,他也并不去碰。 黄昏时候,守在外间的姐弟两人忽听内间里传来一声动静。 瑄哥儿犹如脱兔一般,立时跳了起来。双拳紧握,眉头紧皱,像是随时要跟人拼命。 “瑄哥儿,坐下。”柴素锦一句话,便叫他僵立不动。 柴素锦起身按了按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道:“相信我。” 说完,便抬脚走向内室。 “醒了醒了!二老爷醒了!”内室的小丫鬟惊喜的叫起来。 这一声欢欣雀跃的呼叫,立时让二老爷院中热闹起来。 柴素锦被请到床边。 杨惠之的肿胀已经退了大半,挤在一起的五官也舒展了,睁不开的眼睛此时半睁着,木木呆呆的看着周遭。 杨老夫人在床边坐下,拉着他的手哽咽道:“儿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叫为娘可怎么活啊?” 杨大老爷脸色有些黑沉。 杨二老爷木木的眼神迟缓的转向老夫人,“娘……儿像死过一次一样……” 他说话慢吞吞的,透着有气无力。 一言吐出,好似费尽了力气。 杨老夫人立时抽泣起来,“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好了,今晚再行一次针,睡上一觉。明早,肿就可全退了。”柴素锦不紧不慢的说道,“望老夫人能信守诺言。” 杨老夫人紧紧攥着杨二老爷的手,连连点头。 这次她在行针之时,许多人都被赶了出去,唯恐打搅了她。 杨二老爷行到第三针,便又晕了过去,屋里的杨家人倒抽一口冷气,却没有一个敢吱声的。 这次行针,用了更久的时间。柴素锦收针之时,手腕都酸了。 “太久没有练过了,不知道师父知道了会不会嘲笑我?”她兀自笑了笑。 入夜,柴家姐弟被留在了杨家客房。 待遇还算不错,起码是客房,总好过柴房。 说是叫人伺候着姐弟两个,不过是看着他们唯恐他们跑了。 瑄哥儿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一头钻进房间,只在临关门的时候复杂的看了柴素锦一眼,就砰的将门狠狠关上。不知是在跟自己生气,还是在生她的气。 杨家人退到院中,柴素锦关门吹熄了灯,“出来吧。” 屋里黑漆漆的,安安静静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准备藏到什么时候?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柴素锦轻声道。 黑暗中,略有响动。 隐隐约约,似乎真有一个身影从更暗沉的角落走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杨家人竟没有发觉?”柴素锦见那身影,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一个熟悉悦耳的声音缓缓传来,“你怎么发现的?” 是马文昭的声音,他在桌边坐了下来,屋子里很暗,他却没有碰到任何物件,好似黑暗并不影响他的视线。 柴素锦摇了摇头,她并没有发现他,只是她肩头的灵芝云纹似有波动提醒。灵芝长得越大,灵芝仙露便生的越多,同时对外界的感知也就越发敏感。 “直觉罢了,你来做什么?”黑夜里,她的声音好似比白日多了几分柔美的味道。 马文昭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不做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柴素锦皱眉。 “看看你打算如何对付杨家,对付杨惠之。”他立时又补充道。 两人之间还未升腾起的那一点点暧昧,立时随着他的话,又淡薄了。 黑沉的房间里传来柴素锦轻轻淡淡的笑声,“明日你再看。” “如此有把握?”马文昭问道。 “你该回去了。”柴素锦的声音收敛了笑意,变得淡然无波。 马文昭张了张嘴,却未置一词,深深看了她隐隐约约的身影以后,转身而去。 一阵夜风拂面。 离得这么近,柴素锦甚至都未能看清他是从哪里离开的。 但肩头的灵芝云纹告诉她,他确实已经走了。 身怀武艺之人她不是没见过,以前在她身边保护之人,各个功夫不凡。 马文昭相比起来,绝对是个中翘楚。他如此厉害,当初相遇之时,他又是被什么人所伤?为何会伤的那么重? 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又藏着什么秘密呢? 柴素锦竟不由好奇起来。 次 日一早,柴素锦被门外小丫头急切激动的欢喜声叫醒。 “柴姑娘,柴姑娘!快起来,快!我家老夫人要见您!二老爷醒了,他好了,自己下床还吃了一大碗饭呢!”小丫头高声道。 柴素锦望着自己如何都系不好的腰带,只好将那丫头唤了进来。 早饭未吃,她就被请去见了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今日脸色和昨日大为不同,整张脸都透出慈眉善目的光泽来,“柴姑娘果然是医术不凡,老柴家有望了!子不能成父业,有你这般争气的女儿,也是柴家前世积德……” 柴素锦摆了摆手,“好听话不用多说。我答应的事情做到了,接下来,该你了。” 第二十四章 扬名 “这是三千贯的官票。”老夫人身边的仆妇走上前来,将银票奉上。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却没有接。 仆妇回头看了老夫人一眼,连忙又拿出一张来,“五千贯,请您收好。老妇这就送您和柴公子回去。” 柴素锦预备接过银票的手立时停在空中,“你再说一遍?谁送我们回去?” 不知怎的,那仆妇在她目光之下,竟紧张的微微有些打哆嗦,“老……老妇……” 柴素锦拿过银票,揣入怀中,转身就走。 “站住!”杨老夫人立时喊道。 柴素锦脚步停下,面带笑意的转过身来,“老夫人还有什么话说?” 杨老夫人舔了舔嘴唇,“我儿接下来,该服什么药?有什么要注意的?” 她问话的声音很小,在柴素锦带着笑意的目光之下,不由就心虚起来。 “跟我,有什么关系?”柴素锦笑了。 杨老夫人紧皱着眉头,犹豫半晌,拍了一下膝头,“叫我儿亲自送你们回去!” 方城再次沸腾了。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无论身处方城何地,只要侧耳一听,便能听到人人都在谈论“柴家医馆”。 上至花甲老人,下至总角小儿,如今方城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柴家医馆大名的了。 “真是神了!我亲眼看见柴家二老爷,骑在马上,送柴家那姐弟二人回到医馆!” “可不是,前一日还听旁的大夫说,柴家那姑娘怕是难活着出杨家的大门了,就是不被杨家折磨掉半条命,也得剥层皮!说杨二老爷是必死的……” “瞧瞧人家!非但没摊上大祸,还被作为恩人上宾啊,杨二老爷在方城什么时候低过头?这不就……” 正在说话的人被身边人扯了扯袖子,提醒他别说了。 那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云家的管事从一旁经过。 一桌子的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的都闭了嘴。待云家的管事离开不远,便哈哈笑起来,“要说这心里最憋屈的,可不是杨家,乃是云家……错过了多好的机会……” 云家管家脚下一滑,快步走远。 柴家医馆,可谓是声名鹊起。 连临近的州县都有人远道而来,上门求医。 因着柴素锦定下的规矩,连带着方城客栈的生意都越发红火起 来。每日只有五个看诊的名额,排不上号的,只能在客栈中住下来。 方城好似因着柴家医馆,而越发红火热闹了。 “小姐,婢子不明白。”春露一边捣着草药,一面侧脸看着柴素锦,低声问道,“杨家的人都吃了那饭菜,为何独独只有杨二老爷出了事儿?旁人都没事儿呢?” 柴素锦从爷爷留下的《柴氏药典》中抬起头来,勾了勾嘴角,“谁说旁人没事儿?” “啊?”春露愕然。 “不过是因为他血气燥热,又偏食,平日里更服用有壮阳催情之药,所以他最先发出来罢了。”柴素锦又低头翻了一页药典,“不过我看杨家人自己就有不少的纠葛麻烦,不用咱们,他们自己也会打起来。你告诉那厨娘,这些菜都别做了,换些别的菜式教她吧。” “诶!”春露连忙应下。 “姐。” 春露正打算问她中午想吃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瑄哥儿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公子,您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 瑄哥儿却没看她,只沉着脸看着柴素锦,“姐,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他转身向屋里走去。 柴素锦放下药典,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 “你如今心安么?心里不难受么?”瑄哥儿皱着眉,语气颇为凝重。 柴素锦笑了笑,“你指什么?” “你知道我指什么!你为了扬名!为了医馆的名声,为了重振柴家的威望,为了继承爹爹的遗愿……这我都没话说。本来这些都是我的责任,我帮不了你,但我会尽自己一份心力支持你。可你……怎么能为了这些,就将母亲的仇给忘记啊!?”最后一句话,瑄哥儿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出来之后,他便气喘吁吁,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柴素锦上前拉他坐下,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谁告诉你,我忘记了?” 瑄哥儿皱眉,“你救了杨惠之!” “我只是不想让他死的那么痛快。”柴素锦缓声道。 “可他现在活得很痛快!”瑄哥儿气道,“我不是傻子了,你休想糊弄我!” 柴素锦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他如今活得很痛快呢?” 瑄哥儿被这话问的有些傻眼,又有些气恼,“我有眼睛,有耳朵!能看,能听!” “真的么?”柴素锦笑了,“你且去医馆守着,不出三日,他必偷偷上门。” 瑄哥儿皱眉,“为何?” “听文昭说过,习武,不禁学习的是克敌的技艺,更是要修炼自身的心性。这点耐心都没有,你能学好功夫么?”柴素锦语气淡然笃定,整张脸因自信而越发光彩照人。 瑄哥儿看的有些愣愣的,回过神来不由握拳道:“守着就守着!” 马文昭虽忍着没问,但也好奇柴素锦究竟在杨惠之身上留了什么后手? 她可不像是会放下辱母之仇,轻易原谅仇敌之人。 第二十五章 哭求 瑄哥儿问完话的第二日,医馆正打算关门休息。 忽然有个人身手挡住门板,那人脸面埋得很低,天光昏暗,小伙计一时没认出是谁来。 “关门了!您若不是急病,明日请早!” “我要见柴大夫!”那人瓮声道。 小伙计一乐,“您不是方城人吧?柴大夫每日只看诊五人,且都是前晌看诊。非急病不诊,非不治之症不诊。” “我的病,她一定要看!”来人说着,猛的上前,一把推开小伙计,闯入医馆之中。 “掌柜的!有人闯医馆了!”小伙计立时冲楼上大喊道。 马文昭闻言从二楼一跃而下,翻身挡住来人,“好大胆子!” 瑄哥儿正在后院习武,也闻声赶来,马文昭没认出来人是谁,他却一眼便认了出来,“杨惠之?!你还敢来?!你逼死我娘,胁迫我姐姐,今日我就要亲手剁了你喂狗!” 马文昭闻言,目光好奇的上下打量杨惠之。 三十多岁的年纪,算的匀称的身形,中等个头,衣冠整齐,只是面色有些发白,眼眶下有灰青之色,眼目更是透出焦灼烦躁。 “叫柴家姑娘出来!定是她害的!我娘还将她当好人呢!叫她滚出来!”杨惠之粗着嗓子怒道。 瑄哥儿闻言大怒,提着他的木剑就要砍向杨惠之。 马文昭眼中却露出笑意,抬手拦住瑄哥儿,“去,回家接你姐姐。” “我不!”瑄哥儿怒目而视。 马文昭看着他,“只听他一面之词,难道你不想听听你姐姐怎么说?” 他说话间,冲瑄哥儿挤了挤眼睛。 瑄哥儿一愣,若有所悟。 柴素锦被接来之时,杨惠之正焦灼的在医馆内踱着步子。 瞧见她,他像是被针扎了的猫一般,弓着身子就冲上前来。 马文昭和瑄哥儿一左一右挡在柴素锦跟前。 柴素锦看着他道,“是杨二老爷呀?您的病不是好了么?怎么又来医馆寻我呢?” “你对我做了什么?”杨惠之粗着嗓子,红着眼睛瞪着她。 “我救了你的命。”柴素锦缓缓说,“整个方城的人,可是都知道的。” “你!”杨惠之想要扑上来,那架势好似恨不得生吞了她,“你还做了什么?!” 柴素锦 无辜的摇头,“没有了呀?我救你命的时候,杨家人可是都看着呢,我还能做什么?” 杨惠之被马文昭单手钳制住,虽情绪激烈,却无法靠近柴素锦。 他赤红着眼睛,徒劳挣扎了一阵子之后,忽然垂头颓然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 柴素锦面上似笑非笑。 瑄哥儿却十分诧异,他走上前低头靠近杨惠之,“真的哭了啊?” 医馆的小伙计有的隐隐发笑,有的却是一脸莫名。什么事儿竟能让一个大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起来? “算我求你……你既然能救我的命,定然也能治我的病!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杨惠之抬头看着柴素锦说道。 他眼睛甚红,目光中既痛苦又透出无助来。 柴素锦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打击力是如此之强啊? 瑄哥儿退回到柴素锦身边,在她耳旁小声问道:“姐,他怎么了,你知道么?” 见柴素锦不说话,杨惠之竟膝盖一弯,噗通跪了下来。 瑄哥儿吓了一跳,惊叫道:“你干什么?!” “求你,救救我……当初是我的错!我不是人,我无耻,我下流!我对不起你们姐弟二人……我也不知道你母亲她会那么刚烈啊,我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我是畜生……你们打我吧,骂我吧……”杨惠之跪行前进,一把抱住瑄哥儿的腿。 “滚开!”瑄哥儿怒道。 “求柴公子打我吧,若是打我能解气,你就狠狠的打!”杨惠之的鼻涕眼泪都摸到了瑄哥儿的衣袍上。 瑄哥儿皱着眉头,恨声道:“打你?打你我母亲能回来么?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杨惠之抱着他的腿哭求,“你杀了我也换不回你母亲了呀……我知道错了,我知道自己不是人……我不该……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如今求你……不敢求你原谅,只求柴家医馆救救我。” 瑄哥儿看着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哭得泣不成声。既觉解气,又觉好笑,好笑之余,还有几分可怜。 他心中更为好奇的是,姐姐究竟对他做了什么?竟能让他伤心成这个样子? 他侧脸向自己的姐姐看去,却见姐姐面无表情,淡然的好似根本不受杨惠之哭求的影响。 “姐……”他轻唤了一声。 柴素锦这才笑了笑,“你想让我救他?” 瑄哥儿心中一顿。 “柴公子!求你,求你了!求你在柴姑娘面前说句好话吧!当初我真不是有心害死你母亲……我罪不至此啊……”杨惠之朝瑄哥儿磕头,“我膝下无子,如今只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女儿……岂能叫我断子绝孙么……”杨惠之哭得好生可怜。 连一旁药铺里的小伙计们都露出不忍面色。 瑄哥儿双手紧握成拳,神色纠结。 柴素锦却诧异的啊了一声,“你有女儿?” 第二十六章 表白 杨惠之一愣,忍住哭,点了点头,“不满周岁,妾室生的。” 柴素锦笑着摇了摇头。 许是她表情太过高深莫测,杨惠之面上竟楼出恐惧神色来,“柴姑娘,柴大夫!您摇头是什么意思?” 柴素锦迈步绕过他,向医馆内走去。 杨惠之眉头紧皱,跪在地上,心头一时涌上诸多猜测,每一种都叫他心惊肉跳。 “你来。”柴素锦在诊室内说道。 杨惠之连忙从地上爬起,灰白着一张脸,跟进诊室。 小伙计们点亮灯烛,都退了出去。 诊室里只剩下柴家姐弟同杨惠之,就连马文昭都只是守在诊室外头,留意着里头的动静。 “柴大夫……”杨惠之战战兢兢的开口。 “我能治好你如今的不举之症,可你不育,乃是中毒所制,且这毒早在你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如今……”柴素锦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杨惠之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额上冒起了一层的冷汗。 他目光呆呆的望着柴素锦,眸中却没有焦距,“你,你说什么?” 瑄哥儿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姐?” 柴素锦摇了摇头,“也就是说,治标不治本,你还求我医治么?” 杨惠之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呆愣愣的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一般。 瑄哥儿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心里头的怨恨,仇视竟不由变淡了。漆黑的眼眸中也露出些怜悯的意味来。 杨惠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从地上挣扎着爬起。 瑄哥儿立时挡在姐姐跟前,“我姐说了,治标不治本……” 他话没说完,却瞧见杨惠之并未再逼迫他姐姐,反而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向门外跑去。 门口守着的马文昭都被他撞了个趔趄。 柴素锦走出诊室,举目眺望着杨惠之的身影消失在逐渐暗沉的夜色中。 “娘,您的仇,女儿为您报了。” 马文昭侧脸,目光幽深幽深的望着她。 次日便听说,杨家二爷得了失心疯,无论如何都要休妻。 “馨儿已怀有身孕!你这是发什么疯?”杨家老夫人拿着拐杖敲在杨惠之的身上。 杨惠之却闷着头,黑着脸,不置一 词。 “二弟,馨儿伺候你这么多年,你在外头胡混也就罢了,馨儿从来没有抱怨过你什么。如今好容易怀了孕,你,你说说,你这不是让人寒心么?”杨家大老爷也跟着在一旁相劝。 杨惠之突然抬头,看了兄长一眼。那恶狠狠泛着赤红的目光,叫杨大老爷不由心里一颤。接下来要说什么话都给忘了。 杨家热闹传出来的时候,柴素锦正没事儿人一般,在城外一块芳草萋萋的山坡下骑马。 “你一女子,不学针织女红,倒喜欢骑马射箭?”马文昭在一旁一面指导她,一面笑着说道。 柴素锦拽着缰绳,斜看他一眼,“针织女红有什么用?学好又能怎样?骑马射箭却是能够在危机时刻自保。” 前世她身边有众多护卫,有父皇有太子,有赵元甄。而如今她只有姐弟二人,不能依靠旁人,她便只能靠自己。难道她这做姐姐的,要永远躲在比她年幼的瑄哥儿身后? 马文昭想到柴家如今境况,不由沉默下来。 马蹄嘚嘚踏在草地上,显得周遭格外宁静。 半晌马文昭才轻叹道:“世事逼人,你本是娇弱的女孩子,竟只能要强至此。” 柴素锦微微一愣,轻笑看向他,“你指什么?” “你母亲的事情,对你伤害极大吧?如今杨家内讧,你心里仇恨可能释然了?”马文昭的语气里隐约带着怜惜的意味。 柴素锦皱了皱眉,“天道公正,他们内讧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恰被我发现,借机利用罢了。我告诉他实情,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马文昭叹了口气,抬眼望着马背上的她,“能不能让自己轻松一些,不要背负那么多。你的眼睛里藏了太多的心事,可以交我来背负么?” 柴素锦闻言一惊,手中缰绳不由一紧。 马嘶一声,她险些没坐稳。 马文昭飞身上前,一把抓住缰绳,并顺势握住她的手,翻身飞上马背,双手握住缰绳环住她。 两人贴的太近。 近的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她背上传来他砰然有力的心跳。 “下去!”她声音微微有些冷。 “我可以照顾你,保护你,”他在她耳畔轻声说道,“你不用学习这些,尽情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这话好生耳熟。 “你是长公主也好,是普通女子也好,你是我赵元甄的女人,你便可以肆意的做你自己,余下的事情都交给我。” 昔日言语犹在耳畔,那人如神祗般的脸庞犹在眼前…… 她抬肘猛击身后之人。 马文昭伸手挡住她的手肘,“妧妧!” 柴素锦动作一滞。 她如今是柴妧妧,不是长公主,也不再是他赵元甄的女人了。 “驾”她紧握缰绳,猛夹马腹。 马儿吃痛,在草地上飞跑起来。 马文昭不防备,险些被掀翻在地。 但他反应极快,收手握住缰绳,胸膛也更贴近她,“妧妧,关于我的身世,并非有意瞒你。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如今,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好么?” 第二十七章 城外相遇 他瞒着他的来历,她又何尝不是? 两个彼此都有所保留的人,如何能相守在一起? 她要去京城,她学骑马,学射箭都是为了去京城,她要去看一看父皇,看一看太子,即便他们都已经不认识她。 她也要看一看赵元甄,看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我会照顾自己,不劳费心!”柴素锦猛拽缰绳。 马儿扬起前蹄,长嘶一声。 马文昭翻身下马。 她又抽了下马背,“驾” 将他一人丢在原地,“你先回去,我自己会回。” 她一身男装,坐在马背之上,随着马儿狂奔,渐渐在视线里变小。 马文昭在原地站了片刻,俊逸的面孔之上一片淡然,既没有被拒绝的羞恼,也没有遗憾之色。 好似平淡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柴素锦的身影远的看不见,他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开。 柴素锦骑着马跑跑停停,时快时慢。 过去的种种像一幅幅画卷,总是不由自主的展开在眼前。 她想念父皇,想念太子,想念师父,更想念他。 他是父皇最得力最信赖的臣子,他是太子口中的无所不会的哥哥,他是自己有求必应的驸马。 他会在此时,想起自己么? 夕阳西下,柴素锦握着缰绳,任由马儿踢踢踏踏的走向回城的路。 平日这时候城门口过往的人已经不多了,今日却格外反常,拥挤的人流一直堵到城门外头十几仗远。 排队等着入城的多是青壮年,混在青壮年中间也有些老人孩子,和几辆显眼的马车。 柴素锦翻身下马,牵着马,跟在入城的退伍后头。 “老人家,老人家您怎么了?”前头队伍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正垂头想着过往的柴素锦循声望去。 见一眉须花白的老人仰面倒在地上,周遭人惊叫一片。 从旁边的马车上跳下几个作公子打扮的少年人来,“快将老人家抬到我的马车上。” 少年人吩咐书童动手。 柴素锦见状,扔下马匹,立时上前阻止,“不可!” 众人闻言,向她看来。 “这位小哥儿,我是要救他。”公子拱手,面色有 些急,但仍耐心解释道。 柴素锦在老人身边蹲下身来,抓过老人的手腕摸了摸脉象,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烦请公子让众位退远一点,围得过紧,空气凝滞,不利于老人家。” 说罢,她从怀中翻出针馕,取出几根纤细的金针,手法极快,便是条件有限,却仍旧不慌不乱的将金针捻入老人头面手背小臂处。 那公子见她手法老道,不多啰嗦,立时照她吩咐,将人都遣远了些,让老人周围的空气流通起来。 她又以指腹按压老人头面穴道。 须臾之后,依次取针收入针馕中。老人虽未苏醒,但急促的气息已经平稳下来,面上病态之色,也已缓和。 “可以抬老人家上车了。”柴素锦起身说道。 老人身上略有些脏,脚上的鞋也沾了许多的泥泞。 这么大年纪,却是孤身一人在城外等待入城,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不少人猜测老人或家境不好。 众人纷纷赞那公子和救人的柴素锦品行高洁,不以貌取人。 那公子朝柴素锦拱手施了一礼,叫自己书童抬起老人,正要抬上马车。 忽而从城中冲出一辆马车来,汲汲皇皇的向这边驶来。 “老爷,老爷!”车上坐着的小厮,满脸都是汗,目中焦急。 排队入城的人纷纷闪开,马车还未停稳,那小厮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我家老爷这是怎么了?”小厮怒目看着那公子,厉声呵斥道。 那公子微微眯眼,但并未动怒,“老人家突然昏厥,是这位公子救了你家老爷。” 他说着指向身后的柴素锦。 柴素锦略点了点头。 小厮倒也算知礼,知道自己误会了人,连忙朝柴素锦作揖,“多谢!多谢!” 说着同他带来的车夫,同那公子的书童一道将老人抬上了自家的马车。 周遭人七嘴八舌的,他明白过来自己是误会了好人,但老人还未苏醒,他也不敢耽搁,连忙驾了车越过排队众人,直接进了城。 “原以为是个可怜的老人家,如此看来,倒是颇有些身份呢。”那公子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含笑说道。 柴素锦回头去寻自己的马,听闻此言,淡淡应道:“本是救人,人已经救了,是什么身份重要么?” 那公子 听闻此言,面上不由笑意加深,“公子好境界。敝姓云,家中行七,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已经抬脚准备离开的柴素锦听闻此言,忽而停下脚步,诧异的回头看着那公子,“云七公子?” 那个和她有婚约,又花了两万贯退婚的云七公子? 第二十八章 请见 “正是。”云子仪颔首,谦逊的笑了笑。 他年少聪慧,大名早已响彻方城,面前人的惊异之色,并未叫他多想。 柴素锦点点头,“幸会。” 说完,她转身就走,她的马已经顺着路边啃着草,越走越远了。她快步去追。 “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公子报了家门,他倒还藏着掖着?”云子仪身边的书童抱怨道。 云子仪却轻轻勾了勾嘴角,“姑娘家,自然要矜持些。” “啊?”书童一愣,“姑娘?姑娘在哪儿?” “她虽作男装,可言语气质偏柔美,耳垂更穿有耳洞,怎么你认不出她是女子么?”云七公子伸手敲了敲书童的脑袋,“走吧,父亲母亲以为定想不到我们会提前回来。” 他动作利落的跳上马车,也越过排队之人,拿出云家的腰牌进了城。 临入城门之前,他还挑开车帘,回头去望。 “那位姑娘骑了马,不然公子可以邀她一同进城,也免得在城外排队了。”书童笑道。 云子仪啪的放下车帘,“浑说。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医术看起来倒是不凡。” “作男装就那般漂亮,不知她女装会美成什么样子?”书童打岔。 云子仪轻哼一声,“你跟着京城那些公子哥儿的小厮们,好的没学,净学些不好的习气,看来再入京是不能带你了。” “公子不要!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不玩笑了还不成么?”书童连连拱手。 柴素锦没有特例,牵着马又兜了一圈,夕阳已经落下山头,她才入了城。 春露正站在家门口翘首以盼,见她打马行来,连忙跑上前去相迎。 “今日有位老管家来送名帖,还送了一大堆的礼物给小姐。” 柴素锦挑了挑眉少,“哪家人?” “名帖和礼物都在厅堂里,说是……呃,好像是向家人?”春露牵过缰绳,皱眉想了想,“婢子也记不清了。” 柴素锦翻身下马,提步向厅堂走去。 向家?她不记得自己和向家人打过什么交道啊? 方城有姓向的大户人家么? 厅堂里果然堆放着一大堆的箱笼盒子,观其盒子的精致程度,不像是一般人家能送出手的。 莫名其妙的给她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做什么? 她侧脸恰看到放在桌案上的烫金名帖,行云流水的向字映着天边余光熠熠生辉。 她上前拿过名帖翻开来。 “向古意。”恍如一道光亮,划过记忆的角落。 向古意向老,乃是当世大儒,被父皇请到京城后,在且亭寺授课。 赵元甄一直想要单独拜访向老,却一直不得见。 在大周炙手可热的长公主驸马爷,偏偏在向老哪儿一再碰壁。 诸葛先生三次拜访尚且能请出。赵元甄求见向老莫说三次,十次也不止了,却连向老先生的面都未能见到。 她想要帮赵元甄的时候,却被他严词拒绝。 便是身为长公主那会儿,她也没有见过向老先生。不曾想,今时今日,向老先生竟会主动给自己送礼物,递名帖? “对了,小姐,”春露在门口探出头来,“那老管家还说,明日请小姐到他们家做客,不知小姐有没有空闲?” “你怎么应?”柴素锦问道。 春露将脸微微一扬,“我说,我家小姐忙得很,有没有空闲叫他明天再来问!” 柴素锦一噎,在向老面前还这么大架子的,大周她也是头一人了吧? “那管家怎么说?” 春露嘻嘻一笑,“他能怎么说?高高兴兴的就应了呗,说明日一早再来相问。” 柴素锦略略皱眉,这么客气?这向家是欠了她多大的人情? 忽而城外她救的那老人晃过眼前。 莫不是那衣衫褴褛的老者? “晚饭好了,还等公子么?”春露又问道。 柴素锦摇了摇头,“我们用,不等他了。” 马文昭回了医馆,瑄哥儿必然要缠着他学功夫,不到天色黑透断然不会回来。 她却要在用了晚饭以后,好好想一想明日同向老先生见面之事。 身为长公主之时求不到的,如今轻而易举的送上门来,真是世事无常。 向老先生不在京城授课,跑到这千里之外的小小方城做什么?京城可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死了以后,宫中可有什么大的动静? 他从京城而来,应当可以打听来京城的消息吧? 赵元甄最后,究竟见到了向老没有?他如今……过得好么? 柴素锦一夜都没有睡好,辗转反侧,梦境里全 都是过往的画面。 她还看到父皇对着她的画像黯然神伤,看到太子偷偷垂泪,唯独没有在梦里见到那个她最思念的人。 赵元甄,他会不会在梦里见到她呢? 春露开始准备早饭的时候,柴素锦就已经睡不着了。 她披衣起身,太阳还未升起。瑄哥儿已经在院中吐纳练功,自觉又勤勉。 她并未惊动两人,沿着廊下慢慢地走着。对今日即将和向老见面,期待又忐忑。 向家的老管家果然如约而至。 瞧见一身女装的柴素锦,那管家眼中有惊艳,更有满意神色,“不知柴姑娘今日可有空闲?昨日我家先生受姑娘救命之恩,特地想请姑娘过府一叙。本应我家先生前来拜访,但姑娘知道,我家先生身体抱恙……” “您说这话就客气了,我是晚辈,自当我前去的。”柴素锦略施一礼,“您请。” 见她爽快应下,管家更为惊喜,连忙带路,请她上马车。 今日这马车,比昨日出城那辆马车可气派得多,上头更有向家的徽记。 她在京城之时就见过这徽记,自是不会认错。 马车里头熏了香,调配出的香料带着竹子清新的味道,叫人嗅之心旷神怡。 就连马车的微微颠簸都显得格外有情趣了。 马车行到向家大门外的时候,慢了下来。 门房快步去开能叫车马通行的侧门。 坐在车内的柴素锦听闻外头似有争执之声,不由挑帘向外看去。 这么一看,倒是微微一愣。 一双视线,像是有感召一般,竟也向她眺望过来。 第二十九章 感激 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四目相对,不过昨日一面之缘,彼此却都有熟悉之感。 云子仪正站在向家门前台阶之下,阳光落满他全身,将他挺立的身形衬托的越发挺拔。 她一身女装,不同于昨日扮作男子,原以为他不会认出她来。 却不曾想,他竟朝她笑了笑。 他的书童正在和正门处的门房争执,“我家公子昨日就递了帖子,在京城的时候,我家公子在且亭寺听课,也是向老先生的学生呢!学生拜访自己的老师,这不是理当的么?” “听过我家先生的授课,就是我家先生的学生,就能来拜访?那我家先生也不用读书做事了,整日见学生都忙不过来呢!”门房头抬得很高,语气并没有傲慢,但态度已然十分明显。 瞧见柴素锦乘坐着向家的马车,被人客客气气的迎进去。 云子仪脸上挂着些讪讪,但他仍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朝她拱手点头。 “等一下。”马车就要进了向家大门,柴素锦却突然说道。 马车外头的管家跳下车,来到窗边,“姑娘有什么吩咐?” 柴素锦低声冲管家说了几句。 云子仪离得太远,并不能听闻。 只见管家转身朝他看了一眼,连连点头。 她放下车帘,隔绝了他的视线。 马车从侧门行入向家,连车轮声都渐渐远去。 “算了,走吧。”云子仪唤书童道,“恩师今日有事,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向家请她来做什么?是故交?还是因她医术不俗? 书童拿门房没有办法,只好转身安慰他,“只要公子心诚,向老先生迟早会见您的。” 云子仪点点头,正预备上车。 向家内却疾步走出一个仆从来,“公子且慢!” 云子仪转身,书童已是惊喜不已,“先生愿意见我家公子了?” “不得无礼。”云子仪呵斥他道。 那仆从却是拱手而笑,“正是,先生请公子入内。” 书童惊喜的几乎要跳起来。 云子仪也是满面红光,惊喜不已,不过是矜持些,没有表现的那么直白罢了,“多谢先生肯见!” “得谢公子自己。”那仆从却是接了一句。 云子仪有些莫名。 “见过先生!”云子仪见到正在凉亭中与柴素锦对坐,手执白子的向老先生,竟行的是见恩师的大礼。 向老先生身边的侍从原本要拦,见向老先生没作声,他便也没有动。 直到云子仪行过礼,他才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老先生从来不随便叫人对他行这般大礼的,因着老先生虽授课,私下收的弟子却甚少。也只有老先生的亲传弟子,才能行这般大礼。 先生对这云公子倒是态度不一般啊? 云子仪起身之后,仍旧恭敬站着,见先生对弈,并不敢开口打搅。 他身边的书童皱眉看着老先生,片刻之后,竟讶然道:“诶?您不是……不是昨天晕倒在城门外头那老人家么?” 云子仪一愣,这才抬头向老先生看去。 向老先生转过脸来,朝他微微一笑,“怎么,你说听过我的课,是我的学生,却认不出我来?” 云子仪脸上一红,“叫先生见笑,学生在且亭寺同一二百学子一同听先生授课,离得远,所以……” 所以根本看不清先生的外貌,私下里求见又从不得见,昨日离得那么近,他怎么也想不到那看起来衣衫褴褛的老人,竟然是自己向往已久的向老先生啊。 “如此才是可贵。”向老先生说完,又低头看着棋盘。 云子仪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转向棋盘另一边的人。 那女子安坐,目如明月清泉,眉如远山青黛,口若含有朱丹,肤姣白犹如凝脂白玉。 只是这么安安静静,不怒不笑,就已经美好的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啪”的一声,她落下一子来,唇角微微勾起,恍若刹那间华彩绽放。 她整张脸都明亮起来。 云子仪的心头不由砰砰乱跳。 果然是美好事物,人心会不由自主的向往之啊。 更可况,昨日亲眼见她手法熟稔的救人。今日能得见向老先生,定然是她临进府前的美言。 如此聪慧善良,又善解人意的美好女子,怎能不叫人心生欢喜呢? 只是如今还不知道这女孩子的姓氏,倒有些遗憾了。 “小小年纪,医术不俗,这棋艺更是不俗啊!”向老先生摸着下巴上的白胡子,“许久没有同人这么畅快淋漓的对弈了!来来,再来一局!” 柴素锦看了看 一旁的云子仪,垂手道:“对弈颇耗心力,先生久劳不好,昨日旧疾复发,当好好休养才是。这凉亭风光甚好,不若晚辈们陪先生聊聊天吧?” 她可不是来陪老先生下棋的,她更关心的是如今京城的情形。 云子仪闻言冲她颔首,面露感激之色,似乎误以为她是为了照顾自己。 向老先生笑了笑,也未勉强,“好,反正来日方长。我要在方城多住些时候,同你对弈的机会还多得是呀!” “先生您不是在且亭寺授课么?怎的突然到方城来了?”柴素锦问道。 云子仪在亭中落了座,闻言也好奇的看向先生。 向老先生摸了摸胡子,“唔,落叶归根,也许是年纪大了吧,人就会惦记家乡。我年少离家,四处求学,多年没有回过方城了。” “老先生的故乡竟是方城么?从未听人提及过。”云子仪惊讶之余,还颇有几分自豪。 向老先生轻哼了一声,“不提也罢。” 云子仪好奇想要追问。 柴素锦却立时道:“可是京城出了什么事?让先生您不愉快了?” 第三十章 另娶 向老先生看她一眼,垂了垂眼眸,“倒也没有不愉快,不过是眼不见为净。趁着我儿调任的机会,离开京城散散心罢了。” 京城果然出事了么? 柴素锦心头有些紧,可再追问下去又显得不妥。 她忽而转脸看着云子仪,“云公子也是从京城回来的吧?” 云子仪见她如灵泉碧波一般的眼眸望过来,竟比面对向先生时更为紧张。 “是。”他略略点头,心跳微快。 “京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儿?叫小女这从未出过方城的人也听听天子脚下的热闹?”她轻笑问道。 云子仪被这笑容恍花了眼睛,连忙垂眸,“也没有什么新鲜好玩儿的事情。” 女孩子喜欢听什么事?自己说什么她会觉得有趣? 若是什么都不说,她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友好?毕竟有她帮忙他才进了向家的门,又是她开口,他才避免在两人对弈之外多余的尴尬。 “哦,我离开之前,倒是听闻京城要有一件大喜事了。”他见她面有失望之色,连忙说道。 “喜事?” “是,听闻原长公主的驸马爷,如今被封了安国侯。”他微微清了清嗓子,“年末就要迎娶楚国的公主了。” 轰隆一声。 像是一个闷闷的雷,炸响在柴素锦的耳边。 她呆呆的看着云子仪,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耳边反复回响的只有一句话,“驸马爷要娶楚国的公主了。” 她才死了多久? 赵元甄已经把她忘了么? 年末就要另娶旁人?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不,不对不对,一定是云七公子弄错了。她乃是长公主,他难道不为她服丧么?父皇怎么可能在她大丧之时,封他为侯?又怎么可能叫他另娶? 这太奇怪了。 柴素锦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缓慢且平稳的开口,“长公主的驸马,怎么可能娶楚国的公主呢?” “你有所不知。长公主年初病逝,驸马爷伤心欲绝一病不起。”云子仪见她有兴趣,耐心说道,“国医拼尽全力救他性命,但心病难医。圣上怜惜他对长公主一往情深,便委以重任,激起他为朝廷为百姓的心。并以长公主之名,不许他推拒。驸马爷这才渐渐振作 起来。” “那为何要让他另娶旁人呢?”柴素锦皱眉。 “这件事情就有些复杂了。”云子仪摸了摸下巴,表情有些高深,“楚国求大周援其抵御蜀国,本送皇子为质。可不曾想,质子还未到达大周,楚国的老皇帝就不幸病逝,并传位给其亲弟。质子也半路失踪,不知去向。新皇帝愿送其女儿,楚国的公主前来大周和亲。” “妄言!”一直坐着没有说话的向老先生突然十分不悦的开口,满面斥责的看着云子仪。 被向老先生这么声色俱厉的斥责,云子仪吓了一跳,连忙诚惶诚恐的低下头来,不敢再多言。 柴素锦却一脸愕然,愣愣不能回神。 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想到了很多,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一点点破土而出,却又只差那一点点,叫她不能看清被隐藏在一层薄土下面的究竟是什么。 “你对京城的新鲜事儿感兴趣,不知对京城的美食可感兴趣?”向老先生转过脸对柴素锦说话之时,则一点严厉的样子都没有,笑眯眯的慈爱非凡,“初元来此赴任,专门从京城里带来了两个名厨,手艺不错,做得一手好京菜。” 老先生语气颇有些哄劝的意味。 柴素锦心里乱糟糟的,许多的想法纠结在一处,理不出头绪,哪里有心情品尝京城的美食?只怕京城的美食更会叫她睹物思人,更添烦闷。 “不了,多谢先生美意,改日再来蹭饭。”柴素锦连忙起身福礼,欲要告退。 向老先生看着她,十分不舍,看了看撤在一旁的棋盘,“时辰还早,不如再多留一会儿?怎的这么快就要走?” 柴素锦颔首,恭敬道:“不敢多打扰先生,先生如今要多多休息,待过两日我再来为先生号脉。” 向老先生不好再多挽留,本欲亲自相送,奈何她以自己为晚辈,说什么都不肯。 云子仪倒是连忙起身,自告奋勇以向老先生学生的身份相送。 “多谢姑娘。”行出老先生的院子,云子仪说道。 柴素锦看了他一眼,似乎想问什么,可口中呐呐,她竟似乎有些害怕似的,什么都没问出口。 “若非姑娘美言,只怕我难进得向老先生家大门,如今不是在门外苦守,就是已经打道回府了。”云子仪见她不说话,只好主动说道。 柴素锦微微皱了皱眉,“难得进来,公子还是去讨教功课吧,不用送我了 。” 云子仪微微一愣,这是对自己不满么? 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又觉不像,“姑娘很好奇京中之事?” 柴素锦微微一笑,“天子脚下的事,谁能不好奇呢?不过向老先生说的对,我等谈及都是妄言,公子不必多说。” 云子仪微微点头,柴素锦在二门外停下,冲他点头,“公子请回吧。” 说完,她毫不迟疑的上了马车。 云子仪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身边似乎还留有她带着淡淡药香的气息,让人舒服又觉安宁。 “呀!”书童惊叫一声。 云子仪回首往书童脑袋上轻拍,“一惊一乍做什么?这里可是恩师家中!” “公子又忘了问那位小姐的姓氏了!”书童捂着脑袋道。 云子仪脸上微微一红,“轻浮!” 书童看着他脸上红晕,委屈道:“这怎么是轻浮呢?公子要谢人家,却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这道谢多没有诚意?” 云子仪微微一怔。 “公子是不是想多了?”书童笑道。 “多舌!”云子仪转身回去寻向老先生。 “你怎么还没走?”向老先生独自对着黑白错落的棋盘,口中啧啧有声,满面兴味盎然。 云子仪沉默片刻,“不若学生陪先生对弈一局?” 向老先生闻言,这才抬头看他,花白的胡子下头挂着一个淡淡的笑,却是说了一句和棋局毫无关系的话:“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到方城来?” 云子仪愕然愣住,“这……” “想出答案来,我就收你为学生。”向老先生又低头去看棋局。 第三十一章 试探的好处 先生身边的仆从垂手走出亭子,颔首说道:“云公子请吧,我家先生该休息了。” 云子仪只好冲先生行礼,退出了院子。 “那小姐在的时候,就百般留人家。人家一走,就要休息,真是……”书童抱怨。 “住口。”云子仪看了书童一眼。 书童忙捂住自己的嘴,连连点头。 云子仪清俊好看的眉头却轻轻的蹙在一起。 向老先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到方城呢?他不愿谈及自己的故乡是方城,那说明他对这里并没有太多的留恋。如今正在京城授课,却突然离开,必然是京城里有更让他想要逃避的事情发生。 会是什么事? 云子仪困顿于向老先生的问题,柴素锦也并不轻松。 她离开向家之后,直接去了医馆。 “马文昭!”她从后巷入了医馆。 马文昭正在后院里教习瑄哥儿武艺,瑄哥儿满脸是汗,小脸儿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可目光却认真无比,表情没有半分懈怠。 两人都向她看过来。 柴素锦却单单看着马文昭,“我有些问题,想不明白,想要请教你。” “请教不敢当……”马文昭笑着说道。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柴素锦提步向廊下走去。 他回头叮嘱瑄哥儿自己好好练习,提步追上柴素锦。 两人行到一片郁郁的藤萝后头,柴素锦忽而回过头来,“听闻楚国送往大周的质子半路失踪了。楚国君传位给其弟,如今没了质子,新君要送女儿入大周和亲,你知道么?” 马文昭的脸色瞬间变得黑沉,拳头也不由捏紧。 但他发现柴素锦眼中的探究之后,立时迫使自己冷静并放松下来。 “哦?还有这等事?这虽是了不得的大事,可同我们这些平常百姓有什么关系呢?”他垂眸笑了笑,笑容并未深入眼底,“没想到妧妧你不仅治病救人,还关心国之大事呢?” “楚国皇姓马。”柴素锦慢腾腾的说,“你也姓马。” 马文昭笑出了声,“姓马之人多了去了,难道都跟楚国皇室有关?” “算起来,你突然出现的时机,恰同楚国质子失踪的时间差不多。”柴素锦看着他的脸。 他本低头遮掩自己的视线,可仍旧摆脱不了被她灼热目 光盯着的感觉,他索性抬起头来,面含笑意的回看着她,“这么说来,我还真有可能是楚国的皇室了呢?若我是先皇之子,我的提议,你可能考虑一二?” 说话间,他抬脚靠近柴素锦。 柴素锦微微侧脸,狐疑看他,“什么提议?” “妧妧,让我来保护你,可好?”他忽而伸手半揽住她的腰,俯身靠近她,在她耳边轻轻呵气,语气暧昧。 柴素锦脸上一烫,恼怒的伸手推他。 他胸膛坚硬,身子稳稳当当恍如磐石,竟纹丝未动。 他猛的收紧手臂,她立时撞在他胸膛之上。 两人靠的太近,几乎彼此心跳可闻。 “放手。”柴素锦怒目看他。 “不要轻易试探我,对你没好处。”他低头在她耳边呵气。 他的唇擦过她的脸颊,两人都是微微一震。 他的唇瓣温热。 她的脸颊细滑,带着少女的芬芳。 他刚一松手,她便立时倒退数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是胸中心跳隆隆,一时难以平复。 “还是有用的。起码,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柴素锦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马文昭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那上头还残留着嫩滑的触感。 他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眼眸越发幽深暗沉。 一个乡野孤女,怎么可能这般关心国之大事?怎么可能拥有这么敏感的洞察力?留给她医术傍身的柴家人,究竟还留给了她什么秘密? “姐,你跟文昭哥说什么了啊?”瑄哥儿瞧见她走出来,连忙收拳问道。 柴素锦却一言未发,僵着脊背大步离开。 瑄哥儿莫名的挠了挠头,回头就看见马文昭挂着一脸莫名的笑,缓步而来。 “我姐怎么了?” “有心事。”马文昭笑道。 “什么心事?” “少女心。”马文昭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不懂。” 瑄哥儿皱眉,“早晚能懂!她是我姐!” 柴素锦回到家里,就将自己关在了房中。 抱着柴家爷爷留下来的《药典》却一页都看不进心里。 平日里翻看《药典》最能让她静心,可这会儿,心里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叫嚣着,“他要娶旁人 了”。 柴素锦放下药典,霍然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想要静心思考,可眼前晃过的却全都是以往的一幕幕。 他为她奔波半个京城,只因她说想看玄妙庵后头的红梅花却又懒懒不想动。他亲自为她折来一大捧,插满了她的殿宇。 她说想尝尝江南美食,他便搜罗天下大厨,亲自为她尝试他们手艺,他不喜江南口味,硬是将自己弄得肠胃不适,上吐下泻了好几日。 她说想学射箭,他亲自挑选造弓之木,亲手打制最适合她身量力度的弓弩,熬了几宿没睡,尽善尽美,连细枝末节都不肯放过。她练了两日,就惫懒了,他只任由她将弓闲置,还揉着她的发说,有他保护她,她只用做她喜欢的事。 …… 太多太多的过往。 他总是默默的关心的,默默的付出,默默的对她好。她闭着眼睛,不用脑子都能感受得到。 这样的赵元甄,怎么可能要另娶他人呢? 还是在她刚刚离开这么短的时间内? 这里头,一定有阴谋! “我要去京城。”柴素锦兀自道,“不等了,要尽快去。” 她霍然起身,却猛然想到,向老先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从京城回来呢? 且今日接触之后,发现他并不是想象中那种孤高冷漠之人,为何在京城之时,赵元甄那么三番四次的恳切求见,他都不肯见呢? 云七公子谈论起驸马另娶之事时,他为什么一脸不满和斥责呢? 第三十二章 得罪了神仙 当时自己心太乱,没有细想。 如今细想起来,向老先生的离京,会不会和赵元甄的封侯另娶有关呢? 向老先生,会不会是知道什么? 她又缓缓坐下,轻吐了一口,“还是不够淡定冷静啊,什么时候才能像师父那般淡然,遇事不惊呢?” “小姐,小姐,杨家又出事了!”柴素锦刚刚让自己的内心平复下来,门外就传来春露急切拍门的声音。 柴素锦唤她进来,“杨家怎么了?” “杨家相继有两三个主子都病倒了,且病症都有些相似之处。”春露面上略有喜色,更有几分担忧,“请去的大夫们都看不出病因……会不会是……那些饭菜引起的?” 柴素锦点头道:“有可能,如今病症发出来,倒也是好事。” “怎么是好事呢?杨家大爷和二爷正闹着分家,二爷不是要休妻么?老夫人以死相逼,这才没休,谁知没过几日,二夫人的孩子就掉了。如今又闹出这般事情来,杨家人把灵隐寺的和尚都请到家里去了。”春露微微有些紧张,“会不会牵扯到小姐的头上?” “你怕么?”柴素锦看着她问道。 春露立时挺直了腰杆,“婢子才不怕,若是牵扯小姐,婢子就说是自己恨二夫人划了婢子的脸!婢子一力承当!” 柴素锦轻笑,“傻孩子,你一力承当什么?这件事不可能牵扯到咱们,咱们同杨家,不是已经两清了么?” 柴素锦以为两清,可不见得旁人都这么认为。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杨家的事儿很快就在方城传遍了,另一条流言,跟着就不胫而走。 “柴家的姑娘乃是天上星宿下凡,在天上的时候就是医仙。这仙人呀,是不能得罪的!你看,杨家人惹了她,还逼着她给杨家二爷医治,如今怎样了?家宅不宁,纷纷病倒!” “可不是,以前杨家人多和睦?如今兄弟两个,竟闹得反目成仇!杨家呀,这是要败了!” “柴姑娘是下凡来方城济世救命的,理当敬着,决不能招惹。杨家就是教训!先前占了柴家医馆便宜的人呐,都得掂量着点儿!” …… 处处都不乏这般议论。 柴家医馆如今每日清早开门,不是在门口发现香炉,就是发现各种贡品。应季的瓜果,鸡卵鹅卵,新鲜的菜蔬……种类繁多。 柴家医馆的小伙计们哭笑不得,报给掌柜的知道,马文昭挥手一笑,“都给柴大夫送家里去。” 柴素锦知道此事,只点点头,叫春露收下,当真将贡品都吃了。 还赞叹说,“比集市上买来的好吃多了。” 她这赞叹不知怎么也流传出去,每日来送吃食的倒更多了。 如今柴家里里外外连瓜果蔬菜都不用买了。 春露高兴了,既报了仇,又得了赞誉。谁敢说她家小姐不是神仙下凡?她第一个不能服! 眼看着方城数一数二的富户杨家如今闹得七零八落。 另外一家人,也犯了愁。 云佳柔又被禁足在自己的闺阁中,已经有两三日了。 这次下令叫她禁足的不是云家老爷,而是最疼爱她的云大夫人。 不管她是撒娇耍赖也好,她是说好话赔笑脸也好,云大夫人都不为所动。 “先前已经有意提亲,都要相看的几家人,如今都决口不提此事,我主动问及,他们还退避三舍!”云大夫人按着胸口道,“哼,我旁敲侧击的从别人口中才打听到,原来那些人都是听信了流言,说你得罪了柴家姑娘,娶了你,都要跟着倒霉!” “呸!她算个什么东西?我就是得罪她又怎样?”云佳柔又气又羞,强忍着眼眶里的泪。 云大夫人紧皱着眉头,“咱们不信,奈何信的人多。你不知道,如今柴家医馆门口,天不亮就排着长队!” “哪有那么多人生病!那方城岂不都成了病秧子了?”云佳柔冷哼。 “不是去看病的,是去送东西的!”云大夫人拍着矮几,“是去拜她的!” 云佳柔咬着下唇,憋了半晌,“她年纪轻轻,也不怕折寿!” 云大夫人皱着眉头离开,丝毫不理会云佳柔在她背后苦苦哀求。 柴妧妧会不会因此折寿她管不着,自己的女儿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却被人这般嫌弃,她作为母亲如何能忍? “老爷,这件事情不会这么轻易过去的,不是咱们不同柴家打交道,旁人就会忘记过往的事儿。”云大夫人一面给云大老爷捏着肩头,一面沉声说道,“如今还只是佳柔的婚事受影响,佳柔毕竟是女孩子。有云家在,低嫁了也未必过不好。可子仪呢?” 一提起云七公子,云大老爷的面色立时就变得凝重起来。 “子仪今秋就要下场,以他的才学,必然能博得头筹,引得朝廷重视。到时候,查问起他的家世来,说不定这件事就会被人翻出来。要是叫朝廷知道,云家有这样的议论,那对子仪的前程也是不好的吧?”云大夫人说完,长长叹了一声,停下手来。 云大老爷啪的将茶盏放在小几上,眉头纠结成疙瘩,“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 云大夫人连连点头。 “佳柔的婚事也不能耽搁。”云大老爷捏了捏拳头,“请她上门。” 云大夫人微微一愣,“请谁?” “柴妧妧!”云大老爷看她一眼,“你亲自去请。” 云大夫人脸上一僵,“这不合适吧?她毕竟是晚辈……” “她将自己当晚辈了么?方城人将她当晚辈了么?方城人将她当神仙!你去请个神仙,还委屈你了?”云大老爷说道。 云大夫人脸上讪讪,“她若不肯来,怎么办?” 当初那个刚死了母亲,就不顾一切和云家闹翻脸,又是要嫁妆又是要钱的小姑娘,什么事做不出来? 云大夫人似乎完全忘了,当初这一切,都是云家所逼。 “就说……”云大老爷垂眸,忽而脸上一亮,“就说云家设宴,收她为义女!” 第三十三章 是谁妥协? 云大夫人怔怔看着他。 云大老爷却兴奋起来,连连点头,“对,就这样说。云家收了她为义女,那么先前的不愉快就一笔勾销了!没有人能说云家会因为得罪了她而倒霉,她可是云家的半个女儿!她即成了云家的女儿,和子仪也就是兄妹了,那她就更不可能嫁给子仪了。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云大夫人抿着嘴没说话。 云大老爷却越发说得起劲儿,“当初怎么没想到呢?事情都败在你们这些妇人的手中。当初当初若不是逼着她退婚,而是说收她为义女,哪里有如今这么多事儿?那才能叫方城人都看到云家的仁义,里子面子都全了!” “当初她脸上还有胎记,看上一眼都叫人心里发毛。刚死了爷爷爹爹,又死了娘。谁知道是不是她克的?她弟弟还是个傻子,谁知道她有医术……”云大夫人低声嘀咕道,“谁能想到,她说翻身就翻身。” 一个卑微低矮到尘埃里的孤女,带着个痴傻的弟弟,云家怎么可能认这样的人为义女?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呢! 这样都能翻身,难不成,她真是神仙下凡? “我这就去。”云大夫人心里一动,霍然起身。 “你就这样去?”云大老爷立时唤住她。 云大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什么不妥么?还要更隆重一点?那我换上前两日新作的那套衣裳?” “你就空着手去请?明日一早吧,也显得有诚意,从库房里挑些好东西,别不舍得!都是为了子仪和佳柔的前途。”云大老爷摆了摆手。 柴素锦和云大夫人面对面跪坐茶案两旁的时候,还觉事情发展的有些离谱。 春露捧着茶壶站在门外廊下,探头探脑往里看,好似时刻准备云大夫人敢冲小姐不敬,她一壶水就泼上去。 可云大夫人满面笑意,垂手身前,热情客气的像是跟前坐的不是柴家姑娘,而是她亲闺女一般。 “佳柔被我们娇惯坏了,不懂事,妧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她吧。她爹和我都已经罚了她了,如今还在她自己院子里关着。”云大夫人语气都带着小心翼翼。 柴素锦微微眯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虽然如今已经将医馆重新开起来了,可医馆的生意如此红火,难免会有人眼红。如今尚没有人找你们的麻烦,但保不齐以后有人心生贪念。”云大夫人抬手想握她的手,以示亲近,可瞧瞧她疏离的 神色,又收回手去,“有了云家做靠山,你就什么都不用怕,有云家在,没有人敢招惹你。” “云大夫人觉得,如今有人敢么?”柴素锦缓缓问道。 云大夫人讪讪一笑,“是,是……主要,还是想叫佳柔当面给你陪个不是。到时候,我家老爷会请了方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叫佳柔当着众人的面,向你赔罪。” “收义女,我看还是免了。不是什么人都能为我父母的,”柴素锦淡淡说道,说话间那种傲然的气势好似浑然天成,不由自主就叫人在她面前低矮下来,“赔罪嘛,若是她能就此长了记性,我看,还是有些必要的。” 云大夫人连连点头,“是是,她会记住的,会记住的。” “那好,我去。”柴素锦轻笑颔首。 云大夫人长舒了一口气,能去就好! “我才不要向她赔不是!我有什么不是?明明是她占了云家的便宜!如今得了便宜还卖乖!”云佳柔哭闹。 云大夫人沉下脸来。 “娘,您还是将我禁足在房里吧,我宁可禁足,也不会去向她赔不是的!”云佳柔转身扑倒在床榻上,将脸埋进被中,连连摇头拒绝。 “这也是你爹的意思,你若不肯,那关着你的就不是你的闺房,你的小院儿了!”云大夫人加重了语气。 云佳柔蹭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娘,究竟她是您的女儿,还是我是?您和爹,怎么都这般偏袒她?当初她是怎么从我们家讹走了两万贯,怎么让我们云家在方城丢人的,您都忘了么?” 云大夫人轻叹一声,“我们倒是想认她做女儿,可人家不肯呢。” 云佳柔听闻此言,瞪大了眼睛,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错,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事关你哥哥的前程,和你议亲之事,你觉得你爹会由着你的性子来么?”云大夫人认真说道。 不管云佳柔如何抗拒,该来的日子还是会来。 这天云家宴请了方城所有有往来的亲族,有头有脸的大户。 虽未言明,但众人也都知道今日宴席所谓何事。 柴素锦姗姗而来的时候,云佳柔正在抱夏里生闷气。 “来了来了!”云佳柔身边的小丫鬟说道,“小姐,她来了!” 云佳柔蹭的站起身来。 云大夫人身边的老仆妇正从外头进来,警惕的 看着她,“小姐,夫人交代了,今日您若是胡闹,老爷责备下来,可没人能帮得了您!” 云佳柔咬牙冷哼一声,又垂头坐回去,她脸上淡淡,只是攥紧的拳头泄露了她的心事。 “柴大夫有礼!” “柴大夫真是年轻有为呀!佩服佩服!”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柴大夫如此高超的医术,柴家先辈们也可安息了。” 宾客们见到柴素锦,纷纷客气上前见礼。 她虽在这一群宾客之中,最为年轻,且是女子。做男子装扮,不过是为了出入方便,方城人谁不知道她女儿身? 可这客气有礼的态度,哪里像是对着一个年轻女子?倒更像是对着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一般。 柴素锦倒没有丝毫的受宠若惊,平静淡然的好似理当如此。 她是长公主的时候,身边人恭敬讨好更甚,她早已习惯。 “柴大夫能来,真是蓬荜生辉,您请上座。”云大老爷本欲叫小厮上前相请,可见众位宾客对她的态度,连忙亲自迎上前去。 柴素锦微微颔首,坐在主坐下手第一个位置上。 待她落了座,众人才又纷纷落座。 有杨家的先例在,因为招惹了她,一个原本横行方城的大家族说倒就倒。现如今,可没有人敢得罪她。 便是见她如此傲然,众人也都陪着笑脸,透着讨好亲近之意。 “今日请柴大夫前来,乃是有两件事情。”云大老爷笑着开了口。 第三十四章 不认 “众位或多或少也都知道,先前因为一些事情,云家和柴家本是世交,可孩子们不懂事,闹出来一些误会。弄得亲近的两家人,如今却疏远起来。” 他长叹一声,面带惋惜之色。 “想到我那先走一步的老兄弟,我这心里就格外的难受。今日借着这个机会,也请众位做个见证。我们就把先前的那些误会不愉快都解开,日后云家和柴家仍旧亲如一家人。”云大老爷说完,小心翼翼的看向柴素锦,唯恐她这时候再说什么反驳的话,那才真叫他当着众人闹个没脸。 不过柴素锦只安然淡漠的坐着,对他的话似乎没有丝毫的反应。 云大老爷松了口气,摆手叫人去唤云佳柔。 云佳柔低着头,交握着两手,慢腾腾的来到柴素锦面前。 她脊背绷得紧紧的,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之下,她的腰硬的像笔直的竹竿,怎么都弯不下来。 柴素锦笑了笑,“云小姐若非发自内心,倒也不必勉强。我并不差你一个赔罪。” 她淡淡的声音,恍如一根细针,深深扎进云佳柔的心里。 云佳柔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 她乃是云家长房嫡出的小姐,曾几何时在众人面前这般丢过脸面?日后让她在她那些小姐妹中如何抬得起头来? “柔柔!”云大老爷沉声提醒。 云佳柔咬了咬牙,微微弯身屈膝,福礼道:“先前都是我胡闹,我不懂事,给姐姐添麻烦了!求姐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念在咱们两家往日情分之上,原谅妹妹。妹妹给您赔罪了!” 她声音不小,厅堂里又十分安静,众人皆可听清。 说完,她便深深埋下头去,面红耳赤的抬不起脸来。 她话音落地,厅堂里似乎倒比先前更静了几分。 “姐姐?妹妹?”有人轻声嘀咕道,“这称呼,是不是……” “还有第二件事情,”云大老爷说道,“众位也都知道,柴家几个月前连遭不幸……如今柴大夫孤身扛起柴家重担,委实不易。所以我有意认她为义女。日后她同柔柔,同亲姐妹无异。” “不行!”两个声音同时说道。 只是站在厅堂侧门处云子仪的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便将柴素锦的声音盖了过去。 众人纷纷回头向他看去。 “云七公子!”有人拱手说道。 他虽是年轻后生,可在方城的名气也让人不敢小瞧。 云大老爷皱眉起身,千算万算,只防备了云佳柔不暗中生事,一切照计划行。 却不曾想过一向懂事聪慧,让人省心的儿子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他额上青筋有些跳,却强撑着笑脸,“子仪不想多个妹妹么?” 柴素锦瞧见云子仪,便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 有人跳出来反对,就用不着她说话了。 云子仪的目光却是灼热的落在她的脸上,并一步步向她走来。 云佳柔有些紧张的看着哥哥,又回头看看柴素锦,心里七上八下的胡乱猜测。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云子仪在柴素锦面前停下脚步,低头看她,灼热的目光里,似乎有懊恼有生气,还有一点点兴奋,“当日在城门外遇见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是你的未婚夫,所以才诧异,是不是,妧妧?” 云佳柔倒吸了一口冷气,“哥哥你说什么?!” 云大老爷不由皱起眉来。 厅堂里的众人好奇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来回流转。 若不是柴素锦着了一身男装,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还真是金童玉女的感觉呢。 便是男装之下,也盖不住她一身华彩,两个如精雕玉镯的“少年人”这般近的相对而望,也叫人分外养眼呐。 今日柴家一趟不白来,不但能借机亲近柴大夫,竟还有这般热闹可看。 “云七公子刚回来,也许还不清楚?”柴素锦轻笑一声,“我同公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云子仪的喉头动了动,拳头不由收紧。 当初他最是抵触的婚事,最恨他刚出生就被人左右了的婚事,这次回来,就听闻婚事退了,他还高兴不已,甚至赋诗一首,以述心中畅快。 可此时此刻,他心头竟有说不出的后悔懊恼。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先见一见她再做决定? 不,不,这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旁人定下的婚事,如何比得上自己寻来的。 正是因为退了婚,他才能真正的正视她,不带偏见抵触的看待她。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还欠着姑娘的恩情呢。”云子仪语气暧昧的当着众人面说道。 柴素锦摇了摇头,“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何况云家 人当初亲口说过,也有众位乡里见证,我同云家同你,已经没有,也不会再有任何的瓜葛。” “你知道,退婚之时,我并不在家中。此事,我不认。”云子仪微微弯身,目光直视她的眼睛。 柴素锦回看着他,没有丝毫的避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认不认,不重要。” “是么?”云子仪笑了笑,“既是如此,你凭谁决议退婚?” “云家胁迫,我不敢不……” “子仪!”云大老爷猛然开口,呵斥的是云子仪,打断的却是柴素锦的话。 今日请柴素锦来,就是想要将以往的不愉快一笔勾销。叫人人都看到他们云家同柴素锦的关系是可以修复,可以变得很好的。 叫儿子这么一搅合,倒翻起旧账来了! 那他的一切心思,一切努力岂不都白费了么? 这女子如今面容恢复,貌美不凡也罢,医术精湛也罢,不过是个孤女! 儿子如何能娶她呢?他的儿子,日后是要有大作为的,什么样的世家贵女娶不到? 这小小的医女,他愿收为义女就已经是抬举了。 云大老爷的胸膛起起伏伏,一个个念头叫他越发觉得气闷。 “你当时不在家,旧事不提了。既然没有缘分,也不必强求。如今多个妹妹,倒是值得高兴的事。” 云子仪摇头,“不行。” 他看了父亲一眼,又会转过脸来,认真看着柴素锦,“这个妹妹,我不认。” 第三十五章 断言有病 云大老爷大怒。 柴素锦却是轻轻笑了,“难得我们意见一致。” 云子仪皱了皱眉,“今日情形不对,改日再叙。” 说完,他拱了拱手,又向父亲弯身算是赔罪。 在云大老爷斥责的目光之下,众人探究好奇的视线里,他潇洒的转身而去。好似旁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与他无关。 他只在乎自己想要的,想做的。 被云子仪这么一搅合,厅堂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 云佳柔站在一旁,轻咬着下唇,垂头瞟向柴素锦的目光带了更多的嫌弃和敌意。 “小孩子们不懂事,众位切莫放在心上。无论能不能亲上加亲,昔日的情谊都还在嘛!”云大老爷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挥手道,“无酒不成席,咱们且一面畅饮一面叙叙情谊!” 说罢他拍手示意家仆摆上酒菜。 家中歌舞姬也都鱼贯而入,乐声响起,似乎掩盖了气氛的僵滞尴尬。 男宾女宾纷纷落座。 柴素锦安然淡定的坐在主宾席上,不论旁人如何猜测打量,她都一派置身之外的淡漠之感。 身边丫鬟正举着酒壶为她斟酒,却忽而伸上前来一只素白的玉手,夺过丫鬟手中酒壶,亲自为她斟满。 “好一段日子不见了,姐姐真是越发美丽了。我常在闺阁,不能出门,听人说姐姐脸上的胎记好了,我还不信。今日亲眼所见,才能信以为真啊!”少女清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柴素锦转眼看去。 一张言笑晏晏的脸,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盯着她的左脸,好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呢!”少女感慨道。 柴素锦看了看她递上来的酒杯,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如果我没记错,你是韶晚晴?” 少女微微一愣,讪笑着点头,“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一起玩儿的时候姐姐还说同我投缘,这才多久不见,姐姐竟将我忘了?” 柴素锦摇了摇头,“忘不了,旁人都能忘。你,我可不敢忘。” 韶晚晴微微一滞,“姐姐真是玩笑话。” 柴素锦微微摇头,未在开口。 韶晚晴见她一直不伸手接过酒杯,只好将酒杯放在她面前矮几之上,在她身边亲昵的跪坐下来。 好似两人 关系十分要好似得。 这世上,得罪什么人都不能得罪大夫。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更可况柴素锦可不是一般的大夫,在方城,她是被奉若医仙下凡的。 韶晚晴的母亲瞧见自己的女儿同柴素锦亲近,连忙也借机上前。 “晴儿说同柴姑娘要好,我还不信,以为她夸口。不曾想,她真能得了柴姑娘青眼,晴儿可要多同柴姑娘学学,都是差不多的年纪,瞧瞧人家。”韶夫人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韶晚晴连连点头,笑嘻嘻的推着她道:“我们说私房话呢,母亲您别在这儿了,叫我们不自在。” 韶夫人走远了些,她连忙拿起筷子夹了芙蓉素饼到柴素锦的盘中,“姐姐什么时候和云七公子认识的?好似还十分熟稔的样子?” 柴素锦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韶晚晴也不觉无趣,兀自欢喜道:“以前是云七公子没有见过姐姐,云家人以为你们不合适。如今云七公子愿意娶姐姐,姐姐为何要拒绝呢?云七公子多好的人呐!” “你喜欢吧?”柴素锦忽而看她一眼。 韶晚晴愕然片刻,但立即嘻嘻笑起来,“这方城哪个少女没有奢望过云七公子?可是也只敢在梦里惦记,我们可没有那福气。姐姐你可不一样……” “你不只是在梦里惦记吧?”柴素锦认真的看着她,连舞姬都不看了。 韶晚晴摇了摇头,“我同旁人有什么区别呢?” “有区别,旁人只敢想,你却敢做。”柴素锦一字一句的说道。 韶晚晴迎着她的视线,微微变了脸色,“姐姐想多了。”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就说明,你比旁人胆子大。敢惦记,更敢付诸行动。”柴素锦说。 韶晚晴呼吸稍快,“姐姐的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了,妹妹愚钝,竟不能听懂,改日再向姐姐请教。” 说完,她立即起身,颔首要退走。 柴素锦却忽而握住她的手腕。 韶晚晴大惊,想要甩开她。 她却已经先一步松了手。 “你身有隐疾,尚未病发,但此病来势急汹。如今调理,尚能医治,倘若延误,后果难料。”柴素锦看着韶晚晴的面相说道。 “姐姐不要开玩笑。”韶晚晴脸色变得难看。 韶夫人本就没有离得多远, 瞧见这边起了变化,更快步靠近。恰听闻道柴素锦断言女儿有病之言。 “怎么就是玩笑呢?你别打岔!”韶夫人陪笑脸道,“既然柴大夫已经断出小女的病症来,还请为小女医治。” “娘,我没病!”韶晚晴皱眉。 柴素锦垂眸轻笑,“要我医治不难,只要她说出三月初三那天,在燕子湖上发生了什么事?” 韶晚晴脸色大变,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你……” 柴素锦微笑望她。 她却吓得脸色煞白。 “三月初三?发生了什么?”韶夫人狐疑的向女儿看去。 韶晚晴却连连摇头,“我没病,娘别听她胡说!” 韶晚晴转身就走,却被母亲一把抓住手,“柴大夫在方城的名望你不知道么?她怎么会拿这种事情玩笑?” 云佳柔一直盯着柴素锦,便是开席了,厅堂热闹起来,她的目光也没有长久的离开过。 韶晚晴靠近柴素锦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发觉情况不对,她立时起身快步走来。 “宴席之上,你们在拉扯什么?”云佳柔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道。 韶夫人看她一眼,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晴儿常常同云小姐一起玩耍,三月初三那日,在燕子湖上发生了什么事,云小姐想来也是知道的吧?” 云佳柔目光一冷,斥责的向韶晚晴看去。 第三十六章 人命?儿戏? 韶晚晴连连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再说,三月初三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谁还会记得?” 柴素锦拿起筷子,夹了樱桃毕罗放进口中,品了品味道,淡淡开口,“忘了?那就好好想想,想出来了,我就为你医治。想不出……” 她笑笑,放下筷子。 “你少故弄玄虚,没有切脉,没有问诊观诊,你就能断言未发之病?真当自己是神仙了?我才不信你,娘,别信她胡说!”韶晚晴当着云佳柔的面,强调道。 云佳柔也笑起来,“人都是捧不得的,被捧得高了,自然就看不清自己了。被人喊两句神医,就真当自己是神医了!” 韶夫人被两个女孩子脆生生的声音说的回了些神。 她也没有瞧见柴素锦为女儿切脉,只是拉了一下手腕而已,这样都能诊出病来,那不是神医,那是真成神仙了吧? 韶夫人未言语,被韶晚晴拖着回到了自己的席面上。 柴素锦坐着没动,姣美的脸颊上带着宠辱不惊的淡泊。 若是师父在,便连拉一下腕子的切脉都不用,便能望出病症来。她还是不及师父,迅速切脉之时,更是靠着肩头灵芝云纹的敏锐感知,方能断定她的病情。 什么时候才能有师父那般的敏锐呢? 柴素锦摇了摇头,高深莫测的表情让留意着她的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虽然认亲未成,但宴席之后,方城人议论云家同柴家不和的声音便小了。 韶夫人回到家中,又盘问女儿两三次,女儿皆说不记得搪塞过去。见女儿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她便也未将柴素锦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宴席过去的七八日之后,韶晚晴正在院中踢毽球,同一群小丫头正嬉笑热闹,忽而两眼一翻,躺倒在地。 小丫头们起初还以为她在耍赖,上前一看她脸面苍白,鼻下两道鲜血红的扎眼。 小丫鬟们顿时吓坏了,惊叫一片。 韶夫人这才猛然想起那天宴席之上,柴素锦说过的话。 她当即就要让人请柴素锦上门。 倒是韶老爷听完了前因后果,按住了夫人,“且先不要请她,请旁的大夫来看看。三月初三究竟发生了什么,咱们尚不知道。她以此威胁,倘若对晴儿不利……” 韶夫人这才连连点头,遣了家仆去请他们相熟的大夫来。 岂知那大夫诊过之后,连连摇头,提着药箱就走,连个药方都不肯留。 “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好歹您说清楚啊?”韶老爷拦住人。 韶夫人已经吓得脸色大变,腿软脚软的站不起身来了。 那大夫道:“观之像是多年前方城发过的一场疫病,恕老朽无能。” 说完,掂着药箱,跟被鬼撵着一般,小跑而去。 疫病两字可吓坏了韶家伺候的仆从们。 韶晚晴房中的丫鬟闻言更是吓得不敢近前伺候。 韶夫人气的狠狠甩了大丫鬟耳光,才将一屋子的丫鬟们打压住。 可韶夫人的怒气终究不敌疫病带给人的恐惧,有些小丫鬟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有些则已经悄悄溜出门外。 那大夫说话间竟不知遮拦,也是韶老爷问的太急,竟让仆从们听闻。 这话若是传出去,莫说韶晚晴,便是整个韶家都会被嫌弃孤立起来的吧? 韶老爷当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去,快去!请柴大夫来!” 家仆连忙应声,还未离开院子,韶老爷竟亲自追过来。 “我去!” 韶老爷亲自来到柴家医馆。 可柴素锦并不在医馆之中,只有马文昭闲适的坐在二楼翻书,“柴大夫啊,唔,不知道这会儿是在家里,还是出城散心了。” “出城?倘若出城,几时能回?”韶老爷来得急,额上还挂着一层汗珠。 马文昭看他一眼,摇了摇头,“那可就说不准了。” 韶老爷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老爷,先去家里看看吧。”仆从连忙劝道。 马文昭却已经低下头去看书,不再理会韶家主仆。 韶老爷这会儿也没功夫计较他的态度,连忙转身,在仆从搀扶之离开医馆,又奔向柴家。 这一路不算远,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心里却是闪过千万个念头。 万一是疫病怎么办?万一这柴家姑娘也不能治怎么办?会不会是刚才那个大夫误诊了?请了旁人也许就能治了?夫人说多日前柴姑娘就断言晴儿有病未发,倘若如此那就更不应该是疫病了吧? “老爷,到了!”仆从牵住马,大声唤道。 韶老爷这才从苍白中回过神来,他翻身下马,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脚刚沾地,便 直奔柴家大门。 他的手刚拍在大门上,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丫鬟正笑嘻嘻的立在门口,“是韶家老爷么?” 韶老爷很是一愣,连连点头,“是,正是。” “我家小姐问,您知道三月初三发生了什么事么?” 韶老爷心中一滞,缓缓摇头,“还……不太清楚。” 小丫鬟笑着摇头,“那您走吧,我家小姐说了,您不知道,她不会为韶小姐医治的。” 说完,她就要关门。 韶老爷猛的上前,一把推住们,“她身为医者,我家女儿得了急病,性命关天,怎么能因为过往的事情就将人命当做儿戏?” 韶老爷咬牙切齿,几乎是吼出来的。 小丫鬟收起笑,将脸一沉,“我家小姐多日前就看出她的病症,当时就要为她医治,是谁说自己没病?不肯让我加小姐医治的?如今到了病发之时,又来责怪我家小姐?这是哪家的道理?” 小丫鬟面对韶老爷,竟不畏不惧,义正言辞的气势比韶家老爷还足。 韶家老爷这会儿忽而回过味儿来。 他刚一敲门,这小丫鬟就开了门,一眼就认出自己。 莫不是这柴姑娘已经算出自己要在今日登门?一早就安排人在这儿候着? “那她,如何才肯医治?”韶家老爷强忍住内心焦急,目光灼灼看着那丫鬟。 “小姐说了,”小丫鬟将脸一抬,“你们打听出三月初三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就前去为韶小姐医治。” 韶老爷皱眉。 “不过,我家小姐也说了,倘若今日黄昏,你们还没打听出来,那就也不必来了。”小丫鬟叹了口气,“黄昏一到,人就没救了。我家小姐也没有办法。” 第三十七章 条件 韶老爷一听,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 到了黄昏就没救了,那如今还这么大意的耽搁? 他心中又急又气又怕,看了那正要关门的小丫鬟一眼,竟低吼一声,一脚踹在大门上。 小丫鬟险些也被他踹倒。 他大步冲进门内,略微扫视一圈,直奔上房。 忽而一个少年从廊下一跃而出,伸手挡住他的去路,“大白天的就擅闯我柴家,谁给你的胆子?” “瑄哥儿,让韶老爷进来吧。”上房里忽而传出一个女声。 柔美闲适的音调,像清泉润过心田,叫人心中忽生安稳平静的感觉。 少年冷冷看他一眼,收手立在一旁。 但少年人的锐利如鹰又深不见底的目光,还是叫他微微心惊。 这是柴家以前那个小傻子么?怎么如今看起来,竟好生厉害的样子? 韶老爷心中七上八下,抬脚向上房走去。 柴素锦一身女装,正坐在正厅里喝茶,“我等韶老爷好一阵子了。” 韶老爷心觉有望,长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小女病发,还望柴大夫本着济世救人的心,前往医治。倘若小女以往有什么对不住柴大夫的地方,待小女病愈,定会叫她郑重向柴大夫赔罪!” 韶老爷说的诚恳,稽首几乎齐腰。 柴素锦摇了摇头,“那倒不必了。” 韶老爷抬头看她。 柴素锦笑了笑,“我一再强调三月初三,其实并不是揪着过去不放,只是想要叫您和夫人知道,三月初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韶老爷微微皱眉,面有不解之色。 “且这件事情,由我告诉你们,不如你们自己打听出来更好。”柴素锦缓缓说道。 她语气越是慢,韶老爷的面色便越是焦急。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且晴儿现在也在昏迷之中,这打听过往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的?人命关天呐柴大夫!”韶老爷急道。 “你说什么?”柴素锦像是没听清一般,侧了侧耳朵。 “人命关天!”韶老爷几乎一字一句,并提高了音量。 柴素锦重重点头,“对,就是这句!韶老爷,希望您记住这句话!是您的女儿也好,是旁人也好,都是人命,一样重要。” 说完,她霍然起身,“我 可以先为她医治,但我也奉劝您一句,不要心存侥幸。三月初三的事情,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我可以完全不在意。” 韶老爷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忽而和他对视,“但对韶小姐不一样。我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年纪轻轻就如此胆大妄为,倘若不好好管教,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那就难说了。” 她一番话,韶老爷云里雾里。 直到请了柴大夫回到韶家,他的表情还是懵懵的。 心中有诸多的猜测,但是没有听到女儿亲口证实,他也不敢断言。 柴素锦并不避讳,也没有仆从丫鬟畏惧疫病的神态。 她坦坦然然的走到韶晚晴的床边,拉过她的手腕,为她切脉。 韶夫人见她能来,心就放下了一半。如今见她并无畏惧避及的神色,更是心生安慰。 忽见她摇头,韶夫人大惊,“柴姑娘,柴大夫!她,晴儿她……” 说话间,她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就掉了下来。 柴素锦抬头冲她笑了笑,“夫人莫担心,韶小姐的病还有得治。我要为她行针,您且回避一旁。” 韶夫人瞪眼看着她。 柴素锦倒也不急,淡然的迎着她的视线,慢腾腾的整理着自己的针馕。 “夫人,快回避一旁,叫柴大夫行针啊!”韶老爷焦急催促。 “哦,哦,是。”韶夫人连忙起身,退开。 丫鬟将韶晚晴的衣服褪去,柴素锦专心行针。 这金针临出门前,她就在灵芝仙露中浸泡过了,针法本就效用极快,加之灵芝仙露的奇效。 待她依次取针之时,韶晚晴的面色,就已经恢复正常了。 只是人一时还未苏醒。 韶夫人瞧见女儿面色如常,呼吸均匀,当即腿一弯,就要朝柴素锦跪下磕头。 “别,”柴素锦摇了摇头,“我的条件,韶老爷是知道的。” 韶老爷面色凝重,拱手道:“柴大夫放心,小女醒来,我必好好盘问她!” 柴素锦留下药方,听闻有人谈及疫病,她摇了摇头,“不是疫病,乃是肝中生热,行于上,发于表,表象同疫病有些类似,但细细切脉,还是能够发现明显的不同。” 韶夫人几乎激动的热泪盈眶。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韶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像是历经了一场生生死死。 而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如娇花一般美好的小女子,却是搭救他们一家的恩人。 韶老爷对柴素锦更添几分敬重之意,亲自将她送出府,还要送她回家之时,柴素锦瞧见街角有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是故意叫她发现。 她垂眸笑了笑,拒绝了韶老爷的相送,“韶老爷不必麻烦,我想独自走走。您记得答应的事情就好。” 韶老爷连忙拱手应声。 柴素锦缓步向街头走去。 第三十八章 三月三 她目无斜视,像是根本没有发现那正在等她的人一般。 待她行过了那人站立的街角,那人才沉声唤道:“妧妧。” 柴素锦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听闻云公子年少有才,如今看来不过如此。竟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 云子仪闻言皱眉,“你我打小便有婚约,如此称呼,怎叫无礼?” “难道我说的不够清楚?”柴素锦回过头来,歪了歪脑袋,“婚约在哪里?可有婚书?” 婚书当日可是被她亲手撕成了碎片的。 她不知云家手中是否也会有一份,但即便有,云家人定然也不会交给他。 “我已打听清楚当时云家对你的逼迫,但这些都不是出于我的意思,我身在京中……” “倘若还是当时的我,当时的你也正在云家,结果也不会改变什么。”柴素锦缓缓说道,“我已经不是柴妧妧,你要记清楚。” 说完,她转身就走。 “和三月初三有关么?”云七公子忽而问道。 三月初三那一日,真正的柴妧妧离开了这幅躯体,而她,则替柴妧妧活了下来。 她的改变,如今这一切的发生,还真是同三月初三的那件事有关呢。 “对。”柴素锦点了点头,“没有三月初三,就没有现如今的我。” 云子仪微微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我知道了。” 柴素锦提步就走,他也并未再纠缠,只是目送她的倩影越走越远。 云佳柔正在家中同母亲细声说着什么,只听外面小丫鬟惊喜请安:“七公子您怎么来了?” “哥哥来了?”云佳柔刚跳起来,云子仪便已经迈步进屋。 “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事?”云大夫人笑看着儿子问道。 云子仪冲母亲拱了拱手,目光落在云佳柔的脸上,“韶家小姐病倒了,你知道么?” 云佳柔微微一愣。 “韶家人请了旁的大夫,大夫不治,逃也似的走了。”云子仪紧盯着妹妹,“韶家人没有办法,这才又请了柴大夫。” “她去了?”云佳柔立即惊道。 “你在怕什么?”云子仪反问她。 云佳柔连连摇头,“我怕什么?这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在担心晴儿的病罢了!” 云子仪冷哼一声,“ 你果然不怕?那你告诉我,三月初三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云佳柔脸色微变,“哥哥!你怎么帮着外人盘问我?” “这是盘问么?”云子仪声音泛冷,“问一问而已,你为何如此紧张?那天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同韶家小姐如此避讳?” “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去见柴妧妧了?”云佳柔色厉内苒的朝他扬声,“母亲,你看他,他又偷偷见那个人!” 云大夫人不悦皱眉,“子仪,她虽然如今脸已经好了,在方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可……她如何能配得上你?你是在京城里呆过的人,眼光怎能只局限在小小的方城?今秋你下场之后,京城名门贵族的小姐们,还不趋之若鹜?如今和这个柴妧妧能离多远离多远!免得她再纠缠上你!” 云子仪扯了扯嘴角,是谁再纠缠谁?他纠缠人都未必赏脸。 “韶家小姐病了,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前去医治?”云子仪看着云佳柔,将话题拉了回来。 云佳柔皱眉摇头,“我管她呢?” “倘若韶家没有打听清楚,没有说出三月初三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觉得,她会前去么?”屋子里只有云子仪的声音略略回响。 云佳柔闻言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惧。 “倘若韶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我们还不知道,又倘若下一步有人要对你不利,我们当如何帮你?如何护着你?”云子仪慢慢说道。 云大夫人一听这话,着实有理,连连点头,也看向女儿,“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她一直要纠缠着这个问题?你父亲前几日为何要请她上门?不就是想要修复关系,让方城的人看到,咱们家同柴家,是能够和好的?如今你瞒着这件事情,倘若是对此不利,叫你父亲知道了,免不了还要罚你!” 云佳柔脸上渐渐退去血色,微微发白的面孔上浮现越来越多的惊恐,“没,没有发生什么……是她自己不小心……” 她一面说,一面向后退了两步,高头屐恰拌在矮几之上。 “啊” 她惊呼一声,仰面向后摔去。 云子仪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拉住她。 云佳柔并未摔倒,拍着心口,却好似更加害怕了。 这个摔倒的动作,不知叫她想起了什么。离她很近的云子仪,甚至发现她额上瞬间冒出的冷汗。 “你在害怕。”云子仪沉声道。 云佳柔侧脸看他,目无焦距的连连摇头,“不是……” “你对她做了什么?”云子仪皱眉,声音有些严厉了。 “别吓着你妹妹!”云大夫人起身拉开儿子。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是韶晚晴做的,是她做的。”云佳柔连连摇头,转身奔进自己闺房里间,将自己埋在床榻上,心跳隆隆。 云子仪还想要在追进去,却被云大夫人一把拦住。 “母亲就这么护着她?”云子仪看向云大夫人。 云大夫人轻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吓唬她,她说不出什么来,不若叫我慢慢问。” “杨家倒了,韶晚晴病的差点死,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云子仪冷声说道,“母亲倘若还不问清楚,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云大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连连点头,“你放心,我定问清楚。” 第三十九章 最好如此 晚上用饭的时候,云大夫人一直沉着脸。 云佳柔没有出现。 云子仪也抿唇默不作声。 云家大老爷觉得这气氛古怪得很,“柔柔呢?你们这脸是摆给谁看?我吗?” 云大夫人连忙陪笑脸,“老爷说什么呢?不过是孩子间起了些争执,快用饭吧,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说。” 说完,她还给云子仪递了眼神。 云大老爷一伸手,“别,有什么事,还是现在说清楚的好。也让我知道知道。” 云子仪没有吱声,只目光淡淡的看着母亲。 云大夫人皱眉坐下,拿起的筷子也放了下去,她似有迟疑,但碍于相公儿子的灼灼视线,又颇为无奈,“唉……也许是场误会……” “别废话!”云大老爷拍了下食案。 云大夫人连忙颔首道:“三月初三那天,佳柔请了几个小姑娘一同去游燕子湖,其中就有柴家的姑娘。柴家姑娘那时候,可不是现如今的性子。畏缩怕人得很,胆子也小,人也自卑,总落在众人后头,很有些不合群。游湖嘛,难免会有意外。韶家的小姐和她在船尾说话的功夫,她人就不小心掉进了湖里。” 云子仪眯了眯眼睛,“不小心?” 云大夫人接着说道:“一船的小姑娘都吓坏了,船家要下水救人,小姑娘门哭着不肯,怕船家将她们扔在湖心。耽搁一会儿,人再救上来的时候……几乎没气了。” 云大老爷眉头紧锁,云子仪更是倒吸了一口气。 “都以为她已经不行了,不曾想,船夫将船驶回岸边,将人抬下船的时候,她却突然自己咳出一口水来,又活了过来。”云大夫人叹了一声,“连船夫都说她命大。她睁开眼睛,却看着柔柔她们,问她们是谁。柔柔她们都以为她是落水,将脑子泡坏了,和她那弟弟一样……” “难怪!”云子仪冷笑一声,迎着父亲母亲的视线道,“却不曾想,她经落水之后,倒性情大变,如此厉害。” 云大老爷皱着眉头,审视的看着儿子。 云子仪也不惧,坦坦然道:“一个人有过那种濒死的经历,尝试过那种绝望以后,性情大变也不奇怪了。她如今的样子,还真是和云家脱不开关系,云家后来更那般逼迫她,她便是记恨云家,我看,咱们家也一点都不委屈。” “放肆!”云大老爷猛拍桌子,“怎这般说话?她自己不慎落 水,为何要记恨云家?” “父亲是真糊涂,还是自欺欺人装糊涂?倘若她真是自己落水,佳柔为何一直隐瞒不肯说?韶家小姐为何那般回避?当着众人的面就可理直气壮的说出来!”云子仪冷哼一声,“父亲母亲用饭吧,我没有胃口,儿告退。” 说完,他拱手离开。 韶晚晴醒来的当晚,云佳柔又病倒了。 不过她似乎是吓病的,像是被什么魇住了,癔症中总说胡话,“别找我,不是我叫她做的,她自己要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半夜还发了高热,可将云大夫人给吓坏了,又是骂自己的儿子,又是埋怨韶家小姐。 可她心中真正讨厌的那个人,那个在方城几乎被奉若神灵的女子,她却一句抱怨的话也不敢说。 次日一早,柴素锦牵着马,刚拉开门要到城郊遛马,便看见一个身影靠在门边的墙上。 那人一身的露水潮气,像是已经在此等了一夜。 “云七公子莫不是来我家做门神的?那可真是无上荣幸。”柴素锦轻笑。 “对不起。”云子仪立即站直了身子,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语气低沉认真。 柴素锦沉默了片刻,“你知道了?” 云子仪叹了口气,“三月初三那一日,你很害怕吧?” “没有。”柴素锦摇头,“并不知道害怕,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她怎么会突发急病而死?因有灵芝仙草,她的身体一向很好,百病不侵。更有师父教她医术,倘若她有病,师父不可能不知道。 更奇怪的事,她明明记得自己病死,听到身边宫女嚎哭“公主没了……”怎么她还能睁开眼睛来? 奇怪她睁眼看到的,怎么是那么一群花花女女的女孩子,人人脸上都带着些嫌弃和兴奋?见她醒来之后,更流露失望神色。 害怕么?大约来不及害怕吧? 她刚从这幅陌生的身体里寻找到原主的记忆,母亲的死,云家的逼迫就接踵而至,哪里给她害怕的余地? “既然知道了,云七公子就更不该来了。”柴素锦说道。 云子仪摇头,“我来替她赔罪。” 柴素锦笑了,“她不是已经赔过了么?在宴席之上。” 云子仪微微皱眉看她,“你能放过她么?” 柴素锦好似听闻了笑话, 笑了一阵子才停下,清晨的朝阳映着她姣白无暇的笑脸,好似阳光都愈加迷人了。 “云七公子该不会觉得杨家的溃败,韶家小姐的急病,都是因为我心怀不满吧?云七公子还真听信了什么神仙下凡的传言?” 云子仪脸上微微发烫。 “杨家溃败,乃是因为他们家宅内有不合。韶家小姐的病,我在宴席上就说了,她有隐疾,未发而已。同我恨不恨她没有关系。”柴素锦垂眸笑了笑,“不过,云家小姐倘若不长记性,仍要寻衅,我虽不是小气之人,但也会觉得厌烦。我倒也不介意替云家人管教孩子。” 她这话说的太老成,她不过比云佳柔大一岁而已,却语气沧桑的像个长辈。 云子仪无端溢出些心疼来,“你放心,不会有下次。” 柴素锦点了点头,“最好如此。” 说完,她翻身上马,迎着朝阳,御马而行。 阳光笼罩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耀眼夺目的金边。 第四十章 不是时候 云子仪提步追上她,“既如此,那……” “云七公子还想说什么?”柴素锦坐在马上,垂眸望他。 云子仪却觉口中发干,我们还有可能么,这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总要替她做些什么,才能觉得心安。只是不知妧妧你需要什么?” “第一,不要叫我妧妧,”柴素锦道,“第二,我想知道,向老先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回到方城来?” 云子仪微微一愣。 向老先生答应收他为学生的条件,也是这个问题。 她竟也如此问。 向老先生回方城,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和深意? “你为何对此如此有兴趣?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对京中好奇可以解释了吧?”云子仪抬头看着她。 柴素锦竟爽快的点头承认,“是,我对向老先生很好奇。不过云公子也不必勉强……” “好,我答应你。”云子仪点头应承,“待我获悉,第一时间告诉你。” 说完,他转身而去。 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先她而去。 他是故意的,强忍着没有回头看。不知道她会不会像自己一样,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驾” 嘚嘚的马蹄声,叫云子仪的希望落了空。 他勾了勾嘴角,垂眸摇头自嘲而笑。 随即更加快了步伐,逆着朝阳的光,大步而去。 云家在方城,地位显赫,他想要打听一些事情,并不算太难。 起码比虽有名声,但并无根基的柴素锦要容易的多。他很快便获悉,向老先生随由京官儿调任方城的儿子向春阳赴任而来。 京官儿远到方城,虽品级有所上升,可其实是明升实降,小小方城哪里有京城那般繁华富庶? 可这般调任,竟是向春阳自己主动请命,且是连上了两次折子奏请,才被圣上恩准。 这就有些奇怪了。 云子仪更深查下去,并亲自做东,请向春阳吃了顿饭。 饭桌上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还是让敏感聪慧的他知晓了,向春阳乃是身怀任务而来。 他明面上是方城太守,其实有职责在身。 乃是在方城兴建朝廷粮仓。这粮仓不归方城管辖,也不受上头郡守的制约。乃是 直接听命朝廷调令。 难怪他在城外遇见向老先生的时候,方城忽然涌入了那么多的青壮劳力。 都是为了兴建粮仓而招募。 方城离着京城甚远,如要直接供给京城粮食需要,没有必要在这里建粮仓。 而方城却是离着楚蜀两国并不甚远,更有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如此看来…… “大周是真的准备助楚国,抗击蜀国了。”云子仪垂眸说道。 在他对面跪坐的柴素锦低垂着眼眸,看着案几上的茶碗,茶碗里有茶叶浮浮沉沉,丁点儿的轻晃都能让碗中茶水涟漪不断。 “可是这些事,和向老先生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是没太想明白,他究竟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云子仪微微皱眉。 “为了躲避一个人。”柴素锦没有看他,兀自说道。 “谁?”云子仪一愣,她竟知道么? “还记得当初在向老先生家中,他斥责你‘妄言’么?”柴素锦抬眼看他。 她眼眸灵动清澈,如一汪清泉,甚至能倒映在她眼眸之中,都觉幸福。 云子仪收敛心神,微微点头,“当时谈及驸马爷要另娶之事。” 柴素锦扯了扯嘴角,“只怕不是妄言。赵侯爷要娶楚国的公主,这才奠定大周要帮助楚国抗击蜀国的基础。继而才有了向春阳来到方城修建粮仓之事。如今这个时候,赵侯爷同楚国公主的婚事,就显得非常重要了。你作为一个还未下场的学生,尚且能听闻此事,向老先生不可能不知道。” 云子仪连连点头,“既然这件事是真的,向老先生避而不谈也就罢了,反而斥责我‘妄言’,说明他不想听闻此事,甚至很有避及此事之意。从他的态度也能揣测,他不甚喜欢驸马爷。可这也不一定就能断言,他一定是因为驸马爷才离开京城的呀?” “能断言。”柴素锦垂眸,长长的睫羽在她细白的脸上投出一抹淡淡的阴影。 云子仪略有些诧异的看她,“从何断定?” 柴素锦笑了笑,“直觉。” 云子仪眉心一皱,他可是要靠着这个答案换取向老先生收他为学生的呀!半点不能儿戏,怎能仅凭直觉二字? “你若信得过我,就这般回答向老先生。”柴素锦说道,“信不过就罢了。” 她说的很随意,语气透着些不在乎。 云子仪却郑重的点头,“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春露,送客。”柴素锦放下茶碗,垂手点了点头,算是别礼,正预备起身。 外头却行进一人来。 她余光瞟见,还未侧脸去看,那人到先高声笑起来,“哟,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云子仪恰从座位上站起。 为避嫌,他同柴素锦说话,乃是摆了茶案在廊下,春露就在不远处忙活,柴家的门庭更是敞开,以示坦荡。 可来人这一句话,却叫这气氛略微暧昧起来。 “听闻这位就是柴家医馆的大掌柜,今日头回相见,失敬失敬!”云子仪略拱了拱手。 马文昭轻哼一声,连回礼都不曾,只将目光落在柴素锦的身上,“瑄哥儿说今日晌午想在外头用饭,问你得不得空?” 柴素锦略微蹙眉,转过身看他,“怎么突然想在外头吃?春露的手艺不比外头更好么?” 马文昭笑了笑,“那得问瑄哥儿呀,我怎知道?” 说话间,马文昭一眼都没有看向云子仪,好似根本无视了他的存在。 云子仪越发站直了身子,脸上恬淡的笑容纹丝微变,“陈子楼的菜式十分不错,厨子皆不是本地人,做得一手地道江南菜。且他们自己酿的杏子果酒很淳厚甘甜,适合女子小儿,可以一试。” 柴素锦微微点头,“多谢。” “那我先告辞了,待我回了向老先生,咱们再叙。”云子仪扬声带着笑意说道。 马文昭这才猛然看向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里,不知含了多少敌意。 第四十一章 活着才能讨回来 云子仪面带笑容缓步离去。 他走后,柴素锦转身进了屋子。 马文昭紧随其后,“不是已经退了婚了?这是旧情复燃,还是新生情谊?是不是后悔当初那么冲动撕了婚书?” 柴素锦挑眉看向他。 门帘子落下,隔绝了太过耀眼的阳光,他凌厉的线条也随之柔和起来,只是语气一点也不柔和。 “同你,有什么关系?”柴素锦轻笑。 马文昭提步逼近她,她还为来得及推开,他便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拽,带至胸前。 他低头俯视着她,“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身上满是男人霸道独断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住。 且这般垂眸俯视的姿势,更添几分压抑。 柴素锦想要推开他,奈何两人力量悬殊太大,她伸手欲往怀中摸那金针。 他则一把连她另一只手也攥住,“你的金针都是我打造的,你还想用来对付我?” “马文昭,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柴素锦冷下脸来。 “凭我喜欢你。”马文昭低头靠近她,他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幽深暗沉的眼眸里,是她带着薄怒的倒影,“我喜欢的女人,怎么能同旁的男人那么亲密?” “那是你的事,我可没有应承过你。”柴素锦皱眉。 “小姐,咱们中午……”春露掀帘子而入,话未说完霎时愣住,“我……婢子什么都没看见!” 啪,她放下帘子,捂着脸,转身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放手。”柴素锦无奈说道。 马文昭将她拽的太近,从门口看过来,像是她依偎在他的怀里。 他适才更是俯下身来,贴近她的脸庞说话,像是要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春露这傻孩子,一定是想多了。 “不放,你能怎样?”马文昭轻笑。 柴素锦猝不及防的提膝,猛的撞向他的要害。 马文昭一惊,手上略一松,她立即挣扎出来,从他身边退开数步。 “春露,晌午不用做饭了,我们就去陈子楼。”柴素锦一面说着,一面向外走去。 马文昭笑着摇头。 见到瑄哥儿才知道,原来前两日他在院中练剑,无意间听闻春露兀自嘀咕,过两日是她的生辰。当初她爷爷和爹爹 还在御膳房的时候,她每到生辰,家里就会准备一大桌的好吃的。 虽不明说是为她过生辰。她是家中小辈儿,没有庆祝生辰的道理,但感受到家人对她的关怀,她还是很开心,母亲还会专们为她煮两个红鸡卵。 “没想到瑄哥儿倒是如此细心的孩子。”柴素锦笑着摸了摸瑄哥儿的头。 瑄哥儿轻拍掉她的手,“姐,你就比我大一岁数月,谁是孩子了?” 两人正玩笑,春露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朝柴家姐弟磕头。 “快起来,不就一顿饭么?瞧你这出息!”瑄哥儿红着脸说道。 柴素锦拍他肩头,又伸手叫春露起来。 春露哽咽道:“离开京城的时候,婢子就想,这辈子是完了,再也没有好日子了。爹爹爷爷重病,婢子更是绝望……后来被叔叔卖掉,婢子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再后来,被杨二夫人划花脸,婢子真的是想过死……” 柴素锦叹了口气。 一直没出声的马文昭却是沉声道:“不能死,死了,才是什么都完了。只有活着,才能将一切都讨回来。” 柴素锦闻言,抬眼看他。 他却垂着眼眸,兀自出神。 春露连连摇头,“婢子没想过讨回来,婢子只是想,怎么活着这么难,这么难……直到遇见了小姐,婢子才重新看到活着的希望,婢子才重新有勇气活下去。小姐治好婢子的脸,也治好了婢子的心。没想到,一直清清冷冷,不怎么同婢子说话的公子也这般关怀婢子……婢子何德何能……” 说话间,她已经泣不成声。 张罗来外头吃饭,好不叫春露做饭的瑄哥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小事小事,我哪想了那么多。不过是叫你今日轻松一顿罢了。” 春露却连连叩首,冲姐弟俩各磕了三个响头,才肯起来。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被关怀的喜悦之中,并未发现柴素锦和马文昭之间的气氛有些莫名的凝重。 饭毕柴素锦叫瑄哥儿自己回医馆,却开口叫马文昭送她和春露回家。 春露想起屋中一幕,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瑄哥儿并未多想,应声便走了。 春露只觉自己多余,连马车里头都不肯坐,硬要坐在外头。 柴素锦到没有勉强她,两人对坐的车厢里,她默不作声的看着马文昭。 “你想问什么?”马文昭笑了笑。 “你对春露说的话,其实,是自己的心声吧?”柴素锦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马文昭摇了摇头,“你想多了。” “楚王为何将王位传给弟弟,而非自己的儿子?”柴素锦兀自问道。 马文昭脸上的笑意立时就淡了下去,眉头微微蹙起。 “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或是夺权篡位?楚国质子为什么会半路失踪?也许并不是失踪,而是重伤侥幸逃脱?若没有那一分侥幸,也许就死在了那夺权篡位之人的手里?”柴素锦说道。 “无端猜测。”马文昭摇了摇头,“你说这些,同我有什么关系?” 柴素锦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没有关系么?原来你活着,并不是为了将一切都讨回来啊?” 马文昭抬头深深看她,她却转脸将目光移向别处。脸上还带着笑容。 只是这笑容在他看来颇有些嘲讽之意。 “还不是时候。”马文昭轻轻说道。 柴素锦闻言一顿,未在言语,马车里沉寂而压抑。 马车在柴家门口停下的时候,竟早有人等在门外。 第四十二章 绝不可示人 见柴素锦从马车上下来,候着的人连忙上前,热情宛如迎接贵客一般。 春露立时挡在小姐跟前,“干什么?” “柴姑娘,柴大夫……小妇人带晴儿来向您道谢!”韶夫人连忙福身行礼,态度表情虔诚无比。 柴素锦看了她身后那畏畏缩缩的小姑娘一眼,略略点头,“韶夫人不用客气,诊金送来就好。” “是,诊金在。但更应当叫晴儿当面向您道谢。您救得可是她的命呐!”韶夫人格外咬重了命字,似乎颇有深意。 柴素锦笑了笑,“您家里请吧。” 她伸手做请,春露这才去开门。 “我待会儿再走。”马文昭跳下车说道。 柴素锦冲他摇了摇头,“没事,你去医馆吧。” 马文昭目露担忧,她却淡然气定神闲。 马文昭只好独自离去。 柴素锦请了韶家母女进门。 一进屋子,韶夫人便反手关了门,将韶家家仆和春露都关在外头,“跪下!” 柴素锦尚未反应过来,韶晚晴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柴大夫原谅!当日我真的不是想害你性命,我怎么敢……是云小姐,云小姐说讨厌你,叫我推你落入湖里,说看你挣扎看你狼狈她就高兴。说你配不上她哥哥……”韶晚晴一面哭一面解释。 韶夫人在一旁陪着小心,觑着柴素锦的脸色。 “她叫你推,你就推?”柴素锦淡声问道。 韶晚晴侧脸看了看母亲,又飞快的瞟了柴素锦一眼,慌忙低下头去,“她说……她说如果我推了,她会跟云大夫人好言说我,她哥哥必定不会娶柴姑娘的……” 她又怕又羞,说话的声音很小。 但柴素锦还是听清了。 她缓缓点了点头,“哦,我猜的果然不差。” 韶晚晴垂头哭泣,不知是后悔还是害怕。 这次的病将韶家人吓坏了,更是将她自己也吓坏了。柴素锦说她有病,她便真的病发,险些丧命。 这样的人,谁还敢惹她? 听闻云小姐也病了,是不是也是因为她? 韶晚晴恨不得立即离开柴家这地方,从柴素锦面前消失。 可母亲说什么都要带着她来,让她将事情向柴素锦解释清楚。说这样,她的错就会小 一些,柴大夫也会更容易原谅她。 “事情就是这样……我知道错了,柴大夫……求您高抬贵手……”韶晚晴抽抽嗒嗒。 柴素锦轻叹一声,“你觉得你生病,是因为我?” 韶晚晴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唉,”柴素锦无奈,“罢了,这件事情我会既往不咎,旧事重提也并非要惩罚你。不过念你年纪小小,就敢害人性命,日后还了得?也给你的家人提个醒罢了。” “是,是,谢柴大夫提点,这事儿我们真不知道,她一开始怎么也不肯说,非要护着那云小姐。不过是她心思单纯,受那云小姐指使罢了!云小姐平日里看起来知书达理,不曾想竟会是这种人……日后,再不敢与她亲近了!”韶夫人一面赔罪,一面说道。 柴素锦笑了笑,“那是你们的事,我不关心,也管不着。我们之间的事,就到此为止,你们送来诊金,这事儿也就了了。” 韶夫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韶晚晴也软软坐回脚脖子上,“谢,谢柴大夫!” 韶晚晴未病发之时,就被柴素锦断言出病症。旁的大夫避之不及时,她又出手将人救回。 此事一出,像是坐实了她乃神仙下凡的传说。 叫方城人如今提起“柴大夫”三个字,就如提到“活菩萨”一般,那都是立即双手合十,崇敬无比的。 柴素锦并未想要借此扬名,但她的名声却是越传越广。 以前提起柴家医馆,都说柴家有药王医圣。如今提起,都说柴家有女神仙。一传十十传百,柴家医馆的成药,如今倒卖的比金子都贵。 云佳柔是真的被吓病了。 不过云家人可不敢请柴素锦来看诊。 也幸而旁的大夫没有断言云佳柔不治,直说她是心生惊惧,癔症了。开些安神的汤药,好好休养调息过一阵子就好了。 方城人却都说,是云家小姐做了对不起柴大夫的亏心事,这才会吓得病倒的。 无论云家人如何做善事,如何想要洗白自己,这不好的名声,却好似如影随形,暗中流传。 “你对云家的事情怎么看?”向老先生垂眸看着棋盘,却问了一句与棋局无关的话。 柴素锦啪的落下一枚棋子,“先生不专心,可是失了半壁江山给我了。” 她素白的手,一颗颗捡起灵透纯黑的棋子,扔 入一旁小竹筐中。 向老先生啧啧出声,“你这孩子,怎得一点情面都不留?” “若讲人情,就好好讲人情。若是已经走到对立面,再谈人情,岂不是太过优柔寡断?也太过懦弱迂腐了?”柴素锦淡笑道。 向老先生摸了摸胡子,看着她的眼眸中带着精光,“既然同云家人没有情谊可谈,为何要帮云子仪?” 柴素锦微微抬头,“先生指什么?” “云子仪能答出老夫为何会在这时候回到方城,又是因何人而离开京城,是你告诉他的吧?”向老先生笑着说道,“你可别否认,凭他,定猜不出。” 柴素锦心中一紧,脸上却依旧淡然,“那先生怎么觉得,我能猜得出呢?我可是连京城都没有去过呢?” 向老先生摸着胡子,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出神,“你这般聪慧灵透,从你爷爷那儿知道了不少当年的事情吧?” 柴素锦微微皱眉,“当年的事?” 向老先生摇了摇头,“罢了,不说了。我对方城没有任何眷恋,唯独惦记的就是你爷爷。当年我家贫,又忽生重病,看不起病,抓不起药。是你爷爷救我命,贴补我药材,又顾及我骄傲好面子,不敢直接送我吃食,变着法的接济我,不叫我面上不好看。可谓费尽了心思。” 柴素锦点点头,这倒是和原主记忆中的爷爷一模一样。 向老先生长叹一声,“如今想来,尚觉心中温暖。他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原本想着这次回来,能同他长叙旧情把酒言欢……不曾想他竟先我而去。” 向老先生说着,眼眶不由泛了酸,“幸而他著成了当年就说要完成的《药典》,也算全了心愿。只是这老家伙不甘心,竟在下部《药典》之中藏了许多的秘密。他可交代你,下部《药典》绝不可给人看?” 第四十三章 下部《药典》 柴素锦愕然的看着向老先生,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下部《药典》?” 她只从原主的记忆中找出,纪氏临走前的一日,曾在她床边叮咛要回她的嫁妆,嫁妆就是一部《药典》。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药典》还是分上下两部的啊? 她手中的只是上部么? 那下部在哪里? 向老先生没有发现柴素锦脸上异色,摸着胡子道:“你爷爷说,《药典》在手,百病不愁。你本是女子,不学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有心从医,可当好好学习你爷爷的本事。” 柴素锦默默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难以平静。 当年的事情被藏在下部的《药典》之中? 是同赵元甄有关的事情?是同向老先生为何躲避赵元甄有关的事情? 自己的爷爷同赵元甄也有牵扯? 是事情本就复杂,还是自己将事情想得复杂了? 她抬眼看着向老先生,心中千万个疑问,口中却一句也问不出。 “啪”的落子声,将她惊回了神。 “哟,妧妧,你不是故意让着我吧?”向老先生哈哈笑起来。 柴素锦垂眸,“是先生棋艺高超。” “行了行了,我不该提,唉……”提起已去的故人,气氛有些哀伤。 两人如今都没有了对弈的心思,向老先生留饭,柴素锦却匆匆告辞,马不停蹄的回到家中。 她迅速的翻看着《药典》,原本以为只有这一部,只觉爷爷编撰尚不够完全。如今才知道,难怪不完全,竟是还有下部。 那么下部会被爷爷收在哪里? 她坐在窗边,望着柴家的庭院默默的出神。思索着向家的每一个角落。 设想倘若是自己,会将这部《药典》藏在何处。 可想了半晌,也毫无头绪。索性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 一本书,又不是一页纸,若是藏起来,总能被找到的吧? “小姐找什么?”春露好奇。 柴素锦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若想藏一件东西,会将它藏在哪里?” “那是希望留下来,却不被人发现?还是希望这东西索性就消失呢?”春露反问道。 柴素锦微微一愣,“应当……希望留下来吧?” “那可要好好想想了,唔, 婢子会藏在……厨房里?”春露咬着指头尖说道。 柴素锦点点头,叹了口气,“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找。” 春露哦了一声,不明所以的走开了。 柴素锦几乎将家里翻了个遍,也没有寻到下部《药典》的影子。 会不会当初一并给了云家做嫁妆? 她想到便不容耽搁,当即策马前去了云家。 门房只见一个俊俏的后生寻他家七公子,看起来还十分熟稔的样子,竟未认出她就是柴家的女大夫。 云七公子听闻有同窗寻他,前来相见,却只觉眼前一亮,心跳都不由快了几分,“是你!” 柴素锦翻身下马,“你同我来。” 见她丝毫没有进门的意思,云子仪恐惹她厌烦,也不敢相请,只好快步跟在她身侧。 “你竟会主动前来寻我,真是叫人没想到。”云子仪轻缓说道,“幸而门房没有耽搁,倘若耽误了你的事倒是不好。” 走到巷尾,柴素锦忽而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当初订婚之后,我爷爷给了云家我的嫁妆,这事儿,你知道么?” 提及订婚之事,云子仪眼眸发亮,唇角微微有笑意,“知道一些,是部书,你爷爷所著《药典》。” 柴素锦点头,“没错,那这部书……” “听闻爹爹说,已经送还给你了?”云子仪略微皱眉,“怎么,还回去的书,有问题么?” 柴素锦微蹙着眉摇了摇头,“书没有问题,只是我看过之后,觉得爷爷写的许多地方不甚完备,我在想,会不会他后来又补充了一些,而补充的那些……” “你是说,《药典》有可能还有下部,而你猜测,下部有可能还在云家?”云子仪果然聪明,见不得她为难,立即替她说道。 柴素锦忽而觉得,同一个善解人意的人说话,还是挺舒服的一件事。 她点了点头。 云子仪拧眉垂眸,“没有听爹爹说过,且《药典》我也从不曾见过。” 瞧见柴素锦面有失望之色,他又立即抬头。 “不过你放心,既然你有如此猜测,那我便去寻一寻。不管有没有,我都会及时告知与你。” 他如此热心,柴素锦倒有些不好意思,“多谢你。” 云子仪闻言轻笑,“谢我?” 柴素锦颔首。 “那你打算如何谢我?”云子仪抬脚靠近了她一步。 柴素锦面色微微一冷。 云子仪立即停下脚步,抬手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听闻你家那小丫鬟做菜的手艺不错?不若请我吃顿饭?” 怎么有些引狼入室的感觉? 柴素锦摇头,“云七公子乃是见过世面之人,只怕她的手艺入不了您的眼。听闻向老先生已经收你为学生,向老先生喜欢对弈,若能寻到《药典》,我便同云七公子对弈一句,如何?” 云子仪面露惊喜之色,“当真?” 柴素锦点头。 “好,一言为定,我定不遗余力也要找到!”云子仪重重点头。 和她对弈,岂不是最好的亲密接触的机会?中间只隔着一张棋案不说,对弈更是两人技艺心性的交流切磋。 目送柴素锦离开之后,云子仪心中尚不能平静。 回到云家,他便直接去了父亲的书房。 云大老爷这会儿并不在家中,他的书房一般不许旁人入内。 当然云七公子是可以例外的。 他将书架子上的书,一本本拿下来,一本本翻开,再一本本放回去。 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云家大老爷书房中的书,可是不少,满满摆了整一面墙。 他正寻找着,忽听外头院中有动静。 他立时理了理衣袍,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一本书翻开来,挺直腰站在书架子旁。 书房的门吱呀,从外头推开。 第四十四章 夜路遇险 云大老爷瞧见云子仪微微一愣,“子仪怎么在这儿?” “我从京城带回来的书不完备,到父亲这儿寻一本书。”云子仪笑了笑,缓缓说道。 云大老爷连连点头,“今秋就要下场,不日就要离开去往京城了吧?你真是一刻都不肯让自己放松啊。” 云子仪笑了笑,“倒并非和考试有关的书,乃是与药材有关之书。” 一听药材两字,云大老爷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没事寻那种书做什么?我们又不开医馆不治病的!” “世事相通,治病有时同做文章也并无不同,都是整治修炼,将不好的做成好的。于此受人赞叹。”云子仪轻缓说道。 儿子大了且聪慧有主意,云大老爷略带欣慰的点了点头,“你不要因为一个女子,迷失了自己的心性就好。待你高中,京城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小小方城,只会限制了你的羽翼。” 云子仪垂眸,没有作声。 “与药材有关,倒是有一本柴家老爷子作的《药典》,原本已经被柴家那小姑娘要走了,不过在咱们家放了这么久,自然早有临本存着。”云家大老爷一面说,一面来到书架边上寻找。 不多时,从一只匣子中寻出那本撰抄的《药典》。 云子仪接过药典翻了翻,故作不经意的低头道,“只有一本么?” “那还能有几本?这一本,就被柴家那小姑娘当做宝贝似得,在云家门口闹着要将‘嫁妆’拿回去,那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云家占了她多大的便宜,贪墨了她多少的嫁妆!不过是一本药书而已嘛!”云大老爷语气十分不屑。 云子仪听得似乎有些不顺耳,“既然不稀罕,何故要撰抄一本?” 云大老爷在自己家中,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面给噎回去。当即愕然的看着儿子,“你说,什么?” 云子仪啪的合上《药典》,“既然不稀罕,就当主动归还。既然觉得有价值,就不该在得到了之后,还说这样不忠心的话。为人正直,做学问之本,儿时爹爹教我的,爹爹还记得么?” 云子仪的笑容很干净很好看。 云大老爷却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书房里满是讽刺的意味。 “子仪真是长大了,都能教训爹了。”他轻哼。 云子仪连忙拱手,“不敢,爹爹恕罪。” “你何错之有?是爹爹不正直,不明事理。”云 大老爷挥了挥手,“算了,这临本我也不要了,你拿去吧。不论是想要归还给柴家那丫头,还是你自己留着……你看着办吧。” 如此看来,是真的只有这一本了。 云子仪心中略略叹息,朝父亲稽首,将临本的《药典》握在手中,弯身退出了书房。 当晚,这本《药典》就出现在了柴素锦的桌案上。 和她手中的原本一模一样,只是字迹少了几分张狂潦草,多了些娟秀工整,阅读起来更省劲儿些。 她本就没有报多大希望,倘若真如向老先生所说,下部《药典》之中藏了秘密,那爷爷怎么可能交给云家人? 她谢过亲自前来送书的云子仪,答应了过几日于陈子楼对弈之后,就叫春露送客了。 夜幕垂下,她心头却不能平静。 也许一旦牵扯到同赵元甄有关的事,她都不能平静吧? 《药典》之中,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会不会是她误解了向老先生的意思? 不寻出答案,她心中难安,连春露精心做的晚饭,她都不甚有胃口。 “装进食盒,我去趟医馆。”柴素锦扔下筷子说。 春露连忙起身,“是要给公子送饭么?” “是,昨日他还念叨,医馆里的晚饭不合口。”柴素锦微微点头。 春露喜上眉梢,连忙去准备。 柴素锦换了男装,翻身上马,提着食盒,就往医馆而去。 爷爷会不会将《药典》藏在医馆的某个角落?毕竟记忆中,爷爷和爹爹呆在医馆的时间比在家里多得多。 “小姐,提着东西,您还是坐马车吧?”春露追在后头说的时候,柴素锦的身影在夜色中远去看不甚清了。 马文昭是个好老师,她更是个勤勉的学生。 闲暇练习骑马,她竟也学的有模有样,如今常常行走城中街道,御马有术,也不会惊扰了过往行人。 她此时心中急不可待,入夜,街面上也没有什么人,她的速度不由便快了起来。 她左肩头忽而一热,心中更有不安的感觉莫名升腾。 她一只手提着食盒,一只手攥着缰绳,没有办法去摸一摸发热的左肩头。 但她很清楚的知道,是灵芝云纹在发烫。意在提醒她。 灵芝云纹颇有灵性,能感知倒许多她尚不能感知的东西, 这灼热的感觉,叫她心中不安更甚。 靡靡夜色,似乎藏了看不到却无处不在的危险。 “驾”她不由加快了速度。 医馆似乎不远了,转过了前头的街口,就能看到了! “唰”的破空声,迎面而来。 柴素锦一惊,本能的仰面靠向马背。 利刃的寒风,从她头顶擦过。 她还未从马上坐直身子,便有寒光直指向她。 她奋力将手中食盒向那看不清身影的来人砸去。 那人着一身黑衣,轻巧避过。 食盒砸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让人垂涎的饭香,四处弥漫。 只是这会儿谁都顾不上那食盒。 柴素锦握紧了缰绳,夹紧马腹,“驾!”手中马鞭打在马背上。 只要出了这街口,就能看到医馆,就能唤人来救她了! 第四十五章 柴妧妧的秘密 黑衣人速度竟是那般快,飞跑的马匹也甩不开他。 他扬剑而来之时,手中更激射出几枚暗器。 柴素锦不会功夫,但肩头的灵芝云纹敏锐非常,那人的暗器刚一脱手,灵芝云纹就已经判断出躲避的方向。 求生的欲望激发她的潜能,堪堪躲过暗器。 一再失手,那黑衣人似乎被激怒,速度愈快。 柴素锦似乎感觉到了利刃直指后心的肃杀冰冷。 “什么人?!”忽而有人翻身而入,一声轻喝,叫柴素锦和那不明身份的黑衣人都是一愣。 柴素锦松了一口气。 身后立时传来打斗的声音。 她没有勒停马,只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马文昭修长的身形完全将那黑衣人的攻势笼罩住。 黑衣人的长剑击出一个个剑花,却不能伤他分毫。 “小心,他有暗器!”柴素锦高喝一声。 马文昭翻身而起,手在空中一划,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他又翻手将那东西击出。 噗 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在这紧张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黑衣人闷哼一声,长剑一抖,将马文昭逼退两步,翻身而起。 在屋顶房脊上几个凌越,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中。 马文昭看了看已经跑到巷口的柴素锦,没有去追。唯恐是调虎离山,他提气追上她,翻身上马。 “吁” 他在她身后,拥着她的背,勒停了马。 她的脊背有汗湿的感觉,但她的情绪,却并无太多的惊慌恐惧,淡然平静的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马文昭深深看了她一眼。 夜色好似更徒添了她的美丽。 “害怕么?”他在她耳边问道。 她歪了歪脑袋,“没顾上。” 马文昭轻笑一声,“是要去医馆么?”他轻嗅了嗅,“给我们送饭?” “去医馆再说,刚才的事情,且先不让瑄哥儿知道。”柴素锦低声道。 马文昭点了点头,坐在马背上,拥着她的姿势却没有改变,“累了就靠一会儿。”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在适才的惊险之后,似乎带了魔力一般。 她本提着劲儿,这会 儿却也觉得分外疲惫。 他的胸膛坚实宽厚,带着让人舒适的体温,她只要稍微一松劲儿,就能靠在上头休息。 可如今姿势已经够暧昧了,她极力绷直自己的腰背。 “我不会误会,你只是累了。”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柴素锦松了一口气,放软了脊背,轻轻靠在他胸膛之上。 他御马走得很慢,柳梢头的月光很美,马蹄声踢踢踏踏,回荡在街巷中,显得这夜格外的静。 倘若没有适才遇袭的惊险,这夜晚真是美好。 此时,却没人有心思欣赏这分静美。 临到医馆,柴素锦立时坐的笔直。 马文昭轻叹,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带她从后门入了医馆。 瑄哥儿正坐在院子里,同那一群小伙计玩笑用饭。 “诶,姐,你怎么这时候来了?”瞧见柴素锦,他立时起身。 “我找两味药材,你且用饭,一会儿咱们一起回去。”柴素锦扬声说道,并加快脚步,穿过过堂。 瑄哥儿挠了挠头,心觉哪里有些奇怪。 小伙计伸手拉他坐下,玩笑着岔开了话题。 “知道是什么人么?”马文昭点亮了诊室里的灯烛。 柴素锦摇了摇头。 “我以为我会给你们带来危险,却不曾想,你也不简单。”马文昭似笑非笑的说道。 柴素锦垂眸思量,她如今不过是一个乡野孤女,并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了不得的亲族。不过是有点儿医术,但也不至于会引得人下这般杀手。 适才那黑衣人,下手都是杀招。对付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乡野孤女,没有必要如此吧? 且能在那条巷子里出手,应当是已经深入的了解过她,了解过柴家,并且盯过她了。 “是为了什么?”柴素锦喃喃道。 马文昭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侧脸看她,“你藏了什么秘密?” 柴素锦闻言抬头,她最大的秘密,不可能有人知道她不是柴妧妧。 身边人尚且不知,旁人就更无从知晓。这黑衣人,必定是冲着柴妧妧来的。可柴妧妧藏有什么秘密? 她皱紧了眉头,“我不知道。” “认识这个么?”马文昭见她眼眸凝重,不似隐瞒。便伸手从袖管中抖出一枚暗器来 。 咣当一声,暗器落在桌案上。 烛光之下,暗器反射幽兰的冷光。 柴素锦俯身眯眼,细看那暗器。 梅花形,只是边角并不圆润,皆是凌厉的勾刺。 “好生眼熟。”柴素锦低声道。 马文昭看着她,“在哪里见过?” 柴素锦皱眉回忆,是她尚为长公主的时候见过?还是柴妧妧见过?她的脑袋里有两个人的记忆,一时间更加重了回忆的难度。 “唔,我想起来了!”柴素锦猛的抬头。 马文昭同时低头,不经意间,她的头顶恰磕在他的下巴上。 她疼的吸了口气。 马文昭却笑着抬手,轻柔她头顶的发。 “就不会躲开么?”柴素锦皱了皱眉,以他的反应岂会躲不开?分明就是故意。 “想起什么了?” “母亲为父亲和爷爷整理遗物的时候,曾在父亲的怀中发现过这枚暗器!我只瞧见一眼,母亲像是知道什么,很快就将那枚暗器藏了起来,再没拿出来过。”柴素锦凝眸说道。 马文昭眼眸深深的望着她,“你们柴家,如今看来,倒真有了不得的秘密呀?” 柴素锦哼笑一声,“如今知道怕了?别出了狼窝却误入了虎穴,尽早脱身,才是最好。” 马文昭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摇头,“遇见你,就注定不能脱身了。” 柴素锦伸手要拿那枚暗器。 马文昭猛的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手指柔软,他手掌温热。 她一惊,要缩手回来,他却不由将她的手收紧在手掌。 “小心,淬了毒。” 柴素锦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冷冷道:“那你,可以放开了吧?” 第四十六章 抉择 马文昭轻笑着松了手上力气。 柴素锦背着手俯身重新打量那枚暗器,眉宇轻蹙间,她更细细回忆柴妧妧的记忆中,爷爷和爹爹的死状。 母亲说,他们乃是上山采药,不幸从山崖上滑落,身上已经被山石蹭的面目全非。 可如今看来…… “我爹和爷爷,并非摔死,乃是被人加害而死?”柴素锦低声道,“母亲故意藏起那枚暗器,且什么都没有说,很有可能说明她也是知情的,只是要瞒着我。” “如此说来,她不堪受辱而死,有没有可能是故意带着秘密而死,希望从而能留下你们姐弟二人的性命?”马文昭顺着她的话说道。 柴素锦瞪眼看向马文昭,竟不由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她明知瑄哥儿的情况,又知道我脸上胎记受人歧视,这种情形之下,还能选择去死……说明有更重要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抉择……” “如果是为了瞒住秘密,保留你们姐弟二人的性命,这么选择,倒也可以理解。”马文昭点头,“那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下部《药典》忽然间就出现在柴素锦的脑海中。 只要寻到了下部的《药典》,这个秘密是不是也就会被揭开了? 爷爷,爹爹以及母亲的死,都是因为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是因为所谓的“当年的事”?当年的事,究竟是什么事? 柴素锦缓缓摇头,“我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啊……” “你若知道,你的母亲就不会选择去死,而是会留下来,守护你们。正因为你不知,她才会……”马文昭抬手按住她的肩膀。 “那为什么这些人一开始不来,母亲已经走了这么久,他们现在会突然出现?”柴素锦的目光落在那枚暗器之上。 马文昭看着她,叹了口气,“倘若你一直还是那个因为胎记而抬不起头,被人欺压歧视的小小孤女,瑄哥儿还是个是非不分,不能照顾自己的小傻子……也许,这些人真的能够放过你们。你母亲当初的设想,也就能够达成。” 柴素锦抬头看他,顺势抖开他按在她肩头的手,“是,因为我治好了弟弟的病,也治好了自己脸上的胎记,又有医名传出。所以……” 所以他们以为,她得了爷爷和父亲的真传,他们会忌惮她,害怕她获得真传的同时,也获悉了当年的事。 或者,他们根本就知道下部《药典》 之事,知道《药典》里藏了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害怕她已经得到药典。所以才要杀她灭口。 “所以他们如今出现了!”马文昭沉声道。 柴素锦皱眉,“你守着瑄哥儿,我去寻个东西。” “你要找什么?”马文昭问出口的同时,她已经端着灯台出了诊室。 她要找到《药典》,在那些人杀了他们姐弟灭口之前,弄清楚爹爹爷爷,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丧命。 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如今想要她的命。 敌暗我明也就罢了,她连敌人是什么人,因为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也太过于被动了。 瑄哥儿用罢饭,同马文昭坐在后院里举目望着月明星稀的苍穹。 “姐姐在干吗?”瑄哥儿看了马文昭一眼。 “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马文昭不答反问道。 瑄哥儿沉默了一阵子,“杂乱得很,记忆里的自己很傻很没用……” 他略带稚嫩的声音,有种悲戚自责的味道。 马文昭坐直了身子,认真看着他,“人都会觉得过去的自己很没用,不仅只有你这样。但我们改变不了过去,只能决定当下。” 瑄哥儿狐疑的看着他,“像文昭哥哥你这么厉害的人,也会觉得过去的自己很没用么?” 马文昭深吸了一口气,不知压抑下怎样的情绪,只见他重重的点头,“对,保护不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只能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离去,却无能为力,真的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很没用……” “回家。”柴素锦打断他的感慨,垂手站在院子里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下,也许是夜色的原因,让人觉得她的声音也格外的冰冷阴翳。 马文昭立时起身向她走来,“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么?” 柴素锦默默摇头。 “那为什么不留下来,继续寻找?”马文昭问道。 柴素锦摊开手掌,她掌心里躺着一枚梅花形的暗器。 马文昭大惊,低声道:“不是说了有毒……” “你看清楚,”柴素锦也轻声开口,“不是那一枚。” 马文昭眯眼细看。 这枚暗器很有些年头了,暗器上的勾刺甚至都泛出一点点锈迹。形状与先前那枚暗器并无太大不同,做工却不若适才那枚更精细。 “这是… …”他微微皱眉,心中已有猜测。 “是从爷爷以前用过的药箱里找到的,”柴素锦沉声道,“这次没有得手,他们一定还回来,与其被动任人宰割,不若先行一步。” “你打算如何先行一步?”马文昭回头看了瑄哥儿一眼。 瑄哥儿已经好奇的起身,向他们走来。 “去京城。”柴素锦毫不犹豫道。 马文昭一愣。 瑄哥儿快步上前,“去哪儿?” 柴素锦抬手想要摸瑄哥儿的脑袋,却发现他站在她身边,已经和她差不多高,她便将手放在了他的肩头,“瑄哥儿,姐姐带你去京城,好不好?” “为什么?我们在方城不是好好的么?”瑄哥儿满面不解。 柴素锦皱了皱眉,“日后我慢慢同你解释,现在,你先听我的。” 说完,她便抬脚欲走。 马文昭站在原地,笑了一声。 柴素锦忽而回过头来。 “某人要入京考试,为了追随,所以你要离开这里,去往根本不相关的京城?”马文昭冷笑说道。 柴素锦错愕片刻,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云七公子。 她没有解释辩驳,只平缓道:“你安排好医馆的事情,回来同我们汇合,然后一起离开。” 这话倒叫马文昭愕然了,“现在么?” 柴素锦连连点头,“越快越好。” 说完,她拽着瑄哥儿去牵马离开。 马文昭看着姐弟两人的背影在月光下离开,眉头越蹙越紧。 去京城么?也好,不是说楚国的公主就要嫁到大周来了么? 那就去京城看看吧…… 第四十七章 嫡亲? “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回到家中,看着柴素锦飞快的收拾东西,瑄哥儿不明所以的跟在她身边追问。 柴素锦抿着嘴,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傻子,你有什么事情都不能同我商量么?一定要像以前一样什么都瞒着我?”瑄哥儿提高了些音量,“那我还不如是个傻子呢,起码被人瞒着。被人轻视着,自己却感觉不到!” “不是……”柴素锦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自己心里都是糊涂的。” “那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让我也跟着糊涂糊涂?”瑄哥儿拽她的手。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路上我慢慢跟你说,成么?”柴素锦只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那本《药典》却被她严严实实的包裹好,抱在怀中。 “不成!”瑄哥儿摇头。“先说清楚,不然,我不走!” 他一屁股在姐姐的屋子里坐下,抱着肩膀,沉着脸,不苟言笑。 院中突然传来一声动静。 柴素锦立时抬头向外望去。 笃笃的敲门声,让她若惊弓之鸟。 “小姐,大半夜的,怎么听到您和公子在争吵?”春露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 柴素锦略松一口气,“没事,他和我拌嘴呢,你去睡吧。” 春露打了个哈欠,笑了一声,“有事儿您叫婢子。” 说完。似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柴素锦侧耳听着,忽而她瞪大眼睛,“有人潜入!” 瑄哥儿从席垫上一跃而起,“什么?” 他话音未落,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柴素锦立时闪身跑向一旁。 来人却有好几个,快如闪电一般跃入屋内,两个奔向瑄哥儿,两个围住柴素锦。 “你们是什么人?”瑄哥儿大叫一声。 柴素锦却发现他们并没有着黑衣,也没有蒙面,只对她拱了拱手道:“小姐,得罪了!” 说完,两人上手,抖出一张麻布袋,刷的蒙在她的头上。 未等她惊呼,便一个手刀劈在她的脖颈上。 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瑄哥儿吃痛叫了一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马文昭从伙计中,拣选出一个他十分看好的人,将医馆的事物,尽都托付给他 。 那伙计还有些蒙圈。不能相信自己已经成为掌柜的,尚未从惊喜中缓过神来,马文昭就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提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礼,离开了医馆。 可当他回到柴家,推开院门,立时觉察出情况不对。 他警惕迈步,靠近柴素锦的房间。 房门打开,屋内烛光明明灭灭。 整个宅院里寂寂无声,唯有风过树梢的声音。嗡嗡作响。 他滑出袖中藏着的一把短刃,一步一步靠近敞开的房门。 却忽而发现,不远处躺倒在廊下的身影。 “晚了!”他凝眉上前,“春露?春露!” 春露被他掐着人中唤醒,目光惶惶,“小姐,小姐!” 马文昭见她只是昏迷,立时放下她起身跃入屋内。 屋子里有散落在地上的行礼,有打翻的矮几杯盏。 有挣扎搏斗的痕迹。 唯独没有一丝声响,更没有半个人影。 “他们人呢?”马文昭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春露。 春露一脸惊慌的扒着门框,四下看去,“小姐不见了?有人,有人趁夜色闯入!打晕了婢子……婢子先前听到小姐和公子争执,这才起身来看……他们有好几个人!从房子上跳下来!” 春露说的颠三倒四。 马文昭的眉头越蹙越深,“多久了?” “婢子,婢子也不知道……”春露焦急又惊恐的摇头。 “守着家里!”马文昭说完,翻身跃出窗外。 后院外头,果然叫他发现了一排车辙印子。 他松了口气,应当不是想要灭口的那些人。 倘若是那些人动手,不会将春露还留了活口。直接杀了姐弟两人就是,更没有必要费周折将两人带走。 如今是用了马车,说明还留着两人性命。 行不了多快的!这时候出城,也就恰恰赶上城门开启!还能追的上! 马文昭连忙顺着车辙印,向东城门追去。 待他来到城门口。城门果然已经大开,进进出出有赶早市之人,有赶着出城之人,也是熙熙攘攘。 其中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马车外头坐着两人,皆身怀武艺。前后各有两人骑马并行,也是有功夫 在身的。 看马车的重量,车内负重不大。 车上没有徽记,也没有能让人辨明身份的任何标示。 他凭着直觉,不远不近的跟着这辆马车出了城。 柴素锦左肩上的痛楚将她唤醒。 灵芝云纹十分灼热,她本能的想要抬手去摸,可手腕竟被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 她睁眼只能看见罩在脑袋上的粗麻袋,透过麻袋的缝隙,隐约能瞧见马车里的光亮。 车子晃动中,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小,马车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她屏气宁声,细听了听,又闭目用灵芝云纹的敏锐来感知周遭。 马车里除了她和躺倒在近旁的瑄哥儿,似乎并无旁人了。 “瑄哥儿?”她轻唤一声,伸腿碰了碰瑄哥儿。 瑄哥儿却未能醒过来。 瞧着马车里的光亮。已经不是晚上了。 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又是去往何方?既然他们还活着,那应当不是要抓他们灭口吧? 小小的柴家,竟还有这么多的秘密和仇家么? 柴素锦皱眉,努力试图从柴妧妧的记忆中寻出端倪,可半晌之后。仍是徒劳。 马车一顿,忽而停了。 柴素锦连忙闭上眼睛。 只听有人一面推开马车门子,一面低声问道:“二老爷情况怎样了?”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压低了嗓门道:“老夫人叫我来接应你们,二老爷情况……不太好。” 柴素锦眼前猛然一亮,罩在头上的麻布袋子被扯开。 “人醒了么?老夫人怕你们不得手,更怕你们下手没个轻重。”喘气那人靠近马车说道,“怎么说也是半个主子,虽然关系不好,也得罪不得呀!” “事急从权,如今救二老爷才是当务之急,若是有得罪之处,回头罚我就是!”说话那人轻推了推柴素锦。 见她不醒,又拿了味道古怪的香囊放在她鼻下。 柴素锦立即辨出,这是唤人醒来的提神香。 人中猛然一疼,她唔了一声。睁开眼睛。 瑄哥儿也在这时被人弄醒。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掳了我姐弟二人?”听闻二人对话,柴素锦心中已有猜测,只是尚不能肯定。 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叫她松 了口气。 “得罪姑娘了!听闻姑娘医仙盛名,想求姑娘上门治病救人。可是在方城候了两日。碍着姑娘的规矩,都未能见到姑娘本人。此病耽误不得,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万望姑娘海涵!”说话的人三十岁上下,面目沉稳。略有些严肃。 柴素锦冷笑一声,“我孤陋寡闻,还是第一次听说,求人看病,是要将大夫这般‘请’来的。” “姐姐,没事吧?”瑄哥儿摇了摇有些懵懵的头,厉声呵斥道,“快放了我们,不然别说治病,你们全家都是要倒大霉的!” “姑娘的厉害之处,我在方城已经听闻了。姑娘若是记恨,求只恨小人一个,与家主无关。”那人拱了拱手,欲言又止。 倒是旁边骑在马上轻喘之人,低头看着马车内说道:“别吵别闹。到了你们就知道,咱们不是坏人,且要救的人,跟你们可是嫡亲!” 瑄哥儿挺了挺上身,正欲开口呵斥。 柴素锦却透过半开的车门,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从一旁道上不紧不慢的经过。 那人回头看了马车一眼,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现一般,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 柴素锦却是细心的瞧见,他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一路追赶而来的马文昭。 不知为何,瞧见他在不远处,柴素锦心中立时便更添安定,好似胸中一下就有了底气似的。 “瑄哥儿别生气,既然他们说是嫡亲,咱们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嫡亲?”柴素锦拉着瑄哥儿说道。 瑄哥儿愣了半晌,才不确定道:“外、外祖家?” 第四十八章 亲笔信 绑他们来的人轻叹了一声,“到了就知道了,接下来,咱们得快些赶路,路上委屈二位小主子了。先吃些干粮茶水,略垫垫。咱们必要在两日内赶到宋州。” 说罢,那人拿出三张芝麻胡饼,递上一只水馕。便起身坐到了马车外头。 “真是外祖家啊?”瑄哥儿眼中仍旧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柴素锦蹙了蹙眉头,“咱们家五代单传,爹爹爷爷都没有兄弟。能称得上嫡亲的,只有母亲娘家人了。” 不怪瑄哥儿想不到,纪氏同柴父私奔之后,娘家就同她断绝了关系。 无论是柴家爷俩儿坠亡,还是纪氏当街撞死,住在宋州的纪家人都不闻不问。未曾露面。 如见突然出现,却厚颜说什么嫡亲,无非是有求与他们。 “两位主子吃好喝好了没有?”马车外传来一声问话。 没等柴家姐弟两人回答,“驾”的一声,马车已经动了起来。 瑄哥儿冷哼了一声,“这纪家人果然不怎么样,请人来不打个招呼,打招呼也不过是装装样子。他家病的是谁?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治好啊?”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适才听闻说二老爷?那就是她的二舅舅? “姐,看来他们在方城的时间还是太短,根本没打听清楚你的名声,这般请你去医治。只怕治不了病,还要跟着丢了命吧?”瑄哥儿冷哼。 马车猛的一颤。 柴素锦清了清嗓子,“瑄哥儿,莫胡说。” 她抬手将一张胡饼塞进他的口中。 瑄哥儿皱眉,不解看她。压低了声音问道:“母亲还在的时候,可从来没见她们将母亲当过纪家的人,我几乎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外祖家,如今有求与你还这般不客气,你对他们顾及什么?” 柴素锦垂了垂眼眸,“嘴上占便宜,不是本事。少说,多看,多做。” “哦,”瑄哥儿深深点了点头,对她竖起大拇指道,“还是姐姐高明!去就让他们一家人都病倒!叫他们知道。当初不对母亲好是多大的失策!” 柴素锦摇了摇头没说话。 纪家的家仆真是拼了命的在赶路,几百里的路途,硬是在次日夜里,赶到了宋州城。 城门已经锁闭,原以为他们会在城门外过一夜,没想到前头护着马车的人一亮牌子,二话不说,城门就开了。 坐在马车 里的柴家姐弟很是意外。 虽知道母亲娘家是大户人家。书本网。却不曾想到,纪家在偌大的宋州这么有地位?重开城门,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待马车进了纪家府邸,行在宽阔府中道上。 瑄哥儿几乎被震撼了,“这是纪家?母亲的娘家?这么大的宅院?这么宽的道?能行马车呀姐!” 瑄哥儿不认得,柴素锦却是认得的,这不是一般的府邸,乃是一州之长的官邸。 纪家不是平常人家,竟是宋州刺史么? 这倒是叫她十分意外。 马车停在二门外,纪家得了信儿,早有轿子候在二门处。 柴家姐弟下了马车,还未来得及四下打量,就被人扶进了轿子里。 轿夫抬起轿子,一溜儿的小跑,一面甩着汗,一面更加快脚步。 这纪家人,果然病的很厉害? 轿子停在一处宽敞的院子里。 夜里天光太暗,屋檐下的灯笼挂了不少,却也未能驱散夜色。 院子里的景致大致瞧来,似十分大气。却被正屋里传来的哭声衬托的有些阴翳。 “来了来了!”门口的小丫鬟。一面朝里禀报,一面大起帘子,搀扶柴家姐弟二人进门。 柴素锦面无表情,瑄哥儿略有些紧张。 屋子里灯火通明,坐了不少的人。 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在尊位上坐着的老妇人。 老妇人年岁不小,头发花白,但一张脸却不失威严,眼角嘴角微微下垂,透着一股子震慑力。 “这是老夫人,你们姐弟俩没见过,快叫外祖母!”一旁一个身量微胖,面带焦急的中年妇人说道。 纪老夫人轻咳一声,“柴妧妧?柴敬瑄?听你母亲说过你们的名字。这般请你们来,也是迫不得已。” 柴素锦抬头打量着老太太,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脸上已有不少的皱纹,可从脸型五官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位美人。 母亲纪氏,就十分肖似老太太。 “叫孩子们先退下。我有话和他们说。”老夫人冲那微胖的妇人道。 微胖的妇人立即应声,招呼屋子里众人离开。妇人眼角还挂着泪痕,想来适才正是她在哭泣,待众人都被赶出去之后,她抹了抹眼睛,仍旧立在屋中。 “你也出去 。”纪老夫人看了她一眼。 妇人一愣,“娘……” 纪老夫人垂眸,未再开口。 妇人不情愿的咬了咬下唇,却不敢辩驳的躬身退出门外。 “妧妧……”老夫人砸了一下舌头,似乎想说什么亲昵的话,可奈何对着两个完全陌生的嫡亲外孙,又实在别扭的说不出口。索性直截了当道:“你二舅舅病了。听闻你在方城医名响亮,所以,请你来为你舅舅医治。” 瑄哥儿要说话,却被柴素锦拽了一下。 她笑了笑。“舅舅不舅舅的,暂且不论。我还没见过请人看病,是这般请法儿的。这赶路几乎将人累死,我现在疲累的很。莫说给别人看病了,只怕我自己,随时都要倒下了。” 赶路的确辛苦,她和瑄哥儿眼下也都有疲惫的灰青之色。可毕竟是年轻人,要倒下却远不至于。 “我知道你们对纪家心怀不满,恨我们对你母亲狠心,可你也许不知道。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疼她,不会比你母亲疼你少。她不听话同你父亲私奔的时候,我是恼她怨她,可见她过的开心,又常常写信关怀我们二老。我早已经原谅她了,”纪老夫人长叹一声,“你出生的那年,你二舅舅还去探望她,还抱过你。回来就哭了一场,说你母亲可怜,说你可怜,脸上有胎记,不知长大了能不能退去。” 瑄哥儿绷紧了脊背。 柴素锦却一直看着纪老夫人的眼睛。 “打有了你之后,年年逢年过节,你二舅舅都会叫人去给你母亲送节礼,怕她受委屈。”纪老夫人拿帕子抹了一下眼睛,语气微微加重,“不过那时候你们年纪小,也许不记得,若不是七八年前,柴家突然发生了什么事,也许两家现在的关系已经变得很要好。” 七八年前?突然发生了什么? 这话引起了柴素锦的注意,“是什么事?” 纪老夫人摇了摇头,“不瞒你,我并不知道,你母亲也没有细说。她只来信一封,说日后和我们断绝关系,再不来往。当时就将老爷子气病了。你舅舅还专门遣了人去问,是不是遇着什么困境了,娘家人定会帮她。可谁知,连你母亲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了回来。” 柴素锦皱起眉头,七八年前的事,会不会和父亲爷爷“意外坠崖”有关?会不会和那枚暗器有关?会不会和爷爷藏在下部《药典》里的秘密有关? “既然不知道,如今说出来,又有什 么意义?”柴素锦垂眸,按压下内心的急切好奇,冷声问道。 “你这话,是不信我。”纪老夫人点了点头,“空口无凭,你不信我也在情理之中,但有你母亲亲笔信为证,你总能知道我没有骗你。” 母亲的亲笔信? 柴素锦猛然抬头看着纪老夫人,信里会透露出什么样的信息来? 第四十九章 口出狂言 “你舅舅的病,拖延不得,你且为你舅舅看诊,我自会将信交给你。”纪老夫人微垂眼眸,病急,她说话的语速却稳稳当当,没有半分的慌乱。 柴素锦不由就对这老太太的印象好了几分,这种紧急情况之下,还能保持冷静镇定的妇人,不可小觑。令人敬佩。 “好,我相信纪老夫人。”柴素锦点了点头。 纪老夫人唤人进来,领着柴素锦到内室卧房而去。 瑄哥儿想要跟进去,但想到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想去亲近所谓的舅舅,就又停在了原地。 纪老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瑄哥儿的身上,眼眸深深,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回忆。 “叫瑄哥儿……”纪老夫人喃喃说道。 瑄哥儿抬头看了她一眼,毕竟是老人家了,他拱手点头。“是。” 纪老夫人抬手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叹道:“和你母亲真像……” 瑄哥儿皱了皱眉,他记忆中的母亲已经模糊了。他讨厌母亲在世之时痴傻的自己,他常常想,倘若自己那时候不是个傻子,会不会母亲就不会死? 听闻纪老夫人说自己肖似母亲,他不由捏了捏拳头,抿唇没有吱声。 “就连这神态,都是这般的相似。”纪老夫人兀自说道,“倒是你姐姐,更像你那孤高的爹。” 说完,她也不再吱声,祖孙两个,坐在宽敞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相对无言。 柴素锦细细诊过脉,又侧耳细听舅舅喉中哮音。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示意仆从将舅舅衣服解开,她抬手按压他身上几处穴道。 喉中喘鸣略有减轻。 这时,她才又拿出针馕,取出金针为床上的人施针。 看着她手中细长细长,泛着金光的大针,屋子里的人都有些紧张。 毕竟施针这种事情,如今的大夫很少用,即便偶尔有大夫用也都是发须花白的老大夫。一看就觉经验老道的那种。 而她却是这么年轻,年轻的叫人一丝一毫不敢放心。 可就是这么年轻的她,在施针之时,眼准手稳,丝毫没有慌乱,周遭人的视线,对她毫无影响。 她专注的眼睛里好似只剩下她和她要救治的人。 待取针之时,不止她已经累得满头是汗,就连屋子里看着的人都跟着出了一身的汗。 “天热,不放冰盆也就罢了,还是要开窗通风的。”柴素锦收好针馕。抬头说道。 那微胖的妇人上前一步,想来是她的舅母,“二老爷这病,大夫说,不能经风……” 柴素锦笑了笑,“我不是你们请来的大夫么?我几时说过这话?” 妇人微微一愣。 “你们不懂什么叫谨遵医嘱么?每个大夫的方法都各有不同,你们既然换了大夫,一切的嘱托都要遵从现任大夫的,若是放不下过去的,又不能谨守现在的……只怕这病。不好治。”柴素锦淡然说道。 仆从还有些犹豫,妇人却将牙一咬,“去开窗通风。” 窗子被推开,微微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屋子里的闷热减了几分,人的心情似乎都随之轻快了。 柴素锦来到外间的时候,那些先前被撵出去的人又都回来了。 见她出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我爹他怎样了?”一个瞧起来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立时起身,瞪眼看着她问道。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叫表姐!”跟在她身后那微胖得到妇人提醒道。 小姑娘愣了片刻,连忙福身,“表姐好,元珺见过表姐。” 行礼的姿势虽急,却并没有敷衍之态,小姑娘还算知礼。 柴素锦朝她点点头,又转脸看向老夫人,“这喘鸣之症,应当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发过,且遗传于家中长辈。怎的这次就任由病发的如此厉害?” 她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愣了。继而看向那跟着她的微胖妇人。 妇人连忙摇头摆手,她可什么都没说。 众人再次落在柴素锦身上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是,你外祖父就有喘鸣症,你二舅舅早先也发过病。所以合家都很注意。以往发病从没有这么厉害过,一两剂药下去也就止住了。可这次,无论怎么用药,换了几个大夫,都止不住,反倒越发严重,所以……”纪老夫人皱眉摇了摇头。 所以才让人去了方城,将她请来。 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纪家怎会冒险相信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 柴素锦微微点了点头。 纪老夫人向前探了探身子,“你看如今情况怎样?你二舅舅这病,可有办法……” “此病可 以根治。”柴素锦脆生生的说道。 话音落地,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气氛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激动,静的落针可闻。 “根,根治?!”纪老夫人放在膝头的手微微颤抖,“这可是喘鸣,你年纪轻轻,不要口出妄言,到时候若是根治不了?” “怎么?老夫人请我来,难道不是为了根治这病的么?”柴素锦诧异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满是疑问,没有半分伪装。 “表姐,我爹爹可是少时就开始发病,这病真的能根治啊?咱们宋州的大夫没有一个说能够根治的。就连大伯从京城请来的太医都说只能缓解,不能根除。”纪元珺小声提醒她道。 柴素锦微微一笑。“使之泻肺中之伏火,清胃中之热邪,补心气之劳伤,止血家之呕吐,益精强阴,解燥止渴,退虚热,解肺燥,定咳嗽。渗湿利水,益脾和胃,宁心安神。则纪二老爷喘鸣可愈也。但其首要,是要找出这次引发纪二老爷喘鸣如此厉害的根源,我方能对症下药。症结一除,调和脾胃经脉,自然痊愈。” 她说话间。面庞之上洋溢着自信的光彩,明媚夺目的叫人无法凝视。 整个屋子好似都被她脸上的华彩照亮了。 屋子里静了一静,才听到纪老夫人略带颤抖的声音,压抑着激动缓缓问道:“那这引发的根源,要如何寻找?” 柴素锦垂了垂眼眸。“只能慢慢观察了,如今我用针法刺激,使得体内气血畅行。是他呼吸不那般受阻难受。但不知根源,一旦再接触,便仍旧会发病。” 屋子里的人又欣喜。又忐忑,一时竟没人开口接她的话。 “你们且进去看看他吧,这会儿人应当已经醒了。”柴素锦说完,在一旁坐了下来,小丫鬟恰奉上一杯茶,她伸手接过,小口的抿着。 众人慌忙扶起纪老夫人,快步向内室走去。 瑄哥儿来到她身边坐下,“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柴素锦垂了垂眼眸,“记得我路上跟你说的话么?” 瑄哥儿愣了一愣,点了点头,“你说文昭哥哥跟着咱们,出了情况也不必害怕,他会出来救咱们。” “待会儿他们必要留咱们住下。我会拒绝,但倘若拒绝不了,你就要求让你的师父也一同住进来。”柴素锦压低了声音。 “我师父?”瑄哥儿挑了挑眉梢。 “教你功夫,不可称为师父么?”柴素锦 似笑非笑的看他。 瑄哥儿连连点头,“可,可!” 内室却传来一阵的哭声。 瑄哥儿一惊,抬头向内室张望,“怎么回事?” 柴素锦却淡然得很,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喜极而泣吧?” 她没说错。 纪家二房内室里,这会儿满是带着惊喜的哭声。 “老爷终于醒了,这呼吸也顺畅了,听着老爷呼吸艰难,妾身这心里如同钝刀子磨着一般呀!”微胖的夫人抹着眼泪。 醒来的纪家二老爷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拍了拍胸口,“不难受了,话也能说了。母亲从哪里请来这般厉害的大夫?” 此话一出,内室一静,竟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 小辈儿们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纪老夫人轻咳一声,也未开口。 “母亲,这是?”纪家二老爷茫然的看向母亲,“这大夫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纪老夫人摇了摇头,“同旁人不能说,同你也没有什么不能说。就是你妹子的女儿,柴家的妧妧。” 纪家二老爷闻言一愣,好似没有反应过来母亲说的是谁。 “妹妹的女儿……” 他喃喃一句,两行清泪先从脸上滚了下来。 第五十章 留住纪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想起他那可怜的妹妹,便戳到了纪家二老爷的伤心处。 “老爷,您的病才刚好……切莫伤心过度了。”微胖的妇人连忙劝道,“如今妧妧就在外头,您若是想见,妾身这就唤她进来。” “不不,扶我起来!”纪家二老爷立即伸脚去穿鞋。 柴素锦正拣着茶点,优雅的小口品着,便见屋里头的人乌压压都涌了出来。 纪二老爷更是脚步匆匆。面目焦急激动的望着他们姐弟二人。 瑄哥儿立时起身,她只好也慢腾腾的站了起来。 “妧妧,瑄哥儿……你们,你们终于来了!”纪二老爷声音颤抖,眼目有些朦胧。 瑄哥儿抿着嘴,没说话。 柴素锦却是摇了摇头,“我们本不想来的,迫于无奈,您不必如此亲近。” “不不,咱们是血亲。不管以往有怎样的误会,如今人……都没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你们往后,就是纪家的孩子,同我自己的孩子一模一样,就在纪家住下来!”纪二老爷抬手想摸瑄哥儿的头,却被瑄哥儿躲了过去。 他叹息一声,遮不住满目哀伤。 “正打算同您说这事儿,”柴素锦清了清嗓子,“既然您如今已经醒了,呼吸也算顺畅,也能说话。那我们姐弟二人便告辞了。我们会在宋州逗留一段时间,待您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再离开宋州。” “说的是什么话?!”纪老夫人握着拐杖,猛敲了一下地面。 咚的一声响。屋子里霎时肃静无声。 “这是两家人么?你说的是什么话?大半夜的,你们要去哪里住?就在纪家住下?纪家容不下你了?还是你看不上纪家?”老夫人红着眼睛,瞪着柴素锦。 纪老夫人的声音很洪亮,可赤红的眼目中,却透出几丝脆弱。 柴素锦忽而就想到一开始她说过的那句话,“我疼你母亲,不会比她疼你少。” 当年纪氏毅然决然的跟着柴父私奔,也狠狠的伤害了纪老夫人的心吧?没想到那一别,竟然就是绝别,多年之后,还要叫纪老夫人尝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她此时再见到女儿的孩子们,心中会是什么感觉? 柴素锦有些不忍心,不忍心再伤害这么一位可怜却处处伪装坚强的老夫人。 她没说话,瑄哥儿看了她一眼,倒是在 这时候开口道:“让我们住下也行,但是得让我师父也来。” 纪家人诧异对望。 “你师父?”纪二老爷好奇问道,“什么师父?他现在何处?” “他唯恐我们有危险,一路追着我们也来了宋州,如今应当……”他扭脸看向姐姐。 柴素锦接过话道:“应当就在纪家附近吧?” 纪家人完全没有料想到,看起来孤零零家世可怜的两个孩子。竟然还会有人这般追随保护,一路从方城追到宋州?且还没有被纪家请来的人发现?那这人也够厉害了吧? “那,这就去……去请吧!”纪二老爷看了母亲一眼。 纪老夫人看着瑄哥儿,看着他哪张肖似他母亲的脸,不由又红了眼,点头道:“去寻吧,找到就请进纪家来。” 柴素锦被安排在内院客房,瑄哥儿因为已经过了七岁,便被安排住在外院。 他却是不肯,说什么都不要跟姐姐分开。还哽咽的说,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只有他和姐姐相依为命。 纪老夫人一听这话,就红了眼睛,点头允了。 姐弟两人被请进客房,客房里已经收拾的干净舒适,十分妥当了。 柴素锦叮嘱了纪二老爷饮食上要注意,不可接触容易引发喘鸣的东西,好生休息,便什么都不说了。 纪二老爷眼目中的怜爱亲近之意,她只当做没有瞧见。 夜已经深了,可柴素锦却没有睡意。 一路上颠簸着急赶路,她几乎没吃上一顿饱饭。 她尚为长公主的时候,饮食有诸多挑剔,不过那时候,不论是她的公主府,还是后来特赐的驸马府,都备有诸多的大厨,昼夜有人轮班守着,叫她随时想吃,都能有新鲜热乎的饭食。她便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便。 忽而变成柴妧妧,她那些挑剔的毛病已经改了不少,但后来有春露在,春露手艺甚好,她也没受什么委屈。 这一路上啃的干粮。可真是叫她难以忍受。 这会儿腹中阵阵咕噜声,叫她心中略有些烦躁。 “表姐睡了吗?”门外传来一溜轻轻的脚步声,和少女清甜的嗓音。 柴素锦皱了皱眉,“还没。” 她没有起身为人开门的习惯,门外的人也不好贸然进来。 纪元珺只好立在门口,再开口道:“我给表姐送来些饭 食,表姐若是没睡,便用上一点吧?” 这般善解人意?柴素锦不由勾了勾嘴角,“进来吧。” 小丫鬟连忙推门。 纪元珺亲自提着食盒迈步进来,“表姐赶路辛苦,只怕一路上都没有吃好睡好,母亲叫小厨房里给表姐和表哥备了些饭食,你们请用吧?” 柴素锦点点头,让人唤瑄哥儿也来。 纪元珺瞧见瑄哥儿,便连忙起身,站在一旁。 柴素锦对这送饭菜来的小表妹印象不错,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元珺也坐。” 纪元珺微微红着脸,颔首坐在她身边,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去打量瑄哥儿。 瑄哥儿饿的狠了。低头扒饭,目不斜视,对她投来的视线,恍若未觉。 柴素锦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挑食。可纪家色香味俱全,也看得出精心的饭菜。却让她很是不适应。 不知是不习惯宋州的口味,还是她太过挑剔。 看着瑄哥儿大快朵颐,她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纪二老爷的病,还请京城的太医来看过?”柴素锦看着纪元珺问道。 纪元珺点头,“是,大伯在京城为官,有次得了赏赐,就求了圣上特赐了一位太医来宋州,专门为爹爹诊病。” “是哪位太医?”柴素锦随口道。 纪元珺微微一愣,“京城的太医,表姐也认得么?” 太医院的太医她认不全,但应该没有不认识她的吧? “从父亲爷爷那里听闻过一些。”柴素锦垂眸说道。 “哦,来的是位姓李的太医,年纪挺大的。胡子都花白了,说话有些慢吞吞的,但很认真也很谦逊,没有传说中那么傲气。”纪元珺点头道,“我不晓得该怎样评判医术。但他留了药方,爹爹服药之后,有一两年都没有犯过病,换季之时,偶尔有喘。也能很快止住。像这次这般厉害的,还从没有过。” 姓李的太医,那不是师父。 想来他们也请不到师父,只是师父总会莫名的离开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是去了哪里呢? “你总是看着我干什么?” 瑄哥儿不悦的声音打算了柴素锦的回忆。 她抬头向瑄哥儿看去,却见纪元珺面色大窘,红透的脸颊几乎埋在了胸前。 柴素锦微微皱了皱眉,“瑄哥儿,怎么 同女孩子说话的?看你,还不是你好看?” 这话叫纪元珺更窘迫了,她连忙摇头,“我,我……不是……第一次见表姐表哥……以前听闻说……说……” 她险些咬了舌头,手里搅着一方帕子,几乎要将帕子撕烂。 “以前听说表小姐脸上有血红的胎记。表少爷有痴傻之症。”她身边的小丫鬟大着胆子,替她说道,“可如今见了才发现,真是误传,表小姐脸面光洁,貌美若仙。表少爷仪表堂堂,翩翩公子。” “真不愧是书本网的丫鬟。”柴素锦冷笑一声。 丫鬟也连忙底下头去。 “表姐别生气,是我轻浮了!元珺给表姐表哥赔礼了!”纪元珺连忙起身,朝柴素锦和瑄哥儿稽首。 瑄哥儿冷哼一声,脸颊微微有些红。 柴素锦见他不似真的生气的样子,就摆摆手,“罢了,不早了,你也回去睡吧。” 丫鬟连忙上前收拾了吃食,同纪元珺一起离开了客房。 柴素锦刚预备躺下,便听闻这客房院中又热闹起来,热闹之中还听到瑄哥儿同人争执的声音。 倘若是旁人,柴素锦翻个身也就继续睡了,可如今关系到瑄哥儿,她立即起身,困倦之意顿时一扫而空。 她起身拉开门,瞧见那微胖的夫人,领着一位年轻的小妇人,后头还跟着一群仆从,站在瑄哥儿门前,同他说着什么。 瑄哥儿逆光而立,柴素锦瞧不清楚他面上表情,想来纪家人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他。 莫名觉得更有可能是瑄哥儿在为难纪家人。 第五十一章 容不下你 柴素锦提步走上前去,“原来这宋州同方城的作息是不一样的,方城日落天黑之后,多半就要休息了。” 纪家人有些讪讪的。 微胖的妇人上前道:“打扰表姑娘休息了,但是咱们实在是没办法啊……您也劝劝表少爷吧?” 柴素锦向瑄哥儿看去,果然是他在为难纪家人么? “我不想跟姐姐分开住。”瑄哥儿梗着脖子说道。 柴素锦点点头,“这不已经住在一个院子里了么?” “可……我也不想同师父分开住!”瑄哥儿又道。 柴素锦一噎,“那你就去住外院!” 马文昭一个临近成年的外男,莫说纪家人不会同意让他住在内院,她也决不能同意。 “可姐……我怎么能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瑄哥儿抬眼。深深看向她。 柴素锦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想叫我同你们住在外院?” 那微胖的妇人还未开口,她身边年轻的小妇人却是忍不住先说道:“那怎么行?表小姐虽还未及笄,却已经出落的如此花容月貌。若不是家中突逢变故,如今也是到了议亲的年纪,当是藏在闺中的。外院那种地方,人来人往,更何况这是在府衙,外院嘈杂得很。表小姐住在外院,实在是不妥当。” 微胖的妇人见柴素锦看着那年轻小妇人。便连忙介绍说,“你不认得,这是你大嫂李氏。” 李氏朝柴素锦笑着点头。 柴素锦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瑄哥儿有些紧张的看着姐姐,“姐……” 柴素锦冲他摇了摇头。 “姐不必怕,有我和师父保护你,没人能冲撞了姐姐。”瑄哥儿冲她挤了挤眼睛,面色有些急,万一纪家人想使什么坏,他们在一起也相互有个照应,实在不行,外院开溜也更容易些。住在内院,岂不是被人控制住了么?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要么,你老实跟我住在这儿。要么,你去外院。别在纪家闹。如今你不知礼,丢的不是自己的人,别人只会笑话你过世的爹娘没有管教好你!” 这话有些重了。 那微胖的妇人和她儿媳妇李氏都诧异的看向她。 原以为她会和瑄哥儿一起闹,她们只怕按不住这事儿,会再惊扰了老夫人。不曾想这看起来清冷又孤傲的柴家小姐这般通达事理。 她们自然不知道,柴素锦只是不想同马文昭离得那么近而已。 瑄哥儿撇了撇嘴,“你把他们当亲人,也不知人把你当亲人了没!” 柴素锦冷哼一声,“你再说一遍?” “表姑娘别生气!”微胖的妇人两边劝道,“瑄哥儿年纪小,快别同你姐姐犟嘴了!” 柴素锦看那微胖的妇人想要拉自己一把,伸了手似乎又有些不敢,心中多少有些怜悯,她冲妇人笑道:“二舅母别替他说话了。他不明白,我还能不明白么?若非将我们当亲人,这会儿早命人将他拉出去了,还会在这儿耐着性子低声劝他?” 一声“二舅母”将那夫人唤得热泪盈眶,激动的连声答应。 瑄哥儿皱了皱眉,看着她的目光似有不解。 “看来姐你跟纪家亲得很,住在内院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说完。瑄哥儿扭脸进屋,抓起自己的外衫,啪的甩门,大步向院子外头走去。 “表少爷,您这边儿请。”立即有仆从追了上去。 客房院中终于安静下来。 “我娘家姓秦,你娘还未出嫁的时候,我们姑嫂常在一处。你娘性子极好,又会读书,字也写的漂亮。跟着你娘,她没少教我读书写字。自打你娘走了……”秦氏有些哽咽的说不下去,只亲昵的拉着柴素锦的手,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二舅母节哀,我娘在天有灵,会惦记着曾经待她好的人。”柴素锦不紧不慢的说道。 秦氏连连点头,“好孩子,你娘看到你如今如此争气,定会高兴的。” 打发了秦氏和李氏离开,柴素锦终于可以好好歇会儿了。 可躺在床上,她却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眼前总是晃过赵元甄的身影,晃过他关切却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的脸。 柴家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向老先生为何要躲着赵元甄?当年在赵元甄一再求见,又是何原因? 一个个的问题,在她脑中叫嚣着,让她心中难以宁静。 屋子里突如其来的响动,叫她立时更为清醒,侧脸向黑暗中望过去。 “你以为躲在内院,就能躲得过我?”黑暗中传来慵懒又微微沙哑的嗓音。 “马文昭,这是女子的房间!”柴素锦微微咬牙,“是你挑唆瑄哥儿跟纪家人闹?” 黑暗中的人缓步靠近床边, 他的身影借着窗外的月光和廊下的灯光,被拉的更为修长,投在绵软的薄被面上,无端让人心安。 “我刚被纪家人寻来,哪里有机会挑唆?不过你要知道,我若想要寻你。不论你在内院还是外院,对我来说,并无差别。”马文昭轻笑着在床边停下脚步,俯身近前,轻笑看她。 柴素锦猛的从床上坐起身子,蹙眉看他,“马文昭!” 马文昭轻笑着点头,“在呢,你先别忙生气,一路这么拼命追着你们,还要保证不被纪家人发现,我也疲累得很。不想同你争吵。” 他神采奕奕,哪里有半分疲累的样子? 说着话,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柴素锦满脸防备的样子,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坐远了些。 “我只同你说说话,你不必防贼一般看着我。”马文昭轻声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先在纪家住着?躲避那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纪家乃是刺史。想来那些人会有所忌惮。” 柴素锦摇了摇头,“我要去京城。” 马文昭勾了勾嘴角,“你倒是执着。” “纪家大老爷在京城为官,医好了二老爷的病,纪家人必然会心有感激。届时让纪家人送我们去京城,自然比我们自己上路更为方便。”柴素锦垂眸说道。 提及京城,她心中竟有一种怅然的感觉。 马文昭没有留意到她语气的变化,只点头,“好,不论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柴素锦立时皱眉,“你有你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要将话说的这么满。” 马文昭轻笑,“说什么都无所谓,关键乃是如何做。你且看着就是了。” 说完,他起身欲要离开。 “我……”柴素锦望着他的背影开口,“我心里容不下你,如今的情况也不允许我谈及儿女私情。你若真有此意,我劝你收起心思。” 马文昭站着没动,脊背绷得笔直,“这话不是凭口说的。” 他声音有些沉冷,但看不到表情。只是笔直的背影越发显得高挑修长。 柴素锦口中有些酸酸的,她已经不是柴素锦,不是大周长公主,即便去了京城,找到赵元甄又能怎样呢? “我……” “别忙着拒绝。总要给自己,给旁人,留一点点的时间,留一点机会。”马文昭笑了笑,“或许就会有惊喜呢?云家那小子,不适合你 。” 柴素锦愣了一愣,“我和云七公子……” “我不在意,”马文昭转过身来,借着月光眼眸深深的望着她,“我不在意他,更不在意你们之前有婚约的事。我很明确的知道,他配不得你。” 柴素锦略有些不悦的皱眉,“你凭什么如此笃定说这种话?” 马文昭笑了,便是不甚明亮的月光之下,他的笑容也是那么的灿烂夺目。那么的自信笃定。 只是他还未开口,院中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柴素锦一惊,若是被人发现,她的房间里藏了一个大男人…… 她紧张看向马文昭。 马文昭却一脸闲适的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慌。 “表小姐,表小姐!”咚咚的敲门声,好似一下下都敲在了人的心头上。 “何事?”柴素锦开口,声音有些茫然和慵懒,像是刚被人从梦中唤醒。 “不好了,二老爷又发病了,呼吸不上,哮音很响。”丫鬟的声音甚急,要哭出来一般。 柴素锦立时便从床上跳了下来,“不应该啊,怎么可能发病如此之快?” 马文昭侧脸看她,比口型道:“你不会失手吧?那还能从纪家脱身么?” 柴素锦狠狠翻了个白眼,伸手将他推在一旁,拽过深衣,大步走向门口。 第五十二章 致病之源 丫鬟带着路,柴素锦又来到纪家主院。 主院之中灯火通明,不过人却不似他们刚来的时候那般齐了。 如今守在纪家二老爷房中的,只有二夫人秦氏和一个少年人,少年应当是二老爷的儿子。 她尚未进得里间,便已经听到纪二老爷的喘鸣之声,听着都让人觉得喉间难受。 她皱眉靠近床边,纪二老爷面色涨红,额角手背青筋暴起,呼吸艰难。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二老爷适才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接触过什么?”柴素锦一面取出针馕,一面沉声问道。 “博昊,适才你一直守在这里吧?”秦氏问道。 少年人点了点头,“父亲只用了一碗黄精杞子乌鸡汤,旁的都说吃不下,茶也没敢吃,只啜饮了几口白泉水。” 少年人的声音低沉好听,说话间一直低着头,连声音里都透着乖巧听话的味道。 柴素锦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恰他也侧脸看向她。 两人目光接触那一刹那,柴素锦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戏谑的光芒。和他语气里透出的乖巧很有些不同。 秦氏猛拍了一下桌案,“黄精杞子乌鸡汤是谁送来的?” 少年人这次没有立时就答,却是看了秦氏一眼,才低着头,小声道:“是白姨娘。” “唤白姨娘过来!”秦氏厉声道。 柴素锦没有将人赶出去,师父说过,再吵闹的环境,也不能影响了施针者的心性。如此方能练就又稳又准的手。 但瞧见她拿着那亮闪闪的金针,秦氏还是紧张的自觉起身,行出了内间。 少年人抬脚走了两步,看了柴素锦一眼之后,又停下脚步,守在了里间内。 虽开了窗,内间还是有些热,夜风驱不散人心头的焦灼。 一定是纪二老爷又接触了引发他喘鸣的东西。否则,她施针之后,不当会这么快复发。 施针虽不是体力活儿,却要求人全神贯注,丝毫偏差来不得。 一番忙活下来,倒是比干体力活儿更叫人疲累,本就赶路辛苦,一晚上接连两次施针,柴素锦几乎是硬撑着自己的极限。 待她收针松了口气,忽而一方净白的帕子递至眼前,“表妹辛苦了。” 柴素锦顺着那修长净白的手指往上看去,接触到这少年人的目光,却 是微微一愣。 他的眼眸太深邃,漆黑宛如没有月光的夜晚,只是那点点笑意,宛若星辰,又将漆黑的眸底照亮。 好漂亮的少年人! “谢谢。”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汗,“除了吃食,纪二老爷接触过什么人?什么物?” 少年人垂眸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我离开了一阵子,并不是一直跟着爹爹的。” 纪二老爷的呼吸已经平顺了,但人可能是太累太困太痛苦,这会儿呼吸顺畅,他几乎是半睡半昏过去的。 “那只能等明日二老爷醒过来再问了。”柴素锦犹豫了一下,将帕子和针馕一起收起,提步向外间走去。 少年人跟在她身后。 来到外间,两人却是一愣。 秦氏在上位坐着,地上跪着个貌美的妇人。肩膀一抖一抖的,姣美的小脸儿上梨花带雨。 “是婢妾的错,婢妾有罪,求夫人惩罚……若是婢妾害了老爷,婢妾……也不活了……”貌美的妇人一面说着,一面啪啪的甩着自己耳光。 柴素锦瞧见少年人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由捏得很紧。 细看之下,发现这少年人和那貌美的妇人很有几分相似,那眉眼,那高挺的鼻梁,那润泽的红唇。 想来这妇人就是姨娘白氏了。 原来这叫博昊的少年人,不是秦氏嫡出的儿子,却是姨娘白氏所出么? “舅母教训人,我就不听了,舅舅这会儿已经没事了,我去休息,明日前晌再来为舅舅施针熬药。”柴素锦缓缓说道。 秦氏连忙起身,沉着的脸上也露出笑来,“好好,多亏了你了!你一路辛苦,快,快去歇歇。” 秦氏亲自将她送出门外。 柴素锦请她回去,未行出多远,背后的屋子里,就又传来了清脆的巴掌声。 她微微摇了摇头。 “婢子大胆,想请教表小姐?”为她引路的丫鬟忽而低声问道。 柴素锦抬头看她。 “二老爷平日里最喜欢乌鸡。庄子上就专门养了好些,家中园子里也常备有活的。这平日里吃来没事的东西,也会引发老爷的旧疾么?”丫鬟皱着眉头,声音透着犹豫。 柴素锦看着她,脚步微顿,摇了摇头,“那也说不定,乌鸡没事,但乌鸡汤里加了旁的东西,或是黄精,或是杞子,亦或是别的。” 丫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你为白姨娘叫屈么?”柴素锦忽而问道。 丫鬟倒似受惊一般,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婢子不敢……” “但也许并不是吃食引起,或许是接触了什么,很多的东西,通过接触,也会引发喘鸣。”柴素锦立时便说道,“所以只能等明日舅舅醒来,好好问问他。这段时间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方能寻找到真正治病的根源。” 丫鬟略松了口气,见这位表小姐似乎并没有那般难以接近,便小声更带着小心翼翼的问道:“表小姐真的能彻底治愈二老爷的病,往后再不发病么?” 柴素锦哼笑一声。没有回答。 丫鬟连忙闭口,专心引路。 次日,无人打扰,柴素锦醒得却也不算太晚。 不知是因为忽然换了地方,还是心中记挂着病患,她起身之时,还有鸟儿啄着朝露啼叫。 听闻院中有赫赫风声,她披衣拉开院门。 意外的瞧见瑄哥儿的身影,瑄哥儿手持一柄竹剑,劈刺勾挑,一举一动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她默默的看了一阵子,瑄哥儿瞧见她连忙停了下来。 “姐,你起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是我吵了你了?”瑄哥儿将竹剑放在一旁,上前说道。 柴素锦摇了摇头。“你不是在外院么?” “我想同姐姐一道用饭。”瑄哥儿朝她挤了挤眼睛。 这孩子,竟对纪家防备如此。 柴素锦点点头,丫鬟正欲摆上饭菜,却见纪元珺领着丫鬟,提着食盒。款步而来。 “表姐,表哥。”她略施一礼,“这是小厨房做的些早膳,怕你们吃不惯宋州的饭食,专门请老家在方城的厨娘做的。” 丫鬟们将饭菜摆了一大桌。 柴素锦看着纪元珺的神情。轻笑道:“元珺也还没用过早饭吧,留下一起吃?” “多谢表姐,不用了,我这就回去。”纪元珺微微摇头。 可她的神色却泄露了她口不对心。 “你这么客气,会让我以为这是在柴家,不是在纪家。”柴素锦对小姑娘印象不错,便开口挽留道。 纪元珺羞涩一笑,朝她福了福身,也坐了下来。 柴素锦如何看不到她时不时瞟向瑄哥儿的目光? 只是瑄哥儿坐下来抓起筷子,就埋头吃饭,一无所觉。 纪元珺作为主家,自己用得很少,倒是没少为柴素锦和瑄哥儿布菜。 “虽是方城口味,却比春露的手艺差得远。”瑄哥儿扔下筷子,皱起眉头。“姐,春露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有事啊?杨家和云家会不会找她的麻烦?” 纪元珺手中筷子一顿,筷子上夹的春卷都掉落进盘中,“春露?是……表哥的通房么?” “咳咳……”瑄哥儿立时被一口汤给呛了,连连咳嗽,脸面通红,“小小年纪,说的什么话?!” 纪元珺被吼得愕然看着他。 “是我姐姐的丫鬟!”瑄哥儿面皮紧绷,“我柴家可不似你纪家,还有什么通房什么妾室!我家人口简单,人心也简单!别用你们纪家的弯弯绕绕来想我柴家!” 他啪的将筷子一摔,起身便走,“我吃饱了!” 纪元珺很有些尴尬,红着脸,低声咕哝道:“假惺惺的伪君子,男人不都是这样么?口中说着仁义道德,家中养着三妻四妾。” “你说谁呢?”瑄哥儿瞪眼朝纪元珺吼道。 纪元珺被他吼得一愣,“又没说你!” 两个半大的少年人,隔着桌案,面红耳赤,怒目而视。 柴素锦闲适的端起茶碗漱口,恍若没有看见。 丫鬟在一旁,焦急的想要相劝,却又不敢。 阳光透过窗,落了满室。 第五十三章 自己的选择 瑄哥儿捏了捏拳头,想来对方倘若不是个女孩子,不是他的表妹,他只怕立时就已挥拳上去。 “我告诉你,我们柴家的男人跟你们纪家可不一样!往上说太远我不清楚,你也不信。就说我爷爷,我爹爹,那都是从一而终之人。莫说妾室、通房,就是个单独伺候的丫鬟都不往身边添置!”瑄哥儿说话间,下巴抬得高高的。颇有以此为傲的意思,“我是柴家的子孙,自然也会如此!哼,休要用世俗的眼光看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抬脚走了。 纪元珺愣愣的看着他走远,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院中。 她抬手按了按胸口,“表,表姐……” 柴素锦看着她,轻笑了笑,“男孩子。难免年轻气盛,若有冒犯,你别放在心上。” 虽是致歉之语,但颇有与有荣焉的自豪之感。 “他……说的是真的么?”纪元珺却是问道。 柴素锦皱眉细细想了想,点点头,“是真的。” 不然柴家的子嗣也不会如此单薄,更不会五代单传到瑄哥儿这了。 “妻妾成群,乃是说明此家富足,人丁兴旺。他的话,你不必在意。”柴素锦挥了挥手,“只当是戏言吧。” 纪元珺却连连摇头,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兀自低声喃喃,“真如此,该多好……怎么是戏言呢?我常常见母亲独自一人。临窗叹息,形单影只。父亲却不知流连在哪位姨娘房中……母亲却还要笑脸相迎笑脸相送,若是嫉妒,倒犯了七出……” “表小姐!”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打断了纪元珺的低喃。 两个女孩子同时抬头向外望去,纪元珺的眼睛望着瑄哥儿离开的方向,却是腾然溢出向往。 “二老爷醒了,若是表小姐用罢了饭,夫人请您过去看看。”丫鬟在门口福身禀道。 纪元珺同柴素锦一起来到主院之中。 纪老夫人也已经到了,人虽不若前一日那般多,也几乎坐满了外头屋子。 柴素锦同众人打过招呼,便进得里间。 纪二老爷还在床上坐着,背后倚着硕大的枕囊,瞧见她,便笑着冲她招手,“妧妧,昨夜住的可习惯?隐约记得我昨晚又犯病时,将你累得不轻,这么早又叫你过来,可曾休息好了?” 他话语间分外亲切。带着长者的慈爱,笑容和煦,没有一点生疏之感。 许是当初他对他那妹子也实在是疼爱的很,如今将对妹妹的一番情意,都灌注在妹妹儿女的身上了。 柴素锦心有些软,已经到了嘴边的纪二老爷开口就变成了,“二舅舅。” “诶,诶!这就对了!快,快坐下,昨日匆匆的。舅舅都没能好好看看你,也没说上两句话,这条命却是靠着你留了下来,舅舅这心里呀……”他说着话,眼角有些湿,脸上却挂着慈爱的笑容。 柴素锦别过脸看向一旁,却瞧见纪博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哦,这是你五哥哥,博昊,见过妹妹也不打招呼?”纪二老爷瞪了纪博昊一眼。 纪博昊连忙拱手,“见过表妹。” 柴素锦轻笑一声,颔首算是见礼。 “你昨晚一直在这里守着?”柴素锦瞧见纪博昊眼下灰青之色,便顺口问道。 纪博昊微微点头,“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守着爹爹。” “现在我来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柴素锦指了指门外。 纪博昊咧嘴笑了,“怎么表妹一来,就急着赶我走呢?我可以留下为表妹帮忙呀?” “怎么同你表妹说话呢?”纪二老爷斥责他一句,又转过脸来冲柴素锦笑道,“你一个人辛苦,若是有什么他能做的,只管吩咐他做。这孩子机灵得很,学东西很快。” 看得出,纪二老爷虽对纪博昊的态度很严厉,但言语不乏赞赏之意。 柴素锦点了点头。“我要详细问问二舅舅这些日子以来都接触过什么,吃过什么,从而判断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引发二舅舅如此严重的喘鸣之症。你若不累,便做个记录吧。” 纪博昊二话没说,便摆好笔墨,只等她开口。 柴素锦坐在床边小杌子上,同纪二老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更像是闲聊,而非医者与病患的对话。 这般闲聊之中,更容易透露出平时容易忽略的问题。 纪博昊提笔书写很快,且表情十分专注,两人不说话的时候,便只能听到他落笔的沙沙声。 两人聊了有多半个时辰,柴素锦叮嘱纪二老爷好好休息,便起身告辞。 纪博昊主动相送,并且将他写好的记录交给她,“表妹可曾发现什么病因端倪?” 柴素锦轻笑,“仔细寻找分析,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总能找到的。” 纪 博昊点了点头。 她低头翻着记录。“这字好生漂亮,仿颜体,方正茂密,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 “表妹谬赞了。”纪博昊拱了拱手。 “年纪轻轻就能写出这般不简单的字来。”柴素锦微微眯眼,盯着他,“想来写字的人,也不简单。” 纪博昊微微一愣,大笑起来,“表妹这般说,叫我误以为说话的是个阅历丰满的长者,哪里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柴素锦哼笑着摇了摇头,浑不在意的抬脚便走。 两世的阅历,够不够丰满? “表妹,”纪博昊站在她身后,忽而沉声道,“身为一个女孩子,本该养尊处优的呆在闺中,不为世事烦恼。捏一根绣针,学针织女红。而你却要行医问药,救治病患,还要受世人质疑。承担起柴家的重担。” 柴素锦回过头来,“你想说什么?” “你过得开心么?”他此时的眼眸。恍如一坛池水,碧波荡漾却深不见底,“会不会觉得命运不公,生活沉重?” 柴素锦缓缓摇头,“并没有人逼着我这么做。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怎会沉重?怎会觉得不公?即便遭遇磨难,也当笑着面对。” “自己的选择……”纪博昊喃喃重复道,他忽而笑了,本就濯濯清朗的少年人,这么一笑,宛如春树梨花,分外美好,“你说的对,从表妹这里受教了。” 他拱手相送。 柴素锦抬脚离开,只觉这纪博昊话中有话,心思不简单。 她还未回到客房院中细细翻看那记录,便又被纪家的丫鬟请到了正院厅堂里。 纪家的仆从门正进进出出的忙碌着,纪家的主子们也都聚在正院之中,或坐在廊下。或站在院中低声交谈。 见到她来,纷纷向她望过来,或满面堆笑,或颔首致意,皆颇为客气。 柴素锦跟着丫鬟来到抱夏中,纪老夫人正在主位上坐着,她旁边坐着的竟是瑄哥儿。 瑄哥儿瞧见姐姐就想要起身,却被纪老夫人紧紧抓着手。 “妧妧也坐。”纪老夫人指了指一旁的位置,眼睛只离开片刻,又落回到瑄哥儿的身上,“你母亲眉梢这里,同你一样也有一颗痣,生来并没有,也不知是几岁长上的,并不明显,她自己却在意得很。你爹不知配了什么药膏给她,抹上竟能让脸面细白如瓷,那痣也被盖 住,全然不见。她欢喜了好几日,日日在我面前显摆。” 纪老夫人拉着瑄哥儿的手,满目慈爱的回忆着。 瑄哥儿神态别扭,求救的看着姐姐。 柴素锦清了清嗓子,“不知纪老夫人唤我们来,所为何事?” 纪老夫人不悦的哼了一声,“你叫了二舅舅,叫了舅母。只剩下我这老太婆讨人嫌恶,连一声外祖母都盼不来?” 柴素锦想笑,但见屋子里静得很,她便忍了忍,“您说哪里话,你若想听,我叫上十声八声又有何妨?” 纪老夫人这才侧脸看她,“昨晚看你,性子五官都像你爹,今日看你,倒也像你那可怜的娘。” “我娘并不可怜。”柴素锦皱眉,“我娘做一切的事情,都能凭着自己的心愿,凭着自己的喜好,不论是嫁给我爹,还是追随我爹而去,她心里想来都是喜乐的。只是她的喜乐,旁人不懂罢了。” 瑄哥儿诧异的瞪眼看向姐姐。 纪老夫人望着她的目光却缓和了许多,浑浊的眼目之中,更有些泪光打转。 第五十四章 表哥 纪老夫人放开瑄哥儿的手,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今日难得的团聚,你母亲虽不在了,但你们能回来就是最好。摆个家宴,大家都聚一聚,见一见,免得分开的久了。街上遇见都不认得,不亲厚。” 纪老夫人低着头,说话间带着浓浓的鼻音,不自觉带出些哀伤来。 微胖的妇人秦氏连忙开口笑道:“是啊是啊,多少年了,难得聚这么齐过。娘,您当高兴的,恰巧昨日大哥还从京城送信回来。还送了您最喜欢的糕点,大家都记挂着您呢!妧妧来了,老爷的病症也好了许多,日子往后,是越来越好的!” 她声音带着喜庆,抱夏之中的气氛立时活跃起来。 她的大儿媳李氏也跟着说话凑趣儿,纪老夫人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管家请众人入席,就连卧病在床好些日子的纪二老爷都来了。 只是他面前的席案上摆放的都是清淡的饮食,是柴素锦点了头,才摆上去的。 老夫人笑着扫视了一圈,正要开口,忽而目光落在孙媳李氏身上。脸面一沉,“四郎呢?” “博采他……”秦氏立即开口。 纪老夫人瞪她道:“你闭嘴,我问你了吗?” 秦氏立时低头,脸面却有些紧张黑沉的看向李氏。 李氏僵了一瞬,“相公他……他还未回来……” “他老子都快病死了!他还未回来?!他有多大的要事,比他老子的命还重要?秦氏,你生的是个什么儿子?你生的是个孽障!”纪老夫人破口大骂。 “娘……”纪二老爷的脸色也不好看,“妧妧和瑄哥儿还在呢。” 瑄哥儿低头摆弄着自己的筷子。 柴素锦垂眸,只当没有听见。难怪伺候在纪二老爷身边的只有纪博昊一人,原来秦氏嫡出的儿子,并不在府上。 “去把他给我找回来。”纪老夫人啪的摔了筷子,“我没有说过,今日宴席,除了不在宋州的,都要到场么?他是不在宋州?还是不姓纪?” 秦氏连连颔首,“这就叫人去……” “告诉他。今日若是不回来,日后也就不必回来了。我纪家没有他这样的不肖子孙!”纪老夫人说话铿锵有力。 就连身为宋州刺史的纪二老爷,都不敢在老母亲面前多说一句。 秦氏连忙起身,匆匆退到厅堂外头去吩咐人。 “瑄哥儿,妧妧,本不该当着你们的面发作。”纪老夫人冲他们颔首,“专门为你们接风洗尘备下的宴席,倒叫你们见笑了。” “外祖母这便是没有将我们当外人。您放心,我定会尽心竭力为二舅舅医治,也会尽快寻出致病之源,根除舅舅病症。”柴素锦缓缓说道,“我母亲在天有灵,看到纪家人如此亲厚她的一双儿女,也可欣慰了。” 纪老夫人怔怔的望着柴素锦,一双眼眸瞬间就变得朦胧模糊了,“这孩子,都懂,她都懂……” 厅堂里的气氛有些沉重压抑,纪二老爷的长子纪博采没有回来,纪老夫人还在怄气。谁都不敢动筷子。 柴素锦和瑄哥儿似乎并不受这气氛的影响,不过碍于礼节,一个在翻看纪博昊写下的记录,一个在跟筷子较劲。 柴素锦忽而觉出一道灼热的视线,她猛的抬眼,顺着直觉望回去,恰遇上纪博昊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被发觉,他冲她笑了笑。笑容略有几分得意。 柴素锦微微蹙眉,欲要深思之时,外头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二老爷,四公子被人打了……”家仆焦灼慌忙的声音,从厅堂外头传来。 秦氏两眼一翻,就要仰倒。 纪二老爷拍着桌子,话未出口先喘了起来。 纪老夫人怒喝一声,“抬也把他给我抬到这儿来!” 柴素锦起身来到纪二老爷身边,抬手按掐他手上穴位,并以拇指指尖戳点他脊背穴位。 纪二老爷的喘息总算平复下来,但脸上病态的潮红,却叫他看起来并不甚好。 片刻之后,柴素锦终于见了到了姗姗来迟的表哥。 纪博采同他的庶弟纪博昊几乎没有一处肖似的地方。 纪博昊略瘦削,下巴微尖,眉目清秀精致,一眼望去颇有惊艳之感。 而这姗姗来迟的纪博采。却颇为粗犷,眉如浓墨,眼大如珠,鼻下下颌上一片胡茬。叫他看起来不似二十多岁,倒更像已过而立之年。 他面色有些黑,衬得额角上的血迹并不十分骇人。 右臂上的袖子也破了一半,露着结实青筋暴起的手臂,上头更是血迹斑斑。 在纪家众人逼视之下,这般压抑沉闷的厅堂之中,他却朗朗笑道:“听闻从方城来了个小表妹表弟?是姑姑家的一双儿女?” 他扫视一圈,目光 落在柴素锦和瑄哥儿身上。 瑄哥儿皱了皱眉,柴素锦朝他微微点头。 他哈哈一笑,“同姑姑一样好看!我回来的匆忙,也没给你们备什么见面礼。” 他低头在自己身上扒拉,略有些尴尬的将自己腰间玉佩和匕首解了下来。三两步上前道:“这玉佩还是姑姑在的时候送给我的。我一直贴身带着,但又唯恐弄坏,好生紧张。今日送给表妹,一来是个念想。二来你定比我能放好它。” 玉佩上头是柔软圆润的纹路,这纹路竟有些像她肩头的灵芝云纹。 这是母亲送给纪博采的?那叫他弄坏了还真是可惜。柴素锦连忙双手接过,捧在手心,“多谢表哥。” “不谢不谢。”纪博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将那把精致的匕首送给瑄哥儿,“莫小看这匕首,乃是玄铁打造,削铁如泥,吹发既断!拿着玩儿,莫伤了自己!” 正在学武艺的瑄哥儿本不想要,一听这话,倒心痒难耐,见姐姐冲他点头,连忙将匕首接了过来,低声道:“多谢表哥。” 纪博采笑着冲他挤挤眼。 黝黑的面庞,还带着血迹。这般俏皮的动作做起来,很有些好笑。 瑄哥儿绷不住,一直沉着的小脸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自从被纪家人绑来到现在,从未露出过一丝笑容。 柴素锦不由对着姗姗来迟的四表哥多了几分好感。 “跪下!”老夫人厉声道,“整日的在外头鬼混!莫以为这般装模作样,就逃得过惩罚!” 纪博采苦着脸,大大咧咧的在厅堂里跪了下来,“祖母啊,孙儿哪里是在外头鬼混,真是在求医问药啊,父亲的病情我也担心,可我又不是大夫,就算是呆在家里,也帮不上忙,我乃是在外头叫我那些朋友打听,哪里有厉害的大夫!” 他侧脸看了柴素锦一眼,冲她笑了笑。 柴素锦正莫名之际,他低头说道:“若不是祖母你动作快,我就同朋友一道去方城,请表妹来了!也免得祖母你派人走一趟!” “你住口!”纪老夫人按着胸口,“旁人说话,我总不觉得,一遇见你,我这胸口就隐隐地疼!” “祖母啊,您千万别跟孙儿一般见识,若是将您再气病了,我这不肖子孙的恶名,乃是一辈子都洗不掉了!”纪博采苦着脸趴在地上,故作可怜的哀求道。 纪老夫 人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滚滚滚,我不想见你,赶紧去将你身上脸上弄干净!再来向你表妹表弟见礼!” “那还要送礼么?孙儿这儿可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呀?”纪博采故意夸张的翻了翻袖袋衣袋。 “不用了,表哥送的已是最好。”柴素锦忽而开口。 她声音好听,此时又略带了笑意,整个压抑的厅堂,都随之灵动轻快起来。 “多谢表妹!”纪博采一跃而起,冲众人拱手,快步退出了厅堂。 沉闷的厅堂里,被他这么一搅合,倒多了几分欢快和喜气。 “这表哥,真有意思。”瑄哥儿把玩着手中精致的匕首,侧脸朝柴素锦说道。 表哥? 柴素锦笑了笑,这是第一个得到瑄哥儿认可的纪家人吧? 第五十五章 旧识獒犬 众人没有再等纪博采,便开了席。 他换过衣衫又偷偷溜进来的时候,被柴素锦眼尖的发现了。 他冲柴素锦拱手一笑,黝黑的面庞映衬之下,一口牙齿格外的洁白整齐。 纪二老爷乃是文弱书生,秦氏也白净富态。他这样子真不知道是像了谁?纪家书本网的儒雅气息,在他身上一点儿看不到,倒是颇带了几分彪悍的匪气。 柴素锦更留意到。他坐下之后,李氏便不动声色的挪远了几分,似有些怕他,不想离他太近。 他也并未在意,兀自拿了酒壶斟酒。 李氏似乎沉着脸,说了句什么,他略有不悦的放下酒壶,两人便再无言语。 说是夫妻。倒更似陌路之人。 柴素锦颔首夹菜,人多的地方果然就有热闹看。不过纪家人怎样,都同她没有关系,她只要治病救人,然后换取纪家人心甘情愿的送他们去往京城就好。 散席之后,年纪相近的纪元珺主动来邀约柴素锦在园子里走走。 “表姐第一次来,一定要好好在宋州玩儿一玩儿。宋州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呢!”纪元珺说话间不断瞟向不远不近跟着的瑄哥儿,“不过祖母说,你们现在不便出门,先在家中走一走也免得闷得慌。” 瑄哥儿看了眼柴素锦,似乎想要先行一步。 但未给他开口的机会,纪元珺便主动说道:“对了。后院里养了只獒犬,很大的个头儿,凶悍得很。据说在北方草原上,獒犬能斗得过狼!表姐表哥要不要去看看?” 柴素锦是没什么兴趣,她在公主府里不禁养了獒犬,还养了一对大虫,若不是赵元甄说狼养不活,太子定会为她捉来狼叫她养着。 可年少的瑄哥儿却被勾起了兴趣,“真有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纪元珺立即点头,伸手比划道,“獒犬跟一般的犬可不一样,它的个儿头有这么大呢!” 她比划的样子,比她都大了两倍。 瑄哥儿轻嗤一声,摇头不屑,“吹牛!” “是不是吹牛,表哥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纪元珺红着脸道。 瑄哥儿迟钝。纪元珺年纪小。单独让他们两个在一起,柴素锦又不放心,只好百无聊赖的跟着他们一道去看獒犬。 公主府养的獒犬,是草原最好的品种,她不信这宋州城能有比她的獒犬更好的。 纪元珺领着他们在廊间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僻静却景色秀丽的小院子前头。 小院儿外头遍植了一片翠竹,微风过处,沙沙作响。听来就叫人觉得凉爽。 纪元珺透过竹林向里张望,“咦?他怎么也在?” 柴素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纪元珺正要开口唤人,柴素锦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上她的嘴,将她拖至一旁。 瑄哥儿一愣,也轻手轻脚的跃向一侧,低声问道:“怎么了?” 柴素锦对他比了噤声的手势,眯眼向竹林那头看去。 纪博昊瘦长的身影半蹲在地上,似乎在谨慎的靠近什么可怕凶猛的东西。 竹林影影绰绰,在加之他身影的遮挡,看不见纪元珺口中的獒犬。 但那种凶猛的动物呜呜威慑的声响,却能隐约听闻。 纪博昊手中似乎还拿了什么吃食,他小心翼翼的抛向前方,那獒犬似乎并不为吃食所惑,呜呜的威胁声并未减小。 “怎么了,表姐?有什么不妥么?”纪元珺皱眉,望着兄长的身影,小声问道。 柴素锦摇了摇头,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只是还未证实,不便宣之于口。 “元珺。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院里院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纪博昊转身向外头看过来。 柴素锦一行也看向来人。 来人同纪元珺年纪相仿,一身淡粉的罗裙,裙角坠了金黄的穗子,呼应着头上金灿灿的朱钗,倒也娇俏可爱。 只是少女毫不客气上下打量的目光,叫柴素锦略微不喜。 “这两位是你家亲戚?”少女拉过纪元珺的手,挑眉问道。 “是我表姐表哥。”纪元珺歉疚的朝柴素锦笑了笑。 纪博昊已经拍了拍手,穿过竹林,向他们走来。 “表姐表哥?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是秦家人么?”少女又问道。 “这是李小姐,长史家的嫡女。我们年纪差不多,所以常常一同玩耍。”纪元珺向柴素锦和瑄哥儿介绍道。 瑄哥儿根本没理会。 柴素锦也只是点了点头。 “不是秦家人,是我嫡亲姑姑家的表姐表哥。”纪元珺拉了拉李小姐的衣袖。 李小姐却皱了眉,“ 你嫡亲的姑姑不是早就跟你们家断绝关系了?怎么现在又来投奔你们?这样的亲戚,还叫他们进门做什么?直接打了轰出去!” 纪元珺顿时脸色煞白,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大口气!我纪家的亲戚。你也敢打了轰出去?!”纪博昊恰走过来,沉着脸厉声开口。 柴素锦的目光落在他手上,他指尖还带了一些未擦干净的血迹。 “表哥也喜欢獒犬么?”柴素锦问道。獒犬凶悍,喜食新鲜生肉。他手上的血迹印证了他适才却是在试图饲喂獒犬。 “你们是来看獒犬的?它可凶猛的狠,若是开了绳,能咬死成年的男子!”纪博昊笑着说道。 李小姐嘟着嘴,委屈又娇羞的看着纪博昊,“昊哥哥,我就知道能在这儿见到你。为这个已经断了亲的表亲,你怎么能这么凶我?亏我还向父亲讨了能叫獒犬听话的法子来呢!” 纪博昊皱了皱眉,“李小姐说笑了。表妹请。” 他这态度,着实惹恼了李小姐。 李小姐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昊哥哥,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家里来了一个表妹。你就对我如此冷漠?” “季香,别闹!”纪元珺上前拉开李小姐。 纪博昊引着柴家姐弟穿过竹林,向獒犬走去。 行走间,柴素锦瞧见他不动声色的掸了掸袖子。而那里恰是被李小姐抓过的地方。 “什么嫡亲啊……不就是来投奔的落魄户么……”李小姐的声音从身后隐隐约约的传来。 纪元珺连声相劝,急的似乎快要哭出来。 瑄哥儿冷哼一声,“真是败兴。” “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瑄哥儿可别同她一般见识。这獒犬是不可多得的凶猛犬类。且这只的品种甚好,血统纯正……”纪博昊正说着话,却像是突然卡壳了一般,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瞧见,那凶猛无比,他用尽一切办法都不能靠近一步的獒犬,此时像一只听话温顺的猫一般,趴在柴素锦的脚下,讨好而亲昵的仰头看着她。 两只大爪子似乎想要够到她,眼神热切的,恍如看到了旧识亲人一般。 柴素锦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这只硕大的獒犬。整个人僵硬如坠冰窟。 “给它取个名字吧?日后就是你的了。” “叫赤焰。” “明明是 黑色的,怎么叫赤焰?” “你看它的舌头,血红血红的,像是天边赤云火焰一般。” …… 昔日她和赵元甄的对话犹在耳畔。 这只獒犬,是赵元甄亲自去草原为她挑选的。一直养在公主府,直到她临死的前一天,还摸着它的头,叫它“赤焰,赤焰……” 赤焰极聪明,凶狠迅猛,却从不无故伤人。当倘若是旁人对她心怀不轨,赤焰好似仅凭着它那敏锐的鼻子就能判断出来。 有次她带着赤焰进宫,给太子看。 贤妃的女儿就被赤焰咬伤,后来才知,贤妃的女儿嫉妒她刚一出生就有公主封号,心怀不满,在鞋底藏了利刃,想要伤她。 赤焰的下腹还被那鞋底利刃所伤,却牢牢的将她护在身后。 自打那次之后,她对赤焰像是对朋友亲人一般。 赤焰对她更是忠心耿耿。 柴素锦不知自己僵立了多久,赤焰蹭的从地上蹿起,龇牙呜呜低声咆哮将她惊回了神。 纪博昊立即放下想要落在她肩头的手,讪讪道:“真是奇怪,这獒犬我以为是喂不熟的,没想到它竟对表妹如此不一般?” 说话间,他看向柴素锦的目光满是狐疑。 柴素锦抬脚向赤焰走去。 第五十六章 忘了么? “别去!”瑄哥儿惊叫一声,闪身当在他跟前,脊背绷得紧紧的,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他内心的惊惧。 赤焰冲瑄哥儿龇牙,尖利的犬齿似乎寒光闪闪。 “坐下,这是我弟弟。”柴素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朦胧。有些遥远,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当年,太子去看赤焰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 赤焰也同当年一样,立时就乖乖的坐下,硕大凶悍的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赤红的舌头吐露在外,哪里还有一丝的凶悍之象? 瑄哥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姐姐,“姐,你还会训狗?!” “土包子!这不是狗,是獒犬!獒!懂么?!”李家小姐嗤笑一声。 “我,我拉不住她。”纪元珺满面通红,尴尬说道。 柴素锦轻哼一声。 那獒犬立时从地上跃起,抖了抖身上的毛发,站起来有大半个成年人高壮,浑身的毛发黑的发亮,满口尖牙一龇,冲着李家小姐就是一声咆哮。 李家小姐顿时吓得腿都软了,若不是及时抓住纪博昊的衣服。她几乎要跌坐在地。 “我们先走吧,季香!”纪元珺连忙拉她。 她甩开纪元珺的手,左右一看,寻了根长长的竹竿就蹿了回来,握着竹竿打向那只獒犬,“狼心狗肺的东西,真是喂不熟!也不想想,谁才是你的主子!白眼狼!亏你还是獒犬呢!呸!” 李家小姐一面破口骂道,一面拿着长竹竿死命的敲打。 獒犬冲她厉声咆哮,躲避开她的竹竿向她扑来,几乎要挣断它脖子里的绳索。 “住手。”柴素锦冷冷说道。 李家小姐恍若没听到一半,反倒打的更起劲儿了。 柴素锦转身走向系着獒犬的绳子。 纪博昊立时明白她的意图,吓了一跳,抬手握住李家小姐手中的竹竿,“住手听到了没有?再不住手,没人能救得了你!” “我需要谁来救我?”李家小姐没能夺回竹竿。红着脸怒道。 纪博昊抬手指向拴着獒犬的地方。 李家小姐这才瞧见,柴素锦已经低头去解绳索。 “啊”她惊叫一声,“你这个疯子!你把它放了,是想叫它咬死人吗?” 柴素锦根本不理会她,只低头细看着那绑得分外结实的绳索。 李家小姐脸色发白,再不敢逗留,拉着纪元珺,转身就走。“昊哥哥,我在凉亭等你,你可一定要过来呀!” 她一面说,一面快步走远,隐隐约约还有质问的嗓音随风传来,“元珺,你这表姐是脑子缺根弦么?” “你可别真放了它,它若发起狂来,没有十个八个人治不住它。”纪博昊紧张的看着柴素锦。 柴素锦站直了身子,“这种结扣,我打不开。” 瑄哥儿却刷的从怀中摸出纪博采送给他的匕首,“斩断绳子就行了。” 纪博昊面上冒汗,这对儿姐弟,性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惹不得,“瑄哥儿,别,别闹……” 柴素锦对瑄哥儿摆了摆手,又低头对赤焰道:“过来。” 赤焰立时收声,乖乖的来到她身边,在她脚下趴卧下来。乖巧的好似适才发狂咆哮的不是它。 纪博昊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眸中尽是不解。 “这獒是谁养的?”柴素锦半蹲下身子,抬手轻抚着赤焰的脑袋,垂眸问道。 “是长史送给父亲的,父亲虽是读书人,却喜欢这凶猛的犬。说这种犬通人性,若是认主之后,必忠心耿耿,驯养很有意思。”纪博昊慢吞吞说道。 “就是刚才那李小姐的父亲送的?”柴素锦没抬眼。 纪博昊点了点头,“是。” “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獒犬呢?”柴素锦故作淡然的问,可她的尾音竟微微有些发颤。 她已经不是柴素锦了,她是柴妧妧。 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的面孔,不一样的经历…… 可赤焰还是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一只獒犬尚能如此忠心不变,那个当年对她一往情深的人,却已经彻底的将她……忘了么? “说是从关外猎户手中买来的。”纪博昊犹豫说道。“具体也不甚清楚。” 卖了? 赵元甄将她亲自喂养的獒犬,卖了?! 这是他送她的呀……这是她亲自喂养的呀…… “这犬有什么问题么?”纪博昊问道。 柴素锦微微一愣,抬眼看他,“什么?” “唔。见你问的详细……表妹甚至都不曾这般详细的问过纪家的情况……”纪博昊笑了笑,笑容里似乎并无旁的意思,但又似乎满含深意。 柴素锦站起身,抬脚欲走。 那獒犬却极为通人性的立时也站起,在她裙裾间轻轻蹭着,颇有讨好留恋之意。 “我还会来看你。”柴素锦轻拍了拍它的头。 獒犬蹭了蹭她的手心,乖乖的又坐卧了下来,只拿一双灵动透彻的眼睛,专注的望着她。 “许是缘分吧。”柴素锦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有些事情,勉强不来,不管是人还是犬。还是旁的。” 纪博昊微微一僵,“你信命么?” 柴素锦笑了笑,笑容未达眼底,她也未开口回答。转而道:“快去赴佳人之约吧,叫人久等了不好。” “那也叫佳人?姐,你确定不是在讽刺?”瑄哥儿轻哼一声,挑了挑眉稍。 柴素锦笑看他。“你跟何人学的牙尖嘴利?透着刻薄,不好。” “咦,近来常听人说咱们姐弟两人很像,莫非不是从姐姐这里学的么?”瑄哥儿也笑道。 姐弟两人说笑着走远。 纪博昊站在竹林边,眼眸深深的望着两人背影,直到两人拐过墙角,再看不到了,他才回头,透过竹林,看着竹林里头拴着的獒犬。 獒犬从不会轻易亲近人,真的只是所谓的缘分么? 瑄哥儿拐去了外院,说马文昭今日要考校他功夫。 柴素锦摆摆手。准备回去细细翻看那记录。对舅舅的发病她已有想法,如今只待进一步印证。 她刚行到客房院外的荷花池旁,却是遇见了先一步离开的纪元珺和李家小姐。 “表姐,季香说要向你道歉,所以我带她在这里等你。”纪元珺连忙开口说道。 道歉?李家小姐脸上那不屑和挑衅的表情,可一点都不像是要道歉的样子。 柴素锦摇头,“道歉不必了,不挡路就甚好。” “说谁挡路呢?”李家小姐立时呵斥道,“会不会说话?” 柴素锦抿了抿唇,没有看她,略有些不耐的看向右边荷花池。 荷花盛开,略有清香随风飘来,有些已经结了莲蓬,鹅黄嫩绿甚是可爱。 “听说你是从方城投奔而来?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又会玩儿怎样的把戏,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不该你惦记的人,切莫惦记。”小姑娘语气很横的说道,“不然,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岂不可怜?” 柴素锦闻言 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没请教,什么人是可以惦记的?什么人不可以惦记?” “昊哥哥你就不能惦记!”小姑娘立时吼了出来。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捂着涨红的脸,瞪着柴素锦道:“你不要脸!” 柴素锦摇头,“小小年纪就惦记男人,唔,这脸皮,不要也罢了。” “你!”李家小姐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别以为自己仗着表妹的身份,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的上!死了爷爷,又死了爹娘,这么远投奔亲戚,也是纪家宽厚,收留你们这种克亲族的扫把星!” 小姑娘骂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尖酸刻薄的叫人只想抽她耳光。 柴素锦没犹豫,上前两步,啪啪两个耳光狠狠抽在她娇俏的小脸儿之上。 “家里长辈没有教过你?骂街就骂街,提及家中父母亲长,却是大不敬。你教养如此之差,我只好替你家人管教你。”柴素锦冷着脸,心头中愈发不耐。 “你!你敢打我?!”李家小姐赤红着一双眼,尖叫一声,伸手就撕扯柴素锦的衣领头发。 第五十七章 纪家水深 纪元珺完全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离开之后,李季香分明可怜巴巴的问她,她是不是说话太过分了,她想亲自向柴家表姐道个歉。难道都是骗她的么? “你们别打了,别打了!”纪元珺连忙上前,欲要分开两人。 可被扇了耳光的李家小姐如同癫狂了一般,又撕又咬,哪里能拽的开。 纪元珺只好挡住她,护在柴素锦跟前。唯恐她伤了这唯一能救治爹爹的人。 三个小姑娘本就离水边没有多远,这么一撕扯斗殴,脚不择路噗通,噗通…… 李家小姐先掉进荷花池中,顺势又将纪元珺也拽进了池子。 柴素锦拉着纪元珺,奈何一个人抵不过两个人的力道她也噗通落了水。 马文昭赶来看柴素锦的时候,她正裹着薄毯,坐在床榻上,乌黑的发披散在身后,还未全干。 “原以为我今日在纪家过的已经算是精彩。没想到,你更精彩?”马文昭似笑非笑的看她。 柴素锦摇了摇头,语气淡然又透着些许的无奈,“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女孩子之间的口角罢了。” 马文昭点点头,眯眼细看了看她的脸,只在耳朵下头发现了一条细细浅浅的抓痕,“一点小小的口角,还把自己弄伤了?” 他语气微沉。 柴素锦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小姑娘,下手没个轻重。” “那你就任由自己吃亏?”马文昭目光沉敛的看着她,“这可不像是在方城那个柴家小姐了。” “谁说我吃亏了呢?”柴素锦勾了勾嘴角,“她浑身得疼上好几日呢,且都是看不见的伤痕。若不是她太能纠缠太聒噪,我是不忍心对一个小姑娘下如此重手的。” 马文昭轻叹了口气。“这才是你。” 柴素锦无奈翻了个白眼,“谬矣,我本是豁达宽容之人。你说你今日在纪家也遇见事情了?” 马文昭忽而神秘兮兮的笑了笑,伸手探入袖袋之中,“是,且你绝对猜不到。” 说着,他从袖袋里唰的拽出了一方净白的帕子,帕子角上绣着一枝红梅,娇艳非凡,针法精美。 柴素锦皱了皱眉头,轻蔑的笑了一声,“你才刚来纪家多久?这么快就开始招蜂引蝶了?哪个姑娘送你的?这般急着表心意?” 马文昭笑着摇头,“若是姑娘送的,那不过是常 事,有何可大惊小怪?春心挡不住,却也不足为奇。” 柴素锦闻言,收敛笑意,认真看他,“不是姑娘?难不成还是男子送的?这针法可实在不错,没想到马公子你还……” “说什么呢!”马文昭抬手将帕子扔给她。在她头顶轻拍了一下,打断她的话,“是个妇人。” “嗯?”柴素锦不知是意外,还是没反应过来,略有些呆愣的看着他。 “是你的表嫂,李氏。”马文昭微微靠近她,放轻了声音,缓缓说道。 柴素锦抓起帕子扔在床下,满面嫌弃,“呸!” 马文昭却看着她。面上露出深深笑意来。 “滚出去。”柴素锦冷声说道。 “你生气了?”马文昭眼眸中的笑意微微加深,“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如今已经开始在意我了呢?” “滚!”柴素锦冷眼看他。 马文昭摇头,“她今日前去外院,说是纪老夫人张罗给瑄哥儿做衣服,她去量尺寸。说也应当给瑄哥儿的师父一起做了衣服,便也要为我量。我说不必,她又让了几次。没待多久便走了,结果落下这帕子在我的房间里。” “跟我有什么关系?”柴素锦冷面反问道,“你不必说给我听,你走。” “你不觉得奇怪么?”马文昭眯眼看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同我那四表哥,看起来关系疏离,许是郎无情妾无意的,见着你,就见异思迁了吧?”柴素锦语气淡淡的说道,说话间,并没有看向马文昭。 “我看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我不想被人当枪使。”马文昭弯身将地上的帕子又捡起来,放在她床边小几上,“帕子交给你,如何处理,都看你的意思。” “你怎知她是故意落下,而非大意忘记?”柴素锦瞥了那帕子一眼。 马文昭轻笑,“我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也就不配做瑄哥儿的师父了。” “不过是戏称一句,你倒端起架子来。”柴素锦轻哼。 马文昭抬手将她鬓边的发别在耳后,速度很快,在她反抗之前,他已经收手回来,“不做他的师父,便做他的姐夫,如何?” “滚出去!”柴素锦抓起一旁玉枕砸向他。 马文昭接住玉枕,并顺势从床边跃起,笑着退了两步,忽而收敛神色,目光灼灼的认真看她,“我不会放弃。更要提醒你一句,这纪 家不简单,你万事小心。” 说完,他将玉枕放在一旁圆桌之上,回眸深深往她,继而提步离开。 柴素锦看着那床边的帕子,默默出神。 帕子上绣的几朵红梅鲜红刺眼。 倘若真是李氏故意留下,那绣什么红梅。当绣一直红杏才对。 李氏同马文昭打过几次照面?就如此迫不及待的留帕子表情谊?就算她同纪博采夫妻不和,也不至于如此性急吧? 晚些时候,柴素锦换过了衣衫,叫小丫鬟重新为她梳头绾发。 她揣了那一方帕子在袖中,往秦氏的院中行去。 不知为何。那帕子踹在她袖袋之中,直叫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沾了什么脏东西在身上一般。 行至半路,那引路的丫鬟突然哎哟一声,痛苦的弯下腰来。 柴素锦垂眸看她,肩头的灵芝云纹隐隐发热。 “你怎么了?” 小丫鬟面有急色,额上微微冒着汗,“婢子,婢子内急……腹痛难忍,表小姐认识路么?婢子寻其他姐妹为小姐引路吧?” 这时恰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从廊外经过。 “翠儿,过来!”那丫鬟招手唤道。 小丫鬟连蹦带跳的走来。 “你带表小姐去夫人那儿,别乱跑,耽误了表小姐的事儿,夫人可不会轻饶你!”说完,她就捂着肚子。一溜小跑,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一头。 柴素锦垂眸看着那一派天真的小丫鬟,似笑非笑道:“你是谁的丫鬟?谁叫你等在这里?” 小丫鬟嘻嘻一笑,露出两颗尖尖可爱的虎牙,“听人说表小姐貌美聪慧。厉害非凡,果真呢!” 柴素锦微微眯眼。 那小丫鬟朝廊外假山后头福身,“姨娘,快来!” 柴素锦顺着她的视线,挑眉望去。 只见一貌美的年轻夫人。步履袅袅,缓缓行来。 “见过表小姐,表小姐如此脚步匆匆的,是要往夫人那里去么?”年轻妇人行至廊下,福身见礼。 “白姨娘。”柴素锦垂眸看她,并未回礼,“半路支走引路的丫鬟,所为何事?” 白姨娘笑着摇头,“不敢有事麻烦表小姐,只是想要提醒表小姐一句。” 柴素锦淡然看她,并未开口。 “这提醒自然是为了表小姐您好,您愿意信则听,不愿意信,就当婢妾什么都没说过。”白姨娘说着,往前一步。又靠近了她些许。 柴素锦略有些不悦,并未发作,只微微皱了皱眉。 白姨娘低头,小声说道:“纪家的浑水,您可千万莫要趟得太深。您趟不起,别再害了自己,花一样的年纪,不值当了不是?” “你指什么?”柴素锦问道。 白姨娘笑着摇头,“尽早抽身离开的好。莫看是宋州刺史,大厦倾倒,不过顷刻之间。” 她低声说完,连忙后撤两步,颔首做请,让柴素锦先行。 柴素锦目光深深的落在她身上,临行过她身边的时候,轻叹了一声,“白姨娘年轻貌美,却身染了这种病,也真是可惜。” 白姨娘一愣,错愕抬头,“表小姐说什么?” 柴素锦却已经越过她,向秦氏的院中走去。 第五十八章 喜鹊叫 “你二舅舅刚服了药睡下了。”秦氏笑意盈盈的看着柴素锦,“你真是厉害呢,听闻你在方城的名气已经超过了你爹和爷爷,了不起!了不起!年纪轻轻如此大有作为!你瞧,你舅舅不过才服了一剂的药,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了。” 秦氏对柴素锦越发的客气热情。 柴素锦同她客套两句,便垂眸不说话了。她的手探入袖袋之中,正犹豫要不要拿出那一方帕子来。 白姨娘的身影好似犹在眼前,她的话尚在耳畔回响。 “对了,听闻你来的路上。见过白姨娘了?”秦氏见她低头不说话,突然开口道。 柴素锦一愣,顿时明白过来,原来白姨娘见她,同她说话的功夫,并不是故意背着人,反而是故意叫人发现的。 如此便是她同秦氏说什么,只怕秦氏也不会全然相信了。 只是,她为何要这么做呢?她知道什么? 柴素锦笑着抽出自己探入袖袋的手,却并未拿出那一方帕子。“是,见过了。她问我二舅舅的病情如何,问我究竟是不是那一日的乌鸡汤使得舅舅复发。” “呸,这个贱蹄子,还委屈了她么?”秦氏立时一脸气恼,“病源乃是那么好判断出的么?” 柴素锦微微颔首。 “哦,是了,那妧妧如今能知道是什么诱发老爷发病的么?或者有个大概的范围没有,咱们也好平日里多多注意?”秦氏连忙紧张问道。 柴素锦轻咳一声,“我瞧见家中僻静的小院儿里养了一只獒犬,那只獒犬平日里都是舅舅在喂养?” “那獒犬是长史所赠,听闻说是从北边儿买过来的,血统纯正得很,很难得的品种。老爷平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却对那凶猛的獒犬喜欢的不行。老爷发病以前。都是自己喂养的。旁人喂养他不放心。这病倒了以后,还叮嘱博昊去喂。”秦氏略有些骄傲的说道,看着柴素锦皱起的眉头,她脸上一紧,“怎么,那獒犬有问题?还是博昊他……” 柴素锦摇头,“如今也只是个猜测而已,有毛发的宠物,猫狗虫鸟,都容易引发这种喘鸣。甚至有些花草也会。既如此,五哥哥还要照顾舅舅,那獒犬且不要让五哥哥喂养了,他接触过獒犬,再来伺候舅舅,就有可能将獒犬的毛发气息带过来,不利于舅舅康复。” 秦氏连连点头,“原本就备有专门伺候之人的,我这就告诉博昊。獒犬再怎么珍贵,还能有人重要么?” “正是这话。”柴素锦点头,“我还有一事要求舅母。” “你这孩子。说什么求,你的事难道不是纪家的事么?你只管开口!”秦氏十分热情。 “我在方城有个丫鬟,来得突然,估摸那丫鬟吓得不轻,我已经写信回去告知平安。但少了她伺候,多少有些不习惯,不知舅母能不能派人,将她也接来?”柴素锦缓缓说道。 “好啊!我这就安排人去!”秦氏说话间就要起身去吩咐。 “不急,今日晚了,备好车马。估计城门也就关了,明日也不耽误。”柴素锦说道。 秦氏连忙摇头,“不不,不晚,如今上路,四五天的功夫就能回来了!赶得再快些,四天就能来回。” 柴素锦见她如此真诚热忱,便道谢离开。 秦氏果真慌慌忙忙就去叫人备车前往方城。 “连丫鬟都要接来,这是打算在宋州久住吧?是打算在咱们家住下了吧?”秦氏笑着在纪老夫人面前回报道,“我看别只做应季的衣服了,连过冬的衣服都一起做了吧?两个孩子这么早就没了亲人,多可怜……” 纪老夫人沉着脸,“谁说他们没有亲人,你不是?我不是?他们留下,这便就是他们自己的家,对他们的好,不用做在表面上,得用在心里头!你不过是看着她医术好,才盼着她留下。” “娘,我是真将她当自家孩子的。”秦氏委屈的垂头辩解道。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莫不要叫她受了委屈。”纪老夫人沉声说道。 秦氏连连点头,“如今全家都只差将她供起来了,哪里敢给她委屈受?这不她说要丫鬟,我连夜就叫人去接了。” “那下晌她落水又是怎么回事?”纪老夫人忽而拿拐杖猛敲了一下地面。 秦氏吓了一跳,“是……是长史家的季香来咱们家玩儿。不知怎的就起了冲突……” “不知怎的就起了冲突?李家的小姐眼睛都快长在博昊的身上了,你看不到么?你为博采娶了李长史的侄女还不够,博昊也要娶李家的女儿么?李家是富庶,长史都是捐官捐来的,可你身为主母,也不能只往钱上看呐!我纪家乃书本网,一门心思的钻到钱眼儿里,丢不丢人?”纪老夫人喝骂道,“日后少叫那李家的小姐上门!” 已到中年的秦氏,在老妇人面前,仍旧像个孩子一样挨骂。 且是当着不少仆妇丫鬟的面。 这叫她脸上很有些挂不住,垂着头,瓮声应了,脸上却有些负气。 出了纪老夫人的院子,她才猛甩着帕子,高头屐在地上踩得嘎嘎的响。 “夫人别气了,老夫人要强一辈子了,不就是这样的性子么?您这么多年不都忍过来了?”她身边仆妇小声劝道。 “说是叫我当家做主母!事事都要向她回报,凡事都要挨骂,出钱出力的活儿她不问。挑刺的活儿她从不落下!是,她是书本网,她高贵!这个家就我一身铜臭气!就我世俗!若不是我经营,她能坐在那黄花梨的坐榻上,喝着蒙顶石花?她能用徽州的墨。端州的砚台?呸!我钻钱眼儿里?没有钱,狗屁的书本网!”秦氏低声骂道。 “哎哟我的夫人呐,老夫人都多大年纪了,您还能跟她一般见识?李家有钱,咱们家有名,有钱有名,日后咱们家的公子们,定能蒸蒸日上!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计较什么?”仆妇劝着。 秦氏重重哼了一声,终于笑了起来,忽而她又啧道,“你说李氏嫁过来也这么长时间了,她的肚子,怎么一点点动静都没有呢?博采和她都年纪轻轻,身体康健的?” “如今不是有表小姐在府上么?改日叫表小姐看看。都是女子,也不怕少夫人会不好意思。”仆妇笑说道。 秦氏连连点头,“有个亲近的神医在府上就是方便!你记着这事儿,下次妧妧过来,记得提醒我。” 柴素锦打了个喷嚏。 想到过几日就能再见到春露。穿衣洗漱用饭,都有春露操心,她便觉得心中轻快。 这一夜,她更是睡的甚好。 早上一起来,就有喜鹊在窗外啼叫。 “什么好事。让这喜鹊叫的这么欢?”小丫鬟在廊下,抬头望着喜鹊。 院子里有一株硕大的合欢树,树冠长得像一把撑开的大伞。碧绿的伞上开满了粉嫩的花。每一朵花,又像一把把粉色的小伞,在风中飘飘摇摇,甜甜的香味弥漫的满院子都是。 远远望去,像一片缭绕的粉色云雾一般。 “是这合欢树,将喜鹊引来的吧?”柴素锦笑道。 “表小姐,您醒了。婢子看,不是合欢树引来的喜鹊,乃是您呢!”小丫鬟连忙进屋伺候,“以往也有合欢树,就不见这喜鹊这般啼叫,您来了才有,可不是为您么?” 好听话。自然谁都喜欢听,柴素锦对着镜中正在绾 发的少女轻笑。 “表小姐,您真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嘴角翘翘的……”镜中小丫鬟的目光都有些痴迷了。 “姐!姐!”瑄哥儿的声音,忽从院中传来,“好消息呀!好消息!” “咦,果真又来了一只喜鹊么?”柴素锦侧脸问道。 丫鬟噗嗤一笑,“那婢子去请‘喜鹊’进来!” 没等她去打帘子,瑄哥儿自己就掀了帘子进来,“姐,你听了指定高兴!” “说说看?”柴素锦笑看他。 “春露来了!”瑄哥儿高兴地,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 春露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的饭量都小了不少,小厨房卯足了劲儿,都没能讨好这位表公子。整日心心念念的念叨,还是春露的手艺好。 “春露?”柴素锦一愣,“纪家人是飞去将人接回来的么?” 瑄哥儿也是一愣,挠了挠头,脸上的笑意忽而少了几分,“不是纪家人接来的。” 柴素锦挑着眉梢看着他。 瑄哥儿抿着唇,似是不想说,碍于姐姐的目光,他撇了撇嘴,“是云家那谁,送她来的!” 云家那谁? 第五十九章 吃味儿 纪家人很快便来请柴素锦,云七公子的大名,便是远在宋州的纪二老爷也曾听闻。 他说乃是奉师父向老先生之命,给柴小姐带了东西,纪家人也不好拦着。 柴素锦见到云七公子的时候,纪家二老爷正亲自接待这位青年才俊。 “妧妧,你还好么?” “好久不见……”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很担心你……” 这些话。从他离开方城的时候,就一遍一遍的在他脑子里打转。 在进得纪家大门之后,更是一句一句在心头演练。 可是真的等见到了她,见到了朝思暮想的这张面孔,她清清淡淡的笑意,客气疏离的目光,却叫他一句也说不出了。 “柴小姐。”他拱手,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平缓缓。压抑着激动欣喜。 柴素锦还礼,“云七公子,不知向老先生有何物转交?” 云子仪笑了笑,心头却有些失落,“不是物,乃是一句话。” 柴素锦略有些惊讶。 纪二老爷更是好奇的看向两人。 云子仪却回头冲纪二老爷拱手而笑,“这话乃是恩师叮嘱柴小姐一人的。” 纪二老爷讪笑着起身,“好,好,你们聊,你们聊。” 他抬脚向门外走去。 经过柴素锦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低声道:“认识向老先生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他回了方城你也不说?” 没等柴素锦答话,他便出了门。 “现在,可以说了?”柴素锦看着云子仪。 “恩师说,做人,信守诺言很重要。”云子仪眼中满是笑意。 柴素锦却听得愣住。 信守诺言?她承诺了什么?失信于人了么? 云子仪目光灼热,叫她不甚自在。 “这话,真是向老先生说的?”柴素锦眯了眯眼。 云子仪连连点头,“当然是恩师说过的。” “是专门说给我的?”柴素锦蹙眉。 云子仪垂眸而笑,“那……倒也不是。话出自恩师之口,却是我说给你的。” 话音刚落,他抬眼看她。 四目相对,忽而有些莫名的情愫萦绕在这厅堂之中。 柴素锦连忙轻咳一声,“ 我不记得自己何时失信于云七公子?” “你忘了?陈子楼对弈之约。”云子仪叹息一声,满是失望。 “哦。”柴素锦点头,她答应次日对弈。却在当晚就被纪家人掳走。 走的突然,自然没能告知云七公子。 “我可是在陈子楼等了整整一日,”云子仪轻笑着说道,“直到后来实在忍不住,去了柴家,见到了春露才知晓你家中出事。” 他声音沉沉的,有种关切的味道在里头。 柴素锦避开他专注的目光,客气的颔首道歉。 “幸而你又送了口信回去。不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然怎样?他没往下说。 厅堂里的气氛却莫名变得暧昧起来。 两个人之间,分明隔了三四步的距离,可柴素锦却仿佛听到了彼此的呼吸心跳声。 “既是我爽约在先,云七公子若不急着离开,便在宋州对弈也是一样。”柴素锦连忙开口,打破一室寂静。 “好啊。”云子仪笑着应下,“听闻宋州临仙楼颇有名气,不如明日,我做东。” “该是我向云七公子赔不是的。”柴素锦缓缓说道。 “所以,我做东啊,妧妧不能拒绝。”云七公子忽而抬脚上前一步,语气轻柔舒缓。 柴素锦愕然侧脸,向外看去,好似有人影在院中树影间一闪而过。 左肩头微微一热。 “怎么了?”云子仪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去。 柴素锦摇头,“没事。” “那就如此说定了!”云子仪高兴的合掌一拍,满面笑容,明朗如阳光。 柴素锦正欲回到内院之时,却在幽静的花径之上遇见了等在此处的马文昭。 “妧妧,不能拒绝……”马文昭阴阳怪气的说道,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非礼勿听。马公子不知道么?”柴素锦冷哼了一声,抬脚便走。 马文昭翻身一跃,挡住她去路,“妧妧,这名字,岂是谁都能叫的么?” “所以,你不要挂在嘴边。”柴素锦漠然看他。 “我自然是例外。”马文昭轻吹了一声唿哨,恍如鸟叫。 柴素锦皱了皱眉,“在我这里,没有例外。”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马文昭忽而伸手,扳 过她的脸正对着他。 柴素锦略有些愠怒的瞪眼看他。 “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有时候心里藏着的秘密,通过眼睛就会泄露出来。”马文昭深邃的目光正对这她的眼眸,“我看到,你的眼睛说,你心里记挂着一个人。记挂的很深很深,至死不忘……” 柴素锦抬手打开他的手,侧脸看向一旁,胸口略有些急促的起伏。“那这个人绝不是你。” 她推开他,抬脚便走。 马文昭站在她身后轻笑,“总有一日,会变成我。” “做梦!”柴素锦冷哼,加快了脚步。 “你这么记挂着他,他知道么?他也会如此记挂着你么?”马文昭的声音却紧随其后,“我看,不见得吧……” 她提着裙摆,几乎是跑回到内院的。 可马文昭的声音却像是阴魂不散一般,在耳边,一遍一遍的回响。 “你这么记挂着他,他知道么?” “他也会如此记挂着你么?” “不见得吧……” 赵元甄。他会想念她么?会记挂她么? 如果他心里还有她,会在她死了不足一年的时候就迎娶旁人么? “小姐,您怎么跑的这么快?谁在追着您么?”春露快步迎上来,狐疑的向她身后看去。 柴素锦停下脚步。喘息两口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是想你了。” 春露闻言,立时热泪盈眶。“小姐……您受委屈了!” 柴素锦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如今你来了,就好了。” 春露连连点头,又是笑又是抹眼泪。这纪家人行事,真是吓坏她了。 知道是小姐的外祖家,略听公子提了一句,并不亲厚,就不愿多言。她便也不再多问。其中又是私奔又是断亲的复杂过往,自然没人告诉她知晓。 只是春露一来,内院客房院中就多了不少的欢笑声。 瑄哥儿的饭食更是用了比前几日多了两倍多。 纪元珺专门送来的饭菜被冷落在一旁,无人去碰。 “公子别急,厨房里还有。”看着自己做的饭菜。如此受欢迎,春露笑的合不拢嘴,打心眼儿里高兴。 纪元珺心里头,却是很有些不高兴。 “原样提回来的?”她皱眉嘟嘴,看着丫鬟问道。 丫鬟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许是厨房做的饭食太多了……” “他们没让厨房送饭。”纪元珺哼了一声,“开了那院儿的小厨房,添置了东西,是方城来的那丫鬟做的膳食。” 小丫鬟觑了小姐一眼,小声道:“他们吃惯了自己家丫鬟的口味,自然还是喜欢熟悉的口味的。小姐往后就不用精心寻食谱叫厨房做了。” “你也知道这送去的饭菜,乃是我精心寻的食谱,是我的一番心意。他们怎么就是不懂呢?”纪元珺撅着嘴。 “小姐……” “那叫春露的丫鬟做的饭菜真的很特别?”纪元珺追问道。 丫鬟犹豫了片刻,重重的点头,“婢子送饭过去的时候,正赶上表小姐他们用饭,那菜式,咱们厨房里最好的厨娘也做不出,刀工更是好,还雕了花在盘中,摆盘也很好看,宋州城都没见过……” 见小姐脸色越发难看,丫鬟连忙改口。 “饭菜是吃的又不是看的,光好看有什么用?味道嘛,好似有些太香了,香的发腻!小姐您放心,表小姐他们不过是思乡心切,吃上两日,就会回味小姐您送去的饭菜的好了!” 纪元珺摆摆手,叹了口气,“罢了,表哥根本不喜欢我送去的饭菜。那丫鬟她……漂亮么?” 小丫鬟迟疑道:“不过是有些清秀罢了,漂亮?那真谈不上……” “明日我要见见她。”纪元珺轻敲了一下桌子边。 “明日?明日小姐您不是和李家小姐约好了一起去逛银楼的么?”丫鬟提醒道。 “那就叫季香一起见呗。”纪元珺浑不在意的应了一声,“和她逛银楼有的是时间。” 表哥又会在纪家住多久呢? 第六十章 不长记性 次日,柴素锦到临仙楼赴约。 云七公子早已点好了香茗,摆上了棋盘候着。 “叫公子久等。”柴素锦客气疏离的说道。 云子仪起身做请,“恭候佳人,岂能说久等呢?” 柴素锦摇了摇头,“七公子……” “今日不说别的,咱们只论棋艺。”云子仪连忙打断她的话。 柴素锦点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云子仪的书童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烹茶,满室除了茶香袅袅,便只闻啪嗒的落子声。 阳光透过二楼的窗。落在棋盘之上。 黑白的棋子,透着莹润的光泽,将两人的五官都映衬的线条柔和。 柴素锦左肩头忽而一热,她不由自主的抬手轻抚了一下。 云子仪抬头看她。 “啪”她落下一子来,“云七公子不甚专注,有心事?” 云子仪微微一愣,笑道:“并非不专注,技不如人罢了。”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她已经有意放水,才将棋局拖延至今。难怪向老先生不与他对弈。 她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棋艺,师父说,这天下能与她对弈者,不出十人。同云子仪对弈,很难找到同向老先生对弈那般厮杀的酣畅淋漓之感了。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漆盘之上,只是一人目光恬淡安然,另一人却眉头紧锁,手中捏着黑子,犹豫不知该落子何处。 寂静的雅间里,忽而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书童一愣,连忙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个衣着讲究的小丫鬟,笑意盈盈的奉上一张折起的信笺,“请教,柴家小姐在么?” 不为外物所扰的柴素锦这才看过来。 那小丫鬟面生的紧,她从未见过。“何事?” “这里有您一封书信,请您亲启。”丫鬟福身说道。 书童伸手要接,那丫鬟却躲了一下,避开他的手。 “嗨!懂不懂规矩?”书童皱眉呵斥。 丫鬟却不惧,只笑意盈盈的看着柴素锦,“我家小姐说,柴小姐您还是亲启比较好。” “你家小姐贵姓?”云子仪也皱眉看过来。 丫鬟笑了笑,没有说话。 书童越发不喜,“要给就给,不给就出去!” 那丫鬟 倒也不急,只将手中的帕子挥了一挥,“那婢子告退。” “站住!”柴素锦忽而开口唤住她。 “怎么?”云七公子挺了挺上身。 “我瞧她似乎有几分眼熟,也许见过,让她进来吧。”柴素锦缓缓说道。 她瞧那丫鬟并不眼熟,眼熟的却是那丫鬟手中的帕子。那帕子她也有,就在她袖中塞着。 乃是春露亲手绣给她的,一连绣了十方,她定不会认错。 丫鬟冲书童傲然轻哼一声,迈步进了雅间,手中捏着那帕子。将信笺奉至柴素锦面前。 云七公子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柴素锦的目光却是紧紧落在那帕子上。 没错,春露的手法她认得。 她伸手接过信笺,那丫鬟笑了一笑,立即退走。 “等等!”云子仪唤住她。 丫鬟却摇头道:“柴小姐看了书信就明白了,婢子告退。” 说完,就出了雅间。 柴素锦飞快的打开信笺。 一直紧盯着她的云子仪,却没能从她脸上看出任何的端倪。 “可是出了什么事?”云子仪沉声问道。 柴素锦却将信笺收起,摇头笑道:“没事,有个刚认识的小姐想念我了,邀我一同玩耍。” 云子仪眉头不展。目露怀疑。 柴素锦却已经又捏起棋子,专注的看着棋盘,“公子想好走哪儿了么?” 云子仪只好收敛心思,啪的落下一子。 可他却发现柴素锦风格大变,一开始稳扎稳打,步子路数颇为谨慎持重。这会儿却攻势猛烈,攻城掠池杀伐果断,不过眨眼之间,黑子就已经被杀的七零八落,不成气候。 而白子正傲然棋盘之上,坐稳了王者地位。 云子仪脸上有些热,他一早竟未发现她是故意让着他的。 “妧妧,你……” 他有些尴尬的不知如何开口。 柴素锦将手中棋子扔进棋篓,抿了口茶,“日后若有机会,也可再来一局。” 见她起身,云子仪连忙也从坐榻上站起,“我知道我棋艺不如你,这虽不是在方城,可你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不妨说出来。我爹在宋州也有些故交,总能帮上忙。” 柴素锦摇了摇头,“云七公子想多了 ,多谢美意。” “妧妧,你不必同我客气。”云子仪忙说道。 “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向你客气。”柴素锦淡淡说道。 云子仪看着她,眉宇微蹙,“若有,你会开口么?” 柴素锦迎着他的目光,决然的话忽而有些说不出口,“你若只是云七公子,我不会。你是向老先生的学生,我会。” 云子仪倏尔笑了,满室阳光都在他笑容之下黯然。 柴素锦冲他点头,转身离开。 字条上约她到距离临仙楼不甚远的一条巷子中,倘若她不是单独前去,就再也别想见到她要见的人。 字条上还有一点刺目的血迹,叫人看来不由心惊。 柴素锦没犹豫,打听着前往字条所说的巷子。 巷口守着两人,面目略有些凶相,瞧见她靠近,有一人想要上前询问,另一人却上下打量她一眼,点点头放了她进去。 巷中寂静,只能听到她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她凝眸前行。拐过了两个弯,忽然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趴伏在地,她手上衣服上是斑驳的血迹,就连她身边的地上,都有些零星血红的颜色。 柴素锦快走两步。“春露?!” 她上前将人从地上扶起。 春露眼目微睁,目光却有些迷离涣散,她鼻下嘴角都是血迹,额头上还青紫了两块。 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叫人心疼。 柴素锦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正是春露绣给她的。 她用帕子轻轻的小心擦拭她脸上的血。 “小姐来做什么?快走……她们打不死婢子的,婢子还要回去伺候小姐。”春露喃喃说道。 “别说话。”柴素锦在她耳边轻声道。语气轻柔,听不出她的情绪。 春露摇了摇头,“小姐别担心,婢子没事。” 柴素锦点点头,“我这就带你回去,别怕。” “有小姐在,婢子不怕。婢子只怕自己没用,总是拖累小姐。”春露涣散的目光终于凝聚起来。 柴素锦轻笑了笑,“不会。” 主仆两人说话的功夫。周遭围上来一群人。 皆是身高体壮的男子,脸上带着凶狠的笑容,迈着步子,越发靠近主仆两个。 另有一顶烟粉色,缀着珍珠玛瑙 的小轿子从巷子隐蔽处抬了出来。 轿子里传来一声哼笑。“真是主仆情深,不知道待会儿你们还能不能这般情深意重了?” 春露有些惊惧的看向那顶轿子。 柴素锦却连眼睛都没抬,只专注的擦拭春露脸上的血迹,观察她脸上的伤。 “身上都有哪里伤着了?”柴素锦语气平缓的问道。 春露摇了摇头,“婢子没事。” 柴素锦点头。“那就回去再说。” 似乎被人无视了,轿子里的人语气变得急躁不耐,“回去?你们还想回去?柴妧妧,你不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保证自己会滚出纪家,你以为,你还能回去?” 气急败坏的声音,叫柴素锦倏尔笑了起来,“说我么?” 刷的一声,轿子的小窗帘被人拉开。 里头露出一张恼怒烦躁的脸,“真不要脸,不是说你,是说谁?” 柴素锦点点头,“李小姐总喜欢如此自报家门。” 轿子里的李季香微微一愣,反应过来。猛拍了一下窗框,“还愣着干什么?她不是喜欢勾引男人么?她不是不想离开纪家么?把她的脸给我毁了!清白也莫要了!都赏了你们!” “还疼么?”柴素锦看着轿子里的人,轻缓问道。 李季香被她安之若素的语气神态弄得一愣,皱眉道:“你下了什么黑手?竟叫我疼到现在,看不出伤痕,母亲硬要说我是装的!你这个阴险小人!”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我以为已经不疼了,既还疼着,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李季香呸了一声,“小贱人,我看你能嚣张道几时!这么多人,够你们主仆好好爽一爽了!” 她挥手示意。 围着主仆两人的男子立时搓着手,淫笑着靠近。 “小姐,咱们能先毁清白,再毁了这张漂亮的脸么?这脸真好看,还没好好享用就毁了,岂不是可惜?”说话的男人大笑着向柴素锦扑来。 只是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她的衣角,就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击中。 第六十一章 知道后悔了 男子蹬蹬蹬倒退数步,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众人皆是一惊。 轿子里的李季香得意笑容僵在脸上。 只见柴素锦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影来。 “马公子!是马公子!太好了,小姐,太好了!”春露反握住柴素锦的手,声音里带着兴奋和劫后余生的颤抖。 她本已经挣扎着要挡在小姐前头的,她就是拼上了命去,也绝对不会叫这些肮脏的人。亵渎的手碰到小姐一根指头。 她死了没事,毁容毁了清白,但只要护住了小姐,就什么都值了! 没想到,她已经抱着必死之心的时候,马文昭会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 她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仿佛所有的阳光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如此的明亮耀眼,高大伟岸如神祗。 柴素锦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好似他出现的理所应当,尽在意料之中。 “小贱人,说让你一个人来,居然还带了帮手!”李季香拍着窗框喊道,“上啊,他只有一个人,你们都是饭桶么?只会看着?” 男子们再次蜂拥而上,目标正是马文昭。 马文昭笑着弹了弹衣角,在人触碰到他衣袂之前,翻身而起。出腿快如疾风。 只听一串钝响,跟着吃痛的闷哼之声。 李季香带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 马文昭却没有就此住手,反而加快了身形,对着已经倒地的人拳脚相加。 惨叫声几乎响彻整个巷子。 坐在轿子里的李季香脸色大变,从呆呆的看着,到这会儿惨白着一张脸,抖手放下轿帘,“快,快、快走!咱们快走!” “让她下来。”柴素锦忽而开口。 马文昭一跃而起,重重的脚力正踢在轿夫胸口之上。 轿夫哼都没哼出来,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轿子不稳,李季香惊慌惨叫着跌出轿子,在地上打了个滚,狼狈坐起,抱着自己的膝盖。惨白着脸,红着眼睛,看着马文昭:“你,你想干什么?” 马文昭没有理会她,回头看了看柴素锦,冲她勾着嘴角道:“你想干什么?” “她如何打伤你?”柴素锦看着春露。 春露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垂眸道:“婢子没事。只是鼻血有些吓人罢了,他们下手不重的 。” 柴素锦闻言轻叹了一声。 马文昭在一旁已经笑出了声,“你这性子,可不像你家主子。你家主子,人不犯我也就罢了,人若犯我,必叫她知道什么叫后悔。” 柴素锦翻了下眼睛,“多舌!” “我错了,我知道后悔了,你放我走吧。柴妧妧,我爹是长史,我堂姐是你嫂嫂,你舅母有意向我家提亲……论来论去,咱们还是亲戚。你若以后还想在纪家住下去,就放过我。不然……”李季香咬牙说话间,却有眼泪掉下来。 “小姑娘凶起来的时候那么厉害,原来也会害怕么?”马文昭抱着臂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笑。 柴素锦摇了摇头,“年少妄为,不知轻重。你同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马文昭啧了一声。“你想叫我卸她条胳膊,还是剁她条腿?毁人清白这种事,可千万莫叫我做。” 说话间马文昭又故意打量李季香一眼。 “这种姿色,我还真下不了手。” 李季香大哭,“不要不要……柴妧妧,你放过我吧……不然、不然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柴素锦看着马文昭道:“那就卸一只胳膊,再剁一条腿吧。” 马文昭一愣,立时摇头,“唔……吓唬吓唬她而已,老弱妇孺,我不会动手的。” “既如此……你走吧。”柴素锦扶着春露站起身,没再看李季香一眼,“让你后悔,显然已经不够了。” 说完,她同春露走在前头,马文昭紧随其后。 李季香猛的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应她的,只有倒了满地之人的惨痛哀嚎,“李小姐。咱们开始说好的价钱可不是这样,兄弟们都受了伤,这钱……” “滚开!”李季香叫道。 “李小姐,这事儿如果传出去,对您的名声,只怕不好吧?” “拿着钱,赶紧滚!没用的东西!” …… 柴素锦一行已经出了巷子,后头的话远的听不到了。 一声严厉的斥责却在身后清晰的响起:“你是蠢么?还是不知人心险恶?竟然真的独自前来?是想将自己也搭在这里?” 柴素锦回头,马文昭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严肃的脸就像当年自己独自在东湖划船,父皇训斥自己时那样。 她垂眸笑了笑,“你看我们吃茶。看我们对弈,不会觉得无聊么?有英雄救美这种有趣的事情,你又怎么可能错过呢?” 这回轮到马文昭愣住。 柴素锦同春露又行了几步,他才愕然抬脚追上。在她身后小声开口,“你……早就发现我了?” 柴素锦停下脚步,“你是打算让我们就这么走着回纪家?” 马文昭连忙转身去雇马车,一面走。还一面低声嘀咕,“这怎么可能?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以他的功夫,便是在皇宫大内,他有心隐藏,能发现他的人也微乎其微。 她不过是个敏锐些的小姑娘,且一点功夫都不懂,竟然能够轻易的察觉自己么? “小姐真的知道马公子一直跟着您么?”春露见他走远,也低声问道。 柴素锦微微颔首,“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她状似不经意的抬手,轻轻拂过自己的左肩肩头。 回到纪家,春露一直将头埋在胸前,不想叫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虽然在马车上。小姐已经为她擦干净了血迹,可额头上的青紫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去掉的。 “姐你们去哪儿了,叫我寻了半天……”瑄哥儿的声音猛的从前头传来。 春露吓了一跳,本等的往柴素锦身后躲去。 瑄哥儿眼尖,话音戛然而止,眯眼看她,“怎么受伤了?” 春露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我问你有事没事吗?我问你是怎么受的伤?”瑄哥儿的语气有些重。 春露迟疑片刻,小声道:“那个……婢子不小心,摔得。” “呵,不小心摔也能摔成这样?”瑄哥儿哼了一声,“那你再摔一个,叫我瞧瞧?” 春露缩着脖子,在柴素锦身后,连连摇头。 “姐,有人欺负你?她不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可是你弟弟!亲弟弟!”瑄哥儿瞪眼看着柴素锦。 柴素锦笑了笑,“冲着我来的,你倒也不用担心,我的耐心总是有限度的。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原本想着,纪家这浑水,咱们还是不趟了,可如今有人逼着咱们趟。那趟一趟又有何妨?” 瑄哥儿皱起眉头,眼中有些莫名,“那我能做什么?” “跟马公子学好武艺,不断的让自己精进,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想 要保护的人。”柴素锦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春露越过他,往客房院中走去。 瑄哥儿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半晌,才恍然道:“你这是嫌我功夫不好啊?哼,小瞧我!” 话虽如此说,他却脚步不停的去寻马文昭了。捏紧的拳头,坚毅的眼神,让这个少年看起来颇有些超乎同龄人的凌厉气势。 回到房间,柴素锦一面轻吹着伤口为春露抹药,一面缓声问道:“你怎么会落在李家小姐的手里?” 第六十二章 告状 “婢子本在灶房里,准备些零食点心。纪家小姐身边的丫鬟来唤婢子,婢子就去了。那纪家小姐人挺好的,说话软软的,问了我许多问题,问我都会做什么饭菜,在哪里学的?跟了小姐多久了?是卖身还是定契……还问了公子喜欢吃什么,公子人怎么样。凶不凶……”伤口的疼让春露嘶了一声,“正说着话,那李小姐就来找纪小姐了。喊她一起去银楼,纪小姐不肯去,说要跟小姐您的丫鬟聊一聊,好更了解自家表姐表哥。” 柴素锦动作一顿,垂了垂眼眸,没说话。 春露继续道:“那李小姐一听。就抚掌笑起来,说她身上还疼着,她也想多了解了解小姐您。就向纪小姐要了婢子,说要婢子帮忙。纪小姐不肯,她软磨硬泡,纪小姐就答应了……” 柴素锦点点头,“我知道了。” “小姐,那纪小姐是故意的么?纪小姐为什么要跟您过不去?您来,可是为了救治她的爹呀?”春露瞪着一双明澈的眼睛。 柴素锦摇了摇头,“她可不是冲着我,乃是冲着你的。” “冲着婢子?婢子刚来,怎么惹了她了?”春露挠头。 柴素锦笑了笑。“冲着谁都没关系。” 说完,她叮嘱春露好好的呆在屋里,“记住,你是我的丫鬟,不必听命于旁人。旁人若是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只管撕破了脸皮同他们闹就是了。你家小姐总有办法收场的。” 春露闻言,眼眶不知怎的就是一湿,她重重的点头,“婢子,记住了……” 柴素锦提步离开,却是去了那僻静的小院儿。 隔着竹林,她看到赤焰趴在地上,很有些蔫蔫儿的。 听闻脚步声,赤焰蹭的从地上站了起来,顿时一股煞气四下弥漫。 “是我。”柴素锦穿过竹林,柔声说道。 凶悍的赤焰立时从地上蹿了起来。欢欣激动的样子,像是个讨糖吃的小孩儿。 柴素锦走上前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赤焰蹭着她的手心,一副依恋的样子。 柴素锦来到绳索那头,细看了看,摇头道:“这结扣我打不开。” 赤焰仿佛懂事听话的孩子,半蹲在她身边,目光专注的落在她身上,微微吐着鲜红的舌头。好似如此就已满足。 她伸手探入它颈部黑亮的毛发,握住了它的颈圈,“所以我只能解开这头,没有绳索,旁人 定会害怕你。你别吓着他们,乖乖跟在我身边,好么?” 一本正经的对着一只犬说话,听来似乎有些可笑。 可这只獒犬却好似听懂了似得,“嗷唔”一声,歪着脖子,一动不动。 柴素锦笑了笑,取下它脖颈里拴着的绳索,拍了拍它的脊背,以示鼓励。 得了自由的獒犬围着她连蹦带跳,撒欢儿的跑了几圈,闹够了,就蹲坐下来,似乎在等她的指令。 柴素锦眯了眯眼睛,抬脚向主院走去。 纪家宅院里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柴素锦还未来到主院。主院里的纪二老爷和秦氏便已经听闻了獒犬被放之事。 院中的家仆皆紧张皆备,就连仆妇们手里都拿着扫帚棍子等物件,严阵以待。 柴素锦经过之处,纪家家仆简直要疯掉,可见她却面容淡淡,步履缓缓,闲适优雅宛若闲庭信步。 那凶悍的獒犬虽时不时的冲他们龇牙,抖一抖黑亮的毛发,却也并未真的扑上来攻击人。反倒跟着表小姐,如听话乖巧的孩子。 纪家人甚至都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坏掉了,不然就是脑子坏掉了。 她来到主院之中的时候,秦氏已经站在廊下,面色紧张的冲她摆手,“别,别过来,你二舅舅也在呢!别让这獒犬过来!” 秦氏眼中透着不可置信的讶然之色。说话磕磕巴巴,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柴素锦微微一笑,“我知道,我就是来寻二舅舅的。” 秦氏一愣。“可你……你不是说,动物的毛发容易引发喘鸣么……怎么还……” “难道舅舅舅母只想着避让,从没有想过根除这病症么?”柴素锦说话间勾起嘴角,脸上笑容华彩大方,她一双明澈的眼睛流光溢彩。 秦氏听闻这话,口舌都僵住,喉间更像是被堵上了一般,再发不出声音来。 根除困扰老爷多年,让老爷痛苦多年的旧疾啊……谁不想?谁不想呢!? 柴素锦一步步往前,她木呆呆的看着她,甚至连对獒犬的恐惧都忘了。 “二舅舅。”少女温婉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内响起的时候。她才愕然回神,连忙进得屋子。 赤焰看了她一眼,朝她吐了吐舌头,龇了龇牙。 秦氏立即吓得双腿发软。手冒虚汗。 “这獒犬竟这般听你的话 ?它被送来有些时日了,跟这府上的谁都不亲厚。”纪二老爷讶异的说道,“听闻连买它来的李长史也不敢靠近它。” 他这个外甥女还真真是不一般。 纪二老爷看向柴素锦的目光,透着由衷的慈爱和赞赏。 柴素锦却低头对赤焰低声说了句什么。只见老实蹲坐在地上的赤焰立时站起,蹭的扑向了纪二老爷。 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不明白表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纪二老爷虽说喜欢这獒犬,可毕竟獒犬凶猛,也不通人语。 他虽相信自己这侄女不会害他,却还是心急胆战。 赤焰双腿趴在他腿上,挺着上身,如人一般只靠两只后腿站立。它这么趴着,比坐着的纪二老爷还高出一些。 它血红色的舌头吐露在外,尖利的牙正对着纪二老爷的头面部。 纪二老爷惊吓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可已经舒缓了的肺中却隐隐发痒,喉间也跟着瘙痒起来。 他忍不住喘息出声。脸上憋涨的通红,眼看要喘不上气似得。 “妧妧!快让它下来!老爷,老爷,您没事儿吧?”秦氏大惊,高声叫着,却并不敢靠近。 柴素锦唤了声:“回来。” 赤焰立即放开纪二老爷,奔回到她身边,蹭了蹭她的腿,在她脚旁趴坐下来。 纪二老爷却喘息加剧,一手揉着脖颈,一手拍着胸口,面色痛苦非常。 “妧妧,你这是做什么!?”秦氏奔上前去,试图帮纪二老爷顺气。 柴素锦轻喝一声,“别乱动!” 便提步上前,从怀中拿出针馕,飞快的在纪二老爷手背,头面,耳后扎了几针。 秦氏同凶猛的赤焰都站在原地,彼此虎视眈眈。也不知她那句别动,说的是人还是犬? 但只听屋里那急促困难,听来都叫人觉得不舒服的喘息声,却是渐渐小了。 纪二老爷的面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柴素锦以拇指指尖反复按压他胸前的穴位。 纪二老爷忍不住呻吟出声,但呻吟之后,他的呼吸倒是平顺了。 柴素锦这才收起金针,放入针馕。 整个过程,将纪家的主子家仆们都吓得不轻。 从她放开獒犬,到纪二老爷犯病,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快的人都来不及反应。 如今纪二老爷恢复正常之后,秦氏才腿软脚软,满脸冷汗的舒了口气,“将这獒犬给我拉出去,打死!” “这獒犬可是看清楚人心,揪出小人的功臣,”柴素锦看着秦氏,缓缓说道,“舅母不想知道是谁人作乱,只想将一条被人利用的犬打死么?” 秦氏愣住,“这话是指?” “这獒犬乃是长史送给舅舅的,长史难道不知舅舅患有喘鸣之症么?故意送了这獒犬来,其心不轨。”柴素锦冷声说道。 第六十三章 防备 柴素锦面色笃定,话音没有半分犹豫。 纪二老爷和秦氏对视一眼,正房之中霎时格外安静。 “妧妧,也许……是你想多了。”纪二老爷轻咳了一声,嗓子里那种瘙痒难受的感觉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好似适才都是一场梦境幻觉。 “是我想多了?还是二舅舅将人想的太善良了?”柴素锦垂了垂眼眸,“我同长史无冤无仇,可舅舅你不同啊。他是长史。离刺史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秦氏突然啊了一声。 纪二老爷不悦的瞪她。 秦氏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老爷,妧妧说的有道理!我突然想起来,有次长史醉酒之后,无意中说了一句,这刺史的位置,迟早是他的。当时只当他是酒后胡言乱语。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来……” “如今想来怎样?如今想来也不过是酒后的胡言罢了!”纪二老爷板着脸。 秦氏不敢多说。 他又转而看向柴素锦,看了看她身边趴着的獒犬,“这犬凶猛,能咬死成年的男子。这会儿虽乖巧,谁知它什么时候会发狂?妧妧就算是要为舅舅治病,也当小心才是……下次,可不要这么冲动了。” 柴素锦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这就叫人将它送回去吧?”纪二老爷是商量询问的语气。 柴素锦摇了摇头,“我送它回去。只是我对二舅舅说的话,并非虚言,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 纪二老爷眯了眯眼睛。重重的点头,“好,舅舅记在心上,往后会对他留心的,不会叫他害了我去!” “那就好。”柴素锦轻吹了一声口哨。 赤焰立时从地上站起,聪慧听话的叫人惊叹。 直叫纪二老爷瞪大了眼睛。 她带着赤焰刚走出正院,秦氏身边的仆妇就从后头追了上来。 “表小姐,夫人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您,您看……”仆妇胆战心惊的看着那獒犬,本是低声说话,却又不敢靠近柴素锦。 柴素锦点头,“我先将这獒犬送回去,只怕旁人控制不住它。若是伤了人,就不好了。” 仆妇连忙点头如捣蒜,“那老奴在夫人院子前头恭候着您!” 送走赤焰,来到秦氏房中。 秦氏热切的看着她。吩咐人端茶送果子,十分殷勤。 “舅母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不必如此客套。”柴素锦说道。 秦氏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是同你客套,不过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你!当初你娘待我极好,从来没叫我尝到人常说的小姑子难相处的滋味。” 柴素锦垂了垂眼眸。 秦氏立即话头一转。“难得你们能回来纪家,我都将你们当自己的孩子来看。我也不绕弯子,你的医术,舅母是亲眼见识了的!舅母知道你厉害,所以……” 她似有几分不好意思,垂头呵呵一笑。 柴素锦有些不明其意,“舅母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毕竟是闺中的小姑娘,倒也不是不方便说,只是怕你脸皮薄,不好意思。”秦氏笑着说道。 柴素锦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心下思量着也许是妇人的病? 她宽慰道:“舅母不必如此,谈论病情的时候,我不是闺中的小姑娘,只是个大夫。” 秦氏连忙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我瞧你说话之间,那沉稳之态,也不像是个小姑娘。事儿是这样,你嫂嫂也嫁进纪家好些日子了,可她那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秦氏看了仆妇一眼。 仆妇点了点头。警醒的守在门口。 秦氏挪了挪屁股,坐的离柴素锦又近了几分,“你找给机会给你嫂嫂看看?看看她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好?” “我瞧着嫂嫂气色很好,身体很康健。”柴素锦说道。 秦氏闻言,眉头微皱,“是,我瞧着也是,可你四哥身体也是好得很!他们才大婚一年多,我就张罗着给他纳妾也说不过去,可李氏的肚子不争气,你说哪个做婆婆的不着急?” 柴素锦点了点头,“可这种事儿,不是急就能急的来的呀?” “所以舅母找你呀!”秦氏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肩头。 柴素锦被拍的一愣,“找我,能怎样?” “你嫂嫂是李长史的嫡亲侄女,你说。那李长史有不轨之心,那他的侄女会不会就是他放进纪家的饵?”秦氏语气幽幽的问道。 柴素锦看了秦氏一眼,“舅母真是不简单!”想象力好生丰富。 “留着这么个祸患在家中,我这心里也难安。”秦氏啧了一声。“你看,她身体康健,没病没灾的,怎么嫁过来一年多了,肚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是不是她故意不想 有孕?只等着她那叔叔从长史变成了刺史再……”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柴素锦摇了摇头,“长史有心对付舅舅,也会瞒着她的。” 秦氏不满的哼了一声,“人心隔肚皮,那可不一定!你的医术,如今纪家没有人信不过的,舅母只求你一件事,若有能催使妇人怀孕的药。就给你嫂嫂服下。若是没有,你就说,是她故意不想怀我纪家的孩子!我可借此休了她!” 柴素锦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舅母。” 她起身欲走。 秦氏立即一把拽住她的手,目中有些焦急的看她,“怎么就不能答应?咱们不是一家人么?你帮着李氏做什么?可是你亲自说。她叔叔想要害了你舅舅的!” 柴素锦点点头,“是我说的,可我没说李氏参与其中。更不会为此,就用不实之言,加害于人。” “怎么是加害?!”秦氏急了。 “她没有怀孕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不明真相的时候,这般断言,不是加害是什么?”柴素锦神态变得疏离冷淡,“舅母还是寻旁人吧,我帮不了这忙。” 她拽开秦氏的手,大步出了门。 仆妇想要拦。但见她连夫人的面子都不卖,自然也就不敢拦,在她经过身边时,还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秦氏猛拍了一下小几,喘了几口粗气。 柴素锦出了秦氏的院子,却是直接去了外院。 马文昭正在教瑄哥儿练武。 这两人都是满头大汗,却没有一丝疲惫不耐的神色。学生学得刻苦,师父教的起劲儿。 柴素锦在不远处的月亮门外站了良久,直到瑄哥儿的动作让马文昭点了头,她才迈步进去。 “原以为你会站到天黑呢!”马文昭笑眼看她。 “姐你早来了?那怎么不过来呢?”瑄哥儿闻言喊道。 柴素锦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好好练你的,我有话同马公子说。” 马文昭又叮嘱瑄哥儿几句,才快步追上柴素锦。 “才一会儿不见,莫不是又想念我了?”马文昭笑嘻嘻的随手折了一只大红的芍药,递到她面前。 柴素锦看了那芍药一眼,犹豫片刻,伸手接过,“我有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马文昭看着她捏着大红芍药的纤白手指,艳红的花朵,更映衬着 她的手白皙如雪,叫人移不开视线。 “什么事,你说。” “你今日能那般悄无声息的跟着我,想来更是能够盯着旁人吧?”柴素锦勾了勾嘴角,“若可以,你帮我盯着白姨娘,如何?” 马文昭轻笑一声,“我跟着你尚能被你发觉,你还放心叫我替你盯着旁人?” “那你是不肯了?”柴素锦看他一眼。 “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我就答应。”马文昭提步靠近她。 她身上带着淡淡皂角的清香,混合着风中吹来的花香,颇有叫人迷醉之感。 “直觉。”柴素锦垂眸说道。 马文昭呵了一声。 柴素锦抬眼看着他的眼睛,“是我的直觉,信不信由你。” 她的眼睛太过明亮,纯澈宛如一池碧水,水中碧波潋滟,晃得人目醉神迷。 “我信,”马文昭听到自己的声音应道,“我答应你。” 第六十四章 假山 柴素锦道谢离开,一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手中还捏着那只大红的芍药花。 春露连忙找了只细口大肚瓶,装了水,将那花插了起来。 “这花真好看,小姐哪里折来的?”春露笑嘻嘻的问道。 柴素锦沉默片刻,“天上掉下来的。” 春露怔了一下,忽而掩口笑的贼兮兮的。也不多说,只拿暧昧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便将那细口的花瓶摆在最是显眼的地方,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柴素锦一人,她翻出一直带在身边的药典来看。 可是过往总是不受控制的浮现眼前,赵元甄好似影子,总在书页之间乱晃,扰得她心神不宁。 下部药典究竟在哪里?母亲写给纪老夫人的信会不会透露出什么内容来? 如今纪二老爷的病已经大好。只需巩固,便可保证不再复发。她是不是可以向纪老夫人要那封信了? 柴素锦虽这么想着,身子却仍旧端端正正的坐着,并没有动。 她不经意的抬头,那艳红的芍药花映入眼帘,恍如一团火焰,在眼目之中热切的跳跃。 夜色渐沉,月上树梢。 她合上翻了整个下午,也没有翻动几页的药典,缓缓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小姐去哪里?”春露连忙提了盏灯笼出来,“婢子陪着您吧?” 柴素锦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走走,去看看獒犬。” “听闻那獒犬凶猛得很,虽然听小姐的话,可……这毕竟是晚上了,万一……”春露连连摇头,“还是婢子陪着娘子吧!” 柴素锦轻叹,“你做些点心来,晚饭我没用太饱,等我走一圈回来想用些点心。” 春露只好福身答应,“那小姐可一定要小心,不要太靠近它。” 柴素锦捡着僻静的小路,向养着赤焰的院子走去。 路上静悄悄的,只能听得到草丛里的虫鸣之声,偶尔一声夜鸟的啼叫从远处传来,更显得这夜寂静。 纪家自然有灯火通明的院子,可养着赤焰的院子太偏僻了。光线昏暗,唯有借着月光,方能辨出方向。 柴素锦觉得这条路似乎不是白日里她走的那条,月光之下道旁投下斑驳树影,看起来格外的陌生。 难不成是走错了? 忽而不远处的假山上传出了一点动静。 她本就是敏锐之人,加之肩头灵芝云纹的提醒,她立时停住脚步,呼吸也变得轻轻的。戒备的向见假山处望去。 那里又没什么声音了。 她会听错,肩头的灵芝云纹却不会犯错,左肩头隐隐发热,便意在提醒。 许是小厮丫鬟躲在假山里头偷欢?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她就听说过这种事。 她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准备悄悄离开。 却忽而有一只大手,从背后揽住她,顺势捂上了她的嘴。将她拖向一旁树后。 她抬肘欲撞向身后之人。 那人却在她耳边悄声道:“是我。”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柴素锦收住动作,抬手拽开他捂在她脸上的手,“做什么?” 月光树影之下,马文昭的脸面叫人看的不甚清楚,可他脸上刚毅的线条却仍旧明朗好看。 他垂眸,目光似乎正专注的落在她脸上,“夜深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遛弯儿。”柴素锦低声道,“你又是在做什么?” 他抬手指了指假山的方向,低头靠近她的耳朵,轻声开口。“你不是叫我盯着白姨娘么,还真叫我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儿,你想不想去听听?” 柴素锦眉头微皱,那假山里不是家仆和丫鬟偷情?是白姨娘么? “是谁?”柴素锦问道。 “去看了不就知道了?”马文昭笑了笑,“你一定猜不到。” 柴素锦摇头,“你告诉我,靠的太近会被发现的。且这种事情,我不想看。” 马文昭闻言,抿嘴轻笑,不由分说的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带着她纵身一跃,便跃出树影。 月光之下,他灵动的身姿,好似夜鸟一般,轻灵快速。 他抱着她,落在假山近旁的阴影里。轻盈的并未发出一丝声响。 假山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却是叫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果真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子带着娇喘哀求,听的人骨头都发了软,“我守着干净的身子。不就是为了给你么?莫不是你已变了心了么?” 男子道:“别这样。”声音也微微喘息,却不难听出他正极力的压抑着情欲。 “为什么?”女子似乎扑上前抱住了男子,却又被男子推开,“你这是什么意 思?你不喜欢我了?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么?” “不是……”男子的声音里透出隐隐有怒气的味道。 “不是,那是什么?为什么你一直不肯要我?对我的态度越来越疏离冷漠?你是如何想的?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算了?日后与我再无瓜葛?”女子咬牙切齿的逼问。 男子似乎退了一步,“嫂嫂,我怎可能与你再无瓜葛,你是我的嫂嫂啊!” “呸,我才不要做你的嫂嫂!叔叔已经答应了,事成之后会叫我同他和离。你说过你会娶我的!”女子娇呵,还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一开始柴素锦只觉这两人声音耳熟,听到此处。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们! “那就等事成之后,我们再……” “骗子!”女子打断男子话音,“纪博昊,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柴家那丫头了?看她长得漂亮又会医术,就动了心了?” 马文昭忽而低头在柴素锦颈间落下一吻。 偷听的两人离得很近,这假山近旁的阴影也没有多大,两人的身子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他突然的动作。叫柴素锦一惊,本能的想要挣扎。他却已经迅速的撤离,并在她耳边轻轻的嘘了一声。 “别胡说。”男子的声音有些严厉的斥责道。 女子沉默片刻,又缓缓开口,“还是说,你真的喜欢上我那堂妹了?她那么小,又霸道又任性幼稚?你该不会是想要娶她吧?” 男子叹了口气,“没有,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我告诉你,柴家那丫头如今已经猜出来,那只獒犬是我叔叔故意送给纪二老爷的了。目的就是为了取而代之,成为刺史。她如今将一切的原因都归结到我叔叔身上。并不知道其实是你告诉我叔叔。动物毛发会引发纪二老爷的旧疾。不知道乃是你想来的法子,叫我叔叔送一只凶猛的猎犬给他。”女子冷笑一声。 男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女子倒继续说道:“你说,如果叫柴家那小丫头知道了这些,她还会觉得你是个好人,会觉得你是个孝子么?” “她如何看我都无所谓,我并不在意。”男子沉声说道,“我只在意我想要的结果。” 假山里彻底沉默了下来,一对男女谁都没有说话。 “你回去吧,莫叫哥哥发现你不在。”男子放缓了声音,率先开口。 他似乎还 走近,抬手安抚那女子。 女子衣衫摩擦,飞快的抓住那男子的手,“你何不就要了我呢?他能发现什么?他根本不会回来,他的心根本不在家里……我是因为你才嫁过来的,你要负了我么?” 男子似乎低头含住了那女子的唇,将那女子的话都堵回了口中。 柴素锦轻轻碰了碰身后揽着她的马文昭,他们也该离开了。 马文昭抱紧了她,提起纵身一跃,在空中蹁跹如敏捷的燕,在枝桠之间几个腾转,稳稳当当的落在里假山甚远的小道之上。 “这热闹没有白看吧?”马文昭低头,小声问她。 柴素锦望着皎洁的月光,半晌没有吱声。 马文昭低头仔细看她,“怎么,太过震惊?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柴素锦却忽而抬头,看着他道:“我在想,如何叫纪家人知道这回事儿。” 马文昭连连摇头,“这种事情,就算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且这是纪家的家丑,若是由你告诉他们,他们会觉得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从而也越发的不待见你,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柴素锦嗯了一声,“我知道。” “所以,”马文昭笑了笑,“你还打算说么?” 第六十五章 身染脏病 柴素锦微微皱眉,“舅舅身边有这样图谋不轨的人,他却丝毫没有防备之心,我……” “那是他的儿子,儿子图谋老子,是父子之间的事情。在他们父子之间一切都好说,你却是个外人,他待你再怎么亲厚,和他自己的儿子比起来,你还是疏远的那个。”马文昭劝她道。 柴素锦垂眸。没有说话,月光笼罩在她身上,让她此时看起来颇有些单薄脆弱。 马文昭不由有些心疼的抬手落在她肩头,想要将她拢进自己的怀中。 柴素锦却猛的抖肩,躲开他的手,“你说的没错,他自己的儿子,再怎么错,也是他儿子,也比我亲厚。我不揭开他儿子背着他都图谋了些什么。却要叫他知道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马文昭眯眼,“你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柴素锦笑了笑,“这是自然。若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姑息。我已有打算,你只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你会盯好白姨娘就好。” 马文昭应了一声,“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不会回去么?”柴素锦抬脚往前走。 “大半夜你怎么会在这儿?”马文昭拽住她,眼含笑意的问道。 柴素锦皱了皱眉,“我遛弯儿。” “遛弯儿也遛不到这儿来,这是夜里鲜少有人来的祠堂外头。”马文昭顿了顿,才缓缓道,“你是迷路了吧?” 柴素锦被马文昭送回客房院中,他并未多呆,便悄悄离去。 大半夜里。他还能从白姨娘那里注意到离开的纪博昊,并且跟着纪博昊,发现这偷情之事,可见他是将她的托付放在了心上的。 柴素锦对他的印象不知不觉,似乎好了一些。 而且他说的都对,如果她直接将纪博昊的事情告诉纪二老爷,纪二老爷不会相信,反倒会觉得是她在挑拨,弄得自己一身脏。即便相信了,纪家和她之间也会生出嫌隙。没有人会喜欢知道自己丑事的人。 她自己是不在纪家如何待她,可是想来母亲是不愿意看到如此结果的吧? 既然不能从纪博昊身上下手,那么另一个带着证据窝在纪家的人,却是揭开丑事的最佳对象。 柴素锦是带着淡淡笑容睡着的。 可她的笑容挂在这张美好的面孔之上,却有些肃杀冰冷的意味。 秦氏正在翻看着 家中账目,仆妇禀报说,表小姐求见。 秦氏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妧妧怎么来了?昨日她生气离去,我以为她不回再来了。” “怎么会呢,夫人!您是她的舅母啊!表小姐是个聪明人,她在纪家住着。不讨好您,还能讨好谁呢?昨日闹翻了,今日自然急着挽回了。您要见她么?”仆妇笑着问道。 秦氏放下手中账目,点了点头,“叫她进来吧,我要听听她怎么说。” 柴素锦神色淡然,嘴角微微上翘,脸上并没有笑意,却平添几分美色。 秦氏仍旧笑着,只是笑容不似昨日那么热情。吩咐仆妇端茶奉茶点的态度,也不似昨日殷切。 “妧妧是有什么事想要跟舅母说?” 柴素锦点头,“是,且这话是想单独同舅母说的。” 秦氏哦了一声,眼中有欣喜的光芒。她最喜欢识时务会低头的孩子。在纪家后院可是她说了算的,便是纪家本家人也得听她的,一个外来的表小姐,反倒压过她去,那岂能行? 秦氏冲仆妇点点头,仆妇将屋里伺候的人都遣出去,自己又守在门口处。 柴素锦却垂眸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单独说给舅母听。” “张妈妈,门外守着,别叫人靠太近。”秦氏吩咐道。 那仆妇应了一声,连忙打起帘子,站在门外。 “妧妧可以说了吧?你是寻到了什么药方?还是打算如何?”秦氏笑着问道,脸上尽是满意笃定的神色。 “此事我们待会儿再说,我倒是有个更紧急的事情想要请教舅母。”柴素锦开口。 秦氏脸上的笑意略收敛了些许,“不是说这事儿啊?那是什么事?” “最近舅母可曾安排白氏伺候舅舅?”柴素锦直截了当的问道。 她问的坦然,秦氏却听得不甚自在,有些圆润的脸,立时就难看了几分,上扬的嘴角都垂了下来,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忍了几忍。她没忍住,语气略有些严厉道:“妧妧,不是舅母提醒你,你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就算你是大夫,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过问的!你舅舅的房中事……嗨,我同你说这些都不好意思,老脸发烫!你是个晚辈,你怎好过问呢?” 柴素锦歪了歪脑袋,一脸无辜懵懂,“可是白氏生病了,若是安排了她伺候,她将病传染给舅舅这种事,我看出来了,也 不能说么?” 秦氏闻言一惊,咣当一声,险些碰翻了手边的茶盏,“你,你说什么?” “白氏身染不洁之症。”柴素锦垂眸说道。 秦氏嘴巴微张,瞪眼看着她。半晌下巴好似掉了一般,未能合上。 “但我近来为舅舅诊治,并未在舅舅身上发现这病症,如此看来,白氏患病时间算不得太长。也未能传染给舅舅。”柴素锦说道。 秦氏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抬手拍着心口,“感谢神仙保佑,感谢……是了!也幸而是老爷这段时日,身子不好,白氏那狐狸精,倒是没少在老爷面前晃,我岂能叫她得逞?为了老爷的身体,自然是将她赶的远远的!你也瞧见了,你来的那日,我不过稍有疏忽,她就又凑到老爷的面前,我呸……” 柴素锦垂眸听着,并未开口提点,只觉这秦氏实在是有些迟钝。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秦氏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重点么? 秦氏仍旧在絮絮叨叨数落着白氏的不是,更笑着庆幸她一直都打压白氏。 夸口道,若不是自己打压白氏,白氏这脏病定要害了老爷。 柴素锦等不下去,缓缓开口。“舅母,我是大夫,所以即便是长辈房中事,有些话,我却也不得不说。” 秦氏连连点头。“好孩子,你说,你说!” 这态度大变,宛如见到了同盟军。 “舅舅身上并无这病症,白氏既然是舅舅妾室,应当只伺候舅舅一人,那她这病,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柴素锦垂眸,声音很轻,可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却忽而有种振聋发聩的感觉。 秦氏顿时就懵了,半晌都没再开口。 只是太过安静的房间,叫她心中愈发焦躁难耐。 “也许……这病……会自己得来……”她迟疑的看着柴素锦,“妧妧,你说……” “是花瘘候。”柴素锦面无表情的陈述。 秦氏脸上一白。晃了一晃,按着手边矮几才坐稳,“花瘘候……这,这……她……这小贱人!” 秦氏忽的霍然站起,面上尽是恼怒羞愤之色。 “我要扒了这小贱人的皮!老爷几时薄待过她?自打她进了家门,老爷多么恩宠与她!她竟然……竟然敢背叛老爷!还染了这种脏病!这贱人!这贱人!千刀万剐!” 秦氏咬牙切齿的咒骂着,踢上鞋子就要往外冲。 “舅母想去做什么?”柴素锦坐着没动。 秦氏喘着粗气道:“做什么?我这就去将那小贱人给绑起来,浸猪笼!” “舅母,您先别生气,您坐下。”柴素锦起身,将她扶回到坐榻上。 “你别劝我了,妧妧,我不千刀万剐了那小贱人我还做什么主母!”秦氏脸面涨红,气喘不已。 柴素锦连连点头应和,“我知道,可舅母就不想知道和她私通的男人是谁么?舅舅乃是刺史,白氏更为舅舅诞下嗣子,她没有理由背叛舅舅的呀?更何况她的儿子颇得舅舅重视,她日后的日子定然舒坦。在这种情况之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秦氏闻言,这才眯着眼睛冷静下来。 半晌,她扭脸看着柴素锦,“你是说……她还有更大的图谋?”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舅母说的是。” “她不过是内宅的一个妾,说白了就是个玩意儿,不过是赏她脸,让她生了一个儿子出来,她……她还能图谋什么?”秦氏皱紧眉头,满面的不可置信。 第六十六章 捉奸 柴素锦摇头,“我只是个大夫,只晓得病症。至于她背后图谋了什么,我不知道。” 秦氏并不傻,她适才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 如今冷静下来,她立时就做出明智的决定,“我这就安排人,紧紧盯着那白氏,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来!我倒要看看,老爷如此恩待她。她还背着老爷图谋什么!” 柴素锦垂头告辞,“舅母处理必是最为妥当的,这件事情是舅舅舅母的事,我除却病症,什么都不知。” 秦氏赞赏的看着她,“妧妧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这事儿,你可曾……” “我只告诉了舅母,且出了门就会忘记。”柴素锦颔首说道。 秦氏点头笑起来,“好,你的这份情谊,舅母记在心里。” 突然有了白氏的事情,秦氏再没心思拉着她说让李氏怀孕的事儿了。 白氏究竟是和何人私通,在偷听到假山里头的对话以前,她并不确定,不过是凭着一种猜测和直觉。 假山里的对话,才叫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纪博昊为什么会联合长史对付自己的爹爹?只因为他是庶子,上头压着个嫡子么? 可那嫡子分明不讨父亲喜欢,有这么个不听话的嫡子,反而更容易凸显出他的好来。这种情况之下,他根本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做这种不孝之事。 除非…… 柴素锦望着透过树枝落在青石道上那斑驳的阳光,难怪当初白氏警告她不要趟纪家的浑水。 纪家的水,还真的不浅呢。她是一早就潜入进来的吧?以纪博昊的年纪来看,白氏被纳入纪家之时。正是母亲同父亲私奔之后。 这时间是个巧合?是她想多了?还是确实隐隐相关呢? 柴素锦兀自纠结着,无从判断。 秦氏更是不敢放松,当即就安排了人紧紧盯着白氏。 没过两日,恰逢白氏来向秦氏告请出门。以往她也会请求出门,且一个月她少则出门两三次,多则三五次。 每次都买回来些胭脂水粉,孝敬给她,态度谦卑讨好。秦氏只当她年轻爱美但好在懂事儿,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她出门并不是那么简单。 想到她如今出门,很有可能是私会男人,是要去给老爷带绿帽子。 秦氏的心中就如同烧着一团火一样。 她脸上却是带着深深笑 意,“要出门呀?不若叫人陪着你吧,宋州城近来不安宁,听说从外头流窜进来一伙儿强人,偷盗抢劫的事儿发生了两次了。” “多谢夫人,不过,婢妾只去相熟的银楼和胭脂铺,并不在外头过多逗留,更何况咱们刺史府的马车。那强人岂敢靠近?谢过夫人关怀,您真是宽厚仁爱的主母,您待婢妾太好了。”白氏拒绝之时,也不忘奉承。 平日里听来格外顺耳的话,今日秦氏却只觉讽刺,“好,那你速去速回,切莫多逗留。免得,遇见了不该遇见的……” 秦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冷。 只是白氏一直低着头,并未瞧见。 她谢过夫人之后。便备车出门,坐在马车上的她,恍如一只出了笼子的雀鸟一般欢欣。却不曾发现,她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落入旁人的眼睛。 白氏先去银楼逛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又去胭脂铺子转了转,买了几盒新晋的粉脂。 她挑选的速度很快,并未耽搁多少时间。而买完粉脂的她却并未回去刺史府,反倒是去往了一家茶楼。 这家茶楼在宋州城算不得有名气,占地不小,在整条街上却也颇有些门庭低调的样子。 她倒似熟客,一下了马车,便立时有小二上前,引着她从避人的过堂直接上了二楼。 正在纪家翻看《药典》的柴素锦,忽而被一枚花生仁砸中额头。 她猛的抬头,恰瞧见站在窗外不远处,笑意盈盈看她的马文昭。 “马公子好生悠闲,偷偷溜进人家内院,也溜成习惯了吧?”柴素锦讽刺道。 马文昭笑着摇摇头,“那你可真是冤枉我了,这几日我忙得很,除了教习瑄哥儿功夫,还得随时留意着某些人交给我的任务。时刻不敢懈怠,今天突然有了进展,就连忙回来汇报,倒还被人冤枉。唉。真是委屈呀!罢了,罢了!” 说着,他抬脚欲走。 柴素锦立即合上《药典》起身向外,“什么进展?” 马文昭笑嘻嘻的转过头来,“你想知道?” 柴素锦看着他。没有说话。 “真相就要大白的时候,你不想亲自看看?”马文昭抬脚向她走来。 柴素锦轻哼,“卖关子!” 马文昭垂眸,停在她面前,阳光落满他全身。连发梢都是阳光的色彩,“叫我一声文昭,我就带你去。” “幼稚 !”柴素锦翻了个白眼,“无聊!” “想不想看?”马文昭低声笑道。 柴素锦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语气颇为无奈,“文昭。” 马文昭朗笑一声,抱起她腾身而起。 柴素锦略微一惊,“这是白天!” “放心,不会叫人发现。”马文昭的声音随风灌入耳中。 风灌得衣衫猎猎作响。 柴素锦只好攀紧马文昭的腰。他腰间很紧实,没有一丝赘肉,胸膛坚硬宽厚,无端给人可以信靠之感。 “你真的名文昭?”柴素锦不由问道。 他受了重伤,险些一命呜呼时遇见她。她救了他性命,他却隐瞒了自己的身世,谎称失忆。 难道他会告诉她,真实的姓名? 马文昭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揽紧了她,从一间茶楼二楼雅间的窗户内。翻身跃入。 他动作轻盈,落地之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柴素锦不解的四下看去。 马文昭朝她指了指一旁的雅间,拿了一只茶碗,倒扣在墙面上,耳朵贴近茶碗,凝眉细听。 柴素锦也学着他的样子,拿了一只茶碗。 只是这墙似乎很厚重,她什么也听不到。 看马文昭的表情,他应当是听到了。 师父说过,习武之人。六觉较常人更为敏锐。那些打小就习武,且有天赋之人,更是会发掘出自身的潜力,便是身怀异能也不足奇。 她那一点点敏锐之力,显然不能同马文昭的听力相比,幸而她有灵芝云纹。 她将右手搭在左肩之上,心中默默念想灵芝云纹,借以激发这上古仙草的灵力,灌注于自己的听力之上。 “上头说了,叫咱们即刻动手,不能再拖了。”男人略有些沧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气喘。 女子娇吟出声,“若不是纪家请来那柴家的小丫头,他早就咽气了,岂能活到现在?” 柴素锦略微皱眉。马文昭看了她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柴家那小丫头医术非凡,若是先对纪刺史下手,必然会被那小丫头看出来。”男人低吼一声,喘了口气,才缓缓说道,“先解决了那丫头!” 女子娇喘连连,嗯嗯叫了几声,“还称呼什么纪刺史,您马上就要成为刺史了!” 男人 呵呵笑了起来。“上头主子说了,这缺一定补给我!你在纪家的日子总算要熬到头儿了,日后再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咱们总算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爷说得好听,若是不用偷偷摸摸,爷还会这般惦记着奴家么?”女子娇笑。 “你这小妖精,爷的整个人,整个心都在你这儿了,不惦记你,还能惦记谁?”男子笑着。似乎又动了起来。 柴素锦放下倒扣的茶碗,离开墙壁。 马文昭站正身子看她,“能听到么?” “如今正是捉奸的好时机,秦氏的人怎么还不动手?”柴素锦皱眉问道。 马文昭轻咳一声,“莫看这茶馆看起来平平淡淡。四下皆有人把手。秦氏的人被堵在外围,未能靠近,他们不清楚情况,自然不敢贸然闯进来。” 柴素锦眯了眯眼睛,“那咱们就帮一帮舅母吧。” 马文昭闻言勾了勾嘴角,“你的话,莫敢不从。” 说完,他翻身跃出窗棂,身姿在阳光之下,宛如矫健的游龙,眨眼消失不见。 柴素锦又将茶碗倒扣墙壁之上,抚着肩头,只听到隔壁房中传来男女嗯嗯啊啊的声响。 听得她面红耳赤,心中烦躁。 忽而雅间外的楼梯走廊上传来凌乱急速的脚步声。 柴素锦侧耳细听。 砰的一声,隔壁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啊” “什么人!?” 男女的惊叫声立时从内间响起。 衣衫布料在慌乱的动作中,似乎被人撕扯烂。 “长史大人!?” “白姨娘!?” 一声接一声的惊呼,柴素锦不用借助灵芝云纹的力量,也能听得见了。 第六十七章 审问 隔壁房间乱作一团,哭声挣扎声叫骂声搅成一锅粥。 马文昭将人引来之后,就闪身不知去向。 柴素锦正趴在窗口向外眺望,他忽而勾着窗框,半蹲在窗外的屋檐上,“热闹看完了,咱们该走了!” 柴素锦连忙点头,握住他伸来的手。 他手心温热干燥,有些硬硬的薄茧,应当是常年习武所致。 他紧握住她的手。将她带至身边,拢在臂弯之中,翻身跃上屋脊,几个腾跃,就远离了那茶楼。 柴素锦回到纪家不多时。 便听到纪家家仆有些兵荒马乱的声响。 不过片刻之后,又安宁下来,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春露好奇去打听,神秘兮兮的来到柴素锦身边,“小姐听说了么?纪家有大事儿发生!” 柴素锦垂了垂眼眸,“什么大事?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不是我消息灵通,是一开始纪二老爷不知情,没有及时将消息按下去,知道了以后才叮嘱了封口。这才叫婢子得了空,打听到一些。”春露眨眨眼,一双明澈的大眼睛里尽是兴奋的八卦之光。 柴素锦无奈的笑笑,“那你说来,叫我也听听?” “听说白氏与人通奸被当街撞破,而白氏的儿子纪博昊根本不是纪二老爷的儿子,乃是那通奸之人的儿子!”春露朝窗外看了看,更压低声音道,“白氏正打算和她的奸夫毒害了纪二老爷呢!”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这消息哪里会是没及时按住消息才传出来的? 分明是秦氏想要绝了白氏的后路,更要踩上纪博昊一脚,才故意泄露出的吧? “幸而是小姐来了,若不是小姐救了纪二老爷呀……”春露轻哼了一声。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小丫鬟,神色匆匆的,未开口,先喘息了两声,“表小姐,您在就好!夫人和老爷……请您过去呢!” 春露一副好奇的模样打量那丫鬟,这时候不该背着人的么?请自家小姐过去干什么?小姐又不姓纪! 柴素锦也没想到,这种时候,纪家人会不避讳自己。莫不是秦氏将她说了出来? 柴素锦被请到纪家一个偏院之中,院子内外皆守了家丁。 院中肃静,伺候之人甚少,大多都被驱逐在院子外头。 柴素锦迈步进院子,只觉气氛 凝滞。 领路的丫鬟没有进得院子,院子里头有家丁带路,为她推开上房房门,便立时退到一旁。待她进了门,又连忙将门掩上。 屋里摆着张大屏风,光线有些暗。 她绕过屏风,瞧见白氏和一男子正跪在地上。 两人衣衫不整,男子半露着上身。白氏则裹了个布单子在身上。不复初见时的妖艳貌美,只剩下让人可怜的狼狈。 上头坐着黑青着脸的纪二老爷,和垂头看不清表情的秦氏。 “舅舅,舅母。”柴素锦微微颔首,虽是长辈,她却没有向人福身的习惯。 “这件事……本不该叫你知道……”纪二老爷老脸一红,“可……” 柴素锦向秦氏看去。 秦氏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连忙抬头看她,“你虽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但毕竟是自家人。家丑不可外扬。叫外头的大夫来,倒不如叫你知道……唉,只盼这妧妧你多包涵。” 秦氏这算是对她解释,自己没有将她说出来。 柴素锦点了点头,“舅舅舅母不必客气,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们只管开口。” 秦氏指了指白姨娘,“近来一段时间我都看她不对劲儿,今日她出门的功夫,我查了查她院子里这段时间的吃穿用度,却发现银子比往常用多了许多,细细查问之下发现……发现她竟采买了不少的药材,还做了好几次药浴。” 秦氏看了纪二老爷一眼。 纪二老爷捂着脸,示意她继续说,他不想开口。 秦氏叹了口气,“不是我多心,只是她是害了什么病,不能告诉家里人?竟要背着人,偷偷摸摸的买药,偷偷摸摸的治病?今日又出了这种事情,真是不叫人多想都不行!妧妧你是大夫,她说自己没病,能骗得过我们,可她却别想骗过你!你且看看,她真的没病么?” 秦氏说完。朝柴素锦挤了挤眼睛。 柴素锦略微颔首,走到白氏面前。 白氏立即挥手后退,“你别过来,你们串通好了的,你的话不能信!老爷……老爷……婢妾真是无奈的。婢妾错了,您且饶过婢妾这一次吧,婢妾伺候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婢妾都陪在您身边,您真的就要这么狠心的抛却婢妾么……” 白氏说着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并不吵闹,反而梨花带雨,娇柔的抽 泣之声惹人心疼。 柴素锦留意到纪二老爷的目光略有些放软的向白氏瞟来。 “饶过你一次?”秦氏立即开口,“你是第一次背叛老爷么?这么多年,你背着老爷与旁人苟且多少次了?就连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都未必是老爷的种,你还敢求老爷原谅宽恕你?!” 秦氏声色俱厉。 纪二老爷的脸面立时又黑沉下去。 “我没有!主母不能这般空口无凭的诬陷婢妾……婢妾没有……婢妾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白氏狡辩。 柴素锦清了清嗓子,适时开口。“不需诊脉,只靠近你,便可嗅到你身上异味。乃是下体略有疱疹溃烂之味。你虽用了浓浓的香粉,妄图以脂粉之香遮掩,但这味道与众不同,是盖不住的。你用药浴,用蒸汽熏蒸,那药材的味道也会遗留在身上,稍有些经验的医生便不难辨出药对何症。” 白氏闻言一惊。 柴素锦看了看她,“你身染花瘘候已有数月。外阴溃烂,久治不欲,反倒加剧病情,再这么拖延下去,整个下体都会溃烂不成样子,届时无药可医,必死无疑。” 白氏本跪的笔直,顿时脸色苍白跌坐在地,呆愣愣的摇头,“你骗人。我没病,我没病……泡药浴,只是为了滋养容颜,青春不老……” 柴素锦笑了,笑容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怜悯之意,“是与不是,我清楚,你也清楚。” “是她勾引下官!下官本不想的!奈何这女子手段了得!下官也是无奈,色令智昏,求刺史大人恕罪!”一直埋头没有说话的男人突然叩首说道。 柴素锦闻声看他,他恰抬了抬脸。 想来那李家小姐,还真是随了父亲了,五官同这男子颇有五六分的相似。 “李长史,我自问带你不薄,也信任倚重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的提议,我从来都是重之又重!你怎能……怎能……”纪二老爷拍了拍胸口。 秦氏立即紧张的看向他,唯恐他又发了喘鸣。 纪二老爷这次只是脸色涨红了许多,气息有些急促,却并未喘鸣。 秦氏不由向柴素锦投去感激的一瞥。 “真是她勾引下官呀,下官知罪……下官知罪……”李长史连连叩首。 跪在一旁的白氏怔怔的看着他,喃喃自语道:“原来是我勾引你……原来我才是罪不可赦罪大恶极的荡妇……什么承诺, 什么海誓山盟,呵呵。我竟天真的信了……真是蠢……患病的时候我还在想,怎么会有这病症?又被你几句话骗过去,如今再想,不是你传染给我的,又会是谁?又会是谁?!” 白氏喃喃之后,忽而发起狂来,尖长的指甲猝不及防的抓向李长史。 顿时将李长史的脸上抓出了几条血道子。 秦氏在一旁解气的笑了笑。 纪二老爷却沉着脸道:“还不将她拉开!” 守在屋子里的心腹立即上前,按住白氏。 白氏血红着一双眼紧盯着李长史,挣扎着冲他龇牙,好似她一旦脱身。就要咬死他一般。 柴素锦深深的看了白氏一眼。 纪二老爷却盯着李长史道:“是她勾引你,让你色令智昏,不过是一女人而已,你只管言明与我,难道我不能将她赠给你么?为何要图谋害我性命呢?” 白氏眼神一闪。 李长史立即叩首道:“大人何出此言啊?下官并没有这胆子啊!下官怎么敢害您?” 纪二老爷垂眸叹息一声。“你送我的獒犬,会引发我旧疾,你是早就知道的吧?先叫白氏给我用药,压着病症不发,待发作之时,已然太晚。” “大人误会……误会呀!下官知道大人身体不好,可并不知道大人身患何病?孝敬大人獒犬,乃是出自下官拳拳之心,大人怎可如此误会下官!”李长史连忙叩头辩解。 白氏却忽而冷笑起来,“是我。” 第六十八章 书信 白氏一开口。 屋子里霎时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是我想害死老爷。”白氏的目光落在跟前的地上,让人看不清她眸中神色,“我不甘心只做个小妾,不甘心自己分明色艺双绝,却只能屈居人下。是我告诉李长史,老爷喜欢凶猛的猎犬。李长史并不知道老爷旧疾会被引发。” 柴素锦似笑非笑的看着白氏。 她这是要弃车保帅了吧? “只是我怎么也不曾想到,他竟是这种人。原以为。跟了他,日后我就能成为正房嫡室,这是他答应我的!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啊……”白氏叹了一声,“一场空!” 说着她猛的用头撞向地面,大有一头撞死的意思。 按着她的心腹立即扳住她的肩膀。 她又呜呜哭了起来。 李长史连连叩首,“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小人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柴素锦垂眸思量,没有说话。 纪二老爷叹了一声,抬手按了按额头,“给白氏一条白绫,让李长史回去吧……” 柴素锦闻言笑了,“二舅舅还真是仁慈,竟然如此就信了这白氏的话?” 屋里刚松弛下来的气氛,立时又紧张起来。 白氏和李长史都红着眼睛,看着这年岁不大,却沉稳超过成人的小女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长史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既有山盟海誓,那必然不是一日两日的感情了。也许早在舅舅认识白氏之前。你们就有情在先。不过是迫于某种原因,让你们不得不忍痛分离,以谋得更大的利益。”柴素锦说道,“李长史怎么会因为色令智昏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轻易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呢?与上司爱妾苟且,这在大周律例之上,可是重罪。” 假山里听来的话,以及适才在茶馆里听到的言语,皆证明了李长史和白氏已经图谋很久,且是听从旁人的指令。目的就是要纪二老爷的性命。 至于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又是何目的,她如今并不知道。 不知真相,那么这些话就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只会让纪二老爷的处境更加危险,且他若是想相信自己也就罢了,若是不信自己,反倒和她生了嫌隙。会将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不可收拾。 “妧妧说的对!老爷不能轻信了他们的话!白氏连背 叛老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秦氏咬牙切齿,只恨不得上前狠狠地在白氏哪张漂亮的脸上打上几巴掌。 “我话已至此,该怎么处置他们,还是要听舅舅的意思。”柴素锦提醒道。 纪二老爷似有些痛苦的揉了揉脸,长长叹出一口气来,“照律例。你们谁都别想活命了。不过李长史,你我同僚这么多年,你不如告诉我一句实话,你真是为了刺史的位置,要谋我性命么?” 李长史连连摇头,含着哭腔道:“大人,你怎么能听信一个小女娃的胡言乱语!下官没有!下官真的没有谋算大人的性命啊!都是这贱妇!是这贱妇一手策划!下官只是被她利用了,下官识人不明啊……” “识人不明的是我,不是你。”纪二老爷摇了摇头,“将他们带下去。” 李长史被扒了外衣,绑在院中的柱子上。白氏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柴素锦心中隐隐觉得如此处理不妥,但见二舅舅十分疲惫的神色,她也未多说什么。 回到自己院中,她发觉眼皮跳个不停,左肩头时不时的隐隐发热。 究竟是什么人?一定要纪二老爷的性命?纪家藏了什么秘密?会不会同柴家有关? 会不会同向老先生口中那当年的事有关? 柴素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几乎是捱到天亮的,天色刚灰蒙蒙能看清人影,她便翻身而起。不能再等了! 叫春露为她洗漱好,她一早便来到纪老夫人的院中。 “外祖母起了么?”柴素锦问守门的仆妇道。 春露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姐。不若用了饭再来吧?如今还不到五更天呢……” 柴素锦心中一阵失望。 那仆妇却道:“您且等等,说不定已经起了!老夫人如今日日礼佛,起得很早!” 说完仆妇连忙快步进去询问。 柴素锦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朝阳未出的方向。叮嘱自己一定要冷静,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要心如止水方能不被扰乱。 “表小姐您请,老夫人没料到您会这么早来,您且在正房等上一等。”有纪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将柴素锦主仆请了进去。 柴素锦没等上许久。老夫人便捻着一串佛珠,从供着的佛堂里回来了。 “妧妧今日怎么想到我这老婆子了?” 纪老夫人说话时沉着脸,语气颇有几分严厉。可瞧她在丫鬟搀扶之下急匆匆的脚步,还是不难看出她心中欢喜。 “外祖母。”柴素锦挥手叫春露退出去。 纪老夫人虽年纪大了,人却一点不糊涂,立时明白,清了清嗓子道:“难得妧妧到我这老婆子院子里来,这么早。定然还没有用饭,你们且去准备些精致的吃食来!” 屋里的丫鬟婆子连忙都垂手退了出去。 “你有什么话想说?”纪老夫人耷拉着眼睛问道。 “外祖母答应过会给我的书信,如今是不是应该给我了?”柴素锦问道。 纪老夫人抬眼看她,“你是来要信的?” 柴素锦笑了笑,“外祖母莫不是要反悔么?二舅舅的旧疾可是已经好了。” 纪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停了片刻,按着身边的小几,慢腾腾的站起了身。 柴素锦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不曾离开。 只见纪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走到一旁的博古架上,从上头翻出一直小盒子来,小盒子十分精致,金星紫檀木所致,看木头的清润明度,应当是时常擦拭,也时常在手中把玩才会有这般光泽。 纪老夫人又慢腾腾的回到坐榻上,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放在矮几上。动作比平时更迟缓的将盒子打开来。取出最底下的一封信,抬头看着柴素锦,“拿去。” 柴素锦上前,接过信的同时,看向那盒子,盒子里是一叠书信,上头的字迹皆和自己手中这一封一模一样。 纪老夫人扯了扯嘴角,“这是你母亲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我惦念她的时候,就将她写过的信都翻出来看一看,如今眼睛不好了,看不清楚的时候就摸一摸……好像她还在我的身边一样。” 柴素锦看着纪老夫人的样子,心头有些酸酸的。 “生了女儿不能远嫁。”纪老夫人重重的点头,“说的是啊,不能远嫁!” 柴素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十分爱惜的抚了抚信笺,小心打开来。 记忆中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身体似乎本能的一颤。 她的脑海里保留有柴妧妧的记忆,在柴妧妧的记忆深处,母亲是她短暂人生中最温暖的存在。像她生命里的全部阳光一样。 “娘亲。恕女儿不孝……” 信的伊始字迹被泪水晕染过,不知是不是纪氏写信之时, 自己先忍不住落了泪。 柴素锦耐心的看下去。 纪氏在心中解释说,她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她心有愧疚。只盼父母兄长都忘了她,只当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世上。亏欠父母兄长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了。虽然兄长说,父亲母亲都已经原谅了她。她却无颜再见父母。再想起纪家,想起宋州,她都心有遗憾惭愧,所以只盼着再不来往能叫她心中的遗憾不那么多…… 这是什么逻辑? 字里行间。突出的重点就是,纪氏不希望娘家人再同她来往,要彻彻底底的断绝和娘家人的关系。 即便娘家人如今已经原谅了她,她也不要修复这份感情了。 可如此本就违背常理呀? 第六十九章 趋利避害 “外祖母当初就信了?”柴素锦不解问道。 “你二舅舅不信,派了人去方城,她甚至变卖自己的首饰衣裳,将这些年你舅舅给她送去的东西都折成银子送还回来。态度决然,将你舅舅都气病了!老头子更是因为她……”纪老夫人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却又强装淡然的深吸了一口气,“老头子就是那时候被气的旧疾复发,撒手西去,扔下这一家老小!她不是要断亲么?气死自己的爹也要断亲!那就断!” 柴素锦点了点头,难怪这么多年,纪家人知道她过得不好,也不再过问。 不只是因为这一封信。更是因为这封信背后的许多无奈和辛酸。一条命啊,生身父亲的命啊,该是有多大的难处,多绝情的心才能忍着在自己父亲老去的时候。都不回来看一眼,硬着心肠不闻不问? “我母亲不是心狠绝情的人。”柴素锦说道,“她这么做,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纪老夫人点点头。“是,柴家出事儿的时候,我心里也明白了,这么多年也释怀了……只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她竟不能透一些口风呢?非要将娘家人也瞒得这么严?” 柴素锦将信笺收好,交还给纪老夫人。不由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信上什么线索都寻不到,什么都没有透漏出来。 “老夫人!不好了!”外头小丫鬟大叫道,“李长史死在咱们家了!” 纪老夫人一愣。 柴素锦却已经霍然起身,迈步向外。 “你去哪儿?”纪老夫人喊道。 “我去看看情况。”柴素锦说着话,人已经掀帘子出了房门。 她来到昨日审问的那院子,院子内外的守卫比昨日还多。 且她也被挡在院子外头,不得进入。 她瞧见院子里的身影,连忙唤道:“舅舅,二舅舅!” 纪二老爷回头朝院门口看了一眼,见是她便点了点头。 守卫这才放了她进去。 此时朝阳已经升起,阳光照在李长史低垂的脑袋上,照在他颈间的剑口上,照在他身上斑驳的血迹上,让这院子里的阳光都好似没有了温度,只觉阴森森十分可怖。 “是什么人?”柴素锦上前。 纪二老爷本想拦她,却见她脸面上没有一丝惧色,就像她给自己施针之时那般冷静泰然,便放下了手,摇头道:“不知是何人所为 。院子内外我都安排了人把手。可夜里下手之人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院子里的守卫也没有发觉?”柴素锦检查李长史的伤口。 发现他脖颈处的剑伤并非真正的致命之伤。 通过他身上及地上的血迹可以判断,那剑伤乃是他已死之后,才故意弄上去的。 那么真正导致他死亡的伤口又在哪里呢? “二舅舅可曾叫仵作来验尸?”柴素锦问道。 纪二老爷摇了摇头,“还不曾,消息还不曾传扬出去。这事情蹊跷,不瞒你说,我这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他毕竟是死在了咱们家。” 柴素锦点点头,亲自检查起尸体来。 忽而她在李长史胸前发现了一处小小的伤口。伤口不大。十分隐蔽。她俯身细看,那伤口却是颇有些深。 她用手指量了一下,这般伤口,应当是利刃以飞快的速度激射入胸腔造成。 是暗器? 她忍着恶心,用自己细长的手指硬探入那伤口里头,却并没有摸到暗器。 她狐疑的皱了皱眉,是有人在她之前取走了暗器?还是她判断错了? “你先回去吧,待舅舅想想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纪二老爷对柴素锦道。 柴素锦嗯了一声,并未多说,被守卫盯着出了院子。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却被房间里头等着她的人吓了一跳。 “未经允许便私入旁人房间,你有没有礼数?!”柴素锦心中本就不快,此时的语气便带了些戾气。 马文昭抬手在放在唇间,“嘘”了一声,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掌。 在他的掌心,正躺着一枚梅花形的锋利暗器。 柴素锦皱眉。“从李长史的身上取出来的?” “看来你也发现了。”马文昭点头。 柴素锦狐疑看他,“你是什么时候去的那院子,院子内外皆有那么多人把手?” 马文昭勾了勾嘴角,“我发现他死,更早于纪家人,天亮之前,我晨起吐纳之时,就隐隐觉得情况不对。” “隐隐觉得情况不对?难不成,你也有直觉?”柴素锦轻哼。 马文昭笑着点头,“怎么,只许你一个人有直觉,就不许旁人有?” “你难道不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到那院子里去的么?若是你知道什 么,如今就不用瞒着我了吧?”柴素锦抬眼看他,目光深深像是要把他洞穿。 马文昭收敛笑意,一本正经的开口,“真是直觉,我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我到的时候,那院子中被迷香吹晕的人还未醒来。李长史却已经死了有一阵子了。” 柴素锦眉宇紧蹙着,目光落在他手掌之上。 那枚梅花形的暗器,映着窗外天光,散发着冰冷让人心慌的光芒。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在方城暗杀了父亲爷爷,逼死母亲,甚是想要杀了自己的黑衣人,如今却杀了毫不相关的李长史?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杀人。那么李长史的死,就不会是毫不相关…… “如今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人已经追来了宋州。而且能在刺史府上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甚至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的取人性命……”马文昭说话间抬眼看着柴素锦,目光之中是隐隐的担忧,“说明他们根本不畏惧刺史府,但他们似乎并不想要你的命了?”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并没有发现我?”柴素锦眯了眯眼睛。 马文昭毫不迟疑的摇头,“绝无可能,你觉得自己在纪家不够显眼么?他们能悄无声息的潜入纪家,就不能悄无声息的打探情况么?” “原本要取我性命,如今却杀了李长史而放过了我?”柴素锦好看的眉头纠结在一起,“这算是什么情况?” “起码暂时来说,是件好事。”马文昭缓缓说道,“内院外院里的那么远,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住你。” 柴素锦没吱声,半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话听来实在暧昧得很。 且此时马文昭正用那种似笑非笑的暧昧眼神看着她。 “我们得离开纪家了。”柴素锦别开视线,冷声说道。 “那你舅舅的事情?”马文昭问了一句。 柴素锦抿了抿嘴唇,“舅舅的病已经基本痊愈,我会留下些药来。至于旁的事情,舅舅说他自己会处理。你不要忘了。我只是个大夫。” “你只是个大夫?”马文昭笑了笑,“好,那我同瑄哥儿去准备。” 柴素锦独自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她并不是枯坐着,而是按着肩头的灵芝云纹,将上古仙草唤了出来。 这灵芝似乎长大了一点点了,在她还是长公主的时候,她就发现,只要她救人性命,施恩与人,灵芝仙草就会随之生长。好似这仙草汲 取的就是人感恩之力来成长。 那时她处在权利的顶峰,父皇对她宠爱至极。太子更无比亲厚她这长姐。她随口一句话,一个求情,就能饶恕几十甚至上百人的性命。感激长公主,称赞长公主仁厚的声音总不绝于耳。所以灵芝仙草也就长得格外的快。在她临死之前,灵芝仙草已经有伞那么大了吧? 而如今看着如同碗口大小的灵芝,柴素锦摇头轻叹。 仙草生露有限,她本想着凭自己的本事彻底医治好纪二老爷的病,这样就不必动用有限的仙草之露。 如今却必须尽快离开纪家,拖延不得,只好将这仙露留下来,彻底治愈纪二老爷的病了。 她将仙露收集在一只白玉小瓶中,瓶子没有巴掌大,勉强收集了大半瓶。 带着这弥足珍贵的仙露,柴素锦又来到纪老夫人的院中。 “你要走?”纪老夫人瞪眼看她,不过是一瞬间,她的眼睛就泛了红。 “家里出了这种事,若在旁人看来,正是需要一家人同舟共济共同面对度过的时候。”柴素锦声音平平缓缓的说道,“可是于我来说,此时尽快的离开才是最好的。” “你……”纪老夫人抬手指着她,似乎有些生气,片刻又叹了一声,“罢了,趋利避害,人之本性,要躲就躲一躲吧……” 柴素锦笑着摇头,“不是我躲着纪家,而是要纪家躲开我。母亲说的对,柴家这门姻亲,最好是断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再不来往的。二舅舅的病已经好了,我也可放心的离开了。” 纪老夫人幡然醒悟,“柴家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你……你们姐弟二人年纪轻轻又能躲到哪里去?你母亲只有你们这两个孩子,就住下来!你二舅舅身为宋州刺史,难道还护不住两个孩子么?” 第七十章 看人要看心 纪老夫人说的情真意切,眸中的关怀也没有一丝作伪。 柴素锦却坚决的摇头,“不行,我爷爷,我爹是怎么死的?我娘为何会被逼死?外祖母您想过么?” 纪老夫人迟疑又惊愕的看着她,似乎不能相信,她这么小的年纪,在提及至亲之人亡故,且是死于非命的亡故之时,竟然能够如此的冷静从容。 “母亲既然写了那封断亲的书信,就是不想让柴家的事情拖累纪家,不想要将纪家也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怎能违背母亲的心愿呢?求外祖母全了我这一点点孝心吧。”柴素锦冲纪老夫人颔首,认真说道。 “你这孩子……”纪老夫人说着话,先掉下眼泪来。 “这瓶是我调至的药露,对延年益寿。强身健体都有奇效,外祖母收好。您同二舅舅都可服用,既可叫您身体康健,又可巩固二舅舅的病情,叫旧疾永不复发。一日一滴拌入白泉水中服用即可。”柴素锦将白玉瓷瓶交给纪老夫人。 安慰了老夫人两句。便起身告辞,她还要去向纪二老爷辞行。 “本不该在这时候向舅舅辞行。”柴素锦颔首说到。 纪二老爷一愣,“李长史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大伯在京城,我在官场之上也很有些故交。且本就是他有错在先,出了这档子事儿,不会影响我什么。你们安心住着。” 柴素锦摇头,“这是舅舅的事情,舅舅处理就好。当初我来。就是为了医治舅舅病情,如今舅舅已经痊愈,我也该离开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两个孩子,能去哪里?就在这里住着,这里就是你们的家!”纪二老爷有些生气。 柴素锦却垂眸不说话,坚决的样子,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拗的跟你母亲一个样!”纪二老爷怒道,“当年她也这样,如今你还这样!一辈儿一辈儿的,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柴素锦垂眸,“我是来向舅舅辞行的,并不是来同舅舅商量的。” “你”纪二老爷气的脸面通红。 喘息了好一阵子,他才按着胸口道:“那你们准备去哪里?回方城去么?我叫人备车,给你带去几个丫鬟家丁,你也确实有本事,听说你在方城过的不错,既然有能力,就将家过的像个家一样。莫要像你那迂腐执拗的爹……” “谢谢舅舅美意。”柴素锦摇头,“我什么都不要。” 纪二老爷被她 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恨自己怎么如今一点儿都不喘了?若是旧疾复发,她就会留下的吧? 身为兄长,不能照顾保护自己的妹妹,连妹妹的孩子都不能照顾好了么? “舅舅不必为难,我们已经不是孩子了。”柴素锦笑了笑,“即便是孩子。也总要长大,总要面对自己的路。人生路途漫漫,总要自己走完。” 纪二老爷怔怔的看着她。 “临走之前,我倒是真想从舅舅这儿求一样儿,不知舅舅能不能割爱?”柴素锦缓缓说道。 “你要什么?”纪二老爷见她心意坚决,叹了口气,“莫说一样儿了,只要舅舅能给得起……” 柴素锦垂眸道:“我想要舅舅那只獒犬。” 纪二老爷一愣,“你要它做什么?你说那是李长史送给我,想要害我性命之物。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不是他想要害我,是旁人想要害我呀!我定要揪出那背后使坏的人!这畜生也要生生打死!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它不过是无辜被人利用,人心善恶,岂在乎一只獒犬身上?握剑杀人,错难道在剑么?舅舅将它给我,眼不见为净就好。”柴素锦劝道。 纪二老爷心中有些愤懑,但这治好了自己的病,又救了自己命的外甥女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只犬,自己还不肯给的话,适才说的话岂不都是屁话? 他叹了口气,“你既然如此喜欢,就叫你带走它吧。只是你连个丫鬟仆妇都不要,回到方城多起居多不方便?” “舅舅不必操心了。”柴素锦起身欲走,行至门口,又忽而回过头来,“舅舅,有些话,本不该是我这个晚辈说的。但是既然是临别了,那我就不敬,将这些话都说出来吧。” 纪二老爷起身相送,站在离她两三步远之处,抬眼看着她,“什么话?” “这次的事情,也许是在给舅舅提个醒。看人看事不能只看表面,看着好的,也未必就是好的。看着不好的,未必不能逆转。舅舅不喜欢四哥哥在外头闯荡,只说他是不务正业,不求上进,对他越发看不顺眼。可我却觉得,四哥哥不凭借您的力量,愿意仅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外头历练,闯荡,十分难能可贵。或许舅舅可以换个角度来看他。”柴素锦顿了一顿,又缓缓说道,“官场浮浮沉沉,总有小人躲在暗处,处心积虑不知何时就会加害。就如同这次的事情,叫人防不胜防,也许将来,纪家的大梁。还要全靠四哥哥挑起来。舅舅珍重!” 说完,她颔首致辞,迈步出了正房。 纪二老爷愣怔的站在原地,表情有些懵懵的,似乎在回味着她的话,似有认可,又有些难以接受。 “博采他……真如妧妧所说么……” 柴素锦出了院子便遇见候在此处的仆妇。 “表小姐,听说您要走?”仆妇上前,恭敬问道。 柴素锦点点头,“是。特来向舅舅辞行。” “夫人也甚是舍不得表小姐,想请您过去。”仆妇连忙说道。 “正要去拜别舅母。”柴素锦点头。 秦氏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但意气奋发之余,还是透出些担忧。 “怎么说走就走?是不是李长史的事情吓到你了?你舅舅为人宽厚,并没有什么大仇,但是官场之上……唉,有些事情呀,不是那么简单的。”秦氏说道,“不过你们只管放心住着,不会牵连到你们的,我跟老爷说了,给客房和外院都加些家丁守着,总会保你们平安!” 柴素锦摇了摇头,“多谢舅母,但您不必挽留了。” 秦氏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下去,叹了口气,“经过了这件事……老爷也想明白了,终于想明白了!不过白氏伤他太深,我瞧着他好似旦夕间老了许多。” 秦氏这话说的很真切,她对纪二老爷的关怀乃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一点虚情假意。 柴素锦点了点头,“舅舅原本看重五哥哥,可白氏的背叛,叫他如今对五哥哥也心灰意冷。舅母劝四哥哥多回来陪陪舅舅。也许会好些。” 秦氏不由皱眉苦着脸,“我怎么不想叫他多回来陪陪你舅舅呢?可你四哥哥的性子……你也知道,我岂能管得住他?” 柴素锦垂眸想了想,“四哥哥不愿意回来,必是有原因的。舅母为他娶李氏,可是他愿意的?” 秦氏一愣,“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他……” “他不愿意对不对?”柴素锦道。 秦氏板起脸来,半晌才点了点头,“是,当初他是很反对……可李家……唉!如今还说那些做什么,出了这档子事儿,和李家这姻亲也不必做了,李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他既然不喜欢李氏。我这就休了她!” 柴素锦想到那夜在假山处听来的墙角,点了点头,没有反对,“舅母若想要四哥哥常常回家,凡事不同您同二舅舅作对,那么在关系到他日后生活的事情上,就多 听听他自己的意思。莫要硬和他拗着来了,四哥哥毕竟已经过了弱冠之年。” 秦氏望着门口,愣愣出神的好一阵子,才低叹了一声,“你说得对,我活了大半辈子,竟还不如一个小孩子看得透彻……” 柴素锦抿了抿唇,她才不是小孩子!两世为人,前世在宫廷长大看惯了尔虞我诈,今世更是没多久就历经生死,这是一个孩子能有的阅历么? 向纪家人分别告辞之后,她回到院中,春露也打点好了行装。 “小姐,马公子来说,咱们自己起程,唯恐路上不妥,他叫瑄哥儿去打听,看有没有镖队顺路的,咱们可以和镖队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春露目光炯炯的望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头很有些兴奋之意。 柴素锦抬手揉了揉春露的头,“咱们去京城,这一路上可能会危险重重,又不是去玩儿,你不用这么高兴。” 春露连连摇头,“只要跟小姐公子在一起,婢子什么都不怕!” 柴素锦笑了笑,没有再打击她。 当那只威风凛凛的獒犬被送过来的时候,春露就后悔自己说过的话了。 “小姐,咱们……咱们真的要带着这……这凶悍的家伙一起上路么?”春露躲在廊下的柱子后头,双臂紧紧抱着柱子,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看着赤焰。 第七十一章 践行 柴素锦微微一笑,“不是说什么都不怕么?不过是一只獒犬,就将你吓成这样了?” “婢子,婢子不怕!”春露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姐!”瑄哥儿从外头进来。 他没瞧见正在吓唬春露的赤焰,赤焰却是立时就发现了他,巨大的身子猛地一跃,毫无预兆的扑向瑄哥儿。 “啊!公子小心!”春露连怕都忘记了。 她原本哆哆嗦嗦的抱着柱子躲着,这会儿却从柱子后头一跃而出,速度更是比平日里快了许多。一反常态的竟扑向那獒犬。 瑄哥儿没料到这突然的变故,他愣愣呆立原地,不知是被那獒犬吓住,还是被春露给惊了一惊。 春露的速度还是没快过赤焰。 赤焰先扑到瑄哥儿面前。后腿一蹬,两只前爪立地而起,趴在瑄哥儿的肩膀之上,又红又长的舌头吐露在外。热情洋溢的看着瑄哥儿。 瑄哥儿抬手拍了拍赤焰的脑袋,“今日没给你带吃的,我是出去办事儿,又不是去玩儿!” 赤焰好似听懂了似的。竟立即就收起热情,蹭的收回前爪,懒洋洋的回到柴素锦身边,挨着她的脚趴卧下来。 春露按着胸口。目瞪口呆。 “春露这是怎么了?”瑄哥儿笑着问道。 “还不是担心你被赤焰吃掉?”柴素锦笑道。 瑄哥儿挠了挠头,冲春露龇牙咧嘴的一笑,“放心,我们关系好着呢,它亲近姐姐,我可是姐姐唯一的弟弟,它不会伤我!” 春露闷声点头,许是觉得自己适才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傻气,“那个……它还挺通人性的。” “这是自然了!不然怎么会一见到姐姐就同姐姐那么亲近呢?这獒犬精着呢!”瑄哥儿说着,指了指那獒犬,“没吃的就不跟我玩儿?看我下次还会不会带好吃的给你?” 赤焰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又十分不屑的低下头去。 “嘿,你这家伙!”瑄哥儿又要上前逗它。 柴素锦清了清嗓子,“你打听的怎么样了?可有镖队去往京城?” 瑄哥儿收起嬉笑,点了点头,“打听了好几个镖行,顺路的不少,可都要过些时日才出发。师父说,咱们要尽快起程,我怕那些会耽搁时间。几乎问遍了宋州城的镖局。还真有一家,明日就起程的,正是去往京城。” 柴素锦点头,“ 那就好,明日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城门开启就出城。”瑄哥儿说道。 柴素锦点了点头,“若是收拾好了东西,你且去向外祖母舅舅他们道个别吧。适才你不在,我已经去过一遭了。” “我不去。”瑄哥儿扭脸向外走去。 “站住。”柴素锦从廊下石凳上站起身,她脚边的獒犬也立时站起,并威风的抖了抖身上的毛。 瑄哥儿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走就走,你道过别也就够了,我就不用去了。” “旁人不见也就罢了,外祖母那里,你去一趟吧。”柴素锦柔声说道。 瑄哥儿垂眸僵滞了片刻,“我不想去。” “当初是母亲……” “我知道。”瑄哥儿打断她道,“来的那一晚上,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我还是不想去,姐,我姓柴,母亲为什么要私奔?若是他们看得上我柴家。母亲还需要冒着被世人指指点点的风险跟爹私奔么?他们既看不上我柴家,如今还惺惺作态干什么?” 说完,瑄哥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柴素锦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是不是人的骨子里都有些傲气和执拗的脾性?当初的局面谁对谁错,如今还重要么?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纪老夫人将众人都聚在一起,又吃了顿践行饭。 只是饭桌上少了白氏,少了纪博昊。 白氏被一根白绫勒死,纪博昊被纪二老爷送去了庄子上,说是养病。不过是眼不见心不烦。 柴素锦看了一圈,发现脸面黝黑的纪博采,都难得的坐在席面上。却是少了一向喜欢亲近她和瑄哥儿的纪元珺。 “表妹没有来么?”柴素锦问秦氏道。 秦氏点了点头,“本来说好了过来,临到晚饭的时候,不知又怎么了,硬说肚子疼,不肯来。我说肚子疼请表姐给看看不是正好?她却说什么都不答应……唉,孩子大了,真是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柴素锦含笑垂了垂眼眸。这哪里是肚子疼? 虽少了这么几个人,晚饭的席面也很有些沉闷。 纪老夫人一直在偷偷的抹眼泪,纪二老爷也格外的沉默。 李氏只打了个照面,就告辞走了,秦氏如今看她处处不顺眼,她走了,秦氏的脸上才有了些笑容。 唯独纪博采不受这气氛的影响,兴味盎然 的看着柴家姐弟。“你们是打算去哪儿?回方城么?哎方城我去了一趟,不好玩儿,地方小。却是个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如今朝廷在方城修建粮仓,这才热闹些,若是没有这事儿,方城无聊得紧。” 柴素锦垂了垂眼眸。 纪二老爷猛拍了下桌子,“你去方城做什么?去之前问过我了么?” 纪博采嘿嘿一笑,“问了您,我还能去的成么?” “你若是去做正事儿,我会拦着你?”纪二老爷看了柴素锦一眼,许是想起了她的叮嘱,语气放缓些许。 纪博采咂了一口酒,“我说我是去拜访向老先生的,你信么?能让我去么?” “就凭你?你去拜访向老先生?向老先生能见你?”纪二老爷满面嘲讽。 “话不投机半句多,”纪博采轻吹了声口哨,不理会他的老爹,又转过头来看着柴素锦,“不过表妹你的大名我可是天天的听说,表妹如此厉害,更不应该屈居在方城那个小地方。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好好的去施展你的才华,将来不仅仅只有方城,整个大周都要知道表妹医仙的名号!” 说完,纪博采端起酒杯,遥遥对柴素锦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表弟可要好好守护着姐姐,不管表妹再怎么厉害,可始终都是女孩子,若是没有放心妥帖的人守护着,免不了叫人欺负。瑄哥儿,这可都看你的本事了!”纪博采又冲着瑄哥儿举杯。 一直对纪家人冷冷淡淡的瑄哥儿。这次却是立即就端起酒杯,也朝他遥遥举起,“表哥放心!” 说完,两人对着仰头,灌酒入口。 “你不劝着你表妹表弟留下,还劝着他们像你一样乱跑么?你,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野的不像样子?”纪二老爷抬手指着纪博采的脑门子骂道。 纪博采嘿嘿笑的浑不在意,只偷偷扭头,又冲柴家姐弟挤了挤眼睛。 姐弟两人都垂眸而笑。 散席之后夜已经深了,众人各自回房休息。不知这一夜,是多少人的无眠之夜。 天不亮,春露就起来为柴家姐弟准备好了朝食,还做了好些的小食点心,备着在路上吃。小姐饿得快,路上没有吃的可不行。 天色渐亮,朝阳未出之时,柴家姐弟已经一切都收拾停当,准备离开纪家而去了。 瑄哥儿昨日就雇好了马车,此时车夫正驾车,同他和马文昭等在二门外。 柴素锦主仆,被纪家人簇拥着向二门外行去。 “舅舅舅母表哥别送了,快些回去吧。舅舅还有好多公务要处理,莫要耽搁时间了。”柴素锦颔首道。 “是啊,爹,您赶紧去,有我和母亲送表妹表弟就成了。”纪博采也笑着说道。 纪二老爷冲他哼了一声,又反复叮咛柴素锦几句,到马车边,拽着瑄哥儿的手,也不管瑄哥儿的神色有多么的冷淡,他都热切的反复叮嘱过,这才匆匆往府堂而去。 同纪家人道了别,柴素锦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她回头望了一眼,今日前来送行的人中,仍旧没有纪元珺的身影。她笑了笑,抬手放下车窗帘子,“走吧。” “等一等!”一个急促带着气喘的声音忽而从外头响起。 春露打起帘子来,“不知道咱们要走么?这会儿又来叫等一等?睡过头了?” 追来的却正是一直都没有出现的纪元珺。 第七十二章 冤家路窄 只见纪元珺眼睛通红,眼睑上还有淡淡的灰青。分明是一夜未睡,还哭过的模样,哪里会是睡过头了? “表姐,表……表哥!”纪元珺站在马车外头,垂头说话间带着浓浓的鼻音。 “元珺,快点儿,别耽搁了他们的路程!”纪博采笑嘻嘻的在她身后催促道。 纪元珺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站远点儿!我跟表姐说话,你别偷听!” “谁稀罕偷听你们说话了?”纪博采吹了声口哨,背着手,转身站远了几步。 纪元珺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布包,从窗户塞进春露的手中,“送给表姐的,表姐收下。表姐来的这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虽然也发生了很多意外,很多不愉快……可我还是希望表姐和……表哥留下来……但母亲说,你们心意已决,留不住你们……” 她吸了吸鼻子,抬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了看柴素锦。又飞快的撇过瑄哥儿,忙低下头去。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些念想,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却每针每线都是我亲手所做。只盼着……表姐表哥莫要忘了我。”说完,她捂着脸转身又跑进内院。 让柴素锦连一声“谢谢”都未来得及说。 总算是都告别完了。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纪家,时辰尚早,马车也不着急,慢慢腾腾的到了昨日打听好的镖局。 镖局的人很是准时。车马货箱都已经装点完备,只等着他们到了,一同上路。 柴素锦被春露扶着走下马车的时候,瑄哥儿却同人吵了起来,吵得还面红耳赤的,闹得十分不快。 柴素锦不明所以,快步上前。 走近了愕然发现,一群镖师后头,挡着一个人,叫她先前没瞧见。 “柴小姐安好。”云子仪拱手冲她笑道,“我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 “呸!什么缘分!我姐早就跟你没关系了!你别舔着脸套近乎!”瑄哥儿瞪着眼叫道,“咱们不跟他们一起走了姐,咱们自己走!” “小哥儿,昨日说好的,咱们车马都备好了,还添了两位镖师,什么都准备妥当了,就要上路,您现在说不走了?您逗我们玩儿呢?”镖局的镖师语气还算客气,只是脸上的表情不甚客气。 “钱还照给你们,一分不少了你们的!就冲他,我们不跟你们一起走了还不行么?”瑄哥儿红着脸嚷道。 那 镖师黑着脸摇头,“那不行,咱们镖局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信誉,钱虽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您昨日说好了的,今日反悔,这事儿,咱们不能干。传出去了,还以为是我们镖局哪里做的不好!与我们名声不好!” “嘿你!这还强买强卖了不是?”瑄哥儿拍着马车以壮声势。 那镖师不为所动,铁面无私,油盐不进的模样。 云子仪被瑄哥儿嫌弃,被他那指头尖儿指了。也丝毫不动怒,笑意盈盈的站在一旁,并不多言。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瑄哥儿挠头,“这样,咱们还用你们镖局的人,你们另组个镖队专门护送我们,我们另外付钱给你们。这总行了吧?这对你们的名声也没有影响了吧?” 那镖师犹豫片刻,正要点头。 一直没说话的马文昭却是啧了一声道,“如此,不妥。” 瑄哥儿的表情已经崩溃了,“怎么今日都跟我过不去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师父,连你都不帮我么?你难道想跟这小子一路同行?” 他又拿指头尖儿指着云子仪。 云子仪身边的书童随从,皆有些看不下去,满面愤怒的想要上前教训瑄哥儿。 云子仪却微微一笑,啪的合了折扇,伸手挡住自己身边之人。态度要多谦逊有多谦逊。 这可气坏了他的书童随从们。 马文昭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是不想,奈何赶上了呢?你不想见他,就同你姐姐一起去乘车。眼不见为净。别耽搁时间了,城门就要开了。” “我……”瑄哥儿还要再闹。 柴素锦上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春露做了你最喜欢的点心,你不骑马,坐车里正好和我一起用些点心。” 姐姐一开口,他再多的怨言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他是讨厌云七公子,是讨厌云家人。可姐姐受云家人的伤害,恼怒云家人应当比他更多吧? 倘若姐姐都能为了尽早上路而忍上一忍,他身为柴家唯一的男人,身为姐姐的依靠,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坐上镖局备好的宽大马车,听着车轮声,马蹄声,吆喝声…… 好半晌,瑄哥儿涨红的脸色。才逐渐平复下来。 “姐,咱们自己请个镖队不行么?又不是付不起钱,为什么要跟那个小白脸儿一起走?”瑄哥儿丢了个点心进口中,瓮声瓮气的问道。 “为了避人耳目呀。”柴素锦笑了笑,“你自己请个镖队,是怕咱们不够显眼么?” “避人耳目?咱们需要避什么人的耳目?”瑄哥儿蹭的坐直了身子,瞪眼看着柴素锦道,“这就是你离开方城,要去往京城的原因?你想避开什么人?你瞒着我不说的事,究竟是什么?” 柴素锦没想到瑄哥儿反应这么大。 她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你还不说?你说到宋州的路上会告诉我,如今都离开宋州了,你还什么都没说呢!当我是小孩儿是不是?”瑄哥儿瞪眼,险些要拍桌子。 柴素锦抿了抿唇,看了春露一眼。 春露立时蹲身,“小姐同公子说话,婢子去马车外头坐着。” “不必了。”柴素锦道,“你知道了也好,要不要继续跟着我们,跟着我日后会遇到什么。叫你知道了也好有个准备。” 她语气神态太过严肃。 瑄哥儿和春露一时都被震住,谁都没有开口,只默默的点头,竖起了耳朵。 “你知道爹和爷爷是怎么死的么?”柴素锦看着瑄哥儿问道。 瑄哥儿浑身一个激灵,“不是采药时,不甚跌落悬崖么?” “太巧了,他们采了那么多次药,对周遭的山都熟的不能再熟悉,两个人却一起失足摔死?”柴素锦问道。 马车车厢里陷入一阵沉默。 镖队缓缓前行,出了宋州城门之后,速度渐渐快了起来,激起路上的尘土飘飘扬扬,镖队过去老远,尘土都还未全然落下。 摇晃的马车里,只能听到柴素锦一人,冰冰冷冷的声音,缓缓的解释诉说着。 瑄哥儿眉头紧皱,却从未插话。 春露脸色发白,目有惊恐迟疑犹豫……却又渐渐归于坚定。 “难怪小姐总说一路凶险。”车厢里的话音已经停了好一阵子,春露忽而开口道,“仇人不知是谁,且还躲在暗处,谋算着小姐公子的性命,还有比这更凶险的么?” “你走吧。”瑄哥儿看着春露道,“回宋州。去纪家,或是回方城,不管去哪儿,总能找到个好主子,好好伺候新主子。没必要跟着我们……” “我不是公子的丫鬟!”春露闻言十分气恼的忽而拔高了声音,打断了瑄哥儿的话,“我是小姐的丫鬟,小姐救了我的命,治好了我的脸,为我报了仇!我生 是小姐的丫鬟,死也是小姐的鬼!你休想赶我走!” 瑄哥儿和春露瞪眼望着彼此。 他忽而轻哼一声,别过了脸,“真是个傻子!” 春露却在马车里冲柴素锦跪了下来,“小姐,婢子要跟着您。不管前头有什么危险,求您……不要赶婢子走!婢子不怕!” 一直趴卧在柴素锦座椅下头的赤焰,却突然探出头来,嗅了嗅春露。 春露瞧见它,微微一惊,却跪着没动。 赤焰冲她吐了吐舌头,又收回脑袋,继续安安静静的趴着。 柴素锦抬手叫春露起来,“我几时说过要赶你走的话?一开始我就说了,叫你明白我们的处境,去留都是你的自由。” “姐……”瑄哥儿在一旁喊了一声。 春露怒目瞪他。 “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说,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可你性子太直,易冲动。既明白了这些,往后也要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要知道,我们不仅是大仇未报,更是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有人虎视眈眈的随时都能要了我们的命。”柴素锦垂了垂眼眸,“我们,也都已经没有资格做孩子了。” 瑄哥儿沉默下来。 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柴素锦指了指纪元珺临走塞进来的小包袱,“是什么,打开瞧瞧?” 第七十三章 买卖人 春露应了一声,连忙起身,将那小包袱打开。 里头是些绣的十分精巧的小荷包,香囊,帕子,更有好几个扇坠儿和剑穗儿。最为精致的便是那扇坠和剑穗儿了,从配色,到打成的络子,再到缀在下头的玉珠子,无不透着用心。 “这扇坠儿。剑穗儿小姐都用不到呀?这是男子用的呢!”春露笑嘻嘻道,“该不会是纪小姐走得匆忙,拿错了吧?” 柴素锦看向一旁的瑄哥儿,瑄哥儿捏了颗点心放进嘴里,表无表情。 “是送给你的。”柴素锦冲他说道。 瑄哥儿霎时被点心噎住,瞪着眼伸长脖子,又猛灌了好几口茶水,才将那块点心咽下去,“送我干什么?” “表心意呀。”柴素锦说道,“在纪家住了这么些日子,你该不会真的不知道纪元珺对你的心思吧?” “什么心思?”瑄哥儿瞪眼,挠头,“她对我有心思?” 他脸不红,气不喘,只挠头间神色有些迷茫和尴尬。 柴素锦叹了口气,“真是一场琴音都喂了牛。” 春露在一旁掩口,嘻嘻的笑,适才的恼怒早已不知去向。 “不过也好,”柴素锦拍了拍瑄哥儿的肩,“如今我们的情形。实在也容不得儿女情长。” “咳咳……”瑄哥儿又被水呛了。 车马行了大半日,不说人有多累,拉着货物拖着人的马匹也是该休息了。 镖队停在他们走镖惯常停的路边客店外头,小二熟稔的为他们报饭。 “饭要快,马要喂饱,您请好吧!”小二吆喝道。 镖队的镖师拍了拍小二的肩,“你小子不错,今日有什么好菜多备些,有贵人!” 说着指了指正翻身下马的云子仪,和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柴家一行。 小二连忙答应,正要请柴素锦他们里面坐的时候,却吓的惊叫起来,“嗷嗷嗷这是什么啊!?” 小二的嗓门十分洪亮,这般惨叫的声音,更是将客店所有人都给惊动了。 众人都向这边看过来,看不见的甚至起身探头望来。 瑄哥儿不悦,“没见过犬啊!我家养的猎犬!哼!” 小二拍着胸膛跑远,“妈呀,这犬也太大了……都像头小牛犊的个头儿了!” “日后别叫它下来了。”柴素锦缓缓说道。 瑄哥儿皱眉,“那它多闷啊,人且觉得闷呢,更何况它?” 柴素锦摇了摇头,赤焰的忍耐力她是知道的,它可以为了保护她,趴伏在她床底下。两天两夜不动不叫,不被人发现。它当然会觉得闷,但它更懂得忍耐。 甚至,比人都更能忍耐。 客店之中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被赤焰吸引了,纷纷向柴素锦这一桌望过来。 有那胆子大的,还试图用肉骨头逗弄赤焰。 却皆被赤焰龇牙冷眼一瞪,给吓了回去。 略作歇息打尖之后,众人重新上了马车。 这时却有一体态发福的中年男子靠近镖师,笑意盈盈的不知说些什么。 镖师指了指云子仪的马。 那男子又向云子仪走过去,云子仪坐在马上。微微低头,听他说话。 言语不多,但他不多时便转身向柴素锦的马车望过来。 “他们说什么呢?看姐你做什么?”瑄哥儿皱眉,对云子仪满是成见。 柴素锦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该知道自然会知道。” 果然,那中年男子又笑着向马车走来。 他客气拱手躬身道:“我乃夏州药商,收了不少药材,准备送往京城。我也雇了镖队随行,听闻小姐一行也是去往京城的,不如我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柴素锦对同行不感兴趣,不过听闻他是贩卖药材的,便多问了两句,“都是什么药材?” “上好的药材啊,鄙人能打包票,大周境内,还没有谁的药材能越过我去呢!”中年富商道,“特别是这批药材,若非品质上佳,我也用不着亲自走这一趟!小姐还懂药材?” “家中行医。略知道一些。”柴素锦问道,“这药材是供往何处?” “京城各大药铺医馆都有我家供货,不过我这人路子广,什么买卖都做,”他忽而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道。“就连京城连记,往宫里供御用药材的,都会从我这儿拿货。” “御用的药材都从你这里拿货?”柴素锦勾了勾嘴角,“那真是好生厉害!” 富商摸着下巴笑了笑。 “请教您贵姓?”柴素锦问道。 “敝姓钱,金银钱财的钱!”富商呵呵一笑。 “这般厉害的人物,若不同行,倒好似我们不识抬举了。”柴素锦缓缓说道。 富商连忙摇头,“不敢当,不敢当,承蒙不嫌弃。前头那位公子说。您着急赶路,那某便不耽搁时间,这就上路吧!” 马车又动了起来。 瑄哥儿有些不明所以,“姐,你干嘛一听说他往宫中供给药材。就叫他和咱们同行呀?” 柴素锦垂眸没有吱声。 “姐?姐!你听到我的话了么?”瑄哥儿轻轻推了她一下。 春露瞪眼道:“公子,别吵着小姐了,小姐很累的,您就不能让她休息一会儿么?” “嘿,你这丫鬟,还教训起我来了?”瑄哥儿朝她瞪眼。 春露一点儿不惧,“公子不对,做丫鬟的自然要提醒公子了!” …… 两人在马车里争执起来。 柴素锦安静听着,恰好不用再回答瑄哥儿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一听和宫中相关,就不由自主答应下来? 镖队似乎是算好了时间,恰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他们要下榻的客栈。 客栈也认识这镖局,不需说,便给腾出房间来。 跟着镖局上路。还真是什么都省心了。 若是没有此时立在门口,笑意盈盈这人,可能会更省心。 “夜已晚了,云七公子不去休息,找我家小姐做什么?”春露堵着门。掐着腰,挡在云子仪面前。 “柴小姐已经睡下了么?”云子仪温声问道。 虽说是通行一路,可她坐马车,他骑着马,更有马文昭虎视眈眈的在一旁盯着他。他连同她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唯有这会儿用罢了晚饭,才有机会来见她。 “睡了睡了!这么晚了不睡觉,以为都像您一样啊?云七公子您是铁打的身子,我家小姐可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春露哼道,“别扰了我家小姐休息,我家公子可住的没多远,您若不走,我就只能将我家公子请过来了!” 那当着众人面,指着他鼻子一脸嫌弃的男孩子,还真是叫云子仪有些头疼。 “罢了,”他垂眸无奈的笑了笑,“柴小姐若是已经休息,云某这就走了。” “快走快走!”春露说话就要关门。 “只是那夏州的富商托我请教小姐?”云子仪又扬声说道,“小姐的猎犬,可愿出售?他愿出高价,价钱由柴小姐定。” 正坐在 床边翻看药典的柴素锦一直没抬头,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春露朝里望了一眼,立时挑着眉梢道:“你瞧我家小姐像是缺钱的人么?还愿意出高价?呸,多少钱都不卖!” “如此,我知道了。”云子仪还恋恋不舍,不想走。 春露冷笑一声,朝里唤道:“赤焰,快来!有人想把你从小姐身边夺走啊!” 她这么一喊,果然见一庞大的黑影从内间一跃而出,离弦的利箭一般。扑向门口。 云子仪微微一惊,倒退了两步。 砰的一声,春露立时将门关上,拴住门闩。 “赤焰真厉害!”她笑嘻嘻的摸了摸獒犬的头。 一人一犬,显然已经混熟了。 “原来,他是为了赤焰与我们同行。”柴素锦合上药典,翻身上床,“明日叮嘱瑄哥儿和马公子,多留心,莫叫人寻了机会。夺了赤焰。” “啊?”春露一惊,快步来到床边,“小姐说的是那富商么?” 柴素锦拉上薄被,点了点头。 “不能吧,买卖不成。他还敢明抢啊?”春露啧啧两声,“真是无奸不商,不过赤焰这么厉害,也不是他想夺走就夺走的!是吧,赤焰!” 此日一早,众人都早早起了,下楼用饭。 柴素锦恰遇上钱姓富商。 “小姐起的早,昨夜睡得定然安好。”富商笑着拱手打招呼。 柴素锦淡淡点头,越过他去。 “小姐留步。”富商连忙追上两步,“不知云公子可曾同小姐提起?鄙人有意买您那只獒犬,您只管开价!” 第七十四章 大半夜的意外 为钻石200加更 柴素锦摇了摇头,继续下楼。 富商追在后头,“我是真心喜欢那獒犬的,我识货,这獒犬血统纯正,且是个稀有珍贵的品种,便是在草原,也是不常见,更难以驯养。我真心想要,不管价钱多高。您只要开口……” “不卖!您是不是听不懂?那獒犬是我家小姐心头好,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卖!”春露不耐烦道。 柴素锦一直没有回头,脚步都不曾停顿。 富商却不气馁的追在后头,“听闻小姐家中是行医的,那小姐一定知道药中上千年的野生人参千金难求吧?恰我就得了一株,珍藏着不舍得出手。小姐若是愿意割爱,我将这千年人参送给小姐如何?” 柴素锦脚步一停。 富商立时笑了起来,笑的那发福的脸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于你来说,这世上大约没有做不成的买卖吧?”柴素锦声音平缓的问道。 “诶,您没说错!”富商立即点头,“只要用对了方法,这世上就没有成不了的买卖!” 柴素锦哦了一声,“那大约是你,没有用对方法。” 说完,她转身进了隔间,坐下用饭。 富商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偷偷啐了一口,“不就是条犬么?千年人参你都不换?瞎了眼的……” 他低声咒骂。以为只有身后随从听到。 却不曾料到,柴素锦正抚着左肩头的灵芝云纹,凝神留意。 他走远,柴素锦轻叹一声。 “小姐叹什么?是不是觉得那人很烦?婢子这就去告诉云七公子,咱们不与那商人同行了!”春露说道。 柴素锦却摇了摇头,“不必了,他不会再与我们同行了。” “啊?”春露一愣。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人心,总是最难满足。” 春露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向外看了一眼,又问道:“他昨日主动要与我们同行,小姐怎么说他现在不会了呢?” “他的目的不过在赤焰,既然得不到,自然不会再浪费功夫。”柴素锦笑了笑,“商人重利,不会在没有利益可图的事情上付出精力。” 她没说的是,那钱姓富商不像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此路行不通,他定然会换一条路再试。 赤焰果然还是太招人耳目了呀。 上路之时,春露忍不住连连感慨,“小姐真是神机妙算!说小姐是医仙一点儿没说错,小姐哪里是医仙,小姐根本就是神仙!” “好了啊,你拍马屁也得有个限度,叫我听的都不好意思了!”瑄哥儿歪在车厢壁上,眯眼说道。 “婢子又不是夸您。您不用不好意思!”春露嘻嘻一笑。 瑄哥儿抬了抬下巴,“可神仙却是我亲姐姐!你说叫人嫉妒不嫉妒?你说说,我姐姐又怎么神了?” “小姐说了,那富商今日必然不会再与我们同行,果真呢!”春露赞叹道。 “看好赤焰,”柴素锦忽而开口,“别叫它吃到来路不明的东西。虽然它嗅觉敏锐,但人心总是防不胜防。” 瑄哥儿立时端正了脸色,“知道了。” 这一日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一点小小的波折插曲都没有。 春露和瑄哥儿都觉得。柴素锦是不是谨慎太过的时候。 这天夜里,却出事儿了。 镖局的人,不知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竟然都闹了肚子。 闹得厉害的,几乎瘫软在净房里。 稍微好些的,也得扶着墙站,浑身一把力气都没有。 “怎么他们有事儿,咱们没有一点儿事儿呢?”春露紧张,但更多的是不解。 她话音刚落,马文昭便急匆匆来到门前,“你们没事吧?” 柴素锦摇了摇头,“他知道我懂医药,唯恐我识破,所以没有对我们的饭菜动手脚。” “你知道是谁?”马文昭眯眼看她。 “不是那姓钱的夏州药商还能是谁?呸,真是奸诈小人!”春露骂道。 马文昭伸手推开春露,迈步进了柴素锦的房间。 “嗨,马公子!现在可是晚上!是晚上!这是我家小姐的房间,您能不能别这么不客气啊?”春露上前拽他,想要将他赶出去。 柴素锦没出声,只神色淡然的看着趴在她脚边的赤焰。 马文昭在圆桌旁。拽了把圆凳坐了下来。 “不走了还……”春露气道。 正安静趴卧着的赤焰,却蹭的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警觉的望向窗口的方向。 春露一惊,一拍脑门儿道:“我去叫公子也过来!” “别去。”马文昭和柴素锦异口同声 。 两人对视一眼。都顺着赤焰的视线,向窗口望去。 这气氛叫春露有些紧张了。 她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碎步挪向柴素锦和赤焰。 忽而吱呀一声。 窗户猛的开了。 一阵疾风吹来。 屋里的灯烛瞬时尽都熄灭。 春露惊叫一声。 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当的一声响,虽看不清,但可以听出,马文昭已经动了,他抓起手边的茶碗,不知砸在什么东西上,又掉落在地上。 紧接着传来缠斗的声音。 赤焰刨着前爪,弓着脊背。嗷唔的叫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闪闪发亮。 他挡在柴素锦跟前,并不离开一丝一毫,像是赤诚忠心的守卫一般。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柴素锦和春露才发现。马文昭竟以一人之力。对付了十几个人。 不过也是这房间太小,那十几个人颇有些施展不开。 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立时分成两拨,三五人缠住马文昭。另有六七人向赤焰靠近而来。 赤焰压低了肩头,口中嗷唔威胁。 猛然间一跃而起,扑向来人。 “啊小心!”春露忍不住惊呼。那些人手里可是有刀剑的! 赤焰避过刀剑,撕咬住一人,猛的一甩。 那人还来不及反抗,似乎就被撞晕过去。 但其他人立时一拥而上,按住赤焰。 赤焰挣扎,奈何对方人多,且功夫不错,它虽凶猛,却挣脱不得。 许是那富商有交代,这些人按住赤焰。并不以刀剑伤它。 只拿绳子绑了它就要跑。 马文昭却腾身而起,甩开困住自己的几人,欲要救赤焰脱身。 赤焰却被他们抬着跃出窗外。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追出去之时,房门恰被人撞开。 “怎么回事?我听到……”瑄哥儿提着剑闯了进来。 “守着你姐!”马文昭叮嘱一句,翻身跃出窗子。 春露已经吓得瘫软在地。柴素锦起身来到窗边。 “赤焰被他们绑走了?”瑄哥儿惊怒。 柴素锦点了点头,“你要去追么?” 瑄哥儿一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春露,皱眉摇头道:“师父会追回来。我要留下,保护姐姐。” 柴素锦笑了笑,“好,瑄哥儿真是长大了。可是,为什么我一直都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而不是能保护旁人的人呢?” 她后一句话,声音很小,很轻。 瑄哥儿没听清,再问,她却摇头没有开口,只转过脸,看着窗外苍茫的夜色,默默出神。 不多时,马文昭便提着剑折返回来,他身边跟着垂着脑袋的赤焰。 赤焰瞧见柴素锦,这才猛跑了两步,停在她身边,用脑袋蹭着她的手,仿佛在求爱抚。 柴素锦拍了拍赤焰,上下打量马文昭。 他竟真的全身而退,完好的救回了赤焰,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自己以前还是太低估了他么?竟如此厉害的完全出乎意料? 马文昭迎着她的目光,似乎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不是我一个人。” 这话奇怪。 “镖局的人去帮你了?”瑄哥儿问道。 马文昭又摇头。 “马公子。您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春露抚着心口,瞪眼看着他。 马文昭却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柴素锦,半晌都并未吱声。 瑄哥儿也忍不住再要催促之时,他却忽然转身向外,“夏州商人转走了水路,他们停靠的水岸离这里没有多远。你们同我来看吧。” 瑄哥儿和春露都瞪眼诧异,好不容易将獒犬救回来了,现在再自己送上门去? 见马文昭已经迈步出了门,两个人都回头看着柴素锦。 “小姐,这大半夜的……” 柴素锦摸了摸赤焰的脑袋。也迈步向外,“春露留在客栈,瑄哥儿同我来。” “不不,婢子不怕,婢子也要去!”春露立时摇头。扶着她的手,跟在她身边。 第七十五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柴素锦平日里看起来十分文静,这般赶路之时,却也能步履如风。 春露忽而想起,自家小姐才不是什么弱不经风的小姑娘,在方城的时候,小姐骑马可是骑得很好呢!扮作男装,真是俊美潇洒的雌雄莫辨。 马文昭走的很快,瞧见他们追着有些吃力。便放慢了脚步。 空气里隐隐约约有让人不安的气息。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得脚步声,及衣料摩擦的声响。 马文昭说的不错,富商既是为了獒犬而来,他们停靠的水岸,离着云七公子一行下榻的客栈并不远。 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一行人便瞧见了月光之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水边上停着一艘大船。 只是此时,只有影影绰绰的一只灯笼挂在船头轻晃,四下里安静的像是一切都睡熟了。 “师父,您领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马文昭停下脚步,瑄哥儿忍不住在他身后问道。 马文昭抬手指了指那船,“你们嗅到什么味道没有?” 他说,你们,可眼睛却只看着柴素锦。 柴素锦虽未习武,因为灵芝云纹的作用。也六觉敏锐于常人。 瑄哥儿皱眉使劲儿嗅了嗅,略有些诧异和惊愕道:“难道是血腥味儿?这一路上都觉气息古怪,但我没有深想。河边的血腥味似乎更浓烈……师父,这是?” “敢不敢上船去看看?”马文昭看着柴素锦问道。 “姐,你别去了,我去看看。”瑄哥儿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柴素锦没有吱声,只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不远。 马文昭并行在她身侧。 春露想要放开扶着小姐的手,好给两人相处的空间,可月光之下,树影婆娑,岸边半人高的草丛影影绰绰,好似看不到的黑暗里,藏了吃人的妖魔鬼怪。 直叫她胆战心惊,唯有贴着小姐,方能感觉到一丝安稳。 三人就这么不近不远的跟着瑄哥儿,来到水边。 水边搭有长长的桥,一直探到大船船舷近旁,船上绑了绳子吊着一截活动的小桥搭在木桥上。 瑄哥儿纵身一跃,从那晃动的小桥跳上了船。 马文昭正伸手扶柴素锦上船之时,船上的瑄哥儿却惊叫了一声。 柴素锦顾不得小桥摇摇晃晃。立时跳上船。 瑄哥儿却又奔回到甲板之上,“别,别上来!” 他目露惊恐之色,望着柴素锦的目光更满是担忧。 柴素锦在甲板上站定,借着月光四下打量。 春露仍然站在船外那木桥之上,摇摇晃晃的小吊桥叫她望而生畏,不敢上前。 “看到了?”马文昭在柴素锦身边问道。 柴素锦眯了眯眼,“他们……都死了?” 瑄哥儿重重的点头。“都……都……” 他抬手指着船舱,话都说不完整了。 春露一个人站在木桥之上,只觉周遭阴风阵阵,她抱着自己的肩膀,心里急跳个不停。 “你先下去看着春露。”柴素锦对瑄哥儿说道。 瑄哥儿皱了皱眉,“你们又打算背着我商量什么?姐,我只比你小一岁!小一岁!你往后有什么事情不能瞒着我!我也要听!” 瑄哥儿说完,冲赤焰吹了个口哨,“你去,陪着那小丫头,莫叫她害怕!” 赤焰在柴素锦腿边蹭了蹭,果真听话的又从船上跳了下去,庞大的身体却十分敏捷的下了桥,来到春露身边。 身边毛茸茸的温暖,好似叫春露一下子找到了依靠一般,她立即蹲身半拦住赤焰的腰。 柴素锦却迈步向船舱走去。 “姐……”瑄哥儿唤她。 “不用看了。我检查过了,皆是一击毙命。”马文昭说道,“且下手的人,你认识。” 柴素锦回头看他。“我认识?” 马文昭勾了勾嘴角,月光之下,他的神色有些冷。 柴素锦微微皱眉,“是那些黑衣人?” 马文昭缓缓点了头,“从伤口上看,他们死于暗器,梅花镖上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柴素锦点头。却仍旧固执的走向船舱。 听旁人描述的再详尽,都不如自己亲眼见过。 瑄哥儿跟在她身边,手紧握着剑柄,虽然这船上除了他们。没有一丝动静。可这漫漫夜色,还是叫人心中惊惧。 船舱里的血腥味更为浓烈,似乎夜风都吹不散。 过道之间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 但并没有太多的血迹,搏斗对抗的情形看起来并不惨烈。 如此看来,那黑衣人下手甚快,有准又狠,富商一行, 没有来得及如何反抗,就已经一命归西。 “你追来的时候……”柴素锦恰遇见倒在门口的那富商的尸体,她蹲身检查。 马文昭微微皱眉,“我被引到这儿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你被谁引到这儿?”瑄哥儿诧异的回头看他。“绑走赤焰的难道不是富商的人?” “绑走赤焰,以及向镖师们下药,的确是富商的手笔。那些不知身份的黑衣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人性命。我追来的路上,富商的人莫名其妙的越来越少,我就觉奇怪,究竟是何人再帮我?”马文昭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回荡在这死寂的船舱里头,很有些瘆人,“后来富商的人死尽了,有一个黑影一直引着我,来到这岸边船上。那时,船上已经没有活口了。” 柴素锦终于站起身,从袖中捏出一张帕子,搽干净手指。 “妧妧,你明白了么?”马文昭忽而转脸看向柴素锦。 柴素锦越过他,向船舱外头走去。 她虽然不惧死人,但这里头沉闷压抑满是血腥味的气息,还是叫人浑身难受。 “明白什么?我怎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姐姐同我讲的,那黑衣人想要杀了我们。可你却说,黑衣人帮你对付富商,还将富商给杀了!这……”瑄哥儿皱着眉,满面不解。 柴素锦却已经走出船舱,走下船舷。 春露蹭的从地上站起,借着月光看清楚小姐的身影之后,忙上前迎了两步。“小姐……” 柴素锦冲她点点头,“咱们回去。” “妧妧!”马文昭提气,没踩那木板,直接飞身下了船,挡在她前头。 “马,马,马公子……你不觉得这儿实在是瘆的慌啊?您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行不行?”春露哆嗦着嘴唇。脸比月光都白。 马文昭皱了皱眉,瑄哥儿也蹬蹬蹬的跑下了船,“我还是不明白……” “如今,他们非但没有继续追杀你。还帮你解决了你身边虎视眈眈的隐患。”马文昭沉声说道,“只因为一条獒犬,对方就杀了这么多的人,送你这么大的见面礼!” 他抬手指着那艘大船,目光幽深的落在她的脸上。 “这分明是故意引你去京城!” 瑄哥儿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恍然明白,却又不敢置信。 这是人命啊,那么多条人命,那些人杀起人来的时候,却毫 无顾忌,丝毫没有手软……得是多狠的心…… 春露战战兢兢的打着摆子,攀住柴素锦的手臂才能站稳。 柴素锦点了点头,“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京城。” 马文昭凝眸皱眉,“你确定?” “对方是什么人还不知道,但从追杀我,到如今只是监视。不管中间是和原因,叫他们改变了态度,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去京城的选择,对他们来说有意义。”柴素锦顿了顿,“也许真相就在京城?怎能在这时候选择逃避?必然要迎面而上,才能解决问题。” 说完,她拉了拉春露,“回去了。” 春露急切的连连点头,扶着她,脚步如风。 瑄哥儿面沉如水的跟在她后头。 马文昭在原地站了片刻,忽而嘴角勾起,脸上荡漾出一个笑容来。这笑容惊叫月光都失了几分颜色。 “当然要去京城了,解决之法在京城,为何不去呢……你敢去就好。” 他笑着,提步追上他们。 第七十六章 是福是祸?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有睡好。 镖师们一遍一遍跑着净房,临天亮才不那么频繁。 春露辗转反侧,心中尽是害怕,小姐还专门让她留了一盏小灯,唯恐屋子里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她更惊惧。 可灯光明明暗暗,照着物什的影子,像一张张血盆大口妖魔鬼怪。她睁眼睡不着,闭眼更睡不着。 “小姐……”床上的人没动静,呼吸也清浅的难以听闻,她小声的唤道。 “嗯?”柴素锦应了一声。 “您也睡不着啊?是不是害怕?要不,婢子给您讲个故事?”春露起身,坐在床边脚踏上。 柴素锦却摇了摇头,“我不害怕。该来的总会来,怕没有用。” 春露有些愕然。 主仆两人再无言语,就这么捱到了天亮。 镖师们已经疲惫的不成样子。 云七公子也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天亮之时,春露熬不住沉沉睡去。 起身用早饭的柴家姐弟,眼下都略有疲色。 云七公子找到柴素锦,客气的朝她拱手,“昨夜里镖师们吃坏了肚子,今日请了镇中大夫来看诊,不能及时上路,还请小姐多多包涵。” “嗯。无碍。”柴素锦点头。 “小姐昨夜也没有睡好么?”云七公子专注看她道。 捏着胡饼的瑄哥儿从一旁经过,猛的撞在云七公子身上。 他不防备,被撞开了几步。 “不长眼睛啊?挡着路了知不知道?”瑄哥儿不可一世的朝他瞪眼,又去拉柴素锦,“姐,别跟他废话,云家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当着云子仪的面说,还真是不客气。 云子仪却只是摇头叹了口气,还客气的朝瑄哥儿拱了拱手,“多多包涵。” “不用请大夫了,”柴素锦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照方子抓药,一锅水煎去一半服下,今日就能好,明日即可上路。” 云子仪欣喜接过,“是了,瞧我守着神医,还请什么大夫,真是糊涂!” 瑄哥儿冷哼一声,拽着姐姐进了隔间。 云子仪喜上眉梢的吩咐人去抓药。 “他哪里是糊涂。分明是故意让姐姐主动给他们开药方,姐姐若是不开,那耽误了行程也不是他们的错!呸,耍心机的小白脸儿 !”瑄哥儿狠狠咬了一口胡饼。 柴素锦垂眸,捏着细瓷白勺,搅了搅羹汤,“你瞧他不好,他便是做什么。你也觉得不好。” 瑄哥儿又咬了一口胡饼,瞪眼看她,“那姐姐你呢?你瞧他好不好?” 柴素锦吃了口汤,缓缓道:“味道淡了些。” “啊?”瑄哥儿一愣,“说汤,还是说人?” 柴素锦却没有理他。 这一日众人都守在客栈里,有两个年轻的镖师止住了腹痛,就心痒难耐的去镇子上闲逛。 其他人在客栈里热热闹闹的三五成群的玩闹。 云七公子却面色凝重的寻到柴素锦的房间外头。 他几番犹豫,终于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吱呀一声门响,探出春露的脑袋来,“唷,云公子,您怎么又来了?” 春露冲里间的赤焰唤了一声,那只庞大的獒犬立时蹭的蹿了出来。 云子仪推着门,并未退走。“我有重要的事情同你家小姐说,莫要耽搁。” 云子仪收敛那文雅笑意,沉下面孔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威严。 春露似乎被他震慑住。不敢造次,乖乖回头,向里间禀报。 云子仪被请进了房间,春露难得的还为他泡了茶。 “昨晚。出事了?”云子仪上下打量柴素锦,眼眸之中有不确信的担忧。 柴素锦淡淡反问了一声,“出什么事了?” “原以为是店家的饭菜不干净,可镖师们常常行走在外。身体不会这么娇贵。且听说你和瑄哥儿皆没事。且昨夜里,”他扭头看了看一旁趴着的獒犬,“听闻你这里不太平?” 柴素锦淡笑不语,眼眸微垂,长长的睫羽遮挡住明媚的眼眸,叫人看不清她眸中神色。 “妧妧,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衙门里我叔叔的旧友道,昨夜有商船在镇上码头出了事……”云子仪说道,“且出事的商船,就是先前与我们同行那夏州药商的。” 柴素锦点了点头,“多谢云公子告知。” 云子仪眉宇微蹙,目露担忧的望着她。 “许是我们连累云七公子了,不若自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京城再会。”柴素锦起身说道。“等到了京城,各自安顿好了,再好好向云七公子道谢,以及。赔不是。” 云子仪立即起身,“ 妧妧,你怎这样曲解我的意思?” 春露听着这一声一声的“妧妧”,面露不悦。念及主子面前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她只好拿眼睛狠狠的瞪了云子仪的背影一眼。 “不是公子的意思,”柴素锦笑道,“是我的意思。” “本就是一道上路。路上遇见事情也是在所难免,说什么连累的话,岂不是太见外?”云子仪忙说道。 言辞之恳切,就连地上趴着的赤焰都蹭的站起,抬头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柴素锦还未再开口,门外头却有小二颔首禀报。 “这位小姐,外头来了位官爷,说是要见您!”小二哈腰说道。 “官爷?” “见我?” 云子仪和柴素锦都微微惊诧。 “官爷在外头雅间里等着您呢?”小二催促道。 春露立时紧张起来。“小姐,这,这可怎么办呀?” 昨晚死了那么多的人……这事儿不会查到小姐的头上来了吧? 会不会把小姐抓走?可那人也不是小姐杀的呀!不过听马公子的意思,杀人的人也是冲着小姐来的! 该不会是他们故意杀了人,然后嫁祸到小姐身上,这样就能让小姐被官府抓了去……听说进了官府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春露瞬间想到了各种可怕的结局,抬头看着柴素锦的目光都带着惊慌无措。 柴素锦却淡然的笑了笑,“什么怎么办?要见,就见呗。” 说着,她迈步向外走去。 小二躬身在前头引路。 “我和你一起去!”云子仪追在她身后。 “婢子去寻马公子!”春露也着急往外奔。 柴素锦回头看着两人,“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春露脸面都发了白。那么多条人命呢!她虽未上船去看,可是被夜风吹来的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昨晚没睡着,但是一闭上眼睛,眼前晃过的是各种凄惨的死状。怎么能不紧张?官府都找来了。小姐怎么还没事儿人一样? “你也许不知道……昨晚的事情,不是小事。”云子仪不知她已经上过船,知道的比他道听途说更清楚万分,“我叔叔的旧友。是这里县衙主簿,能说得上话。” 春露闻言连连点头,“马公子好似同着公子去街上了 ,让云公子陪着小姐也好呀!” 柴素锦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抬脚下楼。 云子仪和春露都跟在后头,两人面色沉凝,呼吸间都带着紧张慎重。 小二停在一处雅间外头,躬身道:“小姐请。” 顺势推开了门。 雅间里坐着两位身着便衣的男子。 见到柴素锦,两人先是打量一眼,便同时起身相迎。 柴素锦面色淡然,丝毫没有受宠若惊之感。 以往她行走宫中,便是一品大员,见了她也会恭敬有礼。这地方小官,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不过如今身份不同,她迈步进了雅间之后,还是客气的点头致意,“听闻是有官爷寻我。” 两人请她坐下,才跟着坐了下来。 云子仪本想进门,守在门口的兵丁拦在外头。 “里面那位大人,是我叔叔的朋友!”云子仪缓缓说道。 两人中的一个,本欲开口,听闻这话音,便起身行至门口。 门内伺候的小厮连忙开门。 “是贤侄啊,好巧。”那人笑着说道。 “大人您认识啊?”门口的兵丁连忙退到一旁。 云子仪拱手施礼,欲要进门。 那人却微微弯身,低声提醒道:“贤侄不要搀和,这事儿不简单。” “她是我未婚妻!”云子仪忽而说道。 见柴素锦冷漠的目光投来,他又立即加了一句,“曾经。” 第七十七章 天降横财 那人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了笑,“我同你四叔乃是同窗,叔叔不会害你,听话,别搀和。” 说完,竟亲自伸手,将云子仪关在了门外头。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落在窗边坐着的柴素锦身上。 那位大人又回到座位上坐定。 他身边之人。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放在案几之上,推向柴素锦。 柴素锦垂眸,那纸向内对折着,看不清上头字迹,隐约可以看出有朱红的印章,应当是一份契约书。 她抬眼,“大人们这是什么意思?” “小姐请先过目。”那人说道。 柴素锦伸手取过纸张,展开来,神色微微一怔。 果然是份契约,且是盖了官府朱红官印的。契约上写着,马头停靠的货船,现下转归她所有,连船带货,皆是属于她的财物。 “这是?”柴素锦非但没有明白,反而更摸不透了。 “这位是县衙主簿陈大人。在下乃是县尉敝姓孙。”拿出契约书的大人介绍道。 “陈大人,孙大人有礼。只是小女不能明白,什么货船?什么货物?怎的凭白无故落在小女的头上?”柴素锦面露讶然之色。 两位大人对视一眼,又转向她道,“送来契约文书的人只说,是小姐您先前救过那客商的命,客商早立有此文书。后来客商不幸遭遇水贼,水贼抢了钱粮,留下药材来未动,所以这留下的药材及商船就都是小姐的了。” 柴素锦长长的哦了一声。 这官印是临县之印,一夜之间,将一场屠戮粉饰成水贼打劫,那么多条人命,也都草草了事。还能弄来官府的契约文书。 看来她的对手,不是一般的强大。 “水贼只抢了钱粮,留下药材?”柴素锦笑了一声,“一条专门运送药材的商船上能有多少的钱粮?水贼放着能卖上大价钱的药材不动?而抢那些细枝末节?这贼果真要蠢死了。” 两位大人讪讪一笑。 陈大人道:“不管水贼是怎么死的,但这结果是对小姐您有好处的,您只管受着不就是了?” “大人此言差矣。”柴素锦摇头,“无功不受禄。这无端落在头上的好处,谁知道是饼子,还是能砸死人的石头?我可不敢受。” 她将契约文书,推回两人面前。 孙大人脸上笑容僵住,皱眉看向 那位陈大人。 陈大人轻咳了一声,“如今像小姐这般钱财摆在面前,还能毫不动心保持冷静的人,还真不多见了。”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将契约推向她,“是饼是石头,就只能你自己试试看了。上头人交代让咱们将这东西交给小姐,旁的事情不必过问。” 说完,他便起身,朝柴素锦拱了拱手。 “您收好,告辞。” 孙大人见她气势镇定冷静,反倒有种见上峰的错觉。恭敬行礼之后,他连忙跟着那位陈大人出了雅间。 此时放在柴素锦面前的契约文书,明明是从天而降的横财,却好似烫手的山芋一般,叫人不想触碰。 过了片刻,门外守着的兵丁陆续离开,春露连忙推门进来。 柴素锦这才收回落在那官印上的目光。收拢自己已经飞向京城的心思。 究竟是谁? “究竟是什么人?”云子仪看着哪张契约文书,皱眉问道,“你怎么能收下?你怎么敢收下?惹上这件事,你可知道后果?那夏州的药商他……他死了。被人暗害了你知道么?” 春露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人都死了,东西怎么不能要?再说,我家小姐又不是抢来的。乃是旁人送来的!” 她站在柴素锦身边,只要小姐没有被官府抓走就好! 如今看来,不但没有被抓走,反而是送钱给小姐。小姐不是最喜欢和药材打交道么?这不是正好。怎么小姐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呢? 一定是这聒噪的云公子扰的小姐不高兴了! “你快出去快出去!管你什么事儿?又不是送给你的!”春露伸手去推云子仪。 云子仪却敏捷的闪身避开,“药商死了,你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你早就知道?他的死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货物会交到你的手里?” 柴素锦缓缓起身,睁眼看着满面狐疑的云子仪。 “你说,本县主簿陈大人,是你叔叔的故交旧友?” 云子仪点了点头。 “那这些问题,烦请你帮我问问他。”柴素锦说完,转身出了雅间。 春露跟着就要出去,临行到门口,她猛然折身,又蹬蹬蹬跑回案几边,抓起上头的那张印着朱红官印的契约文书。朝云子仪响亮的哼了一声,这才快步跟 着小姐出了门。 云子仪没耽搁,当即真的去打听。 只是到晚间的时候,他仍旧什么都打听不出来。陈主簿倒是还亲自见了他,并未疏远不见。只是见了面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上头人的意思,只交代他们怎么做,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上头人也没说啊。 他们不过是经手人。官印不是他们盖的,水贼这一带都有,这事儿跟他们无甚大关系。原本在他们地界儿上出了事儿,他们得担责任。如今有上头人招呼。他们巴不得呢,还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 陈主簿还再三劝他千万不要掺合,离那小姐也是越远越好,既然订婚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日后千万莫再提及云云。 云子仪失落的回到客栈。 马文昭却恰好进了柴素锦的房间。 正叫他抬眼瞧见,他双手垂在身侧,不由捏紧。 越远越好?已成过去?莫要再提? 也得他心甘了才行! “真叫你说对了。”柴素锦扬了扬手中的契约文书。 马文昭抬手接过。 瑄哥儿也将头凑了过来,他开智晚,但人很聪明,跟着马文昭已经识得不少的字,大眼看过去,理解字面的意思并不难。 这么一看之下。他忍不住惊呼一声,“送给我姐?为什么?” “见面礼。”马文昭沉声说道。 “什么……见面礼?”瑄哥儿喃喃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也许,到了京城就知道了。”柴素锦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春露立时向门口看去,神色有些惊慌紧张,“是谁?” 柴素锦笑着拍了拍春露的肩头,“是谁,都不必怕。” 春露望着小姐淡然的面孔,好似这天下的事,在小姐面前都能变得不算事儿,只这么看着小姐。她心里似乎就安定了下来,她上前将门拉开。 “怎么又是您啊?云七公子,您有完没完?”春露松了口气。 站在门外的云子仪朝屋里看了一眼。 他看到除了马文昭,还有她的弟弟也在。不知怎的,这个平日里总是嫌弃讨厌他的男孩儿,此时此刻看来是如此的顺眼。 “打搅了,我没打听出你的问题来。不过你放心。明日咱们就照常上路,路上我会叫他们多加小心的。”云子仪拱手说道。 “不必了。”柴素锦摇了摇头,“明日我们就分道走吧。” 云子仪的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走水路了。”柴素锦指了指那张契约文书,“既是给我的,我自然要接着了。” “可是……”云子仪目露担忧,她究竟是胸有成竹还是不知轻重?怎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面带恬淡笑容? 分道走?分道走她又会遇见怎样的情况?会不会有人像杀害那药商一样加害于她? 云子仪浑身一个激灵,只觉遍体生寒,“不行。” 屋里的人都被他这一句生硬的话喊得一愣。 “既是一起从宋州出发,那就一定要一起到了京城再分开,”云子仪背在身后的手,收握成拳,“我们一起走水路,明日不要起晚了。” 说完,也不等他们有所反映,他便转身离开门前。 第七十八章 江上风光 “嘿,这人……”春露跳出门外,可云子仪已经大步流星的走远。 “回来吧。”柴素锦唤了一声,满面闲适的在桌边坐了下来。 马文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也没有真想甩掉他吧?不过是怕无端牵连,如此,你赶他走,他却不走,再出了什么事,也赖不到你身上。” “师父,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姐呢!我姐才不是这样的人!”瑄哥儿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她当然是。”马文昭却笑着用指尖轻敲着桌面,“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藏了秘密在心头,大仇未报,身陷囹圄。困境中坎坷寻一条出路,却固执昂首挺胸,不愿向任何人低头的人。 马文昭摸了摸瑄哥儿的头,“早点睡吧,少年人!” 说完。他率先出了房间。 “怎么大家看起来都有些奇奇怪怪的?”春露捧着下巴,狐疑道。 瑄哥儿抬手轻敲她的脑袋,“不是大家奇怪,是有些人太笨了,看不明白!” 说完。他嘻嘻一笑,跳出房门。 春露一愣,追至门口,“谁笨啊?婢子才不笨呢!” 说完,砰的将门关上。 再开门已是次日清晨。 客栈里空空荡荡。好似已经人去楼空。 他们的镖队包下了整个客栈,前一日早上还热热闹闹,现在却格外的肃静。 “他们已经走了?昨晚还说会一起呢!”春露啧啧叹道,“真是胆小鬼,贪生怕死……” “小姐快下来用饭。他们已经在船上等着了。”云子仪忽而背手在楼下唤道。 正背后说人坏话的春露被吓了一跳,轻声嘟囔道:“阴魂不散!” 用罢饭,去到了码头才知道,云子仪雇用的镖队已经登船,他们所护送的镖货也已经装好了船。 怕耽搁柴素锦的行程,亦或是怕被她撇下来,他们竟天不亮就离开客栈,上了船。 春露扶着柴素锦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是狗皮膏药吧?沾上了就揭不下来那种?” 柴素锦倒没有什么表情,自始至终都安之若素,“走水路也少些颠簸,既然云公子已经想清楚了,那就上路吧。” 船上已经被打扫干净,夹板船舱,及过道上的地面都被水冲洗过。为了去掉船舱里的血腥气,船上甚至还熏了香。 柴素锦自然挑了最上头的船舱,两侧开窗,通风透气,采光极好。 船舱里被擦拭的十分光亮,只是原来挂着一些饰物的地方。只留下几个空钉子。饰品却已不知去向。 想来那药商家境富庶,所挂之物也尽是好东西,被打扫之人偷偷取走也有可能。 “这里原本挂着什么?不是说船上的财物都是小姐的了?他们竟然偷小姐的东西!我去找他们问问清楚!”春露怒气冲冲转身要出门。 “不必了。”柴素锦唤住她,“你去问谁?镖师们到来以前,衙门里的人一定先来清点过了。这船停靠这么久,是谁上过船,动过上头东西,你都清楚么?再者说,所挂之物,都是那药商喜欢的。又不是我喜欢的,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关系?” 春露皱眉歪着脑袋,“小姐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婢子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起锚” 外头一声长啸。 船身随风动了起来。 春露脚下一晃,扑倒在桌上。 “妈呀!”她惊叫一声,“不是说水路稳么?怎么比马车还晃荡呢?” 柴素锦笑了笑,“你若坐不惯船,一开始也许会晕的,别乱跑,老实坐下。” 春露再不敢乱动,老老实实的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柴素锦却一直立在窗边,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船驶离码头之时,速度尚有些慢。当来到江心,扬起风帆。顺风而行,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两岸景致飞速后退,像是擦肩而过的时光,再也寻不回的年华…… 春露坐了不多时,便习惯了这船的摇晃。 船身虽有些晃动,却与马车的颠簸不同,且船舱空间大,比马车车厢更是敞亮许多。 她很快便坐不住,一会儿趴在窗边指着窗外的景色惊呼,一会儿趴在船舷上,望着水里的游鱼,“哇,有鱼有鱼!好肥美的鱼!这鱼捞上来一定好吃!” 春露虽是第一次坐船,却丝毫没有晕船的征兆。 柴素锦记得自己第一次坐这种大船,是和赵元甄一起。他说要带她去看江南美景,可没行出京城多远,京中便有要事传来,拖出了他。 他们无功而返,约好了日后一定要好好南下游玩。 可是昔日的约定尚在,他们却再没有机会去实现了。 因为 再也没有长公主,没有那般宠爱长公主的驸马爷了。 “柴、柴小姐!” 柴素锦正兀自出神,船舱门口却传来小心翼翼的呼唤声。 她回头去看。 门口立着的青年人却立时红着脸垂下头去,“那个……那个……” 他急得挠头。 柴素锦被他的样子逗乐,不禁莞尔,“哪个?” 男子脸面更红。“云公子说,您是神医大夫,那个……他晕船晕的厉害,看看您能不能给他开些治晕船的药?” “哦。”柴素锦点头,看着青年人窘迫的样子颇为好笑。“你是镖师?” “是!在下是新入行的镖师,这是第一次走镖,但在下跟着师父勤学武艺,定不负镖主所托!”他立时站直了身子,声音铿锵有力。 柴素锦抿嘴轻笑。“镖师,可不是功夫好就行的。” “是,师父说了,镖师的功夫还在其次,最重要的谨慎。心思缜密!”他像是回答主家问题一般,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 柴素锦点点头不再逗他,“我同你去看看云公子吧,晕船症状也多有不同,对症下药,方能更快见效。” 那年轻的镖师见她提步走近,立时又红了脸,“是、是,您这边、这边请。” 人紧张之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云子仪正半歪在床榻上,脸色发白,手按在额角,双目紧闭,看似十分痛苦。 听闻脚步声。鼻端似乎嗅到阵阵清香,他连忙睁开眼来,“柴小姐亲自来了?” 他慌忙起身相迎,以正衣冠。 船恰被浪晃动,他顿时跌扑向她。 柴素锦侧身避开,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他也顺势握住她的手。 待他站稳之后,她便淡然的松了手,面上带着从容的笑。 他却不由收紧了那只抓过她柔荑的手,手掌心似乎还遗留着她细滑柔软的触感。他苍白的双颊之上,更莫名的爬上了点点红晕。 “云公子不常坐船?”柴素锦示意他坐下。 云子仪点头。“几次来往京城都是走陆路,鲜少坐船。年少时倒是和他们划过小船,画舫,这种大商船还是第一次乘坐。” 柴素锦的指尖落在他手腕之上。 他只觉自己浑身都热烫起来,呼吸更是微 微急促。鼻翼之间。好似都是她清甜的香气。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现,“恰好船上药材齐全,待会儿我取了药,让春露煎好给公子送来。” “不必那么麻烦。我雇了船家船娘……”云子仪的话还未说完,就瞧见柴素锦从袖袋中取出针馕。 他抿嘴倒吸了一口气,那针比指头还长,是要扎他么? “这……” “再为公子施上两针,不消一刻钟,云公子这晕船的症状便能够缓解了。”柴素锦说道。 云子仪张了张嘴,目中露出抗拒和惊恐。 记得小时候被奶娘吓唬过,说他若是跟着旁的小孩子翻墙头,掏鸟蛋,不学好。就让大夫拿着那大针扎他,一扎就会变成小傻子…… 如今虽然知道那仅仅是吓唬而已,可对大夫手中针的恐惧,却已经不可磨灭。 看着柴素锦专注落在针尖上的目光,他鼓足了勇气。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吐不出口。 倘若说他害怕,怕针,她会不会笑话他?会不会看不起他? 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会在一根小小金针面前低头么? 绝不,绝!不! “唔……”他轻哼一声。 柴素锦手中的金针已经捻入他颈后风池穴内。只有那么一点点疼,很快就变成木木沉沉的感觉,丝毫感觉不到痛了。 她行针的手法很快,好似不过眨眼之间,她便已经将针又都收回到针馕之中。 云子仪第一次发现,施针不仅不恐怖,却还十分美好。 佳人就在身侧,专注只对着他一个人。 静悄悄的船舱里头,两人距离不过一两拳之远。 江风吹动窗帘,带着岸边的花香,吹来虫鸣鸟语…… 时光若是能停驻于此刻,该有多好? 第七十九章 扔进江里喂鱼 “好了,待会儿春露会把药送过来。”柴素锦说完,转身出了他的船舱。 云子仪愣愣的看着她恍如一朵美不胜收的却可望不可即的云气,飘飘扬扬的离他而去。 他伸手,只抓了一把江风在手心。 那眩晕的感觉果真没有了,只留下痴痴地迷醉,仍绕心头。 云子仪喝了春露送来的汤药,又小睡了一觉,那晕船的感觉就一点儿也没有了。 可如此,还怎么接近佳人呢? 他在船舱之中来回踱步,带来的书一本也看不进去。 却忽而从书册中掉出一本棋谱来。 云子仪眼前一亮,连忙抓起那本棋谱在手中。 下晌的清闲时光,云子仪带着笃定的笑容,寻到了正在抄录着药典的柴素锦。 “小姐可得闲?”云子仪捧着棋篓,他身后书童夹着棋盘。立在门口。 柴素锦抬眼看他,略略一笑,“云公子还要对弈?” “闲着也是闲着。”瞧见总是挡着门的春露不在,柴素锦也没有赶人,主仆两个便自觉地迈步进来。 书童摆上棋盘。摆好棋篓,退到一旁寻了茶具开始烹茶。 江风阵阵,茶香袅袅,还真是对弈的好时光。 云子仪脸上笑容比先前多了几分从容镇定。 柴素锦请他先行时,他倒还捡了白子在手中。将黑子让给了她。 吧嗒的清脆落子声,更显得船舱之中宁静怡然。 局势从舒缓逐渐显现焦灼之势,忽有人从船舱外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 带着舱外热气腾腾的风,卷进船舱里一股子灼热的气息。 柴素锦和云子仪同时抬头。 “马……”云子仪话未出口,便被闯进来的马文昭拦腰抱起。他还不明所以,尚未清楚状况,便被马文昭扛出了柴素锦的房间。 柴素锦愕然看着眼前变故,正要低头去看棋局之时,只听噗通一声有人落水了! “啊我家公子不会水呀!你这是干什么?!救人!快救人!” 云子仪的书童大叫起来。 船上的镖师们都被惊动了。 柴素锦奔出门外。只见云子仪在江面上浮浮沉沉,似乎呛了水,连声音都发不出。 噗通噗通几声,有几个会水的镖师连衣服都 顾不得解,便跳进了水中。 船家连忙抛锚停船,船帆也被收了起来。 剩下的镖师一头雾水,听完那书童指着马文昭哭诉喝骂之后,立时拔剑相向。 马文昭被一众镖师举剑围困。 不过眨眼之间,形势就从恬淡安逸,变得如此剑拔弩张。 柴素锦抚了抚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船终于停下,云子仪被镖师们救起,几个人拖着他,向刚放下前去救他们的小船游了过去。 春露正同瑄哥儿带着赤焰在船的另一侧钓鱼。 这会儿听闻动静,也都蹬蹬跑了过来。 瑄哥儿瞧见自己的师父被人拿剑指着,不由分说提剑蹿了上去,“坐我们的船,你们还嚣张了!?” 春露疾奔到柴素锦身边,紧张的小声问道:“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柴素锦轻哼,“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回事。” “啊?”春露愕然。 赤焰嗷唔叫了一声。 云子仪被拖上了小船,小船上浑身湿淋淋的镖师冲着大船上的人打了个手势。 这边的镖师立刻动起手来。 寂静的江面上,只听得铮铮然刀剑碰撞之声。 下晌暖融融的阳光洒落江面,洒落夹板,像是有金子在流淌。 原本静好的下午,这会儿突然阴翳的只剩下刀光剑影了。 两边的人似乎都动了怒,动作越发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柴素锦一开始尚面无表情,可瞧见瑄哥儿也同人打的热切。小脸儿涨得通红,便心下有些难安。 他毕竟习武没多久,就算有天赋,又有灵芝仙露的滋养,进步很快,也不能同习武多年的镖师匹敌呀。他们若是下手没轻重,刀剑更是不长眼,伤了他,自己从哪里再赔柴家一个男丁来? “住手。”柴素锦冷喝一声。 但没人停下。 她身边的獒犬蹭的站起,高扬着那硕大的头颅,“嗷唔”长啸一声。 像犬吠,又像狼啸。 江水两岸的山林都霎时寂静了。 可甲板上开打之人却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春露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公子被他们伤了怎么办?” 载着云子仪的小船恰在此时靠上了大 船,有船家在拉他们上来。 柴素锦冷着脸,忽而迈步靠近甲板上正在打斗之人。 余光瞥见她靠近。马文昭吓了一跳。 他猛然出腿,踢开自己身边的几个镖师,翻身而起,远离柴素锦,“退远些,你过来干什么?” “瑄哥儿若受伤,我叫你们一个个拿命来偿。”柴素锦脸上半分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这艘死过人的船,好似瞬间阴风阵阵。 正在恼怒之中的镖师们,只觉背后寒意嗖嗖,双方竟然不由自主,都收手站好。 瑄哥儿也站直了身子,他脸红红的,胸膛一起一伏,似乎累的不轻。 但见他身上并无外伤。 忽而他鼻孔里淌出一道刺目的鲜红来。 他对面站着的镖师立时吓了一跳,“不是我打的。” 瑄哥儿拿袖子一蹭,“姐,我没事儿!” “你没事儿,云公子有事儿!”上了船的镖师甩着头上脸上的水,沉着脸说道。 云七公子紧闭着双眸,抿着唇,脸面发白,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怎的。 柴素锦走上前去。 那镖师似乎十分气愤,想冲她发火,忍了几忍。没有开口。 柴素锦看了看云七公子,“呛了水,水吐出来,再压压惊就好了。” “哼!”那镖师哼了一声,扶着云子仪进了房间。 “怎么回事啊姐?好好的坐着船。他怎么掉水里了?”瑄哥儿不开口还好。 他一开口,那书童立时大哭起来,“还不是他!我家公子好好坐着下棋,他上来,二话不说。抱着我家公子就往水里扔!你讲不讲道理啊?我家公子招你惹你了?” “云家当初欺辱柴小姐是个孤女,想方设法退了婚事。如今柴小姐病愈,他却又回头怀非分之想?”马文昭冷笑,“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日后,莫叫我看见他靠近柴小姐。我见一次。打他一次!” 说完,马文昭冷笑着负手离开夹板。 留下一船的人目瞪口呆。 众人再看向柴素锦的目光,便不由有些躲闪起来。 瑄哥儿有些生气,拽着自家姐姐回了船舱。 “这……马公子怎么能这般行事?” “云家那小白脸就不是个好东西!” 春露和瑄 哥儿同声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都抿嘴气鼓鼓的,没再说话。 柴素锦却是笑了笑,在棋盘一旁坐了下来,左手同右手继续未下完的棋局来。 次日一早,云七公子醒过来,就直奔柴素锦的船舱。 书童将马文昭昨日的话说了。却仍旧怎么都拉不住他。 春露瞧见有些苍白的云子公子,很是愣了一愣,“您还敢来呀?” 云子仪却没看她,只眺望着窗边站着的柴素锦,“昨日没吓着你吧?” 柴素锦回眸一笑。整个船舱好似都亮堂起来,“云公子,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云子仪立时摇头,脸上的笑容恍如此时初升的朝阳。 “我还是一开始的话,既然我们一起从宋州出发,那就要一起到了京城再分开。” “你就不怕马公子再把你扔江里喂鱼?”春露啧啧道。 云子仪冲她微微一笑,“他把我淹死了么?喂鱼了么?既没有,我因何要怕他?” 春露深吸了一口气,不由伸出了大拇指。 “昨日未完的棋局,今日走完如何?”云子仪笑问道。 柴素锦犹豫片刻。“也好。” 听闻柴素锦吃罢早饭,又和那姓云的小子在下棋,马文昭霍然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瑄哥儿立时从凳子上一跃而起,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我姐说了,谁再挑衅闹事儿,就下船。” 马文昭回头看着瑄哥儿。 瑄哥儿立时松手,“我姐说的!她还说,她说到做到。” 马文昭哼了一声。“我不闹事儿,我去观棋!” 马文昭还未进得船舱,便听得船舱里传出的说话声。 他听觉敏锐,并不需要靠的太近,他便立时停住脚步,微微侧身,竖起了耳朵。 “云公子不在京城,还知道京城里的新鲜事儿?”柴素锦的声音带着随意淡然。 云子仪谦逊的笑了笑,“在京城有那么几个同窗好友,时常有书信往来。所以朝中或是局势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他们会写信告知。我四叔也会常常提点我。京中不比别的地方,错失一日,就有可能天差地别。因此不得不多加留心。” 柴素锦哦了一声,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前些天听闻说圣上龙体欠安。这两日又传出东 宫太子病了,”云子仪摇了摇头,“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许是误传?” 咣当一声。 一向淡然的柴素锦却失手打翻了茶盏。 第八十章 回来了 “小姐,您没烫着吧?你怎么回事儿?毛手毛脚的,茶盏能放在这儿么?”春露立时上前,一面为柴素锦擦手,一面呵斥云七公子的书童。 书童委屈,那茶盏不是一直都在那儿放着的么?谁知道柴小姐的手会突然碰上去? “柴小姐?”云子仪也有些诧异,“你没事吧?” 柴素锦摇了摇头,“这般行船,还要几日才能到京城?” “大约两三日吧?”云子仪估摸了一下。 “你适才说的……是道听途说,还是有确切的消息来源?”柴素锦缓缓问道。 云子仪皱了皱眉,“有来源倒是也有来源,我同窗及四叔都有提及。可宫中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宫中不是有国医么?”柴素锦又问道。 云子仪讶然看她,“你连国医都知晓?哦,是了,你家时代行医。听闻国医的名号也不奇怪。” 柴素锦没说话,只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是有国医,据说但凡他肯出手,就没有医不好的病。所以我也奇怪。这圣上欠安,太子生病,许是误传呢?”云子仪摇了摇头,眼眸中是不解之色。“不过不管上头怎样风云变幻,与你我也无甚相关,我等只管安分守己,总不会被无端波及。” “云公子是即将科举之人。怎能说与你无关呢?与我无关倒是真的,不过是好奇罢了。”柴素锦垂眸笑了笑,抬手落子间,下棋的风格再次大变。收起先前怀柔之势,杀伐果断,驰骋白子疆场,颇有片甲不留之势。 马文昭悄无声息的默默走远。 他立在船舷边,望着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江面,眉心微蹙。 她的事,她家中变故,难不成和宫中还有关系?否则,她怎如此关心宫中事情? 她分明对那云七公子毫无心思,却耐着性子与他对弈,就是为了从他口中得知京中之事?还是想要到了京城之后,借着他。深入宫闱? 马文昭的眉头越皱越紧,楚国前来和亲的公主,也快到京城了吧? 希望他这一趟,不会白来。 三日之后,商船抵京。 这三日,不知是谁在避着谁,云子仪和马文昭同在一艘船上,竟却连一次照面都没打。 直到下船之时。两人才再次碰面。 云子仪朝马文昭拱手,“能和马兄相识,也是一场缘分, 只是希望下次再见,马兄或能收敛一些,不要那么热情!” 马文昭呵呵一笑,拱手还礼,“云公子客气,有缘再遇!” “谁要再遇见他!”瑄哥儿冷哼一声,“你自己可说过了,到了京城就分开,别再缠着我们了!” 云子仪笑了笑。没有辩驳争执。 他的目光落在船舷之上。那个叫他魂牵梦绕,城门口见过之后,再难以忘怀的倩影,正缓缓走下船。 云子仪又向下船之处靠近两步,一旁的瑄哥儿却侧身将他撞开,“姐,我来扶你。” 瑄哥儿得意冲云子仪一笑,扶着柴素锦走下船。 云子仪朝她拱了拱手,忽而心中被一种离愁别绪给充斥满了,“柴小姐到了京城打算去往哪里?家中可有亲眷在京?可有地方住么?” “关你什么事儿?”瑄哥儿横眉冷对,“不是说了,到了京城就不纠缠了么?” 云子仪没看瑄哥儿,望向柴素锦的目光却越发的执着坚定。 柴素锦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远处,“是来接云公子的人吧?” 云子仪回头望了一眼,皱了皱眉,语气有些焦急,“京城不是方城,更不比宋州,柴姑娘若不嫌弃。不若先到……” “喂!你可别说到你家去啊!咱们的关系没有好到那种程度吧?跟你走了一路,不过是迫于无奈,咱们两家早就两清了,桥归桥路归路。你可别攀亲戚呀!”瑄哥儿立即叫嚷起来,并拉着柴素锦就走,“别理他姐,咱们家遇事儿的时候。他们家露出的嘴脸才是真实的嘴脸!如今你好了,我也好了,他又惺惺作态……” “妧妧!”云子仪听闻这话,面色愈发焦急。“我并无他意。” “管你什么意思!”瑄哥儿冷哼。 柴素锦被瑄哥儿拖开了两步,回头望他,淡然一笑;“该知道总会知道,如今,是该分开的时候了。” 说完,她转回头去,“瑄哥儿想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只要不跟聒噪的人在一块儿!”瑄哥儿咬字说道。 云子仪张口还想再问。身边却呼呼啦啦围上一大群人来。 “你小子总算回来了,离开这么长时间,也不怕功课落下?” “云七郎的学问,就算是一年不来念书。也不会被落下!” …… 一群年轻人围着他,说说笑笑,欢 快的气氛充斥在河岸边。 云子仪的目光却只想着跳出人群,好继续追随这那一抹倩影。 “那是谁啊?”他身边却忽而有人撞了撞他的肩,小声询问道,“那个与你乘同一艘船下来的小娘子是谁?那般美艳动人,该不会是你订了娃娃亲的姑娘吧?” 云子仪脸色一僵,回过头来。说话的正是他的同窗韩元镇,“韩兄真是说笑了。” “若不是,不若说给我认识?我家中父母正寻觅给我订门亲事呢!”韩元镇立即顺口说道。 云子仪瞪眼,嘴角抽了一抽。“韩兄甚至都不认识人家,婚事岂可儿戏?!” 韩元镇举目远眺,却哪里还能瞧见柴素锦一行的身影,他遗憾的叹了一声。“云兄你读书多,岂不知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之事么?” 云子仪眼皮又跳了跳,“那真是遗憾,我跟她不熟!” “子仪回来了!”声如洪钟的笑声传来,一群年轻人皆回头去看。 原来云子仪的四叔竟亲自来接他了。家中长辈接到门外,已是荣耀至极,理当晚辈前去给长辈请安才是。 云子仪的叔叔竟然接到了码头,可见其对云子仪的重视程度。 众人纷纷对他都投去艳羡敬佩的目光。 云子仪谦逊恭敬的稽首行礼。“本不想惊动叔叔,不曾想,还是叫叔叔知道了。” “自家人,客气什么?你的同窗们都来接你。叔叔就不能来接你么?”云子仪的四叔笑道,“走,同去醉仙楼为子仪接风洗尘!” 众人一片欢呼。 云子仪被众人簇拥着往马车旁走去,他回头四下去看。 一连串的马车,几乎占据了整个河岸边,哪里还能看到那一行人的身影。 偌大京城,不知下次相遇,会在何时何地? 才不过刚刚分开,他却已经开始思念了。 “这几两马车够大吧?”瑄哥儿指着他在河岸旁雇来的几辆专门运送货物的马车,满面自豪的说道。 柴素锦点点头,叫人将船上的药材卸船装车。 她和春露则坐上一辆让人乘坐的朴实无华的小马车。 马文昭和瑄哥儿在外头忙活,马车车厢似乎隔绝了外头的喧闹。 京城,她来了,终于来了。 过了这码头,再行上一个多时辰,就可真正进入 京中了。 那里有她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环境,以及……熟悉的人。 只不过,如今的她却是陌生的。 她以柴妧妧的身份,回来了! 她微微闭着眼眸,春露以为她累了,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瑄哥儿打起车帘子,想要说什么,春露还忙嘘了一声,冲他摆了摆手。 瑄哥儿放下帘子。 不多时,马车便缓缓动了起来。 柴素锦猛的睁开眼睛来。 “起程了,小姐。”春露低声说道。 柴素锦缓缓点了点头,面上的表情有怅然更有坚定和期待。 回来了,故人旧事,她要用新的面孔去面对这一切了。 第八十一章 揣摩人心 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着,离开河岸之后,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一路上柴素锦都没有说话,春露笑嘻嘻的问东问西,更好似在自言自语。 一直到城门口,马车停下,等着被检视后入得城门。 瑄哥儿却突然跳上马车,“那个,姐,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乘车?” “公子不是要骑马么?”春露掩口轻笑。 “公子现在要乘车了行不行?”瑄哥儿哼了一声。 柴素锦没吱声。他便自己爬了上来。 马车进了城门,春露欣喜不已的掀起车窗帘子,向外眺望,看见什么都要叹息一番。 “啧啧,还是京城好呀,多热闹,瞧这街道多宽广,可以并行几两马车呢!比宋州,更比方城大多了!” “真没想到,婢子这辈子还能回到京城来!” “以前都没有在京城好好逛过,离开的时候心中还有遗憾呢,如今不用遗憾了,竟然又回来了!” “小姐,您喜欢逛什么?婢子给您指路!” …… 春露一个人兀自说的开心,全然没有注意道,不管是柴素锦,还是瑄哥儿都没有接她的话茬。 姐弟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闷。 “杀了爹爹和爷爷,逼死母亲的人,就在京城么?”瑄哥儿忽而低声问道。 柴素锦一愣,抬眼看向瑄哥儿。这才发现,他脸上并没有少年儿郎第一次进入到天子脚下那种兴奋欣喜,反而面色沉敛,眉目微蹙。 “也许是吧。”柴素锦应了一声。 瑄哥儿捏了捏拳头。 柴素锦抬手按在他肩头,“别着急,我们初到京城,一切都要慢慢来,路要一步一步走,仇要记在心里,徐徐图之。” 瑄哥儿重重的点头。 柴素锦却笑了笑,“不过也得对方给我们徐徐图之的机会。” 车马在京城主道上行了一阵,便停了下来。 车夫问道:“您几位这要去哪儿,咱们也不能在京城拉着这么多箱货闲逛不是?” 瑄哥儿听闻询问,有些紧张起来,“姐,我不想去纪家大伯家里!咱们来京城的事情,原本就没告诉纪家人……” 柴素锦点了点头,“嗯,不去。” “那……咱们去哪儿?”瑄哥儿挠了挠头。拒绝云子 仪的时候,他说的果断,这会儿却犯了愁。偌大的京城,没个亲眷,仇人不明,前路究竟该怎么走他都毫无头绪。 “知道连记药铺怎么走么?”柴素锦问道。 车夫犹豫了一阵子,“京城药铺繁多。还真是记不清楚,不过您放心,您几位只要有个目的地,咱们打听着也能摸到那儿!丢不了的!” 车夫哈哈一笑,又扬鞭驱马走了起来。 马文昭骑马原本走在马车后头,拉着药材的车厢前头。这会儿突然驱马并行在马车一侧,俯身问道;“你打算去哪儿?” 柴素锦清了清嗓子,在车里应道:“先去连记药铺,将药材脱手,咱们带着不方便。折成银子也方便花用。出售药材的事情,就全权托付马掌柜了!” 她的声音隐含笑意。 骑行的马文昭不由也轻扬了嘴角,马公子又变成了马掌柜。只是如今的“马掌柜”三个字辗转在她唇齿之间的时候,却和在方城大有不同。 是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同以往大有不同? 马文昭笑着坐直了身子,“东家请好吧!” 一路打听,还真叫车夫摸到了连记药铺。 虽不知道这药铺在哪儿,问着走着,他们也没绕什么远路。 到了地方,马文昭翻身下马。 从连记药铺里走出一位姓苏的掌柜来,同马文昭打过招呼,就要检视他们的药材。 “姐你怎么知道这连记药铺会买咱们的药材?”瑄哥儿朝外看了一眼,放下帘子,低声问道。 春露嘻嘻一笑,“小姐是神仙。自然什么都知道。” 柴素锦却摇了摇头,“那夏州的药商见面的时候说过,他的药材有供给连记药铺的,连记药铺会挑好的,送进宫中。而这次的药材,他亲自采买运送,可见其质量上乘。必然不是卖给一般药铺,而是专供连记,而且很有可能,连记正是要拿着这批药材,供给宫中所用。” 瑄哥儿瞪眼,长长的哦了一声,“早先说过的话,我早就忘了,姐姐竟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柴素锦垂眸笑了笑。 瑄哥儿不知道连记。京城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不记得,也不足为奇。 自己却清楚的知道,连记的东家,乃是连妃的哥哥。太医署的医正连青云。连记能往宫中供药,这么大的荣耀,没有连妃和连青云是做不成的。 连记急需这批药材,只要药材质量上乘,在这儿一定能卖的一个好价钱。 马文昭看出来苏掌柜面上的着急。以及看到药材是的惊喜之色。 苏掌柜开口报价之时,还有意压低了价钱。 马文昭伸手冲他比了比药价,苏掌柜刚一摇头,马文昭立即要翻身上马。 “走吧,咱们走,如此好的药材,可不是天天都能遇见的,咱们换一家去!”马语气轻快的说道。 春露坐在车厢里,闻言就急了,“诶。怎么马公子要走啊?小姐不是说,在这里能卖上好价钱么?” 柴素锦垂眸,没有说话,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马公子不知情,要不然,公子去提醒他一下?”春露小声建议道。 瑄哥儿思量片刻,见马车真的动了起来,便也急了,“成,我去告诉他……” “不用。”柴素锦按住瑄哥儿,“买家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等一等!” 马车还未行处三丈远,苏掌柜果然在后头大喊道。 马文昭微微一笑,回头看他,“我给的价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少一个铜板,咱们就不谈了。” 苏掌柜皱着眉头,牙关紧咬,眼见马文昭回头御马前行,“成!不过。这么大的事儿,我自个儿做不了主,我得回去禀了我们东家知道……” 马文昭闻言,并不停下脚步,反而“驾”了一声。叫那马跑得更快了些。 “成成成!”苏掌柜立时向前追了好几步,“照你说的价,这药,我们连记收了!” “成交”马文昭翻身下马。 最后兑出的银子,比他们在船上预估的还多出一倍多。 供给宫中的药材。来不得半点差错,更不敢拖延。 柴素锦送来的药,对连记来说,简直像是一场救命的及时雨一般。 他们联络不上那夏州的药商,又不敢以次充好的往宫中供药。从京城各大药铺里收药,没有这么大的量不说,质量也是参差不齐。 连记的东家已经几宿都睡不好觉了,丢了差事倒是小事,听闻圣上太子如今身子都不太爽利,赶在这时候出了岔子,还是在药材上出岔子,丢了性命,连累了家人,那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不管这药要的多贵,连记都会吃下来。 马文昭离开 之后。苏掌柜抹了把头上的汗,高兴的直拍大腿,“快,快把这好消息告诉东家知道!他预备的钱财,连三成都没用到。就将药凑齐了!且品质极佳!不比那夏州药商承诺的差!” 他若知道这就是那夏州药商的药材,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钱货两讫,马文昭打发了那些车马离开。只留着一匹马供他骑行,一辆车载着柴素锦等人。慢慢腾腾的走在街道上。 “马公子真是好生厉害!竟然能将药价卖的这么高!他都没来过京城,却对京城的经营这么了如指掌啊?”春露嘻嘻笑道。 柴素锦缓缓开口。“他了解的不是经营。” 春露一愣,“那是什么。” “是人心。”瑄哥儿突然开口。 柴素锦笑着点头,“瑄哥儿好见地。” “那小姐的心中如今想着什么呢?”春露笑嘻嘻的望她,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肚子,恰她肚子里咕噜叫了一声。 春露立时面色大囧。 “前头也许就有客栈了,遇见客栈,咱们就投宿下来。”柴素锦说道。 马文昭此时恰在马车外头,正要开口询问她打算去往哪里。 她的话恰被他听闻,他面色一怔。 虽然她的话中带着“也许”两字,可是听来,却带着笃定确信的味道。 一个从来没有出过方城,更没有来过京城的乡下小姑娘,为何到了京城这富庶繁华之地,没有一点点的兴奋好奇之情,反而如此的平静淡然,更有种对京城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掌控之感呢? 马文昭的眉头深深蹙起,车马又行了没多远,果然就瞧见一个形式派头不小的客栈来。 第八十二章 下榻之地 “哟,好生气派的大客栈!小姐公子看看,要不要就这家?”车夫在外头问道。 柴素锦道:“好,就这儿吧。” 她说话的时候,瑄哥儿还在掀着车帘子往外打量。 车夫将马车停稳,春露连忙跳下马车,扶着她的手,将她搀了下来。 瑄哥儿跟着下来。 他在车里那种少年持重的表情。终于在此时出现了裂痕。 京城热闹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那种天子脚下大城的感觉,同方城,同宋州差别太大了! 这和坐在马车里,透过那一个小小的窗口往外看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他整个人都真真切切的置身其中了。 他只顾惊叹,没留意迈步竟走了个同手同脚。 春露在一旁噗嗤一笑,他才意识到。 瑄哥儿立时红了脸,对着身边耷拉着脑袋的獒犬道:“赤焰,咬她!” 春露拍了拍獒犬的头,“它才不会咬婢子呢!” “獒犬引人耳目,莫在外头过多逗留。”柴素锦说着,率先迈步,进了客栈。 马车停在客栈后院儿,这里并没有多少过往之人。 掌柜的听闻有贵客,连忙奔走相迎。看到那只威风凛凛的獒犬之时,还是吓了一大跳。 “这个……这个……这犬看起来十分凶悍啊,客官们还是将它拴起来比较好,若是在客栈里受了惊。再伤了人……那就……” 瑄哥儿摇头,“你放心,它不会随便伤人的!” “客官不能这么说……半年之前,听闻说长公主府的獒犬,那可是御用的训狗人驯养出来的,结果还是咬死了看护饲养之人,跑了出来,伤了不少人呢!”掌柜的低声说道。 柴素锦默默的看了一眼传闻中的主角赤焰,微微抬头,“还有这种事?后来呢?” “后来那獒犬就被打死了,说驸马爷伤心了好久呢!驸马爷和长公主那真是伉俪情深,人间佳话呀!长公主突然病逝之时,驸马爷差点就跟着一起去了,若不是国医拼死相救,又有圣上委以重任,啧啧。那真是……” 柴素锦冷哼一声,打断了掌柜的絮叨。 掌柜的有些不解,更有些不悦的向她看过来,“这小姑娘你别不信!” “既然伉俪情深,怎么长公主这去了还不足一年,就 听闻说驸马要另娶呢?”马文昭在一旁似笑非笑的问道。 掌柜的摇头叹息,“这都是事儿赶事儿,赶到这儿了!驸马爷自己是不愿意的。乃是圣上的意思!” “好事儿就是他的,不好的事情就是他无奈。”马文昭低声道,“这驸马爷控制坊间流言的本事,真可谓炉火纯青呀。” 他说的声音极小,站的离那掌柜的又远。 掌柜的没有听清,柴素锦却听得清清楚楚,她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到底有没有上房?”瑄哥儿不耐烦的催促道。 “有有有,三间上房怎会没有?”掌柜的看了看那硕大的獒犬,“只是这犬……” “这犬自然也要住上房!”瑄哥儿瞪眼说道。 “是是,它住那儿都听客官您的安排,只是它可不能随意出来,万一惊吓到其他的客官。这责任,小店可担当不起!”掌柜的揣着手说道。 “可以。”柴素锦点头,“不会叫它随意出入。” 掌柜的看出这小姑娘在这一行人中,地位不同,虽年纪小小,可她身边的人似乎都愿意听她的。 得了她的承诺,掌柜的立即连连点头,“那就好。您几位这边请!” 总算安顿下来。 因为獒犬不能随意外出,他们便叫店家将饭菜送到屋子里来用。 更专门要了新鲜的兔肉,现杀的活鸡给赤焰享用。 吃饱喝足,瑄哥儿便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欢欣好奇,想到外头四处走走。 长这么大,他真真切切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更何况这里可是京城啊!传说中的京城! 随便扔一块青砖,十个人就能砸到俩官儿的地方! 春露虽然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但依旧好热闹,京城繁华,她也跃跃欲试的想去外头转转。 “小姐去嘛,您也是第一次来京城,就不想看看京城的风土人情?”春露哀求道。 柴素锦摇头,“你们去吧,你扮作瑄哥儿或是马公子的丫鬟,正好去采买些日用的东西回来。有赤焰陪着我就行。” “那怎么成?”春露连连摇头,耷拉着脑袋道,“婢子还是留下来伺候小姐吧!” “我还想带着赤焰出去溜溜弯儿呢!”瑄哥儿也撅着嘴。 柴素锦笑看着瑄哥儿,“你是怕仇人一时找不到咱们?” 瑄哥儿立时蔫了,“我不带它就是。” “去吧春露。小姐需要你采买东西,不需要你陪。”柴素锦轻缓说道,“如何做个好丫鬟呢?” “唯主子的命令是从。”春露立即说道。 柴素锦点了点头。 春露这才释怀,起身同瑄哥儿马公子一道,离开了客栈。 离开之前,马文昭专门又来问了柴素锦一次,“你真的不与我们同去?” 柴素锦摇头,“我累了。想休息。” 马文昭点头,没有多说,看着她的目光却幽深幽深,仿佛要将人心洞穿。 京城这地方。甚至连他都甚觉好奇,忍不住想要多看看,多感受多了解。可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儿,比瑄哥儿不过才大了一岁的女孩子,竟然一点的好奇之心都没有? 竟然一点不想转转,看看? 她竟要独自留在客栈之中?她留在客栈做什么?她能安得下心来? 还是说,她会趁着他们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去干什么?私会什么人么? 马文昭一路上都微微皱着眉头,反复猜测揣度着柴素锦的反常行为。 而被他猜想的柴素锦此时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客房之中,一页一页的翻着柴家爷爷留下来的药典。 一页一页。她快速却很专注。 在她成功要回了药典以来,这本书不知道被她翻阅过多少次,上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她几乎都熟稔于心。 她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才停了下来。 看的次数越多,就越发觉得这药典不完整。 向老先生提到的下部《药典》究竟在哪里?里头究竟藏了怎样的秘密?是不是知道得到那部药典,如今的一切谜团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柴家的仇人,亲眷的死因,以及向老先生为何会躲避赵元甄……是不是就都会有了答案? 她闭了闭眼睛,将脑中这些叫嚣的想法都驱逐出去。 她现在有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要做。 她要知道圣上和太子是不是真的病了?为什么会生病?她临死的时候,明明父皇和太子身体都十分康健的! 师父难道会对父皇和太子的病毫无办法么?师父在做什么? 她要亲自见到父皇,见到太子,方能放心。 可如今的她…… 她垂眸看了看老老实实趴在她脚边的赤焰。如今的她除了赤焰,还有谁认得呢? 她是柴妧妧,不是柴素锦,不是长公主了啊。 圣上和太子,岂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么? 太阳偏西,西边的天空被涂抹成明亮的红色。 少年人和小丫鬟笑嘻嘻的从后院跳过门槛,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物件。说笑着向客房走来。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稍长的年轻男子。 男子长身玉立,手中也提着物件,眉目清俊,五官如刀刻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笑意未达眼底,却被夕阳镀上一层柔软和煦的光芒。 “姐,我们回来了!”少年人小跑进廊间,砰的撞开一扇门。 夕阳的光辉和傍晚的徐徐清风随着他的身影灌入门中。 坐在窗边的少女,鬓边青丝被风吹起。 少女回过头来,姣白美好的面颊上,扬起一抹笑容,夕阳为之失色,“京城,好玩儿么?” 少女的声音很悦耳动听,只是说话的语气太过沉稳老成,到好似历经了人生百态,少了几分少年人的轻浮急躁。 第八十三章 不聘 “小姐!看婢子都买了什么?”春露从外头跑了进来,轻快的蹭过瑄哥儿的身边,将自己手中的大包小包摊开在桌面上。 上头有精致的团扇,珠花,帕子,还有各色的漂亮小饰品。 柴素锦笑着点头,不论她举起哪个,她都说好看。 “她买的不好,姐姐,你看我买的!”瑄哥儿也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床榻上。 木剑,竹制的短剑,鹿筋弹弓……皆是男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他又打开另一个小包。 立时香味四溢。 竟是满满的吃食。酥油栗粉糕,蜜汁桂糖,梅花香饼,翡翠虾饺……京城有名的小点心,他几乎买全了,数量不多,种类确是不少。 “姐姐都尝尝,看看喜欢哪个?”瑄哥儿献宝一般。 柴素锦缓缓点头。 “咱们又不是在京城住一天两天,公子带回来都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小姐日后可以慢慢尝,这些婢子都会做的……”春露也连忙说道。 柴素锦也点头,“好。” “他们说什么你都道好,你自己是怎么想的?”马文昭忽而上前问道。 柴素锦抬眼看他,“什么?” “你不是打算在京城住上一天两天,住在客栈之中多有不便,起码獒犬就不得自由。”马文昭看了看她脚边趴着,闷闷不乐的大犬,“总要买个自己的宅子,才方便。” 柴素锦点点头,“好。” “又是好?我今日已经打听了几个牙行,明日里跟着牙行看看宅子,你也一起看吧?”马文昭看着她说道。 “不了。”柴素锦终于摇了头,“这件事情就托付给马公子了。” “你是东家。买宅子这种事情,多少钱,多大的宅院,选在何地,都要你这东家做主,托付给我。你不闻不问,这不合适吧?”马文昭挑了挑眉梢。 柴素锦看了瑄哥儿一眼,“马公子大约是忘了,重开柴家医馆的时候我就说过,瑄哥儿才是东家。这种事情,让瑄哥儿做主就好。” “你什么都不管?”马文昭问道。 “那姐,你干什么?”瑄哥儿正在逗獒犬,此时也抬起头来。 “我是大夫呀,”柴素锦说的理所当然,“大夫自然要做她该做的事儿。” 她说的太认真,表情也没有半分玩笑。以 至于这个话题都不能继续下去。 屋子里沉默下来,气氛有些怪怪的。 瑄哥儿轻咳了一声,“呃,那个……姐,你发现了没有,自从到了京城,赤焰好似就不太开心呢!它是不是病了?” “大约是被闷坏了吧?在船上它就没地方撒欢儿,到了这儿又只能被关在屋子里。”春露蹲在一旁说道。 瑄哥儿连连点头,“那我偷偷带它出去走走。” 他去拖拽那獒犬。 獒犬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下巴搭在两只前爪之上,歪着脑袋,眯着眼睛,似乎和它的女主人一样,对外头的一切都丝毫没有兴趣。 瑄哥儿累的气喘吁吁。那是体型庞大的獒犬却没有被他拖动出多远。 柴素锦一时哭笑不得,“它大约是不想出去,你莫要勉强它了,待明日你同马公子一起去见了牙行,买了宅子,它就自在了。” 瑄哥儿喘了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只好放弃,“好,赤焰你放心,我定尽快叫你自由自在!” 马文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直到她发觉。转过身来,朝他淡然一笑。 他才收回视线。 次日一早,马文昭用罢朝食,遇见了从后院回来的春露。 “你家小姐呢?我们去见牙行,她若今日得空,便可一起去见见。”马文昭缓声说道。 春露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小姐昨日不是说了,她不见,她也不看宅子,一切全凭我家公子的心意?” 马文昭抿了抿嘴,“话虽如此说,可……” “我家小姐从来说一是一,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春露傲然的抬了抬下巴。 马文昭一愣,不由莞尔,“我认识你家小姐比你还早,倒好似你更了解她?” 春露忙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小姐的话婢子言听计从。自然就能更加领会小姐的心意。对一个人了解的多少,跟认识了多久,关系不大。重在用心!” 随后铿锵有力的四个字,“重在用心”叫马文昭微微一愣,看向春露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 原以为这丫头呆呆傻傻,老实巴交,除了做得一手好菜以外,再无什么可取之处。今日倒叫他刮目相看了。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马文昭又问道。 春露摇了摇头,“小姐一早就出去了,做什么她没说。” “出去了?”马文昭更为诧异,“她一个人?带了獒犬没有?” 嗷唔一声叫,将说话两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瑄哥儿拽着獒犬。从客栈后院花园子里蹿了出来,一人一犬跑的飞快。 这下春露也不用回答了。 马文昭眉头微微皱起,眼眸深不见底。 “唔,小姐还专门换了男装,许是想四处逛逛,马公子不用担心了,我家小姐行事自有轻重!”春露说完,追着那一人一犬跑开了。 马文昭又在原地站了好一阵子,才背着手,缓缓离开。 她自打进了京城,就变得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了。 换了男装,独自出门,她是要去哪儿?做什么? 一个个问题萦绕在马文昭心头,但面对这一个个牙行,一处处宅子的时候,他脸上云淡风轻的,一点情绪都看不出。 瑄哥儿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这么多宅子,他早就挑花了眼。牙行的报价,更是叫他听得晕晕乎乎的。 “要是我姐在就好了,她一准儿能拿主意!”瑄哥儿小声咕哝道。 马文昭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姐姐说了,全凭你做主,你不用想太多,只挑你最喜欢的。” 被瑄哥儿惦念能拿主意的人,此时正站在连记药铺的门口,举目望着门楣上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这位公子,您是看病,还是抓药?”小二上前招呼道。 柴素锦这才收回视线,“你们掌柜在么?” 小二嘿嘿一笑。“这大清早的,您找我们掌柜什么事儿啊?不妨先同小的说说?” “同你说,你能做主么?”柴素锦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小二也不觉得这公子面凶,细瓷白面的,反而十分面善。可怎的被她目光一扫,就浑身发寒,心下生惧呢? “这……这个也看是什么事儿?您不说,我怎知道该不该请掌柜的呢……”小二说话间,不由腰更弓得深了些,低眉敛目很有些紧张。 柴素锦轻笑一声,“去吧,不会有错的。” 小二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衣着普通,身上也没什么耀眼的饰物,怎的就觉得在她面前有种压迫之感? 不明所以,小二不敢将人得罪,连忙跑进药铺里头,将正在二楼品茶的苏掌柜给请了下来。 柴素锦已经被请 到医馆后头。她正站在四方院子之中,负手四下打量。 昨日卖药材之时,她坐在马车里没有露面,苏掌柜头一次见她。 苏掌柜身为老掌柜,也算是行走江湖阅人无数,一眼望去,就觉这少年人通身气质不俗。 他快步上前,拱手彬彬有礼道:“是这位公子要见在下?” 柴素锦转过身来,颔首问道:“贵店可需要坐堂大夫?” “公子有名医推荐?”苏掌柜笑着说,“我们连记主营药材,也有坐堂看诊的大夫,两位长在的大夫,另有三位太医署的医师,每月轮有三日义诊。好叫公子知道,若非名医,咱们连记可是不用的。” 柴素锦哦了一声,“她如今在京城虽还未有名气,但日后必定名扬万里。” 苏掌柜呵了一声。“公子口气不小,那敢为这位大夫现在何处?” “远在天边,”柴素锦指了指自己,“近在眼前。” 苏掌柜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抽了抽嘴角,颇有些不高兴的甩了甩袖子,“大清早的,小公子是跑来逗我玩儿的?” 这次称呼公子,还专门在前头加了个“小”字,咬的极重。 柴素锦笑了笑,“我知道自己年轻,难叫掌柜的信服。不过掌柜的可以给我三日时间,这三日,我坐诊连记,诊金自己分文不取,三日之后,掌柜的若是觉得我医术尚可,便将我留下。若实在看不上,我自觉离开。如何?” 苏掌柜只当她是开玩笑,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治病救人岂能儿戏?你坐诊连记,治不好病倒是小事,诊错了病下错了药方,治死了人,那可就是大事了!这责任,我担不起,担不起!您请另谋高就吧!” 苏掌柜说完,转身冲那小二摆手,叫人将柴素锦请出去。 瞧她通身气度不俗。没有轰她出去,已是客气了。 第八十四章 永远保护你 “如今连记在京城,算不得一流的大医馆,也就是靠着经营药材,供给宫中的便利,挤一席之地。且也不是独揽宫中的生意。难道掌柜的就安于如此?不想更上一层楼么?”柴素锦忽而缓缓问道。 苏掌柜离开的脚步立时顿住。 他皱眉回头,看着这年轻的后生,少年人被笼罩在阳光里,忽而有种遗世独立之感,恍如天上降下的神祗仙童,倒好似光不是从天上的太阳落下,是他自身为光一般。 苏掌柜拧着眉,好一阵的犹豫。又缓缓踱步回来,“你说你愿意义诊三日?” 柴素锦点头,“是。” “唔,也不是不行,”苏掌柜又打量她一眼,“将你的户籍证明压在我这里。万一出了事儿,也不是口说无凭的。” 柴素锦摇了摇头,“并非不愿给您,只是我刚刚来到京城,户籍还未经京兆府审理换过。” “去去去!”苏掌柜连忙摆手摇头,“没有户籍,那你是黑户呀?我可不敢用你!” “我可立下字据,倘若治病救人出了事儿,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与连记无关。”柴素锦说道,“您不用担一分的责任,却有着让连记扬名的机会,难道您就要这样拱手让人?” 苏掌柜脸上微微发红,急促的呼吸也彰显他内心的挣扎犹豫。但持重谨慎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叫他此时不敢冒进。 “不行……”他犹豫中缓缓摇头。 “这位公子,您这边请吧!”一旁候着的小二连忙上前,将柴素锦往外请。 柴素锦行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苏掌柜道:“掌柜的口舌生燥,呃声洪亮有力,冲逆而出,口臭烦渴,多喜冷饮,脘腹满闷,大便秘结,小便短赤。苔黄燥,脉滑数。如今不医治,再拖上一年半载,就会出现气需甚呃逆不止,呃声低微,气不得续,饮食不进,脉沉细伏,胃气将绝,元气欲脱。到那时,病情极易生变,或危及性命。” 话音落地,她倒也不再耽搁,跟着那小二便向外走去。 “等一等!”苏掌柜猛的抬手,唤住两人。 两人回头去看,只见苏掌柜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有惊讶,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怀疑,“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打听到这些的?” 柴素锦垂眸笑了笑,“掌柜的真会开玩笑。我是昨日才寻亲至京,如今还未寻得亲眷,无根基无朋友,也没有什么钱财。不过是有一身医术,在寻到 亲眷之前,寻一条谋生之路罢了。” 苏掌柜呵呵一笑,“公子真是谦虚,连记往宫中供药材的事儿,您都能打听出来,还说自己无根基,没什么钱财?您太谦虚了!” 柴素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想来连记,事先做些功课总是有必要的。” 见苏掌柜还在犹豫,她拱了拱手,转身又走。 苏掌柜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跟着小二已经行至过堂,也再未回头。 忽然一种得而复失的感觉,无端击中了苏掌柜。 好似阳光都随着她的离开而莫名暗淡。 也许……她的到来,真的是上天给连记的飞黄腾达的机会? “留步!”苏掌柜忽而大声唤道。 小二猛的停下,挠头往回看,“掌柜的有何吩咐?” “去准备笔墨!”苏掌柜立即吩咐道。 将柴素锦请到了二楼屋子里,备好了笔墨,苏掌柜笑嘻嘻的请柴素锦立下字据。 柴素锦眯了眯眼睛,抬手捏起笔来,蘸满了墨汁。 上好的墨汁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正欲落笔之时,却忽而又直起了身子。 苏掌柜脸上一僵,这会儿不是要反悔吧? 却见她只是将笔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左手握笔,工工整整的提笔落字。 一手小楷,写得漂亮至极。哪里能看得出是出自左手? “公子竟左右手都能写字么?”苏掌柜递上红泥,讶然问道。 柴素锦将鲜红的指印按在字据之上,微微颔首。“年少闲来无事,就练了练。” 她说的轻巧,苏掌柜可不傻,能将字写的这般漂亮,本就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练字本就是个功夫,极考研耐心,更可况是左手字?非一般的耐力,根本坚持不下来! 他这会儿心中突然安定下来,能有这般心性的少年人,真真叫人敬佩。他说自己医术不俗,那真的就是不俗吧? 坐诊从次日开始。苏掌柜交代了一些事项,叫她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安排好了她坐诊的位子,叫她再来。 柴素锦离开,一个人缓缓踱步在街道之上。 那种熟悉之感,扑面而来。 这里是京城,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的一切悲欢喜乐,一切的记忆都在京城里。 以前尚为长公主的时候,她 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离开京城,去到那没有那么多约束,没有那么多人眼睛盯着的地方。过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 如今终于可以过这样的日子了,她却想尽一切办法的回到京城,并且还要努力的挤进皇宫。 她兀自摇头轻笑。 秋日的阳光透过微微发黄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人生,总是这般让人无奈又可笑么? 她回到客栈的时候,马文昭和瑄哥儿竟然先她一步。已经回来了。 “你们不是去看宅子了么?”柴素锦问道。 瑄哥儿瞧见她,蹭的就站了起来,两手揪在一起,低垂着脑袋,颇有些紧张忐忑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柴素锦歪了歪脑袋,“惹了什么祸事了?” 瑄哥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抿着嘴就是不开口。 柴素锦无奈笑了笑,“惹了什么祸事,说出来让我知道,也好一同想办法?” “我……”瑄哥儿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声音却小的像蚊子一般。“我把咱们带来的钱,及昨日卖药所得的钱,全都……全都花完了……” 柴素锦愕然看着他。 瑄哥儿又看了她一眼,瞧见她诧异不说话的样子,他急得脑门儿冒汗,“姐,你……你若是生气,就打我骂我吧!我是真心喜欢那个宅子,可我没想到京城的地价这么贵!那牙行说,那个宅子地段极好,周遭邻里非富即贵,若不是房子原主急着脱手。这个价钱我还买不到呢……” 柴素锦没说话,他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就连忙又开口说道。 “如今花光了姐姐你所有的积蓄,我……我日后会挣钱……会补偿给姐姐的!” 柴素锦板着脸上前,“我如今还是你姐姐么?” “我知道不该不同你商量的……”随着她走近,瑄哥儿的头埋得更低了。 “你同我商量不商量都不是大事儿,”柴素锦道,“那句我的积蓄,你会补偿又是什么意思?是在跟我划清界限么?” 瑄哥儿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他微微一愣,重点不是这个吧? 他猛的抬头看向姐姐。“姐,你说什么?” 柴素锦忽而一笑,在一旁坐了下来,“春露,我渴了。” 春露连忙应了一声,奉茶上来。 “姐,你,你快说呀?”瑄哥儿凑到她身边。 “去,别在我眼前!我是外人,花了点钱还需要你日后补偿的外人,你叫的这么亲昵做什么?”柴素锦侧脸忍笑,就是不看他。 “姐,我……我不是怕你怪我么,不是同你疏远的意思!”瑄哥儿急的挠头。 马文昭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姐逗你呢!” 他朝柴素锦勾了勾嘴角,迈步出了房间。 房间里少了个他,似乎又多了几分亲昵随意的气氛。 柴素锦坐在胡凳上伸了伸腿,“瑄哥儿。你要知道,你是这家里的男人,爹和爷爷没有了,如今你就是柴家的顶梁柱。你不论做什么,只要你觉得对,思虑清楚了,就只管大胆放心的去做。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不要叫这些东西,拦阻了你的脚步。” 瑄哥儿见她说的认真,立即也收起嬉笑,认认真真的听着。 “今日不过是个宅子,日后可能是其他。你主掌这这个家的方向,我是你的姐姐,却不能替你做决定,不能跟着你一辈子。莫要叫旁人影响了你的决定,也不要因为顾及旁人,而轻易动摇自己的想法!”柴素锦缓缓说道,一字一句,都说的特别郑重。 瑄哥儿重重的点头,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记住了,姐。这世上,再没有人对我像你这么好了。” 柴素锦倏尔笑了起来,笑容温暖明媚,“谁让。我是你姐姐呢?” 瑄哥儿吸了吸鼻子,也扬起笑脸,“嗯,表哥说的对,我是你的弟弟,也是那个要守在你身边,永远保护你的人!” 柴素锦轻叹一声,“好。” 第八十五章 称心如意 用过晚饭,天色暗了下来。 瑄哥儿和春露又将赤焰偷偷带了出去,一个望风,一个遛狗。 柴素锦正在廊下慢慢走着,忽而有人向她迎面走来。 她听闻脚步声,停下了步子。 那人的脚步也停在了她的面前。 廊下摇晃的灯笼在墙上投射出两人被拉得老长的身影。 两条影子分明离得很近,却都透着一种孤立之感。 “你今日去哪儿了?”马文昭垂眸看她,缓缓问道。 “还要向你报备?”柴素锦挑了挑眉稍。 马文昭皱了皱眉。“一路走来,彼此的信任非但没有增多,反而又减少了么?” 柴素锦笑了笑,“我去了连记。” 马文昭一愣,“连记药铺?” 柴素锦越过他,又在廊下走了起来。 有夜风拂过耳畔,秋日的夜里,已经微微有些凉了。 褪去了夏日的燥热,这凉风叫人心头格外舒缓。 马文昭缓步跟在她身后。 廊间回荡着两人闲适的脚步声,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微风,若是没有那些困扰在心头,寻不到答案的谜题,也许就会变得十分美好了。 “去连记药铺做什么?还女扮男装?”马文昭轻声问道。 “你忘了我昨日告诉你的?”柴素锦淡淡回应。 马文昭凝眸想了片刻,“昨日你说,你是大夫。你去连记坐诊?” 柴素锦笑着没有应声。 “为什么?”马文昭提步更靠近她。 两人几乎是并行在廊间。 “一定要知道么?”柴素锦问道。 马文昭眼眸深深的看着她,“你不说,我会忍不住多想。难免误解其意。” 柴素锦轻叹了一声,“我说是为了谋生,你信么?” “谋生也是其一。我为何不信?”马文昭笑了笑,“更可况如今是真的用完了积蓄,连个护院丫鬟都请不起了。” 柴素锦也笑了,“所以,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呀。” “你这从头开始,又指的是什么?”马文昭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停了下来。 柴素锦淡淡的目光落在他握着她手臂的大手之上。 他却并未放开。 “我想要接近我的目的,连记是个很好的机会。连记的东家是太医署的医正,若能借着在连记坐诊的机会,让连记的东家发现我的医术,必能被推举到太医署。入了太医署,”柴素锦顿了顿,“就算是背靠朝廷了!” 入了太医署,她就有机会见到圣上,见到太子了! 他们如今究竟好不好?得了什么病?是谣传,还是有人加害? 她总要亲眼见过。亲自诊过才能够放心! 她不是长公主,没有人脉,没有根基。想要进入宫中,一切只能从头开始。从一个医馆的小小坐堂大夫开始。 连记算是个不低的起点了。 她如今已经争取到这个机会,只待“东风”将她吹入太医署了。 “你不会怕么?”马文昭忽而问道。 柴素锦抬头看他,“怕什么?” “被仇人虎视眈眈盯着的时候,难道不应当是想方设法将自己藏起来么?怎的你到反其道而行之,却要展露自己的才华。要光彩夺目呢?”马文昭笑看着她。 柴素锦回望他,“你知道原因。” “躲没有用,是么?”马文昭忽而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俯身靠近她的唇。 柴素锦大惊,猛的别过脸去。 他的唇擦过她的脸颊,落在她耳畔。 “既然知道躲并没有用,为何要躲着我对你的心意呢?”马文昭轻缓问道。 夜色太美,夜风太美,他的声音微微低沉,竟有种魅惑人心的感觉。 柴素锦只觉脸颊发烫,伸手想要甩他一个耳光。却又忽而将手收握成拳,垂在身侧。 “怎么不打?”马文昭问道。 柴素锦从袖中拽出一张帕子。擦了擦脸颊耳畔,抬手将帕子扔掉,淡声道:“因为,不值得。” 说完,她甩开他,缓步而去。 马文昭立在原地,看着那帕子被风吹得在地上翻滚,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远。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幽深的眼眸之中倒影着灯笼的光,却迷离的叫人看不清。 次日一早,柴素锦就离开客栈,去了连记药铺。 瑄哥儿几个,却是忙着将那宅子办好契约手续,马文昭又塞了只上好的玉佩给那牙行,牙行疏通的官府,给他们几人都做了新户籍。 那玉佩是他带在身上的唯一物件儿。 瑄哥儿本要劝他留下,他给出之时眼中分明有不舍神色。 可瑄哥儿相劝,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就将东西递了出去。再没多看一眼。 “过去的总要过去,人总是要面对新的环境,新的问题。”马文昭拍了拍瑄哥儿的肩膀,“总留恋着过去。人如何能长大呢。” 瑄哥儿似懂非懂,神色莫名的看着他。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他却也没有功夫深思这些问题了。 因为没有钱请家丁护院,没有钱买丫鬟。新宅子里一切的活儿都得自己干。 他们雇了马车,将客栈里为数不多的行李带到了新宅子。 这宅子许是前不久还在住着人,家具一应俱全,屋子里也不甚脏乱,只是原主留下了不少杂物需要清理。 马文昭瑄哥儿及春露,忙前忙后,从前晌一直忙到了日落西山,才刚刚将宅子收拾出来个样子。离着他们心中预期的目标还相差甚远。但瑄哥儿的脸上却始终是带着笑的。 纵然汗打湿了衣衫,可他们总算不是漂泊在京城了! 总算是有一个家了! 赤焰似乎也十分喜欢这宅子,出了那客栈就开始兴奋。 三人在宅子里打扫清理之时,它前后院子撒欢儿的跑,时不时还嚎叫一声,惊得鸟儿四下乱飞,临近房舍鸡鸣狗叫。 柴素锦从连记药铺回来之时,春露正在客栈里候着她。 “小姐。咱们今晚就可以住在自己家里了!适才婢子去添置了些布料床褥,虽然还不妥帖,但总和客栈里的感觉不同!”春露笑嘻嘻的说道,说话间,脸面都散发着光彩。 柴素锦同她一起来到瑄哥儿购置的宅院里。 里里外外走了一遭,她轻笑,心中也多了几分安稳之感,这就是家了。 这就是一个家给人的感觉了,温暖舒适,稳妥。 纵然不能较之她的公主府,但这里有爱她的弟弟,有真切关心关切她的侍女。这里给她的感觉。甚至比公主府更舒适怡然。 “难怪用尽了所有的钱。”柴素锦点头感慨道,“在京城这样的地段,能买到三进的大宅院,且是这般精巧布局,原有的家具也不差,搬进来就能用。更有小花园,有假山老树。那牙行没有唬你,若不是卖家急于脱手,你是买不到的。” 瑄哥儿一听这话,心中更添欣喜,头都扬的高高的,“姐,我眼光还不错 吧!我就相中了这院子,赤焰还能撒欢儿的跑!你来你来!” 他拉着柴素锦就往二进的院中跑。 柴素锦被他拖着,脚步生风。 “你瞧!”他抬手指着天井中一株大树。 那树没有百年也差不多了,树冠高出房顶好些。整个树如伞一样舒展在屋脊上头。是一株硕大的皂角。 这时节,树上接了许许多多的绿色皂角。 皂角有一掌多长,垂落在枝桠之间,有些碧绿,有些微黄,风一吹,随风轻晃。 像是挂了满树的玉风铎,耳畔似乎能听到碧玉相撞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无端叫人心中更添几分欢喜。 “真美。”柴素锦仰着脸,看着那满树碧玉,轻笑说道。 “后头院子里还有一株很大很大的百合,春末夏初的时候,百合盛开,满院飘香,姐姐定然喜欢!” 柴素锦连连点头,“瑄哥儿眼光好,买的这宅子我很喜欢。” “赤焰也喜欢呢,这些日子可闷坏它了!你瞧它现在撒欢的跑的,根本抓不住!”瑄哥儿嘻嘻笑道,忽而他又侧了侧身子靠近柴素锦,低声说道,“姐,你觉得我师父怎样?” 柴素锦脸上笑容不可察觉的少了几分,但她嘴角还是上翘的,只是眼中没了笑意,“什么怎么样?” “我犹豫不觉的时候,他说这宅子你肯定喜欢,我也喜欢,就是觉得贵了些。咱们初到京城,花光了积蓄似乎不太妥。可他说不必担心,称心如意最重要,我这才下了决心买的。”瑄哥儿轻轻撞了撞她的肩头,“你果然喜欢,他没说错。看来他很了解你嘛。且我觉得师父人不错,也关心你……” 第八十六章 东风 “今日能开火么?我饿了。”柴素锦打断他的话。 瑄哥儿挠了挠头,“应该能吧?我适才瞧见春露回来就去灶房准备了。” “那你去瞧瞧饭怎样了?”柴素锦说着话,还抬手揉了揉肚子。 瑄哥儿连忙点头,“姐你不说我不觉得,你一说,我这肚子里也咕噜噜乱叫!” 他快步跑走。 柴素锦站在那株硕大的百年老树下头,看着满树飘飘荡荡的皂角,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 她已经来到了京城,来到了赵元甄所在的地方。 与远在方城相比,如今可谓近在咫尺了。 可是近在咫尺。却更相隔天涯。 “你眼睛里是思念,脸上写着挣扎,是什么事什么人,叫你这么纠结?” 忽而传来的话音,叫柴素锦立即收敛心神,转眼看去。 马文昭从廊下走出,长身玉立,眉目清淡。 “利用瑄哥儿的事儿,劝你仅此一次,莫在有下次。”柴素锦说道。 马文昭脚步一顿,摇头笑了起来,“不过是帮他看清楚自己的心意,让他能更好的做决定,这样,也叫利用?” 柴素锦轻哼,“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马文昭走近她,“你指什么?” 柴素锦皱了皱眉,“在方城,我就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的心里,没有放下你的地方。” 马文昭颔首,“我记得。” “所以,不要做无谓的事情,浪费无谓的精力。”柴素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十分认真。 马文昭笑了笑,眼眸回望她,四目之间,不知有多少情谊流转,“这是我的事,费不费心都在我,与你不相干。” “不会有回应的。”柴素锦说道。 马文昭点头,“那也甘心。” 柴素锦微微皱眉。 他却仍旧满面笑意,如沐春风。 皂角树下,秋风渐起,微微凉意,吹散人心头燥热。 “姐,吃饭了!”瑄哥儿的喊声打破了两人无言以对的静谧。 饭毕,几人坐在二进天井处,举目望着被树枝剪碎的天幕,感受着秋风的凉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姐,你在连记怎样,这一天。可预见什么新鲜事儿了?”瑄哥儿 笑嘻嘻的问道。 柴素锦摇了摇头,“连记原本就有长在的坐堂大夫,百姓平常的头疼脑热根本不会去看诊。能去看诊的,基本都会找相熟的大夫。” 她这般年轻,又是完全陌生的面孔,更不像在方城的时候,有柴家的老字招牌帮她打开局面。 方城那小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彼此就算没见过,也是听闻过的。 可京城不一样。她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就取得旁人的信任,大夫都是越老越让人信服。 “别气馁,我姐姐可是医仙神医呢!我姐能来京城,乃是京城人的福气!我姐若是肯给人看病,那一定是那人上辈子没少积德行善!”瑄哥儿语气夸张的赞叹道。 柴素锦被他逗笑,“瑄哥儿说的是我么?” “怎么不是?去问问方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姐姐的大名?那是一提起来就得双手合十,恭敬之至的!”瑄哥儿从胡床上跳起来说道。 “只差一个机会而已。”马文昭在一旁,轻声感慨道。 柴素锦的目光默默落在他的身上。 恰他也转过脸来看她,“只要有这么一个契机,你的想法就可实现,你也可以扶摇直上了。” 他眼睛太过明亮,如苍穹之上的星辰。 她立即转过脸来,心跳不知怎的,竟有些乱了。 “困了。明日还要去坐诊。”柴素锦起身,向里走去。 她同春露住在三进,瑄哥儿住在二进,因为没有家丁护院。马文昭便主动住在了外院。 白日里柴素锦在连记坐诊的时候,马文昭将收拾家里的活计就丢开了。 他着实没那个耐心,春露瞧他也不像是干这种活儿的人,总嫌他帮倒忙。 他闲晃出去,在京城沿街遛弯儿。 只是每过一处,就格外留心。旁人走过便忘的街面,他却将布局清清楚楚的牢记心间。 走累了。便寻一处人多的茶馆坐下,点一壶清茶,往人堆儿里一坐,也不说话,抬眼看着茶馆里的说书人。 看着好似在专心听着说书人说故事。 实则,说书人说了什么,他全然不知。他耳力敏锐,又颇能专注的沉下心来。 周遭议论京城新鲜事儿的声音,皆入了他的耳中。 哪位大人又纳了小妾。 哪个楼里的当红姑娘 又有了入幕之宾。 哪位大人的夫人又当街打了外室。 …… 坊间议论,五花八门。上至王宫贵族,下至平头百姓,只要是点儿新鲜事儿,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都能听来。 越是被奉为禁忌的话。越是引人好奇,避人耳目窃窃私语,随处不乏那胆大敢说的人。 口说无凭,听个热闹,肚子里揣着货。不让说那才真是憋得慌。说了就说了,倘若真有什么不该说的,被人举报了,坊间闲谈,也没人会承认呀? 马文昭一口一口抿着茶。眼神好似完全不在周遭人身上。 可一桌人说的话,却一字一句都落入了他的耳朵。 “丞相大人家的幺孙儿病了,听闻病的很重,活不过这个月去了!”那人说道,“所以丞相大人告假一个月,已经连着五天没有上朝了!” “丞相大人告假你都知道?难不成你看到了?”同桌的人笑声啧道。 “嘿,你还不信,我表哥的姑母家闺女是在丞相府里当差的,这消息,能有错么?”那人一脸傲气。 “当真?”同桌人向前探着脑袋。“是什么病,这么严重?京城里这么多大夫,还有个太医署在那儿摆着,莫不都是吃干饭的?” “太医署有一半的人都不肯上门去看诊,丞相倒是在京城的药铺医馆里寻了不少的大夫上门,可是没有一个人能降得住这病的!”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还降得住?你当时妖魔鬼怪呢?” “这病,也开了不少的药,用了不少的办法,却一点儿没好!那说不定就是妖魔鬼怪!” 马文昭忽而端了自己面前的茶碗和一盘子葵花籽,走近那桌人。 他放下葵花籽在桌上。 桌上的人立时一愣。“这儿有人!那边儿不是有空桌子?” “一个人坐着无趣,见两位大哥见多识广,初来乍到,想同两位大哥聊聊。”马文昭笑着摆上茶碗,坐了下来,“我请两位大哥吃茶,吃点心。” 说着,他又叫来小二,点了好几样的点心。 两人见他知礼懂事儿,便笑着应了。 但转而换了话题,说着街坊邻里的鸡毛蒜皮。 马文昭倒也不着急。 可男人在一起,并不像妇人那般,单单是日常的鸡毛小事就能满足。好似不说些朝廷大事, 天下奇闻,就不能彰显出他们的身份地位似的。 先前说话那人绷不住。看了马文昭一眼,见他面相堂堂眉目俊朗,着实不像恶人,便又压低了声音道:“丞相这小孙子说白了,也就是该的。” 他同桌那人立即瞪眼,“这话怎么说的?” “天妒英才!早慧易折!老话儿说的一点不会假!”那人神秘兮兮的说道。 “丞相家孙儿重病之事,我也有所耳闻。”马文昭突然插话道。 那人连连点头,朝他同伴说,“瞧,我说的没错吧?你还不信!” “只是我不明白,早就听说朝廷中的国医,甚是厉害,有圣手之称,怎么连他也没办法么?”马文昭微微皱了眉。 那两人看他一眼,俯身靠近桌面,压低了声音道:“小哥外地人吧?初到京城?” “是,来的没多久,两位大哥好眼光!”马文昭拱了拱手。 那两人笑着摇头,“一听这话就知道你不是京城人,丞相同国医不合。前些日子两家的马车在御街相遇,险些打起来!京城没人不知道这事儿!” “只是面儿上不说罢了。”另一人补充道,“要不然怎么会有一半太医署的人不愿意去丞相府看诊呢?还不是怕得罪了国医?国医可是太医署的太医令,掌着他们所有人的前途呢。” “不过听说去看诊的太医回来也没怎么样啊?” “唉,国医又不傻,能将这种事儿做到明面儿上么?背后穿个小鞋什么的,那不是容易得很?” …… 两人磕着葵花籽,吃着点心,越说越远了。 马文昭又听了一阵子,起身告辞。 日近黄昏,他才回到家中。 谁知柴素锦却已经早早的回来了。 第八十七章 帮忙 “今日怎的回来早了些?”马文昭笑着走上前去。 柴素锦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坐着也是枯坐,不如早些回来。倒还少受些白眼。” “你会怕受白眼?”马文昭挑了挑眉。 她这般灿若星辰,明艳夺目,不过是穿了男装,叫男人心生嫉妒,若是换做女装。不知有多少男人都要趋之若鹜?白眼?简直笑话! “怕到不至于,只是受的多了,也觉的没意思。”柴素锦摇了摇头,“没有一个稀奇的病患,叫我大展拳脚,一般的病症又不肯找我。看来扶摇直上乃是路途漫漫。” 马文昭笑起来,“别这么说,机会不上门的时候,就要自己出门寻找机会。” 柴素锦抬眼看她,恰好春露搬了两把胡凳出来。 两人在皂角树下的小木桌旁坐了,春露又去烧水烹茶。 柴素锦这才又问道:“莫不是你找到机会了?” 马文昭饶有意味的笑了笑,缓缓点了头。 “真的?”柴素锦眉梢微挑。 这动作有些人做来,显得轻浮。在她脸上,却平添了几分少女的俏皮,叫人看来赏心悦目。 “真的,今日在茶馆里闲坐,便听闻了一件事。于你来说,真乃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只看你肯不肯了。”马文昭缓缓将丞相孙儿重病,且与国医不合的事情讲了。 柴素锦眉宇微蹙。面色沉沉。 师父同文丞相不合?以前她没有听说过啊?是她死了以后,两人闹翻的么?为什么闹翻? 文丞相脾气虽然耿直了些,说话做事都带着文人那一股子酸傲之气。但心底是不错的,有时候父皇都会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上几日,又会惦念他的好。 师父话不多,人算得沉闷。她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怎会闹得不睦? 文丞相的幺孙儿,她也知道。曾经还在宫里遇见过一次。 是文丞相专门带到宫里,向父皇显摆的。那小孩儿三岁就能唧唧歪歪的作诗,虽说谈不上什么对仗平仄押韵。但相较于同龄的小孩儿话还说不利索,他就能作个歪诗,也算得天降奇才了。 “他病的很重?”柴素锦问到。 “说是活不过这个月。”马文昭点头。 他如今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吧?文丞相疼他这幺孙儿那是当命根子眼珠子一般,若是自己能出手医治好 他…… “果然是难得的好机会!”柴素锦说道,“可如何叫丞相知道我呢?” “连记药铺的东家不是在太医署么?或可以让他举荐你去?”马文昭提议道。 柴素锦摇了摇头。“连记的东家,如今知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在坐堂都未可知呢。苏掌柜只待满了三天,就打发我走呢。再者说,既然太医令同丞相不合。连记的东家就更不会举荐我去丞相府治病了。” 马文昭微微皱眉,缓缓哦了一声。 “且就算这都不是问题,连记的东家又怎能信得过我的医术呢?”柴素锦轻嗤一声,如今空有卓绝医术,更有灵芝仙草。却没有用武之地,真是叫人无奈。 “他信不过,可丞相却一定愿意试一试的。”马文昭忽而说道,“所谓病急乱投医,如今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听闻他已告假不去上朝,可见对其小孙儿的重视程度。仿佛有只催命的利箭就在他背后催着他一般。这时候不管是谁,只要告诉他,能够医治好他的孙儿,只怕他都愿意试一试的。” 柴素锦附和点头,这话不错,“可怎么叫他知道我呢?” 马文昭抬眼。望着她轻笑,“你若信我,就将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他笑容明媚,夕阳的余晖辗转过他眼角眉梢,玉树蒹葭不过如此了。 柴素锦听到自己的心跳,被秋风吹乱,她别过目光,“你又欲如何?” 马文昭却但笑不语。执起茶碗,吃了口茶汤。 夜里起风,吹动窗外的合欢树,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似有细小的树枝一下下扫过屋顶,发出沙沙的声响。 柴素锦没睡好。 傍晚时候,马文昭那个笑容总不经意的在她心头浮现出来。 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他要帮她?让丞相知道她?他初来京城,谁人都不认得。预备怎么帮她? 莫要忙帮不成,反惹了祸事才好吧? 她辗转反侧,连睡在外间的春露都被惊动了。 “小姐要起夜么?”春露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问道。“咦,外头是下雨了?” 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是吧。”柴素锦应了一声,“许只是风。” 春露哦了一声,摩挲着披衣起身去看。 她推开门。却忍不住“啊”的尖叫了一声。 只是叫声还未彻底冲出喉咙,就又被人给一把捂了回去。 里间的柴素锦一惊,翻身而起。 抓起放在床头的针馕,取出金针握在手中。 她轻手轻脚靠近屏风。侧脸探头去看。 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捂着春露的嘴,将她拖进了房间。 居然敢进来?! 柴素锦凝神,屏住呼吸。 那人反手关上了门。 这夜太黑,乌云遮蔽了月光。廊下的灯笼也不知在何时已经熄了。 全然瞧不清那人身形,只能隐约看出,他比春露高出一个头来。 此时的丞相府主院,却忽而被惊动了。 硬要将小孙儿接到自己院中。由自己亲自守着,日夜不离的文丞相熬不住,刚刚阖目,又被人惊醒。 “怎么了?怎么了?”他大惊,直奔幺孙儿躺着的床榻,“靖儿怎么了?” “没事老爷,靖哥儿身边有人守着,他好好在睡呢!”文丞相身边随从连忙安慰。 文丞相这才站稳。狐疑向外看去,“大半夜的,不睡觉,外头是什么动静?” “听着像是夫人那边的动静?小人这就去看看!”侍从正要出门。 门口却有人慌忙禀道,“相爷,夫人过来了。” 文丞相嗯了一声,门口之人连忙打起帘子。 文夫人脚步有些踉踉跄跄的迈进来,手中不知握着个什么,整个人都有些哆哆嗦嗦的。 “怎么了这是?”文丞相语气有些疲惫。 “老爷,您瞧,您亲眼瞧瞧!”文夫人将一张纸条双手奉给文丞相。 文丞相狐疑看她,什么字条。能让一位堂堂的丞相夫人如此失态? 他眯眼低头,往纸条上看去。 侍从连忙端来灯烛,将光亮送的更近些。 这字条上不知用了什么染料,竟是调成金色的,灯烛光亮之下,好似有金子流转一般。 可细细看去,那字迹又像是红色,血红的颜色。 是他眼花了? 纸条上书“连记柴大夫能治孙儿之病”。 几个字浑厚挺拔,开阔雄劲,力透纸背。 文丞相皱眉一愣,“是何人故弄玄虚?” 他抬眼之间,纸条上的字又变成 了金色。 他甚觉诧异,低头细看,这才发现,原来不同的角度,这字的颜色是不一样的。有些角度成金色,有些角度却是红色,这般轻晃之下,看起来,那字就像是活得。 “是佛堂!”文夫人手有些抖,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眼眶里却略略含了泪,“是佛祖显灵,给我们指示了!” 文丞相眉头深蹙。 “老爷心诚,佛祖应许我们了,不将靖儿夺去!这是佛祖的慈悲!感谢佛祖!感谢佛祖!”文夫人双手合十,捻着佛珠,口中喃喃祈祷着。 文丞相看向夫人身边的老仆妇,抬了抬下巴道:“怎么回事?” “夜里气风了,老奴担心风声吵得夫人睡不好觉,便叫丫鬟去关窗。那丫鬟却瞧见又什么东西在空中一闪。丫鬟不敢大意,连忙告诉老奴知道。”那仆妇喘了口气,“老奴忙叫人去追上看看,是何人竟敢在丞相府不安分?” 文丞相垂下眼眸,细细听着。 “老奴等人一路追到了佛堂外头。只见佛堂里有金光一闪,并没有看见人影。” 文夫人大声念了句经文。 仆妇等她念完,才又开口,“老奴等人这就小心翼翼进了佛堂,四下都看了,找了,没有瞧见有人来过的痕迹,只在佛像下头,发现了这个。” 文丞相的目光落在纸条之上。 文夫人无比虔诚的诵完经文,这才抬头,“老爷还不信么?这就是佛祖的启示!是佛祖要救我靖儿呀!” 第八十八章 是你? 文丞相一言不发。 丞相夫人便有些急了,上前攥住丞相衣袖,“大夫都说,靖儿的病没有办法了!说他活不过这个月去了……靖儿昨日还跟我说,想吃最新鲜的梅花烙……可也得他等得到梅花开才行啊……” 丞相夫人说着就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文丞相的手背上。 文丞相将手一甩,“莫哭!谁说靖儿等不到?!他一定能等到!” 丞相夫人吸了吸鼻子,“佛祖显灵,老爷不可不信!” “究竟是佛祖,还是有人存心。还未可知……”文丞相低声道。 “呀!老爷怎的这般说!她的话老爷适才没有听到么?没有瞧见人影!只有金光一闪,就有了这字条,不是佛祖,是什么?不可对佛祖不敬!”丞相夫人又急又恼。 文丞相叹了口气,“你慌什么?我又没说不信?不管是人是佛,总是指了个人出来,天亮之后,叫管家且去看看,若是真有这么个人,请上府来。医好医不好的,看看不就知道了?” 丞相夫人这才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文丞相眉头紧皱,是天意还是有人算计,他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深究了。 只要能治好了他这小孙儿的病。便是算计在后,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那身影关上门之后就放开了春露,只轻轻道了一声,“是我。” 肃静紧张的房间里,这一声轻轻的“是我”,却叫人心神猛的一松。 春露拍着胸口,喘着粗气,似乎想说话,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柴素锦收起了金针,缓缓走出屏风。 那身影转去桌案,点亮了灯烛。 一张英武俊朗,线条分明的脸,在灯烛之下熠熠生辉。 “看来是该攒些钱财,买些护院丫鬟来了。”柴素锦似笑非笑的讽刺道。 马文昭倏尔一笑,“有我在,不买也可安心入睡。” “就是有你在,才更要买。”柴素锦指着他一身黑衣,“你这是什么打扮?大半夜潜入内院做什么?” “我只是回来,路过你这里,想瞧瞧你夜里睡的是否安稳,却叫这小丫头吓了一跳。”马文昭笑道。 春露立时瞪眼,“马公子,说话可要凭良心!谁吓着谁呀?” 柴素锦却又打量他,“回来?你去哪儿了?做什么去了?” 马文昭笑着摇头,“不告诉你。” 竖着耳朵的春露一愣。 柴素锦却笑了,“别闹,快说。” 马文昭连连摇头,“忙活了一夜,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又渴又累又凶险,若不是我机敏,适才可能就……可能就回不来了!” 他虎着脸,说的阴森森的,将春露吓了一跳。 “不就是要讨杯水喝么!瞧您说的!”春露向柴素锦望过来。 柴素锦朝她点了头,她提着灯笼蹬蹬蹬去煮水。 夜风宁静,屋里摇曳的烛光之下,只剩下两人的身影。 马文昭抬脚欲走近柴素锦。 柴素锦却朝他亮了亮手中的金针,“我能叫你下半生都走不了路,只能躺在床上悔不当初。你信不信?” “我从来不信有人能笑意盈盈的说出来这般冷漠绝情的话,”马文昭叹道,“今日总算信了!” 柴素锦轻哼一声。 他捡了个离她不近不远的圆凳坐了下来,“我从丞相府回来。” 柴素锦一惊。 丞相府夜里会有着怎样森严的守卫,她就算没有亲自感受过,也不会不知。 她立时抬眼,上下打量马文昭。 “放心,我跑得快,没受伤。”马文昭笑着说道。 柴素锦别过脸,“谁担心你了?不过是怕你把人引到这儿来,连累了我们。” 马文昭笑了起来,“非但不会连累你,或许是送‘东风’给你呢?” 柴素锦眉宇轻蹙,“我不问你用什么办法,我只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马文昭却抿着唇,半晌不说话。 “为什么?”柴素锦又问了一遍。 马文昭轻笑起来,“你说呢?” “马公子,水不烫,您快喝。”春露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柴素锦的脸上。 眼神里的专注,叫贸然闯进来的春露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捧着茶碗,忽而觉得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尴尬的僵在了原地。 柴素锦皱起眉头,“我没叫你为我做这些。” “我没打算叫你感念什么?我乐意这么做,你不用想太多。”马文昭说完。转身离开。 临出门,又折身回来,端过春露手中的茶碗, 咕咕咚咚一饮而尽,真是渴极了。 “小姐。马公子他说了什么啊?”春露放下茶碗,关上门,好奇问道。 柴素锦起身朝里间走去,“半夜没事不要乱开门。” 春露一愣,呆呆的哦了一声。 次日坐堂之时。柴素锦便有些疲惫之色。 苏掌柜在她身边来回晃了好几趟,好似正等着她主动开口说什么。 柴素锦只当没瞧见他,兀自坐在自己的诊案旁,信手翻着自己抄撰的一点点药典。 苏掌柜转到第三趟亦或是第四趟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柴大夫,这可是咱们约好的最后一日了啊?” 柴素锦点点头,“是。” “今日您若还是就这么干坐一整天……”苏掌柜话未说完,笑了笑。 柴素锦点头。“那我走。” “爽快人!”苏掌柜点点头,正欲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回头在她诊案边坐下,低声道。“你给我开的药方,还真是管用,我的呃逆如今全然好了。我不是信不过你,你自己也瞧见了,太年轻!太年轻了!难叫人信服呀!光我信你有什么用?这里是药铺。来看病抓药的人不信你,我不好将你留下呀!” 柴素锦点点头,“您不用为难,我明白的。” “这就好,这就好!”苏掌柜连连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原有的那两位坐堂大夫对你也颇有微词,想要上东家哪儿说你的事儿。硬是被我拦下来了,算是谢你帮我诊病,但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我毕竟不是东家。” 柴素锦颔首,“多谢您。” 苏掌柜这才满意的点头离开。 他没瞧见,在他刚进了二楼房间,连记药铺外头便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来。 瞧这男子气度,不是京官儿,至少也是大官家的管事。那一身的傲然可是装不来的。 药铺里这会儿清闲,里头诊室里的两位大夫都抬头向外看过来。 柴素锦低头闲适的翻着药典,像是没瞧见他一般。 那中年男人四下看了看,又将目光投向诊室里头,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年纪最长的大夫身上。 而坐在外头诊案后头的柴素锦。他匆匆瞟过,就未再多看一眼。 小二瞧见这人气势不凡,连忙上前,“客官看病还是抓药?” “我找 人。”那人沉声说道。 小二一愣,陪着笑脸,“那敢问您找谁?” “柴大夫。”那人说着,又望向那年长的大夫。 小二狐疑挠头,“柴大夫?咱们这儿没有姓柴的大夫啊?两位大夫,一位姓王,一位……哦,瞧我这糊涂劲儿!” 小二说着向柴素锦走来,热情道:“这位,这位就是柴大夫,柴大夫刚来,我竟将他给忘了!” 柴素锦这才抬头,看向来人,“寻我何事?” 那中年男人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上上下下的打量柴素锦,“你?你就是柴大夫?” 语气里的怀疑,叫小二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是柴大夫呀?” 柴素锦笑了笑,兀自摇了摇头。 她这幅淡然自若的样子,倒叫来的这位男子多看了她一眼,“您别介意,只是没曾想,柴大夫竟如此的年轻。失敬失敬!” 柴素锦起身拱手,“您客气,您虽有肝火上升,心浮气躁,却也没有大碍。平日里少动肝火,凡事缓上一缓,莫着急生气,再配以逍遥散喝上三剂,夜间燥热难寐的症状便可消了。” 那男子闻言大为惊讶。 柴素锦放下搁在左肩头,按住肩头灵芝云纹的手。 也并非什么病,她都能不诊脉而观其形断其证的,借由灵芝云纹的能力,此事就简单多了。 男人缓缓点头,拱了拱手,“多谢您,不过要看病的并非是我,乃是我家公子。有人举荐了柴大夫,虽然未曾相识,但还是冒昧请柴大夫,往家中走上一趟。” 第八十九章 上门 “诶,这不行,咱们这儿都是坐堂的大夫,不跟着往家里头去的。若是有急病,起不了身的病,那也得相识之人,才能去家。”小二探头往外看那辆大气的马车,车上却没有挂着徽记。他一时不敢将人放走。 “你家掌柜可在?”男人问道。 “在在!”小二点头,忙蹬蹬蹬跑上楼,将苏掌柜又请了下来。 那人在苏掌柜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又亮了玉牌。 苏掌柜凝眸看着柴素锦,“柴大夫,你……你去,有什么本事可要尽都使出来!尽心尽力的救治呀!” 柴素锦收起本子,夹在臂间,起身道:“这是自然。” “去吧。”苏掌柜侧身让在一旁。 柴素锦经过他身边时,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能治就治,万莫逞强,倒赔了小命!” 柴素锦朝他拱了拱手,同那男子一道上了马车。 她如今身着男装。扮作男子,倒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马车之上,那男子忍不住的上下打量她,“年纪轻轻就来行医?你如今离弱冠之年还早吧?” 柴素锦笑了笑,“看着年轻而已。” 见她不愿吐露年纪。男子皱眉,心下难安,“你不问问我是谁?你要去往何家?” “不是接我去看病么?”柴素锦问道。 男子点头,“正是啊。” “嗯。”柴素锦颔首,不再说话了。 男子张了张嘴,恍然明白了,看病嘛,看的是病,管你是谁?管你是谁家? 他嘴角抽了抽,是该说这年轻人淡然呢?还是该说他傻气? 管家心中暗自摇头。 见到心心念念从半夜盼到现在的“柴大夫”,文丞相府上,好生惊了一惊。 这般年轻,文丞相的儿媳险些要将人打走。 倒是文成向同丞相夫人,很快的安定下来。佛像显灵就已经够叫人难以置信了。不过是大夫年纪小了点儿,看起来人稚嫩了点儿,还能比佛像显灵更叫人震惊么? 文丞相力排众议,将柴素锦请到了躺着他小孙儿的房间里。 小孩子呼吸声音有些响,且十分急促。 柴素锦来到床边,见床上的人看起来小小的,整个儿脸颊憔悴的不像幼童,倒像个小老头儿一般。 脸上瘦的几乎没什么肉 了,双颊高高耸起,上头抱着一层薄薄的皮,此时红的像是被煮了一般。 柴素锦拉过他纤细的胳膊,动作之间格外小心,那胳膊纤弱的像是随时有可能断掉。 这可怜的孩子。 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圆圆润润白白净净的像个塞满馅儿的小包子。 她捏着他的脸,他还会唧唧歪歪的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她笑他,三岁的小屁孩儿懂什么?他却咕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后来听闻他又进了两次宫。父皇也十分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儿。不过那两次她都在驸马府,没有再见过他。 不曾想,久别重逢,却物是人非。 他不再是那个光洁的小包子。 她也不是荣宠加身的长公主。 柴素锦收敛心神,将他的手腕放了回去,“病的太久了。” 丞相夫人身子一晃,要跌坐下来。 文丞相倒还镇定,点了点头,“多谢大夫……去取诊金来。” “我还没开始医治,为什么要给诊金?”柴素锦狐疑反问。 文丞相和丞相夫人都抬头看她。 “你……你还要医治?” 柴素锦十分奇怪。“你们不是来请我治病的?” 文丞相眼角一阵抽搐。 “是,是是!你说病的太久了……所以……我们以为……”丞相夫人两手攥着帕子,有些语无伦次。 柴素锦点头,“病的太久了,所以医治的方法,可能与平日你们常见的法子不同,你们若想要叫我医治,那一切都得听我的。” “哦,听,听!都听……”丞相夫人的话没说完,就被文丞相拉了一把。 她这才恍然回神,夫君在此,哪有她妇人说话的份儿?她连忙退到文丞相身后,拿着帕子,不由自主的抹着眼泪。 这个月来。这是第一次听闻有人说,靖儿的病,还有得治的,不管是真是假,有多少把握,她都愿意试一试! “这是何病?因何发病?病灶在何处?你打算如何医治?”文丞相目光灼灼的盯着柴素锦问道。 柴素锦笑了笑,“病在人心。” 文丞相脸面一僵,“这是什么话?!” 柴素锦却摇头不说。 文丞相垂眸一想,挥手叫人都 退了出去,连丞相夫人都没能留下。 只剩下他同柴素锦。以及病卧在床那可怜孩子的时候,文丞相又问道:“如今可以细说了么?什么叫病在人心?” 柴素锦抿了抿唇,轻叹一声,缓缓开口,“小公子这不是病。乃是中毒。” 文丞相身子一晃,“我早猜到了……他们却说不是,都说不是……” “其他,等小公子病愈,再慢慢追究。”柴素锦说道。“如今您若还想救小公子性命,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从饮食起居,到伺候之人,皆不能大意。” 文丞相木木的点头,“依你。” 文丞相立即吩咐下去,将这院子里原本伺候的人换了许多,新添来之人,许是文丞相心腹之人,气质作风都略有不同。 床榻上的孩子本就年幼,如今的情况已近乎药石不进。 她只能取出针馕为孩子施针。 文丞相瞧见她手中细长的金针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金针,简直比他孙子的手指头都长,这么一针扎下去,孩子那般孱弱年幼,可受的住么…… 柴素锦捏着针。侧脸向文丞相看了过来。 文丞相立即屏气宁声,退开了两步,不敢搅扰她。 柴素锦收回目光,心中也安定下来。只要文丞相心里清楚,且信得过她。这病,或者说这毒,还有得治。 她将细长的针缓缓捻入孩子的皮肉。 床上昏昏沉沉的孩子闷哼了一声,稚嫩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就再没了反应。 疼与不疼,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了,只是紧闭的眼眸微微转动,昏睡并不安稳。 柴素锦扎下第一针后,速度就越发的快了起来。 且似乎完全忘记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直到她将所有的针行完,收针放入囊中,又为床上的孩子盖上了薄毯,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站直了身子,看向文丞相。 文丞相的目光也从孙儿的身上移到她脸上来。 “靖儿如今的情况。我希望柴大夫你能在相府之中住下来。”文丞相沉声说道,抬手摸着下巴上花白的胡子,“连记药铺那里,我会叫人去说。” 说完,他眼睛微眯。目光锐利的落在柴素锦的脸上,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柴素锦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如今施针初期,积聚体内的毒会发作出来 ,最是凶险的时候,我不守在身边,难以放心。且能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这下手之人心肠歹毒手段狠辣不说,更很有可能就隐藏在相府之中,是孩子可以亲近之人。” 文丞相缓缓点头,屋子里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沉闷。 “若是方便,我就住在隔壁,将煎药所需之物也都送到此院中来,我亲自煎药,也免再假旁人之手。”柴素锦垂眸说道。 文丞相略有些诧异,但立时便拱手道谢,“柴大夫虽年轻,却如此缜密,真是有心了。不论结果如何。老夫先在这里谢过了!” 柴素锦连忙还礼。 文丞相前去安排,她便在一边守着文靖。 看着孩子瘦弱不堪的小脸儿,柴素锦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眼前总是一遍遍出现,当初在宫中第一次遇见这孩子时的情形。圆嘟嘟的小脸儿,白净的皮肤仿佛刚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红润润的小嘴儿能说会道,三岁就能做歪诗的小屁孩儿,不知从哪里积累了那么大的词汇量,同他交流,几乎完全可以忘了眼前站着的是个孩子。 那童声童气,稚嫩的话语却带着一副大人老成的样子,着实叫人忍俊不禁。 如此可爱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竟忍心如此加害? 是家仇,还是处于朝政党争? 父皇知道这件事么?父皇会深究背后的原因么?传言父皇身体不好,会不会也是…… 她立时摇头,不让自己乱想下去。 人总是这样,事关自己关心之人的时候,往往最容易往坏的地方想,越想越可怕,自己吓唬自己。 她一定是关心则乱了。 第九十章 我认识你么? 柴素锦听闻院子外头似乎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不像是家中仆从,倒像是守卫家丁,且是训练有素的那种。 她起身来到窗边,树影碎叶的遮挡之余,她果真看到有步伐整齐划一的家丁来往院中。 “这柴大夫这般年轻,信得过么?”丞相夫人满面紧张担忧,立在文丞相身边,小心问道。 文丞相垂了垂眼眸,轻叹一声。“我们如今还有别的办法么?信不信得过,他人就在这里,还能跑了他?” “是……老爷说的是!”丞相夫人点点头,忍不住低声抽泣,“且最坏也不过如此了,旁的大夫都说靖儿熬不过这个月去,难道还能更坏么?看他整日里昏昏沉沉,这般痛苦,喂下去的汤饭,倒要撒出七八成来,我这心里比刀割着还难受……” “好了。”文丞相喝止她喃喃的絮叨。 丞相夫人捏着帕子,默默的擦着眼泪。 “将这院子看守好,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出!”文丞相冲家丁吩咐道,“就连郎君门也不得随意出入!” 丞相夫人一愣。莫名的看向文丞相,“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怕那大夫跑了?” 倒像是防备着自家人的意思? 文丞相却一语不发,没有解释,背手去吩咐准备药材,开这院中小厨房。 他安排好一切之后。柴素锦恰好写完了一封信,“这封书信,乃是交给苏掌柜,托苏掌柜转交的,求丞相命人交给苏掌柜。我多日不回家中,也唯恐家中人担忧。” “理当的。”文丞相接过书信,又目光眷恋的看了看自己的孙儿,“有劳柴大夫了。” 文丞相命人又去了连记药铺,打听了这柴大夫的来龙去脉之后,便将信交给了他。 瑄哥儿久等她不归,便去了药铺。苏掌柜恰可以将书信转交瑄哥儿。 “这柴大夫才到京城没多久,年纪轻轻自称医术不凡。苏掌柜自然不肯用他,他却说自己能让连记药铺在京城里更上一层楼,因为他而名扬万里……”前去打听的随从垂头向文丞相禀报道,“苏掌柜见他口气不小,又以眼观出他病症所在,甚至没有诊脉,说得丝毫不差,这才将他留下来。” 随从说完,许久不听闻丞相回应。便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丞相。 丞相却望着书房窗外的一株老槐树,默默的出神。 “老爷,老爷?这柴大夫能 信得过么?毕竟……”随从话未说完。 丞相轻咳了一声,“看人,不能只用眼看,只用耳朵听。要用心看。他人在这里,且看着吧。” 丞相亲自同柴素锦一起照顾他的嫡亲孙儿。 前三日,柴素锦每日晨起一次,临睡前一次,一日两次为文靖施针,施针之后配以药浴。 这孩子身量在同龄之中不算低了,可却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 柴素锦亲自抱着他,将他放在药缸之中,只觉他轻的好似随时都要从自己手中飘走一般。 以至于她的动作更加的小心翼翼,恍如捧着稀世易碎的琉璃。 喂药之时。更是不假旁人之手,从煎药,到避出药渣入碗,再到最后喂入文靖口中,全是她一个人来。 文丞相只当她是太过谨慎,自然不知她是借机加了上古灵芝上所生仙露。 文丞相眼看着她所做的一切,纵然对这个少年人还不甚熟悉,却不由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少年人。 少年人看起来白白净净文文弱弱,似乎比一般的少年人更多了几分女气,但做事一丝不苟的样子,沉沉稳稳不骄不躁的心性,到叫人心生钦佩。 且在第三日,已经昏迷多日的文靖,竟然睁开眼来。 他睁眼之时,柴素锦正在小厨房里煎药。文丞相亲自守着自己的孙儿。 他毕竟年纪大了。这连日来又操心劳力,每日在家仆面前矍铄的样子不过是强撑,守在孙儿床边,他便忍不住打盹儿。就这小憩的功夫,都免不了噩梦缠身。 “爷爷……” 微弱的呼唤。将他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立时睁眼,怔怔的看着小脸儿苍白的孙儿,嘴巴微张,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半点反应也没有。 “爷爷……” 床上的人又低低的唤了一声。 “嗯……嗯……”文丞相这回听清楚了,也看清楚了。 正是他的孙儿,床上躺着,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文靖开口了! 他睁开眼睛了,虽然目光迷离混沌,了无神采。但他醒过来了!终于醒过来了!而且看到自己了。他叫自己了! “柴大夫!柴大夫!”文丞相立即跳了起来,双手紧握住文靖枯瘦的小手,扭脸朝外语气急促的大声唤道。 门口守着的仆从听闻这声音,也吓了一跳, 以为是有什么不好,连忙向小厨房里狂奔而去。 高头屐都跑丢了一只,也顾不得回头穿上,“柴大夫,柴大夫!您快去看看!老爷叫您,老爷叫您!这儿我帮您守着,您放心!” 柴素锦放下蒲扇,交代了火候时间,这才向上房走去,兀自估摸着,三日了,应当是人醒了。 文靖中毒颇深,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了,灵芝仙露倒是攒了不少,但她并不敢一次用得太多。毕竟他年纪太小,唯恐他吃不住。 刚推开上房的门。便听到有男人压的极低的抽泣声,像是压抑许久之后的释放。 她在门口停了一阵子,直到里头没有什么声音了,她才迈步进去。 “柴大夫,快来看看。靖儿醒了。”文丞相起身道。 这会儿他看向柴素锦的目光,又与先前有所不同。 倘若说先前还是信疑参半的话,那如今则是全心全意的信赖依靠了。 柴素锦在床边坐下。 床上小人儿的目光迟缓的落在她脸上,漆黑却透着虚弱疲惫的眼眸之中,有些好奇狐疑之色。“这位哥哥,我认识你么?” 柴素锦轻笑拉过他的手腕,指尖落在脉门之上,垂眸望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我认得你的眼睛。”文靖说道。 文丞相心疼的轻叹一声。 柴素锦将他纤细好似一碰就会折断的手腕又放回被中。“饿么?想不想吃东西?你近来都吃的很少很少,瞧,自己瘦了好多。” “所以,你不认识我了?”文靖问道,“我病了。糊涂了,所以记不得你。我瘦了太多,一脸病态,所以,你认不出我了?” 他说这句话太长。是他醒过来之后所说字数最多的话了。累得他微微喘了好几口气,脸上病态的红晕才稍稍褪了些。 “这孩子说话一向如此,柴大夫切莫介意。”文丞相在一旁既是心疼又是怜爱的解释道。 柴素锦点点头,“是,你瘦了太多,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我没有认出你来。不过你若康复,再吃的胖一点,我一定能认出你。” 床上的小人儿笑了,整个枯瘦的面庞好似忽然间都因为这一抹笑容而有了光彩。 “我还能好么?”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这么年幼的孩子,却没有成人对死的恐惧,对生的渴求,只是很平淡, 隐含着一点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期待问,还能好么? 柴素锦的心头,猛然间就酸了。 “能的,有我在,一定能医好你。”她重重点头。 “那我一定能吃胖,叫你认出我来。”他说道。 文丞相背了背脸儿,再转过来时,眼眶有些红。 “炖些糯烂的小米粥,不必太稠,叫小公子用些小米粥。滋养脏腑。”柴素锦说道。 文丞相哪里舍得离开半步,叫人熬好了小米粥,他都是亲自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文靖。 文靖坐不起来,只得垫了厚厚的枕囊。躺在床上吃。 吃了小半碗,他便摇头吃不下了。 “靖儿不是说,要吃胖些么?”文丞相心疼的劝道,又看了不远处立着的柴素锦一眼。 文靖十分听话,又勉强吃了两三口。 “行了。”柴素锦上前制止,“歇一会儿,我们该施针了。既吃了饭,药就在等上半个时辰吧。” 文丞相连忙让出床边的位置,连连点头,憔悴年迈的脸上,此时却红润了许多。 “冒昧提醒相爷一句,”柴素锦在他身边小声说道,“此时不宜张扬,莫要叫旁人看出端倪来。” 文丞相颔首,耷拉下眉毛,垂眸转身出门。 第九十一章 你帮不帮我? 这日,柴素锦又为文靖行针两次,药浴两次。 日次一大早,文丞相还没醒,他就醒了,还让柴素锦为他垫枕囊,他要坐起来,看窗外的阳光,窗外的鸟儿。 一会儿又要看书,看诗册。 柴素锦笑嘻嘻的。说什么都应他。 他终于拿到了诗册,只翻了一页,便将诗册扔在了一旁。 “怎么不看了?”柴素锦捡起诗册问他。 他摇了摇头,“眼晕,看什么都是混的。” “莫着急,”柴素锦笑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说定能医治好你,你信我还是不信?” 文靖抬眼看着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信你。” 柴素锦笑了,“等你好了,赋诗赠我,现在,我给你读书。你只听就好。成么?” 小小的孩子老成的点了点头。 文丞相来的时候,就瞧见床边一幼一少,两人对坐,一人念的专注,一人听得认真。 窗外的阳光落在两人身边不远的地方。好似一幅温暖的画卷,叫他晦暗了多时的心,一下子就亮堂了。 瞧见文丞相,柴素锦放下书,起身走来。 文丞相正欲拱手道谢,她却先开了口,“我今日打算出府回家一趟。” 文丞相微微一愣,越过她,看向床上的文靖。 文靖似有些累了,朝他笑了笑,歪头闭目养神。 “你不在,那文靖他……”文丞相犹豫道。 “多日不回家,唯恐家里人惦念,我这会儿回去,傍晚施针之前回来。也该回去换洗一下,亲自同家人打个招呼。”柴素锦拱手说道。 文丞相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柴大夫尽心尽力我已看到,不是不信你,不过是关心太过。你既觉得可以,那便可以。我这就叫人送你回去。” 安排了丞相府的车架,柴素锦暂离相府,却没有叫人将她直接送回家中,反倒是先到了连记药铺。 同苏掌柜打了招呼之后,她又自己回到了家中。 瑄哥儿正在院子里练剑。招招式式威风凛凛赫赫生风,满院都笼罩在一股凝重的气氛之下。 马文昭立在一旁树下,不苟言笑的看着。 春露在不远处洒扫,并时不时往瑄哥儿那儿看上一眼。 柴素锦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院子 里的人都是一愣。 马文昭先发现她,却没有开口,只是本就立着的身子站的更直,并微微晃了一晃。 瑄哥儿直接扔了剑朝她奔来。 春露也扔了扫把,小跑跟在后头。 只是最先来到柴素锦身边的却不是瑄哥儿,更不是春露。倒是不知什么时候从花丛里蹿出来的獒犬。 “嗷唔”一声,两只硕大的前爪就扒在了她的肩膀上。 “赤焰,下来!”瑄哥儿叫了一声。 上前将獒犬扒拉开,朝外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的唤道:“唔,哥哥……你,你没事吧?” 柴素锦扑哧一笑,“没人跟着,我自己回来的。” 瑄哥儿这才放松了神情,“姐,你可算回来了,都不知道我担心成什么样子!那是丞相府啊!看信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是个多大的官儿。师父跟我解释了我才明白,那不是皇帝下头的这个么?” 他说话间竖起了大拇指。 柴素锦点点头,轻笑道。“是这个,不过是谁都不用担心,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医者虽不是什么高贵的职业。却是谁人都会求得到。” “求?”瑄哥儿将她的话在口中回味咂摸了一下,“那看来姐姐在相府的待遇还不错?” 柴素锦点点头。 “那他们就叫姐姐自己走回来?也不派车送姐姐回来?”瑄哥儿又问道。 这时候,柴素锦猛的抬眼,向马文昭看过去。 马文昭的目光一直落在姐弟两人的身上,见她望过来,便与她四目相对。 “我有件事,想要托付马公子。”柴素锦缓缓说道。 瑄哥儿不服气,“怎么托付师父,不托付我?” “你将适才学的流星跨月剑再练上一边,叫我瞧瞧?”马文昭立时说道。 瑄哥儿苦了脸。“师父……我还没学会……” 瑄哥儿捡起剑,默默的走到一旁,将姐姐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春露欣喜又激动的候着,“小姐回来就不走了吧?那相府的饭一定一点都不好吃,小姐都瘦了呢!” 柴素锦摇摇头,“再好也只惦念春露的手艺,春露的手艺才是家的味道。” 春露喜上眉梢,“婢子这就去给小姐做小姐最爱吃的饭菜!” “嗯,”柴素锦点头,“快去。” 如今除了一步步走近的马文昭,便只剩下赤焰在她脚边腿旁打转。 两人并肩在廊下缓缓走着。 “你还要走吧?”马文昭问道。 柴素锦点点头,“是,文靖病的不轻。” “是病?”马文昭侧脸看她。 柴素锦摇了摇头,“是毒。” 马文昭猛的停下脚步,凝神望着她,“你有把握么?我不是对你的医术没有信心……” 柴素锦点头,“我知道。我能治好他,也一定会治好他。我不但要医治好他的身体,更要揪出那个躲在暗中,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要加害的人!” 马文昭不禁皱了皱眉。“你忘了自己来京城是要干什么的?” 柴素锦摇头,“我没忘。”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你不明白?”马文昭看着她。 柴素锦点头,“我明白。” “你明白?”马文昭挑了挑眉梢,“那你还要搀和进去?” 柴素锦的脸面沉了沉。“所以才要托你忙帮,你就说,帮不帮?” 马文昭倏尔一笑,“不胜荣幸。” 他笑容明媚好看,望着她的眼眸更是专注饱含深情。 柴素锦忽觉脸上有些热。她转身背过脸去,“唔,我得去换身衣服,梳洗一下。” 她正欲走,他却上前一步猛的攥住她的手腕。“不要冒险,危险的事情交给我,好么?” 他声音略有些低沉。 两个人此时离得很近,她的肩头正抵在他胸前,他胸膛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搅得她心跳有些乱。 “我求你帮忙,不是求你管我。”柴素锦沉脸说道。 马文昭轻轻一笑,放开她的手。 柴素锦快步而走。 她在家中用了一顿晌午饭,瑄哥儿不断的给她夹菜,只将她的碗中堆的入小山一般。 马文昭默默无声的看着她笑。 她一言不发的将那“小山”全都吃完。 饭后又同马文昭具体商量了一阵子。她便换上春露新作的一身男装,要离开。 “你还要走?”瑄哥儿瞪眼,声音发酸。 姐弟两人从不曾分开这么久过。 从方城道宋州,再到京城,他们都是如影随形的。 如今已经三四日不见,不过一顿午饭的功夫,甚至都没能好好坐下说说话,她却又要只身而去,只知道是丞相府,却不知其中凶险。 瑄哥儿心中难过,“我是家中的男人,却要姐姐行走在外……” 柴素锦抬手摸着他的头轻笑,“胡说,我可是你哥哥!” 瑄哥儿没忍住,撇嘴一笑。心头酸酸,脸上却只能隐藏起来,“姐姐多加小心。” “接下来几日,我会常常回来,不必担心。”柴素锦说道。 “你这是宽慰我。”瑄哥儿低声咕哝。 谁知柴素锦却不仅是宽慰他而已。 她回去之后,又停了两日,文靖的病情愈发稳定之后,她果真又回来了。 且是叫相府的马车直接将她送到了家中。 在这之后,更是每隔一日,便回来一次。 来回都有相府的马车接送。更是文丞相亲自派车。 这殊荣,很快便惊动了丞相府里的人。 相府中人,虽然还不能见到小公子,更无从打听小公子的病情如何。但是私下里却都猜测,这位年轻的看起来甚至不像大夫的小大夫。一定是治好了小公子的病。 就算没治好,也是有所好转的。否则,相爷怎么会对他如此优待? 柴素锦为文靖治疗,已有半月余。 此时文靖甚至能下床了,只需要有人从旁轻轻搀扶,他便能兀自迈动脚步,从床边走到桌案前,十几步的距离,虽缓慢,却也不成问题了。 文丞相几乎欢喜的说不出话来,看向柴素锦的目光,恍如看着济世救命的活神仙。 哪里还有当初看晚辈那种感觉? 柴素锦点头道,“差不多了,丞相可以高兴了。” 这话在旁人听来,也许觉得怪怪的。 文丞相却是非常明白。 当晚他就出现在家人齐聚吃饭的厅堂之中,自从文靖病了之后,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同众人一起吃过饭了。 文家众人瞧见他,都十分关切文靖的病情,文家大老爷,文靖嫡亲的爹也上前殷切询问。 可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沉着脸,不苟言笑。 叫众人心中游移不定,猜不出深浅来。 次日柴素锦回家,自然还是相府的车马相送。 刚靠近 离家不远甚远的小巷,她肩头的灵芝云纹便是一热。 她略有些紧张,虽然等这一刻,为这一刻已经筹谋数日,但真的等到之时,还是叫人忐忑。 第九十二章 报恩 马长嘶一声。 马车猛的一晃,停了下来。 车夫闷哼一声,噗通一声,摔下车去。 倏尔静了。 马车外头再无一丝声响了。 柴素锦独自坐在车内。 车外一片叫人心慌的静谧。 车内是她独自一人的呼吸声。 时间在紧张焦灼之中,似乎被拉的漫长漫长。 彼此对持的双方,都在等待着,好似比谁的耐心更持久一般。 忽而,马车轻晃了一下。 柴素锦站起了身。 她一步一步靠近车厢门,伸手欲要开门。 外头仍旧没有一点动静,好似时间已经停驻不走。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猛的一拉,将门打开了。 破空之声,猛然而来。 好似一早就等待好的箭矢,正冲着她飞射而来。 两侧房顶屋脊之上,立时有身影窜出,飞扑向那箭矢射出的方向。 更有又一个身影比他们更快,却是扑向柴素锦的。 那身影似乎要快过箭矢,将她一拽,带下马车。 当的一声。 箭矢从她适才站的地方,射入马车。 钉在厢壁之上,箭尾左右摇晃着。 柴素锦长松了一口气,她虽警觉,也时刻保持着警惕,可是才那箭太快太猛,她以为自己躲不开了。 她抬眼望着身边救了她的人。“谢谢你,不过咱们说好的,你去追下手之人?” 马文昭似乎不动声色的也松了一口气,放开她的手,“好。” 他提气而去。她站在原地,望着他挺拔的身形,心中莫名有些暖意流淌。 他的身影在屋脊树影之间消失不见,柴素锦望着歪倒在地的车夫,车夫嘴角还有黑血淌出。许是出发之前,被人下了毒。算计好了时间,埋伏在她回家的路上。 她四下看了一眼,静的让人心慌。 马在原地,有些躁动的踢踏着蹄子,在寂静的小巷之中,发出哒哒的回声。 柴素锦左肩头的灼热感已经退去,她却也不想在此地逗留。 她独自回到家中,瑄哥儿和春露只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却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不是去接 姐姐了么?怎么没见师父回来?”瑄哥儿朝外看了看。 柴素锦却只默默摇头,什么都没说。 今日之事,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么? 等待的时光总是显得特别的漫长,每一刻似乎都被拖的像是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她到家已经坐了良久,春露为她奉上的茶汤都已经凉透。 马文昭才从外头回来。 “结果如何?”柴素锦立时起身相迎。 马文昭朝她笑了笑,“你几时这般热情待我过?几时这般殷切的等着我回来过?” 见他玩笑,柴素锦微微皱了皱眉。 马文昭勾了勾嘴角,“为了一个不过是刚认识的小孩儿,你就可以以自己为诱饵,诱敌出手。谁能说你是个心肠冷硬之人?” 柴素锦深吸了一口气,点头,“我本来就不是。” “你若不是。怎么单对我如此冷漠?你的心,叫我如何都捂不热?”马文昭笑问道,“许是我的手还不够热?” 柴素锦叹了口气,“因为你捂错了地方,捂错了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人抓到了。”马文昭立时开口打断她的话。 柴素锦一愣。 “只抓到一个活的,其余人不是逃了,就是死了。”马文昭声音低沉。 柴素锦心头一顿,“人还不少?” “可见来头也不小。”马文昭颔首,“像是养出来的死士,对京城的地形十分熟悉。” “是谁人派来的?”柴素锦忙问道。 马文昭却是摇了摇头。轻嗤一声,“人是我帮着他们抓到的,他们却不许我审问,硬是将人带走了。” “人带回相府了?”柴素锦追问道。 马文昭点头,“牙槽中藏了毒法子,只有家中豢养死士,且是为了执行特殊任务的死士才会用。这事儿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柴素锦皱着眉头,似乎在深想着什么。 马文昭轻轻推了推她的肩头,“我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柴素锦点头,“不是一般的死士,我听到了。” “那你,”马文昭扳过她的肩来,叫她脸面正对着自己,“还要继续搀和么?” 柴素锦猛然抬头。险些撞到他的下巴,“你第几次问了?” 马文 昭凝眉,“我若第一次问,你就放在心上,我何须再开口?” “你问一次。我回答过了,你就不用再开口了。”柴素锦看着他道,“我的心意,岂是说变就变?” “你还不明白?能养了死士专门对相府下手,那就不是朝夕的仇怨。很有可能是文丞相做过什么天怒人怨,让人难以原谅的事。是旧仇,是昔日的怨愤。”马文昭垂眸盯着她的眼睛,“你初来京城,同文丞相,同那个孩子。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才见面才认识而已?用得着为他们赔上自己的安危?” “你总是想太多自身安危。”柴素锦说道,“人如此活着,会不会太无趣了?” 马文昭皱眉,冷冷看着她,“你爷爷,爹爹,母亲为何死?仇人是谁?自己的家仇未保,你的命,你敢丢么?你能丢么?” 柴素锦也回望着他的眼睛,他眼眸深邃,如望不到低的千尺潭水。 那里头藏着怎样的仇怨?藏着怎样的过往? 原来他不是贪生怕死,他是不敢死,不能死…… 大仇尚未报,命就不是自己的。 柴素锦点了点头,“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见那孩子,便觉得亲切,许是前世的缘分,只觉与他有前缘,不像是刚认识的那种情谊。他于我来说,也不只是一个小病患而已。不知你能不能体会。” 马文昭放开了握在她肩头的手。默默退后了一步,缓缓点了点头,“随你吧。” 说完,他转身出了房门。 阳光从他背后落入门内,有细小微末的浮尘在光柱里上下飞舞。 柴素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她是大仇为保,她是不能死,可谁说她要去死了? 她帮助文丞相,救治文靖,搀和进这件事情中来。 难道不是为了取信于文丞相?难道不是为了她日后大计?难道不是为了更进一步接近她自己的目标? 她对文家有如此大的恩惠。待她需要之时,文家就会偿还出这情谊来。 谁说她不是在为自己谋划呢? 她笑了笑,这本就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柴素锦这次没有多停,甚至连春露为她准备的饭菜都没顾上享用。便又回到了丞相府。 文丞相正坐在文靖的床边,文靖靠在床头上。 祖孙两个对着棋案,在床榻上下着 棋。 “哥哥,哥哥快来!”文靖瞧见她,连忙笑着冲她招手。 小小的生命。似乎又重新焕发出光彩和活力来。 柴素锦心中忽而充满了对生命的感动,即便不考虑得失,不考虑她能从文丞相这里得到什么。 她也是愿意不惜一切救治这孩子的吧? 柴素锦快步来到床边,低头看两人棋局。 “爷爷要输了哦!”文靖笑嘻嘻的落下一子。 柴素锦正要开口,文丞相看了她一眼。“观棋不语。” 说完,啪的落下一子来。 只见形势立时明朗,文靖落入白子圈套之中,千军万马顷刻间覆没,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文靖几乎难以置信,瞪着一双眼,看着棋盘,“不是不是……明明这是我……哎呀!中计了!” 他挠头懊恼叫道,痛心疾首的模样不像是在下棋,倒像是真的指挥了千军万马的将军。 “唔,”他叹了一声,仰脸靠在床头上,“爷爷你欺负人……” “明日我教你一棋局,定能赢过相爷。如何?”柴素锦安慰他道。 文靖一听,眼眸一亮,“真的?” 柴素锦还未点头,他又失落的叹气摇头,“哥哥你不知道,我爷爷很厉害的,家里没有人能赢得过爷爷,我爹都不行……” 柴素锦笑而不语。 文丞相扔下棋子,站起了身,冲她点点头。走向外间。 唤来丫鬟伺候,柴素锦也跟了出去。 “柴大夫身边,竟还有厉害的隐士,真叫人意外。”文丞相说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打量探究的意味。 她的医术,她的来历,她的年纪,她身边厉害的人……她像一个解不开的谜题,叫人了解越多,便越是惊讶。 “是无意中救了他性命,所以他便一路追随保护,说要报什么恩情。”柴素锦笑着摇了摇头,“医者救人性命,本就是天职,哪里用得着如此报恩?” 文丞相沉默片刻,认真点头,“原来如此,理当报恩的。虽说治病是大夫本职。但知恩报恩亦是人之根本。” 柴素锦颔首微笑,文丞相这算是给她了一个承诺么? 第九十三章 快要实现了 “抓回来那人什么都不肯说,是豢养多年的死士,想从他嘴里翘出东西来,只怕不容易。”文丞相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柴素锦默默点头,“小公子虽然好了,但是暗中加害的人若是不找出来,就永远是一个祸患。这次受害的是小公子,也许是因为小公子年纪小防备弱,好下手。下次受害的就不知道会是谁了。” “老夫正是忧心此事。”文丞相叹道。 “幸而这名为‘青霜’的毒,我以前听闻过,所以知道解毒之法。下次,即便我还在京城,也未必能有办法对症下药。更可况,此人手段如此隐蔽,下次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办法……”柴素锦慢腾腾的说道。语气平平,却叫人听来心中格外沉重。 文丞相连连点头,忽而一怔,“你刚才说什么?” 柴素锦抬眼看他。 “你说这毒叫什么?”文丞相问。 “青霜。”柴素锦说道。 文丞相拍了下腿,“大理寺有一吏官。名叫青光,传言他手段了得,到了他手中的犯人,没有开不了口的。我这就命人请了他来。” “可这毕竟是家事,若是传出去了。对相爷您的名声怕不好吧?”柴素锦提醒道。 文丞相摆了摆手,“此人可以信得过。” 柴素锦不再多言。 本想着次日再见文丞相的时候,许就会有结果了。 没曾想,当天晚上,事情便发了出来。 那名叫青光的酷吏果真厉害,能叫死士都开了口,供出了相府内应之人。 只是这人叫谁都没想到,竟是文家大老爷的爱妾,曾姨娘。 柴素锦刚叫人伺候着文靖泡过了药浴,这一直被封锁的正院,却忽而喧闹了起来。 文丞相摆了把交椅在廊下,院子里站了两三个人,或跪或站,都低着头。 还有一个两个妇人,也在廊下,捏着帕子低声抽泣着。 柴素锦从药浴房门前走过来,正欲向文丞相相告回避。毕竟是人家家的家丑,她听来不妥。 文丞相却开口道:“柴大夫呕心沥血拼尽力气救我孙儿性命,是从阎王手里将人夺了回来,他如何勤勤恳恳尽心尽力,我眼看的清清楚楚,你连他的性命都要害!你说,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柴素锦知道,自己不用回避了。她便在廊下站定,借着灯笼的光,向院中人看 去。 跪在院子里的是正是文家的大老爷,文靖的爹爹,他身边还跪着一个貌美的女子。女子垂着头,一声不吭。 “文宣,打。”文丞相说道。 文大老爷愣了愣。抬起头来看着文丞相,“爹?” “我叫你打,你亲自打!打到她肯说实话为止!”文丞相冷声说道,“你自己娶进门来的妖孽,你自己收拾!险些将我的嫡亲孙儿都给害了!呵,好,好得很!” 文大老爷侧脸看了看身侧美人,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模样。 “到了这时候,老爷还不舍得么?”廊下正哭泣的夫人大声质问道。 “此事,或许有误会呢?”文大老爷声音如蚊的细声说道。 文丞相听闻此言。立时起身,脚步快的不像年过半百之人。 只听“啪”的一声。 整个院子都静了。 连廊下哭泣的妇人都不哭了。 文大老爷顶着个巴掌印子,抬头懵懵的看着自己的老爹,“父,父亲……” “别叫我,管不住自己的内宅,叫一个妇人祸患相府,出了事,自己的儿子都快折了进去,竟还色令智昏,认人不清。我不是你父亲,我没有你这么蠢的儿子!”文丞相清冷的声音里透出苍凉的失望。 “老爷!”丞相夫人唤了一声。 文大老爷捂着自己的脸,呆了片刻。 父亲这一句透着失望的话,似乎比适才那一耳光还叫他难以承受。 他忽而发了狂一般,转身抓起那貌美小妾的衣领。将她从地上半提了起来,扬手“啪啪啪” 几个响亮的巴掌甩下去。 那小妾的脸立时肿了起来。 廊下的文大夫人也冲了出去,站在一旁指着那貌美的小妾哭骂:“靖儿如何得罪了你?他还那么小,那么无辜!” 柴素锦看这情形,不由打了个哈欠。 宫里这样的戏码她见得多了。并不觉得新鲜,这般审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若要这一声不吭的妾室招供,供出究竟是何目的来,只怕还要那酷吏出手才行。 她不声不响的退走。回到自己的房间。与其看那个热闹,不如好好休息,以备日后的应对。 “昨日叫柴大夫见笑了。”次日再见,文丞相带着疲惫之色,却穿着一身官服。 “ 丞相这是,”柴素锦拱手施礼,“要去上朝么?您不是告假一个月?” 如今还差好几天呢。 他亲自守着文靖,几乎寸步不离。 “如今小公子虽然已经好了许多,可这身子的亏损,尚需慢慢调节修养,您何不多陪陪他呢?”柴素锦问道。看得出,文靖很喜欢和爷爷相处的时光。祖孙两个在一处,倒更像是亲密无间的父子,“且您看起来十分疲惫,或多休息一日?” 文丞相却摇了摇头。“她招供了。” 柴素锦一愣。 “是你的同行。”文丞相说道,“是太医署,王太医。” 柴素锦无措的看着文丞相,一时不知是该说些安慰的话,还是该继续询问。静了片刻,她只“哦”了一声。 太医署的大夫,不治病救人,反倒害起人命来了? “我要上书面圣,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文丞相说完,冲她拱手,“靖儿暂托付给柴大夫。” 说罢,他一甩官袍,大步而走。 柴素锦看着阳光下,脊背微微有些佝偻的文丞相,心中暗暗叹息。 文丞相还是这样的脾气,一点都没变。 她进得屋内,文靖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叶子黄了枝桠随风轻晃的树。 “我听到了。”他目光仍旧落在窗外,“是曾姨娘联合王太医害我性命。你们都说我是病了,其实我是毒发了,对么?” 柴素锦面对着这个年少早慧,沉稳的不像个孩子的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一定想要我的命呢?是我哪里不好么?我已经努力的让自己被人喜欢了……”他垂眸,语气有些低落。 柴素锦连忙迈步向前,“不是你的错。你不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你,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你很好,喜欢你的人不管你是怎样的。都会喜欢你。而加害你的人,不会因为你好,就免于加害。是他们不好,不是你。” 文靖皱着眉头,“书上说天道公义……” 柴素锦点头。“是,天道公义,所以你不会被他们害死,天道派遣了我来医治你。” 文靖呆呆的看着她,似乎在思量着她的话,又似乎在默默的发呆。 半晌之后,他忽而扑在她怀中,大哭起来。 “哥哥,我害怕……爷爷在的时候我不敢哭,我怕爷爷会伤心,可是我真的 害怕,诗词中的美好我还未亲自去见识,还未看过漫长人生……哥哥,我不想被害死……”文靖在她怀中哇哇的哭。 终于有那么点儿像个孩子了。 柴素锦轻拍着他的背,任由他哭个痛快。 心头却不禁心疼起瑄哥儿来。 文靖尚且能哭。瑄哥儿跟着她,却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仇人在暗,他们在明,好似随时有把剑悬在头顶上,瑄哥儿会不会害怕? 想到已经被害死的爷爷爹爹和被逼死的娘亲。瑄哥儿会不会想哭? 丞相从宫中回来,柴素锦什么都没问,直接告诉他,自己要回家。 文丞相如今信任她超过任何人,当即便命人送她回去。 柴素锦回到家中。直奔瑄哥儿院子,见到瑄哥儿,她本想像抱着文靖那般,也抱一抱瑄哥儿,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给他一个哭泣的肩膀。 却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瑄哥儿竟然隐隐比她都高了! 比自己都高的大男孩,揽入怀中似乎有些奇怪吧? 柴素锦只好上前,重重的拍了拍瑄哥儿的肩膀,望着他漆黑却透着光亮的眼睛,一眼未发。 “姐,你这是怎么了?”瑄哥儿莫名的挠了挠头。 柴素锦轻轻勾了勾嘴角,“没什么,只是有些想你了。” 瑄哥儿嘻嘻一笑,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没有我在你身边,找不到家的感觉了吧?若是那小孩儿病好了,就赶紧回来!” 柴素锦点头,“快了,快好了。” 她的目标也快要实现了。 第九十四章 受人敬重 这夜她没有回去丞相府,因为丞相府没有派车来接她。 文靖的病情已经稳定,如今能下床在屋内走动,自己进食也没有大问题。丞相想来是看得出她思念家中,便叫她能与家人相聚。 夜风吹动廊下的灯笼,树上不断有叶随风凋零。 下晌春露才扫过的地面,这会儿又铺了薄薄的一层落叶。 灯笼昏黄的光照在院中地面上,路上好似铺了一层黄色的地毯一般。 一人高挺的身影,踩着这金黄地毯,朝廊下站着的柴素锦缓步走来。 “睡不着么?”马文昭停在廊下,缓声问道。 柴素锦皱了皱眉,“只是在回想这件事而已。” 马文昭抬脚靠近她,“怎么穿的这么少?” 说话间,他就要脱下自己的深衣披在他肩头。 柴素锦连忙摇头拒绝,“我不冷。”她有灵芝云纹。这灵芝云纹有神奇的力量,可叫她夏不觉暑热,冬不觉酷寒,她虽穿的单薄,却一点都觉察不出冷意。 马文昭摇了摇头。硬是将深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衣服对她来说有些长,衣摆扫在地面上,可肩头却忽而温暖起来,那温热的感觉,似乎一直从肩头后背。暖到了心窝。 “这一路,如果没有你帮我,会是什么样?”柴素锦忽儿不由主的喃喃出声。 马文昭抿唇一笑,“你做得很好,没有我,你也会一样好。我不过恰好遇上,恰好有能力,能够略略偿还当初的救命之恩罢了。” 她诧异的抬头看他。 马文昭的笑容在灯笼昏黄的灯光之下,显得格外的柔和谦逊。 “你竟没有借机邀功,也没有借机再表心意呢?”柴素锦语气轻快的反问道。 马文昭朗笑,眉目都格外生动起来,“总是表心意,我怕你会听腻呢。” 柴素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两人就这样相处也不错,自在轻松,心中没有负担。 “太医院的王太医,不知他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太医,本是治病救人之人,学得一身医术,乃是为了救人性命,但将自己的医术拿来害人的时候……”她忽而顿住了话音。 “怎样?”马文昭轻轻问道。 柴素锦抿着唇,眼眸稍稍转冷,“心境就会变了,彻底变了。” 马文昭抬手落在她肩 头。 他的手大而有力,手掌宽厚,就这么放在她的肩头,就叫她感受到一股股勃发的力量在他掌心涌动。 “你只需找出你的仇人,报仇的事情,不需亲自动手。”马文昭沉声说道。 柴素锦一愣,“这不是一回事儿。我并不怕……” “其一,你是女孩子。其二,你是大夫。”马文昭垂眸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严肃而认真,“仅凭这两点,你就不该妄动杀念。可杀父之仇,岂能叫仇人逍遥法外?” 柴素锦眉头紧皱,不得舒缓。 马文昭轻笑了笑,“不是还有瑄哥儿么?我会好好教习他,让他成为你最坚强的后盾。你最有力的帮手。” 柴素锦一愣,抬眼向他看去。 四目相对,她忽而觉得他太过善解人意,太过敏锐,太过能洞察人心。 “我知道心怀仇恨,想要亲自报仇的心情,我只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你,不会过多插手。”他郑重的说道,“你放心。” 他的眼神映着灯烛,太过于明亮夺目,他的语气随夜里秋风吹入耳,有魅惑人心的味道。 风中送来淡淡的花香,叫这一切仿佛笼罩在如梦似幻的美好之中。 柴素锦连忙推开他,“夜深了,明日还要去相府。我要休息了!” 说完,逃也似的,大步离开。 马文昭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进了内院院门,直到不见。 他脸上的笑意。像廊下灯笼的光一样,清淡,却一直都在。 次日,相府的车马仍旧没有来接。 柴素锦在家中等了良久,忽而起身兀自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在院中练剑的瑄哥儿连忙停了下来。擦了把汗看着她。 “相府。”柴素锦脚步未停。 瑄哥儿追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他们都没来接你,许是觉得不用你去了,你怎么倒还自己主动跑去?或许是这件事情他们不想叫你搀和了呢?” “病患是否还需要大夫在,不是病患,更不是病患的亲眷能够判断的。”柴素锦固执说道。 瑄哥儿连连点头,“这当然是大夫说了算的,是姐姐你说了算的,但如今事情不是有些复杂了么?” 柴素锦颔首垂眸,看了看被踩在脚下的黄叶子,叶子上印了个浅浅的脚印,“都已经走到这步了,怎么能不走下 去呢?” 她扒开瑄哥儿的手,继续向外走。 “我姐怎么这么固执?”瑄哥儿侧脸问道。 柴素锦回眸去看,见马文昭正从廊下走出来。 “别劝我。”柴素锦道。这浑水她趟到了现在。仍要继续趟下去的。这也许就是她进入太医院的契机呢!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以在现在放弃? 马文昭点头,“我去雇车。” 柴素锦的到来,似乎叫丞相府的人有些惊讶。 文丞相愕然看着她,“以为今日柴大夫您不会来了。” “哥哥。哥哥!快来,你教我的棋局爷爷真的破不了呢!”文靖坐在棋案旁朝她挥手。 他虽仍旧十分瘦削,气色却已经大好。 再辅以灵芝仙露,很快便能恢复元气,健健康康的成长了。 柴素锦点头而笑,“那是自然,我怎么会骗你呢?” 文丞相却是起身,居然以同辈之礼,朝她拱手。 柴素锦略一惊,“丞相这是做什么?” “原以为昨日之事以后,柴大夫急着回家,日后就不会再来了。毕竟这件事情若不单单是内宅所为,就有可能牵涉朝政……我同太医署太医令且有些意见相左,柴大夫理当避及,我能够理解。”文丞相缓缓说道,“不曾想,柴大夫竟然主动前来,实在是……” 柴素锦笑了笑,“你不说我倒没想起来,你这么一提醒,还真是!我得走,不能被牵涉其中。” 她转身欲走。 文丞相和文靖都是一愣。 文丞相还未开口,文靖倒是笑道:“晚了晚了!你从一开始踏进我文家的大门,就掺合进来了,现在想退走。不是太晚了?” 柴素锦笑着转回身来,快步来到文靖身边,抬手轻轻摸他的头,“正是呢。且你的病还未全好,我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别人还以为我医术不高明呢!” 文丞相眼中更添敬佩。竟然冲她稽首至腰。 这礼可有些大了,便是在她尚未长公主的时候,文丞相也从来没有对她如此敬重过。 她起身还礼。 文丞相抬头,再看她的目光都带着钦佩敬重之意了。 “老爷,宫里头来人,说王太医在狱中已经招认,问您要不要亲自去见见他?”忽有随从前来小声禀报道。 “我也 去。”文靖忽而开口。 小小的孩子,稚嫩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文丞相侧脸向他看来,“牢中那种地方,你的身体不适合去。” “有哥哥在,哥哥能照顾我的身体!”文靖立时拉住柴素锦的手。 文丞相皱眉不允。 “爷爷,他谋算了我的命,若不是遇见哥哥,我能活得到现在么?如今他终于落网。终于招认,我却连亲自见见这想要害我性命,想要我死的人都不行么?我想当面问问他,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究竟如何得罪了他。都不行么?”文靖说着,竟悲伤落泪,大颗的泪珠子挂在这年少老成的脸上,叫人格外的心疼。 “你……”文丞相皱眉,“你平日里一向懂事……” 他自己都不忍说下去。这孩子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得罪,濒死之时心中会是如何的绝望。他年过半百,岂能体会不到? 可这小小的孙儿,竟一直忍着,没有哭,更没有闹,安安静静的努力不叫人为他担心。 如今他只有这一个小小的愿望,想要亲自见一见想要他性命之人,自己都要拒绝么? “柴大夫,你看……”文丞相转而看着柴素锦。 “若您出于旁的考虑,那我不便多说。”柴素锦起身说道,“若您是担心小公子的身体,我确实可以从旁照顾,以保万无一失。” 毕竟狱中那种地方,环境不会好。 “让我去吧,爷爷?”文靖小声哀求道,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好似无辜的小犬。 文丞相握了握拳头,“来人,给小公子更衣。” 第九十五章 陈年旧事 柴素锦不是第一次来狱中。 她身为长公主的时候,就来过。不过那时为了迎接她来,狱中与提前两天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里外冲刷,甚至还熏香驱蚊驱鼠。 以至于她一直认为狱中不过是潮湿了一点,不通风一点。 这次再来狱中她才知道,原来身份的不同,也会决定了你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 嗡嗡的蚊蝇乱叫之声,吱吱鼠窜之声,牢狱中所关押之人更会发出稀奇古怪的声音,将这里的气氛渲染的有些骇人。 外头都已经秋意甚浓,这里却闷热不透气,蚊子还在猖獗的鸣唱。 “王太医。”狱卒在一间牢门外停了下来,敲了敲牢门。 里头做了个头发蓬乱,衣衫肮脏的男人。垂着头,看不清脸面。 柴素锦站在文靖身后,眯眼细看。 王太医略略抬头,朝外看了一眼,阴气森森的笑了笑。“没死?真的没死……呵呵。” 文靖皱眉,正要上前说话,文丞相却伸手将他挡了回来。 “你为何要谋算我孙儿性命?他不过是个孩子,你有什么仇怨,不能冲着我来?拿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你还是人么?你配为大夫么?”文丞相沉声质问。 牢中人哼哼冷笑,“你身为丞相,却胡乱攀诬人,让敬重你的学子无端受害,背负着骂名,再不能科举。你配为人师,配为丞相么?” 文丞相被说得一愣,“何出此言?” “哈,你忘了?你已经忘了?”王太医的神色有些癫狂,他从地上跳了起来,扑在牢门上,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文丞相,看起来面目可怖,“你真的忘了,乾元三年的王进文?” 文丞相凝眉深思。 乾元三年,日子真的不短了。他身为丞相日理万机,一个人名,还真是不好想起。 “你忘了?我可忘不了,不光我忘不了,我们王家人都忘不了!”王太医鼻孔里哼着粗气,眼睛瞪得滚圆,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将文丞相生吞了,“科举舞弊案,三十八学子被牵连其中。” 文丞相忽而露出了然表情,“科举舞弊案,我记起来了。” “你记起来了?那你记起来当年的状元了么?”王太医声音发冷,叫着牢狱好似都冰寒了几分,“状元王进文,被陷害舞弊。你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拿入牢中,断为舞弊案的参与谋利主使之一……” 文丞相皱着眉头,看着王太医,却一直都没有插话,认真听着。 王太医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更红,“呸” 他狠狠啐了一口,隔着牢狱门,一口口水险些啐在文丞相的脸上。 文丞相脸色煞是难看。却仍旧未开口。 “诬陷!都是诬陷!他打小聪明伶俐,又好读书,晓得他的人,没有不赞他英才的!你却任由人诬陷他,没有查明真相,就将他投入牢中。他在牢中受尽毒打恐吓……我真是难以想象,一个大好儿郎,他在狱中都经历了什么,回到家中,却已经再不复从前……他回家便精神失常了……”王太医声音哽咽起来,抬手指着文丞相,“是你,是你害了他!就是你!” “当年舞弊案是我负责,但是……”文丞相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他本是我王家的希望,王家所有人都看好他。以为他必能凭着科举,让王家更上一层楼……可现在呢?他疯了,傻了,成了个连屙尿都不知道的傻子!我那可怜的兄长嫂嫂,头发一夜之间就花白了……如今他们看着垂垂老矣。还要伺候那本是全家希望的孩子,伺候他们的傻儿子!”王太医厉声喝道,“你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么?你能体会我王家人的心情么?” 文丞相皱紧了眉头,“就算当年的舞弊案他是无辜受冤,但那也是我的失误。不该牵连……” “不该牵连你的小孙儿?”王太医呵呵的笑,“你家也有聪明年少被奉为希望的孩子,他也是纯真无辜的,我就要你尝尝失去他的痛苦!让你尝尝我王家人心中的滋味!让你体会我王家人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声音越发拔高,最后几乎是叫喊出来的。 文靖不知是被吓呆了。还是一切全在他意料之外,他怔怔的看着那王太医,又怔怔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爷爷。 默不作声的紧握住自己的手指。 文丞相沉默了一阵子,“我会奏请圣上,为当年的舞弊案翻案,重新调查……” “呵,现在知道悔过了?”王太医嘲讽道,“老天待你不薄,竟然让你的孙儿又活了过来。” 他忽而转脸看向柴素锦,“就是你?就是你救了这小孩儿?你竟有这种本事?” 王太医眯着眼,细细打量的神色,叫人甚觉不舒服。 他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被心中的恨意扭曲了心性,此时的他,莫说是个大夫了,连个正 常的人都算不上了。 “你竟能治好他?一定是曾姨娘药量用得不对……”他又兀自摇头,“不会不会……我亲自看过他的……你竟能治好他……” “天不绝这小儿的命,为何却对我王家如此残忍?我侄儿那疯病……为何无药可医?当年牢狱之中……他受了那么多的苦难……” …… 王太医兀自喃喃起来,他如今的状态不疯也同疯差不多了。 文丞相转过身来,朝柴素锦点了点头。牵着文靖的手,缓步走了出去。 出了牢狱,外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不觉叫人精神一震。 牢狱中的潮湿烦闷燥热,好似都被这一股清风吹散了。 心头上压着的阴霾也被这风吹的飘荡开去,阳光铺撒在地上。明媚耀眼,舒适温暖,秋高气爽。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爷爷,他说的,都是真的么?”坐上马车。文靖忽而看着文丞相问道。 文丞相皱着眉头,一时间竟有些呐呐。 “文靖,”柴素锦握住他的小手,看着他的眼,“在你心中,爷爷,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爷爷是个令人敬佩,令人崇敬仰慕的人!”文靖说道,“他慈爱,宽厚。待人温和……他是好人!不会害人!” “我眼中的文丞相,刚正,有原则,勤勉,忠诚,”柴素锦笑了笑,“近乎完人。但我们都知道,这世上没有完人,就算再怎么睿智聪慧的人,也会有犯错误。被人愚弄的时候。” 文靖皱眉看着柴素锦,“哥哥想说什么?” “当年的事,也许真的是文丞相判断失误,有错误在里面。但也有可能,”柴素锦顿了顿。“也有可能是王太医搞错了,他的侄儿并非被冤枉,而是因为内心的惭愧,后悔而顶不住压力所以失心疯了。又或者是有人加害……总之,我们没有亲眼看到事件的整个过程。不能因为听到的一点点只言片语,就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文靖眼中渐渐清明。 柴素锦笑了笑,“倘若我们武断的去判断一个人,同判了一个人死刑有什么区别呢?我们觉得一个人是坏人,不可原谅。那他就等于在我们的心里,已经被我们杀死了。” 文靖重重的点头,脸上带着释怀和轻松,“我知道了哥哥,我明白了。我不会武断的判断自己的爷爷。他仍旧是那个慈祥仁厚的爷爷!” 文靖说完,还对这文丞相深深一稽,“求爷爷宽恕原谅,孙儿适才险些在心中对您妄言了。” 文丞相松了口气,连忙伸手扶起了他,“爷爷会奏请圣上,重新调查当年的事。但毕竟时隔久远……” “爷爷无愧于良心,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圣上和百姓信任就行了。莫要因为王太医的话,而怀疑了自己,在心里把自己杀死了。”文靖笑嘻嘻的说道。 “学以致用,好学生!”柴素锦玩笑道。 马车里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文丞相的奏请,得到了驸马爷的支持,却没有被圣上首肯。 此事被压了下去,王太医很快就发落了。 文靖的病情稳固,身体日渐好转,瘦削的小脸儿上也多少有了点儿肉,红润润的脸色十分好看。 如今文丞相家人见到柴素锦,如见到济世的菩萨一般,只差将她供起来。 她不论走到文家哪里,上至主子,下至仆从,都对她恭敬有加。 第九十六章 机会 最后一次为文靖施针之后,柴素锦说她日后就不来了,文靖已经大好了。 文靖哭了一场,这个从小早慧,鲜少在人前掉眼泪的孩子,竟然抱着枕囊哭了良久,眼泪把枕囊都打湿了。 “又不是离开京城了,日后都在京城里住着,你想念柴大夫了,自去拜访就是,你这孩子!”丞相夫人劝道,“当初你爹离京上任。也没见你哭的这么伤心?” 文靖这才吸吸鼻子,忍住泪,亲自将柴素锦送出二门外,送上马车,还追着马车跑了好些步,被担心他身体的仆从硬是拦腰抱住,这才不跑了。 “我总觉得自己认识他,”文靖看着马车渐渐在视线中变小,喃喃说道,“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 “事情这算是了结了?”马文昭正坐在二进院中那棵硕大的皂角树下,喝着一壶清茶,翻着一本《京城杂记》。悠然的晒着太阳。 “你倒是清闲得很。”柴素锦笑道。 马文昭翻身从胡床上坐起,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又为她倒上一碗茶,“一同来享受安逸。” 柴素锦摇头。“我如何能享受安逸?” “这件事情不是已经结束了?人是永远忙不尽的,总有事情在前头等着你,所以要学会放松自己。”马文昭笑着起身,将她拉在一旁,按在胡床上。 他则坐远了些,笑眼望着她。 柴素锦却摇了摇头,“没有了结。” “怎么,你还要等着翻案呀?”马文昭轻笑。 “翻不了案,圣上没有批准重新彻查。但这与我无关,查不查的,我并不在意。”柴素锦抿了口茶,“雨前蒙顶,你倒是会享受。” “今日在茶馆里,人家赠的。”马文昭笑着说道,“这与你无关,那什么与你有关?” “还记得文靖中的是何毒么。我记得同你说过?”柴素锦问道。 马文昭收敛了笑意,“名叫‘青霜’。” 柴素锦点了点头,“没错,这毒配起来工艺较为复杂,差之毫厘,毒效就会谬之千里。且十分考验配毒之人的心性。” “配个毒而已,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马文昭啧啧叹道,“你的意思是。这毒,不是王太医配的?” “我以前听……我爷爷说过,这中毒,世上能配出来的人不多。”柴素锦垂着眼眸。 其实是师父告诉她的,这世上能配出青霜者, 只有三人。师父,她,以及柴毅荣。 柴毅荣是柴妧妧的爷爷,就是跌落悬崖,已经故去的爷爷。 那么也就是说,能配出青霜的,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了。 师父说话。不喜欢夸夸其谈。师父是寡言之人,便是随口的一句话,在他说来都格外的郑重其事。 师父不会骗她,或许是如今又有旁人学会了配置青霜的办法? “能配出来的人不多。也不代表王太医就一定配不出啊?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马文昭盯着她,轻声问道。 “但愿是。”柴素锦默默颔首。 王太医连她能治好青霜的毒都不敢置信,她坚信王太医是配不出青霜的。 又有传言说师父同文丞相不合,那王太医会不会是被利用了?而背后真正的主使并不是他…… 柴素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回到京城,一切没有拨云见日,反而更加的扑朔迷离了呢? 为什么连师父都好似不是她以前认识的样子了? 她身为长公主的时候,所看到的。和如今看到的为什么区别甚大? 难道这世上的事,也是同那未打扫的牢狱一般? 在她身份不同之时,就会看到世上不同的模样?难道以前她所相信,所看惯了的人和事。都是因为她的身份,而粉饰出来的? 那么赵元甄呢? 她眼中的赵元甄又有几分是真实,几分是粉饰的呢? “在想什么?”马文昭忽而问道。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在想。也许我很快就可以进入太医署了。” 不再去丞相府的第二日,她便照常去了连记药铺。 苏掌柜叫小二伙计们在外头站成了两排,躬身欢呼相迎。就差为她放几串鞭炮庆祝了。 “柴大夫,真是不可小觑呀!年纪轻轻,竟然解决了满京城大夫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说的不错,”苏掌柜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相信,连记因为你,定然要在京城更上一层楼了!” “托掌柜的福。”柴素锦拱手笑道。 “哪里哪里!是我托你的福!没想到在我尚为这连记掌柜的时候,能有这样的机会!”苏掌柜长叹一声,“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他说着话朝外看去,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苏掌柜看什么?”柴素锦 顺着他的视线去,却什么都没有望见。 “丞相府也不说前来送个匾额什么的?不敲锣打鼓来感谢?”苏掌柜微微皱了眉头,“丞相家中,当时最有礼数的了!” 柴素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在自己的诊案后头坐了下来。 里头诊室里的两位老大夫纷纷走出来。主动朝她拱手,态度言辞都十分客气。 柴素锦笑着同他们打招呼,一副晚辈谦恭的样子,气质不凡,却并未故意端着傲气。 “原以为你不可一世,原来这般谦逊,年轻人医术好,还不骄傲。真是难得!”孙大夫竖着大拇指,朝她赞叹道。 另一位大夫也连声附和。 苏掌柜在一旁有些着急,“文家人难道不打算来么?他们不来,知道这件事儿的人不少,知道连记的人,却是……” 话音未落,一辆马车停在了连记外头。 苏掌柜连忙收住话头,急急奔了出去。 柴素锦侧脸去看。 “那是东家的马车。”孙大夫说道。 连青云来了?柴素锦心头一动。是她的机会来了么? 身量微胖的连青云在苏掌柜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低声同苏掌柜交谈着什么。 苏掌柜朝里看了一眼,又说了句话。 连青云的目光便落进堂内。柴素锦的身上。 柴素锦也正在打量他,两人目光相遇。 连青云的表情尚有些不自在,柴素锦却坦坦然的朝他拱了拱手。 连青云不好装作没看见,点头示意。并迈步进来。 “你就是柴万柴大夫?”连青云眯眼问道。 柴素锦拱手,“正是。” “苏掌柜从哪儿请了这么厉害的坐堂大夫?都说你年轻,我当是个二十冒头的青年人,谁知……”他啧啧叹道,“你年及弱冠了吗?” 柴素锦垂了垂眼眸,没有多言。 “本想要举荐你去太医署,能从我连记的坐堂大夫中,走出一个太医署的医师来。那也是了不得的光荣事儿。可你……” 听闻太医署,柴素锦心头有些期待和喜悦浮出,她脸上倒看不出什么。 “可你这年纪也太小了!”连青云摇头。 “太医署没有明文限制年龄吧?”柴素锦缓缓问道。当初太医署的许多政令,还是她同师父 一起研究商议决定下来的。 太医署从来不以年龄看人。只看人品性医术医德。 “唔,是没有规定,但你年纪这么小,医师定然是做不了的,”连青云摸了摸下巴,“或许我能叫你做个医博士?或者医助教?” 柴素锦略略皱眉。 太医署为太医院及普天下培养医药人才,设有医学堂,医博士和医助教都是教习志向从医的医药学子。 连青云微微靠近她,小声说道:“这可都是有油水儿的活!” 柴素锦却摇头,“多谢您的好意。” “年轻人,你不懂……”连青云见她似有拒绝之意,正要开口相劝。 外头却忽而爆竹声大作,雷鼓喧天,霎时间热闹起来。 第九十七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百姓们听着这热闹声响,也越来越多的聚集在连记门口。 苏掌柜忙走出门去。 连青云和柴素锦的话音被打断,都朝外看去。 只见先前来连记请柴素锦那位管家,正指挥人抬着一张硕大蒙着红布的匾额,在爆竹锣鼓声中,朝连记走来。 苏掌柜顿时喜上眉梢,嘴角快咧到耳根了,收都收不住,“果真来了!果真来了!这么大阵仗,比我预想的还大!哎呀呀,哎呀呀!” 他连连感慨。 柴素锦朝身边的连青云看去,他竟这般沉稳么?今日之后。连记只怕会名动京城,他就一点都不激动么? 连青云脸上表情复杂的难以形容,他搓着手兴奋不已,笑容却很有些不自然,眉头微微蹙起,眼眸之中更有几分担忧之色。 “东家这是怎么了?”柴素锦低声问道。 锣鼓声将她的话音淹没,连青云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兀自说道:“只盼着太医令不会觉得,我同这文丞相有过深的交情呀!” 柴素锦摇了摇头,“东家不必担心,便是误会也无所谓。” “怎么是无所谓。你不懂……唉,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连青云叹了一声。 “太医令会更亲厚您才是。”柴素锦说完,苏掌柜恰来请她。 她便越过连青云,走了出去。 连青云微微一怔。太医令因此会更亲厚他?不会给他穿小鞋?为什么? 这小子究竟是真懂?还是胡说八道啊? 抬眼看着丞相府的大管家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连青云又不由点头,莫看是少年人,这小子真是有本事!人人都说,丞相孙儿的病,除非太医令出手,否则无力回天。 太医令说不定就等着丞相低头呢,突然就蹦出个柴万来!将局面扭转了…… 太医令会因此亲厚他?他怎么觉得这事儿悬呢? 今日之后,柴素锦果真是名动京城。 连记也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被京城人尽知了。 如今人人都在说,连记有个了不得的年轻大夫,名叫柴万,可沟通阎王救回人命。 坊间甚至有说书人编撰了故事在谈论。说得神乎其神,只将他夸口的不所不能。 除了往连记送匾额以外,那管家私底下又往柴素锦家中来了两趟。 一次 是送吃的用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皆有不少。另外一次。则是送消息来的。 “听闻柴大夫有意去往太医署?”管家问道。 柴素锦点了点头,“是,连记的东家已经在筹谋这件事情了。” 管家呵呵一笑,“连青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有所耳闻。他问你要了好处吧?” 柴素锦摇头轻笑,“帮我,本来于他就是极有好处的一件事。” “他这人可看不了太远,能攥在手里多少就攥住多少!”管家缓缓说道。“想要进太医署,可不止这一条路。丞相大人虽然同太医令不甚投契,但在太医署也并非一句话都说不上。你若想进太医署,丞相大人是愿意帮你一把的。” “多谢大人,也多谢您专门走这一趟,”柴素锦笑说道,“不过这件事真的不劳费心了。” 管家眉头微皱,“你真信得过那连青云?丞相大人一直关心着你的事情,小公子也日日问你好不好,若不是他身子还有些虚弱,这次他定要和小人一起来的……” “多谢美意,也多谢记挂。”柴素锦拱手。诚挚说道。 管家皱眉看她良久,轻轻叹了一声,“难怪丞相说你固执,果真是固执!” 柴素锦笑了笑。 “罢了。连青云若能帮你,那就由你。若是他不行,你随时来告诉丞相大人,不必难为情。大人一直都会等着你。”管家拱手告辞。 柴素锦将人送走,坐在树下,举目数着树上未落尽的叶子,一片两片三片……晕了晕了。重新来…… “为什么将丞相的好意拒之门外?”忽而有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树叶前头。 柴素锦看着那张俊脸,叹了口气,“又得重新数了!” 马文昭抬头看了看树上的叶子,呵呵一笑。在她身边不远坐了下来,“这如何能数的清呢?你宁可更费劲的通过连记东家的推荐,也不愿接受丞相的好意……让我猜猜,莫非你是想归于太医令麾下?” 柴素锦笑了笑。“太医署归太医令直接掌控,就算文丞相在太医署不是毫无根基,但想要在太医署里得重用,不投靠太医令怎么行呢?” 不投靠太医令,她怎么能够接近师父呢?不接近师父,她怎么能有更多的机会见圣上和太子呢? 虽已经来到京城这么久了,虽再未听闻传出圣上龙体难安,太子生病的消息,但她对他们的担忧和思念却一丝 不曾减少,反而日渐加剧。 不亲眼见见,不亲自看看,她如何能够安心? 纵然,他们都不会认识她了…… “嗯,”马文昭点点头,“你的想法很奇特。你不知仇人是谁的时候,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么?你不靠着丞相这棵大树。反而舍近求远,去靠还未曾谋面不知性情的太医令那大树。且人家还未必想让你靠呢……这想法真是太奇特了!” 柴素锦微微皱眉,看向马文昭,“你……” “我就这么一说,可没有询问的意思,你不用跟我解释,自己心里清楚明白自己追寻的是什么就成。”马文昭说完,也仰脸去看头顶舒展着的树冠。 “你别说。”他闲适好听的声音随风传来,“这么躺着看着这树,这未凋尽的叶子,还真好看。” 就在丞相府管家来过的第二日,连青云又来了药铺,见了柴素锦。 “我将你的名字举荐上去了,具体安排在哪儿,得看上头人的意思。”连青云垂眸说道。“医博士和医助教可都是又轻松又有好处的美差,你确定你不想要?” “我只愿治病救人,差事美不美,并不是我心意所在。”柴素锦坚定说道。 连青云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我把话跟你说明白喽,我已经举荐你做太医署医师,可你也要知道。这医师乃是为圣上,为宫里头的贵人主子,及京城达官贵人们看病的,虽然这也是前途无量的好差事!但是!你听好了,这差事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也不是光凭着医术就行的。” 林青云停住话音,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柴素锦不知一声,神色淡然。 “明白不明白?”连青云又问道。 柴素锦摇了摇头。 连青云一拍大腿。“我得上下活动呀!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柴素锦长长的哦了一声。 连青云笑了,“明白了?” “我没钱。”柴素锦说道。 连青云的笑容僵在脸上,“没钱?你还指望我来出钱,给你活动呢?” “从连记医馆里走出的坐堂大夫。成了太医署的医师。”柴素锦眯了眯眼,“这本来对连记,对东家你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这难道是单单有利于我的事情么?” 连青云的嘴角抽了抽,“是,你说的不错,可……” “可你舍 不得?”柴素锦挑了挑眉梢。 连青云心中不禁感慨,这少年人真好看!可怎么就是不上道呢?不是不上道,是人家还摆了道,等他上呢! “唔,怎么能说是不舍得,柴大夫年轻有为,医术不凡,就算不为了连记,就为了你这么个人才,我也没有什么不舍得的,你说是不是?”连青云摸着下巴,呵呵的笑。 柴素锦垂了垂眼眸,“真是多谢东家。” “不谢不谢,罢了,你不过刚来京城,亲眷还未寻到,如今能够多少活动的钱呢?丞相府虽然感谢你,也不见得就会真金白银的给你。罢了呀,还是我帮你吧!日后你可得记着东家这份情谊呀!”连青云站起来,抬手重重的拍在她的肩头上。 “定然,不忘。”柴素锦缓声说道。 第九十八章 好事到 连青云没说谎,他倒是真的把“柴万”举荐到太医署去了。 他本就是太医署的医正,行管理之职,举荐人才,也算是他分内之事。根本用不着和谁打招呼,给谁送好处。 可人心,哪里会有满足的时候,一个贪字,不知吞吃了多少刚直正气。 他的举荐信正摆在太医令的桌案之上。 不苟言笑,颜面沉敛的太医令正斜靠着交椅,目光落在那封推荐信上,良久未动。 “大人。连医正举荐这人……”一旁随从小声犹豫道,“先前似乎十分亲厚文丞相,竟医好了文丞相的孙子。如今……” “如今却想走我的门路进太医署?”太医令缓缓说道,下巴上的两三寸长的胡子微微翘了翘,“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那让他进太医署么?”随从又问道。 “你若看不清远处的景致,你会怎么做?”太医令问道。 随从愣了一愣,“那就走的更近些?” 太医令勾了勾嘴角,沉如寒霜的脸上却了无笑意,“说的不错,所以,我怎能不让她进太医署呢?” “那就应了连医正的举荐?”随从将太医令的印章奉上。 太医令却摇头冷笑,“连医正心思狭小。鼠目寸光!举荐她做药典?她的医术,连青霜的毒都能解了,做个区区药典,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么?” 随从连连点头。“那您的意思是?” “太医署要迎来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医师了。”太医令缓缓提笔,落下医师两字来。 随从连忙奉上印章。 太医署的聘任令送到连记药铺的时候,连青云恰好也在。 他早就听闻自己的举荐信被太医令准了。可消息却没有下发下来,甚至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究竟是不是允了他举荐的“药典”一职,他也不敢确定,但总有七八成的把握。 柴万这小子,不是没钱,不是一心不向往那美差么?就给他求个药典的差事,整日里和药材打交道,少有人际往来,枯燥乏味,更没有油水的职位,最合适他了! 连青云美美的想着。 可当听闻“聘任为医师”一句之时,他惊得险些将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传令官念完,他就凑上前去,“我听错了。还是你念错了?” 传令官看他一眼,“连 医正觉得哪里不妥?” “不是不妥,只是医师一职……可是真的?”连青云的眼睛瞪得如珠子一般浑圆。 传令官将聘任令交到柴素锦手中,“恭喜柴大夫,若有疑虑,还请柴大夫亲自过目。三日后,在太医署恭候柴大夫!” 那传令官呵呵一笑,朝连青云拱了拱手。便打道回府了。 连青云一把夺过柴素锦手中的聘任令,急急打开来看。 这字迹他认识!是太医令亲笔书写! “医师”两字赫然在目,工整的小楷,让人想认错都难。 柴素锦抬手将聘任令拿了回来,“还要多谢东家信任栽培,多谢东家不遗余力的举荐呢!” 这话听在连青云的耳中,不知怎的,有着浓浓的讽刺的味道。 他脸上不甚好看,讪讪笑着摆手,“不当谢,不当谢,应该的。都是我应该的。” 医师品阶虽没有他医正高。 可正如他先前所说,医师乃是给各路贵人看病诊脉的,运气好,甚至能直接面圣面见太子。 有着数不尽的亲近贵人的机会。 他年纪轻轻。又才在京城里扬名,人都有好奇和从众的心里,他入得太医署,必然会成为热门。 交好一个文丞相。已经了不得了。 倘若再叫他叫好了更多的贵人,他和自己亲厚倒也好。 倘若他记恨自己曾经为举荐的事情,向他要钱,会不会对自己不利啊? “柴大夫。柴太医!留步留步!”连青云连忙追了上去,脸上堆满笑容,宛如盛开的芍药花,“为庆贺您顺利入得太医署。日后咱们也是同僚了,今日我做东,请柴太医和您的家人,一道去醉仙楼庆祝。您看可好?” “醉仙楼可是京城最大最贵的酒楼啊?”柴素锦笑了起来。 “哟,柴太医也知道啊?”连青云笑着说道,“这您足见我诚意了吧?” 柴素锦点点头,“本该是我感谢东家,怎么您倒忙着请我吃饭呢?” 连青云微微一僵,连忙挥手,“什么东家不东家的,日后可不要再如此称呼了,日后大家都是同僚了,当彼此照应才是呀!” 柴素锦垂眸而笑。 “莫说别的,咱们先去庆贺庆贺,”连青云回头吩咐,“快,快去套车,去醉仙楼订个雅间!” 柴素锦 没有推拒,回到家中将瑄哥儿同马文昭也都叫上。 几个男子带一个丫鬟着实不像话。便叫春露同赤焰留下看家。 瑄哥儿还答应了给她带醉仙楼最好吃的饭菜回来。 酒桌席面之上,连青云被马文昭一杯一杯的给灌的有些晕,舌头就不由大了起来。 “了不得呀,了不得!”连青云冲着柴素锦竖起了大拇指,“太医令亲手写的聘任书,亲手写的呀!可见太医令大人是真的看好你!也原谅了你先前贸贸然然就去丞相府,救好了丞相孙儿之事!” “怎么叫原谅?”柴素锦抿了口果酒。 “怎么不叫原谅?你不知道两个人正咬着劲儿呢?就等着一个人低头!你一来,好了。局面全然变了!听闻如今文丞相见着太医令大人,都是笑嘻嘻仰着头走的,以前可不是啊!”连青云指着她笑道,“你以为你救个人是件小事啊?” “一个是太医令,一个是丞相。他们两个会有什么矛盾,如此不可调和呢?”柴素锦缓缓问道。 “听说,是和多年前的一件事情有关。唔,谁知道呢。似乎还同驸马爷迎娶楚国公主的事情有关吧?”连青云呵呵一笑,“掌嘴,说错了,如今已经不是驸马爷了。是安国侯!听闻丞相反对安国侯迎娶楚国公主,一直在上书阻止圣上促成这件事。甚至连长公主都搬了出来,说这件事会叫长公主在天之灵难以安息……圣上还是不听劝。” 柴素锦垂下眼眸,眼中不知藏起了多少的情绪。 “为此。他也得罪了太医令。”连青云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儿,趴在了席案上。 “连大人怎么这就不行了?来,咱们接着喝?”马文昭笑道。 柴素锦抿了抿唇,仰头灌下满满一杯果酒。 丞相反对,师父却支持。 是什么原因,让他一定要娶楚国公主?师父甚至不惜以一个无辜孩子的命来逼丞相低头?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一死,一切都变成了她看不懂看不透的模样? 柴素锦在家中歇了三日,春露用丞相府送来的布料赶着给她做了两套男装新衣。 他的官服已经送来。但里头的里衣还需自己准备。 “春露的针线活儿真好,这衣服穿在里头太舒服了。”柴素锦点头赞道。 “小姐这么一穿,还真像个官老爷,哪里能看出是个女子来?”春露掩口而笑。 柴素锦摇头。“谁是你家小姐,我乃是柴太医,柴公子!” 春露赶忙附和,“是,公子!婢子是公子的贴身丫鬟!” 她嬉笑着往柴素锦身上贴来。 柴素锦却转身向外走去。 “公子怎么这么早就走?今日报到点卯不用去的那么早吧?”春露问道。 柴素锦深吸一口气,“我想出去走走,以如今的身份,走一走京城的路。” 她提步而去。 她要看看,是不是这个世道真的不一样了,以如今的身份,如今的眼光去看,是不是一切都和她是长公主的时候不一样了? 来到京城,让她意料之外的事情越来越多,她甚至怀疑前世自己看到的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 不曾想,她出了自家巷子,来到主道之上,却遇见了许许多多的人。 百姓们都兴致勃勃的聚在主道之上,探头左右看着什么,那股兴奋劲儿,同她当初出巡时,在百姓脸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那如今这又是谁要出巡了? “大娘,干什么这么热闹?”柴素锦朝身边的胖妇人问道。 胖妇人捏着帕子,使劲儿的往前头挤,“丫头你也是来看驸马爷的吧?驸马爷文武双全不说,人还长得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不怪乎当年长公主一眼就相中了他!不过如今这驸马爷却要迎娶新人啦!你们呀,看也白看!” 轰隆,恍如一声雷,正击在柴素锦头上。 迎娶? 今日? 赵元甄真的要迎娶楚国公主了? 第九十九章 认得出么? 柴素锦略显僵硬的站在人群之中。 虽然不是刚刚才知道,虽然心中早已有准备。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坦然的面对……原来不行啊。 她立即转身,逆着人流而去。 她想走得快些,更快些。 她不要看,不要亲眼看到他另娶旁人……就当她死了,是了,她早就死了…… 可人流挤着她,让她步履维艰,能前行已是不易,想走得快,那是毫无可能。 “什么呀,只是迎接楚国公主罢了。楚国公主今日抵京,怎么就成迎娶了?”另一个年轻的女子朝那胖妇人说道,“不懂您就别乱说!我们怎么就白看了?您看才是白看呢!” 一阵的笑声在背后响起来。 少女们在人群中跳着,想要早点看见驸马爷。 柴素锦这才松了一口气。果然人不能慌乱。她怎么那么傻,都未听闻楚国公主抵京,旁人说迎娶,她就信了? 还这般的慌张躲避。这么多年修生养性也都是白忙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人群中艰难的挤着。 “安国侯到众人退让” 忽有唱官敲锣高声唱道。 他这么一唱,场面到更热闹起来。 那些小姑娘小妇人们恍如疯了般,一个接着一个。连成片的尖叫起来。纷纷挥动着手里的帕子香囊荷包。 瞧见那远远行来,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就奋力的将自己手中的物件儿朝那人抛去。 柴素锦恍如被人定住了,就那么木木然的愣在了原地,一双眼眸僵硬直愣愣的望着他。 望着他从看不清的远处,一步步,一点点走近…… 眉如远山,目若星辰,刀削一般挺立的鼻梁,薄薄的唇…… 稳坐与汗血宝马之上,任凭周遭杂乱,任凭人群中为他疯狂,他却眉不动,目不斜,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早已在这世外。 柴素锦觉得自己眼中的一切都变了,可他的样子竟然没有变。他依旧是他,那个不会哭不会笑,却会将一切温暖带到自己身边的他。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 骑在马上的赵元甄发觉了什么,从来目不斜视的他,竟然侧脸寻着她的视线看了过来。 柴素锦周遭的娘子们尖叫出声。 “他看我了。他看我了!” “不是看你,是看我!” “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 这次柴素锦没有躲,没有避让,隔着层层人群,隔着疏远的距离,她仍旧目光专注而灼灼的看着他。 并朝他,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来。 “我认得你。你还能认得我么?”柴素锦喃喃道。 他的视线却只是从她脸上掠过,就像掠过旁人那样,没有停顿的看了过去,转回了头,一路向城外而去。 他身后跟着庞大的阵仗都从百姓的簇拥欢呼中经过之后,柴素锦前行的路才顺畅起来。 她觉自己的呼吸也跟着道路的通畅而顺畅了。 他不认得她。 自然应当是不认得的,柴素锦已经死了,她是柴妧妧。且还是穿着一身男装的柴妧妧。 叫他能认出她来,似乎有些不公平? 柴素锦摇头笑了笑,大步朝着太医署的方向而去。 什么叫咫尺天涯?大约,这就是了。 她不会再想念他了,再也不会了。 她如此告诉自己,并迫使自己走的快些,再快些,更快些…… 直到砰的一声,撞在一个人身上。 “哎哟。”她轻唤了一声。 那人却闷声的笑,并且连忙扶住了她,“果真是你!” 柴素锦微微一愣,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去,是她走的太快了,且还没有看路。 这么一抬头,却是一惊,“云。云七公子?好巧……” 云子仪摇头而笑,笑容明媚如此时秋日的阳光。 “不是巧,我专程在这里等你,看看那传说中医术了得的‘柴万’究竟是不是你。” 柴素锦略略一笑,“见笑了。” “你这样……”云子仪的目光打量过她,不由皱起了眉头,伸手将她拉到人少的道旁,往身后的太医署看了看,“你果真入了太医署?” “你能来等我,想来也是打听清楚了吧?”柴素锦反问道。 云子仪的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你不要命了?” “怎会,我惜命的紧。”柴素锦说。 “那你还……”云子仪指了指她身上医师官袍,“你居然敢女扮男装混进太医署?若是被人发现,你可知,这是 什么罪?” 柴素锦抿着唇,缓缓点头了点头,“我会小心的。” “小心怎么够?”云子仪立时抬眼向她的耳垂看去,那里却不见耳洞,“咦?” “你果然是通过这里判断出我是女子。”柴素锦缓缓说道,“在方城的时候不过图个方便。都是乡里乡亲,男装女装旁人都能认出我来。如今自然会谨慎,你若不识得我,岂能看出我是女子?” 她年纪尚小。扮作男子不过会叫人觉得她年幼女气,还未长成。所以许多人见她都说她未及弱冠,就不多怀疑了。 云子仪的眉头却不敢舒展,“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告诉我,我若能帮,必不推辞,何必冒这样打的风险?” “那你若不能帮呢?”柴素锦笑着反问道。 “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才知道能不能帮?”云子仪有些急。 柴素锦却不慌不忙的摇头,“不必了。” “你,”云子仪皱眉,“一定要和我分的这么清楚,这么疏远么?在向老先生那里,我们不是朋友么?” 柴素锦点了点头,“是朋友,但朋友间,也是有所为有所不能为,有所言有所不能言。云七公子请不要勉强我,这才是朋友。” “我想帮你!”云子仪沉声说道。 “可我不想叫你帮,”柴素锦看着他。“且你也帮不了我。” 云子仪咬了咬牙,“你就一定要冒这个风险?” 他指了指身后的太医署。 柴素锦笑着点头,“这是一条最近的路。” “那我,是不是只能默默的祝福你,为你祈福?什么都做不了?”云子仪的声音有些闷。 柴素锦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就像拍着瑄哥儿的肩头一般,“不是啊,你不是来看我了么?你的祝福和心意我都收到了。也谢谢你。谢谢你来京一路上的照顾。” 云子仪脸上有些窘然,一路上,究竟是谁在照顾谁啊? 他眉头不展,柴素锦却收回手去。“我要进去了,既然你找到了我,那日后咱们还有相聚的机会。后会有期。” 她拱手欲走。 云子仪却伸手一挡,“妧妧……” “柴万。”柴素锦更正道。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随时恭候。”云子仪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这与过往的婚书没 有关系,与云家也没有关系,是我给你的承诺,我们之间的承诺。” 柴素锦默默看着他,“好,多谢你。” “子仪兄,你怎么在这儿?也是哪里不舒服了么?”忽有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从柴素锦背后传来。 云子仪抬头一看,竟然一阵慌乱,本是拦着她,这会儿却推着她快走,“快快,你快去报道,若是迟了不好!快走!” 柴素锦一阵诧异,正要回头去看,他又立即道:“别回头,快走!” “诶,那位兄台是谁……” “好巧,元镇兄也来了太医署?”云子仪迎上前去,挡住那人视线。 说话之人嘻嘻一笑,“一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找相熟的太医讨两幅药。适才那位兄台是太医署的学生么?哦,不对不对,太医署的学生怎么会在这儿,都在学院那边。” “他们在听风阁约了作诗词,我们快去吧,莫要耽搁了。”云子仪拖着那人快走,并不断岔开话题。 柴素锦虽已走远,却也都听闻了。 想来是云子仪担心旁人认出她是女子,才这般遮拦。她并未放在心上,大步迈进太医署。 第一百章 与众不同受排挤 柴素锦前去报道,这才知道原来太医署入职是如此的繁琐,还要去领在职条例,章程规定更要熟记于心,甚至还会有医正抽查背诵。 她又去领了自己的笔墨纸砚医箱等所需物件,这才被带领着到了日常坐班之处。 和她同一屋子的有十几个太医,年岁都比她大得多,就算是最年轻的也比她大了一倍不止。 她被人引来之时,那些人还十分客气的拱手朝她笑,客气的打招呼。 当引路人离开,屋里没有外人之后,众人的脸色便都清冷下来,兀自坐着自己的事情,无人打理她。 柴素锦笑了笑,倒也并不在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简单的擦拭了桌子,摆好东西,便提笔写起了医案心得。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时不时传来一句压的低低的说笑声。 甚至时不时的有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都浑然不在意。 她倒希望彼此少些接触,毕竟她是女扮男装,这里的又都是大夫,虽然她谨慎小心,自认伪装的没有破绽。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么埋头坐了半天,中午跟着同僚到太医署的食堂用饭。 她刚坐下,便有小厮急匆匆的跑来。 “柴,柴大夫!可找找您了!”那小厮汲汲皇皇的,说话还气喘吁吁。 柴素锦连忙起身。“什么事?你是?” “小人是丞相府里的家仆,知道您今日入职,相爷本想亲自来恭喜道贺,但今日相爷较忙,实在无法兼顾。改日再为您摆宴庆贺!”那小厮笑着说道。 柴素锦摇了摇头,“不必不必,相爷要为朝政操劳,我这一点小事,何须相爷记挂!” 小厮四下里看了看,“相爷唯恐您吃不惯这食堂里的饭菜,专门叫家中厨房备好了,车上还带着小炉,一路炜着给您送过来,正是热的,您快坐下用饭吧?” 小厮说着,挥手叫身后跟从的两人上前,两人都提着食盒。 柴素锦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两人便迅速的打开食盒,一层层将饭菜取出,摆在桌案之上。 丞相府厨房里的人自然手艺是极好的,又是精心准备,比太医署食堂里的大锅饭不知好了多多少倍。 真真的色香味俱全,摆盘也极为讲究好看。 两大食盒,摆出来的阵仗还真不小,整整摆满了一张桌案。 才来太医 署的第一天。就是这样的架势,且独占一张食案。 柴素锦立即收到了所有人的目光审视。 “不是说她是走太医令的路子进来的么?怎么文丞相还这么……” “人家救了文丞相孙儿的命呢!” “这说明人家路子广,有办法!看什么看?赶紧吃饭!” …… 小声的议论,没有逃出柴素锦的耳朵。 她浑不在意,谢过了丞相府的小厮,便安之若素的坐了下来,瞧见还有人往这边儿看,她便坦然笑着邀请人与她一同用饭。 旁人都摆手推拒了,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张食案上,一道用餐。 唯有她一个人是独霸一张食案的。在这偌大的食堂里,格外的显眼。 且丞相府的饭菜是在超出食堂太多,时不时有阵阵香味飘来,叫旁人这一顿饭用的是索然无味。 不知是不是柴素锦的错觉,太医署的人用饭异常的快,她甚至还没吃饱,旁人便已经起身离开。 她用饭喜欢慢条斯理,不论是以前为长公主的时候,还是后来在柴家,没有人因为用饭催促过她。 今日到最后。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仍旧坐在太医署的食堂里。 待她回到自己坐班轮值的屋子里,原本说话的众人瞧见她,立时停住了话音。 其实这种行为挺令人反感的,不论先前是不是在谈论她,这样的反应都很容易让人误解和多想。 柴素锦摇了摇头,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记录整理上午没有写完的医案心得。 好似根本没有将旁人议论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她这般已是降低矛盾的最佳举动了。可看在旁人眼中,却是她太过孤高冷傲,不可一世。 一天下来,竟没有一个同僚主动和她打招呼说话,她像是被排斥在这个屋子,这个小小群体之外的人。 她倒没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好,倒省的多说话,更添麻烦。 黄昏时候,行出太医署之时,她还背着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了笑,脚步轻快的向外行去。 出了太医署大门。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柴大夫,柴大夫!”那人笑嘻嘻来到她身边,伸手挡住她的路。 柴素锦诧异的侧脸,这年轻男子脸面带笑,面孔英朗却很陌 生,只是他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些耳熟。 “您不记得我了?今早柴大夫同云七公子站在这里说话,我恰好路过。”年轻男子拱手说道,“敝姓韩,名元镇,是子仪兄的同窗好友。” “哦。”柴素锦点了点头,“幸会。” “我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说是小毛病吧,也不影响日常的生活起居,可日日都不好,也叫人心中烦闷。同子仪抱怨,他便向我推荐了柴大夫,说柴大夫虽然年轻,这医术却十分了得。所以韩某就十分冒昧的来了,还请柴大夫莫要介怀。”韩元镇拱手说道。 柴素锦摇了摇头,“大夫本就是治病救人,有何可介意的?” “那在下便唐突向柴大夫求个药方,也好调理我这困乏人的小毛病。”韩元镇笑着说道。 他的眼神太过热切,不像看着一个大夫的目光。 便是向人求药方,这眼神也太过炙热专注了。 柴素锦心下疑惑。想起早上云子仪的反应。云子仪瞧见他,便催促自己快走,更几番拦阻岔开他的话题。他绝不可能举荐这韩元镇来寻自己看诊。必然是他自己来的。 可他如此灼热的目光…… 柴素锦忽而转过脸来,“公子以前见过我?” “是……是有一面之缘,不过离得远。柴大夫许是不记得了。”韩元镇的脸立时红了红,还微微低了低头,脸面含笑。 柴素锦了然了,“你这病需得调理,倒也不用开什么药。只需平日里饮食多多注意,不可贪食辛辣寒凉,饮食不节制皆会刺激脾胃。” 说完,她便闭了嘴,并不多言。 韩元镇的热情却不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定牢牢记在心中!” 见柴素锦越过自己,向前走去,他连忙追上,“听闻柴大夫今天第一天入职太医署,理当庆祝庆祝的,子仪兄真是马虎大意,我在醉仙楼订了雅间,不若邀上三五同伴,一起去庆贺一下?你是子仪兄的同乡,就是我们的朋友嘛!” 柴素锦摇头,“我不得空,还要早早回家。” 韩元镇一阵失望,但他调整的极快,“既如此。不如我送柴大夫回家吧?京城的路我都熟,柴大夫家在何处,我的马车在这边。” 柴素锦摇头。 “柴大夫不必同我客气,你是子仪的朋友,我也是真心将你当朋友的!”韩元镇热切说道。 他的笑容太过灿烂,态度太过热情,叫人浇他冷水都觉不好意思。 柴素锦皱眉摇头,忽而眼前一亮,冲他拱手道:“我家马车来了,多谢韩公子美意!” 说完。快步向一架正驶来的马车走去。 马车前头,车夫身边坐着的,正是马文昭。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马文昭看起来会像此时此刻这么悦人眼目,来的这么恰到好处。 马车在柴素锦身边停下。马文昭朝她笑了笑,目光又越过她,看了看愣在原地,表情有些痴痴然的韩元镇。 “看来,我来的很是时候嘛?” 柴素锦没说话,等上马车后只道了一句,“快走。” 马车调转了马头,踢踢踏踏又跑了起来。 韩元镇停在原地,目光一直眷恋在马车之上,直到看不见,他握了握两只手,脸上又露出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