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倾安》 第1章 她和他,殊途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阴雨绵绵,在南方的冬天里这种天气无疑是更加磨人。 舒岁安是一个老忘记带雨伞的人儿,仰头看了看没有云层且灰蒙蒙的天,微微叹了一口气:“一时半会停不了啊。”随后,便卸下画板肩带,把画板顶在头上,快速的穿梭在没有遮掩的教学楼走廊。 舒岁安是一个美术特长生,与名义上的哥哥易洵之所处的专业不同,她平日里和易洵之是碰不到面的,但是总能一直听闻关于他的一些事。 云云学子中,出类拔萃的是易洵之,名列前茅是易洵之,甚至包揽了学校里的各项奖学金以及项目合作的名额还是易洵之,诸如此类云云,而这些是他不足挂齿的人生边边角角。 更为重要的是,他品学兼优同时,还拥有常人无法睥睨得天独厚的优渥显赫的家世和身份背景,如此优秀的人,怎能不让人挂在嘴边呢? 但很不凑巧,能让他白玉蒙尘的,应该是没有血缘关系且让他脸面挂不住的小透明妹妹。 舒岁安要找易洵之一起上下学,便要穿过一幢教学楼,才可以到易洵之所在的班级,平时都是她主动来寻易洵之,易洵之从未主动提及她,更不会主动来找她。她知晓易洵之是不想自己与他有过分的亲近,在学校,最好见面都装作不认识,故而,舒岁安隧了他的愿,即使是放学,也只在他所在的班级楼下等他。 舒岁安顺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手机适时弹出电量不足的提示,她不予理会,等会就回家了,一时半会也不会轻易没电。 楼梯适时传来篮球击打落地的声响,舒岁安知道易洵之下来了。 隔得很远,便听见零星的谈话声,说实话,舒岁安无意偷听他们之间的谈话,只是放学后的楼梯间格外的空旷,很难让人装聋作哑。 “洵之,小跟屁虫妹妹呢?今天还没找你一起回家家呀。” “别开洵之玩笑,哈哈,对吧对吧,洵之。” 舒岁安此时仰头,盯着空荡荡的楼梯拐角,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 听着越来越大声的调笑中被打断了,只有那么一句:“说好听点是妹妹,难听点,不就是个挟恩图报的。” 涌出的这个轻嗤的回应,是自己哥哥的声音,有那么一瞬安静下来,随后便是熟悉的一阵笑,楼下的舒岁安垂下眼眸,抿了抿嘴,转身便走了。 楼梯拐角处,墙壁上有雨后微末一点残阳,映照出一个落寞的背影,随后便立刻消失不见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探头往下看,还会依稀看见那抹快速且悄无声息离开的身影。 这是舒岁安第一次,没有等自己哥哥一起返家。 背着画板,提着画箱,乘上了去往画室的公交,上车后一言不发的落座在最后一排。 舒岁安顺手开了窗,头靠在窗边,从背包掏出耳机带上,闭着眼,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脸庞,雨水顺着发鬓滑过脸颊,就像哭了一场一样。 最后,只能轻轻的说了句:“也是平常事。” 易洵之一直没等到舒岁安找自己,周末放假,学校大部分人都散了,回头看了看稀稀疏疏的校园人流,拧了拧眉,耐着性子拨了3次电话给岁安,但一直重复的都只有冷漠的人工电子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事不过三,手机恰逢又弹出暴雨的短信提示,易洵之不耐的挪开撑伞的司机的手,抬头看了眼,眼看又要暴雨将至,咬了咬后槽牙,随即自顾自地开了车门,径直上车吩咐司机:“不等了,回吧。”而后,隔着玻璃,看着乌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打开了手机给舒岁安留言。 “人呢?” 回应他的,只有一条又一条暴雨警示信息。 第2章 前尘往事 画室外。 舒岁安疲惫地靠在墙上,摘下耳机,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把额头搁在玻璃上,眯了眯眼,画室空无一人。 随手搁下画箱,伸手推了推窗子,画室的人临走都会刻意留一条缝,早来的人能有门进。随即,舒岁安抽了下校服裤角,翻窗进去。 开了门,把画箱拿进去,卸了力,弓着腰,整个人蜷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这几天为了赶作业画稿,她已经挑灯连续熬了几个通宵,此刻,她只想静静的一个人待着。 用力揉了揉眼睛,从裤袋抽出早已没电的手机,点了下,脑袋搁在椅背,抽出精力扭头看了眼搁在一旁的画箱。 定了定神,掀开画箱隔层,里面静静的放着一本画册。 翻开第一页,有当初稚嫩的留言:破茧成蝶,翩翩的起飞,也可以稍稍的和云端齐平。 手不经的抚上这句话,反反复复地细细的摸索,陷入深深的回忆。 易家庄。 舒岁安自来到易家便躲着任何人,能避则避,生怕惊扰到他人。 她知晓易家庄除了那位长期不着家的话事人易衔辞以外,上至女主人下至管家佣人,所有人都不喜这个中途加入的外来人。 但唯有一人,舒岁安视为挚友——言淑慧。 不受流言纷扰,唯独只有她,是她身在易家庄唯一的温暖。 言淑慧,易家庄女主人周婉凝密友独女,用周婉凝的话来说,便是:“生女当生淑慧这般灵巧的姑娘。” 舒岁安想起,周婉凝说这句的同时,一直定定的看着自己。 不用抬眸对视,也知道这句话,暗讽她。只是她是家中长辈,是易家女主人,是自己的养母,亦是易洵之的母亲。 舒岁安性子恬静,身在易家更是一言一行格外注意,因此,在外人眼里,她是不善言辞,不会讨长辈欢心的呆木头性子。 而与之相反的,言淑慧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说话周全,做事别出心裁,可谓是样样出挑,合周婉凝的心,不似母女胜似母女。周婉凝有心让她与易洵之多多往来,一来二去,倒是成了各自自小的玩伴。 除了性子好,言淑慧更是生了一张美人面,又精心的养在世家大族中教养,除去能言善道,出挑的样貌加上一等一的家世门面,能替家中在圈子里周旋,别提周婉凝喜欢,舒岁安也难敌她如玉般的美好。 若说15岁以前的舒岁安还怀有那么一丝恻隐之心,那么那年恰似今天的那场暴雨,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自己是那么的羞耻。 一样的夏至,一样的雨天。 舒岁安披着围裙,拿着美术刮刀作画,雨下的毛绒绒的,正要伸手把窗户关掉,好巧,与楼下的撑着伞的言淑慧对上了眼。 言淑慧提着家中长辈亲酿的桃子紫苏饮笑着晃了晃。 恰逢午后,周婉凝不是苛待佣人的女主人且喜静,午后会让家中仆从休憩。 舒岁安解下围裙,擦了擦手,迅速的下楼把言淑慧迎进门。 言淑慧进门把紫苏饮递给了舒岁安:“喏,岁岁你喜欢的。” 舒岁安看着笑眯眯的言淑慧,摩挲着紫苏饮的玻璃瓶面,和她轻轻道了一声谢。 随即二人,慢慢悠悠的进门。 言淑慧走在前面,侧眸问:“岁岁,大哥呢?” 舒岁安舔了下唇,勾出一抹淡笑:“阿慧,你知道的,我很少过问大哥的事。” 言淑慧瞪圆了眼,挑了挑眉,耸肩:“好吧,你把紫苏饮给我,我给你弄,你上楼问问大哥要不要一起用下午茶。”然后便揽过紫苏饮,熟门熟路的往厨房方向去了。 舒岁安轻手轻脚的上楼,在易洵之房门站定了脚,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敲门。 “大哥,在吗?” 第3章 羞耻之心 敲门半晌,无人应答。 舒岁安犹豫了一阵,还是轻轻拧开了门把手推门进去,来易家这么久,她第一次来易洵之的小院,平日里打照面都是在饭桌,要么就是言淑慧在之时才一起待一阵。 映入眼帘的是正趴在书桌上小憩的易洵之。 看着少年温润的侧颜,舒岁安心跳有点快,说实话,少男少女有慕艾之心,人之常情,她亦然。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优秀男孩。 她俯看他熟睡的侧颜,平日里不敢直视他的侧眸。此时此刻,她有点欣喜,欣喜自己终于可以认认真真的看他,不再是话本里那模糊的侧写。 欣喜之心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忘了分寸,如若平时,她是不敢亵渎这份美好。 她慢慢弯腰,俯身靠近他,放肆的打量他的眉眼,剑眉星目,忍不住伸手,要触碰到他的眉角时,忽视了那像蝴蝶般急颤的睫毛。 摸到的同时,他那双好看的眸子,缓缓睁开,似是早已清醒许久那般。 充斥着:疑惑、不解、迷茫到最后的厌恶....... 那一刻,舒岁安没有了一开始侥幸的欣喜,如同窗外那场雨一样,洗净了。 而对于舒岁安而言,涌现出来的是情绪是难过大过于欣喜,夹杂着被抓偷窃时的不堪和落寞。 归根到底,自己是一个没有礼貌的闯入者。 是的,她是一个没有羞耻心的闯入者。 最后的最后,是她落荒而逃的身影。 这两年,舒岁安一直怀揣着这份羞耻心,一直惴惴不安,甚至不敢在外喊他大哥,生怕他觉得自己借此机会再次肆意。 因为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没有羞耻心的窃贼,即便两年过去了。 舒岁安深陷回忆,因为自己这一举动,她把原为三人合照的手机屏保也变回手机自带的原始照片。 言淑慧那天不在,不知其缘由,再发出邀约三人行,往往都会被舒岁安三言两语的挡回去。 怕尴尬,怕难堪。 长达十几年的狗血人生,倒霉透的她明明应该学会了自我消化,但对易洵之,她还是做不到面对他那双明眸,怕看见里面渗出的厌恶里透着属于自己的模样。 “咚咚咚……”一阵轻微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在安静的画室响起。 这声音像是水滴落在青石上,清晰而坚定。每一下敲门声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在诉说着门外之人的到来。 “怎么,放学不回家,赖上我了?”倚靠在门框,身着高领黑毛衣,手搭着羊绒黑色外套的周应淮。 若说易洵之是席卷校园的一抹属于少年的炽热夏日疾风。 那么,周应淮便是属于成熟的那抹温润的春风。 为什么说是成熟? 周应淮年岁比舒岁安要大好几届,用他的话来说,既是临时助教又是师兄。他的母亲执教这间画室,是圈中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艺术大师,身为她的独子,更是耳濡目染的从小便接受母亲的亲自教导,不管是素描、水彩还是国画都与母亲不分伯仲的好。 但独子也有独子的责任,他不能只做过闲散的富家子弟,偌大的家族还要靠他经营。 父亲是淮安市的掌权者,母亲又是出身名门的贵小姐,于他而言,无论从商从政,都不能只耽于艺术。 “没有,只是过来拿点东西,易家庄里的颜料不够用。”舒岁安眨了眨眼睛,掩下悲伤,随口扯了一个没有说服力的谎。 “走吧,太晚了。”周应淮随手把灯熄了,而后,推了下镜框,抬眸定定地看着还在呆坐的舒岁安:“一起吃饭吧,我正好没吃呢。” “谢谢,周老师。” “私下可以喊我名的,岁安,母亲近来身体欠安,我来替她一下,不必如此拘谨。”他侧目看着一直沉默不言的小姑娘。 舒岁安勾起有距离的微笑轻轻应是,但她是不敢逾矩的,毕竟对方好说好歹也算是长辈。 收拾了一下,背上书包,提起画箱起身,来到周应淮身侧,他绅士的伸出手,似是要帮自己拿画箱,舒岁安一时犯难。 那双好看纤细的手邀请自己把画箱递过去,但是17岁的舒岁安知男女之别,加之心中有一根深扎的刺,踌躇在原地:“应淮先生,我自己来就好了,谢谢您。” 听到那声应淮先生已经让周应淮哑然失笑,后面再跟着一个您,笑还是出了声,轻轻一声,仿佛是舒岁安听错了。 “岁安,不必与我生分,你的母亲周女士是我的姑姑。” 舒岁安最终还是把箱子递过去,毕竟再作执拗,对方的手快要搭上自己的手背了。 上了车,暖呼呼的,车里开了暖气。 舒岁安紧靠在门边坐,而身旁的男子一直看着手中的平板,似是在回复工作。 也是,他不可能这么闲管闲事,毕竟天之骄子,只是路见不平,加之是易家缘故,才会顺路把这个不起眼的小透明捡起来送回去。 毕竟舒岁安自己挂着易家的名头,那家画室是他母亲名下的产业。 她看着窗外的夜景出了神,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没有留意到,本来在看平板的眼睛,蛰伏在微弱光线里,久久的盯着她的看车窗外的侧颜。 周淮安清了清嗓,忙完手头的事,仰头扭了扭脖子,手攀上高领毛衣扯了扯,命前头的司机暖气温度调到适中。 “想吃点什么吗?岁安。” 第4章 亦步亦趋 舒岁安手托着腮看着窗外,贝齿咬了下唇:“都可以,我不挑。” “那就碧翠居吧。” 随即,他便继续工作,舒岁安也不吱声,一路无言。 车内一片寂静。 碧翠居。 一幢似是遗落在中心的江南别院,中式建筑本就打眼,更别提它身处的黄金地段,伫立在繁华的市中心。 听闻是主理人冯润华,最喜苏式园林,每年都要前往江南水乡,长居上好一段时间,而他又恰逢生在地处誉有“美食之乡”的淮安市,便仿照着苏式园林,一比一的打造了这幢别出一格的创意私房菜。 平日里所供的食材,苛刻严谨到按时按季精心挑选过后并安排当日从各地空运来作为食府的备菜。而设计上多设雅间居多,每套雅间设计都与之相对的庭院风景对照设计,除了吃食讲究,更要给客户身临其境的体验,给前来用餐的客人由入眼的美景到入口的美食,都能配得上:食色性也。每套雅间的别名用的是庭院外所植的花卉中的雅词命名,而每间雅居的牌匾更是请了大师亲自题笔,可谓是豪掷千金“用心”。 而这些可以用金钱堆砌的门面功夫,在贵圈里往往只是稀疏平常的。 碧翠居用餐规矩是只接受会员制的预约,而且每年还会筛选圈中入围的客人是否有资格入选名单,既保护入围会员的隐私,更彰显它别具一格的特别。它的存在不仅仅是经营买卖,而是要拉拢圈中显贵以及维持显贵圈中的关系。 更令人咋舌的是它招揽的人才的规矩,上至掌勺的大厨师是荣获米其林等国际大奖,下至一旁伺候的小厮和舞者都要求身高、样貌、体重以及学历是一等一的优培生。面临层层挑选以外,还需培训一段周期,培训期若考核不过关,一样要收拾包袱走人,当然培训期间被筛走的,给予的遣散费还是很丰厚的,别提考核过关之后所拿到的薪酬了,足以让社会各界的能人慕名屈尊而来。毕竟,他们所面对的是各界名流,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商界名人。 雨天,配上苏式园林的设计,雾气弥漫,更让这幢建筑显得雅致。 车停稳后,眼看下雨,没有自备雨具,舒岁安正想开口询问前头司机是否有多一套雨具时,坐在身侧的周应淮便率先跨步下车,接过司机手中的伞,吩咐司机在外候着,顺手打开了舒岁安边上的车门,伞倾向车内的舒岁安,示意她可以下车了,周应淮屈尊接她下车。 舒岁安这次没有扭捏,在车上深思熟虑的过了一遍,毕竟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亲戚家一小孩,设男女之大防好像特别矫情。毕竟对方名流亲贵,加之年岁比自己年长些许,不会与自己计较的同时,自己也不可能入得了这位矜贵的眼。 下车抬眸看见大门上的牌匾,打量着开口询问:“应淮先......应淮哥,这顿饭太重手笔了,您要不要考虑一下换个地?”舒岁安仰头亦步亦趋的跟着,仰头看了看身侧给自己撑伞的周应淮。 周应淮迈出的步伐缓了下来,低头侧目看了眼一旁纠结的舒岁安:“不重手笔,饭食本质上是裹腹,再之......”他顿了顿,抬手转动了手腕的表:“如若食用能让人开怀一点,那也不失是另一种美味。” “而且,你应该也会喜欢苏式园林的设计,比起要外出写生,这,你以后也可以常来。”随着他指向的方位,进门便见一个盛满莲花的人造湖泊,虽说不是莲花开放的季节,但湖里的莲花却开得恣意。 远处忽传来一声惊叹:“稀客。” “今儿怎地屈尊来了,平日里喊你十次,十次都推脱回绝。”拿着紫檀木手炉从远处走来的男子,隔得老远,便一脸打趣的看着周应淮。 来者是主理人冯润华。 年岁看着倒是与周应淮相仿,风姿卓越,身着玄色新式唐装,走起来身带的轻纱,会随着步伐微微飘起,材质一看便知道价格不菲,连边角处都是金线缝制,但在他身上却不显俗气,倒像是与这林中景色融在一起的仙人,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而他恰恰相反,是人显衣贵。 舒岁安认得,是因为进门时必要路遇的会客茶厅,墙壁上悬挂着各界名流的合照,其中冯润华的身影居多且在主导位,想必他就是主理人了,故而,舒岁安一眼便认出眼前这位了。 舒岁安本身性子是不习惯盯着别人看,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湖泊。 冯润华见一旁的周应淮没有开声,也不见得他生气周应淮下他面子。便把视线转移到一旁的舒岁安身上,小姑娘毕竟年岁尚轻,见新鲜事感兴趣也不为过,便随着舒岁安的视线,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湖泊。 “小朋友呀,第一次来吧。哥哥给你介绍,这湖泊名为:菡萏泉,里头是专门供着各色并蒂菡萏,这个时节会盛放,是因为湖泊里专门是引了温泉活水下来养殖,长年的温度保持在25摄氏度,所以才会有花开不败的景象。” “原来如此,一睹盎然,大开眼界。”舒岁安忽视了他那自称哥哥的自来熟称呼,她不讨厌但也不想接茬。不知为何对方把目光从周应淮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毕竟那句贵客明显的指向肯定是周应淮无疑。 首先,自己在名流界只是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平日里周婉凝不会带她出去应酬见识,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让佣人稍微打扮并且提前吩咐她一言一行,才会稍稍有露面机会,其次,第一次便这般熟络因是他看在身旁这尊“大佛”,而非自己,她很肯定。 “岁安既喜欢赏那菡萏,那今日就安排去菡萏苑,应景。”一旁的周应淮忽地开口打断尴尬,把手中的雨具递给一旁候着的小厮存放,而后接过小厮递过的手帕净手。 冯润华那俊脸上的笑容更深,扭头遣来一旁伺候的小厮:“给周先生和......” \"舒岁安。\"舒岁安还未反应过来,周应淮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没看背后冯润华正想窥视他神色但未遂的脸,有种与他刻意避嫌的嫌疑。 “去,给周先生和舒女士带路,菡萏苑。”他揶揄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无视周应淮无波无澜眼眸里警告的眼神。 “是,冯主理。” 领路的是一位身着旗袍外披绒袍的女小厮,手提着雕花灯笼,纤细的身姿在长廊上显得画中仙那般,一路上所见所闻皆是古董名品。 金丝楠木雕花窗子、非遗的剪纸展品、大师名流的画作题字、踩在脚底的青砖等等无一不彰显主人家犀利的审美以及金贵的身份。 菡萏苑在湖中央,天气好之时,可以乘船游湖一番再上岸。但天公不作美,今日只能徒步往。 但也能让舒岁安一饱眼福了,长廊阵阵荷香,幽幽灯火下,别有一番风味。舒岁安性质致很好,慢慢沿着长廊走,身旁的周应淮与她并肩,步履放缓,随她慢慢观赏,也不打搅。他摆手把小厮唤停,接过小厮手中的灯笼,让她下去了,一个人静静的陪着舒岁安。 早在菡萏苑门前的等候的冯润华接过刚刚引路小厮的一份清单名录,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吩咐手底下的人:“按照上头给贵客备茶,布菜。”随即,遣了小厮下去准备。 背着手,看着远处两个重叠的身影轻笑出声:“应淮啊,这么宠呢。” 第5章 花开并蒂莲 冯润华无语的看着小姑娘怀里捧着苑中几株开得极好的并蒂菡萏,强装冷静,双眸死死地剐着面色无波的周应淮,深吸一口气:“周应淮,你当这儿是你家呢,养的好的那几株都被你一人薅秃了!” “这不是冯主理说我不来吗?今个儿赏脸来了,却半点好处都不愿给,这就是你所说的待客之道?是不是这个理儿?”周应淮脸不红心不跳的回嘴,身旁的舒岁安不想被波及,不吭声的看着幼稚的两人。 周应淮下巴轻抬招来小厮:“替小姐包起来,等会带走。” 小厮踌躇地定在原地,弓着腰看着冯润华,冯润华轻啧了一声,点头挥手让他带着花下去了:“真烦人。” 菡萏苑虽在湖中央,但没有受外头一丝一毫的风雨影响,掀起珠帘,里头温暖如春,凡有边角的地方都有熏炉置放烘着,苑中的绿植花卉比外头的更显枝繁叶茂,房梁上还悬挂着一个个供客人逗弄的鸟笼子,里头养着各色圈养的家养鹦鹉。 舒岁安不禁微微仰头伸手摸着小兽养得极为矜贵的毛发,调弄着它的下巴,小兽眯着眼享受,周应淮把脱下外套搁在座位,站起身平视着笼中鸟,弥了一眼正和小厮交待事的冯润华:“养着鸟雀,不怕吗?鹦鹉前头不敢言。” 只见冯润华侧耳听着小厮弓身回禀,皱了皱眉,轻声耳语交待了几句吩咐,便遣走小厮随即转身,一转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愁态:“它们学舌的本领呢,得藏好才可以进碧翠居的门。” 听到这里,舒岁安抚摸的手迟疑的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的继续轻抚。 周应淮眼尖察觉到她有一瞬的不适,轻咳了一声:“岁安,净手来用餐了。” 舒岁安接过一旁伺候的小厮净手的帕子,而后微笑的给小厮轻声道谢,拉开桌子最旁的椅子,正要坐下时,一旁的周应淮揽着她的凳把手,仰头看着她,抬头示意她坐自己旁边的主位。 舒岁安拉凳椅的手霎时定在原处,她坐主位吗?这...... 冯润华见状交握的双手掩唇一笑:“别跟哥哥客气啊,在哥哥跟前没这么多规矩。再说,小厮们也打点好放置好餐食了,再换位置,妹妹你也不舍劳动小厮们吧。”说完,抬手晃了一圈一旁伺候的人儿。 一旁伺候的小厮弓着身微笑的看着舒岁安,替她拉开主位的凳椅,她不忍为难小厮们,只能却之不恭的微微弯腰点头:“有劳了。” 主位搁着一盅膳食,小火一直温着,落座以后,一旁的小厮作了个揖掀开盅盖。 是煨的红糖姜汤。 舒岁安紧皱眉头,手拿汤勺迟迟未有动作,她不喜姜味,平日里生理疼痛时也不会饮用,估摸着是周应淮见自己淋了雨,特地吩咐准备用来驱寒的,掩下不耐还是轻尝了一口。 “不辣。” 周应淮挡住想上前来伺候的小厮,自己掀开了面前的汤盅,他的是普通的虫草花清汤,抿了一口:“那就好,喜欢就多吃点。” 舒岁安轻轻地恩了一声,饭桌只余下轻轻的餐具敲击声,冯润华瞅了瞅身旁安静喝汤的舒岁安,然后与周应淮的视线对上,又双双默契的垂眸,相对周应淮的面无表情,冯润华的表情可谓是灿烂许多,是灿烂笑容。 汤本身是味甜汤,癖去舒岁安不喜的姜味,故而她食得很欢。 在座三位,除了她用尽了汤膳,其余二位只品了三分之一便放下汤勺了,大门大户的规矩:食不过三。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即是节制,又是约束。为的是不让旁人起了异心猜出喜好泄露传出,再者高位者从上至下都接触形形色色的高级食材,口腹之欲早已是他们的日常,并不会有什么特别上心的口味,只要食材用得精,人食得好那便尚可。 一旁的小厮很有眼色,待舒岁安饮用完毕后,方端上漱口的茶盅和帕子,才一起撤去汤盅。 而后到门旁摇铃,命人后头一直候着的人把菜肴奉上。 上齐后,小厮们弓身悉数退下,熄了一部分灯盏。只弥留下一名表演者,身着水波碧色轻衣,发髻是凌虚髻别上一枚稍稍嫣红含苞待放的红荷,手执一凤尾琵琶缓缓行了一礼,落座在紫檀掐丝珐琅花卉屏风后。 遥遥望去,只取一景,美人影隔着屏风晃动,配上悠扬琴曲,看得人心向往之。 而这些,周应淮都不予理会,目不斜视的看着舒岁安用饭,舒岁安接过周应淮递过来切好的羊排。 这名伶人是专门为着周应淮来的,放着古琴乐队首席不做,偏偏屈居于着碧翠居,为的是一睹周应淮的风姿,但显然,周应淮不识风情。适才行礼时,伶人瞧见目不斜视的周应淮,此时琴声已从珠落玉盘到如泣如诉。 听到这,谁人不知呢?只叹佳人有意,襄王无心。 罢了冯润华轻嗤:“应淮,别说不给贵客待遇,给了,也不解风情。” 周应淮眼睛都不抬一下,轻咬了一口甜腻的撒满椰丝的糕点,微微皱了下眉:“你自己慢慢解吧。” 他不懂,舒岁安为何能用得下如此甜腻的糕点,有点甜得发齁,搁下筷,抿了一口雨前龙井冲一下。 忽而,有小厮前来在冯润华耳边轻语,冯润华看了眼对面的周应淮,小声到:“不是叫你拦着点吗?” 小厮为难,毕竟这位主也是难伺候的。 话落,便听见苑外突兀声:“怎么,侄儿可以来,做姑姑的就不能吗?” 门外的小厮拦不住来访的人,纷纷在一旁躬身行礼:“夫人。” 第6章 败落的菡萏 突访的来客,是周婉凝,以及跟在身旁宛若一对璧人易洵之和言淑慧。 突兀的到访,让一旁的小厮和正在演奏的伶人不得不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周婉凝冷漠的瞥了一眼那名伶人:“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名伶人霎时间脸色煞白,轻咬着嘴唇,环着琵琶的手也止不住战栗,渗出薄薄一层汗,琴弦握在手心里膈得发疼。 到底还是年轻,加之不是圈子里打眼的名门出身,自是担不住周婉凝这个长期身居高位的长辈一句冷嘲。 “阿姨,您屈尊来寒舍怎的不跟小侄说道说道,我也好早做安排呀。也别为难下面的人了,他们也是奉我令罢了,赏小侄儿一个面,可好?”冯润华适时站起,微微弯了腰客套的招呼着突访的不速之客——易家主母。 毕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他好说好歹作为主理人也要周全一番不是。 “你也跟着他胡闹吗?谁人不知那杨倩自贬身价前来你这做个卖艺的。”看似优雅高贵的贵妇,却不知为何如此言语无状,出口便是那尖酸刻薄,针锋相对之语,让冯润华这位给足了她脸面的精明狐狸,也顿时收敛了微笑,皱眉不语。 周婉凝口中的那位不知检点拉低身价的伶人,名叫杨倩。 比之寻常人,她是拔尖的,家境优渥,样貌清秀还拜入高门之下,习得一手好琴艺。无论是艺考成绩还是学成之后名动淮安的琴艺,比之圈中的排得上名号的名门清流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比之今日在场的人,她本是摸不到这道槛的。 的确,她是富贵人家出身,已是寻常人等不能及的高度,因着自己一手琴艺,在某次名门宴会上受邀弹奏,一举亮相,便惊艳全场,还因着主办方特邀嘉宾周应淮的一句尚可,自此在名门贵圈的站稳了脚跟,有了“入场券”,见多了大场面,便浸染了妄念,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为着周应淮一句尚可,她满心满眼的以为自己能融入这个圈子,甚至自贬身价前来应聘供人赏阅的伶人,只为见到那位把她抬进圈中的高位者周应淮,那是恩人也是圈中不少人梦寐的高枝。无论是做他身边见不得光的伴侣还是与他挂钩恶臭满名的绯闻女友,凡是沾点边,捞到的好处可谓是让人咋舌的。 但高位者,他的头不会轻易低头,毕竟身居高位,怎会看得上这些腌臜的小举动,要么漠视,要么扼杀,周应淮从未在圈中有不好的名声,即便有,也会处理好,出了名的高风亮节。 “婉姨......” “姑姑,您僭越了。”周应淮轻叩桌面起身回道,声响盖过了一旁的舒岁安那句婉姨。 舒岁安本不想多事参杂,她亦不是有慈母心想要说什么,只是今日苑中多的是外人,言语稍出差错便会惹来不必要的声音传出。 毕竟在场的不仅仅只有小厮和伶人,他们倒是可以用钱、用权捂嘴,在场的还有现如今与周家势头齐平的冯润华,他只是看起来笑面虎那般好说话,但不是好拿捏、好糊弄的主儿,毕竟他是冯家当家钦定的接班人。 冯家现如今当家的是冯润华的爷爷,老爷子身体康健,把控着整个冯家,冯家上下现如今兄弟和睦、家宅安宁,风平浪静,不外乎是老爷子手腕治理了得。而他名下育有三子二女,其中长子冯承乾还给他长脸,一下添丁了一对龙凤胎:冯润华和冯婉君。现如今听闻老爷子有意把当家主位留给冯润华。这对龙凤胎兄妹自小便养在老爷子身边教习,耳濡目染,是冯老爷子的左膀右臂。冯家这偌大的家业,圈中人尽皆知,早就是冯润华背后在一直在打理,老爷子只是挂名,不放权也为的是长孙喜欢打理自己的产业,故由得他先忙自己的事儿。 一位年纪轻轻便可以轻易把控家族产业的人,且善于交际于各大世家,在各世家之间周旋片叶不沾身的人儿,能是什么善茬?开着碧翠居的初衷,也是方便打听各家之事,掌握各家的一些无法言说的把柄,适当时运作起来。 而给周婉凝好脸色的原因不外乎为的是彼此之间的体面,一是对方是易家的长辈,更多的是因着周应淮的面子。 周婉凝是周应淮的姑姑,两家互为姻亲,既是权贵间的维系又是一荣俱荣的牵绊。 周婉凝提着鳄鱼皮的包,甩在一旁贵妃榻上,气得指着冯周二人:“一丘之貉。”怒目瞪着毫无波澜的二人,而后看着一直在二人旁一直沉默不言舒岁安,直冲着她发泄:“不回家,孤男寡女共处。怎么,现在长大了,长本事了,高贵了?又攀上新的高枝了?易家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看不上了?跑来学杨倩似卖弄的攀冯家、周家?!” 那双平日里保养得极好的手,此时在半空中胡乱攀扯的指着舒岁安的脸,若说冯周二人不好拿捏,那么舒岁安这个小蹄子,她还不能拿捏吗? “够了,姑姑(母亲)!”易洵之和周应淮同时出声打断自进门以后,不断自言自语丝毫没有半点名门贵妇人教养的周婉凝继续说出难听且毫无章法的话。 此时此刻,怒不可遏的她,丝毫没有平日里在外的贵妇形象。她靠近的时候,周应淮便闻到周婉凝身上的酒味,自从易家家主易衔辞把故人之女舒岁安领进门开始,她便像变了一个人,多年来维持的体面在面对舒岁安时通通不作数,从开始的吃斋念佛压抑,到如今习惯性整夜酗酒,一饮酒就心绪疯魔,像是得了癔症似的,口出狂言,举止癫狂。 落到旁人眼里只有一个字:痴。 易洵之上前来扶住哭闹的母亲,半搂进怀里,替她擦了擦眼角,抬头看着仍旧默不作声的舒岁安:“有家不回,让家人替你操心,这就是你舒岁安领悟到为人子女的孝道吗?” 冯润华揉了揉太阳穴,扶额无语的看着这一大家子人,然后挥手让底下的人都出去了,临走时抬了抬下巴看了眼周应淮,朝门怒了努嘴也转身离开了,离开时轻轻地嘟囔了一句:“这都什么事儿......” “她手机没电了,加之临近模拟艺考,我让她来画室找我练习,我给你发消息了,你没看吗,洵之。”周应淮点了点桌上的手机,人本就站着,加上身长挺拔,因易洵之要扶着醉酒的母亲,便成了居高临下的看着易洵之。但周应淮本身有资本居高临下,久居高位,看透但不掺杂别人的家务事。 他这个表弟拎不清,要给他理清思绪,好好敲打一番,食指和中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娓娓道来:“再者,一味怪责她,教养呢?礼节呢?女子的清誉何其重要,今天,不管是杨倩还是岁安,除去身份、地位,她们作为女子,难道就因为身居高位就能污了她们的名声吗?姑姑口无遮拦,你也丧失理智了吗?让她醉酒出来闹事,除了让人看了笑话,易家得到了什么?冯润华不与你计较不是因为易家,而是因为他懒得和给他唱大戏的人计较,白白的给别人唱上这么一出,很光彩吗?” 一通话下来,硬是给易洵之说得哑口无言,年轻气盛、意气用事,被人唆使了也不知道,便一股脑就带着母亲前来闹事。周应淮看着环着姑姑的表弟低头不语,而后抬眸,锐利的眼神透过镜框投射出来,直直的看向一直在场却不作声的言淑慧,她回避那道锐利的目光。 不知藏有什么心思,似是心虚又或是其他。 她还是挂着那副标准名门千金亲和的微笑,适时走向贵妃榻拎起周婉凝刚刚遗落的手提包。 这位言家的小女,表面上人畜无害,温良顺从,但处处显得格外虚假,不简单。 若说冯润华是笑面虎,而眼前这位女孩就是披着兔皮的狼。但用手段不高明,肆意靠近易家一众亲属,动机不纯,易家一等人识人不清,能有今时今日的这趟浑水,她这低劣的三脚猫功夫,功不可没。 进门时明明人挽着周婉凝,而本身醉酒的人,状态疲软,身形晃悠,她却悄悄松手,假意扶不住,任由她口无遮拦,言行无状,也不拦着,静静的在易洵之身后一直挂着浅淡的微笑,看着这一幕幕发生。 借刀杀人般的,等周婉凝羞辱杨倩、教训冯周二人、辱骂舒岁安,咬遍全场一等人,而在场的又恰恰都是身在圈中的人,唯有她一人独善其身。菡萏本是纯洁之物,《爱莲说》里也言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而在这菡萏苑,他见识到了花开败的“菡萏”,污浊且世故。 “闹够就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说罢,周应淮朝后取下了外套,顺道披在舒岁安身上,舒岁安正想挣脱,“温差大,外面凉得很,披着。走,送你回易家庄。”二人并肩离去,路遇三人时,留下一句。 “好自为之。” 似是点醒易洵之,又似是提醒了一旁伺机而动的言淑慧。 话已至此,他不想再管。 第7章 菡萏和玫瑰 出了菡萏苑,舒岁安并未回头看背后三人。 雨仍旧未停,绒毛细雨密密的洒落苑中,舒岁安伸手到外,探了探,似是一地鸡毛,洗都洗不尽。 周应淮吩咐在菡萏苑门口一直候着的小厮前去询问冯润华看看有无女士披肩,刚刚给舒岁安披上自己的外套,到了外头她又取下了,还给他了,说是不冷。 他知道,小姑娘脸皮薄且男女有别,刚刚那场闹剧,周婉凝所说的话,她听进去了。 小厮折返回来后,捧着一件墨色的女士中式披风,周边还有一圈毛色的毛绒,保暖还清新雅致。说是杨倩的谢礼,为的是冯润华和周应淮的维护之意,所献上的谢礼,另外还有刚刚周应淮命人抱起来的一捧菡萏和莲蓬。 舒岁安没有接过小厮手中那件披风,只是仰头看了看周应淮。 周应淮从小厮手中把披风取下,抖落了一下,然后披在舒岁安身上,替她系好披风领带:“和你很般配,披上吧,天冷,别冻感冒了。” “好。” 而那捧菡萏,最终还是由周应淮自个拿着,毕竟花是他摘的,花束是他让人绑的。 二人一路相顾无言,小厮领着,一前一后的漫步到一开始路遇的会客茶厅。 舒岁安鲜少与人并肩同行,她性子温吞,习惯性低头慢走,自然而然便会比旁人落后几步,但前头的男子也会自然的停一下慢下来,等她跟上。 冯润华早就在厅中候着,捧着紫檀手炉,已经命人点上特制的线香,让烹茶的小厮煮好了一壶上好的金菊茶候着,二人到时,茶刚刚沏好,静候,而他身边似乎多了名女眷。 “坐。”他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而后挑眉看了看要走的二人:“明日周末,不急这一时,喝口茶润润嗓,降降火嘛。” 而后他眯眼瞧了瞧舒岁安身上的披风,又看了眼捧着菡萏的周应淮:“哟,还说不是你想要!”幼稚的嚷嚷着。 “拜托,哥哥,你闭点嘴吧!应淮哥每年给你投的金币,都可以填满十个菡萏泉了,摘你几株便鬼哭狼嚎,还让不让人活了。”他身旁的女眷毫不犹豫的用话刺冯润华,又唤他作哥哥,那定是冯润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冯婉君。 头上松松的别了一支价值不菲的翡翠绿头簪弄了半髻,身着同色旗袍,肩上披着黑色毛绒小坎肩,双手捂着御寒的绒毛手捂。艳丽的五官再配上烈焰红唇,身段纤细瑰丽,相得益彰,尽显富贵。而刚刚说那一番话之时适时抽出来的柔荑上涂了浅浅一层粉色蔻丹,举手投足间尽显妖娆多姿。如若冯润华是风姿绰约的画中仙,那么冯婉君便是风情万种的红玫瑰也不为过。 冯润华白了眼自家妹妹,把她挤兑到一边:“拜托,你不如去他家做他妹妹吧,哪有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 “我巴不得!”说完,冯婉君撩了撩额前的碎发扭头不看冯润华。 周应淮懒理这对一凑在一起便互噎的活宝,摆了摆手,直接另辟话题:“你们谁能同我理一理,这杨倩是怎么一回事?” “应淮哥,不是吧,你......你把人家勾得神魂颠倒,都自降身价来做伶人,为的是见你一面。然后,你现在和我们说,你不知道?”冯婉君瞪圆了她那双翦水秋瞳,故作惊讶的捂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打量着周应淮。 “我什么时候认识这号人的,我怎不知?” “我确定没有见过她,没有接触过她。” 周应淮思索了几秒,他很确信自己对这号人物没有印象。 冯润华眼见周应淮茫然,便知是误会:“兄弟,你家之前举办的中秋晚宴,请了一群玩乐器的回家给你家母亲大人演奏,都把宴会变成音乐会了,中西合璧都有,那次杨倩初出茅庐,当时主办方询问了你,你当时回的是尚可。你难得金口一开,下面的人误会你的意思,让她一个新人,崭露锋芒,没多久就首席了,步步高升。” “当时是因为家母说难得现在有人还喜欢中式乐器,而不尚洋乐,我才说的尚可。仅仅尚可就平步青云了?那也太过于儿戏了。”周应淮皱了皱眉,语气不耐继续道:“简直胡闹。” 冯婉君慵懒的摊手:“应淮哥,你也知道,平日里,你惜字如金,好不容易金口玉言,开了口,手底下的人误会也很正常,毕竟在这个圈子不都看人下菜碟吗?今天有一个杨倩,明天就有另一个,挤破头都要进来,为的可不是得你高看一眼吗?” “不说杨倩,这小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话风一转又转到一直静默在一旁听着三人闲聊捧着茶碗细细品尝的舒岁安身上:“小妹妹跟着你在龙潭虎穴没被吓着?” 说完,她很自然的给舒岁安斟茶续杯,舒岁安微微起身礼貌作叩手礼叩了三下,以示感谢:“谢谢姐姐。” “不客气,好乖的妹妹。”冯婉君放下茶壶,看着面前的小可爱,笑开了花。 冯润华看着隔壁笑达眼底的妹妹:“别不怀好意吓唬她,那血盆大口,生吃了小朋友似的。” “哥,你知道什么叫完美妆容吗?怪不得你没有女朋友,不解风情,胡乱点评,没有风度!”说完,掐了冯润华一下,只听冯润华嘶了一声,瞥了一眼骄横的妹妹:“行,你最完美,可以了吧。” 周应淮看着对面闹得不可开交的二人,又侧头看了眼埋头在氤氲茶汤的舒岁安道:“她,我姑姑收养的小女娃,舒岁安,岁安。”接着,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着茶碗杯壁。 “原来你就是龙潭虎穴那只小白兔,难怪这么惹人疼,听应淮哥说你是学美术的对吧”她翻出手机,然后摇了摇:“加一下我好友吧,以后可以随时来找姐姐玩,这里也欢迎你随时来做客。” “不好意思姐姐,我.......”舒岁安磕磕巴巴的有点尴尬,她尴尬的时候喜欢挠一下脖颈后的头发:“手机没电了,不如叫应淮哥把我名片推给你,回家以后我给你回。” “多大点事儿,姐姐喜欢你,以后多点来找姐姐玩嗷。”她大方的拍了拍舒岁安的手背,然后眨了眨眼,盯得舒岁安脸有点发烫。 这是周应淮眼见舒岁安的茶碗又空了:“不喝了,夜晚不适宜喝太多茶,不宜入睡。”而后站起身,跟二人道别。 “太晚了,我还要送她回易家庄。”他晃了晃手,然后指了指腕表,然后拿起手机联络司机前来接送。 冯家兄妹将他们送到门口,冯婉君抱着小小软糯的舒岁安不撒手,而后被冯润华打掉手臂结束。 眼见车子开远,冯婉君敛起笑容,然后招了招门口驻着的小厮:“去,带杨倩来见我。”说完,踩着10厘米的高跟大步流星的走了,只留冯润华在原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第8章 渐行渐远 周应淮送舒岁安回易家庄的路上,两人上车后依旧沉默不语。 车窗外的路灯飞速后退,周应淮命司机拉下隔板然后看向舒岁安的方向。 突然,周应淮打破了沉默:“对于今晚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知他说的是哪件,舒岁安微微点头,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冯家兄妹说的那些事,我本人不知,我和杨倩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周应淮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舒岁安转过头,有些错愕的看着周应淮,她以为周应淮说的是周婉凝说她举止不妥的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相信你。” 周应淮心中一动,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姑姑醉酒说的胡话,你也别放心上。” 舒岁安的脸上泛起一抹浅笑,低下头:“我知婉姨的,您别担心,我没事”。 易家庄也是一等一的豪门世家,距离碧翠居也不远,很快便到了。 车子缓缓停下,周应淮抽起隔板,吩咐司机不用下车,他亲自为舒岁安打开车门:“今日之事,原是我开的头无辜牵连你,明日午餐给你赔礼,太晚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舒岁安进退两难,只好点点头,随即下车,然后顺便把披风解下来放好,从后门走进别墅。 周应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正要合上车门转身离开时,看着遗落在脚边属于舒岁安的画箱,顿了一下,还是把车门合上了。 晚上十点,若是平日里,易家庄这个点早就所有人都回到住处歇下了。 但此时因为主母醉酒缘故,舒岁安在后门隐隐约约还见到佣人在厨房忙上忙下煮醒酒汤的身影。 她的院子在易家庄最偏的西南角,平日里也鲜少有佣人经过,唯一的好处便是靠近后门,平日里自己很少到前院和其他人打交道,若是有事,也是他们寻自己,自己从不会轻易到别的院子里乱窜。 其实也不是没去过,当初舒岁安被领进门时,初来乍到,也曾想去别的院子走动走动。她是学美术的,只是瑰丽的照片和实物是有出入的,她惊叹于这幢宅邸繁华瑰丽的规模,不像是住宅,更像是影片中皇族的居所。 与碧翠居中式的布局大相径庭,易家庄完完全全是欧式巴洛克风格的装潢。 入门便是古典奢华风罗马柱以及两头专门请雕刻大师耗时两年精心打磨的石狮子,院落的墙上的花纹多为彩绘浮雕,进门后便见房梁上悬挂了一盏落地水晶灯,室内的墙与地都是昂贵用料的抛光大理石平铺。凡是厅堂,都要求镶嵌一个欧式壁炉冬日里长期供暖,以及延伸置天花的落地飘窗,打开自动伸缩的窗帘,外头所植的名贵绿植尽数映入眼帘。 周婉凝多年来名下只有易洵之一子,更是加注精力培养,为着他一人,专门僻了一个书房,所存放的书籍多为名着和难寻的孤本,书房墙壁上悬挂的皆是名人笔墨,要么是大家画作,书房除去平日里学习的书桌,另外专门放置了一个专门习字绘画的定制工作台,小小工作台所靡费就不少,易母额外还购入一台顶级钢琴,比不上贝希斯坦路易十五,但周婉凝女士尽可能要求与之齐平。 为着易洵之,她提供了优渥的环境,请了名师教导,在他身上耗尽了金钱和青春,在这幢别墅,却有不速之客,舒岁安。 回忆中断,迈上台阶上楼的每一步,她细数过往,才发现在易家庄并没有特别美好的记忆,好像只有言淑慧的到来,才有了那么一丝温情。 回到房间,稍稍打开了落地窗通风,手机插上电便去洗漱了。 匆匆洗漱完以后,拿起手机,通过了冯婉君好友申请,而后给她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而后退出聊天框,看着周应淮那个纯黑色头像,才想起自己把画箱落在他车上了,点开留言:“周老师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搅您休息,我的画箱留您车上了,明天可不可以捎上,谢谢您。” 打完这么几个字,看了五分钟,才点击发送,发完便把手机搁下了。 她拿着毛巾揉着湿哒哒的头发,然后走向落地窗,看了眼远处的院落,已经熄灯了,把毛巾丢在一旁的洗衣篓里,随手胡乱的捋了捋头发,蹑手蹑脚地轻轻开门。 房外的长廊尽头靠着一个人,易洵之单手插兜,一只手玩着手机,似是在回复消息。 看见舒岁安从房间里出来,他抬眸看着,放下手机,朝着舒岁安走来。 为什么他会知道舒岁安一定会出来呢? 因为他就是知道舒岁安有个小习惯,喜欢临睡前去厨房冲泡上一杯柠檬水回房,饮完后再入睡。 每次熬夜学习,他从楼梯上看下去,总会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孤独的在厨房自己切好柠檬片而后冲泡回房。 相对于易洵之的平静,从房里出来的舒岁安有些吃惊,她没想到易洵之会在这里。 而易洵之走到舒岁安面前,凝视着她的有些惊讶的双眸。 “我有话跟你说。”易洵之的声音很平静,但舒岁安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波澜。 舒岁安点了点头,然后合上房门,站定在易洵之面前。 “你和表哥怎么一回事?”易洵之率先开口质问,他知道今天母亲言语无状冒犯到舒岁安了,但他开不了口道歉,想起周应淮那番话,看似点醒,实则多半是维护舒岁安。 舒岁安垂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平静:“若我说是师生关系,想必你也觉得我在胡诌,认为我与他之间关系不当,挑得你们关系破裂,既然我说什么都是诡辩,所以我想,这次谈话没有必要再进行了,易洵之哥哥。” 舒岁安语气平缓,不像是阐述一件难过的事情,她心里曾经还期许过什么,如今就会让自己剥离这些毫无意义的期许。 被捅破心思的易洵之,顿感羞愧,被舒岁安激得有点不知所措,立刻转身便走了。 随后,楼梯间便传出一声:“舒岁安,弄清自己身份。”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尽头,舒岁安不禁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和易洵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什么,算是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吧。 等易洵之走了五分钟以后,她才慢悠悠的下楼斟水,这次没有等回房了,直接一饮而尽,浇灭心头上的莫名火。 回房后,手机亮起,冯婉君回了一个抛媚眼的表情包,她看到一个笑了笑,而后点开周应淮的聊天框,对方回复:好。 还真是惜字如金。 此时,城市的另一头。 周公馆。 周应淮提着舒岁安的画箱返家,宅邸门口早已有管家候着,见周应淮从车库走出,管家迅速迎了上去,正想接过周应淮手中的画箱,周应淮抬手拒绝了,侧身指了指后座上的披风吩咐。 “程军,把披风收起来,明日送回碧翠居,然后告诉冯主理,叫他管好自己的人,别乱攀扯。”说完,便入府门了。 “是,少爷。” 入门在旁候着的是陪伴在周夫人身边多年侍奉的秀姨,和蔼的看着回府的周应淮,接过周应淮脱下的外套,安排手底下的人拿去干洗打理,顺道接过周应淮手里的菡萏。 继而温声询问周应淮是否需要食用宵夜。 应酬多,应酬上的餐食一般都无人动的,一是谈事居多,二是外头的餐食经手的人太多加之不是熟络的人,餐食参了什么也说不定。 故而,周公馆夜里都会给周应淮备上宵夜,多半是汤羹或是甜汤,夜晚不易多食,对消化不好。 “今日在碧翠居与起然用过了。”周应淮命秀姨撤掉了刚要上的宵夜:“您也早点休息吧,别忙活了。” 起然是冯润华的字,冯润华,姓冯,名润华,字起然。 “好的,您也早点歇息,夫人用了甜汤,今日用得不错,也歇下一阵了。”她躬身回禀着,然后见周应淮点头,便退下了。 周应淮往厨房冰箱里取了一瓶饮用水,提着箱子,往房里走。 把金丝框架的眼镜置放在门旁的置物架,失身一瞬,手里的水不小心掉地,连同画箱一同,箱子里的颜料打翻在地的同时,一本画册也随之从箱子夹层掉落。 散落在地上,掀开的一页,是一个没有五官的侧颜。 周应淮没有理会那斑斓撒一地的颜料,是舒岁安15岁青涩画技,他认得出。 是没有五官的易洵之。 第9章 忍和不忍 周应淮伸手把画册合上,随即站起身,朝桌案走去,不理那被染色的一地狼藉。 “程军,把我的画箱取来再准备好全套水彩颜料明日一早送来周公馆。” 此时,他电联程军一边轻轻抚着桌案前刚刚命仆从插好的菡萏。 周六,习惯早起的周应淮已结束晨起有氧运动。 运动一小时后,返家,进门便取下运动耳机,然后接过佣人递过的毛巾擦汗,径直走到餐厅,周母江禾已经在用早膳了。 “母亲,您早。”周应淮同周母请安,接过茶盏漱口,落座。 仆从们捧着早餐和早报鱼贯而入,周应淮读书时常年在国外,口味也偏西方。 一杯标准的冰黑咖加柠檬一片,一份英式brunch。 而与之相反的是周母江绮音。 她是中国胃,加之常年身体抱恙,早饭用得仔细。 今日用的是牛奶红枣炖燕窝,鸡丝粥以及一份软糯的白糖糕。 食不言寝不语是周家饭桌的规矩,餐厅只有刀叉与碗碟声响。 等周母用完后,周应淮已经拿着早报阅读大半了,秀姨端着药膳在一旁候着:“夫人,药温好了。” 周应淮搁下报纸,起身接过秀姨的药膳,然后伺候周母用药。 江绮音虽上了年纪,但一直被娇养着,看儿子端着药笑眯眯的在一旁候着,敷衍不得,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好苦。”秀姨悬着的心落下了,随后给江禾递上茶盏漱口后适时送上一枚乌梅干。 “还是少爷能耐,可以劝着夫人饮药,平日里的药都是温了又温,每次都剩下大半。”秀姨开心的给周应淮回禀。 周应淮看着在用帕子擦嘴的江禾,蹲下仰头看着她:“母亲,还是要好好用药,不然儿子在外很忧心呐。”他拍了拍江绮音的手背,耐心的哄着这个老小孩。 真是越活越回去。 江绮音看着在自己面前温和的儿子,她抽出手,也拍了拍他的手背。 “知道啦,谨清。”她漫不经心的,随即想到了什么,开口问:“对了,岁安那孩子还好吗,她平日里不爱说话,你替母亲看着点她,乖巧听话得让人心疼。” 周应淮听到舒岁安这个名字,垂头走神了三秒后回神,勾出一抹微笑:“有您的惦念,她好得不能再好了,您放心。” “那孩子啊,十七岁应是活泼的年纪也不爱闹爱笑,第一天见她便知她心里藏着许多事儿无法说,作为老师只能教她技艺不过问私事,而作为长辈,我心疼她,却只能适当指引。” 喝了药,说了那么一会子话,江禾便倦了,被秀姨扶去歇下了。 周应淮回房迅速的整理了一番,冲了一个澡,神清气爽的围着浴袍出来便见到候在一旁的程军。 他擦着头发,然后睨了眼程军手上的画箱,朝书案方向抬了抬下巴:“搁那。” 程军照做,身后又传来:“顺便把那簿画册放进去夹层。” “先生,今日一早便按您的吩咐差人把披肩还予碧翠居,是婉君小姐亲自接的。还有,车子一早就在楼下候着您,随时可以出发画室。” “好,辛苦你了。中午帮我预定碧翠居,让画室停了我与岁安的餐食,今日不必准备。然后,午餐份额你看着安排吧,岁安不能食用海鲜,记得剔除。” 他一边吩咐一边快速着衣,停顿了一下后,随手把浴袍抛去洗衣篓子,扭头回望:“再叮嘱一句,今日不必准备红枣姜汤,换成甜汤,其余的你看着安排。” “是先生。” 说完,便合上门退下去安排。 舒岁安也是习惯早起,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离开易家庄。 打车出了别墅区,去到市集简单的买了豆浆油条,随手扫了一台街边的自行车骑着去了画室。 她咬着油条提着豆浆进门。 习惯性低头走路,看着画室的门开了,心想。 稀奇,还有比她早的人,正想抬手打招呼时,刚好是转过来与自己对视的周应淮。 呃。 舒岁安尴尬的迅速又低了头,狼吞虎咽的把油条塞进嘴里,然后就着豆浆咽了下去。 “慢点吃,没有人和你争。”周应淮好笑的看着囫囵吞枣的少女。 一看成色就知道是随手买的早餐,他皱了下眉头:“易家庄没给你备好餐食吗?早餐就用这些?”他躬身询问,整个人张开双臂撑在讲台上。 舒岁安摸了摸鼻头,:“早出门,不想劳师动众。” 其实,她也没有撒谎。 易家庄在中心的别墅区,她出门已经打了一次车,出市区需要半个小时,画室也是在市区内,一往一返都打车,时间太匆忙了,易家庄其他人周末都没有这么早起,所以佣人们也可以迟一些伺候,加之打车虽方便,但是自己出行需求量大,每次都打车出行,花销太大,远远超出易家给予她的生活费了,囊中羞涩,实在惭愧。 加之,易家庄内佣人以及司机们只为姓易的主人家服务,而她,姓舒。 周应淮看着台下不知如何作答低头沉思的小女孩,猜到了她的心思,叹了一口气,眼底都是满满的心疼,不禁伸手揉了揉她发顶:“以后有事可以和我说,不必事事委屈自己。” 然舒岁安现在低头,没看见这个为她躬身低头的高位者眼底里流露的情绪。 “画箱。”周应淮直起身,朝程军看了眼,程军便捧着一个崭新的画箱迎上前来。 舒岁安只一眼便认出不是自己原先的画箱,仰头疑惑的看着周应淮:“这是?” “昨夜,画箱不小心搁到了,应是有些年头,里头的东西撒一地,私自给你更换了。”周应淮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想看看她作何反应。 舒岁安接过,是一个低调奢华的黑檀木手提木匣子。 打开入眼的是一整套全新颜料,比之原本自己所用的学生级颜料,如今在自己手的是一看便是专门定制且是艺术家级别的。 虽爱不释手,但对于自己的水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最紧要的是,夹层的画册,也和自己原本所置放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复刻。 她攒尽画册一端,有点心虚,毕竟里头是自己早期的一些心思,被人无意窥破,而且那人是熟识易洵之的。 羞赧得让她立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舒岁安因年纪小藏不住心事,她的一举一动尽收周应淮眼底。 本想看看她作何解释,但不曾想她一如往昔般不肯轻易言语,除了一言不发的定在原地,就没其他举动了。 他轻叹一口气,背过身。 不忍她为难,也不忍为难她。 “今日只有你我,开始上课吧。”适时转移话题,摆手打发程军下去,自顾自拿着黑板粉刷擦掉黑板上的板书。 “谢谢周老师。” 她拎着画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准备上课。 第10章 画皮画骨难画心 碧翠居。 冯婉君慵懒半倚在贵妃榻上,合着眼,侧头听着小厮的汇报。 随即,皱了皱眉,顺道接过小厮手中的平板睨了一眼:“去着手准备吧。” 把小厮遣走后,才缓缓起身抬眸看着早在一旁候着躬身的杨倩。 以及,被晾在一旁的一直饮茶的冯润华。 她将滑到手臂上的披肩拢了拢,婀娜的走到杨倩身旁,青葱手指划过杨倩精致的脸颊,挑起她的下巴,俯身轻描淡写说道:“杨小姐,您好大的脸面。” 原来,平板上是一组照片。 照片中的主人公正是她的兄长以及杨倩,她正对着自己的哥哥,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心中充满了愤怒。 “你的私事,我本不欲管,你的人,你自己处置吧,起然哥哥。”说完,正欲步走,逆着光扭头,掀开珠帘:“还有,你若再如此,这次是我拦截收到,下次就是叔叔们给你送了。” 冯婉君毫不留情的离开,怕待下去,她会忍不住。 毕竟,她不会因着美人垂泪而心慈手软。 清早,碧翠居长廊清净,只闻苑中美人啜泣声。 一旁搀扶着冯婉君的老妇不忍开口:“小姐,别为这腌臜事气坏身子。” 是伺候冯婉君母亲多年的乳母,俞姨。 “现在爷爷年事已高,常年不管事,放权出来以后,叔叔们蠢蠢欲动,按捺不住也罢了。”接过小厮的鱼食,菡萏泉里养着上百条金贵的贵价锦鲤,她一把把的撒进池子里,似是为了出气,池里各色锦鲤四面八方的簇拥而来,似是花团锦簇好看得很。 “那杨倩若不是哥哥自个抬举了她,怎会容她如此这般行事,辱了我的地儿,再说了,仅神似有三分像故人罢了。”捻起二指轻轻碾鱼食,盯着池中的鱼:“如今大礼送上,既想周冯两家生出间隙,又想让哥哥冠上色令智昏的名号,削掉手中实权,一石二鸟, 俞姨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唉,少爷此事确是动了不该动私心,眼皮子浅,要什么人没有......这才让人钻了空子,所幸,小姐您留意着,给拦下了。” “只是三分相似便让他上心迷了眼,若是本尊回来了,是不是要把多年心血倾囊相送,拱手相让。”她碾碎了些许鱼食,落在掌心已成一抹灰。 “小姐,方才少爷亲自处理了人儿,虽说没亲自瞧见,但少爷已然知晓了。再者,少爷还年轻,在冯家不易,你们兄妹互相扶持才是。” 冯婉君毫不犹豫的把灰扬出去:“若是如此便好,若是再犯,下次动的可就是我们兄妹。” 她把鱼食递给俞姨:“烦俞姨回去告知母亲,午膳我在这儿用,不回了,让她别等。”说完,接过小厮的手帕,擦了擦手,吩咐小厮:“梅苑收拾好,中午有贵客。” “是,小姐。”小厮和俞姨且退下,独留冯婉君一人在池边静默的看着因没有鱼食逐渐散去的锦鲤。 远远看去,隐隐约约的,只有一个美艳且冷清背影。 白驹过隙,上去练习人像素描速写。 模特并不是常规的人头雕像,此次对象换成,周应淮。 舒岁安今日着了一套白色高领长款毛衣和拖地长裙,为了不弄脏衣服,套了围裙。 但手还是避免不了,蹭了满满的铅痕。 周应淮他很好画,一直笔直的坐在自己面前处理公务。 加之他拥有清俊的面庞,完美的五官黄金比例,如此姣好的容颜,说是和杂志社精修的明星也不为过。 最重要,今日的他没有像平日公务那般打理头发,刘海放下后用发带束着,活脱脱是一个大学生,不似快要年近二十五的人。 舒岁安画的开心也画的怅然,因为他和画册里面的主人公,其实很相似。 周应淮和易洵之虽为表兄弟,但二人有时候肖似彼此,只是易洵之年岁与周应淮相差甚多,故而从未有人认错。 学美术的人,除了很会画皮囊,还很会画骨。 她抖了抖画纸上的皮屑,而后呈给周应淮:“老师,可以了,您来看看错处。” 周公应淮没有看她,敲了敲桌:“坐。” 舒岁安看着有一杯绿茶放在自己面前,是刚刚沏好的,带着腾腾热气,饮了一口,整个人瞬间暖呼呼的。 她的手长年累月都会有点血气不足的冷,冬日里更加容易手僵,南方的冬天湿冷湿冷的,更让人难受。 周应淮带着金丝框架眼镜,稍稍抬眸,看着对面的小姑娘扬起笑容的小脸,嘴角也勾了勾。 这次,她画得很好,无论是架构、阴影还是线条,恰到好处,拿高分不在话下。 但,他不喜。 画骨画皮难画心,她画的是他,还是因为另一个人才把他画得如此惟妙惟肖。 他抚着画上的印记,把眼镜部分模糊了,指尖也蹭了铅痕。 正在品茶的舒岁安没有察觉他的神色,只是周应淮久久未开口,她正想再开口时,周应淮已经把画收起来了:“今天就到这,去洗手吧,中午还是去碧翠居。” 舒岁安没有深思,只觉是因着这是周应淮自己的画像,他收着也很正常,便起身去收拾“好的,谢谢周老师。” 等她解下围裙,出门洗手时,周应淮招来外头的程军,把画递过去。 “替我收着,拿回周公馆。” 等舒岁安回来时,周应淮已经替她提着画箱在长廊等着,她瞧见画室已熄灯落锁,湿哒哒的手半空中甩了一下,等着自然晾干。 程军回车放完画后返回,候在周应淮身侧,此时很有眼色的递上了帕子和檀木雕花暖手炉。 “岁安小姐,用帕子。” “谢谢您。”她犹豫的看了看周应淮,见他默许,便接过程军手中的东西,回以一抹甜甜的微笑。 而一旁的周应淮凝着舒岁安怡然自得的接过那手帕,眼底的墨色愈加深邃。 “走吧,去用午饭。” “今日婉君姐姐也在吗?”她侧头询问。 “恩,她也在,专门寻她来陪你一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她的距离这么近,周应淮身上清冽好闻的香气,若隐若现的钻入鼻尖,和自己手上手炉的香气,如出一辙。 舒岁安呼吸微微窒住,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氛围,轻轻挪了挪距离。 “好。”说完,视线便继续落在脚尖。 第11章 迎客和逐客 舒岁安和周应淮二人到碧翠居时,恰好遇见眼睛哭得红肿的杨倩,正抱着琵琶站在会所门前。 美人垂泣,我见犹怜。 因着昨夜起的风波,跟在后头的舒岁安正想稍稍抬眸打量着周应淮与杨倩二人时,被周应淮逮住了。 未见他有神色变动,波澜不惊轻轻拍了下舒岁安圆圆滚滚的后脑勺。 “别胡思乱想,不饿吗?” “哦。” 舒岁安自知理亏,应声宛若蚊声。 应声后,便见远处的冯婉君姗姗来迟,千娇百媚的迎面走来。 那柔若无骨的手,伸过来掐了下舒岁安的脸颊,后轻轻拥着包得暖和,活脱脱像一个糯米团子的舒岁安:“小可爱,你来啦。” 不经意的朝杨倩所在的方向睨了一眼,微乎极微的勾了一下红唇。 “走吧。” 在舒岁安耳畔是轻柔的迎客语,而远处的杨倩却好似看见一副罗刹脸。 精致妖艳的罗刹脸,下的逐客令。 杨倩瑟缩了一下,便不敢朝那边再看,接过小厮搀扶的手上了车。 她是冯家特地安排进来的人,自知只是仗着自己的脸引得冯润华青睐,才得以够到碧翠居得门槛。本想一睹恋慕的人,借着冯润华的名,痴心妄想的想要一步登天,近可肖想着周应淮得一夜雨露,退可得冯润华一时新鲜,庇护自己。 沾沾自喜忘了,他们是何等人家,岂会容他人算计。 周应淮不屑一顾,冯婉君怕脏了自己手,而冯润华只是一时贪图新鲜。 对啊,她何德何能。 想及此处,在后座的她泣不成声,手不禁握紧了冯润华配给她的琴弦。 说是美人当配好琴,要用就要最好的。 她知道只是哄她,就像他逗碧翠居那豢养的鸟儿般,逗趣她罢了。 上好的琴弦啊,手勒得生疼。 “杨小姐,我家小姐让我转达,你只要乖乖的离开淮安,给你的一样不会少,若是你不安分,别怪她抖落您之前的事情了。” 前头开车的小厮,锐利的眼神看着她,似是要透过镜子看透她狼狈不堪的往事。 “您怎么摸爬滚打进的这个门,小姐心里门清,她让我给您转达,说不怕玉石俱焚,冯家也不缺这点子事,但您受不受得起之后的滔天怒火,就全看您自个了。” 杨倩瞪圆了双眸,抬头看向前头后视镜那双似要活刮自己的眼睛。 被生生刺痛,顿时止住了哭声,蜷缩在后座角落,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碧翠居,梅苑。 苑外,冯婉君婷婷的站在红梅下,拿着剪子,修剪这从北方专门差人移植过来养得及其好得红梅。 一旁的小厮递来手机,她侧着头听完以后,抬了抬清眸,把剪子搁到小厮手中的托盘,手不自觉的把玩着脖颈上的翡翠珠串。 扭头,看向里头岁月静好的舒岁安,以及一旁不动声色的周应淮,对方似是感受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面无表情的抬眸对视。 对视的那一刻,冯婉君眯着眼睛,扬起一抹灿然。 “算她识相。”而后,打发小厮下去,想了想,扭头轻轻说了句。 “继续给我盯着。” “是,小姐。” 开车的人是她特意安排的,心知冯润华心软,还是把她遣到自己名下的私宅,她也动不了她分毫。 毕竟自家哥哥做了让步,自己一时间,也不能得寸进尺。 “开席吧。” 小厮开门,冯婉君入席。 小厮替舒岁安掀起餐食盖,今日的甜汤是南瓜奶油浓汤。 她最喜欢甜食,食指大动,她看着旁边二人迟迟未开动,又按捺下去了。 长辈先动筷,而后再到晚辈动,这是规矩。 周应淮看舒岁安的头都要凑到碟边了,薄唇抿了抿一瞬而过的微笑道:“饿了就先吃,不必拘束。” “谢谢应淮哥。”未等语落,舒岁安便拿着汤勺舀着饮用。 汤中另加了满满的南瓜子,浓浓的奶香和甜香混搭,舒岁安吃得香,而一旁的周应淮却一直为动筷,坐着只饮碧螺春。 舒岁安适时想起,他不喜甜。 “婉君姐姐,我饮够了,可以上其他菜肴了。” 她放下用了三分之二的甜汤,接过小厮递过的茶盏清口。 冯婉君可是按着周应淮的吩咐准备的,瞥见舒岁安碟中的汤还剩,悠悠的抬起手撑着下巴。 “岁安小朋友,不合你口味吗?怎么还剩了呢?”她轻佻的努了努嘴,指了指被小厮撤走的盘子,温声询问。 “老师不爱吃甜食,一直饮茶易伤胃,今晨到如今已饮了许多了,再饮恐怕不妥。” 舒岁安糯糯的开口,侧身面向冯婉君,背对的是周应淮。 她看不见,背后的他,攥着茶盏的手和低头微笑的样子,对这番话,很是受用。 不算没良心,没白疼。 落座在他对面的冯婉君悄咪咪的翻了一个白眼,抬手让小厮们上余下的佳肴。 这人,真挑。 小厮开门时,冯润华便徐徐来了。 “不等我就开用了?” “你不是狗鼻子吗?闻着饭香就会来,不必亲自遣人请你吧。” 冯婉君毫不犹豫的呛他,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差来小厮拿公筷给舒岁安夹了一块油脂刚刚好的牛肉粒。 “太瘦了,多吃一点,看着用得好,姐姐开心。” 舒岁安敏感的察觉到冯家兄妹二人之间气氛怪异,但他人私事不好询问,拿着筷子咬了一口。 牛肉肉质很好,肉汁充盈整个口腔。 “味道很好,谢谢婉君姐姐和润华哥的招待。”她抬头微笑看着对面的二人。 冯家兄妹二人没开口,一旁的周应淮却施施然的开了口。 “谢他们作甚,我掏的钱。”说完,他亲自用公筷给夹了一小株上海青放进舒岁安的碗里。 “吃,别理他们。” 一顿创意融合菜吃下来,的的确确很美味,只是气氛不甚好。 舒岁安下午还要返回画室继续上课,不便久留,周应淮指了程军给她,送她回去再回来送自己。 冯婉君挽着她,不舍她走,她真的喜欢这个没有心眼的小朋友。 年纪虽小,却软糯识礼,一口一个婉君姐姐,快把她叫化了。 母亲生他们兄妹二人时,伤了身子,即便后头千金万金娇养好了,也不适再生育了。 天知道,她多想要个妹妹,软软糯糯的亲妹妹。 家族旁支的弟弟妹妹倒是不少,但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还有一层原因,周应淮对她爱护有加,不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毕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 能入他的眼不多。 自己也是因着家族往来,加之一起长大的情分才熟络。 冯婉君遣人给她带了糯糯的点心,让她带走下午用,舒岁安提着精致的食盒给她道谢:“走了,姐姐。” 冯婉君轻轻的在她脸颊边亲了一口,舒岁安随即耳朵尖尖红得像个红苹果。 好看的大姐姐亲自己一口,还香香软软的,而且冯婉君身材一绝,和自己一比,捉襟见肘不为过。 周应淮看着舒岁安脸颊的红唇印,皱起了眉,咬了咬后槽牙:“回车里,记得擦擦。” 他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右脸颊,冷漠的眼眸看向回避眼神的始作俑者。 傻子才与他对视呢,凶得很,占有欲极其强。 “小傻子”舒岁安与他对视道别,他一瞬便收敛了,看着程军驱车离开的方向。 再转过身时,沉郁而立体的五官染了一层寒霜:“聊聊,二位?” 今日的他刘海垂下,气场不似平日那般锋利尖锐。 但,倨傲轻狂展露无遗。 在舒岁安眼里的温润全无,如今才是真正的他。 第12章 揭秘和解谜 碧翠居,九鵻(zhui)堂。 茶师沏好了一壶上等的太平猴魁后,和一旁伺候的小厮全全退下。 只余三人在堂中议事。 周应淮端起茶盏,清澈的茶汤色,而后用茶盖拨开茶沫,轻抿了一口。 好茶,手笔不菲。 搁下茶盏,茶烟晕染了他的面容,似是遮住了他的情绪,眸色淡淡,如这雨后浓雾缭绕,分辨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说说吧,二位。” 他用食指敲了敲梨花木桌,看了眼面前少有沉默的冯润华以及靠在窗边一声不吭的冯婉君。 “应淮哥,哥哥这次被下套了,累及你,实属抱歉。” 最后,还是冯婉君率先低头开了口,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冯润华在钻牛角尖。 她这个哥哥,少时便如此,一犯轴,便一声不吭,满脸阴沉。 “此次是我们失察,没留意冯家那群平日里看吃干饭的叔伯们了......”她两手撑着冯润华的双肩拍了拍,俯身坐在他椅把上。 “挺好,一石二鸟,打压了你们,也让周家出了不好的名声。” 周应淮从外套内夹中取出一叠照片,一张张摊开给二人看。 “冯家二叔、四叔蛮好的,拍了杨倩的私密照威胁,自己也不是检点的。”,他顿了顿,把底下的照片,慢条斯理的抽出来指了指。 “要想给人下套,自己也不收着点。”他看了眼冯润华稍怔后微蹙的眉,以及冯婉君满不在乎的扭过头。 “朋友一场,卖你一个人情。”周应淮后靠在凳背上,手执腕上的沉香手捻佛珠一颗一颗盘着。 “拿回去给老爷子看看,仁慈之心治得了一时风平浪静,治不了根,要想掌权,必先除掉烂根。” 照片里,冯家二位长辈怀里都是艳艳绝色,每一张的对象都不一样,而杨倩恰好都在其中,姿势各异,艳色无比。 这些,在贵圈都是不成文的规定,玩可以,但表面要体面。 冯婉君垂眸悄悄打量自家哥哥,只见他纤细的睫毛一直轻垂,遮住了他的情绪,不知他神色如何,只是那双好看的手一直拨弄着照片。 无需过问细节,就这些还能看的照片,足以知道背后这些场面有多么的不堪。 在场三人,皆是浸染在名利圈子多年的人,心知肚明,不必明言。 “此次,他们能当着你的面玩如此手段,你不设防,日后不是你接这些照片了,而是你家老爷子亲自接了。”当着他们的面,周应淮语气仍旧一如既往的平和,只是周身的气场不似语气。 凌冽得骇人,让人心悸。 “起然,心慈便是给别人递刀子捅自己,你自个好好想想吧。” “走了,茶凉了,就不喝了,多了胃疼。”说罢,周应淮把茶盖合上,起身就走。 冯润华起身,声音平静,有分寸似是,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谨清,谢了。” 无需过问,就这句,周应淮便知道他想通了。 冯润华耳根子软,虽是出了名的会周旋、会做生意,但从小便被冯家老爷子教导,要家和万事兴,要以和为贵,要尊重族中的长辈,要照拂族中幼小。 肃静的九鵻堂突闻茶盏落地碎裂声,久久无人言语,唯有冯润华出口说了一句。 “去,差人把杨倩送回二叔那,就说侄儿谢谢大礼” 在场的冯婉君还未反应过来,周遭寂静,她扯了扯冯润华的袖口:“起然哥哥。” 他反手拍了拍她的手,拢了拢她的披肩,温声道:“今晚回去会会我们的好叔叔。” 碎片溅起,划伤了他的指尖,鲜血滴落。 地面上映照着他的脸庞,温和的面具裂开,目眦欲裂。 ...... 舒岁安回到画室,有同期的小伙伴回来研习,她把点心分发给其他人一起享用。 同窗之谊最为难得,不掺杂任何利益。 周应淮原是替家母照拂自己,才会抽空来画室指导自己。 很多时候即便是来了,也是只在周母的办公室自己独处,并不与学生深交过甚。 早上之所以早来,只是给自己开小灶,下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课。 舒岁安看着恢复到木讷的人像雕塑,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 上午还是有血有肉,清俊的模特。 她眨巴着眼睛,晃了神,脸红彤彤的,随即伸手拍了拍双颊,让自己清醒点。 一定是今日饭足倦气缠身,才会有这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随后,迅速拿起笔,比划着雕塑,开启下午的绘画课程。 放学后,画室的小伙伴陆陆续续的提交作业便走了,互相道别后,舒岁安也收拾好自己的画箱,温吞的性子是贯穿她整个行为处事的,画室里只剩下她一人。 周末出行高峰期,楼黔看了看腕表,理了理脖颈上的围巾。 抬头逮住了准备溜走的舒岁安:“安安呀,你替老师递一下给周老师,老师有事着急走,您能替我交一下给应淮吗?” 舒岁安不忍拂去老师的意,便应了,毕竟自己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赶回去。 “好的,楼老师慢走,您交给我吧,我来教吧。”她接过那叠画,和老师道别。 楼黔看着消失在后门的背影,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勾起一抹不明的微笑:“帮你到这了。” 然后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车驾。 进门时,舒岁安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伸手准备敲门。 正好,遇见了准备开门出来的周应淮,差点撞满怀。 幸好,她刹住了脚步,避免了一场尴尬。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有点滑稽的舒岁安,挑了挑眉:“怎么是你,楼黔呢?” 舒岁安心脏几乎从喉中跳出来,睫毛轻颤,稳了稳情绪。 “楼老师着急走,托我把画交给您呢。” 她顺手把画递过去,周应淮接过后,侧身敞开了门。 “进来吧,天冷。” 周应淮瞥见舒岁安紧张的样子,眸色微动,掠过一抹探究,但随即又平复下去了。 不忍打趣她,怕她又缩进自己的壳里头去。 舒岁安低着头跟在后面,合上了门。 办公室暖呼呼的,开足了暖气供暖,舒岁安心想,还真是娇养的太子爷呢。 只见他,掏出手机,面无表情的看了下。 而后,带上金丝框眼镜,翻了翻手中的画,拿出红笔,认真细致的圈出画中不妥之处。 认真批改,矜贵的侧颜浸在夕阳,和今天下午的那个临摹无数遍的雕像相比。 这才叫艺术,舒岁安默默的在心里想。 周应淮翻到舒岁安的画作,一如既往的高分技艺,毫无挑剔。 随即,抬头看着背对着自己在书架前的舒岁安,摘了眼镜,按了按眉心。 他想起画册里的易洵之以及早上自己的人像画,想到这。 眉宇间,隐约透着些许不耐。 与手中有技巧但没有感情的画作,两相对比。 完美,但没有灵魂。 他摩挲着画,闭了闭眼,不怕忌讳的开口:“与画册比,你今日交的作业,少了灵魂。” 舒岁安进门后没有打扰他办公,见有书架,便在书架前观摩藏书 一时走了神,手还停留翻阅着书架上的画作孤本的半空。 听到周应淮突如其来的发问,一时僵住,睫毛颤了颤。 她心知,不提此事,不代表周应淮不知道,毕竟他不是傻子。 且不说箱子焕然一新的更换,肯定会发现其中蹊跷。 而自己欠他的人情债不是可以还的清楚的程度,加之自己亦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除去易家人,他对自己并无任何恶意,甚至一直多加照拂。 她知道,周应淮不会因着这件事唾弃、刁难。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也许会忌讳此等不堪。 但,周应淮不会,他是君子。 既是恩师,亦是如父如兄的长辈,她知晓他不会泄密,也不屑泄密。 “周老师,容我僭越一句。”她深深的松了一口气,捧着一本书转身,抬眸,眸色清澈,微微外头轻笑。 “您年少之时,也有心里喜欢的人吗?” 第13章 孺慕之情 “您年少之时,也有心里喜欢的人吗?” 舒岁安突然的发问,周应淮怔住了,突觉手腕上带着的佛珠很膈,视线与舒岁安对上。 夕阳倒映下,舒岁安整个人被泄露的残阳笼罩着,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学生所说的喜欢,并非世俗所说的男女之情,而是年少之时追逐优秀之人的喜欢,是欣赏,是羡慕、是追逐、是向往。” 她把书架上取的画本放回到原处,顿了顿,而后轻笑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 “学生的喜欢,或许老师您不懂。年少之时对美好的事与人,都很容易被吸引,有了恻隐之心。恕学生直言,您出生显贵,学富五车,样貌更是让人趋之若鹜,人人艳羡您、追逐您,对您亦是带着孺慕之情。比之我,比之形形色色的其他人,您的喜欢或许不会轻易显露于人前,亦不会轻易托付于他人。” “而那画册的存在,亦是如此。” “但,也只到喜欢为止,也只能到喜欢为止。” “易家所有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自我入易家门而始,流言纷扰,我孤身一人来此,无依无靠,除了努力的挪出一方生存天地,这些莫须有的感情,本就不能展现于人前,只能藏于心中。而易洵之而言,我这种喜欢肤浅至极,不,或许是恶心至极。今日这番话,我只能说这么一次,老师,请您容我一丝脸面,莫要再问了。” 她笑得灿然,眼角却渗出泪水。 苦果自尝,冷暖自知,举步维艰。 她被易家收养,物欲上并未被薄待,但她却备受煎熬。 她所遇,冥冥之中,事与愿违,是为因果报应。 周应淮失了分寸,踱步到她的跟前,想抬手替她拭泪。 手停在半空,最后一刻理智回归,手缓缓的落在她的发顶,轻揉一下。 此事,是他浅薄了。 十七岁,那般好的年华,他也经历过。 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是人之常情。 况且二人同吃同住,又怎能避免产生孺慕又或是倾慕之情。 “抱歉,是我恶意揣测了......”他还未说完,舒岁安抬头,用力的拭去泪水,眼睛都搓得红彤彤的,很是可怜。 “不,您并无错处。身为长辈,您与易家血脉相连,而易洵之是您的兄弟,您过问此事,也是应该的,僭越的是我。” 她伸手推开周应淮,走向画箱,掏出美工刀。 以及那本画册。 当着周应淮的面,亲手一刀刀的划烂画册。 目眦尽裂。 每划一下,耳畔就响起,易洵之和周婉凝的话。 挟恩图报。 弄清自己的身份。 不要脸的攀附权贵。 ...... 她闭了闭眼,默念。 弃我者,我必弃之。 舒岁安随意地将手中的已划得不成样的画册扔了,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被丢弃在了角落里那堆积如山的废纸稿堆之中。 她第一次没有遵循淑女之礼,没有和周应淮道别,自顾自的转身夺门而出。 若是再慢一步,她的狼狈,她的难堪,愈发膨胀。 她知道,周应淮不会怪她。 外面一直候着的程军见状,不知里头二人谈话,只见少女快速抛开的身影,立即掐灭了手中的烟,躬身敲门请示周应淮。 “跟紧她,安全送她回易家。” 残阳已然褪下,办公室里并无明灯。 周应淮原本便打算离开,只是舒岁安留住了他。 而他,长期的习惯,只留一盏暗黄的落地台灯,他不喜,亦不想他人轻易的窥视到他的半点情绪。 站在阴暗不明废纸稿堆面前,弯下平日里那难屈的腰,抬手拨开那堆划得撕烂的画纸。 拾起了,一片残页碎片。 “破茧成蝶,翩翩起飞,也可以稍稍的和云端齐平。” 是十五岁舒岁安在画册第一页题的字。 随后,把碎片放进衣袋里反复摸索,眼眸晦涩的看向窗外,远离的二人。 幸好,她还肯跟着程军上车。 心思放空,看着远去的车尾,不知在想什么。 冯邸。 一辆辆豪车,驶进院落。 今日是冯家每周一聚的家宴。 老爷子乐呵呵的,和早早就到的冯婉君对弈。 围棋是冯婉君从碧翠居顺冯润华的和田玉围棋,色泽剔透,颗颗饱满。 冯婉君执黑子,冯老爷子执白子。 场面局势,不明朗。 不是冯婉君棋艺有多高超,因老爷子宠着孙女。 自小冯婉君就在冯家横着走,恃宠而骄,老爷子也一直惯着。 换而言之,孙女就算央求天边月,老爷子也会让人给她捞,一个字:纵。 冯婉君一直撒娇讨好悔棋,老爷子捋着胡须,由着孙女胡闹。 天伦之乐,好不快活。 “父亲今日这么好兴致!” 人未到,声先到。 是冯家二叔冯承旭,后随的是冯家四叔冯承仕。 冯婉君眼都不抬一下,并未起身恭迎二位长辈,更别提与二人问安了。 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以往,她还会面上客套,给长辈行礼问安。 如今也懒得装了,她纤纤玉指执着一枚黑棋,无从下手后,娇声娇气。 “爷爷,孙女认输了。” “你早该输咯。”老爷子仰头笑出了声,身旁伺候的人很有眼色的把围棋收了。 冯婉君没接老爷子这句话,只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是呀,早该认输了。” 她不动声色掀了掀眼皮,看向老爷子后头候着的两位叔叔。 红唇艳艳,美眸顾盼多姿,眼底的嘲讽,一闪而过。 “起然呢?”老爷子询问一旁想要搀扶自己的冯婉君。 “爷爷你偏心,这么大个孙女陪了你一下午,您一直惦念冯起然!” 冯婉君鼓着腮帮子,撇了撇嘴,假装不满。 “您的宝贝起然,待会就到,说是要给您惊喜来着,您也知道,他可会讨您欢心,那些珍奇宝贝都悉数给您讨回来哄你呢!” 冯婉君挽着老人家的臂弯,撒娇。 “最后,还不是都落入你口袋,你这个小妮子。”他宠溺的点了点冯婉君的鼻头。 长房膝下唯有一子一女,且冯婉君是妹妹,不仅长得美丽,是圈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恰逢脸蛋又挑父母的好长,讨喜得很。一张甜嘴时常哄得老爷子花枝乱颤,比起对冯润华身为继承人要严格培养,作为妹妹的冯婉君,可谓是得到所有的溺爱和娇宠。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即使方才她未向长辈行礼,老爷子也不会怪罪。 “小姐可别说老爷偏心,老爷的心都偏到你身上咯。”一旁的王叔温和的看着爷孙,是跟随冯老爷子多年的心腹。 “王爷爷惯会取笑我的。” 被漠视的两位叔叔,脸色不太好,其乐融融的氛围里,一旁的他们宛若外人。 明明他们才是与老爷子最亲近的,偏偏老爷子的眼里心里,装得都是长房,心眼偏得没有半分留给二房和四房。 老爷子名下原本该育有四子,天不随人愿,三子早产,尚不过百天便夭折在襁褓中。冯老夫人伤心欲绝,落下了迎风落泪的毛病,加上三子夭折之事一直耿耿于怀,长此以往,身子怎会养好。故诞下四子后便早早撒手人寰,独留老爷子一人拉扯三子。长子懂事早熟,二子与四子年幼,自小长子早慧,长兄为父,帮扶父亲拉扯兄弟。老爷子安心打拼家族产业,长子听话能干,本想这么一直下去。好景不长,早些年,长子冯承乾,年仅不惑之年,出了祸事,命丧当场,老爷子少时损一子后又失妻儿,中年又痛失长子,心中难免伤怀,为弥补长房,在冯润华成年之时,便立下冯润华是当家人。 然二子四子岂会甘心,少时便被长房压一头,好不容易让他落马,又岂会让黄口小儿去把控冯家。不忿之情一直跃然于面上。老爷子再年轻一点,些许仍是那果决的当家人,但如今年长了,退下来后,含饴弄孙。他岂不知二房四房那点子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闹不到面子,戳不到痛处,他亦懒理。 毕竟,大权需互相制衡,一人独权也会坏事。 他扶持长房,因为愧,他防长房,是因为爱。 他不是好的掌权人,他怕家散,他不是好父亲,他偏心。 他亦知晓,自己的孙女冯婉君今日不是特地登门陪自己的,她只是提前来观望自己的态度。 想及此处,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冯婉君的手:“昭昭,替爷爷沏茶可好。” 可争明月之盈,视为昭,多好的字,属于冯婉君的字。 冯婉君虽十指不沾阳春水,名门淑女该学的礼仪,她一点都不差,碧翠居的茶师还不及她那一手茶艺。 王叔在老爷子耳畔回禀道:“起然少爷到了,身旁还有一位女眷。” 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冯承旭与冯承仕看到冯润华及杨倩时,就似猫见了老鼠般,发出了精光。 “起然,这位是?”冯承旭迫不及待的率先开口,眼眸里那层算计也懒得掩埋。 冯润华未止住脚步,路过拦路的二人,故作想起什么。 回身看着二位藏不住满腹算计的长辈。 “这要问您们啊,叔叔。”他的笑,可怖至极。 第14章 好戏开场 “这要问您们啊,叔叔。”他的笑,可怖至极。 冬日,昼长夜短。 冯家在淮安,亦是数一数二的顶级名门。 府邸虽比不上易家庄的奢靡,周公馆的低调繁华,却也是出了名的豪奢。 碧翠居的苏式园林已是让人瞠目结舌,那么冯邸的园林设计比碧翠居还要更繁复。 两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入了夜的冯邸,院落中掌灯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伫立在灯下的冯润华面容可怖,但仅一瞬,昙花一现。 冯二与冯四还未来得及打量深究,灯下明明暗暗。 待看清时,只瞧见冯润华如常般,笑得温和有礼。 眼前的侄子,仍是圈中口口相传的温润如玉,风清朗月的冯家长房嫡孙,冯润华。 他身后隐没在黑暗的杨倩,虽在暗处,却能瞧见她妆容精致,身着华贵的玫红色旗装,纽扣处用白珍珠镶嵌,配上裙上大红的牡丹,可谓是雍容华贵。 而最打眼的,当是脖颈处。 戴着一圈颗颗圆润无暇的珍珠项链,与圈中的贵女那般无二。 但若细看,还是可以发现妆容浓厚,不自然平铺在面容之上。 这是大忌,冯老爷子不喜这般胭脂俗粉,觉着俗不可耐。 但她今日来,不是贵客拜访。 她,是今晚冯婉君口中送的“大礼”。 故而,杨倩今夜前来,一直低头垂眸,默不作声地跟在冯润华身后。 曾经她期许与之同行,她亦知不可能。 自己一直都不够格与他并肩同行,既不是伴侣,亦不是爱侣。 如今,更加够不上了。 冯润华低气压了这一两天,面色沉郁,背手走在前头,远远就看见王叔在门前迎着自己。走近时,那抹沉郁之气收敛得荡然无存。 王叔是家中老雇,是从年少便一直陪伴在老爷子身侧伺候的老人,冯润华向来尊他一声,王爷爷,自是不会给脸色给他看。 毕竟,他是圈中赫赫有名的温润君子。 王叔并未多事,双手在身前交握,恭敬的只唤了声少爷。 两耳不闻窗外事,作为家中伺候的老人,自是知道不能多事多嘴。 冯润华大步跨过门槛,未等任何人,自顾自的在远处厅堂落座。 映入厅堂众人眼帘里,他是一如既往笑如朗月入怀的谦谦君子。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少了几分礼节。 冯婉君熟络的朝他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眼神却没有分给冯润华半分,视线越过自家哥哥,落在后头跟着的杨倩,上下打量了一番。 哎,可怜人。 视线落在她脖颈处停留多几秒,撇了撇嘴皮子,别过美眸,顺手替冯老爷子添了茶。 那是冯润华从她梳妆匣中顺走的粉珍珠项链。 冯老夫人的生前无事就喜购置的装饰品,说要给自家孙女添妆打扮。 只是,冯婉君不喜这般艳丽色泽的首饰,便一直放置在不打眼的地方存放着。 珍珠虽个头无瑕圆润,颗颗硕大无比,但因着色泽是粉色的,终落了点世俗感,带着显年岁,故而,冯婉君一直未曾佩戴过。 但,现在脏了,她偷偷的白了冯润华一眼。 得空要敲冯润华狠狠一笔。 老爷子和蔼的接过孙女的递过的茶盏,品了一口,清了清嗓:“开席吧。” 王叔收到后,招呼着仆人们上菜,仆人们鱼贯而入,捧着各色菜肴,有序的搁在圆桌后,撤到一旁候着。 冯承仕眼睛瞟了瞟自家二哥,会心一笑。 “起然不给大家伙介绍一下,你身旁的这位吗?” “对呀,起然,不介绍一下吗?” 冯承旭接踵的接茬,两人那呼之欲出的捧哏,傻子都看得出来是想干嘛。 二人见无其他人接茬,左瞧瞧喝茶的爷孙,右瞧瞧当事人冯润华,笑容愈发放肆,呼之欲出的想要表现。 这时,入门后径直落坐在远处黑檀木的座椅上久久未动的冯润华,终于开了口。 “二位叔叔,今日不见婶婶们?” “起然,你也知道婶婶们喜欢凑热闹,约了其他亲厚的妇人用饭了。” “那便好,这样也给叔叔,您们,留点脸面。”他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灰尘,骤然起身,嗓音沉沉。 “毕竟,爷爷说嘛,家和万事兴。”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家和万事兴这几个字。 掀开双眸,直视冯二和冯四,漆黑的眼底,是沉寂已久的阴冷。 老爷子默然,此时他背对着二子,茶盏一直搁在手里,不曾放下。 冯润华的笑容愈发鬼魅,他抓着杨倩的胳膊,杨倩吃痛,却不敢发出声。 冯润华自是不会迁就她的感受,用力搂过杨倩的肩,勒得杨倩的臂膀生疼生疼。 此时,风光霁月让人趋之若鹜的怀抱,是地狱,是折磨。 他还用平日里最温柔的嗓音,说出最恶毒的话。 “爷爷,给您隆重介绍,这位就是新的二婶。”他扭头看向神色各异的两位叔叔,再次开口。 “噢,不,也有可能是四婶呢。” 茶盏摔地上,溅起的茶水,脏了冯润华的皮鞋。 一声巨响,吓得仆从们悉数躬身,不敢抬头窥视探听主家们的私密事。 王叔见状,立即有序的遣散伺候的人到厅外,合上了门。 老爷子用力拍案,手抖得不成样子,一直调整呼吸,平复心情。 “起然,休要胡言!” 他虽宠长房,却也看不得家中子孙这般虎狼相争。 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袍断情,他做不到。 “爷爷,杨倩怀有身孕,已有三月,您很快又有孙儿落地,您应该高兴。只是这孙儿是二房还是四房的,还是另有他人的,要等瓜熟蒂落之后才有答案。”他睨了一眼原本笑得谄媚的两位叔叔。 此刻,二位叔叔,面容铁青,不复刚才那般眉飞色舞。 他们不知,温柔刀,温柔且致命,刀刀割人性命。 “够了,起然!”老爷子再次把茶盏摔到冯润华的脚下,碎片散落一地。 冯婉君懒懒的撑头,看着落地的碎片,好心疼。 心疼那两盏茶具,那是宋代黑釉。 “爷爷,二位叔叔把杨倩送到我跟前,您知道,却不阻止。您明明知道二位叔叔狼子野心,想要戕害自家侄子,把莫须有的罪名安插在我头上,乱了冯家家规,乱了冯家安宁,乱了纲常伦理。” “爷爷,我知您上了年纪,心肠越来越软,退下来以后,更是想要家宅安宁,秉承所谓的家和万事兴。我也想延续您所愿,但,二位叔叔实在不安分,非得无时无刻给孙儿使绊子,看孙子出丑、吃亏才过得舒心。” “爷爷,孙儿已经给足面子,里子也丢给二位叔叔了,可是叔叔们顺着杆子就爬,那点子丑事,扬到周应淮跟前,人都把照片拿到我跟前当笑话打您孙子的脸了,您还要坐视不管,守着那几个虚假的字过日子吗?” 杨倩自从听到怀有身孕那几个字,便僵在原地,连痛都顾不上。 精致的妆容,盖不住涌上来涣散崩溃并且扭曲不堪的面容。 她是左右逢源上来的,前几日,周婉凝说的没错,言语的刺耳,是因为那也是真的。 宴会上,见了周应淮念念不忘,见色起意,深知攀附不上,她也只是放心里。 却不知自己这副面容,入了冯家二叔的眼。 当夜便被主簿灌醉了,点名了送去他那里,她也知道,半推半就,从了。 毕竟,那是登天梯。 白日里,她是最体面的乐队一把手,背地里是别人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她知他人眼里,是不堪,是心机,是不入流。 只要能攀上,她不在乎这些身外物,包括自己的里里外外的清白名声。 有一次,便有第二、第三次。 冯二与冯四毕竟上了年纪,精力总有不济,只能靠凌辱她,满身伤痕、奄奄一息,才放过她。 她咬牙忍着,只要能够完成任务,她便可以自由了。 名门大大小小的宴会何其多,主簿赚得盆满钵满。 而她一场又一场的演奏,不知疲倦,熟能生巧,渐渐地也配得上一把手的名号。 不再怯场,无惧台前紧张,每每弹到高潮,她似是泄愤,投入且高昂。 过后,落幕,总能迎来雷鸣鼓掌。 她开始习惯,白日里与冯四虚与委蛇,夜里还要伺候冯二。 兄弟二人心照不宣,黑白交替,乐此不疲。 第二日,她还要接踵演出,即便面色不佳,仍要继续演出。 因为这是她的饭碗,保不住自个的清白,也要保住饭碗。只能差跟队的化妆师,用精妙的技艺掩盖她的倦意。 一次演出完成后,遣走助理,一人独去洗手间,掏出女士香烟,抿一口,只有此时此刻,才属于她杨倩本身。 小门小户的自己,为了攀上这道门槛,唯有这副皮囊。 家中父母从小只让她攀高枝,要不择手段,要不顾一切,想及此处,她心唯有可悲。 她只是家中弟弟的吸血包,是他开“门”的钥匙,踩着她,弟弟才能在圈中站稳脚跟。 而遇上冯润华,长廊上偶遇,他靠在廊道上,晦暗的看着自己,似是专门等了自己许久。 在台下,他落座在第一排最贵的位置,左右两边是自己主簿以及主办方的领导。 伺候着他一人,对他唯命是从,对他毕恭毕敬。 他差人给自己送了一个昂贵的花束,放在她休息室的门前,落款是他的名字。 此后,她的事业质的飞跃,不仅仅只是一把手,更是乐团的门面。 开始她以为,她遇到了贵人,是真的贵人,她要逃脱了,但她错了。 他只是喜欢妆后的自己,而且是妆后穿着暗色旗装的自己。 透过她,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名女子。 他会在醉酒说,我很像一位故人,一位让他上心的故人。 所以,她答应呆在他身边,互惠互利。 她饰演着那位素未谋面的女子,而他把她从乐团赎出来,安在碧翠居里做那看心情,想演奏就演奏的伶人。 他用一笔笔金钱拍下各色首饰、珠宝,送她,看似宠她、爱她,实际上只是为了弥补他内心那块缺失的那部分。 他亏欠那名女子。 她问过他对自己有无半分爱,他的沉默便是回答。 宠而不爱,那是他豢养的金丝雀,一只恰似故人的金丝雀。 他这么聪明,定是知道她心中装的不是他,她亦知他心中另有所爱。 所以她不爱,他亦然。 只是,她是棋子,是家中卖给冯二的人情,出卖了皮肉,没资格谈论情爱。 她逃不出家,离不了家,她利用他,辜负了他的信任。 那日,他把照片摔到她脸上,很疼,哭是因为她背着他出卖自己。 用模棱两可的手段,去拆散冯周两家的合作。 用照片刺激精神不好的周婉凝,让她去闹事,让门口蹲她的娱记拍下照片。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周家公子手里的才是硬照,主角是她。 所以,她活该。 所以,该她还清冯润华恩情了。 从他把她带来冯邸的那刻,她便知道,她的登天梯断了。 思及此,杨倩合上了眼,倔强的咽下了泪。 她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并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低着头,手扶着肚子。 “对呀,冯老,我可怀着您的亲孙呢。” 再次抬头,她挂着和冯润华一般无二的笑。 肩上的手适时松了力,拍了拍她的肩。 “爷爷,报应不爽,应该的。” 第15章 事与愿违 “爷爷,报应不爽,应该的。” 屋里头,无人吭声。 冯二和冯四这两个人吓得铁青,早就哆哆嗦嗦的跪下,膝盖颤颤巍巍的。 冯老爷子唤了王叔前来吩咐下去。 “把人带去资清苑且住下,那僻静,无人叨扰。生出来以后且验明正身再说。” 全程没有给过杨倩正眼。 想登堂入室的人太多了,这些年,冯二冯四在外的风流债,没有十也有八。 闹到跟前的,多多都是拿钱财捂嘴打发了。 二房四房的媳妇也是老爷子千挑万选出来的儿媳,且不说相貌,单是处世,都是少说多做,达成共识。 丈夫在外偷腥不检点,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好,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多半都是纨绔。 但,此次闹出了人命且,虎狼窝内斗,闹到跟前,老爷子不能坐视不理。 冯润华伸手拦住了王叔,那双平日里温润的眸子此时毕露的只剩下凛冽。 “爷爷!” “去吧,资清苑长期有人打理。” 王叔躬身朝冯润华鞠了一礼,遣外头候着的仆人搀起杨倩。 “请吧,杨小姐。” 杨倩顺从的起身朝老爷子行了礼便跟仆人,顿了顿,扭头看了看那个决绝的背影,她释然的笑了。 他还是那般无情。 掠过地上跪着的两人时,目不斜视,似是不识得似的。 余下的都是冯家人,各怀心思,各执己见。 冯老爷子明着面疼长房,偏宠长房的人,却由着二房四房的人使阴招,说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虎狼相争,心里跟油煎了一样。 一直以来,老爷子都说:“家和而万事兴,家不和则难成大事。“ 他放任二位叔叔使其兴风作浪,而老爷子自个也不管两个儿子在外做的腌臜事,关起门来喝茶享清福。 饭没吃成,冯润华率先走了。 地上那两位跪着的怂包,也被仆从扶起差人送回家,老爷子只让其二人在家静思半月。 只余下一直在旁看戏默不作声的冯婉君。 茶喝完了,该收拾的人也收拾了,杀鸡儆猴。 冯婉君缓缓起身招来仆从,遣他们准备一盏莲子茶。 莲子性寒,本不宜寒冬腊月饮用。 但此时此刻,老爷子心燥,正好可以平息一下他的怒火。 “你好大的主意!” “爷爷,孙女没什么好解释的。怕事小,入不了您的眼,所以孙女才会与周应淮里应外合,他出卖美色,我渔翁得利。” 她弯腰拎起裙摆,缓缓蹲下,屈膝。 杨倩并不是偶然出现在冯润华的身边的,是冯婉君特地送的。 冯婉君出发点是好的,原本只是想有个解语花平复一下冯润华内心的遗憾,细察发现杨倩家中与冯二的勾当,她给过机会给杨倩,若是她不从,她顺势救下她,谅她有风骨,只是她曲意逢迎,那么自己只好将计就计。 而周应淮是被动入局,他不屑做这种交易,洁身自好得很,既不惹风流债也不惹桃花债。 外面的风言风语,也是冯婉君大肆传开的,传到周婉凝跟前,那么容不进沙子的人,怎会让自己的侄儿染了污名。 她把所有人都邀入局了,为的是闹这么一出大戏。 “爷爷,您要听实话,孙女也一并跟你讲了,您一直都知道两位叔叔狼子野心,也知他们容不下我们兄妹二人,一直兴风作浪,小一点的时候,我们只是生个小病,不痛不痒,熬着也便过去了。而哥哥也一直顺着您的意,饶过他们无数次。您说宠爱我们兄妹,宠爱宠爱,只有宠没有爱,您殚精竭虑的保他们,明刀暗箭的都是我们兄妹挡着,他们顺风顺水到如今,其实您最爱的还是他们,不是吗?为着您的一句,家和万事兴,我们一直忍,一直忍。到头来,皆是错的。” 冯婉君跪着,但头一直高高昂着,不曾低下,像一只高贵的天鹅。 “您知道的,他一直听您话,所以他弃了孟知雨从此封心锁爱,这也就罢了。” “父亲的死,是不是也......”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老爷子疾言厉色的打断。 “冯婉君,你放肆!” “是否放肆,爷爷您心里跟明镜似的,孙女也不费口舌和你争一时之快。” “滚去祠堂领十把戒尺,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好好反思你这段时间的所言所行,跪到想清楚为止。” 他不忍打下那举起的巴掌,自小便宠着的宝贝疙瘩,他不忍亦不舍。 安顿好杨倩的王叔早已返回,他亦不忍看着冯婉君受罚,他也是自小看着冯婉君长大的。 “孙女自会去领罚,还望爷爷保重身子。”她起身抚平了裙子的褶皱,在冰凉的地上跪了许久,从小便养在深闺,千娇万宠,此时膝盖受了寒气,有些生疼。 茶喝完了,菜肴也冷了,人也不欢而散了。 祠堂里并不敞亮,平日里虽有人专门看守打理,却也是鲜少有人来。 正值寒冬,这几天雨时而便将至,又逢夜幕,冷风鱼贯而入。 王叔送冯婉君到门口,便止步,祠堂内里只能是冯家人自个入。 他从一旁的仆人手中取过一件墨色厚重的大氅给冯婉君。 “更深露重,留了一名小厮唤您驱使,要吃点心也随时吩咐一声,老爷子虽气头上,却没有断您的吃食。” 冯婉君恭敬接过披上,回了声好,便推门而进。 祠堂里值夜的人已经拿着戒尺候着,冯婉君进门后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上,伸出手。 数十下,实实在在的挨了。 训完后,管制的人毕恭毕敬退下,行罚的过程中,他也胆战心惊。 冯婉君肤色极白,上面的红痕印子更显,让人看了心里都发怵。 她抬头,自上而下的静静看着冯家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她从未这么认真看过,每年都是逢年过节才入祠堂进香,且自己站在靠后的位置。 最后,视线落到一个名字上,定定的看着。 上头刻着:冯家长子冯承乾。 她松懈下一整晚在冯老爷子面前的强势,眸色温软,嘴角含着笑。 “父亲,女儿陪您在这待一会,可好......” 第16章 手心手背 “老爷,祠堂的人来回禀,小姐乖顺,受罚后一直跪着。” “资清苑那边也安顿好了,人已歇下了,很安分。” 王叔搁下冯婉君临走前吩咐下人备的餐食。 只不过,莲子茶换了莲子羹。 闹这么一出,餐食都冷了,一大桌子只能悉数撤掉。 这么一闹肯定食不下咽,便自作主张的唤人做了这莲子羹,配上好克化的枣泥糕。 清甜败火,最合适宜不过了。 老爷子拿起汤勺,慢慢的舀了一口,点了点头。 甘甜易入口,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差人送一份去祠堂,别让小妮子饿病了。” “欸,厨房多做了些,一直温着呢,您呀,就是口硬心软。” 王叔吩咐下去,遣人送一份过去祠堂给冯婉君。 “您怎么看今晚这一出?”老爷子捻起一块糕点,递过去给王叔。 王叔没敢接下糕点,敛起微笑,躬身道:“言多必失。” “恕你无错,就当咱俩私底下的体己话。”老爷子笑着放下糕点,捋了捋胡子。 “您一心为冯家,殚精竭虑几十年,小的跟您身后也看了几十年。几房中,唯有大房少爷可堪担此大任。只是这偌大的家业交予年少的少爷一口吞下,难免会被外人觊觎,唯有分庭抗礼才放得持久。但老爷,二爷和四爷不明您的苦心,少爷他孝顺您,听您话,却未必可以一直容那两位爷一直兴风作浪。小姐此次挑明了,也是好事,算是给外来的人瞧清楚,咱们还是能拎清楚分寸的,赏罚分明。既下二爷四爷对少爷和小姐的气,也给周家一个交代。只是委屈了少爷和小姐了。” “委屈吗?” 冯老爷子顺势接过王叔递来的茶盏,清口,挑眉看了看絮絮叨叨的王叔。 王叔搀扶着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站定,视线落到某处看定。 今夜没有月色,院落里瞧着萧条。 王叔偷偷瞧了眼老爷子面上的神色,老爷子看的方向。 是祠堂的方向。 夜已深,进祠堂以后,把手机被外头的仆从暂时替她收着。 有一点声响都会特别敞亮,外头里有人推门而入,是伺候的仆从。 “小姐,时辰到了,您可以起来了。”她轻柔地搀起冯婉君。 冯婉君跪了许久,膝盖骨都麻了,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被仆从迅雷不及的接住。 她慌了下神,幸好仆从眼疾手快的扶着,稳住了身型:“有劳了。” 仆从顺手替她理了理大氅的褶子,然后扶着她漫步走出祠堂。 站在祠堂外,她回头深深的看了父亲牌位一眼。 祠堂大门便被合上了。 门外,王叔携两个小厮候着,一位端着食盒,一位端着似是药油。 恩威并施,老爷子罚也罚了,该做的体面也做足了,孙女饿着伤着他也心疼。 冯婉君接过王叔手里的汤婆子,暖呼呼的,手被戒尺笞过,暖起来以后痒痒的。 手疼,膝盖疼,但心更疼。 “伺候好小姐回云烟台。” 云烟台,是她在冯邸老宅的住处。 小时候她与兄长偶尔会来冯邸小住,故而老爷子专门拨了两个院落给她与冯润华,她住云烟台,冯润华住映月庐,倘若有访客便安排进资清苑。 她接过仆从递过来的手机,仆从回禀,有电话打进寻她。 她接过看了眼,并未立刻回电。 “好,我知道了。有劳各位了,夜深了,都散了吧。” 手头上有活计的人,随着她回住处,其余人便安排歇息去了。 住处一直都有人专门打理,院落一丝不苟,还是她在时的模样。 她不喜有太多人在身旁打扰,让他们把东西搁下,只留一个贴心的候着。 来前,仆从们在院落的池子里放好了药浴,是王叔安排的。 在祠堂跪了那么久,怕她受冻染风寒,特地吩咐了驱寒的药浴。 她褪下衣袍,小心翼翼的迈进池子。 一池热汤,暖了她的身子,她靠在池子边,从旁取了一枚玉簪,把头发绾起。 疏了口气,闭起眸子,假寐。 手机恰逢不合时宜的响起,看了眼来电显示,她啧了一声,抬起手点了接听。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的吗?” “你不也是三更半夜没睡?” “那能一样吗?我这不是刚忙完,喘口气嘛。” “被罚跪了,还这么口无遮拦?” 冯婉君愕然的睁开了眼:“周应淮,怎么知道我罚跪祠堂?” “自然是知道的。”他拿着红酒杯抿了一口,语气和平日一样平缓,但酒杯上倒映着他的模样,浅浅一层,看得出心情不佳。 “是冯起然那个大嘴巴和你说的吧?”她撅起了嘴,语气听得出,委屈满满。 周应淮轻嗤了一声,不以为然:“不然你为什么这么快可以放出来?” 她之所以能不够一个时辰便被放出来,是因为老爷子接到周应淮一通深夜来电。 冯家自知理亏,周家亦不追责,卖他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巧的是,老爷子正想找借口把孙女弄出来,正好,有人把机会送来。 冯婉君脸不红心不跳的回道:“当然是因为我姿容俏丽惹人怜爱。” 周应淮对此不予理会,跳过这个话题,他摇着红酒杯:“欠我的人情现在可以还了。”他把手中醒好的酒一饮而尽:“明日,帮我把舒岁安带出来。” “你自己不是可以叫吗?”她心不在焉的立刻反驳,然后突然醒了醒神。 “你惹她不快?”她像是抓住了周应淮的小尾巴,正想嘲笑一番。 回她的之后一通挂电的忙音。 “什么人呀!”她生气的搁下手机,锤了一下水面,溅起水花,手的伤口有点生疼。 她咬牙切齿的唤候着的仆人送来浴袍,去冲洗。 泡澡、卸妆、沐浴这一通下来,已然快凌晨了。 她漱着头发,一边碎碎念,一边视频电话联系舒岁安。 不知道她安寝了没有,正碎碎念,瞥见右上角的时间,正想按掉。 对面接通了,但黑漆漆一片,只有远远一盏明黄的落地灯开着。 这习惯,倒是和周应淮那个家伙一个样。 “姐姐,我刚刚找耳机,晚了接听,不好意思呀。这么晚,怎么了吗?” 软软糯糯的声音从手机传出,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明日,姐姐带你去马场,缓缓神,你都学习六天了,歇歇,好不?” 屏幕前的冯婉君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出浴的她皮肤都是白里透红的。 她卸了妆,与白日里那副美艳入骨相比,此时她清丽无双,出水芙蓉,更好看了不说,还平添一份娇俏,加之她那双媚无边的眸子,让人好难生出拒绝之意。 况且,她白日里还吃了别人的点心,受了别人的好处,又拒了别人,过意不去。 她点头答应了,冯婉君说上午十点半来接她一起去,两人客套的聊了几句,便挂了。 毕竟夜深了,也不好阻了冯婉君歇息。 冯婉君敷上面膜,然后欢快的提着睡裙裙摆,一股脑的扎进拔步床给周应淮回了信息。 对方回了一句,谢谢。 真敷衍,撇了撇嘴。 明日相约的地方是郊外一个马场,是周应淮名下的。 刚刚与他那通电话聊完以后,他发过来的一个地址。 仆从端着调好药膏敲门进来,冯婉君闻到那是特调的,掺着玫瑰花精油替她上药涂抹伤处。 自己惹恼了小姑娘,还借她名义“行骗”,如果不是欠人情,她才不会做这等子勾当! 点开冯润华的聊天框,看他的留言。 勾了勾唇,精油是他遣人送过来的。 药油难闻,从小养得娇气,闻到药油便浑身不舒坦,为此自小家里的人都防着她磕着碰着,宝贝疙瘩的养着她。 冯起然还是有点良心的。 第17章 放下且自在 易家庄。 窗外的喜鹊筑了巢搁在树上,一早便叽叽喳喳,扰人清梦。 舒岁安昨夜反反复复的醒,几乎一夜未眠,难得歇息,本不愿早起。 拉了拉棉被盖过头去,缓过神来,想起今日冯婉君的邀约,闭着眼在枕头底下探了探,摸出了手机,眯着眼看了一下时间。 八点四十。 她在被窝蜷了蜷,冬日里头寒,不想离开那暖炉般的窝,内心挣扎片刻,揉了揉眉心,起了身。 披了件带绒的袄子,开了窗子,半眯着眼朝天看了看,晨起还未见阳光,打了一个哈欠。 缓了一会,拿过窗沿旁的水壶,倒了杯水,靠在窗边,饮一口,人瞬间清醒。 好冷。 舒岁安的院子毗邻厨房,远远瞧见,佣人们来来往往的搬搬抬抬,闹腾得很。 不用看,必定是易家人要出行,又或是有聚会。 但与自己无关,这些聚会,舒岁安从未露过面,易家人不喜自己沾亲带故,自己便安安分分。 双手捧着杯盏,一饮而尽,随后落了帘子,无视了外头的动静。 洗漱的时候照镜子,舒岁安被黑眼圈和眼袋吓到了,顶着这么一副面容出门,肯定丢冯婉君的脸,她迅速的画了一个淡妆,堪堪遮住面上的憔悴,取了一个帆布包,轻装上阵走了。 易家人未留饭食给她,她随手在冰箱顺了一瓶水,看了看时间从后门出去了。 远远瞧见,冯婉君的保姆车在路旁候着。 她一早从老宅出门,王叔安排了司机接送她,顺手给她备了一篮好的吃食。 上车以后,冯婉君热络的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发现妮子今日上了淡妆。 她把后头搁着的餐食拿给舒岁安,捏了捏她的脸。 “吃点,我家的点心可不比碧翠居差,是京里的味道。” 舒岁安打开食盒,是很精致的各色点心,她捻起一块芝麻酥,绵密甜软,口颊留香。 “谢谢姐姐。” 吃完一块后,把食盒推了推给冯婉君那边,冯婉君抬手摆了摆。 “别跟姐姐客气,姐姐减肥,帮帮忙消灭掉,不然回去又被我家长辈唠叨”她揉了揉舒岁安的头,帮她拨了正刘海。 她拿起美式黑咖优雅的抿了一口后搁在一旁,拿起手机给那人拿了一条信息。 “拐上车了,等着收货。” 然后,心满意足的看着一盘静静吃着点心的“货”。 点心没用多少,路上舒岁安吃饱喝足靠在椅上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冯婉君把自己的毯子给她盖上,免得她受冻受寒。 今日的她,穿了骑装,长裤遮住膝上的瘀伤,手掌处也因带了手套,遮住了戒痕。 虽昨夜涂抹了药膏,今晨已缓了许多。 她从未在人前,有过把柄和出丑的地方,圈中盛传的完美淑女,自然是完美无瑕的。 “小姐,准备到了。” 前头的司机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眸,从窗子里看向远处慢慢敞开的铁栅栏。 一眼望去,绿草如茵上已有几人选了马匹,跑上了。 是韩家老二的韩庭桉、张家老三屹川以及闫家阿姊文瑜。 冯婉君轻拍舒岁安的肩头,唤醒她,待她定了定神后,递过一瓶水以及一颗薄荷糖,让她清口,方带她下车。 三人在草坪上策马,好不畅快。 闫文瑜率先越过二人,随着敲锣人的吆喝,拔得头筹。 单手持缰,配上她一身朱红骑装,英姿飒爽。 她轻轻挑起下巴,拿着红绸带在半空中扬着:“服不服。” 后头跟着的二人,轻拍着马背,纷纷摆手。 “服了服了,彩头让给你。” 冯婉君牵着舒岁安的手,前去寻冯润华,刚瞥了一眼,她看见冯润华在马厩里选马来着。 阁楼上,站定在窗前的周应淮朝外看着远处两个手牵手的女孩,戴手套护腕的手不禁快了几分。 自从易洵之和言淑慧来了以后,程军便很有眼色的遣了人去伺候,但不到一刻钟,周应淮便接到姑姑的来电。 周婉凝一通电话打过来,一直絮絮叨叨到现在,无非是让他带着点弟弟见世面,带着点弟弟结识世家子弟,不要什么都丢给手下的人去做,是亲表弟,亲自带着点,姻亲呢。 他面色无波,没有表现不耐烦,但也没有多上心,只是淡淡回着:“姑姑,无事便挂了,洵之接到了,这边不会怠慢他,您放心。”随后,把手机丢给程军,便下楼。 冯家兄妹选了马匹把韩家张家两个人换下来,两人如同看见救星般,纷纷下场,说是退位让贤。 闫家阿姊,祖父是纯正的蒙古血脉,平日里也喜马术,勤加练习,旁人只是怡情,她是真的喜欢,平日在自己名下的马术俱乐部也鲜有盛名。 韩庭桉是被张屹川拉过来作陪的,张家和闫家的长辈素来往来密切,小辈们自然便成了青梅竹马,年初时,两家替二人顺势定了亲,自小张屹川长着一副好皮囊,俊俏且内秀,对着闫家阿姊说话也尤为腼腆,怕尴尬,故而,便让韩家小子做个中间人,好方便谈天说地。 冯润华和冯婉君平日也有研习马术,一人选了一匹,接触马后,安抚熟悉,不一会便利落上马,慢慢试马后跑向场中。 第一场的头彩是一幅大家作的《山水早春图》,画技一流,不用多说也知晓是好东西 第二场的头彩是一对赤金翡翠莲花珠镯,成色富丽,细瞧便知是好东西 “起然,昭昭,陪阿姊赛上一场。”闫文瑜骑着高头白马,扬了扬红唇。 冯婉君朝她点了点头,趴在马背上,手抚着马匹,借故弯腰托韩庭桉帮忙照顾舒岁安。 韩庭桉抬头回了好,轻拍冯婉君骑的骏马:“得了,去玩吧。” 韩庭桉与周应淮同岁,比之冯润华,他与周应淮关系更为要好。 母亲之间是手帕交,年少时便一同玩耍,若说冯润华是相见恨晚,那么他与周应淮便是志同道合。 舒岁安与他们不熟识,一直在旁低头看着脚尖,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始终淡然的在旁做个旁观者。 再之,她不便扰了冯婉君的兴致。 “有劳您了。”她听完冯婉君的嘱托,劝她好好玩,不必理会自己,转头浅笑看着风度翩翩的韩庭桉。 男子相貌长得好是圈中盛传的,甚至为此还有那么一句:淮北应淮俊,淮南庭桉美。 果不其然,今日一见,真是长得祸国殃民。 若说周应淮的相貌是公认的风姿卓越,那么韩庭桉的相貌是可谓是卿本佳人,他若生是女相更显美艳,可惜他是男儿身。 当然,这句话,舒岁安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诽。 眼睛里不敢一直与之对视,只能尴尬微微垂眸,盯着他衣服上淡淡的贡菊刺绣。 “岁安我带就行了。” 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韩庭桉嘴角上扬,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挑眉看着来人打趣。 “谨清,还以为你今天不下场呢。” 男子清隽,今日着了骑装,束腰往身上一带,更显他优越挺拔的身姿。 若是在场有圈中其他女眷,定会有人前来搭讪,毕竟,他是冯婉君所说的,可以靠美色吃饭的圈中第一人。 韩庭桉是位很好的挚友,熟识多年,知分寸从不会随意窥视他人的私事,没在开口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周应淮的肩:“得,我去亭子里歇歇,讨口茶喝,被拉来跑了一早上,口干舌燥。”而后朝周应淮摆着手,缓步去就近的观光亭。 言谈举止格外有分寸,清雅出尘。 舒岁安应了邀约,但不知来马场骑马,今日匆匆出门,随意的着了一身纯黑色连体裤外加一件米色高领毛衣搭配,是这个年纪的打扮。 周应淮顺势接过她的帆布包,差了人帮忙存放。 她跟着周应淮绕着草沿边漫步:“应淮哥,今日特地寻我,何事?” 舒岁安很聪慧,亦也不想拐弯抹角,她有自知之明,自认和冯婉君本人没有熟络到可以私下约会。 远处,传来敲锣人的捷报。 冯家兄妹齐心对战闫文瑜,两两包抄。 一位负责拖延,一位只管冲锋,赢下第二个头彩。 远远看去,冯婉君意气风发得很,朝闫文瑜眨巴着眼:“阿姊,服不服。” 闫文瑜气鼓鼓的下了马:“你们二对一,耍诈!” 而后,牵着缰绳,朝边上偷懒的张屹川打眼色,让他来援助自己。 张屹川随韩庭桉去歇息,刚接过小厮递来的杯盏,尚未入口,便又要央求上场援助。 在一旁的韩庭桉笑得开怀,给他批上一个“妻管严”的称号,张屹川不与他计较,搁下杯盏朝闫文瑜走去。 “让为夫替你上阵,杀杀冯家兄妹士气。”他勾了勾闫文瑜的鼻尖后飒爽的跨步上马,潇洒至极。 内秀,只是平时在长辈和外人眼里,他本质上还是大尾巴狼,私下里对着自己老不正经了,用闫文瑜的话来说,便是闷骚。 一句调侃,让闫文瑜羞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说完,也速速上了马。 敲锣人见两队人马准备就绪,拿起鼓槌敲响。 一声吆喝,第三场头彩,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白玉手环。 那是冯婉君心头爱,冯润华亦知妹妹势在必得,朝杨闫二人挑眉:“承让了,二位。”。 冯婉君平日里最喜收一些玉器手镯以及笔墨文玩,碧翠居的装点大多都是如此。 四匹马同时入场奔腾,远远的看着,少男少女,朝气澎湃。 看着场上欢快的四人,舒岁安也扬起了嘴角,停靠在马厩的栅栏,靠着,静静的看着他们跑马。 “昨日并非有意冒犯,岁安。”周应淮语气温软,眸子里溢出皆是温柔,是旁人平日里见不到的。 舒岁安眼光一直目视前方的跑马的四人,虽一直带着浅笑,但让人捉摸不清她此刻的情绪。 “没有怪您,应淮哥。”她扭头看着微微弯腰迁就自己的周应淮,但距离有点近,她耳朵尖有点红,退后半步拉开。 “昨日我亦口出狂言,冒犯了您,实属抱歉,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毕竟您不论作为师长又或者是长辈,劝谏小辈,理所应当。”她语气平缓,顿了顿,似是在深思熟虑什么。 思及此,她想起昨夜因着这件事失眠,翻来覆去的折腾自己。随即,缓缓闭了闭眼,而后睁开时,眼眸清澈,带着释怀,小脸也跟着明媚了起来,道出了心里的实话。 “应淮哥,我认为,为人处事当拿得起放得下。况且此事,易洵之本人不知情,这件事一直都是我自己折腾自己,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喜欢,本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每个人都有被喜欢与喜欢的选择权,优秀的人本质上吸引到外来的青睐,且我与他同一屋檐下,无法避免,实属正常。更何况是一位长相出众、成绩斐然的娇子。但我亦知晓自己与他百般不配,有些喜欢会让人造成困扰,既伤了情分又伤了自个的心。昨日当着您的面撕了画册也好,您替我做个见证,此后便不会再想了,那不是喜欢,只是欣赏一个优秀的人又或是渴求亲近之人认同罢了。学生昨夜想了一宿,得出一个结论:放下且自在。您看如何?” 听着这娓娓道来深思过慎重的话,周应淮皱着眉,看向她的眸子里藏着半分惊余下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她在这个家难过,心疼她这般懂事,心疼她要过早学会自我调节释然。 这个年纪的女孩,本该是爱撒娇的年纪,她却用来默默磨砺自己心性。 他忍不住伸手,正想握住舒岁安那单薄的肩时,远处有马匹失控的嘶吼声。 冯婉君座下的马匹突然失控,在场上乱窜,她昨夜受了伤加之马术有限,控马技术远远不如闫文瑜,手忙脚乱,一手已然脱缰,身形在马上不住地乱晃。 “昭昭(婉君)。”场上另外三人手中的马也被吓到,一时间无人腾出手来帮扶冯婉君。 亭子的韩庭桉见状,神色紧张,轻声念了一声:“糟了。” 他速速起身,只留碎落的茶盏。 而阁楼上一早便来的不速之客,易洵之,一直静坐,楼中偌大的窗的朝向是正对着草坪的,想忽视也不能够。 他一时愕然,速速起身,看着场上那发狂的马匹,皱了眉。 虽说他也是第一次来,但也清楚,这个场子是周应淮自个的,他做事一丝不苟,从不会如此出差错。且马场在圈子里素来有名,环境优雅,服务周到,马匹温顺。只有主理人自己的坐骑是被他自个驯服的烈马,其余都是千金万金引进训练有素的马匹,要不就是从竞场上退休下来的汗血宝马,怎会出事? 更何况,恰巧今日来的都是圈中排得上名号的各家千金少爷。 而落座在易洵之对面的言淑慧,眸子未抬,微微的勾了勾唇角,只有那么一瞬。 她优雅的端起咖啡杯,缓缓的品了一口,侧头看向易洵之的背影问道:“怎么了?” 马厩里,有一抹清丽的身形,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夺过驯马员手中的缰绳与皮鞭,快速跃上一匹黑棕色马,单手持缰,飒爽的赶去场上。 是没有带任何护具的舒岁安。 “舒岁安你莫要胡闹!”周应淮失了分寸,呵斥道。 随即,也利落的跨上一匹白马,速速追了过去。 前头的舒岁安嫌马匹跑得还不够快,舔了舔唇,闭了闭眼。 搏一搏。 手紧紧的抓起马匹上的鬃毛,马吃痛,吼了一声,步伐更快更狂了。 那是平日里周应淮的坐骑,原本是匹烈马,特地寻来,一匹顶万金,养得极好,毛色亮堂,有专门得训导员饲养。 周应淮此时已然没有平日里的冷静,眉头没有松懈过,内里翻涌的火此时此刻跃然到俊脸上。 看着跑在自己前头,马术精湛的少女,心里渗出阵阵酸。 她不要命了吗?! 她究竟藏了多少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 舒岁安纵马赶来时,远远就瞧见冯婉君已经被马颠到花容失色,发髻散乱,人也不似平日般娇艳欲滴,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吁!吁!快停下!快停下!” 平日里学的马术都用尽了,马匹丝毫没有停歇。 舒岁安俯下身子,四处摸着马匹上的常备的行囊,从行囊中摸到了一枚哨子,随即立刻吹响。 是驯马员平日里所用的指令口哨。 另外三匹马听到指令,迅速安静下来,在旁停靠。场上其余三人先后下马,冯润华更是试图靠近拿住那发疯马匹的缰绳,奈何马颠簸得太厉害了,缰绳随着马得动作,晃动的太厉害,无人有靠近。 赶来的舒岁安自知控制不了马匹停下,放任其对着冯婉君的方向加速冲过去,而后冷静的看准时机,接过冯婉君的手,把她一把扯过带进自己的怀里,二人从马上跌落滚在草坪上。 冯婉君已经被吓坏不知道作反应,舒岁安咬牙磕到,人给冯婉君垫着,把她护在自己怀里手一直护住她的头。 情急之下,她保住了别人,保不住自己。 手率先落地,恐是脱臼了,大大小小的擦伤遍布全身,身上的衣衫被擦破,伤口渗出的血染在白色的衣服上,人停稳后也晕过去。 场上的所有人瞬间都围了过来,只见,惊恐万分的冯婉君梨花带雨的拥着已经昏厥在原地的舒岁安。 身后,是两匹相撞倒下的马也倒在不远处。 白马上的周应淮拉了缰绳,停下来,在马背上未下地,停在众人面前,深深的俯视着被众人围作一团的两人。 他的视线只停留在冯婉君怀里毫无血色的舒岁安。 “来人,送舒小姐治疗。” 语气森冷,眸子阴郁。 第18章 伤及根本 马厩小厮速速来回禀,双手给程军递上了报告。 程军接过,看到报告末端,皱起了眉。 是马槽里的饲料被人掺了小剂量的巴豆,刚好冯婉君所选的坐骑,近日不适而又刚刚好转,又食了掺了东西的饲料,这才发了性子,不受控制。 而马厩顶上唯一的摄像,又恰好这几日在维修,今日当值的驯马师有走离时间,无人轮换。 在场所有职工小厮都不禁躬身,丝毫不敢抬头看向窗沿伫立的那位。 何等的威亚,何等的阴沉,仅仅只有一个背影而已。 周应淮背着手,俯瞰着外头草坪上清理受伤马匹的小厮们, 而后逆着光,接过程军递过的马匹测量报告,只看了一眼,挥手把报告扬起来。 瞬间,满地纸张,满地荒唐。 “其一,今日当值的驯马师自己去办一下离职手续,自己引咎辞职,今日之事由你承担,周氏不会亏待你,该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其余当值的职工,当月绩效全部记过。” “其次,今日马场当值的负责人,联系好周氏的法律顾问去与在场各家洽谈好赔偿事务,尽可能私了,若是不能够,条件随便开,只要周氏可以承担,务必把伤害降到最低。” “其三,今日在场的全部人,管好自己的嘴巴,我不想今后在外面听到一点闲言碎语,若是做不到,请三思一下有无能力对抗各家氏族子弟的手段。” “最后,还请各位日后行为处事务必谨慎,我不想重申第二次,若今日之事一而再,那么就不是现在的惩罚了,我不需要在我手底下的人这般不中用。” 说完,他便自行离开,没有理会在场的一干人等。 一番话下来,处理得当,语调平缓,丝毫没有透露他情绪。 但在场的职工与小厮却被吓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平日里,这位爷是圈里有名好伺候的一位爷。 虽身居高位,但性子极好,出了名好说话,温润如玉。 可谓算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若抬头便会发现他那副稳如泰山的面色,此时此刻冷峻含怒。 那双在讲话时不断在裤沿边双指不断有节奏的拍打,是情绪外泄的表达。 不耐烦且压抑。 ...... 马场的配有周家雇的私家医生,佣金待遇丰厚无比打动人心 连淮安排得上号一等一的好手,都特邀来此聘上兼职。 冯婉君此刻已镇定下来,医护替她处理好伤口,只要这几日处理好,不过数日便会痊愈。 而她,此刻最为担忧的是,还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舒岁安。 舒岁安是没有打算上场赛马的,救人心切没有穿戴好护具。 额头上有明显的瘀伤,手肘、手掌、脚踝等外露的部位均有大小不同的擦伤。 而最让人担心的是,因她用力过猛,拽冯婉君的时候用力不当,手臂脱臼稍许严重, 需要带一段时间护腕之余,若要日后不落下病根,还要正骨按摩治疗一段时日。 所幸,骨头都没有伤到,算是意外中的惊喜了。 周应淮听着医生侃侃,却皱了眉,走神的看向房内的舒岁安。 美术联考将至,手腕却在此时有伤...... 此事因他而起,心有愧,因他一己私欲让她遭受无妄之灾。 心有愧得让他呼吸都有些许难以自控。 “医生,有无办法近期痊愈,近期大考在即,她手需长期研习画作。” 长廊是无人在的,都被程军遣走了。 空荡荡的廊里唯余的只有他诚恳请求,入眼是他软下来求人的姿态。 “恕我直言,静养为好,若是养不好,伤了其根本,这位小姑娘的手腕只怕会有手尾。” 医生深叹一口气,仰头瞅见周应淮外泄的软弱,抬了抬眼镜。 是上位者低头的姿态。 “孩子,欲速则不达。但你若诚心,指条明路,可以寻我的师长叶伯康,或许可以帮到你。” 说完,便亲自着手安排医护去给舒岁安准备伤药。 里头那位看着不简单,他自是不敢懈怠。 叶伯康,曾是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前些年已光荣退休,带着妻子周游世界。虽说叶老,桃李满天下,但未曾有弟子习得他的针灸之术,无人继承衣钵,他的子孙后辈皆研习的是西医,唯有长孙叶君尧得他真传一二,只是此人长居西南,行踪不定。此前见面,在昨年周家宴请,仅仅只打过照面,未留联系方式。 人难寻,但他想到有个人可以寻得他。 周家老爷子是叶伯康至交,年轻时两人便熟识,一位从军,一位从医,只是近些年,两人身份敏感,唯有淡出公众视野,才不会惹上莫名是非,然两位老人偶有书信往来。 他遣程军替他传话,今夜前去老宅拜访一下老人家。 此时,舒岁安缓缓转醒,眼眸努力的撑起,长睫毛颤颤巍巍。 因着跌马后,有一股子气卡在喉中憋着,声带有点沙哑。 “这是......怎么了?” 身旁的人纷纷围了过去。 “安安,头痛不痛?” “岁安,头晕不晕?” “舒小姐,你感觉怎么样,眼睛能正常视物吗?” “舒小姐,你要不要喝口水润润喉吗?” 一群公子哥和千金都没了平日里那副矜持的尊容,一团围住病榻上的舒岁安。 七嘴八舌,好生热闹。 舒岁安模模糊糊的醒来,嘶了一声,刚想抬手摸一下不知为何发疼的前额,但一抬手,右臂也麻得要紧。 她轻轻地嘟囔着:“我这是怎么了?” 想撑起身来,一旁的冯婉君见状忙起身扶住一脸茫然的舒岁安,把她背后的枕头竖起,给垫着。 舒岁安眸子定定的看着冯婉君,意识清醒,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刚刚那场意外。 自己抱着惊魂未定的冯婉君摔地上,便昏过去了。 她糯糯的开口:“婉君姐姐,你没事吧。” 冯婉君眼里满是愧疚,湿哒哒的眸子里又起了潮,帮舒岁安掖好了被子,避开她头上的伤,揉了揉她的发顶。 “姐姐无事,倒是你,你要好好养着。”她语气有些哽咽,是平日里不见的脆弱。 “你无事,姐姐便无事,今日之事是姐姐连累你了,才叫你受伤。” 冯润华立在冯婉君一旁,弯着腰,一脸恳切的看着舒岁安。 “岁安呀,你好好养着,才能让你婉君姐姐安心。” 说这话时,一并搂过冯婉君的肩膀。 自家妹妹在圈中很少轻易交心,即使是至交好友,也是进退得当。 平日里,在圈中结识的各家,会给几分薄面,也留几分距离,毕竟花团锦簇易,真心难守也是真话。他日树倒猢狲散,全权托付的真心也真的不堪一击。 当日的舒家,便是一个例子。 面前的舒岁安不似其他人,她活脱脱的是一个赤诚的姑娘。不知是她年纪尚小,不懂圈中的人情世故,还是她另有所图。但今日为了一个刚刚认识的人,拼去性命去救。 不怪周应淮如此费心思浇灌她这株独立于他人之外的花。 “姐姐莫要落泪,仔细着妆花了,我真的无事。”她抬起左手,替冯婉君拭泪,勾起一抹乖巧的浅笑,细软的安慰着冯婉君。 “这几日吃了你这么多点心,现如今心里头怪想呢,又嘴馋了,吃了就好得快一些。” “好,你若快些好起来,姐姐天天给你送。”冯婉君接过舒岁安的手攥在手里,破涕而笑,美人垂泪,更显妩媚。 见此,其余几人都笑起来了,这姑娘不是个会计较的人,好相处得很。 张闫二人与舒岁安不熟识,今日第一次见。见人醒了,双双默契抬头对视,闫文瑜给他打了眼色,朝门外那个站着不进来的“木桩子”努了努嘴。 张屹川收到未婚妻的指示,点了点头,朝外头的周应淮挑了挑下巴,挑眉看着周应淮 “主理人,不进来说句话,人今个在你这儿跌了跟头,也要给个交代吧。” 门外周应淮无视了一脸看好戏的张屹川。 踏光而来,外头阳光正好,但人带着冷意。 “我已经让程军安排好,送各位安全回去。若是今日还想游览请自便,今日之事稍后会有专门的人跟进,也算给各位交代。” 马场除了供显贵们御马外,还另外特设了:礼、乐、射、书、数 所谓君子六艺,周应淮自小便悉数练全。 此处,是周家老夫人在世时,某一年为庆亲孙生辰寻人专门开辟的,财力人力物力耗费巨广,最讨巧便是那难得的心思。 一、放置珍宝的雅舍斋:古董珍宝放置其内,数量不多胜在质好。开放供来访的贵客参观,观赏之余,偶尔也会被借地举办拍卖。 二、放置笔墨的醉墨轩:因着周应淮本人在艺术的造诣颇高,平日里的笔墨都会收藏其中悬挂,是规划最大的建筑,临近马场,也是老夫人心意,孙儿喜欢舞弄笔墨加之也喜收藏名家大作,故而此建筑最为宏伟高耸。 三、接待贵客的为玉京园:便是他们所在的建筑,此建筑是平日接待宾客,置有茶艺室、会客厅、游玩留宿的住所及在职的小厮职工的宿舍。 四、供宾客餐食的知味轩:聘有淮安内烹饪的好手,虽比不上一等一的碧翠居及其他有名头的酒肆,却也是有各色珍馐美馔及各式茶点供宾客使用。 五、还设有各式的娱乐,譬如:高尔夫、斯诺克等常见的竞技类体育项目,又或是女宾们素爱的国粹麻将,歌舞厅以及携幼儿便有小型的游乐场及电玩室等等。 今日马场,只是冰山一角,瑰丽堂皇,可见周家势大,外人说他是顶级豪门,圈内说是世家之首也不为过。 在场诸位都是马场的常客,家族事务繁忙,这里便是他们的逍遥乡。因着与周应淮关系,才得以常来。此马场也是会员制且要预约方得进入,要不是刷友情卡,他们得排上一年以上。 见公事公办的口吻,也见怪不怪了,其他人都交换了眼神,毕竟事情应急且突发,也是众人没有想过的。 再说了,说句不好听的,刀子割不到自己身上,不会痛,他们无事还好,所以也不会计较太多。 “谨清,我们倒还好,只是你得看看身旁有无异心的人,毕竟今日伤的是婉君和舒小姐,他日伤的是你又或是来访的人。”张屹川双手撑在后面的实木桌上,敛起方才不正经看戏的嘴脸,严肃的看着周应淮。 “且我们不会真的与你计较,你亦不用猜忌我们全部人,但我们也愿意接受你的盘查。毕竟场子是你的,人在你这伤着,我们亦在场,必是要洗脱嫌疑的。”闫文瑜走到张屹川身旁,与他对视,随即,挽起他的手:“再者,你受累我们也脱不了干系,今日冯、韩、闫、张、周、易六世家都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都有往来干系,出事也免不了名声扫地,我们名声扫地了,得益者是谁不知,如今他在暗,我们在明,所以该清一下一些吃里扒外的人了。” “谨清,你若需要那些人背后的腌臜,我会鼎力相助。” 冯润华适时插话,他手上攥着不少人的把柄。 “你们退吧,有需要会和你们说,今日之事,会尘埃落定的给各位交代的,今日招待不周,抱歉了。岁安需要休息,你们先行离开吧,别扰了她养病。” 门外的程军适时开了门,作出请的姿势迎着各位爷。 冯婉君依依不舍的看着一脸倦意的舒岁安,她确实需要静养,头摔地上晕乎乎的,需要多休息。 “姐姐会每日差人给你送点心,你好好养着。” “好,各位慢走。”她也不和其他人客气了,顺着冯婉君搀扶,躺好后便合了眼,她是真的累了,不想强装着。 门合上,唯余一室寂静。 周应淮替舒岁安把窗子合上,只留缝隙,帘子也落了,帮她掩着光。 一室昏暗,只留一盏昏暗的落地灯盏微微亮着。 原本她醒来,不适宜强光视物,要观察几天,看看视力是否真的无受损。 这雅间,是周应淮本人来此居住的园舍,私地,只有他可以留宿。 自己的领域,即使不能黑暗视物,他镇定自若的落坐在床榻对面的真皮沙发上,眼睛里挪不开榻上已经陷入深度熟睡的舒岁安。 除了缱绻还有不解。 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岁安。 黑暗里,有人熟睡,有人叹气。 第19章 承情好处 “一、安排人给舒岁安到学校及画室办里休假,还有安排好的女私教给她辅导文化课。” “二、遣人收拾好小庐筑后,近期我会长住此处,着手安排好,寻一些口密的小厮仆人伺候,那地适合养病,今日开始由我照顾她的起居生活。” “三、安排人通知易家,收拾好她的衣物及要件搬去小庐筑,再寻新的电子设备供她使用,养病期间如无要事,其余人等不允打搅。” “四、安排多一名女仆照顾好母亲,近期我不能常伴左右,只秀丽姨一人稍有吃力,她年纪也大了,派个人协助她左右。” “五、今日起所有的事务皆在小庐筑处理,如有急事,差人送话来小庐筑面见,其余事务交给应从代为处理。” 周应淮轻轻的掩上了房门,走远了,才事无巨细的吩咐程军,顺道拿出了手机不知道在回什么信息。 程军在旁默默记下,这罗列的一系列事中,最为难的事其三了。 他脑子不合时宜的浮现周婉凝的脸,头便开始疼。 不是生病,是愁的。 “先生,易家主母那边恐怕有点难应付,毕竟您与小姐男未婚女未嫁,独处一室传出名声不好听。”他怯怯开口询问,毕竟其他事安排起来他得心应手,不在话下。 周婉凝出了名的难伺候的主儿。 “她会答应的,去安排吧。”周应淮按了下手机锁屏,转身返回房内。 “是,先生。”他马不停蹄的朝外走去。 真是多事之秋,劳碌命啊他。 ...... 事发突然,易洵之只远远瞧见发生事故,发生此事,今日的聚会铁定告吹,兴致缺缺的和身旁伺候的小厮交代一声便和言淑慧走了。 他本不想来,只因母亲一直央求说来,眼见事故,便知今日白来一趟。 但,他不知舒岁安便是那事故的主人公之一。 送了言淑慧回言家后,并未久留便让司机返易家庄。 正想合眼假寐,便收到周应淮的信息。 眯眼看完后,人是清醒了,只是眉头皱起来,不似刚刚那般淡定。 舒岁安也在? 还逞能救了冯婉君? 还挺能耐,半日未见巴结上冯家了。 看到此处,他难掩嘴角难掩嘲讽轻笑。 不仅巴结冯家,今日在的五家都巴结了一通,好手段,好计谋。 易洵之咬着后槽牙,心里堵着一口气,不知为何,他尽是气恼的。 只字片语概括:舒岁安养在易家,救命之恩的情自然也挂在易家名下。此等好处,足以喂饱周婉凝的胃口,让她不会再言语其他。让他气恼的事,是今后她与周应淮开启同居生活,虽说因着在周应淮的场子受的伤,他便要负责到底,是真的负责到底,要同吃同住,搬离易家庄与外男同居。 思及此,易洵之眉头皱得更深。 他知道,自己母亲会答应的,冯家的人情难寻,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此等大的恩情。 周婉凝向来利益至上,连婚姻都掺杂着利益,千挑万选来的,更别提是无亲无故的养女,能获益的东西,她来者不拒,此次还是端到她跟前。 他恼得把手机攥在手中,憋闷无处发泄,只能拿起车后座冰箱里常备的饮用水,拧盖直饮。 满满的一瓶,只余三分之一。 手中的风筝线,放出后,被扯断,飘进云层里不知所踪...... 未进家门,易洵之下车便瞧见有外人在院落和母亲交代些什么。 只见周婉凝眉开眼笑的让家中仆从把人带进去。 浩浩荡荡那么些人,带着最大尺寸的行李箱进了舒岁安所居住的院中。 “母亲。”他轻唤了一声,把周婉凝的思绪拉回到自己身上。 “洵之回来啦,他们是来给那丫头收拾东西的,不用管,谨清都安排好了就是了。” 她眉目眼梢处都是欣喜,易洵之不必再过问,也知道是周应淮已告知今日之事了。 周婉凝一向不喜舒岁安,如今见她不在眼前晃悠加之得了好处,心情难得好,不抱着酒罐子了。 “我们进去用饭吧。”她拉着易洵之的手入门。 易洵之就着她的力,随她进去了,佣人已经把餐具餐食在桌上放置好了。 虽说只有两人,但餐食多达六、七种。 放眼看,营养均衡,美味至极。 见易洵之周末放假在家,周婉凝还特地命人煲了汤水,给他滋补。 餐食虽好,易洵之缓缓的进着,只是食不下咽。 平日里都是只有两个人用餐,父亲常年在外不归家,而舒岁安是与他们分食,佣人会把餐食分好后端上去给她,她不是易家人,不能与他们同桌,是周婉凝当年在舒岁安进门时立下的规矩。 前来收拾的人已利落的收拾好舒岁安的衣物及其他物件,客套的与用餐完正在拭嘴的周婉凝道了一声后便离去。 易洵之放下餐具,起身微微躬身朝向周婉凝:“母亲,餐食用完了,您自便,我回苑里看书了。”说完不等周婉凝应声,便走了。 “这孩子,这么毛躁。”周婉凝把餐巾搁桌上,然后扶着隔壁的老佣嗔怪了一声。 “夫人别恼,少爷赶着回房用工呢,一时急了点,您别挂心。”她赔笑的搀着周婉凝,瞧见她眉目掺着笑意,松了口气。 今日没有讨酒吃,肯完完整整用完一顿饭已经很好了,差人扶着她回阁楼上歇息,安排人撤掉桌山的残羹。 易洵之走出院落,鬼使神差的走到舒岁安院子里头。 门敞开着,房里的东西还在,只是伫在窗边的画架、画板以及画具都被悉数搬离,桌上凌乱的画作也被收走。 他伸手打开角落里那盏灯,他从前远远的瞧见过,舒岁安夜里喜欢只明这盏暗黄的灯盏。 窗子未关紧,吹得帘子微微荡起,他伸手关紧,朝下看这一番小院落。 对于他所居的院落,原来,这里这么狭小。 她一个人在这个院落一住便是这么些年,不似他那般,被一群人簇拥着伺候。 这个院落只有她居住,来来往往出入的仅有家中的佣人。 舒岁安,你还好吗? ...... 一辆埃尔法低调的驶进周家老宅停好,周应淮下车后,扣好了外套扣子,便迈进院中。 远远的瞧见,周老爷子在花园院落的廊上拿着饲料侍弄鸟雀。 “怎么今日识得回来呀?”老爷子对着笼里珍珠鸟逗弄着,似是与它说话,其实盘测敲击的问风尘仆仆来的周应淮。 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 平日里喊都不来的人,今夜竟然来了,还说一起用饭,罕见得很。 周应淮未应答,只是招手让程军递上了一支特地寻的钓鱼竿,用一柄厚重的梨花木匣子装着。 “爷爷,给您带了一柄特级钓鱼竿,您瞅瞅。” 周老爷子并未回头,只是继续对着笼里的鸟儿啧啧啧的逗弄着,周应淮给程军一个眼色,接过匣子:“爷爷您看看,合不合您心意?” 老爷子把饲鸟的杆子从笼中撤出,递过去给身旁伺候的小厮,上下瞧了下周应淮。 “说吧,什么事。” 第20章 儿孙自有儿孙福 “说吧,什么事。” 老爷子并未接过孙子的那柄鱼竿,这家伙总以事多为由推脱回来,每次都遣人送这送那就算了。 “老爷,饭菜布置好了。” 此时,小厮通传,老爷子冷哼了一声便自顾自的往前走,一旁的小厮接过周应淮手里的鱼竿替老爷子收起来。 老爷子嘴硬心软得要紧,嘴上无比嫌弃,人后又乐呵呵的跟老战友炫耀自己的宝贝孙子送的礼物,每每相约饮茶总要吹嘘一番。 宅中灯火通明,圆桌上置满了各色菜肴,都是周应淮喜欢的口味。 接过小厮递来的汤勺,老爷子舀起一口抿了一下,抬眸看着在对面落座的孙子静静的用着饭食,不发一言。 招了身旁亲近的管家薛叔给周应淮添菜,只见他轻轻点头道谢,也无其他举动,捻起那片好的鹌鹑细嚼慢咽。 他都不急,自己急什么。 “爷爷,近来和叶老有联系吗?” 周应淮清了口,阻了薛叔上甜汤的步伐:“帮我包起这份,上茶汤即可,有劳。” 老爷子搅着炖雪蛤,对问题视若无睹,他若有所思道:“给谁?” “学生。”他淡淡掀开眼皮看着一脸打探的老爷子,抿了一口清爽的菊井后搁下白釉茶盏:“爷爷,您还未回答孙儿上一个问题。” “有是有,但与你何干。”老爷子不置可否,孙子老噎自己。 “可否替孙儿引荐,有事相求。”他拦住想要过去帮老爷子清口的薛叔,起身过去接过薛叔的茶盏,恭恭敬敬的递过去给老爷子。 老爷子狐疑的看着平日矜贵孙子亲自侍奉,吹胡子瞪眼的瞅着周应淮。 这小子究竟想干嘛? 但还是接过孙子递来的茶盏,清口。 “想用一下您的脸面,请叶老屈尊来替我学生针灸治疗。” “敢情你今天回来就为了这事?”老爷子一把甩过餐巾到周应淮身上。 周应淮仍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神情,并未因此气恼,毕竟老爷子不是真的跟自己生气。 若是真气急,早就拿家法侍候的鞭子,而不是区区的餐巾一条。 他还是知道老爷子的脾性的,只是气自己因此事才回老宅,而不是气自己挪用他的面子请叶老。他们是故交,开个口是真的不难。 但,孙子难得开口,老爷子很好奇哪位奇人可以让这小子屈尊降贵来求自己。 当年把他丢去军营一段周期,名为让他吃苦耐劳,实为想让他服软。老爷子当年是想周应淮承自己的衣钵,参军从政。可惜他志不在此,允了老爷子参军,两年后未通知老爷子便退伍推了留队的询问,是难得有条件有天赋的好苗子。得知此事后,老爷子气得上门怒骂,怒其不争。周应淮还是固执己见,他不肯走规划好的路,老爷子抽出皮带狠狠的打了几鞭,只是周应淮年轻气盛且能忍得狠,就咬牙死死跪在家祠门前,咬死都不肯开口求饶,事后也不曾有怨言。 “就这么喜欢吗?”老爷子叹了口气,佝偻着腰伸出手拍了拍周应淮躬着身的肩膀,顺着薛叔的力道起身,背着手去院子里消食。 “罢了罢了,随你。”他烦躁的挥了挥手,指了指圆桌上打包好的餐食:“拿上你的东西滚滚滚。” 周应淮嘴角含笑,眼眸里是少有的温柔,给老爷子恭敬的微微鞠了一躬:“孙儿便谢谢爷爷了。”身旁的程军很有眼色的拿过桌上的食盒,随周应淮一同消失在黑夜里。 老爷子看着远去的二人,语重心长的说了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愿你日后不悔就好。” “儿孙自有儿孙福。”薛叔扶着老爷子的手,缓缓的搀着他笑谈。 ...... 小庐筑 小庐筑是周应淮名下的小洋楼,位于淮安市郊外新开发的地皮,环山绕水,宁静清幽地段极好,最适宜度假。 平日里周应淮甚少前来入住,家中母亲身体抱恙,家父因公亦长年不在家,故而他与母亲同住居多。 佣人远远瞧见主人家的座驾,早早就候在院前等候。 领头是周公馆伺候的老人,周母身旁伺候的秀丽姨亲妹,秀华。 里头躺着那位睡美人,是她没有见过的女访客。 周公馆向来没有特别情况,是没有外人来访的,因着周母养病,加之周应淮本身不喜外人踏足他的私人领域,若非有庆典或者非必要的酒宴,周公馆谢绝一切访客。 周应淮下车时,顺手带上了食盒递给秀华姨,让她处理。 秀华姨接过后仰头看着迈步进门的周应淮,便吩咐底下的人去把餐食盛出来。 周应淮快速的回客房冲了澡,换上暗色家居服,放轻步伐开了主人房的门。 榻上的人听到开锁声其实已经醒了,但是还是选择性赖床了一阵子。 待缓缓睁眼后,侧身时痛得嘶的一声,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尝试自己起身。 远处沙发上的人影起身,环着她的双肩,轻柔的扶起了她:“头还晕吗?” 是周应淮,她在心里默念。 周应淮把枕头竖起后,小心翼翼的避开舒岁安的伤口把她搁在枕上。 舒岁安还是很不适,她不想周应淮过分担心,还是舒了口气:“还好,只是伤口有点痛。” “要用点餐食吗?是你喜欢的甜汤,另外秀华姨还熬了点鱼粥。” 他看着舒岁安憔悴毫无血色的小脸,坐在床沿,房里只明了一盏暗黄的落地灯盏,但她还是瞧见周应淮那双眼眸里溢满的温柔。 她只盯了那么一瞬,就连忙低头,太蛊惑人心了,舒岁安轻轻恩了一声。 秀华姨正好端着一盘精致的餐食敲门,周应淮起身接过:“我来,你下去歇息吧。” 秀华姨欸的一声便替他们合上了门。 稀奇,亲自伺候人。 周应淮把餐盘搁在自己腿上,端起甜汤,舒岁安以为他递给自己饮时,他却轻挡她的手,亲自舀起一勺,递过去她嘴边。 舒岁安愣神,抿了抿嘴:“应淮哥,我自己可以的。” 但周应淮还是端着勺子纹丝不动,面上一副温柔,实则是拒绝的意味。 她听话的顺着汤勺饮了,嘴角留下了淡淡的糖水渍,周应淮把餐盘搁在床头柜上,顺手抽出几张纸巾,在她唇边印了印。 两个人全程没有说话,一个被一直盯着不敢说,一个一直顾着喂饭怕小姑娘饿着忍着不说。 舒岁安硬生生吃了两碗满的汤汤水水,热得苍白的脸都被熏红了。 她瞧着收拾着餐盘的周应淮,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虽然医院的护理帮她换过衣衫,但是还是不舒服。 “应淮哥,可不可以遣一位女管家帮扶我擦拭身体。” 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现在不止脸红,耳朵尖也红了。 只见一旁收拾的周应淮背影定住了。 第21章 如花美眷 周应淮捧起餐盘,温柔的回了一声:“好,您先歇一歇,我下楼命人安排。” 她松了口气,乖巧的道了声谢,听着是开心的。 灯光昏暗,掩着他不可察红了一丝的耳朵,随即合上门便悄然消散了。 舒岁安在榻上靠了十分钟,便有人敲门。 “进。” 此时,她随意的翻阅着床头柜上搁着的课外读本,抬头便瞧见进门的秀华姨,毕恭毕敬的站在自己面前。 她把读本磕在榻上:“怎能劳动您呢?” “先生让我来打下手帮你的。” “劳烦您了。”她笑了笑,也不和她寒暄太多,便顺着秀华姨的力道站起来。 进了浴室,秀华姨把她的衣服搁在够得到的地方,在浴缸给她放了一池热水,毛巾搁在池子旁:“舒小姐,您自便。”随后便退出去了。 舒岁安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褪下衣衫,拿起毛巾细细的擦身,奈何她受伤,半个小时都没有收拾好,浴室外的周应淮担忧,他敲了敲门。 “快好了,请稍等。”她拧开了门,低头擦拭着长发,以为敲门的是秀华姨,与来人撞了满怀。 周应淮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眸子里盛着忧心忡忡,低头看着小马虎舒岁安。 他认真的检查她的状况,幸好没撞到伤口。 待反应过来时,满怀馨香,和他用的洗浴用品一样,而且姑娘穿着家居服,显得整个人更为软糯,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 皮肤吹弹,腰肢细软。 他轻咳了一声,舒岁安也反应过来,但有人比她快反应,挪了步子,然后扶着她坐到榻上。 周应淮太高,他不想舒岁安仰着头看他,太累人了。 他屈身蹲下握着她的手:“先好好休息。” 她垂眸鼓起勇气和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对视:“此后都要在这里养病吗,易家庄不过问吗?” “不过问,你安心好好养病,过了眼前大考,明日起,早晨会有私教上门一对一辅导你的文化课程,而你的艺术课程由我一对一指导。”他看着那双清澈的杏眸,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 他温柔缱绻的声音犹在耳畔,此时她已经熄灯宿在榻上已久。 今日变故太多,睡太多,一时间无法入睡,在翻身无数次之后,她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亮屏,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分,还有好多未读私信。 展开,冯婉君、冯润华、言淑慧,以及易洵之。 她一一翻看后回复,点开易洵之的对话框。 有撤回一条信息的显示,还有一条未读内容:注意分寸吧你。 舒岁安点了下左上角的返回键,没有犹豫锁了屏,望着熄了灯黑暗的天花板 “我就知道。” 她轻轻的开口,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寂静与安逸。 合上了眼,一夜好眠。 ...... 早晨七点准,生物钟准时催醒了舒岁安,睁眼时一阵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待清醒看清装潢后,她才反应过来,昨日自己从易家搬离,在周应淮私宅养病。 她努力的起身,习惯了自己,不想麻烦其他人。 正要撑起来时,门打开了,舒岁安被吓了一跳,连被带人被的跌落在床下。 幸好,有被子垫着才相安无事。 周应淮晨运完回来后,路过听到她房里的动静,开门迎面时惊吓。 舒岁安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周应淮抱起,瞬间,整个人没有了困意。 他把舒岁安轻轻地放在窗前的沙发上,认真的检查她的伤势,只见女孩摇了摇头轻道无事,适才松了口气。 他攥着舒岁安的手,只一瞬便放开了,但舒岁安还是感受到一丝暖暖的湿意。 不知是他被自己吓出了冷汗还是晨运后的汗...... “下次,你喊一声,家里有人,你不必拘束。”他起身,揉了揉舒岁安柔软的发。 她自小便寄居在易家庄,虽住在里头,也只能说回易家庄而非家,也没有人与她说不用在家拘束。 今日天气很好,是这十一月里最好的一天。 晨起的微阳照在他的眉眼,冷厉的面容此刻浸在温暖里,少了些冷清,多了分柔情。 上帝啊,真是不公平,怎么可以有这么美丽的艺术品。 这是舒岁安17岁末见到最美好的样子,是周应淮馈赠予她的美好。 ...... 晨起,秀华姨熬了百合芡实粥,清淡养脾胃,配上舒岁安喜欢的白糖糕,她吃得很欢,是她喜欢的甜。 身旁的周应淮在翻阅着早报,一如既往的饮着黑咖还有破天荒的也陪着吃了几块白糖糕,一副安逸的景象。 女孩慢慢悠悠的习惯着用左手用餐,男人看着在阅报实则精力都在女孩身上。 一旁的秀华姨想,就像一幅日常的画报,平铺在小芦筑的一个稀疏平常的早晨。 用完饭餐后,舒岁安便和私教回房上课,程军带着公司的高管在会客厅开研讨会。 周末过后,忙碌的一周又来,周应淮不从政,与韩庭桉、冯润华低价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并且合伙人纷纷被猎头挖走的事务所,三人作为投资人硬是把它盘活后,做得风声水起,如今也在业内有点成绩,今日本是要去开会研讨,但由于持股比例最多的周应淮分身乏术,因此开会地点定在了小芦筑。 众人也是第一次来周应淮私宅办公,他平日里都是安排公司或是在外预定一个包厢。年少时在外留学居多,时间观念与上学时的习惯一样,把时间分得很清,公事是公事,私生活是私生活,不能混为一体,故而从未把公事带回私宅。 进门时,冯润华还带了一个不速之客,是冯婉君。 韩庭桉痞里痞气挑眉看着兄妹俩:“碧翠居破产了,来着讨工作?” “我本就是要来的,她软磨硬泡的要跟来,你知道的,烦起来没完没了。”冯润华没有看到韩庭桉揶揄的嘴脸,拿着会议报告在认真详读。 “要你管!”冯婉君给韩庭桉翻了个白眼,然后把碧翠居带来的点心礼貌的递给秀华姨,让她拿出来分给其他人一起享用。 小芦筑在郊外,住的远的人驱车来也要少则一个半小时,想必很多人都没来得及用餐便要在家出发前来开晨会了。 冯婉君帮着把茶点一个个放在会客厅的桌上,韩庭桉见着,立即伸手拿过一块莲蓉酥。 莲蓉本就是齁甜的,做成糕点后也是偏甜的。 “好甜......”他咬了口,就搁在身旁的餐盘上放着不动了,三指摩挲着酥渣,拿起茶盏清口。 “有得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冯婉君气不过又把酥饼怼去他嘴里,然后扭头走了,留下一个高傲的后脑勺。 一直看文件的冯润华抽空抬头看了一眼,韩庭桉一脸挫败,摇了摇头:“叫你别惹她。” 韩庭桉见兄弟不帮着自己,摊手:“长得好看的都脾气差,理解。” 长得好看且脾气好的周应淮正好拿着电脑进门,他不留痕迹的回怼:“就你脾气好。” 这人,暗指他丑。 冯润华合上文件,抬眸看了一圈,眼见各位高管都来齐全了,拿起遥控关掉帘子,适时开口:“开始吧。” 冯婉君出去后,无所事事。刚好撞见秀华姨端着她带来的糕点上楼,她正想跟着她上去寻舒岁安,便被告知舒岁安在上私教,悻悻然的又顿住脚步,而后去厨房顺了一杯周应淮的黑咖去逛逛。 她第一次来这边,正好瞧瞧这边这块,合适的话敲冯润华一笔。 ...... 眨眼,就十一点半。 秀华姨已经准备好多人的餐食放置在餐厅,抬头便见下楼送私教出门的舒岁安。 舒岁安很喜私教,今天第一次见,便把点心赠予了她,顺便下楼送她出门。 私教人很好,是一个年过三十五的老师,平日只服务一对一的私教课,见惯了各色的豪门公子哥,对比之下,舒岁安简直不要太乖,长得乖,性子也恬淡安静,很是讨人喜欢。 舒岁安把人送上车以后,便瞧见长廊上赏花的冯婉君,冯婉君此时也瞧见与自己对视的舒岁安,欣喜得快步前来,忘记了平日里约束的千金礼仪。 “婉君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想你了,跟着你润华哥哥来的,他工作顺路捎上我。”她挽起舒岁安的胳膊,亲昵的搀着她缓步在花园。 路遇会客厅窗外,二人像是亲如姐妹般,谈笑声传去会客厅,此时刚好散会,帘子已经回缩上去,厅中众人侧目便看见两位女孩。 一位长发及腰穿着亚麻色拖地长裙的年轻女孩以及一位长卷发着浅碧色正绢旗袍的冯婉君。 如画美景,岁月静好。 周应淮目不斜视的单指敲了敲桌,淡淡开口:“今日就到这里吧,散会。” 待众人出去时,朝窗外的舒岁安做了一个口型:“回家。” 舒冯二人一前一后进门,舒岁安怕绊倒,拎着裙摆跨过门槛,抬头便见一桌子人停了谈话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悄悄羞红了脸。 第22章 掩埋桎梏 周应淮把众人抛之脑后,不予理会众人的反应,镇定自若的起身朝舒岁安走来。 舒岁安身高堪堪才一米六,人很是娇小,而周应淮身高一米八三正好在她身前,可以稳稳的挡住那些投来异样的眼光,他搂过舒岁安的肩,送她上楼。 “你们吓到小姑娘。”韩庭桉咬着木勺嘟囔道,随后便像在自家那般,挑了一块椰子鸡块放进嘴里,笑嘻嘻的和秀华姨说续婉汤。 同桌的冯润华和冯婉君看着他,兄妹默契的齐齐翻了个白眼。 还真是不客气,当自己家。 今日小芦筑中午做了定食,给每个来客分发好,一人一餐盘。是秀华姨精心烹煮了一锅椰子鸡,剔掉表面的浮沫,汤头甜滋,清润滋补。炖汤仅仅只加了椰肉、红枣、枸杞、鸡肉、姜片便已经很清甜可口了,鸡肉舀起,另外分出来淋上酱料,便做成了海南鸡饭,一味二食,真真美味。 周应淮送她回房,秀华姨也端着饭餐跟在后头,她这份还额外多了冯婉君带来的莲蓉酥饼,秀色可餐,看着她乖乖的坐在那儿盯着餐食却迟迟不下手。 该是觉得有人在,她不好意思自己吃。 “把我的温着,待会我下楼用。” “是,先生。”秀华姨掩上门,走了。 舒岁安看着在书桌前搬椅在她面前的周应淮,一时间犯难。 今天还喂啊...... “这饼子是昭昭从碧翠居带过来的,口味香甜,你应该喜欢,先吃一块。”他捻起一块糕点,送去舒岁安嘴边。 昨夜,暗黄灯光下还可掩着尴尬,模模糊糊的吃完。况且今早,她也是自己用了粥,只是慢了点。 但午后艳阳高照,白日里,房间通透得很,尴尬无从藏匿。 “应淮哥,我可以自己来的。”她眨巴着眼,而后用左手接过宛如烫手山芋的糕点,轻咬了一口。 好甜腻。 只用了半块,她便搁下了,有点太过于甜,她拿起汤勺饮汤,去去口中的甜腻。 周应淮见她低头慢慢的用左手拿着餐具细细品着餐食,摇了摇头:“你慢慢,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告诉我,我让你秀华阿姨准备。” 他起身把椅子挪回原位,合上了门,单手插着裤袋下楼。 楼下的高管已经用完餐食,拜别了其余两位合伙人,让两位爷替他们给周应淮问个好先走一步了,还要赶回去事务所处理事务。 下楼时,只瞧见冯家兄妹已经在客厅找出柜子里的国际象棋在对弈了,而韩庭桉则站在他的酒柜前,已经拿起一瓶47年的白葡萄酒端详着。 三人听到响声都看着他,韩庭桉率先开口打趣:“哟,周管家下来了?” “吃饱撑着还有精力有事找事?”他轻斥了一声,手一直转着腕上的沉香佛珠,回怼。 意思是:吃饱撑着堵上嘴巴还找事。 “行了,没事就回去吧,不送。”他抬了抬下巴,方向对着门,不客气的把三位老友扫地出门。 太熟了,不用虚与委蛇。 “谨清哥哥家的饭香,吃了让人流连忘返不想走了呢。”冯婉君捻着一枚黑车棋诺步,侧眸看向那个在厨房拿出餐食的周应淮。 “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惦念的可不是饭吧,你那碧翠居吃的还不够精致啊。”韩庭桉一边回一边把酒放回去架子上,虽然很想顺走,但是更不想周应淮“干掉”自己。 周应淮耸着肩撑在饭桌上饮着汤,抬眸:“安静利于养病,你们在,她静不了一点。” 冯润华起身,拍了拍制服的褶子,和远处的周应淮点了点头:“走了,有事电联。” “哎哎哎,还没下完,怎就走了呢?”冯婉君跟着站起身,拿上包包跟在冯润华后头。 韩庭桉见状也跟着一起走,抬头想了想,又倒退走了几步,临走前看了眼优雅慢悠用餐的周应淮:“谨清,悠着点。”走到院落,烟瘾犯了,但是他此刻不想抽,口袋里掏出两颗口香糖,扔进嘴里生搅。 买的是强薄荷,一粒耳鼻喉都通了。 他们这种世家子弟,若是有了手尾,如同有了桎梏,随时会被人乘虚而入。上一次,是马场里发了狂的马,下一次又是什么呢? 不能细想,他着了车便走了,管他呢。 饭用的不多,她胃口本就不大,加之长期都是随便吃点应付一下就算了,她收拾好餐具,搁在托盘上,起身拿过昨夜浅浅读过,床头柜上的读本,半倚在沙发上看着。 酒足饭饱,小芦筑安了地暖,整个房间即使开了窗都暖烘烘的,瞌睡也容易上头。 书不经意的松开,轻轻落在她前额,遮住了午后的暖阳,露出白皙的鼻尖。 以及,泛起浅浅笑意的唇。 当周应淮用完饭餐上楼寻她时,开门便见舒岁安,安闲自在的模样。 那头细软的长发和长裙搁在沙发沿边,已经长到可以及地。手搁在肚子上,呼气轻缓,起起伏伏,睡姿安静乖巧。 他放轻了脚步,进去端起托盘递给正想敲门的秀华姨,他食指放在嘴前,打了一个嘘的姿势,招手让她退下。 万籁俱静,她在他的房中生活了几天,房里到处是她的痕迹。 各科书本的书桌、试卷、笔记侵占了他的书桌,画具、画架、颜料放置在窗边的角落,那儿采光好,适合习字作画,衣橱里都是她的衣物,床榻是浅色的被褥。 而他的东西,唯余沙发一旁的落地灯盏,他亲自挑的灯盏。 他眼睫颤颤的慢慢凑近那张微微张张合合嗫嚅的唇,只余一指间的距离停了下来。 呼吸交缠间,只听见舒岁安嘟囔着一句:“好甜。” 他眼里是她挂着浅笑的唇,拿食指轻轻点了点:“小馋猫。” 随即起身,拿着搭在沙发上的披肩,给她轻轻盖上。 顺手把帘子拉上,一室归于黑暗,掩埋那些不为人知的情绪。 下午一点四十五,舒岁安缓缓清醒,挪了挪身子,在沙发睡久了骨头有点不舒服,她起身书也随即滑落,连同搭在她身上的披肩。 书落地之时,她才瞧见,在沙发末端席地而坐,单腿支着,合了眼的周应淮。 她轻轻的起身,把书拾起放在茶几上,随后正想把披肩盖在周应淮身上。 原本那双合着的眼眸突然睁开,四目相对,披肩滑落在周应淮怀里。 “休息好了吗?” 两人距离靠得极近,舒岁安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乌木沉香味,像是在庙中僧人踏雪而归在佛前点燃的那抹虔诚。 她轻轻恩的一声,起身时却腿脚有点发麻,踉跄的跌在他怀里。 周应淮伸手稳稳的接住了她。 这时候舒岁安想的是,昨夜易洵之发的那一段话。 这两天,自己是不是没有注意分寸...... 第23章 秘密与藏拙 “没摔着吧。” 周应淮温润的嗓音从她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应淮哥,我这样是不是麻烦到你了。”她手指一紧,拽着披肩,转过头对向那双眸子。 “不会,你且安心,无人敢嚼舌根。他把她抱起,按回去沙发上,顺手把披风披在她肩上后,弯腰与她视线齐平:“醒醒神,等会上课。” 说完,他起身合上了房门,门外是等待已久的程军。 周应淮抬手指了指隔壁的房间,示意他去自己房中再言。 入门后,周应淮解了黑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朝外扯了扯领子,刚刚在舒岁安的房里待得有点久,她房中的供暖有点闷热。 “先生,老爷那边邀了叶老今日前去老宅用饭,方才有小厮前来通报。” “知道了,你回一下,今晚我带岁安回去一叙,让那头的人准备好清淡的膳食。” 他拿起书桌上的眼镜擦了擦戴上:“还有,这两个小时以内,有事的帮我延后。” 周应淮把手机丢去给程军保管,他不希望这两个小时有人打搅。 程军接过烫手山芋之后,速速去办,这一天天的劳碌命哟。 另一头,舒岁安已经拿起画笔在自个琢磨,人半坐在高脚凳上,时不时晃动着小脚丫。 裙子是质地虽是棉麻,却是私人定制,垂感与层次十足,人走动起来像是一件轻礼服,是周应淮专门差人去设计,他知道穿在舒岁安身上很合适。而刚刚还散乱的头发,因着画画,用同色长丝巾别了麻花辫,倾在左边,露出了还有些许婴儿肥的侧颜,从门外远远看去,便是一幅美人图。 舒岁安的所有项目其实都已经比起旁人超然脱俗,但独独有着自己的风格和私心,换而言之是太过于有自己的风格,不适合用于考试。 “你的风格有点过于美院风,个人风格太强烈,不适宜用在联考。” 周应淮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门,已经在她隔壁站了多久。 舒岁安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出现,但心里还是暗暗腹诽了一下。 神出鬼没的.......美男子,她一时之间只想到这个词了,毕竟确实秀色可餐。 周应淮低头看着愣神的小脑袋,弯身握住了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帮她修正。 舒岁安看着画,被他鬼斧神工的改了几笔,整个画风随即变了味。 她一味自顾自的画,找不到自己的原因,确实需要老师去合理的引导,找出她自身的问题所在,开心溢出眼角,扭过头正想着谢谢周应淮时。 才发现自己似是被蜷在周应淮的怀里,而且手还被攥着。 最重要的是,他的侧颜,在自己面前,只有一拳之距。 只见周应淮目不斜视,坐怀不乱般的伸手把她的头轻轻拧回去:“认真看,等会重新按我要求画过。” “哦哦哦哦。”被抓到的舒岁安连忙应声,不敢再往他那边看了。 在她转头的那一刻,身旁有个人轻轻的勾起一抹笑。 一下午时间,舒岁安按着周应淮的要求重新作画,而周应淮则拿着手提电脑轻靠在沙发上办公。 房内气氛安静,二人契合的互不打扰。 周应淮修长的食指撑在太阳穴,一个下午都在看修改的方案,划出需要修改的地方。 再看了看时间,已然下午五点整。 他保存文件后,合上电脑屏幕,端起方才秀华姨中途送来沏的普洱茶饮了一口,轻轻起身走到舒岁安身旁,看着她重新作的一幅。 悟性很高,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 他眼尖的看到她拿笔的右手已然有些轻颤,从后抽出她的笔。 “今日就到此,不画了。”他把笔搁到画架上的缝置好,她一下午都在聚精会神的画画,秀华姨给她送的炖梨也未来得及食用,在书桌上已经放凉了。 她正要起身去洗手去吃炖梨时,周应淮拦住了她,拿起她的右手手腕细细的看了一番:“梨性寒,冷了勿食,伤脾胃。” 他轻柔的按着她的腕,想要替她缓解疼痛。 “今夜,跟我回周家老宅,看手。”他轻轻松开舒岁安的手,轻声开口。 舒岁安还沉浸在浪费掉秀华姨的心意的思绪中还未抽离,没听清周应淮说什么,就恩的一声脱口而出答应。 习惯性的东西还真的改不了,就一瞬,她杏眸微微放大啊了一声。 周应淮知道她迷糊,不予她多说,知她肯定会紧张不安,又改了口:“今夜跟我去一个地方吃饭。” “不在家吃吗?”她轻轻侧头,眸子滑动,盯着炖梨。 若说饭餐口味,肯定是比不上外头会所的精致,但是秀华姨做出的餐食有家的味道。 一个家字,取悦了周应淮,他垂眸低笑:“在的,只是换个地方。” 待她披了外套,懵懵懂懂的跟着周应淮上车出门,前头开车的程军回禀老宅一切膳食准备好的时候,舒岁安才知道今夜要去周家老宅。 上了贼船下不去了,她看着窗外黑漆漆的郊外,现在不上不下,哎,难办。 她身旁的周应淮撑着头看了眼隔壁那个藏不住心思,一脸惆怅的看着窗外的小丫头,觉得好笑。 一路无言,她缩在左边的角落里睡着了,周应淮把她放平头搁在自己的长腿上,舒岁安想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拱了拱,翻了一下身子,头埋在他的怀里,继续睡着。 周应淮命程军把隔板放下,他忍不住摆弄了她的刘海一下,也跟着她合眼。 这几日,他夜不能寐,闭眼就想起她那日救人的样子。 一身秘密,一直藏拙。 想及此,他又睁开了眼,低头看着睡相乖巧的舒岁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 到老宅时,已然七点半,平日里这个时间,老爷子早就用了饭在逗鸟遛狗了。 车驶进院子时,除了叶家的车,还额外多了几辆停放在院落。 舒岁安此时已经醒了,车里的灯有些刺眼,但只有那么一瞬,便被一只大掌严丝合缝的遮好。 “到了。”是周应淮轻轻拍着她的肩,唤她起来。 舒岁安临睡前是靠在车门睡着的,醒来却是在周应淮的长腿上。 难道是自己鬼迷心窍,睡着了死死拽着周应淮吗...... 她理了理头发和着装,头发睡着之后乱了,她把丝带扯下来,墨发垂腰。 门开了,她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周应淮递过来的手臂,是扶她的礼态。 也是,中午出了糗,他是有先见之明的,随后便就着他起身。 走进周家,长廊枝繁叶茂,廊沿缀着各色鸟笼,饲着各色鸟雀,还有一只小巧的小画眉落到她的肩上,轻咬着舒岁安的头发,她侧头用脸颊轻靠鸟儿的头,用手抚着它养得极为细软的毛发。 走近时,有谈笑声,鸟被惊到,飞回到笼子里,她抬眸便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周公子回来了?”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舒岁安的视线从鸟雀中抽离,她认得是韩庭桉。 还有,前几日在马场的那几位公子哥小姐,以及有几位未见过的生面孔。 今夜,都来了。 第24章 恰是故人来 其他几人都是见过的面孔,唯有一位,是周应淮意想不到的。 是叶君尧。 他看了眼前头的矜贵的周公子后,便盯着跟在他后头的小可爱。 叶公子对周应淮本人没兴致,却对他身旁的人饶有兴致。 叶君尧本人半靠在灯光不明的廊柱上,半个人都陷在昏暗,加之着了一身黑,好难让人臆测到他的情绪。 但不难看出,他本人身长玉立,着一身黑西服,更显修长。脖间与腕处都分别挂着一串檀木佛珠,其中,手腕处的佛珠缠了好几圈配上他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在昏暗的长廊里若隐若现,整个轮廓都显得虚幻,让人挪不开眼。 当然,这挪不开眼的人里头,除去舒岁安。 “老爷子呢?” “这,你家哦,还问我们?”韩庭桉一把搂过叶君尧的肩,朝周应淮努了努嘴,说完那双搂着叶君尧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对吧,君尧。” 叶君尧没回韩庭桉,只是轻轻拍掉他的手,狭长深邃的眸子从舒岁安身上挪到周应淮那不动声色的脸上,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还请劳烦主人家带路才好。”此时,他整个人从光线不明的廊下走至周应淮面前。 与周应淮旗鼓相当。 但比起周应淮的随性,他更多的是冷漠,慵懒且淡漠,疏离且遥远。 后头的舒岁安一直沉默的看着叶君尧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只见她扯了扯周应淮的衣袖,示意他走。 他把眼神从叶君尧身上抽离,轻轻把人半拢进怀:“走吧。” 厅内,叶老正在给老爷子号脉,一阵沉默后抬手,有小厮端着手捧前来,叶老净手。 “老周阿,身体蛮硬朗的,但还是得清淡饮食,少吃荤腥,多些运动。”他乐呵呵的拍了拍老爷子的手,笑得一脸褶子。 老爷子也不气,也指着叶老:“你也是,别的不说,全世界飞,发来的照片都是大鱼大肉的。” 二老都相谈甚欢,彼此牵挂。 “爷爷。”周应淮与叶君尧同时并排站在二老面前,哦,不对。 还有舒岁安,一个小巧乖乖的站在二人中间,左右耳膜都有一声爷爷,但她也不能真跟着唤爷爷,毕竟第一次见,攀亲的亲昵行为,她做不出且好像出格了,便折中恭恭敬敬的唤了二位长辈一声:伯伯。 叶君尧听了后,玩味的轻啧的一声。 二老听不见,但隔壁的舒岁安听着,只是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 只是,周应淮意味不明的看着两人,他们只见气氛诡异得很。 “丫头,好些年不见,生疏了,还叫伯伯。”叶老抬手招了招舒岁安。 她低了低头,眼珠子朝右转了一下,慢吞吞的过去了,叶老牵起她的手,随即蹙眉道:“怎么这么凉。” “前几日,摔马跌伤了。故此,今日才得以冒昧请您来替她看看手,她不久后有联考,长期习字作画怕是有所耽误。” “摔马跌伤?”叶老抬眸,看了眼周应淮。 “是小辈的错,马场里有马匹因病发狂,有宾客一时不察差点出事故,岁安情急之下为救人没有穿上护具才会跌伤......” \"一时失察?找到人?惩处了吗?\"一旁的叶君尧出了声,情绪毫无波动的回问。 一针见血,毫不给面子给周应淮。 “是我之故,是我没有控制好马匹,与谨清无关。” 后头的冯润华制止住正要上前的妹妹,他朝冯婉君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开口。 “画家没有一双手怎么做画?靠你们的嘴吗?” “祝余哥,我无事。” 突响的女声打断了叶君尧的问话,室内静默,只见舒岁安抬眸看向叶君尧,认真的重复了一遍:“我无事。” 那双杏眸终与他对上,与过往一样的清澈,如今还带了些许疏离。 其余人都熄了声响,看着叶舒二人,心下了然。 他们,是旧识。 只有周应淮,他的眉皱得比原来更深了,他想过二人是相识的。 从刚刚入门开始他就察觉,二人之间的关系不似旁人般第一次见面。 而且,关系非同一般到可以唤他的表字。 一旁的周老爷子倒是没有愠怒,挑眉一一的从自家孙子及在场后辈扫过,最后把视线落到乖巧的舒岁安身上。 终于有人让他吃瘪了,顺风顺水的二十五年啊。 叶老揉着舒岁安手上的穴位,边查看边问,随后让她摊开掌心方向,认真看她腕上的伤口,而后命身旁的小厮端来他的刺针袖带,抽出刺针在刚刚按摩刺痛的穴位上扎进。 舒岁安蹙着眉,左手指甲都陷进肉里,忍着痛。 周应淮站在远处于心不忍,只能看着,这是老宅,人多眼杂,他不能太过于近身,惹起不必要的事端。 叶老扎好针后,抬手唤叶君尧到跟前吩咐:“她这个治疗要每三天一次,交由你,你看清楚了。” “知晓了。” “这次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叶老好奇的抬头看了孙子一眼,这次来他难得从西南边陲回来一趟,刚好被自己逮住充当司机接送,来的时候不情不愿的,他知晓自己这个孙子,不情愿去结交那些同为豪门的世家子弟,就喜欢跑出去自个待着。 “但还是最适宜早上针灸,你注意时间,此次是特殊。”他语重心长的瞅着孙子,毕竟他总是不愿去承接自己的衣钵,学得挺好挺全乎的,就是百般不愿延他的手艺。 “有劳,叶爷爷了。”舒岁安轻轻开口,小小的脸颊是憋着痛的红,粉扑扑的,很可爱。 “不客气,丫头,好好照顾自己才是真的。” 只见女孩轻微的点了点头。 他把针一个个抽出,放回袖带里一个个放置好,随后起身净手,把袖带递给叶君尧。 周老爷子见状,清了清嗓:“开席吧,都夜了,今日备了你平日里素爱的菜肴。” 两个老人勾肩搭背的走去饭桌,抛下后头一众小辈,自顾自的走离。 舒岁安抬手,揉了揉手腕,确实痛症轻缓了。 “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她跟前的叶君尧看着她把护腕缠回去,蹙眉不解的问道。 “当时事态唯有如此,迫不得已,才得以两全。” “全到手腕差点废了?”他一把抓过舒岁安的左手,愤懑她的满不在乎。 舒岁安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两人重遇这么戏剧化便算了,不想惹他不快,紧紧的盯着眼前这个多年未见的邻家哥哥,回馈他的只有沉默。 明明,她少时不是这般小心且拘束的性子。 \"你僭越了,叶君尧。\" 不带一丝温度的语气,连名带姓的叫,在场的,便只有周应淮了。 他把叶君尧的手拽开,把舒岁安护在身后:“若不弃寒舍的餐食,还请你移驾。” 叶君尧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是嘲讽的意味。 他把刺针袖带转交身旁的小厮后,大步流星的跟着前面两位老人。 其余的人,默不作声的在后头看着。 第25章 如何过活 老宅里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老爷子喜静,退休后也不似叶老般喜欢外出。 年轻时时常不着家,常年在外公干,临老临老,便只想在家休养,宅家侍弄侍弄花花草草,养一些宠物逗弄。 圆桌平日里都清清冷冷的,今日座位坐满,薛叔命人添了一人一浸了鸡汤的锅子,冬日里需要滋补,鸡子是不吃的,取的是他的味。因着叶君尧从西南边陲回来,应是习惯了那边的口味,还额外单独把他的锅子换成菌子汤锅,石材都是专门遣小厮去买的鲜嫩的菌子,为了就是它一口鲜,而病号舒岁安,准备的是一锅子少米的白粥,南方喜欢粥浸食材后,一锅熟,粥吸了食材的味,末了饮上一碗,别提多美味。 舒岁安本来是个小吃货,人坐在凳椅上,眼已经在锅子上挪不开了。 落座在她对面的叶君尧,借着蒸汽掩盖,瞄了一眼还是那个看到美食就走不动道的舒岁安,还是勾起今晚第一个微笑。 还是那般,用一颗糖可以骗走的小屁孩。 眼尖的周应淮还是看到了,不动声色的接过小厮手头端的新鲜片好的鱼肉片和生菜叶落进舒岁安的锅子里,亲自替她烫熟。 周老爷子隔着人群,露出无语的看着今夜一直控制不了自己的孙子一眼,看向其他小辈又展起和蔼的微笑,开了口:“别拘束,当自家,用吧,我这儿没这么多规矩。” “谢周爷爷。”长辈开口,小年轻们都纷纷动筷,毕竟有点晚了,饥肠辘辘的。 张屹川也很殷勤的给闫文瑜配好调料、烫食物,放进她的碗里,而冯家兄妹也是如此,哥哥也习惯性的伺候着妹妹,冯婉君还顺道抢了韩庭桉的一叠精选和牛肉,全数倒进自己的锅子里,惹得韩庭桉鬼哭狼嚎。 二位老人见及此,相视一笑,家中有孩子总是闹腾腾的,偶尔也是蛮不错的。 薛叔还另外赔了一小锅子腊排骨放在叶君尧跟前,他挡了挡,让薛叔承去舒岁安那边,他一直常驻那边,早就吃腻了。 那妮子,应该喜欢吃,那是家的味道。 薛叔把排骨端给舒岁安,她愣愣的看着排骨,不争气的咽了一下口水,扭头眼巴巴的看着周应淮,拿食指比了一个一。 周应淮犹豫片刻,看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心下一软,便同意了。 舒岁安挑了一块放进自己的餐盘里,对着叶君尧无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咬了一口,眼睛弯弯的,笑得像个小月牙,甜糯糯的侧耳对着身旁的周应淮说好吃。 看着对面二人的互动,隔着餐桌,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他垂眸看着锅子里浮起已经有点老的牛肉,忆起往昔,曾经她也会朝他这般甜甜的笑。 一顿餐食,每个人都用得好,唯有叶君尧食不知味。 撤掉餐食后,老爷子还吩咐薛叔给大家上了甜食和一盏金银花茶。 甜薯是特地命人在后院拿枯叶炭盆煨的红薯,切半,煨得热乎软烂的,金灿灿的肉翻开还冒着热气,茶盏是去油腻的,用了火锅后油腻腻的,饮上一盏,去去油腻。 舒岁安刚刚仅仅用了点周应淮煮的鱼片粥,养病期间,牛肉她都不能碰,海鲜原是吃了会过敏。现下见着甜食更加走不动道了,叶君尧是不喜甜食的,他想起小妮子是最为嗜甜的,便把自己那一份匀了过去,只是有人比他快一步。 是周应淮,他亦不喜欢甜食。 今晚这两个人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舒岁安心里暗暗的腹诽,今晚已经腹诽上好几次了...... 此时,她刚刚舀起一勺甜薯,正要品尝,很苦恼,原本一份是甜蜜,但如今数量多了,便成了负担了。 她一脸难色,为难的看着跟前三份甜食,犯难得很,头都大了。 “自己吃自己的,不喜欢吃塞给别人吃,什么破习惯!” “简直胡闹。” 二位老人家适时开口解围,让舒岁安悄悄松了口气,幸好。 其他人见他们二人今夜暗自较劲,也觉稀奇,平日都是两座“不动如山”。 对面冯婉君还是无声的笑了。 看着对面三人今夜一系列壮举,都替舒岁安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但她看得很开心,赏心悦目极了,止不住的笑,以至于让舒岁安抬眸看着自己,她只能偷偷挂着讪笑看着对面尴尬的小女娃,却让隔壁的韩庭桉误以为她是羡慕别人。 韩庭桉身体力行也把自己的那份甜食推过去给冯婉君:“别眼馋,给你。” “你想撑死我继承我的财产吗?”她无语且厌烦抬起手在半空摆了摆,迅速的把碟子遣送回韩庭桉跟前,直率的话语脱口而出,直接让对面的舒岁安舀食的动作叫停,让她食不下咽。 这也是她的心里话,只是自己没有财产而已。 舒岁安只用了三分之一便停下来了,她习惯了饱腹七成便不食,多了会胃胀得不舒服。 “吃饱了?”周应淮缓缓地搁下茶盏,茶盏早已空。 他本人确实蛮喜欢饮茶的,但是不至于饮空,只是今晚的茶能压他的躁。 舒岁安浅浅的嗯了一声,见他的茶盏空了,于是乎把自己的茶盏也推过去,回礼。 她自己跟前的茶盏是未饮过的,在场众人都看着。 只是周应淮端起时,顺势看了叶君尧一眼,像是在炫耀什么似的,一饮而尽。 舒岁安轻轻叹了口气,真难办,一盏茶不可以劈开两半...... 毕竟自己平日里吃周应淮用周应淮的。 叶君尧从兜里掏出了手机,起身:“爷爷,夜深了,该回叶宅了。谢谢今日的款待,孰不打扰了。”他礼貌的给周老爷子行了一个君子礼,做足了面子功夫,毕竟礼节不可废,是他一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与教养。 叶老还拉着周老爷子一阵寒暄,老人家都爱这样,走之前都要寒暄半天才依依不舍的走。 他看着被簇拥的老人家们,转动着手机,走到没有加入他们谈话的舒岁安跟前,状似无意的开口。 “留一下你手机。” “不是给你留过吗?”舒岁安没有侧头看向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周应淮的背影,等他一同走。 “那个不是成了空号吗?”他垂眸看着女孩,一时间觉得好笑。 还是这么迷糊。 舒岁安沉默半晌,自己确实无法反驳,之前那张电话卡被人掰断了,自己换了手机号后,并未联系之前电话录的任何人。 多年未见,她也没想过会在此遇见他,毕竟那是曾经远去的故人,她不曾想过会有再见之日,也不想打扰对方。 她松了口气,摊开手掌:“烦请给一下你的手机。” 叶君尧把手机放到她手心上,舒岁安打开屏幕,弹出密码页,旁边的某人瞄了一眼,报了一串数字:0 025是他本人的生日,以及,她的生日047。 她愣神了几秒,打开了他的电话页面,输入了自己手机号码后拨通,她口袋里的手机也随即响起亮光,她便锁了屏挂断了,她本人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把手机交还给它的主人。 周应淮与薛叔交涉完之后,转身,落台阶时便远远瞧见,那二人避开所有人,像是在熟络的在角落说悄悄话。 “这些年你就过成这个样子吗?”他接过手机,录入了备注:安安。 “不然还能怎样?怎么样的活法都是一种活,等完结,我会离开淮安的,到时......” 话未说完,便被来人打断。 “走了,岁安,回家。” 舒岁安转身看着浸在黑暗里的周应淮,虽看不见他的面色,听语气,他显然是不悦的。 低沉带着威仪,像是大提琴的音色。 见她迟迟未挪步子朝自己走来,趁舒岁安未注意,周应淮大步朝她走去,顺势搂过她的肩走。 走时,与叶君尧擦肩而过,眼神里赫然是沉寂,比这深不见底的夜色还要悠长,更多的是占有欲。 叶君尧侧身,静静的看着隐没在夜色的二人,寒意从心底而起。 回家吗?真是个好词...... 第26章 察言观色 回小芦筑的路上,两人默契的缄默不语。 舒岁安不敢玩手机,她怕头晕,只能撑着下巴,眸子凝望着外面的光景,瞳孔倒映着城市里霓虹灯,市中心的流光溢彩还真是,富贵迷人眼。 也是西南没有的繁华。 “叶君尧,你旧识?” 身旁骤然响起打破安静的声响,她眼皮微合,果不其然,他还是问了。 她扭过头去,迎着周应淮的目光。 车在飞驰,灯光闪烁的落在他身上,只见他笑容浅浅,黝黑的双眸却可以把舒岁安身上烫伤。 是审视,亦是探究。 舒岁安思索着措辞,但不知从何开口,她缓缓抬起眼睫,直直的与他对视,倒影不再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而是他的面容。 “他是我少时的旧友,后来,他举家迁至淮安便断了联系。” 一句话,浅浅的概括,听不出亲疏。 “所以,你的马术也是少时习得吗?” “恩。” 周应淮奈她不何,坏情绪涌上心头,眼神逐渐微暗,但迅速的掩去,舌尖还是忍不住顶了一下腮帮子。 往事不可究,往事不可追,既然她不愿说,自己也不能失了分寸窥探。 驾驶座的程军抬眼看了后视镜,乖觉道:“先生,你手旁有饮用水。” 周应淮拧开一瓶,一下便饮了二分之一。 舒岁安眼睫轻颤,眼眸流露出些许惊讶,朱唇抿了一下。 他刚刚不是在周家老宅饮了许多盏茶吗? ...... 叶君尧驾驶着卡宴把叶老送回老宅后,车停到路边,靠着车身,指间猩红一点,西装外套敞开仍由冷风灌入,慵懒矜贵。 “帮我在小芦筑置办一幢住所,明日要入住。” 黑暗里,他收了电话,性感的解开黑衬衫的领口,吐出烟圈,矜贵的皮鞋碾着烟头。 烟雾弥散,车子也消失在夜色尽头。 ...... 回到小芦筑,佣人们都歇下了。 周应淮破天荒的没有叮嘱她什么,一股脑的上楼扎进书房,便没有踏出。 舒岁安回房继续画了一会,伸了一个懒腰便去洗漱。 洗漱完后,路遇书房时,发现门缝里透着光,周应淮,他还在忙。 她想起今晚宴席,周应淮为了照顾自己,没有食多少,且宴上荤腥为多,他平日饮食清淡,喜素菜居多。 她放缓了步子,回房披上外套,轻轻下楼。 从橱柜里翻出一包面食,倒进锅里煮熟捞起,而后切了葱花洒在表面,浅浅的倒了一层酱油后放一点汤汁。 正要端起时,转头便见有一人靠着墙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 “饿了?” 舒岁安端起餐盘,递过去给周应淮:“是你饿了。” 女孩巧笑嫣然,厨房顶上灯光恰好撒落在她头上,柔和的灯光映衬得她愈发甜蜜,就像一枚诱人的蛋糕,他明明不喜甜食,但此刻只想到蛋糕的甜蜜。 他没有接过餐盘,越过舒岁安,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岛台的水壶倒了一杯水。 有点口干舌燥。 舒岁安把餐盘搁在岛台,推到他面前:“虽然比不上秀华姨的手艺,但今夜你食得不多,吃点吧,哥。” 餐食仅仅只是简单的面食,寡淡得很,但此刻对于他来说,刚刚好。 夜里不宜食过于油腻的餐食,他长期在宴会上觥筹交错,饮酒伤胃,所幸原本他也只喜清淡口味。 他那修长匀称的手,拿着筷子搅拌着汤汁:“怎知我今夜还饿着?” “与你相处了几天发现的。”她眼眸亮晶晶的,因为脚够不着地面,还停在半空晃了晃:“今夜的餐食多为荤腥,要么是牛肉要么是海鲜,你虽不喜却不愿拂去周爷爷的面子,毕竟他是东家,而且是宴席,座上有外人,不喜也不能外露不满。” “所以,你画画的细节如此精细,是平日里细察入微的习惯吗?”周应淮顿了顿,咬断了面条,抬眸看着舒岁安,“还是对所有人都察言观色?” 谈笑间的言辞突然变得犀利尖锐,只见舒岁安凝住了笑容,贝齿轻轻咬着唇。 “不要试图去窥视我,周应淮先生。”她落地,打开冰箱取了一片切好的柠檬片,顺走了水壶:“晚安,别忘记洗碗。” 少女落荒而逃,着急忙慌间,踩到裙裾还不小心的绊了一下自己。 岛台上的某人,脸庞呈现的是难辨复杂的神色,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下。 最起码她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那就够了。 ....... 按部就班的过了好几天,但周四一早未到七点,便有人在外按门铃。 舒岁安被吵醒,她把自己埋进枕头里,试图再次入睡,但是门外的人锲而不舍的继续又按了一次,她知道不会是周应淮,他晨跑一般都要一个小时,且他会自备钥匙,不会按门铃。 舒岁安睡眼朦胧的挣扎起身,懵懵地抱怨了一下,头发还乱糟糟的没有打理,赤着脚顺着窗沿便探头下去,顿时人清醒了。 是叶君尧。 他刚好后退,仰头看上来,只看到一个闪过的身影,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狡黠的笑。 底下是佣人的开门询问声,不巧的是,周应淮刚好晨跑结束,解下了运动耳机,看了眼一早来的不速之客。 “是来治疗的医师。”他扭头看向来人:“茶还是咖啡。” “咖啡,谢谢周总。”叶君尧像是回自己家那般自在,越过主人家,自顾自的进门了。 舒岁安洗漱完,披了件长披肩下楼,软拖鞋哒哒哒的声打断了在客厅玩飞镖的二人。 “呃,早。”她一动不动的定在倒数第三层阶梯,只觉后脊梁微微有点发冷。 清早,客厅就燃起了硝烟味。 但,受伤的只有靶子,上头的中间圆点的印记越来越深。 “早,舒医患。”他单手插着兜,不带一丝留恋的应声回头,回应舒岁安,手中的镖随手一扔,脱靶了。 周应淮把脱靶滚落在他脚边的镖拾起,回头反手飞出去。 正中圆心,十环。 “先吃早饭。”姿态卓然,立在叶君尧左侧,一左一右。 舒岁安深吸一口气,从二人中间走下回了声好。 第27章 旧友言心 今日秀华姨准备的早餐是五红粥以及芋泥山药糕,都是甜腻的口味。 二位爷难得默契的拿起面前的咖啡杯抿了一口。 叶君尧一脸嫌弃的看着舒岁安津津有味慢条斯理的吃着,更是不解的看着这一桌齁甜的餐食。 小妮子也不怕噎着,全是甜的。 而落座在他身旁的周应淮,捻起一块山药糕轻咬了一口,迎着叶君尧审视的目光,面不改色的咽下。 “法国下午茶,叶少没吃过吗?” 说得并不无道理,西式甜品是格外甜了些,所以都必备一杯美式,可以相互中和。 饭后,秀华姨把私教引上去房内等候,已备好茶与茶点,让她先饮茶等候。 舒岁安与叶君尧落座在庭院中名为沁园春的亭子里,刚落座便伸出手,示意叶君尧替她诊脉,她着急回去上课。 “急什么呢,妮子。”叶君尧懒洋洋的抽出袖带,优雅的落座,轻轻的搭在舒岁安的腕上。 今日的他,着的和昨夜相差无几,舒岁安合理的怀疑他衣橱里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衣服,四季都重样的色调。 见他不语,气氛尴尬,舒岁安适时开口:“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显得我们待客不周。” “刚搬来,是你的新邻。”他淡淡的开口,因着合眼在思考没瞧见对面的舒岁安单手端着茶,刚刚正想饮一口,差点被惊到手滑。 “你住隔壁?”她颤颤的,轻轻的搁下茶盏,她可赔不起。 高昂的青白釉刻花茶盏,比她的命还贵...... “怎么,阿舒,你有意见吗?”他半眯着睁开他那双黑沉的眸子,看着对面有些惶恐的少女:“有意见也没关系,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做近邻。” 舒岁安被也噎住了,这话说得,也不是不无道理,只是让人误会。 “你看好自己身体再说,又寒又虚还逞能,拿你的三脚猫功夫去救人,命不要是吧。” 只见叶君尧睁眼抬手,从衣服内袋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勾唇冷笑,眉间甚是不喜,语气隐隐含着怒意,那双黑沉眸子看得人脊背一寒。 “三脚猫功夫还不是你教得不好......”女孩碎碎念念的回嘴,也只敢囫囵般的反驳,毕竟自己确实冲动了,周遭有马术好的人在,自己在远处却逞强。 “易家对你不好吗?”他铺开刺针袖带,从中抽出一枚细针,比照着叶老前日吩咐的穴位刺进温声询问。 又是一样的问题,昨夜他已问过一次了。 “这个问题跳过,昨夜我已回答过一次了。”舒岁安忍着疼痛,皱着眉盯着细针入肉,真是有种待宰的猪羊被凌迟的折磨。 肉体在针灸治疗,精神还要应付回话。 叶君尧未再追问,凝神的扎好全部穴位,旋即起身靠在亭子的栏杆上俯看她:“那也是你不肯说实话,多年未见,口怎地密了呢?” 人是清风朗月的,嘴是毒舌紧追的。 “祝余哥哥我说过,怎么活都是一种活法,虽寄人篱下,但从物欲上,易家从未苛待过身为外人的我,我已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太多,难道还要索取那虚无缥缈的爱吗?” 舒岁安没有看向叶君尧,她是真的不习惯与人对视,那会暴露她的脆弱。 “所以,你怨我吗?” “我不怨任何人,祝余哥哥,当年之事不是你我可以做决定的,你远走西南,我亦是背井离乡,我们都背弃了诺言,都走远了,我不能够责怪过去的自己,她当时......”舒岁安哽咽了一下,再次缓缓开口:“她当时也很迷茫......” 叶君尧闷闷的,声音像从喉骨深处溢出:“不怨吗?” 语毕,他未再开口,只是按着顺序,把舒岁安手上的细针一根根抽出,一直如临大敌的舒岁安也松了口气,转动着手腕释然的笑了一下。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被程军回禀到在阁楼阳台上伫立许久的周应淮。 就像翱翔在天空的隼,一直看着远处二人所在的亭子。 “帮我请叶少稍微留步片刻,我要咨询一下岁安的病情如何。”他走进书房,轻轻的合上了阳台的掐丝镂花木门。 语落不久,隔着玻璃,便见到秀华姨带着他的话转达,前头的舒岁安也止步了,回头只见叶君尧温柔的朝她粲然一笑,招招手示意她回去,无声的说了四个字。 无事,回吧。 在女孩转身那一瞬间,他敛起笑意直勾勾的抬头看向阁楼,如湖面覆了层薄薄的寒冰。 他并未挪动步子进厅等候,而是还在沁园春里头候着,外头太冷,亭子因着舒岁安方才在,仆从们还特地熏了暖炉子,此刻暖意还未曾散去。 叶君尧百无聊赖,自饮自斟的饮着刚刚秀华姨搁下的白茶。 他刚搁下茶盏,抬头便见已有一人,站在他跟前。 “这般待客,失礼了,周少。”叶君尧并未起身迎他,大家同辈且家世旗鼓相当。 他自认为与周应淮无需行礼,自己出身虽不是勋贵之家亦不是权贵之家,但也是在淮安市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医学世家,世人向来都尊医者,所以他不需向旁人一样对周应淮有求必应。 换而言之,既自身有资本无需仰人鼻息。 “待你,无需太多繁杂礼节,毕竟叶老也说,你本人不是太厌烦淮安的礼节繁复才往西南常驻吗?”他把手中的紫檀汤婆子递给程军,让他出去候着。 这话说得,太实诚,倒让叶君尧无从开口,他回去西南更大的原因并非如此,这个只是对外的借口罢了,但口口相传,他也应了,毕竟不想多费口舌。 “留你自然是有原因的。”只见周应淮恭敬的端起茶壶,往叶君尧的杯盏中蓄杯,这一举动,若是旁人定然是惊喜的,矜贵的周公子亲自倒的茶,只怕是天上只此一次了。 但在叶君尧看来,对方怀着目的。 “不知周公子有无听说过一句话?” “愿闻其详。” 他抬眸看了周应淮一眼,眼神掠过一丝复杂犹豫半晌,终是开了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挺好的,叶少还会引经据典的,当得起世家所说的书香世家。”虚伪恭维的话语让叶君尧有些错然,且觉得对方是不是吃错了药。 “周应淮,明人不说暗话,什么事?”他没有饮那杯茶,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位圈中人人口口相传,光风霁月的周大公子。 还真是光风霁月,面上不显山水,话里有话,怪不得事务所的生意如火如荼,有这张名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呢。 “舒岁安藏着什么?” 第28章 三思后行 “你不是命你的人查过吗?叶君尧面色从容,执起茶盏饮了一口。 周应淮确实命程军查过舒岁安的背景,但这个女孩好像是凭空出现般,查出来的底,唯有寥寥数字。 舒岁安,出生西南,父母双亡,三代血系中唯有一位叔叔,但这位叔叔早年便与她父亲断了联系,至此被易家掌事人易衔辞收养直至如今。 “周应淮,你既查过她,也知她在易家处境,她若不愿向你敞开心扉,你不要逼她。”叶君尧起身背对着周应淮,淡淡:“她已经够苦了。”他垂着眼帘,鸦羽长睫投落暗影。 “若是你有其他什么目的,便不要试图靠近她,她真的回馈不了你太多,她会内疚、会愧疚,她只有那么一颗真心,若是连最后一颗赤诚都输了,她一无所有。” 叶君尧走了,留下这么一番话,独留周应淮一人,在亭中自娱自饮。 ...... 小芦筑今日可真热闹,秀华姨前来回禀时,周应淮独自一人在湖心亭边饲着池子里的锦鲤。 “母亲来了?”他皱了皱眉,那捻着鱼食的指尖停顿了半晌。 “听闻是韩先生给夫人打电话,说您金屋藏娇。” 后头几个字,秀华姨犹犹豫豫的缓了些,声量也降低了不少。 细如蚊声。 周应淮被唇角轻扯了下,像是嗤笑了声:“可真是能编排,一天都不能安生。” 他把剩余的鱼食全数撒入池子中,池子里的锦鲤争先恐后的窜起来,颜色好看极了,只是饲养它们的人心情不甚好。 周应淮起身,拿过帕子插手,把鱼料的盒子交予外头候着的小厮后,径直的朝里头走去。 江绮音已在厅中候着,静坐片刻了,小厮已给她沏好了一壶红枣茶搁在面前。 “母亲。”周应淮轻唤了一声,朝她鞠了下。 “谨清,近来怎么有闲心来这小芦筑住,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江绮音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周应淮没有立刻回应,他认真端详了母亲的面色,身体应是好了很多,可以下榻了,面色也红润。 而在对坐的母亲,也想看看儿子怎么回答,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她门清得很。 自律至极,不近女色,不好烟酒,不喜参宴,除非涉及公事需要应酬或者亲友私聚,其余一律推掉。一个生活淡如水的人,怎么色令智昏做出什么金屋藏娇,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诸如此这般等等。 再言之,江绮音并不是那种有门第要求的封建母亲,对于孩子,她基于尊重,基于平等的对待,孩子喜欢她都不曾干涉,正如老爷子当初想让他承继衣钵,她都不曾逼迫于他要盲孝,她只想自己的孩子,能够为自己活一次。在这个繁杂的圈子,权势、钱财已不是奢侈品,自由才是奢侈品。周应淮自小便要求事事优秀、事事稳妥,她知道,生于钟鸣之家必担其责,她亦知晓,她作为周家主母就必须配合,但是她亦是周应淮的母亲。 “母亲是最近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他端起白瓷壶给江绮音续了些茶水,那如玉无瑕的脸,还是不动如山,情绪稳定。 “韩家小子前来给我探病之时,说你人三步不离小芦筑,连公事都带家里来了。公公也给我通了一通电话,让我来看看你究竟在干什么?”她用小夹子往杯中添了一块冰糖,拿着杯勺轻拌,姝丽眉眼间有着慈爱:“最近你也不回周公馆,你不来看母亲,那母亲来看你也行。” 这句话也是真的,周应淮近段时间未曾回周公馆居住,儿子之前一直侍奉在跟前,如今儿子搬离独居,她倒也想儿子了。 “是儿子的不是,让母亲挂心了。”周应淮轻轻启唇,诚恳致歉,确实近段时间因着私事,未曾回周公馆看望母亲了。 楼上似是有响动,是椅子朝后拖沓的声响,不久便见楼梯角处依稀有说话声。 江绮音缓缓抬头望去,便瞧见舒岁安以及一名陌生的女子。 她淡笑,摸清了,是自己名下的得意门生了。 舒岁安心被吓了一跳,但随即很快杏眸亮了亮,唤了江绮音一声江姨。 她好久未见过江绮音,自从她身子抱恙,得知需要长时间休假后,已有一月有余未曾见过自己的老师了,秀华姨帮她送私教出去,只见她像个小孩子一样窝在江绮音的怀里撒娇。 江绮音也格外纵她,宠她,一是她性子乖巧,二是她忒有天赋,是天赋型的美术生,哪有创作者不喜欢自己亲自打磨的缪斯呢。 再者,她只生了一个独子,她一直想要一个乖巧贴心的女儿,奈何产后虚亏,身子不济。 “孩子,伤还好吗?”江绮音轻轻撑起女孩身子,细白的手指轻柔的把女孩儿发挽到耳后。 “江姨,岁安无事,劳您挂心了。” 江绮音亲昵的握着舒岁安的手,轻轻拍了拍:“那得养好,莫要耽搁了要事。”她指节微曲,抬起手,身旁的秀丽姨搀着她缓缓起身。 “谨清,出来送送母亲可好?” 周应淮起身接过母亲的手,二人依偎结伴往外走去。 后头有舒岁安声音甜腻娇软,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江姨慢走。” 江绮音欸了一声,笑意不减。 “谨清,你做事一向谨慎,我便不与你多言。但今儿个,外头的人都看着呢。”江绮音语重心长的拍着儿子的手,让他停下来:“虽说人是在你这出了问题,但把人带到家里来,太过惹眼了,外头传的风言风语虽不足以让周家丢了脸面,但话都进了老爷子耳边了,老爷子素来不喜听这些事,也让我前来看看你,你究竟想做什么?再者,岁安虽是记在画室的门生,但她还小,许多事对她来说便是暗箭,虽说现在是开化的时代,但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些,加之她身份尴尬敏感,于你而言或是无伤大雅,但于她而言或是灭顶之灾。” “清儿,三思后行,莫要伤了情分。” 这是江绮音走前的叮嘱,身为人母,她没有偏袒儿子,反倒让他三思。 有句话说得不无道理,她先是江绮音,才是周应淮的母亲,而非丧失判断能力攀附夫家的菟丝花。 周应淮立于庭院前久久未动,直至舒岁安踮脚把属于他的外套披在他肩上时,眸中的漆黑才戛然收起。 第29章 十二月 在小芦筑的时间过得格外快,就像一幢桃花源,替她挡了外头的寒冬风雨。 十一月底的乌云密布散去,如今眨眼便已过大半,已是十二月下旬了。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过着,偶尔叶君尧也会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名为诊治,实为周应淮私下托他帮忙照看舒岁安,毕竟他也不能真做那撒手掌柜避世于此,还是要回去市区处理若干事务。 住了一段时日,小芦筑的佣人们都喜欢与小主子相处。 那小主子便是舒岁安本人。 周应淮是主家,平日里生人勿近的,与旁人亦不会多言一句,交代事务也多为交给身侧的程军一手操办。而舒岁安确是那融冰之人,一向不好靠近的主家见她时,都会和颜悦色了几分,故而他们私底下便唤舒岁安小主子,她的话最好使了。 性子本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加之她虽少言少语却偶尔也会与她们一起劳作,空闲时帮着秀华姨处理餐食,跟着学上那么些皮毛,宿在此,她也拿不出什么贵重的回馈,毕竟周应淮自小便见得太多珍宝猎奇,故而她只能略尽绵薄,做上一两道菜肴给他品尝,但每每尝试,失败居多,要么偏甜,要么偏咸,要么太过于寡淡,但每次周应淮都会吃完,他不忍浪费小姑娘的一番心思。 而仆从们都格外喜欢逗弄性子好的小姑娘,在庭院晾晒被褥时,常溅些水花去她那儿,她也不会生气动怒,绕着轻飘的被褥,互相追逐,小年轻们年岁都不大,打打闹闹的,从书房朝下看去,冷清的院落倒也有了些许人气儿。 而原本清冷的庭院,周应淮还命程军专门遣人置了坐藤秋千架。天气好时,舒岁安便会拿着书在秋千上细细阅读,偶尔刺眼灼目落了泪,还会不肯回屋,用她的话来说便是晒晒霉气,养养精气神,故此周应淮不敢苟同,她这般晒,人没养什么精气神,倒是容易忘了时间打了盹睡过去,还会时常逮到她盖着书本,懒洋洋的合着眼的浅睡。 夜里,佣人们放置了火盆在院里烤火,无事的时候,他们会在火上煨上芋头又或是甜薯,主家烤火,他们烤食,一举两得。小芦筑里有了舒岁安后便没有那么多规矩,周应淮也不会刻意拘着下人们,毕竟是歇息时间,他并不是冷血的雇主。因此,二人有闲情雅致之时,便在院落里烤着火仰头观星看月,周应淮博学但对于星座却只有西方神话,舒岁安听他讲他知道的西方神话,而周应淮也会静静的听舒岁安说她所知的星座玄学。 而循规蹈矩的周应淮还在沁园春里垂钓,意为培养舒岁安的静心,习画之人要学会冥想静心才会下笔如有神。故此,池子里原本确实只有娇贵的观赏鱼,如今为着主人家说闲赋垂钓,还特地引进了其他鱼类,例如四大家鱼诸如此类等等,搅和了这一池五彩斑斓。其实是周应淮自己馋了,朋友圈里刷到老爷子晒与叶老去往海钓,故此被钓起了瘾,心里乱哄哄的,被勾到了,自个想垂钓。只是舒岁安言明作业繁重,只能陪他一小会,差了人请隔壁很清闲的邻居叶君尧过来作陪,叶君尧也乐意,两人还乐此不疲的攀比,钓了满满两桶锦鲤,都放回池子里头去了。两人一下午,一条食用鱼都没有钓上来,最后还是程军力挽狂澜钓上一条,托程军的福,晚餐还特地炖了鲜甜白皙的鱼汤,不知情的舒岁安还美美的喝上了,殊不知对头落座的二人一口都喝不下。 周应淮还不止会这么些,她也终于见识到他一些真性情,除了习字做画、观星看月、静心垂钓还在院落的墙上悬了一个箭靶,客厅原本便有一个飞镖靶子,那天与叶君尧面见时,二人便比试了一番。但周应淮本人原本玩的就是弓箭靶而非飞镖靶子,那个飞镖靶虽齐全专也是新屋入住时,冯润华送的温居礼,专门去飞镖俱乐部购置的,一比一的比赛规格工具。他手上的茧子原来不是写字写的,原是练骑射磨的,怪不得那十指不沾的矜贵手里竟有茧子,原故在此。拉弓射箭是六艺中的一项,马场上的六艺,估计在周应淮眼中都是熟能生巧,但说到喜欢,还是射箭,但他不会轻易示人,暴露他的喜好,这是忌讳。 若说玩,无人比他会玩,出生世家的公子哥,但他玩的不是世俗层面的牌、球又或是酒色,他玩的是人心,这些都是磨练心性的项目,每件都是让他可以静下心来思考的项目。前几日飞镖,叶君尧还会不分上下,他常驻西南也习得一身好武艺,骑射不在话下,但周应淮是更为磨人的精进,他是蒙上眼睛亦能正中靶心的技艺,那准头,叶君尧都自会不如,三个靶子,一个全部正中眉心,一个有一箭偏离了一点,一个每一环都偏离到地上,对的,偏离的是舒岁安,她箭术不加,叶君尧替她针灸了一段时日,箭术也是复健的一环,要练她如何用劲。 还有诸如此类种种,首先,是什么湖上泛舟,夏还说可以摘莲蓬,冬的话取什么?周应淮当时回的是雪莲,舒岁安还嘀咕着雪莲不应是长山上,水而非水植,只是那人坚持非要泛舟游湖,故此她还趴在船上看着他划着船舰。 其次,说是遣人来亭中评弹,是苏州的一名传统大家亲自来的,为此还特地让程军去周公馆接了静养的江绮音来小芦筑,江绮音闲暇时约上三五知己好友前去茶馆,点上一壶茶一盘点心,坐上一下午,听一下苏州评弹或是粤剧。冯婉君听闻后,还带着糕点慕名而来,她也是评弹狂热粉,与江绮音倒是合得来,舒岁安对此评价她们是忘年之交,但江绮音本人不满这个词语,毕竟女人是不会承认自己上了年纪的。而舒岁安本人呢,也会乖乖寻了一个角落落座,她不懂,但也不会扰了她们二人的雅兴,静静的待在最后边。周应淮会在一旁适时给自家母亲添茶,还剥了烤热的柑桔给前头看得入迷的二人,也不会忽略了后头的舒岁安,给她拨上满满一盘坚果,他留意到舒岁安最喜欢吃蘸糖的花生以及那烘焙得恰到好处的开心果,还让一旁候着的秀华姨替她换上一盏清热的菊花枸杞茶,食太多果子糕点,上火。 而后,还会让人每日在舒岁安的房内安置新鲜的瓜果和花束,让她可以画的同时少食点零食多吃点蔬果。又或者是让舒岁安跟着他习字,周应淮还特地高价购置了冯润华手上开过笔的翡翠云鹤毛笔赠与舒岁安,意为开笔,说是用好笔万事好开头,对此韩庭桉还酸道:置千金来只为抖美人开怀。后来才得知,那是他磨了冯润华好久都没讨到的宝贝,还被张闫这对小情侣嘲笑了一番,说他想空手套白狼说的酸话。到现在,书房都被舒岁安的画作与题字占了一半,她原本便是身怀天赋,上手以后,连水墨画都可以浅浅画上一手,梅兰竹菊更是在她笔下徐徐而出,而周应淮最喜的还是那一幅荷,像是那晚的菡萏,他还把画镶了起来,挂在墙上,其余的便差人收了起来。 在小芦筑,上到风花雪月,下到日常生活,无一不精细,若是舒岁安开口说要捞天上月,程军相信,自家先生一声令下让他去照办,幸好,无理取闹的一直只有周应淮。 今日,周应淮结束课程后提出了一个新的折腾军的法子,说是要踏雪寻梅,寻梅可以,院落种植的红梅倒是有了些许花苞,相信以待来日,定会花开灿烂。但是南方哪里来的雪,故此,这次到舒岁安与程军不谋而合,舒岁安立即不予苟同的否决这个念头,转身小跑进屋内取暖去了,手里的汤婆子都冷了。 哎,这一天天的过得太滋润了,五花八门的好生活,她会不舍的。 他们所居的淮安市,地处南边,南方再冷也是无雪的,但小芦筑今日却白雪皑皑。 今日一早,舒岁安推窗透风时,发现窗边上沿边不断滴水,抬头瞧见,屋檐上铺满了雪,她惊愕,以为自己眼花,而后低头发现,不仅屋檐,下面的院落也被浸满了一层厚厚的雪,门边还俏皮了立了一个没有五官的雪人,身旁是两日未见的周应淮。 “岁安,下来。”他今日没有佩戴眼镜,长长的眼睫上挂了屋檐下飘落的雪点子,连同他的发,也浅浅的蒙上一片雪白。 舒岁安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诗句: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她晃神了一瞬,软软糯糯的欸了一声,披了一件毛绒绒的长披风便下了楼,披风是前些日子,叶君尧遣人从西南特地寻来的,至此一件,稀贵得很,上头的绒毛的油光,一看便知是好货,奈何赠送的人死鸭子嘴硬,说她底子薄弱,且畏寒需要保暖,见自己可怜才送的,不然冷死也不送,故此舒岁安收了只回了句谢谢,夜里他便收到邻里差人送来的回礼,是一对白玉手环,来头是上月马场竞赛的第三个彩头,当日舒岁安拼命救人,第三场次的比赛成绩便也作罢,当时出了那档子事,人人都没了玩乐的心思,头彩自然落到她头上,既是彩头也是赔礼,舒岁安不会收他们的谢礼,故此便把彩头当作礼赠予舒岁安。置手环的匣子里头还放了一张纸条,上面秀娟的字一看便是出自舒岁安本人,写道:互不相欠。气得叶君尧当夜在跑步机上泄愤似的怒跑了十五公里,才堪堪罢休。 ...... 周应淮把铁锹递给程军,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墨玉般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雪人还差画龙点睛,你看看怎么给它添上五官。” 身旁的秀华姨还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是不同的豆子还有一根细长的胡萝卜,舒岁安不紧不慢的拿了两颗匀称的黑豆子点上,随即把萝卜当作鼻子稳稳的把它陷进中心,调皮的朝后看了看角度,总觉得还缺什么,目光挪到周应淮身上,对了,她突发奇想。 踮起脚,抓着他衣襟的手指微微一动:“师傅,还欠一个围巾。” 周应淮微微垂下眼,仔细地看着她的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这样的柔软,有一瞬间冲淡了他周身嚣张的冷意。 他把围巾解下来,递给她,只见女孩欢快的背过身子去,替雪人围上。 雪人的待遇比他还好呢,是舒岁安亲自围上打结的。 舒岁安拾起地上的一枝枯枝,在雪地上划拉道:周谨清与舒岁安同作。 而后,拍了拍手掌上的雪沫:“回屋吧,好冷。” 20**年,12月20日,那是周应淮摄的一张照片的时间,也是他近一年来唯一的一条朋友圈。 周应淮说25日便是联考,24日他便要把舒岁安送回易家,因此来不及与她过节,便提前在小芦筑耗费巨资一起过节。 客厅中放置了一棵冷杉,听闻是从专门遣人加急运送来的,上头已经在佣人的布置下,一棵圣诞树已然成型了,下面还有模有样的堆放着各色礼物,也是周应淮遣程军特意准备的。 “许个愿吧。”他看着难得有孩子气的舒岁安,浅浅开口。 舒岁安合起手掌,樱唇轻启:“那便愿我们都万事顺遂。” 少女双手合十的认真祈愿,而她身旁的人亦目光灼灼的毫不掩饰的看着她,默念:好。 夜里,周应淮邀了几个人前来陪她过节,纷纷应邀赴约,都没有空着手来。 但带的礼都不及院中的所见般的珍贵,一月前的小芦筑比之现在堆满雪花且焕然一新小芦筑,都纷纷咋舌,可谓是文豪巨匠上身:说他豪掷千金一声不吭,说他窝藏好东西不顾好友情谊,说他奢靡至此罪过罪过,又说他“一骑红尘岁安笑”...... 一旁默不作声的叶君尧与冯婉君对此见怪不怪,毕竟他也享受过此等待遇,自然便是收了好处,便要做到守口如瓶,周应淮才不想每天都一窝蜂的来他住处闹哄哄的,很是烦人。 除了马场那几家,今日应邀的还有夏家次子夏丘允、薛家的次女薛怀玉、楼家旁支的楼黔以及言家淑慧的表姐沈蔷。 夏丘允方才落地便赶过来了,他与楼黔合伙开了一家画廊,二人是从事艺术行业的,刚刚在国外参加完相关的展会。薛怀玉是夏丘允的未婚妻,两人亦是长辈们定下的婚事,不是青梅,但平日里也有往来,说亲比不过张闫两家竹马之情,说不亲也不合适,毕竟两家都是世交,只是二人貌合神离,各玩各的罢了。 而沈蔷是周应淮事务所的客户,其实与他们并不相熟,今日前来亦是为了洽谈事务,她自知自己没有这么大脸面被矜贵的周家大少亲邀,是冯润华开口带她来的,但在场的各位无一不是淮安里头的人脉,她今日犹豫了一整天,最后还是考虑来了。 沈蔷吩咐司机在前面路口放下自己,让他先回去,提着一瓶价格昂贵的洋酒下了车,她深吸一口气,平日里见惯大场面的她,驾驭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走得真是顾盼生姿,她远远瞧见院落人已经到齐了,在院落的座椅上谈笑着。 人,她都认识,都是世家子弟里的后生,平日里想见都要预约,只是人群中被团团围住的女孩,她觉面生又觉着眼熟,但随即否定了自己看法,自己怎么会认识这么个孩子。 她把洋酒递给小厮,而后毕恭毕敬道了一声,您们好。 在场一瞬静默,韩庭桉本就是热场子的第一人,替大伙率先开了头:“沈特助,你也来了呀。” 是的,她是助手,易家的特助。 这时秀华姨从里头走出,说是院子里的篝火已经搭建好,餐食也在院里铺好了,请他们过去用餐。 “走吧,安安安安,别看了,玩了再说。”冯婉君把舒岁安手里的书抽走,只见舒岁安欸的一声,书掉地,披肩也随之滑落,两头都顾不得被冯婉君硬生生的从软榻上挽起架着便走。 冯润华在一旁淡淡开口:“昭昭啊,你轻点,岁安都手刚好。” “温柔点,拿出你平日里装的那副高贵模样。” “轻拿轻放,不然谨清可能以后不让你进这道门了。” “对哦。”冯婉君这才记起,漠视了叶君尧以及韩庭桉的揶揄,转而挽住舒岁安的左手,后头几人见状都哄堂大笑起来,纷纷说她像墙头草似的,两边轮流倒。 说得她百口莫辩,她打了韩庭桉一下,不敢打叶君尧,毕竟韩庭桉不会还手,叶君尧不看男女,绝对会还手,毕竟认识他开始,他一贯如此。 众人纷纷闹成一片,漫步在庭院,院落闹腾腾的。 沈蔷走在最后,显得格格不入,只是她还亲眼目睹着殿后的那矜贵周公子,亲自把掉落的读物拾起,轻拍灰尘,攥手里拿着,而后带着笑意跟在他们后头,只是转身面对她时却变了脸。 “沈小姐,劳烦你跟我去书房来一趟。” 第30章 % 周应淮站定在窗户前,俯瞰楼下的院落,袅袅烟火。 闫文瑜和冯婉君一左一右的坐在舒岁安身旁,冯婉君更是亲昵的把头搁在舒岁安肩上。 薛怀玉也加入其中,接过夏丘允的托盘,上面是两杯热红酒以及一杯热巧。 女孩们嬉戏打闹说着密话,男孩们围在篝火旁饮酒。 ...... 书房内的气氛却不是这般温情,程军替二人沏了一壶上好的红茶,沈蔷朝他点头微笑致谢,拘束的坐在单人真皮沙发上。 周应淮书房只明了一盏暗黄的落地灯,能见度极低,看不清房内的布置,只见灯下有一合照,是他与楼下那名女孩的,右下角的日期落款还是近期的拍摄的。 上头的二人,女孩长发披散嫣然浅笑,挽着身旁的男生,而男生低头认真的看着女孩,温柔缱绻。 沈蔷无意窥探周应淮的隐私,此时此刻她紧张得手心沁出了汗,口干舌燥,唯有面前的红茶可以压一压烦躁,茶口感虽好,但她本人却不似表面看起来这般镇定。 此刻只听见书架的攀爬梯有挪动的声音,上头的男人从架上找出一份文件抽出,而后递给隔壁等待的程军,手敲了一下楼梯扶手下来了,顺手取了搁在桌上的眼镜。 “沈特助,杨倩是你好友?” 沈蔷还未反应过来,周应淮便在对面落座,黑暗遮盖了男人三分之二的面容,唯余下他那性感的薄唇在微张。 只见她双手捧着茶杯,攥得紧紧得,低低的垂头,打理得柔顺的长发此时也遮掩住她眸子里的情绪。 “是,又不是。” “哦?此话怎讲。”周应淮微微屈身躬起了腰,修长的双手交握搁在长腿上,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完全暴露在外,似是一头带着进攻的雄狮,唇角虽含笑却让人看了打寒颤。 沈蔷面对周应淮的询问,她下意识朝后退去,眼神闪躲着,脸涨得通红,眼睛警向一边,避开了对方锐利的视线。 她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周应淮对自己有意,杨倩的下场虽然被盖得密不透风,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日,她前去易家庄取文件时,无意听到周婉凝与贴身小厮的密话。 杨倩身怀异心不假,但她绝不是那种为了男色见色起意的人,周婉凝与言淑慧之间达成什么协议她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杨倩是她们放弃的棋子。这盘棋,不容细想,水太深了,那日过后,她当无事发生般只取了文件,连周婉凝沏好的咖啡都来不及品尝,便匆匆离去。 而眼前这位矜贵,如此精明的人,既周家的人又是易家的姻亲,她自然不会认为他对自己有什么想法,而唯一会出差错的,便是那日下午了。 “她本是我表妹的朋友,平日有往来也是因着表妹缘故,一来二去便相熟了。” 一番话,滴水不漏。 既可以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卸干净又模棱两可的解释了。 周应淮伸手示意程军递来刚刚的文件,他展开后抬眸看了眼沈蔷后,文件置在大理石茶几上推到沈蔷面前。 上面,是沈蔷与杨倩日常在公众场合的所有照片,上面还标注着发生的时间、地点、内容,事无巨细。 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目光在四周游离,长年保养得极好的指甲此刻陷入掌心,她都不觉疼痛,内心的慌乱一览无余。 她明明已经删掉手机上与杨倩的合照以及锁了与她之间的朋友圈。 “周先生,您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我只想知道,是谁把杨倩安插进来。” 只见周应淮食指点了点桌面两下。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沈蔷声音微微发颤,平日里说话如此会揣摩音量的人,此刻失了分寸,暴露了她的怯。 照片和资料是冯润华给的,那天从冯家老宅出走后,他手底下的人便连夜起了杨倩底,他并不会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以及蓄意靠近是因为有自己的私心。 这些天,冯润华也多番前去老宅探望被囚的杨倩,只是她软硬不吃,每每威逼只有沉默,而利诱也回了说随便他们处置杨家一干人等,自己只是杨倩。为此,冯老爷子还发了好大一通火,让他莫要再生事端。 这样一枚棋子,被安在他们之间,咽下恶心,弃之又不舍。 “若我与冯起然答应帮你拿到你该得的,你是不是可以就愿意给我答案了?” 只见周应淮那修长的指尖浸在杯中取了少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数额:10%。 沈蔷嘴微张,舔了舔唇,是因为这是她一直心中所想。 10%,是沈家的股权的10%。 她沈蔷虽然比不下楼下那几位,但却也不输圈中其余人等,她自问自己相貌出挑,能力出众,学历更是名牌大学毕业而这些却比不上自家亲弟。沈家重男轻女,即使亲弟平庸至极,除了是圈内出了名的玩咖,还是各大酒吧的常客,打架是常事,酗酒是日常,名下的女朋友更是数不胜数,今天是娱乐圈十八线小网红,明天又换成是某校的校花,出了事总是姐姐沈蔷去善后,要么是从哪家酒店床上捞人,要么就是去拘留所捞人。而沈家的长辈们却觉得沈蔷是理所应当,而每每谈起股份便说她迟早也会嫁人成了别家人,因此把她手头应得的那一份都给了那不学无术的弟弟。 她也是名正言顺的千金,也不想去做什么特助,为了做这个特助,时常被揩油不止,饮酒饮到胃出血进医院,还要充当各种场合的司机、助理、管家,每天赔着一张笑脸弓着身。 条件太心动了,她不想拒绝。 “那么,周总您想要什么答案?”她盯着桌上的水渍一瞬,抬手擦掉。 “帮我盯着易家,以及你的表妹。”周应淮起身,他听到有人上楼声,随即拧开了门,发现是舒岁安,隔得远,远远只听见只言片语,询问他为何谈这么久,让他下楼一起吃,不然会胃疼。周应淮温柔的推搡着舒岁安,让她先吃,他等会便下去。 回来时,他还是那个玉面修罗,仿佛刚刚听到的私密是幻觉。 周应淮命程军办事,扭头补充一句:“事后,便会如你所愿,送客。” “请,沈小姐,您的司机我已在十分钟前通知他前来接您,现下应该已到停车坪等候了,祝您一路平安。” 周应淮把眼镜揣进外套里,下楼与他们同聚,只见他微微的朝冯润华点了点头,随后便落座在舒岁安身旁,他的餐盘里头,堆满了餐食,有片好的火鸡肉、与火鸡一起烘烤的各式的蔬果,小番茄芦笋土豆南瓜、还有些许黑胡椒粒铺满七成熟的雪花牛肉粒。 听闻是小妮子怕他办公完下来后饿肚子,亲自摆放好的,看起来很是不错。 “这么多,我吃不完。” “吃不完也要吃,这已经是最好的,烧糊的牛肉粒,我都自己吃了。”舒岁安义正言辞的舀着酸奶说,嘴里还有未来得及咽下的水果酸奶在嘴里蛄蛹,像一只会藏食的小仓鼠。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周应淮拿起餐勺,给她添上一勺浓厚的酸奶。 “节日快乐,师傅。”她拿着热巧笑意盈盈的邀请周应淮捧杯,周应淮轻轻的在低于她的杯壁捧了一下:“同乐,岁安。” “有人偷偷干杯!”是对面的韩庭桉拿着一串烧烤在抗议,舒岁安醒神,随即挂着好看的梨涡朝他举起:“也祝你,韩大哥。” “还有我们!”冯婉君把韩庭桉挤兑到后头去,与舒岁安捧杯,其余人都纷纷举起杯子,冯婉君还拿起手机说要合照,手都举僵了,还没可以。 周应淮接过舒岁安的杯子,替她举着。 “那就祝大家同喜同乐。”女孩是真心的开怀,开心的扭头看着周应淮,在火光映照下,她的眸子比那天上的星子还要亮上几分。 ...... 晚上十点半,众人的兴致还未散去,其他人拿着手机在录像,韩庭桉被灌醉了,左抱着夏丘允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右拥着楼黔说着亲密的话,吓得二人嫌弃的把他甩到座椅上。 玩游戏玩疯了,输一局喝一杯,而这一杯是海碗大,实打实的。 韩庭桉便是那个又菜又爱玩的人,拱火就上,其余人都轮了好几轮,他都还在原位置不走,说要一雪前耻。 但最后,看起来只有名落孙山。 天冷,炉子里的炭火烧的噼里啪啦,舒岁安看着火星子出了神。 “看来是有好兆头了呢。”来人,递来了一盏新鲜的桑葚茶。 是冯婉君。 “谢谢,婉君姐姐。”二人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 舒岁安今夜摄甜有点过多,思及此,她舔了舔嘴角,还残留些许可可渍。 故而,她并没有继续饮了,亦不想麻烦仆人们,想等等自个去厨房煮一些便算了。 舒岁安接过杯盏,轻轻抿了一口。 里头还搁了些许玫瑰花,入口清甜,解腻。 冯婉君落座在秋千架上,把头靠在舒岁安肩头,相顾无言,就静静的依偎在一起。 不远处,是年轻的男孩女孩的打闹声,那是卸下伪装真实的样子。 “岁安,谢谢你。” 是肩头处传来的声响,稍瞬即逝。 舒岁安也把头轻轻的搁向冯婉君,随着她身型微微晃动,秋千架也轻轻晃荡了起来。 “婉君姐姐,不必因此心怀愧疚,我很好,你亦是。”她微微起身,伸手拿起两个杯盏,与冯婉君干杯。 两杯清茶,相同的口味,只言片语,诉尽默契。 ...... 书房的阳台上,冯润华与周应淮靠在栏杆,二人亦是拿着高脚杯,俯瞰着楼下。 冯润华似是盯着楼下的火光看了许久,眼睛有点不舒服的眯了眯,背过身子时,视线不经意落在里头茶几上还未收拾好的两个茶杯,淡淡开口:“谈妥了?” 周应淮轻晃着酒杯,是前些时日,韩庭桉在酒架上看过的那瓶昂贵的酒。 他看重的东西,从不会过于在意价格,当初买回来也是因为他喜欢这款酒的口味,故而小芦筑酒架上才会出现藏酒的身影。 藏酒是藏酒人做的事,而他,只负责品尝它们的美味。 只见他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才缓缓道:“她拒绝不了。” 10%,可以买断她前半生的怨恨,可以买下她下半生昂首挺胸的价码,自然推拒不了,谁会抵挡得住如此诱惑,而且是长期被亲人压榨得没有一口气的沈蔷。 “杨倩在老爷子手上,动不得。”冯润华挑了挑眉,语气却依旧冷漠如寒铁。 当初只是缓兵之计,本想着把杨倩送去冯老爷子跟前,探一下老爷子的底线和心思。却没想到如今树欲静而风亦静,人还是好好的呆在老宅养胎,一日三餐都用上昂贵的食疗,还专门聘了位营养师跟进,除了人不愿开口说话,其余供应皆是按高级产妇的规格安排,可谓是很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儿。 老爷子还是很看重他那两个叔叔,明面上偏心大房,实则还是袒护自己的幼子。 真是可笑至极。 “动她用不着你亲自动手,自然有人替你去动,女人的事,交给女人去办。” “女人?”冯润华轻轻蹙眉,对上了周应淮似笑非笑的眼。 “你的二伯母和四伯母不是省油的灯,那天被支开了,倘若话传到她们耳朵里,闹大了,你觉得还会放任不管?” 酒是甜的,说出来的话让人胆寒。 冯润华与楼下的冯婉君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而后合眼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掩下刚刚的狠厉,轻轻的搁下了酒杯,此时已换回平日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确实,上次的事还不够大,入不了老爷子的眼,届时,谨清还得捧场这出大戏,你桌上我搁了礼物,帮忙转交给岁安,替我说声考试加油。” 他未等周应淮应声,便走了。 周应淮拿着酒杯定定的看着楼下晃动的秋千架,酒杯搁在栏杆上,他不想独饮了。 入门,看见桌上的礼物,是一台入门级的相机,还配了一个比机身还贵的镜头。周应淮啧了一下。 这厮,真会拿捏女孩子的欢心。 楼下的人都散了,回去市区要一段时间,除了叶君尧,其余人等,程军提前给几人叫了司机来接,个个都满身酒气,韩庭桉更是喝得昏迷不醒,幸好只是亲了一口夏丘允,不耍酒疯就昏睡了过去。 夏丘允和楼黔嫌弃的把他扶上车,说扶也不算,是架着上车,然后暴力的把他摔到后座,韩庭桉睡得太死,只是稍稍翻了身嘴里嘟囔着再来,便又睡了过去。 真是个傻大个,是冯婉君对他的评价,众人也纷纷同意,一针见血,浅显易懂。 其余人都告别了,张闫二人还提前很多走了,说家中有事,叶君尧也借故说回叶宅陪老爷子,也早早走了。 冯婉君抱着舒岁安一直不放,在舒岁安看不到的地方,挑衅的看着周应淮,还送上了一个鬼脸,趁他还未发火便拉着自家哥哥上车走人,那人可小气呢。 舒岁安与周应淮并立的站在门前,挥手送别,浅浅的打了一个哈欠。 “累了?”男人眼眸温和,垂眸望着她笑笑。 “还好,饮了些许茶还不倦,可以陪您逛逛院子。” 舒岁安知道今夜周应淮兴致不高,饭前饭后都频频回书房不下楼,她理解周应淮要处理的公事比较多,因着自己的缘故,平日要市区郊外折返,时常额外抽身顾着自己,出差都让韩庭桉代劳,宴会都让冯润华替自己,实在抽身不开便让邻里叶君尧前来帮忙看顾。 今夜,自己确实是开心了,他分身乏术还要格外费心。 女孩儿啊,私心过不去,毕竟周应淮回馈给她的,已经超出该承受赔付的那部分了。 舒岁安陪着走了十分钟左右,虽嘴上说不困,但是头沉重得似是要埋进披肩里头了。 周应淮看着女孩的小迷糊,趁她的眼合上时,躬身蹲下,把舒岁安轻轻背起。 她很轻,乖乖的把头搁在他的耳畔,长发被风吹起,划过他的手。 若是平日清醒,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顺从的趴在周应淮宽厚的背上。 毕竟,她不敢,也不能够。 “你还没拆礼物呢,岁安。”他侧头看了一眼乖乖在他背上已经合上了眼的女孩,收起平日的刺,此刻在他的脊背上安睡。 “什么礼物呀?”舒岁安努力的睁开眼眸,但实在太困了,她又转头换了个方向,继续靠着。 “你猜?” 女孩看不见,背着她的人此时眼神缱绻,好像今夜饮的热可可,化不开的甜。 二人在灯光幽幽的庭院里漫步,岁月抵温情般的美好。 周应淮若能提前得知,这么一个月的美好,是供他年复一年的思念换来的,他发誓绝不会一直克制自己。 第31章 与众不同 24号清晨,风雨欲来,舒岁安清晨便早早的收拾好行囊回易家庄。 程军早早的被遣来供她使唤,舒岁安心里过意不去,程军表示食君之禄对主家的吩咐当然要履约做好。 周应淮恰好不在,20号那晚最后的回忆,舒岁安只能定格在湖边漫步时,他说有节日礼物,但谈话被瞌睡虫带跑了,再次醒来时她安然的睡在榻上了。 听程军说周应淮推脱不得,要事务所负责人亲自出远门洽谈业务,25号当天才回来,之前答应下来说亲自送她回易家庄的话语也不了了之,但是他在床头搁下了一盒子礼物,便签是他隽秀的字迹。 礼物后补,起然托吾送之,祝愿汝事事顺遂,后面落款是谨清二字。 女孩把便签轻轻攥在手里,默念了一句:借你吉言。 在回程的路上打开,舒岁安打开了礼盒,是一台相机以及昂贵的镜头。 她原本计划,等高考完会筹钱给自己买一台相机,她偶尔写生采风或是去参展,也需要摄下来去临摹观赏。手机固然方便,当时参数以及一些色彩感还是要用专业的摄像工具才足以展现。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她掏出手机,点开冯婉君的聊天框,让冯婉君帮忙转达谢意,礼物很喜欢,破费了。 让程军送到易家庄后门处,让他帮忙搁在门旁,剩下的由她自个去收拾了。 毕竟程军是周应淮底下的亲信,她也不好驱使太过,告别后,拖着行李箱和画箱进去了。 回到易家庄尚早,她搁下东西到房间便外出用点早餐。 她松了口气,房内罩了一层薄尘,自她走之后定是无人来清扫,她回来以后还要清扫一番才可以入住。 不知道是不是口味被秀华姨养刁了,对以往的豆浆油条都提不起兴致,以至于最后只买了一瓶水牛奶和馒头,兴致缺缺的返程。 回去时,便瞧见言淑慧一人在她院子底下站着,今日的她穿着一件碎花白底连衣裙,与庭院的绿植相得益彰,远远看去就像那盛开的紫荆花那般,脱颖却不落俗。 “阿慧。”她喊了一声, 但言淑慧似是没听见般,一直站在远处看着自己的房间。 舒岁安不疑有他,毕竟相隔太远,她走近时再唤一声,只见言淑慧有那么一瞬惊讶,而后又莞尔一笑,仿佛刚刚那一瞬,只是舒岁安的错觉。 “安安,你好点了吗?”她执起舒岁安的左手,细细的看了起来。 舒岁安舔了舔唇,面色有些尴尬,淡淡开口:“已经好很多了,只要之后注意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那便好。” 言淑慧还是笑得一如既往的甜美,就像一个毫无破绽精致的娃娃。 突然,阁楼有一阵响声,似是什么摔落在地的声响。 惊到了院子的二人,舒岁安心里有点慌,立马挣脱言淑慧的桎梏,提着裙摆焦急跑上楼去。 她没看见,后头刚刚与她交谈甚欢的女孩,紧紧的盯着她的后背,随即勾起一抹嘲讽。 阁楼上有一位小厮,拿着清洁工具慌里慌张的说是要替她打扫房内卫生,只是她离去之时,舒岁安看见地上的狼藉。 是画箱里头的色彩颜料被摔得四分五裂不止,还像浆糊般的混在一起便算了,画板画具要么被毁要么被折断。 说不是人为,舒岁安不会相信,毕竟那名小厮手上沾了颜料的抹布做不得假,舒岁安立即抬手拦住佣人的去路:“我并未唤人前来替我安置,你为何要毁我的东西。” 只见佣人憋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番完整的话,着急忙慌的瞥见舒岁安背后的女孩:“是夫人遣我过来替舒小姐整理的。” “整理归整理,画箱就搁在地上,怎会摔得面目全非!” “那是小姐你自个没放好。” “现如今弄坏主人家的东西,还有理?” 是听见异动前来的易洵之,他皱眉的看着吵闹的二人,这次并非舒岁安无理取闹,她占理,是底下的人见她平日里好欺负,便以为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孩好拿捏。 佣人眼见连平日里不管舒岁安的易洵之也站在她身旁,眼珠子带着祈求的看着后头的言淑慧,言淑慧却没有看她,只瞧见她走向易洵之拍了拍他的手。 “做不好事情的人,就逐出去,别为了这等小事大动干戈,待会惊扰到阿姨可就不好了。” 她看向易舒二人时带着抚慰的浅笑,头扭过佣人时,那名跪着的佣人只见到一位蛇蝎毒蛇般的美人,眼神淬着毒,就像一条张嘴露出獠牙的毒蛇,扼住她的颈,让她发不出声响。 “好啦,岁安别气,这东西你要便让洵之替你寻来,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 言淑慧牵起她的手,在半空晃了晃,眼神温柔,姿态谦卑。 “我,明日联考,你见过临上场的将军没有刀枪吗?换而言之,淑慧,你作为校内出了名的下笔如有神的作文大赛的优选参赛选手,你临考前笔也被人掰断了,你还可以笑得出来吗?” 舒岁安并不是故意把火出在她身上,她此时此刻厌烦不能感同身受无所谓的态度。 “我想静一静。”只见舒岁安弯腰,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颜料盘,她心如刀割。 ...... 房间她没心思收拾了,她一个人无助屈着身子蜷缩在房间角落里抽泣,以至于角落里亮屏的手机她没看见。 另一边的院子,易洵之熄了灯在房间翻来覆去睡不着,伸手开了壁灯,起身劈了一件黑色浴袍,站定在落地窗前,看着某一处愣神。 舒岁安那边的院子,一如既往的黑暗宁静,就好像她从未回来一样。 这一个多月以来,对于他来说,似乎有舒岁安和无舒岁安,看起来都不受影响。 在他的印象里,舒岁安就像一条安静的小尾巴,只有上下学的时候她会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身旁,即使他身旁的同学逗弄她,她都不会生气,只是浅浅的勾勒微笑。 就连偶尔前来寻他的言淑慧都有意无意的提起舒岁安,他面上都不起任何波澜,似是这个人存在与否,都与他无关。 但他心里真的那么想吗? 他试问不是。 不然,今晨不会闻她那头有人声便立刻赶过去,只是到底还是见到了情绪低迷的她。 他亦没想到一向好说话好欺负的这么一个人,说起话来这般的尖锐,以至于他送言淑慧出门时,他瞧见这位言家千金面色不愉,似是含着愠怒,一声不吭的走了,道别也没有,与印象里头任何时候大方得体的她,大相径庭。 仆从,他已经当场处理了,遣散费给足,她也没有异议,拿了钱便走。 只是他瞧着那名仆从,甚是眼生,好像从未在易家庄见过,想到这,他皱了皱眉。 远处的手机突然在静谧中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周应淮。 “喂,哥,这么晚怎么了?”易洵之开了免提,拧开房里冰箱取的冰水,漫不经心的问道。 其实,平日里他与这位表哥都没有太多话说,一是年纪以及圈子不一样,玩不到一起。上次去马场也是自己的母亲舔着脸上赶着,他拗不过母亲的央求才去的。二是因为他那位表哥表面看似谦逊有礼,实则他察觉自家表哥表里不一,手段也了得,不似表面那般好相处。当然,他亦不是那种需要上赶着巴结权贵的公子哥,从小就不是仰人鼻息的人,他不会刻意攀姻亲刻意靠近,避免惹一身嫌。 最重要,他这个表哥,高看了舒岁安,让他有点东西被抢走的不舒服,毕竟这条小尾巴之前只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 “舒岁安呢?”话筒里传来了如往常一般的凛冽。 “她.....” 他正想敷衍,脑海里却闪过今日那双倔强的杏眸,虽含愠怒但情绪控着不肯在外人面前轻易落泪的样子。他攥紧手中的瓶子,抛到了垃圾桶里。 “今日,她的东西被家中佣人毁坏了,我已经处置了那名佣人,今日一日都不曾见她了,表哥寻她何事?” “毁坏什么?”周应淮蹙眉,抓住了易洵之口中的细节。 “画具、画箱和颜料。” 易洵之隔着话筒,似是听到话筒对面有东西掉落声。 “知道了,人没事就好。” 说罢,周应淮便挂了电话,易洵之还未反应过来,话筒里只余下一串忙音。 ...... 周应淮在沙发上起身,站在可以俯瞰全市的夜景的落地窗前,他心里并未有享受夜景的心思,他如今全副心思都在那个不接听电话的女孩身上。 她平日里不是不回信息的人,即使在忙她也会之后解释并且一条条认真回复,是个懂礼的孩子。 他拿起手机立刻拨通下一通电话:“程军,马上查询可以改签的航班,我要回淮安。” 程军不敢耽搁,夜里被老板的电话催醒,自家主顾平时不会夜里突然有诉求,除非有急事,方才电话里头,那低沉微微喑哑的声音,他知道是周应淮心情不甚好。 但,据他所知,明明今日已经把事情谈拢了,今夜宴会上得照片,已经在他手中。 周应淮本人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与那些商界名流一众高管的合照以及宴会上的一些花絮,怎的半夜就不慎欢喜呢? 他心中有疑问却也马不停蹄的联系航空公司查看航班。 ...... 舒岁安一夜未眠,昨日把能用的颜料和画笔收拾好,而后联系了画室的同学,让他们有多出不用的匀出来给自己,自己不嫌,能用就好,凑合凑合应该也可以。 出门,天公不作美,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仿佛回到一个月前那般,如她的心情那般,涣散且无助。 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 小小的人儿,一个人提着背着考试的一系列东西,正想拿起手机约车在路边等车时。 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对面马路伫立着。 是多日未见的周应淮。 舒岁安有些错愕,眼前人不是应该在另一座城市出差吗? 未等她细想,对面的人已来到自己跟前,把她肩上的重担卸下来,轻而易举的提起画架,替她分担了肩上的重担。 “你......” “上车。” 在她还恍惚时候,人和全部东西已经被塞进车里了。 当温暖的热牛奶在她手里逐渐愈发热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周应淮的车上,而且这个人好像没有好好休息好,声音虽温软低沉,但还是听得出是夹杂着沙哑。 “应淮哥,你怎么来了?”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牛奶,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进食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有公事出差在外,我不想惹你分心,再者,我已经让画室的小伙伴帮忙了,兴许事情还可以解决。” 她淡淡开口,只是眼泪不争气的还是落下了,明明昨日她可以忍着,今日不知为何强装不下,这么轻易就落泪了。 周应淮看见一旁肩膀一缩一缩的小女孩,铁石心肠立刻软得一塌糊涂,刚刚在她面前强装强势的想法也随即打消了。 看见那双没有休息好红肿的眼睛,他更是心疼。 他用一个月来娇养的花,回到易家便一朝回到从前,任人欺凌却不得还手,忍气吞声的咽下委屈,孤身一人自己想办法解决。 她明明才十七岁,却要独立的面对这些腌臜的手段。 “岁安,不哭,一切有我。”他把女孩拥进怀里,她终是放声哭泣,就像外头的风雨,打湿了他的心。 女孩只哭了五分钟便歇了下来,气不匀,还一喘一喘的。 周应淮放开了她,轻拍她的脊背,替她顺气:“吃点东西,垫垫,等等便到了。” 女孩轻轻的嗯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哭过以后,红彤彤的双腮配上梨花带雨,像是一颗浸满汁水的水蜜桃。 周应淮轻拭她的眼角,等她安静下来饮了一口热牛奶后,方才开口:“程军把我在老宅的画具都拿来了,你用我的。” 舒岁安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前头的程军已经把车停在隔淮安一中门口100米的地方,车子太惹眼了,不宜开到校门前停靠。 还未来得及道谢,属于周应淮本人专属的画板画箱已经交由她手中,在她跟前的窗子开了三分之一:“放平心态,会好的。” 容不得她久留,她要进考场了,她轻轻鞠了一躬,便快走过马路进校门。 路遇画室的小伙伴也刚好到考场,众人见她手中的画具齐全,不由都松了口气。 毕竟大家都担心舒岁安,都多备了些给她,昨夜她那哭腔,真的着实吓到他们了。 所幸,有惊无险便也算是一件幸事。 车上的周应淮看见人进去了,身旁还是平日里画室那群学生,心也安了一些,抬眸关掉窗子时,他看见校门口那群志愿者中的某个人,他拧紧了眉。 “查一下,昨天易家庄那名佣人。” 说完,车子便飞驰走了,只留下一地被溅起的水花。 第32章 三人行,必有一人离散 入考场之时,雨慢慢停了下来,地上的瓷砖都被雨水浸湿。 此时走廊人潮汹涌,各自奔赴着各自的前程。 舒岁安低头认真看路,小心翼翼的看路护着自己手里的画箱和画具。 刚刚有位冒失的男生因着赶路差点把她撞到了,幸好她稳稳的堵住了身旁的同学,只是人走的快,时间也匆忙,她不会太过于计较。 东西没事就好,只是裙裾微微被雨水溅到,有雨点子,她不甚在意,找到了考场。 舒岁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最后看了眼,后把手机调成静音搁在储物柜里。 ...... 舒岁安踩着点进,身旁的人已经铺好画具,所幸上午考的不是色彩,画箱里头的色彩还未来得及调配好,昨日自己常用的画箱里头是常备的画具。 画笔还被弄断了好些,已经是不能用的程度了。 素描的考题:人物头像照片模拟写生,3\/4男青年头像,穿黑色外套。 身旁的考生已经开始构思了,整个考场唯余沙沙的落笔声,舒岁安拿起工具刀细细的削笔,看着图片她想起某日下午她怎么画也画不好人物的细节。 她的风格一直偏向美院风,江绮音曾说她之前在校内已经定型了,她努力纠正,但是成品往往又偏回去。周应淮也头痛她这个弱点,一个月内反反复复的在她耳边啰嗦,让她改过来,甚至停了私教课,一天下来都是重复不同的人物素描画像,不分年龄,男女老幼,春夏秋冬的衣服,不同的站姿坐姿都要来一次,她手都画抖了,最后还是某张男像画得像模像样才勉强给她过关。 舒岁安手肘、手掌都一片乌漆抹黑,脸上更是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她像一朵泄了气的太阳花达拉着脑袋,自言自语的对着雕塑念。 “照这样画下去,我都不想见人了。” 周应淮人靠在门框,身上镀上了一层残阳,还带着一抹不明深意的微笑。 “你若是画不好,今晚你就和它一起睡吧。” 雕像是大卫。 舒岁安把雕像扭过来与他面对面,她打了个寒颤,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是喜欢独眠。” 舒岁安提笔,深吸一口气,落笔。 考试时间为三个小时,她的手一直在忙忙碌碌的在纸上涂抹,伤有些隐隐作痛,但她不能够停下,她起笔已经比旁人落后了些许时间了,她耽误不得。 画画,本是一件需要及其专注且认真的东西,而不可能做到一笔不改一笔不差的落在让人满意的位置上,故而,在小芦筑偶尔的习字与射箭便起了作用,周应淮说,习字可以静心,射箭可以稳心。 她在最后一刻准时交了卷,身旁的人早已经陆陆续续交卷离场了,她收拾好东西便出门取手机。 取到手机后,瞥见考场外有一名熟悉的身影,是做志愿者的言淑慧。 她是学生会主席,有大考、联考以及大型活动都会出现她的身影。 远远看去,浅笑晏晏的给来帮助的工作人员发着物资。 舒岁安想起昨日,且看她未曾看向自己这边,她亦不想打搅她的工作,便在手机上给她发去留言,让她注意劳逸结合,莫要忘了吃饭。 刚出校门,走了一段路,就瞧见同一个位置停靠着一台熟悉的车辆。 来人是周应淮,此次是他亲自驾车。 舒岁安提着箱子就跑到他车旁,抬手敲了敲窗玻璃,玻璃是防窥膜,但还是依稀看见,里头的人似是在假寐,舒岁安敲后才反应过来。 他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事情,连夜赶回来的。 心感不安,手叩的姿势还停在半空,车窗子便开了。 “上车。” 声音是初醒的低沉沙哑,眼眸里有些许红血丝,是睡眠不足被吵醒的迹象。 舒岁安抿了抿嘴,不作声的上车,本想拉开后座,驾驶座的人唤了声:“副驾。” 她哦的一声,不紧不慢的开了副驾的门,提着箱子放在落脚处。 车里有开过暖气的迹象,余温尚在,上车后感觉到暖呼呼的,舒岁安才整个人缓过来了。 天气太冷了,加之早上下过一场雨,南方的湿冷天气,刺骨寒凉得很,从考场出来之后她是一边缩着,一边搓着手出来的,头发还被风吹得有些乱糟糟的,刚刚考试她特地用笔别了头发,当簪子插上别了一个发髻。 “师傅,你是不是特地赶回来呀。” 她怯怯地开口,配上她那被风吹得红彤彤的鼻尖以及有些凌乱的头发,显得整个人惨兮兮的,似是被周应淮训了一顿一样。 周应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替她理顺她的头发,好软。 “别多想,我是你师傅,亦师亦友,你出事我不能不管不顾。”他顿了顿,认真的看着舒岁安继续道:“再者,并未耽误正事,已经处理好了,只是提前回来而已。” 舒岁安柔柔的恩了一声,周应淮刚刚说话时,还伸手从后边取了一盒子饭食顺势递过去给舒岁安。 是秀华姨做的便当,里头是蔬果三明治、紫菜梅子饭团,以及一瓶热的芋泥甜奶。 都是冷食可以放,而且考虑到舒岁安心情不甚好且考试紧张,肯定是没胃口的,故而准备偏甜的且食了易饱腹的。 另外,吃甜食可以让心情好一点。 饭食只有一份,她咬了一口三明治后,才发现这个问题,她不好意思的搁下,嘴角还带着面包的细屑。 “应淮哥,只有一份,我还吃了你的......”她手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毕竟三明治已经被她咬了一口了。 “秀华姨专门给你做的,独一份,吃吧。”他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没心眼的小徒弟,咬了一口才想起他。 舒岁安听完后,不客气的大快朵颐,毕竟她是真的饿了,除去昨日早上的那一顿早餐,吃过的东西就只有早上考前周应淮给的一瓶热牛奶。 她是真饿了,吃得毫无形象,三下两下的把剩下的餐食都吃了。 才一天没吃小芦筑的餐食,她真的想了,毕竟每天都有新花样,天天不重复的美味,是外头买也买不到的家常口味。 周应淮见她吃完,咽下最后一口,修长的手指轻缓有节奏的敲着方向盘才缓缓开口。 “剩余的两场,继续加油,我信你可以的。” “我也信我自己可以的,毕竟我不能丢你的脸。” 女孩的回复倒是让他意外,丢他的脸吗?他的脸可不是谁人都敢丢,她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他抬起手看了看腕表:“回去吧,快到时间了。” 舒岁安下车前踌躇了一下,轻柔的开口:“应淮哥,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要好好休息自己我才可以安心考试。” 不等他反应,女孩便合上了车门,着急忙慌的过了马路,还冲他挥了挥手,便扭头就跑。 周应淮被女孩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轻笑了一声。 “小狡猾。” ...... 舒岁安提着箱子赶到在门外等着画室的小伙伴,而后拿出手机看见周应淮的留言:“跑这么快作甚,小心过马路,考试加油。” 她耳尖红了一层,寒风拂过发梢,掩住了。 只顾着看手机,而后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以为是画室的人,笑未来得及收起,扭头看见,是言淑慧。 言淑慧不是没有发现舒岁安面上转变的神色,只是她刻意忽略了。 舒岁安看见自己的时候,眼角眉梢的笑意收起,还带着一抹不难察觉的逃避,瞳孔朝下,不与她对视,还下意识舔了舔唇。 是想回避的举动。 “岁安,还行吗?”她似是没有间隙般的执着舒岁安的手时,眼尖的瞧见她手上的画箱, 是市面上没有的,因为画箱上头,刻着一个清字,是那个人独有的。 听闻,用的都是精细的料,当初可是惊动了淮安市大大小小的原料制作者专门替周应淮一笔一打造的,特别是里头的用料是特级的青金石。 当初周应淮随母江绮音研习多年,深得其母技艺,他本人还钻研出自己一套的画法,当初化名为qing发了一篇关于自己的画作见解,配上了9图,在网络上名动,立即风靡全淮安。更有甚,还有粉丝特地替他报名了参选了一个评比,他的画作遥遥领先,得了头奖后迟迟无人前去认领,故而才让第二名获奖者补位,甚感遗憾。但却因画风独特,还是被有心之人挖了出来,说是周家少爷应淮本人的画,只是很快便被其他新闻掩盖,听闻是周老爷子的手笔,不想当初还未成年的周应淮曝光于人前。 周应淮虽现如今从商,事务繁忙,已经鲜少提笔作画,更没有画作问世。那账号也停更在那时,只是账号还会时常有点赞其他艺术画作。而且周应淮本人还长期低调出没在各大艺术展,他还给会以母亲名义去捐赠扶持小画廊。连楼黔与夏丘允名下的画廊,他亦是幕后最大的推手,只他一句艺术乃无价宝,前期便投了许多,更是帮他们力邀了许多有名气艺术家,盘活了一直亏损的小画廊,近几年有红气养着,吸引了各大画家及学徒入驻早就转亏为盈,所以楼黔本人也乐意去挂名在周母的画室去做个小老师,意为投桃报李,毕竟以他如今的名气与才华,去做专业院校也不为过。 言淑慧握着舒岁安的手紧了紧,随后又放开了力度,笑着轻描淡写的指了指:“洵之哥哥替你寻得的好画具吗?” “是师傅暂借给我的,毕竟我不可以丢了他与江姨的脸。” 舒岁安淡淡的开口,不着痕迹的把箱子往身后藏了藏,她不是对言淑慧有戒心,她是害怕弄坏了周应淮,昨日的画箱是前车之鉴,亦是周应淮替她寻的,被人糟蹋了,如今这个更是周应淮本人的,她更是不能弄坏的,这不是她赔不赔的问题,是一个画家的灵魂,若是损坏,就算赔得起,心也过意不去。 “原来如此,我还一直担心你呢,无事便好。” 眼前人即使穿着志愿者的红马甲以及最简单的牛仔裤,也难掩她清丽的姿色。 舒岁安匆匆地回了一句,刚好余光瞧见画室的小伙伴来了,她便浅浅与言淑慧道了别。 言淑慧敛起含笑的嘴角,转身时顺势把口袋里的按动签字笔拿出,不断加快按动,深吸一口气从文件袋里抽出签到表。 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换回那个笑起来眼尖弯弯似月牙的言淑慧。 “签到的来这边哦,各位。” ...... 又是磨人的三个小时,这一天天的,舒岁安都被紧张的精神折磨得瘦了三斤。 考完最后一个项目后,她松了口气,箱子里的颜料矜贵,巡考的老师一圈圈巡下来倒是在她这儿停顿了片刻,一是女孩的画技着实令人侧目,如果她不是考生,自己不是在考场,他定是要说一句,此人定有炫技嫌疑。这色彩技艺,着实让人不得不侧目,其中便有周应淮的功劳,有其师必有其徒,画风极其相似。其二,这考场上大致考生的颜料都大相径庭,来来去去无非是那几种,差在价格,若是技艺好,也不差在那么些价钱。只是眼前这位女孩,穿着别致,看不出品牌却看得出不菲,还特别的用两支铅笔交错绾发,颜料色彩更是比之身旁的人夺目,这不是价格不菲的问题,这是用料问题了。 但舒岁安不会因为身旁事被惊扰,考试分心是大忌,而且对于艺考生而言,艺考等同于高考那般重要,安心考试,专心考试是她要做的。 所幸,一切顺利。 提着画箱出来的时候,虽说仍旧下着毛毛细雨,她心明清了,由内而外的开心。 脸还挂着的甜笑,与画室的小伙伴碰了面道别后悄然收起。 舒岁安提着画具独自一人在长廊尽头远远的便看见,志愿者岗位处满满围着一圈人。 密密麻麻的,但不难看出是易洵之与言淑慧。 易洵之身高过15岁时,便一路蹿得快,乌泱泱的人群里只一眼就瞧见他了。 果然是校园风云人物其一其二,引人注目得很。 平日里,校园网不乏有他们平日里的合照,各种角度都有,二人的好家世、高颜值、优异成绩更是给他们平添了一层光环。 而其中某张合照,更是被有心之人传出,是言淑慧频繁出入易家庄的身影以及与易洵之站在一起时,拍的默契对视,校园网里的人,磕生磕死的,说照片含糖量极高。 实则是一张三人合照,刚好第三人舒岁安露出一个侧颜,可惜被裁掉了。 当初在图书馆查询资料时,邻桌刷到过,刚好她路过看见,付之一笑而过。 三人行,总会有多余的人。 如今亦是,他们是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自己只是人群中仰望星子的其中之一。 正想不作停留之时,人群也恰好散尽了,远处的言淑慧却喊了一声。 第33章 荨麻疹 “安安。” 舒岁安停住了脚步,只见言淑慧拉着易洵之前来寻她。 说实话,他们彼此间年纪相仿,理应有许许多多同龄人的话题。 从前言淑慧与她也说得上是朋友,虽不是无话不谈,但也是彼此间认识多年默契的老友。只是后来因着她与易洵之一来二去走动,他们二人关系日复一日的亲近,而她也渐渐的与言淑慧生疏了。她身旁的位置亦不再是自己,演变成易洵之,以至于论坛上那一张张俊男美女的合照,前日是一起漫步在校园的湖心亭,昨日是同撑一把伞一起去图书馆复习,途中易洵之还特地给言淑慧买了她喜欢的葡萄冰茶等等等。也难怪不被人误会,他们一位是多才多艺的文科生,靠着一支笔横扫了许多大赛的奖项,文章更被青年报刊收录其中。另一位是思维敏捷的理科生,除去家世不谈,成绩斐然同时还荣获多项竞赛项目的奖项。 而舒岁安呢?她选择了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美术生。 与他们二人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三人中,唯她所在的教学楼不在同一幢,从课题到研习方向都不一致,渐渐的,他们之间愈来愈近,而她这个第三人渐行渐远。 往昔她自己一人独来独往惯了,心荒芜得很,不想惹是生非。怕给易洵之或是易家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平日里与同学相处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那般,课下后也没有特别熟络的朋友,而且她还申请了走读生,班上三分之二的同学大多都选择住校,这个年级的孩子喜欢抱团,自然而然的,她脱离了班集体。若说有同学情,或许和画室里那几个同学倒是有那么一两句,熟络起来后才发现,舒岁安是真的不爱说话,但她会认真去聆听你的诉求,所以他们也格外的照顾她,年纪小又懂事,最重要的是她不爱生事不八卦。 再者,舒岁安见过真正的亲朋好友相处,如冯婉君与冯润华般兄妹情深,如韩庭桉等人对周应淮的兄友弟恭,再譬如,他们对几位女性朋友也及其尊重。 她在易洵之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外人,一直都不能够称之为他的朋友、家人。 舒岁安如今已明白各中道理,与其陷入自证般的讨好,不如适当脱身。 “考试如何。”说话时,他看向舒岁安手里的箱子,以及她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眸子。 他其实很不喜舒岁安这副冷漠疏离的模样。 明明,她往日不是这般的。 “如你所见,还算顺利。”她不着痕迹的朝后挪了一小步。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舒岁安嘴角扬着一抹小弧度的微笑,与刚刚那副如释重负的不一样,此时她像是戴着一副面具,自知虚假而又不得不维持。 正如舒岁安所料,言淑慧总会第一时间充当三人之间的和事佬。 “那便好,安安的成绩定能拔得头筹。”她一左一右的分别牵着他们,只是身子是侧重于易洵之。 这是心理学上的举动,会选择更为亲近的人靠近。 “不能这般说,每位考生都下笔如有神,都会拔得属于自己人生的头筹。” “至于,画笔、颜料皆是我师傅借予我的,所幸我不负他所期待,没有损他颜面错过考试,亦把画具完璧归赵。” “中午,我还吃了一份味道很好的便当。心情好加之我已全力以赴,正如你所看到的一样,一切平安顺利。如若你来时想看见我哭丧着失望的脸,让你失望了,我很好,希望你亦然。” 话语浅浅,女孩也一直维持着她脸上清浅的微笑,正如她所言,事毕,她已完成她心之所向。 “你是什么意思?”这一番话下来,易洵之的眉拧得越来越紧,他神色茫然。 他不明白,舒岁安此刻那抹玩味的眼神是审视昨日之事是他所为? “字面上的意思。”她朝易洵之点了点头,而后轻轻抽开了言淑慧抓住的手,冲她笑了一下:“阿慧,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舒岁安舒了口气,转身要走时,抬头便瞧见隔得不远站着一位熟人。 她展颜的奔了过去。 是拿着一捧红玫瑰的冯婉君。 冯婉君扬起一抹明媚,接过司机手头上的伞,健步如飞穿着十厘米高跟,跑着亲自迎着从校内奔向自己的小可爱:“怎么瘦了呀安安小宝。” 冯婉君上下起手,捏了捏舒岁安的小脸,一把搂过舒岁安的小身板在她耳边呢喃。 “走,去姐姐那吃顿好的,可把我们岁安饿瘦了。” 舒岁安娇柔乖巧配合的说道:“对呀对呀。” 说完,便随冯婉君上车走了。 易洵之难看的脸色僵了片刻,扶下言淑慧的手,没看她一眼。 “走了。” 言淑慧看着那人从自己面前毫无留恋的走过时, 她从口袋拿出一次性湿纸巾用力的擦拭,白玉般的手擦得通红,而后随手便把湿纸巾扔在地上,丝毫没有平日里温柔懂礼的模样。 迟来一步的程军,眼看着被冯婉君拐走的舒岁安,立即拿起电话与周应淮通电。 “少爷,人被冯小姐拐跑了。” 只听见电话那端的翻页声停了下来,回道:“来接我。” ...... 车上冯婉君眼熟舒岁安的捧着的画箱子,她笑着借来看了一下,她确认。 是周应淮那厮的东西。 他可宝贝得很,不喜其他人乱碰他的私物,之前去他那儿时,眼尖的便瞧见这个表面材质非同一般的箱子,原来是个画匣子。她平日里就喜欢淘一些古董宝贝,当时便忍不住上手摸了下,就被他恶狠狠地轰出去,一点都不给面子。 冯婉君边摇头边叹气,水汪的眸子瞥向此刻安静乖巧趴在窗沿边的舒岁安。 真是羊入虎口而不自知。 车驾自然驶向碧翠居,到达后,冯婉君遣司机替舒岁安提东西,舒岁安微笑婉拒,虽然重,但不至于事事都需要人伺候的程度。 只是比她们更早来到的,是周应淮的车驾。 难怪,小厮前去请冯润华,自家哥哥并未出来相迎。 不同于冯婉君在前头被小厮们前呼后拥的簇拥,舒岁安稍稍落在后头慢悠悠的走着,她还不是很习惯有太多人围在自己身旁。 茶室。 二人已经在品着茶浅谈,应是到了有一段时间,茶壶里温着的茶已过大半,茶色也看得出浸出了浓色。 “哥。” “应淮哥,润华哥。” 冯婉君只唤了自家哥哥,自动忽略了在场的另一位,自顾自的落座在冯润华身旁,把茶盘上倒扣的茶盏放起,用热水浸了一遍后,给自己斟了一杯。 恩,还是她自己泡的好喝,绝顶的普洱。 周应淮没有理会冯婉君,见到后头跟着进来的女孩便立即起身相迎。 他弯腰接过舒岁安手中的东西,并未立即起身,与她视线持平。 “小妮子,考完了,可以好好休息了。” 舒岁安看着在眼前突然放大的俊颜,瞳孔放大,头不禁的往后靠,随即垂眸避开那抹灼热的恩了一声。 后头冯家兄妹无语的看着眼前这位变脸大师,特别是冯婉君,用她那双漂亮的眸子,翻了一个与她这张极其不相配的大白眼。 “岁安考完试,想吃什么好吃的,今晚你润华哥请。”冯润华起身,拿过桌上一直放置的汤婆子,递过去给舒岁安。 舒岁安接过后低低的道谢:“都可以,谢谢哥。” 碧翠居常年温度一直保持26c,外面有活温泉水常年养着,里头夏凉,夏有避暑的大冰块常年置着,融冰的水可用于浇灌绿植。而冬日里室内都安放了地暖,故而冯婉君一身旗袍也不觉寒意,稍稍裹了一件毛绒披肩便足矣。 不知道是暖意熏的,舒岁安的眼尖、鼻尖、耳朵尖都红红的。 周应淮揉了揉舒岁安的发顶,直起身子缓声:“借你的光了,岁安。” “没见过这样蹭吃蹭喝的。” “你还请不起我一个吗?” “你这尊佛,我还真的好难拿捏你哦。” 周应淮不想与冯婉君计较,斗嘴这般幼稚的日常,也只有韩庭桉乐此不疲的奉陪,自己可没有闲情逸致陪她。 ...... 这厢其乐融融,而易家庄却是另一番风景。 原本,易洵之私心是想致歉于舒岁安,恰好今日她考完试,周婉凝也回了周家老宅,说是回去看看周老爷子陪他用饭。 故而,他还特地吩咐家中佣人准备了不错的餐食,想着与舒岁安一同品尝。 桌上,都是琳琅满目的海鲜以及生鲜,说是特地吩咐,其实佣人只会按易洵之平日的口味烹饪。 易洵之素来喜欢吃生冷的生鲜,以及各式海产品,所以,佣人平日准备的餐食都会添有些许的海产品,要么放在汤中提鲜,要么与蔬菜互相搭配。 此时,偌大的房子,人很多,却是靠边站的佣人,没有人与他一同共享晚餐。 易洵之只用了几口蛤蜊冬瓜汤,盯着对面座位的空盘子便搁下了汤勺,招了招手让他们把膳食撤掉了。 食之无味,不如不食。 佣人们低着头面面相觑,不知主家今晚为何只用了汤便离席了,只是主人家说撤掉便撤掉,纷纷端着各色盘子便退了下去。 ...... 周应淮与舒岁安二人用完餐后,与冯家兄妹道了别后,亲自开车送她回易家庄。 方才用餐中途,程军被周应淮遣去接送周婉凝回易家庄,周婉凝每每回老宅总没好事,无非是无痛呻吟,烦得老爷子要轰女儿走。 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样,老爷子耳根子都听烦了。 周老爷子名下只有一儿一女,儿为长,女为幼小。妻子很早便过世了,他一人不便养育两个孩子,所以周婉凝自小就不在自己跟前长大。年轻之时自己顾着追逐事业上得晋升,无心亲自教养女儿,女儿便寄养在周氏其他旁支处帮忙看顾着,却养歪了。待老爷子事业稳坐之时,才悔之晚矣,女儿一身利益至上的市侩之气改也改不掉,因着歉疚自家女儿不在自己身边长成,对她一再忍了又忍。之前选婿时,哪个不是千挑万选,都被周婉凝的举止吓得不敢再相看,最后不得已才选了门第低一点的易家,恰好也是自己部下,在自己跟前的人,信得过三分。便与其结亲,而易家,多得娶得周婉凝,这些年来仕途可谓是平步青云,又因着是老爷子的名头,才得把他易家的门楣拔高了几分。 以往回来闹,说是给丈夫事业添砖加瓦,待生了易洵之后,便闹着要老爷子帮扶着孙子。其实,来来去去都只有那么几件事,无非是让老爷子莫要偏心一个,也要多多帮扶着易洵之,都是孙子,别只偏心于周应淮一个。 但此次老爷子却是动了气,肝火被激得旺得很,突感眩晕一时间人站不住,听闻惊动了家庭医生前去看诊,吓得周婉凝不再吱声。 程军便是被遣去把周婉凝接走,家里的司机没有一位可以让周婉凝知难而退,毕竟她好说好歹都是周家的大小姐,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让老宅的人都束手无策,故而万不得已,才会想到请周应淮处理。 见程军如见周应淮,这位侄子,她不知为何会怕,他不是不尊自己为长辈,只是他那人站在他面前,她就怕。 到易家庄门口时,刚好遇见程军把周婉凝送到。 “婉姨。” 周婉凝并未理会舒岁安,她一如既往的忽视这位养女,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把舒岁安放在眼里。 舒岁安也习惯了周婉凝的漠视,只是刚要与周应淮道别时候,门口闯入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易洵之解下了运动耳机,悬在修长的脖颈上,手拿着一瓶冰水,一身黑色休闲的运动服,刘海用同色发带箍着,整个人浸满了汗渍。 很显然,他是运动完刚刚归家。 “阿之。”周应淮主动唤了他一声,易洵之看了过去,只见到表哥眼底里复杂的神色,他便知道,周婉凝定是又触怒了老爷子,又被人赶出来了。 没见过有人这样回娘家的,屡次屡犯,次次都被人遣走。 “来人,送夫人上楼歇息。”易洵之开口遣来仆从,周婉凝自知理亏顺着儿子的意,难得乖顺的扶着佣人的手上楼了。 “今晚有劳表哥了,想必因着母亲的事你亦没心情用饭,家中备了些蛤蜊暖汤,若不弃可以让人给你包一份带回去。”他适时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言语间谦逊有礼,找不出一丝错处。 “蛤蜊汤吗?”他缓缓开口,侧眸看了眼身旁默不作声的女孩。 “你不知道岁安吃了海鲜会出荨麻疹吗?” 女孩扯了扯周应淮的衣袖,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自己不是很舒服先走,让他回去小心,早点休息。 看着二人亲昵默契的互动,易洵之定在花园里头许久。 另外二人早已散去有一段时间了。 院子寒凉,他许久之后才肯将将挪动一下身子,抬眸看着远处明着暗灯的院落,发出一抹轻嘲,那双从见到周应淮开始紧握的拳也随即松开了。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34章 雨夜 言家雅居 直至晚饭时间过了,返家精心打扮过的言淑慧不曾收到易洵之的打来的邀约电话,楼上传来了一声惊叫。 惊叫声打破了楼下了许多人,佣人仆从们不面面相觑,不敢窥视主家的秘阴,纷纷都垂了头。 “蔷蔷,你等等。” 言母此时在一楼大厅与沈蔷饮茶,楼上的惊叫是平日里在言淑慧身旁伺候的,她辨出了,一如既往的勾勒起慈爱,轻拍了沈蔷的手。 言家灯火通明,熠熠的灯光下,沈蔷看得出言母脸上无处遁形的窘迫。 她端起跟前那杯有些凉的红茶,只饮了一口,茶汤浓郁且甜腻。 “怎么了?” 听到言母的声音,底下那名跪着的佣人抬头望去,眼见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但是不敢在言淑慧面前哭,怕惹来更大的责骂。 “妈,底下的人做事不仔细,裙子都破了,还给女儿穿。” 闻言,言母目光看向她抬起的手,有血渍。 言淑慧掌心指腹都沾染了一片不说,白色的裙子上还被脏污的黏腻弄得皱皱巴巴,以及她梳妆台上放着的那把剪刀。 言母心底明镜似的,转头一看地上的佣人,不止女儿的手和裙子,佣人头上的发髻凌乱,衣服上还被剪破了好几处,所幸佣人躲避着,才没有出人命。 “怎么回事?” 言母一脸怒意转头看向二人,跪地的佣人呜呜的哭泣,一直茫然地摇头。 “先起来,替小姐换好衣服。” 言淑慧此刻只着了一件丝绸吊带睡裙,贴身得很,只是那美丽的脸庞却挂着目眦欲裂的表情,让人不敢靠近。 心中也有了个大概,平日言家的佣人只会对自家的大小姐瞻前顾后,绝对不会惹事上身,地上那个碎裂的手机足以说明一切。 她屈身拿起地上的披风披在女儿肩头,此时母女二人对着镜子,言母轻拂她的脸:“淑慧,听话。”言母温声细语哄着她走,言淑慧透过镜中看向那名佣人:“管好你们的舌头,下去吧。” 只见她拍掉言母的手,自顾自的起身,拉开衣橱,旁若无人般换下了睡裙。 闻声出现的不止有言母,还有言父。 只是他不会理会阴晴不定的女儿,从她出生起,言母便事事亲自操心,自己因长年不着家,女儿也疏远了自己,从不亲近自己,自懂事后更是没有喊过一声爸爸,只有在人前才会敷衍的叫一声父亲。 方才他路遇,前去书房办事,与佣人交代了点事情,听到声音便顿了脚步,就看到妻子上楼往女儿房间去了。女儿大了,他亦不好过于亲近,母女俩说的话他都听见,只是她们并没有注意到他走来。 他听了一会,正想合上房门时,听到那两个佣人的低声对话。 “小姐怎么了?” 其中一个拿着从言淑慧房中取出的一条沾了脏污的裙子,裙子被划得破破烂烂的,她凑上前去闻了闻,又仔细的展开看了看,犹犹豫豫的开口。 “谁知道呢,你也知道小姐她总是阴晴不定的,赶紧走吧,还要清扫呢,不然今夜肯定不能好好泻下了。” 只听见两佣人小小声的揣摩声,都不再说话,快步走过。 在身后的书房内的言父抱着手臂,合上了门。 ...... 再次下楼时,沈蔷仰头看着穿着浅蓝净色长裙的言淑慧,她提着裙摆甜甜的跑下楼,轻轻搂过沈蔷的脖颈,亲昵的贴着她的脸庞。 沈蔷敏感的嗅到来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只是言淑慧刚好又抽身的落座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前,她审视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妹妹。 十八岁的娇花,是带刺的危险。 “姐,怎么这么晚还来呢。”言淑慧正想起身给沈蔷添茶时,沈蔷摆手说不用了,表示自己也要回去了。 “这不是刚刚回来,给你们带了些许点心回来,我记得姨和你都喜欢。” 沈蔷站起身来,浅笑的与言母道别后,转身时微微抬头看着二楼紧闭的书房,便走了。 一家三口,不像一家三口,神奇。 ...... 舒岁安淋了雨,回来以后,匆匆洗漱了一番,收拾了一下,头晕得要紧,从柜子里翻出了几包感冒冲剂,也没看有无到期,直接冷水冲泡了,倒头就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时,门被推开了,舒岁安临睡前敞开了窗子,门一开就拉不住,被风吹得撞墙后发出了哐哐巨响,是门被扇向墙的声响。 门口立着的是易洵之本人。 舒岁安头痛得要紧,她这几天因着考试,精力都用尽在其上头,身心俱疲,此时被吵醒,头痛折磨让她眼球充血,她撑起身子都有点吃力。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舒岁安不是不想说话,她想问易洵之来着,只是她想开口时,喉咙涩得很,干涸刺痛让她无法言语。 房里没有燃灯,易洵之以为她还是平日里那副平淡的样子。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舒岁安此刻虽已清醒,只是头痛折磨得让她没有精力与面前这位大少爷周旋,她扶着额端详着易洵之:“半夜闯进我的小院里,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 “画箱不是我毁坏的,你今日为何不按时返家?” 这一番反问让易洵之气极,他一下子把房内的灯都开了。 房内的灯突然全数打开,光亮刺目让舒岁安不适,她眯眼努力撑开眼皮,但房内的一切看着都有了重影。 “你还是快走吧,半夜前来我院子,明日让下面的人嚼舌根传进婉姨耳根子,搅了婉姨的清净不说,我更是百口莫辩。” 声音沙哑极了,她说的这番话已经用尽了全数气息,多说一句,喉中的血腥都要翻涌而出。 舒岁安撑起身时,手不小心按到手机,不知道误触了那个地方,拨了出去,但她实在没有力气,手机反面的摔地上去了。 “喂?”电话里,是稀稀疏疏拉被子的声音,声音似是被吵醒般低沉。 但此刻,舒岁安没有听到,因为她被易洵之扯了起来,整个人似是浸在了海上,沉沉浮浮,毫无力气。 舒岁安很想用力的拨开易洵之,只是那人紧握自己的手腕,她指尖发凉毫无血色,她抽不出,力道大得她手腕都发疼。 舒岁安拗不过易洵之,终是发了性:“够了,易洵之闹什么小孩子脾气!” 二人争执时,易洵之为护着舒岁安,手肘撞到了水壶,水撒了一地不说,水壶也摔碎了。 舒岁安此刻努力强睁双眼,地上摔碎的水壶定是要惊动了佣人了,她直视着眼前人:“既是误会也无需自证,你回去吧......” 话没说完,舒岁安便昏死了过去,倒在了碎裂的茶壶旁。 随着易洵之慌忙的呼叫传入舒岁安手机里,手机熄了屏。 ....... 周应淮换了一身黑色便服匆匆出门,秀丽姨恰好端着空了药碗从江绮音的房内出来,还未来得及唤出声他。 只远远的看见匆忙下楼周应淮的背影。 易洵之不想惊动母亲,他背着舒岁安打了家中的司机前来接送,却迟迟未有人接听,远处是有一辆熟悉的车辆开着远光灯驶到跟前。 夜里,雨势变大,比之白日,此刻是倾盆之势。 周应淮隔远便见到易洵之慌忙的神色以及他背上安静的舒岁安。 他下车,把伞塞进易洵之手里,横抱过已经烧得昏迷的舒岁安,只是易洵之倔得很,不肯把背上的人交给周应淮。 易洵之此刻才知背上那灼热至极的人刚刚与自己交谈时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精力,刚刚看着她摔落的时候,他才留意桌上撕开的感冒冲剂。 舒岁安,病了。 而眼前的表哥总是能轻易的让他退回到受保护的壳子里,心安理得的待在里面,他不想被他比下去。 易洵之此刻不想让他分毫,只是来人总是能用最为平静的声音,击垮他的内心。 而他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显得尤为清晰:“回去,姑姑需要你。” 周婉凝身体不好,是精神上的不好,一阵阵的。 自从父亲申请常驻西南时,她便长期酗酒,三餐不定,胃因着饮酒是医院的常客,因着这个原因,他才申请了走读,有他在时,母亲的精神头才没有这般复犯难忍。 易洵之或许不算个孝顺的晚辈,但至少在他心里还知轻重,母亲只有他一个了,从小到大,母亲不曾亏待过他,对他一心一意,所行的错事也是因为他。 “为什么你什么都有了,还要跟我抢。” 他把周应淮给的伞丢到马路上,伞随着风雨滚落到黑暗,留给他的只有远去的车尾灯。 雨夜很难有车行,周应淮小心翼翼的把舒岁安安置在副驾上,系好安全带后,把毯子拉上盖实乎,他轻轻拨开女孩额前的碎发靠了过去,额温滚烫。 他垂眸看向女孩干裂的唇瓣,好看的薄唇抿了抿,抽回了手。 他单手启动车子,顺带戴上了蓝牙耳机,拨通了魏旭的电话:“来小芦筑一趟,带上你的东西。” 半夜被轰醒的魏旭抓了抓头发,然后看了下来电显示:“大哥,你一晚上使唤了我好几次,我也是要休息的好不好,万恶的资本家!” 魏旭说的并不是不无道理,今夜他特地跑了趟周家老宅去给老爷子降压,那时他和女朋友吃着烛光晚餐,两个人正浓情蜜意的时候,周应淮一通电话打破了暧昧,女朋友都被气走了,声称叫他和周应淮过日子去吧,他哄了大半天,清空了小女友购物车的同时,还充当了一次吐金兽,才勉强哄好了小女友。现在大半夜,他又扰人清梦,魏旭骂骂咧咧的起身,还没换下睡衣便被程军揪过去小芦筑。 ...... 凌晨一点半,小芦筑灯火通明。 两辆车一前一后的驶进小芦筑,秀华姨领着几名佣人已经在门边候着。 秀华姨接过佣人的伞,上前替周应淮撑伞时,只见周应淮推脱了,他冒雨下车去往副驾,连毯抱出来一个人。 他们认得出,是前些时日与周应淮同吃同住的女孩,舒岁安。 只是如今,女孩脸色看似格外苍白。 周应淮抱着人大步往屋内走去,众人都快步跟随着,秀华姨更是一路替们打着伞。 进了屋,径直的去往二楼原先舒岁安住的主卧,周应淮扭头吩咐 “除了秀华姨,其余人等都散了吧。” 众人止了步,不敢入内。 这一路折腾,在车上时她安睡在副驾,一动不动,连大雨行车,车子有些颠簸都没有吵醒女孩,看来是真的很不舒服。 房内的灯光只留了一盏暗黄的落地灯,依着之前舒岁安的习惯,程军提前给秀华姨通电,命她准备好舒岁安尺寸的衣物。 入房后,周应淮让秀华姨给她换上她之前留下的睡衣,他合上门,看着还一脸懵懂的魏旭。 鸡窝头,歪歪扭扭的睡衣,一件厚外套以及还穿着棉拖鞋,周应淮看了一眼,蹙眉:“进房,别问无关问题,人烧迷糊了。” 程军与出来回禀的秀华姨听得出了他语气里的疲惫,也知他今日凌晨才从外地赶回来全程没有休息过。 秀华姨轻声的关切道:“先生要不先去休息,我守着。” “不用。” 周应淮转身跟进房前只交代:“给我泡一杯苦荞麦,再去熬些清淡的粥,米水多点,起来后她应该吃不下其他,饮点粥水可以补充一下。” 房内,周应淮把女孩扶了起来,女孩额前还贴了秀华姨特地备的退烧贴,魏旭拿温度枪对着舒岁安测了一下温,三十八度六。 “她近日来做过什么?吃了些什么?” “应是今日淋了雨,加之这几天情绪波动大,精力都用尽了,今晚还食多了些许不好克化的食物,一冲撞便起了高烧。” “身子这么孱弱阿,就不用西药了,怕她吃了不舒服。开几副温和一点的中药,这几日还要坚持泡药浴捂汗祛毒,退烧后艾灸驱寒,内外同驱。” 魏旭随周应淮同去了书房,停笔写好药方后,抬眸见到对面目光灼灼接过药方。 “叶君尧住你隔壁,你不喊他,喊我千里迢迢来看感冒,大材小用阿哥哥。” 周应淮不予理会,只是抬手遣程军送他回去住宅,魏旭打着哈欠:“用完即弃,渣男。” 凌晨三点,属于周应淮名下私宅的小芦筑本处于郊外,万籁俱寂。 只是此时别墅全屋灯火通明,且半夜车进车出,人来人往,吵了隔壁的叶君尧的好梦。 拉开帘子,他房中可以看见对面的院落,他端着一杯冷水,蹙眉看着,他认出来,那是魏旭,与叶家在业内齐名的新生代,对方出身草根,因天资聪颖被周家资助多年直至大学毕业。此人,一路过关斩将,小小年纪便越级,而且还提前修满了学分提前毕业,出来后直接在周家当家庭医生,人人都说他大材小用,他却甘之如饴,他自知自己并无背景,不如投桃报李留在周家,替自己的主簿打工。 他披了一件冲锋衣,带上了平光镜与一顶黑帽子,撑着一把同色的伞,下楼过隔壁拜访。 秀华姨端着托盘放轻了脚步声,推开主卧的门,目光望去,窗边的沙发上是身形颀长的男子倚在沿边,闭着眼假寐,面对的是床的方向。 她才迈进去一步,周应淮便抬眼发现了,眸光幽暗深沉,令人不知他所想。 他轻轻起身指了指茶几示意她放下托盘,眼神对视,轻抬下巴朝她点了点头。 像是怕她吵醒了床上依然熟睡的女孩。 秀华姨放慢脚步侧身放下托盘时,在他耳畔回禀道:“先生,叶先生有找。” 他看了眼舒岁安,她一时半会也起不来,随后便与秀华姨出去,合上了门。 周应淮单手插兜,端着苦茶下楼,双眸凛冽清寒看着来人。 “聊聊?” 叶君尧并未落座,他听到后头的声响,抬头与之对视,率先开口。 第35章 回忆篇:时光倒回,岁安年仅14 回家的路啊,慢又长 我的姑娘 你一定要努力的快乐 你一定要努力的幸福 你一定要努力的爱自己 我会向上天祈求 祈求你平安顺遂 祈求你万事如意 我将奉献我的一切 会有许多人替我继续爱你 ...... 这一年,舒岁安十四岁。 女孩提着长明灯走向母亲,她陪同着母亲前往寺庙上香。 寺庙伫立于山顶,需要跨越千层石阶历尽千辛方可到达,但庙宇中却长明千灯,香火绵延。 舒岁安的父亲每每被派去公干,她便会陪同母亲一同前往庙中祈愿祷祝。 入门便见母亲虔诚的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在神佛前上了一炷香。 她在一旁,适时的往油灯里添油后扶起母亲。 跨过高高的门槛,庙中的主持把母亲求的签文还予,母亲仅仅只是接过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快步下山了。 即将到山下时,母亲还扭到了脚,舒岁安忙扶起母亲,稳住了她的身形。 舒母手中的签文落在了石坎上,签文:下下。 7月的西南正值雨季,返家的途中突逢倾盆,看着外头的雨水划过窗子,舒母心绪不宁,舒岁安牵过母亲的手安慰,路上母女相顾无言。 暑期的生活,舒岁安喜欢在院落里对着枝繁叶茂绘画,舒家虽置的不是豪宅,但也在舒母的打理下,处处生机勃勃,院落里有属于舒岁安成长的器件。 譬如:银杏树扎了属于她的秋千架,天气凉一些可以赏秋,冬天还可以在秋千上赏雪。 又譬如架着属于她的画架,她从小便喜欢绘画,舒父便特地辟了一方小天地给女儿自由发挥,不拘着孩子的天性。 还有,墙上是女儿的身高变化,每一长一岁便量一次,每一次都是属于舒岁安的成长。 下面种的各色花朵,那是对女儿和妻子的爱,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女儿和妻子也能收到四季不同的花,便会想起他。 舒家并不拘束她,她是舒家独女,父亲母亲也溺爱于她,她喜欢绘画,也喜欢爬树,喜欢看书,也喜欢骑马,连隔壁叶家的小子也经常爬墙过来逗弄她,舒母每每见到叶君尧,也不会赶,只是笑着让佣人去准备茶点,让二人好好玩。 叶君尧在她9岁那年搬来隔壁,听说是他的祖父与自己的父亲一样,被派来西南公干,只是这个小哥哥一脸不苟言笑的,舒岁安提着饼干篮子,敲着门去上门拜访时,还被叶君尧冷冷的瞪着,当时舒岁安临走前还扯了扯母亲的衣袖:“母亲,他不喜欢,你还让我允给他。” 这番话被院子里头的叶君尧听到,他嘴里叼着一条狗尾巴草,坐在墙沿上盯着这个刚刚还人畜无害的女孩,莫名觉得好笑。 此后遇见,舒岁安每每主动打招呼,都会被叶君尧主打一个不予理会,久而久之她也不主动叫人了,能避则避。 这日午后,蝉鸣扰夏眠,舒岁安让佣人们在院落里打落那些烦人的蝉。 两家只有一墙之隔,舒岁安常常抱着各色的本子在秋千架下看,就连偶尔困了,便把书盖在脸上,躲在草丛里偷懒懈怠。叶君尧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又在偷懒的女孩,把她的书挪开,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照在舒岁安净白的脸上,她轻抬眼眸,看见了蹲在她跟前的叶君尧,此时他的脸与阳光交融,只是这张天使雕刻一般的脸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 “睡到双下巴都出来了。” “当这儿是你家吗?想来就来,找我就走正门!” 舒岁安本就困倦,如今听了他得话人更烦了,用力把书丢在他身上,只是叶君尧躲开了,更让女孩气恼了。 十岁的小女孩圆圆的小脸,还未脱离稚嫩,特别敏感,近日又因着水果甜腻,家中佣人制了各色甜果,她没忍住多食了。 叶君尧见她被气的脸色涨红,鼓鼓的脸染上了一片嫣红,像个粉嘟嘟未熟的苹果,他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女孩更气了,像一只炸了毛的波斯猫,拍开他的手。 男孩从兜里揣着一瓶西南特有的牛奶,递给了舒岁安。 叶君尧听自己祖父说,她的父亲与他说过,家中幼女喜欢甜食,每次回去总央求着自己带些外头的吃食,家中妻子管的严,不让舒岁安吃外头的吃食。 戳开的牛奶冰冰凉凉的,舒岁安想,其实她也没这么气。 春天,叶君尧会陪舒岁安山上踏青,山顶还会有未消融的雪,照片里,她还带着氧气瓶开心的朝他嫣然一笑。 夏日,叶君尧会陪舒岁安在草坪纵马,他教会了舒岁安如何御马,后来还可与他并驾赛马,奔腾在马场上。 秋日,叶君尧会陪舒岁安去海边喂海鸥,他手机里还有当时她与成片海鸥起飞时的转身,女孩白衣长裙,手挽着长发,溅了他一身海水。 冬日,叶君尧会陪舒岁安在银杏树下品茶,一边烹茶吃着果子不知说着什么密话,叶君尧还会躬身侧耳的耐心听着。 这样过了好几年,青梅竹马,相互陪伴。 两家的长辈得空时曾一同饮茶,隔着窗子看着在院落同乘秋千架像粘豆糖的二人,还打趣着少男少女很般配,不如定下娃娃亲。 ...... 院落的蝉鸣依旧扰人,佣人早早的候在门前,手里撑着伞刚落车,便着急回禀着,只是眼见舒岁安还在一旁,舒母协同佣人快步往家中走去。 她起了疑心,远远看着母亲踉跄不稳的步伐。 舒岁安也钻出了车外,另外候着的佣人见状,连忙撑着伞护送着她的身影至廊下,伸手帮忙拍掉舒岁安身上的落了的水珠,念念有词道,让她快些回房,莫要染了风寒才好。 只是雨太大了,刚一下车,鞋面便被雨水浸湿。 但此刻,无暇顾及鞋面是否被脏污,因为她眼尖的发现,家中院落多了好些车辆,是平日里不曾来访过家中的客人。 舒岁安摆手拒绝了佣人回房更衣的提议,径直的走入厅堂。 厅堂中,站了好些人,各个都身着戎装,都是平日里没见过的面孔。 舒岁安懵懂抬头一一看去,每个人的脸上皆是罩着一层莫名的悲欺,以及可怜。 而正堂中央,有一人,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上座。 她认识,在父亲书房中的照片见过。 是父亲的上级,易衔辞。 舒岁安对他的了解,只停留在片面,是大人们口口相传的人物。 易衔辞出身在淮安易家,本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得了上级的青睐,娶了上级的千金,一朝得势从此改头换面,成了人人都上赶着巴结的贵公子,更是凭靠着妻子,跻身成了淮安市的名门,可谓是鸡犬升天也不为过,恭维奉承一句,便是年轻有为。 而舒家,是驻扎西南的大族。但到了父亲这一脉无心权力角逐,父亲也一直守旧,遵循祖上留下的祖训,规规矩矩的守在西南,既是西南的旧族亦是西南人民值得信赖的守护者。 易衔辞被派遣来西南上任,听闻是他的岳父为了他的青云路,特地派他来镀金。只是他一位外来的领导者,手段过于雷厉风行,太过于急功近利。久驻的西南本土守旧派一直不服于他,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小动作更是让易衔辞头疼。舒父作为他的部下,一直帮他制衡着守旧派,周旋于他与西南本土的部族中,然守旧派有意架空这个高傲的外来人,想扶舒父上位,只是舒父无心权力,一心只想守着妻子女儿安心度日。 只是今日易衔辞出行遭遇刺杀,作为身旁贴身的舒父,来不及死思考便上前帮他挡了一枪,子弹擦过了易衔辞的手臂,却正中了舒父的胸腔。 易衔辞震怒,立即遣自己的心腹去取歹人性命,只可惜人都是事先踩点埋伏好的,身旁随队的叶家人也随即采取急救。 “叔叔?”她轻唤了主座上的人,只见那人双拳交握的正襟危坐,堪堪地只扫了她一眼。 叶君尧爬墙偷溜出来,叶家祖父不准他今日外出寻舒岁安,他左思右想,隐隐的感到不安,还是用自己那床被子打了死结编成绳子,偷跑了出来。 他看着女孩不安的背影,立即挡在了弱小的舒岁安面前。 他背过身子把舒岁安拉到自己背后,侧眸与座上那人对视了一眼。 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不是好惹的。 长期居于金字塔顶尖的上位者,手还不停的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突闻二楼主卧内传来一声尖叫。 是舒母悲悯的惨叫,惊得众人抬起了头。 主座上的人缓缓起身,脱下帽子,屈身蹲在两个孩子面前。 只见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丫头,快去看看你父亲吧。” ...... 所有跟来的除去今日跟着易衔辞跟前值班的人,还有舒家的各位族老。 榻上的父亲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白衬衣上沾满了鲜血,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管子。 如若不是他身旁的心电图仪器还在微弱的跳动,那么她一定认为父亲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明明前几天出门时,父亲还把搂着她的肩头,不舍的在她耳畔呢喃,说要早点回来陪她。 其余人看到此景都沉默,不敢言语。 此时,她想起母亲今早求的签文,攥紧了手,随即拨开了人群,自顾自的跑出去。 舒岁安立即遣了家里的司机,要求他再跑一趟寺庙,尽管司机一再阻拦说雨路难行,她也要求必须去。 她要回去,回去寺里找那名僧人。 回去求解,求解签文,求他救救父亲。 ...... 叶君尧在女孩拨开人群跑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舒家夫妻,也尾随着跟着跑了出去。 他命家中的司机紧跟舒家的车辆,他怕舒岁安这个妮子会出事。 舒岁安下车后,艰难的睁眼,仰头看着千层石阶。 此时天气不如今晨那般好,石阶上因着下雨,烟雾缭绕,还有层层苔藓,不仅难行,能见度还低。 女孩从第一层阶梯虔诚的跪下,头用力的磕在地上。 她听过老一辈的长辈说,若心中有所求之事,必定从寺外的第一块砖石开始,下跪叩拜。 一步一叩拜,心中所念便可以化作天梯抵达云层,必会事事如愿。 女孩缓缓起身,正要迈向第二台阶时,被叶君尧一把扯过,伞在举在舒岁安头顶。 “岁安。” 舒岁安此时脸上,雨水与泪水交融,她早在看到父亲的时候就应该流泪的,就像母亲那般,只是她没有在屋里始终没让自己哭过,因为若此时她也哭了,父亲只怕会更心疼。 只是,掉眼泪是本能,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这雨很大,大得让她窒息,与雨同悲,与天同悲。 “祝余哥哥,我从不信佛,如今我求满天神佛,父亲命不该绝,他命不该绝阿。” 女孩声音凄厉,在雨中尤为明亮。 此时上山的只有他们,叶君尧缓了一下,伸手搂过她的肩,轻言了一声好。 山路不好走,如今天气恶劣便愈发难,女孩跪到一半,膝盖与额头已经擦伤出血,她抚摸着石阶上斑驳的痕迹。 是否有人曾与她一样....... 舒岁安眸子里越来越模糊,在最后一层石阶上,她磕下最后的一个响头,膝盖再也支持不住,朝后倒去。 叶君尧伸手慌忙接过,他眼里也沁出了泪,混着雨水滴落在舒岁安额前。 她刚刚,已经半途疲软过两次,膝盖滑跪了好几次。 每每如此,叶君尧都想要把她扶起,被舒岁安抬手挡住了。 女孩自己嘴唇都咬破了,她一直忍着,平日里稍许磕碰她都要叫嚷半天。 上到山时,额头、嘴唇、膝盖、手掌都被路上的石子磨破了。 舒岁安拍门,她跪着拍寺门,叶君尧撑着伞在一旁心疼的看着。 “信女,舒岁安求解签文。若能解签文之厄,信女愿折寿10年,只求吾父此后无灾无难,只求吾父安渡此劫。” 寺庙此时已过对外开门的时间,只是女孩声音带着哭腔沙哑着,守门的小弥僧不忍,开了寺门后速速请来了住持。 只是住持不愿见二人,只托来小弥僧带了一盏长明灯来交予舒岁安,上面是供着舒父名字的灯,还有住持留的一张纸条。 万事皆有造化,莫要强求因果。 长明灯是早晨时舒岁安添油的那盏,小弥僧还用莲花灯罩托着,避免下山时灯盏淋雨灭了。 舒岁安接过,给小弥僧鞠了躬,立即护着灯盏与叶君尧下山。 小弥僧拿过地上的扫帚,淡淡的摇了摇头。 又是一个痴心人。 ...... 车内,舒岁安定定的看着怀里忽明忽暗的灯盏,让她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叶君尧递来的帕子她亦顾不上接过擦拭,她紧紧的盯着灯盏,生怕它突然就灭了。 这是第一次,被乌云笼罩着让人窒息的安静。 这次变故,是猝不及防的,在车上的一分一秒,都那么漫长。 她宁愿,时间从此停留在车上,这样就不用面对那些无法承受的悲伤。 “祝余哥哥,父亲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祝余哥哥,是不是灯盏带回去,父亲就会好起来了?” “祝余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车里唯有舒岁安低声碎碎念的余音环绕,他回答不上,也不知怎么回答。 他今日逃出来时,路遇时,就听见佣人们的议论。 “子弹正中左胸腔,刚好是心脏的位置,仅仅偏离了半分,虽及时送治疗,但由于失血过多还要看他熬不熬得过......” 当时只听了一半,便翻墙走了。 他那时不曾多想,以为只是佣人们的闲聊罢了,却不曾料想,闲聊对象竟是舒岁安的父亲。 叶君尧无法给到舒岁安回应,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能搂过女孩瘦弱的肩回道:“会好的。” 舒岁安捧着灯盏,踏进舒家时,刚刚迈过门槛,只闻见楼上一声高过一声的哭腔。 她颤颤巍巍的捧着灯盏上楼,只看见医护给父亲蒙上了一层白布,连同他的脸也盖严实了。 她心里的那根弦断了,灯也摔落在地,灯油留了一地。 在她跑去父亲的床前时,微弱的火苗也随即熄灭了。 第36章 回忆篇:物是人非 厅堂里,楠木棺材置在中央,尚未起棺。 跪在前排的是舒岁安,女孩一身缟素,脸上并无悲戚亦无眼泪。 她无波无澜的看着在舒母哭死在棺前拦着,时辰到了,母亲发了性子拼了命拦着。 舒岁安把手中最后一点纸钱也抛进火盆里,火星子溅起把她的指尖烫伤了,她似是不感疼痛,身旁的佣人要夺过她的手细看时,她拦了一下。 她起身,松了下麻木的膝盖骨,燃了香,抖了抖烟灰,恭恭敬敬的递给来人。 易衔辞接过后鞠了一躬,插在牌位前。 “节哀。” 来人西装革履,大拇指的玉扳指膈得舒岁安肩头有些痛,她闭了闭眼。 “送父亲走吧,母亲,让父亲入土为安。” 最后,舒岁安捧着父亲的灵牌走在前头,她是父亲膝下唯一的女儿,自是由她送行。 她抬头看着无尽落下的纸钱,白白茫茫的一片,落满整条街道。 耳边是亲友的悲痛吊唁声,前头还伴着嘹亮的唢呐声。 她侧眸看着后面长长的送殡队伍,手紧紧的握着父亲的灵牌。 目不斜视的往前看。 父亲,岁安替你铺了归家路 你要记得,一定记得来时路。 ...... 风波过去一月有余,时间走到八月中下旬。 父亲走前,舒家门槛门庭若市。 父亲走后,舒家门槛无人问津。 世态炎凉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如今树倒猢狲散的舒家。 母亲终日在房内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抚着父亲旧时的衣衫,茶饭不思。就连舒岁安去劝,也被赶了出来。 舒岁安没法子,家中无长辈做主,她只能自己做主了。 清算了手头的资金,遣散了家中的佣人。父亲不在了,母亲也无工作,单靠父亲的抚恤金不足以支撑偌大的府邸开销。 她做好了抚恤工作,客客气气的送走了佣人们。家中只留了与母亲一同陪嫁过来的一位老佣人以及一名老司机,方便出入。 舒父生前已做好万全准备,是他上位时第一次出任务时,便已拟好了一份死契以及一份遗嘱,为了无后顾之忧,他早早的遣律师收好遗嘱,以备不时之需。 宅子在他身故后,产权自动归由舒岁安继承。他生前一切流动资产及名下的车子等皆由舒母一人继承后支配。 而舒岁安的抚养费,则交由信托保管,每月定额打款,直至舒岁安出嫁。 律师宣读完遗嘱,恭敬的把公证过的遗嘱递给舒岁安,她本人并无异议。母亲如今这样,她亦不敢让外人轻易打搅。 此刻陪着她的是叶君尧,他特地央求老爷子一同前来,只见老爷子点了点头,舒岁安也无异议,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 舒岁安已经夜不能寐很久了。 每每闭眼就能看见,那日的情景。 似是走不尽那条街道,停下时,眼前又闪过的只有一抔又一抔的黄土,埋葬了她最爱的人。 她靠在房中的窗沿,往下看去是家中的院落,是父亲生前为母亲种的蔷薇花,此刻开得茂盛,沿着墙肆意的攀爬,布满了整个围墙。 舒岁安伸手拉上了帘子,合了眼,不忍再看,再看下去,她的父亲也不会回来了。 ...... 这个假期,原本与以往的那些暑假并无什么两样,但是今后,却成为舒岁安毕生难忘的日子。 彼时舒岁安没有哭泣过,从寺里回来那天起,她便一直坚强的挺着这个家,忙前忙后到今日。 因为在庙前,她痛哭过嘶叫过,泪仿佛已经流干。 只是,她彻夜彻夜的无法入睡,闭眼便是父亲染血的衣衫,那心电机器的变成平直的刺耳声,还有那位高位者无情的脸庞。 无数的梦魇在她闭上眼之后侵袭,在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回放。 舒岁安开始的生病,高烧不退,荨麻疹也随着体质下降,长得满身都是。 叶老爷子听闻,赶了过来,给舒岁安开了药。 发烧,烧得舒岁安迷迷糊糊,她哭了,泣不成声。 依稀间,她仿佛看到了父亲回来了。 他如往昔般,回家后都会悄悄开门,替她掖好被子,而后轻抚自己额间。 岁安,父亲给你取名,意为:岁岁平安,岁岁常安。 父亲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的成长。 父亲相信你,即使没有父亲,你也一样能够越过一道道坎,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未来,父亲相信会善良的你会得遇良人,而后无灾无难,此生无虞。 所以,岁安,好好长成。 清晨,舒岁安醒了。 睁眼间,额头上平铺的毛巾早已干涸,她稍微一动作,毛巾也随之掉落在枕边。 她斜眼看到床头柜上的药片跟尚还微温的白开水,缓缓坐起身,拿过来服下。 刚服了药,叶君尧便开门端着食盒进来了。 “醒了?” 舒岁安恩了一声。 手不经意间滑过脖颈,喉咙像刀片割过一般,沙哑得很。手也泛红肿胀,过敏尚未消退。 就着叶君尧的力气,她起身,顺道接过了粥盏。 是叶宅佣人做的白米粥,她刚刚退了烧,什么都吃不了,能喝点粥水总是好的。 “母亲呢?”她捧着粥盏一点点的咽下。 “阿姨出门前来看过你了,见你未醒,托我来帮忙照看。” 她舀粥的动作顿了顿,出门么? 母亲素日里并没有结交好友的习惯,往来的来来去去都是亲戚或是隔壁的叶家。 她如今能去哪? 现如今父亲已逝,平日里巴结的亲戚也一个不曾上门,唯有邻家叶家帮忙照拂一二才没有这么难过。 舒岁安忧心忡忡,心有挂念,粥只用了二分之一,便没了胃口。 叶君尧看着剩余的粥盏,利索的起身收拾。 他也不强迫她全部用光,她生着病,本不宜多食。 此时,她侧头看向窗外的绿意盎然,蝉鸣依旧。 此刻,只是她不再觉得蝉鸣烦躁,家里太空了,有点声也好。 舒岁安扶着榻沿,身子绵软得很,颤颤巍巍的起身,再次看向院中的绿植。 在历经多日的浑噩之后,在终于病倒之后,重新振作了起来。 因为,她想起昨夜的梦。 只是,她没有料到,一次高烧,是成为她支离破碎人生的噩梦开端。 ...... 九月初,这是父亲出事之后,她第一次出门,她也必须出门。 学校开学了,她也要继续完成学业了。 只是生了一场大病,加之打击太大,底子弱了,荨麻疹一直断断续续。 她揉了揉太阳穴,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陷入了沉思。 近日来,母亲也一直不着家,她亦不知道母亲何时结交了这么多好友。 每每撞见,都见母亲浓妆艳抹,身着不同的华贵衣裳。 不同于往日舒岁安记忆中的母亲,记忆里的母亲,只着青色、蓝色、白色的衣裳,也不会涂脂抹粉,身上更是只有淡淡的花香,而不是如今那浓郁得能腻死人的香水味。 白日里家中只有老佣人和司机,就连黑夜里也是。偶尔起夜,才看见刚刚返家的母亲,要么喝的醉醺醺身上还染了烟酒味,要么就是乐呵呵的被其他人送回。 舒岁安就曾撞见过一两次,无论是挺着啤酒肚可以做自己祖父的男人,要么便是身材修长保养得当与父亲年纪相当的男人。 舒岁安眼看快要到校门了,就命司机靠边停车方便他,无需重新掉头便可走。 她低头默默的走在路上,突然被人拦了下来,她顿住了脚步,疑惑的抬头看着来人。 来人是与她同班的肖晨,他本与自己没什么渊源,平日里更是说不上话。 舒岁安唯一能想到关系,便是肖晨父亲与自己父亲是同僚。 “请问,有事吗?” 舒岁安不明肖晨一脸敌意的看着自己做什么,只觉对方莫名其妙,见对方趾高气昂并不打算答话,她正想绕过肖晨时,后头的人一把扯住了她的背包。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舒岁安蹙眉,不明肖晨这么大的敌意所为何事,她转身歪头无惧的与肖晨对视。 “请你把话说清楚。” “我敬你父亲,因公殉职,你们母女二人伤情也情有可原。”他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脸都憋红了,双手握拳继续道:“但是麻烦你约束一下你母亲,不要随便撩拨别人的丈夫,亡夫下葬不过数日便在外面寻花问柳。” 实际上,肖晨用的措辞已是在脑海里搜刮了无数妥帖的词汇了。 昨夜母亲去到雅舍抓父亲时,看着舒母那张被岁月呵护的脸一时间忍不住扯住了舒母的头发,扇了一巴掌。肖晨自知父亲平日里便是不检点的人,肖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打小闹便算了,但是此次被抓得正着,去到时,舒母依偎在肖父怀里,两人正打得火热,衣服扣子都解了大半,肖父的脸颊、下颚以及衬衫领子都染上了舒母的唇印,肖母一气之下便动了手。 舒岁安结合母亲近日来不寻常的举动,再从他人口中得知一直在她心目中温柔贤淑的母亲如今大相径庭的举动,她一时间无法接受。 此刻眸子不似刚刚开始那般坚定,不敢再继续直视肖晨,声音都带着慌乱:“这不可能.....” 此刻,她也无法确认事实,不敢斩钉截铁的维护自己的母亲。 肖晨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也见过大风大浪,眼前的女孩踌躇不安的样子,不似装出来的,他放开了紧拽舒岁安背包的手,脑海里又闪过那日舒岁安送灵时恍惚的神情,他也在送殡队伍,是随父亲一同前去的,说是为同僚告慰。 他清了清嗓音,放缓了声线:“你好好想想吧。” 直到中午放学铃声响起,舒岁安还沉浸在肖晨那番话。 她没有循规蹈矩的在学校坐以待毙,临时前去办公室与老师请假说身体不舒服,需要返家休息,老师体谅她家中近况,便也松了口,放舒岁安回去了。 舒岁安没有与家中任何人说,她出校门后抬手拦了一台出租车。 目的地舒家。 到家后,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远远瞧去厨房方向,也是寂静无声。 老佣人也不知道被母亲遣去哪里了,平时这个时间,都在屋里头备菜来着。 她蹙着眉往前走,转头看向青天白日里,还落了帘子的厅堂,一时起了疑。 舒岁安放轻脚步,从包里掏出钥匙,拧开家门。 厅堂内黑漆漆一片,但沙发处似是有浅浅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不断碰撞的声音。 舒岁安正要迈进去时,在门前她踩到了一件绵软的东西,绊了自己一下。 她低头弯腰摸索着,执起来细细的认真摸了一番。 像是......女性的贴身内衣。 “谁?” 异动戛然而止的同时,沙发还往后拖拉了一声。 舒岁安此时刚好起身,摸到了灯盏开关,啪的一声,屋内的灯全亮了。 入目的,是母亲与一位陌生的异性坦诚相见,交颈相靡,活色生香…… 舒母扭头,看着突然返家的女儿,一时间慌了神,脸上的应着情动的驼红还未消退,便立即起身,拿起散落在沙发下的裙子遮掩。 舒岁安双手抖动的捂着口鼻,双眸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不停的摇晃着头,难以置信。 厅堂内燃着靡靡催情熏香,以及男女交缠之后的麝香也随之侵入鼻内。 舒岁安忍不住跑到庭院外扶着墙壁吐了。 她今晨,本没有吃什么,只喝了一点粥水,现如今也吐得干净。 已经整理好的舒母赤着脚跑出庭院寻女儿,只见舒岁安缩在角落里痛苦的呕吐。 她伸手轻抚女儿的背部,替她顺气。 舒岁安感受着背后母亲温柔的抚慰,脑海里又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一幕,加之母亲现在身上沾染了里头些许的气味,她更难受了。 “母亲,你离我远一点。” “安安,我......”舒母感受到女儿的厌恶,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正想再次靠近时。 “你让我感到恶心!” 舒岁安往衣袖上擦了擦嘴,略过母亲手中递来的帕子,让舒母的手僵在半空。 那帕子,还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物。 里头的男人,此刻也已经收拾妥当,穿戴整齐以后,看着也算个人。 此刻,朝这边走来。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烟,边走还边顺道弦口吸了一口,烟雾喷在舒岁安的脸上,让女孩咳嗽连连。 平日里,父亲烟酒不沾,她也没有切实闻到过这么浓郁恶臭的烟味。 舒岁安眯眼,隔着烟雾缭绕,才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面孔。 是肖晨的父亲。 那日送殡时,他还包了巨额的慰问金,舒岁安当日还未来得及整理名单,过后看见名单上除去易衔辞本人和叶君尧家,便是面前这位肖选手给予的抚慰金最多。 多得,母亲都要亲自“送上门”致谢。 看着此刻男人的嘴脸,舒岁安只记得,当时他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温柔的抚慰自己节哀。 如今,面前二人一位有妻有子有家室的人,趁同僚亡故后登堂入室,明晃晃的觊觎寡妇。一位明知对方有家室自己亦是有家有女,却做出此等不齿之事。 怪不得今晨肖晨与自己说,一丘之貉。 肖晨还说轻了,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自己都被母亲蒙在鼓里。 肖母还打轻了,自己亲眼所见都忍不住犯恶心,更别提肖母,夺人丈夫,破坏他人家室,真的挺让人恶心的。 “你还是我母亲吗?不然,唤肖晨来喊你一声姨娘也不为过。” 第37章 回忆篇:人生若只如初见 啪—— 一道火辣辣的疼陡然打在舒岁安脸颊,舒母痛斥放肆,让舒岁安跪下。 在舒岁安的心里,母亲鲜少有这样严厉的时候,平日里她总是温声细语的,母亲对她再次呵斥道:“跪下。” 舒岁安不肯跪,死死咬着嘴唇,她倔强的死死盯着男人匍匐在母亲肩头那双手。 视线从男人的手划到母亲脸上。 舒母脸上没有任何的不从,眼里痴痴的看着男人不止,还顺从的把头依在男人臂膀上。 此刻的母亲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舒岁安不知作何反应。 难道她要亲口对自己母亲骂出,不知廉耻这四个字吗? 她做不到,手紧紧的抓住背包带,手心被带子勒出了红痕。 肖父见状,轻斥了一声,从裤兜里随手掏出七八张百元钞票,一把的摔在舒岁安脸上。 纸币从她眼前划过,划过她的眼,她的鼻翼,她的脚尖。 红彤彤的一张张轻飘的洒落,却生硬得似是要活刮掉她的心。 可悲又耻辱。 男人凉薄的声音从她跟前传来,嘲讽中带着不屑:“跟孩子置什么气,拿去,叔叔赏你的。” 话落,男人勾起舒母柔弱无骨的腰身,亲昵的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舒母配合着娇笑了一声,手轻抚在男人胸膛前慢慢的摩挲。 想起刚刚这双手也在自己背上轻抚,舒岁安喉中的恶心又不自觉的上涌。 二人旁若无人的调情,把她一人撇在院中,搂搂抱抱的返回宅中,继续刚刚未完的情事。 舒岁安视线落在脚边的纸币,它们就像一只只折翼的蝴蝶散落在她四周。 她不自觉想起,父亲出殡那日。 也是这样满天满地纸,白茫茫一片,蒙住了她的欢愉。 还真是,满纸荒唐。 她木讷的抬眸看着厅堂的门,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离开时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喂,兰庭苑105号有人进行不法交易活动,请您立即到达查明。” “喂,兰庭苑105号,是的,兰庭苑105号有新闻。” 少女带着哽咽的挂掉两通电话,毅然决然的迈出院外。 ...... 执法人员来到舒家之时,见久久无人答应,便直接破门而入,里头的二人颠鸾倒凤不知天为何物,可谓是不堪入目。 肖父当时还发了好大一通火,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情欲,他趾高气扬的直指把他扣起来的工作人员,怒问其工作编号。 只是他的无能怒火并未有效,只见他嚷嚷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知道吗?” 回复他的只有执法人员利索的擒拿,长期身居高位的肖父早已不似从前,也上了年纪,养尊处优惯了,一通拳脚下,痛得闭了嘴。 出门后,迎着刺目的光线,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拥而上的娱记团团围住,长枪短炮的记者问题源源不断的砸向他,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措不及防的被无死角摄下。 话筒更是怼到他的跟前。 “请问,肖先生与舒夫人何时关系如此亲密?” “请问,肖先生今日原本需要出席的会议说是抱恙,其实是来密会舒夫人?” “请问二人关系,舒先生他知道吗?还是彼此之间默许?” “请问......” 话题接踵而至,每一问都犀利尖锐,执法人员都替他一一回避,只做了官方回复,一切等官方公布。 但各种角度的照片是避免不了的。 舒母本人也衣衫不整的被拖拽出来,只是脸被被执法外套罩住,她一声不吭的配合的跟着走了,娱记的闪光灯并未捕捉到她一丝真容,拍下来的都是只有背影的废片。 舒岁安一直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家中被围了一圈圈警戒线,冷冷的看着被捕的二人。 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适时弹出一条的新闻通知。 新闻标题:昔日同僚妻,今日变我妻。 ...... 下午课时,肖晨刻意的看向舒岁安的座位,他心里很是不安。 已到了上课时间,那个座位依旧空荡荡的,以至于他无心听课,走神了半节课时,老师走过来轻轻敲了敲他的桌板。 肖晨自知上课走神不尊重,正想起立道歉时,抬头便与走廊上的肖家司机对视,他心里的不安膨胀至最大化,当时脑海只有一个词:完了。 拉开车门,他看见早已在车上久候的母亲,以及,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位知名律师。 车行途中,他看着母亲与肖父的秘书通话,冷静地有条不紊的处理肖父的突发事件。 一、把不利的外来舆论风险降至最低; 二、立即联系媒体买断并要求其删除原片今日所有有关出轨门的照片; 三、安排记者会由肖家长辈出席澄清舆论,新闻稿件必须由她先过目; 四、立即整理肖父的近年身体报告,以及工作行程,证明今日是私人行程,是前往叶家调养身体并非在舒家私会。 肖母通完话后,接过身旁的律师递来的文件,一页页仔细翻阅。 肖晨看见文件抬头,赫然几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 调解室。 舒岁安早早的便到了,只在外头的座椅上安安静静的坐着,肖晨没有随母亲进去,并排的落座在她身旁。 女孩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无波无澜的静坐在那里,好似里头争吵的人与她无关。 里头鼻青脸肿的是肖父,听闻是被赶来的肖家的长辈掌掴的。而落座在他身旁的是舒母,衣衫不整,连平日里养护得极好的长发此刻也凌乱不堪的散落在肩,脸上还有一抹疑似被指甲还是戒指划伤的红痕。 玻璃并不隔音,里头的吵闹声不绝,肖晨不耐起身,站在单向玻璃外看着里面唾沫横飞的各位长辈,想起平日里个个都是端着一副道安贸然的模样,他只觉可笑。 而明明是受害者的肖母,却在里头偏安一隅的享用着热茶,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看着众人,仿佛是无关的局外人一样。 “这是你要的结果吗?”他单手插着裤兜,转身看着从见面直至现在一直无言的女孩。 只见舒岁安轻薄的唇扯动了一下,把手中的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手用力的捏着杯壁,并肩与他站立在玻璃前。 “结果如何都不要紧,舒肖两家总得有个交代。”她顿了顿,目光灼灼的看着里头哭得梨花带雨的舒母,她像一朵菟丝花一样,柔柔弱弱的攀着肖父。 她笑了,笑得苦涩极了。 “我不是为了你,亦不是为了被世人笑话我舒家无能。我只是不想亡父身后之名被污了。此事唯有摆在明面,方可解脱,而不是日后被人写成是父亲因利与肖先生暗渡陈仓,连妻子都卖了。” 说完,舒岁安顺手把瘪掉的纸杯扔了。 “有些东西,需要割舍便要割舍,帮我转达令母,祝她如愿以偿,从此解脱。” 女孩背过身子走了,只见她朝后摆了摆手。 只是她看不见,肖晨裤袋里紧握的帕子刚刚递出,她便走了。 他扭头看见母亲的代理律师把离婚协议摊在肖父面前,只留一句:一切事务由我的代理律师全权负责,和我的律师谈吧。 开门,是母亲粲然一笑,笑里带着释然。 ...... 最后的结果,舒岁安在九月下旬得知。 似是无事发生一样,她一如既往的上下学,只是家中厅堂的一切她已经遣老佣人全数更换。 她会,触景生情,也会触景生厌。 她看着旧物会想起父亲在时的情景。 想起父亲在时,父亲与她在厅堂的沙发上对弈。 想起她因为看书眼睛刺目,父亲为了她特地换上了白纱帘子,光透进来时如月光般柔和。 想起父亲与她一同茗茶,靠在沙发上开怀的一起看喜剧电影。 只是,每每想起父亲之时,又会恰逢想起那天下午的事情。 想起那二人间交颈相靡的场景,胸腔又会泛起恶心。 明明已经开窗通风了好几日,还特地熏了艾草,只是那日午后的香味,像是钻心刺骨般的烙印在舒岁安的鼻腔里,心里,灵魂里。 挥之不去,让人万般不适。 她命人搬空了楼下厅堂所有的物件,新的物件都是普通简单的桌椅,谈不上好看还是舒适,只是放在那里就安了舒岁安的心。 那白纱,也命人拆下更换回厚重的布帘,厅堂里只留一盏暗黄的落地灯。 看见灯,舒岁安便不觉害怕,便不会耳鸣般觉得有凳椅拖拉声。 舒母从事发那日开始,便没再归家,舒岁安也不曾主动联系过她。 母女二人默契般的与对方断了联系。 叶君尧在淮安上学,听闻此事,特地请了假回来西南。 他在地毯底下摸出舒岁安藏的备用钥匙,这么多年来,不曾变过。 进门时,厅堂一片黑寂,厅中只明了一盏落地灯。 他放轻脚步近身,入目只见窗边的藤椅上,女孩如往日般安静的在上头酣睡,眼底一圈黑色是以前没有过的。 连睡着都蹙着眉,到底有多疲倦...... 女孩怀里的卷轴是舒父在世时亲自提的字: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在时只提了上半句,叶君尧还记得,那时的舒父与舒母琴瑟和鸣,一同写下这词。 他们是众人眼里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好情缘。 上半句诗词过于美好,以至于后半句的,何事秋风悲画扇,笔锋尤为锋利。 他认得出,字迹是女孩的,墨迹犹新,近日在后头补上的。 叶君尧抽出卷轴时,惊醒了舒岁安,她眼里没有惊讶,在他进门时,她早已醒了。 “祝余哥哥,你怎么......” 只是话语未落,舒岁安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未知来电。 ...... 咖啡厅的角落里 肖晨早早便到了,他点了一杯热的草莓牛奶放在对坐,自己点了一杯冰茶。 “抱歉,路上有些堵。” 舒岁安进门后一眼便看见角落熟悉的背影,上次二人见面还是在调停室外。 “无事。”肖晨把牛奶推到舒岁安跟前。 说实话,平日里二人并无私交,在班上遇见也仅仅只是点头之交。 若非得说有关系,那便是肖晨的父亲与自己的父亲是同僚关系,二人也只是在公众场合才会遇见,算得上泛泛之交谈不上熟识。 肖晨接过服务员端来的杨枝甘露千层,放在桌上,他抬眸顺势开口:“父母离婚了,母亲获得了我的抚养权,此次来是跟你道别的。” 蛋糕入口,是淡淡的芒果甜味。 舒岁安就着叉子,缓缓点头,她知晓。 这一月以来,她并没有刻意去打听,但事情往往会无孔不入的钻进她的耳畔,更何况,她是当事人的亲属。 不难看出,这一个月以来,她是被奚落、孤立的重点对象。 譬如,桌椅前后原本相连的同学,纷纷与她刻意拉开了距离,让她像一座孤岛。 譬如,公开课安排小组合作分工,也不会与她讨论分工之事,只是轮到她上台演讲时,哑口无言了一阵,后面全靠照读文件蒙混过关,如同当众让老师下不了台面,课下被老师训斥她无礼,不配合参与团体活动。 再譬如,下课时打开书包有小虫子,在她背后贴上一张侮辱小纸条又或者在她吃饭时伸出脚绊她一下等等。 毕竟,在世人眼里她作为出轨门当事人的女儿,不可能独善其身。 即使每天都过得不甚欢喜,也不会搭理那些无聊的把戏,久而久之便会消散。 她是学委,收齐全作业后必定会前去教师办公室提交,由老师批改。 八卦之心不仅仅只有孩子,还会在大人们之间流传,只是大人的言语更为刺耳罢了,每次她都充耳不闻的进去。 但近日,她无意窥探老师桌上的文件,上面赫然是肖晨的退学申请,而老师也已经写好了批语以及推荐信,无一不是赞美绝佳之词。 她把作业薄搁在桌面就走了。 这一个月以来,肖父与肖母进行长达一个月的拉扯,无非是触及到财产分割这一块,他一直与妻子拉扯,只是肖母这方的律师一直抓住他这些年来的小辫子。 每一次与外面的情人通话记录、聊天记录、开房的记录、消费记录、游玩记录以及还有一些肖父名下私宅里的监控录像,视频记录里的内容,五花八门,不堪入目。 肖父本身出身寒门,年轻时生得一副好皮囊,让肖母一头陷了进去情海里,从此之后泥足深陷。之后便速速为爱步入婚姻殿堂,当年那场婚礼,还被称为西南的世纪婚礼,肖母为爱出嫁,还带了丰厚的嫁妆扶持他一路平步青云,只是这情海深不可测,婚后种种不堪回首。 从一开始的遮遮掩掩,到后来的明目张胆,桩桩件件都让肖母心灰意冷。更让她心死的还是肖父搂着某个小情人酒后言谈,说当日与肖母结合并非爱,自己也是被迫接受,若是可以选,他宁愿两袖清风。真是太可笑了,言语刻薄,刺伤了肖母的心,以至于从一开始的闹到后来的主动为夫平息,拿钱堵那些人的嘴,做得得心应手,只因维持这段表面风光的婚姻,实则背地里千疮百孔的爱情坟墓。 肖晨侃侃而谈,他似是说尽了肖母半生的辛酸,这些辛酸,他为人子,从小便亲眼目睹父亲与母亲的争吵,到后面的麻木不仁。 他与舒岁安说了抱歉,他其实也有私心,也利用了舒岁安。 那日葬礼,他前去后堂寻父亲之时,亲眼自己父亲对舒母的轻薄之举,他当时转身便走了,置若罔闻,只因前堂里都是人,他不想声张,污了肖家名声。 那日他亦是刻意的扯住舒岁安,他以为舒岁安本人是知情的,只是没料到她并不知情并且还如此刚烈。 舒岁安静静的听着肖晨这一番话,扭头看着外头车来车往的街道,只见一台银色的轿车停在外头,落车的是肖母。 她朝肖晨招招手,肖晨饮下最后一口茶,把杯盏搁在桌面。 “我要走了,肖先生与我母亲已经离婚,我也随母亲离开西南,母亲瓜分了父亲名下一半财产,母亲手头还有母家的产业,后半生会无虞幸福,所以,舒岁安,再见。” 舒岁安看着起身的肖晨,放下了叉子,轻扯出一抹微笑。 “那便祝你平安顺遂吧。” 肖晨愣了愣,眸子里嵌着温柔,不再是以往的冷漠。 “祝我,也祝你。” 窗外,是肖晨轻轻地搂过母亲的肩头,这个年纪的男生身高蹿得很快,他就像肖母余生的支柱一样,护着他的母亲。 她看见肖母临末的嘴型,谢谢。 夕阳很好,它照耀着离去的车驾驶向远方,直到看不见后,舒岁安才回头。 肖晨刚刚落座的位置上,有一份文件。 上面是肖晨留的纸条:临别之礼,望汝笑纳。 舒岁安拆开了文件,是一些经年的照片,上面的图片都有些泛黄了。 只是,她看完后又收起了。 好大的一份礼。 第38章 回忆篇:桥归桥,路归路 10月中旬,早已入秋。 院里的银杏树开始变成黄澄澄的颜色,随风吹落,一树绿叶纷然落下。 舒岁安微微轻仰,展开手心,落叶翩然落在书信上。 是肖晨寄来的书信。 他已在淮北安定下来,给舒岁安来信,交代近些时日的所见所闻,上面还附上了他与新结交的好友一张合照。 少年捧着篮球与身旁的人勾肩搭背,在余阳下肆意的粲笑。 很是鲜活。 比起在西南时的沉默寡言,她想,这才是少年风采。 她把信搁在膝上,看完后便收了起来,脸上也难得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她回头时,看见秋千架上还搁着一份请柬。 而且,还是一份婚柬。 邀约的祝词,千般美好的溢美之词,只是她不能再多看一眼。 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 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 女方,奚鹃。 男方,肖洺晖。 她抬手把那婚柬揉拧成一团后,让其被风吹落,在草坪上滚动。 舒岁安回过神时,脸色有些苍白,双手紧紧的拽着秋千绳。 深秋的西南,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只是,舒岁安却觉手脚冰凉,刺骨寒心。 她想起,自己父亲母亲的婚礼,也是在10月,好时节,已嫁娶。 她突然觉得身上无比沉重不适,正要起身的时候,冰凉的手被覆上了一抹温热。 是叶君尧。 “你还好吗?” 叶君尧把身上的外套披在舒岁安肩头,落座在她身旁。 “还好,活久见,能收到奚女士亲自寄来的婚柬。” 舒岁安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低头默默的凝着草坪上那抹刺眼的红。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前些时日接连在报纸上看到过的八卦新闻,主角不外乎都是同一个人。 其一,舒夫人与肖先生再续前缘,彼此间眉目交缠,似是热恋,配图是两人在昏暗的车内亲吻。 其二,舒夫人疑似身怀有孕,突降西南市一妇产科,出门随行皆有随从搀扶,配图是舒夫人带着墨镜口罩,帽檐还被拉低只落出下半张脸。 又或是,近日新鲜出炉的热闻,奚女士与肖先生疑似好事将近,女方已从外头的爱巢搬到肖宅,成功登堂入室,期间还被摄到肖家长辈频频前往肖家主宅商议事务,疑似好事将近...... 叶君尧心中了然,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下口,思索一阵也寻不出什么措辞安慰,只能抬手揉了揉舒岁安的发顶。 他只是很担心眼前人的状况,看似无事,实则内里千疮百孔。 舒岁安也猜到他能出现在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此次回来肯定是因着婚礼之事特地赶回的。 叶家也是在西南扎根的旧族,肖家是新贵的同时,如今没了舒家,更是在西南如日中天,叶家自然也要给几分薄面出席宴席。 “岁安,你要去吗?” “当然,这等喜事,自然得去。” 女孩起身,把肩头的外套还予他,便走了。 语气轻松,只是那背影看着愈发的落寞萧条。 她刚刚,是强撑着落荒而逃的。 她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捡起那张红纸,狠狠地撕碎。 屋里头现下只有她一人独居了,老佣人前些时日也被舒母遣走了,她是舒母的家生奴仆,自然也要随着她走。 叶君尧不放心的跟在女孩后面走,只是刚走到,门就被风狠狠的合上了。 他只听见屋内的女孩,低低的哭泣声。 ....... 婚礼当天,肖宅大门前锣鼓喧天,排场极其奢华,处处彰显着他对舒母的看重。 不仅特地寻了专业的花匠连夜铺了一片红牡丹花海种在院前,庭院用正红色的红绸挂满整座宅子,每页窗子都贴了双喜,那红灯笼更是挂满了整撞别院,这是昭告西南,肖家有喜。 而婚宴是不对外公布的,受邀的人需要携带请柬方可入场,进场后手上的电子设备的媒介会被切断,与外界无法联系。 肖洺晖为着此次宏大的婚宴,还特意只邀了平日里交往甚好的媒体入场,事前还留了个心眼,让其签了保密协议,所摄的照片与录像必须经过肖家的公关才可发出。 新郎官似是第一次结婚般,红光满面的早早站在门前迎客,帮他一起迎宾的皆是他的门客与平日与他交好的同僚。 舒岁安今日前来,她想寻求一个答案。 她着了一件庄重的黑色西服套裙,顺利的从肖家后庭进入到院中,而带她进去的人,是从淮北特地回来的肖晨。 说实话,肖晨本不想回来参加父亲的喜宴,但他的母亲却让他平常心对待,毕竟父亲负了她却并未苛待于肖晨本人,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不是流于表面的虚假。 最重要,那人毕竟是与肖晨自己血脉相连,打都打不断的亲父。 他昨夜赶回,并未住在肖家。他名义上早已不是肖家的人,住在肖家不成体统,故而在外头寻了一家酒店入住。 只是,办理入住时被告知已有人替他安排好一间上好的房间,在顶层的vip客房。 开门,便见舒岁安早已在里头候着,朝他点了点头,随后她便遣走了带路的酒店经理。 他很开心能在故土见回旧识,只是眼前的女孩,看着消瘦了不少。 女孩对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让她避开众人,见舒母一面。 此时,肖晨目送舒岁安上楼,入门时随便赏了点钱给看门的,就进来了,毕竟他好歹算得上曾是肖家的少爷。 后堂伺候的人因着今日有喜,手头上有活计的也忙前忙后顾不上留意有无外人。而且,今日宾客似云,忙得都团团转了,后堂无事的仆人也早就松懈得前去吃酒了,东家有喜,他们也想跟着沾沾喜气,都偷懒摸去前堂讨喜钱,若遇上个大方的,还可以捡个大便宜得个大赏钱。 舒岁安推门,只见梨花拔步床上稳稳的坐着一个人,头盖红布,膝上还放着一把绣有并蒂红牡丹的团扇。 舒母听到推门声,以为是肖家的仆人,但见来人久久不开声,很是疑惑。 她刚刚困乏得很,眯了眼养神。 肖家是大族,不仅要早起梳妆,期间要不间断的配合祭拜祖宗神佛,还要抽空去聆听老一辈的嬢嬢立规矩。 她抬眸透过头盖的缝隙,看见一双黑皮鞋立在自己跟前。 这个时辰,其余人理应在前堂等着观礼,而男宾更是不可能进来。 “你是?” 隔着厚重的头盖,她看不见来人,只能开口询问。 “多日不见,母亲不挂念女儿吗?” 舒岁安的声音在房中响起,舒母惊讶,一把掀过盖头。 只见女孩已转身四处打量着房中各处,指尖滑过桌案上的首饰。 皆是镂花金丝镶嵌的华贵首饰,其中那一条凤凰于飞工艺及其繁复的金项链更是耀眼夺目的很,不远处的地上,整齐的码着各色千金礼担。 她站定在桌案前,把那条项链拿起,扭头朝舒母的脖颈处比了比。 还真是格外的雍容华贵,配上美人更是一绝。 今日的舒母着正红的凤凰霞帔,脸若桃红,红唇艳艳,那头如墨的长发全数绾起,发髻上别了满头点翠。 “岁安,你来啦。”她忙不迭的起身,想要过去亲昵的挽女儿的手。 只是舒岁安眸子里并无半分欣喜,让舒母此时欣喜于表的神色一时间无处安放。 “我今日来只想要一个答案。”女孩起身时不着痕迹的躲开,还护着怀里的书卷不让她触碰。 从进门开始,她便死死的护住怀里那一轴书卷。 “岁安,你不想母亲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舒母带着哭腔柔弱的捂着自己的胸口。 “你的幸福是建造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亡夫故去不够数日,便迫不及待的前去拆人姻缘,且不止,还让已故之人替你担上莫须有的污名,你扪心自问,你觉得做得对?” “母亲当年与你肖伯父分开是逼不得已,若不是那强势的陈家要你肖伯父娶那陈洇湄,我也不至于嫁给你父亲,你父亲这么多年来虽不曾薄待我,但我心中一直装的都是我的少年郎,如今他功成名就,愿放下过往来迎娶我,加之,加之你的父亲骤然离世,他生前只愿我余生顺遂开心,你身为我的女儿,你理应替我开心啊。” “那我算什么?那父亲算什么?”舒岁安红着眼,看着多年来亲密无间的母亲,此时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攥着书卷的手忍不住发抖。 “当年洺晖不得已才与我离散,我也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你的父亲。这么多年来我日日与他同宿,都是楚河汉界的安置,若不是他那恶毒的母亲给我的吃食里添了让人起欲的药,我也不会因此怀孕,你以为我想留在舒家吗?那不过是逼不得已,你父亲出身名门望族,步步高升,世家大族里不许有离异的丑闻出现,每每与他人前装情深,虚与委蛇,我便觉得恶心!” 舒岁安手撑着桌案,努力的稳住自己的身子。 原来,这么多年来的深情都是让她作呕的虚与委蛇。 原来,自己的到来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逼不得已。 她紧咬下唇,深吸一口气,她不能够在这个不配为人母的人,落泪。 “你把错都归咎在他人身上,那你自己呢,你真的没有错吗?我舒家门楣就这么让你看不上吗?你当初大可一走了之,你说因情势所迫走不得,那之后呢?之后父亲不是与你私下约定会放你自由吗,可是你说时机未到,父亲心软一直养着你护着你,他一直帮你挡着,婚嫁之后,你一直无所出,他亦被千夫所指被其他人嘲笑为石男。那日之后,他与你分房而眠,只因他愧对于你,让你受了委屈,那后来的种种呢?还是你这么多年来恋慕不舍的究竟是你的少年郎,还是舒家的荣华富贵?你如今这般行径,你觉得你无错,那陈洇湄有何错?肖晨有何错?我父亲又有何错?” 舒母连连后退,涂了红色蔻丹的纤纤玉指直指舒岁安怒骂她为不孝女。 “那我这个不孝女,就替父亲做主,把你想要的自由还予你,此后桥归桥,路归路。” 舒岁安把手中的手卷松开,是当年父亲与她的婚书,上面是当年父亲亲题的字: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只见女孩拿起桌案上刻着龙凤呈祥花纹的花烛点燃了书卷。 隔着火光,舒母看着舒岁安云淡风轻的眸子里只余下漠然,她转身把书卷抛进火盆,掀开了门。 “奚鹃女士,愿此后事事不由你,因为你辜负真心待你的人。” “愿你此后日日愧心不散,因为是你亏欠我的。” “来迎新娘咯。” 两把声音交叠,前院闹哄哄的,烟花鞭炮齐鸣,唢呐声吹得极响,前院的人开始往这边涌。 下楼之时,舒岁安与妆发伺候的人碰面,对方着急进了喜房并未留意她。 她还依稀听见,里头哎哟了一声,说新娘紧张得喜极而泣,哭花了妆。 “谈好了吗?” 话落,肖晨与她适时抬头。 此时肖洺晖等一众亲属已经到达阁楼,远远望去一片喜气洋洋,自己与这一片喜庆格格不入,不便久留。 最后,她只留下一句。 “谢谢你,阿晨。” ...... 舒岁安关了机,电话无法拨通。 宴席上,叶君尧从肖晨口中得知舒岁安早就离开了,并未观礼。 他知道舒岁安来过,他亲眼看着女孩拿着一轴书卷早早的出了家门。 只是今日他作为叶家人,肖家奉为的座上宾,叶老爷子也吩咐了他不要随意离席,手机也被屏蔽了信号,在里头他无法联络到舒岁安。 待酒过三巡,此时已经过了保密协议规定的时间,通讯设备也恢复了信号。 他找了借口,出去外头打舒岁安的电话,只是一直都是系统的机械女声。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肖晨在他身旁站定,让他身旁的人回禀。 舒岁安自肖宅离去后,回了舒家提着些物件又出门了。 此刻,人还在陵园待着。 还是被巡逻的人看到的,大晚上有个人抱着墓碑痛哭,还吓了巡逻的人一跳。 叶老爷子端着酒杯前来,拍了拍孙子的肩:“去吧,那孩子不好受。” 叶君尧留了司机给老爷子,随肖晨同去寻舒岁安。 ...... 舒氏陵园。 二人到时,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 远远便瞧见,舒岁安跪在舒父墓前,头靠在墓碑上。 墓碑上舒父的照片一如既往的慈爱,而一旁的火盆里堆满了燃烧后的灰烬。 “岁安,回家吧。” 肖晨躬身朝舒父鞠了一躬,手中的伞倾斜至舒岁安头上替她遮掩着雨水。 叶君尧缓缓蹲下,伸手轻轻扳过舒岁安的身子,眸子里盛满了心疼。 女孩跪姿纹丝未动,发丝沾了雨水,只衔泪抬眸看着二人。 “我把父亲与她的一切都斩断了,此后,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了。” “岁安,你若愿意,叶家随时欢迎你,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哥哥。” 叶君尧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她全身湿透,不知她跪了多久。 只是舒岁安刚刚落入他怀中时,人便晕死过去。 ...... 舒岁安清醒时,已是三天后。 幸好,人昏倒只是因为她那日滴水未进,血糖太低昏倒的。 人并无什么大碍,只是医生建议她需要进行心理引导。 叶君尧在房外看去,此时女孩孤零零的,像是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眼里无神的看着窗外的绿叶。 他轻声道了谢,把医生亲自送出去。 肖晨因着学业以及家中母亲催促,不得不返回淮北,临走前让叶君尧替他给舒岁安问声好。 这段时间,舒岁安一人在兰庭苑住着,她把老司机也辞掉了,家中清清静静挺好的。 她把舒母的东西收拾出来后,麻烦了叶家的佣人替她把东西归还给舒母,还特地交代,若是她不要,便丢了吧。 舒家的宅子,此后不会有她任何东西,而原本父母居住过的房间也被她锁了起来。 从此以后,恩义两清,不复相见。 ...... 那日后,舒母也遣人来问过,只是人未到门口便被叶家安插的人赶了回去。 浅浅的僵持了两三天,舒母把派出去的人撤回来了。 毕竟她已经算是外人了,再者她想起那日舒岁安那怨毒的临别语,她也撒手不管了。 以后,自己还会有孩子的。 因着舒岁安精神不济,由叶老爷子代为出面做主,让她暂时休学返家休养。 叶君尧得了空便会抽时间回来陪着舒岁安,叶老爷子也没说什么,只因孙子有自己的主意,他从不干涉孙子做的任何选择。 叶家一直都是老爷子做主,前些年叶君尧父母因公双双殉职,老爷子便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儿子儿媳生前名下只有叶君尧一个儿子,故而老爷子对孙子自然是千万个宠爱,但也不会溺爱,他一直都是秉承着平等的方式对待孙子,亦师亦友亦长辈。 舒岁安承继了舒父的绘画天分,习得一手好技艺,老爷子端起画来细细看着,满意的点点头。 笔锋趋于平稳,说明绘画之人心性平稳,并无杂念。 看来,最近她心情舒畅了不少了。 舒岁安把画笔搁在笔架上,轻轻地勾唇。 因为这是父亲教她的,画中是舒家院落里的蔷薇花。 只是,这般好的日子不会太漫长。 ...... 11月中旬,舒岁安在叶老安排的心理医师复诊后,确认尚可。 她也向学校递交了返校的申请书,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从学校返回后,在家门口邮箱中取出了肖晨寄来的书信,底下还搁着一份今日的报纸。 上面的大标题赫然写着:惊爆!俏寡妇为爱二嫁高门,昔日恩爱变怨偶?! 下面的配图占满了整整一版,是奚鹃被肖洺晖在马路上赶下车,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双双红了脸,被路过的娱记拍到。 她并未多想,正想把报纸丢进垃圾桶时,被叶君尧抢先抽走了。 “今日爷爷特地命人做了菌子锅,快来,不然我一个人全吃了。” “知道了,讨厌鬼。” 舒岁安吐了吐舌头走在他前头,率先步入进叶宅。 叶君尧随手把它扔进路边的垃圾桶,眼盯着报纸封面,转身也走进了宅院。 他沉声透着冷意吩咐院中候着的人。 “以后关于这个女人的消息,莫要再出现在舒小姐跟前。” 第39章 回忆篇:落子无悔 11月中旬之后,有两个顶顶有名的的名字响彻西南一中。 一个叫肖晨,一个叫舒岁安。 前者是被公认的天之骄子,后者是才艺双绝的舒家独女。 两位主人公,前者早已远离是非之地,后者被是非累及。 因着那轰动一时的世纪婚礼,舒岁安每逢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是人人茶余饭后畅谈八卦的重点对象。 熬过了漫长的上午,舒岁安一人前去饭堂用餐,还未到,便见里头人头涌涌的。 只是其他人都纷纷自动给她让了一条道,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大胆一些的,已经七嘴八舌头靠着头议论着什么。 “她就是舒岁安啊,长得不怎么样嘛。” “话又说回来,谁说出墙的红杏非得貌美呢。” “也是也是,家花哪有野花香,半老徐娘的人说不定还风韵犹存呢。” “有人还说她跟着她妈可以吃两头,一边吃着舒家绝户,一边还得了肖家便宜。” “你怎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怨气,她惹你啦?” “她惹恼的人可不止我一个,我母亲因着这么个事,管束我的零花钱都快扣没了,最近看上那款游戏机都买不了。她母亲那点子风流韵事早就传遍了,因着这么些事,母亲还约束了我与父亲外出,电话打得可勤快了,说管不严的话,哪知哪天从外头蹦跶出一个真爱来坏人姻缘。” “哎哎哎,我也听母亲说,她那二婚妈,嫁进肖家后也过得不甚如意,天天被肖家的长辈立规矩,说给她下马威呢。还说要让她安安分分的,不要再肖想外头不相干的人等,这个年纪也不知道能不能给肖家生一个男孩儿呢。” 讨论声不绝于耳,不管难听还是委婉,舒岁安面上不改的把餐盘放了回去。 最后,人买了一个面包,随便找了个僻静处一个人待着。 重返校园的舒岁安与原本并无什么变化,只是人彻底被隔绝在群体之外。 原本因着性格好的她,人缘也挺不错的,但在这一两个月时间降至冰点。 她之前人缘极好的原因,就是她从不与人计较,对着每个人都笑呵呵的,故而有些话,她听了也就算了,她也不会与他们计较。 但人言可畏,她如今也切身体会到了。 只是这些事情,她没有和长辈们提及过,每当叶老问起时,她也是报喜不报忧。 她觉得,她之所以会觉得伤感,是因为她想起了父亲。 阳光洒落院落,她总是坐在门槛上,看着外头的父亲在花田里施肥。 舒父总笑眯眯道:“昨日开家长会,老师说你在学校人缘很好,小朋友都喜欢与你玩闹。” 她听到总会骄傲的挺起胸脯,满脸笑意:“可能遗传了父亲吧,长得好,嘴巴也甜。” 父女俩相视一笑,舒父停下拿着锄头的手,指着她,一声声你呀你呀。 美好戛然而止,那时候的她又怎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面临这般窘境。 ...... 下午的课,舒岁安都听得心不在焉,反正老师也不会提问她,熬完最后一节课后,她忙起身收拾课本,紧随老师身后出了门。 只是前头的老师却停住了脚步,待舒岁安发现时,才得知老师是刻意放缓了脚步等自己。 教导主任办公室 舒岁安起身微微躬身,接过老师的给她沏的热茶。 茶只放在手心上,并未饮,看着像似“鸿门宴”。 因为进门时,她没想到叶老也在。 见到叶老时,她手心还渗出了些许汗,有些小紧张,只是他并未看向自己,舒岁安暗暗的松了口气。 老师手里拿着舒岁安周考的卷子展开在茶几,手指间拿着一支铅笔认真的给叶老讲述。 卷子高分处可圈可点,卷面干净,字迹清秀,大题答题技巧满分。 唯一的不足便是偶尔也会犯一些小错误,只是这小错误本应不会犯,班上连成绩差一些的学生都会做对的基础题,而舒岁安竟然出了差错。 老师话语浅淡,指出问题,眉目间流露出的是担忧之情。 气氛尤为沉寂。 老师既是她的教课老师,也是学校的领导层。 此刻他坐在沙上,与舒岁安摊开来探讨近日来她的一些异常问题。 平日里他也格外看重自己名下这位学生,不外乎是惜才。品学兼优的同时还不骄不躁,事事都一点即通,若是加以培养,日后为学校添光也不在话下。他亦知近来她家中突生变故,父已故母另嫁,换作他人可能早已乱了心性。眼前的女孩却一如既往,并未受此影响。近日来那么些谣言他也听多了,不管是办公室还是课下的班级里,有些话他听了也觉着难听至极,更别提当事人了。 只是每每看见女孩,她都是一个人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定定的看向窗外被风吹得摇曳不已的绿树。有时候与其对视,发觉她的眼里无神且疲倦。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那么爱恨分明,以至于忘了他们与舒岁安朝夕相处,怎会不知她为人如何?他当时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并未多管,毕竟孩子气性,来得快也去的快。等到他确定女孩被孤立,女孩看向与她朝夕相处的孩子们时,眼神竟如陌生人那般,冷清无情。 那孩子,苦得很,大人的世界与她何干?她也是被累及的那一方罢了,是对是错,都让她一人肚子把苦往肚子里咽。 叶老一直旁听着老师的劝慰,只是女孩从入门到如今一直都一声不吭,连入门时嘴角的挂着敷衍的笑容,也随之收敛。 最后,主任起身送二位,女孩背影落寞,看着心疼。 舒岁安暗暗想,她只是想要安于现状,快些度过这个学期,毕竟时间总能消磨好些事情。 只是目前看来,似乎很难。 ....... 期末,舒岁安成绩不降反维持,依旧霸榜在年级前十。 她休学了一段时间,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优异,果不其然是得天独厚的好苗子。 原定期末代表学校优秀学生代表的上台发言,怎么都不可能轮不到舒岁安头上的,毕竟自个前头还有9个人,轮也轮不到自己。 只是之前优秀学生代表刚好转学走了。 没错,就是远在淮北的肖晨。 他特地亲手写了一封推荐信给校领导,而校领导竟也同意了。 舒岁安接过这个烫手山芋后,瞟了眼当时笑意融融的班主任,暗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个太过热心的“大好人”。 她猜想,估计是叶君尧把她的近况“无意间”透露给肖晨,他也是当事人之一,如今天高任鸟飞出走了,自然波及不到他,只是还在西南的自己却吃了哑巴亏,苦不堪言说不得。 叶君尧一直都知晓,肖晨与自己有来信,她亦会按时回信,只是对那些不好之事只字不提,她不想肖晨再被扯到这些事情中去,好不容易才逃脱的牢笼。 夜里,她接到肖晨的电话。 话筒里传来久违的低笑声,肖晨把手机换边,侧头用肩头掐着,倒了一杯凉白开饮了几口,问舒岁安:“你相信我吗?” “什么?”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我也是当事人之一,我也有一定程度上的责任。” 肖晨虽然语调低沉严肃,但舒岁安心里还是被暖了一下。 “如果你不想,亦不方便出面,我可以代为解决。” 舒岁安隐隐被触动到,她确实不想再让自己置于尴尬的境地。 她承认,这段时间自己一直都是孤军奋战,虽然有教导主任出面镇压,但背地里的那些针对举动总是无孔不入的,而遇到这些质疑她确实一直都在逃避确实并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 “这段时间这些事明摆着冲我来的,也应该由我自己出面解决,谢谢你。” 通话结束,舒岁安嘴角含笑,这是近来她最真实的情绪了。 ...... 12月31日下午,西南一中散学典礼在校内礼堂隆重举行,校内一众领导与师生齐聚一堂。 散学典礼上,校长与校领导主任轮流上台发言,掌声无一不是雷动轰鸣。 作为学生优秀代表的舒岁安也接在两人后头上台,只是人未站定在演讲台上,下面便有人带头发出嘘声。 舒岁安展开手中的演讲稿,早已被人换成了一份辱骂的文稿,内容不堪入目。 她面色不变,冷静的把稿件合上,瞬间理清思绪抬头,轻轻俯下身伸手轻拍了一下话筒。 【各位领导,各位师长,各位同学下午好。很荣幸能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登台演讲。】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有看热闹,有轻斥嘲讽的,有默不作声的,舒岁安把他们的举动一一收入眼里。 【西南一中作为国内一所一流名校,之所以固有名气的一流名校,是因为我校与我校众多优秀学子相互成就的成果,而能够在万千学霸里被选中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是我之幸。幸运的是,我能够在这所名校中领略它的学术氛围,能够与在座各位承接我校一直以来的优良,并发扬光大,幸甚至哉。】 【作为西南一中的一员,我与在座诸位一直以来荣辱共进,能获此殊荣,亦是各位对我的赞许与信任,感谢学校的用心栽培,感谢师长们的关怀备至,感谢同学们的信任支持,共同成长。】 【当然,我校一直以来不仅看重学子各科成绩,更倾向于注重学子的品格培养。因为,西南一中,最不缺的就是天资聪颖的人才,而我作为西南一中的一份子,不敢自诩自己是天才,亦不敢自诩是英才。能够登榜,不外乎一直都是在努力的突破自我,成就自我。因为我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 【作为我校的优秀代表,与有荣焉,虽守擂成功,但并不能自此自满,为学子,理应保持一份赤子之心,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荣耀已是昨日之荣光,明日过后又有新的挑战。不管结果如何,成绩如何,做为西南学子,时刻牢记:赢要赢得体面,输也要输得有格局。】 【但人无完人,近日来我身为西南学子虽成绩优异,但在品德上却饱受争议,以至于在上台前,我也在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心态,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有资格站在这里代表发言。因为我不单单只代表自己,我更是代表西南。】 此时,礼堂里无人敢发声。 台下也再无人在下面交头接耳,看似在轻描淡写的演讲,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某些人估计暗自发虚,这段时间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有参与这场旷日持久的“校园暴力”虽说是言语,但都深知造谣居多都是为了看乐子,还有的,便是更换演讲稿的人,此刻估计也是冷汗淋漓了吧。 【我记得,我校前任校长陈老先生在退任时说过这样一句话:“西南一中,学无涯,修品格,知行合一。”所以,此次大会我与各位分享的并不是我的学习态度,我想分享的是:成绩是一时的,而品格可以终生适用。】 【读万卷书不仅仅只是为了获得学识,而是为你众生所用,用你的学识改变这个世界。在此后的漫漫余生,望各位能够秉承西南品格,学以致用,做到知行合一,实现自我提升,实现人生价值,与更美好的自己相遇。】 【以上为优秀学生代表舒岁安的期末发言,感谢各位的耐心聆听。】 【最后,祝各位辞旧迎新,新的一年,落子无悔。】 12月31日下午,舒岁安临场发挥,脱稿完成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发言,朝底下众人深深鞠了躬,迈着轻快的步伐帅气的转身下台。 礼堂内,底下鸦雀无声。 女孩结束演讲后,走路带风,一头及腰长发用黑色蝴蝶结别着,一身学生制服仿佛变成了盔甲,英姿飒爽,整个人散发着光芒。 随即有人起立带头鼓掌,她在后台,也听到雷鸣般的掌声如山洪暴发般久久不停。 角落的叶君尧拿着手机与肖晨视频通话,现场同步直播。 舒岁安发言的全程,两人都共同见证了。 肖晨知道发言稿不是这样的,他这段时间得空便会与舒岁安对稿子,提出需要修正的地方,反反复复的练习,直至可以完全脱稿。 她说过可以自己解决,他相信。 只是另外一件事,他挂断连线电话后,马不停蹄的与学校负责人联系。 摄像头记录的视频画面中,是有两位女生把她的演讲稿掉包了,其中一名还顺手把稿件放进礼堂化妆间门口的碎纸机里。 在叶君尧的陪同下,一起去看录像,那两名女生她认识,是同班的同学。 一名叫巢薇,另一位是陈芳荞。 巢薇先不提,而陈芳荞却大有来头,是肖晨同岁的小表妹,只比他小几个月,之前确实见到过二人有交谈,但舒岁安并未细想,这个不是关键。 陈芳荞,是舒岁安提及过前任陈校长的孙女。 舒岁安本人并没有想要追究二人的责任,她本人不追究,但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按叶君尧的话来说,便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与陈家人都不会出面阻挠学校的决定。 做错事,是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在跨年夜最后一刻,学校小编加班加点还在官网发了份通告。 通告内容: 某班的:巢*因私自扰乱学校办学秩序,特处学分,全校公开点名批评并把800字书面检讨在学校公告栏处公示15日。 某班的:陈*因私自扰乱学校办学秩序且情节严重,留校察看,全校公开点名批评并把1000字书面检讨在学校公告栏处公示15日,承担校内公共服务3个月。 这个惩处,隐去姓名与班级,保她们自尊,已经作出最大的让步了,这也是舒岁安私下帮她们说情过后争取到最轻的结果了。 ...... 风波过后,舒岁安彻底出尽风头,当然是正面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前任优秀白月光学生代表肖晨的发言。 只是她本人不知道自己出名的事,当天下台其实有很多人想要加她联系方式,只是被叶君尧这个冷面学长给一一回绝了,理由:好好学习。 舒岁安拿着满意的成绩单和奖学金,迎来了漫长的寒假。 放学后,答应了叶君尧今年与叶家人一同跨年,多双碗筷的事情而已,吃不穷叶家。 叶老爷子听了特开心,还特地让家里的佣人备了肥嫩的烤全羊,在自家院里架工具烤。 待二人返家时,羊羔已经烤的焦香,滋滋冒油,让人看了食欲大动。 叶君尧还特地命人提前备好了她喜欢的甜锅子,说要热闹热闹,难得过节,吃好一点。 舒岁安见众人都在忙碌,乖乖的捧着热奶茶,窝在二楼阳台的吊椅上,眸子里印着楼下各个忙碌的身影。 真好,有家的感觉。 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看到熟悉的备注,点击接通。 她接听后发现声音很近,舒岁安还未来得及反应,话筒里的人说道:“往上看。” 夜空里突然传来一阵轰鸣从半空炸响,五彩斑斓的朝西面八方散去,一朵又一朵的烟花接连的在空中绽放。 “新的一年要快乐,岁安。” 话筒里人声变成从身后传出,是肖晨。 女孩扭头,此时耳畔传来挂断的电话声,她眸子弯弯,嘴角的酒窝甜甜显露。 “新的一年要快乐,阿晨。” 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们谁也没提,但都心知肚明。 他双手接过女孩的拥抱,女孩的身高堪堪只到他的胸膛,她哭了,泪水浸湿了他的卫衣。 肖晨知道,她是开心的,只是压抑太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女孩一直紧抓不放,他无奈地轻笑,不忍把她推开,轻声安抚。 只是到后面,越安慰哭得越凶。 以至于叶君尧以为是肖晨这个小子惹哭了舒岁安,脸臭的把舒岁安扯过,护在自己身后。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老爷子出面息事宁人,才得以平息这场乌龙。 三人饭后,散步前去舒家。 在草坪上,半躺看着夜空中燃放不断的烟火,跨年夜的天空总是热闹的。 那是除旧的声音,也是迎新的希望。 叶君尧举着手机,在满天烟火中,三人合拍了一张,舒岁安看了下合照,嘴里嘟囔着嫌弃叶君尧的直男技术,惯性的摸了下手机,但发现没在。 恰好,叶家的佣人这时把舒岁安的手机送还,说一直有电话入,不知道是不是有急事。 舒岁安微笑道谢后,接过手机,同一个电话号码,是没有备注的。 但号码,她认得。 是奚鹃的手机号码。 第40章 回忆篇:利刃刺骨 凌晨三点,舒岁安惊醒。 是外头的烟花,突然炸开,轰隆一声。 她揉了揉眉心,缓缓坐起身,从凳背取了一件披风裹着,给自己斟了一杯凉水。 玻璃里透着一抹落寞的身影。 她想起今晚的电话,在榻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闭了眼。 电话里,奚鹃的腔调一如既往的娇柔,她小心翼翼的询问着舒岁安要不要一起过年。 舒岁安对此并没有任何触动,还未来得及反应,叶君尧夺过了她的电话,点了扩音。 电话那头见着久久未有人回复,也不知为何一直不挂断,想必是觉得舒岁安这边信号不好,便也口无遮拦的吐露出怨怼之意,舒岁安伸手点了挂断。 “我与她已经没有任何牵绊了,自然不会为了无关的人伤心。” 这是当时她对二人说的话,眸子释然清明。 只是,真的吗? 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若说无情肯定是假的,短时间内剜心剖肺的把她从自己的世界赶出去。 说实话,有些难。 奚鹃虽对舒家,对自己父亲无情无义,或许是血脉之情,只是前十几年对她的照顾不假,她对自己无半分苛待也不假,凉时亲绣围脖予她保暖,病时整宿整宿的守在她床前照顾,这些也不假。 作为妻子,她与父亲之间她不知。 作为母亲,她与自己之间并无半分虚情假意。 人,还真是复杂的动物。 明明她与父亲一脉相承,她那般厌恶父亲,对于自己却倾囊相待...... 手中的凉水还余三分之一,舒岁安把它搁在茶几上,裹紧了披肩,看着外头源源不断的烟火。 万家灯火,唯有自己是孤独的。 ...... 一夜无眠。 清早简单收拾了自己后,舒岁安便出门买了两束花, 一束是鲜百合交由叶家的佣人,让她放置在叶老房中。 百合有凝神安神,昨夜听叶君尧说年下老爷子熬着,时常要出手术,睡眠不佳,她作为小辈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只能尽尽心。 另一束小雏菊,她要带去陵园看望父亲。 时间还早,车行一路畅通。 她在山脚还买了一份甜糕,一同带上去。 “父亲,新年快乐。” 舒岁安把花和点心放在碑前,回应她的只有微风吹过时,树叶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响。 她絮絮叨叨的在舒父墓前说了好一阵子话,就像生前,舒父出远门回来时,两父女也会在院子里头斟一盏清茶,吃着甜心,坐在蒲团上谈天说地。 一切好似没变,一切又好似变了。 说到最后,舒岁安起身两条腿都麻了,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稍微舒服一点。 随后拍了拍身上沾的灰,不舍的抚着舒父的照片。 “好了,小老头我要走啦,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别担心。” 走前,她问守陵人借了清洁工具,拂去墓前的落尘,把墓碑周边的落叶轻扫了一遍才走。 下山时,遇见不速之客。 舒岁安站定在最后一节阶梯上犹豫了片刻,目不斜视的越过来人。 来人不陌生,是奚鹃女士。 她在陵园门口拿着花束转身,抬眸的瞬间,怔在面前的舒岁安就进入了她的视线。 似乎也没想到,顿了片刻之后,迈步扯住了要走的女儿。 冬季的寒风刺骨寒凉,就像一股穿堂风一样,身心都浸着凉意。 舒岁安从起初的失神到回神后的冷漠,她只用了不到五秒的时间。 两人面对面站着,舒岁安把奚鹃扯住自己的手抽离。 奚鹃一手拿着花,抓不住舒岁安,只能开口打破尴尬:“好久不见,安安。” 她穿了一套碧水蓝中式褂,裙摆到脚踝长度,风吹过时,裙摆还会轻轻飘动,配得上一句:岁月从不苛待美人。 怀里抱着一束白菊,往昔披散的黑色的长发用一支不菲的流苏银簪别着,唇畔涂了一层嫣红的唇泥,配上嘴角弯出浅浅的笑意,一颦一笑皆向千姿百态。 “我与你并没有相熟到互相寒暄吧。” 舒岁安听见那声安安,黑眸深处起了一丝波澜,但那轻微的波动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原样。她的声音很清淡,没有什么起伏,但无形中透出了一种疏离感。 奚鹃捧着花的那双手紧了紧,那不想被人察觉到的情绪褪去的很快,她抬头的时候,脸颊上依旧是温婉的笑容,“你忙吗?如果不忙的话,陪我去坐坐好不好。” 陵园外,有一家连锁的咖啡饮品店。 她的眼神带着期待,只是舒岁安没有看向她,而是盯着她手上的花。 “肖夫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您与我父之间已经情缘两清,莫要再前来叨扰他的清静了。” 奚鹃脸上的笑意淡去了,谈不上冷淡,只是不再是和颜悦色。 她刚刚想进去陵园时,门口守门的人说要登记,她提笔便被拦住了,亲属栏上她填妻子也不是,如今她已嫁作他人之妇了。 “岁安,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舒岁安听后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您莫不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说无情无爱的不是你吗?说要割舍往昔的也是你,如今又来此闹这么一出,您嫁入肖家有人庇护是全身而退,我舒家风雨飘摇被唾沫星子淹没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如今风波平息,你又一而再再而三生事,你想怎?” 绵延的嘲讽此时此刻与寒风一起灌入奚鹃的耳畔,舒岁安把这些时日的燥怒全数发泄出来,对着始作俑者发泄出来。 奚鹃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捂着胸口,袖子朝下翻,露出了一条条红印横陈在她那纤白的手臂,新旧叠加,有些还隐隐渗着血丝。 舒岁安不露痕迹后退了半步,精致的五官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目光转瞬选择漠视。 因果报应,是她自己选的。 “真要这么狠吗?” “阴魂不散这个词蛮适合您的,肖夫人。” 这番话自不是舒岁安口中说出的,肖晨捧着一束白百合在奚鹃背后出现。 他绕开了奚鹃站定在舒岁安身旁,他拧起手机在她面前摇了摇:“刚刚帮您通知了人来接送,不用客气,新的一年自是要继续“孝敬”长辈。” 削薄的唇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奚鹃听了肖晨这一番话,深吸了一口气,把袖子撸了下来,转身便走了。 走慢一步,肖洺晖的那一手鞭法可是开玩笑的。 “你先去点好喝的,取取暖,等我一会儿下来买单。” 他抬手理了理舒岁安被风吹乱的长发,看着那抹倩丽的身影安全过了马路后,才收回视线捧着鲜花迈上台阶。 舒岁安选了一个靠玻璃的位置,店里还有书架,她随手选了一本。 选好后,落座咖啡便好了,她微笑的接过服务生手中两杯热拿铁后道谢。 店里有一只布偶猫窝在收银台上打瞌睡的,除此以外就只有一个服务生,这样偏僻的地方,客人很少。 等了不过二十分钟,推门的时候上头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响。 舒岁安没有抬头,因为她知道是肖晨。 上一次坐在饮品店的时候,是送别。 舒岁安把饮品推过去给他,天气太凉,此时热的拿铁也有些放凉了,肖晨并未嫌弃,接过便饮了一口。 “你也是来祭奠亲人?” 她合上了书本,说实话她看不下去晦涩难懂的中翻的外国读物,刚刚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肖晨慵懒的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指捏着咖啡杯壁,黑眸半磕,长长的睫毛垂落,让旁人窥探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正面回答舒岁安的问题,而是说:“假期有什么做?” 舒岁安抿了一口咖啡,托着脑袋,懒懒的吐出两个字:“睡觉。” 肖晨低声嗤笑,挑了挑眉,对舒岁安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也是,眼前的女孩疲倦之意布满脸颊,眼窝深陷进去,比起几个月前的她,消瘦了不少。 舒岁安目光看着咖啡表面的气泡,用勺子一个个戳破:“你知道她的事?” 肖晨放下手里的咖啡,也随舒岁安的眼神,朝向外头看去。 她在看刚刚与奚鹃对话的地方。 “一个长期寻花问柳的人,怎么就此为了一个人收心。新鲜劲过去了,自然恢复如初,以前还会看在我母亲母家的份上,夜不归宿。”他顿了顿,视线与舒岁安对上。 “现任无家世无背景对他并无助益,空有一副好皮囊。因着一时兴起娶了回家,时日久了,便会生厌,生厌就不会珍惜,慢慢的就会弃若敝履,轻则训斥,重则动辄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如果舒岁安没有记错的话,肖晨每次都会毫无保留的展露出最真实的想法。 因为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眼里都是寒意。 想必他的母亲之前也深受其害,她不自觉想起之前肖晨给的那叠资料,避开了他的视线。 那肖大宅子里的深浅,并不是她能轻易伸手进去的。 舒家倒台,最大获益者不外乎是肖洺晖,之所以可以明目张胆,除去他名下的势力,还有他拿捏住舒父的命脉——奚鹃。 “我放不下,你放得下?”舒岁安把勺子搁在桌上,起身便走了。 刺耳的拖椅声还惊扰了那只布偶,吓得他乱窜下地不知所踪。 舒岁安没有与他道别,自行走了,两人心知肚明的不欢而散。 ...... 肖晨独留一人在店里,坐了好半晌,紧紧盯着舒岁安匆匆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车流。 他不自觉想起刚刚舒父墓碑上的模样。 他方才没有回答舒岁安的问题,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因为,他是来看望舒父的。 昨夜凌晨,他亦没有入睡,回到酒店后他拿到一份文件。 当时临走前,他托人查的,如今有了眉目。 那份文件是机密内档,是枪支销毁的名单确认书。 内容是枪支淘汰下来是由于平日里训练过多磨损严重,需要更换新的,旧的需要淘汰销毁。 而下面的签名赫然是自己父亲的大名。 他命人查过,这批武器的编号并未到磨损期,而且这批枪当时花了大价钱专门定制,按照最高的规格制定。 舒父的尸检报告他也看了又看,弹孔恰好和淘汰下来的枪支吻合....... 太多巧合了。 房内散落一地文件,他不敢再往下细想,怕自己的猜想一步步得到验证,他该如何自处,该如何面对舒岁安。 愧得一夜不眠,压得他喘不过气,以至于新年第一天前来祭拜。 他之所以说出那番刺耳的话,并不是故意要气舒岁安。 若能是她能亲自动手复仇,他愿意成为她手中那把利刃....... “对不起。” 这句话,他刚刚在山上说过一次了。 只是这三个字无足轻重。 ...... 舒岁安回到家后,一股脑的冲上自己房间,用棉被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此时此刻,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想继续胡思乱想。 但刚刚肖晨那番话,却一直在脑海里浮现,在耳畔里重复。 她一下子坐起身,掀开被褥,搬出座椅,攀爬到柜子上,拿出那份文件。 是关于肖洺晖多年来,在外头寻花问柳的桃色图片,以及所有的行贿记录。 详细到时间、地点、人物。 她把所有的东西摊开在桌上,双手用力反复的搓脸颊,而后定在额头撑着。 肖晨把这些东西交给她时,她还以为他想帮自己母亲讨回公道。 如今细想,若是讨回公道,肖母打官司的时候已经让肖洺晖大出血一番了,让他吐出自己名下半数家产不止,还索取到不少的赔偿,严格意义上,肖母亦不用自己出手,她自己便能惩处到肖洺晖这个恶人自食苦果。 所以,肖晨到底想让她干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外头的门铃适时响起。 舒岁安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只看见门外站着一名邮递员。 她蹙眉疑惑,自己并没有买什么东西,但也赶紧下了楼,开门接过邮递单据。 是一份同城速递,她看到邮寄人后,眉头蹙得更深了。 邮寄人:肖晨。 她在单据上头签了字,送走了邮递员后,拆开。 只是入目的内容太过悚然,她被吓得立即松开了手,文件散落一地。 里面,是舒父死亡报告,以及配图。 第41章 回忆篇:天各一方,替我快乐 西郊别墅的地下室里 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血腥味道,角落里铁链锁着一个人。 看守人不忍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的人,然后恭敬的退到一旁站着。 肖洺晖脱下制服外套,慢条斯理地挽起衬衣的袖子,末了,抽出腰间的皮带。 皮带似是泄愤似的,鞭笞在那人背上,只是角落的人依旧一声不吭,他气恼的抬脚,黑色的皮鞋碾压在匍匐在地的人脸上。 他停在肖晨面前,俯身蹲下,手指捏着他的下巴,逼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后者睁开了眼睛。 缓缓的嗓音充斥的阴森:“你就这样孝敬老子的?” 男人的力道大到肖晨几乎以为自己的骨头要被捏碎,他甩头把肖洺晖制衡他下巴的手甩开。 脏乱的头发不知道是被汗渍还是血渍浸染混着粘在苍白的脸上,身上青紫的痕迹随处可见。 此时的他,四肢皆被墙上锁链紧箍 肖晨踉跄的爬起,拖着沉重的锁链缓步的走到肖洺晖面前,唇角扯出荒凉的冷笑:“一报还一报,你能做出这样的事,还怕被人捅破?” 从接到那份文件开始,便注定他的生命轨迹就已经偏离了。 他朝玻璃外看到那些面孔,故意把话说得难听,支走舒岁安,看着她安全上车离去后,出门便被拦住了。 他冷静的拨通电话,在手机在被人打落在地碎裂前,成功拨通了叶君尧的手机。 一时不察,后脑勺被来人狠狠的敲击,额头上有血流出,人站不稳倒地,陷入了无尽的昏迷。 醒来时,便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肖洺晖似乎听到了笑话一般,失控的大笑从喉咙里溢出:“报应吗?阻我的人都该死,这里面也包括你,亲爱的儿子。” 肖晨望着黑暗里那双蛰伏的眸子,闭上了眼睛:“父亲,我等着。” 肖洺晖浑浊的眸仁渐渐凝聚暗涌,一脚踢向肖晨的膝盖,任凭他摔在地板上。 回应他只有地下室的门响亮的闭合。 肖洺晖出门后,接过看守人递来的手帕,沾血的手帕扔到地板上,面庞没有一丝波澜,嗓音淡漠如水:“看住,不死就行。” 看守人连忙躬身,恭敬的应着。 那条带血的帕子,就在他脚下,他不敢抬头,久久挪不开视线。 ...... 舒岁安自那天起,便没有联系过肖晨。 两人之间,又回到了原点。 只是舒岁安心里像是有一只困兽,折磨得让她日日不得安眠,梦里心里都是那份文件。 这天清晨不到六点,她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拨通了肖晨的电话。 电话那头一直都是忙音,无人接听。 她披上披肩,手执着灯盏,手拂过文件上的配图, 似有感触般抬头。 叶君尧与叶老站定她面前,还有一位她意想不到的来客。 是易衔辞。 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颜,配上一身制服,的确很难让人忘怀。 “这些东西,是谁给你的?” 黝黑的眼眸拿起桌上其中一份文件细看,平静得像是陈潭古井,就仿佛在讨论今天要吃什么一样。 平淡、冷静、疏离。 “肖家子。” 舒岁安不直言肖晨,是因为捉摸不透他是否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但此刻三人无一人回应她,叶老与易衔辞脸色皆凝重。 文件虽是复印件,但上面的签字与签章不可能作假无疑。 “请问您有事情吗?” 舒岁安低声问道,眸子里盯着易衔辞的脸。 “肖晨出事了。” 叶君尧的话把她的视线勾了回来。 舒岁安不解。 明明,他不久前才和自己在咖啡厅聊天。 只是,不欢而散罢了。 易衔辞幽深的黑眸冷冷的,沉静无澜:“带上东西,去肖宅。” 舒岁安侧眸朝院外看去,此时舒家院落被守卫重重包围。 她拧着眉,看向桌上那份死亡报告。 紧紧握起了拳,随即被叶君尧牵起安抚。 ....... 一众人到肖家时,肖洺晖已经在院落恭候多时了。 他命人沏好了一壶上等的碧螺春,在院落中慢慢饮着。 配上肖家别墅设计,可谓是令人咋舌的豪奢。 “各位怎么今日有空,前来寒舍,不通知一声,显得我招待不周。” 肖洺晖亲自给四人分别倒上一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他身旁仆从很有眼色的端起茶盏递予。 茶汤清澈,模糊间,还能看见倒影的模样。 “我要找肖晨,他在哪里?” 舒岁安故意伸手碰倒面前的茶盏,茶汤泄出了一点。 她低低垂眸,忍着恶心。 半分都不想与他虚与委蛇,直入主题。本不是什么亲故,如今隔着血海深仇,更不会给他半分情面。 只是,她抬眸时却是一副怯生生的娇柔的模样,似是被肖洺晖吓到似的,此时看,她十足十像极了奚娟。 “我那儿子不是随他母亲远走了么,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怎么,小舒找他作甚?” 肖洺晖摆手,让捧茶汤的人退下。直直对上舒岁安的眸子,不知为何又越过了,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易衔辞:“怎的,还挪动你屈尊降贵做主?” “为什么?” 只见肖洺晖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茶盏抛落在地上,身旁伺候的人都纷纷跪地。 外头的护卫听见碎裂声,纷纷前来,团团围住四人。 叶老挡在易衔辞面前,看着这一圈圈护卫,眸子清冷:“在私宅豢养私兵?” “欸,怎么能这样说,充其量只是看家罢了。” 肖洺晖起身拨开挡在他前面的护卫,背过手穿过人群站在舒岁安面前。 女孩眸子此刻含着七分怯懦三分清冷,犹如一汪初晨的湖水,沉静无澜中又少了点英气,让人看了就想毁掉。 有时候,有些东西长得太像了,就会让人无比生厌。 他厌恶那双与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让他肮脏无处遁形,让他总是觉得自己满身污秽。 正要伸手触碰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尚未触及。 叶君尧把舒岁安扯到自己身后,挡住了肖洺晖赤裸的视线。 “我们做个交易吧。”肖洺晖看着如幼兽般躲在叶君尧身后的女孩,“你把东西给我,我把肖晨还给你,怎么样?” 笑容鬼魅,就像地狱恶鬼般,沾上便脱离不得。 肖洺晖侧着头,视线凝着舒岁安。 “不可能。”易衔辞开口打断。 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依旧是沉静如水的疏离,只是微沉的嗓音缓和了几分:“残害手足,豢养私兵,法不容情。” 易衔辞挥手,他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也团团围了上来,与肖家的护卫面对面抗衡。 “这笔交易,你觉得如何。” 肖洺晖并没有理会易衔辞,人一直定定的看着舒岁安,似是要把她看穿,看透。 他只要舒岁安的回答。 舒岁安颤颤巍巍的松开叶君尧牵着自己的手,低头越过护卫,沉静地走到肖洺晖跟前。 抬头与他对视,无视他像猎物般打趣的眼神,控制着自己发抖的身子。 “成交,只要你放了肖晨,东西归你。” ...... 赶到西郊别墅时,易衔辞的手下把看守的人按倒在地上。 叶君尧一脚,踢开了地下室的锁。 全部人被入目的情景震惊,叶君尧立即转身搂住舒岁安,伸手把她的眼睛挡住。 此时的肖家公子像一只犬一样,四肢被紧箍,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打烂,整个人血肉模糊,皮开肉绽躺在污水里。 地上的污水都被血浸染,地下室空气闭塞,满室都是飘荡着浓郁的血腥味道。 舒岁安拨开叶君尧的手,跌跌撞撞的看着倒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肖晨。 满室血污,地上还有前几日鞭笞他的皮带,表面的皮质已经被污水泡烂了。 她胃里翻涌着恶心,脸色苍白,眼睛闭上,又努力睁开,好一会儿她才镇静下来,朝肖晨走去。 她跪地捧起肖晨的脸,拂开他脸上的脏污。 肖晨此刻没有前几日那副与她斗嘴的面孔,血色全无,嘴唇干裂,人就像睡着了一样。 舒岁安轻搂着他的肩,深吸一口气,他身上半分温度都没有。 指尖颤抖的探去他的鼻尖,还有微弱的气息尚存。 舒岁安搂紧了他,头枕在肖晨的肩头,眼泪和他身上的血水交融。 放声的哭了出来,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涣散模糊。 她听不清后面围上来的人嘴里说什么,嘈杂的声音便回荡在耳边。 好像,好像,是在说,救人...... ...... 天空像是被泼了墨,风雨欲来。 抢救室门口的红灯已经亮了许久。 人送到医院时,只是阵仗大得吓人,不仅有叶老亲自把人交到院长手里,后头还跟着西南的话事人浸着暗色。 门口的灯灭了,三五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朝二人鞠躬:“血止住了,要留院观察,伤得这么重,伤口上还有残留的粪水、辣椒水......” 听到这里,舒岁安的神情已经涣散,听不下去了,起身到一旁的过道干呕了起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一阵一阵的抽疼。 虎毒尚且不食子,肖洺晖这是疯了不成。 抢救室里的助理医师推着病床出来,躺在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安静的躺着,气息孱弱。 舒岁安迈开沉重的双腿,推开过道大门,跌跌撞撞的紧跟着医生到icu病房门口。 医生伸手拦住了他们:“抱歉,不能进。” 她垂在身侧手因为紧张而无意识的收紧,瘦削的身体穿着薄薄的竖条纹病号服,额头靠在玻璃上。 如果不是肖晨身侧的氧气瓶沽出的气泡声,她会以为...... 天空适时鸣起一道雷,穿过玻璃照在肖晨脸上 父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 ...... 早上六点。 舒岁安在洗手间开着水龙头一阵,伸手捧起一抔扑在自己脸上。 刘海被水打湿,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不经意想起昨日肖洺晖对峙,还有想起肖晨身上的伤,现时一阵后怕。 去往肖宅之时,叶家祖孙同乘一辆,她与易衔辞同乘一辆。 车上,二人达成协议,配合演一出戏。 文件还是那份文件,只是真的已经在易衔辞手上,而舒岁安交出去那一份,是他伪造的。 自己在肖洺晖心中本就是一只纯良的幼兽。 年纪尚小,无父无母,家中无人,好难捏。 只要自己稍稍示弱,便会让他误以为自己臣服在他脚下,这是常居上位的人浅薄的猜忌。 他不知道的是,有时候一无所有的恨反扑会让人猝不及防。 早在葬礼之时,舒岁安就与易衔辞达成协议,那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无形之中让她确信父亲的死另有蹊跷。 肖晨以为她是棋子,那么她本分的出演好棋子角色。 舒母出轨她亦早已隐隐有了猜测。 是偶尔收到没有署名书信时,会痴痴地反复阅读,捧在心间低低轻笑。 是时常收到没有署名花束时,会轻嗅花朵散发出来的香气,把它插在房里细心呵护。 是参加宴会之时,二人互相拥着各自的舞伴,彼此间背着伴侣眉目传情,在聚光灯暗下后,那偷偷一吻。 是各自伴侣不在之时,在各处翻云覆雨,客厅、书房、洗手间,乃至主卧的榻上。 ...... 有一晚半夜乍醒,起床到楼下斟水时,无意窥听到舒母在舒家后门与人窃窃私语,询问事情进度,她当时迷迷糊糊的以为是母亲与家中佣人交待事情。 父亲出事前,她与母亲去佛堂敬神,她随寺中人去取灯油时,路遇禅房,只见刚刚还在前堂跪在蒲团上的母亲,此刻在寺中后门菩提树下与人拥吻。 葬礼的泪,究竟是痛心疾首,还是喜极而泣,她不得而知。 舒岁安看着那日母亲的泪,她无动于衷。 所以她一个人,只她一个人替父亲扶灵就够了。 是她,把后堂伺候的人全数遣走,为了让自己的母亲与肖洺晖有时间见面,诉衷情。 是她,还特地让仆人把肖晨引去后堂,让他亲眼见到自己父亲与人苟合。 是她,故意放慢脚步,只为引诱肖晨上钩,让他前来拦截自己,告知自己家中丑事。 是她,让他觉得,自己亏欠,让他把东西交出来,交到自己手里。 也是她,午夜梦回之时,时常梦到父亲音容,不断的说着抱歉。 所以,夜不能寐是应该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肖洺晖丧心病狂至此,连亲子都能中伤至此。 还有,她没想过要害肖晨,是她低估了人性的丑恶。 洗手间内,传来了低低的抽泣。 ...... icu病房里,只留着一盏小小的壁灯,榻上的人眼睫轻颤,努力的撑开自己的眼。 睁开、闭上,反反复复好几次。 陈洇湄人从淮北赶了过来,在外看着此时在榻上死气沉沉的儿子。 看着隔壁嘀嘀声,还在运营的心电仪器,她手扶着玻璃。 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还是活着的。 舒岁安接过叶君尧的厚披肩披在肩头,走过去,站在陈洇湄身旁。 房内还是和昨日一样,毫无声息,只是消毒水又刺鼻了些。 “以后不要再见了。” 陈洇湄淡淡开口,视线不离玻璃里的人儿。 “好。” 舒岁安张了张嘴,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吐出一个字。 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那双潮湿的眼睛,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脏会抽疼。 ...... 她在前台留下了纸条,托值班的护士若是icu的人醒来,就交给他。 新年快乐,阿晨。 这次是真的,新的一年,一定要快乐。 不要再背负那些罪恶了,那不是你应该偿还了,也不应该由你偿还。 我知道,你一直在痛苦挣扎,很想替他弥补一二,但是阿晨,人不能总活在父辈的阴霾,那些罪恶也不该父债子还。 我们正年少,年少的我们不应被这些牵绊。 所以,由我开始,就由我结束吧。 愿你此去一帆风顺,岁岁年年无忧无愁。 ....... 办理出院手续以后,舒岁安一直安安静静的随叶君尧上车离去。 “送我去易家吧。” 她轻轻的开口,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 叶君尧闭了闭眼,伸手掰过她的身子,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神色:“你想干什么?” 女孩拨开他的手,轻描淡写的看着他:“舒家已经不安全了,唯有易家才可以庇护我。” “你可以去我家。” “叶老之前申请了调令,相信不过数日,你也要准备启程回淮安了。” 她,知道了。 叶君尧幽邃的眸仁凝聚暗涌,松开了舒岁安的。 ...... 1月上旬,有一件事轰动了西南。 舒家遗孤,成了易家的养女。 说是易衔辞为抚慰手下遗孤,为此破例收养。 因着舒家继后无人,故此舒岁安保留原姓,另设户籍,监护人是易衔辞。 人人都传易衔辞宠她,甚至让外姓人进易家祠堂祭拜。 听说,气得远在淮安的发妻周婉凝连拨十余个电话来询问,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应是易衔辞用什么借口给糊弄了过去。 只有舒岁安知道,收养她等于收了父亲背后的西南旧部。 此后,他可以与肖洺晖抗衡,不再畏手畏脚。 当事人舒岁安在易家有自己的小院子,院子里的陈设,易衔辞专门遣人布置得和舒家差不多,只是她从未在院子里久留,假的就是假的。 她清醒的认知,自己不是易家人,哪怕是易衔辞自知欠她,欠她父亲的,私下里对她宛若亲女一样想要靠近,她亦会保持距离,只因这些亏欠的爱,本身就掺杂着复杂的情愫。 易衔辞安排的仆从,她也一个不留,推脱说用不惯。 易家人对她毕恭毕敬,也不曾有难听的话传入她耳朵。 这样挺好的,相安无事的活着,总比假以辞色来得要好。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下去,挺好的。 这段时日,她知道肖晨醒了,他的母亲便动用了人脉,专门派了专机把他接走。 他走时,舒岁安偷偷的去往机场,隔远悄悄的瞧过一眼。 人躺着消瘦了不少,但看起来好多了,这样她便心安。 叶君尧会抽空前来看她,只觉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还是喜欢捧着画本靠在堂下的躺椅上,沏了一壶茶配上一碟甜糕,自娱自乐。 但又觉她变了许多,偶尔看向他的眸子,越发的疏离淡漠。 有时候让叶君尧觉得,他不如一个陌生人。 好歹,她会和颜悦色的对来人报以一抹浅笑。 第42章 回忆篇:因果报应 年关将至,院里的佣人忙上忙下的布置府里。 宅邸本是只有两位主子,底下的人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的铺张的。 平日里易衔辞忙于公务,鲜少在家中用饭,回来也是休息,天刚刚擦亮又启程外出公干。 故此,宅子里头也只有舒岁安一位主子要伺候。 但舒岁安这位主子呢?说古怪也不为奇,说省事也行。 她也不讲究什么规矩,先不说不用特地伺候她,她也免了下人们的行礼的规矩,即使有冲撞,也不会计较过多。 一日三餐也不用特别操心,她自个院里头也有小厨房,稍稍弄点吃食裹腹便可,也是极好说话的主儿。 这位主子言语不多,远没有西南其他家的大小姐那般明艳,性格也是清淡不张扬,也不似其他人家的千金那般地习惯对人颐指气使,所以家里头的佣人对此心里便多了些恭敬。 听闻是易衔辞拗不过周婉凝的央求,派了人将母子俩接来西南共度新春。 年下西南看着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早就波诡云谲,因着年下,才稍稍按捺住事端。 此时远离西南才是上上之策,而周婉凝作为主母理应有主母风范,但淮安上等人家的风言风语不绝。 舒岁安在外名声本就不好,传去那淮安之后更衍生多个版本。那个些贵妇小姐茶余饭后总抓着周婉凝,让她小心长年在外的丈夫在外面养小情人。 毕竟贵圈里多的是这种事,认契女儿,干妹妹的,背地里早就背着正妻偷腥,加之易衔辞虽门第不高,的的确确长了副招人的面相,引得周婉凝在淮安胡思乱想,惴惴不安,特地求了周老爷子松口,拿易洵之作为借口,拿了文书便一路快马加鞭启程,说是要一家三口一起过个年。 老爷子应着女儿,专门遣人来给易衔辞捎了口信儿,道清楚缘由。易衔辞本就尊周老爷子,又是岳父又是长辈,也就应了。 府里头张灯结彩的,整个易宅都挂满了红灯笼,本就冷清的庭院,一下子喜气了起来。 夜里,远远就瞧见周婉凝母子在前堂的身影,后头大包小包的行头,一捧捧的往院子里堆。 仅仅只是过个年,那搬来的行李像是要在西南长住似的,堆满了一整个院子。 舒岁安没有上前凑热闹,她自知身份尴尬,易衔辞虽在人前认了她做女儿,但却是越过了周婉凝这个做母亲的。远在淮安的妻子是最后才得知自己莫名在外头多了个女儿,换作是谁也是难以接受的,更何况是骄傲了半世的周家千金。 况且,自己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假女儿,前去只能添乱。故此,她院里头提早熄了明灯,只留一盏明黄的灯盏,与前堂两相比较,确实是冷清了点。 年下,正是团圆的时刻,家家户户都在共享天伦。 行头都搬进来后,主母第一次前来西南过年,府邸开心且热闹,有眼色的下人在宅子门外头鸣了一条大炮仗,所有人都赶去前堂去看了。 周婉凝一开心,乐呵的就给那鸣鞭的下人打赏了不菲的赏银。 真是大城市来的贵妇,出手叫一个阔绰,能抵在西南一年的打工钱。 “舒姐儿,有人托我给您带了点东西。” 舒岁安侧头看着后面提着灯笼的佣人前来寻,房内灯光明明灭灭,掩了她落寞的眸子。 她搁下手头的话本子,轻扶起佣人,接过了她手头上的东西。 她轻轻掀开篮子,里头是叶君尧托人送来了一品斋的桃酥。 一品斋的糕点平日里也一份难求,逢年过节更是人满为患。 而叶君尧能送来满满一篮子,可见非同一般。常人恐是要花了不少心思,但他是叶家人,这一篮子自是不在话下,会有人亲自给他奉上。 这里头的东西,原是往昔她的父亲最喜的一口酥。每逢新春,奚鹃才会破例让家里头的下人提前一个月去店里头订制,平日里是没有的,这酥饼高糖高油多食伤身,父亲尿糖稍高,平日里是严加看管的,只因过节才会稍稍放纵些。 但这次饼子里头,还另外在底下搁着一封信。她眼尖看到后轻轻搂住盖子,收拾好神情,微微抬眸勾起一抹微笑看向来人。 “有劳了。”舒岁安拎起其中一小摞递给了来送东西的佣人。 佣人受宠若惊的接过,恭恭敬敬的退下。 “客气,若无事,姑娘早些安寝吧。” 舒岁安目送佣人退下,收起笑容,从容起身透着门缝看着人走远后,门落了锁,转身把篮子里头的信取出来。 ...... 清早,舒岁安听着院里头的晨钟响起,慢慢的睁开眼睛。 披了件袄子,缩着身子搓了下手,下榻推开窗子,朝下看去,只见佣人们匆匆忙忙的端着各色菜肴往前堂走去。 她看了会子,房门适时传来了笃笃的敲响。 舒岁安此时还未来得及洗漱,只能快速的理了理凌乱的长发,用帕子轻掩着口角,方才去开门。 来人是她没见过的生面孔,看着年岁也有些大。愣神三秒,她心中了然,应是周婉凝身旁随行来西南伺候的人了。 “还请姑娘速速收拾自己,夫人有请。” 老佣人传完话便走了,舒岁安稍稍打量了下她,面上暂时看不出什么,她浅浅的应了一声是,送走了来人。 打开衣橱,新春将至。她着实不好再着太过于素色的衣裳,再者第一次见名义上的养母,也不能过于随意,对着镜子摆弄了好几套衣服。 易衔辞命人给她置办了好些行头,都是昂贵的料子按着她的身量做的,一年四季都做好的,款式新颖多样,就算是365天换着穿,都是穿不完。 但她一直放着也没穿过,今日倒也合适。 舒岁安在里头挑了一套浅紫色交短袄织金配马面裙,今个还花了心思把头发盘了起来,耳鬓上别了一枚同色的珠花坠在耳后,那流苏珠花走起来还会轻微晃动,看了就知道别致大方。 赶往前堂时,易头衔一家三口早已在里头久候。 隔着珠帘,侧厅桌上佣人们还在忙着布菜,厅堂里只有餐具触碰的叮当响。 舒岁安朝座在高堂上的二人轻轻的鞠了一礼,但迟迟未有人开口说请起身,她也不敢自个做主抬头。 往日里易衔辞从不拘着她,且这段时日她也在自己院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以为是不用这般规矩,想来只是因为女主人不在,也没设这么多条条框框。 所幸从前她在家时也是学过礼仪,奚娟专门请了礼仪老师前来家中授课。只是在舒家,她的父亲从未要求她正式行礼,为此逢年过节也免了这些俗礼。用舒父的话来说,在家里头不必拘束自己,随心即可。 闻说周婉凝是个注重传统的人,现在舒岁安也见识到了。 今早见到的老佣人,端着两盏茶递给了她,她缓缓抬头双手接过。先是递给了首位的易衔辞,易衔辞不含糊的接过了,随意的接过后轻抿了一口,说了声免礼。 来到周婉凝跟前,舒岁安嘴角勾笑微微欠身,双手恭敬的奉茶。 礼仪姿态做足,挑不出一丝毛病。 只是主座上的人迟迟不接茶盏,舒岁安也不敢动,手举在半空都有些颤。 “这就是岁安吧,年岁看着还小,今年何许?” 舒岁安低头咬唇轻掩痛苦,茶盏的杯壁薄,茶水滚烫是刚刚沏好的,手臂酸痛之余,指尖处隐隐传来刺痛。 “过了年,不久就十五了。” 周婉凝轻笑了声,换了个姿势靠在座上,伸手慵懒地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起来回话吧。” 舒岁安稍稍舒了一口气,手放下时指尖贴着裙子摩挲了一下:“谢谢婉姨。” 她转身时看了下易洵之的方向,人肯定是矜贵无比的,只不过他的视线落在手边的茶盏,并未与她有任何互动。 她低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此时易衔辞轻咳了一声,打破尴尬,他缓缓起身:“不早了,用膳吧” 佣人们布好菜肴退到一旁,桌上的早膳琳琅满目,种类繁多,放在寻常人家够吃好几日了。 舒岁安见上座二位长辈起筷,她也拾起筷子,但只挑自己跟前的糕食,慢慢的食着。 易衔辞见状,抬手喊来身旁伺候的人给舒岁安夹其他吃食。 舒岁安立即起身朝易衔辞欠身致谢,让周婉凝有些许不满,自个亲生儿子也没这种待遇,倒是便宜旁人生的。 只是舒岁安确确实实瘦的可怜,易衔辞既已收养了她,自是不能亏待于她,一顿饭下来遣人给她布菜好几次,舒岁安也礼仪周到,谢了好几次。 她倒是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让原先不满的周婉凝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毕竟,一个外人可以和他们同桌吃饭,已是恩赐了。 舒岁安全程下来食不滋味,坐立不安,汤勺把粥舀得都有些米水分离了。实话实说,她这段时日在自己院子里自在惯了,没这么多规矩。 周婉凝用公筷捻起一块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块放进易衔辞盘中,眉眼间皆是温柔:“洵之过了年,年岁也渐长,我看着言家小女很是不错,等他们到了年纪,事儿也定下来了吧。” 易衔辞不发一言,搁下木筷拿起汤勺舀了一口粥,朝易洵之那头睨了眼。 只见易洵之也轻轻蹙眉抬头,对于此事也深感不耐。 虽他一直跟着周婉凝养在淮安,但也年少老练,其父风范在他身上隐隐乍现。 此时也表现出不悦,应是对周婉凝的看法也颇有微词。 “再说吧,孩子年纪还小。” 他淡淡开口,驳了周婉凝。 对易洵之一直都是放养状态,平时一年也不见好几次,通话也少之又少,但他不想为此束缚儿女的人生大事,不想他走自己的老路。 周婉凝感受到易衔辞那事不关己的冷漠,自讨没趣的接过佣人递来的手帕,擦拭了嘴巴后把手帕扔到桌上。 本就是娇养在深闺的花朵,平日里也是要风得风,哪里受过这等子气。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不久后舒岁安也起身行礼走了。 餐桌上只剩下相顾无言的父子,易衔辞抬手让人把东西撤了。 ...... 舒岁安回屋后披了件厚袄子,顺道自个备了一个汤婆子捂着。 西南此时越来越冷,听宅中的老佣人说,用不了几天西南估计有一场大雪。 她从匣子里头取出昨夜叶君尧的信,揣在怀里,悄摸从后门里出去。 外头,叶家的车驾早就在那里候着。 叶君尧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竹林下,风姿卓越,很难不让人侧目。 “岁安,新春大吉。”他从外套里里取出一个红包。 上面是叶老的毫素,写着恭贺新春。 舒岁安后退了半步,摆手并未接过:“还未到,不能收。” 现今才年二十八,离新春还有好几日。 最后,为避人耳目,僵持不下,舒岁安还是手里。 只掂了掂,就知道里头内馅料极厚。 上车后,舒岁安从怀里掏出信件递还给叶君尧。 “上次在陵园外遇见过她,看着还似往常,现如今,一月不到,肖家便宣称她得了疯病,把她扔进医院?” 舒岁安拧眉攥着手里的汤婆子,不解的看着叶君尧。 “人现在在医院,爷爷私下命人看好了,她在医院并未受到苛待。” 舒岁安并未开口回应任何,眼神游离在窗外。 窗景随着车速,在不断的飞驰,一路无言。 ...... 到达医院十一楼,刚踏出电梯,二人便停下了脚步。 精神科外有栅栏锁着,遥遥望去,安静的长廊外游荡着一个女人。 平日里,打理得亮泽的长发此刻已经剪至齐肩,外头罩着一件宽松轻薄的病号服,脚上穿着医院的棉拖鞋,只是有一只脚赤着,应是棉拖鞋被她弄得不知所踪,脚踝因着寒气,冻的都发青隐隐发紫了。 医院的空调常年开着,走廊里开着窗子通风,舒岁安手里的汤婆子已经不这么热了,她不忍的拢了拢外头的毛绒袄子。 她站近栅栏,认真的看了看那个不修边幅,瘦得脱了相的女人。 才发现那个女人,是奚鹃。 叶君尧隔着探视的栅栏,停了下来,薄唇轻启:“她今天怎么样。” 身旁的医生,是叶老的学生,他被特意安排专门照顾奚鹃。 “能吃能睡,就是精神不大好,送来的时候人先送去急诊止血,被打得有点神志不清,当时吓得急诊科值班的护士连忙喊人来帮忙协助。” 医生递过了奚鹃的检查报告,报告上写着多处轻微骨折,外损居多,这几天养着倒是好了很多,人也看起来有了些血色。 长廊上的奚鹃驻足朝三人方向看了会,突然跑向栅栏,手不断隔着栅栏在半空不断挥舞,声音有些颤抖:“安安,别生气好不好,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 舒岁安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女人,眼里流露的是不解、惊恐,脚像是被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奚鹃没有平日里温柔优雅的模样,她那人人艳羡,清丽的脸庞上还有一条狰狞的伤疤,从嘴角一直延伸至耳后。 里头的坐班护士,两个人拉着她,但奚鹃死死的扣着栏杆柱不放。 “家吗?你不是舍去了吗......” 舒岁安轻声开口,转身没有看向奚鹃。 奚鹃听到舒岁安的回答,似乎猛然从自己的世界里猛然惊醒,手上的动作也慢慢不再挣扎,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缩回贴在栅栏上的手。 只见她低着头往后退,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紧张的绞在一起,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 她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 身旁的医生朝里头值班的护士抬了抬下巴,让她们把奚鹃带回房中。 舒岁安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一丝空气都进不去,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能治好吗?” 她看着奚鹃不断扭头看向自己扯唇笑的滑稽模样,扭头看向医生。 “我们会尽力。” 医生不能违背职业道德,但也不能伤了患者家属的心。 “有劳了。”叶君尧牵过舒岁安的手,二人往楼下走去。 医院门外,舒岁安用力挣开叶君尧的手,人顿时无力的撑在花坛沿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 “肖洺晖与她都已经半只脚迈进棺材,还大张旗鼓的宣称以爱之名娶她,本是想娶了她,可以得到你父亲身后的部下归顺于他。谁知你父亲临终前已经早早的把私章印记都给了易衔辞,你的母亲自然也失去利用价值,可以为了外人背叛至亲至爱,那么她的信用基本为无,而一个没有价值的花瓶,你觉得她能善终吗?” 叶君尧躬身蹲下,扶着舒岁安的肩头用力,强迫她抬头直视自己。 “不能善终吗?好人也未见得可以善终……”舒岁安轻笑了一声,语气里都是悲凉。 天空中此时飘落下一片又一片晶莹的雪花。 今天之后,整个西南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像纯白无瑕不染尘埃那般,封尘住那些不堪。 “谢谢你。” “即便最后不得善终,那也是她的选择,因果报应,应该的。” 舒岁安临走前对叶君尧说的话,下车时叶君尧眼见雪下的有点大,把伞塞到她手里,但她把油纸伞收起又把它还给了叶君尧,转身迈进了易家。 叶君尧捧着伞,任由雪落到他肩头。 他站在院外目送那早已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第43章 回忆篇:寄人篱下 年三十 在西南,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有不断有接连烟火闪烁在半空中闪烁,深沉的天幕都被映成通透。 今日,易衔辞难得在府邸中歇息,没有外出公干。 府中来访的客却变多了,往日易衔辞都不允外头有人前来叨扰,一是不喜把公务带回主宅商讨,一码归一码;二是不喜自己的私人地方被外头的人点评论足。 只是西南掌舵人难得把淮安的妻小都接来西南过年,加上他刚刚还认了舒岁安作为养女,这号近几个月以来头号的八卦圈的主角儿。 人呢,最主要是来给周婉凝这个易家主母庆贺的,这位淮安来的贵妇何等雍容华贵。人人都想来瞧一瞧易衔辞的妻子是何等人物,次要才是要来看看舒岁安是个什么样的主儿,得易家亲睐奉为座上宾不止,还入了里头被当作亲闺女养着。 但很显然,周婉凝是不会给舒岁安出这个风头的,她本就不喜这个外来人,还想让她带着这个外来人见客,更是不可能的。 舒岁安也乐得其见,清晨照例请安后,便称了假,说自己身子不适,不宜见客,既给足了周婉凝面子,又给自己退路。 两全其美。 易洵之侧眸看着身旁称病的“妹妹”,心里有些许羡慕,毕竟他提不起心思去迎客。 清早不到七点,就被母亲喊起来去梳妆,像个提线木偶,试了一套又一套衣裳,最后还是易洵之表示不耐后才勉勉强强的挑了其中一套装扮上。 人座在前堂还未来得及用早,就开始扯一抹笑立在周婉凝身旁当她标榜的自身的挂件。 为什么只能充当挂件呢? 周婉凝身上那套苏绣旗袍还是她在淮安遣人提前专门订造的,赶工三个月,几十个绣娘一起绣的,而那么些珠宝首饰一套下来可以买下西南好几幢大宅子了,更别提她围着那条墨色大氅,千金难换一条。 易衔辞不喜应酬,早早就躲进阁楼的书房,眼不见为净。 而周婉凝最喜这些门面功夫,她请不动丈夫,她还折腾不动儿子吗? 故此,易洵之便充当起周婉凝的挂件,他也算是贵公子,长相清秀、家世显赫,祖父更是淮安的一把手。 因此,来客都会带自个的孩子来,自个攀不上易家门楣,也会命孩子去和易洵之攀谈,想要通过孩子与这位淮安来的贵公子扯上一点关系。 前堂热火朝天,二楼书房里的易衔辞一如既往的处理事务。 舒岁安捻起裙裾跨过门槛,轻敲了两下门。 易衔辞未曾抬头,清冷的说了声进。 舒岁安缓步进去,她瞧了一下,桌案上放着前些时日自己给他的文件。 上面涂涂画画,有不少笔墨痕迹。 “叔叔。”她把茶盏放在离文件稍远一些的地方。 易衔辞此时才发现来人是舒岁安,适才停了笔,把眼镜摘了下来揉了揉眼角:“岁安怎地是你。” 舒岁安捧茶盘,退到桌案前,黯了黯,沉默片刻:“昨日我回了趟舒家,收拾了一下父亲生前的遗物,有一幅字画是父亲留下的,当时他特地收起本是想赠予您,说是您一直喜欢,他专门寻的。只是突遭变故又逢事发多变,才一直搁那儿忘了,今个给您带过来了,望您笑纳。” 她抬了抬手,外头的佣人捧着一卷画卷双手递上。 易衔辞揉眉间的手停顿了不到一秒钟,起身大步接过画卷,擦的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地板上,微沉的嗓音缓和了几分:“辛苦你了,还特地记挂。” 如今的舒家,早已分崩离析。 在父亲过世后,很多东西都在暗地里悄然变化着,那些人就想着瓜分了舒家的东西。 她为保全父亲生前弥留的财产,只能委托律师尽力去办,但交予易衔辞这幅字画,她着实眼拙,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亦不是近几年的名家大作。 她实在想不明白高高在上,看惯稀世珍宝的易衔辞,这幅画有什么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此画唯有一点可以看,便是画上的美人娇艳无比,眼角下还有一颗痣显得她娇柔中又夹杂着一丝妩媚,俨然一副仙女模样。 画中并无提及主人公是谁,题词也没有,但舒岁安知道此女身份不简单,因此只交代了应该交代的,其余并未提及。 父亲生前提到过,她只能遵从,毕竟那是父亲曾经亲口的诺言,她也要替他实现。 “没有事,岁安就告退了。” “今夜一同守岁吧,多出来走动,别窝在院子里,人病恹恹的。” 舒岁安牵唇一笑,没有回答,伸手随后替他倚上房门。 ......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后,前堂里堆满了各色贺礼,周婉凝红光满面的吩咐管家把礼物列个单子,过几日易家摆上席面答谢今日前来的人。 易洵之寻了一个理由,早早的回去自己的院落休息,此刻人也精神了许多,他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乐此不疲的社交,而且还人不见倦意的指挥今晚守岁的东西。 舒岁安下午回房后,换了一套暗色防明制的对襟新中式套裙,比起之前那套衣服,这套更显她的清冷。 瞧着外头入夜后,又开始落雪了,思来想去后,外头罩了一件带兜帽的斗篷。 她的院落在宅中最深处,她自个选的,安静且隐蔽,身旁无特指伺候的人,看着时间自个挑着一盏灯来前院。 女孩虽然带着兜帽看不见脸,挑着灯笼穿过长廊,但经过身边的佣人皆恭敬地唤一声:“舒姐儿”。 院里头,也唯有她穿得这般素寡。因着新年,连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比她穿的明艳。 才堪堪到厅堂外,便听到里面说笑声。 听声音知是谁,她把灯盏递给守门的佣人,放下了兜帽,拍了拍身上的雪,神色平静地入了。 寻望,目光看向里头的人儿,周婉凝正蹲身在易洵之身旁,脸容带笑的正在说开心话。 家庭和睦,温馨至极。 看到舒岁安,周婉凝的笑僵了那么一瞬,仿似有所意外,可随即恢复如常,没有理会道:“洵之这幅字不错。” 入目映入是一片彤彤红色,易家向来的门联都是专人打理的,往年都是请西南当地的大家亲提,在守岁前贴上。 今年周婉凝做主让易洵之题字,易洵之跟着周老爷子习得一手好字,只是不及自己的侄儿周应淮。 舒岁安并不识得周应淮是何人,但周婉凝话里话外都在称赞的人,必定是人中龙凤。 提及周应淮,易洵之举着手机给周婉凝看,舒岁安对不识得的人兴致缺缺落座在窗边的梨花凳上,靠在窗沿边赏雪。 站在易洵之身边的周婉凝闻言目光瞟向手机新闻版面,那上面有着大大的标题,还配了一幅光线不高的照片。 “说什么?” 易洵之与舒岁安差不多年纪,周应淮年岁稍长些,比他们大7岁,但年少有为,听闻已经准备提前修满学分,申请出国研学。 新闻的图片,是那位矜贵的主人公拒绝了一位当众表白的名媛千金,照片上的男人白衬衫上还隐约看到红酒污渍以及脸颊旁的红唇印。 周婉凝脸上的嘲讽之意不掩,轻斥道:“还真是什么人都想攀上来。” 他可不是这淮安市随随便便的一位富商,已经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名头,不单单家族显赫这么简单,这位公子哥动动手指头,淮安都要震三震的存在。 她磨墨的手稍稍停了下来,扭头高傲的看向窗边静坐的女孩:“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攀的门楣,够不着硬要攀附,就别怪之后摔得有多惨了,你说对吧,岁安。” 被点名的舒岁安正在捧着热茶饮着,听完此话被稍稍呛到,连忙掏出袖中的帕子擦拭,而后起身鞠了一礼:“婉姨说得极是。” 她哪里听不出周婉凝拿话刺自己,明嘲暗讽,说自己借着手段攀上易家,但寄人篱下,总要低头,确实因着恩情才被迎进门。 若是可以,她宁愿舍弃荣华,换父亲回来...... 此时,阶梯传来了脚步声,易衔辞端着一顶茶下来。 周婉凝立马换了神色,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空茶碗递给佣人,挽着易衔辞的手臂把他拉去桌案前看易洵之题的春联。 上联:春尺高梧栖彩凤 下联:万川汇海起蛟龙 字的的确确是不错的,笔锋流畅,体态端正,一看就练过。 但字里头的立意太过于惹眼,易衔辞接过佣人沏来的新茶落座身旁的椅上,神色淡淡的开口:“再题。” 周婉凝不解,一扫方才的骄矜:“为何?洵之这幅字任谁看都挑不出错处。” “你说。”易衔辞悠悠的搁下茶盏后,抬手指了指自己儿子的方向。 易洵之还等着父亲夸他的字,春联都是讲究彩头,这副彩头足够好了,好到他自认为无可挑剔了,一时间也犯难。 堂内无声,易洵之双手抱拳躬身。 “岁安,你怎么看?” 舒岁安原本就座在角落,一直刻意把自己置身事外,她舔了舔唇绞着手,半晌:“岁安不善笔墨,只能粗笨的表达自己的拙见。字的意头本身很好,若是出自他人口中更好。” 意思浅显,自夸是自满,但若是出自他人口中那便不是自显,有时候太过于自满张扬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易衔辞这等身份的人,更是要藏拙。 易衔辞晓得她随了舒父,闲暇时喜欢弄墨绘画,说得上是肖其父三分,不善是自谦了,比不上名家,在社交圈子里也是可以充充场面的。 “懂了吗。”易衔辞招手让舒岁安上前来,与易洵之并排站立。 易洵之这才想起其中关跷,转头认真打量身旁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小姑娘。 他还真的小看了这个便宜妹妹了,原以为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像其他贵女那般只会撒撒娇,扮扮娇柔。 “父亲,洵之知晓了。” 话落,他重新回到桌案前提笔重写一副,只是此次落笔他没有一开始般只想着用华丽的辞藻堆积,从容的写下一幅与寻常人家一样,讲究好意头,平淡的对联。 周婉凝没有说其他,只是娇媚的轻哼了一声,端起易洵之重写的对联,好是好,只是没有第一幅意头这么好。 但还是遣了管家,叫人快些在外头挂上,不然误了吉时。 易衔辞难得笑了笑,转头看向了舒岁安。 “岁安,你也写一个?” 情天唇角牵起淡淡笑意:“叔叔,既然洵之哥哥已经写好,就不必我献丑了。” 易衔辞拿过剩下的那一方烫着金纹的正方红纸,另取了一支上好的紫檀狼毫递给舒岁安。 女孩不好推脱,接过了狼毫笔蘸墨,微微俯下身子,握笔姿势标准,落笔运腕力度自如,思索了片刻,缓缓写下一个字后,把笔搁在笔架上。 就简简单单一个“福”字。 她对易家暂时生不出什么情,写不出对易家什么华丽的寄寓,千言万语归为一个“福”。 其余人没有见过她那一手隽秀端凝的楷书,易衔辞却看过,当时舒父还在世时,私下闲聊总会夸赞女儿可以耐下性子陪他习字。 如今看来,所述不假。 这个福字笔劲秀美飘逸,在烫着金纹的正方红纸上落笔的位置大小皆宜。 易衔辞甚是满意,遣人把这个福字镶起来挂在书房。 周婉凝脸都气成一阵红一阵白,舒岁安见状忙不迭的欠身:“叔叔,岁安的字能入您的眼是三生有幸了,现如今外头的对联是洵之哥哥亲题,内宅置有这幅字,若是能给易家添福添彩,内外同贺,一荣俱荣,想必岁安也算是不辜负您的期望。” 一番话下来,滴水不漏,全了周婉凝脸面,保了自己在易家的生存方寸。 晨钟敲响,到了零点,外头适时烧起鞭炮,周婉凝忙着安排下人们去筹备年饭,她才稍稍松了口气,易洵之看了她一眼,偷偷轻笑了一声。 还真是个鬼机灵。 佣人们把提前烧好的烤乳猪放在前厅院子放着,易衔辞周婉凝两人一同切下一块猪肉,配上其他菜食合着亲尝了一口,而后命管家给院里头其他人分食杀猪饭。 杀猪饭不仅仅只有肉,还有其他的菜肴,满满一桌菜肴,是本地特色。 院里头的佣人们忙活了一整天,就等着这么一顿,这是主家的恩赏,在西南,有头有脸的主家都会设分食杀猪饭,意为共同庆祝新春。 周婉凝与易洵之是淮安人,吃不惯,堂里头另设了南方的酒席,此刻四人落座在席上,易衔辞今夜开心,还特地命人备了一壶好酒,小酌一杯。 身旁的易洵之给周婉凝夹了一块剔好骨刺鲜嫩的鱼肉,周婉凝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舒岁安看着面前温馨的一家三口,捻起汤勺,喂了一口芝麻汤圆,馅从白皮流出,她想起了父亲。 往年这个时候在舒家,父亲在守岁的时候会给自己包汤圆,但自己喜欢的是花生口味,故而父亲一直迁就自己。 其实,父亲自己喜欢的是芝麻口味。 面前的汤圆她一颗不剩的入口,她替父亲亲尝了他喜欢的东西。 席面上,易洵之见舒岁安一直默不作声的自顾自用餐,敬酒时她随恭敬,礼仪也做得十足十,但是他看得出,女孩眼里的落寞。 饭席散的时候,他命管家给她备了花生糊,是她喜欢的,为此他专门问了平日接触过舒岁安伺候的人。 新春总是闹腾腾的,外头的烟火烧个没停,舒岁安也知道这股子年味没到正月十五是停不下来的。 人虽睡下了,但烟花轰鸣声不断,稍稍有了睡意又被赶跑了。 她披了件毛绒斗篷,窗子开了一条缝,冷风钻入她抖了抖,靠在贵妃椅上仰头看着夜空如昼的绚丽。 笃笃笃...... 夜已深,她原以为是风太大,起身去把门掩实时,看见来人,她惊讶的开了门。 “请问有什么事吗?” 易洵之单手拎起食盒挡在她面前:“见你今晚饭食用得不甚好,屋里头小厨房做了甜食,给你送一份。” 舒岁安侧过身子,让他进门了,毕竟外头太冷了,干晾着易洵之也不好。 易洵之把食盒搁在茶几上,她房内布置普通简单,因着夜起,只留一盏明黄的暗灯,避免刺目伤眼。 “谢谢你了。”舒岁安掀开食盒,是拿汤盅装的花生糊还有一盘酪乳酥。 “今夜谢谢你解围。” 易洵之手指不经意间敲着桌案,屋里的灯光太暗,舒岁安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听得出少年的音调,不是为难之意。 “小事,同一屋檐下日后还需你多多关照。” 舒岁安把桌案上的杯盏放起,一套行云流水的煮茶功夫,沏好了一壶。 易洵之挑了挑眉接过女孩递来的茶盏,饮了一口,身子也暖了些许:“你也知道我母亲平生都被捧着,平日里为难你,还请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她娇养惯了,一时间拗不过来。她不是气你记在易家名下,她只是....只是......” 此番话,易洵之说出口自己也不信,更别提舒岁安了。 舒岁安拿着汤勺的手顿了顿,浅笑的松了口气:“婉姨这样我也理解,也不会放心上的。” 她想起什么似的,拢了下斗篷起身,从柜上取下前几日叶君尧特地送来的酥饼,作为回礼。 易洵之常在淮安,没有吃过西南的特色,故此也不推搡收下了。 有来有回,本就是人情往来。 话到这里,目的也达到了,两人也没有相熟到可以促膝长谈。 易洵之起身让舒岁安别送,好好用餐食,食盒就让外头的佣人得空时拿回。 餐食是好的,心意也是好的,只是那番话听完后食欲全无。 “哎,罢了罢了......” 舒岁安舀起放下几次后,终是把东西放回食盒里,置在了门口,明日便会有人来收。 她把窗沿拉下,掩了帘子。 黑暗里,枕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亮起。 院里头,有佣人提着灯笼来报,说有贵客来访。 第44章 回忆篇:贵客来访 舒岁安沉浸在烟火轰鸣的余韵中,稍稍愣了愣神,才动身朝榻上的方向摸黑探去。 取了手机后,只看见上头有一个未接来电,还未来得及解锁,就闻见外头,有光亮。 她速速把手机揣进兜里,起身点了火折子,明了一盏灯。 是前院一名佣人轻唤来报,说是有贵宾来访。 舒岁安回身披了件外裳,身子抵着门,只开了一条缝:“谁?” “姑娘,是陈家人。” 舒岁安又轻轻把门合上,眼角眉梢上染上一丝疑惑。 陈家人? 是肖晨母亲的外家...... 外头候着的佣人见她久久未有回应,只好再轻唤了一声。 舒岁安这才醒神过来,回了一句知道了。 ...... 宽阔的院子外头,刚刚停有一辆黑色奔驰。 估摸着今日是新春,来访的贵宾络绎不绝。 在西南,年三十,守岁鸣了鞭炮后,一整宿都可以上门拜年讨要压岁钱。 易家夫妇今日忙碌了一整天,二人休整好后刚要歇下。 又听佣人回禀外头来了贵客,便让佣人先下楼迎客。 舒岁安怕周婉凝怪罪,翻了下衣橱,随意套了件带绒的棉装,那头瀑布般的长发,仅用一支木制素簪绾起一簇,整个人淡静如海,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般。 半夜虽停了雪,佣人们忙前忙后并未来得及扫去积雪,院子里头银装素裹的,若是单单赏雪,景致定是极佳,但此时却是接到传唤,不得不动身前去。 舒岁安拎起裙摆伸脚探了探,雪至脚踝,举步维艰。 原本她出门时,还在犹豫要不要捧着汤婆子,现如今她一手揪起裙裾,一手平衡身形,她很庆幸自己的懒怠没有去取汤婆子。 在雪里头人异常笨重,只能稍稍缓步前行,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兔子,在雪里蹦跳。 外头伺候的老佣人隔远便瞧见,立马动身拾起门边的纸伞撑开,站在廊下候着。 嘴上还一边念叨着我的祖宗哦,一边赶紧赶慢的将她扶稳,扶手时还被舒岁安冰到,还心疼的替她搓了搓手。 就深怕一个怠慢,家主怪罪下来,自己这月利银子吃不消。 “都到了?”她扭头问老佣人,只见她拧了拧头,放缓了声回了句不曾。 稍稍掀起隔头帘,略略的扫了眼,只瞧见来的贵宾人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舒岁安不敢轻慢易家的贵客,待身子没这么寒时,吩咐老佣再前去阁楼催催易家夫妇,自个先进去迎客。 她进门时,家中的佣人们正端着刚沏的上好的龙井以及甜甜的牛乳茶供客挑选,还专门挑了各色福果端来给贵客们“捞银”。 这是南方的习俗,是周婉凝特地吩咐的,按着淮安的习俗去置办的迎宾礼。 家里头贵客来访之时,在果盘上置满各式福果,里头多为好意头的果子或是糖果,供宾客挑选自己喜欢的福果,接过后要回敬一句好意头的恭贺主家。 既是送礼,也是回礼。 进门前,舒岁安速速地解下身上沾雪的披风交由佣人保管。 她舔了舔唇,深吸一口气,垂眸缓步进,微微欠身后扫了一圈,未见易洵之。 舒岁安自个做足了礼仪的行头,并未敢再随意抬头打量,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后凑了句讨喜的恭贺。 “恭贺诸位新春大吉,怠慢了,还请各位稍等片刻。” 她那天衣无缝的礼是真的无可挑剔,漂亮话加上规矩礼,正想全身而退只是寻个角落的座位落座时,来人喊住了她。 “你便是那舒家小女?” 舒岁安霎时停住了脚步,只敢堪堪抬眸瞧了一眼主座上的矍铄的老人家,轻恩了一声。 “爷爷,您别吓着她了,阿晨说她像个小兔子,今日看果不其然。” 接话的是一位女孩,听声便知,年岁不大。 她站定在舒岁安跟前,亲切的挽起她的手,那精致的小脸还挂着一抹娇俏。 女孩身着一身月白塔夫绸长裙,缎发微卷垂胸,活像一道艳丽的招魂幡,耳坠再配上一颗圆润光滑的珍珠,一瞧便知是家中极为受宠的大户人家小姐,不管是眼里身段都尽显娇媚。 只是,这模样似曾相识,舒岁安一时间没想起在哪里见过。 “今日冒昧前来,便是带着我家芳荞来跟你道谢,免她之错,前些时日,一直被老爷子拘在家中不得走动,这才趁着新春上门来道谢。” 女孩亲热的牵起舒岁安的手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眼睛提溜提溜着在那边坐着不愿起身过来的陈芳荞。 舒岁安适才想起,原来是陈芳荞家中的姊妹,怪不得如此眼熟。 远处的陈芳荞磨蹭的起身,不情不愿的被女孩拉过,看着舒岁安那张小脸,她就来气。 凭什么她舒岁安轻而易举就能得肖晨的青睐。 舒岁安偷偷瞧了眼陈芳荞那倔强的面孔,并没有接过话茬,反而把手抽出来,后退了半步:“本是同窗之谊,理应互相帮助。” 这番话说得进退得当,既不骄也不傲。 上头的老头子哈哈的笑了一声,捋了捋白胡:“还真肖其父几分。” 舒岁安听他提起父亲之时,眸子淡了几分,牵唇勉强的笑了笑,并未失礼。 只听见女孩啧了一声,扭头瞪了陈老爷子一眼,扭头温柔的再次执起舒岁安的手,轻拍了一下。 “我是芳荞的姊姊,你可以唤我芳桦阿姊。” 陈芳荞听了后,跺了跺脚,咬牙气鼓鼓的哼了一声,回到座位上一把抢过佣人手中的牛乳茶,一饮而尽。 只可惜家中的牛乳茶是热过的,应是冬季,上茶前佣人还专门给它煨热,供来宾取暖。 陈芳荞一时不察,舌尖被烫到,气恼的把奉茶的佣人薅过来训斥:“你想烫死我吗?” 奉茶的佣人连忙跪地道歉,只见那陈芳荞伸着舌头拿手在半空中不断扇。 舌尖细看,确实烫红了,还隐隐长了燎泡。 陈芳桦虽恼她在外头还不知礼数耍小姐脾气,但见妹妹被烫出一个大燎泡,也管不得这么多,一时间乱了分寸在原地干着急。 “去,给陈小姐沏一盏冰镇的莲子茶,再取一些祛热的霜片备好,待会陈小姐待会带走。” 舒岁安躬身拍了拍那名跪地的佣人的肩头,努了努嘴轻轻侧头让她先走离。 佣人很有眼色的起身朝她躬身,捧着茶盘退下。 她勾唇扶着陈芳荞的手让她先落座,别气恼。 陈芳荞一时挣不开她的手,嘴上的痛让她像是吃了哑巴亏一样,只是眼里不放过一丝一毫对她的敌意,狠狠的瞪着她。 两人放在一起一对比,舒岁安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从容,无论是方才进门的颔首行礼和对话,以及如今处事都恰到好处,她总是保持着得体的仪态不里不亢,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不怪肖晨偏袒,若是陈芳荞学得半分,也不至于陈芳桦如此操心这个妹妹。 佣人重新沏了一盏莲子茶,里头还特地放了冰糖和降火的枸杞。 方才进门时,无意瞧了眼,陈芳荞当时毫不犹豫的端起牛乳茶,舒岁安便知晓她平日口味,这个年岁的女孩儿总喜欢吃点甜食。 加之灼伤确实要冰镇缓解,便做主让人准备了降火的甜茶。 一方面是为了缓解,另一方面是给她降火。 小女孩总是要哄一下的,还是个自小就娇养的主儿,自是比寻常人更矜贵些。 闻声是下楼的踢踏声。 众人纷纷噤声,抬头,远远便听到易衔辞的声音:“久等了各位,招待不周,还望各位见谅——” 众人都起了身,虽被搅了眠,但依然周身气势沉稳。 舒岁安默默的退到角落候着,听到陈家家眷小辈们皆起身客气与他打招呼,只有陈老爷子并未站起,只座在上座微微颔首。 而那人对陈老爷子却很尊敬,道:“陈老。” 那低沉醇厚的声音比平日多了丝温和,陈老笑得慈祥, 在他眼中,易衔辞在西南名声地位极高却内敛而又谦卑,是优秀的典范。 夫妻二人向陈老欠身行礼后,陈老乐呵的赶忙让二人起身。 于是所有人落座,陈老坐主位是贵客的位置,易衔辞在次,落座之时,他眸光似随意往对面一扫,对面角落,正是舒岁安。 此刻易洵之才偷摸的悄悄坐在她身边,舒岁安把她手旁未曾饮过的茶饮子推到他跟前:“暖暖吧。” 对头本还在气鼓鼓的陈芳荞,在此刻见到舒岁安身旁易家少爷本人,顿时气不起来了。 身为陈家千金大小姐,她也见过多少名门贵公子了,但,相比起自家哥哥肖晨,无论从气势,长相,还是家世易洵之都更胜一筹。 席间,大人们相互间谈笑,易洵之接过热茶后,为着不拂舒岁安的情,淡淡的饮了一口。 饮太多浓茶,他怕等等回笼觉要泡汤了。 舒岁安捻起一枚绿茶酥,轻咬了一口便搁回去了,太甜腻了用茶都压不住的甜。 但她尚未来得及放回,陈芳荞突然到自己跟前,眼睛视线却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舒岁安寻着她的视线。 哦,是来找易洵之的,她很有眼色的起身,给她挪了位置。 “你就是易家子?” 话语未落,易洵之也起身跟着她,朝后头径直走向她身旁:“怎的走了呢?” 陈芳荞习惯了大小姐般发号施令,却被人无视,席间那么多人看着,她觉得脸有点挂不住,忍下,笑转向角落二人:“岁安,不介绍一下?” 因为前些日子的事,大家都知道自己与舒岁安水火不容,现如今她主动示好,表明自己够大度不计较。 舒岁安踌躇的瞄了一眼在摆弄红梅叶片的易洵之,只是简单地应了声:“恩,你可以唤他洵之。” 陈芳桦眼见妹妹那毫不遮掩的模样,朝易家夫妇说了声失陪,过来扯住陈芳荞衣角,语气明显已经严厉带着责备:“妹妹,尚未和周姨拜年呢。” 陈芳荞没有与自家姐姐对上眼神,还想继续攀谈,陈芳桦用力的掐了一下她的手臂,陈芳荞吃疼的嘶了一声。 “姐。” 陈芳荞眼瞧着自己当着舒岁安的面被训斥,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陈芳桦,声音也有点不稳。 顿时,堂中无人说话,纷纷侧目看向这头,只觉视线灼热集中,有点坐不住了。 舒岁安忙起身拉过易洵之的手,朝那头赔笑着:“说点体己,倒是说开心了,忘了分寸,我们会控制好声量的。” 陈芳桦眼见妹妹用力的把手抽出,只见陈芳荞撇了撇嘴,说了句要你多管闲事,便提着裙摆骤然跑出院外。 哎,有点过于随心了点。 易洵之朝外头候着的佣人轻抬下巴,外头的佣人很有眼色的赶紧跟上。 “别担心,有人跟着无事的。” 舒岁安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微不可察的缓缓的笑了一笑。 平日陈芳荞在家千娇万宠,说给金山银山都不为过,在家尚且关上门来,怎么闹都可以,但此时并不是在家。 这几十年来,陈芳桦极少对她如此严厉责备,更何妨是当众明目张胆的责备。 “小孩子脾性,你们别计较。” 只是,这气氛是不复之前了。 不到五分钟,外头的佣人前来回禀易洵之,只见他以突然有急事为由,转身先走离。 只留舒岁安一人与陈芳桦作伴。 ...... 前堂都只剩下大人们,堂内一直地暖熏着,她老昏昏欲睡,手撑着下巴挑弄着红梅花苞。 陈芳桦突然提议结伴出去外头院子逛逛,舒岁安点头应允。 披上披风,掀起门帘寒风贯入,此刻也没有倦意了。 闹了这么一出,困意散了好些,舒岁安稍稍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刚刚擦亮。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说实话舒岁安对易家并不熟识多少,她整日都在自己院子待着,这偌大的宅邸她搬进来以后也没好好认真逛过。 倒是陈芳桦比她更清楚这院子里头的龙路,跟着她七拐八绕的走到一处院落的小门。 顾着记路,出神的她未觉有意察觉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 待陈芳桦唤了一声:“啊晨。” 车窗降下来,后座上男子容颜沉俊,头上似是为避人耳目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 舒岁安蓦然抬头,两人视线撞上。 肖晨消瘦了不少,一身同色系的衣着低调出行,显得他愈发的萧条。 他从后座上下来,长腿绕过车前,顷刻来到舒岁安跟前一把牵起她手腕。 “回来做什么?” 她蹙眉,她丝毫不敢忘记对陈洇媚的承诺,挣脱着。 肖晨对她这反应一点都不恼,反而嘴角还染上一抹笑,语调是难得温然:“我伤口疼,你别乱动。” 他抓起舒岁安的手往自己身上探,舒岁安霎时间不敢乱动,立马移开了视线,但神色还是依旧紧张。 原本被寒风吹得的白皙的小脸,此刻鼻尖脸颊都微微泛着红。 面前握着她手腕的人,依旧如往昔般风姿卓然,看不出他之前被虐成重伤的样子,瞧着她倔强的模样,唇角的弧度愈发柔和:“就是想见见你,毕竟你和我说过,新年快乐,见了你,我便快乐。” 舒岁安对他这般无礼的言语,被气笑:“难道我是什么灵丹妙药?” 真当她是三岁孩子吗? “正经地,先上车,带你去个地方。”直接牵着她往车边,拉开后座的车门让她进去。 “欸,我还没有答应跟你......” 人被肖晨半哄半推塞进后座,肖晨把手撑着门顶俯身探进车内:“还是你想被其他人看见?” 舒岁安被他突然靠近的身形一时僵住,能够清楚嗅到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洗衣香不止,面前人那滚烫的热流还微微拂在她脸上。 她失了声音,动也不敢动,贴着车门安静的坐下,隔着玻璃看了眼一直默默在后头看戏陈芳桦。 恐怕自己早被陈芳桦下套了。 陈芳桦年岁比他们稍长些,应是平日里随陈老爷子与易家有走动,知道易宅的窍门,把她故意从堂内引出。 见舒岁安还在愣神,肖晨把门合上,他拉了下帽檐朝的陈芳桦正色:“谢了,姐。” 向来比同龄人沉稳冷峻的男孩,难得有一天开口向自己讨要一个人情,自己作为姐姐,自然却之不恭。 车行途中,舒岁安一双清澈的杏眸时刻警惕相隔半壁距离的肖晨,手紧紧攥住安全带,让自己逐渐平静下来。 肖晨察觉,人淡淡睨了她一眼,随即也扭头把视线挪到车窗外。 那双眼眸,从前看向他时,就像麋鹿般不设防,即使当初两人不熟识之时,也不曾这般万般戒备。 思及此处,看着路边不断倒退的景,他忽觉车内空气有点不够用,有点令人窒息。 透过玻璃,肖晨俊美的侧脸下颌紧绷,舒岁安伸手偷偷勾勒。 是有段时日没见了。 不知道车开了多久,也不知道舒岁安靠在车门竟会迷糊睡过去了。 待睁眼时,发现车子停在昏暗的停车场不知道多久了。 “醒了?带你去个地方。”肖晨瞧着仍旧迷糊的舒岁安,替她围上了兜帽。 待舒岁安醒神时,人已经被牵着下了车。 第45章 回忆篇:梅香引入怀 肖晨长腿朝前迈开,舒岁安任由他牵着,快步跟上。 远远瞧着,只堪堪见到她露出小巧的下颚。 门外有一名小厮上前恭敬招呼:“肖少。” 无需肖晨言语,那人立马敲响门环,里头立马起了锁,躬身请二人进去。 舒岁安认得这幢宅邸。 这幢私宅早些年是对外开发的一所梅园,里头所植的红梅,棵棵值万金,不说比例极好,枝上花苞也多,朵朵色泽均匀明艳定是平日里头精心呵护所置。 每逢寒冬腊月,开得那叫一个漂亮,但这也仅供显贵赏玩购置居多,久而久之入不敷出,便也关门大吉了,故而空置下来后被一匿名的买家拍下。只不过,直至交易都不曾见过真正的东家出现。 平日里头,宅邸常有人专门伺候这些红梅,因此,所植红梅还依旧亭亭玉立在院里头常开不败。 如今更是在时节,比起适才在易家易洵之把玩那棵,可谓是大乌见小乌。这儿成片成片的红梅,像一阵红浪映入眼帘,舒岁安不禁有些看迷了眼。 特别是雪后的红梅,那风骨铮铮的枝叶看了也心生欢喜。 估摸着门口小厮对肖晨那毕恭毕敬的态度,多半此幢私宅的主人家不言而喻了。 肖晨脱下棒球帽,今日他出门匆忙,是趁陈洇媚不注意,偷溜出来的,头发也没有特地打理,凌乱的发配上他此刻瘦削的面颊,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萧瑟中带着年少气。 往里头走去,有一座观景亭。 亭子外设了布帘御寒,里头也早已熏好热炉,石桌上煨了一壶热茶候着。 就像一早知道会有人来一样。 他就这么自然的把舒岁安拉进去按在布了坐垫的座椅上:“坐。” 亭子里烘了熏炉,自然无需穿外套。 肖晨随意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脱下黑色大衣,里头还是同色的卫衣以及冲锋裤,身材越发显得修长笔挺。 不怪其余人对他有滤镜,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校园青春少男。 他把大衣顺手递给了舒岁安,她也下意识接过,才反应过来不对。 抬头瞧了眼已经坐下烹茶的人儿,把衣服对折放在栏杆的靠椅上放着。 亭子里头茶香四溢,外头有仆人端来糕点,说是取园里头最鲜的红梅制的红梅酥,还专门请了外头的糕点师傅制成,糕状形似红梅,很是应景。 只是舒岁安无心赏梅,品梅香,与对面的人儿相比,她显得坐立难安。 “伤没齐全就乱跑,你母亲知道吗?” “西南有亲眷,现如今正值新春,母亲不会责怪于我,毕竟我是为承孝心专门回来一趟的。” 他挽起袖子,修长的指尖执起茶勺不紧不慢的舀起一勺茶汤倒进青色茶盏中,还用茶托端着,推到舒岁安跟前:“慢用。” 茶汤清澈,上头还刻意放了些许晒干的梅瓣干,清幽淡雅。 “你冒着危险回来,肖洺晖上次放你一马,弄你一身伤疤,这次若是被他发现,你是真的会死的,你知道吗?!” 舒岁安又把茶盏推了回去,迎着他的目光,只是肖晨还是一副淡然自若的神色,用茶勺轻搅茶汤,余光并未分给舒岁安半点。 她蹙着眉,瞪着他半晌,最终还是泄了气:“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肖晨给自己也舀了一盏,轻抿了一下才悠悠抬眸,只见那双眸子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清冷,还是夹杂着担忧之色。 他勾唇轻笑了一声,起身,亲自把茶盏捧到女孩跟前:“不气了?” “从未气过。”她缓了缓,再次开声。 “若是气,也应该是你气我,用如此卑劣的行径设计你,让你身受重伤。” 舒岁安指尖摸着盏壁,低头看着茶汤上漂浮的红梅花瓣。 他当初躺在地下室奄奄一息的时候,那满身伤疤鲜血与这满园红梅一样红。 “我答应过陈姨,不会再与你相见把你扯进泥潭,你又何必呢?” 肖晨语气低沉耐心:“以身入局,才会让人确信,我那父亲可精明着呢。” “若是以你性命作为担保,我宁可不报这个仇。” 素白的小脸上多了一抹动容的神色,不同以往的镇定自若,她是真的怕了。 恩怨之间,若是用无辜的人拉作垫背,她做不到。 是非分明,她还是懂的。 舒岁安嘴皮子拗不过他,推茶盏的手用了些力,茶盏从茶托上滑落,滚烫的茶汤溅出洒在他的手臂上。 反应过来的她,连忙从座上起身,执起他的手认真检查。 “……抱歉,是我冒犯了。” 舒岁安低垂的羽睫轻轻眨动,翻动着他有些被烫红的手臂,继而抬首看他:“你……没伤到吧?” 看他神色无虞的掏出帕子擦拭,应是无事。 肖晨此刻的目光只专注于她,手腕处被烫到都不理,那双握茶盏的手紧了紧,随后把茶盏拾起重新放在杯盏上重沏了一盏。 他一双深沉如渊的墨黑瞳眸望着她,仔细端凝审视了她片刻:“伤到了。” 舒岁安无措,错开了与他的视线,把帕子还予他。 肖晨不知为何,突然喉咙被掐住似的干涸无比。 性感的喉结滚动,他连喝三盏茶才堪堪止住,抬起指尖拭去嘴角的汤渍。 她真就如此抗拒他吗? 她是班里不曾和他刻意示好的女孩,他一度怀疑是舒岁安欲擒故纵想要突显自己与众不同,随后悄悄的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她是真的对自己毫无兴致,甚至到了一种可以随意漠视的境界。 为此,他还刻意的前去舒岁安平日里喜欢待的地方前去偶遇。 图书馆二楼的艺术奖赏借阅室,只是总是擦肩而过。 他会在她还书一刻,借阅她阅读过的书籍,若是她细心,叫管理人查阅,他们的名字总是紧挨着,一借一还总是前后脚。 竹苑饭堂二楼的小火锅,是舒岁安最喜欢去的窗口。 即场烫熟的饭菜加上口味清淡选择多,只是每次都要排队很长时间,他会排在她后面几个,学着她点那几样,一直都是老几样,吃也吃不厌。 中心湖的咖啡厅 咖啡口味不多且价格贵,胜在环境安静。她能点一杯最便宜的抹茶牛奶坐很久,只因图书馆自习室她抢不过,也不想和别人挤,带上耳机在这里自习午休也不失一件惬意。老板看她是常客还给她打折,其实是他动的手脚,她打折的那部分由他补上。 ...... 由一开始的好奇到之后的每一次接触后了解,他发现这个女生,不似旁人眼里的不爱说话,不喜合群,她只是一直在做自己。 咖啡厅草丛旁的野猫便是最好的证明,被她喂得毛色发亮,身形伟岸,每天都会准时缠着她让她喂食,她也会给他们梳毛,摊肚皮的时候还和小猫说心事。 后来,猫被他临走时收养了。 现如今在淮北家中,每天霸占他的床以及母亲心中的地位,简直是家中小霸王。 还有好多事,是舒岁安不知道的,譬如:一直一直的留意她,是他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事。 对于肖洺晖他本是无感的,生而不养,养而不爱,既没有尽人父之责,也没有尽人夫之爱。 但他当时有一瞬是感谢他那父亲做的糊涂事,甚至那一刻他遗忘掉这件事对于陈洇媚与他来说是无妄之灾。 因为,他终于有借口,正大光明的靠近那个女孩,尽管这个借口是如此的让人不适。 见识过她的美好,接触过她的美好。此刻,他受不了舒岁安刻意的保持距离,受不了她的疏远客气,受不了她把自己推向远远的...... 说实话,他被伤到了。 舒岁安抑着呼吸,挪开了目光:“今天就先......” “放手去做吧,岁安。” “上次,我用一身骨血还他恩情,此后,他不再是我的父亲了。” “年后我的户籍就会转去母亲名下,从此之后与他再无瓜葛。” “我说过,我可以当你手中的一把利刃,你可以尽情的利用我,是我心甘情愿。” 舒岁安低垂的羽睫轻轻眨动,没有回应,背过身子走了。 肖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摸索了一下帕子上的红梅花纹。 “去送送舒小姐。” 梅园里又安静了下来,就好似未曾有人踏足。 ...... 舒岁安本就没有穿多厚实,在家时急急忙忙的随便披了一套衣裳就前去迎客,此刻寒风灌入,好生刺骨。 她打着哆嗦沿原路返回,后头有仆从急切寻来的声响,嘴里轻声吆喝着留步。 舒岁安驻足在石子路的一旁,只见仆从手里有一枚绣着红梅的汤婆子递给舒岁安,说是主家的吩咐给她的。 另外还附赠了一篮子红梅酥,说这是替那陈芳荞赔礼,方才舒岁安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给她,人便窜进林子中去了。 掀开一条缝看,里头还特意放了一小株修剪过的红梅枝。 心意是好的,但是不是替别人赔礼道歉就不得而知了。 车子在门外候着,司机这才瞧清着方才与主家一同落车女孩的面容。 没有带兜帽,红扑扑的小脸应是走得急的缘故,淡色衣裳配上浓墨重彩的红梅林,有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他不敢过于放肆打量,待女孩上车后,司机目不斜视的把她安全的送回至易宅。 舒岁安让司机停在别处去,落车前道了谢,随后提着篮子慢悠的步行回到方才上车的地方。 陈家的车子太扎眼,她不想引人注目,故此让司机在远处放下自己。 就是还要走上一段上坡路才能回易家,看着蜿蜒陡峭的坡度,此刻她有点绝望。 怎么有钱人的宅邸都喜欢在山顶或是坡上选址。走得她是真的不寒了,只是人本就一夜未眠,累的有点喘。 不知是不是肖晨特地吩咐了陈芳桦在原地等她,远远便瞧见她在门前等着。 只是她身旁多了一位熟悉的身影正在与她慢聊,看两人是认识的,不似第一次见面。 叶君尧其实与陈芳桦并不是那么相熟,因着长辈关系吃过好几次饭,也仅仅止步于吃饭见面的关系,私下里没有联系过。 但他也不好拂了陈芳桦的脸,于是乎二人就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只是二人都有点子心虚,按照往日,肯定会察觉对方的异样。 一个骗舒岁安出去,一个想拐走舒岁安。 “芳桦姊姊,祝余哥哥。” 二人尴尬的话题终于被舒岁安打断,舒岁安含笑打着招呼,对上她眨巴的大眼睛,陈芳桦有些挂不住笑移开了眸子,施施然的往后退了半步。 所以,在叶君尧抬眸转身时,她立即伸手拍了拍脸,那讷讷的表情,是心虚的模样。 叶君尧垂下眼,神色微愣的看着舒岁安发上不小心弥留的红梅花瓣。 他认得出,全西南只有一个地方有这种艳色的红梅,裤袋兜里的手紧了紧。 “去哪里讨压岁钱了,手机找你也不回应?”他开口时,抬手不经意间把她头上的花瓣取下,放在掌心。 舒岁安自然的抬手摸了摸发髻,看着那瓣红梅随风飘走了,淡淡道:“还未来得及看,有事忙。” 事太多,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叶君尧也不是一个非要深究到底的性子,尽管他也知道舒岁安与那人并不是有特别的感情,他还是有些不愉。 往昔,唯他一人可以这般,让她费心思的。 舒岁安把那一篮子红梅酥递给陈芳桦:“姊姊,给你。” 陈芳桦接过后掀起一条逢来看了眼,刚刚复原的神色又有点挂不住了。 好家伙,梅园平时都不允外人进去里头,今儿个不仅进了,而且还给人送了一篮子特制的酥饼。 往常也不见他对自己如此大方体贴,讨一块都说红梅收成难得,给她的答复是制成食材浪费了花的风骨,今日这一摞饼子,别说风骨了,她只听到某人的傲骨在分崩离析的碎裂。 看着舒岁安面上甜甜的微笑,她却之不恭的收下了,这一口她确实也爱极了。 “还请阿姊帮个小忙,若是有人问起我去哪,麻烦您说我出门是随叶家君尧前去给老爷子恭贺新春,谢谢。” 她就知道,酥饼不是白收的,这忙也是顺水推舟,闲得很,便也应允了。 舒岁安遣院里头的佣人把乐呵的陈芳桦送回前厅,让叶君尧先在自己的院子稍等,自己换身衣服再随他出去。 她并未耽搁很久,一盏茶的功夫便也收拾妥帖下楼。 顺道,她把自己送给叶老的字帖递给叶君尧,让他替自己转交,是老爷子喜欢的。 为着送礼,外头的盒子舒岁安专门遣手工艺人用软玉专门定制的,外壳专门刻着镂花,即便在冬日里头,在手里握着也是温柔细腻的触感,不会生凉。 “我的呢?” “你的,我亲自用了白玉雕了一段时日,是枚挂坠,等过些时日成品到了,再给你送去吧。” 方才那些阴郁一扫而空,紧抿的薄唇随即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接过匣子细看。 “所以你着急找我,所为何事?” “奚女士,她说想见你。” 舒岁安脑海里浮现起上次见她的模样,原本腾干净的心又紧了紧。 第46章 回忆篇:歉疚晚矣 “什么时候叶家人来易宅都不走正门。” 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响声。 易洵之单手插着裤袋,欣长的身子靠在园拱门处,人看着虽面上含笑。 不过,弯出的弧度薄凉得比冰雪还要更胜几分,比起平日的乖张,此刻有了些许锋锐之感。 “哄好陈芳荞了?” 方才舒岁安背着门那边,并未看见来人。 只见易洵之连忙摆手,进了院子后拿起石桌上叶君尧未饮过杯盏把玩:“你不是给了捂嘴费了吗,还需要我?” 看似漫不经心,他眼底的眸色从未离开过舒岁安身上,似是要把她看穿。 比起他嘴角染上若隐若现的嘲弄,舒岁安面色依旧无恙,长睫毛微微扫下,左眼睑处那颗浅淡的泪痣衬得她疏淡。 她把易洵之手上的杯盏取下,给他斟了一盏。 茶水并不是什么热茶,普普通通的清茶。 “若是兄长有事想要问我便问,不必拐弯抹角。” 昨夜的示好只是初步试探,他演得好,舒岁安也配合着不露马脚。 今日他前脚刚出前院门,后脚舒岁安就跟着被陈家人带出去。 好巧不巧,外出的门恰好是平日里头无人路过的院子,只因着今年随母亲在西南过年,他被安排到此处院落。 隔得远,只隐隐约约的看见一名头戴着棒球帽陌生的男子把舒岁安带走了,而她也乖顺的任由其带走。 待陈芳桦悄悄走后,他尾随她至前院,只可惜回来的只有她一人,还扯谎说是把舒岁安送回去她自个院落,被她留住尽地主之谊,讨了口茶喝。 他当时站在母亲身旁,视线一直不离陈芳桦,此女还面不改色的,还挺会唱大戏的。 狡猾的陈家嫡长女。 “只是见了位老友,兄长也要过问吗?”舒岁安见他不接茶盏,悬在半空的茶盏被她放置在石桌上。 易洵之展眉微笑,起身慢慢的靠近她,嘴角的薄唇溢出一抹不可察的笑意:“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我的好妹妹,莫要做些傻事,影响到易家。” 舒岁安抬起清冷的眸子直视与她还差半寸距离的易洵之,只见他勾着指头亲昵般的刮了刮她的鼻尖。 “至于你做其他,与我无关。” 说完,便不带一丝犹豫的走了。 在外人看来,这个距离,这个动作是亲密无间,只有舒岁安看见他眸子里头丝毫不带任何情绪。 就像是一只獠起牙的狼,只要妄动一下便咬断她的脖颈。 “我们走吧。”舒岁安并未挽留易洵之,扯了扯叶君尧的衣袖。 她可不敢主动招惹易洵之,看似表面剑眉星目的温润少年,实则背地里暗藏锋芒。 走在前头的舒岁安不知道,背后的叶君尧神色冷峻的回头看向易家园里头。 ...... 车子停在舒家门前,庭院早已败落,院里头的杂草藤蔓因无人打理早已布满园子。 鲜花枯萎,杂草丛生。 如今早已不是蔷薇盛开的季节了。 舒岁安伸手拉开铁栅栏,吱呀的声音拖得很长很长,远远看向空落落的秋千架,上头也落满了尘埃。 她伸手推了推,秋千在半空轻晃,就好像从前那般。 好似没变,又好似变了。 “怎的把她接来此处?” 叶君尧安静地望着舒岁安欣长的身影,显得太寂寞了。 他不忍,伸手把晃动的秋千架扶稳:“她连不清醒的时候念叨的都是舒家园,如梦初醒之后自是更为向往过去。” “我看她是悔不当初罢了。” 后头,有一名护工推着一架轮椅朝二人走来,上面坐着的人儿差点让舒岁安认不出。 比起前些日子,虽说瘦骨嶙峋之余,还算看得过眼。 现如今却脸颊凹陷,白发丛生,原本就纤瘦的人儿如今身上的衣服都架不起来,仿佛风一吹便散了。 这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报应吧。 舒岁安面上虽不显,只是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紧张的绞在一起发了一层虚汗。 叶君尧朝护工摆了摆手,让她先下去。 “奚女士,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并未因此靠近奚鹃,在她靠近之时还后退了两步,脚踩枯叶咔吱的声响提醒着勿要再靠近。 轮椅上的人精神不济,努力的想要伸手转动轮椅,只可惜如今这副孱弱的身子不争气,连喘口气的功夫都难。 “我.....我......就是来看看,而且我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看的。” 声音有些沙哑颤抖,不敢抬头直视舒岁安。 她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比起上一次在医院探视的时候,要糟糕很多。 舒岁安五官依旧沉静如水的疏离:“你的病情不宜外出,应该要在医院静养,不能乱跑,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是舒岁安第二次问,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听说,听说你如今住进了易家,所以就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奚鹃抬起头急切的看向她,但又怕舒岁安生气,声音极小:“我只想知道你好不好,如今你父亲已经不在了,我.....你母亲亦不在身边,只身一人在龙潭虎穴,又有谁会保护你?” 说话的时候,她尝试着挪着轮椅往前靠近,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因为用力,尤为明显。 但感觉到女儿身上的冷意不减反增,布满青筋的手藏在宽大不合身的袖子中不断的颤抖着,而后机械般的收回,慢慢地退回到膝头。 舒岁安就只是这么静静的站着,也不给任何回应。 冷漠得让她胸腔里像是被灌了铅,一丝空气都进不得。 无比的窒息。 就像当初说的那样,桥归桥路归路。 舒岁安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仿佛想看透她。 原本清冷的眸仁渐渐凝聚暗涌,看向她的眼神愈发讳莫如深:“龙潭虎穴不也是人为造成的吗?” 奚鹃听完便低下头,回避着她的目光,摇着头,欲言又止。 这段时间,她虽疯疯癫癫,但也从护士口中得知一些事。 前段时间,肖家独子满身是血的进急救,而那舒家孤女也满身是血的被人抱着送了急诊。 所幸,只是过度惊吓,女孩身上的血不是她本人的。 能做这些的,在西南还能有谁? 而她只能蹲在冰冷的角落里,扶着墙捂着嘴巴偷偷的哭泣,她怕呜呜的声音溢出来,会被人抓回去严刑拷打。 在那个家,她生不如死。 她是疯了,但,是被逼的。 一开始是为了躲避肖洺晖日夜发泄无名怒火动辄打骂的行径,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想到躲离肖家便有一线生机。 每天不吃不喝,装聋作哑,痴傻发笑的后,被他无情的扔进医院里自生自灭试探,每天还要吃着关于精神类的药物,打着抑制情绪的针。 无论她前期把药吃了后去卫生间偷偷呕出来,还是夜里偷偷的用藏在兜里的簪子偷偷扎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都于事无补。 医院里下了死命令,要好好“关照”她,关于不听话吃药打针的病患,那自然在她饮用的水和饭食中也要动点手脚了。 以至于就算不疯,现如今也真疯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出口:“安安,不要以卵击石。” 舒岁安看不出来奚鹃是关心自己,还是想干什么,她想不通:“如今确实无父无母,无人保护,要为父亲复仇,就要先找靠山,现在我是易家的养女,也只是刚刚开始。” 她走近奚娟,慢慢地俯下身子,双手扶着轮椅把手,把奚娟蜷进怀里,逼迫她直视自己:“我要让某些人得到应得的代价。” 舒岁安全身上下都与奚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唯独一双眼与舒父如出一辙。 姣好的容貌配上这么一副眸子,让奚鹃屏住呼吸,瞳孔不自觉放大。 偪仄的空间,让她不经意想起一些往事。 在很多年以前,那个穿着制服满含期盼递出那一封情书男人的模样是怎样的。 她曾经,其实也是动心过的…… 舒岁安杏眸深处的那一抹狠厉的情绪转瞬即逝,她勾了勾唇角,紧握轮椅把手的手也松开了。 她退至叶君尧身旁,垂下眸子掩住方才的失态,此刻让人无法再窥探出半点蛛丝马迹。 叶君尧侧眸望了一眼,见舒岁安已无谈下去的打算,淡淡开口:“很晚了,送奚女士回医院,好好配合治疗。” 他伸手客套的拍了拍奚鹃的肩头,温和有礼,恰到好处。 只可惜二人是背对着舒岁安的,她没有看到,奚鹃微不可察的瑟缩了一下。 那是惊惧的下意识反应。 如今,对于自己而言,眼前的人只是一具病入膏肓的行尸走肉。看在舒岁安眼里他才没有下狠手,叶君尧把她交接到护工手里,临走时在她耳畔悄然的吐出几个字:“好好配合治疗,知道吗?” 目送司机把二人遣返,舒岁安并没有在舒家久留。 她恋恋不舍的朝背后看了眼,随即转身迈开冰凉僵硬的双腿离开。 她拿起手机,电联通知易家的司机前来接送。想回去歇息了,太累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应付了。 “我送你吧。”叶君尧从兜里掏出钥匙,在舒岁安眼前晃了晃。 舒岁安已经忘记,上一次他们这般亲密无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用,你那么忙,大年初一你回去陪叶爷爷吧。”舒岁安尽量表现出自己若无其事,轻轻笑着补充道:“她的事已经够麻烦你了,不想你再这么劳心劳力。”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确实不宜再有过多的牵扯。 叶老调离的申请一直被压着,但想离去的心是压不住的。 况且,二人的关系早已不似从前,如今二人还能这样说话,已经很难得了。彼此间都有难处,不是他们可以做出决定的。 易家的座驾到了,司机落车帮着打开车门。 他默默的转身离去,身体交错的时候,舒岁安最终还是扭头开了口:“新春快乐,祝余哥哥。” 这一瞬间,寸草不生的心得到了些许缓和。 他在对路站定,温和的点了点头:“同乐。” 舒适安隔着车窗读懂了他口型:“走吧,回易家。”然后拉下隔板,闭眼假寐。 看着车子驶向相悖的方向,他径直往叶宅走去,步子很小很慢,空荡的长街上只有自己。 凄凉、孤寂。 ...... 回到易家时,已过午后。 所幸来拜访的陈家人用过便餐后也走了,舒岁安悄悄的缓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这些大门大户的人家能这么有精力的一直应酬。 刚刚在车上已经差点睡着了,太困了。 只想两眼一闭,忘记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 到了院落,佣人们在她院外候着,说是见她不在,易洵之命人给她留了点吃食。 舒岁安接过,给她道了谢,拎起食盒便往二楼走去。 进了房,开了点窗子,点了盏安息香。 掀起食盒盖,里头是一碗蔬菜清粥以及一碟白糖松糕配了半个小煎堆。 舒岁安在西南没有吃过,拿起木筷尝了一口。 煎堆外皮酥脆,内里是炸得邦邦硬的花生米,很应节,但不是她所喜。 随便应付了几口,漱了口后换下脏衣便歇下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若不是外头的佣人照例敲响晨钟,她还可以继续睡。 翻身再次闭眼,脑海逐渐清明。 对,还要去前厅请安。她挣扎着揉了揉眼睛便起身了,她打算请安过后便回来继续补眠。 身子倦乏得很,她只想躲懒。 ...... 推开窗子,散一下房内的香气。 朝外头看去,院里头厚厚的积雪被扫清得一干二净,只留下薄薄的一层应一下景。 舒岁安速速的洗漱归整了一番后,随后看了看时间。 时间尚早,披上一件新的墨色斗篷,她顺手在置物架上取了一樽空坛子。 去岁的时候,她曾成功收集过一些,封坛之后埋土,待夏季再挖出开坛饮用,别有一番风味。 她打算去请安的路上,顺道收集一些干净的晨露孝敬周婉凝。 寄人篱下,也无能力赠予千金裘,只能赠予一些她力所能及的。 她聚精会神取着收集半坛子的清露后,掂量了一下,探头眯眼看了下瓶里头,差不多可以了,于是赶紧快步赶去前厅。 幸而掐着点到了,她在门外理了理乱掉的头发和衣摆,伸手掀开帘盖,只听见里头有笑声传出。 入门时,她偷偷抬头瞧了眼,见着周婉凝难得面色欢喜,把还未来得及饮的茶盏往身旁的桌上一放:“真的?”。 只见佣人微笑点头,周婉凝立马抬手让她扶起自己,满面红光,看似是有喜事傍身。 她今日身着暗红绸缎的旗袍,上头用金丝银线绣着几朵牡丹,配上她如今的神情。 除去雍容华贵外,多了丝欢脱,走起路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耳坠上的碧色耳环被带动得左右晃动。 很难想象,是什么喜事,让她失了分寸。 见周婉凝越过自己,眼角眉梢都没有分过一丝一毫给自己,径直走向二楼。 想必,今天的请安可以免了。 舒岁安把青樽坛子交由堂内的佣人,托她们替自己转达心意,顺道叮嘱了几句注意事宜,转身才看见姗姗来迟的易洵之站定在后头。 “洵之哥。”舒岁安像是没有芥蒂般乖觉的主动打招呼,。 易洵之方才进院里头就瞧见她把东西给了佣人,无视了她那假得要死的温和,好奇的随口问了句:“那是什么?” 舒岁安用的是一盏琉璃青坛,是往日她在舒家常用的一款,偶然在房中看见,看着大小适宜也就用了。 她不留痕迹地轻轻抽回被易洵之扯住的衣角,后退了半分:“给婉姨收集的清露,可用来泡茶,如今这个时节取的是院里头梅花的清露,待开坛,里头便会有一股清香的梅花。” 话语很轻,一切都像他所说的那样,要乖顺听话做好易家人。 “还挺会巴结的。” 他伸手揉了揉舒岁安的头发,长发及腰,手感极好。 舒岁安不敢妄动,欲张嘴说什么之时,看到院落有佣人前来寻易洵之。 说是淮安的周家有人专程来西南拜年。 一时间,易洵之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 舒岁安心下知晓了方才周婉凝跃然于面上的欣喜之情了是所为何事。 原是,娘家人来了。 第47章 回忆篇:初相见 大年初二这日,风雪停了过后,天气晴好。 推开窗子看出去,天是那清透的湛蓝,平铺着那绵软飘絮的云层。 这样瞧着,才像点子温润的春。 只是吹拂的风仍冷,屋里头还是一样要烘着地暖,熏着暖炉才不发寒。 白日里,舒岁安如往常一样,前去请安,只是被府邸的佣人劝返了。 说是夫人不得空,忙着布置着晚上的接风宴。 舒岁安也乐得其见,回自个的院子里头,看会书,浅浅的用个汤羹,再睡个午觉。 其实从前她并没有午睡的习惯,但自从前段时间身子孱弱,加之夜里反反复复起身,整个人提不起精气神。 她解下披肩,搁在凳背上,叹了口气,作息愈发像个老人家,觉少规律。 饮下一碗安神汤后,转身点了盏安息香,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雾。 什么时候,她入眠还要靠这些东西...... ...... 近日,思绪太多,一闭眼事情纷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闻着香慢慢的入眠。 醒来时,是被莫名的敲门声扰了清梦。 挣扎起身,刚刚午后小憩并没有落帘子,定睛一看,窗外一片暗沉墨色。 她心中一惊,拿起手机,看时间。 六点十分。 舒岁安有点烦躁的挠了挠头,颓废的把头埋在膝盖蜷缩,外头的人见无人应答,再次敲响门。 她这才回过神来,速速起身,顺手把凳子上的披肩穿戴上,开了锁。 外头,佣人们正在用火折子,燃了灯盏。 易洵之敲门的手还定在原处,修长好看,真的很适合戴珠串一类的腕饰。 进门时,浓浓的香薰味呛到了他,他掏出手帕轻捂着口鼻,手还在半空中挥动。 “你点这么浓郁的香?” 舒岁安拿起桌上的炉罩灭了灯芯上的火苗,转身去把窗子敞开。低头就瞧见外头的架势,远比年三十的还要阵仗大:“前来寻我何事?” 屋里头没有点灯,只有一盏暗黄的落地灯盏。 此时,女孩站在窗边,只着了件湖蓝色的棉麻长裙,长发编了麻花辫垂在左肩。 但是因着小憩过,显得有些凌乱,配上她还有稍许起床气的小脸,自然娇憨。 借着房内明灭灰暗浅浅的光亮,易洵之才认真的细细打量着她。 的的确确是个美人胚子,但并非一眼明媚的美,而是那种经得起推敲的美。 舒岁安微微侧着头,静静地看着沉默的他:“你特地过来,是有什么事?” 易洵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入神了,没有听见面前她的话,随即轻咳一声回道:“今夜设宴,父亲让我来接你一同前去。” 幸好,房内光线不明,而且进门时他一直用帕子捂着口鼻,掩住了半边脸,这才让舒岁安没察觉他的神色有异样。 舒岁安微微蹙眉,疑惑的朝桌边走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饮了半盏。 人霎时清醒了许多:“我一个外人,不方便吧。” 是个人都听得出这是婉转的推拒,但易洵之不能把他看作常人。 “要说,你自己去说,我可不想被父亲训斥。”他拿起桌上的杯盏也学着舒岁安给自己倒了一杯,自己招待自己。 但他意想不到是一壶冷茶,抿了半口,冻得牙龈发颤:“你这只有凉茶吗?” 听着易洵之语调闲散,不似之前那般争锋相对,舒岁安心松了几丝从他手中提过茶壶,下巴抬了抬置物架方向:“少爷,太平猴魁好不好?你去外头候着喝。” “这还差不多。” 易洵之拿着舒岁安给的一樽灰瓷罐子下了院子一楼,招来佣人前来伺候自己饮茶。 那架子上好些坛子,樽瓶,看来都是好东西呢。 ...... 晚上七点整。 当舒岁安走出房门,垂眸便看到楼下边饮茶边盘着珠串,合着眼假寐的易洵之。 她稍稍提着裙摆缓步下楼,台阶下几米开外,环抱手臂看着还在合着眼的人儿。 而楼下的人,听到脚步声抬起眸,四目相对。 舒岁安无法否认,易洵之皮囊英俊不止,还长着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睫毛浓密,眼神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 特别是笑时,轻易的就勾动女子心弦,不然那日陈芳荞怎的就被蛊惑了呢。 ……她在想什么。 当发现自己竟然也被蛊惑的走神,舒岁安有些不好意思,迈步至他跟前:“久等了。” 易洵之眸光也凝在她身上,一袭合身的深蓝长款礼服裙款式简洁,若说方才在房内的湖蓝色是清新动人,这件稍稍暗色的深蓝色礼服裙更衬得她肤若凝脂。 裙子很显身材姣好,细腰纤纤亭亭玉立,方才的长发取一半挽起成一个蓬松的发髻,小发髻上也仅仅只有一枚别致的白梅样式的素簪别着,再没有多一件装饰。 额前刘海自然的披散,扎起的头发,露出秀美的五官,今日因着见客,还特地画上淡淡的妆,樱唇薄带一层粉色。 一切恰到好处,既不失礼,也不抢风头。 身处上流圈,他出席过多少应酬,各种各样的酒会晚宴,自然也见多了各色美女,要么明媚如言淑慧,要么端庄娴雅如陈芳桦,再不济也是被养得娇贵小家碧玉,如陈芳荞。 他却极少见过像舒岁安那样一切从简的打扮。 平日里素面朝天,鲜少穿鲜艳的颜色,别家小姑娘在这个年纪都喜欢打扮,她却另辟蹊径,喜欢其他,从不费心思在这上头也就算了。 易衔辞给她专门定制的各色衣裳,配套的首饰珠宝也一样不带,要么就是随便簪个木头簪子,要么就是素色发饰别着,而满柜子衣裳首饰都被埋汰的收在柜子里头。 “这才像易家人。” 对于美人,他从不吝啬赞美,但对于舒岁安,他不想直接开口说。 她今晚是真的很美,美得让他有些不悦,想把她藏起来。 舒岁安也不想细究易洵之的目的,跟在他后头一同前去厅堂。 ...... 而此时,易家门前。 一身吊带长裙,上头还镶着闪钻,外头堪堪只披了件白绒的披肩的陈芳荞,神色有些焦灼。 她一直为着参宴,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只喝了几盏热茶。 只是易宅坐落于山顶位,虽是入了春,夜里收了太阳,山中的寒风更为瘆人刺骨,她为了造型穿着不合季的裙子,以及穿了一双8厘米的高跟鞋不禁的打颤跺脚,倒显得很滑稽。 此时,有佣人提着灯笼走出来迎宾,便被她抓着问:“可以进院了吗?” 身旁的陈芳桦扶额看着不禁皱眉。 晚宴在晚上八点开始,原本肤色白的陈芳荞因着一天没有吃东西脸色本就苍白,加上她化了妆,还在冷风里吹了足足十分钟,此时此刻的脸色是惨白一片。 吓得佣人立马把人领进去,连忙给小祖宗倒了热茶驱寒,脸色看着有点瘆人。 “什么天气穿什么衣服,你看看你,成什么体统。” 陈芳桦低声呵斥了妹妹,幸好易家人还未曾到场,看到如此不懂规矩的妹妹,倒让主家为难。 谁家宾客脸煞白的还来,不怕吓着其他人呢。 陈芳荞捧着热茶,撇了撇嘴并未回应。 她只想身子快些回暖,这样她才可以在晚宴上惊艳亮相。 ...... 院外头,有一辆车子驶近,是一台黑色的迈巴赫。 司机拉开车门,绅士地伸手扶着来人,另一头有一位身着黑色长款毛呢外套的男子也随着下车。 女士大方地将手递与司机,由他扶着迈下车来。 门边有人快步过来,礼貌向两人问好之后将车子开走,另有一人接过来人的礼盒,跟在身后。 周应淮站在母亲身侧,身姿笔挺,微微曲起右手肘:“走吧。” 前堂的会客厅早已有些贵客到了,都在品着茶吃着糕点闲谈。 周家公子作为淮安新贵,一入厅堂,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全套黑色正装衬得他身姿挺拔修长,眉目俊逸,薄唇带着恰到好处的淡笑,面部轮廓无可挑剔。 身上除去新贵的标签,他还是周老爷子钦定的接班人,关于他个人私生活的新闻也颇多争议。 前几日,被有心的媒体跟拍到他与某位女子疑似举止暧昧,但被他当众拒绝,清贵至极,从来绯闻不沾身,若是有,周家的公关也会瞬间澄清,并且发送律师函警告。 绯闻是不存在的,因此,只能是造谣。 而再往前点,都是深挖他的家庭背景,但禁不起深挖,每每要发布总会被拦截。 若说点可以公开的,那就少不了他本人优秀的人生履历了。 只有一个词:丰功伟绩。 每一次出现,都令人咋舌般的觉得他除了身份,身上那股子优秀外溢是抵挡不住的。经他手的画作一朝问世,轰动整个业界后又迅速退隐,后来也是只在幕后帮助有才华的寒门子弟。 再譬如,从他16岁起,便跟着系统学习经济学,而少爷的课后实践,便是着手接手一些低迷的市场的产业,令其死灰复燃,盘活一个行业。 又或者,他身为周家人,不跟着父辈从政,毅然决然的拒绝继承家业,但是真是假,如今也无外人渗透其中得知内幕种种...... 但是不管是传闻的,还是被拍,里面提及的主人公,无一例外都是这位矜贵的爷,还真是千面一人。 因此,他身上的标签太多,人也不曾曝光过于公众视线,每次被拍也只是模糊的侧脸或者高大的后背。 所以关于他,只有扑朔迷离。 对此,有主流媒体对他的评价:周家公子的人生词条只有两个词,严谨、神秘。 厅堂里,陈家派了两姊妹前来赴宴,老爷子身子骨虽硬朗,但也架不住参加过多新春宴会,故此推拒了,指派了孙女们前来代表。 周应淮刚到,后头紧跟着肖晨也步伐沉稳的跨步进了前厅。 他怀里抱着一只细长型的精致礼盒同时与周应淮一同递给迎宾的易洵之。 这人今夜突访,依然是一袭墨色的打扮,比起昨日的精简,此刻身着的一看就知道价格用料都不菲,精工剪裁的衣衫衬得他身形愈加修长,因着大病初愈,瘦下来之后的肖晨更显清冷高贵。 今夜只有他只身前来,他以淮北陈家人的身份迈入宴厅,周身气场不输周家公子。 此刻两人同时出现在一处,让宾客众人都挪不开目光。 易洵之最终先接过了周应淮的礼盒,因为是姻亲的缘故,自然不会下了自家表哥的面子。 而后头的舒岁安紧跟着也同时接过了肖晨手中的贺礼,也只是不敢轻易懈怠他,他明面上还是肖家人。 她今晚是代表易家人,自然要与身侧的易洵之同气连枝。 礼物二人递给了后头跟着伺候的佣人,让他们记下入库,舒岁安背过身子轻轻舒了口气,压力倍增。 今夜能特邀参加私宴的,悉数是有来往的人物。 易家主母膝下只有一位长子,而宅邸中突然多出那么个人跟着,而且是跟在易家公子的身旁,显然是一家人。 因此,经过那么一遭,在场全数的目光都不动声色地,全都落在了易洵之身边那女子的身上。 女子容颜青涩,一瞧便知极为年轻,十四五出头的年纪,一身简洁的小礼裙,亭亭玉立的站得端庄,一脸的平静淡然没有丝毫不怯场。 她长得很好看,不是那种繁复明艳的美丽,而是像一株舒心清幽的幽兰。 白皙的肌肤在厅堂的华光下显得更为自然灵动。 很快,便有原本三两聚在一起寒暄的人低语,“这是谁,是哪一家的千金?” 也有人打量了那女子的一身,小声和身边人:“就是舒家那个孤女。” 肖晨嘴角含笑,垂眸看着舒岁安的小脸,他是故意的,为的是让她名正言顺的作为易家人出现。 他点了点舒岁安的饱满的额头:“别紧张。” 旁若无人的关心着女孩,像是屏蔽了其他人那般。 舒岁安勾唇浅笑,闭眼一瞬又睁开了,平静地接受着四面八方来的目光。 她唯有内心默默轻叹,往昔也是如此,要学着习惯,要学着习惯...... 易洵之虽面上不愉,但也知在此等场面只能隐忍,伸手扯了扯舒岁安的衣袖提醒她。 她回过神来后,默默的跟在易洵之身后。 肖晨拦下了一位奉茶水的佣人,拿着一杯气泡水朝陈家姊妹方向走去,只见陈芳桦死死的扯住了要上前攀谈的妹妹。 陈芳荞咬牙切齿,气恼的看着舒岁安的方向,漂亮的指甲狠狠的扎进手掌心。 凭什么那舒岁安,被那三个矜贵的公子围着眷顾。 而早已落座在角落里躺椅的周应淮,眼睛一直不离的看着跟在自家表弟后头的女孩。 手中的红酒杯似有似无的晃动着,却一口未饮。 他认得,是之前韩庭桉在群里发过的视频里头那个女孩。 听闻是即将要调派去淮安市一医院的叶家,叶君尧的妹妹。 如今人却在易家,叶家今夜无人前来,说是有事。 而且,女孩姓舒,思及此,好看的眉轻蹙了半分。 厅中挑高的吊顶上,典雅不失风韵的灯光流泻下华光,洒落男子身上,窥不清男子的神色。 ......... 今夜的主人家是如今西南的掌权人易衔辞以及他的妻子淮安周家千金周婉凝,二人挽着手登场,身着同色系的中式绸缎服,周婉凝脖颈间还带着一条不菲翡翠项链。 那翡翠雕刻成一只葫芦的样式,色泽极为好,一看便知是外头进贡来的。 夫妻二人正接受着宾客们的恭贺,手中都握着一杯葡萄酒,路遇相熟的人还会攀谈几句,开怀大笑的敬酒。 易洵之带着舒岁安往二人所在的方向走,易衔辞稍稍侧过身子,看到了儿子,自然也看到儿子后头跟着的舒岁安。 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握着酒杯扭头继续觥筹交错,还没开始用饭就喝了小半瓶酒了,后头端酒的佣人不断的给她斟酒。 怪不得说他年纪轻轻便坐拥高位,怪不得说他常常进医院看胃。 舒岁安的心却暗暗提起,一个伫立在风雨飘摇的上位者尚且还要这般讨好这么多人,此刻所示于人前的温和,亦真亦假。 来到周家母子跟前,此时易衔辞俊脸也染上了薄红,有些醉意了。 向周家母子介绍起自己时,他推了推舒岁安:“这便是我说的岁安。” 舒岁安适时勾起一抹浅笑:“岁安给您们拜年了。” 女孩声线清淡动人,仪态端庄落落大方的朝二人躬身。 周应淮比江绮音更快一步的轻抬了一下舒岁安的手肘:“不必多礼。” 他伸出的大掌纹路清晰,修长好看,此刻握住了舒岁安的小臂,没放。 舒岁安踌躇原地,不敢乱动,想要挣脱时,对方又适时的松开了,舒岁安觉着是看她站稳后才脱手吧。 像他们这样的人物,现今权势地位齐享,对于别人口头上的恭维,自然没有什么期待。 对她的搀扶也只是出于世家礼节,并没有任何暧昧之意。 这种落差,舒岁安不会有的,因为已经习惯了,她后退了半步,退回到易洵之身旁。 不骄不躁,进退相宜。 此时家中佣人前来,在周婉凝身旁附身耳边低语,询问是否要开席,只见她微笑点头。 另一头,有助理上前也在易衔辞身旁低语了几句,他会意地点头,对周婉凝示意要走离一阵。 今夜是易家主场,男主角离席,最忙的自然是女主人公周婉凝。 舒岁安虽身为易家人,本质上自然不能偷懒懈怠走离,需要留在周婉凝身边接待重要宾客。 但周婉凝在易衔辞走离后,稍稍落后于易洵之后几步,扯住舒岁安,让她随意即可。 她明白这是逐客令,只是如今在宴会,她不好太过于明显。 舒岁安淡淡一笑,在易洵之不解的目光中,朝他做了个嘴型。 意思是他母亲派她去做其他事情,易洵之无奈的耸肩,但目光瞬间被有客来敬酒吸引过去了。 她人默默的离场,三人往不同的方向走去,远处的肖晨立在原地未动,沉黑的眸看着女孩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旁人眼里看见的是他清冷而又疏离的目光,他人前淡漠惯了,即使前来寒暄的其他人也觉得不足为奇。 肖家人,有傲的资本。 只有身旁的陈荞桦知道,她这个弟弟,看的是哪个方向。 ..... 阁楼上,易衔辞将楼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对于妻子的做法,他是不与苟同,太过于肤浅刻薄了,但眼前事要紧。 他伸手接过助理手中的文件,只是翻了翻又递回给助理:“继续查,他藏不了多久。” 助理接到命令后,稍稍低头,又隐入了暗处告退。 易衔辞的视线落在肖晨身上,此刻四目相对,只见肖晨勾唇举了举手中的杯盏后,一饮而尽。 第48章 回忆篇: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有千百种,这世上不仅仅只有穷人会艳羡富人圈。 即便是身在圈中,也分各个阶层的,所谓人生百态。 有的人生来便衣食无忧,也依然有着贪婪的欲求,想要索求更多,试图一步登天。 而有的人,生来便是被人环绕的中心,不需要迎合任何人,只安静站在那,便有人主动攀爬。 易洵之即便不乐意,也会对重要的宾客端庄的回以一抹微笑,那是出自名门的教养。 应酬过几位比较重要的宾客之后,他低首轻语对周婉凝说:“母亲,我去那边待会,醒醒神。” 虽然喝的是无酒精的气泡水,但耐不住一直喝,胃内胀得发慌。 周婉凝微微侧目,瞧了瞧,所示的方向是陈家姊妹和周应淮的方向。 她朝那边端起酒杯笑了笑,陈芳桦也回以一抹笑,抿了一口酒。 易洵之刚搁下高脚杯,摸了摸有些发疼的胃。 平日里这个时间已经用了饭了,今儿个为了陪着母亲应酬一直到现在油水未进,有些难受。 角落的佣人见状立即上前,把手中端着的一盏红枣牛乳茶奉上,说是舒岁安临走时特地交代备好的。 易洵之并未扭捏,接过后,一下子饮了半盏茶。 甜味落肚,胃里稍稍有了点暖意。 一旁的陈荞芳逮着机会上前,陈芳桦拉都拉不住。 只见女孩一身长裙,站定在他面前。 好看是好看,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但坏在裙子设计稍有些暴露。 加之天气寒冷,今儿个安排接待的人虽说不少,但也称得上是家宴,这般穿着,有些不合时宜。 “洵之兄长,可否邀请您一起一同跳这支开场舞?”女孩伸出纤手,拎起裙摆微微朝他躬身。 是规矩的邀请手势。 易洵之一怔,用茶盏挡住了半边脸,他可不敢朝前乱看那春光乍现。 他下意识的看向陈芳桦的方向,深邃的眸子里头带着为难。 陈芳荞因为躬着身,未看见易洵之给自家姐姐递的眼色。 她还未等到易洵之的接受,便被陈芳桦生扯着带离。 真是够滑稽的。 而陈家姐妹的胡闹戏码并未引起宴上其余人侧目,毕竟只是一个角落悄然的小插曲加之在一个隐蔽的角落。 陈芳桦不放心的环顾四周后,发现无人在意,心中默念的幸好、幸好。 而刚才还在不远处的周应淮也早早的都借故走离,说是去外头的院子里醒醒酒。 她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闹大了,不用明日,就今夜散席过后,整个西南都会把这件事当作笑谈。 到时候别说是出家门,出房门都难。 陈芳荞的手肘被陈芳桦用力的挽住拖拽,自家姐姐平日里训练的正是擒拿术,拿捏她轻而易举,不在话下。 她被捏得骨头都发疼,正要闹腾,被陈芳桦扭头的一个眼神唬住。 在角落里,她已经有点气上头,松手时有些用力的放开自家妹妹的手肘,低声呵斥:“什么场合,还闹?!” 陈芳荞不满地撅着嘴,揉着被捏红的手臂,嘴里不忘嘟囔:“姐姐,你干什么?” “你最好今晚安安分分的跟阿晨待一块,若是被其他人抓到小辫子,别说关禁闭,你这辈子都别想着出门。” 陈芳桦把妹妹抵在墙角,用指尖指着陈芳荞的前额,今日在外面她不对着她身上戳,给她点面子,避免太难看。 她警告完后,这时才发现少了个人。 可恶!肖晨那小子,又自己偷偷跑了。 还未来得及计较,后头又有人端着酒杯前来敬酒。 她立马垂眸敛起严厉,深吸一口气后,优雅娉婷的转身,顺手在路过佣人手中的接过葡萄酒杯,与来人亲昵的说笑。 陈芳荞看着姐姐这副变化多端的嘴脸,气恼的在后头直跺脚,还用尖鞋尖踢了下墙。 这不行那不行,白瞎了她今天特地花了一番心思打扮了,她为着参宴能够艳压其他人来着。 最重要是,能让易洵之高看一眼,谁知他眼角眉梢半分都不曾分给自己。 她趁着陈芳桦不注意,提起裙摆,偷偷的溜了出去。 肖晨走得,她走不得吗! ...... 舒岁安从外头佣人手里取到自己的斗篷后披上,她并未返回自己院子,怕待会有人寻她又寻不到,不敢走远。 宴会一天不结束,她一天也不能失了礼数。 她百无聊赖的走到附近的千鲤池,佣人们看是她,讨巧的过来给她说道说道。 平日里,舒岁安总喜欢躲在自己的院落不轻易踏出院外。所以,她并未真真正正逛过易家宅邸,故此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千鲤池。 舒岁安弯腰,接过佣人递来的灯笼,她把灯笼往池子里头照去,池里面是各色畅游的锦鲤。 看着新鲜,便也一时兴起留步赏鱼。 这个时节除了赏梅赏雪之余,院里头确实没什么其余的观赏的了。 方才候在身旁的佣人也走离了,她扭头环顾了一周。 原本有多名佣人在池子附近驻守,以待有宾客不识路,特地安排候在此伺候的。 但此刻却只有一位驻守,她想,应是到了换班轮值的时间吧。 她原本也不喜有旁人跟着,显得不自在。 舒岁安勾唇抬手招了招远处的佣人,拜托她前去寻一些鱼食来。 小姑娘应该是易家园子新来的,怯生生的,一开始怕被管事责骂,推脱说不行,耐不住舒岁安的请求,答应她自个在附近替她守着先。 见舒岁安性致高,眸子看得入迷不离池子,格外认真。 佣人垫脚瞧了瞧厅堂方向,现下里头开了宴席,贵人们也在用餐,自己手头上也无什么事,便也应下了。 夜里凉风阵阵,沿边的灯盏都被吹熄几盏,灯光明明灭灭的晃眼睛,池子里头的鱼儿有些看不清。 舒岁安抬手揉了揉眸子,拎起裙摆护着灯盏,小心翼翼往下走了一层台阶,正要再躬身细看时。 突然感觉自己被人用力一推,重心往前不稳,手中的灯笼也脱手率先落进池子里飘走。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院子里头如今正四下无人,耳畔只有风声,池子沿边的灯盏因着溅起的水花被灭了好些,若不细看,根本无人发现池边有人。 身前一步之遥就是千鲤池,虽说是人造的湖泊,深度也极高,当初设计的初衷是要达到与天然湖相似的生态。 她慌乱的想要稳住身体,却止不住踉跄往前跌去,其中一只脚失衡,已经滑出石阶,石阶上还布了些许苔藓和雪水。 当初,池子还为了美观,并无安装护栏,周边仅仅只用脚踝高的石子堆放摞高用以装饰。 也就是在那瞬间,她听到后头的人匆忙逃离,并无发出任何声响。 她还未来得及惊呼,用尽了力道的挣扎也于事无补,整个人因着惯性使然跌下池子,没进池子里头。 她拼了命的仰头,头上因着磕到了边沿的石子,血慢慢的从额间渗出,脚踝还被水下的水草绊住,人因为挣扎不停的呛水,让她无法呼救,手在半空中不停的扑腾。 冬天的池水真的好冷,好冷...... 虽然里头安放了恒温的装置,这几日连着下了几场雪,装置坏了又刚好在维修期,要春节过后才有人上门细看。 远远看去,厅堂里头依旧灯火璀璨的举办晚宴,而她要在灯火昏暗的池子溺毙吗...... 前去取饲料的佣人听闻是有人寻她,取了鱼食后立马返回了,返回时被眼前情景吓得腿软。 只是膝盖恰好膈到了一个东西,她连忙拾到后,攥在手心里。 这可能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尚未靠近便被人扣下,抬头只瞧见方才还在池边赏鱼的少女,此刻脸色苍白,长发披散在身上,湿漉漉昏迷不醒的倚在易洵之怀里,身上还用肖家少爷的外套紧紧的裹着。 ...... 舒岁安的院子里堆满了人,前来参宴的其余人并未立刻惊动。 易洵之做主先把受伤的舒岁安挪回院子里头修整,并且派人通知周婉凝,让她留在宴中撑场,避免走漏风声,影响到易家。 人还在昏迷,尚未苏醒。 易洵之回房换了身家居服,命人也取来了一件男士披风给肖晨。 顺道接过命家中小厮调出监控的视频记录光盘,手里摸着上头的纹路,揣进口袋里。 大院里的佣人被周婉凝特地遣来伺候,利索的替舒岁安拭干了身子,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裳,熬了一碗姜汤。 此刻,人静静地卧在榻上,若不是额上的穴位还贴有膏药,乍一看,就像平日里睡着了一样。 佣人把她轻轻扶起了,端起姜汤往她嘴里灌去。 只是人尚在昏厥,喂不进去,汤从嘴角溢出来了。 深夜被召唤前来的医师早就从旁提着药箱候着,取出手垫和刺针,隔着帘子给舒岁安施针。 隔着薄纱看不清里头的情形,但还是听见女孩轻嘶声痛苦的溢出。 见她女孩长睫颤颤,冷汗直流,眉头轻蹙,医师把针再往里头深钻。 不一会儿,便缓缓的转醒,她轻笑一声,谢天谢地,终于醒了。 轻手轻脚的把她放在榻上,枕头稍稍垫高,连忙起身出去外头回禀去了。 肖晨本来还在拭干头发,闻见佣人回禀,立马不顾形象的快步流星进房,外厅的人也随之速速涌进房里头。 本就不宽敞的房,站满了人。 医师在旁净手,收拾行当放进药箱,给一旁伺候的佣人吩咐一些注意事项。 人精神没什么问题,只是受些惊吓,嗓子被呛了水应是有几天吞咽会痛,但所幸人无事,头伤也不严重,这几天不要碰水即可。 他开了安神汤的方子以及一些伤药,命佣人前去药房按着上头的药去备好。 佣人毕恭毕敬的把医师送离,顺道退下,前去周婉凝跟前回禀去了。 “好点了吗?” 舒岁安皱着眉,摇了摇头,伸手扶了下耳朵和咽喉的位置,耳口鼻因为呛了水格外的疼痛。 肖晨把她轻轻扶起坐在榻上,人病恹恹的靠在他的肩上借力撑着,看起来没有一点儿精神气。 易洵之倚靠在不远处的梨花木躺椅上,瞄了眼舒岁安苍白无力的神色,深吸一口气朝外头招了招。 只见有两人架着方才守在池边的佣人前来,未进门便听见哭哭啼啼的声响,扰得合着眼舒岁安也不禁抬眸。 佣人被扔在地上,不顾疼痛多跪爬向舒岁安跟前,伸手用力扯住她的裙裾,求饶。 当后头有人来拉她的时候,她抬起眸子与舒岁安对视了一眼,顺势把一样物件塞到被褥里。 她哽咽道:“姑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求求你求求你.....” 舒岁安的腿旁,她感受到了方才被褥里头被塞了东西,伸手顺势整理了一番,随即握拳抬手掩嘴轻咳了起来。 肖晨立马递过茶水给她,扶着她的肩,喂了一口,女孩才堪堪止住了咳。 “与她无关,是我遣她去替我取些鱼食来给我的。” 她接过帕子擦拭嘴角,说话听着都累人,就像似要抽干了她整个胸腔的气流。 说完这么一句,她又止不住开始咳起来,气若游丝的倚着。 肖晨伸手轻拍舒岁安的背替她顺气,清冷的眸子睨了下易洵之那头。 只见他抬了抬下巴,命人把那名佣人扶了下去,起身前去,打量着卧榻上的少女,仅用几人听到的声量说道:“家里的摄像拍到陈芳荞恰好在附近路过,你要不要见见?” 舒岁安转头看向在旁的肖晨,只见他停下替自己顺气的手,垂落在她身侧。 事关陈家,他也是陈家的一份子,自是不能剔出去的。 “好。” 房里的人被瞬间清了一通,恰好有小厮来禀说周应淮本人突感身子不适,便先和江绮音先回去,只见易洵之无所谓的挥了挥手,命人下去了。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清完人后,只剩下几个小辈在场。 陈芳荞这个小妮子被陈芳桦生扯着,她顾不得裙摆绊脚,掐着嗓子想喊出声来时,却被陈芳桦硬生生捂住嘴巴扯进门。 “姐姐你!” 陈芳荞被里头的阵仗吓到了,颤颤巍巍的扶着陈荞桦打量着。 房内并无燃什么灯烛,昏暗的房内应着方才开门关门,灯火明明灭灭的,看不清房内其余人的脸。 只远远的瞧见,远处有一层帘幕隔着,里头有两个人坐在榻上。 而视线回转,她落在不远处的易洵之身上,他单手摩挲着下巴,打量着自己。 平常风光霁月的易洵之,此刻在烛火光照下只余阴郁沉霾,端着矜贵的架子,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 就像审视着一块待宰的牛羊般,有些骇人。 她腿软失重跌落地,还未来得及惊呼,易洵之接过身旁小厮递来的平板,单脚屈膝甩到她跟前,贴心的替她放大屏幕。 视频不长,只有十几秒时间。 他贴心给她反复播放了好几遍,还暂停到适宜的位置,轻轻敲了敲上头高清放大的脸。 视频画面显示,是她偷摸出了外厅后发泄似的踢掉高跟鞋,然后又挽起裙摆跑向千鲤池方向。 人的的确确是她。 陈芳荞被吓得举起平板又反反复复的拖拽细看。 视频并没有抠图剪辑过的痕迹,那个时间段也无人替她作证。 是她自己一人走里离,周遭并无一人与她共同在场,无法替她辨认,她百口莫辩。 陈芳荞呼吸急促起来,把平板一下子摔在地上,像是什么污秽之物一样,拼了命的摇头,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不!不是我。”她扯住易洵之的手臂,摇头分辩,委屈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妆容也有些花掉了。 “不,不是她。” 两道声音同时在房中响起,众人的视线却只落在舒岁安身上。 她虽羸弱,眼神却清明坚定的看着陈芳桦方向点了点头。 而后,挪了下视线,看了眼地上瞪圆了眼视线只看着易洵之拼命摇头的陈芳荞,又忍不住捂嘴摇了摇头咳了几声。 还真是个无心计的女孩。 “不是她,推我之人力道深厚,且身形倒影应是魁梧之人,所以不可能是陈芳荞。”她缓了缓,肖晨替她拢了拢被褥,舒岁安朝暖源缩了缩。 “她平日里虽骄横跋扈,却并非是做恶事之人,所以,别因为我伤了两家情分,叫人送几位回去吧。” 舒岁安说完后,合上了双眼,顺着肖晨的力道,躺回榻上。 是下逐客令之意。 易洵之转头看了眼孱弱的舒岁安,掩下了神色,随即立刻勾了勾薄唇道:“那就好生送三位贵客回去,易家招待不周,多有担待。” 陈芳荞被吓得不敢吭声,大气都不敢出,任由长姐把自己搀扶起,人连站立都难,扶起时整个人埋进陈芳桦的肩头。 平常她在家作威作福,伺候的那么些人都惯着她,今日这么一瞧,她平日里那些行径如同儿戏般。 她再也不敢肖想易家子了,那个人是魔鬼,太可怕了...... 在易洵之的精力都放在陈家姊妹身上时,躺下的舒岁安突然睁大眸子,扯住了即将走离的肖晨。 只见女孩侧头看向门的方向,他默契的起身替她掖被褥,侧耳附身在舒岁安的嘴畔旁。 薄纱随风轻飘,掩住了他的身形。 只听到舒岁安仅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害我的人,不要细查,会危及性命。” 手心里,还被突然塞了件饰品。 他悄悄瞧了眼,是陈芳荞的耳坠。 他勾唇起身,揉了揉舒岁安柔软的头发,温柔的说了声晚安,顺意把手插进裤袋里,镇静自若的从内里走出。 ...... 前厅的宴席早已散尽,周婉凝逐个送离后转身便偶遇了易洵之送三位小辈出去。 只瞧见,平时不可一世的陈芳荞此时却失了体统的缩在陈芳桦后头,怯怯地打量着她。 周婉凝十足十的豪门贵妇做派,刻意无视三人面上凝重的神色,翩然的叮嘱了一句:“回去小心。” 肖陈二人躬身拜谢宴请,陈芳桦搂着妹妹回眸看了易家宅院一眼。 庭院深深,不似白日般那副如春美景。 回程途中,陈芳荞的头枕在陈芳桦膝上,身上盖着车上常备的厚披风,合了眼。 只有睡着的时候,才学会乖巧。 陈芳桦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妹妹的头发,抬眼恰好在前镜中与肖晨的视线对上。 肖晨手指轻拂耳坠上精细的纹路,展开手心朝后递去。 她认得,是妹妹的耳坠。 陈芳桦低下头微微翻过陈芳荞身子,看到那空空如也的耳洞,心下了然。 自家妹妹是被人当枪使了。 方才如果这个东西落在易洵之手里,这个事就真的成了陈家人的责了,这个哑巴亏还真是够让人恶心的。 “岁安给你的?”她摩挲着妹妹的耳洞,替她重新勾上。 车行不慢,外头暖色的路灯映照在肖晨身上,有种说不通的寂寥。 他并没有回答,视线转而看向外头的窗景,但是陈芳桦心下已有了答案。 ...... 易家的书房内,有杯盏摔地碎裂的声音。 “她是你什么心肝宝贝啊,竟如此袒护!”是周婉凝目眦欲裂声音。 人前优雅得体的贵妇人,如今披散着头发,用涂抹朱红蔻丹的指尖指着易衔辞。 多年来,背地里夫妻并不情深,故此多年来只有易洵之这么一个独子。 豪门联姻本就参杂许多外来因素,要么低嫁,要么高攀,要么利益结合,而恰恰好二人的结合正是归结这些因素。 哪里有这么多鹣鲽情深琴瑟和鸣,都是给自己外头身份包装的噱头。 外头被佣人拦住的易洵之不耐的推开守门的二人,伸手推门,进门便扶起跌落在地的母亲,替她拭干了泪水。 “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帮着你包庇。” 易洵之头上砸来了父亲扔过来的手机,方才在舒岁安院子里头给他们几人看的并非全过程。 只因他善于抓人内心的恐慌,加上房内灯火昏暗,这才没有让他们几人察觉到不对。 人,是他母亲亲自吩咐安排下手的,跟着陈荞芳一前一后出去前厅。 而视频后半段,是陈荞芳耳坠掉落在千鲤池附近,这就成了推卸最好的佐证了。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池子附近并非只留了一名伺候的人,当舒岁安走到那儿时,那些伺候的人就顺势走离。 只是那遗落在原地的耳坠,到底还是不见了,后头去寻的时候已然不见了踪迹。 易洵之前额瞬间红肿,他不发一言的朝易衔辞方向跪地,腰板挺得笔直。 易衔辞指着他大骂逆子,周婉凝挡在儿子前头凄厉的叫嚣着这些年来受的冤屈。 细数着易衔辞对家中事务不管不顾,对自己的漠视,对儿子的忽视,桩桩件件其实也不无道理。 常年在西南,连新年都没打算归家,还是妻子和儿子亲自来寻,确实作为人夫人父他是不称职的。 他背着手,站定在落地窗前,看向舒岁安院落的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 “所以,你联合肖家的人来陷害她?” 此话像是在原本安静的湖中丢落一块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 易洵之本来垂着的眸子也顺然抬起,拧着眉不可置信的看着前头有些僵硬的背影。 第49章 回忆篇:处理结果 周婉凝嘴角含着一种诡异的笑,一双眼凄厉悲哀的看着落地窗前的背影,缓缓起身,把凌乱的头发往耳后别去。 易洵之呼吸一窒,几乎在同一刻,不经思考地伸手想要紧紧拽住了母亲的后衣襟。 只是平日里温婉的周婉凝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儿,朝后反手一推,易洵之跌落在地。 她冲去书房角落里,翻出一轴画卷扔到地上,画卷跌落在地滚开。 赫然是舒岁安前几天赠予易衔辞的画卷。 上头的女子身着白色锦缎的旗装拿着一把团扇,低低含笑垂眉。 一幅妥妥的美人图,画中人面容姣好,翩然娇艳。 画卷上的女子年岁不大,比起如今步入中年的保养得当的周婉凝,不,是不能比。 一位是在岁月长河里,定格在十六、七岁的青春少女,定格在最美好的年华。 而一位是饱经岁月洗礼,年华尽褪的妇人,即使再保养得当,也比不得那画上面的美人儿。 她恨不能把画就地撕毁,就如当初那般,让她消失。 这来源于女人的妒恨,女人的嫉妒,恨不能把她驱逐在整个世界之外。 前日交付画时,上头唯有画并无题字,如今上头多了些笔墨。 易洵之眼尖的发现泛黄的画卷有格格不入,新题的楷书。 那字迹,是父亲亲题的。 —— 卿卿如花美眷, 年少慕艾错付, 惟愿卿卿余生顺遂。 惟愿卿卿余生安好。 —— 寥寥数笔,道尽父亲心路。 易洵之看完后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弯腰把画卷拾起。 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膝盖跪久了有些发麻了,他顾不得额发的红肿,速速站起身。 他本无意窥探父母之间的恩恩怨怨,佣人来报时,说夫妻二人起了争执,让他前去劝慰一二。 作为下人,他们是不敢管主子的事情的,只在外头听着就觉骇人,毕竟易衔辞独居之时并没有这些事儿发生过。 易洵之正要把画搁回去书桌上时,又稍稍顿了顿把画卷握在手里,朝易衔辞躬身:“父亲容儿子说句不中听的话,她始终是个外人,只有我的母亲周婉凝才是与您同甘共苦的妻。” 这个外人,同时暗指了两个人。 一为舒岁安,二为画中女子。 不能明说太多,其中纠葛,他不想懂也不愿懂,只能隐晦的规劝。 “说句难听的话,您与母亲的联姻受益方始终都是易家,若是两家关系因此分崩离析,您觉着这是您和易家其他人可以承受的吗?儿子务必要提醒您,当初您与外爷击掌承诺,双方签下协议达成共识,里面清清楚楚写着,我的母亲周婉凝女士是您易衔辞先生今生是法定的唯一,百年之后同葬一坟的妻子,这些您莫要忘了,协议一式三份,一份在周家,一份在易家祠堂里供着,而剩余的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原件,在外爷手中。” 身后的声音熟悉却冷硬,气息很重,说得条条是道,句句在理。 只是真话向来都很刺耳,如今这儿子养得确实是有点子倒反天罡,大逆不道了。 身为易家的儿子,还学着威胁他老子。 易衔辞背着手稍稍侧过身子,轻挪了下步子,鹰一样的眸,死死地盯着后面紧握画卷的易洵之。 他适才认真的打量了一番面前常年不见一面的儿子,长得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不仅样子像,说话语气像,冷静处事的行为像。 最重要,连性子也像十足十。 隐忍的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狼,忠诚于自己的族群,誓死保护族群,而遇到伤害时毫无畏惧的獠起尖锐的牙恐吓。 “百年之后谁不是一抔黄土呢,担着虚名罢了。”他轻哼了一声,淡淡开口。 那双眸子死死地与易洵之对视,后整个人趴附在书桌上,声响极大,吓得外头的佣人瑟缩了一下。 里头的主子们怎么越谈越冷似的。 易洵之心跳快急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要跳出胸膛来,那番话虽说听起来冷静如斯,但他此时也后怕。 手上的画卷被易衔辞用力的扯住,易洵之也分毫不让,两人僵持着。 一人一头,谁也不让谁。 “人,我会对外宣称是手脚不干净,偷了家中财物被易家的小姐发现后,慌忙逃窜时失手把小姐推入池中。” 话毕,易洵之这才松开了手,朝后退了半步,语调沉冷。 “多谢父亲秉公处理,找到元凶,小妹落水的事也有好的结果,皆大欢喜。” 他推开了书房的大门,走前,定定的看了眼在角落里沉寂的母亲。 握了握拳,又随即松开了。 “去里头收拾打碎的茶盏,伺候好夫人回房歇息。” 佣人们得了令鱼贯而入,纷纷的各忙各的。 ...... 当夜书房里头的事,并未有佣人们乱咬舌根。 若是想在这高门大户当差,自己的舌头就要管好。 因此,过了两天。事儿才传到舒岁安耳边,只是那话术应该是统一了口径了。 说得有长有短,但始终都只有一个版本:有不上心的下人伺候的时候失手打翻了茶盏而已。 舒岁安听完后,翻书页的手顿了顿,轻笑了声。 失手打翻茶盏吗? 那只茶盏可是易衔辞平日里头最喜的镶银茶盏,用了好些年头。 看来事情都谈妥了呢,她看向窗外簌簌的几片叶子出了神。 门适时敞开,她并未抬头。 来人端着药碗在贵妃椅隔壁的茶几搁下,修长的手指替舒岁安掩了下窗子。 “方才转好可以下榻,莫要贪凉了。” 女孩盖着织锦棉被半倚靠在贵妃椅上,单手支着下巴,头发松散的披在单薄的肩上,眉眼倦怠,整个人懒懒的。 “处理结果如何了?” 舒岁安并未抬眸,也知易洵之的此时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只是又翻了一页书页,把书签嵌进书缝,语气平淡的开口询问,就像是谈论今天吃什么那般淡如水。 既然他不主动开口提及,那便由她开口好了。 “偷盗不成,蓄意报复。” 短短八字,概括了全貌。 听完后,舒岁安对此并没有大惊小怪,把书合上,搁在身旁的桌上。 这推人的元凶是谁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有了都满意的结果。 明面上还是不要做得太过于出面,毕竟表面的平和还是很重要的。 人是肖家的人,当夜唯有肖晨作为肖家人出席,自然有肖家的长子处置最为妥当。 他已经把人交由肖晨处置了,至于他怎么处理,他也没兴趣知晓。 连同那人的身契也一同托人交给肖晨,因着开宴办席,易家宅里头临时招了好些人,多出很多生面孔。 趁乱生事也是有的,入门前都签了身契,舒岁安求情那个也就罢了,给了丰厚的补贴把她远远的遣走了。 而这个老妈子,当时看着年岁大有经验加之与家中的老佣人也是老乡,询问了一番为人后,好的才破格录用。 说来还真是可笑呢,能得自家母亲青睐的人,想必也能力不赖,不然怎会这么快就可以蛊惑自己母亲参与其中呢? 言语教唆不止,看着慈眉善目的,也是个狠人一个,把那小妮子那么一推,还把她的头往水里按了一下才匆忙跑开。 监控视频清晰,赖是没法子赖的了。 人被扔进柴房拷问一番,也没有严刑逼供拷打,只是按例询问。 但就是抵死不认,不肯吐露半分真假,但人是肯定有软肋的,动动手指头,稍稍查一番就知道,亲儿子也在肖家当差呢。 只是儿子不争气啊,欠了一屁股债,让老妈子这把年纪也要豁出脸面办事。 能被轻易收买,吃两头红利的人,本质上就不是忠仆,要来何用。 舒岁安坐太久了,腰有些乏累,用力撑着起身时,被褥被掀翻落地。 易洵之弯腰拾起被褥盖回到她膝上,把药碗递给她:“药凉了不好,趁热。” 男子眉眼如画,难得把额发放下,整个人显得有些乖顺,连着关怀之情都觉着被他演得入目三分的真。 舒岁安抬手接过药碗,拿起汤勺搅了两圈,抿了一口,皱眉:“好苦。” “若饮完,给你一颗蜂蜜柚子糖。” 易洵之从怀里内袋掏出一颗蜜糖,舒岁安顿了顿,看向他,不自觉的放软姿态,微微勾唇。 细想下来,他们二人很少有如此平和的相处。 从传闻到相识,两人彼此之间,一直都在互相猜忌,互飙演技以及互相隐瞒。 舒岁安再次端起药碗,捏着鼻头把药一饮而尽,而糖早已经剥好放在她手心里头。 黄色的糖果泛着晶莹,看着就知道甜蜜。 她接过帕子,拭了下嘴角印着的药渍,牵住易洵之收拾的手腕,朝他展出一抹笑颜:“谢谢你那日救我。” 易洵之愣了愣神,方才他是想要起身收拾的,突然被温暖裹挟了一下,让他无法挪开步子,忘却了想要做的事情。 此刻的舒岁安,眼神真挚,微微垂眸看向他,长发并未刻意打理,应刚刚半倚在凳上,还有些凌乱松散的垂落在前。 随着窗缝外吹来的些许微风,丝丝轻拂过易洵之的脸庞。 有些痒。 女孩难得放软姿态,露出稍许温软,便能让他缴械投降。 而他在杏眸里,瞧见有自己的身影。 这次,不是演的。 那一瞬,要冲破喉咙的言语被他咽到肚里,让他无法言语。 那些话语,至此就烂在肚子里吧。 因为,说实话,他贪恋此刻的温情,是他以往岁月里不曾遇到的温情。 ...... 年初二,本该是好好的一日,因为突发的意外,惊魂一场。 舒岁安落水昏迷之事最后定性为人为盗窃结案,警局的人亲临现场勘察时临时接到电话后又遣返。 尚未惊动到淮安那边的人,易衔辞动用自己的关系,以一己之力把风声压了下去。 那警局一把手还亲自打电话给易衔辞沟通,语气是鲜有的卑躬。 虽算是一桩案,但里头水深着呢。 不仅牵涉到易肖两家,说还牵涉那立头功的舒家孤女,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易衔辞这边以短暂通话沟通后便也结束,虽浅淡交代说是无事。 但话筒里传出的沉郁,令人透不过气,乌云压顶,让话筒这边的人,一直紧绷着情绪,老觉着头上那顶乌纱帽也有点摇摇欲坠了。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听不出起伏的询问:“还有什么问题?” 在西南林山别墅里,周应淮赤裸着上半身适时从旁侧的浴室走出。 身上还湿漉漉的挂着水珠,脖颈处挂着一条纯白色的浴巾。 看得出,这个澡洗得匆忙、随意。 所幸,屋里头地暖供暖足够,他刚刚洗漱完,身上只着一条黑色家居长裤站定在真皮沙发前不远处,拿毛巾漱着湿发。 若是江绮音看见他这般,又免不了唠叨一番。 他朝坐在真皮沙发的人薄唇轻勾,弯身端起茶几上沏好的热美式饮了三分之一。 只见周应淮皱了皱眉,稍稍拿开端详了一眼,便把咖啡置回桌上,并未再饮一口。 喝不惯热美式,喝着像是在喝苦涩的中药。 他顺势抬起眸子,眸色深邃晦暗的朝后头坐在真皮沙发上的人点了点头,示意他把免提按掉即可。 这边说了几句客套话后,通话就此结束。 那一把手才舒了口气,起身后毕恭毕敬的站在原地,举着手机指了指:“您这边还有什么吩咐?” 语气圆滑,但也听得出些许谄媚。 没办法,自个虽年纪上居长,叫声伯父也未尝不可。 只是眼前之人身后的家势不是他可以开罪得起的,他虽年岁尚且轻,但在他跟前,自己也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就恭送马叔叔。”把手上的咖啡杯朝他举了举,勾起的薄唇有浅浅的笑意,只是看着像是拒人千里之外般的客套罢了。 后头有佣人上前来引路,他回神欸了一声后,对佣人说了句客气后,迅速抬步离去。 上车后,车驾驶远别墅,他才松了口气,拿着车上的保温杯饮了一口,轻声感叹道:“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边易家,那边肖家陈家,现在又来个淮安的周家。 ...... 送走了访客后,周应淮手拂过茶几上遗留的文件,其中有一页纸张,被一枚白梅素簪压着。 他把簪子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了一番陷入了沉思。 那夜,捞起小朋友的时候,这枚发簪勾到了他的衣裳上遗落的。 他那时恰好的千鲤池旁的亭子醒酒,远远便瞧见有个小孩儿在池边赏鱼,他当时还觉着这孩子有意思。 不在宴上巴结权贵,倒跑来这清冷的池子边上看鱼,也是没谁了。 亭中有帘布隔着,驱寒。 只仅仅背过身子饮着醒酒汤,走神了一瞬,便听见后头的池子里扑通一声,方才还在池边的人儿,此刻在池子里头扑腾着。 就像一只被折翼的鸟儿,可怜兮兮的。 他当时也慌了神,想都没想的脱下外套往水里扎,把人抱上岸的时候,她已经是昏迷的了。 立刻伸手轻拍打着她的脸颊,唤了几声没反应,俯下身子靠近她的心脏部分认真听了下,还记得自己当时说了句得罪了,立即用海姆立克手法在她的胸腔上按压。 女孩胸腔中的积水立刻被吐了出来,挣扎地猛咳了一番后,人还是闭眼昏迷的。 只是下意识的迷糊嘟囔着,呓语一些他听不清的话语。 他没有挪动女孩,立刻起身叫附近的人前去唤易家的人来处理。 只是前去请人的佣人动静太大,还引来了不少人。 他不方便出面,在亭子遗落的衣物,临走前也被江绮音唤易家的佣人前去帮忙取来。 当时看着满身湿透的儿子被吓坏了,谁大冬天的往池子里扎啊。 母子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离场了,临走前还托佣人前去禀明是她自己身子骨乏累先走,并未坦白真实原因。 当夜,周应淮回去后换了身干爽的家居服。 只是还是在后半夜发了寒症,这夜里头住山顶上,还深夜唤人前来只怕是晚了,故此叫身边的老佣人帮着艾灸。 连夜的轮换守着,凌晨四点半发完一身热汗后,这才退了寒症。 英雄救美的戏码,他向来都觉着是戏剧的,只是人就在自己跟前,见死不救又好似做不到。 思及此,周应淮合上了文件,把簪子抽出来时,轻拂了下末尾的结案二字。 他缓步走到旁边的衣架上,把黑色浴袍取下后披上。 浴袍堪堪只是披在身,前头没有用绑带系上。 好身材一览无遗且观赏度极高,修长的身形,健硕的体态,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标准美男身材,称得上是淮安第一贵公子的雅称。 只是那被遮掩的背上,还残留着这几日艾灸的痕迹。 这两天坚持艾灸,才把要起的感冒压下。 方才早起见着身体无碍,他在别墅中的恒温泳池里运动了一番,这才匆匆洗浴了一番。 他顺手从房内的冰箱取出冰块,往咖啡杯中添置些许。 端着咖啡杯,站定在落地窗前,别墅方位在山林中,因着山林天气比市区还要冷一些,树上还挂了霜。 远远往下看,江绮音在别墅里头的湖心亭中惬意的逗弄着怀里的洁白无瑕的波斯猫。 那猫儿慵懒的蜷缩在她身上酣睡着。 他抿了口咖啡,轻笑出声。 这样看着,倒像是某个人。 ...... 陈家的暮苍居,陈芳荞被囚在祠堂内抄写心经。 平日的吃食由家中佣人送去,人就在祠堂里吃住。 去前,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拖拽着佣人的手求饶,后面演变成撒泼打滚加发誓也于事无补。 陈老爷子二话不说把她丢进祠堂,并且发话,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可以替她求情。 让她当着列祖列宗面前好好抄写心经,静心思己过,这个春节假期甭想再踏出陈家一步。 陈芳桦此次并未再像从前那般,替妹妹求情。 发生事故第二日清早,便去老爷子的院子早早候着,到时恰好见到肖晨比她还要早的在院子里候着。 还未打招呼,老管家便端着茶盏前来,她规规矩矩的接过后,与肖晨一同进门请安。 肖晨的低气压,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脸,眼下还发着乌青,似是看着一夜未眠的模样。 陈老看着外孙重伤后一直将养着单薄的身体,嘱咐了几句,让他好好养着。 肖晨虽说面色不佳,却也懂得礼节,自然也应着,只是人还是淡淡的不爱开口,只顾着饮茶。 看他也不像想开口说什么,便自作主张的自请的与陈老细说了事情原委。 虽说此次事故,与陈家并无干系,但是被人无缘无故的栽赃,想必还是陈芳荞这个小孙女在外的名声不好,因此才让人抓住了抓住小辫子给陈家添堵。 难得的是,那位当事人明事理不予计较,及时替他们撇清干系,这才没有牵连陈家。 而这里头,是女孩的放过,还是看在外孙的面子上作罢,便不得而知了。 但瞧着自己那位好外孙,好似并不满易家的处置方式,此刻一言不发的正生着莫名的闷气,除去进门前回他那几句话,便一直静坐不发一言。 恰好家中佣人来报,说是易家那位小公子捎了口信,说人和东西送来,由他们处置。 此刻,人已经送去后堂空置的屋子里头了。 陈芳桦没有见过这样的肖晨,只见他接过佣人手中易洵之的信展开,看后起身匆匆离开院子。 院中只有簌簌的竹叶声,她往陈老的方向看去,手不自觉的绞弄着在膝头上汤婆子的流苏。 “不会出事吧?”她犹豫的开口询问上座的爷爷,心里没底。 陈老饮了一口热茶后,搁下茶盏:“放心,阿晨会有分寸的。” ...... 后堂的房门被推开,年久失修的开门声拉得很长很长。 地上被捆着的人用黑布蒙住双眼,嘴里也被塞了一条粗麻布。 他认得,是之前跟在肖洺晖身边,多年伺候的老妈子。 肖晨一脸平静的半蹲弯腰,伸手解开黑布。 光线刺眼,让地上的人眯着眼蜷缩了一下。 那老妈子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见有一道森冷的声音在房中奏响。 “说说吧,你用哪只手推舒岁安的。” 第50章 回忆篇:慈母之心 地上的人认出了肖晨,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轻易动弹不得。 只见她哭哭啼啼的想要蛄蛹着起身求饶,但人尚未靠近肖晨脚边,一把尖刀就迅雷不及地抵在她的脸侧。 冰冷尖锐的刀刃锋利无比,吓得她立即噤声缩了回去墙边。 肖晨轻嗤了声,握着刀把拍了拍那老妈子的脸庞:“不说是吧?” 只见他直起身子,反手抽回尖刀,玩得一手好刀,伸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埃。 地上的人别过脸去,头狠狠地抵着墙壁闭眼,眼角渗出了泪花。 眼泪是真是假对于肖晨而言无关紧要,他抬手招了招。 外头的佣人扔进来一个人,同样是蒙着眼,五花大绑的。 不同的是,身上还带着拳脚相加的伤,嘴角还渗着血水。 老妈子被地上泛起的尘埃呛到,脸朝外咳出了声,还未缓过来,便看见地上伤痕累累的人。 是她的亲儿子。 “是不是很意外?”肖晨也把那人蒙眼的黑布拿开。 脸鼻青眼肿的人,把头埋进老妈子的怀里带着哭腔喊了一身妈。 肖晨似有似无的在那名男子的脸轻轻滑过,而后顺着他佝偻的身体,换了方向朝他裤裆那头抵去。 “你碰了舒岁安一下,我在你儿子命根子划一下,就算抵消了,孰是孰非,你看如何?” 吓得那人,立即哭天喊地叫骂着疯子,鼻涕口水也擦在老妈子身上,裤子那头也瞬间氤氲了一层湿意,在地上有了点水渍印记。 看着瑟缩在一起的二人,反应不错,让肖晨格外满意。 人人都有软肋,他也不例外。 只是让他的软肋发疼,他不介意自己亲自送送那些人,也让他们疼上三分。 他的人找那老妈子的亲儿子,找得可辛苦了。 一家家的赌坊,花楼,酒吧,麻将馆横扫过去,不管有名没名,那仗势可吓人了。 听说吓得在西南有头有脸的老板们都不敢露头。 最后在一家没有挂牌的赌坊找到喝得烂醉如泥,赊账无数的人,被打手揪着衣领扔到街边巷角处痛殴。 没钱给,还学人去玩。 打手们临末还往他肚子踹了一脚,见人真的动弹不得,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还吐得满地污秽。 他们都嫌脏,但要交差,只得忍着恶臭,搜刮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临走时朝他淬了一口补了一脚,便才作罢。 看着墙下瑟缩依偎的母子俩,肖晨眸子笼罩着一抹暗色,配上嘴角衔着的笑。 就像鬼魅的罗刹,只瞧一眼便心底生寒。 现在这么看,和他那父亲如出一辙般的可怕,那副面孔真像他老子。 老妈子推开在怀里被吓得奄奄一息不中用的儿子,顾不得身上被束缚勒得痛苦,头往地上哐哐响地磕,嘴里一直念叨:“我看着你长大的,你知道的,我本性不坏,只是贪了点,只要你放了小杰,你放了他吧,我跟你实话实说......” “那要看你表现了。” 不够十分钟,肖晨全程没有朝后看,手一直不停的把玩着刀子。 地上的老妈子全程也就只有她自个在说,肖晨并未搭话或打断。 她吐干净她知道的,包括易家那边的算计,不管肖晨信不信,该说的她都说了。 他脑海里适时响起舒岁安临走前的叮嘱,握刀的手紧了紧,朝后随便扔了一下。 刀子最终只扔在她的跟前,只差一寸便正中她的眉心处。 还有两张身契,上面的名字是他们母子俩。 她闭了闭眼,头一直磕在地上,最后只留了句:“谢留一命。” 门被合上,留一室寂静。 ...... 简短见面,肖晨并未对其有动作,他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与肖洺晖那般丧尽天良做出些沾血的事。 合上门后,嘱咐门外的小厮把人扔回给警方处理,接过佣人适时递上的手帕擦拭。 事件出来之后,很快被多方施压压下,不为别的,就是维持表面功夫罢了。 在桥上散步的爷孙二人,远远瞧见肖晨离开的身影,都缓缓的舒了口气。 “爷爷,我去看看啊晨。” 陈芳桦松开了挽着陈老爷子的臂膀,交给一旁伺候的老管家。 他返回所住的院子,冲了个澡。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上头显示是未知来电。 卧房里并没有开大灯,光线晦暗,站在窗前的男子面色笼在阴影里并没有接听来电,看着屏幕明了又暗。 屏幕画面上显示,未接来电7个。 他看着暗下的屏幕,身子靠在书桌上,执起手机定定的看着那串电话号码。 如果那晚迟了一步,此刻舒岁安就不是普通溺水这么简单了—— 真是好算计,既算计了肖家,又可全身而退。 “周婉凝么?怎么不去死了呢......” 手机被扔在门上散落一地,终于止住了震动声。 房外端着茶盏的陈芳桦被吓得止住了敲门的动作. 房内声音森冷,她不敢轻扰。 ...... 是夜。 对于此事,舒岁安虽只字不提,仿佛一切无事发生那般。 事情已过去两天了,到夜里她不敢闭眼。 一闭眼,人就好像浸在无边无际的池子里头,任凭她不断挣扎也不管用...... 半夜惊醒,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不停的闪着方才梦里的景象。 她起身,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摸黑到茶几上,点了火折子燃了一盏灯。 没有惊动任何人,自个去净室打了一盆清水,手捧起一抔往脸上泼去。 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不再陷入梦魇的幻觉。 她缓了会儿,才伸手抹了毛巾。 抬头看着镜中的倒影,眼前的人面色苍白,分明身子骨越养越差了。 舒岁安摇摇头,将脑中念头消散,等呼吸平稳后,才悄悄出去。 只是人不是回房里,她拿起灯笼往千鲤池方向走。 如今院子里头,各房都熄了灯盏,四下无人,只有呼呼的风声。 夜里的寒风冷得就像那天浸在池子里的那般,刺骨冰冷。 沿着池沿走,脑中闪过一丝清明,只是头实在疼得厉害,想不起任何。 只记得那日救她的人,让她千万别睡,别睡...... 她卧榻几日,进食不多,此刻人虚弱的站不住往池边的石头倒去。 抬头却蓦然发现眼前有灯光亮起,有道修长的身影靠近,停在自己跟前。 来人是易衔辞,他弯腰伸手,把舒岁安扶起,声音温沉:“这个点怎么起来了?” 舒岁安牵起唇角,神色平淡,借着力踉跄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白日里睡太多了,夜里倒是睡不着,出来院子里逛逛,便逛到这儿了。” 他没说什么,只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既睡不着,随我去书房喝盏热茶吧。” 前头是易家的老管家,拾起她遗落在地上的灯笼率先提在手里到前头引路。 舒岁安不好拂他的意,便也随他去了。 ...... 西南半山湖岛看守所。 拘留的门猛然被推开,随之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应该是锁落地了。 “就这。”看管的人用棍给来客指了指缩在铁床上缩成一团的老妈子,然后朝外走去。 走前,把牢房内部的监控器顺手关掉,接过了跟来随从的烟,刁在嘴上。 薄雾弥漫里,看守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肩:“快点哦。” 生锈的床上躺着的妇女艰难地侧过头往门口方向看去。 有道高大的身影从门边缓缓走来,靴子声清晰,不紧不慢的步伐在狱中踢踏响起。 老妈子认出来人,心里倏然一紧。 她手腕、脚腕进来时,都被带着的镣铐,镣铐紧巴巴的一直磨着,有了伤口,此刻牵动伤口,伤处更痛了几分:“不是已经伏法了吗?偷盗罪。” 被关了许久,这里头昏暗得很,足以让人忘却时间,不知外头白天还是黑夜。 男子左长腿跨步上床边,手肘架在膝上,弯腰轻蔑的笑了声,:“阿姨,没说不是你呀。” “但是呢,我觉着这个罪名,还不够开胃菜。”他伸手把女人别过的脸用力掰扯了过来,力道大得,让老妈子觉得下巴都要脱臼了一样。 女人的声音压抑瑟缩,不敢高,却几乎要哭出来。 她斜眼朝外头看去,想让看守的人进来解救自己。 但外头现在只有叶君尧带来的一名随从,原本看守她的人都被遣到外头休息去了。 镣铐有很重,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人基本不能动弹,不管怎么样都起不来,只能往后挪动。 只是地方就这么大,她能缩到哪里去。 滑稽的举动,退无可退,有何意义? 叶君尧一脸漠然看着眼前此景,松开她的下颚,然后抽出手帕嫌恶的擦了擦。 “你放心,我不打女人。”他把腿用力的放下,声音大得房里的回音一直回荡,听起来像是被抽打了一样。 进这里的,多多少少都是犯了事的人,被打也是家常便饭。 她能自个一间房,是肖晨特地吩咐的,摆明能让叶君尧避开点耳目,方便行事。 叶君尧擦完手,把帕子扔到一旁,背过身子,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有节奏的沿着裤缝拍打:“但你儿子我可保不准呢。” 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眸色厌弃:“得罪这么多人,和仇家住在一起,遇到什么事,谁都保证不了,你说是不是。” 是的,肖晨把人扔进来以后,只吩咐了给老的单独一间,并未让给小的也单独一间。 因此,人便被分别关押。 而且,男女本就分开关押,虽在同一处,但分区域。 一个是偷窃女犯。 一个是时常醉酒滋事常常入狱的男犯。 还刚好是母子两,如果有人打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在一起也可以,只是有人特地吩咐要分开。 那臭小子,说实话,看守的人都不屑一顾,这里头的老常客了,家似的。 为着在肖家当差,借着由头到处去赊账借钱并且不还,还经常打架滋事,这里头有不少人是他弄进来的,忍他这么久的那么些人,哪个看得上他。 这次着了道,关在一起,自是不肯放过他的。 老妈子立刻回身,惊恐的巴拉这铁栅栏,死死的盯住长廊对面尽头的那间牢房。 心下只余恐惧,怪不得,怪不得她昨夜听到这狱里传来被打骂止不住的求饶声。 想到着,她不禁的抬手捂住了嘴巴,顾不得自己的伤口痛,泪止不住的往外冒。 叶君尧说着,转眼看向泪眼模糊的妇人,唇角紧绷如线,漠然的很:“想救你那宝贝儿子也很简单,只要你说,一切都是肖洺晖指使的,我保你儿子安然无恙的出去,怎么样?” 开出条件谈好了,只是那不平等中的稍许平等。 女人趴在地上不吭声,整张脸埋进地上,内心翻涌,痛苦不堪。 确实是她自己一开始带着目的接近易家夫人,但也只是想教唆她,挑拨他们家的关系罢了,并无伤人之心。 也确实,她进易家的目的是不纯,事前已经收了肖洺晖不少好处,对方也承诺事后再给一笔重金,也只是想帮主顾寻得他想找寻的东西。 只是没想到,那天清晨,替周婉凝涂发油的时候,她抓住自己的手,哭诉着为人妻为人母的不易,还给自己手里塞了一张支票。 上面的数额远远超出她这么多年来所拿的薪酬,吓得她连忙后退,立马跪下请罪。 那周婉凝假惺惺的拖拽着她说,让她宴会那日务必跟进舒岁安那丫头,反正池子里有恒温的机器,不会出什么大事,就是想给那小妮子下马威,还说事后帮她兜底,说得她无比心动。 更多的是因为那张支票的零头可以平了儿子的赊的债务,还够他们娘俩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那日,她跟在舒岁安身后,引她去池子边观鱼,而后找了由头遣走其余人等,随后便在后伸手推了一把后,见她挣扎起身,还把她的头往下按了一下。 手触及到水面,她才发现池子里头的水冰凉得很,不似安了恒温机器呀,立马慌了神的跑开了。 那一刻,她才知晓。 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当枪子使了。 而且承诺这件事的时候,房内只有她与周婉凝二人在场,其他佣人被遣下去了,无人作证,这是当方面她与周婉凝口头之约罢了。 她合眼认命,现在怎么分辨都是死路一条。 终于体会到有口不能言的下场了,想撇清却也说不清,她的的确确吃了两头好,贪心的想要两者兼得。 但她真的无害舒岁安之心,那么人畜无害的一个小姑娘,那么一条人命...... 老妈子身子抖得像是筛糠,紧紧的咬着唇,唇都破了渗出血。 叶君尧并无耐性,摆手,转身抬腿就要走:“看来,儿子不是那么重要嘛。” 还未走出半步,鞋跟被人拽住。 女人的脸无力贴着冰冷的地板,声音颤抖:“我答应你,只要你保小杰。” 男人虽身在腌臜之地,进来以后一直都保持优雅,不曾动怒也不放过狠话,语气都是温和平淡极了。 “慈母啊,真让人动容,我等着你哦。” 门响,有脚步声远去,她的脸一直贴着冰冷的地面,直到人离去都不曾抬起。 她发誓,这些公子哥,个个都是魔鬼。 这一刻,她的全身比这湿漉漉的地面还要凉上几分。 ...... 外头候着的看守的人,刚好一根烟的功夫,叶君尧就出来了。 他皱眉,捂鼻挥了挥半空弥留的烟雾。 临走前,他含笑躬身与看守的人握了一下。 “人呢,说有话和你们说,务必要把录下来送去给肖洺晖哦。” 他不遮不掩的抬眸看向走廊上天花板角落处,架着小小的摄像头。 人戴上墨镜,朝外走时,隐隐听到里头有尖锐的女声传出。 我说,我说,我全部说...... ...... 关于在看守所的事,叶君尧没有特意压下,他就是要让全部人知道,他来过。 初二那日,他陪老爷子前去医院处理点事儿走不开,请柬自是收到,只是人不到礼托家中小厮送了。 事发后,第二日才听闻消息传出。 在用早餐的他失神的打翻粥碗,打湿了手边助理递来奚鹃的身体报告。 他失神的把打湿的文件抽出,佣人们也慌忙的替他收拾被粥溅到的衣衫。 他推了推整理的佣人,让人撤下餐食,吃不下了,起身到院子里取车,驱车匆匆上门拜访。 只是人到了易家门口,里头的佣人请示后回来同他回禀。 易家暂时杜绝迎客,说是家中起了变故,不宜见客。 他道谢后,转身座上驾驶座,适时拨打舒岁安的手机。 只是一直都机械声,提示着联络人是关机状态,无人应答。 风雨飘摇的西南,手已经伸到易家里头了。 ...... 自事发那日后,虽舒岁安从未过问什么。 但易衔辞知道,是易家委屈了这个小姑娘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循规蹈矩,能避则避都祸及于她。 归根到底,错在易家,错在他。 身上还欠着她一条命,还欠着一份恩情。 看着她单薄的身子骨,迎风都觉着可以把她卷走。 听如今在她拨给院里头伺候的人来回禀,她那难得好转的睡眠情况,现如今又回到孤枕难眠的状态。 佣人们早起干活,敞开门窗便见她独自一人坐在廊下,搁着下巴朝楼下看。 进书房后,他遣老管家让人给她准备热的牛乳茶,她起身接过答谢,茶盏温温的捧在手心里很合适。 她端起抿了口,温度口感都恰到好处。 “牛乳是今早新鲜送到府上的,饮了好入眠些。”他解下外衫挂在角落的衣架山, 迈着长腿在桌案前落座,定神看了回文件边上的画卷,最终还是伸手展开。 那日争执过后,画卷还放置在桌案上,不曾动过。 书房是他的禁地,平日里头若非需要人打扫,不得他的命令,外人轻易不可进来的。 而那日,周婉凝能精准的翻出卷轴的位置,应该是身边被安插了什么些不衷心的玩意儿说漏的嘴。 他吩咐身旁的老管家去办,得了令的人立马退下,合上了房门。 此时房内无第三人,二人无言的静坐。 舒岁安捧着茶盏悄悄的往桌案那头打量,房中并未燃什么灯烛,她瞧不清易衔辞的神色。 她坐立不安,平时与他也没多几句,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桌案坐着的人,此刻也是这般想的。 这几日,他与周婉凝分房而卧,不想惊动其他人,只交代了是公事繁忙,他宿在书房处理公事方便些。 这几天他也睡不好,才想落院子里走走,方才路遇千鲤池停顿,只因他心中难安愧疚。 这几日他也叫底下的人,年后要修缮池子,出了这等子事还是安上护栏为好。 而在池子旁夜遇舒岁安确实是让他着实心中一惊。 靠近打量是因为,他怕的是舒岁安自个察觉到,所以才现身于她跟前。 现如今,人人都觉着是其他缘故,才让易家的养女受牵连的让她落水受惊。 但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心知肚明,真正的幕后推手是谁。 房内灯光昏暗,照得泛黄的画卷愈发陈旧,前些日子题的字晕染开来,似是在纸上有重影。 易衔辞以为自己走神眼花,他眯着眼再看,重影依旧,他手忍不住往上抚去。 这是往日里头,他不曾发现的细节。 舒岁安饮了大半盏茶落肚,身子已然不冷了。 瞧着易衔辞静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她正要忍不住起身前去请辞,端着灯盏上前去。 走靠近时,她看见面前人紧蹙着眉头,骨节分明的手拂上画轴上慢慢的摩挲。 歇了要请辞的心,她也起了疑心。 她大胆的端着灯盏往卷轴上照了照,也看出了端倪,放下灯盏后,她轻声说了句:“伯父,请容我细看,可好?” 卷轴是父亲留下的,当时收拾出来之后,因着一直沉浸在丧父之痛,她不曾细看画轴,只想快点完成父亲生前的遗愿。 更多的是,怕多看一眼都会触景生情,怕不舍得给别人,那毕竟是父亲的遗物。 她展开画轴举起,悬放在灯烛上。 画轴里外,完全不透光,然后她靠近用指尖摩挲了一下,感觉里头有文章,像是有夹层。 她皱了皱眉,然后手摸向轴边两旁精细镶嵌的丝线。 丝线平整,绣工很好。 摸到一半,舒岁安发现左右两边所用的丝线材质和粗细不一,虽是颜色相同,若不仔细察看,是发现不出的。 她恍然大悟后,左右瞧了瞧,完全把画平铺在桌上。 这不是镶嵌的师傅的问题,而是这画轴,明显是经过两次镶嵌。 桌上有午后易衔辞用完未曾被收回的水果的刀。 易衔辞寻着她的视线,递过水果刀后,舒岁安轻声道谢,熟练的用刀片轻轻挑开丝线,划开了画的表面。 果然还有一夹层,里头静置了两张纸。 随着刀片划开,两张轻薄的纸像是得到了特赦,重见天日般翩然的落在地上。 她把刀子放回原处,拢紧衣袍弯腰拾起,正想伸手把东西递给易衔辞。 只那么一眼,足以让舒岁安乱了神,失手打翻了桌上的灯盏。 灯盏落地,火苗熄灭。 昏暗的书房内,女孩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掩住了口鼻,眼角顺时落下了晶莹的泪,滴落在纸上。 内容:编内遗失枪支型号核查原件。 第51章 回忆篇:为你破例 年初七,人日。 本是要好好热闹一番的节日,在易宅陷入了风波后,主顾们都并无心情遣人大肆置办,便也免了。 只让宅中的老佣人们按照往年的习俗,亲自备菜,做了多份斋饭,今日全日斋戒。 而多出的那些,还惠泽了外头的人。 由周婉凝亲自出面前去寺庙里派发,给易衔辞揽了个好名声。 舒岁安这头,老佣们也及时送了些斋饭前来给院里头。 佣人们本抓耳挠腮的想今日的菜谱,眼下燃眉之急也解决了,院里头的人都开心极了。 小厨房今日不必开灶起火,舒岁安恭恭敬敬的接过斋饭后,送走老佣,随即让她们把东西按份例分发下去。 斋饭虽用着清减,但胜在用料十足,只挑好的,倒也不失其美味。 她用得很是合心意。 ...... 年初八,清早宅邸外燃了一鸣长鞭,足足响了888响才停歇。 这天,易家一家三口要去前去易家的老祠堂里头祭拜祖先,宅里一下子空了好多。 舒岁安本质上就不是易家的人,自是不用去敬神明的。 去前厅送走三人后,又回到了自己院子,简单的用了碗素面后动身下楼。 院子一楼设有一个小佛龛,她恭敬地上前燃了三炷香拜了拜,又屈膝认真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后,闭眼双手合十。 可以不敬易家的祖辈神明,但不得不敬自己的亲父。 再睁眼时,眼底一片凄迷。 ...... 年初九。 易洵之清早亲自过来送了点早膳来,舒岁安掀开,是一小碗芙蓉甜豆花、一盏酥油茶以及一盘菌子糯米烧卖。 她喝不惯酥油茶,只挑了另外两样吃了,是家中的点心厨子亲自做的,口味自是不差。 自从出事后,周婉凝不知为何免了她的清早的请安礼。 她也乐得其见,人也松乏倦怠了好多。 除去这几日早膳会前去一起用,其余时间都窝在房内足不出户,荒废且荒唐。 人是睡至自然醒,若是起不来便让遣人去前厅说声不去用膳了。 起来后便用点一直煨着的清粥小菜,又或是只吃点院里头小厨房特制的糕点就当作一顿饭。 偶尔想起便拿画笔对着院里头的绿植涂涂画画,要么闲暇时遣人去书房取点话本子消消遣。 入夜后,便也熄灯倚在窗边观星或者自顾自的对弈,过得糊里糊涂的。 与易衔辞一同在书房对弈的易洵之听了前来回禀情况的佣人都皱紧了眉头。 人是被养得好了些了,但也仅仅只是好些。 ...... 年初十,易衔辞外出公干的时间更多了。 前些日子还因着他在,她还会到前院里头与他们一家三口用一餐。 现下,开口的人也不在,周婉凝装也不想装,本是不想见着她。 一日三餐都恢复在院子自个开灶做,舒岁安由着她们去准备吃食,倒是倒腾了很多不同的菜样,她用得也还不错。 易洵之今日带来些糕点来她院落里坐了下,恰好,舒岁安本就喜欢甜口。 那些糕点看着倒也新鲜,她估摸着应是那些上门巴结的贵夫人们特地送的。 刚好舒岁安沏了一壶好茶,配上点心正好相得益彰。 便也顺势留了他在廊下一同用茶吃点心,她近日看了本棋谱,摆了上桌,让易洵之试着破局。 楼下还偶尔传来一些忙碌的吆喝声,是她院子的丫头们在院落里头张罗着一顿丰盛的锅子。 易洵之也被扰得抬眸朝下一观,院里头长长的排桌置好了各色新鲜肉类和蔬果,烧烤的锅子闻着很馋人。 舒岁安搁下棋谱,率先开口留人,邀请易洵之一起用饭。 易洵之平日里头绝对不会与佣人同席一起用饭的,刚用到一半,中途被周婉凝的人叫了回去。 她遣了一名佣人送他回去周婉凝的院落,想必是等着他回去一同用饭吧,故此也不挽留。 但送人的佣人回来回禀,易洵之尚未进门,便被他母亲扔了一盏茶摔在脚边,狠狠地斥责。 话里话外,都是指桑骂槐的,说是自己儿子被她这个外来人给带坏了。 竟与家中那些下等的佣人一起同席用饭,成何体统云云。 话能传到她那里,便知道是故意的。 是警告也是提示。 易洵之回去后,肯定被罚着不能用餐的。 夜里有个机灵的丫头用没有吃完的腐竹,加上点蛋花制成甜汤,还额外做了份清爽的蔬果春卷。 她悄悄地披了件暗色外衫,打了一份提着食篮给易洵之送去。 远远瞧着是房内熄灯了,但人肯定是未睡的。 就这么凑巧,一个准备敲门,一个刚好推门。 廊里,舒岁安陪他坐了会,看着他食至大半,起身要走。 怕待久了,会惹人起疑非议。 走时,后头的易洵之把碗用力的置在桌上。 而后缓了缓,让她别怪周婉凝,她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而已。 舒岁安未回头,只是朝他轻声道了两个字:好梦。 ...... 不知不觉到了十一,院里头的丫头们又开始着手元宵的一些事宜。 七嘴八舌的说要置点灯谜和花灯过节,等元宵那日在院里头玩起来。 而有些还兴致满满地要备上好几个口味的元宵,毕竟在西南这里,元宵大过年。 她们都是来自南辕北辙的地方,口味自是各异。 舒岁安默默地咽下最后一口人参乌鸡汤,放下碗勺,用帕子擦了下口角。 她听了觉着无趣,用了午膳后一个人自个上楼回房卧着,不扫兴她们的兴致了。 这些时日来,拿病痛搪塞,倒是让她有借口闭门谢客,不管是哪位都不予见。 不仅肖晨和陈芳桦吃了闭门羹,连叶君尧这个竹马哥哥也一视同仁的吃了好几顿闭门羹。 肖晨得知后,心里平衡了好些,人也开怀了些许。 他们差人日日送来的吃食和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已经堆满了舒岁安院落的库房了。 佣人们挑了些送到她跟前,她看也不看这些送来物件,兴致缺缺的朝不远处的桌案指了一下。 那上面搁着,已经有好几个了。 ...... 她整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所在的院落本就偏僻静谧,现下更是没有一丝人气儿。 早春里头的阳光舒和,院里头的雪堆也开始有消融的迹象。 佣人们趁午后无事可做,把舒岁安收在那儿未处置的一坛坛陈年清露,挖了土坑,埋在地底,期盼着夏至到来可以开坛饮上那么一口。 她看了些陈年古籍和她们稍稍提及过,她们也遂了舒岁安的愿,便也跃跃欲试仿着,也不乏是一种生活情趣。 远远的还听到楼下少女之间打闹的调笑声。 这样看时,院里头还不至于那般冷清。 舒岁安这位小主子,做得算是松乏,也不会拘着佣人们,也不会太过于劳动她们。 人既已安排到她这,推脱不得,便好生相待,都是来主家讨口饭没必要太端着架子,让家里头少了人情味。 况且岁数都不大,到底还是一群大不了她多少的女孩儿。 故此被派来她跟头伺候的人都很是欢喜,这位小主子可心得很,让别院的人都眼馋得要紧。 今午,佣人们还特地帮她置了茶盏和洗净的青提放在廊下,铺了一层暖垫。 趁着这天好,拗不过多番劝说,舒岁安失笑起身,在柜中随意取了件深蓝绣着白鹤的盘口套裙,套在身上。 由着佣人给她束发,这姑娘手艺巧得很,听闻私下特地学了好些样式。 镜中的女孩倦怠的合上双眸静坐,由着后头的人自由发挥。 巧手帮她绾了半截头发,这舒岁安稍稍打扮后,病恹恹的模样有了一丝生气。 佣人询问她想别什么发饰,舒岁安缓缓睁开眸子,顺手打开梳妆匣子,细细挑选了一番后,才想起那日装扮的发簪好像遗失在池子里头了。 细软的指尖停留在一枚檀木簪上顿了顿,递给了后头的佣人。 怪可惜的,那是她最喜的一枚发簪。 佣人边梳发,边念着。 说她的发,漆黑浓密,难得的是额发也高,还说家里头的老人常说,头额高福气多。 舒岁安顿了顿,垂眸长睫颤颤,手攒着裙子布料,发紧的握拳。 脑海里不自觉勾起那晚的事情,现下房内缄默。 佣人瞧着性质不高的小主子也没有起疑,毕竟从她们来着院子里头,舒岁安笑的时候屈指可数。 一声好了把她的神思扯了回来,她收拾好心情,给面子的勾了勾唇角,把妆匣合上后再次抬眸望向镜中的自己。 淡淡地回了一句:“借你吉言。” 人从房里头钻出来晒晒霉气,虽说有阳照射,只不过现下那廊里头还是发寒得很。 舒岁安随手在房里的书架上取了本画集,窝在那儿翻书阅览。 但也就只有风吹过的书页声,她人的精神头不在这上头。 这天时地利人和的,阳光好,茶亦是上好的毛尖,院里头的丫头也在那儿嬉闹着。 只是这般温情,却都暖不到她的心头之上。 院里头的嬉戏声忽然止了,她回神后心中起疑,正想侧眸望下去时,长廊尽头伫立了一个人,不知在那儿站多久了。 眼前浅碧色的纱帘将日光隔挡了一层,也把外头的美景也隔得模模糊糊的。 是易宅谢绝不了的人,也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本以为只是惊鸿一瞥,自此再不会有交集的周应淮。 她愣神了几秒,随即立刻起身,动静太大,膝上的绒被滑落,刚刚搁在栏杆上的长发此刻还有些凌乱的披在左侧。 瞧着她慌忙的身形,不管不顾的只着一双白色绒袜双足落地。 周应淮见状,好看的眉微微蹙着。 他抬手掀起帘子,缓步朝女孩走来,把手中的画册搁在廊座上,伸手把舒岁安扶起。 而当眼前人,似是惊弓之鸟那般,立马退后了半步:“谢谢。” 回过神来,舒岁安立即弯腰勾着脚穿鞋,虽着了毛袜,外头的瓷砖还是寒气逼人得很。 下地三秒后,冷意直钻入脚心。 很是醒神。 只是人一旦慌神,就会手忙脚乱容易出错。 地上的鞋子尚未穿上,人就直直栽进周应淮的怀里头去,跌了一个满怀。 舒岁安不忍细想,只能适时合上眼睛,她也对自己很无语,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这般狼狈生扑周应淮,她估计是历史上的第一人吧? 周应淮这边下意识的伸手接住舒岁安,只看见一个乖软的发顶,怀里的人巴着自己后一动不动,应该是不敢轻举妄动。 在舒岁安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薄唇也忍不住溢出一个无声的笑。 前几日他想错了,不是那慵懒高贵的波斯猫,是冒冒失失的小笨猫才对。 他自是不会怪她,大手圈住了她纤细的手臂,不敢用力,怕一用力,这般单薄的人骨头都酥麻了吧。 而且,她那般冷情冷性的人定然不会生出点坏心思,在宴会上见识过几分呢。 眼前的人只不过是着急了些,出了糗被吓得一动不动的。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 茫然无措的舒岁安话语都没说完,被周应淮扶回去廊座的软垫上,舒岁安正想说谢谢来着。 但周应淮弯腰下蹲,伸手抓住她的脚踝搁在膝头,替她把鞋稳稳地穿上。 小巧的玉足很是玲珑,但隔着袜面,他都觉着寒。 想必,应是气血不足。 直到现在,舒岁安还是一脸懵的。 从他出现那刻,她好像从未正常过。 女孩儿不明所以的微微低头,看着为自己穿鞋的男子,而他似是收到感应,仰头与自己对视。 如此矜贵的人,身上总是不免被赋予光环的。 她可没少听,没少看。 拧着的眉没有一刻放松的,那被说有福气的前额都没有松乏过。 周应淮无视她那副疑心重重的神色,起身拢了拢外套,翩然地落座在她对头的位置上,顺手把手旁的画册拿起,推到舒岁安面前。 “喜欢画画吗?” 舒岁安并未接过画集,反而拿起桌案上的茶壶,替他倒了一盏热茶放在他跟前:“家父生前闲暇之时会带着我一同研习,雕虫小技,还劳动您来,折煞我了。” 除了他那些花边新闻,她也没少看关于周应淮私人号下发的画作。 那是她此时无法企及的境界,高攀不起的技术。 外界对他的样貌、身份、家世大作文章,却很少在他身上的才华着墨。 毕竟,人人只爱看跌落神坛的神子而不是十全十美的完美人设。 他送的那本画集,只瞧封面就知道是舒岁安不能要的,那是一簿有多珍贵的原稿,是画家的心血。 “姑父带了话来,说是还你一幅好画才行,毕竟损毁了你父亲的赠画。” 声音清越,看着未发一语的女孩,饮了口茶。 他来的目的本不是为了谁,自然台阶也要找个合适的理由。 “今天喝了你的茶,见着你人,我也算完成任务了。” 他起身微微弯腰,舒岁安仍是无话,视线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轻仰看着他,眨了眨眼。 “人的一生总是会经历很多的事,好的,坏的,总会迈过去的。” 周应淮轻敲了两下桌案留下一段话后,转身便走了,只留一盏喝净的杯盏在桌上。 他是下午的机票回淮安,此时还特地驱车来送一簿画册,还真是史无前例的破例。 舒岁安翻开画册,序是他亲题的。 笔锋形神兼备,轻重得宜,很符合她现如今的心境。 - 迈过无数个坎,翻过无数座山,才会看清眼前的路。 所以,无需去否定那看起来不好的曾经。 - 她朝下看去,只看见远远清俊离开的背影。 第52章 回忆篇:千灯盏 正月十五,团圆夜。 易家宅邸又热闹了起来,佣人们清早就动身卸下过年时的红灯笼。 转而在院子里头支了一顶大搭架,上面悬挂着各色走马灯,上头挂了好些灯谜。 南辕北辙的谜语,好些都未听过见过,倒也是新鲜。 难得院里头的主母松了口,允了今夜晚膳后他们可以在院里头闹元宵。 听闻是周婉凝与易洵之过完正月十七便要即刻动身返回淮安,毕竟易洵之有学业在身不宜拖沓。 易洵之院里头的佣人亲自做了黑芝麻汤圆用作早膳。 他用了一碗,约莫八九个,觉着还不错。特地吩咐了佣人,另起一锅多做一份放了红糖枸杞的,放进食盒打包好送去给舒岁安。 原先是想遣手底下的人去送的,后来想了想,还是套了件外衣亲自送去舒岁安院子。 ...... 卧房里窗帘紧合,榻里的人还在睡。 掀开帘布,隔远只能看到有缩成一团还在酣睡的人儿。那白皙纤瘦的手臂还无意识露出绒被外。 易洵之把手指顶在薄唇上,做了一个轻嘘动作,把食盒递给佣人后挥手让她退下。 他把鞋搁在房门外头,放轻了脚步,熟门熟路的摸到窗边后,替她的房内窗子敞开了些许,透透气。 窗缝外窜进寒风,他想起女孩被褥没盖好,正想把她的手塞回去被褥里头。 女孩却迷迷糊糊的无意识翻了一个身,往热源凑近那么一搁。 睡得像是沾了浅红胭脂般的小脸微抬,刚好搁在他的手心上,压进了枕芯里头,动弹不得。 看她依然睡得熟,未曾睁眼有醒来迹象,易洵之一时间僵在原地。 此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听伺候她的人回禀,舒岁安自来了这易宅,长期以来睡眠一直都不甚好。即使点了安息香也只能浅眠几个时辰,并不能连宿的入睡。 而她本人本质上就不是一个爱睡觉的人。只是精神头太差,身体容易倦怠困乏。 他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顺着力道微微弯腰,人撑在女孩上头。 如今看,女孩皮肤白皙,长期饮食清淡养得极好,丝毫没有一点毛孔。睫毛长长偶尔轻颤,看着像只蝴蝶。配上那一头青丝平铺在床榻上,就像丝绸般,触感柔软。 睡相也乖巧可人,就像个精致的娃娃。 他悄然朝后摸索,稳稳地落座在榻上放鞋的槛上。 随后,另一边的手撑着头,静看还在轻酣的舒岁安,忍不住拿手描摹着她的侧颜,就像她平时绘画一样笔画着。 只是舒适安看的是比例,而自己看的是她。 修长的指尖来到女孩的鼻尖处,忍不住轻触点了点。随即,鼻腔中发出一声轻笑。 手滑落时不小心磕到枕下露出一角的硬物。 还未来得及顾及疼痛,他发现有一个尖角,蹙眉细细打量。 搁着不难受吗? 但也只是露出尖尖一角,而且角应该是时常翻看,已经磨钝了。其余部分都被舒岁安头下的枕头全全压住,即使他有心想知道,现下却无半点法子。 不知道舒岁安是不是梦里听到了他的心声,就这么巧,她又翻了一个身。 朝床榻最里头的角落缩去,这次整个人乃至头都缩进被窝里头,只留一个小小的发顶。 易洵之抬起发麻的手在半空甩了甩,伸手把枕头掀翻在一侧,画册已被阅览了大半,有些用铅性笔画的还特地用东西裱了起来,避免褪色。 这里头,全数都是关于绘画的技巧,满满一本,无一不是处处细节,可谓是周到齐全。 但是这上头尤为熟悉的笔墨却让他方才藏满笑意的眉间,此刻有了起伏之象。 他虽然不是内行,看不懂上头那些画技和着墨点,但他不可能认不出那一手好字。 是出自周应淮本人的。 他侧眸深深地看向床内女孩的背影,起身把画册放回到原处。 人穿戴好鞋,修长的指节悄悄把门合上。 下楼叮嘱舒岁安院里头伺候的人,午时若是她还未醒,也要去叨醒她,叫她起身用点东西。 佣人连忙点头应是,丝毫不敢怠慢,只是瞧着这少爷的脸,有些疑惑。 来时人瞧着好好的,现如今走,那一脸讳莫如深让人看了胆寒。 ...... 果不其然,舒岁安这个小懒虫真的睡到正午。 佣人前去把她房内的帘子都打开了,窗子也完完全全的敞开,备好了洗漱的东西搁在榻旁。 万般不得已的被人摇醒,只见她缓缓坐起身,手揉着睡得惺忪的眸子。 看起来还是睡不够,佣人立即把御寒的袄子披在她肩头,然后替她整理床铺。 那画册,被她揣在怀里带下床放在茶几上。 简单洗漱后,小厨房适时送来了红枣枸杞元宵。 听说是易洵之清早亲自送来的,还特地给她做了更加甜口的。 舒岁安想着,身体不适宜吃些不好克化的,但应节吃些不妨事。 她眨巴眨巴着眸子,接过汤碗,舀了一颗雪白的团子入口。 是软糯甜口的芝麻馅。 她吃了三、四颗便搁下汤勺了,有些用不下了。 想起往年都是这个时候,她们一家三口在院子里头一同包元宵过节来着。 心中难免惦念起父亲亲手做的汤圆,那是少之又少的花生口味。 往昔她总嫌弃,总想着吃些新奇些的口味。 如今想吃却不能再吃了,做的人已经不在了。 “撤了吧。”她拿起手帕轻拭口角。 佣人端着满满一碗回去小厨房,小厨房的人纳闷呢。 按理说,易洵之院里头的人手艺也不差,不至于端去这么多,端回来还是这么多。 好像未曾食用过那般,佣人把那凉掉的元宵搁在灶上,回了句谁说不是呢。 只是她瞧着舒岁安神色不似有异,估摸着她不喜这个口味吧,抬手把那元宵处理掉了。 ...... 昨儿个,陈芳桦临睡前给她捎了口信,元宵节西南有夜市,邀她同去。 舒岁安前头已经拒了她多次,想着自己这段时间也过得实在荒唐了点,实在不好意思再拒了,便也应了。 午后,过了午后盹的时间,她前去周婉凝院子里请示。 毕竟她担着易家的名头,在外若再出了事,也不好交差。 周婉凝一如既往的漠视她,让她在外等候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姗姗来迟。 舒岁安习惯了她这般冷待,在她院子里头讨了一盏茶饮,静坐候着她。 道明来意后,她也懒得管我,只吩咐了莫要太晚返家,而后朝外头的散步去了。 她就是掐准了这一点,才特地过来的,为着是周婉凝不待见自己的同时,还不会为她改变原则。 这个点数,她喜欢去院里头喂喂鱼儿,赏赏花来着。 躬身恭恭敬敬的朝她拜别,只要自己礼数周全,不落人口舌是非便好。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去准备今夜外出游玩的物件儿,前头的周婉凝定在院中拱门处站定。 “让洵之过来我这里,我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身侧搀扶她的老妈妈欸的一声,躬身前去请易洵之过来。 ...... 入了夜,舒岁安下午还用了点糕点,因此还未饿。 她遣散院里头的人,让她们各自在院子里过节,不用特地给她布食。 大家伙乐呵呵的应下,在院子里头空旷处,镇了好些瓜果,甚至还特地架了口锅子,上头煨着羊肉馅的饺子蒸着, 下面煮了一锅甜咸都有的元宵,主打一个丰盛。 她着了件雪色袄子,领口处还镶了一圈毛绒,下摆处着了一件黑色镂花银丝马面裙,别了一个发髻,用同色的毛绒装饰着,像个福娃娃。 门外,肖晨与陈芳桦早已在等候了。 许久不见舒岁安,看着好似不曾变过,好似还消瘦了些,原先有些肉的脸也瘦削了不少。 陈芳桦先一步亲热地挽起舒岁安率先落座在后座,斜眼暗示让肖晨全去坐副驾。 拗不过自己的姐姐,肖晨只能“听话”的拉开副驾车门。 “今日怎地不见你的妹妹,芳桦阿姊。” 舒岁安低头手绞着裙上的络子,状似无意的询问着。 只见一旁的陈芳桦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回了句不提了,不提了。 今日元宵,陈老爷子法外开恩把陈芳荞特赦出祠堂过节。 开始时好好的,看着确实听话了好些。 但装不到半天,又闯祸了。 清早被放出来后,佣人们按照厨房备的餐食去给她送去,不一会儿房内传来碗碟碎裂声。 说自己还没死,只是被囚在祠堂里,竟然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吃食糊弄她。 被吵闹声引来的几个人,还未入门,先闻其声。 陈老爷子拄着拐杖上台阶时,里头又有杯盏朝门边扔来,这次差点扔到老爷子跟前。 幸好,肖晨及时挡在前头,茶水不滚,只是溅湿了他毛衣角。 入门只见地上一片狼藉,伺候的佣人跪地头抬都不敢抬。 吃食是朴素了点不假,若说上不得台面也掺了些水分了。 元宵节自是应节,用点圆滚滚的汤圆和枣糕自是很平常。 这些时日以为陈芳荞长进了,已经因此收心了不少,因此才把她放出来过个团圆节,可这丫头这张嘴像炮仗似的不饶人便算了,说话也忒尖酸刻薄得很。 大过年的,把生死挂嘴边便也算了,还把底下的人精心准备的餐食浪费掉了。 气得老爷子当场让人把她押回去祠堂,继续闭门思过,还细查了这段时间她所抄录的祖训和经书,不查不知道。 还让人偷梁换柱,从墙边的洞口递进去给她。 人是没思过的,还愈发放肆。 不想吃别吃,思过的同时还断了她今日的吃食,不允有人给她送任何吃食。 本想着她囚的这段时间苦,解禁后带她出来一同游玩,现在别说解禁,陈老的气恐怕有一段时间不顺。 陈芳桦瞧着舒岁安并未继续再问,松了口气。 女孩只安静的坐在旁侧,美眸转向她,看着稍许稚嫩的脸庞。 哎,为什么年岁相同的两人怎么养得是天差地别呢? ...... 市集的彩灯五光十色好看得要紧,小摊贩上也放置了各色的灯笼。 入了夜人更多了,那小小的石板街道人头涌涌。 舒岁安元宵是在家度过的,虽然知道每年都有这样的市集,却从来未曾参与过。 陈芳桦拉着她左看看右看看,要么就是香囊,要么就是首饰,还有些小玩意儿。 她除了摇头和摆手拒绝,全程都被热情高涨的陈芳桦拉着逛。 这些时日在家,他们上门给自己送的已经够多了,院子的库房都置满了不说,最重要的是舒岁安已经不好承情太多了。 当初落水一事,本来与陈家姊妹无关,她们也是被无辜牵扯。 当时只是一句话的事,本是应该的,无辜之人被冤她自是不能坐视不管。 陈芳桦还在前头与小摊贩的阿姨聊得热火朝天的,舒岁安站在她身侧显得格外安静。 肖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舒岁安扭头,他戴了一个黑色面具,放在他眼前的位置。 面具只遮住了上半张脸,看着像是一匹孤傲的黑狼。 他的另一只手,那是一张白色小狐狸面具。 绕过她身前,替她带上,两人相望。 肖晨牵起舒岁安的手,朝前头人群中奔去,很快的被人群掩住。 远远只能瞧见,有个男孩牵着女孩的手快步的朝前走。 “芳桦阿姊怎么办?”舒岁安提着裙摆,低头看着拱桥上的石阶,人太多怕自己摔倒。 肖晨往后看向带着狐狸面具的女孩,勾了勾唇角:“她身旁跟着陈家的小厮,不是吃素的,丢不了。” 来到拱桥最中间,烟火适时在天空绽放。 二人也停了下来,女孩眸子不免跟着烟火的方向看去。 即使隔着面具,他也能感受到舒岁安此时此刻的开怀。 其实,还是喜欢玩闹的年纪,怎地又要强迫成长呢? 一场烟火只燃了十分钟,每个时间段只一次。 过了桥后,是一幢巍峨的登高塔。 塔下伫着好几棵千年古树,上头悬挂着好多红绸,随着风吹过,红绸上头挂着的铃铛,还叮铃的随风响起。 舒岁安走近看了一会儿,都是些少男少女心事,以及祈求家宅安宁的祈愿。 她前些年也挂过,当时求的是学业进步,如今应是掩埋在这芸芸里头了。 人声鼎沸加之时不时有一些人在河边放烟花,肖晨弯腰凑近她的耳畔问要不要也挂一条,她摇头。 她的寄托如今身埋黄土了。 一旁卖红绸的小姑娘见亲密的二人,加之两人都戴着面具,以为二位是有情人。 顺时递过了一条给二人,舒岁安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解释道:“他是我的兄长。” 小姑娘见自个会错意,连忙道歉,但她瞧着二人的互动不似兄妹,还是继续开口推销。 听到舒岁安温软的嗓音解释,肖晨并未有其他反应掏出手机扫了码,做成了这笔买卖。 舒岁安侧头微微仰起看向肖晨,只见肖晨在树下寻得一支笔写下岁岁平安四字。 她与其对望,面具隔着瞧不清男孩的神情。 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只见他用力一抛,红绸落在了树梢最高处。 “愿岁岁,平安。” 舒岁安仰头看着红绸消失的方向,听着身侧的祝福,无声的启唇回了:“同愿。” ...... 既来了登高塔,也顺便上去一览满城好景色。 只是夜里是不开放电梯使用的,舒岁安看完指示牌想要退缩,被肖晨逮住了。 名为身体太差需要锻炼为由头,拉着她爬了半个时辰的楼梯。 期间舒岁安忍不住下蹲放弃,只是未遂。 到了最后两层,肖晨拗不过难得撒娇的舒岁安,弯腰背她上去。 女孩身段轻盈,好像没有什么重量似的,这也太瘦了些,想着待会下去后给她加餐。 少了舒岁安的拖拽,成功登楼,肖晨弯腰把她放下。 舒岁安捶着发酸的大腿,边走边说要命。 楼上灯光有些昏暗,人也没几个,也就只有他们两个大半夜爬上来为了观景。 寒风倒是凛冽,把那杠子上的旗子吹得咧咧作响。 景致是不错,只是看久了也会腻。 舒岁安大拇指指了指楼梯的方向,想返程回去了,两人与陈芳桦走离太久,不是那么好。 本就是应的是陈芳桦的邀,却和肖晨两个独自跑出来玩,她良心受到了谴责。 正当她背着身子时,发现脚下踩着的影子愈发亮了。 她回头时,发现有百盏孔明灯同时升起。 舒岁安立刻奔向城墙护栏处朝下看,是楼下的护城河边,不断同一时间有人放孔明灯。 方才路遇时,那河边放的都是河灯而已。 西南早已严禁不可在市区中燃放孔明灯,而这几百盏灯放了不说,下头的安保还不制止。 如此靡费的手笔,她也觉着出奇。 她朝外头伸手够到一盏,那孔明灯做工精细,不似寻常普通会被轻易损毁的材质。 手翻了下,发现灯下还系着一条红绸带。 舒岁安把红绸摆正,攥在手心里细看。 上头悬着:莫难过,大步朝前。 她缓缓起身,把灯放朝外放了回去。 每一盏孔明灯下,都悬挂一条红绸,祝福言语都不一样。 如今已经过了百盏,灯光熠熠照亮了整座塔面,她仰头看着满天灯光,眼角湿润。 手摸过在红绸上晕染的字迹,她很熟悉。 在她房内的画册里,如出一辙。 第53章 回忆篇:猜忌与赎罪 宏礼之时,易洵之也恰好来到市集。此时,他提着兔子灯在塔下门口等候。 方才那千灯盏,他落车的时候也瞧见了。 真的好大的手笔,好巧妙的心思,引得全市集的人都仰头看。 河边的小摊贩手里的孔明灯,恐怕都被提前清仓了。 而且上头悬挂那红绸,亲手写了好些吉利言语,还条条不一,很是费心费力。 这般夺目的举动,不知道是哪位西南达官显贵的手笔,先前竟没有半点风声透露出来。 他知有烟花汇演,却不知有这耀眼夺目的千灯盏。 他掂了掂手中的灯盏,低声的说了一句:“会不会很失礼?” 跟在他身旁的小厮连忙摆头回到:“这是您熬了一宿亲自做的,心意人人都不一样,但您这份心可是独一份的。” 这小厮嘴巴甜得很,难得可以跟主家到外头放放风,别提他多开心了,嘴巴自然比平常要甜上好几分。 易洵之当然知道身侧伺候的人肯定是向着自个的,恭维谁不会? 只是入耳的话听起来也确实平了心中那份踌躇。 他心中门清,也了然,比起自己手中的那盏亲自掐丝的兔儿灯,可谓是大乌见小乌也属寻常。 但小厮说的也不全是不无道理,心意和心两厢对比,能有心便也很好了。 看着那精心准备的兔儿灯,笑了笑,抬眸时,远远便瞧见那鲜艳的一黑一白的面具下楼。 易洵之攥着灯盏的手紧了紧,灯盏不稳的晃动了一下,里头的蜡烛差点被掀翻了。 只见他那好看的眉微微蹙了下,幅度不大,却也流露出不满。 陈芳桦也寻着中心点来了,满载而归,左手提着一盏荷花灯,右手提着一枚竹节香囊。 舒岁安顾着牵起稍许甬长的裙摆,并未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易洵之。 眼瞧着肖晨已经先一步站在平地,绅士地把手递来半空,易洵之咬了咬后腮帮子,快步前来截胡。 舒岁安只顾着下楼,一时不察被易洵之扯下。 她有些踉跄的跌在他身旁,易洵之似是没有留意她的狼狈,只顾着与面前的肖晨对视。 “不劳你费心了。” 肖晨并未给予他半点关注,视线全部都集中在舒岁安身上,见她站稳后才堪堪抬眸与其对视。 只见易洵之把舒岁安发梢紧箍的面具绸带解掉,面具滑落,舒岁安连忙伸手捧着。 面具戴久了,鼻尖都有些红彤彤的。 肖晨也低头伸手把自己的面具卸下,本就是因为哄人才戴着的。 如今也不需要再戴了。 “不算费心,乐意奉陪。”肖晨抬头,勾起一抹浅笑,只是那笑不达眼底。 陈芳桦见状,忙上前来打岔:“还真是巧哦。”说完,左看看肖晨,右瞧瞧易洵之,两头大。 她瞧着揉着鼻头的舒岁安,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舒岁安朝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洵之哥哥怎么也来了?” 易洵之的衣袖被舒岁安讨好似的扯了扯,侧眸看去,只见女孩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尤为娇嗲做作,一点不似她平日的做派。 他扯过被攒住的衣袖,尽量把声音放柔:“母亲遣我来陪你,你大病初愈身旁也要有可心的人看顾着。” 说到可心的人这四个字之时,他把视线从舒岁安身上挪到肖晨身上,好像在宣誓什么主权似的。 肖晨没有理会他这般幼稚的举动,很是风度翩翩的摊了摊手。 “来了都是朋友,若是易小公子不介意,咱们可以一起逛园子。” 四两拨千斤给回了回去,意思不言而喻。 比起的可心之人陪伴,他与舒岁安作为好友也欢迎中途加入的伙伴,乐意的欢迎。 陈芳桦整个人卸力无语扶额,摆了摆手,劝不住,真的一点都劝不住。 怎么如今劝了还比没有劝的时候还要剑拔弩张,真的是两个不省心的臭弟弟。 “多亏了啊晨和芳桦啊姊,我才得以见到这十五的市集原来这般热闹呢。”她左手挽着肖晨,右手挽着易洵之继续道:“也多亏了洵之哥哥这段时日的细心看护,身体才好起来可以出门。” 一块甜甜糯糯的夹心糖还是有用的,起码现如今气都消了。 后头跟着三人的陈芳桦偷偷捂嘴偷笑,舒岁安被夹在中间左右逢源,左右讨好的嘴脸还真是无福消受得要命。 四人走在市集中,俊男靓女很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易洵之瞧着舒岁安,兔子灯在她手上提着,就像她本人一样,乖乖软软的。 想起下午的时候,周婉凝特地把他遣到自个院子里头说道了半个多时辰。 无非是让他今夜跟着舒岁安,不要让舒岁安这个贱丫头在外闯祸,又把事儿赖在易家头上。 那句贱丫头让他尤为不适,但却也不敢开口忤逆周婉凝的意。 他一旦出口阻挠,必定还要费心费力的听上好些话,多为不孝,不向着自己的母亲,十指连心的母子情也不靠谱,如此之类的话语。 易洵之这些年听多了,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每每厌烦,又会想起,周婉凝是他生身母亲。 平日里头对他除了唠叨点以外并无错处,加之若是连他也背弃自己的母亲,母亲身后无人支撑。 他视线落在舒岁安身上,只见她一朵开得娇艳的水仙放在鼻尖轻晃,香味扑鼻,鼻尖发炎。 她又把花儿递去肖晨那边,肖晨微微弯腰,顺着她的手嗅去。 而女孩却调皮的把花一股脑的压在他的鼻头,惹得肖晨轻咳了一声。 那么一个人,真的是满腹心机的人吗? “洵之哥哥,要不要带些回去给婉姨?” 她捧起其中一簇,递到易洵之跟前,但他久久没有开口回应。 舒岁安把花放到怀里头,然后把手伸到易洵之眼前挥了挥:“洵之哥哥?” 易洵之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作为掩饰,尴尬的垂下眸子。 面前眉眼巧笑倩兮女孩,定然不是奸诈之人,他在想什么呢? 二人身后的肖晨和陈芳桦彼此之间无声的对视了一眼,眼里都透着几分不解。 易洵之正要结账之时,方才跟在身旁的小厮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他与摊贩的人说了声抱歉。 他抽回手机,然后拧过头去满脸凝重的看向身侧回禀的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厮连忙摆手否认,这事儿岂能是他一个小人物乱说的。 事出紧急,一句两句说不清,他正想执起舒岁安的手与后头二人道别时。 身后肖晨与陈芳桦的手机同时响起,二人摆手说了声抱歉,回避接起。 不到五秒钟,神色都颇为凝重了起来,尤其是肖晨。 挂掉电话,肖晨缓缓转身垂眸看向舒岁安,口在原地张了又合,最终还是直接开口。 “你母亲出事了。” 舒岁安手里的水仙落入地上,瓷盆落地,散落一地泥土。 ...... 四人匆匆赶到肖家时,已是十一点四十分。 外头围着警戒线把肖宅邸团团围住,所派来的监察员驻守在外头,挡住了闻着味赶来的媒体。 两辆黑色低调的豪车见此,都纷纷让司机调头绕过宅邸前门,从隐私性更好的后门驶入。 只见拉低的窗子与看守的人交涉了一分钟后,被允了放行。 只敢在树丛蹲守的狗仔并没有拍到有用的照片,光线太黑,加上车上的人做好全副武装,带了遮挡视线的衣物,全程只露出三分之二侧脸。 车停好后,舒岁安看着这幢奢华至极的别墅,把帽子墨镜口罩取下落了车。 后院早有肖家的管事在候着,是肖晨提前特意叮嘱。 管家在前头引路,原以为回来的只有肖晨本人。 谁知还有他意想不到的三位,哪位都是他这个小管家吃罪不起的。 肖晨走在三人前头,管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侧后半寸:“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你说的是谁?”肖晨许久未回过肖家,但身份犹在。 他顿了顿脚步,侧过身子瞥了眼管家,示意他继续说。 “您的父亲情况不容乐观。”他弯腰回禀,眼尾都不敢窥视面前的男孩,只见他掏出帕子印了印脑门继续回道:“族老们还专门遣人请了叶老过来看。” 也就是说,叶家爷孙必定也在了。 肖晨站在阴暗处,眼神落在后头的舒岁安身上。 后院的长廊灯光幽暗,年久失修的缘故,此刻照在舒岁安身上,像是笼着一层落寞的意味。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挥手,放缓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管家交代,新年伊始,疗养院那头也不对外开放,让亲属把里头治疗的人带回去过年,原本也符合规矩。医院里头过年许多职工都回家过年了,留下来值班的寥寥无几,严重的话确实需要继续留院,而情况好转的可以回家过年,年后再送回来。 而这段时间,奚鹃表现良好,配合打针吃药,积极配合治疗,人也有些点气色,那边也明说了,她这个情况可以选择出院,而她的亲属现如今就是丈夫栏有人儿,那么只能接回肖家了。 肖洺晖此人本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不会亲自出面去接送一个让他名声狼藉的妻子。故而派了肖家的佣人小厮去接,人接回来后也只把她关在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平日里只让佣人在墙角挖了个狗洞送三餐,保证饿不死。 奚鹃自回来以后不吵不闹,也不计较,三餐要么都是冻了的菜,要么是馊掉的,要么就是下人们吃剩下的,这拜高踩低的功夫在肖家也屡见不鲜,更何况是一个疯掉无宠的主母呢。 今儿个是十五,在西南是年大过节,肖洺晖难得在肖宅留宿过夜庆节,那一整个正月他都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头哪个家寻花问柳去了,奚鹃难得打扮了一番,换了件干净的旧裙,头上还别着一枚蔷薇素簪,人一瘸一拐的挪去前厅请示,说是给他问个安。 肖洺晖见着过节,加之这段时间她在肖宅也乖觉,没有闹出什么风声,就让外头的人把她放进去卧房里头。 而那卧房,原是他们成亲时的喜房,上头的喜字都还崭新一片,房内里头还散发着一些莫名暧昧的气息。 奚鹃是过来人,这么些味道她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更何况房内他站立在梳妆台前,有个陌生穿着暴露的女子跪着替他更衣束腰带。 她乖觉的欠身给肖洺晖说着些吉利话,肖洺晖并没有理会她,还伸手搂过地上的女人与其调笑,外头有佣人敲门说是送漱口的茶。 奚鹃朝那佣人递过一抹乖顺的眼神,垂着眸伸手接过茶盘,然后合上了房门,转身之时取下了头上的素色簪子。 只见房内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以及杯盏落地声。 外头伺候的人敞门闯入时,只见奚鹃骑在男人身上,疯狂的拿簪子刺向男人,方才与他调笑的女人也被吓得缩在了角落里瑟瑟发抖。 ...... 管家事无巨细的都交代了,奚鹃如今被囚在那间喜房内,自肖洺晖被她刺得倒在血泊中时见过她那癫狂得模样,之后被擒住时,她也不动如山,仿佛此事与她无关系。 肖洺晖被挪去客房,此刻血止住了,但身上插满了管子,以及还用上了呼吸机。 看来伤势很严重。 舒岁安默不作声的站在最后头,并未靠近查看半死不活的肖洺晖,眼睛自进了房后,便只瞧着角落里还在闪烁的心跳记录仪。 人还活着,为什么还活着? 在房中沙发上久坐的叶君尧见到舒岁安后,缓缓起身,攥住了她紧攥的拳。 “她在哪里?” 这是她进来肖宅后说的第一句话,毫无疑问,她问的是奚鹃。 管家接收到肖晨的视线,连忙躬身给舒岁安指路。 路她会走,之前来过一次。 肖晨与陈芳桦不方便走离,只瞧见有叶君尧陪着,而且易家的人也在场,估摸管家也不敢情满,便也放下心去转头与叶老交涉肖洺晖的情况。 推开那扇门,只见奚鹃坐在榻上,脚上那双素麻布鞋被血染成殷红。 房内的血渍早在第一时间被清理干净,只是那血污的气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消除的。 舒岁安忍不住犯恶心,捂住口鼻干呕。 奚鹃原以为是肖家人前来处置她,抬眸看向来人,只是不曾发现,是舒岁安本人。 “岁安,你来啦?”她勾起一抹微笑,语气轻柔得不似出事那般。 就好像舒岁安只是出去逛了下花园一样。 舒岁安接过叶君尧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从微微皱眉到悲凄地不敢置信的看向如今陌生的奚鹃,轻轻开口:“为什么?” “就当是赎罪吧。” 房内风声凄凄,奚鹃过了很久才吐露出几个字。 第54章 回忆篇:舒家小姐,克父克母克亲人 “赎罪吗?” 舒岁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看着眼前如陌生人般的母亲。 何其讽刺…… 面前这个生,她养她的人,与她血脉相连的人,此时此刻她也看不懂她。 往昔的岁月里,一直被父亲精心呵护养在深闺的娇花,如今也为此苍老了十几岁,不复从前那般美好。 那头打理得毛色润泽的华发,现在也白发丛生毫无造型,而那张原本让人艳羡妒忌美艳的面容,现如今也只余疲惫和沧桑。 “可是,我与舒家已经不再需要你赎罪。” 舒岁安沉默良久后,只回了这么一句。 迟来歉意来得莫名,真的让人无比恶心。 她方才作呕是因为房内的血腥味冲鼻,如今压下去的那股恶心劲头又涌上心头了。 舒岁安人在发抖,双手握着拳,指甲都陷进皮肉里。 她再也忍不住腿软,膝盖往下沉,差点跪地时,叶君尧眼疾手快的立马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孩。 此刻她情绪崩溃到临界点,靠在叶君尧怀里大口喘气,额间还有渗出些冷汗。 奚鹃在舒岁安倒地的那一瞬,不管不顾的伸手扑过来,那是母亲的本能吧。 只是她那萎缩不中用的腿脚绊住了她,人生扑到舒岁安跟前,还未碰到人,便被易洵之伸手拦住了。 他稍稍地把奚鹃搀扶起身,作为晚辈他也不能做到放纵不理吧。 只是奚鹃并没有理会,还伸手推了一把。 此刻的她心都揪在一处,看着痛苦隐忍的舒岁安,想抬起手想要触碰女儿,却被舒岁安扭头躲过了。 她眼泪在瞳孔里打转,昨夜她伤了人都没这么怕,现在却被女儿伤得痛彻心扉的哭了。 她此刻才真真切切意识到,真的失去了女儿…… “当初,是您选择抛弃我与父亲,那么如今恶果自尝。”舒岁安眼角也滑出了泪水。 说实话,看见她扑过来的时候不动容是假的,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回不去了。 她唇角挤出苦笑,继续道:“我和你说过的,桥归桥路归路。” “岁安,你要相信从始至终,我都是爱你的…...” 舒岁安把头靠在叶君尧怀里,合眼。 她不想再听任何关于奚鹃的事,包括她本人的所有。 惭愧的话她听得太多了,以至于麻木到她不知道给出什么反应。 她的眼泪氤氲,把叶君尧的衣衫沾湿了一片。 那是靠近心脏的地方,让他心里也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叶君尧把她轻柔的抱起,女孩身子孱弱,整个人缩在她怀里,身子骨轻得让他觉着仿佛抱着一团仿佛风吹过就散的棉絮。 “通知肖家人,好生照料他们的夫人。” 他是肖家的贵客,说的话自是金口玉言。 后头候着的管家丝毫不敢怠慢,立马遣外头看守的人接过易洵之臂弯的奚鹃,毕恭毕敬的把她扶起落座在榻上。 奚鹃隔着人群,深深的看了舒岁安一眼,那一眼似是要把她印在心里头。 叶君尧侧过身子,掩住舒岁安的身影,冷冷地瞥了过去。 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收回视线,垂眸半晌后,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就如往昔那般,嗫嚅着嘴唇,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偶尔冒出几句傻话。 人都走光了,看守的人也不必装恭敬,朝她呸了一口,狠狠地摔门。 她仿佛又回到那疯疯癫癫的状态,从袖中取出那枚沾了血的素簪,手搓着上头的花式。 低头看着那枚簪子,嘴里清楚的念叨着:“我可以去见你了吗?” ...... 叶君尧把人放进自己的车驾上,而后把把窗子全部拉上去,开了空调。 他起身正要合上车门,有一双手挡住了。 易洵之伸手用力把车门抵住:“易家的人还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只见叶君尧用力的把易洵之的手甩开,然后顺道看了眼疲惫不堪看似睡着的舒岁安,合上车门后锁上了车子。 “她如今在你易家住着,外头的媒体像狗鼻子一样过去堵人,你觉得如今带她回去是上上之策?” 这番话,确实也是实话。 如今虽说是肖家与奚鹃本人的事,但奚鹃本身出自舒家,恰好舒岁安本人如今又在势头正猛的易家住下,出了这档子事,那么些媒记怎会轻易放过。 这不,刚发生不久的事儿,他们姗姗来迟,而外头已经蹲满了狗仔。 易洵之无法反驳,手被打落后,顾不得疼痛,只能默默地看着车子驶离。 肖家易家都是西南的大家族,即使背后斗得势同水火,但明面上总给对方些许脸面。 达官显贵的交往准则,伸手不打笑脸人。 况且两家明面上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友好”,所以事情不能做得太绝。 事发突然,舒岁安本人一直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半也是肖洺晖动的手脚。 只是易衔辞也不好因为私事去计较,站得越高就越怕闲言碎语,怕是外头给易家安上因私报复的流言。 没有实质的证据,贸然对肖家出手实在是太难了。 ...... 车子从后院离去,狗仔们只能拍到模糊几张,剩余的都是车尾图。 放大来看,还是能依稀看得见是叶家的车牌。 叶家是出了名的不站队的,而且作为医生自然是医者父母心,在场也不稀奇。 故此狗仔们并未作他想,拍到就好了,回去也有的交差,叫编辑润润色也可以发一下出来。 车驾等红绿灯时,叶君尧一手撑着车窗摩挲着下巴,一手拿捏着方向盘。 灯太久了,足足120秒。 他稍稍分神,侧过头看着一脸倦怠的舒岁安此刻睁开了眼,定定的看着外头熠熠的路灯。 人看着没什么,只是觉得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情绪那般,毫无生色。 回过神来后,才发现后头有人按喇叭闪着双闪提醒他过路,随后抽回窗上的手,安全平稳的驾驶。 现如今已经是半夜了,折腾了大半宿。 舒岁安吐过后,胃里一直不适,翻江倒海似的灼烧着。 刚刚晚上逛市集前,她在家也只吃了几块果子掂巴掂巴,之后便一直空腹。她侧了下身子,整个人蜷缩在副驾上,手扶住了肚子轻揉。 回到叶宅,停好车,才舒岁安已经痛晕了过去,维持了一个姿势很久了,一动不动,而且额头上渗出了不少冷汗。 叶君尧抱起她,进门后立即让叶宅的佣人腾出一套空置的客房。 然后安排阿姨熬了些清粥,顺道吩咐她联系家庭医生前来给舒岁安打点滴。 女孩换上了叶君尧未穿过的衬衫,安安静静被放置在榻上,像一只可爱的布娃娃。 只是那眉间的起伏,似是怎么都扶不平。 打点滴的时候,舒岁安本身的血管就细,以往打点滴都要哄上半天才肯。 但现在那双手瘦骨嶙峋的,那一条条血管肉眼可见的布在上头,医生利落的扎进去,只见熟睡的人微微瑟缩了一下手便继续乖顺的不动。 医生下楼打个盹,他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拉起舒岁安的手。 女孩的手好凉,感觉怎么捂都觉着凉。 叶君尧怕她睡熟后乱动,一直守在床边替她暖手,时不时看一下她的状况。 但他也累,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人迷迷糊糊的就趴在床沿边睡着了。 阿姨前来轻敲门时,他人便醒了。 粥熬好了,叶君尧也是忙了一整夜,本该十五应是团圆夜,却突然被肖家的人遣了去,叶家老小都没用过什么饭就匆匆出门了。 餐食自然都替他们一直温着,现如今已经大半夜早已过了用晚饭的时辰了。 叶君尧指了指外头,起身与阿姨走出房外,放缓脚步把门轻轻半倚上,留了一条缝。 “阿尧,吃点吧。” 阿姨是从小看着叶君尧长大的住家阿姨,自叶君尧懂事起,她便一直在叶家伺候了。 叶君尧摆了摆手,已经饿过了时辰,现如今没什么感觉了:“等她醒了,再做打算吧。” 她是谁,不言而喻。 阿姨欸了一声,粥已经是熬好的了,清淡的粥,不那么讲究,只那口感绵绸,病人胃口不好,吃上这么一碗最合适宜了。 叶君尧让阿姨先休息,自己回房冲了澡换了一身家居服后回到客房。 舒岁安此刻还是没有醒,但幸好她睡相好,并没有乱动,他瞧了瞧上头的针袋,药水快没了。 在客厅饮茶的医生也掐着表看着,刚好敲门进来替舒岁安取掉针头,顺便叮嘱了几句病人需要调养。 末了,叶君尧亲自把人送出去,大半夜让人过来这么一趟也是遭罪了。 送走人后,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老头子此时都还没回来,估计是被扣住了。 思及此,他皱了皱眉头,随即锁屏。 ...... 凌晨四点三十五分。 舒岁安人缓缓转醒,手忍不住搀了下额角,头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 她伸手抚着腹部,感觉到胃部的灼烧感已经消退了。 缓缓神后清醒过来,她抬眸定神瞧了瞧陌生又熟悉的装潢。 她……怎么在叶家? 稍稍打量了一番,远远瞧见不远处窗台下的躺椅,叶君尧手肘遮住上半张脸在熟睡。 舒岁安掀开绒被,手撑着床沿起身。 椅子上有一张空调被整齐的放置在那儿,应该是刚才阿姨留下的。 她顺手拿起,把被褥抖落开,盖在叶君尧身上。 在披上的那刻,叶君尧便醒了。 他抓住舒岁安还未来得及撤回的手腕,舒岁安站不稳,整个人趴在他起伏的胸膛上。 女孩睡得凌乱的头发划过他的脸侧,本来慵懒地杏眸此刻被他这么一扯,吓得瞪圆。 “祝余哥哥。” 叶君尧听到熟悉的称呼后,速速起身,把女孩扶起来安在身侧。 他伸手理了理舒岁安有些凌乱的额发,帮她别过耳后:“感觉还好吗?” 舒岁安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说了一句饿了。 最终还是拗不过叶君尧,在床上等着他下楼舀粥送上来。 方才她是赤着脚下地的,房内虽然有地毯,但她这般身子还赤着脚走实在还是不适宜。 不到5分钟,叶君尧端着两碗热粥上来寻她,舒岁安见后连忙起身被叶君尧按回去床上。 把粥碗递过去,他落座在床沿边,小心叮嘱:“小心烫。” 舒岁安舀起一勺粥,抿了口后,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叶君尧以为是烫着了她,着急忙慌的接过粥碗,然后伸手在床头柜上的抽纸抽了一两张,替她拭去。 他也舀了一口自己碗里的放在嘴边探了探,温度适宜,不应该啊。 “岁岁,怎么了?”他轻柔的抓住她后脖颈,引着她的眼角。 舒岁安摇了摇头,情绪只是那么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或许是病了,自己才那般矫情。 瞧着舒岁安不想说,叶君尧也不再过问,把粥碗拿回来放在她手上,揉了揉她的轻柔的发顶:“顾着自己先。” 粥很快就见底,舒岁安为了不让他担心,满满一碗都用尽了。 叶君尧看着空碗满意的点头,倒了杯温水给她漱口:“再睡一会儿吧。” 舒岁安糯糯的点头,打了吊瓶,人总是昏昏沉沉的。 她听话的合上了眼睛,叶君尧起身把空碗收拾好端出去。 ...... 易洵之昨夜回到易家宅院已是凌晨时分。 易宅院里头空荡荡的,若不是明着灯身旁又有小厮陪着,这偌大的府邸还真是静得有些可怕。 他宅院里头小厨房备了热的鱼羹,是周婉凝特地吩咐的,让他回来后用上一碗才去歇息。 这里头搁着的,眼瞧着也只有那么一份,他舀了舀里头足斤的料用了口。 美味是美味,只是放久了失了其鲜味了。 易洵之对口腹之欲也不是很强,又是周婉凝特地吩咐备下的,这个点舟车劳顿了一碗,确实也有些饿了,看着快要见底的汤碗,随口问了句佣人:“没给舒姐儿留一份吗?” 只瞧见佣人连忙低头,一声不吭。 本来用着还算不错的羹汤,看完后立即索然无味。 “撤了吧。”易洵之放下汤勺,把碗推远,接过身旁伺候的茶盏漱口,接过帕子擦拭。 佣人毕恭毕敬的收拾好碗筷,便也退下不打搅主子歇息了。 明明刚刚瞧着还用得挺香的,怎就突然又转了性子呢? 丫头端着食盒回去周婉凝的院子,伺候在她身旁的老妈妈掀开来看,汤碗里头还剩三分之一。 而后挥挥手,让小丫头把东西送去小厨房拾到拾到。 老妈子速速回到房中,合上门。 帘帐里头周婉凝半靠在榻上,媚眼如丝的眸子此刻也合上了,只瞧见她拿着一串偌大的檀香佛珠在手里头钻动。 身侧有二人伺候,一人拿着按摩捶子替她松骨,一人帮她按着太阳穴。 老妈子回禀易洵之回来了,只见她嗯的一声缓缓起身,抬手让老妈子扶起,随后使了个眼色,把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 她扶了扶鬓角,然后往熏炉里添了些安神香,凑近炉子轻嗅。 “那丫头没跟着回来?”她直起身,拢了拢身上明黄的披肩侧头看向老妈子。 老妈子扶着她坐在贵妃椅上,递过茶盏:“应该是没的,出了那么档子事儿,她想脱身也难。” 周婉凝听着老妈子的话,很是受用的接过茶盏,勾起一抹笑,掀开茶盖享受着茶香四溢。 她巴不得舒岁安那丫头就此消失,最好这一两天就消失。 那碍眼的贱骨头。 ...... 早晨八点三十五分。 西南第一娱记在上班时间,发布头条新闻,瞬间登顶热榜。 舒家小姐命硬,克父克母克亲人。 随后,下面配图,甩出几张昨夜有几辆黑色豪车进出过肖家。 而其中一张,是舒岁安合眼半躺在叶君尧车驾的照片。 虽然模糊,但足以博得眼球。 一时间,话题引爆全城。 舒岁安还未下楼,便听到下头传来叶君尧那怒气满满的声音。 是给那娱记施压,叫那边立马撤掉新闻,如此污蔑无辜的人,胡编乱造一通,枉为作为媒体人了。 不知道话筒对面回复了什么,只见叶君尧气得咬紧了腮帮子:“若是你们这般顽固,走法律流程。” 说完,把手机狠狠地扔到茶几上,响声大得让已经在他后头的舒岁安也惊了一惊。 “随他们怎么写吧。”舒岁安适时开口。 睡了一觉,人瞧着精神头好了些。 叶君尧拉过她的手探了探温度,还是有点凉,随后把她安在沙发上,让她歇着。 只是她怎么能安心歇着,外头满城风雨都是她的丑闻了,现如今不仅仅是她,还有她身后的易家,估计也挂上了恶名。 只是娱记不敢直接拿其余几家开刀,只能把她这个三不沾拉出来造作一通。 早上醒来的时候,舒岁安已经知晓了。 甚至不用点开热搜榜,信息推送已经弹出来吵醒了她。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的手机疯狂的在她手中震动,不安从她心头处蔓延开来。 不到三秒,叶君尧的手机也适时响起。 舒岁安点了接通,开了免提,是肖晨。 话筒里的肖晨宣布今早凌晨五点五十一分,抢救无效,肖洺晖失去生命体征逝世。 她面无表情的听完,眉头紧皱。 只是话筒里的人还未挂断,缓了一阵又开口。 清晨,肖家另一侧的卧房内,奚鹃自杀了。被发现时,尸体已经僵硬发紫了,法医初步判断估摸是他们走后不久在房中自杀。 “喂,岁安,你在听吗?喂?” 手机在手上滑落,跌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 第55章 回忆篇:那一刻,她确定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正月十六,肖宅。 宅中换下新春的红灯笼,连夜速速挂上缟素。 肖家血案涉司法案件,立案调查期间两位当事人却纷纷轰然离世。 关于肖洺晖与奚鹃逝世一事暂时被封锁了消息。 只是这礼还是要进的,不设媒体记者,只供圈内亲朋到场。 肖晨作为肖洺晖名下的独子,父亲离逝,即使生前二人早已分道扬镳,如今也要做足了功夫去。 瞧着一身素色在堂中漫无目的的舒岁安,他与宾客说了声失陪,从口袋里取出一袋东西。 是奚鹃生前之物。 他转交给舒岁安,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转而继续应酬来告慰的宾客。 舒岁安瞧着肖晨,他与自己并无两样。 眼下乌青,应是一夜未眠,那双眸沉如暗夜,深不见底。 舒岁安停在原地,手心里攥着用证物袋子装着的那枚素簪,隔着袋子细细摩挲,目光灼热。 这枚簪子,是父亲送于奚鹃的定情物,理应是在舒家主卧房内的梳妆匣子,她临走搬去易宅收拾东西时还瞧见过。 为何东西如今却到了奚鹃手上? 她带着三分疑虑七分悲哀的转向高置灵堂中央的两幅黑白相,略过男相,定定的看着相上奚鹃那一如既往婉约的笑容。 还真是做到了她再婚时所说的,鹣鲽情深。 生不同衾,死同穴。 纵使她临死前在自己面前幡然悔过,也难以消除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怨恨。 今儿个,她只能作为肖家妇赴死,与自己无关,也与父亲无关,与舒家无关。 与她百年之后同寝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叶君尧,被眼尖肖家族中的人看见后,拉住闲谈,他一时间被绑住了脚,对方说是要答谢他特地前来哭丧的。 那花圈挽联上,他顺道也提上了舒岁安的名字,毕竟那人说实在,是她母亲。 而且,他也应该尽一份哀思。 舒适安当时还疑惑的瞧着他,只是想起两家的关系,加之行程仓促,容不得她多思,故此打消了念头。 奚鹃生前虽声名狼藉,死后哀荣还是得体体面面。 他在二人的相前上了香,鞠躬。 一旁的舒岁安伸手轻触洒了水的白菊,抿紧唇,一声不吭的在角落看着来往应酬的人群。 人人都在觥筹交错,还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葬礼也是应酬之一的场合。 悲哀的人啊,也只有躺在堂中那两位已故的主角儿。 就像曾经的父亲一样,死后哀荣极尽,后来一抔黄土掩埋。 无人问津,无人记起。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回头,是陈芳桦。 不远处,陈芳荞搀扶着陈老在与其他人交谈。 她轻声在她耳畔说了句:“出去喘口气。” 舒岁安点头,在场没有一人是她认识的。 顺便把证物袋交由门口的警卫,和陈芳桦出了外头的花园。 远处的肖晨讳莫如深的看了一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抽离视线。 ...... 二人来到花园,舒岁安还记得上次来此,是为了肖晨一事。 那时,肖洺晖意气风发的坐在院子中央舒服的品茗着茶,与他们对峙。 不过数日,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路上还遇见了肖家的佣人一个个都端着一盆盆白菊往里头赶。 今日的天气不知是怎么了,阴晴不定,此刻突然下起了绵绵细雨。 陈芳桦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提议去那儿躲一会儿,舒岁安想着仪式并没有这么快开始,也不妨什么事儿。 二人快步伸手拿胳膊掩着眸子,快步走到亭子里跑。 只是亭中似是有人专门等着她到来一样,从容不迫的背着身子看着那雨打落叶。 是肖晨的母亲,陈洇湄。 前夫另娶,虽然闹得不愉快。但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还是给他最后的体面,来送一送也算是全了有情有义这四个字了。 瞧着她把一柄油纸伞递给陈芳桦,示意她走远一些守着,舒岁安便也知晓其中关窍。 陈芳桦是故意引她出来的,为的是陈洇湄想见她一面。 陈洇湄似是很喜欢下雨天,视线一直落在外头的湖畔泛起的涟漪,还特地伸手接过檐下滴落的水珠。 她面上无悲无喜,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乐,亦没有前夫故去的悲伤,有的只是淡然处之。 “下这么一场雨,好像就能冲刷他身上的罪孽了。” 陈洇湄从怀中掏出一抹手帕,舒岁安以为她是拭干自己的手。 但是帕子却抚上她那沾了雨水有些湿润的发顶:“擦擦吧,身子刚刚好转。” 她的无常,让舒岁安有些无措,欲言又止。 其实她们也只见过几次,真正接触的是上一次。 她没有忘记陈洇湄与她说过的话,让她远离肖晨。 舒岁安很清楚,那番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今这个局面,或多或少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甚至还隐隐有些推波助澜。 气氛短暂沉默,然后陈洇湄轻描淡写道:“你应该很清楚,我无法同意啊晨与你一起,只因你们的熟识便是一个错误的开始。你姓舒,他姓肖,尽管之前我有意让他姓陈,但岁月长河,他与肖洺晖是永远都没办法割舍的血脉之情,而你与他之间,岂止是一命抵一命就可以算的。” 舒岁安并不急着说话,看着面前温柔坚毅的陈洇湄,语气温软:“姨,事到如今非我所愿,也并非我与他能够预测的,但我可以答应你之前对我的要求,如果这样可以对他好,我愿从此以后与他断干净联系,只愿他顺遂平安,无牵无挂,无怨无恨。” 她羡慕肖晨有个好母亲,为他打算着,她也不会怨怼眼前这位为了儿子殚精竭虑的好母亲,毕竟儿子命悬一线这个事不假。 她与肖晨之间,不仅仅只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分,还隔着人命。 就像陈洇湄说的那样,不是一命抵一命就可以解决的。 陈洇湄半蹲抚摸着舒岁安的脸,她曾经也怀过一个女孩儿,只是不慎落了。 她也知道舒岁安很难,但她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能看着孩子往火坑里跳。 陈洇湄拥着默默流泪的舒岁安,一言不发。 方才,舒岁安见奚鹃都不曾落泪,只觉悲凄无力,如今却不禁潸然泪下。 可能,她在面前之人的身上感受到母亲对孩子的维护以及爱意。 是让她死去的心又缓缓地被触动了。 女孩推开拥着她的怀抱,再这样下去,会变得贪婪的。 只见她把手举到半空,与她击掌为盟。 二人击了三掌后,谈话刚好终止。 因为外头的陈芳桦伸手拦着冲向这边的人儿。 只她一个小身板,怎么都不可能拦得住人高马大的肖晨。 他轻轻就可以拂开台阶上的陈芳桦,那冰冷的眼神扫了她一眼,随手扔掉手中遮雨的伞。 伞被扔到池子里,惊得桥墩下的一池鱼儿四散开来。 肖晨伸手把舒岁安拉到身后,像是护食的狼崽子那样,打量着她红了的眼眶以及有些泛红的鼻尖,皱着眉与陈洇湄对峙:“莫要难为她,与她无关。” 身后的舒岁安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头敛起情绪,随即摇头安抚道:“阿姨没有为难我,只是说了几句体己话而已。” 体面话谁不会说,显然未能唬住肖晨。 只是舒岁安面上一直波澜不惊,不似被为难,他也不好再对自己母亲不敬,朝自己母亲说了声抱歉。 而他身后的舒岁安,悄然朝陈洇湄那头递去一抹神色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宽心。 她自是不会食言,只是现在不是时机。 ...... 灵堂中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易衔辞夫妇也隆重的给肖洺晖送来了花圈,后头易洵之也默默的跟着出席。 最后压轴出场的竟然是淮安的周家,也隔着千里迢迢遣了人特地过来奔丧。 而让其他人意想不到的是陈家人也体面的过来送行,连与前夫闹得不愉快的陈洇湄此时也出席了葬礼,只不过脸上带着硕大的墨镜,遮掩了面容的三分之二,让人看不透她此时此刻的神情。 那么些长舌妇自然窃窃私语,只是陈洇湄目不斜视,差人依礼送上花圈后鞠躬上香。 舒岁安默默地回到堂上,在叶君尧身侧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站着。 她身份尴尬,不易过多暴露在人前。 前头肖家的族中老一些的长辈命法师开始仪式,肖晨站在堂中最前头,主持大局。 舒岁安那儿只能稍稍看到他的后脑勺,看着众人悲戚的哭声,或真或假的哭着。 她心下唯有一句话:“来世做个干净的人吧。” 随后她默默闭眼,随着众人那般立在原地默哀。 ...... 午后,她没有随大队去陵园送行。 与叶君尧道别后,拒绝了他派人陪同,她自个一个人打车回到了舒宅。 只是后头,有一台车离得不远,跟在舒岁安车后。 舒家的院子无人打理,早已荒芜,比起上次还要显得更加破败。 她先前已经托了人挂牌出售,只是一直未有音信。 在院中站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在门口的地毯下,她摸出那条有些生锈的钥匙,开门。 里头早就没有人气儿,家具都铺满了防尘布。 她瞧了瞧上头角落的小型摄像,闪烁的红灯。 是父亲当年安的,说是只有几个女人在家,安一个以防万一。 知道的人不多,而恰巧奚鹃是其中一个。 屋子里的网络水电从未断过,因为舒父临终前交了一年多的费用。 因此即使无人留宿,宅中的一切还是照旧运作。 舒岁安熟门熟路的摸进父亲的书房,抽出帕子捂住口鼻敞开了门,用随身的帕子随便擦拭了一下书桌,然后打开电脑运作。 她调出了近段时间全部的监控录像,但是翻看了好一会儿,都是一模一样的。 屋内的尘土布满,确实不像有人回来过。 正当她否决脑中的想法时,手指点了快进暂停键,有一段摄像跃然于眼前。 日期是上次她与叶君尧回来的日期,她想起那日奚鹃也突然在家中的方向出现。 她当时不疑有他,只因叶君尧当时说是奚鹃想约在家中见她,加上后头也有护工在。 挪了挪鼠标,双击点开录像视频,视频画面时长只有一分钟。 画面离得远,只听见奚鹃熟门熟路的从楼上趴附下来后,她腿脚不方便,只能靠着狼狈的爬行。 曾几何时,她也风光过,何时这般模样过。 舒岁安皱眉继续看下去,只见她死死地拽着门口站着的人的裤腿毫无形象的扒拉。 而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摄像的位置,有一瞬露出痴狂的笑,但很快又哭得悲鸣:“我想出了,是不是我这样做了你就放我出去了?” 视频已过了三分之二,只是一直都只有那互相拉扯纠缠的身影。 舒岁安不可置信的盯着进度条,眼见快要结束了,但到了55秒的时候,门口那道清冷的声音,她不可能认不得。 “只要你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 什么事? 舒岁安拖拽着视频重新看了几遍,在奚鹃下楼时手里攥着的正是今早肖晨递给自己证物。 他给自己是因为那是母亲的遗物,给她看看,她相信肖晨人是不知道的。 但她也相信,此事与叶家和叶君尧脱不了干系。 她颤抖着,又把进度条拉回去,前前后后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看了三十多次。 记忆全数拼凑起来,她被吓得双手握拳停在电脑前,不敢再点击重新回播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被丈夫扔进精神病院折磨,而刚好那个在掌握大权的人本就是中立的位置,亦然接受了安排。 人在那里,日复一日的被折磨,每天都要吃药打针,每天都对着一些与自己不同的人,每天都在那格格不入苟延残喘,没病也慢慢逼成有病的。 舒岁安瞳孔放大,闭眼时想起在医院探视,那时看见衣衫不整的癫狂的奚鹃,她当时隔着铁栅栏看见自己眼中闪过光亮,却看见他身旁的人之时又变回痴呆。 她当时应该喊的是,救我,救我...... 肖洺晖的死只是幌子,真正做局的是叶家。 肖家倒了,幼子尚轻,加之背后陈家的势力也不会再提供任何帮助,比起中立,吞噬取代才是真正的目的。 她想起奚鹃临死前的忏悔,想起她如何身无利器的可以接近到肖洺晖。 那簪子是父亲亲自雕刻的,一是用作装饰,二是用来防身。 容不得她再细想了,那日她说的赎罪,是真的赎罪。 赎的是父亲仇,以及她自己的罪过。 杀肖洺晖是叶家安排的,自杀是赎自己的罪。 一报还一报。 怪不得每次奚鹃见到叶君尧都好似猫见了老鼠那般...... 沉思良久,她最终右键点击了粉碎性删除。把摄像内容永久性删除,把摄像改成7天内自动覆盖。 让事情就烂在肚子里头吧...... 反锁了门,她把钥匙揣回到口袋里。 远远看去,院子的外头秋千也有些破烂了,她把墙角修剪花枝的大剪刀拿起,对准秋千绳,一分二。 秋千是他亲手扎的,在上面他们一同吹过风,读过书,谈天说地过。 过往种种,就让它从此后烟消云散吧。 把剪刀插回土里,仍有秋千落地破碎。 她确定,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 舒家外头有辆不起眼的黑色宾利停靠在前头拐角处,见女孩出来,亦步亦趋的跟着。 舒岁安走了五分钟后,很确定对方是等自己。 她步履停下,伸手轻轻敲了敲龟速那样的车子。 想让人不注意很难。 车窗落下三分之一,后座上的人让她上车落座。 她也不矫情,毕竟打车软件半天也没有人接单,雨天好难有人接单。 上车后,那人把隔板拉下,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 舒岁安沾了尘的手摸上那雪白的毛巾也有些不好意思,在上头印下了一个又一个黑手印。 只见她舔了舔唇:“抱歉,家里很久没人打扫了。” 但周应淮不介意,把那抹脏污的毛巾扔到脚边。 似乎脏的是毛巾,而不是女孩。 舒岁安没想到,人就这样明晃晃的出现在眼前,不是说很忙无法到场吗? 这等措辞不是她胡编乱造,是今晨送花圈的人说的。 “您怎么在此?”她想了好些措辞,最终选了这句。 周应淮挑了挑眉,听着女孩口中的您,颇有些微词。 他应该还没到那个年纪吧。 “顺路。” “哦。” 一听就知道敷衍,舒岁安不是一个对别人私事有过多窥探的人,因此也不会多嘴问。 旁侧的周应淮此刻见她安静下来,悄悄打量着她,脸色无恙。 凌晨收到信息,家中随从马不停蹄的给他订了最早班的机票过来。 因为,里头还涉及她的亲生母亲。 如今她是真的孤家寡人了,也是真的成了世人口中那般的孤女。 新闻,他已经派人警告了一番,现下代替的热榜也只剩下娱乐圈的八卦。 稿子不错,角度犀利,文中的字眼更是刺目不堪,无一不是贬低嘲讽,像是长枪短炮那般直指她个人。 他手机里收藏夹的那个演讲视频,明明那个在台上自信骄阳般的人,被这数日来的打击,摧残得只剩下与年纪不符的沉静。 周应淮伸手探了探空调出风口,把车里头的温度调至26度,随后不经意的看向女孩那边的方向。 “想要离开西南吗?” 嗓音低沉内敛,让人听着很舒服,很诱惑。 舒岁安撑着下巴的手收回,看向眼前只见过几面的人,一时间看不透眼前人。 如今她身无分文,一无家庭背景,二无权势背景,三无利益回馈。 身上唯一的用处都已尽数托付给了他的姑丈,如今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她也不会轻易离开西南的。 周应淮仿佛有一种看透她的本领,只一句就让她毫不犹豫的答应。 “明日你便可以与易洵之同去淮安,只要你想。” 舒岁安料不准他在想什么,只是定定看着身侧已经拿起阅读本在细细阅读的人。 他手上的阅读本没有翻过页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舒岁安不知,因为她坐得远远的,恨不得贴着门坐,就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车行一路,二人再无交谈。 ...... 在易家宅院落了车后,坐在正堂的易衔辞像是等了她许久那般,舒岁安还没来得及给他行礼,就把她喊去了书房。 后头的周婉凝瞧着周舒二人一前一后进门,也难得没有给脸色给她。 周应淮拍了拍舒岁安的后脑勺温声说了句:“去吧。” 舒岁安朝二人欠身,便随着易衔辞上楼了。 书房此时已经有佣人提前沏好茶,放在二人面前,舒岁安轻轻道谢。 茶是温的,适合入口。 舒岁安没有推辞太多,朝主座上的人欠身后便落座。 “叔叔不是去送行了吗?” 易衔辞也托起茶盏饮了口:“面子功夫,一会儿就回了,与肖家族老倒是说了几句话。” 听到此处,舒岁安瞧着盏中漂浮的茶叶,眸子眨了眨。 “明日,你便随你婉姨回淮安,学籍户籍已经帮你办好了。” 女孩抬头,看着主座上的人,她很不解。 与周应淮的话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那人好像有未卜事和一手遮天的能力那样…… 第56章 回忆篇:等价置换 正月十七清晨5:30,舒岁安拿着为数不多的行李随行。 东西都是易衔辞给她置办的,她也没有拿走,毕竟那本不是她的东西。 院里头的佣人们接过她手里的箱子,都不舍这位与他们相处一段时日的小主子。 舒岁安为人厚待,不会苛刻他们,还时常允他们与她一同分食。 今晨1点前,易头衔松了口答应了她的条件,与她一同把手头的东西交由西南警卫。 上头的证据,足矣让肖家一蹶不振。 只是舒岁安并没有坦白昨天下午她的行踪,对他也只是说与周应淮一同,那人会帮她圆谎的,也不差这次人情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环,就当,还给叶家的庇护之情。 她答应了陈洇湄此后不予肖晨联系,只让托了院中的小厮替她送信。 上头无非是些劝慰之情以及摸棱两可的话语,让小厮先送去给陈洇湄过目,至于交付与否,取决于陈洇湄本人。 而至于叶君尧,她不能忘记庇护之情外那些参杂其他因素复杂的感情。 可是,她无法认同他们的做法,断了联系也好,她一时间也无法面对他。 周应淮接过她的手提箱,掂量了下,好轻。 只见女孩臂弯处怀抱着一本画册,是他送的那本。 她转头回看背后慢慢合上的木门,沉默片刻,沉声开口:“走吧。” ...... 飞机起飞时间是8点05分,办理好全数手续后,周应淮抬手看了看手里的腕表,7点40分。 走到随从旁,接过他手上的一杯冰美式,降低了声量问道:“消息没走露?” 随从朝后看了一眼,身后是静坐看着手机的舒岁安,却感受来他的视线似的,抬起了头。 随从朝她那边笑了笑,只见女孩手上正在摆弄着什么东西,隔得远瞧不起。 “封锁得严严实实的,对外也只说了是易家母子回淮安” 周应淮摇了摇杯中的冰块:“事儿办得不错。” 然后随从拿出平板,上头是一份电子版的房产售卖协议。 本身那地段本身不应该卖得这般廉价,但屋主急着用钱,故而托了律师去办理这件事。 上头的地址:兰庭苑105号。 机场广播响起,到时间催促进仓了,易家母子已经走进vip通道进去,前头还有机场安排的专人贴心的服务着。 她最终把手上摆弄许久的电话卡掰断,毅然的丢到垃圾桶里。 后面的周应淮跟随其后,也把手中的喝至三分之一的美式一同扔进去,轻声说:“走。” 舒岁安回头最后看了眼,手攥了攥肩上的包肩带跟上前头刻意放缓脚步等她周应淮。 空少见到周应淮像是见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一直在前头弯腰询问一些事项。 而被询问的人却表现出兴致缺缺的模样,只让他准备好餐食给他们二人。 走进廊道,舒岁安没有听到的机场广播里头正在反反复复响着她的名字。 “请舒岁安女士,请舒岁安女士马上到机场前台,您的家长在此等候,您的家长在此等候.......” 只是广播响了好久,这条中英夹杂的语音终究没人回应。 飞往淮安国际机场的航班没有因为任何特殊原因,准点起飞。 待叶君尧奔向候机场时,人已经跑到虚脱了,手撑在膝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从未如此恨过,这交通基建怎么这么大,还专门修了地铁才可以到达站点。 在偌大的玻璃窗前,他眼睁睁的看着舒岁安所乘的飞机从跑道上疾驰起飞。 远远还传来了阵阵轰鸣声。 上下滚动的大屏幕上显示着航班已起飞,预计上午10点20分到达。 ...... 西南9点30分,易衔辞站在大院的会议室的落地窗前。 背后是西南一线的官媒和娱记,随着他抬手,娱记公司代表们率先点击回车键。 西南一众官媒集体放出了肖家夫妇的卜告消息,是他允许的,文案篇幅都是按照易衔辞的要求发送的。 时隔5分钟,西南警方在媒体号上附有一张警情通告。 寥寥数字,瞬间屠榜整个西南城的娱乐版块。 通告上罗列清楚肖洺晖生前所犯的罪行,包括不限于: 一、长年游走黑白两道,与其合作,偷换枪支及军火贩卖; 二、被舒父发现后,偷梁换柱把枪支编号磨坏,流入黑市,并安排人手枪杀同僚; 三、私囚动刑亲子; 四、命人暗害舒家孤女,害其性命; 五、戕害奚某,被被害人防卫过当后刺伤,经救治后无效身亡。 六、收受贿赂,与其在位的工薪收入不符; 七、买卖官职,渎职。 ....... 罗列出来的罪状有长达十七八条,诸如此类种种的罪行,最终见了天日。 肖家一时间风雨飘摇,记者们像闻到了味道似的,早早的在肖家大宅门口蹲守。 而网友们也纷纷第一时间蜂拥到娱乐平台上冲浪,官媒提前就把评论渠道关闭了。 但很可惜,当事人舒家孤女舒岁安今晨随易家母子乘坐一早的航班离开西南城。 另一位当事人肖晨也在昨日凌晨随亲母陈洇湄秘密离开西南,听说是易衔辞亲派了手上的亲卫兵,护送他们母子二人前去西南国际机场乘最晚的航班离开。 独身事外的叶家爷孙此刻也在会议室内,调令下来了,叶老功成身退调回家乡淮安。 方才已经遣手底下的人去送娱记与媒体出去了。 在这件事上,大家的舌头一致都长在同一处。 易衔辞如今是真真正正的西南当家人,以往还有死对头施压,现在手下的两个二把手,都莫名死去。 在座各位也容不得细想,总而言之,面前这位位高权重的掌权人现如今是开罪不起的主儿。 清晨就被绑到大院里头候着,等那两个当事人都走了才发的。 明面上做足了功夫,保护了两位当事人。 从会议室的方位看得清清楚楚,他们都是被易衔辞的亲卫亲自送走的。 警告是免不了的,最重要是施压。 瞧着最后一批也上车离去后,他按了下墙边的按钮,帘子自动落下,会议室内陷入了昏暗。 会议室如今只剩下三人,易衔辞朝叶老递了一份文件。 上头是给叶君尧开出的任职书,坐的是肖洺晖原本的位置。 他原本也到了该实习的年岁了,恰好空出来的座位由他顶上。 叶老颤颤巍巍的接过任职书,上头白纸黑字加盖红章,抵赖不得。 是一张新鲜出炉的通告,也是一张明晃晃的人质抵押担保。 易衔辞在阴暗不明的上座,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跟前,然后勾起一抹不明的笑:“欢迎加入西南大家庭。” 他合上双眼,终究还是败给面前这个年轻人。 即使他有意远离,终究孙子这里也逃不过,他算准了他会如此的…… 而后头的叶君尧隔着黑暗,轻缓的抬起眸子,与其对视。 ...... 淮安国际机场,飞机平安降落。 舒岁安从上了飞机后,拉了帘子,便昏昏欲睡,连脑袋磕在周应淮的肩上都未曾察觉。 摆在她面前的水和餐食分毫未动,从上餐到撤走她亦不曾知道。 身上还盖着机上备用的毛毯,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醒来。 周应淮肩头上的重量突然一轻,他侧眸放下阅读本,摘下眼镜放进外套内里。 “睡得好吗?” 小姑娘头还耷拉着,头发还散乱在脸颊边,一看便知睡得一般。 这时舒岁安才悠悠清醒,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脑子一阵发热。 被他那句“睡得好吗?”吓得顿时清醒了。 她枕在周应淮肩头睡了好久? 舒岁安尴尬的轻咳清了清嗓音:“对不起。” 手里头不知在忙些什么,把身上的空调被折好了又展开,又重新叠了一次。 她偷偷瞧了瞧另外一边的易家母子的方向,稍稍松了口气,幸好商务舱比较私密,可以拉上帘子。 不然,周婉凝肯定会把她生吞活剐了。 毕竟,那是她心目中神子般的侄儿,被自己当作枕头白睡了两个多小时。 想到这,她那刚睡醒的脸蛋更红了些,活脱脱像个红苹果。 一旁的周应淮似是目不斜视,当作没看到她的尴尬一样,把一瓶没用过的矿泉水递给她。 是方才空姐派餐食的时候,他专门问她要了一瓶。 舒岁安温声道谢,她正好需要饮上那么一些,去去燥。 ...... 出了机场,周家派了两台七座车前来。 一是接周应淮的,二是把周婉凝母子接回去易家在淮安的住所。 舒岁安的行李不多,很快的便拿到了行李,在一旁乖乖的候着。 而周应淮本就只是去那边办点事儿,也没什么行李,就算有,随从也会帮他处理。 走前,他给了舒岁安一张淮安市的电话卡,上面已经存好他的手机号了,随时可以联系他。 而后揉了揉她的头:“欢迎崭新的新人生。” 舒岁安看着掌心的电话卡,此刻容不得她怀疑什么了。 真的是个神算子,事事都替她想好了。 等易家母子拿好行李后,她推着行李箱与之会合。 舒岁安稍稍站在易洵之的前头一点,这让周婉凝很是不满。 登堂入室不止,还抢在跟前,造反阿?! 但舒岁安此时只是想快些坐进车里,因为可以任其挑选,她乖巧的选择靠后的位置,伸手拉下隔板,全程当个透明人。 周婉凝这才收起那含着不满的眼神,适才满意了一点,这才算个规规矩矩的养女该注意的事儿。 两人客套的与周应淮说了两句,告别后,叫前头的司机安顿好行李,也上了车。 隔板虽说能隔着人,却隔不住什么声。 一路上,周婉凝打了不下十个电话,都是邀约她在淮安本地的贵妇小姐妹们。 什么住南翠阁的王太太,住东花坊的黄夫人,还有一个聊得最久的,是言家的夫人小姐。 舒岁安耳畔嗡嗡作响下,只隐隐听见一个名字,言家淑慧。 周婉凝身旁易洵之也被叨扰得不胜其烦,只听他喊了声妈,喋喋不休的电话粥才被打断,戛然而止。 只听见周婉凝压低了声朝话筒那边的人说了句,v聊。 舒岁安从易洵之的语气中,听出了不耐。 之后一路上,周婉凝带了耳机,压低的了声量与言家夫人聊天。 ...... 易家在西南的宅邸,说实话比西南的还要夸张。 只那院子都比西南的易宅还要大上好几倍,更别提那豪奢的装潢以及伺候的人了。 现在舒岁安理解,为何母子俩前去西南的时候自备了好几车行李了,在那西南边境还真的委屈了他们了。 周婉凝还未进家门,率先一排人就在门后候着躬身朝他们行礼。 前头老一些的管家接过她手中的包递给身旁的佣人,然后稍稍弯腰扶着她去前厅。 她扶了扶不曾乱过的发鬓,轻启红唇:“鸡汤煨好了吗?” 只见那老妈妈回了句一早备好就等着他们回来了,她朝后看只见易洵之身旁还有一位不曾见过的小姐与之慢聊。 两人隔着段距离,老妈子想回措辞才开口:“夫人,那位是?” 她打量着周婉凝脸上的神色,人精似的想要捕捉主子的态度。 但周婉凝本身就不待见舒岁安这个外来人,瞥了她一眼:“那近你们那方的住处,不是有一座院子吗?拨给她住就行了,刚好她不是喜欢僻静吗。” 老妈妈欸了一声回应,这女孩一听便是入不了主家的眼里。 那院子本不与前院相连,因着家里人太多了,住不下所以才额外在旁边又买了一块地,后头才建起来的,给一些在家做工的人住的。 那院子平日离前厅脚程远,是近厨房,也是方便佣人们进进出出忙活,最重要是烟火气供不到前院,好伺候主子。 再然后就是在后院,离马路特近小得很,只有二楼是打通了卧室和书房,勉勉强强做成了一个套房样式的房间。 实在不是什么福地洞天的好地方,除去出入方便,剩下的只有吵嚷,与所谓的僻静大相径庭。 舒岁安并没有留下用饭,远远便瞧见那桌上只放着两套餐具。 她主动开口与周婉凝说了句先行离开,毕竟人本身也不喜欢不待见她,她也不会随意到她跟前走动。 在西南,还有易衔辞看顾着,在人生地不熟的淮安只能自食其力了。 她所带的行李,早早的便被遣到套房内了。 入了院,她打量了一番。 其实住得不算差,也说不上好,相比起富丽堂皇的前院,这明显是格格不入的一个特地空置的一处阁楼,中间还为此特地搭建一条石子甬道。 但她不讲究,能住就行了。 房内听说是遣了佣人专门打扫了一通,只是手放在桌面上时,那灰尘还是厚厚的叠了一层。 舒岁安轻叹了口气,只能自己动手了,毕竟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 往洗手盆注满了水,拧干了毛巾自己打扫了起来。 打扫完坐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饿得把从飞机上顺下来的蛋糕撕开来吃。 她把周应淮给的电话卡插入手机,重新再注册一个联络号。 添加了易洵之后,对方给自己发了一份淮安一中报到的时间、地点还有一些注意事项,另外还附有一份转校生的专业安排。 易衔辞帮她打点好,把她历来月考和最近一次期末大考的成绩和学籍档案快马加鞭的寄到淮安一中的招生办。 那边也给了消息,让她得空时添加教务处负责招生的老师联系方式。 她回了一个好的,谢谢。 电量不足20%的弹窗适时弹出,她正想搁下手机充电时,通讯录有一条新好友的添加申请显示。 点开,果不其然是周应淮。 舒岁安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通过,对方是一个纯黑的头像,挺符合他的人设的。 不苟言笑,清冷卓绝。 不到一分钟,见对方一直显示正在录入中,不一会儿才发来同一份淮安一中报到的文件。 只上头不一样的是,周应淮发来的这份,是申请美术艺术生的专业安排。 下面还留言道:“欢迎做我的学妹,岁安小友。” 第57章 回忆篇:她正式成为他的小师妹 淮安一中是淮安市里为数不多的顶级院校,除去它富丽堂皇的装潢这微不足道的优点外,各项顶级配置更是让一众院校咋舌的。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顶级的师资配置,私立的院校福利条件足以让很多名校毕业的学子们慕名来报考应聘。 校内的设施更是豪奢无比,仅仅一所高校里头就有8个饭堂,每个饭堂分管的菜系都不一样,而里头的大厨更是专门挖五星级酒店的主厨过来,更别提市内藏书第一的图书馆,设备齐全的健身房,偌大可以对外的电影院,还有让豪门名家趋之若鹜的就是报读的条件。 家世不止要旗鼓相当需要经过背调才可以摸到门槛,还必须是淮安市内一等一的优秀学子,每年的入学考试就会筛掉不少家世背景过得去,成绩分数线却够不着的人。 制度严苛至极,故此能被留下来重点培养的,个个都是出挑拔尖的人才。 学校还有另一条制度捷径可以免考进,荣获市级以上荣誉或在省内活动大赛前三。 只是一直以来都只有1个人做到,毫无疑问是悬挂在学校名人堂里名誉榜上的周应淮。 墙上悬挂的画像应该有些年头了,男子脸庞看着尚且稚嫩,眉眼间却隐隐透露英气。 舒岁安跟在招生老师后面,站定在画像前,笔触很好,看得出画的人倾注了心思。 与其他校园名人相比,只有面前之人的画像是亲笔绘的,上头还喷了不褪色彩的保养剂。 前头的老师见她在后头站着不动,勾起一抹笑介绍:“这是我校名人堂江绮音女士捐赠的。” 舒岁安这才瞧见,画像右下角落有一个小小的音符。 方才她也瞧见了,与周应淮画像旁隔了几个,江绮音的画像也在上面,也是一位学校杰出人物。 墙的尽头,那上头还有一个画框的位置,只是上头却空落落的。 舒岁安疑惑的看着那个位置,朝向招生老师问道:“还缺一个人?” 老师适时顿住了脚步,瞧着眼前女孩一眼。 之前带过几个人过来,也有人过来参加,那些人都没有像面前这位一样询问这个问题。 原本确实有一幅女士的画像,而且还排在江绮音前头,只是在她来此实习之时,刚好带她的师傅用红布把那画像遮掩,然后当时还让她把画像卸下来,摆在杂物室里头了。 只是那画像刚好在中间位置,空出来太突兀了,又特地把后头的画像一个个往前头挪。 当时她很不解,也问过师傅,只是师傅也缄默,只让她多做事少询问。 当年她稚嫩,如今时过境迁,自己也工作好些年了,也看过不少档案,心中也有了些底,只是有些话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言说大白。 思其此处,老师逆光站在长廊中间,扭头只说了句莫要问,便携着舒岁安一同出了名人堂,锁上了门。 舒岁安在最后扭头看向那方空置的位置,沉默不语跟着人走。 老师把她领到一处没有人占用上课的教研室,给她分发了个人信息档案,以及志愿表。 参考了她的成绩,理科稍许薄弱了点,老师也电联询问过易衔辞这位监护人的意见,都是建议选择文科。 但舒岁安填好后,把东西递给招生办老师拿着书包就走了。 老师检查了上头是否有遗漏的地方,看着专业选择时笑了,和那人说得那般如出一辙,还真的选了。 她拿出手机给那人发去信息:如你所愿。 ...... 早上被领着逛了学校各处,借了老师的光,蹭了学校的观光车才勉勉强强逛完。 舒岁安心想,不是跟着招生办老师走这么一遭自己肯定会在学校里迷路。 大得像是个迷宫一样,乘车路遇一处时,还有不少工程在施工,听老师介绍,学校还在扩建完善更好的环境。 舒岁安落了车后,掏出给司机师傅扫了车钱,上头弹出一条未读信息,是下课的易洵之。 碰面后,他领着舒岁安去了3食堂,是一家融创粤菜的食堂,吃的是创新菜系。 粤菜,正好适合舒岁安如今的身子,清淡,适合养生。 里头是一个个小包间,小的是四人座,大的是八人座适合宿舍聚餐或者密友聚餐。 易洵之落座后,接过服务生的餐书递给舒岁安。 价格比外头的馆子便宜,是学生价而且味道一点也不比外面的差。 舒岁安浅浅的翻阅后,点了一盏吊梨汤和一份番茄焗饭,便把餐牌还给一旁候着的服务生。 易洵之皱了皱眉,似是不满。 淮安一中的饭堂一贯份量都不多, 熟练的翻开菜单,手指不停的在上面戳,对面的舒岁安隐隐坐着不安。 在服务生报菜的时候,她就合上双眼,就知道这份不安的第六感是没有出错的。 他一个人,点了半本食谱。 一条清蒸海鱼、两樽肉酿豆腐、半斤河虾炒小炒、一锅肉末茄子、豆豉蒸肉饼排骨双拼以及一份蒜蓉炒时蔬。 舒岁安舔了舔唇,然后叫住了去下单的服务生:“小炒和海鱼,不要。” 被拦住的服务生瞧了眼后头纹丝不动的易洵之,那人在后头点了点头,他才应下女孩的要求。 毕竟,掏钱的那位一看就是后头的那位爷。 易洵之给她倒了一杯菊普,一朵黄菊置在茶杯中央,倒入热水后,花苞慢慢绽放,透明的茶杯瞬间被绽放的花儿开满,视觉冲击不止,满室茶香。 “为何不要的都是海味。” “身体缘故吃不了,怕浪费了你的心意。” 舒岁安端起茶盏吹了吹上头的热气,扑鼻的茶香疏散了早起的疲倦。 “报到怎么样?” 只是问出口的话被外头的敲门声打断,菜肴到了。 这个餐厅都是按单制作,一上就全部都上,主打一个不让客人等待和催菜。 不到一会儿,桌上就布满,她朝向服务生轻声致谢,让他出门时顺便把门带上。 她拿起公筷,挑了一块肥瘦相间刚刚好的排骨放在易洵之的餐盘上。 对头的人未动,一直绞着手等她回答。 “我选了美术专业。” 她话落不到三秒,对面的椅子发出长长的拖沓声。 桌子是长桌,隔得也不远,他撑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无辜的舒岁安:“为什么?” 他原以为,舒岁安会选拿手的文科,谁知道她出其不意的既不选文也不选理。 舒岁安不曾抬头,一直回避他的眼神,只是把筷子放下,拿起汤勺慢慢的喝着小吊梨汤。 易洵之见她满不在乎的态度,正要往外走时,舒岁安把汤勺放在一侧,缓缓开口。 “亡父生前最喜绘画,毕生所愿也是绘画,只是泰山之责与小小心愿相比,他无法做到,也唯有我去帮他完成。” 这个理由,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恼火瞬间被熄灭。 对于故去的亲人,除了缅怀,唯有牵挂才能一直被铭记。 漫长的岁月里,她会遇见更多的人,但是父亲只有一个,也永远只有一个。 “这么多菜,我吃不完哦。” 女孩俏皮的朝他眨眨眼,不在意方才他失态的样子。 人是劝回来了,但是气氛降至冰点,一顿饭下来只有餐具敲打声。 心知肚明却又难以低下头颅道歉,舒岁安低头看着给她舀豆腐的男孩儿,抿下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 大洋彼岸的另一端,男子在卧房内撑在手,电脑搁在榻上回复着邮件。 长袖衬衫两侧袖扣解开,挽至手肘,胸膛上的扣子也解开了好几颗,性感的锁骨也若隐若现。 此时,只留了房内角落处一盏落地灯。 房内安静得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鼠标朝邮箱收件箱单击,上面是一份专业安排名单。 上面,赫然是舒岁安今日所写的名录,只是上面这份是扫描件。 内容无非是,人已经录进去了,本就是毫无意外的。 毕竟舒岁安成绩优异,淮安一中欢迎各路奇才过来让校内升学率添砖加瓦。 而如今这位奇才还是几位位高权重的人保媒进来,更是热烈欢迎至极。 下面还附带了一份邀请函,邀请他回来挂名任教。 他敲几个字后,又抬眸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回复逐字删除,页面还是停留在那封邮件的内容上。 他把手提搁回不远处的书桌合上,然后从一旁的冰柜取出一瓶纯净水拧开,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外头夜色。 窗前隐隐透露着他健硕挺拔的体态,下颚还残留着饮得有些急的水渍,慵懒得很,水瓶被他捏了下抛进垃圾桶内。 他把衣裳完全解下后,抛掷在窗侧一旁的真皮沙发上,手机瞬时滑落亮屏。 手无意便点开舒岁安的聊天框,与她的话题,还是停留在那句期待她成为自己的小师妹,对方就一直没有给出过回应。 他把手机锁屏,灵巧的指尖把它旋转了一圈后落入掌心,随即把手机搁在茶几上进去洗浴间沐浴。 不到一分钟,方才期盼回信的人此刻回了一个字:好。 此刻淋浴间内,周应淮闭眼站在花洒下,手把额前散落的刘海捋起。 他不禁想起易衔辞所说的话,他把水温从热的慢慢拧向冷,直至发寒的冰。 如果只是感兴趣就不要随便挑拨,她身后一无所有...... 森冷的眼神在关闭水开关的时候,展露无遗。 他把担架上的浴巾扯下,围在肌肉匀称的腰间,赤着脚回到房内。 拿起手机看时间,显示多条未读信息。 点开,只看到一个猫头像回复了自己,刚刚的气恼瞬间烟消云散。 他并未理会爬满全身的水珠,展开书桌上的电脑,下定决心的在上面敲了一行字,点击发送。 ...... 舒岁安这边用完饭后,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欢而散。 只是易洵之把司机留给了她,她让司机就近在银行的柜员机放下她便可。 西南那边的舒家宅院,已经有人售卖,只是对方最后还是与她这边的律师谈妥说愿意公平起见按市场价购入。 舒岁安的代理律师也是第一次见有这么爽快的甲方,也乐意的告知了当事人,只是她皱眉的看着卡上多出来的巨款。 按理说这幢房子夫妇两人相继离世,虽然不在屋内,但女主人是出了名的名声不好,若是外地人也就罢了,就当是个冤大头,但只稍稍打听也就知道的事情。 而这个买家既知道事实,也知道这间房子的原主人是哪两位,还愿意以市场价出售,匪夷所思。 对方说只是看重地好,不愿浪费如此好的地段被糟蹋。 舒岁安询问律师能否连线见面或者线下约见也行,大不了她飞一次西南,只是甲方身份神秘,律师也不知晓对方的情况,对方也是派自己名下的人前来洽谈的。 签下合同后,她也害怕是个局,害怕是肖家人围堵报复。 只是这份担忧还不到半天时间,买家钱付款慷慨,在她还在疑虑的时候,钱已经全数打进她名下的账户里,一分不差。 她在西南带过来的东西也不多,仅仅带了贵重物品和一些常着的衣物,她既选了美术,就要开始盘算着买工具了。 这些年来,她手头一直宽裕,除去现下这笔款项,舒父一直都很宠溺她,物欲上从未亏待过她。 虽别家人都笑自己父亲,女娃娃都这么宠,但舒岁安知道父亲是把他能给予的都通通给予她了。 她挥手随便打了一辆出租,前去淮安市内比较有名的画廊购买工具。 舒岁安点开黑色框头像,删删减减最后发出一句。 周哥,可不可以推荐一下买专业画具的地方。 对方正在输入中了好几分钟,最后这边只收到一个地址。 她回了句,谢谢后熄屏。 然后询问前头的司机能否更改目的地,司机爽快答应,让她在手机上修改即可。 目的地距离学校不远,舒岁安落车后,看着面前这座漆黑的建筑,陷入了沉思。 周应淮推荐的肯定不会有错,只是面前的建筑看着不似一间书屋,倒像是一幢画廊。 她轻轻的按下门旁的电子自动门按钮,入目便是前台伫立的明艳女子。 对方勾起标准的服务微笑,然后递给她一份表格:“麻烦填写一下,这边是预约制的,需要预约才可以进去参观。” 舒岁安舔了舔唇,一时间有些踌躇,方才周应淮也没说是预约制。 只是安静的画廊上此刻有一把闯出的声响,是里头传出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文鸳的贵客,有失远迎。” 是一位随性又气质卓然的男子,他用鞋尖抵住既要因为惯性而关闭的门,修长的身姿此刻披着围裙,左手还攥着几支水彩笔,右手拿着硕大的调色板,上面印着大小不一的颜料渍。 第58章 回忆篇:突降 遣司机来送舒岁安,亲自把女孩送上车后,站定在路边看着驶离的车子。 那人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颜料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敲了几个字:搞定。 对方秒回了感谢二字。 还真是千金难买他周应淮两个谢字。 看着屏幕面前那两个谢谢,男人勾起一抹探究的微笑,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巴 舒岁安空手而来,满载而去看着手机里新添加的人,楼黔。 对方给自己留言,明日会有人直接把东西直接送去她所在的班级。 她捏了捏手机边缘,最后只敲下谢谢二字。 淮安市的书香世家的楼家独子,横空出世的美术家。 其独特的气质和风格在业界独树一帜,平日里不拘一格还不愿屈居于人下。 为何舒岁安知道呢? 办理入手手续的时候,招生处的老师特地介绍过此人,本想招安挂名,却被人打退了好几次邀请函。 人既不慕名利也不贪图富贵,难以收买。 只是方才与楼黔浅谈那一个小时,传闻中那个傲娇的公子哥儿并没有那种傲气。 舒岁安让司机在附近的超市放下她即可,她还要额外解决自己的晚餐,毕竟易家的餐桌她有自知之明,坐不上的。 看着购物篮上的一堆方便面八宝粥以及牛奶咖啡麦片,转身去结账。 ...... 清晨,阳光慵懒洒在舒岁安的肩头,她换下睡衣搁在榻上,利落的穿戴上淮安一中的校服。 她手指冰凉的的捻起那天百褶长裙,虽入春了,但天气还是很凉。 最终还是在外加了件羽绒外套,戴上围巾,小脸有一半都陷进里头。 落楼时,看着易洵之与她着了同色外套在院子里等候,黑色的校园制服显得他的身形越发修长挺拔,天气寒冷,但也只着了一件白衬,还用黑色领带精致的别着,俨然是一副矜贵的贵公子的模样。 他并没有背包手中只夹着一个黑色文件袋,听到后头有声响,他朝后与自己对视。 “一起。” 他不等舒岁安反应,单手插进裤袋里自顾自的朝前走。 车里头,司机早早的就候在那里,提前热了车,车中开了好一会儿暖气。 易洵之专门给她留了门,只是舒岁安走到另一边,直接从另一侧上车。 看着一直低头沉默的女孩,他咬了咬后槽牙,用脚勾一下把门合上。 一路无言,车程只有十几分钟而已。 车停稳时,舒岁安率先先一步打开车门,急忙的说了句谢谢。 舒岁安那小身板被拽住书包勾带,在易洵之面前她真的可以被他任意拿捏的小布袋一样。 “洵之哥哥。” “莫要随便惹事,自个看好自个。” 她哦了一声,乖乖的抽了抽后头被弄乱的外套,迅速的跑向美术画室那幢教学楼。 背着米色帆布包,她正式步入了新的校园生活。 开学,昨日她本人申请了住宿,易衔辞虽说为人和善,把她当女儿照顾。 但毕竟不是真的亲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好像隔了一层纱,只是住宿的申请被驳回了。 路过长廊在任教栏前堆满了人,舒岁安并没有停住脚步迅速的往前走。 仿佛视若无物的把那扎堆的人无视,耳畔里不时传来几声欢喜声。 如果她稍稍停下来瞧一下,会发现栏目上有两个熟悉的面孔。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整个美术系的学生们全都在议论他们的新老师。 但是对于她来说,不管是美丑都与自己无关,与其白日做梦不如提起心肝认真学习。 ...... 美术系的座位并没有像平常专业一样,有固定的位置。 因此舒岁安着急忙慌的找教室,为了寻个好座位。 美术教室里人画为患,不仅人多画具也占了很多地方,原本宽阔的教室也被塞得满当当。 而舒岁安是个生面孔,一进教室便引来侧目。 虽说他们几个班级整天混着上课,但见没见过还是一眼就知道的。 在一个角落,她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那儿搁着全套崭新的画具,画板右上侧有她专属的名片。 刚落座,她低头被围巾和黑色长羽绒脱在一旁,随手拿一支铅笔别了一个发髻。 此刻外头进来了一位绝色老师,站定在教室中间。 为什么她低着头也会知道呢?因为身旁一圈都是抽气声。 前座的有个男生还矫揉造作的捂着胸口,还拿起架子上搁着的笔在半空中比了一下:“这五官比例绝了,人间尤物。” 有女生鄙夷的瞪了他一眼,他满不在意的轻啧了一声回赠。 舒岁安稍稍抬起头时,恰好与那人对视。 不得不承认,一位长相帅气且优秀矜贵的男子很难不会勾起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怀春之心。 黑色衬衫,黑色西裤,外罩一件毛绒长外套,鼻尖上还戴着一个银色框眼镜。 他右手插在裤袋里,左手捧着一本册子细细揣摩。 人就那么站在中央,刚好站在的方位浸在阳光下。 此刻教室内鸦雀无声,男人清冽沉静,仿佛天生就是被造物者眷顾的幸运儿。 只那么一眼,舒岁安便率先挪开视线,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画板。 这么个年轻的老师,突然空降,却无人质疑他的实力,毕竟他叫周应淮。 他手里的名册估摸是班级的花名册,因为他点一个便抬眸瞧一眼,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意外,因为学号第一位是刚刚说话的那位男生。 陆陆续续有人站起应声,舒岁安没有忽略身旁那些雀跃的小举动,毕竟那位现如今作为老师一个个点名让他们站起, 待喊道舒岁安的时候,他顿了顿,笔尖在她的名字上停留了几秒,像是缱绻的轻抚了一下。 “欢迎我们的新同学,舒岁安。” 掌声雷动,舒岁安有些木讷的钉在座位上,面色尴尬。 她捏了捏校服裙,缓缓的站起然后抿了抿嘴,勾起一抹微笑。 女孩把头发梳起面容清丽,脸圆圆的,精致的像个布娃娃。 但淮安一中向来不缺美女,可以说是辈出美女。 与他们同级的,有明艳大美女言淑慧,但若说一眼万年的便只有校园名人堂上的江绮音,而舒岁安这种只能在小美女勉勉强强排得上号。 待他合上花名册置在身侧的桌面上:“由于江老师身体抱恙,胡老师产假,故此今天开始由我代为任教各位,还大家以后便唤我周老师就好,今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人间绝色的老师不仅长得好,嗓音清冽,性格还如此好,简直是枯燥学习的校园生活的调和剂。 只见他搬来一樽雕塑,立在自己隔壁手肘撑在雕塑头上:“今日大家先画一幅速写,课下交上来。” 教室内一圈人,遍地哀嚎,新官上任三把火。 一堂课下来,人间绝色用精练的语言,说出最绝情的语调。 他并没有像其他任课老师那般按例巡视,一个个去当场纠正,人坐在雕塑旁,拿着一本哲学书在那里慢慢翻页,仿佛他才是绘画的对象,身旁的主角雕塑都黯然失色。 画室里只有稀稀簌簌的落笔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翻页声。 下课铃声响起,周应淮把搁在膝头上的书本上带的书页夹放在缝上起身。 “全部人停笔,按学号顺序,交画。” 修长的食指敲了敲桌面,但下面一圈人有些还在努力的在那里缝缝补补。 “不按时上交,扣平时分。”语落不到半秒,人争先恐后的朝前走去。 舒岁安把画取下后,抬眸看了眼被团团围住的那人,此时俨然是挂着一副狡黠商人。 他伸手接过舒岁安手中的画,他双手撑在那里,在两个人的距离只余半臂距离的时候停下来。 “帮老师搬一下?” 舒岁安全程没有与他完全对视,利落地把桌上的画垒起叠整齐,收拾好。 只是,出门拐角后,他把手中的矿泉水瓶子扔到长廊上的垃圾桶,单手把舒岁安的手中的那一叠画捧到自己手中,揣在右侧。 刚刚他要求按学号提交,人停在那里看着一张张画在自己面前过目。 只有一张可以入到他的眼里,是舒岁安那张。 无论是线条还是光线明暗,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若说他是天才,那么眼前的女孩是不可多得的有天赋。 课前的花名册上,他在她名字旁确实写了东西,写的是过关。 “您怎么在此?” 舒岁安缓步跟在他身侧,原本是稍稍落在他身侧后一点点。 但周应淮好像刻意等她,那无处安放的长腿有些别扭的屈着放缓。 “意外?”他停在她跟前,低头垂眸看向舒岁安。 第一次看女孩扎起瀑布般的长发,穿着淮安的校服,只是简单的白衬灰色半身百褶长裙。 阳光恰到好处的照在她的肩头,身后是淮安一中修理得当得绿植,配上她的眉眼间,像是勾勒出一幅名画。 入目嫣然,美目盼兮。 舒岁安仰着的头有些累,此刻垂眸勾起微笑:“不意外,只要是你便不算意外。” 这句是实话,所有的意外在周应淮身上都不是意外。 说完,二人结伴去办公室。 ...... 远远站在另一侧临近的教学楼,易洵之临窗居高临下的看着廊下的二人,身侧有人递来一瓶灌了热茶的水壶:“洵之,看什么?” 言淑慧站在易洵之身旁,虽说她是文科班的人,但是进易洵之的教室仿佛回自家那般自如,自在。 毕竟她身上的标签:大美女,性格好,家世好,成绩好,自然有了这些人缘好也是不在话下。 在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面前,有这么些标签在那,就是人际关系通行证。 如鱼得水,风生水起不在话下。 只是她朝下看的时候,只见到二人的背影,远远看去只看得见一对并肩同行的师生。 “没什么。”易洵之取过那壶热茶,顺手搁在自己座位上背靠在墙壁上:“还有五分钟,你回去也要时间。” 话没有说得有多明显,但驱客令言淑慧听得出。 只见女孩勾起得体的微笑,并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悦朝他挥挥手。 言淑慧察觉到,易洵之心情显然不悦。 只是她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戳破。 与易洵之同坐的那几位同学,笑着勾住他的肩头:“易小公子,怎么今儿个不开心啊?” 身后的调笑声不绝于耳,言淑慧在背过身后敛起刚刚的微笑,深吸了一口气又看向在走廊等待自己的同伴,勾起她的手,手挽手的一同回去。 方才他看的那位女孩,应该就是易家的养女了。 他们两个清晨一同落车的照片,早就传遍了整个校园网。 颜值养眼的男生本来就是校园的风云人物,身旁有什么人自然也会引起骚动。 只是很快便被另一个热榜顶下去了,是养眼的帅哥老师一桩帖子,被纷纷刷屏顶上。 但那一则热帖,还是被言淑慧看见了。 她轻轻的与身旁的女孩子说了句:“快些走吧,快上课了。” ...... 办公室里舒岁安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昨日在画廊见到的楼黔。 那人毫不客气的把教案递给舒岁安:“麻烦同学帮我一下。” 只是东西还没落到舒岁安手里,他就收到一脚。 周应淮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语气不耐:“自己没手?” 楼黔也回横了一眼,把教案揣自己手里:“得得得,宝贝金疙瘩。”然后人风驰电掣的往外走,又倒了回来到舒岁安跟前:“妹妹,小心有诈。” 在周应淮没有打击报复的时候,他就率先闪出办公室外。 舒岁安摸了摸鼻头,微微低下头,看着脚尖,看来下堂课又要轰动一次了。 比起周应淮那尖锐难以靠近距离感的帅,楼黔的帅是平易近人的帅,阳光的面容配上大方的性格,很容易与学生打成一片。 周应淮并没有理会那幼稚的人,他拉开办公椅,然后毫不避讳的录入电脑密码点击文件打印。 是一份培训请愿表,地点是校外的一个画室,时间是周六早晨。 他递给舒岁安,叫女孩填一下。 舒岁安接过看了看上面的注意事项和标题,疑惑地问道:“是学校规定?” “是我的规定。”他把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塞到女孩手里:“不用担心,账单姑父结清了。” “。。。。。。” 最终,舒岁安还是把表格填好递给周应淮,迅速地轻声说了声再见后,便返回去上课。 表格上字迹清秀,只是看向紧急联络人那一栏空了。 他按了下笔头,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第59章 回忆篇:淑慧与淑惠 夏日初旬,舒岁安在淮安的生活,渐入佳境。 除去休息时间,她一直在恶补美术画技。 闲暇时还自觉的跑去图书馆把文化课也继续维持。 也不单单是她本人恨不得分身出来去忙碌各种事宜,这些天要么对着楼黔,要么对着周应淮。 原本对美好事物的新鲜感也随之消散,用同班同学的话来说。 二人是驰靓行凶的刽子手,长着一副活脱脱的天使皮囊,却手中摇着皮鞭对众人无限的摧残。 对此,舒岁安表示认同。 毕竟午休时间,她还要捧着文化课的书在二人办公室里恶补。 舒岁安自认成绩不赖,甚至名列前茅但在他们面前,自己总会不自觉的矮上一头。 一位是文学泰斗的孙子,一位是才高八斗的才子,确实是矮上那么一大截,以至于周应淮总会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舒岁安。 每每如此,她总会被急得跳脚。 白色的卷子上,总会有那么几个红色交叉和批语,一般都是:再接再厉又或是错误太多云云。 淮安的夏至来得总是仓促,比起常年清凉的西南,这边的天气更热一些。 以至于瞌睡虫总会不自觉的钻进她的身体里,手中俏皮转动的笔也会摔到桌面上,然后滚落下地,而后到了另一边周应淮的脚尖。 女孩头磕在胳膊肘上,只剩下轻轻地酣声。 只是窗外摇曳的树干随风摆动,光线也随之摇曳,晃了下舒岁安的眼睛。 应该是刺目了,她皱了皱眉,但人未醒过来。 周应淮弯腰认真的把女孩凌乱的头发轻轻的摆在另一侧,然后伸手替她挡住眼睛的位置悄声在她耳畔说了声:“午安,小懒虫。” ...... 远在西南的易衔辞收到周应淮的信之后,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小妮子有这位侄子照顾,他宽心不少。 他让随从按照信上要求给周应淮打账,只是小数目,不打紧的一个零头。 抬眸,瞧见不远处在忙碌替他处理事务的叶君尧,起身给他斟了一盏热茶,嘴角含笑放下。 “一切安好,莫担心。” 叶君尧手中的钢笔顿了顿,随即又立刻簌簌的继续在纸上挥墨。 人看似若无其事事不关己,只是那愈发潦草的字迹出卖了他的心迹。 舒岁安原本的电话卡,他的人只在飞机场的垃圾桶里翻出来了。 已经掰成两半,即使找人回复数据也会丢失。 碎片被他放在画框里,置在办公桌前放着,里头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合照。 合照里,二人浸染在阳光下,一同坐在秋千架上笑靥如花。 女孩还掩着嘴巴的笑意,头还磕在他的肩头,如花美眷仿佛一直在眼前。 他把文件合上堆在手旁,伸手拿下一份的时候,手忍不住捂嘴轻咳了几声。 这些月熬着,没日没夜的工作,除了处理肖洺晖留下的各种纰漏和错误,还有处理他陈年留下来的各种事项。 小至芝麻绿豆各种事项,易衔辞通通都丢给他一人处理,一人当两人用。 一旁的秘书给他沏了一壶凉茶置在他手边,让他空闲时饮了。 是叶老特地开的方子,是明目提神清肺的茶。 自从舒岁安走了以后,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他连叶家都少回了许多,因为每每路过看见对面的舒宅,他的心就会抽痛半分。 那个被遗弃的秋千架,就像他一样,也是被舒岁安遗弃的其中之一。 ...... 陈洇湄自从参加完肖洺晖的葬礼后,身体每况日下。 除了晨起可以动弹一两下,其余时间都在榻上静卧,她总是安慰肖晨,自己老了身体垮了。 但肖晨知道,自从父亲离世,母亲一直郁郁寡欢似是怀揣着一些郁结在心中隐忍不发。 舒岁安寄给陈洇湄的信她也无心力去取,直到某天送信的邮差敲门提示说家中的邮箱溢出来的需要处理。 他给邮差道谢后,把其余无用的广告纸处理了,拆掉来自淮南的信。 上面的字,他认得,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写的。 原来,她在淮安市。 这些月里头,他邮去西南的信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被退回说原地址收件人查无此人,退回信件和费用。 里头除了寥寥数字慰问的字眼,便无其他。 他知道,应该是那天女孩和母亲达成什么承诺,以至于信中除去慰问并无其他言语。 书信被他揣在手里,他朝上看,看见陈洇湄捂住心口在阳台上看着他,母子对望,心中聊胜于无,已经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肖晨慢步上楼,那时陈洇湄已经挪回房内人在贵妃椅上靠着,身后有佣人替她按着太阳穴。 母子二人像是无事发生那般,肖晨把信搁在茶几上,给陈洇湄沏了盏茶。 “日后,信你替我回了吧,我有心无力。”她还是接过儿子躬身半天举在半空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搁在一旁:“那丫头是个好女孩,只是与你有缘无份。” 肖晨视线落在信件上,并未开口回答。 他知道有些事情并非强求就有结果,但有些事情不试试怎知不会没有结果呢? 瞧着肖晨垂眸默不作声的模样,她岂不知自己儿子心中所想呢。 那书房的柜子里头,堆满了他写给舒岁安的信件以及一幅幅书法字。 无一不是思念之情,每一个等字,都是笔锋柔韧却不失苍劲。 ...... 午休后,舒岁安左脸睡出了一个红彤彤的印子,她皮肤白,红印子在脸上很是晃眼,以至于她还被楼黔笑了许久。 最后还是逼于周应淮的淫威之下,楼公子才住了嘴。 舒岁安最后洗了把脸,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人清醒多了。 此刻女孩眼睛、鼻尖、嘴唇上都挂着水珠,就像一个洗干净的红苹果,诱人得很。 只是最后被周应淮两张纸巾糊脸,强制性给她擦干净。 趁还早,周应淮提及说与她前去名人堂的杂物室里取一些教学材料。 名为给她散散起床气,实则是拉她来做帮工。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她搬着一箱杂物,里头都是轻物,就几块餐布,一束干花还有一些塑胶展览专用水果。 舒岁安还是忍不住站定,视线往墙上空白的地方瞧去:“周老师,那里那位是谁。” 周应淮端详花瓶的手顿了顿,看向后头的止步的女孩,继续在花瓶外头置了层泡沫:“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们都缄默不言。” “我们?” 舒岁安把视线落在还在忙碌缠胶布的人身上:“招生老师也让我勿要打听。”她顿了顿,往室内走去,正想帮周应淮剪断那缠人的胶布:“需要帮忙吗?” 只见角落确实有一幅画像被遗弃在那里,用布帘遮掩着。 她把手里头的东西搁在地上,把布帘一角掀开,尘瞬间飞扬在眼前,迷了她的眼睛。 画中的女子,她认得出,与易衔辞书房中那珍藏的女子画像如出一辙。 只是他手中那幅画卷女子一颦一笑都尤为明媚,比眼前这幅多了好些贴近生活气息。 “他是姑父的心上人,言家大女儿,言淑惠。” “言淑慧?这不可能吧......”舒岁安蹙眉,按理说年纪对不上。 周应淮这才反应过来,他把布帘抖了抖,盖了回去把舒岁安拉起来:“此淑惠非彼淑慧。”他顺手把箱子放回去舒岁安的手上,女孩乖顺的接过,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 “只可惜红颜薄命,英年早逝。”周应淮落了锁,然后把钥匙揣在外套兜子里,看向舒岁安:“其中各种,不是你我可以龃龉的,知道吗?” 舒岁安看着前头的周应淮,此刻才发觉自己好像又落入另一个漩涡里头去无法挣扎...... ...... 放学后,舒岁安按照惯例收好了画和教具后,前去周应淮办公室,只是人到办公室跟前,门没关紧,里头响着几把声音在闲聊。 她还是在门上轻敲了几下,里头的人都纷纷看向自己身上。 只是易洵之身旁的女孩扭头的时候,着实吓了舒岁安一跳。 这不是,画室里头那女子么? 周应淮看着舒岁安愣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开口率先一唤,把她的神唤了回来:“进来吧。” 舒岁安轻轻恩了一声,收回视线,朝里头走去,把今天收取的作业搁在他的桌面上。 一副毕恭毕敬的学生样,并无平日里那种调皮鬼精灵的模样。 走近时才瞧见,模样似七分神似三分,足以乱了舒岁安那颗带着疑惑的心了。 只是女孩热络,像是一见如故般牵起舒岁安的手:“你就是洵之的妹妹?” 真的不怪周婉凝喜欢,换作任何一个人,个个都喜欢得不得了。 眼前的小美人,嗓音轻柔带着些娇气绵软,更别提那张一看就知道是骨像美的模样了。 舒岁安点了点头,然后朝她笑了笑:“可以这么说。”只是眼珠子还是看向易洵之那边,只见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但也没有开口阻挠。 “你可以叫我淑慧,以后有很多......”只是话没有说完,周应淮起身的椅子拖沓声把女孩的声音掩埋了。 “走吧。” 舒岁安听得出,周应淮不耐。 二人说得上是天天对着,他的说话语气以及一些行为,她还是读得懂。 周应淮拿出车钥匙然后长腿跨步上车,落了窗子朝慢慢吞吞在后面的舒岁安道了声:“明天记住。” 前头的易洵之与言淑慧听不出他葫芦里卖的药,只见那人甩了他们一脸尾气。 舒岁安挑了挑眉,她忘不了一点。 大周末还要继续补习,用周应淮这个万恶的资本家的话来说,就是,现在单休比以后单休更为好吧。 话语太过于毒舌,让舒岁安半天哑然,接不上话。 ...... 夜里,舒岁安还是一如既往的躲在小阁楼上足不出户,端着一瓶八宝粥在坐在画板前吸溜了一口,满嘴甜豆子。 靠着白天的回忆,她用笔在纸上勾勒出轮廓,只是上头并没有画上面容。 周应淮说得没错,舒岁安真的很有天赋,一眼便记下了,甚至还可以复刻出七八分像。 甚至,她打开平板电脑找出校花言淑慧的轮廓比对了一下。 差不多了,她吹掉上头的粘着的橡皮屑。 视线不离,舒岁安把手中的八宝粥一饮而尽,而后把空罐子精准的扔到垃圾桶里。 她目不转睛地抬手轻抚纸上的痕迹,轻声唤了一句:“言淑惠是谁?” 舒父为何生前为何替易衔辞珍藏那么一幅美人图置于舒宅里,多年之后才重见天日。 为何周婉凝见画像中人如此愤恨,但是面对有七八分相似的言家小女却爱到心头之上。 她也信,眼缘这东西确实可以有好印象。 只是不至于喜在心头之上,甚至还不顾易洵之的意愿一直靠近。 暗黄的灯照在她的脸庞,她把画纸取下,小心翼翼的把余下空白的一半裁剪去,塞到册子中间部分。 ...... 周六一早,舒岁安随意换了一件棉麻长裙套上,长发编了一个松松的麻花辫置在后头,肩上还提着同质的挎包,在路边打了等车前去画室。 手里还拿着有些大的画板,接单送她的司机还好心下车专门替她把东西安置在后座上。 舒岁安笑着与他说,一定给好评,司机叔叔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撑着下巴,隔着玻璃看着外头飞驰在车后的风景:“与自己父亲一样,也是个热心肠的人。” 落车后,她轻声道谢,人还未走进去,后头就有人接过她的画板了。 是刚刚停好车的周应淮,今天倒是与舒岁安默契得很,两人都着了同色系的衣服,与平日相比,舒适的棉麻在周应淮身上平添了一副平易近人的感觉。 画室在别墅区里头,里面的格局全全打乱打通,里面就是一个四面玻璃敞亮的厅,以及二楼还特地留了原本的房间作为办公区域。 还真是大手笔,专门置了这么一幢私人画室。 舒岁安在里面随意寻了一处,靠近窗子的位置然后放下画板,只是她包里的册子也顺着她弯腰的动作滑了下来。 里头夹着的纸张也随之掉落在地,周应淮无意窥探女孩的隐私,只是上头画着的人赫然是他们昨日见过的人。 只是后面下巴处改了几笔,却也看得出原先的痕迹。 第60章 回忆篇:年少慕艾 掉落在地的纸从周应淮手中抽出,但如今看来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舒岁安把画纸胡乱的塞回进包里,状似无事那般:“周老师,今天我们......” “知道太多,对你无益。” 舒岁安弯腰蹲地上拧画板螺丝的手,顿了顿后,又继续用小螺丝刀拧钉子。 周应淮见女孩对他的话不上心,他把舒岁安手中的工具用力抽出,然后接过她的活计继续上剩余的螺丝钉。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但并没有任何暧昧的气息。 明眼人都可以瞧见,分明是彼此对抗不松口,是剑拔弩张的气息。 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是门口楼黔的敲门声。 “文鸳,你吃早.....了吗?” 楼黔拎着两盒精致的饭盒在门口本想与周应淮挥手。 但显然,他没预料到舒岁安也在此。 因此他还抬手露出腕表看了看时间:“这么早啊,小舒。” 舒岁安并不是那种有情绪就挂脸的人,也不会因着私事迁怒她人的性子。 因此她微微抬头直起身子,朝门口的楼黔道了声早安。 楼黔进门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然后叉腰看着还在地上勤勤恳恳拧螺丝,默不作声的周应淮。 他伸脚踢了踢周应淮的臀:“干嘛不理人。”而后理了理有些紧的裤子,往上捋了下半蹲。 周应淮并没有理会他,把最后一颗钉子上好后,撑起身子把画板置在架上,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可以用了,你试试。” 舒岁安摇了摇画架子,紧实得很:“谢谢老师。” 楼黔见自己被无视也不气恼,朝周应淮走去,顺道瞥了他一眼,把桌上其中一个饭盒拿起,用脚挑开了半合的门:“记得吃,润之那处拿的。” 但他的好心没得到好报,只听见周应淮让他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门被摔得有点响,想必楼黔也被弄得有些烦了。 “开始吧。”他没有理会那道被摔的门。指了指教案桌上摆好的东西,让舒岁安自个对照绘画。 拿起手机给楼黔发去摔坏办公用品需要理赔的信息后,手翻开饭盒的盖子。 是一份简单的鸡丝腐竹白果粥。 食物有味道,他起身把不远处的玻璃门敞开了一点,瞧着舒岁安穿得有点薄。 虽说一到夏至,阴暗处还是有点偏凉,站定在墙边,调了一下墙壁上中央空调的温度调至26c。 看见那袅袅飘烟的粥,香气是有些扑鼻的,只是他吃不惯这中式早点。 方才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家磨了一杯冰美式路上饮完了,此时并无半分胃口食用。 舒岁安提笔绘画时,视线有意无意的往讲台那边瞧去。 只见上头的男人带着眼镜,认真的看着面前的手提,那双手一直在不停的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 她提笔的手紧了紧,嘴不自觉的抿了抿。 本身分身乏术的人,一边看顾着自己,一边还要忙自己的事情。 她心里过意不去,笔尖接触纸面的时候也不自觉的缓了几步。 不知道讲台上的人是不是长了千里耳,舒岁安只听见一句:“怎么停下来了?” 吓得她拿笔的手颤了一下,瞪圆了眼,缩了缩脖子,不自觉的朝讲台上的方位看了过去。 只是男人并未抬眸,视线一直还是落在电脑上,并没有看向自己这边。 但她还是乖乖的继续提笔画,速度也随之提了上来。 周应淮看着缩在画架后的女孩,还是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唇瓣,拿起手旁的热茶饮了口。 味道不错。 ...... 课上至上午11:00,舒岁安松了口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手脚都酸了。 正想把画从架子上取下时,抬眸看见讲台上空无一人,只是不到三秒她耳畔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周应淮单手插着兜,在她的画箱里取了一支笔,然后拿起画工刀削了几下,在画上修改。 修长的男人此刻弯腰躬身把女孩半搂紧怀里,执起她的手在画上修改。 光线的明暗,细节处的一些线条。 舒岁安整个身子紧绷,那双修长的手包裹着她的手,她紧张得手心里渗出了一层热汗。 “懂了吗?” 稍稍几笔,整幅画就呈现出与众不同的模样。 舒岁安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虽说在纸上,但心却落在别处。 周应淮鼻息的热气在她耳畔,阳光下把她耳朵上那透明细小的绒毛照得一清二楚,以及那红得充血的耳朵也被照得一清二楚。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周应淮笑得很灿烂。 他支起身子,然后拍了拍愣神的她:“下课。” 舒岁安手忙脚乱的把画笔毫无章法的扔进画箱里,也没有理会是否有无归类。 脚还不小心踢到了画架子,差点把架子踢倒在地上闹笑话。 在她打扫卫生的同时,周应淮也去二楼办公区域把东西还给楼黔。 饭盒里头的东西,最终是原封不动的还给当事人。 只见当事人回复了一个词:狼心狗肺。 很显然,这是对资本家的控诉。 周应淮没有与他计较,他还想着楼下还没走的人。 手上搭着一件薄外套,是方才在办公椅上取的,他快步下楼温声开口:“送你回易家。” 只见舒岁安摇了摇头,手指不停的在手机上操作,打开打车软件:“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再回去。” 周应淮没有看她,直接上了主驾驶位,启动车子,窗子都落下来给车子透气。 他朝站在原地的舒岁安说了声:“上车。” 在被放飞机拒接单的第三次,舒岁安还是打开了车子后座车门坐了进去,无视了后视镜的打量。 副驾她可不敢随便乱坐,那不是她肖想的位置。 超市很大,舒岁安拎起食篮直奔速食区。 周应淮在后面慢慢地跟着女孩的脚步,只是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仰头后退了半步,看见头上指引的牌子以及已经迅速找到目标的舒岁安,稍稍皱了眉。 舒岁安认真的看了下食物的生产日期以及一些注意事项,他踱步走过去时,女孩手腕提着的篮子里头,已经置了好些即食食物。 包括不限于,麦片、罐头、方便面、面包、蛋糕等等。 周应淮没想到,舒岁安去超市是为了大量囤积即食食物。 她在易家逃难? 他随手拿起一包麦片看了半天,里面的配料表添加剂满满一版:“你吃这些不吃饭?” “易家不包我饭。”她随口应了,但应过后才发现自己说错话。 她把手中东西放回去,转身看着周应淮:“那个,是我不大喜欢吃。” 但此话就有些欲盖弥彰了,下意识说出口的才是实话。 周应淮把手中的麦片放回去架子上,然后接过她手中的篮子递给门口的服务生,丝毫不理会后面欸欸欸,欸了半天的舒岁安。 舒岁安被他安置在副驾上,还很贴心的被男人束好安全带,门落了锁。 她知道,周应淮生气了。 但至于气什么,她不得而知。 只是她觉着自己一个外人,估摸是气她多嘴多舌吧。 手指紧张的搅在一起,低头看着上头的倒刺,怎么没有了呢。 周婉凝好歹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使薄待一点儿也不为过,用她的话来说,自己是个挟恩图报的坏丫头。 车子发动,目的地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宅子是一幢小别墅,在淮安市内也算是富人区,只是比起大富大贵的地段,这地段是小资情调一点的。 看起来,设计比较新颖更贴合年轻人的选择。 舒岁安微扯嘴角,估摸着是周应淮在淮安的其中一处私宅。 有钱人名下几处私宅并不稀奇,更何况是淮安一等一的豪门世家周家的公子。 看着这幢米白色的别墅,车子倒车入库进车库内停好,周应淮熄了车子下了车。 舒岁安看着挡风玻璃外,自动落下的闸门也乖乖跟着落了车。 她落车后脱了鞋,拎在手里拿着,她看见里头地上都是白色的大理石。 瞧了瞧手上沾了尘土的帆布鞋,舒岁安也有点嫌弃自己是不是过于邋遢了。 屋里是简约的欧式装修,其他倒是没什么稀奇,设计无非都是当下流行的,样式基本大同小异。 下沉式客厅,开放式厨房以及开阳不封窗阳台,阳台上还置放了一顶木制的摇椅,每处都彰显出主人家的小资情调。 舒岁安感兴趣的是客厅的墙壁上,整整一墙的设计是嵌入式的书架,上面满满的一墙书籍,堪比校内的图书馆。 满满一墙从客厅至楼梯处延伸,一路盘旋,让舒岁安也忍不住咋舌。 看着女孩赤着脚,周应淮脱下自己的鞋子放在楼梯下叮嘱:“下楼穿鞋子。” 女孩顾着翻看上头的书籍,仅仅只是抬头应了声。 周应淮在厨房的琉璃台上泡了一壶柠檬水,给自己斟了后饮了半杯。 他从冰箱中取出几颗无菌鸡蛋和番茄,然后朝柜子上取出两盒不曾开封的意面以及一罐意面酱,往锅里里倒了三分之二开水,起灶做饭。 舒岁安听到下面的声响,把书放回原处,啪嗒啪嗒的下楼,只见最下一层楼梯放着一双黑色的家居鞋。 她穿上后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鞋子的既视感,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周应淮熟练的把番茄从热水中捞出,利落的撕开外皮切成四份放进锅里。 舒岁安见他干净的袖子沾了些浅红的汁液,主动替他挽起袖子。 男人低头就瞧见女孩脚上的棉拖鞋,眼眸里藏着笑意,看向替他挽袖的女孩道了声谢。 只见女孩眼眸不离他的手腕处,轻声回道:“这回是真的吃你家大米了,自然要主动替你分担点事儿。”,随后抬眸与周应淮对视:“饭后我来洗碗偿还这份大恩大德。” 周应淮挑了挑眉,然后背过身子继续忙碌。 两盘新鲜热腾的意大利面已经做好放置在琉璃台上,客厅里,女孩像是睡着了一样。 书本盖在她的脸上,人一动不动的蜷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肚子上,呼吸起伏平缓。 其实舒岁安确实差点睡着了,这些时日她空闲的时候都拿来学习和补习,人累点晚上也好睡一点。 作息规律了不少,多亏这些时日来周应淮对她魔鬼式的洗礼,除了突飞猛进的技术,身体也变好了许多。 周应淮弯腰一只脚置在地上,微微弯下了腰腹,轻手轻脚地伸手取下舒岁安脸上的书本时,没有料想到书本下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最终还是舒岁安率先打破了平静。 隔着书本顺着他的力道起身:“饭做好了?” 周应淮嗯的一声,轻咳了一声朝琉璃台方向走去,只是人坐在那里,连续饮了两杯柠檬水。 舒岁安也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只饮了一口,比起柠檬水,她更想吃面前红彤彤的番茄意面,看着就很有食欲。 果不其然,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周应淮慢条斯理的用叉子卷了一圈吃下,对于他来说小菜一碟。 国外生活的日子里,每天都要自己动手备菜,那白人饭吃多了也会反胃。 看着对面吃得很欢的女孩,他缓缓开口:“你是不是故意的?” 舒岁安手上卷面的叉子停顿了一下,其实她已经饱腹了,因为已经把盘中的面吃了三分之二了。 她不知道周应淮问的是哪方面,是周婉凝苛待她还是早上那个突发的乌龙事件。 最后还是被舒岁安猜对了。 想必,周应淮没这么无聊去追究一些小事,所以她更侧重于早上那件事。 她把叉子放下,抽出不远处的抽纸擦拭了嘴角的番茄液,起身把盘子放置在洗碗池里,开了水龙头浸着。 “事关我父亲,我只想知道真相而已。” 周应淮把盘中剩余的餐食倒进桶内,也放置在池中,看着浸了泡沫的餐具:“她是我的老师。” 舒岁安仰头看着周应淮,眉头紧锁。 “也是姑丈的少时爱慕的人。” 舒岁安咽了口唾沫,垂下眸子,手戳破了盘子上残留的泡沫。 豪门的爱情,本质上十有八九都是悲剧。除非是旗鼓相当,否则便是一方强势,而另一方势必是矮人一头。 这些秘辛,舒岁安也知晓一点,不然早前在西南,易衔辞为何如此忌惮肖洺晖。 其中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肖洺晖与舒父是西南大族的子弟,二人出身旗鼓相当,相互制衡也实属正常。 比起独揽大权,分门别派还是安全得多。 但空降的易衔辞轻而易举的便把二人挤下去不止,还要高自己一头。多年来汲汲营营的肖洺晖会甘心吗? 换谁,谁甘心? 舒父本无心高位,因此归于易衔辞手底下也无半分怨言,自然跟随舒父的人也会一并纳入易衔辞名下。 他之所以收养自己,也有这一层方面的原因。 舒岁安愿把父亲生前名下的门生和资源奉上,只要易衔辞庇佑她至18岁长成,她自会离开易家。 这也是二人当天密谈的内容,并无第三人知晓。故此,周婉凝不知其缘由,在她恶意刁难的时候,易衔辞也会庇护她。 只是那深情英俊落魄的寒门子弟,被一朝看中点拨成了步步高升的高位者,本身就会惹来非议,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易衔辞出身不高,其妻子却出身名门,换谁都会说上一句,靠妻子吃软饭的孬种,更别提不知内情的人了。 只是事实会如此吗? 画中女子的美艳,舒岁安看在眼里,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子,绝不是一个会破坏他人感情的人。 因为她有资本,也有退路。 长着一副好面容还出身言家,即使比不上出名的世家大族,自是不会自甘堕落去毁人感情。 即是美女,有此才情能当周家公子的老师也不是一般人。那她应也是位才女,有样貌有气节自当不会如此行事。 但往深处想,如果是破坏感情,也是周婉凝本人呢…… 思及此处,舒岁安适时关了水龙头,水溅湿她的衣裳了,手往墙上的帕子轻轻擦拭。 阳光透过客厅的玻璃隙缝透进来,隐隐跳跃的随光洒落在二人肩头。 许是错觉,周应淮的眉眼处有着罕见的破碎。 “容我冒犯一句,婉姨是第三者?”她靠在琉璃台,定定地看着面前有些落拓的人。 有些话,也该问出口。 但是刺耳的真话总是那般无情。 周应淮给舒岁安添了茶,坐在她方才的座位上:“而且还是刽子手。” 似是在怀念什么,他眼睛放在某处,深深的一直盯着。 第61章 回忆篇:夺人所爱 18岁的初春。 易衔辞一身深色的中山装出现在淮安市年末表彰大会上,多亏他的老师周邦国对他的提携之情,让他得以在这豪门世家横行的淮安市有立足之地。 百人合照中,他位居第二排靠中间的位置,已经是很多人一辈子不可能到达的高度了。 大礼堂门前,有一位穿着湖蓝色旗袍的女孩手捧鲜花等了他许久,遥遥一眼就能看见角落的女孩。 她手里捧着一束清丽的玉兰,除此以外是她那惹眼的美人面,已经有好几位男士大胆的上前询问讨要拿联系方式了,只是女孩都微笑婉拒,说是在等男朋友。 原来是名花有主。 周邦国与几位淮安市的几位大人物在握手寒暄,易衔辞默默地跟在恩师后面并没有随意搭话。 他一眼便瞧见下面等候许久的言淑惠,万年不开化的木讷此时展开了一抹笑颜。 只见他侧身恭敬地在周邦国身侧说了几句,只见周邦国说了几声去吧去吧。 台阶上一个英俊的男子飞奔下来接过满怀的鲜花与一位靓丽的少女。 高阶上那几位与周邦国寒蝉,只见他们打趣周邦国收了位好徒儿,不久之后说不定还有一位好徒媳。 周邦国也是个实诚的,连忙点头,笑得乐呵,全然没有刚刚开大会时的严肃紧张。 但其中一位语重心长的拍着他的手臂说道:“但可惜你家女儿咯。” 说起这个周邦国就头疼,不久前易衔辞前去周家取一份文件时无意遇见自家女儿,他也知晓少男少女间难免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若是易衔辞自个单身也便罢了,人名花有主来着。 周婉凝在园中饮着下午茶,本不欲外人打搅了自己的性质,管家把人带至前堂路遇院子时,她一下子便相中这个长相英俊的后生,夜里死缠烂打央求着周邦国给自己做媒。 周邦国年轻一些的时候,耳根子对女儿软得很,故此便组了一个局邀约一同用饭。 饭局中唯有周婉凝本人热情高涨,一直习惯别人伺候人的主儿难得愿意放下脸面伺候别人,但易衔辞义正言辞的道出自己有伴侣,每每周婉凝凑近时,他都会借故避开,男女有别理应如此。 郎无意,妾有情。 一顿饭下来,易衔辞吃的囫囵吞枣,周邦国食不知味,只有周婉凝满心欢喜,还对自家父亲说下非卿不嫁这个荒唐的念头。 直到周邦国直言对周婉凝说,易衔辞已经有未婚妻了,未婚妻是言家大女儿言淑惠。 周婉凝把家中能摔的杯盏都摔了,被周邦国罚在家中闭门思过不允外出。 连平日里好说话的大嫂江绮音劝了又劝都无动于衷,周婉凝在房中趴在床沿边抽泣,看着落地镜中曼妙的自己,凹凸有致的身材,被娇惯长大的娇颜,哪里比不过那言家小门小户。 父亲只是不允她出门,没说不允她与外界联系,好看的指甲卷着电话线,给言家二女儿言淑娴打了一个电话。 言家有两个女儿同父异母,言淑娴是正房生的,而那大女儿是从外头带回来的,虽挂在言家名下,身份可比不得那二女儿,因此周婉凝从不与那言淑惠有过交集。 她不配。 而言淑娴是她的手帕交自小就有交集,她说的事情对方肯定会配合。 她慵懒的倚靠在沙发上,口衔一颗晶莹的葡萄咬了一半,挂掉电话。 她把掉落在肩下的蕾丝薄长衫挽回去,在房间踮起脚尖翩翩起舞的转圈,舞姿优美,体态纤柔是从小练芭蕾的缘故,每个动作的翩若惊鸿,恰到好处。 第二天,淮安市报纸头条赫然是艳照门,主角是言淑惠和另一位不知名的花花公子。 本来这新闻只能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谈罢了,只是那花花公子是有家室的,那一整版新闻稿拍摄角度都尤为刁钻,特别对女方的角度,清晰可见,虽然打着格子却也能看得出是哪位千金。 两人被拍到时,衣不蔽体。 而那花花公子的妻子已经全副武装戴好墨镜冲进去抓奸,把言淑惠的头发抓着扯下床榻下扇巴掌。 明眼人看便知道是个局,只是谁敢言明呢? 事发突然,言家立即紧急公告,把言淑惠连夜送出淮安市,连同她在宗祠里的提名也去掉,这下言家只剩下一个名正言顺的女儿言淑娴了。 舆论压力,本身美好姻缘被生生拆散,即使再相爱的两人也会被世俗容不下。 在那天后周婉凝被周邦国扇了一巴掌,两父女关系临近决裂,身为周家话事人一时陷入两难。 她顺理成章的赶走碍眼的竞争者,然后又顺理成章的收买易衔辞身边的人,在灯红酒绿之下往他杯中添了点东西,男欢女爱,一朝梦得。 周婉凝如她所愿,身怀六甲,十里红妆下嫁给易家,当时全城哗然婚礼的豪奢程度非其他大家可以相比的。 而堂上坐着的周邦国当天没有送上祝福,只送了女儿八个字:事已至此,好自为之。 堂中的人脸上各有各的打算,堂下跪着的新婚夫妇,一位封心锁爱,一位满心欢喜。 身侧站着的伴娘是言家现如今名正言顺的女儿言淑娴脸上更是苍白了些许,她伸手搀起新娘,眼睛不敢看向堂上的周老爷子。 婚后并非如周婉凝那般如花美眷,用心计算计来的爱怎会圆满,婚后受尽冷待,极尽的富贵都供给她用,只是丈夫之所爱是肯定不会给予她半分。 人前三分情,人后一分都不会给多。 周婉凝生下易洵之之后,本以为可以看在儿子的份上,易衔辞会多待在家中陪伴母子,弥补感情。初初是这样,两人也过了段相安无事的日子。 只是此时突然传来噩耗,早几个月以前,远在江南的言淑惠,说她在家中生子时无人看顾,失血过多去了。 那可怜的孩子,也在生出来已经泛起青紫色了。 那夜易家的豪宅爆发了两夫妻婚后第一次挑明的吵架,那孩子分明,分明时易衔辞的....... 只是因为周婉凝的一念之差,让他的爱人流落异地,加之长期郁郁寡欢,产子时难产,双双在外地亡故,无人收敛,只能差了言家的人草草前去处理。 听说只卷了一席草席,匆匆烧了,埋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里。 一代淮安美女就此陨落。 ...... 舒岁安听着周应淮娓娓道来三人的故事,她胸腔中仿佛有股闷气难以舒缓,最后只能舒了一口气,把手中攥了许久的水一饮而尽。 “言淑慧为何名字与她这么相似?” 周应淮抽回视线,直起身子走到舒岁安身侧给她添了水:“名字是言家老爷子临终赐的,老人家的遗愿岂能忤逆?” 不过他顿了顿,把水壶往上提了提。 言淑慧与言淑惠二人不仅仅是名字太过于相似,相貌亦是如此。 言家二女长得不甚相似,两个人肖的都似其母,而言淑慧却没有一处像言淑娴,反倒更像其姨妈。 这个问题周应淮也给不出明确的答复,这水深得很,不是外人可以轻易揣测的。 “只要你记住,莫要与那言淑慧深交。”他揉了揉舒岁安的头发,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吃饱了送你回易家。” “谢谢老师。” 舒岁安旋着一个甜甜的梨涡朝与周应淮平视,两人相视一笑像是相识了多年那般。 ...... 上门前去易家,作为晚辈自是不能空手前去,周应淮特地在前往易家的路途中选了一家精品水果店,让店员拾得一盒水果篮子前去拜访。 易家的佣人在智能来访的屏幕前看着二人,立即点了开门,把外头那位矜贵的爷迎进去。 这可不是舒岁安一个人,周家小公子怠慢不得。 “姑姑呢?”他把水果盒子递过去给佣人,边走边询问身旁谄媚的佣人。 看着易家佣人对舒岁安视若无睹,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讨好的佣人:“为何不见你伺候舒姐儿。” 只见身旁一直当透明人的舒岁安也瞪圆眼看向周应淮,舔了舔唇尴尬的把视线落到那名佣人身上。 佣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一个所以然,端着盒子的手也左右乱晃不知所措。 “你想把东西处理好,婉姨那边等着你伺候呢。”最终还是舒岁安摆了摆手,让她先回避。 佣人好像得了什么大赦那般,如释重负的立即端着果盒飞快的从周应淮锐利的视线中抽离。 舒岁安双手交叠在跟前,轻笑了一声:“何必为难她呢,只是薄待没有虐待已经心满意足了。” 周应淮伸出手弹了下女孩的额头,舒岁安捂着前额微微撅起小嘴。 “你要记住,你不欠任何人,你有资格享受这一切,这是等价交换。”他弯着腰与舒岁安平视,然后看见女孩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欠也是欠我一人罢了。” 院中饮茶的周婉凝早就听闻前院发生的事情了,也坐怀不乱的端着一盏红茶与易洵之对饮。 周应淮与舒岁安有说有笑的往院中里走,周婉凝并未起身相迎,两个小辈罢了,她主人家还亲自迎接吗? 只是周应淮并未理睬她的高姿态,极尽礼节的朝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姑姑,听说这易家院伙食甚好,我今日前来讨口饭吃可以吧。” 周婉凝放下手中的茶盏,优雅的用小叉子衔起一块切好的雪梨轻咬了一口:“安排多一副餐具。” “两副。”周应淮拦住要给自己添茶的管家,管家为难的看着周婉凝,只见她点了点头才应了声是。 这个家,毕竟还是周婉凝在管理,她才是主人家。 一旁的舒岁安静落坐在周应淮身旁,只见周应淮把手中的茶推到她跟前,示意她饮。 她踌躇在一旁,不知所措。 对桌的易洵之也看出她的为难之处,也把他手旁切好的梨子朝她跟前摆去:“这还有些梨子,吃吧。” “谢谢。”但她并未动,双手紧张的放置在膝头上搅着。 这下午茶周婉凝与周应淮像是干上了那般,说的话有来有回,只是周婉凝性子本就是烈的,不过几句便露了怯,让周应淮四两拨千斤的抵了回去。 自己这个侄儿嘴上功夫了得,现如今已经如此,长此以往自己被他压一头未尝不可。 她抬手让佣人把桌上的东西撤了,今日这顿下午茶用得不甚如意。 三个年轻人走在前头,她拉住老佣人的手轻声吩咐,让老佣人把舒岁安碰过的餐具一并扔掉。 野丫头用过的东西,留不得。 晚膳是融创菜,顾念着周应淮长期在国外生活的习性,迎合着他的口味。 连前菜都换成了西式浓汤,而不是平日里中式的清汤。 舒岁安默不作声的拿着汤勺一小口一小口饮着南瓜浓汤,汤中还额外放了南瓜子,口味清甜她很喜欢。 撤掉前菜后,陆陆续续都是分食制,每人跟前都放着一人份的焗饭和一块七分熟的牛排。 餐桌上只有刀叉切割的声响,突然周婉凝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抬头和易洵之说了一句:“明日周日早晨,我约了你言阿姨去喝早茶,到时候你同去。” 舒岁安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这些事充耳不闻,为难地看着面前这道海鲜焗饭。 周应淮见她不动,放低声音问了声,男子把切好的牛排与她交换,上头已经均匀的淋好酱汁了。 舒岁安接过后道谢,她用手抵住嘴巴:“我海鲜过敏。” 女孩眸中的为难之情盛满,然后顺道瞧了眼上座的周婉凝狐疑的目光,又连忙坐了回去。 “饭撤掉,换一份不加海鲜的。”周应淮拿起餐巾拭了下嘴角,他与周婉凝对视了一眼,又加了一句:“近日有些不适,不宜吃生冷的东西。” 周婉凝收回视线,抬了抬下巴让人照做,不一会儿佣人端来了一盘简单的牛肉焗饭,他舀了些给舒岁安,女孩看见好吃的就两眼放光亮晶晶的。 还真是小家子气。 周婉凝瞟了眼那头,收回视线时无意中发现这头的易洵之也抬眸看向女孩,眼睛里有着罕见的温柔。 桌下,她用脚踢了下易洵之,转头便见母亲那不满的神情。 易洵之立即收回视线,用叉子吃了一块牛肉,视线还是忍不住落在对面的二人。 比起拘束的自己,舒岁安好像更愿意与自己的表哥相处。 汁水丰盈,肉质鲜嫩的牛肉此刻也如味同嚼蜡般难以下咽,他把刀叉放置在手边:“撤了吧。” 起身而后朝周婉凝道了声,便上楼了。 餐桌上只余下三人,周应淮也食了七分饱足够了,用餐巾优雅的擦拭了下干净的嘴角,朝周婉凝那边看去:“姑姑,洵之走了,正好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了。” 周婉凝心中那抹狐疑此刻也明了了,她的猜测没错,周应淮今天就是来者不善的。 第62章 回忆篇:摊牌 周应淮言语疏离,与自己的姑姑像是陌路人般对视。 在座都是非富即贵,人中龙凤的人,后面伺候的人不敢肆意打量主家的事情纷纷低下了头颅。 待舒岁安用完最后一口饭,放下餐具。 周应淮伸手问后头的老佣人取餐巾,老佣人此次不敢再怠慢,亲自伺候把东西递过舒岁安身侧。 舒岁安朝身侧的周应淮看去,只见男子面容浅笑,她伸手接过擦拭。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男人紧紧盯住老佣,吓得老佣屏着呼吸。 “姑姑,周家人自小便习各式礼仪,其中这待客之道想必你也熟悉。” 他适才转头看向上座的周婉凝,手指把玩着切割牛肉的餐刀。 刀子被打磨得精细无比,被男子修长得手指把握,有一种说不上的适配。 只是周婉凝也不是吃素的,她微微挑起下巴,勾起一抹得当的笑:“那是如此。” “那么还请姑姑履约,照顾好丈夫部下的遗孤。” 舒岁安蹙眉看着二人,桌下的手轻扯周应淮的袖子,摇了摇头。 周婉凝婉约的笑此刻已经忍不住破裂变成皮笑肉不笑了,她平日护理得当的手用力的拍下:“这是易家的家事,文鸳你是不是管太宽了?” 肩头的流苏披肩滑到臂上,胸膛起伏有些剧烈。 看得出,周婉凝怒不可遏。 “那么还请姑姑莫要前来周家叨扰爷爷的清净,也莫要说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般无礼的话。”他也缓缓起身,把膝上的餐巾揉了下抛下座位上:“周家管不了易家事,易家事也不要前来周家诉说。” 舒岁安就这样被牵着离席,两人出了餐厅走到庭院。 后头有餐具落地声以及佣人团团围住周婉凝的宽慰声。 桌上的餐具被周婉凝扫空,临末前舒岁安偷偷瞧了眼,满地狼藉。 听说全副西欧雕花的白瓷餐具,还是当时婚嫁之时周婉凝专门遣工匠定制,价格不菲...... ....... 庭院中易洵之亭子里,脚旁还卧着一只牧羊犬,乖顺的闭着眼睛,享受着主人有一下没一下的爱抚。 他察觉到有人到访,把手中的茶盏落在桌上,直起身子坐好没动,朝二人颔首点头,也算是打招呼了。 “坐。”他用脚勾起一旁的木椅,示意舒岁安落座。 地上本来昏昏欲睡的狗儿被吵醒也不恼,乖乖摇着尾巴在周应淮两侧窜来窜去。 甚至还试图挑起攀上男子的肩膀舔舐他的脸颊,被周应淮挡下也不见得不开心。 还很享受地被揉头顶,都舒服得眯着眼。 易洵之右手跨在凳背上,朝后看了眼,笑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小东西特别喜欢周应淮,每次见到周应淮就像见了肉骨头似的,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样。 周应淮从桌上取了玩具飞盘朝外扔去,狗儿撒了欢的往原处奔去。 舒岁安给易洵之添了茶后,也给落座在她身侧的周应淮沏上了一盏。 “我妈就那脾气。”他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舒岁安瞧了眼默不作声的周应淮。 只见他把牧羊犬衔来的飞盘又高高的甩了出去,并没有正面回应易洵之的话语。 几个回合以后,茶都喝了三盏了。 “哥。” 易洵之是先耐不住性子那个,毕竟周应淮一直不表态,难以让人琢磨他的心思。 周应淮拍了拍牧羊犬的脑袋,示意他自己玩去,才执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你和我说话?” “这里还有别人?”易洵之反问,摆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对于一个15岁的男孩来说,对面即是自己的表哥也是人中翘楚。 他也知道自己的语气多少夹杂着不友善,但他忘了,任何事情先开口的那一方就是输家。 周应淮今日突访这样的举动对于易家人而言,本就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为了个外人,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去顶撞长辈,说出去谁会相信。 易洵之眼睛瞥过一旁同样默不作声的舒岁安,她也是一直在一旁不出声,捧着一盏茶默默的饮着,像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一样。 “选了做既得利益者就要承担责任,而不是敷衍了事。”周应淮把茶盏狠狠地置在桌面上,对上易洵之倔强的眼神:“既然承了舒家的人情就替人家好好养女儿,做点上不得台面的事刁难,扇的可是你们自己的耳光。” 易洵之睫毛颤动,垂下眸子不敢再与周应淮对视。 这段时间他还气着女孩私自更改志愿的事情,想着薄待了点让她长长记性也就罢了,就当是磨磨那人的性子。 故此,放任家中的佣人薄待,放任母亲的苛待,放任他人对她的奚落。 他其实心里跟装了明镜似的,想着只是稍稍惩罚女孩而已...... 如此小孩心性,旁人自然也会多嘴助长,煽风点火。 舒岁安把茶盏倒扣在茶案上,对易洵之如此排斥自己清楚的很,轻声叹道:“你这样,日后我该是寸步难行了。” 这句话,是对周应淮说的。 她知道挑明了并无任何半点好处,不挑明左不过只是有些闲言碎语,如今倒是让她在易家难以立足了。 三人谈话,不欢而散,各怀心事。 送舒岁安前去她居所之时,周应淮站定在她院子门前,看着那抹孤寂的背影:“如果我说此事初衷是为了你,你信吗?” 舒岁安没有说话定定看着周应淮,在今天以前她不了解周婉凝身后的感情纠葛,所以不好说。 而且,她与周应淮只是师生关系,自己也没有这么大脸面让他亲自开口。 从住进易家那天起,心中紧绷了一条弦,一直默念,不求倾心相待,惟愿不惹事端。 “如果我说不信,你会生气吗?” 周应淮像是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嘴角的微笑忍不住溢出来,月光下看,仿若一抹伴月的星子。 “休息去吧。” 从二楼看下去,男人还在仰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她朝周应淮挥了挥手,手机里给他留言了一条:路上小心。 黑色宾利驶离易家,佣人们战战兢兢的送走那尊大佛,还要继续战战兢兢的伺候易家的主子。 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主儿,楼上又是甩碗盏的声响,是刚刚厨房给周婉凝准备的白燕煨好端上去。 佣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停下手中的活,耳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回到东侧楼的易洵之,也让人把准备的夜宵撤掉,只是佣人把东西端起来后又被他拉住了,他看着佣人手上的炖梨问了句:“你们平日没有给舒姐儿备餐吗?” 佣人支支吾吾,只是手上的力道越发大,她也万万不敢乱动,手里端着碗盏的不是她赔付得起的。 “是夫人说舒姐儿不配上桌,所以......所以也不让我们准备她的餐食。” 事情远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些,才想起今夜舒岁安的脸色确实也有些蜡黄,应是有段时间没有好好进食了。 放开佣人的手后,他捂着额头让人把东西搁下。 佣人见小主人不再为难,快步的朝后退下,出门后捂着胸口半天缓气不下来。 ...... 西侧院,舒岁安只留了一盏明黄的灯。 那幅画在画板展开,犹豫了半晌,她拿起画笔调好颜色,把五官画了上去。 此刻的画,与在西南时书房的如出一辙。 后头突然有声响,往后瞧,是易洵之把食篮搁下,他把舒岁安拨开拿起画看。 “你怎么会有这幅画?”声线颤抖,似有恐惧。 “你识得此人?”舒岁安侧过头疑惑的看向易洵之。 灯光昏暗,易洵之面容有一半陷入黑暗让她无法窥视。 两人都是聪明人,房内一度陷入安静,只舒岁安看了眼桌上的食篮掀开来看,是一盏炖梨。 只是她今夜已食饱了,看着成色应该是易家的奴仆专门炖给易洵之的。 她把盖头合上,见着那头一动不动的人也不气恼易洵之私自进入她房内窥视她的东西,淡淡开口:“画是我送的。” 易洵之把画板上的画搁下,而后朝舒岁安走去,掰过她的肩头:“为什么?” 肩头被人掐得死死,春夏的衣衫太薄,易洵之的指尖已经捏疼她了,她用力挣脱:“家父临终托付,我只是完成他的遗愿罢了。” 舒岁安肩头一松,她摸到了自己的皮肉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印记。 她相信如果自己再迟几秒说,肩膀上肯定会多几个红印子。 “她并不是什么良人。” “她与易叔叔的是非不是我们能够龃龉的,首先我们是后生,其次我们非当事人,其中各种只有他们才知道。” 女孩着白色睡裙,长发垂落在身后,目光被昏黄的灯光映着,看似温暖,说出来的话真的很伤人。 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自从来到淮安以后不受掌控的飘向那广阔。 舒岁安提起食篮,牵起易洵之的手把篮子塞到他手里:“不送,洵之哥哥。” 易洵之闭了闭眼,心里有点堵,在转身离开前,面无表情的踢了一下画架,像是在发泄什么情绪似的。 ...... 自周应淮来过易家后,易家三人关系一度到了冰点。 佣人们虽不敢再轻待,但也不敢忤逆真正的主子周婉凝,不轻待也不厚待。 只留了食材让舒岁安自个自顾自,倒让舒岁安学着去做,只是最后她还是觉得即食的食品方便,自个做有点浪费时间。 每日上下学,易洵之都是按照惯例一同上下学。 虽二人之间没有冰释前嫌,但周应淮的话他听入耳了,舒岁安再怎么样也是记在他们家,也是他们易家人。 两人虽只有上下学才碰面,只这一来二去,倒让言淑慧与舒岁安熟络了起来。 舒岁安还会时不时想起周应淮的叮嘱,因此也没有太过于回馈她,只是女孩前来易家之时一同用餐时,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还时不时会被挽着,偷偷在她耳旁说羡慕她可以与易洵之朝夕相伴。 对此舒岁安不敢苟同,朝夕相伴说不上,倒有些互相生厌便差不多,只是又想起男孩救她之事,卡在喉咙里否定的话又吞咽了回去。 易洵之对她有救命之恩啊...... 舒岁安在周应淮与楼黔私下恶补,画技一下子突飞猛进在淮安一中出了名。 言淑慧的多番好奇试探下,舒岁安最终拗不过她的盛情,还是答应带她上去自己的阁楼参观。 房内的一切并无刻意收拾,简简单单的布置又不失温馨,同色的家具,暗色的家居用品以及摆满学习资料的书桌,一点也没有少女馨香的房间着实让言淑慧这种小公主大吃一惊。 而平日画画的工具和颜料被舒岁安随意置在落地窗前放在一处,可以看出舒岁安不是在学习就是在画画。 那晚造成误会的画也被舒岁安藏在角落处,在她和言淑慧打了招呼后,下楼准备茶水和点心时,言淑慧离开座位,翻开手机相册拍下房中的一景一物。 只是并没有特别之处,眼尖的言淑慧瞧见角落处有一幅格格不入的画背对着,好像是可以被塞进沙发后。 那幅背对着门口的画被翻了出来,言淑慧看到后并不陌生,手忍不住轻抚上去。 最后,她还是按下了拍摄键,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又把东西归位了。 ...... 四月初旬,是舒岁安的生辰。 周应淮特地私下给了一张梵高展览的工作牌,上面是楼黔画廊工作室。 这个月的展览会是梵高,舒岁安轻声道谢,耳畔还有他真挚的祝福。 4月7日早上十点,西侧楼周应淮已经已经等候许久,副驾上还有一束开得灿烂的向日葵。 舒岁安把花捧在怀里,轻轻拨弄了太阳花的花瓣:“谢谢周老师。” 有几片花瓣落在女孩白色长裙上,鲜艳的黄和纯净的白衬得舒岁安愈发美丽。 这段时间舒岁安被他督促按时吃饭,人也长开了,原本瘦削的脸庞也长了些肉,水灵了起来。 她刚出门没多久,西侧楼被周婉凝命人团团围起。 里面的东西被乱砸了一通,角落那幅画也被划得破破烂烂。 第63章 回忆篇:嫌隙 淮安城南街坊,有一座悠久的古城,平日里也有许多旅客慕名而来打卡。 能从一座繁华的商圈里,另辟出一处古城,不仅仅是用金钱就可以堆砌出来的,更得有些手腕才可以达成。 舒岁安捧着一束向日葵落座在其中一家茶馆的二楼,环境很是清幽,地理位置还在古城内的护城河旁。 二人并没有做什么攻略,漫无目的的随便进去的。 茶馆里头,还有专门设了老牌演艺人在台上弹奏着琵琶。 时间尚早,来访的客人不算多,舒岁安微笑的接过服务生的茶盏后放置在周应淮跟前。 她拿起一颗饱满的杏仁轻咬了口,认真地朝下看。 文艺工作者往往是最为寂寞的工种,兀自坚守在岗位上坚持着传承的信念。 舒岁安喜欢这个地方,除了古香古色之外,还有更大的一层原因是它与自己的故乡西南有异曲同工之妙。 西南坐落于边陲,比起繁华高楼耸立的淮安,西南更显得古朴些。 “您的商业价值估价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吧。”她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香四溢,品得出是刚刚新炒出来的。 对面的周应淮手执茶盏朝舒岁安的方向抬了抬,打开折扇轻拂了几下:“哪里哪里”。 他今日着了件与周边环境与之相配的新中式的旗袍,比起平日的西装革履,这个装束让人眼前一亮,显得他整个人就像古时出自世家公子那般。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恰到好处。 舒岁安见他不否认也不承认,挑了挑眉继续撑着下巴朝下看。 他们在茶馆二楼临窗而坐,就像活字招牌那般替茶馆揽了不少游客进来,二人落座的位置虽有薄帘稍稍遮掩隔开,保护了客人的私密性。 不过,也难掩其二人的身份,二楼的位置向来只给预约制的客人准备的,更何况还是视觉绝佳的二楼厢房。 气度不凡的男子慢悠悠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身旁还坐着一位容貌不俗女子,两人清早点了两盏过千的清茶在那里独饮,下楼的服务生都毕恭毕敬的伺候着。 但顾客显然喜欢独处,纷纷都有点着急的,时不时朝上看。 自己家的前台的掌柜一如既往的淡定站着,他们也不管了,只招待好下头慕名来的宾客。 台下的琵琶演奏者身侧还多了位身着唐制古装的女子,鬓边还别了朵白色的芍药花装饰,清丽脱俗 二人合奏,丝管弦乐悦耳,底下鼓掌喝彩也纷纷愈发的多。 河边时不时有船只游过,划船桨的船夫还吆喝着山歌,清亮的嗓音传入舒岁安的耳畔让她侧目。 女孩笑容温婉恬静,眼眸明亮:“今天很意外,你会替我庆生。” 周应淮嘴角浮现出笑意,一盏茶快到底了。 位置是他选的,靠窗视野绝佳,楼下的弹唱也是他特地安排的,窗外的山歌是西南一首祝福歌谣。 舒岁安听出来了。 “开心?” “开心。” 两人捧杯开心,饮下最后一口茶。 在舒岁安没有注意的瞬间,周应淮稍稍的把杯子往下挪了下,寿星为大。 面前的男子,年龄不大却有着比寻常人不同的眼界,阅历不凡,冷静自持,修养更是一等一的要好。 舒岁安想,如果自己年长几岁必定会喜欢上他的,但也只能默默地放在心上喜欢。 周应淮是何等的风姿,何等的世家公子,与之相匹配的也定是一位优秀的才女。 她撑着脑袋看着在签单的男子,目不转睛的,眼含淡淡的欢喜,比起在西南的时候,更为生动了。 “看什么?”周应淮折扇敲了敲女孩的脑袋,力道不大,充其量只是轻轻一放。 他不舍得下重手。 舒岁安揉了揉前额,左手支着下巴敲了敲桌面,把周应淮正要抽回去的折扇扯到自己手里。 “我在想,与师傅相伴之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她把折扇一格一格的展开把玩,只是想用来遮住了整张脸,因为此时脸上有点臊。 怎么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呢...... 折扇后的女孩脸色绯红,折扇前的男子勾起一抹轻笑,稍稍伸手就够到扇子扯回到自己手上:“学业为重,日后再谈。” 舒岁安看着面前不解风情的人问非所答的答案,有些无奈。 周应淮把扇子合上后,在手上拍了下:“走吧,出去走走。” 女孩与男子并肩下楼,楼下台上的演员以及前台的掌柜都朝他们行礼。 方才隔壁的厢房,还有坐着一位矜贵的男子,手上珍重地一直摩挲着一枚成色清透的玉镯,听着女孩清丽的笑声,他也跟着笑了。 闻见隔壁离去的脚步声,他适才把镯子搁回去匣子合上。 看来,她身体好了很多了。 “回吧,肖少。” 肖晨起身掀起薄帘,眼尖的捕捉到那抹白色的裙裾消失在门后,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把匣子捧在手里一同带走。 ...... 古城开发得恰到好处,商业化与古朴风两处被分割开来,周应淮亲自带着舒岁安到一家西南菜的主题餐厅。 餐厅每到固定的时刻,就会有民族舞表演,今天也不例外,二人落座的时候领舞已经带着舞者们热切的迎了上来。 手上还各自拿着一圈花环,手艺工作者亲自编制的,成色各一,围着舒岁安与周应淮把花环挂在二人脖颈处。 周应淮前去点菜之时,领舞的人把一盒精致的匣子放落在舒岁安跟前,舒岁安惊讶的朝她看去,只见她笑着说,这是店里今日给小寿星的礼物。 舒岁安打开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镯子,一瞧便知道是成色绝佳的玉器。 “是店的吗?”她瞧着那位舞者,虽着着厚重的民族服饰,面颊上装扮了精致的妆容,但那得体的笑容和真挚的眼神不似有假。 她合上匣子,朝外看去还在与店中负责人洽谈的周应淮又看了看手旁精致的镯子:“谢谢姑娘了。” 舞者看着大不上她几岁,见舒岁安收礼以后,舒了口气开心着回去复命,正要退出之时,舒岁安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只见女孩有些踌躇,但也点头答应了。 交代好事由,周应淮回到房里未见舒岁安,询问了店里的服务生也摇头说不知。 古朴的灯盏下,女孩一席深紫色民族长裙,领口处绣着精致的针线刺绣,头上脖颈处还有手腕脚腕处都挂着晶莹的首饰登场。 精美的民族服被舒岁安穿得与常人不一样,周应淮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属于西南的民族服饰。 时年15岁的舒岁安,面容隐隐约约看得出亭亭玉立,在周应淮的注目下,她脚腕处绑住的首饰发出叮当的声响,手在半空拍了几下,踩着节奏跳着属于西南的篝火舞。 篝火舞是西南古时的一种舞蹈,听说每年年岁之时,家家户户会围坐在一团手拉手一起跳着篝火舞。 意为祝福,颂来年安康,愿岁岁平安之意。 周应淮从不知,她竟还会跳舞。 有一种心动被女孩撩拨得愈来愈无法克制了。 这种舞种,他也只在书籍里见过,平日里店里迎客跳的也是普通的迎宾舞。 舒岁安熟练的跟上舞者的步伐,站在中间与领舞交换了位置后蹲下,再站起时端着一盏莲花灯朝周应淮走去:“生日快乐。” 店里头的灯光昏暗,熠熠的荷花灯在女孩面前照亮,此刻他只看到面前之人浅笑嫣然的模样。 他轻笑了声:“不是你生日吗?” “对呀。”舒岁安把蜡烛吹熄,牵起周应淮的手把灯置在他的手心里:“所以,岁岁也祝你快乐。” 之后舞者把她领下去换回服饰,然后她把手镯也戴在腕上。 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正值午时,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用餐。 来的人是听说店里有一个小美女跳舞来着,很可惜关于小美女跳舞这件事只有周应淮这位矜贵的贵客看到,因为方才是他让人安排特地清场的。 餐厅里的舞蹈也换成了沉稳的大提琴奏乐表演,比起热烈的舞蹈,大提琴演奏更符合餐厅的格调。 桌上的菜肴多为西南的特色菜,但是因着周应淮口味清淡特地吩咐厨房改了。 今日庆生没有蛋糕,也没有隆重的仪式,但在舒岁安心中已是一个满足的生日了。 二人用完餐后,周应淮还带着她游了船,看了街上的游街表演,还买了一枚素玉簪子替她别起了头发,绾起了一个小小的发髻。 华灯下,他把舒岁安额前的碎发别去她的耳后,如果可以,他请愿不要让悲伤染上她巧笑嫣然。 ...... 周应淮驱车把舒岁安接回到易家宅西侧楼门,但那扇平日合上的门今日却敞开来了。 昏暗朦胧的路灯下,易洵之靠在墙边默默的低头不说话。 看见舒岁安下车,易洵之的视线直直的落在女孩的身上,宛如一只蛰伏在暗处的老鹰。 只是她站着没动,被易洵之的眼神唬住了,也不是心虚,只是面前的人气场有些异常的阴冷,让人胆寒心惊。 此时,周应淮也下了车,与舒岁安一同并肩站在一处。 周应淮稍稍扯住舒岁安,把她往身后护住,一时间,两兄弟气场相当,分寸不让。 一个目光清冷,一个目光冷薄。 易洵之目不斜视的盯着周应淮身后的舒岁安,就只是看着,眼眶还有点红红地,声音还有些沙哑,听起来像是很久没饮过水一样:“你过来。” 舒岁安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对峙的两兄弟,今日心中的喜悦被冲淡了,抿唇不啃声。 周应淮伸手紧紧攥着舒岁安地手腕,把她护在身后,眼神清冷得像一把锐利的刀子。 易洵之像是故意的忽略两人亲密的举动,眼神一直只盯着后面的舒岁安。 这人,执拗得很。 灯光下,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流泪,他伸出双手重复方才那句话:“你过来,岁安,我不欺负你。” 舒岁安看不懂他的哭泣,她不明白骄傲如易洵之为何脸上会有一个巴掌印。 但肚子里的疑惑随着周婉凝的出现有了眉目。 只见周婉凝把她藏在房内的画翻出来,平日里那副保养得当宛如人间富贵花的尊容此刻扭曲的看着舒岁安。 舒岁安的脸上被扔来划烂的画纸,纸张落地,她没有捡起。 女孩最终单方面松开了周应淮的手,只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抓她的力道愈发重,重得连舒岁安都觉得骨头很痛。 镇定的他,原来也有愤怒的时候。 “婉姨,这只是一幅画罢了。” 这句话成功的把周婉凝逼至绝境,她疯狂的朝前想要抓舒岁安的脸,只是被后头的佣人拉住了。 人最后晕倒了,晕倒在易洵之的怀里。 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易洵之脸上有莫名的泪渍。 易家的家庭医生连夜赶来看诊,此时已经是凌晨时分,早就过了舒岁安的生辰。 医生给周婉凝开了镇静的药,人已经服药睡下了,只是他犹犹豫豫的开口问询,为何要刺激一个患有精神病的病患。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精神病患? 医生拿出周婉凝之前提供给他的诊断书,上面清楚的写着她患有狂躁症和抑郁症。 易洵之夺过医生上面的诊断书,上面清楚的数据分析和医生的诊断说明,落款日期是很久以前了。 想起周婉凝近些年的举止愈发的不同寻常,愈发的不讲理,甚至有时候近乎的有些偏执。 手里的诊断书被易洵之狠狠的抓得起了褶皱,舒岁安合起双眸看着他,忍不住后退半步看向主卧里面安静躺着的人。 她不由想起奚鹃当时在医院里头,发病的情形。 4月8日凌晨,易衔辞得到消息后并没有亲自回来,只让亲近的下属前去替他作为慰问。 周应淮陪着舒岁安在院子里头枯坐了一夜,院子里的秋千架是她来了以后,易洵之让家里的佣人置的,只是她一直不曾去坐过。 二楼的易洵之看着楼下的二人,脚底生寒,后头的老佣端着药碗路过被他叫住:“替我送送周公子回去。” 老佣看不清昏暗灯光下的易洵之,只觉面前之人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第64章 回忆终章 无人一直等 易洵之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他在舒岁安15岁那年伤了她,亲手把她否决于门外,至此以后两人关系降至熟悉的陌生人,不再亲近。 在去西南之前,易洵之是不通男女情事的,他认为现阶段理应先顾好学业,对于周婉凝有意无意的拉拢他与言淑慧这件事,他心里虽有异,但嘴上也不拒,因为言淑慧也是在圈子里公认的小美女,对于他而言有利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有人会拒绝的。 前去西南过年也是周婉凝偏执之举,恰逢年下,远在淮安的他,早就有所耳闻父亲自作主张的博爱之举。竟私自把下属的遗孤收入囊中不止,还认作为易家人。 外头的风言风雨总是有增无减的,落入周婉凝的耳中更是变本加厉的,版本多且内容繁杂,不过在他看来都是妇人之间茶余饭后的编造罢了,毕竟她们整日也无所事事,除了爱聊八卦以外,饮茶购物打麻将就成了他们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易洵之对这个妹妹的不喜是因为她不似旁人那般捧着自己,甚至连他们母子亲临也不曾出现过在前堂相迎,他相信若不是因为有规矩在那,舒岁安绝对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但比起那些要攀高枝的人,她却进退得当,没有丝毫的攀高枝的行径,在他看来也是欲擒故纵的一种。 周婉凝辱她薄待她,她从不计较,周婉凝刁难她轻视她,她也丝毫没有反击之心,一个人躲在那后院里头,吃得好睡得香,以至于每每瞧见她的时候,他胸腔像是憋闷着一股气,无处撒无处泄,但气从何来呢? 对她有所改观,是在落水之事,事情虽说不是他母亲一手策划的,但与他母亲也脱不了干系。 在捡到那只因为落水而孱弱不已的小羔羊时,他对她心生怜悯,连同周婉凝日日叮嘱少沾染少靠近都忘得一干二净,他生气的是,这女孩对人不设防被人暗害成这副模样也一声不吭,但是他更气的是自己吧,人不是他救的,他认了却也骗了她,也试图骗自己。 元宵时节看见她与那肖家子站在一处,心中那股气一下子便涌上来,幸好周婉凝让他出门以监视之名去看着她,名正言顺的让他有借口出去寻她。只是她嘴角那抹笑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也不是发自内心的。自从落水之事后,她对他的态度温和了,笑也多了,只是他发现她的笑都很牵强,像是因为恩。 肖家俱灭的事情事发突然,而她也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身子萧条了起来,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却变成了一个暮气沉沉的大人似的,不爱笑也不爱闹。所幸她随了回来淮安,只是母亲变本加厉的对待她,她亦然一声不吭的受着,在自己看来,她能得易家一点儿确幸确实比旁人要荣耀了许多。 4月份的事情像是一场梦一样,舒岁安不再到前堂扰他与周婉凝的清净,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出现能让周婉凝心绪不安。 他与她都心知肚明,有时候事情不点破不代表没有发生过,周婉凝的的确确是因为舒岁安的一幅画病情加重,以至于人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清醒之时看见易洵之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上心,但人却在夜里爱上嗜酒,夜夜买醉,夜夜胡言乱语到半夜直至酒醉。 言淑慧也时常前来易家陪伴,周婉凝喜欢这个姑娘,喜欢她温柔善良,喜欢她大方端庄,只是易洵之每每看见言淑慧那副神情,那幅画总在脑中一闪而过,因为相似所以才会想起。 偶尔三人会坐在一起饮着下午茶一同温书,只是舒岁安常常推拒,毕竟她是艺术生,对于文化课来说她手中的画笔比签字笔还要重上一些。易洵之在想,她是躲着周婉凝还是躲着自己。 年中他代表学校参赛,一举夺得魁首,至此在淮安市闻名开来,那张俊俏的脸也进入了大众的视线,有三分像周应淮的眉眼还是引起了不少的骚动,因此还被贯有,前有应淮,后有洵之。 对此他也没有回应,一直以来他都生活在光芒万丈的周应淮之下,旁人若是谈起周应淮才会想起他这个人,他的名号仅仅只是周应淮的表弟而已,但从今起他可以被人叫出来了,不再被叫做周应淮的某某。 而舒岁安的画技也日益增进,就好像她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一样,画的画越发的精进,在校园内也能随处可见看见她在图书馆和教学楼只见流窜,两人的关系好像只有下午放学才会碰面的车友。 那天午后,他是听到了有人敲门声,但许是午后太安逸了,疲倦的眼皮他不舍睁开,梦里还有他与舒岁安在院子里相携散步的画面,梦里他还荒唐的吻上舒岁安的前额,两人笑容缱绻,似是爱侣。 他被惊醒,然后看见舒岁安清丽的面容正在打量自己。 面上震惊之余,心中却有一丝暗喜,是不是她心中也有了一抹珍重之意? 只是她率先逃了,拼了命的往外逃去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他看见舒岁安的眸子里有了慌乱。 他没有追出去,因为言淑慧捧着茶饮在不远处瞧着,与此同时他只能收敛心神,心乱如麻的情绪只能放在心里默默的揣摩,为了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一种最为杀人诛心的话语刺向舒岁安。 同学间一直流传着她与自己关系不匪,他不曾澄清也不曾承认。只是说多了,会觉得厌烦,当着其他人的面,他把讨厌舒岁安这几个字一直挂在嘴边。 只是话语落地,就不能挽回。 舒岁安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终于她不再试图靠近他,也不再试图的攀谈他,甚至于周家宴会或者言家宴会,又或是其他宴会,关于邀请她的帖子她也通通推拒。 2年间,她参加过的宴会宴席屈指可数,他也知道其他世家子弟对于这个便宜易家小姐很是看不上,毕竟易家的主母自己也没把她当回事,而他这个易家小公子也从没有替她辩驳过。 周应淮像是一只闻到蜂蜜的苍蝇那般,每每看见他与舒岁安在同一处,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阳台上,女孩难得参加宴会,只因是周家公子亲自请的,很大的牌面,但却迟迟不见她露面。 周应淮把她护得很好,只让人把她带去隐蔽的侧厅,还遣了人专门跟着她伺候,甚至于还让自己的母亲江绮音相伴其左右,人还时常进进出出侧厅。 在门后,他听见女孩说:“强融不进那个物欲满满的圈子,一味的晦涩迎合,自己满身狼狈何必自苦。” 原来,她与易家一直都是自苦。 这样无情的话,其实他也说过无数句,只是他听上这么一次已经痛彻心扉了,更何况她一直以来都听见那些流言蜚语。 言淑慧一如既往的来易家,她依然会微笑,也依然会叫他“洵之哥哥”,只是她的笑容不像从前般温和,有的只是一副面具,含蓄的,得体的,出于礼貌的称呼,与记忆里那声“洵之哥哥”天差地别。 与之相比,言淑慧的温柔更贴合他的心,两颗孤寂的心凑在一块取暖,他们私下里旁若无人的亲昵,有时候还会偷偷牵手,只是他心中都无那份悸动,就像按部就班那样,牵一下罢了。 两年间一直如此,直到那日她没有在楼下等候,自己一人跑离的时候,事情出现了偏离。 ...... 舒岁安人醒了,雨也停了。 她揉了揉眼睛,周边是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梦里的内容断断续续,还梦见了好多人,好多事。 理了理长长的裙摆,赤着下楼,只是人到拐角处的时候,与下面二人对上视线。 周应淮率先起身,迅速一步跨两层台阶上楼把女孩一把抱起,皱着眉道:“赤着脚走路不好。” 舒岁安抬眸看见他想说教却又欲言又止,人被抱起时神思倦怠,埋进他的胸膛又想睡去。 “替我好生送叶先生回去。”周应淮命楼下伺候的人相送,人抱着舒岁安上楼了。 舒岁安适才发现自己的手背有输液过的痕迹,上面还贴有一片白色的止血布条。 上楼后,她被轻放在榻上,周应淮扯过被褥替她盖上,手还抚上她的额头,拿起床头搁着的温度枪探了一下,37.3°。 还是有点低烧。 女孩病着,看着比平日还要乖巧上几分,鼻尖红红的,让人看了心忍不住放软。 周应淮坐在床榻沿边,探温度的手变成轻揉发顶,温声开口:“饿了吗?” 舒岁安点了点头,房内只留了一盏明黄的落地灯,怕她醒来后光线刺眼伤眸子。 秀华姨端了两碗热粥上来搁在周应淮手旁,他撕开一张退烧贴后,轻轻的贴在舒岁安的额头上,把粥碗递过去。 舒岁安接过后,小口小口的吃着,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 周应淮以为时粥太烫,又或是病着难受,小姑娘都哭了,着急忙慌的接过她手里的粥碗,手背轻柔的替她擦拭眼泪:“是不是很不舒服,太难受就别吃了。” 但答案显然让他出乎意料,只见舒岁安回了一句对不起,以及又麻烦到他了。 不是病痛,周应淮便放心了,他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弹了弹她的额头说了句:“傻气。” 他心甘情愿被麻烦。 看着她用了小半碗后,吃了药哄她睡下。 他把手边另一碗已经凉透的粥一饮而尽,然后把碗都收拾好放在一处,替舒岁安掖好被子后,放轻脚步合上门。 楼下要被送走的人此刻还在自饮自酌,看着周应淮端着两个空碗下来,叶君尧也稍稍松了口气。 空碗被置在厨房琉璃台上,待会会有佣人处理。 周应淮看向还落座不走的某人,眼眸也没有厌烦之意,毕竟来者是客,几杯茶他还是给得起的。 关于舒岁安的事情,他从前也调查过,但她身上好像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一样,想必也是他那姑父的手笔。 得来的东西不光彩,自然也不想被其他有心人知晓。 眼前的叶君尧也不似从前那般被拿捏,如今的他可谓像一只脱缰的野马,束缚不住的野马。 既有肖洺晖一样的家世背景,又有与舒父旗鼓相当的背后势力,只是他对那个位置从来都没有过觊觎之心,若是有他早就有把握把那易衔辞拉下来了。 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一直在那里也无调动,又无升迁,若是他是那蠢蠢欲动的人早就把他拉下马了。 易衔辞也心知禁锢不了叶君尧,这些年试着以利诱之没用,以钱财更是不可能,叶家也不缺那点子钱财。回来之前,他就自请他给自己一个闲职就行了,这些年他也帮忙处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事务,当年如若不是叶老和舒岁安,他也不会留在那里守着那座孤城。 “故事听完了,周家应淮,你与易家血脉相融,我不想她夹在你们中间重蹈覆辙。”他把饮尽的茶盏重重搁下,抬眸与那双冷眸对视,又继续道:“岁安她受不起第二次伤害了。” 周应淮没有接话,看着叶君尧决绝离去的背影才缓缓开口:“她从来都不是谁的附庸品,而我也不会让她收到伤害的。” ...... 清晨,舒岁安醒来时出了一身冷汗,她抬手把早已无作用的退烧贴撕下卷成一团扔在一旁。 正要起身时,惊动了不远处坐在沙发上刚刚合眼的周应淮。 男子看着面容疲倦,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色,只是他一如既往的温柔,手习惯性的抚上她的额头探温度,随即勾起一抹浅笑:“看来烧退了。” 舒岁安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把他的手放下来搁在手心里:“应淮哥,你去休息吧,我无事的。” 眸子里映照的关心,神情也饱含着热切。 眼前之人的一举一动,总能轻易牵动他的心,正如当年那个视频一样,一帧便入了他的眼。 他反握舒岁安的手,轻轻的说了声好。 第65章 返校纷扰 那夜,兄弟两人并未撕破脸面,因为周婉凝病重抢救,易洵之彻夜守在母亲的病榻前。 待周应淮本人赶到医院时,医院门口的媒体立马簇拥着这位周家的公子哥。 周家的护卫立即上前挡住簇拥的记者的长枪短炮,媒记拍摄下的照片只有周应淮本人戴着黑色鸭舌帽以及黑色口罩的照片。 但就只有这些照片,也足以铺天盖地,冲上各大新闻榜单。 昨夜深夜12点,易家管家送汤药上去给周婉凝服用之时,敲了足足两分钟的门里头都无人回应,在她端着药膳准备回头之时,房内有玻璃瓶罐落地碎裂的声音。 易家夫人周婉凝女士近年来长期因病卧榻的事情是淮安上层圈子人尽皆知的事情,佣人发现时,人已经晕眩已久的倒在卧室地毯上,易家全数人立马把主人家送院就医,易洵之一夜未眠,一直坚守到如今。 人洗了胃转危为安,送到普通的病房休整。 周婉凝胃部在这一两年之间开始被烟酒腐蚀,长期酗酒导致除了要食用精神疾病的药以外,还需要吃疗养胃部的药。 虽然周易两家在第一时间立马封锁信息,但那些娱记们还是收到了第一条信息,消息一出,外界对于两家的事情饱受争议。 一直长驻西南的易家当家人此刻也立刻联系周邦国询问情况。 毕竟如今他虽被拥护稳坐西南一把手的位置,但背后的利益链息息相关,加之如今有另一种声音,是拥护叶家叶君尧的声音,他不得不体面一点,避免落人口舌。 清晨,周家接班人周应淮先生前去医院拜访,坐实了这一传闻,医院里还有目击人拍摄到,周易两兄弟似是不和。 照片模糊,模棱两可。 早上9:30,周婉凝苏醒,病床上的女子面容憔悴,在特邀的媒体见证下,拍摄了一段简短的声明,声称身体无碍只是常年病痛,需要留院观察,现如今身体大好,占用了社会资源深感抱歉,还希望大家把目光回归到生活中。 随后,周应淮接过话题,更是以两家名义慈善捐赠数十万给医院,加强建设对于社会弱势群体的建树,让特殊群体可以得到属于他们的救助。 而对于媒体提出的问题,都纷纷准备了统一的回复,三缄其口,不予作答。 拍摄的视频里,易家母子浅笑和睦,周家应淮在旁侧协同,还是一如往昔的公事公办。 ...... 舒岁安一夜下来,梦不断。 周应淮临走前,还替她掖好了被子,把她睡后不安分的手放回到被窝里头。 人睁眼的时候入目的是叶君尧的脸,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以为梦还未醒过来。 舒岁安吃力地起身,叶君尧见状立马前去搀扶着她起来:“头晕不晕?” 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睡太多了,人还是很昏沉:“应淮哥呢?” “有事出去了。”叶君尧语气沉重,把枕头弄起,放在舒岁安身后:“周婉凝入院了。” 舒岁安听后人立马清醒过来,反手拽住叶君尧将要离去的手,皱着眉。 “死不了,你放心。”叶君尧反握舒岁安的手,但女孩的手异常冰凉,让他眉头轻蹙,把女孩的手又放回去被窝里头。 舒岁安听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房里陷入了僵局。 门外秀华姨端着粥前来搁在边上,另外还特地给叶君尧沏了一盏热茶。 待舒岁安粥用到一半时,周应淮便回来了。 他回房速速的换下一身黑色冲锋服,从外头回来怕衣服上沾了病菌。 开门,见叶君尧捧着今日早报在细细阅读。 叶君尧嘴角率先浮起一抹笑意,当然并不是善意的,讳莫如深:“这么快?” 不该这个时候回来,周易两家需要人主持大局。因为这档子事,周应淮手底下投资的产业股市情势大跌,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周应淮云淡风轻的略过叶君尧揶揄的神情:“下面已经准备了餐食了,多谢你帮忙看顾岁安了。” 叶君尧搁下早报,报纸上头铺满整页的正是今日清晨特邀媒体所拍摄的发表声明以及配图。 这人坏得很,用之即抛。 周应淮眼尖,视线从他身上挪到报纸上,暗示叶君尧把东西带离房间。 叶君尧放下二郎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皱顺势把茶几上的东西带走,举动流畅自然并无任何被胁迫之意。 他把报纸卷成一束,勾起笑容朝舒岁安那边挥了挥:“好好休息。” 出房门后,他收起笑意,把报纸交给门外的佣人手上让佣人妥善处理。 对于餐厅里满桌招待他的美味,视若无睹的出门走了。 小芦筑外,叶君尧掏出手机拨通了一通电话,对方接听后只听到两个字:“撤掉。” ...... 舒岁安把手中的粥碗搁下,今天状态好了很多,可以用下大半碗了。 周应淮让秀华姨把东西撤下后,坐在床沿边熟练的替她测量温度,此刻舒岁安已经退烧了,人看起来也精神了好些。 连续两天连轴转,舒岁安看出周应淮面上的疲倦不假,眼下的乌青也更甚了。 周易两家的事足以让他疲倦,她不想再麻烦到眼前人了,嗓音沙哑的开口:“应淮哥,去歇息一下吧,我无事。” 周应淮大掌从舒岁安的额前转移到她头上,原本他想放在她的脸颊上的,只是想了想,于理不合,会吓到她的。 面前的人已经与他相处了2年,2年期间他见证了她的长成。 不管是早晨在医院楼梯间与易洵之的争执,还是昨夜与叶君尧的深谈,他从别人眼里嘴里得到了不一样的舒岁安,只是他一直以来都对她有着自己的理解。 她还是那个她,只是岁月蹉跎她只能把自己缩在一方天地里,像蜗牛一样缓步前行,不肯轻易交心,也不肯随意信任。 女孩的手饮粥后,手也不似方才那般冰凉,但紧紧拽住被单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果然还是年纪尚小,藏不住心事。 尽管平日受了苛待,但她还是会紧张身边的人的。 “她没事,你放心。” 周应淮牵起一抹笑,掌心从头上落到女孩的肩,像是抚慰般拍了两下。 “原是我问题,让她,让易家如此负累,让她与丈夫离心,也让许多事情偏轨,这几年过去,她的情绪愈发的不稳定,走至现在,我也有莫大的问题......” “没有人天生就是会爱人的,也没有人天生可以预知事情发展的方向。” 舒岁安把攥紧的被单放开,手心有些濡湿,抬眸看向男子。 没有人天生会爱人吗? 那他自己呢? 周应淮便生了一双会爱人的眼睛,不然为何她会看见他瞳仁里有自己清晰的面容呢。 ...... 医院的空调长期都开得很猛,长廊里头顶的白照灯更衬得易洵之面容愈发冰冷。 言淑慧收到易洵之的讯息后,与沈蔷一同来到医院探视。 沈蔷也是一早闻到风声赶到言家,她稍稍落后于言淑慧,提前开了录音笔放进西装口袋里跟了上去。 周婉凝此刻在病房内熟睡,二人来时还看见医生抓着她喂药,人开始有些痴言痴语不久后便睡了,外头的易洵之像是不痛不痒的看着,看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一个常年得不到爱的孩子,就像一种动物,一种不管养育的人如何倾尽心力爱护也无法得到回馈的动物。 蛇。 沈蔷在易洵之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动容的情绪,不管身侧的言淑慧如何温声安慰都得不到他一句回应。 但言淑慧是名门淑女,长期接受的教养足以让她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只见她挽着易洵之的手问道:“安安怎么不在?” 提到安安,易洵之有了一瞬的愣神,随后他把手从言淑慧的臂弯抽出,只说了几个字,提她做什么。 沈蔷在言淑慧的眼里看到莫名的笑意,以及易洵之那莫名的怔愣。 她忽然意识到,言家小姐与易家公子也不似外界传闻那般如此要好。 至少在她看来,一位足够虚伪,一位足够冷漠,天作之合。 ...... 周易两家风波过后几天,这个跨年过得不甚如意。 周婉凝入院,易洵之也是家中医院两点一线,并没有其他噱头。 只是还是有媒体拍到他前往过言家,言家小女还从他车上下来,易洵之还贴心的把人送到后才转身走离。 对此,舒岁安也见怪不怪,临近期末,她也返校了。 虽然已经艺考完毕,但接下来还要进行文化课的恶补。 1月的天气下起雨有些凉,舒岁安缩着脖子,大半张脸陷进围巾里头。 画室里,同班的同学早已收拾好画具,但舒岁安到时,却发现她的画具被损毁。 画架被折断在角落,画板的下场亦是如此。 幸好,舒岁安的画箱被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处,毕竟上头雕刻着周应淮的淮字,无人敢轻易损毁。 一层原因是赔不起,碰不起。 再者周应淮曾是他们的任课老师,之后等原来的老师返校后又辞去任教职务,虽是短暂的代课,但他是师长。 学生时代对于严肃的老师都有种莫名的恐惧,除去身份还有他那身后的背景,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住他滔天怒火的。 舒岁安弯腰把折断的画具拾起来端详了一下,东西铁定是不能要的了。 最终她把断掉的画架绑好摞在走廊尽头的角落,让负责清洁的阿姨收取卖掉,其余不能要的东西也处理好。 那天,舒岁安捧着教科书到班级时,班上的人都对她摆上冷脸,该说笑的还是说笑,该皮的还是很皮,只是完全把她孤立在外,似是没有看见她这个人一样。 舒岁安在教室角落中窗边寻了一处僻静的位置落座,撑着下巴看着外头的细雨滴落在窗沿。 原本的班级里,舒岁安人缘其实蛮好的,只是人性子淡,不爱说话而已。 一天下来,她独来独往的,往日里和她一同走的几个人也借口说有事不与她一同了。 中午她待不住,抱着课本走进图书馆,有她在,班上的气氛有些凝重,她待着觉得很窒息。 叶君尧作为淮安一中特邀的讲师在图书馆里准备下午的座谈,意外的瞥见孤零零在图书馆一角,趴着一动不动的女孩觉得好奇。 “叶先生,您在看什么?”化妆师问他。 他适才回神,然后继续扭头任由造型师摆弄他的发型。 他走不开,也不想打扰她,只是心里觉得好奇。 女孩独自一人来图书馆不为温书,只为睡觉? 但女孩像是没看时间一样,座谈会是下午的3点开始到5点结束。 结束之后,舒岁安还是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从未走离过。 图书馆里人来人往的声音并没有惊扰到她,他落座在舒岁安的前面的位置,敲了敲桌面,但女孩并没有被扰醒的困倦,抬眸相对,是清丽清醒的双眸。 舒岁安笑了笑,把压在臂下的书本抽出来合上:“好巧。” “是挺巧的,逃课的舒岁安小朋友。”叶君尧在打开被她挪走的教科书,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的笔迹。 “淮安一中竟可以请得动你这尊大佛,还真是难得。” 舒岁安双手叠在一起,下巴搁在上头。 叶君尧为上座谈特地做的发型,刘海稍稍喷了发胶分开,配上那身不菲的西服,很衬他。 他伸手揉了揉舒岁安的脑袋,一手跨在凳椅上:“有钱能使鬼推磨。”然后人贴近舒岁安跟前:“有钱不赚,冤大头。” 舒岁安轻轻笑了笑,往后退了点,朝窗外看去:“也是。” 两人似是回到从前那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叶君尧坐直身体,也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双手交握在下巴搁在上头:“怎么回事,下午没课吗?” 已经是一月初旬,图书馆外头的藤蔓常年常青的攀岩在壁上,郁郁葱葱,在冷风下摇摇曳。 关于舒岁安下午没去上课这回事,即使叶君尧保密也会有有心之人传到周应淮耳边。 夜里,暗黄的台灯下舒岁安在温书,耳机里是播放着英语口语,她散漫熟练的转着笔,闭眼靠在书桌前。 手机震动,英语口语变成手机系统铃声。 “下午怎么不去上课?” 手中的笔掉落在书桌上,惯性的滚落在手侧。 灯光下,女孩的面容还有些病容,只见她稍稍张了张嘴,话筒里是她微不可察的叹气声。 怎么说呢? 周易两家的事情已经不是鲜少有人知了,在她没有回校的时候已经被人发酵成她是私生女登堂入室把原配夫人逼得入院这件事。 课室中被损毁的画具,所到之处人人避之不及,以及课间去洗手间之时,听到的不堪之语。 无形中好像有一双手掐着在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发声,无法言语。 被人抹黑到如此田地,她好像已经没有当初的勇气站出来舌战群雄辩驳这些声音。 话筒那侧长久的沉默,让周应淮签名的手也顿了下。 他在等舒岁安回复,他知道舒岁安并没有挂线,手中的钢笔置在手旁,文件合上。 “我感到很抱歉,因为这些事让你宁静的生活被打破,如果这样能放缓你的压力,未尝不是另一件好事。” 舒岁安舒了口气,话筒对面的人并没有因此责怪她轻慢学业是一种错。 她突然意识到,不仅她,这几天周应淮本人也身处泥泞中,背负着言论的攻击。 “应淮哥,你也是。” 后面多的她就不说了,因为舒岁安知道,周应淮会懂的。 第66章 一步错,步步错 易洵之是天纵英才,那周应淮就是天之骄子。 至少,外界一直拿这两兄弟比拟。 从家世背景、相貌身份到学习成就,无一不对比。 周婉凝出院的那天,周应淮做足了脸面代表周家人前来接送,但兄弟二人似乎嫌隙未解,肢体上并没有有任何触碰。 易家母子带着墨镜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周应淮没有拦住二人的去路,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峻,只是淡淡地在他身侧说了一句:“不管你心里有多恨,跟我没关系。” 台阶上,周应淮看着易洵之步伐停顿,背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他把周婉凝交给易家的老佣人接手搀扶,兄弟两个对视触目。 “但你要明白,岁安与那件事无关。” 最终他并无留下任何话语,关上车门看着周应淮被簇拥着也上了另一台车。 摊开掌心,里头都是月牙形状的痕迹。 周应淮今日并无亲驾自己的车,落座与副驾后系好安全带,主驾的冯润华手指敲着方向盘侧头看向仍旧一脸冷峻的周应淮,皱眉道:“因为一个舒岁安与易家扯破脸皮值得?” 值得? 周应淮抬头朝前看,隔着玻璃媒体还蜂拥团团围住车驾,只是车子安的是防窥玻璃,外头的人看不进来任何一点痕迹。 心里的怅然不是一时半会的,周易两家盘根错节多年,除去父母辈的利益链,他与易洵之之间并无任何直接利益关系,以周婉凝这些年汲汲耕耘经营,易衔辞早已不满屈居于人下,撕破脸也是早晚的事。 再者,舒岁安他也不肯轻易放手。 他不由想起,在医院楼梯间与易洵之的争执。 一直与他相处还算和睦自然的表弟,那么不要命的揪起他的衣领死死的把他压在门上,腰当时还不小心磕在门把手处。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易洵之已经18岁了,身高也稍稍可以与他媲美。 但也只有一瞬,周应淮本来是个矜贵的主儿,想来不知道紧张被威胁为何物,用力的一根根掰开易洵之手指,把他甩到一旁。 他从来不与小孩计较,更何况是比他小这么多的小孩。 易洵之处在下风位,而他依旧泰然自若的站在高处俯视着他。 “从小到大有什么东西不是你唾手可得的。”周应淮拉门的手顿了顿,侧眸看向一层一层迈向自己的易洵之,又把门合上了。 易洵之在第三台阶停下了脚步,冷冷一笑:“你要知道,她如今还在易家,只要一日在易家,一日都是我的东西。” 东西? 这话可真是难听到了极点。 周应淮眼里瞬间蓄满了冷意,抬起手并不是给易洵之一巴掌,他忍住了。 用力的攥紧他的肩头,易洵之能感觉到自己骨头的声音,面前的人面容并无任何狰狞,像是拿捏一个小物件那般,仿佛轻轻就可以碾碎他的肩骨。 哦对了,他忘了,周应淮自小就有练习自由搏击的习惯。 “是谁把你关得这个臭毛病,把活生生的人轻贱如物件那般随意践踏?”周应淮松手卸力转而拍了拍他的肩头,像是替他掸去肩头的灰尘那般,轻拂了几下:“先学会做人,再和我说话。” 楼梯间的门被摔得响亮,当时周婉凝所在的科室本是医院最高层的,加之医院住院处本就严禁哗然。 突然那么一下,众人吓了一跳。 全数在职的医生护士护工都出来一探究竟,只是门后走出来的人让他们哑然。 周应淮这个公子哥,人前滴水不露,不显山不露水的,情绪从不外露。 当时护士台有位小年轻护士小说议论的道:“那人我在杂志上见过,看着道安貌然。” 身旁站着一位更为资历要好的护士拍了拍她的肩,左右看了下躬身让她噤声,在她耳旁叮嘱:“人不是我们可以背后非议的,能入住这一层都是些达官显贵人家,小心干活。” 小护士立即噤声,被评价道安贸然的人路过,头都不敢抬一下。 ...... 易洵之让司机送周婉凝回易家宅休息后,又让司机送他去郊外一处地方。 那是周应淮在淮安市郊外的私宅,当时他拍下购置时,周老爷子还提了一嘴,那地开发尚且还需要一些年。 当时周应淮给予的回复,是购置的度假私宅,偶尔会过去吸吸氧。 今日他特地请了假清早避开耳目前去接周婉凝出来,前面的司机是易家的老人了。 不敢轻易打探主人家的私事,在前头安静的开车,透视镜里,透出的是易洵之落寞的面容。 远远便瞧见一处特立独行的白色小别墅,一看就知道是周应淮亲自操刀设计的。 隔着栅栏,他还看见里头有一棵硕大的圣诞树在院落中,他落了窗子,初春寒凉的风吹打在他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什么。 落了车,还看见前些日子院子里的人工雪还未完全处理完,整个院子白茫茫的一片。 他轻嗤了一声,还这么有情调么? 别墅里有一人走出,他认得出是周家的老佣,秀华。 人看见他时还笑眯眯道:“今儿个周先生不在,他回市区了。” 易洵之勾唇朝她笑了笑,只是他眼尖的看着佣人在院子里头晒着映有薰衣草花纹的被单。 和舒岁安在易宅的床品样式如出一辙。 他心中狠狠一窒,人不自觉的朝里头走去,看着佣人忙活着拍打被单。 “这是?” “这是舒小姐的物件,前段时间她一直长居于此养病......” 话语未落,只见易洵之手忍不住抚上在风中飘荡的被单,心中像是被针扎般刺痛无比。 他以为周应淮把舒岁安带回周公馆,毕竟那儿有江绮音,家中也常备医师一同看顾。 秀华姨见易洵之就不出声,站在另一侧看向愣神的易洵之,见他无力的把手垂下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正想说话,却听见易洵之语调沉郁,像是一颗石子投掷在平静的河流中淹没:“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她还小,不会......” 隔得远,秀华姨也听不见人在呢喃什么,再加上易洵之的声音断断续续,只觉易洵之身上褪去以往不可一世的光辉,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浓雾里,隐隐透着悲哀。 最后人一声不吭的走离,直至车到接走,易洵之也不曾回头看过任何人,平日里的修养也突然消失殆尽似的,连秀华姨招待都充耳不闻,径直上车自顾自的走了。 秀华姨心中忐忑不安,立即亲自拨通了周应淮的手机,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周应淮并未多说,只说了句知道了,然后把手机搁在桌上,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会议室其余人静默,纷纷看向韩庭桉。 同样在主座的韩庭桉牵起一抹笑,很有眼色的遣散了会议室众人,会议结束。 他拉开百叶窗,光透过缝隙照射进周应淮身上。 韩庭桉人靠在窗沿边,点燃香烟,在昏暗的会议室内,吞云吐雾。 隔着薄烟,他眯眼看着那人。 光在那人身上泛起的不是暖意,而是有种说不出道不清的冷。 ...... 过几日期末考,舒岁安除了上课人就泡在图书馆里,几乎是与闭关时间重叠的离开时间。 没想到图书馆外,有一个人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易洵之就站在那里,两个人好似很久没见似的,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像隔着银河般遥远。 放学时间,校园内来往的人不少,近日的谣言他才刚返校就听了无数,更何况是日日泡在学校里面的舒岁安本人了。 小脸一如既往的苍白,半张脸都埋进了厚实的针织围脖里。 可能会认不出舒岁安,但肯定认得出易洵之,谁人不知易家小公子呢? 难得同框的二人并没有想象中狗血,反倒是异常的和谐。 易洵之今日外罩一件黑色毛绒长外套,内搭灰色衬衫,下身搭配了黑色休闲裤,手上常年带着周婉凝替他求得的佛珠以及一枚国外牌子的名表。 走在宽敞的绿荫林道上,很惹人侧目。 易洵之把外套摘下,披在舒岁安身上,这样暖心的举动,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在外人看来,如此唯美的情景入目赏心悦目。 但只有二人知道,舒岁安此刻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易洵之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畔呢喃:“是不是我不可以?” 愕然、疑惑、不自然在舒岁安脸上呈现。 这个画面自然被有心之人摄下,学校论坛里广为流传,标题:《好磕的豪门兄妹!》 帖子还未发出五分钟就被警告删帖了,不过照片已经被传阅无数次了。 言淑慧这边让人删帖,手机被她扔在一旁,动静有点大,像是泄愤,落座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其他人也被吓了一跳。 面前的电脑大屏幕上,还留存着方才帖子里头的图片。 人起身站在图书馆二楼看着,视野极佳,刚好可以看见漫步的二人。 仿佛是电影里的镜头,男女主角在绿树如荫下,身旁微风卷起,脚踩枯枝落叶,画面唯美缠绵。 楼上的人愤然把帘子拉上,突然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引得安静的自习室其他人再次侧目,只是人已经合上电脑提着包匆匆走了。 当事人舒岁安只觉如站针毡,她不明白易洵之那句话什么意思。 “中午一同吃饭吧。” 舒岁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且不说二人如今是舆论漩涡的男女主人公,不应该是互相避嫌吗? 扭头看向易洵之,面容平静,语气平静,情绪平静,看着像是无事发生。 “好。” 易洵之在心中已经做好被打算拒绝了,没想到女孩反其道而行之答应了。 也是,她不是一般人。 黄昏,淮安一中最昂贵的餐厅在湖中央,舒岁安与易洵之漫步到湖边,学校在庞大的湖里还饲养了一群毛色极佳的黑天鹅。 舒岁安从包里拿出面包撕了一点投喂,天鹅展开翅膀欢快的拍打着湖面而后展翅飞向湖中另一侧专门辟开的草坪。 人坐在最南侧的靠椅上,撑着脑袋看着远处戏水的黑天鹅。 易洵之与餐厅经理交代完事情后,寻了过来,只见女孩慵懒的趴伏在房中外置的阳台上,单手支着脸在放空。 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人等不了,走了。 餐厅价格昂贵可以媲美校外的五星级餐厅,环境清幽,私密性极高。 他一直都知道舒岁安是个性子很沉静的人,不管在西南还是在易家,只要他不刻意找,她就能做到让人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 只是她真的能让人忽视的存在吗? 显然不是。 家中的牧羊犬都喜欢粘着舒岁安,明明他才是名正言顺的主人。 小家伙时常偷摸去找舒岁安玩,尽管舒岁安一味的驱逐让它远离西侧楼,但小家伙认路,就喜欢缠着她闹,偶尔前去寻,还会看见女孩揉揉小家伙的脑袋与它说着悄悄话。 连小动物都知道,本能的喜欢是逃不过的,更何况是其他人。 这几年时间里,他刻意的忽视舒岁安对他的好,舒岁安对他的喜欢,这也包括此次舆论发酵,任由其传开就是想看看她服软认输。 多么可笑幼稚的想法。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如此的无理取闹,时常在想,这般年岁的小男生不就是喜欢捉弄、戏弄他人吗? 只是易洵之忘了,只有身居高位的人才会喜欢以戏弄他人作为玩笑。 世事无常,她的好逐渐被人知道,不管在西南之时的叶君尧,还是肖晨都不由的想要靠近她,温暖她,还有他那高高在上的表哥。 那个近乎对自己高要求到极致,连喜欢都可以止乎于礼的谦谦君子的周应淮也被她吸引。 这几日做了太多噩梦,梦里是沉沉浮浮在西南易宅的池子里,他抓不住舒岁安的手,每每抓住又会如掌心沙那般迅速流逝。 其实自己说舒岁安挟恩图报,那他自己何尝不是呢? 怀揣着惴惴不安,让她对自己怀揣着与众不同,看着她犹豫又不得不的举动,心中的偏私仅仅只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罢了,只是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她对其他人的好,他觉得刺目,他对其他人笑,他想摧毁。 望了许久,舒岁安都不曾回头,他松开了衬衫上第一个纽扣,扯了扯领口:“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舒岁安早就闻声了,也知道来人是谁,但并没有转身,视线依旧落在湖畔的远处。 易洵之帮她沏了一盏茶,放在她的座位上。 茶烟雾氤氲,像是在候着舒岁安的临幸一样,香气四溢,瞬间铺满整个室内。 第67章 低声下气 易洵之手边放着一只小小的玻璃罐子,餐厅还特意在里头摆放了一束白玫瑰,素净淡雅,像极了面前的人。 但花期过了就是过了,有几片蔫黄的花瓣已经掉落在桌面上。 沉默许久,易洵之突然开口打破房内的沉静。 “突然去寻你,会不会有点太唐突了。” 舒岁安收起看向远方的视线,朝后看向易洵之所坐的方位。 只是逆光下,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庞。 故而她只能像往日一样,笑了一下回道:“不会,你是我的哥哥。” 易洵之放在大腿上的手微微攥紧,手心有些濡湿,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哥哥?” 舒岁安不应声,坐在原地看着易洵之口中一直不停呢喃这两个字。 “舒岁安。”他开口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紧绷,声线有些颤抖。 “你是否憎恨过我半分?” 舒岁安张了张嘴,没有立即给回应,起身走向桌椅落座。 易洵之的眸光宛若一张网,紧紧的笼在她身上,让她有些挣扎不得。 女孩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明亮丽,看向他的时候也是一如既往的保持着礼貌疏离。 只见她摇了摇头,始终不发一言。 “不憎恨,也不再喜欢了。”易洵之声音很轻很轻,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一样。 陈述平淡,声音并无起伏。 舒岁安松了口气,垂下眸子不再与之对视轻叹:“一直以来对你有喜欢,有钦慕也有感谢。”手掀开茶盖,看着漂浮在长汤上的茶叶牵唇笑了笑:“你对我亦然,难道不是吗?” 纵使知道易洵之今日来寻自己不是往日里那般百般厌恶,但她亦不敢掉以轻心,面前之人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不甚欢喜,甚至于是厌恶,她不是不知。 室内片刻寂静。 “倘若我不曾厌恶过你,甚至于......”易洵之的声音散在房内,最后那几个字轻到舒岁安都听不清。 他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他始终做不到把私心真正敞开对他,一想到周婉凝,他做不到。 所以他眸光不曾远离过舒岁安半分,如果她够狠,随便一个举动就可以中伤他。 甚至于拿起茶盏泼他一脸,泄泄愤,把这几年,把这几日的怒火发泄出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实。 因为,他的喜欢真的很拿不出手。 但舒岁安不会,他知道。 他对言淑惠的恨,对她的喜欢,都十分浓烈,以至于他把那些恨转化为怒火,发泄在舒岁安一个人身上,她也很无辜。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周应淮,没有那么的理性,没有那么的成熟,能够把人很好的护在身后。 但他又不想轻易放弃,那是舒岁安,只有一个。 “洵之哥哥,你母亲恨我,连带着易家全部人都不待见我,我从未恨过你们任何人。”舒岁安释怀一笑,抬眸与他对视:“你无法舍弃你的母亲,我也无法融入易家,你我之间看似平和实则千疮百孔,又怎会柳暗花明呢?” 易洵之立即起身,躬身半蹲在女孩身侧,攥紧舒岁安的手,诚恳又急切的仰头看着她,他说:“我已经18岁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国研学,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不在淮安,可以定居西南,又或者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们都可以,这样母亲不会为难,你也不会......” 舒岁安抽出被他紧攥的手,看着易洵之快要哭出来的眸子,心里有着异样的难受。 面前的人平日里是骄子,如今放下骄傲,卑躬屈膝的近乎病态的恳求自己与他远走高飞,远离淮安。 “对不起。” 舒岁安给她的回应只有三个字,眸子里的泪不知是为他流,还是为其他。 易洵之再次紧拽她的手,收到的也只有舒岁安重复的摇头,那维持许久的笑容也逐渐失去以往的从容淡定。 舒岁安想起,两年前周应淮替自己庆生把她送还回易宅中,易洵之也这样卑微过那么一次。 他脸色发白,自出生以来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只有眼前的舒岁安,能让自己吃尽苦头,狼狈至极。回回得到的都是拒绝,心中那抹躁动也随之消散,最终变成一堆燃不起的灰烬。 两人就这样,一个面色阴沉,一个面色挣扎。 外头餐厅经理敲门,询问是否可以上菜肴。 只是房内并无人回应他,身后有人寻经理,在他耳旁说了几句,只听见经理为难的说了句这样啊。 话语未落几秒,房外就站着一个人。 周应淮这张脸很难让人认不出,此刻人就站在经理身后,眸色微冷的盯着易洵之。 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但也不像发生什么冲突。 舒岁安抽回自己的手,没有羞涩难安,也没有任何难堪不适。 她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椅子因为动作太急也倒在一旁,对易洵之说:“不管如何,我只希望你和婉姨一直的安好,为我一人忤逆她,不值得。” 易洵之脱力,正要倒地时,幸好手死死的撑在桌角。 舒岁安起身要离开,身后是茶盏落地的声音,像被人刻意毁坏落地的声音。 舒岁安心中一紧,易洵之率先从身后拽住她,她一时不稳落在他的怀里。 外头的周应淮推开经理拦路的手,拉着舒岁安的另一只手,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比起易洵之用力的臂力,周应淮显然温柔了许多,只是把她罩在怀里,微微的搂住。 怀里空的一瞬,易洵之近乎暴怒,咬牙切齿道:“周应淮,那么多人,为什么独独是她!” 舒岁安耳朵贴在周应淮的胸腔上,她听得分明,那处跳动快了几下。 只是周应淮并未回答他得问题。 此时此刻暴怒的人说什么都不会听进去,倒不如不说。 良久,易洵之朝二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吼道:“周文鸯,你别后悔。” 舒岁安看不见后头之人的表情,不曾知道他的泪真的从眼角渗出。 门被周应淮用力的合上,一墙之隔,把易洵之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周应淮面色未起波澜,拽舒岁安的手也不敢松也不敢紧。 紧了她会疼,松了,他怕抓不住。 他并不是有十全十把握舒岁安会跟自己走,画室角落里头那本被划烂的画册他亲眼目睹过。 那是倾注多少心血才可以绘册成本。 ...... 回到车上,他把舒岁安妥善的安排在副驾,替她系好安全带。 合上车门绕过车头的时候,他才敢确定舒岁安没走,猛然舒了口气才上车。 副驾上有他特地前去碧翠居带的餐食,舒岁安打开,香气扑鼻。 她询问着周应淮吃过没有,周应淮专心致志的开着车,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舒岁安侧眸看着他时不时轻声回话,耳中带着蓝牙耳机。 她安安静静的拿起其中一块三明治慢慢的吃着,等周应淮取下蓝牙耳机后,把另一块拿起递到他嘴边,女孩并没有抬头看他,头还低低的看着膝的平板,在上网课。 周应淮把车泊好,然后抓着舒岁安的手腕,顺着她力道咬了一口。 舒岁安看着周应淮性感滚动的喉结,手不由瑟缩了一下。 她的指尖好像还被他舔舐了一下,应该是不小心吧。 三明治被她塞到怀里,顺手从脚边抽出抽纸递过去,顺道擦拭掉属于周应淮的痕迹。 看着舒岁安的举动,周应淮牵唇笑得灿然,愉悦之情足以平复不久前的忐忑。 手中的冷食也不自觉的变得尤为美味。 ...... 被落在餐厅的易洵之,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肴,把伺候的人都轰了出去。 桌上两盏西式火烛燃得尤为旺盛,把一旁的白玫瑰也熏得一片片掉落。 难过、愤懑、不屈此刻充斥着他的胸腔。 易洵之拿起手机拨通了言淑慧的电话,人来到的时候已经是20分钟后。 没有开灯的房中,隔着火烛她看见悲戚的易洵之。 他面前的牛肉已经被切割得不像牛肉,血淋淋的肉汁和肉碎混杂在一起像是一滩烂泥。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把易洵之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有我在,洵之哥哥。” 明明灭灭的火烛中,易洵之最终伸手搂住了言淑慧的纤腰,两人就像交颈的鸳鸯一般,依偎在一起。 言淑慧双腿紧紧的勾住他的腰腹,身子紧紧贴着易洵之。 手轻拂过易洵之的手,把他紧攥叉子的手抬起,顺着他的力道吃了一块牛肉。 表情并无任何变化,一如往昔的名门千金姿态,像是吃什么美味佳肴般咽下。 易洵之的手蜷缩了一下,把言淑慧的头拧过来,与自己面对面。 ....... 那日后,舒岁安并未在易家见过易洵之,两人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 她按部就班的上课,路遇其他人,看到自己时也会窃窃私语。 班上的同学也不再漠视她,更有人大胆上前攀谈询问事由。 诸如此类的事情,舒岁安一律都是面带微笑的回复:“都是一场误会。” 对于这些,舒岁安向来都不放在心上。 人总是容易被牵着鼻子走,人云亦云也是人生常态,她不怪任何人,与其花费心思去弄懂这些错综复杂的事宜,不如花心思沉下心来面对期末考。 中午图书馆是不开空调的,意在“赶客”。 冷飕飕的室内比起室外,温度还要冷上几分,因此中午没有人愿意留在图书馆里头受罪受寒,聪明人都回宿舍或者寻一处咖啡馆坐着自习。 反其道而行之的舒岁安,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电脑和书本就往里头扎。 落座不到半个小时,对面也有一位同样抱着一摞书前来图书馆的言淑慧。 二人许久未见,舒岁安适才抬头才看见她。 天气寒冷,但言淑慧还是穿着单薄的一袭长裙,妩媚动人,美丽冻人。 她已经坐在这里一会儿了,图书馆有许多空位,但她一眼就瞧见落座在窗边的舒岁安。 “阿慧。”舒岁安率先开口打招呼,只是她好像从言淑慧眼中看到了不同往日的亲昵,更多的只有疏离。 舒岁安想了想也是,她与易洵之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想必近日的事她也应该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她不知道言淑慧知晓到哪一层,在等她开口。 “好久不见。”言淑慧言语一直都是名门千金中的翘楚楷模,自然不会轻易流露她对于旁人的喜欢或者嫌恶。 不过,她面上的笑容显得有些生硬不自然,舒岁安自小耳濡目染知道察言观色,因此她也没有戳穿她,也回了句:“好久不见。” 接下来,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两人虽坐得近,但是身前像隔着一条银河那般。 做完一套习题,舒岁安抬手看了看腕表,下午15:30她有一场考试,此时已经14:45了,她开始收拾东西。 言淑慧摘下耳机,看着匆忙离去的女孩,最终开始开了口:“你和洵之哥哥怎么了?” 舒岁安收拾书本的手顿了顿,介于这不仅仅是她一人的私事,也是易洵之的,她也不好开口在背后说什么,维持着体面的微笑回到:“没怎么。” 她把电脑线卷好后,放到包里提起肩带朝言淑慧看去:“先走一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成功?”言淑慧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声音还是镇定自若的。 此刻图书馆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过了14:30图书管理员就会把空调暖气开放。 舒岁安回头看了她一会才缓缓开口:“抱歉,我从来没想过。” “人贵在自知之明,易家都不能接受你,更何况是周家,就算周应淮如今对你另眼相待,那也是一时新鲜罢了,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配不配。” 这话言淑慧说得直白也难听,近乎所以有些咄咄逼人了。 舒岁安心情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只是笑容收敛,眸子深沉:“淑慧,我认为我们之间不至于此。” 言淑慧轻轻笑了下:“那是从前,如今我是洵之哥哥的未婚妻。” 舒岁安并未因此停顿脚步,手攥紧肩带往出口走了。 原来这几天二人忙着订婚,难怪易家宅院中总是闹哄哄的。 但比起二人订婚的消息,让她心寒的是言淑慧陌生的举动。 骄傲笃定的表情,以及言语的刻薄预兆着二人的感情就此分崩离析。 第68章 离婚 期末考结束后,舒岁安并没有返回过易家,周应淮前去把她的东西从易家搬出,假期的开始,她就被安排住在小芦筑。 小芦筑中有一处温泉汤浴池子,很适合舒岁安这种孱弱的身子药浴。 正值假期,叶君尧特地遣人把药浴的中药材送去小芦筑,还贴心的配上一份他亲手撰写的药方,秀华姨接手后便让家中的佣人着手准备。 汤浴池子里冯婉君千娇百媚的倚靠在贵妃椅上,舒岁安泡在池子里整个脸红扑扑一片,冰冷的手足此时也感觉到有了气血回温了。 周应淮回来的时候,路遇花园远远便听见女孩们在池子中嬉戏打闹声。 他不便出面,只让秀华姨前去告知,汤泉莫要泡太久,顺道让她给舒岁安与冯婉君准备热茶,供她们饮用。 回到书房,他带上银框掀开电脑,手中的硬盘插入电脑插口,点击开来是一段音频。 时长不少,但内容多为枯燥,他跳帧听着。 在最后一分钟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言家一家三口的争执,录音笔放置的位置较为隐秘,内容也断断续续听不清,但周应淮还是捕捉到几个字。 婚内出轨? 声音戛然而止,细细簌簌的声音就此断开。 书房大门也被人打开,舒岁安端着茶盘敲门进来。 是她亲泡的一壶茉莉清茶,比起往日提神的浓茶,这倒是第一次见。 “有吵到您吗?”她把东西放下,扭头看着周应淮。 不知是不是因为泡了药浴,舒岁安平日苍白的小脸此刻有了点血色,红扑扑的像个红苹果。 察觉到周应淮的视线,她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唇,又忍不住开口询问:“应淮哥?” 周应淮这才醒神,拿起茶盏饮了口清清喉:“婉君呢?” 提到冯婉君,舒岁安眉眼弯弯地:“润华哥,方才来把她接走了。” 他不是关心冯婉君,他只是想找个话题转移一下自己愣神的尴尬。 书房里,周应淮在敲击着键盘,舒岁安在身侧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画本。 女孩就静静坐卧在沙发上,画面静好,他不忍破坏。 瞧见她那微湿的发梢披在身后,眉头还是稍稍轻蹙,起身敞开门出去,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风筒。 他轻轻的把舒岁安的发梢撩起,风筒是可以调节温度和风度的,耳畔是风筒匀速的运转,舒岁安抬头,朝上看,只见周应淮轻柔的把她的发梢平摊在掌心,慢慢的吹干。 “头发要吹干,不然会头痛的。” 周应淮长她好些年岁,对她说教也是长辈对晚辈的厚待。 但对于舒岁安,他也不肯以辈分说教,而是换另一种语气与她阐述。 舒岁安回头人顺着他的手,人靠在凳背,头发披上去,任由那人摆弄。 头发刚刚吹干,宅中一通电话铃突然打破宁静。 准备年下,本该是春运的时间段,淮安市最大新传却爆出一剂猛料:易衔辞向周婉凝提出离婚,下面附有一份律所的文件。 既周婉凝因身体缘故入院后,周家的再次陷入风暴漩涡。 周应淮的工作电话被合作方与合作的媒体打爆,以至于他不得不启用飞行模式。 而他的私人电话更是接连不断被接入,无不是周家人又或是易家人的人前来问询。 远在西南的易衔辞方由律师和助理代为出面传话回应,确有此事正在走流程。 一时间风口浪尖的周易两家舆论信息到达了顶峰,包括前些日子的谣言也混入其中,随着信息的快速扩散,言家也被推上了舆论热潮。 毕竟,易言两家这几天秘密订婚是圈内不争的事实,不知是哪位参宴的宾客泄露了订婚宴的照片,现如今言家也被卷进舆论风波里面。 到了第二天,三家都无人出面回应,周应淮方采取了冷处理的形式,以及把有关于提及舒岁安的报道压下去,其余任其发酵。 周家老宅乱作一团,易衔辞单方面毁约提出离婚,周婉凝本就不堪重负的精神也彻底崩溃。 当着代理律师的面,她失去了理智,撕碎了易衔辞单方面提出的离婚协议声明。 声嘶力竭的不同意,律师也尊重周婉凝这边的意见,冷静的回复与周婉凝方的律师交涉,看如何可以分割财产,达成共识。 只是一旦涉及离婚二字,周婉凝便又开始情绪不稳定。 双方僵持不下,谈话也不能再进行下去。 周婉凝被人送回到周家原先她出嫁前的院子中歇息,律师被周邦国请去书房喝茶,周应淮本人也刚好此时前去老宅交涉。 律师巧舌如簧阐述了二人长期分居,感情破裂,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在场的人并没有反驳。 周邦国面对易衔辞方的律师,只说了一句:“他连我都不见?” 律师把怀中的电脑一放,原来易衔辞一直与律师开着语音通话,方才的一切他本人亦是知晓的。 语音中,易衔辞唤了一声久违的师傅。 周邦国潸然泪下,年老哽咽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真的走到尽头了吗?” 长达30秒的沉默已经是易衔辞的回答,但周邦国这些年对他的提拔和照拂他不是没有感受到,他也不忍伤害亦师亦父的周邦国,最终还是缓缓开口:“当年允诺娶了您的女儿,她最终还是没有放过淑慧,您也知道我们二人一直不和,就连拥有我们血脉的儿子也是她用手段得来的,这些年我仁至义尽,还请师傅您高抬贵手。” 面对日渐远离步步高升的爱徒,周邦国不是没有察觉到,自从他给自己递交请愿去西南的时候,他便知道女儿这段用手段得来的婚姻是无望的。 他不是没有要挟过易衔辞,甚至还逼他签下不平等的协议。 世人都是俗人,生来便也自私,他选择了维护女儿就会失去爱徒的心,当日明知女儿的选择是错误的,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保下女儿。 书房的门锁被一个人打开,门外是易洵之,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在人生最低处的时候还要强颜欢笑的撑着,长期不着家的父亲,精神欠佳的母亲,如今还要为着这两个人之间多年的牵扯去努力。 方才进门时,他还想着怎么劝导父亲,现在想来当真可笑。 只是他不能笑,也不能哭。 身为儿子,他怎能在外人面前袒露自己内心的伤疤去嘲笑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呢? 一段失败的婚姻,是母亲自己亲手铸就的,而他也是失败婚姻的产物。 他打开门进去,朝父亲的代理律师勾起一抹牵强的微笑:“当事人身体有恙,我是她的直系亲属,有什么可以和我说。” 易洵之接过律师手中的函件,上面都是周婉凝多年来与易衔辞不和的铁证。 母亲在他眼里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她是名门千金里那朵最娇艳的花,这几年突然分崩离析,活成醉鬼一样到现如今病入膏肓。 长年累月下来,她多疑多思,酗酒成性,患上了精神疾病,长期要靠药物抑制。 有时候她会被自己认错,在家穿着旧时的衣裙在他面前赤着脚翩翩起舞,家里伺候的人都吓坏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开心跑到自己跟前兴奋的问他好看与否? 回答周婉凝的只有沉默的自己,父亲从未爱过她,而她却偏执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他把文件细读,而后递给身旁的周应淮,他是专业的,自是能给到利益最大化的意见。 但周应淮并没有接过文件,只是安排了他带来的人替他查看,他不想插手此事。 双方律师加了联系方式以后,此后会长期有联系,方便洽谈。 送走律师后,周应淮让人炖了安神汤给老爷子服下,老爷子这些年被养得很好,但女儿与女婿的事情,让他一夕间苍老了不少,平日苍劲有力的人连睡着都凝着眉头。 周应淮替爷爷掖好被子,熄灯出了房。 走廊尽头,易洵之靠在墙上等着他。 “周应淮。”他第一次唤了全名。 周应淮站定在另一头,清冷的眸子锐利的看着他,只是易洵之并没有再言语什么,转身便走了。 ...... 小芦筑里,舒岁安跟着秀华姨煮着热汤,只是寻常的一味家常汤,她弯腰舀了起来饮了口,咸淡适宜。 周应淮在后面放下手中的钥匙,秀华姨在看见他人的时候,很有眼色的走开了。 厨房里只有两人,舒岁安给周应淮添了一碗:“我第一次做的,做不好不要嫌弃哦。” 周应淮笑了笑,饮了大半,胃里有了暖意不再幽幽犯疼。 琉璃台上,舒岁安的手机适时响起,上面的备注:易洵之。 周应淮按着她的手,手机不断隔着两人的手颤动,舒岁安的手误触了接听,里头的人并无说话,她误以为是那人打错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喜欢你?”电话被吓得跌落下坠,手机滚落在地毯。 周应淮拽着她的手,把人搂进怀里,头搁在舒岁安的脖颈处,舒岁安还能感受到他鼻息喷出的气息。 他的手刚好握着舒岁安的手,整个人被他环抱着,很烫人。 “生病了吗?”舒岁安轻易的挣脱掉他的环抱,踮起脚伸手探去他的额头,怕他生病。 周应淮看着他,眸色暗沉,但比起平日里端庄持重,此刻眸子里的情再也藏不住半分。 他说:“没有。” 额头垂下往舒岁安的前额探去,两人的额头紧贴。 周应淮看到舒岁安瞳孔放大,眸子不敢乱看,定定地看着他的喉结。 随即轻笑了一声,喉结也跟着随之颤动。 脸颊比起泡浴还要红上许多,看着她不自觉的舔唇,周应淮盯着那处,慢慢的靠近。 只是快要到时,头偏离轨道枕在她的肩头,朝她的耳畔说了句:“你会懂的。” 舒岁安慌不择路的离开了,连地上的手机都忘记拿回了。 周应淮掀开还在通话的手机,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毫不犹豫了点击取消通话。 ...... 周婉凝醒后才发现自己此刻人已经回到易宅,看见儿子和未婚妻一直守在身侧,心情不由的好了些。 易洵之坐在床沿,让佣人递来煨好的药,亲自给她服用。 只是药至大半碗,易洵之看着孩子气般的周婉凝最终还是开了口:“放下吧,母亲。” 药碗摔碎,瓷片把易洵之的脸划破,若稍偏一点就会割到他的脖颈。 言淑慧让外头候着的佣人进来把东西收拾好,顺便把家用常备的药箱取出来,替易洵之处理伤口。 棉签涂上酒精划过伤口,他并不觉有多疼痛,比起心中的疼痛这算什么? 言淑慧得心应手的替他处理伤口,佣人已经把房内的狼藉清理好,询问易洵之药需不需要重备的时候,他并无应答。 言淑慧放下棉签,朝佣人和善的投去一抹笑,然后吩咐她备着,等周婉凝可以喝的时候也拿得起手。 看着,像足了易家的女主人般。 易洵之让佣人在房中点了安息香后,眼见着周婉凝睡下才走离开。 事情处理好后,言淑慧把脏污的纸团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而那根沾血的木棉签被她包裹好带走。 ...... 风波冷处理后,被一条又一条的娱乐头条覆盖,不过网友还是时不时的在广场询问事件的进度。 正巧这日,易衔辞低调的从西南回淮安,由叶君尧亲自接机,淮安市掌舵人还特地派了人去维运交通,保护这位低调空降的高位者。 周婉凝收到丈夫亲临回家的消息,清早就让家中的佣人把她这些年在家购置的衣裙都拿出来翻了一遍,换了不下十套衣裙。 但是她的身体每况日下,加之长期用药酗酒,皮肤面容早已不似往日风姿,再上了妆容,再名贵的脂粉都掩不了岁月的痕迹。 易洵之在楼下与沉默的父亲饮茶,这些年来他从未与父亲同座这么久,纵使知道父亲回来是为了离婚事宜,他也不舍这片刻安宁,像是自己一直梦里那般,一家人和和气气幸福美满的。 而他也知道,母亲徒劳的努力接下来只会瞬间崩塌。 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果然,易衔辞直接进入主题,在周婉凝未来得及收敛的笑容下,展开了离婚协议书。 第69章 走到尽头 易家宅院里,爆发了又一次争吵,像是把这些年积压的全部怨通通发泄出来。 对于周婉凝来说,许久未见的丈夫与自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离婚。 她知道,这次真的路走到尽头了。 易洵之抱着她,此时母亲能依靠的也只有他而已。 他不能用言语击垮她的脆弱,即使他知道父母之间已无任何爱恋,无任何理由挽留父亲,但他不能不站在自己母亲身边。 多年的生育之恩,他不能忘。 周婉凝抱着他一直放声痛哭,正当易洵之扶着周婉凝到座位上稳住情绪时,她一下子把他推开,拿起桌上的热茶盏。 部分碎片落地,周婉凝攥着碎片,太过于用力,抓碎片的右手狠狠的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他阻止不了母亲伤害自己,只能在一旁稳住她的情绪。 但周婉凝此时此刻还抱着一丝幻想,颤抖的手举在半空中指着易衔辞,目眦欲裂地开口:“你是我的丈夫,我视你为此生挚爱,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尊严、身段我通通都不要,因为你是我唯一所喜欢之人啊。” 周婉凝声音哽咽,手上滴落的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地上的狼藉里。 “只有我一心一意对你,为什么你看不到!爱你的人你视若无睹,不爱你的人你却视若珍宝。”她拿着瓷片指向其他人,这么多年来的爱恨情仇一下子涌上心头,眼含热泪的嘶吼。 易洵之看着面前这个癫狂无状的人,他有点认不出是自己的母亲了。 只见周婉凝人情绪不稳止不住的摇晃,脚踩到碎瓷片后跌落在易洵之身侧,他伸手把母亲搂进自己怀里,周婉凝卸了力气,手中的瓷片也落在地毯上。 她靠在易洵之怀里抽泣,又哭又笑的摇头:“你爱言淑惠却更爱权力,所以我们两个天生一对。” 易衔辞一直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并没有反驳周婉凝任何言辞。 佣人都被遣走,宅中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以及易衔辞带来的律师。 他声息疲惫的开口:“阿凝,我们离婚吧。” 那天,周婉凝流尽了所有的泪,那目光既决绝而又绝望,她不顾手上的伤疤,接过律师的文件看也没看的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大名。 不在乎上面的条条框框,也不在意文件上是否有对自己不堪的条款。 律师公事公办的让两人签名,而后毕恭毕敬的带上文件走了。 易洵之让佣人拿来的止血的用品替她止血,只是周婉凝人并没有停留,安静的径直上楼,全程并无任何情绪。 仿佛方才吵闹的是另外一个人,并不是眼前的周婉凝。 半夜,周婉凝自杀了,在浴缸里割破了手腕。 若不是易洵之在隔壁房间,听见有声响,或许人就救不回来了。 周婉凝紧急再次入院,他看着病榻上的周婉凝血色全无的躺在那里,心中无比的悲凉。 他一直都知道,周婉凝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而他的生父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易洵之的出生并不是带着父母的祝福的,而是仅仅是母亲用来拴住父亲的纽带。 老人常说,今生能做家人的想必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所以今生才会成为一家人。 易洵之厌弃自己的父母亲同时,也是在厌弃自己。 身上的骨血皆是两人给予的,血缘牵绊注定是游走于他们之间,不会因为远离或是厌弃就可以无视放弃的。 周婉凝被抢救成功,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双手交叠。 他独自坐在无人的长廊里,双手紧紧抱着头,眼眸被疲惫和悲伤蒙上,在安静的廊里悲戚的哭出了声。 事发后,周家人到达医院,易洵之笔挺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周邦国与叶老爷子交涉周婉凝的身体状况,扭头隔着玻璃看向女儿时,年近半百的老人也哭出了声,手止不住颤的朝易洵之走去:“洵之。” 易洵之扯了扯唇,只是他笑不出来。 今日之前,他还是有父有母的易家小公子。 今日之后,他虽有父母,却也如同舒岁安那般无父无母。 母亲自杀时,手里还攥着一个陈旧的挂坠,里面放着她与易衔辞的合照,那时他们应该相处较为和睦,否则二人怎会笑靥如花的留下合照。 ...... 易洵之最终被周邦国接回周家老宅休息,他不放心易洵之自己一人回易家宅。 夜深周应淮也不便驱车返回郊外的小芦筑,让程军把他送回周公馆。 江绮音等了半宿,肩头披着薄披肩在厅中候着,远远就瞧见家中别院有车灯照入,由秀丽姨搀着在门口等。 周应淮为着易家的事情,多方周旋奔波,人并没有好好休息,多日来也消瘦了不少。 看着儿子瘦削的侧脸,让秀丽姨舀了碗参茶给周应淮。 周应淮接过热茶后,示意程军上书房候着。 江绮音自个身子也不是那般好,如今大半夜还在等着自己,他也不好把事情全数都讲予母亲,择中给江绮音阐述。 听后,江绮音叹气,心里不禁为这小姑子叹气。 但她不是局中人并不能感同身受的说什么,未经他人事,不愿多说什么,拍了拍周应淮的肩,让他早些休息。 这个点,家中只留了一盏暗黄的落地灯。 周应淮看着无人的厅堂,一口饮尽参茶,把杯盏放在盥洗盆中。 ....... 书房,程军在替他处理文件。 他捧着两盏浓茶进门,把一杯放在程军跟前,一盏在自己手中攥着。 “查到什么了?”他靠在桌案上询问。 程军翻阅文件的手停顿了下,而后从容的回答:“暂时还未有头绪。” 周应淮点头,他也知道陈年旧事追查确实难了些,加上当年的事做得隐秘,能查出点蛛丝马迹已经很好了。 他放下杯盏,落座在程军对面轻声开口:“继续查。” 程军恩了一声,而后手中的文件检查无误后递过去给周应淮:“他们签署的离婚协议书那边拷贝了一份过来,我们的人看过,没问题。” 周应淮掀开文件,看见拷贝再复印的文件上还是有钢笔似是要划破纸般的痕迹,深吸了一口气合上文件:“那就照办吧。” 自己这位姑父忍得够久了,忍到儿子18岁才提出离婚。 他挥了挥手,让程军回去休息。 许久不回周公馆歇息,他也不想前去休息了,有些不习惯。 修长好看的手指捻起水杯,看了看时间点开与舒岁安的聊天框,深夜0点40分给他发过信息,询问他事情好了吗,不过那时他没有回复。 如今估计她已经进入睡梦许久了,想起她,他扯了扯嘴角。 这几天舒岁安躲着自己,正好给两人时间缓缓。 ...... 今夜热闹的不止周家,另一处的冯家也很精彩。 这天深夜,杨倩下楼饮水,不知为何突然踩空跌下楼梯,人从楼梯下滚落,当场裙裾沾了血,吓得值夜的佣人立即拨通的救护车顺道遣了人去冯家前院知会老爷子。 人抢救过了,头部轻轻擦伤有些许轻微的脑震荡,但是肚子的孩子是铁定保不住了。 冯润华与冯婉君最早到医院,而那冯二冯四不知道是从哪个人的榻上滚来医院的,和自己的妻子在不同处前后脚来。 病榻上的杨倩昏迷着,孩子是一个成型的婴孩,只是如今已再无检验的必要了。 冯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了,嘴里念叨着不中用了,便一走了之了。 冯二与冯四更是不会管她,毕竟他们不缺这么一个女人,而他们的妻子更是不会留了,谁会喜欢丈夫外面的女人,来只是走走过场。 不知道是不是麻药过了伤口疼痛,还是别的什么缘由,闭着眼的杨倩眼角滑过一滴泪,滴落在枕上。 她抚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顾不得手背还插着针管输着液,挣扎的起身:“起然。” 冯润华停下脚步,冯婉君很有眼色的替他们掩上房门在外面等候。 冯润华从口袋中掏出录音笔,放在床头柜上,点了点:“说吧。” 杨倩泪眼婆娑,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从未爱过我吗?” “从未。”冯润华漠然的开口,而后晃了下录音笔:“开始。” 杨倩认命般的合上眼睛,轻启唇:“孩子我也不知道是谁的,我只知道言家淑慧不简单。” 一句孩子不知道是谁的,让冯润华拧眉看向榻上苍白无半点血色的杨倩。 此刻房间无声,他手指挪去暂停键准备按下时,那人又开口说了句:“我说的是真的。” 冯润华轻声说了句知道了,随即动身把录音笔放进内兜里,并无任何留恋的走了。 门外的冯婉君一直背对着二人,稍稍侧目隔着玻璃看向那个在房内不停落泪的女人,心下有些不好受。 冯润华关门后,对外面值班的护工吩咐,务必照顾好里面的人。 冯婉君瞧着他的脸色,并不似方才那般淡定自若,眸子里有着一些悲伤。 回去的途中,冯婉君在前座熟睡了,他带上蓝牙耳机,点开曾经亲自到场录音的音乐。 明明那时她并不是这般的,为何如今却变成这样...... ...... 一夜间,淮安城像变了天一样。 热搜词条上挂着易衔辞与周婉凝的离婚声明,文案:各自安好,一别两欢。 舒岁安拨动着屏幕,并没有任何不好的言论,因为评论处已经被关闭了渠道,而关于二人离婚的词条也很快消失不见。 她给自己斟了一杯清水,慢慢的饮着,手侧是她本人的笔记本电脑。 上面的邮件是易衔辞给自己发的邮件,自己名义上还是他的养女,故此他离婚后自己的抚养权也随他。 内容言辞间都是一个长辈的关怀之意,而不是热搜词条公布出来的协议书那样冷冰冰的专业词汇。 比起周婉凝和易洵之,她这个外人得到易衔辞的爱还要更多更多。 舒岁安并没有立刻回复,把电脑合上,看着院子里忙碌的秀华姨朝她轻轻微笑了一下。 想到易洵之,她心里不由紧了紧,毕竟那人是与她共事生活几年的人,做不到无动于衷。 愣神时,后面有踢踏的下楼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周应淮。 明明昨夜此人并不在小芦筑,不知为何清早又从楼上下来了。 见秀华姨还在外头忙碌,她把早餐放在微波炉里再温了一下,拿到周应淮跟前,是一份蔬果三明治。 周应淮给自己冲了一杯冰美式,舒岁安见他加了好些冰,轻轻开口提醒:“小心胃。” 那人好像听到什么悦耳的声音似的,用镊子把冰块又放回去了,最后只弄了一杯常温的美式,以及给她斟了一杯温牛奶放在她跟前。 舒岁安若无其事的接过,又把电脑掀起来继续完成假期作业。 掀开时,周应淮就在她身旁,眼睛厉害得很,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他不着痕迹的开口:“姑父找你?” 舒岁安恩了一声,不过像是暂时不愿提及,只是把网页缩小打开作业的课件忙碌了起来。 周应淮用叉子咬下最后一口,揉了揉她的头:“他暂时很好,别担心。” 舒岁安敲键盘的手停了下来,双手轻轻握拳停在半空,勾起浅笑:“不担心,不是有你吗?” 客厅中,放着轻缓的轻音乐,二人又各自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中午,冯家兄妹前来蹭饭。 冯婉君难得看见舒岁安带着近视眼镜,一时好奇的抽出她的眼镜框朝自己眼上一放,看了会有些晕乎乎的取下。 舒岁安憨笑,接过眼镜:“我的好姐姐,没近视的不能带。” 看着她们二人打闹,冯润华从内兜里掏出一支录音笔递过去给周应淮,他调小的声音听了一遍。 听着杨倩寥寥数语,二人都蹙起了眉头。 冯润华自从医院出来后便一支拿着录音笔反反复复听了数次,也听不出什么。 只是杨倩只字片语中所提及到言淑慧,让他很困惑。 周应淮把录音笔放下,而后使了眼色让他随他上楼,他起身勾唇看向舒岁安:“让你婉君姐陪着你。” 舒岁安乖巧的点头,冯婉君白了他一眼撇撇嘴皮子,嘟囔了一句:“神神秘秘。” 第70章 渐入佳境 小芦筑花园里,秀华姨拿着剪刀慢条斯理的修剪庭院的花草。 虽离得远,但在二楼书房里还隐隐约约的听到楼下几人的嬉戏声。 稍稍低头朝下看,冯婉君把一朵小雏菊嵌入耳鬓边,舒岁安拿着相机替她记录,二人亲如姐妹。 周应淮视线只放在舒岁安身上,她此时捧着一抔鲜花笑靥如花的站在花丛中。 他收回视线,伸手把帘子放下,把外头的嬉戏声隔绝开来。 “杨倩那边出事了?”周应淮侧身看向在单人沙发上拨弄平板的冯起然,不过那人表面并无流露任何表情,只是点击平板的手指稍稍顿了顿。 冯润华拿起手侧的茶盏饮了一口:“没保住。” 书房内一片寂静,周应淮看得出冯润华并没有想要继续话题,故而也没心思继续窥探。 冯润华手有节奏的在茶几上敲击,对着电脑轻笑了一声后把平板屏幕拧过来在平板上点了点:“你家易洵之与她一同出入公众场所,万一之后东窗事发......” 他缓了缓抬眸盯着周应淮,继续道:“好歹,也是你弟。” 周应淮视线从冯润华的脸扫过,才落在平板上。 放大的图片是易洵之与言淑慧,全部照片都是二人一前一后,像是如胶似漆的热恋情侣。 二人要么同去医院看望周婉凝,要么就是二人同乘一台车子离开,要么便是二人同席用餐。 媒体还引用大大扎眼的红色大标题:易言两家好事将近。 周应淮朝平板点了一下,把图片复原后,上下拨弄着网页版面。 背倚靠在凳背上,左手支着脸颊,脑海里时不时响起录音笔中杨倩说的那句。 小心言家女。 程军调查的文件里头,言淑惠生产时大出血,客死他乡,当时腹中的胎儿也有医院诊所证明是出生即亡故。 但一个月后,言家二女儿言淑娴同日在淮安市第二人民医院产下一名女婴,比起无人问津客死异乡的大女儿,言家二女儿生产直至出院前都无任何消息流出。 当时出院时,有媒体摄到言家二小姐生育后的身材依旧苗条,不似寻常孕妇般有浮肿等其他现象,而言家也默许了媒体的言论,肆意报道言家女生产后身材苗条,为此还挂了两三天热搜,引来热议。 因为话题太广,加之反响占比不好,之后有官媒出面打压,不能助长鼓吹孕妈身材焦虑的风气,适才撤去热搜。 他揉着太阳穴的力道加重,思绪万千,脑海中又不由联想到故去的言淑惠与如今言淑慧过分相似的面容,睁开森冷的眸子。 言家也不是善茬,早年间出了那档子事,本身香火不重的言家只余下言淑娴这么一个女儿,言家不舍小女儿嫁到别家受苦,因此还特地言淑娴做主,选了一个夫婿当倒插门,改成言姓入赘言家。 故此,言淑娴婚前婚后都在言家。婚后生活也算是平顺的,丈夫唯唯诺诺千依百顺,言淑慧还出落得乖巧听话,替言家揽了不少好名声,还少不了周婉凝时不时的从旁周旋提携,让言家也跻身活跃在名门贵圈里..... 言家,易家,周家...... 思绪像一团乱糟糟的麻绳堆积在一起,周应淮不耐的情绪在心头弥漫,揉穴道的手愈发加重,额间的青筋也若隐若现。 “杨倩身子有恙,脑子无恙吧?” “不然呢?”冯润华坐直了身子,手扶平了身上的褶皱,也学着周应淮那般,单手支着脑门。 书房适时响起敲门声,周应淮打开门,只见舒岁安捧着一樽插好鲜花的瓷瓶侧着头看着他。 “方便吗?”舒岁安轻柔的开口,嘴角衔着一抹淡淡地微笑。 周应淮没有回答,里头的冯润华替他开口了:“他对你任何时候都方便。” 舒岁安的小脸被花挡着,周应淮看不见她的神色,不知道她如何做想。 他本人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是身子已经侧过去让舒岁安进入。 冯润华啧得一声,摇头一直重复着无趣无趣,随即又换了一个方向翘起二郎腿。 舒岁安把花樽放在书桌上,上面的鲜花是方才秀华姨亲自裁剪的,上面还特地撒了水,娇艳欲滴。 她说:“花可以凝神养性,放在书房里最适宜。” 周应淮转身看向她,书房里已经有了属于舒岁安的痕迹了。 不管是墙上的字画,还是书桌上二人的合照都是属于她的气息。 不仅是书房,小芦筑这幢往昔没有人气的屋子里面都充斥着关于她的身影。 周应淮朝书桌走去忍不住抬手抚上花芯,他认出了,这束花方才她在楼下捧在怀里。 女孩身上也沾了花香,环绕在他鼻息都是这种香气。 门外冯婉君上楼叫三人一同用饭,舒岁安错过了捕捉周应淮看她的眼神。 轻声回了一个欸字,转身就随着冯婉君下楼。 而书房里此刻多余的某人,便是另一侧被忽视的冯润华,看得真真的。 周应淮这回真的栽咯。 ...... 午餐是四人一同用饭,秀华姨知道周应淮本人有些洁癖,很少与人同桌用饭,即使用饭也会专门设置定食分餐。 若非不得已,周应淮也不会参加不必要的宴席。人即使到宴席上,他也很少动筷用餐,只饮自己跟头不离身的杯盏。 分好餐食后,秀华姨细细瞧了舒岁安一眼,红润有气色的面容,让她心中欣喜。 这段时间小姑娘养在小芦筑里三餐按时,身子骨也随之好了起来。 不过她也瞧得真真的,所谓洁癖还分人。 周应淮并没有用公筷夹舒岁安不喜的菌类,舒岁安吃剩的菌菇他一人全包了,看得餐桌对面的冯家兄妹目瞪口呆。 舒岁安用手肘捅了捅身旁毫无顾忌的某人,只见周应淮一如既往,优雅、慢条斯理、面不改色的吃着。 今日的午餐秀华姨见周应淮这些日子忙碌,人也消瘦了,特地炖了菌子鸡汤给他温补。 但是却忘了舒岁安不喜吃那菌子,见着她吃剩转而有些焦虑,妮子消瘦,挑食也是其中莫大的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看来,显然她的顾虑是多余了,有“洁癖”的周应淮已经替她免去这个烦恼了。 一顿饭下来,舒岁安吃得脸颊越发滚烫,坐立不安。对面的冯家兄妹也双双被迫吃了好些狗粮,只有周应淮本人吃得那叫一个安心。 ...... 午后舒岁安并未回房歇息,方才午餐被周应淮强饮了一碗满的汤羹,现时饱腹感极强不适宜立即午睡。 因此,她特地在庭院支了桌架用来练习飞白,下头放置了周应淮的之前演习的字帖,隔着薄薄地纸研墨。 冯婉君要返回碧翠居洽谈点事务,周应淮让家中的司机把她送回。 回来时见到庭院的阵仗,接过佣人递来的帕子净了手,静悄悄的从后面把舒岁安半搂进自己怀中。 二人交握手,共同习字。 舒岁安仰头看向罩着她的人,脸颊有些绯红,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嘴巴。 不远处的冯润华今日的眼白格外的多,嗓子也轻咳了不知道多少声,都隐隐有些犯疼了。 字练得怎么样且不说,舒岁安的思绪已经被两人交握的手带离了,她只听到周应淮胸腔的发出一阵颤动。 是一声轻笑。 周应淮让佣人收起字帖,让其放回书房,得空时他自己会处理。 舒岁安不仅脸颊泛红,耳尖以及脖子都像涂了脂粉一样,耳畔处有一声呢喃。 “待会陪我见一个人。” 周应淮轻轻一撤,顺带把狼毫笔带出来搁在笔架上。 舒岁安连忙应声,说上楼更衣,而后留给周应淮的是一抹慌忙逃窜又假装笔挺的背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冯润华啧啧啧好几声,不加掩饰的嫌弃自己的好友,见着舒岁安走远后适才开口:“铁树开花咯。” 这评价,中肯极了。 方才两人的照片也发在大家彼此熟识的好友群里,众人评价都如他所言那般大同小异。 而韩庭桉更是一针见血悠悠说了几个字:“老牛硬吃小嫩草。” ...... 程军近来神出鬼没,出入都是周应淮亲自开车。 舒岁安上车落座后立即扣好安全带,一点也没有要麻烦到周应淮的意思,她的脸才刚刚降温完,不想再蒸腾一次了。 主驾上的周应淮倒想被麻烦到,看着舒岁安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心情有点被莫名的牵动到好方向发展。 小妮子好像开始有点开窍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应淮开车技术平稳,舒岁安从屁股沾到椅子上开始就昏昏欲睡,一路上听着车上放着的大提琴演奏的纯音乐,睡了一路。 周应淮在红绿灯前慢停后,贴心的从后座拿出一张空调被被盖在她身上。 车开至医院地下停车场后,车内一下子暗下来,光线的落差让熟睡的舒岁安下意识的蹙眉想要抬手遮住眼睛。 周应淮在驾驶座上静坐,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拨弄,见身侧的人悠悠醒来,含笑看着她。 “睡得好吗?” 舒岁安立即醒神,挣扎起身,身上的薄被也随之落地,脸睡得红扑扑的。 周应淮解开安全带,替她拧开了一瓶纯净水递过去:“净净口。” 冯润华在外头不知站了多久,只见他忍不住伸手敲了敲主驾驶位的车窗玻璃。 虽然玻璃是防窥的,但是舒岁安还是不由地有些尴尬。 因为自己贪睡,让两位平日里只有别人等他们的两位爷等她。 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头发还有些睡得乱糟糟的,来不及理就落了车。 电梯上,舒岁安从镜中看清自己,才发现自己不仅仅失礼还失魂。 怪不得方才进电梯的人都侧目看向自己,头都要埋到地上了,只有周应淮有耐心的替她打理。 冯润华看了大半天两个人的互动,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眼睛定定地只看着攀升的上楼数。 人真的可以做到目不斜视的,他现在就是。 杨倩住的病房是位于医院顶层的vip病房,平日只接待一些特殊的来客,私密性和安全性极高。 前台值班的护士也认得他,登记以后给三人引路。 从外看去,杨倩此刻坐在轮椅上,人定定地看向窗子外,背影略显萧条。 值班护士说,杨倩除了休息之余,人就喜欢待在窗边发呆看着落叶。 隔着玻璃,舒岁安认出里头的人,那是之前有一面之缘的乐手。 她默不作声的跟在周应淮身侧,眸子盯着杨倩的背影看了会儿,比起往昔风姿绰约的美人,今日所见的美人就像一只濒死的白天鹅。 医院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对这个地方有着莫名的恐惧感。 周应淮感觉到她瑟缩的动作,大手温柔的执起她的腕握了握。 冯润华与护士交代了几句后,护士长敲了三下门,但是里头的人依旧无反应,三人一同进去,护士替他们掩上了门。 杨倩以为是医院的护士,并无转身,但后头一直静悄悄无任何动静,她不由的动手转动轮椅上的滚轴朝后看去。 竟是意想不到的来客,她顺然垂下眸子,手不自觉的攥紧蓝白横条的病服,但又随即朝冯周二人勉强的牵起一抹笑容:“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你是不是还看出些什么?”周应淮直接开口,他向来是最有耐心的,不过今日这般直率,那应该是有什么让他迫切的想要知道。 冯润华下意识的看向他身侧的舒岁安,心中立即了然几分。 舒岁安此刻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比起杨倩有过之无不及。 怪不得,怪不得...... 杨倩长卷发披散垂落于胸前,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更显的整个人消瘦得有些过分。 她听到周应淮对自己的发难也不生气,甚至笑容还深了几分。人并没有回答周应淮的问题,眸光从周应淮身上转而落到舒岁安身上:“这位小友有些眼熟。” 舒岁安没想到会被提及,杏眼微微的眨了下,也勾起一抹得体的微笑道:“杨小姐,幸会。” 杨倩记得,面前的女孩,就是当日在碧翠居周应淮身侧的女孩。 她攥着病服的手不由的松开,收回了视线,垂眸,嘴角牵强的笑也淡了好些。 也是,自己这样的人,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的青睐。 “言淑慧在我面前提起过你。”她转动轮椅的滚轴朝矮桌方向去,想着给自己斟了一杯水。 但事与愿违,她此时此刻行动不便,水都洒在裤子上,裤脚被溅到濡湿。 冯周两人见状,心下有些为难,正想按动墙上的按钮时,身侧的舒岁安拍了拍周应淮的手,朝他点头示意他放手。 现下这个情形,他们两位都不方便,收拾的事只能由她来做。 她不矫情的弯腰拿抽纸,熟练的把地面的水渍处理干净,而后伸手替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杨倩,处理被溅湿的鞋袜,脱下后放在一旁的沙发上,等会走时让护工前来收拾处理。 利落的处理好后,她缓缓起身,替杨倩斟了一杯温开水放在她的手中。舒岁安脸上全程并无任何的不悦和嫌恶,坦坦荡荡的帮助让杨倩错愕之余,更多的是百般不适。 这么干净的女孩,不应该是唾弃自己吗? 像她们这种世家出身的女孩,不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吗? 温水被她置在手里,舒岁安蹲着拍了拍她的手温声抚慰:“你的身子喝凉水不是很适宜,做不到的事可以让护工来帮忙。” 正要起身时,杨倩反应过来后用力抓住了她,舒岁安力不从心,人被拽了回去。 其余二人都被杨倩突然的举动惊到了,冯润华被惊得起身,而不远处的周应淮更是想要把人拉回来自己身侧。 但杨倩并不是想要伤害舒岁安,而是释怀般的看着她,开口说了一句。 “怪不得她如此憎恨你。” “谁?” 舒岁安看着面前的杨倩,自己手腕处的力也逐渐松懈开来。 第71章 心机深沉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杨倩放开攥着舒岁安的手,任由周应淮把她牵走。 她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内心像是得到了解脱,无比的平和。 毕竟她先前对眼前的女孩的印象,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刻板印象。 听完这句话,舒岁安本人依旧面色不变,而牵着她的人反倒是眸色冰冷的审视着自己。 比起杨倩无礼评价自己,舒岁安还未反应过来。 显然舒岁安的思绪还是被她上一句,自己被人记恨那句话更为有大的触动,好奇心使然,思绪霎时被好奇满满地占据。 若是其他人说她心机深沉也就罢了,毕竟舒岁安也自知道自己无论在西南,还是现如今的淮安名声一直都不大好。 只是眼前的杨倩,语气诚恳,态度认真,不似胡编乱造,那么一切就又另当别论了。 不远处冯润华也对杨倩这番话起了好奇心,本来慵懒的靠在沙发上事不关己的听着,此刻也弓着腰身,双手交握置在身前看着她。 “当然这是我之前片面的理解,冒犯你不是我本意”完全是客套话,以她的处境,纵使把话说得实诚圆满,也不见得冯周二人会完全相信自己。 “洗耳恭听。” 杨倩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张了张嘴,想必她也没想到舒岁安是这样的反应。 他们这种人,平日里自恃清高得很。 她愣了几秒后,方才开口继续道:“我还以为像你们这般世家出身的女孩,都瞧不起我们这种出身的人,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被礼待的待遇。” 舒岁安也不恼,反倒笑了一下:“除去身份地位,都是世俗间的饮食男女,何须论个高低贵贱。”她挣不开周应淮的大掌,便顺着他的力道任其拽着自己。 她嘴角含笑继续道:“无所谓看不看得起,自己莫要轻贱了自己便好,人活一世并不是活在别人的言论是非里的。” “言淑慧口中的你,并非良善之人。”杨倩手推动着滚轴到舒岁安跟前,只是还未靠近时,周应淮已经率先挡在她身前。 杨倩置若罔闻,视线一直落在女孩身上揣摩。 “你知道为什么我生了痴心妄想的心思吗?”她眸子从舒岁安身上,挪到周应淮清冷的面庞上。 面容姣好,清俊凌冽。 她久久不能回神抽离自己的神思,合眼深吸一口气后,稍稍坐直了身子,胸腔发出一阵低鸣的笑声,听着有些讽刺。 “连舒岁安这等低贱的人都可以,为何我不可以?” 她在复述回忆里这句话的时候,神思不由想起当初有些可笑的自己。 舒岁安轻轻蹙眉,人站在原地未动,周应淮这时把人严严实实的挡着,:“是么?” 男子清冷的面庞染上了一丝愠怒:“低贱?年纪不大却满嘴腌臜,口出狂言,家教礼节被狗吃了?” 冯润华有生之年难得听到周应淮出口教训一个人,而且还是用他平日里不屑的粗俗之语。 但人还是迅速起身,把杨倩推远些,有心劝阻:“文鸳。” 毕竟杨倩之前与他有过露水情缘,即便没有实质上发生些什么,但人暂时还是记在冯家里头,老爷子还未发话,他作为晚辈自然也要体体面面的护着先。 杨倩手心里头渗出了一层虚汗,虽面上不显,但她面对的是周应淮此时的滔天盛怒,她心中不免还是怯的。 在周应淮身后一言不发的舒岁安面上依旧平淡,语气亦然:“我不知道她为何有此感概,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敌意。”她挣开周应淮的手,上前垂眸与轮椅上的人对视:“听说,你们从前关系甚好,我亦然。但不管往昔如何,身为一个成年人理应有属于自己的判断能力,更何况你的所作所为,是在诋毁另一位女性。低贱一词从古至今都是低俗的词语,这其中我不知你有没有夸大的成分,这个我当听了便算了。但我想说的是,彼此都是女性,你应该知道这个词对于女性来说是何等的难听,面对此般诋毁,你却选择奉承甚至是自轻自贱。” 舒岁安顿了顿,长睫轻颤轻叹了一口气:“你对我不尊重,也对你自己不尊重。” 杨倩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丫头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通,但话糙理不糙,她心服口服。 “你这般言辞,怪不得可以引来她没由来的妒忌。”杨倩挑起一缕青丝,放在手里把玩,缠绕在指缝间,舒岁安适才发现,她的华发里头掺着好些白发了,异常醒目。 舒岁安眼眸定定的看着她,眸子里面有晶莹渗出,只是她忍得很痛苦,眼眶都微微泛红了。 周应淮搂过舒岁安的肩头,头埋进他的胸膛里,泪水浸染了他的黑衬衫,在他的左胸膛上默默地抽泣。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他的心也随之隐隐犯疼。 背过身子的舒岁安落入男子的怀抱中,才敢落下泪去,哭得肩头一抽一抽的,很是可怜。 “你可曾知道视为友人的言淑慧如何在背后造谣你吗?她从未喜欢过你,甚至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的恶意揣摩你。而那些你精心准备赠予的礼物和信件都会被她恶意解读,最后的下场都是被撕碎,被丢进垃圾桶里无人问津。” 舒岁安想起,她赠予言淑慧的物件确实从未见过她随身携带,不管是手制的挂坠还是首饰,从未。 “友情一开始就不纯粹,更不提日久消磨中在时光里变了味。你在她口里一直就是个一文不值的讨饭的,是一个脸皮厚却会装腔作势的心机女。” 舒岁安可以感受到此刻周应淮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的双耳时的颤抖,可以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明明很温暖,但是杨倩的声音像是毒蛇的信子,可以穿透掌心刺入她耳中。 “你别说了。”冯润华蹲下,手攀上杨倩的肩头,但她像是听不见那般,声音愈发的尖锐。 “她面上的得体只针对上位者,而她的刻薄只留给你,舒岁安你可曾知道,前些日子有关于你的满城风雨可少不了她在背后推波助澜。”杨倩语气轻佻,带着讥讽。 “杨倩——”冯润华手指使力,本就没有二两肉的肩膀明显感觉到生疼无比。 只是杨倩并没有任何停下的感觉,那一瞬间仿佛山洪暴发般吐露她长期以来的压抑的情绪。 她又笑又哭,世人都说她不知天高地厚攀附权贵,那他们何尝不是呢?只不过自己把野心外露担了个不知所谓的虚名罢了。 而之前所谓的好友,也是互相利用的角色,彼此间都掺杂着不纯,何来友情…… 背后是杨倩痴狂的阵阵发笑,笑声让人毛骨悚然。舒岁安已经稳定情绪,人已经停止抽泣了。 冯润华朝背后看了眼,随即视线落在杨倩身上,扭头叹气。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周应淮面上毫无波动,不动声色的把人搂得更紧,用毕生的修养隐忍着不发,他几乎是从牙缝间逼出一句话:“管好你的人。” 随后牵着舒岁安走了,门被狠狠地敞开,还未来得及缓冲便被反弹合上。 冯润华抬头瞧着离去二人的背影,又看了看在自己面前此刻崩溃大哭的杨倩,手指松开了她,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千言万语难开口,唯有一句:“何必呢。” ...... 舒岁安就像个娃娃一样,随意被周应淮摆弄,从上车替她束好安全带,到车行至小芦筑,一路无言。 他握方向盘的手不由得有些用力,手心都被勒得通红。 舒岁安这样,让周应淮不由想起当年她双亲离世时,也是像这般。 失去灵魂。 他好不容易哄睡了人,她就静静的躺在榻上,周应淮替她掖好被子熄了灯合上房门。 只是房门刚刚合上,周应淮还是听见房里头的哭泣声。 秀华姨也担忧的立在周应淮身侧,只听到周应淮说了句:“让她静静吧。” 临近新年,小芦筑里头佣人也在忙忙碌碌的置办年花和年货,外头的墙壁有留在家中过年的老佣人在翻新墙壁贴春联。 自周婉凝离婚事宜开始,整个年下他都在忙碌,不是替她收拾外面的风言风语,就是替家里头打理各种事务,连他手中的活都不得已交由韩庭桉代为处理。 他从前虽不满周婉凝执拗大小姐的性子,却也不会埋怨她太多,毕竟那是至亲的姑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好歹打断了腿,根是一处的,理应同气连枝。 说到周婉凝,许是又想起她对舒岁安的种种,又会牵连到言淑慧这个人,烦躁涌上心头,不悦之情此刻跃然于脸上,连秀华姨方才给他送的浓茶也压不下去的燥。 回到书房,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万千思绪。 是江绮音打来的电话,响至第五次才接起。 “喂,母亲。”周应淮尽量控制着情绪,语气放缓,拇指和中指放在太阳穴上轻揉,试图缓解自己的难受。 江绮音隔着电话还是明显感受到周应淮异样的情绪,打这通电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询问他要不要过几天回周公馆过年。 周应淮合起的眸子又瞬然睁开:“周公馆?” “老宅里头不是有病人嘛,需要静养。”江绮音所提到的病人,是周婉凝无疑了,她与易衔辞离婚后,确实也不适宜住在易家养病。 这段时间易洵之与她也相继的把东西搬回周家老宅。老爷子为此还专门遣家中的佣人收拾了两处院子出来给他们母子俩落脚。 “而且你爷爷也心情不佳,今年也不适宜大搞。方才我也回老宅那头探了口风,今年就各过各的,我还另外购置了些补品,让老宅里头留守的人小心伺候着。” 电话里头的江绮音娓娓道来,周应淮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话,心中的躁也平复了些。 确实他有动过不想回老宅过年守岁的意思,但又碍于老爷子如今的状况迟迟不曾开口,想着到时候自己托程军送些礼物过去。 幸好江绮音率先替他开了这个口,自己也能顺理成章的不前去叨扰。 “我也好久没见过安安了,带着一同回来过年吧。” 江绮音知道周应淮这些天一直与舒岁安同住在小芦筑,秀华与秀丽是姐妹花,自然平日也有联系,她知道也不稀奇。 她也深知自己儿子的品性,二人虽一直在同一屋檐下,但二人并没有出格的举动。 自己虽是深明大义,心中却不免还是有担心之意。 舒岁安是什么样的女孩她知道,也算是自己半个徒弟,而周应淮也的的确确是自己的亲儿子。自古以来男欢女爱实属正常,只是对于女性而言,世间的条条框框还是有些苛刻,二人虽然没有出格之意,但先前那些风言风语也让那小女孩吃了哑巴亏...... 周应淮举着手机,沉默了半晌后才回复了一句:“要询问过她的意见。” 江绮音想过周应淮会拒绝,但没想过他给的是这样的回复,心中有些想失笑。 看来对儿子还是不够理解,竟是个耙耳朵吗? 最后母子间寒暄了几句便挂线了,周应淮手中的茶盏搁在书桌上。 书桌上放着舒岁安午后与他一同练的字,他手不自觉的抚上,抬眸间猝不及防的又看到桌上的二人合照。 那时,她笑得多灿烂。 ...... 这几日住在周家老宅的易洵之除了歇息,多半都在周婉凝身侧静静待着,足不出户。 老宅里的佣人都是多年伺候在周邦国身侧的老人,管得住嘴,自然不会轻易议论主家得私事。 应着新年,留在老宅里过年的人不多,因此还会请些打散工的小年轻进来搬搬抬抬,负责置办年货。家中老媪吩咐的话小年轻不记在心上,人还是年轻气盛,忙里偷闲的时候私下里毫无避讳犯了忌讳,刚好被议论的本人拿着杯盏站在不远处听着。 易洵之本不是爱教训苛责下人的,人饮完水后便转身走了,不过还是被管家知道了,当日结清了工钱,当场把人开了。 这几天,他伺候周婉凝已经得心应手了。 替她擦外露皮肤的时候,无意间翻动她手时,看到她腕间的伤疤,顿了下把手放回到被窝里头。 他拧干手帕,让佣人把水端下去清理,自己则在周婉凝身侧替她松松筋骨。 言淑慧来访时,恰好撞见端水的佣人,水免不了的沾湿到她的衣服上,吓得佣人立即躬身道歉。 水是整盆撞到佣人身上,按理说言淑慧只是被波及到些许,无关要紧的很。 但佣人显然低估了言大小姐的怒气,迎接她的是言淑慧狠狠地一巴掌,前头背着身子的易洵之也意想不到。 平日里的言淑慧并不会这样,既温柔体贴又大方得体,如今这般举动着实有些吓到了。 门外恰好是伺候在周邦国的老管家,此刻也皱着眉看着言淑慧。 “下去吧。”他在周家还是有些份量的,毕竟也是伺候主人家多年的老人了,稍稍年轻一些的佣人自是以他马首是瞻。 佣人见状后,连忙拾起盆子哆哆嗦嗦地退下。 “对不起言小姐,管教无方了。”他挥手让身旁端着茶点的人上前去搁下:“喝口茶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言淑慧轻哼了一声,随后把包扔在沙发上,端起茶盏抿了口。 易洵之转身看着来人,把一块甜腻的草莓蛋糕推到她跟前:“心情不好?” 搁下茶盏的言淑慧觉察到易洵之打量的目光,继而也勾起一抹笑:“婉姨这样,我心情也不好,一时间控制不了情绪,朝你家中的人撒气怪不好意思的。” 易洵之看着女孩如往昔般的得体,方才那抹狐疑也随之消散,也饮了一口茶:“这段时间你也劳心劳力,谢谢。” 第72章 飞鸟 临近年关,事务所的事情特别多,周应淮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韩庭桉赶进度,熬了好几天,人最终还是倒下了。 在医院扎针的时候,手机屏幕里都开着视频会议,只是韩庭桉打着打着便睡着了,幸好冯婉君赶到医院,在他旁侧陪伴,不然在半夜的医院长廊,韩庭桉就成了无人看顾的可怜虫了。 落在周应淮眼里说没有感动,那是骗人的。 只是生病的不止韩庭桉,还有舒岁安。 舒岁安自午后回来后便一直昏睡到半夜,深夜12点的时候,秀华姨见一直无人下来用餐还特地盛了餐食上去寻舒岁安,只是敲门声都无人应答,直至她开门搁下餐食,正想拍醒女孩,才发觉舒岁安人迷迷糊糊的,人温度异常滚烫。 温度计一量,38.9°,高得吓人。 凌晨时分,周宅的驻家的家庭医生特地前来给舒岁安输液。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刺痛,手不自觉的还挣扎过,眼角滑过一滴泪水,嘴里说着胡话,只是很快被一抹温热捂住,平复过去,人嘟嘟囔囔地又昏睡了过去。 秀华姨也陪着周应淮熬了大半宿,还特地给滴水未进的二人,熬了一盏白粥,方才离去歇息,临走前还给留在舒岁安房中的周应淮盖了层薄被。 清晨四点半,舒岁安慢慢清醒。 活动酸痛的手臂的时候,才发觉手背被周应淮一直紧紧的攥住,即使睡着了也不曾放手。 舒岁安心中有些酸,手轻轻抚过他额间的碎发,能够看得出来自己又给他添麻烦了。 她避开针口悄悄地抽出手臂后,帮他把搁在跟前的平板熄屏,动作不小也未惊醒周应淮。 看来,是真的精神疲惫,很累。 舒岁安掀被下床,弯腰穿鞋时,刚巧与推门进来的秀华姨视线对上。 她率先一步把食指抵在唇中央,摇了摇头。 舒岁安披上手边的薄外套,随着秀华姨出门,合上门时视线又落在周应淮在躺椅上的背影,眸子里有着未知的小情绪。 秀华姨打量着舒岁安有些烧红的脸色,有着长辈心疼晚辈不自觉流露的关心,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岁安啊,好点了吗?” 舒岁安看着秀华姨,轻轻一笑:“您安心,好许多了,倒是我不好,给您添麻烦了。” 秀华姨微愣,嘴角的笑也不自觉放大。 周应淮从前对她说过那么一句话:“舒岁安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只是懂事得让人太过于心疼了。 早晨,宽敞明晰的厨房舒岁安在搅和着蛋液,身旁的秀华姨给她做打手。 鸡蛋调好,泡打粉和面粉比例用称重调好,加入少许的牛奶、玉米油以及适当的盐巴砂糖,搅拌均匀后,舀了一勺在平底锅上。 摊成圆圆滚滚的形状,加热成型不到几分钟,舒岁安用铲子成功翻面,不久后出炉了一盘热腾的松饼。 她切好了各色的水果点缀,添了少许的蜂蜜浇在上头,舒岁安从前在家中尝试过,味道还不错。 整个厨房都充斥着浓郁的香气,软软的饼皮加上少许的甜蜜,淡淡的香甜,发苦无感的口舌得到了温暖。 舒岁安邀请秀华姨一同品尝,为了让秀华姨早些回房歇息,舒岁安还承包了餐后的洗漱工作。 洗漱好餐具后,舒岁安在院里头晃悠了几圈,顺带采撷了一束鲜花,想要替换掉书房的花,返身回去时,起身抬头瞬间,便与周应淮的视线对上。 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不过日头有些大,舒岁安只能眯着眼朝他的方向看去,抬手挥了挥:“早。” 她捧着花进屋时,遇见端着茶盏下楼的周应淮,舒岁安把花束搁在琉璃台上,净了手后替他加热早餐。 舒岁安另外备了一盘水果,和无糖酸奶,放在小碟子里,配上叉子盛给周应淮。 “里头只放了酸奶,尝尝。” “你吃了吗?”只见周应淮切好递给舒岁安,她摇了摇头笑着说已经和秀华姨吃了。 松饼本身是没什么味道,只有口感松软淡淡地蛋液味,配上些许酸奶与水果调和,是他喜欢的口味。 舒岁安看着慢条斯理吃着早餐的周应淮,两人随意聊了几句,才得知韩庭桉也和她一般,卧床生病了。 她起身去把剩余的松饼打包好,让周应淮待会出门时顺带把东西带给韩庭桉。 收拾好食篮,取好花束时,那人拉着她的手,不给她走离。 舒岁安一时不察,人直接跌在他怀里,手里的花束有些花瓣还落在他们身上。 在惊魂未定的时候,周应淮那双大手温柔地抚上她的额头。 “退烧了。” 舒岁安因着发烧,脸颊上像是抹了一层胭脂色,她的鼻息与周应淮的鼻息交融,她用花束挡在前头,隔在两人中间。 “不能靠这么近,会染上的。” 但那人像是听不懂那般,把花束从眼前拨开,眸子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没生病的时候,就可以吗?” 舒岁安装作听不懂,用花束挡着脸,快速的抽离,顺道把手中花束交由路过的佣人,让佣人替换书房里头的花束。 她回到房间,在床上躺好,头不小心压到昨夜打吊瓶的针口,一时间有些疼痛。 脑海里不禁忆起昨晚,只是吃了药,眼皮一直耷拉下来,人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一楼的周应淮接通的视频电话,是打完吊瓶回到私宅的韩庭桉。 不过人看着稍稍精神了些许了,怀里还有一碗脸盆大的清粥,只是色泽有些不堪。 隔着屏幕,还能听见屏幕外的声音:“本小姐可是碧翠居的主理人,难得下厨,你偷着乐吧。” 听得出是冯婉君的声音,那碗所谓的清粥表面还漂浮着清油和葱。 根据冯大小姐的意思,是因着韩庭桉生病,口味不佳,故而还添了油和葱意为增香。 被迫咽下了几口后,韩庭桉已经有些胃部不适了,只是冯婉君在旁侧一直盯住,一时犯难了。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比起韩庭桉的痛苦,周应淮面前的松饼色泽可谓是隔着屏幕都觉着色香味俱全,可给韩庭桉馋死了。 “你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小家伙还愿意伺候你?”语气酸溜溜地。 周应淮优雅地切了一角,蘸着酸奶入口,不曾抬眸回了一句:“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不过最后还是给他说带过去给他,顺道聊点公事。 韩庭桉这会儿就打哈哈的,一边谢谢兄弟,更多的是谢谢舒岁安拯救了他的胃。 ...... 午后很静,兴许是秀华姨知道她病后胃口不佳,故此也没有打搅她歇息让她下楼吃午餐。 只是舒岁安睡得并不平稳,她站在幽深的长廊上,朦朦胧胧的光景让她觉得世界颠倒,站在她身前的是舒父。 她惊喜的奔过去想要搂抱时,人就像流沙在她眼前消散,而那张面孔并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肖洺晖。 惊恐之下她又想要把那拿刀刺向自己的人推开时,前面是奚娟替她挡住了,往前想要握住她的手时,又跌落了另一层景象。 站在远处的那人不是其他人,是周婉凝。 只见周婉凝愤恨地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她像是窒息在深海中无法呼吸。 站在她身旁的言淑慧像陌生人般推开了她呼救的手,不远处的易洵之也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默的看着。 连同叶君尧也冷冷地拨开她求救的手,置之不理...... 舒岁安惊恐地睁开眼睛,整个人像是浸在水里,衣服背面都是发的虚汗。 醒来的那刻,她耳边还响着一句话。 “舒岁安,你真狠。” 梦里,易洵之神情平静,字音清晰却压得极重。 周应淮此时推开了门,舒岁安此时还沉浸在梦里,双手捂住脸,惊魂未定,精神不济。 她自己身上还发了汗,人还生着病,她推开周应淮替她拭泪的手:“没事。” 周应淮垂眸看着她,眉皱了起来:“怎么了?” 舒岁安视线越过他,落在不远处的餐食:“饿了。” 周应淮并未再近一步的试探,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略一沉吟:“那先填饱肚子。” 她不想说,他也不会强迫。 黄昏时分,舒岁安静默地饮着粥,男子也静默的坐在她身侧陪着她。 漆黑的眸,洗涤她内心的不安,仿佛心中的阴霾被吹散开来。 舒岁安只用了一半便搁下了,人被扶起到浴室外,里面佣人已经放好了热水。 她束着发出来,站在窗沿旁看着夕阳。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不受约束的透过白皙的帘纱渗进房里,舒岁安想,或许一会儿她还可以看见太阳落山。 不过这个看落日的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某人不会给她在迎风处站太久。 周应淮接过舒岁安手中的帕子,轻柔的替她束干头发。 舒岁安转身,两人站在一处,暖阳照在周应淮身上,她适才发现,他的瞳孔原来是有些赤色的。 像是小时候玩的玻璃球一样,晶莹剔透。 她踮脚抬手替他遮掩刺目的残阳,嘴角的笑意掺杂着暖阳。 周应淮宠溺地顺着舒岁安的动作躬身了少许,手里擦拭的动作不减,平日里不折腰的人此刻微微垂眸凝着面前的女孩。 他的视线刚好就落在她唇瓣的方位,不由的让他想起小芦筑花园里那任人采撷的花。 在舒岁安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把毛巾盖在她的眼眸上,舒岁安视线突然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隔着质地绵软的毛巾,他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唇瓣,鼻息靠近,最后落在了女孩的前额。 束发的毛巾再被掀开时,只见周应淮已经牵着她走到床榻旁,拿起吹风机替她吹干头发。 舒岁安的视觉,只有周应淮的背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子的脸颊连同脖颈处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过几日要一起去看看你江姨吗?” 他的手轻柔的穿过女孩的发梢,侧身弯腰看着舒岁安。 舒岁安对上了周应淮的眸子,向来对好看的事物没有抵御力的她不由自主的点头了,等她反应的时候,周应淮已经用手机给周公馆的江绮音回了信息。 她起身把风筒的开关按钮关闭后,披上一件薄外套磨磨蹭蹭地跟在周应淮身后。 淮安的春季总是迟迟不来,外头的冷风还是微微地有少许寒意。 院子里有新到的腊梅,是为着恭贺新春,遣人专门抬了几株回来院里头栽种。 她没想到的是,花园里还有一位清隽男子正在给新植的花草浇水,深色的针织毛衣配上休闲的黑色长裤,是平日里少见的家居服,对手边的花朵照顾有加,还时不时的与拿工具的工匠说着话。 舒岁安笑了笑,毕竟是许久不见的叶君尧,比起近来所遇的人和事,往昔的旧人她不忍对他施以冷酷。 她想起午后的梦,和如今实切站在眼前的旧人,眉眼不由的沾染了些许欢欣。 “小懒虫起床了?”舒岁安的跟前响起了叶君尧的声音,短短的几个字传送到她耳中,像是打破梦魇的一击,让她清醒过来。 叶君尧眸子盛满了暖意,手中的一朵小小的腊梅花放在她手心里,看见舒岁安时,眼里的笑意不减:“早啊。” 舒岁安也笑了,手心中的小小红蜡梅也尤为惹眼。 还早吗?已经下午17:40分了,如此贪睡,还真是天下第一人了。 周应淮站在不远处的白腊梅下,同他一起站在一处的是与叶君尧一同来的冯润华,只不过两人心绪各异。 一个看的是舒岁安,另一个看的是热闹。 冯润华开口揶揄:“故旧红蜡梅和崭新白蜡梅,只能取其一株,你说妹妹喜欢哪一株?” 他有些想要看到周应淮不一样的反应,毕竟医院那日,他已经实实在在见着一次了。 “如果旁人能够轻易的抢走,那只能说我还做得不够。” 冯润华闻言,搀着腊梅枝的手松开,只觉无趣,转身进屋:“得,会反思的男人有人疼。” 这边,周应淮眼眸不离二人,单手看似扶着花苞查看,听了冯润华的话后,手指也不由得蜷缩了一下。 不能否认的是,他的话的确让他的心情颇受影响,却也保持冷静转身进屋。 以兄妹之名相处多年也不曾生情,更何况如今呢? 回到书房,他心不在焉的拿着文件一页页翻看,字入眼却不入脑。 丧失了查阅的心情,把鼻上的眼镜取下揉了揉发酸的鼻梁,靠着凳背人朝后稍稍退去,视线不免落到下面花园里,一前一后并肩同行的二人。 小芦筑内的书房视野极佳,当初设计的初衷是为了办公光线充足,故而为了房内采光用的都是透明玻璃。 观景极佳,视线极佳还有烦躁极加。 他转身时拉上帘子,整个书房陷入黑暗,与外头的自然光线隔绝,随即在冯润华欸欸声中开了头顶的光灯。 冯润华坐得稍后,并没有发觉周应淮不妥处,只以为他是因为外头的光线刺目,才拉上帘子。 两人是好友,又是共事的合作伙伴,多多少少也了解他的习惯。 周应淮在事务所的时候也喜欢拉上帘子只留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故此他也没发现周应淮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处。 而不妥的某人此刻右手支在唇上撑着,看着表面还算平静,手中的鼠标挪去点开查看电子文件。 不过,文档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内容。 他问自己:会害怕飞鸟翱翔广阔时,不再返巢么? 而后,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就算见识到广袤,因为只要舒岁安转身,就会看见他一直都在。 第73章 交托真心 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舒岁安晒了一会儿太阳,整个人暖烘烘的,但淮安的春季还是昼短夜长,天刚刚擦黑不久,花园里头又刮起阵阵凉风。 腊梅树下,叶君尧亦步亦趋,时不时的看向舒岁安,与她并肩同行。 舒岁安的心绪还算淡然,抬手接住落下的腊梅花瓣,跟叶君尧像是往昔般闲聊。 “近来如何?” “还算可以。” “看着不像。” “用点心看。” 叶君尧笑容加深,明媚又粲然,他无法反驳,每一句话都堵得死死得。 尴尬吗? 也不算,他抬眸看向腊梅树,随舒岁安那般伸手接住落下的花瓣,为了转移话题,他随口说道:“他对你不错。” 闻言,舒岁安看了叶君尧一眼,良久之后才开口:“他对谁都不错。” 叶君尧不语,也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所以,他的异性缘也挺不错。” 她方才分心,两人已经拉开了距离,回身看向叶君尧时,舒岁安看不清他的眼神。 ...... 那边在散心扯家常,这边虽说在工作,但心思也没放在工作上。 从高往下看,也不知道叶君尧对舒岁安说了什么话,只见两人停在一处,一动不动。 花园里的繁花一直都由秀华姨亲手打理,可以说是为了视觉盛宴一饱眼福,从高处往下看时,还隐隐有一种莫奈花园的既视感。 此时周应淮已经停下手中的工作,端着茶盏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睨着,他心中此刻的想法,是觉得花园的繁花有些碍眼了。 清寒的背影在高处,百花中的两人他也看不清,看着舒岁安的身影,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平日里那双冷眸不知何时有了消融的迹象。 冯润华拿着平板电脑起身去找周应淮时,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很久,眸子也随着他的视线朝下看去,勾了勾唇,也不点破,又坐回沙发上,若无其事的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由。 韩庭桉这几日与他一直通宵,在工作室忙完以后,大多都是深夜时分的十一、二点,加上韩庭桉已经熬坏了,这几天也免了他操心事务所的事情,就来寻抽不开身的周应淮。 “别盯了,人舒岁安又不会长翅膀飞走。”冯润华低头敲击着键盘,声音有些哑。 周应淮回身看向沙发的某人,笑了笑:“不长翅膀,但有长翅膀的癞蛤蟆。”话虽如此,语气里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在冷静的阐述事实。 冯润华看着他,若有所思:“叶君尧是君子。” “你倒是了解他。” 周应淮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书桌,而后端着茶壶走向沙发方向给冯润华的空茶盏添了茶,再开口:“我不是君子?” “啪嗒”一声,是冯润华饮茶的手有些颤,颠簸了一下,茶水差点把茶洒在电脑上。 还不是没正名吗,这人怎么还不分场合吃飞醋呢? ...... 花园的氛围实则也全无任何暧昧,倒也不至于尴尬。 叶君尧不客气的折了一株开得极好的红蜡梅:“听说这个花种天价。”那株花到了舒岁安手中,他又挑眉补了一句:“鲜花配美人,才是绝配。” 舒岁安回过神来的时候,花已经到她手里了,她有些无措。 她承认叶君尧眼光一向极好,他挑选的东西一般都是极为珍奇。 舒岁安抬头,淡淡开口:“天价也被你折了,花园的监控可以为我证明。” 叶君尧含笑不语,为了疏散方才缠绕在二人周身的不快,他可是舍命陪君子了。 那花他赔得起,大不了给周应淮私下转账,只是面前的人不是转账就可以哄好的。 “为何这样说他?”舒岁安不是一个好蒙骗的人,扫了他一眼。 叶君尧就知道她并非是一个好骗的人,方才的小把戏被拆穿了,在她身旁沉默了几秒才对舒岁安说:“安安,不要轻易交托自己的心意。” 舒岁安微愣,心中有了一丝动容,但面上依旧平淡如水:“没有,他对我很客气,是照拂的客气。” 一直以来周应淮都对她照拂有加,说是没有触动是假的,只是近来两人确实也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叶君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轻叹了一口气:“真的是我多想了吗?还是你少了分思量。”顿了顿,叶君尧神情严肃了起来:“不怕你笑话,我与他都是男人,彼此都深知男人的心里是如何揣摩的,对你的态度,看你的眼神......” 叶君尧没有把话说全,眸子里面忧心忡忡的看着身旁的女孩。 他真的把舒岁安放在心头,不管是出何原因,不管是因为歉疚还是爱护,都不想她再受任何伤害。 静默片刻,舒岁安才开口:“哥,不会的。” 这个不会,是不会伤害到她,还是不会喜欢她。 叶君尧挑眉:“这么笃定?” “你是不喜欢他,还是单纯不希望我和他在一起?” 只听见叶君尧唉了一声,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侧眸认真看着舒岁安:“感情对于他这个阶层的人来说,并不是必需品。他这种公子哥,既然能在万花丛中片叶不沾身是因为他可以很快的抽身而出。周应淮本人如今明面上是光风霁月的公子哥,零绯闻无恋情,但是你能保证他私下并未曝光过的私生活也是如明面上那般一尘不染吗?” 舒岁安笑了,叶君尧可能是真忙,虽然住在隔壁,但也只是时不时回来住一两天而又长期不在。 他不知道的是,他口中表里不一的那个人,生活中确实一尘不染。 虽然周应淮本人的的确确样样拿手,样样通,却不是个玩咖,因为许多事情聪明的人都会无师自通。舒岁安想,若是他转型做玩咖,她相信周先生必能玩出一朵花来,而且还不带重。 “曾经,周应淮被曝出名那段时间,有疯狂的女粉日日追踪不止,还追上门骚扰,甚至以死相逼,希望他能够因为这份爱留意到自己。那女孩还疯狂到当着他的面割腕,只是周应淮冷静得如同一个机器人一样,视若无睹的从她面前走过,还吩咐身旁的助理程军呼叫警察和救护车带她走离。” 叶君尧一边说一边认真打量着舒岁安的表情,但是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得不像样,仿佛像是在听《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那般,那双杏眸还充斥着兴趣盎然。 “后来呢?” “他的助理报警了,但女孩留的血并非真的割腕,而是提前藏在袖口处手腕上的血包造成的,据周应淮后来给警察的复述是,没见过人留了一地血还面色红润得比他本人还要好,气得那名粉丝当场昏了过去。” 舒岁安点了点头总结道:“这个女孩有些傻气。” 这个故事其实她也听过,周应淮当初一鸣惊人,而后被周老爷子暗地里封杀了也有这层原因,毕竟这事虽说是一个乌龙但也不得不防,个例不是只有个例,有了先例之后就会陆续有来,故而才有了周应淮要继承家中衣钵,且周家人不喜他抛头露面要他本人隐姓埋名的传闻。 “重点不是这个。”叶君尧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舒岁安的脑门,他耐着脾气继续道:“而是他这个人太过于无情,爱的时候可以轰轰烈烈什么都给你,一旦不爱却又比谁都要狠心。” 叶君尧说着,看着舒岁安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手中的腊梅花,话锋一转:“还有,易家那小子也要远离,他也不是善茬。” 舒岁安笑出了声,这次没有搭话。 提到易洵之,瞬间没有了兴致。 叶君尧看她乖顺了不少,正想着转移话题的时候,舒岁安抬眸看向他:“哥,你放心,我有分寸。” 这下叶君尧也犯难了,家中有女初长成,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开始不听劝了。 这算是青春期叛逆吗? 舒岁安朝他笑了笑,不说话,怀里揣着腊梅进了屋里头。 周应淮和冯润华一前一后的走下楼,未见舒岁安反倒听到她的声音。 她在与家中佣人说话,站在客厅的玻璃窗前,满室都是她带进来的腊梅香,见她把怀中的腊梅交由佣人打理。 冯润华看了舒岁安一眼,对周应淮说:“她弄坏了你的东西。” 周应淮并没有说话,他在笑,只是眸子并没有丝毫笑意,因为他的视线是落在舒岁安身后不远处的叶君尧。 此刻他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看着二人。 舒岁安衣着宽松,是一套与周应淮配套的休闲服,低头说话的时候,垂落在肩头的发丝遮住了她说话的神情,但他猜得出,她脸上应该挂着淡淡浅笑。 舒岁安并没有察觉到周应淮的靠近,他走近时,才听见属于女孩轻声你呢喃:“谢谢你。” 紧跟着就是佣人拿着她交由的腊梅花走向远处,舒岁安交付完事情后,往后退了一步,才发现后面有人。 她撞到了一个温暖紧实的胸膛,正想道歉,头顶上已经有人率先说:“没关系。” 头顶的黄色筒灯柔柔地投落在周应淮身上,配上他此刻温软的嗓音,果然有些人顺起来连岁月都格外厚待他,温柔的嵌合下,让舒岁安忘记了此刻自己窝在周应淮的怀里。 周应淮在看她,叶君尧也在看她,仿佛时间被凝固了一样。 不过周应淮很有分寸的把舒岁安放开了,顺势把她发丝被缠绕到的花瓣取出来,放在她眼前:“小迷糊。” 舒岁安红着脸再次退开,这次腰差点碰到墙角,周应淮看在眼里有些不悦。 她此刻的整个神思都不在这边,眼神不自然的挪向叶君尧那边。因为想起方才与叶君尧在花园那番话,自己当时还信誓旦旦的与他保证了几次。 但叶君尧并没有气恼,只是盯着周应淮,不说话。 不到一分钟,叶君尧转身,朝冯润华的方向摆了摆手,眸子却看向周应淮,赠予了他几个字:“自己看着办。” 舒岁安头快要低到尘埃里,她以为叶君尧说的是她,无声的点了点头。 冯润华也拿着文件告退了,他发觉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近来运势不佳,不然也不会见证这么多作死名场面。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周应淮和舒岁安,舒岁安心里有些纠结,周应淮也不说话,她也更没胆主动开口了。 只见舒岁安埋头跑上了楼,周应淮单手插着裤袋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驱车走的两人。 路上,叶君尧心事重重,很沉默,手已经把车内的音乐音量调至零。 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眸子里盯着在倒数的秒数不由的想起舒岁安今天给他的回应。 情绪不快,直到后面有催促的喇叭声才想起驱动车子离去。 ...... 夜里用过饭后,医生来到小芦筑给舒岁安复诊,取下听诊器后语重心长的交托舒岁安平时要少点思虑,临近新年更要注意身体。 人还是要扎针输液一次,舒岁安咬牙攥紧了衣角,她的血管极细,每次扎针她都不敢盯着手背看,紧张会回血又要重新再扎。 另一侧周应淮拉过她的手,包裹在他的手心里,嗓音轻漫:“明日要随我回去周公馆,你江阿姨已经和我提了好几次,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舒岁安啊了一声,神思被周应淮吸引走了,只见医生手法精炼快速的完成手头上的输液工作。 手背有一秒刺痛,舒岁安感觉到有东西灌入血管,冰冰凉凉的感觉。 这时候舒岁安才反应过来,周应淮在吸引她的注意,免她紧张。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转头看向周应淮,只见那人揉了揉她的头,轻声的在她耳旁说了一句:“睡吧。” 舒岁安的眼皮在打架,药物的原因很快便睡了过去,周应淮落座在她旁侧的躺椅上,手一直未放开,替她掖好被子,一直看着女孩的睡颜。 ...... 翌日天亮,舒岁安睁眼,手自动的朝外摸索着手机,微微睁眼看了下时间,早晨7:30,时间尚早。 人在醒神时,方才想起自己昨夜打着吊瓶就睡着了,抬起手背看了下,上头的止血贴犹在,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到何时结束的。 秀华姨端着粥碗进门,看见她精神头好了不少,惊喜不已。 舒岁安接过她手中的粥碗道谢,轻声开口询问:“应淮哥呢?” 秀华姨拍了拍她的肩膀,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薄被:“先生去卧室更衣了,昨夜他陪了你大半宿,一直守着你这边输液,结束后才回去歇息的。” 舒岁安听了,只笑不语。 窗外又升起了冉冉的日头,透过窗子照进房里,恰巧房门开了,清晨的第一缕光罩着周应淮,落到他的肩头上。 第74章 眼前人,是我的心上人 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之窗。 舒岁安觉得,透过心灵之窗可以直达那人的心中。有些人的眼里之所以看起来很神秘,无非是因为这些人不熟知他,而所谓的是神秘感只是世人赋予给他枷锁。 世上的流言蜚语都长着一副刻薄的模样,入了不同的眼就成不同的风评,不管是政商名流还是寻常普通人家,都会被一些琐碎中伤。 在小芦筑的周应淮,舒岁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秀华姨常说,每次他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就会放缓格外的温柔,总会让身旁的人忍不住侧目。 她不是二愣子,没有感觉到周应淮对自己的异样。 这个男人比自己平添了7年之久的阅历,可以轻易替她挡住风雨,偏安一隅的馈赠美好于她,在他笼罩的岁月静好里可以忘却那些磨人的痛苦。 她亦然知道他很有魅力,是他自带浑然天成的,也深知与他本人背后的家世背景以及他本人修养有关。 曾经她一度很迷茫,自己羞愧于心系易洵之,每每想起总会想着自己是否僭越了本分,是否自己的欣喜是否拿得出手。 但现实确实给她当头一棒,易洵之的的确确厌恶于她,也让她意识到所谓的喜欢,大抵是慕强的原因,又或是掺杂了一些自我想象力,把救命之恩当成了心中最重份量的奢念。 好在,她遇到周应淮。 他给了自己明确的方向和勇气,让她能够看清灵魂深处的自己,除去学识,他还馈赠于她学术之外的一些心动的瞬间。 卧房里,周应淮眸光对上舒岁安,他冷清依旧,只是卧榻上的人已经挪开了眸子,看似平静无波,内心早已泛起浅波。 男子弯腰替她穿好鞋袜,嘴角的笑意不自觉的淡淡晕开,和舒岁安相比,他倒是坦荡了好多。 舒岁安把手揣进了衣服兜里,手背上还粘着止血贴,那人见状把她的手抽出来,轻轻地替她撕开处理掉了,临走时还留下一句:“小迷糊。” 这几天他频繁的提起这几个字,舒岁安听了后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忙不迭的着急起身去洗漱间整理自己。 镜子里,舒岁安不断往脸颊扑冷水,红扑扑的脸颊很容易的就把她出卖了。 ...... 转眼间迎来了年三十,大街小巷都陆陆续续挂满红灯笼,车水马龙的街巷都少了许多车子,那耀眼的灯光还是一样夺目。 舒岁安在副驾上看着大小不一的树杈上都挂满了迎春的饰品,路遇淮安市市府,门外那棵百年老树高低起伏的挂满至树顶,一派节日喜庆。 周公馆外秀丽姨早已在院落中等候,江绮音在客厅中披着厚实的披肩候着,舒岁安下车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甜甜的喊着江姨,后头泊好车辆的周应淮看着二人拢在一起,也不忍失笑。 这么大个亲儿子比不得别家的小棉袄。 天气太冷,舒岁安哈着热气,长睫还颤着在江绮音耳畔轻声细语说了句:“吉祥如意。” 江绮音心喜,不由的抬手揉了揉她缩在围巾里头的小脸。 舒岁安挽着江绮音一同进屋,周公馆的佣人也是第一次见舒岁安,纷纷直夸女孩长得清秀漂亮,就连平日里没有笑容的秀丽姨也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直夸舒岁安气质干净,丝毫看不出是西南的土生人,倒像是淮安的南方女孩。 周公馆的堂设比起易家宅院稍许欠缺了华丽,多了几分温情,可以看得出平日多为女主人的精心添置和着手打理的。 与江绮音闲聊几句后,她说了一声失陪,而后起身前去厨房,说是去查看菜肴准备的情况,舒岁安跟随上前,人只待在厨房外看着里头忙得热火朝天的众人,悄悄地退步离去。 院落外,周应淮还在院落接听电话,她没有上前掺和打搅,那人像是心有灵犀的抬眸看向她这个方向。 只见他捂着话筒处,朝她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可以上楼。” 舒岁安朝他点点头,不远处的佣人很有眼色的把舒岁安带到二楼。 她道谢后,推门进去,这么一瞧,才发现格局熟悉。她一看便知这一间是周应淮本人的书房,个人风格太明显了。 令人侧目的是,桌上还放置着一束干掉的菡萏花,她不由的上前轻触花瓣。 弯腰细看,是已经被精心处理过得了。上面有干燥剂的痕迹,而且是之前在碧翠居带回来的菡萏花。 “小朋友。” 进门时没有开灯,她没察觉到书房还有一个人,此时轻轻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舒岁安一愣,回头看去,是一张勾着灿烂笑容,还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不用猜便知,是前些日子病了的韩庭桉。 “怎么不开灯。”只见他一下子把书房的灯都打开了,灯光没有想象中的刺目,像是她在易家宅的卧房一样,是偏昏暗的灯盏。 舒岁安看了韩庭桉一眼:“哥哥,你好像也没开。” 韩庭桉听到那句哥哥后,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我这不是开了嘛。” 舒岁安小无语,她来之前某人也不知道躲在这里头多久了,多半是想吓人,没想到吓的是她而已,估摸着是想吓底下的某人。 只见他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你家应淮哥呢?” “庭院。”舒岁安避重就轻的指了指楼下庭院的方向,只见他已经从她眼前离去了。 书房的构造与小芦筑的大致不差,舒岁安站在书架推椅上看着一墙的藏书时,无意的看到下头庭院会合的二人,一冷一热很是不一样。 她眸子里浮起浅淡的笑意,随手抽出一本后,就席地而坐靠在推椅阶梯上靠在栏杆上打发时间。 …… 周应淮入门时,就看见昏暗灯光下,女孩米白色针织衫配上一袭灰色长裙,长发披散在肩后,领口下自进门后把厚实的围巾卸下,恰到好处的露出她修长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 此时舒岁安膝上的书页安安静静的在她手掌下,人也静静地靠在栏杆处,合了眼。 当她醒来时,头搁在他的肩头,肩上多了一件女士披肩,大概是担心她睡梦中着凉,所以才会披上的。 舒岁安轻轻抬眸,失神发愣的看着身旁看书的男子。 他一如既往的清冽而又骄矜,不期然想起与他初次相见,那时她还是和现在一个念头。 好一个陌上少年郎。 舒岁安想,世间上饮食男女的欣喜之情,有时候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从未想过眼前之人会把他的真心捧在她眼前,让她任意搓磨。 因为她见过爱情的甜蜜,也见识到爱情的浅薄。爱从来都是像离弦的长箭一样,方向未知,归属未知。 周应淮拨弄书页的手停下,转头对上舒岁安的目光,此时灯光撒在二人身上,他在舒岁安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 他隐隐觉得女孩是有话对他说,身子定在原地没动,馈赠微笑的同时,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屏住。 忽而,耳畔有一声轻柔的呢喃:“我们如今,算什么呢?” 易家与周家再无任何牵连,而她作为易家的养女,本应随着养父回到西南,只是因着临近高考,易衔辞也想让舒岁安毕业后才做决定,在这方面易衔辞给足了她空间选择。 而周应淮身为周家人,顶着外头风雨把她庇护在一处,也无所谓外头的风言风语,只信自己的眼和心。 再者,除去周家人这方面的身份,他还是个商人自然讲究应货两讫,而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的商业价值值得他青睐。 若扯艺术成分,现在来看着实太远,沾边但不至于。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闻言,周应淮终于露出一抹笑,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他庆幸的是,舒岁安终于正视他们关系,对于他来说正视胜于回避。 他一直等待舒岁安可以主动打破现状,毕竟她本人曾经历经那些事,不愿面对,不愿接受也实属正常,更何况她与自己的表弟朝夕相处...... 舒岁安一直逃避自己的内心,他必须做出些什么等她主动开口打破僵局,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 他不由得靠近女孩,二人气息逼近,直至交融。 舒岁安盯着他好看的面容,心跳的律动像是失常的音律。 月华从玻璃窗子照进书房,此刻书房静谧无声,而舒岁安的额头却异常的滚热。 那种滚烫像是她冬日里手中揣的汤婆子那般,迅速的烫红了她脸颊。 那一刻,她眼里心里只有眼前的人。 薄唇轻轻抽离她的前额,周应淮嘴角的笑意像是冬日消融的雪:“你觉得呢?” 紊乱的呼吸,失了节奏的心跳声,让舒岁安没有勇气与周应淮对视,因为那个吻,她的脑子空白一片,无法思考。 因为父母的事情,对于爱情她从不抱有期许,所以在易洵之面前她只有自卑和质疑。 她怀疑过周应淮的动机不纯,但也只是因为二人之间有太多的接触,等到学业完成后二人分隔两地自会醒悟过来。 舒岁安本人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也没想过在17岁时会脱离她的人生规划。 譬如,收获了人生第一场怦然心动。 周应淮轻轻拂过女孩泛起褶皱的额头,嗓音时前所未有的沙哑,带着浑然天成的温淡:“有个女孩发表过一场演讲,我都看在眼里。你说:“学以致用,做到知行合一,实现自我提升,实现人生价值,与更美好的自己相遇。”我想告诉你,如果你不愿被逼着成长,那我决不会强迫你成长,因为有时候路走慢点不打紧的。我想告诉你,如果非要实现人生价值,也不用这么辛苦逼迫自己成为更优秀的自己,因为我觉得此时此刻的你在我眼里,在我心里时最美好的,你已经做到最美好的自己,而恰好我幸运的与你相遇了。” 舒岁安似是触动般,缓缓抬眸看着周应淮。 她竟不知几年前的那个演讲视频,眼前的人竟然知道,而且还可以一五一十,原封不动的复述出来。 “我想告诉你的是,只要你愿意回头,我一直到你身后。” 周应淮从未如此紧张认真过,平日里他做事细腻谨慎惯了,一丝不苟也是常态。 但此刻他面对的是舒岁安,不是一成不变的工作,而是充满变数的未知。 舒岁安垂眸,眸子有些湿润了。 这样子认真的他,比起平日里人人夸的男色还更要蛊惑人心。 周应淮牵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薄唇微微弯起:“在你面前,我只是周应淮本人,你要得起。我对你是真心得,你放心的试着把你封闭的心向我敞开,从此以后你的喜怒哀乐我都一一承接,只因我的眼前人,是我的心上人。” 舒岁安的泪滑过了她的脸颊,滴落在周应淮的手背上。 她从未想过人前矜贵的清冷公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也没想过他对自己竟是如此的这般心思。 舒岁安又哭又笑,大掌轻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拭去了热泪。 有时候感情确实不需要哪方主动或者被动,相处长久后会让两个人的心不由的向对方靠近,从好感到走进对方心里,无需太多言语就会不自然的被对方牵动。 在舒岁安百转千回的时候,周应淮心中也感慨万分。 他开始对她的心思是趋于欣赏而后用了点心思去靠近,只因为好奇,而后又用尽心力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如此被动的念头,在他的人生轨迹里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他开始对舒岁安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是得知她对易洵之有着不一样的感情的时候,他心里的不安或许就是催化剂了。 只是他比任何都要明白,舒岁安这个女孩不是个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女孩,来得太快的感情,消失得也很快。 他本人也曾经犹豫过自己是不是一时兴起,但面对她,他只能败下阵仗来。 “所以,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周应淮说这句话的时候用了十足十的耐心,视线一直黏在舒岁安身上。 舒岁安此刻的心已经缓解下来,方才的砰砰直跳是她的答案,她侧过身子动了动,肩上的披肩也随之滑落,发丝也轻轻的垂在肩头,眼里也不离周应淮。 “能不能等我18岁毕业?” 一句话,把周应淮的笑容又暖上了几分,一扫他方才紧张的情绪。 周应淮伸出手臂,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在女孩的甜笑中轻轻地吻落在她的嘴角,饱含着虔诚和爱意。 “未尝不可。” 书房内,男子拥着女孩,此刻的笑容足以让舒岁安铭记许久,而她也枕在他坚实的臂膀上,眸子像外头的月儿那般,细弯绵长。 第75章 错过 为什么要让周应淮等18岁毕业呢? 属于舒岁安的学业她要完成,这是舒岁安人生必经之路,周应淮懂的。 舒岁安从西南的时候就开始计划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从文化课转到艺术教程,除去公休日可以休息之外,其他时间几乎全天补习,忙碌的学习生活之余容不得她有一丝懈怠。 在西南的时候她尚且可以享受属于她闲暇的时光,而来到淮安以后她的学习计划制定的很满,每天都在教室、画室、图书馆辗转行走。 有人会问,舒岁安这么努力为了什么? 舒岁安有多忙,周应淮是知道的,因为他也是制定计划的始作俑者。 舒岁安充分利用所有的空闲时间,每天除了上课就是上课,几乎所有画室的学生都认识她,身影常常最早出现在教室,又常常最迟离开画室,这样的她自然落在旁人眼里是熠熠生辉,在期末的文化课成绩出来后,令人咋舌的是她这样一位研修美术的美术生,文化课成绩竟然不输易洵之。 所以,女孩比任何人都要理智,纵使初尝情爱,依然有着自己的人生规划,不至于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这一点,周应淮也知晓。 同样的,对于周应淮而言,她有自己的想法不受他人摆布掌控,不受他人的影响一往无前的选择自己心之所想,有自己的打算及时给出反馈是他所看重的。 在最茫然的15岁,她毅然决然的选择孤身一人重新选择人生,或许在那一刻她真的应了那句话,她长大了。 其实对于她而言,等待并不困难,只是原计划里她没有设想过自己会邂逅爱情,相信爱情,只是命运却好像设下了一场豪赌,赌柳暗花明。 想起那人,她不期然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暖流。 ...... 二人牵手下楼时,韩庭桉那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毕竟他一直认为舒岁安与他们的年纪相隔甚远,充其量只能看作妹妹。 江绮音不动声色的略过二人牵起的手,笑着点头端起茶盏饮了一小口,不可忽略的是她儿子嘴角撩人的笑容。 淮安的年夜饭自是与西南的不同,只是舒岁安却在餐桌上看见西南菜,抬眸看向身侧的周应淮时,那人细细的磋磨她的手,她不由的与他会心一笑。 往年在易家宅院,她自是也会到场,但也食之无味。餐桌上的餐食虽是丰盛至极但大多都是海鲜,她不能食也不能推脱,只能硬生生的饿着肚子,被困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 除去占了三分之一小角的西南美食,其余大多都是淮安的特色,备着一桌已经到晚上19点45分了,韩庭桉站在餐桌旁侧饥肠辘辘的摩拳擦掌。 舒岁安适才发现他像自己一样,留在周公馆吃年夜饭一时好奇。 “韩大哥不用回家过年?” “庭桉父母在常年在国外,干脆就把他叫来一起守岁了,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而已。”江绮音落座,也朝他们几个小辈们轻轻挥手,说着不拘礼。 韩庭桉就长着一副讨长辈欢喜的脸,一脸笑嘻嘻的,还殷勤的给江绮音添汤:“还是江姨疼侄儿。” 周应淮舀了一口汤递给舒岁安,示意她不用理会前面一脸哈巴狗似的韩庭桉。 饭局并不拘束,反倒有了点喜气的味道,以往都是在周家老宅过节的,那头人多但也拘束得很。 江绮音平日也是个不拘礼的人,也愿意纵着小辈热闹的人,因此看着三个小辈也乐呵呵。 饭后,江绮音早早的遣散了佣人回去歇息,秀丽姨给她支了书法字画的工具在院子里头,因此还刻意命人鸣了篝火取暖。 月光较之昨夜柔和了许多,舒岁安卧在庭院里的藤椅上看着不远处时不时燃起的烟花,抬起眸子,短暂的晃神,然后放下取暖的汤婆子,起身的时候看着来人笑了。 周应淮拿着一支仙女棒递给她,隔着火光,他凝着舒岁安微微一笑,这个年有她,真好。 两人四目相对,舒岁安心跳加速,因为周应淮眸子里都是她,气息靠近,薄唇与她近在咫尺,若有似无的想要吻下去:“岁岁安康。” 舒岁安的眼看向不远处的江绮音,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动也不敢动:“同乐。” 周应淮眼中笑意渐浓,漆黑幽深的眸子浸染的都是温柔:“别怕。” 吻只是落到她的发顶,身体轻而易举的被周应淮抱起,男子眉目间带着浓浓的笑意,一双眸子触及所在都是女孩。 舒岁安受到了惊吓,整个人丧失说话能力:“应淮哥哥。” 周应淮勾了下唇,抱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叫错了。” 舒岁安睨着那双眸子,嗫嚅着唇瓣,轻轻的唤了一声:“文......鸯。” 她头都懵了,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这也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在不远处韩庭桉的视觉里,舒岁安靠在周应淮的怀里轻轻喘息着,眸子波光盈盈,而抱着她的那个人,显然不是他平日里所熟识的周应淮。 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放弃平日的矜持冷静,转而抱着一名女子团团转圈,这让其他人看见还得了,全全颠覆了他之前对周应淮所有的认知。 舒岁安安静的窝在他的怀里,彼此呼吸都有些急促,一个是紧张的,另一个则是羞的,终于离开他的怀抱时,是有佣人来报,有人上门拜年。 “江姨,文鸳,庭桉,新年好呀。”冯润华声音不大,却成功吸引在场众人向他们望了过去。 这时舒岁安无暇顾及什么,周应淮刚巧把她放回去藤椅上,顺带替她理了下有些乱的头发。 待看清楚来人时,舒岁安站在暗处默默不吭声,心里隐隐有些踌躇。 “哟,你们来了,等你们许好久了。”韩庭桉说着,示意冯家兄妹过来自己身侧坐。 而被晾在一旁的易洵之与言淑慧也不尴尬,两人拉着手也往那边走去,舒岁安还好,举止得当,但面上不显,眸子并未朝那边看去。 言淑慧还未落座,就对方才落座的三人毕恭毕敬的问好,毕竟三人都比他们两个大那么一些。 韩庭桉与冯家兄妹先是一愣,随后都面上摆出一副乐呵的表情,韩庭桉更是发挥他交际花的本能:“别跟咱们生份,坐坐坐。” 舒岁安只静静饮茶,不说话。 比起客套的几人,她也没有随意插话,也没有给予任何视线看过去,冯婉君落座在她身旁,还用手肘杵了下舒岁安。 她想叹气,该怎么说呢....... 易洵之在一旁忽得笑了声:“岁安,怎么还生份了呢?” 众人的目光投落在舒岁安身上,舒岁安眼里只有面前快饮尽的茶盏,身旁恰好有人落座,还给她适时添了茶。 舒岁安深深地看了周应淮一眼后,朝对头的几人颔点头,笑容依旧标准,算是打了招呼。 她可没忽视言淑慧有些莫名的敌意,只是眸子很快的又滑到手中的茶盏,默默的饮着。 周应淮眸子里溢出的温柔,易洵之可一点儿没错过,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有老师这么关心学生的吗?朝夕相处回来的?还是因着周家与易家存的几分感情,而不至于做到视若无睹? 现如今,言淑慧坐在易洵之身旁,两人低声说着话,易洵之侧耳静静聆听,嘴角还隐约挂着微笑,像极了一对恩爱的情侣。 一群人不管熟不熟不重要,在这节日气氛里,彼此都坐在一起,聊着天,喝点东西,烘托一下气氛,不熟也会因为场子热起来。 在众人的闲聊中,舒岁安一如既往的安静,若不是冯婉君时不时找话题撩拨她应答,相信她可以一晚上在那里不说话,做一个很合格的聆听者。 手机里传来了一阵铃声,是来自于西南的,她眸子不经意滑过易洵之那头,只是一瞬,并未留恋:“抱歉,接个电话。” 人不自觉的走到屋里的长廊里,回拨电话给易衔辞时,电话通了,那头的易衔辞嗓音有些微哑,似是喉咙被生撕的沙哑。 “易叔叔,新年快乐。” 话筒里传来了易衔辞难得的开怀一笑,自从离婚风波以后,他鲜少出现在大众视线,连三百六十五天都不放下的公务也难得让叶君尧或是他手底下的人替他处理。 换句话来说,在大众视野看来,他似是有点子隐退的意思,不过只是大众茶余饭后的闲聊罢了,他时不时会在私信里留言,无不是关心之语言,不过舒岁安也会适时回复,竟挑好的字眼回,毕竟报喜不报忧一直都是作为儿女的心思。 易衔辞此番打来电话是在国外,他说太久没有休息,此番想要休个长假,舒岁安也赞成,电话里只让他注意身体和注意安全,毕竟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若遇到难事可以随时联系她与叶君尧。 那边犹豫了片刻,开口询问易洵之的情况,舒岁安扭头看向外面,只是隔得太远,她并没有看见外头什么情形。 她没想到的是,前脚周婉凝与他离婚后,易洵之后脚就把易衔辞的联系方式全数拉黑,并且还更换了电话卡,对此她也一无所知,只淡淡的开口回了句:“一切都好,叔叔。” 通话并未很久,仅仅只有10分钟,挂电后易衔辞那头给她发了几个大红包,舒岁安只点开了一个,满屏都是她着实不好收。 后头一直站着一个人,舒岁安一直没有察觉到,收起手机后往公用卫生间走去,打开水龙头,掬起冰凉的水拍打着脸庞,困意袭来,她有点昏昏欲睡。 顺着脸庞缓缓滑落的水珠,滴落在她雪白的针织衫上晕开,看着有些失态了。 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眼前有人影晃动,恍惚中似是有人圈住了她的身子,理智告诉她要推开,但是她用尽力气都没有推开面前的人,因为有泪滑过了她的脖颈,冰凉的泪珠打落在她身体上,让她整个人清醒过来。 舒岁安身体紧绷,抬眸试图挣扎开来,灯光下易洵之的面庞像是镀了一层寒冰,他低头凝视她时,两人距离很近,他的气息像是要腐蚀掉舒岁安的呼吸。 “你......” 刚启唇,甚至话都没说完,舒岁安感觉腰间一紧,猝然的吻落入她的脖颈后,铺天盖地的灼热似是要把她吞噬。 她疯狂的拧头,喉咙里不由得发出一声哽咽,双手紧紧的抵住他的再次吻下来的动作,睁开一双慌乱的眸子盯着易洵之,不可回避的是他眸子的阴翳。 喘不过气的时候,她终于挣扎出易洵之的怀抱,大口大口的喘气,那人被她推到不远处的墙角,腰像是被搁到,发出了一声嘶声。 “无耻。” 被易洵之搂在怀里,浑身不自在的僵硬,脑子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挣脱,茫然的看着他。 不可一世精致的面容,笔直瘦削的身材,配上冷漠的眼,若不是方才知道他鼻息如此滚热,她都不知道这个人是有温度的。 他的唇很烫,烫到有些让舒岁安刺痛,但是除此以外,让她无措的是他突然的袭吻。 只听见易洵之微喘低哑的声音:“他没这样吻过你?” 他想方设法的避开众人,尾随舒岁安来到廊下,看着她一个人站在无人的长廊上,时不时有微风吹起她后面丝丝缕缕的碎发,仿佛与生俱来就带着悲情颜色的背影。 多久没见过她了,自从搬离易家那一日,她就仿佛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就连她常去的茶馆、咖啡厅以及图书馆也没有她的身影,像是故意躲着他一样,就像是要就此消失在他的世界一样。 她舒岁安,怎能这么狠心呢? 周遭声音都告诉他,抱着她不要放开她,吻她让她就此属于自己。 只是女孩挣扎的举动让易洵之明白过来,她不愿意。 舒岁安呼吸凝滞的看着眼前陌生的易洵之,往昔他百般厌恶自己,恨不能自己理他十万八千里,最近总是失常的,近乎掠夺似的想要她回到往昔那般自卑自贬的跟随他? “我不是你易洵之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舒岁安轻启唇瓣,蹙着眉头看向有些狼狈的易洵之。 易洵之在满心不确定的情况下,伤了舒岁安,在他还在认知摸索爱的时候就已经失去她了,更何况舒岁安如今与他不再有所牵连。 他的情动不是错觉,是他自己弄丢了。 冷冷地风刮在舒岁安的脸上,她步履不稳的朝外走去,只回头冷冷的说了一句:“自重,洵之哥哥。” 舒岁安走得很急,生怕后面的人跟上自己,一时不察,撞到来来人,她反射性的用力挣扎,鼻息是熟悉的松木香,落入的怀抱也是熟悉的怀抱。 只见周应淮轻柔的搂着舒岁安的腰肢,垂眸间发现了她有些红的眼眶,抚慰般拍了拍埋头在他怀里的人,抬头与不远处的易洵之对视。 舒岁安察觉,搂着她的人,好像怒了。 第76章 一夜无眠 长廊上的灯光,柔柔的投落在三人身上,光影移动间,是他,还是她,仿佛被时间施加了定格的魔法,两两对望,却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周应淮在看易洵之,易洵之在看舒岁安,仿佛刹那间凝固了时间。 舒岁安耳朵贴紧周应淮微微起伏的胸腔位,眸子合上,不敢窥看二人。 他们是打断骨头也断不了的亲兄弟,目睹这幕她于心不忍也不是她心之所求,如今猝然戳破不算坏事,也不算好事。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易洵之的眸子死死盯着舒岁安瘦削的后背,眸子里竟是苍凉。 易洵之喜欢她? 那为何曾经这样对待她,其实两人起初也曾彼此猜忌算计,但面上也是相安无事,只是后来因着周婉凝之事催化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的遥远,最后只剩下厌恶。 舒岁安乖巧默不作声的埋进周应淮的怀中,周应淮并未恼怒,只盯着易洵之不说话。 等了一会儿,易洵之哑着嗓子,送给周应淮几个字:“卑鄙无耻。” 说着,转身回到院落,长廊的拐角处,言淑慧攥着手看着径直走来的易洵之,强忍着笑泪抬脚跟在易洵之后头。 “岁安。”率先说话的那个人还是周应淮。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鼻头发酵,鼻尖红彤彤的,舒岁安不搭腔也不抬头。 周应淮看了她好一会儿,那双冷冽的眸子闪过一丝无奈,克制着吻她的冲动,开口还是淡淡地,声音却饱含着柔情:“委屈?” 他眸子不可察的发现舒岁安垂落的脖颈,雪白处有一抹微不可察的红印子。 只见周应淮拂过那处,舒岁安不可察的缩了缩脖颈,起了好些鸡皮疙瘩。 “没有。”两字从舒岁安嘴里说出来,她感觉到周应淮修长指尖拂过那处的温度,有些灼热,是方才易洵之...... 她轻轻推开周应淮,仰头看着面上无波无澜的男子忽地开口:“莫要为了我伤了情分,不值当。” 周应淮很沉默,随后用力的使劲反手拉了把舒岁安,头搁在女孩的肩颈上,手扣着女孩,力道很重却也没有弄疼女孩,声音还带有些颤抖缱绻:“不会。” 薄唇落在那处,比起方才的强吻,显然这个吻饱含着轻柔,就像她是易碎的瓷瓶那般,至此一瞬便抽离了。 耳边还多了句:“这样就属于我了。” 舒岁安耳尖敏感得很,一下子红了一片,稍一用力就挣开来了,嘴里还附了一句:“登徒子。” ...... 易洵之与言淑慧一前一后出到院子,虽心中不快,但多年言谈举止都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即使心中再不快也不忘给江绮音道别,江绮音赶巧给几位小辈备了点薄礼,顺道也给了他们一同带走。 韩庭桉还特地架了烟花在院子里头,舒岁安站在廊下,眸子里是烟花盛放的景象,不由想起当年在西南的烟花。 也是这般绚烂。 而那个燃放烟花的故人,如今也不知道身在淮北如何了...... 身侧的周应淮见着舒岁安兴致缺缺的模样,温声躬身朝她看去:“是不是累了?” 舒岁安连忙摇头,心中那块大石头稍微松动了一下,勉强朝他勾起一抹笑:“没有的事,只是觉得烟花绚烂,但也短暂。” 周应淮看着女孩落寞的眸子,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傻丫头,胡思乱想什么。” 他牵起舒岁安的手,放在心口,而后突然整个周公馆都亮堂了起来,舒岁安忍不住侧目。 天空中飘荡着千盏孔明灯,每一盏明灯的页面都写着岁岁平安,舒岁安抽出周应淮的手,仰头朝外走去。 那年的千灯盏是眼前人吗? 映入眼帘的光不仅仅只有她,院落的几人也忍不住仰头侧目,淮安市不同于西南,文明规定是不允许在城中明灯,这也不是钱财可以做得到的。 舒岁安眸子有些湿润,原来是他,原来一直都是他......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那人一直默默地做着这些事。 身后的周应淮拿起手机,而后唤了舒岁安一声,只见女孩巧笑嫣然的挽着耳鬓的发朝后看去,岁月静好看着他。 那一夜未到凌晨守岁规定时间的零点,舒岁安就着冯婉君递给她的饮料饮了口。 不过因着院子里头的灯色昏暗,冯婉君尚未注意到那是有度数的果酒。 舒岁安面颊一片霞红,酒醉得有些不省人事,不自觉的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挨着周应淮睡着了。 其余几人饮酒把欢,后来还来了好几个人,还是平时交好的那几个人。 舒岁安在周应淮的臂弯酣睡,被他拍醒时,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微合着双眸,双手勾着周应淮的脖颈说自己无事。 面前是喝醉的小迷糊,身侧又有着友人牵绊,舒岁安摇摇晃晃的起身朝他挥了挥小手:“我自己能行。” 只见舒岁安头都快磕在地上去了,走路都蛇形了,周应淮扶额,让秀丽姨遣人把她送回去,秀丽姨端着江绮音饮完的药碗下楼,回身看了看靠在佣人身上的舒岁安,一时间也犯难,千叮咛万嘱咐让人下去准备醒酒汤。 到了楼梯角,她让佣人先行退下,自己可以,佣人瞧着舒岁安还尚有一丝清明,也急着下楼准备醒酒汤,故而就把人放下就下楼去了。 半夜的时候,舒岁安昏昏沉沉间,觉着身边的床位似是一沉,像是有人在她身旁。 周应淮端着一碗温度刚好得醒酒汤,轻轻扶起舒岁安:“来,喝点,不然头疼。” 被扰清梦的舒岁安蹙了蹙眉,嘴里嘟囔着不要,头忍不住埋进周应淮的臂弯。 他也不恼,轻柔的哄着舒岁安,女孩嘴角的小酒窝不由地旋了起来,甜甜的笑让周应淮有些失笑。 她半梦半醒间,含糊不清道:“啊晨。” 梦里,她在西南园舍,身旁陪着她的是旧时模样的肖晨。 那人身子一僵,极其缓慢的坐起身...... 零点的时候准点鸣鞭,而后送走了其余人后,突然下了一场大雨,院落中的篝火也被浇灭了,滂沱大雨中还弥漫着少许灼烧之后的味道。 房间昏暗,一直都只留一盏昏黄的落地灯,落地窗子上倒映着清一色深色的床品,依稀可以窥探两道朦胧的身影。 女孩像是在做梦,海藻般的长发铺在深蓝色的枕头上,若不是方才她那句话,此刻她微微蜷缩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异常撩人心扉。 男子侧眸看向身旁的女孩,良久后,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搁下手中的汤碗。 见她梦中也睡得有些不老实,被褥都滑到纤细的腰际上,他忍不住伸手把被子拉高,尚未帮她盖好,她像是觉着热了,忽而翻身朝他的方向袭来,抱了一个满怀。 “热。” 周应淮霎时有些哭笑不得,身子僵着一动不敢动。 怪不得她老生病,原来夜里也有喜欢蹬被子的坏习惯。 他垂眸看向熟睡的女孩,缩在她怀里,显得娇小,睡意浓浓,脸颊压在他的衣上,丝绸质感的睡衣让她无比的舒服,闭着眼忍不住蹭了蹭。 他理应避嫌离开的,但腰间禁锢的小手让他心中不舍,终是在她身侧躺下,顺势帮她掖好被褥。 被窝里的热意让她不自觉的左右翻动,在睡梦的舒岁安忍不住扯了扯领口,那件小衣边角微微露出。 周应淮是君子,但怀抱里是他心中最喜爱的女子,他做不到眼观鼻,鼻观心的坐怀不乱。 最后还是惯例,抬手帮她整理了衣领子,拨弄好她的长发后也合上了眼睛。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容易泛红的耳尖:“果然是个小迷糊。” 嗓音过于清冷低沉,不似肖晨那般温润。 但终究还是抵不过睡意,眼睛又紧紧合上睡去了。 只是方才女孩嘟囔了那声啊晨,让他一夜无眠。 ...... 早在舒岁安醒来之前,他便率先起榻了,揉着太阳穴起身。 那个“啊晨”必定是个男子,他能真切感受到舒岁安唤他时的亲厚,可见这个人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舒岁安在人前已经习惯性的微笑,这样就可以伪装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悲凉。 但是与她相处后就会发现,礼节得体,冷清冷性的人偶尔也会有自己的小性子,理智却又不自信,看似淡然薄凉,实则看重周遭的人和事,因为过于早慧,时常学着大人藏拙。 对于周应淮来说,她的过去,他不曾参与,而她的如今和未来,他想全数渗入。 只是那声“啊晨”听在耳中,却有些酸。 心口涌出的失落不假,一夜下来除了饮酒之后的昏沉,还多了几分忧愁。 舒岁安昨夜宿醉,今儿个被生理反应憋醒了,迫切的想要去洗手间。 房间很静,静得只有指尖敲击键盘得清脆声。 舒岁安坐起身时,还闭着眼睛,揉了揉凌乱的发丝,起身时视线不由落在不远处周应淮那处。 她以为是幻觉,又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眸子。 真不是幻觉,她才睁开眸子打量周遭,是周应淮的房间。 而周应淮就坐在大床对面的书桌上,身边还散落好些文件,膝上放着笔记本,鼻尖处还戴着一副金丝框架眼镜。 看起来是很忙。 舒岁安懊恼不已,试图联想昨夜发生过什么,只是一点子都想不起来。 在她不停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的时候,一直忙碌工作的人似是早就察觉到她醒来后,目光也没有从屏中挪开,一如既往清冷的嗓音从房内响起:“头疼么?” “......还好。”舒岁安犹豫着开口,而后朝他那边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你呢?” 周应淮忙着工作,而她忙着努力回忆昨夜缺失的记忆。 而他合上电脑后,伸手把女孩拉到自己膝上,替代了平板电脑的位置:“我不怎么好。” 舒岁安啊的一声,又不好意思的垂眸用手指搅着发丝,欲言又止道:“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酒醉之后有没有做一些出格的举动,毕竟自己现如今都想不起来。 周应淮似是窥破她的想法那般:“和你开玩笑的。” 舒岁安哦了一声,那双灵巧的杏眸滴溜溜的转着,像小鹿一样。 他伸手拨弄了下女孩的头发,垂眸看着她一脸尴尬的模样。 看着周应淮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倒显得舒岁安有些不怀好意,思想龌龊..... 舒岁安将信将疑,恍惚记得她昨夜好像抱了他那么一下...... 周应淮挑眉看着她,把她放开,让扭扭捏捏的舒岁安去洗浴间修整自己。 舒岁安进去洗浴室后,用冷水扑了好几下脸颊,镜子中的自己有一抹诡异的失落,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 她又捧起一抔冷水往脸上扑,深吸一口气,用手掌扇风。 果然男色误人......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吞吞的从洗浴室出来,脑子乱得很,乖乖的挪步到周应淮跟前。 他赤着脚,尚未扣好纽扣的衬衫此刻半遮半掩的袒露在她面前,本就笔挺的男人此刻还露出与平日不一样的姿态,让舒岁安愕然站在原地。 男女身高悬殊,她眸子哪哪都不敢乱瞧,只敢盯着地上的深色毛毯。 两人离得很近,舒岁安只觉他温热的气息靠近了她的脖颈处,她紧张地忍不住朝后退了半步,那人也跟着她前了半步。 她认真的看着地上的毛毯,成色极佳,不知道是出自哪里的成品....... 只是脖颈那片红出卖了她,此刻她若抬头就会瞧见眼前之人狡黠的笑容。 “怎么了?” 在她不经意间,那滚烫的吻落到她的额头处、嘴角处、以及红了一片的脖颈处。 相比昨夜的轻柔,此刻的脖颈处刺痛,蒸红从脖颈蔓延到脸颊,此刻炽热的呼吸在她脖颈中反反复复,亲密贴合着她的皮肤。 舒岁安呆呆地站定在那处不敢动,直到周应淮离开了她的颈侧,她才慌乱的把他推开。 “期望不落空了,岁安。”男子笑容撩人,单手扣着衬衣上的纽扣。 看着女孩落荒而逃的背影,面上的笑容更为粲然。 平日冷着脸的周应淮容颜出众,如今冷面君子一笑,百媚生。 回到自己房中的舒岁安猛灌凉水,她不由得想起平日里端庄的谦谦君子周应淮。 都是糊弄人! ...... 换上佣人准备好的新衣后,舒岁安对着镜中提着及脚踝的长裙转了一圈。 裙裳是按她的尺寸去订制的新中式衣裳,颜色也是不惹眼的暗色,花纹针脚也是那不过于精细的,看着温润不已。 还是那人细心,知道她不是张扬的性子。 下楼后,她朝在用茶的江绮音拜年,昨夜自己酒醉还未来得及给她拜早年呢。 女孩笑得甜甜的,穿上冬日绒装更显得她端庄秀丽,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舒岁安收了大红包后,周应淮也姗姗来迟的站定在原地,舒岁安退至江绮音身侧,替她添茶。 她眼眸不敢看向他那方,惹眼的不仅仅是他的容貌,还有他身上与自己如出一辙,同色同款的衣衫。 第77章 起心动念 舒岁安故意不看向那人的方向,乖乖的站在江绮音身旁待着。 周应淮眼瞅着若无其事的某人,也不气恼,勾起轻笑朝江绮音躬身拜年,江绮音接过舒岁安的茶盏,欸的一声,也给了周应淮一封小小的红纸。 眼尖的周应淮看见舒岁安手里拿着一封丰厚的红纸,心下了然,随即也不开口戳穿母亲的偏心,只轻声道了一句:“谢谢母亲。” 秀丽姨早已布好菜肴,前来请三位过去餐厅用早膳。 舒岁安稍稍落后于江绮音,周应淮不白长了一双修长的大长腿,三步两步就跟上舒岁安。 舒岁安眼瞧着那人偷偷牵自己的小拇指,舌头打结:“你......” 她紧张得朝前看,生怕周公馆其他人看见起非议。 怎么可以这样?! “我以为你很期待呢。”语气轻柔,温热得话语在她耳旁打转,舒岁安甚至能够感受到周应淮得呼吸,霎时人觉着有些燥热。 她踱步上前,躲开那人那肆无忌惮的侵入。 那人紧追不舍,接下来说的几句话雷得她外焦里嫩。 “是吗?看来我误会了。” “亲都亲了,还能怎样?” “或者你回吻我一下,咱们两清。” “......” 舒岁安无语,周应淮人前待人淡漠,不管是面对谁,眉宇间总是七分有礼三分疏离,如今在自己身侧的这位,较之往昔的清冷,更显有了人间气。 回吻吗...... 舒岁安不敢,因为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个。 再看偷瞄了一下周应淮,只见他若无其事的端着,与自己并肩。 这人怎么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做出一些与他外表根本不符他形象的行为呢? 这头舒岁安百感交集的时候,不由得摸向颈侧,那处还隐隐犯疼。 那头的周应淮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没注意到这方的女孩还暗自羞赧不敢抬头看向这头。 ...... 酒过三巡后发生的一切无人得知,江绮音落座后看着身侧的舒岁安一脸郁色,又瞥了眼不远处的周应淮,那人神色如常的接过佣人的茶水漱口。 “这餐食是润之清早送来的,他是碧翠居的少东家。” 舒岁安笑了笑,状似无意的扫了眼琳琅满目的餐食,而后恭敬的捻起汤勺给江绮音舀粥。 江绮音也回以一抹笑,心知肚明,装作不知情。 她舀了一口粥正要送到嘴里,又顿了顿,轻声询问舒岁安:“听说昨夜秀丽做了醒酒汤,是喝醉了?” 舒岁安那口还未饮下的茶卡在喉中不上不下,一时间换不了气,噎着了,小脸顿时被噎得通红。 周应淮忙帮她顺气,只见舒岁安咳起来咳得不停,一直捂住胸腔。 江绮音不明所以,看着那方替女孩顺气的儿子投来的目光,又挪开了目光:“身体方才大好,虽是新年还是要注意饮食。” 舒岁安顺气后,又接过佣人递来的茶水润了润有些嘶哑的喉,才朝江绮音回应道:“知道了,江姨。” 餐食虽多,但周应淮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杯美式和只吃了少许的糕点,便坐在一旁沉静的翻着晨间早报。 “母亲,老宅那头近来可好?”他抖了抖手中报纸的页面,冷眸还是在看报纸。 江绮音给舒岁安夹了一块大小刚好的驴打滚放入她碗中,笑容温和:“老爷子尚可,您姑姑也愿出门了,昨儿个还一起用了团年饭呢。” 周应淮从报纸上挪开视线,转眸看了眼身旁沉静的舒岁安,慢条斯理道:“那便好。” 他只是循例问一下近况,毕竟那头的几个人还是少沾染为好。 江绮音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侧头想了会儿:“倒是洵之是怎么回事,昨夜看着好似生分了不少。” 一旁愣神发呆的舒岁安听到那三个字后,在打架的眼皮都难得的撑开了,桌下的脚不经意踢了踢身侧的某人。 周应淮似是没有感觉到舒岁安的小动作,漆黑的冷眸有光划过,但他情绪收敛得极快,仅仅只流露了一丝便被藏在眼眸深处。 他端起面前得咖啡,浅浅地饮了一口,没办法一夜未眠,需要提神。 “还好。”他靠在凳背上,报纸搁在手上,又勾起那熟悉的七分笑意。 江绮音见状,也知晓谈话无疾而终,故此也没多问什么。 不屑于撒谎的人,如今竟为了某人开了先例,倒也宣是煞费苦心。 ...... 周公馆内,易洵之斜靠在庭院的长廊上,脚旁是从易家带来的狗儿,靠在他脚踝打瞌睡。 而他手也在忙活,拿着管家递来的小竹竿似有似无的挑逗着周老爷子豢养的鸟儿,眼神如墨如夜。 “你若是这么听话也好了......” 见着周邦国出来,易洵之把手中的遛鸟竹竿双手奉上,只见老爷子熟络的推开鸟笼的笼子,里头是画眉鸟,那嗓音可是一等一的好。 易洵之定定的看着笼中愉悦的鸟儿,微微挑眉:“还是外公好手法,我日日喂养它,它却并未对我出过声儿。” 周邦国轻揉了下鸟儿毛绒绒的脖颈后,替它添了些饮用水,竹竿子递回到管家手里:“洵之有时候不是予以一饭一食就是爱。”他背过手,看向笔挺的男孩此刻垂眸有一下没一下的蹲下轻抚手旁的狗儿那光亮的毛色继续道:“明白吗?” 廊下很静,易洵之本来话也不多,他只是垂眸看着早已入睡许久的狗儿,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对于这个外孙,周邦国理解的少之又少,平日里都是周婉凝一人管束,只有逢年过节才见上一两面。比起亲手教授的周应淮,他时常觉着亏欠。 而对于自己的女儿周婉凝,前半生几乎顺风顺水,只因一己之私算计得来的姻缘最终也得到了反噬,如今惶惶终日不安,发病的时候甚至六亲不认,易洵之左右手的虎口还有着不同程度上的疤痕,那是周婉凝发病时控制不住自己咬下的疤痕。 思及此,周邦国叹了口气,随即询问身侧的管家周婉凝今日用药情况,管家回禀道她今日心情极佳,估摸着是近来易洵之常伴左右之余,未来儿媳也时不时的来跟前尽尽孝心,这难得的天伦之乐,让她精神大好。 爷孙二人难得交谈,送易洵之回他院子的时候,周邦国主动打破沉默:“洵之啊,淑慧那档子事儿若是你不喜,外公可以帮你推了,认她做义女......” 易洵之把手中的栓狗儿的绳交由管家,然后侧眸看向脊背有些佝偻的长辈:“母亲喜欢,便是洵之所喜。” 听着易洵之无波无澜的声音,周邦国蹙眉,但自己也没资格干预太多,故此在沉默几秒后,心平气和的开口继续:“听家中伺候的人说,前几日她闹了好大通脾气,是我们外公这头没管教好下人,倒让她受气了。” 易洵之顿了顿,并没有露出半点情绪,对于这件事他不甚在意,毕竟人有七情六欲,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且不说那日的事情是大事小,对于佣人被主人家谴责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况且,还是个伺候他们的下人罢了。 对此他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言淑慧犯大小姐脾性,世家小姐有点气性也实属常事,只要在外头不犯就好了,关上门摔东西好,还是怎么样好,反正面子上过得去总归不算事儿。 “小事一桩,还劳外公特地记挂。” 易洵之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内心起伏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周邦国。 走到他院子门前,亲自看着易洵之慢走进去,忽然间觉得心中难过,声音有些颤:“外公只想你好......” 音量不大,刚好能够入耳。 易洵之盯着前方郁郁葱葱的庭院,也没有回头朝后看。 ...... 年初一本就是闹腾的一天,有了前车之鉴的舒岁安但凡过手的饮料都要细看细嗅一番,怕自己又沾酒后神志不清。 周应淮为此对她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摇了摇头,也不阻止她的小幼稚。 二人先是驱车前往碧翠居处拜年,舒岁安提着果篮落了车,眼瞧着碧翠居门庭若市,估摸着因着过年,餐饮的生意本就是红旺的,听门口的小厮说近来碧翠居的排期更是到正月十五都络绎不绝。 冯婉君好不容易歇歇脚喝口水,见着被小厮遣来的舒岁安满眼欣喜接过她手中的果篮,像揉搓糯米团子那般揉搓舒岁安的小脸:“新年快乐,安安。” 最后还是周应淮生拉硬扯把舒岁安从冯婉君的手里扯回来,毕竟舒岁安的脸颊已经被揉搓到泛红的程度了。 冯婉君还不服气的回了一句小气鬼适才作罢。 冯润华更是抽不开身,在茶室接待一波又一波前来拜年的客户,路遇茶室时,他瞧着外头的三人抽空打了个招呼便又与跟前的人热聊。 舒岁安耳畔响起冯婉君轻柔的嗓音,听闻冯润华已经饮了一上午的茶了,估摸他这饮茶的功夫都不用用饭了,满肚子都是茶水。 周应淮不经意瞥了眼冯润华跟前的人,不外乎是一些上赶着巴结的人。 他对此毫无兴趣,令他侧目的是,那对夫妇二人身旁的人。 舒岁安也瞧见了,那熟悉的侧颜。 言淑慧偏安一隅的端坐在那里,脸上挂着标准得体的浅笑,配上她为着新年喜气特制的一身粉红旗袍,更显的她愈发落落大方,娇而不妖,宜室宜家。 “往年也不见她。”冯婉君让小厮接过果篮,另外还为二人特地开了一间僻静的雅居。 里头伺候的人连忙端茶倒水,是大小姐亲自接待的贵客,自是不敢怠慢。 舒岁安接过净手的暖帕,眸子盯着冯婉君一套行云流水的沏茶手法,默不作声。 周应淮颔首接过她亲沏的茶:“她以易家儿媳自居,自是今时不同往日。” 冯婉君挑了挑美眸,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了一口:“那是,昨夜还以为是个安分的。” 对此,舒岁安安静的听着二人的对话,眼波流转只余下神伤。 周应淮单手敲击着桌面:“冯主理,倒茶了。” 他不是没有留意身侧之人的反应,想要把长期放在心中的感情连根拔起不是易事。 但言多必失,他可不想舒岁安大病一场,因此只能稍加敲打,她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如何办的。 冯婉君把茶壶放在周应淮面前,没好气道:“自己动手!” 舒岁安看着冯婉君,不期然的会想起韩庭桉,两人还真是旗鼓相当的性质相投,连被周应淮逗趣时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之后他们聊的事情大多她都不识,雅居很大,角落还特地置放了些书籍杂志,舒岁安随手取了一本探讨咖啡豆品种的书籍坐在廊外的栏杆上。 只是书籍内容晦涩,她不甚感兴趣,翻了几页便随手丢到一旁了。 方才半壶茶她也饮了三分之一,只是她还是抵不过困意,头耷拉在栏杆上昏昏欲睡,想必是近来生病之后时常吃药,身子容易倦乏疲惫,到点就会感到有困意袭来。 里头周应淮眸子时刻粘在舒岁安身上,虽然人在冯婉君跟前,但是思绪一直都不在里头。 冯婉君见此也不由的随着周应淮的眸子看向外面因瞌睡袭来,支着脑袋假寐的舒岁安,若有所思。 之前她便觉得周应淮对舒岁安很特别,是例外的特别,如今看来,他是的的确确动了情。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向来清高倨傲的周应淮有一天会折身在这一个小丫头身上。 本就性情淡薄对任何事都态度寡淡的恶人,眸子里却平添了温情。 身在世家,她也见多了多情之人,也多多少少向往感情单纯。 只是他们的婚事多半都是世家结合,有感情尚好,若是无,能做到相敬如宾也算可以。 故而好友能寻到真心相对的人,她也替他开心,自己也并非迂腐之人,比起寻常的人,周应淮有的是手腕,家世悬殊从来都不是大问题。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上需要承担的责任,谁可以走进他的心,谁合适不合适。 而恰好,舒岁安足够吸引他,甚至可以牵动他的情绪。 “确定是她了吗?”冯婉君启唇,语调轻柔,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自己算是与他年少相识,能勉勉强强说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家父母也曾起心动念过凑成二人姻缘,只是两人都言明没有,就此才作罢。 周应淮垂眸,嘴角忽而勾起笑:“很明显?” 冯婉君只笑,并未作答。 那么毫不掩饰的承认,让冯婉君意识到周应淮是认真的,从前他从未在人前袒露过自己的心声,连他们都觉得他生性凉薄。 甚至还被韩庭桉调侃过,无情无爱方得自在,也不见他反驳。 如今眼前的人眉眼间染了人间烟火,只因心中有了不一样的念想。 冯婉君心中忽而有些敬佩舒岁安这个小妮子了,究竟要多耀眼夺目才可以一举拿下淮安第一冷君子。 她挑眉披上毛绒披风:“想好了吗?易衔辞是她的养父,你的姑姑不见得会待见她,选择这条路,会很累。” “我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活?”语气淡淡,他眸子始终不离外头的人。 见她人都要掉下去了,身子悬在外头晃晃悠悠了,但还不愿掀起眼皮,周应淮放下茶盏朝外走去。 冯婉君笑着摇头,她终于承认周应淮此次是真的栽了,外头有小厮来禀说有人找,她轻声回了一句知道了,顺便吩咐雅居里头伺候的人好生替她招待二人。 周应淮轻轻搂着舒岁安,她不重且还带着点慵懒的娇嗔显得整个人柔弱无骨的挂在他身上。 他像搂着一个瓷娃娃轻声慢哄,起身把她抱回室内:“外面睡凉,傻瓜。” 间隔不远的茶室,方才夸完落落大方的言淑慧看着这边两人的举动,面容扭曲的同时,还举着手机偷摄下二人的照片。 第78章 值得交付 只是那人动作慌乱无比,连手机里的闪关灯都没关闭就偷摄隐私,那么一闪,就被眼尖的周应淮捕捉到。 抱起舒岁安入了内室安顿好,替她盖上了自己的外套,他轻声唤伺候的小厮前来让他传自己的口信给冯润华。 这头,冯润华已经聊得差不多,正要送走言家三口的时候,被前来传话的小厮叫住,二人微微倾侧身子密谈,只见冯润华那张雨后春笋般温润的脸转而变成冷峻如峰。 不过一瞬,他开口挽留:“淑慧小姐,洵之这头交托了些东西给我,烦请留步。” 跟在父母后面的言淑慧面上的得体有些僵了,嘴角的弧度也浅淡了些,眸中浸了些许无措慌乱,手忍不住抓紧前头言淑娴的衣袖,轻声唤了一声妈。 言淑娴碍于冯家人的脸面,加之对方又拿了易家搪塞,故而面上依旧衔着长辈般的自若:“去吧。” 言淑慧见自己母亲没有相帮之意,手颤颤巍巍的放开,而后攥紧手机,手心还不经意间附了一层薄汗。 方才传话的小厮也很有眼色的把言家夫妇二人好生送出去。 “请吧,淑慧小姐。”冯润华眸子浸染了冷色,率先转身走到前头,仿佛前不久那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不是他本人那般。 长廊上阵阵凉风吹过,竹影斑驳映在言淑慧身上。 兜兜转转入了一间僻静的雅居,比起她刚刚所在的居室还要大上几分,言淑慧眸子分明,她认出这个居室是周应淮所在的居室。 冯润华轻叩门三下,而后褪下鞋子换上了家居鞋入内,那人端坐在室内中央的矮桌前,仿佛他才是主人家那般,慢条斯理的饮着茶。 周应淮身着简单款式的华服,虽是静坐在那,却也看得出他修长笔挺的身姿,配上他一言一行,可谓不是俊逸清冽。 走近细看,他的臂弯处,靠着有个女孩,长发散乱,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缩在那里。 冯润华并未觉得有异,见怪不怪,坐下接过周应淮替他沏好的茶,只是后头进来的言淑慧却截然不同,脸色比舒岁安的还要苍白上几分。 不是病态的苍白,是被印入眼帘的场景被弄得有些难看。 她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未动。 言淑慧很有自知之明并未像冯润华那般前去讨茶喝,周应淮也并未给她特地设了茶座。 “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她开门见山的开口询问,手心的汗有多无少。 比起平日她在言家那些撒泼甩脸子的小动作,在他们这种精明的贵公子面前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 周应淮轻哼了一声,没有否认言淑慧的话,眸子轻轻挑起看向她:“手机拿出来。” 言淑慧那美眸慌乱地提溜,手攥着手提包的带子下意识地紧了紧:“我不知道您说什么。” “我不想再重复一次。”周应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对于其他人,他还不至于轻赠笑容。 更何况是一个,饱含心机的人。 言淑慧嘴里嗫嚅,从包中掏出手机解锁,当着二人的面把图片删除。 冯润华轻嗤了一声:“妹妹,你还能嫩了点。” 谁人不知碧翠居是冯家的产业,图片像素虽模糊不清,但若是有心,找专业人士稍加操作便能做到原图直出。 而且不瞎也不难看得出,图中的背景赫然就是碧翠居的长廊。 碧翠居向来以私密性闻名,客人喜欢来的缘由之一莫不过是可以保证私密性,保护客人的隐私,若是言淑慧手上这组照片爆出,不仅仅是舒岁安本人名声被败坏,周家、易家、冯家不能幸免。 这一手好算盘打得还真是让人觉着......无比的恶心。 只是言淑慧眼下慌乱之余还想狡辩,事情败露与她也没有任何好处:“我只是眼瞧着景色怡人,故而摄下留念罢了,谁曾想无意间会窥破您的隐私,是我之过。” 一番话下来看似滴水不漏,但谁会信呢? 冯润华抬头看向对面漠然的周应淮,很难得,周应淮竟然在皱眉。 不过他看得出是不耐烦的皱眉。 “下不为例。”冯润华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看着淡漠清高。 他遣了小厮送言淑慧出去,顺道卑劣地在手机设置上点击了恢复出厂设置。 周应淮低头看着舒岁安,头也不抬:“好自为之。” 言淑慧看着被格式化的手机,一下子没忍住眼泪,跟着小厮出去了。 这些人还真狠。 瞧着言淑慧狼狈的退场,冯润华适才挑了挑眉,唇角轻扯看着对头的周应淮若有所思:“不怕被记恨?” 周应淮做事一向有分寸,虽然清高倨傲却也懂得分寸不会如此刁难一个小姑娘,今儿个倒好,都把人惹哭了才作罢。 看着舒岁安的睡颜,周应淮收起方才冷漠,转而是一副温暖如春的笑颜:“更怕她受到伤害。” 得,又被突然喂了一口狗粮。 冯润华拍了拍桌,离开时丢了一句话给周应淮:“岁安年岁尚小,花还未完全绽放,就这么轻易把你人生中最重要得情感全数交托与她是否欠妥?对于这些,我很怀疑,有待考察。” 雅居里,小小的杯盏水面映照出周应淮的脸庞,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浓郁。 是否欠妥他未曾可知,重要的是他知道,舒岁安值得。 为什么可以这么笃定? 因为,她是舒岁安。 因为,世间只有那么一个舒岁安。 身旁的亲友都说他过分冷静,过分得没有沾染半分人情味,除去对身旁熟络的人稍有些亲厚外,平日里的言辞犀利无比,常常冷漠待人,绝不会轻易流露自己心底的想法。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如果遇到可以交付的人,肯为她低下头颅,那么他一定是因为找到值得的人。 ...... 言淑慧被冯润华的人亲自送回了言家,到家时人已经哭红了眼,一声不吭的上楼。 不一会儿楼上就响起玻璃茶盏落地的声音,在格外安静的言家,显得格外刺耳尖锐。 伺候她的佣人无一敢敲门靠近,言淑娴还是一如既往的进门,只是人才打开门缝少许,脚背就被落地的溅起的碎玻璃溅起。 言淑慧眼角还挂着惹人怜的泪珠,只是配上她面容狰狞的举动只会让人觉着可怖。 “闹够了吗?”言淑娴差了平日里劲头比较大的佣人把言淑慧手中的玻璃器皿夺过。 那名佣人也是好心,尽可能避着言淑慧,生怕伤到她,只是言淑慧也是得寸进尺,见着佣人好气性,便也愈发的不收脾气,把佣人推落在地上的碎玻璃上。 佣人一时不察,手掌率先落地,手心都被地上的碎片扎破,渗出了不少血。 “言淑慧,闹够了吗?” 言淑娴一把扯过发大小姐脾气的言淑慧,只见她毫无悲悯之心以外还想回踹那名佣人。 她挣开言淑娴的推拽:“母亲,她不尊主人家,我打一下怎么了?” 啪。 言淑娴巴掌落在言淑慧脸上,此刻她当着言家全部佣人的面扇了言淑慧一巴掌,连在书房的言父都被惊动过来。 “冷静下来了吗?家里无人欠你任何,容你撒脾气不是让你毫无人性的草菅人命。” 平日苛责佣人也就罢了,言淑慧身旁伺候的佣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为了她的名声,每每有人提出离职时总会给走离的人一大笔丰厚的钱财,名为遣散费,实则是捂嘴费。 言淑娴从小就骄纵她,脾气一日比一日大,现如今愈发不可收拾了。 言淑慧捂着一边脸,面上看着是楚楚可怜,只是一想到方才她那些举动心里的气又提上了几分:“这几日,你就在家静思己过。” 那名被伤的佣人被搀扶起身,言淑娴命其他佣人前去请家庭医生替她处理,顺道让佣人把言淑慧房内的易坏的器皿全数搬离。 门外的言父站立许久的,看着言淑慧的房里落了把锁一言不发,转而又回到书房。 书房桌上摊了一张纸,上头是他的笔墨,小不忍则乱大谋。 ...... 下午13:20,周应淮坐在摇椅上低头看书,因为阳光浸染,一身琉璃。 察觉到有人看他,抬眸就对上舒岁安的视线。 某人合起书本搁在一旁,目光平静,起身拨了下女孩凌乱的发丝:“睡得好吗?” 舒岁安没有说话,还有起床气,脑子里嗡嗡响。 她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适才想起自己在周公馆。 果然,舒岁安正想掀开被褥下床的时候,周应淮便先她一步抓住她想要碰地的赤脚:“穿鞋。” 她的脚在冬日里时常都是冰冷的,现如今小巧精致的被周应淮攥着,有些不可避免的羞涩。 “我自己来。”舒岁安弯腰把家居鞋放正,而后把脚放进去。 听到这话,周应淮薄唇微勾,隐隐觉着好笑,那眼眸的水光仿佛能够把她淹没。 他没有刻意吵醒女孩,舒岁安睡了那么一觉,精神头也觉着好了不少。 下楼的时候秀丽姨交代了佣人把两人的饭菜煨在炉子里温着,所以他们二人的午饭是可以变成下午茶的程度。 周应淮含笑看着女孩,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舀着汤水递到他跟前:“文鸳哥哥,让你饿着,对不起啊。” 声音微不可闻,近乎呢喃。 那声“文鸳”听得某人内心柔软一片,不由的暗笑一声。 原来取悦自己这么简单,只需要她开口的一个称呼。 周应淮捻起筷子夹了一块蜜藕到她碗中,眸光清亮盯着她,嘴角还噙着笑:“吃吧。” 舒岁安秀眉舒展,眸子像月牙般弯着,应声说是。 画面美好,就像一幅入目的画。 楼梯转角处的秀丽姨站定在原地,笑着转身了,不敢轻扰,怕小姑娘害羞。 ...... 周家老宅,易洵之在周邦国的书房内看书。 书房不算大,但异常干净整洁,周邦国还特地吩咐其余人不用拦他,因此他出入自由。 挑了一本外国名着后,正想落座在桌椅上,手肘不小心碰掉了桌面一侧的书。 书本掉落,里头有东西哐当掉了出来。 易洵之原以为是碰掉了里头的书签,没有太过于在意,俯身弯腰拾起时却发现是一枚素色簪子。 他看了下掉地的书《法律之门》,在周家老宅出现这书不稀奇,毕竟之前这书房的使用人多为周应淮本人。 只是簪子上头的样式有些眼熟,他放好书后,细细摸索细看。 如果没记错,是产自西南的玉,上头雕钻的是一株白梅。 而有关西南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他何时与舒岁安相识的,为何有她如此私密的物件儿....... 他缓缓直起身子,有个不合时宜的想法钻进他的脑海里,致使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嘴里囔囔道:“不可能。” 但若不是那次落水,又是什么时候呢? 舒岁安在西南向来深出简居,即使外出也只着素衣很少装扮,用她的话来说便是祭奠亡父不宜装扮。 思及此,易洵之手里的簪子忽而被他放开,像是什么惊骇之物那般,惶恐不安。 如果是周应淮救了她,那他又算什么呢? 活了18年,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如此卑劣的人,人前做足了风光无限的易家少爷,人后却是惴惴不安的辗转难眠。 他窃取了他人的恩,用这个恩试图控制舒岁安,他口中经挟恩图报常提及舒岁安挟恩图报,却不曾想过自己也是如他口中那般不堪,也是一个挟恩图报的小人。 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小人。 他合上眸子,无力的瘫坐在书房角落,此刻不远处的素簪像是一枚烫手山芋,生生灼伤了他的眼,更灼烧了他的心。 他这几年对她的所作所为,还真是可笑。 一边叛逆的嘲笑舒岁安不知好歹,却又不愿承认她在自己的心里扎根...... 书房内的动静无人知晓,簪子最终发还是被他放回到原处,像是装作无事发生那般。 ...... 正月初一夜里,周应淮命程军送三人去周家老宅去过节。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往年都是在周家老宅一同过年的,守岁已经没应了,大年初一过节也不好再推脱了。 到老宅时,周应淮安顿好江绮音,舒岁安乖巧的站在身侧,轻声跟着喊了一声爷爷跟周老爷子打了声招呼,只是瞧着老爷子身侧的易洵之时,那人眸光始终游离在外,并无与她对上。 老爷子看着女孩安静讨喜的小脸也乐呵呵的,给她塞了一个大红包。 周应淮看了眼不在状态的易洵之,人牵着舒岁安的手径直的走进书房。 刚进书房,舒岁安便被周应淮按在门板上,那人没有方才的矜持冷峻,眸子里都溢满了欲色,而后朝她讨吻。 第79章 受到惊吓 舒岁安用力的伸手抵住周应淮的胸膛,面前的男子滚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脖颈处,绯红充斥着她白皙的脸庞。 “你先起身......” 周应淮单手抵在女孩背后的门板上,像一只在森林深处蛰伏的猛豹,稍稍獠牙就可以把舒岁安拆骨入腹。 “方才眼睛瞧什么了?”舒岁安身上有淡淡的一股梅花香钻入他的鼻尖,他合眼微微抬起头,轻轻挑起舒岁安的下巴。 这人还没开席就像喝了酒似的。 她微微挣开周应淮,灵巧地弯腰从他手肘下穿过去,朝他吐了吐舌头:“某人莫非吃醋了?” 后头的某人反手握住舒岁安的手滑,轻轻便把她带过自己的怀里,嗯了一声。 对她,他没办法不起心动念。 舒岁安侧眸看着搁在自己肩头的某人,温声道:“他就站在我面前,想我看不到也很难呀。” 周应淮紧了紧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下,惹得舒岁安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随即引来周应淮轻笑,又温存的把方才轻咬的牙印郑重的吻落,俊脸融在书房暖黄的光线里,生动而又真实:“我知道。” 舒岁安唇角微勾,别开眼望出窗外,无声的笑了。 周家老宅灯色璀璨,一到夜里,外面便会时不时燃起五颜六色的烟火,映照在二人的脸,都是欢喜的神韵。 因为周应淮突发奇想的小幼稚,原本紧张的舒岁安也把悬着的心轻放了下来。 ...... 书房里头,舒岁安站在书桌上,上有搁着笔墨纸砚,手上是一支上好的狼毫笔,纤纤细腰弯着,后头紧握她手的周应淮轻轻抚在她的肩头,二人一同研习书法。 如花美眷四字落在灰白的薄纸上,舒岁安侧过头与周应淮对视,眸中皆是温柔缱绻。 周应淮放开舒岁安的小手支起身子,手摸去手侧不远处的书册,他记得那枚素簪被他放在书中。 舒岁安深思都在手中的笔墨,并未察觉周应淮有什么举动。 他精准无误的挑出那本书,只是他发现原本素簪所置放的页面被人换过,周应淮微微蹙眉了几秒,把书抚平后合上放回到原处。 舒岁安感觉到后颈处的长发被一双修长的手绾起,而后熟练的替她挽起墨发别在后头,她微微抬头瞧着身侧的男子,有几缕细发垂落在她颊旁,配上她那双如星般的杏眸,温婉如水。 周应淮伸手捂住舒岁安的眼睛,把她的头掰回去:“好好练字。” 语气沉郁,让舒岁安想起周应淮执教时的严肃之气不由的有些正色,不敢再看过去了。 实则,这方的男子是有些受不了她那双剪秋般的眸子,让人看了很难不起捉弄的举动。 他摇头轻笑,这么小心翼翼的护着,还真是有些做贼心虚。 外头人佣人轻轻叩门,是喊他们下去用饭的,手里还特地端了喜气的新年果。 舒岁安轻笑接过,随后抓了一颗水蜜桃软糖撕开包装袋后轻咬了一口,果味浓郁,甜糯软香。 周应淮敛起方才与她独处时的孩子气,单手插着裤袋询问着佣人一些事宜,声音太轻,她有些听不清。 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朝舒岁安这头笑了笑,抬手招了下:“走吧。” ...... 二人一前一后的随着佣人一同下楼,舒岁安稍稍靠后站在周应淮身侧,头只敢微微抬一点点。 周婉凝不在。 恰逢佣人来报说周婉凝身体不适,早早就入睡了,只见周邦国轻轻颔首,而后让佣人煨好一些易克化的汤食放着,待周婉凝醒后也有能入口的餐食。 其余人纷纷落座,舒岁安路遇易洵之跟前时,他的眸子死死盯着舒岁安后脑勺的发簪,只是舒岁安并没有察觉到,而距她不远处的周应淮却瞧得分明。 易洵之在裤袋里的手紧紧的攥着,一直无波的面上开始有了裂痕,眸子里从低头落座的舒岁安身上挪去周应淮处,两人对上视线,他立即心虚的挪开了。 他是知道了什么么? 易洵之踌躇站在原地,神思游离,耳畔只有嗡鸣声,在周邦国数次唤叫他的名字时,他才有了反应,抬步走向不远处的座椅,默不作声的拿起汤勺就饮。 舒岁安抬眸看着对面神思不佳的易洵之,又侧目看向上座的老爷子,只见老爷子也顿了顿,并未开口斥责僭越的易洵之,若无其事的开口:“别拘束,就当家里。” 老人和蔼可亲的看向舒岁安,舒岁安也回以一抹得体的笑:“谢谢爷爷。” 席上舒岁安不好意思的随意动辄的夹手旁以外的菜,只盯着面前的菜,转到哪份就随缘的夹,但应是过节,席上多为海鲜,一时间她也只能挑着碗碟中的绿菜细细的品尝。 易洵之一直留意着她这边,脑海里突然想起上次周应淮那句:“舒岁安吃海鲜过敏。” 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而后抬手让佣人上前:“母亲最近嗜甜,另外再准备些应节的酿圆子吧。” 佣人应声后,忙到后厨吩咐临时加单的餐食。 在座各位都听见易洵之的要求,舒岁安咬绿叶菜的动作顿了顿,眸子只盯着碗里的所剩无几的几根菜,她还是记得方才书房周应淮的话,眼神不敢乱飘。 把易洵之的话听入耳的只有舒岁安身旁的周应淮,他不动声色的搁下手中的筷,而后剔好鱼骨头的蒸鱼肉放在舒岁安跟前。 若是想方设法的对一个人好,不能正大光明的把真心剖出来给她看见,那种后来居上,感动自己的爱真的很上不得台面。 舒岁安悄声说了一声谢谢,桌底下的手被他紧紧攥着。 周邦国与江绮音不知三人的风起云涌,二人只瞧见周应淮对舒岁安的宠。 男人与女人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一个看结果,一个看过程。 周邦国眼里,自家孙子难得宠一个人,少见罕见。 在江绮音眼里,周应淮与舒岁安互夹菜肴,而自己儿子什么品性她是知晓的,一个平日里洁癖得要设分餐食的人,津津有味,毫无顾忌地咽下女孩给他添食的餐食,足以见得周应淮把人爱在骨子里了。 而在易洵之眼里,只有舒岁安粲然的小脸,一时间失手碰掉了手侧的碗筷,佣人正要连忙上前帮他拾起时,他已经弯腰下去了。 只是桌下,对头的大手紧紧攥着女孩的小巧的手,细细地在摩挲。 起身时,凑巧他刚刚吩咐的酿圆子在后头端来,碰了他一身。 糖水是温热的,有半数滚落在他的头上,衣上以及脸面上。 若说方才见到桌底下不一样的风景时,他尚且能把怒火独自咽下,此刻他终于有戒口发泄憋了一晚上的愠色。 他一把的推开端盘的家佣,碗盏落地,只剩下半数的汤水都洒在地上了。 “不会做人做事,就滚出周家。” 言语犀利得不加掩饰,让那名佣人一时不敢上前去愣在原地。 周应淮冷眸清明,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一整晚易洵之若有似无瞟来的眼神,也深知这句话是冲着他来的。 他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吧...... 周应淮放下碗筷,抬起下巴把佣人都遣下去:“洵之,话说得太重了。” 佣人们全数都退出厅堂,此时只剩下自家人。 易洵之虽被浇了一头热甜汤,额角、衣衫都沾了粘腻的汤底,不过这人底色是俊俏的,虽狼狈,但依旧是一副贵公子模样。 此刻两人站在对立面,舒岁安不由的蹙起眉头,手底下的手轻轻扯了下周应淮的衣角,见他未有动作,眸子里终究挪去易洵之身上。 只见易洵之也未有动作,淌过甜汤的冷脸也死死盯着周应淮。 在二人僵持不下时,静坐在上座的周邦国此时也开了口:“洵之,上楼洗净换一身衣服吧。” 他抬手让管家把易洵之带走,此时站那边都不好,倒不如息事宁人。 幸好易洵之幸存一丝理智,管家搀扶时他甩手走了,只留下一地狼藉。 舒岁安不由地松了口气,她不愿看到如今这个局面。 ...... 饭后,江绮音与周老爷子在厅堂中看电视转播的节目,两人都是喜静之人,因此也在那里边品茗边静阅。 舒岁安听闻院落中有周老爷子亲饲的鸟儿,起了兴致,与周应淮在月光下漫步。 周应淮让佣人上楼取了一件他之前在周家老宅的外套罩在舒岁安身上,揽住她的脖颈,黑眸清澈:“外头冷。” “知道啦。”他可真大胆,在老宅也敢明目张胆的与她有亲密举动,虽说二人举动不算亲近,但毕竟还是很惹眼。 “那你怎么回礼?”他又开始循循善诱。 舒岁安还是会羞红了脸,这次轻轻就可以推开他,人扭头就走。 也许连她自个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已经开始带着一丝女孩子独有的小娇嗔。 周应淮站在原地,含笑看着舒岁安的背影,轻轻唤了声:“慢点。” 鸟儿的笼子都悬在花园的长廊上,配上廊上的蔓藤,密集得像一幢花鸟市集,各色的鸟儿在笼里奔奔跳跳,舒岁安对鸟儿的品种没有涉猎过,有些甚至都叫不出名,幸好身侧有个百事通,周应淮也不厌其烦的给女孩科普,只见女孩侧着头认真点头的模样,是一个十足十的乖巧好学的好学生。 舒岁安停在一处,微微仰头,她认出,上头悬着一只毛色光滑的喜鹊,此时叽叽喳喳的仰着头抖着身子在唱歌。 心思瞬间泥泞成灾,她眸子有着不一样的温情,在周应淮停在她身后一寸的距离,他唤了一声“岁安”。 一声“岁安”道着数不尽的温情,不由的轻启她内心最深处柔软的一部分。 转身看周应淮的时候,从她的角度看,他站在原地,两人中间隔着喜鹊的笼子,平日冷冽严肃的脸庞,偏偏此时却只剩下温柔。 她心中不合时宜的想起方才在书房两人习字,是他赠予自己的四个字,如花美眷。 而舒岁安此刻想在后面再添四个字:如花美眷,喜结连理。 “怎么啦?”周应淮话语温润在此时响起,四周的空气霎时也变得湿热动人。 周应淮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入她的耳中,仿佛微风拂耳,她忽然间想做些什么,来表达她此时此刻难以言明的心境。 而周应淮似是也察觉到舒岁安长久的凝视,目光深沉,眸子里的瞳仁似是世上最耀眼夺目的曜石,引得舒岁安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只是他没想过,舒岁安奔向他的时候,他原以为是她有什么想说的话,却没想到...... 女孩停在他面前,踮起脚坚定不移的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吻。 那个吻还带着方才她饭后吃的几颗果糖香,馥郁的果香此刻在他的唇上绽放。 周应淮有力的心跳声,似乎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漏掉了很大一个节拍。 只可惜吻太短了,稍纵即逝的抽离,他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来回味,女孩便抽身离去了。 心脏差点宣告罢工的时候,他垂眸朝舒岁安望去,只见她眸里有着雀跃。 而舒岁安也被看得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在昏暗的灯光下却也能清晰的看到她脸色绯红,人晕乎乎的,头抵在周应淮的胸膛上,虽然她看不见周应淮,但是她知道周应淮在看她。 若不是知道自己方才大胆的举动,她都怀疑自己此刻烫得不成样是不是因为感冒了。 正想溜走得某人,被周应淮抓住小尾巴,搂在怀里,他放肆的拥吻女孩的嘴角,随即珍重的把吻挪去她的发顶:“狡猾的小朋友。” 空气里漂浮着各色鸟儿的叫声,甚至还能嗅到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微风中回荡着周应淮在她耳畔处轻声呢喃的一句。 “这是最好的新年祝福了。” 舒岁安摸着自己的脸,微窘,此刻的她像一颗热腾腾的红苹果。 平时这么严谨克制的人,在她面前确实直白得阐述自己的爱...... ...... 不远处的二楼,因着老宅有地龙,室内四季如春。 易洵之赤裸着上半身从浴房走出,上头还挂着晶莹地水珠,修长地脖颈处挂着雪白的浴巾他抬手擦着湿哒哒的碎发。 蔓藤遮掩下,他只能看见底下二人在散步,连同他自己养的狗,也在二人腿旁亲亲热热的晃悠。 比起与他这个主人相处,那狗儿更喜周应淮一点。 呵,还真是一个小叛徒。 哦,不,是两个。 他抬手把帘子合上,不忍再看。 第80章 月华如梦 当天晚上,周应淮开车送江绮音回周公馆的途中,接到一通电话。 叶君尧打来的:“没在家?” “在外面。”周应淮转动方向盘,路灯隔着车窗撒在二人身上,坐在车里很容易昏昏欲睡,舒岁安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皮又在打架,看起来很没精神。 或许,他应该劝她好好先睡一觉,毕竟还有一段距离才到。 “有个亲临大驾小芦筑,是安安的朋友,要回来见见吗?”兴许站在院落里许久,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坏情绪,但更多的却是对突然的访客有些无可奈何。 周应淮蹙眉轻敲方向盘:“怎么?”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事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事透着蹊跷。 叶君尧回答:“他一直很想见到安安,是她曾经的挚友。”他顿了顿又道,“多亏你的好兄弟韩庭桉那个喇叭,在碧翠居说你金屋藏娇这才露了馅。” “......”周应淮安静了一会儿,轻敲方向盘的手也缓了下来,但也不急着说话。 叶君尧好奇道:“你不好奇是谁?” 静默一瞬,周应淮还是没有回应叶君尧,而是开口淡淡道:“会尽快赶回去。” 说实话,他也好奇是谁。 叶君尧之前对舒岁安做过的小动作,一直也让他耿耿于怀,虽然叶君尧并没有做出实质上一些出格的事情来,但于他而言,自己的确缺失了她年少之时的相伴之谊。 但......周应淮不合时宜的轻笑了一下,身侧的女孩正因她本身优秀,才会有许多人想要靠近她。 而叶君尧,说实话,这么多年来他的确没有过任何桃色新闻,连绯闻都不曾有过,连跟过他的娱记都出来说,他的生活简直无聊。 每日三点一线的生活,除去工作便只有工作,连闲暇时间都在两地奔波,偶尔在咖啡厅偶遇也是在洽谈事务,365日天天都在忙碌。 在周应淮看来,叶君尧对舒岁安也并非没有过感情,而是他把自己安在兄长的位置,只是二人之间的纠葛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开的。 它就像一根鱼骨头,卡在喉咙里不会要人命,却让人无法忽视,异常痛苦。 冯家兄妹都对他说过:“选择舒岁安,你知道要面临什么?” 他当时毫不犹豫的应下,也不是冲动,亦不是昏了头,面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爱而不知而后错过,就像易洵之那般。 或许在世人眼里不看好这段感情,他们要通过重重阻难。 可是他也说过,他和舒岁安不该活在别人设置的条条框框里。 对她,他没办法再放手了。 而舒岁安也懂他,现在二人还不适宜公开,她还有课业要忙,还有梦想角逐,他只想舒岁安能够一步一步慢慢的成长,破茧成蝶不去逼迫她成长,而她的身后,他一直都在。 舒岁安动了动身子,松了下腰骨,温声道:“慢点开,不要因为赶时间去开快车。” 周应淮心里一片温柔泥泞,握方向盘的手转而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只见舒岁安整个人都被惊了起来,抬眸瞧了下后视镜,见到后头的隔板落了才松了口气。 他的俊脸与暖光交融,清晰而生动:“多点唠叨我吧。” 舒岁安嘴角含笑,抽出手别过脸去看窗外。 周应淮眼尖的看到,玻璃上映着朦胧的浅笑,他忽然觉得新春消失得太快,周遭的气温一不小心的像是一股来自夏日的热潮,狠狠地席卷他的心窝。 ...... 把江绮音接回周公馆的时候,秀丽姨把周应淮的东西收拾了出来交到他手中。 今年的新春,他跟随舒岁安一同搬进小芦筑常住,里头多为他的书籍和资料。 很多年后,每每想起小芦筑,舒岁安心中都不忍责怪任何人,那时候她才发现,看似短短的半年多时间,却是她和周应淮余生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因为回忆沉重,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 周应淮把东西放在后座,年前处理好的一些案子也早已交由其他人处理了,搁置工作,从节后开始打算全心全意的陪她备考。 回到小芦筑时,已是深夜的零点,而厅堂里头,叶君尧和贵客已经饮了好些茶了,招待他们的秀华姨也有些不好意思。 二人已经喝了有快将近2个小时的茶了,电视里头的电影也已经开始重播第二次了。 舒岁安披着周应淮的外套,揉着眼睛进门,她温声询问秀华姨,只见里头有一道熟悉且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而后席卷而来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是肖晨。 正月初二凌晨,在淮安郊外安静的别墅区里,二人坐在湖心亭,风雨欲来,潮湿的空气里似乎也流露着泪,面前的人隐隐熟悉却又隐隐陌生。 他轻启薄唇:“好久不见。” ...... 正月初二上午9点30分,阳光很好,舒岁安挣扎起身,展开指缝,透过指缝看向天空,微微眯着的眼睛瞧见庭院处的三人,相谈甚欢。 洗漱过后,楼下是秀华姨太给她准备简单的早点,一碗白果百合粥,两个素包子,包子是秀华姨亲手做的,还冒着热气。 她说:“是小晨告诉她的,你最喜欢白果百合清粥,吃着也暖身暖身。” 舒岁安举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而后又静默的把粥吃完,这是她第一次自觉的把餐食吃干净。 吃完早餐后,她并没有前去打扰三人,而是在书房研了一盏墨,手旁还放着一杯乌龙茶,茶汤上还隐隐照出了她的面容,是一张略微苍白的脸。 她想起昨夜那人的话,肖晨说:“他母亲在年前病逝,死的时候很安详,生前立好了遗嘱,把身后事都一应俱全的准备好,只为了他此后的人生能够一帆风顺继续下去。生前几年母子二人相互扶持,相依为命,他母亲也知道自己心心念念什么,这么多年来不曾打扰也不曾联系,只是因为他除去爱恋的部分,他还为人子女,不能因为爱而割舍掉与自己一脉相传的母亲。” 他说:“来这里的时候,他是为了寻她,母亲离世前已然孑然一身,也不想拘着他了,他很想很想她,他已然长成,可不可以让她回头看看他。” 舒岁安在纸上缓缓落笔,是欧阳修的《祭石曼卿文》。 她的字是舒父教的,而字形却是随了周应淮的,一手行云流水笔墨写尽了悼文的哀与愁。 舒岁安把笔放下,随后梳理好情绪,当时她回的是:“我很好,你也要,阿晨。” 为了这几个字,肖晨试图找回曾经的舒岁安,攥着她的手落下,而后静静地回了她一声好。 他哭了,而她却做不到与他同喜同悲了。 房内的匣子里还放着昨夜的素簪,她认得也明了全部的真相。 当年易洵之捡了周应淮的便宜,而她也错认了人,年少时的心动和恻隐只是被人利用当作戏耍,而当初的几人都已经离散了。 既然回不去,那么只能朝前看。 那篇悼文,她点燃放进书房的香炉里头燃了。 舒岁安最近很贪睡,她窝在藤椅上闭上了眼睛,她该怎么办呢,时间固然有疗伤的功效,只有有些事有些人终究是回不了了,而那些回忆只能卡在时光里一一的被淡忘。 那个地方,真的安置太多绝望了,以至于他们都找不到原本的方向了。 梦里,她回到邂逅肖晨的时光,两人毫无心结,重新认识了一遍,这次他们都是美好的青春少年。 ...... 再次醒来,房内拉上厚厚的帘子,遮挡了外头的艳阳,正想转身的时候,她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入睡。 她差点发出惊呼,认真抬眸打量了一下周遭,卧房还是她的卧房,只是能够自由进出在她房里的,除了周应淮,不会是别人了。 走进沙发处,她把沙发上常备的空调薄被轻轻搭在周应淮身上。 舒岁安俯下身子静静瞧着周应淮,那人呼吸平稳,平日里锋利的眉眼此刻也像是被磨平了那般,温润且安宁。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打量他,毫无挑剔的面容,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以及性感的薄唇。 舒岁安不禁想起冯婉君打趣的说过:“男子的唇薄,情也薄得很。” 她当时也笑了,一是因为这句话的含金量,二是因为好像他们这圈人都长着一张情薄的唇呢。 只是,她相信这句话应该用不到周应淮身上吧。 对她步步引诱,直至她泥足深陷,这么贴心爱护她的人,又岂会是那薄情之人呢? 在她还在发呆的时候,面前熟睡的人已经悄然睁开了双眸,一把的把舒岁安搂进自己的怀里,舒岁安惊呼,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一动不敢动。 沙发足够宽敞,平日里她也喜欢窝在上头看书,只是此刻两个人却显得格外拥挤了。 “睡醒了?”他把舒岁安的碎发别过而后,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但因为羞涩,还充着血。 舒岁安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正要起身,却被周应淮先一步抱起,而后自个支起身子把她放回到座椅上,方才给他披上的薄毯此刻也落在她的肩头。 “我把他们都送走了,你放心。”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起床还未来得打理的发稍显凌乱,却也有着不一样的味道。 舒岁安双手撑着脸颊,觉得周应淮留着刘海的模样很新鲜,一时看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位误她的男色举着水杯递了过来,把水喂到她嘴边。 舒岁安咂吧着嘴,只敢盯着杯中的水了。 喝完以后,她把头靠在周应淮的肩上,小声说道:“可不可以不吃饭,吃蛋糕。” “你觉得呢?” 那人把两只水杯放在桌上,下了楼。 她想肯定是吃不成了。 十几分钟下楼后,桌上不仅有饭菜而且还有一个海绵蛋糕,她笑着下楼看着高挑的男子,此刻她想,很庆幸可以遇见周应淮。 ...... 两人窝在小芦筑里头过了好几天,周应淮本想带舒岁安到外市的一个温泉汤浴过两天,却被舒岁安拒绝了。 小芦筑也有温泉汤浴的池子,不过她都用来泡脚了,用她表面的话来说便是太冷,不想下水,实则她觉得自己的儿童身材着实有些,真到用时方恨少的赶脚。 只有周应淮这次真的读不懂她心里的小九九了,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应了她的请求。 淮安的高三,初八便要开学。 清早舒岁安便坐着座驾回到学校,再三思虑后还是申请了不留校住宿,递交了报告。 老师也谅解她家中特殊的情况,而她也电联咨询过易衔辞,他也尊重自己的选择。 这段期间,她减少了外出,在冯婉君软磨硬泡,再三央求下都不为所动,虽然她成绩不差,但也不能轻易松懈,因此只能是冯婉君单方面前来小芦筑寻她,只是每当她想把舒岁安装进口袋顺出去的时候,总是未遂,而且还会收到男主人的“恶意驱逐”。 二月底到三月,学习累的时候,周应淮总会带她出去跑步,而舒岁安总是会在后面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她体育成绩不差,但是也不会喜欢有氧运动的,是真的累。 前头的周应淮总是乐意等她,等她慢慢吞吞的挪去跟上他的步伐,两个人一前一后倒像是父亲带着小女儿在锻炼身体。 故此偶尔遇见的叶君尧也会打趣,舒岁安有生之年的运动都交付给周应淮了。 三月底月考,她文化课成绩有了质的飞跃,如果不是艺术生,以她的成绩也可以上一个双一流的重本了。 顺道,她还代表了学校参加了市内的比赛,荣获了3等奖,看着她在熠熠生辉的模样,台下等候给她颁发奖项的易洵之也忍不住的失了神。 台下都是为她鼓掌的轰鸣掌声,主委席面还有与他血脉相连的表哥也为她牵唇微笑,为她不吝的送上掌声。 什么时候,她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逐渐远离了他呢? 身为主持人的言淑慧身着华服的站在舞台中央,得体的妆容,华丽勾勒腰身的礼服此刻也比不过素面朝天,一身朴素校服扎着马尾辫的舒岁安。 但她还是很有专业水平的紧握话筒邀请易洵之上台给舒岁安颁奖,那人攥紧了奖杯不予她,舒岁安不禁的抬眸看着易洵之。 领奖的音乐声太大,盖过许多鼎沸,他用着仅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开声:“对不起。” 第81章 非草木孰能无过 易洵之紧紧握住奖杯的底座,另一只手覆在舒岁安的手上,她一时间挣脱不开。 身旁同在一处上台颁奖的同学已然转身下台了,而易洵之还在与舒岁安拉扯,音乐一声高过一声,不远处的言淑慧举起话筒重复了好几次,让易洵之下台,只是他置若罔闻。 舒岁安微微抬起眸子,坚定的看向固执的易洵之:“你冷静点。” 就一句话就足以击垮他坚持了那么久的倔,以及那难得一见失控的情绪。 台下的周应淮看着失魂落魄的易洵之跌跌撞撞下台的时候,他不动神色的举起茶盏饮了一口,他身侧的校领导气都不敢喘一下,并且还很有眼色的交待,关于易洵之的失态,他们会处理好事后的舆论,绝不会有半点风声漏出。 只是周应淮仍旧面色不佳,一声不吭的静坐在那儿,冷眸定定地看向拿了奖后匆匆走流程下台的舒岁安。 “贵校有什么流程就按什么流程,不必顾及我,我只是特邀嘉宾而已。” 这番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只见那领导噤声不敢再提及了。 接下来都是重复的的流程,台上的言淑慧一如既往的耀眼夺目,像是方才的插曲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人前的她总是无懈可击的完美。 台下的周应淮已然离席,后台舒岁安正想把肩上的红绸肩带扣针取下时,没注意此刻化妆间的门已经被人落了锁。 正要抬头的女孩,突然被人从后面环住了腰,还未等她来得及反应,天地变换,她人已经被带入怀里,门板再身后砰地一声,背抵在门板上,腰处有一双大手护着。 她还未看清来人,暗影侵袭,吻就这么霸道地落在她耳边下来。 舒岁安惊讶之下呼不出任何声音,一瞬间被吓得看不清来人,只是鼻息间袭来是熟悉的松木香,霎时放弃了抵抗,在铺天盖地的热吻里,她伸手环住他的颈脖。 头靠在那人的胸膛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剧烈有力的心跳。 周应淮把她嵌在自己怀中,带着异样的情绪,脑海中浮现方才她台上与易洵之的纠葛,那是属于舒岁安的人生瞬间,他不忍破坏。 只是他是妒忌的,那样的她愈发的耀眼夺目,他不想让别人窥见她的好。 就像一株幽兰,静静地在暗处绽放。 带着占有欲,带着情绪的人儿,最终不舍的用力环抱怀里的娇娇,他把头搁在舒岁安瘦削的肩头:“我该拿你怎么办?” 舒岁安眸光如水般柔润温婉,身子被他掌控着,只能无力的依附倚靠压在他胸膛里。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你因为我与家人起争执。” ...... 不知过了多久,门板传来不合时宜的敲门声,让她蓦然清醒,突然挣开了周应淮的怀抱,下意识便先要抽身离去,只是身后的某人紧紧的箍着她的腰,纹丝不动。 敲门声继续,“岁安,可以了吗?” 是同班的同学,舒岁安欲张嘴,只是身后的人蠢蠢欲动的把她的身子掰了过去,眼前复而又被人浅浅稳住了嘴角,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岁安?” 伴随门外的询问声,那人灼热的吻依旧停留在她的嘴角,舒岁安只觉着心在怦砰直跳,一门之隔是她的同学,而他们随时可以取公用钥匙破门而入,但眼前的某人却丝毫不受干扰,依旧纠缠着她。 她用力把周应淮推开,他继而想要俯下的时候,舒岁安这次醒目了,用手抵住了自己的唇,只露出一双剪秋水润的眸子,泛红微湿的,诱惑至极。 舒岁安想,周应淮虽说已经辞任了他们的任教老师,只不过样貌出众的他总会不引起他人的侧目呢,被人看到他与自己在一起,又会惹来非议的...... 周应淮看舒岁安不专心,紧紧环住她腰的手收紧,头抵在女孩的额上,是完全禁锢不放的姿势,转而加深了吻,不是以前的蜻蜓点水流于表面,而是看准时机拂开女孩的手,垂眸紧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看着似是要把她拆骨入腹般的吻了上去。 空气的气温缠绵而又失温,无力的她手垂落在身侧,最后不觉得环上周应淮的腰肌,似是要寻找依托。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被蛊惑了。 在一切失控的时候,那人抽身离去,顺道替舒岁安擦了擦留在唇角的晶莹,点了点她的鼻尖:“等着。” 门外,只听见同学的一声轻呼,舒岁安能想象到她叩门的姿势停在半空的僵硬,他们也没想到出来的不是舒岁安而是周应淮本人,霎时间思绪被面前气场强大的人控住了,思绪都被腾空在脑后,只有下意识的唤了一声老师。 舒岁安在里头看着脚步以及谈话的远离声,也知道周应淮已经把人带离了。 手不经意抚着剧烈起伏的胸膛,扭头看向化妆镜的时候还明显看到她霞红一片的脸颊。 是什么让她变得如此不管不顾,只想随着他的节奏放肆,是那暧昧的情思和熟悉的松木香气,让她一下子沉迷其中,都把理智抛诸脑后了。 她双脚不稳的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唇瓣被吻得有点嫣红麻木了,方才他指腹滑过的地方还隐隐发烫。 ...... 在礼堂外侧,易洵之站在大榕树下,方才他明明看见舒岁安一头扎进后台了,而出来的通道的却变成周应淮。 身侧环绕着两位学生,他认得出,是舒岁安同班的同学。 二人急急忙忙地后退给周应淮道别,随后便转身就走了,气场太大,让人无法靠近。 只见周应淮抬眸准确无误的看向他的方向,两人隔空对望,空气凝滞。 而气场强大的某人,朝他靠近的时候,明显能够感觉到他心情很好,眼角处还有隐隐泛红的迹象。 只是待人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无法忽略周应淮嘴边的红,像是被人刻意抿过那般,惹得人浮想联翩。 想到此处,他不由的深吸一口气,眸子的冷不少于周应淮的:“抢别人的东西,好玩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周应淮此刻完完全全变了个样,严肃,又恢复到那个不近人情的冷君子模样。 易洵之合上了眸子,轻笑了一声。 他还是知道了。 那她呢?想必也大差不差的吧。 在他低头沉默的一瞬间,已经成了败局。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过...... 从小到大,他都被拿来与周应淮相比,从家世门第到学识成绩,从外貌性情到为人处事,无一没有按着周应淮的模子去攀比。世人皆知周应淮举世无双,也知他不逊于自己的表哥,只是像他这种世家子弟,只有一个的时候确实是优秀的,但在他的前头已经有一个拔尖的,那么他永远都是劣势的那方。 周应淮看着身侧仿佛自己做错事情那般的易洵之,脸色还是那般的沉稳:“还有,她不是物件,也不是谁的所有物。” 说完,他便离开了,眼眸盯着礼堂阶梯上的一抹倩影。 在他离开的同时,言淑慧才敢从礼堂的楼梯处下来,她没有忘记周应淮对她的警告,阎罗一般的人,她不敢轻易近身招惹。 “洵之。”她抬手要接近易洵之的时候,只见他侧身躲开了,随即只留下一句:“不需要你的可怜。” 被遗留在原地的言淑慧,手紧紧的攥着华裙上缀的亮片,膈得生疼生疼还未察觉。 ...... 获奖之后,在市里拿奖后学校有意无意的想她去接洽一些活动,让她帮忙挂学校的名拿个名头,只是愈发临近高考了,舒岁安为了学业,全然推拒了一些活动,第一次导员和班主任还找她单独去谈心,让她放心去参加,学业这方面他们也觉得她没问题,只是她还是觉着不妥,她现时的第一身份还是在校生,不能借着由头沽名钓誉。 在某天吃晚餐的时候,她饮着甜汤时随口向在身旁的周应淮提了一嘴,而后校方那头之后也不曾叨扰过,她的校园生活又恢复到开始般的生活。 4月初旬,淮安市温度又热了些,连天持续的下雨让舒岁安心情低压至极,像是一朵蔫了的太阳花那般闷闷不乐。 因着雨天,就算放假二人都因为天气闭门谢户,一人坐在书房处理手头上无法避免的事务,一人抱着练习册猛啃。 清明假期,周应淮要回去市区与周家的长辈一同祭祖,凑巧的是,舒岁安的生日也在后2日,他揉了揉女孩的发顶,问她要不要回去周公馆,给她过节。 只见舒岁安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有理会他,相处的这段时间,周应淮深知她是一个做事极其认真的人,能够长时间保持注意力去坚持某件事,故而她没有理会殷切的某人。 周应淮失笑,故而摆手推门出去了,顺道吩咐外头候着的佣人,若发现舒岁安长时间不出来的时候,也不要催促她逼迫她下楼,把餐食端去跟前,督促她按时用餐即可。 他与程军一同回周公馆,玻璃上残留的雨滴是淅淅沥沥的清明雨,绒密的要紧,雾气弥漫环绕。 周应淮走后,书房少了敲击键盘声,舒岁安一时间不习惯,她取下眼镜搁在台面上,手抚上冰冷刺骨的玻璃窗,看着院子里头驶离的车尾,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并非是一个真的持之以恒的人,只是待在周应淮身侧,她不努力点,有愧于他的期望和栽培,毕竟她除去伴侣的身份以外,她还是他的学生。 另外一层原因,她觉着心安,此刻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雨滴滑落,想起方才周应淮的话,她的生日确实要来了。 ...... 驱车回到周公馆的时候,雨势不减反大,周应淮吩咐程军莫要下车替他遮伞了,这种天气淋雨会容易生病,程军嘴角含笑,说了声谢谢先生。 周应淮身前常年都有一把伞常备着,只是用武之处少之又少,一般情况下都是程军这个特助为他服务居多。 他抬眸不期然也撞见程军的笑意,并肩撑伞的二人漫步走进庭院,他开口询问:“为何觉着这番话好笑?” 周应淮这位贵公子从他读大学的时候,程军便与他同吃同住,从留学期间到如今两人也一起走过了漫长的时光,在他眼里,周应淮一直都是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在物欲上虽从不苛待他,只是情感上二人却是少之又少的有交流。 “先生,您变了许多。” 只见走在他前头的周应淮顿住了脚步,背过身子看向他。 程军看着一如既往的冷脸也不觉他不近人情了,相反还沾了点世俗的情欲,他勾唇后退了半步:“想必是舒小姐让您染了尘俗的味道吧。” 说完他便离去了,西装服里的手机不断震动,是有事催着他去处理了。 周应淮看着冒雨离去的人,身后传来了江绮音的声音,“文鸳,不进屋吗?” 秀丽姨接过沾满雨水的伞,让周应淮脱了沾了雨水的外套,未免容易染了风寒,不远处的佣人还及时端来了姜茶,给他驱寒。 江绮音侧过了身子,瞧着只有周应淮一人,随即抬眸看向他:“岁安呢?” 周应淮皱眉把饮了三分之二的茶盏放回到茶盘里,又用隔壁的清茶漱了口,适才把不适咽了下去,擦拭了嘴。 “她留在小芦筑。”他搀着江绮音的手扶她过去厅堂的躺椅上坐着,而后蹲下身子仰头看着江绮音:“母亲想她了?” 提及女孩,周应淮声音都带着少有的温润。 江绮音抬起食指推了推周应淮的脑门:“你呀你,十天半个月都不知道回来一次,一说起岁安又起劲上了?” 只见他起身,本想假装轻咳一声带过尴尬,只是咳过一声后便一声又一声的咳了起来,停都停不下。 江绮音拢紧身上的薄披肩,人忍不住起身,拍着那人宽厚的背:“怎地咳得这么厉害。” 周应淮此时像是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本想瞒天过海,只是饮了姜茶还未压下去的辛辣味又被他无意唤醒了,一时间控制不住。 他抬手掩着嘴,不远处秀丽姨适时递来了一盏热牛乳,半盏下去辛辣被甜腻卷走,满嘴的草莓香被席卷。 周公馆里头不曾有过这等甜汤,一是他不喜,二则是江绮音身子不宜吃过甜的。 秀丽姨见他疑惑,轻轻笑了声:“本以为小舒回来,夫人就唤了备下了,可惜她今儿个没来呢。” 第82章 往事已矣 4月5日上午,周家一干人等前去清明祭拜先人。 程军替周应淮撑着伞,他俯下身子把花束放在两个连坐的墓碑前,轻轻唤道:“好久不见。” 二人的黑白照片如故,都勾着一抹浅笑,眉眼间有四五分相似。 下面葬着的,是疼爱他的奶奶晏淑珍,以及他尊敬的生身父亲周擎。 墓碑上雕刻的字,已然褪色,他轻轻拂过,而后接过江绮音递来的红色笔墨,一笔一划的描绘。 母子同葬在周家的陵园内,周遭绿植盎然,时不时传来鸟鸣声。 当年周邦国为重病不治身故的爱妻寻得一处百年安详长眠之地,一并拍下两处,想着等自己百年终老能与妻子同葬在一处。 只不过事与愿违,不过数年之际,自己的儿子也英年早逝,先一步的离去,而那块无名墓碑上属于周擎的墓志铭,是他一字一字亲自雕刻的。 那一夜,他悲痛万分,之后不久便辞去身上的职务,隐退至今。 那年,周应淮尚未长成,还是年岁小小的少年,他把对妻儿的思念化作动力,亲手培养自己的孙子,把自己毕生所学倾尽所有去教导周应淮。 已过数年,周应淮早已长成,比他预期的还要优秀,周邦国拄着拐杖抚摸着妻子的遗照,数年如一日的爱化作思念,泪眼婆娑的轻唤了一声:“淑珍。” 每年的清明,老爷子都会跟随孙儿前来祭拜,即使如今腿脚不方便了也拄着拐杖坚持上山,只因为那里葬着他的妻儿。 周应淮长睫沾了雨水,情绪有些低落的看着面前二人的墓碑,鲜花一簇又一簇的送上,堆满了二人的坟,香火炉子里的烟火也不断,那燃燃焚烧炉上的火焰有一簇突然弹起,像是交握住他的指尖。 灼烧的感觉很痛,但周应淮并没有因此避开。 人群外的程军隔空瞧着周应淮,眸子里盛满了悲伤,他是知道周应淮会有那么几天特别伤怀。 年岁稍小一点的时候,亲眼目睹向来疼爱自己的奶奶倒地而后入院没多久就天人永隔,他年纪是小,但也知道白布一旦盖上,那就等同于永不想见,那时周应淮只能看着奶奶推进炉子里,变成一抔灰,从此长眠。 而后的岁月里,他愈发的成熟稳重,稍长一些时又被通知前去接回父亲,而回来的父亲却只有一个小红木匣子装着,送他回来的人说,那便是周擎,明明走出前和他浅笑彦彦的人历历在目,就像开了一个玩笑一样,回来只剩下一个匣子,一个小小的匣子,他那时候想,父亲会不会觉得很小很黑呢? “文鸳——”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语带着安慰。 周应淮抬头,是江绮音,只见她眸色清浅,眼角浸染了湿。 其实最受折磨的那个人并非只有他,他的爷爷,他的母亲也深受其害,在每一个被惊醒的夜晚里,他的母亲同样也在失眠,偶尔也会瞧见她在父亲常待的地方煮茶自个饮着之余,对面还放着一只空茶盏。 他记得,母亲对着空气说了一句:“等我种满了你喜欢的花草,回来的时候不至于迷了路找不到方向。” 而他的爷爷一直替父亲撑起周家,自己除去早慧以外还要成长得更多,爷爷需要他,母亲需要他,而周家同样也需要他。 他手上剩余的纸钱抛进炉子里,火烧得愈发旺了,身后的易洵之也放下一束白兰,规规矩矩地鞠躬,眸子里虽无悲喜,却也恭敬。 因为在他出生前,外婆已然逝世,而周擎舅父更是数面之缘,并没有多少感情,二人于他而言,陌生至极,只是他身为晚辈,应尽的礼节也不能或缺。 祭拜完后,他撑着伞跟在周应淮后头,他轻声道了一句:“往事已矣。” 周应淮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阶梯上同样站定脚步的易洵之:“这句话,还望你自己也要读透。” 说完,他没有再看易洵之一眼,冒雨下山。 那日的新闻头条,正正好的拍下两人一上一下对望的图,舒岁安夜里睡下看了眼,心里隐隐地担心,却又不敢轻易叨扰周应淮。 那种感受,她很明白。 ...... 小芦筑的舒岁安接到肖晨的电话,那头的人不像数年未见有隔阂,还是温润的与她说着一些话,顺道他还替她回去西南给舒父还有奚鹃,都敬了一炷香。 她翻书页的手顿了顿,隔了许久给他轻声说了一声谢谢。 自从远离了西南,她没有踏足过一次故土。 因为她是易衔辞的女儿,回去祭拜只会再惹满城风雨,打扰舒父安宁,她亦然相信,舒父是可以明白她的难处的。 在外人眼里,舒氏的女儿早已在漫长岁月里被磨灭了,而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舒氏大族也随之覆灭了,那些远亲也早已脱离掌控去了别处安家落户了。 叶君尧也和她提过,这几年每逢清明重阳都会替她跑一趟西南,做一场法事,以慰在天有灵的人,而他也知晓关于奚鹃的死,是舒岁安无法释怀的地方,他也没有多说。 对于他对自己如今的态度,舒岁安也明了为何两人若即若离,他心怀愧疚,自己也心有千千结,无法割舍亦无法靠近。 书房内的她只留了一盏暗黄的灯,秀丽姨瞧着她落寞悲怆的神情,一时间也不敢上去给她添茶,她在矮桌处一动不动静坐许久了。 手机再次震动,她接起江绮音的电话,隔着话筒,温糯的嗓音唤了一声:“江姨。” 江绮音循例问了这几天她的三餐,见着舒岁安乖乖交待,也没有撒谎,她那头还有着秀丽姨全权看顾,也让她自个照顾好自己,天气湿冷莫要贪凉要添衣。 嗓音一如既往的乖顺,方才秀丽给她说起舒岁安的情况的时候,她心中也不免起了涟漪,对于她的遭遇,唯有心疼二字。 在江绮音身侧不愿饮茶的某人,眸子里看着茶几上搁着免提的手机,话筒里头传来几日不见想念的人儿的声音,在忙碌敲打键盘的手也不由停下了。 她说:“岁安很好,莫念,您也要注意身体。” 她说:“同时,也要注意三餐定时,岁安亦会如此,这是我们的约定。” 句句不提周应淮,但周应淮知道此番话也是对着他说的。 故此江绮音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眼镜里头的眸子放软了,不再是公事公办那副面孔,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在她将要回复的时候,周应淮率先的把免提按掉,接着对着话筒说:“知道了,岁安。” 话筒那头的女孩勾起一抹浅笑,扭头瞧见秀丽姨端着一抔热甜汤搁在她手侧,说是周应淮特地吩咐给她准备的,味道和周应淮在老宅喝过的如出一辙。 舒岁安仰头看着秀丽姨,甜甜的道谢,她用手机摄下了照片发过去给那人,留言:谢谢。 只不过对面的人没有秒回,这几日电话不断,都是想要前去周家公墓祭拜的人,以及一些需要他本人处理的事,可见忙碌。 挂断电话后,置顶的对话框有着一个红色的提示,点开看,心里瞬间柔软一片。 随后他敲击一段文字,“后天我会回小芦筑陪你过生辰。” “好” 她敲下一个字,视线不由的看向书房桌上二人的合照。 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4月7日,因为舒岁安生辰,又正值法定节假日,冯婉君前来小芦筑把还在睡梦中的舒岁安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在舒岁安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像一只洋娃娃一样,任由她摆弄。 当她意识回笼的时候,才发觉房内不止有冯婉君一人,还特地带了几位造型师给她摆弄着造型。 她脸颊侧有一支化妆刷轻柔的拂过,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用卷发棒轻轻的卷了一下,及腰的长发呵护得极好,稍稍摆弄过后已然是一位江南水乡的娇娇小姐。 冯婉君还因此挑起她下颚:“我见犹怜小美女。” 这般四目相对的调戏,让舒岁安不由的羞红了脸,配上刚刚上好的腮红色,更显肤白如雪的美人儿了。 连造型师都不由赞叹:“还真是一个美人坯子。” 过完今日,她就18岁长成了,早年间的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褪去了稚嫩,如今是十足十的美人面,冯婉君还悄摸的给周应淮私发了一张舒岁安梳发的独照,连她看了都心动,她就不信那人不心动。 二人前去碧翠居的时候,去得还尚早,饶是如此,碧翠居的小偏厅已经来了好几位宾客了,原本三五成群的聊天,众人见到小寿星登场的时候,纷纷迈步相迎。 为了这场生日宴,他们都是特意腾出时间,毕竟冯婉君开了金口特邀,说是给自己一位挚友庆生。 人还是那些人,不过比她所相识的还要多上那么一些,今儿个她打扮了一番,都让韩庭桉等人眼前一亮,都簇拥上来给她道生日快乐。 舒岁安见此也不羞涩,举着果汁一一的回敬他们,弯弯的眉眼像两个小月牙,落落大方。 连毒舌的楼黔都不得不说上一句:“小美女生日快乐。” 她许久没参加宴会了,在这等觥筹交错的应酬,她显得有些吃力,幸好身侧的冯婉君大发慈悲的让她去催催备菜进度。 她很感谢冯婉君给她找了一个这样的借口,这样她就可以在无人的角落自个待上一阵子了。 不到十分钟,她吩咐的人回来询问是否可以起菜,她勾唇点了点头,毕竟宾客已由原来的十几人快速发展到四五十个人了,里头不乏淮安贵圈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有企业管理者、政商界的二代三代、金融圈的大佬以及一些从事各行各业的专家和文艺工作者齐聚一堂,相谈甚欢,气氛也高涨了起来。 她无意引人注目,取了一杯苏打水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宴会厅中的人群,然后就看见登场的周应淮。 他身着一身低调的黑白色调的礼服,身材高挑,修身有型,人就站在那里,就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谁看了不喜欢呢? 受邀出席的人员有他,舒岁安并不觉稀奇,毕竟他响名在外,淮安一等一的望族贵族,而除去身份之余,他还是法学业内的顶尖人士,是许多知名企业争相哄抢的热门法律顾问,每分钟以万元为单位的人,从来不缺任何人恭维。 他在那群人里面,仿佛天生就是上位者,都纷纷朝他敬酒,全然成为了宴会的主人公。 只是周应淮向来敏锐,大概感受到自己打量的目光,或者自己一直无所顾忌的盯着他看,他忽而冷眸朝她望去,吓得舒岁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还未松一口气的时候,身侧有三个人登场,声音熟悉到让她头皮有些发麻。 只不过几个人没看见角落的她,直直越过她后,朝冯婉君走去。 冯婉君饮完手中的酒后,把空杯放在路过侍从的托盘上,随后招了招手。 挽着易洵之臂弯的言淑慧许是以为冯婉君唤她,故而也抬手朝她打招呼,但微笑还未来得及展露,手还停滞在半空中,只瞧着冯家小姐越过了自己,朝自己身后走去。 舒岁安牵起裙摆站起身,把手放在冯婉君伸来的纤柔上,她跟着冯婉君的力道朝前走,路过几人时还不忘回了一个微笑,除了易洵之和言淑慧,二人身侧还站着一位她不认识的小姐。 老实说,他也没有想过冯婉君会邀请易洵之前来,即便有预想过,但他愿不愿意先不说,毕竟她和二人关系降至冰点的确是真的。 只是易洵之也好歹是贵圈里说得上名号的公子哥儿,受邀也很正常,而言家淑慧是他的未婚妻,一同前来也无可厚非,至于冯婉君是出于什么由头去邀请,她着实猜不透。 她虽未启唇说什么,但冯家公子谨守待客的礼节,来者都是客,对着几人露出微笑:“欢迎。” “是真心,还是假意?”易洵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除去周应淮,他与几人都无过节,对于冯婉君莫名的敌意,他也有些恼火。 周应淮微微拧头看向这方,牵唇与交谈的人轻声道了声:“失陪。” 大抵还是太过于年轻气盛了。 虽然他知晓冯润华不会与他这个毛头小子计较什么,但还是怕他再说出一些什么来,随即端着酒杯上前来,站在冯润华身侧:“今夜的餐食听说是特制的,想必味道不错。” 说话间,眸子并未看向易洵之,而是盯着有些发虚的言淑慧。 她还是不敢直面冷面阎罗,看见他就想起上次,趾高气昂的头颅也不似寻常那般高傲了。 心中了然的沈蔷看着言淑慧吃瘪,眸里有一丝玩味,不过在人前她做足了体面,轻轻挡在言淑慧面前:“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 三人一同离开,冯润华还特地吩咐到路遇的侍从,让他紧盯三人,他可不想再发生上次那等子事情。 那始作俑者冯婉君,给舒岁安拿了一块抹茶慕斯蛋糕后,一脸笑意的看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搂住舒岁安的肩膀,朝周应淮炫耀:“看吧,我的杰作。” 舒岁安静静地吃着蛋糕,很沉默,像是在想事情。 周应淮不上当,他知道面前的冯婉君想借机敲他一笔,随即见招拆招:“我看主人公不怎么满意。” 被提及的主人公舒岁安吃蛋糕的手停了下来,美目瞪着那人。 好一招祸水东引! 第83章 培养感情 冯婉君朝周应淮撇撇嘴,随即言不由衷地做了个鬼脸:“岁安,他嘴巴这么毒,我们不要他。” “......”舒岁安不吭声,也不上当,见招拆招:“都好。” 意思是:妆容好,人也好。 周应淮垂眸看向把剩余的蛋糕交由侍从的心虚的某人时,把手中的香槟酒一饮而尽,眸子挑了挑朝冯婉君那头,似有挑衅之意。 这一局,谁也没有占得任何便宜。 “瞧你那狐狸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冯婉君明目张胆的翻了一个白眼,嗔怪着。 冯润华毫不犹豫地伸手拍了下她的后脑勺,让她注意点形象。 舒岁安在身侧偷偷牵唇笑了下,的确,美目盼兮的美人儿不适合做这种不符合她的形象的举动。 回应冯润华自然是一个重重的肘击,对于二人这样,大家都习惯了。 远处在角落无人问津的易洵之看着那堆年轻子弟们在那边,友好欢快的互动,较之他这个亲表弟还要兄友弟恭许多,手里的酒摇了半天也未沾一滴,牵唇冷笑。 而他身侧的言熟慧则是背过身子,想看却不敢看,那堆人都不是善茬。 沈蔷则是不动声色的在一旁隐身,随后找了一个借口走开了,陪他们二人演戏不如去谈点生意。 在马场上有一面之缘的闫文瑜也出席了,此时站在张屹川身边,端庄大气启唇开口:“今日冒冒失失的前来赴宴,还未来得及备礼呢,明日我让人送去你家好不。” “文瑜姊姊说笑了,你们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舒岁安与闫文瑜想要捧杯时,身侧的周应淮抢先的与闫文瑜敬酒:“小芦筑,谢谢。” 只见闫文瑜与张屹川微微愣了一下,又心有灵犀的笑出了声,揶揄的瞧着舒岁安通红的小脸:“看来礼,还是得到位呢。” 几人相谈甚欢,张屹川搂着闫文瑜的腰肢目光落在宴会厅某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直勾勾的易洵之。 舒岁安背着身子也知道那道视线,只是目不斜视的把视线引到其余人身上,手里的杯盏举了举,回神时朝二人道谢,“那就谢谢张夫人啦。” 闫文瑜没有接话,脸和她大致不差的一样红了一丝,轻轻挑起食指戳了下舒岁安的肩膀,“你呀你。” ...... 周应淮能出现在这里,自然应酬络绎不绝的,临走前他把舒岁安交由冯婉君一干人等看着,那几个人纷纷齐齐的把他赶走,直说他唠叨得要命。 舒岁安又被塞了一盘精致的水果和闫文瑜在角落分食,她说最近有备孕的想法,故而也没有加入到应酬中,与她一同坐在那里消耗时光。 二人聊了一会儿家常,配着美味甜蜜的果盘,颇为有趣,一直很有兴致的听着闫文瑜给她唠的话题。 话到一半,突然峰回路转的聊到言淑慧身上,只见舒岁安顿了顿手中捻水果的手,那块切得形状恰好的火龙果肉从叉子中滑落。 “有件事,应该要和你解释一下,别怪婉君她自作主张邀请她,请柬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下头的人准备也会很有眼色的准备,世家只见牵连甚广,今日在场都是淮安的氏族子弟,这种宴会免不了也是社交的一种。” 舒岁安垂眸,心下也了然,闫文瑜这是来当说客。 她宽慰道:“虽说是给我庆生,但东道主还是冯家组的局,来者便是客,不管出于什么初衷,人邀请过来就是贵客,贵客自然好生招待,这也是待客之道,无可厚非的。” 闫文瑜看着舒岁安坦坦荡荡,磊落地说出心声,偏着头笑了下:“你果真是有些不一样。” 舒岁安自西南来到陌生的淮安,交际圈向来狭窄,在她的少女时期里,伴随她的都是需要她克服的困境,不管是西南时期,还是如今身处的繁华淮安,对于她来说,言淑慧曾经也是温暖过她岁月的人,她不想把她往坏处想,她曾经交情这么好的人。 因为拥有过美好,所以不忍伤害。 ...... 与闫文瑜说得如出一辙,这场宴会,与其说是给她庆生,还不如说是给世家子弟一个扩大社交圈的资源网。 连席面的座位都另有门道编排好,舒岁安自然是与冯婉君一干人等落座,只是他们几位座位安排的主家,落座不一会儿就要逐桌敬酒,而舒岁安免不了的跟在身侧。 所谓的资源等价交换,快速融入里面,就要人去带着引荐刷脸,这么巧的是,她被几大家的年轻一辈像金疙瘩一样护着,其余人都瞧着面生的她好奇。 舒岁安得体的与众人寒暄的同时,手中的杯盏以及那微微躬着的腰身没有闲着,幸好她还没忘记前些年学的礼仪。 在他们引荐下,她终究难掩华色的出现在聚光灯下,夺目耀眼,言辞得当,举止大方,一点都没有传闻中易家养女的小家子气,把一直以来的谣言粉碎到底。 她身侧的周应淮也骄傲的看着她,此刻的她真的把有女初长成这几个字,诠释得很完美。 而舒岁安在楼黔与周应淮的引荐下,与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学术泰斗交流得有来有回,而那些平日里与周应淮钻研晦涩难懂的话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从古谈到今,从中式文化谈到西方谈资,内容丰富,在交流的过程中受益不是一丝半点的,是平日里在学堂上无法等同得到的启发。 有侍从在冯家兄妹耳畔说了几句,只见冯润华点了点头,美味的各色菜肴随即纷纷端上,琳琅满目,热谈的舒岁安也进退得当的与交谈的前辈轻轻握了握手,收下了对方的名片后,与周应淮一同回去席面。 两人从见面到现在都没说过几句话,方才在周应淮身旁的时候,舒岁安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喉嗓确有不适,只是他一直在旁陪着自己,生怕自己露怯。 见他走在自己前头,她放缓了脚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舒岁安伸手招来了不远处的侍从,吩咐了几句,周应淮见人落在后头,朝她看去时,目光缱绻,耐心地停在原地等她,无声的做了一个口型:“怎么啦?” 只见舒岁安摇了摇头,牵起裙摆朝他走去,那人很有眼色的帮她拿着杯盏,跟在她身侧,引人侧目。 毕竟在外人眼里,这位小女孩好生厉害,可以指示周家公子替她拿杯盏,而且面上并无任何不悦,甚至还隐隐透着五分心甘情愿,五分欢欢喜喜。 两人刚好落座,只见方才那位侍从温声询问:“方才舒小姐让我带药来,请问是哪位贵宾需要?” 此话一出,纷纷都看向舒岁安,只见她舔了舔唇:“给周先生。” 周应淮听话的把感冒药丸咽下,桌下的手紧紧牵着舒岁安,十指交融紧扣。 ...... 席上,舒岁安一直留意着身旁的周应淮,眸子里看着他用的餐食。 所幸,周应淮一直的饮食都是偏清淡为主,因此他也没有碰过那些辛辣味浓的菜肴,她还时不时给他添茶,让他多饮水排排毒。 一桌子人都笑而不语,心照不宣的看着这对小情侣,连平时喜欢打趣的韩庭桉都异常的安分,看他一脸憋不住的样子,想必是私下与周应淮达成某种协议吧。 舒岁安饮着甜汤,身旁的周应淮无声的指了指震动的手机,起身离座:“失陪一下。” 舒岁安朝后看,那人站在外头不远处的阳台背着身子在回电话。 此时,方才与舒岁安交谈过的一位老先生正巧看着周应淮站在长廊上挂掉了电话,拍了拍他的肩:“应淮啊,怎么一个人在这,女朋友呢?” 周应淮淡淡地解释:“我出来回个电话,她在里头用饭。” 隔着人群,他还是一眼能看到正在埋头乖乖饮汤的岁安,刚刚她答应了自己等他回去后,那碗汤要饮尽。 老先生心领神会,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待人家。” “自是。” 回到席间,舒岁安汤碗饮至三分之二,但迟迟未见碗底,看得出她已然够了,他把碗接过,随后不嫌的继续饮。 冯婉君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缺衣少食你了?” 只是刚刚落座的周应淮还未来得及回她,又有人上前来攀谈。 本身家教良好的周应淮也不好意思的开口拒绝,开口的嗓音略显倦怠,舒岁安想,他这几天是不是休息不好? 但他那三两拨千斤的口才功夫不是盖的,稍聊了几句过后,便也把人好生送走了。 趁他又落座时,舒岁安把自己的热茶杯盏换给他:“不要喝酒了。” 周应淮微笑,揉了揉她的发顶,而她身侧又有一人姗姗来迟的落座,是叶君尧。 这件事舒岁安也是知道的,方才周应淮和她浅浅提起过,因此还特地他留了满满的一碟子菜。 他接过侍从给他的帕子,净手后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一座小山,隔壁悠悠一句让他不得不吃完。 因为舒岁安的原话:“特地留给你的,不吃完你别出去了,迟到大王。” 叶君尧不免失笑,同桌的人也忍不住笑,终于来了个可以治他叶君尧的厉害角色了。 看着这两个人愈发亲近,周应淮心中不免替舒岁安开心,她有心结,他知晓。 当初毅然决然的把她带来淮安,自己也出手阻挠了一下叶君尧,只是想惩处一下他,只是没想到经年下来,叶君尧是真的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而相反与他血脉相连的易家人却让她伤痕累累,是他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饭餐用至为生,舒岁安又被冯婉君拐去她身边,两个女孩又在扯天扯地不知道在密聊些什么。 叶君尧把手中的手机放了下来,温声开口:“找我有什么事?” 他临时接到周应淮的信息来的,原本他也不想出席这种场合,一是他本人一直都不喜,平日里工作就是应酬,闲下来就想一个人待着;二则他的身份不适宜出席这种场面,他本人从政,牵涉太多,不大适宜出现。 不过他还是来了,他很好奇周应淮为何特地邀他前来参宴,两人虽说有深谈过一些私事,只是私情还未到达到可以交心。 “上次媒娱那件事,你撤的?” “应该的,毕竟我不想她牵扯其中。” 她是谁,不言而喻。 周应淮心想的是,舒岁安于他于自己都是无法剥离的存在,而他相信叶君尧不会对她坐视不管的。 “那小妮子出手忒狠。”他饮汤的手顿了顿,眸子侧过去看向周应淮,“言家小女。” 周应淮敲桌的手停顿了一下,眸子里看着对头浅笑嫣然的舒岁安,发出一声冷笑:“看来上次对她还是手下留情了。” 叶君尧并未问什么事,只是淡淡开口:“找些日子,我打算去你家老爷子那里坐坐,易先生有话带给他。” “你要问老爷子。”宴会结束后,他要和舒岁安同回小芦筑。 “这不是要你引荐一下嘛,周公子。”他顺手拿起桌上的湿巾轻拭了下嘴角:“毕竟我打着易先生的名号,搞不好可能会负伤出来。” “......” 这话虽然玩笑成分占比居多,但也不是不无可能,现在周家老宅上下气氛一直都罩在寒冬般似的,除去老爷子这段时间心情不虞之余,有周婉凝母子在,听到易衔辞这三个字就像逆鳞一样,说不得,碰不得。 周应淮清了清嗓子:“我得空帮你说一声。” 叶君尧瞧了下面色疲倦的周应淮,说实话,这人他是长得好看的,如今附上一层慵懒倦怠更显贵气了:“得,那就有劳周公子了,好好养身子吧,你也。” 说完,他指了指喉结处的位置,朝他轻抬了下下巴。 “没事,岁安会照顾好我的。\" 叶君尧无语,他突然很想抬脚踢周应淮一脚,但他忍住了,好歹他也算是个体面人。 虽有心,但要脸。 ...... 待碧翠居的午宴结束后,送走所有的宾客时,已是下午14:48了,快三点了。 彼时,舒岁安已经捶着酸软的肩膀,曲着腰肢靠在墙上轻靠着,一动不动,是累的。 她突然一点都不羡慕冯婉君她们平日里的光鲜模样了,是很美很飒,但她坚持不了一点。 果然,她真的应了周婉凝那句。 小家子气,还学人做名门千金。 人都送得差不多了,虽然不喜易洵之那几人,但冯婉君还是体面的让小厮好生的把几人送回去,不过听他们两人路遇说了一句,三人是同回周家老宅的,故而让小厮按他们意愿送得了。 叶君尧陪着一干人等送宾客,冯婉君深知这人是因为舒岁安特地留下的,而那周应淮也是如此。 两人都是出了名的鸽子大王,要么推脱不出席,要么就是早退。 周应淮在席间饮了些许酒,程军开来了车驾带着舒岁安,本想直接说回小芦筑,但想了想还是吩咐说去周家老宅,而叶君尧也不要脸的过来蹭车,说挤一挤培养感情。 舒岁安看着周应淮额间那若隐若现的青筋,一时间有些好奇二人的化学反应,故此也开声阻挠,并且主动提出要坐前排,率先开口,断了周应淮脱口而出的拒绝。 而那宽敞温暖的后排,自然是留给他们二人培养感情。 韩庭桉临走前还特地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暗自感叹道他如此大方,竟然放任情敌同坐,照他这样大度的大房,还真的少见,而回应他的之后周应淮决绝的背影。 站在门口的周应淮看着一堆凑热闹的人,加之饮了酒本身就不舒服,看着连乖巧的舒岁安都被带坏,一时间犯了头疼,闭眼揉眉眼间距的时候,台阶一下踩空,身体霎时失重。 奈何他头晕得要紧,一时间周应淮整个人摔到前头闻声回身的叶君尧身上,两人前额抵住,在舒岁安看来,有点缠绵悱恻的韵味。 结果,这么一摔,没有人扶起二人,而是纷纷拿起手机每个机位都拍下了照片。 而楼黔更是激动得,闪关灯都忘关了,一个劲儿的拍。 舒岁安站在前头,眸子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那笑容都快列到眉眼处了。 周应淮这才发现,他底下的人肉垫子叶君尧虚弱的开口:“大哥,培养感情可以关上门,没必要大庭广众这样,你这样我很难为情。” 不怪其他人觉得稀奇,毕竟二位都是闻名的贵公子,一直都没有绯闻,自然会传出他们的性取向。 第84章 万水千山 舒岁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周遭都笑得前仰后翻,顾不得裙子脏不脏,手支在下巴上笑看二人的行径。 许是笑容太过刺眼,周应淮双眸紧闭,眼不见为净,干脆把脸撇到另外一侧。 好吧。 他能想象到那些闪光灯下的自己是如何模样了。 如此“唯美和谐”的画风当然还少不了一些不知情的人在观看,特别是碧翠居的一些侍从小厮都一脸震惊的看着二人,周应淮接触到她们的眼神时,还可以捕捉到一丝八卦的韵味。 不用问内容,他也知晓是关于二男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了...... 不用明日,今夜就可以在圈子流传开来了。 怪不得某人笑得花枝乱颤,站都站不稳。 没关系...... 周应淮试图尝试催眠自己,只不过有心无力,饮了酒行动慢半拍之余,力气还匮乏着,双臂想要撑起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脚下一软,又跌落在叶君尧身上,只见叶君尧为了稳住他,又下意识的抬手扶住了他的腰身。 周应淮被一道力气拽了回去,连忙又起身,而后两人又不凑巧的又抱在一起的同时,鼻尖还狠狠地撞在一起,在舒岁安这个角度看来,二人像是在痴情深吻....... 她的笑意更甚,甚至都笑出了声来。 周应淮深深的压抑着自己满胸腔的郁气,嫌弃地瞥了下头叶君尧,从唇齿间挤出一句:“你就是这样和我培养感情的?” 叶君尧立即松开了对周应淮的掣肘,两人很有默契的一同起身整理衣上的褶皱。 有生之年,二人都对对方的行为无话可说。 毕竟谁曾想到,平日里高冷淡漠常年一身深色着装的周应淮会和身高不分上下,且容貌姣好,出类拔萃的叶大公子在公众场合搂搂抱抱之余,还举止不雅。 而离他们不远处的漩涡中心女主角,偏偏事不关己的笑成了一朵花。 ...... 三人上车离开前,冯润华挑了挑眉拍了下周应淮的肩膀:“周公子,饮酒不宜过量哦。” 适才酒醒了七分的周应淮,把他的手拂了下去,方才他已经接过程军递来的水,一饮而尽三分之二的量,早已把酒气冲散了些许,当下也不想和他计较,只应付了声:“走了。” 当然,舒岁安还是乖乖地坐在后排照顾饮醉酒的某人。 周某一扫方才的清醒,转而像是真的撑不住那般,晕乎乎地头就倒在舒岁安的肩上,她还真的信了,只见她替周应淮盖好了车上常备的空调被,而后调好了空调温度,别让空调对着他脑袋上吹风。 副驾上的叶君尧透过后视镜,看得分明。 那人就是装的,老狐狸一枚。 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交汇,而后周应淮很快的挪开了视线,闭上了双眸。 “......”叶君尧无语,因为从镜中他看到周应淮对他无声启唇说了两个字。 闭嘴。 “一会到家让老宅的人给你备好醒酒汤吧,不然明日会犯头风的。”舒岁安轻拂着周应淮的脸颊,触感冰冰凉凉地,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那人轻轻嗯了一声,随即牵着她的手紧握在手心里。 月华洒落在车上三人身上,朋友、爱人、家人都在,这个生日是她近几年最开心的一次了。 周家老宅处,有佣人早早的候在马路边,周应淮其实酒气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方才在车上的确是装模作样想要舒岁安与他同坐。 回到缜重礼节的老宅,他习惯性的端着,举止恢复到以往的一丝不苟,率先落了车,然后伸手扶舒岁安。 只是手却不止有一只,他的旁侧又伸出来一只,一左一右。 关于怎么下车,舒岁安原本是打算随周应淮一同的,老实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她打心眼的认为没必要多此一举自己再用另一侧下了。 当然,她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又很为难,在两人“艳照门”事件后,针锋相对和八字不合这两个字真的恰如其分的用在二人身上不为过了。 舒岁安定在原地,眼里是两只修长的手,她的脑海里不是偶像剧的浪漫,而是只有两个字:够了。 “岁安——“ “安安——” 两道声音,一样的昵称,同时响起。 前者是叶君尧,后者是周应淮,喊完以后两个人都没说话,齐齐看向舒岁安,声音里隐含着不容拒绝。 画面很有趣,有趣到程军都熄车了,三人还在不依不饶的扯皮。 最后留给两人的是舒岁安决绝离去的背影,只见她挪着去另一边,拎起长裙就落了车,无视后面两人不悦的神情。 不过三人的玩笑还要多加一个人了,此刻院子里易洵之正牵着狗儿朝这边走来,而他手中那条狗绳自是拴不住心情高涨的狗儿,它一股脑的朝舒岁安这头扑。 尾巴转得像螺旋桨一样,惹得舒岁安亲昵地朝它鼻尖蹭了蹭,它也把头埋进了软软糯糯的怀里。 得,还没狗成功呢。 叶君尧失笑,他并不失落,还有空看向周应淮那头,打量他的神色,只不过那人神色未见有异,一如既往的淡定。 这个场面还真是时隔多年了,舒岁安曾经是和易洵之养的狗儿很亲近,之于周应淮之外,它最喜欢的就是舒岁安了。 那时候它总喜欢偷偷跑来找舒岁安玩耍,女孩对它并没有敌意,反而还贴心的给它准备的罐头,还有额外的玩具以及脖上的绳索。 时间长河真的漫长极了,他竟然还能清晰记得舒岁安的事情,甚至还能清晰的记得关于她的某些片段,反而对言淑慧却是没有很多记忆...... 狗儿撒欢了一阵后,乖乖地绕着她脚边走,舒岁安起身对二人道:“你们去找爷爷吧,窝一个人没关系的,程军哥也在。” 被点名的程军眸子看向周应淮,只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易洵之也恪守本分,言语可见修养:“随我来吧。” 舒岁安摸着毛绒绒地小脑袋,眉眼处皆是温柔,看着前头三人一前一后的迈进老宅厅堂,远远瞧着,赏心悦目。 三人出身都不低,家教也都极佳,特别是周应淮与叶君尧,做事向来稳妥、冷静,自是不会有需要她担心的地方的,而她只需要待在原地等他们回来便好。 不过话不能说得太满,毕竟她手底下的未知因素是会乱窜的。 狗儿是喜欢她,但也是一阵阵的,易洵之不在,熟悉的气息消失,它定然是会跑开的。而她就被它生拽走到一处院落,若不是怕它会碰坏什么,她绝对不会想要跟着它来。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一番好意,那些石沉大海的记忆,她会任由其沉入海底,无声无息地让它在岁月长河中消散。 ...... 舒岁安只来过周家老宅寥寥几次,此处院落是她不曾来往的,一时间站在原地踌躇。 所幸,狗儿只跑到一楼的长廊就停了下来,慢慢悠悠地走在前头。 宅院的布置像极了易家宅院的某处院落,她一时看迷了眼,毕竟熟悉的场景很难不让人驻足观望。 舒岁安摇了摇头,笑了笑,想来自己是魔怔了,竟忘了宾客不能乱闯的道理,手拾起牵引绳,正要回身走时。 一楼的书房没有关门,加之庭院幽静,里头的谈话声想不听见都难。 房内,沈蔷问:“和洵之天天见,会不会腻歪?” 声音带着揶揄,想必也是想找话题。 舒岁安无意窥听别人的隐私,只是言淑慧下面那番话却让她生生止住了脚步。 只闻见言淑慧轻描淡写的开口:“表姐,热恋的情侣腻歪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即使我与他有什么也是正常的,不过再怎么样都抵不过那舒家养女那样骚浪贱。” 门外的舒岁安猛然一僵。 大概有几秒时间,她脑中一片空白,脑海里只剩下那记忆深处不堪回首的记忆,而她接下来的话像是又把她钉回去耻辱柱上的难堪。 “此话怎讲?”沈蔷没想到,那等不堪的词汇竟然在可以在言淑慧嘴里吐露,一时间蹙了蹙眉。 这些恶劣的词汇,向来都是对女性的最恶毒的言语。 言淑慧轻笑说着:“再怎么出格,我也是师出有名,有名分的,不像某人,就像一个偷窃犯去偷别人的东西。” 沈蔷大惊:“淑慧,你醉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言淑慧又道:“此话不要乱说为好。” 她是为了言家和沈家好,自是不能让言淑慧再继续胡说八道,口出狂言了。 言淑慧哼笑:“舒岁安喜欢易洵之,却一直不被他待见,几年前趁易洵之在书房午休歇下,偷偷摸摸寻进去想要做些不轨之事。” “淑慧,言多必失,别说了。”沈蔷打断了言淑慧的话,因为她瞧见门外是脸色铁青的舒岁安本人。 许是言淑慧言辞太过咄咄逼人,又许是自己答应了周应淮要帮他监视言淑慧,不管出于何种缘由,在她看来,舒岁安不似言淑慧说的那般不堪且恶毒。 舒岁安脚步生根,定在那处好久,她脑海里唯有悲伤二字。 理智与思绪此刻被狠狠的带离了,而这种情绪不知道因为什么,手中的牵引绳又把她往外带了,她转身的一瞬间里看见书房一直背对着自己的言淑慧脸色是那种快意的笑容,仿佛是憋了许久的东西,此刻被她倘然的说了出口。 她竟不知,原来她这么想自己的。 ...... 舒岁安从未想过,她人生中桩桩件件羞于开口的隐秘,会竟然以这种方式曝光于人前。 她与她从来都不是亲密无间,而是千山万水。 很不巧的是,周应淮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舒岁安没有看向他,她不敢,胸腔的心脏此刻撕心裂肺的被人撕咬开来,反复践踏。 她的隐私,她的狼狈,她的过去归根到底成三个字:偷窃犯。 羞惭一下子让她失去了与周应淮对视的勇气,她只能选择逃避,只能又龟缩到自己的世界里独自消化,而后头的周应淮脸色不佳,在沈蔷看来,他是真的应了外界对他的评价,玉面修罗。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有下次。”他的声音在书房里炸开,语调寒得像是要把言淑慧生吞活剥了一样:“毫无道德修养,背后道人是非损人不利己,还真是言家的格调。” 他顿了顿又露出一抹鬼魅的笑:“言家最近的合作方有纠纷,看来也没有必要洽谈了,好好赔付即可。”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言淑慧身侧的沈蔷扶住了她,只听见她说:“我是不是闯祸了......” 关于年少时一场少女青春懵懂的启蒙,她还未来得及追悼就被扼杀得无疾而终的感情,原本就是她青春下来的一场大雨。 只是淋湿了她一个人而已。 她不是没有与他们二人有过好的回忆,旧手机里还留存着定格美好的瞬间,是三人难得的笑颜,只是如今历经数年,早已物是人非。 舒岁安知易洵之厌恶,却没料想到言淑慧经年旧月也种下了怨恨的种子,甚至于她曾经是支撑负重人生,给自己温暖的人,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历经数年,她还是那个舒岁安,在言淑慧看来,她还是行径恶劣的的偷窃贼。 只是她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怀揣着侥幸了,对于那些藏在心底深处的劣根也不想暴露于人前,她甚至还可以面色如常那般与易洵之打招呼:“洵之哥。” “怎么了?”而易洵之还是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异样,只是他并不知道此刻舒岁安到底经历过什么,更不知道面前这位被他无视轻贱的女孩,究竟需要多大的理智和勇气才可以自控到平静无波的面对他。 在他眼里,舒岁安一如既往的柔和,甚至还带着点脆弱。 “没事,你们谈完事情便好。”舒岁安步履未停,轻轻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触碰。 易洵之站在原地,皱着眉问她:“我就这么让你避之不及吗?” 舒岁安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把牵引绳交到他手里,而后自顾自的往前走。 但是只走了几步就暂缓了,只见她停了下来,背对着自己:“洵之哥哥。” “怎么了?” 易洵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呼吸愈发的急促。 常年随周婉凝游走在社交圈中,学了不少察言观色,而他一下子就捕捉到舒岁安的异样,只是他一定想不到,方才发生的事情。 是因为言淑慧吗? 只听见舒岁安轻轻开口道:“如果你觉得我错了,我可以和你说声抱歉的,真的。” 第85章 弃我者,我必弃之 “这些年,我一直羞于那个午后自己的龌龊所为,对不起啊。” 余音婉转,里头包含道不尽的沧海桑田和感慨万千,像是如释重负般的吐露出来。 舒岁安的话不仅仅否定了他方才的猜测,还变相的让他的眉心间泛起的褶皱愈发的明显。 她的话就像一把利刃,不仅剖开了她,也刺痛了他。 可偏偏舒岁安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语调也波澜不惊,甚至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僵直的背转过来之时,嘴角勾起的笑容还是往昔般的亲和有礼:“洵之哥哥,往日种种皆为过往,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于我,甚至于厌弃我,而我这种只会挟恩图报的人又岂能入得了你的眼呢?我这样的人怎配得到你的青睐与尊重呢?” 易洵之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原来舒岁安知道他对旁人吹嘘的话,也知道那些话时如何的难听。 只是舒岁安这样一番实话实说,伤人伤己同时也揭露出他不为人知的丑陋,他心中不免有些燥意,又硬生生的被他强压下去。 毕竟,他是真的伤了她。 几年前舒岁安上去书房寻她,她只是轻轻俯下身子,弯腰伸手轻触自己的长睫罢了,并没有想要做什么逾矩之事来。 他也深知这些年对她的言辞举动都伤她至深,无法挽回,只是他拉不下脸面去跟她道歉,之后更是怕当年瞒她的事败露,更会让她心中的伤痛反反复复结痂流血,所以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规避,舒岁安也是聪明人,两人默契地对那日午后的事情缄默,甚至不会想有旧事重提的打算,怎么今日...... 今日她亲自做那个侩子手,把自己心中的伤疤又剖开一次,任何人说出来都不及她本人说出来那样痛,只是她那冷静而又陌生的面容,让他慌了神。 “岁安,这件事已经翻篇了,莫要再......”易洵之面色凝重,刚刚她是无意中随着自己的狗儿才闯入自己的院子里头的,而他院子理由有谁,他此时亦然心知肚明。 思即此,他朝舒岁安迈向了一大步,只是眼前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线,倔强的与他拉开了距离。 易洵之在半空伸出的手僵在原地,他没有再逼近舒岁安,只是眸子依旧直视着她,冷得像一把初见风霜的利刃。 与其说是被舒岁安激起来的怒,还不如说他被舒岁安眼神的漠然引出前所未有的坏情绪。 这一刻,她不再回避易洵之的眼神,看向他时也变成了连陌生人都不如的眼神。 这种眼神他很熟悉,几年前她毅然决然的随他一同来淮安时,他见过。 舒岁安没有再回避她的眼神,而是陷入自己的情绪中,淡淡地开口:“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大哥了。那年我肆意妄为地想要靠近你而失败告终,之后的岁月里,我一直惴惴不安,不断的想要弥补你,不断的想要得到你的认同和原谅。自我出现那日开始,我知道你不曾喜欢过我,也不喜欢我叫你大哥,那我就尽可能地规避你的雷点,人前人后都只会尊你洵之哥哥,而不会为了拉近距离叫你哥哥。我只是不曾想过,你竟然是嫌恶、是恶心我,你相信我,如果我得知你全部念头,我绝对不会靠近你半步,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你让我离你远一点,从此以后在人前我都不会与你有并肩而行的机会,甚至我不敢靠近任何的异性,唯恐脏了你们的眼,脏了别人的眼......” 舒岁安手脚冰凉,强迫自己不断的深呼吸控制声调抽泣声,方能继续后面的谈话:“我能做的,我该做的,我都已经尽力去做了,你为什么还要在别人面前作践我?我只是单纯的欣赏你,即便你再不喜,也请你尊重我,在别人面前保留我几分颜面。” 她顿了顿,手抚上了胸膛处,戳着自己的心窝,继续道:“你怎能将你我的私密之事,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讲给他人听,而且还夸大其词的造谣我,难道我在你易洵之眼里就是一个笑话吗?” 她舒岁安,自父亲出事开始起就变成了一个自卑、懦弱、敏感的性子,素日里的平静温和都是被迫伪装的,骨子里还是自尊心偏要强的女孩,执拗而又带着些傲气。 所以,此时她不想再装了,哪怕日后老死不相往来,她也不想带着这些莫名的枷锁去活着。 今日她如同跳梁小丑那般被言淑慧当面的奚落嘲笑,她不明白同为女性为何对另外的女性如此刻薄。 她也终于清醒了,对易洵之所谓的忍让和回避都是让自己伤痕累累的一部分。 她不想再忍了,不想再退了。 他顾不上舒岁安的抗拒与疏离,上前来扣住她的手腕,寒着脸严肃的为自己申辩:“岁安,没有。” 没有吗? 舒岁安冷笑,几年前那件事,那日易家宅的书房只有自己与他两个人在场,其余人都在午休,而言淑慧更是在楼下没有随她上楼,除了他,她再也想不出有第三人在场。 只听见舒岁安冷哼了一声,像是听着笑话那般的轻嗤。 她......不信他。 易洵之耐着性子,知道此时此刻并不是生气计较的时候,手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腕,勒得舒岁安的手都有些生疼了,只见他想要拉着自己往书房那个方向走。 舒岁安被生生扯了几步走,心中的愤懑愈发的浓郁,使劲的把他一根根手指掰开,掉头就朝外走去。 “岁安——” 易洵之回头追上她,在她身侧喋喋不休的一直说着没有,而舒岁安眼观六路,把他当作透明人那般置之不理。 她此刻很恨长裙摆的繁冗,在她又一次被抓住手腕时,舒岁安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子不仅仅让易洵之愣在当场,甚至还让后面赶来的几人生生定在原地。 “易洵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必要说要给交代,要水落石出了。真好,假也好,你我之间是这一件事能够说得清吗?” 她言辞犀利,不再保留任何的柔软。 易洵之手劲加重:“你在说什么?” “挟恩图报的,试问是只有我么?”舒岁安眸子清冷地凝着他,只用他听得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 易洵之双眼惊讶的瞪着眼前的女孩,就像看一个不相熟的人一样,呼吸急促得不成样子。 她狠狠地甩开易洵之逐渐脱落的手,对着他牵唇一笑:“弃我者,我必弃之。” 这话并不是冲动愤怒之下说出来的,而是一朝一夕积累而成的。 她能说出来,就已经断送了易洵之之后的话,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 她与易洵之相识于少时,他一直对自己的冷漠都是有迹可循的,但比起现在,她想,这是第一次如此的阴沉恐怖了。 只见易洵之死死的盯着她,眼睛发红得要命,那副傲气英俊的脸此刻不断的抽动。 眼前的女子已长成了,那一直盘绕在他心中那些莫名的思绪此刻迸发而出,曾几何时因为年少时懵懂的莫名的要强,而心乱摒弃了她。 至此漫长岁月里,她逐渐的抽离转而被人摘拮。 他还想过,她这么小应该还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好的,况且近水楼台先得月,只需要等她长成,在循序渐进。 而如今,舒岁安把他真正意义上的淘汰出局...... 想到这里,他不怒反笑,而后用力把舒岁安拽到自己怀里,越抱越紧,耳鬓厮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可不可以回头看看我......” 舒岁安被他禁锢在怀里,大惊失色:“易洵之,你松手。” 她尝试挣脱,只是身后那人似是失去理智那般的加重力道,把她扳正了,此刻易洵之只想吻住她那说出砒霜那般词汇的薄唇,只是未遂,眼前的人一闪而过的倒地,在她思绪还没有回笼的时候,有一道力气硬生生地分开了他们。 这边,易洵之被人推开,他那怒不可遏的脸暴露于人前,而拳拳到肉的那一击使得他瞳孔骤然聚拢,刹那间空气里弥漫着嫉妒。 周应淮那一拳头来得突然,又狠又重,打得易洵之颧骨重重隆起,眼前更是一阵眩晕,他好不容易站起的时候,又被人一拳揍在地上。 院中的温度乍然降至冰点。 那天,周应淮卯足了劲痛揍易洵之几拳后,愤然的搂过舒岁安的肩,经过叶君尧的时候眸子里透着几分冷。 叶君尧也很有眼色的朝他点了点,答应善后。 车上,周应淮并没有动怒,至少没有向舒岁安展示过任何怒气,而舒岁安也乖巧的坐在窗边,头轻轻地靠在门上,两人缄默不言。 对于周应淮,她只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她可以倘然冷漠的面对易洵之,却不能这样对周应淮,到小芦筑后落了车转身就往里头走去。 她的手机关机,而周应淮的手机却响至傍晚。 无不是老爷子的训斥,江绮音的关心,以及其余朋友的询问。 只是他都一一谢绝了,站在书房里头,他头一回很想很想地就此就在这里,封锁起来,不问世事,谢绝外头的风风雨雨。 舒岁安在房里没有去书房叨扰周应淮,她盘腿坐在房内的躺椅上,地上都是她平日玩的手工雕塑泥巴,她低头用胳膊肘掀着雕像册子,细细地阅览上头的内容,模拟着。 那一头海藻的头发用周应淮给他的素簪别在脑后,虽然看着一如往昔的宁静,却也难掩她走神的思绪。 站在门外的周应淮看着她,有些心疼。 他知晓,舒岁安是在与自己过不去,又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进不得,退不得。 那人进房,半蹲在她身侧,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她散落在地上的书籍收拾好,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摞好一叠,随即牵着她脏污的手放到自己手心里。 舒岁安身体僵硬,坐在那处一动不动,哪怕怀里的雕像册子已经被他抽走了,她也没有勇气看那人一眼。 房里很静,静得只听见她呼吸紧促的声响。 周应淮朝她凑近的时候,鼻尖轻轻蹭了下她的鼻尖,舒岁安的心也紧跟着瑟缩了一下,却听到他的笑声:“事先申明,我是局外人,你不是把我也一同冷置了吧。” 舒岁安没有吭声,只是眼眶红红地,手里拿把雕塑尖刀也不由得轻颤了一下,原本完美的雕塑也有了不一样得裂痕。 言淑慧奚落嘲笑她的时候,她没有哭。 与易洵之撕破脸皮的时候,她亦没有哭。 但此刻,她却满心满眼的酸楚让周应淮有些无促。 他觉着有些好笑,另一只干净的手替她擦拭眼泪,低声问她:“别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伤心难过了,好不好?” 舒岁安鼻息红红地,瓦声瓦气的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舒岁安听不得他温柔的语气,一听心口就隐隐犯疼,如今他不是应该谴责她三心二意,谴责她的行为不举吗? 她垂头不语,眸子里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周应淮语气温柔,任由心中的千军万马,眸色一如往昔:“你不怨我多管闲事痛揍他?” 他不提易洵之,是因为怕舒岁安再次想起那些不友好的回忆。 只是淡淡的语气,还夹杂着试探的语气,因为那个人曾经确实存在她心里头了,尽管采取的手段并不光明磊落。 舒岁安摇头。 “因为我,你被千万人责备,替我背负骂名,我为何怨你?” 周应淮愣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苦笑还是该松一口气,虽然知道舒岁安早已与易洵之没有任何的往来,而自己也足够有信心走进她心里,只是他因爱人而摒弃亲人,说到底,他还是与他那么的相似。 果然一脉相传,一样的表兄弟,一样的自私。 周应淮说:“你不应该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第86章 两难全 他这哪里是劝慰她,根本就在偏私于她。 舒岁安觉着对他很是不公平,虽然周应淮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悦,但因为她如今也把他拉入尴尬的局面,想到这里,她心里愈发的内疚:“文鸳,不要对我太好了。” “没有。” 舒岁安没想到周应淮竟然回应得如此干脆利落,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此刻满满都是他。 她那双水眸,看了都不忍生气,周应淮看着她,伸手拂开她面颊旁的发丝,不待她反应之时,伸手覆在上头,他温暖的掌心轻柔无比的贴在舒岁安的额前,眼里只有一片黑暗。 不久后,耳畔只闻见一声轻笑:“我们之间不用分得如此清,你心中的那些石头可否能为我挪动一下,信我能够护住你,可以吗?” 男子的掌心温度隐隐发烫,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家公子不仅面上蛊惑,嘴里的话更比英俊的面容更为蛊惑。 怪不得业界都恨不得能攀上他,即使是他的脚下泥,也恨不能触一下...... 舒岁安把他的手轻轻取下来,而后放在手心上,另一只手拂过他的左颊:“好。” 黄昏时分的残阳印在他们身上,舒岁安顺从的让他拉起自己,大手包裹着小手在洗手池子里净手,那人就像教导几岁小朋友似的,与她十指交缠不厌其烦地搓着她手中的污垢,深怕拉下某一处洗不干净,她会生气似的。 她也很调皮。 洗完手后把手上沾上的水往他身上抹去,吓得上楼前来添茶的秀华姨大惊失色。 在周家伺候的老人都知,那人洁癖得要紧,平日里沾上一点别的东西都立马嫌恶得要更衣一番,不过看向周应淮的时候,神色如常,还宠溺的刮了刮舒岁安的鼻尖。 周应淮似乎很喜欢牵她的手,自从两人心照不宣的表明心意后,这个人在私下总是喜欢与她贴近,初初开始舒岁安还是会害羞,如今也随着他一样,面不改色的顺从了。 这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他牵着她的手下楼时,周应淮与自己的身影打在墙上,模模糊糊的晃动。 她停了下来站在阶梯上,牵唇看着二人的残影就像融为一体的爱侣,永不分开。 楼下适时响起:“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从一声到好几声,舒岁安朝下看去,是小芦筑伺候的佣人。 为首的是一位较为年轻的女佣,捧着一个蛋糕朝她的方向走去,上面还很有仪式感的插了一支蜡烛。 周应淮低头打量着她的神色,低沉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舒岁安双手接过佣人的蛋糕,吹熄了摇摇欲坠的蜡烛,灯芯随着她的轻呼熄灭。 而后那人又燃起了火折子,又重新点燃了蜡烛,此刻她的眸子里只有又燃起的蜡烛。 “希望18岁的舒岁安平安喜乐。” “恭喜18岁的舒岁安重获新生。” “余生岁月,皆为欢喜。” 原来如此。 舒岁安想,这比新春时分燃起的烟火还要耀眼,她的眼里,耳边,心里满满都是他。 佣人早已被周应淮遣走了,此时客厅只余下二人,他们在忘乎所以然的交颈缠绵,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直至舒岁安有些支撑不住的勾住他的脖颈处,脚都在打颤。而她盈盈一握的纤腰此刻被某人紧紧攥住,怕是他一松手,舒岁安就会跌落在地了。 只是她太累了,蛋糕最后只是吃了一口便歇了心思了。 虽说是周应淮亲手制作的,还专门佘了人情债,在冯润华那处借了一个西点老师傅过来小芦筑一板一眼的学。只是她一个人也吃不下这么多,而他自个本人也对蛋糕不甚感冒,故而剩余的一大半都分切好,给喜欢甜食的佣人们了。 当然,那是小寿星临走前专门吩咐的,为了给周师傅一个面子,强撑着疲惫切了一小块尝了口,味道确实不错,和外面私坊买的大差不差,只是一个人也吃不下一整个,故而就说分发给想吃的佣人,有些喜欢甜食的小年轻也开心,跟着小主人沾了光呢。 把舒岁安哄睡了以后,替她掖好位置,房内的空调温度调至26c后方才安心下楼。 ...... 周家老宅那边出了这么一个大岔子,当事人有两人早已远离现场,而被打的那个人却一言不发,也不提追究,老宅的佣人扶起他时,他还踉跄了几下,只是自尊心要强的他不顾紫红的嘴角自顾自的往前走。 路过言淑慧的时候,他并没有对她有什么言语,只是她分明看见,易洵之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她腿脚有些轻颤,若不是沈蔷在她身旁及时扶住她,想必她也要摔在地上了。 沈蔷自知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刚刚那么一瞥就见到书房外的舒岁安,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她了,只是言淑慧在外愈发的不体面,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就把自个心里话掏个干净,她听了也就算了,只是门外站着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她口中那被轻贱的当事人。 叶君尧看着两个女孩,一位面色如常,一位面色苍白,说实话他也不想插手,不过那位面色苍白的说的话太刺耳了,刺耳到让他也有些挠心挠肝的感觉。 还未来得及开口,老宅的老管家就请了几人过去前堂喝茶了,想必事情也传到老人家耳根子前了。 周老爷子刚刚才和周应淮通话完,那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老爷子处理好一些没必要存在的人情世故。 入了厅堂,老管家已经很有眼色的准备好几个茶盏,上茶的佣人也被遣走了,老爷子正在喂汤药给周婉凝,今日她难得坐在轮椅上,听话的候在一边,周老爷子替她拭干了嘴角后,把药碗递给老管家,老管家也适时退下了。 现如今,堂中只有几个小年轻,以及他们两个长辈。 “后生们,招待不周了,老爷子我呀,腿脚不好,见谅。” 叶君尧率先很有眼色的捻起茶盏小小地饮了一口:“后生可以自个照顾自个,老爷子您歇着吧。” 沈蔷也反应过来,也捻起茶盏递过去给言淑慧,只是她拂开了沈蔷递来的茶盏,沈蔷被茶水溅到了,裙摆上沾了些茶渍,还未来得及处理,只见言淑慧奔向角落里的周婉凝,声泪俱下的哭诉着:“婉姨,您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周婉凝没有动容,如今她的情绪都需要长期服药控制,连自个都照顾不好自个,更别提照顾别人了,她被言淑慧攥住的手一动不动,眸子里稍有些迟缓,视线挪到半蹲在地上的言淑慧,眸子里像是被一层浓雾罩着。 “婉姨,您这是怎么了?”她拽着周婉凝的手不断摇晃,只是周婉凝始终呆滞的看着她,往日里雍容华贵的贵妇形象也不复还。 这段时间没有去专门的美容院护理,也没有去专门的工作室形象管理,如今的周婉凝就像一个普通的妇人,华发便白发,那副精致的脸也展露出与她年龄相仿的状态,一点也没有曾经淮安贵女的风范。 在言淑慧不断的摇晃中,她终于受不住的抽出自己的手,而后嘴里断断续续的念叨着:“我.....我.....别碰我,你这个扫把星......” 言淑慧被赫然的甩到地上,膝都被磕到了,终于得见周婉凝有些疯癫无状的模样,她开始慌了神,扭头转向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轻叹了一声:“如你所见,她如今已经这样了,你还愿意吗?” 言淑慧背脊僵硬至极,只见她不断大口大口的喘气调整自己的慌张,而后又转头看向一直自说自话的周婉凝,有些不可置疑的看着她,眸子里的乱不是小的。 她怎么能现在就疯了呢,那她怎么办? 言淑慧闭了闭眼,手微微收缩握成拳头状,只是她在调整呼吸的时候,耳边里周婉凝一直念叨着:“贱蹄子,贱蹄子,你这个外来人......” 她眼眶红得要命,随后牵唇坚定的站起来。 “爷爷,婉姨会好的。” 周邦国没想到如此利益分明的言淑慧竟然一口应下,那深邃的眸子直视她,似是要把她看穿那般。 方才院子里的动静他不是不知晓,表兄弟两人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被遣来唤他的佣人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通,话语里无不是对舒岁安的重伤,把言淑慧摘干净的。 他是过来人,自是知道此言是谁让人前来的,当时就让老管家把人裁掉了。 在周家伺候的人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既然不能一心伺候,生了二心,那能终止合作了。 因为他相信周应淮并不是一个冲顶行事的人,他是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为人如何他自是最清楚不过。 若是能让他大动肝火要拳拳到肉才可以处理的事情,想必是易洵之那里也出现了些偏差。 他并不是迂腐的老人,不是非得要把责任全数归咎到舒岁安身上,男女情爱自是有,只是他不是老了糊涂了,他也有判断能力,这不是一个人可以造成的局面。 对于那名前来告状的佣人,他可以秘密处置,而言淑慧这个小妮子那手段,他自是也会处置。 本想让她知难而退,不过她却迎难而上,还真是个有心思的人。 默不作声的叶君尧此时也挑了挑眉看着言淑慧,眸子里的轻蔑并不是偏私,而是他觉着虚伪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强悍。 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死不了就到处出来惹人嫌。 他可没有忘记,言淑慧在背后的小举动,他也处理过那么一两次,回回都被他逮个正着,只是他是外人,抹不开直接和言淑慧说什么。 思及此,他把剩余的冷茶一饮而尽,打个圆场:“既然阿姨服了药,那我们也不叨扰了,周爷爷不跟我家岁安计较便行。” 不提岁安还好,一提岁安二字,周婉凝的情绪就开始不稳,手紧握着轮椅的把手疯狂的前后摇晃着身体,方才听不清的那几个字,如今敞亮的从她喉咙里吼出来:“贱蹄子,贱蹄子!” 叶君尧抬手替老爷子喧了伺候的人来,家庭常备的医生也跟上,给她注\/射了镇静剂以后,连忙把她推走,生怕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出了门的叶君尧眸子不离言淑慧身侧的沈蔷,她也似是感应到,回眸看向打量自己的叶君尧。 第一个反应:他不是自己可以接触到的。 试问一个年轻就可以顶替西南二把手坐了他位置的人,而且底下的人还对他心服口服。 说是年少有为可以,说是心机深沉也不为过。 沈蔷回以一抹微笑,随后跟上言淑慧的脚步凑到她身侧。 比起那遥不可及的人,她还是管好自己身边这个姑奶奶吧,难顶。 ...... 夜里,周邦国亲自给周应淮回了一通电话,他虽然尊重孙子的任何决定,但也不能全然的盲目相信,他还是问出了口。 他让宅中的老管家送药去易洵之的院子时,他不在,问了伺候的人以后,方才知道他去了周婉凝的院子里头给她伺候汤药。 在他眼里,易洵之是一个孝子。只要他本人在家,他必定风雨不改的前去周婉凝的院子给她伺候汤药,若是周婉凝睡太多的时候,他还特地给她按摩关节处,怕她的关节萎缩疼痛,为此他还专门跟了医生去学,就是为了方便照料周婉凝。 易洵之无疑是一个乖孩子,一个稳重有担当的乖孩子。 这样的人,他能责怪他什么...... 而且老管家当时端着夜宵上楼给易洵之送去时,隔着门板还隐隐地看见里头的易洵之匍匐在周婉凝床榻前,一声又一声的低声啜泣声:“我该怎么办,母亲.....我该怎么啊......” 电话那头的周应淮把手机放在厨房琉璃台上开了免提,他驻足在灶台前,在下着清水面,筷子搅拌着散开的面条,怕糊底。 舒岁安一觉到如今,没有醒过,他怕半夜小朋友起来会饿。 周邦国听着那头偶尔传来的厨具敲击声,也没有训斥什么,甚至还提醒周应淮莫要三餐不定时,正想挂掉电话的时候,他开口说了一句话。 “爷爷,若是他因为私心偷窃属于我的东西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第87章 谣言四起 电话那头的周邦国,因着周应淮的话而动容。 只是许久不吭声。 他毕生的心力都倾注在周应淮身上,因为那时妻儿同时离世,他只能把对于妻儿的爱不遗余力的全数倾注于周应淮身上。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亏欠了对同为孙辈的易洵之的疏于照看。 往常周婉凝也时常埋怨,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说他的心偏在周应淮身上。 对此他也不反驳,也不承认,因为他知道他是。 人到晚年,总会回望过去。 他年轻时也酷爱捣鼓摄影,也曾向往过搞艺术,只是肩上的担子容不得他有半点私心,爱好只能是爱好,但也留下了不少照片。 如今人空下来了,就会时不时翻开相册,细细地阅览,却时常带着遗憾。 翻到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时,才发现斯人已去数年,早已物是人非。 晚年还要直面自己的错误观念,直面亲生女儿有狂躁症的同时,也昭显了他是年少之时疏于对她的管教和爱所造成的。 是她的错,也是他这个父亲之过。 如今周应淮已然出色长成,若是再放任易洵之野蛮生长,无人徐徐图之的引导,路恐怕不好走,甚至会走歪。 他不能责怪内孙的不懂事,亦不能责怪外孙的不成熟,更不能责怪舒岁安这个无辜的局外人。 只能怪自己,他只能怪自己的失败。 舍谁,他都做不到舍得,唯余沉默。 正因为这声沉默,周应淮也知晓了周邦国的答案了。 痛心吗? 他心中早设下预估,只是在那一声哑然也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心里那一杆秤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它总会不遗余力的倾斜到另一侧。 以往是为了他,之后是为了易洵之。 这一次,周邦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易洵之。 “爷爷,早点休息吧。” 他第一次逾矩没有等老爷子挂线就率先挂掉电话了,他忍着最后的耐心与老爷子道别。 茶盏落地,声响很大,所幸屋内的隔音做得很好,尚未惊动其他人。 面对易洵之,他已经足够仁慈了。 只因为他是自己的兄弟,是自己的亲手足。 ...... 悦想网球馆是闫家名下的一家私人网球俱乐部,也是他们私底下常常组局相约打球的健身场所之一。 馆内光线明亮,内设二十片场地,其中场地还专门设了对打场还有最近流行的壁球打法。 早晨周应淮遣程军送舒岁安回校时,眼尖的女孩瞄到了置物架上的网球装备,弯腰提鞋时还特地叮嘱他外出带伞,今日手机显示有雨来着。 不过提示说出口后,舒岁安方才如梦初醒,随后轻声嘟囔了一声:“也对,怎么样都淋不到你的。” 周应淮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伸手扯过她,揉了揉她的发顶:“知道了。” 场馆的主理还特地撑着伞提前候在门边,想着等周应淮落车时可以第一时间服务到位。 不过未曾想到,那人自己展开了伞面,一手撑伞一手背着器材往前走。 后头车辆的韩庭桉也正好落了车,一把钻进主理的伞下,而后朝他挑了挑眉:“遮他不成,遮我也成。” 主理愣了愣神,转而又立即拿出专业的服务态度来伺候着另一位爷。 韩庭桉看着前头一人独走的某人,还觉稀奇。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今天下雨天,也没太阳来着...... 周应淮把球袋放在休息室的凳子上,脱掉运动外套后,从球袋处取出球拍,朝从进门就一直斜眼注视自己的韩庭桉说道:“来吧。” 这场球赛本是为了娱乐休闲的,自周应淮陪同舒岁安常住小芦筑后,许久没和他们私下约了,好不容易约到了他,那人却手下毫不留情的扣杀。 在他发球的那一刹那瞬间,就把自个长时间伪装的温和给展露无疑了。 可谓是的怒气横生。 若不是韩庭桉习惯性的往后侧滑了半步,那颗球只怕就往他脸上招呼了,那强劲的风从他的耳旁疾速掠过不久。 他弯腰捡起网球,不断重复的抛向地面拍打。 火药味不是一般的浓郁,只是他明白不是冲着他来的,那人在发泄自己憋闷的情绪。 打了不足45分钟,韩庭桉就被周应淮打得节节败退。 网球这项运动本身对于体能消耗是非常大的,加上对手又是严苛到要紧的周应淮,说自己是手下败将也不丢脸。 他丢盔弃甲瘫软在地上,猛灌了几瓶水后,见着那人依旧生龙活虎的与自动发球机对打。 原本空旷的场地已经开始被一个个跌落在地的网球填满,身后的球童都没停下过脚步,韩庭桉很有眼色的给球童塞了张小费,毕竟碰巧撞着周应淮这位,人儿还挺霉的。 而且是实力不俗且怒气暴涨的周应淮。 工作日来的人不多,加之场馆是设有会员预约制度的,一早上都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罢了。 墙上的钟表时针指向早晨11:25分,周围比他们还要迟来的人都早已退场,场馆只剩下二人在那里。 偌大的场馆,周应淮前额束的头巾早已汗津津,已经不顶用了,鬓角处的汗液早已滴落满地。 最终发球机里头已经没有存货了,球童也要下班了,虽然收了小费却也不想额外加班,虽说二人都是顶级会员,但也耗不住这样去做。 那人求助般的看向韩庭桉,韩庭桉自是也知晓,故而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班了。 只见那人如释重负的走了,临走前还很有手尾的拖了一遍地上的汗渍。 韩庭桉打破沉默:“文鸳,这不像你的风格。” 周应淮接过了他递来的水,没有吭声,直饮一瓶。 抓过凳子上的毛巾,取下发带胡乱的擦了一通,方才落座在凳子上。 “你不说,我也知道。” 只见周应淮斜睨了韩庭桉一眼,那人继续道:“早前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路不好走。” 他和舒岁安在一起早已不是秘密,在圈子里也传开了,是他本人迫不及待的任由谣言传开,而且版本还是他死追舒岁安。 周应淮平日里视异性如无物是圈子里的公开的了,除了工作或者家族需要,私底下几乎和同龄的异性没有任何的交集,若是有也是他们这几个从小的玩伴,而且是知根知底的那种。 他也有的是办法去藏住,谁叫他是周家唯一的小公子呢。 昨夜与老爷子的谈话不欢而散,辗转反侧大半夜,他知道老爷子向来都是偏私的性子,也知道他一切以家族为重的心态,只是他无法说服自己去良善的宽宥于易洵之。 “我也说过,我不想活在别人的阴影里。”他把喝完的空瓶放置在不远处的垃圾箱里,准头不错,一击就重。 “只怕空欢喜一场。”韩庭桉最后只回了那么一句。 话已至此,不欢而散。 二人分别离开了场馆后,他前去洗浴房沐浴,周应淮站在花洒下一直冲刷着自己。 脑海里一直反反复复重复韩庭桉的话,手伸向温度传感器处调至凉水,试图这样就可以泯灭内心的无名闷火。 ...... 小长假过后返校的舒岁安一如既往的三点一线,午后前去图书馆借书时,路遇校友,看到她的时候都在窃窃私语,有个别大胆的甚至已经主动上前搭话:“请问您是舒岁安同学么?” “您真的与周老师交往?” “听说是他主动追求你的,真的还是假的?”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相爱的迹象的?” 诸如此类的问题,五花八门,接踵而至。 舒岁安拿着借书卡踌躇在原地,还未来得及填表借书,便被逼得匆匆走离图书馆。 之前在与周应淮承诺过在考试前,她都不想公开正是思虑了很多方面的事情。 其中更多的方面是,他与她的身份不对等,即使他已不是在校任课的老师,但她首要目标都是考虑学业为重,并不是情爱为先。 爱人先爱己。 这句话舒岁安一直铭记于心,她心下不想回答,只能回身走。 只是慌不择路间,碰到了人,她捂着怀里的书,低着头道歉,但耳边是熟悉的声音:“你没事吧?” 舒岁安抬头还未来得及反应,易洵之已经先一步的挡在她身前:“有空嚼舌根,不如多做几道题。” 那小团伙被易洵之这么一吼,一哄而散。 她没有开口说其他,也不打算久留,想走的时候,后头的人喊住了她。 “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是我传开的?”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卑劣吗?” 舒岁安捧着书籍,舒缓了一口气,转头:“我并未怀疑过谁。” 易洵之不敢上前抓住她的手,只见她跑离在原地的身影,而后进了图书馆以后看了一眼借阅名单,在舒岁安没有填报好的内容后头补上自己的名字。 “书我拿走了。” 图书管理员愣神一瞬,而后又标准的牵唇笑:“记得按时还。” 他握书的手顿了顿,随即转身离去。 好像已经还不起了...... ...... 天气逐渐热了,学校里头的爱打扮的小女生也开始穿戴上小短裙,舒岁安方才慌不择路的走,跑得气喘吁吁的时候,又遇见了一个人。 她那时候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淮安一中怎么这么小。 一席小礼裙配得言淑慧艳光四射,明艳动人,配上因天气缘故,晒得红扑扑的小脸,更是相得益彰,娇俏得要紧。 她远远就瞧见舒岁安了,只是她眉眼间难掩嫌弃。 眼前的女孩一身朴素,浅蓝的衬衫加一条黑色百搭的喇叭裤,还素面朝天,她毫无掩饰的小小地蹙眉一下,瞬然眉间自信起来。 想不明白,周应淮喜欢她什么,一身寒酸气。 言淑慧维持笑容,睫毛扇动,很迷人。 介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公开见面她尚且还可以装一下,但舒岁安可没有忘记,昨日私底下见面的情形,她二人注定是不可能和睦共处的。 “师生恋?” 舒岁安捕捉到她眉眼间的得意之色,抬眸看着她,面上未显任何。 关于言淑慧这个不速之客,她心中了然好几分了。 一知半解的路人尚且都口不择言的诋毁她,更何况是知情人的她,恐怕早恨不能在心中把她这个假想情敌扼杀了千百遍了。 “这个问题我有权可以不回答。” 言淑慧的笑容收敛,盯着舒岁安,眸子霎时变得深沉幽暗:“舒岁安,有必要装吗?只有我们两个人,就不要再装了。”顿了顿,微眯双眸继续道:“谁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勾得是个男人都为你讨饶。” 舒岁安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传的?” 谣言一直都不是空穴来风,有一就有二,她没忘记昨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成功,很有魅力,可以让周应淮替你出头。”这话,言淑慧语气咄咄逼人,问得掷地有声。 现如今周应淮本人不在场,她在淮安一中说一不二惯了,自是不会有旁人阻她。 方才那几个人也是她本人安排的,本想借由他人的口奚落她,却未料到易洵之会出面帮她,听闻此事的她才怒得来寻舒岁安。 这不凑巧,人都往跟前凑了,连同对周应淮的怯懦也一同算在舒岁安头上。 新仇旧恨一起算! 舒岁安不知道是不是与周应淮待在一起久了,为人处事都肖了他几分,不受任何影响和引导:“抱歉,我未曾这样想过。” “人要有自知之明,周家是不可能接受你的,就算周应淮现在跟你在一起也没什么,但我要告诉你这世上有很多感情,看似美好,却经不起现实的打磨,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在一起多久。” 舒岁安对此也没有正面回应她,而是转身看向目眦欲裂失去冷静的言淑慧:“就算不能在一起,但余生有了此段美好也不枉白活了,不是吗?” 她并没有正面回复言淑慧,但也不否认她的观点。 毕竟谁也没有预料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她也无法阻挠未来未知的变数,只能告诉自己,活在当下。 ...... 淮安一中的校花与热门人物的对话被顶上了校园热搜,早已超越舒易兄妹二人若即若离的帖子了。 比起美艳校花,舒岁安今日说的那番言论,更是被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传播,更有人专门列出了对话内容,逐字逐句分析。 视频不长,就只有几分钟,却依旧能够看见舒岁安那惊心动魄的美。 她的美比不过惹眼有攻击性的言淑慧,她的美是有目共睹的美艳,而舒岁安的美是融入骨子里的久耐,比起有攻击性的言淑慧,她的美是能不知不觉渗入到人心中的美。 而人声鼎沸的校园网,多得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有四成是赞成舒岁安私生活行为不检点,言淑慧说的话并不是不无道理。 有六成是觉得她已成年,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更何况她的养父可是曾经的才子,自是不会教出一个不成器的女儿。 在两极分化的评论中,帖子很快就被人撤下了。 管理员贴出的公告是太多人同时涌入,服务器承受不起超载了。 但谁人不知淮安一中的贴吧是有专门钻研编程的学生维护的,一直以来固若金汤,此番说辞像是在掩盖些什么。 周应淮放下手机,帖子自然是他让人撤下的,今日上午打完球后下午顺道去事务所处理了点手头上的活计,忙碌了一下午都没时间分出精力出来关注。 这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对于言淑慧的挑衅,他给的耐心已经足够多了,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触碰底线,实在可恶。 而对于舒岁安那番言论,他看了沉默许久。 若不是在女孩下学后,有礼貌敲门,他都不曾发现自己的坏情绪又要高涨了。 舒岁安这边还未来得及放下书包,就被他逮个正着,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听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第88章 亲缘关系 舒岁安原本有些挣扎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微微闪烁:“怎么了?” 这话糙理不糙,能怎么办呢....... 她背对着周应淮也无法察觉他的情绪如何,但能感受到好不到哪里去,毕竟那人紧紧抱着她,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是力道的缘故,而是她觉得空气中有些压抑感。 她还未来得及解释,后头那人就率先放开了她了,留给她的只有转身离开的背影。 “......”舒岁安真觉得自己今日有点背。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她哎了一声,无力的瘫在沙发上放空了一会儿,打开背包取出作业。 先完成必要之事,再去考虑其他吧。 ...... 淮安市进入4月后,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未至夏日天黑得特别快。 舒岁安霸占了周应淮原本的位置,敲下最后一个字后,朝后伸了一个懒腰,瞥见墙上壁钟的时针分针指向,已然是晚上的19:45。 她心里隐隐地发颤,一刻都不敢轻慢,随即起身连忙下楼。 一楼只有秀华姨在厨房备菜,朝她询问才知道是周应淮让人别去叨扰她的,饿了自会下来自己找吃的。 秀华姨还说,当时她害怕舒岁安到点不吃,胃会不舒坦还特地多问了一句。 那人只吩咐:“放心,她有情饮水饱。” 秀华姨一头雾水,而舒岁安知道那人是借由秀华姨的嘴来去谴责自己的。 接过秀华姨递来的餐食,心不在焉的吃了没一半,便起身离开了,临走前还特地问了家里其他人周应淮的去向。 看见还剩不少的餐食,秀华姨还有些疑惑:“怎么今日两人都吃剩下一半呢?” 平日里有人带着,不觉小芦筑有多大,今日自个一逛就觉着特大,分岔口还多,她还有些小迷糊的走错了好几次。 幸好出来前,特地问询了家里佣人取了一盏煤油灯,适才没这么害怕,白日里还好,一到夜里灯光幽暗的院子显得有些幽深。 她听佣人说,他在花房。 鹅卵石小道,舒岁安不敢走快,下了雨地滑得要紧,她步伐有些慢,风吹过的时候还拢了拢临出门前秀华姨递来的披风。 花房里灯火通明,隔远就瞧见人在里头的摇篮里翻看着书。 舒岁安看见后疾步朝前,腿脚打滑,入门的时候还没有留意门槛,被绊倒在地上,膝盖被磕破了一点。 伤口有点痛,她面容张牙舞爪,咬牙切齿的一声不吭。 “做什么?” 略显无温的声音从她头上响起,在夜色中犹显清冷。 只听见那人似是无奈的啧了一声:“想用这个博同情分?” 舒岁安抬眸与他对视,周应淮正在垂眸察看她的伤势,面容看不真切,情绪难辨。 只见他一把抱起她,轻放在摇篮里,挽起她的裤腿,轻柔的给她吹了吹伤口。 花房里,有常备的医药箱,平日里是给修建花卉的工人们备下的。 这倒好,花匠不曾开封,倒是给舒岁安用上了。 给她喷了消毒酒精后,上面涂了一层药油,裁下了一块小胶布贴好。 “文鸳。”舒岁安承认,不说话的周应淮是有些唬人的。 处理好伤口后,周应淮熟练的合上医药箱,站在她面前,墨黑的眼睛盯着她:“做什么?” “找你。” 找我干什么?”他轻笑了一声,动了动身子挪动了步子,轻靠在后头放置花卉的桌子上,目光平平,瞳仁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舒岁安这才觉着,此时此刻的他真的有玉面修罗的感觉了。 “道歉。” 来的路上她已经猜到几分了,交作业的时候是要连校园网的,即便一早就让人给删帖了,盖楼的人总会想方设法的变着法去讨论,况且她也不是真的不通网络,即使不上校园网,那私信早已经被问爆了。 特别是不嫌热闹的各路人马,不外乎就是那几个人。 “……”周应淮听后,表情一如最初那般平静无波,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盯着她看。 舒岁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了,除去刚刚见到自己受伤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自己以外,他一直都是冷冷地。 明明是在花团锦簇的花房里头,诗文不是也说过吗? 这环境不是恋人在花前月下,到她这里就变成审问的公堂了。 一片静默中,周应淮还是被舒岁安打败了,微微弯下了腰身。 淡漠的嗓音,带着些许怒气,略带警告道:“你听着,永远也不要跟我提那两个字。” 他半蹲下来,与她齐平,略一沉吟,低头间,薄唇毫无偏差的吻上了她的唇。 有限的空间里,浅吻演变成了深吻,那么热烈的吻,在她唇齿间游移着,吻得动情而又缠绵。 舒岁安在他淬满柔情亲吻里毫无招架之力,手禁不住的无力攀附着他的肩,浅浅的回应着…… 在近乎缺氧的情况下,周应淮才依依不舍放开舒岁安的唇,大拇指轻轻擦拭掉上头留下的印记,声音还带着些哑:“相信我。” 这话隐藏暗语:相信他们可以迎来春暖花开的。 是啊,因为有他,所以哪怕再难熬,也可以成为生命里的美好 ...... 两人一同回去,舒岁安拗不过周应淮,还是乖乖的趴在他的后背上,还替他撑着雨伞。 她靠在周应淮宽厚的背上,微微地合上了眼睛:“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 “是不是很累。”贴在他后背的舒岁安,可以明显感觉他因说话时字正腔圆,里头的颤动。 她手逐渐脱力,而后又强撑着精神回道:“可能你这种全才未必知道学习的苦。” 舒岁安很累,他是知道的,为了陪她在家温习,不惜推掉了好些工作,推不掉的都尽可能着手在家办公,而他也对着她的薄弱的地方替她规整了一个错题簿,让她课后之余还要温故而知新。 偶尔她也会抱怨,那些晦涩难懂的习题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分明就是刁难人。 而周应淮总会云淡风轻的提笔给她分析,有时还可以举一反三,一点儿也没有离了校园就提笔忘字。 这或许就是天才和笨鸟的区别吧。 他也会让自己去适当休息,休息的方式是让她做几篇英语的阅读理解醒醒神。 有时候周应淮也会大发慈悲的陪她看电影,只是是完全去掉字幕的全英文电影,她想哭的同时也不忘苦中作乐,让他下楼给自己切水果拌酸奶。 舒岁安打开电脑桌面的时候,她发现桌上密密麻麻的文件夹里头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文件夹,里头是各种针对近年高考生的名师讲解以及一些他自个分析的习题。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在努力前行。 看见刺目的光,周应淮停下脚步抖落了下肩膀的人儿:“醒醒,岁安。” 舒岁安脸贴着他的背,缓了好一会儿,适才轻声道:“你专门放下手头的事情陪考,若是我还是考不上好学校,我会觉得很羞愧。” “不管如何,你都是舒岁安。” 她甜甜的合上疲惫的眸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啊,为什么要忐忑不安呢。 “以后再回看这一年来的时间,你会发现不是折磨,而是一种享受。” “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不管你是否走好,你要记得,人学无涯而学习本身就是一件幸事。” 周应淮半蹲下来把她放下后,下一秒顺势把她反搂在怀里,清隽的脸上噙着浅浅的笑,宛如一缕丝柔的春风。 靠在他怀里的舒岁安甜滋滋的睡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 隔壁别墅中,二楼有人拿着一盏茶站在幽暗里俯视隔壁邻里进去的人儿。 并非是叶君尧有意窥视,而是那周应淮也看了自己这个方向一眼。 谁好人家大晚上都把花园里的灯开了呢,开了还不给人看...... 他饮了一口茶,落了帘子后坐到后头的办公椅上,带上眼镜,手指滚动着鼠标阅览电脑屏幕上面的信息。 这样看来,她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那便好,不再是那个没人依靠的小孤女了。 今日一早易衔辞还特地打来了电话询问舒岁安的情况,他早早就把礼物让人送来淮安了,就在他手上,不过他还未来得及送去隔壁,这几天一直在忙。 他揉了揉太阳穴,打开与易衔辞的对话框敲了几个字:“一切安好,岁安托我问您好,您也要保重。” 寥寥几字,足以慰藉他了。 这时手机收到一侧短信,上头是医院的主理人发来的,说是找他私下约谈一点事儿,只不过他明日一早就要飞回西南了,故此就推到之后了。 毕竟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多,也习惯了。 随即把一封大红包,以及一个胸针从侧方的柜子里取出。 胸针是他母亲年轻的时候留下的,上面镶嵌的绿玉并没有因为岁月流逝而失去它原本的颜色。 一看就是主人家这些年保管得甚好,一点子岁月痕迹都没见着。 他临走前遣来家中的管家,让他明日等他离去后交由隔壁别墅的舒小姐。 而里头那张贺卡,最终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字。 ...... 言淑慧今日特地请了假,但并非家中有事,她早上照常的上车去往学校,不过落了车后,站在原地眼瞧着车驶离了视线外,便转身到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又重新的打了一辆车。 目的地:青城街道的小诊所。 来到诊所,她径直的走到检验科室门口,心情忐忑的开口说是取结果的。 前些天她留下沾了易洵之带血的木棉签以及她本人的。 昨日已经出了结果,因着国家公休日诊所也要歇息,故而她还未来得及前来取结果。 护士已经把两个牛皮纸袋递给她,她坐在人来人往的长廊外,手里紧紧攥着两份报告。 打开其中一份,是她本人的,而下面出现的数字却让她大惊失色。 99.75%是亲属关系。 她不可置信的拆开另外一份,越过上头繁杂的数据分析,直接看到最后的结果。 还是一样的结果。 她手攥得狠劲头都把报告弄得褶皱了,不断地调整呼吸,似乎这样就可以把结果抹去一样。 不到五分钟,她便掀开了眸子,冷静地把上面方才抓的褶皱抚平。 这个猜想从她懂事起就一直都存疑在心中了,现如今也只是给自己一个答案罢了。 那些有迹可循的痕迹,也随之在脑海里跃出。 一直以来,她都知晓自己的母亲与父亲感情是貌合神离的,人前两人像是契约夫妻那般默契,人后便像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那般。 而父亲一直以来都对她不亲近,甚至比之于他与叔叔家的小孩儿,还要淡上几分,仿佛自己并不是他的女儿一样。 她原以为这是豪门夫妻的通病,都是家族安排的婚姻才导致夫妻感情不顺,故此淡薄些也是理所应当。 若不是她有一日起夜时,发现父亲与母亲是分房而眠之时,她还不知道,原来父母二人关系已经淡薄到如此地步。 而且,自小伺候在她的佣人都不是长留在家中的,都是只签2年劳动合同,而后又重新换上一批新的,直至她长到16岁后才没有更换过。 只因年幼时,又一位佣人和她说,她长得并不像他们,倒是更像她的姨妈言淑惠,逢年过节更是会被言家其余亲戚摸着头去讨她笑,只是她总觉得她们是透过她看向另外那个人。 自己的父亲不喜食辛辣,对生鲜更是过敏,而母亲亦然,但她却并没有这种不适,相反还乐在其中。 学校里那幅被藏匿起来的那幅人像画,她也见过,真的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连她自己看了都觉着像是在照镜子。 但她万万没想到,如此荒唐的事情像是被默许般的存在。 她睁开眸子,手里的报告像是烫手山芋般的被她塞进书包里,从里头掏出一张没有设密码的卡给那名帮她查验的医生:“我希望你可以闭上你的嘴。” 那人收到以后,脸上堆满笑意,好声好气的送走这位大小姐。 待言淑慧走离时,那人把两人的数据发给另一个人。 第89章 一则误会 5月初旬公休日,周应淮带舒岁安外出写生。 舒岁安站在门口的保安亭等候时,别墅区看门的老大爷看着消失的周应淮远去后,神秘兮兮拽了舒岁安到一旁悄悄摸摸说话。 看门的大爷见过舒岁安几次,说是看着她像是看自己的小孙女那般,舒岁安偶尔路遇都会给他带些能放的瓜果。 老大爷弯腰朝舒岁安瞄了一眼,眨巴着眼睛,颇为暧昧:“丫头,怎么啦,看着消瘦了?” 舒岁安低头踢着脚边的小碎石子,轻轻嗯了一声。 这也是实话,除了上学就是上学,废寝忘食也是时常的事,有时候顶不顺的时候还会抓狂地对着周应淮说:“如果脖子那里有一条绳子,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对此周应淮淡定的表示,“上吊不如上香。” 还特地寻了一个周末带她去附近的寺庙跑了一趟,意为让她解忧,只是舒岁安本人不上心,他倒上心了。 也不是不上心,只是保持敬畏却也不全然迷信其中。 她也在佛龛前恭恭敬敬规规矩矩拜了,起身之时,才发现周应淮不知道从哪回来,还给她带回来一条开了佛光的檀香佛珠,替她带在手腕上,说是替她求的。 临走前她还瞄了墙上捐献香火的电子屏,上面赫然滚动她的名字,数字10,单位:万元。 这下她再也不敢说什么了,手腕上的珠串像是烫手山芋,下山的时候,生怕磕了,碰了。 老大爷瞧着榆木脑袋的女孩,为此摇了摇头,而后打量舒岁安一圈,以为是她害羞呢,还特地的压低声线道:“有了?” “有了什么?”舒岁安一头雾水的看向老大爷。 只见老大爷一脸惆怅,啧了好几声背着手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要节制点才好。” 说完,大爷还坐在保安亭门口的躺椅上,吞云吐雾,一副高深莫测看透的模样,唉声叹气:“大爷过来人,懂的,只是也要适当不要太过咯,大爷老了,没你们这么好精力。” “……” 容是舒岁安定力如此好的一个人,也有些不知所措,所幸救星周大善人把车开出来了。 车上的周应淮隔远都感觉到她好像想找个洞钻进去那般。 但他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一切,只以为是也是日头太晒还是什么,待自己把车开来接舒岁安的时候,她满脸通红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车辆,凑巧大爷的老伴提溜着早饭过来寻大爷,早餐都摆好了,唤了好几声都不见有人应答,只见大爷的老伴狐疑的朝窗外看了一眼自个的丈夫。 “看啥子?” “那姑娘看着好,但估摸着是养在外面的?” 大爷的老伴撇了撇嘴皮子,不予苟同:“别人家的事莫多嘴,小心当差就好了。” 只见大爷嘿嘿了几声,看着替自己续粥的老伴回了一句:“也是,也是。” 大爷的老伴白了他一眼,对于自己丈夫的想象力,做安保太屈才了! …… 舒岁安上了车以后,还在愣神。周应淮特地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那人身上浓郁的松香气息袭来,不由的想起方才老大爷的话,一时间挣脱了周应淮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周应淮也习惯了小妮子容易害羞的性子,也不谴责,只是轻笑了一声便回去驾驶座了。 车内无言,她避免尴尬,从口袋里取出耳机带上,手支在下巴,若有所思的朝窗外看。 只是人对着空调风口吹了一会儿,就开始断断续续的打喷嚏。 周应淮手拂上空调出口,而后把温度调至适温后朝后取了空调被给舒岁安披上:“小心着凉。” 车子行至十字路口的时候,还贴心的把手探去舒岁安那头探了一下温度,随即还摸了下她温暖的小手,方才把悬着的心放下。 没有不舒服。 舒岁安耸了耸鼻头,用手揉着鼻子说:“肯定是刚刚的大爷还在说些什么……” 周应淮左手撑在太阳穴,饶有兴致的看过去:“什么?” “嗯.....就是说我们有些荷尔蒙过于旺盛。” “?” “说我们两个人在家不节制?”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 但声音却拉长了好些,特别是后面那三个字,迟疑不是一分半点。虽然听着声调没有半点起伏,不过舒岁安红红地耳朵尖还是出卖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咳咳——” 生平第一次,他被噎住了。 凑巧他开了一瓶水在喝,脸都憋红了,估计是呛到了。 舒岁安对此也摇头轻叹评价道:“食色性也是正常的,但被人误会也真的是“无妄之灾”了。” 但,尴尬是肯定的。 最重要的是,连向来冷静自持的周应淮本人也做不到面不红心不跳。 她心里顿时平衡了。 ...... 那日白天里头,二人只是去了附近的山走走。 说是采风,实则也是周应淮有心把舒岁安带出来,想要给她散散心,解解压力。 两人也是空手上山的,也待不了多久,下山回到小芦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4:40了,匆匆用了午饭后,舒岁安便先上楼歇息了。 是夜,周应淮破天荒的邀约了韩庭桉来家中做客。 上次见还是在4月份的宴会上,拍了周应淮的丑照还发了朋友圈,为此被周应淮拉黑了好久呢。 难得周应淮特邀,还只叫了他一个人,还给韩庭桉骄傲上了,后面半推半就就应了。 来的路上还在沾沾自喜的,脑海里演练了1000种如何进门给周应淮耍脸子的姿态,宣告近段时间被周应淮冷落的愤懑之情。 想着想着还不由自主的笑了出声,前头的助理还特地看了他一眼,以为自家先生犯癔症。 不曾料到人还未进门时,甩脸子的角色竟然成了周应淮本人。 只见那人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挡在自己面前,而后双手搅在胸前环抱着,面无表情道:“劳烦解释一下,什么叫闭门不出是为了大事?” 4月中旬的时候,韩庭桉是来过小芦筑寻周应淮来着,只是由于周应淮临时回去周公馆了,舒岁安白天也要上学,小芦筑除了佣人就没有别的人了,故此见面未遂。 只不过韩庭桉临走的时候还和别墅区看门的大爷聊了几句,这人逢人就可以说上好一大通话,因此误导了看门老大爷了。 周应淮面无表情的训斥了一顿后,听说是笑着来,灰溜溜的走的,嘴里还不忘念叨:“周文鸳重色轻友。” 为什么是听说呢? 舒岁安醒后下楼还特地帮忙择菜,毕竟有客人要来。 只是直至饭后都未见人,她还特地询问了秀华姨,不是说好约了韩庭桉过来用饭吗? 只见秀华姨把下午二人的事情倒豆子般倒给自己听,舒岁安听完后也不禁失笑。 真是个活宝。 ...... 不过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舒岁安真的再也见不到除了周应淮以外的熟人了。 越临近高考,周应淮也把手头上的工作全全给了冯润华和韩庭桉处理,放弃了很多日常交际,几乎能在家陪她的时间里,都尽可能在旁陪读。 淮安市的5月底开始进入了高温天气,天文台还为此发布了多则高温气象提示,提醒注意防暑。 人在这种天气地下,多站一会儿便会头晕目眩。 舒岁安午后也不再跑去图书馆的自习室自习了,减少外出的时间,尽可能避免临近考试前身体不适,影响考场发挥。 午后的时间里她尽可能的带上耳机在教室角落复习,或者抱着书在教室外的楼梯间坐在台阶上猛啃。 不止她一人这样,还有好些人与她一同做着同一件事,为此她也不能懈怠。 而易洵之路遇她的时候,她都不曾发现,眼睛不离手上的习题集,安安静静的坐在楼梯角动笔做着。 其实他的教室与她隔着很远,从前他只敢在图书馆里远远坐着看她,偶尔发现她因为困倦趴桌睡着,也会找图书管理员借空调遥控器,把风口调至挪开,因为,她贪凉会坐在风口位。 但这几日却每每在舒岁安常坐的位置里发现的都是不同一个人,而原先属于她的位置早就被不同的人占据了。 今日前来,是特地来得。 只是他特地过来走这么一趟,早就引起骚动了。 谁不知易洵之是理科班的翘楚,还专门特地跑了大半个校园过来美术班边,看谁就不言而喻了。 不过当事人塞着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精力都在手头上的事情,听不见也看不见,也难怪她是个小学霸了。 易洵之在她身旁不远处放了一瓶草莓牛奶,随后又离去了。 下午13:45的手机铃声响起,舒岁安伸了伸懒腰,站起身的时候就往回走,并没有发现那瓶倒地的牛奶。 当日负责打扫的学生发现后,还小声嘟囔了一句,谁乱扔垃圾,捡起时却发现是没有开封过的牛奶。 正想处理掉的时候,牛奶底部的便利贴松动脱落下来,上头还浅浅的写了一行字,并没有署名。 “放学后老地方等你。” ...... 临考前的10天,淮安一中组织了动员誓师大会,为首的学生会代表自然是易洵之是不二人选了。 他带着高三学子在学校的礼堂宣誓,听说词是他自个亲自写的,未经他人之手。 果然是老师们口口相传的骄子,也不怪被赋予厚望了。 大荧幕上突然出现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在他口中出来的激昂言辞都铿锵有力,只见他握拳说:“宣誓完毕,宣誓人易洵之。” 中间篇幅冗长,舒岁安并没有听多少,言辞顾然都是好的就是了。 她适才回神,而后随着其余人囫囵吞枣的念叨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是一样的流程,待她坐下的时候,总感觉有一道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自己身上。 但仰头看的时候,台上早已经变成校领导在演讲了,她为此摇了摇头。 许是自己最近太累了,精神有些紧绷。 ...... 6月初旬。 考前的好几个晚上,舒岁安辗转反侧,几乎天天做梦。 梦里的她还是在做着习题集,但交上去的试卷却是一张又一张的空白试卷,惊得她睁眼起身。 适才发现,她前额和后背都是冷汗。 惊醒起身的时候,赤着脚就落了床榻,房里的杯盏都空了。 她不想惊醒宅中其余人,自己摸黑下楼找水喝,打开冰箱的时候,后面有一道声音把她又吓了一次。 “怎么了?” 舒岁安抚上胸口,朝后看的时候发现是周应淮,这才舒了一口气:“渴了,下来找水。” 周应淮越过她,并没有取里头的东西,只是替她合上了冰箱门,随后转身熟练的打开舒岁安够不着的高柜子,取出一瓶常温的矿泉水。 宅中的佣人都休息了,他也不想开火熬煮了,“别喝凉的,喝这个。” 方才没有开灯,递水的时候顺便开了盏稍暗的筒灯,才发现舒岁安是赤着脚的。 舒岁安还未拧开水盖子的时候,被人一把抱起来到琉璃台:“不穿鞋着凉怎么办?” 他双手撑在她两侧,虽然她坐在稍高点儿的琉璃台上,但只是高了周应淮半个头,而且那人本身气势及其攻略,让她不禁朝后缩了缩脖子:“一时忘了。” 回应她的并没有责骂,而是一声叹息,只见那人点了点她的鼻尖:“糊涂蛋。” 他不许自己喝冰水,但自个又从冰箱取了一瓶冰水出来自己饮。 “只许州官放火?” 趁周应淮在喝水,舒岁安只说了上半句,她相信周应淮知道她说什么的。 那人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缓过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他挑了挑眉:“没办法,不节制只能靠其他东西压一下才好。” 舒岁安本人真的不想秒懂,只是这句话从周应淮嘴里说出来像是变了味一样,让她一下子就忘了方才那些不愉,脑海里此刻只剩下不节制三个字了。 “那您注意身体。” 她不想留在这里尴尬,正想起身下地的时候,被周应淮逮了个正着。 一米八七的大高个逮她是真的像拎小鸡崽一样,易如反掌。 其实呢,小芦筑是按了地龙,只是正值夏日就没有安排,加之地上都是冰寒的大理石,周应淮实在是怕舒岁安生病。 小妮子生病,不生还好,一生病手尾特长,自己好不容易才把她养好了一些,不能糟蹋自己的心思了。 舒岁安她人站在他的脚背上,隔着薄薄的一层棉拖鞋面,她与周应淮身子紧贴,特别是周应淮的鼻息,有些灼热的喷洒在她的脖颈处了。 她人是有些站不稳,手也需要钩住他的脖子才稳当一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还有与自己身上相同的洗浴香气,一时间晃了神,头不知不觉的就贴在他的胸膛前,不禁的合上了眸子。 看着平日里碰一下都会红脸的女孩,此刻身子放软的窝在自己怀里,他下意识的搂住了她的腰,下巴抵住她的头顶。 舒岁安耳边响起他温润的声音:“怎么啦?” 第90章 开门红 舒岁安只是摇摇头,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一声不吭。 他不是摸不到舒岁安后背濡湿,这时候给予她只有无声的安慰了。 其实最受折磨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周应淮。 在每个惊醒的夜晚里,她睡不着觉,周应淮就穿着睡衣,牵着她的手陪她到院子里散步,聊天。 或是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床头边,手里还拿着一本《一千零一夜》,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在他口中研读,而她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入睡,半梦半醒间额间会印上一个轻吻。 又或是专门给她烹饪不同的甜品,他说:“吃甜品可以分泌幸福的多巴胺,让心情松缓一点。” 今夜,舒岁安乖乖地趴在他的背上,因为她赤着脚,棉拖鞋遗留在阁楼上,那人最后拗不过她还是背着她出院子散步。 她说:“这里蛮适合晚年厮守的。” 他笑:“这么快就想到晚年了吗?” 舒岁安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后面静静地听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某人喋喋不休的给她说着家常。 周应淮因为闲赋在家,院落里的花花草草都变成他自己亲自打理了,为着夏季,院落里还专门移植了一批太阳花,偶尔给她烹烹茶。 现如今角色对换,在阁楼上忙碌的人换成了舒岁安本人,站在书房的阳台上,她朝下看站在花丛中拿着水枪浇花的男人,笑容粲然,比之环绕在身侧的向日葵还要耀眼上几分。 他们之间的相处用冯婉君的话来说,可以描绘成寻常夫妻婚后的日常。 修长而清决的他会因为她,展开最粲然自然的微笑,是其他事情无法比拟的。 只是他们遗忘了,在漫长岁月里的未知是无法预估的...... ...... 转眼间,迎来了一年一度的高考。 6月7日,各大考点,处处挤满了人。 而比起应考的学生,家长显然更紧张,穿旗袍和拉横幅且不说,有些还取意头,拿着一根长甘蔗,笑容满面的接受电台访问。 因为在南方,甘蔗的谐音梗是掂过碌蔗,意为:事情的进展顺利。 考场周边管控,车停至附近后熄了火。 舒岁安下车前,周应淮帮她解开安全带,手指穿越她的发间:“我在外面等你。” “有什么话要送给我?譬如,争取高分什么的。”舒岁安试图用开玩笑来舒缓自己的紧张情绪和压力。 周应淮挑了挑眉,手拂过了女孩红红地苹果,略一沉吟,低头间薄唇轻轻落在她的唇上。 他克制了许久,已经不曾吻过她了,怕她学业分心。 如今吻她,原本只是浅尝辄止,但吻上她柔软的唇,却发现是真的深入骨髓的难以割舍。 二人忘却了时间和地点,忘了她即将要面临的考试究竟有多紧张,有限的汽车空间里,本想浅尝却演变成了深吻。 男子掠夺且热烈的吻,在她唇齿间有技巧的游移着,眸子里是女孩逐渐沉溺的神情。 二人吻得动情而又缠绵,原本有些灰白的脸色此刻都被吻得有些通红了。 舒岁安在周应淮的柔情的亲吻里,总是占据在被动方,此刻自然是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从抵住他的肩头,到自然地攀附他的肩,浅浅的回应配合。 在近乎缺氧的情况下,周应淮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舒岁安的唇,声音还带着哑:“做自己就好了。” 这话隐藏暗语:他相信她是最好的。 ...... 上午的考试在11:30结束,舒岁安走出考场,同考场的同班同学把文具塞到她怀里跑去厕所了,她无奈的站在门口等。 走出考场后,她一眼就看到熟悉的车停靠在路边。 只不过考场门口已经围了好些人,她当然知道,并不是因为她。 易洵之英俊挺拔,一身琉璃的站在门口接受着电视台的访问,舒岁安注意到他主要是因为他周边围了好些长枪短炮。 舒岁安站在树荫底下看着不远处接受采访的人,有些尴尬的挪开眸子,不知道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又或是心里头的压力大,有些略显烦躁。 待同考场同学的甩着手出来时,她立即把手里头属于同学的文具袋还予她。 此地不宜久留。 “岁安——” 舒岁安闭了闭眼,略微有些尴尬。 抬眸间,是刚刚在门口接受采访的易洵之。 她不觉得与易洵之之间还有什么话题可聊,“这么巧”一声后,算是打招了。 这句这么巧说来也好笑,他也是来考试的,自然这三个字就成了笑话了。 两人站在一处,说不上来和谐,但画面感是好的,绿树如茵,郎才女貌。 他单手背着宝,温声询问舒岁安:“考得怎么样?” 说实话每次考试完毕后,她最害怕别人问她考得怎么样,又或是对答案。 舒岁安一手贴合着腹部,一手拿着手机在敲打什么:“还好吧。” “要不要一起吃饭,我们……” “怎么?” 易洵之的提议被突如其来一道声音给打断了,那声音清冽悦耳,一听就知道是周应淮本尊。 视野内,周应淮温声低头耐心的询问着她的各色事宜。 只见他为了舒岁安竟主动躬身询问,眸子里盛满了易洵之从未见过的柔情,只见她掌心一直按着小腹,紧皱着眉头。 他轻声问她:“小腹痛?” “有点。”舒岁安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把手中文具袋自然的交给了周应淮,像是做了上百次那样熟练。 “走吧。” 她才想起,这月月事迟迟不来,一时间忙忘了。 估摸是因该作息导致生理期乱了,怕是如今突然大驾光临了。 小腹的下坠感愈发明显,今日穿的正好是一身白色棉麻长裙,身后传来周应淮的轻斥声:“别走那么快。” 那人迅速地追上了她,轻扯她的手腕:“慢点。” 徒留在原地的易洵之,看了早已消失不见的二人,再看了一眼头顶随着热风摇曳的绿叶,身处盛夏,心却像是浸在冰河里。 他轻笑了一声:“你还没和我说再见......” 拐角处的言淑慧一言不发的上车走了,车行一半才给前头的司机师傅命令道:“回去,接上易洵之。” ...... 上了车的舒岁安像是泄气的气球,人恹恹地靠在车座椅上。 周应淮担忧的看向副驾的人儿:“快到周公馆了,胃不舒服的话我已经让程军通知医生在家了。” 舒岁安小声嘟囔道:“不看医生也没关系的。” 那人还是很担心的开口立即回应道:“真的没关系吗?” 舒岁安被打败了,只怕是周应淮关心则乱了,她有些挫败的开口:“哎,月事来了。” 此话一出口,车内只有沉默,此刻她合了眼靠在那里,耳畔只听见。 “开门红,寓意蛮好的。” 哭笑不得的最后还是舒岁安了,她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嘴角微扬的摇了摇头。 某人舌灿莲花的本事在她身上还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 ...... 连续三日的“浴血奋战”,舒岁安足足挺过了最艰难的前三天,全靠周应淮给她准备了保温壶的红糖水,适才让她有精力的撑过考试三日。 在腹痛难耐坚持了三日,出考场的时候那人不似第一日第二日那般在车里等候,而是早早提前的站在最醒目的地方,让她能够走出考场一眼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舒岁安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那人无论站在哪里都是耀眼的存在。 阳光下,男子容颜清隽淡定,眉目温柔缱绻,视线一直紧紧的跟随舒岁安的身影。 她花开明媚,努力的扯出一抹微笑来投入他的怀抱,第一句不是什么温情的话。 “痛死我了。” 他接过软绵绵倒在他怀里的人,像是接住了属于他的阳光一样,此刻二人已经明目张胆的把恋情公之于众。 在嗅到八卦味道的媒体时,二人只留下了超绝的背景沙,照片里的周应淮嘴角含笑的接过女孩,女孩也眉眼弯弯的倚在他的怀里。 是热恋情侣的模样。 照片角度唯美,无需精修,一经发出就被顶上了热搜。 而周应淮方也迅速作出回应:谢谢祝福,静候佳音。 8个字回应足以能够证明了他的爱,随后有眼尖的网友也扒出女主角舒岁安的个人账号。 只是发的东西都是一些平日的画作与书法,唯一可以对得上的便是主人公在4月发过的一个蛋糕图,上面的另一只手与周应淮的手对上了。 虽然图片被裁掉,但是手腕处那串珠链全淮安只此一串了。 对于风暴中心的二人却显得岁月静好,除去网络上的热议,线下目睹的人更是呆若木鸡,因为周应淮曾是他们校园的风云人物。 风云人物男主和风暴中心女主在一起,显然是炸裂的。 “这样公开对你来说,负面好像大于正面,值得吗?”舒岁安手里的手机此刻已经震动了好几分钟了,信息都可以刷一面墙了。 她问得直白,但不觉有什么,毕竟二人之间无需有太多的拐弯抹角。 专注开车,某人平静开口:“我的私生活自然无需过问其他人。” 在拨弄手机的舒岁安轻笑了一声:“您可是商人,商人重利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但宝贝,您可不是商品,谈钱伤感情。”他抽空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舒岁安被他一声宝贝喊得面红耳赤败下阵仗,与周应淮比还真是稍显稚嫩了些。 ...... 回到小芦筑,一下车就被各色鲜花簇拥,在舒岁安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礼炮也在她头上炸开,手里的是抱不动花束,头顶是络绎不绝的礼炮声。 她想,若再不进门,觉得自己快被一束又一束的花海压倒在家门前。 除去满头的礼花炮,耳畔只剩下一声高过一声的:“毕业快乐”。 在最后泄力的时候,她被溺在冯婉君充满甜腻的怀抱里溢出了笑。 考试完毕自然是少不了聚会了,只是周应淮本人并没有邀请他们前来,是他们不约而同来的手捧鲜花来迎接他们的妹妹。 舒岁安被他们塞到坐在最里层,如果周应淮要要越过人群找她,必须就是喝一波,磨难重重。 女主角本人也早已被傻乎乎的灌到晕乎乎的,本就是酒量浅得要紧的人,被连哄带骗的喝,此刻一声不吭的待在角落等着周应淮来搭救。 男主角公开恋情自是红光满面,劝酒也是在所难免的,眼见他一杯又一杯的下肚,舒岁安眯着眼看着面不改色的周应淮,心里那丝清明不由的暗叹。 果然是样样行的周大公子。 淡定如昔的周应淮最终还是成功搂过她的肩,她笑倒在周应淮的怀里,抬眸看着他,除去某人眉眼里溢满了笑意,他泛红的耳尖出卖了他。 原来他也是会染上世俗的醉意的,配上他身上的气味,此刻舒岁安更醉了。 瞧着玩嗨的一群人,那人凑到她耳边说:“开心吗?” “开心。”她口衔甜蜜,口袋里还有易衔辞给她的祝贺以及还未来得及收取的大红包。 周应淮垂眸看着她笑出声。 就在刚刚一瞬间,那幅画面真的很美。 男女之间默契地相视而笑,好像这世上所有的权欲纷争都不及彼此脸上的爱意。 担心舒岁安被灌醉,寻她时特地还问秀华姨拿了几颗柚子糖,是秀华姨这几日得空时,亲手做的。 对于喝酒的人来说,酒后多吃点糖份的东西,可以治头疼和醒酒。 舒岁安轻咬了一口,随即摇了摇头,把剩下半块软糖推至周应淮面前,他含笑吃了。 楼黔在角落里躲懒,隔着人潮汹涌吃瓜,瞧着周应淮一脸温柔,啧啧啧三声。 果然说不喜欢吃甜食都是骗鬼吧。 不过舒岁安最终还是被周应淮带上楼了,有些开始不省人事的小妮子此刻在他怀里打着酒嗝,手还大胆的掐他清俊的脸蛋。 不仅掐了脸蛋,还从脸蛋大胆的摸到喉结,引得他不断吞咽唾沫,只是舒岁安并未收手,乱动的小手再从喉结处摸向他的腹肌,嘴里还念叨着:“极品。” 半空中的大拇指,让周应淮不禁想要扶额。 若是她明日想起,估计得尖叫不想见他本人了。 而下面的人也被他遣散了,安排了人陆陆续续送回去,都是一群醉鬼。 虽然醉了,但舒岁安还在略显浅薄的意识里挣扎着:“客人还没走呢。” 周应淮听她说话,只觉得好笑,因为醉酒迷迷煳煳的,还想着别人,还真是个操心劳碌命。 他不自然想起冯婉君临走前的大胆警告:“周大君子,别占小姑娘便宜,给我知道我就......” 剩下的话被冯润华扼杀在手心,他死死捂住醉酒失去理智的妹妹,随后朝周应淮暧昧一笑:“不打搅你们了,我们这就走。” 只是人还是直愣愣的站在远处,想要看某人出糗。 但显然比起他们看戏的嘴脸,无疑又是败兴而归了。 怀里乱动的女孩面色酡红的半眯着眼倚在她房内的沙发上:“你真好看,嘿嘿。” 第91章 我的心上人 舒岁安语声含煳,人黏黏糊糊地紧贴在周应淮的怀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本来想起身的周应淮也被女孩缠到又重新跌回去沙发上,把她重新搂在怀里,轻抚她的背:“乖。” 舒岁安胃里难受得很,蜷缩在男子得怀中,长发与他修长的手指交缠。 “热。”她小声说。 她说热,周应淮并没有因此打开空调,6月上旬的天气虽炎热,但醉酒吹风,只会让她清醒后头痛。 手朝她酡红的小脸轻轻拂过:“忍忍。” 他是这么回答的。 但喝醉的人怎会乖乖听话呢,在静坐的时候还好,一旦稍有挪动便会哼哼唧唧的,软糯的声音不断从女孩的喉中发出,像一只软糯甜蜜的水蜜桃,任人采撷。 不过舒岁安倒是还算有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醉酒精神不济,还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身,避免自己跌落。 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周应淮自个其实也喝了不少酒,方才被那群家伙灌得,白的红的都有,但毕竟多年在各种应酬场合里游刃有余,所以喝酒对于他来说并非难事。 只是怀里那位主儿比应酬喝酒还要令人犯愁得很呢。 清醒的时候像小泥鳅难以让人捉摸,醉后也像一条小泥鳅痴缠得很。 周应淮打算把她哄到不远处的榻上,只是她不依,应该是第一次饮酒饮猛了,难受得要紧,死死抱着他摇头不肯。 好声好气的哄了好一会儿,但女孩还是眯着眼拧头说不要。 动作间,长裙裙摆都上到膝盖上了,雪白的长腿随着她的动作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周应淮把沙发边上常备的毛毯盖在她的膝上,接过秀华姨刚刚端上楼兑的蜂蜜水,把他扶正,人靠在他的怀里。 舒岁安睁开迷离的眸子看着他,笑得明媚:“文鸳。” 声音轻得好似一根羽毛,撩拨着周应淮的心。 “嗯。”他应了一声,把杯子凑到她嘴边。 “文鸳……”她又轻声唤他。 嗯?”这次,周应淮笑了起来。 他发现了,女孩只是叫一下,只是他也愿者上钩句句有回应。 低头哄她:“来,把蜂糖水喝了,不然头疼。” 只见舒岁安把头轻轻挪开了:“不要,我要吃雪糕。” “那不行。”他声音耐心十足。 她想了一会儿,似是想不出来自己想干什么,干脆笑吟吟的盯着他看。 舒岁安抬手摸了摸近在咫尺般的俊颜:“我有没有说过你好看?” “没有。”周应淮唇角笑意加深,担心她乱动弄撒蜂蜜水,就把水递给身侧的秀华姨。 舒岁安以为周应淮要走离,立马伸手拉住周应淮:“那我告诉你,你是真的好好看!” 她摇头晃脑,笑着顺势倒在男子的怀里,头乖乖的靠在他的肩上:“而且完完全全的长在我的心上呢。” “嗯。”周应淮把她抱起,此刻女孩半躺在他怀里。 端着茶盏退出的秀姨,远远瞧着宛如鸳鸯藤那般缠绵悱恻,而男子眼中尽是纵容毫无愠色。 “真的吗?” 女孩认真的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对呀,很喜欢很喜欢。” 闻言,周应淮眼眸一片,伸手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还未来得及回应,只听见舒岁安接着说道:“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周应淮忽得心头一紧,对她向来都是没有抵抗力的,平日里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舒岁安这里都会不攻自破。 醉酒的舒岁安宛若成了另一个人,迷糊可爱,表达情感的方式亦然直白,把平日里不易视人的那一面都展露出来。 女孩此刻笑容成月牙,散乱在他怀里的头发柔顺至极,娇柔的身段就像周公馆江绮音饲养的小野猫一样。 他眼眸波光潋滟,那只原本搁置在舒岁安纤腰的手在热吻中不知不觉已经探入到她的以内,滚烫的温度在舒岁安身上不断的往上探去。 烫人的温度,迷离的夜色,足以让人迷情沉醉其中。 在身上作乱的手紧紧的攥住她的腰,那一个个吻像是一支有极具耐心的画笔,细细的描绘着女孩的唇线,舒岁安被他磨得受不住,钩住他肩膀的手不知轻重的把他拉下。 周应淮抬起身子,勾起唇角:“小妖精。”声音比平日更为沉,接近哑,只见他从唇挪到她柔软得耳垂:“我把自己送给你,你要吗?” 这话他在她清醒的时候问她,舒岁安肯定斩钉截铁的拒绝。 但如今她醉了,意识完全模糊,举动话语都是糊里糊涂地随心所欲:“要呀......” 纵使她说这话没多少意识,可周应淮还是忍不住的情潮涌动,热烈的俯身下去,手紧紧的拥着舒岁安。 他吻从女孩的眼睑吻落到脖颈,一寸又一寸地小心舔舐。 那只在衣下的手,更是温柔的朝上攀附在了她的胸衣上,力道轻缓,能感受到她心跳随着他那般热烈的弹跳。 周应淮有意缓解她的紧张,事实上舒岁安喝醉了,哪里会紧张,在他的热吻和怀抱里情绪渐渐安定,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舒岁安熟睡过去以后,周应淮正在耐心的解开她后背上的扣子,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解扣子的手僵住了,抬眸看向怀里安然睡过去的女孩,清浅的呼吸声吹拂在他的耳畔处。 周应淮不禁失笑,心中的挫败感不是一点半点的。 试探性的唤了舒岁安好几声,女孩没有应,只是把脸更深的埋了进去蹭了蹭。 看着她闭合的双眸,和走应淮心下柔软,叹了一口气,把她衣服整理好,抱着她上了榻。 用热毛巾替她擦了脸后,她把脸埋进枕头内,像是知道了舒服。 “文鸳......” 毛巾离开了她的脸颊的时候,她适时叫出了周应淮的名字。 他顿了顿,手放在她冰凉的脸颊,人是睡着的,只是呢喃。 床边的人久久未能离去,眸子像是两个温润的深潭。 ...... 这天清晨,有手机铃声在昏暗中响起,似是要唤醒床上的两个交颈而卧的尘世男女。 是舒岁安的手机。 舒岁安只是转了个身子,把头埋进男子的怀中,而他安抚般的轻拍女孩的背,替她掖好被褥,待她眉头松缓后方才起身下了榻拿着她的手机出了阳台。 上面显示的联系人是叶君尧,那头似是听到电话接通,也未深想:“岁安毕业后回西南吗?哥哥接你。” “她还没醒。” “……” 这下到那头不说话了,周应淮的声音叶君尧还是能听出来的。 停了几秒,叶君尧方才醒神,清了清嗓音:“那个,等她醒了以后,回个电话。” 电话挂掉后,周应淮按了按眉心,走进女孩的卧室。 舒岁安睡得很熟,睡觉也很乖,昨夜一夜都一动不动的呆在他的怀里,本来想要走的人也被她拽着手腕走不了的人,与她同榻而眠一夜。 思及此,周应淮眸子里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 舒岁安起来已是早上的10:30了,人一下子就乍醒,嘴里还念叨着:“糟了,要迟到了。” 不过须臾就恢复了神智,意识回笼,头隐隐犯疼。 她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手机看日期。 对,高考已经结束了。 不远处放置着一盏清茶,舒岁安起身掀起茶盖一看,是她喜欢的新茶,笑了笑,心里竟是一片温润甜腻。 冲了澡,套上了一套舒适的家居长裙,把昨日还未来得及换下的衣服放入衣篓中,方才下楼寻周应淮。 今日阳光明媚,艳阳高照,很适合在苑中散步。 下楼的时候,厨房里隐隐弥漫着一缕烘培的香气,引入眼帘的是一副清俊的脸,那人背对着自己这个方向,带着眼镜认真的在翻阅攻略,等待烤箱预热的间隙,手头上也不慌不忙的搅拌着待会要用到的奶油。 听到细微的下楼声,周应淮抬头打招呼:“早。” 舒岁安牵起一抹淡笑回:“早。” 人径直往厨房吧台走去,抱住那人苍劲的腰身,头还调皮的伸到前头朝他吐了吐舌头。 周应淮怕舒岁安身上蹭到身上的浮粉,手抬起来,人却纵着舒岁安垂眸:“饿了吗?” 只见舒岁安点了点头,然后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嘟囔着:“饿了呢,饲养员要定期投喂。” 男人含住了女孩的唇:“知道啦。” 舒岁安垂眸笑笑,坐上琉璃台的时候,发觉琉璃台上的黑咖啡已经见底了,不过那人又添了一杯新的,诧异道:“黑咖啡怎么当水喝?” 周应淮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凑去杯边嗅了嗅黑咖啡的浓郁,有点嫌弃的挪开了。 “偶尔需要加倍提神。” 他可没有她那样的好运气,可以一眠到天明。 温香如玉的人在自己怀里一晚上,他做不到如常,夜不能寐了一晚上。 白日里若不饮加倍的咖啡,他都怀疑自己精力能不能挺过去。 舒岁安未曾多想,双脚欢快的在半空中晃荡,接过他递过去的蜂蜜柚子茶,乖觉地接过后抿了几口。 与昨夜判若两人,白天清醒的女孩真的乖得要命。 周应淮把蛋糕摔了几下后,放进烤箱里,解开了身前的黑色围裙,拿过舒岁安方才喝过一般的茶饮了一口,看着她笑得迷人:“放假有什么事情?” 他带着眼镜凑到舒岁安跟前的时候,她还沉浸在那人没有任何嫌弃的在自己饮用过的地方饮水的思绪,回神时发现放大的俊脸,男色迷惑得要命。 不由地清了清嗓子,为了避免尴尬,急于扭过头看向前方:“还不知道呢。” 高考完以后,有足足三个月时间休息,昨夜狂欢之后还未来得及看手机,同班级的同学已经早早的规划好外出游玩的行程了,有的选择国内游,而有的则选择出国游玩。 舒岁安一直不曾有什么计划,她的计划一直都是高考,倒是没有考虑高考后何去何从。 想了半晌,她开口道:“还未想到。”她手支着下巴,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后,转头看向周应淮:“但是你要什么,我还是可以满足的。” “为何?”周应淮把饮进的水杯放进盥洗盆,手拧开了水龙头洗净杯盏。 “你陪着我高考啊,劳苦功高得很。”她转身看向那人,不过那人像是在认真洗碗碟,没工夫搭理自己。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周应淮嘴角笑意融融。 什么都愿意吗? ...... 趁蛋糕还未成型,舒岁安出了院子溜达,阳光很好,院里头的向日葵也见雏形了,在阳光下色泽极其鲜艳。 临出去前,周应淮叫她记得回一下叶君尧的电话。 她拨打过去,不到三秒就有人接电话了。 不过那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舒岁安听得出是翻动被褥的声音。 “打扰你休息了?”舒岁安用肩头夹着手机手在拧动浇花的喷头。 叶君尧起身后,饮了一口凉水清嗓:“没有,刚睡下不久。” 舒岁安清楚,那人定是熬了大半宿,好不容易睡一个回笼觉被自己叨扰了:“怎么啦,打电话过来。” “考完试有打算回来西南吗?爷爷想你,叔叔很想你。”他顿了顿:“我也很想你。” 女孩拧喷头的手顿了下,而后取下了手机,另一只手扶稳了喷头给向日葵浇水。 “再看看吧。” 语调平淡,但内心却不甚如是。 挂断电话后,转身的时候原本在厨房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 “可以吃蛋糕了。” 周应淮站在舒岁安的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浇水喷头,轻轻搂着她:“如果你想回去,我陪你。” 她朝后看去,逆光让她看不清周应淮的脸,回神时才发觉两人的手交叠紧握。 阳光下,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周应淮陪着她浇完一整片花圃后,手牵手的走回屋内,身后传来一道回应。 “好。” 她未曾想过重新踏入故里,因为那里掩埋了关于她在心中不为人知的过去。 即使那里埋葬着她的父亲。 第92章 执子之手 舒岁安万万没想到,周应淮会狮子大开口。 吃完早餐后,周应淮开车带她外出,两人行程是这么安排的。 说是陪她回西南,定要给易衔辞带点淮安之物,毕竟是故乡嘛,舒岁安作为养女也要适当尽一下孝道。 由周应淮拍板决定先去商场采购,舒岁安心中有一抹隐隐不安。 周应淮抽空隔空看一眼副驾的女孩,只见她安安静静副驾拨弄手机。 她录入密码后,瞧了眼账户上的余额。 这些年除去生父给她留下的巨额遗产由信托保管会定期入账以外,她多多少少也攒了一些奖学金,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想必身侧那人不会让自己大出血吧。 她平日里也不注重名牌衣服,吃喝拉撒也随意得很,但不关注不等于全全不知,仰头看到男人进去的店面的时候,还是小无语了一下,先前在车上掰着的几个手指头,现在所剩无几了,只剩下一个小手指头了。 想到这,她肉都疼了。 店员是几位年轻的女孩儿,像这种高级私人定制的店面,她们的面貌堪比名模,高挑的身材以及精致的妆容是必备的,更重要的是她们具有火眼金睛的本事。 眼瞧着周应淮那张脸,明眼人都不由的说一句:贵气的atm。 舒岁安在后头状似散客那般的拨弄着门口几件打折的衬衫,翻了一下牌子,上头的价格真的让人咋舌。 那人长得贵气不止,身上无一不是私人定制款,而且是在市面上少有流通的款。 而自己身上平日里的穿着无一皆不是他亲自让人准备的,质地用料都是纯棉质地,价格想必也是不菲的。 她看向那人与店铺负责人交谈几句后,便被人恭敬的领进vip待客厅的人儿,不禁的想要扶额了。 周公子是富人,舒岁安可不是。 见舒岁安在门口打折区站着不进去时,那人朝她招手:“来。” 她磨磨蹭蹭的挪步进去,那人嘴角带着一抹浅淡的微笑,“你不是说报答我吗?” 舒岁安有些懊恼,哎,自己高兴上头了。 周应淮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恩师之情,无以为报,唯此一件也不允?” 这边舒岁安还想挣扎一下,周应淮已经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里头的店员看着两人十指紧握,不禁有些愣神。 男人冷峻优雅,说句不夸张的,电视上播报过关于周公子的信息,可是从未见他笑过。而在他身侧的女孩气质也不俗,安静淡然的立在他身侧,两人很是相配。 赏心悦目的同时,也吃到了一个大瓜,女孩是周公子的女伴。 上层圈子多的是贵公子带女伴前来购物不假,还有其余人除了给家中的妻子带之余,还可能遣他们给在外头的那位送上一份,这也是见怪不怪的。 不过周应淮本人向来都不会亲自来,他是他们店铺的特级客户,每年换季的时候,他们总会第一时间挑选好当季的最新款,而后由店长亲自送去他的助理手上。 今日是第一次见本尊,而且是本尊亲自带着女伴前来,少之又少。 舒岁安接过店员递来的热茶,她牵唇朝店员笑了一下道谢,而后瞧见某人抬起修长的手指,指着一件黑衬衫问她:“这件如何?” 还不待舒岁安发表意见,导购员已经率先忍不住上前说道:“周先生,您真有眼光,这是今季最新款,今日刚到货,这边本是为您预留了,您可以先试穿一下。” “你说。”某人似是没听到导购的话,含笑询问舒岁安的意见。 她想了想,那人衣橱里都是暗色系的衣服,也少有其他色调。 “不如试试那件浅蓝色的。” 她上前去在黑衬衫旁侧取出另一件款式类似,色泽较浅的蓝衬衫。 在周应淮身上比了比,大小适中,而且他肤色白,穿浅色更显俊逸。 周应淮接过了舒岁安手中的衣衫进了更衣室,她回去落座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当季的杂志,状似无意的翻看,里头的男模确实长得顶尖,但她心挂里头的人。 怎么说呢。 她知道周应淮的衣架子,诸如此类的衣服在小芦筑的衣橱触目皆是,不过她从未见过他着浅色衣衫,怕他有些不习惯吧。 在她翻动杂志之时,听见一声衣帘拉开声。 舒岁安在一声声惊呼中,不由的抬起了头。 贵公子穿衬衫不少见,但帅的贵公子穿衬衫真的少有。 他人都是靠衣衫衬,而周应淮是那张脸穿破烂都好看,很何况如今是着了一身浅蓝衬衫。 那底蕴本就优越,而且他里头的身材,舒岁安不由的轻咬了一下下唇。 那倒三角,那腰线...... 模糊的记忆涌上脑海,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站在试衣镜面前打量了下,手在不停的扣手腕处的纽扣,不过屡屡失败,店员想要上前近距离帮忙时,就听到他轻声说道:“不用。” 但视线却落在不远处在沙发发呆的某人:“岁安,扣不上。” 她只是浅浅地看了一眼,便把视线落到膝上的杂志。 并未理会前头那人,待她反应过来时,周应淮已经把袖扣递到舒岁安面前:“帮帮忙呢,小金主。” 小金主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舒岁安只听见身旁一声声倒吸一口凉气声。 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她只想挖个洞钻到地底下。 她搁下手里的杂志,低头认真的帮他整理衣衫,只见那人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开口:“怎么,杂志上的人有我好看吗?” “还凑合。” 这么多人看着,她推了推面前的人提醒他不要乱来。 周应淮挑了挑眉,瞧着上头的模特衣身与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辙,轻笑了一声:“那就这件。” 舒岁安心里头在滴血扫了二维码,只听到面前笑意吟吟的店员说了一句:“衣服帮您送到您的住处,欢迎下次光临。” 这件衣服是当季新款之余,价格也是非常有新意的,3998。 真是好意头的一个数字。 她倒也不是买不起,舒家虽说不是豪门,但家底也颇为丰厚,不然也不会遭人妒恨想要侵占,接手帮她照理财产的专人还为此感谢她,那笔遗产足以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她也少有动用易衔辞给的钱财,这些年他打来的款项她都好好收着,并未肆意挥霍,这些钱给心上人送礼,也是不妥的。 结账出来,周应淮侧头询问她:“你心疼?” “心不疼,肉疼。”舒岁安嘴角含笑,这一学期的奖学金都砸在上头了。 周应淮瞧着女孩给他小小的一个白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乖,哥哥请你吃肉。” ...... 周应淮命程军在顶楼预订了一家私塾菜,里头的主厨是他的好友。 今日为着周应淮前来,还特地命店内的徒弟安排食材空运。 舒岁安落座后,接过帮厨递来的餐巾,面前摆放了一块精致的糖果子。 样式是像极了她前几日在社交平台上点赞的款,她拿起叉子轻轻抿了一口,味道甜腻,是她喜欢的红豆沙味道。 主厨说是方才特地为她准备的款,还是应了那人的要求做的。 只见他举起手机,是一张明确的照片。 她轻笑一声,眉眼弯弯的看向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有劳您了。” 主厨并没有再说什么,周应淮给他的佣金可是很丰厚的说。 餐至后半段,周应淮搁下餐具拿起手旁的餐巾纸擦拭:“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饮着甜汤的舒岁安顿了顿,忽然意识道:“我们这是在约会吗?” “你有需要,我可以奉陪。”那人用舌头顶了顶腮,而后勾起一抹要迷死人的笑容。 男女约会无非是吃饭、逛街、看电影,再者便是游乐场博物馆、酒馆小酌或是一同旅行......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舒岁安不傻。 但事实证明他们二人好像都做全了,像是融入日常版的寻常,她稍稍舔了舔唇。 “我们好像不似热恋期。” “这么快就腻了吗,有点渣哦,舒小姐。” “......” 舒岁安被他那么一噎,甜汤都不好入口了,随即也放下汤勺,含笑的接过帮厨递来的餐巾纸。 那人那抹迷人的微笑愈发浓郁,而后拍了拍她的背:“走了。” 待出门后,程军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手中还提了不少礼品袋。 里头不乏有男士表,定制的钢笔以及各种名贵的中药材补品。 舒岁安疑惑的朝周应淮看去:“怎么买这么多这些东西?” 那款男士手表她在某个帖子草草看过收录在她的购物车里,本是想给易衔辞买的一款手表,只是周应淮拍下的那款还要高级些,连各式表带都一同拍下了。 他眸色幽深,刮了下她的鼻尖:“不是要陪你回家吗,空手去见家长不好。” 舒岁安愣了愣,沉淀了一下情绪:“那也是我来买单,怎能让你破费。” “还分你我吗?” 周应淮说得平静,眸子认真凝着舒岁安,嘴角上扬的幅度不减:“给未婚妻的父亲买点礼物不是应该的吗?” 好吧,他可以面上无波的说出这番话,舒岁安可不能像他那样。 未婚妻三个字已经让她不知道如何接话了,更别提他模棱两可的语气了,听多了都感觉不真实了呢。 就这样一路沉默,回到车里坐好,舒岁安下意识看了一眼车镜。 脸颊滚烫,像是上了胭脂。 看着有点待嫁女那样呢...... 周应淮按下前头的遮挡板,方才转头看她,目光比平时灼热了许多,也放肆了许多,舒岁安被他看得心乱如麻:“怎么了?” 方才程军还另外给他递了一盒匣子,只不过她当时被撩得没心思去记挂了。 精致的盒子此刻在他手上,不过下一秒就到舒岁安手上了。 “也给你带了一份礼物。” 舒岁安下意识接过,盒子上的花纹繁复,适才发现上头的布料还是织锦料子,一看便知是不菲的首饰。 此刻她感觉自己像是拿着一盒烫手山芋:“啊?” “笨。”他抬手用食指抵了抵舒岁安饱满的前额:“给你的毕业礼物,打开看看吧。” 舒岁安解开盒子上的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精致的绿玉翡翠镯,成色一看便知是无法估量的,剔透之余还毫无杂色。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犹豫的时候那人已经把镯子拿起来,牵起她的手腕比了一下。 “肤若凝脂,美玉配美人。” 随即镯子就在她手腕处了,盒子也被周应淮收起来了。 舒岁安说:“太贵重了......”但是此刻已经脱不下来了,她感觉左手腕此刻如千斤重,如果可以,她应该要去银行保险箱里申请一下名额了。 她会被剁手吧...... 看着小妮子一脸皱皱巴巴的小脸,周应淮不由失笑:“一只镯子就如临大敌了?” “为什么送我镯子?” 周应淮眸色盯着在她手上安安静静躺着的镯子,为了掩饰内心泛起的涟漪,垂眸盯着愈发凑近的唇,很诱惑。 回到小芦筑时,冯家兄妹已经在院子里有一段时间了,手中的咖啡已经饮至一半。 看见舒岁安红肿的唇,暧昧地笑了起来。 看来周应淮也不是那么君子嘛。 特别是冯婉君,还一把勾过舒岁安的肩,抬起她左手腕:“蹂~躏的代价,是绿玉啊。” 舒岁安红苹果的小脸此刻愈发的显色了,像极了一个充气的气球,逐渐的浓郁。 手上的手机还停留在搜索栏,搜索内容:送镯子是什么蕴意? 若说冯婉君的调侃能让她羞涩,那么脑海里一直盘旋在的答案是不停撩拨她的羽毛了。 爱慕、守护,以及执子之手。 庭院里的冯婉君不停的摩挲着舒岁安的雪白的手,哦,不对,应该是手腕处的玉,她都快巴不得拿放大镜来看了,要知道她是玉器狂热粉。 她说:“你这个玉我估摸得传了好几代了呢。” 舒岁安头靠在她肩上,懒懒地荡着秋千:“我也不知道,我的好姐姐。” “你出门得配几个保镖吧,我都想把你手剁掉了。” “......” ...... 下面的女孩们在七嘴八舌的聊着天,上头在书房的男人们也不闲着。 周应淮人坐在主位,把手上的盒子放置在一旁的置物架上安放,而后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有事?” 冯润华勾了勾唇:“确实。” 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 第93章 偏离轨道 冯润华挑了挑眉,把手中的平板抽出来摊到周应淮面前。 上头是言淑慧出入小诊所的照片,虽然模糊不清,图中人也带了口罩,但也依稀可见是言淑慧无疑了。 对于这个女人,他心中有些厌恶。 虽然她顶着一张肖像他恩师的脸,但行为举止却不像其恩师。 而后头几张化验单的数据却让他紧皱起了眉,他抬眸看向一脸看好戏的冯润华:“哪里来的?” 冯润华支着身体看向周应淮,语气不着调:“朋友。” 他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在江湖走钢丝的人多的是朋友。 “还有其他人知晓吗?” “目前为止,算上你是第三个。”他从周应淮手里拿走他的茶盏,心情愉悦的饮了一口。 也不算是不够义气,只是想看看周应淮是否还能坐怀不乱罢了。 当初杨倩的事情,周应淮也摆了他一道。 书房里再无任何声响,只见周应淮的面色愈发的沉郁。 好像有点玩脱了...... 他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把手中的杯盏搁到桌上,手指关节轻敲了桌面轻咳了一声:“接下来怎么做,你自己抓紧时间吧。” 说完他起身走人了,后面那一位冰坨子此刻不是他可以惹的。 拿到这份东西也是因为那位朋友欠了自己一份人情,他从来都是雁过拔毛的人,自然也乐意收下,说起来欠的人情不大,只是手上的定时炸弹是要给周应淮知道一下。 说实话,拿到手的那一刻他也惊住了。 见过乱的,没见过这么乱的...... 合上门的那刻为止,他都不带一丝犹豫的走,生怕走晚了,他也完了。 ...... 庭院的舒岁安送走了两人,仰头瞧着落了帘子的书房,目光有些担忧。 但她并未深想,只觉得是周应淮在忙碌,为此也没有上楼特地叨扰,净了手后,把番薯切成一小块,放进热锅里头,顺道还扔了适量的冰糖和几片生姜。 端着快手版的番薯糖水上楼,开门,她停了一瞬间。 书房里并无燃灯,她适才发现原来书房是这般幽深,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而她也感觉到有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触目所望与那人对视。 只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平板,人是带着眼镜的,平板的光照在他脸上,有说不尽的萧条。 与一个小时前的他完全不一样,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书房里开了低温的空调,像是那人一样,冷得让人忍不住会止住脚步。 她进去后搁下汤羹,温声问了一句:“文鸳,怎么了?” 只见他眸子紧紧盯着自己,前额的碎发没有多加打理,有些松了下来,越发显得眼睛如墨,初看会觉得疏淡无比,只是他本人长相又是极为清隽的,气质稍显冷冽。 短短时间内,舒岁安也摸不准周应淮怎么了。 他熄了平板的屏幕,摸到桌上的遥控器,把房内的灯光开了,声音有些哑:“没什么。” 舒岁安也不是个想要窥探他人隐私的人,事情想必是讳莫如深,她勾了勾唇,把热甜汤推到他跟前:“我亲自做了点甜汤,吃点吧。” 中午的餐食,瞧着他也用得不多,估摸着是因为迁就她的口味特地吩咐备的。 毕竟他对她不能说是喜欢了,可以说得上宠溺了。 周应淮收起方才的冷意,握着她的手:“谢谢我的岁安。” 瞧着他用了几口后,她慢慢道来:“放的冰糖不多,我瞧你口味也不甚喜欢甜食。” 一旁有淡淡的笑声响起,是属于那人的。 “这么了解我吗?” “当然。不喜偏甜的食物,喜欢清淡甚至是简便入口的,应该是你长期以来的学习工作有关。不喜雨天喜阴天,因为雨天容易溅湿你的衣服鞋袜,你本人是比较不乐意沾有东西的。不喜电视综艺喜歌剧电影,因为可以放松你的大脑神经……” 舒岁安滔滔不绝的说了一连串关于他的生活习惯,瞧着他愈发松弛的眉头,也随着他逐渐浓郁的笑意,牵起一抹淡笑。 ...... 半夜,周应淮遣程军驱车前去老宅被管家告知老爷子身子有些乏累,今日周婉凝情绪愈发不稳定,故此照顾了大半宿才歇下不久。 周应淮只吃了一盏茶便走了,也上楼瞧了眼熟睡的周婉凝,想必是姑父的生日准备到了,周婉凝想起便会牵动病情,也不稀奇...... 回到小芦筑他并未立即回房,看了眼踢被子的舒岁安,帮她盖好后方才离去。 书房里,他只燃了一盏落地灯,昏暗的灯光下他平铺宣纸拿出镇纸压在上头。 偌大的书架上,上头是舒岁安之前练习的《兰亭序》以及各种临摹的字帖,几乎占据了一面墙的书架,他把《兰亭序》取下,摊开来。 笔功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磨,早已与他的笔墨不分上下,苍劲有力之余还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琢雕。 他沿着舒岁安未写完的篇幅继续,只是愈写便愈发的潦草,随意挥洒的间隙竟不知不觉的跳脱出练习书法的心境了。 心一点都不静,丝毫不能继续研练了。 程军轻轻叩门,把手中的东西递了上去。 “言家小姐并未参与高考,这段时间也不知所踪,查询到她有出境纪录,不过在高考前三日又回来了,但之后便又消失不见了。” 周应淮已经停了手,沾了墨的笔落到了水缸里,一缸子清水被墨浸染了。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的,查清楚,毕竟名义上,她与周易两家利益绑定,牵连甚广。” 程军躬身,应了一声是后挪步离去。 水缸里的墨已经把清水吞噬了,他瞧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墨迹,轻道了一声:“毁了。” ...... 日子似乎就是这么一分一秒过下去的,经不起思量。 放假无事在家,舒岁安喜欢花草,周应淮便遣了许多盆栽放置在家里头,现如今花圃里不仅有名贵的花植,还有一些舒岁安从花鸟市场特地淘来的一些玩意儿。 偶有空闲,邀请他们一群人前来做客。 朋友相处融洽,一同合力烹饪,收获到的喜悦是平日遍寻不到的。 饭后,舒岁安烹饪上帮不到什么忙碌,但煮茶却是一流。 一盏茶,配上青瓦瓷杯,在厅堂中的紫檀桌案上放置袅袅,虽还未喝上,就这样看着,心中早已先被茶香暖醉了。 周应淮动容的看着如今可以独当一面舒岁安,心中只觉欢喜。 韩庭桉接过茶盏后,与舒岁安道谢后悄悄地和她说:“应淮如今多了丝人情味,挺好的。” 舒岁安笑了笑并未搭话,她知道周应淮很爱她,她也很珍惜这段感情。 那日散步,冯婉君牵着她的手和她说,“你们的爱情来之不易,他能遇到你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她顿了顿,笑容明媚的替舒岁安拨弄她有些凌乱的鬓发:“安安,希望你一直这么快乐。” 她回道:“会的,姐姐。” 他们现在还养了一只猫,是前些天二人饭后散步无意中在草丛发现的,猫咪蜷缩在草堆里,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捡了后送去宠物医院,抢救了一晚才把小家伙从死神手中把命抢回来。 它是个女孩,瘦的可怜,而且和物业交流后几天都无人认领,舒岁安才把她纳入小芦筑中,成为他们的一员。 这段时间养得极好,老人们常说:“爱会让血肉疯狂滋长。” 这句话在小猫身上体验得淋漓尽致,她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平安。 在它身上,她仿佛看见自己得影子。 那日摄下小猫蜷缩在沙发上可爱的睡相,发给周应淮,还配上一句:得遇应淮不再有苦。 而后电话响起,他说:“余生都会如此。” 从前她只觉得人生无趣,但在这些时光里,她知道自己已经得到命运的馈赠了。 这样的平和,一直维持到了6月末。 ...... 6月末的深夜,周公馆打来一通电话,寥寥数语,让周应淮把手机摔得四分五裂。 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周家、易家还有舒岁安,毫无心理准备。 淮安市教科书般传奇人物周邦国入院,突发心脏病送医急救,昏迷,病情来势汹汹。 不是基础病引起得,而是人为。 江绮音说,父女之间起了争执,当时在场只有二人,然后爆发一声尖叫后,进门就只有周老爷子昏迷在地的身影了。 周应淮赶到老宅时,老爷子已经送往医院了,外头已经被媒体围堵得水泄不通。 易洵之已经作为家属第一时间陪同了,现如今医院只有他在。 江绮音拍了拍儿子的手,让浑身被阴霾笼罩的周应淮放宽心,随后看了一眼舒岁安。 眼里的波动似有水光,这个男人平时运筹帷幄,可在此刻却因为场面失控,有些手忙脚乱了。 她都明白,朝他浅笑了一下:“去吧,无事。” 看着离开的车子,她站在院落里复杂的看着身后的江绮音。 她知道江绮音身子一直都不大好,老宅里的人都因为此事忙成一团,此刻宅中的人所剩无几。 外头的媒体瞧着周应淮的私家车驶离,也马不停蹄的跟了上去,乱哄哄的外头此刻又安静了下来。 江绮音仰头看了下二楼周婉凝所在的卧房位置,秀丽姨本来一直都是伺候在她身侧的,但由于出门太过于着急,她也没顾及什么便一人前来了。 她瞧着默不作声的舒岁安,想到她与周婉凝之间的龃龉,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我上去瞧瞧。” 舒岁安乖巧地挽过她的臂弯:“江姨我陪您吧。” 她不是那种不明礼的人,这种场合她也不想丢江绮音一人前去面对一个犯情绪病的人。 舒岁安握着江绮音的手,那一刻,她和她的手都很凉。 还未行至房内,便有茶盏扔到外头落到二人脚边,舒岁安人已经率先挡在江绮音跟前,脚腕还被溅起的瓷片刮到了。 又一声玻璃声,这次江绮音眼尖的把背着身子的舒岁安拉到身后,青花瓷瓶落到楼梯上碎了一地。 江绮音手拉过舒岁安,惊魂未定,但不忘察看着她的伤势,温声询问她的情况:“安安。” 她听到自己轻轻的应和声,不想江绮音担心,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回了一句:“无事”。 心中的不安不断的放大,觉着今夜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浓雾,看都看不清。 但在他们还未来得及察觉的时候,周婉凝推着轮椅出来,舒岁安与她也许久未见了,今日见上一面,着实吓了一跳。 雍容华贵的面庞此刻只剩下瘦削苍白,那双枯槁的手吃力的推动着轮轴,头发散乱的披在身上,苍老了不止10岁。 江绮音正想上前去关心小姑子,只是此刻她与舒岁安是背对着楼梯方位的。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周婉凝突然爆发出癫狂的笑声,而后江绮音被她突然推了一把,人扭到了脚还差半公分便摇滚下楼梯去了。 只是她下意识自救,伸手抓紧周婉凝的轮椅,舒岁安被周婉凝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也跑过去用力一把拉过江绮音的手,把她扯了回去后,还未来得及顾及她的伤势,背后的周婉凝却勾起一抹让人猜不透的笑。 她放弃与江绮音纠缠,仿佛刚刚只是一个幌子。一把拉过舒岁安后,江绮音眼睁睁看着舒岁安的手从自己手心脱落,两人交迭一同滚落。 跌落下楼的一瞬,舒岁安的耳边只有一句恶魔低语:“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周婉凝的轮椅翻了,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拽住舒岁安的手腕,不让她脱离,而舒岁安为了不让她受伤,一直迁就她的力道,自己在下方做人肉垫子。 周婉凝看着她手腕上带有熟悉的周家祖传玉镯,她的情绪不再受控制,癫狂的把舒岁安的手按进碎瓷片中。 她的右手被瓷片深深碾压,扎进血肉中,再也忍不住地发出痛呼声。 脖颈处,还被上方的周婉凝紧紧禁锢着,在下一瞬舒岁安不再忍耐,用巧劲反手把她反压下去。在这一刻,周婉凝似是如愿以偿那般不再挣扎,方才那些致死的举动,像是刻意引诱舒岁安对她动手。 她脸上全是血迹,配上一抹诡异的笑,安然赴死,头最终又重又狠地磕到扶梯上拐角处,一地鲜血,分不清谁是谁的。 一人在拐角停滞,一人在最后一节阶梯中央不动,双双晕死了过去。 舒岁安左手手腕处的玉镯开裂断了,临末她依稀听见江绮音跌跌撞撞下楼哭喊声,还有从外面赶到现场的老宅佣人们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声。 …… 入了夜的7月初旬,舒岁安一身血被推上了急救车,她耳边反复有人在说话。 “快给她做止血,快!” 她带着呼吸罩小口小口的喘息,人抵不住晕眩,终究还是晕死过去。 医院病房里,易洵之悲怆的哭声传递到走廊里。 周婉凝人送到医院时,人已经陷入重度昏迷了,医生们联合抢救后,都摇头表示无力回天,主治医师直接宣告: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长廊里,还未来得及处理自己伤口的江绮音生生止了步,一颗心宛如粗绳悬挂的巨石,绳断,巨石急剧下坠。 而舒岁安人也被推进手术室里一个小时了,尚未有任何消息传出,正在手术的灯一直亮着。 周应淮在老爷子处安置好后,人奔至电梯口,手止不住按键,但都等不到一点,直接从消防楼梯道直接跑了十几层楼。 他走不动了,实在是走不动了。 人到时,步伐迟缓撑着墙,眸子里唯有一片死水。 周婉凝这边已被盖了白布,易洵之死死扒住母亲冰冷的身子,人趴在她的身上哭的撕心裂肺,凄厉难过,嘴里一直念叨着:“我错了,我错了,母亲,我答应你不再忤逆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反反复复重复的,仅有这么一句话。 到场想要做笔录的检察同志,也在他身侧不住的安抚着当事人的情绪。 易洵之忽然起身:“我必须要追究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他眸子里此刻唯有冷意,来不及收住的哽咽声没有方才的伤情,他心中的恨意直达眼里化为愤怒。 此刻他心中唯一那根弦断了。 第94章 美好戛然 舒岁安醒来已是三日后,若不是耳畔边有记录她滴滴的心跳搏动仪器声,她都以为自己死在那场意外里。 意识回笼她的头缠着绷带,认知还停留在那日晚上。 床沿边有一道嘶哑的声响起,“睡美人你终于醒了?” 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不过她能想象到那人此刻应该是胡子拉碴的模样了,如若不然怎么平日如大提琴般沉郁的嗓音如同被人撕扯了一样。 周应淮疼惜的摸着她受伤无法动弹的前额,那里为此还剃掉了些许毛发,因为有碎片扎到里头,需要剃掉毛发取出碎片。 眼睛处也需要时日去恢复视力,因为碎片不仅仅扎进她的头颅前额,还有眼角,所幸没有伤到她的视网膜。 但她的手....... 曾经受过重伤,虽已经养好了大半,但此次的意外不仅仅是磕碰这么简单,医生说是人为故意一直掰扯承重撞击,又被碎片所伤,日后若想长时间做画只怕是难了...... 她初初醒来,他不愿告诉她这般沉重的信息,只能勉强的捻起一抹微笑。 这是这几日来,他第一次展颜。 周婉凝的死亡已成事实,当夜已签下了死亡报告。 法医给出的报告显示,初步调查死亡原因:头部受到了重创,身体超出负荷。 若是想近一步确着死亡原因,还要进行尸体解剖,但需要家属签字同意。 周老爷子怄了一辈子,此刻和他说还要把亡故的女儿解剖更是要了他的命。 不同意更不愿意! 老一辈的人都觉得人来完完整整,死后也应完完整整的去。 女儿已经被害身故,若是连她身后事都无法体体面面,他无法想象夜里女儿托梦,有多么谴责他这个父亲做得有多么不称职。 ...... 周家这些天来全府缟素,听着满屋子的哭声,周老爷子趴在女儿身上哭的撕心裂肺,周应淮一把搂住了他,有些动容的看着哭得凄厉难过的爷爷,上一次还是他父亲与奶奶走的时候。 老爷子死死的摇晃着已经无法回应他,那个一直与他据理力争,不争气不听话的女儿,他不相信自己再一次白发人送给黑发人,自此以后他真的无儿无女了。 灵堂内,哭得最凶的那个人分明是老爷子,仿佛有人掐断了他的脖子,哭声哽咽,宛如断气之人,不敢相信对着大半辈子的人,竟然就这么死。 周老爷子中年痛失妻儿,老年痛失女儿,他不由的哭喊道:“我们周家,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伤心过度,在周婉凝的灵前哭昏了过去,周应淮连忙去叫随行的医生,灵堂内一阵混乱。 比之混乱的人群中,易洵之孤零零的看着周婉凝那幅黑白画像,泪花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滑落。 看着旁侧与他同样悲伤的易衔辞,他恨啊,可是如今母亲亡,心中的痛得,容不下于任何人。 生母亡故,生父无爱,可谓孽缘。 他的步伐仿佛有千斤重的挪向易衔辞,替他理了理胸前的白花,才发现他的鬓发早已生出了不一样的白发:“珍重。” 他试着微笑却发现,笑比哭难看。 世人都说他母亲是坏人,既然是坏人,怎么会轻易离世呢? 但母亲亡故已成事实,而凶手此刻还躺在医院里安然在世,他怎能不恨呢? 当日所发生的一切,当事人只有三人,一人亡故,一人昏迷,而江绮音也因目睹惨况,在舒岁安抢救之时,心脏骤然加急,昏迷至今未醒。 老宅里楼梯角落的监控又这么巧,刚巧就到了维修期,维修的师傅临下班前把摄像头卸下了。 如今死无对证,调查组也无从下手,事情一时间成了僵局。 ...... 不过5日,舒岁安便被周应淮亲自送回小芦筑,出院时她不免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黑色车子。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试着微笑,手抽出旁侧的纸巾,擦拭止不住的泪,周应淮伸手搂住了她,舒岁安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他揉了揉她的头,隐忍泪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去面对。” 是的,他曾许诺过要护她周全。 他现在正在这么做,介于两难境地,却依然来到她身边,他用行动告诉她,他不会放开她的手。 趁舒岁安清醒,调查小组征求周应淮的同意,前来问话。 办案小组告知,周婉凝初步判定死亡原因是由于重伤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身故的。 而当时与她躺在一起的只有舒岁安,另一名当事人如今昏迷不醒,摄像数据丢失只能逐步排查。 舒岁安眼圈红得厉害,闻听周婉凝临死时说的话,浑身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原来,她早已经做好拉她下地狱的准备了...... 眸光微错间,她仿佛看见周婉凝的灵魂站在她身前,嘴角微扬,那是诡异般的冷笑。 仿佛在嘲笑她,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舒岁安对办案小组情绪到了极点,无法开口言说,到最后追问下依旧闭口不语,最后情绪崩溃到极致,捂着发疼的脑袋被周应淮拥进怀里安抚。 ...... 易洵之召开了发布会,会中简单阐述了观念,大致内容是势必要讨回公道。 当日热搜并未引爆,而是像是所有媒体都长着同一条舌头,寥寥数字,篇幅大致相同。 而各家媒体配合工作后又早早的把新闻被撤下,而会中所提出的问题大多都是关于易洵之本人,而没有牵扯到事中其他人。 他一早便知会是如今这个局面,他只是想要逼周应淮出来应对。这些小手段恰好足够能让躲在小芦筑足不出户的人前来见他了。 周家老宅,周应淮问易洵之:“为什么要这么做?” 凉飕飕的风吹打在脸上,易洵之眼神冷,声音更冷:“隶属于刑事案件,想必你身为律所的负责人,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站在一处,身高大致相等,连带着气场都不分上下,目光都是迫人的。 易洵之直了直身体,嘴角扯出一抹弧度:“我母亲的死必须有人买单。” “如若起初伤人的是姑姑,你有没有想过那么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万劫不复。”周应淮静了几秒,表情顺然凝重:“到时候周、易、言身上都将是洗不尽的脏水,你现在这样做想过后果吗?” 花园很静,静得就像一幢冰窖,而易洵之正在百无聊赖的修剪周婉凝生前喜欢的那盆家养杉木,就像与周应淮讨论今日天气如何,休闲至极。 他先是冷冷看了手中的绿植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笑了起来,只可惜笑容里头毫无温度,抬头时英俊的脸庞一寸寸逼近周应淮,那双冷眸微微眯起:“对于你来说,我妈是你的什么?是你的亲姑姑啊,你的亲人如今躺在地底下,而你口口声声维护的是谁?” 周应淮抿唇没有说话,易洵之口吻含着浓浓的愤恨,前者是因为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刻,易洵之终是展露出心中怨恨的一角。 原来如此。 与他表兄弟多年,易洵之做事一贯都如此,顺他者猖,逆他者亡。 周应淮眉目冷然,眸子里似有盘算萦绕其中:“如若事情按我说的,你该如何?” 易洵之拿着裁剪刀的手不小心把一簇长得青葱的叶子裁落,扬起凛冽的笑容:“不可能。” 这话,笃定得堪似诅咒,不留丝毫情面。 易洵之此刻的不理智,只因痛失亲人,不能与他计较。 周应淮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心中的那根弦一直紧绷,不能让它绷断,但心口的温度却愈发的冰寒,眼前倨傲的表弟是他无法掌控的变数。 儿时便是如此。 他若是取得第一,那么易洵之下一次便会卯足了劲头去拿第一,只因他觉得盖过了自己的风头。 某次月考故意拿了第二,只因他故意控分。 连老师都说不该啊,是啊,的确不该,但该让让表弟开心吧。 但舒岁安这件事,他不可能做出让步的。 没人能劝得了易洵之,就像他说的,他有权利寻求立案调查,至于别人,无权干涉。 ...... 小芦筑的舒岁安一口一口的喝着汤药,她接听了叶君尧的电话。 “岁安。”叶君尧的一声岁安,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仿佛被千斤重般堵住了。 这段时间她无法言语,心口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子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尝试过想要开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响。 前来的家庭医生初步诊断,应该是心理失语症,并且让周应淮带舒岁安前去专业的诊所进一步的查看,研讨出一份治疗方案。 这样的沉默让叶君尧心中无比忐忑:“岁安,还好吗?” 话筒里唯有轻轻的啜泣声,那些从自己喉中发出来的音调好像不是属于自己那般。 正值盛夏,她却手脚冰凉一片,因为心无温。 回到小芦筑的周应淮抱着舒岁安轻抚着她的背,她刚刚才从医院出院休养,身子哪里经得住这种悲悯,他忍住心中的痛安抚着她。 周公馆插着管输液的母亲是他无法割舍的,怀里的女友也是他心中挚爱,他亦然无法割舍。 但人人都在逼他把她送去调查组处拘留,连一向疼爱他的爷爷都毫无留有情面的让他亲手把女友送去拘留,只因人人都选择相信,她是侩子手。 那日夕阳,舒岁安安安静静地吃下大半碗米粥,周应淮眼瞧着她入睡,适才在她旁侧躺下,她的眼角处有一处损伤,而那只右手留了一大条无法磨灭的长疤。 试问他怎么能把她丢至那处,他不可能舍得的...... ....... 正要合眼,周应淮调至静音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闪烁震动,他一下子醒过来翻身下榻,临走前提舒岁安掖好了被子,所幸她睡得安稳并未踢被子。 掩好了她的房门,是秀华姨打来的电话,说是江绮音情况不好,让他前去看看。 他换了一身黑色常服,还带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不想有狗仔捕捉到他的私照。 临行前,他依依不舍的看了舒岁安一眼,走前打了一通电话给几位朋友,让他们若是有空前来帮忙照看舒岁安,几位都应下了。 舒岁安是他们的妹妹啊。 短暂凝视间,他像是看尽了千山万水那般,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很难过。 但若是周应淮没有这样毅然走离,他不会至此后悔7年。 当夜小芦筑有人破门而入,宅中的佣人被全数控制在厅堂,而失声的舒岁安被带走,走前她连鞋袜衣服都没有穿好,便被人生生扯住了衣衫出门。 那人胸前的证件她看清楚了,往昔她在舒家书房内看到过。 她无法言语,只能用肢体行动,摇头致意让角落里的秀丽姨等人不要出声,配合。 出门后才发现,小芦筑周边已经被重重包围,而方才答应周应淮的人也被拦在外头,冯婉君声嘶力竭的呼喊着舒岁安的名字。 回应她的只有远离的车驾,以及刺耳的鸣笛声。 ...... 拘留的地方她看不清在哪,只因她的视觉一直都尚未完全恢复。 只知道,她的世界暗无天日,偶尔会有刺目的强光对着她的双目,此时唯有闭眼才可以躲避那抹光亮,耳畔处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句询问。 “那日争执是如何发生的?” “为何你们二人会重伤双双跌入楼梯?” “发生争执过程中是否过当防卫了?” “是否是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诸如此类等等...... 能问出这些问题想必对于自己的过往,他们也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例行公事而已,她能明白的。 只是她被困在这里很久了,像是一个不见天日的黑匣子里头不断地周旋。 她无法确定自己被困了几天,心中默念着,会有办法的,她信他。 但终究是等不到了,没有想到的是,快乐时光永远停留在7月初。 来看她的,是作为她的代理律师韩庭桉。 他坐下拿起玻璃上的电话,只有5分钟时间。 韩庭桉看着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女孩,心中的不忍到达了顶峰,但想到韩家此刻被周老爷子施加的压力,以及好友冯家被迫退出帮携,楼家也被控住,就连另外的几家也被死死拿捏着。 思及此,他只能按照隐藏在耳蜗中耳机的指令执行,说出一句决绝的话:“他让我转达,罪人理应受到惩罚。” “我不信。”她含住泪,自信牵起一抹轻笑。 “那你好好想想,为何他迟迟不来?”韩庭桉闭眼,挪开了与舒岁安对视的眸子,他看不得一点。 “因为,他不想见到你。” “你骗我。” 但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录音声,她那抹自信的笑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舒岁安,我也没这么爱你,分手吧。” 而韩庭桉接下来的话更让舒岁安晴天霹雳,那人和冯婉君订婚了,就在今日。 黑暗而又无望的等候,只有那么一番话,此刻连哭泣都变成无声的啜泣声。 无忧的豆蔻年华里,遇到了周应淮,她才能说出那么一句:“得遇应淮不再有苦。” 心中的爱潮柔软而温润,谁能想到那日一别,竟是走到了尽头,戛然而止在那个炽热的盛夏里。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所谓的后来。 她天真的以为横跨在两人之间的只是一场小小的信任考验,殊不知是就此错过的别离。 挂掉了韩庭桉的通话,她转身率先离开了座位,无视外头韩庭桉拍玻璃的响声。 外头的人纷纷扣住韩庭桉,若舒岁安此时回头,应该能看见他惭愧无声重复无数次的。 对不起。 只可惜,她看不到。 看不到他的惭愧,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就像蜗牛先一步蜷缩在房间里头,单薄横条服早已撑不起她的身量。 明明那晚临走前,她清楚的听到,他在自己耳畔说:“等我,岁安。” 耳畔之语犹在耳边,但他食言了。 她把头埋进膝盖处,合上了双眼。 那就,不要再见了吧。 ...... 第二日周老爷子的亲信前来老宅回禀,说是肖家人保释了舒岁安出去。 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把人安全的无罪保释出去了,连夜离开了淮安。 (ps:啊哼,侃侃一句。文中某些情节虚构,如若和现实对不上也是作者的认知浅显,跟大家说声抱歉,仅供阅读本文情节作参考,不作现实文献及专业知识参考。) 第95章 道一声善自珍重 2013年7月初旬,淮安市高考成绩出炉。 淮安一中出了两位名人,一位是淮安市理科状元易洵之,675分(含加分项),另一位奇人便是艺术生舒岁安高考成绩高达668分。 高考成绩公布以后,引起了公众哗然。 各大名校争先恐后的想要踏足周家的门槛,媒体也守株待兔的守在周家门前,只为一睹状元的风姿。 比起门庭若市的理科状元,另一位榜上有名的奇女子却仿佛销声匿迹了那般,淮安市艺术学院招生办打电话前去时,只有一声又一声冷漠的机械女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仿佛这个人是虚构的,没有存在过的痕迹那般,连同淮安一中里头关于舒岁安的痕迹也被人悄无声息刻意的抹去,学校里头关于她的传言都成了缄默不语的秘密。 唯有学校贴吧里头,还未删除干净的一些帖子,还依稀出现过她的踪迹。 而关于寄在易衔辞那名养女的新闻也在一夕之间被抹杀得一干二净,本身是政客身居高位的他也对此没有发出过任何声明,就好像这个人消失在世界上。 就好像曾经的言淑惠那般,被人遗忘在漫长的岁月里尘封。 ...... 那一夜,远在西南的叶君尧利用公职之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忤逆了易衔辞,私自行动,用铁血手腕去扭转局面,解救了其余几家世家子弟。 他能顺利深夜空降周家老宅,也不知是不是易衔辞默认的,他身边的亲卫兵此刻与叶君尧站在同一线。 书房内只留有周邦国与叶君尧二人,里头不知密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原本被重重包围的小芦筑,第二日清早便撤掉了守卫,里头伺候在别墅的佣人也被全数解散。 而后住宅就被人放上平台拍卖,出价比市场价低于1倍,还有专门前去看房的买家询问,院子里植的奇花异草精心照料的不说,连同书房的藏品也过千万了,其中价值早已超越房子本身的价格了。 中介表示,是屋主急用钱故此这也算是买不了上当的一笔好买卖了。 书房内墙上的壁画与角落都堆放着一些书法以及画作,买家发现上面的署名:shu 而边上还有一句醒目的批注: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这是一幅男子的画像,男子浸润在阳光下,侧颜无一不是精妙绝伦构造,而颜料笔画配上技艺本身就是流畅至极的,画上那抹笑颜才是一绝。 想必画家和画中之人感情至深,不然怎能画出这富有感情的一幅画呢...... 买家把画放上网,有热心的网友认出画中之人是周家公子,而且画上的技艺也和之前当红网红画家的技艺有七八分相像,但不过半日里头的内容便被撤掉了,唯有那幅画的署名被人铭记了。 shu是谁? ....... 周公馆里的阁楼上,周应淮本人被调虎离山,人哄骗回去以后就此锁在二楼的阁楼上,无老爷子的命令不得而出。 他用房内储物柜中的棉被以及衣物编织了麻绳从窗子攀爬外出,却被周邦国驻守的亲卫发现,左腿生生的被一向疼惜自己的爷爷打断了。 亲卫只收到老爷子的命令:“若是不听,无需命令,即刻打断他的脚。” 只不过周老爷子未曾想过周应淮第一次忤逆了他,而他不得不拿捏住他的命。 把围堵在小芦筑外的几家子弟带到周应淮跟前,几人面上、身上都是不同程度的伤,特别是被生扯硬掰的韩庭桉,衣衫都被撕扯烂了,丝毫不见平日贵公子的模样。 他被迫下跪与周应淮面对面的凝视,见到因他变得如此狼狈不堪的挚友们,是周应淮之前未曾设想到的。 而他也不曾想过,老爷子的手段此次如此的腌臜,如此的铁血,连他都惊得有些难以置信,一直引以为傲尊敬的爷爷,此刻竟是如此的陌生。 陌生到让他感觉到,是来自于善于弄权政客的冷漠。 他拖着接驳好的断腿依偎在缠绵于病榻的江绮音,已经许久没有清洗的他都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弃儿那样。 看着沉睡的母亲,他说:“母亲,我该如何......” 他多想面前的江绮音像往日那样,温婉而又有力的挡在自己面前,多想她醒过来让事情真相大白。 方才为了救下快要被打死的冯润华,他被迫录下录音,被迫签下婚约,被迫听话。 他想,舒岁安得知以后该有多无助,该有多绝望啊...... ...... 毕业典礼,易洵之代表全体高三学子上台演讲,台上的他光鲜亮丽发着光,背地里却千疮百孔。 演讲稿件是他亲自撰写的,一直以来皆是如此。而到末端,他看着千篇一律的发言,才发觉言语的苍白并不是这些只字片语可以概括的,在一双双殷切的目光下,他眼含着一抹淡淡的湿意看着台下几个空位,终是启唇说了几个字:“致青春,愿我们各赴前程,春暖花开。” 台下的学子都身披一件长袍,手捧鲜花齐声合唱着《匆匆那年》。 熟悉的音乐节奏,在可亲的同学面前,易洵之挪开了眸子。 他愣神于身侧空白的位置上轻声说了声:“再见。” 面庞清晰,泪花滚动落在衣襟上,晕染在他的衣领上。 因为那个在众人缄默不言默契的空号号码,临注销前曾给他留一句:善自珍重。 到如今他都不愿意相信亲生母亲亡故的事实,他在周婉凝的房中收拾遗物时,发现了她藏于首饰匣子中的录音笔。 点开播放键,听到里头是熟悉的声调他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落下。 “当你听到这条录音的时候,想必已经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儿子,母亲一直都爱你,你要相信。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对你的爱谈不上有多良善,甚至于可能早期还可能建立在利用之上。没办法,我总想着既然丈夫之爱得不到,那么儿子对我的敬爱总归要索取一点吧。” “瞧着你日渐长大,模样也愈发与那人相像了,我总恍惚是他陪伴在我身侧,对你的爱愈发的深浓,只因为你是我和他的结晶。” “年少的恻隐早就这段感情的终点是不得善终,做了的事情已经无法回头了,我拆了他的姻亲,把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捆绑在自己身上,这种感受是真的不好受。” “年过半百,我期盼你长成,也期盼你能找寻到属于你的爱,但我不曾设想你竟然走我的老路,喜欢上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曾听到你唤她的名字,藏都藏不住的温柔,像极了曾经的我。” “应淮也泥足深陷钟情于她,你也做不到放手,你们可是表兄弟,你们可是表兄弟啊......” “拉拢言家女并非是她有多么好,我只是想让你及时抽身,莫要深陷男女情爱。但我对她不可能不恨,猜疑之心就像深渊那样无边无际,作为母亲,我只想你此生平顺,言家女匿名寄来的邮件,我不是看不出是局,但我已经病入膏肓,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我已经控制不了我的情绪了,所以,她必须死,和我一起死。” “我此生一直身在地狱,只有一死方能解脱病痛的折磨。”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还是想祝你平安余生顺遂。” 话语就此中断。 他没想到真相如此的残酷,残酷到他无法接受。 他的母亲至死都在算计,为了他算计了全部人,包括对她珍爱的亲人。 他的一意孤行注定就是一首属于他青春的悲歌,这条善自珍重的短信被他收录在手机里头,尽管长达7年的手机早已改革换代好几台,他依旧保留着。 毕业礼当夜,他与远在西南的易衔辞通了一次电话,把录音笔邮寄给周应淮本人。 第二日便坐上前往英国的航班,前往英国留学。 ...... 听话许久的周应淮,终是在订婚宴上老爷子松了口把他放了出去。 只不过订婚宴席上男女主角都没有出现,大荧幕上出现的只有故去周婉凝的死亡报告清单。 当初作出初步判断的时候,老爷子本人并非迂腐,他是同意法医解剖的,但出来的尸检报告的结果让他不能接受。 死亡真正的原因:过量服用安定。 磊落一生的他怎能接受,顽劣不堪的女儿致死都在算计他们,而仅仅只是因为一份匿名莫名其妙的亲子鉴定书。 上面赫然显示,舒岁安与易洵之的血缘鉴定书是99.99%。 他不容许有足以覆灭家族丑闻的事情来连累子孙,他不能接受女儿恶毒,只能把怨恨祸根移植在舒岁安身上。 那莫名的囚禁,莫名的怨恨以及莫名的伤害都是他建立在维护子孙之上,他只想维护周家这些年来的平和,还有维护属于他的体面。 当夜参加晚宴的宾客无一不是震惊之色,大荧幕上不仅仅有死亡报告书,还有一张亲子鉴定书,而原本舒岁安的位置却成了言淑慧的名字。 那位言家独女。 台上哑然的周邦国苍老的脸上布满眼泪,他不可置信的仰头看着荧幕上重复播放的重重证据与照片,脚步虚浮的跌落到台下,台下接住他的是远赴而来的叶君尧以及他身侧的沈蔷。 他说:“我说过,您会后悔的。” 这句话,他在密谈那夜已经说过一次了。 劝慰老爷子查清楚,莫要做出遗憾终生的事情,但他丝毫不怀疑女儿的动机,甚至为了遮掩女儿犯下的丑事牵连无辜且被害者。 那他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与周婉凝那般如出一辙呢?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软肋,但不能因为软肋而伤害无辜的人,那无辜的受害者还在拘留所里苦苦地煎熬。 待周应淮等人前去接人的时候,被告知舒岁安已经被提前保释了。 属于她的痕迹也被人刻意抹去,连同她这个人都好像没有存在那般。 老爷子也像是突然苍老了许多,托叶家人出面告知永久隐退,人就此病恹恹的养着。 叶君尧昙花一现像是为了见证什么,随即赶回西南。 西南当夜也出了一个震惊人的公告:易衔辞辞任,由叶君尧接手他全部的职权以及担任他的职位。 一夕之间,易家树倒猢狲散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的人说是因为叶家早已一手遮天,叶家君尧早就独揽大权夺权了,有的人说是因为易衔辞痛失爱人,得知一些不为人知的秘闻随即垮掉身子,隐退修养。 在坊间各有各的说辞中,当事人易衔辞已经搭乘一架私人飞机前去淮北。 ...... 周应淮连夜与冯婉君解除婚约,这些天他用尽手段,拖着那只受伤发炎的脚不停的奔走,在高速上因为左脚疼痛难耐而失去自控力,方向盘打滑,车身有一半伸出了高架桥外,人已经昏迷在主驾里头,满头血色。 这段时间,医院成了周家人的主场。 醒来的周应淮,长时间酗酒,以往不沾烟酒的人,喝起酒来不要命的喝,那满地的烟盒堆满了周公馆的书房。 如此这样的周应淮早已不能担任事务所的负责人了,如今的他千疮百孔,神志不清,早早的把手里的股权全数交由另外两位合伙人,不过韩庭桉还是决定留5%给他,不知道是赎罪还是什么。 他与周应淮剖白过,周应淮也知道那是与老爷子周旋的权宜之计。 前去周公馆探望的冯润华推门踢翻了酒瓶,房内烟气弥漫,他前去开了那扇窗子,给透透气。 地上的周应淮早已醉得说胡话了,语里的暗藏了忧伤,他听出来了。 “我好想你,岁安。” 那个属于舒岁安的电话永远也打不通了,也许她在怪她。 他是想念她的,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找出很多借口和理由,但没有一个词可以超越“想你”二字,更能直达人心深处。 梦里,他拥着她轻声说:“不要生我气。” 女子嘴角扬起温暖的花,她说:“好。” 对她,他心存纵容和宠溺,只因那人是舒岁安。 梦外,他再也找不到属于她的痕迹。 一句:“岁安,你等我。”是开始,也是结束。 ...... 2020年隆冬,大雪纷飞。 冬雪笼罩着这座城,入了夜开始泛起淡淡的雾气,婉约的白,若隐若现。 年下突然有不明的疫情迅速蔓延开来,新闻头条逐渐被一条条疫情新闻取缔。 淮安市下了一场数十年以来第一场大雪,所幸阳光还算温和,但周应淮的左脚隐隐犯疼,程军知道是他陈年旧疾犯了。 他替周应淮关上车门,拿出一个汤婆子递向后座。 汤婆子的样式陈旧,外人看到谈起皆说周应淮专一长情,而只有程军知晓,那是他舍不下的心结。 他暖了一会儿,左脚才堪堪恢复了一丝知觉。 在后视镜瞧见他面色如常,程军适才把经济报和娱乐报递过去。 他是有心的刻意把娱乐报放在了经济报上面,只希望他可以留意到某些细节。 这些年周应淮的性子愈发的无常,比之以往的温润君子,这些年跟在身侧的他心中也存了怯意,不仅仅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还隐隐带着些许杀伐果断的肃杀。 当年事后处理言淑慧,他在周应淮旁侧静默地看着他无任何怜悯之情,把她丢进黑暗的房间里,蒙眼束缚着她。 黑暗里头,被遮掩的眸子,被禁锢的身体,以及不知过去时间的痛苦,陪伴她的只有头顶上一滴又一滴有规律的滴水。 不过三日,言淑慧就神志癫狂的被人抬出来,人看到周应淮的时候是猛虎扑食般的扑向他,“放过我,放过我,我错了,我错了!” 回应她的只有布满血丝的怒吼:“放过你,谁来放过我!” 至此言家覆灭,言家从此在淮安销声匿迹,听闻是失踪已久的易衔辞托叶君尧带话,适才被放过,否则不仅仅是扭送言淑慧到精神病院这么简单了。 车内一时很静。 前头程军小心翼翼的开车,只见周应淮垂眸翻看报纸。 今日的话题,那张娱乐报纸上硕大的封面配图是关于淮北市首富肖晨出面捐赠物资的场面,这不是重点,他向来对娱乐头条不甚在意。 他在意的是,他身侧模糊的身影,是戴着口罩,稍稍绾发的女子。 打开随行的平板电脑,点开关于肖晨的采访视频,是淮北某大企老总的致谢。 “感谢肖家夫妇对我司的无偿捐赠,我谨代表我司及我司全体员工向您致谢。” 只见肖晨目光缱绻的拥着怀中的女子上车离去,他反复拖拽进度条,死死的盯着那名低调的女子。 他认得出,是她。 ps:啊哼,侃侃又一句。 【文中所构造的世界观或者情节皆为虚构,仅供阅读本文情节作参考,不作现实文献及专业知识参考。如若与实际生活中某些方面对不上又或是有差别,请见谅;因为这也是作者的认知浅显,如有需要修改,欢迎大家纠正,谢谢。】 第96章 回忆苍白 淮北,临安洲际。 临近黄昏,一只毛色极正的德牧摇着尾巴咬着女主人的拖鞋踩着楼梯匆匆扑向来人。 它被男主人擒着,生怕它那壮硕的身型无意伤到女子:“平安乖点,别伤到妈妈。” 那双浅蓝色的棉拖鞋最终还是落到舒岁安手里,她俯下身子牵唇,伸手揉了揉爱宠柔软的毛发。 “平安真乖。” 临安洲际很大,是肖晨名下为数不多,私密性极好的私宅,也是他与舒岁安平日里久居的地方。 除去私密性强以外,配套设施皆是一流,最重要的是这里头养了好些蔷薇花,是往昔舒宅里头常见的花儿。 二人亲密无间的牵着狗儿一同进屋,房子墙壁上处处可见二人这些年来所摄的照片,可见是感情至深。 家中的佣人已经接到通知许久,早早的煨好甜汤候着主人家归家了。 进屋后有热烘烘的供暖,身上沾了雪的米色披肩被肖晨取下,他接过管家递来的喷雾细心的为她消毒,舒岁安乖乖地配合着他转了几个圈,而后由着他牵着自己去洗手。 非常时期,马虎不得。 瞧着夫妇二人如胶似漆,洗手都大手牵小手有耐心的细细搓洗,还真是羡煞旁人。 豪门世家里这般宠的恐怕也是第一人了。 夫妻二人时常行善,肖先生为此还特地为了他的夫人设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为有失语症患者筹集资金治疗,现如今已经几个年头了。 只因为舒岁安说过,“她曾经也试过走进死胡同里,十指不见阳光,她想为这些患儿凿一个窗子,把阳光洒进去。” 所幸如今她痊愈,身子无恙与肖晨相伴到如今,只是身子比寻常人要弱一些,不然结婚几年都未曾要孩子。 二人用了饭后,舒岁安便上楼洗漱,工作前服了药不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连床头那盏落地灯也忘了熄,长卷发披散在枕上,十足十的娇柔可人。 房间光线幽暗,满室生香。 肖晨上楼时舒岁安早已先一步进入梦乡,洗漱过后俯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睡得滚烫的脸颊,睡相和不远处窝在狗窝里的平安那样,平和安宁。 忍不住附身在她侧颜吻了一下,见她手里还攥着平板,电容笔都滚落到侧方了,他不由的牵唇把她怀中还未熄灭的平板抽出,轻声细语说了一句:“小迷糊”。 上头是最近她出版社负责编辑的稿件,也不知删删改改多少版了。 文件里头密密麻麻的标注和批注,还多加添了不少引进据点的文献和根据,这样看,倒还是曾经那个“小学霸”。 一如既往的努力优秀。 正要熄屏关闭时,浏览器适时弹出一则娱乐新闻。 娱乐新闻大致都是八卦居多,不过上面的男女主角他认识。 分别是淮南富商周应淮和新晋的混血女模曾如秋,内容无非是两人齐齐现身巴黎时装周,互动暧昧,像是好事将近,恋情扑朔迷离…… 他浏览了不至1分钟,随即点击右上角,关闭了网页,清空了浏览记录,把平板放置到不远处的梳妆台上。 肖晨再次垂眸看向熟睡女子睡颜,半晌后他才躺在舒岁安身侧,轻轻地伸手搂过她,把瘦小的人儿紧紧地环抱进自己怀中。 尽管这些年三餐四季定时,人也还是瘦得很,让他满心满眼的记挂疼惜。 怀中的女孩似是感应到什么,在里头寻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乖乖地下意识隔着被褥环抱着男子的腰腹,静静地继续深眠。 这几年皆是如此。 二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但他甘之如饴。 自她住进来以后,让原本没有温度没有人气的临安洲际,也随即有了不一样的温情。 但最初,她并没有如今这般清明。 ...... 初初在拘留室再见时,他身旁还带了几名在业内富有盛名的律师前来保释,已然做足了准备,却未曾料到,情况比叶君尧交代的还要严重许多。 拘留所是全封闭式的,人进来后便不知白天黑夜了。在如此逼仄的条件,加上一日三次的例行询问,不疯的人也会被逼疯,更何况是信念观全然崩塌的人呢...... 肖晨没有时间听律师絮絮叨叨交代一些事宜,毫不犹豫的签下保释单后,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他隔着栅栏,只见被囚在单间的舒岁安,衣衫单薄的坐在冰冷的铁架上蜷缩在角落,听到铁栅栏开锁后,也不曾动容过半分。目光依旧呆滞地机械性的起身朝外走。 在这里她只有编号0306,没有名字。 当调查员呼唤她的名字时,她置若罔闻,任凭其他人叫唤都不理。 眼前的栅栏囚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灵魂。 面目全非且无动于衷的人儿站在他跟前时,肖晨差点认不出是舒岁安,眼里满溢泪。 眼神与她的对上时,他只觉恍若隔世。 他后悔了。 而舒岁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时,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差点以为她忘了自己时,才看见她的眼睛沁出了泪水,红红的眼眶像是看久了发酸的红。 只见她那干涩起皮的嘴唇张了张,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 手铐哐当落地后,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把人一把环进怀里。 她好瘦,瘦得身上的骨头都膈得他生疼生疼。 埋进他胸膛的女孩,泪水熨烫了他的心。 这么美好的人啊,怎就从未被厚待过呢...... 时隔多年唯一一次他大动肝火,使了点手段,把她从拘留所接应出来后,抹去关于她在淮安的全部痕迹,连同她的学籍也被他转走,在国外记挂在他人名下,用的是别的名头。 连同易衔辞本人的身份,也被改头换面了一番,就此隐姓埋名,秘密安排前往柏林。 ....... 德国·柏林 在叶君尧名下的一处郊外的别墅,僻静且在一个村落里头,安静得很。 顶楼有一个房间专门辟给舒岁安养病的,也同时不允他人靠近的禁地。 因为靠近就会惊扰到里面宛如惊弓之鸟的女子,她只信任肖晨本人,连易衔辞都近不了她的身。 某日上去送餐时,只是把她手里的小物件取出,怕用力伤到了她,却不小心为此自己还受伤了,肖晨不得不把她隔离开来,避免再次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前来诊治的医生乔治是也君尧的好友,趁舒岁安熟睡后,与他交代了一些事宜,他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无人可以靠近,那么贴身照顾她的,也就只有肖晨本人了。 这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和决定了。 瞧她熟睡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肖晨还要另外找一处住宅安置受伤的易衔辞,顺道购置一些生活用品予他。 于是乎便联系了中介,暂时在网上招了一名住在附近的钟点阿姨上门服务清扫宅中卫生。 事与愿违,事情还是朝不好的方向去了。 那天,肖晨接到钟点阿姨乔安娜的来电,说是被他宅中那名女子袭击受伤了。 在华人超市购物的肖晨顾不得购物车,随即立刻动身返家。 回到住宅后,只见乔安娜滔滔不绝用一口浓厚的德语摊大手一摊的讨要医药费,从她口中时不时蹦出的一个英语单词,他也大致知晓了情况。 无非是说舒岁安恶意伤人,让她大受精神和身体上的伤害诸如此类。 他瞧见乔安娜手指上确实有一条小小的划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并非是他人恶意伤害的。 只是顾不得那么多,他应付了几句后立即上楼,因为阁楼上的人不是可以耽搁的。 阁楼上传来又哭又笑的声音,眼前一幕惊得肖晨出了一身冷汗。 乔安娜口中说出所谓推搡,也应该确有其事,但多日三餐不定时的舒岁安是推不动她半分的,或许有踉跄,但绝对并非倒地受伤这么严重。 地上的玻璃瓷片应该是妆台上的玻璃匣子,平日里头装的都是一些小玩意,不值钱。 乔安娜适才看见地上瘦弱的舒岁安,显然她撒谎了,人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又或是心虚什么,尽主动弯腰帮忙收拾残局。 只是肖晨先一步拦住了她,除去原有的钟点费,还额外给了伤药费用,只想打发人走。 毕竟他眼里的耐心只专注于女孩的手腕上都是一条又一条又深又浅的伤疤。 她又在无意识的伤害自己了。 不知情的乔安娜收了钱自是兴高采烈,临走前还言辞不雅的轻蔑地大喊:“女疯子。” 用的是当地词汇,不过她口中的这个词汇他知道什么意思。 他不喜,不喜他人称舒岁安为女疯子。 无论是什么人,是园丁也好,是来帮忙清洁卫生的钟点工也好,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向来只请临时的兼职,从不请长工。 她分明,分明只是生病罢了...... 在他眼里舒岁安只是时常一个人待着,人也只是不肯开口,沉默居多,比起那些情绪起来喋喋不休的病患,她更不会张口喋喋不休令人厌烦。 但他深知,她不仅仅只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身上失语症愈发的严重。 人也只会把自己封闭起来,不爱说话,不起情绪,厌食厌世,那双曾经动人的杏眸也不再生起一丝一毫波澜。 他并不怪不知情的乔安娜,只是人一如既往执拗的解释道:“她只是生病了,谢谢您今日能前来帮忙,慢走。” 送走乔安娜后,一地狼藉自然由他处理。 掺了血的玻璃碎片里头,原来是装着一封明信片的,是初时来到柏林时,难得她喜欢的一张风景照,当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挪不开步子走。 上头所植是柏林当地的绿植,菩提树。 中国有句老话:菩提树下种菩提,一树一菩提、一花一世界。 他希望,她亦能参透其中各种,但更多的是难得她喜欢,便买下来给她了。 拂开上头的碎片翻过背面时,肖晨发现上头的字被写得歪歪扭扭,明明曾经她那一手字肖似其父,清雅隽秀。 见他把明信片翻转过来细看时,舒岁安起身挣扎求情,声音囫囵般很低很低的发出。 她说:“可布可一几给文员(可不可以寄给文鸳)?” 那封写得歪歪扭扭如同孩童初初习字般的明信片落在了地上,上头的地址赫然是淮安市。 肖晨把她夹在臂弯里下楼步伐加快,狠心地把她关在自己的卧室里,落了锁。 里头的人拼命的啜泣拍门,激动道:“文鸳,文鸳......” 他知道不能与她计较,深深吸了一口气,背过了身子后,背部也紧紧贴着门。 手里中那枚钥匙,上头的纹路膈得手心都疼了,疼感蔓延到心头。 那个男人毁了她,当初允诺的誓言也食言了。 他从来都不是舒岁安的救赎,而是灾难。 房里头的舒岁安不断的用力拍门,手心浸着湿润都拍红拍麻了,也不见她觉疼,一直拍。 她的情绪已经崩溃到极点,哭声从细如蚊直至凄厉尖锐,响彻整幢房子。 终是逼得她哭出声来了,这是这些天来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像是把全数掩埋在心中的痛通通发泄出来,酣畅淋漓,闻见的人都感悲怆。 不忍再听,他扶着墙踉跄起身,忽而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早已无力的颤抖。 门内的女孩痛苦不已,门外的他又何尝不心疼得无法呼吸呢。 远处的木制楼梯上,还不慎遗落了一台摔碎的手机,弯腰拾起时,屏幕适时亮起。 上面的壁纸是他们曾经的合照,照片里的女孩依偎在周应淮怀里,她笑眼弯弯,清浅明媚,而她心中的良人也笑得宛如月光清雅。 只是如今就如同屏幕一样,四分五裂。 夜幕降临,他做了舒岁安喜欢的红豆甜粥,自己未用,留着给她。 上楼后犹豫了半刻钟,最终还是开了锁,把早已发泄累得陷入睡眠的女孩抱去了榻上歇息。 肖晨替她掖好被褥,伸手轻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正要起身时,冰凉的手被她紧紧攥住只听见她的喃喃自语,“文鸳,近日我有些恍惚,时而清醒,时而迷煳,偶尔照照镜子,衣裙都不整洁,像个小花猫,你别嫌弃我......” 他张了张嘴,抽出了自己的手,去洗浴室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方才打了一盆热水,回到床沿,弯腰拨弄着她额前的碎发,用热毛巾细细地替她清理脸上沾的泪与灰。 自从来了德国后,他亲自替她理了额前的发,把曾经勾勒她美好面庞的三七分改成了齐刘海,替她遮掩了前额的伤疤,怕她看了伤怀。 当时二人对着镜子看了半天,难得见她眸子里流露出几分好奇,想必她也没见过自己齐刘海的模样吧。 思及此,他不由笑了,这也算是他们之间是难得美好的回忆吧,他劝慰自己。 临走前,他轻轻朝熟睡的人说道:“小花猫,睡吧,醒来了一切都会变好。” 下楼后,他把凉透的红豆粥再温了一次,才发现自己忘记放调味了,无味的粥难以下咽,所幸没有给她吃,否则肯定被嫌弃了。 深夜给易衔辞打了一通电话,报喜不报忧,并未对他提及下午时候的事儿,只劝慰易衔辞好好养病,过几天带舒岁安去看他。 说了几句便挂电了,不叨扰他歇息。 那碗粥他也吃不下了,胃不空就行。 抬头看着皎月,不怪舒岁安任何,也不埋怨什么。 不怪她用情至深,他只惟愿她醒来后余生皆安。 ...... 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初初到德国举步难艰的日子,让他彻夜难安,满头冷汗挣扎起身。 已经很久没有梦过了,他犯了头痛,从柜中取出止疼药就着冷水咽下。 起身的动作太大,此时才想起怀里还有一个娇娇儿。 不过所幸怀里的人依旧安眠,唇角还勾着一抹淡笑,想必做的是美梦。 肖晨被惊得睡意全无,揉着太阳穴,看了眼时间:凌晨5点25。 他轻轻地抽出枕在舒岁安颈下的胳膊,替她掖好被褥后方才出了房门。 没有开灯的书房内,他带上了金丝眼镜,修长的指滚动着鼠标的滚轴,翻阅关于周应淮近期的消息,不知想什么,一时不小心碰掉了手侧的提神的冷茶茶盏,弄湿了桌面那幅写有“静心”二字的毛笔字。 是近日闲暇时与舒岁安一同习的字,还是他央求着抓她的手,二人一同完成的。 起身抖了抖上头的水渍,把晕染开来的墨轻轻印干。 现如今周应淮身为淮安市一等一的权贵,睥睨商场,众人追捧,身边的女伴更是不曾重复过,花团锦簇...... 他大概早已忘记了岁安的存在了吧,即便偶尔记起,又能如何? 对于他本人而言,不过是曾经的沧海桑田,覆水难收。 他如今不仅仅身居高位之余,身为公众人物,还时常被刊登在各大新闻头条板块,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想必对比之下,心中是接受不了舒岁安身上过去的支离破碎。 即便可以接受,那周家其他人呢,恐怕那些唾沫星子以及难堪的话语也足以淹没岁安了...... 他和她早已回不到最初的美好了,那些石沉大海的回忆,注定只是舒岁安曾经青春的一场遗梦吧。 周应淮这种人,她惹不起,至少还能躲得起。 ...... 年近岁末,周应淮的约特别多。 今天的约,相亲局。 相亲是他的母亲一手安排的,推拒已晚,只能赴约。 女方父亲当年对他有恩,江绮音这些年身体好转多亏有他的助力,既然有所往来,总不能失了礼数。 程澄看见周应淮时,他已经坐在座位上等候,手里还看着时报,面前放着一壶菊花茶。 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周应淮的侧颜,轮廓冷峻,只是静静的坐着,就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淮安市一等一的矜贵,举手投足间皆显他独一无二的气质。 程澄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叫“君子”好逑。 她目光羞涩,把手中的时尚杂志放在桌角,想着给对方留一个好印象:“久等了。” “我碰巧早来而已,莫要介怀。”只见周应淮放下了时报,手执茶盏抿了一口。 ps: 【继续唠叨一次,如若有又对不上的地方欢迎大家指出,一切以服务文中情节为由,若与实际有出入,请谅解,谢谢。】 第97章 时间长廊 程澄面若桃李,眉目含羞,不敢轻易抬眸与之对视,只敢盯着周应淮骨节分明的手看。 家中老人们常说:“手是人的第二张脸。” 比之她拉大提琴的手,周应淮的手可谓是有过之无不及。 “有什么忌口?” 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程澄愣神了半晌,接过身侧小厮手中的餐册,认真翻看了起来。 品种琳琅满目,价格也是很可人的,一壶名为曲径通幽处的清茶售价8888。 她偷偷抬眸揣摩着对面的人儿,只见他还是凝视着手中的时报,仿佛刚刚那句询问只是她的幻觉。 随即她合上了餐册,“一份蛤蜊汤,谢谢。” 回答很简洁,不是因为她不想吃让人食指大动的食物,只是她的工作原因,常年要节食减肥,不得不严格要求自己减少口腹之欲。 而更重要的是她想在周应淮面前留一个好印象,不远处的杂志上还刊登着他与曾如秋同游巴黎的照片。 媒体锐评:新晋新生代女模曾如秋身材纤细火辣,第一富商收入囊中指日可待。 标题加粗标红,让人不侧目都很难。 听了她的话后,周应淮眉眼间那份淡漠疏离更甚,但他向来在人前不露声色,只见他朝小厮点了点头,让他下去着手准备。 不喜欢蛤蜊,还是不喜欢我…. 程澄留心查看他的表情,只不过面前之人并非是她可以轻易猜透的。 周应淮漫不经心折叠好时报:“今日胃口不佳,程小姐慢用。” 程澄看着他不着痕迹的抽身远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相亲被她搞砸了。 ...... 碧翠居,九鵻堂。 这些年冯婉君把肩上的包袱卸下,交由沈蔷去打理。 沈蔷本就是冯润华和周应淮安插在言家的棋子,当年若不是她察觉到言淑慧一些蛛丝马迹,发现言家人把她藏在别处,事情也没有这么快便了结。 言家树倒猢狲散,她这个沾亲带故的姐姐本身会被祸及,若不是有她这层关系在,沈家想必也会被连根拔起。 与沈家人决裂后,从家里脱离而出,一身轻松。 只是她多年来的经验又变成毫无用武之地了,想来也是可惜。 冯润华看重她的本事,互利互惠之余也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让她跟在自己身侧,做他的秘书帮他打理产业。 冯婉君本身性子就是自由随性惯的主儿,自然也乐得其见的把烫手山芋交由沈蔷打理。 周应淮到时,里面的人已经喝上了,只见冯婉君喝得醉醺醺的,面色酡红,还不忘用手勾着冯润华的颈:“不醉不归,哥。” 专属的包间里,其他人都在嬉戏打闹,不像许久未见的朋友,倒还和以前一样,爱笑爱闹。 刚来不久的周应淮就像是格格不入的外人,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 楼黔端了一杯温水递给周应淮:“没吃东西?” “不饿。”周应淮揉着太阳穴,胃确实疼得麻木了。 不远处的冯润华好不容易挣脱掉冯婉君的胳膊,把她扔给沈蔷后起身出门。 出去片刻后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一份清汤面以及一份娱乐周报。 楼黔朝冯润华,挑了挑眉道:“这配菜小料也够应淮下饭了。” 头刊图片,周应淮与曾秋如在巴黎的约会,虽然角度不清晰,但二人异于常人的轮廓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谁。 周应淮不动声色的捻起木筷,无视那份周刊,表情平静的细嚼慢咽着面前的餐食。 冯润华问:“她若想回来,自然会回来的。” “......” 冯润华挫败叹了一口气,“7年了,你还是不肯说实话。” “没有。” 周应淮语调平常,放下了筷子,拿起外套:“回见。” 看着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汤面,默不作声的楼黔站在门口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碧翠居的竹海依旧,池中的菡萏也开得明媚,只是人却不能如故。 正值酒肆开放的时间,碧翠居也成了老字号,更新换代的又辟开了一处作为清吧,灯红酒绿下,周应淮的背影尤为孤寂。 忘了吗? 如果真的忘了,又怎么会一提起就如此的忌讳。 7年来,周应淮像一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找舒岁安。 只有酒醉的时候,他才会默默流泪吐露真心话:“纵使你不愿爱我,不原谅我,我也认了,回家吧……” 那样清风朗月的一个人,如今却被烟酒腐蚀到脱不开手。因此,时常胃痛缠身,稍加不注意饮食作息便又要进医院打吊瓶了。 前不久的圣诞节,他又醉倒了,嘴里还说着胡话:“瑞士的雪那么好,她是否也曾因为那场雪为此来过,驻足过这片土地呢.....” 为了寻找那个人,从全国各地飞,到后来演变成全球各地飞。 还不止,人还和明星、名模、网红的绯闻满天飞,打得火热。所拍摄地,皆是在显眼的建筑,固定的住处,以及铺天盖地的头条新闻时常挂在热搜上...... 曾经不屑于抛头露面的周家贵子,如今却时常出现在热搜上,还被人诟病,说他为商无情,为人薄情寡义。 外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作为朋友却知道原因。 他是在造势,名声浩大的把自己宣扬到各处,不管是劣迹斑斑还是风头正盛,他都有意去宣扬。 这样她若是看见了,也会记起有这么一个人...... 舒岁安消失了7年之久,连亲如兄长的叶君尧都失去了她的联系。 周应淮也曾对他发难过,对于叶君尧说的话,他心中一直持有怀疑。 只不过叶君尧只有一句:“我不知道。” 为此两人还大打出手,打得鼻青脸肿。 过后叶君尧台词不变,依旧是缄口否认不曾隐瞒。他才知晓,或许叶君尧说的是真的。 那么如今想来,也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人不在,魂归他乡。 另一种:人在,移情别恋。 作为周应淮的朋友,他当然只是心中猜测,无法对他坦言说出口。 因为,他害怕周应淮接受不了打击。 7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要回来也早回来了…… 只是周应淮不死心,坚信利用明星效应造势,无非是希望舒岁安可以看见他,看见他以后就会记得回家的路了。 ...... 接人返程,程军把车停在了周公馆院落,只是车还未停稳,后排一直假寐不语的周应淮突然开口:“回小芦筑。” 已是深夜时分,路上并无多少车子,车行一路顺畅。 “啪” 周应淮身影隐没在黑暗里,点了一支烟,烟头发出明明灭灭的光。 程军抿唇看着他站在依旧灯火璀璨的院落前,并没有立即进屋。 只见他举着手机贴近耳朵,在黑暗里只有一把系统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结果一样。 声断后,缓缓归于平寂。 男子开口,呢哝不清:“回去歇息吧,程军,明日一早不必来送我。”说罢就把烟头碾在门外的垃圾箱上的烟灰缸。 ....... “因有不明肺炎,请各位市民减少不必要的外出,若需前往公众场合,需佩戴好口罩,做好防御措施......” 厅堂里头的电视播报着新闻快讯,但厅堂空无一人。 临安洲际宅院古色古香,院子里头触目所见有一个偌大的池塘,里头饲养着各色名贵的鱼种。 拿着水果果盘的肖晨,远远便瞧见舒岁安着一身雪色袄子靠在湖心亭的栏杆处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小平安,另外一头的手在拨弄着平板。 肖晨看见后不由的笑出了声,眼眸处三分无可奈何,七分宠溺。 方才只是让她莫要窝在沙发上犯懒,要求她拉平安出去院落走走,就当散步。 这人没走,倒是一人一狗的躲在院落里头躲来着。 舒岁安见他捧着一抔新鲜水果,立马牵起一抹笑:“谢谢阿晨。”顺道挑了一颗晶莹可人的青葡萄抛到半空中给“同伙”平安。 看着他们熟练的动作,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就说这狗怎么越来越胖,原来是妈妈纵的。”他拍了下平安肥硕的大屁股,只见他不曾理会,摇着尾巴朝舒岁安的裙裾处亲昵的蹭了蹭。 肖晨笑骂了一句:“小叛徒。” 舒岁安眉眼弯弯讨好的朝他笑了笑,随即弯腰摸了下平安柔软的脑壳子,两不误的哄着。 她拿着叉子吃了一块脆生生的苹果:“啊呀,过冬养点肉御寒。” “贫嘴。” 只见女孩乖巧地用叉子喂了一枚小草莓给他:“不生气哦,生气长皱纹就不帅了。” 肖晨失笑摇了摇头,吃下了草莓,心中的厌烦也随之消散了。 她如今是他的妻子,他在担心什么呢。 用过水果后,二人在亭子里一同赏着冬雪。 肖晨在后头茗茶,看着漫天飘雪,她忍不住伸手出去,接过一片又一片薄薄的雪花,雪花落在手心里冰冰凉凉,她眸子有片刻失神,但只有一瞬,随即手就被身侧的肖晨接过,轻轻拂去雪水,而后放入口袋里:“凉,回去吧。” “好。” ....... 周应淮尚未结束商务饭局,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了。 饭局免不了要饮酒,程军很有眼色的充当司机给他开了车后座。 周公馆里头,江绮音坐在轮椅上,膝头处还有秀华姨另外置放的厚袄子盖着御寒。 电视里头播放着年代剧,聚精会神的她见周应淮冒着风雪回来,温声开口道:“吃过了吗?” 周应淮把外套交给秀华姨后,坐在离江绮音不远处的沙发上,并没有搭话。 他看得出,江绮音有话说,但他不想主动开口说什么。 周应淮最后还是起身主动给她添了茶:“今日觉着如何?” “老样子,养身体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江绮音看着儿子,只觉他面带疲倦,身上还沾了浓重的烟酒味,心中难免心疼:“文鸳,你自个也注意些吧。” 周应淮并不知江绮音说的是哪方面,以为她看了周刊的内容才对他说这么一番话。 “母亲,那些绯闻都是子虚乌有,看了便算,别放心。” 她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二人的对话内容并不同频,深深吸了一口气。 子不知母,母不知子。 如今母子二人之间愈发礼待有加了,周应淮在家住的日子十个手指头都可以清算出来,更别提过去老宅那头了。 周邦国如今时不时会过来与她说说话,这些年爷孙二人避而不见,只因易洵之归国也住在老宅那头。 更重要的是,那里发生过的事情,是周应淮一生无法释怀原宥的。 再者,江绮音何尝不知那些桃色新闻是空穴来风的。 但她身为人母,岂会眼睁睁看着周应淮颓废下去。 她开口试探道:“程程那丫头,我瞧着挺好的。” “不合适。”他放下茶杯,饮了酒的胃又开始翻江倒海般隐隐作痛。 江绮音也不气恼,扭头看向电视机:“娶妻娶贤,性格温顺,我看着她那性子倒是和她差不了多少,试试处看.....” 周应淮起身,离开前语气没有了以往的尊敬温和:“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文鸳,你不欠她什么的….你忘了你的腿还有你的......” 他开口打断,语气冷漠:“母亲。” 这话,如果放在从前,江绮音是万万不敢在周应淮面前提起的。 周应淮僵了步伐,脸色发白,但仅仅只有一瞬间,很快就恢复如常,神色冷淡。 一旁端着茶点出来的秀华姨看着又空掉的座位后,蹲下安抚后悔不已的江绮音:“夫人。” “我只是心疼他,他何尝不痛呢......” ...... 周应淮如今常年久居小芦筑,格局和从前一般无二,当年低价拍出去的别墅后来被他高价拍回,里头被顺带附赠的东西也原封不动的被他一件件寻回。 屋子的摆设一成不变,连同舒岁安以往所住的卧房,东西都不准任何人动。 某次宅中佣人清洁时,不小心打碎了里头一幅用玻璃画框镶嵌的画作,周应淮少有的大动肝火只是并未迁怒那名佣人,只是把自己锁在房里头。 他徒手把碎玻璃一片片又拼凑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对不起,岁安别生气,我会拼起来的.....” 他不顾自己满手鲜血,只是为了拼凑一幅很平常的静景画。 但他这么聪明岂会不知,琉璃易碎彩云散,世间好物不坚牢的道理呢。 秀丽姨煨好了清粥,开门时已见周应淮洗漱一番卸去那一身酒气。 人站在落地窗前,明了烟夹在指缝中。 那单薄的身子着一身黑色长袍,越发衬得身材修长,如今站在幽暗的房内独立一隅,更显气质卓然,只不过骨子里却透露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冷漠疏离。 秀丽姨把轻粥放到茶几上,迟疑片刻后劝道:“先生,用点吧,养养胃。” 她是小芦筑的老人,宅中大小事宜都是她拿主意,也就只有她可以开口劝劝周应淮了。 方才接到周公馆的电话,让她熬点东西给他垫垫肚子。 只是周应淮一如既往的沉默,待秀丽姨离开前喉间的叹息萦绕在静得有回音的卧房中,隐隐还透着惆怅。 周应淮把烟头熄灭在烟灰缸中,鼻腔中有薄雾喷出,有说不出的性感,垂眸看向桌上的清粥,那白瓷碗还是舒岁安在时抽时间与他去陶艺馆一同制作烧制的。 清粥并没有加任何其他佐料,只是里头放了她往昔最喜欢的百合,味道清淡。 他拿起汤勺,舀了一口,耳边好像有声音响起,“吃完,别浪费。” “好。”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的声音。 熄灯睡下,已过半夜。 柔软的被褥洗了又洗,属于她的气息越来越淡了,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第98章 远方来信 周应淮很忙,因为正值年下,应酬等诸多事宜叠加,刚动身到邻市出差,现如今刚巧飞机落地不久打开手机,就收到冯润华的电话。 只听到那人开门见山一句:“你抽空回一趟小芦筑吧。” 听到小芦筑三字,周应淮有片刻闪神,自上次离开后,人便没回去过。 “怎么了?” “你家邮箱塞满了,电话都打到我这头了。” 周应淮人太忙,常出外,此前邮箱的联系方式便被程军改成了冯润华。 冯润华是发小,又是挚友,即使周应淮本人不在淮安,他也会时不时帮好友前去住宅处打理一些琐事,替他看好家门。 但长期无人打理的院落里头,可怜兮兮的邮箱也不被主人眷顾,连同荒废的草木早已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待他赶到时,只见踌躇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邮递员看着发涨的邮箱愣神。 没办法,冯润华便自作主张的接过邮递员手中的信件,顺便遣了开锁的工人前来开锁,把废弃的邮箱里头的信件取出。 周应淮赶回时,冯润华在他家中腾出一处自饮自酌。 桌上都是大同小异的广告传单,但有几封鼓鼓囊囊的褪色的信封惹人注目,塞在邮箱深处与广告传单叠加在一起,确实占位置。 周应淮无视那些五彩斑斓的传单,视线落在粉尘信封上的英文,眸色疑惑,呼吸却有点不稳。 英文字迹就像恶作剧那般的潦草,而这些信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一人。 细看发现,信封字迹不属于她,她的字迹清秀灵动,不该如此。 周应淮自嘲一笑,他竟心存期待…… 冯润华好奇,给斟了一盏清茶给周应淮,那人风尘仆仆回来,估摸没饮上一口,而后附身翻看那信件,微微蹙眉:“德国的来信,是谁?” 见周应淮有些意兴阑珊,便自发拆开随便一封。 只不过并非信纸,里头的字除去手写,还有从报纸剪落的字体碎片,看起来滑稽得像一幅不合格的孩童手抄报。 仅仅一眼,信件就从冯润华手中脱落,人瞬间苍白了脸色,呼吸急促,沉稳的眼眸中闪现出波涛汹涌的激烈浪潮,以为看错了,把信纸凑到眼前,头皮一阵发麻。 他看向周应淮的时候,眸色复杂,声音有些沙哑:“是岁安......” 此刻,客厅尤为静。 周应淮如遭雷击,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反应,浑身上下唯有一处最痛,是心脏。 “岁安”两个字烧灼着他的心,抽丝剥茧般的疼痛让他口舌不禁发出一声呢喃:“谁?” 他的声音尤为沉窒,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短短的一个字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般,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全数泄出。 冯润华亦是思绪混乱,手足不措间把地上的信封拾起递过去给周应淮:“信,是岁安寄给你的。” 信件落到周应淮眼前,他仿佛被定格了那般。 太过意外,大脑一片空白。 他郑重的翻开信件,那些陌生的字迹,让他深埋在骨髓里的回忆开始隐隐作痛,同频共振的灵魂此刻从骨缝泥泞里窜逃而出,神思瞬间失重,人头昏脑胀。 ...... 2013年9月,岁安。 文鸳,我好像闯祸了。 有人走进我房间里,从她嘴里听出几个熟悉的单词,她说是打扫卫生的钟点工,问我是否需要打扫。 我连忙点头,毕竟我已经在阁楼上好久好久了。 人就径直在我面前经过,但她的目光好像贪婪的看着我梳妆台上的匣子。 里面是我想要留给你的明信片,她不放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把她推倒了,匣子碎在地上。 她抓着我不放,我不疼,可是匣子碎了,是我没有保护好。 那个女人告状,骂我是女疯子。 可我不是,我怎么会是女疯子呢,你知道的,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太想你了。 嗯,她一定在骗我。 (字迹初步歪扭,已经开始力道不可控。) ...... 2013年11月,岁安。 我已经好久没出去了, 易叔叔同啊晨哥哥说我伤人伤己,最好不要外出。 我偷偷听到了,但也不觉气恼,因为他说的没错。 我从来不怕一个人,我只是怕我心中压着沉甸甸的回忆折磨着我。 牢狱里的黑我怕,但是我更怕被误解,被抛弃。 那些美好的记忆好像不存在一样,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如同我的神智,我怕我终有一天会遗忘掉那些人和事,包括你。 房间很安静,静的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也很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了,因为好像没有人替我拭泪了。 (字迹重叠歪扭,已经蜕变成无法书写的程度。) ...... 2014年4月,岁安。 德国的天气我没机会感受,每日敞开的窗子只有白茫茫一片,阳光仿佛藏在云层里,雾霭里,让人无法触及到春暖花开。 你知道了的,我是4月生的,我19了。 回想起18岁时的自己,仿佛犹在昨日。 淮安的初春定是春雨绵延,沐泽一片,我想小芦筑的花草应该也不必多加浇水了,这个月的雨水足以滋润它们野蛮生长。 我住在阁楼里,把手探到窗外,触手可得的也只有雪花。 想看见阳光了,也想你。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月亮,亦没有星星。 白天里的阳光躲着我,黑夜里的星晨也躲着我,而我和你好像也在玩一个躲猫猫的游戏。 但我好像躲太远了,远到好像等不到你来找我了。 在背道而驰的轨道里,我们情感在回忆里步入了夭折。 怎么办,我还是很想你。 (已经无法书写,只能写简单的字,剩余的字只能用剪贴报形式) ...... 2014年8月,岁安。 原来,我是真的病了。 我没印象,我那时候生活在一片迷雾里,失了自我。 右手腕处的疤痕长得让我盛夏也不得不着长袖遮掩,前去复诊时,医生也说右手早已不适合做画了。 我在医院长廊见到一个女孩儿,很可爱,是乔治的女儿安娜。 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孩子,她不怕我,不怕人人口中的疯女人。 她说:“简,你会好的。” 原来我叫简。 但是她摸我的头发时,手指在发颤,我感觉她很悲伤。 经年已过,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了,回忆的你已经很模糊了。 但梦里的你却尤为伤情,是否也在恨我,如同你的亲人那般。 我对不起许多人,也无意伤了许多人,遗忘掉很多事,也着实无力再记起,这样残败的自己,如今再不敢轻易言说承诺。 现时的我,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已经不敢再等你了。 (右手无意识且生活难以自理,信中内容全数由安娜代为裁剪。) ...... 2015年初春,简。 易叔叔说我病好的七七八八了,可以和肖晨哥哥回国了。 听说淮北的气候仿佛情绪多变的孩子,乍寒乍暖。 昨夜柏林大雪侵袭,而今晨竟是艳阳高照,想必是瞧我归国也在放晴欢送。 照顾我的胡嬢嬢是位很好的华人阿姨,她说我见着阳光,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爱人。 我想,也是。 只是我已经记不起我曾经爱人的模样了,我只能在梦里记起我是可以写出: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如今我只盼着:惟愿此生,爱停放,生不见,情犹在。 若是可以,愿您也是。 (左手代笔,字迹歪扭,不复往昔。) ...... 客厅内,冯润华不敢吭声,看完其中一段以后,眼眶早已湿润,胸闷异常,一颗心沉沉的往下落。 人活着,竟生不如死。 那个笑容浅淡,才华卓着的才女舒岁安,竟然身体残缺,神智缺失。 “文鸳,你跟我说说话。”他忽然很担心周应淮。 不怪冯润华担心,只见那人全身颤抖,紧紧的攥住那几封陈旧的信件,喉结颤动,像是能随时哭出来一般。 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于死绝般崩溃的神色。 一向冷静如斯,善于克制的男人最终还是承受不住心中翻涌的热潮,把那些尘封的信件贴在前额,放声痛哭起来 声音极尽苍凉...... ...... 淮北,临安 岁末,肖晨应酬愈发的多了起来,能推的他都尽量推掉,不过临近竞标期,他实在走不开有事需要出外。 临行前,他吩咐家中伺候的胡嬢嬢照顾好舒岁安,莫要让她长时间逗留在室内,多到室外走走。 舒岁安蹲在小平安身侧轻轻揉着它的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啰嗦小老头。” “啰嗦小老头”一把把她拉起来,她脚步虚浮无力,跌了个踉跄到他的怀里,额前忽而有一抹温热落下。 肖晨合眼虔诚的吻落在舒岁安的前额,那里有一条经年陈旧伤疤,每每轻触,总能让他莫名的心悸。 “路上小心,做好防护。”她合眼乖巧的搂着肖晨的劲瘦的腰身,斜阳照在她脸上,有说不尽的柔和。 舒岁安牵着平安站在院子,挥手与肖晨告别,身后站着刚刚到不久的叶君尧。 他站在舒岁安身后,面对她,很多时候他都是无力的。 如今她是自己母亲家的小表妹简舒,当年为她撒下弥天大谎,看着她发病的模样,他只感痛心。 多年前,她亲眼目睹过自己母亲奚鹃发病的模样,除去身心疲倦不敢面对,更多的是心死悲哀。 那时他侥幸之余,庆幸舒岁安不是心智不坚之人。 2014年年初秘密到达德国柏林后,见了易衔辞一面后,身为长辈的易衔辞竟语重心长的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当他见到阁楼上穿着一条白色棉布长裙在房间里又哭又笑的女孩时,他后悔了,后悔放手把她托付给虎狼窝。 多年来他当然知道舒岁安在哪里,也知晓周应淮对他的猜忌,那样的一个人怎会轻易放过任何机会去试探自己呢...... 从前,人人都称周应淮是个翩翩君子,虽寡言寡语,但才情出众,人亦赏心悦目。 如今的周应淮,人人避之不及的刽子手,用强硬的手段吞并了易家好些产业,逼得易家人节节败退。 经年已过,他深深意识到不仅仅只是舒岁安病了。 他也病了,病入膏肓。 现如今,眼前的女孩身着一袭米色棉布长裙,站在院子里勾着浅笑看着他,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她,那时的她温和明媚,可以从容的写下:“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但他知道,已经不是了。 2015年新春,人人都跑去看烟火,只有她蜷缩在书房中默默地趴在桌上睡着了,眼角处还隐隐透着泪痕。 他不期然的发现她胳膊下的一张纸,上面写有一句:“生活赠我疮痍不堪,我回以......” 文字刺眼之余,后面的空白处,她没有写下任何答案。 舒岁安往昔对对子是工工整整且饱含诗书情意,但她却丧失所有才情,再也想不到任何词汇填充。 现如今的她虽然是出版社编辑,在2015年破格被淮北大学文学系录取。 但除去工作外,是再也不见她轻易提笔写下任何。 用她的话来说便是,“不想把工作带到生活中去。” 真的是这样吗? 回忆刺痛,叶君尧难以呼吸。如同现在那般,她转身看他时,眸色浅淡,似乎想面对面跟他说些什么,但因为太久没有在与他相见,张嘴竟是无声。 叶君尧心中期待,也有怅然,但更多的是难过。 “哥,怎么来了?” 可舒岁安还是开了口,他也勉强的笑了笑:“某人说你不安分,叫我来看着你。” “哦,果然是啰嗦小老头。” 说这话时,她表情沉静,但语气略为调皮,听得出是真心实意的放松,倒让尴尬的气氛着实没这么冷。 曾经,她对他也不曾这般疏离。 叶君尧看着小心翼翼地她,眸子莫名的疼。 “要不要请哥进去喝个茶,天怪冷的。” 阳光下,热气蒸腾,他温和的语气中夹杂着太多的隐隐落寞,像是渴求什么。 舒岁安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低下头,气氛沉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除去肖晨以外的人,她似乎都是情绪淡淡的。 “好吧,不许嫌弃我的手艺差。” 一句话,撞疼了叶君尧的心。 院子里又起了风雪,院子里的梅花迎春又开了,艳红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像是他心中落下的血泪。 他当然知道,舒岁安的右手无力,虽然常年治疗却也不能做到如同常人那般利落自然。 眼瞧着女孩默然地走在离他一臂距离的位置,他从身后伸手攥住她有些发寒的右手,眼眶微微红,“安安,你知道的,我不挑。” 舒岁安抬眸,不期然撞上他有些苦涩的面容,随即牵唇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99章 肖家,他要见她 郊外的冰粒子来得猝不及防,雪水挂在车窗上凝成一层薄薄的冰霜。 汽车在高速公路行驶,通往机场。 车内的空气尤为窒息凝滞。 周应淮透过车窗,望着沿途败掉的绿植,眼眸氤氲如水。 窗镜上映照出他的面庞,不知不觉间,竟已垂垂老矣。 鱼的记忆有7秒,其实人类的记忆何尝不是呢。 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舒岁安”这个名字早已被众人心照不宣的搁置在7年前。 那些信件,从初春到凛冬,从德国到中国。 也从期望,到无望。 惊人的隐情在一朝冒出,以至于冯润华对舒岁安长达7年不告而别的空窗忽然间有了实感。 冯润华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周应淮本人。 在这个世上,有一种男人举手投足言语谈吐间便可使其花开花落。 家世好,学历高,相貌堪称人中龙凤。 “周应淮”三个字就是各大杂志的香饽饽,千般性情,万般魅力,见之经年不忘,无人可以与之企及。 犹记当年,他眉目含情,眉眼间有了人间世俗气,淡定优雅的他在欲海里都不为所动,一身琉璃。 但他也可以为一人眼眸柔软,花开明媚。 舒岁安消失后,他们心中都在猜测,如果她突然回来,周应淮该是哪般神情。 是喜,还是怨。 如今卸下伪装的好友,那狼狈不堪的模样被冯润华偷窥殆尽,失声痛哭如同山洪那般泄露无疑,眉目间不禁的凝聚着一团难以散去的阴郁,那双本该含情的眉目也漆黑犹如深渊,没有丝毫温度。 冯润华心中深处忽然对周应淮平添了几分恐惧,是这么多年来第二次。 上一次,还是7年前。 机场大厅,人流量不大。 周应淮站在登机口目不斜视的看着不断弹跳的大屏幕,脸上神情漠然,隐隐克制。 冯润华问他:“见到她,你该怎么办?” “......” 他没有回复。 冯润华垂眸咬了咬牙,再抬头时眸色淡淡,机场大厅广播在播报登记信息,伸手拍了拍周应淮紧绷的背:“有需要随时联系。” 周应淮心中浮起暖意,久违的暖意暂时平复了他心中难以掩埋的酸涩。 临别一眼,千山万水,此时无声胜有声。 冯润华站在送机大厅,看着远去的背影,一如7年前,他也曾像今天一样目睹他为自己下跪救自己的模样。 背影重叠,坚定而又决绝。 只不过7年前,他孤立无援孤身一人,7年后会迎来花开并蒂吧...... ...... 3万英尺高空,空姐替他拉下隔板与帘子,只是那人置若罔闻的在看手中的东西。 他在看信,俊挺的侧颜下那鸦羽般的睫毛投下浓浓的阴影。 纸张泛黄,记录着关于舒岁安疼痛与不堪,他不由的抬手抚摸上面的文字,试图触摸她缺失的过往。 只是文字生暖,亦能无情。 云层之上的阳光柔和,透过舷窗洒落在他身上,也洒落在一张纸页上。 那是她写的最后一封信,至此以后杳无音讯。 如今我只盼着:惟愿此生,爱停放,生不见,情犹在。 若是可以,愿您也是。 真的可以吗...... ...... 周应淮合眼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回7年前。 舒岁安蜷缩在黑暗里默默地哭泣,像一只在迷路上的羔羊,他无法触碰到她,也无法找到她,两人背道而驰,老死不相往来。 世人常说:“梦里花落知多少。” 这个梦支离破碎,他的心脏好像生病了。 ...... 德国,柏林。 临近黄昏,西郊住宅区突访一位亚洲男子。容貌俊雅,神态淡漠,吸引不少路人频频回首观望。 应该是寻人,一路上都在认真查看家家户户门外的门牌号,偶尔一口流利的英文从他口中吐露,声音平缓,简洁精炼。 西郊的别墅区人迹罕见,院落的围墙堆砌的都不高,院内种植了好些绿植,有数不尽的蔷薇花探出枝头,沐浴在阳光下。 男子身形挺拔修长,被夕阳拖拽处一条长长地暗影,曾以为那不会搏动的心脏却因为即将要找到的答案,竟再一次鲜明的跳动。 哪怕跳动宛如迟暮老人,虚无而又无力,但至少它至少在死灰复燃。 乔治透过别墅的落地窗看到有陌生人走进院子,乔出于礼节,礼貌的询问着:“请问有事?” 这些年他替叶君尧打理这此处,偶尔也会带女儿安娜前来居住几天,因为安娜喜欢。 转身,抬眸看了一眼有些生锈的门牌号,语气淡淡:“请问简在吗?” 男子嗓音很有磁性,喉结滚动之下听着让人心尖微颤。 安娜随着爸爸走出,她瞧见周应淮手中的信件,赫然是她的杰作,一时间有些紧张揪住了乔治的衣角。 “爸爸,是他。” ...... 与此同时,胡嬢嬢从阁楼上走下来,餐盘里放着早已凉却的午餐,舒岁安只用了三分之一。 “夫人胃口不大好。” 叶君尧听后无心再看手中的文件,把电脑关闭,跟着起身看着胡嬢嬢手中的餐食,冷冽的眉眼间尽是隐忧。 他背对着胡嬢嬢,似乎在缓和自己的情绪:“无事,待她想吃的时候再做。” 是他疏忽了,因为手头工作没有盯紧她用餐。 但即使她不吃,他也会监督她吃下去。 也会逼她吃下去。 为了她的身体。 2020年也快过去了,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迹象发展,她已然不会再犯情绪病,也不会随意外露情绪,身体也正日渐好转,虽然还是孱弱,但比起之前的瘦骨嶙峋要好很多。 那日午后,叶君尧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碗甜豆粥。 她如此嗜甜,应该会肯吃下多一点。 把甜豆粥盛起端上楼,叩门时无人应答,入门时撞入他眼帘的时女子抱着被褥缩在沙发角落睡着了。 地上有一份娱报,男女绯闻主角:曾如秋以及......周应淮。 娱记报道层出不穷,但都写得千篇一律,无有不露骨的,而且照片角度暧昧,令人遐想翩翩。 想必,她已经阅览了整篇报道了。 方才他入门的时候,舒岁安已经醒了,只是她眼皮太重不想睁开。 叶君尧还来不及说什么,她率先开口,眸子凝着他,嘴角含笑:“好香,做了什么好吃的呢?” 清浅的言语,一如往昔。 只是她那双眸子悲伤的神色却出卖了她的彷徨:“哥,我是不是很傻......” 叶君尧手心发烫,心里好像被千刀万剐那样不知作何反应。 舒岁安似乎忽然又恢复以往的清醒,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 “各不相干,挺好的。” 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一室寂静,击退了叶君尧眼眶里的湿意。 “我去听电话。”他起身,把粥碗放在她跟前,用眼神示意她吃。 ...... 中午时分的阳光很暖,笼罩在她身上像是一幅油画图,微卷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显得尤为慵懒。 但若是听话点,肯吃饭会更好。 舒岁安独自一人窝在榻榻米上,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捧着粥碗慢慢的吞咽,就像一只猫儿一样默默地。 “乔治,怎么了?” 方才没有认真看来电显示,显然他没想到远在异国的乔治会突然电联他。 只是话筒的对面,是一把让他如鲠在喉的声音乍起:“叶君尧。”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名字这么如雷贯耳,那般的刺耳。 三个字,足以震慑话筒这方的叶君尧。 他轻捂话筒,眼神立即滑过不远处在磨磨唧唧吃着甜粥的人儿,随即转身出了阳台,扣上了门锁。 欲盖弥彰的捂住话筒,只是却再也捂不住她的踪迹了。 里头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吃着手头的东西,看似美丽,实则空洞。 面色不似寻常人那般红润,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不是她脚边还窝着一只小宠物,单看一个她,让人只想到四个字:支离破碎。 小一点的时候,舒岁安还很调皮,像个小男生一样上蹿下跳和他攀爬上树。 西南舒家院子那棵庞然大树,他们一同在那里长大,他为她推过秋千,也为他攀爬过树,在上头坐着,说着一些这个年纪听了都会觉得幼稚的话语。 只是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所有的人和事都无法扭转,她回不去,他和他们也回不去了。 记忆尚且如此,何况是情感呢。 这7年她是如何过的,遭受什么变故,他看在眼里。 叶君尧不是没有想过,7年间音讯全无,也许周应淮从记忆力,从灵魂深处早已把舒岁安剥离出来,遗忘在旧时光里。 他会爱上别人,同他人喜结连理,放过舒岁安。 但如果这样,就好了...... 2014年到2015年年初,她从花开等到花落,那疯疯癫癫的日子里口口声声说周应淮会来找到她的,但清醒过后的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周应淮不会来的。 “周应淮,不要再招惹她了。” 未等对方开口,他率先挂断了电话,转身看向不知情的舒岁安,随即牵唇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说道:“没事。” ...... 周应淮站在临安洲际外,一路舟车劳顿未曾歇息过,身上的松木香极淡,像是混杂了他不经意流露的紧张发的冷汗,让他心中内心百感交集。 他伸手叩门时,耳边不期然的响起乔治与安娜的话。 “你不会想要见到她的,她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故人了。” “哥哥,姐姐给你写了好多信,为什么你现在才来接她?” 但他最后还是得到了一个地址,只见乔治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做好心理预设。” 手中的纸被他攥在手心里,手心的湿意让他明白,不能错过。 他连夜让程军预定了最早的航班,紧赶慢赶的直接飞去淮北市落地。 落地后他才感觉有了归属感,是心跳的归属感。 ...... 伴随轻微的声响,门开了。 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可爱从敞开的门缝里探出小小的头颅,圆碌碌的大眼睛盯着来客,清嗅了他一下,但显然它对周应淮并不热络,歪着头看着陌生的来客。 “平安。”胡嬢嬢开的门,把狗儿牵进去后,笑着看着陌生来客。 她不记得,肖家认识这号人物。 只见男子把手机锁屏打开,上面赫然是他与舒岁安的合照。 “请问岁安在家吗?” 照片中的周应淮和舒岁安都还很年轻。男子清雅俊逸,笑容潋滟柔软和暖;而身侧的女子正值18,身穿白色校服,手捧鲜花,如水纯净笑颜如花。 只不过岁月变迁,照片的女子多为无悲无喜,满腹心事,沧桑满怀,像是一颗仙人掌,浑身是刺,也就只有见到肖先生才一展她难得的笑容。 刚巧下楼的叶君尧皱着眉,一眼便瞧见门口的人,两人默然伫立在原地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冻结了,此刻二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 “她呢?”最先开口的那个人是周应淮,眸色沉郁,语气隐含不耐。 胡嬢嬢转头看向靠近的叶君尧,知晓面前此位是叶君尧识得的,也不好多加阻挠,侧过身子让人进来了。 两人都不好在外人面前剑拔弩张,毕竟胡嬢嬢好歹也是照顾舒岁安的长辈。 叶君尧不曾见过这样的周应淮,脆弱带着狼狈,但让人无法忽视的还有他那矜贵的眉眼。 但此人不值得同情与原谅。 他没有期待过周应淮的到来,他的出现就意味着舒岁安宁静平和的生活终将结束,被禁锢的灵魂又会再次受到重创。 在此之前,受肖晨所托,他必须要把他挡在临安洲际外。 阁楼上的舒岁安在刚刚被他哄睡着,方才像个孩子一样执拗的不肯休息,想来肖晨这些年很是宠她,倒有些无法无天的架势了。 只不过看见不速之客,他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此刻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待胡嬢嬢离开后,当即换了一副面孔,目光太过冷戾,语气阴霾,话语生硬:“想见岁安?” 周应淮抬头遥望着盘旋的楼梯,薄唇抿得很紧,泛着青白色,但尽管如此,他的神色却仍旧淡漠,就连说出的话语也不见起伏,平静到了极点,有些答非所问:“如果我非要见呢?” 叶君尧笑了,双臂环胸,隐含讽刺:“见了又能如何?你可以修补她千疮百孔的心吗?你可以把那些伤害收回去吗?你能承载她过去的悲伤和绝望吗?你可以时光回溯,让你周家人手下留情吗?” 一通反问,曾经轰动一时巧舌如簧的周应淮只有沉默。 夕阳沉没,室内光线有些发暗,叶君尧久久盯着周应淮,不肯错过他任何,眉眼冷沉,隐隐透着逼仄暗芒。 比之周应淮,他多年来身居高位,气势自然丝毫不弱,口舌也妄论不在他之下。 只不过周应淮却把周身冷意隐去,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儿,疲倦不堪让他早已身心俱疲,手脚麻木。他的胃释然痛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不是梦啊...... “你执意要见她到底为何?” “劳烦您通融,可好。” 矜贵如淮安周应淮,卑微如淮北周应淮。 他的一声开腔,让叶君尧双眉一沉,宛如夜色。 第100章 天涯咫尺 众所周知,周应淮是天之骄子。 哪怕此刻卑微如他,他也能够很好的控制着情绪,做到礼待有加,镇定如斯。 登梯而上,心中之人近在咫尺。 叶君尧在前面挡路,背部线条僵硬紧绷,一颗心,绷得紧紧的,仿佛有巨石压在心头,险些喘不过气来。 周应淮也好不到哪儿去,如今的他崇黑,外表淡定从容,并不代表他内心深处真的如表面那般无波无澜。 一身利落精英的英伦风打扮,像是随时都能扎在风云涌动的商场中游刃有余的掌控全局,精准的判断出其商业价值。 但他迫切想要见到舒岁安,周身名牌私人定制再如何贴身矜贵,此刻也凹不住他的紧张迟凝,惧怕难安。 叶君尧像是一堵墙那般挡在楼梯口,他的表情也由复杂到痛苦,明明阁楼就近在眼前,他全身都渗出了一层冷汗,站在原地只剩下颤抖和害怕。 仰头间只见有一只没有穿鞋的玉足站在楼梯拐角处,舒岁安身着一袭陈旧的睡裙站在台阶上,漆黑浓郁的长发披散在瘦削的肩头,默然地俯瞰他。 对视间,心中的火苗瞬间熄灭,心如刀绞,像是体内的血液倒流那般,心抽着痛。 他和她的距离,相隔不过几米,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过去的岁安早已死在了时光里,此刻站在他面前是寻觅错过7年的简舒。 舒岁安单薄的身子笼罩在昏暗中,手捧一盏空茶盏,立在原地挪不开脚步。 周应淮不愿错过任何,只是在她的眸里看不到任何,里头是空荡荡的。 那一刻,撕裂人心的痛压过了他心中的欢喜,阴郁地情绪宛如地狱诡司的镰刀,吞噬了他这7年以来的希冀和幻想。 短短几步路,隔山隔海。 气氛凝滞,三人皆不说话,楼梯间就好比死寂的坟。 淮北隆冬的晚霞如期而至,在大雪过后,天气散发出最后一丝余热,随之而来的是又一个没有星辰的暗夜。 啪的一声,感应灯到点,灯亮了。 但属于周应淮的灯灭了,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脉搏慢慢地迟缓下来,仿佛像个迟暮老人般心脏骤停了几秒。 所有痛悉数被掩盖在方才的黑暗里,他不由地伸出手,才发现自己方才有多用力,手心都是指甲的痕迹。 “我来了。” 光线被遮挡,她半张容颜隐没在黑暗里,悲喜不明。 这么多年来,见她的人都会夸上一句容貌甚美,无关她的五官如何优越亦或是完美,她的美贵在周身的气质以及温和淡然的处世态度。 只是,如今她的面色苍白,像是没有血色的娃娃那样。 那样的空洞漠然。 “哥哥,你有客人要招待,我便不叨扰了。”她还是开了口,说完毫不犹豫的转身上楼了。 周应淮看着那决然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手指僵持在半空中颤抖。 他的手是极为漂亮的,修长干净,此刻指节朝着一个方向蜷缩,隐带寂寞。 “岁安......”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绞痛,那痛早已覆盖过胃痛带来的折磨。 一旁的叶君尧单手插在裤袋里,冷冷直视着他,眸中夹杂着报复般的快感。 “嗯,上去歇息吧。” 闻声,缩在楼梯拐角不动的舒岁安睫毛颤动,背紧紧地贴合着墙面,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死死的让自己把想要溢出来的哭泣声咽下。 是幻觉吗....... 思及此,她再也忍不住,撑着墙面起身疾步跑向卧房的洗手间对着厕所干呕了起来。 看见他就会忆起那晚的血淋淋,就会不由想起午夜梦回时,周婉凝掐她脖颈的窒息感,经久不忘,一生至暗。 她本就吃不多,胃里剩余不多的东西,也顺着她的动作不由的全数泄出来,像是把压抑的东西全数掏出。 不是食物,而是情绪。 疾步的脚步声过于明显,周应淮顾不得其他,率先越过叶君尧三步并作两步走的冲上二楼,寻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奔去,人已然失去了往日镇定自若。 叶君尧见状,蹙眉紧随其后。 入目的是背对着门口的女子蜷缩在地上,埋头在污秽中痛苦的挣扎。 那身白皙的长裙也被沾了些污秽,只是他顾不得其他,蹲在她的身侧默默地伸手轻拍女孩那瘦削无比的背:“吐出来就好了。” 闻声后,舒岁安好不容易平复的胸腔再次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郁闷之气,又开始干呕了起来,现下只剩下胃里那点酸水了。 再次抬头时,她哆哆嗦嗦地抬手把马桶里的污秽冲去,伸手用衣袖擦拭嘴角沾的粘稠,目光定定地看着周应淮,安静平和,没有任何激动和欣喜。 他曾设想过他们重逢的画面是如何的,只是从未想过如此狼狈....... 现下紧张的,只有周应淮本人。 “第99次。” “什么?” “药后的不良反应。” 周应淮胸口一窒,眼眸生涩。 ...... 舒岁安曾经隔空与他通话说过:“得遇应淮,不再有苦。” 奈何7年来,造化弄人。 她的18岁开始便吃尽了苦头,因为爱得深切,反而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历尽千帆,受尽磨难苦楚。 爱一个人并非难事,倾心相待也并非难事。倘若她知道那个赐她欢喜的人是甜蜜,也是砒霜那么她宁可不曾爱过。 叶君尧并未容许周应淮私闯,心有不甘的同时,愤怒和恨意击垮着他余下的理智。 凭什么舒岁安活得如此艰难,而他周应淮却完好如初,风生水起。 电光石火一瞬间,叶君尧想到了“毁灭”,岁安如此,而他周应淮理应悲难同当。 他一把推开了悲伤的周应淮,弯腰把舒岁安搂进自己的臂弯里对着后面尾随上来的胡嬢嬢:“报警,有人私闯民宅。” 他是知道“私闯民宅”这四个字是如何毁灭他的,专挑他的痛处就往里扎。 胡嬢嬢瞧着面色不好的几人,一时间也不忍对周应淮做什么,最后叹了口气,还是把他扶了起来:“先生,不如您改日来。” 叶君尧已经把舒岁安抱起来出去安顿好了,此刻她情绪不稳,需要立刻休息整顿。 他接了一盏冷茶给她漱口,随后替她掖好被褥熄了床头灯。 只是女子攥着他的衣袖,隐忍的泪默默地滑过她的眼睑落入在枕头上,朝他摇了摇头。 她无声的张了张嘴:“不要……” 看到她的泪,他有些后悔了。 他选择刺痛周应淮的同时,又何尝不是朝舒岁安刺了一刀。 言语的刻薄本就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一分,自伤三分。 他也曾见证过他们之间最初的情感纠葛,也听闻过周应淮后来所发生的事情,也目睹过舒岁安在苦海里挣扎。 彼此间,早已千疮百孔,走不出沧海桑田。 一句“药后的不良反应”,周应淮尚且还可以宣泄痛苦。 他呢? 他的心酸痛得不可言说。 那一年多的日日夜夜,她接受了非常人般的精神治疗。为了让她开口说话,为了能让她清醒度日,不得不采取痛苦的治疗手段。 在药物的控制下,舒岁安时常对着镜子自说自话,自哭自笑。 药物的副作用太大,除去身体的疼痛以外,它还会产生幻觉。 那一年时间以来,她出现过好多幻觉,每次都含着泪叫着:“文鸳,我疼......” 7年,2000多个日夜,即使她已然大好,只是偶尔还需要吃一粒,但那些痛苦是无法磨灭的存在。 她曾说:“我不想活了,可不可以让我活在虚妄里。” 那时候,她哭,他也哭。 从里头走出的周应淮,呆滞漠然并未停滞步伐,出了卧房下楼了。 他不愿在舒岁安面前放声大哭,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痛,在他的体内四处凶戾逃窜着,血气一下子充斥上了脑海,每下一步台阶,腿脚都是虚晃的,似乎所有的力气也无法支撑他全身的重量,于是那些泪在他疾步下楼踩空时,顺然坠落。 叶君尧并未理会那人,他替舒岁安理顺了长发,怕她睡着压着,听着她逐渐趋于平静地呼吸声,轻声吩咐旁侧的胡嬢嬢:“今天给她准备点清淡的吧。” “先生,百合粥如何?” “嗯。” 合上门后,朝下看去,周应淮人就坐在一楼的楼梯口,双手覆面,泪水肆意的流淌在他的双颊,严丝合缝的指缝都抵不住湿意。 一颗一颗的砸落在地毯上,就像一朵又一朵潮润的花斑。 叶君尧抬步下楼,空气间只剩下他的呼吸声,沉重而又压抑,他从不知道人前风光的周应淮有一天会这般的狼狈哭泣,哭泣如此的悲恸压抑,像是要一下子倾泄出来那般,全全都要哭出来。 原来他的镇定,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脆弱得,稍加一触就碎。 叶君尧嘴角的嘲讽愈发的明显,也无需用言语刺激周应淮了,仅仅只看了那么一眼就如此受不了,压垮了他心中的那根弦。 笑意未达眼底,那复仇的快意很快便被苦涩吞噬。 也不知是笑周应淮也有今天,还是笑自己如今这般绝情寡义。 忽然意识到,他们都是可怜人,风光背后那颗心早已满目疮痍...... ...... 胡嬢嬢没有报警,见着周应淮哭完后,径直起身询问厨房在何处,一声不吭的抢走了她的活计,在厨房忙碌着餐食。 叶君尧也全程没有劝慰,也没有任何讥讽,就像家里多了一个透明人一样,坐在厅堂内开着视频会议。 如此诡异的画面下,胡嬢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幸周应淮做完一些手头功夫便走了,她适才松了口气。 再不走,她怕叶君尧不止报警这么简单了。 深夜,叶君尧端着餐盘走进阁楼,此刻印入眼帘的唯有《浮生六记》的一句话:“一灯如豆,四壁青辉。” 他知晓,舒岁安一人独处时只留一盏明黄的落地灯。 舒岁安早已睡足了,蜷缩在沙发上拿着平板电脑噼里啪啦的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叶君尧上前观望,才发现她在校对古籍整理工作。 是出自南北朝江淹的《别赋》,只见她定定的看着其中一句愣神。 “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少时,他们稚嫩,尚且不知此篇幅描绘的情感。 十余年后,却已身在其中,已然度过若干。 他明白周应淮的痛苦从何而来,此情此景,触目所望,皆是悲怆。 舒岁安的眸子原本宛如溪水清明,如今的眸子早已失了往昔的希冀,只余死灰。 故而与她对视之时,不能细看,因为他从里面读出了陌生以及漠然。 沉寂的房间里,只有她再次抬手按动键盘声。 “劳逸结合,看着点手。”他把粥碗搁到不远处,胡嬢嬢还额外备了一小碟酱菜,怕太过清寡,舒岁安吃着觉着乏味。 舒岁安紧了紧手指,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所以,不是幻觉,对么?” 声音干涩沙哑,是许久未启唇的缘故吧。 “不是。”他坐在距离她不远处的沙发上,不愿欺骗她,又开口迟疑道:“既然心中明了,为何还要再问?” 舒岁安抿紧苍白的唇,合上电脑的同时沉沉地闭上双眸:“因为清醒,所以悲哀。” 她等过,只不过,不是现在。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她选择远离他,远离这一切,不会再有情绪起伏给身旁的人带去悲伤,也不会伤人伤己,时时防备。 若是可以,她想做庭院盎然的花枝,春开秋落,只开一瞬灿烂足矣。 但很显然,时光无法倒流,人生迈步向前,回忆里的美好也终止在18岁。 细细想来,这7年来,浑浑噩噩的时候反而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吧,不然也不会反反复复的代入到过往有他的痕迹。若不是真的放在心里,又怎会时常隐隐作痛,连疯魔时都只念着呢? 易衔辞曾对舒岁安说过:“来德国之前,你那一个月的状态很糟糕,直至到柏林安家大半年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舒岁安的心理疾病的确是在柏林后走向柳暗花明,停止吃药之初,她还会偶尔陷入混沌摸索,偶尔肖晨的脸会幻变成周应淮的面容,耳边属于肖晨的嗓音也会幻化成周应淮的声音,那时她没有明确的分辨能力,容易陷入其中而后又会在现实和回忆里反复挣扎。 后来,没有后来了。 意识复苏,他赐予属于她和他之间的一场青春梦碎了。 他背负太多,来不了;而她也早已梦醒,现实里她已经选择了把美好搁置在过去,不想再回忆了,每每回忆皆是涌上心头的痛。 他们之间从来不仅仅只是简单的爱情,隔的是一条人命。 倘若对他有情,又怎能害他呢? 若忘情就更好,她不能害了他。 暗夜吞没了她最后的痛,舒岁安敛眸低垂,展开手心,望着错综复杂的掌心,宛如她的命运一样,错综复杂,迷失彷徨,无处安放。 叶君尧只见她不动声色的握紧掌心,抬头见只见她勾起唇畔,试图安慰他,又试图温暖自己。 想起自己前几日看的娱乐周刊心中的执拗,和今日突如其来的相见,更能让她无比的清醒过来。 真假又如何,现如今的她早没有资格了。 “哥,我和他早已离散在岁月的死胡同里。”她顿了顿又道:“我出不去,他进不来。” “离开时,麻烦合上门,粥我会吃的。” 室内投射出的暗影,有着清醒时,是舒岁安专属的冷漠。 那口绵软的粥落到她的喉间,她的泪支撑不下去落到粥碗边沿,啪嗒啪嗒落。 哭了。 “何必呢.....” 第101章 我已婚 多年来,叶君尧格外想念舒岁安的笑容。 她的笑曾经是岁月里倾城的暖。 如今的她历经千帆,嘴角虽含笑却是染尽了风霜,眸光里只余下归寂。即便她面对经久不忘的周应淮,也做不到释然。 其实舒岁安也好,周应淮也罢,笑容伪装得再好,也禁不住让人心头发颤。 肖家的楼梯,叶君尧清隽的面容中散发出浓浓地无力感,眼眸伤情。 “喂,什么时候回来?” 他站在拐角处的玻璃窗,看着外头浸墨般的黑夜蹙了眉:“她不怎么好,赶不回来吗?” 她是谁,不言而喻。 那头的肖晨也站在夜光下,翻动着手中的竞标文件,疲惫的揉了揉眼。 “周家要动这块蛋糕,如今的价预期违背。” 语调有些冷,似是出乎意料般的。 叶君尧冷哼了一声,并没有道出其余什么,想必肖晨自个也心中有数了:“先这样吧,尽快回来。” 瞧着庭院里头一盏明明灭灭的孤灯,在孤寂的夜里摇曳。 周应淮走前并不是平静的,但也不至于大打出手。 临走前那人在庭院里咆哮着,像疯了一般死死掐住叶君尧的手臂,身体里传出撕心裂肺般的低吼:“你为什么骗我,她变成这样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凛冬之际,时节冰寒。 没有太阳照耀的庭院,入了夜有凉风灌入便会冷得让人从足下开始发寒。 但比夜风更冷的,是周应淮的眼神。 像是随时要扼杀掉叶君尧的命似的。 叶君尧反应很冷淡,对比怒不可遏的周应淮,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局外看客那般。 他扭头看向满园白红交替的梅花,芳香四溢,似是入了迷般,很难不惹人折一枝入怀,折够几株开得格外茂盛的,良久之后才轻轻启唇:“你知道吗?身为她的家人,我有时恨不得你去死,至少死在她最爱你的那一年。” 周应淮好看的眉忍不住皱了起来,这时候叶君尧已经转眸看向他:“但是,你死了她会念一辈子。” “所以,她必须清醒的活着,活着才可以学会遗忘,遗忘了就学会不爱了。” 话落,周应淮呼吸一窒。 有些东西早已渗入骨血,不会一朝一夕的离去的。 叶君尧表情无波,“这下,你懂了吗?” 那一瞬,周应淮静默如石,松开了手。 ...... 第二天早晨周应淮如期而至,手拿了一个食盒,站在庭院外等候。 那人肩头还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叶君尧睡眼惺忪的穿着一件墨色长袍站在二楼侧卧阳台上,双手插兜居高临下的看着那恬不知耻的人,心中略感厌烦。 难不成昨日的话,当耳边风吗? 在庭院那番话,他说给周应淮听并非虚妄,而是自己这些年真心实意在心中的实话。 如此有分寸有风度的翩翩君子,想必也听得出他的永久逐客令了。 只不过他未曾预料到,周应淮是这般的执拗得让人觉得冒昧。 叶君尧一直觉得,时间会是最好的良药,它会让所有的执念在漫长的岁月里悉数被磨平,从起伏到毫无波澜再到被遗忘,即便是刻骨铭心的情,也总不能幸免于难。 他揉了揉凌乱未曾打理的额发,不吭声地进了里屋。 胡嬢嬢并不知情,只瞧见叶君尧掀帘子的动作,还是把人放进来了。 进来时,叶君尧已经泡了一杯黑咖饮着,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搅拌着百合粥,眼睛被白烟袅袅熏得有些发疼,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眶有了湿意。 “你知道什么样的前任最理想吗?” “ “死了的” 前任。” 叶君尧说话时,周应淮背对着他,他在把手中的点心搁下,里面是旧时舒岁安喜欢吃的甜糕。 粥水熬好了,他撒了一把百合,合上锅盖,而后转身看向周应淮。 “你不出现就是最好的良药,周应淮。” 那杯黑咖是加浓的,只是他喝着也不觉苦,心里更苦。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觉得舒岁安疯了,即使诊断报告在他手上,病案记录铁证如山。他认为自己的妹妹只是一时想岔了,心中有执念罢了,过一段时日会好的。 但在她不得不需要注射氯丙芩时,他才意识到,舒岁安是真的生病了。 那时,柏林下了一场盛大的风雪,就像她的眼泪一样。 寒。 在注射后,因为药物的不良反应,她失眠了好几宿,他也在西南陪着辗转反侧失眠了好几夜。 周应淮指责他太过于心狠,殊不知若是舒岁安可以如初,他怎会如此狠心待她和他。 舒岁安曾经发病,伤了易衔辞,伤过肖晨,就此别墅里的顶层阁楼就是束缚她的自由囚笼。 而后数次发病,反反复复的斟酌用药打针,只是为了平复她的情绪。甚至有一次她打碎了阁楼房间里的窗户玻璃,用的还是那只受伤尚且在修养的右手,那1厘米的伤疤就此又延长至几厘米,留了很多血。 那面白色的墙壁上勾勒出一只画得歪歪扭扭展翅的飞禽,骇人得让人看了心中直发寒。 舒岁安满身伤痕,站在风口位拿着一片碎玻璃,手腕沾满了血与泪,发被吹得凌乱,宛如墙上那只被人折断羽翼的幼鸟。 她说:“对不起,我真的好累。” 那时候,才知晓什么叫心如刀割。 此后,舒岁安一直生活在四周没有任何光亮的房内,房里只有一盏明黄的落地灯,就像一只被人缝缝补补的破娃娃,游离在世界之外。 咖啡喝完,他也把粥做好了,准备好餐具放在托盘上,背对着周应淮沉声说了一句。 “舒岁安只有一个,哪怕她生不如死,我也希望她活下去。” ...... 阁楼里,周应淮驻足在门口,深沉复杂的眸与舒岁安无言对视着。 空气凝结,不知名的情绪刺痛了她的大脑神经,只是她只能用平静去封存那卷土重来的澎湃。 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扼杀在摇篮里。 先别过眼的是舒岁安,只见她又把视线放在膝上的古籍中细细查阅,方才的眼神纠缠像是周应淮自己生出的错觉那般。 这个世界最残酷的,就是近在咫尺的昔日爱人只能当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叶君尧把碗盏放在她的身侧,抽出她手中的书本,轻挑了下下巴:“吃饭了。” “哦。”她乖乖地端起粥碗,抿了一口,随后皱了皱眉,“哥哥,你又忘记放盐了。” 叶君尧笑了,嘴角蕴着淡淡的暖。 但她很给脸面,吃下了大半碗后才停了手。 周应淮像是个透明人那般,正如叶君尧所说,她真的有好好把回忆和旧人搁置在过去里,不想提及,也不想忆起。 叶君尧这次并未阻挠,揉了揉她的发顶:“累了就休息,养得起你。” “知道了,哥哥。” 她在笑,笑容蔓延到眼角眉梢,宁静平和。 她的笑容有多牵强,不难看出,因为就在叶君尧合上房门那一刻,她的笑就僵在脸上,哪怕看着是灿烂的,只是旧时光里蕴藏的伤害是无法挽回的,再灿烂也掩不住里头的伤情。 花至荼蘼,留不住指间沙流逝,唯一留住的恐怕早已埋入尘土的那些曾经。 房间安静得很,只听见偶尔翻动的书页声。 周应淮久久看着舒岁安,黑眸沉静如斯,放缓声音询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 “淮安市周家公子,周应淮先生。”她靠在沙发上,眼神平静,许久之后方才启唇。 心痛得无以复加,周应淮听着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像是陈述一个陌生人那般。 手不自觉的紧握身侧的帘子,纯棉的布料顺然被他抓得泛起了褶皱。 许久之后,他方才开口:“这些年,岁安肯定过得很累。” “还好,您呢?”舒岁安言语不着痕迹,带着诸多云淡风轻。 “还行......只是从今天开始会越来越好。” 周应淮说这话的时候手松开了紧攥的帘布,人靠在墙上低着头,情绪不明。 舒岁安搁下手中的古籍,抬头认真地审视着他。 即便是多年后的今天,她也依旧觉得面前此人美好如初,仿佛是一幅凝固在时光框架里的油画。 她抬头的同时,他也抬起了头。 能清楚的看见,周应淮眼眸只余下温润,嘴角这次是真的在笑。 “坐吧。” 舒岁安撑起椅子扶手站了起来,因为坐的时间太久了,起身时腿脚还有些发麻,给他冲了一盏清茶汤。 那人步伐缓慢的靠近,不待走近,她瞧得分明,他的左腿步伐有些踉跄。 适然想起他是淮安本地人,应是受不了淮北有些凌冽的寒冬,把怀中的煨得发烫的汤婆子递给他:“暖暖身吧。” 此刻她和他离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 舒岁安才想到自己似是有些逾矩了,正要把手中的东西收回时,身体便被周应淮圈进怀里。 她感受到心跳的跳动迟缓,睫毛颤动,有些发寒的手抵在了周应淮的胸膛,试图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我来接你了,迟了7年。”呼吸贴着她的耳廓,声音低哑紧窒。 舒岁安的鼻息间都是关于周应淮身上松木的气息。一夕间,似乎所有的身体感官都消失不见了,仿佛回到往昔那般,亲密无间。 但理智告诉她,认清现实。 她张开眸子,在他耳边说:“舒岁安在7年前已经死了,你面前这个人叫简舒。” “她没死,我找到她了,只是需要回忆生暖。” 舒岁安的额头抵在周应淮的脖颈,所以她能清晰感觉到周应淮的紧张,连声音都在发颤得呢喃不清。 她忽然意识到,他在哭泣。 潮湿的情绪在她肩头晕染开来,她沉默地拥抱着他,却也无能为力真正拥抱他。 因为她挽救不了死去的舒岁安不安的灵魂,所以如今的她给不了任何答复给周应淮。 对于舒岁安来说,过去种种像是遐长的梦。那些伤痛是真实存在的,那些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 回忆确实生暖,但也能滋生绝望。那种感觉她深有体会,不愿再记起。 周应淮的到来无疑是意外的,只是念念不忘的人把他交由时光老人寄托是最好的了,不然那些回忆就像野蛮生长的山花那般种满整颗心。 她不想,亦不能。 跌宕起伏的从来都不是命运,而是心境。 她靠在周应淮的怀里心里泛起了阵阵涟漪,逝去的时间已经销蚀她的思念,生疏了拥抱。 在德国她在郊外的一个公园里,她曾经与一位孤寡老人交谈过,那时他的老伴刚离开人世不久。 他说:“爱上一个人就是你人生要承载苦难的开始。” 当时老人浑浊的眼神像是看破了红尘那般说出这句话,只是语气还是夹杂着怅然和悲悯,像是在默哀着他的伴侣。 如今想来,他说的没错。 再次见到周应淮她失了神,而后狼狈仓惶的逃离,试图用最平和的面目去选择性逃避,只是身体的病痛是无法掩盖内心的彷徨的。 她和他的爱情本质上从来都是无法开花结果的,所以她必须承担命运带来的苦果。 只是细想一下,好像又说错了。 若是只有苦,为何老人最后还会一遍又一遍的说起苦难呢?这不是矛盾吗? 而她亦是如此。 见到他,她的心还会为他漏掉好几个节拍,有那么一丝喜悦之情,并非完全的波澜不惊,也并非只有苦难。 答案并非是绝对的,因为在这个世上,爱情本就是矛盾的存在。 但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便是结束,不过结束得仓促而又伤人。所以再见的时候,连拥抱都如此的悲情,就像死别的爱侣,割裂而又紧密。 “相见不如怀念,能够再次见一面,余生皆为欢喜。”她用力挣开周应淮的怀抱,眸子里的温和此刻化作比外头来的风雪还要寒上三分的冷绝:“明天回到属于你的位置,不要再来淮北了。” 周应淮没有放开她,而是又把她禁锢在怀里,紧紧贴着她的耳畔,语气很软很软:“好,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回小芦筑,好不好?” “......文鸳。” 舒岁安抿着唇,表情寒霜而又痛苦:“就如我信中写得那样,爱停放,两生欢喜,我说的是真的。” 舒岁安不再说话,因为她说话的时候,紧紧拥抱她的人就静静的听着,仿佛他只是在听一些与他无关紧要的事情那般。他不生气也不激动,目光清邃温柔,似乎可以包容一切,包括她的喜悲,她的冷漠。 周应淮开口,一如往昔般的谦卑平和,“分开了7年,我等了你7年,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岁安。”他轻轻放开了舒岁安,摸了摸她的长发,眸光温柔,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泉,言语沧桑:“我今年32岁了,已不再年少。” 寻觅7年吗? 是感动还是茫然,舒岁安已经分不清了。 “没有人会笑话你的,你还是那个风姿卓越的周公子。”她轻叹,看着那人眼角处有了细纹,才发现他是真的老了。 他手从她柔软的长发落到她的双颊,轻轻的描绘经年不见的爱人:“怕你笑话我,我们之间已经蹉跎了7年了,所以想趁早把你娶回家,我们过我们的小日子,你想去哪个国家定居都好,只要你愿意,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不分离。”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舒岁安不忍打断却不得不打断。 2014年,她设想过做他的新娘。 2020年,她只想与他划清界线。 “周应淮。” “嗯?”他声音缱绻,眸色亦然。 “我,简舒,已婚。” 放在她脸颊上的手,陡然坠落。 第102章 指间沙 那一刻,周应淮的目光极为慑人。 那么可怕的眼神,看似无喜无怒,仿佛一潭死水,但在灯光下却迸射出狠戾的寒光。 周应淮的心死死地被捏紧,他不忍对眼前之人耍的狠话,当她只是耍性子,只能耐着性子,忍得前额都泛起了青筋,齿根处狠狠迸出来一句话:“你骗我。” 叶君尧悠闲地端着茶盏靠在门边,乌黑的眸子仿佛浸在了茶水里:“看来你并不相信她已婚的事实。” “我要带岁安走,如果他敢拦我,我必定奉陪到底。” 周应淮恨不能将叶君尧吞吃入腹,凶狠的话语并没有驱散他眉眼间的戾气,反而寒光越来越浓烈,若不是周应淮自身修养好,换做旁人的话,只怕早就失去理智了。 只是他的凶狠和愤怒全数曝光于人前,这属于他人生屈指可数的失礼之处。 叶君尧阅历丰富,再加上他早已对周应淮有过心理预期,所以目睹此情此景,并不觉意外。 倒是吓到他脚边跟着一同上来的平安小朋友。 它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躲进舒岁安的怀里,拨弄着她细软的长发,瞪圆了眸子看着怒不可遏的周应淮。 他扭头看向拥着爱宠的女子,安抚着怀里有些调皮的狗儿。 眉目如画,平和得像是事不关己的外人。 如果相信刚刚的对话,他也不至于震惊到震怒。 只是方才发完火后还能立马恢复如常淡定的男人,让人看了都觉发寒可怕。 好比此刻的周应淮。 竟还勾唇浅笑的看着岁月静好的舒岁安,转而又凝向叶君尧,笑意未达眼底,冷嘲讽刺而又带着森冷的寒意。 “平安,乖。” 眉心清寒的淡雅男子,明明似是有话要说出口,听了女子的呢喃后,他眸光位微错间,忽而收起了眉宇间蕴含的冷意,再次看向舒岁安,俨然不复先前阴戾。 转头望去,舒岁安正耐心地收拾着小平安捣鼓下的残局。 它把茶盏弄翻了。 “它叫平安......?”平静的问话,藏储了所有的情绪和心事。 叶君尧立刻动身朝舒岁安走去,稳定呼吸后朝舒岁安伸手,言语间流露着一些暗藏的隐喻:“它叫平安好几年了,不是一朝一夕的了。” 目光并未落到舒岁安身上,反而落到周应淮那处目光凝结成钉:“她是简舒,也好些年了,也并非一朝一夕了。” 他太敏锐了,目睹了周应淮一瞬的错愕神态,心又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 他记起,小芦筑那只狸奴也叫平安…… 舒岁安乖巧的把怀里的爱宠交由给叶君尧,起伏的心事又因叶君尧的话,盘绕于心口。 郁闷。 此时周应淮人游离在他们之外,似近似远,像足了一个和他们不熟识的外人那般 舒岁安抬眸间看到叶君尧眸色沉静的面容,默契地朝他点了点头示意,转而笑容浅淡的对周应淮说道:“哥哥刚才说的话太重了,您别计较。” 眉眼清朗,皎如秋月。 是做足礼仪姿态的千金小姐那般,有礼谦逊而又不失分寸。 只是那么一句话,叶君尧听后不由皱了眉。 她,还是心软了些。 周应淮了然于胸,随即勾起了好看的唇:“我知道。”他顿了顿看向叶君尧继续道:“玩笑话,我自是不会当真,毕竟叶公子的玩笑也太过于离谱了。” 说完还不完回馈舒岁安一个大大的笑,像是彰显着他什么。 只是舒岁安笑容很淡,淡得有如桌上无人饮用过那几盏已经凉透的茶。 她哪里是有礼,只不过是与他虚与委蛇罢了,那掺杂着三分演七分假的笑意他也照单全收。 她轻叹一口气,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现如今,想必他还是不愿相信吧。 “我陪您到院子里头走走,宅中院子的梅花开得好。”她开了口,正要弯腰伸手搀扶着桌椅起身,神思尚未完全回神之时,已经被人牵着起身,那人死死攥着她的手不放。 “好。”淡漠的语气透着纵容和难得的开怀。 周应淮刻意忽视她的挣扎,霸道地把她牵走了,仿佛他是这个宅邸的男主人那般。 ...... 院子里,舒岁安走得很慢很慢,偶尔会停下来仰脸望着枝桠上的残雪发呆。 今日,雪停了。 院子里头的落雪打落了不少红梅,花瓣洒落在路沿,红得惹眼。 周应淮眸子不离她的想,若是舒岁安能展颜,想必还要比红梅花开还要艳上几分。 曾经她的一缕笑就能撞入他的心里,从此目光就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只是如今再相遇,他们之间横跨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现实。 舒岁安清晰的明白这一点,不管再如何,彼此之间的心境也不似从前那般亲近自在。 过去和现在,感情由平顺直路到走向死胡同里,这巨大的变故和反差自然会让人惋惜,从而会下意识的追忆。她能明白这种感受,刺骨得让人会大受折磨,痛不欲生,午夜梦回还要反反复复地鞭挞自己。 那是最直接的痛苦了,就好比莫过于心死。 生理上的折磨让她铭记一生,她没有能力在合理的范围内疏解,反而造成不可言喻的伤痛,不仅自己伤痛还连累家人、朋友,而今她更不想馈赠这种痛给身侧之人。 对于他,她总不肯恨。 深深地喜欢过的人,即便她一地鸡毛,她也不想伤害那个往昔对她照拂有加,对她豁出一切,如此美好的人。 她不愿毁掉他。 舒岁安站在红梅树下,手心敞开接下一朵飘落的红梅,对身后不远处的周应淮说:“我等过你的。日日等,夜夜等,等到快要绝望了,可我还未等到你,我不能放弃。每一次问话,我都下意识告诉自己,你会来的,纵使其他人都弃我而去,我相信你不会。但最后,我只等来的是你的诀别语。”她说完,转身仰头看向周应淮又继续启唇轻声说道:“一开始我想不通,所以疯了。” 言语浅浅,足以剜人心。 周应淮手指在裤袋里握紧,在冰雪里站久了,他左腿也随之隐隐泛着痛意,似是提醒着他曾经发生过什么。 “那场病痛足够让我清醒,让我明白并非所有的东西都必须要给出一个结果。” “文鸳,红尘男女并非都是非一个人不可的。时隔7年再见你,我已然知足,不敢再奢求任何。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的,曾经的我心里寄居着一只贪心鬼,我把它喂饱了,精神余粮没有之后,它变得既自私又自利,腐蚀我的精神同时还连累爱我的人,甚至于还蛊惑我,让我掏空了所有与之抗衡。” 他隐隐觉得舒岁安想要说什么,想要阻止却发现言语之轻,浅薄到他不知如何开口;又觉言语之重,卡在喉间无法吐露。 她把手上那红梅轻轻地放在他的手心里,低头浅笑:“文鸳,可不可以让美好停在回忆里,各自安好?” 周应淮面色难看,他努力的稳着情绪,他不想朝舒岁安暴露出他的坏情绪:“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岁安。7年前我们错过了,7年后我们得以重逢,这说明老天都不忍看到你我生离,我们已经蹉跎了7年了,余生我们都会好好的。” 舒岁安眼眶泛红,垂眸不去看面前之人,有意躲开他那双眸子,努力平稳着情绪。 半晌后,她才开口:“您看,7年前我们已经错过了,不仅仅只是因为一些误会,我们之间还隔着人命,我们之间做不到冰释前嫌,也做不到不计前嫌,心安理得的在一起,那层阴影是已经发生过的,也是存在的事实。我们不可以对不起那些曾经的美好,也不能对不起为我们付出代价的亲朋。您看,看似简单却发现不合时宜,只能选择轻放遗忘,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周围很安静,静得只听见周应淮吐露出与往日有些不一样轻颤的嗓音,他说:“岁安......” “回不去的。” “我们之间早已回不去了,别骗自己了,我也不会跟你回去。” 她不去看周应淮,正要抽出手时却反被周应淮抓住了她的右手,修长的指节刚好覆盖在她手腕处的伤疤,舒岁安的心瑟缩了一下,咬唇不语,只听见那人一字一句道:“好,不回去,我留下来也一样。” 如此疯魔的话语,不似周应淮本人可以说出口的,她哑然,随后慢慢用力再次抽出自己的手,脸庞不知是吹风的缘故,异常的苍白,还带着几分湿意。 她对周应淮说:“我和肖晨结为夫妇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这数年间我们已然是外人眼里的情深夫妻。当年他不畏险阻把我救出而又尽心尽力照拂,这些年来我欠他良多,他的一腔情深我不能负。” “那我呢?”周应淮心头掠过一阵寒气,那委屈而又执拗的语气让舒岁安的心头像是被人开膛破肚剜了一刀又一刀。 只见周应淮用力的握住舒岁安的双肩,逼她直视自己:“你把爱我的舒岁安还给我,我就放你走,放你去做简舒。” “你......”她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流露的是一抹落寞。 “曾经,如果我愿意,我是可以常常看见你的,因为你会出现在我的心里,梦里,还有幻觉里,不仅仅可以看见你,耳边还可以听到你的声音。”舒岁安举起右手,把那狰狞的疤痕展露在他面前,“我的手已经残废了,曾经的你会引以为傲的说我是您最出色的徒弟,说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14年给我手术的医生说我的右手已经废了,缝针的时候足足缝了28针,他说疼可以说出来。但我不觉疼,因为我早已经不奢望自己能够如常,我也不怪您,也不奢求您不怪我,现在的我早已不能做画,也不能习字,甚至最严重的时候还不能生活自理,自暴自弃,无法接受自己残破的事实而病情加重。” 舒岁安悲戚的用左手把疤痕掩盖过去,手放下时还隐隐抖着,言语浅浅间勾勒出一抹很淡的笑意:“我不是想要您的痛惜和同情,我只想告诉您,舒岁安已经死在了7年前那个拘留所了,活下来的只有简舒。很多东西都跟从前不一样了,为了爱您,我已然伤痕累累,如今我只想平安度日。” 迎着她悲戚的声,周应淮终是放开了她,身体僵硬得不像样,仿佛被人逼到了绝路。 ...... 舒岁安回到房间里,背靠着门蹲在地上默默的抽泣。 周应淮还站在院子里,她走得并不快,但他也没上前去继续纠缠。 此时,不宜。 而如今的她,注定无法如常人一般,稍加步伐快些就会喘气咳嗽不断。 身体,早已在岁月里被蹉跎得羸弱不堪。 她想起小时候,那时候与叶君尧不知疲倦的各种奔跑爬树,甚至还能骑着烈马打马球。那时的她明艳活泼,即使摔伤了也不会轻言什么,大不了新伤旧伤叠加,膝盖处总是淤青红肿不断。 奚鹃拿着药油替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揉搓,而后总会唠叨她:“女孩子家家,像个皮猴子似的,哪家女孩子像你一样,穿着裙子爬树的。” 她当时不置可否,撇了撇嘴,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女孩子就不能皮一点,泼一点,掉点皮为什么还要叫嚷着疼,涂药就会好了嘛,又不是不会愈合。 后来,她知道了。 有些病和痛是无法愈合的,就算是服药涂药也会经年不散,盘绕在心头,抽丝剥茧般的痛。 在她无法接受自己被抛弃而生病的时候,仿佛每一日都行走在刀刃上。 那时候是肖晨拯救了她,平复了她的锥心之痛,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难关。他与她的结合也并非全然是完美的,像是两个残缺的孩子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互相舔舐对方的伤口。 她许诺过周应淮爱,只是爱残缺了,遗落在岁月的长河里沉入。 而肖晨......她是他的妻子,那她就会做好妻子的本分。 如今的她不敢再轻易许诺了,怕给别人空头的希望,又怕伤了他的心。 ...... 回到酒店,周应淮发了高热,左腿又适时扯着痛,人还未换下被雪水浸透的衣服,已经埋入了被窝里沉睡过去。 在德国赶到淮北连轴转,不曾真真正正合眼过,早已身心俱疲,但他又不敢合眼。 他怕重逢只是梦,只是梦里她还是那般美好温暖而不似如今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梦里反反复复交织着2013年的事,又添了这几日来的事,噩梦连连,不似从前。 他痛得哭出了声,像是压抑了许久,眼角渗了莹莹泪光坠落在枕头上晕染开来。 那握不紧的爱如同指间沙那般速速流走....... 多年来,“舒岁安”这个名字,一直都让周应淮备受煎熬。 周应淮并非是一个心胸宽广的男子,7年来音讯全无的昔日爱人,如今得知她嫁给旁人,他无法牵强祝福。 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以至于很多时候会把恶劣的坏情绪安给身旁亲密的人,包括他身旁的亲人、朋友,都被他驱逐在他的世界之外。 她生病了,他何尝不是呢? 舒岁安的症状是展露于人前的精神疾病,那他的精神疾病便是那背地里肆意疯长的恶。 他过得不好,也曾恶劣的私心想过,倘若舒岁安过得比他好,自己不知道会不会按捺不住人性的丑恶对她做出一些难以挽回的举动呢? 他不知道。 只是清醒过后他又不舍...... 到底还是有丑恶的劣根的,他竟起了这种坏心思。 但多年后再遇,事实远比现实残酷。 在他以为舒岁安如初美好时,她却受苦经年,伤痕累累,无法治愈。他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绝望,迷茫得像个孩子,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曾经会把一个这么美好的人往坏处揣测,甚至还一度的去篡改她留下的美好。 她病过痛过,如今大好却不如从前,仿佛一切又回到起点。 究竟是慈悲还是残忍呢...... ...... 手机在响,这是他来淮北市之后,被人拨打的不知道第几通电话。 他扶额挣扎起身,头痛得欲裂,在电话铃声第九下后。 戛然而止。 正如现实中他和她那般,没有十全十美,只有戛然而止。 电话是淮安市打来的,只是他并未回拨,手机自动熄屏静止。 他摸了摸床头柜上的烟盒,里头早已空空如也。 也是,自从来了淮北以后除了烟可以平复他失眠难控的情绪以外,再无任何可以平复。 随即揉着眼睛顺手点了一下客房服务的按钮,想着让前台的人递烟上来。 “您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他没有说话,想起舒岁安不喜烟味。 她说过,吸烟有害健康。 “按错了,抱歉。” 第103章 他才是那个疯子 凌晨3:50分。 舒岁安从睡梦中睁开眸子,这些年她一直睡眠都不甚好,夜里会反反复复的起身。 只是刚睁开眼,就看到了不该出现在她房里的叶君尧。 他穿着黑色衬衣,宛如老僧入定般守在自己床前。 人也不说话,借着房内微茫的灯舒岁安看着他想事情出了神的模样,分明有话对自己说。 欲言又止却又闭口不谈。 朦胧的落地灯下,先前他在院子里亲手折的红梅放在她的床头柜上,颜色温暖,宜家宜室。 舒岁安觉得,这样沉寂的瞬间会让她心中感到无比的压抑,她正要准备开口说什么时,叶君尧却开口说话了。 “你还记得我们旧时在西南的时候吗?” “前几日,我拆开了爷爷给我邮的一些旧物,里头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我和你的合照。” “那时候你爱笑爱闹,会并肩坐在树下的秋千,春听鸟鸣秋看落叶。” “夏蝉聒噪的时候,听着总爱困觉,那时你的困倦的靠在我肩头,说四季四时,梦里花落。” 他念得很慢,声音低沉好听,就像是说着他人故事那般,娓娓道来,温暖怀旧。 舒岁安垂眸,将所有的情绪隐没在黑暗里。 她能够听得出,叶君尧嗓音浸了些异样,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很久之后,她才依稀看见他的唇启,只是朦胧间她发现似有晶莹滑过他的脸颊。 “我们曾是那样的鲜活快乐,曾是那般的无忧无虑。” “但是我们好像也忘了,长大会伴随着伤痛席卷而来。” “回望过去,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像是被封尘在回忆里,死的死,伤的伤。”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肯恨我,但不恨不代表不怨,我对你母亲的所作所为,扪心自问我也做不到不怨怼。” “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会心痛得难受,而后想加以弥补在你身上......” 这时候他习惯性得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来后夹在指缝间,并未点燃。 因为舒岁安不喜烟味,只是她拿起床头匣子里平日点香薰的火柴替他点燃了烟蒂。 “没关系,哥哥。”她说。 烟被点燃,烟雾袅袅中,叶君尧的脸,明明灭灭,舒岁安怎么都看不清楚。 “岁安,我想家了。” “我想回到过去,找回我们的过去,若是可以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的曾经,对不起你。” “如果没有当初,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舒岁安没有再看叶君尧,只是伸手搂住他胳膊,头埋在他的臂弯。 因为她知道,他的脆弱不希望被她亲眼目睹,那么她就不窥探他的隐私。 过去种种,被困的何止她....... 记忆里,那个明媚而又神采飞扬的竹马早已被他自己亲手埋葬在成长里。 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护着仅有的她。 “哥哥为什么......” 话语未落,门口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周应淮不知何时到访的,手里拿着两张机票以及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目光落在二人依偎的背影里,冷若寒蝉。 他是在逼她,也是在逼自己做选择 “我们一起走,或是我留下,永远的留下。” 他给出一道选择题,只是答题的选项答案只有一项。 舒岁安咬着唇,赤着脚缓缓起身,顾不得肩头的披肩落地,挡在叶君尧面前。 若是还察觉不到什么,那她也是白活了。 舒岁安有些难以置信看着眼前执拗得让人胆寒的人儿,声音带着紧张:“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让舒岁安看到了他不一样的面目,执拗冷漠得让人觉着心惊。 哪怕这段昔日的感情早已走进死胡同,人也早也面目全非近乎扭曲,却依然坚持着跨国寻觅奔赴淮北。 如此卑微,卑微得强人所难的卑微。 周应淮弯腰把披肩拾起,轻缓的替她系好,揉着她的发:“不止他,还有你法律层面上的情郎。” 舒岁安手下意识紧了紧睡裙,站在那里眼眶被逼得发红,而后稳着情绪深吸一口气:“你才是那个疯子。” 周应淮下颚收紧,隐含着危险的怒火。 只因为面前的人是舒岁安,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叶君尧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会对舒岁安说出那番话,才能允许自己在原地忍住不动。 万念俱寂。 “他被困在外地,程军已托了我的口信带到他跟前了,他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会不知道做出如何选择呢?” 舒岁安当然知道,淮北肖家虽说是富商,但沿袭家族产业本就不是易事,加之肖家的传承落在他手上时,早就四分五裂,好不容易笼统起来后,一直只能延用老一套的运营模式,只是这些年周家原本便是名门望族,发迹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一举侵蚀掉市场60%的份额。此次肖晨不得不出行外地,也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叶君尧在西南也日益的逼仄,势力也早已不复往昔那般兴旺。 而这冥冥之中像是有个人在背后作为幕后黑手去操纵着他们。 他是帮了自己去倒破了周婉凝的阴谋诡计,却也因为私心帮着肖晨藏匿了舒岁安多年,甚至于还帮着他隐瞒事实真相,在他面前演戏多年。 他说不恨,他自己说出来都不信。 无法原谅自己,因此也无法原谅他们。 是他们一手促成他与舒岁安的离散,让他错失多年,还让她成为别人的妻子。 周应淮生来便是上位者,如此位高权重的人,本质上就不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更何况,是一个早已被岁月磨成面目全非的人呢。 这些日子他也太好说话了,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既然都不仁,那么他便也不成仁。 “你这是在逼我。”舒岁安声音很低。 太阳穴一直都在不合时宜的跳动,周应淮伸手扯开了衬衫衣领,简单的动作却不经意的透露着他的疲惫与不耐,冷眸看向叶君尧,皱了眉:“你觉得呢?” 叶君尧无力的撑起身,临走前眼含泪目看着舒岁安,合上门前,对她无声启唇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他隔着门腿脚无力的跪在原地,手一直死死拽着门把锁不放。 若是不从,他爷爷当年在西南两头吃,甚至于用药在奚鹃身上的事情就会被一 一挖出,曝光在世人面前....... 叶家这些年汲汲营营的好声誉就会毁于一旦,毁在他的手里。 周应淮啊,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会保易衔辞,不去叨扰打搅,那是给舒岁安几分薄面而且还看在他恩师的份上做到不动他。 那一张张白纸黑字的扉页打在他脸上的痛,他毕生难忘。 他说:“叶家,凭什么保呢。” ...... 舒岁安没预料到叶君尧会如此配合周应淮,只听见了关门声,而后回神时看到了靠近她的周应淮。 像是一个魔鬼,一个对她笑容浅浅的魔鬼。 修长有力的手臂搭在她肩头时,舒岁安不由的瑟缩了一下,周应淮也感受到了,眸子不离她,垂眸间从她的眉眼到鼻尖,最后落到她的唇上。 舒岁安挣脱不开,她的下巴被他捏着,面前的人并不说话,冰凉的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声音低哑:“岁安,乖一点。如果你乖,他们就会相安无事,你也不想他们与你无法相见对吧?” 舒岁安喉咙收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手死死抵住在周应淮的肩头,泪忍不住的落下,睫毛轻颤,瑟瑟地惹人怜爱。 周应淮眸光漆黑,深不见底,修长的手指伸向她的后脖颈处把她拉近,额头与她相抵,彼此呼吸交缠,他说:“仁慈之心我有过,但奈何世道不公,所以我只能让世道公允一点了。” 舒岁安被冷意裹挟,如同她在周应淮的怀里只感觉到像是浸在冰冷的湖泊里,很凉,比这寒冬还要凉上好些。 “跟我走,嗯?” 这个藏在记忆里的人,如今在舒岁安看来只有强势和可怕。 她没有启唇,只感觉到手指滑进她浓密的发丝里,潮润的气息从她的额头一路飘到她的双颊。 而后,闭目,沉默,妥协。 ...... 兵荒马乱的凌晨,迎着天边一线尤为好看的日出。 早晨7点12分,舒岁安一声不吭的被带走,留下的只有她签署好的协议书。 那份协议书,还是周应淮用力抓着她的右手循循诱导促成的,过程并不美好。 女方签署处的字迹歪歪扭扭,其中,还带着一滴泪落在最后一笔笔划上。 临走前她不想叶君尧因她而心中难过,与他拥抱离别还是轻声说道:“哥,珍重。” 他并没有回她一声“珍重”,因为不配。 感受到舒岁安贴在他的胸前,衬衫面料上还带着属于她的体温,日出的暖烫红了二人的眉目以及眼睛。 “哥,我不怪你,真的。” 舒岁安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始终都是如水般的温和,怎能让人不动容呢? 7年来,他虽不曾言说过什么,但她知晓,他一直对自己心感愧疚。 闭口不谈的爱,从来都是心中不能言说的秘密。 偶尔抬眸对视,她总能在叶君尧的眸子看到一些不一样的情愫。 无关男女情爱,而是深入骨髓超脱男欢女爱的感情。 而这种感情注定在光年中纠缠不清,悲喜交加,无法摆脱。 叶君尧松开了她:“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可以记得给哥哥捎口信。” 除了这句话,叶君尧再也说不出其他话。 舒岁安心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泪水在她眼眶里直打转:“你知道的,哥哥,我从不肯恨你,我只是怨你什么都不肯和我说。7年光阴做不得假,我对你的感情从不少于其他人,若是因为我而累及你,我也会难过的。” 平静的话语,闻者听了内心都会有钻心之痛。 只是这些话周应淮听不得,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得不像样,只是他很快又恢复如常,冷漠中又夹杂着一些嘲弄。 叶君尧牢牢的箍住舒岁安的手臂,眼神深邃而又压抑,他很想很想留住舒岁安,很想开口和她说不要走。 只是对上周应淮的目光,他最终选择了无声地一寸寸的松开了她,牵起唇:“放心,哥哥永远都在。” 压抑得让他无法直视女孩的眸子,只能背过身子挥手。 他不想再看见舒岁安的背影,一如当初他也留不住她远离西南的决心。 上次是留不住,这次是留不得。 周应淮握住舒岁安的手轻声说:“走吧。” 而被锁在院子里的平安也在狂吠不已,因为不管怎么叫,这一次舒岁安也没有再回过头来展开臂弯接住它,抚摸它的头了。 飞机上的光线很昏暗,舒岁安扭头转向窗边不想与他有过多的接触,眉间沾染了离愁。只是他一如既往的有耐心,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舒岁安从窗缝里看着外面万里无云的高空,表情始终淡淡地合上的眸子。 ...... 漫长的飞行,头等舱异常的寂静。 舒岁安做了一个梦。 熟悉的梦境,她被人紧紧的抱在怀里,那么亲密的拥抱,只是却让她无比的窒息,像是要把她胸腔里所有的空气都要挤出。 男子的脸庞埋在她的脖子里,温热的鼻息灼烧着她的肌肤。 她说:“对不起,阿晨。” ...... 醒来,是因为感觉到有人替她拭泪,指腹温暖,轻柔不失风度。 舒岁安没有看那人,只是把脸转到另一个方向,只是未遂,那人把她的身子拧过来,单臂拥着她。 “做噩梦了么?”周应淮指尖触摸着她,声音温润好听。 舒岁安没有开口回应,就像一个提线木偶随他摆弄。 如今她说什么都觉得累,更何况是面对陌生的他呢,丧失神智的她期盼见他,只是如今她神智已然清醒,盼着的人却变得陌生至极,让她害怕得有些不敢随便说什么。 远离太久的人,与记忆出现了偏差,以至于她有些怀疑曾经爱过的人是否真实存在。 是天马行空还是黄粱一梦,她不知道,只是如今眼前的现实不正是在告诉她事实真相么。 广播里播报着飞机即将降落的通告,她推开了窗子挡光板,看着依旧晴空万里的天,目光放空呆滞而又无力。 “梦里有我吗?”周应淮不死心的看着她,眸光似水温柔。 捻她肩头的手在收紧,时刻提醒着她。 “......不知道。” 梦里的人不是他,他知道。 方才溢出声的那个名字,他听到了,他只是想从舒岁安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只是舒岁安连哄骗都懒得做,果然还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女孩,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去维护。 二人离得近,她不想和周应淮纠缠这个话题,抬眸间便猝然发现他眼睛布满红血丝。 “你有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周应淮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好哄,以至于听完舒岁安这句话后,嘴角得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是在关心他吗? 第104章 故友重逢 该怎么告诉她呢? 获知她在德国有了踪迹,连轴转直奔机场。他是那么迫切想要找寻她,却担心又是空欢喜一场。 一颗心,忐忑不安的跳动,又怎么能够安心合眼入睡? 在肖家看到她时,痛心难过之余,更怕又是一场梦,种种情绪堆积,以至于掩盖住他生理上的疲倦。如今她的一句话,粉墨了他的傲气。 此刻悉数的不安都化作满心温情,因为那个人是舒岁安。 飞机降落后,舒岁安挣脱开他在肩头的桎梏,头发乱乱地,没有精神。 像个孩子。 “我替你理一理。”他凑近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机舱内空姐例行公务,抬头见就看见这一幕。 样貌极其出色的男女,尤其是那男子,容貌惊艳,气度非凡,耐心地替女子理头发,舒岁安一头又长又卷的发被编成麻花,松散随意的搭在肩头,显得她尤为清新脱俗。 周应淮垂眸看着无悲无喜的女子,嘴角的笑容撩人至极。 他说:“欢迎回家。” ...... 抵达淮安,已是中午12:40分。 舒岁安身子骨大不如前,且尤为怕冷,之前一年四季深出简入养在宅里头,即使夏日炎炎都穿着长袖的衣裳。 下飞机的时候寒风凌冽的拂过她的脸庞,鬓边的碎发也被吹落,她不由的缩了缩肩。 下一秒,便被裹近一个暖炉子般的怀抱。 周应淮注意到,眸子带笑:“小心点。” 他的怀抱温度滚烫,手还被周应淮攥着,俊雅的脸凑近她时,舒岁安很不自在的别开了脸,却又被他扳正了。 周应淮的眸子漆黑明亮,眼瞳里浮现了两道身影。 是她。 舒岁安略显尴尬,长时间的疏于交往,周应淮于她而言只是回忆和过去里的人,在现实生活里她再也很难轻易找回过去的亲密。 即使曾经那么爱过———— 但显然周应淮不会容许她轻易退缩的,见她不答,他毫不避讳的一下又一下的亲吻她的发顶,每吻一下都会在她耳畔呢喃:“岁安。” 唇很烫,只是她没办法沉溺在其中,许是心中不愿,因此她的眸子始终都没有看向面前的人。 机场候机厅经过7年时间洗礼,早已不复先前模样,如此陌生又熟悉,反倒让舒岁安意识到了时间的可怕。 她人就这样被周应淮牵着,一直垂眸低头慢走。 那人也不催促她,即使她走得磨磨蹭蹭的像只小蜗牛,走的不快配合舒岁安的步伐,不时侧脸跟她说着悄悄话,笑容温暖。 想来,周应淮是想舒岁安松懈紧张。 可是他似乎忘了,她的到来本身就是被勉强的。 机场内,因特殊时期,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机场的人流并不多,人人都戴着口罩做好防护。 奈何两人气质出众,穿着打扮更是惹眼,所以时不时会有人向周应淮和舒岁安投以侧目。 在有心人眼里,他无疑是一位好男友或是好伴侣。 舒岁安本身没问题,不过她太长时间没有深入人群,以至于落地在淮安满心满眼都是茫然无措。她的生活无非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人,而她的工作也只是对着满卷古籍和各种文章,甚少与人交流,有工作交接也一般由助理或是网络上的文字表述。 两人走向出口,周应淮问她:“饿吗?” “不饿。” 在飞机上,她只向空乘要了干粮,浅浅地就着热茶用了几口干面包。 一想到又回到淮安,她本就不好的食欲又添了一层难耐。 上次一别,分离7年。 走出机场,已经过了午餐时间了,这座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当年她因为华灯之下的一人迷了眼,从此失去了阵地,如今再看,又是另一番心境。 她默默地站在原地放空,周应淮紧了紧她的手:“岁安,你看谁来了?” 舒岁安有一瞬间的茫然。 机场的风很大,舒岁安穿着一袭白色长裙,外罩米色针织毛衣,瘦削的身材,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一个清冽温和的女子。 但此刻她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都无法控制的僵住了。 舒岁安没办法与他们相见恨晚,甚至心中更多充斥的是恐惧。 一辆路虎座驾停放在机场停车场内,离得很远,有几个人大步朝他们走来。 一个是温文尔雅,一身新中式西服帅气逼人,是冯润华。 一个是慵懒闲散,一身古道仙风长袍加身,潇洒随性的是楼黔。 另一个则是如往昔般妖艳动人,一身苏绣长裙勾勒出她美艳至极的冯婉君。 时间可真是无情,它耍得他们团团转,在那漫长的岁月里,被迫一步步走向成熟,若是谈起往昔,或许还能从彼此的眉眼间窥探出些许年少轻狂。 但终究回不去了...... 相较于她的漠然,几人虽然都在笑,只是那笑容也不似从前般明艳,内心深处早已翻江倒海。 那个在他们记忆里的妹妹,惊才绝艳从容不惊的才女,如今虽立身于此,看得出她并非曾经那个人了。 她瘦的可怕,脸色也比寻常人苍白几分,寒风拂过她的发时还多了几分寒凉。 岁月,并没有厚待于她。 最先抱住她的那个人是冯婉君,她没有说“好久不见”,也没有说“这些年,你还好吗?岁安。” 她说:“欢迎回家,我的挚友。” 她总能第一时间窥破一些蛛丝马迹,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冲淡那些过往,但舒岁安知道她只是在伪装坚强。 因为她的拥抱是那么的用力,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捻碎了。 她没有回抱冯婉君,那双在半空的手停了下来。 冯润华则站在一旁,迎上舒岁安无措的目光,笑着安慰她。 舒岁安记得,冯润华的确很喜欢笑,当年业内人士还称他是“笑面虎”,那人不笑则已,一笑必定就是迷死人不偿命的。 如今在她看来,冯润华强颜欢笑的模样不能说是倾城,只能说是难看了。 “欢迎回家。”楼黔勾着冯润华的肩,拍了拍让他放轻松。 她肩头的女子突然哭出了声,埋头在她瘦削的右肩捶打着她。 “我以为你只是生气躲着,找了好久好久,就当是你和我们玩捉迷藏,我都找一圈了,都没找到你......” 寒风、眼泪、诉说过去。 气氛造就了一切,冯婉君哽咽着说完,他们几人几乎同时落泪。 这些眼泪,舒岁安很难说不动容,毕竟那些沉寂已久的回忆也是真实存在的。 于周应淮而言,他们都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挚友,是陪他一同见证了以往所有岁月里的悲喜。 同时他们对于自己而言,无可否认也是亦兄亦友的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无法做到实切的感同身受,也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漠视。 他们都哭了,连同一直冷静自持的周应淮也微微红了眼眶。 少见的开怀此刻被他们几人淋漓尽致的展现,不再是方才初见时的紧绷。 舒岁安看着怀里抽泣不止的冯婉君,最终那双凝滞在半空的手还是伸手拍了拍她柔软的后背:“再哭下去,口罩都要哭湿了。” 没想到,理智的只有她。 故友重逢,煽情是必定的,如若不然她心中也不会像是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浇湿了她平脊荒芜的心。 看着心软替冯婉君拭泪的人儿,周应淮不由地暂时的松懈心中的警铃。 如今她回来了,自己就好像感觉寒冬有一抹暖意涌入他的心头,仿佛从绝望痛苦中走出了柳暗花明。 正值年下,又逢新春,他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 舒岁安回淮安,几人同时去相迎无疑是一磅重要的炸弹。 但娱乐头条硬是没有泄露半条信息,听闻是周家掌舵人在他们业内放了话出来,说偷摄诽谤的一律一告一个准。 舒岁安被周应淮扶上了车,精力不济的合上了眸子。 “累了就歇一会儿。”周应淮看着有些漫不经心,但目光一直不离舒岁安,与她十指交扣的手放在膝上。 隐隐觉着她不安的情绪在放大,大得让她疲倦的想要逃离。 这座城给过她无数的喜悲,当初只想逃离,如今亦是。 但淮安早已没了她的家了。 能逃到哪里去呢....... 看着疲倦合眼的舒岁安,头靠在窗沿边被周应淮给搂到自己肩头轻靠着,身上的外套也褪下罩在她身上。 摸她的手,寒得要紧,方才吹了风更是凉得不像样。 楼黔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攒了局,听说岁安回来了,都去碧翠居了。” “胡闹。”周应淮皱眉,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 “没看见她,怕是不会轻易的散了。”他顿了顿,与前排的冯家兄妹在后视镜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眼疲倦的舒岁安,加了一句:“大家只是挂念她,并没有什么恶意.....” 周应淮没有吭声,他当然知道这群朋友是没有恶意的。 楼黔在这件事也很为难,往昔他们与舒岁安的关系算得上是好友了,女孩儿虽然性情温吞淡然,但人见人爱,谁看了不喜欢这么乖巧的女孩儿呢,更何况还是小他们许多的妹妹,更是宠着居多。 再者,有个人是要一定见她的。 韩庭桉千求万求一定让他们把舒岁安当面带过去见一面,仅仅是因为7年来被恶梦以及良心谴责侵扰。 7年前舒岁安音讯全无,他们有的为了身家性命,有的为了亲人家族,有的为了个人利益选择一致背叛了他们之前的友谊,以至于她这些年逃离淮安,消失在他们的世界7年之久。 只不过他们意料不到舒岁安经年饱受病痛折磨,灵魂被囚在过去里始终无法释怀。 那么他们宁可相信她另有所爱,又或是有了新的生活也不愿意相信她因为他们变得面目全非。 “好。” 待周应淮还未有回应,舒岁安便轻声启唇吐露一个字。 听到舒岁安本人的回应,楼黔松了口气,只是他并不知道舒岁安真实得想法。 现如今她对许多东西都失去了热情,只想藏匿自己真实的情绪,若是这样附和着周应淮,等他觉察出与记忆中的自己出现了偏差,腻了,倦了,淡了,是否就会放过自己。 车内播放着邓垚的《诀别书》。 前半段是轻快而又舒缓的声调,中段及中后段部分带入了急促欢快的升调,后半段结尾却又突然峰回路转,欢快戛然而止而又转为沉寂。 舒岁安听着熟悉的乐调,心抽着抽着痛,这么轻快的调子名字却叫《诀别书》。 她闭眼掩住自己的泪光,少女时期编织的美梦就像每一个欢快的升调,而每一次降调又是现实沉痛的打击。 那年她18,畅想未来。 如今她25,已不再青春。 她独自怅然伤怀也不知为了谁,是为自己还是为其他人呢? 但殊不知落在周应淮的眼里,她的这些坏情绪只能是为了他,随即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会好的。” 声音,呢喃不清。 她还是听到了。 真的会好吗? 舒岁安不知所谓的笑了笑,也没有挣脱他的桎梏,再次合上了眸子。 ....... 碧翠居。 他们平日修身养性,自是不会纵容自己迷恋酒色,只不过今天例外。 几人落车路过时,还瞧见有几个人拿着麦大声唱着《ghost》里面的一句歌词:“did it all for you。”(一切都是为了你) 音乐未停,歌声却停了,因为舒岁安突然的出现,一切归于沉寂。 众人纷纷站起身,神色各异了几秒时间内收拾好面上的情绪,给主角允了c位。 有人喊她“小舒”,有人喊“岁安”,呼唤声此起彼伏,都是欢喜和激动的。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舒岁安不由地有些不耐,下意识的攥住了周应淮的衣摆。 那一张张回忆里早已模糊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她都一 一过目了一眼,封尘记忆的面孔才浮出水面,对号入座。 她是认识的,但却又陌生。 舒岁安并没有说话,她怕叫错了,对方会心寒。 尴尬的氛围下,出面解围的当然是八面玲珑的冯润华了。 他带着那些人继续闹,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 喧闹中,她的眸子还是如死水那般泛不起一点波澜,若不是在机场看见她抚慰冯婉君,此刻周应淮定是觉得她人到了,心却丢了。 这场派对因她而起,她却又像个局外人,无悲无喜的看着他们沾染泪,喜极而泣的样子。 舒岁安是没有泪的,这些年她流尽了,感觉泪神经也不敏感了。 对他们的印象,她停滞在过去。 人太多了,周应淮被人团团围住敬酒恭喜,角落里的韩庭桉取了一杯温的柠檬茶放在她的跟前。 “好久不见,岁安。” 第105章 门里门外 舒岁安这些年经历过什么,他们是不知道的。 从进入碧翠居开始,舒岁安就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仿佛整个人跌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里。 她接过韩庭桉手里的杯盏,恹恹的看了一眼,又无声的放下。 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一直萦绕在心头,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不好,于是用力的抿着唇,垂下了眼睑,试图掩去心中的杂乱。 抬眸间只看见韩庭桉一张一合的嘴,耳畔只有嗡鸣声,隐隐约约只听到几个字。 “对不起。” 舒岁安先是没反应,过了几秒,不耐地抬头看着他,目光溃散。 他说话的时候,舒岁安指甲掐在掌心上,那刺痛提醒着她。 这不是7年前,不是在拘留所。 这样的目光,在韩庭桉看来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表情由紧张转为凝重。 听说吃巧克力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焦虑,韩庭桉从桌上的果盘拿起一块浓度极高的纯巧,剥开了锡纸,而后眼巴巴的递到她面前,舒岁安没有接,也没有给与回应。 只是默默的看着他手中那块巧克力,眸光似有闪烁。 心里的不安愈发的浓郁,像是要从樊笼里从心口冲破的窒息感。 ...... 此次同学会,虽说主要目的是为了给舒岁安接风洗尘,但有些人也是心存私心的,以周应淮今时今日在淮安的名誉地位,平日里八竿子都打不着灯笼,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多寻借口借机接近,本就是利己百利而无一害的举措。 况且再者,私心之下刷刷存在感也是好的。 在有玻璃碎裂声响起时,周应淮直觉舒岁安出事了。 “她看起来怪怪的。”这句话似寒潭针直直扎进了周应淮的心窝里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实在瞩目的声响一下子让整个室内都安静下来,宴上的人都不自觉给周应淮留了一条道,直直的朝声音源头望去。 巧克力与地上碎裂的杯盏融为一体,一地狼藉。 舒岁安毫不顾忌的站在狼藉中央,手里的巧克力块把白裙都沾污了,主人公却丝毫没有顾及。 ...... 多年来,商业奇才周应淮有个众所周知的嗜好。 旗下的集团只签了曾如秋一名模特,一年四季所有的高定礼服全全都由这位女模展示,除此以外,每当有婚纱礼服总会第一时间送去给曾如秋并且还为此开了婚纱的专册。 因此还有人传,周先生莫不是与新晋女模曾如秋好事将近? 只是这些年来除了传闻风声也未见其两个当事人有进一步的发展。 只不过每一季度的服装秀永不落空,婚纱礼服可以多到承包一场婚纱模特秀。 因此提出这个想法的新手设计师还被破格提升为周氏旗下品牌的设计师,但唯有一点是让人难以琢磨的,模特的发饰、妆容、举止甚至细微到定点动作,都必须按集团话事人周应淮特定的要求去完成。 就像一幅又一幅的画卷在t台上走,唯有这个时候,性情寡淡的周少才会展露他鲜少的满意神色。 一众媒娱猜测:“周先生心中必定藏着一个经年不忘且印象深刻的白月光。” 这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对于他的朋友而言,都是彼此心照不宣,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他们知道小芦筑那个封存的画室里头,置放着上百幅穿着各色婚纱的底图草稿。 其中的模特都是同一个人,眉眼清浅,笑容清雅。 …… 舒岁安这时候已经看到周应淮,木然的眸子里有了不一样的情绪,人转身迎向周应淮,夺目笑容下蕴含着破碎感。 就像一个故意使坏的小朋友,此刻却想着得到宽恕。 有细心的人发现,周应淮此时的眼神变了,眉宇间的担忧之色跃然于他万年不变的冷脸上。 而这种目光是平日里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 昔日的恋人分隔7年,四目相望,却像是拿着尖刀毫不犹豫的刺向对方,只余冷漠无情。 而这伤害,只有单方面的。 只见舒岁安左手攥得很紧,指缝间还残留着黑色粘稠物溢出来,周应淮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那是一块已经看不清形状的黑巧克力了。 碧翠居室内室温更高,巧克力一直被她握在手里,早已有了融化的迹象了。 “你想死吗?” 当然不想,她只想逃。 她没有回他,因为人已经被他拦腰一把抱了起身,转身就离去了。 走离人群后,怀里的她才启唇轻声说道:“周应淮,我生不如死。” 嘴角的笑容如寒冬般冷冽,模糊的声音从她生涩的喉咙迸发而出。 ...... 在场其余人都被吓到了,特别是当事人韩庭桉。 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相反他是最无辜的。 在拨开巧克力递过去的瞬间,舒岁安忽然起身碰倒了桌上的杯盏,而后便把他手里的巧克力抢过吃进嘴巴。 只是模样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连吞咽都狼吞虎咽没有丝毫的停顿。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断然是不相信舒岁安会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来的。 曾经的她是再温和洁净不过了。 他悲怆的捂着脸倒在沙发上,随后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那样喃喃:“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冯婉君想上前,却被冯润华抓住了手臂,这时他才发觉到自己妹妹竟然在隐隐发抖。 楼黔变了脸色,他没想到好意却变成了祸事。 原本的初衷都是为了欢迎老朋友回归…… 这个瞬间,他们都怀疑面前这个眉眼淡淡的女子,真的是记忆里那个舒岁安吗? 如果是,那么为何被折磨得如此面目全非? 陌生得让人觉得可怕…… 这里站着的每一个人,因为家庭缘故,大多都精明理智,但此刻每一张脸色都是极为难看。 突如其来的难受冲散了他们相遇时的喜悦和欢欣,每个人内心都被一股莫名的郁气裹挟。 曾经被舒岁安授之以好的人,早已仓惶落泪。 冯婉君紧紧地抓着冯润华的手,泪忽然扑簌簌的往下落:“哥哥,我的心脏好像生病了,疼得难受......” 她语气很轻,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胸口位置似是有波涛洪水掩埋,窒息感直冲鼻尖,引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泛红。 那扇被周应淮踹得直泛咯吱声的门,像是生生隔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门里的人走不出去,门外的人早已远去。 ..... 医院里舒岁安乖巧地坐在急诊长廊上任由医护摆弄,人挂着吊瓶不敢乱动。 急诊的医生说,她服用的可可含量不低,所幸吃的不多,因此过敏迹象也不算严重,只是皮肤上会起疹子,还未到心悸的地步,这几天也要注意饮食清淡,切莫再沾染分毫的过敏源了。 周应淮低声应是,随即起身与医生道别,垂眸间看着静坐的人,心中的无力感不断的被放大。 从离开碧翠居开始,两人就相对无言。 这些年来,周应淮习惯性的隐藏悲喜,多年来都冷清寡言,眸光也不似从前般温润儒雅,现如今人已经免不了沾染上作为商人的威慑力和世故,会让人不适从而不敢靠近。 就好像曾经与他知无不谈的几人,都无法窥探他的内心。 如今他靠在医院长廊尽头,鸣了烟夹在指缝,任其随风飘散,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打吊瓶的女子,脸上覆盖了一层薄薄地寒冰,经久不散。 离开淮北之前,叶君尧曾对他说:“在你听说岁安的过去,你会觉得痛苦心痛,从而会不由的内疚想要弥补,可是我要告诉你,你走不进她的心,那种痛苦只会日益增进让你们彼此间都伤痕累累,何必呢......” 如今他终是体会到这种痛苦了,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的掏空。 舒岁安在选择吃下巧克力的那一刻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离。 从他逼迫自己离开淮北开始,她就又堕进无穷无尽的噩梦。 从与他们几人重逢的心酸,到韩庭桉小心翼翼地靠近不断道歉开始,这种种问题,都无不昭示着她那不能见光的过往,仿佛是让她又不断的陷入那段痛苦的回忆。 那段剖开真心却又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回忆。 舒岁安手指攥得很紧,人麻木的坐着,只看着脚尖。 身侧邻座的小朋友还给她手心放了一颗糖,她说:“姐姐,打针吃糖就不哭了。” 她的泪差点就被逼出来了。 她不由的会想起德国的安娜,那时候她也时常来安慰自己。 那颗糖,也是那么甜。 头顶的针水已然吊空也不曾察觉,直到针管子倒流里头有了红颜色晃眼,才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了周应淮的怀中,想推开他时,便被他率先抓住后脖颈把她的头按进怀中。 “好了,别怕。” 前来处理的护士了然一笑,显然是误会了他们是感情深厚的情侣。 针头从她手背抽离时,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勉强地唤起游离的神智,随后藏起所有的情绪,淡淡的笑,云淡风轻极了:“不怕了,你松开吧,我呼吸不了。” 在外人面前,她把温情脉脉演得入木三分,若不是她那眸子冷得让人发寒,周应淮都差点信了。 信她如往昔那般温暖。 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直接又拦腰把她抱进副驾,手还贴心的帮她按压针口,以免溢血。 人稳稳当当坐在座椅上后,那双好看的手很自然地拉过身侧的安全带,仔细为她扣上。 舒岁安肩背紧紧的靠在凳椅上,鼻息间充斥着属于他的气息。 是一如往昔清淡好闻的松木香还混着极淡的烟草味。 靠的如此近,安全带扣起的那一声轻微响,抬眸间,两人的脸、鼻尖仅仅只有半指距离。 只是对上那双清澈的杏眸瞳孔平静得宛如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这双好看的眸子,曾经看他时装着都是对他的爱慕与喜欢。 7年之后,他再次凝着这双眼睛时,看不到任何的变化。 这么近又这么远。 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除了平静以外,更多的就是抗拒了。 周应淮感觉,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像是被人猛然用针扎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才勉离直起身子,替她掩上车门。 绕过车头拉驾驶室的车门时,顿了顿,深吸了几口清寒的空气才勉为其难的镇静下来。 舒岁安没有力气与他争辩什么,蜷缩在座位上,脸转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景,没有启唇再说什么。 开车的人也不再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一直认真直视着前方路况。 车上有她,马虎不得。 在十字路口,他点了一下耳洞上的蓝牙耳机,只听到他说,“没事,别担心。” 随即就挂断了电话,只是那俊美的侧脸下颚紧绷,唇抿得很紧很紧。 若是程军在,必定是知晓,周应淮这是情绪不佳的肢体语言表现。 新年临近,一日比一日冷,车上的人坐得极近,气氛却是还要比外头的寒冬冷上几分。 ...... 车行不知多久,舒岁安也不知道自己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车子已经停在了一处院落。 挡风玻璃投落下来的阳光被人用手挡住了,也不知道他举了多久,只是连眯眼假寐歇息的功夫都不曾放下过手臂。 周应淮灵敏的听到耳畔旁细细簌簌的声响,随即解开落锁的车门,人就这么从驾驶座下去,转而开了她身侧的门。 冷风从门缝外鱼贯而入,周应淮轻搂着舒岁安替她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只是冷风吹得她不由地朝里瑟缩了一下,倒是又让周应淮误会了。 搂抱她腰侧的手力道重了几分,像是在提醒着舒岁安什么。 舒岁安不敢乱动,并不是因为腰间的威胁,而是眉宇间被熟悉的场景震得一声不吭。 是……小芦筑。 周应淮长腿迈步朝前走,见她乖乖窝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手中的力道不由地放轻。 身前的门被人敞开,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与7年前如出一辙的宅院,门旁侧候着的,还有一张张熟悉的面庞,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周应淮把她轻轻地放在厅堂的沙发上后,脱下了身上黑色的外套。 身材健硕笔挺的展露于人前,比例修长,男色惑人。 舒岁安视若无睹的挪开了眼睛,眼神空洞的看着桌上有些开始起霉点的水果。 就像如今的她一样。 脱下的外套自然而然的落到她手上,像极了她是宅院的女主人那般。 那般的自然而然。 但不到3秒,那件价值不菲的外套便被女子拂落膝下,落在了地上。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厨房内的一名新来的佣人打破了僵局。 “先生和夫人用饭了吗?” 新来的佣人开口询问,一声夫人取悦了周应淮,他勾唇淡笑:“那就替夫人把饭食,送上楼。”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众人才敢松开一口气。 连伺候多年的秀华姨都不能幸免于此,这些年周应淮喜怒无常,偶尔还会听她劝上几句,但更多的时候他都甚少返家。 往昔庭院外的绿植都有专门的人打理,这些年那些矜贵的花卉绿植死的死,伤的伤,直至光秃秃一片,看得人心中寂无荒凉。 她曾问过离职的花匠,为何先生不再打理了。 花匠说:“真正的惜花之人已经不在了,先生也无心打理了。” ...... 画室内,周应淮把她死死的按在怀里,两人力量悬殊,舒岁安动弹不得,只能默默地把指甲掐进他的血肉里。 痛了,就会放开。 只是回应她的只有愈发紧实的力道。 她心中那股在碧翠居的窒息感又莫名的袭来,熟悉的宅院,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都让她不适。 就像在告诉她,你又回来了。 画室的房门在她面前打开,满目凌乱,墙上、地上、座椅上都是一张张稿件叠在一起。 这不像是一个洁癖的人平日里愿意待的。 只是她也知晓,若非是自己愿意,周应淮怎会允许整洁的画室如此的凌乱不堪。 “这里,我平日里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一步。” 他把舒岁安稳稳地禁锢在凳椅上,手紧紧的环抱着女子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属于她的气味与自己交缠在一起。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在。 舒岁安被他抱着动弹不得,垂眸见看到脚边不远处都是一张又一张交叠的婚纱礼服草稿。 她认得出,是周应淮本人的笔触。 一幅幅画作无一不是同一个人,只是到了后期,模特的脸部愈发的模糊,甚至已经淡了面容,只剩下身上一样精妙绝伦,款式各异的服装。 舒岁安心头的难受此刻达到了顶峰,只是她肩头的重量也在无时无刻提示着她,他真的爱你,爱到骨子里,连画都是你….. 感动吗? 她不敢动。 她今年25岁,纵使精神恍惚也明白一个道理。 过去种种皆为人心妄念,何必自苦...... 她不该回来的,如果不回来,就不会体会到万念俱灰的感觉了。 “周应淮,我们本就回不到过去了。” 第106章 真心瞬息万变 年少之时,舒岁安读到《神雕侠侣》杨过与小龙女在绝情谷断肠崖诀别时,她曾为此流过泪。 小龙女剧毒深入脏腑,明知穷途末路也不愿杨过相从殉情,因而在绝情谷断肠崖的石壁上刻下字迹,并跃下深崖以图自尽,希望杨过能就此平安度过十六年,进而将对她的浓情烈爱冲淡忘却。 她不是小龙女,却做着与小龙女类似的事情。 她可以为爱逃离,而她亦是。 只不过她与小龙女却又不同,她心中有爱活了下去,而她如今内心深处早已不再对情爱心存半分奢念。 周应淮把她紧紧圈住在怀里,眉眼间都是渴求,他说:“岁安放任我任性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她没办法回应周应淮,多年前她已经勇敢一次了,如今的自己光彩尽失,身心俱疲已不复往昔对美好的向往和期盼。 舒岁安看着满室为她设计的设计稿,心中一闪而过的软不能作假,她不可否认她会动心,只是也不能任由自己这般纵情恣意。 她眼神这一刻终于发生了变化,积累在心中的郁闷悉数的倾泄而出:“我们放过彼此吧,好不好......” 周应淮动作微僵,但并没有放开怀里的女子,反而动作很轻,轻得舒岁安感觉到他在吻自己的发顶。 珍重而又小心翼翼。 她曾多么相信过真心相对,可以一直到永远。 舒岁安的心境,周应淮未必不知道,他从发顶吻落到她的耳边,虔诚的像个信徒那般,膜拜着他心中不可亵渎的爱人,而后到她细小的脖颈处却突然张嘴毫不犹豫的咬下去。 舒岁安被咬得痛得呼出了声,难受地摆动着身子。 她的脖颈处烙印了一个很深很深的牙印,深得都让舒岁安觉得自己像是待宰的牛羊那般,挣扎无果被印上了他的猎物标志。 只见周应淮站起身,出乎意料地平静的用额头抵住了她一直习惯性垂落的前额,声音温柔缱绻:“痛吗?” 舒岁安紧抿唇,面色痛苦。 痛。 只是那人面上看起来竟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痛苦上几分。 “7年前我心里就住着一个未亡人,那座无名碑我一直不肯刻上属于你的名字,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这个世上人人都可以劝我看开,唯独你不能,你舒岁安不能!你怎么让我如何看得开呢?!” “明明我们是如此的深爱着彼此,明明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爱侣。为什么你就看不见我的真心呢?如果可以我都想剖开我的身体给你看,我的那颗真心———” “可是你却连机会都不给,,想方设法的逃离我,推开我,而我又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周应淮逐字吐露,声调平缓却字字珠玑。 “我说过的,若是你亲手把爱我的舒岁安还给我,我放你自由,去做简舒。” 周应淮脸紧紧贴着舒岁安的脸,他双眸像是想要窥破眼前人,在绝望麻木中盲目的寻找着,期盼舒岁安可以给他一丝希冀。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也好———— 舒岁安太瘦了,即使周应淮只用了3成力也足以让她的肩胛骨犯疼,但她眼下无暇顾及疼痛,听到他再次说这句话时,眸子有一瞬放软只是下一瞬又变成了嘲弄。 “真心吗?” “文鸳,真心瞬息万变......” 下一刻,周应淮颓然地松了手转身离去。 门合上之时,舒岁安才敢把胸口的郁气泄下。 只是手背上还残留周应淮眼睑处遗留下来的那一滴泪。 那样的悲伤苦涩…… 如今的她,真的无法回应他什么。 困在过去无疑是对她再次凌迟,现实里他们早已背道而驰了许久。 她已经有丈夫,有爱人,不可能再把自己轻易承诺许给任何人。 她承认周应淮长在她的灵魂里,却无法真的任由自己停留在那里,任由无望的爱吞噬掉她的灵魂。 七魂六魄被她弥留在过去,她用自己换了一次了,一次足矣铭记一生。 而肖晨呢? 若是真心轻易施舍索取,对他也不公平。 周应淮说真心不想错付,为此逼迫她选择。但肖晨对她的真心她毅然没办法辜负,也没办法割舍。 若周应淮是长在灵魂里的爱,那么肖晨的情就如同血肉一样,长在她的骨髓里。 少不了,缺不得。 舒岁安没办法把死去的少女舒岁安还给周应淮,那个已经被她抛掷在过往岁月里美好的少女舒岁安,她没办法把她重塑。 她若是可以像童年看的电影《大话西游》那般,可以用月光宝盒任意穿梭,时光倒流。 一句波若波罗密”被至尊宝反复吟诵,初时无非是希望借助法器拯救自己,后来是拯救爱人挽救失去的爱。 每个人都希望能够拥有那么一只法器,舒岁安也不例外。 若是可以回到旧时光里,与少女舒岁安重逢邂逅,她定会告诉少女舒岁安:“不要招惹任何人,一定要远离那些不属于她的人。” ...... 小芦筑里她像个外来客,不敢随意走动,除去进进出出的家佣打量,她唯有沉默。 面对她对自己的漠然,周应淮纵使心中难耐却也不忍把她一人酿在那里。 他把她带回来,就务必会全全护她爱她,怎舍得真的生她的气。 周应淮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拉着她的手,垂眸看她,气息近在咫尺:“安安,还认得吗?她是秀丽姨。” 舒岁安任由其牵着自己的手,神色麻木,沉默寡淡,仿佛像个木偶人般眼神落在了某一处放空。 秀丽姨这才看清舒岁安,时隔7年再次相见,她变化了许多。 往昔那个眉眼清淡却又平易近人的女子,笑时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与她亲近的人总会忍不住的多看她一眼。 如今原本长相就很好的人却瘦骨嶙峋,面色很白,白得让人看了都忍不住侧目几眼,而那双杏眸也只剩下淡漠得让人看了都觉着心抽着抽着痛的冷。 以往曾有人说:“岁月从来都不会苛待美人。” 但明明曾经这么美好温柔的人怎么就长成如今这般冷漠冰冷的样子。 面对舒岁安的沉默并未打击周应淮对她的体贴温情,他伸手十指紧扣牵着她落座在沙发,还贴心的给她在后背垫了一个软枕。 回头见秀丽姨捧着餐食跟在后面,示意她放下,随即开口道:“东西送来了吗?” 秀丽姨搁下餐食后,微微抬起头看着他:“按您的吩咐,都送到了。” 起初看到程军安排周氏旗下的设计师送来女性服饰和用品时,她还好奇过。 7年来周应淮虽说绯闻不曾间断,却未曾见过他真正把人带回来过,她也不是老古董,刷手机也看到过一些风言风语。只是未曾想过,带回来的人竟是阔别多年的舒岁安,7年来她眼睁睁的看见周应淮慢慢地变成另外一个人,那画室她也曾无意撞见过,她对周应淮的变化心中有所了然。 她虽是周家的家生仆人却也心疼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又想起自己的姐妹秀华曾提及过,江绮音对于儿子的变化,心中难免对舒岁安颇有微词....... 但瞧见舒岁安如此,她的内心也是无比的痛心。 她也不是读书人也不知晓文绉绉的字画何意,但是周应淮书房里那副亲自攥写的书法字她还是知道的......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午夜梦回时,她曾听见周应淮反复吟诵这句诗词,借由月光,她看见周应淮的眸子悲戚,声调颤抖。 仿佛是在嘲笑着什么。 “姨,甜汤半个小时后烦请您再端上来吧。”临走前周应淮开口突然打断了她的神思,这句话是周应淮与她说的,只是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舒岁安身上。 一眉一眼,极尽柔情。 秀丽姨已经许久未曾听过周应淮语带欢欣,开口唤她一声姨,像是回到从前,让她恍惚一瞬。 很多时候,他也会回来,多是无言。 沉默地在书房一人用饭,沉默地在书房独自一人抽烟喝酒,独自一人被自己缩在画室里整夜做画直至疲倦睡去。 机械得让她都觉着,小芦筑是个没有烟火温度的酒店,周应淮只是回来睡一觉,家都不能称之为家。 合上门前她看着男子竟祈求女子开口多吃几口饭食,那眸子的柔都能盛满一个湖泊了。 舒岁安无疑是那块激起湖泊波澜投石问路的石子,唯有她才可以惊起周应淮心中的波澜,就那么轻易的让他把常年伪装的心防毫不犹豫的撤下。 ...... 对于舒岁安而言,7年时光匆匆流逝,而她也被命运禁锢在18岁,这么多年来什么都没有学会,唯一学会的也就只有安静独自静处,不给别人添麻烦。 餐食很好吃,也是她往昔最爱的口味,只是她尝不出其中各中滋味。 浴室里,周应淮打开了所有的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刺目的光亮再次窥探了她所有的不堪,此刻她跪在地上痛苦的干呕着,方才的餐食又被她全全的吐得一干二净。 他能清晰的看到舒岁安的脸上,有着淡淡地局促。 周应淮窥探到她心绪凄迷,眸色比她还要悲上几分,忍不住伸手轻拍她的后背。 舒岁安转头与他四目相对,容颜苍白得刺目。只是胃部翻涌的感觉又涌上喉间,这次来不及回身,未曾忍住。 这次,仓惶的吐到了他的身上,衣衫,脖颈处,甚至是他的手,都免不了沾染了污秽。 他并未嫌弃,拂在她背部的手一直力道不减的给她舒缓,沙哑开口:“别怕,没关系的。” 舒岁安把胃部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呼吸变得尤为虚弱,过了一会儿缓过来才轻声说道:“照顾一个有情绪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嫌恶她的麻烦和特殊。” 周应淮沉默,眸子里一片氤氲,他很慢的说道:“不会,我永远不会嫌恶你。” 语气怜惜,何尝不是纵容? 恍如隔世。 浴室里,她当着他的面褪去那条沾了濡湿的棉麻长裙,只有一件薄薄的同色打底吊带挂在身上。 没有任何亵渎和调~情的韵味。 此刻得女孩躬着腰,女子瘦削得露骨的背脊就这样袒露在他眼前,而那只疤痕横成的右手也赤裸裸地曝光于白炽的灯光下,不止右手,还有身上多处经年的伤疤都深深烙印在她身上。 心头的钝痛蜇人,那面硕大的镜子照着的不仅仅只有空洞的舒岁安,还有被震得说不出话的周应淮。 他的心被凌迟得快要窒息。 她说:“如今你也看到,这样的我你还爱得下去吗?” 镜子里她笑容浅淡,对着爱神嘲讽。 回应她的只有周应淮的仓惶无助的泪,他用浴巾掩盖着她的身子,随即转身出了浴室。 镜子里的自己,她不是没有认真看见过。 7年前的意外让她的身体残留了不少伤痕,而又又大大小小的灾祸不断,手腕、脚腕、腰部背部都有不少的伤痕。 即使乔治是不可多得的高材生,也难以让这些疤痕从她身上消除。 在她懵懂混沌的岁月里,她无声的伤害自己,清醒时房里的镜子也被清除掉,一是怕她再伤害自己,二则是怕她看到身上布满伤痕,接受不了...... 如今她能直面残缺的自己,静静地看着周应淮在自己眼前崩溃,仿佛自己是一个局外人一样。 那一瞬她觉得,那些悲喜无足轻重。 花洒的热水氤氲,浴室内瞬间就被蒸腾得雾气弥漫,如此这样才可以隐隐遮掩住她难以启齿的难堪。 她站在水里,任由自己溺在其中像是可以把身上的痕迹洗刷掉那般。 她知道所有的重逢欢喜都会被冲淡,冲散,连同那颗搏动的心也会随之停缓的。 他哭了,只是她哭不出来。 ...... 浴室外,周应淮红着眼眶站在原地,他手指微抬,最终还是放开了门把锁。 他们之间好像只余下了互相伤害,这份美好好像仅仅只是能停留在重逢的那一秒。 片刻后才抬步让秀丽姨上来卧室一趟。 所有的瓷器和玻璃类的器皿都被全全清理了除去,长廊里来来往往都是忙碌的佣人。 舒岁安头上滴着水就出来了,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赤着脚就出来了,看了会来往忙碌的家佣,她淡淡启唇:“别忙活了。” 闻言,周应淮微阖着双眼睁开,眼下的乌青很明显是他多日以来的疲态造成的。 那双冷眸在看见她的一瞬,里头凝着的那层寒霜也随之消散。 房内微弱的灯光把他的身体拉出一道阴影,略显倾斜,虽然闭目小憩却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看到她时人已经起身了,刚刚脏污的衣服也被他速速换下,想必是去侧卧洗漱过。 他身上的家居服显得没这么严肃拘谨,身上那套与她同款不同色的服饰昭显着与她关系非同一般,像是已婚多年的夫妇那般亲密无间。 来往的佣人瞧见自家的先生已经接过女子手上的浴巾,温柔地替她擦拭着潮湿的发,而女子被他锁在沙发上,被圈进他的臂弯里。 最后离去的那名佣人还无意间窥听到主人家的密事,只听见男人性感的嗓音说道:“安安,头发擦干才不会犯头痛。” 那名叫安安的女子并未回应,余下的也不敢再听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冷漠如斯的一个人的另一面。 第107章 海的女儿 床头柜有一杯温热的牛奶,是方才秀丽姨端来的。 “喝完好入眠。” 舒岁安接过,有淡淡的热气蔓延在鼻端唇上,瞬间晕润了她干涸的唇瓣。 自知胃里被掏空后如同滴水未进,身体经不起一再折腾,她难得听话接过,乖乖地喝完。 床边还贴心的配备了一个小木盆,她张嘴含了一口温水,将水吐掉后,反复漱了几次清口。 看到她如此,周应淮心中的大石才稍稍放下些许,扶她躺下歇息。 舟车劳顿的她,还过敏反应打了吊瓶身心俱疲,人虽无力,但神智清明。 舒岁安能够感受到自己此刻被他环抱在臂弯里,自己身上沾染了与他身上相同气息,气味直钻鼻,逼得她无法安然入睡。 “晚安。” 周应淮拂开她额边的发,替她拢好身上的被子,而后起身燃了助眠的香薰。 不一会儿,她便受不住眼皮子打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小脸上的面容平静一如往昔,像是不曾改变。 半夜她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把她拢住,动作很轻却温度灼热得很。 她病后向来畏寒,人不自觉的朝热源贴近,像是在沙漠行走干涸的旅者,此刻找到了渴求的绿洲那般,肆意的靠近。 周应淮临末留了一盏柔和壁灯,一方面她怕黑,不能全灭,另一方面,他不舍入睡,怀里的人失而复得,像是梦一场。 他深深地打量着里侧她睡着时的容颜,修长温热的指尖忍不住从她轻颤的睫毛滑落至鼻尖,慢慢的勾勒,像是要把她烙印在眼里,直至传到心间里某一处,才妥帖心安的合上双眼。 “晚安。” 轻吻落在了她光洁的额头,那里有一条细细不可察的疤,此刻也成为了绕指柔。 嘴里的呢喃,纵容又缱绻在寂静中绽放。 凌晨4:35,舒岁安转醒。 柔软的发有些许被周应淮压着了,神色犹在糊涂,下一瞬被头顶的壁灯晃了下眼,稍稍适应了一下光线后,才发现自己不是在临安洲际,是在小芦筑。 舒岁安睁开了杏眸后并未敢随意动弹,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眼睛缓缓眨了眨。 四周灯光昏暗,她看不清晰,但鼻尖充斥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她不习惯。 侧头抬眼看向周应淮,睡着的人没有平日的冷冽,低垂微侧的眉眼沉俊安宁,像是一幅画卷。 静谧的房内,她跟他距离很近,很近,心不能乱,她不想。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抽出被微微被压着的墨发,抽离时,毫不设防地就对上一双眸子。 向来浅眠的人被惊醒,一颗心又被提起,人立马关切的拢住她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任何被惊醒的不耐,眸子疲惫的都泛红了。 舒岁安头都不敢摇,错过他的眼神,直接背过身子闭眼。 同床异梦。 周应淮也不再追问,伸出的手也被人晾在半空,暗夜里静默无声在房内炸开。 过了一会儿,背后似是有一道叹息,身侧的床榻突然空了。 他离开了。 下一瞬,舒岁安睁开了眸子看了看那扇半掩的门,心下有些无措,手不自然的拉了拉身上的被褥,合了眼,只是床体又微微有下陷的迹象,鼻息间又有那人身上的味道。 耳畔处传来了书页的翻动声,他说:“睡不好,给你念一下故事可好?” 原来他方才离开是去拿书册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过,她只敢在心里想,说出口的拒绝只会把拉锯拉得更长,显然她不恋战。 周应淮靠坐在床榻上,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迁就着自己的左腿,静谧中他独特的嗓音在房内骤然响起。 “在海的远外,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的花瓣......” 他的声音向来低沉好听,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她是知道的。 舒岁安闭着眼,她知道他念的是安徒生童话选篇,《海的女儿》。 美好的故事画卷像是在她眼前展开,结局也人尽皆知,小人鱼为爱勇敢最终化成泡沫的结局。 童话尚有色彩渲染,但结局依旧令人惋惜。 更何况是现实呢? “小王子知道是小人鱼冒着危险救下了自己,主动解除了与邻国公主的婚事,在人鱼公主即将离去之时,吻落在她的唇上,解除了她身上的封印,最终相爱的两人打破了诅咒幸福的在一起。” 舒岁安合眼听着听着,发觉不对,不禁地睁开了眸子,而后转头便对上了一双蕴含笑意的黑眸,像是缀了星子,一片温柔缱绻。 “我相信,结局一定是美满的。” 她哑然片刻,避开那双蛊惑人的眸子,攥着被褥朝最外边卷去。 “睡吧。” 无论她怎么样,怎么撇清干系,身侧的人好像都忍了下来,并未受她影响。 周应淮笑了,随即合上了手中的安徒生童话放置在枕畔,有力的手肘支在枕上,看着那倔强的背影,疲倦在那一瞬稍稍淡去。 “曾经的伤,我用余生还给你,好吗。” 安静的卧室里,他声段沉缓,语气温和认真,让人辨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舒岁安承受不住他这样的馈赠,终是没有再应声。 他不知,事到如今,不管曾经是否存在误会错过,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已经不能回头的岁月,她与他,已经走向不同的岔路,分开太远了。 她开始害怕他的靠近,害怕所有事情回到原点,成为困住她的樊笼。 ...... 清晨8:25分,冯润华走到书房门口,步子不由地放轻。 因为在他上楼至拐角处,周应淮已经用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动作不要太大。 书房门开着,灯光洒满书房各个角落,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的书房,很难想象他是这般偏执的人,拥有了往昔关于舒岁安的一切。 包括不限于画架、画册、画本、画笔、颜料以及她往昔胡闹时的一些儿戏画作,以及那本早被她遗弃在画室的画薄,也被他寻了回来放置在书房显眼处,方便拿取。 若干年前,舒岁安在学业吃紧的情况下,在小芦筑里研习的画作,临摹的字帖数不胜数,而那些被她眷顾翻阅过的书籍也被放置容易取的位置上。 而关于她所喜的都被一 一珍藏,冯润华知道,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因为她而存在。 她曾说:“一盏茶,一缕阳光,倘若能够入眼入心,受益终生。” 若干年后,周应淮名下所购置的房产被人拍卖过,流落在外面的种种都被他高价一 一拍回,大到一个书架子,小到一本书册子,全都被他有心重金寻回。 坊间传闻,若得周公子青睐,发家致富指日可待。只是外人不知,周公子买的不是物件,而是物件本身的来源。 冯润华止步,是因为周应淮坐在书房一角的沙发上,侧脸轮廓紧绷,出了神的直直望着楼下庭院放空神思,那双深邃的眸子早已没有先前对待舒岁安本人时夹杂的温柔,反而凝聚着冷冷的寒。 上一次出现这种神情的时候,多年前冯润华曾亲眼目睹过。 2014年中旬,他蛮狠硬闯易洵之在英国的寄宿的私宅,二人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龃龉,最后便是以易洵之的房东报警为结果,周应淮被当地警方带走,人被判非法侵入住宅罪。 江绮音等人闻讯后,在国内急得都被逼出了血泪,尚未来得及伤心,便需要托着病弱的身子长途跋涉到异国他乡寻求易洵之,求他作为当事人私下和解。 冯润华与韩庭桉得知消息后,也连夜飞往英国,他们都是业界公认的精英。 他们以周应淮代理律师的身份约见了易洵之方的代理律师,双方拉扯谈拢数月,最终达成和解的协议。 再见周应淮时,已是几个月后,这几个月下来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不仅仅是身体,更是精神上,想的是老友重逢却不曾料到,老友的身体彻底垮了,人也变得无常。 特别是他车祸后受伤的左腿,在拘留所的待遇并不好受,更何况是异国他乡的拘留所。接到人后,骄傲如他不容许别人搀扶他,只是腿脚的麻木让周应淮意识到,疼痛是存在的, 他当时说:“我有你们,她却没有......” 冯润华听后沉默无言,身侧的韩庭桉听后则是忍不住崩溃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此后周氏股票大跌,周应淮的职业证照被永久吊销不得在从事相关行业,而噩耗排山倒海的来。 出了这等丑闻,尽人皆知,周氏根基深厚,即使舍一些也还可以存活,但才刚刚上有起色的事务所根基不深,事务所主代理人还出了事,本就摇摇欲坠的合作关系瞬间宛如一盘散沙。 合作方跑的跑,违约的违约,赔付的赔付,韩庭桉在处理完周应淮之事的手尾后,也递交了辞呈。 在辞去事务所合伙人的职务前,又毅然的把自己手中的股份尽数抛售,刚好可以掩了事务所的债,自此三人合伙的事务所也只剩下冯润华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韩庭桉自此隐居在韩家数月,做一个闲云野鹤的逍遥公子哥,之后突然又上山静修。每天在山上的寺里听晨曦钟鸣,吃斋念佛,闲时喝喝茶抄抄经,过得与山上出家的师傅一样寡淡。 冯润华曾特地前去寻他,韩庭桉站在山下的亭子里目送他来时的蹒跚,早早的给他沏了茶歇脚,最后两人也只是喝了几盏茶,并未多言。 只是冯润华离去时,韩庭桉说:“错了就是错了,我们都迈过不去。” 冯润华背影僵了一下,随后一言不发的下山了,车内他一个人从哽咽到哭得不知所措。 错的何止一个人呢....... 风波过后许久,某天他前去周公馆探病,走到主卧门口正好听到他不知道和谁讲电话。 “他不说没关系,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他,告诉他,我若想他求生不能,在淮安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我可以陪他耗下去。” 冯润华瞬然愣在门口,他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记忆里的周应淮不是这样的。 他的挚友,是一位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出身显赫,面貌俊朗,性情还公认一等一的好。 曾经的他能够虔诚的诵读手中律的法尺,就连他手下接的刑事案件的刑犯都能够冷静分析,公平对待。 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了呢? 深知不可为,而为之。 不仅仅挑战为人的道德底线,还挑战法的界线,如此的冷酷无情,漠视一切。 眼前人真的是他认识的周应淮吗? 透过房门隙缝,他看见摒弃一切,面容苍白如纸的男子,在挂断电话后,嘴角扬起的笑竟是无情之中又带着阴戾逼人。 也是那时,冯润华才知道,看似目空一切冷静自持的皮囊下,其实藏匿压抑经年的癫狂,那种被释放的癫狂名为:戾。 ...... 如今这种充满寒意的冷笑再次浮现在他嘴角,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他的笑如此的冷,如此的冰冷彻骨,眼眸深处还充斥着浓浓的绝望和悲伤。 冯润华推开门,走进室内,顺着周应淮得目光望去,楼下庭院里,舒岁安正倚在藤椅上,熏着煨茶的热炉在烤火,她的膝上还有一只养得毛色光泽极好的猫儿,蜷缩在她的怀里,与她一同合眼小憩。 周应淮的手里还放着昨夜给舒岁安念的安徒生童话,冯润华清楚的知道好友的为人,他从不看此类童话书籍,更何况上面还写着儿童读物。 为的谁,昭然若揭。 但他心中不知道怎么了,看到这样的周应淮,心中无比的悲痛。 周应淮的脸在灯光下异样的刺目,接近苍白,比之舒岁安有过之无不及,此时朝冯润华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嘴角微笑的弧度有上扬的趋势。 只是这抹笑与方才不一样,藏着温暖,似乎方才只是他的错觉。 “这么早?” 冯润华走到他跟前坐下,“你家饭香,来蹭饭。” 周应淮往后轻轻一靠:“碧翠居主理人又开什么玩笑。” 冯润华垂眸笑了笑,给自己也沏了一盏茶毫不犹豫的拿起一个放凉的牛角包咬了一口,见周应淮还有心思开玩笑,心头的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了下。 他饮茶间抬眸认真瞧了眼周应淮,脸色差得和舒岁安不分上下,原本肤色就白皙的人,眼下的乌青愈发的深浓,看得出来,他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你看起来不怎么好。”冯润华轻声启唇开口,很自然的就掏出衣袋里的香烟盒子,欲要过过瘾时,被周应淮夺过塞回去他的口袋里。 “你回你自己家,再享受。” 冯润华未见得真的非要抽,只想过过瘾,况且他也真的这么大瘾,眼见周应淮如此,心下了然,摆了摆手:“得得得,戒烟大使周管家。” 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事务所有事。” “我送送你。”周应淮起身拢了一下身上的家居服。 冯润华边走,边回头和周应淮说话,示意他留步:“别送了,你赶紧休息一下吧,得空的时候带岁安过去碧翠居坐坐,顺道给她安排检查一下身体,太瘦了,调养一下吧,看着都心疼。” 周应淮并未回应他,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她若不愿,自己怎能强迫她呢。 周应淮站在院落,目送冯润华离开后,眼见车子驶离,才转身离去。 宅院太大,庭院里没有绿植,显得整个宅邸空荡荡的,夜里更是森冷得万籁俱寂。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今晨又升起了暖阳,他垂眸看着自己脚下乌黑的影子愣神。 影子没有五官,只有外轮廓。 阴影之下的轮廓,就像他的心一样,空洞至极。 那抹微笑注定无法长时凝结在唇畔,他转身迈步走至庭院深处,方才的一人一猫如今只剩下一只猫在藤椅上安眠。 那里,根本没有舒岁安的身影。 周应淮脸色大变,人径直的跑向庭院深处,朝四周扫了一眼,最后把目光凝定在一处。 不看不要紧,这么一望,唯有惊痛。 舒岁安站在庭院一处,定定地站在荒芜地玻璃房角落处,一动不动。 她的一头长发没有刻意打理,从脸侧披散在肩头,随风飘荡。 淮安的冬日带着浓浓地湿意,她那张小脸被包裹在厚披风之下,只见她蹲下身子摸着角落里头那个小小的墓碑。 上面斑驳的痕迹彰显着此处已经许久未有人踏足打理了。 墓碑名为:平安,卒于2015年年初。 周应淮没有顾及自己方才慌乱间跑丢的棉拖鞋,人如立风之竹的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定定站在那处,垂放在身侧的拳头无意识紧握,下唇被咬得沁出了血,也浑然不知。 舒岁安抬手抚开了碑上不知从哪儿吹来的枯枝树叶,眼角有些潮湿,“原来你也走了。” 平安,是他们七年前养的猫儿。 2014年平安生产后,疏于照理不慎得了罕见病,待他回来时早已身故。 方才在舒岁安怀里的那只猫儿便是平安产下的独女,被他千恩万宠娇养的猫儿。 对平安的愧对之情转而投射在它女儿身上,只是它的女儿也叫平安,如此他的心才没有这么难受。 寒风料峭,她迎着寒风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墓碑,似是在抚摸着平安那样。 她说:“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 这一刻,周应淮无声地闭上了双眸,不忍再看。 第108章 皆非良人 西南正值午后,大雪且夹雨,天气不见得多好。 来电时,叶君尧正在医院里,消毒水味道浓郁,他把化验单交给身侧的护工,拿着手机推门而出。 长廊里挤满了人,叶君尧跟对方说话,话筒里都是细细簌簌的声响,对方听不见,叶君尧抬眸扫了一眼四周,对着话筒对面说了声“稍等”,拿着电话走到消防通道。 消防通道里回荡着门闭合的声音,叶君尧靠在消防栓旁,听着话筒里的人说的话,他无法心存任何冷静。 因为对方说:“权威的专家我已经安排见面了,明天一起吃个便饭。” 叶君尧皱了眉:“叔叔只是旧患,无需劳师动众。” “他是我岳父,岳父身体抱恙,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用劳师动众这几个字不合适,大舅子。”明明声调极其温和,但耳畔听入的却是充斥着寒气的压迫。 “......”叶君尧仰头盯着盘旋的楼梯,目光幽深无底。 “她还好吗?” 谈及舒岁安,对方的话语流露出难得的柔和。 叶君尧调整呼吸,才不至于被逼得咬牙切齿:“你觉得呢?” “我的妻子竟然被人挟持带走,这像话吗?” “肖晨,你明知道她为何会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叶君尧言辞毫不客气,胸膛压抑的怒火迸发而出。 对于叶君尧不加掩饰的言辞,人也未见得生气。 因为他也气过了,被程军要挟后,酒店里床头柜上万的灯盏被他摔坏需要赔付也只是小事。 如今的他还不至于需要出卖妻子换取利益,做出自己心爱之人拱手相让的事,更何况被要挟的是他,而要挟过后还要被勒令要求大度让渡,这是什么道理。 肖晨被气得哑然片刻,不紧不慢道:“叶君尧,你答应过我护她周全,却故意让乔治泄露我们夫妇二人的行踪,她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太太,又谈何放手一说,你觉得合适吗?” 轻缓的言语中分明带着刺。 叶君尧心头窜起的那一团火苗,猎猎燃烧,一起一落间似是凌迟着他,嘲讽着他的无能。 “她的人生早就走进死胡同,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以爱绑架,你挟恩图报,我窝囊无能,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再者,就算她选择留下来了,往昔她神智不清依赖你,依附于你,但终究也只是她病了,如今她早已清醒,你这样迟早也会重蹈覆辙。” 叶君尧终究还是怒了。 “......够了,你说的这些都不存在,她是我妻子,我怎么忍心伤她害她呢?!” 难道他这些年所做的还不够吗? ...... 淮北,临安洲际。 主卧室拉着厚厚的帘子,光线昏暗,依稀可以看到里头的男人把电话摔在地上。 手机屏幕四分五裂。 蜷缩在卧室里角落的狗儿吓得哆嗦了一下,想必也是怕极了,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主人的脸色只敢轻轻地扒拉着他的裤腿。 有力的手伸向它柔软的头,似是在安抚它的心,又似是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那般,一直呢喃:“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应该发脾气的。” 不知道是对它说,还是对那个人说,声音缱绻柔和不似方才狰狞可怖。 只是房里并无他心心念念之人的身影,连同气味也快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安抚好平安的情绪后,他点开墙上的电动窗帘开关,帘子打开,阳光很好,往日她最喜窝在沙发晒暖阳。 淮北市近日以来的天气都趋于晴朗,暖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房间里,沐浴在男子的背影之上,似是可以驱散他身上那股子寒。 只是附着在他身上的寒气何止在外,心中的寒气呢,可以驱散吗? 主卧的墙壁上挂着两人这些年来的合照,满满地都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独家回忆。 一张张照片从拘谨茫然,到笑容逐渐清丽自然,都是记录着属于舒岁安与他的时光。 叶君尧说错了,这么美好,怎么会有假呢? 他从裤袋里掏出烟盒,想了想又随即适时把它放回去口袋。 她不喜有烟味。 门口有一道身影晃了一下,唤回他的神思,他淡淡开口道:“胡云,留步。” 声落,胡嬢嬢拿着茶盏走了进来:“先生。” 他说:“太太走的这几天,房内一切都继续打理,务必在太太回来前保证房内整整齐齐,太太不喜污糟;还有,趁天气好时太太的被褥都要抱出去晒晒,她喜欢暖烘烘地被褥;另外太太的书也一同晒一下,驱驱霉气。” 事无巨细,都是有关于她的一切。 “好的。” 往年都是舒岁安亲自取陈年的画卷、书籍出去院子里头晒的,她说是可以驱霉气和散散虫蚁,书便可以存久一些。 胡云抱着托盘退下后,松了口气。 虽说她是德国至淮北的老家佣了,只是心中不免还是战战兢兢。 她身为家里的家佣自是不能多嘴多舌去窥探主人家的隐私。不过太太当日临行前已经签署了《离婚协议书》,两姓结合,婚姻作废,并且是当着哥哥的面签下的,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不然两个如此恩爱的人婚姻怎会轻易走向尽头......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眼站在窗边的男人痴痴地看着女主人的照片,背影萧条,怎么看都不像是感情破灭的模样。 那一刻,她在想:如此痴情,世间少有。 ...... 西南。 易衔辞的主理医生赵文溪拿着病理报告从房内走出,沿着走廊找了好几遍,才看见站在人群中稍显落寞的叶君尧。 他靠在不远处的墙上,眼神放空看着人来人往,垂着头,满腹心事。 “阿尧。”她站在叶君尧面前,但不开口他什么,毕竟他们之间只是患者家属与主理医生的关系。 询问私事,于理不合。 只不过她心知叶君尧向来一向冷静自持,鲜少在人前流露这等忧心忡忡。 他身居高位,位高权重自是不会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有什么事吗?\"赵文溪自然落坐在他身侧,顺道很自然的把报告递了过去。 片刻,叶君尧才抬头扯了扯唇,淡淡说道:“还要你开个金口,帮忙推拒一下你父亲的好意了。” 赵文溪沉默了几秒,皱着眉开口道:“肖晨找我父亲了?” “他想,但被我推了,只不过躲不过下一次。”而后他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周应淮把人带走了。” 接着又继续淡然开口:“在我面前。” “什么......你。”赵文溪心里一咯噔。 她虽然没有亲自面见过周应淮,但是关于他的名字却没少听,这个世界上如有东西可以让几人如临大敌的唯有那个人了。 赵文溪心里难免有些急,这些年她作为易衔辞的主理医生也算是知晓一些东西,也知道养在肖家的那个女孩儿是何等人。 初时见到舒岁安时,她就像败在角落里一株枯萎的兰花,恹恹地抬头看着她说:“文溪姐,您又来探望我了吗?” 后来她身子日渐好转,她也稍作安心,只不过她看得出,所谓的笑也只是伪装在她脸上的面具。 舒岁安视她为好友,但于情于理她本质上只是一个外人。 对于肖晨和周应淮,她不予评价,只是若是由她可以说一句,她认为,他们皆不是良配。 赵文溪心里难免有些急,“阿尧,两难全的事情本质上不应该插手太多。”未完的责备,因为他淡漠的神色,终是不忍多说什么。 “身不由己这个道理我想,你也明白一些。” 赵文溪何尝不知呢,他们这种世家公子哥多多少少都吃着家里带来的红利,自是也要担起家中的重担,她尚且需要斟酌才可以答应,更何况是叶君尧呢,想必比她还难。 叶君尧从她手里抽出病理报告,看着上面的结果显示:胃部良性肿瘤初期,随后把报告单攥在手里不曾再阅读,叶君尧似讥似嘲道:“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欠她太多了,为了她,我不惜一切代价。“ 赵文溪心里不禁泛起苦涩,那滋味跟吃了一颗发霉有涩味的果子,她很快调整好心绪,看向叶君尧:“我可以帮你,但是你知道的,赵家虽说得上是医学世家只是树大也要有靠山,能帮到今日,帮不到明日。” 肖家虽不如从前,只是不至于完完全全没落。而赵家向来中立,也不好太过于出面偏帮某一家。 叶君尧握紧拳头,站起身,转身逆着光走进病房:“顾着今日先。” ...... 回到淮安以后,舒岁安的睡眠一直不稳,食欲不振。 她最害怕夜里又会回到周公馆,回到那一晚。 梦里她被人死死的压在身下,脖颈处也被人一直死死地攥住无法动弹,最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翻身把人翻转,只是她没有留意到背后有碎裂的杯盏片,人就直直的倒在她面前没了气息,死前瞳孔扩散至最大,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 梦境的最后,她大笑着说:“我们,一起下地狱。” 醒来时人咆哮着惊醒,冷汗淋漓,手也不自觉拂上脖颈处细细揣摩。 房里那盏明黄的落地灯晃了她的眼,但是她看的不是落地灯,而是落地灯下在飘窗坐着的周应淮。 房内一角适时传来微不可闻的纸页声,那人又一夜未眠地处理公务,想必是在审阅各种部门报告。 正在忙碌的周应淮陡地抬头,起初神色清清冷冷,但望向舒岁安时,转眼竟已经换了另一副模样,眸色泛着微微的暖意。 人立马放下手头的资料和电脑,尚未开口,嘴角已有笑意浮现在嘴角:“看你,都出汗了。” 舒岁安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被他攥着手时,昏暗下她有一瞬惊慌,下意识把周应淮的手用力的甩开了。 暗夜中,瞧着她神色仓皇,像是受了惊吓,男子面容沉俊,眸子隐含担忧。 “怎么了,安安。” 她的神色不对劲。 舒岁安深呼吸,她确实还沉浸在梦里的景象失神了她不自然的摇了摇头,用力的吞咽了一下。 微微抬眼,隔着薄薄的窗纱,外面仍旧高挂明月,应该正值凌晨。 梦一场,她觉得特别疲惫,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搀着他的手轻声回道:“无事。” “你脸色不对,去医院可好?”周应淮声音沉沉,正要抱着她起身时,怀中的人像是一条泥鳅不断地挣扎。 挣扎期间,舒岁安发现自己动作稍微大些便头晕目眩,那种感觉又来了,不禁的合眼深呼吸压抑。 看她这样,周应淮神色更担忧了,瞧着她愈发苍白的脸色覆上她的额:“想吐?” 他的声音伴随着他手掌的温度让她愈发的不适。 舒岁安来不及推开面前的人,心头泛起的恶心,下意识倾身往外,只是身子被一双手死死地护住在身前。 来得这么突然,她又吐了,吐得昏天黑地。 而且舒岁安睁眼时,她发现吐在面前那人的身上。 “没事没事,不要紧。”温暖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轻抚她的后背,像是怕她有心理负担,有洁癖且满身脏污的周应淮先开口安慰。 她愈要道歉,但恶心的感觉再一次汹涌袭来,她说不出任何话还是下意识伸手推了一把,示意他离开自己跟前。 周应淮被她推搡着却手一直攥着不放,只顾着眼前的人,护着她得身子让她躬身舒服些。 舒岁安此刻难受得顾不得什么,吐得彻底。 “不担心,衣服脏了换下便是,吐干净舒服了就没事了。” 周应淮轻声安慰,长臂环住她的肩头护着,手一直替她顺气,没有丝毫的嫌恶和不耐。 他蹙着眉一颗心提在胸口,门外突然传来轻响,是已经歇下的秀丽姨听到声响起身前来查看。 秀丽姨接收到周应淮略微冷带着警告的目光时,她已经知晓,是让她莫要惊扰到他怀里护着的人儿。 她惊在原地不敢出声,只敢站在门外静静站着。 “没事的,岁安。”周应淮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回到舒岁安身上,声调温柔。 事出突然,虽然已经提前备好木桶,但她突然吐了,来不及做任何预防措施,只是他如今眼里心里唯有她,只希望她能安定不再难受。 所幸,舒岁安终于卸力吐到无可再吐,整个人都失去力气般俯趴在床沿,手紧紧攥着床单的布料,而唯一的支撑唯有周应淮的搀扶,有他在,不至于她身子一直往下滑。 身前暗影浮动,她浑噩半眯着眼看不清晰,后来暗影又靠近,一手搂着她,一手将什么送到她唇边。 有淡淡的热气蔓延在鼻端唇上,瞬间晕润了她干涸的唇瓣。 “喝点热水漱漱,好些。” 只是她连忙把周应淮推开了:“别忙活了,你去换衣休息吧。” 清醒时她不愿给别人造成任何负担,不想欠太多人情,也不想欠面前这个人的人情。 她活在这个世上的价值,若是一直如此攀附给他人造成麻烦,那是多么的令人生厌。 更何况周应淮给的,她还不起。 周应淮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倔强的她,见她失神的垂眸低头,望着他身上那套脏污发出恶臭的针织毛衣,情绪难测。 只是面前的人避开脏污处,长臂一伸,将她搂进他的区域内,鼻息交缠,难舍难分。 舒岁安体力不支一时不察,人就被轻飘飘地带了过去,他的唇擦过了她的脸颊,像是意外,又像是故意。 周应淮蹭着她的前额,仿佛回到往昔,只是这么寂静相拥,仿佛就已找到此生圆满。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他问。 “没有。” “是想听睡前故事吗?”他问。 “没有。” “想我陪你吗?”他顿了顿,冷峻的脸柔和,嘴角上扬,是真的在笑。 “没有。”她脱身挣扎,接过周应淮手中的热毛巾擦着额间细细的薄汗:“你忙吧,不必顾及我。” 此刻,她脑子一团乱糟糟,梦里梦外都不是她可以掌控的,一想到梦里的景象,人又不自觉的开始犯病。 只是她不能说,说出口的话伤人伤己,何必呢。 “那么,晚安。”声音里含着笑意,那人还理了理她额前有些凌乱的发,替她遮掩住那道疤。 第109章 心口伤 清晨,阳光很好透过薄薄的轻纱照进房内。 舒岁安窝在周应淮的怀里不敢随意乱动,那人埋首蹭着她的发,仿佛回到往昔就这么寂静相拥。 她的耳畔有着丝丝暖意,是他清晨初醒时的气息。 “早。”他说。 舒岁安并没有回应,整个人像一只虾子一样蜷缩在床沿,背对着身后的人。 周应淮也不见得真的需要她回应,只是紧紧的拥着她,原本冷峻的脸如同阳光那般柔和,嘴角微微上扬。 “用过早饭,我们出去走走。”他摩挲着舒岁安的手臂,替她掩了一下被,周应淮温声问她:“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她的脑子一片混沌,淮安市发展太快了,她连人和事都能混淆,更何况是地方。 “没事,有我在。”声音里含着笑意,看得出来,周应淮是心怀欢喜的。 此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是秀丽姨,她站在门口轻声细语道:“早膳备好了。” 周应淮回了一句,“知道了。”,随即门外的脚步声远离,他人缓缓起身把不远处的披风披到舒岁安身上。 她静静地坐在榻上,看见他转身走进更衣室的背影。 他的确受岁月的厚待,变得成熟,人也愈发的有魅力,在商界叱咤风云多年,眉目间自是带着不怒自威。 回到淮安,她所见的人仅仅只有往昔的一些故人,而他也没有提过其他人。 他不说,她也不会主动问。想来问了,也是徒增尴尬,有些话题不能触碰,适时避开,彼此之间还是有一些心知肚明的好。 她拢了下肩头将要滑落的披肩起身到洗浴室洗漱,捧了一把清水往自己脸上扑,镜子里的人尝试着微笑。 上扬的唇角弧度,太过于勉强,以至于看起来是那么的僵硬难看。 这些年她习惯戴着面具,早已学不会开怀大笑了,那样的笑容是属于死去的少女——舒岁安的。 而她......,时至今日,纵使她有片刻欢愉的时刻,只怕也无法在绝望中开出曾经如夏日般灿烂的笑来。 ...... 小芦筑里除了秀丽姨,还有一些往昔与她朝夕相处的家佣,不过过去的人寥寥无几,想必也留不住。其余还有一些新面孔,都是负责宅中的各项事宜,至于周应淮本人的日常起居则还是秀丽姨照顾居多。 女主角舒岁安空降来小芦筑想必已经是震惊许多人的事情了,如今看见周应淮牢牢牵着她下楼,众人的视线一致的落在舒岁安身上。 众人的第一感觉:空灵却干净。 黑漆漆的头发长长的披在背上,同样漆黑的还有她的眼瞳,只是看着人没什么精神气,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眼瞧着人被周应淮牵下来护在怀里那宝贝样,众人均是错愕不已。 新来的几人都不知舒岁安的身份,还以为这次又是报上哪位绯闻女友.......但他们这位周公子好像在此之前都没有带过女眷回来。 难道这位才是真正的白月光? 不过看着应该是认真的,不然不会大早上这么有闲情雅致陪她用餐,毕竟周应淮以往都把小芦筑当酒店,早餐都没吃过一顿。 而今天破天荒在家用餐,还特地亲自安排程军前去冯润华那处,讨来碧翠居名厨私下研发的食谱营养秘方,而后交由秀丽姨亲自打理。 桌上除了一些甜糕食,还有一盏熬得香浓扑鼻的粥。 舒岁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红豆百合甜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她味蕾处炸开,拿碗勺的手不由地轻颤了一下,而后放下一直搅拌。 见她盯着那粥发呆,周应淮放下手中的时报,温声问道:“不合胃口吗?” “不是。”她面色无常的又舀了一勺轻抿了一下,朝身侧不远处的秀丽姨笑了笑:“味道很好,谢谢您大费周章准备了,想必费了一番功夫了。” 秀丽姨笑了笑,看着舒岁安肯吃几口,心中大石才落下,男主人周应淮如今性情不好伺候,她也愈发的小心谨慎以免出了错。 闻言,周应淮微笑柔声道:“喜欢就多吃点。” 关于她口味的事情,作为往昔的恋人他无疑是知根知底的,不过她早已经不喜欢这些甜粥了,太甜了,甜得让人不自觉勾起过往记忆。 7年太久了,她自己都忘了,原来她以前是如此喜欢甜食的。 只不过她也早已戒掉了这个习惯,一是身体缘故不宜嗜甜,二自然是避免自己伤情,不曾料到早已忘记的事儿,他又会一五一十的记起,又费心思的安排,想必误会了她如往昔那般喜欢甜食。 冯润华得知后,慷慨的给了,还亲自问了一句:“周老板抢饭碗?” 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了某个人。 病痛经年,她的饭量不大,小小的一碗粥,她吃了不到一半就搁下勺子了。 周应淮也不会强迫她,也不会劝说她太多,很多事情需要循序渐进。 唯她一人,他有耐心的去对待。 过后,他示意佣人把桌上的餐食撤掉,周应淮起身,绕过桌子,拥她起身。 “想去哪儿?” 想了想,她启唇:“江姨现在还好吗?我想前去拜访。” 7年未见,正值年下,她不可能不知道周应淮为了自己一直都没回去过周公馆,今晨她依稀听到他接电话的声音,并非是她想窥听,而是他愠怒的挂掉电话的声音太大,让她不得不清醒过来。 只隐隐听到一句:“母亲,您过分了。” 她在说这话时,没有留意到周应淮听完后,许多情绪在她的双眸交错而过,最终又化为一片沉寂。 “年下,你江阿姨最近比较忙,过段时间我再带你去拜访。”他握紧了她的手,细细的摩挲,周应淮又道:“不过,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爷爷。” “哦……” ...... 车行一半时,舒岁安才发现不是前往周家老宅的方向,而是驶向更远些的周家墓园。 淮安市有一处很出名的私人园林,名字叫:安林园 周应淮大手一挥,出资在园里专门还设了一座庙宇,名为长乐寺,常年烟火不断,遣了专人常年驻守打理。 冬日,太阳高高悬于顶,照在园深处的墓碑上,无声诉说着世事沧桑。 人活那么一世,最后也是尘归尘,土归土,黄土一埋,前尘尽。 周家的墓园萧条极了,纵使日日有专人前来打扫,年年有人前来修缮,但岁月的洗礼之下不可避免还是透露着沧桑落寞。 不过,此处原本就是承载蕴含着悲伤之处。 整齐划一的青色的石碑上,带着一幅男女合照的黑白照片,碑上刻有两人的生辰始末,周老爷子和他的妻子。 至于名下的一双儿女,自然也在不远处,一家四口便也安静地长眠在此处。 几个墓碑孤零零的伫立在那里,让人不自觉的望而生畏。 尤其是舒岁安本人。 她万万没想到周老爷子已经逝世了,捧着花束的指尖薄凉,不敢上前,站在远处看着上面年龄终止日期。 2014年7月16日。 舒岁安的呼吸在那一瞬间有片刻屏息,她眸子直勾勾的看着那串规整又冷漠的数字,仿佛有零星的记忆在她脑海里回放,刺得她的头欲裂。 来自记忆里的零星,若是她只记得那么一些,应该便是那位和蔼的老人对自己有过后辈的照顾。 但眸子又不由地看向另一侧的墓碑时,那张笑容浅浅的黑白照片袒露在她面前时,她又忍不住想到,鲜血、眼泪、决裂,最后闪现在她脑海中的,是她那张比任何时候还要苍白的脸。 她怀里的花束最终落了地,人就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墓碑。 她想:倘若人有灵魂,想必他们也不想再见自己吧。 舒岁安轻声问道:“老人家怎么走的?” “心脏病。”说这话时,周应淮的脸全然时冰冷的,又莫名的阴气滑过他的眼角,只不过在舒岁安侧目看去时瞬然泯灭在空气中。 舒岁安垂眸不吭声,半晌后才说道:“抱歉,无意提及你的伤心事。” “不怪你。”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她,舒岁安从他的眼中读出了在岁月磨砺下尘埃落定的沉稳,只是下一瞬她不敢再看了。 试问她可以做到不怪吗? 做不到。 但此刻那些过去的恩怨都埋进黄土里,她能怪谁...... 胸膛里的空气好像突然被抽走了,因为缺氧,所以才会隐隐觉得胸口异常的痛。 她很想很想对周应淮说,7年音讯全无,我的怨也被断在这7年间,如果可以轻拿轻放可好...... 但他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率先堵截了她的话。 “爷爷生前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说一声对不起,对于他来说耿耿于怀在心的便是你,若是在病理期最后可以见到你,他此生别无所求。”字字发自肺腑,似乎不管时光多无情,提及曾经的亲人,他都会带着些许温情。 但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为人处事并非事事尽如人意。 周老爷子断气前带着遗憾离世,而舒岁安本人呢? 她也被病痛缠身,饱受折磨。 生病以后,舒岁安变得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袒露自己的贪心。 一生太长,变数总会在幸福的时候不期而遇,让人措不及防应接不暇。 如果不是变故袭击人生,13年7月对于她而言,只是人生必经的18岁的成人礼,她会按照预定好的轨迹,按部就班的研习她所爱的专业,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相守,她会见识到更多的人和事,会与心爱的人一同游历各国,与他一同见证许多瞬间。 如果时机合适,彼时周应淮愿意娶她,她也愿意与他相守一生,共白头。 她是一个没有太多企图心的俗人,遇到知心人,安然平稳的度过,这是曾经她心中构想的。 不过可惜,这种桥段只能出现在电影里面,那般美好的人生和爱情注定与她无缘。 生而为人,命运作祟,她如今也深深明白,并非每对恋人都能相守走到最后。 她在周应淮眼眸里看到了云淡风轻的释怀,自然也无法忽视他期许的神色。 只是她无法做到,毕竟换作任何一个人,想必也不会轻易释怀,她不是神,她只是普普通通的人。 所以她相信自己的眸子只有彷徨和绝望,不然为何周应淮会死死攥住她的手不放呢...... 山顶寒气逼人,周应淮望着她时,眸光紧缩,犹如一潭凝结经年的湖水,看似风平浪静毫无波澜,实则暗藏在表面之下,早已是波涛汹涌泛起阵阵涟漪。 “风大,我们走吧。”他先一步背过身子,挺拔修长的背影立在寒风中,有说不尽的凌冽。 不想看到舒岁安的疏离和抗拒。 “文鸳。”她的掌心最后还是落在地上的花束,缓缓地躬身下蹲,放在老爷子的墓前,划过墓碑,触及上面照片时顿住了,而后伸手拂去上头遗落的枯叶。 “经年蹉跎,那些人和事我都已经选择淡忘了,要往前看,莫回头。” 几百层台阶,来的路上两人并肩同行,虽算不上亲密,但也算是一同一层层拾阶而上。 回去的时候,她在前,他在后。 周应淮的左腿传来针扎般的痛,但比起心里,这点痛又算什么,再痛也痛不过她。 方才他不是没看见她强撑着过去献花,因为不远处还有周婉凝之墓。 他不能怨她无情,因为对不起她的,是他,是他们周家。 周应淮每迈出一步,左腿抽痛加剧,以至于他的动作显得那么的不自然,每下一层都脚底生寒麻木。 他也知道,表面说不怪,怎么真的不怪呢.......那些事怎么会轻易迈过去了呢。 舒岁安站在台阶上回头看时,眼里有着淡淡的雾气在升腾,终于开口唤了一声“应淮”,男子步伐微僵,抬眸看向她,只见她站在阳光下淡淡地笑,恍如云烟,风一吹便散了。 “搀着我吧。”她抬起右手,朝他递去。 舒岁安以为他方才蹲在地上腿脚麻木,加上情绪大动故而人走得慢些也没什么,人食五谷杂粮,自然也会有七情六欲,只当是他情绪不佳走得慢了些。 而周应淮却看着她的背影他心中有了一股涩意,半晌后他抬手抚到她的右手时,那条陈年老疤在他手心里发热,而他的疤立马在心上扎了根发芽。 高架车祸,是因为他为了跑出去找她,就此发生了重大事故,当时不觉身上有任何疼痛,只是隔天醒来,左腿痛得厉害。 那时候医生断定以后会留下后患,他努力复健努力的学着正常人生活,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看着这么的狼狈,就是为了让自己如往昔那般,可以回到过去,可以回到最初的模样。 但他明知道不可能的,正如他此刻手心下的那一条烙印。 他不能如初,她亦不能。 第110章 穿膛风 二人下山,路遇长乐寺,舒岁安说:“应淮,我想去拜拜”。 远中的庙宇神圣而庄重,让人心中不由地生出敬畏。 今儿舒岁安长发披散,着了一件浅灰色针织毛衣,下穿一条素色棉麻长裙,外加一双帆布鞋,身上还罩了一件雪白带绒的披肩御寒。 她在寺外跪在青瓦片上,不顾衣裙沾土,闭眼虔诚顶礼膜拜,周应淮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那日天空蓝得很,万里无云,女子双手合十虔诚叩拜,阳光下手腕处的那道疤,显得格外的刺目。 刺得周应淮不敢上前干扰。 常驻的守庙人也从旁看着,这是他目前为止见过前来拜佛最虔诚的女子了。 只见舒岁安双膝跪在刺骨寒凉的青砖上,掌心向上,低眸垂头,额头触及在地上时一下又一下的动情用力,人也一步一叩首。 那些前尘往事像是随着她的跪拜,在耳畔呼啸而过,匆匆一去。 她双手合十放置在胸膛前,轻轻启唇言道:“芸芸众生,悲喜同在,为人处事,万般因果,皆是寻常。信女今尔所求,无关尔念,无关尔欲,惟愿佛祖聆听保佑,一盼逝去之人早登极乐,二愿所盼之人康健喜乐,三求......\" 她顿了顿,长睫颤颤。 “三求吾爱岁安余生平安顺遂。” 阳光照在她的眼睛上,隐隐发烫。 耳畔忽然传来了周应淮沉默许久的声音,掷地有力,仿佛练习了千百回。 她并没有回头,只是抬眸望向高高的佛祖像,只见佛像眼眸慈悲,普渡众生。 舒岁安在跪拜的整个过程,除去第三个祈求,他全程都保持缄默,没有发出过任何的祈念。 周应淮听了一盼二念后以为她会哭,如此虔诚,如此真心,明明那些人都是伤透了她的心的人。 如此这般却为了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他在她的眸里寻不到任何湿意,而他自己呢? 心中早已一片泥泞。 她似乎放下,却又不再寄信于未来。 让他怎么接受呢? 第三愿是他求来的,他庄重的燃了一炷香虔诚地鞠躬拜了三拜,而后把香火插进香炉中。 而后他看着那个虔诚祈祷的后脑勺,心中无比的怅然若失。不期然会想起她说过的话:“她本人,简舒,已婚。” 周应淮试问过自己,爱情已过经年,早已变质,重新再拾起,他自己是否能够做到自欺欺人继续的告诉自己。 她还爱你,一如从前。 有的人愿意对你掏心掏肺,你不要,因为你从未起心动念过。 有的人错过了,即使你把心剖出来,她都视若无睹,但你依旧锲而不舍的对她念念不忘,只因你爱她,一点回应你都百般捧着。 从前他对这两个选项只觉是儿戏的问题,对于他来说情爱之余他而言,总是淡如水。 只可惜他要为曾经狂傲自负的自己买单了。 没有淡如水,只有深如渊。 周应淮垂眸望向舒岁安的眼眸,潜藏着淡淡的水意,眸子波光潋滟,若是有外人在,一眼可令人心中怦然作响。 他躬身弯腰扶她起身,亲自替她拍去沾在她裙裾的泥土,轻声问:“为何不替自己求?” 周应淮深深的看着她,眼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舒岁安并未说什么,挪开对视的眸子,淡淡启唇回应:“我很好,无所求。” 唯一不好的是,是她早已把他搁置在过去,不曾想过回头。 舒岁安不愿说太多,2014年她说太多了,即使丧失了沟通的能力患上失语症,她也坚持对着镜子练习,只因为她想告诉所有人,她无错,她无罪。但后来她清醒过来以后晓得,他们说的话未必是真,而她说的也并非人人想要听。 那些赋予她伤害的人,她等不到他们的歉意,也听不到他们的诋毁了。 时间无痕,有痕的只有她而已。 周应淮起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细发,牵着她的手漫步离开寺庙。 他沉默许久方才吐露一句话出来:“13年,我曾找过你。” “......后来呢?” 舒岁安屏住呼吸,垂眸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难得没有挣开。 她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周应淮却看着她,只是笑了笑,微微抿唇,眼里有什么闪过:“后来,没有后来。” 舒岁安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刺骨的寒意由外至内穿膛而过,心空落落的...... 周应淮停住脚步,舒岁安在前被他从后扯住立在原地,下一瞬腰间有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间,然后有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13年没有后来,但我相信,此后有很多个以后。” 她没有回头,亦没有回应,合眼间有一滴泪落到了那人的腕间。 ...... 从陵园回来的一路,开车的人沉默,副驾的人亦然。 后来,他曾启唇问过舒岁安午餐想吃什么,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回到小芦筑后,她没胃口,仅仅只喝了半碗鸡汤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庭院的藤椅上,不曾动弹过。 如今触目所望对于她来说都显得过于陌生苍白,她的固化记忆和疮痍现实似乎发生了最为致命的碰撞。 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身心以为所托非人,却不曾料到过去想要遗忘的人如今却找到她。 面前的人曾是她心中最爱的恋人,曾经如此温暖的人亦是她过往心中忘不掉的一抹温情,她不愿用恶毒的词汇重伤他。 她万念俱灰之下以为等不到了,人也疯癫过一场,清醒后方觉累人累己,自苦又累及旁人,实属罪孽深重,学着把心中执念放下,人也不再对任何东西抱有过多的期许。 时间蹉跎早已学会放下,无欲无求之际阴差阳错又等到了,彼此间都藏着秘密,彼此眼眸中浮现出的痛和冷都是真实存在的,曾经的温情也充满了变数和凄凉。 7年过得太快了,所有东西都出了差错,怨恨的人早已埋入黄土,怨恨的事也随之消散,而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任由自己面目全非。 …… 阁楼的书房玻璃窗前,站着两个人,冯润华和韩庭桉已经来这儿一个多小时了,他们顺着周应淮的视线看向庭院里一动不动的人,心里泛着疼。 而今用冯润华的话来说,软硬兼施,死皮赖脸,对于她来说都不起效,结果都是一样的。舒岁安完完全全把他们隔绝在外,不愿开口与他们多说半点。 两人看向周应淮时,他已经站立在落地窗前很长一段时间了,从他们来以后便站在那处。 韩庭桉不禁地启唇:“文鸳,你的腿注意点。” 生病的人明明是舒岁安,但周应淮的脸看起来却比舒岁安还要苍白上几分,他逆着光转向他们,神色平静,身影虽沐浴在阳光里,却显得尤为清冷萧条。 周应淮指尖发凉,扭头看向落下合眼搂着猫儿在秋千藤椅上一晃一晃晒太阳的人,单看还是记忆里安然舒和,至于靠近...... 只有抗拒和病态,以及疏离。 他从来不愿同其他人说她是病人,他比其他人都要清楚,她不是病了,她只是疲于面对那些过去的伤害,以及......有关于过去的人。 这些人也包括他本人在内。 但,后悔带她前去陵园吗? 周应淮清隽的脸上,沉黑的双眸里有着细微的挣扎。 7年了,他有多爱她,就有多怨她...... 13年他冲动去寻找她,只因她还未来得及听他的解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答应过他,要等他的,要等他,不要轻易放弃他们之间的爱和承诺。 只是,所有的东西都像在罗盘上发生了一次天翻地覆的翻转。 江绮音说:“她是他的劫难。” 他回答:“没有她,他的余生才是劫难。” 13年7月以前,他承认那是他一生最快活的时光。 13年7月以后,他一直麻木不仁的活着,活在现实里苦苦挣扎,唯有烟酒腐蚀才可以缓解一些疼痛。 舒岁安,对他影响至深,是所有人难以想象到的。 长达数年的不敢久居在小芦筑,把家当作酒店也是因为一旦久待,他就会病态地看见有她的身影在空气中飘荡,会在空气中和他说:“为什么不爱我了?” 自此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再去任何有关于她存在过的地方。 因为,他会不由地想起她。 他们都不明白这种执念到底是对是错? 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去找寻那个一走了之的狠心人呢? 是因为爱? 是,也不是。 他告诉过自己,他要看看她一声不吭的逃离了究竟去哪里了?为什么半点声响都不曾传到过他跟前,是不是因为终于逃脱了魔窟,从此自由快活了从此他这个人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20年,无心插柳柳成荫,目睹她寄来的陈年信件,那些自欺欺人的想法瞬间击垮了他内心的幻想。 那是他自己的情感浅薄,竟恶意无端猜忌那个惊艳他岁月的人。 她怎么就过得这么惨了呢?这样的她,他怨不起来...... 前往淮北的飞机上,他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是否还爱她,还一如既往的爱着舒岁安? 是爱曾经精彩绝艳明媚的她,还是爱她的全部,无论是否残缺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好……. 那他荒唐的7年,她痛苦的7年,谁来买单呢? 三万英尺高空,穿过云层以外的高空,他合眼假寐,脑海中不由地想起一句话:“爱情只能用爱情来偿还。” 而那个偿还的人势必就是由他本人倾尽所有弥补她的创伤,那些迟来经年的信,上面一字一句都像一把利刃凌迟着他的心,否决着这些年他那些可笑的想法。 只是,他明确的发现了,他们之间的爱早已变质,爱恨交织,细数不清,只是爱总比恨要多一些。 ...... “她怎么比回来的时候看着更加的孱弱?”冯润华终是启唇打破了僵局,声量不高。 书房内片刻沉默,周应淮撇开眸子接过冯润华递来的一盏热茶,润了润嗓才道:“带她去看了下爷爷。” 冯韩二人饮茶的动作停下了,两人嗓子都突然好像有东西被卡在那里,出不了声。 14年周老爷子心脏病去世,下葬入园林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周应淮送葬时候的表情宛如死灰一般,没有丝毫的人气,空洞且无望,没有泪也没有悲伤,因为他是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断气的。 老人家下葬的当天,周应淮与易洵之大打出手,他被易洵之打得还不了手,鲜血淋淋宛若仇人。 彼时他的身子尚未恢复还很虚弱,虚弱得宛若一阵风就可以吹倒他,就像如今的舒岁安那般。 在他又一次因为身体缘故进医院的时候,半夜时分他迷迷糊糊间用海绵给周应淮润唇的时候,还是不可察的听到他叫“安安”以及“爷爷,我该怎么办......” 那时候起冯润华便知道,周应淮内心深处布满荆棘疮痍,以至于他默认这些伤痕来源于长辈逝世,爱人离去。 因为周应淮再度清醒时,毅然走离他们一手创办的事务所,正式成立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用几年时间吞并了易家、言家等旁支的产业,抽身远离了他们这群朋友,每逢聚餐都推拒,生意上更是杜绝了其他人轻易的攀扯,三分情面都不曾留下过。 7年来,周应淮的魅力与知名度不亚于市面上大红大紫的当红娱乐小生,不仅仅是因为他作为周家公子哥的绯闻让人津津乐道,更多的是他的商业版图扩张迅速以及他那张让人一眼难忘的外表。 周公子很年轻,其名下的产业数不胜数,更是久居淮安市十大富豪榜首,而他名下的周氏更是业内鲜少都涉及政、商、娱三方的集团资源,可谓是后生可畏,能力超群。 而他因为一张勾人的脸以及黄金比例的身材,总会空降到时尚杂志拍个人封,因为他总是能把最简单不过的西服穿出贵族的气质,更为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他每逢出席重要的场合,总会身穿一件名不见经传的蓝衬衫,被人扒出是一件小众品牌的陈年旧款,故而有合作的品牌商总会适时送去类似的当季新款,不过他从未上身过一次。 这样的一个人无疑是被所有的人高高的捧在云端之上的宠儿,所到之处必定也会惹来议论纷纷,好的坏的都会引起热议。 可就是偏偏这么一个游走出没在不同场合的人却没有丝毫人情味,人也冷,做事风格也尤为狠辣苛刻,与他合作的人虽满意,却无一不对他抠细节的过分阴狠心生怨怼。 自从他身居高位以后,在他旗下工作的人无不怕这位大老板的,就连与他相处多年的程军也愈发猜不透他。 他们这位周少,除去沉默寡言之余却也从来不说废话,更别提要看他对自己手下的人笑一笑了,那些笑容从来都不属于他们的,而是属于出没在与他觥筹交错的酒席、宴会、应酬又或是一些需要他出席的重大场合之上,只是笑容不达眼底,明眼人都知晓是虚伪也是礼貌,因为纵使是假的,在他周应淮身上,也就成了最好的。 他们都说他周应淮变了,他一笑而过不置可否说道:“生活每天都在变,人又怎么一成不变呢?” 对于周应淮带舒岁安前去祭拜周家老爷子,他们二人心中也是一万个不赞成的,但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不仅仅是周应淮,连冯润华自己都察觉到自己本人也变了。 向来与周应淮无话不谈的人,也开始衡量有什么话是该说,有什么话不该说。 年岁渐长,他们都变了,在彼此面前都要小心翼翼起来,不能做到完全开怀。 冯润华问:“舒岁安没有提起其他吗?” 周应淮沉默地摇头,再开口声音变得尤为冰冷强硬:“在她面前不要乱说话。” “你放心,经此一遭,我们都有分寸。”他攥着杯子,眼眸定定地看着周应淮的方向,盘绕在心中那个迟迟未问出口的问题最终开始开口问:“文鸳。” “怎么?” “你觉得你们之间还有爱吗?” 第111章 她不见了 周应淮目光微沉:“为何这样问?” 冯润华轻叹一声:“因为我能感觉到,你是对她有怨恨的,虽然你伪装得很好。” “时过境迁。”平静的语调,却暗含着太多的百转千回。 冯润华看了一眼在旁侧没有出声的韩庭桉,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淡淡道:“文鸳,没有人比岁安更绝望。” “那些苦与难她无法向人诉说,这么多年来她躲你,也不仅仅是躲你,更多的不想直面过去。你看她人虽然跟你回来了,但她目前为止都找不到任何归属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很多事情都变了,包括她曾经所熟悉的人和事都与她记忆相差甚远,纵使你把她留在身边,也无法安定她的迷茫和不知所措。她不能再像往昔那般有苦有难向你委屈诉说,因为她比谁都明白,眼泪流下来到底要承受多大负重才可以承担她的苦。” “7年来,我们都变了,她亦然。她已经不是13年以前那个舒岁安了,那个年少持重在人群中熠熠生辉的女才子。如今的她支离破碎后又重组了一番,学会了沉默,也学会了咽下,不再愿意轻易敞开心怀,无人倾诉,无人分享,对着自己有太多的不明白。她有这么大的反差,是我们都无法想象她经历过什么。” “现实让她失望,难以预料的变数掏空了她所有的幻想和感情,在碧翠居当了一回小丑,让她心头唯一的暖也成了泡沫,她在闹的那一秒里,推翻了她之前所想的美好。淮安市对于她来说,曾经有你是多么的温暖,如今有你又是那么的冰冷,她失去了感受温暖的能力了。” “她的世界从她懂事起就孤零零的一个人,也习惯面对所有朝向她的狰狞刺伤。如今的她或许会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场浩劫。这么多年来,她不曾叨扰过你,也不回来,不是因为不爱,也不是因为不恨,她的内心深处不愿伤你,也不愿伤有关于你人生里面的亲朋好友,唯你她是真心相待的,因你又爱屋及乌的学着放下那些怨恨,尽管这份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 周应淮立在原地,喉结滚动,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亮得宛如白昼。 那是隐忍在眼眶中不肯坠落的泪。 “岁安睡着了。” 身后响起韩庭桉的声音,然后又是沉寂。 几秒间,仿佛又过了漫长的7年,悄无声息。 周应淮转身跑着下楼,离开时顺带了凳背上的披肩,人不到2分钟就到了庭院里,藤椅上的人沉沉的睡去,就靠在软榻上,拥着毛绒绒,蜷缩的身子。 睡姿就像一个让人心隐隐发疼的孩子。 他弯腰靠近那张让他恨不得,爱到尽,魂牵梦萦7年的脸,轻缓的把披肩盖在她身上,而后把她抱起身,步伐沉稳缓慢的朝室内走去。 在寺庙前的祈愿是真的,余生他愿意输给她,哪怕她不愿意,哪怕.....哪怕她有一天再次遗忘他,他也愿意护她一生。 只因他无法割舍对她的爱。 带她去墓园,是一时心中愤怨难舒,想她同喜同悲痛,一起痛好了。 只是,他早已心存后悔。 “别怪我,安安,再也不这样了......” 那泪还是从眼眸中不受控的脱落,有泪砸落舒岁安的眼角,而他怀中的女子眼角也缓缓有泪水划过。 梦里,背道而驰的他们都哭了,哭得扯着心犯疼...... ...... 舒岁安人浑浑噩噩地深陷噩梦,她拼了命的挣扎,费力的想要睁开双眸看清,但她仅仅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在眼前晃动,她仿佛像浮萍那般陷身在深渊里无法挣脱,令人无比的窒息。 幻境颠倒,视线逐渐清晰,站在他面前的男子容貌清秀,风神俊朗。 看见他对自己笑,舒岁安也不由自主的笑了,因为他的笑一如往昔般的温暖。 是从内而外的笑。 但下一瞬面前的人的脸四分五裂,眸子一下子变得冰冷锐利,方才的温暖如春的笑容也随之变成了怒不可遏的质问。 “舒岁安,13年你不等我,你不信我,为什么?”冰冷的话毫不留情的刺向她,她摇头否认,眼眶衔着泪,背后竟是不忍得惊出一身汗。 她脱力的挣脱起身,人也滚落在地上,疼痛使然让她下一瞬便睁开了眸子。 房间昏暗,只留了一盏落地灯,空荡荡的房间唯有她一人,她不顾冬日寒冷便赤着脚下地敞开了房内的窗户。 她抬头看泛红的天边色,神智混沌,头痛欲裂。 似乎忘了,今年是何许年,自己身在何处...... ...... 落日余晖,周应淮把舒岁安安顿好后,程军便和公司的几位高管来了,他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回到公司坐镇了,是之前时间观念极重的他不曾有过的。 回到淮安市后,他一直不曾好好休息过,每日提心吊胆的守着枕边人,生怕醒来又是空欢喜的一场梦。从昨日凌晨到今天他都没有休息超过3个小时,除了陪舒岁安,还要抽空阅读公司的几十份数据报告,尽可能的把自己的时间压榨出来,交给得力的手下处理执行。 这些天,他们把到手的一块肥肉允给淮北的肖家,在收购和拍卖这方面他这个举动跳过管理层的一致商讨决议,难免会惹来管理层的非议,这些年他们的商业版图已经扩张到肖家的地盘,难得到手的肥肉放给了他人,换谁,谁都会觉得这个举措不当。 在面见周应淮的时候,程军也颇为犹豫,因为周应淮在此之前告知过他,“无事莫扰。” 但怪就怪那些管理层都不是好骗的软柿子,个个都是看着面和心善实则都是大尾巴狼,难缠得要命。若是他有借口婉拒,他们便又一而再再而三轮流叨扰,摆明了非要见到周应淮本尊为止。 其中还有人口气强硬道:“程秘书,好几个亿的大项目方案,如果出了问题,请问责任归谁?” 程军只能拧眉沉默,这事他本就是做不了主儿的,借口推拒已然不能让这群高管服从了,他只得给周应淮打上这一通电话。 老实说他打电话的内心是忐忑的,倒不是因为怕周应淮发怒,毕竟他也没真的对谁发怒过,一个连情绪都掩盖得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轻易动怒呢? 但他怕的是面对他本人的时那股子气场,足以让人不敢对视,畏惧得要命。 好在这一通电话,他不必直面周应淮,尽可能得把责任往那些闹事的高管身上推,多年来身为他的秘书,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还是有的。 临近黄昏,周应淮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回到:“安排他们来小芦筑开个短会。” 电话挂断后,在场的一位高管问程军:“周总怎么说?” “先生安排了您们前去他的私宅商讨。” ...... 小芦筑住的地方本就是郊外的风景别墅,如今已然归入周氏底下,被周应淮开发成赫赫有名的一处别墅住宅。而他本人所居的别墅比之以往还要大上几倍,叶君尧旧时所居的邻房都被他收入名下改建融合,里三层外三层,除去原本的客厅、餐厅、健身房、书房等,室内室外还特地命人按了人造的苏式园林风景,一等一还原了苏式园林的景象,除去原本空旷的花圃,庭院倒是树木相互穿插原本的人造池子也无限扩建成人造湖,从阁楼望下,溪流潺潺,树木繁盛,垂落在平台或是室内,就连倒影也显得极美。 只能说周应淮除了是位很成功的富商,还是一位很有品位的美学者,懂得规划投资还可以利用合理的资源打造属于他的商业帝国,这设计图还是他本人亲自操刀设计的,当年雇人拍了几组图,又命专门的人构建了未来的框架一经发出便销售一空,更引来无数的投资商入驻,远远超出原本市内的发展,可谓是名人效应的极致。 不过须臾数年,小芦筑从无人问津郊外烂尾楼到富人遍布林立的标志性建筑多亏了周应淮本人了。 有人说:“怕不是周先生要把淮安市的经济引流到这里去了,风向都变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要大刀阔斧的改变这里。 管理层到小芦筑时看见正要离去的冯润华与韩庭桉,两人大冬天的不知为何,都出了些薄汗,身上还沾了些泥土迹。 两位爷都是淮安市出了名的公子哥,因此还是有打招呼的,两人也浅浅地见了礼,各自驱车离去了。 会客厅里,周应淮换好了衣服坐在单人沙发上,翻看着下属带来的文件,一身黑色的衣衫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后退三分。 神情清冷淡薄,让人忍不住脚底生寒,所幸小芦筑开了暖气,所以不至于寒气窜得太厉害。 但许久都未见周应淮说话,几位高管就坐在远处的椅上默默喝着茶,偶尔的问话让他们回答时都踉踉跄跄,程军坐在不远处,抱着随身的笔记本电脑按着周应淮的要求记着会议记录,心里不自觉得觉得好笑。 这些面对他时威风凛凛的老人们到周应淮面前,个个都鹌鹑似的,丝毫不见平日在公司颐指气使的模样。 嗯,听话得不得了。 投资案毕竟不是儿戏,细枝末节繁多,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轻易决定得,时间在唇枪舌剑之间流逝得飞快,双方一直都僵持不下,却也力争己方意见,不知不觉竟工作到了晚上9点40分。 周应淮没有休息好,加上听了好几个小时的话,耳畔都嗡嗡作响,只觉头昏脑胀。 程军在旁看见后,适时添茶时提醒道:“先生,不如先用餐?” 商讨还未结束,周应淮抬眸才发现过了这么久,一时间有些晃了神,也不多说什么,让家佣准备餐食端上来给众人分发。 其他人立即如释重负,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乱叫了,只是周应淮一直不提,他们也不好意思开口,谁敢轻易上去捋老虎的胡须呢...... 工作暂停,餐食端上楼时,周应淮起身适时下楼。 他想:“若是岁安未醒,就让她继续安睡,毕竟她睡眠不好,能休息好自然让她休息好为主,若是醒了,正好一起用晚餐也好。” 但主卧只有敞开的窗子,夜里的风极寒,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帘子在飘荡。 舒岁安......不见了。 起先周应淮并不慌,直至他楼上楼下加之庭院都找遍了,连同家中的旮角旮旯的地方也找了个遍,他还是没有找到舒岁安的身影。 这时候他才开始慌了。 他的岁安呢? 对于小芦筑的家佣而言,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寒戾失态的周应淮。 佣人和护卫纷纷在客厅站了一排,个个都颤颤巍巍,胆颤心惊,就连黄昏来的几位高管都不明所以的下楼查看情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得出大意来。 好像有人不见了? 周应淮忍得额头上的青筋一条条的横陈,狰狞得可怕,眸子浸染的寒气比这寒冬还要凛冽上好几分。 先扫过第一排的家佣人,而后便是负责保全工作的护卫,冷冷地眸子仿佛在酝酿一场寒风料峭的雪暴。 在场众人都纷纷不敢与之对视,手心都冒着冷汗。 “先生......舒小姐刚刚在您开会不久后便独自一人出去了,当时她说出去散散步.......我没多想就放行了。”护卫不敢再说了,因为他看见从不动怒的周应淮,听了他断断续续的话以后,深呼吸一口,眸子死死地盯着他,而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关节都被握的隐隐发白。 很显然,他情绪已经崩溃到极点。 “很抱歉......先生。”保安的声音都在发抖,是被吓的。 秀丽姨有些担忧看着那名保安,轻声开口劝慰道:“先生,别担心或许岁安只是晚一点回来而已......” “你懂什么!” 她的话被周应淮厉声打断了,他的声音冷到极点,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秀丽姨在周家伺候多年,曾几何时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一时间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悲伤。 只是这时候周应淮哪里顾得上自己的语气是否会伤了她的心,他站在客厅里,看着头顶那盏白昼的灯,头晕得更厉害了。 “她在淮安没有任何的亲人,可以去哪里......” 话落,人已消失在了客厅里。 程军把手边的事情交由其中一名高管,也跟着跑出去,此刻小芦筑只剩下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醒过神来,问道:“谁是岁安?” 回他的只有一片沉默,他们这位一向冷静自持高高在上的周氏掌权人何时这么方寸大乱过。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是一身单衣和棉拖鞋便奔出去的。 第112章 过去、如今、将来 周应淮在车驾后座上已经拨通了无数通电话联络相关的朋友,委托朋友帮忙查看监控录像,在等待期间,被无尽的自责和懊悔冲击着神智。 他不应该隐瞒全部人她的身体情况,至少让家中的人多加留心才是,但他更怪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应该时时刻刻守着她才是,是他的自以为是把她弄丢了......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淮安这个城市既陌生又空荡,举目无亲,同时还封闭了自我社交的能力,若是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周应淮心里的恐惧放大至无数倍,吞噬着他的理智,他拍打着驾驶座靠椅,催促电话那端的人:“快些——” 失控的话语,也让话筒对面异常的紧张,录像调取到傍晚18:50,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子特征与周应淮描述的有七八分相似,不由松了口气,语气浸满了欢喜:“从别墅走出来的女孩子,沿着路边一直走到商业区。” 话落,周应乎就挂断了电话,通话时扩音的,前头的程军已收到命令快马加鞭的车行至附近的商业区。 ...... 刚刚开发不久的商业区很大,但所幸进驻的商铺还不算多,因此想找到舒岁安不难,周应淮赶到时,只见她一个人坐在街区大街中央,默默地仰头看着那棵专门从国外调来放置在大街中央的圣诞树。 投资方周氏的引流手段,听说是周氏的话事人命人准备的,底下接手项目的负责人当时还咋舌说:“果然是有钱公子哥的审美,大费周章且声势浩大。“ 项目落成,文章发出果然成为了标杆,将近年末,各种店铺装修加班加点,紧赶慢赶的赶在21年年初落成。 在看见她时,周应淮心中的紧绷才放下,立马迎着她奔过去,只是舒岁安并未回头看他,视线一直落在那颗圣诞树,脸色惨白,唇上没有半点血色,琉璃般的眸子被树上的灯饰照得就像一颗玻璃珠子一样剔透。 她想:树是鲜活的,一如当年让人难忘的圣诞。 周应淮长腿迈过去时,顺便褪下自己身上仅有的厚外套披在她身上,她的身上是一件加绒的睡裙,但不足以御寒。 他陪着她坐在街区的长椅上静静地呆着,在黑夜下灯火阑珊尤为的好看,暖黄色的灯光照在舒岁安身上,显得落寞。 仿佛枯萎的花,毫无生气。 此时已有街区的巡逻员认出了他们的大老板周应淮,但程军已经提前让他们目不斜视的走开了,顺便把稀稀疏疏的人引流至其他地方,现在此处只有他们二人。 “好看吗?喜欢的话小芦筑也可以栽一棵一样的。” 她没回应,眼睛是空洞的。 “下次出门要记得穿好衣服,穿好鞋子,如果冷着了,受伤了那该怎么办?”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语气没有了方才的强势,有的只有柔和。 周应淮正在用湿纸巾细心的替她擦拭着舒岁安沾了尘土,有些脏兮兮的小脚,她下意识往回缩,只是双脚被他放在膝上,握得很牢。 “忍忍,快好了。”他抬眸看向舒岁安,眸子都能掐出水的柔。 舒岁安也是穿着棉拖鞋出来的,他不确定一路走来,她的脚是否因为步行太多穿了不合适外出的鞋履因此受了伤,故而动作很轻。 程军在不远处看着那位被周应淮放在心头经年不忘的女子,一个让周应淮纡尊降贵甘愿坐地附小且根本从始至终没有给过她回应的女子。 一身简单的亚麻色长裙长至脚踝,更为惹眼的便是她的肤色,竟比裙子还要白皙,一头未经打理的长发有些凌乱的披在身后,漆黑如墨,映衬得她更加的清冷......甚至有些过于的冷。 周应淮跟她说话的时候,舒岁安并没有理会,似乎身体和灵魂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现如今人在车里,也没有回馈过周应淮一个眼神。 前排的程军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内心替自己的老板惋惜。 舒岁安一看就有些问题,但此话他不敢当面对着周应淮说,想必周应淮也极其不愿他人对舒岁安点头论足。 车内一直都是只有周应淮的声音,一直温声细语询问着舒岁安有没有其他不舒服。 他手指无意中上移,触摸到舒岁安左侧小腿肚,有一些坑坑洼洼的疤痕,他止住了手的同时,看向一直看向窗外的人。 舒岁安刚察觉到异常的时候,已经把脚缩了回去,若无其事的把裙裾放下。 周应淮眸色一闪,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同样自己的左脚也隐隐作痛,又过了一会儿才再次抬眸望向她,黑眸清亮:“是不是想看雪?” 原以为舒岁安不会搭理他,但话音落下,舒岁安缓缓别过了脸,杏眸有些恍恍惚惚,直直盯着周应淮看。 仅仅还是张了张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舒岁安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说不出来,她忽然想到那些流逝的岁月,仿佛她侧边落了尘的车窗。 虽然看得见外头来来往往的人群,但却难以触摸,只能任由他们流逝在后头,无法抓住。 莫名的情绪上涌,她的眼睛红了。 周应淮手指紧了紧,抚上了她的双颊,替她拭去晶莹。 时间仿佛回到2014年,他大病初愈从医院出院回来后,再次回到小芦筑。 曾经充满属于她生活气息的小芦筑,变成了空荡荡毫无人烟的一处被拍卖的住宅,人走楼空之余,书房里那些留存的画作和字帖都以低价贩卖流到市场上去,就好像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回忆,一同被定上价格。 而他和她之间无法清算,若是非要清算,那也是无价且封存至今的无价宝...... 那天晚上,他在落了尘的主卧地上,蜷缩在地板哭了整整一夜,直至被冯润华寻到时,人已经发着高热晕了过去。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不会轻易落泪的人,但自从遇到她以后,他成了一个爱哭的小孩儿,一次是2013年,一次是2020年看到她邮寄过来的信件。 7年,他以为等她这个事情是遥遥无期的无望,怕是所有的爱恨悲欢都只能悉数被他埋在心里,在旧时光里燃烧殆尽直至完全消散。再见面,他方才知晓,什么叫死灰复燃。 找到她的时候那些怨也不由自主的咽下,他从未想过要报复她泄私愤,而是为了能够长长久久的站在她面前,紧紧地牵着她的手说上一句:“可不可以给一个机会,重新相爱?” 舒岁安轻轻抓起脸颊边的手,沙哑的开口,开口说话曾经是本能,现如今要说话却要鼓足勇气才能控制。 她说:“那年圣诞,那场雪我记在心里很多年,以至于不管身处在柏林,还是在淮北看雪时,都寻不到相同的心境了。往昔我觉得很幸福很快乐,很多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没办法扭转,也没办法回头。我知道你怪我不辞而别,而我也不能轻易原谅那些人和事,此后经年我回馈给你的也只有那些好的回忆,正如现如今的我一样,无法回馈给你什么,我连简单的生活表达都没有能力赋予,更何况是能够爱你这件事呢......” 舒岁安话到此便止住了,神情一如往昔,没有悲喜,没有起伏,低着头:“正因为清醒,所以才不能......” 浅浅话语,宛如冷水,浇灭了周应淮那颗心。 周应淮的心被狠狠揪住,他还是那么的温润静默,只是眼底里不再波澜不惊,似有浮光在里面,人瞬间沉默,眼前视线也渐渐模糊。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佛曰:“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要生而不见,见而疏远,这比剜心还要难受。 明明有个词叫先苦后甜,做人做事亦是如此,这也是老祖宗言明的道理。 但为什么在他看来只有苦呢? 看到周应淮眼角溢出的泪,程军也有些被吓到了,那一刻周应淮不再是他心中那个完美冷漠得没有情绪的机器,而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也有了七情六欲,也会悲喜交加,也会为了某个人,某些事染了世俗。 舒岁安的淡笑在嘴角晕染,那一笑云淡风轻,有说不尽的苦。 最后,他还是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抓住她的手不再放开,似乎这样她就可以变回那个眉眼不染忧愁的舒岁安。 属于他快乐的舒岁安。 舒岁安静静地开口:“我的回来,每个人都很累,都并非带着喜悦,相反还带来了很多麻烦和烦心事。我看着你面上越来越难过的眉眼,我想日后会不会演变成厌恶呢?会不会把仅存的那些美好悉数覆灭掉呢?我也想哭,只是我哭不出来了。在德国我已经哭了太多次了,以至于每哭一次就会绝望一次。你知道吗?我已经没办法有同理心对待外在的人和事,正如在旁人眼里我是个怪人一样,我无法阻止别人对我的评判,也没办法让自己回到从前。我浑浑噩噩的从18岁活到了25岁,就好像一个被世界淘汰抛弃的弃儿,唯有哥哥和阿晨照顾我,不嫌我麻烦惹事,不因为我生病而把我当成一个不正常的人。” 话里提及的两个人都是他的死穴,周应淮身体忽然发冷,仿佛在害怕什么,力道极重的握住舒岁安的手,厉声道:“现在有我,一样的。” “应淮哥,爱你是真,但不想爱也是真。若是你觉亏欠,那我就好好待在你身边,等你有了妻子,有了家庭,我自然会履约离开。” 舒岁安的长发披散开来,如丝线般缠绕在他的胸口,心有千千结的缠绕着他。 周应淮没有动怒,吻轻落至她的发顶,而后人很平静,平静到他都觉得自己可悲。 “为什么我的妻子不能是你呢?为什么要把我们之间的爱束缚在交易上?” “我们曾经爱得很深,却还是抵不过命运的捉弄,最终也走向不可避免的结局,正如画本的结局一样,无法长相厮守,也无法天长地久。我们已经错过经年,早已不能回到最初了,自从我回来以后,我们之间的爱意会随着一天天的折磨逼至悬崖峭壁边摇摇欲坠,消磨殆尽,你觉得会真的如你所愿长长久久吗?” 说这话的时候,舒岁安把深埋7年的痛亲自刨出来放在人前反复凌迟。 两人的身体相贴,很近很近,近到舒岁安可以听到周应淮左胸膛上那颗为她跳动的心跳声。 周应淮动了动身子,把人搂得更紧一些,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怀里的人留住那般。 “岁安,你说的没错,时间真的可以磨灭很多东西,看似美好的事物往往总会落得狼狈收场。而为这场美好付出相应的代价,我饱受失去你的折磨,7年以来没有一天不心痛难忍。我好不容易才寻回你,我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残忍?这么多年来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想再次拥你入怀告诉你:“对不起,我不怨你,我很想你。”,2015年我受邀参加淮安一中的艺术厅剪彩,在熟悉的地方,悬挂着属于你的作品。我站在你的画作看了许久,画作的右下角却标着无名氏的标签,你知道我看了以后心中有多么悲伤吗?就好像你不曾出现过,有关于你的痕迹都被一 一磨灭,让所有人都遗忘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她这么熠熠生辉的发光发热过,就好像这个人是杜撰出来那般,不曾存在过。有路过的学生问这是谁画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说出你的名字:“舒岁安,她叫舒岁安。”,因为我知道,你是真实存在的,上面的笔触都是属于你的色彩痕迹。而你,只是受伤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与我赌气罢了。2020年年下,得知你在淮北,我立马乘坐飞机前往,那时心中有多么欢喜,以至于在飞机上难得有了经年已久的倦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做了一场美梦,梦里,我梦到了过去,找到了曾经的舒岁安,让她好好等我,一定等我,她说好,与我拉钩,然后我们的手紧紧牵着,一辈子都没有再分离。” 他声音带着颤音,说不下去时缓了半晌,有一滴泪落在他的衣领,晕染开来像一朵盛开的花:“不管是过去的舒岁安,还是现在的舒岁安,还是未来的舒岁安,不管如何我都要。” 舒岁安鼻头发酸,心头的窒息愈发的明显,似是有穿膛风在呼啸盘绕,良久后才轻声回道:“你要知道,一辈子很长很长......” “我知道。”他把下巴贴近她的发顶,淡淡的回答。 如果一辈子没有她,纵使再长,也无趣。 如果一辈子里面有一个她,纵使再长,他也会觉太短。 舒岁安唯一 一次没有挣脱他,往昔的爱侣紧紧相拥,对于寻常的情侣来说,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拥抱而已,只是对于周应淮而言,怀中的女子便是他的一生。 就连简单的拥抱,都是舒岁安回馈给他的爱。 刹那间,仿佛他们是相爱很久从未分离的的恋人。 第113章 忘了痛 舒岁安说的对,并不是所有的恋人都能共赴天长地久,漫漫长的一辈子,意外和惊喜也不知道哪一个先发生。如果没有意外,他们理应可以走上一辈子。 没有如果。 比起清醒,他宁愿自己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若是一朝清醒,代价是失去她的,他宁可不要清醒自持,任由自己沉沦。 7年来,对于他而言宛如困在这座城的幽灵,暗夜里他梦不到她,白日里任由自己毫无灵魂的苟活,那些沉溺在过去的回忆总会让他的胸口异常的疼痛,喘不过气。 所幸,第七年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不再是指缝间留不住的沙砾。 身边的朋友愈发恐惧自己,心里隐藏的痛随着时间愈发变得沉重,有时候他都没有察觉自己竟是这般冷血无情,就连冯润华几人都对他心生畏惧,不敢再轻易启唇说掏心话。 舒岁安远离他的人生后,他已经很少的蹙眉,似乎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激起他的情绪。 他的喜怒哀乐已经藏了起来,他的五官情绪也随之消散,至于为什么,他不愿深究。 在他看来,无情无爱挺好的。 2021年年下,沉睡已久的心被几封来信重新点燃,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冷血的行尸走肉,他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 人。 浮世悲欢,人生不过才刚刚走过了三分之一,伴随着灵魂苏醒,他和她不该游离在幸福之外。 只要她肯屈尊降贵爱他,哪怕只有一刻,哪怕是她心软,是不清醒的状态下糊里糊涂答应,那么他们的爱情就永远不会过期。 ...... 怀里的舒岁安已经睡了过去,周氏的高管也早已有眼色的溜之大吉,虽然不知道“岁安”是何方神圣,但周应淮失了分寸,发了这么一大通火,谁还敢不要命的逗留呢? 秀丽姨和几位家佣收拾好会客厅的东西后,一直在客厅候着周应淮回来,在看见周应淮怀里沉睡的人儿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很想说什么,但她又怕周应淮斥责她逾矩,一时间犯难,所幸周应淮已经先一步抢在她跟前开了口说话,看向秀丽姨的时候语气和眼神较之先前柔和了好些,估摸是因为寻回了舒岁安的缘故吧。 “姨,准备一条消毒后的帕子,一会儿送到主卧。” 秀丽姨也没有多问,只是轻声嗯了一声点点头便匆匆离开了客厅,她这么一走,其余人也不好多逗留,都散开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 上楼时,周应淮低头垂眸凝着怀里熟睡的人,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嘴角衔着一抹淡笑,那笑绽放在她苍白的脸上,让人无端心头一软。 回到卧室,在周应淮把她放在床上的那一刻,舒岁安就已然苏醒了。 周应淮先去盥洗室净手,出来时秀丽姨已经把消毒好的温热的毛巾端来,她并不知道周应淮要干什么,但东西放下就走了。 周应淮取过毛巾后坐在床沿,伸手撩起舒岁安的裙摆时,她还是警惕的朝内缩了缩,只是脚踝被周应淮抓住,她还来不及挣脱,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就展露在他面前。 两条腿都有不同程度的吧,虽然平日里瞧着如常,但他知道若想恢复想必费了好些心力才可以做到走路如初。 目光上移,开始有了片刻的凝滞,周应淮眸瞳狠狠地收缩,疤痕深深浅浅,不是一次就可以促成的。 抬眸看向她时,舒岁安抱着抱枕,眸色温温地与他对视。 “6年前,出了点意外,动过手术,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她的言语浅浅,语气淡淡,无疑是避重就轻不想他再询问什么细节。 只是舒岁安说话的时候,周应淮是低着头的,所以舒岁安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毛巾上的温度暖暖地,倒是缓解了她冬日里气血不足导致脚冰冷的小毛病。 “明天我让人来给你看看,让人帮你检查一下。”语调平常,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舒岁安看着定在自己面前的脑袋,无法分辨。 “应淮。” 人还是动作轻柔的替她清理脚上的污垢,沉默了半晌后,周应淮终于抬眸看向她,嘴角却有着淡淡的笑意,“怎么?” 舒岁安不说话了,他是隐藏情绪的高手,而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下一瞬,周应淮说:“痛吗?” “不痛。”她笑了笑,说的也是真话。 “......6年前呢?”嗓音略微窒。 舒岁安愣了愣,随即勾了勾唇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我忘了。” 两人忽然陷入了沉默,舒岁安想,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是存在的,只是她也忘了当时不清醒的自己到底怎么忍过来的,想不起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想不起就感觉没有痛了。 比起感受陌生的痛,她宁可不要想起来。 她凝着周应淮,只是他依旧面上无波的耐心的替她处理着。 但平静无波总比情绪起伏还要可怕,那是藏匿在骨血里的不动声色,只会让人感觉到心生寒意,让人不由的想要退避三舍关于他的阴暗面。 可偏偏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体贴到保留空间给她,整个室内都i沉默到她用完半碗白粥结束后,彼时已经到了深夜23:00,她拉高了被子盖在身上,房内只有一盏明黄的落地灯,耳畔有他温柔的嗓音:“要听睡前故事吗?” 初听时,舒岁安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从前。 在她面前,他会流露人前并没有的面目,喜欢逗弄她到面若桃红,待她脸红得像个苹果,必定搂着她轻吻她的嘴角,含笑的看着她,与她同笑。 舒岁安闭了闭眼,“不了,好累呢。” 过去的记忆果真不能再追忆了,太酸了。 黑暗里,周应淮拂过她的前额,笑意温和,像是不远处的那盏灯,一样温暖,只是他的黑眸似有氤氲雾气在盘绕,他温柔地像是哄孩子般轻拍她的背:“那明天睡醒了,若是天气好,下去一起浇浇花吧。家里的花圃里,你润华哥和庭桉哥今天给你种了些好看的花种,也许你会喜欢。” 舒岁安已经合了眼,没有吭声。 空气里只有她轻轻的呼吸声告诉着周应淮,她是存在的,并不是幻觉。 周应淮的手从前额留恋的轻轻划过她的眉眼,极为有耐心柔和说道:“你会喜欢的,对吗?安安。” 舒岁安微微睁开了双眼,尝试着微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周应淮见了,眼里也浮起了笑意,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晚安,岁安。” 这声晚安,他等了好久好久,如今终于等到了回应。 待她入睡后,周应淮伸手探进被子里,摸了摸她的腿,暖的,他又重新给汤婆子重新灌了热水放回至原处适才起身。 手机在一旁的桌案震动,看到备注“叶君尧”三个字,周应淮并不急于接听,而是轻声起身转身合上门,走至长廊尽头方才接通。 走廊里,周应淮的声音淡不可闻:“有事?” 叶君尧话语简短:“岁安可好?” “你希望她能多好?”这话听不出喜怒。 叶君尧不说话了,周应淮对他藏匿舒岁安7年并扯谎骗他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如此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继续:“他不会打消接走舒岁安的年头了,如果你这边不肯放人,怕是会前去找你。” 叶君尧没说那个“他”是谁,但彼此之间早已心知肚明。 果然,周应淮听闻后声音的音调高了几分,人也抑着并没有真正动怒,是上位者的威亚所致,语调淬着冰:“他不是知道我本人带走岁安吗?他想把我的爱人带走,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他踏过我的尸体,否则谁也别再想从我身边带走她!” 7年前他的“善”让他错失良缘,让他吃尽“恶”苦头。 都说善恶有别,7年前他就是太善了,以至于他知晓,唯有恶才可以制恶。 那么,他来,他迎。 ...... 舒岁安被一阵恶心感惊醒,她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凌晨5:53分。 她赤着脚走向窗边,外头的天还是漆黑一片,天边也还是昏昏沉沉的。 昨夜应是太累了,一觉到清晨也算是好眠一夜,梦里她好像一言一行不曾疯癫过,走在阳光下与常人无异。 梦境对她太慈悲了,现实对她却并没有温软半分。 昨夜周应淮对她说晴天便出去,这不,天就酝酿出一场倾盆,雨滴落在窗沿边,还发出噼啪响。 舒岁安站着看了会儿,把窗子朝内掩了,雨滴随风低落在她的脸上,又说不出的刺骨寒凉。 她前去盥洗室洗脸,只是镜子里的脸苍白憔悴,看着确实不像常人,怪不得其他人看她的时候总会带着异样的眼光。 昨夜周应淮并没有歇在房内,她洗了一把脸后赤着脚走出卧室,顺着楼梯,她瞧见厨房里秀丽姨在准备餐食,见她下楼,她笑道:“丫头,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舒岁安只笑不语,她不想说话,说的越多,错的就越多,她并不能保证自己看似完好的表面,实则无法真正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所以只能静默,尽可能挂着淡笑不言。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是亲人,在她犯错时,能够无条件对她诸多包容。 “岁安———”背后有一道淡淡的声音唤她,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把声音只能是周应淮本人。 舒岁安循声回头,眸色沉静。 她想,如果周应淮不是商人,或许还真的可以靠脸吃饭。 7年前的他年少有为,能够把简单的搭配穿出贵族气质,举手投足间尽显魅力。 那么7年后的今天,已过而立,,在世间历经磨砺,身染了一层成熟的韵味。是淮安市众所周知的商业巨擘,是淮安市上层贵圈里未婚女性眼中的极品伴侣,完美的脸庞就是上帝造物炫技的杰作,而那双深邃让人看了不由陷下去的过目不忘的双眸更是点睛之笔。一身纯黑的衬衫配西裤,优雅矜贵之余还有说不清的禁欲性感。 他朝她走来时,眸子是淡定的,在光线下看会让人不敢与之对视,锐利得像是猎鹰的眸子,只是人走进后,那双眸子却浸满了温润柔和,仿佛刚刚的凛冽都是舒岁安的错觉。 舒岁安静静地望着他,又垂下了眸子,眸里似乎有浮光掠过。 他,如今什么都不缺,何苦呢。 他的目光从她单薄的身子掠过至她赤着脚的足,一时间有些气恼,一把抱住了她到客厅,在舒岁安还未来得及醒神时,他已经握住了她的脚,所幸还有些暖意,地龙还是发挥着它的作用。 “怎么醒得这么早?” 她不语,只是看着他时还是勾了勾唇:“睡够了。” 闻言,周应淮眼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黑眸紧紧盯着她:“今天起得比较早,吃完早餐,需要回房间补眠吗?” 她摇了摇头回到:“不了,这些年睡得够多了。” 舒岁安最害怕的就是睡觉,怕一睡醒自己又变回那个脑袋不清醒的人。 在德国的一年,每日几乎都在榻上度过,她已经害怕困守在梦里的感觉了。 周应淮轻声启唇:“没事,先吃早膳。” ...... 从前,她最喜欢秀丽姨熬的粥,入口软烂绵密,很是暖胃。 如今粥放在她面前,热气扑了一脸,香味直往鼻子里窜,忽然恶心感又上涌。 看着秀丽姨期许的目光,她不好推拒,因为是她早起特地熬煮的一番心意。 舒岁安艰难地舀一勺送到嘴里,压下了心头的恶心,在嘴里轻缓的嚼动。 周应淮坐在一旁问她:“好吃吗?” 她点了点头,只是用过不到7、8口又停下了手,忍不住捂着嘴跑到盥洗室呕吐,眼角都是难受溢出的泪。 她的胃口早就大不如前,偶尔能够用下餐食已经算是很厉害了,周应淮心疼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没事,缓缓,不想吃我们不吃了,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舒岁安轻轻的抽泣声以及水龙头冲洗声。 粥里放了滋补的中药材,剂量不多,她还是敏锐的吃出来了,还如此抵触。 第114章 春雨潮湿 早晨8:10,雨停了,整个城市都苏醒了。 天光大明,但雾气尚未完全消散,笼罩着大街小巷,寒风中还带着点雨后的湿气,微弱的晨光驱着雾气。 触目所望,生活恬淡安静,舒岁安很喜欢这种雨后微微潮湿的味道。 庭院的石板路上,周应淮紧紧牵着她的手,不由地叮嘱道:“小心地滑。” 她知道,周应淮担心她糊涂摔倒。 闻声,舒岁安仰脸看着,下意识的望向周应淮,而他似有感应,也侧眸看向她,清隽的面庞照在阳光下,因为有了笑意显得愈发的柔和。 院子里头有几名雇佣的花匠在忙活,舒岁安想起,周应淮昨日与冯韩二人在院子里捣鼓了一下,把土松了后播了种。 有落叶落在她的手心,周应淮内心敛起波动,看着那片安静躺在她手心里的飘零,纹路清晰可见,没有斑驳蛀虫,是一片完完整整的叶子。 他牵着他的手,任由她把沾了尘土的落叶攥在手里把玩。 周应淮问:“喜欢?” 舒岁安垂眸笑了笑,没有回应,周应淮见了,眼里微微蕴了笑,“你若喜欢,空闲时我们可以把这些收集起来制成标本收纳。” 听了以后,她心里有一丝波动。 往昔,书房里书籍卷轴的书签都是她亲自提字固封制成,那时她说每一本书都有属于它们的味道和故事,自然也有属于它们独一无二的书签。 路遇花圃后,他伸手揽过她的肩,温润的声音在舒岁安耳边漂浮:“等春天来,院子里的花也开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同赏春色。” 春暖花开,挺好。 舒岁安目光凝定在花圃里忙忙碌碌的身影,鸦青的长睫颤了颤:“再说。” 彼时两人站在石拱桥上,舒岁安看着底下五彩斑斓的锦鲤,争相吃着早餐没有吃到的面包,她把面包掰扯成碎屑投喂,久违的心跳仿佛重新启动。 鱼儿多好,无忧无虑,7秒一瞬。 脚边,还有前来撒娇的平安猫儿,此刻在蹭她的裙裾,似是在邀宠。 舒岁安失笑,蹲下把它抱在怀里,平安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庞,一直往她怀里乱拱。 喂了鱼,逗了猫,但却无视了身旁的人。 鱼儿也就罢了,终究进不了身,养着养养眼。 他看着舒岁安怀里的猫儿,那小叛徒狡黠地还朝他吐了吐舌头打哈欠,伸了个懒腰。 呵,娇宠了这么些年,养了个白眼狼。 良久不见他说话,舒岁安抱着平安一时不察踩到了裙摆,步伐有些不稳,下一瞬就被他搂进怀里,然后转瞬间身体就被他抱起,那么轻盈,仿佛在抱一个孩子。 他淡淡地解释:“鱼有专门的人喂,不用你亲自动手。”似是知晓她的不安,周应淮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至于猫嘛......”,他睨了一眼朝他咬牙切齿的逆子,轻笑了一声。 “也会有人收拾。” 他把脸埋在舒岁安的脖颈里,看着她因为自己的靠近,皮肤有了一层薄红覆盖,亲密的姿势里藏匿着太多融入骨血的依赖,他说:“而我,你忘在角落了。” 闻言,舒岁安感受自己紧绷的身子僵在原地,察觉到他终于离开了自己的脖颈,下意识松了口气,抬眸看他时,就这么一瞬,还未看清周应淮的表情,他已经微微偏头吻向她的嘴角:“倒也没事,我主动点,也可以。” 看着他沉静清邃的眼眸,面上却没有一丝不妥的尴尬之处,舒岁安被惊得往后退,心跳也不经意间就漏掉了好几拍,只是还未退几步,人又被牵了回来。 这次周应淮拉到人后便放了她,帮她把有些凌乱的发整理好,背过身子后,脸上是他微不可察的笑意。 慢慢来,总归会好的。 最起码她只是回避,并不觉得厌恶。 ...... 男女相爱多年,如果忽然之间分开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因为彼此之间已经有了默契,思维方式,一言一行乃至生活习性,时间长了就会产生默契相连,而如果走不到最后,会比多情的人更加难以摆脱旧情的围困。 周应淮就是这样的人。 时年32岁的他,感情生活比任何人都贫瘠,心里头惦念一个不知归期的人儿,近乎偏执的坚持。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随着时间的消逝,他在毫无人气家中听到自己那虚脱缓慢的心跳声,仿佛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久病且重症,而属于他的救赎唯有那个人。 7年过去,愿望尚未过期。 庭院还是那个庭院,充满了属于他们的回忆,他说会把树一比一的挪来院子里栽种,今晨就有人专门上门把树移植在园中,本来空荡荡的院落转瞬就被种满了花植,枝繁叶茂,盎然的宛如春日提前早到了。 舒岁安抱着毛茸茸坐在廊下,看着周应淮亲自安装的秋千架上,那人带着白手套忙碌了大半天,秀丽姨时不时出来,不安的观望着,生怕有看不见没有打磨过的钉子伤着周应淮。 他自个试了一通确定安全后,朝舒岁安走去,他说:“你可以在家时到院中吹吹风,晒晒阳。” 周应淮说这话时,表情平静,眼里泛着淡淡的清华月光。一眼便能触底,也不知道是他的眸,还是他的话,就这么轻易悄无声息的可以潜入她的心底深处。 年少相识,到现如今25岁,7年时光,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 在那些她不曾参与过的岁月里,他应该过得很苦却又很规律充实吧。 舒岁安知周应淮涉猎广泛,却不知他身怀绝技,不然如此精细活都被他这么轻易的做出。 而且图纸还是他亲自操刀设计,无一处不是他的心意。 她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平安细软的毛发,它安睡在她的怀里,阳光很好,内心安宁。 再次仰头时并没有被炙阳晒到,因为有人替她挡着了,抬眸间她看见他的额上覆了一层薄汗,她问:“累吗?” “怎么会累呢?”他抬起手臂挡在她面前,但又怕自己的尘土沾在她身上,站得住脚有些距离。 舒岁安歪着头看他,阳光下她的眸子像一颗琉璃珠子,清澈剔透,而后学着他抬起手,但她的手上是一块小帕子,停滞在半空中递给周应淮:“但我觉得你累了。” 话语轻松自然,是难得的轻快。 周应淮勾起唇,嘴角的笑开始有了温柔的水波,荡着光影,顺着她的掌心抬举的方位,并没有顺势接过帕子,而是主动低下头,迎了上去。 “好,我累了。” 远远看去,是她替他拭汗。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也会累,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是骨头连着肉的正常人,每日都在劝自己冷静自持,与内心深处的灵魂开启拉锯战。 她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2020年12月31日,阳光明媚的午后,爱在他们身旁,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奢念。 ...... 肖晨抵达淮安市时,天色已深,飞机降落前,他还看到下方的城市在夜空中绽放一朵又一朵的绚烂烟花,新年已至,只是往年在他身侧的人今年并未如期与他一同跨年。 冬日的风很凉,纵使有人为他安排好一切,依然免不了沾染了一身寒气。 这样好的节日却与他无关,也注定无法引得他心情美好。 此番出席淮安,虽是私人行程,但机场已经有人专门等候多时。 时光一直格外厚待这些上帝炫技的工艺品,彼时在商界游走多年,早已褪去年少气,五官轮廓随着年岁增长愈发的成熟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昭显着令人心动的魅力,只是偏偏这样一个绝色男子,脸上的阴冷却是比寒冬时节还要冷上几分,配上机场幽暗的灯光,显得愈发的阴窒。 兴许睡眠不足,肖晨就连下飞机,表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冷。 在淮安里的肖家人实则都是他的长辈,但无人敢在他面前端长辈架子行事说话,反而还要看肖晨的脸色,言行举止皆是小心翼翼。 周氏敌对肖氏,不动声色的让棋,实则一步步的把肖氏吞噬,而有些肖氏旁支的子公司耐不住,抛售了手底下的股权以及物业,断尾求生,境况悲惨。 那块周氏低价让渡的地,外人眼里是周氏高抬了肖氏,把肥肉允给了肖氏,肖氏高层管理沾沾自喜,本以为自个得了好处,翘首畅想未来,却被相关部门登门告知,但属于那块地的却被告知有诸多的问题,许可文件批不下来,一时间成了烂尾的项目。 此事发生后,肖氏发生种种变化历历在目,若是肖晨再不管,那么肖氏的命运必定走向灭亡。 内行有知情人猜测:摇摇欲坠的肖氏是否有周氏在背后推波助澜呢? 当然一切只是猜测。 现如今周氏如日中天,在淮安可谓可以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何必难为同为友商的肖氏呢? 不过现如今的周家掌权人周应淮看似良善,谁曾想他在行商的决策上却比其他人都要疯,比他那有权的爷爷还要狠绝上几分,在平稳坐到一把手之后更别提是旧情或是人情,礼遇有加是有,但手段也不是一般的狠。 行业内有嘴毒的人称他为:疯狗。 他周应淮,周氏掌权人,上位后第一个决策便是:周氏的全部旁支全部不用,只提供股权分红,但不允插手集团任何大小事务。 有话语权的家族老人愤愤不平的前去找江绮音哭诉,而周应淮却在电话那端告知自己的母亲:“早就需要在家含饴弄孙的人,就不要占着那个位置了,让给年轻人吧。” 一句话,绝杀了那些动了歪念的人。 这些年,周氏日益壮大,吞噬不少与周氏有利益相争的资源,但凡与周氏交过手的人无一不畏惧那个掌管周氏的那个人,狠戾冷酷,近乎高深莫测。 而他的肖氏如今也入了周氏吞并的囊中,两虎争锋相对是必然的,但他不想就此放手。 肖晨话语不多,从机场大厅一直上车,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股票还有下跌的趋势?”黑暗里肖晨扶额看着手中平板上的数据,声音低沉冷漠。 下属皱眉:“从事发开始到今日,一直大幅度下跌。” “周氏那边有无动静。”肖晨开口询问。 “没有。” 肖晨熄掉手上平板电脑的屏幕,看着窗外,冷冷地笑了。 他周应淮手段还真的够极致,他这是朝他下宣战书。 他接了。 ...... 小芦筑,地下一层多媒体室。 偌大的投屏里显示着视频会议,周应淮站在中间,带着蓝牙耳机手拿平板电脑,清润出声,语气冷绝:“初步预算,肖氏如今预计亏损多少?” 视频里的财务总监开口回应:“初步预算3个亿。” “他来了?”男子语气淡淡,把目光移向屏幕右上角的程军。 程军自然也知道周应淮询问的是他,聚精会神的回复道:“刚收到通知,下了飞机。” “三个亿对于肖公子来说如皮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周应淮嘴角含笑,语气温和,但视频会议内的所有成员听入耳的话却成了毛骨悚然的鬼故事。 明明只是隔着屏幕开一个简短的会议罢了。 “知道了,先生。”众人一口回应。 周应淮抬手看了看腕表,结束了视频会议他率先断开连接离席,屏幕外还在的几个高管脸上都有不一样的神色。 果然,有钱人的游戏是他们看不懂的。 ...... 淮安时的春日气候多变,过了元旦以后一直阴雨缠绵,风也愈发的刁钻凛冽,早晨刚歇的雨此刻又下了起来。 舒岁安站在厅堂里,看着雨水滑过玻璃,外头的庭院式园艺师傅和其他家佣在给花儿们铺上一层胶纸,避免娇嫩的花苞被雨打落。 那些花儿看着是很好,但品种难得故而花骨朵也特别娇贵,经得起阳光沐浴,却经不起风雨日日摧残。 而那群人里,有一个人站在雨里头没有任何遮挡,水雾中身影朦胧,蹲在花圃中间耐心的观察那些幼苗的情况。 她太明白那个人对于上心的事的态度有多么坚毅极致,故而也知道他为何如此,亲力亲为。 他说:“爱人如养花,我想若是你看见应该会懂其中的道理的,对吗,安安。” 她很久没有接触过雨水了,往昔肖晨和叶君尧不会纵容她外出沾雨,吹了风身体底子弱容易病倒,更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一到下雨天,她的关节就会痛,就会提示着近期必定都是阴雨的天气。 怕她会想起过去那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只是此刻她拿着雨伞站在雨里,任由裙裾被雨水沾湿,心情有些莫名的好。 裙子湿了,头发湿了,而她的心也犯起了潮湿。 雨雾里传来一道斥责声:“岁安,莫染了风寒,快回去。” 熟悉的声音,明明是斥责,听入她的耳里却是异常的温暖。 那人已经一身潮湿朝她奔来,步伐急切,眉头还紧皱着。 舒岁安看着他,静静地朝他微笑,仰头看着与她同撑一把伞的人,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也别淋湿了,容易感冒。” 周应淮心头一荡,任由雨水交叠模糊了他的视线。 第115章 他要见他 周应淮胸口陡地一紧,因为那个人是她,所以感动的情绪总会来的很莫名。 “我送你回宅中。”他伸手搂住了舒岁安的肩膀,欲把她往回带,但她却站在原地不动,举动中透露着小小的执拗,“我好像好多余,帮不了你什么。” 闻言,周应淮握住伞柄的手指紧了紧。 是啊,曾经她手能抬,笔下还生花。 现如今……好似只会拖后腿。 那一刻,周应淮从她的话里头听出了藏匿的无力和自嘲。 潮湿的雨雾被凉风吹拂到脸上,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有些粘稠。 周应淮立身在雨中,平日这么冷漠疏离的人,如今的眸子却盛着暖意,他空出的那只手抬起替舒岁安理了理黏在双颊的湿发。 “你很好。” 舒岁安呆呆地看着他,迎着周应淮温润的眼光,扬起好看的唇角:“那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好。”语气中颇为欢喜。 周应淮的身影在雨雾中穿梭,黑眸在昏暗中澄亮,俊雅的颜此刻有了入画般的光彩照人。 他发现,雨天也不是这般的磨人难耐,因为不远处有个人在陪他,等他。 ...... 肖晨开了会议,休整过后,已至午后。 他站在酒店最高处的一层,端着咖啡站在高处俯览这座城市。 属于她青春的地方,如今他终于身处其中,他合应与她一起回归她的第二故里,是相伴其左右,一同游览属于她青春的痕迹。 只是她如今却被人刻意藏匿起来,在她口中这座温暖的城也变得尤为冰冷刺骨,属于她的温柔小意也另属于其他人。 思及此,他眸瞳深沉,表情近乎阴鸷。 “肖先生,对方的代理律师来了。”说话的人是他的得力助手黄蔼洋,此次陪同肖晨一同来淮安。 肖晨本欲把黄蔼洋留在淮北大本营坐镇,但因心里清楚,此行怕是会被耽搁好些时日,故而两人一同现身于淮安,倒是把这边的负责人都吓了一跳。 一直以来,都是黄蔼洋与他们对接的。 肖晨没有回头,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咖啡,不紧不慢道:“先请他们到会客厅,我稍后便到。” 会客厅内已有两名两人候着,衣着正式,原本接过酒店服务生的茶盏后欲要饮一口时,有人推门而进,便放下手中的茶盏,站了起身。 “您好,肖先生,我是周氏的代理律师冯润华。”男子气质沉稳,脸上还带着进退得宜的笑容。 另一位则是他的助理沈蔷,同样也身着一身黑色精英套装,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精明能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闻是在冯润华身边跟着他学了短短几年,此人便快速晋升一跃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业内称她为:铁娘子。 瞧着冯润华伸出礼仪手,她也适时替老板递出卡片给面前的人:“肖先生,很荣幸能见到您。” 看见肖晨时,她虽晓得与上层贵圈打交道是不能直勾勾的打量他人,因为那是无礼之举,只是她今日能够面对面见到另一位商界奇才,不由地抬头多看了一眼。 与淮安市的比,还是真是有过之无不及,同是长相英俊的少年英才,不过年岁应该比那位稍稍小一些。 肖晨无视面前伸出来骨节分明的手,也无视了那张停在半空的卡片,微微挑眉:“您家周总呢,不也是律师吗,不亲自前来?” 人虽身在外地,但对周氏的动向,不,对周应淮的动向,肖晨确是了如指掌。 据他所知,周应淮本人也是律师出身,也算是业界的红人,怎么还却干出畜.生行径,夺人妻呢,这不就是无意于打脸背弃他曾经信奉的信条吗? 素来听说肖家这位公子哥傲且拽,眼见他无视,对面二人也不见得会真的生气,毕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其难杂症的甲方也不是没见过,刁难、侮辱、贬低都是常有之事了,如今眼前的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算不得什么难。 冯润华讪讪地缩回手,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肖先生您说笑了,我司的代理律师一直都是我主理。” 这话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肖晨听到耳里,只见他落座在沙发上,倨傲的眼睛却不曾施舍给他们,目光望向了玻璃外,看了会儿,才慢慢悠悠忽然问道:“是吗?” 冯润华和沈蔷相视一眼,显然没料到面前这尊大佛这么阴晴不定,就在两人踌躇不定时,肖晨又适时开了口。 “这不巧了,我还以为我来了,是他本人亲自接见呢。” 沈蔷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替冯润华解围:“我二人能够应邀代表周氏,是我们的荣幸,同时周总对我们也是赋予了十足十的信任,所以请您放心。” 话落,肖晨又是很久没有说话,他不开口,会客厅就只能这么一直沉寂着。 沈蔷有些尴尬,抬眸看了眼立在肖晨身侧的黄蔼洋,本来想转而从他入手,但这么一瞧,她放弃了。 黄蔼洋跟他上司一副模样,没有温度的脸,冰冷的眼神,想必嘴巴也吐不出什么好字。 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但毕竟游走于贵圈多年,沈蔷很快的就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利落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肖晨跟前,见他没有动作,沈蔷便把文件挪了回来,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肖先生,介于目前您方拍下的资产变购方案,周总可以以现如今市场价格收购2倍收购价收购,并且我司明确,待地块规划好后,属于商业部分的收益,落成以后会有5%的分红归属于肖氏,并且所属的商业权限有30%归于肖氏管理。” 说到这里,沈蔷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见肖晨的目光终于垂青望向她时,她迟疑道:“周总还特地托付给您带一句话,若是您觉3个亿不够,他还可以给您再添3个亿......” 话很狂,狂得不留余地。 她已经够委婉了,毕竟原话太过狂傲,她不敢完完全全复述。 沈蔷打量着肖晨的脸色,见他没有反应,才敢继续说接下来的话:“他说,3个亿就当是肖总您赠与的彩礼钱,想来肖总也不会这般吝啬。” 提到“彩礼钱”三个字的时候,她眸子轻轻颤动了一下,喉间突然哽住了,人紧张到下意识舔了舔唇。 肖晨眸光微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下子就柔和了半分。 “彩礼钱么……” 冯润华听了以后愣了一下,以为适才出现了幻听,紧皱眉头的审视着肖晨阴晴不定的面色。 沈蔷也是和冯润华同样的表情,撇开两个公司不说,3个亿确实不少,但对于撼动肖氏来说,还远远不够。毕竟肖氏始终是老资企业,也不见得对周氏给的蝇头小利像恶狗扑食一样轻易的便要开口答应。 生意往来讲究的是你来我往。 只不过瞧着他的心情没有一开始的针尖对麦芒那般尖锐,沈蔷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把文件放回到桌面上:“肖先生,您过目一下,若是您方有其余诉求也可以提出。” 那份文件率先被黄蔼洋接过过目,复查一次后方才交由肖晨:“与他们所述,无异。” “无异?”肖晨慵懒地靠回到沙发背上,嘴角扯了扯:“目前我方股票多日持续下跌,林林总总加起来早已超出3个亿了,周氏的财务没有调查过吗?” 意思是,你给的还不没有这个价高。 众人一愣,没想到肖晨会这么一说,一时间室内又变成死寂一片。 此时他站起身,人越过沈蔷径直走至冯润华身侧:“条件不急,在见到周氏负责人之前,我还要考虑一下。” 闻言,冯润华清晰的看见肖晨倨傲的表情,是他从业多年来所见到的最为不尊重的眼色了。 是一种,看垃圾的眼神。 哎,这仗难缠啊。 …… 黄蔼洋把二人送出酒店后放回,回到顶楼后,看着肖晨在书案前已经写了一幅字,就只有一个字。 等。 房内突然响起肖晨的声音:“替我准备一份礼,代我送至周公馆,就说是小辈初来乍到,给长辈送个见面礼。” 既然他不好过,周应淮也别想好过半分。 ...... 黄昏,缠绵悱恻的春雨终究还是稍稍止了一些。 这天下午,周应淮一直呆在书房内办公,桌案上的文件堆积如山,是程军不久前送来的。 只不过明暗不明的书房内,他面色不佳,一瞧便知是心情不好。 他一共接了2通电话,一通是冯润华打来的,另一通则是江绮音。 冯润华只有一句话:“文鸳,他不肯让步。” 而江绮音的语气也尤为的不善:“文鸳,近段时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没说,人家都上门来讨要说法了,刚巧这段时间也不忙,回家一趟,我们聊聊。” 挂断电话后,周应淮一脸漠然。 人家的手已经伸到江绮音那头了,确实该“好好”见一见了。 此时,秀丽姨端着一盏姜茶走进书房,周应淮问道:“岁安还未醒吗?” 室内顿时充斥着浓郁的姜味,是给二人特地熬煮的茶,喝了可以驱寒。 “我看看去。” 秀丽姨把手中的茶盏放下后,正欲转身要走,却又被周应淮叫住了:“若是没有醒,也别吵醒她,由着她吧;若是醒了,带她过来,我有事找她。” ...... 门没锁,光线依稀透过门缝透出,是与书房如出一辙般的默契,都只留了一盏明黄色的落地灯。 秀丽姨叩门三声后方才进去,她先往床上的方向看了眼,床铺规整得很好,想必舒岁安早已清醒了。 房内很大,有屏风隔断着又是另一处,里头旧时原先是属于她的绘画角,如今被改成了一处静室,面积不小,里面摆满了各种古玩还添置了好些古籍孤本。 而她要寻的人此刻窝在榻榻米上倚靠着,长发披散在椅上随着舒岁安的动作垂落在她身侧,有说不清的沉静,明明头顶上的灯是明黄的暖色,但在秀丽姨看来却显得尤为的孤寂。 她发现,舒岁安的性情变了好多,比之7年前要更加的成熟有魅力,但却寡淡得没有一丝人气儿,就好比是被这个世界隔绝的一顶孤帆,偶尔会靠靠岸,但也是因为周应淮会主动掌舵让她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起初只觉时光无情,竟把曾经这么舒服美好的一个少女变成了冷漠倨傲的人,想来必是遭受了成长经历的磨练,但这几日相处下来发现,她并非冷漠倨傲,而是像个失去方向的孩子,只是不懂如何开口说话,便也不想再开口了,就算对着周应淮本人,也是沉默居多,多半是周应淮主动。 家佣晓曼问她:“姨,二人是什么关系,怎么觉着是先生一个人的独角戏呢?” 只是她自个也糊涂,也不知道如何言说解释二人的关系。 说他们是恋人也算是,因为两人曾经确实也是如胶似漆的恋人,但细看有觉着,恋人之间的关系没有这么若即若离,她总感觉舒岁安的性子太淡,很多时候都沉默寡言,不爱搭理任何人和事,把自己困守起来,拒绝旁人太过亲近。 而周应淮呢? 在面对舒岁安时,言行举止都带着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躬屈膝的感觉了,他的喜却决于舒岁安所表现出来的情绪。 但她能确定的一点,他们之间是有爱的,但这爱情的因素似乎掺杂着太多的...... 悲伤。 有这种想法的时候,秀丽姨下意识皱了下眉,兴许是她看错了吧。 时过境迁,7年前离散,7年后又重逢,足以说明两人是有缘并非无份,彼此间珍惜珍重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染上悲伤呢? 舒岁安身着着一条新中式的深色长裙,外罩一件带绒的同色袄子,裙摆恰到好处的依旧是微微拖着地,把她身上那些不美好遮盖住了,就静静地窝在那里,宛如水墨画走出来的仙子那般,安然自得。 如果单看背影,无疑舒岁安是一个美人,是一个骨像美人,若是走近,她低垂长长的睫毛,光线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有阴影栖息交叠,漆黑的杏眸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窗纱,让人看不透。 “舒小姐。”秀丽姨站在不远处,见舒岁安抬头看她,她勾了勾唇温声道:“先生有事找您,请您随我走一趟。” 舒岁安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掀开盖在膝上的毛毯,左手捧着汤婆子捻起裙摆起身,走了几步后,又转身看向身后小心翼翼地秀丽姨,眼眸微敛了半分,说了那么一句话:“秀丽姨,我还是喜欢您像从前那般,唤我一声岁安。” 只是她没有留意,后头的秀丽姨脚步僵了一下。 原来,她也不是没有那般寡淡无情。 ...... 书房内,周应淮戴着蓝牙耳机手拿着平板站在窗前,召开语音会议。 他本人不去公司,只能把工作带回家中,而在她进门后,周应淮颇有些心有灵犀的回头,看见人就乖乖地站在不远处,他朝她无声的笑了一下,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跟那方的人简单交代了几句,舒岁安只听见他启唇说:“就这样,散会。” 随即人就取下的蓝牙耳机,抬手示意舒岁安过去:“来。” 这时候,他已经拉开了那张堪比单人沙发一样舒适的办公座椅,拉她坐在上面,掀开一盅煨热的姜茶:“驱驱寒。” 第116章 患得患失 舒岁安垂眸看着汤碗,睫毛颤了颤,只觉略显冰凉的手指贴附在她的右手,明明他的手指那样凉,却仿佛可以直通心脏脉络。 下午二人淋了雨,催她去沐浴清理歇息,当时看了看她的状态,觉得尚可,只是在睡梦中,她偶尔会皱眉。 应该还是受了冻,难受了。 电话把这事与冯润华说了,前些日子询问他手中是否有熟识的家庭医护,把情况大致把这边的情况大致阐述了一下,电话那头冯润华长久不说话,最后开口,嗓音竟是沙哑艰涩:“她这般孱弱不堪,遇阴雨天气右手经络酸痛难受很正常,这种痛会跟随她一辈子,如果痛起来,只能帮她按摩......”说着说着,似是越想越愤怒,周应淮只听到手机这段“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摔到地上,电话那头变成冯婉君的声量。 “7年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这几天我越想越觉得糊涂难受......你说说,好好的人,怎么会被折腾成这个样子的?” 手机那端的冯婉君拗不过冯润华的劲头,电话那头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响,电话这端的周应淮却异常的平静。 愤怒只会让一个人彻底失去理智,现如今舒岁安依附着他,他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否则无端的愤怒只会吓坏她。 他耐心的蹲在舒岁安面前,无声的帮她按摩,偶尔会询问她力道是否可以。 周应淮手指力道恰当,确实舒缓了舒岁安右手手腕上的酸胀感。他手很凉,而她的右手手腕肌肤温度亦然,亲密接触下,他和她开始有了相同的热度。 周应淮抬眸问:“往昔,如果手不舒服会向旁人求救吗?” 舒岁安笑了一下,双颊旁漩出两个浅浅的甜酒窝:“我不想麻烦别人。” 她的眼瞳很黑,但似是有光在她的眼睛里流转,像她这种身体底子,即使生活在气候适宜的环境也会如此反复无常,更何况是日日犯病不定期的她呢。她不可能每次都麻烦别人。 更何况,痛苦久了,也就习惯了。 周应淮单膝蹲在那处,仰脸看她,眉目淡然的把视线落在她浅笑嫣然,而后把脸埋进她的怀里,声音宛如耳语:“在我这里,你会说吗?” 他再问了一次一样的问题,不过这次的主角换成了他本人,意思大相径庭。 她轻轻笑了,抬头抚摸了下他柔软的发顶:“我不知道,也许吧。”,然后舀了一口姜茶轻轻抿了一口:“好辣。” 周应淮听后埋首轻笑,谁说他的岁安是疯子,多会能言善辩,多会逃避话题,拥有这样一颗玲珑心的女子,又怎么会是一个疯子呢? ...... 在动身前往周公馆前,周应淮是放不下那颗躁动的心的,出门前再三叮嘱秀丽姨时刻陪在舒岁安身边,临末还叮嘱道:“若是她想独处,就不要勉强她。” 秀丽姨有些无语,发生前几日那些事,这宅邸里谁敢勉强舒岁安啊? 周应淮说:“但如果她没有食欲,劝她多吃一些是一些。” “知道了。”但问题的关键,舒岁安会听她的话吗? “家里有事,给我打电话。”最后他接过秀丽姨手中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秀丽姨终究还是忍不住失笑了,为了舒岁安,周应淮接连好多日都没离家外出,现如今就连前往老宅都这么放心不下,只差没把舒岁安当孩子一样照顾。 在上车前,周应淮摸了摸舒岁安细软的发,柔声道:“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回。” 舒岁安没有出声,目光与他对视的时候,眸子有着一层薄雾。 周应淮心一紧,以前他好像也说过一样的话,不过...... 过去与现在,话语重叠,宛如云烟融进晨昏夜色里。 车子渐渐驶离小芦筑,周应淮透过车后视镜看到舒岁安逐渐消逝的人影,仿佛回到2013年。 在过往岁月里频频回头的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美好东西幻灭,消失在他生命里长达7年之久的人儿,是困守他的执念。 “停车。”周应淮忽然开口。 驾驶座的程军微愣:“先生。” “停车———”声音一下子冷了许多。 黄昏里,汽车蓦然刹车在路边,有一清隽的男子推开车门,不顾地上的雨后积水,步伐急速的迈步朝舒岁安跟前奔去。 舒岁安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人为什么又去而复返时,就见周应淮喘着粗气,修长的手指捧着她的脸,凉薄的唇就这么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温软上。 触及,就念念不忘。 这个吻对于舒岁安来说,震惊得有些一下子做不出任何反应。 属于他的气息一下子席卷了她所有的呼吸, 是属于他——周应淮本人清冽独特的味道。 秀丽姨等人是被叮嘱过尽可能时刻不离,都还尚未进屋,看到这一幕,纷纷都红了脸。 谁能想到,冷情冷性的一个人,有朝一日会不管不顾像个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一样,不顾身份的朝爱人索吻。 “你好像忘了,跟我说早点回来。”周应淮笑了,落日余晖下的粲然一笑真的很让人心动。 “......”舒岁安眨巴着眼睛,有些迟钝的凝着他。 所以呢? 舒岁安立在原地,手指忍不住轻触唇上的灼热,如此亲密的接触有些不习惯。 末了,周应淮眸子盛着温情说:“所以,我主动回来和你报备了。” ...... 黄昏再次离开小芦筑,抵达周公馆时,夜幕终于拉下了帷幕。 客厅里不时传来又谈话声,周应淮站在门口止步了,他站在那个位置,刚好可以把会客厅区域一览无余。 茶几上安置了秀华姨安置的水仙花,在灯光下绽放的花朵朵朵娇俏,仅仅只插放在简单的青花瓷容器里,很有迎春的气息。 周家的女主人喜好和习惯一如经年,而关于他和肖晨的过往却越发模糊不清。 记得那年,周家老宅。 一样的迎春季,一样的月份,江绮音亲自培养了一株水仙送予周老爷子跟前。 老爷子生前最爱的便是摆弄一些花鸟鱼虫,闲时也爱去花鸟市场淘一些新鲜儿玩意,这么多年来,江绮音作为儿媳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亲自培育不说还格外的花心思,比周婉凝这个女儿还要孝顺,三天两头的就往老宅送一些他喜欢的玩意儿,而且花株的品相也极其好,老爷子也爱不释手。 周老爷子说:“长势很是喜人,观赏度极佳。” 但有人喜,便有人不喜,易洵之看到后站在一旁说:“温室的花株名贵心思金钱堆积才捧出这么一株,耗时耗力,最终也只开一季,颇为浪费,倒不如把这些钱买些更为实用的更为讨巧。” 那时候的易洵之站在自己的角度上面想问题,却遗忘了这件事的本身初衷只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心意罢了。 外界对于周家和易家的揣度没有一日断过,两家都是互相攀附依存而生,都是一家人却总是说着两家话。 ...... 客厅里传来江绮音的声音:“这次回来,打算留多久?” “看情况。”还是周应淮记忆里的声音,惯常冷漠,倨傲散漫。 江绮音说:“干脆留在国内发展吧,有家在,不远游。” 那人似是笑了声:“国内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需要我亲自照顾......” 江绮音听了后笑容僵在脸上,她尚未洞察到周应淮已至不远处站了一会儿,此时耳畔听见不远处秀丽姨看向会客厅门口笑道:“先生,您回来了。” 谈话终止,室内有了片刻僵滞,唯余难堪寂静。 此时易洵之已经站起身,缓缓转过身望向周应淮本人。 兄弟两人距离不算近,但也不远,彼此之间相视,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又可谓是火花四溢。 都是极为出色的男子,7年过去了,时间赋予了他们许多,也带走了他们许多。 外界谈论周应淮和易洵之时,都喜欢给他们贴上同一个标签“世无双”的标签。 他们也的确是成功人士,在外人面前都冷情冷性,言辞不留余地,直达对方的痛处,毫不留情。 有人说周应淮从商后傲气腹黑,有人说易洵之外出留洋是为了留有余地,但在外界的媒体和尘世男女眼中,他们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豪门世家公子。 会客厅上悬挂的欧洲古董灯盏复古却璀璨,他们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原地,仿佛是时尚界天生的衣架子,走路时有格调气场,就连站在那里不动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气质也让人感官审美达到最优。 这就是时隔7年后,他们再次重逢的情景,挺拔的身躯孤傲的立在原地,淡淡地一眼,彼此的神态早已被对方深深的烙印在彼此眼中深处。 此时周应淮率先回神,早已恢复一如既往的笑。 只不过,皮笑肉不笑,看着很虚伪。 他迈步走近,颀长身体往前一倾,靠近易洵之同时,已经伸出手掌。 男人间默契地沉默,向来都是心照不宣的,周应淮嘴角未到眼底:“好久不见,表弟。” 对于易洵之来说,他是万万没想到周应淮会上前伸出礼貌手示意他交握,有些意外,仅仅只是一瞬,而他本人也敛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更为夸张的握住了周应淮的手同时,把他用力扯了过去抱住了他,笑道:“确实很久了,表哥。” 江绮音在一旁看着,心中难免紧张,对秀华姨说道:“年轻人都不喜欢我们老的叨扰,我们去厨房看看菜吧。” 只是兄弟间的嫌隙岂是一个久违的拥抱可以解决的,更何况是隔着纠葛的二人。 这个拥抱,注定自己有冷却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 有旁人在场尚且可以装一下,纵使彼此之间多半都是乏味可陈的陈年往事,只是都是贵圈里长袖善舞的人,即便话题再生硬无趣,硬是要说一通,也是可以过得去的。 在周应淮眼里,易洵之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眸子漆黑得深不见底,让人看不透猜不透,一举一动之间透着一股成年人凌厉的气场,比起当年鼎盛时期的易衔辞是有过之无不及的深敛。 那么在肖晨眼里,7年后的周应淮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还是和以前一样,性情温润儒雅,待人亲和有礼,是豪门世家公子中的典范,那句陌上君子如玉琢,就好似专门为他而写的那样。 但时光飞逝,7年后的周应淮又怎么会如初呢,以前他从不会在亲朋面前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的,更不介意他们窥破自己的真性情,因为在他看来,在爱的人面前无需强装,但如今看来,周应淮的面具叠得很厚很厚。 7年,物是人非。 当初的他和他,早已回不去最初了。 …… 易洵之喝茶间隙,微敛的眸不动声色的望向周应淮,面前的表哥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当年二人闹过一场,彼此之间一人出走,一人留守,内心的那道焚烧的烈火也只是用最冷却的外在强抑着。 毕竟,原本便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对于易洵之打量的目光,周应淮不是察觉不到,他毫不避讳的抬眸望向他,脸上的笑仿佛天生就长在他脸上那般,敷衍至极却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他开口问:“回来以后去见过爷爷吗?” “得空吧。” 周应淮点了点头,拿起茶壶替他续茶:“周家老宅一直有人打理,你若长留可以留在老宅居住。” 易洵之神色有片刻沉滞:“助手提前安排了入住酒店的手续了。” 周应淮也未见得他会承情,故而也没有再说什么,抿了一口清茶。 茶汤浓郁,想来今夜又难以入眠了。 “还没找到她吗?”易洵之盯着他,黑眸沉沉,始终不变的是唇角那一抹笑。 周应淮面色无波,冷静的声音从容响起:“你指的是哪位?” “你倒是挺会装的。”讽刺的声音不留痕迹的展露无遗。 周应淮神色滴水不露,看着他:“就当是你对我这个表哥的评价了,偶尔关心一下也算全了我们的兄弟情。” “您可真会说笑。” 周应淮的笑比他还要撩人:“兄弟之间,不能太见外。” 易洵之饮茶,掩去嘴角的笑意。 兄弟情?兄弟之间?见外? 这些词从周应淮嘴里吐露出来,就像个天大的笑话,易洵之自个听了都不由笑出了声。 真是个有趣的笑话呢。 谁家兄弟做得像他们一样,直奔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头里去。 易洵之点头,并不搭腔他的阴阳怪气。 他不想再接这虚情假意的话茬,毕竟比起周应淮从商多年的话术,他这个按部就班做个富家公子哥的人来说,显然没有他这般会润色了。 “我还以为您这般长情呢……” 一句话,周应淮脸上的笑粉碎在这句话里。 第117章 隐忍,切勿动怒 这顿家宴吃得可谓是风平浪静极了,他们都收敛被命运摧残之后的明杆,用温馨良善伪装遮掩,掩饰那些从心地深处迸发而出的怨恨和邪恶。 吃饭的时候谈笑风生,彼此之间的话语有了这世间的人间烟火,用最虚伪的宽容盖过一个又一个虚伪的话题。 命运无情,把人折磨得失去了痛觉,却还能麻木的面带微笑,那笑虽说带着坚强,但却因为易洵之的一句话开始有了裂缝。 饭桌上难免会旁敲侧击的聊起琐事,人生无非就几个话题,学业、工作、婚姻。 易洵之出生世家,自小学业精进比同龄人要优秀得多得多,不劳任何人担心,工作也无需他们操心,人脉资源在他们这个阶层都是一等一的好。 而他这把年岁必定就是被长辈念叨婚姻大事,他而今26岁,周应淮32岁,年岁都不小了,江绮音每每提及都会叹息不已。 江绮音指了指易洵之跟前的桂花蜜藕让秀华姨给他添,随口一问:“有女朋友吗?” 易洵之轻咬了一口蜜藕笑道:“没有女朋友,有未婚妻在精神病院。” 此话一出,餐厅忽然静了下来,尤其的安静。 周应淮用餐的动作依然得体,闻言后依旧坐怀不乱,只是薄唇却抿得很紧,表情淡漠,似乎易洵之口中说的那些事情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原本26岁有未婚妻很正常,但江绮音难过的是,他提及的事情,足以让今天这个局覆灭,当年的事提不得。 江绮音开口,缓和有些凝滞得气氛:“还年轻,慢慢看总会有好的。” “再说。” 江绮音平复情绪,牵强一笑缓缓道:“欸。” “表哥呢?”易洵之从始至终的眼神都落在一言不发的周应淮身上,一个坐怀不乱的“假君子”。 而后他继而扯了扯唇继续道:“这么些年也不找个女朋友,想必江女士也等急了呢。” 简单的几个字从他唇齿间吐露,刻薄尽显。 周应淮低头优雅地吃着晚餐,乌黑的眸子宛如幽夜,似笑非笑:“难为你了,还惦念着我的事。” 易洵之也似是胃口真的大好,慢条斯理的一直吃着饭,话语更是轻漫到了极点:“没办法,你的私人生活太过惹眼,头条新闻都装不下你的女友们,想不关注都难。” “女友们”三个字比毒药还伤人,周应淮的痛觉神经像是突然被扯了扯。 周应淮抬眸看向他,幽深的眸藏匿着无数阴暗负面的情绪,缓声道:“那谢谢表弟你了,毕竟比起那些媒娱的毛瑟枪笔下给我攥写的红颜知己,自己人赋予给我的毛瑟枪还要更为尖锐一些。不过你也要小心,毕竟你回国这件事情也有不少人知道,到时候又要被大肆做文章胡诌你本人的时候,你本人也可以依旧稳如泰山的坐在这里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易洵之眼波浮动,眸色沉沉:“还真要多谢表哥您的一番美意了,我归国只为尽尽孝道,确实我本人并没有你周公子这般大名头,那么接下来我可要拭目以待了。” 那一刻,周应淮那暗夜般的双眸窜起了火,带着吞噬一切的危戾。 易洵之在饭桌上恶意挑衅致使周应淮要失去理智吗? 没有。 “文鸳,你要去哪儿?”江绮音见周应淮忽然起身,皱了眉。 “烟瘾犯了,出去一下。”声音已经在很远处了,如同往昔淡漠,背影略显萧条。 餐厅里,易洵之无动于衷的继续吃着面前带血的牛肉块,浓稠的汁液混着血水从他口腔迸发而出,口感极佳,缓缓的平复了方才他那颗怀揣着恶意的心。 “我记得表哥以前不沾烟酒。” 江绮音面前笑了笑,一个舒岁安仿佛掏空了儿子的所有,染上这些陋习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随即轻声开口:“这几年工作压力大,应酬不免沾染。” 话已至此,易洵之也不指望从江绮音口中探听一些什么,然后拿起筷子给她添了菜:“吃菜。” 嘴角挂着笑,眉目却尽显冷然。 看吧,生活早已把他们逼得面目全非了,还有什么情分......还有什么过去呢? ...... 周公馆庭院的长廊挂壁上挂的皆是古董灯,昏黄的灯罩下很有岁月沧桑的韵味,人站在廊下漂浮的光晕里显得尤为萧条。 周应淮倚在门口,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地面上显得孤孤单单,不过烟雾缭绕下,有人朝他走来。 他没有回头,似乎也对来人没有兴趣,就这么沉默的站在那处,身长如玉,身影略显清冷,犹如被时光厚待剪裁,就连抽烟都如此的完美。 易洵之目光滑过他的脸,淡淡开口:“没想到你也染了烟瘾。” 周应淮抖了抖指缝间香烟的烟灰,娴熟精准的抖落烟灰:“人会变的,不是么?” 这次,易洵之也从裤袋里掏出打火机,打开,火苗冒起,他笑了笑,把烟放在好看的唇上:“也是。” 从始至终,周应淮都没有看向易洵之的方向,脚下已经林林总总有有几根烟了,手指间的烟雾缭绕不断,目光放在远处被雾气侵扰的树丫上。 易洵之朝他的方向凝望了一会儿,凉凉开口:“回国之前,我遣了专门的人去看言淑慧,不过进不去,听闻初时人也不听话,后来慢慢就听话了。在那里就算清醒最后也会被规训得听话,我想问一句她还活着吗?” 周应淮眸子微敛,烟灰从指间弹落在地:“你说的那个人我认识吗?” 易洵之长眉轻挑,不紧不慢道:“这么说来,这个人我该认识吗?”他掏出手机,递过去给周应淮。 只一眼,周应淮眸子的冷顺然宛若着冰寒的天气那般。 易洵之想,如果周应淮现在手上有刀,定会毫不手软的朝他刺过来。 “一个秘密换一个人如何?” 周应淮终于侧眸看向易洵之,目光仔细,凌迟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最后作出结论:“易洵之,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易洵之迎视周应淮的眸,丝毫没有退让。 两人离得很近,两人的容貌皆为上乘,细看发现周应淮的眉眼极为好看,但再好看却也沾染了令人胆颤的寒气,若不是这里是周公馆,也许两人会真的再次大打出手。 面前这个男子,因为极度隐忍,眼睛里甚至渗出了红血丝,前额处的青筋若隐若现,这是抑制煞人的怒气。 易洵之眸瞳深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还不如摊开来说,但前提是,你要放了她。” “放?”周应淮像是在笑,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有声音在易洵之耳畔响起,冷得刺骨:“也不是不可以,你把8年前的舒岁安还给我,我就把言淑慧放了。” 易洵之蓦然抬起眼睑,眸色夹杂着复杂:“什么?” “我如此卑鄙无耻,但你易洵之也龌龊不堪。”周应淮并未见恼怒,把烟蒂扔在地上,抬脚碾灭。 易洵之平复情绪,他不晓得周应淮所说的7年前,7年后,人如今已经回来了,为何周应淮还是那般怒不可遏,语气里还带着藏匿不住的怨怼。 他眼瞳里划过深沉的光:“我的的确确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龌龊不堪也说不上不对。我记得曾对她说过,对她的感情是喜欢,不及你深情万分,但这个世界上谁又能界定爱就非得比喜欢要深呢?你爱她,所以对她如养花般浇灌长大,呵护她;我喜欢她,所以起了歪念头,对她的喜欢是执拗的得到......我和你的感情都不一样,多年前她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时机不对,身份处境不对,但如今不一样,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强掳有配偶者的人,引诱有夫之妇,你熟读律法,我想问问我亲爱的表哥,你怎么看?” 周应淮近乎咬牙切齿道:“你所谓的爱,就是把她逼得远离他乡,疯癫度日?” 说这话得时候,他绷紧了线条优美的下颚,闭上了双眸,口吻几近嘲弄:“易洵之你可知你当年搅弄的那场风风雨雨伤她多深。对她我舍不得伤,舍不得骂,舍不得她受伤半分,可是如今的她满身伤痕,宛若一个破碎的瓷器,拼凑起来的她支离破碎。我跟她说话,她若能真诚的回上一句,哪怕只有一个笑我都感谢这是老天的馈赠。8年前,她若开心睡着的时候都会带着笑入梦,8年后就算她熟睡都会反复醒来,彻夜不眠,即使在梦里都蜷缩着自己,不敢完完全全的放开。现如今她浑浑噩噩的支撑着自己,看不到任何对生活的向往和希望,在她眼里这个世界对她残酷,她害怕见回过去的人,害怕见到过去的事,更害怕那些给予过她温暖美好的一切,她说:“因为清醒,所以悲哀。” “我在淮北看到她的时候,彻夜不眠的反复的在想,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我想到心里都泛着疼,疼得人都要吃消炎药,到最后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你说她嫁与他人为妻,你是否知道为何?在德国治疗的时候,她的直系亲属全全都不在世,她名义上的养父也身体缘故没办法作为她的监护人到场,只能委托那个趁人之危的肖晨到场签署治疗方案。婚姻幸福在她看来就是满满的污点,满满的禁锢。曾经她期许过婚姻,期许过温暖,可是现如今温暖都成了最奢侈的幻想,爱成了奢望幻灭,她活下去的勇气就是不断的暗示自己清醒服药,不要拖累他人,那些曾经的旧时光也慢慢的在她一次次病发消磨.......”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的岁安毁得一干二净了!” 最后那句话明明是愤恨无比得,但出口的瞬间,却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喉咙,戾气都被削弱了,残余下来的是空前的悲悯和绝望。 易洵之目色沉冷,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令人看不懂的东西。 他没说话,是因为江绮音推着轮椅过来了。 “兄弟两个别光顾着聊天,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语调平平淡淡,一下子就终结了两人的谈话内容。 之前剑拔弩张瞬间烟消云散,余留在人前的,是周应淮漠然冰霜的脸,以及易洵之阴沉含怒的眸。 周应淮率先转过身走离,走进屋前,他停住对易洵之说了一句话,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晚饭后一起去看看爷爷。” ...... 入了春的淮安还是如冬般寒冷,入了夜更是尤为春寒料峭,尤其是周家墓地。 在周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墓碑前,站立着两位高大挺拔的男子,一位清隽淡然,一位倨傲冷漠。 2014年,周老爷子去世下葬,兄弟二人大打出手,不欢而散。 此后,易洵之常驻英国即使归国也是为了手头上的事,并没有前往陵园祭拜他的亲人,这里除去老爷子,还有他的生身母亲周婉凝。 自始至终他都不能接受他们的离世,无法接受故而无法直面。 这么些年,都是周应淮这位子孙辈打理。 如今深夜来到墓园,目睹冰冷的墓碑,面上始终无波无澜,但就是这般无波无澜的人,下跪的同时,悄然的磕了三个响头。 周应淮站在一旁,平静冷然的扯了扯领口,然后解开袖口,挽起袖子,待易洵之磕完头,轻声问:“你觉得我的风水宝地好吗?” “不错。” 易洵之还未站起身,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痛哼声,身体那么一晃,步伐不稳的退了好几步路,待站稳后,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倨傲,抬手擦拭着破损的唇角,袖口处沾染了滴滴鲜血。 这么一拳就出血了,可见周应淮打得多么不手下留情。 寒风迷乱了两人的双眼,周应淮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骨节,上面亦沾染了属于易洵之的鲜血,他笑了。 “看来你也算个人,血竟然是红的。” 第118章 后来者居上 “总不能是黑的吧?”易洵之懒得理会唇角扯动的疼痛与血迹,眼眸紧紧盯着周应淮,嘴角也同样带着笑:“这一拳是为了泄愤,谁让我欠你呢,但这也改变不了她为人妻的事实,你憎恨我也实属正常......” 下一瞬,易洵之的衣领被周应淮狠狠地揪住。 对于易洵之而言,除去8年前,他还未曾见过这么大动肝火的周应淮,他这个高风亮节的表哥,与平日里在大荧幕看到的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还真是意外。 这般的愤怒、憎恨、甚至于毁灭悉数从眼眸最深处跃然于他的脸上,近乎粗暴不近人情的挥拳砸向他。 易洵之也不是吃素的,一回便罢了,但是他也不能再忍一回了。 他挥拳还击,两个人你来我往,谁也没有卸力,彼此间仿佛隔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打洞,偶尔风吹过,还会听到空洞的回响,只是这场风已经持续了8年之久,每日醒来都在狂风乱造的刮,回回都血肉模糊,疼痛难忍。 只是,拳头带来的只有疼痛的撕裂感,并没有快感。 痛觉会随着发泄一寸寸在寒风中麻痹,刮脸瘆人的寒风,伴随着互殴、喘息、怒吼,易洵之被周应淮力压在地上,他轻轻吐出血水,迷眼看着抬拳正在砸下来的人。 “你是在报复我吗?” “还是在妒忌那个占据她7年的人呢?” “7年的日日夜夜,与她相伴的人不是你,亦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位男子。你是害怕她沾染了属于别人的气息,你害怕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叫的是别人的名字而不是你,周应淮的......” 周应淮仿佛被寒风凛冽化作利刃刺穿他的心脏,身心麻木,宛如心肝脾肺瞬间失去它们的运作功能,身体出现了一瞬的僵直。 暗夜掩去了易洵之眼中的一抹痛,却愈发凸显了周应淮的残戾。 “易洵之,你闭嘴!” 一贯清冽冷静的人,在此刻,声音竟是如此的凶残无情到极点,透着浓浓地血腥味,所有的伪装都随着那声“闭嘴”纷纷剥落。 如果此刻有灯光打在周应淮脸上,会发现这张俊雅的面庞带着沉郁,极阴极寒,跃然于眼前。 易洵之下颚传来尖锐的刺痛,在周应淮的力道下,狼狈地被反手跌倒在墓碑前,空气开始变得稀薄窒息,身上各处都传来火辣辣的痛。 粗粒的碎石子同样也划破了周应淮的手背,两人的出手都夹杂着这些年到了私怨和愤恨,恨不得把对方往死里去打。 易洵之躺在地上,仍由周应淮站在原处怒目圆睁,他笑得很大声,混在风中显得尤为突兀,只不过这一声声笑却藏匿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和黯然。 “周文鸳啊,周文鸳,骄傲如你,你试问可以忍受舒岁安与他人朝夕相处多年吗?你看我这么一说都如此的难以接受,你可愿意为了她,漠视那些过去吗?” 易洵之说话的时候,笑里的阴沉宛如凌厉的锋刃,白晃晃的刺目嘲弄。 “那你开心吗,易洵之?7年前她被你设计迫害,被你的母亲毁掉声誉,经年之下,满身伤痕,不复往昔,你就很开心吗?你以为的报复不过是一场笑话,可明明最无辜的也是她!”周应淮转身,面色白得骇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易洵之,狠劲直冲眼底,他单膝跪地伸手揪住易洵之得衣领,迫近他:“和她朝夕相处那个人我不在乎,但活在她灵魂深处得是我,你,你们算什么东西。” 易洵之伸手狠狠地甩开周应淮的手腕,周应淮的手腕被他抓得破了皮,用力挣脱下,只能勉力支撑,长途跋涉,至今未曾好好歇息过,原本对峙就处于下风,言语激怒周应淮,原本就是为了激怒他内心最隐晦的想法,如此他便能得偿所愿。 不过这样一来,受苦的人必是他。 易洵之借由台阶撑起身子,才发现浑身早已疼痛麻痹,骨子里的不甘和怨愤,却因周应淮的话悉数逃窜而出,宛若一刀又一刀的划过。 朝夕相处?灵魂深处? 真是可笑。 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她如今并非你的谁,如果她的丈夫要带她走,你能拦得住吗?若是她想走,你能拦得住吗?”易洵之起身,凛然而立,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气,适才强忍着痛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冷冷地直视周应淮:“这个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如今她早已不是你周应淮一个人。” 周应淮心里狠狠一涩,积攒经年的怨恨,突如其来的发泄却没有任何的快感,甚至多了好些空虚,显得尤为可笑。 神思任由寒风轻轻那么一吹,恍如隔世。 不过周应淮的嘴角也扬起了一抹笑,但肯定不可能是欢欣愉悦的笑,在这阴森森地墓园显得尤为的鬼魅。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的站在那里,距离他们几米的地方,那里埋葬着的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昔日里那么些温柔和蔼的音容,关系还算尚可。 即便如今冷漠至极,在这尚可之外,他们还是打断了筋打断了骨都断不了的共同血脉...... 两个人宛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是血汗,就连长长地睫毛都挂着晶莹。 易洵之受的伤比周应淮的还要重,纵使如此,周应淮也好不到哪里去,手背、嘴角、前额还濡湿殷红。 当周应淮看向易洵之的时候,面上已经恢复如常,只是那双瞳眸深沉一片。 风声在耳畔呜咽,昔日手足,现如今水深火热,你死我活。 “她是怎么疯的?”易洵之的眼角濡湿,微不可察的落了泪,手心发烫,心却是凉的。 “只有死人才配知道这个秘密。”周应淮掠了一眼易洵之,声音森冷的传去:“我想,她也不想见到你。” 他放下了袖子,视线落在了远处的墓碑,张唇轻声说了句:“她永远都不想到你。” 易洵之一颗心急速下沉,转身迈步下山,一步步都艰难沉重。 仿佛回到7年前,她给他留下的语音箱留言:“善自珍重。” 就像一根常年卡在他喉咙的鱼刺,明明鱼只有7秒的记忆,那根刺却经年不消,很痛,却没有一滴眼泪。 那么痛,他为什么还念念不忘? ———— 原是他错了...... ...... 墓碑前,周应淮看着两位老人的遗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良久之后方才蹲下身子启唇:“爷爷,奶奶,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兄弟情了。” 世人皆说:“时间是良药,会让伤口慢慢愈合,直至消磨得被遗忘。” 只是这句话,错了。 时间永远都不可能让存在的伤口完完全全愈合,它只是淡化了那些曾经的伤害罢了。 就如易洵之所说,他为了舒岁安,可以卑微如尘土,却唯独不愿直视她的过去,因为不愿失去她。 她的世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情,不过经年之下贫瘠得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因而不愿再轻易托付。 —— “爷爷,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如今的她只会盲目前行不顾伤痛,不想回头亦不想回望,对于她是残忍的,对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 “我没办法自欺欺人的说出不在意,但我不想再失去她了。” 我做不到。 2013年以前,我和她曾经承诺过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回望2013年,每个画面都美好却也伤人伤己,显得现实倍感凄凉。 如果在天之灵,您能不能庇佑她,庇佑她岁岁安好,庇佑她无灾无难。 如果可以,您可不可以把丢失灵魂过去的她找回来,告诉她,我不介意她过去如何,不管她如何,我们都可以一起展望未来,因为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最美好最温暖的人。 如果可以,我宁可发生在她身上的伤痛都全全由我来承受。 如果可以说她认识我注定是一场悲剧,那么我宁可从不曾见过她...... 她是别人的妻子,我不能靠近她,但她是我最最喜欢的人,她喜欢的也是我,为何就不能天长地久呢...... 风声夹杂着哽咽,周应淮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跪在陵墓前微微地啜泣。 ...... 山下,易洵之的助理柳煜来接他,见他面上带伤,显然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连忙迎了过去。 程军站在一侧,见下山的只有易洵之却没有周应淮的身影,只抿了抿唇,随即转身迈步朝山上奔去。 落座后,柳煜不放心,开了头顶的车灯皱眉打量着易洵之脸上的伤:“伤得不轻,安全起见还是先去医院好好检查。” 易洵之接过柳煜递给他的手绢,那条陈年的绢巾上面还绣了一朵梅花,他暗了暗眸子,擦拭着嘴角晕染的血迹:“安排人把药酒送去酒店,另外给那边打电话,就说周总同意这边接见了。” “现在吗?”柳煜看了下腕表的时间,已经快晚上23:00了。他们回到淮安之后,不曾倒过时差,也不曾好好休息过,再说.......他身体真的吃得消吗? “立刻。”手绢上赫然晕染出一道浓郁的血痕,易洵之看了,皱了皱眉。 柳煜迟疑的说了一句:“言小姐当年做的事情,罄竹难书,您这时候回来这不是触了霉头吗?” 他示意柳煜好好开车,好一会儿才略作沉吟:“打电话给易衔辞。” 柳煜不说话了,这么些年父子两个都不曾有过一次通话联系,如今为了这个事情却难得提起这个不能提及的人。 “联系他不难吧?”易洵之透过前方后视镜打量着柳煜的神色。 “尽力。” 易洵之说:“我要准确的答复。” 他合上双眼,眸子里想着却是那个人与周应淮呆在一起,经年不见的爱侣一朝再见,却面目全非...... 这些年来,他对她的愧疚寝食难安,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不过是吹了些风,上了车倒觉得有些乏力了。 他微微地睁开了眸子,看着手头上那块染血的帕子,手指不断的揣摩着右下角的针脚。 前排的柳煜眉头都要打结了:“好的,先生,三天内我这边联系叶先生。” “什么叫尽快?!” 那块带血的手绢直接砸在了主驾驶座前方的挡风玻璃上,柳煜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方向盘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嘴里也不敢讨价还价,敛了心神,应道:“好。” 柳煜和易洵之少说都有认识几年,是留学时期认识的同学,说起来他还是易洵之的师兄,不过那时易洵之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留学生,在考学期间,因为同一位指导老师,他偶然结识到这位小师弟,两人相处倒是没什么,一来二去便有了联系方式。 待毕业面试后才发现往昔在校园结识的师弟竟然是这等名门子弟,有着这层关系他顺利的面试上易洵之的秘书,旁人都觉着他运气爆棚,就连家人爱侣都让他好好珍惜这份工作,他亦然知道这份工作都是易洵之看在师兄弟之间才得来的,看似熟稔,但对他却是又敬又怕。 这时候他心里倒是佩服那位周公子了,这年头敢在易洵之脸上动手的人,是不可能有的,唯有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还有,这几天派人去小芦筑附近盯一下。” 柳煜回头看了眼易洵之,凝声道:“周总的地盘。” 他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是周应淮的地盘不假,但里面被他藏匿的人可不是他周应淮所有物,因为据他所知,肖家子也在淮安市。 今晚与周应淮说的话,句句带刀虽非什么好话,却并非虚言。 他能拍下舒岁安的照片,自然也有其他人知道她在哪里,如果周应淮能听出他话里有话,势必会有所防范,但看他那副模样,显然只听得出他的嘲讽。 如果可以,届时她想要自由,他也可以让她回到西南....... 不过,看到周应淮她还愿意回去吗?曾经这么深爱过的爱侣,怎会轻易遗忘呢,不然也不会随他同回淮安,也不会任由周应淮摆弄。 孰轻孰重...... 他确实有很多方法把她带走,但是他不想吓坏她。 曾经他欠她的,不该让她再次陷入恐惧和抗拒。 他说过,对她只有爱和歉疚。 还有,珍重。 第119章 她在,家在 临近深夜12点,周应淮快要抵达小芦筑时,便接到了秀丽姨打来的电话。 方才在山上吹了风,周应淮头有些疼,他揉着眉心有些敷衍地应付着秀丽姨,前头的程军讶异道:“舒小姐。” 周应淮微愣,目光正视前方,远远便看到庭院里头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色棉麻睡裙,外套了一件厚重的针织衫,脚上紧紧只着了一双棉拖鞋,安安静静地坐在别墅门外的台阶上,眼睛放空的看着门外。 秀丽姨的声音传入耳里:“从您离开后,舒小姐就坐在这里不肯进屋,连饭食都不肯吃一口。” 周应淮心头一酸,眸色霎那温柔。 —— 她在,家就在。 ...... 春夜墨色浓重,雾气弥漫,天都是雾蒙蒙的一片,显得尤为清冷静谧。 黑色轿车越来越近,车灯照在舒岁安跟前,显得有些刺目。 她两条腿并在一起,双手圈在膝盖上方交叠,头轻轻的搁在上头,寂寞又孤独的姿势仿佛与暗夜交融在一起,默声寂静。 舒岁安的目光一直观望在门口,眸色恍惚的却像是黄粱一梦。 兴许在外面坐久吹风了,整个人神智都有些麻木,待跟前已经停了一人,她才反应过来抬起了头。 这一抬眸,一眼就见到周应淮屈身单膝跪地在她跟前,一身与暗夜交融的同色服饰,抬手揉了揉她凌乱的鬓边,清雅的容颜上透着往日不轻易展现的柔和,就这么含笑看着她,不说话。 舒岁安愣愣地看着他,神情看着有些迷糊,只是那空洞的眸子却因为他脸上斑驳的痕迹变得有些薄凉。 就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在蹙眉。 周应淮那嘴角依稀印有血迹,颧骨上也有瘀伤。 他这是.......和别人有恩怨了吗? “你......怎么了?”声音近似呢喃,舒岁安的手指快探到他的唇时又在半空僵住了。 如今她,不配。 “你受伤了。” 她起身,后退了半步,头顶上的灯晕染在她身上,有些冷然。 受伤的是他,但那痛好像痛在了她的心上,只是那么一瞬她有些忘乎所以了。 周应淮跟着起身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揣摩了一下,似是安慰:“不碍事,别担心。”,而后趁舒岁安不注意,伸臂把她搂进怀里,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好冷,我们回家。” 嗯,回他们的小家。 ...... 秀丽姨方才瞧着周应淮回来,便速速进屋舀起煨了一晚的鸡汤给二人驱驱寒,二人走进屋时才觉察周应淮脸上手上都有伤,人当即急坏了,连忙翻找药箱,刚把消毒水和棉签找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周应淮开口道:“别忙活了,这里有岁安。” 秀丽姨一愣,放下手中的药品,转眸看向舒岁安。 说实话,舒岁安进屋后便坐到远离周应淮最远的单人沙发上,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处,仿佛事不关己的局外人那般,看着他们忙活。 但周应淮眼里也只有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儿,此刻就像一个固执的孩子,谁劝都劝不动,眼里心里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儿。 就好比拿现在来说,从进屋后,周应淮的眸子就一直凝在舒岁安身上,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但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并非无情,不然也不会冒着寒风在院子里等了大半宿,而且眸子里流露出的担忧也不假;但若说有情,此刻她的却又蓄满了疏离,连同他们进屋后慌里慌张的大动作都没有打断她翻书的动作。 周应淮解开束着脖颈的纽扣,而后挽起袖子拿起棉签蘸了药水递给舒岁安。 “伤口疼,帮帮我可好?” 舒岁安才发现周应淮已经凑到她跟前了,仿佛受伤的不是他,是她。 人就毫不嫌弃的坐在她脚边,扯着她的裙裾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他不能再让她继续“无视”自己的感情下去,有些事情,他必须要让她明白,人心都是肉长的,假以时日,有些东西是会长回来的。 譬如,她对他的爱。 舒岁安有些无措,看着男子流露出软弱,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反应,最后还是接过了他手上的棉签,轻轻地牵过他的手,先帮他处理手上的伤。 那骨节分明的手背上破了几处,她细细地替他消毒,而后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嗤,她抬眸看了眼周应淮,而后手上的动作慢上了几分,还带着嘴唇里轻呼的安抚:“我轻一点,你忍忍。” 那一阵阵抚慰的吹拂,如同春风拂过他的心坎,让他就这么轻易的沦陷。 周应淮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替他处理伤口的女子,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启唇笑道:“有劳岁安。” 她笑了,只是很细微很细微,不过还是被他觉察到了。 舒岁安又换了一根棉签替他擦拭嘴角,她不敢用力,只能凑上前去,细致入微的一点点替他擦拭伤痕。 不过她的发丝也随着她的摆动直直撩拨在他的脸上,而她却没有察觉周应淮的眼眸神色愈发浓重。 她的发撩拨的可不是他的脸这么简单了,还有他的心。 那双涂了药的手无声无息的抬手滑入她根根分明的发丝,伴随着一声缠绵悱恻的“岁安”,那张清隽的脸此刻已经与她鼻息交缠....... 周应淮的唇,很烫,烫得舒岁安下意识的把他推开了。 下一瞬她跌进了周应淮的怀中,那人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两人深深的嵌合在一起。 ...... 鸡汤冷了,属于他的那一份他没胃口饮下。 舒岁安似是陷入深度睡眠,呼吸绵长绵长均匀,像是疲惫到了极点。 他借着房内幽暗的壁灯,撑着头看着在床沿边的背过身子的舒岁安,他说:“不生气好不好?” 回应他的也只有满室寂静。 时间让她变成一个怯懦的人,她不敢再轻易承诺回应任何。 夜深了,她听到背后那人平缓的呼吸声方才敢转身大着胆子打量他,眸子里漂浮着异常浓郁的雾霭。 他们之间如今能言说“爱”吗? 只是如此日夜相伴,不是爱,那是什么呢? 这些日日夜夜里,她曾试问过自己,就这么不负责任一股脑的让过去发生的事情抛诸脑后,就当没有发生过和他在一起,究竟是对过去的自己残忍,还是对现实的屈服? 当初为了见他一面,她承受了人生里所有的痛苦,只因她不信。 但如今她已然接受了人生的不圆满,却又阴差阳错的与旧人纠缠不清,对他,对自己,也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这么些年,她的成人礼像是一场割礼,在长期黑暗的阁楼上幻想着有朝一日回归往昔,幻觉真实,像是一剂良药,醒来却又痛苦的哭泣折磨,悲喜交加,日复一日。 幻境里,她身着婚纱长裙落地的嫁给他,他们巧笑嫣然,相拥亲吻,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而后时过境迁,两人相伴慢慢终老,即便年老色衰,他也会每日给她裁剪最鲜嫩的鲜花送于她,一起散步,一起吃饭,一起拉着手走下去...... 画面太美了,美得她觉得现实太残酷了,不敢再继续往下深想了...... 她把视线放回到头顶的装潢上,拉得很长很长,静悄悄的开口:“文鸳,我死过一次了,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 身侧熟睡的人,眼角快速地滑过一滴微不可察的晶莹,落到白皙的枕头上。 ...... 城市的另一端深夜,肖晨处理完手上的文件,手边是一盏浓厚得不像样的茶。 他开始想念在淮北的临安洲际了,那个属于她和他的家。 若是深夜他加班的时候,舒岁安总会替他冲上一盏清茶,并且让他莫要饮这么多浓茶,伤胃伤身。 黄蔼洋给他换了一盏茶色稍稍清润些的杯盏,正要离开时,看到了半倚靠在沙发上闭眼小憩的肖晨。 无疑他是出色的。 在家世上和周应淮各有千秋,容貌上也不输给他,不过比起周应淮的冷淡疏离,肖晨身上还带着另一股冷,冷得让人无法轻易猜透他想什么。 他是一个很会伪装保护自己的人,这种人通常内心都是饱含创伤的。 黄蔼洋不期然想起陈年往事,关于肖家父母之间的一些旧闻,这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确实是毁灭性的。 一夕间跌宕起伏的变故,这样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加之他当时年岁不大,稍有不慎就会行差踏错,迷失人生方向。 如此变故让他变得不近人情,也实属正常。 但他连休息都不曾放松警惕,紧皱的眉头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等待着某个人宠幸的孩子。 只是他不确定,现在在他面前流露出些许脆弱的肖晨,是否也是因为有了软肋呢? “蔼洋。”耳边响起了肖晨的声音,他明白,是他僭越了。 彼时,肖晨已经睁开了双眸,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宛如睡醒的勐狮,随时等待着捕捉猎物。 黄蔼洋朝肖晨笑了笑,毕竟对方是他的上司,他也不好随意主动询问他的私事,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他发号施令。 肖晨并未说什么,眼光放得很远,与其说在看他,还不如说透过他在看别人。 黄蔼洋挪回自己的目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黑皮鞋,他忍不住在想: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也会有温度吧? “那边有没有给回复?”肖晨换了一个姿势,坐直了身子看向黄蔼洋。 黄蔼洋抬头看了肖晨一眼,只是房内灯光幽暗,瞧不清他的神色,不过心里也不忘整理着措辞,凝声道:“暂时没有,但如若您要接回太太,就算是周应淮,也是没办法拦着的。” “肖氏的漏洞填补起来需要多久?”肖晨问。 “要等周氏那方合作方案过了以后,至少也要一周。” 肖晨答:“三日。” 三日已经是极限了,他一想到周应淮和舒岁安呆在一处,他就恨得寝食难安,恨得夜不能寐。 黄蔼洋的眉头都要快打结了:“先生,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资金链随时会断裂,您可要三思......” “三日。” 他等不了那么久,他可以等她,等上一辈子。 前提是,她不能待在周应淮身边。 世间的爱,本就是生来自私的。在心里头有了念想怎会轻易放手? 更何况他生来矜贵,自是不愿意将就自己的人生,得天独厚的家世背景,样貌才情无异于赋予他与生俱来的倨傲,当然这些都是他挥之即来就有的,得来太容易了,但爱不一样,爱是霸占,是掠夺,是独裁,久而久之便会滋生了一些坏心思。 譬如,他与舒岁安。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可能谈分开,毕竟周应淮掠夺了他的爱,他为何就不能霸占呢? 更何况,她本就是他的妻。 他尊重她,但不代表他放任其他人。 他也只是个活在尘世间的俗人,做不了所谓的成全和放手,他又不是什么圣人,为何要做出什么拱手相让,为爱放手的蠢事呢? 当然,一时的忍让妥协只是为了更好决定婚姻的去向。 哪有夫妻不经历风雨呢? 至于什么狗屁离婚协议书,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那样的东西只配放进碎纸机里粉碎,压根就是不该诞生的产物。 为了舒岁安,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 醒来时,舒岁安推开落地窗子,院子里头触目所望已经有些花种开了,果然是春天到了,入眼的不仅仅只有一种颜色了。 院落里,有人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人穿着与她同色的衣衫此刻拿着剪子修理花枝。 周应淮仰头看着阳台上伫立的女孩,牵唇一笑:“早。” 他身后还有几人,坐在院落里头品茶用点心,都是一些与她相熟的旧人。 今晨医生在电话里对周应淮说:“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对她有利无害。” 如今,舒岁安看到楼下的人后,只见大家都举起手中的茶,似是要与她捧杯:“安安,早哦。” 其中,人群中楼黔的微笑最为有感染力,学艺术的人总是会打扮自己多一些,一身特立独行的衣裳在他身上就如同加持,并不那么突兀,但若不是他那张脸顶着,想必还是有些突兀的。 周应淮从他身后走来,侧眸看了眼花枝招展的楼黔,唇角也不由地勾起微笑:“你楼老师穿得比花还娇嫩,岁安快下来品鉴一下。” 阳光正暖,临窗而立的她,笑容明朗,一如往昔。 她说:“好。” 程军把周应淮吩咐的红酒从酒庄取来,周应淮避开人群,眸子看着舒岁安身上披了一件深棕色披肩适才安心,随即交手程军手上的红酒,程军压低了声量道:“先生,宅子外有人盯着,需要处理吗?” 别墅附近停靠了几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周应淮心知肚明,是谁派来的,不言而喻。 都以为他会把舒岁安藏起来,确实是高看了他了。 周应淮回神,端倪着手上的酒,声音淡淡:“去给他们也送些茶点,让他们把照片拍好看一点,毕竟替人办事挺不容易的。” “这......”程军见周应淮如此平静,有些愕然。 这也太淡定过头了吧...... 他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好的。” 于是乎这天中午,小芦筑内一切美食由碧翠居主理人一应供全,送餐人员路遇路边的车辆时还敲了敲对方的车窗,微笑说道:“周先生为各位准备的了餐食,您们辛苦了,还有下午的下午茶周先生也包了,请各位尽情享用,生活愉快。” 此话一出,车内几人都不由倒吸一口气,背后开始直冒冷汗。 第120章 爱很琐碎 爱很琐碎,它是很微小得生活点滴,一点都不庞大。 1月中旬的午后,舒岁安裹着毛毯在院子里头支了柄躺椅在阳光下打盹。 周应淮拿了一个汤婆子走出来,塞到她的怀里。 她浅眠,这时候若是强行唤醒她回房,恐扰了她难得的好眠。 院子里的秋千架需要上防腐漆,前几日下了雨都有些霉了。 刷子上漆,掩埋着那些雨滴留下来的痕迹,冯润华说:“只能刷漆掩盖一下了,不然有些不忍直视了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天午后,油漆味混合着花香在空气中发酵,然后慢慢蒸腾...... 少时的玩伴在身侧浅谈,褪去现实赋予的棱角,就连那嗓音都变得温润慵懒起来。 冯润华蹲在地上,看了眼廊下的舒岁安,油刷子在漆里搅了搅,他抬眸问周应淮:“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周应淮手头上的刷子停了一瞬后,他说:“13年,我应该留在这里陪她。” 如果时光倒流停滞,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这些年以来,自己独立在世界之外,无望的期盼着奇迹发生,看着当初的感情是怎么在回忆里逐帧的消散。 但幸好只是消散,如果是遗忘,他该怎么挽救呢? 冯润华抿唇,拿着刷子站起身,刷子上溢出来的漆化成了丝线滴落在草坪上:“现如今呢?” “我没什么念想了,念想已经在眼前了。”周应淮说着,目光也同冯润华那般看向静卧的舒岁安,语气平和缱绻:“彼此依偎,彼此取暖,彼此陪伴。” 冯润华轻轻一叹,其实这也是一种奢望,卑微的奢望。 但周应淮并不觉得卑微,唯有拥抱才能相互取暖,也唯有两人在一块,才能彼此依偎生存。 消失的7年,他注定找不回来了。 只是有一种名为“牵挂”的东西一直死死缠绕在他的生命力头,一直牵引着他。 那孩子也早已不再温暖...... 在遇到他之后,她愿意全心全意掏心掏肺的把她仅有的余热馈赠于他,但最后的余热都在13年也消逝了。 如今的她不哭不闹,不再轻易展露她的内心,更不会轻易的开口对别人提任何要求,每天就这么安静的独立一隅,该是怎样的无奈? 冯润华的眼里,舒岁安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多年前他就知道,不过多年后,这独特的背后却蕴藏了一个巨大的深渊,这深渊背后让他也读不懂了,淡淡地微笑背后展露给她的却是悲情伤怀。 但本质上,周应淮和舒岁安其实都是同一类人。 追求平淡,却忽视了有些情感一旦融入平淡琐碎中,越是浓烈得让人无法挣脱。 “她不爱说话,你怎么和她沟通?” 舒岁安几乎不怎么爱说话,即便开口,也只吐露只言片语,所以冯润华才这样问。 周应淮淡淡反问:“你家狗儿也不开口,你怎知它不爱你?” 冯润华被噎得不吭声了,话糙理不糙。 他忽然明白表达爱的方式确实有千万种,言语只是最浅薄得一种。 冯润华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而后轻轻开口:“听说,你弟回来了。” “哦。”表情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不过冯润华似是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又继续道:“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见了,你们。” “没什么好见不见的。” 冯润华停下手中搅拌的器皿,抬头看了眼周应淮:“为什么?” “我脸上的伤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周应淮顿了顿,补了一句:“互殴。” 冯润华微愣,再次追问,手上的漆液都蹭到周应淮的黑色裤上:“为什么?” 周应淮长眸微敛,看了眼裤子起身,轻描淡写道:“因为......价钱我等会儿发给沈助,记得赔付一下。” 冯润华眯着眼看着周应淮面不改色的走向舒岁安,在后面大喊:“奸商。” ...... 下午四点,程澄从京城出差回来,抵达机场的时候,家里的管家接机。 从她走出机场大厅的那一刻开始,明艳大气的长相和婀娜的体态加上后面有专门的人给她提乐器,就很容易引起有路人不时朝她观望。 一袭红色长裙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娇柔,许是长途飞机累了,所以眸子里还多了几分被雾气浸润的迷蒙,轻轻那么一挑眉更是动人。 家佣推着行李车:“小姐,回家还是?” “去医院。”她撩了撩鬓边的长卷发,出差半个多月,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手长时间弹奏被父亲念叨着去医院给她亲自看看,想必此刻她最想去的地方无疑回家了。 她的手,本来签约的公司也压了重保,加之平日里千叮嘱万嘱咐的要呵护,这些,粗活都是别人替她干,而她只需要安心的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拉她的大提琴。 程澄赶到医院时,他的父亲去了开会,整洁的桌面上摆放了几份病案,上头皆是她父亲的字迹。 她无意窥探陌生人的病案,不过看到右上角标注周应淮三字,她又会关联起上次两人的不欢而散了...... \"澄澄大美女回来了?\" 她抬眸看了眼门口的来人,程澄微笑以对,柔柔开口:“姨,好久不见。” 是程父同科室的同事。 “你父亲念叨了许久了,总说你全国各地跑不着家呢。”她开盖吹着热茶的氤氲,脸上笑容可掬。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冷冷清清的办公室顿时有了人气儿。 茗茶至一半,她签名的手顿了顿看向程澄,“听说最近你的乐团在选首席,有把握吗?” 程澄轻轻笑了笑,视线从手机挪起来:“估摸,应该可以十拿九稳。” 她附和道:“我想了想也是没问题的,毕竟程大美女前年才拿完业界全部奖项,就数你最厉害了。” 程澄并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浅淡。 她记得并不是。 原本还算气氛轻松的办公室瞬间陷入一片沉寂,而与她攀谈的那名医生也渐渐收敛起笑意。 毕竟她心里有数,譬如之前与周应淮闹过绯闻的曾如秋。 想起“曾如秋”这个名字时,心里那股躁动的坏情绪开始乱窜,这些年来她最嫉恨她人拿她和曾如秋做比较。 若说她是乐界新生代,那么曾如秋便是压她一头的拦路石。 这个人几乎垄断了她求学期间的所有奖学金,属于她的光芒也被她遮得严严实实。即便她如今转行做了名模也依旧有人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位才女,她的一手大提琴是获得业界内高度赞赏的。 曾如秋在校期间代表学校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比赛,但最为出名的也就2个活动,当时引起了广泛关注。 一是市内组织的中秋联欢晚会,当时一袭白色长裙宛如嫦娥那般登台演出,一手琴拉得缠绵悱恻,仿佛她便是那久居明月的仙女儿。 二是当时的桃李杯比赛少年组,虽只有并非一人独奏却让人一眼只看到她,技法高超,琴艺卓绝,当时一举拿下高分,成为了广为流传的教案之一。 这么看来,曾如秋在乐界这条道路上可谓是要风得风,顺风顺水;不过后来却不知为何突然宣告永久退出乐圈,销声匿迹,而后又突然以全新的面目问津于市,以名模的身份跨行大放异彩。 过往的那些属于她的荣誉,都与她无关。 而曾如秋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么多人记住她了,但她程澄呢? 有了明月之光在先,她程澄的珍珠之华贵也会蒙上一层薄薄地纱,如若不然这么多年她都不能出头,她需要花12分的努力才会让人记住有她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成为业界“琴艺大师”,一度让她对自己都十分满意,但试问这些恭维都是真的吗? 是真心祝贺,又或是奚落嘲讽呢? 这样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她自己都心知肚明 ———— 如果曾如秋还在,这“琴艺大师”还能给她这个千年老二吗? 此刻程澄唯有微笑才可以掩盖她面上的僵,不过生硬的微笑只看得出是风度却看不出丝毫的开心。 “那就,借您吉言了。”程澄话语柔和,但尽管在柔和,在旁人眼里也是强制压抑罢了。 因为她想起绯闻的男主角,周应淮。 这么多年来,周应淮身侧的女伴少说没有100也有50,各色美女,环肥燕瘦都有,没有统一的审美,亦没有相同的风格,媒体都拿捏不准这位第一富商的口味。 不过程澄发现,她们的共同点是气质。 气质干净,看着就像手里的一杯温水。 简单、干净、纯洁。 听着程澄模棱两可,对方也歇了八卦的心思只是哎了一声:“可惜周公子不知怎么就这么爱那个名模,听说是交往最久的一个。”语气轻巧,颇多感慨。 程澄无暇顾及洒落的茶水,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都凝聚在适才这句话里。 她望着对方,那双顾盼生辉的眸有些沉滞:“是吗?” “对呀,周公子前几日还请她前去私宅聚餐来着,都被刊登出来了。” 程澄只觉浑身冰冷,少时那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像脑子里被涂了一层浆糊,又被人填上了。 不期然想起了父亲的话:“周家家大业大,伴侣选择也没有特别需要帮扶的,倒是站在他身侧的人必是是走心的更多,怕不是遇到了一个心仪的。但我能感觉出来,江绮音其实对你还是很喜欢的,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再等等,万一柳暗花明了呢?” 虽然父亲说得委婉迂回,但她还是听得出父亲的意思。 这一秒,程澄脸色近乎灰败。 ...... 这一日,消失多年的周家外孙易洵之终于归国,从他进入周氏的那一刻开始,媒体何记者早早便候在了周氏门口。 易洵之抵达周氏时,可谓是众星捧月。 淮安市很久也没有这种劲爆新闻了,如今时隔多年,当年周易两家人的事情还会偶尔被人提及,提及时还津津乐道。 周氏这一两日也精彩绝伦,放出收购肖氏的信息,如今又迎来了易洵之归国的事,可谓时精彩绝伦,短时间内大涨了几十个点,受到股票持续上涨的影响,那些老股民可谓是乐开了花,新股民都不等观望,纷纷投资进驻了。 如今的周氏早已不是当年摇摇欲坠的周氏了,强势的集团如日中天,加之它的掌权人还是一个时常出现在各大榜条的热搜,可谓是拉了好大一波知名度。 易洵之车刚到,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车里车外是两个截然不同得世界,车外一片兵荒马乱,都是媒体的长枪短炮,纷纷扒着车窗在那里不断的抛出问题。 至于车内,易洵之垂眸看着手里的文件,眉目间一片冷然。 阔别经年,他还是回来了。 只是再多的感慨也抵不过那双极深的深眸,沉郁之际透着说不尽的凛冽。 开门下车时,一身深灰色西服,修长挺拔,棱角分明的五官依稀还是可以看得出与周应淮有三四分相似的地方。 镜头前的他宛若上帝炫技的画作,话语浅浅间尽显绅士风度,不过访问当然不会这么正常,因为有秘书柳煜。 柳煜便是他的嘴,关于记者们刁钻的问题他四两拨千斤的一个个回了,耐心十足,角度清奇。 记者a:“易公子,此次回国有什么大动作?业界有内幕宣称您这方回国,是想要进驻集团内部任命,请问消息是否确着?” 记者b:“易洵之先生,您和周先生都是表兄弟,您回来之前周家一直都由周先生一直把控,周先生也并未公开周邦国先生的遗嘱,请问是否是因为遗嘱有问题才让您此次归国处理相关事宜?” 记者c:“关于您突然归国请问是否是与周先生私下商量好回来接管周氏,一同管理,这段时间的大动作是否与您有关系,是否是周先生为您正式入主周氏树立威信?” ...... 易洵之不答腔,接过柳煜的递来的墨镜,戴上后迈步走进集团大厅,身姿是冷傲的竹,眼眸里却装着无际深渊。 这就是周应淮,利用媒体的声音把他逼进死胡同里,让他无暇顾及,转移视线,还给周氏赚足了眼球,可谓是一箭双雕。 外人看来,还真是表哥煞费苦心的替他稳定人心呢。 这招,确实高明。 大厅里,周氏的员工各忙各的,所谓的欢迎仪式是没有的,恭敬之语也只有点头之交,并没有所谓的树立威信,大家都在忙碌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并未恭维他这个集团老总表弟。 易洵之微不可闻的笑了笑,所以说世人多虚伪。 他若是想要接管周氏,想必当年就应承了老爷子遗嘱上的一条了,而不是让律师拟定自愿放弃的自述。 媒体报道此事的同时,关于周易两家的豪门恩怨势必再次被人挖掘而出。 对于这种报告,周应淮不否认也不承认,而他亦是。 总裁办公室里,周应淮站在落地玻璃前,脚边是一张被拦截的早晨正要刊登的内容,内容不堪入目,有辱她。 程军把那揉成一团扔的新闻稿件拾起,上面赫然是前几日舒岁安依偎在他怀里,被他如珍如宝的搂着。 照片美好,只是内容刺目。 标题:神秘女子闪现小芦筑,真爱or艳遇? 第121章 她的主动 周应淮扯了扯唇不置可否,周家的家事被人消遣的次数还少吗? 有些事经历多了,连痛一下都是奢望的。 办公桌上放着他与舒岁安的合照,拿起相框,镜面很干净,看得出是平日里有人时常擦拭的。 周应乎看得有些入神,时间还真是无情得很,眨眼间就这么过了,过了8年之久。 相框放置在一侧,周应乎哎坐下,开口说道:“让人接见他,就说我有事不在。” 程军心下一紧,凝神道:“您不亲自见吗?” 周应淮眸子一寒:“还不到时候。” ...... 小芦筑。 周应淮正在廊下用蒲扇给舒岁安遮荫,女子在廊下就这样合眼歇息了,许是阳光暖和,她说要去去霉气,如此孩子气,周应淮倒也纵着她,陪着她一同胡闹。 不一会儿,公司的高管何淞来了,周应淮起身时看了眼还在睡的舒岁安,叮嘱秀丽姨:“有事,照看好舒小姐。” 秀丽姨点头:“是。” 午后的别墅区很是安静,之前那些停靠在小芦筑附近的车子,被他识破后,那些人应该也跟自己的主子说了,如今那些车子也早已无影无踪,总归清净了好些。 庭院的林荫里,何淞跟在周应淮身旁,亦步亦趋,把最新的分析报告表递给周应淮:“肖氏那方暂时按兵不动,股票下跌的空间也明显比预测小了,但这个窟窿肖总一口咽下也有是有难度的。” 周应淮走得极慢,垂眸翻看手中的报告清单,声音清淡:“可别小瞧了他,机会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被他挖掘的,不到最后一刻他也有机会补救,看时机罢了......”顿了顿,周应淮从清单上移开了眸子,问何淞:“他那边约了哪家律所处理?” “泰隆。” 何淞征询老板意见,轻声开口:“需要和那边打招呼吗?” 周氏和泰隆也算是老相识,这些年也打过不少交道,交情颇深,肖晨在淮北混得风生水起,但在淮安...... 这里可是周应淮的天下。 周应淮收起手中的清单,重新递交给何淞,背手停在拱桥中央,随手捻了一把鱼食,“不必,顺其自然。” 闻言,何淞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勾了勾唇:“先生,您是打算开始收购肖氏做打算了吗?” 外界一直都说周应淮是一位老奸巨猾的奸商,但在何淞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周应淮汲汲营营多年,积累了大量的资金,要说吞并肖氏也不难,毕竟周氏经营层的手段还是有的,杀伐果断,狠辣得业界都退避三舍。 如今看来,周应淮按兵不动,给予对方时间准备,正人君子这么久了,无非是想给他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 他这么有能耐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耐心与对方磨,想必有自己的私心所在吧。 周应淮撒下最后一把鱼食,睨了眼何淞,何淞微微敛眸,不敢正视,周应淮的眸子里不管任何时候都会让人觉得淡漠寒冰,令人无法参破。 半晌,他才悠悠开口:“何淞,收购并非易事。股票下跌是常事,同时经营的实体和他名下多家联名的企业都会收到牵连受损,需要慢慢耗尽,待对方气数将尽才慢慢收割。” “是。” 原路返回时,离得很远,何淞便一眼瞧见有一名女子站在不远处,她身侧有一名男子,男子他认得出是自己老板的挚友,冯润华。 而那名女子正在歪着头垂眸点了点,似是在与冯润华密聊些什么,关系有些亲密,看着......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你先回,有事再联络。”话是对何淞说的,修长挺拔的身影早已朝那头男女走去了。 何淞站在原地走了几步,回头望去时,就看见周应淮先是有耐心的含笑摸了摸女子的头,而后接过身侧佣人的湿纸巾替她擦拭着手心,而后亲昵的拉着她的手朝内院走去。 何淞一时不察,没留意脚下已经抵达门槛,脚被绊了一下,有些晃神。 待人坐在车里时,他的魂都无法抽离其中。 他们铁面无私的老板竟然会这么有生活气息的把人搂进自己怀里,引领着女子随他一同走。 不是引领这么简单,是诱哄了。 多么.......震撼的一幕。 若是公司的女员工看到这一幕,怕是要伤心死了。 ...... 在小芦筑,周应淮仿佛与舒岁安同步,浓缩言语,缄默为主。 南方的春天总是那般的潮湿,冬末他把舒岁安从淮北市带了回来,于是关于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停留在冬天,至此人生一路繁花,春暖花开。 在变故冻结的旧时光里,它的名字叫2013年。 在宅中,多半都是他亲自下厨,为她烹食,为她煮茶。 周应淮深知她的用餐喜好,却总是想要问她想吃什么,无非是想引她多开口与他说一些话罢了。 往往舒岁安的回复都是一如既往的,“都可以,你决定。” 她对食物没什么欲望,能入口的,她也吃不多,多了会呕吐。 “那你要帮我吗?”暖黄的灯光下,近在咫尺的是他那张俊脸,沐浴在温暖的光晕里,尤为的朦胧温润。 周应淮熬煮了一锅浓稠香气扑鼻的白酱,她把切好的白蘑菇片放下去时,他在忙碌间隙含笑抽身吻了她的发顶一下:“谢谢我的好帮厨。” 舒岁安看着锅里咕咚咕咚冒泡的酱汁,没有开口,只是轻轻侧身放下刀具。 饭菜上桌,她尝了尝,他问:“好吃吗?” 看着她安静的吃着口味极佳的意粉,漆黑的眸子开始有笑意进驻,看着她点了点头,俊雅的五官轮廓愈发的柔和:“好吃便多吃,若吃不完也不勉强,剩下的我负责吃光,别跟我客气。” 她是不可能和他抢菜吃的,她的胃口也不是那么好,对美食的向往也变得生疏无比,唯恐自己菜未入口便会生了呕吐,扫了他人的兴致。 面,确实很好吃,不过她吃了三分之一就没胃口了。 多年前,她很喜欢与他共进餐食,因为那时的他们的爱和生活点滴,总会融入一日三餐,明媚鲜活,是少有可回忆的美好。 现如今...... 现如今有太多的未知定数了,她不能做出回馈,只能保持礼节的吃下,这是她能给予周应淮最大的回馈了。 至于别的,她给不出任何了。 ...... 晚上入睡前,舒岁安的床头总要亮着一盏灯,哪怕光晕再微末都可以。 周应淮放下那本《一千零一夜》,拨弄了一下她的额发,落下了一吻后离开了。 离开后的3个小时,他漫无目的地处理着公司的文件,坐在书房的凳椅上平静无波地看着舒岁安翻阅过的古籍残卷,又或是无意识的盯着投影上播放至三分之二的电影。 舒岁安对睡眠总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那种恐惧时来自于迷失的过去。 这些过去是他不得而知,无法感同身受的过去,所以这种臆测只是来源于他的猜测罢了。 重逢后,他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她是真实存在的,花费7年的时间在无望中挣扎,所以再也不愿有另一个7年从他眼前消逝。 一整夜的时间,他就在床榻沿边,就这么看着她。 他握着她的手就这么静静地在她身侧待着,白日里她总不愿在房内待着,总会寻各种由头在外头睡,而且在阳光刺目下比在房内还要睡得更好。 不知做了什么梦,她皱着眉头,但又很快的翻身背对着他。 灯光下,她的睡颜尤为的平和宁静。 ———— 岁安,会好的,对吗? ...... 淮安市有一处画廊是周氏负责人收购的地块,平日里仅对私人开放的,主理人是楼家楼黔先生。 画廊名为:舍予。 画廊外头的栏杆上种植了好多蔷薇花,一到开花季,就有许多游客慕名而来,就为了这一墙花。 夜里吹起了凉风,花还未到时节开,外头看着显得尤为萧条,偶尔会有几片随风飘零下来,那些叶片在夜风中显得格外的寂寞。 车窗敞开,有若干的叶片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瞄准时机飘了进来,落到肖晨腿上,宛如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一样。 “先生,起风了。”前排的黄蔼洋轻声提醒。 关上车窗前,叶片被他无情的又放逐回风中飘零,混杂在其余叶片里,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他知晓这个地方是周应淮的,原因很简单:画廊的名字。 如此的显着,他怎么会不来一睹一下关于她过去的记忆呢。 他亦知道,她曾经那一手画技如若不是突遭变故也不会半道陨落...... 膝上的平板电脑是肖氏的股票运势走势,周线下坠如倒楼,即便这几日有上升趋势也只是微末的,走向完全是衰败的迹象。 鼠标挪向桌面时,瞳孔微不可察的缩了缩,上面有几张舒岁安与周应淮的照片,两人亲昵如故,女子多半只有背面,更多的是周应淮温润平和的侧脸,看得出他很爱她。 电脑被甩到一侧,肖晨开口询问正在开车的黄蔼洋:“泰隆的人约了什么时候见?” “明日早晨,到时候她会直接到酒店。”黄蔼洋启唇说道,见周应淮靠在车背,闭眼小憩,轻声再次开口:“我先送您回去酒店歇息。” 车内沉寂片刻,方才响起肖晨的声音。 他不紧不慢道:“......去小芦筑。” ...... 舒岁安早晨醒来时,是被热醒的。 被子绝大多数都在她身上盖着,而身侧的周应淮就在远处的另一侧。 只见他眼下乌青明显,身上的衣着还是昨日的,人就这么侧着身子睡着了,她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虽然房中暖气供暖,但就这么合衣躺着,不免还是会受冻着凉的。 她站定在原地看了会,还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把自己这方的被褥往他身上盖。 舒岁安缓缓弯身,平衡感也不好,右手使不上劲,只能努力抑了呼吸轻轻盖在他身上,房内朦胧的光线打落在他清隽的睡颜,像是一幅静谧的油画。 见他还在睡,想必也是累得紧。 弄好起身,一时间忘了腿蹲麻了,动作幅度有点大,猛然起身一阵眩晕袭来,脚下踉跄。 下一瞬便有有双有劲的手臂及时稳住了她的腰背,清淡好闻的松木调香铺天盖地的袭来,后背贴上了一片温暖。 待她抬头回过神来时,已然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眸。 那瞳仁比黑夜里的天幕还要暗沉,只是眸中沉浮的碎光比星子还要亮上几分。 只是舒岁安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便有一片暗影袭来,那人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他的唇很凉,似是因为受冻的缘故。 而她的柔软却显得稍稍苦涩,涩由心头溢出来。 舒岁安就这样呆愣得忘了动作,双手就这么垂在身侧,眼中浸满都都是关于眼前人的执念。 她看见周应淮的瞳仁里,装满了小小的她。 周应淮就这么一手护着她的腰背,一手托抚着她睡醒后有些凌乱的发。 吻并不深,仅仅止于唇。 只是那么贴覆以后,他连放都不想放了。 他刚刚确实睡着了,因为近日来实在太耗精神了,以至于他自己睡着了都不自知,不过他向来也是个警觉的人,所以被褥才覆上他便醒了。 重遇后她有多冷淡,这么细小的举动对他来说就有多么珍贵。 室内适时拉开了厚重的帘子,阳光泻了一室。 方才二人纠缠间,不小心按动了窗帘的按钮。 满目的阳光,照在主卧里,很耀眼。 舒岁安推了推面前紧搂自己的人,那人不放,她只能轻轻咬了他一下,直至那人放开了有些气喘吁吁的她。 院里头适时传来汽车的轰鸣声,舒岁安被放置在榻上,她抚着胸口还未缓过来。 周应淮已经先一步起身,目光有所停驻在院落,站得高只能看见依稀看见似有来客。 看着秀丽姨隔着栅栏与来人交谈,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在看什么?”她并未起身看向周应淮的背影,只觉他背影有些僵硬,一时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 “有客人来了。”周应淮的声音,有着晨起时的暗哑,低沉间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凝。 舒岁安正要起身时,他不知何时早已来到她身前按住了她,而后替她理了理她领口松掉的领扣,又摸了摸她的脸:“公司的车,不必担心。” “哦。”她垂眸眨了眨眼。 周应淮替她穿上棉袜,而后抬眸看向她:“你先洗漱,我下去看看。” 第122章 别碰她 周应淮眼里的笑意在舒岁安转身的瞬间,便消减下来。 沐浴在阳光下的小芦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脸低调的梅赛德斯奔驰停放在庭院外,车旁地面上已经有好几支灭掉的烟头。 看来,对于某人来说,这些天都不好过。 不过他本人已经无休无止7年之久,又该找谁讨回呢? 清晨的别墅区外不时有早起晨跑的人路遇,又或是早晨晨起避开人群密集点出来遛狗。 周应淮在不远处站立了一会儿,走过去敲了敲车窗,不到半秒,车窗滑下,露出了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间,均是沉默无言。 周应淮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具棉服,单手插在灰色长裤里,眸子宛如那没有浸色的茶水,淡得不能再淡了。 车内的肖晨没动,只有他一人。 黄蔼洋已经被他遣走去接待泰隆的人了,他在想,她这么贪恋阳光的一个人儿,或许再待那么一会子,还兴许可以见到她呢。 思及此,他还勾唇淡淡一笑,不过苦涩居多。 他肖晨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开怀大度的丈夫了,竟然可以放任妻子和旧爱待在一起,难道不会心存芥蒂吗? 不会吗? 这话连三岁小孩儿都不会信,只是他自己拿话来搪塞自己罢了。 那双蛰伏在昏暗的眸子透着根根分明的血丝趴伏在那里,他不用看也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样是那般的妒恨。 “你别碰她。”声音又狠又重,从驾驶座里头飘出来。 周应淮淡淡扯唇一笑,出色的容貌有着与常人有别的璀璨,不过那笑亦然没有任何欢愉之色,若说肖晨的笑淬了苦涩,那么他的笑便是淬了寒冰,只听到他声音清晰有力的反驳。 “同榻多日,现在才说,是不是有点晚了?” “这位,前夫。” 心仿佛被人狠狠地刺了一下。 周氏墓园里,易洵之拿话激他,现如今他本末倒置的把这份痛回馈给始作俑者,一样的痛,一样的鲜血淋漓,尖锐的刺,毫不犹豫的刺向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直达跳动处,狠狠地扎上去。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文鸳,你在跟谁说话?” 肖晨透过车镜,看到冯润华,因为手头还拿着几杯咖啡,正在慢慢吞吞的往这边挪。 “打算对肖氏赶尽杀绝?”迎着晨光,肖晨微微眯起了眸子。 周应淮听后,翘起了嘴角,嘴角处浮起一抹浅笑:“肖公子用错词了,明明我对你司提出了厚待的条件,怎么会是赶尽杀绝呢?” “呵。” 冯润华刚走到车身旁,就见那台停靠在路边的奔驰宛如离弦的箭,从眼前疾驰离去,望着汽车离开的方向,他摘掉蓝牙耳机:“大清早剥削底层劳动人民?” 他以为是周应淮的下属。 两人站得很近,冯润华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周应淮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转身就走,此番举动落入冯润华眼里就是嫌弃了。 他啧了一声,在后头大喊:“给你带了咖啡,还嫌弃,没良心。” ...... 这天上午,陪舒岁安用了早膳后,便接到了江绮音的电话,约周应淮前往茶馆饮茶。 饮茶,多半也是找茬。 他眸色微敛,往远处眺望,只见舒岁安与猫儿在庭院里头晒太阳,膝头还有一台平板电脑,给她回复工作信息,听说是有棘手的修复古籍的事情需要她处理。 毕竟她的工作要么不开张,开张可以吃几年。 他回了电话那方:“上午的话,没时间。” 她在家,他不是很放心她一个人。 江绮音言语利落:“你说个时间。” “下午14:30。”舒岁安需要午睡,这段时间请人帮忙照看,应该是不会出太大问题的。 冯润华去周氏处理一些法务上的问题,周应淮给韩庭桉打了电话,麻烦他过来小芦筑一趟,都是平日里最为信任的朋友,周应淮把舒岁安交由他照顾,没什么不放心的。 其次,他心中对舒岁安万分亏欠,对于她,韩庭桉更是会用心一些。 周应淮倒不是担心肖晨会来抢人,对于舒岁安,肖晨颇有顾及。他知道,肖晨在等机会,至于机会是什么,只有肖晨自己最清楚了。 他和他两个殊途同归的人,虽然明面上形同陌路,却走着一样的路。 韩庭桉有备用钥匙,中午前来小芦筑时,舒岁安抱着猫儿刚歇下,一人一宠在榻上安眠,睡得很熟。 周应淮连鞋都没有脱,就这么侧躺在榻上,轻轻地隔着被褥轻拍着她的背,当韩庭桉寻到门口正要敲门时,周应淮便率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微微抬高了身体,抽出手臂,只见舒岁安下一刻便扭头滚到另一处,他才发现小妮子原来都是装的,装睡熟。 周应淮勾了勾唇,并没有拆穿她,只是替她拉高了被子,而后适时给她脚那处的汤婆子换了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好梦。”适才关门离开。 昏暗里,舒岁安微微睁开眸子而后又闭合了。 关门后,两人慢步至书房内,周应淮才对韩庭桉开口说道:“在她醒来前我会赶回来,如若她醒来后,便带她下去逛逛院子吧。” “放心。”韩庭桉拍了拍周应淮的肩,与他一同下楼,有些忧心忡忡:“江姨找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周应淮没有接话。 ...... 下午14:29分,母子相见,是在一家寂静无人的私人茶馆。 午后的阳光温煦,江绮音准时抵达,推着轮椅进门时,里面有专人在弹奏琵琶雅乐,而周应淮早已等候多时,看着似是闲来无事,坐在窗边,拿着笔,低头在茶单上信手画着一个人物速写。 笔法精益,多年如一日。 不过画中的女子没有五官。 听到声响,周应淮抬起眸子,放下了手头的笔和单子,动手替江绮音倒了一杯茶,是她喜欢的西湖龙井。 桌边放着一簇店家专门供养的多肉植物,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它身上,有着不一样的玲珑可爱,给寂静的茶馆平添了一丝温暖。 江绮音看着递来的茶盏,率先开了口:“程程那孩子回来了,给我带了不少礼物。” 周应淮并未开声,垂眸抿了一口清茶,用夹子给热炉上的橘子翻了一个面。 “而且还说你这边金屋藏娇了一个人。” 是陈述,不是询问。 “您是打哪听了什么风儿了?”他抬眸看着江绮音,问得叫一个不动声色。 江绮音神情不变:“你程叔叔今早还给我打电话来,说是恭喜我好事将近,说老实话我活了大半辈子,听到他这句话着实也吓了一跳,我身为你的母亲竟然不知道。还询问得知说他最近底下的门生接了你的一个病患,而且还不能透露病患的身份,如此神秘,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周应淮迎着母亲的眸:“您是怎么想的呢?” 江绮音近乎怜悯地盯着他看:“我发觉这么多年来,母不知子。” 周应淮眸色有些深,所有的言语都过于苍白,以至于融入他心里荒芜得没有生烟的心有些发烫。 “你说,我儿子是不是魔怔了呢?”江绮音声音有些悲悯,她抓住周应乎啊再次翻面的架子,炉子上的橘子已然烤糊不能再吃了,吃进嘴巴也会犯苦。 “别再让她毁了你了。”江绮音靠在轮椅靠背上,语气尤为克制:“文鸳,你为什么弃律从商呢?你的爷爷为什么会死呢?你为什么偷偷看了几年心理医生,这么年轻却有低血压,你有想过吗?” “有时候,自欺欺人也是一种病。” 周应淮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把烤糊的橘子夹到自己跟前的盘子里,剥开了皮,吃了一瓣,眸色无波:“母亲,世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语气没有激动,没有彷徨,心境平静无波:“谁让她是我的药呢......” 绿植的温度来源于阳光,没有了阳光,它们久而久之便会枯萎死亡。 而他呢? 属于他的救命稻草是舒岁安,为了这一束阳光,他已经发霉了很久,很久...... ...... 在韩庭桉眼里,舒岁安是美丽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她的美无关皮相,从前她的美是骨子里透出的疏朗淡雅,如今年岁稍长还多了分神秘沉静,仿佛在石缝里迸发出来的小生命,带着浓烈的扑朔迷离。 棉布长裙,外罩一件长至膝盖的深色针织外衫,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她用一支素簪绾了起来,松散间还带着淡漠。 舒岁安醒来后得知周应淮外出,神情淡漠平静,只是轻声嗯了一声,随即便没有任何言语了。 就好像没有人可以走进她的心,而外界的人和事都不会让她有情绪外放。 现如今的舒岁安,沉默寡言居多,看着像是安于现状,对期许不甚在意。 下午16:25醒来,韩庭桉给她煮了一盏茉莉清茶,她安安静静地喝了,很听话,乖顺得像个孩子似的,在她入口时,他才想起舒岁安是不喜茉莉味的,只是她并未拒绝,喝了小半盏,便停口了,看着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小芦筑的庭院各色的花最近都在悄悄地怒放,不过也有一些养不活的花枝枯萎,那干掉的花瓣趴伏在枝干上不肯离散,像是来不及告别,依依不舍,直至舒岁安指尖轻触,那些脆弱的花瓣才随着她的动作一片片凋零,仓惶落地。 舒岁安就站在那处,静静地看着地上的花瓣,良久都一动不动。 韩庭桉在不远处看着她,片刻后他从花匠手里接过一株开得正好的红梅,沉默地递过去给舒岁安,她看了一会儿,而后笑了,仰头看着他时,笑起来就像当初他心中那个舒岁安一样。 纯真无暇。 回到厅堂,她随意的在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制瓶,把梅花插在里面,放在窗边。 就这么静静地撑着脑袋看着,像是在沉思一些什么。 韩庭桉感受到了寂静的感觉,仔细想想,有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他亦知道舒岁安没有入定,就坐在她对面不远处的凳椅上。 她的脸恰好被花瓶挡着,一时间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 “你放心,我不会惹事。”舒岁安突然开口,不过因为长时间没说话,吐字有些不是那么的清晰自然,还夹杂着沙哑。 “......嗯,我知道。”这是韩庭桉来到小芦筑后,舒岁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舒岁安坐起身,换了一只手撑着脸,淡淡开口:“我没有怪你,当时你也没办法选对吧。” 她说着,白皙的手指缓缓抬起,轻柔地抚摸着花瓣,眼神寂静无波:“你我都没办法选,所以我不怪你。我的神智确实大不如前,2013年我被无缘无故关进拘留所里埋下了病源,而后走进死胡同后,神智时好时坏,后来真的发现自己被人视作疯子,关在阁楼里,我心生恐惧,那段时日的恐惧又来了。该怎么形容呢?我如今能够平静说出来不是因为我不恐惧了,而是我不想把这段记忆拿出来摊开来剖析给所有人听,让所有人饱含热泪倾听我的故事,只是我不愿意把痛苦转移到你们身上,毕竟都不曾想过事情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德国的四季我没有很认真的感受过,偶尔出门也是被应准的,我感受不到四季的变故,也感受不到周遭一切赋予我的感触,因为我一直觉得活在幻觉里蛮不错的,起码幻觉里文鸳会拥着我和我说别怕,我在。” 提起周应淮,她那双没有情绪的眸子泛起了一丝涟漪,只可惜稍纵即逝。 她说:“他活在我的梦里,遇见他是我一生最幸福快活的时光,不过我尚未来及得看清楚幸福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就突然淡出我的生命,这太突然了,我一时无法接受变故。” 话落,舒岁安长久没有说话。 韩庭桉看着她眸色如水,明明说着伤心话,语调却是那般的漫不经心,平淡得仿佛在说话本子里与她毫不相干的故事那般。 沉默了一会儿,她适才抬眸看向韩庭桉,似是用了很大的勇气:“人生本就如四季,四季中花开花落,起起落落,未来会有什么,谁也很难预测的。而那些突如其来,就像一场倾盆大雨,又或是一场飓风,稍纵即逝便一无所有了......” 相比平静无波的舒岁安,韩庭桉心中却是惊涛骇浪,隔桌他想要握住舒岁安的手说一些什么时,他才发现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无比的苍白无力,故而只能张嘴吐露无言。 “我回来后,他快乐吗?” 舒岁安的手指在他掌心下瑟缩了一下,韩庭桉察觉到了,松开后立即安抚的拍了拍,温暖的笑了:“很开心,我们都很开心。” 他是感觉到周应淮是真的开心的。 两个伤痕累累的人,总要有一个人紧紧抓住难得的机遇,不然只会被活生生的逼到生活的绝境。 闻言,舒岁安的嘴角终于浮出难得一抹笑:“那就好,如若我的回来带来的是痛苦,是绝望和折磨,那么好像没什么意义了,你说呢?” 最后的询问带着一些期许,想要被肯定的期许。 只见她的那抹难得的笑都变得苦涩。 时间已经让她变得如此的无悲无喜,所有的喜都好似一场盛大的化妆舞会,妆点着她那小心翼翼无法回馈的爱。 只有刻骨铭心的爱过,才会像怪物一样那般活着。 譬如,舒岁安,又譬如......周应淮。 第123章 不可控因素 小芦筑。 程澄有过心理预期,若是真的是曾如秋...... 她不敢细想。 她是自己开车来的,没有下车,隔着车窗打量着里头那名陌生女子,不过一眼表情却僵了,坐在驾驶座上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这不是她朋友陈芳桦相册中的那名女子吗? 那时她前去西南表演,无意中结识了陈家芳桦,两人一见如故,故而有了往来。 陈芳桦的宅院里头墙上悬挂了好些照,其中有几张是她格外珍贵的,被她放置在中央,当时她还牵着她的手介绍,是她曾经的故友。 照片里,女子年岁不大,巧笑嫣然,但能隐隐约约看得出长开了后是一个十足十的美人胚子。 廊檐下,舒岁安靠在秋千下晒太阳,肩上披了一件长衫,一袭长裙衬得她脱俗清丽,不过人看着过分瘦削了。 当时陈芳桦对她说,她这位故友是一位孤女,比起旁人心境很是不一样。 有多不一样呢? 不过陈芳桦没有细说,她又不好窥探他人的隐私。 这么一眼她先前原以为是曾如秋的心一下子落了,震惊之余还有些幸灾乐祸。 原来,曾如秋也是一个放在人前的可怜虫罢了。 她试问自己不是一个什么好人,有着世俗人的爱恨嗔痴,对于不喜的人自私到刻薄,毫无底线的用恶意去揣摩。 草坪上在阳光下发着光,舒岁安的第六感似是心有所触,抬眸望去,隔着铁栅栏就见院外斜对面停着一台红色小轿车,车窗敞开了半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车主是一位美女。 四目相对之下,舒岁安有些愣神,在她印象里,她不认识那名女子。 见舒岁安看向她,程澄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探着身子歪头看了舒岁安好一会儿,方才拉回身子,靠在车座上,扯了扯烈焰红唇。 这一趟也不算是没有收获,至少让她得知小芦筑藏着的娇娇不是曾如秋,看到了也就心安了。 周家怎么可能会接受一个没背景的孤女呢? 舒岁安看着缓缓驶离的车驾,回忆着方才的女子面容,表情有些麻木。 衣着光鲜亮丽,艳若桃李,妩媚到骨子里,她想起曾在娱乐头条见到过。 淮安市新生代大提琴手,程澄。 ...... 周应淮回到小芦筑时,韩庭桉正在烹茶。 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厅堂,接过佣人递来净手的帕子问道:“岁安呢?” “楼上。” 主卧室有一处敞亮的更衣间,周应淮上楼进主卧发现更衣间门留了一条缝隙,里头透着灯。 周应淮进门前寻了书房、茶室、多媒体室也不见舒岁安的踪迹,主卧外没有开灯,只有更衣间有灯盏燃着,所以才会锁定她在里头。 空隙缝里,入眼可见肤白如雪,长发遮住了雪臀,若隐若现见更能撩拨人心。 下午晒了太阳,舒岁安出了一身虚汗,待她把长裙穿好后,后面的纽扣设计她够不到,在她踌躇时,背后已经有一抹熟悉的温度靠近。 “周应淮。” 他回来了? 周应淮搂着她的纤腰,舒岁安本以为他是想要替自己扣好纽扣,下一刻便感觉到腰窝有一枚吻落入,有着炽热的灼感。 “......你。”舒岁安有些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定在原地不敢动。 不过那人并未有下一步过分的举动,替她扣好背后的纽扣后松开了她。 周应淮此时背对着她走出更衣室,舒岁安把脏衣服收拾好丢进衣篓后,出门时见到那人在喝水。 听到她掀门的声音,周应淮回头看她,语调不变,含笑轻声问她:“庭桉有没有惹你生气?” “他为何会惹我生气呢?”她盯着周应淮手中的水杯轻轻皱了皱眉。 主卧里的水是清晨烹的,放到现在也已经凉透了。 周应淮把喝了大半的水递到她嘴边:“渴了?” 她摇了摇头把水杯推了回去,方才已经和韩庭桉喝了好多了。 舒岁安垂眸见,白皙的脖颈裸露在空气之外,刚刚皮肤的触感让他记忆犹新得很,周应淮见了,有些头晕目眩。 他不由得想起肖晨那句妄言,不能碰? 他怎么控制得了身体的本能呢? 她是他的不可控因素。 ...... 临近黄昏,韩庭桉不愿久留,如素多年他也吃不惯外头的餐食,推了周应淮的邀约,周应淮也不挽留,送走他后征询舒岁安的意见:“晚餐想吃什么?” “随你。” “那到外头吃好不好。” 舒岁安停下了敲键盘的手,仰头看着身侧躬身的男子,良久后才说:“好。” 回应她的是轻柔的抚摸双颊的手。 周应淮安排程军预定了淮安市内一家有名的西餐厅,装潢别致,一眼望去....... 有些像当年那家餐厅。 把车停好后,周应淮率先解下安全带下车,正准备绕过车头牵舒岁安下车,就听到后头有人喊道:“周先生?” 只能说很巧,周应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泰隆的负责人莫鋆。 莫鋆伸出手,笑容可掬:“周先生,好巧。” 周应淮嘴角带着礼节笑,伸手回握,而后看了眼站在他身侧的女子,礼貌的也点了点头。 女子是莫鋆的女友,长相他不评价,毕竟各花入各眼,对于旁人的女伴他从来都不会放心上,不过在商业聚餐见过几次,所以有印象。 莫鋆的女友微笑颔首,发出邀请:“周先生晚餐有约吗?如果不介意可以一起。” 他的女友是圈中出了名的贤内助,颇有商业头脑,莫鋆也知道女友这是在帮他拉拢关系亲近周应淮,于是也在一旁附和道:“人多热闹,您就别推辞了,就当是吃一个便饭。” 周应淮牵唇笑笑:“我问问,这事我做不了主儿。”而后迈步朝向副驾驶座。 莫鋆与其女友面面相觑,这话倒也稀奇,一顿便饭,周应淮这尊大佛自己做不了主? 莫鋆女友探身朝副驾驶座看了看,隐隐约约看到里头坐着一个女子,不过周应淮身体挡着,她看不见。 她心里不由一咯噔,悄声扯了扯身侧的莫鋆一下:“周总最近的绯闻女友哪位?” “名模曾如秋。”他眯了眯眼又道:“不过听说最近和程家相亲过,那丫头也频频出入周公馆,也有可能是程家千金。” 说完,莫鋆也对副驾的人起了好奇心。 莫鋆女友不吭声了,应该不会是曾如秋,她记得绯闻照上的曾如秋一头大波浪长卷发,而且颜色还是惹眼的酒红色。 而车上那位,头发黑得很,倒有些像程家丫头。 不过女子下车后,眼睛带着一个银色眼镜,下面还带着黑色的口罩,全身裹得紧紧地,只露出一双明眸。 她能确定这个女人不是程澄。 面庞白皙,眼神沉静,拥有一头惹人艳羡的乌黑长发,身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妆点,就一袭深色的长裙配了一件同色披肩,就这么所以披散。 周应淮扶她下车时,那头乌黑的发丝还调皮的缠绕他胸前衬衫的纽扣,交缠间两人的呼吸也在纠缠,仿佛停留久了爱意便会生根发芽。 莫鋆和女友很意外,所谓意外,并非来自于周应淮身侧的女子,而是来源于周应淮。 这位被业界评为绝色商界巨擘,不仅仅拥有空前绝后的眉宇容颜,而且还是一位黄金单身汉,拍摄的商业的杂志封面更是缔造了商业时尚的一股新风,给死板的商业杂志带了新气象。 不过就是这么一位性格倨傲,在商界向来冷漠孤傲的男子,除了商业聚餐和绯闻见报,很少会有人捕捉到他真真正正的私生活。 纵使他身侧见报的绯闻络绎不绝,也不曾见过周应淮如此关怀备至。 也许不能称之为关怀备至了,可以称得上是宠溺呵护。 周应淮扶女子下车,女子没有说过一句话,而他像是女子的贴身管家,替她理好凌乱的长发还贴心的替她拢好整理好衣服,更是蹲身替她看看鞋带是否又松散。 这种感觉是彼此之间应该熟络多年才有的,仿佛一同生活了大半辈子,一举一动,自然而又默契。 灯光下仔细打量女子,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周应淮身边,微微垂着头,默不作声。 莫鋆商业酒会混迹多时,万花丛中过的人,长着一双伶俐的眼,但眼前的女孩气质确实清透干净,与现下圈中的女子尤为格格不入。 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还是被周应淮保护得太好了? 莫鋆女友碰了碰他得手臂,示意男友回神,眸光望向舒岁安时多了几分探究和好奇,只见她嘴角挂着微笑:“周先生,这位小姐很面生呢。” 周应淮牵起舒岁安的手,另一侧的手朝面前的两人指了指,对舒岁安简单介绍了一下,而后下一秒便亲昵的搂了搂舒岁安的肩,对他们说道:“我的未婚妻,舒岁安。”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莫鋆和他女友还是吃了一惊。 时年32岁的周应淮在商界名利双收的同时,其桃花绯闻不断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他身处名门,关于名门子弟的感情史一直都是媒体盯梢的热点,尤其还是顶级豪门周家,这些年来爆出的料可谓是层出不穷。 而这些年来,周应淮本人的桃色绯闻更是每每刊登出过后便会引起热议。 有娱乐圈女星暗送秋波,有豪门千金制造机会就为得到他的青睐,有公司下属公然示爱,也有豪掷千金只为约周应淮一次商业会谈的阔太...... 当然每个人的出发点都是一致的,为了他这张绝色的脸。 都各怀鬼胎。 冯润华为此还调侃过:“有时候长着一张惹人艳羡的脸,也是一种罪过。” 而妄想成为站在他身侧的人不在少数,即便是如今身负盛名的名模曾如秋,也不曾有过如今这番礼遇。 出身不低,还是琴棋书画精通的高材生。 她是唯一 一位可以陪同周应淮出席各大宴会的名模,屡次被拍到一起吃饭参加各种时装周。 听说周家主母江绮音难得出席某次慈善晚宴,见到周应淮身侧的女伴时,当时脸色确实不好看但也不至于当众下儿子脸,有心的媒体还故意截下两人的微表情去分析,当日的标题便是:如秋变如冬,婆婆关门不好过。 而后江绮音被偶遇外出时,被狗仔跟到后犀利的问道:“对于周应淮和曾如秋之间的关系怎么看待?” 江绮音本就出身大族,修养极高,当时镜头前笑得优雅:“很抱歉,关于你这个提问我觉得没必要回答,这不是众人皆知的问题吗,除了雇主和被雇佣的上下级关系,难道还是什么关系吗?” 狗仔语塞,确实,周应淮确实没有在人前承认过两人是情侣关系。 不过短短的一番话,足以让外界的人看得出江绮音对曾如秋是不满的,外界的猜测是江绮音对曾如秋的职业不满意。 当然这是无从考证的,因为江绮音本就是深居简出的人,平时低调做事,很少会公开露面,从他们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更别指望从寡言着称的周公子嘴里套出内情了。 不过某次周氏举办年会,曾如秋因身体缘故当众晕倒,一直从容不迫的周应淮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让身侧的助理去搀扶,媒体的长枪短炮下,周公子显然有些慌张。 都说周应淮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名模曾如秋,而她成为周太太也指日可待,不过事情到这里也只是捕风捉影罢了。 两人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也没有被拍到一同回住所同宿,而曾如秋本人也不曾袒露过,也未在人前有引导性把两人关系往情侣上引,所谓的恋情也只是粉丝和吃瓜群众的狂欢。 最硬气的一次也是在巴黎时装周的访谈,对于想要深挖的媒体她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她本就有傲气的本钱,周应淮是她的金主,外界的风言风语也是筑造她的商业价值的一部分,毕竟两人炒cp也有一定的引流,周氏和金主都是她最大的靠山,有谁再敢说一个不配呢? 这边莫鋆的女友正想着曾如秋,目光却一直盯着舒岁安看,这么一看,越看越心惊。 周氏签约的模特、明星、网红大多都是一个方向,而这些方向放在眼前之人身上融在一起,便...... 单独看是没看出什么区别的,但这么一联想,总让人心中有疑问。 这位叫舒岁安的小姐,那双明眸最为像曾如秋了。 难道...... 她不敢再细想了,不管是曾如秋还是眼前的舒岁安,不管谁像谁,都是不能细想的。 莫鋆的女友正在胡思乱想,却不察聚餐落定了,莫鋆搂着女友的水蛇腰,压低声音:“怎么了?” 回过神来时,她见到走在前面的二人,大手牵着小手温情得很,她侧过头小声对男友说:“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莫鋆兴趣不大,手上正在安排人去给四人安排座位。 “曾如秋。” 莫鋆听后微愣了一下,好在一阵没说话,走进餐厅前,方才开口说道:“确实。” 莫鋆的女友望着走在前方舒岁安的背影,感概道:“周先生很痴情啊,找了个曾如秋替身,这姑娘可怜得很......” 两人都以为是豪门狗血的白月光和朱砂痣剧情呢。 舒岁安可怜吗? 很快两人便发现,他们或许混淆了可怜的概念了。 第124章 尘世男女 入席前,周应淮竟然亲自动手帮舒岁安把深色披肩取下,挂在他身后的椅背上,这方舒岁安刚巧落座,侍者便送来了热毛巾净手。 莫鋆挥了挥手让侍者把毛巾递给女友就不管了,只管擦拭自己的,直到脚在桌下被女友踩了一下,方才疑惑抬眸,抬头便见坐在对面的周应淮正在替舒岁安擦手。 看得出来,周应淮私下没少这么做,动作如此的熟稔,脸上并无不耐,嘴角始终都挂着淡淡地笑。 这种笑出现在别人脸上是寻常不过的事,但出现在周应淮的脸上,只能用花开明媚来形容了,就连偷偷观望的莫鋆女友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若是回到稍稍年轻一点,不曾遇到莫鋆,那人若是周应淮,只消垂眸那么一笑,足以让她驻足一生也心甘情愿。 别说女友看见,就算是莫鋆本尊看了这一幕,也忍不住瞠目结舌看着。 只因太过于惊讶了。 “怎么?”似是察觉到对面投射过来的目光,周应淮抬眸淡淡问了一句。 “没什么。” 这二人倒也是默契得很,不约而同得端起面前得茶盏,若无其事的润润喉。 点完餐,莫鋆的心思开始往公事上扯:“周先生,肖先生最近......” “砰”的一声,周应淮手中的茶盏落到桌面上,声音很轻却也成功的拦截了莫鋆接下来的话。 身侧原本看窗出神地舒岁安也不由地侧眸看了周应淮一眼,周应淮朝他扯唇一笑,桌下伸手紧了紧膝上的手,是安抚。 待舒岁安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周应淮方才的笑容微敛,语气还是淡淡的,“莫总,便饭不谈孔氏,若是明日有空,我们可以约到公司里详谈。” 莫鋆这边心里也没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听到周应淮的暗示,心里着实也紧了紧,顺着台阶就下了:“那好,明日再说。” 餐厅偶遇周应淮,换来一次潜在的合作契机,莫鋆情侣无疑是心中喜气盘绕的。 莫鋆女友看出周应淮对舒岁安的不同,像周应淮这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很少有外界的东西可以引得他如此起心动念。 她想:倘若能和舒岁安打好关系,想必是不会错的了。 但那么标致的一个女娃娃,一顿饭下来却是少言少语,莫鋆女友想方设法与她搭话,舒岁安多半是在听的,不过回赠她都是微笑,比她身侧的周应淮还要寡言,莫鋆两人开始怀疑,这对未婚夫妻私底下是怎么沟通的呢? 餐后莫鋆想要结账时,被侍者告知周应淮这方已经付了款了。 话别离去时,莫鋆刚落座上车后排合上门后就开始埋怨女友:“你今儿个怎么回事,怎么一个劲儿催我回家,我还打算饭后和周总饮个便茶呢!” 莫鋆女友白了他一眼:“你们看见周总的表情吗?一顿饭下来理会过咱们吗?心思全都在那舒小姐身上了,想必二人也喜欢独处,你好意思继续当两人的电灯泡?” 莫鋆一听,方才席上喝了红酒头脑有些不清醒,难免感概万千:“没想到,周应淮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呢。” 莫鋆女友替他松了松有些紧凑的领口,开了窗子透透气,窗子里倒映着莫鋆有些醉意的侧颜,轻轻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 周应淮和舒岁安饭后并没有所谓上的二人世界约会,开车回去时,刻意绕了一大圈,经过舍予的时候周应淮打开了车窗,有落叶飘进车里,落到舒岁安的膝上。 舒岁安捻起,嘴角扬起一抹淡淡温暖地微笑。 周应淮打着方向盘,淡然一笑。 车内舒缓的音乐融合着落叶飘荡在夜色中,在路边停车,周应淮伸出右臂搭放在舒岁安身后的车座上,俊逸的面庞在昏暗的车灯照射下散发着异样地柔和。 他放软的声音问:“明日要不要随我一起上班?” ...... 深夜23点左右,黄蔼洋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起身拉开了阳台的玻璃门,活动着略微酸涩的腰肢。 如春的风混着湿漉漉地雾气,这座城对于她来说,初来乍到,陌生得很。 但对于他的老板肖晨而言,却是立身可亲,因为他的妻子在这里。 他站了一会儿,门铃响起,是他点的酒店服务上门送餐,是一份深夜的清粥。 其实他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过听闻淮安有一家碧翠居做的百合粥异常的美味,故而他也特地遣人同城送买来的,也算是他来这座城的纪念。 不过清粥没有东西送,显得尤为清寡。 黄蔼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围巾披上,他记得楼下有宜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去房卡关上房门后,路遇旁边的房间时,步伐明显定了定,手指扬起,作出叩门状,半晌后终是垂眸笑了笑,放下了。 酒店门口驻在风口位,黄蔼洋双手插兜,过马路时不由地疾步了一些,脖颈上的围巾在夜风中肆无忌惮的飞扬着。 夜深的便利店门口几乎看不到有顾客出没,有男子坐在便利店的凳椅休息区,一包烟,外加两罐冰美式。 走近时,男子在烟雾迷蒙中无意看了她一眼,而后又把目光凝定在手中的商业周刊上。 黄蔼洋走进便利店,在货架上随手取了一包蟹肉棒和花生米,顺道路过冰柜取了几瓶咖啡,在柜台付了款,这才慢慢吞吞地朝门口走去。 他沉静地站在男子身侧,而后停了几秒才说道:“约了明天下午见面。” 肖晨手指勾了勾咖啡易拉罐上的拉环,抖落了一些烟灰,姿态老成:“你办事,我向来安心。” 空气中有淡淡地烟草味,混杂着他身上薄荷香,很淡。 黄蔼洋睫毛轻颤,他手里夹着烟,桌上的周刊杂志边沿已经有些卷起来了,一看便知翻看了无数次,只不过那人脸上并无任何表情。 他的狂傲自大从来都不是托辞,他亦不在乎是否有人相信他的偏执到底为何...... 黄蔼洋迟疑开口:“啊晨,爱一个人不是希望对方能够开心吗?” 他斟酌良久才敢唤出曾经的称呼,毕竟二人曾经也算年少之时结识的,也算是多年以来一直相互扶持的关系。 “我还没有高尚到如此境界。”他脸色看起来有些差,漆黑的眸子倦意正浓,“毕竟,我可不是什么伟人,做不到。” 黄蔼洋紧了紧手中的购物袋,手有些僵硬,似是累了,终于把手中的袋子往桌上一放,“周应淮不是善茬,你若是想带走太太,怕不是易事。” 肖晨看了他几秒,随后把手中的美式一饮而尽:“那么,你觉得我该放弃?” “我不是这个意思。”黄蔼洋背后阵阵发寒,私下相处虽然可以随意一些,但对他始终都是带有几分畏惧和敬重的。 肖晨把手指夹缝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烟捻灭,抬头隔着玻璃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看着人行道上的交通灯一闪一闪,神情有些疲倦,过了会又从烟盒掏出新的一根重新点燃。 “有人说过那么一句话,每个人都会对得不到的东西充满了征服欲,为了这样东西他可以毫无廉耻的去索取,甚至于花费一生时间去追求惦念。” “这么多年,你开心吗?”黄蔼洋看着烟雾缭绕的他,不曾看向肖晨那方。 “我的悲喜,和她是否与我一起,息息相关。”语气如常,不过话锋一转,他轻嗤了一声,“别再问这种拉低你智商的问题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明知故问的蠢人在我身边,我身边不需要蠢笨的助手。” 黄蔼洋脸色有些苍白。 他知道肖晨向来待人温和,不过仅限于在舒岁安面前。 背地里的他肖似其父几分,面慈心狠,佛口蛇心。 正应了那句话:温柔刀,刀刀割人心。 这些年来一向如此。 一支烟尚未吸完,肖晨便起身离开:“早点休息吧。” 他又恢复到一派温和的面容,抬首间还把他手中未开封的糖果放进他的口袋。 黄蔼洋看着肖晨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而后掏出口袋里那条不曾开封过的糖果。 是舒岁安喜欢的,牛奶糖。 东西买回酒店,黄蔼洋原以为粥早已凉透,不过掀盖来看,还是依旧热气腾腾。 果然是高价钱的东西。 水汽蒸发,同样烟雾缭绕,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朦胧不清。 粥很好,糖也很好,不过人不是那个人...... ...... 这一夜,舒岁安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在狂啸,在不断的挣扎,似乎下一秒就跌进无尽的深渊。 “岁安 ————”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声音焦急,难耐且温柔。 她回头看他时,看见的是肖晨的脸。 而后画面调转,她被禁锢在他的怀里,他的手被她用碎玻璃扎伤了,鲜血淋漓的滴落在她的白裙上。 是她想要割腕舒缓紧绷,被肖晨情急之下拦住了。 他气急攻心的低头耐心的诱哄她,她觉得快喘不过气时,方才松开了玻璃碎片的另一端。 肖晨抱着她往远处的躺椅上走,语带温暖:“听话,别跟自己较劲,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他吻了吻舒岁安的发。 “啊晨......”她努力睁开眼睛,试图逃离那场噩梦。 而后梦里的人却变成了另一个人,是周应淮那双凛冽冷清的眸子,暗沉阴郁。 她难受的在拼命挣扎,只见梦里的周应淮一直追问她为何抛弃自己,为何抛弃承诺。 舒岁安从睡梦中突然惊醒,猛然起身才发现身上都是冷汗,耳畔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几乎是膝盖跌落下床的,她赤脚站在离榻不远处,立身在黑暗中,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床上依旧沉睡的周应淮。 一时间,她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身处在梦境中。 梦里那个人说:“岁安,我就只有你了......” 呢喃声犹在耳畔,舒岁安双手紧紧抓着睡裙。 梦境中的人,她混沌了......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窗沿,仰头看着高挂在夜空中的月牙,外头的冷风吹得叶片飒飒作响,她闭了闭眼,而后缩到沙发上抱着膝盖蜷缩起来。 身体都被吹得发寒麻木而不自知。 很久之后,有人伸手搂住她的肩。 舒岁安猛然睁开双眼,眼中带着恐惧。 不是梦里那双冷凝的眸...... 片刻后,她适才放软身子而后蜷缩进周应淮的怀中。 周应淮就这么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彼此依偎,互相取暖。 他修长的手指温柔的缠绕着她的发,白与黑本身就是互补色,在月下显得尤为的美。 “13年我等不到你,我在拘留所门口从白天等到黑夜,最后只等来你被人保释的消息,我心里头不由的松了口气,却又无比的怅然哀伤。我喜的是你终于洗脱罪名还你自由,但我却再也找不到你了。”周应淮附身,脸紧紧底贴着她的发,轻声开口:“安安,过去种种,譬如昨日之死,不想不念,不记不挂,我们都忘却了,好不好?” 声息微不可闻。 ...... 隔日,舒岁安并没有应承周应淮的请求前去周氏。 早晨的膳食已经摆满餐桌,不过主人公还在睡。 昨晚与泰隆莫鋆有约,况且他也又好几日没前去公司了,公司总归有许多事需要他本人出面处理。 周应淮原本想带舒岁安同去,见她睡得深沉,总归不忍心叫醒她,扰了她难得的清梦。 冯润华连夜加班加点修改方案,人已经疲惫到极点,虚脱得倒床就睡了,刚眯了一个半小时,就听到搁置在床头柜的手机在震动。 他很想无视继续补眠,但那手机震动尤为的扰人清梦,开口时不免夹杂着怨气,听到来电,他睁眼皱起了眉头。 是周应淮。 “来一下小芦筑,帮忙照看一下舒岁安,10点过后韩庭桉会替班。” ...... 早晨刚踏入十点,来小芦筑开门的那个人并不是冯润华,而是冯婉君。 门外的韩庭桉愣了愣,按门铃的手不由地多按了一下。 冯婉君结束了新疆之旅,凌晨2:05下飞机,人从机场回到淮安已经凌晨4:35了,人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故而就去了冯润华的私宅。 一壶茶,拼凑着零零碎碎的瓜子干果就这么耗着,纯粹是混时间,顺便替冯润华投喂他家的狗儿。 一天都不着家,狗都蔫了,见她进门的时候还殷勤地咬了双棉拖鞋给她替换。 尾巴都摇得快成螺旋桨了。 点了一部3小时电影,披了条空调被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发时间。 清晨见冯润华才落魄的回家,兄妹俩没有客套的打招呼,直接拿起冯婉君手中半吊子咖啡,喝了半杯就上楼躺了。 凑巧冯婉君上楼时听到周应淮与冯润华的通话内容,适才接替自己哥哥前去小芦筑。 毕竟,她不想冯润华英年早逝。 韩庭桉问她:“此次外出,一切都还好吧?” 冯婉君半开玩笑道:“穿越沙漠,穿越戈壁,还穿了高山,但你也知道我自小身骄肉贵,肯定会高反的,别人外出旅游为了享受享乐,我纯属是花钱找罪受。” 韩庭桉笑了笑,抬眸看了眼壁钟:“这个点你不用倒倒时差?” 他知道她凌晨下飞机,也知道她一夜未眠。 冯婉君看着水杯中漂浮的茶叶片,不接话。 第125章 她是压轴主角 半晌,冯婉君勾起唇耸了耸肩:“应淮哥最近好吗?” 韩庭桉抿抿唇,笑容牵强:“我不知道怎么说。” 冯婉君一怔,竟是好半天不说话,良久开口:“好,就行了。” 接下来的谈话略显沉滞,多半都是韩庭桉在说,冯婉君在静静地听,很少说话,韩庭桉说完,同样选择了沉默。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周应淮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冯婉君已经窝在沙发里头睡着了,韩庭桉起身站在院外才接听了来电。 清晨,朝阳温暖,隔着窗看着里头安睡在沙发的人,恍如隔世。 上午11:38分,冯婉君坐在飘窗上,晃着长腿,双手撑在冰凉的台面,看着微微睁开眼睛的舒岁安,唇角笑意浅浅:“早安。” 光线迷离,舒岁安沉默片刻,手臂撑起身体,缓缓坐起身,女子面容在她的眸子里逐渐清晰,舒岁安眼里闪烁着难得的温情:“姐姐,早。” ...... 2013年,舒岁安思念周应淮的同时,偶尔也会想起这个温暖她岁月,亦如她长姐的好友冯婉君。 交往虽说并不频繁,也不是从小的情谊,却相见如故,那种亲近感好比她和叶君尧。 叶君尧...... 自从回到淮安,她都不曾联系过叶君尧,两人像是默契般的断了联系,彼此之间都隔着千山万水。 只这么想着,心竟是潮湿的。 若是看见叶君尧,她总会想起小时候,在舒家别院大树下的秋千架靠在他肩头。 春观绿叶萌芽,夏听蝉鸣鸟叫,秋看落叶纷飞,冬赏大雪飘摇。 在他面前,也许她会偶尔回忆起那些曾经的美好往事,像一个孩子一般希冀着可以重塑过去。 曾经病痛难耐时,他也曾希冀着得到她的回应:“岁安,你要熬过来,你会熬过去的......” 那时候她躲在他的怀里,紧紧地回抱着他:“会的,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浓郁,灵魂如此的相似贴近,很多事情,不用说那么直白,她都明白的。 身体被人轻轻拥着,不是叶君尧,是冯婉君。 “岁安,能再见你,真好。” 初春,冯婉君挽着舒岁安的手臂,一个时年25岁,一个时年31岁,并行漫步在院落,脸上带着淡漠温和的笑。 她剥开雪糕的锡纸,寒春下任性地舔舐着冰凉的老式冰棍,笑起来有太多的诸事不顺。 那些旧时光,她们都回不去了。 坐在庭院长廊的台阶上,冯婉君说:“出去旅游一趟回来,发现这座城又变了好多呢。” 说着,她歪头笑着问舒岁安:“安安,我是不是老了很多?” 舒岁安摇头,盯着手里化开的冰激凌愣神。 冯婉君还跟以前一样,漂亮自信大方,只是眼里多了好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订婚了,31岁的她不可能还单身一个人,据她说是一个旗鼓相当的门第,却是一个趋于平淡的老实人,但订婚几年,却发现无爱结合的感情生来就是一场悲剧。 她曾经也无比期许心底的那个人可以大胆的与她说,但他们自己对感情都无法自己做主。 订婚后,她时常游走在不同的陌生城市,一人站在汹涌的人潮中,回头望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旅途未知,原想抛开一切不去想,结果还是不由自主的不断想那些过往,而后又反反复复的坠入思考...... “所以,你回来了。” 阳光下,冯婉君看着舒岁安微笑,眼睛因为有了笑意所以有了温度,就这么认真地看着舒岁安,看得眼眶都有些湿意。 她发现,当舒岁安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她对话,冯婉君心里还是感动的,不过更多的是起了疼痛的涟漪。 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冯婉君把冰棍的木棍投掷进不远处的垃圾箱,而后握着舒岁安的手替她清理手心的污垢。 摸到舒岁安手腕上的疤痕,心狠狠地抽着痛,随后牵唇垂眸看着有些木讷的女孩儿,她说:“岁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软得像她脚边的平安,而后她不顾舒岁安的诧异,直接蹬掉脚上的高跟鞋,赤着脚走路。 舒岁安适才发现,冯婉君的脚踝处疑似有被清洗的纹身,不过有些模糊。 脚踝被高跟鞋的磨破了,那处也带了血,隐隐约约看了让人心疼。 有人打来了电话,应该是冯婉君的朋友,她含笑接听了,只听见她说道:“刚落地.......啊这么突然吗?......我这边有事呢......我和我朋友一起呢......这样不太好吧......不介意吗?那好吧。” 冯婉君的朋友叫马柔,女性,着名的设计师,签约在周氏集团旗下的工作室。 值得一提的是,她本人是服装设计师,曾如秋有几次出彩的婚纱礼服都是经她一手打造的。 她与冯婉君私交还算可以,得知她回来,特地还请她吃饭说是接风宴,这里头刚巧也到了午饭时间,便让冯婉君带上朋友一同用餐。 最近有一场秀的,很重要,是今年春夏时装开年大秀,冯婉君带舒岁安过去时,模特们正在t台上忙着走过场彩排。 其中不乏名模明星在场,近年来,周氏旗下的商业板块囊括了许多行业,对于时尚的把握也在逐年攀升,不少大牌都纷纷投出合作的橄榄枝,于是乎明星效应加品牌加持成了不可多得的热门话题。 这是舒岁安第一次涉足秀场,工作人员都在忙碌,场内调试着音乐,大荧幕上也清晰播放着“开年春夏发布秀”。 模特在她面前缓缓走来,猫步走得标准大气,一身带着春天气息的浅绿礼服随着身型飘动,赏心悦目的同时,看得舒岁安心中有些怅然。 若是她的手还能画,是否也会成为这些缪斯的创造者呢? 秀场很大,冯婉君拉着舒岁安在台前幕后绕了足足一大圈,愣是没找到马柔,她把舒岁安拉到一旁的看台坐下,对她说:“你先坐在这里等我,找到马柔,我过来寻你。” 舒岁安轻轻“嗯”的一声,她不想扰了冯婉君的兴致,本来带她出来已经算是一件麻烦事了。 t台上的模特展示着各色的衣衫,上到出席宴会的衣服,下至日常可以穿搭的款式,应有尽有,在舒岁安眼里,她们都是朵朵盛开的玫瑰,娇艳美丽。 殊不知她在有些人眼里,亦是一朵在角落盛开的玉兰。 马柔拿着对讲机出来找冯婉君时,走过舒岁安身侧后,又倒了回来停下了脚步。 女子身穿一袭素色长裙,面容干净,未带一丝妆容,眼神淡漠又疏离,一头长发浓密的披在身后,脚上只穿了一双简简单单的帆布鞋,坐在看台上,安静认真地盯着台上来来往往的人儿。 秀场舞台周围放置了各色的花,是早上从云南空运过来的鲜花,加上被布置场地的工作人员用那么一双巧手打造出了春意盎然又神秘的布置,配合灯光效果,乍一看还真有种身处于大自然的感觉。 不过比起这些,台上台下多多鲜花怒放的同时,在挑花了眼美女云集的时尚界里头,有那么一朵白玉兰在角落里静静地开放。 马柔身为设计师本就有自己独特的审美,她盯着舒岁安瞧了一眼,舒岁安近乎木然地与他对视,她开口询问:“有事吗?”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过于灼热,灼热得有些不礼貌。 马柔心里想的是,现成的开年贴合主题人物形象就出现在她面前,若稍稍打扮一下,必定会惊艳全场。 最重要的是,马柔发现她和曾如秋有些相似,一朵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一朵是未经雕琢的白玉兰。 想到这,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马柔像是发现了新宝藏,加之舒岁安气质着实吻合周氏择人的标准,误以为是新来的模特,故而立刻招呼造型师过来:“快点带人去后台上妆。” 造型师看了舒岁安一眼,有些疑惑:“啊?模特不是都已经齐了吗?” 马柔说:“压轴的开年主纱给她穿,合适的话,立刻换人。” 造型师努了努嘴有些为难:“那套礼服不是指明了如秋姐穿吗?到时候如果被周总发现了,怎么交代啊?” 她也只是一个打工人,惹不起这么两尊大佛。 而且,还是有绯闻在身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两个人呢。 马柔有些不耐烦,她好说好歹也是秀场的主理人,挥了挥手中的对讲机:“这事我自己会跟周先生说,曾如秋那边我也会和她说清楚,而且现在几点了,她也还没过来彩排,她闹脾气也有个度,就算闹到上面,我这也有理说。”她说着,见造型师还有不情愿动身,似是担心周应淮为此发火开了她,而后轻轻用食指点了点她的头:“还傻愣着干什么,我设计的礼服自然可以选择谁去穿,就算周先生问起,责任我担着就是了。”言罢,她拉起舒岁安,对造型师说:“你快给她整,我去找婉君。” “周先生”和“婉君”诸如此类的字眼听入舒岁安耳中有些混了,因为恰逢试音的音响拉出一段刺耳的声音持续了有足足2分钟,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又有些头晕目眩。 造型师妥协了,看了舒岁安一眼:“随我来。” 她走了几步,见舒岁安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快步返回时,手直接牵起舒岁安就走:“这马柔设计师也是难伺候的主儿,你难得入她法眼,每天被她丢尽垃圾桶的模特简历不再少数,她亲自钦点你,想必你也是有红的命。” 舒岁安听到“马柔”两个字时,长睫轻轻颤了颤。 方才那个人,就是冯婉君要找的好友了。 “她去哪里。”舒岁安手覆在造型师手上,声音有些哑,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 “她一会就来,先跟我到后台。”造型师心里想的是,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忒大了点,竟然直呼马柔的名字。 因为彼此共事多年,也知道对方的脾性。 有多少模特私底下想要巴结马柔,想要得她青睐,一个个娇滴滴地在人前叫“柔柔姐”,人后叫她“老巫婆”的不算少数,唯有眼前这个女子...... 这般不会为人处事,连装也不装一下。 造型师笑了,见多了牛鬼蛇神,今儿个遇到个真性情,还真有点喜欢这种性子,因为若想出彩就势必要有自己的风格,有时候按标准之下的千篇一律太过乏味,偶尔的离经叛道倒是让人耳目一新。 ...... 后台,不同于前台的光鲜亮丽,这里嘈杂一片,纷乱得很。 “谁来帮我绑一下带子。” “我的耳坠呢?快帮我找找......” \"我鼻头卡粉了,化妆师呢,化妆师!!!\" “束腰太明显了,造型师在那里,快来帮我调一下。” 声息不断,整个后台宛如舒岁安记忆里的菜市场,模特往来之间,轮场不间歇的去忙碌。 后台的灯光尤为刺目,触目所望:有人在补妆;有人为了上场不水肿只吃沙拉;有模特已经拭目以待的做好准备在美美的自拍;有化妆师正在给模特粘睫毛;有人在绑高跟鞋的带子;还有的人在电话约谈各种工作机会...... 舒岁安被造型师带到马柔专属的化妆间,有人看到不经好奇,因为除了曾如秋还真的没见过有人可以进那个小单间。 不过来的却是个生面孔,没见过的,有人好奇问:“这位是?” “压轴。” 此话一出,原本喧闹一片的后台瞬间安静了下来,她们都纷纷吃惊看着那个清冷的背影。 但吃惊的还有舒岁安本人,她怎么就突然成了空降的压轴模特呢? 一个个目光审视,其中不免有人心生妒忌,毕竟她们有些人挤破了头都够不着的位置,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给拿了。 有眼尖的看见小声说道:“倒是如如秋长得有些像。” 平时与曾如秋交好的模特有些不满了:“姐,这样不好吧?等会子如秋到了,若是知道自己被突然替换了,到时候我怕大家面上都不好过呢。” 造型师冷笑道:“这事我做不了一点主儿,人设计师亲自指明要这位小姐的,她自个都没意见,我有什么意见呢?”说话间,她对着胸前的对讲机喊了一句:“主纱拿过来,换上,再上妆。” 入目便是人体模特上,穿戴着一件拖地的白色婚纱,飘逸的设计有一种出尘的感觉,仿佛是出尘不染的仙子,发箍还是特地用橄榄叶编织的,极其贴合主题。 造型师取下礼服后,模特们立马聚拢了过来,有人小声说:“曾如秋毕竟是周先生的绯闻女友,而且两人关系不匪,马柔会不会有些太过独到了呢?” 舒岁安一头雾水,微微迟疑了一下,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周先生是谁?” “呃......”造型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舒岁安。 这姑娘是天真,还是真傻? “周氏集团负责人,周应淮先生。” 第126章 掌掴 宽阔明亮的办公室内,一份份文件堆积在桌面上,自从周应淮回到公司后,人就没离开过办公室。 “先生,莫总来了。”程军的声音通过内线接通到室内。 “请他去会客厅。”周应淮低头认真的批阅文件,商业精英的装扮显得他贵胄十足,手指间的钢笔行在他指尖行云流水的挪动,字迹干练。 而后他抿了一口咖啡,起身离座。 “周总。”莫鋆刚刚饮了口茶,忙不迭的起身相迎。 推门而进的周应淮身穿一件黑色衬衣,显得他的身型更为的挺拔,俊逸的面庞上还带着淡淡地笑意,走近时他率先伸手出来轻轻握了握莫鋆:“抱歉,要你这边久等了,手上的事情有点多。” 莫鋆握紧周应淮的手,笑道:“了解,周总贵人多事,百忙之中抽空来约见也实属是我的荣幸。” “请坐。”周应淮松手,引莫鋆坐回沙发上。 这边坐下,程军已经让人端着茶点进来了。 是周氏酒店旗下的烘焙坊制作的中式茶点,程军已经派人去咨询过莫鋆的口味,这边准备的都是莫鋆本人最喜欢的糕点口味,各色茶点配上好茶,大饱眼福的同时口腹之欲也是极佳。 莫鋆也算是个高门第出身的高知,也见过形形色色的茶礼,但这种排场是之前没有过的,他打量了一眼,含笑看着周应淮:“这茶点,倒也别致。” 周应淮只专注看着手中的茶,不看莫鋆,嘴角还挂着笑:“这不是开年了吗,手底下的人也惯会捣鼓这些,都是些应季的玩意儿,莫总怕是见笑了呢。” 莫鋆应和道:“欸,周总谦虚了,旁人若是见了也会像我这般,更何况是这等子巧心思。” 程军躬身在一旁说道:“莫总您是真的说笑了,您给周总戴这么高的帽子,如果市面发售了口味风评一般,您让周总到时候怎么下台呢?” 莫鋆看了程军一眼,摇了摇头失笑道:“周总,您这秘书这张嘴忒厉害得很,泰隆若是有程秘书这等人才,我也不至于每日焦头烂额了呢,少操很多心。” “莫鋆您别取笑我了,我就一个小秘书,哪有你律所的人才这般厉害。” 莫鋆说的不无道理,程军也的确谦虚了。 程军说着,将手头的一份文件适时递给了周应淮:“先生,这份文件需要您过目签字,我稍后进来取,不叨扰您和莫总会面。” 起身时对周应淮和莫鋆都弯了一下腰,笑着离开了。 莫鋆看着程军离开的背影,眸光闪闪。 程军是周应淮的心腹,他听出来了,这顿茶鸿门宴。 毕竟他也与不少的商人打交道,在律界也混迹多年,自是有着商人一般的精明,选择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笑着问到:“周总,您想说什么?” 周应淮笑了笑,这莫鋆也算是个通透的人儿了。 “莫总,茶您喝了,茶点您也品了,不如你品品我手头上的文件,我本人多年未涉律界,身上的本事着实也拿不出手了,本人也拿不定主意,听说莫总最爱接这种疑难案子,想必您能教导一下,让我略知其中一二。” 清淡的嗓音,充斥着小辈对长辈求学若渴,但又不是开门见山。 莫鋆脸色微变,眸色微眯,接过周应淮手中的文件看了眼,眉峰的褶子更深了。 这么一看不要紧,看了后莫鋆眼皮下意识跳了跳。 文件上面清楚的写到是今日他名下律所接的肖氏与周氏的方案,以及肖晨与他妻子的离婚诉讼。 他终于明白周应淮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老狐狸。 莫鋆盯着周应淮,凝声道:“周总不知有何高见,说出来看看?” “择明君而臣,择良木而栖。”周应淮向后一靠,眸子讳莫如深盯着莫鋆看,沉默一瞬后,只静静地继续道:“莫总,你觉得呢?” 但凡时个聪明人都听得出这句点明话了,莫鋆也不例外,不过他没有轻易立即答应周应淮,周应淮这个人心思诡谲,在与他谈判,凡事都要小心一点总没有错的。 “或者,你可以选择咬定青山不放松。” 莫鋆心里开始有些焦急,这周应淮还打算死咬着肖氏吗? 这两败俱伤的结果,他身为商人难道不清楚? 莫鋆回:“泰隆本质上也是一个媒介,委托人托付我手底下的人,我们收钱办事也是理所应当,但周总的要求我也会酌情思虑。” 周应淮这时抬眸看了眼莫鋆,眸色极淡,在莫鋆看来这双眸子傲气得很,深得宛如深海断层深渊。 “不妨告诉莫总,我本人向来也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也知道打开门做生意的道理,你的选择我很看重,相信你也有分寸的。”周应淮俊雅的容颜有了笑容缓缓荡开:“我希望我们之间一直都是合作愉快,而不是分道扬镳。” 言罢,周应淮右手手心朝上,那是邀请的姿势,意欲合作。 怎么看都是十足十的诚心诚意。 莫鋆迟疑片刻,伸出手回握:“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自然。”周应淮笑得撩人,不过这笑掺杂太多因素了。 ...... 周应淮站在落地窗前,后头的糕点一口未进,程军进来时顺便命人把桌上的美味撤掉。 那份我文件倘若莫鋆留心的话,一定会发现除了第一第二页有字迹以外,其余其他页面都是空白一片。 因为本身他们之间的纠葛本不是生意往来。 程军顺手把遗落的文件拾起,走到周应淮身后:“莫鋆本人为人狡猾,唯利是图,他本就是商人居多,想必那边也和他达成过某种协议,暗中的操控,要不然那边也不会这时候都按兵不动。” “所以说,谁也不要相信。”周应淮嗓音低沉,慢条斯理,眸光里却一分分阖了光线,晦暗不明:“众叛亲离又不是只他一个。” 程军微愣:“先生......” 周应淮转过身搁下手中的玻璃杯后,面上神色如常,声音仍旧如常,淡漠中覆盖了所有外泄的情绪。 他说:“两边吃的人总不会有好下场,他出于合作关系帮助肖氏,也会出于合作关系背叛肖氏,无非就是利益至上。你也说了,他本质上已经是一位权衡利弊的商人了,商人本就是唯利是图,这一点没错,所以我与他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您......”程军哑口无言,昔日的他不会这么牙眦必报。 “这话牢记。”语气颇淡。 如果可以一直做好人,谁又愿意做那个恶贯满盈的坏人呢? 2013年,同样在淮安,周应淮站在空荡荡地小芦筑,看着万家灯火,心如死灰。 他对自己说,过去那个良善的自己死了,死在了曾经。 所以,他和他本质上不都是同一类人吗? 一样的卑劣,一样的可恶...... 程军转移话题,对周应淮说:“方才,楼总打电话过来约您中午吃饭。” “回了他吧,暂时没空。”周应淮淡淡地落座在办公椅上,抽出文件撑着下巴细细阅览。 转身离开时,身后有声音传进他耳朵里。 “岁安,在做什么?” 是温柔缱绻的询问。 关上门后,程军合眼一瞬才挪步走离。 他骨子里并非全全是恶。 ...... 冯婉君终于等到马柔回电话时,秀场内太吵了,一时间只能挂断电话朝外再打,但那边又打不通了,耳边一直响着电话在通话。 周应淮的电话适时打了进来,冯婉君站在秀场外,仰头便可以看见远处耸立的周氏集团高楼。 冯婉君接听后,把所在的地方地址告知周应淮,刚结束通话,远远就看见有人从商务车下来,身边还跟着一位毕恭毕敬的经纪人以及一名助理。 冯婉君靠在墙边眯了眯眼,前头戴墨镜的高挑女子,曾如秋。 家境殷实的美女,有一段时间冯润华他们一度认为周应淮会和她在一起,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她长得与舒岁安很像,尤其那双眸子。 冯婉君心里闪过一丝烦躁,她忽然有些后悔今日私自把舒岁安带出来了,若是让舒岁安与曾如秋碰面,不知该怎么说了。 毕竟曾如秋在世俗人眼里,是周应淮明面上的绯闻女友。 想到这她心里直打鼓,而后匆匆入内,这时她倒不急着找马柔了,先找舒岁安要紧。 她转了一圈,彩排已经完毕了,工作人员也去吃饭了,这时候内场的光线比较暗,有一位衣着时尚的人迎面走了过来,看见冯婉君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冯婉君一时不察,被来人吓了一跳,来人发现冯婉君难得的丑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白天你cos鬼?”冯婉君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捂着胸口假笑,看得出关系很熟稔。 马柔止不住笑道:“你不是你带朋友来捧场吗?” 冯婉君朝内场扫了一眼,方才安坐在角落的人不见了,是真的急了,声音也有些乱了分寸指了指角落:“我刚刚叫她在这里等我来着,你叫你的人帮忙找找,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急死我了。” “这么大个人了,丢了还不会问人吗?”马柔觉得冯婉君有些小题大做。 经马柔这么一提醒,她脸又白了几分。 舒岁安本人比其他人特殊了点,自是不同人,更何况她身上也没有手机...... “这下惨了,你老板等等见不到人,咱俩等着提头来见吧。” 马柔一怔:“周总要来?” 她怎么不知道?! “如果不是为了找你,岁安也不会走丢。”冯婉君走了几步,见马柔还一动不动,一时间有些气急败坏:“你还站着作甚!倒是帮忙一起找找。” “你总要描述一下她样貌、衣着还有一些特征,这么多人,满大街给你拉一个?”马柔见冯婉君的脸不是开玩笑的白,也被吓住了,心里不由的跟着紧张。 莫非这个叫岁安的女人是周家哪位皇亲国戚? “她今天穿了一条有些素色长裙,穿着一双帆布鞋,就这么高......”她手在半空比了比。 马柔神色凝重,打断了冯婉君滔滔不绝,指了指不远处的观众席,迟疑道:“是不是坐在那里的?” “对。”冯婉君挑了挑眉:“你有印象了?” “.......她不是今天秀场的模特吗?”马柔瞪大了双眼:“我以为她是模特,叫人把她带去后台了。” “......她是你上司的未婚妻,你闯祸了,我的大小姐!!!”冯婉君这一次来不得看好友五颜六色的脸,快步朝后台跑去。 未婚妻?! 马柔的表情过于震惊,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耳鸣。 这边冯婉君疾步跑到后台,就见一众模特聚集在一起,只见曾如秋的经纪人声音拔尖,趾高气昂的责问:“滚去把马柔喊来,我倒是想问问,压轴开年主纱,究竟谁有资格穿。” 冯婉君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立即伸手扒开了人群,一眼就瞧见了人群里的舒岁安,人就这么跌坐在地上,那头秀发遮盖了她的狼藉,一声不吭。 冯婉君抿紧唇,冲上前,把身上的外套脱下罩着舒岁安瘦削的肩膀,她清楚的看见舒岁安白皙的脸庞上有着清晰的巴掌印,不过人神情依旧淡漠,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安安。”她伸手握住舒岁安的手,寒得有些让人心疼。 舒岁安听到冯婉君唤自己的名字,睫毛微颤,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冯婉君心中泛起难过的涟漪,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走开,她也不会被人奚落。 “谁打的?”她扫了一眼团团围住的人,只不过目光最后定在经纪人身上。 “我打的又如何?不知轻重的黄毛丫头,指明了我家如秋穿,也敢私自抢?”经纪人话里带着刀,分明就是拿前辈形式去压新人的架势。 马柔脸色不好,尤其又知道舒岁安的身份以后,听了这么一席话,脸色愈发难看了。 她好像真的闯祸了。 “你敢打她?”冯婉君上前,挥手就要朝经纪人脸上招呼过去,她向来脾气就不是一般的火爆,圈里人人都知道冯家婉君就是一个面若桃花脾气不好伺候的主儿。 这时一直背朝着化妆的曾如秋慢条斯理的起身,起身时太用力,椅子都掀翻了,眸子里虽说顾盼生辉,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舒岁安,而后带着几分嘲弄移开了眸子,“冯婉君,人是我的人,也是周氏的人,怎么你是周氏的女主人吗?要你来亲自出气?轮得到你这个前未婚妻要来主持公道?我可没听说位置都没捂热,没有扶正的前未婚妻出面教训呢。” 她趾高气昂的走到冯婉君面前,眸子里带着得意:“你还不够资格。” “那我有资格吗?” 清冽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众人脸上均是一愣,回望时就见突然空降过来的大老板站在化妆室门口,眸色里浸满了戾气。 第127章 你,永远凌驾在我之上 这一日,久未在人前露面的周应淮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秀场,而秀场已经有了邀请的媒体,人空降来秀场后便被追堵,秀场工作人员阻拦之下,外面一片混乱。 殊不知真正混乱的不是秀场,而是秀场后台。 谁也没有想过大老板会亲自来这里。 吃惊的岂止是在场众人,还有曾如秋。 冯婉君也是吃了一惊,她心怀愧疚和自责,她没想过被周应淮撞见这一幕。 他怕是要怒了。 任谁都能看出周应淮的怒气,他说话的时候就这么伫立在光影之外,背对着光,看不清他的眉眼,整个人浸染在浓浓地黑暗,在光影勾勒下显得他颀长挺拔。 一片沉寂声中,后台近百人终于看清了周应淮的眉眼。 那是一种毫不加以掩饰的愠怒,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风暴,只要他一声令下,随时都会轰然将至。 这样的周应淮比起平时的假面笑容还要令人惧怕,众人下意识退到两侧,清出一条路出来给他。 其中不乏有许多人是看笑话的,模特这个行业素来竞争力巨大,曾如秋一人独占鳌头这么久,况且风头正盛的同时还有金主在背后罩着,人也趾高气昂得要命,早就被许多人诟病不已。 听周应淮适才的口吻,曾如秋和她团队的人可要遭大殃咯。 曾如秋在看见周应淮的那一瞬,眼里的光瞬然熄灭,接触到他的眸子时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在初见时欢喜宛如潮退的海水那般瞬间淹没,顺带把她一同卷走,像是湮没在海浪中让她窒息。 心,是悬着的。 舒岁安脸上的巴掌印是清晰的,落入周应淮眼中,是那么的夺目刺眼。 他眸子狠狠地缩了一下,迈步走进时,眼中容不下其他人。 马柔心中七上八下,眼瞧着周应淮走近,人也适时开口,毕竟她也有一部分责任,她歉声道:“周总,都是我工作上的失误,我以为......” 周应淮眼眸神色并无分出任何给马柔,彼时他已经走到舒岁安面前,淡淡的掷下一句:“我有允许你跟我说话吗?”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周应淮向来与冯婉君私交甚好,马柔又是冯婉君的好友,平日周应淮对着马柔说话还算得上客气有礼,但这一次却毫不给面子到极点。 也是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周应淮的怒不在表面,而是压在心里。 “周总,我很抱歉。”马柔眸色一片复杂,周应淮若是动怒,在场没有任何人有胆量承受。 冯婉君自知理会,没有吭声,再看曾如秋经纪人,对方面色难看,眸子慌乱得很,明显是真的害怕了,但人平日里嚣张惯了,在人前没有丢过如此大的脸面,死死的压抑着。 只是镇定的伪装下,其实是不堪一击的丑态。 舒岁安视线被面前的身影深深笼罩,被打过的右脸滚烫一片,但很快就被冰凉覆盖。 她抬手挡住,就这么毫不避讳的避开了周应淮的触碰。 后台,是死寂的。 众人吃惊地看着周应淮的举动,心里都不由好奇他和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模特之间是什么关系? 新女友? 原以为周应淮会动怒,是因为曾如秋说的话冲撞了他的挚友冯婉君,现在看来不尽然。 周应淮的手僵在半空,停了几秒才缓缓收回,在身侧缓缓握紧。 “恼了?”这话若是对旁人说,必定会让人胆颤心惊,但此刻经由周应淮口中说出,却带着浓浓地温柔和心疼。 曾如秋经纪人心越来越慌张,她看了眼曾如秋,原想着曾如秋会帮她说几句好话,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奈何身侧的曾如秋却像是一夕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就这么面如死灰的盯着面前的二人,眼里哪里还容得下其他? “是我的错,别气了好不好?”温软的声音旁若无人的释放,舒岁安垂落在身侧的手就被他牵起,那股温柔让她有些不适应,想抽出时,却被他握得更紧。 舒岁安最终无可奈何被逼得抬头看他,入目便是他那张俊雅无比的脸。 那一刻,她在他眼里看见了痛。 她还是把手抽出来了,只是这次没有挣扎太久,周应淮就放开了她。 毕竟人就在在他跟前,至少不再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舒岁安眸子有些红,不是屈辱,亦不是委屈,是被打痛的,痛得头有些晕。 得失之间,她已经失去太多了,而她本人也没有资格责怪谁,谴责谁。 她又不是周应淮的谁,哪有资格去指摘谁。 而眼前明艳动人的人,她认得出,是周应淮近来的绯闻女友,她和她又有什么不一样呢,都是旁人眼里名不言顺的女伴罢了。 见她不再抗拒,周应淮眸色恢复了些许理智,看着舒岁安,越是深情款款,曾如秋和她的经纪人脸就越黑。 其余众人的表情毫不掩饰的震惊,纷纷猜测女子的身份,而且曾如秋还和她眉眼间颇为的相似,倒像是狗血桥段的朱砂痣和白月光的戏码。 但谁是朱砂痣谁是白月光呢? 两人的互动简单,甚至是他们眼前这位一直外界传言金尊玉贵的贵人更为卑躬屈膝一点,让人感受到是周应淮本人爱惨了舒岁安。 有人看向曾如秋的时候,嘴角已经高悬冷嘲:原来明媚如曾如秋也不过如此。 都是这场游戏里的输家。 众人不由想起向来冷静的周应淮之前忽然对曾如秋英雄救美,一片哗然。 后来呢? 所有人都认为俊男美女会因此擦出火花,但显然没有,那天送医安排的都是周应淮助理程军一手安排的,尽管不是周应淮本人,但程军的存在足以让媒体大胆猜测:周应淮是在乎曾如秋的。 没有人知道,仅仅只是因为她那天的曾如秋身上的礼服配上发髻上的簪子,低头有碎发落下,那一瞬间让他想起了她。 ...... 某次聚餐,周氏有一位小职工路过洗手间,见到有些酒醉的周应淮,只见他衣衫领结早就无影无踪,手侧的宝石袖口都都纷纷解开挽袖至肘处,满脸覆着薄红的酒色。 如此狼狈,是寻常不可能窥见的。 他犹豫片刻,大胆地过去搀扶住摇摇晃晃地人问道:“周总,您没事吧?一晚上没吃东西,喝了酒会呕吐,您这般我实在看不过眼,我这边让酒店安排了一份清粥给您垫垫胃吧,这样好受一点。” 因为他在不起眼的角落确实看见周应淮一杯又一杯的落肚,一晚上没吃过席面任何食物,就好像那些美味佳肴于他而言是毒药。 他也是举手之劳,毕竟酒后醒来这位人前位高权重的贵公子也记不得他这种小人物,他也没办法把人就丢在那里不管,人就在他眼前。 不过他第二日就被调派到程军手底下做事,不能说是步步高升了,简直是空降了。 而程军也会耐心的去提点他,可以说得上是倾囊相授。 他某日送文件的时候,大着胆子开口询问周应淮:“先生,我的能力明明不如集团很多人,公司里面上至管理层下至基层,比我有潜力有身份的人大有人在,为什么独独是我?” 周应淮闭眼靠在车凳背上,似是在沉思,就在男孩以为他不会作答时,他掀开了眼皮:“因为你那晚送的粥是一份百合粥。” 多么令人奇葩咂舌的理由。 周应淮心里宛如一个罐子,本来蓄满了,7年时光下来早已干涸,在那空瓶子里倒了又倒,荒芜中又渴求着有人再蓄。 ...... 暗夜10:38,有值班的保安路过画室,远远就看见一幢教学楼还有一间教室亮着灯,原以为是有学生忘记熄灯了,提着手电筒往上走。 走进时才发现里面窗边坐着一个人,还以为有学生不知疲倦的在那里研习,因为也是常见的事情,一个班级总有这么一两个勤奋好学的也不稀奇,走近才发现才发现是周应淮本人。 “周先生,您怎么......”保安说不下去,因为那人像是有些心情不好,眸子像是进了沙子有些红。 “风太大了,眼睛进沙子了,看来要提醒坐这个位置的孩子平时注意。”他嘴角含笑,停了笔。 保安犹豫了一下也朝他笑了下,伸手把周应淮身侧的窗子倚上时,转头就看见画板上画着一个少女,笔法精益,是一副很好的人物素描,不过画中独独少了一双眼睛。 他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融入黑夜,仿佛刚刚是他的错觉。 后来在电视上再看见周应淮时,已然不是那晚他看到脆弱不堪的模样。 电视里的他光鲜冷静,傲气浑然天成,仿佛那一夜只是他的南柯一梦。 ...... 如今不在梦里,现实里人就站在他面前,不过是当着他的面被其他人欺凌。 有人打了舒岁安,就连冯婉君都恨不得还回去,更何况是他呢? 有人说周应淮不笑则已,一笑必定倾城。 众人再看他时,他的嘴角蕴含着笑意,只不过那双眸子分明只有寒,比着初春还要寒的凛冽。 从入门到如今,他一直都没有看向那名肇事者,但此刻他眸子直直地看向她。 就这么一眼,吓得曾如秋的经纪人心脏险些骤停。 “听说你说她没资格?” 周应淮平静的声音响起,惊得经纪人不得不回过神,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语气急得差点呛到自己,明显是慌了:“周先生,这事我可以解释的,我.......” \"我问的是,你说她没资格?\"再次问话,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静,只是那副清冷的面庞彻彻底底地沉了下来,笑容全无,眸光迸发冷意。 经纪人心头一颤,喉咙涩涩:“......是我说的。” 周应淮牵着舒岁安的手,把她带到经纪人面前,人弯腰凑到她耳边说话,收起了锋芒,柔和得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来,伸出手。” 舒岁安没有动,鸦羽般的长睫轻垂,似是不敢。 此举会让人误以为她心善不忍。 不过她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经历过这么多事,她已经把诸事看得很淡,若是她也像她们一样动辄打骂,她做不到。 她不想变成这么面目可憎的人,也不想自己的手脏了。 舒岁安右手无力的挣了挣脱,周应淮不察间触碰到那道疤,她深吸一口气:“她说的没错,我没资格,更何况由你本人来处置比较妥帖,她是你集团旗下的人,我算什么人,由不得我话事。”而后想要转身拉冯婉君。 周应淮心里猛然缩紧,他没办法看淡,没办法控制情绪。 她不在乎……. 他不理会周遭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拉住舒岁安想要逃脱的手,从身后拥住她,柔声道:“我把决定权转赠给你。” 而后他把舒岁安的手摊平,轻柔的与她十指紧扣,微微弯曲的手指就被他一下又一下的耐心引领伸平,众目睽睽之下,他还吻了吻她被打伤的脸:“你要记住,你永远有资格,你的资格永远凌驾在我之上,有我在,谁敢伤你,我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吻,一击击碎了在场所有人想要进入豪门的遐想。 一句话不仅仅震惊了所有人,还让曾如秋长此以往在人前的形象粉碎,同时也让其余在场的员工满目艳羡。 谁都想想要做那高高在上的贵人为爱折服的掌中花。 被周应淮吻过的地方让舒岁安错愕的同时,还让她感觉伤口更为灼热了。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只听到重重地“啪”的一声,响亮异常的把掌已经狠狠地回赠到曾如秋经纪人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曾如秋身形摇摇欲坠,她的经纪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扇倒在一旁的凳椅上,捂着脸,失去了反应。 舒岁安愣在原地,蹙着眉,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 那一巴掌与其说是她操刀的,还不如说是周应淮打的,在巴掌落下的瞬间,就被他松开的,所以打的那个人是他。 他一向都不屑于用暴力解决问题,更何况是打女人呢。 这事对他来说不算得上是好事,毕竟在场太多人了,传出去势必又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出手那样狠,这次事以为只是他的红颜知己之间的小小纠葛,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由此可见不是桃色绯闻之间的争风吃醋,倒像是男主人公为爱出风头。 不存在白月光和朱砂痣了,因为这两个词都只有那么一个人。 周应淮手心有些发烫,伸出手时,程军已经递过去一条帕子,擦拭后把帕子丢弃在不远处的垃圾桶。 他小心翼翼地牵着舒岁安,眸子里看着她红肿的侧脸,嘴角笑意很淡:“不生气了好不好?” 周应淮又问了一次。 舒岁安摇了摇头,现下她只担心此事闹大,引起的非议势必会波及到他以及周氏,她扯了扯他的衣角:“伤口不疼,冰敷一下就可以了。” 周应淮眼中有了一丝动容,他终于轻声开怀笑了一声,近似呢喃:“可是我疼。” 连怨恨都不舍得的人,如今却被人打了,怎会不怒呢?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声开口:“我们走吧。” 周应淮被触动心怀,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柔软的发,压着她的脑袋,把她按到怀里轻声哄着。 现下一片后台一片寂静,任何言语在他们所有人看来都有些苍白,谁会想到高高在上的人会对一个女人如此温情备至。 第128章 替身 曾如秋面如死灰,她的经纪人更是面色煞白。 今天可真是糟糕透了。 团队入场后听说秀场主理人把主纱交给了一个名都没听过的小模特,进来便看见造型师给一名女子在比画合适她的妆容,当时下意识就怒了。 再看曾如秋,眼眸迸射出来的眸光都是不可置信,面色是毫不掩饰的难看,是一个人忍不住破防流露出来真实的情绪。 “你认识她吗?”经纪人很疑惑。 因为两人也是经年一起工作的伙伴,自然也会捕捉到她的一些小情绪,譬如她如今眸光里那抹外人不易觉察的妒恨。 妒恨么? 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有妒恨的情绪,这不是一瞬间就产生的,而是一朝一夕蕴藏后衍生的。 曾如秋没有接话,人就径直越过舒岁安等人,坐到她坐过的凳椅上,对着镜子,掀起的眸寒光乍现,人也近乎是咬牙切齿:“把衣服在她身上扒了。” 经纪人不分青红皂白的伸手夺,一来二去与造型师等人起了冲突,在舒岁安想要开口时,便被人打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曾如秋在镜子里看到后,可谓是畅快得很。 只是畅快也只有那么一瞬,现如今留给她的只有如梦初醒般的狼狈。 周应淮把人交给冯婉君,她挽过舒岁安的手,而后接过马柔给她的口罩和墨镜以及雨伞,把人遮得严严实实之后才出门。 此时后台突然响起周应淮薄凉得声音:“周氏庙太小了,装不下你,收拾收拾走吧。” 曾如秋死死地咬着唇瓣,垂眸看了一眼在身侧跟随她多年得经纪人,经经纪人也急了,顾不得脸面,站起了身子。 不说她这份工作体面,单单被解雇以后的处境.......业内恐怕无人再给她一条活路。 经纪人涩涩开口:“周总,我跟随曾小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看在曾小姐面子上,放我一条生路吧。” 周应淮听后不由地轻笑了一声,好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的笑话那般,眉头轻挑:“给她脸面?她脸上贴金了?” 经纪人微愣,下意识看了曾如秋一眼,讷讷的开口:“她毕竟与您......与您......与您有过感情。” “你听谁说的?” 周应淮嘴角的嘲讽拉大,他能理解这是历来他听过无中生有最为可笑的笑话吗? 经纪人迟疑片刻,方才接着说:“关于这方面,您和曾小姐从未在明面否认过。” “因为她不配。” 这一次,周应淮把目光挪到曾如秋脸上,散漫的吐露这几个字很无情,无情得像是拿刀生生刮掉曾如秋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脸面。 此话一落,人群里引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这.......一直以来都是曾如秋一厢情愿么? 不过如今细想,周应淮的确从未明面回应过这些风声。 周应淮移开了眸子,眼眸趋于平静微凉薄,仿佛刚刚那个在他们面前温情无限的人是假象,现如今的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他。 无情且绝情。 所谓旧情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其实他有伴侣也实属正常,周应淮年岁也不小了,时年也32岁。 身边没有女伴说实话,说出去也没有人信,更何况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有绯闻,有未婚妻,有女伴都很正常。 不过这个优质的男人有伴侣,确实会引起不少骚动和恻隐,原因不外乎是他的身份和那张惹人垂涎的脸。 他笑了,笑得胸腔震动了几下。 笑容可以伪装的,他平日里的笑不都是伪装得很好的假笑吗? 不掺杂半分的真心实意,只有唯利是图的笑。 属于他的温情的那种笑,只能留给了方才那名女子。 此时此刻的笑,皆为嘲讽、嘲弄、嘲笑...... 而后,连嘲笑都一寸寸收敛,冷得让人看了不由瑟缩,只见他淡淡地抬眸看着曾如秋:“她不懂规矩也罢了,你也不懂规矩么?” 曾如秋脸色大变,那平时打理得漂漂亮亮的长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痛得她麻木不仁。 “看来还真是一个花瓶,空有一副臭皮囊。”感慨声,近乎残忍。 残忍到让人窒息。 试问谁愿意被心上人如此奚落伤害,而且还是拿她最为不齿的一处痛击。 曾如秋抬起头,周应淮那清隽的五官深深地映入眼帘,心头的抽痛让她无意识的牵动到嘴角,也无意识的抽动。 她只觉眼前的人是凌迟她的魔鬼。 果然,他的一切温软都来自于那个人。 她闭眼,眸中的水光化作一滴泪,晕染开她完美的眼妆。 ...... 淮安一中的名誉榜上,舒岁安那张白底的证件照常年都被挂在玻璃橱窗上,而不远处悬挂的是周应淮的职业照。 如此的赏心悦目。 那时她在躲雨,不巧被淋成一个落汤鸡,最近距离的也就美术生所在的教学楼。 画室外清冽的女子站在廊下伸手接着廊檐下的滴水,只听到她喃喃自语:“好大雨。” 转头时便与她对视,下一瞬舒岁安眉眼弯弯的看着她,转头便进门把她座位上的外套拿出来给她,还惊动了里面的任教老师。 她说:“同学,淋雨小心感冒。” 那时候的她仿佛是一个闯入者,无意窥视了美好童话的外来人。 因为她的身后有一个人顺势把她手中的画箱接过,而后提着画箱,还不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顺势把她拉回去廊中间,温声对她说:“不怕感冒吗?” 是那个名冠淮安一中的绝色老师,周应淮。 与传闻中的他一样,绝色。 却又和传闻中的他不一样,此时此刻的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孩,平易近人得很,丝毫不是传闻中那般冷绝。 只见女孩摇了摇头,笑了声,并不搭话。 而后男子主动又问:“今天想吃什么?” “都可以。” 只听到男子笑了一声,语气欢愉:“所以说,你真的很好养活。” “对呀,所以可以减少一张素描吗?”女子的声音藏匿着少女的娇嗔和温柔。 “不能。” 在这场雨里,困住的岂止是他们,还有她。 她站在他们身后久久地观望着他们渐远的离去的身影。 男子还把外套脱下罩在女子头上,替她遮雨。 她看得出,他很爱她。 那个才气灵气集于一身,名动淮安一中的才女,名字叫做:舒岁安。 而那个一眼惊艳她岁月的人,人人都心向往之,趋之若鹜的男子,他叫:周应淮。 午夜梦回之时,她也大胆地幻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他身侧那个位置变成她就好了,和他并肩同行,被他温柔对待...... 但,幻想和现实是有距离的,而且很远很远,远到她无法触及。 人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有痴心妄想的念头,不然怎会如此呢……. ...... 周应淮沉思片刻,似是回忆着过往种种细节,片刻后启唇,声音近乎冷漠:“14年,你来我司应聘,当时我在秀场初次见你,只有仅仅一面之交,当时你我二人并未交谈,那是第一次见面。但不能否认,你和她确实有几分相似,让我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第二次见面,我在晚宴门口遇见你,当时你被门口的门童刁难,显然你的入场券是品牌方一时失误,漏掉了你助理的那一份,又或是你故意而为之演出来给我看呢?而你在我下车后又恰好就这么被拦在门口,当时我看在你是我司员工,不想被人诟病,说我刻薄你,出于好心的把你带进去。宴会后你又找了一个劣迹的借口说助理与你走散了,安排的车子也坏了,说实话借口太烂了,车子都是周氏的一手一脚安排的,怎会轻易出差错呢?但念在外不好明说揭穿你,让你上了我的车,于是在媒体的眼里,你成了我唯一的女伴,关系匪浅,恋情扑朔迷离。但我与其他异性一同出席的晚宴数不胜数,难不成都关系匪浅了?但独独就那一次就成了关系匪浅了呢?” “第三次见面,我与你父亲约了外出商谈,你又这么凑巧的出现在附近,同时你父亲开口说让你也到场一起用餐,我当时不好拂去长辈的建议,而后你父亲中途有事又外出听电话10分钟,就这么短的间隙媒体就这么一摄一拍,第二天见报就断章取义的说你我似是与好事将近,两人开始约会了。” “第四次见面,我特邀一众合作伙伴前去我的骑马场骑马娱乐,而你又这么凑巧在场内的艺术馆内参展,说是私人行程,中午用餐又这么凑巧遇到了,而后又这么凑巧被媒体截到我与你同框照,明明在场有这么多人一起,唯独只拍了你我一同取餐食的同框照。” “第五次见面,你通过公司的渠道,拿到我的私人联系方式,问最近的合作方案上有一些合作条例不懂,需要咨询我这方面的细节。我不曾想过我司的法务部不是吃干饭的,至于还通过私联我咨询吗?况且我亦看过合作方案,桩桩件件都符合常理,我也不知道你为何看得出合作项目的不妥之处,想必你本人有过人之处了,竟然还可以发现周氏的法务部不干活。” “第六次见面,就在一次活动上,你身穿一袭白色长裙,长裙收腰处绣有白梅花纹,也算是迎合主办方的主题了,但是你头上当时还特地别了一支碧色的发簪,眉眼之间确实有那么两三分像她,不过走近看又发现你又怎么可能是她,是我脑子短路了,竟然把你比作她,还真是疯了。而后你晕倒,我毅然不能让周氏被诟病无情无义,故而让程军处理,却被传成紧张你,让众人觉得我如此的爱慕于你。” “第七次见面,你这么有心,我怎么会不如你所愿呢,你这么喜欢作秀,我就陪着你飞一趟国外看秀,让你做足了脸面,让你把我们的绯闻铺天盖地的铺满整个娱乐头条。你都搭好舞台,你做秀,我看秀,大家一起演,有偿不是一场秀呢?而如此她就可以看见,看见我的新闻,她就会吃醋,她就会回来。而你,这张整出来有几分相似的脸,就不用再一次次出来恶心我,再出来让我觉得如此的觉得作呕。” 提起舒岁安他眉眼温润了几分:“因为,你不是她,再像也不是。” ....... 模特们交头接耳,不由地发出惊呼。 她们都听到了什么? 曾如秋整容?这张这么完美的脸竟然是整出来的? 在场的人纷纷不可置信的把目光集中投落在曾如秋身上...... 凉薄的话撕裂了曾如秋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地方,而她的心也被凌迟着,她的眼鼻红红地,像是被烟火熏着,此时此刻她还维持着体面,连落泪都显得楚楚动人。 让人看了无一不心痛的眉眼,是她照着舒岁安的模样调的,而且为求神态举止逼真还对着镜子自己练习了千百遍。 是了,在第七次的见面,是周应淮主动让程军联系她的。 而且是两人一同同去国外看秀,她以为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谁知秀结束后,两人同去咖啡馆吃了最美味的最高级的法式慕斯后,只见对面一直看报的周应淮,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美式,起身对她说:“做戏也要有个度,别以为可以猜透我的心思就可以为所欲为,殊不知,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但是外头有媒体拍着,她忍着伤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墨镜后的眼睛尽是湿意,咽下了满腔甜蜜,只是化开却是苦涩未经加工的巧克力,一如现在这般。 为此,秀之后她消失在众人视野中,明面说是度假,实则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周应淮短短的那么一句话,就让她这么久的努力被一击粉碎,让她的心遭受千刀万剐。 之后,再联络是通过他的助理,在她的私宅里摊开了一份续期合同。 她问:“我以为我在周氏眼里已经江郎才尽,入不了他的眼。” 程军公事公办,一如他的上司那般的作风,帮她掀开了钢笔盖递过去:“您本人好歹是有了名气的模特,也是周氏旗下培养拿得出手的艺人,若没有什么不妥,周氏不会放弃与您的合作;再者,您还是曾总的女儿,利益之间,礼尚往来,有利可图之下,周氏不可能拒绝的。” 看吧,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狠,让她无法自拔的也是他。 对于他而言,她只是明码标价的一件商品。 程军再补充一句:“周总委托我带一句话,你是你,她是她,做自己吧,别再擅自揣度他。” 她签下了合同后,只说了一句话:“我只是喜欢他,我有什么错呢……” 关于他的仁慈,只因为他们身上都有一个标签,同一个标签:属于舒岁安的痕迹。 这么一看,有时候又何尝不是一种病态的偏执呢? 他当时没有对曾如秋怎样,因为他留了余地,彼此之间不想太难看。 成年人的世界本就藏满了暗喻。 只是她还是生了不该有的私心,她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的偏执埋单呢? 适才那番话他曾经没有说出来给了她体面,如今说出来了,体面没有了,里子也没有了,无地自容的同时,又何尝不是一种苦果呢...... 周应淮心狠,但也不算太狠,至少他如今只用言语就可以刻薄到让她心抽痛,却又没有真正意义上断她后路。 但凌迟放血的缓慢死亡,不就是如同折磨吗? 眉目寡淡的男子,不再看曾如秋,而是扫了在场一眼,眸间冷意稍褪,语气有着少有的温润:“不是她像你们,而是你们像她,因为你们像她……” “我只是太想她了,怕自己有一天会忘了她。” 后台顿时鸦雀无声。 后台入口处,冯婉君下意识看了眼身侧不曾离去的舒岁安,眉目清冷的女子望着远处背对着她们的人。 方才那些话她都听到了,那副墨镜遮住了她的眸子,让旁人无法窥探她的情绪。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口罩的边缘有濡湿的痕迹。 谁也不是谁的替身...... 那么他们的存在也注定了一个事实:高位者为爱折翼屈服。 第129章 爱长在灵魂里 “他们的爱长在灵魂里。” 这句话是舒岁安那一刻想到唯一的一句话。 她把周应淮放在内心最深处掩埋,无法触及。 曾经以为彼此间的距离可以用余生这么长去慢慢丈量,但他已经被她搁置最深处,本就是注定无法在岁月流逝中再挖掘出来重见天日。 春日初旬,周氏秀场后台,舒岁安的心因为周应淮的举动重新动摇了几分。 她长期缩身在过去的回忆里,夜里靠过去的回忆填补自己心里的空缺,时常害怕会有那么一双手把她拽回去回忆里反复鞭笞。 白日里刻意回避着过去,不去社交媒体上阅览新闻,也不会结识新的人,因为过去对她来说实在太过于残酷。 现实中看似无坚不摧的人,实则千疮百孔。 她的精神世界完全就是一场人间悲剧,失去了所有对外界的信任和对外敞开的可能,将所有的可能都拒之门外。 一次托付,她近乎一无所有,所以不敢再轻易托付。 门外的她静静地看着,外人看就像一个呆滞毫无感情的木偶人。 一句话,换来了她眼眸潮湿,心里滋生出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情潮。 面前那些妆容得当,姿色娇艳的女子都与她有细微的相似,也许他可以通过曾经的照片把她记在眼里,却入不了心。 就如同那幅没有题上眼睛的素描,无疾而终。 7年的空缺对于他来说太显渺茫,他注定无法窥视出7年以来她的心路历程。 她知道,她把曾经的舒岁安毁了....... 树也可以长歪,尚且可以选择择去不好的部分重新再长一次,总会有好的一天。 但人选择走的岔口偏离了,那便只有深浅不一的伤痛。 看到这样一个她,对于周应淮来说,该是怎么样的挫败和伤情呢? 是不是与他记忆里的人偏差太多呢? 她不得而知。 车内后座,她闭眼靠在车窗静静地在角落待着,周应淮接过程军准备的冰袋,把她搂过去,给她敷脸,刺骨的温度接触后,她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她睁眼看着面前表情仍旧淡漠的男子,动作却无一透露着小心翼翼,像是触碰一件易碎的玻璃器皿。 心存怜惜,举步维艰。 她眸子有着淡淡一层水光,周应淮以为是伤口疼了,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尽量的放柔动作。 见舒岁安不愿喊疼,也不愿提及刚刚在秀场后台的事,一时间车内寂静的很,偶尔有转弯灯的“嘀嗒”声响起。 都不愿说话,谁能保证简单的话语,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把藏匿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呢,但她还是要说。 有些话,本就是要说的,不过听着伤人罢了。 “我没想过,爱这么伤情,连那些回忆都透着痛。”她说,声息微不可闻。 搭在她肩头的手不由地收紧了几分,而后转为轻轻拍抚她的背,似是抚慰。 “没关系的。” 伤人没关系,因为他需要的就是这份伤,只因为是她。 冯婉君背对他们坐在副驾驶座上,眸子望着窗外飞速流逝在车后的风景,车窗隐隐的倒影里,她发现自己的长睫有微微湿润的迹象,应该只是风太大,迷了眼睛吧。 车内沉默,宛如往昔,她隔着后视镜看了眼后座依偎的爱侣。 就好像一切回到过去,无事发生,各自安好。 她垂下眼帘,而后牵起一抹很淡的笑。 尘世男女,爱得缠绵悱恻,就连伤都透着贪恋的味道,怎能不让人沉沦呢? 窗外依旧是熟悉的城,冯婉君的心一下子就犯着疼。 即使她说过,这座城对她来说变得太快,让她觉得无所适从,陌生得很。但是看着熟悉的街道,她依旧感觉到温暖。 有些东西是深入骨髓里,刻在骨子里无法遗忘的,譬如共同走过的路,在这里发生的种种。 这便是注定,难以割舍的情。 8年前的周应淮,一笑便能惊艳所有人的岁月,能够让所有人都轻易的爱上他。 8年里的周应淮,似乎随时都能在各处看到他的身影,也在微笑,但细看却发现只有皮囊在笑,笑意未达眼底。 那笑,带着疲倦,带着虚假。 失去舒岁安,生活对于他而言就是一成不变的忙碌,忙碌点好,忙碌点就没时间去想其它了,就连私生活都不带半分色彩,只剩下工作。 人人都说他心狠,人人都说他狠得没有半分人情味,就像一个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没有任何血肉铸成冷血无情的人。 只不过他们不明白,笑容的背后都需要承载一份美好,譬如:因为什么而微笑? 他已经没有微笑的理由了。 8年后的周应淮,历尽沧桑,终于找到属于他展颜的理由。 冯婉君知道,纵使现如今舒岁安病了,但对于周应淮来说依旧是最为珍贵的财富。 会认真调动她的情绪,努力的找回曾经的她,他不去计较过去的7年,嘴角的微笑带着苦涩,却还是依旧愿意流露,只因她回来了。 车里依旧寂静,秀场的纷争似乎抽走了舒岁安所有的精力,舒岁安在他怀里安然睡着了,殊不知她睡着前,无意识的喊了一个名字。 “文鸳。” 冯婉君也听到了,她知道,那人笑容应该很灿烂,很释然。 有一种尘埃落地的安然。 ....... 但尘埃落地注定只是一场华而不实的梦。 这天上午,江绮音应好友邀约,一起外出看戏剧,中年人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更何况这些年她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周应淮长年不着家,她自然寂寞居多。 临近中午,程澄来了,坐在她身侧含笑的给她送毛巾、添茶,照顾得她喜笑颜开,体贴周到。 江绮音接过毛巾,擦拭手得同时对程太太说:“以后谁有福娶了你家闺女,真是三生有幸。” 这话可以说是发自内心了。 “欸,这话就说早了。”程太太看了眼女儿,眼里有着藏不住得骄傲,但数落起女儿来,嘴巴却是丝毫不客气了点:“这不过年了,转眼就28岁了,男朋友都没着落,快愁死我们夫妻了。” 程澄坐在一旁笑了笑,并没有搭话,看着是乖巧的一个娇娇人儿。 江绮音劝道:“儿女都大了,想法做事都有自己的主见,管不了。” 这话说的也真,但客套也是真的。 程太太接过女儿递过来的糕点,她把糕点搁在江绮音手侧,颇有眼力劲:“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总要比男人被世俗难接受一点,过了二八年华就会被人指指点点;男人过了30岁都人人夸是黄金期。就像你家应淮条件,你不用愁也实属正常。” 江绮音终于笑了笑:“这话被你说的,忒怪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你呢。” “听说曾家那丫头追着应淮跑,与他绯闻都满天飞了,怕是好事将近了吧。” 亲热的话语,倒是夹杂着几分试探。 毕竟自己女儿有什么心思,做妈的哪有不清楚的呢。 江绮音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并没有任何的失仪,上流圈子消息本就流通,她慢条斯理的拿起叉子捻了一小块橘子瓣咬了一口。 好酸。 “纯属谣传,应淮都没和我提过这事,他不上心,我也不怎么管,外头的人瞎捣鼓,倒是让你们看笑话了。他若有心,我烧高香阿弥陀佛了。” 程太太似笑非笑:“倒也不是不上心,说不定他有,你这边不知道。” 这么一句话,江绮音听入了耳,眸子微闪,委实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绮音问:“你这边什么意思?” “妈 ——”程澄上前,抓着程太太的手臂,眼神有些不悦,小声嘟囔:“别乱说话。” 江绮音抿唇看了程太太一眼,见她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笑容牵强得很。 程澄这边勾了勾唇,心里一闪而过一抹念头:对方上钩了。 江绮音拿起手侧得毛巾,心平气和得擦着手:“你想说什么?” 程澄也不知道江绮音想什么,周家人向来个个心思精明,江绮音自小出身就高,几十年来见惯了风风雨雨,加之她之前也当过老师,有时候轻飘飘的那么一句话,让人听了就有如重石压迫。 程澄清了清嗓子,迟疑道:“您可能不知道,他在小芦筑藏了一个人。” 闻言,江绮音面色无常,只是眸子里隐约透着一丝凛冽。 她不喜欢他人窥破她的心思,窥破他们周家的秘辛,虽然眼前的人是她另眼相看的女孩,此次她有点自作主张了。 停了几秒,江绮音静静开口:“我知道。” 程澄皱眉:“江姨,那个人是舒岁安。” 周应淮早就给她透了底,她对此事心知肚明。 虽说不满,却也不想外人对周家指指点点,拿到明面上去说。 她擦手的动作戛然而止,而后一声不吭的让人把她推走,留给程家母女的,只有江绮音离去的背影。 ....... 程家母女看不懂江绮音的不动声色,见她离开后,程澄开车送程太太回家。 阳光明媚,车内也开了暖气,但她却觉得很冷。 她问自己,以前的程澄是这样的吗? 她看了眼头上后视镜,妆容精致,美丽动人,逢人就会夸她楚楚动人之余,还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不过眸子里却充斥着不安和矛盾。 面目全非。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以前的她明明就不是这样的。 她如今就真真成了曾经她最厌恶的坏女人,以前妒恨曾如秋,如今嫉妒舒岁安,有的东西一旦得不到却又心存执念就会变了味。 今天她收到曾如秋当众被下面子的小视频,别提多开心了,因为她就是妒恨她如此成功。 曾经有她的存在,因为同校、同专业,所以不管她多么努力,一直都会被人拿来跟曾如秋比较。 曾如秋那么万丈光芒,他们都看不到她的闪光点,她的光芒都湮没在曾如秋名字之下,越发凸显她的努力是一场又一场笑话。 有相熟的同学问她:“程程,现如今你已经成为艺术领域名人,开心吗?” 她当时没有作答。 曾如秋在的时候,她不开心,曾如秋消失后,她似乎也不曾感受到开心的快感。这么多年,她似乎一直沉浸在追逐曾如秋的脚步,试图要把她弥留下的光芒夺去,希冀着可以盖过她的风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达成所愿,曾如秋的名字如今被钉在耻辱架上,人人都知道这么一个光鲜亮丽的丽人原来如此的不堪,相比于她,她实在是干干净净得很,称得上是一个德艺双馨的“好孩子”。 可她得到过什么? 功成名就,鲜花掌声无数,她最想要的却是别人的曾经。 再看另一个女主角,那个被周应淮呵护备至的女主角。 虽然浑浑噩噩,名不见经传,却拥有了许多人无法企及的温情和属于那个人的爱。 这么看来,她还是输家,还是一个原地踏步的输家。 她甘心吗? 因为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她惦念这么多年碾压曾如秋的机会被人轻而易举的做到,而她喜欢的东西却也被人这么轻而易举的占据...... 梦魇成魔,她不甘心。 “实在想不通,应淮这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放着你这么好一个姑娘不要,偏偏就看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程太太的声音从后座传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伸手拍了拍程澄的肩膀,“你说,刚刚那些话,你江阿姨听进去了吗?” 程澄不说话,听不听得到进去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人心总会有弱点的。 谁家会喜欢儿子喜欢一个神经病呢? ....... 中午吃饭的时候,是一家很有情调的法国餐厅,内里装修格调偏温情,法国人天然喜欢自然阳光。 遮阳伞下有人带着墨镜遮掩刺目的阳光,面前放置着一份让人看了食欲大动的餐食,只是面前坐着的人似是没有食欲,未曾开动。 肖晨靠在椅背上,双脚交叠,翻看着手中的平板。 良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毫无征兆:“严重吗?” 黄蔼洋切着牛肋骨,回道:“下手怕是不知轻重,因为程军都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只不过没看见人上车,但拍到拿了消肿的冰块。” 平板搁下,那人取下墨镜,露出一张英俊的脸,目光平静无波,因为没有任何笑意,所以显得尤为锐利:“那位怎么处理的?” “当场还击,解雇涉事人,暂时雪藏曾如秋。” 肖晨不再说话,没有过多再询问,譬如:“她如何了......” 不问,是因为他知道,舒岁安是不会轻易的流露她真实的情绪,因为她这些年的眼泪都流尽了,从不会在人前过多的展露她真实的情绪。 她已经麻木了。 她曾说过:“怕给别人添麻烦。” 夫妻多年,除去那一年,她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属于她的软弱,也很少和他说心里话,完完全全的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放任。 曾今半夜醒来,他从床上坐起,会看见她不安的睡在远处的沙发,蜷缩成一团,像平安一样,只蜷缩在自己的领地。 有时候她还会失眠睡不着,半夜偷偷跑到书房,不知从哪里搜出的铅笔,用那只残碎的右手胡乱的涂画着,而后又死心的把纸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 他会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而后她默契地顺着他的力道,写出她的名字。 这时她会声音很淡地说出一句:“真难看。” 于是,手松了,坐在一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反反复复地乱涂乱画。 放纵她的同时,她会有些颓废,因为过量的写,过度的用力,那只废掉的右手只会越来越无力,她静静地看着越来越差的字迹,嘴角微扬,带着嘲弄。 “事与愿违,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越来越好……” 说得这么透彻,透彻得他以为她是真的大彻大悟,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句话是大彻大悟,还是冥顽不灵。 谁爱她,谁不爱她,对她来说,早已不再重要了。 她早早地把自己封闭在密实的世界,谁也进不去,拒绝靠近,也拒绝伤害。 肖晨看着手侧雪亮的刀叉放置在素色的餐巾上,餐巾的一角还绣有一枚精致的白梅图样,温雅宜人。 和她很像。 他拿起温毛巾净手,这才开始进食。 黄蔼洋抬眸看了眼,心里的大石缓缓放下了些。 谢天谢地,终于肯吃点正常的食物了。 见肖晨面上无恙,他适才继续开口询问:“像今天这种机会,您为什么不直接现身直接带走太太?” 第130章 别再让她毁了你 肖晨似是没听到他的话,切牛排的动作依旧优雅沉稳。 但好看的只有外形罢了,手上反反复复切割的动作隐隐透露他饱含焦虑的内心。 在舒岁安之前,他也谈过那么一两场恋爱,倒不是说情场高手,而是他清楚的明白一个事实:对女人要讲究进退适宜。 只不过这个办法对舒岁安是不管用的,对她只能采取威逼压迫。 能够让她妥协的唯有现实,带走她不算什么本事。 他要的是她在清醒的时候,心甘情愿的回到他身边。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她,而后又反反复复的确认她是否在自己身边。 若即若离,患得患失。 他问过自己,倘若她不愿意呢? 若不愿意,他也会亲自带她回来,就像当初一样,到头来,她还是属于他的。 那7年时间里,他常常固守着她,时常看着她。 看雪的时候会彷徨,收花的时候会踌躇,对待平安的时候会加倍的小心翼翼,连同平时的餐食,所用物,都会规避以往的习惯。 他一直站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 他恨不得冲进她的灵魂,把久居在她内心深处的那个人脖子给拧断,撕碎。 爱吗? 爱,让他妒忌得面目全非,内心近乎的残暴。 多年前,他败给过后来居上的周应淮,他自认不是输给他,只是输给命运投掷下来的恶作剧。 舒岁安选择周应淮,曾一度让他难眠而后找寻与她相似的女孩,仅仅只有牵手拥抱,他就发现她们都不是她。 之后有了命运转折的契机,他恨不能那个人一辈子都错失,让自己一直一直独占她。 爱有多沉重,回忆就有多沉重,一旦掺杂了难以诉说的私心,就算是再轻盈洁净的灵魂也会逐渐被侵蚀。 曾经她高空坠落,惶惶终日,郁郁寡欢,他接住了她,让她重新找寻自己,那么他就不允许别人再重新染指半分了。 ...... 午后14:25分,江绮音抵达小芦筑。 门铃响起的时候,周应淮在准备着南瓜浓汤,最近她胃口好些了,他也试着换着花样哄她多吃几口。 他也不是一个苛待佣人的主簿,那些人都被他遣走去休息了。 门铃一直响,他很怕惊扰了难得入眠的舒岁安,故而跑着去开门,开门见到江绮音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猜到她为什么而来了。 站在客厅里,隐隐可以闻到浓汤熬出咕咚的浓郁香气,那响起宛如催化剂,足以让江绮音的心中的怒火燃烧成灰烬。 “她人呢?”江绮音直接进入主题,连客套都懒得客套,冰冷的目光在视线所及之处搜寻,奈何她坐着轮椅,多加不便。 她很希望能够快点找到那个人,却又抗拒看到那个人。 周应淮弯下身子,扶住轮椅的轮子,轻描淡写道:“她在楼上午睡。” 话音未消散,也不顾周应淮的手是否会卷进轮子里头,见她转身就像迈步朝电梯冲去,周应淮用力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放手。”江绮音怒了,挣扎不休。 “放手之后呢?你准备想要做什么呢?打她?骂她?赶走她?”周应淮语调极缓,少了锐气,多了几分淡淡地忧伤,以至于言语都有些缓:“在你情绪稳定之前,我不可能让你见到她的。” 江绮音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若是能见到她,她不确定自己真的可以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周应淮所说的,确实也有可能见面后会衍生出来的举动。 但败就败在,周应淮太聪明了,他那么的直言不讳,接连反问,句句珠玑,杀得江绮音毫无反驳的力气。 她自问从来都不是一个苛刻的母亲,对孩子也没有那么强的控制欲,这么多年来一向如此。 她亦然很清楚,周应淮的想法和做法,她没办法干涉,也没有立场多加干预,但现如今她被焦躁和愤怨包裹着,被噎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周应淮无可奈何,起身把江绮音推到厨房里,给她倒了一杯水。 江绮音没接,周应淮便把手中的水放到琉璃台上。 “周应淮,你真是......”江绮音咬牙切齿的深呼吸一口气,“无可救药。” 周应淮眼神漠然,他面上表情越是淡漠,那张白皙清隽的脸就越是愈发的寒得凌冽。 江绮音不遑多让,眼神似尖刀。 她意识得太晚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周应淮得治愈能力无人能及,他得容忍里怎能可以这么强大,强大到可以容忍过去伤痛...... “一个人被重伤后,一直反反复复给自己洗脑说“不痛”,那就真的可以当作不痛不痒了吗?”江绮音爱恨交加的仰头盯着默不作声的儿子,语调平平淡淡:“周应淮,偶尔回忆起以前的事情,问心自问,真的就一点都不痛吗?” 奈何,周应淮就是那打不觉痛,骂不还口的木头,根本就是无动于衷。 只见他清冽的目光从远处收拢,慢慢吞吞地落在江绮音脸上,微抿的薄唇,多了几分硬气。 “过往掩埋在岁月的尘埃里,埋得时间太久了,早已分不清悲喜了。”周应淮说着,神情有了片刻凝滞,似是想到一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开口:“这么多年,她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共同经历的每一件事,我都不曾忘记过。你不会知道这么些年我是怎么一天天苦熬过来的。吃饭的时候,有时候我会下意识的把菜单递过去身侧,因为看到有她喜欢吃的,但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侧的人不是她;于是那菜吃进嘴里,没滋没味。您有没有试过,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周围那么多人和事,但好像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眼里充盈着人来人往,但心里空荡荡。不敢轻易再笑,连自己都觉得微笑是一件呼吸都痛的事情,狰狞得让自己觉得笑得太难看了。偶尔徘徊在街头,会出现幻觉,以为她还在自己身后,但看着身边的行人路过的时候,才发现现实究竟多么残酷不忍。就好像再也没有人可以带给我欢笑和温暖,再也没有人暖暖地唤我一声“文鸳”。曾经我以为分别只是暂时的,哪知一别经年,7年的时光谁又能轻易承付得起呢》我以为此生见面无望,终有一天会在时光里忘记彼此,忘记过去的种种。但我就是没办法忘记舒岁安,再深的怨,再浓的恨也不能让我把她从我生命里剔除。” “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最后那句话,是在问江绮音,实则也是在问他自己。 带着几分解脱,尾音都拖了好几拍。 他记起,有记者曾经在访谈的时候,问过他想要什么。 他当时没有回答,程军以一句拒答私人行程为由避开了问话。 因为他想要的东西很私密,他只想,他唯一想要的只有那么一个人——舒岁安。 从2013年到2014年,她写了无数封信给他,他看见那些险些不见天日石沉大海的信件,忽然发现他们都老了...... 忽略了他们已经错过了好多年,错过了她的成长,忘记了他们也会慢慢走向白发苍苍的一天。 只是他没办法轻易的放手,而且如今还有希望,放手是不可能放手的。 江绮音所有的怒气突然偃旗息鼓,近乎悲悯的看着周应淮:“你以为你们还可以相安无事,一笑泯恩仇的在一起吗?” 周应淮背对着她,背影清冷陡峭,明明曾经是这么温润的人。 他目光放得很远很远,语气温淡:“我不再良善,她不再无忧,但又如何,她在我眼里,一如往昔。我爱她,所以容许她把刀插进我的心口上,容许她一次次伤害我。因为没关系,我不痛,也不在乎,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可以忘记过往一切负罪的过去......” “周应淮!她疯,你也疯了吗?” 江绮音最终无法容忍,一句话出口,牙龈险些咬出鲜血来:“你怎么可以把这些说得如此轻松?!你忘了吗?你因她车祸,左腿差点落了终生残疾;又因她滋事入狱坐牢,被囚在国外;你的爷爷因你的事情重病入院抱憾终身,你都忘了吗?!我每每想起,都好像有人拿刀子扎我的心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把你养好,你又入狱了,我在英国见到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痛心吗?你是我儿子啊,我不知道心疼吗?就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想你好好的......” 说到这里,江绮音推着轮椅上前抓着周应淮的手,嗓音夹杂着哽咽,“我求求你,就当我这个做母亲的求求你,忘了她,忘了舒岁安,别再让她毁了你好不好?” 江绮音的声音包裹着太多的感情,有爱也有恨。 周应淮注定无法感触这份来自于一个母亲的护犊情深,因为楼梯口传来异响。 周应淮心一沉,立即挣开母亲的手,迈步跑过去时,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一楼与二楼的楼梯平台处,空气逐渐在膨胀,有关于周应淮这么多年的隐晦,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在舒岁安震惊的表情里瞬间引爆。 这一段话,开启了舒岁安的天崩地裂。 宛如浮光掠影,某些她不愿提及的空缺部分,那些遗失的拼图逐渐的拼凑在一起,一度呼之欲出。 一个人的承受力可以承载很多,大到可以承载许多,譬如过去的一切。 但一个人的承受力也可以轻,轻到无法接受接受这段话带给她的冲击力度。 支离破碎。 在混沌的世界里,她一直遍寻着属于她自己人生的出口,忽然间有一日又被完完全全的封闭,她又要开始一个人在迷雾里跌跌撞撞。 她站在原地,无法回笼的意识就像锐利的刀子一直划着她的心口,拖着她无限的下坠,周遭的一切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她拼尽全力扶住手侧的楼梯扶手才堪堪可以支撑,保持最后一丝的理智。 舒岁安抬起那双眸子,固执且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应淮。 她想问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重逢以后,有太多东西是她觉得出现偏差的。 譬如,他为什么放弃曾经自己这么喜欢的事情,一个人独挑大梁的经营着周氏。 但始终没有问出口,因为这是属于他的责任,周家拴着他,家人拴着他,底下的员工拴着他......如今还多了一个她。 但所有的言语都过于苍白,都卡在喉咙里无法吐露出来。 是她毁了他? 她吗? 她害怕得有些呼吸不畅,不安地慢慢蹲下身子,贴着冰冰凉凉的墙,有泪水在她双颊滑落,没有征兆,没有声响。 周应淮眸色阴翳,迈步上前,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体,手指伸到她瘦削的后背,把她拥进怀里。 “是真的吗?”窒息的话语,带着对于未知的恐惧和仓惶,似乎只要周应淮说“是”,她就能走进漆黑无边的渊狱。 周应淮垂眸看着蜷缩在他怀里的女子,最终伸手抚过了她的发,伸出双手捂住了她的双耳,语气很浅,浅淡得微乎其微:“假的。” 江绮音仰头看着,看着楼梯口相拥的二人。 目光太过悲悯,反而显得寒凉。 一句“假的”,试图削减舒岁安心头的负罪感和她身上的悲伤,这个拥抱看似温情,实则残酷不仁。 再相遇,仿佛是上天的恩赐,他忍痛拔掉自己身上所有的刺,怕伤到她,试图温暖那个走进死胡同里舔舐伤口的人,却忘了,他自己本身也病入膏肓。 江绮音喉咙间有着诡异的窒息,合了眼,而后静默地退出客厅,离开的背影有着说不尽的苍凉。 他们都病了,无药可救...... 大门关闭,以往每次想哭的时候,她都会不自觉的抬头望天,仿佛这样就可以把眼泪倒灌回去,但许是午后的阳光过于刺眼,以至于向来坚强的江绮音只能坚持到庭院,她无力地停在那里,胸口闷得她捂着脸在痛哭。 压抑的哭声掷出,艰涩道出了她这些年来的痛楚。 身为人师,她记恨曾经爱重的学生,只因两难,她只可以选血缘亲情。 身为人媳,她让一位高龄老人临终前抱憾离去,终老不得安息。 身为人母,她不能做到保护自己唯一的儿子,让他如此堕落。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室外的哭声压抑,室内的舒岁安把头埋进周应淮的臂弯,泪水渗透了他的衣衫,在上面晕染出一朵又一朵的花斑。 回忆伤人,却偏偏要装得若无其事,周应淮目光有着浅淡的雾气,却始终未落下。 两个人,总要有这么一个人用坚强掩盖另一个人的伤痛。 她的崩溃来的这般毫无征兆,对于周应淮来说,是全然不同的一个舒岁安。 宛如有无数根针密匝的刺进舒岁安的皮肉、头骨、心脏,她抱着头在呻吟。 剧烈的疼痛中,她耳畔有着一道又一道的声音重复。 她哭得歇斯底里,疯狂的捶打着自己的头,眼泪宛如积压许多,重复念叨:“错了......错了......” 周应淮用力抱着她,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不清面前环抱自己的人是谁,她一次次地试图把他推开,那人一直死死的紧抱着她,不肯放手。 “我错了,你放过我吧,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敢再想他了,我不想了好不好,你放过我,放过他好不好啊......” 所有的悲痛都是她一个人,无人能够参与。 舒岁安在周应淮的怀里乱踢乱打,声音刺耳,脸色被逼得通红如雪。 这一折腾,周应淮额头、身上都是汗。 他看着理智全失,有些癫狂得舒岁安,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可以狠狠地把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撕碎。 周应淮按着她肩:“没事的,没事的,别难过......” 舒岁安的脸搁在他的肩头,苍白的脸上笼罩着浓浓地无力和绝望,她闭眼毫无犹豫的张嘴隔着衣衫死死咬住周应淮的肩膀。 肩头被死死咬住,周应淮都屹然不动,拂在她肩背的手一直平缓地舒缓着她。 舒岁安眼里绝望的泪水滴落在那个将要出血的牙印上:“你骗我。” 她这么说,却哭得越来越伤心。 7年的伤痛,一瞬间险些击垮周应淮一直以来紧绷的神智,手指倏地握紧,骨节苍白。 她用绝望的眼眸麻木的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周应淮喉结颤动,眸中隐忍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第131章 看不清,也抓不住 小芦筑的别墅隔音很好,但冯润华还是在进门时听到了异响,似是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哭,起先原以为是幻听,他停在庭院外几秒,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后疾步到客厅后发现空无一人,仔细聆听后,那哭声比先前要清晰许多。 他心一紧,鞋子都还未来得及褪下,就直奔声响来源,触目所望,是两个相拥在一起的身影。 冯润华惊呼出声,有鲜血沿着舒岁安的嘴角和周应淮的衣领晕染开来,触目惊心。 他看得胆颤心惊,舒岁安咬得很重很重,她是病了,但周应淮怎么也由着她胡闹了呢? 都出血了,该有多痛啊? 但周应淮眼眸却是一片平和,清润无波,仿佛所有的痛全数沉淀在逝去的年华里,不声不响的化作尘埃。 他就这么守着她,不离不弃,不痛不扰。 看得出,舒岁安已经不想面对周应淮了。 冯润华看不下去,上去试图想要分开二人,只听到周应淮说:“咬我,痛的是我,只要她没事就好。” 心知劝不动他,冯润华咬了咬牙,而后还是狠下心来把二人分开。 所幸,舒岁安已经晕厥过去了,睡着得他像是一个在迷途的倦鸟那般,飞累了,决定停下来歇息。 只不过嘴角晕染了点点血渍,他又急又快的迈步去不远处的洗手间,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条热毛巾,彼时周应淮肩头的伤口狰狞地展露出来,冯润华垂眸看了眼。 舒岁安还真能下得了口。 “捂一下。”冯润华目光沉幽,把毛巾递给周应淮。 他近乎麻木地接过了热毛巾,擦的却不是他自己的伤口,而是舒岁安嘴角沿边的血迹。 开始给她擦拭时,她眸子就这么睁开,朦朦胧胧地看着他,周应淮眼角眉梢跳动了一下,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那张苍白的脸就这么埋入她的颈窝里...... 混沌的意识里,舒岁安感觉自己脖颈处滚烫一片,不是他赋予的回击,是湿哒哒的一,仿佛有千斤重的秤砣压迫着她的心,将她重新带入新一波的黑暗里。 无止无休....... ....... 这天午后,肖晨的手机响动,来电显示是陌生来电。 他的眼睛里浮现了难得的笑意,丢下手头的钢笔,靠在椅背,直接开门见山:“有事?” 这边,周应淮走进更衣间,把那件沾了血的衣衫褪下,拉伸间扯动了肩膀的伤处,传来了尖锐的刺痛。 “聊聊。”白炽的灯光下,投射出他锐利的眼眸,波光浅浅,让人看了下意识会回避的目光。 “5分钟。” “1分钟即可。”电话那端传来了打火机开启的声音,很显然那人在抽烟。 肖晨嘴里叼着烟,手头还一直翻看着资料,语气松漫:“说。” 周应淮目光扫过衣橱悬挂整齐的衣衫,随手取了一件,关上柜门:“打着爱的名义,把她禁锢在身边,插足别人的人生,改写所有人的命运,现如今你又得到了什么?” 肖晨笑了,笑得漫不经心,笑得狂傲不羁。 他说:“我至少得到了她7年的时光,也不失为一种温暖,因为她,我才能一直做个正常人,每天早晨都可以笑着醒来,这种感受,你应该明白,不是吗?” “明白?有得必有失,人世间所有的东西都需要等价兑换的,她给了你温暖,那你给她了什么,有真正让她开心过吗?”周应淮平静地系扣着衬衫纽扣,蓝牙耳机里,那段有了半晌的沉默,他嘴角一勾,慢慢启唇:“肖晨,你就是一个混蛋。” 1分钟的时间到了,话题终止。 肖晨听着电话里传来“嘟嘟”声,望着手头文件下百叶窗没有遮挡住的微弱的光束,眸光幽深。 混蛋也好,恶魔也罢,他只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他和舒岁安之间,容不下任何人。 ....... 主卧静谧无声,室内拉上帘子后,遮挡住外头的烈阳,房内昏暗无比。 周应淮站在床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舒岁安,她睡得很熟,呼吸平稳的蜷缩在床榻的一角。 爱情是什么呢? 曾经他设想过,对于他来说,它不是必需品,只是生活中的调剂品,需要的时候可以增添生活的趣味,不需要的时候也不会太过于伤心。 如今他想明白了,他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它是漂浮在身边看不见摸不着的氧分,拥有时不知满足,失去时空虚落寞。 7年过去,没有人会一成不变的。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肖氏就这么敷衍了事,区区一个肖氏,宛如一条砧板上的鱼,任由其挣扎,也不会挣扎太久。 鱼离开了水,就会慢慢窒息而死...... 7年前,肖晨不动声色的登场,而后编织了这么一张大网;7年后,命运重新开启,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拉开了,他内心十足,会不惜一切陪他一起耗。 周应淮从楼梯下下去,肩膀的伤口简单处理过,换了一件黑衬衫,身形修长,越发衬得他眼神疏离淡漠。 冯润华在客厅等他。 “怎么来了?”他走到茶水间倒了一杯水,留给冯润华一道背影。 冯润华看着周应淮,拧眉道:“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这样。” 周应淮沉默喝着水,那些晦暗的过往是他不曾向人诉说的隐痛,每次想起,都会血流倒涌般的难受。 ... ... ———— 曾经的舒岁安已经死了。 ———— 文鸳,真心瞬息万变。 ... ... 这些话在淮北的时候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在那些他不曾藏于的岁月里,他不敢想象她都是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 她是用什么换回现如今的她的....... 凝滞的空气,带着阴沉的死气,仿佛又回到当初没有她的日子。 手中的水也解不了他的口渴,那些晦涩不是单单一杯水就可以咽下去的。 冯润华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阳光沐浴在他身上,有说不尽的苍凉,他感觉小芦筑好冷,冷得让人心寒。 他问:“她什么时候醒来?” “不确定,不过短时间内,她不可能轻易醒来了。” 周应淮的声音飘浮在空气里,带着淡淡地沙哑。 ...... 舒岁安睡了整整18个小时,醒来时,脑子有接近几分钟都是空白的。 她很沉默,也很安静,也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就静静地待在卧室的角落,一动不动。 任何人跟她说话,都被她拒之门外。 不过,她也很听话,周应淮把汤送到她嘴边,她都乖乖吃掉。 于是他就知道了,他们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知道的,她只是想要静静地独处,把自己困守在自己的世界里,再次守住自己的心门。 阳光很明媚,气候冷暖适中,有光束照在她的眼睛上,就像一颗琉璃珠子。 很多人都说过,她的眼睛很好看。 不过她的脸色近乎透明,是一种病态的神色。 他把舒岁安垂落在膝盖上的手指包在掌心里,舒岁安不由瑟缩了一下。 周应淮的手心也很凉。 “安安,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看紧紧的依偎也可以生暖。”周应淮眸光深幽。 真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吗? 如果没有,她又怎么会想不开呢? 她一遍遍地质问过自己,她曾经这么艰苦奋斗,这么用功的研学,难道只是为了过这样的人生吗? 她的前半生已经毁了,就算眼前的人说没关系,也无法弥补那些伤痛。 之前听到的话语宛如恶魔低语在她耳畔重复,逼压着她的眼眶,想起就会忍不住颤抖。 像她这样的人,注定就会成为他的包袱,没有她,他会活得轻松一点。 而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注定她的遗憾,没有他,她也会继续活下去,不过难受一点而已。 爱情于她而言,就像停滞在隆季节里玻璃上哈气写下的那些心里话,热气持续不过数秒,便会转瞬即逝。 看不清,也抓不住。 ...... 韩庭桉给周应淮打电话:“岁安如何了?” 他刚刚给舒岁安洗漱,那头长长地头发披散在她胸前,眼睛乌黑澄澈,盯着室内某个角落,就这样,她可以坐上很久很久。 周应淮淡淡地挪开了视线:“还好。” 韩庭桉沉默良久,过了许久方才启唇说:“多带她出去走走,对她有益无害。” 周应淮倒了一杯温水,端给舒岁安,她接了,乖乖地喝着。 “想出去吗?” 他看着她,出去走走也好,总不能一直闷在家里,像一个被拘着没灵魂的提线木偶。 她没说话。 “明天中午和你婉君姐姐吃饭,好不好?就去碧翠居。” 舒岁安依旧没有说话,他就没有继续再问了。 下午醒来,就看见周应淮就这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周应淮还这么年轻,眉眼间却沾染了太多的沧桑,就连睡着了,眼角眉梢间都轻轻蹙着。 舒岁安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而后走近沙发上的人,把他身上的薄毯朝上轻轻盖了一下。 周应淮一向浅眠,睫毛颤动了一下,下一秒睁开的眸子就直直地望进她那双玲珑剔透的眸子。 他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牵唇淡笑:“怎么不穿鞋子,着凉了我会心疼的。” 他起身把人抱起放在沙发上,耐心的给她穿上棉拖鞋。 “不如,一起用晚餐吧。”舒岁安突然开口。 周应淮的眸色黝黑,手指翻动,拨开她垂落的长发,露出她雪白的耳垂,而后把长发拨弄到耳垂后,握住她的手:“听你的。” ....... 淮安市的黄昏,街道喧哗而又拥挤,一座座高楼大厦的流光溢彩与晚霞天空交相辉映,点缀得格外的好看。 正值上下班时间,车辆人潮都在涌动,汽车鸣笛声也络绎不绝。 红灯时,舒岁安望向车窗路边贩卖鲜花的小摊发呆,是一位带着遮阳帽的阿姨在叫卖,花晒了一天,好些都蔫了,人来人往间无人理会阿姨的叫卖。 看着暗红色的路况周应淮,以及还有5分钟的车程,周应淮把车停在路边的车位上,而后牵起舒岁安的手与她下了车。 后来周应淮很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时间倒流,他还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吗? 他注定没办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因为时间只会拉着他们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他接过贩花的阿姨手上的剪子,把摊位剩余的花卉包扎,把舒岁安的手放开了,因为她的一句。 “嬢嬢的手被花刺扎得满手窟窿,看着有些痛。” 当时她还下意识摩挲了下自己的右手手臂内侧,他看见了。 马路对面,偌大的电子荧幕上放映完一段广告后,开始出现商业新闻,舒岁安最初茫然抬眸是因为访谈里面提到收购“肖氏”两个字眼。 伴随着“肖总”一系列字母,她在人群横行的人行道对面仿佛看到了肖晨。 那天的记忆很混乱,她随着人群走了,自己一个人随波逐流的走了。 “岁安——” 周应淮的声音很慌乱,急促,仿佛云烟,一下子就沉浸在此起彼伏的各种声音里。 晚霞大街,他的眼里只有熙熙攘攘,不断来往的人群,异常的拥挤。 周应淮手里的花束已经跌在路中央,被人群毫不犹豫的践踏,他快步过去,站在人行道中央,寻望四周,却迟迟不见任何关于舒岁安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不敢走远,怕她回来找不到自己。 明明人刚刚还在他身侧,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周应淮随意拦下了一对行人询问,“打搅,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身穿白色长裙,外罩一件深蓝开衫,大概这么高的女孩子?” 给的回复都是摇头说没见过,而后匆匆离去。 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不断有人从身边经过,而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脸上都是赶路的神色,朝两边的方向走去。 马路中央唯有一人,一直拦着行人在询问:“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这么高,穿白色长裙外罩一件深蓝开衫的女生?” 程军赶到时,只见那人第一次如此慌不择路的模样,他伸手搀扶时,周应淮已经有些踉跄了,他的左腿有陈年旧疾,不能过度的劳累。 不过,被周应淮推开了。 仿佛眼前天地街景都失了色,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失去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商贾首富周应淮仿若一个失魂的人,拦着过往的人都要一遍遍问。 他拦着人,口中念叨的,到最后已然只剩下重复一句。 “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岁安.......” 人行道的红绿灯已经交替无数次的颜色,天边的晚霞色已经由紫转为暗夜。 直至他左脚无力的瘫坐在原地,被一辆小轿车鸣笛驱赶,程军回神时,他已经倒在人行道中间,人群有人惊呼。 对面led巨屏上,正在播放周氏旗下的珠宝品牌广告。 绝美的珠宝首饰光芒璀璨,末尾大大地映出四个字—— 岁月如歌。 是以她的名字问世的珠宝首饰设计,是今年新春推出的情人节系列。 是他亲手设计的。 可是,他的岁安又在哪里呢? 他合上了双眼,眼角溢出了一滴泪。 第132章 爱上她,可能是一种报应吧 那天晚上,周应淮似乎要把积压多年的泪一夕间全部流尽。 仿佛沉潜在黑暗里面的人,伸手不见五指,无力自救。 ———— 岁安,我愿意把我灵魂中的天荒地老和你捆绑在一起。 这是曾经饮醉时,他说过的话。 白驹过隙,过往种种栖息在记忆最深处,伴随着甬长的时间,逐步发酵,它终于在重逢后一次性的酿出属于他们的悲喜。 在长街尽头,他手捧的鲜花被掩埋在不起眼的角落,而后被碾压至不见踪影。 他对江绮音说过,“分别一时,只一位时短暂,哪知一别竟过了7年之久,谁又能怪谁?” 7年时光,满目疮痍,却真真实实的凝成最坚实的过往,再如何不堪回首,也不可否认,它是那般的美好。 ...... 医院是舒岁安最害怕的地方,那是她迈不开脚,决定不了自己命运的地方。 幽深的走廊里,灌风而入的长廊,像是无尽的深渊。 视线合拢,她看见眼前的医生护士虚幻的五官,在朦胧中似乎看到肖晨的脸。 她,在哪里? 耳畔一直重复着一句:“先生,人醒来了。” 意识回笼,她想起与周应淮外出时,被马路对面的屏幕吸引,而后被人群冲散了,回头时茫然得像个孩子,如今的淮安与彼时的淮安已然不同了,她就这么走着,在人潮涌动中,迷失了方向,就连鞋带松散都不曾察觉,慌忙间被人踩到鞋带就这么跌在地上。 她想哭,却哭不出声音。 而后在晕过去前,耳畔,有人说:“先生找到了,人没事,只是膝盖擦伤了,我现在就把她带过去医院......” 醒来后,人已经在医院了。 头,痛得厉害。 过往的踪迹宛如《小美人鱼》故事里虚幻的泡沫,浮出水面后,结局是不尽如人意的悲剧。 她羸弱的倚靠在长廊外的座椅上,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她与旁人不一样,现如今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带走似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长廊外,有护士匆匆地进进出出,除了脚步声,还有她们急切的声音。 听说住院部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病人,说是车祸,人被撞得晕眩过去了。 其余内容倒是没有听清,隐隐透露着那人情况不是很乐观,舒岁安没有听所有的内容,因为内容其中,她只听到了她们口中的三个字:周应淮。 她抬眼看了下还在与医生交待的肖晨,抿了下唇,而后起身搀着墙疾步的朝外走。 按电梯门的手一直在颤动,颤得与她同乘的路人都在询问,“姑娘,要帮忙吗?” 因为,电梯镜子里,女孩在哭,哭得很伤情。 无声的啜泣最为悲伤。 楼下被团团围住的是主人公,此时医院高层的管理层都来了,其中还有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魏旭,如今他也到了医院高层的位置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如何责怪,还是抵不过血脉亲情。 她来时便瞧见站在门口靠着墙站的舒岁安,她毫不犹豫的抬手狠狠地把人推倒在地上,哭喊道:“舒岁安,你究竟还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你这个杀人凶手。” 匍匐在地上的舒岁安想,杀人凶手么? 她说错了。 她不是。 曾经她也是江绮音口中得意的门生,曾经她也与她有过忘年之交的感情。 她怎么会是江绮音口中的杀人凶手呢? 但好像每个人都是因为她,都那么伤痕累累的活着,不管是不是她,又或者当初的事实是如何,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归根到底,她的存在仿佛就是一种错。 她没有反抗,眼里已无泪,静静地看着愤懑的江绮音,“江姨,如果你觉得我有错,我可以用命相抵。” 话音落地,江绮音胸腔的痛溢满在眼眶,有涟漪泛起。 试问她是真的有错吗? 但又真的无错吗? 连她自己都无法确认,她是恨舒岁安毁了周应淮,但舒岁安能恨谁呢?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心存的希望被人碾碎,青葱年华被蹉跎至此,在有生之年只想再见那人一面。 见到了,可又如何呢? 剩余的那点欢愉却在随着日子倒退,走着走着竟走到了死胡同里执意的撞着,试图就这么走突然就有路。 人长大了,却开始走回头路。 到底还是旁观者清,冯润华过来拉过舒岁安起身,因为他看见舒岁安裙裾上沾了不少血渍,想必自己也受伤了,面对江绮音也一声不吭。 “姨,现如今所有恩恩怨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文鸳是不是能够好好的。”楼黔弯腰看着舒岁安的伤口裂开了,而后把她搀扶到走廊的凳椅上坐着。 韩庭桉与魏旭交涉了几句后,走廊只余下窒息的静默。 对于周应淮,江绮音既痛心又可气。 他把自己逼到绝境,这条路是他一意孤行要走到底的,哪怕是满身荆棘。 江绮音神情漠然,眼神中萦绕着雾气。 她适才想起,曾经那个聪慧的女子早已被岁月磋磨得不见踪影,像是一个迷失的孩子....... 对,听说她疯了。 她眼里不由地闪过刺痛,周应淮不好过,她舒岁安也不好过。 怎会好过了呢....... 后来,冯婉君来了。 她握着舒岁安的手,“岁安,相信应淮,他会没事的。” “我知道。”语音沉静,所有的悲喜全数消失不见,短短三个字说得很笃定,像是笃定医嘱经她攥写那般。 周应淮在手术室2个小时,上面手术中的灯牌一直亮着,刺目得很。 江绮音隐忍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隐忍。 舒岁安的手很凉、很僵。 手术室一门之隔,两个天地。 她从来不觉得她的爱情是一场错误,在无望的等待里,纵使再痛苦,回首过往,美好得让她不愿记恨那个赐予她欢喜的人。 ———— 文鸳,因为我坚信美好是真实的,只不过它凝固在过期的记忆里。 这也是此时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被胁迫回淮安后,她都以为他要报复,但他没有,他只是一步步地把她逼着走出来,走出自己的世界来,让她不得不面对他那盛大浓烈的爱。 她时常在想,他们之间不似耳鬓厮磨的爱侣,倒像是互相折磨的痴儿。 ...... 天冷,他会把她的手放在他温暖的外套口袋里暖着,他知道她体寒,也不顾她的挣扎,就这么一直搂着她,贴合着他的体温,就这么一直替她驱寒。 因为依偎在一起,他们彼此拥有了相同的体温。 他说:“家里有你,不会再冷了。” ...... 清晨,他若是早起定会下去花园,亲自给她采撷最鲜艳的花朵,命佣人修剪好后放在床头柜上。 而后小芦筑入目的每一处都会放置着不同样式的鲜花,就连秋千架上都会有一束小小的雏菊花束,就连平安的锁扣上都会别上一朵 他说:“家里有点花草,我想你看了会开心点。” ...... 有一夜她突然睁眼,口渴想要起身时,就看见那人孤寂的背影,就穿着一件单衣站在主卧的落地窗前,就这么一个人站着。 迎着冷风,似是不觉寒意。 他对着黑暗说:“岁安,可不可以不要放弃我。” ....... 她把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弄成现如今这副模样,她有什么脸面再介入到他的人生里呢? 他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她既不能提灯照明,也不能引路前行。 手术室的灯一直燃着,舒岁安的头靠在冯婉君肩头上,轻声说:“对不起,我爱你。” 这是这么久以后,她重新说的“我爱你。” 而最想听到这句话的那个人,此刻正躺在手术台上,性命垂危。 ...... 人再痛苦的时候,怒火会无意识的转移,这样才可以在窒息中清醒。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让病人家属做好准备,所以当江绮音收到病危通知单后,仓皇大哭的同时,舒岁安无疑成为她泄愤的对象。 她用力的把单子摔到舒岁安脸上,纸张就像失控的飞鸟,在她眼前滑落,她眨了眨眼,笑了。 “文鸳,你看,我们之间隔着这么多......” 她被人紧紧抓着手臂,长发遮掩,她看不见江绮音绝望的表情,耳畔也听不到她的咒骂,冯润滑兄妹过来阻止,挣扎中,舒岁安被摇晃得头眩晕得很,她无力的合眼。 她想,若是这么倒下就好了。 恍惚间,有人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男子英俊,穿着深蓝长风衣,轮廓清晰,眼神宛若暗夜深海,深不见底。 是他,肖晨。 拉扯的众人因为肖晨的到来,忽然陷入沉寂中,他站在背光处,神色忽明忽灭,衬得他五官愈发的深邃。 他过来很奇怪,他搂着舒岁安更奇怪....... 他们关系这么熟吗? 那样的姿势,处处都透露着不寻常。 似是匆匆赶来,他的额头有着细密的汗水,他抬手拨弄了一下她被泪水糊在脸颊的碎发,嗓音低沉如昔:“我们回家。” 舒岁安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视线一直看着墙上的手术中的灯牌,神情有些麻木不仁。 “肖先生,你......”欲言又止的不仅仅只有江绮音,还有在场的其余。 肖晨双眸一敛,看着舒岁安洁白的裙裾除去尘土沾污,还多了几处血渍,声音宛如流水泄出,只有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我来带走我的妻子。” 语落,身份敲定。 除了知情的冯润华缄默不言,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二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走廊很静,静得可怕。 唯有舒岁安一如既往的无悲无喜,没有开口承认,也没有开口否认。 信息太过炸裂,刮得众人耳朵生疼。 他们都看向她的同时,看她的还有拥着她的肖晨。 ...... 黄蔼洋赶到医院时,舒岁安又回到一开始处理伤口的科室,那片染血的白纱布已经被替换了,顺道把沾了血的裙子换下,换成黄蔼洋带来的衣裙。 人就乖乖地坐在那处,仍有医护摆弄。 人穿上深色的衣裙,显得更消瘦了,衣服已经是最小的尺码了,但还是显得空空荡荡。 在他记忆里,舒岁安的脸色似乎一直都是苍白得透明。 肖晨就这么守着她,握着她的右手,十指交握,但怎么都捂不暖,于是他捻起她冰冷的指尖,逐个亲吻。 这样的场景,对于黄蔼洋来说,并不陌生,过去的那些年,肖晨就这么如珍如宝的呵护着舒岁安。 他从未见过肖晨对哪件东西,或者哪个人这么上心过,哪怕是他最珍重的母亲。 但对于舒岁安,他的占有欲是史无前例的。 舒岁安每一次的生病,哪怕再忙,他也会马不停蹄的赶回家陪她,就像此刻,握着她的手,不再担心她属于别人。 她就这么安静的待在他身侧,哪怕是不爱他。 因为比起清醒的舒岁安,肖晨恐怕宁愿舒岁安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哪怕是发病,变成疯子。 7年的患得患失,害怕醒来后她就消失在自己身侧,所谓的婚姻也只是锁住她在自己身边唯一的枷锁。 而这些,都是他偷来的。 就连肖晨自己本人也承认,他自己对舒岁安偏执的感情,都是他自己见缝插针强求来的,若非如此,她又怎能成为他的妻子呢? 2014年的时候,也是舒岁安身体恢复初期,她虽恢复神智,但还是要吃药,药性过后人还是会偶尔犯病,一犯起病来,公事都会因她延后,因为黄蔼洋见过舒岁安发病,虽然不会太闹腾,但每每如此,肖晨总会被她伤到,不是手肘有牙印,就是腰有瘀伤,又或是膝盖有磕碰。 而黄蔼洋也会让手底下的人手头上都会常备一些跌打瘀伤的药膏,消息就这么不胫而走。 说肖晨的婚姻,实乃不幸的。 肖氏当时还算如日中天,当时对于秘密结婚的肖氏掌权人,人人都以为是家族联姻,并非真爱,只是抵不过家中的压力婚嫁,有公司女职员大胆得很,私底下妄议舒岁安为红颜祸水。 他难得大动肝下令把谣言扼杀,并把传谣的人裁掉,并且一纸状纸状告她诽谤他妻子的名誉权,击破了夫妻感情不深的谣言,更坐实了舒岁安红颜祸水的“污名”了。 之后舒岁安得知,也只有浅浅几个字:“没必要如此。” 因为不在乎,所以才这么轻拿轻放,不是吗....... 这些年,夫妻情深是假,相处平和是真。 他都以为要开始走进她的心了,至少人前人后她也愿意他靠近了,都快要骗过自己的时候,看了他近日收到的消息和图片却把他可怜的自以为是一 一击垮了。 看似平和温暖,实则就是不爱,因为不爱,所以才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就连情绪都是淡淡地,恰到好处。 放她回来,是无奈之举,那样的撕心裂肺怎能让他一个人独享呢? 更何况,那人不也与她有着隔阂吗? 听叶君尧把她交出去的时候,他就在想,等她死心了,她就会回来的。 来淮安的路上,他戒了很久的烟又重新一根根的抽,那些怨怼他无从诉说,只能让烟酒麻木,他怕控制不了情绪,也不能把心中的情绪外放。 这些年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想活成他父亲那种人,但问心自问,他们父子一脉相传,又怎会不一样呢? 他父亲的恶劣,他也学了十成十,不然也不会这么偏执癫狂的把一个人藏了这么多年。 但很奇怪,那么可怖的他在她面前,却想做个好人。 哪怕旧时舒岁安疯起来咬他,咬得都出血了,他也能心平气和得说:“夫妻之间哪有不闹矛盾的呢?” 哪怕连易衔辞这种看惯大场面的人,看了她如此反复无常,都要退避三分。 他从不把舒岁安的不正常看作是一种病,反而很享受她这种癫狂。 因为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乖乖留在他身侧。 2014年以后,在公司办公,他也会一天打无数个电话回临安洲际:“太太在家做什么?” “太太在看书。” “太太在睡觉。” \"太太在和平安玩闹。\" “太太在修剪花枝。” 回复的话诸如此类都是一样的,但这个在商界意气风发的男人,却因为这些短短的几个字,心有了安定的地方。 他想:爱上她,可能是一种报应吧。 是她对他的报复,报复曾经弄丢了她,让她在岁月里盲目的撞南墙。 第133章 罪与爱同歌 2013年到2014年,有她的日子却也难熬的很。 叶君尧每个星期都会给柏林的他来电:“岁安最近怎么样了?” “她只记得周应淮。”他说出口的话总会那么的千篇一律,却又那么的残忍。 有人说,每颗心生来都是残缺的,这种残缺感会一直伴随其一生,唯有找到那个能够填补空缺的人,这颗心才会得到圆满。 他一直都戴着婚戒,简单朴素的婚戒,一戴就8年。 舒岁安的手上没有婚戒,因为有一次他发现,她对着婚戒发呆,而后抬头问他:“文鸳,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了?” 当时这个问题他没有给予任何回答。 过后她孜孜不倦的开口向佣人提及,佣人告知她的丈夫不是周应淮,她又起了情绪,把那枚素戒从窗户扔到外面庭院的池子里。 当夜,他在池子里泡了几个小时冷水,只为把那枚被她遗失的素戒捞起来。 而后,他把她的婚戒用素链串在一起,挂在他自己的颈脖上,冰凉的触觉贴近胸膛最近的地方。 从此,在他心里,两人也算礼成了。 一次外出,天气炎热,他扯动领口的时候,戒指从领口跑了出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最先看到的是他身侧的黄蔼洋,他只看了一眼,感慨万千。 尘世间的男女其实都一样的,两情相悦固然好,但大多数人都会面临一个很残酷的现实。 爱你的人,你弃若敝履;你爱的人,偏偏就对你不上心。 世人的感情归属早已暴晒在阳光下,那么的清晰可见,却又那么的复杂难明。 执着于不喜欢自己的,又何必呢? 他本就不需要这么卑微。 对于肖晨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的爱已经夭折了,如果那个人不是舒岁安,那么便也不可能爱上别人。 她不爱自己,自己不遗憾吗? 因为有遗憾,所以偶尔的幸福都会让他感到弥足珍贵,反之太过顺利圆满,那么所谓的快乐只会在日益琐碎的日子里消磨殆尽,淡如清水。 ...... 黄蔼洋来之前,周应淮被推往监护室,仍然处于昏迷中,等待观察。 冯润华看了眼仍旧昏迷不醒的周应淮,启唇看向走廊末端的人,“你会遭报应的。” 这是冯润华被冯婉君拉住时,唯一说的一句话。 肖晨眸色紧了紧,蹲下握着舒岁安冰凉刺骨的手:“我已经遭到属于自己的报应了。” 声音微不可闻。 半晌后,他笑了笑,拂开舒岁安的碎发:“爱上你,就是我的报应。” 这句话,像是说给舒岁安听,或者也是他说与自己听。 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就算是痛苦折磨,又算什么呢? 手指上的婚戒在医院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晕,黄蔼洋站在他身侧:“先生。” 他没有回头,声音一如往日,没什么区别:“这几天,公司的事情劳你多费费心。” “好。” 这些年,他眼里就只有舒岁安一个,看不到那些爱他的人,捧着在他面前的他置之不理,那遥不可及不属于他的,他偏偏不顾一切的抢过来。 若说爱,好像更多像是霸占,走到现如今这一步,场面早已不是他们可以控制得。 肖晨松开舒岁安的手,站起身:“过几天,你回淮北总部坐镇,那边也不能没有人。” 走到医院门外时,他在外面站了会,抽了一根烟,方才抬步离开。 回到车库,他垂眸系安全带时,察觉到车后排有一卷书,这段时间他都没时间收拾理会车内的东西了。 他把书页折角的部分抚平,入眼可见是肖晨的字迹,如今看已经有一些年头了。 看得出,他反反复复都在看这一页,就连那书签,也是她闲暇时收集的秋叶做的,他还记得,当时是肖晨央求才得来这么一片。 ... ... “可以是木讷的树,也可以是自由的风。” 肖晨在旁批注: “无所谓了,我在意的都留不住。 ” “世界本就浑浊,罪与爱同歌。 没有人会是以前的样子。” ... ... 黄蔼洋眨了眨眼,并没有说什么,而后合上了书本,把书签放回到原处。 是啊,没有人是原来的样子了。 他说的没错,挺贴合现在的近况的,于周应淮和舒岁安而言,于肖晨和舒岁安而言,不都是面目全非吗? 那样的爱,太令人唏嘘了,动心的同时,却又伴随着惨淡。 而他们,都是入戏太深的人。 ...... 医院里,易洵之姗姗来迟,他并非真心实意关心周应淮,他只是确定他是否死亡,毕竟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 江绮音隔着玻璃看着还在跳动的心跳心律器,若不是仪器还在跳动,她都以为里面躺着的人是否还生还。 她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易洵之淡淡地答:“早知道,晚知道不都一样吗,如今您不也知道吗?” 江绮音大幅度的点头,咬牙吐字:“他是你哥哥。” “不重要。” 江绮音转头看着他淡漠的侧脸,“在你眼里,血缘亲情算什么?” “冰窖。”他平静地看过去,直视着江绮音的眸子。 “什么?”与其说没有听清,倒不如说江绮音被他的回答噎住了。 易洵之唇瓣讥讽,笑容淡漠又疏离:“这么多年来,不都是默认如此吗?我的亲人早已一个个离我而去,所以它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江绮音身体开始冷起来,是肩头的披肩都难以抵御的寒凉,问他:“身为亲人,这些年我待你不好吗?” 易洵之表情疏隽,收起方才的笑,声音是没有任何温度:“没有好与不好,这是你们欠我的,不是吗?” 他转身背过身子走向出口,顿了顿又道:“豪门里面谈亲情,你不觉得可笑吗?在我对父母失望之后,您觉得我还会对其他亲人心存爱意?” 那一秒,江绮音似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被人狠狠的拧了一拧。 ...... 对于冯润华他们来说,舒岁安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她遇到救赎她人生的贵人,周应淮,并且那人还把她放在心里。 年少相遇,那个清隽淡雅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的那瞬间,就注定他们此生纠缠在一起。 淮安市,除了比较情感比较迟钝的舒岁安,其余豪门世家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曾对他有过好感。 关于喜欢,这个界限是不设限的,因为这是少男少女们之间的仰慕和倾慕,被他吸引是在所难免的,如此明亮耀眼的一个人,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呢? 年少时,周应淮就是别人家谈论的对象,会下意识模仿他的一举一动,更细致入微的可能会观察他的说话语气和举止神态;面对他时虽然下意识的会怯懦,如若他回一句,心里也会心潮澎湃。 就连他的妹妹冯婉君都会说一句:“如此优秀的人,会为哪个人折了腰呢?” 对啊,这么多女孩,比舒岁安优秀的人不在少数,可周应淮为何独独对舒岁安上了心呢? 并非因为她多美多聪明,也并非是是因为受人之托偏袒照拂,是因为她就是那么一眼望去就会让人心生欢喜的女子。 不说话的时候很冷,眸子清晰干净,明明聪慧却也藏拙。 当年她陷入自证风波的时候,她也不自乱阵脚,转而站出来替自己说那么一番话,那个无意间闯入他视线短短一个视频,那个让他藏在收藏夹经年的视频,不是最好的证明了吗? 他跋山涉水的去西南,只为她一面。 那时候的她病弱却也宛如一棵坚强的玉兰,就坐在长廊的尽头朝楼下看,嘴角浅浅的挂着笑,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最深处的平静和安宁。 这世上的爱情都是莫名其妙的,来的太快,消逝的也快。 多年后,舒岁安却另嫁他人...... 冯润华承认,通过跟肖晨接触,对他有了一丝不一样的看法。 事业、外貌、名利都有的一个人,怎会觊觎他人的爱人呢? 他承认自己世俗,就像他没办法否认自己是偏向周应淮的一样,那是挚友,他没办法不偏颇。 开车回周氏的途中,他对身侧的韩庭桉说:“对不起,瞒了你们。” 韩庭桉抿了抿唇,半晌后才说:“或许她嫁人的时候,神智并不清楚。” 如今他还是不相信这个事实。 “文鸳知道吗?” “他知道。” 车内静默一片,他一只手转动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窗沿,开了一条缝隙。 冯润华感到有种窒息深埋胸腔,是让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他想,周应淮知道,平静多时,在才是最可怕的一个人。 被人莫名其妙夺了恋人,换谁,谁都接受不了。 沉默片刻,韩庭桉清了清嗓才开口:“岁安呢?方才她也受伤了......” 而后他想起,她被肖晨带走了,想要近身,恐怕不容易。 被一个出色的人厚爱,是命运赐予的恩惠,若被两个出色的男子厚爱,那无疑是一场无法预估的灾难。 爱情就跟情绪一样,反复无常,经不起推敲,也经不起折腾,属于舒岁安的爱情,无疑是命运赋予她一场偌大的玩笑。 ...... 舒岁安做了一场甬长的梦,梦境冗长,仿佛回到2013年的那个盛夏。 清晨5:40分,舒岁安醒来,她一眼就看到肖晨。 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室内光线昏暗,男子眉宇坚毅,时光并没有薄待他,反而让他愈发的成熟英俊,就像上帝的宠儿。 似是很久没有休息,他连鼻头上的眼镜都没来得及摘掉,就这么睡过去了。 似是说得不舒服,他动了动身子,睁眼的瞬间,他下意识的看向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舒岁安,她还未清醒过来。 半夜打完吊瓶,他把她送回淮安的住所休息。 还未寻到她的时候,家没有家的温度,和助理一直住酒店,有她在,哪里都有家的味道。 现如今,看舒岁安的脸色还是很白,白得有些看着很是夺目惹人怜惜。 这时候,他倒是希望她能睁开眼来,两人好久没有正式见过了。 正是以为她还在睡,他才放任自己亲吻她的唇角。 温热的呼吸充斥着她的感官,那人薄凉的唇引在她的嘴角,而她长睫颤颤早已出卖了她,只是她没有挣扎,亦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回家,你说好不好?” 他拂过她的侧脸,嗓音是说不尽的温柔,和记忆里的他,一如既往。 如今的他一如往昔,可她却不能一如往昔,她给不了周应淮回应,对他亦然。 此刻是装睡的,但脑子实在昏沉,全身都没有力气,以至于后来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有人找他,舒岁安强撑着意识,只听到他对不远处的人说道:“我会尽快过来,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这天上午,忽然下起倾盆大雨,肖晨有一份合同需要亲自现身签署,他站在大厦办公室,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默不作声。 应是天气缘故,心情格外的差。 以往他最喜雨天,因为他可以在家与她一同品茶看书,就这么坐一下午。 今儿个不知怎么了,只觉心烦气躁。 他已经第六次低头查看右手腕表的时间了,站在他身侧的黄蔼洋见他如此举动,开口说道:“有请的看护在,您放心。” 肖晨看了眼黄蔼洋没有说话,他倒是挺会揣测他的心思了。 签署合同这件事本来约定好了一个时间,因为下雨,路况实在不好,事故频发,若是平时肖晨早就翻脸走人了,但由于对方频频打电话来诚恳道歉,肖晨也不好发火怒斥,耐着性子等候。 就仿佛他的心境,这么多年他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黄蔼洋接触他的目光,摸了摸鼻子,看来有些事情只能敲碎了牙吞到肚子里,如此冒冒失失说出口,上司面子会挂不住的。 签约途中,肖晨的电话响了,因为在黄蔼洋身上,设置了震动,所以他出去接电话的时候,肖晨并不知晓。 挂断电话后,黄蔼洋有些着急,平复情绪后,签约已接近尾声。 桌上的合作方邀约中午一同吃饭,肖晨婉言拒绝:“抱歉有约,下次吧,下次我做东。” 签约方也爽快:“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就等肖总的通知了。” 离去同坐电梯的时候,免不了闲聊。 对方看着肖晨:“听说昨日有一则新闻被压下来了,不知肖总有没有听到风声。” 肖晨逆着光,眼睫微垂,神情看不真切,慢吞吞的反问道:“风声?” “有路人拍摄到一个车祸现场,伤者好像是周氏的负责人。”合作方疑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新闻没出,听说是被压下来了。”而后抬头笑眯眯的看着肖晨,“听说二位有意合作,就想看看肖总知晓与否。” 肖晨语气淡淡:“是吗?我和周总私交并不熟络。” 黄蔼洋跟随肖晨许久,他的心思自己也可以揣测到三分,这次也不例外。 待双方握手告别后,刚坐上车,黄蔼洋已经用平板电脑调出了网络上曝光一则的车祸照片。 肖晨看了一眼,眉眼一沉,脸上表情冷肃到了极点:事故发生前,有人拍到有一对情侣在路口的贩花的小摊,而后女方骤然离开,男方焦急的寻找。 两人面容清晰优越,很容易就可以辨认是谁。 后面的照片,肖晨没有耐心再看,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不带任何表情:“想办法把残余的照片删干净。” “怕是难。” 肖晨眉头微蹙:“所以你干脆什么都不做么?” 那是他的妻子,以后传扬出去,必定会让她身受伤害,而且也必定会是丑闻。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联络人处理。”黄蔼洋说着,迟疑道:“方才您签约的时候,我接了您的电话,是看护打来的。” “岁安怎么了?”他的表情变得愈发冷峻。 黄蔼洋看了眼头顶的后视镜:“我说了,您别着急。” “说。” 他已经不耐烦了。 “1个小时前,太太消失了。” 第134章 她,没有家了 一个小时前,舒岁安忍着头疼起了来,跌跌撞撞跑去洗浴间往自己脸上猛泼冷水。 原本昏昏欲睡的看护也被她这个举动惊了一下,而后跟随着舒岁安来到洗浴室门口,看着女子把自己的衣裙沾湿后,脸色异常惨白,她犹犹豫豫开口:“小姐,需要更换衣裙吗?” 起先,舒岁安一声不吭,只是垂着头扶着洗浴台,跟往常一样,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声不吭。 看护瞧着她无动于衷,犹豫再三再开口询问:“小姐,您的身体要紧。” 这句话终于激起她的一点反应,看护瞧她眼睫颤颤,似是默认。 她从镜子里看到看护离去的背影,而后看了眼她遗落在桌面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姐姐,可不可以带我走。” ...... 淮安市的春季天气总带着一丝潮湿,太阳稍纵即逝了几日,接下来又是一场又一场的阴雨绵绵,就像她的心境一样,如此的阴霾。 冯婉君在人群涌动的车站牵着舒岁安的手,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趟旅程,注定有人喜,有人悲。 谁也不知道火车平稳的轨迹里究竟藏匿了多少的隐秘。 舒岁安木然的坐在硬卧下铺,手指轻轻贴合在有雾气的玻璃上,随着汽笛鸣响声,她无声的开口对着窗外的冯婉君说了一句。 “谢谢。” 冯婉君就站在车窗外的廊上看着她,目光随着火车慢慢走,未开启的唇语似乎在叫她的名字:“岁安——” 舒岁安笑了,她贴着车窗玻璃,此次孤身一人回家,不是为了逃避伤痛,至少她很从容。 她回西南,那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也是属于她疗伤的地方。 冯婉君没有问她:“应淮现如今未清醒,你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不问,是因为她切身的体会到舒岁安的心头伤,这座旧城已经让她感到窒息了,为了生存,她只能离开。 她已经这般勇敢孱弱的活着了,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去谴责这个女孩必须坚强呢? 上车前,冯婉君说:“我还没去过你的家乡,不如我陪你回去可好?” 放任她一人,冯婉君怎能放心? “姐姐,我一个人很好。” 她知道,远离这里,她会清醒无比,慢慢地做回那个舒岁安,而一直待在这些熟悉的人和事里,只会诱使她病得越来越重。 “应淮......”冯婉君最终还是唤出那个名字。 “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声音伴随着人声鼎沸淹没其中。 舒岁安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几步后,又疾步回头奔向她,迅速拥抱了冯婉君一下后,而后笑着跑向闸口。 冯婉君不确定,刚刚那一瞬间,舒岁安是否在流泪,因为她知道,当舒岁安把手贴在玻璃上,对她微笑的时候,她自己已然流泪了。 她开始明白,强制的把舒岁安留在这座城,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 每天活得胆颤心惊,每天活得这么累,就像刀片在凌迟着她的血肉。 不管不顾,看似逃避,怎能说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呢? 她能保护好自己很好,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她早该为自己自私一次了。 年少的时候,他们可以为爱飞蛾扑火,却很少有人能够沉下心来思量爱情的本身,于是乎就有了后来心思成灰。 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谁又愿意以身试爱呢?到头来都伤痕累累。 ...... 来火车站的路上,舒岁安望着窗外的雨水,她问冯婉君:“当年为什么订婚?” 冯婉君良久不说话。 “救人?” 冯婉君似是被她淡淡的陈述吓了一跳,侧眸看她,眸色复杂得很。 8年前,那场订婚本就是摆她上台面逼迫周应淮。 当时他们尚且年轻,没有铁血手腕,单靠微薄的力量不能抵住周老爷子的一次次逼迫。 因为,韩庭桉快被打死了。 当时周应淮被囚在周家老宅,老爷子用卑鄙的手段掏空了冯家的家底,让冯家原本那两位野心勃勃的叔叔就此上位瓜分冯家,一时间冯润华孤立无援。 没过几天,韩家也遭了殃,被相关部门登门上访,更有甚者还要煽风点火,说韩家的钱财来路不明。 人人自危,人人都不得不放手。 就连他自己的孙子他都不放过,更何况是她呢? 不签,她那骄傲的哥哥便会被家族遗弃,她的挚友周应淮会被打断双腿,而她喜欢的人,也会被亲自送进监狱,成为第二个舒岁安。 她没办法,她只能妥协。 火车上,车厢有些吵嚷,舒岁安闭上双眼。 就这样,挺好的。 没有大是大非之后的宽恕,更没有翻转的剧情希望,走向就这么的猝不及防,让人就这么接受了。 每个人的结局,从来都是突如其来的。 她想,若是周婉凝还在,若那天她任由她拉着自己就死,是不是就可以扭转呢? 死亡本就是一件平静的事,无所适从的只有生者。 莎士比亚说:悲剧就是将美好一点点的撕裂给人看。 舒岁安知道,美好总会依然如昔,但不属于她。 雨水沿着窗户蜿蜒滑落,她睁开眸子,看着车窗外飞速流逝的风景,而后悄声说了句。 “再见。” ...... 出生地,曾经熟悉,现如今处处透着面目全非。 这里不似淮安,天气很好,并没有下雨。 她上车前冯婉君塞了一台新手机给她,里面已经置办好了一切,让舒岁安无需担心钱的问题。 乘坐出租车,司机见舒岁安手指依附在玻璃上,双眸打量着大街小巷,他笑着问:“妞妞,出差还是回家?” “回家。”她哪有什么亲可探。 “多久没有回来了?” “记不清了。”离开的时候不过只有十几岁,转眼间沧海桑田过去经年。 “这么久呀。”司机慨叹声萦绕在车厢内。 她唇角勾了勾,确实很久了,久到已经忘却了有这么一个地方了。 出租车停在巷口,临近黄昏,巷子里一如往昔的安静,但看得出有岁月痕迹,曾经这条巷子的墙壁都没有爬满绿植。 熟悉又陌生的巷子,舒岁安看着沿路的青苔,她找了很久,路过一家院落时停了下来。 外面的墙壁上挂着兰庭苑106号。 再回西南,物是人非。 这座承载她年少无数回忆的老院子,她梦里曾经梦回上千遍的地方,今儿个回来,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手按动了墙壁有些斑驳的门铃。 心有了前所未有的激动。 敲门,出现在眼前是一位中年的先生,五官陌生,她确定此人是她不认识的。 那些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语悉数咽了回去,习惯和对话的人拉开适当安全的距离,再开口时,她竟有些磕磕巴巴:“您好,我想找叶君尧先生。” “不认识。”他应该是在浇花,手还提着一个水壶,跟舒岁安说话的时候,手还往身上的衣服蹭了蹭,擦掉水渍。 “以前住在这里这户人家搬走了吗?” “叶家吗?这房子已经倒卖好几手了。”他说着,见妻子拿着洗菜的盆子路过,扬声喊道:“老婆,这妞妞说找人,你过来和她掰扯一下,我还要忙着浇花呢……” 只见不远处的女人在台阶上放下盆,嘴里还嘟囔着:“我也要做饭啊。”见舒岁安安静的乖巧立在门外,转而又换了一副好颜色:“姑娘啊,你要找谁?” “嬢嬢,我想找找原房主,您这边有联系方式吗?”她眨巴着大眼睛,迫切的看着女人。 女人想了想,然后拍了拍脑门,然后撺掇丈夫去拿合同了。 舒岁安接过合同,瞧着甲方,只有一串电话号码,她还是牵唇一笑,道了谢。 拨通过去,是一个空号。 她摇了摇头,也是,自己多年一直都未问询过叶君尧,都是他单方面来寻她,就连走都不曾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就好像笃定,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 原是自己的问题。 再次打车,目的地是陵园。 但很不合时宜,看守的人说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陵园禁止入内。 三月中旬凉意袭面,舒岁安孤零零的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这座城市让她觉得陌生,触目所望,皆是迷雾。 这里,已经没有她的家了。 她多少年没有独自走到街头了? 数不清了...... 天刚刚擦黑,郊外打车已经很少有人接单了,她迈动的双腿,带给她更多是无所适从,舒岁安把头埋进围巾里,在淮安出门着急,似是怕被看护逮住,穿的很少,连那套沾湿的衣裙都未来得及换下就出门了。 如今风徐徐吹来,灌入她的胸膛,凉得很。 身后有一道光影打落在她身上,她沿着盘山路走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后面那台车跟的,一直都是她。 回头望去,扎眼的光束里,她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他是杜泽,肖晨手底下的人。 “太太,我是杜泽,先生让我接您回去。”他恭敬的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声音融进风里,凌迟着她的耳畔。 彼时,舒岁安早已转身踱步离去。 显然,她不欢迎杜泽。 冷风肆意的吹拂着她一头浓密的长发,她解下手腕缠着的止血布,任由其随风飘走,有笑声从她唇齿间流露而出。 杜泽迎着光束,看见的只有麻木不仁。 她这样的举动,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会被吓到。 毕竟传闻,肖太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疯子。 可是舒岁安不在意了。 疯子吗? 在那些流逝的岁月里,她何时正常过一日...... ...... 那晚,舒岁安最终身体不适昏倒在半山腰处。 杜泽开始并没有纠缠的意味,就这么和她拉开了距离在后面默默跟着。 他跟随肖晨多年,为人处事自是早已老练精通了,他知道怎么做才不会引起舒岁安的反感。 看着那抹白皙的身影倒在路边的时候,他立马停车把人送进车后排,车内的暖气很足,毯子也有备无患的在她身上罩着。 待把人送回去的时候,舒岁安已经醒来了。 车里,有手机震动,杜泽声音压得很低,似是怕惊扰了后座上的人,融在夜色里淡不可闻。 “太太———”他隔着后视镜看了舒岁安一眼,只见后座的人有半张脸融在夜色里,他也看不清此时此刻舒岁安如何,踌躇半晌还是把手机递给她:“先生有话对您说。” 手机还在通话中,舒岁安没有接,这也是他预设能想到的,杜泽也不多说,直接按了免提。 “一个人也没关系吗?”声音很轻,仿佛通话的时候,他就站在她的身侧。 车内很静,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 电话那端,肖晨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答,但最后还是他妥协了:“岁安。” “......阿晨。”舒岁安垂眸看着右手手腕,说得极为平淡,似乎说出口的只是一个简单不过的人名,是与自己无关的一个路人。 即便如此,电话那端的肖晨应该是笑了,话语里难得软了下来:“好久没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了。” 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肖晨的声音醇厚低沉,不急不缓。 静了一会儿,舒岁安语气颇淡:“医院里,你说我是你妻子对吧。” “这不是你我都知道的事实吗?”肖晨下意识的把语气放软放柔:“岁安,我很担心你。” 舒岁安听着,神情很漠然,车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在肖晨将要放弃的时候,她又开口:“为什么和你口中的说辞不一样。” 肖晨默然片刻,这才开口:“你听谁说过什么话?” “我该相信谁?”舒岁安合上了眼睛,看着窗外路边的孤灯摇曳,一时有些出了神。 “既然难受,就不要再去想,如果你暂时不想回来,我可以让杜泽跟着你。”商量的语气,对于肖晨来说,确实很难得了。 舒岁安说话很慢,她落下的车窗,风灌进口鼻,嗓音犹显干涩:“你知不知道你一番话,改变了我的所有。” “那好,我让杜泽把电话号码给你,你什么时候想回来,给我打电话,我亲自去接你。” 曾几何时他也是很好说话的,似乎只要舒岁安肯和他说上一句话,他什么事情都可以放纵妥协。 一直都是如此。 那夜酒店门口,杜泽把一张卡递过去交给舒岁安:“太太,银行卡,密码是您生日。” 舒岁安手中有一张冰冷的卡刮着她的手心,她立在酒店门口,良久未动。 是啊,她和他是夫妻,花他的钱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人生,还真是一幕幕永不停歇的悲剧。 第135章 交错时空,他们相遇了 杜泽原路返回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身旁的男子,纵使与生俱来的的岂止与这里格格不入,看起来依旧长身如玉,英俊逼人. 舒岁安离开淮安,肖晨怎会不来。 在故乡觅得舒岁安,他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她的身后,他从她的背影里看到了自己笨拙的爱情方式。 见到她,他已然满心欢喜。 电话浅谈间,有着生疏的迹象,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说话了,他知道她是受人唆摆了,在柏林的时候,清醒的时候很少,却也是难得的温情。 他也曾想过,或许回到淮安,熟悉的人,熟悉的事能让她走出阴霾平静下来。如今,她很平静,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情绪焦虑,平平淡淡的唤他一声“阿晨”,欣喜之余,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忧虑。 有时候平静过了头,也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脚步声,他开门上车,很快杜泽也坐了进去:“需要我留下来吗?” “不用。” 杜泽发动汽车引擎,轻声询问:“您放心太太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肖晨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不搭腔。 他和她骨子里都是要强的人,但命运有时候就这么神奇,尖锐的人相处起来,那些坚不可摧的壁垒也会随之坍塌,武装也会慢慢的随着时间瓦解开来。 那几年对于她来说是混沌,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幸福时光。 放任她一人留在这里,他并不放心,但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在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这么多。 他想维护这份纯真。 这里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是他的,陌生之余却也倍感亲切。 有风从车窗缝隙里溜进来,他看着沿途长长的街道,不由想起小时候,母亲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追,那时候幸福仿佛就在眼前,只要他跑快一点就可以抓住了,幸福,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了。 天气有些转阴,他的声音从车后座突然想起:“你觉得会下雨吗?” 杜泽专心打着方向盘,空出来的手点击这车里的触屏,把未来一周的天气调出来:“先生,不会下雨的。” 那就好,她不喜欢下雨天。 ...... 晚上住在酒店,简单洗漱后,舒岁安温吞地漱干了滴落在身上的水渍,抬眸看着被水汽浸染的镜子。 她用手擦了擦,镜子还是依旧朦胧模糊,看不清里面的倒影。 舒岁安想,也是,人生哪有这么多拨云见日呢。 她把床铺好,而后蜷缩在床榻的一角,酒店有些年代感了,连中央空调都有了声响,轰隆隆地声音反而让她心安。 一夜无眠。 房内的电话声不绝于耳,她慢吞吞地赤脚把帘子拉开,昏暗的房间瞬间被阳光填满了,她眯着眼适才发现,已经早晨了。 电话只响了9次,第10次戛然而止了。 人生哪有十全十美。 她看着陌生的来电再次响起,这次她接听了。 是阔别已久未见的故人。 是陈芳桦打来的电话。 也是,她与肖晨的关系总不能绕开的,她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子。 避开重逢时的喜悦,事到如今,她们能谈及的话题实在太少,说了没几句,两人就默契的止了话,那是一种极为难堪的沉默。 这个女子曾经在年少时主动的朝她靠近,也曾温暖过她的岁月,之后种种也与她无关。 她自己被囚经年,也不曾与外界联系,对于她,已经陌生了。 记忆生暖,却也被岁月模糊了。 陈芳桦试着打破沉默:“这些年你还好吗?” 这句话也是真的,作为朋友,她仅仅只知道肖晨任性妄为的娶了她,因为他单方面的屏蔽了关于他妻子的信息,就连亲人都不能过问,只说舒岁安本人不喜被人叨扰,就连她都不允许。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自父母双亡后愈发的沉郁,就连她也拒之门外,她心里何尝不知他的苦呢? 她不是没听到传闻,但肖晨以雷霆手段镇压所有外界不友好的声音,她也曾质问过他,到底对舒岁安做过什么。 答案一直只有一个:她不喜被人叨扰。 把她隔绝在世界之外,就连她挂名的工作也是经他一手安排的,就为了舒岁安说的“自由”,把她真正的囚在他打造的世界里。 “还不错。” 她回答得极为认真,隔着电话,陈芳桦却笑了,电话那端她捂着嘴巴,生怕自己的哭声溢出来。 舒岁安这边没听到那边的动静,心里想,大概她也以为自己过得尚可。 陈芳桦说:“那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了呢?” “我不习惯看手机。” “岁安,这个借口很烂。”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告诉陈芳桦,她说得都是真的,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口这样倾诉了。 ...... 房内放着电视,她最怕寂寞了,安静的房间有声音,显得热闹一点。 电视频道播放着一则新闻,周氏集团负责人周应淮车祸病危,医生尽了全力,如今人在重症监护,一切情况还等通告。 她正在泡茶,手里的杯子忽然摔到茶几上,声音尤为刺耳。 只是看向电视屏幕的时候,表情漠然,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是很平静的。 她弯腰把碎片一片片的拾起,动作缓慢,行动有些许迟钝。 明明碎片都已经清理完了,舒岁安还一直一动不动的蹲在原地,直至腿脚麻木适才倒在地上,她蜷缩的地毯上抱着自己。 有泪从她的眼角溢出,直至滑落至发梢转瞬即逝。 ...... 中午,陈芳桦特地驱车来酒店载舒岁安出去用餐。 这顿午饭,陈芳桦吃的很难过。 她们之间很生分,对面静坐的舒岁安不再轻易的展露悲喜,一直用漠然的表情和淡淡的微笑,生生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把菜夹到舒岁安的碗里,舒岁安说:“谢谢。” 她低头吃饭,硬撑着没有在她面前哭出来。 事实上,她很早就想哭了,见到她的那一刻,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沉郁险些汹涌而出,她又千言万语想要和舒岁安说,但话到嘴边,所有的话语,却在下一秒变成了无言以对。 饭后,陈芳桦送舒岁安回去,离开前她伸出手臂,轻轻搂了一下她,摸着她瘦削的肩胛骨,她心里泛着疼。 “岁安,虽然我们多年未见,但我还是曾经的陈芳桦,若是你想哭,不要硬撑。” 可舒岁安最终没哭,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走得很认真,似是担心道路不平稳,自己便会一不小心的摔跤。 临走前,她还是开口了:“昨夜我好像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我梦回了曾经与你们同去贺元宵,我很开心,至少那一刻是真的开心。” 陈芳桦问道:“现在不开心吗?” 她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嘴角蕴含着淡淡的笑意:“现在也开心,我为梦里的自己和现实的你们感到开心。” 陈芳桦眉梢抽动,深吸一口气,语气显得很轻松:“想去吗?我陪你。” ...... 记忆中的城楼已经失修多年,城下的那棵大树也已然被清走了。 她站在城楼下,伸手拂过城墙壁的斑驳扭头,“原先在城下的大树呢?” 舒岁安说这话时,下意识紧张的咬指甲盖,是焦虑的表现。 “树根已经蔓延至城角处,会危及建筑,让建筑坍塌,故而前些年纳入市政工程的清理,树上挂的红绸带也被一车车清走了。” 连同那些写满千千结的期望,一并清走了。 舒岁安木木的听着,低低的应了一声,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抬头望着城楼最高处飘摇着残旧的旗帜,那年的元宵,千灯盏犹在眼前。 这些旧物,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看着熟悉的景,仿佛身边的人还在,她依旧是那个心无挂念的舒岁安,而肖晨还是那样的沉静温暖,易洵之......还是那个倨傲却也内心柔软的人。 就是在这里,她还收到那人的祝福。 那时百盏千灯都是出自他手,让她明白了柳暗花明,走出阴霾。 陈芳桦知晓舒岁安难过,每次路过这里她都会下意识的绕道而行,触景生情,心里很难受。 路边有个茶摊,舒岁安接过店家热情送的糕点,默默地喝了一口茶,配上清甜的糕点,入口香甜,是她喜欢的味道。 死寂的心又有了细微的波动,间隔时间太久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个味道了。 店家打量了一眼二人,问道:“茶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陈芳桦淡淡解释道:“许是我家妹子冻坏了,吃了茶,觉得人暖和了。” 店家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您嫌弃我家小店的茶和茶点入口不好呢” “哦?”陈芳桦恍然,随口问道:“不是西南特色吗?在城楼下盘了摊,只卖茶和茶点,其余一概不做,想必您也不缺钱吧。” 陈芳桦这话说得虽然话很糙,但也在理。 就两人座的一会子功夫,都没见几个人影,倒不是说生意不好,而是价格也比较昂贵,茶单也只有几个口味,茶点还是随机,看店家心情的,如此看来不是招揽客人的招数,倒像是为爱发电更多一些。 “小妮子您这话说得我也有些臊了。”店家憨厚,提着茶壶站在一旁给陈芳桦添了一盏,咋舌道:“这事不好说,正确的说,我捡了个大便宜,这家店的大老板是前些年有个善心人盘下来的,我呢,是替他看店,人给的钱这般丰厚,我推脱倒显得我不会做人。” 陈芳桦听了店主的话,撇嘴道:“不会吧老板,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您可别说,这是让我碰上了。”店主看了眼茶店里头房梁上的牌匾说道:“这家店本是做不下去的,但5年前,我家主簿周先生来过这里喝茶,喝完以后没过几天就把这里盘下来,然后让我守着,另外还附加了条件,说是一定要把这家店的店名改成:山夕居。” 岁,分开便是山夕。 舒岁安微微抿唇,陈芳桦也是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舒岁安,这才看向店家,迟疑道:“您说的主簿,名叫周应淮?” “除了他,还有谁?”店家笑道:“当年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出手尤为阔绰。起初经营茶店入不敷出,正想做满一个月就关门,但那天他突然来了,来的时候只点了一盏很普通的清茶,我见口味寡淡还给他送了一盘我自己手作的点心,不过几日,他便派人来给我谈这笔生意,甚至于还派了人过来专门装点店面,全权由他的人负责,而我就做那个坐享其成的人就成了。” 舒岁安看着手头的咬了半口的糕点,神思一下有些转动不过来。 “后来,他有回来过吗?”这话也是舒岁安开口问的,只不过声音沙哑,明明已经喝了小半盏茶了。 当年他过来饮茶,想必是一个人。 一壶茶,透着物是人非,他当时该有多落寞...... 店主耸了耸肩摇头:“没有,不过他会定时让我前去淮安,会通过秘书联系我,他惜字如金,和我见面的时候只有一个要求,也就是让我顺路带几块西南特有的糕点前去。” 店主没有说的是,周应淮收到糕点后并没有富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轻手拨开表面的牛皮油纸,而后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吃的时候目光放得很远,好似透过糕点在回味什么。 他看得分明,自己的主簿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眼神空洞得很,还带着浓浓地伤情…… 他们的谈话吸引了不少路遇的游客,有游客在一旁提出疑问:“我不相信一个富商,会平白无故的把这么大一家茶庄送你,你该不会是为了揽客吹嘘吧。” 茶客甲:“分明就是唬人,他会砸钱养你一辈子,真是会开玩笑!” 茶客丁:“这也不能说假,这景区不就只有这家茶庄做成了吗,周边的店铺都零零散散的呢。” 茶客丙:“反正我不信周应淮这么闲,投资这么一家小店,还这么大费周章吗.......” “骗你们干什么,我又不是吃饱撑着。”店家被人质疑,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有不快,但他本就是生意人,习惯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笑着回击了一句后,拿着空茶壶进屋了。 沉默的只有舒岁安和陈芳桦,议论纷纷倒成了那些过路的游客,这桩奇闻异事也成了吸引游客的谈资。 有人突然说起:“这周应淮都出车祸了,如今都昏迷不醒了,就连医生都说回天乏术,对外都宣尽人事了,想来也难回头咯……” 散茶客笑了笑,无所谓道:“所以说老天爷是公平的,哪能所有的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占尽,年纪轻轻就享受得天独厚的待遇,上天给的多,收回去的时候也不会留任何情面的。” 这话说得,听入耳都觉着刺耳,摆明是幸灾乐祸的韵味。 陈芳桦听不下去,她性子本就创实,转头正要回击,却有一双冰冷的手拉了拉她。 舒岁安想要说什么,只是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攥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岁安.....\"陈芳桦有些担心,下意识唤出了她的名字。 右手手腕被攥住,似是有些被惊住,舒岁安立即缩回了手,看着陈芳桦,努力的牵起唇角,试图微笑:“我们走吧。” 这不起身还好,一起来没注意到自己踩着裙摆,只听到小小“呲啦”一声响,被自己愚笨的绊住了脚,舒岁安重心不稳,直接朝地面跌去。 刚才在不远处还热火朝天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她手无力的撑在地面上,想要起身时,人又跌了回去,陈芳桦过来扶她,被她挡开了:“我可以的,我一个人可以的......” 那道疤,被她用力扯下衣袖遮挡了,陈芳桦当看不见,维持着她最后的体面。 从前她也跌倒过无数次,也习惯疼痛了,医生说她对痛觉迟钝。 每次练习她总会很快的爬起来,现如今她摔倒了,才发现这种痛是深入骨髓的,痛得让人心力交瘁。 她左手撑着地,先是半蹲在那里,把脸埋进膝盖上,缓了半晌才站起身。 有孩童远远得看到,咯咯咯的笑了一通:“姐姐好笨哦,路都走不稳。” 舒岁安知道,童言无忌,没有恶意。 她循声望去,有几个孩子在互相追逐的拉着风筝线,宛如一只只轻盈的蝶,欢声笑语入耳,很悦耳。 陈芳桦最终还是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扶起来:“别放心上,孩子还小,说的话没着落。” 舒岁安想,她没有放在心上,很多事情她都习惯忘记了,真的。 茶店被她们远远的抛在身后,只有口中的涩味还停留在舌尖上,又无缘无故的落在了心头,催生出晚春的春潮。 一路沉默走到了路口,整座城都有了苍老的痕迹,已经面目全非了。 她在桥上远远地看着伫立在中央的城楼,曾经的她和曾经的他在漫长的岁月里是真的偶遇过,不过时间拉得有点长。 她在时,他不在。 他在时,她不在。 ...... 在交错的时空里,那年4月7日是她的生辰,清明前后,雨纷纷。 周应淮独自来到这座城,站在阴雨下任由雨水打湿了他的发,而后亲手系在树杈上的红绸带取下那条早已斑驳破烂的“岁岁平安”布条。 旁边有一对恋人在旧址旁虔诚的闭眼许愿,只听到那男孩说:“树都不在了,还信?” 女孩甜甜的笑着说:“信呀。” 他也笑了笑,转身远去,背影隐隐孤傲...... 第136章 故人旧物 回到出生地,舒岁安心境渐渐安定,很多事情不去深想,语言虽然变得迟钝,但也尝试融入到正常人的生活里头去。 她在陈芳桦那处问到了叶君尧的联络方式。 这天,门开了以后,她有了心理预设,想着叶君尧会生气,会责怪,但她收到的是他一个拥抱。 他说:“欢迎回家。” 舒岁安有些错愕,但下一瞬也伸手轻抚他的背:“谢谢哥哥。” 叶君尧说自他掌权后,便搬离了原址,搬去了离单位更为方便的住所,规格虽然比不上原本的兰庭苑但只有他们两爷孙住,倒也算是方便他照顾老人了。 叶老爷子年岁也不小,精神头也大不如前,身子容易乏累,推开庭院的铁栅栏便瞧见他在树下生火取暖在打瞌睡,他的膝头还有一只睡得稀里糊涂的卷毛狗。 她安静地进门,眼瞧着火都快熄灭了,随即又添了一根干木柴进去,细细聆听着叶君尧浅聊那些琐碎的生活片段。 年华渐逝,成人走向苍老,就连他们也开始有了苍老的迹象。 大院外头还有一些孩童在嬉戏打闹,许是第一次见舒岁安,他们成群结队的站在远处看着她,笑容腼腆羞涩,看着也让人勾起嘴角。 庭院的花草旺盛,许是老爷子日常打理得很为妥当,这几日阳光时有时无,叶君尧说他还会把这些花盆挪来挪去的堆放,真是精贵得很。 厅堂里头还有一台老式的收音机在播报新闻,舒岁安充耳不闻,叶君尧也随手把收音机熄了。 不想听,不想看,叶君尧引她上二楼阁楼的杂物间,说带自家妹妹参观家。 二楼的杂物间内不似一楼这般规整,倒像很久没人踏足过,地面摆放着好几个大大的纸盒。 舒岁安拆封时,上头的灰尘呛得她鼻息受窒,里面放着都是旧时的一些陈年旧物。 她沉默的看上了许久:断了线的风筝、陈旧的娃娃、以前捏的泥巴陶艺作品以及她的画笔。 舒岁安从底层翻出一只哑音的八音盒,她轻轻扭动,上面的旋转木马在纹丝未动,如果零件不坏的话,想必木马会随着音乐不知疲倦的转动。 她放了回去,而后起身把箱子掩上。 这个旋转木马,是她过生日的时候奚鹃送给她的礼物。 仿佛......前尘往事。 叶君尧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也不阻挠,在看见她手指停留在那处时,心不由的紧了一下,随即又放下了。 因为他捕捉到她难得的一抹笑,是释怀的笑。 小时候她也被娇宠着长大,总觉得最幸福不过便是收到各种小礼物,她始终傻傻的坚信她的人生就像着小小的旋转木马一样,甜蜜幸福。 直到父亲离世,舒岁安才相信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最美好。 美好的信念一朝被毁灭,她只能把过去的那些美好掩埋,青春有了瑕疵,对爱的定义也有了瑕疵。 当时她不明白奚鹃,如今想来,人生来便是自私的,总会下意识的选择当下最优解,只不过现实大于选择,她选错罢了。 年少的她怨恨过,也诅咒过。 最后留给她的也只有小小的一座孤坟,她想,拥有爱情也不一定可以收获幸福。 ...... 这天午后外出,天空飘起了小雨,尚未演变成大雨,但仅仅只是过了一条街,那雨却越下越大,最后却演变成滂沱大雨。 舒岁安只得站在一家书店门外躲雨,门外拴着一条狗见到生人就一直“汪汪汪”的大叫,舒岁安只得往一旁躲了躲。 她无意惊扰他人的清静。 “囡囡,进来吧,外头冷。”里头有一把女声响起,舒岁安回望,是书店收银台的老板娘,她一边看视频,一边煮着甜汤。 她轻声道谢,而后入门才发现自己的发丝都滴落着雨水。 老板娘好心的递过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让她清理一下身上的雨水,舒岁安犹豫片刻,没有推脱接过,不是矫情的时候,她的身子骨经不起一丝折腾,还要再等等。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舒岁安也不确定它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原本担心站在书店门口会叨扰了她做生意,但又想了想,这种雨天,出门的人想必少之又少,于是心里稍稍没这么焦急难耐。 片刻后,老板娘从2楼走下来,默默地递给舒岁安一把伞。 “雨太大了,你先用吧。” 雨伞的颜色很低调,像天气那般的沉郁。 舒岁安再次说着“谢谢”和“不用”,雨大概很快就会停下来。 她是这么想的。 “伞借给你,你得空路过,随时还给我即可。”女人把伞直接塞给她,语音淹没在雨水里,有些温润。 舒岁安看了看怀里的雨伞,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书店,女店家依旧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活计,并没有任何的其他表示。 移开眸子,舒岁安撑开了伞,而后朝书店店家说了声“谢谢。”,只是不知是不是店家没听见,她并没有任何反应。 雨幕中,水流沿着雨伞肆意的流淌,舒岁安的背影在雨中渐行渐远,不曾看到适才书店中有一个男子站在书店门口看了她许久、许久。 男人掩下眼里浮起的黯然,而后淡然的朝女店家说了声:“谢谢。” 店家搅拌着手中的甜汤,有些糊底了:“收钱办事罢了,您请便。” 随即男子同样撑起了手中同色的雨伞,走进雨幕。 他想,同淋一场雨,是否也可妄想一下共白头? 杜泽恭敬的在旁侧的巷子里为他打开了车门:“先生。” “走吧。” ...... 翌日天晴,舒岁安前去还伞,开门有响亮的铃铛声响起,但店内没有人。 舒岁安看着门前挂着的牌子:店家不在,有事自便,需要联系请拨打:1********* 她把伞放回在收银台,找来了纸笔,留了一张纸条:“归还好意,谢谢。” 走出书店,透过苍白的手指,她仰脸看着天际高悬的太阳,太阳挂的时间太久了,已经生出些许倦意。 接连两日出门走走,看到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她有些不知所措。 街道上的花像是因为春暖花开,应景得很,风一吹,就好似雪花翻飞的落。 她不期然会想起淮安市,小芦筑的庭院何其相似,她只敢想到这里了,也只能想到这里了,那里的人不敢再往下想。 中午,叶君尧把她带去医院探望易衔辞。 她在医院附近的苍蝇小馆打包好1份餐食给叶君尧,上车后他接过并没有马上用,舒岁安帮他揣在怀里,以免泄了。 午餐过后,叶君尧带着舒岁安上去住院部。 易衔辞在午睡,叶君尧把她带去赵文溪的办公室,赵文溪是主任级别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入门便见她在趴在桌上歇息,胳膊底下还压着一本簿子。 舒岁安把手中的餐食放在茶几上,叶君尧看着她手底下压着东西睡得不安稳,便也随手拿起簿子看,“叶君尧”这几个字宛如压在他胸口,原本在他手里的簿子“啪嗒”一声就砸落在了地上。 舒岁安不知其中隐晦,捡起来看了看,轻声呢喃:“心悦君兮君不知。” 赵文溪被惊醒,叶君尧和舒岁安竟是出奇默契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舒岁安倒不是真的傻,她悄悄地合上簿子重新放回书桌上:“您好,赵医生,突然冒昧到访,给您带了午饭。” 她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岔开了话题。 她指了指茶几上的汤面,而后转身就走了,手搭在门把手时,她忽然回身说:“哥哥,好好和嫂子说清楚,莫要让嫂子若即若离了。” 随即她转身离去,合上了门,把空间留给里面的二人。 她知道,叶君尧也等到那个把他放在心里的人了。 ...... 隔着玻璃,她看见在安睡的易衔辞。 这些年他也老了很多,不复当年她第一次见的肃杀,如今看倒像一个正常的老人,一个孤家寡人。 她想,其实他也很寂寞吧。 妻子早年离世,儿子长年离心,就连她也走不进他的心。 舒岁安不知两人在里面聊了什么,等了半个小时,她在长廊外的座椅上闭着眼在等,这些年她等的不少了,不差这一会儿。 但最后她稀里糊涂的回到叶宅了,耳畔依稀也只有一句:“岁安,莫要忧愁。” ...... 舒岁安去墓园的那天刚刚下过雨,天很凉,沿途树叶葱翠,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中此起彼伏的吟唱着关于春天的歌谣。 这里不似淮安市的周家墓园这般庄重,说得好听点是墓园,其实更像乱葬岗多一些,这些年郊外的地段陈旧,少了人去专门打理,多了好些萧条。 天很阴,舒岁安好不容易找到长辈的坟墓,看见墓前没有杂草,反而还有着一些半枯半新的花束,墓前的干干净净,应是叶君尧的缘故,她嘴角挂着淡淡地笑意。 这些年,这里添了很多新墓。 他们也有了新的邻居,也许不能称之为新邻居了。 更像是往生者的归宿。 手中的白菊置放在两人的墓碑,上面的黑白照依旧如故,笑容温暖。 舒岁安说:“好久不见。” 她指尖拂过石碑上的照片,冰冷的照片不能生热,是她自己骗自己了,他们不在很久了…… 眼内的氤氲不止,最后竟整个人蜷缩在墓碑前痛哭出声。 “我回来就想看看过去那些人,如今我已经圆满了,没有挂念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都还好,但又好像不是那么好,可是怎么办,我好像帮不了一点忙,甚至还在一直添乱。” “这个世上,我亏欠太多太多了,以至于我觉得很累,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我该怎么办......” ...... 下山时,她眼睛认真地看着长长的阶梯层,最后还是踏错了一截楼梯整个人摔了下去。 她是故意的。 那一刻她忽视了腿部传来的痛苦,一如那年她被周婉凝扯下去那般,这次她没有挣扎,就这么从容的任由自己跌了下去。 那一瞬间她像是逃了出来一样,从过去种种解脱了那般。 脑海里她有一瞬记起,叶君尧对她说过:“回首望去,记忆里的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 那句话他是含着泪说的,当时她不曾深想,如今她才恍然明白。 死的是曾经的舒岁安,所谓的伤,是她身边的人。 舒岁安眼前一片模糊,身体很痛很痛,却不及心痛,仿佛坠进了漆黑的世界里,这一次连光亮也没有了。 她用尽力气抬起右手,右手那处疤痕显得很刺眼,安静的时候她能感受到血液在里面凝固的声音,而后慢慢衰竭...... 过往一幕幕像是走马灯,重现在她眼前,而后直至灰败,宛如早就落幕的舞台剧。 眨眼间,转瞬即逝,最美好的年华里她过得一败涂地。 天气很阴,凉风拂面,伤筋错骨。 叶君尧赶到时,只看见阶梯上有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一身穿黑色长裙的女子躺在阶梯中间昏迷不醒。 ....... 早说过,人生就是一台华美的舞台剧,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最终还是要回归的。 带她回淮安的人是冯润华,对于这一切,昏迷中的舒岁安茫然不知。 后来听叶俊要说,冯润华是专程过来西南接她回去的。 因为,周应淮醒了,在找她。 至于后来怎么回到肖晨的私宅,舒岁安没有印象,也没有多问。 肖晨若是想要带走她,方法自然很多,仅仅凭借一纸婚书,足以把她牢牢的束缚在他身边,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那天醒来,临近中午。 周围很近,如果细听,还能听到依稀的交谈声音。 那些声音是从宅中的庭院传来的,触目所望,是一幢欧式复古住宅,繁复的装饰与肖晨的身份很适配,室内草木种类繁多,与偌大的卧室交融在一起,不显突兀,倒相得益彰,配的很。 舒岁安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长裙,全身无力,这次不仅手腕处,她的膝盖,脚腕甚至额头都缠了厚重的纱布。 她......没死吗?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合影,是两人的合影,只是太过耀眼夺目,舒岁安眼睛被狠狠地扎了一下,挣扎翻过被褥起身,刚一折腾,人就这么无力的跌倒地上,那个相册框也被撞得摔碎了。 一地玻璃,支离破碎。 跌倒声大概有些响,很快就有人冲进来。 “太太——” 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五官清朗,利落的穿着更显得他身型挺拔,声音很好听,如沐春风。 “您还好吗?”说话间,他已经让看护过来扶舒岁安重新回榻上。 舒岁安看着他,不说话,对于不认识的人,她尤为的警惕。 “鄙人黄蔼洋,肖总让我安排人手来照顾您。”黄蔼洋淡淡地解释,他虽然跟着肖晨做事,只是出没在他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肖晨从不把工作带回家中加之他有意不让外人靠近舒岁安,现如今不认识他也很正常。 舒岁安神情恍惚,再开口时,声音很虚弱,她接过看护递来的温水,捧在手心里没有立即饮用:“这是哪儿?” 黄蔼洋淡淡地解释:“淮安市,这里是肖总名下的房产。”而后他朝看护点了点头,让她先退下,转而继续道:“您放心,这里无人叨扰,很清静,适合养病。” 舒岁安听得蹙眉,盯着他看,目光宛如凝固的冰:“病?请问我有什么病?” 黄蔼洋一愣,目光闪烁,3秒内调整好呼吸接着道:“太太,很抱歉,恕我失礼。” “我昏睡了多久?”她问。 第137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昏睡了多久?”她问。 \"回到淮安市以后,您......情绪不大好,人也昏昏沉沉的,一直昏睡,少说也有30小时了。\"黄蔼洋止住了话锋,显然他想说的是其他,但为了避免刺激舒岁安,所以才临时改了话。 听出舒岁安嗓音干哑,黄蔼洋让看护给她端来一杯水。舒岁安没有接,睡得太多,刚刚还摔了一跤,只想继续躺在床上酣睡。 黄蔼洋自会察言观色,看着舒岁安饮了大半杯水,见着看护把她伺候好,舒岁安一躺下身子,也不顾腿上的伤口,就这么一偏,与他们的方向错开了。 黄蔼洋也不多说什么,收回视线,在原地站了一会,他知道舒岁安没有真正的合眼入睡。 “我在外面,有事您尽情吩咐。” 微微掩上门,外面的有声音传来,舒岁安睁开眸子,黄蔼洋并没有藏着掖着。 “太太醒了......她怕是不会听我劝……” “这会子又休息了.......” \"没有......\"黄蔼洋单手插兜,隔着玻璃只看见自己站立的身影又接了一句:“情绪暂时很稳定,没有寻死的迹象。” 舒岁安隔着黑暗,侧眸看着那张被置放回床头柜的合照,心里的刺愈发的深入。 现如今不是她想逃离就可以逃离的,纵使再如何清醒,迟早又会变得浑浊。 ...... 中午,肖晨特地赶回来,坐在床沿边静静地看着舒岁安,她在睡梦中也紧皱着眉,死死的咬着唇,似是在做什么噩梦。 “岁安......” 肖晨轻声叫着她的名字,她并未苏醒,唇已然被她咬出了鲜血,他只得狠下心来伸出手扣住他的下颚,迫使她松口。 “祝余哥哥......”有泪从她眼角滑落,肖晨心疼地伸手接住。 那滴泪,是凉的。 肖晨指腹轻擦舒岁安的眼角濡湿,却在下一刻听到她轻声呢喃“文鸳”二字时,手指僵住了,唇角抿成一条线...... 舒岁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每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只有片刻,全身无力疲软,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 睁开眼睛,房间始终昏暗,似是白天黑夜颠倒。 肖晨的面容在她眼前渐渐清晰明了,对视宛如一场被时光掩埋的无声电影,蒙了尘,看似平静无波,但眸子里却积压太多的波涛汹涌。 “饿了吗?我们去用饭好不好?”最先打破这份沉默的人是肖晨,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沉潜在眸子里。 他没有说 “终于醒了。”,也没有说 “你睡了好久了。” 诸如此类的话。 他是肖晨,言语向来直接。 对于一个长时间昏睡且饥饿太久的人,空腹便便的她确实对食物有一种渴求。 回去西南一趟,她似乎更瘦了,瘦得令人看了不由心疼。 原本圆圆的小脸都瘦得尖锐,苍白憔悴。 他掀开被褥,伸手要抱她的时候,她却往另一侧退了一下,肖晨便不再动了,直起身子看了她一会儿,那目光似是在隐忍什么。 昏暗里,舒岁安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抽气声。 只听见他朝外喊了一声“来人”,睡前看到那位看护很快就敲门进来。 “你扶太太去洗手间简单清理,然后带她去餐厅用餐。”他吩咐完后,未曾多看舒岁安一眼,转身便离开了主卧。 舒岁安全身都没力气,若不是看护支撑着她的身体,只怕她早就瘫软在地了。 刷牙洗脸,她捧起一抔清水闭眼往自己脸上扑去,满脸水渍。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神漠然,似乎那张脸不是她自己本人,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水还是泪珠,有东西滑落下颚。 到了餐厅以后,饭菜早已端上桌,还未走进便香味扑鼻,饥饿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有些反胃。 可能是饥过头了。 明明只有两个人吃,却满满的一桌子菜,肖晨坐在餐桌的一侧,并未多说什么,看护已经把舒岁安扶到他身侧坐好。 一碗早已被他盛好晾得刚刚好的鸡汤放在她面前,热度消退,温热暖胃,正是进补的好时机。 肖晨把汤匙放在碗里,舒岁安看了一下,又把汤匙拿出来,他起先皱了眉,但见她捧着汤碗静静地饮着,那股在胸腔里的闷气随之消散,微敛的眸子里终于浮出了笑意。 肯吃就好。 肖晨把菜夹到舒岁安面前的盘子中,她拿着筷子机械的吃着,咀嚼的力度很吃力,就像吃着刀子那般,吞咽对于她来说是一项极难完成的项目。 这边肖晨渐渐地把心放了下来,黄蔼洋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觉得极为讽刺。 肖晨眼里只有舒岁安,而舒岁安此刻眼里只有那些菜...... 黄蔼洋就这么想着,下一瞬忽然见舒岁安捂着嘴,不待唤人,就把适才喝过的汤羹全数吐出来,汤水还溅落在那些尚未动过的饭菜上,在灯光下,泛着光。 肖晨一把踢开椅子,屈身接着摇摇欲坠的舒岁安,对呆愣在一旁的黄蔼洋喊道:“发什么愣,打电话让医生过来。” 舒岁安原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在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到最后再抬头的时候,只觉得眼前视物都模糊不清。 后背肖晨一直帮她顺着,一边有条不紊的让看护准备热毛巾,这样呕吐的场面他见怪不怪,所以他才会这般习以为常般的镇定自若。 怎能不做到习以为常呢? 以前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是这样的,每每发病用药后,她大多时间都会如此,呕吐已经是寻常了,有时候还会昏厥....... 舒岁安已无力,任由他替自己擦拭,仿佛食物中毒,整个天花板都在天旋地转,转得她头晕。 肖晨把她抱起放到床榻上,她已经无力挣扎了,胃里痉~挛翻滚,比死还难受。 他没有第一时间拿水给他,照顾她,他已经很有经验了,因为每次喝完水,舒岁安只会吐得更厉害。 最初也有过不察,他给她倒水喝,每次喝完她都会吐得昏天地暗,恨不得把身体内的胆汁都给吐出来....... 他走出卧室,片刻后立马回来,手里头还多了一个暖水袋,他贴心的用热毛巾裹着,放在她的肚脐上方。 在被子里摸索到她的手,软若无骨,很无力。 肖晨便倚靠在床头,把她拥起放进自己怀里,用手固定住暖水袋。 舒岁安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包裹住身体的温度完完全全就是她的噩梦,这个拥抱仿佛让她回到2014年的时候。 痛着,怨着。 这么一想,原本舒服一些的胃部不期然又传来了一阵绞痛,她用力推开腹部的暖水袋,不顾腿上的伤痛,把身体蜷缩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舒服起来。 “再忍忍,医生马上就能到了。”肖晨不厌其烦,拿着热水袋再度靠近。 他后悔了,不该心存侥幸,这么快的就带她吃饭的,但她已经饿了很久了。 舒岁安意识渐沉,肖晨又说了句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入耳,等再次醒来,已经接近黄昏了。 房内光线趋于黑暗,真正意义上的半点光都没有,她抬起手臂,只看到远处随风飘荡的轻纱帘子。 正要起身时,就被身侧的人抓住了手腕:“乖乖,别动。” 她适才发现,手背上扎着枕头。 舒岁安躺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再有动作,而被肖晨紧握的手也自始至终没有再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她说:“打完吊瓶,我想看电影。” 第138章 我们离婚吧 她许久没认认真真看过一场电影了。 起初她没打算肖晨会松口答应自己,但他还是答应了,尽管只是私人电影院,她都很满足了。 深夜,肖晨用重金包下来一家私人影院,偌大的私人影院只有她这个观众。 四周光线变黑,安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为了这场电影,她专门换了衣服赴约,很有仪式感的赴属于她自己的约。 片名:《泰坦尼克号》,一部老电影。 初看时,她哭得很厉害,是为爱情的伟大而哭泣,当时路过的叶君尧只觉得好笑:“爱情故事都是虚设,为什么要哭?” 再看时,她靠在周应淮的肩头,又哭了一次,但这次关注点却从可歌可泣的爱情挪到了故事所阐述的灾难。 在那一望无际的海洋,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所有人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都是微不足道的,那样的绝望无助足以泯灭好多人心。 但如今再看,她看到了人物的内心,现实和妥协。 一个人观看影片和书籍标准都会随着人生阅历逐渐层次分明,看东西会越来越的深刻。 时至今日,当初那个觉得爱情无畏的女孩早已脱离稚气,逐渐变成了一个事事退缩无趣的大人。 她曾以为,观看灾难片是找虐,观看爱情片亦然。 但如今想来,观看这些或许能让自己验证自己生活是否美好,有时候只是想找一个共鸣或者宣泄口罢了。 有时候很多事情都需要对比才会觉得来之不易:瞧啊,他们的爱情来得如此的来之不易,我们和他们相比要简单可贵多了。 2021年3月即将走近尾声,电影院里,经典音乐响起,以为不会再有触动,但舒岁安的眼睛还是很快被温暖包裹。 她相信,在这一刻她心里是轻松的。 比起死别,她还好端端的活着。 影片放映到最后,舒岁安坐在凳椅上撑着脑袋看着,屏幕上101岁的老者在镜头前娓娓道来,那些对年少的回忆,足以引起电影中所有人包括沉浸在电影之外的观众共鸣。 她笑了,时光引人追忆,但也泛着伤感。 深夜的电影院,微薄的光线里,仿佛是三月暖阳笼罩在舒岁安身上,她缓缓闭上眼睛,嘴角终于绽放处一抹微笑,她对空气轻声呢喃了一句,宛如少女在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她说:“会好的,对吗?” ...... 回去已是凌晨时分,街道上路灯散发出薄弱的光芒,在树木下留下斑驳的光影,不刺眼。 肖晨蹲下身子仰头看着舒岁安,手摩挲着她冰凉的手,眼神深邃,尽可能的放软姿态,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 舒岁安很少提出诉求,难得的一次,他不会不答应的。 她是自己的妻子,他做丈夫宠着又如何呢。 “除了想看电影,你还想做什么?” 对她,肖晨可谓是尽力讨好,不遗余力的掏心掏肺。 她说要看电影,他就命人安排;她说想要一个人看,不允许他打搅,他就在外面等他,一等就好几个小时,不厌其烦,没有任何的不耐。 对待其他人,他何曾如此纵容过? 但对于舒岁安,他唯恐自己哪点做得不够好,引她心里不快,但即便如此,如此的卑微,舒岁安依然不受任何触动。 “我们离婚吧。”她说。 肖晨脸上那抹微笑一僵住,手心里的余温被顺然抽回,下一秒所有的坏情绪沉入深海,他盯着舒岁安,一双黑眸尤其逼得人压抑:“除了这个,其他什么我都答应你。” 舒岁安扯了扯唇,而后不再看他:“那算了。” 她除了这个,什么 都不需要。 肖晨是想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好,但终是压抑了下来。 黄蔼洋在前座开车,气氛太过沉窒,以至于就连呼吸都比平时浅淡了许多。 进入别墅区,黄蔼洋远远地就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车身旁伫立着两位男子,距离肖家别墅距离不足百米。 黄蔼洋未曾多想,直至车里驶近时,才看清站着的那两个人,下意识讶声道:“周总?” 后座的舒岁安一紧,透过玻璃,她朝外看了一眼。 看到那人,心里五味杂陈,她分不清是欢喜他相安无事,还是再见剧痛。 车身旁,周应淮身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在黑夜里尤为挺拔消瘦,他生得本就白皙,如今被暗夜浸染,再加上才苏醒不久,脸色可谓与她有过之无不及,但那双眸子却散发出阴鸷的冷光。 陪同他一同来的,还有冯润华。 他搀扶着周应淮,见着有车灯亮光照着,拧起了眉。 像这样不要命的病人,也就只有周应淮敢这样行事了。 他在医院醒来后出口的第一句便是“岁安”,周围的人瞒着他,说舒岁安在小芦筑好好的等他。 欺骗一时还可以,但周应淮何其精明,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挣扎的出院要找她,被江绮音训斥他疯魔,被冯润华阻挠了。 他说:“婉君前两天陪岁安回西南散散心,你出了这种事,她在这里看了也不好过。” 周应淮适才暂时放了心:“你把她接回来,就说我醒了,没事了,她怕是吓坏了吧,跟她说没关系的,没有人会怪她,错不在她。” 冯润华只得连夜把舒岁安接回来,怪他大意,以为深夜去接不会惊动任何人,却不曾料到他刚刚入淮安市,就被几辆车拦截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舒岁安被肖晨的人带走。 他也不敢回医院,再有电话进来时,只能说是有事耽搁了,一时还未回到。 但注定瞒不了多久...... 在医院休养的周应淮得知舒岁安被肖晨再次带走,人愤怒地扯掉针头,无力的双腿几乎撑不住,简单的站立自是伴随着身体的伤痛,额头直冒虚汗。 若不是他上半身挣扎的力道,噼里啪啦,引得所有人咋舌闯入,只怕没有人知道他这么不要命,这么的疯。 肖晨脸色有些难看,静静地凝着舒岁安,不紧不慢的凑近她道:“他来这里,不会想带走你吧。” 第139章 你我 缘尽于此,善自珍重 肖晨脸色有些难看,静静地凝着舒岁安,不紧不慢的凑近她道:“他来这里,不会想带走你吧。” \"......\"舒岁安没有接话,她再平复出卖自己不稳的心跳。 肖晨语气淡淡的,不见得有情绪外露:“岁安,我想听听你自己怎么做这个决定?” 舒岁安侧眸看向身侧之人,只隐隐看得见他右半边脸,淡漠得很。 “如果我打算就此离开,你会允许吗?” 肖晨静默片刻,忽地笑了,笑容很沉很沉:“如果你要跟他走,我不拦着。”他侧过身子,伸手搂过她单薄的肩头,看似是帮他整理肩头的披肩,实则语气都是狠劲:“但他会因你身败名裂,你是我法律上公认的妻子,而且你有精神病病史,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执意把你带走,舆论不会指责一个生了病的人,但周应淮绝对会被人耻笑诟病一辈子。” 沉浸在另外半边脸也袒露出来,是那般的森冷。 舒岁安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终是挪开了眸子,伸手解开了安全带,“那你一定很爱我,如若不然怎会这般不舍得我?” 宛如最平静的陈述,但话语间无一不透露讥讽。 显而易见,她是在嘲讽。 肖晨眸色一沉,下车后绕到车门另一侧,直接打开车门,不顾舒岁安腿上的伤势,一把把她拉出来,也不顾她的意愿,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8年前,他说过,他们要彼此折磨一辈子。 这才短短8年时间,离一辈子还很远很远呢,对她,他至死不放。 舒岁安抿紧了唇,身子不由瑟缩了一下。 这就是肖晨,他可以馈赠她很多宠爱,也可以无条件的纵容她,只要她听话,但如若超出他的掌控,他便会张开最狰狞的獠牙,咬死那些试图亲近她的人。 他搂着她,姿态那么的亲密霸道不讲理,力道不受控的让舒岁安有些窒息感。 她明白,这个举措无疑是向周应淮示威宣战罢了。 舒岁安忍着痛,挣了一下,却被他搂得更紧了。 周应淮眼神较之之前更冷了,迈了一步,脸上血色全无惨白一片,他就站在原地,伸出双手,声息虚弱无比:“安安,你过来。” 这一幕对峙,仿佛回到当年。 那一次,肖晨千里奔赴目光灼灼,那时候的他光风霁月给足了舒岁安选择,他说:“尊重她,只要她快乐。” 骄傲如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脆弱得让人心疼。 周应淮当时就站在不远处,因为他知道天枰的侧重始终都是偏向他。 后来的后来,当初尊重她的人,却是变更伤她的人。 时光流逝,身份反转,现如今站在她对面的人变成周应淮。 他说:“安安,你过来。” 没有请求,没有任何伤痛,仿佛所有的爱恨纠缠全都被岁月过滤了,不逼迫,只是在寻常不过的阐述。 这个男人已经习惯在长达7年的岁月里完美的伪装自己,夜深人静回到寂寞的屋时,悲喜自知,无人倾诉,更加无人明白。 于是乎时间长了,手、眼、心都在逐年的等待里愈发的寒凉,再也没有温暖过。 17岁的那年,她为了周应淮,拒绝了肖晨。 25岁,她问自己,难道她要故技重施,拒绝眼前这个被岁月磋磨,被回忆折磨伤透了心得男人吗? 他们都是生活的过客,有人试图颠覆生活,有人却在被生活吞没。 年少的时候,谁不曾为了爱情奋不顾身过呢? 长大后却开始踌躇犹豫,不是没了当初怀揣的勇气,也不是不爱了,而是多了对生活的考量以及对现实的理智。 这份理智和考量,足以勒断了她对爱情的向往。 “文鸳,缘尽于此,你我善自珍重。”说这话的时候,舒岁安的声音变了调,不过嘴角却泛着诡异的微笑,那笑宛如暗夜的昙花,一现脱俗惊艳。 别墅区路旁栽种了很多梧桐树,枝叶悄无声息的随风摇曳,抬头望去,黑压压一大片,仿佛承载了太多。 不远处有笑声传来,是周应淮笑出了声。 那笑,听着虚弱空洞。 他那双沉静地眸盯着舒岁安,眸下有淡淡的阴影掠过,他问:“什么叫做缘尽于此?什么叫做善自珍重?”而后眯着眼睛,笑容愈发肆意,虽有间歇的停顿,但却听着悲凉。 “我听不懂。” 舒岁安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四目对视间,她率先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依旧是那个倨傲的周应淮,是那个人人趋之若鹜的周应淮。 只是那双眸子,她看不得,里面承载太多,太多了...... 小时候换牙时期,舒岁安对照着墙上的镜子,左看右看那只摇摇欲坠松动的大牙,但它还是坚挺在牙龈上,若是生生拔掉肯定要经历一番疼痛,左思右想还是让舒父带她去医院拔掉。 触碰的时候,似乎无关痛痒,只有隐隐的痒意,但一旦用力扯动,竟是疼得钻心。 那时候小小的她以为,这个世界上早也没有任何的疼痛可以高于拔牙之痛,但记忆回溯得那一刻,她才明白现实远比幻想幻灭还要来得残酷。 拔牙的地方早已不痛了,但心却开始有了久违的颤痛。 她站在原地不动,头不肯抬起。 周应淮呢? 他竟一步步走向她,拒绝冯润华的搀扶,执拗虚晃的脚步,每一步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那般的疼痛,那般的坚定。 ———— 15年小年夜,我好像在西南的人潮中看见你,追着你的身影连续跑了好几条街巷,停在城楼下仰头看了会儿,我才发现我看到的只是一场幻觉,因为我知道那年的孔明灯下,你该是挂着笑容,而不是带着仓惶。 ———— 我一直想要的都很简单,我去上班,你可以去做任何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在家做画习字照看花草,晚上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吃饭。饭后一同牵手散步,过着与寻常人一样的生活。 ———— 我们相识于微末之时,从此我眼里心里都是你。 你以为一句“缘尽于此”,一句“善自珍重”就能天真的让我从你心里剔除掉吗? 他已然到舒岁安的跟前,率先扣住了她退却的手腕:“岁安,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第140章 断尾求生 他已然到舒岁安的跟前,率先扣住了她退却的手腕:“岁安,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似乎痛苦积压到极点,明明右手手腕早已无感,但舒岁安却感受到自己的手指在发颤。 肖晨脸色岂止是用“难看”两字可以形容的呢? 他一把拽过周应淮的手臂,宛如自己的私有物被外人觊觎争抢,眼神冷戾:“你和她有过一段情我知道,但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如今你当我这个法定丈夫是死的吗?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你觉得合适吗?” 似是一场最为僵持的持久战,肖晨死死地盯着周应淮,而周应淮视线一直不理舒岁安。 而舒岁安呢? 身侧和面前被两道高大的身影在夜色宛如阴影笼罩着她,偶尔有光线落入她的眼中,却也是一滩死水,寂静无声。 “让我和他单独说清楚吧。” 良久后,舒岁安开口,话是对肖晨说的,却对周应淮浮起一抹淡笑,犹如初见,温润如水,惊鸿一瞥。 一句话,仿佛判定了死刑。 周应淮身子一僵,脸色发白,手指关节一寸一寸松开了她的右手手腕。 闻言,肖晨亦是眸色一闪,不过转瞬间就恢复了如常神色,手从舒岁安肩头撤回来,转身离去后,不忘叮嘱:“你身体尚且虚弱,莫要在外头停留时间太久,我让看护出来,说完就回家。” ...... 汽车后座,舒岁安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汤婆子,温暖直钻手心,却暖不了心窝。 寂静无声的车内,她说:“那天和莫总去餐厅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他们手中带着情侣对戒,我忽然想起我们和你之间也曾有定情之物,那支白梅簪子。我记得你把它戴在我的发髻上,只不过后后却不见了......”她说着,转眸看向周应淮,他靠在后座,脸上毫无血色。 她抿了唇,抬手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摊开他的手心,中间有一道划痕,若不是亲近的人是很难察觉到的,那是经年累月划下留下的印记。 舒岁安指腹划过他修长的手指,轻声道:“簪子呢?” “......”他没说话,下一瞬反手一握,明明比她还孱弱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这么紧紧握住了她,不肯松开。 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舒岁安眸子恍惚:“那日你把簪子回赠给我的时候,我在簪子上还能看见干涸的鲜血,我在想你该有多愤恨,才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啊......” 周应淮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舒岁安,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岁安,你......” “7年前的事......”只这么说了一个开头,就忍不住有泪扑簌簌的落下来,砸落在他和她的手背上:“你的家人是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你,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怕见到你;以前每次想起你的时候,我心里都会快乐,但现在面对你,我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之间横跨的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那些磨灭不了的痛苦,乃至人命......” 周应淮额头有着细密的汗,紧紧地握着舒岁安的手,心仿佛被人揪了起来,痛得无以复加。 他总以为只要紧紧牵着她得手,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依然可以闯出一条路,但她却说她得痛苦来源于他,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无力痛苦的事情吗? 他恨不能把姑姑拖起来谢罪,恨不能时间倒流把她保护好。 “岁安,你希望我怎么做?”他说着,清隽的容颜浮现出常人难以窥探温柔的笑意,试图抚平她的喜悲,低头深深的看着她:“你说,只要我可以做到,我一定......” 他喉间一窒,终究没能说完。 怕后悔,怕说出来的话他不能接受。 舒岁安把头靠在他肩上,仿佛回到以前,声息缠绵,“视我为陌路,忘了我。” 他沉默许久,方才道:“好,好,好.......” 那声音完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在她抬头离开他肩膀时,忽然又用力把她拥进怀里,那么的紧,紧得让舒岁安肋骨都痛,也不在乎自己身上得伤口是否会裂开。 足足一分钟,他才自嘲出声:“安安,我多怕会伤到你。” ...... 夜色中,她站在马路边看着渐渐驶离自己的车子,良久伫立膝盖骨早已支撑不住,她扶着墙壁,缓慢的蹲下。 有些人在她生命来过,最后又消失了。 不过不要紧,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曾经怒放过就好了。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她静静地坐在路边,待那个人躬身在她面前时,舒岁安的嘴角含着一抹笑意。 “啪————” 一巴掌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落在肖晨的脸上,手心滚烫,火辣辣的疼。 肖晨眸色沉沉的定定看着他,仿佛被打的不是他,未曾还手,也未曾动怒,下一瞬他拽住那双要撤回的手,握在手心里:“打疼了吗?” 声音缱绻,不似平日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冷冷的说:“这巴掌是为了我自己。” 宛如巨石从天而降,肖晨整个人都僵住了,心口巨骇难言。 她知道了。 舒岁安盯着他煞白的脸,再也忍不住跌落在地。 他连忙扶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面如死灰,仓惶道:“你想干什么?” “远离你们。”她眼神漠然,一把甩开桎梏自己手腕上的手,“你可以让人跟踪我,甚至可以像以前一样禁锢我,但是肖晨,这样你只会得到我的尸体。舒岁安从此只为自己而活,谁也休想掌控我的人生。” 她说的是全部人,包括那个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 她扶着墙壁忍着伤口痛,步履蹒跚的朝相反方向走。 肖晨的手宛如最无力的浮萍,落下时,他冲着那个落寞的背影厉声喊道:“舒岁安,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你。” 那抹背影不曾停留,她依旧选择远走,仿佛这里早已没有让她怀念的人和事。 毅然决然。 肖晨的脸色苍白如人偶,脚步宛如千斤重,脸上也湿湿的。 但,他不承认那是眼泪。 泪目,她的身影渐渐地随着那台车离去的方向走去,慢慢汇成一个很小的点。 他告诉自己,舒岁安会回来的,她身上没有现金,淮安市也没有亲人,就算想走她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而且,她是他的妻子啊,怎能不跟他回家? 树叶被风刮得吱呀乱响,耳畔静得只剩下他混在风中的抽泣声,仿佛回到2013年那个隆冬。 第141章 变故 2013年,10月,西南。 这座城每天都会出现太多表情冷漠且行色匆匆的人,不过也实属寻常,人活一世,各司其职理当如此。 这一年叶君尧也仿佛是穿梭在深海里的鱼,支离游弋,冷暖自知。 他的青梅舒岁安又病了,病得一塌糊涂,就连他也无法靠近了,只因为她清醒以后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无法治愈了,往返数月请遍了针灸妙手也全然不见有效。 因着这层缘故,手头上西南的事务他大多都交还于易衔辞从前提拔寒门出身的池然手中。 此人能力尚可,但叶君尧始终放心不下,大事尚且还要他本人过目后方可盖棺定论。 但池然岂非池中之物呢? 一个有宏图野心的人,自然容不得被人压一头,他利用职务之便,伪造文书,以叶君尧的的名义签署多份协议,事情败露后却把责任推向叶君尧,一夜间叶君尧从人上人沦落成阶下囚。 叶君尧遭左膀右臂背叛,叶老爷子无计可施之下与加害者达成“协议”,承认了伪造文书罪名是他一手策划,与叶君尧无关,只希望能够池然能够放过自己的孙子,并且承诺池然待叶君尧出来以后定会放权。 叶老爷子年纪大了,他不想孙子遭老罪。 而叶君尧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来他独立在两个派系之外,举步维艰。 西南本就是一口吞不下的大饼,当年有易家、肖家那么之后便有其他家,偌大的旧贵族盘根错节的连在一起,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拔掉的,当初易衔辞一心提拔舒家却被暗算,如今怕是叶家会成为第二个舒家。 沦为丧家之犬。 就在他闭眼假寐的时候,值班医生赵文溪前来探视,她带来消息说,此次事发人证物证俱全,有专家鉴定,无一不是他本人字迹。 叶君尧对着斑驳的墙笑了。 如今外头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做出让步又如何,到最后他不死也一身残,更何况他们要的岂非他让权这么简单呢,他手上的权还有叶家的家产,想必也觊觎许久了吧。 这群饿狼,怕是想瓜分了他叶家。 老爷子认了,他叶君尧岂能脱得了关系。 叶君尧正式收监时间为:2013年11初,法院将举行听证会,让社会大众来谴责这位曾经他们信奉的话事人。 在临行前,他托人给赵文溪带话,务必帮忙照顾老爷子,她答应了,师生一场,怎能辜负。 还有,不要告诉远在国外的舒岁安,她不能再因为他的事耽误病情了。 ...... 时间倒回来2013年10月16日,德国柏林。 这一日肖晨约了公司几位高管外出洽谈,约在了马场,他想起舒岁安从前也喜欢骑马且技术技巧不差,但与其说是休闲,倒不如说是生意洽谈,正好也可以带舒岁安外出散散心,她这个状态萎靡不振,需要多出去走走。 生意洽谈完,聊起家常的时候有人提及“池然”,肖晨本就对这些意兴阑珊,但他听到了“叶家”,紧接着又听到“叶君尧”,微不可闻的拧了拧眉。 他对池然有印象,是因为他除了是西南当今炙手可热热门的话事人人选,他还是一位重利的人。 并非他有意去打听,而是他是商人与官场之人打交道也实属常事,毕竟两者自古以来都是不分家的。 池然也曾发出过邀约,黄蔼洋这边收到过请柬后,第一时间询问过他的意见是否要出席。 他拒绝了,一方面他分身乏术,另一方面如今肖家也算脱离了原本官场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不想再沾染半分。 对于鸿门宴,他无心参加,但令他诧异的是,叶家竟然被池然算计进去了。 都是易衔辞门下的得意门生,相较于他的父亲,如今这算什么呢? 那天洽谈结束后,他弯腰拢好舒岁安身上的滑落毯子后起身伫立在落地窗前,他对电话那头的黄蔼洋说:“帮我订一张回国的机票。” 10月17日凌晨,肖晨抵达西南。 为什么回国呢? 叶君尧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不想她心里唯一的亲人也遭受此罪,他不忍她落泪,尽管如今她依旧神智不清。 那样的痛他想想都觉得难受,直抵人心,搅得他血肉模糊。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他对舒岁安有多么爱,早在漫长的岁月里,爱得渗入骨血,并非克制就能轻易的忘却。 这一夜机场大厅,他对黄蔼洋说:“不惜一切代价,安排我与池然见面。” ...... 2013年10月17日清晨,池宅。 池然让自己的女友亲自端来一杯咖啡给肖晨,这位稀客,自是没想到他会来。 想必也知道了发生什么了,对此他让人把肖晨迎进家,来这都是客,不是么。 女友下楼前还特地让她换了一套更为性感的睡袍衣裙,甚至是一套带有暗示性的暗语了。 因为这位爷,至今未婚且没有任何绯闻,自动送上的“礼物”他自个都没有享用过,当初看重她便是因为她尤物般的身姿,如今倒算是花献佛了。 谁不想攀上肖家呢?更何况是一块主动送上门的大肥肉。 肖晨站在玻璃窗前,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而后顺手把身侧的窗子打开。 咖啡香也盖不住浓郁的香水味。 目的性太强,他不喜。 池然看得出对方对自己主动献上的礼物丝毫不感兴趣且还带着嫌恶,故此很识趣的拍了拍女友的肩头,示意她下去。 肖晨紧紧盯着楼下某一处的一景,喝了一口咖啡,“听说最近你好事将近。” 池然挑了挑眉也不遮掩:“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了。” “毕竟冬季风来的太快太大,想听不到都难。”肖晨收回目光,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叶君尧此次被指控,怕是在劫难逃了。 ...... 这天肖晨前去探望叶君尧,牢狱里的人仿佛依旧如故,身资看着比之寻常人无异,依然的高风亮节,看着不似是个有罪人,但人确实也萧条了不少,见面不过5分钟,他咳了有3分半钟。 在西南,若是有钱的话,可以根据相对应的制度可以保释凡人出来等待受审,但先不说保释金有多贵,事到如今他被人栽赃陷害,罪名太过于恶劣,加之外面的人都不会放过他,他根本就没有保释的机会。 叶君尧看着来人,隔着玻璃他毫不顾忌的扯了扯唇角。 他没想到来看他的人,竟是肖晨。 第142章 你的命很值钱吗 他没想到来看他的人,竟是肖晨。 叶君尧重重咳了好几声,拿起手侧的话筒:“没人能帮我,事到如今牢狱之灾我躲不过,只怪我自己不设防轻信于他。” 肖晨不语,眸子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人。 怎么说呢? 他们彼此之间是厌恶的,毕竟舒岁安与他同吃同住这件事上一直都受到叶君尧的强烈干涉,如若不是舒岁安的身体不适宜挪动,她早已被叶君尧带离柏林。 “叔叔怎么说?”叶君尧说着,眼睛有些犯红,低着的头颅又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肖晨看见,桌面上有水渍砸落,他没有点破那是泪。 他上飞机前联系过易衔辞,那方只有良久的沉默。 作为肖家子,他固然与隔着一些莫名的敌意,但如今肖家也不属于西南势力的一部分,况且他是舒岁安名义上的养父,加之叶君尧今时今日的局面也有他从前推波助澜的一部分存在。 当初提拔寒门弟子是为了不让西南的旧贵族同气连枝对外,从而壮大里面的势力起了异心,但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当初提拔的人如今一个个都面目全非。 肖晨心里默念,无非就是识人不清。 一只狼久久蛰伏,岂会一直蛰伏呢? 如今就算叶君尧认罪又如何,无非只是暂时平复了那些人熊熊燃起的异心,他亦是西南贵族出身的,自是知道暗地里的心思。 于叶家而言,叶君尧能够减刑就是恩赐的希望,家中的独苗苗,已经年近而立,哪里有所谓的宽恕,就算有,只怕他也受不起。 那些人不会放过他的。 那天是个阴天,离开时狂风卷起,屋檐下有落水滴落在肖晨的肩头,一场酝酿已久的风雨正在悄然接近。 10月19日,肖晨搭乘飞机回到德国柏林的疗养院。 那天他对易衔辞说了什么,很多年后易衔辞恐怕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他只知道肖晨来了以后便一直没说话,离开前他说:“我可以让叶君尧人安全出来,但前提是我要舒岁安。” 易衔辞手中的杯盏落地,杯中没有饮过的水撒了一地。 当夜,他颤抖着手签下了协议,抬眸对上了舒岁安那双懵懂的眼,笔尖差点划破了纸张。 易衔辞陪着她用了晚饭,父女散步的时候,他才发觉对舒岁安理解的少之又少。 这个女儿本就是他强求来的,但得来后却没有真正关心过她,见过她发狂的模样,他连靠近都做不到,被吓怕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见惯风风雨雨,杀伐决断的人到老了后特别怕事,看着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养女,他怕得发了病,就被叶君尧安排进疗养院,偶尔他也会带来关于舒岁安的消息,但多半都是不好的。 他问她:“是不是有个很喜欢的人?” 舒岁安没有抬眸看他,如今她吃了药,人很乖很乖,说什么都可以。 “叔叔,阿晨说,喜欢的人都不要我了。” 易衔辞沉默吃饭,很久都没有在说话。 这天晚上临走前,他还是摸了一下舒岁安柔软的发顶,轻声问她:“喜欢你的人,不会不要你的。” 这是易衔辞第一次过问她的感情,舒岁安多多少少都有些诧异,但最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对他说:“阿晨说的是真的吗?” 舒岁安明显可以感觉到发顶上的手颤了颤,“别多想,好好治疗,下次和阿晨来看叔叔。” 话里话外,像是藏了些什么。 他走了,疗养院不能放人随便外出过夜。 入门前,她看到肖晨在通话,他说:“有事给我打电话,只要用钱能解决的事,就都不是大事。” 这话他本来说着无意,舒岁安从不干预他的私事,毕竟她不是他的谁。 ....... 2013年10月21日,距离舒岁安离去后,周应淮已经像一个无头苍蝇找了她好久好久。 这几日周应淮一直找舒岁安,但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他一直给叶君尧打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葬礼事宜结束后,周老爷子状态也趋于稳定,他便动用所有的人脉关系找她。 西南的住址他是知道的,舒岁安曾对他说过,抵达西南的那天是上午,敲门多时,未见有人开启,猜想他们无人在家,便在外面等着。 他在车里等得睡了过去,醒来时却没想到一等等到了黄昏,他开窗透气,期间有人从他车前路过,抬眸看了眼叶家宅,嘴里嘟囔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贪来的。” 贪? 周应淮微微皱眉,透过院墙,只能看到叶家二楼的一角,覆盖着厚厚的窗帘,颜色很暗,什么都看不见。 这句话他不怎么在意,因为叶君尧这些年本就行踪不定,人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也是寻常事。有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是冯润华,问他在哪里。 他说:“西南。” “找到人了吗?”电话那端冯润华了然于胸。 “还没呢,小丫头和我玩捉迷藏。” 冯润华并未多说什么,挂断电话前对周应淮说:“庭桉醒了,你赶回来的时候别误了时间,他好像有话对你说。”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抬起手腕查看时间了,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莫名烦躁。 他注定不能再这里久待,心想若是找不到叶君尧,只能等他处理完淮安那边的事再跑一趟。 天色渐暗,有人从拐角处走出,离得很远他就看见有人站在叶家门口。 肖晨看着那台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之外得车子,经年未见,如今那人愈发的俊朗了,怪不得引得舒岁安念念不忘。 夜色下,他站在叶家门口,心里忽然有一瞬的难过,他是替自己难过。 曾经他也是这样落寞的离去,但如今,他不用了。 他转身开门,里面实则有一个人,只见他死死咬着唇,才不至于让狼狈被肖晨窥见。 就在今日,他被肖晨保释了出来。 “你卑鄙无耻。” 话落一瞬,又瞬间跪地。 黑暗里,肖晨还是看见他眼角的晶莹,叶君尧的手死死攥着单薄的裤子布料,他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可以穿过布料划伤手心了。 “放她自由好不好?她不是赌注,不是协议,不是筹码,我把命给你,我去自首,只要你放她自由,你放过她吧,她已经够苦了......” 肖晨冷冷地看着他:“你的命很值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