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老太在荒年做女帝》 第一章 床前教子 “二弟,母亲喝药已有月余,并不见好……不若我们去请十里村的那位老神仙来……” “大哥这话说的轻巧。母亲上月才看过咱们镇上最好的大夫,正经的医嘱不去听,找一个虚名在外的老骗子作甚?没得花那冤枉钱。要我说,母亲这病......怕是不大好了……我可说好了,大哥身为长子理应多出些……” 程水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就听见这么一句话。 不知道这是哪家的不孝子,这么不着四六,怕不是多少年没挨过打了,说这种狗语! “呀,娘!娘你是不是醒了?”一个男声在程水耳边响起,紧接着其他叽叽呱呱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瞎叫什么呢,程水不得已睁开了眼睛。这一看就愣住了。 幽暗狭窄的屋子里,零零碎碎的几件旧木家具。墙壁是用泥土和石头混合的一种黄褐色。 她觉得不太对劲,回想早几年组织没成立的时候,估计都没这样破败过。 又一晃眼,终于把近前的青年看明白了,面容黢黑,身上短褐穿结。再一扭头,屋子里的四个人都是脸色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2037年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景象,所以这一定不是现代了! “娘,娘!你醒了啊娘……你咋不说话呢……娘?……大哥,娘这不会是傻了吧?咱们可没钱给娘……” 程二看到程老太醒来,先是一慌,但紧接着又叫了两声。见她不开口,嘴里嘟嘟囔囔。 程老太定了定神,她这么大岁数了,也是经过事的人,穿越、重生什么的,早几年影视剧里都演烂了,倒也不慌。 反观这其他人,比她脸色更差,似乎担忧着什么。 “快闭嘴吧你,乱说什么。”程大实在忍不住对嘟囔着的程二呵斥了一句。 稍远些的两个女人表情有些麻木,除过刚开始看向程水的一眼,就一直低着头。 这都不是事情,只听这两句话,再加上众人一开始的神情,程水就明白了几分。 她坐起身,冲年轻男子招招手,他叫另一个大哥,那约摸至少是个老二。 “娘?你叫我啊,是怎么啦……”年轻男人正是程二,他摸摸鼻子,磨磨唧唧的上前。 程水扶着老大的肩膀坐起身,抡圆了胳膊,甩了程二一个大大的耳光! “啊啊啊啊啊!!娘!!”程二被打的摔在地上,牙齿磕在唇角渗出血迹。 他转头震惊的看向程水,隐约还带着几丝愤怒。 “娘!”程大也一惊,忙侧身护在跟前,他怕程二冲上来。 两个女人也围了过来,一个把程二扶起来,一个站在程大身边。 “你是什么不孝的东西,敢对老娘说这样的话。可能是原先没教过你说人话,老娘今天给你补上,记住了没。” 程水目光炯炯的瞪着程二,语气里不容置疑,哪里像是病了两个月的妇人。 程二原本不多的愤怒,被这一瞪,瞬间哑火,心虚的垂下头。 程水这才把目光转向程大:“长兄如父,你不知教导劝解兄弟,现在他挨打,你也有问题。” 闻言,程大羞愧的低下头。 “你带着他,你俩去,跪在那边,我不叫不许起来。”程水指着门口的空地,淡淡的说。 程大默默走到程二身边,看他还有点不服气的样子,连忙拽住他,压着程二,一起跪在了门口。 看俩人跪下了,程水才慢慢的躺下。虽然她没觉得身体有什么病痛,但听刚才的意思,穿越来的这个身体已经病了两个月,总要装一装。 两个女人已经完全傻眼了,见程水躺下,只能默默退开,全程都没有言语。 …… 这一跪,直到日落西山,艳红的夕阳透过残破的窗户洒落在屋子里的泥土地上。 屋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今儿一早,程三就去镇子上买药,因为来回都是两条腿,慢了许多。黄昏的时候才进院子,但刚到家就被大嫂拉住,说了母亲醒来后发生的事情。 他一时疑惑,只好先去看望母亲,一进门就看见两个兄弟跪在当中。 程大垂着头,跪的也算端正,程二啧歪歪扭扭,看见程三就给他使眼色。 程三无奈,侧身进屋后,轻声唤道:“娘,我回来了。” 已经理清楚头绪的程水,装作刚醒的样子,撇了他一眼,心里吐槽,怎么又来一个,这家到底几个儿子? “娘,您饿了么?看,三子给你买了什么,给您尝尝?”程三赶忙上前扶起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打开给她看,小心翼翼包起来的是几颗枣子。 程水当然有些饿,初来乍到的摸不清状况。这家人也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说吃晚饭。 “娘,这不知大哥、二哥,这是哪里惹您生气了?不过肯定是他们不对,要不就罚他们明天不能吃饭。”看程老太吃了,程三才开口说道。 程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一下午的时间躺在床上,已经足够她把事情琢磨清楚了。 现代已经四十多岁的程水一直是个异类。 在朋友眼里,她睿智强大,但不合群,格格不入;在家人眼里,她有出息有能耐,但不结婚不生子,与众不同。当然程水自己觉得,自己虽然一生顺遂,但性格确实乖张,可是那又怎样,她既不影响他人,又能对自己的所有行为决定负责就行。 虽然不知道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哪路神仙把她送到这个地方。让已经四十多岁的她还要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 可不就是受罪嘛,不提吃穿住行,光是她一生未婚。现在凭空多了三个好大儿,就觉得累人。 “娘?” 程水撇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之后的两天,再无人敢置喙,安分不少,程水也逐渐了解到一些这个时代的东西。 根据这个身体的大儿媳说,就是昨天那个年长些的麻木女人。 这贼老天已经一年没有下雨了,全国大旱,田地干涸无法耕耘。家家户户,为了节省体力,每天只吃一点稀粥,然后就闷头大睡。 再比如,她穿来的这户人家,大儿子老实寡言,跟大儿媳有一个小子,这两天为了照顾程老太,被寄养在她娘家;二儿子贪财吝啬,二儿媳沉默老实,上次这儿子被她打了一巴掌,现在都不敢到里屋来了;三儿子倒是乖巧,跟着村长家的端哥儿一起在村长家认字。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 早前程老太床前教子,当然不仅是为了出口恶气,她也暗含了几分试探的心思。虽说古代提倡孝道,但是具体执行几分呢? 所幸这家人没有阳奉阴违,最恶劣的程二也不敢冒头,她还是比较满意的。 更令她惊奇的是,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村长把三个儿子叫去责骂了一顿。 第二章 穿越到了饥荒年? “唉。” 着桌子上的,这一碗不可名状的清水糊糊。程水不禁心里叹息,非常哀怨。 三个儿子面面相觑,两个儿媳也不敢说话。 穿越回了古代,才知道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这个要什么什么没有的年代,吃饱饭都困难了。更别说发明什么肥皂。什么自行车?什么玻璃?什么暴富赚钱?都是白日梦中的白日梦。 据说因为全国大旱。现在的粮价节节攀升,至少已经达到了长流村所有人心中知道的历史最高。也幸好,老村长有远见,悄悄让大家屯了粮,不然怕是要饿死一村人。 不行,程水暗自揣摩,总得想想办法。如果持续大旱,存粮总有吃完的一天。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穿越到了哪个朝代。 “老大,最近什么时候有大集市?”程水开口问,她记得幼时在农村,集市并不是天天都有,附近村落一般会有约定俗成的日子,比如每月逢五或者逢三赶集。 程大闻言放下停下筷子,老实回到“娘,这段日子粮价涨的快,大家都不肯再卖瓜果鸡蛋什么的,应有一月没有开集了。要换什么东西的话估计只能去镇上了。” “是啊,娘。我昨天去镇上看,凡是卖吃食的都闭店了。除了收粮的那几个商铺外,就是一些药材和杂物的商铺。娘,你是想买什么针线么?”程三也自然的开口。 程水听完,心有点凉。不过她现在也只是想去看看社会情况,如果真的这样惨烈,说不得还得逃荒去。“那你们谁明天陪我去一趟镇上吧。”她说。 程二眼睛一转,大声到:“娘,我明天跟你去,嘿嘿……帮娘拿东西。” 程水懒得理他,这点小心思一看就知道。“那明天大郎和二郎跟我一起去。” 说完她放下碗筷,慢悠悠的回了屋子。除了刚穿来的时候在床上躺了两天,后来她就假装慢慢好转,不时下地在院子里溜达。 虽然不曾出门,但这古代的院墙也是黄泥巴勉强糊成的,不到半人高。她早把外面的情况看清楚了。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原身家的情况竟算的上好的,四间泥瓦屋,屋子也都齐全,根据她了解的,杂物房里还有地窖。 可是再看看隔壁,泥墙断裂漏出里面混合的野草树枝,一间完整的都没有。 看到这些景象,程水就无比清楚,自己真的穿越了。 …… 翌日,一早看见晴空万里无云。 确定了不会下雨,程大才进屋喊醒程老太。 大儿媳张氏也准备好了三人的饭菜,不过略稠一些的糊糊。 看见程老太出来,程二上前:“娘,快吃吧,我们要去镇上,可得早点走,中午太热嘞。” 程老太看见桌子上只有三双碗筷,眉心一蹙,“唉,世道颇艰。平时为了节省不曾吃饱,身体会受不了的。张氏……”她转头看向大儿媳:“四五日里做一次饱饭,缓一缓。” 张氏低头,忙不迭是。 “对了,如今我身体好转,你将小儿接回来吧,也别忘了归还小儿口粮。”程老太又说道。 当时怕程老太挺不过来,将小孙子送走为了避讳,程水心里都清楚。 按这俩儿媳的性子,她如果不开口,估计不敢随意拿粮食给她娘家。 也是穿过来,她才明白。这古时候女子出嫁,怎么可能时时刻刻想着帮扶娘家,给娘家拿粮食,大多当不了家,当了家的,也可能自顾不暇。 隔壁那户还有个出嫁的闺女天天上门要粮食呢。 再说张氏,听见婆母这话,心里是感激的,娘家也不容易,偷拿粮食她是不敢也不会做的,毕竟她现在是程家人了。但是婆母良善,将小儿口粮送还又是另一回事。 嘱咐了张氏等下再做一顿后,程水跟着程大、程二出门。 长流村离石龙镇不算太远,根据程大的说法,两个时辰就到了。 程水心里计算过,约摸20公里左右。 路程远点就算了,这个时代难免的。难就难在,不管是大路小路都是泥土路,路上凹凸不平,不时还有石子硌脚。程老太穿的是破布鞋,尚且如此,程大和程二两人穿的可是草鞋。 如此艰辛,等到了石龙镇,程水已经话都说不出了。 缓了半个时辰,程水喝过程大背着的水囊,才跟着他们排队进城。 是的,石龙镇虽然是镇,却是这附近唯一拥有城墙的小镇,虽然不甚高大,城墙外是一层的干泥巴,但是平添许多安全感。 其实程水也分不清现在是哪个方位,只看平原植被,猜测约摸是北方。 进城的队伍很短,城门口只有两个小兵,也不收什么进城费,让人松了一口气。 不过,一进来,程水就知道为什么了。 看城楼高大威武时,她还以为城里怎么也比长流村强吧,确实强,强了一点,房屋跟他们家的差不多。 “娘,我们要不先去城西看看,如果没什么人卖东西,再去城东的铺子。”程二打着算盘,城西都是散户摆摊,比城东肯定便宜。 程水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就这样的路况。程二来镇子上肯定比原身多。 跟着好大儿们进了城西,果然没几个小贩,有的也是卖一些木制品的居多。程水一路走过去,发现手工制作的物品也很匮乏。木簪子、木凳子、木水桶都千篇一律。 又过了一条街,就在程水无聊的想转去城东时,前边想起了一阵嘈杂声。 似乎有人在售卖鸡蛋。 “娘,好像有人在卖鸡蛋,我们去看看?”程二率先开口。家里原先养了两只鸡,隔三差五也能开荤,但是后来小妹怀孕,就把鸡都送了过去,约好生产后再还回来。 程大也有点心动,劝到:“娘,我们去看看吧。”他想着买一些回去,也能给张氏和小儿子补补。 “要的,那去看看。”他们不说,程老太也是要提的。原身家境还可以,买几个鸡蛋而已,也不算过分。 一边说一边走,程二心急,快一步上前就问:“这鸡蛋怎么卖……你们?!” 只见卖鸡蛋的妇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低着头不敢做声。 程大也是吃了一惊,回头看向程老太。 第三章 偶遇亲家母 周围本来央求便宜些的人也沉默下来,打量着程大、程二,怕惹上事情,就都散开了。 “李婶,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家的两只鸡是送去下蛋给小妹补身体的,不是让你们拿来卖的!”程二简直气急败坏,自己家都不舍得吃,要不是看在小妹怀孕的份上,怎么可能送去李家。 程大脸色也很难看,把娘家拿给孕妇补身体的鸡蛋,拿来集市售卖,绝对算不上光彩,妹夫知道这件事吗? 附近的百姓虽然买不起鸡蛋,但是都竖着耳朵想听后续。 程水扫视一圈,开口说道:“先起来吧,我们另找个地方说话。” 李氏抬头,眼神中是有些羞愧的,双手抱着篮子,旁边的小姑娘紧紧依偎在她身后。 两人似乎非常胆小,被程二叱责也不敢反驳,跟在三人身后很快离开了此处。 …… 巷子里,一时无言。 走出城西,程水就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小巷子进去。 李氏似乎怕极了他们,半响才在程二怒气冲冲的注视下开口:“亲家母……对不住,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家里快没粮了……想着拿鸡蛋换一些……” “胡说八道,前段时日,我跟大哥才给你们送了粮食去,省着吃,怎么也够一个月的。”程二打断她。 “没……是是……”李氏连忙摆手。 “是嫂嫂让卖的。”旁边的小女孩突然开口。 程水看向她,刚低着头没发现,小姑娘非常瘦,眼睛却很亮。 她蹲下来,轻轻拉住小女孩的手开口:“那你跟婶婶说,你嫂嫂为什么要你们卖鸡蛋呢?” 丫头有点局促,被拉住手的时候缩了一下,但是看着程婶婶的眼睛亲切和蔼,慢慢开口:“卖鸡蛋是为了换粮食,嫂嫂是怕我们饿着,是大伯……大伯家趁哥哥不在,让奶奶来家里要粮食,好多……呜呜……呜……都被抢走了……” 听着小姑娘的唔噎声,李氏也忍不住摸了一把眼泪。 “太过分了,这不是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的吗!你们村长都不管管!”程二还是生气。 程大有点沉默,他倒是能理解。妹夫在增城跟夫子求学,平日里妹妹一家只有婆母跟幼妹,确实容易被欺负。 程大都能想到的东西,程水也能想到,这三言两语的,她也就猜到了李氏一家的处境。 她起身安慰了两句,承诺明日再叫程大去送些粮食给她们,这才让她们快快回家。 分开后,程大一言不发,程二还在嘟囔不应该什么的,程水基本了解了这两个便宜儿子的秉性。 三人又去了城东,出来一趟,程水肯定是想把时局了解清楚的。 相比城西的破败荒漠,城东只能算是寂寥。 这边基本没有贩夫走卒,店铺虽破旧,但是整整齐齐,当然,开门的也少。 路上程水问过程大,现在大多食粟,往年,上等粮价一石300文,下等粮价一石200文,而普通农户一月不过能得半吊钱多。 走了好一会才看到李氏粮铺,门口排了好些人,程二上去询价。 “娘,现在粮食已经涨到一石2000文了!”程二问完,回来在程水面前咂舌:“娘,你说我们要是现在把粮食拿来卖……” “快些闭嘴,我们哪里有粮食卖,卖了你吃什么!”程大赶忙制止他。 程水心里也震惊,这时代1000文相当于1两银,一石粮食也就是100斤,正常食用的话,也就够两个人吃一个月。 粮价上涨10倍不止,幸好现在是是大旱第一年,很多农户多少存了粮食,不然怕是饿殍满地。 “娘,我们先走吧。”程二突然又说。 “怎么了?”程大问。 “我刚看过了,李氏粮价虽高,但也被卖光了,现在排队的人,如果等不来下一批粮食,怕是要吵起来。”程二说到。 “我们再去前面看一下。”程水说到。 程大和程二自然陪同。 又逛了两条街,看到一家冯氏粮铺,这回不需程二上前,程水在门口就看到了满满的粮柜。 见程水眼光看向冯氏粮铺,程二开了口:“冯家不厚道,李家2000文,他们4000文!”说着说着,程二不愤起来。 “可依旧有人购买。”程大叹息。 确实,虽然比不上李家的门庭若市,但冯家依旧门不停宾。 转完城东,也是东市后,程水发现,冯、李两家,一个市前一个市尾,很有些对打擂台的意思。 又歇息了一会,三人已是饥肠辘辘,勉强啃了几口带着的粟饼,终于返程。 程二本以为跟来能买些什么物料,但见程水并不言语,就知道自己打错了注意,有一些后悔。 一路无话。 …… 回到家后,程水已经非常疲累了,后半程是靠程大程二轮流背回来的。 被儿媳们伺候着洗漱后,直接躺下了。 可能是累狠了,第二天醒来,反觉得神清气爽。 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外却似乎有小孩的哭闹声。 “娘,您起来了,吃饭么,给您留在厨房了,我去给您热一下?”看见程水出来,坐在她门口的张氏忙起身,旁边的二儿媳刘氏也起身。 相比张氏的爽利,刘氏自从程水穿过来就没说过几句话,基本就是跟在张氏或者程二身边默不作声。 也不算奇怪,程水观察过了,这个时代的女人大多唯唯诺诺,很少几个老太婆强势泼辣。 “其他人呢?”程水扫视一圈,除了两个儿媳,院子中只有一个三四岁的萝卜头正蹲在地上抓着泥土玩。 “大郎跟弟弟去了村长家,听说好像咱们村的那口井,这几日也不怎么出水了。”张氏语气忧愁。 程水也有点烦,穿越遇上饥荒肯定算不上好事。 正琢磨着,突然听见一阵响动,刘氏跑去开门,程水还以为是程大他们回来了。 “娘,我跟慧娘来看您了。”只见一个俊秀的年轻男子扶着一个孕妇走了进来。 “小妹,你怎么来了,你还有身孕,先坐下。”张氏也忙起身,跟刘氏忙活起来,招待客人落座、倒水。 程水这才反应过来,昨天在西市上碰见过的亲家母,那这两个是女儿女婿? 第四章 原来是穿书! 只见这年轻男子递过来一个篮子,交给张氏,又扶慧娘坐下,这才面带羞愧的转向程水。 “娘,唉,昨日的事,我已经知晓了,没能照顾好家中妇孺,是小婿的过错。”说着说着,他就作势下跪。 程水并不阻止,慧娘有些心疼,张氏和刘氏不知晓内情。一个带着小儿退避,一个出门报信。 再看双膝触地后,年轻男子仍是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好似真诚认错的白莲花。 “你不必如此,反正受饥挨饿的不是我,也不是大郎他们。你有错,却不应向我下跪认错。”程水慢条斯理。 年轻男子有些愣神,这时代,虽然人命低贱,但是普通百姓见别人对自己下跪却很难面不改色,大多诚惶诚恐,尤其一普通农妇,绝不可能有这般气势。 思及此,他不由打量起这位,鲜少见到的岳母大人。 只见老妇人粗布麻衣,外表干净整洁,好似与寻常妇人并无不同。但其端坐于堂前,像极了他在夫子家里见过的老太夫人,甚至气势比后者更盛,万事成竹在胸。 正当时,又一阵人声传来:“许辞!你给我出来,你还敢来我家!” 这一听就是程二,但紧接着,程大、程三和村长家的程瑞也都进来了。 一时间浩浩荡荡,许辞也不由胆怯。 只有程水稳坐泰山。其实她现在脑子里也在飞速旋转! 她终于知道了,狗屁的穿越,狗屁的朝代,狗屁的饥荒!原来她是穿书了!! 竟然是穿书!你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还不是许辞的名字实在耳熟。 40多岁程院士,日常不爱运动,不喜美食,唯一算是爱好的,就只有一个爱看小说,网文小说。 而许辞就是她刚看完的一本权谋小说里的大反派!因为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的诏令,外出跟同窗送别。可就在他外出的时候,流民就冲进了他家里抢粮,母亲、幼妹惨死,妻子一尸两命,是个成型的男胎,回家的许辞看到这一幕,痛不欲生,持刀连杀三人,恨死了叛乱的起义军。为了报仇,取得权势,拜师韩首辅,机关算尽;为了兵权,不惜陷害忠良,借刀杀人。最关键的是,知道真相后在男主刀下死不瞑目! 一切悲剧的源头,就是这次,好像单纯上涨的粮价! 会想到这里,程水不禁打了个冷战。不止一个许辞,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人人都是许辞。 无声的悲哀着,程水转头,在看见被程二打了一个熊猫眼的许辞后,沉默了。 不怕反派黑化,就怕反派还没有黑化…… 许辞捂着左眼,有些可怜的扒在慧娘身边。慧娘挡在他跟前跟两位兄长求情:“大哥、二哥,许郎昨日才到家,并不知情。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让婆母和小妹去卖鸡蛋换粮的!” 程大拉住程二,示意他冷静一点:“小妹,下次出现这种事情,及时跟家里说,外面现在不安全,不为你着想,也想想你婆母她们在外会不会遇到危险。” 慧娘低下头:“是我的错,没有考虑周全,大哥、二哥就原谅我们吧。”她央求着。 程大看向程老太,其他人也在这时转向程老太。 程水没有接话,先抬眼看向院中唯一的外人程瑞:“瑞哥先坐吧,让你婶娘给你拿糖吃。”说着示意张氏。 程瑞却连忙摆手:“刚不清楚状况,见程大哥和程二哥着急,便过来看看老夫人,既然没有什么大事,我也就回去跟爹和祖父说一声,不用担心了。”说着略一行礼,扭身走了,张氏去追,没有追上。 只剩自家人了,程水才进了里屋,其他人面面相觑:“还不进来,要我请你们吗?” 听到这话,众人才赶忙进屋。 屋内,张氏和刘氏给大家端了水后,就想带小儿躲起来。 程水摆手:“不必忌讳,非常时期。今天这事,大家都可以听一听。”说着示意程慧开口。 程慧自然老老实实的把事情讲了一遍。 事情不大,早年许辞父亲亡故后就已经分家,当时孤儿寡母在老屋子遮风避雨数十载,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也是因为分过家,当年两家结缘,程老太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原本一直相安无事,但从去年干旱开始,田地无法耕种。他大伯一家就开始以奉养祖母为由讨要粮食银钱。近几月,眼看粮价越来越高,他们更是起了邪心。 “那日,丫头跟我说,她看见大伯娘将从我们家抢去的粮食拿去卖。我也生气,但……许郎不在,我又有身孕,听二哥说母亲身体不好,不敢打扰。就想着先让婆母卖掉鸡蛋换些粮食应应急,唉,都怪我考虑不周,幸好婆母和丫头没出什么事。”慧娘眼下是真有悔意。 她也没想到现在粮食是有价无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一婆母跟丫头出了什么事情,她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见慧娘自责,许辞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不怪你,我本来早两日就该到家,但是因为一则消息耽误了。娘……岳母大人,是我的错,不应纵容大伯一家,今后必定安顿好她们。”许辞言语凿凿,那双跟丫头相似的眼眸里闪过寒芒。 程水知道,许辞肯定是不会放过他大伯一家的,他虽然研读圣人书,但睚眦必报,以前也是李氏跟慧娘怕他烦心不曾告知,这下知道了,不解决他们,他还怎么敢外出求学。 “你心里有数就是,如果缺粮,也可跟家里讲,我们也是至亲,应当守望相助。”程水看了众人一眼,语重心长:“哪怕算是借你,也一样的。” 许辞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不想他受之有愧。 程大老实,听见程老太这样说,也点头。程二虽然心里肉痛,但面上也不显示,程三更不用说,还是小孩子心性子。至于两个儿媳,这个时代就没有她们做主的地方,只安静听着。 “对了,你刚说,因为一个消息耽误了,是什么消息?”程水转向许辞问道。 “是……老皇帝驾崩,新帝应不日即位。” 第五章 赚一笔再说 虽然心里隐有猜测,但是听到许辞这样说,程水还是有种心里一紧,宿命到来的恍惚感。 原书中,这是一个架空的年代。四十多年前,因为北朝老皇帝和其幼子相继离世,朝中后继无人。而南朝这位老皇帝当时,正是壮年登基,便一路进攻,直取要塞,不费吹灰之力一统南北。 此后数年,国泰民安,老皇帝也是意得志满。不过,大约是皇帝通病,这个老皇帝也不例外,晚年沉迷于享乐,朝政上以紫乱朱。 虽然晚年碌碌无为,但比原先北朝皇帝厉害的是,他留下了三个成年的皇子,当然问题也就在于此。 皇权斗争在哪个朝代都层出不穷。老皇帝没有设立太子,朝臣称以长为尊,二皇子不服,说自己才是嫡子正统,三皇子又讲能者居之。 为拉拢朝臣,各位皇子都不惜重金买马。即使大皇子登基,其他人还是暗中手段不停。 一般来说,这样的皇子斗争也不至于一个朝代的覆灭。只是天下大旱一年,各地颗粒无收,但还有往年存粮。这种时候,其实稳住朝纲,再过半年,就会恢复风调雨顺。 但是谁都没想到,几个皇子出了个昏招,谁都想在这个时候大捞一笔。 听闻北方干旱更甚,尤其西眠坡粮价最高。三人不约而同的收集粮食,招兵买马,运往石龙镇。 怎么形容呢,相当于本来大家都穷,但是财富平均,每人都有一百块。但是突然出来三个傻子,把大家手里的钱收集起来,给了一个人,全天下的人就供养这一个,这一个成了富翁,其他人就饿死了。 三位皇子就是这样,集中起来的粮食运往石龙镇,导致,石龙镇粮价从最高跌到最低,人人都有了吃不完的粮食。但是除过石龙镇,其他地方的人手中粮食十不存一,饿殍满地。 吃不饱,会死人。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害怕的,起义军就是这样出现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作为穿越而来的上帝视角,程水知道后续。但那又能怎样。 一个普通山村里的老妇人,在这个平均最高年龄估计才五十的年代,她已经是祖母,老祖宗差不多了。 她能做什么呢? 她只能,自己赚一笔。 对,程水决定浑水摸鱼,大赚一笔。 根据原书的时间线,老皇帝已死,新帝即位。那么现在粮食应该就在路上了。 昨日的粮价差不多就是定点了,不出一个月内,新粮陆续一到,价钱将一落千丈。 想到这里,程水开口问:“子婿,你何时返回增城?” “一月后吧,我还不放心慧娘她们,要安顿好再去学院。”许辞道。 “好,老大家的,去准备吃食吧。对了,子婿刚买来的肉食也料理一下,难得齐全。”说完,程水摆手示意自己乏了。 众人明白,挪步它处。 晚间饭毕,送离程慧和许辞。程水找老大单独说话。 “老大,咱们家还有多少粮食?”屋里没有点灯,但是月光明亮,没有了白天的燥热,晚上的微风悠悠荡荡。 “娘,还有差不多30石,省着点,还能吃一年。唉,希望这老天爷能快点下雨吧。”程大叹息。 “只有这些了么,其他的呢。”程水追问。日常吃食除了粟,应该还有些杂粮等等。 “有的,家里还有些豆子。但这些不太顶吃,娘,是出了什么事情吗?”程大疑惑,不由问道。 程水并不答话,她留程大,就是因为他是最老实听话的一个。如果将她要卖粮的事情说出去,程二虽然心动但是肯定不会愿意,程大反而更好糊弄。 “如果我要卖粮呢?” “娘!为什么要卖粮,还怕都不够吃呢,现在卖掉以后怎么办?”程大吓了一跳。 “我问你,你今天去村长家说了些什么?” “村长说……说村子里的水井怕是撑不了多久了,问我们要不要往南边走走,听说那里湖泊河流多。”程大老实说。 “那如果要走,这30石粮食,我们能拿下么?”程水接着问。 “拿不下……” “对,拿不下难道扔了么?”看到程大惊骇的眼神,程水长出一口气,“所以我要卖粮。” 程大被母亲这样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如果逃荒的话,他们最多拿四五石粮食,决计是拿不走全部的。反而卖掉换成银子,外地的粮价说不定比石龙镇便宜,还能多买点。听妹婿就说了,增城的粮价远比2000文便宜。 两人讨论好,做了决定,30石的粮食,预计卖掉28石。 程大本想多留5石,程水知道内情,只说一个月内够吃的就行。 后面几天,程大把这个事情告诉了程二,程二本来打死都不同意。听完程老太说,可能要逃荒,也觉得拿银子方便。就跟程大一起去镇上找人卖粮去了。 至于其他人,只知道家里要卖掉粮食,怎么卖,卖多少是一概不知。 又过了一周,程家把粮食全卖了的传闻就满天飞了。毕竟从粮柜搬运,进进出出,难免被人看见。 但这时候,程水已经把银子都收入囊中了,任谁也想不到她把粮全卖了。 这日,累了好几天,程大跟程二在家休息。程水让买了肉,这段时间,她借口逃荒辛苦,出发前先补补,好好的提高了下家里的伙食水准,按程三的话说,比大旱前,吃的都还好。 一家人正吃着,就听见有人敲门。 使唤程三开门,就见进来一个中年人,身边还带着程瑞。 程水就知道了,这应该就是村长程闭。 这人面色比程水见过的其他人都好上不少,看到他们在吃饭也只愣了一下。程大和程三给他拿凳子和碗筷。他也不客气推让,接下后只动了几次。 饭毕,张氏他们自动回避。只留下程老太和男丁跟程村长寒暄。 话过三巡,程村长终于开了口:“程嫂子,最近身体怎么样?” “劳村长挂心,身体大好啦。”程水应和。 程村长刚也看出来她身体安康,就在程水以为他要询问卖粮的事情时,他又反手一转,指着程大三人问:“小子们有没有哪里不听话的?” 程水心中莫名,其实很早她就发现了。这村长一家好像对他们家格外照顾,尤记得刚醒的时候,好像程大三人就曾被叫去问询。 现在看着三个小子一脸紧张的模样,就知道,平日里程村长没少这样教导他们。 “呵呵,自是一切都好,孩儿们也都听话。” 第六章 起名 虽听程水这样说,程村长还是严厉的扫了一眼兄弟三人。 收回目光,程村长复又看向程水说道:“嫂子这次倒有点因病得福的意味,几件事情都办的不错。”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 程水有一点走神,这程村长跟她难道还有点别的关系么。 “……家丑不可外扬,身为其母,确实要严加管教。”程村长抿了一杯水,继续说:“这次找你,主要还是为了南迁一事。” “这次大旱虽祸不及人,但是范围之广,实乃罕见。村里的那口老井……眼看着是后继乏力,我们也要早做打算。”说完,程村长看向程水。 其他人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来。 在众人眼巴巴的目光里,程水觉得越发怪异。都说故土难离,这等大事,竟然询问她一老太的意思么? “自当听从村长的,我前几日听程大略有提过,已经做了些准备。”虽然疑惑,程水也不想暴露自己,不动声色的说,“只是怕这一去,唯不好返回。总要把我那不争气的小女儿安顿好才行。” 程水的想法很简单,拖着再说。现在无凭无据,她根本没法告诉众人。因为众皇子的神奇操作,石龙镇不会缺粮,也因为这一次神奇操作导致起义军爆发,攻下增城,而增城失守的第二日,天降甘霖。 听了程水的话,程村长点头沉吟片刻:“十里村跟我们长流村,比邻而居几十年。不若告知其村长一声,问问愿不愿结伴而行?” 说完不用其他人附和,就扭头看向几个小子,“明日瑞哥儿,你跟你程大哥他们同去,注意安全。” “是,父亲。” “是,村长。” …… 翌日。 程水醒来的时候,兄弟几个已经出发了。 她没在意,逃荒不是小事,考虑商议怎么不得数日,还有愿意的不愿意的,怎么安置。 只要能拖个一旬,也就变天了。 照常起来后,吃过早饭,程水把目光移到了院中。 早上的阳光和煦,伺候程水吃过饭。两个儿媳一起坐在房檐下打理针线,一边缝补一边看顾院子里的小儿。 程家虽有三个儿子,但,程三尚未娶妻;程二夫妻成婚两载,流失过一个胎儿,后也未有孕;只有程大夫妻养活一个小儿,因为前头夭折过一个,现在这个便未取名,家里只唤做平儿。 见程水目光一直看着院子,张氏难得笑起来,冲小儿招招手。 “平儿来,过来。” 见母亲招手,平儿跌跌撞撞的跑过来,颇有几分机灵。 “来,见过祖母,给祖母笑一个。”张氏把平儿揽在怀里,又举起他的小手,两人格外亲昵。 一旁的刘氏看着两人,也小心翼翼的笑着。 “祖母,母,给。”平儿也不局促,因为惯常他一个孩子,全家都格外疼宠些。见到程水,也乐呵呵的 程水也不嫌弃,接过平儿手里的玩具,把他轻轻的抱在怀里。 其实她并不讨厌孩子,在现代不结婚,只是因为她不觉得这人间值得,不觉得这世界美好,那要怎么带一个人来这世界再如何告诉他或她这世界美好。 她怕她生了不想养,教不好,教不会,不想带他来世上走一遭,吃遍苦痛和无奈。 想到有这一层羁绊,就恐惧。不想看他死,也不想他看她死,不想他一个人来这个世上,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 在现代不想生孩子的她,在古代有了三子一女,甚至还有了一个小孙子。 在现代都怕不能给他们最好的,在古代又怎么做才能护佑他们一生呢? “平儿还未起名吧。”半响,程水才开口,她一说话,平儿便抬头看着她笑。 张氏跟刘氏正一起收拾着,快到响午了,太阳从和暖变的炽热。闻言回道:“是呢娘,原先光叫了小名。” 程水接着道:“我看平儿现在虽瘦了点,但是活泼康健,今日忙完,便给他取个大名吧。” 张氏不由吃惊的停住了脚步,有些惊喜的跟刘氏对视了一眼。刘氏笑着附和:“娘说的有道理,嫂嫂跟大哥好好商量下,这可是个喜事。” 也不怪张氏激动,古代小孩很难养活,只有起名后上了族谱,才算立住了,可以记排行。 按捺住内心的欣喜,张氏开口:“娘突然提起此事,想必心中已有所想,不如请母亲赐名,保佑平儿一生顺遂。”说完,她有些期盼的看着程水,刘氏亦然。 尽管知道程老太在家中地位颇高,程水还是有些意外,不过只是一个名字,倒也不必太过小心。遂开口道:“我想了许久,既盼平儿一帆风顺,又盼其鹏程万里,也想他此生无忧无虑。可是……” 目光转向怀中稚童,想到这个世界即将到来的兵荒马乱,程水语重心长:“这些都不及,我愿他平安无事。我想他名长平。”说完看向张氏。 只见张氏掩面,刘氏泪眼婆娑,“娘,娘所名,亦我所愿。”终是难以自控,张氏讲完这一句,扭身出门。 程水并不介意,看向一旁的刘氏,拍拍她的手,“你也不必急虑,子孙一事不可强求,放心,既有长平必有长安。” 语必,刘氏心中大哀,失神许久。 …… 傍晚,众人归家。 只见程水带着平儿在堂屋玩耍,张氏喜气洋洋的在厨房张罗,刘氏在一旁帮忙也眼含笑意。 程家兄弟都有些惊讶,不明所以。 程家虽然日子好过些,兄弟妯娌间不曾有什么龌龊争执,但是这样和谐美好的画面也很少见。 程三不禁开口询问:“娘,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看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说着自己也傻笑起来。 “是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看今日菜色都比往常好上三分。”程二也纳闷。 见两人疑惑,刘氏笑笑不搭话,转头看向程水:“娘,大家都回来了,那我们就摆饭啦。”说完见程水点头,便走向厨房。 程二见刘氏这幅样子,有些吃惊,他这个媳妇平日里唯唯诺诺,虽然有一副好样貌,但是经常低着头,很有些上不得台面。 见两个傻小子呆呆愣愣的,程水说道:“你们先歇一下,是有个好事,等下吃饭人齐的时候跟你们说。” 不同于两个弟弟,一进门,程大就被张氏拉到了偏房,讲程老太给平儿取名的事情告诉了他。 程大也是意外中夹杂着欣喜,“母亲对平儿的祝愿之心不弱你我,此后定要对娘更加恭敬上心,为长平做好表率。” “还用你说,往日里我只觉得,对娘恭敬有余亲近不足,但是今日。只看娘对平儿,就知道她对你,对我们这些儿女也是极其爱护的。”张氏心里热热的,她现在是真觉得婆母人极好的了。 不等程大回话,张氏又似自言自语道,“你今日不在,没有看到。后来婆母不知道跟刘氏说了什么,她整个人也变了,就像……就像活了一样。唉,往事不可追矣,我们都要向前看。” 程大自然应是。 第七章 金锁风波 待到晚饭时。 因为有了张氏的提前告知,程大也是难得眉开眼笑,加上平日里的老实气质,整个人显得满面红光。 程二和程三也越发莫名,程三故意不忿道:“究竟是什么好事,怎的今日大家都知晓了,独独瞒着我,我也愿与之共享焉。” “额咳咳,我也是。”程二举手。 其他人不由低笑。张氏跟程大对视一眼,又看向程老太,摸着平儿的小脑袋说:“今日跟娘提起平儿大名,娘说惟愿平儿一生平安,起名长平。” “原是这样的大好事,长平,程长平,好名字。”程三情绪直接,大笑开口,抱起平儿一阵逗弄。 程二先是一喜,下意识又看向刘氏,见她也言笑晏晏,才开口:“这样好的喜事,是该庆祝。来,刚好二叔送平儿一件礼物。”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 看见这样东西,原本欢声笑语的饭桌上静了一静, “二弟,你……你这是哪里来的,可不敢……”程大吓了一跳。 原是程二拿出的东西,竟然是一块金锁。 其他人也非常惊讶,张氏也忙推辞:“这太贵重了,不能给平儿,二叔快收回去。” 相比张氏的推拒,刘氏就更坦然了,只是相信的看着程二,并不言语。 “二哥,快说,你这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发了财?”程三凑到程二跟前,忍不住摸了摸这块金锁。 金锁并不大,小小的一块,也有些粗糙,老旧。 见程水的目光也扫了过来,程二弱弱地说:“前一阵子听娘的话,我不是跟大哥找到门路卖了粮食,哎……不是贪墨家里的。” 程二赶忙解释说:“当时卖的多了,后来那收粮的掌柜就问我还有没有粮食,我一想反正要逃荒,就帮忙问了下咱们村几个粮多的人家。” “后来呢,你不是把村里人的卖粮钱贪墨了吧?”程大耿直的问道,紧紧的盯着程二。 “怎么可能!”程二不爽,他虽然贪财,但也被教导过,取之有道。“是那收粮的掌柜为了答谢我,送我的。本来想送我钱财,我没收,看着这个小金锁刚好合适平儿,才换了来。” “那就好,这金锁不大,也不算多贵重。”程大操心道。 程二翻了个白眼,刚想反驳,就见程水面色不渝。 不只是程二,刘氏也看到了,不由出声:“娘,可是二郎办的有何不妥之处吗?” 程水放下筷子,摇了摇头说:“二郎本心不坏,既帮了收粮的掌柜,也算帮了村里的乡亲,按理收下这个金锁没甚过分。只是……” “只是什么?”程二他先是有被母亲肯定的欣喜,但是听其话锋一转又忐忑的问。 “只是过犹不及。”程水心想,粮价已然到达顶点,将来这掌柜好收不好卖。本是他贪心不足,但程二在其中插了一脚,以后怕是惹火上身。 闻言众人有些迷茫,不明白为何双方得利的事情有何不可。 只有程二心中隐有所觉,可见他在这生意一道上尚有几分天赋。 “这样吧,你明日去告诉那掌柜的,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让他自珍自重。”程水说。 程二明白,心下稍定,第二天自去提醒不提。 这一晚,所有人喜笑颜开,虽是粗茶淡饭,仍心往矣。 …… 接下来的日子里,程水都是默默的观察着。 她知道,这样平静的时光好似水中皎月,一戳就破。 果然,很快传来了一则消息。 有商队带来了大批粮食,在镇上兜售,各个村子的人都蜂拥而至。 又是饭间,程二咂舌:“娘,你是没看见,那镇上的人都跟疯了一样。要我说,都还留有存粮,实在不必急着买那些粮食,如若大家都不急着屯粮,这粮价必然要降的。” 程水闻言,不由细细的打量是程二来。 见母亲目光奇怪,程二挠挠下巴,有点羞赫,转头看看刘氏偷笑,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最近不知怎的,刘氏性情越发柔和起来,他们二人好似回到了刚成婚的时候,两人蜜里调油。 见程二傻笑,程水摇头问他:“那日你说的收粮的掌柜,后来还见过他没有。” “娘你放心,儿子跟他提醒过了,前几日他还有些踌躇,现在这镇上有了粮食,想必他也不傻,应该会尽快出手。”程二回道。 因着程老太说过,可能要去逃荒。先下即使知道石龙镇有人卖粮,家里也不着急买,还以为外面粮食更多更便宜。 谁会想到,情况恰恰相反。这几位皇子其他本事没有,这卖粮赚钱的消息倒是瞒的紧紧的。 就连那些世家大族,都被他们晃了一手,北地粮食竭尽集中于石龙镇。 响午。 “娘,娘你看我说准了。”程二大汗淋漓的跑进屋子。“粮价降了,粮价降了。” 因着,不断有商队在镇上卖粮。长流村也难免人心浮动,程二更是日日去镇上看热闹。 “二郎,这么大热天的,你先喝口水。”刘氏在一旁心疼道。 程二心里一暖,忍不住握紧了刘氏的手。 “二弟,你刚说粮价降了?”程大忍不住开口。 刚所有人都听见了程二的嚷嚷。 “是的,大哥,你是没看见。这李家和冯家的粮铺已经关门了,如今卖粮的都是外来的商队,粮价已经降到2000文了。”程二这次说的详细。 半月前,他跟程大卖粮,每石3000文来着。 “你且看吧,我总觉得粮价还要降。”程二一边说一边看向了程老太。 而程老大则看向了程老太,他心里总有一种预感,他娘好像早就知道这粮价要降,才将粮食几乎都卖了出去。 再几日,果如程二所说,粮价又降了。 与此同时,一则奇异的传言,逐渐在长流村发酵起来,慢慢扩散。 而程水,只觉得近日门前多了好些人。这些人有借口上门寒暄的,有暗自打量的,人人都在交头接耳,交流着什么秘密。 饶是她两世经验加身,见怪不怪,也有些疑惑。 然而不等她探究,很快答案就找上门来。 第八章 一神一仙 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群众的想象也是无穷的。 被程村长叫来的程水不由感叹。 “因你当时卖粮雷厉风行,所以现在粮价猛跌,村里人才觉得你是知道什么,或者说你算到了什么。”程村长无奈道:“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都说你把粮全卖了,就好像提前算到的,不然怎么敢这样做。” 程水也无奈,总觉得已经是小心再小心了,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我哪有那个本事。” “哦?那你说说看,为什么敢把粮全卖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程水不由转头,看向进来的老人。 程村长赶忙起身,将老人扶到了首位:“爹,您怎么出来了,我等下就带程嫂子进去看你。” “无妨,我也偶尔活动活动。”程老爷子说道,看向程水。 这个孩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看着嫁入程家,不敢说完全了解,但观察着程水身上的气势,程老爷子有些恍惚。 “上次,程闭跟我说,说你终于清明了,会管教子女,好似变了一个人,我还不信。”程老爷子咳嗽了两声又道:“我还当他是宽慰我,今日见你,确有几分不似从前了。” 程水心里一跳,自从穿越到这个年代,哪怕是原身的子女都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眼前这老人却一针见血。 “怎么不说话?放心,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想到你爹娘……如果他们看见你这样,也是欣慰的吧。”程老爷子感叹。 听这话,程水感觉,这老村长跟原身的父母一定关系匪浅。 “老村长见笑了,我在您跟前还是以前的模样。”程水似真似假的说道:“只这回大病一场,有些……也曾梦见我爹我娘,心有戚戚。当家才感柴米贵,养儿方知父母恩。” 话必,一时静默,都心有所想。 良久,程闭旧事重提:“刚说到,程妹子,你怎么敢将粮食全卖了?” 不等程水开口,程老爷子又说:“我问过程大,他说你不过留了半荀口粮,你可不要糊弄我。” 程水无奈:“我只是想着万一要逃荒,带粮食恐有不便。” “不对,即便如此,你这买卖掐算的也太精准了点。”程闭才不信她。 然而程水并不松口,哪怕程村长逼问,也只说是巧合而已。 不怪她谨慎,这世道艰难,事情又这样离奇。实话不能说,假话更不好编。 “罢了罢了。”程老爷子摆手,“看来你打定主意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但是我好歹看顾你几十年,程家丫头,你可要记得,人言可畏。” 程水沉默,自从穿到这里,她就束手束脚,做事瞻前顾后,已经有些不像她了。但是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人命轻贱,三从四德的时代,活着已经很艰难了,难道她还想做什么,打破陈规陋习?她能做到吗? 见程水低头沉默,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程闭有些不忍,看向程老爷子,后者摇摇头作罢。 从村长家出来后。 程水一直沉默着,刘氏跟在她身边,轻轻的挽着她的手臂,很有些亲近。 这段时日,程水每天都在适应着古代的生活,琢磨这怎么改善伙食,居住环境,不知不觉间跟两个儿媳的关系也越发亲近。 回想第一次看到她们的时候,两个人眼神麻木,似乎被生活磨没了心气。 而现在,程水握住刘氏的手。现在其实干的是跟以前一样的活计,吃食上也是勉强果腹,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刘氏抬头,温柔的看向程水:“娘,等下回去我给你做蒸蛋吧,二郎带三郎去摸了几个鸟蛋,今天也可以添个菜。”说着不由笑起来。 “好呢。”程水应着。 傍晚的余晖照在两人身上,在院里的张氏看到她们进门,嗔笑道:“不带我就算了,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不过被村长叫去说两句话罢了,你瞅瞅你还不气愤了。”刘氏回了她一句,转身进了厨房。 张氏不恼,反而上前,凑到程水身边问:“娘,村长是叫您过去说什么?是责怪我们卖粮的事吗?” “没有的事,别瞎想。”程水摸了她脑袋一下,这两个儿媳才二十出头,都是年轻的时候,合该这样活泼些。 “祖,祖母,抱。”平儿拉住张氏的裤腿,又依靠在程水腿边。 程水不由俯下身抱起小儿,一起进了堂屋。 儿媳麻利,不一会儿饭菜就上桌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养成了习惯,晚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七嘴八舌的说着话,讲讲今天的见闻和做的事情。 “对了,娘。”程三有点犹豫:“那个传闻您听到了没有。” 听他这样说,其他人对视着,都不敢先开口。 程水淡定的说:“村长跟我提了一下,不过是传言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那就好。”程三松了一口气,又说道:“虽然大家都说娘跟那个十里村的老神仙是一神一仙,崇敬无比。但我总觉得程村长说的对,世人都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万一哪天变了挂,娘就容易被推上风口浪尖。” “等下,你刚说什么?”程水问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程三洋洋得意的说道,很有些显摆自己的学问一样。 “不是这个,上一句,什么仙?”程水冷静的问道。 程三看了其他人一眼,有些后知后觉的喃喃道:“娘不是知道了么,就是一神一仙。自从粮价下降,您料事如神的名头就穿出去了,大家都说您跟那个老神仙是咱们长流村和十里村的一神一仙,能庇佑大家。” 程水面无表情,其他人面面相觑。 …… 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卖粮赚点小钱,怎么会有这样离谱的传言,而且……怪不得程村长欲言又止。 老神仙因为长寿和医术,有些传名无伤大雅。可若是她一个料事如神的名头传出去,怕是不好…… 程水扶额,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马上流民四起,起义军不日就要攻破增城,她还要救自己那个怀孕的小女儿。 只这流言……不能善了了。 第九章 老村长的过去 翌日,清晨。 程水一晚无眠,有些头疼。 她思来想去都觉得,不能让流言再这样发展下去了。 这种时候传出的名声,都是后面的杀人刀。不管是起义军还是其他势力,都不是她想参合的。 在这个古代,她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能提高点生活品质就不错了。要不是小女儿还在许辞手里,这个便宜女婿她也是不想要的。 而现在,想清除这流言,以她的能力怕是不行了,毕竟百口莫辩。 只能去找老村长他们,不管是说老村长决定的,还是大家商议的,都比她自己判断出的,要好很多。 因此,一大早,程水就找去了程村长家里,这次没带两个儿媳。 “咦,程嫂嫂怎么来的这样早,可吃过了没有?”程闭的媳妇李氏正在清扫院子,看见程水有点疑惑。“嫂嫂,来找三郎的吗?” “我不是来找三郎的。”程水无奈道:“程村长和老村长在不?” “他正教瑞哥儿和三郎习字呢,你等等,我去叫他。”李氏爽朗的说道,转身进了屋子。 昨天没心思打量,现在程水一看,才发现这程村长家里跟原身家里的屋子布局有些相似,应该是一起建造的。 这些日子她也暗暗收集了好些信息,这程村长家三代单传。程老爷子的老妻也是李氏走的早,只得了程闭一个,到了程闭这一代也只得了瑞哥一个。 听张氏的小道消息,以前有那吃不起饭的人家,想卖女儿给程村长做妾,被轰了出来。 当时程水还感叹,这古代真无下限。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了。这程村长家和原身家在古代也许不算什么,但在长流村也是独树一帜的富裕了。 “程嫂嫂。”程闭看见程水也有些吃惊。“先进来吧,我爹刚醒来,稍等一下。” “好,不着急。”程水应声示意不必着急。 但程家父子对她确很重视,不到一刻钟,就相对而坐了。 “想通了?”程老爷子率先开口,语气里还夹杂了几丝恨铁不成钢。 程水点头,有点羞赫,也怪她思虑不周。这不过一晚上就要推翻自己原先的说法,是挺让人难为情的。 “这件事情好办,就说是村里老人商议的,老头子我也算见多识广,不会有人追根究底。”程老爷子也不为难她,直接开口。“但是,你跟我说实话,当时你做这个决定,是怎么想的。” 程闭给两人倒水,坐在一边像个陪客。 程水心下思量,这程家父子对她真可谓坦护非常,穿越而来的实话不能说,那就再想个法子。 不过片刻,程水就想好了说辞,微微坐直了身子:“这个事情说来其实简单,就怕老村长你不信。” “说说看。”程老爷子包容道。 “把粮食全卖了,也不是我突然就做的决定。”程水继续说道:“我卖粮前跟程大他们如果一次镇上,想必你们也知晓。” 程闭点点头,示意继续。 “那日看粮价高出平日十几倍不止,我就觉得有问题。这样高的粮价,注定了普通人买不起,富人又有屯粮,所以我觉得这粮价到顶了。”程水说完看向程老爷子,见他点头接着道:“然后那日,慧娘夫婿恰好从增城返回。我听他提起增城粮价也有1000多文。” 其实许辞并未提过,但是无伤大雅,程村长毕竟没有跟她时时刻刻一起,那日她也提前支开了瑞哥儿。 程水继续说:“我思虑万千,就觉得这粮价怕是要跌了。” 程老爷子恍然,他本就老谋深算,也见过商人唯利是图,不难想通。 程闭还有点纳闷:“这增城粮价也很高,不正说明城中缺粮吗?物以稀为贵,即使大家都有屯粮,也会继续争相抢购吧,粮价怎么会降?” 程水轻笑:“你说的对,物以稀为贵。那你想想,其他不缺粮的人见粮价这么高,会不会想要赚一笔。” 她没有开口的是,这时候不缺粮,又想捞钱的,必定是有钱有势的人。 说话点到为止,程家父子也明了她的想法,程老爷子更是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程丫头聪慧!”程老爷子赞叹,又问:“那你之后有什么想法,粮价已降,何时购入?” 程水前面的话都说了,后面也不藏私,直言道:“商人重利,但也要顾及成本,粮价虽不能跌至以往,但为了出手不在回程上多加开销的话……约摸略低于1000文就差不多了。” 程老爷子摸摸胡子,心里大赞,不骄不躁,不贪得无厌,这次谈话带给他的不仅是惊喜,还有希望。 程家父子两人对视一眼,若有所思。然后,只见程闭起身走出房门。 本以为他是拿取什么东西,但是一抬眼,看他站在房门外,竟然是在守门。 程水有些走神,觉得这两人更加神秘起来了。 “程丫头,你如今四十有二了吧。”程老爷子摸着胡子说,“当年你出生的时候,老夫还未成亲,后来得你父亲教诲,得你母亲熏陶,又有幸娶李氏女为妻,生儿育女。” 程老爷子眼神忽而变的幽远:“你不知,老夫也快忘了,自己原来只是一讨饭乞儿。” 程水吃了一惊,程老村长还有这样的身世,更惊讶于原身父母和程老村长的交集。 “可惜,他们在你成婚不久就去了。没能看到你现在的颖悟绝伦的模样。”程老爷子不需要程水搭话,自顾自说着:“但也不晚,幸得老夫苟活于世。” 程老爷子起身,示意程水跟着他走。转过堂屋的右边,就看到有一处简陋的书案,书案上还有几摞竹简,另一侧树立着一个上了锁的大衣柜。 只见程老爷子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插入铜锁右侧,不多时便打开了。 等程老爷子打开柜门,程水吃了一惊,这竟然是一个开口向下的地道。 事情越发古怪,程水有些犹豫。虽然老村长不至于加害她,但这地道也不知通向何方。 不等她开口,程老爷子咳嗽两声,佝偻着背,拿着一盏油灯率先下去了。 第十章 密室见闻 长长的黑暗的地道里,一盏时隐时现的油灯闪烁着微弱的亮光。 程水小心翼翼的跟在程老爷子身后,不时还要帮扶他一把。走了大约一百来米,就隐约听到了一些嘈杂声,再几步,火光大盛。 从黑暗里走到火光处,程水眼神有一阵朦胧。 只能感觉到这一处密室方方正正,堆放了很多竹简、羊皮。眼神适应后,才看到前面的程老爷子旁边站着一个人。 竟然是一个少年,虽是布衣,但身姿挺拔,少年看了程水一眼,冲程老爷子拱手道:“见过程爷爷。” 程老爷子慈爱的看着他,伸手向他介绍,“这是你程姑姑。” “程姑姑好。”少年明显很吃惊,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对着程水恭敬行礼。 程水并不接话,转头看向程老爷子,眼神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是你侄儿,李本奇。”程老爷子自然知道程水心中疑惑颇多,但还是先介绍来一句。 “还有这位,赵彦年,你叫他赵先生就行。”程老爷子又指向一旁坐在书案前的中年男人。 赵延年对程水点头示意,又伸手请两人落座。 “赵先生近日都在此处教导奇儿功课。”程老爷子一边落座一边说,程水也跟着坐在桌案一旁。 等李本奇给二人倒好茶水后,程老爷子才接着开口:“程丫头,我知道你心中疑惑,你听我慢慢讲来。” “愿闻其详。”程水端坐。 “此事说来话长,你应该听过李氏游商的名头吧。” 程水想到了镇上的李氏粮铺。 程老爷子说:“当年咱们这一带,有李、叶两家大商队,几乎包揽了所有南北各地物资往来。但随着北朝覆灭,信息隔绝,叶家逐渐北移。李氏则存于增城附近,跟新晋商队冯氏二分天下。” “本来两家相安无事,后因一次南边物资调转时发生了石崩,李家内部决断不定,冯家趁势而入,占据了所有南方的渠道。”程老爷子叹息:“也是那一次,李家子孙在石崩里是不存一,近乎断绝。” “经此事故,李氏才想起,当年二少在外流落一子,就是你父亲程继学。”程老爷子看向程水。 程水有点木,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你父亲当年被这长流村的程氏一户人家收养,后养父养母病故,就各处求学,年近三十才跟你母亲回到故土。”程老爷子接着道:“后来不得已,李氏找到你父亲,请他出面继承家主之位。” “当然,你父亲拒绝了。他扶持旁系一小子,也就是李本奇祖父做了这李氏家主。” 李本奇听到这里点头,神情带着几分敬重。 “可惜。”程老爷子又是一声长叹,似乎言语不能。 程水想到程老爷子曾说过在原身父亲的教诲下成家立业,想必跟这位李本奇的祖父也交情匪浅。 一时安静下来,旁边的赵彦年伸手给众人添水,接着说到:“李家主为人宽厚,古道热肠,爱才怜弱。可惜,幼年丧母,中年丧父,晚年丧子。如今李氏仅剩少爷一人耳。” 赵彦年说完,有些爱怜的摸摸李本奇的脑袋。 少年低垂着脑袋,似乎在低泣。 程老爷子目露不忍,对程水说:“你父亲只得了你一女,但跟我说过,曾将李本奇祖父视作幼弟,他叫你一声亲姑姑也使得。” 程水默然,心也软了三分,即使知道其中肯定还有内情,也没忍住上手抚了抚少年的肩膀。 这一伸手,却见少年似乎克制不住,扑倒在程水怀中,大哭道:“姑姑,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程水只得缆住他,轻轻的拍打着少年后背,不时抚摸着他的脑袋,安抚情绪。 待到情绪缓和,李本奇才有些羞赧的抬起头,跪坐在她身旁,拉着她的衣角。 程老爷子接着说:“因着李家势弱,你父亲也不曾入李氏家谱,想着往事了了,所以不曾跟你提起。后来等你出嫁,他便只嘱托我暗中帮衬。” “我本是一个流浪乞儿,得你父亲姓氏,受你父亲所托。若不是奇儿一人独木难支,这一切前尘往事……唉。”程老爷子无奈,又咳喘起来。“老夫年过半百,也恐事有不及,虽决定告知于你。” 见程水沉默,程老爷子又道:“我观你现在虽坐于深山宅院,仍能稳操胜券,便知你是有这个本事的。” 赵彦年也劝道:“李氏如今七零八落,商队四散分离,以走商游商居多。若能整理妥当,在增城也能算一方势力。” 这两人的意思,程水算是明白了,说好听点就是让她帮帮李家。说不好听就是给李家打打白工。 但是扭头看见李本奇,少年人目光灼灼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 程水说道:“让我回去想想吧。程老村长夸赞太过,我一村中妇人,知晓自己几斤几重,万不敢,自以为是。” “好。” …… 送走程水,赵彦年又坐回程老爷子身边。 他拍了拍李本奇的肩膀:“不必着急,你姑姑今日骤然听闻这许多事,是该仔细思量的。” 李本奇摇头示意:“我并不着急,只觉得内疚。因我之故,拉姑姑下水,为这多事情烦忧。” 程老爷子安慰道:“也不光是为了你,现天灾人祸不断,谁能独善其身,你姑姑会想明白的。” “我明白了,我现在要做的是跟赵先生多多学习,争取早点能学有所成,才好帮助姑姑。”李本奇坚定说道:“也要继承我祖父意愿,重振家业。” 赵彦年和程老爷子相视一眼,都老怀欣慰。 “咳咳咳,咳咳,咳咳。”正当时,程老爷子又大咳起来。 “程老爷,您这咳疾几日未愈。不若我去请那十里村的老神仙来给你看看?”赵彦年关切道。 李本奇也有些紧张。 “无碍,家中汤药不断,我这是年纪大了,风中之烛而已。”程老爷子婉拒。“那老神仙只是古稀之年尚存,众人多夸赞了几分罢了。” 见程老爷子不愿,赵彦年只得作罢。 第十一章 刘氏之伤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响午了。 刚在密室里沾染的寒凉之气在阳光的炙烤下无所遁形,程水甚至打了一个哆嗦。 “娘,您回来了,饿不饿?”两个儿媳照例坐在屋檐下,看见程水回来,刘氏忙问道。 “今日得了两个鸡蛋,还有一个给您留在锅里。”一边说,刘氏一边走向厨房。 张氏把针线篓子拿回堂屋,“您没回啊,弟妹急得不得了,太阳挂的高高的了,还不肯进屋。” 程水也不由笑了,自从穿到原身身上,还没觉出有三个儿子的好处,只感觉到多了两个贴心小棉袄。 三人在堂屋坐下,程水吃饭,两个儿媳陪着。 “长平人呢?”程水问问小孙子。 “他呀,刚哄睡了,吃了睡睡了吃的。”张氏吐槽。 刘氏轻笑,又问程水:“对了,娘。咱们还逃荒吗?村长怎么说,要是来得及,我想回一趟娘家。”她轻轻说。 程水点头:“还不好说,估摸着没那样快,你先回去看看,姝娘也是,就明日吧,你们在带点东西,上次多谢亲家照看平儿了。” 张氏,也就是张姝跟刘氏自然欢喜应下。 待到晚间跟程大、程二一说,第二日,四人就出村去了。 程三一向白日在程村长家学习,以前不清楚,现在知道,这是程老村长在帮她教育子女,真真的是将原身父亲嘱托放在了心上。 趁着家里没人,程水才梳理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根据时间线,老皇帝驾崩后不到半月,西眠坡粮价就暴跌,往后一周,那些人都心存侥幸,加路途艰难,致使粮食停运,都留在了石龙镇。 一月后,周边就断了粮。恰逢石龙镇有粮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间附近的流民蜂拥而至。 长流村,书中没有记载。但是隔壁女婿所在的十里村,被流民冲击,烧砸抢掠。 虽然许辞外出躲过一劫,但是回来看到家破人亡,彻底黑化。 而现在,程水如果要救女儿,就必须解决流民冲击这一祸事。 说来也是这朝廷命该如此。虽然石龙镇流民暴动,但其实这些人抢过粮食就四散逃离,并没有聚集成什么实力。 但是西眠坡的另一面,增城以东,流民无粮可吃,在一杀猪匠的带领下跟城里灾民里应外合,冲破城门,杀了守城的将士,抢了城中富户。 怕有其他城池来援,又在一人带领下,直攻东边的申观城,这人就是最早起义的刘毕。 可怜着申观城主,靖元十二年的一届探花郎,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祭旗之人。 而这一回合起义军能成事,最主要的就是快准狠,主打一个猝不及防。 想到这里,程水思绪有些飘远了。 虽然主力军在增城,但石龙镇的这一波流民也不可小觑。 对付这些人,只有两个方法,要么杀一儆百,谁伸爪子剁谁手,要么……鲸吞虎噬。但是说来轻巧,程水一没有财力,二没有人力。 还是实际点,带家人躲起来为妙。这就不得不说,程村长家的密室有点意思了。 正在程水琢磨这要不要在家里挖地洞的时候,就听见屋外有人大喊:“程……婶婶……程婶婶在吗?” 她走出房门,是一个陌生的少年,黑瘦黑瘦的,喘着粗气开口:“程婶……婶,程二哥让我……让我给您带个话……程二……嫂嫂受了点伤,被送去镇上了……” 程水吃惊,忙追问:“什么伤呢?严不严重?” 少年挠挠头,“我也没看到,只是听程二哥哥这样说,先来报信的。” 程水思考了一下,给少年拿了两个枣子。“辛苦你跑着一趟了,你是哪家的?真是个好孩子。” 少年抿抿嘴,眼馋的看着手里的红枣,抬头说:“我是村头高老太家的,我奶奶上个月刚……刚去世。” 程水有了印象,摸摸他的脑袋,“你看你能再帮婶婶一个忙不。” “婶婶你说。”少年点头如捣蒜。 “你帮我去跟程村长说一声,问问他有没有办法上镇子一趟。”程水细细嘱咐:“不用跑,带到了就行,不着急。” 等少年离开,程水起身收拾了一下,尤其多带了一些银两。 不一会,就听到门口瑞哥儿的叫喊声,出来一看,程三也来了。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门口,赶车的正是赵彦年。 “娘,我跟你一起去吧,程村长刚好有朋友来做客,可以借我们用一下马车。”程三给程水解释。 “不用了,还不知道事情轻重,人多手杂。你跟瑞哥回村长家里,好好待着吧。”见程三仍皱眉,程水又说:“你大哥大嫂还没回来,你留下,还好跟他们解释,另外,这路上辛苦,晚上回来了还得靠你照顾我们呢。” 听罢,程三才终于放弃,老实的留下了。 目送马车离去,瑞哥儿安慰道:“放心,程二嫂嫂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 马车里,程水也不好受,这古代最折磨人的怕就是出远门了。 坑坑洼洼的地面,马车摇摇晃晃,程水率先开口:“没想到赵先生大才,还会架马车。” 赵彦年哈哈一笑,“老夫人不知,咱们李氏商队,现以走商为主,人人都是行路的好手,无论是牛车、驴车、马车,哪怕是走着去,最少都能挑担负重一石余,鄙人这一手实在不算什么。” 程水突然就想到一句前世之语。“如此辛苦,负重前行,压弯了脊梁,不过是图碎银几两。” 突如其来的伤感惆怅,让程水一阵沉默。 赵彦年听了,心里也很是感叹。原先对程老爷子的决定,他也只是领命听从。但听到这老妇如此言语,他突然觉得,程老爷子的决定很明智,这样蕙质兰心的人掌权,对家里的那些兄弟来说是件好事。 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 石龙镇虽有城门城墙,但确实不大。 城中医馆只有两家,一家在城东,一家在城西。 程水不用细想,就猜到程二带着刘氏应该是去了城西,就算不是,到时再返还也不迟。 幸好,到了城西一问,果然在此。 第十二章 谁受苦 医馆不大,一目了然。 程水到的时候,程二正在柜前抓药。 刘氏呆呆的坐在一旁的桌子边,衣服上似乎还有些血迹,脸色惨白惨白的,眼睛直愣愣的,似乎不会眨也不会动。 程水走过去,没有着急开口询问,打量了一圈,确定没有外伤。 这时程二也过来了,看见程水,不知所措的叫了一声:“娘。”眼眶泛红。 程水心下有感,冲程二点头:“回家再说,外面有马车。”然后接过程二手里的几包药。 程二深吸一口气,收敛情绪。双臂一伸将刘氏抱起。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在程水怀里,刘氏才默默的流着眼泪。 程二跟赵彦年坐在外面,勉强打过招呼,知道是程村长的朋友。 所有人都没心情说话。 …… 回到家,安抚刘氏睡着。 众人聚集在堂屋里,程二才吞吞吐吐的说了事情经过。 跟十里村和长流村不同,刘氏娘家名叫刘家村,同宗同族,家家户户都姓刘。 刘家村相比其他村子,自然是更加团结。风气习俗也比其他村子严苛一点。 今日刘氏二人回去,本是好事,却不是时候。 只听程二说道:“……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的惨叫声不停,浓浓的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倒。我跟招娣都吓了一跳。” 刘氏有名招娣。 “问了岳父,只说是他大哥的那个童养媳在生产,听说生了两天了,眼见着快没了气,才……才生下来一个女孩。” 想起当时的吵闹,程二都觉得胆寒。 “那女童一生下来,哭声还没响呢,就被……就被溺死在尿桶里了……” 众人呼吸都一起停滞了一秒。 “招娣迎面就撞上了,看的真切。唉,早知道这一遭,就不该今天回去。”程二后悔不已。 “作孽,早听闻刘家村后山上是一沟的碎骨头,只当是旁人家的闲话,现在想来……娘,我真是怕……”张氏颤抖着,话不成句。 “后来呢。”程大缆住张氏,又看向程二。 “招娣当时就晕了过去。因为那屋子也没别的地方,就先躺在她大嫂的屋子里。”程二更加懊悔,有些痛苦的捂着脑袋:“我就是出去倒杯水的功夫,她大嫂就醒了,抓着招娣问她孩子在哪。明明是她婆母害死她女儿,却想要招娣给她赔命。唉,我不该出去……” “招娣被她推倒地上……见了红。” 程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那镇上大夫说,招娣本就身子虚弱,第一胎小产,将养了近两年才再次有孕。胎儿不足一个月就见红,这定是保不住的。甚至以后都再难有孕了。 语毕,静溢满室。 良久,程水开口:“不管未来还是过去,今天立我程氏家规第一条:不得以任何手段、方式,不得以任何理由、借口。对生产下来的女婴或者男婴,进行加暴、残害。”她环视一周,目光如炬。 “记住了吗?” “记住了,娘/娘。”众人严肃回到。 程水又看向程二,目光明朗,似乎能看穿人心,“无论将来怎样,招娣是你之妻。” 程二一震,只感觉母亲这一刻直击内心,他郑重点头。 又交代了众人,这几日不要打搅刘氏,让程二多陪陪她后,这一场家庭会议才散了场。 程二回去安抚刘招娣不提。 夜间,张氏将睡着的长平放到两人中间,对程大说:“我见你今日好似不怎么惊讶的样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程大躺到长平另一边,刚找好姿势,听到张氏的话,好像回忆起什么:“我不是不惊讶,跟你说的一样,原先只是耳闻,也听过更凄惨恐怖的例子,但是都没像今日这般深思过。” “哦?你原先听过什么?”张氏轻轻的将一方帕子盖在长平肚子上。 看她这样小心,程大也放轻了语调:“村头的高老太,你知道么。” 张氏点头,“虽然不常跟村子里的人来往,但我听过,上月没熬住。现在好像就剩一个孙子了,今年也有十四五了吧。” “是他们家。”程大继续说,“早前,他们家大儿子刚去的时候,他家大儿媳还有一个遗腹子,比他们家孙子小个十岁,是个女孩。” “你也看到了,他们家境况一般,高老太嫌弃女孩将来要出嫁就不肯养。她娘不忍心,怕高老太下狠手,时时刻刻把闺女带在跟前,好容易养到3岁,那是耗着她娘的血气才长大的。但是高老太心狠,磋磨这她娘没了命,又到处说,这女孩克死她儿子、儿媳,你当谁人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程大言语不屑。 “这小孩子襁褓中动手,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大了,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她就让着女孩跟牲畜一起住在圈里,同吃同睡。不过半年,这女娃就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程大语气波澜不惊,但听在张氏这个母亲耳朵里,非常愤慨。“村长不管么?” “那两年老村长身体渐弱,隔三差五就得去镇上医馆。再加上她做的隐蔽,村里人也不能时时盯着她吧,就都没发现。后来还是她这孙子跑去找到程村长,让他救救妹妹,大家才发现,这孩子已经没个人形了。” 程大叹息:“活成这样,不知道她母亲该有多心痛,也不知那刘氏大嫂跟她比,是死了痛苦还是活着痛苦。” 张氏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淌着:“我以前没觉得自己是多好的人,私心里也只有咱们自家人。可是今天听你们说了这两家的事情,总觉得一下惴惴不安起来,好似以前都是假的,现在才是真的。” 程大赶忙安慰她,“你宽心些,别往心里去,这些都跟你无关。” 最后二人相拥睡去。 …… 第二日,程水起来去看刘氏。 只见她好似早醒了。 看到程水,她目光直直的,颤抖着双唇,带着点绝望的质问道:“娘,为什么,为什么受苦的总是女人?” 程水,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才低声说:“不,受苦的不是女人,是弱者,谁弱谁受苦。” 只是这世道,弱者大多是女子罢了。 第十三章 豆腐出世 程水无比清醒的发现,原来在这个世道上,除过独善其身,她还想再做点什么。 下定决心后,她马上思量起来。先是让程三传话,告知程老爷子一声她答应了。 后又开始琢磨,有什么能给刘氏补补身子。 因为生产力低下,粮食尚有不足,这时代的鸡鸭鱼肉都不尽有。只有些谷物豆子,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补充营养,权当些零嘴打打牙祭。 程水就发现,黄豆价格低廉,平日里只用做些糕点,这次粮价上涨,也并没有随之水涨船高。所以,她决定做些豆腐出来,给大家补补蛋白质。 古有云:豆腐味甘寒,营养价值颇高,是一种滋补清热的保健食品。经常吃可以补充中气,清热润燥,生津止渴,清洁肠胃。 叫来程大和程二,给他们大致描述了一下石磨的样子,让两人去跑腿。 程三也带回来程老爷子的口信,附带的还有两个人,自然就是李本奇和赵彦年了。 “娘,程老村长说,让这两个暂住家里。”程三挠挠头,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程水看了李本奇一眼,少年正笑的可爱又腼腆,一副乖顺的模样:“三郎,这是你表弟李本奇。”她这样一说,程三才恍然,原来这家伙是自家亲戚。 “这位是赵彦年赵先生,日后在家里教导你和奇哥儿读书。”她又转向赵彦年说。 比起李本奇,赵彦年其实住过来比较尴尬。不过一想就知道,这是程老爷子为了让她尽快熟知李家商队的内部情况专门派来的。 安顿好两人,又收拾腾出一间书房。 晚间,在桌前,程水又给大家互相介绍了一番。 在程大和程二眼里,只是奇怪程村长家的客人,怎么变成了自家亲戚。 但等知晓这小表弟家中只剩他一个人了,众人又是一阵心疼,嘘寒问暖。 李本奇装乖的时候,连程水都心软,何况其他人,没几日,就跟大家伙融成一片。 倒是赵彦年,虽然留了客房,但实际只住了两日,就不见人影了。 只是李本奇紧张,为他辩解:“姑姑别生气,赵先生是回去通知商队弟兄了。这几日大伙都在,也要组织一下,让您见见他们。” 程水一笑而过,这几日程大跟程二几乎跑断了腿,终于弄来了一个石磨,也是现在大旱,无法耕作,才有这闲工夫折腾。 刘氏也恢复许多,程水干脆把做豆腐的步骤告知她和张氏,让他们四个折腾,给她们找点事做。 她自己把李本奇带在身边,交流一些李氏讯息,这可把不明就里的程三气的半死,总觉得自己的爱没有了,心酸。 程水最先提问的就是,为什么要建造那处密室? 李本奇自然知无不言:“这处密室其实在李家不算特别神秘,基本家里的几个叔伯都知晓,爷爷还在的,我倒是听了一两句。” 他四处打量了,周围没人,几个表哥都在院子里干活,才低声说:“几十年前,南边商路不通,家里就开了个新道,把咱们这边的货物运到西边去卖,才维持下来。” 李本奇说的含糊,程水却听懂了。这是打通了匈奴那边的路子,算是冒险之举了,怪不得需要掩人耳目。 “那密室是专门修过的,地道却不都在地下,是沿着程爷爷当时发现的溶洞和山路修缮的,还有两处出口,一处在程老村长家的后山上,一处通在山顶,也算是我们李氏的一处据点。” 程水又问:“现在的家里还有多少人?都在什么地方?” “主家就剩我一个,赵先生原是受过我祖父恩惠,承诺帮扶我10年。另外就是李兴伯和李凡叔,他们虽然以前是外姓奴仆,但在我祖父那里就改做了李姓。”李本奇跟在程水身边转悠,犹豫道:“李兴伯伯学过些武艺,在道上也称李三刀,现在负责外地,尤其西边的队伍。李凡叔则一直住在增城,负责李家的一些商铺等等。” 他说的极其详细,生怕程水漏听了什么。 “李三刀……”程水停顿下来。 李本奇以为她在询问,继续说:“三刀伯脾气有点急,但心是极好的。其他弟兄都愿意跟他一起住在山上,不出门的日子,他就带着大家练刀、狩猎。姑姑若是见了他,定也是信任的。” 程水笑了笑,是有些意思。 李家游商都是兄弟,既可以相互帮扶,也可以各成一体。李本奇虽是主家,但好像手无实权,也不知其他人为什么要听他的。 她又细细的问了些其他的事情,两人在屋子里正说着。 就听见程三兴奋的声音响起:“娘!做出来了,大哥和二哥做出来了。” 程三满头大汗的跑进屋子里,激动的拉住程水的衣袖。 “你慢点说,急什么,看你热的。”程水无奈,有点嫌弃这毛头小子沾她一身汗水。 李本奇有些讨好的递给程三一方帕子,捧场的问:“是姑姑说的豆腐做出来了吗?” 程三别扭的接过手帕,来不及擦汗,就对着程水说:“是呢,按着娘给的步骤,试了好几次,终于做出来了。” 这时其他人才走进来,张氏手里还端着一盘东西。 张氏一脸兴奋:“娘,你说的这豆腐,原来是这个样子啊,娇娇软软的比平儿的脸都嫩。” 众人失笑,程大说:“乱讲什么,这是吃的东西,平儿脸再嫩能吃吗?”听他一本正经的反驳,还以为能说什么好话。 其他人大笑不止,只有刘氏怀里的长平,懵懵懂懂的摸着自己的大脑袋,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一边笑一边看自己的脸蛋。 “都是一群促狭鬼。”程水道:“这豆腐可以凉拌,可以炒熟。虽然本身没有味道,但是可塑性高。爱吃甜的可以加糖,爱吃咸的可以放酱炒,跟鲤鱼炖在一起最适合补身子。” 听完这话,刘氏就明白,婆母这是为她想出来的法子。 虽然不知道程水是从哪里知道的方子,但是她的话在程家算是最高旨意。没有一个提出疑问的。 第十四章 李三刀 跟详尽的制作步骤不同,在豆腐的吃法上,程水略说几句就让张氏跟刘氏自行发挥去了。 这日午时,程老爷子派瑞哥儿来请。 程水看了李本奇一眼就知道,这是来了。 思量了一下,她吩咐程二去端一盆豆腐。才带着二人去往程村长家。 夏日炎炎似火烧,空气里都好像弥漫着一股火光的味道。 照例是程闭出来迎接,但这次守门的变成了李氏,是的李本奇的李,程闭娶的是李家的女儿。 看见程二,程闭有点犹豫,见程老爷子也没说什么,就闭了嘴。 这次进地道的还有瑞哥儿,一行人磕磕绊绊。 待到了密室,程老爷子也没有停留,继续向前,程水看了李本奇一眼,猜测这应该是往山顶的地道。 自己家里有地道,瑞哥儿其实是这两个月才知道的。程老爷子虽然不想声张,但这几个月确实来往密切,加上一脉单传,迟早也是要跟瑞哥儿说的,程老爷子干脆也懒得隐瞒。 但是程二,就是完完全全的两眼一抹黑。 他小声嘀咕:“瑞哥儿,你们家怎么会有一条地道的?还这么长,这好像是上坡路吧?不会是通到山顶的?” “嘘。”瑞哥儿小声,“程二哥声音小点,一会儿记得别乱说话,我们听着就是。” 见两人落在后面,李本奇也慢下一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虽然跟李本奇也见过几面,但是瑞哥只知道,这个小少爷是父亲朋友的儿子,两人完全没有交集,并不熟悉。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从地道出来一看,这是一处夹在两块巨石间的缝隙。确如李本奇所言,天然所成。 在山上小路又行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看到一处房屋。 此时程二端着豆腐,累出一身汗,不禁问道:“这,这山里竟有人住!我们村在山脚下这么久,竟然不知。” 程闭拍拍他的肩膀,“山中蛇虫众多,山脚的林子又密,我们村没有猎户,自然不曾上来。” “村长,看着规模,这里住了不下百人,难道……”程二有些踌躇,“不会是土匪窝吧。” 不止程二疑问,知晓内情的程水都觉得,是有几分土匪窝的感觉。 “哈哈哈。”瑞哥忍不住笑出来:“怎么可能,我爹带我们来土匪窝作甚,我们也不值钱。” “那可不一定哦。”李本奇也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程闭跟程老爷子相视一笑,瑞哥和程二傻眼,有些愣神。 说着话,脚下也没停。走近了一些,就看到有人迎了出来。 正事赵彦年。 李本奇跟他亲近,上前叫道:“赵先生。” “还想着你们得晚一些,正在准备。”赵彦年说道:“山路不好走吧,先到旁屋里休息一下。” “咳咳,有好久没上来过了。”程老爷子环顾四周,在程闭的掺扶下进门。 只见这里,房屋与房屋之间离的极近,院子也不是寻常那样一户一户圈起来,而是两三户一起,颇有点不分彼此的感觉。 不像村子,不像宗族。就像程二说的土匪窝的寨子一样。 走到房屋中央,就看到一个颇大的厅堂,里面正传来一道粗糙沙哑的男声:“……那外来的粮商正准备跟冯家合伙卖高价粮,真是为商不仁。” “三刀叔。”李本奇率先推开门。 就见屋子大厅里,站着三四个彪形大汉,各个皮肤黝黑身强体壮。 最中间的一个中年人,手上还拎着一把大刀,好似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助。 “少爷。”他一开口,声音就能听出来,是刚才说话的人。 见李三刀看向自己,李本奇忙介绍说:“三刀叔,这是我姑姑,程爷爷请来帮我们掌权带路之人。” 他说的自然是程水。而李三刀闻言,也打量起来。 只见这老妇站在众人身前气定神闲,虽身着布衣,气势却丝毫不弱。 她定也看见自己手中大刀,仍不动声色,心有沟壑,必不是寻常人。 李三刀拱手行了一礼:“见过……程老夫人。” 早前就听赵彦年说起过今日之事,哪怕李本奇不开口,李三刀也知道这是谁。 不过虽心知肚明,但他也不是全无意见,最让他不满的,就是觉得这人跟赵彦年一样,外姓之人不可尽信。 程老爷子暗中帮扶李氏已久,也算半个门客,知道这李三刀的心性,开口道:“她原也姓李,是本家之后,不可轻慢。” “是。”李三刀应下。 可见程老爷子在李家威望。 这时赵彦年才上前:“现在只差李掌柜一人,不若我们先落座,让饭食先准备着。” 说完看向程水,意思很明显,愿听她指示。 “自然,二郎,你将豆腐送去厨房,添道菜,给大家尝尝鲜。”程水吩咐道。 随后众人在赵彦年的安排下落座。 程水居上,右手边李本奇第一位,程老爷子、程闭等人依次排序。 左手边李三刀坐最高位,空一,然后其他李氏落座,赵彦年居末位。 这排序,其中心思、地位一目了然。 刚一坐好,程闭就忍不住问:“一路就见二郎捧着那盘物事小心不已,又听嫂嫂说是吃食,我却从来没听过豆腐这个名字。” 程水倒了杯水,“不急,这是我偶然得到的方子,等你尝过就知道了,这东西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咱们这儿,应该是头一份。” 李三刀不耐烦听什么吃食,直接道:“老太爷,如今这粮价暴跌,我们从外面运回来的粮食也卖不出去,这次可是亏大了!” 他正抱怨着,就见一个掌柜打扮的胖男人走了进来。为什么说是掌柜打扮,就见这人衣袍华丽,腰间挂着一个偌大的算盘。” “三刀兄,此言差矣。”来人边走边说,走到堂中,向程水抱手行礼。“见过程老夫人。” “李管事请起。”这就是李本奇说的李管事了。 李凡恭恭敬敬的行完礼,才在李三刀下首坐下:“只怪当时,我们晚了一步,没赶上最后一波。”他说的是粮价涨跌,“不过现在不晚,我听闻冯家为了卖粮,打算联合所有粮商,一起控价。这样一来,百姓若想买粮,只能买高价粮。” 第十五章 三言两语定一计 “哼,没门!打死我也不会跟那冯家联手。”李三刀强硬道。 李凡摇头,他知道这家伙气性,说不通就看向了上头的程水:“眼下我们资金都压在粮仓里,不快点出手,这商路难以为继,何必跟钱过不去。程老夫人有何高见呢?” 众人目光都汇聚到了程水身上,这一问,李凡是明摆着的想考验她了。 只见程老太淡定的问:“现在粮价几何?” “1000文一石。” “附近村子和镇上人家,家中多少存粮。” “经历过前面粮价上涨,怕是现在都把银钱换成粮食了。”李凡反应过来。“这样一来,哪怕粮商联手,只怕附近的人家也买不了多少。” “哈哈哈,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李三刀大笑,看到冯家吃亏,他心里就高兴。 李凡叹气:“虽是如此,我李家的粮食也卖不出去,一样损伤八百。” 程水心有成算,点名问道:“赵先生可有什么想法?” 众人看向席尾,但是各有不同,以李三刀、李凡为首的几人,都有些不屑,好像对赵彦年颇有成见。 “鄙人不才,这种困顿之境,一时也没有好的想法。”赵彦年坦然道:“只是,我另有一些顾虑,不知当不当讲。” “请讲。” “我虽不知这外地商队来自哪里,但粮食沉重不好运输,可见来源不会太远。我担心这年景,地中无粮,若其他城镇没有这样卖粮的商队,恐怕要起灾祸。”赵彦年说的通透。 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程水点头,这赵彦年不会生意,却像个谋士。 “那我们应当如何?”程闭开口,打破寂静。 程老爷子不慌:“新帝即位,朝廷稳固。赵先生言之过早了,这商队在石龙镇卖不出去粮,必要去往增城或其他地方售卖,大家不必惊慌。” 其他人松了一口气,程水却开口:“怕就怕,他们以为跟冯家联手有效,心存侥幸不肯离去。” “姑姑,这样说的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本奇听的有些迷糊,他更关心李家如今前程。 程水安抚他道:“这些关系错综复杂,不想明白事情走向,就最好是按兵不动,以免一步错步步错。” “那我们现在就是按兵不动?”李三刀不满。 “我说的是不理清关系的人,最好别轻举妄动。”程水忍不住瞥了一眼他:“现如今,换个角度想想,我们要做的只是把粮食变成银子,或者说,我们现在需要赚钱而已。” “你说的这不还是得卖粮嘛。”李三刀大咧咧的说。 “还请姑姑明示。”李本奇却很恭敬。 “不急,我们先上菜吧。”程水环顾一周,示意大家先吃饭。 众人无法,依她所言。 待菜上齐,开宴,赵彦年上前道:“今因李家子年幼,程氏女暂代其家主之位,其命同效,待及冠还礼。” 坐下众人举杯改口:“敬家主!” 程水抬手示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妇自当全力以赴。” 礼毕,自此程水就暂代李本奇管理李家商队。 李凡喝了两杯酒,看向程水:“家主,现在可以讲讲如何卖粮了吗?”他显然意有所指。 可惜没猜对,方才程水也不是故弄玄虚,只是想等这豆腐上桌在细说,听到李凡催促,也不恼。 她指着桌上的豆腐问:“大家刚才尝过了,这豆腐味道如何?” 众人低头,看向这一盘清爽的拌豆腐。程刚率先开口:“刚上来的这道菜,我没见过,就猜到这是家主新得的豆腐,色泽素雅淡洁,清香扑鼻,吃起来更有一种凉爽之意。” 李本奇赶忙吃了一口,也赞叹:“姑姑,这豆腐神奇,回味无穷。” 一时间,场中众人赞不绝口。程水才说道:“确实,这豆腐最适合夏日,清热润燥。另外不管老人小孩,此物补中益气,健脾养胃,可以增强体魄。” “确实是好东西。”程老爷子摸着胡子点头:“连我这牙口不便之人,吃起来都不费力。” 程瑞闻言说:“爷爷喜欢,那我这一盘也给爷爷吃罢。”说着起身,将桌上的豆腐端给了程老爷子。 “软糯适中,难得佳品。不过这跟卖粮有什么关系?”李凡追问。 “因为这豆腐是拿黄豆做的。”程水见大家认可,就直言道:“现在这情况,直接卖粮不可行,也最亏。但若转念一想就能知道,如今大多百姓家里粮食堆积,也不必吃这些豆子充饥,豆价更低,我们用粮食去换,定不少人愿意。” “对啊,换来的豆子做成豆腐,再拿去卖,这,这肯定能大赚。”李本奇眼睛亮晶晶的,看的程水手痒。“姑姑你真是太厉害了。” 其他人虽然不像李本奇这样惊呼,却也是叹服的,李凡说:“我们那些没卖出去的粮食,如果都照这样办,确实能很快赚一笔,此事可行。就是不知道这制作的法子,难不难?” 这事现在程二能回答,他听了半响,心中大震,也想在母亲跟前表现一下,随看向程水眼神询问。 程水点头示意:“我这二儿子跟他兄长已经掌握了这一方子,可以让他解答。” 后桌的程二起身:“这豆腐制作不难,但有一样工具需尽快打造,那石磨是必须的。其他的也就是费些人力。” 李三刀闻言哈哈大笑:“我们走商的兄弟,最不缺的就是力气。若家主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那便让我儿今日就将这方子教于你们。”程水直接道,三言两语就定下了。 “家主高义!”见程水没有藏私的想法,赵彦年率先起身,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起身举杯。 程水泰然受之,等众人落座后,才又提到。“还有一事,我说来,大家商议。” “家主请讲。” “我想问你们,觉得这天什么下雨呢?若是明年依旧无法耕种?那时该当如何?”这是程水早就想好的。 石龙镇这里的消息一出,流民想必正在来的路上,最迟一个月。而若想抵抗流民冲击,无兵无权的,她也做不到。 原本她想着不行就挖地道或者带众人进山躲一劫,但能躲十人躲不了百人,能活人却躲不了粮食那等死物。 左思右想才想到一个法子,虽然艰难,可实施的余地还比较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粮食。 第十六章 连环计 听到程水这样问,大部分人陷入沉思,只有程老爷子欣慰的摸摸胡子。 李家的商队跟别处不同,当家人,一要有眼光,能长视,心有成算。才知道应该挑选什么样的货物、特产。二要胸怀魄力,拖泥带水受他人所扰,是没有办法掌控一家之主的。 也是因为当初程水卖粮一事,果敢直断,时机恰到好处犹如泄露天机,程老爷子才力压众人,说服程水上位,他觉得,这两样东西是天生的,程水有这样的天赋,其他人怎么学习都比不上。 李凡叹息:“这一年还有存粮,倘若明年继续大旱,怕是地主家都要揭不开锅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数。今年明明颗粒无收,石龙镇却突然聚集了这样多的粮食,是好事还是坏事?”程水意味深长的说道。 可惜,只有赵彦年和程老爷子看出些不对劲,但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做声。 程水也懒得在解释了,对着李凡说:“留下基础的银钱,其他的和后面卖豆腐赚的都给我换成粮食。”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李凡蹙眉,不太愿意。按照他的想法,粮食已经足够了,自然是换成银钱方便。但是他也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家主,没有给他反驳的意思。 至于其他人,这时候也把疑问压在心底,不敢出声,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 晚上临走的时候,程水把程二留在寨子里,让他先教授李家子弟做豆腐,明日让程大来换他。 李三刀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照顾好两兄弟。 …… 夜晚,程家密室。 程老爷子跟赵彦年相对而坐。他们二人虽然不姓李,但因缘际会,都极看重李家,把李家之事放在心上。 赵彦年给两人倒茶:“程老爷,就这样把权利都交付在一老妇之手,你可放心?” “程丫头聪慧,若说今日之前,我还有什么疑虑,只看她今天表现,柔中带刚,就可知我没有选错人。”程老爷子真心赞许。 “是天生的上位者。”赵彦年也感叹。 “有眼光、又果决。只她满足这两条,我就已经老怀欣慰了。”程老爷子非常看好程水。 “还有一条,人善义气。”赵彦年补充道。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李祖父仁厚,吸引来的,无论李三刀还是李掌柜,还有李家众人,不论男女姓氏,能聚集在一起,都是心中有信念之人。 也因如此,推荐程水为李家主,这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有李家可以做到这么包容。 李家推举的是合适之人,能力之人,信任之人。 这厢两人感叹,那便也有两人在闲话。 恭敬的送走这新晋家主,李凡回到刚才的厅堂对李三刀说:“你这是为这一个方子要把自己卖了?” 李三刀豪迈的坐下,拎起一壶酒,难得可以喝一杯,怎能不好好珍惜。 “我是个大老粗,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就冲着家主肯教弟兄们一门手艺,给大家一条活路,这人我就觉得不错。” “话虽如此,可她也太武断了些,这生意一道哪个不是徐徐图之,有商有量。”李凡还是有些不爽。 “你可拉倒吧,就是你太磨叽,才没赶上粮价上涨的时候。”李三刀喝完一壶酒,才看向李凡:“要我说呀,我们的李大掌柜,就别动这些小心思了。我们就跟着聪明人走,总不会错的。” 李凡恨恨的一甩手:“说的轻巧,聪明人也不一定都对,我们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万一出了差错可是一败涂地。”说完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 石龙镇,冯家厅堂。 只见三个锦袍男人围坐在一起,桌上美食佳肴,琳琅满目。 几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间,冯家主起身:“两位远道而来,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哎,冯家主何必客套,咱们有缘,能在此时联手,共商大计,可全靠冯家主大义。”其中一个面无白须的男子说道。 “常津生说的有理,家主快坐下,再跟我们说说这具体现在如何做?”梁介福问道。 原来这席间三人正是最近急于卖粮的几个粮商。 见两人追捧,冯家主神间略有得意。联手垄断这种事,在他身上屡见不鲜,以往都玩的十分漂亮,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常津生笑呵呵的敬酒,他来自二皇子门下,本不该对一商贾小人虚以委蛇。 但事有转折,他本奉命秘密运粮到石龙镇售卖,帮殿下积累银钱。这一路小心行事不曾懈怠,可到了石龙镇才发现,竟然还有一队粮商前来。 物以稀贵,粮多则贱。不得已,为了高价卖粮,他只好向地头蛇示好,在冯家的安排下跟其他粮商联手。 跟常津生不同,梁介福显然对石龙镇的情况更为了解,他本家是增城数得上名的富户,经常往来石龙镇,跟冯家主也已合作多年。这次从增城运粮而来也有冯家通风报信的缘故。 本以为能大赚一笔,却没想到时不待人,略晚一筹粮价就天差地别。 冯家主率先道:“我们先统一价位,比如3000一石?”他试探的说完,见二人没有反驳,又道:“然后我们可以放出风去,就说黄连山上的道人夜观天象说明年恐怕仍有大旱,届时那些蠢贱愚民定会怀疑慌张。只要心有疑虑,就会囤积粮食,我们坐逸待劳即可。” 梁介福觉得此计甚妙,忍不住鼓掌出声。 常津生却心中隐有不安:“这黄连山上的道人是谁?百姓们能相信他的话吗?” “常弟有所不知,石龙镇此地的百姓颇为迷信,因有一老者年过古稀便被称作老神仙。何况这黄连山上的道观,已有百年,那老道跟我有些渊源,他说的话,自是更让人信服三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常津生放下心来,面带笑容的又敬了一杯。 见他如此,冯家主跟梁介福相视一眼,心照不宣。这人来历不凡,却也没甚可怕之处,好说话的很嘛。 三人言笑晏晏,气氛一片融洽。 第十七章 流言蜚语 事情进展顺利的有些出人意料。 在豆腐的制作和售卖上,李三刀行动力惊人。他对自己手下的兄弟确实了如指掌,任务分配得当。 三五天的功夫,就已经卖到镇上去了。 所有百姓都对这洁白如玉的豆腐喜爱非常,不舍银钱也要买回来尝尝。当然也是因为这豆腐定价不高,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称得上物美价廉。 “姑姑,你是不知,还有那镇上的人家,一日三餐买回去吃的。”李本奇已经非常自如的跟在程水身边侃侃而谈:“连那个老神仙都说,这豆腐是个好东西,连吃三日不厌不腻。” “还用你说,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吧。”程三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他就是看不惯这小子整日跟在母亲后面耍痴卖萌,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 他决计不提自己是有些吃醋了,觉得家中来了个比他小的少年,母亲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 “对了,娘。近日黄连山上的道人说,明年仍会大旱,村子里的人又想跑去买粮了。”程三见李本奇又要张口,忙说道。 程水的目光果然转了过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 “就这两日,好像是镇上谁去道馆上香带回来的消息。”程三摸摸脑袋。 李本奇接口道:“是冯家散发的消息,姑姑。” 自从程大程二去山上教授豆腐制作后,程水变成李家商队家主的事情就瞒不住了。现在除了长平年幼不懂事外,程家上下都是一心帮支持她,也就不必藏手藏脚的了。 “你又知道了?”程三看着李本奇质问。 “表哥别气,是早上三刀叔来送东西时说的,当时你不在跟前。”李本奇眨着大眼睛,有些无辜。 闻言,程水失笑,这孩子像芝麻馅的包子。而程三虽然还有些不爽,但也没再说什么了。 程水伸手,在两个小子的脑袋上撸了一把,才说道:“这冯家到有些手段,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李三刀手下的兄弟是跑惯了的,无论三教九流,还是什么圾拉拐角,只要有购买需要,就有李家游商,消息自然流通。 跟前世的网络传播不同,这时代的八卦都是口口相传,要破解冯家的计谋再简单不过了。 程水心里有点恶趣味,本想吩咐李本奇去传话,但是看着那两个扑闪的大眼睛,又把嘴边的话咽下了。 罢了罢了,不要教坏小孩子,等程二回来再说吧。 李本奇不明所以,见姑姑没有吩咐,就继续跟程三练字,而程水就在一旁继续看着这个时代的竹简。 晚间饭后,程水单独留下程二,跟他说:“那镇子上的传言你知道吗?” “娘,我这两日都在忙着做豆腐,哪有时间去镇上。”程二有些幽怨。 “咳咳,那你这几日在山上什么感觉?”程水有些敷衍。 程二没听出来,美滋滋的说:“娘,我见过那些李家的游商,听他们说了好多,怎么兜售的技巧。”他停顿一下,有些希冀的看着程水:“娘。我想跟他们一起去卖豆腐,做豆腐也太无聊了些。” 听到这话,程水也不意外,当时带上程二去接触李家人,她就想过,以他爱财如命的性子,必然会选择从商。 “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不过做游商就得听从李三刀的调遣,你最好跟李氏商议一下。” “我明白的娘。”程三点头。 说完闲话,程水才又提起冯家的心机,这次不等程三气愤的打断,她就把对付的方法说了出来,直听的程二目瞪口呆。 第二日,程二找上李三刀,把程水的话一转述,李三刀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说,交在他身上。 于是,很快镇上的流言就变了。 冯家计策里的流言还没扩散,就听说,冯家家主在黄连山道馆跟人私会,被观中的老道看见后,还想杀人灭口,那老道就咒他不得好死,必遭天谴。 这样的流言随着李家商队,被带到石龙镇的十里八乡,虽然流言荒唐夸张,但是一传十十传百,说着说着就像真的一样了。 还有人言之凿凿的说是自己亲眼所见,当时躲在院角解手,才不小心听到的。还说天上不下雨,就是因为这冯家为富不仁所致,老天给他们的惩罚,可怜普通百姓遭受无妄之灾。 传到最后,真就是赤裸裸的仇富心理了。 这也是人性,压抑的、忍耐的久了,所有的愤怒都需要一个发泄口,没权没势不敢动手,恶毒的话语却没有代价,轻而易举。 也是冯家妄想操控粮价,不停反复,算计人心。那种不顾别人死活的贪心日积月累下造成的恶果。 此时的程水也没想到,自己放出了一头怎样的野兽,促使了冯家的灭亡。 ...... 李家的豆腐生意热火朝天。 如今程大负责管理豆腐的制作,把控时间、数量。 程二则真的跟着李三刀跑起了买卖。 又因为赵彦年抽不出手,三个小子,程三、李本奇和瑞哥便跟着程闭学字、念书, 日常家里就剩程水和两个儿媳。张氏要照顾长平,自不必说。刘氏除了处理家中杂务,就是跟在程水身边伺候,颇有一些大丫鬟的感觉,当然程水没有被丫鬟伺候过,只是觉得刘氏做的跟电视上演的很像。 这日,程水拉住刘氏问:“二郎跑去做游商跟你商议没?” “娘,放心。夫君跟我说过,我也是支持的,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有心做事,我自不会给他拖后腿的。”刘氏温柔的说,手中动作不停,又拿起晾晒好的衣物折叠起来。 “我看娘身上的衣服也该换了,我给您再多做两身,就用赵先生送来的扬州锦吧。” “我不急,到是看你,该做身新衣裳。”程水指着刘氏头上的簪花打趣。 刘氏脸一红:“夫君昨天突然带回来的,说......说他队里的兄弟媳妇都有......”她显然第一次遇见这事,很不自在的说。 这时,院子外面突然来了一辆马车。 两人也就停下对话,起身走了出去。 第十八章 前兆 来人竟是李凡。 “李掌柜?”程水有些纳闷。 “见过家主。”李凡先施一礼,抬起头看向刘氏。 程水自然明白:“招娣你去倒水。李掌柜跟我来。”说完进了书房。 李凡跟在后面进去,先是环顾一周。见这书房简陋,屋舍破败,就是皱眉。 程水才懒得管他怎么想,直接问:“李掌柜是有何事,这样着急找我,难道是生意上有什么差错?” “其他生意都无大碍。”李凡回神,“只是上次家主说的买粮之事,有些难办。” 他本想等程水追问,岂料程水并不正眼看他,只好说:“因为冯家之故,现今粮价3000文。不说我们手中银钱不够,就是能买,这个价格也太高了点。” 听到这里,程水才撇他一眼,“如此小事,李掌柜竟不知如何做吗?” “家主明鉴,老夫也去冯家探过口风,不知为何,他们竟然分文不让,实在无从下手。” “冯家出手前粮价多少?” “降至1000。” “那他们提价到3000后,可还有人去买?” “家主,说来也是奇怪,他们提价后,也未能出售。按道理,我们现在说要买粮,他们总该商议一下的。”这也是李凡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总觉得这冯家油盐不进。 见他确实愁眉苦脸,程水才道:“那是你找错了人,这里是冯家的地盘,粮食卖不出去,屯着便是。着急卖粮的不是他。” 李凡若有所思:“按家主的意思,我应该去找那外来的粮商?” “不只是外来的,应该找最远的。”程水笃定,“来处最远的,应该最着急,他们现在只想拿了银子走人,不会干耗在这里,你甚至可以用更低的价钱去谈判。” 听完程水的分析,李凡终于恍然大悟:“多谢家主指点,属下这就去办。”此时他才真的有些信服。 冯家厅堂。 常津生正怒冲冲的对着冯家主吼道:“你不是说,只要统一粮价,就能很快高价出售吗?你看看现在的,那铺子里一天连蚊子都飞不进去几只,何时才能将这批粮食出售完!” 冯家主也有些无奈:“常老弟,这商场如战场,不能着急,你再等等。” “你这话我都听腻了,我就问你,到底还有没有办法!”常津生不可能不着急,他也是这时候才想明白,冯家原为地头蛇,那梁介福也只是从增城而来,两家自是有功夫耗着。 可他是领命而来,若不能在两个月里把银钱带回去,可想而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另外,他也担心,这批粮食虽然是他以500文的价格收集来的,但若是卖不出去,或者亏了赔了,都是要命的事情。 越想越心惊,常津生看向冯家主的目光也逐渐阴寒可怖。 “常老弟,别急。我还有一个法子,这两日那李家,曾向我递话,有意收购粮食。这次只要我们齐心,定能赚他一笔。”见他实在着急,冯家主不得已说出了后招。 “哦?这李家怎么突然要买粮,他们能买多少?”常津生闻言,神情略有缓和,他其实不关心李家为什么要买粮,他只想知道,李家能买多少,这般想着他瞄了一下冯家主。 冯家主没有察觉,还在宽慰他不要着急,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 “流民开始汇集了吗?” 看见门口又来了几个蓬头垢面,讨水喝的人,程水皱眉。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的流民好像变多了,村子里还有几个妇孺游荡。”刘氏拒绝后将院们关上,对程水说。 程水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竟问出来了,不过灾民的汇集,提醒着她,时间已经不多了。 “哎,若不是李家寨子里存了水,我们怕是也要奔波逃荒去了。”刘氏感叹。 早前长流村里的老井就已经出水极少,仅够吃喝。 幸好李家寨子里也有一口深井,因为在深林中,水量稍显富裕,这才能把豆腐作坊开起来。 程水还是有些不放心,对刘氏说:“也有一月不见慧娘了,我记得她是快生产了吧,明日我们去瞧一瞧。” 刘氏自然应是。 晚间李本奇听了,忙表示,明天让赵彦年把马车赶来,送程水去。 翌日。 放好了包裹,刘氏就扶着程水上了马车。 她心细一些,早前慧娘没出嫁的时候跟她也相处了一年,两人关系不错。给未出世的孩子准备了好些衣物,当然里面也有张氏收拾好的一些长平的旧衣。 一路无话,等到许家的时候,程水脸色有些疲惫。 程慧正在屋里跟许小妹说话,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她忙放下手中的鞋袜,那是为许辞即将出门求学准备的。 就听见婆母欣喜的进来说:“慧娘,亲家母来看你了。” 这下不止程慧开心,连一旁的许小妹都忍不住咧嘴笑了。 正要起身,程水就进来了。 “不要起来了,你坐着就是。”程水阻止了她。 “亲家母你坐这里,丫头去给你程婆母倒水。”李氏赶忙说。 “辛苦你了。”程水先对李氏开口,这就是之前她在镇上碰见的程慧婆婆。 李氏本就性子柔弱,刚见程水从马车上下来,已经很是吃惊了。见她说活行事越发有气势,不自觉地局促起来。只心里想,千万别在人家面前丢了许辞的面子。 程水坐在榻上,刘氏拿着包袱站在旁边,两人一坐一站,主场好似就到了她们身上。 “娘,你怎么来啦?”程慧先开了口,她也想念兄长亲人。 “想着你快要生产了,就来看看。” 实际上,因为相处时间不同,程水跟这个便宜女儿,还没有跟两个儿媳来的亲切。 但是她既然穿作了原身,那自然要行使自己的职责。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保这个女儿一命。 见程水不再言语,倒是刘氏上前一步,对众人说:“家里人都挂念,给慧娘带了些用的上的东西,大嫂把长平幼时的衣物也整理好了,都是洗好晾过了,你放心用。” 李氏忙接过来:“这可是好东西,婴儿肌肤娇嫩,旧衣才合适穿。” 这一下,打开了话匣子,气氛融洽起来,连许小妹都被打趣了两句。 第十九章 许辞 日金照,翠微林,轻送风。 从村长家回来,许辞远远的就看见,一辆马车正停在家门口。心里琢磨着自己家好像没有,这样富裕到买得起马车的亲戚,他加快脚步。 刚进院子,就听见一阵女子的谈笑声从东屋传来。 他故意咳嗽两声,屋子里一静,才又响起说话声。只见许小妹小跑着出来,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 她看见许辞张口问:“哥,你怎么回来了?”似乎很嫌弃许辞的样子。 许辞脸一黑,没好气道:“我不回家,去哪里?”说着敲了许小妹脑门一下,他朝着屋子里抬抬下巴问:“谁来了?” 许小妹跟许辞同款的大眼睛,机灵一转:“你猜,是你......最怕的人。” 最怕的人?许辞心里嗤之以鼻,让他害怕的人还没出生呢,胡说八道。 不过,看着许小妹嘚瑟的神情,许辞心里一突,想起一个人,“是你,程婶婶?!”他心里期望着,许小妹赶紧否认。 但是,许小妹没有,反而扭头,故意大声喊道:“程婶婶,是我哥回来啦!” 许辞:“......” 其实,他也不是害怕。这只是单纯的,作为女婿娶了人家闺女的一种胆怯,许辞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程水可不知道他这么多心思,听见许辞归来,就请他进来。 虽然心里百转千回,但许辞进屋还是面不改色,他先向程水行过礼,才关怀的看向程慧问:“今日这皮猴子可还安分?” 闻言,其他人还没有什么,程慧先闹了个大红脸,心想这夫君怕是傻了,当着大家的面这样说,倒衬得她恃宠而骄一样。 其实,还是程慧想多了。再坐众人没人觉得不妥,程水跟李氏,知道怀孕妇人的辛苦,也巴不得看见他们夫妻和睦,剩下的许小妹和刘氏,一个还没有开窍,另一个......只看人家头上新换的金钗就知道,他们夫妻腻歪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孩子乖巧,好着呢。”程慧低声说:“娘,来了好一阵子了,小妹都没找到你人。”虽然极力想要摆出贤妻良母的架势,但后一句小小的抱怨还是破功了。 程水跟李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许辞有些无奈,他这个单纯的傻媳妇啊。 不过没事就好,许辞转向程水,还是开了口:“我刚看见门口的马车,还不敢认。娘,是近日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哦?”程水挑眉,“你怎么觉得是出了事?而不是发财或者得了什么喜事?” 许辞有些无奈,他本是想试探岳母大人今天的来意,不曾想把自己坑了进去,他只能思索着答道:“我见那马车上有些灰尘、摩擦,想必不是家中新买的。我们两家村子虽然有些距离,但村里往来的亲朋好友不少,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不出一日,我们应该也就能得到消息了。” 他一边分析一边说:“不过,看娘和嫂嫂的神情,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猜......是一件村里人接触不到的大事发生,跟娘有关。”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看定定的看向程水。 程水神情淡定的喝了一口水,才缓缓点头。果然不愧是能做主角的人物啊,只是看到一辆马车就能猜出事不寻常。 其他人不清楚内情,还在怀疑许辞的推断。 旁边的李氏却大吃一惊,婆母做了李家商队家主的事情,目前只有李家、村长家和自己家里人知晓,这妹夫三言两语就猜了出来,不愧是在增城跟伍夫子求学的人。 “猜对三分,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除了看望慧娘,还有一事嘱托你。”程水开口。 闻言许辞拱手,郑重道:“岳母大人请讲,小婿无有不从。”他先小小的迎合了一下。 “这几日你都在村中?” “自然。” “那你发现什么没有?” “岳母说的是?”许辞疑惑,甚至看向李母和许小妹,两人也是齐齐摇头。 程水提示道:“你不觉得村里人多了吗?” “哦!”许辞恍然:“这两日,似乎流民比以往多了些。” 但他还是不解,流民多了,但都是路过往南逃荒去的,并不停留。 见他这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程水摇头:“这些流民都是两手空空,逃荒也要吃饭吧。” 许辞也是一时经验不足,听程水点名,马上就明白过来:“难道他们是听说石龙镇有粮商才聚集过来的吗?” 真可谓孺子可教也,一点就通。 程水抬头看看窗外,落日渐晚,她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家去了。” 程慧闻言,面露不舍。李母跟许小妹赶忙挽留,想搜罗出什么物什给带上。 程水当然不会收,刘氏也把李母放上车是一篮鸡蛋又拿回去,放回原处后,假装生气的说:“李婶婶,快别客气了。这鸡拿来,就是让下蛋给你们吃的,也别光顾着慧娘,我看许丫头瘦的一把骨头,你平日里多煮两个,给你跟她都补补。” 因着程水先前卖粮,后来又做了李氏家主,程家日子自然比许家好过多了,吃饱后,刘氏的精气神也格外不同,跟许丫头站在一起,真衬托的她像个小可怜。 站在马车边上,程水看向许辞,他心里还在琢磨岳母大人最后说的流民之事。 “许辞。”程水严肃道。 “在,娘。”许辞回神。 “刚没说完,我嘱托你,好好照顾慧娘,万不可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娘,这是哪里话,我自当爱护娘子,照顾好她。”许辞忙说。 他这些日子不太好过。自从跟大伯一家闹翻后,村里闲言碎语不断,家中又都是弱女子,他也不敢远离,索性慧娘即将临产,他想着先去增城跟夫子告假,再回来安顿家里人。 在这求学艰难的时代,他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去将天人永隔。 但是,程水知道。 她说:“从今日开始,你要跟在慧娘身边,寸步不离。” 程水定定的看着许辞的眼睛,眼神严肃,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是,娘。”许辞无法,只能应道。 见他答应,程水才移开目光。 她看向一旁,你推我让的李母和刘氏,轻声说:“在你心里,前程、名声哪个更重要?家人重要吗?” 第二十章 流民之势 很多时候,灾难的发生都是悄无声息就开始的。 没有提示,没有晴天霹雳的一声大雷。 而流民的暴动正是如此。 起初只是,几个人,后来是许多人,成群结队。等大家意识到不好的时候,十里村已经快被包围了。 许辞跟李母把所有能搬动的家具移到屋子前,死死的堵住门口。 许小妹握住嫂嫂的手,忍不住的发抖:“哥,哥哥,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冲进来啊?” “别担心,不会的,他们拿了厨房的粮食就会走。”许辞安抚的说道,但仍守在房门前。 他现在心里都是庆幸,因着那日岳母大人的话,他放弃了去跟夫子辞别。如果他前两日出发了的话,今日家里的这几个弱女子又该怎么办。 “怎么会突然就有了怎么样多的流民?夫君,你说长流村,娘那里会不会......”相比李母和许丫头,程慧的脑子转的更快一点,她扶着肚子,忍不住担忧道。 许辞闻言却是心里一动,当初岳母说话就好像意有所指一样。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联想到当时的马车,他笃定道:“岳母大人,可能有所猜测,我今日能留下来,全靠她的提醒。那么家里一定会有所防范,你就不要多想了。” 一边说着,突然他想起,岳母曾经说,如果有什么事情,让他带人去长流村找她,许辞思索起来。 见他不出声,其他三人也不敢打扰,李母整理着拿进屋子的吃食,李小妹帮扶着嫂嫂起身坐好。 许辞思量,现在流民四起,倘若只是抢点粮食还好。万一这些人见十里村富裕,屋舍齐全,想要占村为王,那必然要大开杀戒。 到那时,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想走都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他眉心一蹙,一边嘱咐三人收拾东西,带上必要的物品,一边在心里暗暗规划起路线来。 首先,慧娘行动不便,需要板车或者推车,这个家里有,但是拉车的毛驴或者牛、马,整个村子都没有几只。对了,大伯家有一只毛驴,一般就拴在老屋的院子里。坑他们,许辞毫无内疚。 打定主意后,许辞就马上行动起来,他要赶在流民发现那只毛驴前,偷出来。 看了眼堵住的房门,许辞交代两句,直接翻墙出去了,幸好这么多年,因为家里劳力不足,他又心疼寡母幼妹,身上还有把子力气。 许辞的考虑打算,暂且不提。 另一边。 程水正跟李凡核对从常津生那里买来的粮食账目。 “多亏家主明智,那常老爷一点也不像做生意的人,听见我们要买粮,非常高兴,连价钱都没怎么计较。”李凡摸着胡子说,虽然是程水的注意,但他最后也办的漂亮,800文的价格全部拿下,也算不辱使命。 程水轻笑,那粮商卖的不是自己的东西,自然不会心疼。 两人正说着,就听程三慌慌张张的跑来:“娘,娘不好了,流民占了十里村。” 李凡吓了一跳,赶忙问:“什么流民,怎么会占了十里村?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我,听狗娃子......说的,他们家亲戚.......昨晚上从十里村跑出......来,早上才到我们这里。”程三喘着粗气,看向程水,“娘,我们该怎么办?慧娘还......” “去村长家,跟他说,通知村里人进密道。如果那帮人抢了粮食还不满足,应该就快到长流村了,先躲一躲。”程水当机立断道,程三赶忙照办。 李凡在一旁呆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听见程水说进密道,赶忙反对:“不行啊,密道怎么能让外人进去,这事关重大,家主不可,家主......” 只见程水一个眼神,将他定在原地。 “李掌柜,你要知道,人活着,什么都可以再赚,人要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一个密道而已,比不上村里几百条人命吗?” 李凡定在原地,哑口无言。 正这时,屋子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程水出来一看,是许辞。 他灰头土脸的,先是对着开门的刘氏行了一礼,才跟程水说道:“娘怕是已经知道了。” 许辞苦笑,脸上挂着深深的疲惫,这一晚上东躲西藏,往日里不过半日的路程,他们竟走了整整一晚上,这还是有个毛驴帮着赶路的。 “娘!”程慧躺在驴车上,看见程水,眼泪哗的就下来了。 李母跟许丫头也是狼狈不堪。 程水打量了众人一下,就对刘氏说:“准备些吃食,带她们休息一下。” 说完,她回身对李凡道:“李掌柜,现在村里人还要收拾下,有段时间。你先去把密道处理一下,留一条上山的路。”她指的当然是密道另一个不可见人的出口。 李凡无奈领命离去,其他人也赶忙行动起来。 许辞见岳母果然另有安排,长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的疑惑更加深重。可现在不是交谈的好时候,他只能控制着自己,暂且不提。 其实这样多人的逃亡是很不容易的,但一是程村长威望够深,二是有逃出来的人现身说法。所以得知十里村有一伙烧伤抢掠的流民后,村子里的人还是都听从安排的进了地道。 他们心里也是暗暗称奇,村长家竟然修了这样长的一条密道,村里没有一个人知道的。 哦,不对。程大他们家知道。这也正常,谁都知道他们和村长家关系密切,两家好的跟一家似得。 时间就在一群人七想八想中过去了。几乎所有人都藏进了密道里,除了一些冥顽不灵,死也要守住家中粮食的,还有一些,自己家里也有密道的。 程水她们是最后进去的,因为无他,程慧的羊水破了。 只能先把她抬到密室里,程水一边指挥一边示意李母等女子为程慧拉起帷帐。最后进来的许辞气喘吁吁的搬着一缸水。 “密道入口封好了吗?”程水看向程闭。 “封好了,是提前准备的砖石,封了三尺有余。” 第二十一章 受伤 密道狭隘崎岖。 程水并没有让众人挤在一起,早让三个少年引导着村民往另一头山上行去,反正出口离李家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也不怕他们发现。 所以现今,还在密室中的只有程家人了。 程慧这胎颇大,看着有些吓人,端了几盆子血水出来。在场众人无不心中祈祷。 正这时,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嘈杂声,是流民来了。 所有人噤声,程慧咬着手帕也是极力忍耐。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平息的时候,程慧还没有生下来。李母着急,拉着许辞低声说,快没有热水了,当时搬进来的热水,也都快没了温度。 许辞咬咬牙,看向屋角。程水因为体力不支,正歪歪的靠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他悄悄把程闭叫到一旁,拱手轻声道:“程村长。” 程闭疑惑的看着他。 “我家娘子不易,现下又没有热水,更加凶险。不知这密道入口是否还能通行。” 程闭为难,他刚也看到程水正在休息,不好事事都去问询,只能说:“那入口虽然封死,但留有一窄道,弯腰跪行,或可通过。” 许辞欣喜:“我听外面动静全无,不如我前去探查一番,如若可以,再行出去。”程闭只得点头答应。 遂两人走向出口,可是没想到后面竟跟着一人。等到了出口,他们才发现。 这人就是刘氏,她听到许辞说要出去,就悄悄跟在两人身后。 “嫂嫂这是?”许辞不解,看向一旁程闭,对方也是摇头。 只听刘氏说道:“我刚翻找物什,发现给慧娘准备的新剪刀没有带。本来还焦急该如何是好,如若外面风平浪静,我去取来。” “刚密室里不是有一把剪刀吗?”这两个大男人是完全不懂,程闭疑惑开口。 “用过的剪刀不行,更何况密室那一把上面都是锈迹。”刘氏气急,跟这两人是完全说不清楚,她看向许辞:“祖辈传下来的,人人都知,幼儿诞生必须用新剪子。你别再问了,此物事关生死,很重要。” 许辞仍是蹙眉,“那嫂嫂也不必涉险,我去取便是。” 刘氏冷静道:“你还要烧水,哪有时间。何况你不知东西在哪里,万一拿错了怎么办?” 两个男人无法,见刘氏坚持,只能同意。 小心翼翼的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响动,两人才从小洞里钻出来。 兵分两路,许辞叮嘱李氏小心,才放人离开,见她身手利落,才扭头去烧水。 ...... 只见墙角的草垛里,悄悄的伸出一个脑袋,见四处无人,才蹑手蹑脚的从后门溜进了一处院子里。 刘氏起先,小心谨慎,但见四处无人,才放心的回到自家屋子。 程慧的剪刀放在堂屋桌子上,当时走的急才没顾上。 见东西还在原处,刘氏心中一喜。 男人们不会明白,新剪刀对孩子的重要性,就像他们不会明白女子怀胎十月遭受的苦难,可是刘氏明白,也看了太多这样的事情。 没关系,她跟自己说,女人也可以帮女人。就像婆母,就像娘能体会她的痛苦一样。 她伸手拿起剪刀,用干净的帕子包起来,藏在怀里。 可能是东西到手,她一时放松,没注意到有两个男人跟在她身后进了程村长家。 更近院子,刘氏就看见许辞,傻傻的抱着一堆柴火,表情惊恐的看着她身后。 刘氏愣住了,终于意识到什么,可是不等她躲开,就觉得腹中一痛。 许辞扔掉手里的柴火,拿起旁边的菜刀就冲了上去:‘滚开!’ 在他的愤怒下,两个想要捡漏的流民毫无还手之力,只听“咚,咚。“两声两人就倒在了血泊里。 他顾不得想,自己杀了人这件事,慌忙将刘氏扶起,看向她的肚子,那里鲜血如注。 “嫂子,嫂子,你坚持一下。”许辞长这么大,从没有这样慌乱过,昨天在流民的包围里,他都能想出对策,现在却只想着,找程水,找岳母,怎么办。 “娘,找娘。”刘氏喃喃说道,向着密道爬行两步。 许辞赶忙扶起她,将人带到密道旁边。 刘氏捂着肚子,那人从后背刺过来,插到前腹,通了个对穿。她猜自己是活不成了,可是她竟然不觉得有多痛。 挣开许辞的手,她慢慢的爬了进去。 看见刘氏一身献血,程闭也呆住了,忍不住惊呼出声:“程二家的,你......你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传到密室,程水陡然挣开双眼。 她起身环视一圈,李母、许丫头、张氏、长平都在,唯独少了两个男人和刘氏。她心里一惊,抬腿走向密道入口。 “招娣!”看见刘氏的那一刻,程水身子晃了晃。 “娘,娘......” 程水赶忙走过去,抱住她。 “娘,我把剪刀拿回来了,干净的。”刘氏费力的从怀里掏出来递给程水的时候,还在注意没有弄脏。 “你傻啊!”程水忍不住,恨不能拍打她两下,最终只能死死抱住她,“你不要急,娘想办法,对了那个老神仙不是精通医术吗?我们去找他。”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许辞:“你是十里村的,你知道那人在哪里吧,他是不是医术很好,你现在去牵驴车,不。”她转头看向程闭,“去李家寨赶马车,你带许辞去,务必将那个老神仙请回来。我想办法拖延一下,半日内,一定要快。” 程闭也着急,听程水说完,就赶紧带着许辞离去。 听到动静的李母等人,赶紧上来搭把手,将刘氏抬到密室。 刘氏已经昏过去了,程水找了一节干净的布条,在张氏的帮助下,给刘氏裹好伤口,她知道不论感染问题,首要的就是止血。 包扎完,她扭头对许丫头说:“你去锅灶里掏一把草木灰来。” “哎。”许丫头听话的扭头出去。 将手里的剪刀递给李母,程水说:“你就看顾着慧娘一人,其他的不用操心。” 将事情分配完,程水才坐到刘氏身边。 难免的,她想起书中的剧情。 除过许辞,程慧跟李母三人大概率是死在了昨天晚上,而许辞撞见凶案现场后,也是手刃仇敌。 现在,虽然大家好似都活了下来,但命运的车轮好像又发展出另一条道路。 难道上天意识不可更改?一定要有流血事件发生吗? 强大的,睿智的,拥有超前思维和未来走向的老人,第一次迷茫了。 第二十二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夜幕传来的时候。 寂静沉闷的密室里,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 程慧历经千辛万苦,诞下一个男婴。 所有人不自觉的围拢,只有程水远远看着,突然不敢靠近。还是李母将孩子收拾妥当后抱来,放在她怀里。 看着怀里这个娇弱的婴孩,她一动不敢动,孩子的啼哭声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她看着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孩子,心里五味杂陈。 旁边的刘氏慢慢挣开了双眼,虽然嘴唇苍白,眼睛却闪亮着,她不由自主的看向程水怀中。 “你醒了,你看看......”程水轻轻抬起手臂,将孩子对着刘氏的面庞,希望她能看的清楚些。 她的动作生疏,透漏着小心翼翼和不安,刘氏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娘,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 刘氏没有着急开口,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沉重,爱怜的目光在婴孩身上打转,克制又眷恋:“能给他取名长安吗?” 程水动动嘴想要说些什么,她想呵斥,想责骂,想告诉她不必如此,却怕一开口忍不住哽咽,她努力的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没有看刘氏:“你把长安的名字给了侄子,怎么跟二郎交代?” “二郎不会怪我的,他那样好......” 刘氏抬起手臂,挣扎着,扯下发间的金钗,轻轻放在心口:“娘,我想要着钗子给我做陪葬。” 也许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敢提出自己真心的请求了,不用像小时候那样卑微,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不用再顾忌其他人,做一个私心的决定。 “胡说,这钗子算什么,回头让二郎再给你买金镯子、金耳环......”程水絮絮叨叨的说着。 “太多了,我带不完。”刘氏又笑了,笑容在年轻清瘦的脸上定格,是那样心满意足。 刘氏死了,在程二进门的那一刻,密室里,哀哭声逐渐放大。 所有人都暗自垂泪,物伤其类。 “娘!娘!”突然张氏的声音响起。 程水晕了过去。 ...... 许辞跟程闭上了山,见到程二的时候,他头都不敢抬。 程大和程二兄弟俩一直在李家寨子帮忙,还没来得及去看家里人。 听到刘氏出事,他们还以为的听错了,不敢置信。 在兄弟两人疾驰而去后。 程闭拍了拍许辞的肩膀,随即两人快马加鞭,赶往十里村。 老神仙并不是村子里的人,只是住在靠近十里村的后山沟里。 因为山沟里,毒虫蛇蚁众多,村里人也不爱去,所以即使老神仙声名远播,这里仍人迹罕至,杂草丛生。 许辞其实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这里,更不知道,经过昨夜的流民一事,老神仙有没有遁走他乡。 幸好,他们比较幸运。 在山沟里呼喊了数十声,许辞力竭,声音都嘶哑了,及人高的草丛林子里才走出来一个青年。 青年面容清雅,神情淡漠,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袍,好似没有什么能打动他的滴仙人。 老神仙不是年过古稀了吗?这么年轻? 许辞跟程闭面面相觑,心中疑窦丛生。 “何人求医。”青年淡淡开口。 “在下长流村的村长,想请老神仙出诊,已经备好了马车,不知可否......”两人对视一眼,程闭还是拱手恭敬道。 “诊治何人。” “家中一晚辈,也算是我侄媳妇。她被流民所伤,性命垂危。” 青年神情不变,接着看向许辞。 “你是他侄子?” 许辞聪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并非,我是那女子夫家妹婿,只因她是为救我妻儿,才受此劫。还望神医慈悲,在下愿倾尽所有。” 说完,他神情诚恳的看向青年,如若不能救回刘氏,他有何脸面再见程家人呢? “嗯?有趣有趣,流民尚未走远,就肯冒生命危险前来找我。那女子心善,你们也很仗义呀,有趣有趣。”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只见那青年的衣袍被扯住,身后露出一个老头子。 这老头子身量不足六尺,发白如雪,却满面红光,他摇晃着脑袋说:“乖徒儿,我们就去看看,去看看。”说完蹦蹦跳跳的走到许辞身边,“好孩子,快带路。” 见两人不动,他竖着眉毛说:“走啊,不是要救人?” 许辞跟程闭这才如梦初醒,许辞犹豫的看了青年一眼,赶忙追上去。 徒留青年,也就是裴星泽待在原地。 ...... 另一边,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正聚在一起,他们虽然瘦削,却不羸弱,甚至还有几个身高体壮。 只见其中一个面露凶光的汉子说:“兄弟们,这增城不肯让我们进去,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在城墙下。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旁边一个猎户跟着说:“他们城里有粮,我亲眼看见好多粮商进了城。” “城里有粮,却不肯开城施粥,一群狗贼!” “这帮畜生!他们吃香喝辣。却可怜我那饿死的孩儿,连......连全尸都没有。”说话的这人,面容枯朽仿若老汉。 其他人闻言看过来,目光中透露的却不是怜悯,而是忌惮。 最先开口的青年,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吸引回众人的视线。 他环视一周说道:“既然朝廷不管,为官不仁。我们何必苦苦哀求,我刘毕,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咬牙说道。 众人只犹豫一秒,又马上愤慨起来,争先恐后说道。 “刘大哥说得对,算我一个。” “反正都是要死,饿死、被杀死,都是死。” “跟他们拼了!” ...... “刘大哥,我有一亲戚......” 一堆人手舞足蹈,在刘毕的煽动下都红了眼睛,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城里,把那些有钱人全都杀光。 还有一人悄悄凑到刘毕耳边轻声说着什么,直听的刘毕眼中精光四射。 众人边缘,一个精壮有力的男人混迹其中。 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人的衣衫下,后腰上还别着一把杀猪刀,刀刃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这一晚,星空依旧。 星空下,黑云遍布,风雨欲来。 第二十三章 收服许辞 程水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环境有些陌生。 她忍不住蹙眉,想起刘氏之殇,心中又是一痛,眼眶酸疼。 “嗯?丫头醒啦。”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语调轻快。 程水抬头,就看见一个老顽童一样的人凑了过来,抓着她的手腕把脉。 “气虚神伤,体弱心寒。你命不久矣呀。”老头摇头晃脑,笑眯眯的说。 “老顽童你这样说话,没挨过揍吗?”程水心情并不好,她也不喜欢这样轻浮夸张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 “啊,叫我什么?老顽童,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不错,我喜欢,嘻嘻。” 明明程水故意这样说,是嘲讽他为老不尊。这老头却不介意,反而开心的像个孩子。 她的理智终于回来,后知后觉:“你是十里村的老神仙?” “什么老神仙,叫我老顽童,哼。”老顽童不开心了,瞪了她一眼,扭头跑了。 他真的有七十岁了吗?程水怀疑。她没有注意到,她胸口的郁气随着刚才的口出恶言,好像消除了一些。 其实,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万事顺遂,没有阻碍。但还是有一股憋屈的郁气萦绕在程水心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时代?类似这样的问题,好像消失在她跟程家人的相处之中。但其实,没有发泄出来。 她不知道穿越因何而起,似乎还隐约抱有一丝回去的希望。又因为没有累及自身,所有事情轻飘飘的说下去,有程家兄弟、李氏家人执行,而恍若真人扮演的一则游戏。 所以当事情真真切切的发生,剧情在眼前上演。刘氏的生命在她怀里流失的时候,程水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这不是假的、这不是游戏。 真的有几百人因她活命,靠她吃饭。也真的有人把她当做母亲,信任依赖。 程水起初,并没有正视这段匪夷所思的经历,可命运的齿轮转动从不以个人情绪停留。 想到过去,现代。好像已经遥不可及,她脱离了自己的舒适区,独自降临在这样一个朝代。食不果腹、兵荒马乱、权势跟欲望的争斗里,老百姓跟贵族们的冲突里,她不是看客,她是参与者。 不,她不止可以做参与者。 水从来不是弱者,它能冲破岩石、也能包容万物。从最高处流向最低处,它谦卑有礼滋润万物,它呼啸而过掌控生死。 程水的眼眸加深,困在这具苍老肉体的灵魂好似开始发光,找回了自己过去的荣光。 屋外,听到程水醒来的众人赶来。 踏进房门,看见床边程水的人一愣,感觉有那里不一样了。 许辞没有注意到前面停顿的人,他飞快的看了一眼程水,就低下头。 “岳母大人,是小婿......” “你愿意给招娣报仇吗?”程水打断他,逝者已矣。她知道刘氏或许走的时候留有遗憾,但绝不会后悔。 “报仇?娘,我已经......杀了......那两个人。” 程水打量着眼前的许辞,这个年轻人虽然躲过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却好像又陷入了其他的怪圈,哪里有一丝书中反派权臣的模样。 “你觉得那两个人就是凶手了吗?”程水说着,看向他身后的众人,程大、程二、程三、张氏,很好都是自家人。 她示意程三关门,在张氏的搀扶下走到桌子旁:“来,都坐下。” 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在程大的带领下,围坐在一起。 “我们很久都没有像这样坐下来说话了。”程水叹息。 程二红了眼眶。 程水看向他问:“二郎,你觉得那两个人就是凶手了吗?”她又问了一遍。 “他们不是?所有流民才是吗?”程二显然是迷茫的,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程水扫视一圈。 张氏抹着眼泪,她虽然爽利,却真是普通的古代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程大沉默不语,他最是老实本分的性子,交代的事情虽然不懂变通,但非常可靠。 程三眼睛也红红的,刘氏在的时候经常照顾这几个少年。他也是几个兄弟里读书最好的,如果在有科举的太平盛世里,定能取个好功名。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许辞身上,都说女婿半个儿,可她这便宜娘当得实在糊涂,放着将来的反派大佬不用,自己干活多累啊。 “凶手不是流民,是制造出这么多流民的人。”程水平静道。 其他人听不懂,许辞心中一震,他抬眼看向岳母,这老夫人比他想象的更加睿智强悍。她怎么敢,怎么敢就这样说出口。 许辞看向程大,示意他先带众人离开,程大不太明白,程二倒是抬起头。 他深吸一口气:“大哥,娘刚醒来的事情,还没有告知李三刀他们,你去说一下吧。” 程大迟疑的走了。 他又看向张氏:“嫂嫂麻烦找一下老神仙问问,给娘的药熬好了吗?” 张氏看了程水一眼才走了。 剩下的程三见二哥要开口,忙说:“二哥,你不用想法子支开我了,我也长大了,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他眼神坚定。 程二只能作罢,现下只剩他们四人,他才开口:“我自从跟三刀叔学走商开始,心中就一直有个疑惑。” “为什么会有人秘密运粮来石龙镇?这些粮食究竟从何而来。” “你心里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程水没有迟疑。 闻言,像是再也压制不住情绪,程二使劲一拍桌子:“该死!到底是谁!他们怎敢为了一己私欲,如此作弄人心!” “怪不得,我在增城的时候明明见粮价最高不过800文,石龙镇却敢涨之4000文。”许辞眼眸深不见底,“周围其他城池商户毫不知晓,我们就像是被圈起来的羊羔。” “增城、申观城,城中权势富贵都不知晓,不然肯定要分一杯羹。” “可见其中势力之大。” “......也可知,其背后之人心狠。一城百姓,数万之众,好似蝼蚁。”程水叹息。 “所以,你们敢报仇吗。” 她抬眼看向窗外,好像问句。 “报。”程二低沉道,他直直的盯着桌面上的花纹,好像语气词。 程三知道,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只是目光转向许辞。 只见后者起身拱手行全礼:“辞今后,听从......家主吩咐。”他没有叫岳母,选了跟程闭李家一样的称呼。家主,不,他想叫的是主公。 在场三人,只有他看见了程水的野心,明白了她的目的。 第二十四章 准备工作 收服许辞,只是程水的第一步。 她知道,接下来石龙镇会被抢,增城会被攻破,这是一个好机会,趁无人顾及,掌控石龙镇,以此为据点,才好招兵买马。 石龙镇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地处增城最西边,虽有城墙和一小队护城官兵,但是没有官衙。镇中多是商户,最大的也就是冯家。李本奇跟她说过,冯家应有护卫队千余人。 当时,她还非常吃惊,怎么这个朝代能容忍个人私兵比护城官兵还多。 李本奇解释说,虽然官府不允许,但石龙镇特别,属于管辖边缘,充当的是南北的一个物资转折点。冯家的护卫队实际打的是商队的名头,上下打点好,就应付过去了。 所以说,如果能拿下石龙镇,在这个消息不灵通的时代,程水就有把握打造出一个世外桃源。 时间如此紧迫,程水自然不愿再休息,召集众人,说要厅堂议事。 可是人还没来齐,就见一个老头气呼呼的走进大厅,冲程水吹胡子瞪眼:“你是不想活了吗?不好好休息,乱跑什么!” “老神仙,这话何意。”程闭是最先到的,正在跟许辞说活,闻言忙问。 刚进门的李三刀和李凡也不由的看向老神仙。 “哎呀呀,不要这样叫我,说了叫我老顽童嘛。”老顽童不高兴道。 “这丫头不好好休息,会死的。” 程水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平静道:“现在就会死吗?” “嗯......不会。” “明天就会死吗?” “......也不会。”老顽童纠结,“大概好几年以后才会死吧。” 众人:“......” “几年后,不病死,也该老死了。”程水无语,转念又想起一事,对程闭说:“虽不知道这老顽童医术如何,但是既然来了,就带去给老村长看看吧。” 程老村长自从把家主之位交给程水后,肉眼可见的老态,精气神一直不济,最近更是一直缠绵病榻。 “不去不去,我不去。”老顽童不知道怎么地,闹了起来,“徒弟,好徒弟快来,有人欺负我!”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闻言走了进来,正是裴星泽,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老顽童身后,拎住他的衣领。“打扰李家主了,晚辈裴星泽。现下如果不需要看诊,我们就先离去了。” 闻言老顽童表情一变,似乎不愿,但眼神飘忽间移到程水身上,又气鼓鼓的说:“走走走,我们走。” “慢着。” 程水突然出声阻止,她眯起眼睛。裴星泽怎么在这里,他竟然的老神仙的徒弟。 “来者是客,还不曾好好招待你们,多住些时日吧。”她改变主意,强硬的留下两人,冲许辞示意。 老顽童闻言更加生气,不停的吵闹。裴星泽却面不改色的把人拖了出去,跟在许辞身后走了。 程闭犹豫了一下,还是留在原地,想着既然老神仙走不了,那等下再去找他也不迟。 终于,李家众人到齐了。 程水环顾一周问:“李三刀,现在李家共有多少人?李家寨有多少人?” “回家主,算上在外游走的兄弟,李家共计234位兄弟,现在寨子里的有178位。” “可都会拳脚?” “这......”李三刀看了一眼李凡。 程水冷笑:“你吃的是李掌柜的饭吗。” 这话毫不客气,在场众人都是一颤。李本奇在旁边也是一抖,凡是李家会议,他都要在场。 李三刀脑子直愣,还没反应过来。 李凡赶忙拱手:“家主息怒,李三刀估计是不明白家主说的哪种拳脚。” 李三刀这才反应过来,也是脑门冒汗,见程水仍目光冰冷的看着他,也赶忙开口:“普通兄弟,跟我只是学些强身健体的手段,若是这这种,李家上下,包括李掌柜都会一些。但另一种拳脚功夫,需要配有武器的兄弟修习,家中只有不到五十来人。” 他说完,不敢起身,仍弓着腰,这般样子对以前的李老太爷也不遑多让了。 程水淡淡道:“坐。” “我有一事吩咐。现下突逢变故,事有不逮。为大家着想,将所有弟兄召回,修习武艺拳脚,保全自身。”这番话一出口,就有一人察觉了不对。 程闭默默喝水,只管旁听。 “另外,我想扩大人手。” 如果说上一命令还有情可原,这一命令李凡和李三刀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两人不敢开口,齐齐看向了最末尾的赵彦年。 赵彦年…… 他无奈,只好开口:“家主,现在大旱不断,贸然招揽,会不会负担过重呢。” “你是舍不得粮食?” 程水今天的气势颇盛,赵彦年也不敢直视,低声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流民四起,更忌露富。”这不是怕露富,是怕露粮。 “什么东西都要有命可享,现在不做好准备,来日流民上门,又该如何。”程水淡淡道。 眼见众人败落,程水的命令自然被执行下去。 这边程闭从厅堂出来,一边走一遍皱眉。他今天发现,程水的态度更加强硬威严。如果以前对李家众人说话还带着商议的话,现在就是上位者对下属的命令了。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只能先告诉父亲,再做判断。 “你说什么?” 听到程闭说程水的变化,程老爷子也是吃惊,他咳喘两声。 “近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程闭想了想说:“程二媳妇刘氏被流民所伤,因此身亡。应该只此一件了。” 程老爷子躺在病榻上,颤抖着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你去......把那东西,拿来。” 程闭赶忙接过,在程老爷子的注视下走到床前的书柜前,他抬手取下一个木盒,转向老爷子,当着他的面打开。 只见偌大的盒子里,只有一张羊皮。 程闭赶忙拿出来递给程老爷子,后者接过,却没有打开,他摩挲着,眼里似有缅怀。 良久才说:“你去,把这个交给程丫头,” 程闭伸手刚要接过,他却突然反悔了,“算了,还是你去将人带来,我亲自给她。” 第二十五章 舆图 知道程老爷子要见自己,程水也没多想。 她对妇女、孩童和老人,是有些容忍的。 可她没想到,程老爷子见她是为了给她这件东西。 “舆图。” 程水难得吃惊,古代信息交通不利,这样一份舆图价值连城,还根本拿不到。一般只有手握重兵的将军,或者权势滔天的贵族才有。 “程老村长,这是何意呢?”程水目光探寻的看向病床上的老人。 没错,除了许辞,程老爷子是第二个看穿程水目的的人。程水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对床上的老人更加好奇。 “这东西......其实是李家的,咳咳......是李家商队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程老爷子咳得越发厉害:“是......咳咳......你父亲做的。” 程水不忍,蹙眉看向程闭:“那个老顽童呢,快去把他找来。” 程闭也很担心,忙出门去找人。 程老爷子却笑了,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好似突然年轻了几岁。 “程丫头……” “我在。” “你爹当年,把这东西和李家交到我手里,是为了保全你。”程老爷子突然不咳了:“我现在把东西交到你手里,也是为了,保全......保全瑞哥和程......闭。”他说完,目光慈祥的看着程水。 程水握住老人的手用力:“您放心,放心。” “来了来了,老顽童来了......”程闭失态的拽着老顽童跑进来。 他扑倒在程老爷子床前,握住老人的手,颤抖不已。堂堂一个大男人,喉头哽咽,无法出声。 瑞哥母子也围了进来,程水不动声色的后退几步,悄悄腾开地方。 “没救喽,没救喽......”老顽童被程闭拉进屋子,只瞅了床上的人一眼,就跑了。 现在没人顾得上他,程水不适应这样的氛围,抬脚刚走到房外,就听见一阵哀鸣从屋子里传来。 刚进院子的程大兄弟几个,不由停顿了一下脚步。 秋天,终于要来了。 ...... 接连两场丧事,让程家每个人都好像披上一层阴霾。 往日欢声笑语不再。 流民过后,所有村民搬回了村子里,程家人却留在了李家寨子。 书房里,程水正在研究舆图。 她虽然不必披麻戴孝,但也是一身素服。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李凡负责,这人享受惯了,给程水准备的也不会差。 经过几日整顿,李家寨子的功能划分,都更明确一些,连一些小规矩也遵守起来。 比如现在,书房重地,无允不进。 “咚、咚、咚。” “谁?” “家主,属下许辞。” “进来吧。” 许辞这才推门进来,又是一行礼:“家主,您找我?” “不必如此拘束,你来看看。”程水向他招招手,示意桌上。 “这是......舆图!”许辞差点跳起来,反应比程水当初大多了。 “嗯,你看看,有没有我们现在用得上的。” 见她这样淡定,许辞只好按捺住内心激动。不过他并不需要细看,停顿了一下,便说道:“属下觉得,当务之急,应是壮大自身。无论流民还是......我们都需要有还手的的能力。” 两人心知肚明,许辞省略的是什么。见他应对自如,也知道这段日子应该没少琢磨。 确实如此,许辞愿意臣服程水,其中,五分是对她料事如神的佩服,还有两分是身份上的尊敬信任,剩下三分则是愧疚了。 这一点,从他上一世为了报仇不择手段就可以看出来,他没什么文人宁死不屈的气节,也不是冥顽不灵的守旧古董派。对他而言,家人更重要一些,除此之外,要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当然更好。 “你说的没错。”程水点头,“李三刀已经加紧训练人手了。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家主请讲。” 她指向长流村下一点,“这里标注的是一小铁矿,但这舆图已经几十年,也不知官府有没有发现,你先去探查一下。” “是。” “此处在长流村下的河道旁,此行你要注意......若天降甘霖,该如何应对。” 此言一出,许辞瞠目结舌,这是......这是说会下雨了吗?......怎么会知道? 他不敢多问,低头应是。 许辞走后,程水慢慢坐下。她当然知道这样说的后果,但因大旱,河道干枯,倘若不加以提醒,许辞很有可能猝不及防下失手。 至于他心中所想,倒也不怕。一是他不敢四处乱说,二是程水受够了忍耐憋屈。 她老婆子,本来要做的事情就会搅动风云,还怕一点神忽传奇的事情吗。 确如程水所料,许辞心中大震,也不敢表现出来,程慧问起,也只说是要出门办事而已。 这几日,程家兄弟三个,包括程闭父子和李本奇,所有寨子里的男儿们,都被李三刀操练起来。 因着是程水的吩咐,为了让大家保命。 所有人也很尽心,在此基础上,程水吩咐现在管理后勤的李凡,增加到一日三顿,粮食管饱。 练武的事情不必多提,当初说要招人的事情却进展不顺。 这附近的流民,不知道有没有参与过十里村和长流村的抢劫,不敢乱收。 那就只有两个村子里的人可以招揽,虽然说了,粮食管饱,但现在青壮年珍贵,不是家中实在困难的,也不愿意加入商队。 值得一提的是,原先长流村里,高老太家剩的那个独苗上了山。现在跟程三几个少年混在一起,每日也是寨中一景。 借着这个机会,程水又提出,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为了给程闭多找点事做,让所有寨子里半大小子,每天都要去跟程闭学习两个时辰的字,不求文采出众,会看、会念、会数数就行。 寨子里有孩子的人家闻言都是大喜过望,要知道,这个世道,贫民百姓能学会自己名字的人都算有才了,一百个人里可能都挑不出半个能认字的,程水身边的只是少数。 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的像程闭示好,那几日,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山上的日子好像一下平静起来。 如果不是,程水在等那个消息的话。 第二十六章 下雨了 “家主,家主!出事了。” 书房里,程水正在练字的手一顿,心道来了。 派去石龙镇的兄弟比增城的先回来,连日在外风餐露宿,身上狼狈不堪。 他回寨之后,不到半个时辰。 所有人就都赶来,聚集在了大厅里,这里现在已经变成了议事场所。 人一到齐,还来不及入座。 李三刀率先开口:“报信的说,石龙镇被流民冲击,几个官兵不顶事,镇上的人都被抢了......怎么会这样?这也太突然了。” 其他人也是一脸迷惑,确实太突然了。 “幸好我听家主的,把镇上的店铺和据点都撤了回来,不然损失惨重。”李凡有些庆幸的说。 众人的目光又都转移到了程水身上。 赵彦年深思,他是最先接纳程水的,早前程老爷子就夸赞过她料事如神,至今名号在外。这次遇上这样的情况,也不由的多想了几分。 他心思颇多,却并不开口。反倒是一旁的程闭,虽得程老爷子亲授,但天资上明显差了几分,已经按耐不住的说道:“家主,可是料到有次一劫。” 说起来,程闭对这个略大他几岁的程姐姐是有几分复杂的。他幼时跟程水并不亲近,但从小在父亲的叮嘱下,要多照顾程水几分,也养成了习惯。 虽然年龄小,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兄长的角色。可是突然就变了,大概一个月前开始,程水病好后,连他父亲都另眼相看起来。 更不要说程水当上李家主,以一己之力掌管商队上下,井井有条。甚至在父亲去世后,反而对自己颇多照顾,已经完全看不到她身上以前的影子了。 想到这里,心中感慨,程闭对程水更加敬服。 程水把他们的神情心思,都看在眼里。 “这件事情,不难推测。十里村和长流村遇袭,固然有两村比别处村子更偏西的原因。但是如此偏僻的地方,流民都这样多而聚众,可见石龙镇附近,流民数量更甚。”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坐下。 其他人见她言之有理,早有所料,也放下心来。 “唉,好不容易......” 李三刀正要叹息,就见程三冲进了大厅,门外还有其他人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娘!娘!下雨了!下雨了!” “下雨了!老天爷呀,终于下雨了!” ...... 所有人不自觉的起身,赵彦年上前一步,把厅堂大门推开。 只见,无垠之水自上而下连绵不绝,很快打湿了地面。一种独特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水汽蔓延开来,所有人的眼眶都不自觉的湿润。 程水站在众人身后,望着姗姗而下的雨帘,心中复杂。 增城破了。 这一场雨给这片大地,带来的不是生机,是死亡,是战乱,是流离失所的人们和物质进度纷争欲望。 ...... 因为突如其来的天降甘霖。 会议被迫终止了。 所有人都赶着这场雨,想回家跟亲朋好友一起热闹热闹。 除了程水,她在程三不解的目光里,独自坐在书房里。她需要梳理一下将会发生的事情,想办法趁这次机会占领石龙镇。 程三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 其他人高兴的神情一顿,“三弟,你怎么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你不是去找娘了?娘呢?” 程大把手里的长平递给张氏,走到程三身边,还向外张望了一下。 “娘在书房里,没有回来......大哥,你觉不觉得,娘变了......” 程三坐到小板凳上,呆呆的看着外面的雨,低声呢喃。 “变的严肃、不爱笑,也不近人情,不关心我们了......二哥跑去商队也不回来了。” 正在逗弄长平的张氏,顿住了,放下手里的破浪鼓,看向程大。 程大蹲下身,对程三说:“因为娘已经不只是我们的娘了,三弟。我们长大了,不仅要照顾好我们自己,我们还要照顾、帮助母亲,她现在是李家家主。” 程三默然,他其实心里清楚,他比程大知道的也更多一些。娘,想给二嫂报仇......可能也不仅仅是报仇,娘她想做的事情,可能更大。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 比起大哥有力气,二哥会做生意,他好像什么都不会,在娘眼里,估计他还是个孩子,不捣乱都算好的了。 短时间内,变故太多,不只是程三心有戚戚。 李本奇正跟赵彦年在一起,跟与程水这个姑姑相处不同,他拜师后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要经常跟随其右,时时侍奉着。 可今天,从议事堂回来后,赵彦年一直神思不属,他好奇:“先生在为何事苦恼?弟子可能为您分忧?” 赵彦年回神,看向少年:“嗯,跟你说了多次,不必认我为师。我教你只是受你祖父之托。” “先生此言差矣,无论因何缘由,您教导我是事实,自应行拜师之礼。”李本奇正襟危坐,认真说道。 赵彦年无奈,罢了罢了,没想到一次意外,却收获了一段特殊的缘分。 在李家待久了,差点忘了自己的来历。 多年以前,赵彦年本是一普通商户之子。家中父母经营着一家酒楼,略有余财,遂送他在一夫子门下,供他读书识字。 那时候,日子虽然平淡,但是安心自在。 可是突然有一天,镇上来了一家商队,他们联合其他酒楼,封锁物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家就坚持不住,不得已闭店拒客。父亲经不住打击,自缢于屋内,母亲重病,他想尽办法,还是没有用,在一年后病逝。 这结局惨痛,他心里劝自己,为商之道,心狠手辣,他们这是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可是,少年人从此种下执念,他发誓要让这个商队付出代价,此仇不报,他终身不娶。 后来浑浑噩噩间,被李家祖父收留,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敌人是谁,是冯家。 想到这里,赵彦年的思绪拉回,李家势弱,他原本以为机会渺茫。 但是如今。 既然那位野心甚大,他也顺便......报个仇吧。 第二十七章 赵彦年 翌日清晨。 赵彦年找到程水,开门见山。 “我知家主心有沟壑,不才,愿为家主效力。” 程水深深的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先生怎知我想做什么,不如说来听听。” “惭愧,在下昨日见家主听闻石龙镇消息时,眉头紧锁扫视众人。”赵彦年慢条斯理道:“冒险猜测,您心中已有计划,只是苦无人手可用。” “某虽不知家主有何计划,但家主之谋,神乎其技。再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何时,家主都可尽情吩咐。” 他这一番话说的忠心又漂亮,程水自然不会拒绝。 “我欲派一百好汉,随你去石龙镇,招兵买马。” “家主是想趁机收拢些......护卫?” 程水瞥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他的试探,自顾自说:“石龙镇现下群龙无首,如有必要,也可将其他势力收入囊中。” 赵彦年心下一凛,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遂放下其他心思,直言道:“石龙镇虽小,势力却有些复杂,就说冯家护卫千余,恐怕难为。” “冯家护卫也不尽数在此,另外这时候镇中大多人惊魂未定,你们只要行进有度,严明是来保护庇佑镇中百姓,一百人绰绰有余。” 程水早就细细的思量过了,唯一有难度的是,现场恐怕突发事情较多,需要一位有勇有谋的人镇住场子。她本来就意属赵彦年,最差也得是程闭。 “你按我说的做,如有意外,速速退回便可。” 说完,程水又使人将李三刀叫了进来。 “李三刀,你带一百兄弟,陪赵先生去一趟石龙镇。此行若有决断,听其号令。” “是。”李三刀虽然疑惑,但并不多问,他自觉就是干活的命,懒得动脑子。 “对了,还有一条,不可伤及人命。” 她补上一句,流民现在难辨好坏,镇中百姓却无辜受难。李家游商行走在外,很难说有没有沾过鲜血。 两人领命而去。 程水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下感叹,还是人手不够。 又一会,她叫来一人问:“前几日请来的那个老顽童呢?” 她想找的当然不是那个老头,他虽然医术不错,但是在书中的名头远远比不上他徒弟,裴星泽。 这人在书里其实是一个亦正亦邪的角色,他虽师从老神医,但扬名却是在战场上。 白袍小将,玉面君;百辟刀下,万人魂。 他的赫赫杀名比男主都要高上三分,两军对阵,从无败手,有裴星泽的起义军,势如破竹。 而这一切,终止于他被俘虏,也不知许辞是使了什么手段。他摇身一变就成了许辞手下的降将,以前的威名显赫瞬间变成嫌弃、唾骂。 他虽然仍是我行我素,面上不动分毫,但不久就败亡于男主手下,至此一代枭雄陨落,魂无所归。 程水虽然知道这个人,但实际了解不多。比如他从何而来,为何参军,又如何转投朝廷,这一切都是个迷。 不过,她不着急。眼下他人在手里,迟早要为她所用。 ...... 这边,一路疾行。 李三刀跟赵彦年很快便到了石龙镇外。 “这城门楼子,我看着也没有什么变化啊。”李三刀远远看着城门方向,用胳膊怼了怼赵彦年。 赵彦年并不理他,观察了一会,就带着众人进了城。 外面看不出来,一进城门。只见混合着泥水的脏污满地都是,各种泥泞的脚印遍布在大街小巷。 他安排一小队人去西市,然后才跟李三刀带着其他人到了东市。 路两旁的商铺各个敞开着大门,有的门板都被扯下来掉在地上。 他们加紧两步,到了冯家铺子。这里更加惨烈,门口的泥土里都混杂着洒落的粮食。 “哼,有命挣没命花。”李三刀不屑的一刀砍在冯家掉在一旁的招牌上。 “你知道冯家宅子在哪里吧,你带人安抚下这边的百姓,我去看看冯家。”赵彦年神色如常的说。 “这些人都躲在屋子里,留两个兄弟招人就行,我跟你去冯家。”说着,李三刀靠近赵彦年,戏谑道:“瞧你这弱了吧唧的样子,别被冯家的狗咬伤就不好了。” “走吧。” 李三刀带头先行。 作为总把头,他对镇中布局了如指掌。 可是刚到巷口,还没走近,就看见冯家跑出来两个小厮打扮的人,他伸手拦住赵彦年。 其他人停顿下来,藏在墙角,就见冯家又三五成群的跑出来几个人。 原来,因着先前的名声,流民冲击石龙镇后,一不做二不休,把冯家宅子也抢了。 冯家留在石龙镇的护卫不过几百,难以抵抗,更何况,他们对冯家也无多少忠心,生死关头自然紧着自己性命重要。 什么雕梁画栋,古玩摆设,无一幸免。一处错步步错,即使流民已经逃走,原先在冯家宅子做活的下人,也不敢再留下了。 除了签订卖身契的奴仆,其他人包括护卫队的人,都趁机逃走了。 赵彦年跟李三刀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等一波奴仆走后,两人对视一眼,才上门。 冯家寨子里,到处是残破摔倒的家具。 李三刀把兄弟们分成五人一组,去探查。 赵彦年神情莫名的看向后院。 不一会,就揪出来几个漏网之鱼。其中两个少年穿着一身锦袍,护在一妇人和一幼女身前,对他们怒目而视:“你们跟流民不是一伙的,又是何人!在我家里做什么!” “你家里?你是冯家少爷喽。” 李三刀挑眉,他是知道。冯家主好色,妻妾成群府中子女甚多,不知道这两个是谁生的。 其中一个个头稍大的开口:“我是冯家长子,冯越。我看你们也不像匪徒,如有需要,府中财务尽你所取,只希望能放过我们。” 闻言,赵彦年终于转过头,歹竹出好笋,这少年言之有物,不吝钱财,是个苗子。 “你爹在何处?” “我不知道。”冯越脸色有些差,似乎很不想听见这个人。 “你若不说,我很难保证你们性命......” 赵彦年眼中寒芒一闪而过,捏住少年的下巴逼问:“看你这样子是不怕吃苦头,但你身后的小姑娘,要是被划伤了脸,不知道哭起来好不好看呢?” “你究竟要怎么样?”另一个少年恨恨:“你跟他有仇?那人在后院地窖里!” “不要!赴儿,他是你父亲。”妇人抬手想要阻止,可惜迟了一步,只能低泣。 第二十八章 冯家 赵彦年没工夫探究冯家家室,得知冯家主所在就想提步。 他没注意到,身后李三刀正皱眉看着他。 冯赴没有说谎,刚走到后院,赵彦年就看到地上的痕迹,循迹向前,就见一个地窖出现在眼前。 他眸色加深,握紧手里的大刀,打开地窖就要下去。 就听到凉凉的一声:“家主说了,不得伤人性命。” 正是李三刀,不知何时悄悄跟了上来。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说完,赵彦年还是进去了。 地窖里漆黑,他掏出一个火折子,地窖不大,却深。 冯家主身上穿着锦缎红袍,努力缩在角落里。看见火光,他抽出一把短刃刺去,赵彦年险险躲过。 后者提起刀,向下一挥,黑暗里看不清楚,他也不是玩刀的熟手,只听见刀刃划破衣物的声音,感觉到一阵阻力,就没了动静。 赵彦年重新举起火折子,一手抓住冯家主的衣袍,直到手上摸到黏腻的触感,才松了口气。 将人拖出地窖,才发现,他那一刀正好划在其胸口,内脏都快露出来了。 虽然他本来只想划伤对方的双腿,令其丧失行动的能力。但不得不说,冯家主死了,他心里也痛快。 “你竟然杀了他。”李三刀目光沉沉。 “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不需要知道。”赵彦年忍住了第一次杀人的不适。 “你也不用担心家主怪罪,此事我一人所为,与你无关。” 李三刀更恼怒了:“我就知道你在李家是别有用心!等回去我就跟家主说,让你退出李家。哼!”说完他一甩手走了。 回到前院,赵彦年盯着冯越兄弟两人,直到李三刀将两人带走,并甩给他一个大白眼,才在心中作罢。 处理完自己的事情,赵彦年就开始着手于家主吩咐的收买人手。 虽然没有其他势力阻挡,但镇中百姓都有些惊弓之鸟,看见他们几个壮汉就不敢上前。 眼见事情不顺,李三刀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跟赵彦年请教。 “经过此事,镇中百姓余粮定不多。就算天降甘霖,可要耕种还得明年开春。” 赵彦年思索:“你让兄弟们高喊,李家粮铺的东家招人,饭食管饱。” “这法子不难,但是大张旗鼓,如有流民也来闻讯,收是不收?” “当然要收,不过要看他们是几人同行。如果是三五大汉,就要思量。如果是拖家带口,队伍中有老人孩子,就直接收下。” 处理完招人事宜,赵彦年又找几人守住城门,才给程水送信。 ...... 李家寨子。 程水正在跟程闭商议。 “如果让村子里的人搬迁至镇上,你觉得他们可会愿意?” “如有营生,谁不想去镇上,但是村子里的大多人以种田为生,恐怕是不敢去。” 程水给他倒了杯茶:“自然是要安顿好的,他们的东西可以全部带走。另外我准备在镇上建一个豆腐作坊,专门生产各种豆制品,养活村里百十号人不成问题。” “那应该不成问题,如果有谁不愿,我可以亲自去劝说。”程闭答应,他端起茶杯,忍不住问:“家主,是想做什么呢?” “我准备把寨子搬到山下,重建一下村子。”程水并不打算多说,后面她会把程闭带走,把长流村建造成炼钢厂和练兵的地方。 “等村子里的人搬走后,你也跟着我去镇上。”她嘱咐了一句。 程闭自然也不会拒绝。 聊完正事,程闭才又提起,“那老神仙和他徒弟,我们要一直带着吗?” 程水点头:“自然,这两人对我有大用,看住了。” “那个年轻人,裴星泽还好说。”提起这事,程闭也有些头疼:“老神仙真的不愧老顽童的名号,他现在总是跟寨子里的小孩混在一起,连慧娘家的长安都不放过。” 长安......程水沉默了一下才说:“无妨,跟孩子们待在一起,也能帮他们调养好身体。我们的未来都在孩子身上。” 话虽这么说,程水后来也多关注了这师徒两人几分。 没多久,收到石龙镇肃清的消息后,程水开始带人动身。 第二次来到石龙镇前。 程水感受颇多,物是人非,城犹在。 许是逃难,许是家破人亡,镇上屋子空了许多。 她直接住进了冯家宅子,门前的匾额一换,一个家族就此消亡。 但是另一个家族冉冉升起。 事情繁多,宛如灾后重建。但最紧要的还是赵彦年的事。 大厅里。 李三刀站在一边,赵彦年自己跪在地上。 程水听完两人的复述就一直没说话。 “家主,这件事是某之过。公报私仇,罪不可恕,还请家主责罚。”赵彦年拱手坦坦荡荡,并不辩解自己也是失手。 程水看着他:“你跟冯家有旧怨,怎没听说过。” “原以为报仇无望,何必说来惹人烦忧。” “那现在可能讲了?” “事情已了,更不必提。” 李三刀不耐,抱胸,“你这是什么态度,好像我们欠你的一样。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内情,从而判断你这件事有无错处。” 赵彦年并没有被他的说法刺激到,只是行礼俯身:“确是某之错,家主只管责罚便是。” 这话一出,程水也有些恼,她在屋中来回踱步,良久开口:“既然你认定错处在你,那就罚你重启西路商队。” 闻言,其他两人都是一愣。 李三刀不明白,李家商队虽然以前跟西边匈奴做过生意,但那是老皇帝还年轻的时候,边境还算平稳。如今时隔多年,跟匈奴的生意早就断了,路线估计也有变化,不好做的。 他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开口:“家主,我们如今都占下石龙镇了,为何还有开西边的商路啊?” “有备无患罢了。”程水摆手,制止了李三刀,她看向沉默的赵彦年,“你可愿意。” “某自当领罚,家主放心。” 程水点头,又看向李三刀:“冯家其他人呢?” “压在后院,那老不死的子嗣众多,加上后院妻妾也有几十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家主示下。” “筛查一下,如果没有子嗣,关系不大的妾室放她们重嫁。其他男丁......” 她本来想着,要不要收冯家为己用。但赵彦年杀了冯家主,此事就有些难办了,她做不来杀人满门的事情,但是也不能放虎归山,万一有人要替冯家主报仇,不论是冲着李家还是赵彦年,她都不愿意。 “先关着吧,留他们一命。若是顺利的话,很快也有地方安置。” 第二十九章 童工 雨又在下了。 众人的心情从一开始的喜悦变成了恐惧。 因为这雨太大了,宛如仙人泼天。 程水一早就把李凡叫了过来,两人聊了两句,说这雨怕是要将过去一年的量都补上。 “派去增城打探消息的兄弟还没回来吗?” “回家主,按理应该到了,但这雨水不断,许是困在了半道上也未可知。” “我好像记得,李掌柜家在增城是吗?” 提起这个话题,李凡脸上也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是的,我与内人生有两女一子,我那两个女儿是一胎所生,长得几乎一摸一样,怕是家主见了,都不一定分得清楚。”他洋洋得意的说。 程水莞尔:“有机会定时要见见的。” “不过,现在流民多不太平,你就不心急担忧吗?” 这次换李凡笑了:“家主说笑了,那些流民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石龙镇受袭是因为地小、位置偏僻。” 他语气很是恭敬,还带有几分信任:“增城就不同了,虽不像申观城那样为镇北之首,但也是镇北三城之一。朝廷重视,守城的太守又是左丰茂,左大人。” 许是见程水不太明白,李凡介绍说:“这左大人平日里对我们这些治下百姓都温和有礼,见了城中的讨饭乞儿都不忍责备,还给其饭吃。有那无所依靠的孤寡老人敲门,他也会接回家中善待,是个大好的人。” 他说的情真意切,程水却是心中默然的想,怪不得书中增城失守那样快。这个时候的朝廷风气有点像前世的宋朝,以文制武,像增城,守城将军的权利还没有太守大。 而左太守,虽然为官有礼,仁和待人。但是古人云,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他或许是个好人,但最终,因迟迟不做决断而导致,全城百姓遭殃,也是有可预料的情形了。 程水为这位好人叹息一声,拿起茶杯,又放下了。 “虽如你这般说,我还是想建议你带几十兄弟走一趟。”她斟酌开口。 “一是我们在石龙镇建立据点,把你家眷接来,可保安全。二是我打算在镇中建立学堂,无论男女老幼,将来镇子上的人都要学会认字。” 穿到这个书中的时代,对程水来说最好的一点就是,秩序思想还没有固化腐朽。 虽然这个世道上女子大多柔弱,只会料理家中琐事,但这大多是女子天性和天生的力气比不上男人,所以自然形成的一种分工。 这个时代并不限制女子读书识字,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论,就好比程水自己、或者原身女儿程慧。 这时候读书用的都是竹简刻刀,相比男人的轻便,女子力气弱一些,学起来更费劲罢了。还有教书育人的夫子稀少,路程遥远不便,所以除过世家大族请夫子上家里教育子女外,民间大多就是男子求学。 这时候,程水提出开办学堂,无论男女。不要说李掌柜了,所有镇上的父母,估计都不会拒绝。 李凡陷入欣喜,忘记了程水提到的是不论男女老幼,都要学会认字。 “既然家主吩咐,那我这就动身,早日将他们接来。” 程水对李凡的反应早有预料,她本身的意思也不是说教导多深的学问,只是想开个类似扫盲班的样子。 “还有一事,你这次去增城,除过家眷,也可以找一些会烧炭、炼铁的匠人,把他们一并带回。” “家主这是何意?石龙镇上也有铁匠啊。”李凡不解,双眼里都是迷茫。 程水面不改色,这李掌柜什么都好,就是问题忒多了点。 “少问,你照办就是了。对了,还有其他匠人,只要是会点手艺的,有那么一技之长,你都可以带回来。” “是......家主。” 李凡应是,心里吐槽。先不说有没有这麽多匠人,光人家在增城待的好好的,怎么会愿意来这个小小的石龙镇呢。 日后李掌柜打脸,暂且不提。 送走他后,程水又找来程闭。 自从程老爷子仙去,程闭大多时候都是在孩子堆里教书,这次要在镇上创建学堂的事情,自然非他莫属。 程闭来的时候,还以为程水是要询问镇上事宜。 他这几日是忙的人仰马翻,才不是程水想象里,身后跟着几个小萝卜头的样子。 听程水说完,他苦笑:“家主有所不知,我这两日都在统计镇上物资,给村民们分配屋舍,还有这两日大雨,许多人家房屋不堪重负,也要重建。” 听他这样说,程水摸摸鼻子。 程闭继续道:“我已好久不曾见过孩子们了,家主所说的学堂,也力有不及。不过,若家主仅是想让大家,学会认字,也不需我这样的,几个少年,程三和程瑞都可以胜任。” 程水心中一动,也是人才太少了,能用的不多。 她受原先思维束缚,没想到使用童工,可在这个时代,程三、程瑞都已年过十五,可以结婚议亲的年纪了,也不算童工吧...... “你这个提议不错,就以你所言。学堂这件事交给他们哥两个去办。” 她拍板定音,等雨停了开始。 “你刚说的,因为大雨,房屋倒塌,镇上情况如何。”解决了学堂的事,程水关心起程闭方才所说。 这也是程闭当惯了村长,责任心中,他现在把石龙镇当成了长流村,只想着自己给村民解决这些琐事,也没想过跟程水求助。 “情况不太好,这石龙镇虽小,但也有几千百姓,房屋倒塌,众人无处可去。秋风瑟瑟,风雨交加,很多人支撑不住,都病倒了,唉。” 程闭心里是真的忧愁,老天不下雨的时候愁人,下雨了还是愁人。 “莫急,房屋倒塌也不一定是坏事,刚好着人重建。至于百姓受病,可请老顽童看过?”程水安慰道。 “看过了,药方也开了,幸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当时流民抢粮食,也没有破坏了这些药店。” 程闭语气稍缓和,骤然从管理几百人,到上千人,他心里也是很有压力的。 “如此就好。” 说到这里,程水心中一动。老顽童医术不错,可不可以让人跟他学习呢? 第三十章 程大挨训 罢了罢了,程水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怎么看老顽童都不想是能教人的样子。 之后她又跟程闭讨论了下房屋重建的事宜,说了怎么烧砖、保暖。 直说的口干舌燥,连腹中都咕咕作响。 程水回神,可能是低血糖引起的,她有些头晕,不由的抬手撑住了脑袋。 见状,程闭伸手想给她倒水,可一看茶壶,空空荡荡,赶忙叫人, “没事,我之色一点头晕罢了。” 程闭脸色奇差,等程大和张氏进屋,才叱骂道:“你们二人是怎么照顾你母亲的,不奉饭食、不掌茶水。往日教导都抛之脑后了吗?程大!” 他这一声喝,程大扑通,跪在地上。 “是我的错,村长。” 程闭犹不解气,他扯着程大肩膀上的衣服说:“你吃饱穿衣的时候,就不曾想起你母亲还在忍饥挨饿吗?你怎么吃的下去。” 这下,张氏也跪下了,她泪眼婆娑的说:“不怪夫君,他惯常不在家中,是我没有照顾好婆母。我在厨房留了饭,只是,看顾长平忘了时辰,是我不对,早该来问问娘的。” 她抱住程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程水想要阻止,站起身,却眼前一黑,又跌回座位。 “你......你莫气。” 听到程水微弱的声音,程闭才回头,脸上怒气未散。 程水摆摆手说:“不怪他们,是我忘了时辰。姝娘照看长平不易,程大也不长在家。我呀,自己心里没个数,才会这般。” “娘,是孩儿的错。”程大低着头,很是羞愧。 “真不怪你们。“程水示意他起身,“往常都是刘氏在我身边,我自己也没注意到......” 她说着看向程闭,又笑了:“程闭,有没有人说过,你好像我弟弟。我知道你受程老爷子影响,向来对我多加照顾。噗,看你现在,好像为长姐出头的弟弟,但这事真不怪你侄儿。” 虽是调侃的话,却让程闭神情一缓,他也无奈的闭上了嘴。 其实程水说的不错,虽没有公开认亲。但不管是村上还是程大三兄弟,都觉得程闭就像他们舅舅一样,管教、打骂从不手软, 就连程闭也差不多是这样默认的。 不好再数落,程闭交代两句只好走了。 程水把张氏和程大拉起来:“别记恨村长,在我心里他就是你们舅舅,自家人说两句口角都是正常的。” 她先是为程闭说话,才又开口:“今天也是意外,往后正常就行,不用对我上心。”这话是对张氏说的,见她点头,程水才让她去端些吃食来。 一旁的程大还不做声,程水只好,一个一个安抚过去:“我儿不必自责,我是知道你的。对母亲恨不能时时照料,刻刻代劳。” “不过,母亲不需要你的照顾,我更需要你照顾好自己,不令我担忧。” 闻言,程大终于红着眼睛说:“母亲也应该照顾好自己,不令我担心才对。” 程水摸摸他的脑袋:“放心,娘心里有数。再者,娘还想看大朗子孙成群呢。” 气氛终于和缓,张氏也回来了。 程水接着又问:“大朗最近在做什么?” 程大帮着张氏将东西摆好才说:“这宅子里,被流民砸烂了好些东西。下雨无事,我就修修补补。” 张氏也在一旁说:“娘,你是不知,大朗捣鼓着那些个玩意,木工技术都好上不少,还给平儿做了张小弓,配了几只箭。” “弓箭?”程水吃饭的手一顿,她想起一个好东西。 刚想起身,又回神,先吃饭。 三人说说笑笑,陪着程水吃完了饭。 之后的日子里,张氏每到饭点必会端着饭菜上门,程水嫌她辛苦,推辞了几次,都没用。 另一边。 雨帘里,河道川流不息的咆哮着,一个麻布短打的青年正攀爬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他双臂青筋突起,竭力一跃才爬上岸边。 此人正是许辞。 刚从河中脱险,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气喘吁吁的跌在地上。 这岳母大人真是,越料越准了。这干涸已久的河道,突然涨水,幸亏他只是沿着河道边,不然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不由深思,岳母大人到底是怎么预料的,她真的会什么神机妙算吗? 虽然有心多休息一下,但许辞还是很快回神,眼下大雨倾盆,他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为妙。他就想起前两日路过的一间茅屋,那屋子不大,应该是山中猎户遗弃的。 好容易赶到茅屋,许辞脱了湿掉的衣服,捡了屋子里的废木头生火。 他这段日子一直在程水说的地方打转,这里没有官兵驻扎的痕迹,说明铁矿犹在,但是不知具体位置,他也没法回去复命。 这件事关系重大,当时怕走漏风声,他只身一人。 也不知现在岳母大人有没有收服李家众人,如果探查到确有其矿,那开采、挖矿都需要人手,而这些人手,一定得守口如瓶才行,许辞操心的想。 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程水已经拿下了石龙镇,何止李家,整个镇的人手都可听其调遣,那找几个守口如瓶的装劳力还难吗?再不济,这些流民四处为家,也可以招揽。 当然,这些许辞是不知道的,他也只是略微思索。注意力很快又转回到自己手中的简易地图上,只见上面寥寥几笔,这铁矿在哪里呢? 他沉下心来,看的专心致志,没有注意到火堆里微弱的红光。 等火光暗淡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发现火堆已经快没了,他漫不经心的伸手到一旁的木头堆里,却摸到一块丑了吧唧的石头。 许辞心中一动,把石头扔进火堆,又添了好几根木材。 火光大盛,等了许久,才看到那个块石头碎裂,隐隐约约的闪烁着一些红光。 果然如此,许辞心中大喜。 他忍不住起身,动作豪迈,放荡不羁的鼓起掌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来这铁矿就在这个山头了,回家的日子近在咫尺。 第三十一章 铁矿 空气清新,微风过耳。 连绵的秋雨终于停了,世间万物都被刷洗干净了,除过泥土地。 张氏说,许辞回来了的时候。 程水正盯着院子里的石子路,这处精心设计过的宅院,自然不会出现,道路泥泞难以下脚的情况,可她想起走过的长流村到镇上的路。 要想富先修路,先人诚不欺我。 她回神,对张氏笑笑:“好久不见慧娘了,今天天气大好,我们也去串个门吧。” 说是串门,其实因为冯家颇大,程家住了前面的正院,程村长住在稍远的西后院,单独开了门进出,程慧跟婆母几人都是妇孺,程水也不会放她们去外面,便让住在东后院。 好好一个宅子,住了三家,因为院子跟院子都有些距离,倒也没什么妨碍。 张氏抱着长平跟在程水身后,沿着长廊,还没到许家,就看见迎面而来的许辞。 “家主。”他拱手:“小婿刚换洗更衣,正要去见您。” “不妨事,你也松快些。”程水摆手:“我也好久不见慧娘了,去看看她。” 许辞自然无有不应,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又跟程水走了回去。 许家院子里。 程水意外的看见一人:“老顽童?” 听见声音,老头扭头,看见是程水,又把头转了回去。可是不太甘心,又转回来,叉着腰对程水嚷嚷:“你这个老太婆,竟然不让我走,把我扣在这里作甚!” 旁边的青年束手而立,事不关己一般。 李母正端着一盘子糕点出来,看见程水,忙放下道:“亲家母,你来啦,快过来坐。” 拉着程水在院子的石凳坐下,才把糕点推向她:“你尝尝,这糕点房子还是老神医教我的。”说着拿起一块递给张氏。 “姝娘也尝尝,这糕点里加了蜂蜜,长平也能吃。” 见她把糕点发给众人,老头急了:“那是我的,我还没吃呢,给我留点啊。”说着说着就飞扑过来,想抢程水手中的糕点。 “啊!小心!” “老神医!” 老头来势汹汹,可没想到,被脚下的石子绊倒,眼见着就要摔在程水身上,程水坐的石凳后面空无一物,如果被扑倒,脑袋定会重重的磕在地上。 说是迟那时快,一旁默不作声的裴星泽迈出一步,屈身弓步,抓住了老头的后襟,手中一个使力,将他拽回,又提步,推了老头后背一把,将他站直。 “呼~好险。”李母不禁拍拍胸脯:“老神医不要急,厨房还有呢,我做了很多,吃不完,给你带走都行。” 虚惊一场,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有程水面不改色,左不过是小摔一下。她看向一旁的裴星泽,“刚才多谢少侠相救。” “无妨,本也是我师父鲁莽。”青年淡淡道,目光落在老神医身上。 一旁的老头缩缩脖子,把糕点塞进嘴里。 “既然许家有客,我们师徒就先告辞了。”说完他就想走。 程水却出了声:“且慢。” 她起身,走到青年身后说:“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怕我的样子。” 虽然只见过裴星泽两次,但是每次他都说不了两句就想走,眼神也不敢跟自己对视,程水觉得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 “李家主说笑了,你我素不相识,我怎么会怕您,只是觉得多有打扰罢了。” 虽是这样说,裴星泽还是没有转过身。 程水不好逼迫,看向一旁的许辞说:“行吧,那许辞代我送送少侠好了。” 许辞应是。 没了外人,程水跟李母闲话几句,又去里屋看过程慧跟许丫头。 关切寒暄了一下午,才返回前院。 当然,许辞跟着她去书房复命。 书房里,张氏准备好茶水退去。 许辞拿出准备好的石头,递给程水:“幸不辱命,家主可以安心了。” 程水接过石头,她见过无数的铁制品,却没有真的看见过铁矿,不由好奇打量。 见状,许辞喝了口水,也不用程水开口,就将自己这一行的见闻细细讲来。 “......我见那火堆里有红光闪过,就猜测铁矿在这附近,果不其然,我在周围一里地不到,就发现一处山坡荒芜空旷,上面这样的石头很多。” 程水点点头:“此事你立大功,铁矿周围可有人烟?” “没有,就是距离河道近了点。”说到这里,许辞忍不住抬头,刚才他并未说自己差点葬身河道的事情。 “家主果然料事如神,因着这场雨,那河道水位暴涨,河面已宽有数十米。” “哦,你可有近前。”程水微微一笑。 “不曾不曾。” 许辞连连摆手,摸着鼻子否认。 他转移话题道:“家主,我们下一步怎么走呢?” “我预备在铁矿处建做寨子,找人前去开采。” 说到这里,许辞自是要问的。 “家主准备找何人去呢?” “都可以,到时在城中招揽即可。哦,对了,原来冯家众人还被看押着,也拉去挖矿吧。” 程水随口说道,许辞有点不解。 “家主,这事情如此紧张慎重,怎能随便什么人去!”他有点着急。 “噗,你想什么呢,就因为要慎重对待,才需要镇上的人去。”程水给他解释。 “接连流民、大雨,这镇上的经济一时也不能恢复了,但镇上的百姓粮食被抢,无以为继,我们只需要多些粮食和银钱就能招到人,这些人的亲眷都在镇上,也不怕他们乱跑泄密。” 许辞恍然,他一点就透,举一反三道:“如此一来,也给这些无所事事的人找了活计,是比白白送粮食救济的好。” 想通了这一点,他又开心的灌了一杯茶水。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采集出来的矿石运到原先的长流村,在那里锻造。” 程水抓壮丁,一抓一个准。 索性,许辞也不排斥罢了。 他求学多年,也想有地方一展所能。如若这是太平盛世,那就卖与帝王家,不是,那也可跟随一明主。 他不是非要与谁同盟的人,那里都可随遇而安。 生活嘛,就是天天有活干,天天干活。 第三十二章 王老汉一家 唉。 王老汉心里叹气。 他是石龙镇上的更夫,跟媳妇马桂花生有三个儿子,家里长子常年在道上做苦力,给人抬东西或者搬运货物;二儿子有些运道做了酒铺的学徒;只有三儿子,他托关系送进冯家做了护卫。 连他媳妇也是干活的好手,帮那些富贵人家做做洒扫的活计。 如此,家中虽无存粮余钱,但也过得去,甚至比寻常人家好上不少。 平日里,那个不羡慕他们王家,人丁兴旺。 那些日子虽然辛苦,但是吃喝尚能饱腹,也平安顺遂。 可是,一切终止在去年秋季,粮食颗粒无收。 人人勒紧了裤腰带,手中银钱都买了粮食,不富裕了,也就不会找人干活。所以他媳妇和大儿子没了活计,二儿子也在第二年春季被赶了出来。 可怜,他本就是逃难到的石龙镇,没有积蓄,勉强混口饭吃。 这一难,家里险些没撑过去,还是三儿子在冯家做护卫,才能赚些粮食养着一家五口。 好容易给大儿子定的亲事,自然也黄了。毕竟自家人都不够吃,那里养得起其他嘴。 大儿子也懂事,从未有过埋怨。带着他二弟走街串巷,挣口饭吃。 关关难过,关关过。 普通人就是这样,坚持的活在这个世上。 王老汉本以为,一切等下雨了,等地里种出粮食就好了,到时候,他要想尽办法买一块地。 他想了很多的打算,都没赶上。 怎么突然就有人杀进镇子了呢? 他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那阵仗。明明是一群面黄肌瘦的流民,胳膊细的仿佛一掐就断,但是力气那么大。 那些人像土匪一样,不,比土匪还可怕。 王老汉年轻的时候,去过南方,那边山川众多,也有不少匪祸,他就见过两个。 两个黑瘦的大个子,把他拦在山道上,抢他的包裹。 他害怕极了,就把包袱给了他们,没想到那两人抢了包袱就走了。 不像这些流民。 他们不止抢粮食、抢银钱,还砸东西,有个人拿着把菜刀,到处乱砍,状如疯狗。 马桂花就是死在这人手里。 当时儿子们都不在,他也不敢上前。只能躲在门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将马桂花砍成了烂泥。 等人走后,他颤抖着手想把尸体拼起来,可是做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抽搐着半边身子,就动不了了,他在地上躺了半响,才见儿子们回来。 大儿子把他抱回房放在床上,又跟二儿子出去找他们弟弟。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见三儿躺在旁边,没了一条胳膊。 老汉的眼睛干涩,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就在王老汉觉得,人生将到尽头的时候。 大儿子突然请回一个先生。 那人,衣衫干净整齐,行为举止有礼,面上虽有些严肃,但是字字句句都是关切之意。 “王阳,你别着急。我们家主请了一位神医,我现在就请他来给你父亲、三弟看诊。” “谢谢!谢谢先生大德!谢谢家主大恩!” “不用客气,你日后就要在家主手下做事,都是自家兄弟,理应互相帮助。” 程闭挥手,扶起跪在地上的王家大儿子,也就是王阳。 他这几日都是在镇上巡查,见过的惨事多不胜数,有些场面让他一个大男人看了都心惊胆战,王家的还算好些。 他心里想的,王老汉自是不知。 后者听到三儿子有救后,那颗酝酿许久的泪珠,才顺着眼角的皱纹流下。 王老汉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活够了,怕死,也不怕死。 可他可怜的小儿子,才不过二十,就跟着他一起走的话,他死也不瞑目。 不知这家主是谁,王老汉心中就已满怀感激,如果能起身,恨不能给人磕几个响头。 那先生走后,当晚。 就来了两个大夫,一个年纪大些,是老神医;一个年轻些,但是俊朗非凡。 老神医说,他这是中风,才不得动弹,只要心情舒畅,好好修养,虽不能干活,但也能多活几年。 而他三儿子,止了血,养好伤,就算没了臂膀,也是一个好汉。 两个儿子忙不叠应声。 许是老天终于看够了苦难,在两个儿子的用心照料下,王老汉终于能张口说话了。 当他得知,天降甘霖。 更是狂呼,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 雨过天晴后,三儿子扶着他坐在屋檐下,两人都笑了。 艺术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 苦难来源于社会又终结于人们。 镇上王老汉一家的事情,程水并不知道。 她现在正头疼,事情太多,无人可用。 得知老顽童在镇上给人看病,也是说声知道了。 程水思量着,写了几个地名和人名,人手不够当然是要找人。她凭借着记忆里的一些内容,写下能人所在。 唉,还有这竹简,太不方便了,什么时候能用上纸呢? 想到这里,她又写了几个知道的方备用,其中制纸算上简单的了。 就在程水沉浸在回想中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家主,家主!” 见房门没关,许辞轻轻敲两下。 “何事?” 见他一脸焦急,程水疑惑,按理,最近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才对。 “家主,我刚跟几个新弟兄出城不久,就发现一波流民正向着镇上赶来。其中一个兄弟眼尖,认出那是上次冲击镇子的一伙流民,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什么?” 程水也是吃惊,这件事突如其来,打破了她的认知。 皱眉思索了一下,“那些人还有多久到?” “我看那些人步履蹒跚,应该还有半日。” 程水在房内踱步了两圈:“是哪个方向?” “应该......是南方,那个方向......有河道!” 许辞土生土长,对这些方位布局有些了解,脱口而出。 “看来,是那些流民四处奔逃,想逃去南边的那帮人,被突降大雨而涨水的河道阻挡,才复返。” 既然想通了关键,程水也不迟疑。 “马上召集人手,关闭城门,把所有家伙都带上。” “是!” “放心,这些人不会太多,我们刚好借此立威!” 程水目露寒光,她可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人。 吃到嘴里的石龙镇也绝不会吐出去! 第三十三章 流民再来 皓月当空,秋风凌然。 整个石龙镇灯火通明,街道上人影错落。 程水站立在城楼上,身后是许辞、程闭和李三刀。 她的思绪翻飞,飘出很远。 据说,石龙镇本没有城门、城墙。百年前,一次匈奴进攻,正面直冲莱安城,莱安城破后,大军从石龙镇横扫而过,整个镇子命丧黄泉,无一活口。成片的尸体被践踏、踩罚,血水一直流进了岚江里。 于是,后来的人搬迁到石龙镇就修建了这座城墙,又怕这里发生过尸山血海,怨气太重,就在城墙门上修了一个石龙,用来慰藉心安。 往前数三代,石龙镇的人,祖籍都不在这里,这个城的建立不是荣耀,是屈辱。 可是,今天这个城要发挥自己的作用了。 程水回神,看见远处出现了一个又一个黑点。 微微侧头,她没有看李三刀,嘴上却在问:“你杀过人吗?” “当然。” 李三刀什么都明白,家主身边就他有两把刷子,此时不上,何时上! “敢在众目睽睽下,杀人吗?” “当然!” “你是英雄,我等你回来喝酒。” 程水终于说完最后一句话,而李三刀的回答仍然不变。 “当然!” 他拎起大刀,拱手对着程水重重一礼。他年轻时,放荡形骸,心高气盛得罪人无数。幸得李祖父赏识,知己难求,此后无怨无悔。无论是李本奇还是程水,只要对李家好的,对兄弟们好的,他都万分感激。 纵使今日身死不悔。 李三刀大跨步的走下城楼,一人一刀站在紧闭的城门前。 程水低声问程闭:“老顽童跟他徒弟带来了没有?” 虽然李三刀不怕死,但她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让瑞哥他们去请了。”程闭回答。 正说着,就见楼梯上来三个少年和一个年轻人。 裴星泽听说了今晚是事后,在程水派人来请的时候就有所预料,身后背着一张大弓。 程水看见后,对他点点头。 李本奇看见城楼下的李三刀吃惊:“三刀叔怎么下去了,姑姑?万一那些流民又!快把三刀叔叫上来吧。”他焦急的说道,忍不住拉住了程水的衣袖,其他两个少年也面露担忧。 不等她开口,程闭就制止了李本奇的动作。 “此事家主心中有数,瑞哥你带着他们二人快下去吧,今夜事多,不要在此添乱了。” “姑姑!”李本奇不想走,拽住了程水的衣袖,哀求道。 “算了,你们三个往后站一些,安静看着,不许出声。” 程水还是答应了,树不修不直,孩子也得开开眼界,好好看清楚这个残酷的世道。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几个流民就已逼近了。 走在前面的人还有些气力,手中甚至拿着刀、斧。见到城楼上明亮的灯火,形形绰绰的人影,心中就是一惊。 再细看,石龙镇跟他们走时大不一样,城门紧闭,门前站着一个威猛大汉,手握长刀。 流民赵六心中紧张,他握紧手中的兵器,呼喊道:“我等平民受难,想要进城一避,行不行!” 不知道这些人里谁做主,赵六只能把声音放大。 “你说是平民,可有照身帖。” 程闭在程水的示意下回喊,他声音浑厚有力,稍微提音,远处的流民也听到了。 “那东西早丢了。” “没有......我也没有......” “我的昨日丢在半路上了,找不到了。” 流民群里议论纷纷。 程水观察了一下,来了大约有几百人,她对程闭点头。 程闭会意继续说:“没有照身帖的话不能进镇子,有帖子的等到明日辰时即可进来。” 他这话一出,流民的声音更加激烈,他们有帖子都不想等。 “跟他们说,谁敢靠近城门,立斩!” 看到流民里,有几人摩拳擦掌,程水当机立断。 “谁敢靠近城门,立斩!”程闭这次喊得更大声,声音里也带着做村长时的威严。 果然,听到的流民声音低了下去。 又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就三三两两的分开,或就地坐下休息。 流民他们会听吗? 赵六拉着两个兄弟坐下,低声道:“这才几日不见,石龙镇就被官兵接管了吗?” “我感觉这伙人不好惹。” “六哥你怕了?”他手下的吴三不屑道:“什么官兵,我看他们还不如上次的守城将,身上什么铠甲都没有。” 听了吴三的话,赵六才发现,果然这些人没有官服铠甲。 “哈哈,三子厉害,他们果然不是什么官兵,那我们就不用怕了。”赵六欣喜,放松的说道:“等他们放松警惕,我们就像上次那样,冲进去。” 他拍拍吴三的肩膀,“我想好了,这次我们就不走了,直接寻一处宅屋,就住在石龙镇算了。” “反正老天下雨了,我们手中有粮有钱,住在石龙镇说不定能混成个地主老爷,哈哈。” 其他人听他这样说,也觉得很有道理,都附和起来。 他们一群男子聚在一起密谋,城墙上的程水等人,也都看的清清楚楚。 许辞伸手,又点了两处:“家主,这几人也很可疑,这一伙虽然有两个女子,但看其神情......倒像是被迫的。” 程水微微点头:“给大家伙交代下,都警醒些。这些人自大傲慢,肯定会故技重施,他们身上还有凶器,小心些,不要受伤。” 许辞受命,下去传话。 程水扭头看向三个小子:“这一时半会不会有动静,你们三个不去休息吗?” “娘,你呢?”程三看了两个小伙伴一眼,才开口。 “我自然是要在这里守着的。” “那我也不走。”李本奇倔强道,程三也不想走,可他没出声,而是看向瑞哥。 “我也不会走的,不是为了我爹。我只是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些什么。”程瑞也摇摇头。 见他们都不愿离去,程水淡淡开口:“那就等着吧。” 如此,几人静默,都不再出声。 城墙上灯火通明,城墙下,火堆夺目。 远远的从高处望去,就像灯带旁星火闪耀, 第三十四章 新问题 果然很快。 亥时刚过,那群流民就骚动起来。 以赵六为首的三人,频频起身,跟身后的流民们点头示意。 城楼上,这一切都看得分明。 前一个时辰,程水就叫人把他们所在地方的灯笼熄灭了,夜色浓重,城下人看不清,还以为他们是走了。 休息了这么久,赵六起身,晃晃手腕,全然不是刚到城下那副病弱样了。 “这群人还挺机灵,知道养精蓄锐。”程水轻笑。 只见,赵六活动完手脚,猛地拿起地上的刀,大喝一声:“啊!冲!” 其他人也站起身,握住藏好的兵刃,大声呼喊着,众人齐齐奔向门前的李三刀。 而看向这些人的李三刀,狞笑着辟出一刀。 可是比他更快的是“嗖”的=一下飞过的箭声。 裴星泽毫不犹豫,射杀了最前面的赵六。 见后者倒下,李三刀追上两刀,把吴三和他另一个兄弟杀死了。 这样干净利落,连死三人。排在其四的一个干瘦男子,不自觉的退后了几步。 “祸首必死,我看谁敢上前!” 李三刀抬起滴血的大刀,怒目而视。 复又仰头,冲城上喊:“哪里来的英雄好汉,你这箭法不错,可也不该抢老子的人头,回去下酒又少一盘!” 此言一出,原本仰头打探的流民,目光都被他吸引了。 “这人......这,他吃人啊!” 众人无不胆寒心惊,先前的热血退却,激起一阵寒颤。 程水有些无奈摇摇头:“跟他们说,起祸者必死。剩余的人,没有照身帖的,只需镇上两人作保,重新登记,便可入城。” 程闭照做,呼喊三声。 程水扭头看向身后少年们,个个面色苍白,李本奇更甚。 她说道:“此间事了,不必再守了。”说完她就先行离去了。 有那三具血淋淋的尸体在城门前震慑,今晚上可以安心睡了。 相比起,流民第一次到石龙镇,抱有的必死的决心。这次复返,他们实际的战力被削弱,又有了活命的机会,自然不会拼死抵抗。 这一次,不仅危机解除,还平白多出好些人口,再养养,这些人就地劳动力啊! 没有人知道程水心中所想,见她离去,裴星泽直接跟上。 下了城门,见到刚进来的李三刀。 程水打量着他,忍不住调侃:“我怎么不知道你,顿顿辅以人头下酒呢?” 李三刀松开刀,憨憨一笑:“家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吓唬他们的。” 说完看见裴星泽,打量到他身后的弓箭,欣喜道:“刚才是这位大侠出手相助哇,好箭!射的特别好!” 裴星泽淡笑点头,略一示意。 “好了,你也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程水打断了李三刀的溢美之词,催促。 等候后者走了,她才看向裴星泽,他目视前方,刚正不啊的样子。 程水知道,问不出什么,没开口,走了。 余光看到程水离开,裴星泽才松了口气。 这老妇人气势好足,跟......好像,要不是长相大不一样,他都要怀疑她们是不是什么姐妹了。 世人观察相貌,最先是口鼻轮廓容易辨认,因为眼神中都是精神气,反而容易被忽略。 也可能是事情太过于离奇,不好揣测。 ...... 接下来的事情,又回归正轨。 镇上无人作保的流民,程水派人都收拢了。 缴械后,打散分配到许辞、程闭、李三刀几人手里。 对了,因着城前一战,李三刀威名大盛,无人敢进其身。但有他在的队伍、场合,普通平民都噤若寒蝉,所以他经常被许辞和程闭叫去充当工具人。 但即使分身乏术,他也能抽出时间,跑到裴星泽跟前,不停的邀请他比试比试。 后来还是程水制止了他。 时间飞逝,光阴如梭。 镇上的百姓,终于缓和过来了,开始外出活动。 程水吩咐的豆腐坊最先建起来,因为常年饥荒,无论是镇上的人还是流民,都急需补身养气。 而豆腐的营养价值很高,又物美价廉。 打着老神医赞不绝口的招牌,日日售竭。 镇上倒塌的房屋,根据程水给的暖炕图纸,也在重建当中。 程闭真是个全才,上手就拉起了一支工程队,每天在镇上转悠。 值得一提的是,新建的房屋,使用的是烧制的红砖。 这东西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程水的方子就算不完整,在那些烧炉匠人的手里,多试验了几次就出来了。 粘合用的是石灰、黏土、沙子这些东西组成的三合土,都是简捷有效的,可以快速改变百姓生活。 还有程水惦记的学堂,虽然学校没有建成,但找了几个颇大的空屋子摆上桌椅,已经能开始上课了。 当然,为了统一规格,这些桌椅大多的程大重做的。 终于开始使用童工了,李本奇、瑞哥和程三每日除了给小孩上课,给大人上课、给老人上课,再也干不成其他的了。 跟在他们身边的高老太的孙子,自动成了三人的小厮,每日照料。 镇上一切进展顺利,只有许辞那边有些不大不小的问题。 庆幸他是个聪明、能干的,大多问题都能自己解决。 只有非常棘手的事情才会请教程水。 比如:运输问题。 “马车?”程水沉吟,“马车用来运货感觉有些浪费。” “驴、骡身形矮小,力气不大,那山路很有些崎岖,我也想不出来其他办法了。”许辞苦笑。 这确实是个难题,普通运输多是人力最便宜,但不说人不人道,也达不到程水想要的速度。 “这铁矿跟长流村的距离有多少?” 程水原先是想把长流村打造成炼铁、炼钢园区,做个兵器库。 “大约有上百里,日常行走,需要两日。运送矿石,加上山路阻挡,估计四五日。” 听到许辞的答话,程水皱眉。 方法其实有很多,修路、造车、或用山峰地势,做滑轮绳索。 可是细细想来,这些都有阻碍之处,不能随意施展。 拿出许辞给的地形图,程水在心里一番计较,拿定了注意。 第三十五章 伍夫子 清晨,天微微亮,阳光从树枝间的缝隙里穿过,洒在地上。 树下的草地上,一行人飞快的疾行而过,留下一连串脚印的痕迹,其中夹杂着几个微不可见。 ...... 程水难得晚起,好久没睡过这样安心的觉了。 她慢悠悠的收拾,穿戴整齐。 才推开房门,却不想门外站着两个怯生生的姑娘。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知道,李凡回来了,只因这两位容颜相似,是一对双生子。 “老夫人好。” 见到程水出门,两人都很紧张,互相对视了一眼,忙走过来行礼。 她们长相一致,穿着打扮也一式一样,如今齐齐做着行礼的动作,程水觉得分外有趣。 她上前扶起两人说:“怎么在这里等我?回来的路上辛苦,应该去休息一下。” 一手一个,揽在怀里,正说着话。 就见张氏端着盘子进来了。 “哎呦,娘可算醒了!这两个小姑娘,怎么说都不肯进屋坐着,我正犯难呢,您猜猜这是谁带来的?”她神情喜洋洋的,轻松的把盘子放下,又对程水眨眨眼睛。 可能是跟程水说过了话,见她和蔼可亲,没什么架子。 其中一位小姑娘抬头,轻快的说:“张婶婶不知,刚一见面,老夫人就猜出来了。”说完回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程水,显然觉得程水厉害极了。 见张氏疑惑,另外一个小姑娘才慢慢给她解释:“老夫人见了我俩就说路上辛苦,定是猜到我们跟着父亲来的了。” 张氏恍然,拍着手说:“娘是听过李掌柜说家中事吧,那这个问题不算不算,换一个。”她摆着手,又灵机一动:“换个问题,娘你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吗?” 闻言,两个小姑姑齐刷刷的眼神转向了程水,她又被逗笑了。 “嗯......左边的是妹妹,右边的是姐姐。” 张氏听完,看向两姐妹,显然她分不清,请姑娘判断。 “对了对了,都对了!老夫人您真的太厉害了!”妹妹惊喜的跳起,鼓掌祝贺。 姐姐一边崇拜的看向程水,一边歪头,似乎在思考,是哪里露了破绽。 程水莞尔一笑,“你们二人性子都温顺可爱,很难辨别。不过做姐姐的到底比妹妹沉稳些,刚见面的时候,你们行礼前,妹妹看了姐姐一眼,可对?” 竟在这么早之前,两姐妹和张氏心中叹服不已。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等程水吃过早饭,才一起去向书房。 书房里。 张氏交代两句就走了,程水看着两个小姑娘束手束脚,有些好笑。 “你们认识字吗?” 妹妹看了一眼姐姐,姐姐有些迟疑的回答:“认得自己的名字......” 不知为何,她们有点子心虚,要知道,小姐妹里,好多人连名字都不认得呢。 “哦?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秀儿,妹妹叫朵儿。” “很可爱的名字。”程水夸赞一句,她清理掉桌上的杂物,伸手沾了点墨汁,以手为笔,以案为纸,写下两人的名字。 两个小姑娘看见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小声激动起来,刚才因为提到认字而紧张的氛围就又缓和下来。 她耐心的教两人写自己的名字,丝毫不介意手上的墨迹。 李凡进来的时候,看见这三人其乐融融,忍不住满意一笑。 可下一秒,看见她们手上的墨渍又不忍直视。 “啊,爹爹来了。”妹妹偶然抬眼,看见李凡,吓了一跳,尴尬的把手背过身去。 姐姐闻言抬头,也是一惊,跟妹妹的表情反应如出一辙。 程水怪道:“你来就来了,不出声,吓人做什么。” 李凡有些无奈,他刚才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答,才进来的。 “你们先下去吧。”李凡对两姐妹说。 “是......”两姐妹有些恋恋不舍的走了,临走时妹妹还一步三回头的看了程水好几次。 程水没看懂,她什么意思,有些纳闷的看向李凡,才想起什么,关切的问:“你这一路可顺利?” 李凡默然一瞬,才在她催促的眼神里开口,细细的讲起。 “......那增城比当初的石龙镇还惨。我去时,就见城楼子上挂满了尸体,高低胖矮都有,遂不敢近前,带人扭头躲进了林子里。那林子里除过我们,还有些其他躲避的平民。听他们说,吊在城楼上的是太守一家。那起义军的头领刘毕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把太守挂在城楼子上,活活吊死的。” “要知道,当初他们流亡到此时,是太守带人放粮救济的。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因为,太守后来拒绝他们入城,便起兵谋反。” “那些里外勾结的人,还是太守看他们可怜,破例放进城的,却不珍惜。” 李凡越说越愤慨,很是打抱不平。 “刘毕攻下增城的时候,城中百姓皆是不平,也有人司机图谋。但谁料想,大雨这个时候落下来了啊!”他恨恨的一拍大腿,往日天降甘霖的喜悦不在,换成了忌惮、怨恨。 程水看在眼里,接着问:“然后呢?” “后来就传说,刘毕是天降地神,得老天庇佑,所有计划不了了之。那厮也有心机,故作欲迎还拒之态,说要带流民离去,不在增城久留。有些蠢人信以为真,反而推举他为新任太守。” “都信了?” “没有,跟我们躲在林子里的这些人就是不相信的,不止不信,还觉得刘毕此人心狠手辣,不可以靠。怕刘毕下黑手,连夜逃走,以至于无家可归。”说道这里,李凡终于提起今天的第一个来历。 “不知家主可愿收留他们,将他们并入我石龙镇镇民,他们助我良多。” “自是当然,他们能当机立断,逃出来,也都是些英勇之辈,我正缺人手,来者不拒。”程水一口答应。 “多谢家主。不过这些人并非如您所说,他们愿意逃离,主要是听了伍夫子的话。” “伍夫子?是何人?”程水觉得耳熟,一时想不起来。 “家主,这伍夫子是有名的学士圣人。他淡泊名利,不入朝堂,不喜锦衣玉食华乐屋宅,反而爱屈居在增城市井之中。也是因为不拘小节,门下弟子多是寒门。” 听他说完,程水想起一人,书中是这样描写此人的。 修身养性灶炉间,不必长歌满口言。 城破日落三千碾,万千风骨在一人。 第三十六章 捉弄 此人正是反派首师。 也就是许辞的第一个老师,伍夫子。 原文里,他在增城沦陷后,以身殉道,许辞终身都没找到他,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程水也从未想过,能把这位大佬请来给自己打工,竟没有反应过来。 想来,原文里,他应该也活着吧,死遁了?是不想参与这纷乱的乱世之争吗? “我们在城外守了几日,才寻到机会进城,万幸内人和孩子们无事,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李凡还在继续讲。 “也不敢久留,接了夫人和孩子。我只能略微打听了一下附近的工匠,可惜一无所获。不过,回到林子里,伍夫子倒是给我了一个惊喜。” 程水挑眉,不会这么巧吧。 “伍夫子一众人里,就有好几个工匠,平日里经常帮夫子干活,事发的时候,正好在一处,也都愿意跟着夫子来我们石龙镇。”李凡喜滋滋的道,又是非常满意自己办事的一天呢。 程水扶额,该怎么说呢?傻人有傻福? 李掌柜才不傻呢,说完正事,他才提起两姐妹,脸上挂着几丝讨好的笑。 “我这两个丫头,憨直。她们弟弟这次受惊严重,她们母亲实在照看不过来。我想着,虽然愚笨,但伺候人上也算得用,就送来给家主使唤吧。” 程水放下茶杯,斜睨着说:“我就说,怎么突然来了两个闺女。你是觉得我老的不能动了?还是想拿女儿做人情?”她怕李凡故意送女儿来讨好她,虽是她得利,心中也不愉悦。 “家主哪里话啊。”李凡脑门上的汗都快下来了,他虽然有些小心思,但这次从增城回来后,他才感觉到家主的可怕之处,万不敢对她使什么手段。 “我也是见着您身边没个照顾的人,忙起来总是忘了吃喝的。我跟她们母亲也商议过,都愿意让她们在您身边多学学,以后也好找夫婿不是?” 见他说的恳切,程水的不悦消散了些,答应道:“既然如此,那便跟着我罢,也不拘束,随时可以家去。” 说完话,李凡才离去。 出了书房,他抬手擦擦汗,心道家主如今不止料事如神,还能看穿人心了。 率先知道程水身边多了两个姑娘的,除了大人,就是程三了。 这小子在学堂上了好长时间的班,早就有些坐不住了。每天下学都要来程水这里,求抱抱求安慰,听听程家长的“鸡”娃之言。 今天也不例外,他故意垂头丧气,一步一挪的走进书房,拉长了声音:“娘——我好累啊,今天教满了一百个人。”虽是语气抱怨,但说话的内容,明显是要求夸夸。 他头也不抬的扑向程水惯常坐的位置,不想今日程水换了习惯,竟扑到了秀儿怀中。 “啊!” 感觉到身下的人不对,过分纤细了些,他才抬头,这一下,看见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猛地向后一跳。 “你!你是谁。啊!对不住,我刚没看到那是你。” 他手忙脚乱,慌慌张的不停道歉。 程水坐在一边,她刚想开口提醒他来着,晚了一步。 秀儿羞红了脸,跑到程水身后躲起来,不敢开口。 程三终于冷静下来,看见程水在一旁笑,才懊恼的叫:“娘!” “好了,好了,你自己走路不看人,怪谁。”程水瞪了他一眼,“这的李掌柜家的闺女,叫秀儿,她还有一个妹妹也在我这里,刚有事出去了。” 程水安抚的拍拍秀儿的手说:“这是我那三儿子,你叫他程三就行,大咧咧的毛头小子一个。” “娘——”程三不乐意了,有点不爽的问:“她们怎么在这里?” “以后她们都跟着我住,你以后长点记性,不要再像今天这样闹笑话了!” 显然是不满意他的态度,程水语气强硬的嘱咐。 提到刚才的乌龙,程三才后知后觉的,感觉有些难为情,不再反驳。但是,今天肯定听不到程水的安抚了,程三没待多久就走了。 可是,也赶巧,他刚出门,就迎面撞上朵儿进来,差点又撞个满怀。 幸亏他速度不快,旁边又有房门,扯了一把。 “你!你不是在屋子里吗?” 站直了身子,程三不可置信的回头,看见程水身边的秀儿,又扭头看看身前的朵儿,在两人之间反复几次,直看的头晕眼花。 程水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小子不仅莽撞,还呆头呆脑的。 最后,程三还是眼冒金星的走了,一路上都在思索。 第二日,学堂。 远远见到李本奇和瑞哥的时候,程三就招手。等到近前,刚要开口,又顿住了。 昨天那两姐妹可是吓了他一跳,如果直接告诉这两人,那等见到的时候,就看不到他们的反应了,这怎么行! “哎,你愣着干嘛?嘴张这么大,却不说话,难道是想吃蚊子?”瑞哥打趣,一边说一边帮程三合上嘴。 李本奇也笑了,不知道是不是跟瑞哥和程三相处的久了,他跟以前的敏感、柔弱不同,笑容里也带了几分直爽,跟以前的小百花形象大相径庭。 “乱说什么,只是突然走神了。” “走神?昨天姑姑又给你说了什么?”李本奇看了一眼瑞哥问。 他们这些日子都在一起,也算难兄难弟。程水晚上怎么安抚的程三,他来了就怎么原样复述给两人。 程三眼睛一转,说:“昨天母亲劳累不适,并未多言,” 瑞哥奇怪:“没听我爹说有什么大事呀?” 李本奇皱眉:“是因为李掌柜回来的事情吗?算了,我今天晚上跟你一起回去看看姑姑吧。” 此言正中程三下怀,他故作忧虑的答应下来。 其他两人看他这副模样,自然不会怀疑。 一天事毕,到了晚上。 李本奇果然跟在程三身后,去了程家。 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自从到了石龙镇,他跟姑姑相处的时间就少了很多。也因为李家商队的很多事情停摆,不用商议,他几乎连程水的书房都没进过。 想到上次城楼上的事情,李本奇有些踌躇,他上次的表现那么差劲,姑姑应该很不满意吧。 第三十七章 少年意气 清寂的月光下,树影叠叠,风一吹,哗哗作响。 李本奇游移不定的停在书房门口,半响不敢伸手。 程三都在一旁都替他着急,偏又想看他的笑话,不能先推门。 正在他想小声催促的时候,屋子里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下一秒,屋门打开。 李本奇猝不及防下,就看到一个娇俏的少女出现在眼前。 “哎—你是谁?站在门口做什么?”朵儿歪着脑袋打量门前的少年,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呢。 “......” 少年哑然,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来找姑姑。” 说话间,李本奇就想通了关键,他瞪了旁边的程三一眼。 程三明显是知道的,故意不提醒。 看见李本奇那个,等会跟你算账的眼神,程三无辜的眨眨眼,心道,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听到门口的响动,屋子里的程水抬头,扬声:“进来吧。”她这几日都在书房画图纸,听说伍夫子身边的匠人手艺都不错,自然要好好利用。 李本奇闻言,走进内室向程水行礼:“姑姑晚安。”他说完忐忑的抬头,先是看向程水,见她神情温和,才又看向姑姑身旁的人。 这是? 他忍住想要回头的冲动,心里将程三暴打一顿,可恶。 “你怎么来了?可是在学堂待的厌倦了?”程水自然是关心他的,以为是跟程三一样的问题。 当然不会是,包括每日跟程水吐槽的程三。三个少年对在学堂教书,毫无怨言,甚至是欣喜自己所长,有所用。跟程水抱怨,只是对她温和有理的鼓励上瘾罢了。 “没有的事,我跟瑞哥都非常高兴,能帮上姑姑的忙。跟乡亲们打交道,也甚有意趣,乐此不疲。”李本奇悄悄的给程三上了一记眼药。 “那就好,往后事情繁多,去学堂的人估计会少上许多,你们可以改成,只早上或者晚上授课。这样既不耽误百姓干活,又能把想学习的人聚集起来......”程水说的认真,她想起增城的那些愚民,就觉得得把认字的速度加快些。 想到这里,程水思索起一件事,那就是造纸术和印刷术。 想要教化万民,只是学堂里认几个字可不成,需要他们经常时时看、时时听、时时说。跟温故而知新是一个意思,等到他们能看懂故事的时候,也得备些话本子之类的,把想说的道理都融入到故事里,才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众人的思维。 见程水收声,陷入思考,少年、少女也不敢打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程三用眼神询问李本奇,你怎么都不惊讶? 李本奇挑眉,所以你是想看我惊讶的表情,才撒谎说姑姑病了吗? 程三无奈,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觉得这两姐妹很神奇吗? 李本奇收回目光,四处打量,用余光看了看两姐妹,才冲程三点头。 这下换程三笑了。 两姐妹乖乖的站在程水跟前,对两个少年的眉眼官司并不稀奇。这样的打量,她们从小到大见过的数不胜数。 程水回神的时候,就感觉到秀儿正轻轻的帮她捶着肩膀。 她对两个少年说:“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去准备吧,就按刚才说的,改成早读或者夜校。另外,你们教人这许多时日,应该有不少心得体会。给你们一个任务,编造一本常用字大全,需简单明了,读易记。” 少年们一愣,领命退下。 次日,就变成了,两人一起忽悠瑞哥。 程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听着李本奇说的编书事宜,一边听程三感叹程老太书房的糕点美味。 他先挑了自己最关心的询问:“本奇说的可是当真,程姑姑让我们编书?”他父亲程闭跟程水现在对外都是以姐弟相称,他私底下也就跟着李本奇一起叫姑姑,其实他就是当面叫,程水也会高兴答应的。 “是的,姑姑说是给我们的任务,考验这段时间,教书的心得,我也觉得奇怪呢。” 一旁的程三听不下去了,拍了二人一下:“你们这样大惊小怪的作甚,不就是写本书吗?” “你懂什么,写书不难,随便调侃两句都能成书。”李本奇抓住他的手。 程瑞接着他的话说:“可是那种书,自娱自乐,自己藏着就行,不会流传在外。姑姑让我们写的,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编撰字书,这可是非圣人不可为的大事,不是我们这样的小子能写的。” “瑞哥说的是,往小了说,我们编的字书,只给石龙镇的少些人用,算一种文字。往大了说,万一......姑姑要是能把这个字给所有人用,那我们必然会被记录在史册上。” 说到这里,李本奇停下脚步,猛的看向瑞哥,瑞个=哥也在他的目光里睁大双眼,不可置信。 只有程三还絮叨着往前走。 可怜的傻孩子,上一次被答案屏蔽在外,还是许辞、程二跟程水说要报仇的时候。 程三最终一个人的笑话都没有看到。 因为,李本奇偷偷带着瑞哥,躲过他去见了程水。 两人在书房里跟程水聊了很多,自然瑞哥也就看到了秀儿、朵儿两姐妹。 从程水书房出来后,两人都有些迷糊,全然忘了自己进去的目的,把秘密藏在心底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少年人,心中多的是蓬勃朝气,猛虎下山,无有不敢为。 李本奇跟瑞哥听从程水建议,把免费的识字小课堂改成了每日早上的早读。 剩下的时间,两人强行拉着程三闭关研究。 在程三出言质问的时候,不需解释,把你信不信我们的话摆在明面上。 两人紧盯着程三,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后者万般无奈,只能上了贼船,不然这两人的大帽子扣下来,是不是兄弟?帮不帮我们? 天呐,简直冤死,你们也不说发生了什么,出了什么事情,他真的......才摊上这两个兄弟。 当然,此时,傻乎乎的程三绝想不到,自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两个兄弟带飞了。 第三十八章 细思极恐 风和日丽,易出行。 准备了好几日,程水才带着几人出门。 去拜访一下,传闻里的伍夫子。 当然,在她的设想里,此人学士渊博,应该目光睿智、喜欢人间烟火,应该言笑晏晏、不染权贵,应该自傲高洁。 可是直到,看见其人的时候,程水才发现自己都猜错了。 伍夫子住在一处被街坊邻居包围的小院里,是按程水的图纸新建的红砖黑瓦四合院。 院子里堆满了木材,有两个人正在搬运,还有两个人在一根木头前商议什么,只有一人坐在地上,雕刻着手里的玩意。 这五人看见程水,都没什么反应的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无奈,一旁的李凡上前行礼:“见过伍夫子,我家主人前来拜见。” 这时,其他人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像是突然回神了一般,赶忙像她行礼。 然后其中四人,齐刷刷的看向了,慢悠悠才起身的伍夫子,也就是坐在地上雕刻的那人。 “李家主见谅,我们都是俗人。刚才沉迷于手中活计,忘了行礼。”此人不紧不慢的说着,略微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杂物,然后伸手请程水进屋。 他身体前屈弯腰伸手的模样,跟程水想象中的自视甚高毫无关系。 程水不动声色,她略一点头,抬步,走了进去。 里间的屋子摆设很简单,只有窗户下一张案几,摆着些茶水。 两人就此落座,也不急着开口。 伍夫子给案边的火炉加了几块碳,才轻悠悠的提起水壶,给程水倒茶。 一切准备就绪,他才开口:“多谢李家主收留,我等才有容身之所。” “不必客气。” “那不知家主今日来,是所谓何事呢?”伍夫子似乎有些疑惑,就直接开口问了。 程水发现,这人的眼神难得的带着些年轻人的清澈,一点也不像是比自己还大三岁的样子。 她开门见山:“我这次来,一是慕名许久的拜会,二是有事相求,望伍夫子援手。” “请讲。” 很好,也不是程水想象中的温和热情。 “我这里有几样东西......的图纸,想麻烦伍夫子身边的匠人帮我打造。若是能造出来,我愿奉上白银黄金。” 伍夫子听完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更疑惑了:“你要请匠人做东西,为什么不问他们?而来问我?” 程水一怔,她转头看向李凡。 李凡急忙开口:“伍夫子,这些人不是专门为你做事的吗?” “他们是经常为我做事,但也不是我的仆人,我付钱给他们,他们帮我干活罢了。”伍夫子实诚道。 程水可算是明白了,她有点尴尬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想来,是我们误会了。那就不用伍夫子操心了,回头专门请他们去帮忙做工就是。” “是也,是也。”伍夫子点点头。 说完正事,程水放松了些,跟伍夫子聊起其他事情。 “您知道,那起义军刘毕身边可有什么人物吗?” 在这个时代,最让程水不习惯的,就是消息闭塞。 “人物?”聊到增城的事情,伍夫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跟着程水说的话思索。 “我没见什么人物,或许是老夫孤陋寡闻了。” 程水叹气:“我思量着,普通草莽,轻易不敢造反。若非有人暗中挑拨或者推手,那些流民也不至于此。” 她故意这样说,希望能抛砖引玉。 伍夫子果然听了进去,却是反问:“为何李家主觉得是流民中有人作乱,而不认为是左太守身边出了奸孽呢?” 这下,思考的人换成了程水。 因为看过原著,她对大致剧情都有印象,可在剧情之外,那些看不到的,被补足了的合理性,她是看不到的。 就像现在,以前的她简单的认为,这是皇权斗争下的恶果。但若是脱离剧情去思考,就会发现,这件事发生后,国家四分五裂,内战层出不穷,最终的既得利益者,只有一个人。 想到这里,程水不寒而栗,书中只写道男主杀了反派,终于大仇得报。那之后的故事呢,结果呢,这个国家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定一定心神,程水看向伍夫子的目光变得更加慎重。 “伍夫子既然看穿了事情真相,为何不昭告天下呢?以您的声望,信者或能过半。” 听见她的话,伍夫子摇摇头:“刚好是没用的一半。” 程水默,这人是看的真透。 她打起精神,又试探道:“那刘毕,听说凶残至极,不知道会不会杀到石龙镇来?” “不会,他攻下增城没几日,就又往申观城的方向去了,暂时顾不上这里。”他说的轻巧。 程水却急切道:“啊!带头的是不是一个屠夫!” 此言一出,伍夫子惊讶的看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失言,程水抿紧了嘴唇,她也是被刚才伍夫子说的话,搅弄了心神。 气氛有些尴尬,伍夫子却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到咳嗽起来,几乎要背过气去。 李凡连忙给他顺气,程水则有些无奈。 这一下子露了馅,再想套话就更难了。 伍夫子仍是笑个不停,良久才慢吞吞的说:“哈哈,你带着答案来问我,还......哈哈。” 程水难得的羞恼了:“你只用说是与不是,其他不必多言。” 一旁听两人谈话的三人,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伍夫子怎么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了。 只因那两人说的隐晦,面上李凡父女们,正担忧刘毕会不会来石龙镇大开杀戒,怎么能想起来程水一开始说的话。 伍夫子终于收了声,但还是洋洋得意的说:“我不知道。” 程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没意识到,比起一开始严肃拘束,现在两人就像一对多年好友,说话间轻松自在。 “但你说的那个人,肯定也去了。”他笃定道。 “哦,你能猜到?”程水是不愿相信的。 伍夫子不急,他是彻底放开了,也不正襟危坐了,歪着身子,仰靠在旁边的窗台上,漫不经心的说:“因为那个人我认识。” 第三十九章 屠仁厚和屠阎王 程水是彻底被伍夫子的话吸引了。 “您怎么会认识他?” 伍夫子看着窗外,匠人敲敲打打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程水看向李凡,后者会意,带着两姐妹退出门外。 她提起水壶,给伍夫子倒茶,殷勤的说:“秋日渐寒,您多注意保暖,勤喝热水。” 伍夫子失笑,拿起茶杯才说:“那人本名屠仁厚,就住在增城跟申观城中间的一个小村子。先后娶过两个妻子,后娶的是个寡妇,带了一个儿子,加上他生的五个,一家就有六个小子,在村子里也是出了名的。” “一个女孩都没有吗?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想有?” 他瞟了她一眼,似乎不喜欢被打断,但还是说:“这个不知道,反正出名的是他家小子。若不是家里做这屠户的营生,那肯定也是养不起的。” “我认识他是去年的事情,他找我,是想让他那几个小子识字。呆傻傻的把家里六个小子都带来了,随便我挑一个,说不管能学多少,他都愿意月月供我肉食吃用。” “所以你看在肉的份上答应了?”程水又打断。 这次伍夫子把控诉的目光投了过来,程水心虚,她是存了点故意的心思。 “好了,你说你说,我不问了。” “我当然答应啦,那可是一个月的肉啊!”他翘起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程水见状撇头,不忍直视。 “我挑了最大的那个......出师比较快。” “那孩子虽然资质一般,但勤奋刻骨,交代给他的事情,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他都会一丝不苟的完成。”伍夫子举起杯子,明明喝的是茶,却像酒。“只可惜,英年早逝,失足掉进枯井。” “后来我也问过屠仁厚,要不要换个儿子来继续跟我学习。他拒绝了,只说是没这个命,我也就作罢。之后发生的事情,你大致也知晓,百姓日子难过,他们家人口多,也更难过。人都吃不饱的时候,也没东西喂牲口,他也就没了活计。” “再见他是两个月前,我从城东路过,见他抱着一个孩子跪在流民堆里。就遣人将他带进城,他见到我的时候,瘦的不成人样,嘴唇干裂,双眼无神,是被拖着带到我跟前的。我见他怀里的孩子一动不动,就让人掰开他的手,才发现那孩子,已经死了两日了,病死的。” “唉——”一声长叹在室内响起,两人都不出声。 程水知道的屠仁厚,跟伍夫子口中的人完全不同。 那个人,因为最喜欢看人死在眼前,慢慢咽气的样子,所以被人称为屠阎王。 屠阎王本是刘毕手下一员猛将,起义之初就跟在后者身边,但他喜杀战俘,跟刘毕有些冲突,最后决裂。 朝廷为了制衡两人,还封了屠阎王为异性王。可是并没有用,反而在百姓心里,威严尽失,丢尽颜面。 书中,这人来历不明。所以程水听见伍夫子说认识,才想一探究竟,可惜自己知道的太晚了,要是早点见到伍夫子,早点救下那人的孩子,或许更早一点,穿越过来,就去救更多的人......穿越...... 不可能了!再早一点,若是知道自己会穿越,她一定是尽力避开,就不会来到这个时代! 此事就如:春夏作头,秋冬为尾。循环反复无穷已。 程水无奈,内心逐渐平息。年轻的时候,她经常内耗,饱受折磨,总怕自己所得对不起自己的努力。年纪大了才明白,福祸相依,安之若命。 当然,这不是说她甘心接受命运的所有安排,她只是对那些不幸而又无力更改的事情,看的更开而已。 “你可是在想他其他儿子在哪里?” 见程水回神,伍夫子才说:“都饿死了。” 程水却想到,书里屠阎王收了很多义子,是不是也是因为自己的孩子遭难的缘故。 夫子仰头看向窗外,晴空白云,碧空如洗。 程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风和日丽,想到了什么。 “伍夫子放过纸鸢吗?” “自然,幼时常与姊妹玩乐。” “那你放过......热气球吗?不对,是坐过热气球吗?” 在伍夫子疑惑的目光中,程水起身莞尔一笑。 ...... 从院子出来后,程水并不着急回宅子。 她带着李凡跟两姐妹上街,在东市、西市各逛了一圈。 镇上现在,比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要热闹许多。 现在刚好是傍晚,街上虽达不到摩肩接踵,也是熙熙攘攘。 可见人类是很坚韧的生物,恢复能力极强。 当然,不到一个月就能恢复的比之前镇上还热闹,最主要的还是离不开人。 不止长流村,十里村和其他一些小村子的人,也都住到了镇上。 一是程水在镇上大肆招工,工钱和粮食都比平日高出两倍,二是她让程闭修缮、扩建的房屋租金和售价极低。 如此一来,住在镇上人多热闹,花钱少,还能挣钱。附近村子的人自然都会集中起来。 当然,这里面支出最多的是程水,若她不能在把钱花光之前,找到新的收益来源,那这里的一切都会停摆。 程水心里有数,并不着急。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见她在街上四处闲逛,已经猜到她意思的李凡开口:“家主不若去城门招工处看看,哪儿的人更多些,附近村子的人也会来打探消息。” 闻言,程水给了李凡一个赞许的眼神,才提步。 刚走到城门不远处,她就皱起了眉头。 观察着她神情的李凡,心里一个咯噔,以为她是觉得这处过于杂乱不喜。 李凡的心思,程水是不知道的。她只是看到了摆着桌子招工的几个人,手忙脚乱的写着竹简,觉得不太方便罢了。 另外,她还看到很多百姓用的交通工具,牛车、马车、骡车和人力推车,五花八门。 这些交通工具,在镇上这修建平整的土地上都不好随意驱使,更何况是山间小路之类的。 想起当初步行到镇子上的经历,程水犹豫中,还是把水泥的制造提上了计划表。 第四十章 屠春弟 在运用现代知识创造的方面,程水一向很谨慎。 怀璧其罪的道理很简单,她怕惹眼招来杀身之祸。也因为某些东西,看着不起眼,也在现代没有水花,但是一放到古代,或许就威力巨大。 在城门边上站了好久,眼见天色渐暗,两姐妹就开始劝程水回家了。 就在她要答应的时候,却看见城外最后进来一个大汉。 这大汉身高七尺,鹤立鸡群,虎背熊腰,见之不凡。 他左手握着长棒,棒子一端挂着两个圆环,行走间发出略微的碰撞声,右手却抱着一名女子,女子娇柔的俯趴在他肩头,看不清脸。 城们内,刚刚还在吵嚷的人群,瞬间就是一静,众人不自觉的让开路,闪避躲开他的目光。 就在大家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那壮汉突然低头,凑到一个呆若木鸡的男子身边,小声问:“你们这里的当铺在哪儿?” 男子愣愣的指指右手边。 那大汉忙道谢离去,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复而小声议论起来。 站在旁边的程水挑眉,感觉有意思极了。刚跟人聊完屠阎王,他的义子就出现在她眼前,这送上门的鸭子,还能让它飞了吗? 她先吩咐两姐妹回家,自己则带着苦着脸的李凡跟了上去。 虽然没追上人,但这附近的当铺好找。 不多时,就又在当铺门口看见了那壮汉。 他还是先把女子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才拎着棍子走进去。 当铺的活计看见这壮汉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开口:“你你、你是谁?来干什么?” 壮汉莫名:“我来当东西啊。”说着,他把棍子递到伙计面前。 那伙计本来还很害怕,但见这壮汉一板一眼,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 他甩了下手中的麻布,不自在的轻咳两声,才伸长脖子去看那要当的东西。 只一眼,心里的不屑就化成了惊喜,“你、你确定要当这个?你这根棒子是实心的吗?全是精铁做的?”他声音越来越大,语气里都满是不可思议。 程水本来观察壮汉,也就是屠阎王义子屠春弟的目光也不由的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这根长棒,通身乌黑发亮,明显是被细细保养,打磨过无数次的。 她心中一动,书中只说屠春弟善用棍棒,却没说到底是什么材质,何人所造。看这根棍子的模样,也不像是他书中所用,那必然是很早就遗失了的。 难道就是卖给了当铺? 那边屠春弟还在老实回答伙计的话:“是,就当这个,实心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精铁。”他诚实的过分。 果然伙计眼神机溜一转,叉着腰说:“你这是什么材质做的都不知道,别是什么粗制滥造的吧?这可不好收。” “不是粗制滥造,好东西,能当多少?”屠春弟还是认真说,情绪非常稳定。 “哎,不好说啊。算了,看你可怜,那就二十两吧。” 这伙计的表演明显是不过关的,神情语气都太过夸张,也只有屠春弟看不出来。 不过程水不打算插手,只要不是强买强卖,人家正常做生意谈谈价格嘛,不用上纲上线。 但是她不管,却有人管。 只听一声慵懒倦怠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耳朵都像是被震了一下,酥麻至极。 “不当了~~” 拉长的尾音好像有东西在人心里挠痒痒,程水回神,看向屠春弟肩头的女子。 女人虽然说话,但并没有起身,甚至好像连眼睛都没挣开,但是那一股子魅意却瞬间活了过来,袭击在场的所有人。 屠春弟非常听话,闻言收回手,“好,不当了。” “哎!壮士!”伙计回神,见到手的业绩飞了,赶忙出声阻拦:“姑娘、壮士,价钱可以再商量嘛,这样,给你们翻一倍,四十两行不行?” “不行~~这东西废了我好些工夫呢,上百两啊,你都是赚的,才出四十,看不起谁呢——” 跟嘴笨学舌的屠春弟不同,这女子到是小嘴叭叭,又是训斥、又是撒娇。伙计很快就着了道,陷入了抉择的两难之中。 他的权限明显没有那么高,说了声稍等,就去找掌柜了。 而这边的女子终于懒懒的抬起了脑袋,她眼睛细长微翘,鼻梁高挑,只有红唇略大一些,可她勾起唇角的时候,又觉得大小恰到好处,美艳不可方物。 她伸手点在屠春弟脑袋上:“你这个傻子,敢贱卖我心血,我就割了你做太监!” 李凡闻言,刚还沉浸在这女子勾魂摄魄笑意里的臆想,瞬间破灭,有一瞬间,他想躲到程水身后去。 程水却抓住了这女子话中的重点,她上前一步:“敢问这位姑娘,这兵器是你造的?” 这女子刚听到声音的时候还很不耐烦,她是讨厌透了那些爱跟她搭话的人。 可是一扭头,看见是名慈善有理的老妇人。 她神情一缓,遂答道:“是如何?不是如何?”说完轻拍两下屠春弟是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屠春弟听话的弯腰,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站在地上,又怕她累着,让她斜靠在自己身上,真可谓,无微不至。 程水把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也不惊讶,她先回答了女子的问题:“都不如何,我只是想出钱请你做个兵器,你如果不愿意,我也没什么办法,这是你的自由。” 书里并没有写屠春弟有什么情人、相好,也没有成婚什么的,程水猜不到这名女子的身份,但是不影响,她看到两人关系密切,这女子似有大才。 秋娉听到程水的话,自然是喜欢的,她喜欢自由这个词。 “老夫人是哪家的,您不习武,要兵器作甚?我收费可是很贵的哦——”这话就是变相的答应了。 程水也无意隐瞒:“我是李家家主,兵器自然不是为我造的。” 旁边隐匿许久的李凡补充:“这石龙镇上,还没有我们家主拿不出的报酬。” 等到当铺老板赶来的时候,四人自然是已经离开了。 看见空无一人的大堂,他扭头将伙计训斥了一顿,伙计的欲哭无泪啊。 第四十一章 无力的帝王 带着新得的两人回到程家,一路上互相试探。 程水才知道,屠春弟本没有姓。他现在就叫春弟,跟秋娉以姐弟相称。 两人没什么目的地,从南向北而行,是因为秋娉想看下雪的模样。 当时程水就笑说:“想看大雪还不简单,我们这里冬天就快要来了,到时候让你看个够。” 李凡也接话道:“等雪下的极厚时,一脚踩下去,半个小腿都拔不出来,无论跑、跳,都不怕受伤,软绵绵的很有意趣。” 秋娉又被春弟抱在怀里行走,她歪着脑袋问:“雪可以吃吗?下雪的话,有多冷呢?” 这次李凡沉默了,程水接着说:“冷是极冷的,冷到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冷到极致的时候,有些人就会出现幻觉,觉得热。然后脱光衣服,躺在雪地里,冻伤而亡。” 秋娉半信半疑的点头,跟程水约定,在石龙镇等第一场雪。 将二人安顿好后,程水返回自己的屋子。 路过一处时,脚步顿了顿,想起自己那个二儿子。 自从来了石龙镇,程二跟李三刀的兄弟们同吃同住,似乎下定决心,不想回家。 她暗自摇头,琢磨着,下雪的时候把人叫回来谈谈心。 春秋两人在程宅里引起的轰动,可比李家双胞胎大多了。 只因两人从外表到性格,都拥有着无比巨大的反差感。偏偏春弟对秋娉形影不离,犹记得春弟第一次开口喊秋姐姐的时候,众人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而程水,相比起对春弟书中的身份和战斗力的兴趣,她更在意秋娉,确切说,她对书中不曾描写到的事情、人物都很有兴趣。 值得一提的是,秋娉刚好也对所有人都不感冒,可能是见惯了女人对她的避之不及,男人垂涎三尺的丑恶嘴脸。 如今,她只喜欢跟程水这样的老妇人打交道,何况,程水跟她提起的东西,一个比一个有趣。 程水喜欢秋娉,但也被她纠缠的有些头疼,索性递给她几张图纸,打发了事。 却没想到,这一给捅出了马蜂窝,她可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古代宅女、古代技术宅。 也是她没想到,秋娉娇娇弱弱的,竟是个科研迷,自己动手不行,就把春弟指挥的团团转。 可她的脑子确实好用,无论什么兵器,到她手里都能改造一番。 最值得高兴的是,她先许辞一步,把程水说的滑轮做了出来。 自从跟许辞沟通过铁矿的运输问题后,他们就一直在实验研究,制作滑车和滑轮的方法。 是的,最终想到铁矿的长时间持续性运输,程水选择造一条“生产线”。 利用山地间的高低落差,修建滑车和滑轮,一个上山,一个下山。分段看守工作,也确保了一定的保密性。 当然,滑车好解决,前世古代力,滑车也是矿区比较常见的运输方式。但是滑轮不同,有一定技术难度,需要更精细的制作,目前他们做出来的滑轮一直存有使用次数的问题。 没想到,被秋娉轻松解决了,程水知道后,非常开心,情绪激动之处,把秋娉抱进怀里好好的蹂躏了一顿。 当时后者僵直了身体,瞪大了眼睛,顶着散乱的头发,颇有点不可置信的可爱模样。 或许是石龙镇小的不值一提,也可能是这里偏僻的被人遗忘了。 总之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所有人待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好像待在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程水是知道外面情况的。 刘毕带领起义军,攻下申观城后,彻底奠定了起义军的规模和地位。 从此明目张胆的招兵买马,借手下众人之口,给自己加上了承候王的名头。 先不提这名头他也用不上多久,但现在,承侯王的威名颇胜,加上他的神异传说,许多英雄好汉,名望世家,都愿意在他身上投资一二。 当然,有些是明面上的,有些是私底下的。 值得一提的是,朝廷上对他的这一行为,喝斥批评者不计其数。 但是,苦于没有武力支撑,加之暴雨过后南边部分地区频发洪灾涝灾。同时继位新君身体病重,朝堂上二皇子跟三皇子,争斗不断。 而双方都没有派人领兵重压起义军的心思,只盯紧了都城的一亩三分地。 真可谓,悲兮叹兮。 …… 这边,威严耸立的高墙之上。 一只长尾鸠雀正活蹦乱跳的走来走去,似乎天真的无忧无虑。 皇宫里,层层叠叠的内殿之中,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斜倚在软榻上,还不到深秋的季节,身上却盖着厚厚的大氅。 滢白的狐毛映衬的他的小脸,更加苍白无力。 他握紧手里的暖炉,不高兴的踢了踢脚上的大氅:“继续念奏折给我听。” “是陛下。” 榻边的内侍低头,恭敬的拿起案上的竹简诵读。 “……刘毕其贼,自称承侯王……” 读到这一句的时候,内侍头低的更低了,仿佛是他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也不怪他小心,年轻的皇帝抬手就把暖炉砸了出去,炉子落地炸裂,其中碳火四溅,有几块跳上了白色的大氅,烧出几个黑点。 站在其后的太监总管,忙不迭的上前,哀叹道“我的小祖宗啊,生气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可别扔了这东西伤了龙体。” 紧着说完又叫来一群,小太监宫女,把东西收拾下去。 年轻的帝王虽然愤怒,但是勉力发出的脾气,却没能平息自己的心情,反而气的脸上泛起薄红。 “咳咳、该死!都是该死的东西!咳咳......咳咳......” 太监总管明白他的有心无力,在一旁安抚:“陛下,消消气,现在什么都没有您的身体重要,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这些、乱臣贼子。”说道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太监总管眯起的眼睛里似乎有寒芒闪烁。 “咳咳......”帝王摆摆手,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异样,“韩太傅呢?” 太监总管忙躬身施礼:“韩太傅就在门外,陛下现在......要见他吗?”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 “宣。” 第四十二章 韩君昊 韩君昊跟在宫侍身后,穿过长长的外殿走廊。 他一路恭敬有礼,不敢四处张望,到达内殿门口时,看到了等在一旁的太监总管常永福。 后者上下扫视了韩君昊一番,才开口:“陛下近日耗费心神,精力不济。韩太傅有什么事情,尽快说完,不可打扰陛下休息。”说到这里,他一摆拂尘问:“你,可明白?” 韩君昊沉吟点头:“自是如常公公所言。” 听他答应,常永福才满意的微笑,随后带他进入正殿,来到景岭面前。 “陛下,韩太傅到了。”常永福轻声唤道。 新帝景岭缓缓睁开双眼,看向下首的韩君昊,后者低着头,感觉到景岭的目光,才不慌不忙的下跪行礼。 “请陛下安。” “起来吧。” 景岭摆手,略坐正了些,常永福连忙拿起一旁的软枕放在他身后,可谓细致之极。 “太傅这段时日辛苦了,岚江下游水患可解决了?受灾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水患遂止,但过水之处,河提河坝不堪重负,屋舍良田毁坏略多。”韩君昊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 他抬头看了新帝一眼,才接着道,“距离都城最近的莲城受灾最为严重,其中许多百姓在水患过后,感染疫病。微臣恳请陛下,让宫中御医前去为百姓看诊!”说完跪俯在地。 “大胆!”常永福怒喝,“宫中御医为皇家特用,怎么能给哪些贱民所用!”说着就想抬手叫人。 “你才大胆!”景岭踹了常永福小腿一下,后者吃痛,歪了一下,跪在地上。 “咳咳......你是想替孤做主吗……咳咳!” 常永福瞬间趴低了身子,颤抖道:“陛下!奴才不敢!” 景岭已经扭头不在看他,转向跪着的韩君昊说:“太傅......咳咳,你去挑几个。莲城距离都城太近......咳咳,万不可让疫病肆意传播,增添祸事。” 刚说完话,他就克制不住的俯身,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把心肺都要咳出来才甘心,周围的宫侍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跪在台下的韩君昊神情莫名。 良久,等宫侍收拾完毕,景岭才重新开口:“韩太傅可听说了申观城之事,有何见解?” 韩君昊扫过一旁端走秽物的时候宫侍,越发恭敬道:“微臣大概知晓,此事由尚书大人统领,目前还不知道缘由。” 这番话,看似回答,实则什么都没说。 景岭自然听出了他的推脱之意,苍白俊朗的面容上噙着一抹冷笑:“韩太傅与孤相处数十载,旁人不知道你的能力,孤还能不知晓?” “如今孤已登基,太傅尽可施展自己的才华,又为何畏畏缩缩,是怕我护不住你吗?” 然而听完新帝的维护之言,韩君昊只是无奈一笑:“承蒙陛下厚爱,臣自当竭尽所能,只是臣自为官以来,对军中事物一窍不通,实在给不出什么建议。” 见他说的诚恳,景岭无法,只能让他退下。 等韩君昊走后,在一旁罚跪的常永福凑到新帝身边,讨好的说:“陛下,奴才这里有一记,可解陛下烦忧。” “哦?说说看。”景岭不以为意。 常永福也不起身,仍跪在原处,只是挥退了其他人,才凑近景岭轻声道:“百知使。” 听到这三个字,景岭终于正眼看向常永福,有些惊讶。 “什么是百知使?” “陛下,这百知使是先帝早年,北伐亲征时所创立的,主要用于情报打探、传递,曾立下不少功劳。” “听你说的这般厉害,为何后来销声匿迹?” “这......百知使中多为女子,探听情报的手段也容易惹人非议,故而战功不好封赏。后来先帝统一南北,山海之间无有不服,这些百知使也就慢慢隐却了。” “那岂不是早都没人了?” “陛下有所不知,百知使虽然没落,但也不曾荒废,他们每年都有培养新的探子,安排隐在暗处,只是近些年不得先帝重用,知晓的人也不多。” 常永福娓娓道来,轻声细语,讲解时格外注意景岭的神情,见他眉目舒展,才引诱道:“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是时候让他们为陛下尽力了。” “他们对申观城的起义军又能有什么作用?”景岭有些心动,有些疑问。 “那些起义军不过些乌合之众,只是恰好都城周边水患并发,朝廷抽不出手惩治罢了。陛下何不先派百知使去打探、离间一番,或许不等我朝出手,那些人就自己内讧起来也未可知。” 闻言,景岭眼神一亮,拍拍常永福的肩膀说:“孤就知道,你是个知心的,咳咳......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刚刚压制下去的病痛席卷而来,景岭又咳喘起来。 这次常永福虽然着急心疼,但想到新帝的吩咐,也很满意的退下了。 ...... 这边主仆二人告一段落。 那边,走出内殿的韩君昊忍不住回头,看着眼前的宫殿,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好不容易,盼走了先帝,扶持大皇子上位,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大显身手,一展抱负。得知岚江以南水祸齐发时,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担心灾民如何安置,而是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却没想到,这才多久,新帝就身染恶疾。 刚才,他看的分明,宫侍端走的秽物中夹杂着血丝。 韩君昊眉头紧皱,不由深思,新帝这病是否人为? 可是,不管谁做的,目前新帝的状况确实堪忧,如果新帝病逝,剩下的二皇子跟三皇子中,谁最有可能上位? 他韬光养晦数十年,决不能折在新帝这一脉。 韩君昊的眸光加深,当初选择大皇子,是因为他是三个皇子中,最有明君之相的,得他辅佐,也最可能名留千史。 剩下的,二皇子性情懦弱、多疑不堪大用,三皇子势强、凶名在外,更难伺候。 想到这里,他有点烦躁,任何事情,脱离?掌控,都让人心情不悦。 怎样才能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呢? 第四十三章 家和万事兴 时间很快,一闪而过。 冬至时,程水正领着一大家子准备包饺子。 以这个时代的局限性,自然是没有饺子这样的吃食的。 但也许是时间太久,也许是日子过于平静,程水突然上涌起一股浓浓的思乡之情。 成年人经历越多越麻木,但也容易被一件小事勾起深处的回忆,可回忆的事情实在太多,醒神的时候就越发怅然。 在其他人的眼中,就是家主突然心情欠佳,忧心忡忡。 所有人开始,不约而同的想着法子逗程水开心。 大手笔的李掌柜,请专人专门定做了一辆马车,马车外观质朴,内里却大有乾坤,容得下四五个人,坐、躺、卧都很富裕。 第二个出手的是来得最晚的秋娉,这几个月来,她带着春弟就跟程水住在一个院子,其超前的思维方式和程水的奇思妙想,常常使众人对二人的谈话莫名奇妙。 但两人的关系可谓是突飞猛进,她也算是程水来到这个世界后,交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程水的真心相待,秋娉自然能感觉到,她送了程水一支簪子,也是这段时间,在程水的启发下做出来的,簪子上藏了两处机关,以备不时之需。 其后众人也是纷纷献礼,连长平也在张氏的教导下给程水拱手作揖,后者自然感动万分,遂决定冬至带大家一起制作品味饺子。 当然也是想把未来时代的思念带到这个时代中来,莫道离乡几万里,处处是我华夏人。 ...... 所有人过上厚厚的棉衣,在院子里忙碌。 程大和张氏两人说说笑笑的搅弄着馅料,秀儿、朵儿和许小妹几个花骨朵般的少女在程水的指导下裁面。 李母和程慧看顾着长平、长安,屋檐下的许辞和程闭在研究心得的棋盘。 李三刀对着春弟的大块头跃跃欲试,叫嚷着比比,程三、瑞哥和李本奇在一旁起哄,春弟回头看了一眼秋娉才答应切磋。 等到饺子上桌,这一切笑闹才收声,全部化成了唇齿间的赞叹声。 清水飘芙蓉,元宝落玉盘。饕餮世间味,最是此物鲜。 家主诚不欺我。 饭罢,入夜,众人将去之时,程水叫住李三刀,递给他一份特意留出来的饺子,“麻烦你带给二郎,让他照顾好自己。” 程二收到这份饺子后,心头五味杂陈。 这几个月以来,他也不是不想回家,尤其,跟兄弟们大醉酒后醒之后,众人离场热闹不在,独身一人备受煎熬。 可是每每想到回家二字,最先浮现在脑海的就是刘氏期盼的脸庞。少年夫妻,日日相伴,可能说不上有多少情爱,但是相伴于荒年,乍别于心心相印,总归是难以忘怀。 他眨眨眼,忍住了细微的泪花,大口大口的吃下饺子,这次想起的是母亲、兄弟。 第二日,程二回家的时候。 天上正稀稀落落的飘着雪花,秋娉兴奋的拉着程水在院子里看雪。 寒冬腊月的,她还爱美不肯穿棉衣,冷的跺脚,又舍不得美景,就窝在春弟怀里,权当靠着火炉子。 程水看着两人腻歪,有些失笑,幸好这些时日相处,她已经知晓这二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然也容易想歪。 也是认识的久了,秋娉才坦白。她本姓宋,家中世代以铸铁为生,主系旁支众多,常常受封于皇室。虽为贱籍,但是源远流长也是门手艺世家。 而她本人,从出生起,天资卓越,三岁就在火炉前观察玩耍,五岁就能指挥苦力做出箭式。可是家中长辈爱惜,见她容貌不俗,不愿她在家继续受贱籍之苦,勒令她不准铸造,留待成年,嫁予高门。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可是,秋娉不愿受制于深闺宅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所以,她义无反顾的逃离了从小长大的安乐窝。 说到这里的秋娉,妩媚一笑:“我心中所爱,唯自由尔。” 任何反抗都是艰难的,初入社会,她也上当受骗,尝尽人心险恶;扮痴扮傻,也曾虚与委蛇。渐渐的,天真不再,但是睿智渐生。 她终于能游刃有余的利用自己优势,达到想要目的。行路千里,能看见人间美景、能看见世态炎凉、能看见民不聊生。 春弟是她春天在路上捡的,为了一口粮食,父母把他卖做奴隶,被主人打骂饿晕在臭水沟里,秋聘刚好路过,利用美色,只花了二两银子就把他买下来了。 “那时他虽然长的高大,但痴痴傻傻,瘦的路都走不稳,现在这样可都是我养出来的。”秋娉眯起眼睛,摸了春弟的脸庞一把,后者虽不躲闪,但是黑黄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红晕。 程水唇角微弯,心里却对她佩服赞叹不已,算上前世,秋娉也是她见过的最奇特的女子。 只是不知,为何后来春弟成了屠仁厚的义子?秋娉又去了哪里?这等精彩人物比之女主更甚,总不至于销声匿迹。 看来这书里的世界,还有待深挖。 程水收回思绪,抬手接起一片雪花,就看见了刚进院子的程二。 黑了、瘦了,下巴上乱七八糟的扎着些胡须,看见他,程水先是一愣,复又微笑的招手示意。 程二也不由的咧嘴,紧走两步到程水面前。 “娘!” “哎,吃饭了没有,给你下碗面?” “好呀,我要加两个鸡蛋!” 他舔着脸说,跟以前一眼,恨不得把好东西都扒拉进自己嘴里。 程水斜了他一眼,“加加加,到底哪里亏待你,有点出息好不。” “娘应该叫大哥多些出息,我一个老二,自然不用那么努力,对吧,三弟!”程二故意这样说,扭头看见跑出来的程三,又把问题抛给少年。 程三是听到程二的声音跑出来的,也没听见他们前面说什么,只一个劲的附和:“对对对,二哥说的都对!” 动静这样大,程大和张氏自然也听到了。 程大忍不住拍了拍程二的肩膀:“二弟,你房里的家具柜子,都是大哥给你做的,有什么不喜欢的,跟我说,我给你再换。” “行啊大哥,你都会这手艺了,不错不错,以后长平的玩具就不愁了。”程二大笑,抱起地上的长平打趣。 “长平,这是二叔,送你金锁的二叔还记得吗?”张氏扶了一把孩子后背,教他认人。 “二叔!”孩子脆生生的喊声回响在院子里。 人勤百事旺,家和万事兴。 第四十四章 深夜来人 寒风萧瑟,夜深人静。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及近,匆匆扣响了程家大门。 自从靠近年关后,气温骤降,再身强体壮的汉子也不愿在镇上瞎溜达,家家户户都喜欢在新盘的炕上度过这温暖的深夜。 程水更甚,不知为何,她极怕冷。总觉得站在地上的时候,寒气好似会顺着脚往上爬,沁的她手脚冰冷。 因着事情不多,索性就开启了保温模式,除非必要,绝不下地。 这时候就体会到秀儿两姐妹的好处了,照顾无微不至不说,还能闲聊解闷。 虽然是照顾程水为主,但两姐妹心里却感激更甚。 李掌柜家算不得寒酸,但是他出身农家,也是一路千辛万苦才做成的掌柜,而他媳妇就是微末时迎娶的,两人之间,全凭父母做主,算不上情深。 早几年李凡也因无子动过另娶的念头,顾忌名声才作罢,幸好后来得了老来子。他尚能做到表面对姐弟们一视同仁,但是那个困于闲言碎语中的妇人,自是更重视疼爱小儿子。 而这一切,两姐妹身处其中,自然感觉的到。往年冬天,家中衣物吃食紧着幼弟,她们二人也要时时看顾,稍不留神,幼弟哭闹,就会招来母亲责问、打骂。 可以说,在程水身边,她们第一次感觉到被母亲记挂呵护的感觉。 三人心怀善意,自然相处融洽。 今晚也是,程水睡下后,两人轻手轻脚的熄灯回房。 可是谁也没想到,半夜里会有人敲门,一声比一声急促。 程大和张氏离院门更近,很快就惊醒了,后者安抚幼子,前者穿衣穿鞋,准备查看。 他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远远站在屋檐下的春弟,心下稍安,隔着大门问:“谁啊?” “是我,三刀!” 程大心中疑惑,手下却不停,忙打开门栓,放人进来。 只见李三刀一人裹着棉衣、斗笠,神情是掩不住的焦急、担忧。 “家主睡了吗?有急事。” 这时候院子里各房的人几乎都醒了,程三迷迷糊糊的趴在程二肩膀上,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娘应该刚睡下了,着急的话,我去叫。”程三说着想走向程水房间。 程二拦住程三,指着听见响动查看的秀儿姐妹说:“三刀叔,你稍等下,让秀儿她们先进去看看母亲。” 他知道母亲怕冷,这时候夜深寒气更甚,干脆让秀儿姐妹收拾一下,就在卧房里会见李三刀算了。 秀儿明白他的意思,跟朵儿进屋,一边收拾,一边将程水轻轻摇醒。 程水隐约间听到院子里的声音,还以为做梦了,被两姐妹摇醒才恍然。 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收拾妥当,程二陪着李三刀进屋。 程水披着棉衣,坐在床榻上。 “家主!”等了一段时间,李三刀的焦急缓和不少,但仍忧心忡忡。 “别急,你慢慢说。”程水细声说,又示意秀儿泡壶浓茶。 “此事跟赵先生有关。” 赵彦年啊,程水想起这个名字,也想起对方被她派去探查西边匈奴的商路。 见程水若有所思,李三刀才继续说:“赵先生被抓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表情慎重,打量了外间煮茶的姐妹俩一眼。 “被莱安城的守卫抓进了大牢,说他行为有异。最要命的是,他被抓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匈奴人。” 他声音虽小,引起的震动却很大。 程水和程二的对视一眼,程二起身,把两姐妹打发走,把茶水端到母亲面前。 “三刀叔,那赵先生有没有说究竟是因为何事被抓?” 李三刀摇摇头,“他是托最边缘的一个小兄弟传信给我,信上没有说明缘由,只说他有大事要向家主禀报。” “大事?”这回换程水疑惑,这个时间点。起义军还在其乐融融的认大哥小弟,朝堂上新帝病重,所有人自顾不暇。 能有什么大事? “他是不是故意这样说,让我们想办法救他?”程二怀疑,随口问。 反驳他的是一向跟赵彦年不对付的李三刀。 “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只是求救,他直说便是,时机合适,自然不会放着他不管。”大咧咧的汉子难得动了回脑子。 “不至于,冒着风险加急送信,要我们尽快救他出来,这样着急,很不寻常。” 李三刀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程水也深思起来。 既然不是起义军和朝廷上有大事发生,那么能让赵彦年这样着急的对象,必然是这件大事会影响李家、石龙镇。 而且,因为石龙镇只在书里一闪而过,并没有详细交代流民暴动后的镇子情况,程水也不好判断到底有没有大事发生。 毕竟是一本古代言情小说,重点围绕在男女主角的经历身上,时代背景都是为其添妆上彩。 “赵先生被抓,身边跟着匈奴。如果严重点,给个通敌的罪名,就是百死不赦了。”李三刀重新焦急起来。 程水抿了一口茶水,才开口:“你说的,这是最坏的情况。” “家主!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听说那个匈奴被抓的时候,当场斩杀。姓赵的估计也是怕牵连我们,才没说自己是李家游商,不然......唉!” 虽然李三刀哀叹不止,但是程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那个匈奴人死了,没有证据,说明赵彦年的罪名可有可无。并且他能送信出来,那肯定是有狱卒暗中通融,也不对,应该的狱卒故意让他送信出来。” 听程水这样说,一旁的程二率先想到:“八成是狱卒想捞点好处,那......也不太对,为了钱的话,赵先生直接送信让我们赎人不就行了,为什么绕这样一大圈。” “莱安城平日里有匈奴人出没嘛?”程水问李三刀,后者当年跑过西边,应该对莱安城和匈奴的了解比较多。 “这......肯定是有的,那边的物资匮乏,很多东西依赖于莱安城。匈奴人虽不常见,偶尔也能碰见几个。” “如此说来,赵彦年有可能是被栽赃陷害的,那些兵卒见他身上或有油水可捞,就把人关起来。倘若他跟李家联系,一个家族商队赎人,不免会被狠宰一顿,找个普通人托信,也可以省些银子。”程水略讲了些,又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第四十五章 严向明 她当然还有未尽之意。 如果那个匈奴人真的跟赵彦年有什么关系,这次兵卒放人送信,就是在钓大鱼。 程水可没忘了,赵彦年说的大事。 这个说法应付李三刀和程二却是够了。 李三刀甚至有些气恼:“这该死的姓赵的,抠抠搜搜,害的老子担心这一场。等他回来,定要打上一架!”他挥了挥手,显然已经觉得问题不大。 程二也在一旁点头,他心里倒是觉得这个赵先生,智谋过人,这次能省不少银钱。要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兵卒最会看人下菜。 没接李三刀的话,程水这次认真说:“虽然事情无关银钱,但是跟兵卒、府衙的人打交道,还是要再三小心,决不能将石龙镇的事情泄露出去。” 她停顿一下,又说:“去赎人的人选也不能马虎,得是赵彦年知道的我们信任的人,这人还得知晓事情经过,心有成算,能随机应变,做到在太守面前都面不改色才行。最重要的是,此人最好寻常普通点,带些市侩。” 听她说的仔细,李三刀忍不住挠头:“我们这些游商兄弟,大多能满足你说的条件,但是吧......这些人都是穷苦出身,到了那府衙官兵跟前恐怕诚惶诚恐,少有能稳定自若的。剩下一些能泰然处之的,比如李掌柜,可他那白胖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穷人。” 正在两人陷入思考的时候,一旁的程二起身拱手:“三刀叔,娘。要不我去?” 闻言李三刀拒绝,“你!你怎么行,不能让你涉险!” 程水到是没有说话,抬头细细打量着这个二儿子,确实很符合赎人的人选,再者,赵彦年见了程二必然更信任些。 “你可想好了?” “娘,我想好了!”程二眼神坚毅。 这半年以来,他不怕苦不怕累,跟兄弟们吃住在一起,身上自然沾染了许多普通游商的习性,加之刘氏离世,让他头脑更加清醒,平时又在程水的威压下生活,他有信心做到面对太守应对自如。 见这母子两人做下决定,李三刀也只能同意,送别程二的路上,只能再三叮嘱。 为避免耽误,程二是连夜出行的。 这一去就是三天,其中辛苦不足以描述。 只知道,到达莱安的时候,他双手双脚都生了冻疮。当然,这在现在的冬日是很常见的。 乔装打扮后,程二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去赎人。 那官兵见是这样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落魄年轻人来赎人,眼里的失望简直能溢出来。 程二心道,果然如母亲所料,这些人是为了银钱物什。他面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弓着身说:“官爷,这是我们家所有的银子了,求求您,高抬贵手就放了我义父吧!求求您了!” 那官兵抓起程二手中的银子,不屑道:“你这是打发谁呢,都不够兄弟几个吃回酒的。走走走,别在这里碍事。” “扑通”一声,程二跪倒在雪地里,哀求:“官爷,您大人有大量。我们就真的是普通的农家,上城里卖点自己做的东西,没多少银钱啊!” 那官兵不耐烦了,把抱着他腿的程二一脚踢开,“滚开!没听见吗!没有银子就去死吧,活着干嘛!”说着就要上手打人。 旁边守门的官兵看不过眼,伸手拦了一下:“算了吧,他一看就是个没钱的,被严将军看见,你打伤他,还得倒赔银子。” 听见这话,打人的官兵才停手,嘴上却倔强道:“他一个守城的将军,哪能管到我们官府里来,哼......” 正说着,却感觉周身一静,打人的官兵回头,就见一个身着铠甲、骑着白马中年人正静静的在他身后注视着。 “扑通”这下趴在地上的换成了打人的官兵。 “见......见过,严将军!” 严向明冷冷的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官兵,身上的杀意显而易见。 一旁的程二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折,也是没想到十两银子都喂不饱这里的守卫,被打到在地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再拿十两银子出来。 见这严将军仅仅一个眼神都能吓尿官兵,不由的动了心思,惹着身上的痛楚爬起。 “小人见过严将军!请严将军给小人和小人义父做主啊!”说着趴倒在地,埋头“痛哭”起来。 严向明把目光移向跪俯的年轻人,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事情经过,才面不改色的问:“你说家中就剩你义父?你是被收养的,那你们家住何处?” 程二心里一突,幸好早有准备:“我们住在赵家村,村子上的叔伯都知道我是被义父捡回去的,那年的雪比今年的还大,我义父为了救我伤了身子,此后看着比旁人都弱三分。” 赵彦年往年读书久坐,比起普通农家汉子,自然更柔弱些。 见他说的有条不紊,严向明才向身边的兵卒示意处理此事,自己先骑马走了。 留下的兵卒把程二扶起来说:“你小子运气好,碰上我们严将军,今天就能带你义父回家了。” 程二自然点头赔笑,心里总算松一口气。 不多时,就见那个兵卒把赵彦年带了出来,后者在牢房呆了这许多日,身上自是邋遢恶臭,也是幸好天气寒冷才没让味道发散出来,但也是寒冷,他脸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似乎就剩一口热气。 不等赵彦年倒下,程二赶忙迎上去,悲痛惊呼:“义父!您怎么样了!孩儿来接您回赵家村,我们回家!”说着就蹲下身,背起赵彦年。 那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离开兵卒的视线后,程二才低声说:“赵先生坚持住!接应我们的人就在城外!”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四周。 却听赵彦年在他耳边气若游丝的说:“不要......直接出城......绕一......绕......小心身后......” 程二瞬间明白了他是意思,自是照办,在城中晃了好几圈,才跟其他人汇合。 把赵彦年放到马车后,他松了一口气,瞬间觉得浑身上下疼痛难忍,叮嘱车夫马不停蹄返回石龙镇后,才终于躺下休息。 第四十六章 惊闻 程二出走五日返回,浑身是伤,带回的赵彦年也是昏迷不醒。 原本知道这事的只有程水跟李三刀。 但让老顽童去给两人诊治,裴星泽也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老顽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很快赵彦年就醒了,只是他苏醒后第一句话就是要见程水。 李三刀有些麻爪,这两日又是两场大雪,地上积累了厚厚一沓,无论是赵彦年起身拜见程水,还是程水动身来见赵彦年,都免不了从雪地趟过。 可是赵彦年非常坚持,一定要当面禀告程水,为此强撑着要下地,把老顽童气的哇哇直叫,一阵兵荒马乱。 程水知道后,自然是不愿赵彦年起身的。她在两姐妹的服侍下穿衣打扮,一边收拾一边对李三刀说:“他病的那样厉害,还是不要乱动,我去找他。没几步路的功夫,你放宽心,不会怎么样的。” 这样说着,她迈步出门,虽然行动迟缓,到底还是一步步走到了赵彦年面前。 里屋,听见声响的赵彦年起身,看见程水就想行礼。 后者赶忙拦下,也顾不上更换湿掉的衣物鞋袜,坐到他的床榻边说:“行了,你好好躺着,小心病根。” 赵彦年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关心自己,身上的病痛只能时刻提醒他,保持清醒。 他看向程水身后的两姐妹,后者乖觉离场。 等到两人独处,才盯着程水的眼睛问:“家主可有预测,莱安城失守一事?” 闻言程水大吃一惊,还来不及质问赵彦年,怎么会觉得她会什么预测之术,就听到第二句,莱安城失守。 不由失神,手中的茶杯差点滚落,热茶泼出一半洒在左手上,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只低低问:“你说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失态,只因这件事,在书中完全没有记载。虽然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受原著剧情影响,鼠目寸光,但是真的每次遇上这种突发事件,她还是忍不住吃惊回忆剧情。 穿书这件事情,对她而言虽算不上什么金手指,但也是难得的依仗,从她肩负起所有人的性命开始,就不得不时时回想,日日推敲。 “看来家主不曾预测到,那这个消息有可能是假的了。”赵彦年不知道程水心中所想,反倒根据后者的反应,自顾自的松了一口气。 程水忍不住沉下脸:“荒谬!你怎么会这样想!往日的决定,只是我根据得到的信息分析判断,怎么可能是什么预料的!想你读书几十载,怎会有如此离谱的揣测!” 赵彦年低着头听程水训斥,他也不过是心怀希冀,期望这个消息是假的罢了。 “好了,你把事情详细说与我听,我们一起判断!”见他垂头不语,程水斩钉截铁的说。 平复好心情后,赵彦年才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原是他西出莱安后,在草原各个部落游走,偶然救下一个匈奴小兵,本想搭点关系图谋以后,却不料那小兵戒心不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左贤王庭账下乌止王将的一名新兵,只是大军拔营时不幸被拉下,要在这里等里奇豫地。 赵彦年以为这人吹牛,实际应该只是一名普通逃兵,还在一旁用蹩脚的蒙古语附和安慰。直到那匈奴兵第二日酒醒以后,仍不愿跟赵彦年离开,反而劝他留下,跟他一起等里奇王将。 这时他才感觉不对,得益于李家商队的南行路线,很早之前,赵彦年就听过里奇豫地经常带兵在济山城外搅扰一事,匈奴军虽经常迁徙,但地盘划分鲜明,部落跟部落之间轻易不会相融。 什么原因里奇豫地会北上?又想起乌止王将,赵彦年只觉得心里一慌,不会是要进攻莱安城吧? 想到这里,他当即一头乱麻,不能安神。使了手段把人迷晕就想带回石龙镇,但是没想到在莱安城里遇上官兵,慌不择路下,才想到自己带着一个匈奴人进城,若是遇上什么奸诈之人,怕是有理也说不清。 更遑论,这匈奴兵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说话不着四六。 赵彦年只能先一步,咬牙宰了那个小兵。 程水皱眉:“你说那个小兵是你杀的?” “是、是。” “可是带信的说,那个匈奴人是被官兵当场杀了。” 赵彦年吃惊,有些不解:“要么是带信的说错了,要么就是那群官兵......对外说的就是他们杀的?” 虽然听起来还是奇奇怪怪,但程水也不想在这等小事上纠结。 她细细思量起,匈奴兵北上是何缘由?书中确实提到过,这个国家内忧外患,包括男主一家世代驻守边关抵抗匈奴。 但是实际上在书里,完全没有描写过跟匈奴的战争,似乎是拖到了王朝覆灭之后,匈奴才正式从北地起兵。 至于赵彦年说的莱安城失守一事,也是书上没有提过的,啊,不对,好像说过起义军势力扩大后,其他城主直接投诚了。 其中不知道包不包括莱安城,如果包含,那至少要到明年以后,莱安城都安然无恙。如果不包含,就不好说了。 往年冬季,匈奴抢掠是常有的事情,如果两个王将约好进攻莱安,确实很难抵抗。而一旦莱安失守,石龙镇危在旦夕,这些兵士极有可能顺手牵羊,攻打过来。 当然,即使石龙镇不会重蹈覆辙,但程水藏在石龙镇的秘密,长流村的兵器制造,都可能曝光于敌人眼前。 真可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事态紧急,见程水默不作声,赵彦年忍不住问:“家主,可能分析出匈奴是否会进攻莱安城?” 程水摇摇头:“不好说,先要知道这小兵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乌止拔营是去了哪里?里奇跟他有没有商议结盟?这些问题不弄清楚,仅仅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很难预测。” 话虽如此,程水一向喜欢思考最坏的结果,倘若莱安会被进攻,那么其守城将士是战是降,兵力又如何,都是要考虑的地方。 走出赵彦年房间的时候,程水身上未换的鞋袜已经被体温烘的差不多了,皱巴巴的贴在肌肤上,走出房门,被风一吹,又鼓动起来。 唉—— 程水在心里长叹,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稳了。 第四十七章 奇怪的问题 程水没有回家。 她不顾两姐妹的担忧、劝诫,转身去了青松巷。 又是一阵艰难前行,等走到伍夫子处时,鞋袜上都是泥垢了。 她抬手,亲自扣门,“铛、铛、铛。” ...... 另一边,几个兵卒正在禀报。 “将军!那具尸体排查了,确实是匈奴士兵,不过......”士兵有些犹豫。 严向明冷眼扫过,后者一个激灵,忙道:“不过那匈奴士兵身上的伤口,不像官兵手里的兵刃所伤,可能是他们冒领功绩。” 前者皱眉,眼神凌厉:“什么兵器所伤?” “可能是匕首吧。” 士兵摸摸鼻子,不知道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严向明则是突然想到什么,“派人去赵家村查一下那对父子!” “是,将军!” ...... 屋外风雪渐深,屋内炭火通明。 窗边的案几转移到了炕桌上。 伍夫子悠闲的窝在一边,不时捻起一颗蜜饯塞进嘴里。 借了地方打理好自己的程水,坐在另一边炕上暖着身子。忍不住吐槽:“吃蜜饯容易坏牙,可小心些吧。” 伍夫子不以为意,权当没有听见。但想起刚才看见这老妇人的狼狈样时,又忍不住:“玩雪容易受寒,也不见你当心。” “谁玩雪了,我那是走路沾的。”程水无奈。 “那又是什么急事,让李家主这般身临其境。” 提起正事,程水敛目,喝了一口热茶,没想到打了一个激灵,果然是受了寒气。 见她沉默,伍夫子似有所觉,“看来真的有事发生。” “自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大事,怎么敢叨扰伍夫子清闲。”程水开口,先恭维两声,看到对面人重新放下警惕才说:“不知伍夫子对莱安城了解多少呢?” 是了,想来想去,程水都感觉自己身边,没有几个能说道各城兵马状况的人,李三刀可能知道一些;许辞所学都来源于伍夫子;其他人更不必提,只有伍夫子声望见识颇盛,或能讨论一二。 “哦—你是想问,莱安城的人?还是莱安城的兵马?”伍夫子很是敏锐,根据程水的言行举止就判断她不是在闲聊话事。 当然,也是程水没想隐瞒,除过石龙镇的平头百姓。其他居住在这里的头脑清醒的人,都能发现,镇上主要人员流动,铁矿、兵器制造和李家扩张的侍卫人数。 之所以没有引人注意,是因为流民之乱,那场暴动让所有人知道,武力是必要的,李家家主招兵买马也是为了保护石龙镇上的百姓。 伍夫子开始也和大家觉得一样,但是今天听到程水的问题,他忍不住深思。 见对方这样敏锐直接,程水懒的卖关子了:“我的人得到一个消息,不知真假,想请先生指教。” “匈奴有没有可能进攻莱安城?” “什么时候?”伍夫子吃惊,下意识的问。 “您不先怀疑真假吗?”程水意有所指。 “以我的了解,没有你这个消息,那么是不确定的。既然有你这个消息,哪怕是一丝风声,传到这里,那也有可能是确切的。” 放下手中的蜜饯,伍夫子彻底没了心情。 “起义军乍立,内乱将生,外族岂有围观之理,定要趁人之危,趁势而入,天下危已!” “照伍夫子所言,莱安怕是有此一劫。因此,我想知道莱安城兵力如何?能抵一王将?能抵抗两王将?” 程水目光灼灼,后面两句几乎把莱安城要面临的困境都说完了。 伍夫子起身,在室内踱步,因为炭火充足、新屋子里的热炕也是个好东西,他不惧冷,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秋季的,也不止是他,今年寒冬,整个石龙镇的百姓都过了一个暖和的富裕年。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那个老妇人,只见她一身黛蓝色的曲裾,头发虚虚的插着一根木簪,双手捧着茶杯,低头啜饮,跟寻常百姓家的老人区别不大,气质沉稳,放在豪门世家也不突兀。 怎么看,都不像个野心勃勃的政客。 但是偏偏这样一位老妇人,做了很多男人该做的事,承担了很多朝廷官员该承担的责任,面对强军弩箭,第一反应是如何应对? 自愧不如啊,他的第一反应是如何退路! 终于重新坐下,他开口道:“莱安城的太守申正,已经年过半百,无甚功过,但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从不插手兵部事宜,莱安城的布防守卫之权都在将军严向明手中。” “这严向明原是兵部尚书之子,早年就征战四方,从一个平头小将做到守城大将仅仅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此子骁勇善战,一身正气,先帝也十分喜爱,曾当众对其大加赞赏,许诺他武将官职尽选。可他不卑不亢,只说愿为国驻守边关,有他在一日,绝不会让匈奴人踏进大景朝半步!” 说完两人来历,他才又重新开口:“倘若匈奴来犯,以莱安城的守备和严将军的智谋,即使是两王将联手,都不一定能攻破,家主尽可放心!”说完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程水却眉目纠结,思考半响才问:“虽然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以夫子的洞察之力,这严向明对大景朝的忠心可有保证?” “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伍夫子先是一愣,随后大怒,猛地将酒杯砸向桌面,气呼呼的盯着老妇人。 “我只是想判断一下,莱安城失守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平静道。 “不可能!你这种猜测不只是在怀疑一个将军的人品!更是在否认莱安城内所有士兵的信仰!” 程水一时无奈,她没办法解释,她不是怀疑严将军私通匈奴。只是想根据严向明对大景朝的忠心来判断,他会不会向起义军投诚。 眼见着伍夫子越来越气,她只好放弃了钻书中漏洞的想法,提出了另外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 “这个严将军,你说是原先的兵部尚书之子,那其家族父兄可还有人在朝中任职?” 可是,对面的人像是耍起了小性子,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程水抿唇,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茶水。 这下无奈的换成了伍夫子,感觉到她的慎重之意,只得开口:“他家中无甚兄弟姊妹,父亲也早早辞官归隐于山林之间,不过他母亲似乎跟他父亲不合,现居住于他外祖温太尉府中。” 程水一愣:“他跟他父亲关系好些还是母亲关系好些?” 感觉话题似乎有些跑偏。 伍夫子没好气的说:“这个人家家事,外人怎么知晓!”净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第四十八章 入伙搞事 “倘若以他父母威胁,不知道他会不会受制......” 伍夫子皱眉:“先不说他父母都在都城腹地,就他本人冷酷无情的性子,我也想不来他委曲求全,向人摇尾乞怜的样子,你的担心实在没有必要。” 听到他这样说,程水却没有开心的表情,心中揣测。 倘若这位严将军性情宁死不屈,那向起义军投诚的可能性也极低。毕竟那时候屠阎王的实力虽广,但主要掌控的是中原一代,而莱安城位于西部边境,对其锦上添花的作用都微不可查。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不想再拐弯抹角的隐晦探究,只想抓住眼前这个老头子的衣领,把他提起来逼问,严向明到底有没有可能向起义军低头啊!他一定能抵抗住乌止和里奇两个王将的携手进攻吗! 然而这些念头,只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就消失不见了。 没有结果的谈话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程水终于起身,准备告辞。 对面的伍夫子见她起身退步,自然知晓她的打算,思绪纷繁,终于开口。 “家主留步。” 程水刚想开口唤两姐妹的声音一顿,扭头看向突然端正跪坐在炕桌边的人,有些怔然。 从第一次见到伍夫子,他表面恭敬一次后。这人就再也没个正形,言行举止洒脱随意,熟络后,更是跌宕不羁,无拘无碍。 少见他这样严肃正经的态度。 “今日老朽心中也有疑问,请家主指教。” 程水不解其意,但是复又转身跪坐于原位,回答。 “请讲。” “您所为为何?”伴随这五个字的是伍夫子炯炯有神的目光,那目光里的锐利直直的照应在程水心底上。 她瞬间就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没有着急回答,程水扪心自问,她难道表现的很明显吗?这么容易就被人看穿了心思,让她有些......嗯,很难讲,好,又不好。 其实,这也就是程水自以为的,自己都是小动作,毕竟水泥、造纸什么的杀伤力更大的东西,她也只是安排人秘密研究,并没有使用出来。 但是她还是忽略了,思维模式和观念的侵袭,对普通古代人产生的影响。 那种一环扣一环,理所应当的世界观,不是靠想象力形成的。是她确切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的证据,她穿越过来时,已经四十多岁了,她有自己的信仰和格局,不是那种几岁、十几岁,容易被这个世界同化影响的年纪。 并且,程水穿越的原身,不是没有力量的普通闺阁小姑娘,她是有着天然后盾支撑的长辈,后来也是有着众人信任的一家之主。 古有云,上行下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一个自带光环的上位者,所思所言所行所念,真的是举足轻重。那么受她影响的众人,也会再影响更多的人人,反复无穷。 这种潜意识里的观念,润物细无声。她尚武,众人随她尚武;她爱手艺人,众人随她探访手艺门道;她视金钱如工具,众人自然也学会得失有物。 或许是骨子里,程水就信奉,事无不可对人言。 面对伍夫子洞若观火的目光,她自然的点头。 “我所为,山河永在,生生不息;海清河晏,时和岁丰。” “以您一人之力?”他质疑。 “不,我只是其中之一。”她回答。 伍夫子言语更加犀利,带着讽刺:“王与马,共天下?”显然不满意她画的大饼。 程水不着急,越发心有成竹:“共天下?我没有这个资格,你有吗?” 见她不是说笑,伍夫子脸色缓和,追根刨地。 “那您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又一个难题,她应该怎么向其解释,她从小的经历在告诉她。 人民才是国家的主人,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不是空谈,同舟共济、众志成城是主旋律。 她从小启蒙接受的教育里,一根筷子易折,十根不断。 “夫子可知李家商队是如何运作的?”也不用他回答,程水继续说:“先是百姓各异,收获或者制作有所擅长、有所用的物什,然后再由其地商贩收购、汇集在一起,等各家商队行走此处挑选、分拣,再运往其他城镇抛售、推销。” “你觉得这其中,哪一环最重要?哪一环最无用?”程水抛出问题。 伍夫子困惑的看向她:“某不才,只觉得论重要,环环相扣,都不能怠慢。论无用,还是那句话,哪一环都不可缺少,没有无用之处。” 程水勾唇浅笑,眉目间的神采难得有些张扬。 “李家家主,最无用。” 此言一出,伍夫子恍然,先是哈哈大笑两声,却很快收敛笑容,又问:“所以家主认为,人人可用?” 程水略微颔首,头刚点到一半,对面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声。 “那冯越和冯赴也有用?” 思索了几息,程水才想起这两人,是赵彦年对冯家报仇雪恨后,遗留的冯家主的两个嫡子。有些意外对面人怎么知晓的此事,但见他坚定不移的看着自己。 “我虽不曾留下这二人,但是也有听闻冯越投于许辞,在上次流民复返时报信有功。冯赴领了薪水,带其母家眷定居长流村中,也都算有用吧。” 眼见着对面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程水却突然恶从心生,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不会觉得,冯家那些作恶多端的庶子,也能有此际遇吧?” “强抢良家妇女、逼死商贩走卒,把打成半死的人丢进枯井,看人学犬吠乞食......” 看到伍夫子的眼孔放大,倒影出自己脸上可怖的笑容,程水逐渐收声,轻声呢喃:“您不会以为,他们还活着吧?” 可怜的伍夫子汗毛倒竖,他不是被程水说的话吓到,毕竟他大致也能猜到,而且这些人作恶多端,他不觉得应该放过他们,他是被程水可怖的语气神态吓了一跳。 这人是好不吝啬的向人展示她邪恶的一面。 像极了他那些调皮捣蛋的坏弟子,夫子无奈。 两人谈话的时间实在是有些久,程水还想回去分析莱安城的局势,懒得再浪费时间跟老头打哑谜。 伍夫子似有所觉,终于开口:“家主,觉得老朽适合做些什么呢?” 程水挑眉,这是示好?投诚?拜服?不管怎样判断,都像极了要入伙搞事啊! 第四十九章 突发 赵彦年醒来的第二日。 素雪寒梅,一大早李秀儿就采来,装进了细口长颈的白瓷瓶里。 抱着花进了老夫人卧房,放在床头窗前的窄案上,花枝细长延展,微不可查的花气混杂着清泠的雪气在空间里弥漫。 因着昨日在大雪里走了一天,程水今天的腿肿胀疼痛的不得动弹了。 两姐妹心里更是怪自己没看好老夫人,憋了气,吃饭洗漱都不让她下地,全数侍奉在床榻边。 这梅花,也是秀儿怕老夫人无趣,给她解闷用的。 面对两姐妹的冷脸,程水也有些呆怔,束手束脚的乖乖照办。 一直到正午。 许辞的求见打破了这样的平衡,程水赶忙起身更衣,吩咐在书房议事,两姐妹无奈,只能顺应。 也是管不了老夫人,把许辞去书房的李朵儿忍不住在他背后跺脚。 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不招人待见的许辞,坐在书房等了一阵,看见程水被两姐妹小心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进来时,才似有所觉的担忧起来。 心里有所想,开口就忍不住带着些埋怨,“家主,为着家人、亲朋,也该多保重些。” 程水摆摆手:“好了好了,一个个比我老婆子还唠叨,我这个不严重,你们且放宽心。”她是真的没放心上,觉得其他人有些大惊小怪, 许辞有些无奈的看了两姐妹一眼,随后岔开话题,说起正事。 “今日回来是跟家主禀告,这几个月以来,制造的各种兵器,都经过至少两次秋小姐的改良、优化。”这些带着现代化的词语,不用问,都是跟程水学的。 “如今制作出的数量,我们李家护卫人手两把都绰绰有余,加上改良前的部分兵刃,现在都能给全镇的人家,差不多每户配上一把了。” 许辞言浅意深的举例以报,使得程水有更直观的感受。 他心里也拿不准,家主到底是怎么想的。继续兵器制造,那是不是继续扩大李家护卫人手,扩大人手必然也面临更严重的粮食消耗问题。 虽说几个月以前,他们几乎收集、截留了石龙镇的所有粮草,但是要养活那么多人到来年秋季,收获之时,也是很困难的,坐吃山空,无外如是。 那边程水接过秀儿端来的热茶,在手中摩梭。 “继续照常生产。” “......是。” 见他没有置喙的意思,程水有些满意,招手让他落座,又对一边的秀儿耳语两句。后者领命退下,带朵儿去找老夫人要的东西。 然后她才转头问许辞,“你那里的冯越如今怎么样?” 也是昨日伍夫子的话提醒了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想打工的积极分子。 许辞不解其意,只诚实道:“这人还算上进,进退有度,在我手下也帮着做了不少事。” “况且我观察许久,他对自己父亲之死,并不愤慨,觉得那是他嫡庶不分,宠妾灭妻的报应。” 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许辞有些迟疑。 “但说无妨。”程水示意。 许辞拱手施礼,“小婿惭愧,岳母大人若要重用此人,需得小心掌控,他行事风格有些荤素不忌,不择手段不足以道。” 听他这样说,程水心中有数了,低头思索起来。 许辞见状,有些紧张,无论立场、情感来说,他都应该据实以告,但若是因他之故,毁人前途,总觉得有些不太道义。 如果程水能听到,他这样单纯的想法,估计很难把他同原书中奸险狡诈的大反派联系起来。 可谓是此一时彼一时。 程水撇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有异也没多想,只大概解释了下:“我这里另有一件重要又紧急的事情,本想让你去办。又怕你手中事情放不开,问起冯越,也是想知道他能否顶事。” “不过,你既然这样说,还是暂且不要给他太大的权利,再观察些时日吧。” 听她说只是再多观察下,许辞略微放心,又忍不住道:“兵器铸炼已上正轨,根据家主说的,做成流水线工作,一环扣一环,尽然有序,我几日不去也是使得的。” 程水听罢只摇头,“并非几日,短则一月多则几月也有可能,还是找个稳妥的人去比较好。” 说到这里又想起什么,关心的看向许辞。 “自从流民来后,事情一个接一个,不得空闲,后来你又经常驻守长流村和铁矿,是不是太过劳累?怕是长安都认不得你吧。” 能得到家主关心看重,许辞自然满心欢喜。“家主放心,她们知晓我是为您做事,平日我回去,都要叮嘱我认真办事,不用操心其他。” 他两手一摊,故作苦笑:“三人相处和睦,说起嘴来,倒是我像个外人了。哦,对了,慧娘如今跟那个老神医混熟了,还学了好些医术方子,我母亲跟小妹平日也能照看长安,不认得我无妨,总归长大会知道。” 听他说的轻松,程水也能松口气,她也是多此一问罢了,如今人手有限,给许辞放假是万万不能的。 最后许辞离去时,程水还是没说要他办什么紧急的事情。 两人今日的谈话,无疾而终。 却没成想,见过许辞后,程水不到两个时辰就发热起来,高烧不退。 说来也巧,今日老神医出门去镇上人家义诊,这是他这几个月以来常做的。被看病的人家只用出些买药钱,诊费都是程水负责,所以老头天天出门,想把这个坏女人的钱全部赚光。 也不是什么大事,找不到信任的老神医,程家自然先去请镇上其他的大夫。 只是发现程水高热时,她已然昏厥,不省人事。无论是留在家里照顾的几人,还是出来找大夫的程大,都有些慌张。 人在紧张、焦急的时候,神情自然非常明显,所以在程大路过青松巷的时候,被一个木匠拦了下来。 “这不是程家大朗?发生了什么,看你如此焦虑?可需哥几个帮忙?”说话的木匠正是程水曾经从伍夫子这里“借过的”。 定神一看,程大也认出来人,语速飞快的解释两句,就请人帮忙找一下老神医,他自己还是决定先去城东的医馆。 这木匠也不墨迹,听罢程大的话,忙让开路,然后让身边几个兄弟去帮忙找老神医了。 他自己则先去伍夫子处告知一声。 而此时,伍夫子院中,师徒二人正在对弈。 第五十章 谋士心脏 原来是许辞从程水处离去后,又顺便拜访了自己的师父伍夫子。 听到木匠讲述经过,说李家家主病重,两人都是吓一大跳,险些打翻案几。 许辞有些不可置信:“我走时,家主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发病?不行,我得去瞧瞧。”说罢起身,动作慌张,衣摆扫过案上的茶碗,打转儿了两圈。 对面坐着的伍夫子也是眉头紧皱,思索再三。 “我与你一起去。” 此言一出,走到门口的许辞又是一惊,原地转了一圈,扭着脖子看向自己的恩师。 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伍夫子却不想再看自己这个弟子的蠢样,重复道:“我与你一起去,探望一下程家主。” 跟在身后的许辞,还是忍不住又扣扣自己的耳朵,这次却是因为,伍夫子的对程水的称呼。 其实程水代掌李家家主一事,虽没有大肆宣扬,但确实不算隐秘。 知情者,默认她是代管,所以称李家主;普通外人不了解,只是理所应该的认为,李家家主姓李。 至于程水所穿原身,本名程水一事,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只因,她当初所嫁之人,亦是程姓。 当然,这些内情许辞是不清楚的。 他只是下意识的,感觉恩师称呼程家主,有些其他韵味。 就好像,跟他一样,认主...... 可怜的许辞不知道,他的恩师和他的家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相交多次,达成共识。 那天,面对伍夫子的自荐,程水正式跟他介绍道:“我姓程,接下来,请多多指教。” ...... 程水这病,来势汹汹。 当天夜里就几度晕厥,神志不清。 镇上的大夫见她热度不退,不敢开方,让程大他们另请高明。 而晚间才回的老神医,听说要给程水看病,死活不答应。嚷嚷着,不治不治,其他人如何恳求都劝不动。 还是最后裴星泽提溜着他的衣领,把人按在程水床前威胁,才就范。 老头心不甘情不愿的给程水把脉,开口第一句话就把众人吓得半死。 “没救了,等死吧。” 程家三兄弟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程二拖着一身伤跪在老神医脚下。 “老神医,求求了!您再看看!我母亲一向康健,这半年里无病无灾,不可能突然病倒,还如你说的那般......”说着忍不住涕泪横流。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垂类啜泣。 李朵儿年纪小,说不上是被吓着还是担忧,抽噎道:“呜呜...嗝......老妇人,早上还好好的......呜呜......今天也没出门......怎么会呢.....” 老顽童有些不耐烦,大大小小的哭声,呜咽声实在烦人:“她这是受了大寒,前几日就种了病根,今天不过是被诱发出来罢了,迟早的事情。” 李秀儿抿了抿唇,无比后悔,早知道前两日怎么的也要劝住老夫人不能出门。 事情突然,在场的只有两姐妹和程二大概知道怎么回事,都以为程水是为了见赵彦年才受了寒。 “当然,受寒也只是一个诱因。”老顽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曲起腿,不太正经的说:“我早提醒她,命不长久,她的脉象非常奇怪。是重病将死之人的脉象,却好似......” “师父,你还是说说,怎么样能救醒李家主吧。”裴星泽打断道。 老顽童有些不满,臭星星,老是欺负他。 但是看见裴星泽的冷眼,老顽童又缩缩脖子说:“救她太难,要让她苏醒简单,只需一朵雪莲花做药引。”想了想,又补充,“要完整的。” 听闻母亲有救,程大几兄弟高兴起来,恨不得马上出去找那朵花,不管多么艰难险阻都要带回来。 然而,等几人四散离去后。 裴星泽把老顽童拎到外间的会客室问:“要多久以内?” 此时,会客间里等消息的许辞和伍夫子,也知道了药引的事情,闻言也看向老顽童师徒。 老顽童扭了扭脖子,不甚在意的说:“当然是一天啊,时间越长,药效越差,人就救不了了。”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才怎么不说!”许辞差点炸了,不提程慧的关系,平心而论,能让他在乎的人不多,好容易有一个赏识、认可他的主公,这要是出了事,他都能把石龙镇掀了。 “很重要吗?”老顽童就是故意的,他最不喜欢束缚,程水却硬留他在石龙镇,当然巴不得坏女人死了才好。 一旁的伍夫子忍不住出声:“雪莲花在增城也不多见,石龙镇也不一定有,又要完整一朵的,怕是要去莱安城找,这来回不分日夜拼命赶路也得两三天。” 裴星泽眼神动容,挣扎了一下,才开口:“师父,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请您务必救下李家主,她......很重要。”虽然他还没有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在没有收到回信前,程水决不能死。 其他人的恳求,老顽童可以不屑一顾,但是乖乖徒弟开口,被自己从小养大的徒弟这样拜托,他也不由的软和下来。 “我虽有些夸大,但是雪莲花救她命也不是乱说的。不过我可以用封穴之法,为你们拖延两天,最多三天内,必须服用雪莲花,否则之后在服用,就算能救回来,人也可能变成傻子。” 听出这是老顽童最后的通牒,其他三人对视一眼。 可在去取雪莲花的人选上犯了难,三天内要打一个来回,普通人的身体肯定不行,程二救回赵彦年用了五日,都几乎丢了半条命。 “要不,我去?”裴星泽开口,神情淡然。 “裴公子武艺高强,智勇双全。老朽自是信得过的,但是这老神医性情乖张难测,怕是还需要公子在一旁劝诫。” 伍夫子自然而然的说道,井然有序的全意为程水思考起来。 他扭头看向许辞,对上年轻人诡异的目光,沉默了一下,想到他虽修习武艺,比一般男子强壮,但到底是个文人,不堪大用,扭开头。 许辞这下不仅是目光诡异了,察觉到恩师对自己的嫌弃,内心五味杂陈。 “家主手下,若说还有修习武艺,能撑过这三天的,李三刀?”许辞不清楚恩师对家主势力了解多少,试探道。 “李家人?”伍夫子迟疑,似乎想起什么。 第五十一章 秋娉的愤怒 一盏茶后,李秀儿站在伍夫子面前,有些紧张的捏着手指。 “姑娘莫怕,你们老夫人跟我见过几面,算是至交好友也不为过,你也知道的,对吧?” 伍夫子冲李秀儿微微一笑,又说:“这次老夫人病情突然,我也是为她担忧,所以想问问你,她这两日都见过什么人?” 此言一出,许辞和裴星泽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怕有人故意加害。 李秀儿听不太懂,但是也没有回答,她低着头,死死咬住嘴唇。她其实有些慌张,在她跟妹妹被送来老夫人身边的时候,李凡就曾经叮嘱,切记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不该说。 决不能向其他人,随意透露老夫人的私事,什么是私事,她分不清,但是什么都不说,应该......是对的吧? ...... 另一边,程大和程三已经出门,他们二人对这些药物不太了解,只能亲自去每家药馆打听。 程二则多留了一个心眼,他自从在李家商队磨砺过后,就像开了窍。 这事如果真简单,老神医也不会说的好像生死难辨了。 他本想去问问赵先生或者李掌柜,看他们对这个雪莲花有没有什么了解,但转眼就看到许辞把李秀儿叫进了会客厅。 哦,他都忘了。好像有个老头听闻母亲生病,过来探望,一直等在那里。 思索了两息,程二就走向了会客厅。 却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伍夫子的话。 “你什么意思?”他忍不住反问,大步跨进屋内。 就见小小的会客室里,老神医、裴星泽和许辞都在。 看见来人,许辞心叫不好,怎么偏偏是程二,他是知道的,这个大舅哥就在李三刀手下做事。 眼见着程二对伍夫子怒目而视,许辞连忙是上前,把他拉到门外,小声解释了一番。 再回来的时候,果然,程二对伍夫子已经目露尊敬之色。 不过程二的心思到底简单些,他没有想太多,直接道:“母亲这两日应该就见过我和赵先生,嗯,还有三刀叔。” 许辞师徒对视一眼,由他追问缘由。 一旁的裴星泽保持静默,刚在询问李秀儿的时候,他就在迟疑要不要说。 程二便把营救赵彦年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后来赵先生苏醒,母亲怕他伤身,便自己冒着大雪去见他,也不知道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倒让母亲受此一劫。”他有些恼恨。 伍夫子倒是明了了些,毕竟程水之后又找他促膝长谈了一番。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初步判定李三刀没有问题就行,于是又将去莱安城买药一事说给程三。 后者果然心急如焚,恨不能亲身上阵,听他们说要李三刀才行,忙点头说自己去请托三刀叔。 可是刚转身,程三就又一顿,他扭头迟疑的说:“我知道还有一人,可能比三刀叔更稳妥些,毕竟三刀叔早年走南闯北,身体落下不少暗伤,后来又长期坐镇后方,恐怕力有不逮。” “快说。”许辞催促。 “那个......春弟。” 闻言,伍夫子还不太了解,但是见过这人的许辞和裴星泽都是眼前一亮。 ...... 却说,今天秋娉和春弟。 两人待在程水单独为秋娉划分的工作室里,宅了一天。 对于程水突然病重一事毫不知情,这个不难理解。突发恶闻,所有人第一时间都是想办法找大夫,没有谁是第一时间广而告之到处宣扬的,包括程闭跟程慧现下都还不知道呢。 而秋娉这两日痴迷于程水说的热气球,几乎都要住在工作室了。 发誓,造不出热气球一日,就一日不出门玩乐。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天刚擦黑,烛火飘荡了还没有一刻钟的时间。 就有人来通知,说大金腿,家主病重了? 秋娉怀疑自己的耳朵,错愕的看向一旁的春弟,高大的汉子呆呆的站在那里,也以为是晚上了,自己犯困做梦了? 然而屋外的李秀儿却有些等不了了,心急的催促道:“秋姑娘,求求你帮帮忙吧,家主......呜呜......家主等着救命呢......” 秋娉打开房门,斜倚在门框上,打量了哭泣的少女一眼,见她不像作假,才眯起眼睛问:“我昨日跟家主吃饭时,她都还好好的,今日是什么情况?你说她等我救命又是什么意思?” 李秀儿有些解释不清,只哀求她去瞧瞧便知。 即使她说了,秋娉也是要去看的。 但是等她抱着一颗怀疑的心,看到程水满脸通红,又打着哆嗦躺在床上的时候,怀疑都变成了震惊、愤怒! “废物!好端端的人被你们就照顾成这个样子!” 那一瞬间,秋娉想把两姐妹和程家几人杀了的心思都有了。她一向随心所欲惯了,喜恶皆发自于心,程水既然是她认定的朋友,也等于是她自己挑选的半个家人。 有人如此对待自己在乎的人,真是可恶至极。 “扑通!”李秀儿跪在地上,膝行到秋娉眼前。 “秋姑娘息怒,都是我的错,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老神医说,只有雪莲花能救家主,还请秋姑娘帮帮忙吧。” 然而秋娉并不买账,她扫开李秀儿抓过来的手,看向一旁的程二。 后者咬咬牙,“扑通!”也跪到地上,不过他也不是只冲向秋娉,而是也面向春弟。 “不敢奢求姑娘帮忙,您有什么条件尽管提,那雪莲花是莱安城特有的草药,老神医说要在三天内带回给母亲服用,可惜我无用,否则舍了这条命换一朵这花都行。” 他红着眼睛,把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了一遍,包括现在为二能取回雪莲花的两人,李三刀的成功率不足五成等等。 见他诚实以告,秋娉才正眼瞧了他一眼,随后俯身,细细的摸了程水滚烫的额头和手臂。 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说:“我和春弟一起去。” 春弟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程水,就跟在了秋娉身后。 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并全力以赴。 跪在地上的程二吃惊,却不敢开口相劝,只能眼睁睁的看两人离去。 没有要程二准备的马车,春弟骑上一匹马,把秋娉抱在怀里,用宽大的衣袍裹好,尤其双脚,塞在他的腰窝。 然后又把另一匹马的缰绳跟身下这匹的缰绳捏在一起。 准备就绪后,他在程二欲言又止的目光里,夹紧马腹。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