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长风》 第一章:见色起意 悬州的驻军大营,刁斗声已渐歇,灯火也已阑珊,四周一片死寂。 忽然一阵急速勒马的声响,打破了寂静。床榻上的女子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猛然张开双目,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尽管竭力地去听,但她还是听不到外面的人究竟在说什么。只知道一个在赔着小心,一个在怒骂喝斥。 渐渐地,声音又近了些,这回她听得真切:“路上捡的山野村姑也敢送来给本王,当本王没见过女人吗?滚……”随后,另一个人“哎呦”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几个弹指间,营门被粗暴地踢开,不知为什么踢门的人又停伫了片刻,这才进来。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在目光对视的那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眼前的年轻男子浑身的贵胄之气,如雕刻般的轮廓上笼罩着几层寒霜及来不及褪去的愠怒。她知道,这就是萧允晏。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感觉出在他进门那一刻那股扑面而来的寒意和怒气已渐渐消散,率先打破沉默,“请你不要过来。” 萧允晏这才回过神来,语气虽然还是冷冽,但跟方才在外面时已全然不同:“这是本王的寝帐,你叫本王不要过去,本王睡哪?” 说时,他往前挪动了几步,女子也不住地将身子往墙上靠,直到退无可退。 “你不就是为了今晚能够服侍本王才到这里的吗?”一边说着话,一边卸着身上的盔甲,言语间似有所指。 女子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是,是他们将我绑到这里来的?并非、并非民女本意。” 萧允晏坐了下来,探着脑袋,对着她那张脸端详了很久。他连日赶路,本已是疲累不堪,但此时却仿佛所有的疲劳和心中的不快已尽消散,目中竟泛起笑意,“怎么,那你是想去红袖营吗?” “红袖营?”她想起方才将自己送到这里的那些女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你该不会连红袖营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吧?” “我、我明白。” “明白便好,你若不想跟她们一样,那便好好服侍本王。你叫什么?哪儿人?” 女子似乎不愿回话,萧允晏又道:“本王总不能和你一夜春风,却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吧。” 女子一听这话,更是不愿开口了。萧允晏伸出手,将她的脸扭向自己,他清冷的眸子射出冷冽的光,又喝令她:“说。” “民女姓沈,本是康源人,康源失陷,父母双亡,已无依靠,便打算去林川投亲。本只是路过,可是路遇歹徒起了歹心,是你们的一位将军救了我。本以为出了狼窝,谁知殿下那属将又不由民女分说硬将民女姐妹二人带至此地。殿下可否放民女回去?” 萧允晏又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道:“都说红颜祸水,你这冰肌玉骨绝尘埃之姿会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若放你出去,不知还要祸害多少人。投什么亲?” “民女的一个远房表舅。” 听到这里,萧允晏不由笑了,“父母双亡后便失依靠,那看来你未曾婚配更未曾嫁人。” “何以见得?” “若是嫁人了,自然有夫家可依靠。若是许了人了,也不至于要去投远房的表亲。嗯,姓沈,名字呢?你那远房表舅姓什么叫什么?做什么营生?” 那女子见他死缠不休,只得和盘托出:“民女姓沈名留香,远房表舅叫商路,是个贩卖玉器的商贾。” “沈——留——香。嗯,这名字还算不俗,但好像跟你并不是很般配。” 沈留香一时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萧允晏又道:“今日已晚,明日我再遣人让他们帮你找你那位远房表舅。”说着,他坐到床榻边,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沈留香惊惧地看着他,不自觉地躲开,“你,你别碰我。” 萧允晏一听她这么说,便很君子地站了起来,拖着长长的音调,笑道:“行——本王从不强女人所难,我可以不碰你,但规矩你总该懂,你若跟了本王,日后只需服侍本王一个人,若不然,你将跟红袖营的姑娘们一样,无论哪个将领看上你你都得去服侍,你自己可要想好了。”萧允晏一边说着话,一边又脱去身上的外袍。 “民女虽不是梁人,也不是军中之人,可也知道无论是大梁还是大夏,只有犯了事的罪臣女眷才会充入军中。他们这样强押良民,这算什么?” “本王属将救了你,将你安置在军中,又为你谋了个好前程,有什么不对?” “好前程?”沈留香怔怔地看了看他,问:“何谓好前程?” “本王没带侍妾,你留在这里给本王当侍妾,总好过投远亲寄人篱下。” “民女情愿漂泊无依也不会给人做侍妾,恳请殿下放过民女。” “也不是谁都能有资格给本王当侍妾的。” “让稀罕的人去,民女万死不从。” 萧允晏的目光一直没办法从她脸上离开:“本王不是跟你商量,而是告知于你。” 沈留香定定地看了他很久,才终于开口哀求:“那今夜,请殿下先放过民女。” “你迟早都会是本王的人,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沈留香咬着牙,思度良久,终于做了决定,哆嗦着道:“我,我没做好准备,请殿下给民女时间,待来日再......再.......” 萧允晏似乎有些为难,神色间又有些戏谑,“你都已经上了本王的床榻了,还要等来日?本王若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还怎么震慑敌军?” 沈留香终于放弃反抗,闭目不再说话。 萧允晏见此,又坐了下来,作势要摸她的脸。沈留香却又用手紧紧攥着被角,拼命将脸别过去,不让他触碰,“别,别......” 萧允晏见此,很君子地放了手,故意挑眉怒道:“本王可没那么大的耐心。” “不是,是他们将民女绑住了,殿下能不能先将民女的手脚松开?”沈留香缓缓背过身,让萧允晏看自己被绑缚着的双手。 “好。”萧允晏将绑在她手上的麻绳解开,尔后,又盯着沈留香道:“好了。” “多谢。”沈留香刚启齿,忽然猛地从自己头上拔下簪子,然后又迅捷地对准自己的脖颈,道:“我不会让你羞辱我的。” 萧允晏看着她,眼里一副:我若不配合你,你该如何收场的架势,嘴上却十分配合她:“好了好了,本王连着奔波了数日,也累了。今晚你先去隔壁营帐歇着。”说罢,又喊来两人,令人将她送到隔壁营帐。 第二章:赫连漪 沈留香被推搡着扔进另一处营帐里,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婢女一见是她,惊喜过望正待喊叫,沈留香急忙用手势禁止。她知道,萧允晏从始至终都在怀疑自己,之所以让她们单独住着,无非是想从两人的交谈里证实猜测。 沈留香的直觉是准确的,果然,此时此刻在萧允晏的营帐里,罗鸿跪在地上解释:“人是李喜前两天带回来的,念头是属下起的。属下瞧着殿下一直对于太子的离世伤心自责,想着有人若人能给殿下排遣一时苦闷也好,若她们真是翊王派来的……” “啪”地一声,萧允晏手里的杯子砸向罗鸿,“胡说什么,六哥当然不会用这等拙劣和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我。” “那倘若她们真是宁军那边的人?殿下只管将她们拘禁着,她们又能作什么妖。” 萧允晏终于开口:“好了,你现在马上出发去林川找一个叫商路的玉器商贾,向他打听一个叫沈留香的人。” 虽是有点为难,但罗鸿更是不敢造次,应了声“是”,速速逃离。 罗鸿走后,萧允晏又令:“罗鹄,你明日从李喜抓获的宁军那边下手,查一查那两个女子的来路。” “是。” 两日过去,沈留香主仆和萧允晏倒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第三日的夜里,两人早已在睡梦中,守卫的士兵却在外面喊:“沈姑娘,殿下喊你过去一趟。”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婢女应声。 外面几声怪异的笑:“你说呢?大晚上的叫去还能做什么?” 婢女顿时脸色煞白,沈留香却明白如今既已过三日,萧允晏必定已经查到了什么,她知道他在她面前的色欲迷离皆是伪装,怀疑她是宁军派来的细作才是真。唇角冷笑,“不妨事,拿我的外袍过来。”稍稍梳理,便出了寝帐。 走进萧允晏的寝帐,只见萧允晏只穿着一件中衣,坐在床沿上,显然是特意等着她的,沈留香只身走进来,向萧允晏见礼:“见过殿下。” 萧允晏定定地望着她,却一直没说话。 沈留香见他不说话,只得问:“敢问殿下,是否找到了民女的舅舅?” “哦,还没有,人海茫茫,找人也不容易,不过你放心,这两日准保会有消息,再等一等吧。” “那不知殿下让民女前来有何事?” 萧允晏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道:“过来,坐到这里来。” 沈留香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立在那里不敢动弹。 “还不过来?” “请殿下放过民女。” “放过你?”萧允晏走到她跟前,捏住她的脸,将她的头轻抬起来,“给我一个能够放过你的理由?” “凭,凭梁军治军向来严苛,凭殿下说过殿下从来不会强迫女人。” “本王确实从来没强迫过任何女人,可今天也许会为你而破例。你该不会又想故技重施吧?”萧允晏说着忽然迅捷地将她头上的簪子拔掉扔到地上,尔后,又拦腰将她一把横抱起。 “求殿下放民女一条生路。民女身负父兄血仇,曾发下誓愿必将亲手手刃杀害父兄之人,望殿下成全,放民女出去。” “你这一会要投亲,一会要手刃仇人,本王实在不知该信你哪句。” 沈留香赶紧解释:“不瞒殿下,我原本家中侍仆成群,富贵显荣。奈何叔父觊觎我父的家财,将我父兄杀害,霸我父的基业,甚至为了他自己的利益,还将我许配给年近五旬之人为妾,我誓死不愿给人为妾,送亲路上逃脱。因无安身之处,本想跟着婢女到她舅父家暂歇一阵,日后再做寻仇打算,却不知那日路过时被殿下属将劫掠于此。我一心要找叔父寻仇,望殿下成全。” “这么说,你是不肯为人妾室才逃脱的?” “我父对我素来寄予厚望,自然不能为人妾室。” “你说的属实?” “千真万确,句句属实。” 萧允晏笑了笑,将她抛到床榻上,“本王若不愿成全你呢?” “我一介弱女子,自然不能抗拒殿下,但若失了清白,自然也不会苟活于世。” 萧允晏盯着她看,“失了清白就不肯苟活,那这血海深仇岂不是报不了了?” “既然殿下一心将我拘禁于此,我又如何报仇?倒不如一死了之。” “本王倒是好奇,本王若没有拘着你,你又打算如何给你父兄报仇?” “确实万事不易,但我坚信我终有办法。” “其实,此事大可不必如此麻烦,你只要告知本王你叔父是谁,本王就可替你解决。” “我只想以自己之力向叔父寻仇,他当初是如何杀我父亲,我日后便如何还报于他。” “有志气,可惜你终究是个女子。就凭你们两个,只怕比登天还难。你不想假手于人,是不是担心日后夺回家财,本王将其占为已有?” 沈留香不肯正面回话,顾左右而言之:“殿下,我对我叔父恨之入骨,这是我不想假手于任何人的原因。” “听说本王的属将遇到你的时候,你正被追杀,你确信你从这里出去,能活到见你叔父的那刻吗?” 沈留香一时默然不语。 萧允晏又逼视着她,“告诉本王,你的叔父究竟叫什么?” 沈留香别过脸去,萧允晏又步步紧逼,用手将她的脸掰回来,“怎么,你叔父的名字不可告人吗?” 沈留香还是紧闭着嘴。 “为何突然哑巴了?” 似乎思虑了良久,沈留香问他,“我若告诉殿下我叔父之名,殿下能否放过我?” “莫不是你想用你叔父来吓唬我?” “并非这意思,而是你我要对付的人或许是同一个人,殿下若放了我,日后对于殿下非但没有坏处,也许会有好处。” 萧允晏故作惊讶,“这么说我对你叔父是越来越好奇了,他究竟是谁?” 沈留香终于一字一字地对他道:“我叔父,他叫赫-连-定-邦。” “赫连定邦。”萧允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她终于说了实话,只是笑道:“那么你自然不会叫沈留香。” “沈留香是我的婢女,我叫赫连漪。” “赫连漪,夏文帝的嫡女,赐号瑞安。是永安城最璀璨的明珠,十五岁及笄时,夏文帝就开始给你四处觅佳婿,当时梁夏两国边境缓和,两国朝臣皆有意联姻,你我曾差点议亲成功。” “可惜当时你我父皇都有心开疆拓土,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不提也罢。” “好,不提也罢。赫连定国驾崩后,赫连定邦为笼络西康,要将你送给西康王。果然,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只是本王没想到赫连漪却在和亲路上出逃,更想不到阴错阳差流落到了本王这里。” “不是流落,是被劫掠。”赫连漪更正他。 “都一样。” “看殿下这样子,似乎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了?” “没错。”萧允晏起身从案桌上取出一张布告,里面的画像正是眼前的赫连漪。 “你在宁地境内到处被通缉,又能瞒得过谁?” 赫连漪见他起身,赶紧坐了起来,又再请求:“既然如此,恳请殿下放了我。” “为什么要放你?你我的目标都是同一个人,既然是同路,不如你还是跟着我,有朝一日自然能见到赫连定邦。” “你我看似同路,其实不然。” “怎么,听你这口气,你有更大的抱负雄心?” “如我方才所言,我只想亲手手刃了赫连定邦。” “那本王更不能放你了,就凭你一个女流,你是杀不了他的。你跟在本王身边,日后自然能见到他,本王或可让你亲手手刃了他。” “手刃他又如何,这依然还是假殿下之手。我已有去处,也有我自己的计划,也会用我自己的方法对付于他。” “有去处?你想去往哪里?” “我大夏有的是忠勇信义之士,只要找到他们,他们自然会庇护我。” “那本王若不放呢?” “看得出,霁王殿下今晚只是想吓唬我,只是想让我说出实话而已。” 萧允晏玩味地坏笑,身体靠近赫连漪:“你确定?” “我说过,我绝不与人为妾。” “本王的意思是:本王府中只有两个侧妃,正妃之位还空悬着,不如你现在就跟了本王,若能给本王生下一儿半女,本王或许能想办法给你扶正。你我既成了夫妻,那自然不用分彼此,便无需在意是谁杀的赫连定邦。” 赫连漪望了望他,似乎对他的话有些许心动之意,萧允晏又趁势道:“那样,你就不用四处奔波。怎样?”他盯着赫连漪,盯了很久,见她不作声,便伸出手,一副要解开赫连漪衣带的架势。 赫连漪本能地用双手护住自己,“不,我不会就这样没名没份地跟着殿下的。殿下若有诚意,待将来能给我名份时再商谈嫁娶之事。” “你若不给我诞下子嗣,我怎么给你名份?总不能告知世人,你是一个前朝公主,身份尊贵,我才要娶你为正妃。” “殿下心里明明对我百般怀疑,又何故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试探羞辱?若还是疑心于我,又何苦非要将我关押在此。放了我,赫连定邦就会多一个对手,这样对殿下也有好处。” 萧允晏忽然眉目凝重,盯了她一会,又大喊:“来人。” 霎时,营帐外涌进两名士兵,萧允晏又令:“将她拖到地牢去。” 第三章:牢狱 地牢里,腐臭潮湿。赫连漪神色恹恹地躺在草堆上。被子单薄,赫连漪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沈留香见她一直在打哆嗦,挤着她给她些许暖意,这才好些。 次日,沈留香从一阵暖意里醒来,睁开眼清醒后却发现原来是赫连漪全身上下异常地烫,摸了摸她的额头,朝赫连漪喊:“公主,公主……” 赫连漪迷迷糊糊地“嗯”了几声,沈留香断定她是发烧了,于是大叫:“来人呐,快来人呐。” 喊了好久,狱卒才过来:“怎么了?” “我们小姐发了烧,烦请禀报殿下一声。” 那狱卒一听也慌了,赶忙遣人去禀报,过了一会又对沈留香道:“殿下已经出去几日了,一直未归。” “什么?那,那赶紧放我们出去。不然,就要出人命了。” 那狱卒一时也两难了,人是萧允晏吩咐送进来的,偏偏此时又不在,他也不敢擅自做主。 …… 夜半,赫连漪正做着梦,她梦见还是孩童的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了很久很久,路很长很长,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那种孤冷绝望,几乎快要让她窒息。终于她渐渐感受到了几丝暖意,原来是从小呵护她如掌珠的父皇抱起她,将她呵护在怀里。 “父皇,父皇。”她将自己深深地埋在父亲的怀抱里获取着暖意和安宁,父皇紧紧地抱着她走啊走,一切是那么地安闲自得。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那年富力强的父亲在瞬间变得苍老,她自己也从孩童瞬间成长。她又望见了高高的宫阙,那宫阙仿佛直入云霄,但依然是喋血刀光,依然有着嘶鸣悲号......她亲眼见着兄长子侄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嫂嫂们被抢去凌辱。她想喊,却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她想阻止,却不知为何身子始终无法动弹。忽然一个侍卫正要将一把长剑刺入她那刚满月的侄儿身上,她终于喊出了声音:“不要......”蓦地,她又一次从噩梦里惊醒。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的怀抱里,不,准确地说,是自己紧紧地偎在他身上,从他身上索取着暖意。 “做恶梦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赫连漪不用看也知道,那正是萧允晏。 “你,你怎么在这儿?”她问,然后靠向床边,尽量让自己离他远一些。 “这是本王的寝帐。”说着话,他向她挤过去,想拥住她因为噩梦还在浑身颤栗的身躯,却被赫连漪本能地避开,萧允晏只得抚了抚他的额头,柔声道:“你今日可把本王急坏了。” 赫连漪望了望自己身上只着一件里衣,惊恐出声:“你,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你觉得呢?”萧允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赫连漪此前一直迷迷糊糊,最新的记忆还是在地牢里,可她实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的,又被他怎样对待。但此时,她已经渐渐清醒了过来。在见到萧允晏之前,她早已将萧允晏的脾性和过往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他是何等傲气之人,一时便放松下来,“殿下身为大梁的九皇子,何等金尊玉贵,自然不会趁人之危的。” 萧允晏终于笑了笑,“你明白就好,本王没必要在你不省人事时强行要你。你方才一直发冷,军医说用体温来给你取暖是最好的效果,你那婢女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本王就只好委屈自己给你取暖了。” 赫连漪又问:“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地牢里发了烧,我一路将你抱回来的。” 萧允晏笑了笑,眉眼间透着一股邪气,目光不离她的脸,慢悠悠地吞吐出声:“美人在侧,辗转反侧,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萧允晏忽然张开双臂,还是将赫连漪半搂在怀里。 “殿、殿下,热症是要传染的,我还没好,殿下还是别离我这么近。”赫连漪又惊出一身汗来。 “军中之人,向来是只流血不流泪,只受伤不生病。”他说着话,又将她搂抱得更紧了些。 “我、我快喘不过气了,求殿下......” 萧允晏看她眼里的惊恐之意,一时也于心不忍,终于松开她,下了床,自己胡乱披了件中衣,又喊人拿了些吃食。端着一碗白粥坐到床榻边沿,“多吃些吧,这样好得快一些。”说着,拿起勺子准备喂给她。 赫连漪见他穿上衣杉,这才将目光对向他,伸出手道:“我自己喝吧。” 萧允晏却道:“你这一天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喝米汤一会儿喝药,不都是我在尽心照顾的。” 赫连漪并不应声,却执意不肯。 萧允晏只得将白粥递到她手里。赫连漪端着白粥准备从床榻上下来,萧允晏问:“你要做什么?” “我,我回自己的营帐。” 萧允晏见她端碗的手依然不住颤抖,又一把将那碗白粥夺了回来,“你这身子骨如此孱弱,别来回折腾了,今夜就睡这儿吧。” 赫连漪凝滞住,萧允晏看出她的心思,指着旁边的罗汉榻道:“放心,我今晚就在那边将就一宿。”说着,他舀起一勺热粥,吹了吹,送到赫连漪的嘴边。 赫连漪被他突如其来的柔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萧允晏道:“还不吃?你这病是被饿出来的,吃饱了才能好得快。” “嗯。”她终于发现自己是真饿了,也不再推辞,一口一口任由萧允晏喂给自己。 一碗热粥下肚,赫连漪只觉得自己身子也不再那般绵软,萧允晏问道:“方才梦到什么了?我听到你一直在叫着父皇。” “梦到——梦到那一夜,赫连定邦杀害了父皇、杀害了我兄长们、子侄们。” “我听说那夜,长宁宫里,尸堆成山、血流成河。男丁无一不剩,女人们有的被赫连定邦纳入后宫,未成年的则被圈养着,还有些被当成贡品,进献到了他国。” “他们连太子刚满月的男丁都没放过,若不是因为我们是女儿身,还有他用,只怕如今也早已赴了黄泉。” “赫连氏一族的女子容貌奇美,在周边各国都有盛名,所以这才成了你们的活路。但我若是你,必然将计就计,日后可吹枕边风,让那位西康老皇为你所用。” “殿下有所不知,赫连定邦将我献给西康老皇时便也另送了一封国书,确保三十年内两国交好,结成盟约。我之所以出逃,其二也是为了破坏他们的盟约。” 萧允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你就如此断定你用你的美色就改变不了这一纸盟约?” “殿下说笑了,我从来没想过用自己的美色改变如今这个局面。” “你口口声声说要报仇,那除了美色,你还有什么?” “我是大夏的嫡长公主,赫连定邦这些时日又杀害了那么多忠臣良将,只要我找到落脚之处,振臂一呼,必能一呼百应。” 萧允晏笑着摇头道:“你想得未免太简单,那群文武百官即便再恨赫连定邦,却也不会信你这么个女流之辈的。这沙场拼斗、朝堂争斗从来都是男人间的事,谁又会听一个女人的摆弄?” “女流之辈又怎么了,古来成大事的女子也不在少数,殿下切莫小看女子。” “你父亲也算得上一代雄主,为何当初就能信了赫连定邦?” “当时翊王攻陷甲戌关,康源又失陷,父皇忧心如焚。而赵树因为当年赵海之事引咎退隐,朝中许多良将多为赵树提拔,父皇这才将兵马交到赫连定邦手上。早前他一直伪装极好,谁也不曾发现他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我听说他是临出发前假借密报之事才成功刺杀你父亲,那时你们大夏整个军队都控制在他手中,所以他才得逞。” “没错,当时他故意摒退众人,只有父亲和他单独在内室。父皇驾崩后,他很快就将我几个哥哥的府邸控制住,他动用雷霆手段,使那些朝臣不得不屈服。朝中若有人胆敢质疑一句,他便连坐株连。” “哦,那时我还没来边地,有些事只知大概而不知细枝末节。看来传言果然不假。”萧允晏淡淡说着,像是漫不经心。 赫连漪却听出萧允晏话中有所指,道:“我当然知道殿下当时不在这里,在这之前我也只知大梁有个皇九子,除了知道殿下从出生便被抱到皇后膝下抚养,殿下素来跟太子交好,其他的所知并不多。” “是吗?” “不然呢?殿下以为我对殿下有所图谋吗?我的仇人是赫连定邦跟萧允昇,而绝非殿下。当然,殿下若疑心于我,我既百口莫辩也无能为力。” 萧允晏又笑了笑,道:“本王当然相信你。睡吧,再好好歇上一觉,明日便能康复了。”说罢,他便和衣躺在罗汉榻上。 第四章: 交锋 次日,军营外角螺声此起彼伏,赫连漪才从朦胧睡意中惊醒过来。抬头,见沈留香坐在床边守着自己。 “公主,你醒了?好些了吗?” “你怎么在这里?”赫连漪往罗汉榻上看去,并不见萧允晏,沈留香道:“霁王一大早就出去了,是他让我进来守着的。昨日可吓死奴婢了。” “这外面什么声音?” “听说霁王准备去宋县。” “宋县?”赫连漪想了一阵,理出了些许头绪:萧允晏半年前才来的边地,萧允昇才是军中统帅。萧允晏和萧允昇时常意见相左,那日她被李喜劫掠到军中之时,萧允晏正回大梁京中向他的父皇讨要兵马,他回来时怒气冲冲的样子,可见事情跟他预想的有很大出入,应该并没有讨到多少兵马但也不算一无所获。所以,他应该是要将讨来的那些兵马安置在宋县,而他最终目标应该是——启州。 沈留香见赫连漪又陷入沉思之中,劝道:“公主,大夫交代了让你这两日万万不可思虑过多。” “我必须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究竟要做什么。” …… 中午,赫连漪刚吃过午饭,正小坐着,萧允晏踱步进来,望着赫连漪满脸关切:“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了许多了,只是还有些许乏力而已。” “那就好。对了,你也看到了,我这兵马要移师了,带着你多有不便。你不是要去林川吗,我这就谴人将你送去。” 赫连漪怔了半晌,才问:“殿下是打算放我离去了?” “这不正是你所要的吗?” 赫连漪看了看沈留香,沈留香会意,出了营帐,赫连漪又问:“这外面都是可靠的人吗?” “都是我的亲信,当然可靠。” 赫连漪这才开口:“殿下,我想跟殿下一起前往宋县。” “跟着我去宋县?” “殿下请坐吧,我有些话想跟殿下说。” 萧允晏坐了下来,赫连漪道:“这几日我想了很多,殿下说的也不无道理。” “本王说的多了,你指的是哪句?” “我最便捷的路便是跟着殿下,将来能够有机会亲手手刃赫连定邦。” “那么你是愿意跟着本王了?”萧允晏满脸诧异,不见得有半丝喜色。 赫连漪急忙解释:“殿下别误会,我之所以愿意跟着殿下,是因为想跟殿下合作。” 萧允晏皱了皱眉,又满是不屑地打量她,“合作?你能跟我合作什么?” “我若能给殿下如今迫切想要的,殿下会否有兴趣?” “本王目前迫切想要的就是得到你。”萧允晏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样子。 “殿下不要说笑了,殿下心中一定有真心诚意迫切想得的,以殿下之志,绝不会是哪个女人。” “哦,本王倒是想听听,本王到底想要什么?” “启州。” “启州?”萧允晏收敛起嬉笑之色,目中不经意间闪现出一道光芒,“接着说。” “启州对于殿下来说,并不是非争之地。但殿下必须立功,只有多立功,才会有兵马。如果这一仗赢了,对于殿下来说,当然是锦上添花,便可为自己创下更大的资本。但如果输了,这两千兵马也不知能剩多少,殿下前路还是渺茫。” 萧允晏冷嗤了一声:“笑话,本王的前路有什么渺不渺茫的?” “那我来猜猜殿下目前的心思,如何?” “你说。” “我若猜对,殿下能否答应我所要求的?” “什么?” “就是——请殿下不要再捉弄于我。” “这个不难。” “殿下想要兵力是因为殿下忧心于前路,才会煞费苦心想要夺取一座城池,以将来作为立足之地。而西线高川那一带易守难攻,所以,殿下才会动这个念头。我说的对或不对?” 萧允晏轻咳了一声,却不说是或不是,只道:“你接着说。” “如今大梁朝廷,立储声势最高的莫过于睿王,而一旦他真的被立为太子,殿下日后必成鱼肉,任他人刀俎。”赫连漪故意没有说下去,萧允晏眼里像是暗藏了一把锋利的刀,道:“继续。” “不止殿下,恐怕殿下的外祖杨家人还有前太子家小都会被猜忌,所以殿下如今一心未雨绸缪,给自己挣个立足之地后,将来能将杨家人和太子家小安顿在自己身边。” 萧允晏深深地望着她,目中有光,像是要将她看透看穿。赫连漪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盯着,不自觉低下头去。萧允晏道:“赫连漪,看来你对我对大梁,所知甚多。” “贵国的储位之争,自然是我大夏最为关注的。只怕殿下对我父兄之事所知甚多吧?” “那倒也是。” “殿下对贵太子的忠义在我们大夏也是交口称赞的。”赫连漪停顿了一下,又道:“甚至,殿下千金赎女的风流韵事我在和亲途中也时常听人提及,世人都说殿下是难得的正人君子。” 萧允晏立马喊停,目光又直勾勾地望着她,“别,本王不需要这样的高帽子,本王是不是正人君子,因人而异。面对你,我是真的没什么君子之念。” 赫连漪回避开他的眼神,故意又转了个话题,“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如果我跟殿下说,殿下不该志止于此,殿下可愿聆听一二?” “愿闻其详。” “殿下心有抱负,如若他日是翊王登基,他跟殿下虽从小都养在任皇后膝下,但你跟他性格不一样,政见也不合,日后也难一展抱负。” 萧允晏忽然抬起头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我怎会跟六哥政见不合?我跟他向来是站在同一条阵线的。” 赫连漪道:“那是曾经,那个时候太子还在,你们都在苦苦维护着太子的地位。可是如今太子已逝,你身后有杨大人,他身后有许峥嵘,你们也都有成为继任太子的可能,还能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吗?我看殿下也不像是甘于屈居人下之人。” 萧允晏的脸色又是微微一变,道:“睿王身后依仗在宫内是梁贵妃,宫外是梁庸和梁温,他们的势力在朝中可不容小觑。而他也才是我父皇的心尖上的人。至于我跟我六哥之间,无论性情不同也好政见不一也罢,都不值一提。” “睿王萧允昊?”赫连漪摇了摇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道殿下真的就看不清大梁的局势吗?” “什么局势?” “贵太子离世已经有半年了,本来睿王是呼声最高的新太子人选,可如今非但迟迟没有被立储,更是遭了冷待,事到如今你还真心认为他是令尊心尖上的人吗?梁氏一党在当初不过是令尊用来压制太子的筹码而已。可见睿王根本就不是令尊真心要扶持的。令尊子嗣虽多,但在我看来,将来能争上太子一席之位的便只有殿下和翊王二人。” 赫连漪说着,假装不经意地打量萧允晏,见他眉心轩动,目中渐渐焕发几丝神采,又趁胜追击:“所有皇子中只有殿下是打一出生就被抱到皇后膝下抚养的,身份跟嫡子无异,身后又有外祖父可倚靠,为何殿下只想着偏安一隅,而不是试着一夺天下?” 赫连漪见萧允晏有些动容,于是又趁热打铁:“你我都是从小生在宫城,长在宫城。其中的勾心斗角喋血刀光,看得还少吗?这四壁孤城,最容不下的便是真心和仁慈,想要活下来,也只有不断争斗。为了权利,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事殿下不会没感受过吧?人世纷纭,即便将来翊王登基,殿下也未必能一世太平无事。” 萧允晏听罢,忽然脸色肃重,抬头问她:“嗯,可我实在想不通,这跟启州有什么关系?” “殿下需要打赢这场仗,只有第一步走稳了,殿下才能有继续走下去的机会。” 萧允晏看着她,像是从未认识过一般,凝滞了很久,才问:“你莫不是想说你能让我轻易获取启州城吧?” “说不定能呢?我想让殿下兵不血刃赢回一座城池。” “那本王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你一个流亡公主如何能让本王不攻而破一座城池?” “启州的守将是杜绍桀,此人我有些了解,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他降了殿下。还请殿下相信我。”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 赫连漪给萧允晏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萧允晏呡了口茶,赫连漪继续道:“这几日来,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我愿跟随于殿下,但是,我只是成为殿下的谋士,而非王妃。” “本王若想要谋士,自然有一大把愿意追随于本王的,何须要一个女人做谋士?” “但我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 “你能做什么?”萧允晏又故意嬉笑,眼睛里充满了挑逗和侵略性:“哦,你若是想白日给本王当谋士,晚上给本王当妃子,那别人确实也做不到的。” 赫连漪长那么大,也只有萧允晏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调戏她,见他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时又气又羞又怒,“我方才已经说过,如果我说对了,殿下不要再捉弄我。还请殿下兑现承诺。” “我没有捉弄你,我这几天真的会因你而辗转难眠。”萧允晏言语轻薄,表情又十分认真。 赫连漪难为情地别过头去,也只得退让,“那恳请殿下日后不要再为难我。” 萧允晏看她诚恳的模样,只得叹息道:“也罢,那你说说,你能助本王什么?” “成就大业。” “大业?何谓大业?” “对于殿下来说,除了帝位还有什么堪称大业?” “本王从未想过。” 赫连漪死死地盯着他,笑道:“殿下从现在开始,可以去想想了。” 萧允晏呷了一口水,目色迷离。赫连漪见势,道:“也许殿下偶尔还是有这个念头的,不然不会急于做出一番成就。” 萧允晏终于重新看向她,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赫连漪又被他直勾勾地盯着,盯久了,终于有些发怵,低下头道:“殿下为何如此看我?” 萧允晏又朝她看了很久,忽然站了起来,冷声道:“假若你想挑拨我父子、兄弟之情,你这算盘打错了,本王不会被你挑动,也不会动一些不该动的念头。”说着,萧允晏迈步出去。 第五章:许你一座城池 萧允晏转身回了自己的大帐,站在堪舆图前,心绪却久久不能平息。 他是梁帝的第九子,生母因为生他而难产薨逝,便只好将他抱到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皇后膝下抚养。正是他开了这个先例,后来皇后膝下又先后来了年长他十来岁的太子和年岁相当的六哥萧允昇。 那时,太子如父如兄般地教导他们,他们都唯太子马首是瞻。而自从去年,江流王过世、萧白入京,太子被无辜牵连进灵狐遗书案中自戕而亡。从此,他每日在自责中度过,信念也彻底坍塌,便只身来了边地…… 士兵来禀:“殿下,沈姑娘说来跟殿下告个别。” “告别?”萧允晏的思绪终于被拉回,“让她进来。” 不时,赫连漪进来,毕恭毕敬地朝他行了一个礼,道:“殿下,我是来跟殿下告辞的,这些时日,多谢殿下收留。” “谁同意你走的?” “殿下方才不是说可以遣人送我去林川吗?” “你方才不是说要跟本王去宋县吗?” “可既然殿下信不过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林川跟康源不过一城之隔,迟早还是要沦陷的,你还不如跟在本王身边可保性命无虞。” “殿下为何如此出尔反尔?” “你不也是?” “那是因为我看明白了,你我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就此别过。” “什么道不同,你只要踏出这辕门,连命都会没有,还谈什么谋?” “多谢殿下挂心,前路是福是祸我自己会承担。” “不必妄图离开了,我们这便出发。” “我自有我的捷径,放了我,于殿下也有好处。” “什么捷径?” “此事我无需告知殿下。” 萧允晏一把将赫连漪扯住,“这军中之地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那殿下究竟要怎样?” 萧允晏忽然一把将她横抱起,还没来得及等赫连漪有所反应,就将她一路抱着出去。沈留香原本等在外面,见此情形,一路追着小跑,边喊:“殿下,你要带我们小姐去哪?” 萧允晏并没理会沈留香,只将赫连漪带到一驾马车旁,强行将赫连漪塞了进去。沈留香见状,也立马上了马车,萧允晏对本已坐在马车上的一名小将道:“走。”他自己则上了马,跟在马车后面。 一行人行了数个时辰,都已是饥肠辘辘,周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罗鹄只得在路边搭了个灶,和沈留香一起生火做饭。 赫连漪倚在一颗枯树下,神色倦怠,闭着眼睛,像是昏昏睡去。萧允晏走到她身边,见她整个身子缩着,便又去行囊中拿了条毡毯给她裹上,凑近她时,只见她眼睑微动,睫毛及眼角上还残留着泪水。萧允晏低声道:“还以为你睡着了。这一路上都不肯讲一句话,是在生气?” 赫连漪将头转到另一边,还是不肯搭理他。 “到底怎么了?”萧允晏将她的脸捏着往自己这边转,见她虽闭着眼睛,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流淌。 “还在为白日的事跟我生气?” 赫连漪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木然空洞地盯着萧允晏,低声幽怨:“我不过是殿下的阶下囚,哪有什么资格生殿下的气。” 萧允晏坐到她身边,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我可从没当你是阶下囚,只想把你捧在手心仔细呵护。” 赫连漪眼角挂着泪,却冷笑,“殿下不过拿我当掌中玩物罢了,又何曾顾及过我的感受。” 萧允晏盯着她,“我若真不顾及你的感受,你早就成我的人了,我对你已经尽了极大的耐心了。” “既始终无法信任我,又不屑与我为谋,为何硬要将我留在身边?” “不将你留在身边,你必将被赫连定邦再次送入西康,只怕你连赫连定邦的面都见不上。跟在我身边,我至少日后能让你再见到他,不然,你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殿下说得对,我若去了西康,未必是坏事。” “怎么?这莫不就是你说的捷径?” “是。现在他们之间的盟约已然作废,而我若是自己主动踏入西康,必然能鼓动西康王剑指赫连定邦,让他助我夺回一切。” “不行,倘若我没见过你,这确实是一条捷径。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能容忍别的男人碰你一根手指头,你只能是我萧允晏的女人。” “我不是谁的女人。我是夏文帝的女儿,先夏王朝的嫡长公主,复仇才是我现在唯一的信念。” “我如今既然已经在对付赫连定邦了,你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我。西康王那个老色鬼,听说姬妾成群、好色成性,你真敢去糟践自己?” “殿下和他又有多少区别?” “当然有,你到现在还保持着女儿身不是吗?” “至少我是真心想要呵护你,至少他已有赞蒙、儿女也已成群,而我还没有正妃,也尚无子嗣。” “可你我从来都不是同路人。” “你的所愿我都能成全,你我都同样剑指赫连定邦,又怎么不算同路?再说,你既然无法说动我,又如何确信一定能说动他?” “既然好色,我相信他容易对付。” “都是些老狐狸,你以为他们真能信了你这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不过都是逗着你玩罢了。” 赫连漪冷笑道:“也是,就好比殿下。” 萧允晏看着她,眉头紧蹙,迟疑了一阵终于问出:“那如果我同意你的提议,你难道真的会甘心献给敌国一座城池吗?” “殿下似乎忘了,我如今是赫连定邦通缉的要犯,既无家也无国,这整个大宁国都跟我赫连漪没有半分关联,大梁也不再是我的敌国。” “好像也是。”萧允晏虽连连点头,目中却还是流露着对赫连漪的不信任,“那你究竟打算如何助我一臂之力?同时,我又怎么信你,没有别的目的呢?” “我知道殿下不会轻易信我,但如果我真的助殿下拿下启州,殿下是否能就此信我?” “那是自然,但我需要知道你会怎么做?” “殿下将这两千兵力驻扎到宋县一带后,再问翊王借一千兵马,一路多设锅灶,造成兵力众多的假象,开始佯装攻城,一到宋县我便会动身前往启州,不出三日定能让殿下兵不血刃进驻启州城。” 萧允晏忽然笑道:“兜来兜去,你不会只是想借机逃脱而已吧?” “殿下若不信我,大可派人跟着我。” “倒也不是不信你,只是你们两个小姑娘,又怎么去?这样吧,你再好好休养几日,等大愈了,我会派罗鹄护送你们前往启州城。” “不,我不想横生枝节,我想即刻就动身,以防被杜绍桀打探到实情。殿下,这次是我想以启州城展现我的诚意,请殿下重视。” 赫连漪见萧允晏还是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又道:“殿下只有两千的兵马,失了一百便是重大损失。不如用我的方法,博一博。如果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非要将我留在你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你现在病得这么重,本王实在是不放心你。” “我这病是因为一身忧思所得,殿下若愿意成全我,或许能药到病除。” 萧允晏沉吟了一阵,总算应允:“也好,等吃过饭,再行一个时辰,我们便可到鹤鸣谷分道走,到时我让罗鹄送你们去。” “多谢殿下。殿下,这其中细节我还是要跟殿下好好商量一下。” ...... 到达鹤鸣谷已是一个半时辰后,几人从一条山道弯出来,便听到迎面罗鸿在大喊:“殿下,可算等到你们了。” 萧允晏和罗鹄赶了过去,对罗鸿和罗鹄各自交代了一番,罗鸿却大叫:“这,这不妥啊殿下,当初她有那么多护卫护送和亲都能逃掉,你如今只让罗鹄前去送行,我真怕他看不住把人给看跑了。” 萧允晏对罗鹄道:“她若真心想逃,你必定也看不住。但你只身入敌营,一切要小心谨慎,本王会暗中派几个人追随你,如若真遭了暗算,先想办法逃出来要紧。” 罗鸿却是不明白,“殿下,这贺公子到底安的什么心?这罗鹄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呢?” “我们两手准备,明日便让大军分成五路,埋伏到启州军营垒周边。一旦有风吹草动,你想办法通知我们。” 罗鸿见萧允晏已经布置周密,又问:“殿下,万一她真跑了,你真舍得下她啊?” 萧允晏思忖了半晌,最后淡然地道:“由她吧。” 罗鹄却道:“殿下,末将觉得她迫切想寻仇倒是真的。但梁、夏两国始终是宿敌,也难保她不会对殿下怀恨在心。这夏国公主做的事确实很难让人看懂。” “不用理会她做什么。总之,本王对降城之事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我之所以答应她,不过是想将计就计,你好借机探一探启州城的虚实。” 罗鹄应声:“末将明白了。” 萧允晏又对罗鸿道:“罗鸿,你今晚也带几个亲信想办法混入宁境,待五日后大张旗鼓地进入启州地界,装扮成宁军将领从螺阳进入启州大营。赫连定邦的圣旨和军令也都准备好了,带在身上小心行事,别暴露了。切记,一切计划都必须严格按照布置好的时辰来进行。” 罗鸿却嘿嘿直笑:“这事若是真的,还真有点意思,末将一定会好好干。” 第六章:谋取启州 次晨,城门刚开,几人便进了启州城内。 行了数百步,罗鹄道:“贺公子,前方就是他们兵营了。” 赫连漪探出头去观望,只见前面灯火零星,一排排宁军的大纛却触目惊心地高悬着。又行一阵,车驾被人拦住,“站住,你们是谁?” 沈留香从车窗上探出脑袋,趾高气扬地拿出一枚玉符牌递给阻拦的士兵:“将这枚符牌以及这封信交给杜绍桀。” 那兵卒听他直呼军中大帅的名字,顿时呵斥:“大胆,竟敢直呼我们将军的名讳。” 沈留香丝毫不落下风,冷着脸道:“听好了,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杜绍桀,让他速速出来迎接贵客。” 兵卒还待发作,却被另一名赶来的士兵扯了扯衣角拦住并夺过两个物件,道:“好,你们在这等着。”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一名大将匆匆出来,走到车驾前,围着车驾看了看,他知道赫连漪一直流落在外,却也不敢肯定车内确实是赫连漪,喝道:“车内何人,胆敢冒充本朝官员。” 沈留香喊了起来,“杜将军,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说着话,沈留香率先跳出马车,然后掀着帘,迎赫连漪出来。 赫连漪从车厢里出了来,杜绍桀从前见过赫连漪,这一照面,不觉惊心,来人虽是一身男装,却掩盖不了原本的姿容。人是货真价实的,只是她如今的身份非常尴尬,于是大声呵斥道:“来人,将这两个冒充朝廷官员的狂徒绑进大营。” “做什么,你们竟敢如此无礼!”沈留香又继续声嘶力竭地囔着:“杜绍桀,你们可要看清了。” “来人,将他们嘴巴封上,绑了。” 赫连漪和沈留香见目的已达到,也没过分挣扎抗拒,任由被他们绑着推进了一个营帐内。装扮成车夫的罗鹄大叫:“不关我事我关我事,小人只负责将这二人送来,其他的事一概不知。”说着,驾起马车准备逃离。 那些士兵哪能任由他自由来去,一把将戈戟抵在他脖子上,罗鹄顿时“吓”得不敢再动弹,也被押着进了大营随便关在了一处。 赫连漪主仆二人则被关到了一个营帐里,进入营帐,杜绍桀对其余人道:“本将亲自审这二人,你们都且出去。” 其余人离了营帐后,杜绍桀忙请罪:“不曾想能在这里见到公主,方才情非得已,多有得罪,还望公主恕罪。” 赫连漪丝毫没有计较责怪的意思,只是冷静地望了望他,道:“杜将军,本宫今日来是有事通知你的。” 杜绍桀道:“公主请说。” “萧允晏昨日下午便安营扎寨于宋县之事想必杜将军已知晓了?” 杜绍桀道:“回公主,末将已知晓。据探子所报,萧允晏驻扎在宋县的兵力才只有一千。哼,区区一千人,便想攻破启州,我看这萧允晏简直是狂妄至极。” 赫连漪道:“一千?杜将军真的信吗?” “这.......”杜绍桀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杜将军不会到现在还不了解萧允昇的用兵之计吧?本宫正是得到消息,他们兄弟二人不过是以诡兵之计迷惑你,这才来通知于你,望你万不可轻敌。” 杜绍桀一听,慌忙谢礼。想了想,对于大梁战神萧允昇的名号,他丝毫不敢有任何的质疑,一时竟对赫连漪的话深信不疑,但他还是义正词严地道:“公主,即便只剩末将一人,末将也愿死战到底。” 赫连漪望着他,面上露出赞许之意,却道:“既然杜将军如此忠心耿耿,那本宫便放心了。本宫也想跟将士们共存亡,不知杜将军可有我容身之处?” 杜绍桀见她面色苍白,像是染恙在身,只当她不过是借故找个容身之处而已,一时拒也不是,不拒也不是,若是拒了,她毕竟是先皇最宠爱的嫡长女,他也听说,赫连漪这一路逃亡,很多将领都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她通行。如今大宁上下民心都还念着先皇的恩泽,如若自己为讨好新皇而献上公主,必定会被大夏朝野唾弃。不拒吧,又担心她的身份暴露而累及自己,只得抱着侥幸心里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末将感谢公主与将士同进退之心,只不过正如公主所说,萧允昇用兵诡诈,一旦开战我们启州城便会危如累卵。末将还恳请一旦开战,请公主退避此地方为上策。” 赫连漪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杜绍桀听罢,便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 已是五日后,探子查探得知,萧允晏的军队已在蠢蠢欲动。赫连漪算好时机正在向杜绍桀告辞,只见有一名小将来报:“将军,外面来了一个文士,说是求见将军,他说他姓吕。” “本将这里不需要文士,不见。” “他说,将军若说不见,就让末将告知,他家中排行老二,听闻了这里有贵客,才特意赶来相见的。” “贵客?”杜绍桀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赫连漪,又对那小将道:“这里没什么贵客,赶他走。” “是。”那小将正待领命出去,只听赫连漪喊住他:“等等。” 那小将站住,赫连漪问:“他说他姓吕,家中行二?” “没错。” “此人是否年约四十左右?清瘦修长,看上去一派儒雅之风?” 小将见他所说无差,微微有些愕然,应道:“没错。” 赫连漪望向杜绍桀道:“杜将军,此人自报姓吕,老二又为仲子,莫非此人是吕仲简?” “吕仲简?”杜绍桀这才回过神来,“好像没错。可他说要见贵客,这......” “如若此人正是吕仲简,杜将军见见也无妨。” “好,那就让他进来吧。” “是。” 不一时,杜绍桀领进来一名儒士,此人虽着布衣,却通身的清雅之气,躲在帘后的赫连漪一见,顿时掀帘而出,欣喜大喊:“吕卿,果真是你。” 文士看了看赫连漪,也是一番喜出望外,“公主,你果真在这里。” 赫连漪道:“吕大人怎么知道本宫在这里的?” “臣最近一直在打听公主的行踪,没承想属下两名护卫竟打听出公主身在杜将军这里。” 杜绍桀赫然一惊,同时跟赫连漪一起问出:“这是如何知晓的?” “公主,杜将军,实不相瞒,臣听说公主近日出入过这一带,臣的两名手下今日打探得知,他们说是宫里排派了人来启州大营抓获公主。臣料想:新皇兴许听到了风声,是打算有所行动了。事关重大,所以臣定要赶在他们来前通知两位知晓,想好对策。” 杜绍桀此时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惊慌失色,岂知吕仲简却不慌不忙地道:“杜将军,可得要好好查查身边的亲信了。” “是是是。”此时的杜绍桀已是坐立难安,额头冒着冷汗,却偏偏又有人急匆匆来报:“将军,不好了。” “什么事?” 那将领回道:“京里来人了,说是得知公主身在我们大营,要拿获公主殿下.......” 杜绍桀顿时如五雷轰顶:“什么?这,怎么会这么快就被传到京里?” 赫连漪在一旁道:“杜将军,赫连定邦如此神速,只怕是我一入军中,他们便已知晓。如不出本宫所料,这军中必有他的亲信暗中隐藏。” 杜绍桀一听,也是觉得大有道理。 那将领又道:“还有.......” “还有什么?” “来人说:他是奉旨来接替杜将军上任的。” “什么?”杜绍桀这回更是铁青着脸,几天来一直忐忑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赫连漪问:“他人在哪里?” 那将领回:“在主将大营里。” “来的有多少人?” “共有五人,带了陛下的圣旨和口谕。” “来人是谁?” “都不认识,说是新皇的旧部下。” 杜绍桀想了想,也并没有起疑。因为新皇不信任任何旧臣子,最近一直在想方设法在军中添置自己的旧部将。 赫连漪此时已不得不开口:“杜将军能否听我一言。” “公主请说。” “杜将军,既然是我惹出的祸事,本宫便该替你承担。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将本宫交出。” “这、这......” “此事只怪本宫那夜太大意了,本以为半夜来临必定是神不知鬼不觉,没承想却还是被暴露。” 杜绍桀面上没显露,心里却道:还不是那夜你二人过于趾高气扬,所以才露的馅。 吕仲简道:“公主,此事不妥,以赫连定邦为人,即便将公主交出去了,只怕杜将军少不得还要吃一番苦头。新皇疑心病过重,臣下,臣下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杜绍桀急切地问。 吕仲简忽然跪倒在赫连漪面前,道:“臣恳请公主先赦免臣的不敬之言。” “吕卿,父皇生前,一直评价你为当世之孔明,你的睿智、你的忠诚在朝堂是有目共睹的,吕卿有话不妨直说,本宫恕你无罪。先起来回话。” 吕仲简起了身,又对杜绍桀道:“杜将军,请先将那几人看押起来。” “这......”杜绍桀听了此话大惊。 “杜将军,吕某太了解当今陛下了,当今陛下为了立君威,随意掠杀忠臣良将,他对自己兄长晚辈尚且都能下狠手,更何况杜将军,一旦交出启州将印,杜将军便只有死路一条。” 杜绍桀想了想,便深信吕仲简所说确实不差,只见又有士兵来报:“将军,梁军已经往我们这边攻来了。” “多少人?” 士兵回:“攻城的约莫一千人左右,是萧允晏亲自带的兵。另外,他们好像各处隘道都设置了埋伏,但他们实在太过于诡诈,具体多少人目前还不清楚。” “再探,再报,必须探出虚实。” “是。” 待那将领一走,吕仲简又跪着面向赫连漪:“公主,臣还要恳请公主赦免臣的死罪。” 赫连漪看了他一眼,“吕大人有话就直说吧。” 吕仲简道:“杜将军,以吕某看,你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请吕相指教。” “将圣旨烧掉,投梁军。” “什、什么?投......投降?”杜绍桀以为自己听错,望了望赫连漪,谁知她也是一副惊愕的样子。 “没错,请公主恕罪,吕某即便是当着公主的面,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杜将军,难道你还没明白,你已经腹背受敌了。” “没错。”杜绍桀终于冷静了下来,却忽然跌跪在地,“可,可公主?” 赫连漪依然惊诧地呆立在那儿,吕仲简道:“公主,此时唯有这么一条路可走,时不我待,请公主尽快决策。” 沈留香呵斥:“吕大人,你说的什么胡话,公主乃大夏的公主,她岂有降敌国之理?” 吕仲简却不理会沈留香,只劝道:“公主,赫连定邦知道公主在此,可梁国并不知公主在此,此事公主可全身而退。” “那也不成,我身为赫连家的女儿,大梁是我们大夏几十年来的宿敌,我岂能将城池拱手于他们萧家。” “公主啊,你若是不想被再次送往西康,若要保杜将军不被碎尸万段,请公主听臣下之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臣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臣必然给你们想办法,这些城池必定能重回我们手中。” 杜绍桀在一旁又急又怕,忙不迭的敷衍吕仲简,“对对对,吕大人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吕卿,本宫今日相信吕大人,望吕大人日后定然不负今日所言,为我们重新夺回城池。” “臣对天发誓,一定不负今日所言,不负公主所望。” 杜绍桀终于拍板,“好,吕相,我这就去升降旗开城门......” 第七章:赢得更多兵力 梁军一路往前行着,忽然一名探子匆匆回来急报:“殿下,不知为什么,启州城门大开,城上升了白旗,杜绍桀素衣白裳将自己绑缚在城门外,还让末将捎上这封降书。” “投降?”萧允晏还没开口,身边的人已纷纷嘀咕起来。 “我们还没攻城呢,怎么就投降了?” “不会是诱兵之计吧?殿下,我们要不要撤退?” 萧允晏看罢降书,道:“往前。” 有名小将立马阻拦:“不能啊殿下,这定是诡诈之计,殿下不能轻信。” “本王说信就信得。” 那小将无奈,只得听任他的。队伍又行了几程,忽然迎面有一匹飞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大喊:“殿下。” 萧允晏一听,正是罗鹄的声音,也匆匆迎了上去。到了近前,罗鹄道:“殿下,可信,殿下只管前进便可。” “明白了。”说时,萧允晏又朝身后的一众士兵下令,“快速前进。” 又行到快要接近城门,只见白旗高悬,城门外有一个素衣白裳之人,大喊着:“降将杜绍桀迎接霁王殿下。” 萧允晏身边的人又纷纷小声议论:“果真是杜绍桀。”“真不是诈降。” 杜绍桀对萧允晏喊道:“降将杜绍桀见过霁王殿下,前来迎接殿下进城。” 萧允晏对身边众人道:“快将杜将军扶起来。” 众人上去将杜绍桀扶起,前后左右围护着一群人,萧允晏道:“有劳杜将军前面带路。”说罢,一行人就这么进了城去。 ...... 一切几乎平顺地出奇,没有战乱厮杀,城墙上的大纛便已分别换成了令百姓猝不及防的“萧”“梁”二字。 城内欢乐声声,赫连漪和沈留香站立在城头上,背影萧萧。主仆二人从未因此事有所交流,沈留香终于忍不住问出积压在心头多日的话:“公主,我们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赫连漪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坚决笃定地道:“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萧允晏彻底信任我。” 沈留香眼里抑不住的泪花,“可是,这原本是我们的城池,难道真就这样拱手献于他人了吗?” 赫连漪声音依旧冰冷:“你忘了,这普天之下没有一寸能容得下我们的土地。” “可这里的百姓,这里的子民……” 赫连漪打断沈留香的话,声音里多了丝轻柔和缓,“只有这么做,才能保全所有的百姓所有的子民。将来我还会让出更多的城池。但终有一天,我会将我所有失去的都拿回来。” 赫连漪说着话,沈留香瞥见萧允晏不知何时也上了城头,远远地站立着,望向一直向东而望的赫连漪。沈留香忙低声提醒:“公主,霁王殿下来了。” 赫连漪看了看萧允晏,吩咐沈留香:“你先下去吧。” “是。”沈留香匆匆离去时,萧允晏走到她身旁。 赫连漪问:“殿下就不怕是我施的诡计吗?” 萧允晏笑道:“我不过只有两千的兵马,你若当真要对付我,也犯不着用这样的阵仗,所以我当然信你。” “这一次我只是小试牛刀,只是为了展现我要跟殿下合作的诚意。” “那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我想给殿下争取更多的兵力。” 萧允晏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赫连漪问:“殿下莫不是以为我在信口开河?” 萧允晏摇头,“并不是,我完全相信你的能耐,只是你怎么给我争取?” “殿下必定听过吕仲简这个名字吧?” “当然听过。他是你父皇在世时的宠臣,素有管仲、乐毅之才,卧龙凤雏之志,为人也持正不阿,乃拘介之士。赫连定邦篡夺你父皇皇位的时候他正在外巡查,所幸逃过一劫,大夏政变后,他便不知所踪。怎么,他如今……” “他如今也在启州城,那日我跟殿下所说的贵人便是他。”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想……” “我想让殿下将他引荐给令尊。” “引荐?”萧允晏满脸诧异,“引荐倒是不难,只是为何要引荐?” “吕大人说:令尊现在最头痛的事是立储之事,所以欲替令尊排忧解难。” “哦?愿闻其详。” “令尊迟迟不肯新立太子,可见他当初之所以宠信梁氏一党,仅仅只是为了压制太子而已。如今太子已薨逝,萧允昊和他身后的梁氏一党再也没了用处,便就成了弃子。但是前些年,梁氏兄弟冗兵过多,如今梁庸和梁温仗着手持重兵,逼迫令尊尽早再立。不知殿下是否听说此事?” “偶有听闻。” “我让吕仲简前去游说令尊改制。” “改制?好好的改什么制?” “殿下觉得好好的,可令尊未必这么想,他现在最想的应是要尽力分散各方的兵力以及权利。我听说,大梁那位中书令家的孙小姐,原本是太后早已选定了给殿下为正妃的,可是最后却错点鸳鸯配给了翊王,殿下可曾想过?” “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这事。” 赫连漪却有些不信,“殿下当真没想过?” “太子离世后,我根本就无暇想那些,不过倒是很想听听你的见解。” “那是因为令尊早就打算放弃梁氏一族,也希望各方势力均衡。如若有一日殿下真的娶了许小姐为妻,那么文臣之首的许峥嵘和殿下的外公杨大人全都会力荐殿下为继任太子,这对于令尊来说,无疑又是另一个前太子,梁氏那些人自然不会是你的对手。所以,令尊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一枝独秀,而是要找个人跟你分庭抗礼。随着贵国太子的离世,殿下和翊王都已成了储君的人选。” “可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哪怕他是我的父皇。”萧允晏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和愤恨。 “可是这跟殿下得到更多的兵力并不冲突,殿下也要拒绝吗?” “即便事成,那些兵又为何是我得而不是给六哥?” “还是我说的那句:令尊春秋正盛,他暂时没有再次立储的打算,所以必然无法忍受任何一个皇子一枝独秀的局面。这个兵马他必然会给你。” 思忖了很久,萧允晏才问:“那你,又为什么非得助我?” “殿下始终不肯放过我,那我便只有殿下这个选择。我也说过,这是我最便捷的路。” 萧允晏摇头望着她,目光灼灼,“不对。” “什么不对?” “本王已经见识到你的才智了,你若真心要从我这里逃脱,必定还是能逃脱的。” “逃脱了又怎样。这天大地大,却哪儿都没有我赫连漪的容身之处。我生在永安城的长宁宫,而现在那里却成了我遥不可及的梦中之地。” 萧允晏看着她目光里对故土的缱绻留连,不免心生恻隐,一时柔肠百转,道:“你若信我,这遥不可及也能让你变成触手可及。” “殿下若肯信我,我也有信心可以使殿下更快攻取永安城,攻破长宁宫,只是到时还恳请殿下将赫连定邦交由我来处置。” 萧允晏满是狐疑地打量她,“你——可还有别的要求吗?” “有,我还有两个请求。” “你说。”萧允晏脸色又冷了下来,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态度。 “我要殿下允诺善待我的子民。” 萧允晏瞥她一眼:“这个自然,从现在开始他们更是我大梁的子民。” “既然如此,我希望殿下能说服令尊,给他们免去一年的赋税,在启州和悬州之间开市互贸。还有,启州盛产茶叶,但赫连定邦不允许百姓私自卖茶,茶叶买卖都归朝廷所管。所以我请求殿下上一道折子请求给予百姓自行卖茶的权利。” “开市互贸是理所当然,允许百姓自主卖茶也可以考虑,但免赋税,这恐怕不会那么顺利吧。” “赫连定邦为了备战,大量增收粮食赋税,百姓早已是心有怨气、叫苦不迭。我只是希望殿下能劝动令尊免掉这两三年内的赋税不说,还给予百姓充足的福利,那殿下日后自然会人心所向,也许前面的凉城,维州……将来都会效仿主动投诚于殿下。如果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开疆拓土,殿下何乐而不为?” 萧允晏细思琢磨赫连漪的话,也是觉得利大于弊,便爽快答应,“好,父皇面前,我可以一试。还有呢?” “还有一事,凉城的太守跟守将皆忠于我的父皇,我明日将赴凉城一趟,劝他们受降。但我希望他们投诚之日,殿下也要相请翊王,前来赴宴。” 萧允晏看了她好一会,问:“让他来做什么?” “殿下该试着跟翊王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这是理由吗?” “当然,让大梁人人都知道殿下在任何方面都不输于翊王。” 萧允晏望着她,眸色渐渐冷冽。 赫连漪见他神色,问:“殿下不信我说的吗?” 萧允晏仿佛一副终于回过神的样子,脸上虽还挂着质疑和警惕,却爽快应声:“好。” “那修书的事?” “本王这便回去修书。”说罢,便转身离去。 ...... 校场上,将士们正在操练,罗鹄将一封信递给萧允晏,道:“殿下,是贺公子的来信。” 萧允晏匆匆看了一眼,便径自回了自己的营房。罗鹄一路跟着,见他始终不置一词,虽一脸不悦,但还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萧允晏神色有些淡漠,却道:“好事,凉城决定投降了。” “投降?”罗鹄不由拍手称快:“又是不打就降?这贺公子,真的是厉害啊!” 萧允晏冷嗤一声,却没再说话。罗鹄奇怪道:“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她非要请翊王,你说她安的什么心?” “翊王?”罗鹄想了想,道:“赫连定邦当初之所以会谋反,是因为听从了翊王所派那些间者的挑拨,她会不会是想借此寻求刺杀翊王的机会?” “要想行刺,又谈何容易?但她现在手里有兵马,也许想要行刺也并非难事。”萧允晏想了想,又对罗鹄说:“罗鹄,你派些人暗中去查探一下,从康源到启州,这一路沿途有没有设置埋伏?” “是。” 第八章:玄师 这日傍晚,罗鸿到处找不到萧允晏,终于想起他有可能在望楼。于是便往望楼行去,到了楼梯下,正碰上从望楼下来的罗鹄,忙问:“罗鹄,你见到殿下没有?” “殿下在上面呢?” 罗鸿大喜过望,正准备上去,却被罗鹄拉住,“你找殿下做什么?” “贺公子回来了,说是带回了好消息。” 罗鹄却皱了皱眉,“你先别去,殿下这会儿心情不好,你还是等他自己下来。” 罗鸿却笑嘻嘻地,“放心,我说的事准保他心情立马就好。” 罗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嘴上却道:“那——你去吧。” 罗鸿满脸喜气地上去,见萧允晏正望着暮色苍茫的前方,忙朝他跑过去,兴冲冲地道:“殿下、殿下,贺公子已经回营了。” 萧允晏淡淡应了一声:“嗯,你给她们安顿好便是。” “安顿好了,但贺公子正等着殿下,要给殿下报好消息。” 萧允晏一口回绝:“舟车劳顿的,让她先好好歇着吧。” 罗鸿硬着头皮道:“可是,贺公子似乎有好消息要告知殿下,好像很迫切。” 萧允晏听罢,蹙了蹙眉,方才散漫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本王晚点过去。” “是。”此时的罗鸿终于明白萧允晏和罗鹄似乎都有事在瞒着他,便识趣地离开,躲在望楼下守着。终于在两刻钟后,等到了萧允晏下了望楼。罗鸿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见他径直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进了里面又翻起一本兵书。 “殿下总说,殿下小时候就已把几十本兵书熟记于胸,再也不需要看了。怎么今日又想起看兵书了?” “罗鸿,你要没什么事,就去歇了吧。” 罗鸿又小心翼翼地道:“殿下,那......” “什么这啊那的,快出去吧。” 萧允晏话音刚落,只见有守卫来禀:“殿下,贺公子求见。” 萧允晏终于放下手中的书,无可奈何地道:“让她进来吧。” 不时,赫连漪进来,一见到萧允晏,便急不可待地向他宣告战绩:“殿下,事情已经谈妥了,凉城守将和太守承诺只要殿下过去,他们必定投诚于殿下。”说着,赫连漪又递上一封书信,“这是他们给殿下的降书。” 萧允晏拿过那封信,看罢又点了点头,“嗯,倒是诚意十足。” 赫连漪见他说完,半天没有下文,只得问:“殿下,那我所要求之事......” “哦,我已经给我外公去信了,让他引荐吕仲简。也给我父皇上了折子,请求你所愿之事。” “这些事我知道殿下会答应我的。” “那你要问什么?” “是关于翊王的事。” “你那日来信我便派人给我六哥报信了。不过,你究竟想做什么?”萧允晏眼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赫连漪闪避开他的目光,却又被他狠狠地捉住一只臂膀,“你究竟想做什么?” “殿下。”赫连漪看他眼里透出的凶光,微微地被他吓住,“你,你抓得我好疼。” 萧允晏这才松开了手,“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定河那边布置了很多夏军的人,目的就是在我六哥来去的途中行刺于他。” 赫连漪一阵诧异,脸上浮现一股失望,冷笑一声:“原来殿下表面上信我,暗地里却在查我?” “你这般地处心积虑,我自然要知道你的真实目的。” “处心积虑?殿下莫不是以为我刻意接近殿下吧?” 萧允晏冷笑,“你莫不是以为本王真的就那么蠢,你这点小伎俩都看不破吧?” 赫连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沉默了很久才应声:“殿下,我跟萧允昇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当时,是他买通赫连定邦身边的人,鼓动赫连定邦刺杀造反,才造成后来的局面。” “让你失去父兄的不是他,是赫连定邦,他若没有觊觎之心,又怎可能轻易被蛊惑?” “他冲破甲戌关杀我十几万将士,这笔血债我也是要算的。” “你下的好大一盘棋,为了行刺他,竟然可以拱手让出城池。” “这点,我是真心要跟殿下合作的。我替殿下早点除去翊王,难道对殿下没有好处吗?” “没有。倘若你真的真心跟我合作,非但对我没好处,对你也没有。将来他在这一带跟宁军对峙,我另辟战线,可以让赫连定邦首尾不能相顾。你若一心要除掉他,将来赫连定邦一心只对付我一人,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只是觉得:现在不除,只怕将来更难除。” “我说过我并没有要跟他争储位的意思。”萧允晏说着转过身来,忽然将手中的书信放在烛火上,那纸片瞬间化为灰烬,“所以,这个也可以不作数。” 赫连漪脸色铁青,刷地站了起来,呆了一阵,随后又冷笑两声:“原来我被殿下算计了。” 萧允晏道:“我跟六哥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即便和他要争,也会争得坦荡、磊落,而不借他人之手除去他。还有,你这满口的算计,本王很不喜欢,所以你我的合作就此作罢。” 赫连漪默默听着,站了起来,正欲离去,却见萧允晏伸出长臂拦住她:“我并没有算计你,你无容身之处,这座不战而取的城池我可以还给你,但是,我无法保证我日后不会来攻取。” “既如此,那就不必了。他日,你我若是再见,就当是陌路吧。”说罢,赫连漪摔门而出。 罗鸿眼睁睁看着赫连漪摔门而出,忙走进营帐内,见萧允晏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不觉奇怪,“咦,殿下,你怎么独自在这里?贺公子是怎么了?我看她带着杜将军和沈姑娘连夜离去了,什么事这么急?” “没事,不用管她了。”萧允晏终于站起来,往外走去。 “殿下,你没事吧?”罗鸿见他一脸的失落,赶紧追上他,又问:“贺公子到底什么事要大半夜的走?” “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人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那这——那,凉城呢?还要不要去?” “不必了,先准备攻绪阳。”说罢,萧允晏便径自离去,留下呆愣着的罗鸿。 ...... 夜色如墨,却泛着丝丝鲜红,慢慢地,红色蔓延了整个世界。她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看到一个又一个婴孩,一个又一个男人惨死于纷乱的刀剑下,一个又一个女人在凄厉惨叫。然后,所有人都倒下了,只剩她,只剩她自己。她望着一具又一具染满鲜血的躯体,心如被刀剜去,痛得无法呼吸。 “公主,公主,你醒醒,醒醒……” 她终于被摇醒了,原来又是梦。可是,那真的只是梦吗?她摇摇头。有时候,她情愿那个倒下的是她自己,那样就不用受这些无穷无尽的折磨。她知道自己已然无法再入睡,便披衣起了身,走到窗前,忽然看到对面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对沈留香道:“去玄师那里。” 陋室的房门打开,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形容枯槁干瘦的老妇,她发色如雪,肤色青紫,满脸的褶皱,一身的阴诡,看着颇为骇人。 老妇拖着奇怪的嗓音和语调,“老身说了让公主好好歇上一宿,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赫连漪道:“玄师,我睡不着,还望玄师能够再指点迷津。那个萧允晏,他并不会受制于我,我也掌控不了他。” “可世间事总是千回百转。” “我们费劲心机去接近他,可最后我被迫离去,玄师,如今这棋已成了死局,我又该怎么破?” “世间事总会千回百转。公主莫要灰心,接下来的事顺其自然便可。” “可我跟萧允晏怕是再无交集。” “若当真无交集,倒也好,可惜你们二人一旦遇上了,这孽缘怕是断不了了。” “孽缘?”赫连漪显然觉得不可置信,“我和他之间,何来的缘?” “现在没有,难保日后不会有。” “玄师,萧允晏是大梁的皇子,他们萧家跟我们赫连家有着家仇国恨,我断断不会对他付予真心的。” “可公主要明白,情之一字并非用心可控。” 赫连漪笃信地发誓:“玄师,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自己对他动心的。” “公主若是不怕,明日一早便出了这冷幽谷吧,能帮公主复国的,就只有他。” 赫连漪摇了摇头,“可是,我跟他已然决裂,又如何回去?他不是一个能任我摆布之人,又如何助我复国?” “公主记着老身的话:一切都自有命数,行到水穷处自有转机。只是情爱二字:能断人肠、能诛人心、能封人喉。公主可小看不得。” 赫连漪却对玄师的谆谆告诫还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我心已死、我肠已断,又何怕之有。我只是担心又走冤枉路?” 那老妇又叹道:“公主放心吧,公主的命,老身在十八年前就已经算出来了,断然不会有错。” 想起赫连定国临死的忠告,赫连漪不得不信,只悠悠道:“玄师,我真的能重掌大夏国吗?” 老妇道:“能。对公主来说,夺回大夏并不难,大夏日后还有两百年的国祚,老身今日所算:将来执掌大夏的也是公主和霁王的血脉。” “我,我和他.......的血脉?”赫连漪满脸惊愕。 “倘若公主要避开这段孽缘,倒也不是不可以化解。只要公主不对霁王交心,将来另择一婿绵延子嗣,公主余生可将平安度过。但公主若对霁王产生执念,只怕将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玄师,我所执念的只有复国,但如果真的只有他能成全,纵便将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又能算什么。可我以身侍虎,要保住清白之身,又何其难。” “若实在是保不住清白,倒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公主对他,身和心只许付出一样。” 玄师闻言,闭了闭目,好久,才道:“那就明日一早,公主便离去吧。” 沈留香终于忍不住问:“玄师,那我们怎么走?又如何再遇上霁王?” 玄师摇头道:“老身已泄露了太多的天机,再不能泄露了。如今千叮万嘱的也只有那一句:公主只管对霁王虚以尾蛇,万不可对他动以真心。” 沈留香又埋怨:“既然泄露了多泄露点又何妨?你总这样没头没尾让公主去猜,当初我们可是没少走冤枉路。” 赫连漪斥道:“留香,不可对玄师无礼。” 玄师却是不以为然,难得地露出怪异深邃的笑意,对赫连漪道:“公主自然知道霁王此时此刻身在哪里,老身说得对吗?” “没错,我知道,我会遵玄师所嘱行事。”说罢,赫连漪站了起来,便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沈留香茫然地看向赫连漪,“公主,那我们明日将去哪里?” “绪阳,萧允晏必定会先攻打绪阳,我们明日一早便去绪阳。” “可徐千敏能抵抗霁王吗?” “正因为抵抗不了,所以我们才要去。” “哦,我明白了。可徐千敏会收留我们吗?” “父皇对徐家一直是厚恩,料想徐千敏会收留我的。” “好,奴婢听公主的。” 第九章:重订盟约 梁军一路往前行着,忽然一名探子匆匆回来急报:“殿下,不知为什么,聊州城门大开,城上升了白旗,杜绍桀素衣白裳将自己绑缚在城门外,还让末将捎上这封降书。” “投降?”萧允晏还没开口,身边的人已纷纷嘀咕起来。 “我们还没攻城呢,怎么就投降了?” “不会是诱兵之计吧?殿下,我们要不要撤退?” 萧允晏看罢降书,道:“往前。” 有名小将立马阻拦:“不能啊殿下,这定是诡诈之计,殿下千万不能轻信。” “本王说信就信得。” 那小将无奈,见他一意孤行,只得听任他的。队伍又行了几程,忽然迎面有一匹飞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大喊:“殿下。” 萧允晏一听,正是罗鹄的声音,也匆匆迎了上去。到了近前,罗鹄道:“殿下,可信,殿下只管前进便可。” “明白了。”说时,萧允晏又朝身后的一众士兵下令:“快速前进。” 又行到快要接近城门,只见白旗高悬,城门外跪着几名素衣白裳之人,打头的那个大喊着:“降将杜绍桀迎接霁王殿下。” 萧允晏身边的人又纷纷小声议论:“果真是杜绍桀。”“看来真的不是诈降。” 杜绍桀对萧允晏喊道:“降将杜绍桀见过霁王殿下,前来迎接殿下进城。” 萧允晏对身边众人道:“快将杜将军扶起来。” 众人上去将杜绍桀等人扶起,前后左右围护着一群人,萧允晏道:“有劳杜将军前面带路。”说罢,一行人就这么进了城去。 ...... 一切几乎平顺地出奇,没有战乱厮杀,城墙上的大纛便已分别换成了令百姓猝不及防的“萧”“梁”二字。 城内欢乐声声,赫连漪和沈留香站立在城头上,背影萧萧。主仆二人从未因此事有所交流,沈留香终于忍不住问出积压在心头多日的话:“公主,我们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赫连漪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坚决笃定地道:“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萧允晏彻底信任我。” 沈留香眼里抑不住的泪花,“可是,这原本是我们的城池,难道真就这样拱手献于他人了吗?” 赫连漪声音依旧冰冷:“你忘了,这普天之下没有一寸能容得下我们的土地。” “可这里的百姓,这里的子民……” 赫连漪打断沈留香的话,声音里多了丝轻柔和缓,“只有这么做,才能保全所有的百姓所有的子民。将来我还会让出更多的城池。但终有一天,我会将我所有失去的都拿回来。” 赫连漪说着话,沈留香瞥见萧允晏不知何时也上了城头,远远地站立着,望向一直向东而望的赫连漪。沈留香忙低声提醒:“公主,霁王殿下来了。” 赫连漪看了看萧允晏,吩咐沈留香:“你先下去吧。” “是。”沈留香匆匆离去时,萧允晏走到她身旁。 赫连漪问:“殿下就不怕是我施的诡计吗?” 萧允晏笑道:“我不过只有两千的兵马,你若当真要对付我,也犯不着用这样的阵仗,所以我当然信你。” “这一次我只是小试牛刀,只是为了展现我要跟殿下合作的诚意。” “那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我想给殿下争取更多的兵力。” 萧允晏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赫连漪问:“殿下莫不是以为我在信口开河?” 萧允晏摇头,“并不是,我完全相信你的能耐,只是你怎么给我争取?” “殿下必定听过吕仲简这个名字吧?” “当然,你父皇在世时的宠臣,素有管仲、乐毅之才,卧龙凤雏之志,为人也持正不阿,乃拘介之士。赫连定邦篡夺你父皇皇位的时候他正在外巡查,所幸逃过一劫,大夏政变后,他便不知所踪。” “殿下不知,他如今也在聊州城,我想让殿下将他引荐给令尊。” “引荐倒是不难,只是为何要引荐?” “他说令尊现在最头痛的事是立储之事,所以欲替令尊排忧解难。” “哦?愿闻其详。” “令尊迟迟不肯新立太子,可见他当初之所以宠信梁氏一党,仅仅只是为了压制太子而已。如今太子已薨逝,萧允昊和他身后的梁氏一党再也没了用处,便就成了弃子。但是前些年,梁氏兄弟冗兵过多,如今梁庸和梁温仗着手持重兵,逼迫令尊尽早再立。不知此事殿下是否听说?” “偶有听闻。” “我让吕仲简前去游说令尊改制。” “改制?好好的改什么制?” “殿下觉得好好的,可令尊未必这么想,他现在最想的应是要尽力分散各方的兵力以及权利。我听说,大梁那位中书令家的孙小姐,原本是太后早已选定了给殿下为正妃的,可是最后却错点鸳鸯配给了翊王,殿下可曾想过?” “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这事。” 赫连漪却有些不信,“殿下当真没想过?” “太子离世后,我根本就无暇想那些,不过倒是很想听听你的见解。” “好,那我说:那是因为令尊早就打算放弃梁氏一族,也希望各方势力均衡。如若有一日殿下真的娶了许小姐为妻,那么文臣之首的许峥嵘和殿下的外公杨大人全都会力荐殿下为继任太子,这对于令尊来说,无疑又是另一个前太子,梁氏那些人自然不会是你的对手。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一枝独秀,而是要找个人跟你分庭抗礼。所以,随着贵国太子的离世,殿下和翊王都已成了储君的人选。” “可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哪怕他是我的父皇。” “可是这跟殿下得到更多的兵力并不冲突,殿下也要拒绝吗?” “即便事成,那些兵又为何是我得而不是给六哥?” “还是我说的那句:令尊春秋正盛,他暂时没有再次立储的打算,所以必然无法忍受任何一个皇子一枝独秀的局面。这个兵马他必然会给你。” “那你,又为什么非得助我?” “殿下始终不肯放过我,那我便只有殿下这个选择。” 萧允晏摇头道:“不对。” “什么不对?” “这几日我算是见识到你的才智了,凭你的才智,若真心要从我这里逃脱,你必定还是能逃脱的。” “我已经相通了,我若借助殿下的力量,必然能够更快铲除赫连定邦。殿下若肯信我,我也有信心可以使殿下更快攻取烟陵,这样你我便能各取所需。一旦争取成功,我将一路跟着殿下,也便能早日见到赫连定邦,到时还恳请殿下将赫连定邦交由我来处置。” 萧允晏满是狐疑地打量她,“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有,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要殿下允诺善待我的子民。” 萧允晏道:“这个自然,那不止是你的子民,从现在开始也是我的子民,是我大梁的子民。” “既然如此,我希望殿下能说服令尊,给他们免去一年的赋税,在聊州和定州之间开市互贸。还有,聊州盛产茶叶,但大宁如今不允许百姓私自卖茶,茶叶买卖都归政府所管。所以我请求殿下上一道折子请求给予百姓自行卖茶的权利。” “开市互贸是理所当然,允许百姓自主卖茶也可以考虑,但免赋税,这恐怕不会那么顺利吧。” “赫连定邦为了备战,大量增收粮食赋税,百姓早已是心有怨气、叫苦不迭。我只是希望殿下能劝动令尊免掉这一年的赋税不说,还给予百姓充足的福利,那殿下日后自然会人心所向,也许前面的凉城,维州……将来都会效仿主动投诚于殿下。如果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开疆拓土,殿下何乐而不为?” 萧允晏有些犹豫,但细思琢磨赫连漪的话,也是觉得利大于弊,便爽快答应,“好,我试试。” “还有一事,凉城的太守跟守将皆忠于我的父皇,我明日将赴凉城一趟。劝他们受降。但此次,我有要求,不知殿下可答应否?” “那要看是什么要求。” “他们投诚之日,殿下也要相请翊王,前来赴宴。” 萧允晏看了她好一会,问:“让他来做什么?” “殿下该试着跟翊王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这是理由吗?” “当然,让大梁人人都知道殿下在任何方面都不输于翊王。” 萧允晏望着她,好久才应声:“好。” “那修书的事?” “本王这便回去修书。” ...... 校场上,将士们正在操练,罗鹄将一封信递给萧允晏,道:“殿下,是贺公子的来信。” 萧允晏匆匆看了一眼,便径自回了自己的营房。罗鹄一路跟着,见他始终不置一词,虽一脸不悦,但还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萧允晏神色有些淡然,却道:“好事,凉城决定投降了。” “投降?”罗鹄不由拍手称快:“又是不打就降?这贺公子,真的是厉害啊!” 萧允晏冷嗤一声,却没再说话。罗鹄奇怪道:“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她非要请翊王,你说她安的什么心?” “翊王?”罗鹄想了想,道:“赫连定邦当初之所以会谋反,是因为听从了翊王所派那些间者的挑拨,她会不会是想借此寻求刺杀翊王的机会?” “要想行刺,又谈何容易?但她现在手里有兵马,也许想要行刺也并非难事。”萧允晏想了想,又对罗鹄说:“罗鹄,你派些人暗中去查探一下,从康源到聊州,这一路沿途有没有设置埋伏?” “是。” 第十章:归降 夜已深沉,萧允晏还在伏案书写这几日的军报,罗鹄进来禀报:“殿下,贺公子吵着要见你。” “她?人呢?” “在营外。” “让她进来吧。” 不时,赫连漪进来,萧允晏道:“真是贵客。” “殿下,请容我出城去说服徐将军。” 萧允晏冷哼一声:“这夫妻二人真会装模作样、装腔作势,偏就你会信。” “殿下,我清楚徐将军为人,他确实风骨凛然,绝非装模作样。” “那也不用着急,这一时两时的他也死不了。” “殿下,徐将军是将才,殿下若得了他,如添羽翼。” “即便如此,你也先去好好歇一觉,待天亮了再去也不晚。” “好,那我就在马车里歇着,等殿下允许我出城了,派送一名车夫给我便是。”说着,她便径直出去,果然是一头钻进马车里。一刻钟后,忽然外面响起罗鹄的声音:“贺公子,坐好了,我这就带你去高岭峡谷。” “好。”赫连漪坐在车里淡淡应了一声。 一路,马车疾驰,横冲直撞的架势不像平日那个素来稳重内敛的罗鹄,但赫连漪也没多想,只当他急于求成。行了几十里路,马车转向另一条山道,忽然外面响起欢快的声音:“赫连漪,快探出脑袋看看外面的月色。” 一路上,赫连漪一直想着如何说服徐千敏,听到那声音,猛地一震,这哪是罗鹄,分明是萧允晏。 “殿下,怎么是你?”她掀开帘门。 “当然是我,如此月夜,如此佳人,若不是我亲自护送,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殿下今夜怎么这么开心?” “佳人在侧,哪有不开心之理。”他虽言语轻佻,但声音里却又多了几分深沉,说话间,又不知被触动了哪根心弦,声音又夹杂着些许黯淡:“今日确实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天,赫连漪,是你救了我。” “我——救了殿下?” “太子在时,我唯一的信念便是守护太子,将来辅佐在侧。可太子离世后,我所有的信念自此崩塌。那时,我恼恨父皇,只身来了边地,投入军中,总是身先士卒。世人都以为我是英勇,没有人知道我不过是期望敌军能让我万箭穿心……” 赫连漪虽早已知道他是极其重情重义之人,但此刻听他亲口说出这些肺腑之言,还是难免震动。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太子家小在京中仓惶度日,我不仅要为自己而活,还要博出一番天地,护住太子家小。” “殿下对昭文太子的衷心日月可表,听说殿下为了替昭文太子脱罪,不惜上演了千金赎女的戏码,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这事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殿下千金赎女的事,天下人为之津津乐道,又有谁人不知。不知那云知秋姑娘如今何在?” “她?”萧允晏想了很久,似乎才理出头绪,“我记得当时赠送了京郊的一座宅院给她,不知她现在是否住着。不过,她虽在我府中住了几日,我可从来没让她服侍过。” “我知道啊。”赫连漪脱口而出。 “你知道?”萧允晏忽然停下马车,又回头望了望她,“这种事,外面也在传?” 赫连漪意识到自己失言,急中生智忙支开话题:“哦,我是说——当时昭文太子身陷囹圄,殿下自然无心这些儿女情长之事。” 萧允晏笑了笑,“知我者,莫过于赫连漪也。” 两人一路说着话,时间过得飞快,才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到达高岭峡谷,萧允晏当即便命人将赫连漪护送进去。不过数时,徐千敏便已同意归降。此时,徐千敏正在萧允晏的帐中。赫连漪无处可去,独自走上望楼,望着远处从峡谷里缓步出来的宁军,堆坐在梁军营地外。 远处,不知是谁开启了第一声:“英雄恨,泪满巾……”那声音雄浑沉厚、苍凉悲壮,却夹杂着无力的愤恨。接着,有人开始应和,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唱。 那是大夏的乐曲,听着这熟悉的曲调,赫连漪的鼻头一阵酸涩,泪水泛出眼眶,在心里默默跟着哼唱。 “这里风大,小心着凉。”这猛不丁的声音将赫连漪的思绪拉了回来,赫连漪擦去眼角的泪水,回过头去,见是萧允晏。 看他样子像是站立已久,她问:“殿下这么快就跟徐将军谈好了?” “没什么好谈的。” “怎么了?”赫连漪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萧允晏却问:“你是怎么劝他的?” “我只是将赫连定邦的为人跟他讲清楚而已。” “这就难怪了。他告诉我,他只肯效忠于你。” “他答应我,我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无妨,既然肯效忠于你,那便是肯听命于我,看把你给紧张的。对了,那你又是怎么说动凉城的袁文焕的?” “袁文焕是吕相的门生,自然不需要我费心。” 萧允晏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难怪。” 忽然,一声呵斥声打断了将士们的吟唱,天地间忽然一片死寂。 “想念故土了吧?”萧允晏打破沉寂。 “故土?”赫连漪感慨一声:“故土太遥远了。” 萧允晏正色地望向她,“不远,别忘了你此时站的也是你的故土。相信我,七年之内我必定让你回到你朝思暮想的永安城。” 他的言语里满是真诚,赫连漪毫不怀疑地道:“我相信殿下。” 又一阵疾风吹过,萧允晏看着月色下的她,情不自禁的要拂去她被吹乱的秀发,手刚伸出去,赫连漪却警觉地倒退几步。萧允晏一时愣住,手僵持在那里。赫连漪眼见他脸色骤变,闪现着难堪和屈辱,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未免过了度。 气氛变得极为怪异,赫连漪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给自己脱罪,“我,我我方才,方才……” 萧允晏却冷声接口道:“众目睽睽之下,我又能对你做什么?” 赫连漪瞬间飞红了脸,忙解释:“不是不是,殿下,我这一路辗转流离,总是会遇到一些登徒子,一时情急反应……” “好了好了,不说了。”萧允晏柔声轻抚她,原本阴沉的脸色逐渐冰雪消融,又道:“放心吧,我答应你的定会做到,决不食言。” 赫连漪这才笑了笑,忙将话头转开,“对了,吕大人的事……” “吕大人的事,当时如何打算如今就如何实行,一切不变。” “这么久了,难道殿下并没有阻止这件事继续下去吗?” 萧允晏看了看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离去后,不知怎地,我总觉得还会再见到你。所以我一直任由他们自己发展。” “当初是殿下赶我走的。” “我是赶你了,可心里一直赶不走你。”他哀叹一声,又道:“我又能奈你何。” 她看他神色,心里也觉得好笑,嗔道:“怎么殿下怪起我来了。” “不怪你怪谁?”萧允晏忽然猝不及防的拉起她的手。 赫连漪被他拉着手,既抗拒不得,又不能露出半分不愿的神色。萧允晏见她忽然发抖,手也是冰凉,问道:“怎么了,很冷吗?” “是、是有些冷了。”赫连漪干哑着嗓子回答。 萧允晏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使劲地摩挲,却还是越来越冰冷。“走吧,回营帐里歇几个时辰再回去吧。”说着,他拉着赫连漪的手往营帐走去。 赫连漪被他一路拉着进了营帐,营帐里有一张床榻,萧允晏道:“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 赫连漪的心猛地又一紧,萧允晏又道:“放心吧,这里除了我,没人睡过。”随后,他又命人取了两个炭盆,自己则走到椅子前坐了下去。 赫连漪见他这架势,知道他是想坐椅子上对付,知道是自己多心了,原本在心里打好的腹稿根本用不上,一时百味交集。 萧允晏半睁着眼,见她这样看着自己,道:“快睡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回城。回城后我便要直接去凉城。” “去凉城?那——我跟殿下一起去。” “不用了,我带着徐千敏过去就行。等我在凉城安置好了,将你和沈姑娘接过去。” “我住在徐府也挺好的。” “徐千敏那个小妾,你日后还是少跟她来往,我不想多生事。” “殿下素来对凉城不甚在意,这次为何这么急了?” “你说得对,我只有多立战功,才能在父皇心里博取一席之地,这样对吕仲简也有好处,将来也可以为你们博取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们?殿下说的是我和谁?杨家人吗?” 萧允晏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外祖家是簪缨世族,几十年累积的威望,只要不出什么差池,不会有什么变故的。” “那殿下指的是太子家小。” “太子家小,我只指望他们平安顺遂就成,并不想他们卷入朝廷纷争。” “那……” 萧允晏忽然暴躁起来,吼道:“赫连漪,你要再说话,我可不敢保证我不会跑到你边上去睡。” 一句话,顿时让赫连漪再也不敢吭声。 次日一早,两人便赶回绪州城。到了城里,萧允晏又马不停蹄按着他的计划行事,去接收凉城。又过数日,萧允晏履行了承诺,遣人接了赫连漪主仆,将她们二人安置在凉城。 此时沈留香已是大愈,她见着这用心安置的院落,不由大为感慨:“我们总算有了安身之处了。霁王殿下可真是不错!” 赫连漪听着沈留香由衷地感激萧允晏,忽然一阵没来由地烦躁,“他好不好跟我们又有什么相干,你莫忘了我们该做的。” 沈留香见她发这么大脾气,一时不明所以,满脸委屈地道:“是,奴婢谨记,再不敢造次。” 赫连漪面对这个甘愿舍命去维护自己的婢女,又不由一阵歉意,口气变得柔软:“好了,你刚康复又一路奔波,先去好好歇着吧。” “是。”沈留香便离去。 赫连漪望着这个小院,院子虽小,却雅致幽静。除此,院里还有几名仆役,虽不多,却能各司其职。倘若她是真的漂泊无依,这样一个安身之处,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只是,她如今身负复国之重任…… “想什么这么出神?” 赫连漪的思绪被打断,她回头,见是萧允晏站在不远处。 “殿下不是去荆城大营了吗?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到,知道你来了,便直接过来了。”萧允晏走进她,又问:“这院子是我亲自挑选的,喜欢吗?” “清幽宁静,自是喜欢。殿下费心了。” “为你的事上点心,自是应当的。” 赫连漪略为不自在,但却微微一笑,萧允晏又道:“我歇上数时便要赶往聊州。” 赫连漪转过身,一脸惊讶:“怎么这么急?” “我之所以去荆城大营,是因为前几日急报:赫连定邦派了赵树驻军在三江源,赵海驻军绪阳。你看这阵势,分明是来收复失地的。” 赫连漪点了点头,“确实是。赵树当年因为赵海失定州,而引咎卸甲,想不到赫连定邦竟还能请他出山。” “赫连定邦显然是无将可用,不过这赵树和赵海够我和六哥对付一阵子的。只可惜,我所会的并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赵海。” “赵海当年被萧允昇赶出定州后一直韬光养晦,这些年又经赵树精心调教,殿下可千万不要轻敌了。刀剑无眼,殿下千万要小心。” “当然会小心,总不能让你还没过门就守寡吧。”萧允晏话儿说得轻佻,看上去却是一脸正肃。 赫连漪知道他又在戏弄自己,只装作没听到他说这话,往回走去。 萧允晏跟上他,喊:“怎么,开不起玩笑啊?” 赫连漪淡淡应声:“没有,殿下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好。”萧允晏看了看她,笑了笑才应声,转眼,又变得颇为严肃,“我本可以直接去聊州,只是因为要见你一面,才过来一趟。” 赫连漪面对他的柔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别过脸去,又叮嘱一声:“殿下千万要小心。” 萧允晏看着她,忽然叹了叹气,“那我走了。”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 “殿下,殿下。”她跑上前去,又叮嘱:“殿下一定要小心,切莫轻敌。” “好。”萧允晏看着她,一扫方才眼底的失落,笑着应允而去。 第十一章:伤重垂危 此时,距离萧允晏在聊州已经是一月有余,原先总是几日一封平安信,这几日却是已经一连十来天都没了消息。赫连漪心绪渐渐焦躁不宁。 终于,屋外有人喊:“贺公子,有书信到。” 沈留香一听,以为是萧允晏的来信,兴冲冲地踱步奔出接了那书信,交到赫连漪手里,见她看罢却是一副无惊无喜之状,便问:“公主,这谁的信?说的什么?” 赫连漪道:“吕相的,他已经见过梁帝了,此事大有眉目。” 沈留香一时忍不住欢呼起来:“呀,那可太好了。” “好什么,我这几日连连梦到不好的事,若霁王真出了事,那我们岂不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沈留香恍然明白:“是啊,玄师让公主竭力扶持霁王,只有这样才有望复国。可是,她总也没个确切说法,万一她就是胡言乱语随意应付,我们岂不是白费苦心?” 赫连漪取出自己身上那块赫连定国临终前写下血字绢帛,抚了抚,道:“父皇临终前就这么个嘱托,一定要相信玄师。” 沈留香道:“那要不还是让杜将军和徐将军出去探听探听,看看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消息。” 赫连漪点了点头,应允一声:“也好。” 约摸一个时辰后,杜绍桀匆匆前来:“公主,他们说霁王受了伤,伤得还很重。但也终究没个确切消息。” 赫连漪蓦地站了起来,对杜绍桀道:“杜将军,我们这就去聊州。” 沈留香试着劝阻:“公主,这边离聊州要好几个时辰呢,这雪天路又不好走。现在去只怕天黑也赶不到呢。” 赫连漪不容她分说:“不好走也得去,吕仲简那边形势大好,霁王这边更不能出岔子。你快收拾一下我们路上所需的物品,这便动身。” “是。” ****** 已是亥时二刻了,萧允晏的中军大帐里还依然兵来将往,萧允晏和几名将军正排兵布阵:“桃尖岭那里,就由本王亲自领兵。” 一名将军急忙阻止:“算来算去他们驻军已过一万,殿下也没多少人可带,这只怕是以卵击石。为安全起见,还是让末将去吧。” 萧允晏却坚决不允:“我算准了桃尖岭必定也是赵海亲自上阵,我也正有打算亲自会会这赵海呢。你记着,你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将鸦山高地拿下来。” “是。” 罗鸿道:“放心吧,有我护着殿下,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时,有兵卒来报:“殿下,辕门外来了两个文弱书生,说是要见殿下。他说他姓贺。” “贺?”萧允晏一时有些愣怔,罗鹄在一旁提醒:“该不会是贺公子吧,我们这消息捎不出去,她怕是忧心殿下了。” 萧允晏这才意识到是赫连漪主仆来了,忙道:“快请他们进来。”回头又对众将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去准备吧。” 不过一时,赫连漪进了萧允晏的寝帐。寝帐内只有一盏烛火,萧允晏躺在行军床上,似已睡着。赫连漪蹑手蹑脚地进来,也没人肯告知她萧允晏的伤势究竟如何,她只得凑近去看看他的脸色以探究竟。谁知刚探过身,便被萧允晏那强健有力的臂膀揽入了胸膛。 “殿下,你、你没受伤?”赫连漪此时惊喜大过于不知所措,想离了他的胸膛,却被他揽得更紧。 “担心我了吗?”萧允晏还是不肯松开手。 “还说呢,殿下都不给我消息,我让杜将军打听了,说殿下受了伤,这才急匆匆地过来。”赫连漪终于挣扎着挣脱萧允晏的束缚,抬起头来。 萧允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我的错,忘了跟你招呼。那日确实被赵海的人射了一箭…… “射中一箭?那现在......” 萧允晏见她关切紧张的样子,轻慰她:“没事没事,不过就是小伤。后来赵海那边传出我伤得不轻,于是将计就计,这几日任凭他们怎么叫嚣都不应战。我原本想着等待明日过后再捎信给你,没想到消息竟传得那么快。”说罢,萧允晏站起身来撑开了双臂,以示身体无恙。 “殿下明日又想做什么?” “不是明日,是今晚,我将奇袭赵海的驻军营地,将他赶出绪阳。” “可是,你们两方兵力太过悬殊......” “用兵有道,不在于兵力。” “可是,殿下不是翊王,赵海也是猛将,当年之所以输给翊王,是因为他对翊王一无所知罢了。” 萧允晏起身下了床来,“放心,我已布置妥当,不会有事的。” 赫连漪还是想竭力劝阻他,“其实殿下不必次次都身先士卒的。” “但这次我必须去,我的目的只是将赵海一步步赶出绪阳。” 赫连漪见自己阻止不了他,只得道,“如此,预祝殿下旗开得胜。” “放心吧。对了,吕仲简那边怎么样?” “一切都很顺利,听说朝中新晋的御前红人是括苍四鸿,这四人虽是十二皇子的授课老师,无官无职,但令尊喜欢听取他们的意见。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此四人?” “当然知道。”提起四鸿,萧允晏目中又重现了几分哀伤,“若不是那四人,太子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这四人早年一人一篇策论惊天下,导致全天下君侯无不觊觎他们能入朝相助自己,萧允昊甚至包括我父皇也都在苦苦谋求他们多年而不得。去年叔父离世,叔父的儿子萧白携灵回京,牵扯出一段前尘往事,父皇这才如愿得了四鸿。只是我来边地之前,此四人还未曾入朝,我也未曾见过他们,父皇如今万事听取于他们的意见,也不奇怪。” “吕相说,如今整个大梁,除了睿王党之外,其余的臣子无不大加赞同,甚至连四鸿也竭力赞成改弦更张,所以此事只需些时日罢了。殿下,相信你我所愿不日便可实现。” 萧允晏又看着赫连漪一脸的倦怠的脸,对她道:“你们先凑合着在这里歇一晚。” “好。”赫连漪正要离去,又冷不防地被萧允晏一把抱住,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赫连漪一阵不安地闪躲,想挣脱着他,却见他凑近自己,在耳边轻声低喃她的名字:“漪儿,漪儿——” 赫连漪正想着对策,忽然营帐外有人在喊:“殿下,将士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了。” 萧允晏只得应声:“让他们先行。” “殿下,快去吧,莫耽误了大事。” 萧允晏不情不愿地道:“好,那你——等我回来。” 赫连漪强行让自己牵扯出笑意,“那是自然。” 萧允晏这才往外走,留在账中的赫连漪脸色铁青,心还在“砰砰”直跳。赫连漪赶忙跑了出去,沈留香等在营帐外,见赫连漪如同劫后余生般的神色,不解地问:“公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回话时,又有些发窘。 ****** 已过子时,赫连漪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一时额头冷汗淋漓,心还跳得厉害。 沈留香哀叹一声,不用问也知道她又做噩梦了,“又梦到什么了?” “又梦到霁王受伤了。”赫连漪眼里还是惊恐未定。 “又……”沈留香有点惊讶,转念又给出答案,“公主这几日连连梦到霁王的安危,必是思虑过重所致。” 赫连漪也知道沈留香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道:“睡吧。”再躺下,却依然焦心难安,怎么也睡不着了,直到天将大亮才迷迷糊糊地又再睡去。 直到辰时,赫连漪主仆俩被一阵喧囔声吵醒,两人几乎同时惊醒,赶紧披衣而出。只见萧允晏被好些个士兵七手八脚地抬着进来,身上的战衣浸透了鲜血,唇上已没有了一丝血色。 沈留香跑到旁边一看,见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由惊叫出声:“殿下怎么了?” 罗鸿和罗鹄两个人皆是满眼通红,都没答话,罗鸿身边的一人道:“被箭射中要害,军医说凶多吉少,可能过不了今晚。” 赫连漪站得稍远些,听着这话,撑着双眼,差点一个趔趄摔到,所幸她死死撑在身旁的一根支柱上。 众人将萧允晏抬到大帐中,将他放在榻上,赫连漪主仆进了来,大家才慢慢地散出。此时军中一片凝重气氛,他们已经如愿将赵海赶出了绪阳,并占据了高地,让赵海再也无法进来。本该是值得庆贺的,可如今萧允晏危在旦夕,他在军中向来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将士们一心为没保护好他而陷入福祸难料的焦心。 罗鸿和罗鹄坐在营帐外的草地上,两人都陷在深深的自责之中。营帐内只剩了赫连漪主仆二人,沈留香泣不成声,赫连漪面对此次的功亏一篑也是做了准备,见沈留香哭得伤心,道:“别哭了,如若他真过不了今晚,那玄师所测也不作数,大不了一切重来。” 沈留香第一次觉得赫连漪的话不中听,竟然反驳起来:“奴婢可不是因为他是霁王而哭,奴婢哭的是眼前这个殿下,我们这一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的,只有他,是真心为公主着想。”赫连漪听着这话,一时默不作声。 沈留香哭了一阵后,心里也舒坦了好些,又一个劲地开始埋怨起来:“看来那个玄师的话,半点都信不得,不然我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早知如此,我们也不用这般处心积虑地来接近霁王,到头来白白惹得一阵伤心。” 沈留香数落一阵,见赫连漪依然默不作声,“公主,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赫连漪长叹一声:“等他咽气之时,我们便趁乱离去吧。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留香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这个玄师,我们到底该不该信?” 第十二章:旦夕之间 账内只剩下赫连漪主仆二人,空气中弥散着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萧允晏似乎只剩下最后一缕游丝。沈留香越来越焦心,看着萧允晏的样子,不断地抽泣,想起萧允晏的好,越想越是抑制不住,跑出营帐外嚎啕大哭起来。 营帐里只剩赫连漪独自守在他的床前,此时的她也只念着他的好,相伴这些时日,她早已清楚明白萧允晏对自己的真心。这是她第一次细细打量他的脸。他的轮廓如山川丘壑,眉目超逸绝尘而又坚毅。赫连漪忽然发现自己竟是第一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不自觉地,她的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脸,又忽然抓起他的手祈求他:“殿下,我们还有那么多未做的事,你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仿佛如同历经了漫长而又艰辛的整个寒冬,到了晚上,萧允晏还是尚存一丝气息,有人进来告知罗鸿,“罗将军,翊王殿下带了一名军医前来,就快赶到了。” 罗鸿一听,急忙奔出去迎接。赫连漪和沈留香生怕被萧允昇认出,便找了个借口赶紧逃离了营帐。 无处可去的两人躲在营地附近的一个缓坡上,杜绍桀不断来回探听消息,“霁王的箭拔下来了,可现在出血不止,恐怕还是……” 沈留香听罢,又是大哭不止。 赫连漪道:“杜将军,你再去守着,有事再来告知于我。” “是。” 面对此次的功亏一篑,赫连漪也做了十足的准备,转头她又安慰沈留香:“别哭了,如若他真过不了今晚,那玄师所测也不作数,大不了一切重来。” 沈留香第一次觉得赫连漪的话不中听,竟然反驳起来:“奴婢可不是因为他是霁王而哭,奴婢哭的是眼前这个殿下,我们这一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的,只有他,是真心为公主着想。好不容易过了段安生日子,又出了这事。” 赫连漪哀叹:“复国遥遥无望,哪里真有什么安生日子。” 沈留香哭了一阵后,又开始埋怨起来:“看来那个玄师的话,半点都信不得,不然我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早知如此,我们也不用这般处心积虑地来接近霁王,到头来白白惹得一阵伤心。” 沈留香数落一阵,见赫连漪依然默不作声,“公主,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赫连漪长叹一声:“现在出不去,我们只有等机会趁乱离去。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留香点了点头,想了想道:“早知今日我们又何必当初,什么玄师,就是个满嘴胡话的蠢妇。” 赫连漪却又不能苟同沈留香的话,她从怀中摸出锦囊,“可是这是父皇临终的嘱托。” “可是先皇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沈留香本是脱口而出,一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冒犯了先帝。 “不,我相信父皇。” 赫连漪说着,那段往事也在瞬间历历涌上心头: 是年,大夏皇朝已是屹立了两百余年,不知为什么,曾经讳莫如深的预言又不断传出:夏将亡于第十世。原本,世人皆对这个传言嗤之以鼻,只因夏文帝文韬武略定乾坤,既为一方雄主,又正值壮年。然而没过几天,朝上朝下却有不少人私下窃窃而谈,忧心这十八年前的预言终将会成真。 原来,大梁的六皇子萧允昇,竟在大梁最风雨飘摇之际、大夏最无防备之时,趁其不备一夜攻破了甲戌关,使得大夏边防被打开了缺口。大夏先祖曾有一言:一旦甲戌关被攻破,国将危如累卵。赫连定国忧心如焚,召其弟赫连定邦入京,并亲手将三十万大军交到其弟手中,让其弟赫连定邦赶赴康源城,并将萧允昇赶回甲戌关外。 赫连定邦整军待发,出发前特意来向赫连定国告别。兄弟二人正交心话别之际,忽然,赫连定邦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剑,直刺向赫连定国的要害,防不胜防的赫连定国瞬间倒地。他是做梦都想不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咽气之前,十八年前的预言反反复复地萦绕在他脑中。只是当日那玄师后面还有一句话,除了他,世人皆不知晓,那就是:复国者,唯长公主赫连漪。 “皇兄,烦请九泉之下告知父皇,你能的,我赫连定邦也能。” “你——”赫连定国拼尽全力用手指着他,赫连定邦阴狠地看着他:“皇兄,莫怪我。”随后,又朝他刺了一剑。 赫连定国倒塌在地,霎时晕厥过去。正在此时,有人来报:“王爷,太子、郓王、兆王都已入宫。” “可带了人来?” “带了些兵马。” “好,那便好,本王要亲自去会他们。”说罢,赫连定邦便出了这间宫殿。 不知过了多久,晕厥中的赫连定国忽然又苏醒过来,挣扎着从身旁的桌案上抓起一方绢帛,用身上的鲜血在绢帛上写下:信玄师。然后,他将那方绢帛紧紧撰于手中,这才咽气。 当夜,赫连定邦仗着四十万大军在手,连夜登基,改国号为:宁。同时,他发下诏令:太子不满其父皇重用赫连定邦,几番争执未果,勾连其他几位亲王、郡王造反。可怜她的几个哥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遭了灭顶之灾且日后还将背负千古骂名。 而后,神奇的事发生了,入殓时,有人发现赫连定国手中攥着什么东西,千方百计想打开赫连定国的手将其取出,却始终未果。赫连漪得知此事,借故来到赫连定国尸身前,只轻轻地一抽,便将那绢帛取出,而后偷偷藏于自己身上…… 那些往事化成一把鲜红的利刃,直刺赫连漪的眼眶。她似是在跟沈留香说,又似告知自己以坚定内心:“我相信这是父皇在天之灵要告知于我的。” “是,奴婢也信。那,那会不会玄师当初说是霁王,根本就是敷衍我们?” 赫连漪怔愕了半晌,才道:“若不是他,那就继续找。” “既不是翊王,也不是霁王,那又会是哪个?” “大梁多的是皇子,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 “可是公主不是说:大梁的皇子中,太子已死,能成事的,也只有霁王和翊王了。况且,其他皇子们也都在大梁帝京。” “谁知道日后又会不会再来一个。” …… 亥时末刻,军中忽然悲嚎声一片,杜绍桀匆匆而来:“公主,霁王血已流尽,已经没气了。” 听到哀嚎声,赫连漪便已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嘱咐杜绍桀,“杜将军,你去找两身军衣来,我们到时见机而行。” “是。” 杜绍桀离去后,赫连漪又面朝永安城的方向,跪伏在地,“父皇,望父皇在天之灵给儿臣指引一条路,儿臣到底该怎么做?” 除了悲嚎声,没有任何回应。 赫连漪又连连叩首祈求:“儿臣祈求父皇护佑儿臣,实现夙愿。” 过了一会,沈留香走上前扶起赫连漪,又呜咽着问:“公主,接下来我们将去哪里?还要去冷幽谷吗?” 赫连漪断然摇头:“不去了,我不想再走冤枉路了,求人不如求己,接下来先将吕相召回来我们再定夺。” 两人正说着,忽然发现悲嚎声已是越来越小,渐渐地,竟然彻底没了声响。两人一时不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只见杜绍桀手里拿着两件梁军的战甲又匆匆跑回来,“公主公主,奇事奇事,说是之前霁王明明断了气,可就在方才他的手又动了一下,如今又有了些许气息。” “怎会如此?” “据说翊王带来的神医非同寻常。” “你是说霁王又活了过来?”赫连漪恍如在梦里,仍是不可置信。 “是,至少暂时又没事了。那,我们走还是不走?” “先不走,再去盯着。” 杜绍桀再次离去后,沈留香道:“一定是先帝,一定是先帝听到公主的祈求了,是他保佑的霁王。” 第十三章:养伤 直到天已大亮,杜绍桀又传来好消息,萧允晏在凌晨已醒来过一次,但因伤口过于疼痛,神医又给他吃了药让他昏睡去。翊王萧允昇见他总算逃过一劫,这才放心离去。听到萧允昇离去的消息,赫连漪主仆这才回了萧允晏的营帐。 赫连漪看着历经了浩劫而归的萧允晏,此时双目紧闭、眉头紧拧着。罗鸿罗鹄皆还守在一旁,两人仿佛都还未从昨夜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见赫连漪到来,早已精疲力尽的罗氏兄弟二人才总算是放心去小歇一会。 又是数个时辰过去,萧允晏的状态似乎又好了不少,赫连漪坐在床榻边,不知觉地打起了瞌睡。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被触碰了一下,警觉地睁开眼,赫然发现萧允晏已是睁开眼睛,虽然看上去虚弱无力,但此时正冲着她笑。 “殿下......”赫连漪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他伸出的手,差点哭出声。 “我渴了。”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 “我去给殿下倒水。”赫连漪站起来,准备去倒水,手却被萧允晏勾住。 “殿下,我去倒水。” “不要走。” “水就在桌子上,这没几步。” “不要走。” 赫连漪无奈,只得喊:“来人,给殿下倒些水来。” 不时有兵卒进来倒了水,递到赫连漪手上,赫连漪将干净的白纱布上蘸了水,慢慢挤到他嘴里。喝过水,他的精神又明显好了不少,赫连漪看着他,泪水又在瞬间夺眶而出。 “不要哭,我活过来了。”他伸出手想替她抹去眼泪,却终究是因为没有力气而作罢。 “殿下昨夜把我们所有人都给吓坏了。” “昨夜,我都已经到了鬼门关了,可是想起——我对你的承诺都还没做到,不甘心,就对阎王说我不能死,阎王只得把我放回。” “胡扯。”赫连漪又哭又笑。 “真的,我没骗你。我还听到你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完成——” 赫连漪惊愕地看着他,却不再置声。 萧允晏又道:“昨日虽昏迷,却一直能感觉你在,直到后来六哥来了,就感觉不到你了。” “是——”赫连漪警觉地赶紧找了个借口:“我想着,我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我怕翊王认出我,免生事端,这才避开。” “这也对,那些城池得来太容易了,六哥如果见到你,势必会起疑心。” 赫连漪故意转来话题:“伤口疼吗?我要不要叫神医来?” “看着你就不疼。不要叫别人,我现在就只想和你呆着。”萧允晏看她一脸倦意,知道她也一夜无眠,道:“躺我身边睡会。” 赫连漪赶紧摇头。 “我现在有贼心也没贼力,你不用怕。” 赫连漪脸一红,又道:“不是,留香去煎药了,就快回来了。” “我让他们拿被褥来,你到那边榻上躺会,我看着你睡。” “现在不困,等殿下喝过药再说。” “好。” …… 次日,翊王萧允昇派了麾下勇将李改过来接替萧允晏驻守聊州,以便他返京养伤。其实,萧允晏的军队已经如愿将赵海赶出了聊州,并占据了有利位置,只要稍加防范,赵海就绝对没有攻占的可能性。但萧允昇念及这几乎是萧允晏用性命换来的,所以也不敢有所懈怠。 萧允晏并没有回京的打算,于是几人在罗鸿罗鹄的护送下,回到了赫连漪居住在凉城的宅子里。 连日来,罗氏兄弟晚上轮流照料萧允晏,赫连漪则百日里几乎一天陪伴在侧。转眼已是近半月过去,这日早上,赫连漪刚进来,罗鸿便借故离去。 萧允晏道:“那个郎中昨日上山采药崴了脚,今日过不来了。罗鹄也不在,就——你来给我换药吧。” “我?”赫连漪有些吃惊,“我从没给人换过药,我怕不小心弄疼殿下。” “你总比罗鸿细致多了。现在也不似前些天了,伤口都差不多干了,随便换一下便可。” 赫连漪无奈,只得走上前靠近他,将他身上的寝衣脱下。她从来没有面对过男人赤裸而健硕的身躯,一时别过脸去不敢看。 萧允晏笑道:“你不敢看,还怎么给我换药?” 赫连漪只得抬起头,直视他的身躯,小心翼翼地解开绑缚在他身上的纱带。这伤疤正在胸膛上,依然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还疼吗?” “疼,你来揉一揉。”萧允晏故意闭起眼睛,装作疼痛难忍的样子,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 “别闹,碰到了,会更疼。” “没关系,你碰就不疼。” “你再这样,我就走了。”赫连漪往后退了几步。 “好,好,不这样了,金创药在桌子上,你去拿来。” 她拿过金创药,细致地替他清理完,涂抹上药,又拿一块一块干净的细纱布给他缠绕上。 两人不得不离得很近,肌肤相触,呼吸相绕。忽然,她闻到一股男人独有的气息,那气息让她心神荡漾,让她面红耳赤。赫连漪赶紧将目光避开,怎知目光又不听使唤地落在了他健硕的胸肌上,她只得又一次躲避开,手忙脚乱地替他缠上布条,“再过些半个月应该就能全愈合了,但殿下以后万不可自己亲自上阵了。用兵之道在于运筹于帷幄之中,而不是自己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赫连漪借故东拉西扯,以图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好,好,都听你的。”萧允晏的声音有些沙哑,呼吸声也是越来越急促,说着话就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殿下,殿下......”赫连漪竭力地躲着他,“会,会碰着伤口的。” “已经好了,不碍事的。”他又将她搂得更紧了。 “不,不行,殿下不能乱动,小心伤口再裂开。”赫连漪由原先的悸动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她知道自己再不躲开,萧允晏一定难以控制他自己。可是她却偏偏挣脱不开萧允晏,又不敢用力拉扯,只得道:“殿下答应过我,不会欺负我的。” “我这不是欺负你,是对你情难自禁。我现在也不能做什么,只不过是想抱着你而已。” 赫连漪挣不脱他,只得让他抱着自己,而令她难以置信的是:自己竟然如此贪恋他身上的气息,现在竟已完全不排斥、不反感他对自己的亲昵举动。是因为他受着伤吧?她只能这么哄骗自己。 同时,另一个声音又在她脑中响起:赫连漪,你究竟在做什么?他是梁帝萧宗殾的儿子,而梁夏两家是百年的世仇,正是他们萧梁的阴谋,才使得自己的父皇被杀害。虽然萧允晏本人不是罪魁祸首,但他们同是萧家的人...... 念及此,她忽然猛地将他推开,不带半分的小心和犹豫。 萧允晏正是意乱情迷之际,被她猛然推拒,一时不免怔忡。两人四目相对,萧允晏看到她眼底还未曾敛藏的恨意。 气氛变得极为怪异。幸好,沈留香在外面喊:“公子,早膳好了。” 赫连漪闻听,顿时快速地踱步而出。 不一时,她又端着食盒再次进来。见萧允晏虽已披好外衫,但脸色还是充满了各种疑惑,那怪异的气氛也没能散去,便装作若无其事:“殿下,徐将军昨夜拿来的上好燕窝,留香亲手去熬的。杜将军昨日打了一头野麂子回来,一早让厨子做的,殿下尝尝看。” 说着,她端了燕窝递到萧允晏手中。萧允晏却不肯接,只盯着她道:“你方才的眼神很吓人,就好像我才是杀你父兄的仇人一般。” 赫连漪猛的一个激灵,急忙辩解:“不是、不是,我——我方才想起了父兄的大仇未报,想起了赫连定邦,我……” “真是这样吗?”萧允晏目里透着些许不信任。 “是,是这样。” 萧允晏想起这些时日她事无巨细地照料他,事事亲力亲为。也看得出她真的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不免也放下心中疑惑。 但他还是不依不饶:“那你也别想随便蒙混过关。告诉我,你到底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赫连漪尽管心虚,但却还是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殿下明明答应以礼相待于我的,是殿下没做到。” “我对你做什么了?” “我若不制止殿下,只怕殿下会得寸进尺。” “什么得寸进尺。男女之间两情相悦之时,自然是情难自抑。你迟早会是我的人,也不差这早一日晚一日的。” “自然是不一样,我说过我不会在还没名分之前就跟殿下有夫妻之实。” “我也跟你说过,我从来没有正经纳过妃子,现在的侍妾都是从小就服侍我的宫女,我们大梁的规矩,未娶正妻前她们不能生孩子。你不一样,我自然可以让你破例。其他女人并没有我的子嗣,将来我便可名正言顺扶你上位。” “那算什么,她们尚且还是妾室,我若这样不过还是外室,比她们还不如。” “你拿自己跟她们比什么?我的心只放在你一个人身上,将来也只宠爱你一个人。” “可是殿下终会娶正妃的。” “在我心里只有你才会是我唯一的妻。” “我不要这些虚的。既然殿下现在做不到,其他的也是将来再说。” 萧允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赫连漪,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你看我,现在都已经成了和尚了。” 赫连漪端起燕窝粥,喂给他,“大夫说让殿下现在必须安心静养,不要想那些不该想的。先把燕窝喝了吧,免得凉了。” ...... 第十四章:以他人之名嫁我 又一日过去,赫连漪一进来,就给萧允晏递上吕仲简的书信,“不知杨大人的消息到了没有?如果没有,殿下不妨先看看吕大人刚刚到的信。” 萧允晏看她得意的神色,知道是好事。接过信,看罢当即大喜过望:“好,好!从吕仲简入京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既然父皇已经下了改制诏令,那我们所盼所想便指日可待了。” “正是,我看现在的情形大概是除了括苍四鸿以外,殿下的父皇如今最为倚重的便是吕大人了。” “不对,外公说:如今吕大人在京中的威望和声势甚至都压过了四鸿。” “这也难怪,殿下的父皇如今正被梁庸他们逼着立储一事弄得焦头烂额,吕仲简的出现正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萧允晏点了点头,又道:“对了,吕仲简可有女儿?” 赫连漪不解地望了望他,道:“他夫人早逝,一直不肯续弦,现如今在永安城除了一个女儿再无亲人了。只是吕仲简入梁前,和他女儿隐身于一处,入大梁时,他也没有带女儿在身边。殿下怎么问起这个?” “没带身边那就正好,吕仲简如今是我父皇跟前的红人。我昨夜想过了,若要正娶你进门,那你必须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可其他人家也不可能平白冒出一个待嫁的姑娘。现在的办法只有:你以吕仲简女儿之名嫁我为正妃。这样,于你于我于吕仲简以及父皇都满意。我这安排可还妥当?” 赫连漪没想到他此时此刻还是纠结于此事,并那么快就想好对策,一时脸色变了又变。 “怎么啦,让你冒他人之名你觉得委屈了?” “殿下,我现在一心想着的就是重返永安城,将赫连定邦碎尸万段。在这之前我真不想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萧允晏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并逼视着她:“昨日你并不是这么说的,今日又变了另一番说辞。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该不是有什么事欺瞒着我吧?” 赫连漪有些心虚,抬起头正好遇上他锐利的目光,便索性认了下来:“是,我确实有事欺瞒了殿下。我在和亲路上出逃的时候,曾在佛祖面前发过誓愿,不杀了赫连定邦,绝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萧允晏一时释怀,一时又眉心紧拧,旋即又道:“记着,以后不要胡乱在佛祖面前发愿立誓,佛祖不能杀人,而我能。” “可是,我当初立下的是重誓。” “没事,我帮你在佛祖面前解释。那时你还没遇到我,佛祖慈悲为怀,定然明白此一时彼一时,不会怪罪于你。” 赫连漪看着他一时竟无可反驳,萧允晏又趁胜追击:“听我说,这是最好的机会,若错过,也许再也遇不到了。我娶你为妻,会一辈子真心待你,你先安安心心地做霁王府的王妃,等将来......” 见他的话忽然戛然而止,赫连漪不禁奇怪:“将来怎样?” 许是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萧允晏故作淡然,只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殿下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萧允晏改了口:“将来我尽我所能达成你的所有心愿。” “殿下,我如今家不成家,国不成国,我现在只想以我自己之力告慰我父兄的在天之灵。” “等你我成婚,你自然就会有家,有归宿。等日后你绵延下子嗣,有了自己的寄托,你自然能淡忘这些伤痛。” 赫连漪一时间情绪激动:“我兄长们到现在都担着弑父的罪名,那夜的惨烈你没有亲眼所见你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这些事日日夜夜煎熬着我,我也不想忘却。” 萧允晏长叹一声:“漪儿,我明白,可我有我的计划。” “殿下有殿下的计划,我也有我的计划。这天底下没有正室夫人去随军的先例,我现在这样还能隐姓埋名陪伴在殿下身边,给殿下出谋划策,若是成了婚,殿下在军中,而我在梁都,那我岂不是常年见不到殿下了吗?” 见萧允晏默然不语,赫连漪知道自己说动了他,又道:“如今这样,你我才能并肩作战不是吗?” 萧允晏叹了一声:“你不懂,我只是想趁着吕仲简如今风头正盛提及此事,若风头一过,只怕事情没那么轻巧了,到时我又去哪儿再给你找个父亲?” “殿下,吕大人不会只是昙花一现的。” 萧允晏摇头道:“你不了解大梁的朝局,现在吕仲简所针对的是梁党,许峥嵘他们乐于助他一把力。梁庸梁温加起来的兵马足足有二十万,我会眼红这些兵马,六哥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只要等父皇颁下诏令的那刻起,便是我和六哥生嫌隙之日,也是许峥嵘跟我外公决裂之时。许峥嵘又如何容忍得了吕仲简?” “许峥嵘固然有经天纬地之才,吕大人也是我大夏的一代名相,鹿死谁手也不一定。” “许峥嵘在京中的人脉盘根错节,吕仲简只是单枪匹马,又如何是对手?” “不是还有殿下的外公、还有四鸿,他们现在都是吕大人的至交吗?殿下,只要我们两人同心,剑指永安城定然不会太久。” “哪有这么容易,城池要一座一座地去攻占,而攻破一座城少则数月,多则需要几年。我不敢指望十年内能踏足永安城。” “如果一切顺利,殿下有了自己的兵马,到时我们和翊王两线作战,永安城便不会太远。” 萧允晏望着她望了数时,才恨恨地道:“你呀,我实在是看不透你的心。” “我一心向着殿下,殿下看不明白吗?” “这些时日以来你尽心尽力地服侍我,我自然清楚。” “殿下,成婚之事我们再慢慢从长计议,可好?” “成婚之事将来只能由我说了算,若时机到了,我们便成婚。你——不可再反驳。知道吗?” 赫连漪看着他,见他一副根本不容置喙的神情,只得应声:“是。” ...... 隔日,罗鹄一早就来告知沈留香:“殿下昨夜命徐将军送了堪舆图来,又和徐、杜两位将军聊到深夜。两位将军离去后,殿下又看堪舆图看到半夜,三更才躺床上,反反复复到四更才睡去。沈姑娘先不忙煎药,贺公子也不用急着过去。” 罗鹄说完便离去,沈留香问赫连漪:“公主可听到了?也不知道殿下在忙什么?这伤还没好呢。” 赫连漪却是如释重负的样子。沈留香看着她,奇怪地问:“每日见公主回来,都很疲惫的样子,殿下看着也不像难伺候的人啊?” 赫连漪只淡淡应声:“劳心自然伤神。”忽然,她又像有了点精神,问:“留香,当初你面对齐越时,是什么感觉?假如他——他要亲近你时,你又如何应对?” 沈留香霎时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我原先对齐越虚与委蛇,他要亲近我我又不能抗拒,表面装作喜欢心里又觉得自己讨厌。后来发现他也不逼我,也并没有太过逾矩,我渐渐也就不防备他了。后来他亲近我时,我心里也是——愿意的,我——” 赫连漪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你愿意的?是因为整日里朝夕相对吗?若换了别的男子,只怕也一样吧?” 沈留香思索了半日,却坚定地摇头,“并不是,我念着齐大哥甘愿自己冒着性命之忧也愿意放我们离去,感念着他的好。” “这么说,你心里是喜欢齐越的?” “是。”沈留香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却很是坚定。 “你怎么不早说,这事我今日才知道。” “我不会因为他而离公主远去,说与不说也就无甚分别了。” “如若他日有机会能再见到齐越,我便成全你们两人的婚事。” 沈留香红着脸,又红了眼圈,“奴婢不敢奢望这些,只求齐大哥他们还活着便可。” 赫连漪又艰难地问出:“那你和他——有过肌肤之亲了吗?” “没有没有,他没有强逼于我,所以我也感念着他的好。” 赫连漪听罢,再也不敢言语。 沈留香见状,深知有事,便小心翼翼地问:“公主,你为什么问这些?是不是霁王他——又想欺负你?” “他——”赫连漪觉得难以启齿,只得换了个话题:“他提出要早日成婚,被我给推拒了。一次两次我可以找借口,可若再三再四,我只怕他会起疑。” “是啊,殿下精明过人,他定然是不好糊弄的。只是玄师说将来延续大夏的是公主和殿下的孩子,那可能公主跟殿下还是会走到那一步吧?” 赫连漪眼神迷离,似在思考什么。沈留香又道:“其实殿下真的不错,他对公主的深情不比洛公子和曾公子少,只是可惜他是梁人。” 赫连漪听沈留香说起那两个名字,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想起他们了,她悠悠叹息:“不知道他们如今各自在何处?” “公主,你牵挂他们吗?” 赫连漪摇头:“自从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无暇再顾及他们。你若不提,我可能将他们就此遗忘了。” “可是公主对殿下的牵挂却是时时刻刻的。” 赫连漪听到这话惊愕了半晌,才道:“那是因为我跟殿下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 两人正说话时,婢女来报:“杜将军说是有事要告知小姐。” “让杜将军进来吧。” 不时,杜绍桀进来,道:“小姐,我发现这两日总是有人在鬼鬼祟祟地监视着我们府宅。” “什么?可知是什么人?” “绝不是赵海的人。” 赫连漪道:“门房是殿下精挑细选的高手。既然你都发现了,那他们应该更早就发现了。此事我等一会问过殿下便知,你先去忙吧。” “是。” 第十五章:和萧允昇的较量 直到临近午时,萧允晏才醒来。赫连漪一见他,便道:“殿下,杜将军说这两日不知为什么,府外好像有人在盯梢,不知两位罗将军发现了没有?” 萧允晏笑道:“是六哥的人,他那时让我回京养伤,我说我来这里便可。六哥为人谨慎,许是想要打探一下这里究竟有什么人让我连京城都不肯回。” “殿下既然早知道了,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赫连漪一时脸色铁青。 “你也不用紧张,六哥他们的人又没见过你,谅他们也查不出你的来路。” 赫连漪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可,可我和留香的画像挂满了整个大宁的城门,只怕翊王他会知晓。” “就算知道,他又能奈我何?” “我不是怕别的,可是我怕他会为难殿下。殿下自己都说,殿下和翊王会因为梁庸的兵马而生嫌隙,我只怕翊王会拿此事去做文章。” 萧允晏点了点头,“嗯,六哥为人坦荡磊落,但若是涉及到利益,他也绝不含糊和手软,此事他必定会大做文章。所以我发现后,便想让你日后以吕姑娘的身份跟我成婚,这样或可打消六哥的疑虑。” 赫连漪这才又恍然大悟:“原来殿下是这个意思?” “倒也不全是,我也真的是这么想的。” 赫连漪脑子飞速旋转,听到萧允晏说翊王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心里反而放轻松了,又道:“殿下,你先将药喝了,我去跟留香说句话。”说罢,她便走了出去。 赫连漪刚出门,便见沈留香在外候着,吩咐道:“留香,殿下喝了药,一直嘴巴苦,你和翠袖去街上给他买些梅子蜜饯来。” 沈留香不解,买个蜜饯的事让翠袖一个人去便可,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去?正想问,赫连漪又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嘱咐了几句。听罢,沈留香却是不解:“这是为何?” “不用问那么多,你先照做便是。” “好。” 沈留香拉着翠袖一起出了门,走了一路,翠袖问:“沈姑娘,我们路过好几家蜜饯铺,怎地都不买?” “公主吩咐......”沈留香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惊慌地捂住嘴巴。 翠袖奇道:“姑娘方才说什么?什么公主?” 原来,赫连漪为隐瞒身份,平日里女扮男装以寻常商贾之子贺家公子身份自取,平日里府中诸人也是皆以公子相称。沈留香继续装作惊慌失措,支支吾吾地道:“什么公主,我说的是公子。” 翠袖呆呆地望着她,“没有啊,我方才分明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沈姑娘就是说了公主二字。” “哦,那有可能是我一时口快说错了。” “咦,方才那店铺不就有李子蜜饯吗?” 沈留香瞥了翠袖一眼,没好气地回话:“你常日闷在宅子里,不嫌闷得慌吗?既然出来了,那便多走走。” 翠袖见她有些怒气,便不敢再出声,只得跟着她走着。 ...... 又是数日过去,这日,赫连漪进了萧允晏的屋子,见他正端坐着闭目想着什么。 “殿下在想什么?” 萧允晏睁开眼睛,道:“方才罗鹄告诉我,六哥忽然改派了李悔前去镇守聊州,而这几日,赵树那边正消停了,不知李改去了何处?” “殿下是有什么想法吗?” “嗯,外公昨日来了封急信。”说着,他将那信件递给赫连漪。 赫连漪拆开信件一看,信中情形大致是:此时此际明眼人已经看出大梁朝廷之所以大刀阔斧地改弦更张,无非是冲着梁庸梁温的兵力而去。而梁庸梁温也已经反应过来,准备跟梁帝对抗。两人暗中调集了一些兵马,混入京中,被禁卫军统领任九篱识破...... 看罢,赫连漪问:“若殿下是梁庸,面对这样的改制又会如何应对?” “如果我是梁庸,如今边地战事胶着,京城兵力有限,再加梁氏一党近年提拔了不少武将,他们若派出五万精兵潜伏在京中,任九篱便难以反抗了。与其束手待毙,不如破釜沉舟,说不定还有几分胜算。” “我也这么想。那殿下可知翊王去了何处?” “据说此时正在大营里。” “殿下信吗?” “我这个六哥向来是行踪飘忽,当年——”他看了一眼赫连漪,忽然没有说下去。 “当年什么?是不是甲戌关那件事?” “没错,那时我和太子都被监押,六哥回来冲撞父皇并触怒了父皇,也被监禁在府中,谁知没过多久就传来甲戌关被破的消息。” “所以,殿下是觉得翊王这次也打算暗度陈仓,来个出其不意?” “目前情况,只有六哥回去才能收拾残局。但我确定的是,除了李改,六哥并没有带一兵一卒回去。” “翊王的用兵之道向来是精妙诡谲。” 萧允晏一脸担忧,赫连漪看出他的心思,道:“殿下是在担心京城的局势吧?” “没错,六哥毕竟也只是凡夫俗子,哪里真能成神。如果对抗不住,他们的主力兵马就会从大后方杀来。” “梁庸和梁温的兵分别在甘西和安北,离京城尚远。如果我是翊王,或许会从边上借些兵马过来。” “你不知道,这些年朝廷的武将大多数都是梁庸梁温提拔的,武将几乎都被他们笼络了。” “翊王向来不打无把握的仗,既然他敢只身前去,想必他有把握能说动一些人弃暗投明。” “但愿如你所说。”他看向赫连漪,“在屋里,一直心绪不宁,我们出去走走。” “好。” ...... 果然,不出六日,京里又传来消息:梁氏兄弟因谋反罪被俘而后腰斩,睿王萧允昊和其同母之弟皇十子萧允旻因参与造反叛乱而被贬为庶人,幽禁于京中。梁贵妃自缢身亡。至此,煊赫一时的梁氏一族彻底落幕。 萧允晏听到这个消息,一时百感交集。 赫连漪端着熬的汤药进来,却发现他静坐在案几前默不作声,面色凝重。 赫连漪将汤药递到他的面前,喊道:“殿下,先将药喝了。” “嗯。”萧允晏接过药,大口喝完,又恢复了方才那副模样。 “殿下在想什么?”赫连漪问。 萧允晏站了起来,踱着步道:“你知道,我跟六哥都是从小就养在母后膝下的,那时,太子比我们大许多,他就担起教导我们两个的责任。我跟父皇不亲近,六哥跟父皇更是疏离,太子才是得了我们如父如兄一般的敬重的那个。”他沉默了一会,又继续道:“太子越受朝臣敬重,越让父皇不安,后来他就百般宠信梁氏,冷落太子。母后临终前拉着我们三个的手,让我和六哥兄弟同心,全力辅佐太子左右。六哥眼见朝廷武将都被梁氏兄弟笼络,便动起了领兵的念头,使自己羽翼丰满,方能护太子周全。可如今太子已离世,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和六哥会走到针锋相对的一步。” 赫连漪听着他的话,一时也有些感慨,“我小时候也经常听人提起任皇后,你们三人皆不是她亲生,她却视你们如已出,从无分别。此事别说大梁,便是我们大夏以及周边各国,各个皇族公女也是皆视任皇后为楷模。” 萧允晏看了看赫连漪,道:“你和母后倒是有好些相似之处,看似柔弱无骨,实则坚韧,什么都自己扛,苦和累都自己吞咽。” 赫连漪听着这话,忽然深藏在心底的委屈再也藏不住,眼眶泛红。 正在此时,罗鸿送了一封信进来:“殿下,杨大人又派人送来一封。” 这已经是杨正午今天的第二封信了,萧允晏接过信看了好久,面色越渐凝重。 “杨大人说什么呢?”赫连漪终于开口。 萧允晏将信递给赫连漪,又道:“六哥这次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这场危机,还没有造成多少伤亡。朝里朝外无不争相称颂,如今全朝野哪个不敬服于他。” “难道殿下觉得这是好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六哥如若锋芒太显,难免会重蹈太子的覆辙。可是如今时机不对,如今正是我跟六哥较量的最关键时机。” “殿下是觉得我们输了一局吗?” “难道不是吗?” 赫连漪却摇头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支持翊王,但只要有一个人不愿意,那他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 “并不只是父皇的原因,群臣都在竭力为六哥争取,父皇又怎么顶得住?” “当初不也有很多武将给睿王萧允昊争取储位吗?他如今又怎样?再说,哪有什么群臣,杨大人、吕大人都是站在殿下这边的。就是不知道四鸿......对,殿下,现在的关键就是四鸿......” “四鸿跟我和六哥都素昧平生,他们又怎会随意站队。现在的关键是,六哥已经交出好成绩,我必须也早日再交一份好成绩出来。” “大夫说殿下伤及了内脏,需得静养两个月方可,这才不过一个月。” “我已经等不起了,此事迫在眉睫。” 赫连漪望着堪舆图,忽又灵光一闪,“殿下,听说赵海退到了安通,不如我明日去一趟安通。” 萧允晏断然拒绝:“不可,你出入宁地,太危险了。” “又不是第一次去,上回去了不也好好地回来了吗?殿下怕什么?” “我当然怕,这次是赵海,你能唬弄杜绍桀却不一定能唬弄得了他。” “这次我不打算唬弄谁,我是去诚心劝说的。赵海跟徐将军是旧友,我让他送我去。” “不行。”萧允晏义正言辞地拒绝她,“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我都不允许你再去了。” “殿下,我会完好地回来的。赵氏兄弟为人正气,他不会对我动手的。” “不要说了,我宁愿我得不到那些兵马,也不会让你去的。我和赵海已经交过手了,对付他我完全有信心。以后都不能再打劝降的主意了,明白吗?” 他语气坚定,令人不敢拂逆。赫连漪望着他,见他眼睛里满是诚恳,一时心绪翻飞,不敢再跟他对视,只点了点头以示答应。 第十六章:赵海的怒骂 次日一早,萧允晏醒来,在罗氏兄弟的服侍下梳洗穿戴好,等着赫连漪来陪他一起用早膳,谁知进来的却是一名从未见过的女子。 “殿下,公子吩咐这几日让奴婢来服侍殿下。”她说着话,也不敢直视萧允晏,只将早膳一一摆在桌子上。 “什么?她自己人呢?” “公子和沈姑娘一早就坐着徐将军的车子出门了,奴婢也不知道她们去哪儿了。” “一早,一早是什么时候?” “大约卯时左右。” 萧允晏顿时大急:“罗鸿,速去问问杜绍桀,究竟怎么回事。” “是。”罗鸿匆匆地跑了出去。 罗鹄也道:“殿下,我去向其他人打听一下。”说着,就出去了。 萧允晏奇怪地看着那个婢女,问:“本王从未见过你,你什么时候来这府里的?” “奴婢原先是在袁大人府中服侍老夫人的,昨夜刚来的。”她偷偷打量萧允晏一眼,不知为什么脸上忽然露出娇羞的神色。 这时,罗鹄又回来:“殿下,门房说她们是今晨卯时正往南而去的。” 萧允晏当时安置赫连漪的时候,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特意让杜绍桀将宅子置在她的隔壁。不一时,罗鸿便跟杜绍桀一起来了,杜绍桀道:“殿下,末将从未听公主提起过她要去哪里。” “她有事一直是找你的,这次非要找徐千敏,莫非......”萧允晏一思量,顿时明白了过来她是一心要去安通劝降赵海,忙又吩咐:“罗鸿,快去备车马,我们去追上他们。” 罗鹄道:“殿下,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只怕追也追不上了。” 罗鸿道:“就算是去追,还是就我跟罗鹄去吧,殿下你就别去了。” “快去。”萧允晏吼得青筋都突了出来。 “是是是,我这就去。” 萧允晏又道:“杜将军,我们若是申时还没回来,那你拿着我的令和手书,带上你的三千兵马和徐将军的兵马借道青牛道赶往安通。” “是。” …… 已将近傍晚,赫连漪才总算如愿见到赵海:“赵海见过公主。” 赫连漪望着他,见他眼里含着十分的恨意,心头一阵阴云掠过。徐千敏也是看出些许端倪,故意上前挡在赫连漪身前,对赵海道:“赵兄,你可算是来了。” 赵海嫌恶地瞥了一眼徐千敏,却不肯搭理他,只对赫连漪道:“不知公主来找赵海可是有什么事?” 赫连漪见赵海的样子,知道此人比任何人都难以说动,便不打算急于一时。只道:“我倒是没什么要事,可看赵将军的样子似乎有话想对本宫说?” “正是,赵海确实有话要对公主说,请公主摒退左右。” 徐千敏和沈留香一听,知道此事不妙,两个人更是不敢离赫连漪半步。 赫连漪却冷静地道:“你们去外面吧。” 两人无奈,也只得领命。 待他们出去,赫连漪道:“你说吧。” “臣有一问:公主在和亲途中便已出逃,不知道这数月来容身于何处?” 赫连漪已知他将要说什么,却还是保持着微微笑意对赵海道:“四处漂泊,东躲西藏。赵将军,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赵海双眼圆睁,“好,那我就直说了。公主,这数月来,大宁连投两城,听说都是公主在从中说合的。” 赫连漪顿时明白赵海来前,定是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忙道:“赵将军,此中情由你需得给我些时间,听我耐心给你解释。” 赵海见她没有否认,已知是事实,不由大怒,“原来传闻都是真的。你将来有何脸面面见先皇面见列祖列宗?我敬你一声,喊你公主。若是不敬你,你如今不过就是一名在逃犯,阶下囚。”说时,赵海抽出剑直指向赫连漪。 赫连漪没有闪躲,徐千敏却是听闻动静奔了进来,用自己的剑将赵海的剑挡开。 赵海一时气愤大喝:“徐千敏,亏你徐家几代忠烈,却不曾想出了你这么个孬种。呸,你又有何脸面面对你徐氏列祖列宗?” 徐千敏不甘示弱反驳于他,“赵兄,如今的陛下怎么夺的皇位你不会不知道吧?数月来残害了多少忠臣良将你也不会不清楚吧?篡夺皇位那夜,他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没放过这事你不会没听说吧?他如此残暴不仁,你当真没觉得自己是在助纣为虐吗?” 徐千敏一连数问,将赵海噎得哑口无言。待他心绪又稍稍平歇了一些,望了望赫连漪,心里的气还是难消:“作为大夏国的嫡长公主,我劝你还是自重些。无论是大夏还是大宁,无论谁当王,他始终还是姓赫连的,始终还有赫连氏的宗庙牌位。先皇膝下已再无男儿,无论如何,新皇还有血脉。”赵海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手指戳着赫连漪:“我只告诉你,你卖出去的城池我赵氏兄弟终有一日会重新夺回来。” 等他说完,仿佛气已消了一半,忽然又颓丧地一把将剑扔在地上,“我赵海从没杀过女人,趁我没改主意前,你赶紧离开。” 赫连漪恢复了镇静,对赵海道:“赵将军,此中情由你容我细说。” “还细说什么?你亲手卖了我宁国的城池是事实。”说罢,赵海转身准备出营帐,还没迈出去,他又回头扫了徐千敏一眼,眼里同样含着悲愤:“如若他日再见到你们二人,我赵海绝不会再手软。滚——”说罢,他愤然离去。 徐千敏深知赵海的为人,知道赵海一旦认定的事绝无可能轻易扭转,于是小声相劝:“公主,我们先走,日后再从长计议。” 赫连漪被赵海骂得神色木然空洞,如若行尸走肉一般地任由沈留香推着走。三人正欲走出辕门,忽听有人在喊:“拦住他们。” 还不待三人反应过来,只见辕门外的士兵举起长戟挡住几人的去路。 徐千敏知道赵海向来不会出尔反尔,估计是其他人已是得到了风声,回头望去,只见来人正是张有德。原来徐千敏初入军中之时,曾在赵树帐下当过差,他和赵海交情过甚,但和眼前这位张有德却是有过不小的过节。他此时才知,赵海定是听了他的添油加醋,才令其对自己如此言语刻薄,不留半分情面。 “原来是张兄,是赵兄让我们离去的。” “呸,你这卖主求生的软蛋,谁跟你称兄道弟了?没得辱没名声。将他们几个都绑起来。” “做什么?”徐千敏用自己的身躯挡在赫连漪面前,又厉声呵斥:“张有德,你既已知道她是谁,还敢如此对待,真正卖主求荣的是你。” “笑话。你该不会是忘了今夕何夕了吧?我且问你,现在金殿上坐的是谁?” “现在金殿上坐的乃是弑兄杀君的暴君。” “大胆,你竟敢如此冒犯当今圣上。将这几个罪当该诛的先抓起来。” 徐千敏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张有德设的坑里,但为时已晚。 ...... 纵使一路飞奔,萧允晏三人也依然没能追上赫连漪。眼见前面已是赵海的大营,罗鹄停下马车,“殿下,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萧允晏道:“罗鹄,你前去打探一下。” “是。” 罗鹄去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以后才回来,对萧允晏道:“殿下,人确实在大营里,如今被关押起来了。” 萧允晏又气又急,罗鹄又问:“殿下,我们在这里安营扎寨,他们若是拿公主相要挟该怎么办?” “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初刻了。” 萧允晏看了看天色,道:“罗鸿,你去那边引两个人过来,再想办法混进去。记住,本王要赫连漪毫发无损地回来。” “是。” 第十七章:放过赵海 赵海刚刚入睡,又忽然被兵卒吵醒:“报——将军,我们的粮仓被杜绍桀带的人烧毁了。” “杜绍桀?他在哪?” 还没等士兵回话,又有人来报:“报——将军,我们连营着火了,火势凶猛,请将军暂避。” “怎么回事?究竟谁放的火?” “不知道。” “速去查清楚。”赵海暴跳如雷。 他的火还没发完,又有人来禀:“将军,徐千敏的部下梁蒙,已经集结在我们营地外面。” “多少人?” “三千。” 赵海提剑往辕门走去。 ...... 外面戈戟碰撞声、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营帐外的火光越透越亮,沈留香问:“徐将军,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徐千敏道:“可能是霁王发现我们不在,带人来了。” “殿下?会是他吗?”沈留香对于徐千敏的猜测颇感诧异。 “当然是殿下,不是殿下还能有谁?”营帐外竟然响起了罗鸿的声音。 “罗——”沈留香大喜过望,差点惊叫出声,意识到又赶紧闭上自己的嘴巴。 罗鸿将绑缚在三人身上的绳索一一解下,又将不知从谁身上剥下来的战衣扔给几人:“你们将这战衣穿上,等会跟我们走,殿下在外面等呢。” 沈留香拿过战衣,利索地给赫连漪套上,然后推拉着赫连漪出去。几人提着戈戟,跟着一群援军一路顺利地出了辕门。 出了辕门,罗鸿、罗鹄驾着马车将赫连漪送到萧允晏的马车停放之处。 “殿下很生气,公主小心别再惹恼了他。”罗鹄小心翼翼地提醒她。 赫连漪迈步进了车里,见萧允晏冷着脸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便坐在另一侧。萧允晏本一心等着她跟自己表示歉意,谁知她竟呆呆傻傻地坐着一言不发。 “赫连漪,你一句话都没有吗?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连赵海你都敢来劝降,你以为他是杜绍桀、徐千敏之流吗?” 赫连漪还是不置一词,眼神依旧木然空洞。萧允晏这才察觉不对,口气顿时变得极其柔和,“你怎么啦?被吓着了吗?” 赫连漪依然还是一言不发,“漪儿,你究竟怎么了?”萧允晏捧起她的脸,“是他们吓着你了吗?” 赫连漪终于有了点反应,缓缓地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赫连漪却一个字也不肯再提,萧允晏无奈,只得大喊:“留香,留香。” 沈留香在罗鹄的马车上,听到萧允晏的呼喊,立马跑了过来,“殿下。” “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留香当下将赵海的话说给萧允晏听,又道:“赵海说了那番话之后,公主就这样一直没说过话了。” “赵海!”萧允晏目龇欲裂地用后槽牙喊出这两个字,末了又喊:“罗鹄。” “在。” “你带着本王的手令就近去阳安大营调些兵埋伏到洗剑谷,埋伏好后,你和罗鸿想办法将赵海引到那里,再将他活捉过来。” “殿下,杜、徐两位将军所带的六千人对付三千人足矣。” “杜绍桀畏畏缩缩,徐千敏和赵海是旧交,他们都放不开手。” “末将明白了。” 待他们又散开后,萧允晏忽然紧紧地将赫连漪拥入怀中。 他宽厚而温暖的胸膛瞬间将那些哽在她心间的针刺拔掉,前一刻她还觉得赵海的指责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而这一刻那些指责又似乎已轻如鸿毛,即便她受尽多少世人的误解和指责,她还有这样一个安稳而坚实的依靠。 终于,她哭出了声,泪水如决堤一般,瞬间汹涌,放声哭了很久很久。从出事以来,她来不及悲伤,就被当成贡品当成筹码进献给邻国。一路,她只筹谋着如何逃脱,逃脱之后,又不断筹谋着她的下一步。 一路走来,她已实在是精疲力尽…… 很久之后,她的哭声才渐歇,慢慢地变成了轻微的抽泣。萧允晏轻声抚慰着她:“以前,父皇动不动就找太子的茬,我气不过要去理论。太子总是劝慰于我,他时常跟我说:清浊自甚,神灵明鉴。以前我不懂这话,今日反倒释怀了,哪怕这世上真无神明,但总有真正懂你的。你放心吧,有我在,他日青史上必不会对你有半分的歪曲。还有你的兄长们,日后我定会给他们正名。” 赫连漪点了点头,萧允晏道:“你先闭着眼睛睡一觉,等醒来,也许赵海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赫连漪闭上眼睛,她只想让自己睡去,睡梦里也许没有那些责骂,没有那些伤痛。 等赵海被押到的时候,天空已微微露出一抹鱼肚白。赫连漪还没有醒来,这似乎是她自夏宫政变以来睡得最沉的一觉,外面的熙攘似乎跟她无关。 “赫连漪,你祸国殃民、恬不知耻。猪狗都尚有廉耻之心,而你竟不知廉耻为何物,你枉费先帝宠爱......” “还不快堵上他的嘴。”萧允晏满眼的杀气。 “让他骂。”说话的人正是赫连漪,她边说着边将自己的脑袋支立起来。 “原来你早醒来了?” 赫连漪“嗯”了一声,又道:“就让他骂吧。” “赫连漪,你杀了我吧。但就算杀了我,我赵海也是永垂青史,万古流芳。而你赫连漪,寡廉鲜耻、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跟萧允晏狼狈为奸,用尽鬼蜮伎俩来祸害忠臣,他日史书上你必将遗臭万年......” 赵海足足了骂了两刻钟,罗鸿终于是听不下去了,将他踢倒在地,对萧允晏道:“殿下,请容末将杀了他。” 萧允晏从马车里走出来,拿过赵海手中的剑递给赫连漪。 “漪儿,你还从没有杀过人吧?先拿他练练手。” 赫连漪拿过剑,一步一步走到赵海的面前,缓缓地将剑抵在他身上。 罗鸿见她迟迟不敢下手,道:“公主放心,我这剑削铁如泥,你只要刺进去,他准保一命呜呼。” 倒在地上的赵海,嘴里依然继续骂着:“早一刻让我去见先皇,去见列祖列宗吧。他们面前,我自会告诉他他最宠爱最看重的长女如今都做了什么。赫连漪,你最好祈愿你永生不死,这样你也不用为将来到阴曹地府面见祖宗而羞愧。” 赫连漪忽然扔下剑,“殿下,我不想让他死,我想让他好好活着,活到我赫连漪死的那一刻。” 这话一出,罗鸿哪里肯干,“公主,你这可不能开玩笑啊,你可知我们是费了多大劲才将他抓获的?我们死伤也不在少数。你不杀他,那我们的兄弟岂不都白死了?” 萧允晏眼里迸射着杀气,却又喝制罗鸿:“少废话。” “殿下,你可真的不能被她魅惑而不分轻重了。” 萧允晏看着罗鹄,示意他将罗鸿拉走。偏偏罗鹄也是十分地认同罗鸿,站在那里不肯动。 罗鸿还是不肯罢休:“殿下,你不能为了美色,如此是非不分。你这样置那些死去的兄弟于何地?” 罗鹄终于开口:“殿下,我们跟翊王相比本来就落了下风,若是杀了赵海夺了安通几镇,也不过是勉强打了个平手,还望殿下再考虑。” “不必考虑,本王自有本王的打算,你们听命就是。” 萧允晏见二人还是无动于衷,只得下令:“罗鸿、罗鹄,本王心中自有数,也自有分晓。那边有多少俘虏?” “约莫三百。” “留两个给他,其余带走。我们回凉城吧,这里交给阳安军处理。” 罗鹄顿觉不对,提醒道:“殿下,阳安军归翊王所管,若是传出我们将赵海放还的消息,那后果也许不是我们料想到的。” “在你心目中六哥岂是小人?” “殿下,此事我们不得不防啊。这二十万军权可是殿下心心念念的。” “好了罗鹄,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你无需再多说,回凉城。” 罗氏兄弟无奈,但所幸安通军已经所剩无几,这城池也几乎算是囊括于手了,便也只得作罢。 赵海还是竭尽全力冲着赫连漪大喊:“现在就杀了我,若不然,他日再见我还是不会放过你。” 赫连漪走上前,对他道:“赵海,我不但今日会放过你,日后如再遇到还是会放过你。我要你活着,你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我究竟在做什么。我会让你后悔你今日所说的话。” 第十八章:新来的婢女 一行五人往回赶去,赫连漪一直没说话,萧允晏笑着责骂:“擅作主张,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傻事了。” “我,我也只是不想让一切功亏一篑。” “你呀,在我面前装着胸有成竹,其实也是内心不安。” “毕竟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世事变幻莫测,没到最后一步谁都不敢保证什么。” “还难过吗?”萧允晏拉过她的手轻轻抚弄。 她又苦笑一声:“这才刚开始,将来我还会遇到更多的责难和非议,我只能承受着。 ...... 几人回到了凉城已是夜里,吃过晚饭,萧允晏也顾不得舟车劳顿立即动手写起了战报,写罢又递给赫连漪,赫连漪看罢,道:“殿下一字不提赵海,他日自有人会提及,此事殿下可要做好准备。” “也只有兵行险招了。也许不日,我就要被召回京城了。”两人似乎心照不宣一般,对对方的意思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萧允晏又道:“你也回房好好歇着吧。” “好。” 赫连漪告辞离去后,后脚又进来前日里的那名婢女。 “殿下,让奴婢来为殿下服侍洗漱吧。”萧允晏一时有些愣怔,赫连漪一直是陪他用过晚膳后便离开萧允晏的房间,主仆俩也从来不服侍他洗漱更衣。但此时,罗鹄正给他送军报给驿使去了,罗鸿又一路跟他怄着气,站在外面守着就是不肯进来。 “好,那你去打水来吧。” 一番梳洗罢,婢女给萧允晏整理好床铺后,便为他宽衣。萧允晏看出,她虽有些手忙脚乱,但没有避忌之意,“公子说,殿下这两日辛苦了,让殿下早点歇息。奴婢就守在帐外,殿下若有事,随时可叫奴婢。” 萧允晏一听,顿觉不对,听她言下之意似乎今晚陪在这里。他忽然想起她那日里说是什么人将她送来的,便问:“你那日说你是怎么来的?” 婢女索性点明:“回殿下,奴婢本是袁夫人的婢女,奴婢听夫人说:殿下身边——没有侍妾,所以老夫人便将奴婢送来的。”她说话间,脸上已是红霞扑面。萧允晏这才仔细打量她,见她身材适中,容貌端妍秀丽,已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美貌了。顿时明白,自从他伤势渐渐好转,赫连漪除了昨夜对自己毫无防备之外,其他时间则是时刻提防着自己,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逼迫她就范。她开口问袁夫人要人,无非还是为了保全她自己的清白。一时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恼恨,恨不得立刻将她喊来痛骂一顿。但他终究还是压下自己心中的火气,“你先回你自己房中歇着吧,本王这两日奔波,也倦乏得很,想早点歇了。” “是。”婢女知道萧允晏这是没看上自己,只得一脸失望地告辞离去。 ...... 翌日,赫连漪亲手端着早膳进来,见萧允晏脸色阴沉地坐在案桌前翻看着书,似乎根本就不打算理她。昨夜的事从那婢女出萧允晏的房门她便已知晓,当即便将那婢女送还回袁府。 赫连漪将一道道早膳一一放在桌前,“殿下,先用膳吧,不然凉了。” 见他还是不动也不肯搭理自己,赫连漪只好伏下身段,将舀好的参汤端到他面前,“殿下,这是袁大人送来的千年老参,大夫说参汤要趁热喝了才好。” 萧允晏终于放下书,抬头看向她,“你以为给我喂饱了,你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是吧?” “我——不是这意思。是殿下自己总是抱怨,我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出此下策?赫连漪,你可真是德才兼备、温良贤淑、宽宏大度、善解人意、通情达理。” 他明明一连串的夸赞之词,却让赫连漪听得字字扎心,意识到危机正在迫近。 “以后再找,也要给我找个好看的。这么丑,你让我怎么下得了嘴?” 赫连漪自知理亏,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得任由他数落,不敢吭声。 但他还是一个劲地找茬,“本王还真愁,你口口声声要当正妃,那我日后的姬妾都得由你来选,你总不能像昨夜那个,随便挑个歪瓜裂枣就塞到我房中吧?” 赫连漪知道他已消了一半的气,便还了嘴:“殿下还真是挑剔,满凉城的人都知道袁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是整个凉城数一数二的美貌。” 赫连漪不知道,她的话又勾起了萧允晏来了气,“当年艳冠满京华的云知秋我也没看上,更何况是她。” 忽然,他一把将她拉扯下来,赫连漪支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 “赫连漪,不要怪我不守信用,我这火可是你自己给我勾起的。”说着,他又凑近了她。 “殿下,大夫说殿下还需要好好谨遵医嘱,还需要好好静养,先把参汤喝了。” “还需好好静养?那你还给我送来侍寝的?” “殿下误解了,我不是那意思。” “你当我傻的?” 赫连漪正还要开口,忽然双唇被他的唇堵上,一时间她脑袋一片空白,那碗参汤随即掉落在地,“哐当”一声碎裂。 赫连漪正觉得天旋地转,忽听罗鸿大声问:“怎么了?” 萧允晏抬起头,狠狠瞥了罗鸿一眼,只见罗鸿自抽了一个嘴巴,然后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赫连漪一时羞臊,用力地推开萧允晏,逃离出去。 她一路狂奔回自己的屋子,沈留香正做着手里的针线活,见赫连漪这个时候回来,不禁奇道:“公主,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哦。”她一阵惊慌,“那碗参汤被殿下打翻了,你再去熬一碗来,端到殿下房中。” “啊!那么好的参被他给打翻了?殿下该不会还在为昨晚那事生气吧?真是,公主明明是好心好意,他却不领情。” “你快去吧。” 沈留香出去后,赫连漪独坐在那里,闭着眼睛脑海里不断翻来覆去地翻涌出方才的短短一瞬,他的唇和舌齿令她依然不住地心跳加速,唇角不听使唤地上扬。 忽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枯槁老妇的谆谆嘱咐:“公主切不可交付真心!公主切不可交付真心!公主可以交付出自己的身子,但切不可交付出自己的真心!” 她恍然睁开眼睛,仿佛彻底从梦中惊醒。 “公主,你方才是——睡着了?”沈留香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 “哦,只是打了个盹。参汤拿给殿下了吗?” “殿下不在呢,说是用完早膳就去杜将军府上了。” 赫连漪瞬间明白,萧允晏惦着杜绍桀府中的那幅堪舆图,像惦着宝贝似的。今日必定又是去他府中琢磨大宁的地形去了。 第十九章:吕氏姑娘 果然如赫连漪所料,杜绍桀的这幅地舆图让萧允晏如获至宝,一连数日他都是一大早就往杜府跑,跟杜绍桀、徐千敏两个一直商谈着最佳的行军路线,直到晚上才归。赫连漪也几乎一直在几人之中旁听,她看出,萧允晏似乎对于二十万兵权完全是十拿九稳、胜券在握的样子,如今商讨的都是兵权拿到后的规划。 这天几人正聊着,忽见门房匆匆赶来,“殿下,陛下派了来使下旨意。请您快去接旨。” 萧允晏也只得回自己的宅子。来下旨的正是北衙军统领任九篱手下的得力干将卢旭,见萧允晏归来,正色下旨:“陛下口谕:皇九子霁王萧允晏即刻归京。” 萧允晏装作一副完全是出乎意料又为难的样子,“本王突然归京,这家中事务先交代一下,便随你同去。” “请殿下见谅,陛下口谕,见到殿下务必第一时间让殿下进京,不得有片刻耽搁。”卢旭又看了看萧允晏身边的罗鸿罗鹄,“还有,有我等护送殿下,两位罗将军也不必跟着。” 卢旭既已这么说,萧允晏无奈只得坐上马车。 一行人即刻出发,马车行到城门的时候,只听罗鹄在大喊:“殿下,殿下……” 卢旭停了下来,罗鹄飞马疾驰而上,“殿下,吕姑娘说殿下既要回京,正好让殿下捎上吕姑娘给吕大人新做的冬衣和鞋子,顺便还有一封信。” 罗鹄将物件递上,萧允晏正伸出手去接,卢旭一把接过,扔给了随行,又解释:“这个——我们暂替殿下收着,等到了陛下面前,再交还殿下便是。 萧允晏只得应声,“好。”说罢,几人又再出发离去。 …… 萧允晏和卢旭几人马不停蹄地赶了几日的路程,终于入了京,又绕过几重宫殿,进了千崇殿。殿内,除了梁帝萧宗殾,还有他的外祖父杨正午及一名文士,那文士看上去清举萧肃,看着颇有几分竹林名士的风度,他自然认得,此人便是吕仲简。 萧允晏望了望自己父亲,短短数月,大梁连遭变故,他比上次见到他时又老去不少。心里也不无触动地向梁帝叩首:“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金安。” 梁帝淡淡地回了一声:“起来吧。” 萧允晏又朝杨正午行礼:“允晏见过外祖父。” 那文士朝萧允晏道:“吕仲简见过霁王殿下。” 萧允晏看了看他,装作素昧平生,“原来阁下就是吕大人,我这里……” “可是小女托你捎来什么话?”吕仲简眼中闪着灼灼的光。 萧允晏一听望向卢旭:“信在卢将军手中。此外,吕姑娘思父心切,她亲手缝制的冬衣和鞋子,也让我捎来了。” 卢旭听罢,赶紧将信和物件交给吕仲简。 此时,梁帝眉目里的阴鸷渐渐散去,稍显和悦地望向萧允晏,道:“吕大人之女,怎么,你和她又怎会熟识?” 吕仲简率先开口道:“此事是臣的缘故,臣入大梁时……” 梁帝冷冷地打断吕仲简的话:“让允晏自己说吧。” “是。”萧允晏只得解释:“吕大人入大梁前,将吕姑娘藏于一处,谁知吕姑娘行踪被泄露,处于危险之中。外祖父托我遣人去救吕姑娘,之后我便将她安置在凉城。哦,儿臣这次负伤,也都亏得是吕姑娘照顾着。” 吕仲简将书信拆开,自己没看,却递给了梁帝,“陛下,此事小女信中想必有述。” 梁帝接过书信一看,见三方前后言语皆无出入,脸上的阴云又化散开,只是他向来生性多疑,不禁又问:“那你身边到底有几位姑娘?” 萧允晏不假思索地答道:“两位。” “嗯?”梁帝脸色又是一变。 萧允晏忙道:“一位是吕姑娘,另一位是服侍她的婢女。除此之外,宅子里还有几名粗使丫头,我也叫不上名字。” “噢。”梁帝听罢,又是转阴为霁。 不过一时,忽然又脸色肃然地问道:“允晏,近日纷纷扰扰一些传言,说你跟宁国前朝的公主赫连漪有所勾连。近日你所得的这些城池皆是因她而得,为了她你还放了赵海,此事你可有解释?” 萧允晏忙道:“儿臣冤枉,不知是谁散播的谣言,儿臣并不识得这位公主。” “真不识?”梁帝依然还是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真不识。”萧允晏回答得斩钉截铁。 吕仲简道:“陛下,臣不知陛下为城池之事而费心,若是早知,臣定将臣跟袁大人和杜将军的往来书信带来,此事必定可还殿下一个清白。” “哦?”梁帝脸上出现了愿闻其详的神情。 吕仲简知道梁帝已消了一半疑虑,又道:“这两城的守将和太守都跟臣有私交,他们降城前,也都跟臣联络过。不然,烦请卢将军再跑一趟,去我府中取那些书信来。” 卢旭望了望梁帝,见梁帝示意准许,便出去。 “那赵海之事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放了他?” “父皇,赵海是儿臣故意放的。赫连定邦已无多少将可用,唯一可堪大用的是赵树。杀一个赵海轻而易举,除一个赵树却是难上加难。赫连定邦素来生性多疑,我此次故意放赵海离去,无非是为了让赵氏兄弟跟赫连定邦产生隔阂。” “嗯,好!好!允晏呐,自从去了军中历练,你比从前稳重多了。但你这样难免影响姑娘家清誉,不如趁早将她送来京中,也免去吕大人牵念之苦。” 萧允晏沉默踌躇了一时,才终于点头应声:“是,儿臣——回去便遣人将她送回到吕大人身边。” 梁帝见萧允晏不情不愿的样子,不由打趣:“怎么,这么舍不得?” 杨正午“呵呵”笑了一声,对梁帝道:“陛下,臣想着如若日后跟吕大人结成儿女亲家,岂不两全其美?” 杨正午的话梁帝恍若未闻,却道:“不知令嫒的女工如何?” 吕仲简当即心领神会,道:“陛下,请容许臣去更个衣。” “就在这儿换吧。” 吕仲简无奈,只得当着梁帝的面将冬衣和鞋子换上,梁帝见吕仲简穿得正正好,终于打消了所有疑虑。这才开始对萧允晏负伤之事询问关切了许久。 卢旭用了最快的速度取到那些书信,梁帝一一看罢,这才笑逐颜开。忽然又问:“朕忽然想起你如今该有二十四了吧?” “是,儿臣今年二十有四。” “这年纪也早该有子嗣了。对了,最近连收三城四镇,你可想过要什么奖赏啊?” “儿臣不敢,这都是儿臣分内之事。” “嗯,你看看,这军营一历练,就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梁帝一脸笑意地看了看杨正午。 杨正午应和:“都说军营最能历练一个人的脾性,想不到这短短时日就改了莽撞的性格。不过,允晏这孩子向来都有孝心,只是一直不肯表露在外罢了。” 梁帝点了点头,又望向萧允晏:“上次的几道折子,都说在朕的心坎上了,朕这就准奏了。还有,如若将二十万大军交由你,你可有信心,短时之内攻入永安城?” “有。”萧允晏回得斩钉截铁,想了想又说:“儿臣向父皇允诺,五年之内必定拿下整个大宁。” “五年?”梁帝竟一时激动地站了起来,又有些疑惑:“你真的有如此信心?” “儿臣有信心。” “好,允晏,那么这些兵马你打算驻扎于何处?” 萧允晏想了想,道:“回父皇,六哥如今在康源一带,我想尽量往临岐那边靠。” “临岐?”梁帝才思忖片刻,便泼了冷水,“你要将军队驻扎在临岐,只怕会引来周边各国的过多猜测,似乎不妥。” “父皇放心,父皇所虑儿臣皆已想到,儿臣这两日也在思考如何打消周边各国的想法。此事儿臣定会办置妥当。” 梁帝听此一言,非常满意地点头:“嗯,如若打消周边各国的疑虑,驻扎在临岐最是妥当不过,这样你们两兄弟就能一南一北形成掎角之势。好了,路途劳累,你在外面这么久了,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先在府中好好修养个十天半个月后再回去。其他的,我们父子改日再细谈。” “谢父皇,儿臣告退。” 萧允晏说着便退了出去,人还未离开千崇殿,又听梁帝对吕仲简道:“吕卿,明日将令嫒的八字送到司天监,给算算她和允晏八字是否合适。”梁帝已是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继续回旋在整个大殿上。 第二十章:传说中的国之柱石 萧允晏回京已有十数日,几乎一连半月,他日日都会到宫中拜见梁帝,并商讨军情。二十万军权之事已然是尘埃落定。那时,他前脚刚走,罗鸿罗鹄后脚也悄悄跟着回了京。宅子里如今只剩赫连漪主仆,之前两人一直围着萧允晏转,现在一下子清闲了下来,日子过得百无聊赖。 这天夜里,两人刚准备入睡,忽听院子里传来马蹄声,赫连漪似乎仅凭马蹄声就能判断出那是萧允晏的马。急急忙忙又穿上方才脱下的外袍,飞快地奔向院子。 果然,等她出去,萧允晏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她了。赫连漪奔上前,“怎么样?” “我来的时候,二十万大军已经在路上了。” “真的?”赫连漪激动到忘乎其形。 “当然是真的。”萧允晏忽然抓起她的手,轻柔地喊了一声:“漪儿......” “怎么了?” “哦——没什么,在京城每日都会想你,只盼着你能在我身边。” 赫连漪看着萧允晏,有点疑惑。她觉察出他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但不知为何临时又变卦。 “殿下想要说什么?” 萧允晏笑道:“没什么,我要说的也许日后你都会知道,会明白。对了,这次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其中四鸿也出力不少。” “四鸿?” “对,四鸿。” 赫连漪皱了皱眉,“对这四人,我略微听说过他们的一些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四人有些怪异。” “哪儿怪异?” 赫连漪摇头,道:“我真的说不清,但又总觉得不对劲。” 萧允晏道:“你的质疑也对,我有时候也看不透这四人,从一开始他们就劝说父皇拖延立太子,到现在也没变口风。” “那看来,他们将来既不会站在翊王那边,也不会站在殿下这一边?” “对,目前来看,他们似乎只忠于父皇。所以,我能信的人也只有你和外公。”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是好事。” 萧允晏隔了好长时间才道:“对了,还有一事,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什么事?” “就是我回去那么一说,父皇隔日就让司天官合了我和吕姑娘的生辰八字,说是难得一遇的好姻缘……” 赫连漪似乎丝毫没有想到此事竟会如此演变,“那——我该恭喜殿下吗?” “说什么呢?”萧允晏作势瞪了瞪她,“八字是吕姑娘的八字,到时我们来个偷梁换柱,迎娶进门的必定是你。只是这婚期便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这......”赫连漪不觉有些惊慌。 “你放心吧,我无子嗣,又常年在外,到时我在父皇面前求情,让你先陪在我身边,谅父皇也能体恤。” “这,殿下的父皇能答应吗?” “不答应怎么办,我们千里迢迢相隔,又哪来的子嗣。你不先给我诞下嫡子,其他侍妾也不能先于正妻生孩子。我这一天到晚刀山剑海的,万一哪天……” 他还没说完,赫连漪知道他口没遮拦,赶紧制止他,“殿下——” “这也是事实,你看上次不就是死里逃生才逃回来的吗?” “殿下福大命大,将来自有后福,以后不要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 “好好好,听你的。”萧允晏又道:“只是,我还想起一件事:父皇让我送吕姑娘入京,可总不能让这吕姑娘一直躲着不见人吧?” “这倒可以放心,凭吕相的才智,此事他定然能够轻松化解,只是少不得要为难吕姑娘深居简出了。” 萧允晏点了点头,又道:“哦,我明日要去临岐一带走走,看看大军驻扎地。” “临岐?殿下难道是真的想把兵马驻扎在临岐吗?” “只有驻扎临岐,才是最快捷的。我知道你日夜苦心筹谋,我也想让你早日得偿所愿。” “从临岐作为突破口当然快捷,只是临岐的地形太过复杂,东边是乌溜氏国,西边是唐嘞,又紧挨着郭邑。殿下若驻军在此,一不小心会成为众矢之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亲自去走一趟,或许能想到对策。” “我看很难。翊王在边地那么长时间,他又岂能看不破。但他当初之所以将大量兵马驻扎在荆城,不就是为了避开那纷扰之地吗?” “六哥向来力求稳扎稳打,我历来是主张出其不意,难不难的还是先去看了再说。” “殿下,唐嘞以西还有西桓,殿下若真驻军在临岐,只怕周边各国都会心惊胆战,难保不会弄巧成拙。我们慢慢来,我真的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我只想让你这终日紧锁的眉头早日疏解开。对了,我明日一早便离去,你就不必起来相送了。” 赫连漪忽然似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殿下既然执意要去,那我也想随殿下一起去走走看看。” “你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便好,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我可不愿意你这样跟着我居无定所地东奔西走的。” “殿下莫要忘了,当初我便是从临岐一路逃到川州,一路东奔西逃,又有什么没经历过?如今这点又能算什么?” “可如今不一样,你跟在我身边,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受这些苦。” “跟着殿下一起又能吃什么苦?” 萧允晏忽然有些疑惑,望着她,“为何执意要跟着我去临岐?” 赫连漪被他盯得有些心虚,低下头不敢对视他的目光。 “为何?告诉我。” “是——临岐旁边就是阳陵,我想去阳陵。” “阳陵?为何要去阳陵?” “殿下可曾听说过公孙治?” “当然,天下闻名的大儒。怎么了,难道他在阳陵?” “是,自从父皇出事,赫连定邦碍于他声望太高,不敢杀他,只好将他贬到了阳陵。” “原来如此。” “和他一起被贬入阳陵的不止有他,还有一个人。” “谁?” “苻大胜。” “苻大胜?!”萧允晏惊愕莫名,苻大胜是比赵树还要更德高望重的武将,只是如今他的年岁实在太大。“想不到小小的一个边陲之地,竟藏了两尊大佛。公孙治,苻大胜,这一文一武曾是你们大夏朝的国之柱石。” “阳陵北面环山,南面又被郭邑挡住,赫连定邦将他们安置在那里,是最为稳妥的。他只盼着他们二人尽快老死于此地,他便能高枕无忧。” “那么你想去见他们二人?” “是,我当初之所以在临岐出逃,原本是逃往郭邑,再入阳陵,谁知天不从人愿。公孙治曾是我的老师,他年事已高,我只怕日后难以再见了。” 萧允晏见她如此执意,便爽快应允,“那好,我就遂了你这愿。小时候学习兵法,我的老师也总是提及苻大胜,如果顺利,说不定我也能沾沾你这光,会会这苻大胜。那你今晚先去好好休息,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第二十一章:惊弓之鸟 次日,萧允晏带着赫连漪和沈留香以及罗鸿罗鹄两兄弟,一行五人乔装打扮成商贾,一路游山玩水,一路探查地形。探查了数日,萧允晏已是心中有数。 几人拿到了入宁国的通关文书,入关倒是顺遂,顺利进了城门后,发现出关关口的每个军官手中都拿着一幅画像,在每个要出关的年轻女子中细细比对过去。 正巧有人正跟同行者小声嘀咕:“这画中女子,莫不是九天神女下凡吧?倘若看上真人一眼,这辈子也算值了。” 赫连漪和沈留香顿时打起了退堂鼓,但此时身在城中,已是骑虎难下。 几人只得继续往前,行了数里路,这时已是日中时分,罗鹄道:“殿下,前面都是山路,只怕一路都地僻人稀了,只能在此先打个尖再走。” 萧允晏见附近已没有官兵了,便点了点头。罗鸿看了看左右各有一家酒楼,左边的人似乎更多些,气派大些,便道:“殿下,不如这家。” 萧允晏看了看赫连漪和沈留香脸上的妆容,虽都装扮成了文弱老者,但依稀还可辨她们原本的模样,见右边的人少清静,就往右边走去。 几人上了雅间,随意点了几样菜。吃饭间,人来人往倒也不少,正吃到一半,忽然,楼下喧嚷声四起,随之,掌柜大嚷道:“各位军爷光临,小店......” “少废话......”掌柜被那群军爷斥骂着推搡开。 那群人来势汹汹,掌柜看着不对劲,又上前阻拦道:“军爷,小店来的都是本分良民,我可从不做不法之事,请军爷行个方便。” 那军爷又推开他,“哼,话可不要说太满,我若在你这里查出不该查出的人,看你又如何收场?” 掌柜的又上前道:“军爷,我们这里当真没进来什么是非之人。” 军爷冷笑一声:“那你这里可曾进来过一行五人?” 掌柜一听,见他们确实是来搜人,并非像往常一样找借口混吃白食,想了想又摸了摸脑袋,“好像是有。” “那不就行了。” 说着,一群人将酒楼团团围住,另一群人则破门而入。 萧允晏跟赫连漪对望一眼,此时皆在心里诧异:怎么才刚刚入关,就被盯上了?两人左思右想都不知是什么时候泄露的踪迹。但见进来的约莫有二十余人,此时又在人家地盘,如若闹开,自己等人肯定得不着便宜。萧允晏左右盘算,还是决定忍耐。 那些军官在楼下盘查了半晌,发现并无可疑之人,便下令:“去楼上逐间逐间搜查。” 罗鸿和罗鹄听罢,快速闪到楼梯口,两人皆已在暗中准备蓄势待发。然而这群官兵上来后,见两人堵住楼道上,却在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后,竟将二人推开,罗氏兄弟不由得面面相觑。 当一群人都从他们面前走过,罗鸿喊住他们:“哎,几位军爷,你们的东西掉了。” 那群宁军觉得奇怪,齐刷刷地回头望向两人。 罗鸿手里把弄着一把没有剑鞘的剑,对他们道:“你们看看身上有没有东西掉了?” 那些宁军见罗氏兄弟方才手中并没有剑,如今两人却一人一把,大家纷纷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其中两个宁军忽然大喊起来:“你们,何时拿的?” 罗鸿恨铁不成钢似地摇头:“啧啧啧,我们什么时候拿的你们居然都不知道,就凭这,你们要上了战场,还不得随时随刻被践踏成肉泥?” 他一连串的挑衅终于将那些宁军彻底激怒,一群人怒气冲冲地又回头冲向两人。罗氏兄弟几乎在同一时腾空飞起,然后又飞脚踢向那群官兵,霎时间就将数人踢倒在地,连声哀嚎。不过十来人,对于罗氏兄弟来说完全是绰绰有余,才数时,这群人就横七竖八躺在雅间的过道上。但此时,楼下的官兵纷至沓来,上来了一批又一批。好在,罗氏兄弟占据着高位,根本就没有让他们上来的机会。 但好景不长,宁军的人数越来越多,罗氏兄弟终究还是扛不住。此时楼道里刀来剑往。忽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了三名大汉也加入了战团,帮罗氏兄弟一起对付那群宁军。 萧允晏一直在雅间里冷眼旁观着,罗氏兄弟是宫里的高手,从小就护卫在萧允晏身边,功夫皆是十分了得。却不想另外那三人也是不遑多让。 萧允晏知道,这群宁军终究是对付不完的,望了望楼下,道:“漪儿,你可敢从这里跳下去?” 赫连漪见楼层并不是很高,知道这倒也是好办法。但想到既然身份已被识破,如若还穿着身上的衣物,难免过于招摇。抬眼间,忽见其他雅间皆是大门紧闭,而唯有对面那间,两名年轻女子正忐忑不安地坐着,门却敞开着。 赫连漪透过门窗望向那两名女子,皆是跟她和沈留香相仿的年纪,其中一人身着月白色的衣衫,看上去很是精致考究,她身上的几分诗书气,让她看着像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另一名虽一身丫鬟的装束,却依然能看出清秀可人。赫连漪忽然心生一计,由萧允晏护送着和沈留香走到对面雅间。沈留香忽然就提起手中的短剑抵在那名小姐身上,勒令二人脱下衣服。那两名女子先是万分惊愕地看着两人,后又经沈留香的催促慌忙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给她,双方迅速地互换了衣服,随后萧允晏便拉起二人,对二人道:“不用怕,闭上眼睛就行。”说罢,萧允晏一手揽着一个,往下跳去。 几人刚落地,忽听里面又有军官的声音传出:“跑了跑了,快——快追上。” 酒楼内霎时又涌出许多官兵来,萧允晏顿时觉得有些不对,明明二人都换了装束,却还是被他们一眼认出。但此时已不能容他多想,他只能拉着两人狂奔。然而,赫连漪和沈留香的体力终究比不上那些当兵的。萧允晏无奈,索性将二人挡在身后自己去迎击那些宁军。抵挡了一阵,那些前来增援的宁军也已到达,萧允晏一人对抗几十人还要顾及赫连漪主仆,正觉难以抵抗。幸好此时,罗氏兄弟及那三个不知名的食客也纷纷从楼上跳了下来。 罗鸿大喊:“殿下,你快带她们走,我们兄弟来断后。” 赫连漪主仆见旁边一棵树下系着两匹马,两人连忙将马绳拉开。恰在此时,又不知从哪里齐刷刷地冲出大约几十个人来,这些人个个蒙着黑巾,提着刀拿着剑,一冲出来便将刀剑指向宁军,替罗鸿罗鹄等人解围。 “殿下,快上马。”萧允晏见赫连漪骑在马上,瞬间跨上马,两人飞驰而去。 “快追,快追上......”宁军军官对着两人的背影大喊着。此时,罗鸿也跳上了沈留香的马,两人往另一处疾驰而去。 第二十二章:送到嘴边的肉 萧允晏跟赫连漪行了很长一段路,知道没了追兵,就停了下来。赫连漪焦躁地等着沈留香,等了一时,却不见他们赶上来,不由更是焦躁。萧允晏安慰:“放心吧,有罗鸿罗鹄在,出不了什么事。” 赫连漪听他这么说,放心了下来。又对方才所发生的越想越疑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此时才仔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虽不是十分华贵,但做工是极其地精细考究,颜色绣花也是清雅,料子更不像是寻常人家能有的。越想越觉得怪异,不由问道:“殿下,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雅间里的那两个女子,还有那三个大汉,酒楼对面出现的蒙面人,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何会帮我们?他们之间又是否熟识?” 萧允晏笑道:“还没明白吗,那些宁军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们。” 赫连漪想起自己身着那位姑娘的衣服却被还是被他们一眼认出,这才笃信:“是了,他们的目标定是那两位姑娘。那几人先于我们到来,如果他们是一起的,正正好也是五个。看来,关口上宁军搜查的年轻姑娘应是酒楼里的那位姑娘。可是,酒楼对面的蒙面人似乎也早有准备,他们却好像又是真心诚意地来帮我们解围的。” 两人还在细说着,忽然,萧允晏听到远远的又有马蹄之声,听声音不下于几十人,萧允晏又道:“糟了,他们追来了。”虽知道他们追查的不是自己,但因为赫连漪此时仍然是被大宁通缉的要犯,于是,两人又只得赶紧上马,促马扬鞭而去。 “前面就是唐嘞的关口,我身上正好有通关文牒,不如我们先暂避一下?” 赫连漪认同他的想法,也想早点脱离这是非之地,“也好,索性我们先到唐嘞暂避几日。” “至于阳陵,等驻好军后,我们还是有大把的机会的。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早日再见到公孙治的。” 当下,两人一拍即合,萧允晏飞马直奔关口而去。非常顺利地就进了唐嘞地界,见那群人并没有跟来,萧允晏便放慢了马速。赫连漪只觉得今日的事各种匪夷所思:“奇怪了,我们只有两个人,他们人多势众,为何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们?” 又行了半日,一路越渐荒僻,经过之处,不时见到野熊、旱獭,却始终是不见人影。 入夜,月光格外皎洁,两人还在一路策马扬鞭。唐嘞是游牧民族,族人皆是逐水草而居,但此处一片荒芜,萧允晏知道,这方圆之内必是遇不上人,又找不到吃的,只得继续往前而行。 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两人都穿着春秋天的衣物,但此处的天气越走越俨如寒冬,萧允晏听到赫连漪牙齿都打颤了,停了停回头对身后的赫连漪道:“冷就抱紧我,困了就靠在我背上睡。” 赫连漪犹凝着,萧允晏道:“总不能让自己冻死,靠着我吧。” 赫连漪终于将脑袋枕在他的背上,身子也一下就暖和了很多。又行了一程,终于沉沉睡着。 萧允晏继续一路奔行着,忽然,远处幽黑的山坳间,星星点点的绿光若隐若现。萧允晏循着那些光而去,赶了一程,却又再也没见到那些光的影迹。 萧允晏觉得有些奇怪,就在此时忽然发现前面转角处的山道上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在掠动。他又赶忙上前,还没到,就发现那团黑色的影子缓缓地倒下。到了眼前,竟发现那是一头刚出生不久的小鹿。 此时,他已饿到极致,看着这送到嘴边的食物,也来不及多想,轻柔地喊了几声:“漪儿,漪儿。” 赫连漪正睡得特别安稳和香甜,被萧允晏喊了几声,很不情愿地将自己的脑袋从他的背上移开,“怎么了?” 萧允晏指着眼前的小鹿道:“快下马来,有吃的了。” “嗯,好。”赫连漪下了马,萧允晏看了看那头小鹿,脖颈间被咬开了一道口子,虽还有微弱气息,但已然是濒死之状。 赫连漪问道:“这是怎么受的伤?” “看样子是被其它凶兽给咬的。” 赫连漪不觉有些害怕,“那是说这附近有其它凶兽?” “先不管了,这个头虽小,但也够我们饱餐一顿了。不然,碰到凶兽也没力气对付。”萧允晏随手拾来了一堆干枝,生起了火,将鹿剥了皮,架在火上烤。两人总算填饱了肚子后,萧允晏又道:“索性你先靠着我睡一觉。” 赫连漪顿时摇头,“殿下不是说这附近有凶兽吗?” “傻,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没凶兽?放心吧,没事。”萧允晏笑着脱下身上的外袍,裹到赫连漪身上。 赫连漪听他这么说,竟是莫名地信任,靠在他身上,很快又重新入眠。萧允晏也因实在太疲倦,不过一时,也是鼾声如雷。 两人就这样歇了将近两个时辰左右,赫连漪渐渐被一股冷意冻醒,睁眼一看,原来火势已熄灭。她起了身,看到萧允晏只穿了一身单衣,身子蜷缩着,便将他的外袍披回到他身上。 月光下,他的容颜冷峻而刚毅。赫连漪望着他,想起自遇上他以来发生的种种,忽然一个念头闪现,若是自己没有身负复国的重任,他们也不会相遇,如果永远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存在,那她的一生该是何等的寡淡无味?心念闪转间,她又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到,原来自己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忘了他是敌国的皇子,忘了他身上也同样背负着自己家国的血债,忘了玄师的一句句嘱咐,忘了自己对玄师的一再允诺。可是,他们之间将来又会如何?如果有一天他如愿成为太子,攻取下大宁,然后呢,宁国成了梁国的囊中之物,这是她所要的吗?不,不是,她要的是复国,哪怕她将来真的能成大梁的皇后,这也不是她父亲的意愿。一时间,赫连漪在心里反复疑问:玄师啊,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我又该怎么做? 忽然,一声长啸打破了寂静,那长啸显然是犬狼之类的叫声。赫连漪吓得花容失色,不自觉地偎到萧允晏的身边。又过一时,长啸声又再次响起,赫连漪拍了拍萧允晏,“殿下,殿下。” 萧允晏心下本就不敢深眠,听到赫连漪的低唤声,瞬间就醒了。 “怎么了?” “你听。” 远处又是一阵长啸。萧允晏蓦地惊醒过来,想起之前看到星星点点的绿色微光,想起那头小鹿身上的伤,脑子极为清醒地生出一个意识:“莫非有狼?” 第二十三章:遇狼群 倏地,他赶紧穿好外袍,警惕地面对周遭的一切。四周静寂,月光下,山道的转角处忽然站立着一匹身形异常健硕的狼。此刻,它目露着凶光挑衅似的望着萧允晏,萧允晏从它凶狠凌厉的目光中看出,这显然是一匹曾驯服过无数人的狼。 “还好只有一匹。”他紧紧地捏着手中剑的时候,忽然那狼猛地朝他扑了过来,萧允晏一阵闪躲。那狼异常狡猾,有时候声东击西,有时候虚晃一招,所幸萧允晏眼疾手快,都避了过去。在一人一狼互相搏击的时候,萧允晏竟不断发现地上有累累白骨。那是人的头骨,也有马的身骨。他原本是想把这狼给吓退,但显然那狼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于是萧允晏看准时机,又快又狠地提剑朝它身上刺去,那狼又是“嗷呜”一声长长的嚎叫,嚎叫声跟之前的声音极不一样,这次似有着呼唤之意,还有临终前的悲惨凄切。 “糟了,那狼可能会引来一大群狼。”萧允晏正意识到坏事的时候,赫连漪看到那匹被萧允晏刺中的狼正岿然倒下。 萧允晏回过头,拉上赫连漪:“快走,这里必有狼群。” 说时,两人快速地跨上马飞奔离去。奔行了一小段平路,忽然,前路被一个陡坡挡住,似乎再也没有了可行之地,两人只得停了下来。这一停,两人听到静寂夜空里有兽群奔跑的声音,看样子,真的是狼追来了。群狼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不时还发出阵阵嚎叫,似乎还在呼朋引伴。 那个坡,极其的险峻,萧允晏踌躇了一时,却见地上又有一堆堆的白骨,只得对赫连漪嘱咐:“抱紧我。” 赫连漪将手臂紧紧环在他的腰间,原本,那陡坡实在让她心慌,可这一抱,顿时所有的害怕都化为乌有。这一路来,她总是没来由地相信,只要有萧允晏护着,再险的路都能化成坦途。只要在他身边,她什么都不畏惧。 萧允晏二话不说,以最快的速度冲上陡坡。好不容易攀上了平地,又见地上杂草丛生,地势崎岖,阻碍了马速。忽然,狼群四散地抄着捷径从四处狂奔过来,奔涌过来将两人团团围困住。萧允晏粗略地估计,大约有三十来头狼。一时,两方都不敢妄动,各自僵持着。僵持了一阵,那些狼仗着自己势众,主动从各处直扑过来,萧允晏立时应战,提起剑挥手朝那几匹狼砍去。他倒是一砍一个准,一匹又一匹奔过来侵袭的狼在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呜呼倒地。 而正在这时,更多的狼找到对策,纷纷对萧允晏身后的赫连漪下手。几头高大的狼冲向赫连漪朝她撕咬,赫连漪吓得大叫起来,萧允晏顾得了这边,却顾不了那边,长剑胡乱地朝后一通乱砍,而此时又有几匹狼朝着马腿撕咬,马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声后,岿然倒下了。仅在一瞬间,那群狼就蜂拥上前,没过几时就将马围着饱餐了起来。 赫连漪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几乎瘫软在了萧允晏的怀里。而正在这时,头狼似乎下了命令,令它们先攻击两人,满嘴鲜血的狼又朝他们围涌过来。 谅是萧允晏平时经历过不少阵仗,此时心里也暗暗叫苦:马已经死了,自己今晚和这么多狼周旋,除非将它们一一击毙,否则自己二人也将成为它们的腹中餐。两人刚刚站立起来,那群狼就朝他们猛扑过来,萧允晏一边挥剑应付狼,一边对赫连漪大喊:“抓紧我。” 可是,此时的狼群竭力要将两人分开,几匹狼同时朝赫连漪扑过去,赫连漪忽然变得冷静,朝萧允晏苦求:“殿下,答应我,如果你还活着,日后一定要帮我杀掉赫连定邦并告知于我。”说着,赫连漪紧抓着萧允晏衣角的手一松,那群狼见势,一时全都朝她奔涌而去,两个人顿时分散开。 “说什么胡话,把手伸给我。”萧允晏一边冲着她大吼,一边不顾一切地冲到赫连漪身边。 赫连漪一边被狼群撕咬着,一边大喊:“我们两个人这样,谁也活不了......” 萧允晏一挥手就是砍到一匹狼,他挥剑的气势将狼群震慑住,一时竟纷纷躲避逃窜开。萧允晏一把拉起已经受伤的赫连漪,将她护在自己身边。 狼群此时也有些惧怕萧允晏,一时都不敢上前,赫连漪已是虚弱无力,很难再支立,全赖萧允晏紧紧揽住她才得以支撑。 “殿下,想不到我们今日会命丧于此。” “不管怎样,我们都在一起。” 赫连漪望了望他,心中的惧意忽然间消散。虽然还背负着未竟的憾事,但此时有他在身边,也算是莫大的安慰。 而此时狼群中的头狼似乎下达了命令,令它们快速攻袭两人,一时间,还剩下的二十来匹狼又全都扑了过来,萧允晏一手揽着赫连漪,一手横起剑,扫向狼群。知道萧允晏难对付,几匹狼的目标似乎对准赫连漪,它们似乎觉得只要将两人分开,赫连漪一落入自己手中,萧允晏就会逃生而去。此时见萧允晏死死搂住赫连漪,就朝着萧允晏的手及手臂处、大腿处咬去,两人强行被几匹狼生生拆开。 赫连漪没有了支撑,轰然倒在地上。萧允晏大急,一旦她倒下,立马就会被那群狼生吞活剥了。一时间拿起剑“刷刷刷”横扫过去,狼群被他的阵势惊吓住,竟不自觉地闪避开。萧允晏眼睛逼视着头狼,头狼也被他吓得倒退了几步,萧允晏这才走到赫连漪身边,见她不省人事的样子,萧允晏半蹲着身子,一手托住她,一手提着剑,眼睛警惕地望着四周。 “漪儿,你醒醒。”萧允晏不住叫喊着赫连漪,却始终不见她有回应。萧允晏朝赫连漪的鼻息探去,所幸气息还算稳,这才放下心来。 人和狼还是互相僵持着。忽然,一阵铁器敲打的声音响彻在夜空中,那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狼群中开始发出了各种奇异的叫声,还有惊恐声。又过一阵,远处已有火光的影迹,那火光伴随着马蹄奔腾的声音也是越来越近。 狼群的沸动声又更大了,有些狼更是纷纷挪动脚步,又不住往后退去。萧允晏忽然明白,原来这些狼惧怕铁器的声音和火光,便拿剑柄不住地往马鞍上敲打,这下,狼群顿时四散溃逃而去。不过一时,狼群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漪儿,你醒醒。”萧允晏依然不住叫喊赫连漪,却见她始终还是无知无觉。此时,那人骑着马已是越来越近,他嘴里不住喊着萧允晏听不懂的话,像是什么暗号。萧允晏虽听不懂,但料定来人是友非敌,便大声喊着:“我在这里。” 来人循着声音一路过来,到了跟前,透过火光,两人皆是被对方的样子给震住了。来人是个少年,他显然很少见到异族人,见到萧允晏的一身装束很是诧异。而萧允晏借着月光看清他的面容后,也更是惊讶不已。 第二十四章:丹增 而萧允晏看清那少年的面容后,更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少年是地道的唐嘞人的装束,除了他的皮肤粗糙黢黑,面容和轮廓竟然跟赫连漪有着九分的相像。少年对于萧允晏的“奇装异服”只诧异了些许时间,很快又神色如常,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见萧允晏不明白,又用手势做了几个动作。这下,萧允晏明白了,那少年是让自己抱着赫连漪上马,心里顿时如捡到救命稻草一般,抱起赫连漪将她安置在马上,少年牵着马将两人带往山下。 约摸行了几里路,那少年在一顶帐篷前停下了并大喊着:“阿妈啦”。不时,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女人,看样子应该是那少年的母亲。萧允晏抱着赫连漪下马,那女人看着昏睡过去的赫连漪,连连朝着眼前的神山合十祈求护佑并领着萧允晏进去。萧允晏将赫连漪抱进帐篷,将她安置在一张氆氇上,又探了探她的鼻息,也还是正常,又见此处地僻人稀,只得等着她自己醒来。那妇人和少年此时才见着赫连漪的面容,见她面目和自己儿子竟如此相像,也是惊愕不已,母子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萧允晏问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听不懂萧允晏的话,却从他神色中看明白大约是问他名字,便从口里吐出两字:“丹增。” “丹增。”萧允晏向母子两人表示感谢。 此时已将近天亮,但整个夜空依然很静谧,帐篷外连秃鹫掠动双翅的声音都能听清,丹增母亲在细心地给赫连漪处理伤口,清理完毕后,三人都等着赫连漪醒来,只听一阵阵震耳的蹄声、勒马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一时,外面有声音低低地传来:“你去那边看一下。” 那人明显是宁人的口音,萧允晏心下盘算,料知必定是昨日跟着自己和赫连漪的那群人追来了,虽然他明知道这些人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跟赫连漪,但赫连漪的画像贴满整个宁国出入关口,能不让人看到则尽量不让人见。于是,他连忙起身将赫连漪挪到一处不易找到的地方隐藏起来。一时着急,忘了自己跟丹增母子言语不通,郑重地对丹增道:“丹增,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你们也藏起来,等一会我冲出去,我会想办法将他们引开。” 丹增母子二人看着他,丹增却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萧允晏也不管他听懂没懂,便抱着侥幸心理,准备出去。 丹增见势,当下便明白他的打算,却拦下他,拿了弓箭提上刀,并对他母亲嘀嘀咕咕叮嘱了什么。然后又用手比划了一下,萧允晏立马明白,丹增的意思是自己和他一起出去。正说话间,只听帐篷外有人喊:“里面有人吗?” 丹增一听,用刀割开帐篷的另一侧,拉着萧允晏从一处帐篷底下钻出去,然后急速地各骑一马,飞奔离去。两人故意弄得声势浩大,让那些人发觉,有人认出萧允晏的背影,激动地喊:“是,是他们,是他们。” 却见丹增和萧允晏已经骑得老远了。后面的人急速往前追,但双方之间一直保持着约莫一里的距离。前面有个垭口,忽然丹增往一条狭窄的山道上冲去,七拐八拐地将众人带到一条更加崎岖难行的小道上。萧允晏越走越是起疑,周围的山不时有洞穴,抬头又望见前面的山势,忽然发现那正是昨夜发现狼群之处。 萧允晏顿时明白丹增要做什么,心下不由佩服,暗赞这个少年还真是聪明,明知自己二人拼不过他们几十人,便找来了那些帮手。正想着,两人又到了一个洞口,只见丹增忽然就停了下来,等得后面的人距离近了些,丹增忽然仰起脸“嗷呜”一声学着狼叫。后面的人终于追近了,打头的那个在那里狂喊:“公主,我是齐越,我们是来投奔你的。”喊着话,那群人齐齐下了马,直奔萧允晏和丹增而来。 萧允晏一见这情形,知道这些人原来是友非敌,顿时傻眼。却在此时,狼群在丹增的召唤下呼啦啦地从四面八方的洞穴里飞奔出来。后面的来人不明情况,也没见过阵势,一股脑儿围拥上前,个个大喊着:“保护公主。” 这些人越拥越近,狼群也越涌越多,直等两波人靠得近了,这才有人惊呼:“齐将军,那不是公主。” “这,怎么回事?”方才天黑,众人只认出了萧允晏的身影,便自以为那两人必是萧允晏跟赫连漪。 此时天已微亮,众人仔细看去,才见丹增明明是个少年郎。 齐越怒目望向萧允晏:“你究竟是谁?你们将公主怎么了?” “她无事。”萧允晏回话之际,却见狼群呼啦啦地涌出,足有几百匹之多。萧允晏不由得骇然,这哪里是狼群,明明是整个草原的狼族了。 狼群蜂拥着扑向众人,其中有一群似乎是记得萧允晏,直冲他而去。一时,众人奋力地跟那群狼对抗着。 萧允晏觉得奇怪,狼群昨夜还不过二三十匹,此时却增加了数十倍?原来,萧允晏不知道的是昨夜自己杀掉的第一匹狼原来是整个狼族的狼王,所以如今整个狼族倾巢出动,意图为狼王报仇。 狼族似乎连夜又选出了新的首领,一匹狼不停地用声音下达着指令,一群狼不断地听着号令发动有序地进攻。渐渐地,齐越等人很快地被狼群冲散。 丹增和萧允晏骑在马上,相比其他离了马背的,还不算太狼狈。所幸那些人身上皆有刀有剑,又是宫廷侍卫出身,功夫都算相当了得,所以一时虽狼狈,但也并没有落入下风。 丹增一边用箭射向攻击的狼群,尽力维护着那群人。萧允晏见情形不对,大家此时如同散沙,心知这样的阵势只对群狼有利,便大叫着让众人聚到一处。齐越此时也回过神来,想往兄弟那边汇聚,却被群狼看破目的,几匹狼同时狠狠撕咬住了齐越,丹增见势,举弓拉箭朝那几匹狼射去,这才让齐越脱离出了困境。而后,众人一边抵抗狼群,一边努力地往一处聚合。那边,其他狼群又朝马匹攻击,显然这些狼平日里没少攻击马匹,一出手便是直击要害,好几匹马随着一声嘶鸣轰然倒地。丹增又奋力往马匹那边冲去,他一手弯弓搭箭,一手紧勒马绳直突狼群重围,那些狼显然对他很是惧怕,竟然被他轻易突出重围。丹增往马群处赶去,一边和狼群周旋,一边维护马匹。 足足经历了两个时辰,此时已是白天。满山是血腥味,满地的狼尸。众人都瘫倒在一处,那群狼异常地狡猾凶猛,虽如今已被彻底剿灭,但也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受了些伤,丹增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些草药,捣成碎,敷在大家的伤口上。而后又盘坐在一颗树下,双掌合十,口中不断念诵着经文。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神奇的际遇 四周全都是狼,围着自己和萧允晏,忽然,那狼一个箭步,冲向萧允晏,一口就将他吞咽到肚子里去。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忽然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而这种惧怕也让她根本就无法承受。终于,她给一切找了个借口,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殿下,殿下......”她喃喃低唤他,忽然就睁开了眼,直到她睁眼的那刻,才庆幸自己方才真的是在做梦。转头她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她身旁的另一块毡毯上,不住地闭眼诵经。赫连漪望着那女人,那女人竟然长着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一时又恍惚地分不清此时究竟是真还是梦境。 那女人见她醒来,眼里充满了惊喜,双手合十不住向天地和神山致谢,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赫连漪听不懂的话。 终于,赫连漪的脑子已越来越清晰,她又仔细望了望周遭陌生的一切,见自己身在一顶帐篷内,身边只有这个陌生女人,便问:“萧允晏呢?” 女人显然听不懂她的话,只在摇头。 “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他在哪里?” 女人还是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是怎么到的这里?是你救了我吗?” 无论,她怎么问,那女人始终是摇头。赫连漪终于明白,她们之间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言语。 她想站起来,却发觉自己腿上有伤,身子沉重。见有人已将她伤口包扎了起来,她还是忍着疼痛,执意出了帐篷,大喊着:“殿下,殿下……”可是,没人回应,只有风在呼啸呜咽着。 眼前除了这个帐篷,还有几头牦牛,便是空空荡荡的草场,方圆内找不到第二个人。她又朝马棚望去,马棚里空空如也。赫连漪望着马棚出神,再也支立不住,差点踉跄跌落。幸好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跑到她身旁,忙一把将她抱住,连推带拉地将她拥进了帐篷。 那女人看着将近四十左右的年纪,虽皮肤黑而粗糙,但隐约还能看到她年轻时的庄静秀美,眼睛里更是一片慈和安宁。赫连漪看着她的眼睛,情绪竟平伏了下来。她只记得自己和萧允晏被狼群冲散,后面的事再也不知。 刚才的那个梦还是那么清晰,让她越想越害怕,萧允晏不会是出事了吧?不,不行,他不能出事,他若出事,自己的复国大业又该如何继续?想起他面对狼群时不顾一切地护着自己,又开始为他焦急担心。 那女人嘴里一直说着她根本就听不懂的话,但赫连漪知道她是在安抚自己。而她竟在这样的安抚下,心绪又再次平静了下来。 此时已将近日中,那女人见她平静了下来,一边念着经文一边一脸期盼地望着帐篷外面。赫连漪看她满脸期盼的样子,知道她在等着什么人,心里反而放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漪忽然听到帐篷外一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知道是有人来了,此时此刻,她十分渴盼着能有另一个人来,于是便慌忙披衣走到门帘那边。 女人此时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色,急切地出去迎接来人,赫连漪正待喊住她,便看到打头的正是萧允晏。 原来他没事。一时间,她泪水喷涌而出,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时,萧允晏下了马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个声音给惊住了:“齐越见过公主。” “齐越。”她万分震惊,不曾想此生此世还能见到他。 “齐越见过公主。”齐越向着赫连漪跪地叩拜。 “你怎么会在这里?”赫连漪大为不解。 萧允晏笑道:“他不是在这里,他是跟着我们到了这里的。” “什么?”赫连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一路跟着我们的竟是你们?” “正是我们。”于是,齐越一五一十地讲:“公主,自那日公主逃婚而去,我们三十多名无家无口的兄弟便隐姓埋名流落到乌溜氏国。前几日,我们无意中听到关口有两个年约十八、九的女子出了关,大家都对两人的美貌啧啧称奇。当时还以为是公主和沈姑娘,当时我们兄弟一心担忧公主的安危,大家便决定跟着去一探究竟。我们兄弟经过一段时间追寻,才找到那两名女子,到了才发现原来根本就不是公主和沈姑娘。但我们那时已经出了乌溜氏国,于是想着索性往梁国而去。谁知有一日,我们竟发现出关时发现关口的画像竟在通缉那日那两位不认识的姑娘,我们兄弟又当即找到那两个姑娘向她们说明情况,这才知道原来那姑娘是吕相的女儿。 “什么!吕相的女儿?”赫连漪感慨着天下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哦,你继续说。” 齐越继续道:“吕姑娘原本以为会一路顺遂,哪知她们主仆一入宁地,竟然一路被误以为是公主主仆。虽最后都自证身份,但不知为什么有一日还是泄露了她自己本来的身份。我们暗中找到吕姑娘后,多次帮她脱险,也期望能跟随她去往大梁投奔吕相。吕姑娘为了能安然出关,想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谁知那日我们在公主进入的那家酒楼对面无意中又看到了沈姑娘,继而发现公主的也在其中,于是又改了计划,追随公主而来。” 赫连漪还是大惊:“这么说,我们在酒楼遇到的两个姑娘其中一个便是吕姑娘?” “不是,当时我们跟吕姑娘都在对面那家酒楼。那两名姑娘是吕姑娘的另两位婢女,她们二人故意引宁军注意,以便真正的吕姑娘能够安然脱身。” “那酒楼里的三个人?” “都是吕府的护卫,自吕相入大梁后,他们一直护卫着吕姑娘的安全。” “原来如此。那吕姑娘可曾安然脱险?” “那假扮成吕姑娘的两名女子故意反其道而行,让那些宁军放下戒备,所以吕姑娘和三名护卫已经顺利出关了。公主放心,吕姑娘身边三名护卫,皆是高手,出了大宁,便得安全。” 赫连漪终于全明白过来,盘了盘前因后果,应该从自己设局引萧允昇上当说起,萧允晏回了京中,梁帝让萧允晏将吕姑娘送入京中,吕仲简便只得写信让吕蘅入京,途中身份泄露,这才发生这一连串的奇事。 “我们兄弟愿意誓死为公主效劳。”齐越说着又向赫连漪叩了几叩。 赫连漪望向萧允晏,“齐将军,我如今投靠了霁王殿下,此事还需得殿下同意。” 萧允晏道:“本王和齐将军交过手,知道齐将军的神勇,既然你们愿意追随公主,那本王自然是求之不得。” “多谢霁王殿下,日后齐越必定以霁王殿下和公主唯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齐越说罢,继而便出去了。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赫连漪初见丹增 齐越离去,萧允晏问道:“这个齐越真的可信吗?” “可信。”赫连漪回答得十分笃定,却又卖了个关子,“殿下日后便能知晓其中原因。” 萧允晏正想要问,忽然伤口发作,蹙眉忍着痛。 赫连漪见状,问:“你怎么了?” 萧允晏故意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没多大事,只是被狼咬了几口。” “我看看。”赫连漪说着撩开他的袖子,见他伤口包得乱七八糟的,便又重新替他包扎上。 “殿下,自我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又遇上了狼?” 萧允晏将昨夜的原委细说,赫连漪道:“原来如此,这么说那照顾我的便是丹增的母亲是吗?” “正是。”萧允晏忽然又想起:“对了,你来看看丹增的样貌。” 说着,萧允晏掀开帐帘,让赫连漪朝外望去。帐篷外闹哄哄的有几十余人,可见是和狼群鏖战了数个时辰,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如今个个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忽然,她震惊地指着一个少年的面容,“他——他——” 赫连漪几乎说不出话来,萧允晏道:“那便是丹增。” 草地上,少年正倚靠在枯树下,那妇人正温柔地替他包扎着伤口。 “丹增。”赫连漪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嘴里又喃喃念叨:“他长着一副赫连氏的面孔。” 赫连漪的反应基本在萧允晏的意料之中,但他必须防患于未然,阻止她会生出一些不该生的念头,故意轻描淡写地道:“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唐嘞人,他不可能也不会跟你们赫连家族有丝毫关系。” 那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形纤瘦,不像寻常唐嘞人那般壮实健硕。轮廓、眉眼如精心雕琢而成,黢黑的肤色浸染着高寒之地的风霜,眸光却是清洌澄澈,犹如那雪山之巅的圣湖,不沾染半分世间的尘俗之气。 赫连漪越看他越觉得惊异,这少年的容貌让她瞬间起了千百个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至极的念头。 “对了,丹增说他们今日要赶往另一个牧场,看来我们也需要走了。” “今日?这么匆忙吗?” “嗯,丹增明确表示他们今日必须离去。” 赫连漪原本期望着能多留几日,以便能探听到更多关于丹增的情况,但如今丹增既已表明,那她也只得另行想办法。 歇了一个时辰之后,丹增母子收拾好了帐篷,便先行离去了。萧允晏等人在休息规划了一阵后,也带着众人一路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一路,一行人走得极慢,众人从昨夜到现在,并没有吃多少食物,于是,走到半路又纷纷去附近山里打野味。此时只留下赫连漪和萧允晏两个人,赫连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来时,一路荒凉。而此时,路上不时会遇到一些牧民和牦牛以及帐篷。于是问道:“殿下究竟要去哪里?我记得这不是我们来时的路,是不是走反了?” 萧允晏笑道:“听说贡昌堡风景甚美,来都来了,我们不妨去看看。” “贡昌堡?”赫连漪努力地回想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偏偏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但他知道,萧允晏此时绝不会有游山玩水的心情。 萧允晏见她还在疑心,于是从怀里拿出一份用羊皮绘制的地舆图,扔给她:“你看看。” “这是哪来的?” “你忘了,你当初和亲,齐越自然会有这的舆图。” 赫连漪这才恍然大悟,这也才想起原来贡昌堡这名字,是她在和亲路上听到的。 原本,临岐紧挨着乌溜氏,乌溜氏又紧靠着土罗支,但土罗支和乌溜氏之间又横亘着一座香浪山,所以,当时的线路不得不更改为借道唐嘞,途径迭错,到达土罗支的贡昌堡,再经贡昌堡一路到达土罗支王城。 赫连漪终于明白,萧允晏分明是要去看这地形,可是,他看这些有什么用?赫连漪不得而知。 萧允晏看她神色有些不自然,问:“怎么了?一提起土罗支你就不自在了?” “确实是让我不自在。自我逃婚后,赫连定邦又将我的庶妹昌平及两名宗室女送入土罗支,那一纸盟书虽失了效,但赫连定邦和土罗支王始终还是沆瀣一气。而我的庶妹,打小就记恨于我,如今更不知道会怎么恨我呢。” “她们落在赫连定邦手中,免不了还是这样收场,不是被送入土罗支便是送入金罗支、木罗支的,又有什么好记恨你的。” “殿下是不了解我那个庶妹,任何事她都能把罪责归结在我身上。”赫连漪无奈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算了,不说她了,但愿我和她今生都不会再相见。” 萧允晏有些心不在焉,只顾着看眼前的地舆图,看罢又一直默默发呆。 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盘算。不时,齐越的手下们纷纷满载而归,于是众人架起火,烤起那些肉。萧允晏望着围坐着的这些人,忽然想起一起厮杀狼群时,有两人尤其机灵,但偏偏就那两个让他印象最深的,反而此时不在其中。于是问齐越:“怎么,这怎么好像是少了人了?” 齐越一时心虚地望向赫连漪,赫连漪也没料想到萧允晏竟然能看出来,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殿下,丹增所住之处分明还是水草丰沛,但他却急着要迁徙,我想着定是有什么事,特意让齐越留下两个手下一探究竟。” 萧允晏尽管不信,但她这个理由却一点都不牵强,也笑笑道:“嗯,也是。”但他此时心里已如明镜一般,齐越看出他脸色不对,于是囔道:“柴火不够,大伙再去找些柴火来。” 于是一众人又纷纷离去。 见众人都散去,萧允晏终于忍无可忍一通爆发:“你究竟想做什么?” “殿下,就凭丹增的长相,将来必定有用处,我自然不能随意放过他。”赫连漪索性也毫不隐瞒。 “用处?你想用来做什么?” “对付赵海那些人。他们觉得我父皇一脉已经没了子嗣,所以才对赫连定邦忠心耿耿。若让他们见到丹增,也许我就能轻易让他们倒戈相向。” “你胡闹,丹增跟你们赫连家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你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殿下,只要丹增为我们所用,不出三年,我们必能成事。” “那三年后呢?成事之后呢?”萧允晏一步一步逼着她往后退去。 “到时再说。” “有我在,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早日达成所愿,你还是不要冒这险,快收起这个念头。” 萧允晏又渐渐变得柔声细语,赫连漪望着他诚恳的眸子,终于点了点头。 众人在次日到达迭错,萧允晏的目的只在于清楚地形,一路慢走观望,直到确定后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去。 众人往回走的时候,见这边地并无驻军,但牧民百姓及牦牛帐篷倒是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赫连漪不觉奇怪,“这里也算是边地,怎地无一兵将?” 齐越道:“此事当初送公主和亲前曾听郭相讲过,这边地本来是有唐嘞驻军执守的,但近些年,土罗支仗着自己势力大,又一心觊觎乌溜氏,图谋日后能直接取道进入乌溜氏,就慢慢地将这迭错给蚕食了。如今这地,说不清究竟是土罗支的还是唐嘞的。” 有人问:“那唐嘞的狼主就能忍气吞声吗?” “忍不了也没办法,土罗支的兵力和土地是唐嘞的五倍之多。”齐越又指了指近处的帐篷,“殿下,公主,你们到时不妨留意留意,这一路都是贡昌堡的边民,原来唐嘞的边民都已经被他们赶进去了。” 萧允晏和赫连漪一路细察,果然如齐越所说。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狼主 一行人又行了一程,决定从原路返回临岐,再从临岐进入郭邑。傍晚时分,众人回到了当初和丹增分别的那个草场,刚一到,就听到远处有人在喊:“殿下。” 众人迎上前去,齐越看清那人正是被自己留下悄悄跟随丹增的洪舟,道:“殿下,那是洪舟。” 说时,洪舟已经奔上前来,对萧允晏跟赫连漪道:“公主,我奉齐将军之命悄悄跟着丹增,见他将他母亲送去跟他父亲团聚之后,今日又下了山来,一路去往宫城。也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宫城里的人将他绑进去了,就一直没再出来。我让霍苍继续盯着,这才匆忙赶来将此事告知于殿下。” “宫城?”萧允晏又皱了皱眉,他实在无法将宫城和丹增联系起来。 赫连漪急上心头,望向萧允晏道:“殿下,不如我们趁此机会去会会这位狼主?” 萧允晏既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赫连漪又急道:“殿下,若不是丹增,我们也不可能活到今日,殿下——” 萧允晏终于看向赫连漪,“他救过你我,此事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当下,一行人出发前往唐嘞宫城一探究竟。 到达宫城的时候已是夜里。僻壤之地的宫殿虽比不上大梁宫城的雄伟恢宏和大夏宫城的琼台林立,但却是一派有着大梁和大夏的宫廷所及不上的金碧辉煌及神圣之气。 经过了一番冗杂的礼仪和安排,萧允晏和赫连漪各自如实报上家门,得以两人身份特殊才能得见狼主。 正殿上,狼主双腿盘膝,高高地坐在蒲团上。两人到了狼主跟前,恭敬地行了唐嘞礼后,分别开口:“大梁皇九子萧允晏见过狼主,愿狼主吉祥安康。” “赫连漪见过狼主,愿狼主吉祥安康。” 唐嘞和土罗支国的语言文字相通,但狼主自登位以来也习得汉话,便起了身,缓缓走了下来,用他那有些生硬的汉语轻声念叨:“尊贵的、远道而来的客人,愿你们吉祥康宁。”说着,他摸了摸两人的颅顶,以唐嘞部落的仪礼给予二人最高的礼遇。 狼主已是知天命之年,身形魁伟,眉目轮廓如冰山雪川一般地深邃凌厉,目光却如同佛子,满布仁爱,他问:“两位贵客何以到此地?”狼主虽问的是两人,却始终将疑惑的目光落在赫连漪身上。 赫连漪道:“狼主,不知狼主对我大夏皇朝所发生之事可曾有耳闻?” 狼主细细地打量了赫连漪,方才点头:“略有耳闻,公主可就是原本要跟土罗支王和亲的那位长公主吗?” 赫连漪点头道:“正是我。狼主英明,我当初和亲是被叔父逼迫的,所幸和亲途中得已逃脱。” 狼主和善地点了点头,毕竟这个结果也是他乐见的。赫连漪又继续说道:“我逃脱之后,四处飘零,辗转到了大梁,遇到了霁王殿下,是殿下收留了我,我才得以有容身之处。”狼主点了点头,终于明白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人为何会联袂同来。 赫连漪又道:“此次因为思念故国心切,殿下陪我在周边周游了一圈,没成想身份暴露,被叔父派人四处追杀,不得已入了唐嘞。路上又遇到狼群,所幸被贵部的一名少年相救。” “哦?什么少年?” “是一名叫丹增的少年,听说他今日也入了宫城,却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狼主听到这里,这才明白两人突然到访是为那少年而来。 狼主身旁的一名近侍忽然叽里咕噜对狼主说了一堆,显然狼主是刚刚得知丹增之事,只见狼主越听越是震惊的样子。而后,又问两人:“那少年灭了整个狼族?莫非还有你们帮得忙?” 萧允晏倒也供认不讳:“正是。” 近侍道:“两位有所不知,我们赞蒙缠绵病榻已有数年之久,为给赞蒙祈福,狼主听取撒里多卡之言,下令不得屠杀任何生灵。此次丹增违背狼族之令诛灭狼族,是犯了狼主的禁令。” 赫连漪一听,躬身一礼,“原来如此,祝愿赞蒙早日康复。不知赞蒙如今贵体如何?” 近侍道:“依然如故,不见起色。” 赫连漪听着倒是放下心来,道:“如今夜已深,也不便叨扰,明日可否探望赞蒙?” 狼主见赫连漪恳切,便点头同意。 萧允晏道:“狼主,丹增如今何在?” 狼主朝近侍望去,问道:“那丹增何在?” 近侍回道:“回狼主,丹增已受了审讯,如今正关押着,只等明日听取撒里多卡的示下行事。”近侍看了看萧允晏跟赫连漪,似乎笑他们被丹增蒙骗还蒙在鼓里,笑呵呵地道:“霁王殿下,那丹增是自己来投案的,他灭掉狼族的想法处心积虑已久,这些时日之所以落脚于肖扎神山脚下,就是为了寻找时机灭掉狼族。他亲口说,唐嘞人慑于律令不敢跟他行动,他就找了些外族的帮手。如今看来,他口中的外族帮手便是你们。” 萧允晏和赫连漪一怔,直待萧允晏细细回忆起来,却对近侍所言没有丝毫怀疑,他之前就已察觉出丹增是故意将自己等人引到狼族聚居之处,故意呼唤狼群,在此期间明明有很多能令自己等人逃脱的方法,却故意不用,等众人将它们斩尽杀绝方肯罢休。 赫连漪便知这其中定然还有隐情,故意问:“请问狼主,丹增何以不惜违背律令灭掉狼族?” 狼主被这话问倒了,迟疑一阵,又将目光看向近侍,近侍这回却有些吞吞吐吐:“回狼主,丹增说......他说......” “究竟是什么原因?”狼主眼里的和悦散去。 近侍道:“丹增说,自狼主下令不得诛杀任何生灵之后,草原上所有的狼群都汇聚到肖扎神山上,越来越猖狂,时常下山袭击牧民的马匹和牦牛,甚至面对牧民都无所惧怕。这两三年来,死于狼群的马匹和牦牛已是不计其数,甚至那群狼渐渐地连牧人也不肯放过,所以丹增一直处心积虑要灭掉整个狼族。” 狼主脸色大变,“原来如此,此事为何一直无人告知于我?” 近侍脸上闪现一股惧意,忙忙辩解:“此事臣也是今日才得知。” 狼主一脸愧意,又问:“那丹增如今在何处?” 近侍道:“如今拘押在呐泼殿里。” 狼主下令:“快将丹增带来。” 不久,丹增被带到殿中。少年一步一步上前而来,进来的时候,丹增打眼望了望萧允晏和赫连漪,他知道二人此时必然是已知歼灭狼族原来是自己借势而为,脸色不免闪现几分局促和愧意。近侍跟丹增说了几句,丹增面向狼主行了个礼,既不卑不亢也似乎没多少怯意。狼主细细打量着丹增,见这少年骨相清奇,眸光清澈既像是不谙世事的婴孩,又像是出世超脱的老者,同时又有着牧民的担当、沉稳及坚毅,狼主此生阅人无数,一见丹增,却也不禁暗暗赞叹。在狼主和丹增一问一答间,狼主得知,这丹增原来只有十六岁,祖辈皆是唐嘞牧民。唐嘞人古来信佛崇佛,狼主也是心怀宽厚,知道唐嘞牧民苦狼族久矣,又觉得是自己疏忽造成,所以非但没有怪罪丹增,反而对这个少年青眼相看。 当下,狼主下令设宴款待两位贵客,席间,那名叫多杰的近侍对两人道:“霁王殿下,瑞安公主,狼主给两位准备了歇息处,两位今晚就歇于此处吧。明日是我们宫城中三年一度的赛马节,两位若不嫌弃,也请光临观看。” 多杰的话正中萧允晏下怀,连忙应声允诺前去。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几人告辞而出,各自回了自己歇息处。 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乌溜氏 已是深夜,萧允晏翻来覆去地还是没能睡着,此时,他觉得这两日来一直盘旋在心里的念头此时已然瓜熟蒂落了。他忽然兴奋到无法再入眠,又拿起那张地舆图反复细看,越看越是心绪不宁,觉得他们阴错阳差来到这里,就是一场神奇的际遇和牵引,更是一场莫大的机遇。 萧允晏越想越兴奋,想着此时若赫连漪在他身边,便能迫不及待将这个想法告知于她,也能让她帮自己出谋划策。念头一旦升起,便难以消散,想着左右都是睡不着,索性出去走走,于是便匆匆穿上衣服,往外走去。 出了门,他慢慢地往赫连漪所住的寝宫走去,走到近处,只见赫连漪所住的寝宫里有个人影正从里面出来,那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身形极是纤细的模样。尽管隔得远,萧允晏也已经看出那人正是赫连漪。这么晚,她做什么去?萧允晏觉得奇怪,又怕自己喊叫惊着她,便悄然走向她。 此时的赫连漪跪伏在地拜了几拜后,又双手合十抬头闭目,嘴里喃喃低声轻念:“父皇在天之灵若听到,请给儿臣指引一条明路,儿臣究竟该怎么做?丹增可是父皇指引着儿臣让儿臣来见到他的?” 萧允晏本已走到她的身后,听着她前面所说,正准备出声,谁知听到她说出最后一句,一时错愕地怔在原地,张大的嘴巴撑在那里。此时,赫连漪终于意识到有人在自己身后,转过身,见竟是萧允晏,他的脸上满是惊愕和愤怒的样子。 “殿下,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在你身后。”萧允晏的声音很冷。 赫连漪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全被他听到了,一时脸上发烫,有些局促不安。 “怎么这么冷还不睡?”显然,萧允晏想缓和一下气氛。 赫连漪抽噎着道:“今日是我父皇的生忌……” “原来如此。”萧允晏也十分恭敬虔诚地拜了拜,拜完,又换了个脸色,眼神凌厉地望着赫连漪,“方才听你说起丹增,你该不会对我说的话全都置若罔闻了吧?” 赫连漪知道,自从见了丹增后,自己的心思便藏不住了,索性试探着问:“殿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将丹增带回去,以父皇遗落在民间之子为名起事,到时我们开辟两条战线,我相信大宁会有一批忠臣良将会二话不说就归顺于我的。” “快收起你这个念头。”萧允晏顿时粗暴喝止她的想法,“我绝对不会容许有这样的事出现。若真如你所想,那将来呢?将来我们俩要兵戎相见吗?” “殿下,我没想那么远,我只是想尽快攻入永安城,活捉赫连定邦再将他碎尸万段。” 萧允晏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那你若起兵,以何为名?” 赫连漪嗫嚅着道:“自然是——大夏。” 萧允晏又再一次喝止她:“漪儿,很多话我没有跟你说过,但不表示没去想过。你说得对,现在能夺下储位的只有我跟六哥,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早日攻下永安,那样就能给自己更多获取储位的筹码,如若你我将来真的能得偿所愿,我自会立你给我生的孩子为太子,到时候你就是皇后,这整个天下就是你和我的,我们所拥有的不止是大夏,还有大梁,你明白吗?” 赫连漪又岂能不明白,她早就看出萧允晏的日渐变化,也猜测出了他的心思,却问:“可殿下将来若无法得偿所愿呢?” “那样,我会向我六哥请求,让他将这夏地封给我,将来我和你一直守护在那里,我们的孩子也世代为那里的王。你要明白,我心里始终是将你的所愿放在第一位的。” 赫连漪牵强地让自己挤出一丝笑意,道:“嗯。” 萧允晏知道她始终无法安心,又道:“我现在心里有个盘算。” “什么盘算?” “攻取乌溜氏。” “乌溜氏?”赫连漪一时震惊。“乌溜氏是膏腴之地,我父皇和土罗支向来将他视为自己的盘中餐,但我父皇知道,他一旦动手,土罗支王必然不肯任之由之。而且我一直听说,自梁夏开战后,土罗支王就已经开始在香浪山修山道了,这些年来他更是早已将乌溜氏当成了他自己的囊中之物。如今赫连定邦虽自顾不暇,但殿下若真的攻取乌溜氏,土罗支王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你放心,那条道没个三年五载是修不好的。他们若要出手,唯一的办法是借道唐嘞的迭错,由此往东而来。这一路走来你也该看到了,唐嘞也被土罗支欺负够了,如果我向狼主提出借个道将兵马驻在迭错,挡住土罗支军的去路,狼主应该也会衡量这其中利弊吧?” 赫连漪当头便给他泼了一盆凉水,“这古往今来,因借道酿成的祸患并不在少数。对狼主来说他就算失了迭错也不足为患。但你若以驻军借道为名图谋更大的,无疑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殿下这算盘打得是否过于精了?” “唐嘞这种高寒之地,我拿下来又能有什么用处?” “殿下这么说我能信,可狼主又会信否?” “我找个好时机跟狼主开诚布公谈谈借地之事,唐嘞本来就一直受这土罗支的欺辱,我驻军在迭错,无疑帮他拿回城池。于他真的是利大于弊,总之,我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殿下还是不要心存妄念。殿下的算盘是好,但翊王这么多年也没敢动乌溜氏的心思,无非是忌惮周边各国的牵连。乌溜氏是夹杂在大梁、大宁、土罗支以及唐嘞之间的一个数百年的小国,虽是弹丸之地,却因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势,数百年来周边各国皆对它有吞并之心却没能奈他何。若有人胆敢动此地分毫,那无疑与周边各国为敌,将自己推到失道寡助的境地。土罗支和大宁虽嫌隙不断,但殿下一旦将兵马驻扎于此,土罗支王势必将抛掉所有前嫌跟赫连定邦结盟。狼主目前看来是有心跟你我交好,唐嘞也是向来与世无争、自得其乐,可一旦伤及国土利益百姓安危,狼主未必能坐视不理。乌溜氏这块摆在面前的肥肉,谁都想吃,谁又都吃不得。” 萧允晏道:“我的目标只是乌溜氏而已。” “可是唇亡齿寒,殿下若吞掉乌溜氏,对于土罗支王来说就好比卧榻之侧有人虎视眈眈。” “相信我,此事定然有办法的。而且我还相信,我们之所以一路阴错阳差地来唐嘞,遇到丹增,都是天意。” 虽然两人各有各的目的,但萧允晏的这句话也正是赫连漪之意。 萧允晏又道:“太冷了,我怕你冻着,先赶紧进去吧,此事我还需好好再斟酌斟酌。” “好,殿下也早些休息。”说罢,赫连漪就进了寝殿。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唐嘞的赛马节 次日,天气格外地暖和。宫城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今日是唐嘞人最为看重的赛马节,朝中大小官员几乎都来观看,赫连漪和萧允晏坐在贵宾的位置,不时,狼主和赞蒙各自到来,赞蒙坐在一辆华车上,众官员对她的到来而欢呼,赫连漪有些不解,但也没有问出口,多杰却仿佛看懂两人疑惑,对两人解释:“我们赞蒙已有三年未曾出过她自己的寝宫了,今日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出门,所以大家看到她格外高兴。”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很重视这个赛马节?” 多杰道:“实不相瞒,这赛马节在民间,是一年一度,但只是赛马。而在宫城却是三年一度,花样也比民间的繁复很多,我们唐嘞向来是选举贤能者为狼主,所以这赛马节看似赛马,实际上是选拔下一任狼主人选。今日头一天是驯鹰大会,明天还有箭术比赛,后天才是赛马,往后也还有些文试。” 萧允晏一听有箭术,又问多杰:“这个是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吗?” “是历任赛马节里拔得头筹的来参加,如今备选还有二十余名。”看了看丹增,意为:论箭术,你若一出谁敢争锋,只是可惜了! 几人正说着,狼主和赞蒙的车辇都已到达,两人上前去拜望赞蒙,赞蒙几乎是半躺着,看得出身子孱弱,望着两人,却感叹了几声:“好一对壁人。”只听赞蒙又用唐嘞话问:“昨夜说起的那个少年丹增呢?怎么不见他?” 丹增被释放后,一直跟在萧允晏身边,以萧允晏侍从身份入场,丹增听到,便上前见了礼,赞蒙见了他一时有些惊诧,看了看赫连漪又看了看他,这二人除了一个皮肤黢黑,一个莹白如玉之外,其他地方几乎都一模一样,最后对狼主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二人是姐弟。” 狼主笑了笑,“昨夜我看到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几人说时,随着一声鹰哨,比赛已经开始。一时间缓缓走出好些个魁梧雄壮的大汉,个个手里擎着金鹰。大汉们坐在马背上,经过了两轮比赛。接下来是:叫鹰,二十余只金鹰呼啦啦地飞出去,其他鹰已经渐渐飞远,而有一只鹰飞着飞着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始终盘旋在一处,锐利的目光紧紧逼视着一名宫中侍卫。眼见别的金鹰早已飞走,它的训鹰人大急,可是任凭他如何催促,却始终是无济于事。终于,那只金鹰在盘旋一阵后,忽然煽动翅膀,猛然朝着那名宫中侍卫飞扑过去。看到的人无不惊骇,那名侍卫旁边的其他一些侍卫纷纷挺身相护,鹰的主人此时也飞奔到了那侍卫身边,可是任凭鹰主人怎么阻拦喝止,金鹰却始终无动于衷,还是一心朝着侍卫猛攻。那侍卫左闪右避,在袍泽们的护持下,虽闪躲了好一阵子,但还是被那只金鹰用利嘴啄得到处是伤。就这样侍卫们越聚越多,可金鹰却依然还是誓不罢休,地上到处是那侍卫的鲜血。此时又聚拢来一批侍卫,他们不停驱赶着金鹰,奇怪的是那金鹰只一心对付那一名侍卫,对其他人却一直没有攻击。侍卫们将金鹰驱赶开,正准备将那名受伤的侍卫抬到安全之处,却见金鹰又准备俯冲下来…… 此时的丹增终于看不下去,他先是吹了个奇特的响哨,然后又轻盈地往一匹马上一跃,身子站立在了马背上,随即又撑开一只手,等着那金鹰飞来。众人看着都觉得奇怪,自那丹增的响哨一吹,金鹰随即停止了向侍卫攻击,而后真的就飞到了丹增的手中。 训鹰人见状,大为惊异,跟了自己好些年的金鹰自己收服不了,却被丹增轻而易举地收服。一时觉得颜面扫地。 而此时在丹增手中的金鹰,和丹增互望着,场内也已经安静了下来,丹增和那名金鹰主人一问一答后,又和那名受伤的侍卫说了好久,在场的众人听得惊异连连又赞许连连,包括狼主和赞蒙也是如此。 萧允晏和赫连漪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看懂丹增似在质问那名受伤的侍卫,赫连漪便悄声问一旁狼主特意指派给他们,能简单说些汉语的侍者,问:“他们在说什么?” 侍者回道:“丹增质问那个侍卫是不是曾经对那只金鹰做过什么,那侍卫一开始不承认,丹增再三质问他才说当年他得了一种病症,据说只有吃点刚出生的雏鹰才得以治愈,于是他就去掏了金鹰的窝,并偷走了一只刚出生的雏鹰。” “难怪。”赫连漪说时,丹增似在和那只金鹰交流着什么,而后让它回到主人身边。让人诧异的是:金鹰自始至终听从着丹增,且只有看向丹增的时候,它原本犀利的目光变得异常柔和平顺。 赞蒙被这么一闹,似乎兴致特别高,精神也比往日好上很多,她对狼主说了一句话,狼主随即又将自已经回到萧允晏身旁的丹增召唤过去,并问了他一些问题。 这次,不用再问别人,赫连漪和萧允晏都已经猜测出,在赞蒙的鼓动下,狼主似乎有心破格让丹增也去参与赛事,而丹增对此似乎也乐于接受。此时,多杰大人举着丹增的手正在替狼主宣布丹增被破格参与赛事的资格,人群中一片欢呼沸腾,看得出来大家都由衷地被这个少年折服了。 萧允晏自是为丹增高兴,赫连漪却是深感不安。早在昨日,她就已经觉得她此次的阴错阳差正是她父皇冥冥之中的牵引着遇到丹增。萧允晏满是笑意地望向赫连漪,却见她望着丹增,面上闪现着失落和焦急。 “你怎么了?你不为丹增高兴吗?” 赫连漪只得勉强笑笑,“当然为他高兴,只是我从没想过他竟这么厉害。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能跟鹰交流的?” 萧允晏也觉得这少年有些奇异,但他猜测:“估计他也曾是个训鹰人吧。” 赫连漪点了点头,想想也唯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但她依然还是不肯死心,只寄希望于他最终功败垂成。可惜,赫连漪的希望始终是落空,连续三日的比赛丹增依然是拔得头筹且遥遥领先。 第一卷 第三十章:自请为质 赛事已毕,狼主遣来侍仆让萧允晏跟赫连漪前去赴宴,当即,两人跟着那名侍仆前往狼主设宴的宫殿,今日狼主因为丹增而大悦,对两人更是和善。言辞间极为诚恳地感谢了两人将丹增带给自己,并表示接下来就要给丹增请师傅识文习字,悉心栽培,期望他三年后能再次胜出。 面对狼主对丹增的称心满意,赫连漪再无话说。直待宴席过尽,赫连漪才又开口:“狼主,我跟殿下此番前来,实际是有求于狼主。” “哦,什么事?” 萧允晏不知道赫连漪要说什么,但心里却略感不安,看了看她,暗中示意她先别说,哪知赫连漪却偏偏不听,自顾自地道:“狼主,我叔父赫连定邦残害忠良,戕害无辜百姓,甚至还要挟我的妹妹侄女们逼我就范,可谓残暴至极。如今我们夏国的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唯有尽快夺下乌溜氏,才能尽速攻取我大夏的都城永安,才能拯救于他们。” 萧允晏连连轻咳,示意赫连漪不要再说,哪知赫连漪却一直是不理会他的明示暗示,依然不管不顾地继续道:“土罗支早已对乌溜氏虎视眈眈,如果我们将兵马驻扎临岐,土罗支王必将会跟赫连定邦沆瀣一气。所以我如今请求……” “好了……”萧允晏终于将她的话打断,他的本意是想找个时机由自己跟狼主推心置腹地去谈,而非通过赫连漪请求。赫连漪这样莽撞地去请求,狼主必定不会同意,于是言辞间不免带点责骂的语气,道:“莫要让狼主为难。” 可是话已出口,赫连漪却再不肯半途而废,“想必狼主已经看出来了,我跟殿下两情相悦,也早已私定了终身……”说着话,赫连漪忽然离开席位,向狼主行了个跪礼:“外臣女请求狼主同意让殿下驻军于迭错,以阻挡土罗支军。” 狼主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公主说笑了,我部族几百年来从没有过让外军驻扎的先例。” “狼主,外臣女还有一个请求。” “说吧。” “外臣女请求殿下驻兵于唐嘞这段时期,能一直在这宫城中侍奉赞蒙,直到殿下退兵为止。” 赫连漪的话不但让狼主跟多杰吃惊,连带萧允晏也是万分惊愕,但渐渐地,他目中闪现的仅仅只是愤怒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赫连漪为何一直不听他的劝阻执意说出这要求。狼主和多杰也是互相望了一眼,两人皆已听明白赫连漪这是甘愿将自己质押于此也要为萧允晏赢取这个机会。但狼主还是委婉推脱:“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跟臣子们商议再定。” 当下,宴席散去,两人也告辞离去。赫连漪见他急匆匆地走在自己前面,知道萧允晏心里压着一股怒火,便向他解释:“殿下,我这也是刚刚才做的决定,并不是有心瞒着殿下的。” 萧允晏还在怒火中,终于停下脚步,却依然摆着臭脸,“你即便是刚做的决定,也需要先跟我商量再定。” “我若跟殿下商量,殿下必不同意。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让狼主同意殿下驻军于唐嘞,也只有我以自己为质才可行。” 尽管赫连漪一再解释,萧允晏还是越听越来气,忍不住质问她,“你这么做,真的只是因为我驻军的事吗?” “自从来了这里,殿下三番五次地冲我怒目相向。既然如此,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着,赫连漪就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开了。 萧允晏还在气头中,见她离去,还是硬着心肠,不愿理会她。却忽然听到赫连漪惊叫了一声,人忽然就扑空坠落下去。原来此地有三、四级台阶,赫连漪哭着跑开,完全看不清眼前,一时就摔了下去。 萧允晏听到动静,见她摔倒,飞奔着跑到她身边。扶起她让她坐在台阶上,又给她的脚揉了又揉,赫连漪疼得直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两人争执而哭还是因为疼痛而哭。萧允晏查了一番,见所幸没伤到筋骨,又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赫连漪见势,心里的气似乎还没消,不住拍打着他,“放我下去。” 萧允晏大声吼道:“你自己走不了。” 赫连漪终于放弃挣扎,只得任由他一路抱着自己回到寝殿。到了寝殿,萧允晏将赫连漪放在床上,又脱去她的鞋袜,找来些药膏替她细细地抹着。赫连漪望着他温柔细致给自己涂抹药膏的样子,脸上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泪水滴落到萧允晏的脸上,萧允晏抬起头,见她一脸的哀伤,心里又心疼又难过,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有件事我没跟你说,我在京城的时候已经向父皇奏请了成婚一事,父皇若答应下来,我们必须要回京一趟。” 赫连漪惊道:“此事事关重大,殿下为何不跟我商量?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留在京中,替你打理后院的,我还要......”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也不想见不到你,我说了我到时会以我尚无子嗣为由,让他答应你跟在我身边。” “殿下,过几日大军就会到达,大婚繁杂琐碎,你根本就没有这个时间。” “我也奏请过了,其他的,他们会把一切办妥的,用不着我们多少时间。你总不能真的要我等你等上那么多年吧?” “我不是一直在殿下身边吗?” 萧允晏坐到她身侧,揽着她的肩,“那不一样,我对你实在是做不到发乎情止乎理,只想要完完全全得到你。” “我的心是属于殿下的,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我要你身心都属于我。我这一次次地死里逃生,总得要及时行乐才行,万一有一天......” 赫连漪急忙捂住他的嘴巴,责怨道:“殿下不要乱说话。大婚一事,前期要准备好久。殿下,我们还有时间,就看殿下攻取乌溜氏的速度了。” “你真的决心留在这里?” “时间不够了,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日后又不是无法见面,只是分开些许时日而已。我在这里,狼主和赞蒙都不会亏待我,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萧允晏见她说得诚恳,想了很久才终于点头,“那好,那我再去找狼主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 “那殿下快去吧,我等着殿下的消息。” ......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突然闪现的念头 赫连漪望着萧允晏离去的身影,却已是泪眼模糊。此时她已在心里做好了决定,既然萧允晏是绝对不会容许她复国,更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复国的念头。那么,他们之间该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萧允晏猜得没错,从见到丹增的第一刻开始,一个计划就在赫连漪心里慢慢滋生,只要有丹增的存在,她就可以不再需要仰赖于任何人,所有的事都可迎刃而解。她只需想办法让丹增听命于自己。可是,和萧允晏的这份情说断就断吗?想起从此将和他情断恩绝,日后再不复相见,就让她心痛难以自抑。 玄师说过,他们终究不是天命良缘。那他那个天命良缘究竟是谁?将来会有很多女人能有幸给他生儿育女,可都不会是自己。而他,以后姬妾成群,儿女绕膝,终将会慢慢把自己从记忆中抹去,然后他们之间也会再无任何牵绊。翻来覆去心痛了很长时间,想起将来那些能为萧允晏生儿育女的女人们,心中竟起了嫉妒之意。忽然,她听到外面有些响动,还以为是萧允晏回来了,拢了拢自己散乱的头发,满心期待地坐了起来,却见进来的人竟是沈留香。 “公主,终于见到你了。” “留香,怎么是你?你们去哪了?” 沈留香道:“那日,公主跟殿下先行离去后,我和两位罗将军为了引开宁军的注意,就故意走了另一条道。本以为殿下和公主不会走远,谁知等我们回原来的那条道,却再也见不到殿下和公主的身影了。后来,我们才想起公主和殿下有可能到了唐嘞,便上来一探究竟。哦,方才我们在宫外,遇到了齐大哥他们了。” “这么说,你见到齐越了?” “嗯。”沈留香含羞地点了点头,抬头看到赫连漪神色不对,又问:“公主,你怎么了,你好像哭过。” 见赫连漪不应声,沈留香便察觉出了端倪,“来之前我们先见了狼主和殿下,听殿下说,他们好像明日便动身回大梁,而我们将留在这里。” “明日?这么快吗?”分离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赫连漪一时也有些愕然和失落。对她来说,未来他们若是能相逢,那也将是兵戎相见了。 “殿下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想,他应该很快就能接我们回去了。” “留香,也许日后我们再也不会回殿下那里去了。” “为什么?” “我遇到了丹增,我要让他为我所用,这样我就不需要倚靠任何人了。” “这事我也听齐大哥说了。可是,丹增他能为公主所用吗?公主想让他做傀儡,可是将来若是事成?公主又如何控制他?” “这是以后的事,到时自会有其他办法的。” “可是玄师说能助公主复国的人只有殿下。” “殿下现在甚至都不容许我有复国的想法。我这次一路死里逃生,历经了九死一生,我不想再等下去,也不想只倚靠着别人。” “殿下对公主是真心的,等将来时机成熟公主好好求他便是。” “不会的,任何事他都能答应我,替我做到,但唯独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公主离开殿下,将来总难免要狭路相逢。那时殿下心里怨恨公主,公主又能否抗衡得了殿下?”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我总不能一味地仰赖于一个我无法把握住、掌控住的人,走一条希望越来越渺茫的路吧?” “可是,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奴婢看出公主是能拿捏住他的,殿下他也是愿意听从公主的。我方才听到殿下说准备要和公主大婚了。” “那是他的想法,并不是我的想法。” “其实公主跟殿下成婚了也未尝不好,到那时,殿下应该会一心以公主为重,只重视公主的所求。如若他日,公主能够生一个殿下的骨肉,那你们就会真正地同心同德了,公主又何必惧怕殿下不会听从于公主呢?” 赫连漪忽然怔怔地坐着,“你忘了玄师的告诫了?我和他注定不能在一起。” “我才不信,公主和殿下两情相悦,又有什么不可以的?谁又能拆散得了你们?” “你别忘了我们接近他的初衷。” “我是没忘,可公主和殿下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两人都已是难舍彼此了。忘了玄师告诫的人不是我,是公主自己。” 赫连漪仿似如梦初醒,望着沈留香,“可我不能,不能对他动真心,我也答应过玄师的。” “其实奴婢就不信什么天命,奴婢是觉得,公主跟殿下成婚,生一个小皇子,他日,由这个小皇子来承袭大夏的江山,那才是最万无一失的。玄师不也说,将来掌控大夏的是殿下和公主的骨肉吗?” 沈留香的话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赫连漪道:“留香,你说得对。” “那公主是愿意跟殿下成婚了?” 赫连漪却还是摇头,“不,我不能跟他成婚。他日,我若生子,也不会姓别的姓,只会姓我赫连之姓。” “这,这怎么可能?除非公主跟他人成婚。” “我不会跟任何人成婚。” 赫连漪的话让沈留香听得云里雾里,“公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会离开殿下的。” “可公主若是离开殿下,那殿下能容忍公主吗?” “殿下所要的无非是——是我——那我不如遂了他的愿,也许他日后就能释然。” 沈留香怔怔地望着她,“公主,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今晚想把殿下留在这儿。” 沈留香撑着双眼好一会才应声:“公主你——你真这么想吗?” 赫连漪笃定地道:“真的这么想。” “不会后悔吗?” 赫连漪半是羞怯半是坚定地道:“我、我只有把自己给了殿下,他得到过我,以后就不会为难于我了。我信玄师所说,如若我能怀上殿下的骨肉,他日后定然更不会为难于我。” 沈留香被赫连漪的话吓住了,撑着大大的眼睛,久久无法说话。 “可是,可是......”沈留香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阻止这件事。 “留香,我意已决,你来给我梳洗一下。” “公主,此事不能随意而为,要不你还是再细细斟酌斟酌吧。” “不用,也许玄师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沈留香见她如此执意,反复想了想也觉得玄师所说或许真是这个意思,便替她梳洗更衣。 事毕,两人又等了很久,只见侍人过来问:“公主,霁王殿下说如果公主还没睡的话他想来看看公主,跟公主说会话。” 赫连漪赶忙道:“还没睡,让他进来吧。” 沈留香又慌忙抓着她的手,还是反复确定:“公主,你真的这么决定了吗?” 赫连漪坚定地点头,声音却有些发抖,“决定好了,如果我跟殿下就这样分别,日后我自己也可能会无法释怀,我确定我自己的心意。” 沈留香终于不再阻止:“既然如此,那,那奴婢这就出去了。” “嗯。”赫连漪紧张地抓了抓沈留香的手后,才松开手。 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肌肤之亲 沈留香出了房门,对萧允晏道:“殿下,公主本已睡下了,但她急于知道结果,还是请殿下进去。” 萧允晏进来,室内灯火昏黄,赫连漪坐在床帐中,萧允晏一时踌躇,知道她行动不便,又生怕进去会惊吓到她,就规矩地站在帘缦外,却不想她竟然唤他:“殿下,这样说话不便,你过来吧。” 萧允晏撩开帘缦,走了进去坐在床沿上。 “不是说等我回来的吗?怎么就睡了?” “方才实在太困了。殿下和狼主谈得怎么样?”赫连漪迫不及待地问。 萧允晏道:“我真心诚意地同狼主谈,把其中利益都分析给他听,狼主最终自然是同意了。我明日一早就回临岐,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待我攻下乌溜氏,便马上撤离驻守在唐嘞的军力。到时,我亲自回来接你。” “真的是明日就走吗?” “时不我待,京里那边若是商议好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人质无法脱身,总归不行。齐越他们,先留在这里吧,你若有事想办法让丹增给他们传消息。”萧允晏说完,见赫连漪身上只着一件寝衣,若隐若现透出她身体诱人的曲线,不禁疑惑:平日里赫连漪总是端庄持重,不敢有半分的越矩举动,以免引他上火,今夜却怎的如此不设防? 又见她哆嗦着,他以为她只是冷,忙用被角给她身子盖住,柔声嘱咐:“别冻着了。” 赫连漪见他竟然将自己刻意露出的身体盖住,心里哭笑不得,脸上又笼罩着万般愁绪,萧允晏以为她是不忍这突如其来的分别,低声安慰:“别难过,我很快便回来接你。” “我担心殿下。” “放心吧,乌溜氏这种弹丸之地,兵力有限,他们根本就抵御不了多久的。等我一旦得胜,京中那边也定然会商议好了我们的婚期。” 赫连漪忽然用双臂攀住他的脖子,她柔软的身躯及如莹玉般的肌肤,让萧允晏眼睛发直,欲念在瞬间上涌。 赫连漪一顿嘱咐:“殿下,殿下先前之所以攻无不克,是因为殿下领的是翊王经过千锤百炼的兵。梁氏兄弟的军队必定如一盘散沙,他们也没多少人会真心愿意服从殿下。而乌溜氏朝野上下必定君民同心地来抵御殿下,这场仗也许不好攻克,殿下千万不可大意。还有......” “好,我答应你。明日天亮我便走,就不跟你告别了。不早了,你赶紧睡吧。”说话间,他已是呼吸粗重,但他还是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并强逼自己从这里逃离出去。只是赫连漪身上的体香及眼前的场面令萧允晏根本无法自控。 赫连漪紧紧抓着他,“殿下,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这回,他终于明白了她的反常,但是又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的反常。 他还是故作着冷静,并吓唬她,“你这样,我可真控制不住我自己的。” 可赫连漪却将身子贴得更紧,“若有来世,我还愿再遇上殿下,跟殿下结成夫妻,只希望到时我们都是寻常人家的儿女......”萧允晏此时心猿意马,根本不知道赫连漪究竟在说什么,不自觉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彼此的双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纠缠在了一起。赫连漪一时茫然无措,又觉得天地在旋转、日月在生辉、万花在盛开。他的唇和舌肆意粗狂,让她不能自已,让她欲罢不能,让她无法抑制地渴望着继续。 此刻她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随着自己的心,至少这一刻,她是真心想把自己交付给他的,没有其他任何的目的。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漪只觉得天和地停止了转动,日月变得暗淡,盛开的鲜花渐渐枯萎,她脑海中开始不断浮现出玄师的话:“你跟萧允晏并非天命良缘,万万不能对他动以真心。” 动了真心又如何?现在她就希望自己能真正成为他的女人,这样即便将来天各一方,至少也留下他们两人曾经牵绊过的痕迹。想着将来若两人再见时或会兵戎相见,赫连漪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从眼角溢出。她闭着眼睛,感受着萧允晏的热情,也给予他热烈的回应。 就在他的手解开她衣带的时候,萧允晏原本汹涌澎湃的爱意忽然变得温柔,他轻轻吮去她眼角的泪珠,然后翻身下去。 赫连漪睁开眼睛,却见他已离她颇远,望着她,略微有丝歉意:“答应过你的,我方才一时没能把持住。”他看着她,依然强压心中的那团火,刻意让自己远离她。 赫连漪红着脸支吾着:“殿下,我、我愿意的。” “不能,我在父皇面前发过誓我还没有碰过你,父皇才应下这门婚事的。大婚前嬷嬷们会验你的清白,我不能节外生枝,也不能让你因此蒙羞。” “殿下,大不了我不做这正妃了。” “不行,那样会将我所有计划都打乱的。我们——来日方长。”他说着,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呆下去,终于决绝地起身:“我,先出去了。” “殿下......”赫连漪喊他,却见他身影已经消失,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既难言又苦涩。 萧允晏出去了,沈留香这才进来,见赫连漪呆若木鸡,又似怅然若失。沈留香道:“公主,殿下他——”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百般拒他。”赫连漪苦涩地笑了笑,虽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如实道出:“我是真的想跟殿下有一次肌肤之亲,我是真的盼着能有一个属于我和殿下的骨肉,给我们两人留下点牵绊,也给我自己留下点念想的。” “只要公主愿意,以后也可以的。” 赫连漪摇了摇头,“以后——我怕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公主,这大梁迟早会吞掉大宁所有的城池。日后殿下一旦成了太子,那公主就是太子妃,等殿下登基,那公主就是皇后,再往后,公主所生的太子登基,那这、这不就印证了玄师所说的了吗?” “玄师所说的是这意思吗?如果是这样,从此之后再无大夏?甚至也无赫连氏。” “可是,这土地这城池,都归将来的小皇子所有,这又有什么分别?” “只要他不姓赫连,那我就真的成了赵海口中的国贼。将来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颜面去见父皇,去见列祖列宗?” 沈留香被噎得哑口无言,赫连漪坚定地摇头,“什么大梁的皇后,什么坐拥整个天下,我根本就不会稀罕,我要的是大夏重回我父皇这一脉手中,我要的是给太子他们洗刷这莫须有的罪名。” “可是,先皇这一脉已无男丁了呀。” “我相信玄师说的,在赫连定邦之后,会有个姓赫连的人能重新延续大夏的国祚。” 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本王想要栾木的首级 这日,赫连漪刚从赞蒙的宫中回来,侍人递给她刚寄过来的信,赫连漪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沈留香见她看完神情哀伤,忍不住问:“公主,殿下那边还好吧?” 赫连漪长叹口气:“已经攻下了十多座城池,但如今乌溜氏全民上下皆兵,同仇敌忾奋力抵抗。还说赫连定邦也打算派兵增援乌溜氏,殿下是想快刀斩乱麻,就只怕一切不如人意。” “这里到处是佛堂,明日我去多求求。”沈留香说完看了赫连漪一眼,见她神色倦怠冷漠,对自己的话却似恍若未闻。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摸不透赫连漪究竟什么想法,但她不停地让齐越秘密游走于大宁和冷幽谷之间,似乎已是决意跟萧允晏分道扬镳了。 赫连漪目光直直地盯着窗外,不知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力量,赫连漪又从拿出齐越从冷幽谷给赫连漪带回来的书信,那书信上没有多言,只有“从心”二字。 ...... 乌溜氏的一座小城上,到处挂满了“萧”和“梁”的旗号。显然,这里已经被萧允晏侵占。中军大帐里,萧允晏给一众军将安排着明日的行军阵势,忽然一名小将进来禀报:“殿下,探子回报,宁军今日下午已进入了高阳城。” 萧允晏问:“来了多少人?何人领的军?” “听说是十二万军力,栾木领的军。” “十二万?”萧允晏哼了一声,似乎根本就不信,又回头望向他的外祖父杨正午给他推荐来的幕僚冷清泉,问道:“冷先生,你对栾木可有所了解?” “在下有所了解,听说他和冯密是赫连定邦的左膀右臂,当年长宁宫宫变事件他们两个都在场。栾木此人在宁国兴风作浪,帮着赫连定邦戕害了不少忠良无辜,谁都知道此人是嚣张跋扈之人。以他的脾性,他是不会将乌溜氏王放在眼里的。”冷先生说完又问那名小将:“宁军此次前来,可曾备了多少粮草?” 小将回:“不曾见有任何粮草。” 萧允晏一听,顿时望向冷先生,冷先生也是一副惊喜之状,“殿下,指不定这栾木的十二万大军是来给我们助阵的?” 萧允晏点头,想起赫连定邦对手下将领从不约束,甚至纵容,忽然用力直拍桌案:“好,本王等的就是栾木这样的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想了想,又下令:“这几日就歇战吧?你们严密注意高阳城的动静,随时来报。” “这不行啊殿下。”一众军将见自己等人商量了好几个时辰的结果一下子付之一空,个个都大为不解,罗鸿更是带头阻止。 冷先生只得替萧允晏解释:“区区弹丸之地的乌溜氏国之所以让我们对战这么久,是因为他们全民同心同仇敌忾,只为护住家国。而如今不一样,一旦宁军进入,他们很快就会四分五裂。” 众将想了很久,才明白冷先生所说倒也不无道理,罗鸿道了声:“冷先生言之有理。” 遂退。 连着几日,大梁军一直坚守在城邑中,任凭宁军怎么叫阵都不肯应战。如此足足等了十日,直到第十一日一早,罗鹄匆匆前来禀报:“殿下,乌溜氏的国相请求面见殿下。” 萧允晏早有准备这几日乌溜氏必然派人来求见,一听来的竟是国相,和冷先生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后,萧允晏还是道:“先晾他几个时辰,让他先等着。” “是。” 乌溜氏的国相从早上等到将近中午,才终于得到萧允晏的召见。 见一身布衣的乌溜氏国相随罗鹄走进来,萧允晏才起身相迎:“本王今晨亲自督练兵阵刚刚才得歇,让国相久等,还望国相海涵。” 国相既诚惶诚恐,又一脸的愁容惨淡,“不敢不敢,外臣见过霁王殿下。” 萧允晏明知故问:“不知国相此来所为何事?” 国相倒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霁王殿下,那栾木简直就是个人面兽心、丧心病狂的强盗,他们纵容军队肆意践踏百姓,不但烧杀抢掠百姓家中粮食,更是连百姓家中妻女都抢,全然不将百姓当人。不但如此。甚至对我王也是百般凌辱,他拿长宁宫就像当自己的家一般,肆意妄为,连我王的贵妃都、都侵占……”国相喟然长叹,却再也说不下去。 萧允晏冷笑,“栾木不是你们陛下摇尾乞怜去央求来的吗?” 国相又是摇头长叹,“谁曾想赫连定邦偷奸耍滑、丧尽天良……”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霁王殿下,在殿下面前我也明人不说暗话:这是我王给霁王殿下的降书,我王知道霁王殿下为人宽厚仁善,特令外臣给殿下献上降书并带句话……” “什么话?” “我王只求,只求日后能苟活于世……” 萧允晏看罢降书,如他所猜,栾木进了乌溜氏后,肆意践踏百姓,引起百姓的憎恨。早前,乌溜氏上下同心一意对抗,如今,竟有不少百姓扬言,如若不降梁军,将起义造反。乌溜氏王在栾木进了乌溜氏国后,处境更是艰难。乌溜氏王定夺再三,知道自己最终不是投大梁便是投大宁,左右国将不国,趁自己还能择良木而栖,不如先行选择。又想着赫连定邦残暴不仁,连自己骨肉兄弟都肆意杀害,日后必会找寻机会戕害自己。而萧允晏跟萧允昇宽厚仁善的口碑世人皆称道,他们治军严苛,即便攻下城池,也是一直善待百姓,说不定能让自己落个善终。于是,便让朝臣前来请降。 萧允晏问道:“国相,既然如此,你就给本王兜个底吧,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名为十二万大军,实际是六万,有五万已经进了国都高阳城了,还有一万等候在高阳城外随时听命。栾木一来,就逼着我乌溜氏军充当前锋。我王不愿意,他们就将我王给软禁了起来。殿下你看我这样子,我如今是避开了他们的耳目偷偷到殿下这里来的。” “那么说,这城下叫阵的都是乌溜氏军?” “殿下见谅,除了栾木和少数的亲信,其他都是乌溜氏军,栾木逼着他们叫阵,他们不得不服从。” 萧允晏笑了笑,“国相,你是聪明人,本王也不跟你打哑谜,本王此时若出手,无非就是在帮你们陛下收拾烂摊子。本王若不出手,你们乌溜氏的百姓自然也会对栾木动手的,本王无非就是隔岸观虎斗,于本王非但无一利,还有好处。” 国相道:“那看来霁王殿下是有条件要提了?” “国相既如此爽快,本王也不跟你兜圈子,本王想要栾木的脑袋,一旦事成,本王即刻攻城,日后也能做主善待于乌溜氏王,让他得以善终。” 国相想了很久,深觉已无退路,只得咬牙承诺:“好,霁王殿下,三日之内外臣必将献上栾木的首级。”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失火 唐嘞王庭。 赫连漪向赞蒙请过安,服侍过汤药回到自己所住的寝殿后,算了算,今天是丹增练习骑射的一天,便对沈留香道:“留香,替我研墨吧,等一会我们去看看丹增。” “是。”沈留香知道她又准备让齐越帮她带话了。 沈留香研着墨,看着赫连漪写的信,信的大致内容是让齐越再往上追溯几代去查探丹增的族人。这些时日以来,齐越他们装着帮丹增的家人一起放牧,实际上是不住查探这一家人的身世,但似乎,丹增跟赫连氏族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联系之处,赫连漪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沈留香道:“公主,你对丹增的身世还是不死心吗?” “齐越说他们家的族人,还有一些亲戚,或多或少都长着一副赫连家独有的容貌特征,我真的不信丹增跟赫连家会没有任何瓜葛。” “可是,如若追溯到五代以上,那血缘就远了。” “不妨事,只要他身上有赫连家的血统,那就行了。” “那万一,就是没有呢?” 赫连漪思索一阵,悠悠道:“没有,那我就想办法让他有。” 沈留香知道,这是赫连漪会做的事,也只得点头,不再言语。 等信干了,沈留香将信收起后放入怀中,两人一起溜达到丹增等人所居的宫殿,只见丹增和一众大汉在练习骑射,赫连漪看着丹增和伙伴们在嬉闹,难得露出了笑容。此时正好轮到丹增,他骑在他那匹小白马上,挽弓搭箭蓄势待发,一时,赫连漪的心竟悬了起来,直待箭矢如流星划出,稳稳地正中靶心,沈留香连连拍手叫好,赫连漪的心也才跟着落了下来。 丹增听到沈留香的声音,见赫连漪主仆过来了,知道她们是专程来探望自己的,于是下马跑过来见礼。他如今学了些汉语,跟赫连漪勉强能说上几句,只是赫连漪无论怎么做,他始终还是对她有着些许戒心和防备。丹增跑到两人面前,赫连漪笑着道:“丹增,你这骑射的功夫在这草原上是无人能敌的,真可算是这草原的神箭手了。”见丹增不太明白,又补了一句:“哦,好像用你们这里的话叫做达顿。” 丹增露出不好意思的憨笑,这笑似乎能融化掉雪山上千年的冰川,令赫连漪一时心神平和了下来。赫连漪在他面前如长姐一般,又温言相问:“这些日子你要学那么多东西,身上背负也重,可曾觉得辛苦?” 丹增碍于自己不太会汉语,只是摇摇头用最简短的语言回应:“没有,不辛苦。” 赫连漪又问:“阿妈还好吗?” “很好,阿妈回山上跟阿爸和弟弟团聚了,齐大哥他们有时候也帮着放牧。”一句话,丹增吃力地说着,脸上的五官几乎扭成一团。 丹增说到齐大哥的时候,赫连漪特意看了看沈留香,见她脸上忽然焕发出几丝神采。赫连漪又笑道:“丹增,你下次若是再见到齐大哥,就告诉他,这里有个姐姐日夜都在盼着他。”说着,她瞟了瞟沈留香。 “公主。”沈留香一时急得又是跺脚,又是面红耳赤,娇嗔着让赫连漪别再说。 丹增笑着点了点头,又认真回答:“可以。” 沈留香羞涩地取出怀里的信,递给丹增道:“丹增,听说你明日会回家一趟,那你帮我将这信交给齐大哥吧。” “可以。”丹增对沈留香倒是没有任何防备之心,笑吟吟地接过信,颇有些打趣的意味。 赫连漪见他虽是礼貌周到,但似乎对自己始终是保持着戒心,只得道:“你去吧,好些天没看到你了,我们就是来看看你近况如何,等一会便回去。” “好。”丹增一听,如同被豁免,愉快地飞奔回去。不久,就和少年们骑着马,远行而去。 沈留香望着丹增远去的背影,又不禁喃喃自语起来:“真是像,这丹增比太子他们还更像公主的几个哥哥。只要他站在公主的身边,没有人会怀疑不是公主的弟弟。” 赫连漪却不知为何,忽然道:“留香,等再见齐越,你就跟了齐越吧。只是如今我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你跟他一切从简便可。” “啊,不,公主,奴婢做错什么了?”沈留香一时吓得惊慌失措。 “你没错,你们二人对彼此有情,这有何不可?” “不行不行,公主,我便是要谈婚论嫁,也得等到公主的事尘埃落定,等我们大夏国复国了再说。” “复国又岂能是一日两日的事。” “多久我也等,我对天发誓,一日不复国,一日我不嫁人,十年不复国,我十年不嫁人。”沈留香说着,又察觉出今日有些蹊跷,赫连漪的愁绪似乎跟往日有所不同,又满腹疑惑地问:“公主,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以前没想过你们俩还能再遇上,如今看来,你和他有缘分。既然你们对彼此都有情,我就该为你们做主。” 沈留香大抵已是明白了她是推己及人,不过是想弥补自己的遗憾。 “公主,其实殿下除了身份,哪儿都好。如果他当初也是大夏的名门望族,说不定就会抢先于洛公子和曾公子一步,将公主娶走了呢。” “哪有这种如果。”赫连漪一时愁肠百转,幽怨地望着远方,末了,又轻声低喃:“纵使比过他们又如何,我倒情愿他让我厌恶。” 沈留香一眼看穿她,“公主,人能离开,可交出去的心又能收回吗?” 赫连漪没再言语,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到居住的宫殿,却见内侍官多杰大人早已等候在侧,见两人回来,忙忙地奔上前来,告知赫连漪:“公主,狼主有令:近日内土罗支王要遣使前来,请公主千万要小心。” “土罗支王?他们此时遣使臣前来,莫不是要为殿下的驻军而兴师问罪?” 多杰道:“他们此来定是来者不善。如果是为霁王殿下驻军之事而来兴师问罪,狼主会有办法跟他们周旋的。” “殿下说过,若他们胆敢再犯边境,狼主只可将一切推给殿下便可,殿下日后自会为你们做主。” “明白。狼主猜测,他们此来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为驻军之事。二是,土罗支跟唐嘞向来纷争不断,公主在此地的事恐怕已被泄露。狼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嘱咐臣下来告知公主:公主那几日就不必前去侍奉赞蒙了,一切小心为上。” 赫连漪道:“多杰大人,烦请告知狼主,这几日我一定不会踏出这香秋殿半步。” ...... 土罗支的使臣终究还是踏入了唐嘞的王庭,狼主所没想到的是,土罗支王所派的竟是一名行事颇为和善的文臣。这几日,赫连漪跟沈留香足不出户,小心翼翼地等着土罗支使者的离去。 来使来了数日,行事竟不似往日那般居高临下、颐指气使,除了责问大梁将三千兵马驻扎于迭错的事,被狼主绵里藏针地一顿搪塞后,竟一直没敢再生事。接下来几日一心只求如何饱览唐嘞的风光。 赫连漪跟沈留香得到消息,这几人明日一早便离去,于是,两人便安心等着重见天日的那刻。 谁知这夜,已是将近天亮,两人忽然在睡梦里被一阵惊惶之声搅扰,除了喧哗声,还有不住奔跑的声音,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烟熏火燎味。沈留香低声咕哝道:“该不会是走水了吧?”刚起身披衣要出去看看,正好有名婢女急匆匆地跑到二人的寝殿大声疾呼:“公主,隔壁佛堂着火了,怕这里不安全,请公主先跟奴婢到前面的偏殿暂避。” 赫连漪一听,佛堂紧挨着她们如今居住的寝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两人赶紧一溜烟地起身。 当下,两人随意裹了些衣物,也来不及多思虑,跟着那名婢女匆匆往一个偏殿而去。 那名婢女将二人带至稍远一处的偏殿,对赫连漪主仆道:“公主,你们且等着,我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赫连漪观望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又隐隐觉得不对,望向那婢女,和婢女对视之间,发现那婢女眼神闪躲,于是一把拉住那名婢女道:“等等。” 婢女见她眼神凌厉,瞬间慌得跪倒在地,正在这时,厅中飞闪出几名侍卫打扮的人,那几个人二话没说又将两人扛起,便扛着走了。沈留香正想喊“救命”,却被捂住了嘴。两人被抬着往东而去,赫连漪知道那正是土罗支使臣所住的寝殿,心里已是明白,他们这些人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必定是探听了自己所住之地,而那婢女必定也是被他们买通,故意放火引出自己。赫连漪苦于口不能言,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刚刚到了卯时,使臣按着约定便出了这座王城。因是来使,路上也无人胆敢过多盘查,一路所行皆顺。直到出了唐嘞境地,使臣的护卫们终于将赫连漪主仆从狭小的空间放了出来。 护卫们松开赫连漪身上的绑缚,那名文官指着荒凉的山道对两人道:“听闻瑞安公主向来机智过人,但公主且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公主若是敢擅自逃跑,那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喂狼或者冻死。逃与不逃,请公主自行斟酌。” 文官的话半点不假,这里有时走上一天都碰不上一个人。事已至此,赫连漪也是别无办法,只得暗中祈求狼主能早点发现。 ...... 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土罗支王 与此同日同时的乌溜氏国。 这天正是萧允晏跟乌溜氏国相约好的第三日。夜里,刚刚敲过子时的更,乌溜氏国相终于遣人将栾木的首级送了来。 盒子一打开,一颗人头赫然在目。杜绍桀上去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殿下,末将曾跟栾木有过数面之缘,这确定是栾木的头颅,无疑。” “好。”萧允晏站立起身,又吩咐众将:“众将听令:大军分四路,一路进入高阳城,另三路夜袭整个宁军大营,一定要将他们这六万大军尽数歼灭才可归营。” “是。” ...... 赫连漪一行人又继续走了两日,终于在第三日到达土罗支王庭。一到宫城,便有人将赫连漪主仆二人安置在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内,赫连漪略微梳洗了一下,发觉这室内装饰颇有汉地之风。 沈留香忽然指着房间的一处道:“公主你看。”赫连漪顺着她的手望过去,一眼望见房间里竟挂有自己的画像,一想便知道这必是赫连定邦在两国议定和亲之前送来的。赫连漪痴痴地望着自己的陈年旧像,那时,面目比现在丰润,笑容纯真明媚,连眉和眼仿佛都含着笑意。那时,父兄犹在,她无拘且无束,最大的心事无非是究竟该选洛侯家的公子为驸马,还是曾侯家的公子...... 赫连漪正缅怀于那个过去的自己,忽然门被急匆匆地推开,两人转头一看,见来人身躯高大,年已近五旬左右,眉目炯炯。赫连漪便料知此人必定是土罗支王无疑。土罗支王一见赫连漪,一时如同饿汉终于见到食物一般,露着毫不掩饰的垂涎之色。他急匆匆地奔到赫连漪面前,眼睛竟看不到一旁的沈留香,“想不到你本人竟然比画像上还要美上几分。”他又盯着赫连漪的脸,又叹了叹:“只是,现在瘦了。没关系,本王会让你重新高兴起来的。”说着,他伸手要去触摸赫连漪的脸,却被沈留香挡住并大声呵斥:“你做什么?” 土罗支王这时才发觉沈留香的存在,看了她一眼,黑下脸来:“出去。” 沈留香也不敢将他激怒,只是不自觉地撑开双臂,挡在赫连漪身前。 赫连漪却十分冷静地说:“留香,你出去吧。” 沈留香哪里肯依,知道自己若是出去,眼前的这老色鬼,非得将赫连漪生吞活剥了不可。 土罗支王见她不肯出去,便喊了侍卫进来,不由分说地就将沈留香架走。末了,他自己就要扑过来搂抱赫连漪,却被她躲过,扑了个空。 赫连漪逃到一处,反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使起她屡试不爽的惯用伎俩:“赞普,你若再过来,我便自戕于你面前。” 土罗支王哪会轻易被她恐吓,嘴上阻止着让她不要冲动,身子却又一步步地往前靠。 “你若再过来,我真的会刺我自己。”赫连漪脸上一副凛凛而不可侵犯的神色,一时将土罗支王惊吓住。忽然,他又看到赫连漪脖子上竟冒出鲜血来,又大喊:“别别,你别冲动。” “赞普若是再往前一步……” “好好,我不过去了不过去,你、你别再扎着自己了,放下来放下来。”土罗支王慌忙往后连退数步,看得出他也是慌乱了。面对赫连漪那张脸,土罗支王一时也没了脾气,见她脖子不断有鲜血渗出,慌忙喊人。却见沈留香早已听到了动静,又跑了回来,见赫连漪脖颈上鲜血还在流,慌乱地找了干净的布将她伤口包住。 包好伤口,众人都冷静了不少。赫连漪知道她刚才那番举动已经唬住了土罗支王,便对沈留香道:“留香,我有话要私下对赞普说,你先回避一下。” 沈留香可不敢轻易离去,赫连漪一再给她使眼色,表示自己能应付,沈留香这才离去。 土罗支王想起方才她如此抗拒自己,又替自己委屈起来,对赫连漪道:“自从见了你这幅画像,我便对你朝思暮想,恨不能夜夜搂抱着你入眠。哪知今日见你真人,这画竟还不及你真人的一半。赫连漪,我对你发誓,只要你为我妃子,我愿为你倾尽所有。” “当日我虽离去了,可我叔父不是又给你进献了我的庶妹及另两名宗室女子,将我一人换了三个来,赞普岂不是赚了?” “可她们三人加起来都不及你一半。” 赫连漪终于无话可说,望了望土罗支王,“方才赞普说愿为我倾尽所有,那赞普又打算怎么为我倾尽所有呢?” “你若为我妃子,我会让世人尊奉你为度母,为你朝拜,给你献上雪山上最圣洁的雪莲花,让你拥有数之不尽的金箔和天珠。” 赫连漪不屑地摇了摇头,“赞普,这些都不是我所要的。我想要的是成为赞蒙,我要的是恢复我的公主之尊。” “赞蒙?公主之尊?”土罗支王哈哈大笑起来。 赫连漪冷眼望着他,“我知道,赞普所说的倾尽所有,不过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怎么是随口说说,本王是认真的。只不过如今这赞蒙是我土罗支大将普达瓦的亲姐,但我向你发誓,她若一死,我必立你为赞蒙。这第二件嘛......”土罗支王思虑了再三,还是摇了摇头,“这不好办,你父皇一脉,如今已无男丁。” 赫连漪一听,却是嫣然一笑,“赞普,你可听说过我父皇临终前手中攥有帛书之事?” “听说了,也听说这帛书后来被你拿走了。” “没错。” “那这帛书写的什么?” “父皇临终前告诉我,他有一个儿子流落在民间......这便是我当日逃婚的原因。” “什么?”土罗支王一副根本不信的样子。 “如今我已找到了我的弟弟,你若肯扶助我弟弟重新登位,我可以放弃第一个条件做你的妃子。” 土罗支王摇了摇头,“那太久了,我等不及了。”说着,他又试探着往前。岂知赫连漪还是早有准备,又往后退了一步,拿起那枚簪子道:“赞普,这簪子是我特制的,锋利无比。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虽杀不了别人,但用它来杀我自己却是非常容易。” “你,别动气别动气,我保证不会再迈出半步了。” 赫连漪举着簪子又道:“我若失了身,我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不洁之身留存于世。你若真有诚意,何妨等我心甘情愿。” 土罗支王一听,她竟到如今还保持着处子之身,一时不由得大喜过望,只想着人既已在自己手中,终归是自己的,又何妨多等上些时日,只得道:“好好,我答应你。” 赫连漪见自己已经拿捏住了土罗支王,便问:“那赞普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土罗支王似乎有些懵,反过来问赫连漪:“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赫连漪道:“在我心甘情愿之前,赞普日后见我必须一直保持着这距离,若不然,我还是会自戕于赞普面前。” 土罗支王后宫里多的是向他邀宠献媚的女人,从来也没有见过像赫连漪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一时非但没有动怒,甚至还觉得新鲜。又见赫连漪的样子,真不像是装腔作势,只得忍耐着:“好好,我答应你,可你到底怎样才会心甘情愿呢?” “我说了,我要恢复我的公主之尊,只要赞普拿出诚意,助我复国,我自然就能心甘情愿了。” “复国之事......”土罗支王竟然打起了算盘,想着若赫连漪为自己妃子,倘若她真的复国成功,将来最得利的不是自己又能是谁?一时竟是计从心来,问道:“那你方才所说的弟弟究竟在哪里?” “在哪里我此时还不便告诉赞普,可日后赞普一定能见到他的。” 土罗支王一时揣摩不出赫连漪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只得暂且先敷衍着:“嗯,那等见到你弟弟,本王再定夺吧。” “好,那赞普现在可以出去了。” “好。”说着,土罗支王竟就真的出去了。 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另谋出路的决心 沈留香默默守在殿外,见土罗支王竟然真的出了来,一时既惊且喜,转身就跑了进去。 一进去,见赫连漪跌坐在地上,眼中惊恐未消,便紧紧搂住她。 赫连漪这才又恢复了如常神色。方才面对土罗支王时,她竭力地装着镇定并唬住了他。一旦他出去后,她才不自觉地开始后怕。赫连漪看了看沈留香,知道她比自己担着更多的心,努力地笑了笑,“没事,这么一路过来,我什么时候能让人随便欺负了去?”想起萧允晏,赫连漪又忽然顿住没有再说话。 幸好沈留香没有发现赫连漪的心虚,恨恨地道:“那老色鬼,一副急色鬼投胎的样子,我这心到现在还是七上八下的。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赫连漪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好色也有好色的好处。”想起和萧允晏因为丹增而起的隔阂,她自始至终还是没能释怀,“至少,我能拿捏住他。” 沈留香听出她这话分明是怨恨着萧允晏的意思,劝慰道:“霁王殿下是不好掌控,可他对公主却是一片真心。” “他不是不好掌控,而是我根本没法左右他,而我要的也并不是真心诚意。” 沈留香知道赫连漪自请为质也不过是在暗中筹划着另谋出路,便疑惑地问出想问的话:“公主,你有没有让土罗支王撤掉在贡昌堡跟殿下对峙的兵马?” 面对跟着自己一路患难过来,甚至一再舍身相护的婢女,赫连漪一时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心虚,回道:“没有。” “公主为什么不提?公主自己说的:只要土罗支王一撤兵,殿下那边就会察觉出异常,只要他稍微一查,便能查到我们在此。这是我们唯一能给殿下传递的讯息了。” “殿下的兵马在迭错,土罗支王自然不会轻易撤退,我即便说了,也无济于事。你也不用急,狼主一旦发现我们不在宫里,定然会想办法追查的。” “可是,狼主定是不敢得罪土罗支王的,我也知道只要公主想通知殿下,就能有无数个办法。怕只怕公主根本没打算让殿下知道。” 沈留香从小便跟着赫连漪,她素来也是冰雪聪明,又深知赫连漪脾性。赫连漪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她,思虑了再三,还是将心里话和盘托出:“我确实不想让殿下知道此事。我刚刚故意试探过,那个土罗支王还是能对我言听计从的,也许我该重新斟酌一下,重新再布局。” 沈留香心里一阵咯噔,“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老色鬼可比不得殿下,殿下心里是敬你重你,不会强行为难公主。可他——” 赫连漪打断沈留香的话,“他们对我都只有一个目的,无非都是要得到我,又能有多少区别?” “当然不一样,殿下对公主是用情至深的,那老色鬼不过就图公主的身子而已。”沈留香不由抱着她痛哭起来:“公主,即便将来不能复国,你跟了殿下,他宠你爱你呵护你,你虽没完成先皇遗愿,却也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这又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我是赫连家的女儿,我又岂能只顾及自己?殿下是好,可是我跟他只能缘尽于此了。” 沈留香急得再顾不得主仆之分,脱口责怨起来:“公主,你别犯傻,这土罗支王哪里能比得上殿下,殿下有勇有谋,他又能成什么事?” “正因为如此,他日后才有可能受我摆布。这土罗支王有土罗支王的野心,只要他能按着我说的去做,他必定能帮我。殿下一心想的是为大梁开疆拓土,而我想的是复国,我和他日后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趁现在早点了断。” “公主,殿下心软,日后你慢慢劝服他,他定会听你的。” “你不要再心存妄念了,殿下只会做他自己心里认定的事,大局面前,从来就不会听取任何人的意见也不愿意被任何人左右。” “可殿下为了公主甚至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我不信公主真能舍得下殿下。” 赫连漪苦笑道:“舍不舍得下都要舍下,如若我只是赫连漪,我也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不惜一切代价。可我是夏文帝的女儿,唯一能取下父皇临终之托的人,也是玄师口中唯一的天命之女。我不能让父皇九泉之下难以安心,也不能让太子及另两个哥哥一直背负弑父杀君之罪。” 说到玄师,沈留香提起了劲儿,一时心急,又去取她身上的那方绢帛,拿出来后,摊在赫连漪眼前,道:“对对,公主说得对。公主你看,是公主自己当时一心笃定这是先皇给你的临终嘱托,也是公主自己说要对玄师深信不疑的。再说,这玄师也没说过土罗支王能帮公主啊。我们当初苦心经营,你如今又要另改主意,那这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都付诸东流了吗?当初我们又是费了多少心力才接近的殿下啊?” “我不是不信玄师,可是殿下已经跟我言明:大夏绝不能复国。如今上苍又助我遇到丹增,我相信我可以凭我自己的能力复国,而不是依靠旁人。” “可这样,又岂非自相矛盾了?公主到底是信玄师还是不信?” “万事都可化解。”赫连漪拿出齐越从冷幽谷带回来的书信反驳:“这也是玄师给我的,她只告诉我一切随心,她并没有反对我另谋出路的想法。” 见沈留香始终无法认同自己的话,赫连漪又道:“我相信我赫连漪就凭自己也能改天逆命。” “这玄师......”沈留香终于再也无话可说,她知道一切的根源在于丹增,若没有丹增,赫连漪绝不可能有这个打算,于是又问:“可是那丹增并不愿为我们所用,即便为我们所用了,公主又打算怎么做?” 赫连漪望着窗外,悠悠地道:“丹增,他一人便可抵百万兵甲。只要丹增为我所用,那我将以他是父皇遗落在民间之子来起事。赫连定邦犯下如此多的罪孽杀戮,到时,我只要随便振臂一呼,便能令朝中文武百官归顺。” “可是......” “留香,你不要再劝我,你不要忘记我们要做的事只有复国,如若复不了国,我赫连漪苟延残喘于世,又有何用?” 沈留香知道她这布局已是蓄谋已久,见她如此执意,也只得暂时忍着不再多说,期望日后能再规劝于她。 ...... 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设计丹增入局 赫连漪和沈留香自到了土罗支,一直将自己关在这屋子里。期间,土罗支王多次来骚扰,但都被赫连漪巧妙推拒不见。 这日两人闲坐室内,忽然听到窗棂上有石子拍打的声音。接着,又一声接一声,每次间隔时间都很有规律。 赫连漪警觉起来,吩咐沈留香:“留香,快打开窗子看看。” 沈留香将窗子打开,小心地四处探看,却见四周并无人,以为是有人故意在闹着玩,便又将窗户关掉。 不一时,却又听到石子拍打窗棂的声音,赫连漪忽然眼睛一亮,忙又吩咐:“留香,将窗户开着,你躲一边去。” 沈留香照做,两人皆躲在一旁,不一时竟有一支响箭“倏”地飞驰而来,稳稳地插在窗棂上。 箭矢上还有一张纸,沈留香拔出响箭,取出那张纸一看,竟写着齐越二字。 “齐大哥。”沈留香确认那是齐越的字迹,“公主,真的是齐大哥。” “看来,丹增和齐越他们都过来了。” 沈留香满心疑惑地问:“公主怎么知道丹增也来了?” 赫连漪解释:“齐越可没有这么好的箭术。再说,若不是丹增去通知齐越,齐越又怎会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沈留香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话音刚落,寝室外有侍人在喧唱:“赞普到。” 沈留香一听这个声音,急忙跑出去拦着土罗支王,“公主在歇息,赞普请回。” 土罗支王的一名侍从恶狠狠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沈留香只管拦着,赫连漪趁这当口,忙将那支响箭藏了起来,又将那字条烧去。 外面,沈留香还是死活拦着,那侍卫一把拉过沈留香,将她推倒在一旁,土罗支王正准备闯入内寝,却见赫连漪已经出来。 “见过赞普。”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他正想去扶她,但又想起跟赫连漪有约在先,也记着赫连漪当日的激烈反应,一时往前挪动的脚步又退了几步。 赫连漪看了看土罗支王的表情,也无意触怒他,巧言令色道:“留香不懂事,小瞧了赞普,我让她不必如此,她死活不依,望赞普莫要见怪。” 见到赫连漪对自己笑吟吟的,土罗支王心里的怒气顿时消散,望了望沈留香,却赞道:“这丫头极为忠心,好事好事。”回头又望了望赫连漪,问:“怎么样?这吃的住的还习惯吧?” 赫连漪笑了笑,道:“吃得跟汉地无异,一切都习惯。” 土罗支王见她态度和悦,对自己也不是最初那般抗拒,心里大悦:“那就好那就好,你可不知道,当初和亲一事敲定,本王就命人去汉地寻了一批庖厨,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却是你的庶妹。不过如今你总算来了,这些厨子也算派上了用武之地。” 赫连漪又是微微一笑,轻缓有度地道:“多谢赞普费心了。对了,我来了都这么些时日了,也没见到庶妹,她如今可好?” “好,就是跟你一个脾气,犟得很。” 赫连漪又笑了笑,“想必她不肯见我吧。也罢,既然她不肯,来日我去见她吧。” “诶,你堂堂一个嫡长公主,又怎可屈尊。来日我便是绑也得将她绑来见你。”土罗支王想了一会,终于问出了一直要问的话,“对了,你上次说的你那个弟弟,如今人在何处?” “我那个弟弟,也许这几天就会来此找我了。赞普这几日若是听到消息,宫城内有外人,还请赞普不要诧异,也望高抬贵手。” 赫连漪是轻描淡写地说,土罗支王和沈留香却同时变了脸色。 “什么,你该不会是告诉本王你那弟弟已经来了吧?” “还望赞普莫怪,我那弟弟只是担忧我的安危而已。” 土罗支王又是大惊,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对自己如此坦诚,证明她如今没有动逃跑的念头,不住点头道:“嗯,你们二人姐弟情深,本王当然不会怪罪。只是本王如今想见你弟弟,不知怎样才能得见?” 赫连漪道:“赞普想见我弟弟也是容易,不如赞普先行离去,外面的防守也不妨故意松懈一些。我弟弟身边必定也还有侍从,我这里将他们引来,等他们来了要带我们走,赞普再假意来抓他们。” 土罗支王听着这曲折迂回的安排,一时脑袋直犯迷糊,“嗯?既是你弟弟,本王又为何要抓?” 赫连漪笑道:“当然不是真抓,我替他们求情之时,赞普放人就是。” 土罗支王还是不明就里,赫连漪又笑着解释:“我只是想让赞普知道,我的心是向着赞普的。” 土罗支王终于是恍然大悟的神情,拍着自己的脑门,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道:“好好好,这个主意甚好,甚好。”说着,土罗支王喜笑颜开地走开了。 赫连漪这番话,让沈留香却是听得胆战心惊,一见土罗支王离去,便问:“公主,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怎么、怎么可以将他们出卖了,难道你就真的不打算出去了吗?” 赫连漪道:“留香,难道你没发现,土罗支王已经上钩了吗?我估计他现在巴不得帮我们赶紧夺回大夏,这个时候我当然不能走。” “公主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当初在殿下那儿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如今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啊!”沈留香急得连眼泪都快出来。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死心吗?殿下那儿路已不通,不能放弃也只能放弃。当下最重要的是将丹增一步步拉拢进来,方才之事,你千万不能跟齐越吐露半个字,明白了吗?” “可是,他们是来解救我们的,我们却要设局让他们落入我们的圈套。这种事,公主让我如何去做?” “你放心,我不会害他们的,我让他们被抓获,自然会让他们安然离去。” 见沈留香还是百般质疑,赫连漪又道:“只要有丹增,原本一切的阻碍便可迎刃而解。或许因为他,很多城池都将会不攻自破,因为他一个人,而减少了生灵涂炭,这不正是你一直希望的吗?留香,听明白了吗?” 沈留香虽然不甚明白,但还是迟疑着回话:“知道了,奴婢照做就是。” “好,现在,你把窗户再打开,我们等着他们便是。” “哦。”沈留香即便再无奈,也只得依着她。 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赞普的算盘 夜已渐深,赫连漪主仆各自换了一身女尼的装束,皆在等待着。不一时,就见两个身影闪身进来,两人一看,见来人果然是她们等待已久的丹增和齐越。 沈留香再见齐越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眼眶泛红,泪语凝噎。赫连漪见他们两个久别重逢,也不打搅,只拉着丹增问道:“丹增,你们来了多少人?” 丹增道:“不止是我和齐大哥,洛绒将军也来了,我们带了三百人。哦,还有齐大哥他们的人也都在了,除了我和齐大哥,其他人都在宫外接应我们。” “那你们进来的时候庭院外有多少人把守?” “只有四个,等一会我和齐大哥会将他们引开。” 赫连漪道:“四个?那看来我们今日应该能顺利出去。” “嗯。”丹增点了点头,望向正痴痴看着沈留香的齐越,并喊了一声:“齐大哥。” 他一叫,这才让齐越和沈留香瞬间想起了今夕何夕,齐越不好意思地向赫连漪道:“公主恕罪。” 赫连漪道:“齐越,既然外面把守不严,那我们赶紧走吧。” “好。” 说着,四人小心地往外走去。 整个内殿空空荡荡的,丹增一边走却一边疑惑,低声对齐越道:“齐大哥,我怎么觉得有些奇怪,我们会不会上当了?” 沈留香道:“没事,我方才将这里值夜的侍仆都哄骗出去了,她们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丹增将信将疑着,但四人还是继续往前走。 走到殿外,见齐越还是往外走,丹增忽然拉着他道:“不对,齐大哥,我们小心些,我怕有诈。” 忽然有声音大笑起来:“哈哈哈,没错,你们确实上当了,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我们这是:守株待兔。” 不时,只见一群兵卒从外面一拥而进,团团将几人围住。接着,土罗支王也进了来,铁青着脸下令道:“将这二人捆起来,关进地牢里。” “请赞普网开一面。”赫连漪连忙求情。 土罗支王道:“私闯禁宫,本就是死罪,更何况他要从这宫中将人劫走。下个月做佛事,正好还缺两张人皮,将这二人带下去,剥下人皮、拆下头骨献给法师。” 赫连漪一听急忙下跪,又指着丹增道:“赞普,求赞普开恩。他是我弟弟,只是为救我而来,请赞普开恩。” 土罗支王方才仅仅只看了丹增的面容一眼,当下便认定了二人果真是姐弟关系,但他记着赫连漪之言,故意认真看了看,这才点头:“既然是你弟弟,用你们汉人的话说这也便是本王的内弟,本王自会从长计议。先带到偏殿,好好侍候。” 赫连漪望着丹增连连向他示意,他这才没有开口辩驳。 等丹增和齐越离去后,赫连漪问:“赞普可是信了我所说的?” “信了信了,这样貌,一看便知是你弟弟无疑,只是你这弟弟为何又有些不像汉地之人?” 赫连漪既是解释又想打探狼主对于自己的事究竟知道多少,道:“赞普想必已知,我们姐弟被赫连定邦追杀,无奈之下才逃到唐嘞,蒙狼主好心收留。我那弟弟从小就在民间,没个约束,又是小孩子贪玩,常日跟唐嘞那些少年人一起练习骑射,使得自己跟唐嘞人无异了。” 这解释说得通,狼主点了点头“唔”了一声。 见土罗支王脸上并无异样,赫连漪便知道他所知仅仅只是她身在唐嘞,对萧允晏之事一无所知,便大了胆子相求:“如今,我想求赞普一事。” “什么事,你说。” “希望赞普能联合周边各国及各部落组成联军,让他将皇位交还于我皇弟。” 土罗支王想了一时,他既想在周边部落再立个威,也想给日后的东出计划铺个路,更是想急于求成,心里有所动,道:“嗯,赫连定邦弑兄夺位之事,周边各部也皆是敢怒而不敢言。这是正义之事,本王不去做谁又能做?这样,本王先联合各部给赫连定邦去封国书,让他即刻禅位,如若不然,本王会联同各部落讨伐于他。” “多谢赞普,可假若赫连定邦不同意呢?” “他若不同意,本王就不会只是动嘴皮子那么简单了。” 赫连漪听出土罗支王的意思,道:“赞普,我们汉地有句话叫:先礼后兵。我倒是觉得这次不如先兵后礼,赞普直接向赫连定邦施压。只为告诉赫连定邦,此事没得商量。到时,周边各部落见赞普如此大义,又岂会不对赞普心悦诚服?” 土罗支王听着,忽然眼睛一亮,“嗯,你说得很对,但此事事关重大,也需跟朝臣商议。对了,你好像说你弟弟还带了一些人来?他带的什么人?” “赞普有所不知,我们姐弟两人很是得唐嘞赞蒙的喜爱,赞蒙听说我不见了,便请求狼主派了他们的大将洛绒护送我弟弟前来。” “洛绒?这么说,洛绒在宫外?” “是啊。” “好好好,好!”土罗支王又开始打起了他的算盘,他近来一直因为萧允晏挡在迭错的三千将士而冒火,又苦于不敢单独对大梁发动挑战,此时听到赫连漪所言,忽然心中一动,想着何妨利用周边联军去趁机威吓唐嘞,又顺势将萧允晏的兵马赶回去。而且,有了这些联军,将来即便跟大梁撕破脸,也将周边各部落拉下水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不可不谓是一招妙棋,于是当即又点头同意。 赫连漪见他已上了钩,却假装问:“那赞普是答应了吗?” “答应,为了你,你要什么本王都答应。” 赫连漪道:“那——赞普方才说要组建正义之师,敢问赞普打算如何组建?” 土罗支王道:“本王会联络周边各部,让他们各出一些人马。” 赫连漪笑道:“赞普倒是跟我想到一块了,这正义之师倒也不必太多,赫连定邦根本就不得民心,我相信但凡我弟弟所到之处,宁军将领也必定会退让三舍。” “你看,周边八部,除去唐嘞,各出一千如何?”土罗支王一时间已经打了好几个算盘,其一:让丹增和洛绒大将军跟驻扎在迭错的梁军对上,且看梁军让过还是不让过。让了自然是好,若不让通行,趁机也可挑拨他们的关系。其二:利用联军将萧允晏的军队赶出,夺回前些年蚕食来的迭错。 赫连漪道:“我一个女子,不懂兵家之道,赞普做主便可,只是此事应是宜早不宜迟。” 土罗支王故意愁眉苦脸,“本王也知道宜早不宜迟,只是有件事也不好办。” “什么事?” “你该知道目前我们要前往汉地,只能借道于唐嘞的迭错,而大梁的九皇子萧允晏为了阻挡我们援军乌溜氏,故意在开战前将三千兵马驻扎在迭错,他的目的就在于阻挡我们土罗支军。本王即便马上整合了七千兵马,也出不了这土罗支。” “那——梁乌之战如今到什么程度了?” “乌溜氏那弹丸之地,据说如今已经十有八九都在大梁手中了。”土罗支王摇头痛惜。 “赞普你看,此次为了我的事情,唐嘞连洛绒大将军都出动了,如若洛绒大将军出面,我相信狼主必定自己会去跟梁军合计商议的。” 土罗支王见赫连漪已上当,心里乐不可支,却还是故意勉为其难地答应:“嗯,这倒也有可能,那不如就让你弟弟试试。” “多谢赞普。” 土罗支王趁势走近了些:“谢倒是不必了,本王只想让你知道,本王为你的事愿意事事尽心,你可不能再拒本王于千里之外了。” 赫连漪装出一脸哀怨又无奈的神情道:“赞普,我明白赞普对我的苦心,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对赞普说过。我曾在佛祖前发下重愿,我大夏一日不复国,我便一日不得嫁人,否则我将永不能得偿所愿。” 土罗支最是崇佛敬佛之地,土罗支王想了想还是故作轻松:“这无妨,此事定能化解。” “赞普,既是诚意许愿,也该诚意实行,还请赞普勿急。如今,赞普既然愿意为我姐弟出头,料想这复国之日便也不会太久。” 土罗支王却是摇头,“这许愿之事本王明日便请上撒里多卡问上一问,诚意化解,佛祖自是不会见怪。”说着,土罗支王也不准备给赫连漪开口的机会,只说:“夜已深了,你早些安睡。”便离去。 第一卷 第三十九章:昌平公主的怨恨 乌溜氏境内。 梁军在收到栾木首级当夜,萧允晏的军队就在乌溜氏军的里应外合又兼宁军大帅遭遇不测的动荡下,很快地就将宁军打得溃不成军,节节败退。一直到次日,宁军越退越远,梁军一路追赶,一直追到了大宁境内。萧允晏见一路势如破竹,也不肯轻易折返,直到宁军那些残余部队跟驻扎在境内的另一支大军会合,萧允晏这才停止了追击,令手下将士留守,自己则匆匆赶回了乌溜氏。 一回到梁军驻扎地,军中的幕僚冷先生匆匆赶来迎接:“殿下,你可算回来了,唐嘞派了人来,等你有好些时日了。” “唐嘞?”萧允晏满心以为他们是来问撤军之事,点了点头道:“嗯,是时候将驻扎在迭措的军队撤回来了。” 冷先生回道:“似乎唐嘞使臣前来,并不是因为驻军的事情。” 萧允晏一听,想着近日一直在东奔西走追击宁军,已有好些时日没有赫连漪的消息了,心里一急,又加快了脚步,见了唐嘞来使才知道,原来是赫连漪被土罗支王给掳走了。一时,心里大急,交代安排好一些事后,只带了几名随身护卫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动身前往土罗支。 ...... 土罗支是整个西境的地头蛇,土罗支王为了检验周边各部对自己的臣服之意,强令各部各出一千兵马,并在短短几日就整合好了兵马。 这日,齐越跟丹增应约前来,赫连漪耐心地向丹增解释:“丹增,土罗支王现在是真的拿你当了我的弟弟,他写了国书给赫连定邦,让他将皇位归还于你。” “可是......”丹增一时惊诧不已,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赫连漪道:“你别急,土罗支王无论将你当成我的什么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你们才有机会脱身。” 丹增一时大急:“可是,我们是来救你的。” 齐越在一旁道:“丹增,你还不明白公主的苦心吗,这是公主为我们脱身争取来的机会,我们如今只能是先出去再想办法。否则,继续留在这里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赫连漪道:“齐越说得对,你们已经败露了身份,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丹增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赫连漪又道:“这是我给霁王殿下的信,你们到了将这信交给驻扎在迭错的梁军军将,让他将信送到霁王殿下手中,这样你们必能一路无阻到达乌溜氏。到了乌溜氏,再进入阳陵,到时你们将大军将驻扎于阳陵,在那里等着我。” 齐越知道她跟萧允晏的关系,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 赫连漪又对丹增道:“丹增,这次将你卷进来实在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等我到阳陵时我自会放你离去。” 丹增对赫连漪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他并不相信她能够脱身更遑论其他,赫连漪看出来,笑道:“放心吧,你们将这信交到殿下手里,他自然知道该怎么救我,我必定能脱得了身的。” 丹增这回信了,望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末了,赫连漪又对齐越嘱咐:“齐越,一定要护好丹增,知道吗?” “是。” 次晨,土罗支王从周边各部落集结的七千将士拥丹增为帅从土罗支王庭出发,一路东出...... 赫连漪主仆二人在城头上望着浩浩荡荡却如一盘散沙的队伍,越走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沈留香道:“不知道这些人能掀起多大风浪?” 赫连漪只是笑了笑:“这些队伍名为正义之师,实际上是土罗支王向各部族首领讹诈逼迫来的,大多数的人皆不服这次出征,也不会卖力。但有一点,父皇还有子嗣这事会被坐实。我要的不过也就是这个。” 沈留香“哦”了一声,仿似顿悟,终于点了点头,却又忧心地道:“可是我担心齐越,以他的才智,我只怕他最终还是会在丹增面前露出破绽的。这丹增虽看着涉世不深,但聪明得紧,公主有没有察觉他每次看公主时,眼睛都充满着防备警惕,我觉得他心里从来没有真正地相信过公主。” “他对齐越能够信任就行。” “可我就是担心。” “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脱身的,等我脱了身,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沈留香听到她这么说,一时大喜:“公主,你真的决定要脱身了吗?” 赫连漪笑道:“是到了该脱身的时候了。” “太好了,只要公主肯离开这里,我们必然就能离开,说真的我还真挺担心殿下的。” 赫连漪忽然停住脚步,目色中泛着几分决绝几分凄楚,“留香,我并没有想过要回到他身边。” “那,那我们能去哪儿?” “丹增此去,必定能造出不小的声势,只要这声势造出去,日后不管他在哪里,我打着他的旗号便能有大批追随者。我们又何患无处可去?” “可是,我们毕竟势单力薄。” “放心吧,所有的事都在我掌控之中。走吧,去见见我那个庶妹。” “见她?公主来了这些时日,也不见昌平公主来拜见,如今哪有我们屈尊去见她们之理?” 赫连漪淡淡应声:“不重要,走吧。” 两人在这宫城里走了近一炷香的时辰,才算到达。昌平所居住的宫殿仿佛笼罩在一股寒气之中,见是赫连漪来了,侍人进去通报,赫连漪被拒在殿外好长时间才见人回来将她跟沈留香邀了进去。 室内,是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戾之气。赫连漪望着眼前端坐的那名女子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昌平公主,此时她目光空洞地望着自己。赫连漪心头也是一震,昌平曾经也是明媚娇艳的女子,虽是庶出,却也被呵护如掌珠,才不过这些时日,她却再也没了当初的明媚之气,活活像一个守寡多年的妇人。 赫连漪一阵心酸,问道:“你,还好吗?” 昌平忽然长笑不止,笑过之后才道:“长姐真会说笑?若是能好,当初长姐又为何费尽心机弃逃而去?” 赫连漪此时也哑口无言,只得忍气吞声着。 昌平斜睨她一眼,又得意地道:“如今,你我皆为阶下之囚,谁也不比谁高贵,长姐,你自己随便坐吧。” 赫连漪只得听之任之,默默坐在了下首,姐妹二人一时无话,侍人倒上了酥油茶,昌平公主端起茶喝着,赫连漪趁势问道:“这两地生活差异巨大,你还能习惯吧?” 昌平公主又嗤了一声,懒洋洋地抬起头,回道:“不习惯又能怎样?还能回去不成?习惯不习惯都受着呗。” 赫连漪终于问:“你心里可是恨我至极?我当初只是想着逃婚,也没想到赫连定邦又会找你顶替我。” “跟你年龄相仿的只有我,不是我顶替又能是谁?”说着话,昌平公主才终于用正眼定定地看着赫连漪才说话:“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恨你,若留在长宁宫,到头来还不是同样幸免不了被羞辱的命运。我对你的恨,从小便有。” “昌平,这是我一直都不明白的,你我都是父皇的女儿,何至于弄得像仇敌似的?” 听着赫连漪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昌平心中的旧愁新恨霎时间全都涌上心头,她终于将目光看向她,目中透着万分的怨愤,“从小,只要有你在场,就没有人能再注意到我。从小,你就受尽父皇的万千宠爱,你是皇后所生的嫡长公主,那些名门公子,也得由着你挑剩的才能给我们,可你就是迟迟不肯选定夫婿......” “我不选夫婿是因为,我当初实在是——心无所属。”赫连漪忽然反应过来,“怎么,你当时可是已有心上人?” 昌平公主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有,又能怎样?” “他日,你若是有心脱离这里,你可以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 昌平公主忽然撕心裂肺地冷笑出声:“你如今自己都身陷囹圄,还想着救我?难不成你想用自己来换我?” “只要去想,自能想到办法。” 昌平公主目光呆滞地望着赫连漪,望了一时,忽然点了点头,“是了,你从小就狡猾过人,能从和亲队伍中安然脱身,能蛊惑赞普为你出兵,能无中生有生出一个弟弟来......“ “昌平,你只告诉我,你究竟要不要出去?” 昌平公主原本暗寂无神的眸光终于焕发出了一丝神采,嘴巴却依旧不饶赫连漪,“拜你所赐,我如今已是这残败之身,出去还能做什么?” 赫连漪沉默了,站起身来,对昌平道:“既然你无心离去,那便当我没来过,没说过什么。”说罢,便携沈留香离去。 直至走出殿外,才传来昌平公主悠悠地声音:“不送了。” 第一卷 第四十章:赞普继续打小算盘 入夜,土罗支王很难得地进了昌平公主的寝宫,昌平对他也是难得地笑脸相迎。 土罗支王道:“听说你长姐今日来了,可有此事?” “哼,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怎么这么说,她毕竟是你长姐。” “赞普,我那个长姐,从小就聪明绝顶,狡猾异常,赞普可千万要小心不能让她逃脱。” “人在这宫墙之内,任她怎么狡猾,她都脱不了本王的手掌心?” “赞普不要忘了,想当初,她不就凭她一己之力从和亲队伍中逃脱出去了吗?她能办到的事可多了。” 土罗支王想了想,觉得这话有道理,点了点头道:“嗯,确实如此,看来本王要给她宫里多添些护卫。” “那是自然。不但如此,她出来进去的可要多些护卫看守才行。” “嗯,也对,明日本王便给她加派些护卫。不过,你们汉地有句话叫:礼尚往来,今日既然她都屈尊来探望你了,你哪天也该去回访她。” “我才不去,我们汉地的规矩是:先出嫁的为大。我已经是嫁人的了,她还是女儿身。我是赞普的妃子,她如今什么都还不是。自然该当由她来拜见我,等哪天她也成了赞普的人,成了赞普最受宠的妃子,我再去拜见她也不迟。” 昌平的话让土罗支王一阵欢悦,忙道:“嗯,也对。不过此事快了,快了。” ...... 佛前,沈留香虔诚地祈求了好一会,起身,才见赫连漪早已在等着自己了。 “也不知道丹增他们到哪儿了。” “如果一切顺利,此时应该是得到殿下的准许了,可能已进入迭错了吧。” 沈留香点了点头,“我方才求过佛祖,一定都会顺利的。” 两人正出佛堂,迎面有侍仆来禀报:“公主,赞普在正厅等你,请你快去。” 沈留香又是一阵焦急,埋怨道:“怎么又来?”转身,她又走向佛前,又求:“求佛祖保佑让殿下快来,快点救我们出去。” 赫连漪看她嘀嘀咕咕念了很久,心里又是酸涩又觉好笑,又道:“说不定赞普是来告知丹增他们的行程的。” 沈留香一听,又急忙站起来,道:“那快去吧。” 两人到了正厅,见土罗支王不停地在那里踱来踱去,看上去有些焦躁,赫连漪问:“赞普,是否有事。” “嗯,有事,有事。” “何事?” “你那个弟弟啊,动作可够神速的,他们现在已经到了乌溜氏的银光寨。” “这么快!”赫连漪也是惊愕不止,按她的推算,丹增此时应该还没出唐嘞之地。 土罗支王见她如此,道:“怎么,你也不信是吧?他三日前到的迭错,本以为会经一番周折,岂知竟顺利通过。前日里又到了乌溜氏,七千的兵马萧允晏竟然任由他通过。” 赫连漪努力挤出笑容,“赞普有所不知,他刚出生时就有人给他算了个命,说他是逢凶化吉的祥瑞之兽白泽下凡尘历劫而来,故而我父皇给他取名叫赫连泽,将他养在民间。” “果真如此?” “字字属实。” 土罗支王想了想,竟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他原本不过是想借着联军赶走梁军,岂知事情竟发展到这一步,此时的他不禁又在心里打起如意算盘,想着这姐弟二人年纪都不足二十,他们若要复国,这将来必是靠自己无疑,日后也可完全能将这姐弟二人掌控在手中,说不定自己此生的功绩能赛过历代先祖,这一来东拓的计划会提前五年实行,也许此生就能将手中的疆土开拓到富庶的汉地。美人在手、江山在望,于是道:“嗯,你们姐弟二人果然都不能小看。” “可我看赞普的样子好像并不见多高兴。” “高兴,怎么不高兴。本王只是实在想不通你那弟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而已?” “赞普,我也不知道我弟弟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只不过我猜他在别人眼中不过就是一个小孩子,萧允晏哪能真把他放在眼里。如果我是萧允晏,就让他去恶心恶心赫连定邦,于他又没有半点损失。” 土罗支王如似顿悟:“这倒也是这倒也是。”抬头,他不经意间瞥见了沈留香,忽然觉得十分碍眼,又道:“都说这汉地物产丰盛,食物种类也繁复,本王还没吃饭,你——”他指着沈留香,“你去吩咐一下,让他们给本王做些吃的来。对了,本王曾经在汉地,吃过一个汉地厨子的升平炙,你去说,让他们给做来。” 沈留香听着,知道他分明是要支开自己,忙道:“赞普,公主这几日一直为那七千将士在佛堂祈福,这殿内也不好见荤腥,请赞普谅解。” “欸,那是你们汉地的佛,我们的佛没有那么多讲究。” “赞普,还是心诚则灵。” 土罗支王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就听到了赫连漪的怒斥:“留香,本宫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赞普面前岂有你随意言语的份。还有,赞普素来是君子之风,你莫要总是以小人之心揣度,你将这升平炙记下来,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罚你亲手做给赞普。” 赫连漪这一顿说辞,让土罗支王明白自己今日也不好再去下手,便道:“诶,算了算了,你这婢女虽犯傻气,但也是衷心,好了好了,本王改日再来。”说罢,土罗支王便当真起身出去了。 望着他离去,沈留香忍不住开始埋怨起萧允晏来:“这乌溜氏,如今究竟怎样了?按说丹增如此顺利,那就证明殿下早该知道公主在此了啊,可我们迟迟还是不见他身影,到底怎么回事呢?” 赫连漪闭了闭双目,缓缓道:“也许,他已经来了。” “啊?”沈留香一时以为自己听错,“公主你说什么?你说殿下来了?那,那他为什么不出现呢?为什么还不带我们走?” 赫连漪一阵惆怅,没来由地发脾气:“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 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赫连漪的荒唐决定 又过了几日,昌平公主身边的一名婢女进来对赫连漪道:“瑞安公主金安,我们公主说是前几日对瑞安公主有所怠慢,今日给公主赔罪,请公主前往赴约。” “好,知道了,我们稍后就过去。” 沈留香却是满腹迟疑,阻拦道:“这昌平公主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安没安好心,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可我担心她耍心眼。” 赫连漪笑道:“你见过哪个耍心眼能耍过我的?” 沈留香忽然噗嗤一笑,“那倒也是,好,走吧。” 说着两人便出去,身后跟着一大批这两日新近派遣来的护卫。 到了昌平公主的寝宫,只见昌平公主携着那两名跟随她一同和亲的宗室女,竟然早早地就出来相迎了。 那群护卫守在外殿,赫连漪同那两名宗室女相携着进了内殿。那两名宗室女围着赫连漪尽诉思乡之苦,三人聊得尽情尽兴,昌平公主却一直是神色漠然,似乎融不进她们的闲聊之中,也根本就不想跟她们几人搭话,完全一副主人冷待客人的模样。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从小跟随在昌平公主身边的一个嬷嬷进来,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昌平起了身来,对赫连漪等人道:“好了,我累了,想去歇着了,你们回去吧。”然后,留下惊愕在那里的几人,兀自甩手离去。 赫连漪等人对她的行为一时摸不着头脑,众人都是她约来的,如今下逐客令的又是她,想起昌平行事向来都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赫连漪也懒得揣摩她的心思,便离了这宫殿。 出了昌平公主的宫殿,那一群护卫一如来时一般跟着,沈留香却一腔闷气:“真搞不懂这昌平公主在做什么,耍人玩吗?” 赫连漪也实在被昌平这个举动搞懵,见沈留香一副愤恨不平的样子,故意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年我逃婚,让她当了替罪羊,她对我恨意难消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就不必恼了。” 两人回到自己所住的宫殿中,将近一月,都是躲在佛堂借口祈福为由,躲过土罗支王的骚扰。 这日,齐越终于来了书信,告知一切按赫连漪所指进行,郭邑的守将见了丹增和书信之后,双方交涉了几日后就放行了,如今军队已经顺利驻扎在了郭邑和阳陵的交界之地,只是苻大胜却总是一副逗弄着众人玩的一副态度,今日东击一拳,明日虚晃一枪,将众人玩弄得团团转。而联军自备的粮草只够一月,再下去他们只能打道回府了。 赫连漪心里犯了愁,她知道土罗支王的那点小心思,也知道他是根本不可能会为联军筹集粮草。 沈留香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功亏一篑了吗?” “放心吧,我不会让此事功亏一篑的。只要我们回去,一切便将迎刃而解。” 沈留香见赫连漪站在窗前木然地盯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敢打断她。 又过了一阵,沈留香见她的神色越见哀伤起来,又觉得赫连漪今日有些异常,问道:“公主,我们总是这样躲着也不是事,你前些时日说的要想办法脱身,究竟想到法子了没有?” 隔了很久赫连漪才悠悠地应声:“想好了。” “什么法子?”沈留香从她神色里觉察出,她方才就是在想这件事,而似乎,她挣扎了许久又下定了某个决心。 “比起我,赞普更想要开疆拓土,流芳百世,他会放我走的。” “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赫连漪沉默了一阵,道:“只要能出去,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任何代价?公主你在说什么?”沈留香忽然意识到赫连漪的决定是什么,不觉后脊梁骨发凉,“公主,你明明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有什么不可以的?当初,我们初到殿下的军营,也不是一样做好了不惜任何代价的打算吗?” “可是,殿下和赞普不一样。” 赫连漪苦笑,“又能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你心里是喜欢殿下的,对土罗支王却是厌恶的。公主啊,你向来是被先皇宠在心尖上的,先皇在天之灵,必是不愿你为了复国,而随意糟践自己。” “土罗支当年至少跟我大夏和睦相处,而大梁却向来是宿敌,在殿下面前我的曲意逢迎难道就不是糟践自己了吗?” 沈留香被她反驳得无话可说,赫连漪又道:“留香,土罗支王不会一直有耐心,终有一天他会逼我。与其到那一天,不如我自己讨好献媚,用这身子来换取自由。” 沈留香哭出了声,“你也知道殿下跟土罗支王不一样。公主,你想想,你在殿下身边,他竭尽全力为你着想,为了你也一直都不舍得碰你。” “不这么做,赞普不会放我离去的,我守着这清白之身又能有什么用?” “公主,殿下如今定是被什么事拖着走不开,又或者他根本还不知道,不然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你出去的。” “我不想再指望任何人了,也不想再整日跟他们周旋,整日里虚情假意、虚以尾蛇,这样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兴许是赫连漪等待已久却迟迟不见萧允晏到来,言语中全是赌气和怨气。 “公主,你问问自己的心,你面对殿下时,真的是虚情假意吗?” 赫连漪一时哑口无言,沈留香却步步紧逼于她:“你这么做,莫不就是因为殿下吧?” 赫连漪知道沈留香玲珑聪慧,自己的心思多多少少也被她猜了个七八分,便也不再遮掩:“没错,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跟殿下彻底了断。” “你竟愿意作践自己来跟他断绝纠葛,公主,你到底在怕什么?” 赫连漪只得真情吐露:“我当初对玄师承诺过,绝不会对殿下动以真情的,可是后来发现我做不到,我怨他恨他,又牵挂他。不如就这样,也好让我自己断了念想。” “你不能为了断绝念想去惩戒自己。公主,你向来九曲玲珑心,你好好谋划谋划,一定会有办法的。出去后,哪怕你决定不再继续留在殿下身边,我也不会说什么。” “留香,此事我已决定好了,你就让我按我自己的决定做吧。” “不行,公主,奴婢打小就跟在你身边,你若这样做了,将来你会连你自己都讨厌。” “我只知道,只有这样做,我才能真正跟殿下断绝所有。留香,你不要再说了。” “不,不。”沈留香一直摇头,但又实在不知该怎么让她放弃这个念头,只听外面有人在喊:“赞普到。” 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土罗支王的耐心 沈留香听到有人喊:赞普来了,不免心惊胆战,又埋怨:“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来?” 赫连漪拭去脸上的泪痕,又极其冷静地吩咐:“留香,听我的,此事我已经决定了。你需要给我准备——避子汤。” “不,不,不行,绝对不行。公主,我太了解你了,日后你会自己嫌弃自己的。”沈留香一个劲地摇着头,用力阻拦她。 “不这么做,我们根本就不可能会出去,到头来还不是落得这么个下场吗?” “我相信殿下,我们再耐心等等,他肯定会出现的。” 两人还在室内争执,外面的土罗支王早已是不耐烦了,只听有侍卫大喊:“将门打开。” 沈留香道:“赞普,我们还有七日方可出门,请赞普再等候七日。” 沈留香还没说完,只听“哐”的一声,侍卫已踢门进来了。 一进来,见主仆俩都是眼圈红红的。他虽是心内冒火,但脸上还是笑嘻嘻地问道:“在说什么呢?说那么久。” 赫连漪强撑起一抹笑意,“我让她出去给赞普准备些宵夜。” “哦?”土罗支王对赫连漪的话有些意外,又笑道:“对对对,前些时日说的那个——升平炙,可有准备?” 赫连漪望向沈留香,问:“听到没?去吧。” 沈留香还是一动都不敢动,赫连漪又催促:“快去吧。”沈留香却还是不肯。 土罗支王见这情形,大概明白了主仆二人各有各的想法,忽然用土罗支语喊了一声,便见有两个侍卫进来,硬将沈留香拖了出去。 侍卫见沈留香被拖着也是不肯安分,只得强行将她一直拖到庭院。 佛堂内,沈留香一离去,土罗支王试图靠近赫连漪,赫连漪却倒退了几步,始终跟土罗支王保持着距离。 “赞普可是知道了我弟弟的消息?” “嗯,你说得没错,你弟弟果然能逢凶化吉,如今一切顺遂。” 赫连漪道:“但我如今就只有这么个弟弟,他若出事,我必将满盘皆输。” “你这是什么意思?”土罗支王满眼警惕。 “赞普,我弟弟的身世只有我能证明,我若在,必能势如破竹,直攻永安,甚至还可能会是兵不血刃收复大夏国土。” 土罗支王点了点头,“这倒是,本王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我斗胆请求赞普放我离开这里。” 土罗支王却是坚决的摇头,“不行,我怎么会舍得让你离了我身边,此事你不必再虑。” 赫连漪把心一横,咬牙道:“那,倘若我顺了赞普的意,赞普可会愿意?” “什么?你说什么?”土罗支王听着这话意,一下子踱到赫连漪的身边。这一次,赫连漪却没有躲避和抗拒,但却趁势而问:“赞普须给我个承诺,如果我答应赞普所求,赞普还让不让我去阳陵?” 土罗支王想了半晌,道:“你若去了,必是事半功倍。可是我又怎么相信你能回来?” “我人都已经是赞普的了,赞普还怕什么?大不了,赞普派几个可靠的亲信跟着我就是了。” 土罗支王沉吟半晌,道:“也罢,但你离开前需得成了我的人。”说着,土罗支王刚伸出手正准备抱赫连漪,赫连漪却本能地倒退了几步。 “那我又怎么相信事成之后赞普会不会反悔。” “你若现在就将自己给了本王,本王自不会反悔。” “请赞普在佛前立誓。” 土罗支王倒是想也没想,就立于佛像前口中念念有词,赫连漪听罢,知道他也是真心诚意立誓,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土罗支王忽地一把将赫连漪抱住,赫连漪一阵心里抗拒恶心,又是本能地推开他。 “怎么,你该不会又反悔吧?”土罗支王看上去已是极其不耐烦了。 “不是。”赫连漪急忙否认,强装笑颜,“赞普,这毕竟是佛堂,岂可随意亵渎神圣之地。” “嗯,对对对。”土罗支王点了点头,拉着赫连漪往内寝走。他将赫连漪拉到床榻旁,正准备脱去她的外袍,却被赫连漪制止,“赞普,我自己来。” 赫连漪慢慢地卸去自己身上的外袍,自己躺到床榻上,紧闭着眼,尽力不让自己看到土罗支王的那张脸。可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不断纷涌出和萧允晏在唐嘞分别那夜的情景。土罗支王也很快地就脱去他自己身上的衣物,尔后,重重地扑向她,舌齿在她脸上脖颈间不停游移。 赫连漪不断地向自己暗示,此时这个男人是萧允晏,她任由自己脑中不断涌现萧允晏的面容。她发现,只要把身上这个男人幻想成他时,她可以做到不那么抗拒。 可是,他混浊粗重的呼吸让她生出一股强烈的嫌恶感,她清楚记得萧允晏身上的气息及他的温柔。哪怕他偶尔爆发出忘乎所以的渴求,那也是能让她意乱情迷且欲罢不能的。不,萧允晏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欲念,给她留下的清白之身,她岂能随意任别人糟蹋。终于,当土罗支王的手触摸到她的衣襟,想解开时,赫连漪已经到了厌恶至极的地步,竟是本能的,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一把就将这个身躯高壮的男人推开。 一切都猝不及防,连赫连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方才在做什么。被赫连漪这么一推,原本正陷于意乱情迷中的土罗支王突然清醒了,当他意识到自己一直被她的虚情假意迷惑时,他是怒不可遏又恼羞成怒。终于,他彻底失了耐性,粗暴地再次扑过来。赫连漪反应敏捷,她快速地逃离了内寝。 而此时的土罗支王早已卸下了所有的体面,紧跟着赫连漪出去,又将她紧揪着,意欲扯开赫连漪的衣衫...... 赫连漪知道,事已至此,她即便是舍了自己的清白也换不来自由了,但自己实在是面对眼前这个人厌恶至极,她实在做不到跟他有任何的身体接触,她一边用力反抗,一边无力又绝望地大喊:“留香,留香......” 庭院外的沈留香仿佛听到了赫连漪的呼唤,她还是在抵死挣扎着去挣脱那两个侍卫,连声大喊着:“放开我,放开我。”然而,始终是无济于事。 忽然,殿门外猛然冲进了一个人来...... 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再相见 赫连漪正在绝望之际,忽然有人飞身一般闪现进来,接着,一把寒光逼人的长剑抵在了土罗支王脖颈上。 赫连漪一看来人,泪水瞬间再也控制不住,原来此人正是萧允晏。此时沈留香也已经跑了上来,将赫连漪拉了出来,紧紧将她护住。 土罗支王也已经回过神来,嘴里不住喊着什么。 萧允晏虽听不懂,但他知道土罗支王此时必定在喊自己的侍卫们,便冷笑道:“不用喊了,这里的人,早就已经全换成了本王的人,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你是谁?” “大梁皇九子霁王萧允晏。”萧允晏一字一字报出自己的名号,说罢,他的长剑一把刺进了土罗支王的心脏,而后,又狠狠地抽了出来。 鲜血从土罗支王的身体里喷涌而出,萧允晏的目光如冬夜的寒星,散发着渗人心骨的冷意。 土罗支王放大的瞳孔里闪着惊惧,不一时便岿然而倒地。趁着土罗支王还没有完全咽气,萧允晏又道:“不妨让你死得瞑目些,我之所以出入自如,是仰仗了你的三个儿子。这护卫换了一段时间了都没人能发现,也是拜他们所赐。此时,你的儿子们个个都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好了继你的大位。不过你放心,最终胜出的将是你的小儿子。所以你慢点走,不妨等等你那两个大儿子。” 土罗支王撑大双瞳,又满含愤恨地望向赫连漪,就在这愤恨之中,突然断了气。 看着土罗支王愤恨的双瞳,赫连漪主仆退避到另一处,惊恐地缩到角落里。 有人进来,将土罗支王的尸身抬到内寝。 沈留香也借故出去,萧允晏一把将依然还是惊恐未定的赫连漪搂进自己的怀里,并温言安慰:“不怕了,我们这就可以回去了。” 赫连漪终于再也忍不住,紧紧将自己的脸埋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出来,发泄了一通,心神平复了不少,哭声渐止,萧允晏这才柔声问:“好些了吗?” 赫连漪点了点头,萧允晏道:“差不多了,那我们走。” 终于,两人走了出去,萧允晏又命人发起了信号,霎时,夜空中划过一支火矢。又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辰,宫中厮杀声渐起…… 萧允晏望着宫城中的纷乱,对一众人道:“我们走吧。” 两人出了殿门,只见庭院里站立着几个女尼,其中两个见赫连漪出来,立马朝她走过来。 “公主,你还好吗?” 赫连漪一看,见两人竟是那两个宗室女,她顺势望过去,只见昌平也在。 萧允晏道:“我们先出去吧。” 于是一行人趁着宫中乱势,顺利地出了宫城。 原来,萧允晏得到赫连漪的消息,便连夜动身赶往土罗支国。初到土罗支王庭,萧允晏并没有直接找赫连漪,而是先找了昌平。昌平本就有心逃离这座宫城,便答应跟萧允晏合作,营救赫连漪也拯救自己。 车马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前路越渐难走,萧允晏骑马往前扫了一圈,回头又下令停在原处休息,待天亮再上路。众人生起篝火,赫连漪独自倚靠在一棵老树下,萧允晏过来坐到她身旁,见她一路还一直是一副木讷呆滞、惊魂未定的样子。 “还没回过神啊?”他拨了拨她散乱的发丝,“今夜的事怪我,我来晚了。” 赫连漪听着这话,忽然打了个冷战,脸上却是热辣辣的发烫,一时心虚又万分愧疚,也不敢看他,便别过脸去,又是一声不吭地呆坐在那里。 “漪儿,没事了吧?” “殿下究竟什么时候来的?”赫连漪终于悠悠开口。 “丹增到贡昌堡的时候,我正遇上了他。来了好些日子了,这些日子,我白日里奔走周旋在土罗支王的几个皇子之间。晚上,都在你这里守着。”他将她的脸转向自己,又满眼心疼地望着她,“这些日子,我知道你撑得有多辛苦。” 赫连漪又是将脸转过去,心头却万千感慨,想他一个皇子之尊,竟然会装成护卫只为守护着自己。方才在心里准备好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那些侍卫又是怎么回事?”赫连漪又问。 “那是丹增带来的人,是有一天你去昌平公主寝宫的时候被我给换的。之所以没人发现,是因为土罗支的三皇子早已买通了他身边的护卫统领。” 赫连漪想起那日昌平的怪异举止,这才恍然明白。 “这么短的时日,你就能将三个皇子收买了吗?” “当然不是。我用重金贿赂了土罗支王的一名臣子,他告诉我土罗支王一心要先东拓,再统一周边各部。而大皇子则是一心要先平定各部落,再东拓。他们父子之间素来有分歧,而二皇子又跟大皇子不合,我就想着索性利用他们的分歧逐一收买。我和昌平及那个臣子分头而行,利用他们各有各的私心和目的,怂恿他们发动政变。幸好他们足够蠢,各自都以为只要一发动政变,即可夺位成功,根本就察觉不到另外两个也跟他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赫连漪听了萧允晏的一番话,终于全部理清。 “殿下,我,我.......”她终于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眸,看到他满腔的真诚,想开口却还是提不起半分勇气,她不敢想象自己一旦开口,会面临什么? 萧允晏看着她,见她似乎有话要说,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 萧允晏看到她满脸的疲累,“等天明了再上路,靠着我先睡一觉吧。”说着,将她轻轻揽到自己的肩上。这一靠,仿佛所有的人世纷纭都化为乌有,赫连漪闭上眼睛,一种久违的安宁在她心里滋生,仿佛又回到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她将自己的脑袋紧紧埋在他肩上,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没有那一场血腥杀戮,也没有背负着复国的重担,她和萧允晏之间也没有隔阂分歧,只有两颗紧紧倚靠的心。她沉沉地睡去了,梦里无忧亦无怖。 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昌平的去处 天渐渐亮了起来,当赫连漪睁开眼睛时,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发现萧允晏身上的大氅几乎大半都在自己身上,难怪,这一夜她何其温暖又安宁。 “醒了?”萧允晏望了望她,见她抬起头,揉了揉自己的肩,又起了身来。赫连漪也站了起来,扫视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已准备妥当,似乎是只等着她醒来便走。 萧允晏起身走向自己的马,沈留香过来,扶着她道:“公主,先上车吧。” 两人说着上了自己的车。不知为什么,她却感到背脊一阵发凉和没来由的不安,这一路,她总感觉,似乎一直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窥探着自己。沈留香递了些吃的给她,她却打开车厢,回头望了望,见自己后面紧跟着的便是昌平公主的车马。又扫了一周,见也并无异样,又重新将帘子关上。 沈留香忽然问:“公主,难不成我们一路要将昌平公主她们带着吗?” “除了跟着我,她们又能去哪里?” “可我就是看不惯这昌平公主,既要跟着我们,又一副趾高气扬,谁都欠了她的样子。” “你看不惯又能怎样,我还能将她们扔在半道不成?再说,我确实也是欠了她的。” “要我说,我们还是离这昌平公主远一些才好,我总觉得她那双眼睛像是恨不得把公主看穿的样子。” 听了沈留香这话,赫连漪这才如梦方醒,明白原来自己的不安来自于昌平,嘴上却装作无所谓,“先回去再说,日后她是留是走都随她意,你就不用管她了。” 又行到日中,跟随萧允晏而来的护卫已经匆匆赶上了,向萧允晏禀明昨夜三皇子最终胜出,今早已承袭了土罗支王位。萧允晏面对这个结果,无比满意。 一行人又连日赶路,这天终于抵达乌溜氏,众人落脚于州府府宅歇息,吃过饭,赫连漪及昌平等一众女眷围坐在一处。萧允晏走了过来,众女眷见他到来,各自纷纷找借口离去,萧允晏望着昌平离去的背影,目光中含着冷光。 赫连漪见他这样盯着昌平,不觉奇怪,问:“殿下,你怎么了?” 萧允晏回过神,问道:“那夜,那老贼是什么时辰到你们住的寝宫的? 赫连漪想了想,回道:“亥时还没到。” “亥时还没到?”萧允晏脸色遽然生变,眼睛里似是冒出火来。 赫连漪暗自察觉不对,又问:“殿下怎么问起这个来?” 萧允晏望了望赫连漪,想着索性坦言相告,便道:“那夜,我将一切都部署妥当,只等着那老贼上钩了。于是我就跟昌平约好,让她煽动那老贼去你住的寝殿,我好趁机对他动手。我算好了时辰,亥时三刻我才能赶到,让她在那之前要将老贼稳住,可不曾想他竟早我一步先到了。若我再晚几步,那后果......” 赫连漪听着这话,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她太了解昌平的脾性,此事分明就是她故意为之的。 萧允晏见她一提及此事就脸色大变,知道她已明白,于是便转移话题:“对了,凉城离临岐太远,要不我将昌平她们送往凉城,你就跟着我在临岐大营吧。” 赫连漪摇头,“殿下,我想.......”话到嘴边,她还是想着该如何委婉开口才不至于让他不能接受。 “你想什么?这次我也算见识到了昌平的厉害之处,她若跟在你身边,日后说不定是个祸患。再说,我总不能带那么多女眷在军中,就这样决定,将她安置远一些。” 他看了看赫连漪,见她没再开口,以为她已经同意,又再交代:“此事就由你到时跟她们提起。” 此时,昌平拉着那两个宗室女又再过来,嘴里囔着:“哎呀,那边风口,冷死了,还是长姐这里暖和。” 萧允晏见状,用眼神示意让赫连漪对昌平几人开口,奈何赫连漪却始终像是没明白的样子,萧允晏无奈,只得自己开口:“昌平公主,本王曾经在凉城给你长姐安置了宅子,本王的意思那里什么都有,你们几人暂时去那里住吧。” 昌平道:“我们去那里,那长姐呢?” 萧允晏道:“我们会去临岐大营。” 昌平忽然一改往日的尖酸,笑意吟吟地看了那两个宗室女,便替她们做了主:“姐夫,如今我们除了长姐和姐夫,便再无依靠,我们自然是要跟着长姐,将来也是要倚靠着姐夫的。长姐既然去临岐大营,那我们自然跟着长姐。我们都是姐夫救下的,服侍长姐给长姐端茶倒水的也是我们应当做的。”她又望向两名宗室女,道:“你们说是不是?” 那两个宗室女再是不愿,此时也不得不连声附和。 赫连漪一时有些诧异,她不明白昌平为何非要跟着自己,只得慎重地对几人道:“昌平,这军中素来简陋,你们若是不愿去凉城,也可以由你们自己意愿去其他地方,我会尽我之力让你们衣食无忧。等他日若事成,我自会回来接你们回永安城。若是不成,你们就彻底忘了从前,从此隐姓埋名,安心过你们自己的日子便罢。” 昌平道:“既然长姐能在军中住,那我们也必能适应。长姐,我们心意已决,既然那个丹增是我们的弟弟,那我便会尽我之力帮长姐。甚至,我也可以同长姐一样,进城劝降。” 赫连漪想起赵海曾给与她的耻辱,坚定摇头谢绝:“此事有我就够,我不想将你们也牵扯进各种是非之中。” 昌平笑道:“长姐,我虽是庶出,但我身上也流淌我赫连家的血,这大夏也是我们的大夏。若不是赫连定邦,我们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即便不是为家国,单为我们自己,我们也得去向赫连定邦寻仇。长姐,你不能想着将我们扔掉,我们就是跟定你了。” 赫连漪见她这样死缠硬磨,只得道:“此事我还需跟殿下商量。” “长姐,我不过是不想将自己置身事外,还望长姐成全。” 赫连漪终于有些不耐烦,道:“昌平,我有要事要跟殿下商量,你们先回避一下。” “好好好,长姐,那你帮我们求求殿下。” 第一卷 第四十五章:赫连漪终于表明复国之愿 昌平说罢便携着那两名宗室女离去。 萧允晏不愿让赫连漪为难,自己先开口:“既然她非要跟着那就先跟着吧,但倘若她下次再敢在我眼皮底下生出什么事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见赫连漪没有说话,萧允晏又解释:“我只是担忧她对你不利而已。倘若将来她们看上军中哪个将军,配给人做妻做妾倒也是个好归宿。” 赫连漪还是没有应声,萧允晏见她一直神色恹恹的,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又再小心翼翼地解释:“哦,我的意思是,万一她们看上的偏偏是有妻室的,我总不能硬去拆散人家夫妻。” “殿下,你不要再解释了,我并没有为此而不高兴。” “那你到底怎么了?这么多天了,怎地一直没回过神来?是不是我就不该当你面刺死那老贼?” “我看过我刚满月侄儿的被剑刺穿,我看到过整个宫城里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呼号喊叫......这个又算得了什么。” “那你是为什么?” 她抬起头,却对上萧允晏一脸的诚挚,不知为何,又慌张地低下头,只轻描淡写地道:“兴许是一路劳顿,太累了吧。” “那今晚先去好好休息,说不定明日回到临岐,我们便能听到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你忘了我当初跟父皇奏请大婚的事了吗?这次我平定了乌溜氏,父皇必是会准我所奏以作犒劳。算了一下没准使臣已在来的路上了。” 赫连漪被他这顿话蓦然惊醒,心知这回已不得不跟他摊牌,“殿下,我说过我们如今根本就不适宜成婚。” “我也说过我会以尚无子嗣为由,让你随在我身边。你放心吧,我如今提任何要求,父皇都会认真思量的,他会同意的。” 赫连漪咬了咬牙,索性道:“殿下,我想明日一早直接去阳陵。” 萧允晏看着她,一时有些愕然,但也耐着性子柔声劝解:“阳陵那边,皆是一群老弱残兵,丹增他们一直叫阵,宁军也拒不出兵。即便出阵了,苻大胜也只是逗弄他们玩,不会对他们不利的。我还派了杜绍桀在他们后方照应着,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我若去了,我必能轻易收阳陵为囊中。” 萧允晏心头的火忽然再次上涌,厉声责问:“你收服了阳陵,那算谁的?”见赫连漪一直不死心,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事你不用再想,也不用去了。丹增露个脸就足够了,余下的便是我的事,他们粮草不够了,我已经跟土罗支新王说好让他撤回那群乌合之众了。这件事我只当你是为了救丹增才想出的计策,到此为止,日后不要再提。” “什么,你让他们撤回?”赫连漪一时震住,那是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而换取回来的计划,却被萧允晏这么轻松就化解掉。 “漪儿,你听我说,如今只有我跟六哥能有夺取这储位的机会,六哥素来跟父皇不睦,我的胜算要比他多得多,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能做到。” “这不是我所要的。殿下,你始终无法明白我所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完成父皇的遗愿,我要的是复国。”赫连漪越说越激动,心绪越难自控,不由脱口道:“殿下,你我不如自此情断义绝。”说着,赫连漪挣脱开他,跑了出去。 萧允晏愣怔了一会,又追了上去,强行拉扯住她质问:“你说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殿下,我让你放开我。” 萧允晏放开了她,又呆怔地问他:“你方才说你要复国?” “是,我要复国。” “你当初有这么说过吗?” 赫连漪面对他这样的质问,却无言以答。 “漪儿,你别傻了,我会给你报仇,我也一定会将赫连定邦绑到你面前,到时候,任由你将他千刀万剐或凌迟处死。”萧允晏紧紧地将赫连漪揽在自己的胸前,抱了好久,才喃喃道:“我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赫连漪已平静了许多,道:“我所愿之事只有复国,当日和亲路上我历尽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一路支撑我的就是复国这个信念。殿下,你放我走吧,日后我们各走各的。”她说的话冷静有力,不带一丝柔情缱绻。 萧允晏怔怔地望着她:“你初到我身边的时候,从来没有表示过你有复国之意。” “是,我承认当初我是欺瞒了殿下,我也曾抱着侥幸的心理期望殿下能为我做出改变。可我现在明白,殿下根本就不可能会为我而改变。” “你要我改变什么?我为了博你欢心,弃整个大梁而不顾?弃忠孝仁义而不顾吗?” “殿下有殿下的大志,我有我的,既然这样,你我各走各的,日后若再相见,就当陌路。” 萧允晏见她如此坚决,心已彻底凉透,终于撒开环抱着她的手,背过身也不肯再看她。 赫连漪往前踱了几步,忽然又停住,想开口道一声别,却一时又无语凝噎,想了想,便又大踏步离去。 “漪儿。”眼见她真的离去,萧允晏又狂奔上去拉住她,他声音放得极低,极其温柔,又满是恳求:“我对别的女人从来没有像对你这样过,漪儿,我不可能轻易放开你的。” “你没有经历过我遭受的一切,你怎么能懂,殿下,求你不要再拦着我。”她说着,泪水如决了堤。 “我答应你,将来,将来只独宠你一个,除了复国这件事,你的所愿所求我都能答应你。”他是何等倨傲的一个人,而如今似乎放下了所有的骄傲,近乎乞求着她。 “我什么都不要,我唯一的所求便是复国,复我大夏国号。” 他环绕着她的手渐渐地放开,赫连漪一声:“殿下保重。”说罢,又一次远去。 忽然昌平在身后喊她:“长姐——” 赫连漪停了下来,回过头,正好与萧允晏的目光对视,但仅仅就那么一瞬间,两人各自将目光移到别处。只见昌平匆匆地跑向她道:“长姐,你方才的话我听到了一些,你说得对,我们赫连家的女儿既然有幸得以苟且偷生,那便尽自己所能去完成复国大计。长姐,不要忘了带上我们,昌平要一直跟着你,扶持你,直到复国成功。” 赫连漪道:“那就上路吧。” 第一卷 第四十六章:阳陵 悲风呼号中,萧允晏望着赫连漪一行离去的车马,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望着再也看不见的车马,望着尘烟扬起,望着暮色渐合,他的心像是被生生撕裂开。他站着看着,以为赫连漪终会回头。于是就这样漠然地站立了很久,等了很久。 时间一点一滴地在过去,他就一动不动地在黑夜之中站立了一夜。直到天已大亮,他才明白,整个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这一切是如此的突然,而她又是那么的决然。 想起赫连漪决绝离去的背影,他的心在一阵阵撕扯过后也变得冷硬起来,终于决然策马而去。 一个人疯狂地策马狂奔了两个时辰,不过辰时就已到达临岐大营,一到军营,便见罗氏兄弟前来迎接,罗鸿见他只身一人,奇道:“咦,怎么就殿下一人,贺公子呢?不是说了将她带回大营的吗?” 萧允晏停了停脚步,停伫了片刻,才又大步往前走。 罗鸿还在纳闷,罗鹄看出他脸色极其不对又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示意罗鸿不要说话,他自己则道:“殿下,陛下身边的李总管带了消息前来,已经等殿下好些天了。” “李总管?李仁吗?” “是,是来传殿下大婚的消息的。” 萧允晏又停了停脚步,停了一会,又问:“他在哪里?” “如今正在殿下的大帐等着。” 萧允晏走向大帐,李仁一见他,便迫不及待地道贺:“殿下,大喜呀。” 萧允晏强作精神,又明知故问:“李内侍,喜从何来?” 李仁道:“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几月前殿下不是求陛下早日迎娶吕小姐过门吗?如今这婚礼已经筹备好了,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本月初九。” “本月初九?那不是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吗?”萧允晏只得推搪:“当初奏请的时候还没料到今日之事。李内侍,这乌溜氏刚平定,如今里里外外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处理,本王也无法抽身回去成婚。不如再往后推一推吧。” 他当日成婚心切,李仁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又一副推三阻四的样子,让李仁有些疑惑,“殿下,这哪能成,这大婚日期是陛下和礼部商议的,如今也是万事俱备,只欠新郎倌了。陛下有言:这乌溜氏之事交由他人,殿下就在半月后回去,只要殿下能舍下王妃,洞房次日殿下即可返程也可。” 萧允晏本还想巧言推却,可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赫连漪决绝离去的样子,心里一冷,便又住了口。 “怎么,殿下对这安排不满意?” 萧允晏的心头依然浮现着赫连漪的那张脸,却死硬地摇头:“没有。” “既然如此,那咱家明日就回去向陛下复命了,还望殿下提前几日归京。” 萧允晏竭力让自己挤出一丝笑意,道了一声:“李内侍辛苦了。” “殿下客气。” ...... 阳陵,此城是大夏国的边的小城,因背靠土罗支的崇山峻岭,这里向来无人重视。因进可攻退不可守,自古兵家无人能在意这僻壤阴冷之地。唯有赫连漪,因为驻守阳陵的一文一武,文为大夏久负盛名的宿儒公孙治,武为大夏名将苻大胜,竟将此地当成了必争之地。公孙治和苻大胜二人,皆是在赫连定邦篡位时仗义执言。当时赫连定邦有心定二人死罪,但因二人分别是朝中文武的精神领袖,生怕定二人死罪会激起千层浪,故而将二人贬谪此地直等二人老死。 昨夜阳陵军趁夜暗袭了丹增所带的七千将士,并将丹增部下的几十名士兵生擒了去。这些日子,丹增等人叫阵,苻大胜却一直是置若罔闻,却又时常东击一拳、西踢一脚,有时候抓了俘虏,过几日又将人如数放回,如同逗弄顽劣小儿般地逗弄他们。 丹增等人所带的粮草已经颗粒无存,丹增本一心想着让其余兵士打道回去,自己留下继续等着赫连漪。谁知昨夜苻大胜又将一支部队故意引到一条山道上,足足俘虏了一千余人。 丹增和齐越本都是少年心性,这口气实在难忍,一早便来叫阵。到了中午,阳陵城的城墙上,终于有人探出脑袋,指着丹增问:“你究竟是谁?” 齐越马上答话:“你们还看不出吗?他是先皇遗落在外的皇子。” “黄口小儿,你们莫不是认为随便找个人来冒充我们就能信吧?”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声喊道:“他说的不信,我说的信不信的?” 丹增和齐越同时回头一看,见来人竟是赫连漪,不觉大为吃惊。 城墙上的人见是一个女人,也是被惊到了,忙问:“你是谁?” “大夏瑞安公主赫连漪。”赫连漪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念着自己的名号。 一时,四周寂然无声。那大将沉默一阵后,道:“你等着。”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辰,城墙上探出一个白发老者的脑袋,赫连漪一见,立马从马上下来,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恩师,我是漪儿。” 那老者便是公孙治,大夏的皇子公主们年少时,他曾教导皇子公主们的功课学业。 “长公主。”那老者仔细探看了一阵,见果然是赫连漪,一时老泪纵横,连忙吩咐:“快,快开城门迎请长公主。” ...... 才不过是数个时辰之后,城墙上宁国的大纛已悄然撤去,换上一面绣着“夏”字的崭新大旗。已入夜,沈留香进来禀报:“公主,丹增和齐越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 丹增和齐越进了来,赫连漪拿出一叠厚厚的本纪翻出其中几页递给丹增道:“丹增,你看看这些。” 丹增所识汉字不多,看得一头雾水。赫连漪道:“齐越,你念给丹增听。” “是。”齐越应声念了出来:“太祖元年,酉阳王赫连玺被奸臣诬陷叛乱,太祖轻信之,派大将王简平定,月余,酉阳王军队在阳陵全军覆没,唯独酉阳王下落不明。” 齐越念完,不止丹增,包括齐越自己都是不明所以。 赫连漪又从桌案上取出一幅画卷,道:“丹增,这画像上的便是酉阳王,你看看。” 沈留香摊开那画像,丹增一看,有些惊讶,画像上那人的容貌不止跟赫连漪肖似,跟丹增及丹增的祖辈也有不少相似之处。赫连漪看出丹增的惊讶之状,又道:“当时,酉阳王退到此处却再无可退以至于兵败。后来,更有传言,酉阳王从阳陵一路流落到唐嘞......”赫连漪说着又将一本杂记递给齐越,齐越翻看了一下,果然有如此记载,又读给丹增听。 赫连漪看着丹增,见他神色知道他已是信了几成,便又添火浇油:“丹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你的祖上,查到你的八世祖的时候,便再也查不到任何消息了。而我算过,酉阳王正是那个时候失踪的。你想想,我们赫连家族的长相很好辨认,而你和我如此相像,我想便是这个缘由了。” 丹增猛然摇头道:“不是,不会是的,不会是的。” 赫连漪用眼睛示意齐越和沈留香出去。待两人出去后,赫连漪几乎用恳求的口吻道:“丹增,就凭你的长相,你不得不承认你的身体里流淌着赫连家族的血。我算过了,到这一代,你跟我正好也是堂姐弟。赫连定邦为了巩固他的权位,将赫连家族除他自己之外的那一脉男儿全部杀掉或暗害掉,除了你我已别无选择。” “这些事齐大哥跟我说过。” “我知道,你肯定怀疑过我,当初,我故意将你拉进这漩涡中。可是,我也是真的是情非得已。今日你也看到了,有你在,可让多少人心悦诚服,这世间又因为你而少了多少生灵涂炭、战火硝烟。” “可是,他们心悦诚服的是公主,不是我。” “那也是因为你,是因为他们看到我大夏后继有人,才会听任于我。” “丹增,大宁苦赫连定邦久矣。你答应我,我们以你名义揭竿而起,我相信很快就能收服大宁的座座城池。到攻入永安城之时,我会尊你为帝,光耀酉阳王这一支血脉。” 丹增斩钉截铁的回绝:“不可以,我答应过狼主,我会回去的,将来参加选拔狼主的人选。” “即便是应承给你狼主的位置又有什么可稀罕的,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又怎能跟我大夏的国土相提并论呢?” “无论他是大是小,他都是我的家乡。” “丹增,无论如何,我现在除了你再无别的选择。还有那些兵马,他们现在能甘心情愿听命于你,你如果走了,齐越是镇不住他们的。”赫连漪忽然跪倒在丹增面前恳求丹增,丹增吓了一跳,忙闪身避开。 终于,他道:“齐大哥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感激殿下,殿下曾经让我帮你,我现在答应他。但是将来,我不会留在这里。”丹增磕磕绊绊说着,赫连漪却听得为之一振,她听明白了丹增答应此时会帮她,但绝不会对皇位动心。心里想着先稳住他再说,便欣然同意。 丹增出去后,昌平公主带着那两名宗室女进了来,几人手里各自拿着一个沉沉的木盒,昌平对赫连漪道:“长姐,我们几个当日从土罗支出来的时候,各自带了些首饰,估计长姐能用得着。” 赫连漪看着三个木盒,不由惊呆,她想不到昌平的心思竟能如此缜密。这一箱珠宝足够她们后半生衣食无忧,但她也未曾预料到向来锱铢必较的昌平竟会将如此财物献出来。昌平见她一时没说话,又道:“我们知道,这个时候自然需要财物的支撑,除了我们三人自己带的,还搜罗了不少,可惜也才这么些。这些东西就交给长姐了,或变卖或留着,长姐看着办就好。” 赫连漪看着这三箱金银珠宝,展开一抹笑,“这已经很多了,只要我们能将大夏的大旗重新撑起来,日后便不会太难。” “是。”说着,三人也出了去。 赫连漪望着昌平的背影,没来由地倒抽一口凉气,这昌平的心思之深,显然已超出了她对她的一贯印象。然而,这究竟是好是坏? 第一卷 第四十七章:各据一方 尽管萧允晏心里明白赫连漪不可能再回头,但内心始终抱着一丝希望,期盼着有一天她能像上次一样,因缘巧合中又落到自己手里。但是,一日又一日过去,他还是在夜复一夜的失望中继续期盼。他不敢归京,生怕赫连漪一旦回来,找不着自己。但转眼已到了初七,杨正午连连的催促让他不得不返京。 罗鹄已经暗中察觉出了其中的端倪,也明白萧允晏的心思,他尽量将话说得滴水不漏:“殿下,你放心吧,我留在军中,若——有什么人来或什么重要的事,我一定会将人留住并及时禀报殿下。乌溜氏的事有冷先生殿下也大可放心。” “嗯。”萧允晏听着这话,也深知罗鹄的为人,放心了不少,这才准备踏上归程。 他和罗鸿刚骑上马,准备离去,却见驿使快马加鞭向两人赶来:“殿下,杨大人的信又到了。” 这几日杨正午几乎是一日两封信的催促,萧允晏还没看,罗鸿道:“无非还是催促殿下动身的。” 驿使道:“不是,杨大人说让殿下不要动身了。” 萧允晏一听,立马拆开信一看,却见杨正午告知:吕氏父女忽然不知所踪,整个吕府人去楼空。梁帝大发雷霆,让萧允晏暂且不要归京,以免受到牵连。 萧允晏顿时明白,赫连漪大抵已是有了落脚之地,才急急召唤吕氏父女回去的。 萧允晏将信递给一旁的罗鹄,罗鹄急道:“这兵马是吕大人为殿下竭力争取来的,我是担心吕家父女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陛下那边对我们不知会怎么想?” 萧允晏却是满不在乎:“随他怎么想吧,父皇若执意要将这兵马收回去,我也没办法。” “可是,当初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心力争取到的。” 萧允晏此时冷静了下来,道:“你放心吧,父皇不会收回兵马的。我这里刚攻下乌溜氏,又控制住了土罗支,六哥那边又跟赵树胶着不前,他如今也只能信任我。” 罗鹄深思了一下,终于点头道:“也对。” “好了,这回不用回京了。” ...... 几日后,萧允晏的大帐里,不断有将士来回禀报战情。直待众人禀报完,萧允晏这才瞟了一眼罗鹄,道:“罗鹄,你一下午欲言又止的,到底有什么想说的?” 罗鹄还在反复思量,自萧允晏到土罗支接赫连漪,不但没将她接回来,反而连她的名字都成了禁忌,他和罗鸿觉得奇怪,每次旁敲侧击想问起赫连漪的下落,却总是被萧允晏喝止。 但今日所有的答案都已经解开,不用再问再想,罗鹄也大概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罗鹄,到底什么事?别等一会又有人进来,你又没机会开口了。”萧允晏见他又半天不语,又再催促。 罗鹄觉得今日所闻之事必须由他先禀报给萧允晏,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于是吞吞吐吐地道:“是,是关于——贺公子的消息。” 一听这三个字,萧允晏原本冷峻的面容更像暗藏了一把霜刀,但倨傲如他,硬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知道罗鹄为人慎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提及,只背转过身,走向那幅舆图前,声音又变得暗哑:“什么事?” “贺公子收服了阳陵城后,不知道哪里又冒出一个叫赫连泽的,自称是大夏王遗落在民间的儿子,被尊为平宁王。他们已经自立了小朝廷,复国号为‘夏’,大宁许多被赫连定邦逼到无处可退的前朝旧臣纷纷赶去投靠了她。呃,他们还雇佣了西境之地的七千大军,大军昨日也从阳陵出发到了阴平边境。” 听到这个消息,萧允晏的背影凝滞了很长时间,原本他一次又一次生出希望,希望赫连漪有一天能够回心转意,像当初那样,主动回到自己身边。但这次,他已经彻底明白,她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萧允晏的思绪在蔓延,又听罗鹄小心翼翼地说道:“看这架势,贺公子可能想把北线一路收揽。正好,我们现在的目标由灵城、灵沃再到永安城,跟他们也不冲突。” 罗鹄期望萧允晏能说点什么,却偏偏萧允晏始终是一声不吭。不得已,罗鹄又道:“那——杜将军的兵马,将如何处理?” 萧允晏想也没多想,便冷硬地道:“撤回来。” 罗鹄有些诧异他这个决定,“可是,除了那些雇佣军,阳陵的其余兵马都是老弱残兵,全都是不堪一击的,如果赫连定邦要对付她,那后果......” “她本事大得很,有什么办不到的?”萧允晏以冷漠的、嘲弄的、又有些赌气的口吻打断了罗鹄的话。 罗鹄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应了声:“是。”沉默了一会,他终于明白,萧允晏心底其实是希望赫连漪有朝一日能够再回来求着自己帮她,于是道:“那末将这就谴人去给杜将军送信,让他回来。” 萧允晏没有答话,罗鹄正要出去,却听萧允晏在忽然间口气变得柔软了很多,对罗鹄道:“杜绍桀带的原本就是大夏军,他们永远都不会真心投靠于我大梁,随他们吧。” “是。” “你出去吧。” “是。” 入夜,又有人来报:“殿下,昨日,绪州城的徐千敏带着他手下的三千将士离开绪州城了,不知道要去哪里,一路所经过的州城将领让他们拿出殿下的通行手令,他们也拿不出。继城领将吴将军让我来领殿下的示下,放不放他们过去?” 来人的几句话,萧允晏便知徐千敏这是要奔赫连漪而去,道:“让他们过,他要去哪便去哪里,任何人都不得拦着。” 正在这时,冷先生刚好进来,“殿下,在下刚刚听闻了从阴平传回来的消息,这徐千敏以前是夏国的,如今莫不是要投奔赫连泽而去?” “哼,赫连泽,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凭他又能做出什么来?” “原来殿下已知此事了?在下正要向殿下禀报这新的大夏国之事呢。” 萧允晏嗤之以鼻,“什么大夏国,老的老、小的小,一个顶事的都没有,他们又能折腾出什么名堂?就让徐千敏去。” 冷先生还是劝阻:“殿下倒也不可小看,这平白冒出的赫连泽也不知是哪方人士,但若真的是夏文帝之子,那势必会掀起不小的水花。” “我倒是想看看他们能掀起的水花。” “公孙治、苻大胜,光凭这二人的声望那便是非同凡响,他们能吸引的也必定是才俊之士。殿下还是莫要小看。” 萧允晏还是冷嗤,“公孙治、苻大胜都是日薄西山之人,即便能掀起水花,我们又怕什么?本王倒是希望他们羽翼再丰满些,帮我们消耗点赫连定邦的军力。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有利而无一害的。” 冷先生看着萧允晏,心里倒也认同他这个想法,但又觉得特别奇怪,眼前的萧允晏分明是一副:我不挡着你,但就是想看你笑话的样子。冷先生不明白,他这究竟是跟谁在置气?想了一时他也想不明白,便告辞离去。 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努赛罕 王帐中,萧允晏坐在书桌前,盯着一份军报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已是傍晚,侍人端来饭菜,一一摆在案桌上,见他手撑着脑袋,双眼闭着,似是睡着的模样,只得轻轻喊了一声:“殿下,该吃饭了。”这声音轻轻柔柔,很是悦耳。 萧允晏并没有睡着,一听竟是女人的声音,不由诧异地抬起头睁开眼看了看。 眼前的女子约莫是十七、八的年纪,眉目疏淡却又极其清雅脱俗,就像是陈年旧画里走出来的女子,她此时若幽兰般沉静地站立在萧允晏面前。萧允晏还是诧异,不知道为何会忽然冒出这么个女子来? 那女子对视上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忽然微红,添了份羞怯。 不知为什么,萧允晏忽然又想起赫连漪,望着眼前的人,问:“你是哪来的?” “回殿下,小女叫努赛罕,是——乌溜氏王最小的女儿。” 萧允晏皱了皱眉,“乌溜氏王的女儿?你怎么在这里?” “是父王将小女送来的,自从殿下将栾木赶出去后,父皇感激殿下,便将小女送过来了。” 萧允晏顿时明白,自他平定了乌溜氏后,表面上虽还尊乌溜氏王为王,实际上却早已将他架空成了傀儡。乌溜氏王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萧允晏暗中杀害。乌溜氏王哪里是,送自己的女儿前来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得以安享晚年罢了。想到这里,他自然而然地又想起赫连漪,不知道眼前这个公主的到来又会有着怎样的用心?冷不防的他又冷笑一声。 努赛罕见他忽然冷笑,一时不明原因,只得道:“天气冷,我生怕饭菜凉了,殿下先用膳吧。” “好。”萧允晏起了身坐到案桌前,胡乱地将饭菜裹到肚子里。努赛罕见他吃完,收拾碗筷便逃夜似的出去了。 努赛罕出去后,罗鹄就进了来,他知道萧允晏必然会问起此事,索性不等他问,自己就率先开口:“殿下,那日你前脚刚去土罗支的时候,乌溜氏王后脚就将这位公主送过来了,当时末将也不敢擅自做主,便将这位公主安置在一处,等着殿下回来再处置。后来殿下回来一直忙碌,末将也便一直没说起此事。现如今,末将觉得这人反正送都送来了,退又退不回去,殿下也缺个服侍起居的,那索性就让他服侍殿下吧。” “乌溜氏的公主,不是说当时栾木烧杀抢掠,随意玷污宫中女子,怎么她......” “殿下放心,努赛罕公主是乌溜氏王最美貌的女儿,栾木当时有心将努赛罕公主献给赫连定邦,这才让她侥幸幸免。” “她该不会有别的目的吧?”萧允晏看似不经意地问。 “末将查过了,她是乌溜氏王一个不得宠的妃子所生,平日也难得见乌溜氏王一面,父女之间关系也疏淡,想来并不会让她动别的念头。” 萧允晏看了看罗鹄,忽然发现他虽半个字都没提及赫连漪,却又字字都提及了她。 罗鹄看他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殿下若是看不上她,那就改日将她送回。” “留下吧。乌溜氏王不过就想活命而已,就让他安个心。” “是。” …… 夜深,萧允晏进了寝帐,见努赛罕早已在等他,便对她道:“本王还未曾洗漱,你去准备一下吧。” “已经准备好了。”说着,努赛罕很是妥帖细致地服侍了萧允晏洗漱。 洗漱完,萧允晏望着她,问:“你父王可还好?” “回殿下,父王还好,吃和住都跟从前分别不大。” “那他是否还有别的所求?” “父王只嘱咐妾身尽力服侍好殿下。” 萧允晏盯着她,颇为严厉地道:“努赛罕,你听好:今夜你提任何要求,本王都可以尽力答应你。但过了今夜,日后你不可再在本王面前为你父王及你皇兄们提任何要求,明白吗?” 努赛罕顿时“扑通”跪在地上,道:“殿下,父王只想安然度完余生罢了。” “安然度完余生?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别无他求?” “这不难,只要他不动不该动的心思,本王自会让他好好活着。” “殿下放心,父王也从来不是什么雄主,他断断不敢有别的想法的。” 萧允晏看了看她,抬起她的脸,“你父王送你前来服侍本王,会恨他吗?” 努赛罕摇了摇头,“她是努赛罕的父王,努赛罕不恨。” “本王攻占了你的家国,也不恨本王吗?” 努赛罕吓得急忙否认:“不,不恨。努赛罕不敢有这些想法。” 她跟赫连漪并无一分相似之处。萧允晏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出跟赫连漪初识时的情形,却望见眼前物是人非,一时有些怔忡。 努赛罕紧张的同时又对眼前这个神色冷峻的男子心生惧意,身子一直哆嗦着。 萧允晏终于回过神来,望着努赛罕又道:“你身份太特殊,日后只能以侍妾之名份侍奉本王。还有,在你父兄还活着的时候,你都不能怀本王的孩子,懂了吗?” 努赛罕咬着唇点了点头,萧允晏看着她,道:“你若不愿意,本王也可以现在就命人将你送回去,绝不勉强你。” “不不.......”努赛罕连连摇头,努力稳住情绪,自己的决定牵扯着背后一大堆人的活路,她自然不能随便回去。 “你放心,你就算回去了,本王也不会杀了你父王和你的王兄们的。” “努赛罕心甘情愿侍奉殿下,能侍奉殿下是努赛罕之幸,请殿下相信努赛罕所言句句属实,字字由衷。” “那好,你起来吧,给本王宽衣。”萧允晏说着撑开双臂。 “是。”努赛罕紧张局促地给他宽衣解带,直待萧允晏只剩了中衣,却见他的神思不知为什么又游离在外。努赛罕见他还是将双臂撑开任凭自己摆布,这才忍不住唤醒他:“殿下,好了。”她心里本就忐忑起伏,偏偏这个男人冷得像寒冬最凛冽的风,淡漠得几乎不近人情,见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心里愈发惶恐惶惑。 经努赛罕这么一叫,萧允晏才回过神来:“哦,好了?”他低头看向低眉颔首的努赛罕...... 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冷先生大帐论英雄 新夏大营的王帐里,杜绍桀进来禀报:“平宁王、公主,据探子报:赫连定邦从新宜、会昌、杜桥各调遣了四千兵马来应对我们,另外还派遣了冯密来当督军。” “冯密?”赫连漪对这个名字很是熟悉,据说太子就是他亲手砍死的。此次来投奔她的人中,大多在大宁朝廷效力过一阵子的,便望向众人道:“此人为人如何?” 有人立马道:“此人嚣张跋扈,仗着得赫连定邦信任不可一世,为非作歹,跟之前那个栾木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便好办,当初——”话说了一半,赫连漪忽然说不下去了,为了不被人看出她的失态,她借故走到地與图前,以避开旁人的目光。 苻大胜道:“当初大梁那个霁王对付栾木,是等乌溜氏和栾木闹矛盾,然后再趁机而入。如今我们的情况可比霁王当时要好多了……” 吕仲简忽然轻咳了一下,抢过话道:“苻老将军的意思公主自然懂,公主,我看我们不如效法,先静观便是。若是冯密吸取了栾木的教训会懂得收敛气焰,那也没关系,我们可派出跟各城守将交好的臣子们走动走动?总之,我们能不打便不打。” “好,就这么办。”赫连漪一锤定音。 入夜,赫连漪的案头上堆叠着很多臣子们写的献策表,赫连漪时而伏案誊抄标注,写着写着实在觉得腰酸背胀,便稍微抻了抻筋骨。沈留香见状,心疼地上前替她揉捏舒筋,并道:“公主,夜已深了,有些事明日再做吧。” “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那公主可以将有些事交代给公孙大人、吕大人他们做。” “公孙大人年事已高,被贬谪到阳陵这些时日,身子已大不如前了。我恨不能替他做了所有事,只希望他能再活个几十年。” 沈留香知道,赫连漪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公孙治、苻大胜能长命百岁,那样这新夏才能基业稳固。她知道赫连漪的担忧,无非是将来再遇上萧允晏和萧允昇两兄弟,于是道:“公主,殿下既然愿意放徐、杜两位将军归来,就证明他宅心仁厚,将来必定不会为难公主的。” 赫连漪摇了摇头,唇角泛着苦涩的笑:“他哪是不为难我,他之所以放任徐、杜两位将军,只不过在告诉我,他在等着看我笑话。” 沈留香这才了然:“原来如此。” ...... 转眼又过了好几个月,这日,诸将在得到萧允晏的指令后纷纷散去,军帐里只剩了罗鹄以及一名文士。罗鹄向萧允晏禀报:“殿下,探子的消息:前日,翊王殿下大军大胜了赵树的军队,令赵树的二十万大军折损了过半,如今翊王军队已经突破三江源了。” 萧允晏感慨道:“这赵树,果然是老奸巨猾、老当益壮!竟然能跟六哥对峙这么长时间。” “所幸,翊王那边总算是突出困局了。唔——还有一事……” 见罗鹄又有些支吾,萧允晏知道罗鹄必定又是要禀报新夏的事,便道:“说吧。” 罗鹄道:“新夏前日里已收复了新宜、会昌、杜琅三地,大宁那些实在无法在朝堂立足的文臣武将几乎都投奔了新夏。据说还有不少人在观望中,更有甚者,据传还有一些城池直等着新夏前去收复,他们现在在大宁朝野成了人心所向。”罗鹄悄悄看了看他,见他认真听着,只得继续:“以她这么个收复的速度,保不准会比我们更快到达永安。” 萧允晏望了望那名幕僚,道:“冷先生,你怎么看?” 冷先生道:“小罗将军说得对,新夏不费一兵一卒,便已轻松收了五城。我们是浴血厮杀,而他们却只是动动嘴皮子便可。再过些时日,他们的声望只会越来越盛,兵马也将越来越多,赫连定邦三面受敌,内忧外患。赵树和赵海是跟翊王殿下杠上了......”说着,他走到行军沙盘前,从最西北边的几座城池一路划过来,最后又划了一道弧线:“在下以为,他们的计划应是从杜琅再夺定沂,定沂再下定泸,定泸之后便是繇江,有了繇江这道天堑便能暂时稳定这块地方,然后再沿繇江西岸一路往下,直到永安。” 萧允晏听罢点了点头,“繇江到永安不过只隔了数座城池,但那又如何?” “听说永安城的城门固若金汤,再有苻大胜在,只怕又是一场持久的消耗战。” “固若金汤又如何?你们别忘了,苻大胜和公孙治都是黄土埋半截之人,就算新夏那帮人日日给他们烧高香,也难保他二人寿命永存。” “可寿命之事,谁也料不准。也许他们会如殿下说的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但也说不定他们就有南山之寿。殿下,在下以为,赫连定邦已如困兽,挣扎不了几时了。而这位夏国公主身边,据说她扶持的赫连泽虽然年少,但为人通透睿智,很是得人心,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冷先生所说的赫连泽便是丹增,对于丹增的评价,萧允晏很是认可,只是他太清楚丹增的真正身份,倒也不以为意。 “还有公孙治跟苻大胜这一文一武的威望自不必说,即便是年事再高,只要有这二人坐镇,便能震慑四方,也能收获一大片人心。再有就是吕仲简……”冷先生忽然想起吕氏父女悔婚一事顿了一顿,见萧允晏却是神色如常,也便不再顾忌:“这吕大人近年来可谓是名满天下,更有人拿他跟管仲乐毅、卧龙凤雏相提并论,可见此人着实不简单。还有这位夏国公主本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策于千里之外……” 冷先生正好是在赫连漪入唐嘞为质时来的,只以为萧允晏跟吕氏父女有瓜葛,赫连漪的事他却一无所知,罗鹄多次想稍微提醒他些,此时终于轻咳了一声。萧允晏知道罗鹄的意思,故作一脸寻常之色,道:“那冷先生的意思是……” “在下认为:这夏国看似大楼未起,可根基却坚固无比,他们这几人个个堪称人中俊杰。假以时日,我们真正的敌人应是这位夏国公主及她身后的那一群忠臣良将。” 萧允晏听着冷先生的话,忽然正色地点了点头,又低头仔细看了看,问道:“没错,那我们该如何防患于未然呢?” 冷先生又从下往上划了道弧线,“殿下,我们原先的计划是从临岐、灵水、灵沃一路直下,但如今,依在下看,我们似乎更该趁早占据有利之地,堵住他们通往永安的去路。” “冷先生的意思是?” “从乌溜氏的渠城由西向东再开辟一条战线,抢占洮渚城。” “好。”听了冷先生这话,萧允晏只在一瞬间便点头赞同,罗鹄见萧允晏一派认同之态便明白:萧允晏其实早有此心,只不过等着冷先生说出来而已。罗鹄道:“那殿下,明日我去渠城。” “明日本王也亲自前去,渠城那边本王打算用最少最精的兵力打最漂亮的仗。” 第一卷 第五十章:吕仲简的担忧 次日清晨,努赛罕服侍萧允晏更衣,望着他赤裸胸口上的丑陋伤疤,忍不住小心轻抚,“还会痛吗?”她问。 “不痛了。” 身上的伤好了,那心里的伤何时能好?她在心里问着,却不敢问出口。想起他在每个漆黑夜晚情动之时冲着自己喊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想着他冷若冰霜的皮囊下深藏着的一颗炽烈如火的心,然而那样的深情却从来都不是给予自己的;想着自己无论怎么做,都始终抚慰不了他;想着他那一直舒展不开的眉头;想着那个叫“漪儿”的女人...... “那个时候一定很痛吧?” “痛,是很痛。”但如果时光能倒转,他愿意去承受那样的痛楚,也不愿意承受现在这冷彻心扉的孤寂,他这样想。“都过去了。”萧允晏似在对努赛罕说,也似在告诉自己。 努赛罕替他将一件件衣裳穿戴齐整,并穿好甲胄,望着他孤冷的背影,她忽然从他背后紧紧环抱住他,将脸紧紧贴在他背上。 萧允晏停下正准备迈出的脚步,微微侧过脸对她道:“只是出去几日,很快就回来了。” “殿下小心些。” 顷刻间,萧允晏的脑子里不断涌出曾经赫连漪对自己的谆谆嘱咐,可是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呢?萧允晏忽然又再次彻底的心灰意冷,勉强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好看些,柔声对努赛罕道:“只是巡查而已,不用担心的。” …… 杜琅,王帐。 吕仲简正向赫连漪禀报:“公主,今日有消息传来:说赫连定邦已经准备将这北线的太守及守将全都撤换成他自己的亲信。” “好,这对我们来说是绝好的机会,我等的便是这一日。吕大人,安置在各州城的人都准备妥当了吗?” “都妥当了,只等着赫连定邦一声令下,我们的人就会开始各自行动。” 两人正说着,忽然杜绍桀匆匆进来,话到嘴边,想开口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踌躇起来。赫连漪见状,问道:“什么事?” “公主,霁王殿下已经在渠城驻扎下军队了。” 赫连漪听罢,握着的笔忽然跌落到案桌上,墨迹瞬间晕染了半张纸。赫连漪看到自己辛苦了半日的心血付诸一旦,赶忙将笔拿开。再抬头时,脸色已是苍白如雪。 “公主,你——没事吧?”杜绍桀看出赫连漪脸色不对。 赫连漪悠悠应声:“没事,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杜绍桀出去后,赫连漪问:“吕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吕仲简道:“此事在臣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有......” “还有什么?吕大人直说吧。” “霁王最近似乎卯了一股劲,行事比以前更为狠绝,依臣下所见他如今一心只想着如何早日攻占洮渚城。” 听着吕仲简的话,赫连漪依然是咬着牙硬着心肠不让自己展现出半分软弱的样子。 话说到这份上,吕仲简也便趁势将积压在自己心中却一直没敢提起的话一股脑儿全盘托出:“公主,臣以为:大宁早已是摇摇欲坠,这大厦在顷刻间便会崩塌,大宁实在是不足为虑。翊王那边目前还在跟赵树对峙,赵树虽老,尚能饭,赵树虽折损了十万的兵力,但还余十五万。翊王骁勇善战,但赵树也是老谋深算,以赵树的十五万兵力对阵翊王的十万兵力,臣估计翊王还要焦头烂额好一阵子。而我们目前所要做的便是早些筹谋布局对阵霁王,也许将来,我们跟霁王会有一场恶战。也有可能——并不需要,或许一切只在于公主的取舍而已。” 吕仲简的话讲得婉转,但赫连漪全都听明白了,用手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头,只觉得脑袋已经越来越沉。 “公主,是不是又犯头痛症了?”沈留香矮下身子,替她轻轻揉捏了起来。 “本宫要休息一下,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是。”赫连漪如今已俨然如同一国之主,威仪日盛,吕仲简和沈留香在她面前都不敢有一丝的僭越,于是便出了去。 出了门,见齐越守在外面巡查,便将他拉到一处。齐越低声询问:“方才杜将军说的是不是霁王殿下在渠城驻军了?” “正是呢,你没听错。”沈留香回应着,却是一脸掩饰不住的高兴。 齐越看着沈留香,越看越觉得奇怪,“驻军渠城,不就是为了对付我们吗?那你还高兴什么?” “哎……”沈留香忽然叹了重重的一口气,“我了解公主,如若她跟霁王殿下日后能再重遇,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齐越却完全不以为然,“你呀,你这是妇人之见,此事毕竟事关国之大局,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沈留香忽然变得感伤,“是你不知道,看上去公主跟殿下是彻底了断了,但我知道她一直思念殿下,念之甚深。将来我们在她面前若是要提及殿下,也需得小心翼翼才行。” “将来总归会再次狭路相逢的,又如何小心?再说——”齐越话说了一半竟没有说下去。 沈留香望着他,奇怪他为何吞吞吐吐,“再说什么?” “当时,你我也在场的,任谁都知道,是公主负了殿下。当时公主多绝情啊,如果换你这样,我真不知道我当场会做出什么来。霁王殿下在沙场上是出了名的杀伐果决,从不给人留半条生路,日后若是遇到,你我还需自求多福。” 沈留香听了这话,赫然一惊,想起他对付赵海的那一夜,想起他利用赵海及赫连漪的身份对付萧允昇的那一次,想起他对付土罗支王所布的局,不免惊心。也许齐越说得没错,萧允晏的行事狠决在她想象之上。越想她越惊心,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在喃喃自语:“哎,正如公主所想,如果在唐嘞那一夜,公主的心愿达成,日后再见也许殿下就会放过她。” “什么?你在说什么?在唐嘞时发生了什么?公主什么心愿?” 沈留香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经意捂了捂自己的嘴:“没、没,我只相信殿下不会为难公主便是。” ...... 第一卷 第五十一章:油尽灯枯的公孙治 夏,贞元三年。新会城。 转眼又已是入冬,营帐外悲风呼号。营帐内,炉火烧得正旺,是因公孙治已染风寒一月有余,却久治未愈。 这日公孙治、苻大胜、吕仲简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在军中选拔将才之事,只见杜绍桀匆匆进来,向赫连漪禀报:“公主,梁军已经夺下了尖风岗了。” 对于这个结果,在座的诸人都没有感到意外,赫连漪也只淡淡说了声:“知道了,你也坐下来吧。” 尖风岗距离洮渚城已近在咫尺,而他们离洮渚城却还隔着一座城池,萧允晏在最近两个月来像疯魔了一般,亲自披甲上阵,身先士卒、杀伐果决,大宁的那群酒囊饭袋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最终还是被萧允晏攻占了城池。 “本来我们肯定会比他们快的,可这浔晋城就是奇了怪了,反反复复久劝不降。”杜绍桀的话音里充满了愤恨。 帐中也有人叹息不已:“浔晋城非同寻常,定是赫连定邦故意不断搅扰,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赫连漪却道:“结果都一样,如若我们提前攻占了洮渚,依然还是会面临梁军,这一仗我们始终要打。” “公主说得对。何止这一仗,赵树跟赵海也快招架不住翊王了,日后如若翊王跟霁王合兵一处,我们也有得耗。”苻大胜说着,走到行军沙盘前,又对赫连漪道:“公主且看,这南边的城池几乎差不多都已落入大梁的手中了,我们便只有这么些城池,也只有这么些兵马,任重道远,也许我们也将面临无休无止的恶战,必须做好跟他们长期厮磨的打算。” 公孙治点了点头,想说话却又久咳不止,赫连漪只得道:“今日已议了两个时辰了,天色已晚,公孙大人和苻老将军都回去歇着吧,不要累着。杜将军、徐将军,你们护送公孙大人和苻老将军回去。” “是。” 营帐里,就只剩了赫连漪和吕仲简,赫连漪问:“吕大人,公孙大人的病究竟怎样?” “回公主,昨日臣问过许神医,他说公孙大人最多可能就只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这个消息对赫连漪来说无疑等同晴天霹雳。 “两位老大人都年事已高,且又都因为先皇的事,被下狱折磨了几个月,身体损耗太大。公主该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赫连漪闭了闭眼睛,满脸的绝望之色,可她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让许神医无论用任何办法都延缓公孙大人的寿命,撑一日是一日。” 吕仲简摇头道:“公主,臣明白公孙大人对于我们新夏的意义,该说的臣都已经说过了,该做的臣也做了。” 赫连漪愕然:“这么说,我大夏才刚见一丝曙光,却又要闹得分崩离析的下场吗?” “公主千万不要灰心,我大夏还是人才济济的。至于军中,我们还需得尽快按照苻老将军的方案选贤任能。这往后虽会艰难些,但也不至于毫无胜算。”吕仲简说着,见赫连漪还陷在不安和痛苦中,又继续道:“退一万步,倘若他日实在回天乏力,公主还可自行取舍。” 赫连漪听到这话,压抑在心里多日的情绪终于一触即发,冲着吕仲简暴怒:“总是要我取要我舍,我连自己都掌握不了自己,又能取什么舍什么?” 赫连漪平日里对吕仲简也如尊公孙治和苻大胜一般敬重,如今却一顿爆发,令吕仲简一时有些错愕。但他很快就明白,赫连漪不过是个年轻姑娘,她以弱小的身躯只身承担着家国的命运,偏偏,那个令她陷入困境的还是她的心上之人。 赫连漪发完火,立马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忙道:“近日来诸事不顺,还望吕大人......” 吕仲简赶忙抢着接过她的话:“公主切莫折煞微臣,臣心里全明白。”面对这个跟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姑娘,他知道,赫连漪也只能冲自己发泄一通,“公主心中若有不快,便对微臣说出来便是。” “吕大人放心吧,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臣向来佩服公主的毅力和魄力。” 吕仲简说着正想告辞而去,只见有人又匆匆来报:“公主,徐将军带着公孙大人往浔晋城而去了。” “什么?”赫连漪既惊又焦心,“公孙大人这样的身子骨怎么经受得住?他们一定没走远,去将他们追回来。” “算了吧。”吕仲简阻拦着,又劝赫连漪:“公主,公孙大人可能知道自己已经是时日无多,赶在最后时日为我大夏再立一功。” “公孙大人本可以颐养天年,若不是跟着我们东奔西走,他兴许还能再撑个几年。” “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公孙先生求仁得仁又何怨乎。公主还是成全他吧。” 赫连漪沉思了良久,最后也只得道:“也罢。” ...... 尖风岗,王帐。 诸将正在商议。忽然罗鹄来报:“殿下,新夏那边的消息,由公孙治亲自出马已经成功劝降了浔晋城,此时他们的人马已经入城了。” 萧允晏没有说话,只听众将纷纷道:“看来,我们马上要和这位新夏王狭路相逢于洮渚城下了。” “那岂不是给了赫连定邦喘息的机会了。” “让他多苟延残喘几日也罢。” 有人戏谑:“这新夏国攻占城池用的是文臣的嘴皮子,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兵马究竟操练得如何?”众人听着这耻笑的言语,不禁哈哈大笑。 有人却持不同意见:“诶,可别小看了,听说是苻大胜亲自操练的兵马,想来也定是不好对付。” 那人回敬:“赫连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赫连漪一个女人,如今不过仗着公孙治跟苻大胜两人的声望,等这两个老东西蹬腿儿了,他们又能成什么事?操练兵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苻大胜再是常胜将军,可也老了。” 又有人道:“据说这瑞安公主乃是倾城绝色,连脚趾头都好看得不像话,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破身,若还是处子之身,不如抓来给殿下当个侍妾……” 萧允晏再忍无可忍,冷厉地喝了一声:“住嘴。” 萧允晏忽然的暴怒连冷先生都吓了一跳,罗鹄见气氛凝固,只得赶紧打起了圆场:“殿下的意思那姐弟俩年纪虽小,可不简单,诸位将军千万不能小看了他们。冷先生你说是吧?” 冷先生道:“没错,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目前我们对新夏军的兵力一无所知。这就好比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所以,千万不能大意。” 萧允晏终于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道:“此事明日再议吧,都先下去。” “是。”一众人散去后,罗鹄道:“殿下……” “你跟冷先生也先下去吧。” “是。” ...... 第一卷 第五十二章:梁都的惊天变局 赫连漪登上城墙,望向尖风岗的方向。远处,能看到零星的灯火,应该是梁军的驻扎营地。 分别了两年多的时间,他们日渐相近,而这次也是离得最近的一次。她未曾料到的是思念原来能如此汹涌不绝,这些日子以来,她竭力让自己忘掉他,可似乎很是艰难,那个曾给过她无数温情的人;那个不管陷入怎样的困境,都会让自己心安的男人;那个曾被自己蒙在鼓里,以自己的假意却换取了他真心的人;那个当初接近他时只为利益,却又让自己一步步沦陷在他温柔里的男人;那个曾为了自己不惜以身犯险,战恶狼、闯土罗支王庭的人;此时在做什么?是不是早已忘了自己?会不会也像对付别人那样冷漠淡然地在排兵布阵策划如何对付自己?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萧允晏,也正望着新会城的方向。 “殿下。”随着一声叫喊,萧允晏的思绪被打破。 回头望,是冷先生来了。 “殿下,杨大人来了封信。” “快拿来。”萧允晏伸手去接,这才想起似乎有数月之久没有杨正午的消息了,这段时间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以至于对京中之事一再疏忽。 打开信一看,却见他脸容惨淡,嘴里惊呼:“怎么会这样?” 冷先生曾是杨正午的布衣之交,似是早已知晓一切,道:“此事已经有好些时日了,前几日杨大人的贬谪令下来了,如今杨大人也已在半路了,这才让人通知殿下。” 萧允晏拿着信,不可置信的,他又重新看了又看。见杨正午的信中只千叮万嘱他以大局为重,万不可以被他一己之事扰乱,并没细说究竟发生何事,不由大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跟本王说过一字半句?” “殿下莫急,此事我们之前也不知道多少,只是近来才慢慢将事情捋清。”冷先生见他情绪失控,慢慢地安抚着他:“去岁不是提前春试吗?陛下令许、杨、颜、虞几位大人当主考官。” “本王知道这事,可这春试不是都过去好一阵子了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前几月忽然被发现杨大人他们全都参与了科考舞弊,今科三甲无一幸免,杨大人、许大人、颜侯爷、虞国公全都被牵连其中,此事早就引得轰动了,只是殿下一直无暇顾及,杨大人也再三交代不要让殿下分心,在下便一直没说。” 听到这里,萧允晏已明白,眼下,他跟翊王萧允昇的太子之争已势如水火,杨正午和许峥嵘本都是中正之士,如今之所以会参与科考舞弊,明显是两方都想早日选好人才,安插于朝中,日后能为各自所用。说到底,许氏一族是为萧允昇所累,而杨正午正是被自己所累,正是怕他一旦去京中闹起来,势必会有影响,才竭力瞒着他的。 “那我外祖父被贬到哪里了?” 冷先生道:“岭南。” “岭南?岭南自古多瘴气……”萧允晏一时差点急火攻心。 “殿下别急,殿下不妨想想:许大人已经饮鸩自尽了,我们杨大人毕竟还留得青山在,只要殿下他日功成,迎回杨大人便不在话下。” “可我外祖父那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冷先生只得竭力劝慰萧允晏,“可殿下的情况总比翊王他们要好,这偌大的许家已经在一夜之间彻底崩塌了。杨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在下一定要劝住殿下,殿下一定要体谅杨大人的良苦用心啊。” “外公已经是花甲之年,又如何经得起颠沛流离?就算他到了岭南,又能否经受住岭南的烟瘴之气?派些人,将外公他们接到军中来。” “万万不可,殿下,如若真如殿下说的,那殿下无疑等于跟陛下作对。杨大人说了,他无论如何都会保重好自己,等着殿下来日去迎他。杨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殿下一定要相信有一天能得偿所愿。” “等那一日,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殿下,退一步说:我们如今已在尖风岗了,永安城还会远吗?只要攻下永安城,那殿下可不就是大梁的首功吗?说不定,他日陛下驾前,殿下能讨来这个封赏。” 萧允晏用力地捶击着石墙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直到手上满是鲜血。 冷先生只得不住劝慰:“殿下,我们如今的攻速已经比计划中快了许多。接回杨大人他们,并不会太遥远。” 而此时浔晋城的城楼上,赫连漪还依然在遥望着尖风岗的零星灯火。忽然,有人匆匆上前来禀:“公主,公孙大人不太好了。” 赫连漪的心猛然一阵抽紧,随即又赶紧下了城楼。 室内,满室药香。公孙治这些时日也教导过丹增,师徒二人恩深谊厚,此时丹增正在公孙治榻边。见赫连漪来了,丹增忙将自己的位置让于她。 公孙治见是赫连漪,对房中众人道:“我想单独跟公主说几句话。” 众人一听,瞬时一散而出。公孙治撑着一口气道:“公主啊,臣真的还想再活个三五年,只要再多个三五年,臣必能见到心中所愿。可是臣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枕下,“这些时日,臣给公主写了些东西,臣去后公主慢慢看吧。至于丹增,他胸有丘壑,有志向,却不为利欲所控,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便是他这种不为利欲所牵绊之人,公主日后无论想用何种方式,都拿捏不住他。公主是时候想办法慢慢另寻出路了。” 赫连漪望着这已经不可挽回的局势,只得点了点头,道:“我会另想办法的。” “还有,臣近日密切注意着大梁,大梁京中最近所发生的事实在太过诡谲,恐将有大变故。” “大梁?会有大变故?”赫连漪一时有些震惊。 “大梁自从在江流王亡故后,连遭变故,丧事一场接着一场。一些老臣被清理了一批又一批,臣近日才发现,这一切可能并非天数,而是有人在暗中操弄风云。” 赫连漪听得既惊且恐,“公孙大人的意思是:有人藏在暗中?” “臣以为:大梁的事,从太子开始就是一个局,整个大梁被操控了却无人知晓。究竟是谁,臣也无法知晓,但臣料想此事不日必将浮出水面,公主且拭目以待。” 赫连漪听着公孙治这些话,惊骇莫名,说不出话来。 公孙治又道:“公主,我大夏的兵根本就不足以抵御霁王那些身经百战的兵马,公主还需休养生息。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能不动尽量不动。假使,大梁那边真的如老臣所言,请公主到那时且打开那个锦囊。如若没有,公主烧了那锦囊便是。”说着,公孙治颤颤巍巍的手伸了出来,手指着案头上的一枚锦囊,示意赫连漪去取。 赫连漪拿过锦囊,刚回头,却见公孙治已闭目而逝。 “公孙大人,公孙大人......” 随着赫连漪的两声大叫,守在外面的一众人也纷纷闯了进来。公孙治的长子公孙不妄见赫连漪哀痛欲绝,反倒劝慰她:“还望公主保重凤体,切不可为家父伤心伤身。” 公孙治在赫连漪心中犹如定海神针,只要他人在,便可成倚靠。这一劝,赫连漪想着能够倚靠的人又少了一个,心里的哀恸反而更甚,众人见劝她不住,也被她感染,一时室中哀天动地。 两个时辰后,灵堂终于布置完毕,赫连漪早就决定好,夏国即使再穷再落魄,她也会穷尽自己之力将这场丧仪办得风光体面。 第一卷 第五十三章:公孙治离世的消息 此时在尖风岗的梁营里,不断有人进出向萧允晏禀报各路的战绩,忽然冷先生冷不防地进来,“殿下,殿下.......” 冷先生神情极其怪异,看上去既似欣喜若狂又似如堕梦中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萧允晏奇怪地打量着他,这样失常的冷先生他从未见过。 “有消息说、说公孙治——过世了,新夏正在办丧事。”尽管冷先生这么说,但脸上还是一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神情。 此话一出,萧允晏也是一时不敢相信,隔了好久,他才道:“哪来的消息?” “安插在新夏的几条眼线几乎同一时间都传了这消息回来。他们说,一两个月前,公孙大人其实就已经病入膏肓,是新夏一直竭力隐瞒着,才不被外人所知。” “不是说浔晋城是他亲自劝降来的吗?” “都说本来还能再活数月,正是这一次奔波劳累,耗费心神才令他突然陨命。” 萧允晏忽然喊来一名将士,“再去打听清楚,本王要确切的消息。” 数个时辰之后,那名梁军军将回来复命:“殿下,浔晋城已经全城缟素了,百姓个个人心惶惶,已经是人人自危了。” 有名军将道:“殿下,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趁他们不备,趁势攻袭?” 有人立马反驳:“据说这个新夏公主诡计多端,他们怎么可能没做准备。” 冷先生道:“殿下,我们跟新夏从未正面有过战事,出于友邦也该前去吊唁一番他们朝中重臣。” “吊唁?”罗鸿想起两年前萧允晏从土罗支回来,赫连漪这个名字提都不能提及,以至于他跟罗鹄一直陪着十二分的小心。也是从土罗支回来,萧允晏开始变得心思难测,总是情绪阴沉,一直到如今,还依然如此。罗鸿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呸,还巴巴地去给他们吊唁。殿下,我看也不用多废话,就干干脆脆,我带兵过去,将该掳的人给掳来,该杀的都给杀掉,省得将来碍眼碍事。” 冷先生实在不知道罗鸿哪来的那么大的脾气,笑道:“大罗将军说什么?要掳什么人来?” 罗鸿一时被他给问住了,只得道:“当然是、当然是——嗨——冷先生不是一直说,新夏没一个不是省油的灯,当然是上至平宁王,下至吕仲简全都给掳来,让他们将来为我们殿下效力。” 冷先生道:“大罗将军说得没错,新夏这些人比大宁那些人难对付多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殿下,我们终究也没见到公孙治的尸身,要不还是让在下先去核实核实吧。如果此事当真,我们跟新夏说不定也可以先结盟。” “结盟?”罗鸿又来了气,“冷先生你快打住你这个念头,殿下就是宁肯与赫连定邦结盟,也不会跟新夏结盟的。” “为何?”冷先生不明所以地望着萧允晏。 罗鸿道:“冷先生,你也别问为何了,就新夏那么点兵、那么点地,又何惧之有?收拾他们不过是三两天的事罢了。” “可不能小看,就算公孙大人真的过世了,还有个苻大胜呢。殿下,这位公孙大人向来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在下跟他虽各为其主,但对他向来是敬仰甚深,请殿下容许在下前去祭拜。” 直到此时,萧允晏才终于将微闭的眼睛睁开,望向冷先生,“冷先生真的要去?” 冷先生道:“殿下,我若代表殿下前去吊唁,也算大梁正式承认了新夏。反正对我们来说没任何损失,赫连定邦就不一样了,我们一旦去吊唁,赫连定邦定会更加头疼。还请殿下恩准。” “好。”萧允晏终于点头:“罗鸿、罗鹄,本王派冷先生为使前去吊唁,明日你们护送他前去吧。” 萧允晏点头道:“冷先生,记着你是替整个大梁而去的,可要把握好分寸。罗鸿罗鹄,查探之后再自行斟酌应对,你们自己看着办便是。” “是。” ...... 前来吊唁的大宁臣子络绎不绝而来,连日来,赫连漪跟化名为赫连泽的丹增不停地接待往来宾客,这些人,多数皆是乔装而来,他们或为观望,或已有心投诚,只为永安城城破之时能再有个容身之地。 刚送走一名大宁武将,齐越又带了一名身着布衣的年轻人进来,赫连漪望着那年轻人,顿时瞠目结舌,恍惚间俨如隔世之感,赫连漪惊呼出声:“洛公子。” 眼前的人脸上虽添了些许风霜,但依然还是当初那个翩翩公子世无双,陌上少年温如玉的模样。他似乎曾多次幻想过跟赫连漪久别重逢的场面,但此时真的四目相对时,他却又恍惚如堕梦中,多次想开口却又语塞。 总算,他努力平复好了自己的心绪,分别朝丹增、赫连漪等人道:“见过平宁王,见过公主,见过吕大人。” 赫连漪跟吕仲简几乎同时问:“洛侯呢?” 洛公子眸眶泛红,“我们一家被流放到不毛之地,母亲在路途中便已离世,我和父亲到了流放地后,因忍受不了苦寒,也已过世半年了。公主复建大夏国的时候,我跟父亲都已听闻,只是父亲身子每况愈下,我们便是想逃,也逃脱不得。父亲过世后,我花了数月的时间,终于逃脱他们的掌控,却不想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见不上公孙大人的最后一面。” 座中除了丹增,其余人皆有如劫后余生一般。原来这洛公子是大夏朝名门之后,洛氏一族在夏朝享有至高之位,当年赫连定国有心将赫连漪许给这位芝兰玉树的洛子宸,赫连漪本也以为她日后的夫婿不是这位洛子宸便是另一位同是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名门公子曾略羽,谁知不久惨遭变故,洛、曾两位侯爷执意反对赫连定邦,被赫连定邦找了个理由定罪贬谪,两位公子也遭受牵连,从此各无音讯。 洛子宸简单地说完族中变故,吕仲简看出赫连漪因连日来的周旋接待,神色极是倦怠,便提议让洛子宸先去歇息,稍后再叙。谁知洛子宸前脚刚走,却又见齐越来报:“公主,大梁那边派来了霁王身边的一名谋臣前来吊唁。” 第一卷 第五十四章:罗鸿灵堂耍无赖 齐越来报:“公主,大梁那边派来了霁王身边的一名谋臣带着祭礼前来吊唁,请公主示下,该如何处理?” 目光如炬的吕仲简看出,赫连漪方才还是怏怏的神色忽然整个精神为之一振,似乎被萧允晏这样的示意弄得有些猝不及防。他明白,赫连漪对于罗氏兄弟的到来是有几分期许的,便在一旁道:“既然人来了,自然是要以礼相迎,请他们进城吧。”说着,又小心地望了赫连漪一眼,问:“公主可要接见?” 赫连漪故作镇定,“既然代表大梁而来,自然是要接见。”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之后,冷先生和罗氏兄弟一起到来,冷先生满面哀容,声音哀泣:“在下大梁冷清泉,受我朝皇九子霁王殿下所遣,前来祭拜公孙大人。” 说罢,他顿时声泪俱下:“呜呼公孙大人,闻君仙逝,我心哀伤。酹酒一觞,祭君生平。吊君幼年,鸡鸣而起,夙兴夜寐,勤学不辍。吊君年少,冠盖京华,王佐之才,得帝圣心。吊君桑榆,辅佐公主,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哀哉,贵国痛失国之柱石,天下痛失耆儒硕老,如殒日月,如坠星辰,令天也哀,令地也泣,只望平宁王、瑞安公主节哀。” “多谢,请几位替本宫转交对霁王殿下的谢意。”赫连漪和丹增分别答谢。 赫连漪本只是礼节性答谢,却不知为何,念出那名字时嗓音不自觉地颤动,神色间也竟然有着跟她往常全然不相符的忸怩。这一切偏偏没逃过罗鸿的眼睛,只见他故意道:“贺公子,我们可是有将近三年没见了,这些年来,贺公子可曾挂念过我们殿下?” 赫连漪方才还被冷先生的祭词打动,忽然被罗鸿这一番插科打诨弄得不知所措,她知道罗鸿向来是个粗人,但也万万没料到此时此刻,如此场合竟然会冒出这么一句直白无礼的话,可偏偏自己心虚,双颊不争气的倏然间绯红,怎么都掩饰不住局促的神色。吕仲简看在眼里,赶忙替赫连漪解围:“吕某久仰冷先生大名,只是一直遗憾未能相见,今日有幸相会,竟是一见如故。吕某一直有意去拜望先生,奈何今日也不便闲谈,他日吕某去拜望先生,望先生不要闭门却扫才是。” 冷先生见他言词如此恳切,只得道:“岂敢岂敢,如若吕相前来梁地,冷某自是扫塌相迎。” 说罢,二人双手相握,竟是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 罗鸿见势,赶忙又泼起冷水,“咦,我今日想起来,我们王妃此刻在何处?来都来了,不如今日带她回去。” “王妃?”众人皆是一脸莫名。 罗鸿道:“怎么你们都忘了,吕相的女儿可不就是我们殿下的王妃啊,当时可是陛下亲自选定,礼部下了聘礼的。” 这一段荒唐的陈年烂事,被他如此场合当着一众人的面说,一时令众人有些哭笑不得。罗鸿道:“我知道这是灵堂,本不该在此提及,可这两年多来这不是第一次见到吕相吗?吕相,殿下如今都这年纪了,还是没迎娶正妃,还是没子嗣,今日既然来了,那不如吕相就让我们将王妃带回去,让殿下他们夫妻团圆。” 吕仲简只得道:“罗将军啊,此事究竟怎么回事,你我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就不要为难吕某了。” 罗鸿却忽然又装傻充愣:“清楚明白?清楚什么?明白什么?” 向来才高过人的吕仲简在罗鸿面前,实在觉得无理可说,只得回他:“罗将军见谅,小女并不在吕某身边。” 罗鸿却正色道:“那不行,当年这桩婚事,礼部下了三媒六聘,我们大梁哪个不知陛下的九皇子要娶吕相的女儿为妻。这两年多来,我们殿下日夜思念,这王妃,到底被你们藏哪儿了,你们今日必须给个交代。” 吕仲简知道罗鸿素来喜欢泼皮耍赖,但冷先生跟罗鹄却都是向来稳重,此时见他们两个只字不言,便明白这几人发难是假,查探虚实是真。 赫连漪也早已听得明白,心里一冷,道:“诸位,烦请告诉霁王殿下,他若一心跟我赫连漪过不去,不必找借口。”说罢,她便甩袖只身离去。 吕仲简见势,便下起了逐客令:“公主已经说明白了,诸位,请随意。” “不是,王妃的事你们没说清楚呢。”罗鸿依旧是不依不饶。 冷先生见状,只得和罗鹄拉着他离去。 三人坐上马车,罗鸿想起被赫连漪驱逐而出,心里还是愤恨不休,咬着牙轻声嘀咕:“这事不怪那个公主,怪来怪去就该怪殿下自己,当年可是他自己非要以礼相待这个女人,这若是趁早把她给得手了,看她今天还能作什么妖。” 坐一旁的冷先生道:“冷某愚钝,今日才明白,原来当年跟殿下有瓜葛的并非吕大人的女儿,而是这位新夏公主?” 罗鸿笑道:“哎呀,冷大人,你可总算是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想了一下,又郑重地道了一声:“明白了。” 罗鸿又开始骂骂咧咧:“这新夏公主当年曾在殿下身边服侍起居,殿下把真心全都掏给了她,偏偏就是没睡她。闹成如今这样,你说这事怨谁,不怨他自己怨谁?” 罗鹄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赶忙制止他:“大哥——”转头又望向冷先生,“冷先生明白什么了?” “全都明白了。”冷先生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原来殿下这两年来所有的布置都是冲着她去的。” “殿下素来行事干脆利落,唯独到她这儿,尽干些傻事蠢事。依我说,当初就不该让她走,就算走了也不该让她羽翼壮大,早就该就将她抓回来,给软禁着,想怎么待她就怎么待她。” 三人一路说着,就出了城,回了营中,冷先生将今日所见禀报一番:“虽然公孙治已经过世,但大宁那边的大多数臣子依然将注押在赫连泽姐弟身上,还有些在大宁也是实在呆不下去了,不得不投。这次祭拜的宾客络绎不绝,大多是趁着吊唁之机,名正言顺来投诚的。不过,我们试探了下,新夏公主虽然嘴硬,但明显底气不足,看来,他们并未做足准备,殿下,臣认为我们可以开辟两线作战,趁他们羽翼还未丰,还是抓紧攻下吧。” 萧允晏听了这话,强压下内心的悸动,故作云淡风轻地道:“尽快将罗鸿今日在灵堂的事传播出去,尤其是赫连定邦那边,让他们觉得自己有机可乘。” “是。” 第一卷 第五十五章:消失的赫连漪 大夏的浔晋城内,吕仲简急得焦头烂额,不断有人进出禀报:“吕大人,公主不在宣武楼。” “吕大人,公主不在崇文阁。” 沈留香一听这话,又急得直哭,一味地自责懊恼。洛子宸终于站不住了,撒开腿就冲出去,吕仲简担心他刚来,人生地不熟的,想喊住他,却见他一溜烟人已消失不见,也只得随了他去。丹增见找了一个时辰都没能找到赫连漪,也坐不住出去找了。 丹增一路寻找,觉得她必定没有走远,又想起赫连漪这些时日会经常望向尖风岗的方向,明知道众人已找过,他却还是不肯死心。但直到整个城楼都翻遍,也没找到赫连漪的影子。但他依然没有灰心,继续沿着整个城墙往西而行。直到最终,城墙上还是空无一人。但是,那里有几级石阶,是给将士们换岗上下方便的。丹增探了脑袋望过去,却竟然看到赫连漪瑟缩在最底层的一级石阶上,脑袋倚着冰冷的石壁,眼神木然而空洞无助。此刻,她就是一个无依无助的寻常姑娘,而不是那个运筹于帷幄之间的赫连漪。 “公主。”丹增轻轻喊了一声,赫连漪这才发现有人来了,赶紧抹去脸上的泪痕,而抹不去的,是她脸上哀绝如心死的凄怆。 看到丹增,她的心情似乎已经有所平复,丹增也坐了下来,和她并肩坐在石阶上。他知道赫连漪伤心之事和忧心之事,便开慰她:“霁王殿下是绝对不会为难公主的。”当下,又将那晚第一次遇到萧允晏的事跟她细说,最后又安慰她:“霁王殿下无论怎样都不会将公主弃之不顾的。” 但最终赫连漪还是摇头道:“今已非昨,我和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两个人了,他现在心里是恨我入骨的。” “不会的,我相信殿下。” “丹增,男女间的事你不懂,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不会一直记着我的。” 丹增无言,他确实不懂男女之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再劝说,赫连漪望了望他,又对他道:“他派人来探风,最近又故意歇兵,停滞不前,为的就是给赫连定邦一个喘息的机会,盼着赫连定邦来对付我,好让他能够再从中渔利。说不定他就是在等,赫连定邦出手的时候,他也出手,左右夹击我们。” 丹增近日一直在跟苻大胜学兵法,他听着赫连漪所说,竟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赫连漪道:“丹增,假若霁王真的如我所猜,那你便走吧。” “不,那我不走。” 赫连漪第一次听到他那么斩钉截铁地说不走,一时吃惊,但很快她便明白丹增的意思,他会选择危难之时跟她同进退。 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倘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你愿意一直留下来吗?” 丹增又是斩钉截铁地道:“不能。赞蒙已经过世了,狼主身体也不太好。我当时答应留下来,是因为我还记着霁王殿下和公主当日去救我,所以我留下。” “可是,唐嘞地僻人稀,不堪造就,它又能带给你什么?况且,那么多人竞争,狼主之位最终也未必是你的。” “狼主之位是谁的,都不重要。唐嘞它不会带给我什么,也没关系,我愿意和我的族人一起守护在那里。” 赫连漪终于不再说话,终于明白,为何他能如此深得人心。 “丹增,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赫连家的儿郎,我若有天再也回不来,你也有责任承担起来。” “公主要去哪里?”丹增懵懂地望着她。 赫连漪苦笑:“我不去哪里,就怕有一天我会身不由己。” “除了两位公主,我不认识赫连家的其他人。但我一出生,就是唐嘞人,那里的人才是我的族人,我和他们才连着相通的血脉。” “你情愿将那些跟你毫无相关的人当族人,也不愿意将我这个跟你有血缘之亲的人当亲人。” “公主,其实我一直知道,我跟赫连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赫连漪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你,你一直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我的身世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有关系。” “那,那你留下就是为了当年那一恩?” “是,也不是。我们唐嘞有句话叫:雄鹰的翅膀不是在窝里变硬的,所以狼主也让我在此历练。”事已至此,丹增索性将所有的话说尽,又道:“我们唐嘞人都祈愿六道众生都能离苦得乐,既然以我一人之力能减少生灵涂炭,那我当然也愿意。可公主日后一旦夺回大夏,那我就无用处,还留下来做什么?” 在如此纯粹纯善的丹增面前,赫连漪忽然因为自己的欺骗而羞臊、汗颜,又问:“那你可曾在心里怨我剥夺了你原本自在无拘的生活吗?” 丹增摇头道:“没有,无论我在哪里我都是自由的,我们族人有一句话:心若自由陷于牢笼也自由,心若有枷锁,即便置于浩瀚天地也被束缚。” 赫连漪望着他,忽然有些释然:原来自由或不自由全取决于自己的心?原来她的牢笼都是她自己给自己建筑的。 “丹增,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会放你回去的。” “谢公主。” 赫连漪终于站了起来,两人并肩往城墙上走去。刚上来就看到洛子宸迎面走来,丹增吩咐洛子宸:“你带她回去。”说罢,自己就飞快地离了去。 丹增的一番疏导,让赫连漪的心情好了不少,她终于敛起了悲伤的神色,不再惧怕。 洛子宸终于见到赫连漪,情不自禁地抓起她的手,“公主……”才想安慰她,让她宽心,却发现赫连漪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惊愕还有一些被冒犯的愠怒,慌得洛子宸这才惊觉自己果真冒犯了她,连忙松开自己的手,“臣,臣不是故意的,请公主恕罪。” 赫连漪没有说话,只往前走去。洛子宸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几次想跟她说些心里话,却想到她方才冰冷而又陌生的眼神,又生生地吞咽了回去。两人就这样各想各的心事,一路无话地走回去。终于,沈留香连哭带跑地前来迎她,“公主,你去哪儿了?方才吓死奴婢了。” “没事。”赫连漪看到她,终于露出和悦之色。此时,吕仲简也出了来,赫连漪对沈留香跟洛子宸道:“你们都先下去,本宫跟吕大人有话说。” 第一卷 第五十六章:大宁铁甲军 进了营帐,吕仲简道:“公主,臣觉得霁王可能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公主还是先不要着急。” “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公主心里透亮的人,谁的脾性都能摸得一清二楚,怎么唯独对霁王,反倒看不懂了?” 赫连漪目色迷离:“他为人如何,本宫是真的看不懂。” 吕仲简摇了摇头:“不是公主不懂他,公主看不清他是因为离霁王太近,乃至于一叶障目而看不清全貌。” “那吕大人的意思是,他不会对我们动手吗?” “臣相信霁王的为人,至少他会等到我们将丧事办完。” 赫连漪一阵哑然后,又一连串发问:“这又有多少区别?丧事办完后呢?还不是要去面对?这又能逃避得了几时?” “臣认为,我们跟霁王暂时还是不要起冲突为好,该示弱时便示弱,该示好时便示好。” “怎么示好?难道吕大人真的会将吕姑娘送到霁王身边吗?” 吕仲简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公主该比臣更明白,霁王跟蘅儿根本就不相识,他的目标当然不在蘅儿。” “既然不相识,那便好办,不如吕大人现在就去物色一名容貌才学俱佳的女子来,等调教好,便将那女子送去充当吕姑娘。” 吕仲简笑道:“公主自是比臣更明白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了霁王的法眼,以霁王的眼光,弄一个假的,他三两下就给戳穿了。再说,就算真的送蘅儿过去,只怕会更加惹恼霁王。” 赫连漪想了想,终于不提此事,又道:“今日之事,难保不是真的,杨正午被贬谪,霁王太需要立功了。永安城尚远,他只有拿我们开刀。” “要不,臣去一趟尖风岗?” “去了又能怎样?吕大人以为好言好语、低声下气就能说服得了霁王吗?” “公主,我们还需要时间,臣以为,我们暂且只有一再忍让,放下身段请求跟霁王结盟。” “结盟?他已经将赫连定邦逼得团团转了,又岂会跟我们结盟?” 吕仲简叹道:“若是不成,我们只有等待时机了。” “等待时机?”赫连漪想起公孙治的话,又问吕仲简:“吕大人的意思是关于梁都的事吗?公孙大人关于大梁的推测你可曾有所耳闻?” 吕仲简道:“臣跟公孙大人探讨过此事,不过此中种种臣也满心疑惑,并不比公孙大人所知更多。” 赫连漪道:“吕大人毕竟曾身在大梁朝政中心,这其中难道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吗?” “完全没有看出,所以臣惊觉此人藏得实在是够深。” “此事会不会是公孙大人误判?” 吕仲简笃定地道:“不会,早前我们确实没看出来,可许峥嵘跟杨正午同时出事,大有一锅端的架势。臣和公孙大人这才惊觉可能其中有我们看不到的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涌动,有一双我们看不见的手正在暗中推动着这一切。” “那会是谁?四鸿?可是四鸿四人到现在还是皆无官职。而短短几年,大梁丧了两位皇子,囚禁了两位皇子,而两位最骁勇善战的皇子都在边关,根本就无暇顾及京中之变,剩下的那些皇子也根本就没有夺嫡的实力。” “这也正是我跟公孙大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可是,公主不觉得大梁在仅仅几年功夫,发生这一环接一环的事,十分怪异吗?” “纵然如此,可我也实在想不出这最后受益的会是何人?” “公主且不妨耐心等待,如果确如臣和公孙大人所猜,如今翊王被赵树缠上无法脱身,霁王也没法分身,此时正是最佳时机,如若错过,只怕又会白白错过好时机。所以臣认为,他们收网的时机已到,我们静观便是。” “嗯。” …… 三日后,众人刚刚将公孙治入殓,才回到城中,便见杜绍桀匆匆进来禀报:“公主,斥候来报,赫连定邦派出两万铁甲军直奔浔晋城而来。” 此时的赫连漪反倒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沉稳,丝毫不见一丝慌乱,问苻大胜:“苻老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苻大胜道:“公主,老臣最近在操练一支阵法,虽还没操练好,但勉强也能抗衡他们,可若是梁军那边再来趁火打劫,我们必定再无翻身之地。” 眼见着自己的心血可能将在不久就要付诸东流,赫连漪一时又忧心如焚。只听苻大胜又道:“若是别的军队,老臣根本就不惧怕,但这支铁甲军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当年赫连定邦之所以能控制住永安城,就是靠的他们,威力自不必老臣多说。” 赫连漪道:“看来,苻老将军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是吧?” 苻大胜道:“老臣猜想,赫连定邦必是孤注一掷了,他的目标很明确,先摧毁我们大夏的兵马,再顺道攻袭梁军。老臣的办法是不如先联络霁王那边,说服他们先跟我们结盟,左右夹击起合围之势。” 赫连漪道:“苻将军的办法是好办法,可霁王却好像是故意给赫连定邦腾出时间让他来对付我们的。他们在我们被宁军攻袭时不趁火打劫便已是谢天谢地了,又凭什么会愿意跟我们结盟?” 吕仲简劝道:“公主,他们前些天特意来吊唁公孙大人,我们不妨视其为是示好。” “那算什么示好,他分明是故意试探,故意找茬的。” “既然他们提起了当年之事,那就证明还有人记挂着当年之事。公主,我去试试。” 不提当年之事还好,一提赫连漪心里顿时没了任何底气,当年分别时,萧允晏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求着自己了,而自己还是决然离去。吕仲简对此事不知,而她自己却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的绝情。 赫连漪的思绪飘回到了当年,却只听吕仲简继续道:“公主,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好歹让臣去试试,看看霁王的意思。” 赫连漪道:“你去了,也许会连霁王的面都见不到。” “那么近,就算白去一趟也无妨。我们将态度摆明,示个好,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见赫连漪还是踟蹰不出声,吕仲简也知道赫连漪在犹豫什么,又道:“放心吧公主,臣只是去示个好,至少就算霁王不肯出手相助,也希望他能暂时隔岸观火,让我们有个喘息的时间。” 丹增见她还没开口,也出来相劝:“长姐,我赞成苻老将军和吕大人的话,我们只能这么做。” 赫连漪想了想,想到曾偶尔听闻乌溜氏王将他的公主送到萧允晏身边,这些年都是她陪伴服侍萧允晏身侧,她只能寄希望于萧允晏新欢别抱,新人胜旧人,早已忘了自己。再思量,也觉得别无出路,见众人都如此执意,只得道:“也罢,那吕大人就不妨试试吧,小心些。” “是。” 第一卷 第五十七章:连人带城都是殿下的 尖风岗,萧允晏的大营里。 罗鹄来报:“殿下,赫连定邦派出一支最精锐的铁甲军,分两路,一路往上邪亭而来,一路往逢仙渡而去。” 罗鸿道:“这好像是冲着平宁军而去。殿下,我们不如看他们鹬蚌相争就好,等到时我再去将那个小公主生擒了来。” 萧允晏瞪了他一眼,“谁要你擒什么人了?” 罗鸿一听,顿时自抽了一个嘴巴,萧允晏却没理会他,只问:“来了多少人?” 罗鹄道:“两万,大宁所有的铁甲军都出动了,想来赫连定邦这是准备要孤注一掷了。” 冷先生道:“也许,他们是打算,等收拾了新夏,再来收拾我们。” 萧允晏站到沙盘前思虑良久,却冷哼了一声:“想收拾我们?赫连定邦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冷先生道:“殿下,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先跟新夏那边结盟,等灭了这群铁甲军,日后再跟新夏决生死。要么坐山观虎,看着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趁机攻袭另一方。” 罗鸿问:“那如果让冷先生来选,你会怎么选?” 冷先生道:“新夏一直日夜操练兵马,怎奈时间仓促。他们想增兵,怎奈国库空空。加之如今公孙大人又刚过世,整个局势低迷,锐气大减,但如果给新夏时日,必定能成虎狼之师,所以在下认为赫连定邦此举只对我们有利。” 罗鸿猛然拍手,“对对,就这意思,就这意思。”显然,冷先生的话跟罗鸿的想法十分对盘。 萧允晏却道:“罗鸿、罗鹄,你们分别去虞阳和青县调三千兵马回来。” 罗鸿不解,问:“殿下,我们现在有三万的兵力在尖风岗,还调兵马做什么?” “有备无患。” 冷先生看出萧允晏似乎有些心口不一,道:“殿下,在下猜想这几日可能会有客人来,我们不妨耐心等待。” 萧允晏笑道:“要么你猜猜来的会是谁?” 冷先生不假思索地道:“必定是吕仲简。” 冷先生话音才落,有人便来禀报:“殿下,新夏那边派了使臣求见。” 罗鸿迫不及待地问:“来的是谁?” “他说他叫吕仲简。” 这一说把罗鸿乐得够呛:“神了,居然说曹操曹操就到。” 萧允晏道:“你们三人接待吧,就说本王不在。” “是。” 吕仲简到来后,冷先生告知他:“真是不巧,霁王殿下今日到虞阳城巡视去了。吕大人有话尽管跟在下说,等殿下回来在下转告于他便是。” 吕仲简眼见罗鸿罗鹄这两个亲随都在,知道萧允晏是故意避着自己。心思一转,索性不提求助之事。 “哦,也没什么,只是来提醒殿下,赫连定邦派了一支铁甲军前来,似乎是一路针对大梁,一路针对我们大夏。” 冷先生故作不知,问:“哦,那来了多少铁甲军呢?” “两万。” 罗鸿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罗鹄和冷先生也是露出轻蔑之色。罗鸿在笑了一阵后道:“咳,我还以为来了多少,吕大人,这区区两万对我们大梁来说实在是不足挂齿,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招架住?” 吕仲简也笑了笑,不甘示弱:“大罗将军不必担心,我们苻老将军善谋略、善用兵、更善战阵,这两万铁甲军也自然不入他老人家法眼。只不过我今日此来,原本有件事……” 吕仲简故意卖关子,惹得三人异口同声问:“什么事?” 吕仲简故意提高嗓子:“此事,冷先生不太清楚,但两位罗将军却是清清楚楚的。本来我想趁此给你们殿下和我们公主一个缓和的机会,若过往有什么误会,也说清楚,谁知这么不巧……”吕仲简说着又故意叹了一声:“也罢,这或许也是天意,既然他们的缘份到此为止,那我也不能违逆了天意。诸位,打搅了,吕某告辞。”几人皆被吕仲简这番话弄得晕头转向,还在踌躇该如何回应,谁知吕仲简又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道:“对了,吕某来过之事他日在殿下面前不提也罢。”转头之际,他又叨了一声:“不提也罢。” 罗鸿和罗鹄两人互望了一眼,冷先生一时也默不作声。忽然吕仲简又道:“冷先生,在下曾与杨大人是旧交,早年在下初入梁都,一直是杨大人照拂的,前些时日听闻杨大人之事,吕某久久无法释怀。冷先生,你我也都经历过这宦海浮沉,潮起潮落,想必都能感同身受,这人呐,谁都有各自的不得已,有些取舍也是半点都由不得自己的,吕某还盼杨大人早日拨开云雾,归还帝京。若此生还有幸得见杨大人,还希望他日能跟杨大人尽释前嫌,相逢一笑泯恩仇。” “多谢吕大人,吕大人的心意在下来日定当转达给杨大人。吕大人请——”冷先生说罢客客气气地就将吕仲简送走。 望着吕仲简的背影,罗鸿又开骂:“他、他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告诉殿下,殿下能有这兵权,都是他当年从中奔走得来的?让殿下记着他的好?” 一贯谨慎稳重的罗鹄忽然接了罗鸿的话,“他想让殿下记着的不是他的好,此事当年本来也不是他一个人所为。” 罗鸿不可置信地将他上下打量:“欸,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待几人回到营帐,只见萧允晏已经从营帐一侧的一个帘子后出了来,此时正坐在书案前装着若无其事的神色翻阅着各地传来的军报。 “殿下。”罗鸿正想问方才吕仲简的话是否听到,却被罗鹄碰了碰,示意他不要乱说话。罗鸿这才发现:萧允晏虽装着淡然自若的样子,但脸色却不太好看,于是便将还没出口的话又给吞咽了回去,只道:“殿下,那我这就去虞阳。” “调来后先将兵马安置在上邪亭周边,等着便是。”萧允晏冷静出声。 罗鹄道:“殿下,其实吕大人说得倒也在理。” 罗鹄的话罗鸿却是不乐意听,当下便反驳:“那酸儒说的什么屁话,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哪用着得着这么啰里吧嗦的。依我说,就等他们两败俱伤时,殿下趁势攻入浔晋城,到时,连人带城都是殿下的。” 萧允晏这回倒是任由罗鸿说,不但如此竟还点了点头,“你们明白就好,记住,无论如何,这浔晋城都必须是本王的。好了,你们速速去吧。” “是。” 出了营帐,罗鸿问罗鹄:“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罗鹄道:“就是你说的意思,要连人带城都是殿下的。” 第一卷 第五十八章:梁都好像有些不寻常 浔晋城的崇文阁,赫连漪见到匆匆而归的吕仲简,看到他神色,心里已是有数,问:“吕大人,是不是不曾见到他?” 吕仲简直言:“是,不曾见到。” 赫连漪心底虽怀着一份希冀,但对于这个结果倒也完全不意外,只道:“与其求人不如靠自己,我们大夏最难能可贵的便是上下同心。有苻老将军在,此城必是能守住的。此战若是损耗太大,日后想办法招兵买马,或者继续启用西境那些雇佣兵,总会有出路的。” 赫连漪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但到了夜深人静时,她却始终辗转难眠。索性,起了身,一个人上了城墙,望向尖风岗的方向。远处梁军的营地里,隐隐还能看到零星灯火。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离萧允晏很近,想起过往的种种,不由眼睛里有些许痴意。一时,她忘了寒冬凛冽的风,忘了寒夜里彻骨的冷,只想着萧允晏曾带给她的片刻暖意。忽然,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耳后传来洛子宸的声音。 “公主,夜这么深又这么冷,你怎么会独自来这里?” 赫连漪很不情愿自己的这一腔思念被搅扰到,只得回道:“睡不着,到处走走,来看看那些铁甲军会如何安营。” 洛子宸觉得奇怪,想着那些宁军无论如何都不会安营在她目光所在的方向,因为那是梁军的驻地。但洛子宸也不打算戳破她,只道:“公主不要忧心了,邪不胜正,今夜苻老将军的阵前陈词,令士气高涨,我们定然会战胜他们的。” 赫连漪点了点头,洛子宸又劝:“公主,身体要紧,还是快些回去吧。” “嗯。”赫连漪又点了点头,径自回去。 洛子宸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次想说话,却又一直慑于她的威严。他想起当初,虽然先皇有意让赫连漪在他跟曾公子之间择夫婿,但当时的他能明显感受到,赫连漪的心是更倾向于自己一些的,如果不是那一场变故,也许他们二人早已成婚,婚后琴瑟和鸣,儿女绕膝了。而这次他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她身边,却总感觉她变了,从前那个无忧无愁一脸少女天真模样的赫连漪再也找不回来,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长公主。从前,她在深宫里,他不能时常见到她,却也如近在咫尺。如今他时时都能看到她,虽近在咫尺,心里却时常生出远隔天涯之感。但他转念又想,如今她身上压着千金重担,无暇顾及其他也是在情理之中。这么想着,曾经的信念又重新滋生了出来。 “好了,洛公子回去吧。”赫连漪走回到临时的寝宫前,还不等洛子宸开口道别,人已进了门,消失在洛子宸的眼前,只留下洛子宸呆呆地伫立在那里。 次日,赫连漪一早便又来到了崇文阁,吕仲简进来,赫连漪看他一改平日里一贯云淡风轻的神色,只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忙问:“怎么了,铁甲军提前到了吗?” 吕仲简道:“不是。” “那吕大人是怎么了?” “臣刚收到一个消息:说是梁帝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目前的起居都是樊贵妃在照料,朝中很多政务往来也都由樊贵妃代为传递。” “樊贵妃?”这个名字对于对大梁宫廷了如指掌的赫连漪来说,似乎除了是十二皇子的母妃,并无显眼之处,以至于她根本就没当此人存在过。自从先皇后过世后,即便是当初被盛宠了二十多年的梁氏,也没有被立为皇后,但这樊贵妃如今却主宰了整个朝堂后宫,着实让赫连漪大吃一惊。 “可为何这么大的事霁王那边好像毫不知情似的?那信呢?” “没有信,送消息之人说,大梁所有的信都出不了关,所有往来的也严加盘查。此人是辗转几日想了好些办法,才溜出来传递这个消息的。” 赫连漪这才意识到事情比她想的还要严重得多,“哦?大梁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也许是出了大事。来人说:他出大梁京城到现在,已有二十来天,这二十来天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或许这不过是为了堵截霁王、翊王获取大梁京中的消息。” 赫连漪点了点头,又将大梁近来所发生之事仔仔细细捋了好久,又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端倪:“我记得当时听霁王提过,他那个堂兄萧白送其父灵柩归京,无意中提及四鸿的师傅灵狐主当年遗落的两本书在江流王生前所居之处,而后大梁所发生的一切事皆由这两本书而起。最后那两本书落入梁帝之手,四鸿为了履行当年的承诺,也是被迫无奈答应入朝,却又不肯接受官职,只肯教授十二皇子。吕大人觉得这四鸿究竟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如看上去的不忮不求?” “这四人倒还真的不像是汲汲营营之辈,他们从不轻易卷入政事,朝中之事更是梁帝经常发问他们才肯给些建议。譬如之前春试,梁帝原本也想让四鸿做监考官,但四鸿却苦苦推却,梁帝这才选了许峥嵘、杨正午等人。但有一事,梁庸梁温死后,梁帝听从了四鸿的建议派遣毫无势力的樊氏兄弟接替梁氏兄弟,当初整个大梁朝堂对此事都无人在意,只以为樊氏这几人根本掀不起风浪,可如今看来竟然全都看走眼了。” “难道这四人真的是来助阵十二皇子的吗?可十二皇子如今才十五岁,而朝中分明有两个战功赫赫又文武兼备的皇子,这满朝文武又有谁会真心臣服于他?” “臣也实在是想不明白。” 赫连漪忽然看向吕仲简,问:“吕大人为何对大梁的事如此在意?” 吕仲简笑了笑,怕赫连漪看出他的心思,只得推搪:“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臣一直觉得,大梁任何的细微变化势必会影响到我们大夏。” 赫连漪倒也信他这话,却又自嘲地笑了一声:“算了,我们如今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 ...... 第一卷 第五十九章:人去楼空的浔晋城 又是过了几日,一阵马蹄奔腾声直冲云霄,响彻在整个浔晋城。城门紧闭,马蹄声越来越近。城墙上,士兵们站成一排举着火弩。丹增也在其中,手中紧握着一把大弓。铁甲军终于到了城门前,停了下来,一名将领喊道:“逆贼赫连泽,胆敢假冒我皇室族人,妄图颠覆我大宁朝廷......”那将军还没说两句,忽地一只眼睛被一支利箭刺中,痛得大叫,军中顿时乱成一团。又一时,铁甲军的两翼各冲出一支兵马,杀声四起...... 与此同时,尖风岗萧允晏的营帐里,也有斥候不断出入:“殿下,宁、夏两军已经开战了。” “殿下,宁军分两路,一路一万五千人攻袭浔晋城城门,还有五千人守在上邪亭。” 罗鹄道:“守在上邪亭,这明显是在防着我们。” 罗鸿却是暴跳如雷:“岂有此理,竟然只有五千人,这也太不把我们梁军放在眼里了。” 冷先生道:“殿下,如今是我们的大好时机,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攻袭剩在上邪亭的宁军,一路观望新夏的状况,只等他们两败俱伤时,我们渔翁得利。” 萧允晏点了点头,又令:“罗鹄,你带着虞城的兵马走南线,先观望战况,若是宁军胜,在六道口堵截宁军。罗鸿,你带着青县的兵马绕着北线走,先去毁宁军的粮仓。” 罗鸿罗鹄一听,立马便心领神会。 此时,又不断有人来报:“报——殿下,夏军目前呈败势。” “报——殿下,新夏的平宁王射杀了宁军三名将领。” 萧允晏下令:“再探,再报。” “是。” ...... 苻大胜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战势,城下,箭矢纷飞,金戈纵横。宁军此时驾起了十来辆云梯,苻大胜下令:“用火弩。”一时,城下下起了火矢雨。 宁军这边也不示弱,投石车上纷纷射出石块砸向城墙,城下的宁军死伤无数,城墙上新夏军的损伤也并不少。 一连几日,萧允晏的大帐里,不断有将士来报宁、夏两边的战况:“殿下,宁军伤亡已近五千,新夏军伤亡约三千。但是,宁军似乎一直没有攻破的迹象。” 又有人来:“殿下,末将在宁军军中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 “什么消息?” 那名探子道:“末将听很多士兵在那里议论,说此时殿下应该回大梁了。” 萧允晏奇道:“本王为何会回大梁?” 那探子忙道:“不知道,但听他们的口气殿下回大梁似乎是理所应当似的。还说,如果殿下今日不回,明日也会回,明日不回,后日也会回去。我们梁军,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们。” 萧允晏身边的一名将领暴怒斥责:“纯属无稽之谈,殿下为何偏偏会选在这两日回京?他们这分明就是故意搅扰让我们中计。殿下,末将还是那个意思,末将请命,今晚末将就去攻袭他们。” 冷先生此时皱了皱眉,想到自己已经好些时日没有京中的消息了,忽然觉察到一丝怪异,“殿下,在下前些日子寄家书回京,却迟迟不见回信。而且,自从杨大人被贬谪后,我们似乎已经好久不曾有京中的消息了,不知京中现下情形如何?” 萧允晏想了想,便吩咐:“鲁时,要么你去京城看看最近都有什么事。” “是。”鲁时应了一声,便去了。 又数日过去,宁军依然还是没能攻破新夏的城门。崇文阁内,一名夏军向赫连漪禀报:“公主,我们派去的人不但没能成功烧毁宁军的粮草,并且无一生还,但是末将刚得到消息,说是梁军将宁军的粮仓给烧毁了。” 那人刚说完,又有人来报:“禀公主,平宁王和苻老将军各自带着人马分别从东南两城冲出去了。” “什么!”赫连漪惊得站了起来,又问:“可有吕大人的消息。” “公主放心,臣回来了。”正这时,吕仲简一身战甲匆匆进来,此时像极了刚从战阵中脱困而回的样子,边进来边道:“公主放心,都已经谈妥了,洮渚城的陈将军和穆将军,自会接应苻老将军和平宁王,也会合围宁军。” 赫连漪原本暗淡的眸子几乎发出光来,“这么说,你说服了洮渚城的许太守了?” “幸不辱命。都到这个时候了,谁都知道赫连定邦已是强弩之末,即便这次胜了我们,他终究还是会败在霁王手下。他自是懂得审时度势,也只能投我们。” “那就好,那就好!” “公主,许太守说会让言守常来接应我们去洮渚城。请公主准备准备吧,等一会我们从南城门离去。” “外围遍布梁军,如何脱身?” “公主放心,臣找到一名城中百姓,他知道一条极其隐蔽的路,鲜为人知,可直抵洮渚城。哦,他已经在等着公主了。” “好,那就撤。” 吕仲简道:“公主先行,臣随后赶到。” 赫连漪奇怪:“不一起走吗?” “臣还是往城门而出吧,通知霁王,我们已撤。” “吕大人的意思是将这些宁军丢给梁军?” “梁军遍布城外,霁王只是等着我们先杀,杀不了的他再收拾。我们如今也算是重创了这一支铁甲军了,对霁王来说不过是随手一捏而已。他要城,那就将城留给他好了。公主请吧,臣让洛公子护送公主前去。” “好,吕大人也要千万小心。”说罢,赫连漪携着沈留香跟随洛子宸和齐越往洮渚城而去。 ...... 尖风岗王帐。 深夜,萧允晏独自在望楼看向浔晋城的方向,只见有斥候向他禀报:“殿下,吕仲简大摇大摆地出了南城了,看样子是往洮渚城而去。罗鸿将军请殿下的意思,拦不拦截?” “往洮渚城去?就他一个?” “就带了两个随身扈从,除此并无他人。” “那浔晋城目前是什么情况?” 又另有斥候来回:“禀殿下,苻老将军和平宁王各自引宁军到九里坡,目前还在就交战中。其中平宁王八次只身入战阵,都是全身而退。东南两城城门并无人守,西北两城城门还有宁军在攻城,但是看不出还有多少新夏军。” 萧允晏一听,顿时下了望楼,道:“去牵本王的马来。” ...... 浔晋城的西城门,确如斥候所说,无人驻守。萧允晏身后的护卫进去查看了一番,回来道:“殿下,城中除了百姓,就只有那些西境的雇佣军在应战,新夏军则已无踪。” 又一时,有人来报:“殿下,平宁王和苻大胜都得了洮渚城的援军。” 萧允晏一听,顿时明白,新夏这帮人是早有准备。他吃了哑巴亏,心里不免愤恨,只能拿宁军发泄:“传令下去,见到宁军狠狠打,让他们无一存还。” “殿下,看样子他们是去了洮渚城了,我们要不要追去?” 萧允晏立马又冷静了下来,道:“不忙,洮渚城是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安城的生杀大权掌握在我们手中。” 第一卷 第六十章:你退我进 浔晋城的北城门下,宁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对身边的那名大将喊道:“将军,现在跟我们对阵的并非新夏军,而是梁军,你看那大纛......” 那大将循着那火光看了又看,果真见到大纛上分别是“萧”“梁”二字,城下不住有人在窃窃私语:“萧允晏?梁军怎么无声无息就进了浔晋城。” “该不会是梁军和夏军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吧?” 一时,城下的宁军开始军心涣散。 ...... 赫连漪一行一路很是顺遂,到的时候已将近天亮,洮渚城许太守将赫连漪迎进一座宅院中,对赫连漪道:“公主,这座宅院是当年睢阳王居住的宅子,昨夜连夜收拾了一番,请公主暂时先住这里吧。” 赫连漪一路劳顿困倦,不多说便歇下了。 等她在几个时辰后起来,只见吕仲简已经在议事厅等她了。 还不待吕仲简开口,赫连漪便问:“平宁王和苻老将军那里如何?” “禀公主,他们都已脱身,如今也在城内了。” 赫连漪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吕仲简又道:“梁军将还留在上邪亭的五千宁军围困住了。” 赫连漪一时心头思绪纷涌,她早已料定萧允晏必定会对付那五千宁军,也必定会让宁军一个不剩。但是,对付完浔晋城的宁军之后,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她实在不得而知。 吕仲简分析:“宁军的粮仓已毁,这就意味着他们已成败势。两万的铁甲军如今五千被困住,被我们杀了约八千左右,如今又跟梁军交战着。公主,赫连定邦派出的两万铁甲军是他最后的保障,如今他连这保障都失去了。” 赫连漪听罢,却没有喜色,赫连定邦不难对付,可是萧允晏,她又该怎么去面对? 吕仲简见她不说话,正要离去时,赫连漪喊住了他,“吕卿,你觉得霁王下一步会怎么做?” “霁王这两年来,一心跟我们较劲。公主应该比臣清楚,他究竟要什么。” “你的意思,他就是要对付我们?” 吕仲简望了她一眼,“公主,也许霁王要对付的不是夏军,也不是我们大夏,只是公主......不,也许他并非真心要对付谁,只不过一直因为当年之事意难平罢了。”说罢,便出去了,留下一脸呆怔着的赫连漪。 吕仲简离去,赫连漪颓然地跌坐了下来,沈留香过来,安抚道:“公主不必忧心,殿下断然不会跟公主过不去的。” “时过境迁了,他身边也早已有了别的女人,不会一直记着我的。他若记,也只会记着我当年不顾一切离去的羞辱。” “奴婢方才听吕相的意思,似乎殿下这两年来的布局就是冲着公主来的。奴婢觉得吧,殿下可能是想:既然公主不肯回到她身边,就只有他将公主抓回去了。” “那就抓我一个人回去吧,该偿还的我偿还他。只要有平宁王在,我什么都不怕。”赫连漪忽然近乎狂躁。 “可公主答应过平宁王,会放他归去的。”说话的是吕仲简,赫连漪奇道:“吕卿又怎么回来了?” “公主,方才想起一件事忘了跟公主说了。” “什么事?” “是四鸿的事。” 赫连漪本以为他是想到什么要紧的事,岂知却是跟眼下完全无关的,不觉懈怠。 哪知吕仲简却道:“臣昨夜思来想去睡不着觉,想起那些陈年往事,忽然发现对于四鸿,臣一直是误判了。” “误判?”赫连漪忽然也有了点兴致,“这又从何说起?” 吕仲简娓娓道来:“臣记得臣在大梁的时候,四鸿一直是不遗余力支持臣。若说当年变法之事,如今看来,若不是四鸿,臣也许做不到,霁王或许也得不到这些兵马。” 赫连漪看着他,还是觉得奇怪,如今自己正陷入水深火热,他却在管他人瓦上霜。但她又深知吕仲简向来谋事周全,算无遗策,如今说起自有他的道理,不觉蹙眉,“吕卿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当年的梁氏兄弟,到后来许、杨两党的党争,到现在樊氏一族的崛起,似乎全都是出自四鸿的手笔。这些事本来或许是意外,可巧就巧在他们是十二皇子的老师。” “那就不明白了,他们真觉得能扶持十二皇子?” “或许很多事就快要拨云见日了。” 赫连漪如今无心管旁事,只道:“吕卿,你还是多思虑思虑我们自己的事吧,我新夏未来又该如何应对?如若有日,我真不在了,你便将平宁王留住。” “公主,你我都明白,平宁王是留不住的,他是只雄鹰,他不该属于这一方天地。” “那该如何?眼见我们已经跟永安城只有一城之隔了,多年的苦心却因无人承袭而毁于一旦吗?” “公主,臣说过很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公主且耐心看这事态的发展吧。” 赫连漪完全不解:“吕卿,你究竟要本宫等什么?” “臣现在也说不清,但一直觉得很多事终将会柳暗花明。” ...... 已是数日之后,萧允晏坐在崇文阁里,罗鸿急匆匆地来:“殿下,在浔晋城的宁军全部歼灭,一个不剩。” “好,冷先生,你来写军报,就说本王已夺下了浔晋、洮渚两城,最近有些倦乏,想歇歇。” “殿下,这——”冷先生极为犯难,犯难的不是因为目前尚未得到的桃渚城,而是萧允晏以止步来要挟梁帝。冷先生当然明白,萧允晏不过是想以此换取杨正午的自由。 “冷先生,你便写吧,父皇自是明白什么意思。” “殿下,依在下所见如今还是不要惹恼陛下的为好。” “此时不提,难不成真的要让外公到达岭南受那烟瘴之苦?” “殿下他日凯旋,便是我大梁第一功臣,此事还是再等等。” 萧允晏似是忽然想起当年那个在狱中自戕而死的太子,此时满脸的阴翳,长叹一声:“我只怕我的功绩会让父皇害怕惶恐。” 冷先生明白,他是担心自己会步入前太子的后尘,当下想了想,想起前太子何等小心谨慎,最后也依然逃脱不了惨遭人陷害的结局,便道:“也好,在下这就去写。” 冷先生正写着,罗鸿道:“殿下,那我们是不是要立马挥师洮渚城了?” 萧允晏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难以言明的神色,那神色,似是有些期待,又有些阴狠,他下令道:“传令,明早卯时出发,直抵桃渚城。” 第一卷 第六十一章:萧允晏的昏聩之举 梁军行了整整一日,才到达洮渚城。已是过了关闭城门的时辰了,城门却依然洞开。 城下,罗鸿发出疑问:“殿下,这怎么像是没人的样子?会不会有诈?” 萧允晏发令:“进去看看。” 一批先行军进了城,半盏茶的时辰过后,便回来禀报:“殿下,城中百姓一切如常,但不见新夏军。” 众人反倒更不敢轻易进去了,忽然有人道:“并不是没有新夏军,知道殿下的两路人马分别从东南城来,我们新夏军就退到西北城去了。”那人说着,便飘入众人的视线,萧允晏望着来人,见他一身布衣,手里携着一个布包,款款而来,飘逸若谪仙人。 “吕仲简。”萧允晏身旁的罗鸿问:“冷先生,他这是什么意思?” 冷先生也是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见吕仲简径直走向萧允晏,施礼道:“外臣见过霁王殿下。” “吕大人这是何意?” “殿下一路劳顿,必然累了,殿下初来,对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外臣斗胆僭越给殿下安排下榻之处,可否赏光?” “那自然好,有劳吕相了。” “殿下请——” 此时吕仲简又瞥见了一旁的冷先生,便拉起了冷先生的手,道:“吕某一直觉得跟冷先生是相见恨晚,你看,我特意带了今年新采的启州茶叶,上好的佳品,今晚我们两人围炉煮茶,秉烛夜谈,同榻而眠,可好?” “吕相才学,冷某素来崇敬,能得吕相教诲,乃毕生幸事,那在下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两个人热热闹闹地相携着行走在梁军队伍中。 罗鸿看这架势,在一旁悄声提醒:“殿下,会不会有诈?” “不妨事,新夏舍了谁都不会舍吕仲简的,既然他只身前来,就表示是来给我们当人质的,你们俩只要将吕仲简盯牢,那我们便可高枕无忧。” 罗鸿这才恍然大悟,郑重地点了点头,“是。” 一行人拐了个弯,便行到一处高门大宅前,忽见一名文士突然冒出,向被众人围着的萧允晏道:“外臣洮渚太守许午言见过霁王殿下。殿下若不嫌弃,请今晚于此下榻。” 萧允晏下了马来,在许午言的引领下走了进去,许午言笑呵呵地道:“这是以前睢阳王的宅子,平宁王和公主他们昨夜还住在这里的,今日听到殿下来了,便忍痛割爱了。” 他将萧允晏带进正房,萧允晏装作漫不经意的样子,问:“怎么,这该不会是女人住过的房间吧?” “这是正殿,是平宁王住过的。” 萧允晏“哦”了一声,又道:“本王累了,先歇了。” “是,那外臣就不打扰殿下了。” …… 次日,萧允晏起来,见罗氏兄弟都在,便问:“怎么,冷先生呢?” 罗鸿回道:“殿下放心,跑不了,昨夜和吕大人在后面院子聊到天亮,此时还睡着呢。” “都聊什么了?” 罗鸿又没好气,回道:“都聊京中的事、提起了四鸿、提起了十二皇子、提起了杨大人和许大人,什么都提了,就是没提该提的。” 罗鹄反问:“什么是该提的?” “当然是——”罗鸿猛然间看到萧允晏眼中射来的冷光,顿时将肚子里的话生生吞咽了回去,又道:“提过去做什么,至少该往前看,该说说往后怎么办。现在算怎么回事?我们跟他们是结盟还是什么?究竟他们是主我们是客,还是我们是主他们是客?” 萧允晏只道:“让城外将士分批进城来巡城。”说罢,他自己也往外走去。 “殿下去哪?”罗鸿紧跟着他。 “听说此城也是颇为繁华,你和罗鹄跟着本王出去转转。”罗鹄见他脸色阴沉,根本不像是有这些闲情雅致,一时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只应了一声“是”便跟着出去。 三人身着便装,在最繁华的酒楼坐下,望着街市上人来人往。不时,旁边一桌食客道:“你们听说昨夜梁军进城的事了没?” 旁边有人指着刚好在巡城的一队梁军道:“你看,这不正在巡城吗?” 有人抱怨:“这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事啊!一座城池有两个军队,前些天我们还是宁人,转头就变成了新夏人,这才没几天,不会又成梁人吧?” “成梁人?我呸!老子才不受这窝囊气,老子贱命一条,死我也是大宁的人。”他说着,声音又渐小,“就算不是宁人,做新夏人也成,不如我们就投了新夏军,至少,这平宁王好歹也是姓赫连的,公主还是先皇的掌上明珠呢。” 有人提醒他,“小点声,梁军就在附近呢。” “就这事你们干不干?再不行,我们自己反。听说萧允晏住在睢阳王府,看我敢不敢刺杀他。” 众人一听,纷纷让他小声说话,此时罗鸿站起,走向他们,又问那人:“那你认识霁王吗?” “自会认识。”说着,他打眼瞧了瞧罗鸿,见他体魄强健,威风凛凛的样子,便问:“这位壮士,你敢不敢跟着在下干?” 罗鸿大笑了几声,忽然又喝了一声:“上来。”,不时,一群梁军就上来了,罗鸿下令:“将这些人都抓起来。” ....... 已是暮色四合,赫连漪正在城楼,看到梁军连她这里都来巡查,一时,既愤怒又无奈。少顷,城下忽然有很多百姓蜂拥而至,个个朝上看她,忽然又跪拜。赫连漪奇道:“齐越,去城下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是。”齐越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回来,道:“公主,发生大事了。” “城中百姓对霁王有不敬之言,霁王就以反叛罪名命人给抓起来了,他们家人闻听此事前去说情,霁王又将他们家人也关押起来,谁去,他就关谁。如此连坐,抓的人也越来越多,现在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的,皆是敢怒不敢言。” “怎会如此?”赫连漪忙不迭地下了城墙。 百姓们见她下来,纷纷跪地相求,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赫连漪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齐越对众人喝令:“你们一个一个说,否则公主听不清。”他又指着打头的一个道:“你先说。” 那是一个年方四十的女人,那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公主,今晨梁军不由分说就将我丈夫抓去了,我丈夫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就只因那刘福生经常来我们店里吃茶。” 赫连漪不明,问:“刘福生是谁?” 此时,已有一些新夏官员听闻这里的事,纷纷都过来,一名文官对赫连漪道:“公主,刘福生昨日在酒楼里不小心冲撞了大梁的霁王,被抓起了,后来,酒楼里的一干人都被霁王抓走了,这还不够,凡是跟刘福生沾点亲带点故的,梁军一并都将他们给抓走了。” “那抓了多少人?” “已将近上千了,还在抓。” “上千?”赫连漪知道,萧允晏和萧允昇兄弟向来待百姓仁厚,甚至就连乌溜氏的皇族,他们都能一直容下。凭萧允晏的智谋,他不会在此时做出如此昏聩之事,但如今他偏偏做出,此举无疑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一卷 第六十二章:他就是想逼我 忽然间,她又不经意瞥见吕仲简的身影,不由得奇怪。那夜,梁军入洮渚城,新夏无意跟大梁成势同水火之状,吕仲简便提议索性将自己作为人质以示诚意,表示愿跟他们共处。但如今,吕仲简竟回来了。赫连漪明白,应该是萧允晏太了解自己的弱点,知道她向来将百姓的安危看得最重,他既有城中百姓在手,自然便将吕仲简放回。 不时,吕仲简挨到了赫连漪身边,道:“公主,请借一步说话。” 赫连漪朝着那些百姓道:“你们的事本宫已经知晓了,你们放心,本宫会让他们回来的。”说罢,就和吕仲简等人进了议事堂。 “到底怎么回事?”还没坐定,赫连漪便问。 “公主,霁王抓的那些城中百姓,如今关押在城外的大营里。臣当时在睢阳王府,想跟霁王交涉,但霁王一直拒见微臣。臣请冷先生从中说和,谁知霁王早已下令谁都不许提及此事,若提及一律杀无赦。” 赫连漪此时已经明白了,悲愤地道:“看来,他就是故意的,他分明就是等着有人犯错,找机会给他们治罪,不过就是为了逼我。” “公主,臣无论如何都是见不到他的,还是——” “我去——”赫连漪说着就往回走去。 “要么,公主等明日再去,如今霁王在气头上,臣只怕此事会到不可挽回的局面,待大家都冷静一些再说。” “我们都已经如此退让了,他还要怎样?还想要我怎样?” “公主,霁王的心情臣倒是能理解。” 赫连漪吼道:“你理解他,那谁来理解我?他不就是想让我承认自己失败了,想让我知道我的路走不通,想让我对以往之事追悔莫及,想让我跪着去求他……好、好,我认。” 赫连漪带着满腹的怨气,疾步冲出了议事堂,沈留香和齐越都紧紧跟在她身后。 吕仲简在后面喊:“公主,你先冷静。” 过了一时,赫连漪终于停下脚步,道:“吕相,本宫已经冷静了,只是这笔债始终要还,就今日吧,也免得城中百姓受此无妄之灾。齐越,去准备本宫的车驾。” “是。” 事已至此,也唯有赫连漪亲自出面,吕仲简也不再多话,只嘱咐:“公主,情之一字,难辨对错,难评是非。当年,蘅儿不过就匆匆一瞥,便能看出霁王对公主情深似海,公主自己该更能体会。” 前尘往事霎时涌上心头,赫连漪明白吕蘅定是在酒楼时见证了他们的一切,也明白了吕仲简的话中之意,“吕相的意思我明白了,当年他对我的情是真,可如今他对我的怨恨也是真。去了该如何,我自会定夺。只是我此去若是不能再回,还望吕相留住平宁王。” 说时,齐越已经驱车而来,赫连漪一头栽进马车,疾驰往睢阳王府而去。 一路上,街上行人稀少,原本热闹的商铺如今是家家门户紧闭,放眼望,似乎满城只有梁军的身影。车驾行到城中,只见一家茶楼前,挤挤挨挨围满了人。梁军和城中百姓互相拉扯着,推搡着,有人更是在嘶喊:“军爷,我们当真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啊。” 梁军指了指一人道:“你问他,他方才说了一句什么?” 被指的那人不敢相信地指向自己;“我?” “对,就是你。” “我、我什么也没说啊,不就说了一声:凉了。” “那不就是。别以为我不知,那是你们的暗号,抓起来。” 众人一时吓得什么都不敢说,隔了一时,那人又道:“军爷,这真的不是啊。” “带回去再说。”梁军正准备将那人绑着走,只听一个清冷而又肃重的声音响起:“住手。” 怎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梁军诧异,一时停了下来,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女子从车驾里走了出来,静静地站立在他们面前。 “你是谁?”那名梁军见她车驾华贵,容貌非凡,一副凛凛不可犯的样子,竟是呆了。 “你们不配知道本宫是谁,放了他们。” 本宫?那只有皇家的人方可的自称,梁军的人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一群新夏军,便明白这大抵便是新夏公主了。 “本宫让你放了他们。”赫连漪见梁军还是不放,又朝那几名梁军看去。梁军被她气势吓到,竟是像被她下了蛊似的,纷纷不自觉地就此放开。那几个因她而释放的人纷纷跪地朝她一拜,便快速逃离开。 赫连漪又向那队梁军下令:“去睢阳王府,你们前行开路。”说罢,她自己又重新坐回到车驾里。 那队梁军竟似完全不能抗拒她下达的命令,当真就十分听话地在前面给她引路。 ...... 睢阳王府,萧允晏泡在浴池里,双目紧闭着,眉间的那道悬针纹凝成一个川字。罗鸿带着满脸的兴奋之色,急匆匆进来禀报:“殿下,夏国公主来了。” 一旁的努赛罕见他双目虽始终没有睁开,但此时的他似乎连怎么呼吸都忘却的样子,罗鸿始终等着他回话,见他一直没吭声,于是用眼神请求一旁的努赛罕。 努赛罕蹲到他身边,柔声道:“殿下,那妾身替殿下擦干身子吧。” 好久,萧允晏才回话:“不必。罗鸿,你去应付吧。” 罗鸿顿时有些惊愕,“殿下你不准备见见?” “见他做什么,本王又不是不认识她,你去便好。”萧允晏声音低沉,口气却不像是伪装,罗鸿满心以为他盼今日盼了很久,不知该如何回话,踟蹰了一时,“殿下当真要末将去?” 萧允晏怒喝:“还不快去。” “那末将怎么交涉?”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还需要本王手把手地教吗?” “好好好,殿下,我去我去。那说好了,既然让末将去,那便按末将所想的去做,若不合殿下的意,日后殿下可不能再责怪末将了。” 萧允晏差点被罗鸿气笑,忽地就睁开了眼,责骂道:“你在跟本王讲条件?” “末将可不敢。”说罢,罗鸿一溜烟便跑了。 望着罗鸿离去,萧允晏这才起身,对努赛罕道:“擦了吧。” 第一卷 第六十三章:刺杀 罗鸿走出府门,望着赫连漪的车驾在王府门口停着,沈留香和齐越都在外守着,便走向前,朝那车驾喊道:“外臣罗鸿见过大夏公主。” “罗将军有礼了。”赫连漪说着,从车驾里出来。 罗鸿道:“公主,请入王府。” “好。”赫连漪缓步迈进王府,每走一步,她只觉得自己再也迈不动下一步。这些年来,她时而觉得他远隔千山万水,时而觉得他无时无刻不在。她拢了拢自己的发,第一次在意这些年自己可曾变了容颜? 谁知正在这时罗鸿却道:“公主,殿下今晚在后院陪着夫人,这春宵良夜地跟夫人温存,不肯来也是情理之中,公主应该会体恤吧?” 原来他不来跟自己相见?赫连漪一时竟无法应声,罗鸿又将她们主仆带到赫连漪曾经居住过的院子里,又道:“公主不妨等上一夜,看看殿下明日会不会召见公主?” 一直到罗鸿要走,赫连漪才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罗将军,那城外的那些百姓——” “百姓犯错,自然要抓,若是没错,自然会放。” “他们何错之有?” “他们想谋反,想杀殿下,那当然是大罪。” “莫须有,根本是莫须有。” “公主,你冲我吼也没有用,那要么你明日自己问殿下。现在夜也深了,公主先睡吧。”罗鸿说着走了出去。 隔了一时,齐越敲门进来,对赫连漪道:“公主,寝殿外来了很多的侍卫。” 沈留香气道:“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么多人守在外面,是打算将公主软禁起来吗?” “歇了吧。”赫连漪说着便和衣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沈留香见她一脸倦怠的样子,只得故作镇定地在一旁低语:“嗯,先睡吧。” 两日过去,萧允晏始终没来也没召见赫连漪过去,齐越倒是得了消息,说城中那些百姓已全部都放了回去。 如此,又是过了十数日,一切竟是出奇的平静。萧允晏跟赫连漪仿似各不相干,一直相安无事。洮渚城中的梁军和夏军,各巡各的城,也是各不相扰。赫连定邦似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巴不得一切都停留于此。 最心焦的倒是沈留香,她小声地问守在外面的齐越:“你可知道霁王如今在做什么?” “听那些侍卫平日闲聊,最近外面好像很消停,霁王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事。” “既没要紧事,那为何总不来看公主。”她又开始埋怨着:“难道要一直将公主这么拘禁着?一直对公主不闻不问吗?” 齐越一脸无辜道:“我又不是霁王,我哪能知他在想什么。” …… 夜里,她仿佛听到萧允晏不住在她耳边低唤:“漪儿,漪儿,漪儿……”那种如火的热情和忘乎所以的动情似要将她吞噬方才肯罢休。可是,当她睁开眼时,却依然只是孤冷和寒寂。赫连漪坐起身来,那低语轻唤却一直还在耳边萦绕。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是否会想起自己?不,他根本早就不在意自己了,不然两人就在咫尺间,他却一直当自己不存在一般。她如今才明白,原来始终无法释怀的只是自己,只有自己。 一声声夹杂着喘息声的呼唤却还继续在耳边响起,竟是如此这般旖旎。这是什么?是梦吗?不,自己此刻明明很清醒。又一个声音仿佛在耻笑着自己:赫连漪,你既然清醒,又何必自寻难堪,他心里早已没有你了,根本就没有你。是自己在痴心妄想吗?但是那一声声低语,极尽痴狂、极尽缠绵,又那么真实地响彻在她耳边,让她脸红心跳,浑身燥热。她再也没了睡意,打开窗户看向窗外,让自己吹吹凉风。 今晚没有月亮,夜色漆黑如墨染,一段时间过后,那燥热渐渐不再,耳边萦绕的呼唤声也已不复,一切静谧得出奇。赫连漪站了很久,渐渐地,困顿睡意再次涌上,她便又躺了下去,正迷迷糊糊重新刚入睡,她又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她听到有人大喊:“那个方向,往那个方向跑了。” 显然,睡在外屋的沈留香也被吵醒了,她惊吓地往里面走来,见赫连漪已经点起了灯,道:“公主,你也听到声音了?外面是怎么了?好像是出大事了。” “不知道呢。” 外面的喧哗声还是不断,似乎是在追着什么人。沈留香深觉不安和恐惧,索性留在赫连漪屋内。殿外有声音响起:“跑了一个刺客,都打起精神来,护好这里的安全。” 赫连漪问:“留香,你去外面看看齐越在不在,他可知发生了什么。” “是。”沈留香出去,不一时,就将齐越带了回来,齐越对赫连漪道:“公主,方才霁王被行刺了。” 赫连漪的心像跌坠在地:“他,他——没事吧?” “霁王没事,只是轻伤,但那位乌溜氏的公主受了重伤,若不是霁王护住她,只怕她已经命丧黄泉了。” 赫连漪扑通的心安定了不少,又问:“那——可有性命之忧?” “现在不知道呢。” 沈留香问:“哪来的刺客?是要行刺殿下吗?” “说是赫连定邦派了两名刺客,一名要行刺霁王,一名要行刺公主。” “行刺公主?”沈留香一时茫然,“可我们这里什么事都没有。” “是、是,是因为——”齐越忽然支支吾吾地。 沈留香催着问:“因为什么?” 齐越终于开口:“昨夜霁王在那位乌溜氏公主那里过夜,刺客前半夜就潜伏在那里听墙角了,不知为何非要认定跟霁王睡一起的女人是公主。” 沈留香忽然暴怒呵斥:“胡说什么呢。公主一直在这屋里,从我们来时到现在,殿下也从没踏足过此地,怎么可能会——” 齐越觉得冤枉,又只得解释:“这件事不是我胡说,是方才那些侍卫说刺客就是这么以为,我哪知道为什么啊!” “好了。”赫连漪为免两人再于此时继续纠缠下去,吩咐道:“齐越,你出去吧,外面的动静注意着点,有消息尽快来禀报。” “是。” ...... 后院的一间寝室内,萧允晏正守着伤重的努赛罕。罗鸿来禀:“殿下,还是没找到。” “继续追查,找到为止。” 罗鸿道:“还在查着,再不行就只能挨家搜了。只是方才听说这王府里到处都是机关密道,会不会——这实际是新夏的诡计?败露了才嫁祸给赫连定邦的?” 萧允晏笃定地摇头:“不会,他们不止要行刺本王,还要行刺——赫连漪。” 这一说,罗鸿更不能信了,“那,那究竟是哪个告诉他们,殿下跟新夏公主睡在一起的。” 萧允晏看了看床上的努赛罕,竟是莫名地有些心虚,喝道:“好了,此事不要再问,那个已经抓到的就将他就地正法。” “至少让他招出同党再杀吧?” “自己去查吧。” “那要不,殿下还是先搬回大营居住吧?” “不必,你将王府里的机关暗道逐一查清即可。” “是。” 第一卷 第六十四章:射进来的箭矢 入夜,罗鸿回来报:“殿下,末将向那许午言盘问过了,目前看下来府中至少三处有密道,一是殿下居住的正殿,二是那公主居住的东轩殿,三就是夫人所住的轻芜殿。听说那正殿和东轩殿有个暗道是相连的,更能连通到城外。” “东轩殿?”萧允晏皱了皱眉,道:“东轩殿不能住人了。” 罗鸿问:“那让她们搬哪儿去?” “随便找一僻静之处便可,再找些人严密看住。” “是。” 东轩殿,沈留香正准备服侍赫连漪入睡。忽听殿外有人在大声说话,沈...... “你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没中毒?”林向南慢慢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古元。 “这……”破天义一滞,显然,比起唇舌之战,他压根就不是林向南的一合之将。 二楼阳台上的911发生器的操作者江志,脸色不变,但握着鼠标的手已经满是汗了。 秦超一下子无语了,雨琴每天到底在干什么?怎么感觉好像在监视他一样,不行,回去得好好地问问她。 “妈妈!”一看到余娟,余晓芳就甩开了劳斯的手,朝着余娟这边奔了过来。 虫族之神眼神充满绝望,在它的世界,王族大族就是林蛮这个世界的先天与始祖氏族,现在看见林蛮一下子多了五个王族血脉的帮手,它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 不敢威胁无尽森林内圈的王者龙驭天,激怒龙驭天,万紫衣只是求情。龙驭天犹豫一下,他再次隔空把董鹏抓到他身边,放出精神力挤压董鹏。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该罚吗?”看到林向南这个样子,洛莘很不满的冷冷说道。 这样下去,他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不过,林枫毕竟经历过多次生死危机,这种威压之下让他灵机一动,炼体功法一运转,效果很大,这让他惊喜不已。 “好林枫,上面已经决定将你普升宗门,从今往后,你就内门弟子了。”魏央长老代表发言,其它长老也是暗暗点头。 “一切都过去了……乡亲们还等着我们解救……若是他们看见了……会笑话我们的……”辛云强忍着酸楚,长长地松一口气说道。 之所以对前往北山国一行有些抗拒,其实是李正不想沾上新的因果。 结果,烈火燎原后跳一步,撤除乱雷转手摸出榴弹炮对着一叶之秋的脑门。 陆辰曾经的青龙仙诀本就带有双修功法,更别提现在自己创造而出的龙神功了。 他知道,即便天明祖师爷想不起来老不死是谁,如果他道出这个名字,凭借九天之力应该也能找到白老子,进而知道他到底是谁。 正当她走到嘉世俱乐部门口的时候,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不正是叶修吗? 紫蝶仙子看到穆丰简单四个字,就把玉胧烟从泫然欲泣中开解出,瞬间就精神焕发。 肖平又不是有瓶颈,哪能对自己这么狠,压缩到极致的功德,呈现出一抹刺眼的金色。 许牧心魂一动,物品栏中道具【武装分子】的具体属性,落入眼中。 穆辰东的拳头爆出一团真火烈焰,那些冰针还没有碰到他的拳头,就已经完全被焚化成气了。 这一刻,当紫寒的言语落尽之时,手中一剑顿时浮现,剑意漂浮凝聚而现,在顷刻之间伴着那光华流转,长剑之上寒芒四溢而动向着天地而动,一剑之下,剑意却让所见之人皆是一颤。 “好了,你别瞎想了,很多事情都不是简简单单的道理就能决定的。就是我,也不可能每件事都能看明白。 第一卷 第六十五章:你弟弟果然能逢凶化吉 入夜,土罗支王进了昌平公主的寝宫,昌平对他也是难得的笑脸相迎。 土罗支王道:“听说你长姐今日来了,可有此事?” “哼,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怎么这么说,她毕竟是你长姐。” “赞普,我那个长姐,从小就狡猾异常,赞普可千万要小心不能让她逃脱。” 土罗支王对这话不屑一顾,“人在这宫墙之内,任她怎么狡猾,她都脱不了本王的手掌心?” “赞普不要忘了,想当初,她不就凭她一己之力从和亲队伍中逃脱出去了吗?她能办到的事可多了。” 土罗支王想了想,觉得这话有道理,点了点头:“也是,看来本王要给她宫里多添些护卫。” “那是自然。不但如此,她出来进去的可要多些护卫看守才行。” “嗯,也对,明日本王便给她加派些护卫。不过,你们汉地有句话叫:礼尚往来,今日既然她都屈尊来探望你了,你哪天也该去回访她。” “我才不去,我们汉地的规矩是:先出嫁的为大。我已经是嫁人的了,她还是女儿身。我是赞普的妃子,她如今什么都还不是。自然该当由她来拜见我,等哪天她也成了赞普的人,成了赞普最受宠的妃子,我再去拜见她也不迟。” 昌平的话让土罗支王一阵欢悦,忙道:“嗯,也对。不过此事快了,快了。” ...... 佛前,沈留香虔诚地祈求了好一会,起身,才见赫连漪早已在等着自己了。 “也不知道丹增他们到哪儿了。” “如果一切顺利,此时应该是得到殿下的准许了,可能已进入迭错了吧。” 沈留香点了点头,“我方才求过佛祖,一定都会顺利的。” 两人正出佛堂,迎面有侍仆来禀报:“公主,赞普在正厅等你,请你快去。” 沈留香又是一阵焦急,埋怨道:“怎么又来?”转身,她又走向佛前,又求:“求佛祖保佑让殿下快来,快点救我们出去。” 赫连漪看她嘀嘀咕咕念了很久,心里又是酸涩又觉好笑,又道:“说不定赞普是来告知丹增他们的行程的。” 沈留香一听,又急忙站起来,道:“那快去吧。” 两人到了正厅,见土罗支王不停地在那里踱来踱去,看上去有些焦躁,赫连漪问:“赞普,是否有事。” “嗯,有事,有事。” “何事?” “你那个弟弟啊,动作可够神速的,他们现在已经到了乌溜氏的银光寨。” “这么快!”赫连漪也是惊愕不止,按她的推算,这信一来一回,丹增此时应该还没出唐嘞之地。 土罗支王见她如此,道:“怎么,你也不信是吧?他三日前到的迭错,本以为会经一番周折,岂知竟顺利通过。前日里又到了乌溜氏,七千的兵马萧允晏竟然任由他通过。你弟弟果然能逢凶化吉。” 赫连漪笑道:“倒也不是赞普说的那么神,我猜他在别人眼中不过就是一个小孩子,萧允晏哪能真把他放在眼里。况且,赞普联同周边部落修书之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了。所以,如果我是萧允晏,巴不得他早点去,让他去恶心恶心赫连定邦。” 土罗支王如似顿悟:“你说得对说得对。”抬头,他不经意间瞥见了沈留香,忽然觉得十分碍眼,又道:“都说这汉地物产丰盛,食物种类也繁复,我还没用晚膳,你这儿的庖厨今晚都做了什么啊?可还有剩?” 沈留香赶紧回道:“今晚公主吩咐只煮了些清粥,不曾有剩的。” 土罗支王望了望沈留香,只觉得无比碍眼,一心要将她支出去,“那你去吩咐一下,让他们给我做些吃的来。对了,我曾经在汉地,吃过一个汉地厨子的升平炙,你去说,让他们给做来。” 沈留香已是觉察出他的意图,忙忙推却:“赞普,公主这几日一直为那七千将士在佛堂祈福,这殿内也不好见荤腥,请赞普谅解。” “诶,那是你们汉地的菩萨,我们的菩萨没有那么多讲究。” “赞普,还是心诚则灵。再说,那升平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出的,要好几个时辰呢。” 土罗支王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就听到了赫连漪的怒斥:“留香,本宫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赞普面前岂有你随意言语的份。还有,赞普素来是君子之风,你莫要总是以小人之心揣度,你将这升平炙记下来,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罚你亲手做给赞普。” 沈留香只得应声:“是。” 土罗支王还是不甘心,道:“那你现在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拿什么来。” 沈留香站着不动,赫连漪道:“还站着做什么,快去吧。”她说着。又使了个眼色。 沈留香无奈,只得出去。 见她总算出去,土罗支王趁势向赫连漪走近了些,“我为你的事愿意事事尽心,你到如今还是要拒本王于千里之外吗?” 赫连漪只得又装出一脸哀怨又无奈的神情,道:“我明白赞普对我的苦心,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对赞普说过。我曾在佛祖前发下重愿,我大夏一日不复国,我便一日不得嫁人,否则我将永不能得偿所愿。” 这倒是将土罗支王难住了,一时却了步:“这无妨,做一场法事定能化解。” “赞普,既是诚意许愿,也该诚意实行,还请赞普勿急。如今,赞普既然愿意为我姐弟出头,料想这复国之日便也不会太久。” 土罗支王却是摇头,又试探着靠近赫连漪,“你放心,只要请求诚意化解,佛祖自是不会见怪。” “赞普,你别这样。”赫连漪又往后退却。 “怎么,你到现在还......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不是,赞普,我当初是下了血誓的......这样,这誓愿是我发下的,自当由我亲自化解,我明日开始便诚心祈求佛祖,求他宽宥。” 土罗支王却还是试探着往前移动,“无妨,事后再向佛祖请罪。” 赫连漪此时已退到了窗台,喊道:“赞普,你若再过来,我便往下跳去。” 土罗支王看着她决绝的神情,想起她那日不顾一切的反抗,终于还是将脚步停住。 “赞普,我终究会依你的,只是不是现在,请赞普给我些时间。” “那是什么时候?” “赞普放心,不会太久。” “不会太久是什么时候?” “我会向佛祖请罪,请赞普给我半月的时间。” 半月,倒也不算难以等待,土罗支王终于冷静了些许,想到她终究在自己手上,纵是再不甘心,也还是摆了摆手,“哎,算了算了。” “赞普放心,我赫连漪言出必行,这半月我会足不出户,只祈求佛祖宽宥,事后,我必会依你。” 土罗支王听她如此诚意,倒也甚是满意,便离了去。 待他离去,沈留香才进来,满口抱怨:“我一出去,那些侍卫就将我拦住,不让我回来,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你不必急,这事,始终是摆不脱的。”赫连漪说着最尖刺的话,却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什么?什么意思?公主什么意思?” “我今日能让他放弃念头,明日未必可以,这件事最终是逃不掉的。” 沈留香忍不住开始埋怨起萧允晏来:“这按说丹增如此顺利,那就证明殿下知道公主在此了啊,他应该快来了吧?” 赫连漪闭了闭双目,缓缓道:“也许,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啊?”沈留香一时以为自己听错,“那就好办了,我们如今能拖一天是一天,等殿下来了,一切就好办了。” 第一卷 第六十六章:昌平的偷梁换柱之计 又是三日过去,昌平公主身边的一名婢女忽然前来,非要见赫连漪,交涉了很久后,对赫连漪道:“安国公主金安,我们公主说是前几日对安国公主有所怠慢,今日给公主赔罪,请公主前往赴约。” 沈留香蹙眉道:“我们公主近日一直礼佛,这半月内不出门也不见任何人,你回去告知昌平公主,等半月过后再去。” “不成呢,昌平公主说有十分重要之事,请安国公主今日务必前去。” 赫连漪道:“好,知道了,本宫换身衣裳就过去。” 沈留香却是满腹迟疑,阻拦道:“这昌平公主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安没安好心,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可我担心她耍心眼。” 赫连漪笑道:“你见过哪个耍心眼能耍过我的?” 沈留香忽然噗嗤一笑,“那倒也是,好,走吧。” 说着两人便出去,身后跟着一大批这两日新近派遣来的护卫。 到了昌平公主的寝宫,只见昌平公主携着那两名跟随她一同和亲的宗室女,竟然早早地就出来相迎了。 那群护卫守在外殿,赫连漪同那两名宗室女相携着进了内殿。那两名宗室女围着赫连漪尽诉思乡之苦,三人聊得尽情尽兴,昌平公主却一直是神色漠然,似乎融不进她们的闲聊之中,也根本就不想跟她们几人搭话,完全一副主人冷待客人的模样。 不知为何,赫连漪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但又始终不知道这异样来自何处。 就这样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从小跟随在昌平公主身边的一个嬷嬷进来,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昌平起了身来,对赫连漪等人道:“好了,我累了,想去歇着了,你们回去吧。”然后,留下惊愕在那里的几人,兀自甩手离去。 赫连漪等人对她的行为一时摸不着头脑,众人都是她约来的,如今下逐客令的又是她,想起昌平行事向来都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赫连漪也懒得揣摩她的心思,便离了这宫殿。 出了昌平公主的宫殿,那一群护卫一如来时一般跟着,沈留香却一腔闷气:“真搞不懂这昌平公主在做什么,耍人玩吗?” 赫连漪也实在被昌平这个举动搞懵,见沈留香一副愤恨不平的样子,故意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年我逃婚,让她当了替罪羊,她对我恨意难消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就不必恼了。” 两人回到自己所住的宫殿中,一连数日,都是躲在佛堂借口祈福为由,躲过土罗支王的骚扰。 萧允晏驻扎在迭错的军队已经全部撤离,但土罗支王一时还不敢有所行动,边境仍旧原样保持。这日,霍端终于来了书信,告知一切按赫连漪所指进行,郭邑的守将见了丹增和书信之后,双方交涉了几日后就放行了,如今军队已经顺利驻扎在了郭邑和阳陵的交界之地,只是苻大胜却总是一副逗弄着众人玩的一副态度,今日东击一拳,明日虚晃一枪,将众人玩弄得团团转。而联军自备的粮草只够到本月月底,再下去他们只能打道回府了。 赫连漪心里犯了愁,她知道土罗支王的心思只在于迭错,萧允晏一旦退兵,他就相当于大功告成,断断不会为联军筹集粮草的。 沈留香问:“那边局势如何?丹增的出现是否达到公主的预期?” 赫连漪摇头道:“没有,我的目的是要让更多的朝臣见到丹增的面容。” “那接下来怎么做?” “只要我们回去,一切便将迎刃而解。” 沈留香见赫连漪站在窗前木然地盯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敢打断她。 又过了一阵,沈留香见她的神色越见哀伤起来,又觉得赫连漪今日有些异常,问道:“那公主必定是想到办法了?” 隔了很久赫连漪才悠悠地应声:“想好了。” “什么法子?”沈留香从她神色里觉察出,她方才就是在想这件事,而似乎,她挣扎了许久又下定了某个决心。 “比起我,赞普更想要开疆拓土,流芳百世,他会放我走的。” “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赫连漪沉默了一阵,道:“只要能出去,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任何代价?公主你在说什么?”沈留香忽然意识到赫连漪的决定是什么,不觉后脊梁骨发凉,“公主,你明明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有什么不可以的?当初,我们初到殿下的军营,也不是一样做好了不惜任何代价的打算吗?” “可是,殿下和赞普不一样。” 赫连漪苦笑,“又能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你心里是喜欢殿下的,对土罗支王却是厌恶的。公主啊,你向来是被先皇宠在心尖上的,先皇在天之灵,必是不愿你为了复国,而随意糟践自己。” “土罗支当年至少跟我大夏和睦相处,而大梁却向来是宿敌,在殿下面前我的曲意逢迎难道就不是糟践自己了吗?” 沈留香摇头,“不是,真不是。” 赫连漪道:“不管是不是,土罗支王不会一直有耐心,终有一天他会逼我。与其到那一天,不如我自己主动来换取自由。” 沈留香哭出了声,“你也知道殿下跟土罗支王不一样。公主,你想想,你在殿下身边,他竭尽全力为你着想,为了你情愿自己百般忍着,也不舍得碰你。” “不这么做,赞普不会放我离去的,我守着这清白之身又能有什么用?” “公主,殿下如今定是被什么事拖着走不开,又或者他根本还不知道,不然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你出去的。” “我不想再指望任何人了,也不想再整日跟他们周旋,整日里虚情假意、虚以尾蛇,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兴许是赫连漪等待已久却迟迟不见萧允晏到来,言语中全是赌气和怨气。 “公主,你问问自己的心,你面对殿下时,真的是虚情假意吗?” 赫连漪一时哑口无言,沈留香却步步紧逼于她:“你这么做,莫不就是因为殿下吧?” 赫连漪知道沈留香玲珑聪慧,自己的心思多多少少也被她猜了个七八分,便也不再遮掩:“没错,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跟殿下彻底了断,如若我提出离开他,他将来定会恼我、恨我,与其这样,不如让他自己来嫌弃我。” “不,不......”沈留香惊得连连后退,“公主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不这样又该如何?否则他又怎么会放过我?” “公主,你这办法太伤你自己了。你再想想好好想想,一定有更好的办法的。” “对殿下,我只有这个办法。”赫连漪又再道:“我当初对玄师承诺过,绝不会对殿下动以真情的,可是后来发现我做不到,我怨他恨他,又牵挂他。不如就这样,也好让我自己断了念想。留香,此事我已决定好了,你就让我按我自己的决定做吧。” “不行,公主,奴婢打小就跟在你身边,你若这样做了,将来你会连你自己都讨厌。” “我只知道,只有这样做,我才能真正跟殿下断绝所有。你不要再说了。” “不,不,不行,绝对不行。”沈留香一直摇头,但又实在不知该怎么让她放弃这个念头,只听外面有人在喊:“赞普到。” 第一卷 第六十七章:赞普又来了 沈留香听到有人喊:赞普来了,不免心惊胆战,又埋怨:“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来?” 赫连漪拭去脸上的泪痕,又极其冷静地吩咐:“留香,听我的,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将来无论如何都抵抗不了殿下,就让他先嫌弃我,先放弃我,这样将来狭路相逢,他也许会愧疚于心而放我一马。” 沈留香说不出话来,却坚持不肯。 “快去,你需要给我准备——避子汤。” “不,不,不行,绝对不行。公主,你真的不能毁你自己。”沈留香一个劲地摇着头,用力阻拦她。 “不这么做,我们根本就不可能会出去,到头来还不是落得这么个下场吗?” “公主,你再想想办法拖住他,我们再等等,殿下他肯定会出现,会救我们出去的。” “你还不明白吗?我现在不是担心他不来,是担心他会来,那样我就更不能离开他,否则,他定会恼我、恨我,报复我。” 两人还在室内争执,外面的土罗支王早已是不耐烦了,只听有侍卫大喊:“将门打开。” 沈留香急中生智,大喊:“赞普,我们还有七日方可出门,请赞普再等候七日。” 沈留香还没说完,只听“哐”的一声,侍卫已踢门进来了。 一进来,见主仆俩都是眼圈红红的。他虽是心内冒火,但还是竭力装着平和的样子,“在说什么呢?说那么久。” 赫连漪强撑起一抹笑意,“我让她出去给赞普准备些宵夜。” “哦?”土罗支王对赫连漪的话有些意外,又笑道:“对对对,前些时日说的那个——升平炙,可有准备?” 赫连漪望向沈留香,问:“听到没?去吧。” 沈留香还是一动都不敢动,赫连漪又催促:“快去吧。”沈留香却还是不肯。 土罗支王见这情形,大概明白了主仆二人各有各的心思,于是忽然用土罗支语喊了一声,便见有两个侍卫进来,硬将沈留香扛着拖了出去。 沈留香哪肯,但她对侍卫也奈何不得,侍卫见她被拖着也是不肯安分,只得强行将她一直拖到庭院。 佛堂内,沈留香一离去,土罗支王试图靠近赫连漪,赫连漪却倒退了几步,始终跟土罗支王保持着距离。 “赞普可是知道了我弟弟的消息?” “嗯,你说得没错,你弟弟果然能逢凶化吉,如今一切顺遂。” 赫连漪道:“但我如今就只有这么个弟弟,他若出事,我必将满盘皆输。” “你这是什么意思?”土罗支王满眼警惕。 “赞普,我弟弟的身世只有我能证明,我若在,必能势如破竹,直攻永安,甚至还可能会是兵不血刃收复大夏国土。” 土罗支王点了点头,“这倒是,我对此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我斗胆请求赞普放我离开这里。” 土罗支王却是坚决地摇头,“不行,我怎么会舍得让你离了我身边,此事你不必再虑。” 赫连漪把心一横,咬牙道:“那,倘若我顺了赞普的意,赞普可会愿意?” “什么?你说什么?”土罗支王听着这话意,一下子踱到赫连漪的身边。这一次,赫连漪却没有躲避和抗拒,但却趁势而问:“赞普须给我个承诺,如果我答应赞普所求,赞普还让不让我去阳陵?” 土罗支王想了半晌,道:“你若去了,必是事半功倍。可是我又怎么相信你能回来?” “我人都已经是赞普的了,赞普还怕什么?大不了,赞普派几个可靠的亲信跟着我就是了。” 土罗支王沉吟半晌,道:“也罢,但你离开前需得成了我的人。”说着,土罗支王刚伸出手正准备抱赫连漪,赫连漪却本能地倒退了几步。 “那我又怎么相信事成之后赞普会不会反悔。” “你若现在就将自己给了我,我自不会反悔。” “请赞普在佛前立誓。” 土罗支王倒是想也没想,就立于佛像前口中念念有词,念完,忽地一把将赫连漪抱住,赫连漪一阵心里抗拒反感,又是本能地推开他。 “怎么,你该不会又反悔吧?”土罗支王看上去已是极其不耐烦了。 “不是。”赫连漪急忙否认,强装笑颜,“赞普,这毕竟是佛堂,岂可随意亵渎神圣之地。” “嗯,对对对。”土罗支王点了点头,拉着赫连漪往内寝走。他将赫连漪拉到床榻旁,正准备脱去她的外袍,却被赫连漪制止,“赞普,我自己来。” 赫连漪慢慢地卸去自己身上的外袍,自己躺到床榻上,紧闭着眼,尽力不让自己看到土罗支王的那张脸。可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不断纷涌出和萧允晏在唐嘞分别那夜的情景。土罗支王也很快地就脱去他自己身上的衣物,又对赫连漪道:“只要你给我生个儿子,将来我将王位传于他,到时他便能成为土罗支和大夏的王,你说好不好?”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又将赫连漪努力编织的幻想打碎,偏偏,他也不等赫连漪回话,急不可待地重重地扑向她,舌齿在她脸上脖颈间不停游移。 她强逼着自己接受,身体却本能地抗拒着,几次不经意地闪躲开。土罗支王已是察觉,脸上有些许愠怒之色,“你躲什么?” “我——”赫连漪这才意识到自己抗拒和闪躲。 室内,还燃着数支烛火,赫连漪只得道:“赞普,太亮了,可否将烛火熄灭?” 土罗支王念她初次尝试,以为是害羞,便喊来守在外室的婢女,逐一熄去烛火。 室内,漆黑一片,赫连漪这才睁开双眼,仍在努力地向自己暗示,此时这个男人是萧允晏,她任由自己脑中不断涌现萧允晏的面容。只要把身上这个男人幻想成他时,她可以做到不是那么抗拒和厌恶。 可是,她分明是清楚记得萧允晏身上的气息及他的温柔,哪怕他会爆发出忘乎所以的渴求,那也是能让她意乱情迷且欲罢不能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萧允晏在分别那夜,那般的苦苦压抑着欲念,他那样给她保留的清白之身…… 她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可身上那人混浊粗重的呼吸让她生出一股强烈的嫌恶感。渐渐地,嫌恶感已经越来越重,直至再多一刻也忍不了。但她依然不住地说服着自己,只有这样,萧允晏才会主动放弃自己,自己才会断绝那不该生出的痴恋。 可是,当土罗支王的手触摸到她的衣襟正要解开时,赫连漪还是到了厌恶至极的地步,竟是本能的,伸手去阻止。 土罗支王见她始终清醒,喘着粗气在她耳边道:“这是人间极乐之事,尝过了就会喜欢的,别害怕。” 听着这话,赫连漪再也无法忍受,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一把就将这个身躯高壮的男人推开。 一切都猝不及防,连赫连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方才在做什么。被赫连漪这么一推,原本正陷于意乱情迷中的土罗支王突然清醒了,当他意识到自己一直被她的虚情假意迷惑时,他是怒不可遏又恼羞成怒。终于,他彻底失了耐性,粗暴地再次扑过来。赫连漪死死咬住土罗支王的肩膀,让他吃痛着从她身上离开。 见他离去,赫连漪快速地逃离了内寝。 而此时的土罗支王早已卸下了所有的体面,紧跟着赫连漪出去,又将她紧揪着,意欲扯开赫连漪的衣衫...... 赫连漪知道,事已至此,她即便是舍了自己的清白也换不来自由了,但自己实在是面对眼前这个人是完完全全的抗拒,她实在做不到跟他再有任何的身体碰触,一边用力反抗,几次三番被他抓到时,他还是用力咬住他,不让他得逞。就这样,两人纠缠了半晌,忽然,殿门外猛然冲进了一个人来...... 第一卷 第六十八章:别后再见 赫连漪正在绝望之际,忽然有人飞身一般闪现进来,接着,一把寒光逼人的长剑抵在了土罗支王脖颈上。 赫连漪一看来人,那张日夜牵挂的脸赫然出现在她面前,他此时如凛凛的天神一般。来不及等她过多反应,土罗支王被他一踢,便被踢到在另一侧。 “你——是什么人?” 正这时,沈留香已经跑了进来,将赫连漪紧紧护住,看着赫连漪惊恐的双眼和惨白的脸色,沈留香问:“公主,你没事吧?没事吧?” 土罗支王也已经回过神来,嘴里不住喊着什么。 萧允晏虽听不懂,但他知道土罗支王此时必定在喊自己的侍卫们,便冷笑道:“不用喊了,这里的人,早就已经全换成了本王的人,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你,你是谁?” “大梁皇九子霁王萧允晏。”萧允晏一字一字报出自己的名号,说罢,他的长剑一把刺进了土罗支王的心脏,而后,又狠狠地抽了出来,一切是那么地猝不及防。 鲜血从土罗支王的身体里喷涌而出,萧允晏的目光如冬夜的寒星,散发着渗人心骨的冷意。 土罗支王放大的瞳孔里闪着惊惧,不一时便岿然而倒地。趁着土罗支王还没有完全咽气,萧允晏又道:“不妨让你死得瞑目些,我之所以出入自如,是仰仗了你的三个儿子。这护卫换了一段时间了都没人能发现,也是拜他们所赐。此时,你的儿子们个个都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好了继你的大位。不过你放心,最终胜出的将是你的小儿子。所以你慢点走,不妨等等你那两个大儿子。” 土罗支王撑大双瞳,又满含愤恨的望向赫连漪,就在这愤恨之中,突然断了气。 看着土罗支王愤恨的双瞳,赫连漪主仆挪动着身躯,退避到另一处,惊恐地缩到角落里。 有人进来,将土罗支王的尸身抬到内寝。 沈留香也借故出去,萧允晏一把将依然还是惊恐未定的赫连漪搂进自己的怀里,并温言安慰:“不怕了,我们这就可以回去了。” 赫连漪终于再也忍不住,紧紧将自己的脸埋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出来,发泄了一通,心神平复了不少,哭声渐止,萧允晏这才柔声问:“好些了吗?” 赫连漪点了点头,萧允晏道:“那我们先走。” 终于,两人走了出去,萧允晏又命人发起了信号,霎时,夜空中划过一支火矢,紧接着,宫中厮杀声渐起…… 萧允晏望着宫城中的纷乱,对一众人道:“我们走吧。” 两人出了殿门,只见庭院里站立着几个女尼,其中两个见赫连漪出来,立马朝她走过来。 “公主,你还好吗?” 赫连漪一看,见两人竟是那两个宗室女,她顺势望过去,只见昌平也在。 萧允晏道:“我们先出去吧。” 于是一行人趁着宫中乱势,顺利地出了宫城。 原来,萧允晏得到赫连漪的消息,便连夜动身赶往土罗支。初到土罗支王庭,萧允晏并没有直接找赫连漪,而是先找了昌平。昌平本就有心逃离这座宫城,便答应跟萧允晏合作,营救赫连漪也拯救自己。 车马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前路越渐难走,萧允晏骑马往前扫了一圈,回头又下令停在原处休息,待天亮再上路。众人生起篝火,赫连漪独自倚靠在一棵老树下,萧允晏过来坐到她身旁,见她一路还一直是一副木讷呆滞、惊魂未定的样子。 “还没缓过神啊?”他拨了拨她散乱的发丝,“今夜的事怪我,我来晚了。” 赫连漪听着这话,忽然打了个冷颤,脸上却是热辣辣的发烫,一时心虚又万分愧疚,也不敢看他,便别过脸去,又是一声不吭地呆坐在那里。 “漪儿,没事了吧?” “殿下究竟什么时候来的?”赫连漪终于悠悠开口。 “丹增到迭错的时候,我刚好遇上了他,就给他放了行。” “难怪,他当时那么顺利。” “我到了后,听说你足不出户,也拒绝见人。知道你还可以周旋,就用重金贿赂了他的一名臣子,让他将我带进宫城。原本,我一心要见你,可听说你闭门不见任何人,只好让昌平想办法将你哄出来。原本是想将一切告知于你,可见你一切安好,便只等事成再带你走。这些日子,我白日里奔走周旋在土罗支王的几个皇子之间。晚上,都在外面守着的。”他将她的脸转向自己,又满眼心疼地望着她,“这些日子,我知道你撑得有多辛苦。” 赫连漪又是将脸转过去,心头却万千感慨,想他一个皇子之尊,竟这般委屈自己。方才在心里准备好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那些侍卫又是怎么回事?”赫连漪又问。 “那是丹增带来的人,是有一天你去昌平公主寝宫的时候被我给换的。之所以没人发现,是因为土罗支的三皇子早已买通了他身边的护卫统领。” 赫连漪想起那日昌平的怪异举止,这才恍然明白。 “这么短的时日,你就能将三个皇子收买了吗?” “当然不是。我用重金贿赂的那名臣告诉我土罗支王一心要先东拓,再统一周边各部。而大皇子则是一心要先平定各部落,再东拓。他们父子之间素来有分歧,而二皇子又跟大皇子不合,我就想着索性利用他们的分歧逐一收买。我和昌平及那个臣子分头而行,利用他们各有各的私心和目的,怂恿他们发动政变。幸好他们足够蠢,各自都以为只要一发动政变,即可夺位成功,根本就察觉不到另外两个也跟他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赫连漪听了萧允晏的一番话,终于全部理清。 “殿下,我,我.......”她终于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眸,看到他满腔的真诚,想开口却还是提不起半分勇气,她不敢想象自己一旦开口,会面临什么? 萧允晏看着她,见她似乎有话要说,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 萧允晏看到她满脸的疲累,“等天明了再上路,靠着我先睡一觉吧。”说着,将她轻轻揽到自己的肩上。这一靠,仿佛所有的人世纷纭都化为乌有,赫连漪闭上眼睛,一种久违的安宁在她心里滋生,仿佛又回到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她将自己的脑袋紧紧埋在他肩上,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没有那一场血腥杀戮,也没有背负着复国的重担,她和萧允晏之间也没有隔阂分歧,只有两颗紧紧倚靠的心。她沉沉地睡去了,梦里无忧亦无怖。 第一卷 第六十九章:背后那双怨毒的眼睛 天渐渐亮了起来,当赫连漪睁开眼睛时,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发现萧允晏身上的鹤氅几乎大半都在自己身上,难怪,这一夜她何其温暖又安宁。 “醒了?”萧允晏望了望她,见她抬起头,揉了揉自己的肩,又起了身来。赫连漪也站了起来,扫视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已准备妥当,似乎是只等着她醒来便走。 萧允晏起身走向自己的马,沈留香过来,扶着她道:“公主,先上车吧。” 两人说着上了自己的车。不知为什么,她却感到背脊一阵发凉和没来由的不安,这一路,她总感觉,似乎一直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窥探着自己。沈留香递了些吃的给她,她却打开车厢,回头望了望,见自己后面紧跟着的便是昌平公主的车马。又扫了一周,见也并无异样,又重新将帘子关上。 沈留香忽然问:“公主,难不成我们一路要将昌平公主她们带着吗?” “除了跟着我,她们又能去哪里?” “可我就是看不惯这昌平公主,既要跟着我们,又一副趾高气扬,谁都欠了她的样子。” “你看不惯又能怎样,我还能将她们扔在半道不成?再说,我确实也是欠了她的。” “要我说,我们还是离这昌平公主远一些才好,我总觉得她那双眼睛像是恨不得把公主看穿的样子。” 听了沈留香这话,赫连漪这才如梦方醒,明白原来自己的不安来自于昌平,嘴上却装作无所谓,“先回去再说,日后她是留是走都随她意,你就不用管她了。” 又行到日中,徐千敏和杜绍桀赶了上来,原来他们二人当日跟萧允晏一同前来,其余兵马有些留在唐嘞,另一些乔装成牧民混了进来。徐、杜二将昨夜留在那儿,今早才追上来,二人向萧允晏禀明昨夜三皇子最终胜出,今早已承袭了土罗支王位。萧允晏面对这个结果,无比满意。 一行人又连日赶路,这天终于抵达乌溜氏,众人落脚于州府府宅歇息,吃过饭,赫连漪及昌平等一众女眷围坐在一处。萧允晏走了过来,众女眷见他到来,各自纷纷找借口离去,萧允晏望着昌平离去的背影,目光中含着冷光。 赫连漪见他这样盯着昌平,不觉奇怪,问:“殿下,你怎么了?” 萧允晏回过神,问道:“那夜,那老贼是什么时辰到你们所居住的寝宫的? 赫连漪想了想,回道:“亥时还没到。” “亥时还没到?”萧允晏脸色遽然生变,眼睛里似是冒出火来。 赫连漪察觉不对,又问:“殿下怎么问起这个来?” 萧允晏望了望赫连漪,索性坦言相告:“那夜,我将一切都部署妥当,只等着那老贼上钩了。于是我就跟昌平约好,让她煽动那老贼去你住的寝殿,我好趁机对他动手。我算好了时辰,亥时三刻我才能赶到,让她在那之前一定要将老贼稳住,可不曾想他竟早我一步先到了。若我再晚几步,那后果......” 赫连漪听着这话,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她太了解昌平的脾性,此事分明就是她故意为之的。 萧允晏见她一提及此事就脸色大变,知道她已明白,当即便转移话题:“对了,凉城离临岐太远,要不我将昌平她们送往凉城,你就跟着我在临岐大营吧。” 赫连漪摇头,“殿下,我想.......”话到嘴边,她还是想着该如何委婉开口才不至于让他不能接受。 “你想什么?这次我也算见识到了昌平的厉害之处,她若跟在你身边,日后说不定是个祸患。再说,我总不能带那么多女眷在军中,就这样决定,将她安置远一些。” 他看了看赫连漪,见她没再开口,以为她已经同意,又再交代:“此事就由你到时跟她们提起。” 此时,昌平拉着那两个宗室女又再过来,嘴里囔着:“哎呀,那边风口,冷死了,还是长姐这里暖和。” 萧允晏见状,用眼神示意让赫连漪对昌平几人开口,奈何赫连漪却始终像是没明白的样子,萧允晏无奈,只得自己开口:“昌平公主,本王曾经在凉城给你长姐安置了宅子,本王的意思那里什么都有,你们几人暂时去那里住吧。” 昌平道:“我们去那里,那长姐呢?” 萧允晏道:“我们会去临岐大营。” 昌平忽然一改往日的尖酸,笑意吟吟地看了那两个宗室女,便替她们做了主:“姐夫,如今我们除了长姐和姐夫,便再无依靠,我们自然是要跟着长姐,将来也是要倚靠着姐夫的。长姐既然去临岐大营,那我们自然跟着长姐。我们都是姐夫救下的,服侍长姐给长姐端茶倒水的也是我们应当做的。”她又望向两名宗室女,道:“你们说是不是?” 那两个宗室女再是不愿,此时也不得不连声附和。 赫连漪一时有些诧异,她不明白昌平为何非要跟着自己,只得慎重地对几人道:“昌平,这军中素来简陋,你们若是不愿去凉城,也可以由你们自己意愿去其他地方,我会尽我之力让你们衣食无忧。等他日若事成,我自会回来接你们回永安城。若是不成,你们就彻底忘了从前,从此隐姓埋名,安心过你们自己的日子便罢。” 昌平道:“既然长姐能在军中住,那我们也必能适应。长姐,我们心意已决,既然那个丹增是我们的弟弟,那我便会尽我之力帮长姐。甚至,我也可以同长姐一样,进城劝降。” 赫连漪想起赵海曾给与她的耻辱,坚定摇头谢绝:“此事有我就够,我不想将你们也牵扯进各种是非之中。” 昌平笑道:“长姐,我虽是庶出,但我身上也流淌我赫连家的血,这大夏也是我们的大夏。若不是赫连定邦,我们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即便不是为家国,单为我们自己,我们也得去向赫连定邦寻仇。长姐,你不能想着将我们扔掉,我们就是跟定你了。” 赫连漪见她这样死缠硬磨,只得道:“此事我还需跟殿下商量。” “长姐,我不过是不想将自己置身事外,还望长姐成全。” 赫连漪终于有些不耐烦,道:“昌平,我有要事要跟殿下商量,你们先回避一下。” “好好好,长姐,那你帮我们求求殿下。” 第一卷 第七十章:赫连漪挑明复国之愿 昌平说罢便携着那两名宗室女离去。 萧允晏不愿让赫连漪为难,自己先开口:“既然她非要跟着那就先跟着吧,但倘若她下次再敢在我眼皮底下生出什么事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见赫连漪没有说话,萧允晏又解释:“我只是担忧她对你不利而已。倘若将来她们看上军中哪个将军,配给人做妻做妾倒也算是不错的归宿。” 赫连漪还是没有应声,萧允晏见她一直神色恹恹的,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又再小心翼翼地解释:“哦,我的意思是,万一她们看上的偏偏是有妻室的,我总不能硬去拆散人家夫妻。” “殿下,我并没有为此而不高兴。” “那你到底怎么了?这么多天了,怎地一直没回过神来?是不是我就不该当你面刺死那老贼?” “我看过我刚满月侄儿的被剑刺穿,我看到过整个宫城里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呼号喊叫......这个又算得了什么。” “那你是为什么?” 她抬起头,却对上萧允晏一脸的诚挚和满目柔情,不知为何,又慌张地低下头,只轻描淡写地道:“兴许是一路劳顿,太累了吧。” “那今晚先去好好休息,说不定明日回到临岐,我们便能听到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你忘了我当初跟父皇奏请大婚的事了吗?这次我平定了乌溜氏,父皇必是会准我所奏以作犒劳。算了一下没准使臣已在来的路上了。” 赫连漪被他这顿话蓦然惊醒,心知这回已不得不跟他摊牌,“殿下,我说过我们如今根本就不适宜成婚。” “我也说过我会以尚无子嗣为由,让你随在我身边。你相信我——”萧允晏说着捉起她的手捂到自己掌心,“我如今提任何要求,父皇都会认真思量的,他会同意的。” 赫连漪咬了咬牙,硬是将手从他手心抽出,心一横,终于实话实说:“殿下,我不去临岐了,我要去阳陵,我们——就此别过吧。” “什么?”萧允晏看着她,一时万分怔愕,很快地,他又开始自我安慰:她不过一时思虑,也仅仅只是去一下阳陵。当下,便耐着性子柔声劝解:“阳陵那边,皆是一群老弱残兵,丹增他们一直叫阵,宁军也拒不出兵。即便出阵了,苻大胜也只是逗弄他们玩,不会真对他们不利的。” “可是,我若去了,我必能轻易收阳陵为囊中。” 萧允晏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心头的火终于压制不住地上涌,厉声责问:“你收服了阳陵,那算谁的?”见赫连漪一直不死心,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事你不用再想,丹增露个脸就足够了,时间长了,只会露出更多的破绽,到此为止。” “殿下,无论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阳陵我是必须去的。” “他们粮草不够了,我已经跟土罗支新王说好让他撤回那群乌合之众了。这件事我只当你是为了救丹增才想出的计策,到此为止,日后不许再提。” “什么,你让他们撤回?”赫连漪一时震住,那是她差点牺牲自己的清白而换取回来的计划。 “漪儿,你听我说,如今只有我跟六哥能有夺取这储位的机会,六哥素来跟父皇不睦,我的胜算要比他多得多,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能做到。将来——但凡我能给的,都可以给你。” “这不是我所要的。殿下,我要的是完成父皇的遗愿,我要的是复国。”赫连漪越说心绪越难自控,不由脱口而出:“殿下,你我不如自此情断义绝。”说着,赫连漪挣脱开他,跑了出去。 萧允晏愣怔了一会,又追了上去,强行拉扯住她质问:遽然生变,眼睛里似是冒出火来。 “你说想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殿下,我让你放开我。” 萧允晏放开了她,又呆怔地问他:“你方才说你要复国?” “是,我要复国。” “你当初有这么说过吗?” 赫连漪面对他这样的质问,却无言以答。 “你别傻了,你已无一个兄弟子侄,你又怎么复国?”他想起丹增,又道:“你若是打丹增的主意,将来又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还是你以为你真能一辈子操控住别人?我会给你报仇,我也一定会将赫连定邦绑到你面前,到时候,任由你将他千刀万剐或凌迟处死。”萧允晏紧紧地将赫连漪揽在自己的胸前,抱了好久,才喃喃道:“我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赫连漪已平静了许多,道:“我所愿之事只有复国,当日和亲路上我历尽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一路支撑我的就是复国这个信念。殿下,你放我走吧,日后我们各走各的。”她说的话冷静有力,不带一丝柔情缱绻。 萧允晏怔怔地望着她:“你初到我身边的时候,从来没有表示过你有复国之意。” “是,我承认当初我是欺瞒了殿下,我也曾抱着侥幸的心理期望殿下能为我做出改变。可我越来越明白,殿下根本就不可能会为我而改变。” “你要我改变什么?为了博你欢心,弃整个大梁而不顾?弃忠孝仁义而不顾吗?” 赫连漪无言以对,萧允晏又问:“所以,你从来就没想过会跟我成婚,是吗?” “是,殿下有殿下的大志,我有我的。既然这样,你我各走各的,日后若再相见,就当陌路。” “陌路?将来我们不会是陌路,而是死敌,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萧允晏见她如此坚决,心已彻底凉透,终于撒开环抱着她的手,背过身也不肯再看她。 赫连漪往前踱了几步,忽然又停住,想开口道一声别,却一时又无语凝噎,想了想,便又大踏步离去。 “漪儿。”眼见她真的离去,萧允晏又狂奔上去拉住她,他声音放得极低,极其温柔,又满是恳求:“我对别的女人从来没有像对你这样过,漪儿,我不可能轻易放开你的。” “你没有经历过我遭受的一切,你怎么能懂,殿下,求你不要再拦着我。”她说着,泪水如决了堤。 “我答应你,将来,将来只独宠你一个。除了复国这件事,你的所愿所求我都能答应你。” 见她似有些许动容,萧允晏又道:“你可知你不在这些日子,我又多想你,我有时会疯狂地想你,无论谁在我身边,都弥补不了。漪儿,留在我身边,留在我身边。” 他是何等地倨傲而尊贵,而如今却放下了所有的骄傲,近乎乞求着她。 偏偏,她却还是心硬如铁,“殿下,我什么都不要,我唯一的所求便是复国,复我大夏国号。” 萧允晏环绕着她的手渐渐地放开,赫连漪一声:“殿下保重。”说罢,又一次远去。 忽然昌平在身后喊她:“长姐——” 赫连漪停了下来,回过头,正好与萧允晏的目光对视,但仅仅就那么一瞬间,两人各自将目光移到别处。只见昌平匆匆地跑向她道:“长姐,你方才的话我听到了一些,你说得对,我们赫连家的女儿既然有幸得以苟且偷生,那便尽自己所能去完成复国大计。长姐,不要忘了带上我们,昌平要一直跟着你,扶持你,直到复国成功。” 赫连漪道:“那你去跟徐、杜两位将军说一声,马上出发去阳陵,我跟殿下还有些话要说。” “是。”昌平说着就走开了。 赫连漪望着萧允晏道:“殿下,此生我欠了殿下,愿来世能为殿下结草衔环,以报恩泽。” 赫连漪见她这样死缠硬磨,只得道:“此事我还需跟殿下商量。” 第一卷 第七十一章:相离 萧允晏的心已是彻底凉透,不愿再开口,不肯再回头看她。两人就这样站立了许久,直到昌平再次回来:“长姐,徐、杜两位将军已收拾停当,长姐若跟殿下商量好了,那便走吧。” “好。”赫连漪望着萧允晏的背影,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殿下珍重。”说罢,她转身决然而去。 悲风呼号中,他望着赫连漪一行离去的车马,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萧允晏望着尘烟扬起,望着暮色渐合,他的心像是被生生撕裂开。内心里,他还是无法相信赫连漪真能如此绝情,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入死,她怎能说抹杀就能抹杀掉?原以为她终将会回心转意,岂知她竟是不顾一切地离去。 终于,萧允晏飞马狂追,追了一程,终于赶上。徐、杜二将的其余兵马都还在路上,跟在身边的这些兵马都是精骑兵, 他的马横立在赫连漪的马车前,拦住众人的去路。 赫连漪只得从马车里出来,徐、杜二将见状,令其他人继续往前行,两人则候在不远之处。 萧允晏威逼恫吓:“赫连漪,你想好了,你要走,我也不会拦你,但你今日若真这样一去不归,日后你我再见,我再不会念及往昔一分一毫。” “殿下见谅,我活到今日,便是要让我父皇九泉之下瞑目,他日给我兄长们昭雪。我自知亏欠,他日无论殿下如何对待我,我也不会有怨言。” 萧允晏本以为他威吓震慑,她再怎样也会预料到将来无法与自己抗衡,却怎知她竟然还是义无反顾。 赫连漪见他再也没有开口,道了一声:“殿下珍重。”便飘然远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在过去,他就一动不动地在黑夜之中站立了一夜。直到天已大亮,他才明白,整个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其实昨夜夜半,卫骁见他久久不归,就已经赶了过来。可是,他脸色阴沉得骇人,卫骁稍一靠近他,便不寒而栗。直到早晨,卫骁不得不禀明:“殿下,罗大将军传信来,说有急事,我们该即刻出发。”想起赫连漪决绝离去的背影,萧允晏的心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撕扯过后,变得冷硬起来,他终于上了马,毅然决然而去。 两人疯狂地策马狂奔了两个时辰,不过辰时就已到达临岐大营,一到军营,便见罗氏兄弟前来迎接,罗鸿见到只有他二人,奇道:“咦,贺公子呢?不是说了将她带回大营的吗?” 萧允晏停了停脚步,停伫了片刻,才又大步往前走。卫骁频频暗示,两人这才噤声。 罗鹄则道:“殿下,陛下身边的李总管带了消息前来,已经等殿下好些天了。” “李总管?李仁吗?” “是,是来传殿下大婚的消息的。” 萧允晏又停了停脚步,停了一会,又问:“他在哪里?” “如今正在殿下的大帐等着。” 萧允晏走向大帐,李仁一见他,迫不及待地道贺:“殿下,大喜呀。” 萧允晏强做精神,又明知故问:“李内侍,喜从何来?” 李仁道:“这婚礼已经筹备好了,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本月初九。” “本月初九?那不是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吗?”萧允晏只得推搪:“当初奏请的时候还没料到今日之事。李内侍,这大军刚到,乌溜氏也刚平定,如今里里外外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处理,本王也无法抽身回去成婚。不如再往后推一推吧。” 他当日成婚心切,李仁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又一副推三阻四的样子,让李仁有些疑惑,“殿下,这哪能成,这大婚日期是陛下和礼部商议的,如今也是万事具备,只欠新郎倌了。陛下有言:这乌溜氏之事交由他人,殿下就在半月后回去,只要殿下能舍下王妃,洞房次日殿下即可返程也可。” 萧允晏本还想巧言推却,可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赫连漪决绝离去的样子,心里一冷,便又住了口。 “怎么,殿下对这安排不满意?” 萧允晏的心头依然浮现着赫连漪的那张脸,却死硬地摇头:“没有。” “既然如此,那咱家明日就回去向陛下覆命了,还望殿下提前几日归京。” 萧允晏竭力让自己挤出一丝笑意,道了一声:“李内侍辛苦了。” “殿下客气。” ...... 阳陵,此城是大夏国的边地小城,因背靠土罗支的崇山峻岭,这里向来无人重视。因进可攻退不可守,自古兵家无人能在意这僻壤阴冷之地。唯有赫连漪,因为驻守阳陵的一文一武,文为大夏久负盛名的宿儒公孙治,武为大夏名将苻大胜,竟将此地当成了必争之地。公孙治和苻大胜二人,皆是在赫连定邦篡位时仗义直言。当时赫连定邦有心定二人死罪,但因二人分别是朝中文武的精神领袖,生怕定二人死罪会激起千层浪,故而将二人贬谪此地直等二人老死。 昨夜阳陵军趁夜暗袭了丹增所带的七千将士,并将丹增部下的几十名士兵生擒了去。这些日子,丹增等人叫阵,苻大胜却一直是视若罔闻,却又时常东击一拳、西踢一脚,有时候抓了俘虏,过几日又将人如数放回,如同逗弄顽劣小儿般的逗弄他们。 丹增等人所带的粮草已经颗粒无存,丹增本一心想着让其余兵士打道回去,自己留下继续等着赫连漪。谁知昨夜苻大胜又将一支部队故意引到一条山道上,足足俘虏了一千余人。 丹增和霍端本都是少年心性,这口气实在难忍,一早便来叫阵。到了中午,阳陵城的城墙上,终于有人探出脑袋,指着丹增问:“你究竟是谁?” 霍端马上答话:“你就算问一千遍一万遍我还是要告诉你,他是先皇遗落在外的皇子。” 城上那人又重复昨天说过的话,“黄口小儿,你们莫不是认为随便找个人来冒充我们就能信吧?”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声喊道:“他说的不信,我说的信不信得?” 丹增和霍端同时回头一看,见来人竟是赫连漪,不觉大为吃惊。 城墙上的人见是一个女人,也是被惊到了,忙问:“你是谁?” “大夏安国公主赫连漪。”赫连漪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念着自己的名号。 一时,四周寂然无声。那大将沉默一阵后,道:“你等着。”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辰,城墙上探出一个白发老者的脑袋,赫连漪一见,立马从马上下来,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恩师,我是漪儿。” 那老者便是公孙治,大夏的皇子公主们年少时,他曾教导皇子公主们的功课学业。 “公主。”那老者仔细探看了一阵,见果然是赫连漪,一时老泪纵横,连忙吩咐:“快,快开城门迎请安国公主。” ...... 才不过是数个时辰之后,城墙上宁国的大纛已悄然撤去,换上一面绣着“夏”字的崭新大旗。已入夜,沈留香进来禀报:“公主,丹增和霍端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 丹增和霍端进了来,赫连漪拿出一叠厚厚的本纪翻出其中几页递给丹增道:“丹增,你看看这些。” 丹增所识汉字不多,看得一头雾水。赫连漪道:“霍端,你念给丹增听。” “是。”霍端应声念了出来:“文帝元年,酉阳王赫连玺被奸臣诬陷叛乱,文帝轻信之,派大将王简平定,月余,酉阳王军队在阳陵全军覆没,唯独酉阳王下落不明。” 第一卷 第七十二章:丹增的身世 霍端念完,不止丹增,包括霍端自己都是不明所以。 赫连漪又从桌案上取出一幅画卷,道:“丹增,这画像上的便是酉阳王,你看看。” 沈留香摊开那画像,丹增一看,有些惊讶,画像上那人的容貌不止跟赫连漪肖似,跟丹增及丹增的祖辈也有不少相似之处。赫连漪看出丹增的惊讶之状,又道:“当时,酉阳王退到此处却再无可退以至于兵败。后来,更有传言,酉阳王从阳陵一路流落到唐嘞......”赫连漪说着又将一本杂记递给霍端,霍端翻看了一下,果然有如此记载,又读给丹增听。 赫连漪看着丹增,见他神色知道他已是信了几成,便又添火浇油:“丹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你的祖上,查到你的八世祖的时候,便再也查不到任何消息了。而我算过,酉阳王正是那个时候失踪的。你想想,我们赫连家族的长相很好辨认,而你和我如此相像,我想便是这个缘由了。” 丹增有些发怔,赫连漪用眼睛示意霍端和沈留香出去。待两人出去后,赫连漪几乎用恳求的口吻道:“丹增,就凭你的长相,你不得不承认你的身体里流淌着赫连家族的血。我算过了,到这一代,你跟我正好也是堂姐弟。赫连定邦为了巩固他的权位,将赫连家族除他自己之外的那一脉男儿全部杀掉或暗害掉,除了你我已别无选择。” “这些事霍大哥跟我说过。” “我知道,你肯定怀疑过我,当初,我故意将你拉进这漩涡中。可是,我也是真的是情非得已。今日你也看到了,有你在,可让多少人心悦诚服,这世间又因为你而少了多少生灵涂炭、战火硝烟。” “他们心悦诚服的是公主,不是我。” “那是因为他们看到我大夏后继有人,才会听任于我。” “丹增,大宁苦赫连定邦久矣。你答应我,我们以你名义揭竿而起,我相信很快就能收服大宁的座座城池。到攻入永安城之时,我会尊你为帝,光耀酉阳王这一支血脉。” “可我答应过狼主,我会回去的,将来参加选拔狼主的人选。” “即便是应承给你狼主的位置又有什么可稀罕的,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又怎能跟我大夏的国土相提并论呢?” “无论他是大是小,他都是我的家乡。” “丹增,无论如何,我现在除了你再无别的选择。还有那些兵马,他们现在能甘心情愿听命于你,你如果走了,霍端是镇不住他们的。”赫连漪忽然跪倒在丹增面前,丹增吓了一跳,忙闪身避开。 终于,他道:“霍大哥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感激殿下,殿下曾经让我帮你,我现在答应他。但是将来,我不会留在这里。”丹增磕磕绊绊说着,赫连漪却听得为之一振,她听明白了丹增答应此时会帮她,但绝不会对皇位动心。心里想着先稳住他再说,便欣然同意。 丹增出去后,昌平公主带着那两名宗室女进了来,几人手里各自拿着一个沉沉的木盒,昌平对赫连漪道:“长姐,我们几个当日从土罗支出来的时候,各自带了些首饰,估计长姐能用得着。” 赫连漪看着三个木盒,不由惊呆,她想不到昌平的心思竟能如此缜密。这一箱珠宝足够她们后半生衣食无忧,但她也未曾预料到向来锱铢必较的昌平竟会将如此财物献出来。昌平见她一时没说话,又道:“我们知道,这个时候自然需要财物的支撑,除了我们三人自己带的,还搜罗了不少,可惜也才这么些。这些东西就交给长姐了,或变卖或留着,长姐看着办就好。” 赫连漪看着这三箱金银珠宝,展开一抹笑,“这已经很多了,只要我们能将大夏的大旗重新撑起来,日后便不会太难。” “是。”说着,三人也出了去。 赫连漪望着昌平的背影,没来由地倒抽一口凉气,这昌平的心思之深,显然已超出了她对她的一贯印象。然而,这究竟是好是坏? 尽管萧允晏心里明白赫连漪不可能再回头,但内心始终抱着一丝希望,期盼着有一天她能像上次一样,因缘巧合中又落到自己手里。但是,一日又一日过去,他还是在夜复一夜的失望中继续期盼。他不敢归京,生怕赫连漪一旦回来,找不着自己。但转眼已到了初七,杨正午连连的催促让他不得不返京。 罗鹄已经暗中察觉出了其中的端倪,也明白萧允晏的心思,他尽量将话说得滴水不漏:“殿下,你放心吧,我留在军中,若——有什么人来或什么重要的事,我一定会将人留住并及时禀报殿下。乌溜氏的事有冷先生殿下也大可放心。” “嗯。”萧允晏听着这话,也深知罗鹄的为人,放心了不少,这才准备踏上归程。 他和罗鸿刚骑上马,准备离去,却见驿使快马加鞭向两人赶来:“殿下,杨大人的信又到了。” 这几日杨正午几乎是一日两封信的催促,萧允晏还没看,罗鸿道:“无非还是催促殿下动身的。” 驿使道:“不是,杨大人说让殿下不要动身了。” 萧允晏一听,立马拆开信一看,却见杨正午告知:吕氏父女忽然不知所踪,整个吕府人去楼空。梁帝大发雷霆,让萧允晏暂且不要归京,以免受到牵连。 萧允晏顿时明白,赫连漪大抵已是有了落脚之地,才急急召唤吕氏父女回去的。 萧允晏将信递给一旁的罗鹄,罗鹄急道:“这兵马是吕大人为殿下竭力争取来的,我是担心吕家父女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陛下那边对我们不知会怎么想?” 萧允晏却是满不在乎:“随他怎么想吧,父皇若执意要将这兵马收回去,我也没办法。” “可是,当初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心力争取到的。” 萧允晏此时冷静了下来,道:“你放心吧,父皇不会收回兵马的。我这里刚攻下乌溜氏,又控制住了土罗支,六哥那边又跟赵树胶着不前,他如今也只能信任我。” 罗鹄深思了一下,终于点头道:“也对。” “好了,这回也不用回京了。” 第一卷 第七十三章:筚路蓝缕启山林 几日后,萧允晏的大帐里,不断有将士来回禀报战情。直待众人禀报完,萧允晏这才瞟了一眼罗鹄,道:“罗鹄,你一下午欲言又止的,到底有什么想说的?” 罗鹄还在反复思量,自萧允晏到土罗支接赫连漪,不但没将她接回来,反而连她的名字都成了禁忌。问卫骁,卫骁也是含含糊糊说不清。他和罗鸿觉得奇怪,每次旁敲侧击想问起徐、杜两位将军及其手下兵众去了哪里,却总萧允晏瞬间变脸,只得作罢。 但今日所有的答案都已经解开,不用再问再想,罗鹄也大概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罗鹄,到底什么事?别等一会又有人进来,你又没机会开口了。”萧允晏见他又半天不语,又再催促。 罗鹄觉得今日所闻之事必须由他先禀报给萧允晏,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于是吞吞吐吐地道:“是,是关于——贺公子的消息。” 一听这三个字,萧允晏原本冷峻的面容更像暗藏了一把霜刀,但倨傲如他,硬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知道罗鹄为人慎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提及,只背转过身,走向那副舆图前,声音又变得暗哑:“什么事?” “贺公子收服了阳陵城后,不知道哪里又冒出一个叫赫连泽的,自称是大夏王遗落在民间的儿子,被尊为平宁王。他们已经自立了门户,复国号为‘夏’,大宁许多被赫连定邦逼到无处可退的前朝旧臣纷纷赶去投靠了她。呃,他们还雇佣了西境之地的七千大军,除了徐、杜两位将军的六千兵马,还有阳陵的三千兵马,大军昨日也从阳陵出发到了阴平边境。” 听到这个消息,萧允晏的背影凝滞了很长时间,原本他一次又一次生出希望,希望赫连漪有一天能够回心转意,像当初那样,兜兜转转又回到自己身边。但这次,他已经彻底明白,她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萧允晏的思绪在蔓延,又听罗鹄小心翼翼地说道:“看这架势,贺公子可能想把北线一路收揽。正好,我们现在的目标由灵城、灵沃再到永安城,跟他们也不冲突。” 萧允晏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什么大夏国,老的老、小的小,一个顶事的都没有,赫连泽,乳臭未干,汉话都讲不利索,凭他又能真成什么大业?” 萧允晏去了土罗支的时候,赫连泽大名震动梁、宁两地,罗鹄觉得奇怪,“怎么殿下是认识那赫连泽的?” “赫连泽怎么回事,本王自是一清二楚。” 萧允晏正说着,走进来一名文士,那文士一边走一边道:“原来殿下已知此事了?在下正要向殿下禀报这新的大夏国之事呢。” 原来这文士是杨正午的旧交冷清泉,因有腿疾,不得应试,便只能一直做幕僚。萧允晏如今身拥二十万大军,杨正午便推荐他来此。 冷先生还是劝阻:“殿下倒也不可小看,这平白冒出的赫连泽倘若真的是夏文帝之子,那势必会掀起不小的水花。” 萧允晏又冷哼一声:“我倒是想看看他们能掀起的水花。” “公孙治、苻大胜,光凭这二人的声望那便是非同凡响,他们能吸引的也必定是才俊之士。殿下还是莫要小看。” 萧允晏还是冷嗤,“公孙治、苻大胜都是日薄西山之人,即便能掀起水花,我们又怕什么?本王倒是希望他们羽翼再丰满些,帮我们消耗点赫连定邦的军力。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有利而无一害的。” 冷先生看着萧允晏,心里倒也认同他这个想法,但又觉得特别奇怪,眼前的萧允晏分明是一副:我不挡着你,但就是想看你笑话的样子。一时也不明白,他这究竟是跟谁在置气?只得退了出去。 寝帐中,萧允晏坐在书桌前,盯着一份军报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已是傍晚,侍人端来饭菜,一一摆在案桌上,见他手撑着脑袋,双眼闭着,似是睡着的模样,只得轻轻喊了一声:“殿下,该吃饭了。”这声音轻轻柔柔,很是悦耳。 萧允晏并没有睡着,一听竟是女子的声音,不由诧异地抬起头睁开眼看了看。 眼前的女子约莫是十七、八的年纪,雪肤玉貌,清新可人,萧允晏诧异,不知道为何会忽然冒出这么个女子来? 那女子对视上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忽然微红,添了份羞怯。 萧允晏问:“你是哪来的?” “回殿下,我们是——乌溜氏王派来服侍殿下起居的。” “乌溜氏王?”萧允晏顿时明白,自他平定了乌溜氏后,表面上虽还尊乌溜氏王为王,实际上却早已将他架空成了傀儡。乌溜氏王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萧允晏暗中杀害。前几日吕氏父女逃婚之事,已传到乌溜氏王耳朵里,所以他便趁机讨好,送了美女前来服侍,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善待他罢了。 “你是说你们?” “是,不仅奴婢,还有奴婢的三个姐妹。” “还有三个?那另外三个呢?你把她们喊来。” “是。”那婢女说着就退了出去。萧允晏胡乱地将饭菜裹到肚子里,婢女又带了三个女子一并前来。 眼前的女子虽个个花容月貌,却是各有不同,或清冷出尘、或娇俏可人、或艳若桃李、或媚骨天成,总之环肥燕瘦,都给他挑了来,只任着他选。 然而面对这些美色,依然还是觉得没一个能入眼,摆了摆手,让几人出去。 众人都出去后,罗氏兄弟进来,罗鹄知道萧允晏必然会问起此事,索性不等他问,自己就率先开口:“殿下,人都是乌溜氏王精心挑选的,末将想着殿下也缺个服侍起居的,那索性就让她们服侍殿下吧。” 萧允晏道:“乌溜氏王的心意本王明白,不过他选的人也太上不了台面,罗鸿,你将她们送回去,就说本王看不上她们,让他再选其他人来。” 罗鸿道:“这也不差,殿下就先凑合着呗,再选也未必能选到更好的。” 罗鹄碰了碰罗鸿,暗示他:“大哥你忘了这至少还有一个比这些更好,家世也算配得上。” 罗鸿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萧允晏是看中了那位乌溜氏的公主了。想到此,他才恍然大笑起来,立马应承:“好好好,末将这就去,只要殿下能看得上,我都给讨来。” 第一卷 第七十四章:伊喇菩萨奴 不出三日,乌溜氏王就将女儿送来了。夜里,乌溜氏公主走进萧允晏的寝帐,她心里既畏惧又羞涩,不敢直视萧允晏,但还是很是得体地见礼:“妾身伊喇菩萨奴见过霁王殿下。” 萧允晏放下书卷,望向她,直言不讳地问:“本王指明要你,你心里可有怨言?” “妾身不敢。” 萧允晏干脆向她挑明:“本王对你有言在先,你可要听仔细了。” “妾身洗耳恭听。” “你身份特别,日后只能以侍妾之名份侍奉本王。还有,在你父兄还活着的时候,你都不能怀本王的孩子,听懂了吗?” 伊喇菩萨奴脸色瞬间苍白,终于看向了昏黄烛火下的他,想起她父王临出发时的嘱托,只得咬着唇点了点头,萧允晏此时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相触,“你若不愿意,本王也可以现在就命人将你送回去,绝不勉强你。” “不不.......”伊喇菩萨奴连连摇头。 “你放心,你就算回去了,本王也不会向你父兄问罪的。” 他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却还能顾及她愿意或不愿意。不知为何,她竟鬼使神差地道:“妾身心甘情愿侍奉殿下,能侍奉殿下是妾身之幸,请殿下相信妾身所言句句属实,字字由衷。”这番话说完,连伊喇菩萨奴自己都觉得诧异,她努力稳住情绪,自己的决定牵扯着背后一大堆人的活路,她自然不能随便回去。更何况,她已无任何可以自行选择的权利了,萧允晏总归年轻,无论哪方面都是人中翘楚,他能开口要自己,已经算是出手相救了。 萧允晏满意地点了点头,望着烛火下她那盈盈的目光,原本冷厉的目光渐渐柔善起来,又问:“你父王可还好?” “回殿下,父王还好,吃和住都跟从前分别不大,父王心里万分感激殿下的恩泽。” “那他可有别的所求?” “妾身出门前,父王只嘱咐妾身尽心尽力地服侍好殿下。” 萧允晏看着她,却又想起了赫连漪。除了公主的身份,她们并没有相似之处,可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她总是不由自主会想起赫连漪,他又变得一脸厉色,道:“你听好:今夜你提任何要求,本王都尽力答应你,但过了今夜,日后你不可再在本王面前为你父兄们提任何要求,明白吗?” 伊喇菩萨奴顿时跪在地上,道:“殿下,我父兄只想安然度完余生罢了。” “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别无他求?” “这不难,只要你父王不动不该动的心思,本王自会让他好好活着。” “殿下放心,父王也从来不是什么雄主,他断断不敢有别的想法的。” 萧允晏终于放下书卷起身走近她,抬起她的脸,“嗯,你叫什么来着?” “本名伊喇菩萨奴。” 萧允晏皱了皱眉,“这个名字本王实在念不顺也记不住,不如改个好记的。” “如今陛下给父王赐了萧姓,不知殿下可否赐名?” 萧允晏看着她那张比很多汉人女子还更为精致婉约的脸,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那就叫萧伊吧。” “萧伊?哪个伊?”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读过吗?” “嗯,以前父王也给我们请过汉学师傅,也教《诗经》,第一篇便是这首《蒹葭》。这个名,妾身很是喜欢,谢殿下恩赐。” “喜欢就好。”萧允晏又刻意叮嘱:“这汉名你就不必外传了,就你我私下知道便可。” “是。” “不早了,歇了吧。” “是。”伊喇菩萨奴顿时又更紧张了,偷偷看了看萧允晏,此时此刻如此场景,可这个男人还是冷得像寒冬最凛冽的风,淡漠得几乎不近人情。他明明让人无法靠近,也似乎拒绝任何人靠近,心里愈发惶恐惶惑。她也早已将嬷嬷的教导抛之于脑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萧允晏见她局促和忐忑,不禁脑海里又浮现赫连漪的身影,想起赫连漪也总是那般,忽然伸手扯开她的风氅。风氅落到地上,她身上的薄衫透出她轻盈的身体,冰肌玉骨、身段曲线都跟赫连漪极为相似。 她知道自己此来是意味着什么,只得任由萧允晏直视着自己。 只听萧允晏声音低低地道:“你若觉得不自在,本王便将这烛火熄去。” “嗯。” 黑暗里,他将她的身子托起,抱着她微微有些发颤及紧绷的身体,想起初识时的赫连漪也是那般,如火的热情在瞬间点燃,低喃轻问:“漪儿,漪儿,你愿意吗?愿意吗?” 他问着话,却又不让她回答,脑子里只盘旋着那夜在唐嘞,赫连漪全身心愿意去接纳自己的情景。 “漪儿,漪儿......”他一声又一声地低唤她,完全将自己身下的人当成了她。 ......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弹指顷。 新夏大营的王帐里,杜绍桀进来禀报:“平宁王、公主,据探子报:赫连定邦从新宜、会昌、杜桥各调遣了一万兵马来应对我们,另外还派遣了冯密来当督军。” “冯密?”赫连漪对这个名字很是熟悉,据说太子就是他亲手砍死的。此次来投奔她的人中,大多在大宁朝廷效力过一阵子的,便望向众人道:“此人为人如何?” 有人立马道:“此人嚣张跋扈,仗着得赫连定邦信任不可一世,为非作歹,跟之前那个栾木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便好办,当初——”话说了一半,赫连漪忽然说不下去了,为了不被人看出她的失态,她借故走到地與图前,以避开旁人的目光。 苻大胜道:“当初大梁那个霁王对付栾木,是等乌溜氏和栾木闹矛盾,然后再趁机而入。如今我们的情况可比霁王当时要好多了……” 吕仲简忽然轻咳了一下,抢过话道:“苻老将军的意思公主自然懂,公主,我看我们不如效法,先静观便是。若是冯密吸取了栾木的教训会懂得收敛气焰,那也没关系,我们可派出跟各城守将交好的臣子们走动走动?总之,我们能不打便不打。” “好,就这么办。”赫连漪一槌定音。 入夜,赫连漪的案头上堆叠着很多臣子们写的献策表,赫连漪时而伏案誊抄标注,写着写着实在觉得腰酸背胀,便稍微抻了抻筋骨。沈留香见状,心疼地上前替她揉捏舒筋,并道:“公主,夜已深了,有些事明日再做吧。” “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那公主可以将有些事交代给公孙大人、吕大人他们做。” “公孙大人年事已高,被贬谪到阳陵这些时日,身子已大不如前了。我恨不能替他做了所有事,只希望他能再活个几十年。” 沈留香知道,赫连漪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公孙治、苻大胜能长命百岁,那样这新夏才能基业稳固。她知道赫连漪的担忧,无非是将来再遇上萧允晏和萧允昇两兄弟,于是道:“公主,殿下当时既然愿意放你归来,就证明他宅心仁厚,将来必定不会为难公主的。” 赫连漪摇了摇头,唇角泛着苦涩的笑:“他哪是不为难我,他之所以放我,只不过在告诉我,他在等着看我溃败,看我笑话。” 沈留香这才了然:“原来如此。” 第一卷 第七十五章:冷先生大帐论英雄 弹指又是数月过去,这日,诸将在得到萧允晏的指令后纷纷散去,军帐里只剩了罗鹄以及冷先生。罗鹄向萧允晏禀报:“殿下,探子的消息:前日,翊王殿下大军大胜了赵树的军队,令赵树的二十万大军折损了过半,如今翊王军队已经突破三江源了。” 萧允晏感慨道:“这赵树,果然是老奸巨猾、老当益壮!竟然能跟六哥对峙这么长时间。” 众将听他这话,纷纷在心里腹诽:赵树可是当世难得一现的将星,翊王能跟他对阵那么久才是出了意料之外,怎么他反过来说了。 “所幸,翊王那边总算是突出困局了。唔——还有一事……” 见罗鹄又有些支吾,萧允晏知道罗鹄必定又是要禀报新夏的事,便道:“说吧。” 罗鹄道:“新夏前日里已收复了新宜、会昌、杜琅三地,大宁那些实在无法在朝堂立足的文臣武将几乎都投奔了新夏。据说还有不少人在观望中,更有甚者,据传还有一些城池直等着新夏前去收复,他们现在在大宁朝野成了人心所向。”罗鹄悄悄看了看他,见他认真听着,只得继续:“以她这么个收复的速度,保不准会比我们更快到达永安城。” 萧允晏望了望那名幕僚,道:“冷先生,你怎么看?” 冷先生道:“罗二将军说得对,新夏不费一兵一卒,便已轻松收了五城。我们是浴血厮杀,而他们却只是动动嘴皮子便可。再过些时日,他们的声望只会越来越盛,兵马也将越来越多,赫连定邦三面受敌,内忧外患。赵树和赵海是跟翊王殿下杠上了......”说着,他走到行军沙盘前,从最西北边的几座城池一路划过来,最后又划了一道弧线:“在下以为,他们的计划应是从杜琅再夺定沂,定沂再下定泸,定泸之后便是繇江,有了繇江这道天堑便能暂时稳定这块地方,然后再沿繇江西岸一路往下,直到永安。” 萧允晏听罢点了点头,“繇江到永安不过只隔了数座城池,但那又如何?” “听说永安城的城门固若金汤,再有苻大胜在,只怕又是一场持久的消耗战。” 萧允晏嗤之以鼻:“固若金汤又如何?你们别忘了,苻大胜和公孙治都是黄土埋半截之人,就算新夏那帮人日日给他们烧高香,也难保他二人寿命永存。” “可寿命之事,谁也料不准。也许他们会如殿下说的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但也说不定他们就有南山之寿。殿下,在下以为,赫连定邦已如困兽,挣扎不了几时了。而这位安国公主身边,据说她扶持的赫连泽虽然年少,但为人通透睿智,很是得人心,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冷先生所说的赫连泽便是丹增,对于丹增的评价,萧允晏很是认可,只是他太清楚丹增的真正身份,倒也不以为意。 “还有公孙治跟苻大胜这一文一武的威望自不必说,即便是年事再高,只要有这二人坐镇,就能震慑四方,也能收获一大片人心。再有就是吕仲简……”冷先生忽然想起吕氏父女悔婚一事顿了一顿,见萧允晏却是神色如常,也便不再顾忌:“这吕大人近年来可谓是名满天下,更有人拿他跟管仲乐毅、卧龙凤雏相提并论,可见此人着实不简单。还有这位安国公主本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策于千里之外……” 冷先生只以为萧允晏跟吕氏父女有瓜葛,赫连漪的事他却一无所知,罗鹄多次想稍微提醒他些,此时终于轻咳了一声。萧允晏知道罗鹄的意思,故作一脸寻常之色,道:“那冷先生的意思是……” “在下认为:这夏国看似大楼未起,可根基却坚固无比,他们这几人个个堪称人中俊杰。假以时日,我们真正的敌人应是这位安国公主及她身后的那一群忠臣良将。” 萧允晏听着冷先生的话,他再是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最后只得正色地点了点头,问道:“没错,那我们该如何防患于未然呢?” 冷先生又从下往上划了道弧线,“殿下,我们原先的计划是从临岐、灵水、灵沃一路直下,但如今,依在下看,我们似乎更该趁早占据有利之地,堵住他们通往永安的去路。” “冷先生的意思是?” “从乌溜氏的渠城由西向东再开辟一条战线,抢占洮渚城。” “好。”听了冷先生这话,萧允晏只在一瞬间便点头赞同,罗鹄见萧允晏一派认同之态便明白:萧允晏其实早有此心,只不过等着冷先生说出来而已。罗鹄道:“那殿下,明日我去渠城。” “明日本王也亲自前去,渠城那边本王打算用最少最精的兵力打最漂亮的仗。” 杜琅,王帐。 吕仲简正向赫连漪禀报:“公主,今日有消息传来:说赫连定邦已经准备将这北线的太守及守将全都撤换成他自己的亲信。” “好,这对我们来说是绝好的机会,本宫等的便是这一日。吕大人,安置在各州城的人都准备妥当了吗?” “都妥当了,只等着赫连定邦一声令下,我们的人就会开始各自行动。” 两人正说着,忽然杜绍桀匆匆进来,话到嘴边,想开口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踌躇起来。赫连漪见状,问道:“什么事?” “公主,霁王殿下已经在渠城驻扎下军队了。” 赫连漪听罢,握着的笔忽然跌落到案桌上,墨迹瞬间晕染了半张纸。赫连漪看到自己辛苦了半日的心血付诸一旦,赶忙将笔拿开。再抬头时,脸色已是苍白如雪。 “公主,你——没事吧?”杜绍桀看出赫连漪脸色不对。 赫连漪悠悠应声:“没事,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杜绍桀出去后,赫连漪问:“吕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吕仲简道:“此事在臣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有......” “还有什么?吕大人直说吧。” “霁王最近似乎卯了一股劲,行事比以前更为狠绝,依臣下所见他如今一心只想着如何早日攻占洮渚城。” 听着吕仲简的话,赫连漪依然是咬着牙硬着心肠不让自己展现出半分软弱的样子。 第一卷 第七十六章:天下大势 话说到这份上,吕仲简也便趁势将积压在自己心中却一直没敢提起的话一股脑儿全盘托出:“公主,臣以为:大宁早已是摇摇欲坠,这大厦在顷刻间便会崩塌,大宁实在是不足为虑。翊王那边目前还在跟赵树对峙,赵树虽老,也折损了十万的兵力,但还余十五万。他是不世出的将星,翊王虽骁勇善战,但毕竟也不是他的对手,以赵树的十五万兵力对阵翊王的十万兵力,臣估计翊王还要焦头烂额好一阵子,三江源那边看似有所突破,但这样两个人较上劲,兴许还要再胶着个两、三年的时间。而我们目前所要做的便是早些筹谋布局对阵霁王,也许将来,我们跟霁王会有一场恶战。也有可能——并不需要,或许一切只在于公主的取舍而已。” 吕仲简的话讲得婉转,但赫连漪全都听明白了,用手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头,只觉得脑袋已经越来越沉。 “公主,是不是又犯头痛症了?”沈留香矮下身子,替她轻轻揉捏了起来。 “本宫要休息一下,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是。”赫连漪如今已俨然如同一国之主,威仪日盛,吕仲简和沈留香在她面前都不敢有一丝的僭越,于是便出了去。 出了门,见霍端守在外面巡查,便将他拉到一处。霍端低声询问:“方才杜将军说的是不是霁王殿下在渠城驻军了?” “正是呢,你没听错。”沈留香回应着,却是一脸掩饰不住的高兴。 霍端看着沈留香,越看越觉得奇怪,“驻军渠城,不就是为了对付我们吗?那你还高兴什么?” “哎……”沈留香忽然叹了重重的一口气,“我了解公主,如若她跟霁王殿下日后能再重遇,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霍端却完全不以为然,“你呀,你这是妇人之见,此事毕竟事关国之大局,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沈留香忽然变得感伤,“是你不知道,看上去公主跟殿下是彻底了断了,但我知道她从没放下过殿下。将来我们在她面前若是要提及殿下,也需得小心翼翼才行。” “将来总归会再次狭路相逢的,又如何小心?再说——”霍端话说了一半竟没有说下去。 沈留香望着他,奇怪他为何吞吞吐吐,“再说什么?” “霁王殿下当初为了她不顾一切勇闯土罗支,救出公主后她却那般绝情,这换成谁,谁不怄得慌。殿下没当场绑了公主回去,已经是开恩了。” 沈留香道:“你以为殿下愿意就这样放过公主啊?当时的情况是徐、杜两位将军的部分人马都跟着,殿下身边只有一个卫骁,殿下怎么都阻拦不住而已。” 霍端道:“霁王殿下在沙场上是出了名的杀伐果决,从不给人留半条生路,日后若是遇到,你我还需自求多福。” 沈留香听了这话,赫然一惊,想起他对付赵海,想起他利用赵海及赫连漪的身份对付萧允昇的那一次,想起他对付土罗支王所布的局,不免惊心。也许霍端说得没错,萧允晏的行事狠决在她想象之上。越想她越惊心,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在喃喃自语:“看来公主当初所谋是对的。如果在唐嘞那一夜,公主的心愿达成,日后再见也许殿下就会放过她。” 霍端听得云里雾里,“唐嘞?你在说什么?在唐嘞时发生了什么?公主什么心愿?” 沈留香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有些慌乱,不经意捂了捂自己的嘴:“没、没没,没什么事。我只相信殿下不会为难公主便是。” 霍端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疑惑:“究竟什么事连我都不能知道的?” “只是公主和殿下的私事而已。” 霍端看沈留香,越看越疑惑,看她又是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禁道:“难道,难道公主和殿下有过肌肤之亲了?” “别胡说,才没有。若是有,倒也好了。”她忽然想起什么来,又警告:“你也不许想东想西啊,学学殿下,人家可是皇子呢,当初还能为公主百般忍耐着。” 霍端道:“可公主明明让我们成亲的。” “公主身边现在每日那么繁忙,那么多忧心事,身边又没个知冷热的,我又怎么丢下她只顾自己。”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已是过去了两年多,这两年多来,萧允昇和赵树依然在那一隅之地对峙着。萧允晏攻城略地收囊了不少城池,赫连漪凭着丹增的赫连泽身份和公孙治、苻大胜的威望以及吕仲简的口才,游说了不少城池归降。此时的两人之间已只有数城之隔。 虽已是仲春,但屋外依然还是悲风呼号。屋内,炉火烧得正旺,是因公孙治已染风寒一月有余,却久治未愈。 这日公孙治、苻大胜、吕仲简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在军中选拔将才之事,只见杜绍桀匆匆进来,向赫连漪禀报:“公主,梁军已经夺下了尖风岗了。” 对于这个结果,在座的诸人都没有感到意外,赫连漪也只淡淡说了声:“知道了,你也坐下来吧。” 尖风岗距离洮渚城已近在咫尺,萧允晏在最近几个月来像疯魔了一般,亲自披甲上阵,身先士卒,大宁的那群酒囊饭袋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最终还是被萧允晏攻占了城池。 “本来我们肯定会比他们快的,可这浔晋城就是奇了怪了,反反复复久劝不降。”杜绍桀的话音里充满了愤恨。 帐中也有人叹息不已:“浔晋城非同寻常,定是赫连定邦故意不断搅扰,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赫连漪却道:“结果都一样,如若我们提前攻占了洮渚,依然还是会面临梁军,这一仗我们始终要打。” “公主说得对。何止这一仗,赵树跟赵海也快招架不住翊王了,日后如若翊王跟霁王合兵一处,我们也有得耗。”苻大胜说着,走到行军沙盘前,又对赫连漪道:“公主且看,这南边的城池几乎差不多都已落入大梁的手中了,我们便只有这么些城池,也只有这么些兵马,任重道远,也许我们也将面临无休无止的恶战,必须做好跟他们长期厮磨的打算。” 第一卷 第七十七章:萧允晏的心头火 公孙治点了点头,想说话却又久咳不止,赫连漪只得道:“今日已议了两个时辰了,天色已晚,公孙大人和苻老将军都回去歇着吧,不要累着。杜将军、徐将军,你们护送公孙大人和苻老将军回去。” “是。” 屋内,就只剩了赫连漪和吕仲简,赫连漪问:“吕大人,公孙大人的病究竟怎样?” “回公主,昨日臣问过许神医,他说公孙大人最多可能就只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这个消息对赫连漪来说无疑等同晴天霹雳。 “两位老大人都年事已高,且又都因为先皇的事,被下狱折磨了几个月,身体损耗太大。公主该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赫连漪闭了闭眼睛,满脸的绝望之色,可她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让许神医无论用任何办法都延缓公孙大人的寿命,撑一日是一日。” 吕仲简摇头道:“公主,臣明白公孙大人对于我们新夏的意义,该说的臣都已经说过了,该做的臣也做了。” 赫连漪愕然:“这么说,我大夏才刚见一丝曙光,却又要闹得分崩离析的下场吗?” “公主千万不要灰心,我大夏还是人才济济的。至于军中,我们还需得尽快按照苻老将军的方案选贤任能。这往后虽会艰难些,但也不至于毫无胜算。”吕仲简说着,见赫连漪还陷在不安和痛苦中,又继续道:“退一万步,倘若他日实在回天乏力,公主还可自行取舍。” 赫连漪听到这话,压抑在心里多日的情绪终于一触即发,冲着吕仲简发了一通脾气:“总是要我取要我舍,我连自己都掌握不了自己,又能取什么舍什么?” 赫连漪平日里对吕仲简也如尊公孙治和苻大胜一般敬重,如今却一顿爆发,令吕仲简一时有些错愕。但他很快就明白,赫连漪不过是个年轻姑娘,她以弱小的身躯只身承担着家国的命运,偏偏,那个令她陷入困境的还是她的心上之人。 赫连漪发完火,立马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忙道:“近日来诸事不顺,还望吕大人......” 吕仲简赶忙抢着接过她的话:“公主切莫折煞微臣,臣心里全明白。”面对这个跟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姑娘,他知道,为了复国,赫连漪放弃了萧允晏,对她来说是何等残忍。而如今的她也只能冲自己来,只淡淡一笑:“公主心中若有不快,便对微臣说出来便是,莫要放在心里。” “吕大人放心吧,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臣向来佩服公主的毅力和魄力。” 吕仲简说着正想告辞而去,只见有人又匆匆来报:“公主,徐将军带着公孙大人往浔晋城而去了。” “什么?”赫连漪既惊又焦心,“公孙大人这样的身子骨怎么经受得住?他们一定没走远,去将他们追回来。” “算了吧。”吕仲简阻拦着,又劝赫连漪:“公主,公孙大人可能知道自己已经是时日无多,赶在最后时日为我大夏再立一功。” “公孙大人本可以颐养天年,若不是跟着我们东奔西走,他兴许还能再撑个几年。” “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公孙先生求仁得仁又何怨乎。这是他的所求,公主还是成全他吧。” 赫连漪沉思了良久,最后也只得道:“罢了。” ...... 尖风岗,王帐。 诸将正在商议。忽然罗鹄来报:“殿下,新夏那边的消息,由公孙治亲自出马已经成功劝降了浔晋城,此时他们的人马已经入城了。” 萧允晏没有说话,只听众将纷纷道:“看来,我们马上要和这位新夏王狭路相逢于洮渚城下了。” “那岂不是给了赫连定邦喘息的机会了。” “让他多苟延残喘几日也罢。” 有人戏谑:“这新夏国攻占城池用的是文臣的嘴皮子,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兵马究竟操练得如何?”众人听着这耻笑的言语,不禁哈哈大笑。 有人却持不同意见:“诶,可别小看了,听说是苻大胜亲自操练的兵马,想来也定是不好对付。” 那人回敬:“赫连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赫连漪一个女人,如今不过仗着公孙治跟苻大胜两人的声望,等这两个老东西蹬腿儿了,他们又能成什么事?操练兵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苻大胜再是常胜将军,可也老了。” 又有人道:“据说这位安国公主乃是倾城绝色,连脚趾头都好看得不像话,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破身,若还是处子之身,不如抓来给殿下当个侍妾……” 萧允晏再忍无可忍,冷厉地喝了一声:“住嘴。” 萧允晏忽然的暴怒连冷先生都吓了一跳,罗鹄见气氛凝固,只得赶紧打起了圆场:“殿下的意思那姐弟俩并不简单,诸位将军千万不能小看了他们。冷先生你说是吧?” 冷先生道:“没错,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目前我们对新夏军的兵力一无所知。这就好比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所以,千万不能大意。” 萧允晏终于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道:“此事明日再议吧,都先下去。” “是。”一众人散去后,罗鹄道:“殿下……” “你跟冷先生也先下去吧。” “是。” ...... 赫连漪登上城墙,望向尖风岗的方向。远处,能看到零星的灯火,应该是梁军的驻扎营地。 分别了两年多的时间,他们日渐相近,而这次也是离得最近的一次。她未曾料到的是思念原来能如此汹涌不绝,这些日子以来,她竭力让自己忘掉他,可似乎很是艰难,那个曾给过她无数温情的人;那个不管陷入怎样的困境,都会让自己心安的男人;那个曾被自己蒙在鼓里,以自己的假意却换取了他真心的人;那个当初接近他时只为利益,却又让自己一步步沦陷在他温柔里的男人;那个曾为了自己不惜以身犯险,战恶狼、闯土罗支王庭的人;此时在做什么?是不是早已忘了自己?会不会也像对付别人那样冷漠淡然地在排兵布阵策划如何对付自己? 第一卷 第七十八章:公孙治离世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萧允晏,也正望着浔晋城的方向。 “殿下。”随着一声叫喊,萧允晏的思绪被打破。 回头望,是冷先生来了。 “殿下,杨大人来了封信。” “快拿来。”萧允晏伸手去接,这才想起似乎有数月之久没有杨正午的消息了,这段时间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以至于对京中之事一再疏忽。 打开信一看,却见他脸容惨淡,嘴里惊呼:“怎么会这样?” 冷先生是杨正午的布衣之交,似是早已知晓一切,道:“此事已经有好些时日了,前几日杨大人的贬谪令下来了,如今杨大人也已在半路了,这才让人通知殿下。” 萧允晏拿着信,不可置信的,他又重新看了又看。见杨正午的信中只千叮万嘱他以大局为重,万不可以被他一己之事扰乱,并没细说究竟发生何事,不由大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跟本王吐露过只言片语?” “殿下莫急,此事我们之前也不知道多少,只是近来才慢慢将事情捋清。”冷先生见他情绪失控,慢慢地安抚着他:“去岁不是提前春试吗?陛下令许、杨、颜、虞几位大人当主考官。” “本王知道这事,可这春试不是都过去好一阵子了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前几月忽然被发现杨大人他们全都参与了科考舞弊,今科三甲无一幸免,杨大人、许大人、颜侯爷、虞国公全都被牵连其中,此事早就引得轰动了,只是殿下一直无暇顾及,杨大人也再三交代不要让殿下分心,在下便一直没说。” 听到这里,萧允晏已明白,眼下,他跟翊王萧允昇的太子之争已势如水火,杨正午和许峥嵘本都是中正之士,如今之所以会参与科考舞弊,明显是两方都想早日选好人才,安插于朝中,日后能为各自所用。说到底,许氏一族是为萧允昇所累,而杨正午正是被自己所累,正是怕他一旦去京中闹起来,势必会有影响,才竭力瞒着他的。 “那我外祖父被贬到哪里了?” 冷先生道:“岭南。” “岭南?岭南自古多瘴气……”萧允晏一时差点急火攻心。 “殿下别急,殿下不妨想想:许大人清誉尽毁,已经饮鸩自尽了,我们杨大人毕竟还留得青山在,只要殿下他日功成,迎回杨大人便不在话下。” “可我外祖父那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冷先生只得竭力劝慰萧允晏,“可殿下的情况总比翊王他们要好,这偌大的许家已经在一夜之间彻底崩塌了。杨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在下一定要劝住殿下,殿下一定要体谅杨大人的良苦用心啊。” “外公已经是花甲之年,又如何经得起颠沛流离?就算他到了岭南,又能否经受住岭南的烟瘴之气?派些人,将外公他们接到军中来。” “万万不可,殿下,如若真如殿下说的,那殿下无疑等于跟陛下作对。杨大人说了,他无论如何都会保重好自己,等着殿下来日去迎他。杨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殿下一定要相信有一天能得偿所愿。” “等那一日,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殿下,退一步说:我们如今已在尖风岗了,永安城还会远吗?只要攻下永安城,那殿下可不就是大梁的首功吗?说不定,他日陛下驾前,殿下能讨来这个封赏。” 萧允晏用力地捶击着石墙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直到手上满是鲜血。 冷先生只得不住劝慰:“殿下,我们如今的攻速已经比计划中快了许多。接回杨大人他们,并不会太遥远。” 而此时浔晋城的城楼上,赫连漪还依然在遥望着尖风岗的零星灯火。忽然,有人匆匆上前来禀:“公主,公孙大人不太好了。” 赫连漪的心猛然一阵抽紧,随即又赶紧下了城楼。 室内,满室药香。公孙治这些时日也教导过丹增,师徒二人恩深谊厚,此时丹增正在公孙治榻边。见赫连漪来了,丹增忙将自己的位置让于她。 公孙治见是赫连漪,对房中众人道:“我想单独跟公主说几句话。” 众人一听,瞬时一散而出。公孙治撑着一口气道:“公主啊,臣真的还想再活个三五年,只要再多个三五年,臣必能见到心中所愿。可是臣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枕下,“这些时日,臣给公主写了些东西,臣去后公主慢慢看吧。至于丹增,他胸有丘壑,有志向,却不为利欲所控,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便是他这种不为利欲所牵绊之人,公主日后无论想用何种方式,都拿捏不住他。公主是时候想办法慢慢另寻出路了。” 赫连漪望着这已经不可挽回的局势,经过这么些年的相处,她也对公孙治对于丹增的评价深信不疑,只得点了点头,道:“本宫会另想办法的。” “还有,臣近日密切注意着大梁,大梁京中最近所发生的事实在太过诡谲,恐将有大变故。” “大梁?会有大变故?”赫连漪一时有些震惊。 “大梁自从在江流王亡故后,连遭变故,丧事一场接着一场。一些老臣被清理了一批又一批,臣近日才发现,这一切可能并非天数,而是有人在暗中操弄风云。” 赫连漪听得既惊且恐,“公孙大人的意思是:有人藏在暗中?” “臣以为:大梁的事,从太子开始就是一个局,整个大梁被操控了却无人知晓。究竟是谁,臣也无法知晓,但臣料想此事不日必将浮出水面,公主且拭目以待。” 赫连漪听着公孙治这些话,惊骇莫名,说不出话来。 公孙治又道:“公主,我大夏的兵根本就不足以抵御霁王那些身经百战的兵马,公主还需休养生息。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能不动尽量不动。假使,大梁那边真的如老臣所言,请公主到那时且打开那个锦囊。如若没有,公主烧了那锦囊便是。”说着,公孙治颤颤巍巍的手伸了出来,手指着案头上的一枚锦囊,示意赫连漪去取。 赫连漪拿过锦囊,刚回头,却见公孙治已闭目而逝。 “公孙大人,公孙大人......” 随着赫连漪的两声大叫,守在外面的一众人也纷纷闯了进来。公孙治的长子公孙不妄见赫连漪哀痛欲绝,反倒劝慰她:“还望公主保重凤体,切不可为家父伤心伤身。” 公孙治在赫连漪心中犹如定海神针,只要他人在,便可成倚靠。这一劝,赫连漪想着能够倚靠的人又少了一个,心里的哀恸反而更甚,众人见劝她不住,也被她感染,一时室中哀天动地。 两个时辰后,灵堂终于布置完毕,赫连漪早就决定好,夏国即使再穷再落魄,她也会穷尽自己之力将这场丧仪办得风光体面。 第一卷 第七十九章:洛子宸 此时在尖风岗的梁营里,不断有人进出向萧允晏禀报各路的战绩,忽然冷先生冷不防地进来,“殿下,殿下.......” 冷先生神情极其怪异,看上去既似欣喜若狂又似如堕梦中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萧允晏打量着他,这样失常的冷先生他从未见过。 “有消息说、说公孙治——过世了,新夏正在办丧事。”尽管冷先生这么说,但脸上还是一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神情。 此话一出,萧允晏也是一时不敢相信,隔了好久,他才道:“哪来的消息?” “安插在新夏的几条眼线几乎同一时都传了这消息回来。他们说,一两个月前,公孙大人其实就已经病入膏肓,是新夏一直竭力隐瞒着,才不被外人所知。” “不是说浔晋城是他亲自劝降来的吗?” “都说本来还能再活数月,正是这一次奔波劳累,耗费心神才令他突然殒命。” 萧允晏心绪难以抑制地悸动,忽然喊来一名将士,“再去打听清楚,本王要确切的消息。” 数个时辰之后,那名梁军军将回来覆命:“殿下,浔晋城已经全城缟素了,百姓个个人心惶惶,已经是人人自危了。” 有名军将道:“殿下,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趁他们不备,趁势攻袭?” 有人立马反驳:“据说这个安国公主诡计多端,他们怎么可能没做准备。” 冷先生道:“殿下,我们跟新夏从未正面有过战事,出于友邦也该前去吊唁一番他们朝中重臣。” “吊唁?”罗鸿想起两年前萧允晏从土罗支回来,赫连漪这个名字提都不能提及,以至于他跟罗鹄一直陪着十二分的小心。也是从土罗支回来,萧允晏开始变得心思难测,总是情绪阴沉,一直到如今,还依然如此。罗鸿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呸,还巴巴地去给他们吊唁。殿下,我看也不用多废话,就干干脆脆,让末将带兵过去,将该掳的人给掳来,该杀的都给杀掉,省得将来碍眼碍事。” 冷先生实在不知道罗鸿哪来的那么大的脾气,笑道:“罗大将军说什么?要掳什么人来?” 罗鸿一时被他给问住了,只得道:“当然是、当然是——嗨——冷先生不是一直说,新夏没一个不是省油的灯,当然是上至平宁王,下至吕仲简全都给掳来,让他们将来为我们殿下效力。” 他搪塞之话,冷先生倒是附和:“罗大将军说得没错,新夏这些人比大宁那些人难对付多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殿下,我们终究也没见到公孙治的尸身,要不还是让在下先去核实核实吧。如果此事当真,我们跟新夏说不定也可以先结盟。” “结盟?”罗鸿又来了气,“冷先生你快打住你这个念头,殿下就是宁肯与赫连定邦结盟,也不会跟新夏结盟的。” “为何?”冷先生不明所以地望着萧允晏。 罗鸿道:“冷先生,你也别问为何了,就新夏那么点兵、那么点地,又何惧之有?收拾他们不过是三两天的事罢了。” “可不能小看,就算公孙大人真的过世了,还有个苻大胜呢。殿下,这位公孙大人向来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在下跟他虽各为其主,但对他向来是敬仰甚深,请殿下容许在下前去祭拜。” 直到此时,萧允晏才终于将微闭的眼睛睁开,望向冷先生,“冷先生真的要去?” 冷先生道:“殿下,我若代表殿下前去吊唁,也算大梁正式承认了新夏。反正对我们来说没任何损失,赫连定邦就不一样了,我们一旦去吊唁,赫连定邦定会更加头疼。还请殿下恩准。” “好。”萧允晏终于点头:“罗鸿、罗鹄,本王派冷先生为使前去吊唁,明日你们护送他前去吧。” 萧允晏点头道:“冷先生,记着你是替整个大梁而去的,可要把握好分寸。罗鸿罗鹄,查探之后再自行斟酌应对,你们自己看着办便是。” “是。” ...... 前来吊唁的大宁臣子络绎不绝而来,连日来,赫连漪跟化名为赫连泽的丹增不停地接待往来宾客,这些人,多数皆是乔装而来,他们或为观望,或已有心投诚,只为永安城城破之时能再有个容身之地。 刚送走一名大宁武将,霍端又带了一名身着布衣的年轻人进来,赫连漪望着那年轻人,顿时瞠目结舌,恍惚间俨如隔世之感,赫连漪惊呼出声:“洛公子。” 眼前的人脸上虽添了些许风霜,但依然还是当初那个翩翩公子世无双,陌上少年温如玉的模样。他似乎曾多次幻想过跟赫连漪久别重逢的场面,但此时真的四目相对时,他却又恍惚如堕梦中,多次想开口却又语塞。 总算,他努力平复好了自己的心绪,分别朝丹增、赫连漪等人道:“见过平宁王,见过公主,见过吕大人。” 赫连漪跟吕仲简几乎同时问:“洛侯呢?” 洛公子眸眶泛红,“我们一家被流放到不毛之地,母亲在路途中便已离世,我和父亲到了流放地后,父亲因忍受不了苦寒,也已过世半年了。公主复建大夏国的时候,我跟父亲都已听闻,只是父亲身子每况愈下,我们便是想逃,也逃脱不得。父亲过世后,我花了数月的时间,终于逃脱他们的掌控,却不想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见不上公孙大人的最后一面。” 座中除了丹增,其余人皆有如劫后余生一般。原来这洛公子是大夏朝名门之后,洛氏一族在夏朝享有至高之位,当年赫连定国有心将赫连漪许给这位芝兰玉树的洛子宸,赫连漪本也以为她日后的夫婿不是这位洛子宸便是另一位同是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名门公子曾略羽,谁知不久惨遭变故,洛、曾两位侯爷执意反对赫连定邦,被赫连定邦找了个理由定罪贬谪,两位公子也遭受牵连,从此各无音讯。 洛子宸简单的说完族中变故,吕仲简看出赫连漪因连日来的周旋接待,神色极是倦怠,便提议让洛子宸先去歇息,稍后再叙。谁知洛子宸前脚刚走,却又见霍端来报:“公主,大梁那边派来了霁王身边的一名谋臣前来吊唁。” 第一卷 第八十章:罗鸿灵堂耍无赖 霍端来报:“公主,大梁那边派来了霁王身边的一名谋臣带着祭礼前来吊唁,请公主示下,该如何处理?” 目光如炬的吕仲简看出,赫连漪方才还是怏怏的神色忽然整个精神为之一振,似乎被萧允晏这样的示意弄得有些猝不及防。他明白,赫连漪对于罗氏兄弟的到来是有几分期许的,便在一旁道:“既然人来了,自然是要以礼相迎,请他们进城吧。”说着,又小心地望了赫连漪一眼,问:“公主可要接见?” 赫连漪故作镇定,“既然代表大梁而来,自然是要接见。”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之后,冷先生和罗氏兄弟一起到来,冷先生满面哀容,声音哀泣:“在下大梁冷清泉,受我朝皇九子霁王殿下所遣,前来祭拜公孙大人。” 说罢,他顿时声泪俱下:“呜呼公孙大人,闻君仙逝,我心哀伤。酹酒一觞,祭君生平。吊君幼年,鸡鸣而起,夙兴夜寐,勤学不辍。吊君年少,冠盖京华,王佐之才,得帝圣心。吊君桑榆,辅佐公主,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哀哉,贵国痛失国之柱石,天下痛失耆儒硕老,如殒日月,如坠星辰,令天也哀,令地也泣,只望平宁王、安国公主节哀。” “多谢,请几位替本宫转交对霁王殿下的谢意。”赫连漪和丹增分别答谢。 赫连漪本只是礼节性答谢,却不知为何,念出那名字时嗓音不自觉地颤动,神色间也竟然有着跟她往常全然不相符的忸怩。这一切偏偏没逃过罗鸿的眼睛,只见他故意道:“贺公子,我们可是有将近三年没见了,这些年来,贺公子可曾挂念过我们殿下?” 赫连漪方才还被冷先生的祭词打动,忽然被罗鸿这一番插科打诨弄的不知所措,她知道罗鸿向来是个粗人,但也万万没料到此时此刻,如此场合竟然会冒出这么一句直白无礼的话,可偏偏自己心虚,双颊不争气地倏然间飞红,怎么都掩饰不住局促的神色。吕仲简看在眼里,赶忙替赫连漪解围:“吕某久仰冷先生大名,只是一直遗憾未能相见,今日有幸相会,竟是一见如故。吕某一直有意去拜望先生,奈何今日也不便闲谈,他日吕某去拜望先生,望先生不要闭门却扫才是。” 冷先生见他言词如此恳切,只得道:“岂敢岂敢,如若吕相前来梁地,冷某自是扫榻相迎。” 说罢,二人双手相握,竟是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 罗鸿见势,赶忙又泼起冷水,“咦,我今日想起来,我们王妃此刻在何处?来都来了,不如今日带她回去。” “王妃?”众人皆是一脸莫名。 罗鸿道:“怎么你们都忘了,吕相的女儿可不就是我们殿下的王妃啊,当时可是陛下亲自选定,礼部下了聘礼的。” 这一段荒唐的陈年烂事,被他如此场合当着一众人的面说,一时令众人有些哭笑不得。罗鸿道:“我知道这是灵堂,本不该在此提及,可这两年多来这不是第一次见到吕相吗?吕相,殿下如今都这年纪了,还是没迎娶正妃,还是没子嗣,今日既然来了,那不如吕相就让我们将王妃带回去,让殿下他们夫妻团圆。” 吕仲简只得道:“罗将军啊,此事究竟怎么回事,你我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就不要为难吕某了。” 罗鸿却忽然又装傻充楞:“清楚明白?清楚什么?明白什么?” 向来才高过人的吕仲简在罗鸿面前,实在觉得无理可说,只得回他:“罗将军见谅,小女并不在吕某身边。” 罗鸿却正色道:“那不行,当年这桩婚事,礼部下了三媒六聘,我们大梁哪个不知陛下的九皇子要娶吕相的女儿为妻。这两年多来,我们殿下日夜思念,这王妃,到底被你们藏哪儿了,你们今日必须给个交代。” 吕仲简知道罗鸿素来喜欢泼皮耍赖,但冷先生跟罗鹄却都是向来稳重,此时见他们两个只字不言,便明白这几人发难是假,查探虚实是真。 赫连漪也早已听得明白,心里一冷,道:“诸位,烦请告诉霁王殿下,他若一心跟我赫连漪过不去,不必找借口。”说罢,她便甩袖只身离去。 吕仲简见势,便下起了逐客令:“公主已经说明白了,诸位,请随意。” “不是,王妃的事你们没说清楚呢。”罗鸿依旧是不依不饶。 冷先生见状,只得和罗鹄拉着他离去。 三人坐上马车,罗鸿想起被赫连漪驱逐而出,心里还是愤恨不休,咬着牙轻声嘀咕:“这事不怪那个公主,怪来怪去就该怪殿下自己,当年可是他自己非要以礼相待这个女人,这若是趁早把她给得手了,看她今天还能作什么妖。” 坐一旁的冷先生道:“冷某愚钝,今日才明白,原来当年跟殿下有瓜葛的并非吕大人的女儿,而是这位安国公主?” 罗鸿笑道:“哎呀,冷大人,你可总算是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想了一下,又郑重地道了一声:“明白了。” 罗鸿又开始骂骂咧咧:“这安国公主当年曾在殿下身边服侍起居,殿下在她面前,简直就成了情种,把所有的真心全都掏给了她,摆放在那里,当个稀世珍宝似的,碰也舍不得碰。好了,等她要走,据说殿下什么软话都说尽了,却还是留不住她。到如今,他又不甘心了。你说这事怨谁,不怨他自己怨谁?” 罗鹄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赶忙制止他:“大哥——”转头又望向冷先生,“冷先生明白什么了?” “全都明白了。”冷先生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原来殿下这几年来所有的布置都是冲着她去的。” “殿下素来行事干脆利落,唯独到她这儿,尽干些傻事蠢事。依我说,当初就不该让她走,就算走了也不该让她羽翼壮大,早就该将她抓回来,给软禁着,想怎么待她就怎么待她。” 三人一路说着,就出了城,回了营中,冷先生将今日所见禀报一番:“虽然公孙治已经过世,但大宁那边的大多数臣子依然将注押在赫连泽姐弟身上,还有些在大宁也是实在呆不下去了,不得不投。这次祭拜的宾客络绎不绝,大多是趁着吊唁之机,名正言顺来投诚的。不过,我们试探了下,新夏公主虽然嘴硬,但明显底气不足,看来,他们并未做足准备,殿下,臣认为我们可以开辟两线作战,趁他们羽翼还未丰,还是抓紧攻下吧。” 萧允晏听了这话,强压下内心的悸动,故作云淡风轻地道:“尽快将罗鸿今日在灵堂的事传播出去,尤其是赫连定邦那边,让他们觉得自己有机可乘。” “是。” 第一卷 第八十一章:丹增的明确回复 大夏的浔晋城内,吕仲简急得焦头烂额,不断有人进出禀报:“吕大人,公主不在宣武楼。” “吕大人,公主不在崇文阁。” 沈留香一听这话,又急得直哭,一味地自责懊恼。洛子宸终于站不住了,撒开腿就冲出去,吕仲简担心他刚来,人生地不熟的,想喊住他,却见他一溜烟人已消失不见,也只得随了他去。丹增见找了一个时辰都没能找到赫连漪,也坐不住出去找了。 丹增一路寻找,觉得她必定没有走远,又想起赫连漪这些时日会经常望向尖风岗的方向,明知道众人已找过,他却还是不肯死心。但直到整个城楼都翻遍,也没找到赫连漪的影子。但他依然没有灰心,继续沿着整个城墙往西而行。直到最终,城墙上还是空无一人。但是,那里有几级石阶,是给将士们换岗上下方便的。丹增探了脑袋望过去,却竟然看到赫连漪瑟缩在最底层的一级石阶上,脑袋倚着冰冷的石壁,眼神木然而空洞无助。此刻,她就是一个无依无助的寻常女子,而不是那个运筹于帷幄之间的赫连漪。 “公主。”丹增轻轻喊了一声,赫连漪这才发现有人来了,赶紧抹去脸上的泪痕,而抹不去的,是她脸上哀绝如心死的凄怆。 看到丹增,她的心情似乎已经有所平复,丹增也坐了下来,和她并肩坐在石阶上。他知道赫连漪伤心之事和忧心之事,便开慰她:“霁王殿下是绝对不会为难公主的。”当下,又将那晚第一次遇到萧允晏的事跟她细说,最后又安慰她:“霁王殿下无论怎样都不会将公主弃之不顾的。” 但最终赫连漪还是摇头道:“今已非昨,我和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两个人了,他现在心里是恨我入骨的。” “不会的,我相信殿下。” “丹增,男女间的事你不懂,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不会一直记着我的。” 丹增无言,他确实不懂男女之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再劝说,赫连漪望了望他,又对他道:“他派人来探风,最近又故意歇兵,停止不前,为的就是给赫连定邦一个喘息的机会,盼着赫连定邦来对付我,好让他能够再从中渔利。说不定他就是在等,赫连定邦出手的时候,他也出手,左右夹击我们。” 丹增近日一直在跟苻大胜学兵法,他听着赫连漪所说,竟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赫连漪道:“丹增,假若霁王真的如我所猜,那你便走吧。” “不,那我不走。” 赫连漪第一次听到他那么斩钉截铁地说不走,一时吃惊,但很快她便明白丹增的意思,他会选择危难之时跟她同进退。 她又小心翼翼的问:“那倘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你愿意一直留下来吗?” 丹增又是斩钉截铁地道:“不能。当时因为我还记着霁王殿下和公主当日去救我,所以我留下。现在,赞蒙已经过世了,狼主身体也不太好,所以我要回去。” “可是,唐嘞地僻人稀,不堪造就,它又能带给你什么?况且,那么多人竞争,狼主之位最终也未必是你的。” “狼主之位是谁的,都不重要。唐嘞不会带给我什么,也没关系,我愿意和我的族人一起守护在那里。” 赫连漪终于不再说话,终于明白,为何他能如此深得人心。 “丹增,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赫连家的儿郎,我若有天再也回不来,你也有责任承担起来。” “公主要去哪里?”丹增懵懂地望着她。 赫连漪苦笑:“我不去哪里,就怕有一天我会身不由己。” “除了两位公主,我不认识赫连家的其他人。但我一出生,就是唐嘞人。” “你情愿将那些跟你毫无相关的人当族人,也不愿意将我这个跟你有血缘之亲的人当亲人。” “公主,其实我一直知道,我跟赫连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赫连漪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你,你一直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知道,我的身世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有关系。” 赫连漪顿时有一种谎言被拆穿的心虚感,“那,那你留下就是为了当年那一恩?” “是,也不是。我们唐嘞有句话叫:雄鹰的翅膀不是在窝里变硬的,所以狼主也让我在此历练。”事已至此,丹增索性将所有的话说尽,又道:“我们唐嘞人都希望众生安乐,既然以我一人之力能减少生灵涂炭,那我就愿意。可公主日后一旦夺回大夏,那我就不再用处,我会离开。” 在如此纯粹赤诚的丹增面前,赫连漪忽然因为自己的欺骗而羞臊、汗颜,又问:“那你可曾在心里怨我剥夺了你原本自在无拘的生活吗?” 丹增摇头道:“没有,无论我在哪里我都是自由的,我们族人有一句话:心若自由陷于牢笼也自由,心若有枷锁,即便置于浩瀚天地也被束缚。” 赫连漪望着他,忽然有些释然:原来自由或不自由全取决于自己的心?原来她的牢笼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筑立起来的。 “丹增,看来我还是太小看你了。”她终于在挣扎之中做出决定:“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会放你回去的。” “谢公主。” 赫连漪终于站了起来,两人并肩往城墙上走去。刚上来就看到洛子宸迎面走来,丹增对洛子宸道:“你带她回去。”说罢,自己就飞快地离了去。 丹增的一番疏导,让赫连漪的心情好了不少,她终于敛起了悲伤的神色,不再惧怕。 洛子宸终于见到赫连漪,情不自禁地抓起她的手,“公主……”才想安慰她,让她宽心,却发现赫连漪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惊愕还有一些被冒犯的愠怒,慌得洛子宸这才惊觉自己果真冒犯了她,连忙松开自己的手,“臣,臣不是故意的,请公主恕罪。” 赫连漪没有说话,只往前走去。洛子宸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几次想跟她说些心里话,却想到她方才冰冷而又陌生的眼神,又生生地吞咽了回去。两人就这样各想各的心事,一路无话地走回去。终于,沈留香连哭带跑地前来迎她,“公主,你去哪儿了?方才吓死奴婢了。” “没事。”赫连漪看到她,终于露出和悦之色。此时,吕仲简也出了来,赫连漪对沈留香跟洛子宸道:“你们都先下去,本宫跟吕大人有话说。” 第一卷 第八十二章:吕仲简示好 进了营帐,吕仲简道:“公主,臣觉得霁王可能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公主还是先不要着急。” “当初他告诫本宫,日后如若再见,他不会顾念往日情义。他若当真无视倒也好,若是记着,只怕他余恨难消。” “公主心里透亮的人,谁的脾性都能摸得一清二楚,怎么唯独对霁王,反倒看不懂了?” 赫连漪目色迷离:“他为人如何,本宫是真的看不懂。” 吕仲简摇了摇头:“不是公主不懂他,公主看不清他是因为离霁王太近,乃至于一叶障目而看不清全貌。臣认为,我们跟霁王暂时还是不要起冲突为好,该示弱时便示弱,该示好时便示好。” “怎么示好?难道吕大人真的会将吕姑娘送到霁王身边吗?” 吕仲简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公主该比臣更明白,霁王跟蘅儿根本就不相识,他的目标当然不在蘅儿。” “既然不相识,那便好办,不如吕大人现在就去物色一名容貌才学俱佳的女子来,等调教好,便将那女子送去充当吕姑娘。” 吕仲简笑道:“公主自是比臣更明白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了霁王的法眼,以霁王的眼光,弄一个假的,他三两下就给戳穿了。再说,就算真的送蘅儿过去,只怕会更加惹恼霁王。” 赫连漪想了想,终于不提此事,又道:“今日之事,难保不是真的,杨正午被贬谪,霁王太需要立功了。永安城尚远,他只有拿我们开刀。” “要不,臣去一趟尖风岗?” “去了又能怎样?吕大人以为好言好语、低声下气就能说服得了霁王吗?” “公主,我们还需要时间,臣以为,我们暂且只有一再忍让,放下身段请求跟霁王结盟。” “结盟?他已经将赫连定邦逼得团团转了,又岂会跟我们结盟?” 吕仲简叹道:“若是不成,我们只有等待时机了。” “等待时机?”赫连漪想起公孙治的话,又问吕仲简:“吕大人的意思是关于梁都的事吗?公孙大人关于大梁的推测你可曾有所耳闻?” 吕仲简道:“臣跟公孙大人探讨过此事,不过此中种种臣也满心疑惑,并不比公孙大人所知更多。” 赫连漪道:“吕大人毕竟曾身在大梁朝政中心,这其中难道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吗?” “完全没有看出,所以臣惊觉此人藏得实在是够深。” “此事会不会是公孙大人误判?” 吕仲简笃定地道:“不会,早前我们确实没看出来,可许峥嵘跟杨正午同时出事,大有一锅端的架势。臣和公孙大人这才惊觉可能其中有我们看不到的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涌动,有一双我们看不见的手正在暗中推动着这一切。” “那会是谁?四鸿?可是四鸿四人到现在还是皆无官职。而短短几年,大梁丧了两位皇子,囚禁了两位皇子,而两位最骁勇善战的皇子都在边关,根本就无暇顾及京中之变,剩下的那些皇子也根本就没有夺嫡的实力。” “这也正是我跟公孙大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可是,公主不觉得大梁在仅仅几年功夫,发生这一环接一环的事,十分怪异吗?” “纵然如此,可我也实在想不出这最后受益的会是何人?” “公主且不妨耐心等待,如果确如臣和公孙大人所猜,如今翊王被赵树缠上无法脱身,霁王也没法分身,此时正是最佳时机,如若错过,只怕又会白白错过好时机。所以臣认为,他们收网的时机已到,我们静观便是。” “嗯。” …… 三日后,众人刚刚将公孙治入殓,才回到城中,便见杜绍桀匆匆进来禀报:“公主,斥候来报,赫连定邦派出两万铁甲军直奔浔晋城而来。” 此时的赫连漪反倒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沉稳,丝毫不见一丝慌乱,问苻大胜:“苻老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苻大胜道:“公主,老臣最近在操练一支阵法,虽还没操练好,但勉强也能抗衡他们,可若是梁军那边再来趁火打劫,我们必定再无翻身之地。” 眼见着自己的心血可能将在不久就要付之东流,赫连漪一时又忧心如焚。只听苻大胜又道:“若是别的军队,老臣根本就不惧怕,但这支铁甲军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当年赫连定邦之所以能控制住永安城,就是靠的他们,威力自不必老臣多说。” 赫连漪道:“看来,苻老将军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是吧?” 苻大胜道:“老臣猜想,赫连定邦必是孤注一掷了,他的目标很明确,先摧毁我们大夏的兵马,再顺道攻袭梁军。老臣的办法是不如先联络霁王那边,说服他们先跟我们结盟,左右夹击起合围之势。” 赫连漪道:“苻将军的办法是好办法,可霁王却好像是故意给赫连定邦腾出时间让他来对付我们的。他们在我们被宁军攻袭时不趁火打劫便已是谢天谢地了,又凭什么会愿意跟我们结盟?” 吕仲简劝道:“公主,他们前些天特意来吊唁公孙大人,我们不妨视其为是示好。” “那算什么示好,他分明是故意试探,故意找茬的。” “既然他们提起了当年之事,那就证明还有人记挂着当年之事。公主,让臣去试试。” 不提当年之事还好,一提赫连漪心里顿时没了任何底气,当年分别时,萧允晏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求着自己了,而自己还是决然离去。吕仲简对此事不知,而她自己却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的绝情。 赫连漪的思绪飘回到了当年,只听吕仲简继续道:“公主,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好歹让臣去试试,看看霁王的意思。” 赫连漪道:“你去了,也许会连霁王的面都见不到。” “那么近,就算白去一趟也无妨。我们将态度摆明,示个好,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见赫连漪还是踟蹰不出声,吕仲简也知道赫连漪在犹豫什么,又道:“放心吧公主,臣只是去示个好,至少就算霁王不肯出手相助,也希望他能暂时隔岸观火,让我们有个喘息的时间。” 丹增见她还没开口,也出来相劝:“长姐,我赞成苻老将军和吕大人的话,我们只能这么做。” 赫连漪想了想,想到近年来那位乌溜氏的公主一直陪伴服侍在萧允晏身侧,她只能寄希望于萧允晏新欢别抱,新人胜旧人,早已对当年之事释怀。再思量,也觉得别无出路,见众人都如此执意,只得道:“也罢,那吕大人就不妨试试吧,小心些。” “是。” 第一卷 第八十三章:连人带城都是殿下的 尖风岗,萧允晏的大营里。 罗鹄来报:“殿下,赫连定邦派出一支最精锐的铁甲军,分两路,一路往上邪亭而来,一路往逢仙渡而去。” 罗鸿道:“这好像是冲着平宁军而去。殿下,我们不如看他们鹬蚌相争就好,等到时我再去将那个小公主生擒了来。” 萧允晏瞪了他一眼,“谁要你擒什么人了?” 罗鸿一听,顿时自抽了一个嘴巴,萧允晏却没理会他,只问:“来了多少人?” 罗鹄道:“两万,大宁所有的铁甲军都出动了,想来赫连定邦这是准备要孤注一掷了。” 冷先生道:“也许,他们是打算,等收拾了新夏,再来收拾我们。” 萧允晏站到沙盘前思虑良久,却冷哼了一声:“想收拾我们?赫连定邦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冷先生道:“殿下,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先跟新夏那边结盟,等灭了这群铁甲军,日后再跟新夏决生死。要么坐山观虎,看着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趁机攻袭另一方。” 罗鸿问:“那如果让冷先生来选,你会怎么选?” 冷先生道:“新夏一直日夜操练兵马,怎奈时间仓促。他们想增兵,怎奈国库空空。加之如今公孙大人又刚过世,整个局势低迷,锐气大减,但如果给新夏时日,必定能成虎狼之师,所以在下认为赫连定邦此举只对我们有利。” 罗鸿猛然拍手,“对对,就这意思,就这意思。” 萧允晏却道:“罗鸿、罗鹄,你们分别去虞阳和青县调三千兵马回来。” 罗鸿不解,问:“殿下,我们现在有三万的兵力在尖风岗,还调兵马做什么?” “有备无患。” 冷先生看出萧允晏似乎有些心口不一,道:“殿下,在下猜想这几日可能会有客人来,我们不妨耐心等待。” 萧允晏笑道:“要么你猜猜来的会是谁?” 冷先生不假思索地道:“必定是吕仲简。” 冷先生话音才落,有人来禀报:“殿下,新夏那边派了使臣求见。” 罗鸿迫不及待地问:“来的是谁?” “他说他叫吕仲简。” 这一说把罗鸿乐得够呛:“神了,居然说曹操曹操就到。” 萧允晏道:“你们三人接待吧,就说本王不在。” “是。” 吕仲简到来后,冷先生告知他:“真是不巧,霁王殿下今日到虞阳城巡视去了。吕大人有话尽管跟在下说,等殿下回来在下转告于他便是。” 既然罗鸿罗鹄这两个亲随都在,吕仲简自然知道萧允晏是故意避着自己。心思一转,索性不提求助之事。 “哦,也没什么,只是来提醒殿下,赫连定邦派了一支铁甲军前来,似乎是一路针对大梁,一路针对我们大夏。” 冷先生故作不知,问:“哦,那来了多少铁甲军呢?” “两万。” 罗鸿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罗鹄和冷先生也是露出轻蔑之色。罗鸿在笑了一阵后仍是气不打一处:“咳,我还以为来了多少,吕大人,这区区两万对我们大梁来说实在是不足挂齿,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招架住?” 吕仲简也笑了笑,不甘示弱:“罗大将军不必担心,我们苻老将军善谋略、善用兵、更善战阵,这两万铁甲军也自然不入他老人家法眼。只不过我今日此来,原本有件事……” 吕仲简故意卖关子,惹得三人异口同声问:“什么事?” 吕仲简故意提高嗓子:“此事,冷先生不太清楚,但两位罗将军却是清清楚楚的。本来我想趁此给你们殿下和我们公主一个缓和的机会,若过往有什么误会,也说清楚,谁知这么不巧……”吕仲简说着又故意叹了一声:“也罢,这或许也是天意,既然他们的缘份到此为止,那吕某也不能违逆了天意。诸位,打搅了,吕某告辞。”几人皆被吕仲简这番话弄得晕头转向,还在踌躇该如何回应,谁知吕仲简又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道:“对了,吕某来过之事他日在殿下面前不提也罢。”转头之际,他又叨了一声:“不提也罢。” 罗鸿和罗鹄两人互望了一眼,冷先生一时也默不作声。忽然吕仲简又道:“冷先生,在下曾与杨大人是旧交,早年在下初入梁都,一直是杨大人照拂的,前些时日听闻杨大人之事,吕某久久无法释怀。冷先生,你我也都经历过这宦海浮沉,潮起潮落,想必都能感同身受,这人呐,谁都有各自的不得已,有些取舍也是半点都由不得自己的,吕某还盼杨大人早日拨开云雾,归还帝京。若此生还有幸得见杨大人,还希望他日能跟杨大人尽释前嫌,相逢一笑泯恩仇。” “多谢吕大人,吕大人的心意在下来日定当转达给杨大人。吕大人请——”冷先生说罢客客气气地就将吕仲简送走。 望着吕仲简的背影,罗鸿又开骂:“他、他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告诉殿下,殿下能有这兵权,都是他当年从中奔走得来的?让殿下记着他的好?” 一贯谨慎稳重的罗鹄忽然接了罗鸿的话,“他想让殿下记着的不是他的好,此事当年本来也不是他一个人所为。” 罗鸿不可置信地将他上下打量:“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待几人回到营帐,只见萧允晏已经从营帐一侧的一个帘子后出了来,此时正坐在书案前装着若无其事的神色翻阅着各地传来的军报。 “殿下。”罗鸿正想问方才吕仲简的话是否听到,却被罗鹄碰了碰,示意他不要乱说话。罗鸿这才发现:萧允晏虽装着淡然自若的样子,但脸色却不太好看,于是便将还没出口的话又给吞咽了回去,只道:“殿下,那我这就去虞阳。” “调来后先将兵马安置在上邪亭周边,等着便是。”萧允晏冷静出声。 罗鹄道:“殿下,其实吕大人说得倒也在理。” 罗鹄的话罗鸿却是不乐意听,当下便反驳:“那酸儒说的什么屁话,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哪用着得着这么啰里吧嗦的。依我说,就等他们两败俱伤时,殿下趁势攻入浔晋城,到时,连人带城都是殿下的。” 萧允晏这回倒是任由罗鸿说,竟还点了点头,“你们明白就好,记住,无论如何,这浔晋城都必须是本王的。好了,你们速速去吧。” “是。” 出了营帐,罗鸿问罗鹄:“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罗鹄道:“就是你说的意思,要连人带城都是殿下的。” 第一卷 第八十四章:梁都的局势很奇怪 浔晋城的崇文阁,赫连漪见到匆匆而归的吕仲简,看到他神色,心里已是有数,问:“吕大人,是不是不曾见到他?” 吕仲简直言:“是,不曾见到。” 赫连漪心底虽怀着一份希冀,但对于这个结果倒也完全不意外,只道:“吕大人莫要灰心,我们大夏最难能可贵的便是上下同心,有苻老将军在,本宫相信此城必是能守住的。此战若是损耗太大,日后想办法招兵买马,或者继续启用西境那些雇佣兵,总会有出路的。” 赫连漪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但到了夜深人静时,她却始终辗转难眠。索性,起了身,一个人上了城墙,望向尖风岗的方向。远处梁军的营地里,隐隐还能看到零星灯火。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离萧允晏很近,想起过往的种种,不由眼睛里有些许痴意。一时,她忘了寒冬凛冽的风,忘了寒夜里彻骨的冷,只想着萧允晏曾带给她的片刻暖意。忽然,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耳后传来洛子宸的声音。 “公主,夜这么深又这么冷,你怎么会独自来这里?” 赫连漪很不情愿自己的这一腔思念被搅扰到,只得回道:“睡不着,到处走走,来看看那些铁甲军会如何安营。” 洛子宸觉得奇怪,想着那些宁军无论如何都不会安营在她目光所在的方向,因为那是梁军的驻地。但洛子宸也不打算戳破她,只道:“公主不要忧心了,邪不胜正,今夜苻老将军的阵前陈词,令士气高涨,我们定然会战胜他们的。” 赫连漪点了点头,洛子宸又劝:“公主,身体要紧,还是快些回去吧。” “嗯。”赫连漪又点了点头,径自回去。 洛子宸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次想说话,却又一直慑于她的威严。他想起当初,虽然先皇有意让赫连漪在他跟曾公子之间择夫婿,但当时的他能明显感受到,赫连漪的心是更倾向于自己一些的,如果不是那一场变故,也许他们二人早已成婚,婚后琴瑟和鸣,儿女绕膝了。而这次他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她身边,却总感觉她变了,从前那个无忧无愁一脸少女天真模样的赫连漪再也找不回来,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长公主。从前,她在深宫里,他不能时常见到她,却也如近在咫尺。如今他时时都能看到她,虽近在咫尺,心里却时常生出远隔天涯之感。但他替他解释着:如今她身上压着千金重担,无暇顾及其他也是在情理之中。这么想着,曾经的信念又重新滋生了出来。 “好了,洛公子回去吧。”赫连漪走回到临时的寝宫前,还不等洛子宸开口道别,人已进了门,消失在洛子宸的眼前,只留下洛子宸呆呆地伫立在那里。 次日,赫连漪一早便又来到了崇文阁,吕仲简进来,赫连漪看他一改平日里一贯云淡风轻的神色,只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忙问:“怎么了,铁甲军提前到了吗?” 吕仲简道:“不是。” “那吕大人是怎么了?” “臣刚收到一个消息:说是大梁的皇帝萧宗殾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目前的起居都是樊贵妃在照料,朝中很多政务往来也都由樊贵妃代为传递。” “樊贵妃?”这个名字对于对大梁宫廷了如指掌的赫连漪来说,似乎除了是十二皇子的母妃,并无显眼之处,以至于她根本就没当此人存在过。自从先皇后过世后,即便是当初被盛宠了二十多年的梁氏,也没有被立为皇后,但这樊贵妃如今却主宰了整个朝堂后宫,着实让赫连漪大吃一惊。 “可为何这么大的事霁王那边好像毫不知情似的?那信呢?” “没有信,送消息之人说,大梁所有的信都出不了关,所有往来的也严加盘查。此人是辗转几日想了好些办法,才溜出来传递这个消息的。” 赫连漪这才意识到事情比她想的还要严重得多,“哦?大梁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也许是出了大事。来人说:他出大梁京城到现在,已有二十来天,这二十来天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或许这不过是为了堵截霁王、翊王获取大梁京中的消息。” 赫连漪点了点头,又将大梁近来所发生之事仔仔细细捋了好久,又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端倪:“我记得当时听霁王提过,他那个堂兄萧白送其父灵柩归京,无意中提及四鸿的师傅灵狐主当年遗落的两本书在江流王生前所居之处,而后大梁所发生的一切事皆由这两本书而起。最后那两本书落入梁帝之手,四鸿为了履行当年的承诺,也是被迫无奈答应入朝,却又不肯接受官职,只肯教授十二皇子。吕大人觉得这四鸿究竟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如看上去的不忮不求?” 吕仲简想了一时,才道:“这四人倒还真的不像是汲汲营营之辈,他们从不轻易卷入政事,朝中之事更是梁帝经常发问他们才肯给些建议。譬如之前春试,梁帝原本也想让四鸿做监考官,但四鸿却苦苦推却,梁帝这才选了许峥嵘、杨正午等人。但有一事,梁庸梁温死后,梁帝听从了四鸿的建议派遣毫无势力的樊氏兄弟接替梁氏兄弟,当初整个大梁朝堂对此事都无人在意,只以为樊氏这几人根本掀不起风浪,可如今看来竟然全都看走眼了。” 赫连漪惘然:“难道这四人真的是来助阵十二皇子的吗?可十二皇子如今才十五岁,而朝中分明有两个战功赫赫又文武兼备的皇子,这满朝文武又有谁会真心臣服于他?” “臣也实在是想不明白。” 赫连漪忽然看向吕仲简,问:“吕大人为何对大梁的事如此在意?” 吕仲简笑了笑,怕赫连漪看出他的心思,只得推搪:“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臣一直觉得,大梁任何的细微变化势必会影响到我们大夏。” 赫连漪倒也信他这话,却又自嘲地笑了一声:“算了,我们如今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 第一卷 第八十五章:大宁铁甲军 又是过了几日,一阵马蹄奔腾声直冲云霄,响彻在整个浔晋城。城门紧闭,马蹄声越来越近。城墙上,士兵们站成一排举着火弩。丹增也在其中,手中紧握着一把大弓。铁甲军终于到了城门前,停了下来,一名将领喊道:“逆贼赫连泽,胆敢假冒我皇室族人,妄图颠覆我大宁朝廷......”那将军还没说两句,忽地一只眼睛被一支利箭刺中,痛得大叫,军中顿时乱成一团。又一时,铁甲军的两翼各冲出一支兵马,杀声四起...... 与此同时,尖风岗萧允晏的营帐里,也有斥候不断出入:“殿下,宁、夏两军已经开战了。” “殿下,宁军分两路,一路一万五千人攻袭浔晋城城门,还有五千人守在上邪亭。” 罗鹄道:“守在上邪亭,这明显是在防着我们。” 罗鸿却是暴跳如雷:“岂有此理,竟然只有五千人,这也太不把我们梁军放在眼里了。” 冷先生道:“殿下,如今是我们的大好时机,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攻袭剩在上邪亭的宁军,一路观望新夏的状况,只等他们两败俱伤时,我们渔翁得利。” 萧允晏点了点头,又令:“罗鹄,你带着虞城的兵马走南线,先观望战况,若是宁军胜,在六道口堵截宁军。罗鸿,你带着青县的兵马绕着北线走,先去毁宁军的粮仓。” 罗鸿罗鹄一听,立马便心领神会。 此时,又不断有人来报:“报——殿下,夏军目前呈败势。” “报——殿下,新夏的平宁王射杀了宁军三名将领。” 萧允晏下令:“再探,再报。” “是。” ...... 苻大胜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战势,城下,箭矢纷飞,金戈纵横。宁军此时驾起了十来辆云梯,苻大胜下令:“用火弩。”一时,城下下起了火矢雨。 宁军这边也不示弱,投石车上纷纷射出石块砸向城墙,城下的宁军死伤无数,城墙上新夏军的损伤也并不少。 一连几日,萧允晏的大帐里,不断有将士来报宁、夏两边的战况:“殿下,宁军伤亡已近五千,新夏军伤亡约三千。但是,宁军似乎一直没有攻破的迹象。” 又有人来:“殿下,末将在宁军军中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 “什么消息?” 那名探子道:“末将听很多士兵在那里议论,说此时殿下应该回大梁了。” 萧允晏奇道:“本王为何会回大梁?” 那探子忙道:“不知道,但听他们的口气殿下回大梁似乎是理所应当似的。还说,如果殿下今日不回,明日也会回,明日不回,后日也会回去。我们梁军,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们。” 萧允晏身边的一名将领暴怒斥责:“纯属无稽之谈,殿下为何偏偏会选在这两日回京?他们这分明就是故意搅扰让我们中计。殿下,末将还是那个意思,末将请命,今晚末将就去攻袭他们。” 冷先生此时皱了皱眉,想到自己已经好些时日没有京中的消息了,忽然觉察到一丝怪异,“殿下,在下前些日子寄家书回京,却迟迟不见回信。而且,自从杨大人被贬谪后,我们似乎已经好久不曾有京中的消息了,不知京中现下情形如何?” 萧允晏想了想,便吩咐:“鲁时,要么你去京城看看最近都有什么事。” “是。”鲁时应了一声,便去了。 又数日过去,宁军依然还是没能攻破新夏的城门。崇文阁内,一名夏军向赫连漪禀报:“公主,我们派去的人不但没能成功烧毁宁军的粮草,并且无一生还,但是末将刚得到消息,说是梁军将宁军的粮仓给烧毁了。” 那人刚说完,又有人来报:“禀公主,平宁王和苻老将军各自带着人马分别从东南两城冲出去了。” “什么!”赫连漪惊得站了起来,又问:“可有吕大人的消息。” “公主放心,臣回来了。”正这时,吕仲简一身战甲匆匆进来,此时像极了刚从战阵中脱困而回的样子,边进来边道:“公主放心,都已经谈妥了,洮渚城的陈将军和穆将军,自会接应苻老将军和平宁王,也会合围宁军。” 赫连漪原本暗淡的眸子几乎发出光来,“这么说,你说服了洮渚城的许太守了?” “幸不辱命。都到这个时候了,谁都知道赫连定邦已是强弩之末,即便这次胜了我们,他终究还是会败在霁王手下。他自是懂得审时度势,也只能投我们。” “那就好,那就好!” “公主,许太守说会让言守常来接应我们去洮渚城。请公主准备准备吧,等一会我们从南城门离去。” “外围遍布梁军,如何脱身?” “公主放心,臣找到一名城中百姓,他知道一条极其隐蔽的路,鲜为人知,可直抵洮渚城。哦,他已经在等着公主了。” “好,那就撤。” 吕仲简道:“公主先行,臣随后赶到。” 赫连漪奇怪:“不一起走吗?” “臣还是往城门而出吧,这样霁王就会知道我们已撤。” “吕大人的意思是将这些宁军丢给梁军?” “梁军遍布城外,霁王只是等着我们先杀,杀不了的他再收拾。我们如今也算是重创了这一支铁甲军了,对霁王来说不过是随手一捏而已。他要城,那就将城留给他好了。公主请吧,臣让洛公子护送公主前去。” “好,吕大人也要千万小心。”说罢,赫连漪携着沈留香跟随洛子宸和霍端往洮渚城而去。 ...... 尖风岗王帐。 深夜,萧允晏独自在望楼看向浔晋城的方向,只见有斥候向他禀报:“殿下,吕仲简大摇大摆地出了南城了,看样子是往洮渚城而去。罗鸿将军请殿下的意思,拦不拦截?” “往洮渚城去?就他一个?” “就带了两个随身扈从,除此并无他人。” “那浔晋城目前是什么情况?” 又另有斥候来回:“禀殿下,苻老将军和平宁王各自引宁军到九里坡,目前还在就交战中。其中平宁王八次只身入战阵,都是全身而退。东南两城城门并无人守,西北两城城门还有宁军在攻城,但是看不出还有多少新夏军。” 萧允晏一听,顿时下了望楼,道:“去牵本王的马来。” ...... 浔晋城的西城门,确如斥候所说,无人驻守。萧允晏身后的护卫进去查看了一番,回来道:“殿下,城中除了百姓,就只有那些西境的雇佣军在应战,新夏军则已无踪。” 又一时,有人来报:“殿下,平宁王和苻大胜都得了洮渚城的援军。” 萧允晏一听,顿时明白,新夏这帮人是早有准备。他吃了哑巴亏,心里不免愤恨,只能拿宁军发泄:“传令下去,见到宁军狠狠打,让他们无一存还。” “殿下,看样子他们是去了洮渚城了,我们要不要追去?” 萧允晏立马又冷静了下来,道:“不忙,洮渚城是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安城的生杀大权掌握在我们手中。” 第一卷 第八十六章:直抵洮渚城 浔晋城的北城门下,宁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对身边的那名大将喊道:“将军,现在跟我们对阵的并非新夏军,而是梁军,你看那大纛......” 那大将循着那火光看了又看,果真见到大纛上分别是“萧”“梁”二字,城下不住有人在窃窃私语:“萧允晏?梁军怎么无声无息就进了浔晋城。” “该不会是梁军和夏军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吧?” 一时,城下的宁军开始军心涣散。 ...... 赫连漪一行一路很是顺遂,到的时候已将近天亮,洮渚城许太守将赫连漪迎进一座宅院中,对赫连漪道:“公主,这座宅院是当年睢阳王居住的宅子,昨夜连夜收拾了一番,请公主暂时先住这里吧。” 赫连漪一路劳顿困倦,不多说便歇下了。 等她在几个时辰后起来,只见吕仲简已经在议事厅等她了。 还不待吕仲简开口,赫连漪便问:“平宁王和苻老将军那里如何?” “禀公主,他们都已脱身,如今也在城内了。” 赫连漪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吕仲简又道:“梁军将还留在上邪亭的五千宁军围困住了。” 赫连漪一时心头思绪纷涌,她早已料定萧允晏必定会对付那五千宁军,也必定会让宁军一个不剩。但是,对付完浔晋城的宁军之后,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她实在不得而知。 吕仲简分析:“宁军的粮仓已毁,这就意味着他们已成败势。两万的铁甲军如今五千被困住,被我们杀了约八千左右,如今又跟梁军交战着。公主,赫连定邦派出的两万铁甲军是他最后的保障,如今他连这保障都失去了。” 赫连漪听罢,却没有喜色,赫连定邦不难对付,可是萧允晏,她又该怎么去面对? 吕仲简见她不说话,正要离去时,赫连漪喊住了他,“吕卿,你觉得霁王下一步会怎么做?” “霁王这些年来,一心跟我们较劲,只为抢先我们一步到达永安城。公主应该比臣清楚,他究竟要什么。” “你的意思,他就是要对付我们?” 吕仲简望了她一眼,“公主,也许霁王要对付的不是夏军,也不是我们大夏,就只是公主......不,也许他并非真心要对付谁,只不过一直因为当年之事意难平罢了。”说罢,便出去了,留下一脸呆怔着的赫连漪。 吕仲简离去,赫连漪颓然地跌坐了下来,沈留香过来,安抚道:“公主不必忧心,殿下断然不会跟公主过不去的。” “时过境迁了,他身边也早已有了别的女人,不会一直记着我的。他若记,也只会记着我当年不顾一切离去的羞辱。” “奴婢方才听吕相的意思,似乎殿下这两年来的布局就是冲着公主来的。奴婢觉得吧,殿下可能是想:既然公主不肯回到她身边,就只有他将公主抓回去了。” “那就抓我一个人回去吧,该偿还的我偿还他。只要有平宁王在,我什么都不怕。”赫连漪的心绪已渐渐狂躁。 “可公主答应过平宁王,会放他归去的。”说话的是吕仲简,赫连漪奇道:“吕卿又怎么回来了?” “公主,方才想起一件事忘了跟公主说了。” “什么事?” “是四鸿的事。” 赫连漪本以为他是想到什么要紧的事,岂知却是跟眼下完全无关的,不觉懈怠。 哪知吕仲简却道:“臣昨夜思来想去睡不着觉,想起那些陈年往事,忽然发现对于四鸿,臣一直是误判了。” “误判?”赫连漪忽然也有了点兴致,“这又从何说起?” 吕仲简娓娓道来:“臣记得臣在大梁的时候,四鸿一直是不遗余力支持臣。若说当年变法之事,如今看来,若不是四鸿,臣也许做不到,霁王或许也得不到这些兵马。” 赫连漪看着他,还是觉得奇怪,如今自己正陷入水深火热,他却在管他人瓦上霜。但她又深知吕仲简向来谋事周全,算无遗策,如今说起自有他的道理,不觉蹙眉,“吕卿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当年的梁氏兄弟,到后来许、杨两党的党争,到现在樊氏一族的崛起,似乎全都是出自四鸿的手笔。这些事本来或许是意外,可巧就巧在他们是十二皇子的老师。” 赫连漪诧异:“那本宫就不明白了,难道他们真觉得能扶持起十二皇子?” “或许很多事就快要拨云见日了。” 赫连漪如今无心管旁事,只道:“吕卿,你还是多思虑思虑我们自己的事吧,我新夏未来又该如何应对?如若有日,本宫真不在了,你只能将平宁王留住。” “公主,你我都明白,平宁王是留不住的,他是只雄鹰,他不该属于这一方天地,也不该被拘束住。” “那又如何?眼见我们已经跟永安城只有一城之隔了,多年的苦心却因无人承袭而毁于一旦吗?平宁王再是外人,只要将来他用赫连泽的身份登基,那我父兄的牌位就能继续供奉。吕大人只要洗刷我兄长们的冤屈便可。” 吕仲简道:“公主,事不至此。臣说过很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公主还是先耐心看这事态的发展吧。” 赫连漪完全不解:“吕卿,你究竟要本宫等什么?” “臣现在也说不清,但一直觉得很多事终将会柳暗花明。” ...... 已是数日之后,萧允晏坐在崇文阁里,罗鸿急匆匆地来:“殿下,在浔晋城的宁军全部歼灭,一个不剩。” “好,冷先生,你来写军报,就说本王已夺下了浔晋、洮渚两城,最近有些倦乏,想歇歇。” “殿下,这——”冷先生极为犯难,犯难的不是因为目前尚未得到的洮渚城,而是萧允晏以止步来要挟梁帝。冷先生当然明白,萧允晏不过是想以此换取杨正午的自由。 “冷先生,你便写吧,父皇自是明白什么意思。” “殿下,依在下所见如今还是不要惹恼陛下的为好。” “此时不提,难不成真的要让外公到达岭南受那烟瘴之苦?” “殿下他日凯旋,便是我大梁第一功臣,此事还是再等等。” 萧允晏似是忽然想起当年那个在狱中自戕而死的太子,此时满脸的荫翳,长叹一声:“我只怕我的功绩会让父皇害怕惶恐。” 冷先生明白,他是担心自己会步入前太子的后尘,当下想了想,想起前太子何等小心谨慎,最后也依然逃脱不了惨遭人陷害的结局,便道:“也好,在下这就去写。” 冷先生正写着,罗鸿道:“殿下,那我们是不是要立马挥师洮渚城了?” 萧允晏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难以言明的神色,神色中有些期待,又有些阴狠,他下令道:“传令,明早卯时出发,直抵洮渚城。” 第一卷 第八十七章:两军同城 梁军行了整整一日,才到达洮渚城。已是过了关闭城门的时辰了,城门却依然大开着。 城下,罗鸿发出疑问:“殿下,这怎么像是没人的样子?会不会有诈?” 萧允晏发令:“进去看看。” 一批先行军进了城,半盏茶的时辰过后,便回来禀报:“殿下,城中百姓一切如常,但不见新夏军。” 众人反倒更不敢轻易进去了,忽然有人道:“并不是没有新夏军,知道殿下的两路人马分别从东南城来,我们新夏军就退到西北城去了。”那人说着,便飘入众人的视线,萧允晏望着来人,见他一身布衣,手里携着一个布包,款款而来,飘逸若谪仙人。 “吕仲简。”萧允晏身旁的罗鸿惊呼起来,又问:“冷先生,他这是什么意思?” 冷先生也是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见吕仲简径直走向萧允晏,施礼道:“外臣见过霁王殿下。” 萧允晏也不知吕仲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上却一派淡然,“吕大人不必多礼。” 吕仲简知道萧允晏的疑惑,也不等他问,率先明言:“殿下一路劳顿,必然累了,殿下初来,对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外臣斗胆僭越给殿下安排下榻之处,可否赏光?” 萧允晏没有应声,此时吕仲简又瞥见了一旁的冷先生,便拉起了冷先生的手,道:“吕某一直觉得跟冷先生是相见恨晚,你看,我特意带了今年新采的启州茶叶,上好的佳品,今晚我们两人围炉煮茶,秉烛夜谈,同塌而眠,可好?” 冷先生跟萧允晏对视一眼,得到萧允晏的准许,才笑着道:“吕相才学,冷某素来崇敬,能得吕相教诲,乃毕生幸事,那在下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两个人热热闹闹地相携着行走在梁军队伍中。 罗鸿看这架势,在一旁悄声提醒:“殿下,会不会有诈?” “不妨事,新夏舍了谁都不会舍吕仲简的,他现在是表明自己来给我们当人质的,你们俩只要将吕仲简盯牢,那我们便可高枕无忧。” 罗鸿这才恍然大悟,郑重地点了点头,“是是是。” 一行人拐了个弯,便行到一处高门大宅前,又见一名文士突然冒出,向被众人围着的萧允晏道:“外臣洮渚太守许午言见过霁王殿下。殿下若不嫌弃,请今晚于此下榻。” 萧允晏下了马来,在许午言的引领下走了进去,许午言笑呵呵地道:“这是以前睢阳王的宅子,平宁王和公主他们昨夜还住在这里的,今日听到殿下来了,便忍痛割爱了。” 他将萧允晏带进正房,萧允晏装作漫不经意地样子,问:“怎么,这该不会是女人住过的房间吧?” “这是正殿,是平宁王住过的。” 萧允晏“哦”了一声,又道:“本王累了,先歇了。” “是,那外臣就不打扰殿下了。” …… 次日,萧允晏起来,见罗氏兄弟都在,便问:“怎么,冷先生呢?” 罗鸿回道:“殿下放心,跑不了,昨夜和吕大人在后面院子聊到天亮,此时还睡着呢。” “都聊什么了?” 罗鸿又没好气,回道:“都聊京中的事、提起了四鸿、提起了十二皇子、提起了杨大人和许大人,什么都提了,就是没提该提的。” 罗鹄反问:“什么是该提的?” “当然是——”罗鸿猛然间看到萧允晏眼中射来的冷光,顿时将肚子里的话生生吞咽了回去,又道:“提过去做什么,至少该往前看,该说说往后怎么办。现在算怎么回事?我们跟他们是结盟还是什么?究竟他们是主我们是客,还是我们是主他们是客?” 萧允晏只道:“让城外将士分批进城来巡城。”说罢,他自己也往外走去。 “殿下去哪?”罗鸿紧跟着他。 “听说此城也是颇为繁华,你和罗鹄跟着本王出去转转。”罗鹄见他脸色阴沉,根本不像是有这些闲情雅致,一时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只应了一声“是”便跟着出去。 三人身着便装,在最繁华的酒楼坐下,望着街市上人来人往。不时,旁边一桌食客道:“你们听说昨夜梁军进城的事了没?” 旁边有人指着刚好在巡城的一队梁军道:“你看,这不正在巡城吗?” 有人抱怨:“这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事啊!一座城池有两个军队,前些天我们还是宁人,转头就变成了新夏人,这才没几天,不会又成梁人吧?” “成梁人?我呸!老子才不受这窝囊气,老子贱命一条,死我也是大宁的人。”他说着,声音又渐小,“就算不是宁人,做新夏人也成,不如我们就投了新夏军,至少,这平宁王好歹也是姓赫连的,公主还是先皇的掌上明珠呢。” 有人提醒他,“小点声,梁军就在附近呢。” “就这事你们干不干?再不行,我们自己反。听说萧允晏住在睢阳王府,看我敢不敢刺杀他。” 众人一听,纷纷让他小声说话,此时罗鸿站起,走向他们,又问那人:“那你认识霁王吗?” “自会认识。”说着,他打眼瞧了瞧罗鸿,见他体魄强健,一股撼山震岳的气势,心里着实稀罕,便问:“这位壮士,你敢不敢跟着在下干?” 罗鸿大笑了几声,忽然又喝了一声:“上来。”,不时,一群梁军就上来了,罗鸿下令:“将这些人都抓起来。” ....... 次日,已是暮色四合,赫连漪正在城楼,看到梁军连她这里都来巡查,一时,既愤怒又无奈。少顷,城下忽然有很多百姓蜂拥而至,个个朝上看她,忽然又跪拜。赫连漪奇道:“霍端,去城下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是。”霍端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回来,道:“公主,发生大事了。” “城中百姓对霁王有不敬之言,霁王就以反叛罪名命人给抓起来了,他们家人闻听此事前去说情,霁王又将他们家人也关押起来,谁去,他就关谁。如此连坐,抓的人也越来越多,现在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的,皆是敢怒不敢言。” “怎会如此?”赫连漪忙不迭地下了城墙。 百姓们见她下来,纷纷跪地相求,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赫连漪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霍端对众人喝令:“你们一个一个说。”他又指着打头的一个道:“你先说。” 那是一个年方四十的女人,那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公主,今晨梁军不由分说就将我丈夫抓去了,我丈夫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就只因那刘福生经常来我们店里吃茶。” 赫连漪不明,问:“刘福生是谁?” 此时,已有一些新夏官员听闻这里的事,纷纷都过来,见那女人说不清楚,一名文官对赫连漪道:“公主,刘福生昨日在酒楼里不小心冲撞了大梁的霁王,被抓起了,后来,酒楼里的一干人都被霁王抓走了,这还不够,凡是跟刘福生沾点亲带点故的,梁军一并都将他们给抓走了。” “那抓了多少人?” “已将近上千了,还在抓。” “上千?”赫连漪知道,萧允晏和萧允昇兄弟向来待百姓仁厚,甚至就连乌溜氏的皇族,他们都能一直容下。凭萧允晏的为人和智谋,断断不会在此紧要关头做出如此昏聩之举,如今既然做出,那此举无疑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一卷 第八十八章:赫连漪亲赴睢阳王府 忽然间,她又不经意瞥见吕仲简的身影,不由得奇怪。那夜,梁军入洮渚城,新夏无意跟大梁成势同水火之状,吕仲简便提议索性将自己作为人质以示诚意,表示愿跟他们共处。但如今,吕仲简竟回来了。赫连漪明白,应该是萧允晏太了解自己的弱点,知道她向来将百姓的安危看得最重,他既有城中百姓在手,自然便将吕仲简放回。 不时,吕仲简挨到了赫连漪身边,道:“公主,请借一步说话。” 赫连漪朝着那些百姓道:“你们的事本宫已经知晓了,你们放心,本宫向你们承诺,定会让他们回来的。”说罢,就和吕仲简等人进了议事堂。 “到底怎么回事?”还没坐定,赫连漪便问。 “公主,霁王抓的那些城中百姓,如今关押在城外的大营里。臣当时在睢阳王府,想跟霁王交涉,但霁王一直拒见微臣。臣请冷先生从中说合,谁知霁王早已下令谁都不许提及此事,若提及一律杀无赦。” 赫连漪此时已经明白了,悲愤地道:“看来,他就是故意的,他分明就是等着有人犯错,找机会给他们治罪,不过就是为了逼我。” “公主,臣无论如何都是见不到他的,还是——” “本宫去——”赫连漪说着就往回走去。 “要么,公主等明日再去,如今霁王在气头上,臣只怕此事会到不可挽回的局面,待大家都冷静一些再说。” “我们都已经如此退让了,他还要怎样?还想要我怎样?” “公主,霁王的心情臣倒是能理解。” “他不就是想让我承认自己失败了,想让我知道我的路走不通,想让我对以往之事追悔莫及,想让我跪着去求他……好、好,我认,我都认。”赫连漪近来的脾气已是越来越暴躁,有时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她带着满腹的怨气,疾步冲出了议事堂,沈留香和霍端都紧紧跟在她身后。 吕仲简在后面喊:“公主,你先冷静。” 过了一时,赫连漪终于停下脚步,道:“吕相,本宫已经冷静了,只是这笔债始终要还,就今日吧,也免得城中百姓受此无妄之灾。霍端,去准备本宫的车驾。” “是。” 事已至此,也唯有赫连漪亲自出面,吕仲简也不再多话,只嘱咐:“公主,情之一字,难辨对错,难评是非。当年,蘅儿不过就匆匆一瞥,便能看出霁王对公主情深似海,公主自己该更能体会。” 前尘往事霎时涌上心头,赫连漪明白吕蘅定是在酒楼时见证了他们的一切,也明白了吕仲简的话中之意,“吕相的意思本宫明白了,当年他对我的情是真,可如今他对我的怨恨也是真。去了该如何,本宫自会定夺。只是本宫此去若是不能再回,还望吕相留住平宁王。大夏交给他,本宫完全放心,也甘心情愿。” 说时,霍端已经驱车而来,赫连漪一头栽进马车,疾驰往睢阳王府而去。 一路上,街上行人稀少,原本热闹的商铺如今是家家门户紧闭,放眼望,似乎满城只有梁军的身影。车驾行到城中,只见一家茶楼前,挤挤挨挨围满了人。梁军和城中百姓互相拉扯着,推搡着,有人更是在嘶喊:“军爷,我们当真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啊。” 梁军指了指一人道:“你问他,他方才说了一句什么?” 被指的那人不敢相信地指向自己;“我?” “对,就是你。” “我、我什么也没说啊,不就说了一声:凉了。” “那不就是。别以为我不知,那是你们的暗号,抓起来。” 众人一时吓得什么都不敢说,隔了一时,那人又道:“军爷,这真的不是啊。” “带回去再说。”梁军正准备将那人绑着走,只听一个清冷而又肃重的声音响起:“住手。” 怎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梁军诧异,一时停了下来,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女子从车驾里步了出来,静静地站立在他们面前。 “你是谁?”那名梁军见她车驾华贵,衣饰、容貌皆不像凡尘该有的,一时间竟以为遇到神仙下了凡尘。 “你们不配知道本宫是谁,放了他们。” 本宫?那只有皇家的人方可的自称,梁军的人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一群新夏军,便明白这如果不是神仙,便是传说中的安国公主了。 “本宫让你放了他们。”赫连漪见梁军还是不放,又朝那几名梁军看去。梁军被她气势吓到,竟是像被她下了蛊似的,纷纷不自觉地就此放开。那几个因她而释放的人纷纷跪地朝她一拜,便快速逃离开。 赫连漪又向那队梁军下令:“去睢阳王府,你们前行开路。”说罢,她自己又重新坐回到车驾里。 那队梁军竟似完全不能抗拒她下达的命令,当真就十分听话地在前面给她引路。 ...... 睢阳王府,萧允晏泡在浴汤里,双目紧闭着,眉间的那道悬针纹凝成一个川字。罗鸿带着满脸的兴奋之色,急匆匆进来禀报:“殿下,大夏的那个公主来了。” 一旁的伊喇菩萨奴见他双目虽始终没有睁开,但见他此时分明连呼吸都滞住,罗鸿始终等着他回话,见他一直没吭声,于是用眼神请求一旁的伊喇菩萨奴。 伊喇菩萨奴蹲到他身边,柔声道:“殿下,那妾身替殿下擦干身子吧。” 好久,萧允晏才回话:“不必。罗鸿,你去应付吧。” 罗鸿顿时有些惊愕,“殿下你不准备见见?” 萧允晏努力装着平静,“见她做什么?本王难道不认识她吗?” 罗鸿百般诧异:“殿下既然不见,还整这么一出做什么?” “她在本王手上,本王便是牢牢捏住了新夏,还要问为什么?” 罗鸿一副鬼才相信的样子,“殿下当真就是为了这啊?真不见她?” “你去应付她便好。”萧允晏声音低沉,口气却不像是伪装,罗鸿满心以为他盼今日盼了很久,不知该如何回话,踟蹰了一时,“殿下当真要末将去?” 萧允晏怒喝:“还不快去。” “那末将怎么交涉?”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还需要本王手把手地教吗?” “好好好,殿下,我去我去。那说好了,既然让末将去,那便按末将所想的去做,若不合殿下的意,日后殿下可不能再责怪末将了。” 萧允晏差点被罗鸿气笑,忽地就睁开了眼,责骂道:“你在跟本王讲条件?” “末将可不敢。”说罢,罗鸿一溜烟便跑了。 望着罗鸿离去,萧允晏这才起身,对伊喇菩萨奴道:“擦了吧。” “是。” 伊喇菩萨奴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允晏,一整夜,他都似魂不守舍的样子。虽努力地伪装着,可一切依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那大夏公主叫赫连漪她是一直知道的,但他们是旧相识,甚至曾经有过瓜葛这事,她如今才知。原来当年,他脱口而出就给她取了萧伊这个名字,在无数个漆黑夜晚在他最情动之时热切又熟稔地喊着自己伊儿的时候,她当然知道,那样的深情并不属于自己。 原来,这个名字的由来,他那股热情的由来,答案都在这里。 第一卷 第八十九章:暗夜里的低唤声 罗鸿走出府门,望着赫连漪的车驾在王府门口停着,沈留香和霍端都在外守着,便走向前,朝那车驾喊道:“外臣罗鸿见过大夏公主。” “罗大将军有礼了。”赫连漪说着,从车驾里出来。 罗鸿道:“公主,请入王府。” “好。”赫连漪缓步迈进王府,每走一步,她只觉得自己再也迈不动下一步。这些年来,她时而觉得他远隔千山万水,时而觉得他无时无刻不在。不经意地,她又拢了拢自己的发,第一次在意这些年自己可曾变了容颜? 谁知正在这时罗鸿却道:“公主,殿下今晚在后院陪着夫人,这春宵良夜地跟夫人温存,不肯来也是情理之中,公主应该会体恤吧?” 原来他不来跟自己相见?赫连漪一时竟无法应声,罗鸿又将她们主仆带到赫连漪曾经居住过的院子里,又道:“公主不妨等上一夜,看看殿下明日会不会召见公主?” 一直到罗鸿要走,赫连漪才仿佛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罗将军,那城外的那些百姓——” “百姓犯错,自然要抓,若是没错,自然会放。” “他们何错之有?” “他们想谋反,想杀殿下,那当然是大罪。” 赫连漪怒道:“莫须有,你们根本是莫须有。” “公主,你冲我吼也没有用,那要么改日你自己去问殿下。现在夜也深了,公主先休息吧。”罗鸿说着走了出去。 隔了一时,霍端敲门进来,对赫连漪道:“公主,寝殿外来了很多的侍卫。” 沈留香气道:“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么多人守在外面,是打算将公主软禁起来吗?” “歇了吧。”赫连漪说着便和衣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沈留香见她一脸倦怠的样子,只得故作镇定地在一旁低语:“嗯,也是,反正天塌不下来。” 两日过去,萧允晏始终没来,也没召见赫连漪过去,霍端倒是得了消息,说城中那些百姓已全部都放了回去。 如此,又是过了十数日,除了赫连漪无法步出那间寝殿,一切竟是出奇的平静。萧允晏跟赫连漪仿似各不相干,一直相安无事。洮渚城中的梁军和夏军,各巡各的城,也是各不相扰。赫连定邦似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巴不得一切都停留于此。 最心焦的倒是沈留香,她小声地问守在外面的霍端:“你可知道霁王如今在做什么?” “听那些侍卫平日闲聊,最近外面好像很消停,霁王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事。” “既没要紧事,那为何总不来看公主。”她又开始埋怨着:“难道要一直将公主这么拘禁着?一直对公主不闻不问吗?” 霍端一脸无辜道:“我又不是霁王,我哪能知他在想什么。” …… 夜里,她仿佛听到萧允晏不住在她耳边低唤:“漪儿,漪儿,漪儿……”那种如火的热情和忘乎所以的动情似要将她吞噬方才肯罢休。可是,当她睁开眼时,却依然只是孤冷和寒寂。赫连漪坐起身来,那低语轻唤却一直还在耳边萦绕。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是否会想起自己?不,他根本早就不在意自己了,不然两人就在咫尺间,他却一直当自己不存在一般。她如今才明白,原来始终无法释怀的只是自己,只有自己。 一声声夹杂着喘息声的呼唤却还继续在耳边响起,竟是如此这般旖旎。这是什么?是梦吗?不,自己此刻明明很清醒。又一个声音仿佛在耻笑着自己:赫连漪,你既然清醒,又何必自寻难堪,他心里早已没有你了,根本就没有你。是自己在痴心妄想吗?但是那一声声低语,极尽痴狂、极尽缠绵,又那么真实地响彻在她耳边,让她脸红心跳,浑身燥热。她再也没了睡意,打开窗户看向窗外,让自己吹吹凉风。 今晚没有月亮,夜色漆黑如墨染,一段时间过后,那燥热渐渐不再,耳边萦绕的呼唤声也已不复,一切静谧得出奇。赫连漪站了很久,渐渐地,困顿睡意再次涌上,她便又躺了下去,正迷迷糊糊重新刚入睡,她又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她听到有人大喊:“那个方向,往那个方向跑了。” 显然,睡在外屋的沈留香也被吵醒了,她惊吓地往里面走来,见赫连漪已经点起了灯,道:“公主,你也听到声音了?外面是怎么了?好像是出大事了。” “不知道呢。” 外面的喧哗声还是不断,似乎是在追着什么人。沈留香深觉不安和恐惧,索性留在赫连漪屋内。殿外有声音响起:“跑了一个刺客,都打起精神来,护好这里的安全。” 赫连漪问:“留香,你去外面看看霍端在不在,他可知发生了什么。” “是。”沈留香出去,不一时,就将霍端带了回来,霍端道:“公主,方才霁王被行刺了。” 赫连漪的心像跌坠在地:“他,他——没事吧?” “霁王没事,只是轻伤,但那位乌溜氏的公主受了重伤,若不是霁王护住她,只怕她已经命丧黄泉了。” 赫连漪扑通的心安定了不少,又问:“那——可有性命之忧?” “现在不知道呢。” 沈留香问:“哪来的刺客?是要行刺殿下吗?” “说是赫连定邦派了两名刺客,一名要行刺霁王,一名要行刺公主。” “行刺公主?”沈留香一时茫然,“可我们这里什么事都没有。” “是、是,是因为——”霍端忽然支支吾吾地。 沈留香催着问:“因为什么?” 霍端终于开口:“昨夜霁王在那位乌溜氏公主那里过夜,刺客前半夜就潜伏在那里了,不知为何非要认定跟霁王睡在一起的女人是公主。” 沈留香忽然暴怒呵斥:“胡说什么呢。公主一直在这屋里,从我们来时到现在,殿下也从没踏足过此地,怎么可能会——” 霍端觉得冤枉,又只得解释:“这件事不是我胡说,是方才那些侍卫说刺客就是这么以为,我哪知道为什么啊!” “好了。”赫连漪为免两人再于此时继续纠缠下去,吩咐道:“霍端,你出去吧,外面的动静注意着点,有消息尽快来禀报。” “是。” ...... 睢阳王府的正殿,罗鸿来禀:“殿下,还是没找到。” “继续追查,找到为止。” 罗鸿道:“还在查着,再不行就只能挨家搜了。只是方才听说这王府里到处都是机关密道,会不会——这实际是新夏的诡计?败露了才嫁祸给赫连定邦的?” 萧允晏笃定地摇头:“不会,他们不止要行刺本王,还要行刺——赫连漪。” 这一说,罗鸿更不能信了,“那,那究竟是哪个告诉他们,殿下跟安国公主睡在一起的。” 萧允晏一时竟是莫名地有些心虚,喝道:“好了,此事不要再问,那个已经抓到的就将他就地正法。” “至少让他招出同党再杀吧?” “自己去查吧。” “那要不,殿下还是先搬回大营居住吧?” “不必,你将王府里的机关暗道逐一查清即可。” “是。” 第一卷 第九十章:洛子宸营救赫连漪 入夜,罗鸿回来报:“殿下,末将向那许午言盘问过了,府中有三处密道,一是殿下居住的正殿,二是那公主居住的东轩殿,三就是夫人所住的轻芜殿。听说那正殿和东轩殿有个暗道是相连的,更能连通到城外。末将这就命人将那密道堵上。” 萧允晏道:“将轻芜殿堵上,其他不必。赫连定邦一次暗杀不成,兴许会再行第二次,我们守株待兔便可。只不过——东轩殿就不能再住人了。” 罗鸿问:“那让她们搬哪儿去?” “随便找一僻静之处便可,再找些人严密看住。至于东轩殿,让人严密看着,若是有人进来欲图不轨之事,先将计就计。” 罗鸿将憋闷了很久的话终于问出:“都这么久了,殿下真不打算见她?” 萧允晏忽然抬头问:“怎么,她说要见了?” 罗鸿连忙否认:“那倒没有,只是她来本就是有事跟殿下商谈的。” “该放的人本王不是都放回去了吗,还需要谈什么?” “殿下难道是要将她拘一辈子,也不见吗?” 萧允晏强装出淡若清风的样子:“见什么?有什么好见的。” 罗鸿又气又笑地:“咳,殿下心里从没忘记过她,对乌溜氏公主也好,对京里的那几个夫人也好,都不似当初对她那样。你说起她来,整个人都不一样,又何必装呢。要不索性见一面,让她服侍殿下一夜,这事情就算了了。” 萧允晏瞪了他一眼,深藏的心事被窥破,有些恼羞成怒:“说什么呢,早已时过境迁了,谁还对她有半点兴趣。” 罗鸿撂了一句:“殿下你就嘴硬吧。”说罢,怕被萧允晏怒斥,匆匆逃离出去了。 ...... 东轩殿,沈留香正准备服侍赫连漪入睡。忽听殿外有人在大声说话,沈留香听着竟是罗鸿的声音,两人便仔细听着动静。 “夫人受了伤,殿下居住在正殿,公务繁忙,来回照顾又远,所以想将夫人安置在这个殿中,请公主收拾收拾搬出去,这里自然是要腾出来给我们夫人住的。” 沈留香脸都气绿了,只听霍端道:“那我们要搬至何处?” “反正其他院子都空着,你们爱搬哪里就搬哪里去,殿下实在不愿再见到你们这位公主,你们不如识趣点,离殿下和夫人有多远就离多远。赶快收拾赶快搬吧。”说罢,罗鸿就大快步离去。 霍端无奈地进了内室,心里正在打着腹稿如何跟赫连漪说起搬离这事,却听赫连漪早他一步道:“留香,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搬离。” “那我们去哪里?” “哪里最偏僻就搬到哪里吧。”赫连漪一直目无表情,无怒无怨的样子。 两人搬到一处偏院,如此又过了十数日。这夜,沈留香听她这边动静,循着声音走了过来,见她独自倚在窗边,拿了件风氅给她披上,“又睡不着吗?” “白日里睡多了,睡不着也正常,你去睡吧,我一个人坐坐。” “公主,你别闷出病来,有什么话可以跟奴婢说说。” “我没事。” 赫连漪正低声说着,只听外面响起一声斥骂声:“什么人,做什么?” “殿下让我带新夏那位公主前去他的寝殿。” 赫连漪听到这话,心扑通直跳。 外面的士兵淫邪地笑着,似乎都觉得理所当然。有人小声嘀咕:“这里面的这位比我们夫人还要好看,殿下若是连见都不见,岂不是错过这颗稀世明珠了。” 众人一番哄笑。 可有人却忽然问:“咦,你是哪个?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这事,还得先问过罗将军才行。” “深更半夜的,罗将军当然在休息,所以殿下才派了我前来。” 几人一问一答,那些士兵还蒙在鼓里,沈留香听着听着,却觉不对,外面那个分明是洛子宸的声音,“是洛公子。” 赫连漪比她更早就意识到了,顿时示意她别说话,只听外面又有人在说:“快去通知她,别耽误了殿下的好事。” “是是是。”说罢,有人火急火燎地敲门,沈留香故意拖延了一会才应声:“谁啊?” “快让你们公主梳洗打扮好去见殿下,快点。” 沈留香应声:“知道了。”转身,又悄声问赫连漪:“公主,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出去?” 赫连漪冷静回声:“目前情况,只有先出去了。” 两人草草梳理了一下,却一直听外面的士兵不断催促:“好了没有?” “好了。”沈留香打开门,两个人走了出来,众人一见赫连漪,眼睛竟都直勾勾盯在她身上。赫连漪走到洛子宸面前,道:“走吧。” 直待赫连漪走远,有人才小声嘀咕:“看来殿下到底还是凡夫俗子。你们说殿下若是看到她,会不会直接收了当妃子了?” 那边,赫连漪跟沈留香走在前,霍端和洛子宸跟在后面,四人行到无人处,洛子宸道:“公主,你还好吧?” “本宫无事。” 洛子宸又解释:“臣方才迫不得已才想出这个理由,未免亵渎了公主,请公主罪责。” 赫连漪不以为意,只道:“洛公子,四周戒备森严,我们四人是出不去的。” “能,能出去。这里我熟悉,臣知道公主以前的寝殿里有一条通道能出去,随臣来便是。” 想起现在住在那儿的正是那位乌溜氏公主,说不定此时此刻萧允晏正在那儿,赫连漪一时凝滞住。 洛子宸又道:“公主,臣潜伏在这里半个月了,查了很久,才知道你在这里。臣来晚了,公主受罪了。” 赫连漪道:“洛公子,你赶紧回去,我们四人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不行,霁王他日必定会以你相挟我们大夏,臣不能让公主落在霁王手里,请公主跟臣走——”说着,洛子宸抓着赫连漪的手。 “洛公子,你怎么进来的还怎么出去,本宫自会想到办法出去的。”赫连漪甩开他的手,言语里稍带些斥责。 “不行。” 两人正推搡间,只见有一群巡逻兵经过,几人只得禁声闪躲了起来。待那群巡逻兵走远,洛子宸又道:“公主你放心,臣已经观察很久了,东轩殿根本是空着的,既没有护卫,也没有侍婢。”说着,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起赫连漪往东轩殿走去。 一路,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兵穿梭,赫连漪知道洛子宸是铁了心要带她离去,只得随着他。几人一路躲躲闪闪着到了东轩殿前,果然见寝殿里一片漆黑,一个身影都无。 赫连漪的心越来越慌,她还是害怕会跟萧允晏狭路相逢,“这寝殿为何会无人居住?” “公主放心,臣已经关注了好些天了,确定是无人居住的。” 赫连漪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霍端道:“公主,不如让臣先进去查探一番。” “也好。” 霍端进去后,见里面确实空无一人,便又折回来,道:“公主,可放心进去。” 说罢,几人便轻松地往里面进去。 赫连漪进来,望着里面的一切,跟她当初离去时完全一样,甚至仿佛连她身上的气息都还留存着。不知为何,她的心却忽然狂跳起来,内心开始极其不安。 洛子宸指着内寝的另一处暗室道:“公主,我们当初来时,许大人告诉臣,将这青瓷花瓶转动一下,暗室就会打开。这个密室是连通外面的,当时臣还特意走了一遭,放心吧,不会有问题。” 沈留香见她心神不宁的,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赫连漪正说着,忽然床幔里响起两声轻咳,赫连漪和沈留香听到那个声音,同时惊出声来,接着那人像是起了床,又点燃了烛火。 洛子宸见势,赶紧扭动那青花瓷瓶,又折回来拉赫连漪,道:“公主,快走。” 赫连漪似什么都没听到,只怔忡地望着床幔里慢慢踱步而出的身影。 “公主,快走啊,你赶快走。”洛子宸急得乱拉硬扯,却只听里面的人沉声道了一句:“来不及了。”然后,他撩开帘帐,目光定定地望向赫连漪。 第一卷 第九十一章:再次相见 分别将近三年的两人第一次再见彼此,一时目光都牢牢钉在对方身上,任凭身边是何等的惊涛骇浪都无法移开双目。 萧允晏脸若冰霜,眸中一团炽烈的火焰中夹杂着一股强烈的恨意,那种恨意仿佛像一把锋利的刀,随时能将她砍成碎片。再次相见,竟是这样的场面,赫连漪的双眼已是迷蒙。终于,她别过脸去,不敢再去面对。 霍端结结巴巴地问:“殿、殿下,你怎么在这?” 萧允晏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目光还是不离赫连漪。 洛子宸一急,忙抽出手中的剑朝萧允晏劈去,谁知萧允晏却像是另长了眼睛一般,虽没看他,却猛地一脚将洛子宸踢倒在地,并一把夺下他手里的剑,将长剑抵在洛子宸的脖颈间。 “霍端,别管我,快,快带公主走……”洛子宸见萧允晏身着寝衣,而整个寝殿似乎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便催促着霍端。 萧允晏终于开口:“这就是你所要的吗?”他望着赫连漪,又将剑逼近洛子宸。 “不,不是。殿下,求、求你放过他。” “你拿什么来求本王?” “我,我知道我不过是阶下囚,殿下处置就好。” “好,来人。”萧允晏连喊了几声,却始终不见有人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真的独自歇宿在这里。 洛子宸见他久喊不来人,一把抓住剑锋,又迅速起了身,紧紧箍住萧允晏,并朝霍端喊道:“霍端,快带公主走,快——” 霍端催促:“公主,快走。” 赫连漪却是知道,洛子宸根本就不可能是萧允晏的对手,她若一走,洛子宸必死无疑,于是便冷静地对萧允晏道:“殿下,我留下,你让洛公子离去吧。” 洛子宸大喊:“公主,你快走,臣为公主纵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滚开。”萧允晏听到洛子宸这番话,内心的怒火愈加蓬勃汹涌,无限愤恨地提腿朝后一踢,再次将他踢倒在地。他望向洛子宸,似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洛子宸又抱住萧允晏的腿朝霍端喊:“霍端,快拉公主走。” 但是,霍端并没有这么做,他也明白,一旦拉走赫连漪,洛子宸将立马被碎尸万段。 终于,殿内的动静惊动了正在巡逻的梁军,士兵们听闻便纷纷涌了进来,涌进来的士兵将洛子宸围住,萧允晏指着洛子宸道:“将人绑到外面去。” “萧允晏,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放过公主——”洛子宸一边喊叫着一边被人拖了出去。 萧允晏没有理他,却对兵士大喊:“拖出去,鞭挞至死。” “殿下,请你放过洛公子。”赫连漪知道,以萧允晏的脾性,今夜若不将洛子宸置于死地他是不会甘心的。 萧允晏原本背对着她,听她求情,忽地将脸转过去,面上仿佛笼罩着千年化不去的寒冰,他冷声嘲讽:“好一个为你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啊!” 赫连漪被他的神情吓住,不由倒退几步,“殿下心里若有怨气,冲我来就好了。” 萧允晏冷嗤一声:“本王有什么怨气?本王不过是要惩戒擅闯劫囚者以立军规而已。”说罢,他转身走出内寝。 赫连漪等人跟着萧允晏走到外面庭院,见那群士兵将洛子宸外衣剥去,并将他绑缚在一棵老树下。 此时,有人拿来了一根鞭子,萧允晏望着赫连漪发令:“打。” 萧允晏阴沉森冷的面容使得底下士兵谁都不敢懈怠,狠辣地抽打着洛子宸, 那士兵抽打了一时,渐渐体力有些不支,萧允晏怒骂道:“打不动了就换人。” 此时,那些士兵奇怪,前些时日连有人行刺致他的爱妾重伤,还不见萧允晏这般愤怒,如今他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不止那些士兵,甚至连洛子宸自己都实在想不通萧允晏何以会如此憎恨自己。 赫连漪却是已全然明白萧允晏对自己的满腔怨恨此刻已经完全倾泄到洛子宸的身上,她又迈步上前求情:“殿下,你不能再打了。也许你误解了一些事。” “误解?误解什么?” 皮鞭又狠狠地抽打着洛子宸,一声一声地抽在赫连漪心上,“殿下,我跟洛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请你放过他,我慢慢向你解释。” “你跟洛公子?你跟洛公子……嚯,你二人深情如斯,看来都恨不得替对方受了这痛是吗?” “不是这样的。” “你心疼了是吗?”萧允晏逼视着她,走近她。 “他是我的臣子,我自当护他。” “仅仅如此吗?” “千真万确,仅仅如此。” “那他对你呢?也是如此吗?” “他……我无法管束别人的心。”赫连漪失了该有的底气。 萧允晏见她言语吞吐,又再对鞭刑的士兵发令:“不够重。” 这回,赫连漪再也不敢开口,她知道,自己越乞求,他就越是朝洛子宸撒气,反而打得更狠,她只能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再开口。 幸好,罗鸿和罗鹄也终于到来,赫连漪用哀求的目光望着罗鹄,罗鹄心领神会,先向那行刑之人使了个眼色,又对萧允晏劝道:“殿下,这样打下去会出大事的。” 萧允晏却道:“死个人而已,能是什么大事。” “毕竟是新夏的人,不能说死就死,望殿下慎重。” “他们的公主都在本王手上,也没人敢兴师动众,就算是吕仲简,本王也是想杀就杀,更何况是他。”见那边一时没了动静,萧允晏怒骂:“为何不打了,继续。” 当场的士兵们也已听出原来两人早已是旧识,且又有过情感纠葛,知道这便是萧允晏恨洛子宸入骨的缘由,只得继续鞭打,不一时,那鞭打之人大喊道:“殿下,他昏死过去了。” 萧允晏还是不肯罢休,冷声道:“用水泼醒,继续打,打死为止。” 罗鸿看不下去,一把夺过鞭子,道:“我来打吧。” 赫连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又继续求情:“殿下,你我当年之事跟洛公子真的没有半分关系,请殿下放了他,我任凭殿下处置便是。” 萧允晏又冷地嗤笑一声:“你们两个倒是心意相通。你以为本王不敢对你动手吗?”说罢,他一把扯起赫连漪,又重重地将她摔到地上…… 刚被冷水泼醒的洛子宸正好看到眼前这一幕,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着急大喊:“萧允晏,你若是真男人,就不要对女人动手,把她放了,有种冲我来。” 他这一喊叫,又将萧允晏再次激怒,眸中的仇恨像是要蹦出来一般,冷笑道:“真男人?本王当然是真男人。倒是你,本王可以让你成为假男人,也可以让你没种……来人,去将所有的军医找来——” 突然而然的找军医做什么?众人皆是不解。正疑惑中,萧允晏又朝向赫连漪道:“好,本王遂你所愿,饶他一命。” 看着萧允晏的样子,赫连漪更觉惊心,她知道萧允晏恨自己,变着法的往洛子宸身上撒气,此刻他定是要加倍折磨他方肯罢休。 果然,等几个军医陆陆续续到了之后,萧允晏道:“你们谁会宫刑?” “宫刑?”几个军医相互望了望,其中一个回道:“殿下,这只有宫里的刀儿匠才会做,我们哪会。” 萧允晏却是不管不顾:“去翻翻医书,记着,本王要他活着。” 赫连漪脸上甚至连唇色都没了血气,幸好军医又道:“殿下,若是没打,兴许还能让他活下来。如今打成这样,铁定是活不了的。” 第一卷 第九十二章:你以为你偿还得了吗? 正说着,忽见冷先生也迎面匆匆而来,也劝阻:“殿下,两方现在不到交恶的地步,这无缘无故的如此羞辱他们一个官员,绝非小事。” 赫连漪也再次开口:“殿下,当初我跟你的事,和旁人真的没有一丁点关系,你不能将一腔怨愤发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萧允晏蹲了下来,目光还是逼视着她,“不相干?不相干的人会不顾性命孤身涉险来救你?” “你一直清楚,我的心思不在这里,当初,我和殿下产生分歧,只是一心想要复国,除了复国,我真的没有别的念想。” 萧允晏深深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那看来,他也被你蒙骗了,是吗?” “我从来没有骗过他。” “这么说,本王何其有幸,你当初肯对本王虚情假意。”萧允晏忽地将赫连漪拦腰抱起,“来,继续,像当初那样,今晚你把本王服侍好了,说不定本王会放你那位洛公子一条活路。”说着,他根本就没理会身后沈留香和洛子宸的嘶叫,抱着她进了寝殿,继而又将赫连漪扔到床榻上。 “殿下,我们不应该这样的。”她近乎哀求。 “怎么,为了他,你做不到?”萧允晏逼近她,肆意粗暴地朝她狂吻了起来。 赫连漪闭起眼睛,木然地任由着他强取豪夺,任由着他的肆意和粗暴。她曾经无数次在最无助的时候渴望过他温暖宽厚的怀抱以及亲昵,可是,当初能让她将一切纷扰隔绝于外的渴盼,此时此刻,却只有满腔怨愤发泄,让她恨不得逃离。 见她始终是木然无动的样子,萧允晏满满都是溃败感,他无数次想过这样的场景:将她抓回到自己身边,肆意羞辱她,凌虐她。可此刻,一切都如预想的那般,为什么又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在这之前,他独自休息在这房间里,不让任何人动这房里的一丝一毫,枕上还有她残留的气息,拥着她睡过的被子像是拥她入怀,而此刻他们真正地肌肤紧贴,却如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忽然又怒火中烧,“为什么不抗拒了?为什么不以死相逼了?是因为要我放过他吗?你——真的甘愿为了他用你自己作代价?” “跟他无关,是我欠了殿下的。” “你以为你偿还得了吗?你以为你偿还得了吗?”萧允晏连着问了两声,赫连漪紧闭的双眼又滚出两道泪水,萧允晏见她没有丝毫的抗拒,反而更加溃败和震怒,又起了身,“好,既然如此,那你来给本王宽衣。” “还不快点。” 赫连漪终于起来,走到他面前,可是泪眼模糊,她根本看不清一切,只得胡乱地摸索着找寻。 “赫连漪,你觉得此时此刻是不是跟几年前一模一样,都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孤身涉险前来救你,都一心以为自己能拯救你于水火,却不知,不过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赫连漪抽噎着。 “不是什么?你该不会告诉我,一厢情愿的只有我吧?” “不是,殿下误会了。”赫连漪努力地让自己心情平复。 “殿下,殿下......”只听外面响起冷先生焦灼的声音。 “做什么?”他积压了几年的愤懑无处发泄,今夜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搅扰,心里已是愤怒至极。 “殿下,新夏的吕相来了,要求见殿下,殿下——” “谁求都不见,让他不要白费心机。” “殿下,臣不知殿下和安国公主过往之事,但此事事关两国,并非两位私人之怨,望殿下冷静对待。” “滚出去。” “殿下,望殿下以大局为重。殿下,殿下——”冷先生不住地拍打着门,不住叫唤。 萧允晏终于气冲冲地将门打开,一把将冷先生推了出去,又道:“谁敢来破坏本王的好事,一律杀无赦。” 众人都不敢再吭声,冷先生却死磨硬缠地拖着他,依然不住地劝阻:“眼下翊王那边,赵树已经陷入穷途末路了,殿下一定要抢在翊王殿下脱身之前攻占了永安城,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分散精力去对付新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早地将杨大人他们迎回来。殿下,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 萧允晏将冷先生拎到众士兵所站之处,对人道:“将他绑起来,堵上嘴巴。” 外面终于没有了响声,萧允晏又重新进来,却见沈留香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进来,此时正紧紧地揽着赫连漪。 “出去。” “殿下,你不能对公主这样,公主这些年来,时时都在牵挂着你,如果殿下也心如当初,不如开诚布公地谈谈......” “够了——赫连漪,你以为本王到如今还对你感半点兴趣吗?你以为本王上了你一次当,还能次次上你当吗?你未免太高估了你自己。谁会心如当初,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说罢,他忽然地就走出了内寝,摔门而出。 殿外的院中,吕仲简见萧允晏终于走了出来,往前走了几步,向萧允晏深躬一礼:“霁王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允晏挥了挥手,示意让院中一些护卫离远些。 吕仲简这才道:“想必洛公子的莽撞举动,也让殿下起了误会。” 萧允晏脸色又再变冷,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洛子宸,冷声道:“真是误会吗?” 吕仲简道:“千真万确是误会,公主这些年来一心全在新夏的基业上,根本就无暇他顾。再说,这洛公子也是前些时日刚回来不久。殿下,洛公子不知道这中间之事,莽撞前来也是情有可原,他也不过是一片忠心,请让外臣将洛公子带回去吧。” “吕相,事情究竟如何,本王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你们先回吧,日后该送回的人本王自会送回。”此时,萧允晏愤怒和怨气总算是消散了些许。 吕仲简语重深长地劝道:“殿下,还是让外臣将洛公子带回吧。这些年来,公主虽不曾吐露半句,但外臣也看得出,公主心里也只记挂着殿下一个人。” 萧允晏初听到赫连漪还记挂着自己,心中难免有所松动,但转念又想起她当初离开时的决绝,心又变得冷硬。 吕仲简看出他的心思,又道:“外臣知道外臣所言并不能让殿下信服,外臣只想说一切交给时间来证明。只是如今一旦洛公子若是真有什么闪失,殿下和公主就真的是覆水难收,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罗鸿匆匆跑过来,“殿下,那洛子宸看样子快没气了。” 罗鹄附和:“殿下,冷先生说得对,以大局为重啊,反正那公主还在殿下手上。日后若当真要对付他,我们梁军也能随便拿捏。” 萧允晏回头又看了看已经昏死过去的洛子宸,想起冷先生所言,总算示了示意,任由他们将人抬走。 “多谢殿下,深夜我等就不再打搅了,来日再来拜会。”吕仲简等人说着便离去了。 第一卷 第九十三章:梁帝驾崩的消息 殿内,沈留香替赫连漪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小心翼翼地宽慰:“看来殿下他心里始终是因为放不下公主,所以才这样。” 沈留香的话让赫连漪又抽泣了起来。 “当年,公主跟霁王殿下的事,本来也是公主错在前。殿下当初为了给公主出气,连伤都还没养好,就跟赵海对阵。刚对付完乌溜氏,又匆匆赶去土罗支王庭救你,而公主最后却毅然决然离他而去。洛公子这么一出现,任谁都会生误会,换成任何人,都会耿耿于怀的。” “洛公子如今怎样?” “所幸,罗将军也并没有真的打到他,想来性命是无虞的。只是后来吕相他们来了,将他带走了。” “那就好。” “可是吕相他们好像就只是为洛公子而来的,他根本提都没提要将公主接回去。” “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放我走的。” “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留香,我倦乏了,想歇着了,你也去睡吧。” “好。” 沈留香只得离开内室,她走向窗户,探头看出去,见萧允晏还站立着,冷先生不住劝说着什么,罗鸿连推带拉终于将他带离了此地。 几人将萧允晏拉到正殿,冷先生道:“殿下,那洛子宸确实是公孙大人过世的时候才回来的。” “好了,本王明白了。” “在下最近时常跟吕相品茶闲聊,听吕相的话中之意,他似乎一直在暗示想撮合殿下跟新夏公主破镜重圆。” “破什么镜重什么圆?本王还缺了女人不成?” 罗鸿连声附和:“对对对,他们还把自己当根葱了不成?这人都在我们手上,殿下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好了。” 萧允晏觉得自己已经是精疲力尽,摆了摆手对两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 次日傍晚,众人都围在议事堂,萧允晏问:“京中那边为何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回应?还有鲁时,都去了多久了?” 冷先生双眉紧蹙,“殿下,在下也觉得不对,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从入了这洮渚城以来,吕相总是明里暗里提醒我,让我多注意京中之事。” 罗鸿道:“吕仲简提醒你?莫非他听到什么风声?” 萧允晏道:“再派个人去京里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是。” “本王调的兵马都到来了没有?” 罗鸿回:“六万大军明日将全部到齐。” “待明日兵马到齐,将新夏军全部控制在洮渚城内。” “是。” 这时,罗鹄来禀报:“殿下,说是大夏公主昨夜受了凉,昨夜就发起了烧,今天送去的饭菜一口都没吃。” 罗鸿道:“不会又想耍什么滑头吧?” 萧允晏脸色又再次变冷,“让女医官去看一下。” …… 夜半,赫连漪正睡得迷糊,忽然被外面一阵喧囔声吵醒:“殿下有没有来?”这是罗鸿的声音。 霍端的声音满是诧异:“没有啊,殿下怎么会来?” 另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是急得跳脚的样子:“到底去哪了?整个王府都已经翻遍了。” 赫连漪实在睁不开眼睛,但她忽然感受到身边有人倏然站起,接着,那人径直往后走去,然后是大门开合的声音响起,赫连漪知道,那就是那个暗道的机关。她撑起身子望向那里,人却早已消失无踪。 是他,哪怕没有睁开眼,她也知道方才那人是萧允晏。 霍端的声音又响起:“罗将军,你这么急,到底出什么事了?” “哎呀,陛下驾崩了,你让我进去看看。” “呃,这怎么行,公主睡着呢。” 若换平日,罗鸿定然是揶揄嘲讽,今日却一反常态,只道:“哎呀,哪儿都找遍了没找到殿下,你让我进去看看。” 罗鸿还是拼力阻拦:“不行,你怎么能随意擅闯公主的寝阁。” 外面的声音显然也吵醒了沈留香,她匆匆步入内寝,见赫连漪醒着,小声嘀咕了一声:“他们怎么会来这里找殿下。” 赫连漪却道:“留香,让他们进来。” 赫连漪披上外袍,罗鸿进了来。见萧允晏并不在此,正要离去。赫连漪问道:“罗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驾崩了?” “陛下,是陛下驾崩了。”罗鸿说完涕泪连连,也不愿跟她多说,就准备出去。 赫连漪又紧跟着他,“罗将军,你带本宫出去,本宫要见殿下。” “我都没找着殿下。” “我知道他在哪儿......” 此时的萧允晏正在正厅,面对黄公公的报丧,他还是不能接受事实,“我去年岁末回去,父皇都还好好的,怎地这么快就一病不起了?” 穿着一身素衣的黄公公道:“殿下去年岁末才回过一次京,这都多久了。陛下病了有些时日了,只是之前不愿两位殿下分心挂念,都没让消息传出,原指望着能好起来,谁知前些时日病情又再加重,就,就这么一病不起了。殿下恕罪,先皇去得太急了,谁都料想不到。” 冷先生问:“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黄公公道:“陛下过世,老奴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萧允晏夺路奔出正殿,大喊:“快牵马来。” “胡说。”门口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萧允晏抬头一看竟是赫连漪,只听她又道:“殿下的父皇早就已经出事了,你们故意隐瞒了一段时间,如今京中那边所有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这才来通知殿下,我说得没错吧?” 黄公公脸色忽然遽变,“你是谁?” “你不必管我是谁,京中早已出事,你们此时方来报讯,就是来哄骗殿下回去的,是也不是?” 黄公公看着她,连连退了几步,萧允晏看在眼里,忽然抽出罗鸿身上的剑,抵在黄公公身上,“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黄公公一时吓得瘫软在地。 “快说。” “我说,我说。殿下,是他们逼我来的。先皇,先皇已经驾崩已有一个多月了。最初的时候,他们都秘不宣丧,等一切稳了,才肯将消息公之于众。如今他们让十二皇子登了基,老奴也不知道他们派老奴来让殿下回去究竟是何用意。” “他们是谁?” “是四鸿和萧白。” “萧白?那个残废?那个白痴?”萧允晏已是到了惊不可遏的地步。 黄公公又抽抽噎噎地继续道:“如今十二皇子的生母樊太后垂帘听政,说是樊氏垂帘听政,实际上真正掌管一切的是四鸿。但是,陛下临终前下了遗诏让四鸿辅政,而四鸿却又事事请示于萧白。朝中文武差不多都是那个白痴残废的人,包括任九篱。他们逼着老奴来报讯看,老奴这也是逼不得已啊!” 此时的萧允晏双眼通红,青筋爆突,忽然不顾一切地狂奔出去。 “殿下,殿下。”罗鹄赶紧追上去,死死地拦住他。 “殿下,我知道不该叫你冷静,可是你如果现在回京,那等待你的将是无妄之灾。 第一卷 第九十四章:苻大胜中箭身亡 萧允晏忽然暴怒,撑着一双圆目大叫:“罗鹄,放开本王。” “殿下,请恕末将不能听你的。”罗鸿和罗鹄还是死死地拦着他。 “来人,将罗鸿和罗鹄拉下去各打五十军棍。” 那旁边的士兵听又不是,不听又不是,一时呆立着没动。萧允晏又喝:“这是军令,哪个要违反本王的军令?” “是。”几名士兵只得遵守军令,将罗鸿和罗鹄拉了出去,萧允晏挣脱两人的束缚后,正巧有几人牵了三匹马过来,萧允晏牵过其中的一匹马,策马狂奔而去。 “殿下,殿下。”赫连漪见时不可待,随手也牵了一名马夫的马就骑了上去,一路跟随在萧允晏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狂奔了一程,赫连漪不住地喊:“殿下,殿下,快停下,你不能回京。” 谁知赫连漪骑的马竟是罗鸿的,这马性子特别烈,根本就不受赫连漪控制,忽然没来由地嘶鸣一声,旋即是赫连漪的惊叫声和跌坠声。但是,萧允晏还是没有因此而停下。 “殿下,你别去——你不能去——”赫连漪已近乎声嘶力竭,她想起身,却又根本起不来,只得无力地望着他渐渐隐没在黑夜里的身影。 又过了一时,暗寂的长街上响起马蹄缓行的声音响起,赫连漪抬头望去,见竟是萧允晏回来了。此时的他显然已经是冷静了下来,萧允晏见她趴在地上起不了身,快速下了马来,问:“没事吧?” 这是重逢之后他第一次对她这般柔情,赫连漪见他蹲在自己身边,也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使劲抱住他的腿,道:“殿下,你不能回京,他们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你自投罗网的。” “可我不得不回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的基业被毁于一旦,朝政被萧白把持。” “殿下,已经晚了,如今木已成舟。” 萧允晏又是无奈又是悲愤。 赫连漪又道:“即便要回去,那也要从长计议,总有回去的那天,但绝不是今夜。” 萧允晏忽然盯着她,“你为何拦我,我若回去了,你的夙愿便将实现。” “是,我是大夏的安国公主,为大夏计,我是应该眼睁睁看着殿下踏足大梁的紫阳城,然后被萧白潜伏好的人暗算。那样,我便有了八成的胜算。可我是赫连漪,那个曾被殿下从狼嘴下拼命护住的赫连漪,也是殿下曾冒着性命之危拯救我于水火的赫连漪,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殿下孤身赴龙潭虎穴。” 萧允晏看着她,很久才开口,道:“赫连漪,从今天起我们俩就算两清吧,以后谁也不欠谁了。” 两人沉默地望着彼此望了数时,萧允晏又道:“从此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了。但你记住:我只有拿下永安城才能告慰我父皇的亡灵。到时,你休怪我对你们大夏赶尽杀绝。” 赫连漪没有回话,等了半晌,萧允晏又道:“回去吧。”他将赫连漪打横托起,放到自己的马上,这才往回。 两人行得很慢,却一路无话,行到半路,遇上了追来的罗氏兄弟,二人见他们共乘一骑而归,忙又闪避到一旁。回到王府,萧允晏将赫连漪扔回她居住的寝殿,而后便离去。 ...... 次日,萧允晏在王府简单地设了一个灵堂,他身着斩衰,坐在火盆前一把一把扔着祭草。冷先生匆匆而来,“殿下,苻大胜快死了。” “什么?”萧允晏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 “新夏的吕相又来了,说是昨夜有刺客刺杀平宁王,苻大胜替他挡了一刀,如今还撑着最后一口气,就等着见新夏公主一面。吕相相求殿下放新夏公主回去。” 罗鸿又叫道:“这该不会又是他们的计谋吧?” 萧允晏懒懒散散地道:“是不是计谋都无所谓,他们无论如何都翻不出本王的天,就放她回去吧。” ...... 望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苻大胜,赫连漪已是泣不成声。 “公主莫哭,老臣终究还是老了,反应也慢了,若是当年,这些暗招哪能伤得着老臣。” 赫连漪摇头道:“不,本宫日前见识了老将军所排的阵法,那阵法当真是无可匹敌,老将军神勇智谋一如当年。” “阵法已经排好,如若对付别人,确实是绰绰有余了。但我们的对手是翊王跟霁王,霁王的骁勇善战我们已经见识了,更何况那位跟赵树都能不分上下的翊王呢。我们无论跟他们哪个硬拼,都会损耗我们不少的兵力,若是同时面对他们两个,那我们将毫无任何的胜算。” “哎,老臣本是念着自己年事已高,想着早日完成公主夙愿,却不曾想老臣只能止步于前了。” “不会的,老将军会好起来的。公孙大人刚走,老将军不能就这么撒手而去。” “老臣也不想,可是不得不认。公主,平宁王这孩子我喜欢,通透有灵性,领悟力极强,可惜他终不会为我们大夏所用。等有朝一日公主且放了他去,让他回到他自己的天地,他才能发挥所长。老臣这些时日来,将生平一半所学皆传授于他了,公主且记着老臣的话:与其拘着他,不如放他回唐嘞,日后要一直跟唐嘞交好互助,将来他定会有所报。” 赫连漪慎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老将军,等有朝一日一定会放他归去。” 苻大胜又道:“而我部下良将虽不少,但奇才却没有,我走后根本就没人能是霁王和翊王的对手。” “不会的,我会想办法治好老将军。”说着,赫连漪忽然大喊:“来人,将军中所有的良医都找来。” “公主,老臣知道这一剑已经伤及了肝肺,纵便神医也无能为力了,公主不用再为老臣费心力。老臣听说了公主和霁王的事,老臣以为,老臣走后,公主除了跟霁王重归于好也别无他法,只有这样才可保得住新夏还剩余的九万大军。其他的,将来再徐徐图之。” 赫连漪似是在内心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应声:“好,我答应老将军说的。本宫会尽自己所能保住这些兵力。” 苻大胜听完,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而后,便撒手于人寰。 第一卷 第九十五章:洛子宸的疑问 灵堂很快就布置妥当,忽然有人来报已抓获那名刺客。丹增的满腔义愤此时方才有了发泄之处,提了剑就往外冲去,一时,灵堂中的一众大将亦都随着他出了去。 原本挤挤挨挨的灵堂内只剩了赫连漪和吕仲简,吕仲简忽然道:“不知公主可记得公孙大人曾给公主留下的那个锦囊?” “记着呢。”赫连漪从身上取出那锦囊,将锦囊里的绢帛递给吕仲简,又道:“公孙大人曾交代,让我看完就烧掉,我想事关新夏命运,还是让吕卿看看,本宫也想听听吕卿的意思。” 吕仲简接过那绢帛,赫连漪见他看罢一脸平静,便问:“看吕卿神色,想必是早已知晓公孙大人的意思了?” 吕仲简却摇头:“不曾知晓,只是臣想知道公主自己作何打算?” “我当初之所以离开霁王,就是因为不甘心无望地仰仗着别人,只想凭自己之力博一次。如果听取公孙大人之意,那岂非是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原地?” “现在跟当初还是不一样的,当初,霁王殿下自己都要看梁帝眼色,如今所有的一切都由他自己说得算。再说眼下,我们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也或许来日方长,世事瞬息万变,随时都可出现转机。” “那看来吕卿是认同公孙大人的意思的?” “不瞒公主,臣跟公孙大人所想不谋而合。如今这仗打到这地步了,宁、夏之间基本是胜负已定。我们如今被霁王三面包围,如果他要对付我们,我们定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如若再加上翊王,那我们更是无力还击。到时,公主所有心血都将付诸东流。臣认为此事只有这个办法可解决。” “如若这样,又岂能不算是付诸东流?” “公主,余下的日后再徐徐图之便罢。” “徐徐图之?怎么图?” “至少,还留得青山在。山穷水尽之处,柳暗花明之时,如今看来公主跟霁王的情分还是断不了。” 见赫连漪还是没有松口,吕仲简又继续劝说:“公主,赫连定邦对臣子残暴不仁,对百姓又横征暴敛,公主不要总拘泥于此事只为完成先皇的遗愿,何妨想想为天下苍生计,公主也该推翻赫连定邦,而还我大夏百姓一个清明仁君,假若有一日,公主辅佐霁王身侧,也定是一代贤后,这于大夏百姓实乃幸事。” 吕仲简的话让赫连漪顿时豁然开朗,倏然间,她已经想通。吕仲简看她神色,又继续道:“臣深信霁王日后必定是个明君。” 赫连漪终于郑重地点头,“好,吕卿,我答应。只是——” “只是什么?” 赫连漪一时又惆怅起来,“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如今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霁王的心思还需要猜吗?洛公子身上的伤有多重,他对公主的心就有多重。那夜他将一腔恨意发泄在洛公子身上,只能证明他还是对公主念念不忘的。” 提起洛子宸,赫连漪忽然想到,“对了,洛公子怎么样了?” “幸好他年轻,身子骨强健,大夫说了应该也不会落下残疾。” “那就好,稍后本宫去看看他。” 才过片刻,只见洛子宸一瘸一拐地进来。 “洛公子,你能下地了?” 洛子宸红着眼道:“便是爬,也要爬来祭拜老将军的。” 祭拜过后,他又坐到赫连漪身边,跟她一起折着往生袍,折好又往祭盆里扔。 “臣一早就听说了公主已经回来了,打算着来看望公主的。” 吕仲简听他这话,知道他必定有什么话想说,便也借故离去。 赫连漪望着洛子宸,道:“洛公子,你这伤势如何了?” “大夫说再养些时日便可完全恢复,公主勿再为此挂心。” “这次的事是本宫连累的你,本宫为此深感不安。” 洛子宸挣扎了许久,终于问出:“公主,你——你——没事吧?” 赫连漪强撑着问:“你想问什么?” 洛子宸本是想问她有没有被萧允晏欺辱,却又不知这种话该怎么开口。 他正打算将心里的疑惑吞咽回去,赫连漪却道:“他没有对我怎样。” 洛子宸见她神色,不像是说谎,也便深信不疑了,想了想,他又试探着问:“公主和那个霁王曾经认识?” “是,认识。我从和亲路上逃出来后,几经辗转流落到了霁王的军营中,我跟他一起经历过很多事,几番的出生入死……” 赫连漪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但说起萧允晏时眼底的眷恋和光芒,都没能逃过洛子宸的眼睛。 “可是,他是大梁的皇子,也是大夏的宿敌,若不是他们大梁,我们大夏也不会遭到这些变故。” “那个时候,霁王还在京中,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公主,你在为他开脱?”洛子宸惊诧地看着她。 “洛公子,本宫不是为他开脱。本宫和他之间,是本宫亏欠他太多了。” 听了这话,洛子宸久久开不了口,好久,他才道:“公主,你知道吗?被流放的日子里臣一直靠着能再见公主才撑到现在。” 赫连漪打断他:“洛公子,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本宫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人了,从前的事也早已随着父皇的离世烟消云散了。本宫早已在心里为你物色好了良配,只等此事尘埃落定,本宫会亲自为你们主婚。”见洛子宸还是满脸惊诧和失落的样子,赫连漪道:“你放心,此人定会称你的心的。” 洛子宸闻言先是错愕,而后又急忙坚定地回绝:“不,公主,臣……”洛子宸还要说什么,却只见丹增等人捧着刺客的头颅又进了灵堂来...... 两日后,吕仲简又匆匆来报:“公主,赵树将军阵亡了。” “什么?”这个消息对赫连漪来说如同晴天霹雳,赵树既死,其他人根本就无法阻挡萧允昇,而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突然?” “跟苻老将军同一日离去的。” 赫连漪万般感慨:“想不到,这当世的两颗将星,竟在同一时间陨落了。” “这几年来,赵树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明明是忠肝义胆,却一直遭受赫连定邦的猜忌。他死也是含愤而死,含冤而死。” 赫连漪道:“赵氏兄弟都可谓忠贯白日,可惜终不为我所用。” 吕仲简忽然又一阵吞吐:“公主,还有一事。” “什么事?” “霁王今晨已经领兵出发往永安城进军了,而他在洮渚城还留下六万的兵力,就是为了要震慑住我们,拦住我们。” 赫连漪听闻,使劲地攥紧自己的手,任凭指尖深深扎进肉里,她似乎也是丝毫不知。 永安城,长宁宫。 此时的赫连定邦俨如丧家之犬一般,“让赵海带着剩余的兵力三日之内回京,要快,快,快——” 他满眼通红,说完又咳喘连连。 臣子上前劝慰:“陛下莫忧心,莫急。” 赫连定邦顿时冲他发怒:“这火已经烧到眉毛了你还让朕莫急?” 臣子又惊慌跪地:“臣的意思是一来一回三日内根本就来不及。” “萧允晏已经将整座城都团团围住了,他们还不来,要等到朕被他们俘虏了,再来吗?” 第一卷 第九十六章:四方混战 臣子道:“陛下,永安城坚不可摧,他们一时半会攻不进来的。” 赫连定邦顿时指着那臣子的鼻子叫骂:“当初是你说的,赵树老当益壮,能困住萧允昇,如今怎样?也是你说的,萧允晏根本没领过兵打过仗,不会成气候,如今怎样?还是你说的:赫连漪一个黄毛丫头,成不了事,如今又怎样?” 那臣子一哆嗦,紧紧趴在地上,“陛下,陛下,是臣之错,臣有罪。” “还不快去传令,让赵海尽速带着他的人马回来,让兵马从萧允晏大营的后方攻袭他们。” “是,是。”说罢,臣子连滚带爬地出去。 ...... 数日后,洮渚城东南角大营,这里离永安城只有一道城门之隔,萧允晏的大帐就驻扎在此地。到底是帝京皇城,四周城门之固皆如金汤,几乎可以用坚不可摧来形容。已是数日过去,宁军几乎无一损伤,而梁军却已伤亡不少。 正当萧允晏焦头烂额之时,有斥候来报:“殿下,赵海带兵回来了。” 萧允晏道:“有多少兵?” 斥候回:“加上赵树的一些残留兵力,约莫六万之多。” “知道了,你先下去。” 这回,萧允晏更是焦头烂额了,问坐在帐中的冷先生道:“冷先生,你说六哥该不会是故意让他们逃脱回来的吧?” 冷先生想了想,还是直言相告:“在下认为,以翊王殿下的智谋,他如若不想让赵海回援,那自然能有办法。” 见萧允晏沉默了良久未曾说话,冷先生又道:“可眼下,我们对付永安城四门的宁军便已是捉襟见肘,又怎么腾出人手去对付赵海的六万兵众?” 萧允晏想了想,道:“无妨,那就将留在洮渚城的六万兵力召回,让卫骁来领兵对付赵海。” “那——新夏军怎么办?” “他们不足为患,本王了解吕仲简,以他的智谋,定然更愿意先袖手旁观。假若——即便他们也要来分一杯羹,那我们也不妨将他们视为帮手。就这样,传本王的令,让留在洮渚城的六万兵马尽速来援。” ...... 数日后,吕仲简的案头堆满了各处的急报,此时徐千敏又急匆匆过来禀报:“吕相,那六万梁军忽然撤走了。” “怎么回事?” “末将也不知是何原因。” 吕仲简思索了片刻,萧允晏已经在永安城四城城门布防了八万大军,只可惜永安城实在是固若金汤,他实在无法撼动,但如若是为了攻城,目前还必然用不着。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后方失火。 徐千敏道:“吕相,那我们该如何做?” “先观望吧。” ...... 罗鸿骂骂咧咧进了萧允晏的大帐:“这城墙太高,攻城云梯根本就不顶用……” 他还没骂完,有将士来报:“殿下,赵海将我军布置在长乐亭的一支六百人的兵马全数摧毁了,无一幸免。” 萧允晏还没从这份沉痛里缓过来,又有斥候来报:“殿下,翊王在洮渚城跟新夏军对阵了几日了。” “什么?”萧允晏倏然站起身,“翊王何时到的洮渚城?” “已有五日了。赵海从东线撤退,翊王便从西线追过来,追到洮渚城,不知怎么就跟新夏军对上了,两方打了起来。” “那情况如何?” “难分胜负,想不到新夏军排的阵竟是十分了得。” “难分胜负?”这回答竟是完全出乎了萧允晏和冷先生的意料之外,他不可思议地望向那名斥候,“翊王带了多少兵力?” “五万多。” “知道了,随时探,及时禀。好了,先下去吧。” 斥候离去,萧允晏一脸怪异神色,道:“奇怪了,当初我们进洮渚城的时候新夏军如此忍让,本王以为他们自知不堪一击,才如此退让的。谁知他们竟然能让六哥难以对付。” “听说苻大胜临终前几天还在给他们排兵布阵,定是这个阵法才刚练好。” 又是几日过去,梁军一名将领来报:“殿下,我们攻城的将士死伤已是越来越多,而宁军却还是无一伤亡,这样下去,只怕……” 萧允晏正一筹莫展之际,冷先生又进来,道:“殿下,在下听闻了一个不知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是关于安国公主的。” 萧允晏神色顿时一凛:“何事?” “听说安国公主心病难解,重疾缠身,也许很难能救回来。” “什么?哪里来的消息?”那一刻,萧允晏几乎连呼吸都停滞住。 “前些时日,整个洮渚城的神医都去了平宁王府,给安国公主看过病,但听说已是药石无医了。这几日,她已经不知去向了。” 萧允晏呆坐了一时,又忽然坐立难安,喊了人来,下令道:“传令下去,先休战。” 这几乎是突如其来的消息,连冷先生都觉得意外。萧允晏看着众人惊愕,道:“冷先生,攻城的事我们还需再好好从长计议。” 冷先生想了一时,遂点头:“殿下所言甚是。” 萧允晏忽然又往外走,一边又道:“本王先去洮渚城看看情况究竟如何,正好我跟六哥也需要好好谈谈了。” 冷先生道:“正是,正是。殿下,永安城他就是再难,我们也迟早能攻破。殿下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跟翊王将丑话说在前头。” …… 翊王萧允昇的营帐,士兵来禀报:“殿下,霁王殿下来了。” “快请他进来。” 他话音刚落,营帐外便响起萧允晏的声音:“六哥。” “九弟,快请快请。” “六哥客气了,六哥来了这么些天,我也没尽这地主之谊,还望莫见怪。” 萧允昇听他自诩为地主,脸色顿时变了变,尴尬地笑了笑,又道:“九弟,你这是何意?” “何意?六哥来我的地盘我自然要尽地主之谊,还需问何意?” 萧允昇笑了笑:“明白了,九弟今日来似乎是兴师问罪的。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都是受母后教导的,虽不是一母同胞也胜过一母同胞了,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好,那我便直说了。六哥,收回你的兵马,退回到康源之地,你夺下的城池我不会去抢,但我夺下的你也不要来争。” 第一卷 第九十七章:再见丹增 萧允昇勃然大怒,“九弟,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是打算要跟我划清界限吗?” “亲兄弟明算账,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好过将来争锋相对。” “你该明白,我的心思不在这里,我的志向也不是这一隅之地,我是要解决了这里,然后你我两兄弟携手重回京中,查明父皇死因,赶走萧白,还父皇一个公道。” “回京清理萧白,也是我之所愿。但我需要这里,我要这一座座我亲手打下来的城池。” “你现在面临的是:西有新夏,东有大宁,城池久攻不破,你自己一个人解决,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重归京城?” “六哥放心,我会有办法的。” “你知不知道苻大胜排的阵法有多厉害?你知不知道那个平宁王他身负一身绝学,如若此时不除去,将来我们俩谁都根本就撼动不了他们?” “六哥,新夏再怎样强盛,要对付也只能由我来对付。” “为何?” 萧允晏一时有些气短,只回:“不为何,你就回去歇着吧。” “九弟,京中的形势你可了解?你只要让萧白多在朝堂一天,他的地位就越稳固一些;你耽误一日,我们的胜算就失几分;当务之急,我们要尽快赶赴回京。” “六哥连年征战,也需要休养生息一些时日,只要给我半年时间,我定能将这里的一切都解决好。” “半年?你确定?” “我确定。这些时日,六哥你只准备粮草和军备便好。我自己的军队,我也自己想办法。” 萧允昇长叹一声:“这些年,你实在太过于顺遂了,顺遂到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一座帝京的城墙,你可知道那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硬功下来?” “无论多难,我都会攻下来,半年之内。” 萧允昇望着他,目中透着精光,“九弟,你这么看重这夏地是因为一个女人吧?” 见萧允晏没有说话,萧允昇知道他的态度已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又道:“当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女人明明就是赫连漪,最后却莫名变成了吕仲简的女儿,直到吕氏父女逃婚,我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年,我以为你们已经断得彻底了,可如今看,你们还是牵扯不断,纠缠不清吗?” “对,我就是为了她,我萧允晏这辈子只能认她这么一个女人,要欺负也只能由我来欺负她。” 萧允昇深如墨玉的瞳孔释放出难测的神色,“你对她了解吗?你知道她曾经做过什么吗?” “我自然了解她,六哥想说什么?怎么,六哥难道知道什么我所不知的吗?” 萧允昇还是深切望着他,如望着小时候那个被他小心护着的皇九弟,但他最终还是沉静地道了一声:“自是没有。” “那我就这么一句话,退回到康源,这里的事我来解决。你若敢插手,休怪我不再顾及手足之情。” “九弟,你当真会为了她不顾你我的手足情。” “这里对我、对她的重要,六哥是无法体会的。” 萧允昇忽然仰头一笑,“不,也许我能体会。”但是,他仅仅只在脑中盘桓一时,忽然就爽快答应:“好,我答应你。那我这段时间就准备粮草和战备,我在康源等着你一起重新踏足金牛关。” …… 两军阵前的丹增指挥若定,闪耀着灼人的光芒。一片厮杀声中,他喊着:“燕形阵,左右翼夹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的人马却是趁着阵势还没展开,士兵们驾起盾牌,竟是如流星一般地纷纷往后退去。两翼的阵竟是扑了个空。 然而,不过一时,却有梁军大将单枪匹马从阵营里出来,竟是径直从阵中穿行而进。弓弩手一见这架势,纷纷挽弓搭箭。丹增见此人一腔孤勇义胆,心下不禁满心佩服,用手示了示意,让弓弩手且慢动手。 丹增身旁一名新夏军大将道:“他这是要学平宁王孤身闯敌阵啊,就是不知道他的马上功夫比不比得了平宁王?” 此时,那名梁军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已然穿过阵中。他速度极快,夏军也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一时只顾看着。行到一半,那梁军军将终于停了下来,高喊道:“丹增。” 丹增听到有人喊他这个名字,顿时一惊,想起这声音,立马惊觉来人是萧允晏。 “霁王殿下。”丹增兴奋地骑着马迎了上去。 两人于漫天尘烟中再见,萧允晏提起戈戟,丹增迎上去接应。两把金戈交织在烈烈风中,如电光火石,如电击雷霆。风鼓动起丹增的麾袍,他的一招一式都充满了谋略和智慧。两人交手了一阵后,萧允晏道:“丹增,本王如今已不是你的对手了。” “殿下过谦了。” 然后,二人相视一笑。 萧允晏望着眼前的少年,此时的他已褪去了当年的不谙世事,模样和神采还是一如当初无异,入了尘世这几年,还是不见被沾染了分毫的尘埃,但谈吐和举止以及气度却早已非从前可比。 丹增看出他似有来意,问:“霁王殿下是找我有事吗?” “是,有事。本王想见吕相和你们——公主。” “公主她——” 萧允晏见丹增脸上有忧色,心里一阵紧张,“她究竟怎么了?” “苻老将军过世的时候她强撑着给老将军办了丧事,老将军入葬后,她就病倒了,很多神医来看过,也一直好不了。吕相把她送到清音寺里,希望她能解开心结。” “清音寺?丹增,本王现在想马上见到她,你带本王前去。” “好,殿下跟我来吧。” …… 清音寺。 吃过药,赫连漪正昏昏沉沉地睡着,沈留香也倚靠在床栏小憩,忽然,沈留香被门外小女尼善能儿的声音吵醒:“哪来的登徒子,这、这是女客住处,岂容你胡来?” 那“登徒子”声音不大,只喊:“你让开。”声音才落下,门就被打开了。 沈留香看到,进来的正是萧允晏。 “殿,殿下……”室中的沈留香倏地站了起来,半是惊讶半是高兴。 此时,只见善能儿进来,一个劲地磕着头,并一边痛哭流涕:“我拦不住,也不知怎地外面没人拦他,姑娘恕罪。” 沈留香见萧允晏坐到自己方才坐的位置上,便借故将她扶起,然后便携着善能儿一起走了出去,“不妨事,先出去说,别吵着公主。” “那他,他——” “不妨事,不妨事,出去吧。”随后,她又对萧允晏道:“殿下,公主刚服了药,刚刚才歇下。” 萧允晏点了点头,沈留香又道:“那奴婢在外侯着。” 第一卷 第九十八章:重修旧好 室内满是药香。 萧允晏看着躺着的赫连漪,容色憔悴,一身懒怠,孱弱的身子像是能随时化作风飘然远去,任他用尽全力都抓不住。 他知道她的病因:那是一朝心血化为尘的绝望和不甘。 他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眼睛不敢离开片刻,仿佛只要一旦离开,她便能从他眼前消失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子轻轻动了一下,眼皮虽未动,干涸的唇却轻启:“水......” 不一时,赫连漪只觉得身子被人托起,然后,背后的人让她坐起倚靠在他身上,双手环绕过她的脖子,将水喂给她。 不对,这是谁?为何她感觉身后的人是萧允晏?果然,她听到了萧允晏的声音:“够吗?” 赫连漪连眼睛都没撑开,以为自己不过是在梦里罢了,于是就没回话。 “还要睡吗?” “嗯。”她低声应了一声。 “那就靠着我睡吧。” 还是那么熟悉的话,那么熟悉的怀抱,那么能撩她心神的气息,同样,这样的梦境对她来说也是熟悉的。不知是不是喝了水的原因,她嘴里的苦涩渐渐消散,终于又沉沉睡去。 室外梵音阵阵,这是女尼们每日例行的做午课的时辰,赫连漪已经习惯了在每日这时醒来。只有聆听那一声声诵经声,她的心绪才能得以找回些许安宁。 但此时,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倚在一个人的身上,望过去,那张时常在梦里模糊的脸此刻竟如此清晰。 “殿下,真的是你吗?”她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以测是否真实。 “醒来了?”他望着她,捉住她的手。 赫连漪怔在那里,没有说话。 萧允晏站起身来,又探身捏了捏她的脸,“怎么,还在梦里?” 他这么说,她反而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问道:“殿下,你怎么来这里了?” “是丹增带我来这里的。我来是跟六哥交涉让他退出洮渚城,他同意了。” “什么?退出洮渚城?外面都发生什么了?”她眼睛里全是懵懂。 萧允晏见她如此,也知吕仲简定是不忍让她忧心,将所有事独自抗下了,便道:“无论发生过什么,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你快快好起来,好了之后我带你出去,带你去永安城,让你亲眼看着赫连定邦被碎尸万段。” “永安城?”一听这三个字,她已经被抽干的精气神仿佛又瞬间回来了些许,原来黯淡的眸子焕发出了光彩,“我还能踏入永安城吗?” “能,不止永安城,我还会让你踏足长宁宫。” 忽然间,她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汹涌。她以为她的所有信念已经随着苻大胜的离世彻底埋葬了,却不曾想到如今竟又一次峰回路转。 “相信我吗?”他坐下来,柔声问她。 “相信,我相信殿下能做到。” “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赫连漪抬起头,望着他,“殿下想问什么?” “当年,在唐嘞那一夜——” 他还没问完,赫连漪急切地解释:“当时我是真心的,真心的。” 听着她毫不迟疑的回答,他深切地凝望着她,猛然间又将她紧紧地揽进怀里,“那就让我们把以前的不快都忘掉,从头再来好不好,好不好?” 她连连应声:“好,好。”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吻便落在她的眉心之间。 她的命运是注定了要跟他有着无尽的纠葛吧?她想。 萧允晏拥着她几乎可以用骨销形骸来形容的身躯,心疼地道:“你呀,在王府时就已经染恙在身,那夜为了拦住我回大梁,又更加重,以后身子不适就不要再这样强撑着了。” 赫连漪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如今是不是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 萧允晏望着她笑,“是啊。” 见她一副对自己的容颜失了信心的样子,萧允晏又笑:“那就赶紧好起来。”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彼此一直没说话,然而无声却胜有声。 过了许久,赫连漪问:“殿下跟赫连定邦交战,如今怎样?” “你一定比我更清楚,永安城城门的坚固。” “是,自从赫连定邦夺了位后,他不止在宫城加固了瓮城,连四方城门也加固了。他疑心病重,一贯如此。”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在数月之内攻破城池,让你重回长宁宫,让你入住你母后曾经住过的宫殿。” 母后的宫殿?他这是许自己皇后之位吗? 果然,他又道:“对,将来我若登基,这个位置舍你其谁?。” 见赫连漪还在慢慢接受,萧允晏又道:“我对你——从来没变过。” 此时,外面的诵经声渐渐停了下来,萧允晏看着外面天色一片漆黑,又见自己刚来之时她还是一番下世的模样,短短数时却已容光焕发,道:“不早了,你先好好歇一晚。我今晚去找吕相畅聊一番,明日白天再回来看你。” “好。” 沈留香见他离去,这才进来,见赫连漪半坐着,不似以往那般虚弱无力,脸上难得地泛着一抹红晕,却有些怔忡。 “公主,你怎么了?” 赫连漪忽然紧紧拉住她,“留香,你告诉我今日都发生了什么?” “今日?公主,今日殿下来了,他来探望公主了。” “这真的不是梦吗?” “不是梦,是真的,是真的。公主,殿下都说什么了?” 赫连漪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畅往之色:“他说,他会带我回到永安城,让我回到长宁宫。” 沈留香双眸晶亮,又哭又笑:“阿弥陀佛,奴婢昨日还在求良药,今日便真的将良药送来了。” “良药?” “可不是嘛,吃了这么多药,看了那么多大夫都不管用,公主这一身病不就心病吗?如今殿下给公主承诺了,既然将来能踏入永安城,也必定就能手刃赫连定邦,将来更能为太子他们翻案,这公主的病不就解了吗?”沈留香说罢,再也止不住哭出声响。 “你说得对,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有事了。”她虽这么说着,脸上却还是挂着几分无力扭转的遗憾。 沈留香知道她的遗憾,但也还是还是道:“殿下一来,奴婢自然知道公主不会再有事。” ...... 次日一早,天才刚蒙蒙亮,萧允晏便就过来了。 “殿下怎么这么早?”她问。 “昨夜和吕相几乎聊到天亮,空下来,便又因思念你而睡不着,索性就来了。”萧允晏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又道:“今日看上去比昨日好很多了。昨夜睡得可好?” 第一卷 第九十九章:莫执 赫连漪红着脸道:“留香说殿下比什么良药都还管用。” 萧允晏哈哈大笑:“留香说得对,说得对。” 赫连漪又问:“那殿下昨夜和吕相都谈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问了他一些破城的意见。今早我出来时,吕相已经带着他的几个随扈去往大营了。就让他和冷先生他们去商议吧,我也难得让自己歇口气。” 赫连漪道:“他的两个随扈皆是宁将出身,无论是四城城门还是宫城外的瓮城,自是比梁军熟悉。吕大人素来足智多谋,他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嗯,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等将来有大把可够你操心的事。” “好。殿下,我现在像是有了些力气,闷了这些日子,成天躺着也是累,今日想出去走走。” “好,今日天气和暖,出去正适宜。” 因为赫连漪在此静养,这座寺庙便以清修为由,索性暂时锁门闭户,不再接待香客。偌大的院内,除了那些看不见的暗卫,便只有他们两人。 天渐渐亮起,四处雾气氤氲,草色苍翠,两人走了一时,从院子竟走到了寺庙后院纵横交错的阡陌上,赫连漪却已体力不支,萧允晏指着前方一间小寮房道:“不如我们去那儿歇歇。” 身边又没有其他可去之处,赫连漪点了点头,萧允晏将她打横抱起,到了那间寮房前,伸手敲了敲门,半天见无人应,一推门门即开启。 陋室内,除了一张矮几及几个蒲团和靠在墙角边的被褥,别无他物。 萧允晏道:“看来这里该是废弃了的,先坐着休息一会吧。” 两人不客气地落座,萧允晏见矮几上放着一个签筒,筒上有签,便随手拿起一支正准备看,却被一个声音喝止:“求签者,心诚方可?” 萧允晏被这么一声呵斥,顿时循声看去,只见一名背着菜篓的老尼不知什么时候已站立门外,此时,她方才进来,径直坐到两人对面,道:“施主再抽一签吧。” 除了梁帝,向来金尊玉贵的萧允晏从未被人这般呵斥过,但此时的他偏偏心情极好,不欲跟人计较,竟是恭恭敬敬地抽了一签,看了看,才递交给她。 只见签上写道:黑白盘中决有时,失之东隅收桑榆。若问胜负何时断?枯骨入尘亦未休。 萧允晏看着这签之意,便索性自己解:“看来,他日我就算死了,也将死不安宁。” 帝王家身后事,也大抵如此。萧允晏虽没得到他所要的答案,但也觉得灵验,又怂恿赫连漪道:“漪儿,不如你也抽一签。” 赫连漪却似很是抗拒,“殿下想让我求问什么?” “我既问了前程,你便问姻缘、子女吧。” “何需求问,姻缘之事只求问殿下便可,殿下将来若不喜新厌旧,那我自会得一世好姻缘。若是喜新厌旧了,那我便长门冷宫,凄苦自尝。” “我自不会让你长门冷宫的,将来你自是要给我多绵延子嗣。” 女尼却并没理会二人的话,只道:“施主不问,贫尼也有一枚签赠予你。”说着,她从签筒里随手取出一支签来。 赫连漪有些惊讶,也不知她是随手一拿,还是真的早有准备,问:“师太何故赠我此签?” “女施主不妨看看。” 赫连漪接过,却看到签上只寥寥两字:莫执。 赫连漪伸手往签筒里取了一支又一支,其他的,包括萧允晏抽的,明明都有两整句,不觉奇怪:“为何我的签跟别的签都不同?” 女尼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施主记住此话。” 赫连漪仔细看着那句话,“莫执?” 女尼道:“莫执。世人为何苦?无非是因这执念二字罢了。” 赫连漪问:“何为执念?” “爱而不得,放而不舍,求而不能,失而不甘,皆为执念。” “既是执念,放下又何其难?” “世人一生都困在执念中,殊不知放下心中所执,方可所得,方可成全余生。譬如两位施主,生来便享尽人间富贵,可奈何还是有求不得的、放不下的。” 赫连漪道:“师太所言甚是,可我不过红尘俗世中的一名庸庸俗人,又哪能轻易勘破?” 那女尼竟然道:“女施主可愿常伴贫尼左右?” “什么?”萧允晏半天没有说话,如今一听,顿时替她作答:“自是不能。她日后要给本王绵延子嗣,给本王操持家业,陪本王享人间风月。又岂能陪着你拘于这木盒子之中。” 女尼道:“施主,予和取不过一念间,你以为你予了她恩宠,予了她尊荣,而实际却是取,却是夺。” “我让她尝尽人间欢愉,而你,青灯古佛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那女尼看了看萧允晏,又看了看赫连漪,摇头叹道:“你二人本不应相遇,却偏偏又相遇,是谓孽也,业也!”赫连漪听这话顿时脸色大变。 “胡说。”萧允晏却勃然大怒,欲要争辩,只见赫连漪拉着他,“殿下,我们快回去吧。” 也不等萧允晏回应,赫连漪对那女尼合十一礼:“告辞了。”说罢,她匆匆迈开脚步踱门而出。 “漪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 “这种心中无情无爱的比丘尼,性情难免冷酷无情,她的话你无需放在心上。” 赫连漪却不想跟他继续纠结于此话题,只道:“殿下,我们回去吧。” “好,走得动吗?” “我是说,我的病既好了,在这里也住够了,我们不如就回去吧。” “这里幽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住处,你不如再养两日。” “我心喧哗,便是在这幽僻之地,也于事无补。” 萧允晏看她神情,却觉得不对,“你怎么像是害怕她的样子?” “不,没有没有。这些时日将所有事都扔给吕大人,如今他又去了大营,我也该回去了。” 萧允晏听她心意已决,想着昨日她连床都起不来,今日就能走那么多路了,便道:“好,那就回去再养了。” 第一卷 第一百章:洛子宸的哀怨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城中,下了马车,萧允晏亲自扶着赫连漪回到她的临时行宫。两人没有丝毫的避忌,一路接受着众人万分震惊的目光。 中午,萧允晏陪着赫连漪刚用过午饭,霍端来禀:“公主,洛公子求见。” 赫连漪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她知道,萧允晏这两日在城中现身,自然会引起众臣的猜测。如今吕仲简又亲赴梁军大营,今日自己跟萧允晏回来,尽管她不曾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也不曾为此宣布什么,但目光如炬的臣子们必定已是心中了然,于是对萧允晏道:“殿下,洛公子一定是听说了什么,特意来向我求证。有些话我也要跟他说清楚,你等我一会。” 萧允晏自是明白,爽快地答应:“好,那我出去。” “不,不必,此事并非公事,我出去同他说便可。” 赫连漪出了门,看到神色比自己还憔悴的洛子宸,道:“洛公子,随本宫来吧。” “是。”洛子宸瞬间没了脾气,只默默跟随在她身后。 赫连漪将他带至一处偏厅,终于停下来,“洛公子,本宫已决定跟霁王在一起了。” 尽管洛子宸已做足了准备,但当他亲耳听到这话时,还是不住错愕,“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他喊叫了两声,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权利发出这样的质问,便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让自己压低声音,用近乎哀求的口吻道:“公主,当初先皇让你在我和曾公子之间选择,臣这就去将曾公子接来,哪怕公主选择他,臣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洛公子,发生了那么多事,你还不明白吗?本宫现在既不会选择你,也不会选择他的。” “我知道以我们目前的实力要抗衡霁王不是那么容易,可是前些天对阵翊王,我们不也没有落下锋吗?公主,我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更加强盛。他们大梁不也出事了吗?他们若要对付我们,那必定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孰轻孰重,他们必定会掂量吧?” “翊王和霁王都在边地经营多年,他们无论哪个都不会轻易放弃我夏地的。” 洛子宸忽然开始万般恼恨起自己,“我恨我只是一介书生,才让公主为了保全大夏这些将领不惜委屈自己。可是,可是曾公子不一样,他能文能武,也学过兵法,他一定能够保护你的。公主,你再等等,也许事情会有转机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本宫是甘心情愿要跟着他的,并没有委曲自己。” “公主别骗臣了,那天你和吕大人说的臣都听到了,这分明是公孙大人临死前的意思,是他留下锦囊教公主这么做的。” 赫连漪撑大眼睛,脸色铁青,吓得赶紧打断他的话,“你、你竟然偷听本宫和吕大人说话?” “公主恕罪,臣那天只是不小心听到,并非故意偷听。公主,霁王即使夺回了永安城,公主顶多也只是以皇后的身份回到长宁宫,霁王是不会成全公主复国的愿望的。” “洛公子,本宫再郑重告诉你一次,跟霁王成婚是本宫自己的意愿,本宫曾经在梁军军营生活的那些时日里,对他动了真心。和他经历过很多次的生生死死,他为了本宫也不惜多次以身犯险,本宫是真的愿意守在他身边,给他生儿育女,这一切不仅是为了大夏,也为顺从自己的心意。” 洛子宸凝滞住,半晌他才开口:“真的是——公主自己愿意的?” “是,是本宫自己愿意的。” “可是,臣听到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不要再提你听到之事了,我和他都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本宫心里想的梦里念的,都是他。除他之外,再不可能容下第二个人。” 洛子宸望了望她,又后退几步,“我不信,我不信。”可是当他想起赫连漪看向萧允晏的眼神的时候,便明白,那眼里的一往情深是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忽然他悲鸣一声,跑开了。 “洛公子,洛公子......”赫连漪叫着追了过去,担忧他一时想不开,正想喊人拦住他,却见昌平公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赫连漪道:“长姐,我去找人拦着他,你赶紧去陪姐夫,免得他生气。放心,我保证洛公子会安然无恙的。” 赫连漪看着昌平,又担心洛子宸,又牵挂萧允晏,只得对昌平道:“好,你快去。” “是。”昌平飞快地追随出去后。 赫连漪回来,见萧允晏百无聊赖地等着,便向他解释:“当初,父皇让我在洛公子和曾公子之间择夫婿,那时,我在他们二人之间举棋不定,以至于迟迟未选定夫婿。” “好险!那看来,我还得感谢他们的旗鼓相当,不然你此时可能早已是他人妇,为人母了。” “所幸,后来遇到了殿下,我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 “怎样的?”萧允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牵肠挂肚,朝思暮念,生也愿相随,死也愿相随。” “真的吗?”萧允晏望着她,见她眼里满是诚挚爱意。 “殿下不信吗?” “当然信。”萧允晏抓过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对了,那个曾公子如今在何处?什么时候也让我瞧瞧。” “曾侯全族也被赫连定邦流放了,如今也是生死未知。” “上次将这位洛公子打得皮开肉绽的,他没落下什么病症吧?不然,我这辈子可就过意不去了。” “还说呢,殿下上次像疯魔了一般。” “他冒死前来救你,又在我面前说那样的话,凭谁都会产生这误解的,怪不得我。” “所幸,还没伤筋动骨,大夫说,再养到月余便可完全恢复。我也准备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将吕大人的女儿许配给他。” 萧允晏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个主意好。吕姑娘当年受你我牵累,被耽误了大好年华,我也实在过意不去。到时候,你我亲自给他们赐婚,并给他们主婚。” “好。” “对了,我也该回大营了。” “这么快?” “速战速决吧,攻下永安城后,还要花时间整肃整个朝廷,再往后,我就会跟六哥合兵攻回大梁。” “殿下要回大梁亲算萧白。” “自然是要回去。我跟六哥约好,半年后重新踏入金牛关,一步一步夺回大梁。” “半年?”赫连漪拉住他的衣角,仿似他马上就要离开似的,“这么快。” “那个萧白,实在令人难测。我当时在京中见过他几面,根本不曾想到他竟是个心智齐全之人,所以这一切都是他的布局,当初的灵狐主遗书案就是他编出来的一个谎言,太子也是死于他的布局之下。” “那看来,从十年前四鸿出场开始,就是一场惊天的骗局了?” “没错。” “如若是这样,殿下若不好好谋算,将很难对付得了他。” “这些以后再说。” “殿下有信心对付萧白吗?” “我不能任由他把持着大梁,有没有信心都要将他赶出朝廷。”萧允晏趁势搂抱住她:“漪儿,经过这事我能明白了你当时的心情了。”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一章:送别丹增 送走了萧允晏,赫连漪独坐着,面色怅然,若有所思。沈留香进来,赫连漪问:“你和霍端可曾看到洛公子?” “听人说看到昌平公主将他找到了,昌平公主在劝着他呢。” 赫连漪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放了心,点了点头:“那就好。” …… 日上三竿之时,洛子宸在一个香气四溢的房间里悠悠醒转,四周的一切都很陌生,但他看出这明显是一个女子的闺房。他抚了抚自己还依然有些发胀的额头,努力地让自己回忆起为何自己会到这里。终于,他将一些零碎的记忆拼凑了起来,昨日他去找赫连漪质问,得到了让他心如死灰的回答。后来是昌平公主找到自己,昌平告诉他关于萧允晏和赫连漪在土罗支和回临岐路途中发生的所有事。他这才知道,自己的一厢情愿是多么的可笑。 恍惚中,他记起昌平给自己喝了很多酒,隐约间,好像也问了自己好多问题,但是,自己跟昌平究竟说过什么?他却怎么都记不起了。 “洛公子,你醒了?”果然,是昌平公主的声音,他循声望过去,只见昌平倚在门边巧笑嫣然地望着自己。 “臣怎么会在这里?” 昌平公主娇笑着道:“你忘了,昨日你缠着我问我长姐跟霁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我只好都对你如实相告了。” “那,那臣可曾说了些什么?”洛子宸脸色有些惨白。 昌平公主走过来,轻倚在他身上,“你说你曾经心里只有长姐而根本就没注意过我,还说,被贬谪那段时间,靠着想念着长姐才支撑下来。还有......” 洛子宸心里一紧:“还有什么?” 昌平公主忽然扑哧一笑:“哎呀,你昨日说得太多了,我哪能记得那么多呢?” 洛子宸听这话,终于大松了一口气,猜想自己应是没透露那些不该说的话,便道:“我,我该回去了。”说着,他匆匆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正想出去,却被昌平拉住,“昨夜怎么赶都赶不走,今日一拍屁股就想走人,怎么,我这莫非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让你这么害怕。” “不,不是。”洛子宸慌忙摆脱她的纠缠,看了看时辰,道:“今日平宁王要走了,我应该去送送他的。” “哦——对,那正好,我们一起去送一送。” “不,不必了吧,此次平宁王要离去,并没有宣之于众,昌平公主就不必去了吧。” 昌平公主却是不依:“你别忘了他是我们的弟弟,我当姐姐的不送,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送?” 洛子宸见实在难以甩脱她,只得道:“那走吧,再不走,他可能都已远去了。” 洛子宸在前走着,他却不知,身后的昌平却是满含着对他的痴恋。 …… 远去的尘土飞扬,飞马凌跃于天地间,赫连漪望着丹增奔行于广阔天地,无人可挡的样子。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不由默默感慨:世人都默默给自己铸造了一座无形的牢笼,而唯有这个少年,自始至终不被任何东西所羁缚。他自己羽翼还未曾丰满,却早已挺起了他的脊梁,用如山般壮阔的胸怀,默默守护了很多人…… 沈留香含着挥别的眼泪,道:“虽说他不是公主的弟弟,可不知为何,奴婢真的将他当成了公主的弟弟一般。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再见。” 赫连漪道:“他回去便是狼主了,说不定我们这一辈子,还有机会能再去一次唐嘞,也说不定他将来还会再来。放心吧,山高水长,总有再见时。” 霍端道:“留香,将来我再陪你去一次唐嘞。” 三人正说着准备往回走,却发现洛子宸和昌平公主不知什么站在了几人的身后。 “原来你们也来了。”赫连漪望向洛子宸,见他神色憔悴,想着该如何开解宽慰于他,却见他眼睛里有闪躲之意,还不待赫连漪开口,洛子宸便在作了个揖后仓惶逃离去了。 赫连漪望向昌平道:“昌平,听说昨日是你找到的洛公子,你和他也算青梅竹马,有时间便替本宫开解开解他。” 昌平公主笑意吟吟地应承:“是,臣妹定不会负长姐所托。” …… 又是几日过去,这天,赫连漪还在梳妆,便听到侍婢来禀:“公主,霁王殿下来了。” “哦?”这边她刚得知消息,那边便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 “殿下怎的回来了?” “来看看你这两天状态如何。”他说着上下打量她,又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脸色红润了些,也胖了那么一些。” “破城之事可有眉目?” 萧允晏叹了叹:“原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可现在看来,这将是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听说赫连定邦在城内囤的粮食够一年半的……” “什么?”赫连漪心里气愤至极,“他这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真是只顾自己而全然不顾民间饿殍遍地。” 萧允晏道:“这样也好,至少将来我们才会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对了,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赫连漪看着他,觉得奇怪:“殿下何以如此客气?” “我是想来问你借人。” “借人?” “嗯,你知道如今的局面,京中那边非但不可能再继续供给粮草还巴不得断绝了我们的后路,我如今只能跟赫连定邦慢慢耗,兴许要耗上些许时日,所以我想从临岐那一带,征集些粮草过来。” 赫连漪点了点头,萧允晏又道:“你知道的,我手下除了冷先生,其余的都是武将,逞匹夫之勇可以,做这些细致的事便不会了。还望安国公主体恤,派个得力的人给我,帮我调度粮草。” 赫连漪想也不想,便道:“此事洛公子有经验,不如就让他去。” “他——”萧允晏心有介怀,赫连漪却道:“放心吧,洛公子为人细致,派给他的事,他从来完成得很好。我这便派人将他传来。” 不时,洛子宸便应召前来,赫连漪说明原委,没想到的是洛子宸竟是非常爽快地一口应承,当即便出发去临岐等地筹粮。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二章:赫连漪夜会赵海 洛子宸离去后,萧允晏进了议事堂来,赫连漪道:“殿下,洛公子已经去了。” “嗯,我会亲手给临岐的守将去一封信,让他从旁协助洛公子。” “好。” 赫连漪话音刚落,身子忽然被萧允晏凌空抱起,堂上还有执守的侍卫和几名婢女,赫连漪惊叫:“殿下,你做什么,这是议事堂,快放我下来。” 萧允晏却是满不在乎,“议事堂怎么了,我只是想看看你重了些没有。” “这两日吃得多了些,睡得也好,自是重了些许的。” 萧允晏看着她眼下的两片乌青,道:“我看你睡得也不好,还在想什么呢?” “没啊,没想什么。”赫连漪脸色微变,怕他再问,便将脸埋在他肩上。 “漪儿。”他忽然有些郑重的样子,将她放下,道:“跟我去大营吧。” 他终于将这话提了出来,赫连漪似乎心里早已有数,却道:“殿下让我去是想让我做什么吗?” “我现在要看看你,须得来回奔波数百里路,不过是想每日都能看到你罢了。” 赫连漪看着他,却没说话,但目光中的凌厉却让萧允晏有些招架不住,他只得承认:“当然,你在,也许很多事就会迎刃而解。” 赫连漪故意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样子,“吕大人已经在那里了,殿下如今又想将我拐去。” “我只是想早点将事情解决掉,解决了才能回大梁。” “还有半年的时间,殿下也不至于如此着急。” “不,有些急。” “急什么?” “我要在这数月内将一切平定,然后里里外外有很多事要整改整治,还有……” “还有什么?” “我回大梁之前你必须要怀上身孕。” 赫连漪脸上一阵红,“必须?听说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萧允晏听着好笑,问:“你听谁说不容易的?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我多努力耕耘便是。” “什,什么?” 萧允晏看着她,忽然一笑,赫连漪这才发现又被他捉弄了,脸又变红,抡起拳头轻捶他。 “去不去?”萧允晏抓住她的粉拳,“你什么都不需要去做,我只给你设个大营,让宁军知道你在营中便可。我也想早日破城,能早日大婚。” “好,既然如此,那我便大张旗鼓地去吧。殿下,你先行,我让徐将军整顿好兵马,后日清晨出发,傍晚必到。” “还要带上兵马吗?” “自然要,让宁军看到你我合兵,士气就散了。” 萧允晏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现在也是运筹帷幄的女将军了。吕相这两日为了造云梯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我也回去帮他分担分担。” “好,殿下一路小心。” “放心吧。” 目送着萧允晏离去,赫连漪对霍端道:“霍端,你去将徐将军找来。” “是。” 不时,徐千敏进了议事堂,“徐千敏见过公主。” 赫连漪屏退了包括沈留香在内的所有人,道:“徐将军,你整顿一万兵马,后日一早我们要出发前去梁营。” 徐千敏半晌没有说话,心里却在腹诽,也许这二人只谈了自己两人的婚嫁之事,却似乎完全忘了两方之间也该正经谈些条件。 见他一直没有说话,赫连漪道:“徐将军怎么了?” “臣只是想问,公主日后是怎么打算?霁王他日后又会如何对待我们夏军?” “有本宫在,徐将军有什么不放心吗?” 见赫连漪言词虽不严厉,但眉宇间却有一股莫名的威严,徐千敏心里一震,道:“臣——僭越了。” “徐将军,本宫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事,本宫会处理的。” 徐千敏微微有些愕然,虽然他不知道赫连漪所说的“这事”究竟是何事,但他应声道:“是。” “对了,赵海那边情形如何?” “赵海被霁王逼得节节败退,死伤了五千将士,赫连定邦如今又勒令他退回去守城门了。” “那你有办法联络到他吗?” 徐千敏想了一会,道:“也许能。” “你找到他,跟他约个地方,本宫要在明日见他一面。还有,此事除了你我以及赵海,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徐千敏一时不明白,“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对,不能。你想办法让赵海单独来见我。” “可是,赵海为人固执,又泥古不化,只怕......公主之前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此一时彼一时,这几年来,他一直遭受着赫连定邦的猜忌,本宫相信这次定能说动他。” “是。”徐千敏虽然不知道赫连漪究竟将要做什么,见赵海要说什么,但他看得出,赫连漪还是当初那个赫连漪,一心以复国为重的赫连漪,又道:“那臣这就去了。” …… 夜半,一辆不起眼的双辕马车行在暗夜里的山道上,转了个弯,只见不远处有零星微光。 徐千敏驾马又往前行了一程后,终于在黑暗中停了下来。 “到了。” 赫连漪下了马车,她身上裹着的黑袍,仿似跟黑夜融为了一体。 徐千敏将灯笼递给赫连漪,道:“那臣就不进去了。” “嗯。”赫连漪进了门将大门闩上,又进了二进院落,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中年将领,渊渟岳峙般的气势。 “赵海。”赫连漪朝他的背影喊。 赵海转过身来,目光里透出精光,望向赫连漪,“赫连漪,你最终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赫连漪摇了摇头,“如今胜负还未决,本宫又怎算输?” “胜负未决?梁宁之间胜负还未决,可是你和萧允晏之间,难道不是以你的失败告终吗?” “本宫和他,情投意合,已约定了白首不相离,这又何来输何来赢?” 赵海摇摇头,“当年,我真以为你是迷堕在情爱中,才为了他而来劝降。后来我渐渐明白,你还是为了复国,儿女情长你从未放在心上。可如今呢,赵某最近风言风语听了不少,听说你又重新投靠了他。你看你,当年就是不肯杀我,让我看看你在做什么。我看着呢,可你让我看到什么?还不是一场空?不如当初你就让我死了,也省得我看到如今这局面。” “不是,我没有一场空。” “没有?这永安城若是守不住,这赫连氏从此将灭绝。天底下再也没有大宁也不会有大夏,你还说你没输?” “赵海,本宫没输,我赫连漪是不会输的。日后,我会让这里重新复国号为夏,也会让赫连氏延续这国祚。”她口气沉稳,言语平静,吐纳出的每一字却都如千金般地重。 “呵……呵呵呵呵……”赵海笑得有些癫狂,也有些无力,“你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赫连漪等他笑完,才冷静而低沉地道:“本宫没有痴人说梦,赵海,你应该读过: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那是自然。” “当初本宫跟你说过,让你活到我赫连漪死的那刻,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究竟在做什么。可惜,你活不到那么远了,现在,本宫不妨告诉你,我日后还会做什么。赵海,你此生也将会名垂千古,为我大夏添注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你可愿意?” ……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三章:入梁军大营 “公主,公主,时辰到了,该醒醒了。”在沈留香的叫唤下,赫连漪才终于动了动身。 “时辰到了吗?”她还是难以睁开眼睛的样子。 “是啊,霍大哥说徐将军他们已经到城郊等着了。”沈留香环视了整个内室,走过去喊醒那两个守夜的小婢女,又觉得奇怪,“怎么一个个都睡得那么沉?” “不怪她们,昨夜我睡不着,让她们点了帐中香,所以就都睡过了头。” 沈留香道:“公主是因为今日就可以看到永安城了,才睡不好吧?” “是啊,想起来就兴奋。” 此时,那两名小婢女已是匆匆穿上衣服,战战兢兢地帮着沈留香服侍赫连漪。 一切就绪,盛装的赫连漪坐进了车辇,一路往洮渚城而去。 赫连定邦被萧允晏逼得团团转,他只有不断加税征收逼迫于民,而新夏军一来,赫连漪就减轻了他们的赋税。所以这一路所经之处,路上百姓对赫连漪感恩戴德,纷纷跪地相送。 车马一路从官道上缓行了将近一天,渐渐地,眼前又开阔了不少。徐千敏望着不远处旌旗烈烈,看样子是萧允晏来亲迎了。当即又下令加速脚程。 又行了一阵,两方人马已在彼此眼前,只见萧允晏等人已经迎了上来,冷先生高喊:“大梁皇九子霁王殿下恭迎大夏安国公主及众位将军。” 赫连漪从车驾里走了出来,正色地道:“多谢霁王殿下亲自前来相迎,本宫这厢有礼了。” “安国公主客气了,请——” 说罢,两人并肩走在前面,其余人皆有眼色,故意跟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萧允晏凑近她身旁问:“这一路奔波,受累了。” 赫连漪只觉得,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必定一把将她抱起了,便笑道:“一路缓行,走的是平路,真的一点都不累。” “听说你这一路来,沿途百姓遇到你的车驾,都对你行跪拜之礼。本王甚是羡慕呀!” 赫连漪看了看他,淡淡笑着,又一本正经回道:“殿下说笑了。” 两人忽然停下,对视了一会,萧允晏才又换了个口气,嘱咐她:“今晚安排了酒宴,我们到时露个脸就撤,就让罗鸿罗鹄陪着徐千敏他们闹吧,你先休息一下,晚上我带你在营地走走。” “好。” …… 夜幕初临的时候,中军大帐已是鼓乐喧哗,萧允晏和赫连漪分坐于两方军将上首,坐了一时,萧允晏见两军将士皆有几分约束,总算找了个借口:“安国公主,本王和你在此,他们放不开,这样,本王带你去城门那边走走,这里就留给他们,让他们尽兴。你看可好?” 赫连漪道:“本宫也是常日思念永安城,如此多谢殿下。”说罢,两人便向众人告辞,并肩同去。 两人出了中军大帐,萧允晏竟带她走向了望楼。她一步一步走上去,到了顶上,那熟悉的城池赫然矗立在她眼前。 赫连漪眼中涌出了滚烫的热泪,“这些年,永安城都只在我梦里,如今我跟他只有一墙之隔了。”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摸,却什么都触摸不到。 萧允晏拥住她,“快了,一切都快了。” “我记得我当年就是从这崇华门出的城。” 萧允晏一直拥着她伫立在风中,赫连漪望了很久,还是不舍离去。 ...... 永安城的四方城门上,喊杀声震耳。梁军又再次向永安城发动攻势,直冲入云霄的云梯架在将近五丈高墙上,然而,每一层城楼上都挤满了架着火弩的宁军,一把火弩射下,火势直往云梯上及梁军身上引。 崇华门前围绕着半圆形的瓮城,赵海大喊一声:“将桐油泼到冲车上,往下淋。” 桐油一经泼下,火弩又随即而来,一时,城下哀嚎声四起。 有人喊:“殿下,冲车及攻城锤都已经被他们损毁。” 又有人来禀:“殿下,冲车军全部阵亡。” “殿下,今日是东南风,如果再不收兵,这火势只怕将蔓延到连营。” “收兵。”萧允晏似是咬着后槽牙,发出的这一声。 终于,一切又回归了沉寂。 这是萧允晏自领军以来,第一次面对如此无奈的溃败。梁军的死伤虽不算很多,但让萧允晏彻底明白了永安城是何等坚固,他独自坐在营帐中,显然对于攻城,大家都是无计可施。 “殿下。”赫连漪提了一盏烛火进来,也许此时敢站到他面前的也只能是自己了。 萧允晏总算抬起头,对着站她对面的赫连漪伸了伸手,沙哑的喉咙对她道:“过来。” “殿下,他们说你还没用膳呢。” “不想吃。你过来,陪我坐会。” 赫连漪走到他跟前,柔声安慰:“破帝京城门历来都是最难过的一关,所幸我们只剩最后一关了。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也有弹尽粮绝的一天,我们就算等着最终也能赢,殿下又有什么好急的。” “等,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我实在不想再等了。” “等是要等的,饭也还是要吃的。”赫连漪说着话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上,又道:“我也还没吃,殿下陪我吃一些。” “好。” 两人总算胡乱吃了一些。吃罢,萧允晏忽然拉起赫连漪,一路将她拉着走。 “殿下去哪儿?” 萧允晏没有应声,赫连漪却看着他是要将自己往他的寝账里拉,奇道:“殿下要做什么?”赫连漪犹疑着要挣脱他,却还是被萧允晏紧抓着不放。 “殿下,这来来去去的那么多人看着,殿下先放开我,我自己走。” “当初不得不隐瞒你的身份,如今我是恨不能让全天下知道我萧允晏就要娶你了,你怕什么?” 两人说话拉扯间,他已经将她拖进了寝账。 一进寝帐,萧允晏便搂住她,而后又迫不及待地像一头饥渴难耐的凶兽一般朝她发动攻势。 “殿下,你做什么?”赫连漪竭力地推拒着他。 “我不想再等了。” “不,不行。” “为什么?” 赫连漪清醒又决绝地回应且拒绝着,“我们还没有成婚。” “在唐嘞那一次,你不是都已经愿意了吗?” “那次我不忍和殿下分别,实在难舍殿下,可现在不同。如今我是夏军的主帅来援助殿下攻城的,殿下这样,让我还怎么面对军中部下?日后又怎么面对天下人?” “那有什么不行的?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将来要嫁我的,你我是夫妻。” “如今还不是。” “永安城不好攻,我实在不想再等待下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煎熬多折磨。”他喉咙里的热气吹拂到她的面上。 “不,不行。”她抵死抗拒着,闪避着他。 “以前有百般的顾忌,现在不需要顾忌了,只要攻下城,我便立你为皇后,有什么不可以?”他将她紧紧地箍在身体里,容不得她再闪躲抗拒。 赫连漪只得闪避着他的唇,他就索性朝她脖颈亲去。 任她怎样闪避,萧允晏还是没有丝毫放开她的意思,赫连漪无奈,被他这般撩拨着,渐渐地,她身体已经有些发软,情欲慢慢被勾起。但她不得不让自己保持清醒,无论如何,在立国号之前都不能被他得逞。 “这样算什么,妻不妻妾不妾的就跟殿下无媒苟合,军中那么多将士看着,殿下究竟想置我于何地?”萧允晏总算还有最后一丝清醒,紧箍着她的手不自觉松开些许,赫连漪奋力地挣脱开他的束缚,跑了出去。 第一卷 第一百零四章:萧允晏决定穴攻 赫连漪几乎是跑着回了自己的寝账,萧允晏这才彻底冷静下来,追了出来。 她跑得飞快,待萧允晏赶到时,她已经钻进了自己的寝账。 萧允晏要进去,霍端却一再阻拦。萧允晏怒道:“霍端,你连本王都要阻拦吗?” “霁王殿下恕罪,这是公主的寝帐。请殿下见谅,公主是带着兵马过来增援殿下的大夏公主,是殿下的同盟军统帅,殿下非要闯进她的寝账自是不妥的。” 霍端的话,让萧允晏无话可说,只得道:“好,那本王明日白天再来看她。” 营帐外两人的对话一直被探着脑袋倾听的沈留香听到,她走到霍端旁边道:“看不出你这么伶牙俐齿啊。” 霍端老老实实地小声说:“是公主教我这么说的。” “公主教你?”沈留香撑大眼睛看着他,“公主何时教你的?” 霍端又偷偷道:“是公主去殿下的营帐之前就交代的。” “什么?”沈留香张大了嘴巴没有出声,这么说赫连漪在去营帐前就预料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沈留香没敢细想下去,又嘱咐了一声:“此事就烂在肚子里吧,再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 霍端并没有当一回事,只笑嘻嘻地回道:“是,谨遵夫人之命,这种事我也只能跟你说啊。” 翌日一早,赫连漪刚睁开眼睛,沈留香就在她耳边悄声道:“殿下一大早就在外等着了。” 赫连漪起了床来,悠悠然地梳洗好,用过膳,沈留香才问:“公主要不要出去?” “嗯。”赫连漪淡淡应了一声,出了去。沈留香吩咐寝殿里的婢女们:“你们跟着公主,小心服侍着。” 萧允晏望着她出来,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大群婢女,自嘲地笑了笑,“昨夜吓到你了。” 赫连漪羞红着脸娇嗔:“还说呢。” “就当我昨日犯了糊涂,你也不至于那么大的反应吧?” “殿下未免太儿戏了,就这样想——”她说着脸烧了起来,烫到耳根上。 萧允晏却是十分委屈无处诉的样子,“我们俩纠纠缠缠这么多年了,你到现在都还是女儿身,还说我儿戏?” 赫连漪也无意再惹他,讨饶道:“是是是,多谢殿下一直以来的垂怜。” “为什么,当初那样的情况下你都肯了,如今却又不肯依我了?” “当初我是飘蓬无依的孤女,如今我是执掌一国之印的女帅。” 萧允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呀——就比天上的月亮还难以采摘。” “我不是在殿下身边吗?”赫连漪指着前方高耸的城墙道:“城门就在我们眼前,这一天又能有多远呢?” “我算是明白了:永安城再坚固,也不过是石头垒成的,可你,却是金子筑成的,想攻下你何其艰难。”萧允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世上最难的原来是攻破你这座城池。” 萧允晏半天没有说话,赫连漪道:“不如——殿下让我试试,我带着夏军去破城吧。” 萧允晏怔了怔:“你?” “殿下让我来,不就是为了有所助力吗?我虽不会带兵打仗,但我若带着夏军出现,势必会击溃他们的心里防线,宁军和夏军中多的是有血肉至亲的兄弟,他们必然不会像对付殿下那般凶狠。” “本来是这么想的,我也想带着部分夏军前去。可现在你也看到了,赵海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顾忌你的意思。如今这天底下谁都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你去了只怕他们还是照样狠打不误。” 赫连漪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索性就等吧,这段时间,就当是休养生息。” “你知道我拖不起,我只有那么点时间。” “那——殿下究竟想怎样?” “穴攻吧。” “穴攻?” “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我昨夜连夜让罗鹄他们去各州府搜罗一些盲人来听声辨音帮着我们一起挖地下暗道。” “那,需要多久时间?” “时间长了难免会被他们察觉出端倪,必须是越快越好,我让他们在半个月内完成。只要破开一个缺口,我们就大功告成了。” “那,我也派些夏军给殿下,让他们帮着殿下一起。” “好。” ...... 连日来,萧允晏大肆兴修云梯,将兵将集中在西门永耀门修造云梯,一番声势浩大之像。宁国探子将目光牢牢钉在云梯之上,对于他在西门另一处已经开始了暗挖密道之事全然无知。 这些时日,萧允晏也是为了引宁军探子将目光集中于此,亲自监督,并故意常住于西门,就连赫连漪也难得能见到他。经过了将近半月的忙碌,暗道已经将近尾声。萧允晏才总算松下一口气。 赫连漪刚在寝帐里处理完各州府送来的奏报,沈留香来报:“公主,殿下回来了,请你去他的营帐用膳呢。” 赫连漪一听便飞奔出去,引得寝帐中的小婢女偷偷捂着嘴巴直乐。 到了萧允晏的营帐,只见萧允晏正端坐着,身旁有一名女子提着食盒,正向萧允晏福礼作别,却见赫连漪进来。 那女子显然没料到赫连漪竟来得这么快,瞬间闪过几分怔愕、几分无措、更多的却是在她面前自惭形秽,但很快,她便得体地朝赫连漪深深一礼:“伊喇菩萨奴见过安国公主。” 赫连漪看着她,玉貌仙姿仿同姑射神人。赫连漪之前也想象过她的容貌,却没想过竟是这种场面之下见到她,心里虽觉突然,但也还了她一个笑意。 萧允晏对伊喇菩萨奴道:“你去吧。” 伊喇菩萨奴出去,萧允晏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到,急着见我啊?”见她还盯着伊喇菩萨奴的背影看,又问:“怎么了?” “那个时候听说殿下纳了乌溜氏的公主为妾,还在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殿下将她留下。” 萧允晏拉着她坐下,“原来你当初真的在意过啊?” “怎么殿下希望我在意吗?” “是啊,当时心里堵着气实在难以抒结,想让你知道我不是非你不可,想让你知道我早已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是最终,是我自己怎么都不肯忘了你。” “她挺好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上许多。” “再好,她也不是你,甚至跟你完全不一样。他们的所求不过就是为了得以苟活。” “能认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赫连漪脸色忽然有些惨淡。 “这些年,她一直谨小慎微的,生怕说错做错殃及她父兄。逆来顺受,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哦,殿下言下之意是我不够柔顺。” “是啊!可我又该拿你怎么办?偏是你这样的才能随便就拿捏住了我。对了,我还打算等一切尘埃落定,就让乌溜氏王举家迁到京里,让他在你我眼皮底下过。这样,将来就可以将乌溜氏和临岐合并成一个州府。” “这样自然是最好的。那边的事都妥了吗?” “嗯,一切都很顺利,几日之内必可。你知道我的心思,只想以皇后之礼来迎娶你,昭告天下你赫连漪是我萧允晏的正妻。” “殿下,那日便让徐千敏和杜绍桀也带着夏军一起入暗道吧。” 萧允晏不假思索,便道:“我也有此意,他们熟悉永安城,一旦将城门轰开,便由他们带着梁军一路往永宁宫进发。”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五章:一声闷雷 万事俱备,这日正是萧允晏决定穴攻的日子。此事极为隐秘,负责挖暗道和穴攻的将士进入到暗道后便不再上来,以至于那些没入暗道的将士根本就不知道。 寝帐里,赫连漪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样子,手中虽拿着书卷,神思却飘然于外。沈留香忽然又从地上捻起一根白色的羽毛,奇道:“咦,这羽毛怎么总是捡不完?” 赫连漪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转头望过去,不经意地道:“这鸟时常会飞进来,落下几根羽毛又有什么稀奇的?” 沈留香道:“这白日里也没见有鸟飞进来过。咦,这该不会是信鸽的羽毛吧?” 赫连漪忽然心底一阵焦躁,道:“留香,本宫要出去走走。” 沈留香见她今日一直心神不宁,也不知为了何事,想着让她出去走走倒也是好事,便应了声:“是。” 走到她身边,正准备给她披上风氅,却忽然听到一声闷雷轰鸣之声。那声闷雷不知从哪里发出,虽声音沉闷,但发出声响的时候,天地都似乎为之震颤了一下。 沈留香拿着风氅的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住,蓦地抖了一下,那几个小宫女惊吓过后也纷纷囔道:“怎么了?这也不是夏日,不该有雷声啊!” 沈留香吩咐帐中的小婢女:“出去看看天气。” 婢女们掀开帘帐,却见外面很多士兵也在纷纷低语絮叨着,显然方才的那声闷雷也让他们震惊。 “公主,要不不要出去了吧。”沈留香望向赫连漪,却见她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脸色白得吓人。 “公主,你没事吧?” “可能被方才那声雷声吓着了,忽然有些胸闷。”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短促,说到最后竟无声了。 “那要不不出去了,让霍端找个军医前来诊个脉。” 沈留香刚要出去,却被赫连漪拉住,“不必,不用去。殿下这两日要务缠身,不要去打搅他。本宫出去透透气,兴许就能好些。”说罢,赫连漪就往外走去,径直走上了望楼。 今日的天灰蒙蒙的,眼睛所望的西北角处,天空漂浮着黑云,不,那不是云,那应该是黑烟。 那团黑烟仿佛烫灼了她的眼,鼻翼间一阵胀痛猛烈袭来,忽然间,她的泪喷涌而出。 那泪水在她脸上近乎是奔腾之势,沈留香从来没见她这样哭过,脸色又苍白的吓人,吓得大喊:“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难受?公主,你怎么了?” 正在这时,辕门外有马蹄声飞奔而来,一路飞奔,一路喊叫:“出事了,出事了!”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辕门下的那几声哭喊声似乎振聋发聩,那几个字像绳索一样缠绕着她的躯体,勒得她透不过气来。耳边依然轰鸣,轰鸣声夹杂着哭喊声,那一声声仿佛能震碎她的心肝脾肺,震断她的七经八脉。渐渐地,赫连漪又感觉到自己身体全身发麻,体内的血液和五脏六腑全都往上冲,灵魂像是要和自己的身体脱离。然后,她再也支立不住,跌倒在地。 “公主。”沈留香想将她扶起,却又扶不动。原本跟着的一群婢女,都没有跟上望楼,沈留香正想大喊,转念间又觉得今日的事有些蹊跷。她在赫连漪身边贴身服侍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脾性,于是便住了嘴。 而赫连漪的泪依然如洪水奔腾,沈留香将她抱住,不一时她只感觉自己整个身子濡湿一片。 辕门下,又响起了喧动声,一阵飒沓的马蹄声倏然响起又倏然远去。 在一阵阵马蹄声动中,她似乎冷静了下来,身体里的七魂六魄仿佛又重新归位,沈留香见她的泪水终于止住了,这才看向她,“公主......”可是,她忽然发现她唇角渗出了鲜血,“怎、怎、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咬破了皮而已,不要喊人。”赫连漪在那一瞬间忽然又变得难以言喻的冷静。 沈留香看向她的嘴,那血原来真的是被她自己咬破了唇角所致。刚才,她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所以才死命咬着自己的唇的。 “公主,你到底怎么了?” “除了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今日的情形。现在帮我擦干眼泪,我们下去。” 两人从望楼上下去,霍端匆匆奔了过来,“公主,出事了,殿下今日穴攻,可是消息被泄露,赵海用了反穴攻之计,用火药将我们所有挖道的士兵全都炸死了。三千多士兵,有两千梁军,一千夏军,还有那些徐将军和杜将军,全都死了......” 直到此时,赫连漪终于可以让自己痛哭出声,沈留香看了看赫连漪,呆怔在那里。身后的一群婢女围涌过来,将赫连漪推拥着送回了寝帐。 ...... 整整两日过去,赫连漪只进食了寥寥数口。第三日夜里,赫连漪正要入睡之时,只听霍端的声音响起:“殿下,公主已经歇了。”显然是萧允晏根本没理会霍端,不一时,他便已出现在了寝帐中。 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色已是疲累至极,径自走进来。看着赫连漪,又神情麻木地站在那里。赫连漪起了身来,见他站立不稳的样子,将他扶住,又问:“殿下刚回来吗?” “是。”他被她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人——都搬出来了吗?” 萧允晏点了点头。 “还,还有活的吗?” 萧允晏艰难地摇了摇头,忽然半个身子瘫倒在了床上,不一会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他连日来都在处理身亡将士之事,未曾合过眼,此时身上满是脏污,赫连漪将他鞋袜脱去,又命人打了热水来,亲手给他擦干脸上的脏污,又亲手给他盖上被子。帐中婢女见两人如此情形,便都知趣地退出帘帐之外。 赫连漪只听他喃喃低语:“六哥说得对,我这些年确实太顺遂了......” 他这些年确实是太过于顺遂,但赫连漪也知道,他在战场上,经常身先士卒,跟将士同甘共苦。运气好不假,但他杀伐决断行事果决,既善谋略又知人善用,如今的战绩也是他真刀真枪,浴血拼杀换来的。 她以为他还醒着,望了望他,却见他双目紧闭,原来方才是他的梦呓。赫连漪见他呼吸均匀,睡得深沉,她的手忍不住轻轻抚在他脸上,细细地端详他,仅仅这数日,竟憔悴了不少。 赫连漪将自己的脸贴到他的脸上,轻柔地感受着他温热的肌肤。 前两夜,她也一直被梦魇缠绕,而这一夜,她偎在他怀里,也终于能够入睡了…… 第一卷 第一百零六章:陷入军费的困局 清晨,赫连漪在萧允晏的呼吸声里醒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被他的脸轻轻蹭着,隔着被子,他轻拥着自己。 她没有看他,却问:“殿下醒了?” “嗯,昨夜总算能睡着了。前两日,连眼睛都不能闭,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些枉死在地道里的将士。” 赫连漪手心冒出冷汗,竭力让自己神色正常,柔声劝慰道:“殿下不要再想这些了,想想日后吧。” “我又如何能不想,临门一脚,功亏一篑,赵海究竟是如何知道的?这细作我迟早也是要抓出来的。”他咬牙切齿,指节捏得格格作响。 “那殿下可曾有疑心之人?” “知道这件事的不多,除了你我,也只有吕相、冷先生以及罗氏兄弟和卫骁。其他的人下去了就没有上来过。” “那殿下该不会怀疑是吕大人吧?” “怎么会,我最近跟吕相在一起的时间比跟你一起的都多,我明白吕相,吕相高山仰止的为人,他气吞山河,胸怀天下,不会做这些事的。” “那——会是谁?”赫连漪声音渐弱。 “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为何消息会被泄露,为何赵海能准备得那么充足。还有上次攻城,如今看来,赵海也是早有准备的。”萧允晏说着心里又十分难平,满是愤恨,便起了身。 赫连漪见势,也起了身,给他找来鞋袜,萧允晏刚伸手,却见赫连漪已经蹲了下去,替他穿起了袜子。 给他穿好一只,忽然轻轻抱住了他的脚,将脑袋倚在他的腿上。 “怎么了?”他有些奇怪,从不曾见她有过如此怪异的举动。 “殿下,你我若是一对最寻常的夫妻,该有多好。” “寻常夫妻哪里好?” “夫妻同心,赤诚相待。” “你我又怎么不同心了?又怎么没有赤诚相待了?” 赫连漪艰涩地笑了笑,起了身来,又命婢女打来水,亲手给萧允晏擦干净脸,才让他出了寝帐。 ...... 军中的阴霾在数日之后终于渐渐消散去,云梯依然还在架着,目前看来,似乎只能跟他们硬拼了。 日暮时分,有人来报:“公主,殿下说相请公主今晚前去他的营帐一起用膳。” “好,知道了。” 赫连漪到了营帐,只见案桌上已经摆好了餐食,萧允晏脸色还一如前几日那般凝重,赫连漪道:“殿下这样煞有介事的,是有事想跟我相商吗?” “嗯。”萧允晏望了望她,又道:“先吃饭吧,吃了再说。” 赫连漪微微蹙眉,看萧允晏的样子感觉定是有重要的事,便匆匆吃了一些,道:“我饱了。” 萧允晏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漪儿,我想在各州府——包括你手中的那些城池,增加些赋税。” “增税?”赫连漪想都没想,当即拒绝:“不能。殿下,这些年我之所以不费兵卒就能收复那么多城池,无非就是因为赫连定邦横征暴敛,百姓早已是不堪重负。殿下如若效仿赫连定邦,那即便我们攻下城来,日后揭竿而起的百姓也将不会少。到时,殿下不在京中,我又如何能平息?” “我明白,可是我真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现在只能跟赫连定邦打一场硬仗。战马、军粮、军饷、武器,还有伤亡将士的抚恤金,不是凭空能掉下来的。” “那就要强压在百姓身上吗?” “那你说怎么办?如今这个情况,我又能怎么办?该想的办法我也都想过了。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殿下,我们现在只有等,等他们自己乱起来。” “那样太被动了,我们完全无法掌控什么。” “殿下若要增税,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漪儿,不用太长时间的,等稳定下来会重新改制的。” “这场仗还没打完,殿下已经在计划下一场了,常年无休无止地战争,何时能看到改制的曙光,百姓又何辜?” “你放心,这个你真的放心。北部不是还有个云州吗?听说乐氏几十年来从没上交过赋税,俨然已是国中之国。你们赫连氏忌惮于悠悠众口,不敢动他们,我还动不了他们吗?只要我们将永安城破了,我就会去解决云州,到时一切都有着落了。” 萧允晏口中的乐氏是当年跟赫连漪的高祖一起打拼下这座江山,而最后坐江山的是赫连家,乐氏心里不服,但碍于又无实力跟赫连氏正面交锋,便只得退到北部,另立了小朝廷。当年,赫连漪的高祖对乐氏一直心存愧疚,又加他们退守之地易守难攻,也只能任之由之。 “原来殿下在打乐氏的主意?” “当然,卧榻之侧,我岂会容他人酣睡。只是现在不宜分散兵力,但云州有矿,又向来富庶,只要收了云州,我马上就减轻赋税。” “不好,云州也不可能一月两月就能攻下来的,百姓真的已经不堪重负了,殿下一旦增收税赋,就断了很多人的活路。” “那现在怎么办,永安城都在我们面前了,我们只能眼睁睁望着吗?” 赫连漪站起身来,“如果殿下非要增税,那你我没什么好谈的,我今夜就回洮渚城,从此以后,你我各走各的。” 萧允晏怒声嘶吼:“你这是什么话?” 赫连漪不想理他,径自要往外走,萧允晏一把将她拉住:“漪儿,你不要逼我。” “逼?”赫连漪怔了怔,“我逼殿下什么?现如今是殿下在逼我,是殿下视我的子民为鱼肉。” “那不只是你的子民,那也是我的子民。我心里又何其好过?” “殿下心里有拿他们当过子民吗?殿下这一路只想着战功,只想着开疆拓土,只想着将来流芳百世永垂青史,何曾停留下来看看升斗小民们所过的生活?” 萧允晏被她说得无以反驳,赫连漪又继续道:“我每收复一座城池,就会去当地了解百姓的生活,殿下若不信我,就自己去看看。”说罢,赫连漪掀开帘门夺路而出。 一出营帐,却见洛子宸呆立在外面。看他样子,显然是来了有一时在外候着,两人的争吵声被他听得清楚。 赫连漪跟他对望一眼,洛子宸在片刻失神后又反应过来,“臣见过殿下,见过公主。” 听他这样见礼,赫连漪这才感觉到自己身后站着萧允晏。 洛子宸见两人神色凝重,有意调和,道:“臣已经按照殿下所吩咐,将军粮运回来了,殿下是否前去一看?” “好。”萧允晏说着从赫连漪身前走过。洛子宸又望了赫连漪一眼,便跟在萧允晏身后走去。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七章:以天下苍生为念 刚敲了二更的鼓,赫连漪这才准备歇下,只听外面刚喊了一声:“殿下。”一团黑色的身影便已出现在寝帐中。 想来,霍端根本不可能拦住或是根本没敢拦。 赫连漪心里气恼,不打算搭理他。却见他又像那夜一样,隔着被子,脸颊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着,呼吸里的热气扑在她脸上。 过了一时,他察觉她没有睡着,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还说各走各的,我们之间是说分就能分的吗?” 见她没有回话,萧允晏又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怎么不说话?” “我若真的回去了,殿下会如何?” “会如何?当然是会把你抓回来,你这辈子就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赫连漪没有理他,萧允晏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向来爱民如子,但我真的没有办法。这一批粮草运来,粮仓里已经没有余粮了,接下来你让将士们吃什么?” “苛捐杂税,横征暴敛,苦的从来都是天下百姓。殿下从不曾体会过他们的苦,而我早年流落在民间尝尽了民生疾苦,那些税制重重压在他们身上便是沉重的山石,有时候一碗薄粥就是他们的指望。殿下不该让百姓来背负这些。” “百姓们苦,我就容易吗?” “百姓们所求的不过是能吃饱穿暖,你我再穷再难也有满桌的珍馐佳肴,满身的锦衣华服,满房的侍从奴仆,你我有什么资格能跟他们相比?” “你是不知道,如今我已是到了煮弩为粮的境地了。” “这样的境地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殿下,先耐心等待吧。” “等,要等多久啊?你啊,又不让我碰你。” “你我未婚,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你我彼此有情,也是天经地义该水到渠成的。” 赫连漪忽然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他,半坐起来脱掉自己身上那件寝衣,眼前露出她的亵衣。她洁白如莹玉般的肌肤裸露在盈盈的烛火下,见萧允晏一副十分怔愕的模样,又抬手准备扯去亵衣上的带子,萧允晏见势忙摁住她的动作,又将被子给她捂住,他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打算为了天下百姓,而不惜献身吗?” 赫连漪怔怔地看着他,萧允晏斜睨着她,“我要的不是你这样赌气,你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是真的急于大婚,急于有子嗣。你知道,我也不是要随随便便娶你,我是想以皇后之礼迎娶你的。” “殿下,你我才刚重逢,日后又要无休止的分别吗?” “父皇死得不明不白的,江山易主,我身为人子,怎可能不闻不问?这一点你该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同身受吧?” 她确实比任何人都更能够感同身受,赫连漪再也无话。萧允晏只觉得自己显然不适合再在这里呆下去,便道:“我回自己的寝帐睡,你也早点睡吧。”说罢,便出了去。 次日一早,赫连漪正在用早膳,萧允晏就进了寝帐,婢女添了碗筷,萧允晏边吃边看着赫连漪戏谑地笑。 “殿下笑什么?” “没笑啊,本王只是高兴。” “高兴什么?怎么殿下的问题迎刃而解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本王觉得,跟在本王身边的都是些可以不惜舍了自己而成全大义之人,本王当然高兴。”说着,他又戏谑地朝她笑了笑。 赫连漪看他戏谑的眼神便回过味来,他分明是揶揄自己昨晚所做,顿时脸刷地剧红,偏偏萧允晏还嫌不够,又故意逗她:“你昨夜打算舍‘身’取义,慷慨赴义的样子还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帐内婢女们都还在,赫连漪这回连耳根子都发烫,忙打断他:“殿下不要再笑我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殿下心情这么好,难道是想到别的什么办法了?” “没有办法,别无办法。”萧允晏重重地叹了叹气,又试探着问:“税赋上,我们能不能稍微增加一些,不多。” 赫连漪皱眉道:“不多是多少? 萧允晏还没有开口,赫连漪道:“我们收复夏地的城池,当时公孙大人还在世,定下来的赋税已经是极限了。我听说殿下那些城池百姓所交的各项税比我们的还多一些......” 萧允晏脸色一冷,道:“那我若是非要增税......” “那我说到做到,日后不惜跟殿下刀戈相向。” 她这番话像是触怒他的逆鳞,萧允晏的脸和眸子更见冰冷,忽然他一翻手,便将桌上的餐食全都打翻在地,寝帐中包括沈留香在内的婢女们顿时吓得跪倒在地。唯独二人彼此目光冷冷地对峙着,谁也不肯相让。 “你又想像上次那样再头也不回地一走了之吗?我们俩的情分难道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值一提吗?”那是他心里的隐痛,和好之后,他虽从不提及,可无法忘记她曾带给自己撕心裂肺般的伤痛。 赫连漪终于道:“当然不是,我这样做不过是想护住临岐以东的百姓。我和殿下的情分重要,但百姓生计比我的命还重要。” 帐里的气氛已凝结成了冰。两人凝视了彼此很久,终于,他撂下狠话:“你出不去的。”便转身准备离开寝帐,正在踏出寝帐的时候,萧允晏又像是在警告:“不要动任何心思。”说着,便走了。 这之后,连着两日过去,萧允晏一直没出现过,直到第三日深夜,他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赫连漪的寝帐中。 赫连漪知道他进来,特意背过身装作睡着,萧允晏道:“怎么,还在生我气?” 赫连漪不肯说话,萧允晏幽幽地道:“我这几日和吕相他们去探访了民情,你——说得对,都对。” 见她还是不肯说话,萧允晏道:“我都这样了还生气?我答应你,我另想办法。” 赫连漪气得一把推开他,“殿下是为我还是为天下苍生?以天下苍生为念,这难道不是为人主该做的吗?” “为天下苍生。”萧允晏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可纵使如此,赫连漪的气恼还是没消。 萧允晏扭过她的脸:“还气?” “殿下故意将霍端换走,不就是为了要拘禁我,真以为我察觉不出来吗?” “这不是拘禁你。”他抱着她轻哄:“我不能再让你从我身边逃开了,想也不能想,知道吗?” “殿下还要控制别人的心不成?” 萧允晏目光忽然定在她脸上,像是要将她看穿,看了很久,又长叹了一声:“我就是想控制你的心,让你一心以我为重。” “殿下,在为人妻之前,我先是我父皇的女儿。” “为何,我总是无法琢磨你。”说完,他的目光还是像钉在她身上似的。 赫连漪终于被他看得有些发怵,别过脸去:“殿下,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萧允晏又将她的脸扭转向自己,原来透着的几分厉色总算是缓和了几分,又道:“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再提分开。我每日有那么多烦心事,只有想起身边有个可以并肩的你,可以帮我一起承担的你,心里才会好受很多。” 赫连漪慎重地点了点头,又问:“殿下如今既已放弃了增税的想法,那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赫连定邦曾经遣人行刺过你我,那我们索性也礼尚往来吧。” “行刺?永安城四门密不透风,他们怎么遣进去?” 第一卷 第一百零八章:徐千敏的铠甲 “总归有办法的。对了,明日吕相设计的云梯将会完工,要不要去看看?” “好。自从吕大人来到这里,我就再也没见过吕大人了,明日顺便也瞧瞧他。” 说到这个,萧允晏似乎想起什么来,道:“对了,我外公一家老小如今已经快要到洮渚城了,算下来再过两日便能到达。” 赫连漪腾地坐了起来,惊呼道:“这么快!” 萧允晏见她反应有些过度,一时有些诧然:“怎么了?” “那是殿下的长辈,我心里总还是有些紧张的。” 萧允晏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连我都毫无顾忌的冲撞,还怕我外公啊。” “既然是殿下的外公,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当然会紧张。” “你怕什么?怕他们对你有微词?” 赫连漪没吭声,只道:“殿下,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你赶我走?” “殿下总是这样,这次来的不止外公,还有舅母她们,若让她们知道殿下时常宿在我的寝帐里,我将来怎么好意思见她们。长辈面前,殿下莫要让我为难。” “宿都宿过了,不见得她们会相信我们有多清白,要想便让她们想去。” “殿下既然将来要我给天下女子做表率,那就不要让我被天下人耻笑。” 萧允晏望着她,摇头叹息,想着若真留宿一夜,他自己也受罪,便也欣然离去。 ...... 永安城四门,几乎已经被萧允晏的兵马围得水泄不通。西门的永耀门,既是铸造云梯之地。萧允晏和赫连漪共乘一骑而来,两人下了马,萧允晏牵着赫连漪一路行来,萧允晏捏着她的手忽然道:“怎么手这么冰?”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脸色也是异常苍白。 赫连漪只回:“这里风大,有点冷。” 萧允晏拉着她的手,让她看向身后,赫连漪抬头望去,只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那便是吕仲简设计的云梯,云梯的高和宽皆有六丈,高度比永安城的城墙还高出不少,这样登上的将士可居高临下俯瞰对方的城池,也不至于被动了。 面对这样的别具匠心的庞然大物,萧允晏在那一刻是得意且有信心的,道:“明日会再次攻城,顺便我们所派的杀手会利用乱势潜入永安城中。” “怎么,殿下虽然造了这个云梯,但其实心里还是没底吗?” 萧允晏苦笑道:“这个对付寻常的城门绰绰有余,可永安城的城门,赫连定邦里三层外三层的建瓮城,实在是很难攻破。我主要心思还是在行刺上。” 赫连漪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也满是苦涩,“假若真的刺杀了赫连定邦,我亲自动手的想法又破灭了。” “那到时将他的尸身大卸八块,以解你心头愤恨。” 二人说着又往前行去,走到了近处,吕仲简等人发现了他们,迎了上来...... 而后,赫连漪巡视了数时,便坐到吕仲简的营帐休息。 营帐里,挂着一副夏军铠甲,赫连漪不自觉地走过去,站在那里有些怔忡。吕仲简是文臣,他自然不穿甲胄。赫连漪看着这熟悉的铠甲,一时有些心悸,脸色又变得苍白。 “臣见过公主。” 背后传来吕仲简的声音,赫连漪转过头去,望着他道:“殿下说,吕大人这些时日一直事必躬亲,吕卿辛苦了。” 吕仲简道:“臣近日一直跟在殿下身边,臣以为,殿下将来也必定是位圣主仁君,臣能为他效力,三生有幸,即便将来肝脑涂地,也是在所不辞。” 赫连漪微微一笑:“吕大人跟殿下倒真是惺惺相惜。只是,吕大人可知道殿下已经跟翊王约定的事吗?” “臣知道。臣近日也一直在想,这天下之事虽未明,但这里——”吕仲简在帐中的舆图上用手势画了一个圈,赫连漪顺着望去,知道他所画的正是除康源一带以外的夏地,他之所以未说其名是因为不知道萧允晏日后将会用什么国号。只听吕仲简又道:“这里的君主必是殿下。而将来,天下局势仍然会回到甲戌关攻破之前。” “哦?何以见得?” “翊王和殿下从小都由任皇后亲自抚养,所习所学几乎一样,这些年殿下是顺风顺水的,但公主该明白,翊王战神的称号是世人授予他的。他们二人,同父所出,一母所养,脾性虽各不相同,但说到底还是亲兄弟。臣料想,殿下将来未必会对大梁那么执着,所以不会对翊王刀戈相向。臣以为,他会退回到此地,会选择坚守此处。至于康源一带,翊王既要对付萧白,那他也是守不住或者说他日后会跟殿下达成条件,愿意舍弃。” 吕仲简虽未明说,但赫连漪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如今萧允昇和萧允晏被世人奉为大梁双壁,看上去,萧允晏这些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只有少数的明眼人明白,萧允昇向来将目光和战略放得更远,若他们两人一旦对上,萧允晏必然不是萧允昇的对手。 听着这话,赫连漪正有些怔忡,只听吕仲简又道:“无论如何,能为此地百姓得一位明君,也已是幸事了。” 赫连漪默然不做声良久,吕仲简见她一直站在那副盔甲前,心头一阵黯然,道:“哦,公主,那是徐将军的战甲。那日,徐将军在臣这里换了梁将战甲后,便领着我军的五千将士进入了暗道,后来再也没有出来了。” 赫连漪背过身去,悠悠开口:“本宫记得徐将军有几房妻妾,抚恤金给足了吗?” “公主放心,抚恤金殿下那儿已经给过一笔,臣擅自做主,又替公主给了一份。” 赫连漪干哑的喉咙艰难地发出声音来:“那就好。”说完,她再不愿呆在营帐里,便走了出去。一出营帐,见萧允晏远远地朝这边走过来。 萧允晏走到近前,发现她脸色有些发白,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只是有些冷而已。” 萧允晏见她确实穿得单薄,皱眉道:“怎么不穿多一些?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好。” …… 次日,萧允晏的王帐,兵来将往地不断进出通禀:“殿下,我军射杀了他们一队人马,目前我军伤亡不大。” 尽管是喜讯,但萧允晏完全没有任何的欣喜,他完全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他真正想要实施的是——行刺。 到了傍晚,罗鹄终于将消息传来:“殿下,无名先生已经顺利进入了永安城了。” “好。”萧允晏一时激动地站了起来。 第一卷 第一百零九章:行刺计划失败 赫连漪刚准备洗漱就寝,有人来报:“公主,殿下相请前往殿下的营帐一叙。” 赫连漪听罢,只得又匆匆穿回外袍,前往萧允晏的营帐。 “殿下深夜相邀有什么事吗?” “今晚也许会有事发生,你若不困,就在这等着。若是困,我这里也给你准备了软榻,你可歇着。” “是,殿下找的那名刺客,已经潜入永安城了?” “不是永安城,是长宁宫。成不成事,就在今夜。所以,今夜无论如何,你都陪我等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原定的事成以烟火为信号一直没有等到,直到将近丑时,有人却送进来一个盒子。 “殿下,这是宁军扔在辕门外的。” 萧允晏道:“打开。” 那兵卒将那盒子打开,忽然惊叫了一声,赫连漪闻声刚要凑过来,却被萧允晏一把捂住眼睛,并将她拖了出去,“别看。” 赫连漪被他拖出营帐,却见他自己很快又迈回到帐中,不一时,只听里面的人惊叫:“是,是那个无名。” 只听“啪”地一声,似是萧允晏在发火摔东西。帐中静了一时,忽然又有人道:“咦,这还有两封信。” “这封是给殿下的。这封,是给安国公主的。” 里面似乎有拆开信件的声音,不过一时,赫连漪忽然感觉到身上有了一股暖意,接着,身体就被风氅裹了起来,萧允晏此事已站在她的身旁。 “发生什么事了?” “那盒子里的是无名的头颅。” “啊!” “不过,赵海给你我各写了一封信,你拆开看看吧。” 赫连漪接过信,只见赵海写着约她寅时初刻到永耀门前的梁军大营一叙。 “赵海,他想做什么?他给殿下的信也是约了殿下在梁军大营一见吗?” “正是。” 赫连漪问:“那,去吗?” “去,必须去。” “赵海,他真的敢只身前去殿下的大营赴约吗?” “你担心什么?赵海虽然冥顽不化,但他为人却是天下间少有的坦荡磊落,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前去。” 说时,已有人牵了一匹马过来,萧允晏让赫连漪坐在自己身前,两人共乘而去。 两人到达永耀门大营的时候还不到寅时。正是寅时正,只听有人来报:“殿下,赵海来了。” 萧允晏道:“快请他进来。” 赵海真的是孤身亲赴敌军大营,萧允晏看到他,心下确实是佩服此人。他虽没有赵树的谋略,却实在是赤胆忠心。见到两人,赵海也只是简单地拱了拱手,以示见礼。 萧允晏道:“请坐。” 赫连漪索性开门见山,“赵海,你今日将我和殿下约在这里,究竟是何意?” 赵海却看也不看赫连漪,只望着萧允晏道:“霁王殿下,我近日虽三番五次破了你的局,但我也明白,永安城迟早是保不住的。我,不愿日后出现饿殍满城,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萧允晏腾地站起,目中泛着精光,道:“那,你如何打算?” “我,会开城门相迎,但是,我赵海此来,却是有条件的。” 萧允晏道:“哦?什么条件?” 赵海悠悠地道:“我的条件便是,我赵海绝不会投梁军。” 萧允晏顿时拍桌大怒:“那你来做什么?消遣本王吗?” “我赵海要投也只肯投夏军,而不是梁军。” 萧允晏望了望赫连漪,“我们如今是一家,梁军夏军又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区别。”赵海一字一字的说完,再没有说下去了,萧允晏是聪明人,无需赵海多解释,自也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宁、夏之间,他们不过是兄弟阋墙,但无论如何都是同宗同源,而萧梁,却是外族入侵。 “明日,若是夏军来,我赵海定然会大开城门迎接。但若是梁军,殿下做好准备,我赵海誓死也不会做国贼。”说罢,赵海凛然而去。 营帐里,赫连漪和萧允晏互视了片刻后,两人再没有望着彼此。然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那一阵长久而压抑的沉默过后,萧允晏忽然站起身,拉过赫连漪的手,道:“我先送你回去。” 两人一路往回,却是一直无话,直到快到赫连漪的寝帐时,赫连漪才问:“殿下信赵海所说的吗?” 萧允晏道:“赵海跟我们两兄弟打了这么多年,败了这么多年,可不知为何,我就是相信他,甚至,我还越来越佩服他。我相信他不会耍诈。”末了,他又道:“毕竟,赵海预见的场面日后也是必定会发生的。” 赫连漪没有说话,只径直走了进去。 萧允晏一夜未眠,直到天已经快要发亮时,他忽然大喊:“来人。” 从外面进来的正是罗氏兄弟,萧允晏看着他,问:“杨大人他们到哪里了?” “杨大人一家昨夜在洮渚城的睢阳王府入住,他也急着见殿下,想必今日定是能赶到。” “罗鸿,你速去,将我外公他们堵在洮渚城,不要再让他们越前一步。” 罗氏兄弟皆是大惑不解:“殿下,这是为何?” 萧允晏算了算时辰,心想着一旦天亮,杨正午他们必将出发,又急道:“叫你去你就快去,马上出发,他们倘若已经出府,那就想办法将他们哄骗回去。这些天,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可让他们任何人踏出睢阳王府半步。” 罗鹄虽不明萧允晏到底要做什么,但时间紧迫,他也只能推着罗鸿,让他赶紧出发。 同样,赫连漪也几乎是一夜未眠,就这样眼睁睁地坐了一夜。 卯时已到,寝帐外鼓角铮鸣,不时,一名夏军竟径直闯了进来,帐中的婢女一阵惊慌,连忙拦住:“大胆,公主在休息,霍将军——” 那夏军抬起头来,沉声道:“是本王。” 赫连漪掀开帘帐,见萧允晏身上穿的正是夏军的装束,怔了怔,随后又问道:“殿下,你这是做好决定了?” 萧允晏慎重地点了点头。 “殿下自该明白赵海的意思吧?” “当然明白。” “那殿下还是打算以夏军身份入永安城?” 萧允晏又是慎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深深地望着她,一字一字坚定有力地道:“决定好了,以夏军身份入城,以夏为国号定都。” 赫连漪竟有一时连呼吸都已停顿,罗鸿今早从军中匆匆离去她便已知萧允晏做好了打算,但此刻听他亲口说出来,却依然是难以言喻,嗓子干涩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萧允晏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心中所想,道:“我也不能再等下去了,也耗不起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于你与我都皆大欢喜。” 见她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萧允晏又道:“总得要有个国号,难道你以为我还能用梁的国号不成?你速穿戴好,我在外面等你,今日,本王来给你护卫。”说罢,他就起身出去了。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章:永安城,城破 永安城,永耀门。 赵海望着城下乌泱泱的夏军,静默了半晌,终于哽咽着对城下的赫连漪道:“赵海迎请大夏公主,开城门——” 城门缓缓地打开了。 忽然,赵海又高喊:“我赵海最后能做的就是要保全大宁仅存的这些将士。日后,望公主能善待他们。公主当日留下赵海一命,赵海如今已还,从此两不相欠了。”说罢,他纵身就往城墙上一跃而下,瞬间落地。 “赵海,你这一生都想着建功立业,然而你一生都在失败。你想赢一次吗?想打一场你生命中最漂亮的一场仗吗?”那是赫连漪在那一夜对他说过的话,赵海的身体正直直地落在赫连漪的眼前,身下满是鲜血,眼睛还依然圆睁着,似还在问:你真能做到吗?我赵海真的能瞑目吗? 赵海,我所承诺的都能做到,你就此瞑目吧。也许这世上只有我赫连漪才懂你的忠勇,你的理想,才能明白你的坚持,你的固执。 赫连漪蹲下身子,亲手将他的双目合上,萧允晏对人道:“准备上好棺木,厚葬。” 城上已经升起了白旗,城下,出来了一批身着素衣的大将,跪在赫连漪面前齐呼:“恭请公主和夏军进城。” 霎时,夏军鱼贯涌入永安城。 ...... 长宁宫,赫然出现在了赫连漪的眼前,多少个日日夜夜缠绕在她梦魂深处的地方,一时让她红了眼眶。 没有戈戟声,没有喊杀声,没有硝烟,也没有血流成河,两人就这样进来,步伐缓慢却异常沉重。 一路走到无极殿,只见那城楼上,却用绳索吊着五六个女孩,这几个女孩大的约莫有十二、三岁,最小的大约四到五岁,此时她们齐齐喊着:“姑姑,救救我们。” 姑姑?赫连漪抬头望去,城楼太高,她看不清那些女孩的面容,但料想这些女孩定是太子及几个兄长的孩子。 “赫连漪,你竟然勾结外姓,来毁我赫连氏基业。将来黄泉之下,你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说话的正是赫连定邦。 “我赫连漪他日自有颜面去见祖宗。只是你能不能呢?你该读过: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赫连定邦,这些你一样都没做到,为人君时,你残暴不仁,枉顾百姓。为人臣时,你杀兄弑君,图谋不轨。为人子时,你擅改国号,实属违逆。为人父时,你如今身为长辈,竟以如此下作之势要挟晚辈。甚至在宫变那夜,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赫连定邦,你枉为人君,枉为人臣,枉为人子,枉为人父。你甚至——枉为人。没有颜面见祖宗的,是你,而不是我。” “你——满口胡言。”赫连定邦此时犹如一头困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所行所言,百姓自能公断是非。我是不是胡言,他日史官也自有明断。赫连定邦,你终究是逃不过遗臭万年的。” 赫连定邦被她的话刺激着,再也不堪忍受,伸手提剑正要砍去身旁那个最小的女孩身上的绳索,赫连漪顿时大喝:“你今日所行每桩每件只会让史官多记你一笔。” 赫连定邦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而此时,他的瞳孔忽然放大直直定在那里,原来,身后的护卫已将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那护卫审时度势,朝赫连漪跪拜道:“恭迎公主回宫。” 萧允晏道:“将人抬到午门,五马分尸。” ...... 时过境迁、人非物是,赫连漪伫立在无极殿的阶下,热眼已是模糊。 萧允晏进来,牵着她往那高高在上的龙座上走去。两人并坐在龙座上,各自回想着这些年来的诸多艰辛和不易,心内都是悲喜交织。 殿外响起一阵喧哗声,赫连漪想起身回到阶下,却被萧允晏拉住,“坐着吧。” 罗鹄领着一批夏军进来,望着坐在龙座上的两人道:“恭喜殿下,恭喜公主。” 大势已成,乾坤已定。 站立在巍峨的城楼上,赫连漪望着眼前满城赫然都换上了崭新的“夏”字大纛,这一刻心绪竟比她预想的要平静许多。 “公主,霁王殿下已经命人将赫连定邦挫骨扬灰了,还有他的儿孙,殿下也一并处置了。” “知道了。”萧允晏处置赫连定邦的家小,刻意不让她参与,无非是因着外姓身份替她一力承担下,以免她日后担上戕害族兄的罪名。 暮色西沉的时候,司衣房的宫人正在给赫连漪量身,这时,宫人来禀:“公主,昌平公主在殿外求见。” “昌平?”赫连漪脸上十分愕然,派出去传讯的人此时也未必到达洮渚城,而她,就已经赶过来了, 沈留香弩了弩嘴,脸上有讥诮之色:“吕大人、洛公子他们都还刚进城不过一个时辰,她倒好,这么快就已经从洮渚城赶过来了,这消息也未免太及时了些。” 赫连漪没理会沈留香的阴阳怪气,只道:“让她进来吧。” 说时,便听到了昌平的声音:“长姐——臣妹一听说,便飞马过来了,苍天不负长姐所愿啊!” 赫连漪淡淡地道:“这是你我之共同所愿。” 昌平见那宫人量得仔细,道:“怎么,这该不是在量嫁衣吧?” 宫人道:“回昌平公主,这自是嫁衣,如今吉日虽还未定下,但早一刻是一刻准备才是。公主,已经量好了,奴婢等告退。” 司衣房的宫人出去后,昌平又笑道:“好好好,那臣妹呀就等着长姐大婚封后的好日子了。”赫连漪并不说话,料想她此来必有目的,于是静静等着她开口。果然,昌平饶有深意地道:“长姐婚后可一定要努力给殿下生上三、五个儿子,日后也一定要活得比殿下久,到那时,长姐可以说什么便是什么。” 赫连漪脸色刷地剧变,避开昌平赤裸直视的目光,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你胡说什么呢。” 昌平见她有些恼羞成怒,又道:“这不需要费一兵一卒,只需要长姐的美色就能做到,又何乐而不为呢?” “昌平,你休要胡说,我对殿下是真心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看看,你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没什么底气。你以为你这些话骗得了洛公子就能骗过我吗?如果没有那些利益算计你会一次又一次地去引诱霁王吗?”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昌平的旁敲侧击 此时,赫连漪煞白,目光却又在闪躲着昌平。昌平忽然笑起来:“长姐别生气,我只是想说,长姐为了复国,真的是殚精竭虑了。长姐这美貌当世无人能匹敌不说,这智谋也找不出几个能与长姐一较高下的,不怪父皇当年宠你,洛公子对你矢志不渝,霁王兜兜转转还一心是你。臣妹如今是真的认了我是处处比不了长姐的。” 沈留香实在忍无可忍,也顾不得身份的逾越脱口而出:“昌平公主,你到底想说什么?若有事你说事,若无事,公主还有一大堆的事没做完呢。” 见沈留香插嘴,昌平顿时怒骂:“你以为你是谁,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赫连漪冷声道:“昌平,留香是本宫的侍婢,本宫最难的时候只有她在身边。” 昌平一听,只得忍声吞气,赔笑着:“好好好,臣妹知道了。”说着,她便往外走,赫连漪却喊住她,又从案桌上递给昌平一张纸,“昌平,我跟殿下商量过了,原本该给你另封个名号,不过殿下说就保留着你的公主之尊。你既然进城了,就在这几处宅子随意挑一处作为你的长公主府吧。” “真的?”昌平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接过那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的不是赫连定邦儿子们所居的便是他的宠臣们所住,不禁心花怒放,欢欢喜喜地告别赫连漪,亲自去选宅子。 昌平一出去,赫连漪气得脸都绿了,沈留香小心翼翼地对赫连漪道:“这昌平公主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公主,奴婢真怕她日后会不分场合的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公主还是得想个办法才好。” 对昌平,赫连漪既是头痛,又是心存余悸及束手无策,她总是觉得自己完全预料不到昌平下一步所做,下一句所说。 沈留香忽然道:“不如给她招个能镇住她的夫婿。” “昌平从小性情古怪,无人能琢磨,这世上又有哪个能管住她?” “奴婢猜想她该是喜欢洛公子的,不如——” 赫连漪断然拒绝:“不行,本宫瞧着洛公子向来是躲着昌平的,近日更甚。再说,洛公子的婚事本宫已有所打算,吕姑娘当初因本宫和殿下所累,本宫如今想着她和洛公子若是配成一对,才算是天作良缘。” 沈留香见过吕家小姐,想了想倒是不住点头,“倒也是,那吕小姐我是见过的,她才貌都堪称绝佳,想来她跟洛公子脾气也应相投,倒也算是神仙眷侣。可是,除了洛公子,昌平公主好像从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昌平的事还是过一段时日再说吧。留香,本宫也赐了一座宅子给你和霍端,这几日,本宫给霍端放了假,让他准备准备你们的婚事。” 正说着,护卫又进来:“公主,洛公子求见公主呢。” “让他进来。” 洛子宸进来的时候赫连漪心情已是好转,他见赫连漪春风满面,很久都不曾见她眉眼间都含着笑意,跟着也心情畅快起来。 “臣见过公主。” “洛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洛子宸手中拿着一个箱子,道:“臣听说公主十日后便将大婚封后,臣是来给公主送贺礼的。”说着,他打开那个箱子,只见里面是一幅幅的卷轴。 “这是?” “自公主及笄以来,臣每年都会为公主作一副画像,公主若不弃,臣以此作为贺礼,恭祝殿下和公主大婚。” 赫连漪取过画像,拿出一看,竟是每个时期的自己,这些画一看便知那是洛子宸凭着记忆所画。她当然知道,自己将为皇后,如若他日被人发现洛子宸为她画这些像并私藏画像,难免会落人口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毁去又未免可惜,拿这赠送于自己,确实是最佳的去处。于是欣然接受:“都说洛公子丹青一绝,果不其然。” 洛子宸释然地笑了笑,赫连漪又问:“洛公子可还记得本宫当日曾跟你说过为你定一门良配吗?” “记得。” “当年,吕家小姐被我和殿下无辜累及,致使耽误了她婚嫁这么多年。都说吕小姐才貌俱佳,若和你配成一对,定然是神仙眷侣,不知你可愿意。” 洛子宸也对吕小姐的才貌一直有所耳闻,再加他跟吕仲简向来是脾性相投,便欣然接受:“臣的事但凭公主做主,那臣先告辞了。” 宫人端了晚膳过来,并道:“公主,殿下吩咐,他的晚膳也摆到这里,他忙完了就过来跟公主一起用膳。” 正说着,萧允晏就进来了,嘴里嚷着:“想不到有这么多琐碎的事,忙得我连茶水都没空喝。你这里呢,都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出宫和留宫的名单都有了,有些已经分批出宫了。该指派的宅院也都定下了。等用过晚膳,我带殿下在这宫城到处走走吧。” “嗯,好。”他忽然拉起她的手,道:“吉日已经选好了,腊月初八登基,初九大婚。” “那,不过十日了,这未免有些仓促。”赫连漪忽然觉得有一股压迫感,抬头,却见萧允晏眼眸炙热。 “不仓促了,我还想再早一些,但实在也是挑不出好日子。这十日,我怕是要度日如年了。” 赫连漪见殿中的宫人们个个都竭力抿着嘴角,故意转开话题:“殿下,杨大人他们——” “哦,外公一路舟车劳顿,我想让他在睢阳王府好好歇一歇。” 赫连漪道:“殿下不要瞒我了。” 萧允晏抬头看她,“嗯?你知道什么了?” “殿下同意赵海的条件,梁军将领或会摄于殿下威严而不敢多言,但殿下的外公和舅舅们自非寻常人,他们定将会百般阻拦。所以,殿下才将他们堵截在洮渚城内,是不是?” 萧允晏望着她,道:“既然你都明白了,我也不瞒你了,外公的执拗非常人可及。他可以任由我用任何一个字来做国号,也不会同意复用夏字。” “殿下苦心我心里明白,但我——不愿让殿下如此为难。” “不为难,这件事,我要面对的仅仅只是外公而已,就让我们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放他们出来吧。” “但是,我们两人现在只有这么一个长辈,大婚、登基他们不在,只怕......” “外公在大梁时被人戏称为拗相公,你要让他们来,你我就得做好一辈子成不了婚,登不了基的准备。” “可是,这样我将来如何面对外公、舅舅他们?” “此事是我所愿,跟你无关。再说,时间长了,外公自然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放心吧。” 见赫连漪还是无法释然,萧允晏又道:“我们只有这个选择,我如今拘着他,等事成之后再放他出来,也不过是让他不快,外公跟我终究也不会有隔夜仇。但若是现在将他放出来,到时跟吕相他们闹起别扭,你我也不是没见过,这文官口舌之争也同样能让朝堂掀起腥风血雨。” “殿下的恩情我铭刻于心了。” “这个城门本就是因为你才开启的。再说,你以半朝臣子、九万兵马、十几座城池为嫁妆,我自当该赠以国号为你作聘。” 心头一股热意涌动,两人对立站着,望着彼此的眸眶,一时皆失神。 此时宫人已经将晚膳摆好,喊了一声,两人这才回过神来。 萧允晏牵着赫连漪坐下,道:“快吃吧,吃了带我去各处寝宫看看。” “好。”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霍端的局 次日,赫连漪才刚起床,还正在穿戴梳洗,昌平又匆匆进了赫连漪所居住的寝宫,今日的她倒是一脸和顺,仿佛昨夜一夜之间就将自己身上的尖刺摘除干净了一般。 “昌平来给长姐请安了。” 她如今是赫连漪娘家人中唯一的平辈了,按说大婚一事她是要参与许多的,可偏偏萧允晏跟礼部商议的时候,却一再将她视若无睹,仿佛她已然不存在了似的。赫连漪有些诧异她这态度,笑着问:“府宅选好了吗?” “选好了,就是父皇当年给长姐选的公主府,那原本是父皇准备了给长姐成婚后居住的。臣妹昨天打听过,听说殿下跟礼部商议,一定要让皇后从这宫中出嫁,所以那宅子也便用不上了,那臣妹就不客气了。” “哦,本宫也一直没机会见过那栋宅子,既然你喜欢,那便是最好。有什么缺的,本宫给你添置。” 昌平笑道:“咳,谁又能想得到长姐从宫中出嫁,又嫁回宫中,昨日听说殿下还制定了要去宫门口亲迎皇后呢,这样的事可是古今第一人啊!” 赫连漪看她已将婚礼事宜打听得一清二楚,却并没有生气,也无尖酸刻薄嘲弄之意,料知她必是又有事相求,只静静地等着她的后话,果然,昌平又道:“当年父皇舍不得长姐远嫁,只让长姐在世家公子中选驸马,他那么宠爱长姐,给长姐的宅院当然是最好的,里面自是什么都不缺的,只不过——” 昌平等了许久,才听赫连漪发问:“只不过什么?” 昌平竟难得流露出几分羞怯的神情,“那么大的宅院,臣妹一个人住着只觉得空荡荡的。” 赫连漪立马明白了昌平的言下之意,“昌平,你日后若有心仪之人,只管跟本宫说,本宫自会替你做主。”但是,话一出口,赫连漪才又想起沈留香昨夜的话。 昌平立马接口:“不用等日后,长姐,这人眼下就有,就在城里,只是长姐一句话的事。” 赫连漪顿觉不妙,立马意识到昌平是在打哪个人的主意,忙给沈留香递了个眼色。沈留香立马心领神会,扑哧笑道:“公主,你自己都还没大婚呢,这月老倒是做得得心应手了,昨日才刚给洛公子和吕小姐促成了婚事,没想到今日又要给昌平公主做媒了。” “洛公子?吕小姐?”昌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沈留香笑着问:“对呀,昌平公主,你说他们两个般配不般配呢?” 昌平一听,顿时察觉这主仆俩明显是知道自己心思却故意使绊子的,心里的怨恨几乎要冲出身体的五脏六腑,但仅仅那么一刻,她竟然强忍住了自己心中的怨气,咬着牙迸着眼中的恨意,却硬是挤出笑来:“般配,般配,自然是般配的。” 赫连漪问:“昌平,那么你看上谁了呢?” “我今日来只是恭喜长姐的,我的事先不提也罢,长姐先做新娘子要紧。”说罢,昌平就告辞出了去。 沈留香望着昌平的背影,心里有些忐忑:“这昌平公主,恐怕会很不甘心吧?” “甘不甘心都一样,本宫即便赐婚,你觉得洛公子会同意吗?” “确实,奴婢也看着洛公子是躲着她的。可是,奴婢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怕她又故意使坏。” 赫连漪想起方才昌平的神色,心里也是极为不安,但又强装镇定,“别想那么多了,这几日也将这里的事交给其他人便可,有空也去看看本宫赐你的宅子。” “这宫里剩下的老人也不多,奴婢还是忙过这阵再说,让霍大哥忙着就好。对了——” 沈留香看了看殿内的宫人,又小声问:“大婚当日,殿下可会让翊王前来?” “不会。” 听赫连漪这么说,沈留香大舒了一口气,竟双手合十喃喃念叨:“阿弥陀佛。奴婢能恨不能殿下和公主明日就成婚。” 赫连漪一阵黯然,想起方才昌平的神情,顿时让她有一阵阵的心慌心悸。殿内一时间陷入了一种难言的静默,不知为何,两个人都被一种不安的情绪所笼罩着。 ...... 刚刚换了城头王旗的永安城倒是异常平静,祥和。城内百姓在夏军入城的第二日就将一切恢复如常,个个都觉得逃过了一劫。倒是因再过几日便是新帝登基、大婚,而这将要册封的新后又是前朝的公主,所以整个永安城又平添了几分喜气。 沈留香望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不免感怀:历经千辛万苦,所幸最终皆大欢喜,一切都是值了。 回头,她又望向车厢里的霍端,却见他目光直直地望着车厢外,神魂不知游荡在何处,脸上却笑意缱绻。沈留香轻喊了一声,他没听到。沈留香顿时眉心微蹙,霍端脸上的笑容,像是在回味尝过一顿极品盛宴之后还欲罢不能的样子。 “霍大哥。”沈留香又喊了一声,这回,他终于回过神来。 “怎、怎么了?”他仿佛是刚从梦中惊醒,木然地望向沈留香。 “霍大哥,你在做什么梦呢?” “做梦?没,没有啊。”霍端脸上倏然闪过一丝惊慌。 沈留香又朝车窗外探了探,“不是说在这条街上的吗?我看你魂不守舍的,怕过了你还不知道。” 霍端道:“马上就到了。过了前面的公主府,便是我们的府宅了。” “公主府?”沈留香微微愕然,“什么公主府?” “是,昌平公主的府宅,我们就在她府宅的隔壁。” “什么?真是冤家路窄!”抬头,却见霍端又望着公主府,痴痴地傻笑着,那目光缱绻留连,久久不曾散去。 “霍大哥,你笑什么?” “当然是——我们也终于快要成亲了。” 沈留香看着他,发现他明明是口不对心,越发觉得怪异,才不过两、三日没见,怎地竟对他生了些许陌生之感? 不一时,马车停了下来,霍端道:“到了,你看如何?” 眼前的宅院并不大,但胜在精巧而雅致,侍者仆妇也已备妥,两人在院子里里外外看了数时,沈留香发现,这府宅的后院竟跟昌平公主府几乎相连了。 天色将晚的时候,霍端又拉着沈留香进到一间正屋,屋中已备下饭食,沈留香笑道:“怎么,还备下了饭食啊。” 霍端笑了笑:“是啊,吃过晚饭,我再送你回宫,回宫后只能等到成亲那日再看到你了,我们好好吃这顿饭,再盘算盘算婚礼事宜。” “你我都无亲无故,也不需什么排场,也没多少事。” “那可不行,我那些袍泽都说:即便我将来再是无功,公主也是要封你为诰命的,我又岂能随意待你。” 沈留香奇怪:“你的袍泽说?哪个袍泽会这么说话?” 霍端又拂过一丝闪躲之色,“你不认识的。” 他说着又遣散了屋中的侍仆,屋内只剩了两人。 菜过五味,霍端将桌上的酒倒给沈留香,道:“殿下和公主的婚礼就这么几日了,我们干了这一杯,祝愿他们早日诞下皇子,公主将来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祝愿正合沈留香的心,她立马一饮而尽,这酒异常地清冽甘醇,像是不容易醉。 霍端又倒了一杯,道:“八天后,我们也便成亲,也愿我们一直和和美美,子孙兴旺。” 沈留香照例还是一饮而尽。 才不过两杯,沈留香忽然脑子开始混沌,原来这酒后劲竟是如此之大。霍端望着已经神智迷糊的沈留香,问道:“对了,你上次不是不是说公主在唐嘞的时候想要怀一个殿下的骨肉?”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大婚 沈留香半眯着眼,迷迷瞪瞪地回道:“你傻了?你想想公主若生下殿下的孩子,殿下还会对付公主吗?” 霍端道:“明白了,这样大夏将来也会后继有人了,对不对?” “对,去父留子,小皇子又能跟着公主的姓,一切都天经地义。” 霍端又问:“还有一事我特别奇怪,当初你和公主怎么就到了霁王殿下的营地呢?” “当然是因为玄师啊。” “玄师?就是那个冷幽谷的那个神叨叨的老妇人?对吗?” “唔......对。” “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大梁的皇子能帮公主复国,是她让公主去接近殿下的。” “大梁的皇子?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就一定是霁王,而不是翊王的?” “我们当时以为是翊王,可是翊王好像看穿了我们,我们靠不近身,所以只能想办法接近霁王……” “前些时日你老是推脱身子不舒服,不愿去服侍公主,是不是在跟公主闹别扭?” 一听这话,沈留香仿佛清醒了一般,眼睛又睁开了一些:“别瞎说,我是奴婢,凭什么跟公主闹别扭……”说罢,她又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灯火已熄去,黑暗里一个纤细袅娜的身影从帘后闪出来,她嘴里道:“霍端,你做得很好,将她送回去后来找本宫,本宫今晚还会重重地赏赐于你。” 霍端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想起昨夜那销魂荡魄的缠绵,胸口瞬间又燃起一团烈火,他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掏出来给眼前这个女人。 ...... 这酒竟如此奇异,直到次日,沈留香到了赫连漪寝宫来服侍她洗漱的时候,赫连漪见她身子轻飘飘的,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便问:“留香,你怎么了?” 沈留香揉了揉还依然有些胀痛的脑袋,“也不知霍大哥从哪弄来什么稀奇古怪的酒,才不过喝了两杯,竟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到如今脑袋还昏昏沉沉的。” “那你歇着吧,本宫说过你不必事事亲手操持,分派给人便是。” “奴婢还能服侍几日,趁这几日能服侍便多服侍吧。再说,今日去太庙祭告,奴婢也想随在公主身边。如今公主,只差生个小皇子,一切便可大功告成了。” 赫连漪听了这话,脸有些微红,却心旌荡漾,连眉梢眼角间都含着羞怯。 她满心憧憬之时,只听沈留香又问:“对了,那殿下又去哪里祭告呢?” “吕大人将太庙旁的仁修殿清理了出来,供奉殿下父皇和先祖的灵位,到时候殿下去那里祭告。” “哦,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民间都在传这哪里是新帝娶皇后,分明是公主招驸马呢。” “什么?民间都这么说?”赫连漪心里却有些不安。 “是啊,昨日霍大哥告诉我的。” 赫连漪眉心紧蹙,沈留香道:“百姓们说便让他们说去,这悠悠众口也堵不住啊。再说,殿下那么珍视公主,即便他日听到,也不会有多余想法的。” “本宫不是怕他有想法,而是生怕杨大人听到此话。” “杨大人自有殿下治他,公主放心吧,殿下定不会让公主受半分委屈的。” “不知为何,我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的。” “公主莫忧心,今日祭告太庙,祖宗面前,公主求一个顺遂。” “嗯。” 大夏兴嘉元年腊月初八,萧允晏正式称帝。登基礼毕,宫人奉旨前来赫连漪所居住的瑶华宫宣诏册立皇后诏书。 次日天方亮时,赫连漪祭告了天地和先祖后,又受了册封礼。接着,彩舆巡游了数条街道。 萧允晏等在宫中,已是焦心难耐,终于等到黄昏时分,宫人来禀:“陛下,皇后快要入宫城了,请陛下移驾。” 因是两日连着大典,萧允晏将诸项仪礼减了又减,唯独亲迎礼,他反倒坚持要亲自到宫城门亲迎皇后入宫。 永耀门,鼓乐声阵阵,文武百官也已列队相侯,萧允晏到达的时候,皇后的彩舆也刚刚进宫门。萧允晏跨着高头大马,以民间百姓的礼仪来亲迎自己的妻。 浩浩荡荡的队伍到了永和殿,两人一个下马一个下轿,萧允晏走到赫连漪身边,两人大婚前不得相见,如今望着她翩若惊鸿的绝尘之姿,一时失神。 “陛下。”萧允晏身旁的孙福忍不住提醒他,萧允晏这才回过神来,牵起赫连漪的手,两人一步一步上了永和殿。 帝后二人登上高殿,同时接受百官参拜。 终于入了洞房,两人喝过合卺酒,吃过同牢食,服侍的宫人才退到层层帘帐之外。 此时的赫连漪只觉得萧允晏的目光像是能灼伤人一般地炽烈。 “累吧?”他问。 “心里那根弦绷了一天了,现在放下了,骨架也好像跟着散了似的。”赫连漪说着话,又捏了捏发胀的肩膀。 “骨子散架了也需陪朕再做件重要的事,有劳皇后了。” 萧允晏满脸正经的样子,让赫连漪以为还有仪式未完成,愣了一下又问:“还有什么事?” 萧允晏忽地一把将赫连漪拦腰横抱起,抛到那床绣满了男童的百子被上,随即就扑到她身上:“你说呢?” 赫连漪瞬间红霞扑面,萧允晏喘着粗气在她耳边低喃轻念:“这一刻我等待太久了。” 赫连漪想起嬷嬷教她的似乎不是先这样,便道:“那臣妾先给陛下宽衣。” “好。”萧允晏嘴上说好,身子却仿佛不由自己控制,深深地朝她吻了下去。 两人纠缠了一时,此时萧允晏终于体会到自己身上的袍服碍事,起了身来,急不可耐地要脱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忽听帘外有低微的声音:“陛下,陛下。” 萧允晏听出那是高菅的声音,这小黄门虽小,行事却素来稳重,萧允晏觉得此时此刻是不会有人胆敢提着自己的脑袋打破这值万金的春宵一刻,还以为是自己意乱情迷中恍惚听错。 “陛下,陛下。”小黄门高菅的声音却比之前响亮了一些。 萧允晏这才应道:“什么事?” “陛下,是杨大人在宫门外闹起来了,他求见陛下。” “谁?”萧允晏瞬间清醒:“谁带他来的?” “回陛下,是罗大将军。” 萧允晏的火气更大了,他故意将罗鸿派去,就是不想听他因为国号的事而啰嗦,另一方面也是给手下武将警告让他们莫要多嘴。虽说此事在军中也有些龃龉,但他都给压住了。连日来,他也一直是千防万防,就怕罗鸿得知此事,调转枪头跟着杨正午一起闹,所以又派了更多的人将他们隔绝起来,以免被他们听到风声。但他没想到的是:杨正午还是来了。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大婚夜不知所踪 “传朕口谕:让罗鹄将擅离职守者看押起来,先将杨大人送到皇后给他备下的府宅。” “可是,杨大人说:陛下如果不去,他就撞在宫门外的石柱上。请陛下过去给他收尸。” 他这话一出口,气氛顿时从旖旎变得阴冷,可见连帘帐外服侍的宫人也深为惶恐。 “混账。”萧允晏顿时发怒,赫连漪脸色也是大变,如此良辰吉日,怎可说出不吉之词。他冷声喊道:“孙福。” “老奴在。” “大喜之日说此等不吉之话,该当如何?” “杖——杖毙。” 外面响起高菅的声音:“陛下饶命,是杨大人让奴婢这么说的。” 萧允晏道:“罢了,大喜之日,杖责五十便罢。拖出去。” “陛,陛下——” 人已经拖远了,室内又再次变得鸦雀无声,萧允晏此时已脱了外袍,又扑向赫连漪,赫连漪别过脸去,道:“陛下还是先去吧。” “去了,不闹个三天三夜,我铁定是回不来的。”他说着又对帘帐外的孙福道:“传朕口谕:将杨大人捆进宫来,先看押着。” 赫连漪猛地一震,“你我本来已是大不敬了。陛下如今还这么做,让臣妾日后如何面对他们?” “我们先办完事,办完了,我再去请罪。”说着,他又急吼吼的凑进她,如潮水般汹涌的吻落在她身上,肆意而粗狂。 但是,赫连漪心绪夹杂着其他的事,不再似方才那般能够一点就燃。 萧允晏自然是感觉到了,在她耳边轻语:“不要想别的事。” “陛下,臣妾还是有些紧张害怕。” “不必害怕,朕知轻重。” “不如陛下还是先去好好跟外公解释解释吧,是我们理亏在前。”萧允晏解着衣带的手还是不肯停下。 “别忘了我们是君他是臣。” “可是……” “你又不是不知朕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忍了多久,你还忍心让我再等吗?” 赫连漪终于没再说话,闭起眼睛,任由他搬弄。可是,她始终无法全身心投入,萧允晏知道她的芥蒂,终于强行熄掉自己身上的火,决定暂且偃旗息鼓,看着她,又颓丧又无可奈何:“好吧,朕先去,等我回来,你可不能再这样了。” “等陛下将杨大人安抚好了,臣妾自会心无旁骛。” 萧允晏点了点她的鼻头:“你呀,朕所有的耐心真的都给了你一个人。” “陛下,臣妾只是不愿日后跟外公他们生出过大的嫌隙。也不愿平白承担魅惑君心的骂名。” “你何曾没有魅惑君心?” “不急一时,臣妾等殿下回来。” 她这么说,总算让萧允晏有些微释然。终于,他起了身,摇头道:“算了,不急一时。你先眯一会,我无论何时回来,都叫醒你。可好?” “好。” 赫连漪身上的衣衫几乎被萧允晏剥得不能蔽体,她又匆匆重新系上,这才起身给萧允晏穿回了外袍,又目送他的身影退出了帘帐。 一个人躺在床上,回味着方才的甜蜜。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留着萧允晏的痴缠,留着他的手指游走过的痕迹,留着他的霸道和温柔,耳边还时时拂过他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他那些让她心神荡漾的话语。 今日经过巡游、受册封、百官上表称贺、谒庙,本已弄得精疲力竭了,但此刻,她又觉得所有的疲累都一哄而散,她终于坐起来将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衫又重新整理起来,斜倚在床榻上,等着萧允晏归来。 已是凌晨鸡鸣时分,赫连漪坐着坐着,却是困意难支,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里,一张久违的面容浮现在她的眼前,依然还是那样的阴诡,她不断地告诫着自己:“公主千万不可对霁王动以真心。” 她回:“玄师,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他真心待我,我又如何不能真心待他?” “你们二人是孽缘,不会有结果的。” “我们二人已经历经了万难,如今已终成眷属。” 玄师面对赫连漪的坚执,却不说话,只默然转身离去。 “玄师,玄师......” 赫连漪奔上前去,却在茫茫林海之处,再也不见了玄师的踪影。 “玄师,等等我。” 赫连漪忽然从梦里惊醒过来,睁开眼,只见一名宫女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问道:“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刻钟就到寅时了。” “寅时?陛下还没回来吗?” “不曾回来。” 赫连漪内心隐隐地有些不安,又想起方才梦到的玄师,自从跟萧允晏重归于好后,她有意无意避免让自己想起玄师曾说过的那句话,如今,不知为何突然没缘由地做了这个梦。心里更觉得惶惑不安,便遣了那宫女,自己一个人呆呆坐着。 天已将亮,殿内的红烛还未燃尽。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在商议什么,尽管声音很细,赫连漪还是听到了两声惊讶声,那惊讶声似乎是万分震愕。刘全曾是她母后的老宫人,赫连漪知道他行事素来沉稳,但即便沉稳如他,还是发出如此非同寻常的震愕声,赫连漪料想定是有事,便喊:“刘全。” 刘全似是一直早在等着她出声,立马回应:“老奴在。” “发生何事了?” 刘全一时静默,赫连漪直觉定是有什么事,又催问:“究竟发生何事了?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刘全支吾了半天才应声:“禀皇后,老奴方才遣人去询问过了,陛下——陛下不知所踪了。” “什么?”赫连漪一震,起了身来,“到底怎么回事?” “昨夜罗鹄将军请杨大人进了宫来,将杨大人和罗鸿将军安置在九霄殿。但不知为何,陛下却没有见他,而是直接出了宫。” “出宫?”赫连漪已觉事态严重,又喊:“来人,给本宫更衣。” “正是,昨夜陛下在戌时末离开皇后的寝殿,一路往九霄殿而去,但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陛下并没有去九霄殿。而这期间,他究竟在哪里逗留,并没人看到。” “孙福不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吗?领他来本宫亲自询问。” “方才有人来报:孙福死了,他是在万福殿前的荷塘被人发现的,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泡了几个时辰了。而今早,老奴方知,陛下昨夜带着两位罗将军已经连夜出宫了。” “陛下昨夜何时出宫的?” “亥时四刻。” “亥时四刻?” “那杨大人呢?” “杨大人昨夜一直在九霄殿等着陛下,后来听说陛下出宫了,便回去了。皇后,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 “不必了,既然罗氏兄弟跟着,那便不会有事。再去查查,那中间的个把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 尽管赫连漪表面冷静,但内心却一直焦躁不宁,天亮的时候,沈留香来服侍,赫连漪望着她道:“你怎么来了?再过两日就嫁人了,该好好准备才是。” 沈留香显然是已经听说了萧允晏离奇不见的事,小心翼翼地道:“该准备的皇后都已替奴婢准备好了,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日后怕也不能时常进宫了,如今多跟皇后说说话。” “本宫都说了,日后想进宫便进宫。” “是。” 有沈留香在,赫连漪心情也稍微平顺了些,半个时辰后,刘全又慌慌张张进来,本要开口,一见赫连漪身边的沈留香,却忽然停顿住不说话了。 “刘全,又怎么了?本宫让你去查的查出来了吗?” 刘全道:“皇后恕罪,问遍了所有人都无人知道万福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你想来跟本宫说什么?” “是关于护卫军副统领霍将军的事。” “霍端?”赫连漪看了看沈留香,两人瞬间有股不详之感,“他怎么了?” “禀皇后,霍将军他——中毒身亡了。” 蓦地,赫连漪只听到一声杯盘跌碎的声音,紧接着又听几名婢女大喊:“留香姑姑,姑姑......”回头,却已见沈留香晕厥在地。 赫连漪一时又惊又急,忙令:“快传太医。”转头又望向刘全:“到底怎么回事?”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霍端离奇身亡 “今早,霍将军府中有人来报:昨夜霍将军从宫里出去后,就直接回府。而今晨,却在他的房间发现他已身亡数时,身子已经僵硬,仵作发现他身中剧毒。” “中毒?” “仵作还说了什么?” “仵作说:霍将军中的毒是银勾毒,银勾花制成毒液无色无味,可掺杂在任何地方,毒性发作缓慢,但一旦发作便即刻毙命。” 赫连漪惊道:“这根本是蓄意谋杀,传蔡甸,让他去彻查此事。” “是。” ...... 已是夜半,萧允晏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赫连漪只得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宫中侍卫,外出寻访。 更漏声频,她枯坐着等了一夜,一夜无眠,一夜思绪纷乱。 到了次日,已有人回禀:“皇后,有人看到陛下前夜从东门出发,一直往东而去。可是到了尖风岗之后,便再无踪迹可寻。” 赫连漪知道,萧允晏似乎已经走远。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不告而别离去? 直到五日过去,已将近深夜,刘全兴冲冲地来报:“皇后,有人来报陛下回城了,只是如今去了左相府中了。” 萧允晏登基后,设立了左右两位国相。杨正午为左,吕仲简为右,看来他如今去了杨正午的府宅了。赫连漪不以为意,那夜他出去,本就是因为要安抚杨正午的,如今回来第一时间去他府中自是应当,只想着待他回来再一一问明情由。当下,便安心睡去。 杨正午的府宅中,萧允晏深夜亲临,又一番温言软语:“外公,朕如今的打算是回大梁清算萧白,一旦将大梁收回来,这夏地也不过是我大梁的封地而已了。” 杨正午听他这么说,冷厉的脸色总算稍显缓和,嘴上却依然不饶:“你若当真这么想,又何须如此对待老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打完仗,如今既无钱又无粮,又如何回大梁?” 萧允晏望向一旁的杨鹤,道:“杨鹤,你之前和长君他们养在紫阳城的那些暗桩如今可还都在?” 杨鹤回道:“自陛下登基后,他们便联络上了我,如今有些还在大梁,我随时让他们传递着消息。有些跟随长君投奔翊王殿下了,还有些现在已经在永安城内了,陛下有何差遣?” “让他们打入云州乐氏内部,探探那个乐家究竟有多少家底。” “陛下想做什么?难道想从乐家弄银子来?” “皇后的父皇在世的时候,他们拒不上供,乐州之地又有两座矿山,经年累月,想必积攒了不少。” “那陛下是想让他们上供还是——” 萧允晏的眼睛里闪着一股狠戾之色,“上供不过是杯水车薪,朕想要的是彻底收复。你先派人前去,把他们家底摸清楚了再说,朕要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兵马,多少良将。” 杨正午心中已是释然,却忧心忡忡:“陛下,这萧白实在是深不可测,要对付他,极是不易,还望陛下好好筹划。”当下,杨正午将萧白所布所谋一一尽述,一直到深夜,才启程回宫。 皇后的其华宫中,刘全来报:“皇后,陛下已经启程在回宫的路上了……” 赫连漪心道他定会过来,便安心等待着,岂知,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却还不见他来。崔和又催问刘全,“陛下如今在哪里了?” 刘全回道:“皇后,陛下先回了景德宫,兴许是一身风尘,先回去沐浴更衣了,要不老奴去迎迎?” 崔和道:“快去吧。”回头又对赫连漪道:“皇后,要不奴婢先给皇后稍稍梳洗一下吧。” “嗯。” 两人一顿忙碌后,又等了一会,却还是不见萧允晏过来,崔和见赫连漪原本一脸期盼渐渐又变得心神不定,便道:“皇后,奴婢也去迎一下。” 赫连漪心神不宁地坐着没有说话,崔和自顾自地出去,走到殿门口,见刘全眼巴巴地望着前方,轻声道:“刘公公,要么你去景德宫走一趟?” 刘荣也早有此想法,当下便迫不及待地往景德宫而去,谁知才走到半路,便见景德宫的耿敏忠迎面匆匆而来。 “耿公公,你这是要往何处?” “正准备去找你呢,陛下已经歇在他自己的寝宫了。” “什么,这怎么成?大婚那夜都没圆房,皇后这几夜一直焦心等着陛下。这怎么——究竟出了什么事?” “陛下一回来就歇下了,也没让我传话给皇后,我这还是自己擅自做主前来告知于你的。” 刘全面色一凝,“陛下就算不过来留宿也该让你带个话啊,这我可怎么跟皇后回话?” “谁说不是呢,可我一提,陛下就冷了脸——呃,也兴许陛下只是累了,说不定明日就能上皇后那儿去了。” “那,陛下有没有说,他究竟去了哪儿?” “不知道呢,回来只字不提。我探了两位罗将军的口风,也是没探听到什么。” 刘全连连叹息,也只得回去如实交代。 赫连漪听罢,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一夜又是数着更漏声,眼巴巴地等着天亮...... 次日,早朝终于如约而至。一散朝,宣贤殿的奏折便已是堆叠成山,一波一波的臣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更有人在办完正事后故意旁敲侧击想问出他这几日究竟去了何处,却是一字都不曾被透露出来。 眼见终于无臣子再进出,身为禁卫军统领的罗鹄才道:“陛下,霍端在陛下大婚之夜忽然莫名中毒身亡了,此事近日闹得沸沸扬扬,传什么的都有,听说皇后让大理寺正卿蔡甸彻查此事。霍端的尸身近日还停灵在府宅中,只等案子水落石出之后再入葬。” “霍端?”萧允晏皱了皱眉,心下生疑:霍端怎么也在那夜身亡?又问:“什么时辰身亡的?” 罗鹄回:“约莫是我们离宫的时候。” 想起那夜的事,萧允晏忽然陷入了长长的沉思之中。 耿敏忠又忍不住催促:“陛下,杨相求见。” 却不想萧允晏似是忽然想到什么,道:“速传蔡甸来见朕。” 不一时,蔡甸就被带到,“微臣蔡甸见过陛下。” “平身。蔡卿,听说你这两日在忙着查什么案子?” “正是,臣最近在调查禁卫军副统领霍端的命案。” “都查到什么线索了?” “请陛下恕罪,此案目前断了线索,不过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霍副统领一个公道。” 萧允晏沉声道:“蔡甸,不必再查了,是朕赐了他毒酒让他自尽的。” “啊!”蔡甸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萧允晏又令:“此事日后不要再提及,速速结案,尽早入葬。” 蔡甸还是不肯相信,“陛下,此事臣有许多疑虑,敢问陛下——” “蔡甸。”萧允晏断然喝止:“你这是要审问朕吗?” 蔡甸吓得扑通跪地:“不敢,臣不敢。” “既不敢,那就到此为之,朕不希望日后再听到此人名字。” 蔡甸又问:“那——陛下身边那个孙福呢?” “也是被朕处决的。好了,出去。” 蔡甸纵有满腹疑问,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出去。 蔡甸出去后,萧允晏又道:“传杨相进来吧。”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生分 赫连漪等了又等,一直不见萧允晏前来,甚至没有任何音讯传回后宫,便派了刘全到宣贤殿探听。 刘全回禀:“回皇后,杨相直到关宫门前才离去,如今御书房的奏折还是堆叠成山,陛下已下令关掉后宫宫门了,说今夜就将就着在宣贤殿歇了。” 赫连漪心下生疑,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正疑惑间,沈留香进来,“奴婢拜见皇后。” 赫连漪见她脸上似是泪痕未干,抓起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皇后,究竟是怎么回事,罗大统领已经强行将霍大哥下葬了,奴婢怎么都拦不住。皇后,陛下为何这么做?请皇后给奴婢和霍大哥做主啊。” 赫连漪苦涩地道:“本宫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一直等不到陛下。” 沈留香撑着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陛下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是回来几日了,可到如今本宫还未曾见到他。” 沈留香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一时将自己的事置之度外,“发生何事了?” “你先去歇着吧,等明日,本宫会帮你问明陛下。” 次日,一大早,不断有臣子出来进去的。快到晚膳时间,耿敏忠见萧允晏终于没再传唤任何人,桌上的折子也批阅完了,才浅声细气地道:“陛下,刘公公奉了皇后的旨意求见陛下。” 萧允晏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朕还有事,让他先回。” “皇后备了晚膳,说是让刘公公说是来迎请陛下前去皇后宫里,要不老奴让刘公公先回,等陛下忙完再去?” 萧允晏目色突然泛起冷意,“晚膳就送到这里来吧。” 耿敏忠笑了笑道:“是,那就等晚上再去皇后那儿吧。” 萧允晏又深沉地扫了耿敏忠一眼,想起已有些时日没见伊喇菩萨奴了,忽然又改了主意:“去萱芷宫用晚膳吧,摆驾。” 耿敏忠纵使心里百般叫苦,脸上却还挂着笑意,只道了声:“是。” …… 刘全回到其华宫,赫连漪道:“陛下怎么说?” 刘全道:“回皇后,老奴听说,听说陛下去了萱芷宫,不止在那里用晚膳,今晚还留宿在那边了……” 他什么意思?赫连漪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又问:“刘全,究竟是你去的时候陛下已经过去了,还是你去了之后陛下再去萱芷宫的?” 刘全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应声:“是,是,什么都欺瞒不过皇后,确实是老奴去了之后,陛下才决定去萱芷宫的。” 他究竟什么意思?这不是摆明了告诉自己就是不来其华宫吗? …… 次日一早,萧允晏才刚到御书房,耿敏忠便来禀报:“陛下,皇后求见。” 萧允晏正握着笔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笔尖的墨汁晕染了半张纸,眸底却坚冷如冰,只淡淡地道:“朕今日还有些公务缠身,让皇后先回去吧。” 先回去,却并没有下文,况且书桌上也不过就几份奏折而已,耿敏忠便明白他这纯粹是在找借口,只得赔笑着道:“陛下,皇后是牵念陛下,亲自给陛下送了早膳过来。” “告诉皇后,朕已经在萱芷宫用过早膳了,让她回去吧。” “陛下……” 耿敏忠还想劝说,却被萧允晏一瞪,道:“出去回话。” 耿敏忠只得以政务为由,出去回明赫连漪。他有多少政务要理,赫连漪自是清楚的。他到底是怎么了?不行,她必须要见到萧允晏,问个究竟。于是便道:“耿敏忠,你告知陛下一声:本宫就在这里等着,等陛下办完公务了,本宫再进去。” 耿敏忠见状,又回去禀报萧允晏。萧允晏无奈,只得道:“那就让皇后等着吧。” 一个时辰过去,萧允晏早已是批阅完了所有折子,他神色萎靡地坐在书桌上不住按揉着自己的脑袋。耿敏忠终于忍不住再次提醒萧允晏,“陛下,皇后还等在外边呢。” “那就让她进来吧。” 赫连漪进来,跪地拜见萧允晏:“臣妾见过陛下。” “平身吧。”萧允晏眼睛依然还是盯着桌上的折子,不曾看一眼赫连漪。 赫连漪起了身来,见他很是憔悴,急切地问:“陛下前几日去了何处?臣妾万分挂念和忧心陛下。” 萧允晏也不抬头,只是淡淡应声:“朕只是一时兴起想去查探民情,劳皇后挂心了。” 大婚之夜扔下皇后,扔下以撞柱相逼的杨正午,大半夜去查探民情,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但赫连漪也没纠结于此,只问:“陛下,孙福那夜一直是跟着陛下的,陛下能否告知臣妾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冲撞了朕,朕处决了他,如此而已。” 孙福是宫中老人,能在赫连定邦手中活到现在,自是玲珑八面。也正是因为赫连漪深知他行事最周全,才将他遣派给萧允晏的。萧允晏的话,赫连漪自是一个字都没信。 萧允晏当然知道自己的话并没有说服力,又道:“朕已经下了旨意,那夜之事日后谁都不可再提,即便是皇后,也不能抗旨。” 他这话不止不让问孙福之事,更是不让问霍端之事了,赫连漪知道他这是铁了心地要将此事压下去。又看着他的冷淡、客气以及疏离,满腹的话也只得硬生生地吞咽了回去。来前,她给萧允晏找了好多这几夜没去自己寝宫的理由,一再说服自己他只是累了,或是夜已深不想叨扰自己。早晨,她依然还是满怀期许地过来,就在进来的时候,还给他找了诸多理由。可如今看这情况......她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陛下,臣妾还是想问,想知道。” 萧允晏忽地将桌上的杯盏砸了下来,杯盏四碎五裂,“朕说了不许再提及此事,来人,将皇后送回去。” 萧允晏终于抬起头,两人目光相触,赫连漪只觉得萧允晏的眼睛像是一把利剑能刺穿自己心脏,刺得她,遍体鳞伤。动了动唇,想服个软却终究无法出声。 “是。”她终于开口,说着又从身后的崔和手中取出一份誊抄本,“陛下不在宫中的时候,虞阳发生了不良商贩哄抬粮价之事,事情紧急,陛下又不在,臣妾只能代理了。臣妾让他们誊抄了一份,留待陛下回来后查看臣妾处置是否妥当。” 萧允晏又看着她,悠悠地道:“皇后向来七窍玲珑、算无遗策,定是万分妥当的。”赫连漪又是一愣,他口气里完全没有任何怪罪她后宫干政的意思,但却又满是嘲讽。 正当心思百转的时候,萧允晏的声音又响起:“回去吧。”仅这三个字,他的口气如同隆冬的飞雪,让她遍体生寒。 眼前人竟如此陌生,这种感觉从前从不曾有过,哪怕他们曾经分开将近三年的时间再见;哪怕初见时他百般戏谑自己;哪怕他将她关在冰冷的地牢里,她也觉得自己必定能够掌握他。而现在,她看着他,竟生出从来不识眼前这个人的想法。从相识到如今,从未有过的生分之感。 “那——臣妾告辞。”赫连漪也只得用冰冷的口气还击着他。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转身离去时,萧允晏却追随着她的背影,眼睛里闪现过一抹悲怆。直到再也看不到赫连漪,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坐着,耳边又忽然响起赫连漪那柔软的声音:“陛下若心中烦躁,可否说与臣妾,臣妾愿替陛下分忧。若是陛下觉得臣妾做了什么错事,也请陛下告知于臣妾。” 他又看向她,仅仅那么一瞬,眸眶又再次冰冷,“皇后如此心思缜密之人,怎会做错事?皇后还是不要做无谓猜测了,朕并无烦躁之事。”说罢,萧允晏又拿起一份折子,沉声道:“回去吧。” 赫连漪并没有应声,但他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坠落,然后碎裂开。接着,四周一片寂寥,难言的寂寥。不知过了多久,他只听到一阵沉缓的脚步往外面移动,那声音透着极度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