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渡》 第1章 上界 下界禹朝每十年都会选一批少年送往上界，这些少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拥有灵根可以修炼的新鲜血液，人数以地域划分，按比例抽成，皇城往往人数最多，但也不会超过双十。毕竟，有灵根者万里挑一，有天赋者又百万里挑一，层层筛选下来，人数自然少之又少。 综合起来，堪堪百人之数。 不过这届下界尘民当中，倒是有个鹤立鸡群的奇妙人物。 负责接引凡人弟子的修士看着那个正在同亲族道别的红衣少年，再看看身边这一群缩在一起或战战兢兢或探头探脑的少年男女，他们有因天赋被选中的，也有花重金求来一个名额的——当然，能求来名额的必然拥有灵根——只是无论哪一种，都显出一股没见过世面的单纯，再瞧瞧又有天赋又花重金的顾影，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即使这很冤大头。 顾影从大哥手上接过自己的包裹，甩手挎上了肩膀，她一一拥抱了父母和三个哥哥，又后退两步，朝父母深揖一礼，等父母兄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才转身回到那些少年中间。 修士看了一眼顾家五人离开的方向，笑着问顾影：“怎么不多说两句？” 顾影不理解这修士平白无故怎么找她搭话，只微微点头。 她已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其他人的父母亲族送完人都已离开，顾影知道自己已耽误了不少时间，总不好让别人再迁就，再说，也不是回不来了，此刻自然没必要依依惜别。 那修士见状一乐，也不知道在乐什么，他笑着拍拍手让这群少年男女排好队，又甩手丢出一只小舟，小舟迎风见涨，很快就变作高余十丈的大船。 顾影看着那舟，心说难怪要在这城郊广场集合，这么大一船，放闹市少说要压死几百上千人。 修士道：“上船吧，这船会带你们进入上界，不过能不能拜入仙门，还是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少年们从惊叹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无一人上前登船，顾影也不想做那出头鸟，于是安稳抱手站在一边，修士看看顾影，没说话，只安静等着，他做引渡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次次如此，这些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最大的也就十五六——再大就不合适了——年纪小，眼界自然也少，害怕这对于他们而言陌生又神妙的东西，也很正常。 双方无声僵持了一会儿，一个锦衣华服的小胖子憋不住了，他看看姿态随和的修士，抱着自己是幼崽容许出错的心态，出声喊道：“喂！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修士笑眯眯道：“我不负责带小孩儿。”他敲敲飞舟，语气温柔地说着令崽害怕的话，“快上船吧，再晚你们就要摸黑走了，上界森林里可是有不少野兽哦。” 幼崽们一听这话，家里宠着长大的少爷小姐们纷纷往船上冲去，那些少数几个因天赋获得通行令的布衣少年则被挤到一边，顾影倒是不急不慌，她甚至后退了两步，等所有人都上了船，她才抬脚，跟在最后。 确定没人落下，修士结印施法，启动了飞舟，这飞舟是特制的，由印法在外启动，等把人送到上界入口，又会自己返航，很是方便，是玄造府特地研制的新款，此百年前，都是需要引渡人上舟操控的。 但按上界律法，入下界的引渡人无招不得归，于是每每这个时候，都要层层上报，很是麻烦，百年前，玄造府一位新弟子便设计了这款飞舟，省了很多事。 · 飞舟很大，皇城这次的入选者加上顾影有十三个，却是远远填不满这艘船的，船上没有其他人了，除了这十三个少年，剩下能活动的都是偃偶，有设定好的指令，属于可循环利用资源，不过做不了太多事，只能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 人少，但船大，房间也多，都是一样的配置，所以也无所谓挑不挑选，顾影选了个转角的房间，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去找自己喜欢的位置去，飞舟内一时间吵嚷起来，多是富贵家的幼崽看中了同一间房，于是谁也不让谁。 顾影选的位置十分偏僻，这飞舟的隔音还特别好，房门一关，谁也不爱，怎么吵都吵不到顾影这儿来。 她其实不是很想去那所谓上界仙门，但父母殷殷期盼，且花了钱，不来多少有点亏，她家虽不差钱，但浪费也很可耻。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有修仙元素，挺好的，她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就挺羡慕的，飞升成圣，翻手云覆手雨，想想就令人向往。 诚然，顾影原本并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她此前生活在科技发达没有修士的世界，俗称二十一世纪，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无业游民，冬至祭祖那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撞在了墓碑上，硬生生给自己撞了过来。 别误会，她没挤走任何原住民，她是胎穿，原也不叫顾影，而是顾婴，她爹娘连生三个儿，老来得女，很是宠爱，只是——据一老丐说——她这一世命途太好，自己原来那名字压不住命，这才改了。 虽然改名前她确实挺多灾多难，这据说八成是确有其事了。 · 前往上界的这一路安宁极了，少年们抢完房间，一个个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屋里，这陌生的地方，没人敢乱跑乱碰，俱都乖乖巧巧的，偃偶们也都按部就班，给幼崽们准备了一顿活像最后一餐的丰盛午饭。 两个时辰后，飞舟在上下两界的交汇处停下，不等这十三个幼崽有所反应，飞舟便洞府大开，毫无预兆地把人一个个吐了出去。 顾影好巧不巧，被这飞舟挂上了树，离地不高不矮，不危险，但丢脸。 即使这剩下的十二个崽没一个认识她的。 不，不一定，那几个锦衣玉食被父母花钱塞进来的估计听过她的大名。 来自现代的灵魂——还是文科生——在学习知识这方面总是要强过真正的幼崽的，顾小姐自小就是旁人眼中的“别人家孩子”，不过是她不爱出门，所以少有人认识。 顾影在树上趴了一会儿，正准备跳下去，就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小胖子站到了树底下，仰头看来：“你是不是下不来了？” 顾影看他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小胖子正是上船前问那接引修士怎么不陪着一起来的那个小胖子，顾影没想到这还是个热心肠，还是个实心眼的热心肠，他见顾影摇头，以为这小姑娘是被吓得不会说话了，便喊：“你别急啊我去找人救你！” 然后不等顾影拒绝，哒哒跑远。 顾影沉默，在是等那热心肠的小胖子还是自己跳下去之间来回选择，最后她没等来小胖子的“拯救”，树杈子先一步断了个干净。 这倒不是顾小姐太重，实在是那树杈子太细。 “草。” 摔了个屁股蹲的顾小姐爆了声粗口，她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爬起来，拍拍身后的灰，一扭头，就是拽着两个少年姗姗来迟的小胖子。 小胖子身形僵硬片刻，松开了拽着那两个不情不愿的少年的手：“你……你自己能下来啊……” “掉下来的。”顾影实话实说，秉持着不能害青少年失去乐于助人的良好品质的心态，顾小姐朝着小胖子拱了拱手，“谢谢。” 小胖连忙摆手：“不不，不用谢不用谢……呃……那个，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送他们来的飞舟已经自己飞走了，这片交界处的茂密森林里只剩下他们十三个少年，顾影抬眼去看，有几个认识的已经结伴准备离开。 小胖硬拽过来的两个人衣裳布料极好，应当也和小胖子相识，二人没走，就站在小胖身后等着。 顾影看看那两个少年，又看向小胖子，她摇摇头：“不了，你和同伴走吧。” “哦，哦……”小胖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强求什么，一步三回头回到同伴中间，另外两人朝顾影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不等走远，那两个少年数落小胖子的声音便时不时传来： “都跟你说了不要多管闲事，你看吧，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 “就是！那家伙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和顾家那个一样的人！你看她端成什么样！” “说不定她就是顾家那个呢？” “什么？不是说她长得五大三粗的吗？” 顾影：“……” 就是说，说人坏话的时候，声音可以不用那么大的。 顾影感慨一声，摸摸身边大树的树干，往甩她下来的那根树杈子指的方向而去。 这树林不大，准确来说，应当是不宽，顾影运气极好地在日暮时分走出树林，她回身看去，这片森林向两侧蔓延数十里，长宽比大极了。 再往前一段路，陆陆续续出现了零零散散的村落，各处炊烟袅袅升起，烟火气息浓郁极了，只是城镇还远着。 好消息是，距离仙门招新还有两个月的时间——飞舟上安排有会说话的偃偶，顾影试着问了点基础信息，偃偶乖巧一一回答了她。 哦，超过知识库的问题没答，偃偶也答不上来，不过关于仙门招新的时间倒是录入了答案，应当是特意给他们这些下界来的幼崽准备的，想来每个房间都有这么一个偃偶。 天幕擦黑时，顾影总算走到了看着很近实则很远的一处村落。 小村子一眼望去几乎能看到底，零星几座屋子矗立着，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早已经散了，昏暗的烛灯从窗口门缝里透出些许光亮，顾影深吸口气，犹豫着敲响了最靠近村口的一户人家的大门。 第2章 通天道 顾影深吸口气，犹豫着敲响了最靠近村口的一户人家的大门。 门应声而开，顾影的视线一瞬间与开门的青年男人对上，她瞬间垂下眼睫，好在青年不等她开口，便先笑着引她进屋：“是下界来的仙君吧？快请进。” “你知道？”顾影没先进去，她站在屋门口，少年一身红衣滟潋如火，身形笔挺，像极了那些衣袂飘飘的仙人。 青年点头，笑道：“是啊，我们这些村子就是被仙君们牵引来的，就是为了接待你们这些小仙君呢！” 顾影看着青年嘴角的笑，那笑容真诚，青年眉眼敦厚，屋后一个五六岁的幼崽迈着小短腿哒哒跑来，一把抱住了青年的腿：“爹爹，谁呀？” 那青年拍拍幼崽的头：“是从下界来的仙君，阿南，来见过仙君。” 于是幼崽看向顾影，弯腰行了一个十分稚嫩的礼节：“阿南见过仙君姐姐，仙君姐姐来阿南家里做什么呀？” 顾影放下三分心，她垂眸看向幼崽，温声道：“我来借住一夜，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青年道：“自然方便，仙君请进吧！” 幼崽阿南也道：“方方便便！姐姐快进来！”说着，幼崽就要伸手去牵顾影，顾影没躲，倒是青年一把握住了阿南的手，没叫他碰到顾影。 顾影道：“不知你可收取下界金银？或者我也有首饰玉佩，我还需要您为我备份晚餐和明日的早餐。” “不用不用。”青年道，“仙君会给我们送粮食来的，我们这边都这样，我们招待各位小仙君，负责的仙门会给我们送粮食和灵石的！” 确定青年是真的不要自己给钱，顾影悄悄松了口气——考虑到这一路奔波劳累，她也没带多少金银饰品——又道了声谢，这才迈步进屋：“那就叨扰了。” 青年一边说着没事没事，一手抱起儿子，引着顾影走进去。 内屋门口立着一位青衣女子，女子眉眼柔和温润，瞧见顾影，朝她露出一个十分温雅的笑，不等青年说什么，便盈盈一福身，温声道：“这位仙君想来还没用饭吧？仙君稍后，我这就去做饭。” 顾影连道：“不必麻烦，随便给我弄点吃的就好了。” 女子瞧着顾影的神色，确定眼前这红衣少年心口一致，笑容更温和了两分：“那我给仙君做碗面吧。” “麻烦姐姐了。” 青衣女子笑意款款，她摆摆手，脚步轻盈地走进厨房：“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仙君叫我一声姐姐，我既受了，自当好好照顾您的。” 顾影站在院子里，有点不太自在，青年一时也找不到话题了，只抱着儿子站在旁边陪着，那叫阿南的幼崽倒是转着眼珠子偷偷去瞧这个被自家爹娘招待的仙君姐姐，然后被顾影抓个正着，又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了爹爹脖颈里头。 吃过面条，又简单洗漱一番，顾影被女子引进专门给下界来的少年们准备的客房。 客房有三间，这是因为下界要送来的不止皇城那一批人，禹朝疆域辽阔，每座城池都有人选，他们会在三天内被陆续送入上界与下界的入口，也就是那片长宽比很不正常的森林。 他们要走的路基本重叠，这家也不止住了她一个，还有一个是今天上午的时候住进来的，一炷香前就已经歇下了。 一夜无梦。 顾影起得晚，她一向起得晚，起来时，先她一步住进来的那位已经离开，顾影在这儿吃了早饭，又被青衣女子塞了几张饼子充当午饭，再三道谢过后，她再次踏上前往仙门的路。 · 一路上村落小镇排布有序，如那青年所说，都是仙门特意安排来给他们这些下界来的幼崽落脚的地方，间隔距离全是他们体力的平均极限，他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最快也要走一个半月才能抵达驻有仙门驿站的城池，云下城。 抵达云下城后，负责仙门会在招生大典开启前三日统一把他们这些幼崽送去通天大道，这时候要送的就不仅仅是下界来的崽了，还有上界到了年纪的幼崽，他们会就近聚集，由每座城池的驻守仙门修士安排飞舟，送往通天道。 走过通天道，方可入仙门。 顾影有点想掉头回家。 这群修仙的没事干来招铁人三项的吧？徒步三万里再来个负重攀行是吗？ 这一届负责招待这些修真界未来的花骨朵的年轻修士之一一把握住了顾影的胳膊，特别热情且自来熟地把人往驿站里头扯：“没别的问题了吧？来来来，别客气别客气，一路过来肯定饿了吧？我们准备了灵食，来试试合不合胃口！” 顾影张嘴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修士一把拽了进去。 她如今还是凡人，自然比不过这已入道的修士，因此轻易就被拉进了驿站，摁坐在一张空桌旁。 驿站内不止她一个，正等待干饭的也不止她一个，这小小一个大堂热热闹闹的，都是些从下界而来的幼崽，顾影看到了那个想救她下树的小胖子，也看到了他的那两个同伴。 她没去打招呼，只当自己没看见。 那个拽她进来的修士则特别自来熟地坐在了她对面，自作主张点了菜，完了高高兴兴问她：“欸，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你是自己一个人来云下城的吗？你怎么不和朋友结伴？对了对了，下界好玩吗？” 顾小姐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那修士一张娃娃脸，圆润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看得顾小姐心都要化了，于是她垂下眼睫，慢吞吞道：“顾云亭。下界……嗯，还行吧。” 娃娃脸惊喜道：“这么巧！我叫云来！” 顾影笑笑，没接话。 云同学看着也不是很在意顾同学接不接话，他已自顾自往下展开了话题，絮絮叨叨的：“我师尊说我是她从云里捡来的，是云送给她的崽，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你知道我师尊吗？哦对，你是从下界来的一定不知道，我师尊可厉害了！你知道天玄门吗？我师尊是天玄门的宗主，宗主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顾影沉默如死。 万幸，饭上桌了，云同学有着很优秀的餐桌礼仪，他给顾影介绍了一番那灵气稀薄适合未入道幼崽的灵食，就闭上了嘴安静观看顾影干饭。 顾同学在这灼热的视线里吃得艰难困苦，但为了耳边能安静一会儿，她还是强撑着数完了饭，并借口累了成功让还想继续聊五个铜板的云同学语塞，领着她进了房间。 顾影在房间里窝了小半个月。 她实在招架不住云来的热情，也实在不想加入那闹哄哄的氛围里，好在修真界不搞强制团建那一套，顾影得以安稳地窝在榻上，把自己埋起来。 被安排来接崽的仙门弟子是要在下派城池待到招生大典开始前一日的，一是收拾驿站卫生，二则是等一等看看还有没有迟到的崽。 不过迟到的崽就不能进大宗门了，不想回到下界就只能找个小宗门待待这样子。 当然，参加招生大典的崽也不一定就能进大宗门。 顾影一脚踏上飞舟，看着被留下的正朝着自己挥手的云来长出一口气。 不用和社牛一起走真是太好了！ · 通天道离云下城挺远，乘飞舟的话要飞上三天两夜，到时正好赶上招生大典前奏——爬山。 也不是，通天道很是平稳，并不崎岖难走，但这通天道上有一丝天道亲降的威压，是很能考验崽的地方，也因此，只有走过通天道，才能正式踏入仙门——迟到的崽也得走一遍。 顾影到的算早的那一批，不过她在负责登记的那名弟子脸上看到了断手的壮志，再看看放在一边的一小叠写满了字的方纸，想来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顾影想象了一下那人山人海叽叽喳喳的壮阔景象，有点窒息，也有点想转身就跑。 她当然跑不了，众人依次下船，再乖乖排队去登记姓名，然后一脚踏上通天道。 顾影缀在队伍的最后方，写下自己的名字，接过负责登记的弟子递来的一枚玉符，这玉符是个一次性的传送符，如果在通天道内坚持不住，捏碎玉符，就会被传送离开，但捏碎玉符，也代表被淘汰出局了。 顾影在弟子的微笑目送下走入通天道，她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一层稀薄的胶状物质，她的前方空无一人，她转过身去，盯着入口看了许久，也不见任何人出现。 这条路大概只能一个人走，他们被分散在一个个交叠起来的空间之内，左右无门，只留有一条向前的路，可通天之道，为何只能一个人走？ 如此漫长浩大，又沉重艰难的路，怎么能只有一个人走？ 顾影此人，向来是思想上的矮子，行动上的巨人，她嘴上说着不想干了，但行动上清楚表明了她的好胜心，她不会允许自己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失败，更不会允许自己半途而废，再者，被扭送回家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即使只有她自己这么认为。 通天道漫长但平整，没有奇奇怪怪的陷阱，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心魔阵法，和顾影看过的所有修仙小说不同，这条路安静极了，甚至显出两分死寂，但道路两旁却有树木花草自由而野蛮地生长着。 生机勃勃的，像东方海平面上的一抹朝阳。 她一路向前，在又一次穿过一层稀薄的胶状物质之后，她看到了浩瀚的白玉广场，高处云蒸霞蔚，隐隐能看到些许人影。 广场上零零散散站着些人，十二岁到十五岁不等，皆是锦衣华服，罗衫珠翠。 顾影又看向来处，她终于看到了在通天道上本该拥挤的人群，他们有的满头大汗，有的神情惶恐，还有的站在原地打转，他们姿态不一，却都在挣扎。 她站在终点，看着那条通天之路上仍在坚持的凡人们，转身离开。 第3章 叶惜 云天广场很大，这广场位于中州中心地，一向用来举办盛事，比如宗门招新，也比如宗门大比。 上方有一层由凌空石为地基搭建的平台，名为云中台，这云中台在招新时是各宗门的观察区，大比时是各宗门的观赛区。 此时此刻，下方平台上幼崽们看不见的上方平台或站或坐着不少人，他们看着下方零零散散走过通天道的年轻人，交谈着他们的天赋如何如何，心性又如何如何。 终点处的结界又发出有人穿过的动静，他们不约而同地投过视线，有的人看向悬在正中间的光幕——那是玄造府新设计的法器，连接在通天道上，能计算出每一个走过通天道的幼崽所用时间的长短。 时长背后还被设计者很可恶地加上了不知道怎么评判出来的等级，分为上中下三等，在这三等上又细分了一个上中下三等，共九个等级。 幕布上一个名字后来居上，排在了第一位： 顾影，一柱香，上上等。 众人齐齐惊叹：豁！好苗子！ 又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等会儿？？一柱香？？！！！ 天道是瞎了眼压根没见着这小崽子所以给人漏了条康庄大道吗？？？ 于是他们纷纷探头下望，新面孔一身红衣，独自一个躲在角落里头，正斜靠着矗立在广场边缘的石柱闭眼小憩，有几个注意到她的少年原本似乎想来搭讪，见此纷纷收回了视线。 “嘿，这小家伙。”居云中台中央位置的一蓝衫青年道，“还挺傲。” 她旁边一个一身粉袍，正在打盹的金发修士不知是听到哪个关键词，一下子清醒过来，立马挨蹭过去，把青年挤去一边：“什么什么？有剑修的好苗子？？” 蓝衫青年踹他一脚：“我可去你的！你们剑峰仨瓜俩枣啥都没有还要骗人小姑娘上山苦修，你心亏不亏啊？” 金发修士撇着嘴道：“我们剑峰怎么就仨瓜俩枣啥都没有了？剑峰那么大，还没人，小崽子来了哪哪都能跑，这不比你们兽峰人挤兽来得强？” “我说你！”蓝衫青年撸袖叉腰，“别盯着什么性格都是你们剑修的好苗子！我还说这丫头一看就喜欢和灵兽打交道呢！” “嘿！林师姐，咱们掌门师伯可说了，今年有个崽是咱师尊命中注定的关门弟子呢！”金发修士一扬脑袋，抬着下巴蛄蛹过去，“掌门师弟，你说，掌门师伯是不是特地跟你讲的！” 坐在中央高背椅上的玄袍青年捂住了脸，不予回答。 蓝衫林师姐也看向玄袍青年：“是啊掌门师弟，师伯什么时候来？我记得她说过要亲自过来把霰雪师叔的弟子给人带过去的。” 玄袍青年摊了摊手：“师尊如今应该在道渊城呢，最快也要明天。你们也别着急，这届弟子全部通过通天道至少要三天时间，早着。” “这可不兴等啊掌门师弟！”金发修士笑眯眯的，脸上一点不见着急，“万一咱们看上的好苗子给别的宗门骗去了呢？要我说，还是趁早把我小师妹叫上来才是上上策！” 玄袍青年无奈道：“悟因师兄，我已经当掌门百年了。” 悟因哎呀两声：“那没办法，谁叫我看着你长大呢。”他拍拍玄袍青年的脑袋，“林师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呢！是不是啊敬林？”他又扭头去逗师姐去了。 林师姐拍了他一巴掌：“但我比你大。” 玄袍青年又道：“对了悟因师兄，霰雪师叔还在闭关吗？” “没有。”悟因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三个月前就出关了，回了一趟家，又被宁家不成器的后辈气了回来，撂下一句‘再管宁家我是狗’这个意思的话，钻洞府里自闭了。” “……”玄袍青年叹气，“你就仗着鸣岚师兄不在这没人打得过你。” 悟因给自己灌了壶茶：“就是师兄在我也不怕！符修无所畏惧！” 林师姐踹了他屁股底下的椅子一脚：“这时候不说自己是剑修啦？” 悟因哼哼两声，指着正中间的光幕嚷嚷：“哎哎！师弟师姐你们快看！又有人出来了！”他绝口不提剑修符修的事，他们剑修能屈能伸极了，更何况他也不是剑纯，那就更能屈能伸了，这种一个不好就会招来师姐脑瓜崩的事，能不提就不提。 敬林与玄袍青年浮冥也配合着将视线落在那光幕上，不再说有关于“悟因真人会不会被打”这件事。 · 叶惜算是第一批踏上通天道的一员。她是自己走来的，好在她生活的枎梦城离云天广场并不远，即使是以她稀薄的体力也能赶在一个月内抵达，她还特地提前了几天出发，在子时前一刻踩上了通天道入口处。 下一秒，身后灵舟带着清冷的风落下，舟上陆续走下青衣罗翠的少年男女，那些少年在看见她的瞬间，借着登记处莹润的灯火微光看清了她满身狼狈，锦衣玉食的少爷小姐们眼中纷纷露出怜悯与不忍。 一翠裙少年携姐妹上前一步，温声问询：“你好，我想问问，你……” 叶惜不等她问完，便冷声打断：“收起你的怜悯心，大小姐，我不需要。” 夜间风声猎猎，确实是冷的，但她早就习惯了。 那翠裙小姐微微一愣，面上带了些许无措与羞恼，她身边月白冷色长裙的姐妹张嘴正要呵斥，却被那小姐抬手制止。小姐扯出一抹笑，温声对同伴道：“算啦算啦，看她这模样，想来是来自那些不受教化之地，你就行行好，别和她计较啦。” 月白长裙的姑娘愤愤道：“她都这么无礼了你还这么好声好气，我看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这才让这些刁民踩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翠裙小姐轻笑着拉着小姐妹离开这里，不再去管寒风中轻轻发着抖的乞儿：“好啦好啦，咱们毕竟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心里有落差当然会这样。再说，我看她可怜是我的事，她接不接受我的好意是她的事，她不接受，我便离开，好聚好散嘛！” 叶惜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兀自冷笑。 所谓世家，不过如此，竟当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大家都是来拜仙门的芸芸众生，未来谁比谁高贵还犹未可知呢！ 叶惜瞥了一眼那小姐离开的方向，其他人见那小姐受瘪，也不来自讨没趣，只当自己没瞧见那在寒风里衣着单薄的可怜人，一个个寻找着相熟的同伴聚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事。 叶惜垂眸站在登记处那张小桌子前，桌后抱着手缩着身子的青袍修士轻阖着眼，似乎对方才的波动分毫未觉。 子时一到，负责登记的这名弟子准时睁眼提笔，第一个记上了叶惜的名字。 通天道或长或短，全看走这条路的人在心里想的什么。倘若他觉得这条路漫漫无边际，那或许需要走上三天三夜，直到仙门手动关闭通天道为止才能出来；倘若他觉得这条路上该危机四伏，那他就会不断遭遇莫名其妙的攻击，即使事实上那些攻击都是虚假的。 如此种种，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这就是这条路上那一抹天道意识对即将踏上仙途的幼崽们最初的考验。 叶惜看着眼前的一片荒芜，有些愣神。 这绝非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块土地，她自青楼楚馆摸爬滚打着长大，虽看透了那些表面风光的修士豪绅背地里的阴暗腌臜，可她也从来不曾瞧见过这样荒芜死寂的地方，也不可能看见。纵使是这一路走来，沿途却也都是青翠盎然的生机与热闹喧嚣的人间。 再者，她也没对世界表示失望啊？ 想不通，叶惜决定先往前走。 通天道后再无人入，这是一条只有自己所在的路，长路遥遥无尽头，满目都是疮痍的灰色，枯败的死树横陈着枝干，荒草零星，大地龟裂出漆黑的纹路，遥远边际是破碎的虚空，隐隐闪烁着雷电的裂痕。 这不合理。 在来之前，叶惜旁敲侧击身边同样追逐仙途的行人有关于这通天道的种种传闻，有见到自己死去多年的亲人的——叶惜因此以为自己会见到母亲，她甚至想到了“母亲”或许会劝说自己回去，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有被迷阵困在其中不得解的，也有走着走着被通天道吐出去起点的，但从来没有说是面见一个自己从不曾见过的荒芜景象的。 诚然，据说通天道能够窥探人心，调出其所认为的长路模样，但叶惜确信自己从不曾想过这样荒芜的人间，母亲天真纯善，最常告诉她的就是世间美好，她知道世间美好是真的，险恶也是真的，但她从未想过荒芜死寂。 她来追寻仙道，是为了救人，是为了解救那些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不是为了眼前的破败与荒凉。 这真的是通天道吗？她没走错？ 应该没错，底下还有负责登记的弟子，自己可能搞错地方，没道理这些建立数千年的仙门也能搞错。 可是她的路为什么会这样？一路走来除了黄土还是黄土，偶尔一点别的颜色就是漆黑的死树，是被烈火灼烧过后留下的残骸，要么就是灰白的枯草藤蔓，连一只鸟雀——哪怕是掉落的羽毛——都没有。 不能吧？她的内心有这么荒凉吗？ 终于，眼前浮现一抹亮色。在道路尽头，天地边缘，一朵白色小花在轻轻摇曳，顶着呼啸而过的风，摇摇欲坠，但终究没有倒下。 叶惜三两步越过这朵白色小花，在穿过一层稀薄的胶状物质之后，看到了广阔的白玉平台，看到了四散的华服珠钗，也看到了斜靠在角落处的一抹艳红。 第4章 没有情商的青袍弟子去问别人要不要饭了。 上界大势力分为三宗四家六派二佛门，这正居云中台中央的正是三宗之首，长恒仙宗，仙宗门人遍布上界各地，虽然细数过来其实也就百来个，但无一不惊才绝艳，除却半途夭折的那些，凡是修出元丹的，都是不可小觑的天才。 当然，每每上界罹难之际，打头阵的也基本都是长恒弟子，这份担当更是奠定了长恒的地位，除却佛宗，各仙门纷纷以长恒为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便是西梵天佛宗，也对长恒礼待有加。 那些挣扎在通天道中的上界幼崽，大多数都是冲着长恒来的，但长恒招人标准极高，或者说，标准实在飘忽不定，或许你是千年难出的天才，但只要你没被相中，你就是天道托生长恒都不要，然如果你被相中了，哪怕你是个五行驳杂的小废物，长恒也能给你带回去去去杂。 哦，五行驳杂的小废物一般走不过通天道，这条可以忽略。 下界来的崽对上界势力分布就不清楚了，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年轻人，一般上来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想不到要去问问相关消息，他们能记住自己来上界是为了拜仙门的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顾小姐是意外，她是个老登转世的另类。 但再怎么老登转世，顾小姐到底不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心如止水，她躲在角落，只觉得这偌大的广场真的很吵。 子时就开始的登天之旅及到现在，已经陆陆续续走出来不少人，他们三两成群，暂时倒是没瞧见什么眼熟的下界幼崽。也有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看着脏兮兮可怜巴巴。顾小姐抱着手看着缩在自己不远处的小崽子，心说上界原来也有乞丐。 也不一定，说不定是下界哪个小乞丐运气好被选中了。 她没什么同理心，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崽子起不了什么怜悯，那小崽子太小了，也看不出是男是女，一双眼睛倒是清透有神，那里面透着坚毅，顾影看着那双盯着地面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上前一步。 可她社恐，她不敢。 或许是顾影的视线太过灼热，那缩成一团的幼崽眨眨眼抬起头，视线和顾影对上，那一瞬间，顾影下意识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叶惜歪头看着顾影，她没从这个一身红衣张扬如火的少年眼中看出任何怜悯，这让她心下平稳不少，于是探着身子去追寻顾影的视线：“你好？” 少年诡异地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叶惜眉眼弯弯，轻声问：“我叫叶惜，姐姐你呢？” 顾影看她一眼又飞快挪走视线，一边解下身上的包袱，从里头掏出一件赤红外衫丢给叶惜，一边言简意赅道：“顾云亭。” 外衫兜头盖了叶惜一脸，叶惜伸手扯下那件外衫，袍子触感温凉细腻，是上好的绸缎，虽然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显然是件普通衣物，但也能看出少年家境富裕，想来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但这般被娇宠长大的女孩儿居然对自己的狼狈毫无触动，这就叫人好奇了。 这人要么天生的铁石心肠，是无情道的好苗子，要么就是一层表面风光，实则历经苦楚。但叶惜观顾云亭面貌，面色红润，身形挺拔。虽抱手斜靠玉柱，但身姿端正，是个有教养的富贵子弟。神色虽寂但很是平和纯澈，可见不曾遭受什么难挨的磨难。 很矛盾，不像能走无情道的，却也不是被磋磨的小可怜。 叶惜一路走来，因着一身狼狈相喜获不少帮助，但她厌恶那些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怜悯，因此从未接受过。但顾云亭眼中没有那种怜悯，甚至带了点对她这身脏污邋遢的行头的嫌弃，很奇妙，被嫌弃了她本该羞恼，但在这份嫌弃中，她莫名感到自己有被尊重。 她被顾云亭当作一个和自己平等的存在，她在顾云亭眼中不是需要帮扶的乞丐，而是与之相同的，来为自己搏一个出路的“众生”。 叶惜为自己披上外袍，她轻轻摸着手感细腻的衣衫，一边悄悄往顾影身边又挪了挪。 顾影看她一眼，在叶惜仰头看她的视线里又把眼睛闭上了。 通天道里的挣扎仍在继续，待到暮色降临之际，这片广场已经有不少人了，但依旧填不满这广阔的平台，顾影身周也挤来了几个人，她睁眼去看，见是当时与她同船的几个，那个好心没办成事儿的小胖子也在，倒是不见他两个同伴。 又有弟子来统计人数派发晚饭，吃是不愁了，但肉眼可见的没人想到要给他们安排住处。顾影不知道仙门准备晾他们多久，这又和她此前看过的修仙小说不同了，小说里这大规模的招生就持续一天，过时不候的，但看那统计盒饭数量的弟子满脸绝望的样子，或许要延续许久。 可没有住处真的不行，总不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啊！ 虽然年轻人熬熬夜也不是不可以，但都修仙了还修仙这就……似乎修仙的不睡觉才是常态？ 正叹着，统计盒饭数量的弟子走到顾影这儿了，问：“要饭吗？” 顾影点头。 弟子记下一笔，又去问蹲在顾影旁边的叶惜：“要饭吗？” 再听一次仍旧觉得刺耳，但叶惜也点头。这刺耳的“要饭”二字对这修士而言只有字面意思，这估计是个剑修，要么就是耍刀的。 听说他们剑修就是这样没有情商。 没有情商的青袍弟子去问别人要不要饭了。 一柱香后，几个青袍弟子协力抬着几个大竹筐并几捆蒲团踏上了云天广场。 行，床来了。 · “这届小孩儿资质不错啊。”腰配青鞘赤柄长剑的青年凑上长恒的桌边，斜倚在悟因的椅背上，“上等挺多。欸，你们长恒今年准备招几个？” 林师姐看了青年一眼：“霰雪师叔一个，留青师姐说她也要一个，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合眼缘的，差不多三四个吧。除了这些走通天道的，其他峰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说要不走寻常路，从外头捡小孩。” 青年莞尔一笑，又肃声问：“凌孚尊者今年有预示吗？” “就说我师叔今年有个天注定的关门弟子，再多就没有了。师尊不常窥天命，基本都是命途送上门她才看一眼。”浮冥道，“你觉得会是谁？” 青年放眼下看，抬抬下巴：“那个角落里头自闭的红衣服小孩儿，和霰雪仙尊挺搭。” 悟因顺着青年视线看去，顿时一乐：“你看吧敬林师姐！我就说她是个剑修的好苗子！” 敬林又踹了他的椅子一脚。 青年道：“那小孩儿叫什么名字？” “榜上第一位那个！”悟因抬手揽住青年脖颈，“怎么样，羡慕吗？” 青年抬眼去看，一时间也不由瞪大眼睛：“一柱香？？” “你刚没看？”悟因也瞪大眼睛。 青年道：“我才来，就看了眼等级。怪了，怎么会就一柱香？这么猛？”他拍拍悟因的手让人放开，接着随手从旁边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百思不得其解，“投过来前我反复检查过装置没问题，但是一柱香？？这不合理吧？” 悟因挑眉看他：“林步卿，你自己不行不代表别人也不行啊！这可是我家准小师妹！当然优秀啦！” 林步卿斜他一眼：“段云尘，话不要说太早。” “你不会要去找你师父抢我师妹吧？”段云尘——也就是悟因——露出夸张的惊恐表情。 林步卿被他逗得泄了一声笑，摇了摇头：“如果她就是霰雪仙尊命定的关门弟子，我师尊抢也抢不过啊。一柱香……可惜不知道霰雪仙尊当年用了多少时间。” “嘿！这我知道！”段云尘举起手，“我问过，师尊说她当年入仙门前就已入道，她是一剑劈了通天道，直接到的终点！” 林步卿沉默片刻，感慨一声：“不愧是无情道第一人啊。” “是啊，不愧是无情道第一人啊。” 几人并排坐，连感慨的表情都几乎一模一样，旁边大大小小的宗门来人频频好奇探头。玄造府的则纷纷捂脸，恨不得钻地三尺，也要与林步卿断绝关系的模样。 师伯\/师叔啊！您是玄造府的人啊！！凑人家长恒窝里干什么啊！！！ 说来，林步卿与长恒几人属于不打不相识，他和浮冥差不多大，实力也不相上下，百年前一场宗门大比上打出了兴致，一来一往的，也就熟悉了起来。之后浮冥结婴继任掌门，林步卿倒是晚了两年。也没继任。在玄造府掌门眼里，他到如今近两百岁的年纪，依旧是孩子。 后来段云尘逗师弟玩儿的时候被来找浮冥打架的林步卿看到，林道友以为段云尘是什么登徒浪子大变态，甩手就丢了个攻击法器过去，然后和段云尘打了起来。打着打着发现误会了，在浮冥的见证下握手言和。两人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又很快成了好友。 再到如今，林步卿早就把长恒当成自己第二个家了。 修士筑基之后，就可以保持长时间的清醒，元婴之后更是一整年不睡觉都没什么太大关系，是以即便暮色降临，高台上的各宗来人都还很是精神。通天道上的幼崽则是感知不到外界时间的流动，且有天地灵气于呼吸间为他们补充消耗，是以也不用担心那些孩子会不会饿会不会困。 有十年前踏入仙门的新人在长辈的带领下来见世面，一眼瞧见那挂在正中央的“耻辱榜单”，纷纷感慨还好他们入门早，这哪个杀千刀的造的法器，这么会搞，不要命啦！ 也有从中获取灵感的。消息灵通的当即把视线投向窝在长恒窝里的林步卿，跟人定制一份回去用来督促弟子进步的。 没想到来看一场招生还能喜获财富的林步卿来者不拒，反正可以交给其他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师侄们练手。 他是那个负责开发新产品的，不负责批量生产。 第5章 长恒仙宗 还在通天道上挣扎的幼崽自然不知道高台之上众人的谈笑风生，他们看着艰难困苦的长路，一边在心里唉声叹气一边脚步不停。 他们有的背负着家人或家族的期望，有的怀抱有一飞冲天的野望，他们注定不会停下脚步，注定会在这条路上横冲直撞。 翌日下午，一身玄青直裾，梳道髻戴银冠的女修飘飘然从天而降，落在了长恒三人以及仍旧没回玄造府队伍里的林步卿面前。 瞧见林步卿，女修也没赶人，相反朝人一乐，明知故问道：“哟，玄造府的大天才怎么窝在这儿了？” 林步卿笑着行礼：“凌孚仙尊安好，晚辈窝这儿自然是听闻霰雪仙尊命定的关门弟子来了，好奇呢。” 凌孚笑眯眯的，探头往广场上看：“不着急啊，我找找。” 闻言，林步卿几人顿时将视线顺着凌孚一同下望，凌孚看哪他们看哪，慢悠悠地梭巡一圈后，凌孚才将目光投放至目的地——目标人身上。 那一圈此刻窝着六七个人，有衣衫褴褛，罩着一件锦衣外衫，看不清面容的乞儿，也有华服彩衣，珠翠满头的公子小姐，但要说最显眼的，还是那个一身如火红衣，马尾高束的黑发少年。 看到凌孚的视线停驻，段云尘当即兴奋猛拍浮冥肩膀：“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她是我未来小师妹吧哈哈哈哈哈哈！” 浮冥咧嘴连忙躲避：“好了好了，悟因师兄别拍了，我是个法修啊！” 林步卿即道：“我就说你们法师皮脆要点防御吧！” 凌孚道：“那是这小子修为还不到家。”她抬手摁住徒弟的脑袋揉了两把，“我去接人，接完就直接回宗门了，你们几个看着点儿啊，有合眼缘的就抢！” 四人连连应是。 凌孚更乐了：“步卿啊，你什么时候拜我长恒啊？” 林步卿笑眯眯一拱手：“但凭仙尊作主。” 凌孚也揉了揉林步卿的脑袋，这才迈步下落，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要带走的那人面前。 · 顾影靠着柱子坐在蒲团上，她抱着手，闭着眼睛，一腿横在身前，一腿撑地，呼吸平稳绵长，显然没醒。 她在喧嚣鼎沸中阖眼沉眠，八方不动。凌孚来时，周围的嘈杂霎时静默，耳边没了吵吵闹闹的声响，顾影一时不太适应，微微皱眉，她从梦中苏醒，睁开了眼。 迎面就是一张笑眯眯的美人脸，美人一身玄青直裾，银冠透着阳光，落在顾影眼中，像粼粼波光影，瞬时吸引了顾影的视线去。 红裙子张扬热烈的姑娘看着眼前眉目慈和，满是笑意的女修，眨眨眼，一动不动。 凌孚不拘眼前这小孩儿直勾勾盯着自己一言不发是否失礼，天命落她眼前，她自然知道这姑娘是怎样的性格，于是率先开口，极尽温和善意：“你可是下界禹朝国都顾家阿婴，顾影顾云亭？” 顾影茫然点头：“我是顾云亭。仙尊找我？” 凌孚温声道：“我乃长恒仙宗前任掌门，道号凌孚，是你命中注定的师伯。” 顾影瞪大眼睛：“……啊？”她一边发出疑惑的单音节，一边默默放下抱着的手臂，收回狂放的坐姿，乖乖盘腿坐好了，继续抬头懵懵然看着凌孚。 凌孚蹲下来，与顾影平视，仍是笑眯眯的：“是这样，我修命道，此界大典开启前，天命降示于我，告诉我你是我长恒仙门霰雪座下关门弟子。我是霰雪的师姐，自然是你师伯。今日我特来接你回宗。你师尊不大喜欢这些闹哄哄的地方，所以没来，你不要怪她。” 顾影看着凌孚，憋了半响，憋出一句：“我也不喜欢。” 凌孚肉眼可见地笑得更慈祥了。 有点子看过的修真小说的影子了，仙门大宗看中哪个崽直接提溜走什么的。顾影倒是没想到有这种待遇的居然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弟子什么的……有点像天上掉馅饼，不太敢接，但馅饼直接砸嘴里了，不得不接。 凌孚拉起顾影，正要带她离开，一转眼却瞧见蹲在顾影旁边，衣衫褴褛，披着一件格格不入的赤红外袍的少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她看不见这个孩子哪怕往后一息的未来。 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凌孚眼中漫上一抹兴味，多看了叶惜两眼，拍拍她的脑袋，笑眯眯地略过叶惜，领着顾影离开。 以为会被凌孚一并带走的叶惜身形一顿，她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缓缓打出一个“？”。 不是，你们大门派怎么回事？撩完就跑不合适吧？ 叶惜在心里沉沉叹气，她又紧了紧身上的袍子，继续蹲在角落里当蘑菇。她双眼放空，心想没事，自己都知道顾影是被谁带走的了，大不了到时候死皮赖脸让长恒收下自己！更何况自己的资质也不差还挺好，长恒没道理不收！ · 长恒仙宗，剑峰琼玉山。 一身冰白轻衫的年轻女修端坐大堂，女修腰间悬着一柄玄铁黑剑，明明与女修素白的身形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相融。 这修士正是当今琼玉山主，长恒仙宗为数不多的长辈，无情道第一人，霰雪仙尊！ 本该在洞府自闭的仙尊如今坐在大堂，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眸中却带着一抹掩盖不了的期盼。一刻钟前，掌门师姐便传信与她，告诉她她的关门弟子已经被接到手了，正在往回赶。虽然知道掌门师姐方向感一向很差，或许会迷路上两三天，但她还是忍不住坐到了这里，只为第一时间看看自家命中注定的小弟子长什么模样。 掌门师姐临行之前神秘兮兮地告诉自己这个弟子自己一定会很喜欢，这样的评价，放在谁身上都会好奇，对吧？所以她提前坐在这里也是人之常情。 被偷偷嘀咕的凌孚自然知道自己什么属性，为了不在新师侄面前丢脸，她特地找了个小弟子领着自己去往设立在云天广场的传送阵。 说起来，其实这传送阵原本是没有的。凌孚当弟子那会儿，云天广场还是一片充满狂野风格的大平台，最初修建广场的那一批人实在没有审美，但其与山川天地相契合，有着浑然天成的感觉。凌孚本就不识路，这样的广场，她更是难寻，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盛会迟到后，她师尊实在看不下去，一边用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她一边给她设立了这么一道传送阵。 没人能路痴痴成她这样的，也就在自家山头上好一些，起码记得每一峰的位置。 就是不太能找得到哪个位置对哪一峰。 顾影看着第三次路过的满是灵兽的兽峰，沉默着抬起头看向凌孚。 凌孚也看着兽峰上悠闲溜达的灵兽们沉默如死。 兽峰巡逻的蓝衫弟子瞧见第三次路过这里的凌孚和顾影，瞬间知道这位前掌门尊者又迷路了，他走过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很有眼力见儿道：“仙尊来此可是有何吩咐？” 凌孚轻咳一声，道：“没什么，我就是来问问霰雪今日有没有来过丛林野？” 弟子恍然，伸手引路：“霰雪仙尊尚未来过。不过弟子今日正要要去琼玉山问问霰雪仙尊需不需要灵兽坐骑，仙尊同弟子一并走吧？” 凌孚高深莫测地应了一声，转身抬步跟上蓝衫弟子。 顾影看着这与先前前进方向完全相反的路，在心里悄悄叹气。 她也路痴，但真没痴到凌孚这种地步。 不过眼下场面倒是让顾影有了一种真实感。这天下修士大能归根结底也都是普通人，他们和所有智慧生灵一样，会迷路，会羞恼，有七情六欲，也有三毒八苦。所以前世那些修仙小说神话故事里，仙众大能们都各有各的谋算，会因为爱恨纠缠不休，会因为执念困苦一生。 天地之下，生死之前，众生平等。 天光忽而清明。凌孚牵着顾影落在剑峰琼玉山上，有些惊讶地看向被清光笼罩的顾影。 顾影被凌孚牵着手，她停下脚步，自己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此刻，全然不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顾影抬起头面带疑惑地看向凌孚，后者眼中的惊讶让她更加迷茫。 但凌孚的惊讶不过一瞬，她抬手拍拍顾影的脑袋，压下她身上的清光，转首看向面前恢弘的殿宇：“霰雪，你的小徒弟我给你带来了。” 端坐大堂的霰雪自然看到了落到殿前的凌孚二人，也自然感受到了山头上突如其来的玄妙清光，顿时起身，也不等小徒弟进来给自己见礼了，直接快步走出屋内，站到了顾影面前。 顾影只觉一股香风袭面，一眨眼，身前就多了一个冰白长袍的美人修士，她顺着那身长袍抬头上看，女修墨发如云，银冠点缀，看向自己时的目光清清冷冷，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激动：“凌孚师姐，你给她讲道了？” 凌孚自是摇头：“我也不知她是看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不过她未入修行，先天悟道，是有天赋，却不是好事。我将她这缕道韵压下，待她元婴择道之时自会破开。” 霰雪点头应下，不再多说，抬手伸到顾影面前：“我是霰雪。” 顾影看看身侧凌孚，见凌孚含笑点头，便松开凌孚的手，转而握住了霰雪伸到她面前的那只手：“师尊。” 霰雪满意颔首，等徒弟报上名字。 徒弟默默走到身边，喊了一声师尊后再没出声。 熟知自家师妹什么性格的凌孚笑眯眯道：“这小姑娘性子有点闷，不大爱讲话。她叫顾影。你想知道什么，得出口问她。” 霰雪又对这个小徒弟不那么满意了：“知道了。” 凌孚又弯下身子对顾影道：“你师尊脾气怪，喜欢叫别人猜，你多担待。以后有什么事要直接说，没事就多和你师尊讲讲话，好吗？” 顾影点点头：“好。” 旁边霰雪不满地看着凌孚：“师姐，我听到了！” 凌孚笑道：“好了，我不妨碍你们师徒交流感情了。”她朝着顾影挥挥手，“小家伙，再见。” 顾影回：“再见。” 霰雪喊她：“师姐，主峰在你左手方向。” 凌孚向右的脚步微微一顿，旋即不动声色地拐了个弯。 目送凌孚离开，霰雪才牵着顾影往殿内走去：“你和你师伯是怎么来的？” 顾影老老实实道：“坐传送阵来的。” “难怪这么快。”霰雪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揭师姐老底，“若非传送阵，想来你是要和你师伯在外头流浪两三天的。” 顾影瞬间明白自家师尊说这话什么意思，揭老底罢了，挺幼稚的，但眼前这个清清冷冷的师尊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她仰起头看着霰雪，顺着霰雪的意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师伯原来认不出方向吗？” 霰雪点点头，对这个上道的徒弟又满意起来：“她可是我们那一届最大的路痴！你是从云天广场的传送阵回来的吧？那个传送阵就是专门给她设立的。” 顾影笑眯眯地听着自家师尊揭自家师伯老底。这个修真界和她前世看过的修真小说都不一样，尊长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遗世独立。在这个世界里，尊长也是普通人，会有自己的小脾气，会开玩笑，会一本正经地讲同期的黑历史。 是无数鲜活的生灵。 霰雪牵着顾影走入大殿，径直走到主位旁，她坐下来，自斟一杯茶塞给顾影，朝她抬了抬下巴。 顾影当即明悟，举茶跪地，道：“弟子顾影顾云亭，恭请师尊喝茶。” 霰雪对上道的徒弟很是满意，即使这杯茶是她自己倒的，但是无所谓，剑修不在乎那些东西。她接过茶，一饮而尽，便扶起自己这所谓的命中注定的小徒弟：“好，师拜完了，下面为师要给你测试根骨了。” 顾影点点头，内心隐有期待。 下界引渡人送人来上界前也会对幼崽的根骨进行测试，但他们的测试是很单纯地看看你有没有灵根，至于几灵根，什么灵根，什么品相，那是一概不管的，也不会把结果告诉当事人，是以顾影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什么天赋。 几灵根，什么灵根都无所谓，能修炼就行。 顾影漫无目的地发散思维，就见霰雪从袖中掏出一枚水晶球，球体晶莹剔透，浑圆如天成。她在霰雪的指引下将手掌覆上球体，下一瞬，光芒万丈。 第6章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她想不到，也很正常 通天道试炼选拔一般会持续三天，若是好苗子多，这时长或许会缩短，若是好苗子少，这时长也可能增加，待到所有弟子全部走过一遍通天道后，各大宗门就会齐聚云天广场，和那些通过考验的幼崽们进行双向选择。 这一届来走通天道的幼崽里好苗子不少，各宗门来人盯着悬空的幕布来来回回地看，各自在心里拟定想要的弟子名单，然后抬头挺胸挨个问过去。对方同意，自然是兴高采烈走到一处，对方不同意，自持身份的宗门来人就要面上笑着点头说“看来你我无缘”，然后悄悄在心里咬手帕。 叶惜拒绝了好几波人，她属于上等排名那一栏的——事实上，林步卿这东西做得粗糙，计算的只有那些幼崽走过通天道时长的信息，其余悟性啊，灵根啊，那是一概看不出来的。这就像开盲盒，虽然走得越快的拥有好天赋的可能性更大，但都是概率，都是变数。 满眼都是长恒仙宗的叶惜自然不会接受其他宗门的邀请，她攥紧身上的红色长袍，绕过无数仙风道骨的男修女修，直直走向长恒仙宗的方向。 打从所有人都走过一遍通天道时，云中台上隐藏身形的各大宗门便解开了遮蔽下方幼崽们视线的禁制，每个宗门代表头顶还都树立有一张牌子——自然是出自林步卿之手——牌子上写着各宗门的名字，非常好认。 林步卿不知什么时候被宗门弟子拽了回去，此时正斜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捡着旁边案几上的灵果瓜子往嘴里塞，视线仍时不时往长恒的方向瞥，十分好奇长恒今年会捞多少新弟子。 再一眨眼，一个青袍小崽子就被拎到了他面前，拎人过来的弟子眼睛亮晶晶地放着光，兴冲冲道：“师伯！好苗子！很适合您！” 林步卿抬头看着拎人过来的弟子，缓缓打出一个“？” 弟子道：“师伯您平常奇奇怪怪的想法特别多，别的弟子都跟不上您的思路。刚刚这个小子和别人讲话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都是我听不懂的东西，但我觉得师伯您一定懂！” 林步卿脑门上的问号更多了：“我讲的东西很难吗？” 弟子没有回答，只是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林步卿。 林步卿默默挪开视线，转而看向那个被拎上来的青袍小孩儿：“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青袍小孩儿沉默片刻，扭头去问拎他上来的弟子：“你们仙门收弟子还要查户口吗？” 弟子干笑两声：“这个……” 林步卿接过话道：“我们一般不会当着当事人的面查户口。”他说着，摆摆手让宗门弟子继续去捞人，后者便躬身行礼离开。 青袍精神一振，目送那弟子的身影消失在云中台上，才看向林步卿，问道：“什么时候？” 没头没尾的问题，林步卿却很清楚眼前这个小崽子在问什么，懒声道：“那很久了，得有个小两百年。” “那你现在岂不是能上天了！”青袍盯着林步卿，眼神亮晶晶的。 林步卿轻笑一声：“做什么梦呢？修仙小说看太多了吧你？还上天，我送你去你去不去？” 青袍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咱们都穿越了，这不就是主角配置吗？我跟你说，我这个身份就是那种重生男主崛起那一挂的，没爹没妈还被忽视打压，我不是主角谁是？” “你都看到我了，居然还认不清现实吗？”林步卿挑挑眉，随手丢了一颗灵果给那青袍，“这个世界不缺天才更不缺主角，你我不过过江之鲫。”他想到什么，翻手掏出一枚水晶球，“哦对，你还不一定是天才，来测测灵根，我好让你死心。” 青袍沉默片刻，犹犹豫豫地将手放到了水晶球上。 水晶球如同led灯那样转过了青、蓝、红三种颜色，而后归于寂静。 林步卿收起水晶球：“看吧，你就是罗网大众，最平凡普通的一个。” 青袍如丧考妣。 “不过也不是不能修行。”林步卿道，“我师兄几个徒弟都能收徒弟了，人正清闲着。你这灵根也不是不能炼器。你叫什么？” “孙逢栩……”青袍孙逢栩嗓音飘忽，“我真的不能变成主角吗？我在家的时候运气很好的！” 林步卿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醒醒小子，这里是现实，不是小说故事！” 外表是幼崽模样内心也很幼稚的大人叹了口气，但又很快振作：“好吧。既然这里不是小说故事，而是最真实的现实，那我也可以成为我自己的人生里的主角！对不对？！” 林步卿轻哼一声，算是应下了他这句话。 · 长恒仙宗的来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长发披散，衣服颜色乱七八糟的女修。她被浮冥几人簇拥着坐在椅子上，粉衣金发的段云尘殷勤地给女修端茶倒水，一边小心护着，仿佛这女修是什么易碎的陶瓷娃娃。 “师姐，你怎么还亲自来了？”敬林将一盘糕点塞进女修手心，皱着眉忧心道。 披发女修温声道：“收徒弟这种大事，当然要亲自来。” 段云尘问：“那师姐有看中的小孩儿吗？我去给你拎上来！” 女修道：“看着拎吧。要小姑娘，长得好看点的。最好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她这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在底下喊：“弟子叶惜，求拜长恒仙宗门下！” 披发女修立即神识下探，一抹红撞入她的识海，底下的小姑娘套着一件与她格格不入的红袍子，一双眉眼温润，透亮的黑眸中满是坚毅，她仰着头，不似其他求拜仙门的幼崽那样跪地叩首，她就站在那儿，目光直直透过阳光落下来。 女修心神一动。 段云尘乐道：“师姐，这送上门来的小家伙看着不错，我给你拎上来？” 女修轻轻点头：“拎吧，就她了。” 叶惜仰头看着云中台上那几个簇拥在一起的长恒修士，他们看着不像等级分明的仙门弟子，倒像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下一秒她只觉眼前一黑又一花，定睛时就发现自己不知怎么落到了云中台上，那坐在中央的女修面前。 女修无机质的灰眸落在她身上，朝她招了招手。 叶惜看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灰眸愣怔一瞬，在女修朝她招手的动作里回过神来，她迈步上前，躬身行礼：“弟子叶惜，求拜长恒仙宗！” “留青，杏林春峰主。”自称留青的披发女修伸手握住了叶惜的手，“你可愿入我门下，做我的关门弟子？” 叶惜又是一怔：“关门弟子？” 留青点点头：“是啊，关门弟子。我修医道济世，乃是长恒丹峰杏林春当代峰主，若你原意学医炼丹，便拜我门下如何？” 叶惜压根没想过自己今后的路，她来拜仙门本意是为了挣脱曾经，与过去一刀两断。能不能修成正果，要修什么样的道途她一概没思考过。能拜入仙门就可以了，能拜入想去的宗门就很好了，那修什么道都可以。 小姑娘看着眼前穿得乱七八糟的年轻修士，很认真地点头：“我愿意的！” 得到应许，留青高高兴兴地带着叶惜踏上了回长恒的路，敬林不大放心让留青独自回程，反正她目前也没有收徒弟的打算，便起身跟着一起走了。 浮冥目送留青三人离开，转头看向段云尘：“你有收徒的想法吗？” 段云尘疯狂摇头。 浮冥：“我也没有。” 段云尘：“不然咱也走？” 浮冥沉默片刻，坚定道：“再给阵峰捞两个记名弟子回去吧！” · 长恒仙宗向来不拘小节，弟子之间虽有等级差异，但也只是个头衔。从亲传到记名再到外门，除了不在一块儿和月例不同，其他的包括伙食啊，教育啊，都是一视同仁。 长恒人少，全宗上下加一块儿也不过千余人数，但能入长恒者，哪怕是外门弟子，最少也能一个打三个。 就是各个峰头收徒弟都收得悄没声息的，如今在任的峰主，除了上一辈还没退下来的霰雪，其他有一个算一个，门下都很空荡。 今年倒是不一样了，丹峰峰主留青领着小徒弟回来时大摇大摆坦坦荡荡，所有人都知道了今年杏林春有亲传弟子了。阵峰又被掌门和剑峰师叔塞了两个记名弟子，峰头上在整个长恒可以说人满为患的峰主师叔气得差点没给掌门和剑峰师叔摆杀阵。 剑峰师叔哈哈大笑着拎着掌门扬长而去，丢下两个小崽子在阵峰师叔黑沉的脸色里被管事长老领走。 “别怕啊别怕，没事的，仙尊黑脸不是因为你们，别担心。”长老带着两个小崽子领了身份牌和弟子服，一边把人送去屋舍一边宽慰道，“她是在气悟因仙尊和掌门又给咱们遥梦筑塞人还不打招呼呢！” 俩幼崽并没有因此放心，反而更担心了，生怕峰主师尊回过头来就把他们丢下山。 那边段云尘伙同掌门师弟塞完人，他把浮冥丢去主峰便飞速回到琼玉山，落地的第一时间，他就径直去找自家新鲜出炉的小师妹。琼玉山亲传弟子屋舍是一人一间，盖得不多，只有五间，他把剩余的空屋挨个敲过去，结果没得到任何回应。 不信邪的段云尘来回敲了几趟，确认是真没人后才丧着脸去找师尊霰雪。 霰雪在后山，正看着顾影引气入体，段云尘顺着自家师尊可能待的地方一路找来，一眼就看见了盘膝坐在后山灵池边一身红衣的顾影。 以及站在顾影旁边，听到动静转头来盯着自己的师尊。 段云尘悄声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用行动表示自己一定不出声。然后传音问：“师尊，小师妹这么快就开始引气入体了吗？” 霰雪轻一点头，同传音道：“你师妹聪慧，又是天灵根，都入门两天了，若是还不能引气入体那才叫有问题。” 段云尘想了想，自己当年拿到心法到引气入体也没花什么时间，于是点点头，抱手蹲在一旁安静下来。 顾影倒是没想到自己还有修仙的天赋。 霰雪给她的入门心法通俗易懂，她虽然不知道什么穴脉对哪个方位，但有霰雪在旁，她也不担心自己会走岔。 至于背诵心法，文科生最擅长速记了，虽然记完就忘，但大不了忘了再看一遍，都是小事，趁着还记得的时候先背给霰雪听听再说。结果背完她就被霰雪拉来了后山，说既然心法都记下了，那就开始引气入体吧。 未入道的凡人是感知不到灵气的，但不知是霰雪忘了还是什么，她并没有给顾影进行引导，没感受过灵气是什么样的的顾影盘腿坐在灵池旁，除了感觉这边空气格外清新，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抬头去看霰雪，后者拍拍她的脑袋，让她专心。 于是顾小姐学着前世修仙小说里写的那样闭上双眼，放松心神，在即将睡过去的瞬间，她看到了黑暗中许多漂浮游荡的冰白粒子。 顾小姐一下子就精神了。她试探着伸出手，那些漂浮的冰白粒子便欢快地跳上她的手掌，在她手上轻轻蹭了两下，便融入手心消失不见。 一个粒子钻了过来，其他粒子有样学样，纷纷争先恐后地汇聚到顾影身周，迫不及待的钻进顾影体内，一路顺着经脉下行，最终安家在丹田处。 长恒仙宗后山灵池处灵气充裕，很是适合新手炼气。段云尘盯着盘膝打坐的顾影，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抬头看向霰雪，后者也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段云尘想了想，传音过去：“师尊，你给小师妹做引导了吗？” 霰雪沉默片刻，目光幽幽投向段云尘：“为师……忘了。” 段云尘立即朝霰雪扯出一个笑：“没事没事，小师妹天赋异禀，您看灵气都往她身上聚集了！” 霰雪微微颔首，对顾影的天赋表达了肯定。 此前三个徒弟，没一个引气入体的时候她是陪在旁边的。就是她自己，当年也是背完入门心法就引气入体了，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她想不到，也很正常，对吧？ 第7章 段云尘，谁问你了? 长恒仙宗天才太多了，一个天灵根成功炼气并不能引起什么轰动，不是说不上心，而是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多平常啊，大家都是这样的。 什么？你炼气花了七天？兄弟，你不行啊！ 顾影坐在灵池边，一坐就是一个月。 成功引气入体后，霰雪为她指引了灵气的运行路线，她睁眼就看到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粉袍修士，在霰雪的介绍下，知道这修士是自己二师兄。师兄热情，见她睁眼就要带她去逛宗门，顾影不想，但不好意思拒绝，好在霰雪给她解了围，让老二别打扰他师妹巩固基础。 只是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见师兄热情的样子，这顿逛想来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顾小姐在心里叹气，一睁眼，眼前又出现个陌生人。 不对，是陌生鸟。 大鸟通体金红，尾翎翩长，三根冠羽顺着身躯蜿蜒，与尾椎相触，一双金色的眸子带着好奇，正凑在顾影面前不过寸许的地方。见顾影终于从入定修行中脱离，睁开眼睛，她立即开口询问：“你这小家伙，是哪座峰头上的弟子？不知道这后山乃是长恒禁地吗？” 顾影看着眼前金红的大鸟，她站起身，朝着这一看就不同凡响的金红大鸟行了一礼，诚恳点头：“弟子刚入山门，确实不知。” 大鸟歪着脑袋瞅着顾影，长恒七峰，没有一峰弟子服是这样艳丽的红色。视线下探，她瞧见顾影腰间坠着的玉牌。那玉牌上竖着一枚利剑，缀着浅云的流苏。大鸟露出了然的神色。 是琼玉山的啊，那没事了。琼玉山的弟子都不穿弟子服。 她问：“你是宁丫头的弟子？” 顾影迷茫：“宁丫头是……” 大鸟：“就是霰雪。” 好朴实无华的称呼。 顾影再行一礼：“家师正是霰雪仙尊。” 大鸟点点头：“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顾影：“弟子顾影顾云亭。” 这话问完，一人一鸟面面相觑，都沉默下来。大鸟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顾影任何问题，这小姑娘像是完全没有好奇心似的。一般人见到她都会问问她的道号姓名，霰雪那丫头前三个徒弟里头还有问这儿为什么是禁地，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之类的。 这小姑娘，怎么和宁丫头一样都是锯嘴葫芦？ 现在外面的小姑娘都这样了吗？ 大鸟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破了她们之间的沉默：“吾乃凤昭，是这世间最后一只凤凰。盖因长恒于吾有恩，故驻留于此，为庇佑长恒，已逾千年。后山禁地为吾而立，是千年前那位掌门尊者为吾清修免扰。吾与你有缘，日后你可常来此地。” 顾影点头应下：“多谢前辈。” 凤昭挥挥翅膀表示不用谢：“好了，我看你在这儿也待了够久了，小姑娘还是要多出去看看，不能总是窝在一个地方。和你师兄去吧。” 顾影一愣，她转过身，一身嫩柳长衫的金发青年拢袖而站。林间穿堂而过的风卷起青年的袖袍与高高束起的长发，青年脸上带着温和又璀璨的笑，碧色的眸子里是纯粹的欢喜。 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师兄似乎真的很喜欢自己。顾影想到。在她没有给予师兄任何好处的时候，在她与师兄不过只通晓姓名的时候，在她没有拥有任何可供索取的资源的时候。 这个师兄好像真的很喜欢自己。 她应该没感觉错。 · 长恒是有统一为弟子授课的课室的，有专门的授课长老，除亲传外，其他所有弟子都在这里上课。亲传也会来，来学公开课。什么上界历史啊，上界地理志啊之类的。 叶惜一节公开课都没落过，但也一次都没见过顾影的身影。 这让叶惜不禁怀疑，顾影当真拜入长恒了吗？那个来带顾影走的女修，当真是长恒的仙人？但长恒仙宗在上界扬名已久，实力超群，想来也没人有那个胆量冒充长恒的仙人。可顾影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也不好去其他峰头上乱窜，只能在课室守望。 记完笔记的叶惜在心里悄悄叹气，在放课钟声响起时随着其他弟子一起往食堂涌。 长恒的食堂菜品丰富味道上乘，因为都是充满灵气的食材，修士食用也不会给身体增加不必要的负担，是以，长恒没有辟谷的习惯和要求，大家想吃就吃，不想吃也可以不吃。 叶惜挨过饿，对于食物她是很热衷的，一天三顿一顿不落，每每饭点，必能在食堂看到她。 “师妹快走，听说今天食堂有新菜！去晚了就被他们抢完了！”与叶惜同峰的青衫弟子瞧见走在他们旁边的叶惜，见小姑娘慢悠悠的，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他们很轻易地发现叶惜喜欢吃的性格，作为师兄师姐——长恒同辈弟子间排序以入门时间界定，并不以身份定位——自然担负起照顾师妹的责任，每每食堂出新，都会给叶惜捎带上。 叶惜应了一声，紧走两步走到了叫她的师姐旁边。 今天的食堂有点热闹。 身着各色弟子服的男男女女蜂拥在一处，喊“师叔”的声音不绝于耳，叶惜和同峰师姐停在食堂门口，二人对视一眼，师姐想到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悟因师叔来食堂了！” 叶惜茫然。 师姐解释道：“悟因师叔是琼玉山的亲传弟子，人长得好，性格又有趣，虽然喜欢逗小孩儿，但很受弟子们欢迎的。” 叶惜了然。她对很受欢迎的师叔不感兴趣，她饿了，该吃饭了。但她刚刚往打饭口迈去一步，便眼尖地瞧见了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一抹艳红。 叶惜的脚步倏然定在了原地。 那抹红……那抹红！ 叶惜恍然回过神来，当即调转脚步，往人群挤去，她旁边的师姐见状也连忙跟上她，面上带着些无奈的笑。 果然是小孩子，平常再怎么像大人那样，到底还是会对热闹的地方感到好奇。 师姐这么想着，追着叶惜挤过人群，一路向里，旁边的弟子见叶惜身上那身青色的亲传弟子服，面生年纪又小，都很好心地给叶惜让了让路，好让新来的小朋友见见他们长恒最受欢迎的师叔。 叶惜由此一路通畅地挤到最前面。被一身嫩柳长衫的青年圈着护在身前的红衣少年就那样鲜明而热烈地闯进了她的视野。 青年把人护在身前，只给看看，不给其他弟子碰一碰哪怕一根头发丝儿，还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怎么样？我小师妹厉害吧！一个月，炼气四层！你们当年没有这个成绩吧！” 众人一阵夸赞的惊叹。 “一个月炼气四层！小师叔这么厉害啊！” “我记得悟因师叔说他当年开始修行的时候，一个月的时间也就炼气三层吧？” “你别信，师叔还说他两个月筑基呢。” “不过按照小师叔这进度，她两个月筑基应该也不是不可能？” “小师叔天赋真好，我当年炼气四层花了两个月呢！” 顾影木着脸，在众人的夸赞声中寻找地缝。 段云尘没想到自家师妹脸皮薄成这样，他看着在弟子们的夸夸里越来越僵硬的顾影，笑着把师妹往身后扒拉了两下，对围观人员们招呼道：“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该吃饭吃饭该回去修炼回去修炼。” 弟子们听话极了，纷纷朝两位师叔告辞。围在一起的他们瞬间四散开来，留在原地没走的叶惜就很是显眼起来。旁边跟着她来的师姐看看远走的人群又看看站在原地三足鼎立的叶惜与段云尘顾影三人，犹犹豫豫着也留了下来，站在叶惜身后。 段云尘将目光投过去，高高兴兴地招呼道：“哟，这不是我们留青师姐的小亲传吗？怎么啦？找师叔有事？” 叶惜点点头，有些别扭道：“我找顾姐……我找顾师叔。” 顾影抬头看来：“找我？” 叶惜走近顾影两步：“师叔当日在广场上借予我的外衫我洗干净了，今来还给师叔。” “不用还了。”顾影拢着手，目光平静，其实刚刚叶惜挤过人群来到最前面的时候她就看见了，但实在不想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打招呼，“一件外衫罢了，那上面又没有铭刻阵法也不能防御，在上界没什么用。” 段云尘则道：“小师侄要是无聊，可以来剑峰找我小师妹玩啊！你们小姑娘家的在一起应该有话讲。我家小师妹优秀归优秀，就是不爱讲话，你来找她玩玩，多带带她。可不可行？” 叶惜本就是为了和顾影深交才挤过来的，段云尘的话可谓是她瞌睡来了递枕头，来得正好！当即点头：“是！” 顾影没有回绝，也没应声。师兄为她好，虽然她觉得自己不需要但也不会落师兄面子，而且叶惜长得也合她眼缘，修炼之余处一处也不是不行。 段云尘笑眯眯地朝叶惜挥了挥手，顾影也有礼貌地朝叶惜点了点头，前者便推着后者去了打饭口：“来吧师妹，想吃什么师兄请你！” 段云尘一天之内领着顾影逛完了整个长恒，几位峰主师兄师姐也介绍了一遍，除去还没出关的剑峰大师兄鸣岚以及在外出任务还没回来的剑峰三师兄青玉，以及阵峰一位师姐，同辈弟子顾影都被段云尘带着一一去见了。 师兄师姐们热情，还给顾影送了不少见面礼。 “遥梦筑还有一个跟我们同辈的师妹，入门也就百年。那家伙怪怪的不怎么理人，这次不知道又去了哪里，见天不着家。”段云尘哈哈大笑着逃离阵峰“你掌门师兄这会儿肯定闲着，其他人都见完了，我带你去找他玩！” “掌门师兄作为一派掌门，原来还有清闲的时候吗？”经过一整天的相处，顾影自觉已经摸清楚了段云尘的性格。二师兄的脾气是真的很好，她应该不用担心不小心说错话。 段云尘笑道：“你放心吧，我们去找他玩，他就一定有空！” 顾影懂了，这就叫及时行乐，明日愁来明日忧。 有段云尘在前头顶包，顾影去找浮冥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开玩笑，犹豫一秒都是她对见面礼的不尊重！ 主峰上云天坐落在长恒正中央，是整个长恒的中心，主峰弟子却并不多，除去十来个被段云尘塞进来给浮冥的记名弟子和管事长老，主峰就只剩下两任掌门了。 段云尘来主峰跟回自己家似的，轻车熟路地推开主殿大门，领着顾影蹿了进去：“掌门师弟！你怎么知道我师妹一个月炼气四层啦？” 顾影：“……” 浮冥的声音从堆满文件的桌案后方传来：“悟因师兄，我不知道。” 旁侧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嗓音：“段云尘，谁问你了？” 顾影的dna微微一动，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浮冥办公的长桌下首坐着一个身着金缕衣袍的年轻男子，男子一头灰蓝色长发，腰间一柄青鞘赤柄的长剑，正斜靠在椅背上一边看话本一边嗑瓜子。 段云尘指着那青年道：“那是器宗的，叫林步卿，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师妹，你也可以叫他一声师兄，让他也给你备一份见面礼。” 顾影朝林步卿露出一个笑，乖乖喊：“见过林师兄。” 林步卿甩手朝顾影丢去一只防御阵盘：“顾师妹安好，这是见面礼。” 顾影接得手忙脚乱，她目前还看不懂这阵盘的等阶，于是仰头看向段云尘。 段云尘抬起她捏着阵盘的手，看了眼便松开：“挺不错的，能挡下金丹期全力一击，你这个境界够用了，收好。” 顾影乖乖把阵盘收进储物袋。 这储物袋是她被凌孚带进宗门，认了山头和师父后，霰雪领着她从琼玉山管事长老那领的份利，每个弟子都有的，只不过亲传的储物袋容量更大点。 桌案后的浮冥头都不抬，手中朱笔几乎冒出火星子，他微微抬高嗓音：“小师妹也来了？师兄给你备的见面礼在我左边的博古架上，是一个漆红的檀木盒子，你自己去拿吧。” 不等顾影仰头来看自己，段云尘直接开口：“去拿吧，这些见面礼是我们早就给你准备好的。我和你大师兄三师兄的都放在你的房间里了。” 顾影便应道：“是，谢谢掌门师兄！”她又扭头去看段云尘，“也谢谢悟因师兄！” 段云尘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 第8章 师兄 讨完一圈见面礼之后，顾影本打算继续闭关，却从叶惜处得知“新生必修课”这回事，乖宝宝顾影顿时歇了宅在洞府的心思，顺着课表安安稳稳去课室上公开课。 叶惜对此表示非常高兴，并分享出她前一个月上课记下的笔记。 前世上学就不喜欢背书的顾影不可能换个世界就爱上了背书，好在入道之后，她本就尚可的记忆力更加优越了几分。 顾影相信，等她的实力更上一层楼时，她的记忆力想来会更好。 这日下学，顾影收拾好上课画过画的宣纸揣进储物袋，一出课室门就被一袭青衫兜头罩脸袭来，下一秒，青衫绕过她的头和脸，罩在了她肩上。 顾影眨眨眼，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一身松石长衫的青年，青年眉目柔和温润，身姿欣长笔挺，有一股柔柔的书生意气。他站在前涌的人潮里，面上带着一抹浅笑，开口时嗓音温润，像冬天的第一抹朝阳：“小师妹好啊，我是你三师兄青玉。” “三师兄好。”顾影乖乖问好，这位三师兄在招生大典前一月被外派出任务，如今顾影入门两月，这位师兄终于回来了。 三师兄剑丹双修，琼玉山上所有人的基础丹药都是三师兄闲时炼制而成。顾影听杏林春峰主留青师姐说，如果不是因为三师兄真的很喜欢学剑，当时她是真的很想把这位小师弟变成自己的小徒弟的。 “课业上得怎么样？都听得懂吗？”青玉点头应声，转而问起师妹的学业，“这是你的朋友吗？边走边说吧，不耽误你们吃饭。师妹似乎快要筑基了？” “还有两个小境界呢。”顾影道，“她叫叶惜，是留青师姐的关门弟子。授课长老讲的我都记下了，没什么听不懂的地方。” 叶惜上前一步，朝青玉躬身行礼：“叶惜见过青玉师叔。” 青玉受了这礼，抬手塞给叶惜一瓶用来补充灵气的上品回元丹：“你好好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如果你师父没时间的话可以来问我。” 叶惜连忙应下：“是，谢谢青玉师叔！” 她在丹道还算有些许天赋在的，如今已经能将九品丹药的品质保持在上品，偶尔还能出个极品来，师尊留青说她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叶惜生于上界长于上界，自然知道丹药对修士的重要，也自然清楚丹修在修士间的地位。 长恒的课程基本安排在上午，之后的时间怎么安排都是弟子的自由，新弟子入门要学的公开课只教一年，之后还要继续来课室的就是那些记名弟子以及外门弟子了。 什么？你问杂役弟子？长恒没有杂役弟子，只有熬资历熬上来的七个管事长老帮忙处理杂事。但真正干活的只有闲得没事干的那一部分弟子，比如剑峰那位悟因仙尊。 青玉又看向顾影：“我原也想这些课程是难不倒你的。不知师尊可有告诉你其他师兄师姐的事情？” 顾影摇了摇头：“师尊没说。她只管我修行上的事。” “悟因师兄带你见过其他师兄师姐了吧？”青玉又问。 顾影点了点头：“还有鸣岚大师兄和一位阵峰的师姐没有见到。” 青玉便道：“我们这一代弟子，最大的是鸣岚师兄，然后是瑶光师姐，留青师姐，敬林师姐，悟因师兄，浮冥师兄，我，以及你。阵峰那位你没见过的师姐还没有道号，她叫王毓，排在我上头，是阵峰前峰主师伯捡回来的，据说有自己的家族，所以并不列入长恒弟子的行列里。但也只是没有继承长恒峰主位或掌门位的权利，本质上还是我们长恒的弟子。” “鸣岚师兄修剑道，出关后不出意外该是合体期了，敬林师姐是半妖，走御兽的路子，如今是化神圆满，瑶光师姐和王毓师姐是阵修，瑶光师姐化神后期，王毓师姐或许是体质特殊，如今只有元婴中期，低我一个小境界，留青师姐是丹修，化神后期，悟因师兄符剑双修，刚入化神不久，浮冥师兄是法修，元婴后就继任了掌门之位，一直没时间修炼，如今是元婴大圆满。我是剑丹双修，元婴后期，还算小有所成。” 顾影啊了一声：“妖族也能来人类修士的宗门吗？” 青玉笑道：“不光是妖族，每百年，魔族那边还会和我们举办一次为期十年的弟子交换学习的盛事。修士修道收徒，讲求的是有教无类，无论是什么种族，都是上界的一份子。只要他一心向善。” 顾影问：“师兄，魔族和魔物不一样吗？魔物是什么样的？好打吗？” 青玉正色道：“魔族是可以自主修炼的天地生灵。魔物则不然，魔物以吞噬进阶，样貌奇诡，还会扰乱修士心神，稍不注意就会陷入癫狂，严重的还有可能爆体而亡。师妹师侄，在外遇到魔物，切记第一时间防护识海！” 顾影听着听着，越听越熟。这怎么修真世界还能有克系元素啊？？？不合适吧？？？ 她旁边的叶惜皱起眉，不知为何，她听到“魔物”二字就本能地心生厌恶，此刻不由发问：“那魔物该如何铲除呢？” 青玉道：“除了会扰人心智外，魔物弱点颇多，还算好杀，不必担心。宗门里设有幻阵，等你们筑基了，会有长老安排你们去玩玩的。” 顾影放下了心。 好杀啊，那就行。 叶惜倒是对那体验斩杀魔物的幻阵起了兴趣：“青玉师叔，为什么要等到筑基？” “炼气期可以面对的魔物都没有练习的必要。”青玉如是说。 叶惜了然点头，她离筑基还有些距离。她作为五行天灵根的拥有者，进阶所需的灵气是常人的五倍，是以如今不过炼气三层，但灵气储备量是同期不能比的。 · 又半个月，顾影炼气大圆满，剑峰大师兄鸣岚出关。 鸣岚出关时，层层翻滚的黑云便飞速聚集在了鸣岚的住处，顾影这才发现，原来自家大师兄闭关是在自己的屋舍里。这又和顾影从小说里得到的认知不同了，她以为闭关是找个山洞来着，结果原来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霰雪第一时间出现在弟子舍，将被师兄从屋里叫出来的顾影护到身后，离了鸣岚渡劫的区域三里：“你这小家伙，胆子真大，就不怕你师兄的劫雷把你劈个外焦里嫩？” “师兄都在呢，师尊也在。”顾影站在霰雪身后，仰头看着霰雪，“授课长老说，大修士渡劫的时候要是能在旁边看看，对修炼有好处的。而且雷劫不会乱劈别人。二师兄和三师兄都说我可以来看，我觉得距离近一点应该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霰雪拍拍她的脑袋，看向站在旁边的段云尘和青玉：“你们两个，云亭年纪小不了解你们也不了解？” 段云尘抄着手，笑嘻嘻道：“那不是大师兄以往都是一剑劈散雷劫的，我们就想着让小师妹近距离看看大师兄的英姿嘛！” 青玉亦道：“我托瑶光师姐给小师妹的衣裳都刻上了防御阵法，也让二师兄画了防御符文，安全方面不必担心。我们想着，既然小师妹好奇，那就好好看看，想来大师兄也不会反对的。” 霰雪自然察觉得到顾影身上的红衣不同以往，她轻轻点头：“不错。”她又低头同顾影道，“你三师兄办事向来稳妥。不过雷劫危险，你离得太近，是会被雷劫认错的。” “我知道了师尊。”顾影点头，“之后不会了。” 三里之外，劫云翻滚，其中电光隐现。一身纯白缀金长袍，眼覆白绫的鸣岚飞身而上，立于半空，琼玉山护山大阵在雷劫的迫近下自动开启，却在鸣岚挥手之间重新隐匿。 竟是他亲手关闭了护山大阵！ 见此，段云尘提醒道：“小师妹，大师兄要劈劫云了！” “哦！”顾影应和一声，从霰雪身后探出头来，期待地看向悬于半空的鸣岚。 霰雪并不阻挡她的视线，只挥手在她身前设下一枚防御阵盘，整个人也都处于戒备状态，以防备可能的变数。 她这小徒弟如今不过炼气大圆满，还是个刚入修行的炼气大圆满，思维习惯还没能从凡人处转来修真者上，很多时候都想不起来自己体内有灵气，也想不起来自己有师兄师姐们给的防御法器和阵盘符文可以用。 霰雪看了一眼小徒弟用发带绑起来的马尾巴。入门那日她偷偷塞进徒弟储物袋里的可攻可防的法器簪子被小徒弟干脆利落地忽视了个彻底，至今没被发现，这条缀金流苏的发带法器还是她半个月前当面送的，小徒弟仍未让发带认主。 也怪她，送完忘记提醒了，以至于这发带被戴了半个月还是无主之物。 霰雪想着，伸手捞过顾影的手，在小姑娘迷茫的目光里取了她一滴指尖血，然后抹在了她脑袋上绑着的发带上。 顾影一愣，垂在脸侧的发带红色更亮眼了两分，她清晰感觉到自己与这条发带之间产生了一缕联系，发带的使用方法也自动自发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有些茫茫然地仰头去看霰雪，傻愣愣道：“师尊给我的发带，原来也是法器啊？” 霰雪表情无奈：“为师作为一代宗师，怎么会给你凡物？也是我的疏忽，忘了你这丫头入道不过两月，不了解这些。” 一旁的青玉温声道：“也怪我，若是我问一问师妹，她也不会到现在都没将法器认主了。” “不怪你们的。”顾影摇了摇头，“是我当凡人习惯了，不太能把这些往修行上的东西上靠。除了那些看着就长着法器模样的，别的我都下意识以为是凡物了。” 她当然知道法器外形有千般模样，可除了看着就长了法器模样的那部分，其余像发带玉佩之类配饰模样的，她到底会下意识以为那些是凡物。再加上霰雪给她发带时随意的态度，在她的观念里，法器是很贵重的东西，若是送人，总不会随手递过去的。 段云尘笑道：“小事，赶明儿我叫林步卿过来一趟，多带点他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你看看，你熟悉熟悉法器和凡物的区别，以后就能认出来了。” 顾影点点头：“好！” 认法器都是后事，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大师兄鸣岚的雷劫，四人再次将目光投向悬于半空的鸣岚，除了霰雪，都在期待他能挥出一剑，斩断劫云！ · 鸣岚作为即将合体的大修士，自然不会注意不到自家师尊和另外两个师弟的动静，当然也能注意到师尊身后那个只露出一个脑袋，满目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生面孔。 只是雷声轰鸣，就响在耳边，他没能听清楚那边在说些什么。不过猜也猜得到，师尊身后那个一身红衣的小崽子必是剑峰新弟子无疑。若是旁的什么身份，师尊是不会让她站这么近看自己渡劫的。 左右不过一剑的事。鸣岚想。他将目光停留在探着脑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家伙身上，这小家伙应该就是前段时日凌孚师伯传音告诉自己的那位师尊命定的小弟子。他看着躲在师尊身后的小姑娘，觉得这小家伙像一只小兔子。小兔子畏手畏脚地探头去观察世界，动静大一点就要被吓回去躲起来。 鸣岚抽出腰间玉白缀金剑柄的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他看也没看头顶轰鸣翻滚的劫云，似乎只是随意地抬起手，煌煌剑光从那漂亮的长剑上冲出去，带着喧嚣呼啸的风，狠狠撞进了劫云里！ 那劫云翻滚的动态当即停息，下一秒，浓黑的厚重云层四分五裂，半下午的阳光从缝隙里钻出来，罩在鸣岚身上，仿佛是天地在为他披上神袍。 顾影哇出声，她大师兄也太帅啦！ 鸣岚劈完劫云，飞身落到霰雪身前，收剑行礼：“师尊。” 霰雪颔首：“不错，待你稳定修为，这琼玉山峰主的职位我也能放心交给你了。” 鸣岚再一拱手：“定不负师尊所托。” 霰雪又从身后把顾影拉出来，推到鸣岚面前：“这是你小师妹，顾影顾云亭。” “师兄好。”顾影乖乖叫人，她仰着脸去看鸣岚。鸣岚背着光，顾小姐并不能看清楚鸣岚的模样，但鸣岚眼前那层白绫扎眼得很，顾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鸣岚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小师妹好奇吗？” 顾影眨眨眼，确认鸣岚对此并不抵触，于是连忙点头。 第9章 筑基 大徒弟一剑劈了劫云，过了雷劫，成功晋升，霰雪便将场面交给了自家四个弟子，让他们自行交流去。 鸣岚便领着师弟师妹们进了屋去，坐下慢慢说。 鸣岚的眼睛没有问题，他看得见，而且看得很清楚。但他的眼睛天生与常人不同，是浅淡的琉璃金色，过浅的颜色让他对光线过于敏感，于是在外时不得不戴上一层遮挡。这白绫是特制的法器，能在规避阳光的同时，并不阻碍他的视线。 听完前因后果，顾影没忍住在心里感慨她这大师兄好一个霸总修仙文男主标配啊！ 大师兄长得好看极了，长发乌黑，眼睛颜色奇异又漂亮，身形也笔挺修长，一身纯白缀金的琼玉山亲传弟子服……等等，琼玉山弟子服？？ 顾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艳红的袍子，又看看一身茄花的段云尘以及一身苍莨的青玉，她再看向鸣岚时，目光里就不由带上了些许古怪。 师尊霰雪就不说了，霰雪作为峰主自然有峰主服，但那服饰繁琐，在没必要的场合霰雪自然不会穿。但琼玉山弟子服，那是真的没人穿。 琼玉山除了霰雪和他们这几个亲传，外加一个管事长老，再没别人了。霰雪不拘小节日久，对弟子除了修行和人品上有要求，其他都无所谓。当初带顾影去领亲传标配的份利之时，当事人三方——霰雪、顾影以及管事长老——谁都没想到要发弟子服。 顾影衣橱里的弟子服是她开始去课室上课后，听叶惜说到这个，一问段云尘，由段云尘带着她去找管事长老补领的。 虽然领了她也没穿过。 大家都有的。但肉眼可见，除了鸣岚，没人穿。 倒也不是衣服不好看。琼玉山亲传弟子服白底缀金，绣纹华丽大气，款式亦很独到。但校服这种东西，学生都各有各的想法。既然琼玉山对穿不穿弟子服没有要求，那自然是想穿什么穿什么。 鸣岚自然看得懂顾影的视线是什么意思，他笑着道：“小师妹，眼神收一收，太明显了。” 顾影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鸣岚道，看着温和礼貌好说话，“等为你解了惑我再去闭关巩固修为。” 顾影下意识看向自己另外两个师兄。 段云尘道：“问吧。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大师兄很高兴能有你这么乖的小师妹呢！” 青玉在一旁也附和点头。 顾影挠了挠脸颊，有人兜底，她也就不客气了：“大师兄，师尊为什么说要把琼玉山峰主的位置交给你啊？我不是反对大师兄当峰主的，就是咱们师尊看着健康向上的，下界好些皇帝都是老得不能再老了都还不愿意放下权力，师尊怎么就要卸任了？” “师尊无意于此。事实上，在我刚刚元婴时，师尊就想把峰主之位丢给我了。”鸣岚温声道，“但那个时候我还小，连百岁都不到，师尊这才搁置下来。如今我已合体，师尊自然能放心卸下担子了。” “那掌门师兄呢？”顾影问，“我听三师兄说，掌门师兄刚入元婴就继任掌门之位了。” 鸣岚莞尔：“那是因为凌孚师伯……实在有些随心所欲了。” 高情商：随心所欲。 低情商：很不靠谱。 顾影喝了口茶掩饰沉默。 鸣岚道：“对了师妹，我观你已是炼气大圆满，打算什么时候突破筑基？” 顾影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我不着急，我还没准备好。” “筑基不是很简单吗？”鸣岚又给顾影倒了杯茶，“还要准备什么？” 段云尘乐道：“我前两天和她讲，等她筑基了，就需要开始接宗门任务了。小师妹性子内向，在做外出的心理准备呢！” 鸣岚了然，他笑着搓了搓顾影的脑袋：“不必忧心。你第一次去做任务，会有师兄或者师姐带你的。” 青玉道：“说到这，我正好得闲，师妹不如与我同行。”他站起身，“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师妹做的任务。师妹可以在这时间里开始筑基了。” “啊？”顾影一愣，再一眨眼，青玉苍莨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顾小姐看着师兄远去的方向好一阵沉默。 她单知道她三师兄性子急，但也不必这么急。 鸣岚抬抬下巴：“去吧，别叫你三师兄等着急了。” 顾影闷闷应了一声，一步三叹气地走了。 “小师妹是真的很不喜欢出门啊。”鸣岚看着师妹远去的小小身影，摇头失笑。 段云尘也站起身：“是啊。我也走了，不打扰你巩固修为。” 鸣岚轻轻点头：“去吧。” · 就像鸣岚说的，筑基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这是修士正式迈入道途的开始，又没有雷劫干扰，积累到了，境界自然也就突破了。 对于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顾影来说，突破完全不考虑心境的筑基期，在她的思维模式下，就像是背一首《静夜思》那样，看两眼，也就记住了。 顾小姐的筑基水到渠成，这是所有人意料之内的事情。不如说，在这群天才眼中，修为破境就像是吃饭喝水，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 顾影对此表示汗颜。她只能说她或许有点天赋在身，但真的不能做到修行如吃饭喝水，那对她来说太超前了。她深知自己有什么毛病，即使前期进阶快，但那都是因为元婴之前对心境都没什么要求，一加一等于二谁不知道答案呢？但要你辩论一下一加一等于一那就不容易了。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她现在离元婴期还太远，如今她需要考虑的，是即将离开舒适区出门做任务的事。 师兄啊！！！她真的很怕人啊！！！ 青玉动作快得很，几乎是顾影刚稳住修为睁开眼睛，就听到了来自师兄的敲门声。顾影顺着没关的窗户往外看去，夕阳垂坠，天幕将暗，月亮的轮廓隐约显现出来，明显该吃晚饭了。 顾影深吸口气，下床开门，门外站着的果不其然正是青玉：“师兄啊，天黑了。”天黑了就不该出门了！ 青玉笑着退开一步：“我知道。我是来告诉你，师尊要你筑基之后去她的洞府找她一趟，应当是要为你选剑。另外任务我选好了，三天后出发，师妹可以在这期间好好准备准备。” 顾影松了口气：“好的师兄，我这就去找师尊。” 青玉却没叫她走，而是抬了抬手，示意顾影看他手中的食盒：“吃饱饭才能做好事，师妹先吃饭吧，找师尊不着急。” 顾影的脚步顿时停驻，高高兴兴应了声好，忙把师兄迎进了屋：“师兄吃过了吗？劳烦师兄为我带饭，师兄给我带了什么？” 青玉笑着一边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端出一边道：“都是你平常吃的，有菜有肉。今日食堂推出了一道金萝炒饭，闻着很是香甜可口，师兄给你带了一份，你尝尝看。” 顾影凑近一看，顿时一乐。这金萝不就是修真界菠萝嘛！取的名字还怪高大上的。菠萝炒饭她很爱。修真界菠萝灵气充足，对比起凡界菠萝来说来更加香甜多汁，食堂大厨的手艺也很好，完美地把金萝与灵米结合在一起，配上恰到好处的调味品，香得人几乎要咬掉舌头了！ “师兄你尝过吗？”顾影边吃边问。 青玉点头：“师兄自然是吃过，觉得你会喜欢才给你带的。” 顾影咽下一口饭，道：“烤金萝也很好吃，师兄有机会可以尝尝看。” 青玉自然应下：“好。” 顾影喝一口灵蘑蛋汤，又问：“师兄选了什么任务？” “不远，就在长恒下辖的云间城。城中几处庙宇接连失火，许是魔物作祟，但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诡气，也有可能是人为，所以不急。你第一次接宗门委托，我想着该给你选个简单些的。你性子又内向，不爱见人不爱讲话，这个任务不怎么需要和人交流，主要是要勘察现场，确定纵火的究竟是人还是魔物。” 顾影点点头，云间城就在长恒仙门山下，跨过一片用来划分区域的树林子就是：“魔物会散发鬼气吗？那为什么不叫鬼怪？” “是奇诡的诡。”青玉道，“这话小心别被鬼修听到。若是被他们知道你把他们和那些魔物混为一谈，怕是要半夜来趴你窗户了。” 顾影一口咬下半个肉丸子：“鬼修是修士，我也是修士。我怕见人，可不怕见鬼！授课长老给我们解释修士分类的时候说过，鬼修想要不断进阶，就必须要心思纯粹。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天真单纯脑袋不会转弯，可好忽悠，不是，可好相处了！” 青玉失笑，抬手敲了敲顾影的脑袋：“你这丫头。” 顾影咧嘴一笑，继续埋头吃饭，没发现青玉看着她时眸中的暗色。 修界所有仙门弟子的背景在高层眼里都是透明的，他们的出生日期，拜入仙门之前的人生经历，都会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专门负责的弟子调查得一清二楚。青玉很清楚自家小师妹在进入上界之前的生活究竟是如何安逸祥和，她有父母兄长疼爱，是以即便入了上界拜了仙门，也会时不时寄信回家。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却对人抱有那样大的警惕与忌惮，这就令人不得其解了。即使是青玉自己，也是在栽了几个跟头之后才明白，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如家里人那样好。 顾影怕见人，不单单是抗拒出门。据青玉和师兄段云尘的交替观察，他们发现自家小师妹从来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叶惜，顾影再没有其他朋友。便是叶惜，也是她不来找师妹，师妹也绝对不会主动去找对方的。 他和悟因师兄琢磨过很多次了，就差把师妹的生平看出朵花儿来，可惜一无所获。 他们怀疑过是不是师妹被什么老妖怪夺舍了，可既然师尊没提，凌孚师伯也一切如常，想来师妹的灵魂和躯体很是契合，就是本人。毕竟，若是作为数一数二的大修士的师尊和师伯都没看出问题，这样的大能要夺舍也不会夺取一个刚入仙门的小崽子。 吃过饭，送走师兄，顾影淋着月色跑去了霰雪的洞府。 这洞府也不是大山里挖个洞的那种洞府，而是位于琼玉山主殿问剑堂后面的一间竹屋。竹屋建得雅观精致，檐角一枚铜制风铃，每每风过，叮叮当当的声音幽幽响起，很是悦耳动听。 顾影敲响了师尊的屋门：“师尊，我来啦！” 屋内响起走动的声响，须臾，屋门打开，一身冰白长裙的霰雪从屋内走出，伸手递向顾影：“跟我来吧。” 顾影牵住霰雪的手，仰头看看霰雪。她想问问霰雪她们这是要去哪儿，三师兄说师尊叫她来是要为她选剑的，那她们现在是去选剑吗？ 话滚到喉咙口，几乎就要跳出嘴巴发出声音，可她到底还是把问题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没什么好问的不是吗？不管师尊要做什么，既然带上了她，那她总会知道答案的。所以，没有问的必要，毕竟答案就在那里，只等着她走过去。 这条路有些漫长，琼玉山后山路途崎岖，是天然的险地。如今天色漆黑，林木掩盖下的山路更加难走。霰雪修为深厚，神识强大，夜间看路不成问题。顾影就不行了，她只能借着明晃晃的透过树叶缝隙照下来的些许月光看见一点点，牵着霰雪的手走得磕磕绊绊。 霰雪安静地看着夜色下走得艰难的顾影，她没有松手，也没有开口问问这小家伙需不需要帮忙。她在等顾影自己开口。 但很显然，即使走得磕绊艰难，顾影也不曾开口喊过一句累，叫过一声苦。 明明她可以依靠的人就在她身边。 只需要喊一声师尊，她就会为她照明，或者把她抱起来。 可是没有，顾影只是更紧地握住霰雪的手。那只手就是她全部的依靠。但似乎即使没有这只手，她也能继续走下去。 第10章 选剑 琼玉山后山有一处剑冢。剑冢位于洞外化天，传说是上古剑仙陨落之后形成的，属于“剑”的洞天福地。落于长恒，但不仅仅属于长恒。 每一柄藏于此地的仙剑灵剑都在静默地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洞天有修为限制，只许筑基期进入。超过筑基，除非你有剑在里面，否则一律不给进。修为低于筑基，不好意思，根本进不去。 上界各仙门世家中，凡有剑修晋升筑基，都可以来此选剑。但剑有灵，就像良禽择木而栖，选剑的筑基剑修不得强制取剑——虽然也取不走——除此之外，只要有剑原意跟着你走，你就都可以取走。 这倒不是瞎大方。一来这剑冢原本就属于所有剑修，二来这洞天灵气特殊，每百年必有一柄灵剑诞生。上古洞天流传至今早已不知多少个百年。更别说还有些剑修会在察觉自己大限将至之前将自己的宝剑送至洞天内，以期望好剑能再择良主。琼玉山每任峰主也会去搜寻好剑送入洞天。三来不是所有剑修都能获得剑冢内那些剑的认可的，兴高采烈来垂头丧气走的剑修也不在少数。 这些剑聚在其中，给不完，根本给不完。 顾影听完霰雪对这剑冢的介绍，没忍住问道：“师尊，只有剑修可以来选剑吗？” “那倒不是。”霰雪道，“不过这些怪脾气的剑连剑修都不一定看得上眼，不是剑修就更难了，久而久之，剑修之外的修士都不怎么来了。” 顾影了然。 霰雪见她难得对什么有了兴趣，又多说了两句：“想来你已见过玄造府那个想法稀奇古怪的小子了，叫林步卿的。他就来剑冢选了一柄剑，青鞘赤柄，名曰朝玉，是一柄天品灵剑。” “那师尊的剑呢？也是在剑冢里得到的吗？”顾影看向霰雪腰间的玄铁黑剑，这剑看着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劣质老旧，但既然它能作为无情剑道第一人的霰雪的佩剑，想来应该不能貌相。 霰雪道：“嗯。她叫玄雾，是自上古遗留下来的仙剑。” 顾影哇了一声：“那它是不是有剑灵啦？” 霰雪点了点头：“她不怎么活动，一直在睡觉。” 顾影：“师兄们的剑呢？” 霰雪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你大师兄的剑是从剑冢出来的。你二师兄所修因果剑道，所用乃无形之剑。你三师兄的剑来自他的父亲，是一柄由妖兽脊骨打造出来的灵剑，生而有灵，很是难得。” 顾影听此，正想再哇一声，面前剑冢大门的禁制就被霰雪解开了最后一道法印。她扭头去看，煌煌剑气威压从门内散出，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多了几分锋锐。她又仰头去看霰雪，后者低下头，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有些别扭地放柔嗓音，哄她道：“去吧。为师相信你定能获得属于你的本命剑。” “是！弟子定不负师尊期望！”顾影在霰雪的注视下重重点头。顾小姐看着眼前泛着纯澈白光的洞天入口，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两下。她深吸口气，迈步向前。 · 剑冢内部并非坟冢模样，当然，所有叫剑冢的地方都从来不是剑的坟冢，一个名字罢了。顾影前世阅览过的修仙小说里，剑冢有会根据进入的人的心境而变换不同场景的，有长成地下溶洞那样的，还有长成宫殿模样的，不一而足，千奇百怪。 这么一想，眼前这个长成原始森林模样的剑冢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果然还是好奇怪啊！！！ 哪个好人家的剑冢长个原始森林样啊！！！ 顾小姐看着眼前密密麻麻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她站在入口与森林中间窄小的平地上，陷入沉思。 她能感受到冲天剑气从森林中弥散出来，隐约间还能听到金属碰撞的清脆鸣响，可见其中确实是藏着不少剑的，但……原始森林……嘶…… 顾小姐觉得自己有点牙疼。 她在原地踌躇片刻，到底还是迈开脚步，朝着那高耸入云的层叠森林走去。 这森林除了没有动物野兽，其他方面当真和普通的原始森林没什么两样。森林没有路径，放眼望去，一路上还都有裸露在外盘根虬结的粗大树根。青绿的苔藓细细密密地铺满了树干与地面，还有各种菌类鳞次栉比地生长着。 剑倒是没看见一柄，不知道都藏在了哪里。 顾影在这里失去了方向，但她应当是在不断深入的。在钻过不知道第几个高高隆起的粗大树根，抬眼时，她总算看见了一柄剑。 那剑斜插在一个小土坡上，长剑剑刃锋锐透光，剑柄漆黑如墨，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银色，像漆黑天幕上错落排布的星星。 这柄剑很漂亮，看着也很强大。但顾影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和剑面面相觑，都觉得对方不适合自己。 诚然，虽然她的衣服基本都是红色的，但顾小姐很喜欢黑色，也很喜欢点缀着星点银光的黑色，放在一柄剑上，更是直接击中了顾小姐的心。但感觉不对就是不对。或许是那剑斜插在那里的弧度有点不合她心意，又或许是那小土坡实在有点掉价，像打赌输了不得不出来见她一面。 在剑看来，眼前这个一身艳红长袍的小姑娘天赋高前路好，但或许是因为那身红袍实在太过耀眼，又或许是因为她站的位置离得自己有点远，总有一种在嫌弃自己的感觉。 人和剑双方都觉得不行，于是人撇过头准备绕过长剑，于是剑晃了晃自己的身躯，准备把自己从土坡里拔.出来，换个地方扎根。 虽然剑和人都没相中对方，但这柄剑的出现像打开了剑冢的任督二脉。顾影再往里走，各种各样的灵剑便接连出现。有突然从树上垂下来的，有突然从土里冒出来的，有呼啸着自己冲进顾影手心，感觉不舒服又自己飞走的，还有从天上掉下来用剑柄砸中顾影脑袋，落到地上，然后被顾影不动声色地踩上一脚的。 但无一例外，这些剑都与顾影不够契合。 她继续向里深入，越来越多的灵剑出现在她眼前。顾影路过一白一蓝两柄打得不可开交的长剑，没注意两柄剑在她毫不犹豫路过后颓丧地把自己自由落体。 她走过一套剑组，七柄按长度排列的长剑似乎在高昂着脑袋展示自己。顾影多看了两眼，但剑组对她来说有点多，她只要一柄剑就够了。 她想要一柄仙剑。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仙剑的认可，凡是沾上“仙”的，大抵都很有脾气，也或许都很挑剔。她自觉自己平平无奇，能称得上好的也就是灵根是单天灵根，还是五行之外的冰属性。 但她想要一柄仙剑。 她来这里，进入上界修行，不是为了碌碌无为得过且过的。如果自己没有能力也就算了，但在她的能力极限之内，她总想要做到最好。 她不断往里走去。 森林逐渐褪去，一条黄土小径在前方若隐若现。眼前密密麻麻的树木逐渐稀疏，就连高度也逐渐降低。厚重的苔藓断层消失，菌类也渐渐看不见了。 顾影走出了那片宽大深茂的原始森林。她顺着蓦然出现的那条黄土小径继续往前。耳边的剑鸣声渐渐褪去，也没有剑刃碰撞发出的脆响，四周安静下来，除了她走路时的脚步声和细微的衣物摩擦的声响，就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 这片洞天天地间游散的灵气渐渐浓郁起来。 顾影心下一喜，她的步伐加快，脚下的黄土小径一点点覆盖上零散但平整的石块，直到整条小径从土路变成石板路。顾影走到一处高台面前。高台之下是千级长阶，长阶一眼望不到尽头，顾影仰起脑袋，隐约能看到高台之上零星的剑柄。 顾小姐看着这千级长阶，心中的喜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们修真界真是来招铁人三项的吧？徒步三万里和负重攀行之后的第三项是旷野生存爬台阶是吧？ 顾小姐突然觉得有辆自行车就够了要什么摩托车。她有点想掉头就走。 她站在高台之下垂头沉吟片刻，抬起脚，踏上了台阶。 一柄通体嘉陵水色的长剑悄悄探出脑袋，在看到顾影一脚踩上台阶时，人性化地做出松了口气的动态。 她能感受到那孩子身上被压下的一抹道韵，那抹道韵与她不谋而合。从那孩子踏入剑冢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小年纪就悟了道的孩子了。只是她作为仙剑，贸贸然离开这里，会对外面森林里生活的剑造成很大的影响，她只能在高台上急得团团转，生怕这个自己好不容易遇到的有缘人在森林里就选好剑离开。 万幸，小家伙一路来到了这里。她更满意了。 那些灵剑各有各的优秀，也有不少能媲美仙剑的存在，可这小家伙能无视那些灵剑，一路深入，足见小家伙意志坚定。良剑择良主，他们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个优秀的主人。 她立在台阶尽头，注视着那一身艳红长袍的小姑娘一步步走上来。 顾影低着头爬台阶，这台阶看着长，真正走下来才发现是真的长。千级台阶一层摞一层，好在台阶平整又安全，没有奇奇怪怪的压力考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阵法考验。顾影走到顶，也只是花费了些许时间。 她走上高台，微微抬眼，就看到了人立在自己面前，通体嘉陵水色的长剑。这柄长剑剑柄一上一下刻着两朵盈盈海棠，有袀玄的细线缠绕在剑柄上，细线穿过花蕊，离开剑柄，贯穿了整个剑刃的中心。 剑刃靠近剑柄的地方用刻着两个篆字，顾影不认识。 一人一剑相顾无言。 剑歪了歪身子，像人歪头那样表示疑惑。 顾影摸摸下巴，她低着头，绕着剑转了一圈。看着这柄到她小腹的嘉陵水绿色的长剑，顾小姐试探着打了个招呼：“你好？” 长剑晃了晃，似乎是在回应。 顾影看看嘉陵水绿的长剑，又看看自己身上艳红的长袍。这柄剑和她很契合，她能感觉到，但是红配绿……也还行，不是大红大绿对半分，也不会丑。 这么想着，顾影的视线下意识扫过高台，高台上只零散躺着几柄剑，全都乖乖睡在和自己的剑柄格格不入的剑鞘里。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这些剑都纷纷把自己往远离顾影的方向挪了挪。 顾影：“……” 倒也不必把嫌弃表现得这么明显。 顾影收回视线，她抬起手，探向面前这活泼极了的长剑。长剑乖顺地被她握在掌心，察觉到剑并不抗拒自己，顾影翻手抬剑，毫不犹豫地用剑刃划破左手掌心。鲜红的血液被长剑吸收，一道法印在剑柄上浮现一瞬，下一秒，顾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识海中多了什么东西。 一道柔和的女声也同时在她脑海中响起：“你好啊小主人，我是生杀。” 顾影握着剑柄，垂眸看着这柄嘉陵水色的长剑，建立联系之后，她便看懂了剑身上那两个篆刻的字符。 生杀。 明明是一柄有着活泼的绿色，充满生机的剑，剑灵的声音也很温柔很好听，却叫了这样一个名字。反差有点大，顾小姐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但剑已选定，顾小姐不欲多留，她本想收剑回鞘，却发现自己并没在这高台上看见生杀的剑鞘。她看向手中的剑：“你的剑鞘呢？” 生杀晃了晃剑尖，一只与剑柄有着同样颜色同样花纹的剑鞘从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犄角旮旯里飞出来，自动自发地套上了生杀的剑身。 顾影眨眨眼，她将生杀别在腰侧，轻轻拍了两下：“那我带你走了，你要和朋友告别吗？” 生杀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好啦，我和朋友们告完别了。小主人，我们走吧。” 顾影点点头，她转身走下台阶，对那些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同样很强大的仙剑们没有丝毫留恋。 她走得干脆利落，不为其他仙剑动心。被生杀狠狠威胁过的其他仙剑们也不敢当着生杀的面自荐枕席，只能目送顾影离开，然后纷纷聚在一起偷偷咬手帕。 他们也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从上古留存至今，一直留在这里，早就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也真的很好奇外面的世界如今都是何模样。可惜，上一个往里跑的小家伙认准了玄雾，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这千年难得往最里头跑一回的小崽子又被生杀看上了，他们是一点勉强自己认个主的机会都没有。 呜呜。他们明明可以签个临时契约等出去了就解除的。呜呜。 第11章 云间城 顾影尚且没学过御剑飞行，毕竟刚筑基就来了剑冢。此前她对剑的练习也只在基础动作上。不过回程的路比来时走得快些。 少了来时不断和剑“相亲”的步骤，顾小姐只花了来时一半的时间便回到了入口处。 她越过这泛着纯澈白光的洞天大门，落地的瞬间，身后的白光骤然熄灭。顾影回头去看，原地只剩下一道青铜高拱，高拱之后是嶙峋的山石。再下一秒，连那青铜高拱都融入山石之中消失不见了。 顾影看向等在原地的霰雪，此时夕阳垂坠，林间已渐渐暗下。霰雪就站在那里，和她进去时所站立的位置一模一样。在她身后，不知何时多出来三道身影。一袭云门长衫的青玉提着一盏琉璃灯，一身藕粉长袍的段云尘抱着手靠着树，一身纯白缀金琼玉山弟子服的鸣岚负手而立，他们无一例外，都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顾影看着他们，心中微微一动。她慢慢扬起一个笑，拍拍腰侧嘉陵水色的长剑：“师尊，弟子幸不辱命。” 霰雪柔下眉眼，在顾影走近时轻轻点头：“做得不错。” 以她的眼力，自然认出这柄嘉陵水色的长剑的品阶。她当年取得玄雾时，也看见了那高台上的这柄剑。不过这剑不适合她，她也早有目标。 鸣岚师兄弟三人也围了上来，纷纷恭喜自家小师妹喜得良剑。 顾影笑嘻嘻地朝三人拱手，道：“多谢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 鸣岚莞尔，段云尘与青玉倒是微微一愣，站在顾影身后的霰雪也有一瞬讶异，他们三人对视一眼，纷纷把那点惊讶敛去。 “我进入洞天很久了吗？”顾影看看青玉手上的琉璃灯，又看向已经稳固修为的鸣岚。 鸣岚轻轻点头。 段云尘道：“小师妹，你可是在洞天里待了三天了。” 青玉道：“我们明天巳时出发去云间城。师妹，记得做好准备。” 顾影发出迷茫的“啊？” 霰雪在她身后摸摸她的脑袋：“洞天内白日永存，流速也与外界不同。你既然得到了这柄仙剑，想来是一直走到了最深处。一来一回，是要三天左右。” 顾影深吸口气，又把这口气叹了出来：“好吧。” 鸣岚失笑：“师妹，你就这么不喜欢出门吗？” “是啊。”顾影点点头，“不过一定要出门的话出去一趟也不是不行。” 筑基之后开始做宗门任务既然是长恒设立好的门规，她就不会违逆。再者，看过那么多修真小说的顾小姐也很清楚修炼不能闭门造车，多出去走走总不会有坏处。一点困难而已，她也不是不能克服一下。 说不定出去一趟她就不怕见人了呢？ 当然这也只是说不定。 青玉道：“天色不早，师尊，我们回去吧。在洞天里走了三天，小师妹这会儿也该饿了。” 不说还好，青玉这话一说，顾影顿时感觉自己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她扭头去看霰雪，后者低下头去看她，抬手把她的脑袋转回去：“好。之后有什么事就来我的洞府找我。鸣岚，琼玉山就交给你打理了。悟因青玉从旁辅助。云亭好好修行，待你元婴之后再来帮你大师兄的忙。” 四人齐齐应是，目送霰雪离开。 · 翌日巳时，青玉准时敲响了顾影的屋门。 打坐的顾影从入定中醒来。因为第二天要出门，知道自己喜欢赖床，以防万一，顾小姐干脆用修炼代替睡眠。虽然即使她睡了，也会因为第二天有事早早苏醒，但这也是概率事件，万一这次她睡了但没起来，那准时宝三师兄就要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了。 青玉提着食盒，拎起来在顾影眼前晃了晃：“师兄给你带了早饭，吃了早饭再走吧。你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要多吃点才能长高。” 顾影感动的泪水“唰”一下从嘴角流了下来：“师兄，你想得太周到了！” 想得非常周到的师兄笑而不语。 筑基之后就可以开始学习各种法术了，这对顾影来说，就是脱离物理开始学习玄学。虽然炼气期时学的那些基础也很玄学，但冥想啊，挥剑啊，这些东西都给不了顾小姐她现在正在走上玄学的道路上的实感。 直到她被师兄青玉带着踩在一柄剑上冲上高天。呼啸的风拂过她的脸颊，云层触手可及，她没带任何供氧设备却依旧能自由呼吸。她终于感受到了修士的神妙与强大。 青玉的剑名为琉棠，是一柄镶嵌着赤红剑心的玉柄长剑。因为是以妖兽脊骨锻造而成，琉棠的剑灵正是那妖兽的模样，是一只吊睛白额虎。此刻缩成一只猫的大小，正被顾影抱在怀里。 告别禁地那只凤凰和师尊以及两位师兄后，顾影被青玉带着飞下琼玉山，掠过主峰上云天的广场，直到山门处方才落下地。 剑灵原本是不乐意被一个小小筑基抱在怀里当宠物撸的，但这一路被顾影搓下来，琉棠倒是不乐意回去剑中了。青玉也不在意，既然自家小师妹喜欢挼猫，那就抱着。他将弟子令展示给守山弟子看，由守山弟子确认身份无误后带着顾影步行走出山门。 顾影来时是被师伯凌孚带着用传送阵回来的，倒是没走过山门。长恒仙宗的山门就是一个圆拱形的玄铁门框，没有门板，也没有遮掩的禁制，不过门口有一排篆字符文。青玉告诉她那是宗门守山大阵的一部分。 阵法顾影不懂，她只好奇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跟在师兄身后小跑下山。长恒大门连接的还不是与城镇间相隔的树林，而是一道有点子长的台阶，他们还要走下台阶，才是真正离开宗门。 顾影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青玉，期待师兄能再带着自己御剑飞行。 青玉瞧见她毫不掩饰的目光，心中对师妹信任自己感到欣慰，面上莞尔，青玉道：“这一路安逸，师兄来教你御剑，好不好？” 能自己飞，那当然再好不过，顾影重重点头：“好！” 御剑比顾影想象的简单。生杀身为仙剑，自然能够自己控制自己。在青玉教过顾影法印与要领之后，生杀自行带着顾影低空飞了一圈，等顾影适应了，才让顾影自己来控制。于是很快的，顾影适应了低空飞行。确定顾影已经适应了低空飞行了，生杀又带着顾影往高处飞了飞，依旧是生杀自己控制自己，没让自家新鲜出炉的小主人操心。 顾影没忍住在心里感叹，这有脑子的剑就是好啊，人家学御剑那是从零开始，还是眼睛和耳朵说你会了但脑子说不行的那种，她这是脑子说你不行，但工具说不你可以。 可惜的是，云间城离长恒太近，这一路上没有多少供顾影练习的时间。城内是有规定不允许修士到处乱飞的，她自然也不能在城内练习。 在看见云间城城门时，顾影意犹未尽地下了地，而生杀自觉归鞘，令青玉感慨了一番剑和剑的不同。 琉棠当年可是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青玉对此表示理解。毕竟自己的脊椎骨被拿去炼剑，换了他他也不能接受。但他对此表示不行。自己好赖也是由父亲亲口制定的传承者，琉棠作为他的剑，却天天想着咬主，这怎么行？ 不过那也是早年的事了，现在的琉棠……青玉看了一眼窝在师妹怀里真像只猫那样的剑灵。嗯，乖得很。 云间城位靠长恒，安全性有着极大的保障，很多人都乐意在这里定居。城内繁华热闹，道路两旁各种商铺行贩络绎不绝，行人摩肩接踵，很是安逸。顾影看着这样欣欣向荣的的景象，有些怀疑这云间城当真发生了庙宇接连失火的事情吗？ 青玉走在师妹旁边，掏出了失火庙宇的信息递给师妹看：“师妹你看看，这些是云间城发生过失火事故的庙宇资料。” 正看着眼前热闹景象陷入怀疑的顾影收敛思绪，抬手接过青玉递来的写着庙宇信息的小册子，翻开来边走边看。 她修仙了，不怕近视。 自第一座庙宇失火到上报过去了三个月，一共有六处庙宇发生过火灾，平均每半个月就有一座庙要被火海吞噬。好消息是，这六处失火的庙宇并没有人员伤亡，着火的只有摆放着神像的大殿。因为时间都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摆放有神像敬供香火的大殿晚上并没有人。 “师兄，这些失火的庙宇里头，都供的是什么神啊？”顾影把小册子翻来覆去地看，确认确实没有记录相关神像的信息，抬头去问青玉。 一抬头，没看见人。 顾影茫然地停下脚步。她师兄今天穿了一身竹月长袍，放在这人满为患的人潮里简直就像是鱼入大海，那是真的很难找。 应该是她看资料看得太过认真，不知不觉走快了两步，师兄没来得及跟上就被人流冲散了，这才与她分开。顾影看了看四周，往旁边屋檐底下挪了挪，她没再往前走，等着青玉来找到她。她的衣服颜色艳丽饱满，应该好找。 檐下摆地摊卖水果的小贩瞧见靠着廊柱站着的顾影，小姐身上的衣服布料看着极好，一眼望去针脚细密绣纹精致，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色奇特但看着水色极好明显是被精心照养的猫，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儿。但小姐面无表情，垂着眼睛看着另一只手里的书册，怎么看都不像是好脾气的人。 小贩犹豫了又犹豫，但到底还是把自己屁股底下的小凳子挪出来，推到顾影旁边，小心翼翼道：“小，小姐，您等人吗？要不要坐一坐？” 顾影看了一眼那小贩，她没动：“不了，谢谢。你这卖的秋水樱给我来两斤。” 这秋水樱是这个世界樱桃的一种，颜色鲜红漂亮，果肉鲜甜多汁。不过是凡果，没有灵气，不适合修士食用。吃也可以，水果罢了，吃一点也不碍事。 那不用二字出来时，小贩当即心下一沉，还不等他垂头丧气，顾影又说出了后半句，小贩听着脸上顿时一喜，手脚麻利地包了两斤秋水樱，还贴心地捆好了，这才递过去：“小姐诚惠，十块灵石。” 这十块灵石指的是十块下品灵石。在没有特别备注的情况下，所有“灵石”指代的都是下品。 顾影接过秋水樱，从储物袋里找出十块灵石递过去。 她不在意这小贩找她搭话的小心思，不过是为了生计，不是什么大事。这三个月来她在长恒也不曾出门，每月的月例又都准时准点被琼玉山管事长老发到手里，如今也算是小有资产。一点水果罢了，她还是买得起的。 双方交易完成，青玉也成过越过人潮找了过来。他看到顾影手里拎着的包裹，没说什么，只同顾影问道：“怎么样？看完资料有什么发现？” “这资料上没写那些失火的庙宇里面供奉的都是什么神像。”顾影瞧见青玉，站直身子跟上青玉继续往前走，“师兄，那些神像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青玉笑道：“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神像都被烧毁了，上报的人或许是觉得不重要，也没有说都是什么神像。” 顾影：“长恒没有在城内派遣弟子驻守吗？” 青玉道：“有，我们正要去长恒弟子驻守的驿站。驿站内有云间城各区域的记录，包括庙宇的修建和维护花费的金额等方方面面的东西，也会记录有供奉神像的信息。邪神恶鬼是不会被允许供奉的。” 顾影了然点头。 云间城内仙门驻守的驿站位于西街，驿站内常驻有三位弟子，每半年一换。青玉与顾影到时，正值午时，驿站内烟火气息喧腾起来，米香肉香扑了二人一脸。 顾影顿时觉得自己饿了。她仰头看向青玉：“师兄，你饿吗？” 青玉失笑：“那就吃过饭再问吧。他们如今也在准备午膳，这个时候也不好打断他们。” 顾影高高兴兴点头：“好！” 第12章 神像 “怎么都是水派神像？”顾影翻着记录有庙宇信息的账册，皱起眉，“不过，云间城建立的庙宇怎么有这么多水神海神河神的庙宇？我记得这附近没有河更没有溪，海还在云间城隔壁的隔壁，云间城作为陆路城市，有一座水神庙求财还说得过去，全都是水派神像，是不是不太正常？” 《上界地理志》中，授课长老第一个教的就是长恒下辖的区域。顾影记得很清楚，云间城所辖区域除了一条护城渠，别说河了，连溪都没有。 “你也知道，上界修真者众，神像庙宇与其说是百姓信仰的寄托，不如说是没事干的时候的消遣。所以城内神像是什么派系，都代表了什么，都是没所谓的。”青玉解释道，“水派神像是璋羽师伯统筹的。璋羽师伯就是遥梦筑上一任峰主。听师伯说是为了王毓师姐特地准备的。” 他们在这蹭过午饭，青玉便让驻站弟子将记录云间城庙宇信息的账册找来。因为这任务是给顾影接的，所以青玉直接将账册递给顾影，让顾影自己看。 顾影点点头，对青玉口中璋羽师伯的做法有些惊讶：“这是为何？王毓师姐与这水派神像之间怎么会有关系？” 青玉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璋羽师伯远游日久，虽命灯未灭，但已很久不曾传信回宗了。” 这般境况，就让人不得不深思了。但这位阵峰师叔的事与她们这次的任务无关，况且凌孚师伯与她师尊都对这件事绝口不提，想来还轮不到他们来管。 顾影想了想，问：“王毓师姐的家族是什么身份，师兄你知道吗？或者，师兄你听说过有什么家族修炼还是其他方面需要水派神像的？” 青玉摇了摇头：“师姐的身世，除了将她带回来的璋羽师伯和她自己，再无第三人知晓。”他看了一眼顾影整理出来，誊在一张白纸上的失火信息，“你是怀疑这庙宇失火，是针对王毓师姐的？” “是啊。”顾影点头，她站起来凑到青玉旁边，点了点纸上写着失火庙宇供奉的神像的信息，“师兄你想，这些水派神像的庙宇是璋羽师伯为了王毓师姐设立的。不管是为了什么，但肯定是对师姐有好处或者是为师姐作保障的。但现在，失火的庙宇中，供奉的神像有三个河神，两个水神，一个河童……河童……总之，无论纵火的是人是鬼，都是有针对性的。可这些水派神像除了王毓师姐，我们谁也用不上。而对于百姓来说，庙宇能拜就行，拜的是什么神都没所谓。想来想去，我也想不到其他答案了。” 青玉看着那张纸上标着神像称谓的地方，皱起了眉。 顾影又点了点标记着火场勘察情况的信息道：“这些庙宇，除了那个供奉河童的是个神龛，其他都是大庙。那三个河神庙只有摆放神像的供奉堂，没有屋舍，没人居住，夜间着火没人发现也就罢了。但那两个水神庙是带有后院，有凡人道士居住的，可供奉大殿火光冲天时，却也没有人出来看一眼。根据弟子的初步勘察来看，这火从头烧到尾，把供奉神像的大殿烧得干干净净。这就很奇怪了。” “你怀疑放火的是这些凡人道士？”青玉看向顾影。 顾影摇了摇头：“没有。凡人道士靠这神像香火吃饭，怎么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想，那些道士大概率是被屏蔽了五感。所以，这纵火事件多半是人为，魔物没有这智商。或者说，能悄没声息潜入大城当中进行纵火的魔物没有这智商。” “小师妹。”青玉轻声唤她。 顾影发出代表疑惑的“嗯？” 青玉笑起来，他脸上绽放出拨云见日的明朗：“你这小脑瓜怎么就这么聪明呢？”这些水派神像在云间城设立日久，大家都觉得这不过是璋羽师伯故布迷阵的手段。在听自家小师妹做这些分析之前，他完全没有把这件事往王毓师姐身上靠。如今听顾影这么一说，那些让人疑惑的地方顿时就被解开了。 顾影眨眨眼睛，挠了挠头：“也没有。只是失火的庙宇所供奉的神像派系太过单一了，一看就有事。然后师兄你又告诉我这些神像是为王毓师姐设立，我就自然而然把师姐和这件事扯上了关系。我说的也都是猜测，在真相出来之前都做不得数的。” 她说是这么说，听的人也是这么听，但师兄妹两个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这样没跑了。 “从那个河童神龛开始，我们一个一个去看一遍吧。”顾影从师兄手里将那张纸抽出来叠好，揣进袖子里。 青玉自是点头应好。 · 六处失火点都被长恒派人驻守控制起来，在危险解除之前并不允许城民靠近。百姓也知道事情的严重，这神拜不拜其实都没差，毕竟有事都是仙门派人来解决，所以他们对宗门这样的安排都很配合。 这神像庙堂是从下界流传上来的。下界信奉神明，认为神明都是上界仙人化身，传至上界，几大势力一合计，觉得给百姓一点信仰，是个让百姓不要把视线都放在修士身上的极好的法子。于是合力推行天界说，言神明由天授，敬仰可获庇佑。 翻译一下就是不要逮着我们初出茅庐的小崽子霍霍了。 但上界百姓清楚明白修士是怎么一回事，天界说其实并没能推行下去。但或许是百姓和仙门打配合打习惯了，神像庙堂倒是热热闹闹地建了起来，“道士”这个职业也随之兴起。 顾小姐看着小小一个立在两棵树中间的河童神龛，觉得这神龛有点像那种随手建在深山老林里头的土地庙山神庙。小小一个，但极深，里头的神像藏在阴影里，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此刻，这小小的河童神龛被烈火灼烧得漆黑一片，泥塑的河童神像头身分离，河童脑袋掉出了神龛外头，被砸出细细密密的裂缝。周围果然没有奇诡的气息，只有火焰燃烧过后的焦糊味。 顾影绕着神龛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脚印之类的东西。纵火的家伙很是小心谨慎，似乎除了无法掩盖的火焰，没有留下其他任何蛛丝马迹。这火焰更像是自己燃烧起来的，但这石块搭建的神龛，泥土浇筑的神像，没有任何可燃物的地方，不可能自行燃烧。 “走吧师兄，我们再去河神庙看看。”顾影最后检查了一遍神龛，确认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阵法或者术法痕迹，她同留在这里扎了个小帐篷看守神龛的弟子告别，和青玉并肩往继神龛之后最先起火的河神庙走去。 河童神龛是六处起火点最先起火的那个，其次是位于东方的河神庙。东河神庙建得简单，大概是第一次没经验，神像看上去塑得也不怎么样，虽然被火烧变了形，但顾影仍旧隐约看出了河神身上花花绿绿的涂料。 驻守在这的长恒弟子瞧见靠近的顾影和青玉，非常负责地派出一人上前阻拦：“二位，此地寻常人等不可靠近。若要拜庙，请去南方河神庙。” 琼玉山没有一定要穿弟子服的要求，外门弟子又轻易见不到内门乃至亲传弟子，这地方驻守的三名弟子并不认识顾影与青玉。 “我是琼玉山霰雪座下新弟子顾云亭。”顾影从袖中掏出代表亲传的弟子令递过去，“接下了调查云间城六处庙宇失火的委托。”她怕人归怕人，但在做事的时候并不会因为怕人而耽误事。 弟子接过玉牌，玉牌上竖着一枚利剑，底下缀着浅云的流苏，正是琼玉山亲传弟子令。白袍弟子连忙双手递还玉令，道：“不好意思顾师叔，你知道的，外门弟子没事不会往内门跑，更不会见到亲传。”他瞅瞅顾影身后的青玉，“顾师叔，你身后的那位也是亲传？” “那是我三师兄叶淮，道号青玉，你可知道？”顾影回头看了一眼青玉，后者回了她一个笑。 弟子恍然大悟状：“知道知道，青玉师叔经常被执事堂长老夸赞，我们如雷贯耳。”他说着退去一边，“师叔请进。这地方我们已经搜查过几次了，没发现诡气。游林倒是在神像背后发现了一个残损的阵法，我们拓印了下来，但我们三个都不懂阵法，看不出来这阵法的作用。” 顾影心中一动，她停下脚步，没再往里走：“既然你们来回查过几次，我也就不浪费时间再搜一遍了，阵法拓印一份给我吧。我再去其他失火点看看。” 弟子一愣：“师叔真不再看一遍？” “不了。”顾影道，“时间有限，师兄说今日要把所有失火点都看一遍。” 弟子神情一肃，心说不愧是亲传弟子，就是讲求效率：“是，师叔稍后。” 顾影点头：“麻烦了。” 第三处失火点是东北水神庙。庙内工作人员作为嫌疑人经过几轮调查问话基本解除了嫌疑，但因为家在庙里，也没别的地方去，就龟缩在厢房里。 水神庙被烧得很干净，没有其他残留，顾影特地绕到被烧毁的神像后面搜寻了一番，并没有发现相似的阵法，连其他阵法的痕迹都没有。询问驻守的弟子，弟子也说没什么发现。似乎是纵火犯业务熟练起来了，烧得特别干净。 顾影有些失望，但这也在意料之内。连烧六座庙，犯人不可能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摔倒。这阵法到底是什么作用，还是要找阵峰的弟子来看。 往后北方的河神庙和西北水神庙都烧得很干净。西方河神庙因为位于西街，离仙门驿站近，半夜起火时就被驿站内的驻守弟子发现，但这一处虽然没有被严重毁坏，却也没留下什么证据。而且，看现场情况，比起是弟子灭火及时，更像是犯人自己停止了行动。 这一圈看下来，天色悄然暗沉。顾影逆着晚市热闹的人流往驿站走去，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云间城内有海神庙一座，水神庙、河神庙各四座，八方还分别设立有一座小的河童神龛，如今水神庙被烧毁一半，河神庙四去其三，但河童神龛却只有一处失火。若是按照方位来半月一座庙地烧，为什么单单留下了河童神龛？ 这样看来，对方的目的，比起烧毁神庙，更像是在寻找什么，可什么东西能跟神庙，跟神像挂钩？这些庙宇和那位未曾谋面的师姐又有什么关系？ 等一下，半个月烧一座庙？ 顾影猛然停下脚步，她身后的青玉差点没刹住脚：“怎么了小师妹？” “师兄。”顾影转头看向青玉，夜色里，一身红衣的少年褐色的眼眸缓缓睁大，“西方河神庙被烧毁时间，距离今日过去了多久？” 青玉神色微顿：“……不多不少，半月时间。”他看向面色严肃的师妹，“你的意思是……” 顾影点头：“西南水神庙，今夜怕是凶多吉少！” “走！”青玉当即皱紧眉头，转身往西南方向而去，“我们现在赶去西南水神庙，看看能不能把犯人当场抓获！” 顾影当即跟上青玉，但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预感。 他们保不下那座水神庙，也抓不住那个纵火的罪犯。 这念头刚从顾影心中转过一圈，西南方向便猛然窜起一道熊熊火光，惊叫声此起彼伏。那纵火的恶徒如今竟是直接在华灯锦簇之刻，不顾百姓安危，直接纵火烧庙！ 顾影瞳孔微缩，她很快为心中的想法感到好笑。既是恶徒，又怎会在意百姓？她与师兄青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运气轻身，抛弃了走道的方式，踏着一排排屋舍檐顶，朝着西南水神庙而去！ 西南水神庙前，人群慌乱后退，纷纷远离火焰冲天的庙堂。水神庙后院屋舍内理应尚未歇息的道士们却没有丝毫动静，不说灭火救灾，便是连个出来看看情况的人都没有！ 师兄妹二人到时，场面一度混乱。 青玉不得不动用灵力，抬高声音疏散人群。顾影则看也不看熊熊燃烧的大殿，直直冲去了后院屋舍。 第13章 王毓 后院仿佛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顾影一踏入后院范围，耳边嘈杂的呼救声与惊恐的呼喊声都纷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道士们的小声交谈。她在这后院四下查看了一圈，却什么都没发现。她不通阵法，术法方面也只是刚刚入门，她知道这后院这么安静必定有问题，但她目前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一筹莫展之时，却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紧接着，纷杂的声音如潮水般再次出现。 屋舍内的道士被这嘈杂声响惊动，纷纷从各自的房间里跑出来。他们看到站在院内，怀中抱着一只猫，着一身艳红长袍的顾影时微微一愣，但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供奉着神像的大殿吸引。 供奉大殿被焰火灼烧过，因为时间短，损失并不大，但仍有一部分墙面被火焰熏灼得漆黑一片，道士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对这场面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们很快回神，当即将愤怒的目光投向站在院中的顾影。 顾影没看他们，她转过身去看那供奉大殿，冲天的火焰似乎从未出现过，除去略有黑焦痕迹的墙面，那火焰就像是她夜半时分的一场梦。 · “都别慌都别慌，老弱病残先走，大家排好队有序离开！”青玉挥手在供奉大殿与人群之间丢去一只阵盘，阵盘落地生效，隔开了灼热的火焰，多少让慌乱的人群安定些许。听到青玉的声音，众人一边顺着他的意思排队离开，一边悄悄去看发出声音的青年。 青年一身竹月长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剑，长剑翠玉为柄，看上去温良和顺。夜色中，青年的面庞被两边蒙蒙烛光笼罩，显出朦胧的沉醉感。 不少少女面带桃红，双手捧心：“娘亲，女儿见到真命天子了！” 青玉自然不知这出门一遭还给自己招了桃花，不过就算知道他也是不在意的。凡人寿数天定，注定与他不得牵扯。即便当下非君不嫁，在得知他的身份后，这些姑娘也不会再起心思。 “老弱病残”这个词还是从林步卿那听来的，排队疏散人群也是从林步卿那学来的。青玉将那些靠近水神庙的人群带离也不过只花了一刻钟，但就在他准备施法灭火之际，那冲天的火焰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青玉皱起眉，毫不犹豫地迈步走进供奉大殿。 殿内财物一应安好，唯有正中央的神像被烧毁得不成样子。青玉绕去神像背后，不等他细细探查，一道完整的阵法便大剌剌地呈现在青玉眼前！ 青玉与顾影一同调查，自然也看见了那弟子拓印的残阵，眼前这阵法的一部分与第一座河神庙里那个残存的阵法竟是一模一样！ 挑衅！ 对方知道他们来到这里调查失火事件，故意当着他们的面纵火烧庙，故意留下阵法，就是在挑衅，在告诉他们，他们只能看着这些庙宇被一座一座烧毁，但却无能为力！ 青玉沉下脸，只是他眉目柔和，即便是怒气勃发的模样，也没多少震慑力。正在他想试试追踪一下能不能循迹追猎时，后院处却传来了一声斥骂： “你这歹人！何故毁我水神庙？！” 青玉身形一顿，脸上怒色都微微散去些许。他想到自家小师妹直直冲向了后院，若那歹人滞留后院，不过筑基的小师妹多半要凶多吉少！青玉连忙穿过供奉大殿，往后院冲去。他冲进后院的瞬间，耳边便响起小师妹平平淡淡没多少情绪起伏的声音： “长恒仙宗琼玉山亲传办案，请诸位配合调查。” 青玉顿时就不急着出面了。 · 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责问，顾影肉眼可见地沉默。她叹口气，看向那群道士，将收进储物袋的琼玉山弟子令掏出来挂在了腰封上：“长恒仙宗琼玉山亲传办案，请诸位配合调查。” 一群道士脸上的怒色一顿，掺杂着茫然，显得滑稽极了。 “仙，仙宗亲传？” 一人悄悄上前一步，瞪大眼睛去瞅顾影腰间挂着的玉令，浅云流苏在夜色下十分显眼，那道士缩回去，和领头人耳语道：“观主，好像真是啊！” 观主眼看着顾影的目光投放过来，咬咬牙一巴掌拍在了道士脑门上：“闭嘴！我有眼睛！” 道士被拍了一巴掌，有点委屈地揉着脑袋退到了领头人身后。 顾影见他们冷静下来，虽知他们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提供，但还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遍。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白天入庙的香客中有没有行踪诡异的。得到的答案不一而足都是否定。 顾影并不失望，她对此早有预料。能被人悄无声息地设下阵法或结界与外界隔绝，这些凡人道士自然不可能发现有意隐藏的犯人。毕竟，能做到这些事的，必是修士无疑。 问完话，顾影便让这群道士该干嘛干嘛去，她则准备去供奉大殿看看。一转身，就看到从暗处走出的青玉：“师兄！” 青玉走过去：“师妹，做得不错。” 顾影摸摸鼻子，仰头看他：“师兄调查供奉大殿了吗？有什么发现？” 说到这，青玉面色一肃，道：“那歹人留下了一道阵法。” “与第一座河神庙里的残阵同源？”顾影立时联想到。 青玉沉声：“不仅同源。”他将那阵法刻印了下来，递给顾影，“是一模一样。” 顾影只看了一眼，她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师兄，这阵法是刻在什么地方的？” 青玉一愣，旋即也猛然反应过来：“神像背后！” 师兄妹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异口同声：“他们的目的是烧毁神像！” 顾影低头沉思：“可烧毁神像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这神像本来就是个摆设……等等，摆设？” “师妹！摆设！”青玉听到顾影的话，也忽然想到什么，“璋羽师伯最喜欢故布迷阵，一开始我们也觉得这所有的水派神像都是他那迷阵的一环，但如果其中有真正起作用的部分呢？” 二人同时想到什么。青玉一把捞起师妹，脚尖点地，瞬间朝着位于云间城中央的海神庙飞去！ 顾影怀中的琉棠大爷再也受不了这颠簸的日子，“咻”一声化作流光消失不见。 · 海神庙前一片安逸。 因着接连几处庙宇失火，云间城内各处庙观都早早关门歇业。这海神庙最是积极响应，一早就关了大门。 青玉带着顾影落在海神庙前，他放下师妹，确认师妹站稳，便一步上前，敲响了神庙大门。 位于城中央的神庙都是大庙，供奉神殿位于庙观中央，前殿是看相解签等业务点，后院自是厢房，除去驻庙道士自己住的屋子，还有一部分空屋作为客房，供远来的香客歇脚。 前殿左右两侧各有一间耳房，分别住了一位门房看守，听到敲门声，两个门房都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二人对视一眼，一人扬声道：“城内戒严，庙观现已闭门，香客请明日赶早！” 青玉亦扬声道：“长恒仙宗琼玉山亲传弟子叶淮，来此驻守海神像！还请道长开门！”他说着，转头对顾影招了招手。 顾影当即明悟，上前一步，同扬声道：“长恒仙宗琼玉山亲传弟子顾云亭，来此驻守海神像，还请道长开门！” 一门之隔，屋内两个门房对视一眼，凑到一起嘀咕道：“怎么回事，咱们这神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吃香了？” “是啊，下午刚来一位，这时候又来两位。” “仙宗是不是在咱们这留了什么东西？怕被那个烧庙的弄坏了所以才派人来的？” “不知道。不过外头的真是仙宗的亲传？我没听过‘顾云亭’这个名字啊！” “跟叶淮仙君一起来的，应该没错。前几个月不是才举办了一次招生大典吗？” “那……开门？” “嗯，开门！” 修士耳力非常人可比，两个门房小声的嘀咕一字不落地落进了青玉耳中，又被青玉转述给顾影，二人都对那位“下午刚来”的亲传产生了好奇。宗门任务一旦有人接取就不会再被其他人看到，除非是长期驻守任务。按理来说，来云间城调查庙宇失火的亲传应该就他和顾影两人才对。 大门被从里面拉开，两个门房从内走出，正要朝青玉行礼的二人却是一眼就将注意力放在了顾影身上。 融融夜色下，一身艳红长袍的顾影站在青玉身后。少年眉眼淡淡，没什么表情，容貌也不过中上之姿，只是那一身张扬的红袍到底让人难以忽视。相比之下，一身竹月长袍的青玉在这张扬艳丽的红色旁边，就显得有些浅了。 但也只是一些。青玉作为长恒仙宗的天才弟子之一，又是剑丹双修的仙君。丹修本就受人追捧，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人忽视。两位门房的视线只被顾影夺去一瞬，二人便将心神全副投注在青玉身上：“仙君请进。晚间造访，实在辛苦仙君！” 青玉道：“不辛苦。带我们去神像处吧。” 二人做出请的手势：“是是。仙君这边请。” 青玉招呼顾影，后者紧走几步，同师兄一起进了庙。左边的门房等他们两个都进来了，便上前去关上了大门。右边的门房则保持着引路的姿势，伸着手带着二人一路往供奉有海神像的大殿而去。 将人引到海神像供奉大殿的门口，门房便同二人告辞离开。供奉大殿是不关门的，此刻，殿内一派灯火通明，一道隐隐绰绰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透出大殿，蔓延到二人脚下。 顾影有点想一脚踩上去。 她忍住了，跟在青玉身后老老实实走进殿内。 殿内盘坐在神像前铺设的蒲团上的人有着一头浅栗色长发，长发微卷有序，分作两缕从她脖颈两侧垂在胸前。青年一身米白长裙，发髻简单干脆。察觉有人，她睁开眼看过来，一双含着一抹深紫的剔透红眸便直直撞入顾影眼中。 红眼控当即有点子走不动路了。 看见来人，青年又收回视线，同时敛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顾影没发现这杀意，她被那双剔透的红眸吸引了全部注意。青玉虽发现了，但也见怪不怪。这位师姐虽是阵修，走的却是杀戮道途。 “师姐，你何时回来的？”青玉朝青年见礼，又同顾影介绍道，“小师妹，这位就是阵峰那位师姐，王毓。” 顾影点点头，也朝王毓行了一礼：“琼玉山亲传顾云亭见过王毓师姐。” 王毓从蒲团上站起身，朝二人回礼：“小师妹幸会。青玉师弟，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青玉将来龙去脉一股脑告诉了王毓，便问道：“师姐可知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知道。”王毓道，“正是因为知道是谁，我才会在知道云间城水派神像被烧毁的消息后赶回来。具体缘由我不便多说，不过这确实是针对我的行动。” 顾影对王毓莫名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此刻，她那怕人的毛病消失得干干净净，小姑娘脆生生道：“师姐，你得罪谁啦？” 王毓叹气道：“与其说是我得罪了谁，不如说是他们不愿意放过我。”她看了一眼顾影，见这小丫头真的很好奇的样子，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才道，“是邪修。” 师兄妹俱是一愣。 青玉皱眉道：“师姐，还是那群邪修？” 王毓轻轻点头。 顾影则眨巴眨巴眼睛：“怎么还有邪修？大家的敌人不是魔物吗？” 莫名的，王毓听懂了顾影话中的含义，她笑起来，对这小姑娘的天真觉得有些可爱：“我们共同的敌人是魔物不假，可在利益面前，人人都是恶鬼。” 顾影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原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常规的世界，这里天下大同，百族兴盛，毗邻为亲。结果到头来，人类在哪都一样。 她真的很讨厌那些为了一己私欲就去伤害他人的家伙。 第14章 师姐，这都是合理猜测 看着顾影小小一只却叹着老气横秋的气，青玉没忍住露出一个笑。 他抬手拍拍师妹的脑袋，温声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为了增进修为延长寿数而不择手段，邪修也因此而生。我们不能阻绝，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师妹，我们能做的，就是保证自己坚守本心，并为天下百姓去追杀这些邪修。” “水清无鱼的道理我懂的。”顾影道，“只是，自我来到上界，所见所闻皆是和谐，我属实没想到这样的修真界还能有邪修。” 青玉却是没想到他以为的单纯可爱小白花的小师妹原来懂那么多，他欣慰地看着师妹，转头去问王毓：“师姐，接下来我们就在这里等吗？” 王毓却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我。师弟，如今云间城庙宇失火的前因后果你们已经知晓，任务便是完成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这本就是我的事，也该由我自己解决。” 顾影不赞同道：“师姐，你这话就说错了。我们接下的任务是解决失火这件事，这犯人还没被捉拿归案，怎么是完成了任务？再说，我们作为同门，又怎么能放任你独自一人去面对或许几十上百人的作案团伙？” 王毓微愣，她看着小小一只，才刚到她胸口的顾影，轻轻叹了口气：“小师妹，你如今不过筑基，又怎能应付那些邪修？他们若要对付我，必不会派境界低微的人来，你如何应付他们？” “生杀自己会打架的！”顾影拍拍腰间悬挂的嘉陵水色长剑，“师兄也在。我们剑修都会越阶杀敌，师兄还是丹修。师姐你看，堡垒、刺客、攻击奶都有了，肯定没问题的！”她指指王毓，指指生杀，再指指青玉，这堡垒刺客攻击奶都是谁不言而喻。 “那你呢？”王毓问，莫名有点想配合这古灵精怪的小家伙。 顾影眨眨眼睛，道：“我是气氛组啊师姐。目前我只会一点基础法术，剑法看了两本还没开始练，只能加加油什么的。” 王毓莞尔，她看向青玉：“师弟，你还是把小师妹带回去吧。” 没见过王毓对谁笑的青玉多看了师姐两眼，才对顾影道：“小师妹，师姐说得对，你在这里实在危险，你还是先回去吧。” “不。”顾影坚持，“几十上百人只是我随口瞎编的，这纵火的最多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个。师姐如今不过元婴，既是邪修，其实力与同阶必然有所差距，他们不会对此多加防范。而且这里是云间城，就在长恒脚下，邪修大肆进城，长恒弟子不可能发现不了，除非他们早就成了那些人的一员。” “这是不可能的。”青玉摇头，“宗门对此有严格的审查机制。门规也对此有严格律令。” 顾影两手一摊：“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也是剑修，就算不过筑基，没学什么剑法，但不代表我就不能打了。” 王毓无奈喊她：“师妹——” 顾影装模作样地抬起手捂住了耳朵。 王毓只好看向青玉：“师弟——” “你知道我不会走的，师姐。”青玉不等王毓说完，直接开口打断她，“小师妹年纪小境界低，我不放心她才会让她先行回宗，但我可不会回去。” “你们……” 青玉温声道：“师姐，长恒弟子是不会不顾同门安危，自己逃离的。” 顾影从旁补充：“门规第一条，弃同门而逃者，废除修为，打入寒狱百年！” 都搬出来门规说事了，王毓如何也不能把二人赶走，只得默许二人留下。她又坐回神像前摆放的蒲团上，闭上眼睛，暂时不想看见这两个固执己见的师弟和师妹。 成功让师姐妥协，顾影立即掏出那两张拓印了阵法的纸蹭到了王毓旁边：“师姐既是阵修，想必知道这是什么阵法？这是我们在那被烧毁的神像背后找到的。” 王毓接过那两张纸，纸上拓印下来的阵法很是清晰，离位生门大开，坎位死门驻守，王毓皱起眉：“是焚天阵。” 焚天阵是火系禁阵杀阵之一，阵内万物都会被烈火焚毁，无一例外。 “师姐，他们烧神像做什么？”顾影盘坐在王毓旁边，她忽然想到什么，扭身去看身后手持鱼叉模样长枪的海神像，“这神像后面有没有这个阵法？” 王毓摇了摇头：“没有。在所有水派神像全部被烧毁之前，他们碰不了这座海神像。” 顾影哦一声：“这也是阵法吗？那他们半个月烧一座神像就是在解阵？” 王毓点了点头。 顾影摸摸下巴再问：“师姐，他们之前找到过你吗？” 王毓想了想，道：“自我拜入长恒以来，便没找到过我了。” 顾影思索着点了点头。 青玉抱手靠在门边，他仰头看着高大的神像。神像修得慈眉善目，头生双角，身覆鳞袍，细细看去，神像的眼瞳还是非人的竖瞳。 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水派神像与王毓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想来，应当和王毓的身世之谜有关。 王毓入门时，青玉还是个不知道在哪飘着的孤魂野鬼，他只是后来听自家二师兄段云尘说起，这位神神秘秘不怎么与人亲近的师姐是被璋羽师伯从邪修手下救出来的。 邪修手段狠厉，或许是被挟持期间遭了大罪，所以这位师姐也与旁人亲近不起来。 这么多年，据说那群邪修一直不曾放弃追捕王毓。云间城的水派神像是他入门那年，在雨水日一夜之间建起的，也是自那之后，邪修似乎找不到王毓的行踪了，这才消停些。 如今他入门七十载，那群邪修再次出现在长恒眼前。可当年以神通庇佑王毓的璋羽师伯不知所踪，除了正面应对，似乎已别无他法。 但……那群邪修又是通过什么，来确定王毓的位置的？ 青玉想到这，默默将视线移向王毓。 顾影就在王毓旁边，青玉调转视线，自然也能看见顾影。他这才发现，平素里寡言少语的小师妹此刻眼巴巴地看着王毓，那张嘴就没停过问问题，从阵法知识问到王毓个人信息，就差挖一挖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被问的王毓也难得有耐心，能回答的一一回答，不能回答的全都闭嘴不言。 青玉看着，心里一乐，他喊道：“小师妹，你这出来一趟，怕人的毛病倒是好了不少。” 顾影闻言，抬头看向他：“此一时彼一时，师兄，我现在处于亢奋期，等我回宗就好了。” 这就是说，等她回宗，又要变成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师妹了？ 青玉心说这可不行，他道：“小师妹可以维持现状。” 顾影两手一摊：“师兄，这可不是我能人为控制的。或许等我修为更深一步会好，但现在是不行的。” 王毓多看了顾影两眼：“你怕人？” 顾影点头。 王毓道：“看不出来。” “我在办正事的时候是可以克服的！”顾影大声为自己辩解。 · 在海神庙窝了一晚上，顾影忽然想到云间城还有剩下一座河神庙和水神庙，若是要守株待兔，为什么不去那两座庙？那不是更快吗？留在海神庙，少不得还要等上一个月呢！ 她想不通，便直接开口询问王毓：“师姐啊，我们为什么要留在这儿啊？” 王毓不答反问：“那你们昨晚为什么来这儿呢？” “我们不知道这海神庙被那四座河神庙四座水神庙保护起来了，才过来的。”顾影道，“当时想着，这些水派神像的庙宇都是摆设的话，就应该有真正起作用的那一部分，城中单数庙宇的水派神像就是海神像了。” “那万一真正有作用的不是水派神像呢？” 顾影眨眨眼，咧嘴朝王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管真正有用的是不是水派神像，只要那纵火的邪修认为是，这就足够了！” 邪修所毁的神像，无一例外都是水派神像，可见他们早就认定与王毓有关的神像就在这些水派神像当中。 云间城内所有水派神像的分布按照八卦方位，四河四水坐镇八方，簇拥着中央的海神像。无论怎么看，这海神像都是至关重要的那一个。 王毓看看小小一个顾影，难得对一个人有了正面评价：“不错。” “什么不错？”青玉从门外走进，手上提了一只食盒，“师姐师妹，来吃饭吧。” “来啦！”顾影从蒲团上爬起来，三两步就蹭到了青玉身边，“师兄买了什么好吃的？” 青玉从储物袋里搬出一套桌椅，将食盒里的食物一一摆出来：“我从驿站那里拿来的，云间城专做灵食的铺子在东街，离这儿有小半个时辰的路，不如驿站近。” 王毓也站起身，走到桌边：“没什么，小师妹考虑周全，在她这个年纪很是难得，我便夸奖她一番。” 青玉恍然，笑道：“小师妹聪慧。师尊也说小师妹天资聪颖，很是难得。”他说着，同样问出了顾影才问过一次的问题，“对了师姐，师姐为何要留在海神庙？既然师姐知道其余四河四水神像的作用，去河神庙或水神庙守株待兔不是更快吗？” “你们还真是师兄妹。”王毓坐下来，接过青玉递给她的筷子，道了声谢，“小师妹刚刚也问了我这个问题。好吧，既然你们都想知道。” 青玉坐下来，顾影也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她，二人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毓道：“他们烧毁神庙，目的就是为了引我出来。师尊设下这道迷踪阵时多摆了八只河童神龛，你们应该知道。” 二人纷纷点头。 王毓便道：“这八只河童神龛与四河四水神庙相呼应，只有全部销毁，才能破阵。但他们只烧毁了一只河童神龛，可见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道天地大阵。师弟应该知道何为天地大阵，师妹学过了吗？” 顾影点了点头：“学过了。天地大阵是阵法师以天地之间的山川、河流、建筑等天然形成或人为打造的不可移动之物，契合天地灵气走向或八卦堪舆所设立的阵法。这类阵法不可移动，不可改动，设立成过后也就脱离了修士控制。” 王毓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这阵的作用我就不说了。那些邪修自作聪明，以为这阵是综合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所以半月一毁，妄图以此逼我出面。此番我来海神庙驻守，便是将计就计。” “因为你和邪修都在阵中，所以他们能察觉到你的气息？”顾影问道。 王毓一愣：“你……” 顾影捧起粥碗，含含糊糊道：“师姐你自己说的，自你拜入长恒，他们就没找到过你了。璋羽师伯失踪日久，你的行踪却直到现在才被他们察觉，开始放火烧庙试探你会不会出现，可见这庙宇的作用就是掩盖你的行踪。” 青玉在一旁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补充道：“或者掩盖师姐的气息从而遮蔽掉那些邪修寻找师姐的办法？” 顾影连连点头。 青玉喃喃：“原来这神庙和师姐的身世没关系啊……” 王毓：“……” 不，有关系。 女修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空掉的粥碗：“你们师兄妹二人，心眼子怎么这么多？” 顾影朝王毓笑了笑：“合理猜测，师姐，这都是合理猜测。” “不出意外，那些邪修应该已经知道我的位置了。”王毓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再说下去，她真的要害怕顾影和青玉这两小子把她的老底猜出来，“你们两个既然决定留下来，那就做好准备。” 顾影小鸡啄米点头。 青玉则应：“是，师姐。” 王毓看向顾影，皱着眉欲言又止。 顾影注意到这视线，她看过去：“师姐？” “你不过筑基，不然还是回去吧？”王毓再次劝道。 顾影仍是摇头：“不。师姐别担心我，师兄师姐们给了我不少保命的法宝。阵盘有四个，分别是瑶光师姐、大师兄、留青师姐和玄造府林步卿师兄给的。二师兄给了我一打符箓。敬林师姐给了我一个清心铃，暂时好像用不到。还有掌门师兄给的玉符，他说里面有他三道攻击。三师兄给的是丹药。师尊也给了我几个法宝，我头上的发带，还有一个发簪在储物囊里。生杀是仙品剑，有剑灵的，自己会打架，生杀也会保护我。” 王毓木着脸听完这一切，有点想回到三分钟前，把那个要开口劝顾影回宗的自己打死。 壕啊，真壕啊。 第15章 师妹!! 小师妹壕不自知，听得王毓很想动手打劫，但她忍住了。这是她小师妹，虽然不是一个峰的，但是是一个宗的，那小师妹富裕了，就是她富裕了，没差的。 不过…… “仙品剑？”王毓看向顾影腰间嘉陵水色的长剑，她恍然想起昨天晚上顾影也说过这柄叫生杀的剑自己会打架，“你……” 顾影摸了摸鼻子：“我选完剑就出来做任务了，还没来得及和生杀打配合，只能让她自己打。” 王毓沉默片刻：“我不是说这个……算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把你打晕了送回去。师妹，杀敌的事交给我和叶师弟，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记住了吗？” 顾影爽快点头。 记住了，但怎么做是另一回事。 · 他们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三天。 顾影百无聊赖地斜靠在海神像前的供桌边，仰头看着长得根本不像人的海神像，长长叹了一口气：“师姐，你这群对手的效率是不是太低了一点？” 王毓也等得有些不耐，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这三天，白天的时候为了不妨碍香客上香，他们都会离开供奉大殿，守在附近，等到晚上关门歇业再回来。 青玉仍是抱着手靠在门边，他目光放空，忽道：“他们不会还是没找到师姐吧？不然我们放消息出去？” 王毓摇了摇头：“没必要。我接到消息，就是今晚了。” 顾影脑中灵光一动：“师姐有外援？那你如今现身云间城，是故意的？师姐在做局？” 青玉也反应过来，紧跟着道：“难怪师姐要赶我们回宗。不是我说，师姐，你应该和宗门说的，单靠你和那个外援，贸贸然在此做局，实在不够明智。你莫不是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王毓一言不发。 师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师姐，你还真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王毓看着他们，半晌叹息道：“我没有真的要死，我有我在族里的老师赠予我的保命符，族兄也有在为我保驾护航……同归于尽只是最坏的结果。” 青玉不赞同的看着她：“师姐，这件事本来可以很简单的。你是长恒弟子，宗门不可能不管你，只消你上报执事堂，或者跟其他师兄师姐随便哪一个说一声，我们都会来帮你。你何苦如此？” 王毓摇了摇头。这是她自己的事，是她和族群与那些邪修之间的事。邪修猖狂，且没有道德底线，都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变态，长恒收留她，教她修行，已是天大的恩德。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长恒因为她的私事被那群疯子盯上。 “师姐你糊涂哇！”顾影撇着嘴看她，“就算没有你，仙门和那群邪修难道就没仇了吗？原本大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多一个你少一个你的区别大吗？” 王毓仍是摇头：“可这本就是我的私事。” “师姐，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要分得这样清楚？”青玉叹息道。 王毓闭嘴不言。 有事也习惯不找人帮忙的顾小姐悄悄后退一步。 “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青玉道，“师姐，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是长恒的一份子，是我们的师姐师妹，如果璋羽师伯知道了，他也不会开心的！” 王毓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师弟，别念了，我知道了。” 青玉又不放心地看向顾影：“小师妹你也一样，记住了吗？” 顾影连忙点头。 · 月色深浓。 云间城最能熬夜的修仙小能手都熄灯上榻，合眼安眠，虫豸的曲曲声间或响起，更添几分寂静。 透白的月亮渐渐被云层遮挡，天地暗下来，有风轻摆着穿过檐廊。两只燕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窝，头朝里屁股朝外，还没完全把自己塞进窝里，就已经呼吸平缓起来。 忽然，屋檐上方传来轻微的震动，将这两只燕子惊醒。燕子扑扇着翅膀又把自己往窝里塞去，总算把自己整个身体都塞进了窝，燕子们又安稳下来，依偎着再次安眠。 细微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远去了，夜间精神着来回踱步看门的狗动了动鼻子，朝着屋檐上方发出吼叫，又追着那气息转动身体，直到鼻尖再也闻不到陌生人的味道。 狗晃了晃脑袋，又扬头摆尾地开始巡游地盘。它转过身，刚刚迈出一步，就感觉自己颈间一痛，狗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下一秒，它的脑袋就失去了身体。 在极轻的倒地声里，尽责的狗护卫失去了生息。 “你怎么又做多余的事！” 黑暗中，一道压低的声音带着怒气响起。 懒洋洋的声音道：“怎么多余了？那只狗都发现我了。” 斥责出声的人不可置信：“狗叫两声就叫两声，它就是看见你了它又不能说话！你把狗杀了，万一被巡查的仙门弟子发现，我们那才要暴露！” 被斥责的人拖长声调：“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一动手也会被发现啊。” “你！”斥责人语塞一瞬，“算了。别再做多余的事！” “知道了——” 说话间，他们落在一处屋檐。 供奉着海神神像的殿宇灯火通明，一道栗发白裙的身影盘坐在神像之前，烛火将她的影子拉长，穿过门框，一直延伸到黑暗里。 “就她？”三道身影先后落在这先来的二人左右。 领头人微一点头：“就是她！” “胆子真大。”一人冷笑，“居然敢一个人面对我们。” 领头人道：“就是这样，我们才能抓住那么多小崽子，不是吗？” “还等什么？动手吧！” 领头抬起手，他再次四处看了一圈，确认没有陷阱，便一挥手，然后带头俯冲而下！ 五人脚下运劲，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冲入大殿。落地瞬间他们便分散开来，将盘坐在神像前的身影围困在中间！ 王毓睁开眼。 整个供奉大殿的地面忽然闪过一道金光，无形的结界笼罩住整个大殿。五人一惊，一人下意识抬手打出一道攻击，攻击落在洞开的大门处，却只有一层隐隐约约的波纹闪过。这道攻击如同泥牛入海，转瞬间消失无踪。 发现自己被反向困在了供奉大殿这小小天地内，五人并不慌乱，领头人扭了扭脖子，歪嘴一笑，看着王毓：“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就能困住我们吗？” 王毓并不接话，也未起身，而是翻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架七弦琴，这架琴通体纯白，琴身刻着几朵梧桐，梧桐半开半合，栩栩如生。她信手拨弦，琴音泠泠，极是悦耳。 五个邪修可不觉得悦耳，这琴声杀意盎然，声声奔着他们的项上人头而来！五人连忙调动灵气，抵御随着琴声而来的灵力攻击！ “你躲了这么多年，倒是有些长进！”领头人冷哼一声，手中长刀在握，他脚尖点地，悍然冲向抚琴的王毓！ 一柄长剑蓦然横插而入，中心一道细细黑线的银白剑刃上清晰映照出了那持刀邪修带着疤痕的脸。下一秒剑刃与刀锋相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道灵力形成的锋刃伴随着琴音同时冲向疤脸邪修，疤脸连忙收刀下劈，将那道灵刃斩断！ 另外四人见状，也纷纷抽出武器，前冲而来。 藏于屋顶的青玉提身下落，手中剑伴随着灵力的青光，眨眼间便拦下两人！ 五个邪修显然没想到这里还会藏有旁人，五人动作微顿，但很快便恢复流畅。 有帮手又如何？不过两个元婴期的小崽子，他们五个人，都是元婴期，还怕对付不了这两个人吗？ 一身紫袍带着面罩的邪修握紧了手中短刃，她上下扫过拦住她的青玉，鸢紫的眸中划过一抹贪色。她旁边黑衣的邪修斜眼看了她一眼，握了握手中指虎。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前冲而上！ 琉棠从剑中扑出，身形迎风见涨，从一只猫崽大小变成了一只成年大虎体型，他盯着握着指虎的邪修，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兴奋。 未被阻拦的两个邪修成功扑向王毓，然而后者琴声连绵，道道灵刃叠发，二人只得不断抵挡。 领头的疤脸邪修被生杀缠住，王毓又时不时补上一道灵刃，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坐在房梁上的顾影见此，正准备动点手脚。寻找目标时，却忽然发现，与青玉缠斗的紫袍邪修脚下的影子微动，走向了与紫袍修士完全悖逆的方向！ 顾影眼眸睁大，一道阵盘瞬息间被她捏在手中，在那黑影就要从青玉身后扑杀上去的瞬间，那被激活的阵盘飞旋而下，挡在了青玉身后，为青玉拦下了那道攻击！ 然而阵盘在接下攻击之后也轰然破碎，再不能用了。 青玉被惊动，他一剑震开紫袍邪修，下意识旋身看向身后，已经暴露的黑影不再藏匿影中。藏在黑色斗篷中的矮小身影微微抬头，阴影中的猩红双瞳精准地对上了顾影的视线。 顾影翻身下落，从储物囊中翻出霰雪赠予她的那只可攻可防的簪子，站在了青玉身后。 “筑基？”黑斗篷察觉到顾影的修为，嘶哑的嗓音带着些许惊愕，但很快，他的语气里就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轻蔑，“一个不过筑基的小崽子，竟也有胆子参与进我们的狩猎里，勇气可嘉。” 顾影沉着脸，死死地盯着黑斗篷。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那矮小的黑斗篷语声一厉，他握掌为爪，提气轻身，便如光电射般扑杀向顾影！ 青玉欲为师妹加护一二，然而紫袍邪修和黑衣邪修在这黑斗篷出现后便步步紧逼起来。同时，扑杀向王毓的两人和与生杀缠斗的疤脸邪修的攻击也越发狠厉。 他们放弃了保护躯壳的行为，攻击大开大合，又互相配合有序，一时间，二人一剑一剑灵皆腾不开手去保护才不过筑基的顾影！ 堪堪筑基的顾小姐面对远强于自己的对手，却是不退反进！ 她当然胜不过已至元婴的邪修。可若是不战而退，不说这人术法诡谲，师兄师姐会因他受伤，便是她自己，此后想来也不会再有勇气去面对强敌了。 剑修，自是要一往无前！ 储物囊内那一打符箓被顾影攥在左手，霰雪赠予她的金簪被她握在右手。金簪在灵力的加持下化为长剑，在顾影的控制下，毫无章法地与黑斗篷缠斗起来！ 顾影不曾练习剑法，但也正是因为她不曾练习过剑法，毫无规律可言的攻击，才能为顾影争取一线生机！ 王毓眸光沉沉，她看向与自己缠斗的两个邪修，那双眼中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如野兽般的竖瞳，那瞳孔细缩成一根针，死死盯着邪修！她也终于站起来，横陈在膝上的七弦琴被她一只手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拨弦如雨，琴声急促，灵刃也越加密集！ 青玉剑光如电，他的灵力从青色转变成耀眼的红色，热浪顺着琉棠的剑身，如同燃烧着的猛兽狠狠咬向那紫衣邪修！剑灵琉棠则嘶吼着，扑杀上去，转瞬间寻到机会将那黑衣邪修扑倒在地，他张开嘴，一口咬向邪修脖颈！ 琉棠锋锐的獠牙刺破邪修的护体灵力，刺入他颈部的动脉，鲜血在一瞬间汩汩而出，琉棠却没有因此松口，而是更紧地咬合。 黑衣邪修奋力抬起手，想要往琉棠身上砸去。可琉棠身为剑灵，本就虚虚实实，他的攻击因为失血过多毫无力道不说，也尽都落到了空处。 顾影修为低微，她的动态视力根本跟不上黑斗篷，段云尘予她的那一打攻击符箓投出去几张浪费几张。她不是一个喜欢浪费的人，便不再毫无章法地乱丢。 黑斗篷没有武器，他擅近身攻击，用来杀敌的正是他的一双手掌。顾影便趁着他扑杀向自己时的短暂停顿将手中符箓往他身上丢！ 黑斗篷是奔着杀她来的，可顾影身上保命的东西也不少，虽然四个防御阵盘如今都已报废，但霰雪予她的发带与发簪都是防御力极高的法宝，别说元婴修士，便是化神修士的全力一击，也是能挡下的。 当然，一击过后法宝也就废了。 本以为轻松拿捏的对手却迟迟没能拿下，黑斗篷身上的气息越发阴冷起来。他的右手被顾影连续三张爆炸符炸伤，此刻正淅淅沥沥地淌着血。 顾影脸上有一道抓痕，左臂更是鲜血淋漓。她脸上的伤是那黑斗篷抓出来的，左臂的伤则是用那爆炸符拼着两败俱伤的下场造成的。 顾影挡在青玉身后，她的灵力基本耗尽，储物囊中有可以恢复灵力的丹药，但顾影知道，这个黑斗篷不会给自己机会。金簪失去灵力的供给已经恢复了原型，被顾影随手插入发间。左手处还剩一半的符箓被顾影收回储物囊。她看向停顿身形的黑斗篷，朝他露出一个张扬的笑。 邪修猩红的瞳孔杀意弥漫，他藏在斗篷下的脸上已没了笑意。恶意浓稠的灵力在他身后张牙舞爪，他再次冲向顾影！ 翻腾的纠缠着血色与黑色的灵力化作锋锐的爪牙，直直冲入顾影的胸膛！ 杀死黑衣邪修的琉棠嘶吼一声，青玉同时将剑刃穿过紫衣邪修的心口，他抽剑而出，看也不看倒地的邪修，片刻不停地转身与琉棠一同奔向顾影！ “师妹！！” 第16章 现在……轮到我了! 王毓运转灵力，将七弦琴悬托而起，她一手抚琴，另一只手不断变换阵印。她死死盯着面前三人，杀气四溢的复合型阵法在她手中逐渐成形。 她听到了身后青玉的呼喊，也听到了肉.体被撕裂的闷声。她听到小师妹低低的，断续的笑。 她没有回头。 生杀一剑震开疤脸邪修，在他未及反应过来的瞬间化作流光飞去主人身边。同一时间，王毓的阵法完全成形，阵纹复杂多变的杀阵转瞬间覆盖了疤脸邪修和攻向自己的那两个邪修的位置。在三人脚下分别划出一个圈。 王毓站在阵外，她漠然地看着阵中的三个邪修，她看着三人脸上狰狞的表情，信手结出起阵印。 刀光剑影在阵中纷沓涌起。 王毓看着在阵中横冲直撞不得章法的三个邪修狼狈不堪的身影，她依旧没有回头。 这本是一场请君入瓮的戏码，她是排班列剧的班主，是最大的获益人。她原也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全局，哪怕多出来了顾影和青玉的位置。 王毓握紧了手掌。她的视线穿过供奉大殿敞开的大门，看向浓郁的夜色里。月亮冲出云层，重新为天地洒下银光，清冷的月色撞入王毓的视野，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一道身影，一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在下一刻悄然离开。 故事本不该这样发展。 她就该打晕那个一意孤行的小家伙把人打包送回宗门去！ 王毓垂下眼睫，她将七弦琴收回丹田内府。深吸口气，她终于转身，一眼看见的却是愣在原地的青玉和琉棠。青玉的身影遮住了那张扬的红衣，王毓一时看不到红衣如今的模样。 · 黑斗篷邪修的手掌穿透顾影的胸膛，在那瞬间，顾影身形微动，黑斗篷没能刺穿她的心脏，只鲜血淋淋而出。顾影咳出一大口血，在黑斗篷冲来时便抬起的手掌握住了黑斗篷穿透自己身体的那只手。 她发出断续的笑声，面上满是讥讽：“你的攻击……结束了吗？” 黑斗篷瞳孔骤缩！ 白光在两人之间骤然爆发，顾影抬起垂在身侧鲜血淋漓的左手，一枚玉符被她轻飘飘地按在邪修身前。二人如今的距离近极了，近到顾影能清晰看到邪修藏在斗篷里的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现在……轮到我了！” 那枚玉符是浮冥赠予她的见面礼，里面封存了他三道最强的攻击，此刻，这枚玉符被顾影激活，玉符内的全部三道攻击被她不分先后地全部攻向邪修！ 扭曲的雷电吱吱作响，藏在阴暗里的东西最害怕的就是雷霆，邪修在这煌煌雷霆之下运起灵力，身形爆退，然而顾影死死握住邪修的手，与邪修寸步不离！黑斗篷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成功！ 顾影沉下眉眼，眸光狠厉。她死死咬着牙握紧邪修的臂膀，如果不是因为破不开邪修的肉.体防御，她此刻怕是已经要握上邪修的骨头！ 邪修无法，只得自断手臂，然而在那一瞬间，玉符内的三道攻击已经尽数从玉符内冲出，张牙舞爪地扑杀向邪修！万钧雷霆之下，黑斗篷邪修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在煌煌赫赫的雷电群中化作齑粉，鸿飞冥冥！ 顾影又咳出一口血。她抽手将邪修自断的手臂从胸口抽出，丢在地上。她转过身，朝青玉露出一个笑，便再也支撑不住，阖眼向前倒去。 青玉顿时回过神来，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小师妹揽进怀里。殷红的血瞬间染透了他身上那竹月的袍子。青玉颤着手翻出数个白玉药瓶，止血的疗伤的恢复灵气的一股脑儿全部往顾影口中送去。 琉棠焦急地绕着主人和顾影转圈，被青玉拍拍脑袋安抚下来，自知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的琉棠轻轻拱了拱顾影垂在身侧的手，钻入了剑中消失不见。 王毓一时看不到顾影的模样，直到雷霆布满那一方小小天地，她才恍然想起来自己有腿。她往那处跑去，在雷霆消泯的瞬间，她看到顾影转身时的那似乎是下意识的一抹笑。 她的脚步顿时停住。但此时不许她再多出神，她在青玉慌乱的动作里快步上前，将自己残余的灵力输入顾影体内。 她是水灵根，顾影是冰灵根，冰水同源，顾影对王毓的灵力并没有多少排斥。水属性的灵力一进入顾影的筋脉，便被自动转化为冰系灵力，开始奔腾在顾影的四肢百骸。 丹药无需送服，入口时便会化作精纯的药力被身体吸收。在大量止血疗伤的丹药填补下，顾影胸口与左臂狰狞的伤口渐渐不再流血，也在逐步愈合。只是胸口的伤贯穿了她整个胸膛，若想恢复，还需要不少时间。 王毓垂眸看着小小一个脸色苍白的顾影，她的下巴上是她随手擦去但仍有残留的血迹，小姑娘身上的红衣被鲜血染透了，显出暗沉的颜色。她视线微移，青玉竹月的长袍上也尽是鲜红。 “走吧，回宗。”她沉默片刻，站起身来。 青玉点点头。他沉默着给驿站驻守的长恒弟子发去消息，让他们过来处理邪修的尸体和满地狼藉，而后抱起顾影，跟在王毓身后向外走去。 被忽视的生杀连忙化作流光，将自己嵌入顾影腰间的剑鞘中。 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曦光漫过城中的建筑，照在他们身上。那道安静的红衣似乎变得朦胧虚幻了几分。 · “砰！” 杏林春亲传弟子屋舍冒起滚滚浓烟，满身狼狈的叶惜从浓烟中冲出来，猛地深呼吸几口，将喉间呛人的感觉散去。 留青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就在弟子舍旁边，听到动静，她微微侧过脸对向叶惜：“你倒是难得炸炉子，怎么了？” 叶惜长出口气：“没什么师尊，就是我不小心走了会儿神。”她捂着心口，内里的心脏仍在不规律地乱跳，她总觉得心慌慌的，“师尊，没炸到你吧？” 留青摇头：“你这才炼到八品丹，哪儿能有那么大威力？” 叶惜“哦”了一声：“师尊没事就好，那我继续炼丹了。”话落，她便转身向屋里走去，却被留青不紧不慢地叫住。 “今儿休息。”留青道，“你这小丫头，修炼要循序渐进知不知道？你都猫在屋子里头猫了三天了，又不是闭关，哪儿能这么糟蹋身子？你还长不长个儿了？”她说着，挥手又在身边丢出来一只摇椅，“过来，躺着晒晒太阳。” 叶惜不是很想晒太阳，但她也确实许久不曾见过阳光了，遂乖乖走过去，在留青身边的躺椅上躺下：“师尊，我就是觉得我进阶太慢了。” 留青也躺回去，悠闲地摆着扇子：“这可不慢了我的小祖宗。你可是五行灵根，这才多久啊你都炼气四阶了，寻常五行灵根的小天才可没你这进度。” “师尊还见过其他五行天灵根吗？”叶惜在躺椅上蛄蛹两下，侧身面向留青，和自家师尊面对面躺。 留青摇扇子的手微微一顿，她叹了口气：“是啊，也是个小天才，可惜……” 这“可惜”之后通常没有好下场，叶惜当即闭上嘴，把自己摊平：“师尊，可惜之后的话就不要说了，弟子听不得。” 留青轻笑一声，手中扇子轻轻拍了拍叶惜的肚子：“你这小鬼灵精。好了好了，快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等养足精神了，说不定你这炉丹就能炼成了。” 叶惜觉得有道理，但她确实是没有睡意，便絮絮叨叨地和留青说话：“师尊，你炼不好丹的时候会睡觉吗？” “是啊。”留青点点头，“我同林步卿学的。林步卿是玄造府的掌门弟子，最小的那一个。他说他炼器出现什么瓶颈期的时候就会好好睡一觉，一觉起来什么都顺畅了。有一回我没炼好丹，也学着好好睡了一觉，醒来时手顺极了。” 叶惜有些惊讶：“真的？这么管用？” 留青笑道：“师尊骗你做什么？你可是我的弟子，我自然盼着你变得优秀强大。难不成还有不希望弟子出色的师尊吗？” 叶惜觉得自家师尊把人想得有些太好太善良了。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怎么会没有不希望徒弟变得优秀强大的师尊呢？只是长恒没有罢了。 不过，叶惜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留青医者仁心，看谁都是好人这是留青的事。留青自己有本事，即使遇到不怀好意的歹人，也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所以她可以天真，可以将人都往好了想。 叶惜不行。 她见过太多腌臜人性。 没听见徒弟的回答，留青的扇子又轻轻拍了拍叶惜的心口：“别想太多。你若是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叶惜摇了摇头：“不用了师尊。我躺一会儿说不定就睡着了。太阳很温暖，风吹着也很舒服。” 留青点了点头：“那就把眼睛闭上吧。” 叶惜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留青灰白的眸子看着叶惜的方向，她的眼睛自然映不出任何身影，旁人也无法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她看着自家小徒弟，心里轻轻叹息。 小徒弟对人一点都信任不起来，这可真是难办。虽说修士行于天地之间，确实要提防提防歹人，可像小徒弟这样看谁都可疑的也是少数。仙途漫漫，若是身侧没个可以信任的同龄人，可怎么走得下去？ 正叹着气呢，一只纯白纸鹤穿过杏林春主殿，电闪雷鸣般冲到留青耳边，浮冥的声音从中响起：“师姐，小师妹受了重伤，速来琼玉山！” 留青眸色一厉，挥手给小徒弟身周设下结界令她安眠，旋即起身，一步踏出，向琼玉山而去。 · 浮冥干活干到深更半夜，若非他身为元婴修士，怕是早早在这掌门的位置上猝死了。原本他是准备趁着还有点时间去睡一会儿，修士再能熬，他也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怎么睡过觉了。只是，他刚刚放下最后一张来自丛林野的维修申请，就感知到自己送给小师妹保命用的玉符被激发了。 玉符与他之间的联系轰然破碎消失，这说明玉符内的三道攻击都已被使用。浮冥皱起眉，他自然知道小师妹领了什么任务下山，按理来说，她身边还有青玉作伴，是怎么也用不到那玉符的。 三道攻击不分先后地被用出来，只可能是小师妹遇到了大危机。 浮冥顿时不想着睡觉了，正好天边黎明已至，浮冥起身离开大殿，往琼玉山而去。 琼玉山上问剑堂，同样在熬夜处理自家师尊留下来的一堆属于剑峰的事务的鸣岚看着脚步匆匆进来的浮冥，他放下笔，站起身：“掌门师弟怎么来了？” 浮冥眉头紧皱，也不拐弯子，张口便是：“我给小师妹的玉符被用掉了。” 鸣岚走向浮冥的身形一顿。 浮冥叹了口气：“小师妹如今多半是遭了大难。” “那你为何不去云间城而是来我这？”鸣岚皱起眉。 浮冥两手一摊：“此去云间城，我就是一路飞过去，进了城也是得下地自己走的，怕是要花费个个把时辰的，指不定还要错过了，不如在这儿等。青玉那小子一回来必是要回山头的，我好第一时间看看他们伤得怎么样，要不要把留青师姐叫来。” 鸣岚略一思索，道理是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同浮冥一起在问剑堂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干等。 没等半个时辰，鸣岚便坐不住站了起来。 这不知道还好，知道小师妹在有师弟的相伴下都出了事，这两人想必都不好过，鸣岚实在没办法安心坐在殿内等待。 朝阳破开云层跳上天幕，鸣岚踏出问剑堂。隔壁的隔壁的杏林春上忽然一声爆炸声响，震得鸣岚身形一顿，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 好在不等他再进一步踏上佩剑，青玉便抱着一身红衣，在王毓的陪同下落到了琼玉山上。 浮冥也跟在鸣岚身后走出问剑堂，他看到被血浇透了的师兄妹，连忙给师姐留青发去求助消息。 而后他才看向王毓：“王毓师妹，你怎么会和青玉师弟还有小师妹一起？”他一边问，一边跟着青玉鸣岚去了琼玉山问剑堂后方的弟子舍。 王毓自是跟上，闻言简短地将云间城的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一部分不可说的内容。 浮冥点点头，待青玉将顾影安置在床铺上，他才上前扯过师弟，把人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他很快皱起眉：“伤口不多，死不了人。”他不再管受了点轻伤的师弟，“你怎么回事？怎么小师妹伤成这样，你一点事没有？” 青玉张了张嘴，只闷头往外走：“我再去找点补血丹来。” 第17章 林步卿:不嘻嘻 青玉倒也不是一点事没有，那紫衣邪修说到底也不好对付，缠斗过程中，他还是被那邪修的短匕伤到了的，腰侧和左手都有伤口。只是对比脸色惨白的顾影，看上去没什么事罢了。 留青匆匆赶来琼玉山，一看，小师妹顾影伤重是重了点，但在大量疗伤丹药的修复下已无大碍。就是失血过多，也被青玉两粒补血丹补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只管静养就是。 她一转头去检查王毓和青玉。王小姐除了灵力耗尽，一点其他问题都没有。倒是青玉，腰腹与左手的伤口再不处理，这小子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面对师弟如此糟蹋自己身体的行为，身为医者最看不得这个的留青气得照着青玉的脑门就是一巴掌拍过去。拍完才给他塞了两颗止血丹和愈伤丹：“你这混小子！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脸色有多差！身上那么多丹药就不知道吃两粒？衣服脱了，我给你包扎！” 青玉被师姐劈头盖脸一顿骂，老老实实脱下外袍上衫，任由师姐没轻没重地给自己包扎。 留青医术了得，受百姓追捧，除了她包扎的手段。 因为天生眼盲，光靠神识观看，留青上手时一般都控制不好手上的力道。所以每每治疗外伤病人，包扎这种事留青都是靠手底下的小弟子来。但在师兄师弟和师妹们不爱惜身体受伤还不好好处理伤口的时候，留青就会亲自上手。 · 顾影醒来时，睁眼看见熟悉的房顶还有些茫然。 她的屋子很是简洁，除了屋内标配的陈设，再无其他。所以虽然熟悉，她却也不敢和自己的房间相认。 有些浮冥得知师妹没事后闲得在这屋里看了一圈。鸣岚大师兄的房间里都还有两排剑架和几个花瓶，小师妹的房间也不知道是没来得及还是压根没这个想法，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 以“小师妹是因为我的事才受伤的理应由我来照顾”为由的王毓成功留在了琼玉山，顾影醒来，自然第一个发现的也是她。 王小姐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生死能这么牵扯她的情绪的，她俯过身，同顾影面对面：“小师妹！你醒了！” 顾影缓缓眨了两下眼睛，望着上方王毓的脸，一言不发。 “师妹？”王毓在顾影眼前晃了晃手掌。 顾影轻轻点了点头，仍是没说话。 王毓却觉得她这状态实在不对，对比在云间城时絮絮叨叨的模样，此刻的顾影安静得有点令她害怕。她皱着眉直起身子，想了想还是出去摇人：“青玉师兄，留青师姐，小师妹醒了。” 在屋外守了三天的青玉和被迫守了三天的留青纷纷长出口气，放下心来。 留青看向身侧立即站起身来的小徒弟，道：“放心了吧？都说了你小师叔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偏不信。为师回去了，这些天堆积了那许多事务我还没去检查，也不知道你师姐处理得怎么样了。” 叶惜听话点头：“师尊，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留青摆摆手：“用不着你送，为师这么多年这些道都走熟了。再不济为师还有神识呢。”她站起身，朝已经走到顾影屋门口的青玉扬声道，“你亦是丹修，小师妹是否无恙你也清楚。之后有什么事再来找我吧。少一惊一乍的，小姑娘身子好着呢。” 青玉闷不吭声点头，迈步进了屋内。 留青非必要不会放出神识，她也不知青玉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她叹口气，给其他几个师兄师弟师妹发去消息，又拍拍一直望着自己的小徒弟的脑袋，转身离开琼玉山。 屋内，青玉看着自己爬起来盘坐在床上的顾影，愣在门口没敢进去。 顾影歪着脑袋看着青玉，不太理解师兄怎么堵门口。 他身后王毓推了推他，道：“师兄，师妹醒了但不说话，你快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青玉回过神来，他两步走到顾影床边，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师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影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拍拍肚子：“饿了。” 青玉当即又起身：“你想吃什么？师兄给你带来。” 顾影想了想，摇了摇头：“师兄随便带点吧。” 青玉便道了声好，快步走出了屋子。 王毓目送青玉离开，她又看向顾影，三两步走过去：“你没事啊？没事怎么不说话？” “没事。”顾影垂下眼，轻轻道，“刚醒，不想说话。” 王毓在她旁边坐下，面含歉意：“抱歉，我不该把你们卷进来的。” 顾影摇了摇头：“师姐不必如此。这是我自己做下的决定，一应后果也本该由我自己承担。” 接到消息赶来的鸣岚站在屋外，听着小师妹这般有担当的话，欣慰的同时又觉得这小家伙实在令人心疼。 小小年纪，别人还是惯会撒娇卖痴的时候，他家小师妹，实在是太听话懂事了。 鸣岚敲敲门，在顾影看过来时走了进去：“小师妹。” 顾影乖乖叫了一声大师兄，想起什么，巴巴看着鸣岚道：“大师兄，我受伤的事师尊不知道吧？” 鸣岚点了点头：“师尊那日之后开始闭关，我们没去打扰。” 顾影松口气：“我睡了多久啊？” 鸣岚拍拍师妹的脑袋：“你睡了整整三日。” “这么久？”顾影一愣，她伤得重归重，可修真界疗伤补血的丹药不是什么稀罕货，效果又好。在她的设想里，睡一晚上她就该醒了，结果居然睡了三天！ 顾小姐觉得有点不敢相信。 鸣岚无奈道：“我倒觉得你睡得少了些。如何，伤还疼不疼？” 顾影摸摸胸口处早已愈合的伤口，摇了摇头：“我没事了。” 其实还有点疼，但能忍。 鸣岚温声道：“你的伤是贯穿伤，外头看着好了，里头可没有。这些时日多冥想冥想，用灵力温养身体能好得快些。” 顾影乖乖点头。 下一秒，揪着林步卿的段云尘和放下笔就逃离了宗务的浮冥出现在了顾影屋门口。 浮冥苦宗务久矣，一听到留青的消息就立马给自己找好了不干活的借口。他这两日在上云天几个被塞过来的记名弟子里挑了个上进的，打算培养一下做继承人，那好孩子已经金丹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到元婴。 就是年纪小了点，才三十岁出个头，但想想自己当年继任掌门时也就三十岁，那这年纪也不小了。 三十岁荣升亲传的倒霉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家新鲜出炉的师尊把笔一丢，抛弃了那堆积有半人高的宗务跑没了影。亲传无法，认命上前将宗务按照紧急与不紧急进行分类，好让师尊忙完回来处理。 师尊说谢谢他。 段云尘在顾影下山当天就跑去玄造府找林步卿了，他尚且记着要让师妹好好认一认什么是法器，软磨硬泡了林步卿整整三天，才让林步卿勉强同意。 林步卿稀奇古怪的作品多了去，这一收拾又是许久，在此期间他接到大师兄发来的小师妹受伤速回的信，着急忙慌往回跑了一趟，发现自己帮不上忙又跑了回来，想着督促一下林步卿收拾东西，好回头给养伤的小师妹解闷。 林步卿本以为没自己事了，没高兴半天又不嘻嘻了。 他磨磨蹭蹭着又挨了两天时间，在昨天被段云尘拎到了上云天。浮冥把他丢去炽火池，美其名曰器修就该和器修住一起。 住就住吧，他今天刚准备骗骗长恒器峰的小孩儿给自己送点炼器材料，刚开了个头讲出一声“哎那小孩儿。”就被段云尘揪住又拎上了琼玉山。 林步卿落在琼玉山上，看着屋里密密麻麻的人影，心中默念三声“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这才迈步走进屋内。 一进屋就听到那个看着乖乖巧巧的红衣小姑娘的声音：“掌门师兄，你早说你给我的玉符里的是范围攻击，我就不会以身作饵了。” 浮冥乐笑了，他抱着手斜靠在桌边，冲青玉努了努嘴：“师妹，你这话就没道理了。哪个刚筑基的小崽子像你这样敢跟元婴对着杠的？” 顾影道：“这不是事出有因是急从权吗。掌门师兄，你的符真好用。” 浮冥信手丢过去一枚玉符：“喏，一道就能杀了，下次别那么大方。” “多谢掌门师兄！”顾影一愣，显然没想到会又得到一枚玉符，她连忙收起玉符，却是递还给浮冥，“不过不用了。师兄制符不易，实在不必……” “行了行了，你就收下吧！”浮冥并不去接，“尽瞎客气。这东西好做得很，我那还有很多，用没了就来找我要，只消你没事就行。师妹你可不知道，你昏睡这段时日你青玉师兄那叫一个失魂……唔唔！！” 他话没说完，被拎着食盒赶回来的青玉捂住了嘴拖出了门。 段云尘上上下下把师妹扫过一遍，确认师妹确实没事了，这才笑起来：“师妹，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顾影虚心受教。 见师妹乖乖点头，段云尘特别干脆地揭过这茬，他一把拽过林步卿，道：“师妹，师兄把林步卿拽过来了！他手上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法器，你养伤期间，可以让他给你好好介绍介绍。” 顾影看看林步卿，朝他点点头，声音小了不少：“多谢林师兄。” 林步卿听着这声音大小以及语气与先前全然不同的顾影，有些稀奇地多看了两眼，扭头去问鸣岚：“你家这小崽子，社恐啊？上次在上云天的时候好像也是，说一句动一下的。” 顾影猛地抬头看向林步卿。 林步卿给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怎，怎么了？” 顾影面色复杂，有些迟疑地小声道：“林师兄，呃，how，how are you？” 林步卿如遭雷劈：“卧槽？” 顾影沉着脸点了点头。 鸣岚有些茫然地看看自家小师妹又看看一脸震惊的林步卿：“怎么了？什么浩阿尤？” 顾影摆了摆手：“没什么大师兄，只是我突然发现，我和林师兄原来是老乡。” 鸣岚恍然：“林师弟也是下界中人？” 林步卿也摆了摆手：“不是。不是这个老乡。” 鸣岚更茫然了，他看向许久不曾出声的王毓，这个师妹冷则冷矣，真问她问题的时候她还是会回答的——不想答或者不能答的一般会直接闭嘴装哑巴——寻求一点认同：“师妹，你听明白了吗？” 王毓轻轻摇头。 鸣岚叹气，又看向段云尘，后者连连摇头表示不懂。 鸣岚气叹得更大声了。 把掌门师兄赶走的青玉又拎着食盒回来了，他看着屋内神色诡异的顾影和林步卿，又看看叹着气的大师兄和一脸冷漠的王毓，脸上写满了茫然：“你们这是怎么了？小师妹你怎么这个表情？” 顾影长出口气，收敛下脸上见鬼的表情，朝青玉露出一个笑：“没什么师兄。师兄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师姐吃饭了吗？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呢？” 青玉道：“你只管自己吃饱了，别人不必去管。”他将食盒放到桌子上，一一把里面的食物端出来，“你师兄师姐有手有脚的，犯不着你来操心。” 顾影摸了摸鼻子，知道青玉这是在说自己不顾危险硬刚元婴的事儿呢。她心虚地哦了一声，乖乖披上衣服，下床干饭。 青玉给她带了一碗好消化的肉糜粥，顾影捧着碗，一边喝一边偷瞄青玉的脸色。青玉脸色并不好看，只是他的样貌太温和了，即使黑着脸，也没什么威慑力。 段云尘抱手坐在她斜对面，似笑非笑地看她笑话。 王毓悄悄后退，消失在这间屋子里。 鸣岚和林步卿对视一眼，二人一左一右靠着门框，也在看笑话。 顾影偷偷寻找外援的视线一眼扫过这群人，她在心里偷偷撇了撇嘴，转眼间换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眨巴着一双水润润的褐色眼睛望着青玉：“师兄，你生气了吗？” 青玉看着顾影，良久，他沉沉叹了口气：“师妹，我没有生你的气。” 顾影明知故问道：“那师兄为什么不开心？” “师妹。”青玉皱紧眉，他看向她，眸中满是懊悔，“你差一点就死了。” 顾影看着师兄眉目间的懊悔，她垂下眼，有些不知所措。 第18章 日常 “师妹。”青玉看着顾影，小姑娘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仍旧信任着自己，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如今这般狼狈模样，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否是害她变成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你差一点就死了。” 顾影一时语塞，她默默垂下眼，不再去看青玉，心中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 师兄待她好，她也想待师兄好，只是她身无长物，除去这条命，也没什么好回报的。可师兄不要她的回报，她不敢确定长此以往，这份好会不会在某一天消失。 没有人会接受单方面的付出的。 她不敢赌。 顾小姐想了半天，最终只小声讷讷：“师兄……对不起……” 青玉一愣。他看着顾影，小师妹的脸色因为补血丹的关系并不苍白，又因为睡饱了透着些粉，此刻捧着粥碗，垂着眼睛，看上去可怜兮兮的。青玉叹了口气：“师妹，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觉得自己身为元婴修士，却要靠你这样小的孩子来救，实在是……” 顾影摇了摇头：“师兄，即便你是元婴修士，远强于我，可是人力有尽时。而且，即便我人微力轻，我也想能为师兄做点什么。”她看看青玉，又扭头去看段云尘和鸣岚，“师兄们待我好，我也想待师兄们好。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回报你们的，似乎只有这条命。” 段云尘脸上的笑容渐渐拉平，鸣岚也从斜靠着门框渐渐站直了身子。 林步卿看着她挑起眉。 青玉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师妹，我们对你好，并不是为了要得到你的回报的。” 段云尘亦是开口：“小师妹，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们的师妹，我们待你好那不是理所应当吗？” 鸣岚叹了口气，他走到顾影身后，抬手揉了揉小师妹的脑袋：“小师妹，你不需要回报我们什么。师兄照顾师妹，这是我们应尽的本分。我们都是大修士了，想要什么，还不需要你这么小一个崽崽来，你明白吗？” 顾影仰头看着大师兄，她皱起脸，欲言又止：“可是……” 林步卿说：“别可是了，想说什么就说，他们又不能吃了你。” 顾影看向林步卿，抿抿唇，慢吞吞道：“好吧……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只一味接受师兄师姐的好意，却不给你们报以同样的好意的话，会不会有一天，你们会觉得我贪得无厌，或者觉得我很麻烦，就不再对我好了呢？” 三个师兄一时语塞，林步卿直言不讳道：“你是不是有病？” 段云尘瞪他：“林步卿！你怎么说话呢！我小师妹一个小姑娘心思敏感一点怎么啦！” 林步卿没理他，只看着顾影。后者轻轻点头：“应该是吧。” 林步卿了然点头：“没必要顾师妹，你这些师兄师姐一个个都身价不菲，能给你薅很久羊毛。最重要的是，你想要回报他们，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当然，我知道单靠言语没什么力量，我也知道你的思维其实不受你自己掌控。”他看着顾影迟疑的神色，放轻声线：“但我还是请你试一试。试着相信他们，相信他们对你的感情，也相信你自己值得。” 挤在房间角落总算找着机会的叶惜立马附和：“小师叔值得最好的！” 众人这才发现角落里默默无闻的小师侄，鸣岚冲叶惜招招手，让那小丫头上前来，笑着对顾影道：“小师妹你看，我们都觉得你值得。” 顾影看看神色认真朝自己重重点头的叶惜，又看向鸣岚：“即使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 鸣岚点点头：“即使你身无长物，无以为报。” 顾影轻轻眨了眨眼，她垂下眼，卷长的眼睫在她眼底留下一片浅淡的阴影。顾小姐捧着粥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瞬，她将碗放到桌面，抬起眼定定看向鸣岚：“我知道了。” 鸣岚笑意温柔，他搓搓师妹毛茸茸的脑袋，嗓音温润如玉：“乖。” 然后在师妹看不见的地方沉下了脸。 最好别让他知道究竟是谁让他小师妹养成这种小心翼翼的性子。 · 养伤的日子平平淡淡，又因为林步卿和时不时跑过来的叶惜而热热闹闹的。 顾影让师兄师姐们把自己受伤的消息止步在他们这一群人之间。闭关的霰雪、后山的凤凰以及出了趟门如今又不知道迷路去了哪里的凌孚都不知道。 被青玉勒令窝在屋里窝了整一个月，顾影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模样，没事绝不出门。 林步卿已经把自己带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器给顾影认了个遍，前日回宗门去了。叶惜因为顾影没事了，心下一松，境界松动也去闭关去了。 琼玉山一下子安静下来。 段云尘时不时过来敲师妹的门，带点新奇的小摆件。顾影的房间如今渐渐丰富起来，不再是样板房的模样。 眼看着师妹俩月没去吃饭，拎着食盒来投喂小师妹的青玉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翻着书的顾影，有点头疼。 养伤一月，顾影早已大好，但这一个月把顾影的性子养回了自闭的状态，属实让青玉感到难办。 加上养伤的时间，小师妹已经三个月不曾出屋门了。 筑基修士基本可以开始辟谷，顾影虽有些不习惯不吃饭，但更不想动弹出门。 这三个月来，除了养伤的那一个月没什么事干光认认法器，后面两个月她一直在看术法相关的功法书籍。好消息是课室那边的公开课程半年一教，是从四月到九月。 顾影入门时正值七月。她入门便去闭关，闭了一个月，出来时上了一个半月的课，之后课室那就没亲传什么事了。要等到明年四月才会继续开始公开课程。 不过这课也上不了多久，公开课是修真界所有修士都共识的内容，包括地理、势力划分、历史以及基础修真知识。修真界早早学会了填鸭式教育，那些课都是一股脑全教给弟子的，能不能记住，能记住多少，都只看弟子个人能力。 以及会不会好学到在课后自主复习。 这些术修功法书籍是她深更半夜去藏书阁借来的。那时候藏书阁没人，只有一个守夜的弟子。弟子是个公事公办的性子，顾影去借书，她也不多废话，只应当应分地做好登记。 那之后这屋子里偶尔会发出细微的爆炸声，那是顾影在实验术法。控制灵力这方面，顾影似乎十分有天分，那些攻击型的法术的威力都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即使炸了，也不曾伤到这屋内的一桌一椅。 练剑要下床，顾影暂且搁置了，只学了些用不上人的御剑手段。这也没学多少，生杀有灵，听得懂人话，顾影根本不需要多费心神，开个口的事。有时候甚至不必开口，生杀认她为主，与她心意相通，可以说是指哪打哪，方便极了。 “师妹，你已经三个月没晒过太阳了。”青玉放下食盒，看着放下书走来干饭的顾影微微叹气，“不晒太阳要长不高了。” 顾影坐下的身形一顿。 见有用，青玉继续道：“你叶惜小师侄都快高过你了。” 顾影坐在桌边沉默。 青玉将饭菜一一摆放整齐，提意道：“明日开始我们教你剑法吧？” 顾影端起碗，沉重点头。 小师妹同意了，青玉心中顿时一喜，连忙翻出玉简给两个师兄派去消息。他也不等小师妹吃完收拾了再走，丢下一句“吃完放那”便匆匆走出去，一头钻进问剑堂找鸣岚商量小师妹之后的课程来。 段云尘回他一句都可以他都行，不想参与给小师妹安排课程的万恶行径。青玉和大师兄鸣岚一合计，把浮冥、王毓以及敬林都叫上了，长恒器峰没有和他们同辈的弟子，段云尘做主把林步卿又拽了来。 器峰如今的峰主是个小辈，十几年前刚刚踏入元婴境界便走马上任，此前一直是浮冥代管。 林步卿看着这一群人阵仗颇大地给顾影安排课程，他木着脸，给老乡点了根蜡。 顾影看到课表的时候很是震惊。她仰头看着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青玉，沉默片刻，到底没忍住指着课表上的课程问出声：“师兄，咱们长恒弟子，都这么全能？” 青玉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多少了解一些。” 顾影看着那课表上完全没有“了解一些”的意思的课程安排，有些语塞：“师兄，我觉得我可能学不下去。” 青玉说：“没事的师妹，你先学学，不行就不学了。” 顾影知道这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长长叹了口气，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学习生涯。 剑术符法倒是好说，修士打架基本都要用到这些，她本也是剑修。但阵法、炼器以及炼丹顾影是真的一窍不通了。 倒也不是看不懂，她看得懂的，也能记着步骤一一复现。但那阵法布出来，要么如同豆腐渣工程一碰就碎，要么就是连布阵人都控制不住。负责教她的师姐王毓看了直摇头。 再说炼器，顾小姐新奇想法也多，和林步卿一合计往往能推陈出新，但她做出来的东西，不能说一言难尽，只能说惨不忍睹。林步卿一边嘲笑她一边给她讲她炼出来的东西为什么会是一滩烂泥，确认顾影明白了让人再试，出来还是一滩烂泥。 炼丹就更不必说，青玉明明看着小师妹都是按步骤来的，可就是炼一炉炸一炉，难得一次没炸的，他打开炼丹炉盖子一看，里头甚至不是不成形的丹药，而是一堆黑色的残渣。 青玉在顾影平静地望着自己的目光里默默地把这些课去掉了。 去掉了林步卿也没回器宗，留下来看老乡水深火热。玄造府他不主事，回去也是钻屋里研究新东西。做研究嘛，总是有风险的，偶尔爆炸一下呢，也是很正常的。就是有点废屋子，他师尊对此愁眉苦脸久矣。 如今自己一来长恒不回去了，林步卿不用看也能想到师尊她老人家喜笑颜开的脸。 御兽顾影学得挺高兴的，谁不喜欢毛茸茸呢？丛林野灵兽漫山遍野，大猫小狗数不胜数，顾影开学那天就待在丛林野忘了回家，敬林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陪着顾影在山林里野了一个月。 最后是青玉把和一只大猫贴贴不愿放手的顾影给硬生生揪出来的。 走时敬林和顾影同款表情，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敬林脸长得圆乎，眼睛也圆，因为本体是长尾银山雀的缘故，这位师姐的样貌很是可爱。 但青玉深知师姐是为了和自己抢人，于是对师姐故作可怜的扮相坚持不为所动。只是舍不得毛茸茸的师妹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和敬林师姐一合计，他每月为丛林野提供一批专供灵兽食用的月息丹，换小师妹自由进出丛林野的资格。 法修涉猎甚广，不单单是术法，还有风水堪舆，看相算命等。不过浮冥主要钻研的是怎么打架，那些衍生的枝枝杈杈他没怎么教。 符箓是段云尘教的，这位师兄剑符双修，两边都没落下。他也没教师妹多高深多困难的符箓，只教了点基础，能用就行，其他的还有他这个师兄来呢。 至于剑法，自然是由大师兄鸣岚这个剑纯来。鸣岚问顾影想学什么，后者毫不犹豫：“想学师兄出关那日劈雷劫的剑法。” 鸣岚一愣。 顾影诚恳道：“难不难的不是事，主要是，师兄，我真的不想被雷劈。” 鸣岚一乐，笑着点头：“不难，师妹想学就学。” 旁观的林步卿摇头：“顾师妹你不懂，被雷劈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可以凝练你的根骨，锤炼你的筋脉之类的，对修炼有好处。” 顾影不接受pua：“但被雷劈真的很像我做了什么遭天谴的事儿。再说，你说的那些又不是一定要被雷劈才能做到。你们玄造府难不成还缺天材地宝吗？” 林步卿想到自家那抠门师尊，顿时抹了一把辛酸泪。 玄造府是不缺那些天材地宝，但架不住他师尊抠门啊！ 原本嘻嘻看老乡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林步卿又不嘻嘻了。 第19章 新节 鸣岚剑劈雷劫的那一招名为断光。大师兄嘴上说着不难好学，实际上顾影硬生生练了一年。 仍是只练出来个皮毛。 顾小姐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做剑修的天赋了。可是剑修真的很帅，她不想放弃。 好在除了断光这一招，她在其他剑法上的进步那是肉眼可见的，这多多少少给她树立了一点信心。 她不知道的是，在鸣岚的设想中，小师妹能在三年内初步掌握断光就已是极为难得。他没想到他师妹在追求帅与不被雷劈这方面过于卷了。 “所以，这就是你这一年天天来我这劈山头的原因？”凤凰瞪大眼睛，她看着地面上这个一身红衣热烈张扬的少年，音调猛然拔高。 顾影撇撇嘴：“凤昭前辈，我哪有天天来劈山头？再说了，我还没练到能劈山头的时候呢！” 最多劈劈树。 凤昭一抬翅膀，指了指顾影身后的满地狼藉：“你回头看看。” 顾影闭上眼睛回头一秒：“前辈，什么都没有啊。” 凤昭：“……”凤昭给她乐笑了，“你这丫头，鬼灵精的！”她挥挥翅膀，精纯的灵力从天地之间游离而出，那些被顾影练剑造成的狼藉在点点灵力光辉中慢慢恢复如初。顾影哇出声，衷心表达了自己的惊叹之情。 凤昭不是第一次给顾影善后了，顾影也不是第一次表达惊叹了。一人一鸟配合默契，这一年下来，人和鸟都很满意。 凤昭喜欢热闹，但她的存在在长恒除了琼玉山外是个秘密，不好贸贸然现于人前。 顾影喜欢安静，长恒禁地的威名在整个长恒弟子之间震耳欲聋，除去琼玉山的会往这儿跑外就没别人了。 而琼玉山上的几个人，霰雪经常十年几十年地闭关，她三个师兄虽然进后山禁地也和进自家没两样，但师兄们一来都没有冰灵根，用不着后山充满寒气的灵泉，二来长恒仙宗哪里都是灵气充沛的，也不需要特地到后山这儿来。整个禁地就只有凤昭一只鸟，安静得很。 于是一人一鸟各取所需，关系倒是越发亲近了。 “行了，时间不早了，下午还有场雪，下起来你可不好下山。”凤昭推着顾影转了一个圈，“明天别来霍霍这山头了。” 顾影顺着凤昭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她转回头来看着凤昭，一边往后退一边道：“前辈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明明是来陪您解闷的，怎么是霍霍山头了？” 凤昭笑骂她：“你可真敢说！” 顾影咧嘴一笑，朝凤昭挥挥手，转身跑下了山。 青玉已经拎着食盒在她屋门口等她了。 琼玉山师兄弟三人，青玉从来不进后山，段云尘时不时会去接她，鸣岚因为一直在处理琼玉山堆积了几百年的事务，不怎么有时间到处乱跑。有时候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看烦了，鸣岚就会抓青玉和段云尘的壮丁。 “师兄，今年也和昨年一样吗？”顾影三两步蹦过去，一年时间，她同宗门里几个师兄师姐熟悉不少，也多少活泼了些。 青玉轻轻点头：“今年是瑶光师姐负责下山采购，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唔……”顾影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没什么缺的。” 青玉在她对面坐下：“不然我叫师姐给你带两件新衣裳？” “那给生杀带只新的剑穗吧。”顾影道，“要星蓝的。” 她腰侧悬挂的嘉陵水色长剑发出满意的嗡鸣。 青玉笑着点头：“好。” 长恒仙宗每年都要过新节的，轮峰来办。今年是遥梦筑负责，瑶光亲自出马，定好了明日下山。 去年是丛林野，敬林买了不少毛绒玩偶回来，每个峰头都塞了好些，琼玉山的被师兄们全塞进顾影屋里去了。 等顾影吃完饭，青玉将食盒提走，又去问另两位师兄需不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去。 三日后就是除夕，这几日整个长恒上下都热热闹闹的。平素里清新淡雅的建筑群被装点上鲜红的配饰，红艳艳的灯笼挂满了每个山头。 顾影仰头看看自己房间门口一边一个的大红灯笼，想了想，去找琼玉山管事长老要了两盏小一些的，跑去霰雪闭关的小竹屋前给挂上。 天色暗沉下来，飘飘扬扬的雪花从天而下，风吹过，那两盏挂在竹屋门前两侧的红灯笼轻轻飘动两下，里头发光的红石滚了滚，又很快安稳下来。 顾影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屋内，霰雪微微睁开眼，她看向大门的方向，似乎透过幽幽竹门看到了远去的顾影的背影。许久之后，她又阖上双眼，再次入定，只是嘴角轻轻上扬，展示了她的好心情。 顾影离开霰雪的竹屋，绕去问剑堂。 鸣岚这一年来加班加点地干活，总算是把霰雪这几百年来堆积下来的琼玉山相关事务处理完成。此刻安稳地靠坐在主位上，捧着杯热茶，惬意地啜饮一口。 看着安详极了。 顾影到时，雪已极大。问剑堂内烛火煌煌，外头天幕沉沉，除了飞雪还是飞雪。 鸣岚收拾好桌面上乱七八糟的笔墨纸砚，将一应物品归纳整齐，一抬头，就看到一身艳红长裙的自家小师妹。 他又坐回去，笑着朝顾影招手：“师妹怎么来了？可用过饭了？” 顾影溜溜达达走过去，在鸣岚身侧站定，随手翻了两下鸣岚用过的草稿纸：“吃过啦，三师兄给我带的。我来看看师兄，大师兄的事务都处理完了吗？” 鸣岚点头：“已经全部处理完了，明天可以和师妹一起装点琼玉山。” “去年师兄忙到飞起，都没好好过个年。”顾影小声嘀嘀咕咕，“今年是瑶光师姐准备年节，我听王毓师姐说，每次轮到瑶光师姐的时候，年夜饭都会特别丰盛。” “正是。”鸣岚肯定道，“瑶光师姐本家姓宋，是当今宋家家主亲姊姊，不负责长恒年节事宜时，便会与宋家主共议举办宋家的年节，很是有经验。宋家子嗣延绵，又有规矩要子弟每每年节都得归家，瑶光师姐已经很习惯多备些吃食了。” “那师姐岂不是还要回家去？”顾影眨眨眼，“那我也能回家吗？” 鸣岚一愣，他看着顾影，到底还是摇头：“师妹，上界中人不可轻易前往下界。下界凡俗因果不断，不宜修士沾染。修士贸然前往下界，还容易对下界造成不可逆的负面影响，于修士修行亦是有碍。” 这一点，顾影在课室上课时就有授课长老说过了，是特地给她这个下界来的崽说的，她很是清楚。此刻不过是话赶话脱口而出，说出来顾影就有点子后悔了。 “没事没事，我知道的。”顾影摆摆手，她蛄蛹两下，在鸣岚的椅子扶手上坐下，“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已经给父母哥哥送去年礼了，往年父亲和几位哥哥也有在外跑商回不来家过年的时候，我们家也不要求一定要一家子大团圆。” 鸣岚抬手揉揉师妹的脑袋：“你会有机会回家的。修士金丹后宗门会安排一次历练，届时你可以申请去往下界。下界虽因果烦乱不断，却也是修士最好最向往的历炼之地。” 顾影点点头。身入红尘而脱离红尘，是修士追求的大境界。她懂。 鸣岚又道：“瑶光师姐负责长恒年节事宜的时候都会留在宗门过节。往年她也多是回家一趟，见见弟弟和几个家里的长老，不常在家里吃饭。” “哦。”顾影应声，很快把这件事抛去脑后，又同鸣岚讲起了其他事情。 鸣岚静静听着，不时回应两句，师妹问起什么问题时也都一一解答，很是温和有耐心。 · 瑶光效率很高，下山不过半天就将所有东西买齐。门联窗花分发各峰，食材则通通运给食堂。师兄弟姐妹们多余请她帮忙带的东西也都在半下午时一一送到了对应的人手上。 生杀得了新剑穗，高兴地绕着琼玉山飞了一圈。顾影和师兄们一起给琼玉山上下所有住了人的屋子贴门联和窗花。也没忘记问剑堂这个主殿和霰雪的小竹屋。 年节时作为师叔的他们是要给师侄准备红包的，好消息是几个师兄师姐没收几个亲传，满打满算一共三个。一个叶惜，一个浮冥提拔上来的记名弟子，叫陈归。剩下一个是今年上半年段云尘从外头捡回来的小孩。 小孩看着才十岁出头，一张小脸哇白哇白的，活像几十年没见过太阳的水鬼。神色也阴阴沉沉的，上翻眼看人，很是不讨喜。被上辈子带过小孩最烦小孩这种样子的顾影揍过一顿，现已老实。 小孩是个孤儿，流浪日久，又没名没姓的，段云尘作主给他起了个名，叫归星。小孩天赋挺高，是个画符的好苗子。因为是段云尘捡回来的，多少有点雏鸟情节，就赖着段云尘不放。 好消息是，段云尘除了是剑峰弟子外，还是符峰观枢阁峰主。据说是上一任老峰主挑继承人时挑了老半天都没挑着满意的，也就教了个旁听的段云尘还算有点画符的天赋，于是老峰主临去神弃之渊时，让段云尘继承了观枢阁。 如今这个得了新名字“归星”的小孩儿成了观枢阁新一代的亲传弟子，也算是观枢阁后继有人了。 长恒仙宗新年的安排都是老一套了。上午举宗给长恒立派祖师敬香，下午自由活动的自由活动，烧火做饭的烧火做饭，酉时中在上云天广场开饭，饭后再放场烟花一起看，看完烟花，这年节活动便结束了。 吃饭时，如今掌权一代的师兄弟九人和三个新一代亲传弟子坐在一桌。顾影心说还差一个就是十三人局了，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幸好没有。 年夜饭很是丰盛，饭后还有美味点心，看烟花的时候还有一份饺子和汤圆，数量都不多，三个饺子三个汤圆，取六六大顺之意。 他们修仙的，虽然不迷信这些东西，但溢美之词与恭祝赞词还是很悦耳的。 热闹之后又是紧张刺激的学习生活。年后三月中旬，叶惜成功进阶筑基。归星也到了炼气九层，只差临门一脚便是圆满。 至于陈归，他离元婴总是差了一点，年刚过完就被浮冥丢去历练去了。 四月，归星再次开启了上公开课的日子，同时进阶到了炼气大圆满。不知道是不是经常被段云尘拉出来晒太阳的原因，这小孩儿的皮肤虽然还是白，但已经不像死了几十年没见过太阳的水鬼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顾影很是好奇，经常背着手围着顾影转。有时候把顾影转烦了，就会收获一顿打。被打了他也无所谓，下次继续转。 不是那种竹笋炒肉的打法，顾小姐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更何况她和归星还不熟。无非就是照着脑门拍一巴掌，或者照着屁股踹上一脚，都不疼不痒的。 如此几次，归星和顾影渐渐熟悉起来，不学习的时候就会往琼玉山跑。不过更多的还是绕着他师尊段云尘转，像条摇尾巴求摸摸的小狗崽子，一点也没有初见时翻着眼睛看人的模样。 顾影撞见过几次，跟段云尘直呼这小子双标。 段云尘与林步卿是好友，自然知道双标是什么意思，他听了也就笑笑，跟顾影说这小子流浪久了，对人都警惕，不是故意的，要顾影多担待。 顾影看着站在段云尘身后沉着一张小脸的归星，觉得这小子不是对人都警惕。但她没说，反正这小子看着对师兄没有恶意，对宗门也没有，那就无所谓。 五月时，浮冥接到又远游去了的凌孚发回来的消息，总卡着每十年一次的招生大会后两年开启的追云秘境又要开了。 “追云秘境？”上云天主殿云间殿，顾影与两个刚筑基的师侄围坐在小茶桌边，听浮冥通知秘境的事。 浮冥点点头道：“这个秘境每十年开启一次，只允许筑基期和炼气期的弟子进入。秘境内宝物不多，你就当是带师侄们出去玩玩。秘境内灵气充裕，去一趟也是好事。” 顾影点点头：“就是新手秘境呗。必须去吗？” 浮冥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去白不去嘛。”他抬头看看嗑瓜子的顾影，“你都快两年没下山了，这次下山走走，不要总是窝在山头上。” 顾影撇撇嘴，到底还是应下。 第20章 启程 秘境开启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几人再多学点东西，或者加深巩固一下修为。 长恒仙宗这次达到要求的弟子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两个被塞进阵峰的，和顾影当初一并进来的小朋友。前段时日刚刚进阶，如今一个是筑基初期，一个是炼气大圆满。 顾影知道后多看了两个小朋友几眼，觉得这俩孩子进度是不是有点子慢。她这一年多专注外化的剑法术法，修为都自己升了一个小境界。这两个弟子两年了却还是这样的境界，属实让人惊讶。 不过顾影没说出来。毕竟一所再优秀的学校也总是要有几个学渣的，不然物种多样性就不平衡了。 · 追云秘境停驻在妙生门下辖的追云城，从长恒过去，坐飞舟差不多要走个半个月时间。几人提前一月出发，由段云尘带领。王毓不知道是怎么个想法，也自告奋勇当了个副领队。 顾影绕着王毓转了一圈，在她对面盘腿坐下：“你怎么想不开往外跑？” 王毓抬眼看她一眼：“我没有想不开。我去追云有事要办。” “什么事啊？要我帮忙吗？”顾影歪头看她，“你在追云城怎么会有事办？那不是妙生门的地盘吗？” 王毓沉默片刻，道：“家里的私事。不必你帮忙。在追云城发现了一点线索，所以去找找看。” 顾影哦了一声：“真的不要我帮忙吗？” 王毓点头。 “好吧。”顾影又爬起来，王毓不要她帮忙，她也不会强求什么。她对王毓挥挥手，从她的房间跑出去，站甲板上去吹风。 王毓坐在原地，看着顾影跑出去的背影，良久又阖上眼睛，恍如老僧入定。 段云尘也在甲板上躺着晒太阳，他今日穿了一身朱殷长衫，衬着金发，显得越发比往日明艳许多。 归星就搬着个小马扎坐他旁边，陪着一起晒太阳。 顾影走过他们身边时，银朱大袖特别欠地罩了归星一脑门。 归星也不恼，他对顾影这个多出来的琼玉山弟子有着极高的容忍度。经过一年的观察，归星清晰拿捏了顾影这人，这家伙性格古怪多变，但根本上并不是什么恶人。不仅不是什么恶人，相反还挺良善纯澈的。 不曾见识过顾影以身为饵炸了一个邪修的归星如是想。 “师妹，吃不吃瓜？”躺着晒太阳的段云尘闭着眼睛，指指身侧小桌板上整齐码放的西瓜瓤，招呼道。 西瓜在修真界也叫西瓜，只是蕴含灵气，是修真界种出来的品种。下界也有没有灵气的西瓜，比起上界版本，就显得有些干瘪无味了。 顾影毫不跟师兄客气，应了声吃，又从栏杆处溜达回来，在小桌板另一边，从储物囊里掏出一张摇椅摆好，然后躺下。 段云尘看她躺下：“怎么不戴上林步卿给你的纳戒使？” “我让他给我改成手镯了。”顾影说，“送戒指感觉怪怪的。我跟他又没打算来一场情缘，送戒指不太好。” 段云尘不解：“一个纳戒罢了，怎么还和情缘扯上关系了？” 顾影摆了摆手，没多解释。 修真界没有订婚戒指结婚戒指这种东西，戒指对修士来说就是装饰品。原也没有什么，这要是本土人士给她的，她也能毫无芥蒂地收下来。 但林步卿到底不一样。他们来自同样的地方，有着同样的教育背景。收下林步卿递来的戒指——虽然是纳戒吧——就总觉得不大自在。 段云尘也没追根究底，又拾起来先前的话题：“那怎么不使？” 顾影一口瓜塞嘴里，两手一摊：“还没改好。他说追云秘境他被迫带队，也会去追云城，到时候给我。” 段云尘也给自己塞了一口瓜：“行。” 这纳戒是林步卿迟到的年礼，年节那会儿他被玄造府派出去做任务了，五月才回来。 归星对林步卿也挺好奇的。听说两年前招生大典上他给自家师兄作主收了个徒弟，回去后被师兄追了三条街。 这修真界如此鸡飞狗跳，着实让归星眼界大开。他有时候一觉睡醒，梦中那些残余的血腥气与苦难情仍会让他觉得如今所处的不是现实。这里太美好了，他的梦里也想象不出这样美好的日子。 他原本是独自居住在观枢阁的，几次噩梦之后搬到了琼玉山，就在段云尘屋舍的偏房里。 那之后他就觉得他最小的这位顾师叔真的很神奇。 睡到日上三竿，练到深更半夜。 天上的日子清闲极了，没有太多人，就他们长恒七个崽，安安稳稳的。 顾影在船上很是自在。 云层就在手边，伸手可触。飞鸟与她同行，偶尔落在她面前，歪着脑袋看她，乌黑圆润的眼珠子里是她清晰的倒影。太阳与月亮似乎触手可及，又因为飞舟上的防护阵法，将灼热与阴冷隔绝在外。 顾影最喜欢站在船头，感受风从脸侧拂过的温柔。 叶惜时常陪着顾影一起站在船头，不过她不喜欢吹风，而是盘腿坐在顾影旁边，盯着她巨大的炼丹炉。 剩下两个弟子和他们都不熟，不好意思也找不到机会插进几人中间，都乖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修炼。 段云尘除了换衣裳外从不进房间。前往追云城的半个月里，段云尘几乎是一天换一身衣裳，橙红绿紫黄靛蓝，什么颜色的都有。 顾影看看自己储物囊里仅有的三件换洗的衣裳，还都是红色，再看看一身藕粉长袍的段云尘，细数一遍他换下来的颜色，摇头感叹。 她单知道二师兄像花蝴蝶，没想到自己还是想少了。 段云尘倒是对她这个师妹摇头叹气：“师妹啊，你说说你，一个标标致致的小姑娘家，怎么就活得这么糙呢？” 顾影撇嘴：“师兄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的。” 她不糙了，没用的耳坠项链戒指手环也有很多，还都是精挑细选的同自己身上的衣裳相配的模样。她的衣裳虽然是一水儿的红，但这红也是有区别的，还有其他颜色点缀，配套的配饰也不少，都很是精致。 段云尘并不和她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他自己心知肚明，若论打扮，没人及得上他的。 · 飞舟在追云城城门处缓缓停下。 凡人城镇内一律不许修士飞行，无论是御剑御物还是飞舟，都不许。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不许无故伤害凡人的规矩。 有故可以，但不许用灵力术法。 追云城内人潮拥挤，不少衣着光鲜亮丽的修士行于其中。城内热闹非凡。 王毓一下飞舟人就匆匆步入城内消失不见，段云尘没去在意。一个元婴修士，在这里出不了什么事。 顾影看都没看王毓消失的身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个弟子见两位师叔一点不着急的样子，也都当自己没看到王毓的消失。 归星倒是往城内多看了两眼，他仰头去问段云尘：“师尊，我们为什么不进城？” 段云尘示意他去看他师叔，归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顾影低着头斜靠在飞舟船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思，他有点不明白，又看向段云尘。 段云尘笑道：“你师叔在做心理准备呢。这追云城内如今人口密集得过分，她本就怕人，在宗门里是因为和我们熟了，和那城里的人可不熟。” 归星：“……”他沉默片刻，皱起眉发出不赞同的声音，“身为修士，怎可惧怕人群？师叔如此师尊也不管吗？她这个样子，若是遇到敌人，难不成还能等她做好心理准备再来打过？” 顾影幽幽道：“小师侄，说人坏话的时候，可以小声一点的。” 归星扭头看她：“我可没说师叔坏话。我当着师叔面在骂你呢。” 段云尘哈哈大笑，一点都不在意自家徒弟嘴里说的是在骂人的话，这小家伙所谓的骂人的话跟一片羽毛似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徒弟，你可别看你师叔这么怕人，打起来她可不输谁！还记得你筑基时长老安排你进去的那个幻境吗？” 归星点头。 段云尘朝顾影的方向努努嘴：“那个排在第一个的记录，就是你师叔创下的。第二个是咱大师兄，就是你大师伯。” 顾影摆了摆手：“师兄你不懂，那种打怪游戏就是要破纪录才有意思。我听说当年咱师尊一个时辰杀了三万魔物呢，我才哪到哪。” 归星默默闭上了嘴。 是，她是没达到一个时辰三万魔物的成绩，但一个时辰两万三千一百七十六的魔物数量，也是很令人心惊，比第二位的鸣岚足足高出十三个！ 顾影又道：“而且那个记录是我刷了好多次的。幻境里那些魔物好杀，主要是看手速，不要技巧的。”她看了看两个惊恐盯着她的师侄，又补充道，“我头一回进去不熟悉，就只杀了两百来个。” 进过一次幻境的筑基期弟子沉默垂泪。 她就砍了三十七只。 叶惜倒是眼睛亮晶晶地给顾影捧场：“师叔好厉害！我第一次进去也就杀了一百三十三只，师叔第一次进幻境就能杀死两百魔物，真了不起！” 顾影挠挠头，干笑两声，想到什么，她看向归星问道：“归星呢？你第一次进幻境杀了多少？” 归星面无表情：“三百七十九。” 顾影很给面子地发出惊叹的“哇哦”声。 长恒筑基期可以进去的直面魔物的幻境在顾影看来更像是一个单机游戏，类似于限时打怪，一个时辰里打多少是多少。 游戏爱好者顾小姐在这方面可卷了，硬是反复刷本，一直到自己登顶第一为止。 好消息是，她这一代弟子除了她没谁是筑基了，她的记录无人可破。 坏消息，下一代弟子里也有卷王。 叶惜目前的记录已经达到六千七百三十二了。 几人聊过一通，顾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长出口气，冲段云尘道：“我准备好了师兄！我们进城吧！” 段云尘自是点头应下。他挥手收起飞舟，率先迈步走向追云城。归星紧跟在他身后。再然后是并排的一筑基一炼气大圆满的两个弟子，最后是并肩的顾影和叶惜。 追云城内是有长恒仙宗的落脚点的，是一座大院。因为每十年都会开启一次追云秘境，各大仙门都或多或少会有新晋弟子，妙生门作主给每个宗门都建了一座院子。闲时当作驿站租户，收益妙生门和院落归属宗门七三分。 长恒仙宗往届都是一个两个的来，很少有如今这样的数量。门口负责接引散修修士的两个妙生门弟子见了长恒今届来的人数，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今日一身淡蜜长袍的段云尘笑嘻嘻地在两个弟子眼前挥了挥手，调侃道：“怎么？不认识我们长恒的弟子令啦？还是被我闪到眼睛了？嗯？” 那两个妙生门弟子匆忙回神，立即低下头去，左边那个支支吾吾着抬起手示意一行人入城：“仙，仙尊贵安，您，您请进城。” 段云尘轻笑一声步入城内。 紧跟在段云尘身后的归星一路盯着那低着头的弟子，看到她通红的耳尖时微微皱眉。归星脚步微顿，他看了一眼城内停下脚步转身来看着他们的段云尘，朝弟子拱了拱手：“仙子见谅。我师尊一向如此，非是有意冒犯。” 小弟子连忙摆手：“没事的没事的，小仙师快快进城吧。”又拱手躬身，回了一礼。 归星这才再次迈开步子。 顾影自然也看到了段云尘花枝招展的模样，她走在最后，同样朝弟子行了一礼：“仙子勿怪。” 一连得到两份道歉的弟子受宠若惊。 妙生门实力虽然比不上长恒，但也属于六派之一，在上界也是很有影响力的。因为是符修大宗，市面上九成可供散修凡人购买的符箓都是出自妙生门之手。两宗之间本也没有什么上下之分，只是长恒威严日久，又是维护修界安稳的第一大主力，这才被人人尊崇。 毕竟，没有哪个宗门敢像长恒这样，把大部分中坚力量送往神弃之渊。这也是霰雪那一辈弟子只剩下她和凌孚二人的原因。 哦，还有一个璋羽。但璋羽失踪日久，如今究竟身在何处，谁也不知。 第21章 追云城 王毓混杂在人流里进入了追云城。 她此次前来追云城，并不是光明正大来的。也不是，主要是她来此的目的并不是想带小孩儿。 长恒养弟子基本属于散养，带弟子来闯秘境也不会安排多少高阶修士来。 主要是没必要。 王毓想搭着这个借口来追云，那就搭。谁都知道王毓有秘密，他们不知道这秘密的内容是什么，但既然王毓是他们长恒的一份子，那能帮衬的就帮衬一下，也不是什么事。 追云城内一座竹木搭建的两层茶楼上，一道身着漆黑长袍的身影斜靠在栏杆边，垂眸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潮，轻轻啜饮手中香茗。 这身影长发披散，随风轻动。腰配一柄漆黑长剑，气质凌然。 这茶楼二层没有建设围墙，是个镂空的台子，只有一层低矮的栏杆和四方承柱划定了这地儿的范围。 内部错落摆放了几张茶桌，此刻这二楼却没有别的人，显得冷清寂寥。 一楼倒是人声鼎沸，喧腾极了。 王毓神色如常，迈步走进这间竹木搭建而成的茶楼。她无视了上前来热情招呼的店小二，径直上了二楼。 追在王毓身后的小二见此，记起二楼那位的吩咐，默默退了下去，去招呼其他茶客去了。 有客瞧见王毓上楼的身影，顿时不满，冲小二质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二楼被包下了不许上吗？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小二陪笑：“客人勿怪，那位就是包下二楼的客人。” 客人唾液横飞：“什么？就她？一个小娘们？！” 小二继续陪笑不语。 客人气冲冲地撂下一句晦气，重重往桌上拍下一锭银，起身愤然离去。 二楼处，王毓的身影缓缓清晰，她来了也不多话，径直坐到黑袍青年对面坐下，并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楼一楼特地搭建的高台之上坐着一位说书先生，这位说书先生激情澎湃地讲着故事，说到精彩处，惊堂木一拍，更是唤起看客的欢呼。 二楼隐约可以听到那故事，讲的是百万年前的一场大战，对战双方是如今的人族与魔族。百万年前，魔族还不是现在这样通教化修道法的种族。那时候的魔界位于神弃之渊，是荒芜贫瘠的地方，魔族与那魔物一样，以吞噬之法晋升，与人族乃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两族之战惊天动地，打破了天幕，引来了这世界上第一只魔物。那魔物身上长满了触手与眼睛，祂夺取了魔族吞噬的能力，盘踞在神弃之渊，把魔族赶了出去。 人族与魔族面对此等强敌，终于冰释前嫌，他们召集了龙族、妖族与鬼族共议，又去求了这世间最后一只凤凰，最终凤凰陨落，龙族凋零，鬼族避世不出。但好在他们封印了神弃之渊，也封住了那降于天地间的第一只魔物。 “你找到了什么线索？”王毓听了一会故事，看向面前的青年男子，开门见山，毫无铺垫。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上次在云间城的海神庙里，那几个邪修也不是当年掳走我的主力。那个疤脸是一个，但当时他也是很外围的人。” 青年没说话，只往王毓面前推去一本蓝白封面的书册。 王毓伸手接过，她放下手里的茶杯，翻开书册查看。 这册子不厚，王毓一目十行看下来，很快就记在了心里。她合上册子，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你确定吗？兄长。” 青年轻轻点头：“我很确定。那些邪修身上都有诡气。” “可那些魔物明明……”王毓皱起眉。 青年直白道：“目前这些修士对付的跑出来的那些魔物没有智商，但不代表神弃之渊里那些被层层围困的部分里没有。这么多年，你倒是活回去了。” 王毓一噎，她瞪了青年一眼，道：“我没有。我只是想不明白，那些东西教唆邪修吃龙的目的是什么呢？” 青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岔开话题，道：“你那个师父，或许在这停留过。” 这师父自是指的璋羽，这停留也不是璋羽年轻时的足迹，而是他失去联系之后的。 王毓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自家这位兄长还会留心人类的消息。 江枕月自然看出来妹妹眼中的情绪，他没说什么，只又喝了口茶。 事实上，这也都是他的猜测罢了。那些被困在神弃之渊里的怪物们究竟有没有神智，除了那些驻守在神弃之渊永不得出的修士们，谁都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那些邪修疯了般抓捕龙族食用以提高修为，这种毫无根据的事，平白无故的，他们怎么可能生出这种荒谬的想法呢？ 龙族已离群索居久矣，现如今修真界对于龙族的存在都保持怀疑态度，那些邪修又怎么敢肯定龙族存在，甚至找到了许多落单的龙族幼崽？ 这背后的主使者他也不知道，说是神弃之渊里那些有智慧的魔物，也不过是因为那些邪修身上的诡气而有所怀疑罢了。可到底是不是，是否有人故布迷阵，他如今一概不知。 至于目的……他也一直在寻找答案。 王毓长出口气：“消息来源可信吗？我师尊都失踪多少年了。” 江枕月微微颔首：“他似乎也在追查这些邪修。” “师尊也在追查这些邪修？”王毓一愣，她又看了一眼手边合上的书册，不知想起什么，她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时间呢？” 江枕月：“七年前。” 王毓给自己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她看向江枕月，红眸里满是无语：“七年前的事，你怎么不七十年后再告诉我呢。” “才发现。”江枕月说得理直气壮，“那地方成废墟了，一直被管控着不许旁人靠近，你去找找应该还能找到点什么。” 王毓瞪大眼睛：“你都查到这了，你没有去找吗？” “是你要调查这件事的。”江枕月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不会什么都帮你做完。” 王毓沉默片刻，她将那本书册收入怀中，站起身：“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自己去找的。真是的，明明你也在查。” 江枕月并不阻拦王毓离开，只道：“注意掩藏好身份，离人类远一点。” 王毓摆摆手，她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江枕月目送王毓的身影汇入人潮，渐渐消失不见。他又懒洋洋地斜靠着栏杆，再煮了一壶茶。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向下探去，便瞧见一道有些许眼熟的红衣由远及近，带着几个小崽子，走入了茶楼之中。 · 离秘境开启还有半个月，段云尘带着顾影几人入城先去了长恒所属的院子安置下来，紧跟着便大手一挥，宣布自由行动，然后率先迈开腿钻进人流里不见了踪影。 归星感觉自己只一个眨眼，他师尊人就“啪”一下，没了。 顾影抬手摁住他脑门，阻止了他也要一头扎进人群的意图：“别急，你师尊丢不了。你扎进去了我们才真要找不到你了。” 归星一矮身救下了自己的脑袋：“你知道我师尊去了哪儿？” 顾影理直气壮：“不知道。”她掀起眼皮，看着语塞的归星，“你知道？” 归星沉默，他很想说他知道啊，他在段云尘身上贴了一张追踪符。可是他能说吗？他不能。 顾影道：“甭管你师尊了，一个化神期大修士在这儿出不了事。我预备去找找和追云秘境有关的线索，你们去吗？” “去！”叶惜第一个响应，积极上前一步。 顾影看向归星和另外两个弟子。 白淼淼和乔芝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归星和顾影对视片刻，肩膀一垮，也点了头。 追云城内很是热闹。 此时恰逢正午，顾影带着一票小师侄钻进了一家专做灵食的酒楼。她招呼师侄们一人点了一道菜，高高兴兴地吃饱喝足，顾影又带着他们溜达去了茶楼。 白淼淼有些不解：“小师叔，我们不是去找和追云秘境相关的线索的吗？怎么来茶楼了？” 顾影没说话，跟在她身后的叶惜开口道：“茶楼酒馆小道消息最多了，来这些地方，我们不用开口问，就能听到不少消息。” 白淼淼恍然大悟。她心想不愧是能做师叔的人，懂得就是多。 他们在茶楼找了个角落坐下。台上的说书先生中场休息，正在喝茶。他们的位置左前方是几个白面书生，正在谈论着追云城这段时日来修士之间的八卦。左后方只坐了一个人，这人衣着朴素，眉眼干净，正安安静静地喝着茶。 小二恭敬候在他们桌边，等着客人点单，顾影要了一壶绿茶，几盘茶点。小二离开后，她也不说话，只抓了一把桌上免费的瓜子嗑起来。 那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就“两散修争一俏寡妇”一事争执起来，他们吵架也不大声，很有道德地压低声音，虽然争得面红耳赤，但也没有打扰到太多人。 而台上说书先生惊堂木一响，这几个还在吵架的年轻人立即放下争执，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一人捧了一杯热茶，齐齐转身仰头去看那台上的说书先生。 先生轻咳一声，嗓音洪亮：“接下来要讲的，乃‘海神庙红衣大战影中鬼’！却说这红衣夜间巡游天地，忽见海神庙中有打斗之声！红衣落下一看，那竟是一群恶鬼在围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顾影喝茶的手一顿。 说书先生继续道：“红衣乃天界战神，向来惩恶扬善，自是见不得如此恶行，于是大喝一声‘呔！尔等魍魉宵小竟如此欺软！速速束手就擒！’便从天而降，抽出腰间宝剑杀将上去！只听几声哀嚎痛叫，那恶鬼被红衣三下两下打倒在地，纷纷抱头痛哭！” 顾影放下了手中茶杯。 说书先生又一拍惊堂木：“就在此时！异变突生！那几只恶鬼汇聚在一起的影子中，忽然又钻出一只头生双角，眼眸猩红的大鬼！只听那大鬼咆哮一声‘天界小儿！竟敢伤我孩儿！阻我孩儿进食！纳命来！’于是探出泛着森森寒光的手爪，便猛然扑向红衣杀去！” 顾影手肘撑在桌面，捂住了额头。 归星看看台上的说书先生，又看看此刻沉默如死的顾影，脑中灵光一现：“那红衣是你？” 顾影：“……”顾影目光幽幽地看向归星，“师侄啊，有的时候呢，做人可以不要这么聪明的。” 归星闷笑起来。 大家其实都不信什么天界，什么神仙，但这种故事最能引动人心，所以说书人收集修士事迹等讲书时，都会喜欢加上这些东西来改一改编一编，能多跌宕起伏就多跌宕起伏。 只是…… 顾影皱起眉，她抛下耳边说书先生慷慨激昂跌宕起伏的故事，摸着下巴沉思：“这一架我们当时打得悄没声息的，除了我、三师兄和王毓师姐外，就没别人知道了，这说书人是怎么得到这故事的？” “两位师叔透出去的？”叶惜给自己倒了杯茶。 归星摇了摇头：“我更倾向于当时那里还有第四个人。师叔你还打过架？” 顾影点点头：“是啊，第一次做任务就打了一架。” 白淼淼与乔芝捂嘴惊呼，筑基期就能打恶鬼了，师叔真的好强！ 叶惜倒是知道那一架顾影打得有多惨烈，并不加入话题，只皱眉看了一眼台上夸大其词的说书先生。 归星入门晚，对此一无所知。他并不相信说书先生口中的万分凶险，只当是这一架是筑基与金丹之间的势均力敌——长恒的弟子没哪个是不能跨阶杀敌的——顾影打得精彩，又被第四方看了去，于是传了出来。 端坐二楼的第四方连打两个喷嚏。 顾影看见白淼淼与乔芝的眼神，她叹口气，摆手：“别信，不是恶鬼，是邪修。也不止我一个，你们青玉师叔和王毓师叔也在。” 乔芝瞪大眼睛，她悄声道：“那只有小师叔你的存在被传了出来，那个人是不是来针对你的啊？” 端坐二楼的“那个人”又打了个喷嚏。 顾影叹气：“我怎么知道。按理来说，对方连元婴期都能瞒过去，对付我一个筑基那不是绰绰有余？没道理搞这种手段。借刀杀人也不是这么借的，这世上穿红衣服的多了去了。”她捻了一块绿豆糕，“还有，万一这位红衣只有那天穿了红衣呢？不确定性太多了，没这种针对人的傻子。” 归星亦是赞同：“说书人口中讲出来的故事，人只听个热闹，不会当真的。” 叶惜想了想：“那对方是在告诉小师叔他的存在？” “不能吧？”顾影咽下绿豆糕，又喝了杯茶，“我来上界之后，除了那几个邪修可没得罪人，都在琼玉山自闭呢。认识的外界的人，也就一个林步卿，他对这事也是不清楚的，只知道我受了伤。” “这就怪了……”归星垂下眼，若有所思。 顾影托着腮，似乎想通了：“算了，不想这些，对方有意躲藏，我们是找不到的。目前来看对方没有恶意，那咱们就当不知道好了。” 几人纷纷点头。 第22章 人家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正义人，不必找了 一通书听下来，故事没听几个，八卦倒听了一肚子，听得顾影连连感慨修真界真热闹。 自然也听到了一点关于追云秘境的事情，这秘境不危险，妙生门已经彻底将秘境掌握。几千年了，这场秘境试炼他们闭着眼睛都能办。 台上的说书先生又换了故事，他拍着惊堂木，这次讲的是追云城的一桩旧事：“却说七年前啊……” 顾影几人却没再听了，她结了帐，领着师侄们出了茶楼。此时夕阳垂坠，在天边渲染出朦胧的橙红色。 她没发现，那说书先生眼瞧着那红衣人离开茶楼，嘴里七年前啊就啊不下去了。 底下听众吆喝着问着怎么不继续讲了，说书先生陪着笑了两声，说“我突然想起来这事可不许说，换个讲讲，是一折新戏，旁人都不知道的。” 听客们又安静下来，纷纷聚精会神，等着说书先生的新戏。 二楼煮茶的江枕月看着走出来的顾影几人，他想了想，一张记着许多乱七八糟的内容的小纸飘飘然落到顾影面前。 顾影就像没看到，一脚踩上去，带着师侄们走远了。 江枕月看着，他脸上运筹帷幄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他闭了闭眼，真心实意地觉得这小妮子有点子难带。 一行人走入人潮，渐行渐远。乔芝没忍住回头去看，那张纸被很多人踩过了，已经烂在了地上，看不出形状来。这大姑娘又去看走在最前面的顾影，到底还是问道：“师叔，那张纸上面好像……” 她是那个筑基期的，视力好些，看到了那张小纸上隐约的几个字，似乎写着的是一桩旧事。 顾影头也不回：“我看到了，追云城七年前的一桩旧事。”筑基初期的乔芝都能看到，她作为筑基中期，这又是冲着她来的，更没理由看不到，“那说书先生，那张纸，都在告诉我这件事有些蹊跷，叫我去查。” 几人睁大眼睛。 “那这幕后之人把师叔引过去想做什么？”叶惜问，她有些不理解，“谁会想要引师叔去做这些事？” 顾影轻轻摇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巧合，而且对方做得实在粗糙，生怕我看不出来有问题。” 白淼淼凑近了乔芝一点：“那师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顾影道：“回住所，好好修炼。” 她嘴上是这么说，但归星看着她那模样，可一点不像是要回去好好修炼的，当即提议道：“不然告诉师尊吧。” 顾影没接话。 归星道：“那我得跟你一起。” 叶惜也明白过来顾影想做什么，她紧走几步扯住了顾影的袖子：“我也要一起！我是丹修，我可以给师叔提供丹药！” 白淼淼与乔芝也从这两人的话中明白顾影是要自己去查，二人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却被顾影打断。 一身明艳红衣的小师叔嗓音清清泠泠，透着些不容置疑：“不必告知师兄，也不必跟着我走，你们几个刚入筑基的都没来得及做个任务就跑来参加秘境试炼了，都没什么经验，就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不许乱跑。” 叶惜拽紧了顾影的袖子：“师叔，我可以给师叔提供丹药，我也很能打的，我要和你一起去！” 说话间，他们已经站到了长恒仙宗在追云城内的别院。顾影站在门口，她看着拽着自己袖子死都不放的叶惜，有些头疼。 她再看看另一边掏出玉简，一脸“你不带我我就把这事告诉师尊”的表情的归星，头更疼了。 好在白淼淼与乔芝听话，作为阵修，她们两个现在还没学出个什么名堂，布阵也得提前布，是做不到起手便是法阵的。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 她们两个不算有天赋，进阶慢，学东西也慢，别的弟子学了这个还能学那个，可对于她们二人来说，光一个阵法就够呛，实在没有精力去学些别的。 顾影抬手拍拍她们两个的脑袋，明明这位小师叔比她们都小，可顾影像一个大人那样安抚地拍拍她们，她们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小师叔的声音很轻，带着暖意：“乖乖的，别学他们两个，不叫我省心。” 她们想，其实她们也有优点的。 至少不会让小师叔在这个时候给她们操心。 二人一步三回头地走进院子，她们站在院子里，目送另外三人远去。 顾影看着白淼淼和乔芝进了院子，这才看向一左一右的归星和叶惜：“我不知道那幕后之人想让我查出来什么东西，或许什么都查不到，又或许这是一场鸿门宴。” 叶惜嗓音坚定：“我不怕！” 归星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里的精铁剑。 这剑很普通，是每一个刚开始练剑的弟子使用的量产品，归星手上的是段云尘教他剑法时随手给的。 这小子似乎立志要做一个单纯的符修，虽然学了剑，但没有丝毫要去选剑的心思。 段云尘也不在意自己的弟子能不能继承自己剑法上的衣钵，只道弟子高兴就行，想走什么路，全让归星自己决定。 顾影叹了口气：“那就走吧，去那座山神庙看看。” · 追云城七年前发生了一场动乱，城内四处涌出不知从何而来的邪修，邪修见人就杀，也不管对方是凡人是修士。妙生门驻追云城的弟子被杀了个干净，好在死前向宗门报去了消息。那些邪修被后来赶来的妙生门弟子与城中零散的其他修士一起逼上城外山间的山神庙里，一共九九八十一人，被尽数困在庙中，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不算完，在火光冲天而起的瞬间，浓烈的诡气张牙舞爪地扑了出来，围拢在山神庙周围的修士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那诡气纠缠而上，修为稍低一些的，当即便失去理智，成了怪物，又被其他修士斩于剑下。 最后似乎是一位阵修大能设下净化阵法，这才没让当时一同上山的修士弟子们尽数遭殃。 这之后，那山神庙就被封了起来，据一些上山砍柴的樵夫所说，那山神庙附近还能时不时听到魔物凄厉的叫声，很是骇人。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本也不是什么秘密，追云城内的百姓人人都能说道两句。只是那些邪修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至今是个不为人道的谜团。 那些入城的邪修最高不过金丹，于是有猜测他们是隐藏了气息混在人群里入城的。但更多的还是猜测是城内有人和邪修里应外合。老城主为了遏制流言，大张旗鼓地杀了几个人，明面上的嘀咕是没有了，背地里的，没人发现，也就当没有。 归星有点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顾影道：“那张纸上都写了。非常详细，生怕我察觉不到这里面有鬼。” 归星更震惊了：“就那一眼你就全看见了？” 顾影面带疑惑地看了归星一眼：“你没看全吗？我一眼没看清，只是记住了，刚刚在脑子里理了一遍。”她两世为人，神识比之同阶修士要强大些许。 归星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跟在顾影身后，目光隐晦地盯着顾影看了许久，他差点要以为顾影发现了什么，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归星在心里松了口气，道：“没有，我只看到了一半。” 顾影没察觉他这一瞬间的不自然，叶惜跟在她身边，也没去看身后的归星。 叶惜有些疑惑：“那老城主为什么要杀人呢？是不是因为老城主就是那个里应外合的人？” “有可能。”顾影没立即否定，“但老城主在那之后就死了。说是突发恶疾，但我想应该是被什么人杀了。” “那是替天行道？还是杀人灭口啊？” 顾影摇摇头：“谁知道真相是什么呢？说不定罪魁祸首就是老城主他儿子。今任城主美名满城，百姓每每提及都是赞不绝口，可他太完美了。太完美的，那就假了。” 叶惜提出合理猜测：“那就是老城主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善后才杀人堵嘴，然后新城主杀了老城主，为了不让自己是那个里应外合的卧底的秘密暴露？” 顾影摊开手：“猜测罢了，没证据的。” 归星则又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一路走来，他这怕人的小师叔可一个字没跟陌生人讲过。他抬起头看向顾影，却见她身前的建筑有些眼熟，他一愣，转眸看去，是他们待了一下午的茶楼。 顾影朝他挥了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的一张纸：“好心人送线索来了。” 叶惜下意识抬头向上看，茶楼二楼垂下透白的纱幔，纱幔被风吹起，没有规律地飘摇着，靠街的那张茶桌上躺着一壶尚有余温的茶，本该在坐的客人却不见踪影。 顾影从茶楼前挪开脚步。她撕碎了那张纸，冰系灵力将纸张粉碎成细密的冰晶，散落的冰晶折射着垂坠的夕阳的光芒，色彩斑斓的。 她抬脚往城外而去：“走吧，人家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正义人，不必找了。” 归星收回上看的视线，同叶惜一起跟上顾影。 · 被火焰烧成废墟的山神庙位于追云城郊外的山林里，在山林的极深处，打一开始就没什么香火，也渐渐被人遗忘。山神庙成了邪修们的陪葬品这件事，追云城内大多数百姓其实都不知道。 那冲天的火光被粉饰成斩杀魔物的结果，于是顺带也解释了山神庙里离散的诡气和若有似无的嘶吼，樵夫们认为那是被封印在山神庙里的魔物的叫声。 事实上那山神庙里什么都没有，早早成了一片废墟，是有一个困阵，但那道阵法早已破碎不堪。 王毓独自一人行走在山路上，周围满是虫豸雀鸟的细碎声响，风从林间慢腾腾地游过，轻抚过王毓的面庞，又悠悠哉哉飘远。 只是越靠近那座山神庙，周围就越安静，渐渐的，只剩下王毓一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她并不在意，慢悠悠地靠近那座废墟。 山神庙被烧毁得很彻底了，说是废墟都是抬举。王毓细细看过庙宇四周残破的困阵，那阵法上确实有着璋羽的灵力气息，阵法纹路虽然残破难辨，但王毓对教导自己学习阵法的老师的惯用纹路很是习惯。 更何况璋羽有特别设计属于他自己的阵法纹路。那蜿蜒的纹路独一无二，即便被毁得不成样子了，王毓却依旧认了出来。 璋羽确实在这里停留过，可既然七年之前他仍旧自由活动着，为什么不与宗门联系呢？ 王毓站起身，她垂眸看着地面上残破的阵法，有些想不明白。 如果活着，甚至是自由的，那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行踪？ 如今七年过去，璋羽师尊又是否仍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追查那些邪修呢？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王毓从思索中脱离，她收敛了漫无目的的思绪，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艳丽的红色身影漫步而来，她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交错的草藤，然后一个抬头，也愣在了原地。 “王毓师姐？你怎么在这？” 王毓看着从林间走出来的三个人，她也很想问问他们三个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她原以为是顾影跟踪在她身后来的，可她作为龙族，又是人类的元婴期修士，没道理会忽视顾影这个筑基，而且顾影脸上的惊讶不似作假，可见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的。 归星与叶惜从顾影身后走出来，一并朝王毓见礼：“王毓师叔。” 王毓摆摆手：“你们怎么会来？” 叶惜道：“回师叔，我们是被人引过来的” 王毓皱皱眉，她看向顾影：“被人引过来的？” 顾影走向那毁得怪彻底的山神庙，绕着转了一圈：“是啊，先是说书先生讲故事，说七年前追云城有一桩旧事，我没听，就在我眼前丢了张纸，我也没看。又回茶楼的时候，那张纸就飘在我眼前，一副我不接过不罢休的架势。” 王毓心神一动：“什么茶楼？” 顾影停在一处较为明显的残阵前，她头也不抬：“叫竹间小屋。怎么，师姐知道是谁？做得太明显了，像个智障，但我想对方应该是故意表现成这样的。” 王小姐沉默了。 故意确实是故意的，而且太故意了。王毓不用想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无非是要造成一个自己被跟踪的假象，然后让自己对人类生出警惕或反感。 只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谁会知道在他看来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人类在见到她的时候会老老实实说出真相呢？ 第23章 王毓不与顾影对视 顾影招呼王毓：“师姐啊，这残阵怎么这么像你当初教我的时候给我画的范例啊？” 青玉给她排课时特地找了王毓来给她上阵法课，她虽然没学成，但到底记住了那些阵法的模样。 王毓也不隐瞒，她没过去，只道：“那是我师尊设下的阵法。” 顾影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师姐口中这位师尊是谁，她眨巴眨巴眼睛，扭头看过去：“璋羽师伯不是失踪很久了吗？” 王毓点头：“是啊，是失踪师妹，不是死了。” 顾影默默闭嘴。 这破败的废墟其实没什么好查的，除了得知一个七年前长恒仙宗的璋羽仙尊来过一趟，布了个阵法杀了些邪修，剩下的，那两张纸上都写清楚了。 顾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废墟能找到的线索她都知道了，绕了半天也没能再看出朵花来，周围的诡气也快散干净了。这里安安静静的，像灯火阑珊时的夜晚，带着喧嚣过后的寂寥与落寞。 她蹲在那废墟前面，盯着那点在夜色里缓慢消失的诡气：“我以为那是什么人看不惯现如今的城主，于是引我来调查那桩旧事，可如今看来，对方什么都知道。” 王毓没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忍不住吐槽。 叶惜蹲在顾影旁边，歪着头去看顾影：“那那个人把我们叫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啊，为了什么呢？”归星抱着手靠在树干上，他听到邪修，看到诡气，看到王毓，那个把他们引过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已然了然于心。 对方是真的有病，他憎恶人族，又太偏执，太自我，他对自己心里的那些观念与认知深信不疑，于是忽略了太多变数。 顾影垂下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想去城主府看看。” 七年前邪修入城，纵然最高不过是些金丹，但足足九九八十一人，不可能悄无声息，也不可能没人察觉到不对劲。那老城主事后杀人捂嘴，又离奇死亡，新城主尽善尽美，百姓人人夸耀，似乎是个十全十美，毫无缺点的人物。 可是怎么可能呢？那是个有血有肉的立体人，不是谁人笔下憧憬向往的纸片人。人由血肉组成，食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有三毒八苦，那就不可能十全十美。 太完美，太虚假。 她不信这位城主没有问题。 邪修入城，必是有人里应外合，这人也必是位高权重者。 归星站起身：“你真要去查？都七年了，证据估计都没了。” 顾影却摇了摇头：“这件事的真相与我无关，即使我现在查出来什么，追云城的百姓也不会承认，或许他们还会嫌我多管闲事。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们现在活得很好，日子安逸又富足，那么当年的真相是什么模样的，就并不重要。” 她站起来，拍拍皱起的衣袖：“可我不知道就罢了，如今我知道了，那这故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我都想一一见证。” 叶惜也站起来：“我和师叔一起去！” 顾影无奈笑着看向叶惜：“你怎么总要和我一起呀？” 叶惜一愣，顾影原本以为这应该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比如“因为喜欢师叔”“因为我也想知道真相”，但是没有，叶惜只是露出一个很迷茫的表情，带着些不确定：“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我应该和师叔一起。” 归星笑她：“师姐你是小宝宝吗，要和师叔手拉手？” 叶惜瞪他一眼：“师弟你可比我小！你才是小宝宝呢！” 王毓出声打断了两人幼稚的吵嘴，招呼他们回城：“城主府一时半会儿你们是别想去了，还是先好好想想秘境试炼的事吧。” 顾影便将叶惜的答案抛去脑后，慢吞吞道：“不急，还有半个月呢师姐。” 他们回到长恒别院的时候，段云尘也已经回来了，他手上抱着一卷木槿底色，绣着银色缠枝花纹的布匹，脚边还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包裹。 王毓对此视若无睹，径直向自己提前选好的房间走去：“师兄，少买点没用的东西。” 师兄充耳不闻。 顾影则感慨：“师兄，你精神头真好。” 段云尘笑眯眯应下这夸赞，他将那一地清点好的东西都收进纳戒里，转头问：“你们在外边晃了一下午带半晚上的，都发生什么事了？” 顾影摇了摇头：“没什么，去茶楼坐了一下午，听了不少八卦。” 段云尘点头又问：“那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顾影轻轻点头。 段云尘便放下心来。他家师妹自闭日久，原意出门晃，虽然只是坐在一个地方坐了一天，但也是十分难得。 作为师兄，他很欣慰。 白淼淼和乔芝听到前院的动静，纷纷跑上前来，将顾影三人围在中间。因为段云尘就在旁边看着，二人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师叔，师姐，师弟，你们都回来啦？” 段云尘问：“你们两个没出去玩吗？” 白淼淼一愣，乔芝道：“我们觉得自己的实力不够，所以跟随小师叔吃过饭后，在茶楼坐了一会儿就回来继续学习阵法了。” 段云尘拍拍她肩膀：“学习不是这么学的，要学会放松，可不能这么紧绷着，容易事倍功半。” 乔芝笑着点头：“是，师叔。”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都早些回去休息吧。”段云尘点着头，似乎对两个师侄的乖巧很是满意。 顾影便也朝他摆摆手：“师兄你也早点休息。”她看了看段云尘仍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布匹，“逛了一天，想来师兄也累了。” 段云尘连声应好，他笑眯眯地目送几个姑娘聚在一起离开，伸手摁住了徒弟的脑袋：“归星呐，跟为师说道说道，你们这一下午带半晚上的，都去干了些什么？” 归星没动，任由自家师尊摁着自己的脑袋来回搓，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顾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红色身影，他抬起头看向段云尘，毫不犹豫地卖掉了师叔：“是遇到了些事。” · 顾影回到房间，她坐在桌前，细细回忆白日里那两张纸上所呈现的内容。 线索很详细的，几乎囊括了整个事件的开始与结束，除了那些邪修是怎么进城的没写外，那位好心人就连夜逼山神庙是哪一位修士提出的好计策都标了出来。 等等，夜逼山神庙？ 为什么是山神庙？ 诛杀邪修，随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即便想要困兽，城内也不是没有庙宇或空屋，为什么会舍近求远，选中位于城外的山神庙？ 那座山……那座山叫什么来着……似乎是云梦？ 追云城……云梦山……追云……云……云岚山君！ 《上界历史》里有过记载，追云城所在的地区曾经是一片大泽，后来大泽干枯，地龙抬山，为这里造就了一片陆地。一部分人在人魔大战中迁移至此，组成村落。 某一日，一位龙君云游至此，感慨百姓艰难，便停驻此地，就落在这城外的那座云梦山上，做了山中神明，尊名云岚君。 三百年后，原本生活在神弃之渊的魔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外来魔物所驱逐。魔族失去生存之地，于是放下了与其他种族之间的恶意，也停止了与人族的战争。 人魔重修于好，又联合各族组成对抗魔物的战线，云岚君受召而离，此地百姓感念云岚君的恩惠，特地为其建庙供奉。后来建立城镇，起名追云，便是如今的追云城。 山神庙原也不是什么山神庙，而是龙君庙。 也就是说，那山神庙里供奉的神像，应该是龙族的形象！ 邪修，龙族。 云间城里那座海神神像，也是龙族的模样。 邪修难道在针对龙族？可是为什么？龙族不是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上了吗？ 不，不一定，历史上记录的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战死在神弃之渊，可凤昭分明好好地窝在长恒禁地养伤。龙族或许还有血脉，只是躲藏了起来。 可邪修为什么那么肯定龙族仍有血脉留存？甚至有目的性地做出针对的行动？还有诡气，这是魔物身上才会有的，为什么那些邪修身上会有？ 若说是被污染，可是被污染的修士，无一不是变成了怪物，根本不成人形了。 已知信息太少，顾影没有丝毫头绪。 皱眉思索间，有人敲响了顾影的屋门。 顾影收敛思绪，收回心神，起身去开门。 屋外，一身缃叶长裙的王毓垂袖而立，她看着屋内的顾影，幽幽烛光笼罩在顾影身后，顾影背着光，只一双褐眸清澈明亮。 顾影后退一步，示意王毓进屋去：“师姐怎么来了？” 王毓随着顾影在桌边坐下，她看着顾影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一时没说话。 顾影又喊了她一声：“师姐？” 王毓抬眼看她，似乎已经组织好了措辞：“师妹，你觉得，现如今的这位追云城城主，是无辜的吗？” 顾影一愣，她下意识问道：“师姐得到了什么消息？” 王毓点了点头，将一本蓝白封皮的小册子朝顾影递了过去。 她原本不打算找顾影的，可顾影已经知道了，她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这才来找顾影，想着或许多个人，能多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顾影打开那册子，只扫了一眼，便幽幽看向王毓：“师姐果然与那位好心人认识。” 王毓不与顾影对视。 这本小册里记录的正是七年前那八十一位邪修入城杀人又被逼入山神庙的事情，只是比起顾影看到的那两张三言两语只写了参与人员与大体经过的内容，这本小册里记下的更为详细，还标注了许多个人猜测。 老城主是被诡气污染，最后变成怪物，血肉崩溃而亡的。 新城主似乎目睹了老城主的死，他冷眼旁观，并不为父亲的死有所触动。他登上城主的高位，从那之后，这座城彻彻底底安稳下来。 写下这本小册的人在今任城主贺牧吟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表示怀疑，又将所有怀疑的源头都指向了神弃之渊。 顾影皱起眉：“太明显了。邪修，诡气，污染，这些细碎的线索明显指向魔物。可是太明显了。” “你是说，这件事其实和神弃之渊无关？”王毓一愣。 顾影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师姐，我知道的太少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更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站在我的角度，我觉得这蛛丝马迹的指向太过明确，像是刻意引导我的思维，可又说不定，这是那些东西在故意要我往相反的方向去思考。” 她抬起眼看向王毓，后者沉默不语，看着她时的神情很是复杂：“师姐，我没见过那些深藏在神弃之渊里的高阶魔物。祂们出不来，我们进不去，我不知道祂们是否拥有智慧，又有多么聪慧，我只能猜测。” 大部分修士对神弃之渊知之甚少，只知道那块地危险至极，和魔物有关，每隔一段时间还要往里填高阶修士的命。那里面究竟有什么？高阶修士过去究竟是去斩杀高阶魔物还是加固封印？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猜测，但没有任何人会宣之于口。 他们代代相传，前一个人在献身之前将真相告诉下一个人，不被选中的人安然度日，被选中的或许惶惶不可终日，或许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顾影觉得这不公平，可受益人是他们这些罗网大众，她没资格说不公。 王毓看着顾影，这个师妹比她想象中更为特别。十四岁的小姑娘，却总是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她好像对这个世界抱有最大的忌惮和恶意。 可是在那天晚上，她挡在青玉身后，她赌上自己的命，也要救下他们。 她能感知到顾影仍旧不信任自己，她是龙，她比人类敏锐。这一年多来，她这个小师妹看似敞开心怀接纳他们，可实际上，这小姑娘依旧把自己藏在暗处，在观察他们，看他们的真心，看是否假意。 她忽然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等秘境试炼结束，我们去一趟城主府吧。” 顾影一愣，她也笑起来，轻轻点头：“好。” 第24章 顾师叔，别来无恙啊。 林步卿又过了两日才带着玄造府的新弟子来到追云城。 他到时，顾影正带着几个师侄满城溜达，去看这座追云城是否当真安逸和平，并不知道他的到来。 林步卿同顾影说到追云再给她那改好的储物镯，却忘了告诉人自己什么时候到，他在长恒别院大门口站了一天，敲了许久的门，最后发现院儿里半个人都没。 他原以为，按照顾影那自闭的性格，来了追云，应该是窝在屋里一步不挪才对，结果居然不在！林步卿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他叹气转身准备往玄造府别院走，却一眼就看见回来的段云尘。 “来找我小师妹的？”段云尘看到林步卿，愣了一下，但又很快想起来林步卿来此的原因，“手镯给我吧，我师妹出去玩儿了。” 归星将几人那日遇到的事说过的话一一复现告诉了他。事不大，也不危险，更何况还有王毓参与其中，段云尘也想着师妹要好好锻炼一下，不能总怕人不是？便就当自己不知道，随他们去。 不过有璋羽师叔的消息，他也去了一趟那废弃的山神庙，自然什么多余的也没看出来。 林步卿嚯了一声：“她居然会出门玩儿？这一年多不见，她进步斐然啊！” 段云尘莞尔：“没有，就是跟几个师侄熟了，所以才一起出去玩的。” 林步卿啧啧两声，甩手将给顾影改好的储物镯朝段云尘丢了过去：“那我就不费力气去找她了，交给你，我要好好睡两天。”他抻着懒腰，往玄造府别院走去，“这么多天带小孩带的，可累死我了！” 段云尘笑骂他：“你可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我猜你把你们玄造府这届的新弟子赶鸭子似的赶上船，就一头栽进屋里不出来了吧！” 林步卿回头看他，一边往前走，他竖起食指放在嘴巴前面，做出“嘘”的动作：“大家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就不能做兄弟了。” 段云尘朝他摆摆手，赶他赶紧回去睡大觉。 林步卿累是真的，虽然他不喜欢带小孩，但也不会对小孩不管不顾。只是比起带小孩，他更喜欢捣鼓新鲜奇怪的法器，往往废寝忘食。今日要不是要给顾影送东西，想来他一下船一进别院，就要躺平睡大觉的。 林步卿打着呵欠走了，段云尘也进了长恒别院。这两天他在追云城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跟璋羽师叔有关的蛛丝马迹。 想想也是，既然师叔有意隐藏行踪，自然不会那么轻易留下痕迹。云梦山山神庙那的残阵，再过不久也会消失。如果不是因为王毓和顾影，也没人会想到要去那山神庙看看。外界的人不熟悉璋羽的布阵习惯，更对应不了残阵的阵纹与璋羽之间的关联。 只是无论是师尊霰雪还是师伯凌孚，都对璋羽师伯的失踪三缄其口，段云尘直觉至少凌孚师伯是知道璋羽师伯的动向的。只是他们这一代弟子对长辈们隐瞒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有乱七八糟的猜测，却都是做不得数的。 · 追云城很安逸，百姓安居乐业，路无拾遗。这位城主真的将这座城市治理得井井有条，至少顾影在这里转了两天，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个答案。 再转下去也不会有更多收获了，顾影领着师侄们，踏着夕阳回到了长恒别院。 段云尘正准备出门干饭，迎面和一行人撞上，他及时刹住脚步后退，看清眼前人时，他一乐，从自己的纳戒里将顾影的镯子掏了出来：“师妹，你们回来啦。喏，你的镯子。” 顾影伸手接过：“谢谢师兄。林步卿什么时候来的？” 自打知道林步卿和自己一样来自异界，又因为认法器和上课之类的来往熟悉之后，顾影对林步卿的称呼就从“林师兄”变成了直呼大名。林步卿喊她也从“顾师妹”变成大名。 双方都很满意。 “上午。”段云尘道，招呼他们一起去吃饭，“王毓师妹呢？没跟你们一起？” 顾影转身跟上：“没有，师姐一大早就出门了，我没找到她人。” 段云尘点了点头：“她应该还在调查邪修的事情，你别参与，太危险了，知道吗？” 顾影移开目光：“知道了师兄。” 段云尘看她一眼，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很快转移了话题：“之后还出去吗？这几天早出晚归的，玩得开不开心？” “我之后不出去了。”顾影道，“追云城我这两天转了一圈，看完了。之后就留在屋子里修炼了。” 段云尘又问几个小辈：“徒弟，你们几个呢？” 归星仰头看着他：“之后我跟着师尊走吧。现在修炼也不会有什么进展，我跟师尊多学一点。” 叶惜道：“回悟因师叔，弟子打算之后多炼些丹药，也不出门了。” 白淼淼看向乔芝，后者道：“师叔，我和淼淼也准备留在房间，多看点阵图。” 他家小孩儿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段云尘很是欣慰：“你们心里有数就好。” 之后各自学习修炼的日子过得很快，期间林步卿跑来找了一趟顾影和段云尘，把自己新做的全自动洒水机给二人展示了一番。 就是他的新发明没做好安全隐患排查，洒水洒到一半突然发疯，淋了三人一身水。 好在是夏天，他们又是修士，不会感冒生病。 洒水机最后被林步卿自己一剑劈成两半。 顾影叹着气，一边把自己身上的水冻成冰碴子抖落下来，一边看着林步卿语重心长：“你做这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又不给修士用！”林步卿道，“对修士没用，但是对凡人农户有用啊！装块灵石装满水就能浇菜地了，这不比人工省时省力？就是我安全措施没做好罢了，它把我们都当成植物了。” 顾影却是一愣，她想，林步卿上辈子应该是一心为民的发明家，或者研究员，总之是个无私奉献的人物。她拍掉袖子上最后一点冰，仿佛刚刚说这玩意儿没用的是鬼一样，一本正经问道：“识别系统有问题？这部分你怎么做的？” 段云尘一听这个，就知道这两人又要开启他听不懂的对话了，他也不插嘴，也不出声，默默烘干自己的衣裳走到一边的小亭子里，翻出茶具摆上石桌，来开始煮茶。 林步卿也用灵力烘干了自己，他虽然不是火灵根冰灵根的，但灵力都能做到带离水分，懒洋洋回她：“说了你也不懂，你就说说你觉得能怎么办吧。” 顾影朝他翻白眼：“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弄的，我才能排除错误答案啊！我又没要你说原理，你只管说你是用科学的方法还是用玄学的方法来的？” 林步卿一愣：“嘶，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刻了一块芯片。” “那破案了不是？”顾影两手一摊，“芯片能在这里产生什么作用，又不能连网。你刻上识别作物的阵法或者符箓再试试呢？” 段云尘听到专业名词，喊她：“师妹，没有专门识别作物的符箓，他得自己造。” 林步卿揉揉眉心，他看向段云尘：“兄弟……” 段云尘捂住了耳朵。 “别这样朋友。”林步卿走过去，在段云尘对面坐下，“你知道的，我只是个炼器的，阵法符箓虽有涉猎学习，但远远不能自创。” 段云尘叹气：“非我不可？” 顾影也溜达过去：“不然找王毓师姐或者瑶光师姐？” 林步卿看她：“这两个一个看着平易近人实则根本不理别人，一个嗷嗷待哺的弟子聚满山头忙到飞起，你觉得哪个能来？” 顾影又默默看向段云尘：“师兄，这是大功德一件啊师兄！修善因得善果啊师兄！” 段云尘无奈点头：“行行行，我看看怎么弄。” 然后一看就看到了秘境开启的时间。 聚在一起研究洒水机的三人暂时放下了这个新发明，召集弟子一起往秘境所在的地方走去。 因为是每十年一办的大事，追云城在秘境前方特地搭了个看戏，不是，是供仙门来人坐下安心等待的平台。想看年轻弟子闯秘境的都能来看，坐不下的没位置的就站着或者席地而坐。 但收门票。 也不贵，一人一块灵石，三宗六派的门票钱会从各自别院的租赁收益里直接扣除，由妙生门统一付给城主府的负责人。妙生门造房子也造得很有脾气，只管三宗六派。佛门是不参与这个的，小宗门是没那个资格也不敢让妙生门给他们造房子收房租的。至于世家，世家爱去哪去哪。 于是世家的、其他小仙门以及散修的那部分就只能自己动手交付。 观看试炼的要给，参与试炼的也要给，都是一块灵石。 便宜，但来此的修士数量庞大，于是收益也很可观。 追云秘境是修士一生只能进一次的秘境，并且限制修为，最高只能容许筑基期修士进入。因为等级低，秘境内也就相对安全，天材地宝也不够高级，不过够用。 他们到得还算早，至少追云城城主都还没到。 秘境开启和城主其实没什么关系，但仙门为表对城主的尊重，还是会邀请城主前来参与一下。 上三宗新弟子都不多，这次长恒的新弟子数量在上三宗里倒是最多的一次，足足一手之数，云虚派新弟子只有三个，留仙门更是可怜巴巴的只有一个。 顾影好奇看过去时，发现那个留仙门的新弟子挺眼熟。 衣着朴素，眉眼干净，就是有点冷。似乎注意到顾影的视线，留仙门那位新弟子眸光锐利地扫过来，和顾影对了个正着。 顾影立即垂下眼睫，避开了那位弟子的视线。 然后偷偷用余光去瞄。 然后她就看到，留仙门那位新弟子和身边的师长说了什么，师长轻轻点头，而后那新弟子就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走了过来！ 顾影悄悄往段云尘身后退了一步。 但再怎么退也是跑不了的，这场地就这么大，站满了三宗六派以及四大世家的人，顾小姐无处可逃，只能看着那眼熟的留仙门新弟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新弟子无表情的脸越靠近，嘴角上扬的弧度就越高，待站到她身前十步时，已是一副笑眯眯的嘴脸，他对着段云尘拱一拱手：“留仙门白玉仙尊亲传弟子楚渐离，见过悟因师叔。”然后转向顾影，“见过顾影师叔。” 楚渐离。 顾影无表情了。 能不眼熟吗，太眼熟了，楚太傅之孙，为数不多的见过她的世家子弟，一见面就结了梁子的那种。 段云尘愣了一下，但很快也扬起笑脸，伸手拍拍楚渐离的肩膀：“哎呀是小楚啊，你好你好，你师尊没来？哎呀辛苦辛苦。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哎呀白玉师姐跟你说的吧！” 楚渐离全程一句话没讲，段云尘自问自答结束了一轮寒暄，便哄着顾影上前：“师妹，小楚好像认识你，你和他聊聊叙叙旧。” 顾影无奈上前，朝楚渐离扯出一抹笑。 楚渐离笑脸相迎，就是皮笑肉不笑，不见得真诚：“顾师叔，别来无恙啊。” 顾影头疼：“当年之事是我不对，但是楚渐离，我也和你道歉了也赔偿了你别揪着不放了行不行？你也别笑了，我看到你这笑我就怵得慌。” 段云尘歪头看来：“师妹，你和小楚有过节啊？” 顾影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僵硬的灿烂笑容：“没有，怎么会呢，我们两个关系可好了，青梅竹马！是不是啊小楚？”她看向楚渐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楚渐离笑得和蔼可亲：“正是。悟因师叔，我和顾师叔上的同一个书院，自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很好。” 他在“很好”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任谁都听得出来其中相反的含义，段云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眯眯的：“是吗？那你们好好聊聊啊，小楚以后得空来我们长恒玩，让我师妹带你。” 顾影看向段云尘，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段云尘见此，他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了。 他还没见过师妹这么有活力的表情呢，再看两眼。 第25章 秘境 若说顾小姐和楚渐离之间的梁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年幼的楚渐离被突然出现的顾小姐吓到尿失禁罢了。 这事顾影也是冤枉，其实她不是突然出现的，她只是太安静了，一个人靠在角落看话本。楚渐离和书童过来时没看见她，然后被她一个喷嚏吓到了。 那个时候的楚渐离还是个肉乎乎的小胖墩，大家都是三四岁的幼崽，原本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尿的年纪，被这么一吓，楚小公子就当着书院里数量不多但身家显赫的同龄小胖墩们的面尿了裤子。 这事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影觉得自己不该和一个小屁孩计较，就道了歉赔了两颗水果糖。 这事之后给楚小公子他爷爷楚太傅知道了，楚小公子在爷爷的压迫下归还了顾影的道歉和赔偿。他自然不服，他觉得自己没错，发誓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后几年总是想方设法要给顾小姐也吓这么一次。 可顾小姐是个转世的老登，她或许会被突然出现的楚公子吓到，但绝不会被吓尿裤子。 更何况，突然出现在你耳边啊一声这种吓人方式，也是真的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顾影嫌他烦，告了几次状，楚渐离还被他爷爷摁着脑袋道过歉，之后才多少收敛了点。但双方之间的梁子更大了。 楚渐离单方面的，顾小姐只觉得他幼稚。但跟他吵嘴挺好玩的。 再之后顾影七岁了，她口口声声说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缠着父母同意她不再去学堂学那些她早就学过的千百三和四书五经，就没再来过学堂。自然也没再与楚渐离见过，渐渐把这小子给抛去脑后去了。 “你可真能躲。”楚渐离说，他站在顾影旁边，目视前方，脸上带笑。 顾影瞥他一眼，脸上也带着笑：“我当年就该给你报复回去，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楚渐离哼她：“你也就能吓我一次罢了！” 顾影朝他翻白眼。 楚渐离毫不示弱地翻回去。 俩幼稚鬼的行为害一直关注他俩的段云尘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他不了解自家师妹和这姓楚的小子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肯定是有的，但师妹不说实话，他也不好拆师妹的台。这个年纪的小孩最要面子了。他只好暗中观察这样子，以免两人真发生争执了也好及时出手制止。 楚渐离说：“秘境我要跟你一起行动。” 顾影很想拒绝“为什么？我不想。我还要带师侄。” 楚渐离偏头看了一眼顾影的师侄们，盯她：“你那些师侄，三个比你大，你带哪门子小孩儿？” 顾影抬了抬下巴：“但我修为最高。” 楚渐离：“我不信，除非你让我跟着。” 顾影不上这激将法的当：“你信不信关我屁事？你别以为我来上界我就不能找你爷爷告状了楚渐离！我爹是皇商呢！” 被拿捏命脉的楚渐离表情一噎，连脸上的笑容都凝滞了：“说不过我就告状！你也就会告状了！” 顾影回他一声哼：“好用就行。” 王毓从另一侧姗姗来迟，看见顾影楚渐离二人这模样，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问道：“这是怎么了？” 段云尘笑道：“小师妹的小竹马，不知道结了什么梁子，看着挺有意思的，你别去打扰他们。” 王毓自然不会多嘴，看师妹那样子，显然是不把那所谓的“梁子”放在心上的，就是在逗小孩儿玩。难得他们长恒最小的小师妹从自闭儿童变成开朗儿童，是个师兄师姐都只会欣慰。 段云尘正想问问王毓去了哪儿，就看见追云城城主贺牧吟在几个侍从的簇拥中朝这儿缓步走来，他看看没分过去半点心神的王毓，心下顿时了然了这个师妹先前的去向。 待贺牧吟走近时，他才起身，带着两个师妹和几个小辈同城主见礼。 楚渐离赖着不走了，也跟着长恒仙宗的小辈一起执小辈礼。 追云城城主贺牧吟，在位六年，如今二十有七，是个还很年轻的小伙子，至今未娶。 贺城主态度温和，同时朝他们躬身回礼：“仙尊不必客气。此次试炼盛会举城欢庆，我辈仙门人才济出，上界繁荣有望啊！” 段云尘亦是言笑晏晏：“贺城主治理追云城亦是殚精竭虑，百姓安居乐业，可见城主治理有加啊！” 贺牧吟谦逊：“不敢当不敢当，悟因仙尊才是年少有为。” 段云尘：“城主这就说笑了，悟因年近双百，哪里像贺城主年少有为。” 顾影和王毓一左一右站在段云尘身后一步的位置，听着他俩一来一回，二人悄悄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想要逃离这商业互吹场面的深切愿望。 但没办法，对方毕竟是一城之主呢，总要给面子的，她们只好乖乖听着。而且还可以趁此机会好好观察观察这位完美的城主大人。 只是可惜，贺牧吟的表现进退有度，温和知礼，商业互吹都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可见其功力之深。 顾影只是直觉这世上不会有如此完美的人物，可到底没有证据。 日头偏上头顶，贺城主才从各仙门世家的领队中恭维寒暄完毕，他站去这高楼中央凸出去的一块高台的最前方，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他，而后调动体内灵力聚于嗓中，扬声开场：“欢迎各位前来我追云城参加十年一次的追云秘境试炼！” 台下一阵欢呼，台上配合鼓掌。 顾影戳戳身侧的楚渐离：“你觉得他要讲多久？” 楚渐离小声回她：“不知道啊，总不能跟老学究那样讲上个把时辰吧，那时候秘境早开了。我估计他讲不了多长时间，你看这都午时过半了，秘境半个时辰之后就开，仙门大族也不会让他长篇大论的。” “其实我们长恒无所谓他话多不多的。”顾影说，示意楚渐离去看她师兄，“你看我师兄听得正高兴呢。” 楚渐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段云尘坐在椅子上，翘着腿，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贺牧吟讲话，看样子要不是场面不对，他能随时叫上几声好。 林步卿照旧窝在长恒的区域，和段云尘同步嗑瓜子。不过他是安静地嗑，那眼神就没往贺牧吟身上放过。 领导讲话都喜欢翻来覆去地讲同一个短句，林步卿最讨厌这种时候。他当年来追云城还是作为参与试炼的新弟子来的，当时的城主是个白胡子老头，车轱辘话一大堆，听得他差点睡着，还被他师兄敲了脑门。 百多年了，也不知道现在的城主有没有进步。 正想着，前方属于贺牧吟的声音消失了，林步卿抬头看去，贺牧吟已经讲完了坐到了城主位上。妙生门掌门则从位置上站起来，开启了新一轮讲话。 妙生门掌门人原是下界中人，还是皇室，是个被皇帝亲爹亲手送上仙门的可怜崽，叫余岁淮，道号重珘，和浮冥是一届上来的。 余岁淮有着普通人标配的黑发黑眼，具体说来，是远山眉，双凤眼，他青衣玄裳，银冠玉簪，还自带皇室贵族特有的贵气雍容。此刻站在方才贺牧吟站过的位置，身姿挺拔的，漂亮极了。 顾影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她当年有幸是在皇家书院启蒙的，因为爹爹是皇商，自家大哥又在她出生那年高中状元郎，顾家一时风头无量。皇帝老儿一方面是为了笼络她大哥，另一方面也为了给她家大哥和爹爹添点儿把柄和威胁，这才把她提溜进了皇家书院。 皇家书院里自然有皇子在读，眼前这位妙生门掌门人就和其中一个她见过的皇子长得很像。 或者换个说法，那位她见过的皇子像返祖了，和这位妙生门掌门像极了，是等比缩小版。 她悄悄扯了扯段云尘的袖子：“师兄啊，这位重珘仙尊，是不是下界来的啊？”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段云尘点了点头：“嗯，和掌门师弟一届来的，好像是你们那皇帝的儿子，本姓余，叫余岁淮。” 顾影收回了好奇。 禹朝皇室正是姓余。 余岁淮话不多，只寥寥几句就结束了开场，示意来参与秘境试炼的弟子们可以开始做进入秘境的准备了。此时距离秘境开启还有一柱香。 他人则坐回妙生门所在区域的主位，安静喝茶。 妙生门和其他大宗世家不同，他们每次秘境试炼带队来的都有一个掌门的位置，或者干脆只有掌门。这是因为追云城属于妙生门管辖范围，为表对其他大小仙门和世家散修的重视，掌门才会次次到场。 其余三宗六派和世家对于这种小场面，基本上都只会喊一个手上有实权的峰主或长老前来。 长恒仙宗除外，长恒仙宗是轮着来。 顾影带着师侄们和楚渐离下楼去集合时，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还收获了对方一个温和的笑。 顾影下意识回他一个笑并一个点头。 · 追云秘境定位在追云城西城门过去的一片丘陵当中。当初发现秘境经过探查发现这座秘境的限制之后，妙生门便将秘境广而告之，并按照惯例在这块丘陵地区想法子整出来一块平地，由当时的城主出资，建成了一座高楼看台和大广场。 顾影带着师侄们并一个赖着不走的楚渐离从负责入秘境事宜的弟子那领取了各自的玉牌，这玉牌是个一次性的传送符，和秘境外设立的传送阵相连，一旦遇到危险，捏碎玉牌便可离开秘境。 当然，离开之后这辈子就不能再进去了。 除此之外，这玉牌里还有一个有着摄像功能的小法器，是专门用来给各仙门观看自家弟子在秘境中的表现用的。 修仙版的。 这一举动并不是为了什么排名比赛，那是宗门大比才会有的东西。主要是这追云秘境一开就是一个月，各仙门世家也不能光在这枯坐着发呆，还是需要一点打发时间的东西的。 一开始没这条件，是挪用为仙门大比专门培养出来的灵鹰做视线，百年前林步卿觉得太麻烦小动物了，就动手做出了这可移动的跟拍摄像机。由参与试炼的弟子带进去，用灵力激活就能用，还能回收的，一点不浪费。 一柱香后，所有参与秘境试炼的炼气期与筑基期弟子全部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玉牌，各自准备完毕，秘境也随着一阵浓郁的灵气波动徐徐展开！ 顾影没往前凑，她带着师侄们靠在角落处，旁边就是发完玉牌的妙生门弟子之一。 楚渐离看着顾影这往边边角角凑的行为，久违的儿时记忆再次浮现。 这家伙真的很喜欢待在犄角旮旯里。 他默默站到顾影旁边。 这次他也是悄没声息吓人的那个！ 秘境花了点时间才完全开启，站在秘境一左一右的两个妙生门弟子这才撤下拦住人的结界。 宗门修士不必担心抢跑，但散修资源得来不易，就容易出现那种抢跑的成员。秘境开启阶段的灵力波动巨大，空间不稳，这个时候进入秘境很容易出现危险，那道拦住人的结界就是为了防止这部分抢跑的修士的。 结界一撤，最先往里冲的基本上都是散修，以及少部分小仙门的弟子，不过也都是聚在一起的，并不散乱。 顾影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那群蜂拥冲向秘境入口的修士们，甚至抬手打了个呵欠。 楚渐离看看那边你拽我一下我拉你一下争得面红耳赤要先一步进入秘境的修士们，再看看顾影这边这岁月静好的模样，心里升起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他们不像来试炼的，像来郊游。 不动如山的楚渐离被顾影的呵欠传染，也跟着打了一个。 一身黑白道袍的云虚派三个新弟子慢吞吞逆着人流也走到顾影这边，三方各自抬手点头打招呼，完了云虚派三人便揣着手蹲在了她旁边。 这三人都是筑基期，最高的那个已是筑基后期，是个领头的，另外两人都自发落后她一步。 第26章 楚渐离翻白眼 顾影看看揣着手蹲在自己旁边的云虚派弟子，又看看秘境入口处竞争激烈的其他弟子，她也默默揣起手，蹲了下来。 云虚派领头的筑基后期感受到顾影的动作，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面对向顾影，她眨眨眼，歪歪头：“你好？” 顾影也看向她，朝她露出一个笑：“你好。” 筑基后期挪挪脚，正面对着顾影蹲，脸上的笑容灿烂又可爱：“我叫君婉，你叫什么呀？” “顾影。”顾影温声回答。 她明明是一身如烈火般张扬的红衣，看着又清清冷冷不好说话，却不想语声竟如温水般柔和清润，令君婉不由得好感大增。当即决定入秘境之后要跟在顾影的队伍里。 顾影很轻易地答应了。 楚渐离瞪大眼睛：“顾云亭！你不是要带小孩儿的吗？！” 顾影瞥他一眼，慢吞吞，又憋不住笑道：“带一个也是带，带一群也是带嘛。” 楚小公子气死了，可他打小就没从顾影身上讨着什么好，和顾影对着杠是下意识的行为，但他心里对自己能不能赢过顾影是持否定答案的。此刻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顾影，气鼓鼓的抱着手在顾影耳边哼哼。 叶惜看不下去，喊他：“这位师兄，小师叔又没说不带你，你只管跟着就是了。” 叶惜不喊他还好，这一喊，楚渐离恍然想起来自己来到上界平白无故矮了顾影一个辈分，更郁闷了。 看够了热闹，归星大发慈悲开口：“楚师兄何必动气？我家小师叔无非是逗你玩玩儿，她拿你当朋友才跟你玩的，其他人我小师叔理都不理的。” 楚渐离没说话，他当然知道顾影那不爱搭理人的性格，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她也不爱搭理自己，嫌烦就去找他爷爷告状，告状也不是当面告，而是写封信叫侍女送他爷爷手上。他此前不知道，在大门口拦过，自然是徒劳无功。 这家伙，打小就不像个小孩儿！ 人进得差不多，顾影才带着云虚派三人站起身来，领着一行人慢吞吞往秘境入口去。 高台上，留仙门和云虚派来人纷纷聚到长恒仙宗的区域，几个人窝在一起坐下来，留仙门的带队长老看着那慢吞吞的八个人，无奈摇头：“悟因这小师妹，还真是，沉得住气，与众不同啊！” 段云尘摆摆手：“高长老见笑了，我家小师妹不过是有些怕人，不大敢和人挤罢了。” 高长老笑得高深莫测，一脸不信。 段云尘也不在乎他信不信，转头去跟云虚派的带队长老道：“莫长老，云虚派领头的那位是哪位的弟子？瞧着和我师妹倒是有缘。” 云虚派莫长老笑呵呵道：“是掌门的关门弟子。小家伙天赋好，性格也好，咱们云虚派自打有了这么个丫头，可是热闹了不少。” 段云尘笑着又赞了几句，场上氛围和谐极了。 场下，顾影一行九人也已经进入了秘境。 秘境之内，树木参天。放眼望去，森林，草原，高山皆有，这似乎是将不同的地貌完全杂糅合并，共同组成的一方世界。 秘境落地随机，顾影看看左边的君婉，又看看右边的楚渐离，深感她和楚渐离之间的孽缘之深厚。 她将腰间玉牌里的小摄像机放出来激活，看着它飞上天空，便不再去管，转而对君婉与楚渐离道：“先去找那几个崽还是先逛？” 君婉与楚渐离下意识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三人便听到身后传来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 三人转头看去，一条通体青碧的巨蟒慢悠悠竖起身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三个。 顾影沉下眉眼传音入密：“别动！” 即使是修真世界的蛇，也是动态视力者，看不见静止不动的物体。丛林野也有几条灵蛇，她是做过实验的。 在场都是早早踏入筑基，做过宗门任务的天才，自然不会因为一条蛇就慌了心神。顾影叫他们别动，二人也就忍住了抽出武器的想法，当真一动不动。 巨蟒盯着面前的三人看了许久，顾影甚至动用灵力遏制了秘境内灵气流动所形成的风。等老半天没等来动静的巨蟒心下失望，正准备离开，却发现了由远至近的一道身影。 来人扬声大喊：“三位道友——手下留蛇啊——” 顾影：“。” 君婉：“……” 楚渐离翻白眼。 顾影叹口气，不等那身影靠近，便抽出腰间长剑。楚渐离与君婉见状，也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他们因为那位不速之客，已然被巨蟒盯上，再怎么假装木头人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主动出击。 追云秘境毕竟不是什么高级秘境，秘境内的妖兽再强也不会超过修士筑基大圆满的修为，都还没凝结出妖丹来，对于有着丰厚资源的天才来说，不足为虑。 三人并肩而立，一人手持长剑，红衣如火，一人轻提长枪，眉眼冷厉，一人手握长鞭，黑白道袍猎猎飞舞。 巨蟒朝着三人张开血盆大口，俯冲而下！ 三人立即运气轻身，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后跳躲开，同时，三人手中武器缠绕上各自灵根属性，冰霜、烈火与雷霆纷沓而至，纷纷落在巨蟒身上！ 三人虽是头一回并肩而战，却是配合默契。顾影打蛇头，楚渐离打蛇腹，君婉挥着鞭子去勒蛇的脖子。只是这蛇毕竟是只妖兽，还是成年的，有相当于人族筑基中期修为的妖兽，皮糙肉厚的，三人一蛇一时僵持起来。 迅疾而来的修士露出惊恐的呐喊表情，生怕这三人给蛇打出个好歹来。他脚底下的飞行法器都差点没控制好把他甩地上去！可他被三人汹涌的灵力阻拦在外，只能看着三人群殴巨蟒。 他是御兽宗的弟子，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灵兽，此次前来秘境试炼，正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有灵兽能够与他结契的。他此前查过这秘境里所有的妖兽资料，一眼就相中了这条青麟蟒。 与蛇对打的三人里，红衣的那个他见过，被长恒仙宗前宗主亲自领走的天才，她旁边那两个他没见过，但能跟天才一起走，想来也不会差。 他真的很怕这三个人把这条蛇打死啊！！ 顾影身形灵活多变，吸引着巨蟒的视线，楚渐离持枪从旁干扰，君婉的鞭子挥得虎虎生风，几次想要圈住蛇身却都被躲开。 这蛇体型巨大，却灵活极了。 顾影觉得这样不行，想要控制住这条蛇，首先得限制它的行动。但看看他们三个，没一个看着能布阵的。 “小楚——” 楚渐离脸一黑，长枪横扫过巨蟒的腹部，青麟蟒即使是腹部也有坚硬的鳞片保护，长枪与蛇腹相碰，只摩擦出一阵火花，唯有附着在枪身上的雷电才能给青麟蟒造成些许伤害：“顾云亭！你比我小！” 青麟蟒因那汹涌的雷霆动作微滞，君婉趁机甩鞭，漆黑冰冷的长鞭刚刚缠绕上蛇身，却又被疯狂甩头的巨蟒挣脱开去。 顾影充耳不闻：“小婉——” 君婉倒是毫无芥蒂地哎了一声。 顾影长剑下劈，直奔巨蟒脆弱的眼睛，巨蟒立即闭眼甩头，却不想顾影的攻击并未落在它头上，冰寒的气息却在它身周蔓延。 它睁开眼，不远处，一身赤红长袍的女修倒悬长剑，冰霜以她为源，向着它的方向疯狂逸散而出！ 楚渐离立即明白了顾影的想法，他脚踏追星步法，迅速绕去巨蟒身后，漫天雷霆翻腾而出，张牙舞爪地向着顾影的方向扑去！ 君婉不太能理解那一声喊中包含的庞大信息，但她知道自己的灵力属性与顾影相克，便扶树而望，静候时机。 旁观的御兽宗弟子急得团团转，但他插不进三人一蛇的对战里，只能在旁边干看着。他看着冰白的霜雪与蓝紫色的雷霆轰然碰撞在一起，爆发出刺眼的强光！ 等到灵力的光芒散去，修士瞪着眼睛去看。只见君婉的长鞭绕了几圈绕住巨蟒七寸处，将巨蟒巨大的头颅摔在地上，她人也蹲在蛇身上，正一手扯着鞭子一手摁着蛇头。 楚渐离的长枪垂直穿透巨蟒的尾巴，枪尖深入地面。 而顾影，她站在巨蟒面前，手中长剑平举，就停在巨蟒眼睛前方寸许。 巨蟒灰扑扑地趴在地上，它被死死摁住脑袋，动弹不得。蛇瞳则收缩成一根针状，就盯着顾影手中的剑，生怕剑一不小心把自己刺瞎。 它还没找到老婆呢！可不能瞎！ 顾影一手提剑指蛇，另一手从腕上的储物镯里翻出一瓶复灵丹，给自己灌下两粒。在此期间，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蛇，不曾移开。 楚渐离和君婉也服下各自准备的复灵丹，确认他们三人的灵力都有所恢复，顾影才对那御兽宗弟子喊道：“你要这蛇？” 弟子一愣，旋即欣喜若狂地点头：“是是是！感谢道友割爱，在下感激不尽！” 顾影看向楚渐离，后者朝她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上前一步，冷下声来道：“光有口头感谢可不行。” 弟子躬身行礼：“这是自然！三位道友今日割爱于我，想来损失甚重，我这有先前采集得来的几株灵草，这便以此与三位交换如何？” 楚渐离：“拿出来看看先。” 弟子应了一声“好嘞”，特别干脆地将他此前找到的灵草全倒了出来。 顾影松开握剑的手，让生杀自去威胁那青麟蟒不许乱动，她人则走近几步去看那地上的灵草。 这御兽宗弟子收集灵草的手法很是熟练，一看平常在宗门就没少干这方面的活。顾影跟着青玉学过一段时间的炼丹，丹是没炼成，灵草倒是认得不少。御兽宗弟子倒出来的品相都很不错，真不知道他这进入秘境这么短的时间是怎么找到这么多灵草的。 似乎是看出顾影的疑惑，那弟子挠挠后脑勺，憨笑道：“我进来的时候正好掉到一片灵草地里了。” 顾影恍然，难怪基本上都是同一种。 楚渐离控制着蛇的尾巴，他的枪也没生出枪灵，自是跑不了，只能遥问：“顾云亭！都是些什么草啊？” 顾影走到他面前：“一堆紫茯苓，和两株金盏枝。前者黄阶上品，后者玄阶下品。” 修界灵草分为天地玄黄四阶，各分上中下三品，再低就是凡草，再高就是仙草。只是仙草难得，几乎已是传说中的存在了。 楚渐离道：“我要金盏枝！我师兄要金盏枝炼制守境丹卖钱。” “好。”顾影点点头，又绕去君婉处，将同样的消息告诉了她。 君婉眨眨眼：“唔……我也用不到紫茯苓和金盏枝呀，我都不炼愈伤丹了，月息丹我还没学呢。” 紫茯苓是凡草茯苓的变种，是炼制愈伤丹的一味辅药。金盏枝则有着固守灵台的作用，正如楚渐离所说，是守境丹所需的药材之一，还是主药。 愈伤丹顾名思义，是愈疗修士内外伤的丹药。守境丹则是辅助修士突破失败时固守境界的丹药。有的修士进阶失败是有境界退后的风险的，守境丹由此应运而生。但因为炼制难度高，所需灵草品阶也都不低，价格也就非常高昂，又对大多数修士来说没有用，所以没什么人炼。 不过，除了作为守境丹的主药，金盏枝也是月息丹的辅药之一。 顾影温声道：“没关系。你可以让他给你写欠条。” 君婉欣然点头：“我想要一株灵惜花，可以让他写这个吗？” 不等顾影看过去，小心翼翼靠近了青麟蟒的御兽宗弟子连喊两声：“可以可以！我之后会在秘境里寻找灵惜花的！找不到等我出去了用贡献点给你换！” 楚渐离问：“你要灵惜花做什么？这不是闭息丹的主药吗？修士也用不到这个吧？” “用得到的！”君婉道，“我就是靠闭息丹遮盖气息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宗门兽园里的灵兽都很敏锐，我不太会用灵力遮蔽气息，所以才要闭息丹。” 那御兽宗弟子一听跟灵兽有关，立马不困了，精神奕奕道：“这好办啊道友！我可以教你御兽啊！” 君婉有一瞬沉默，手底下摁着蛇的力道没注意加重了些许。她忽然听到细微的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回神一看，手底下青麟蟒头上的一块鳞片上覆盖了细密的裂痕。君婉心虚地挪挪手掌，盖住了那块有着裂痕的鳞片。 第27章 这可不是他摆，是他运气好 御兽宗弟子兴冲冲表示自己可以友情教导君婉御兽，没等来君婉的回答，倒是等到了楚渐离的白眼。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蛇尾巴上，手中仍旧握着穿透蛇尾的长枪：“你不经同意把宗门御兽术传出去，你就不怕回去被你家师父长老联合胖揍？再说了，云虚派又不是没有御兽师，有用早用了。” 君婉捂好青麟蟒发出裂痕的鳞片，听到楚渐离的话，立即顺坡下驴连连点头。 顾影默默给那御兽宗弟子递上纸笔。 嘴替楚渐离再次登场：“行了，你就写欠条吧，别多事儿了。我们可摁不住这蛇太久。” 御兽宗弟子一听，立马接过纸笔写好欠条，然后火速蹲到蛇头前面尝试沟通。 这种剑修帮忙摁住灵兽妖兽的好事可遇不可求，放在宗门里，那是要花贡献点的！ 兴奋的御兽宗弟子完全把自己倒出来的灵草抛之脑后，还是顾影给他收拾好的。她拿了楚渐离要的一株金盏枝，又拿了三株紫茯苓作为自己的那部分交换的收益，剩下的摞好放在了御兽宗弟子脚边。 弟子专心跟青麟蟒交流沟通，没发现。 顾影看这一人一蛇似乎聊得挺好，便伸手召回生杀，又招呼楚渐离和君婉从青麟蟒身上下来。她本打算喊他们悄悄离开的，但看看拎着枪靠上一棵树的楚渐离，又看看揣着手蹲到她旁边的君婉，顾影想了想，要走的话到底还是没有开口，也蹲到了君婉旁边。 君婉见此，越发觉得顾影这人真好了。 楚渐离在被选中前往上界之前，一直愿景自己要去做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既是将军，守护百姓就是他当仁不让的责任。御兽宗这弟子也不招人讨厌，自然是能帮一把则帮一把。 可他要留下，却是不能要求顾影或者君婉也留下的。此刻见二人都没走，他心中自是欢喜。 青麟蟒轻轻动了动尾巴，被长枪贯穿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愈合。它看着站在它眼前闭着眼睛的人类，又偷偷去瞄靠在另一边的三个暴揍过它的人类，见那三个人没有再打它的意思，它缩成针的瞳孔慢慢变成圆形。 然后悄悄往后挪了挪。 御兽宗弟子睁开眼，垂头丧气地慢慢往后退，远离青麟蟒的方向。 顾影站起身，看向他。 御兽宗弟子慢慢挪到他们之间：“不行，沟通不了。” 顾影偏头去看满脸乖巧偷偷逃跑的青麟蟒，后者后退的身躯倏然停顿，顾影收回视线，探究地盯着御兽宗弟子上下打量。 弟子被她盯得直发毛：“怎，怎么了？” 顾影收回视线。 御兽宗以御兽之术发家，他们的御兽之法想来是独有的。丛林野如今盛行的御兽之法也不是上界仙门广泛使用的那一种。 这个御兽宗弟子眼神清明有神，未被控制，周身灵力纯净，也未被污染，应该是她想多了。 楚渐离拖着枪，悄悄站到顾影身后，他看看那沮丧的御兽宗弟子，传音问：“顾云亭？这小子有问题？” 顾影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同样传音给他：“我不知道。按理来说，那条蛇应该已经被打服了，不会不与他进行沟通。蛇瞳都变圆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御兽方法，都不该没有用才对。” 楚渐离心下了然。他不懂御兽，但留仙门里也有靠胖揍一顿收服灵兽的师姐，他原也以为这事十拿九稳，御兽宗弟子失败，他虽惊讶，但也没多想。此刻再看，细微之处，总有些不对劲。 君婉也站起来，好心拍拍那弟子：“没关系没关系，没有这个还有下一个嘛！我们都收了你的灵草，肯定会帮你契约到灵兽的！” 灵草！ 楚渐离的视线从那地上摞得整整齐齐的一堆灵草上扫过，假装去看不知何时跑得只剩一个背影的青麟蟒。即使不是丹修，灵草对修士而言却也不是全无用处，也不会有谁会把灵草这么随意地摆弄处置。 他给东西给得太痛快了，不排除他就是这样的性格的人。但是数量太多了，尤其是金盏枝，师兄说过，金盏枝生长的地方会有三眼灵猿驻守，也不是会扎堆生长的那一类灵草。 两株，两只三眼灵猿，这么一个筑基初期的御兽宗弟子，还没有结契的灵兽，他是怎么弄到手的？ 就算他还有其他手段，但三眼灵猿以神识见长，极为难缠，他又是怎么在进入秘境之后的短短时间里，连打两只还毫发无损的？ 楚渐离下意识看向君婉，这姑娘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不对。他看看好心安抚御兽宗弟子的君婉，又看看被拍得龇牙咧嘴还得道谢的御兽宗弟子。君婉到底有没有察觉，他忽然有点不确定了。 御兽宗来人看到自家弟子跟上三宗的窝在一起，也摸到了他们这一块儿来。刚坐定就看到自家弟子被拍得龇牙咧嘴，御兽宗长老沉默片刻，幽幽看向云虚派莫长老。 莫长老乐呵呵地笑着赔罪道：“我们家君婉天生神力，实在不是有意的。” 御兽宗长老失笑摇头，他当然看得出来。君婉摁着那条青麟蟒时摁裂了蛇的鳞片，其他人没看到，但空中质量顶好的小摄像机可全拍了下来。 话开了头，他又扭头去看段云尘：“悟因仙尊，令师妹似乎对灵草颇有见识啊！” 段云尘笑眯眯道：“秦长老你也知道的，我长恒仙宗的弟子什么都学的。不过是认得几株灵草罢了。我这小师妹啊，连丹液都凝不出来，可愁死我青玉师弟了。” 王毓瞥了那御兽宗的秦长老一眼，慢悠悠补充道：“唉，顾师妹也摆不好阵呢，怎么教都没用。” 御兽宗秦长老面上带笑，又恭维几句：“话不能这么说，令师妹炼丹布阵不行，不代表其他方面不行，剑法一道不就很是优秀？相信假以时日，令师妹定能成就一代剑道大能！” 段云尘欣然点头：“这是自然。” 秘境内，顾影三人带着那御兽宗弟子重新迈开脚步朝前走去。另一边，落单的归星、掉在一块的云虚派二人以及叶惜、白淼淼乔芝三人都开始了行动。 归星对追云秘境的试炼并不上心，这座秘境的等级太低了，对他来说没有丝毫挑战。可他现在不过是筑基初期的小鬼，旁人不知他隐藏在境界之下的真实实力，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暴露自己。 好在对追云秘境不感兴趣的不止他一个，他混在顾影身后，也不算鹤立鸡群。 但现在他被单独分了出来，也不可能公然违背规则不放出那个用来录影的法器，摆烂是摆不了了，至少在和顾影汇合之前不行。 好在他掉落的位置不错，地势平坦视野开阔，不远处是一片灵果园，方圆五里之内没有妖兽的气息。 归星抬脚走向灵果园。 这可不是他摆，是他运气好，摘摘果子就有收获。 云虚派二人皆是筑基中期，一位丹修，一位剑修。丹修似乎胆子比较小，一路拽着剑修的袖子，另一只手虚握着，似乎随时都能砸出去什么东西。 剑修无奈地看着丹修：“师兄，收收神通，把丹炉收好，我怕你砸到我。” 丹修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收了我就没有安全感了，师妹放心，师兄我准头很好的，不会砸到你！” 剑修不信：“我会保护师兄的，你不相信我，至少相信一下我手里的剑行吧？” 丹修看看剑修手上的灵剑，剑修花重金打造的，很是宝贝。是上品灵剑，差一点生灵，但在这个秘境里横冲直撞不成问题。 丹修勉强相信。 叶惜带着白淼淼和乔芝随手挑了个方向前进，一路上零零散散收获了不少玄阶灵草和黄阶中上品灵草。这秘境等级低，灵草最高也就玄阶下品了，多的还是黄阶中下品灵草。 只是叶惜三人一路走来，收获的灵草品级最低也是黄阶中品。 白淼淼和乔芝都麻了。 长恒学习两年，好东西确实见过不少，但这不代表她们会觉得这些东西都很好获得。灵草生长不易，至少她们这一类亲自参与过灵草种植的弟子不会这么认为。 长恒仙宗重视弟子教育，除去学识，也会教导肃正弟子的三观。大家都是好孩子，自然不会觉得低阶灵草就不重要，或者说觉得低阶灵草就是垃圾。有这种想法的都会被执教长老拉去进行爱的教育。 屡教不改的直接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叶惜带着她们两个一路走一路收获的模样，属实让人震惊。 震惊到麻木。 叶惜倒是习惯了，她经常能捡到好东西，有用的留下，没用的卖掉。拜入长恒之后，因为出门少了，这种奇怪的体质许久不曾再现，差点让叶惜忘了自己还有这种自动寻宝的能力。 她很是熟练地将收获的东西分为五份，顾影的最多，归星的最少，她和白淼淼乔芝等分。 秘境试炼第一天，弟子们都被分散开来，除了运气不好遇到妖兽的部分弟子，其他弟子那传来的画面都很安逸。 场外也很安逸。 太阳西斜，冷月升空，但修士们都没离开。贺牧吟也留在原地，看得很是认真。 王毓不动声色地盯着贺牧吟，这位城主大人展现出来的种种都和调查出来的部分分毫不差。为人温文尔雅，谦逊有礼。修为炼气四层，不上不下。相貌周正，略显阴柔。认真负责，一心为民。 可江枕月怀疑他，顾影的直觉也怀疑他。细想那些违和之处，王毓也很难不怀疑他。 只是贺牧吟装得太好了，首尾也处理得太干净，如果不与他正面对峙，她根本找不到突破点。 段云尘轻轻敲敲王毓身侧的桌案，示意她收收眼神。 王毓垂下眼，随手给段云尘塞了一把瓜子。 林步卿斜靠在椅子上，看着秘境里走在最前面的顾影，探头跟段云尘说话：“你们怎么回事啊，她这心理问题一年多了还没治好呢？” 段云尘叹气：“她什么毛病她自己一清二楚。留青师姐给她看了又看，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就是思虑太多。人家小孩儿学习修炼之余还和朋友聚聚会，她是人不找她她不找人，日常娱乐也就看看话本，忒安静。” 林步卿又抬头看看一边探路一边跟楚渐离吵嘴的顾影：“她平常没有寻死的迹象吧？” 段云尘一愣：“她为什么要寻死？” 这就是没有的意思了，林步卿摆摆手没多说：“心理问题嘛，她这个问题是有这方面的可能的，既然没有那就还好。平常多带她晒晒太阳出去玩玩。” “我师妹，你放心。你没事也来找她玩啊，这一年多干嘛呢都不出来。”段云尘哼哼两声。 林步卿道：“就是在研究那个失败的洒水机。” 段云尘啧他。他又抬头去，看到跟自家小师妹吵得有来有回的楚渐离，忽然想到什么，朝留仙门高长老喊道，“欸，高长老，回头让你家这小子多来我长恒玩一玩儿呗？大家交流交流感情啊！” 高长老没有立即答应：“这个啊，等我回禀掌门，问问掌门的意见吧。悟因仙尊觉得呢？” 段云尘笑容灿烂：“你随便问啊，我不着急。不过如果贵宗原意的话，我家掌门师弟会很欢迎的。” 王毓在一旁点头附和：“掌门师兄不拘小节惯了，这种小事，他不会不同意。” 高长老的笑容微微僵硬，哼一声去联络掌门了。 莫长老摇头失笑：“悟因师侄，高长老并无恶意。” 段云尘点头：“我知道啊。”不然就不是噎他两句了。 他看着云虚派莫长老，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长老，我敬重您，所以听您一次，下次不可以了哦。” 莫长老笑着点头：“自然。我不欲起争端，如今大家相安无事最是好。”他看了一眼走远去和自家掌门联系的高长老，“高长老那边我也会提醒的。” 段云尘又嗑起了瓜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楚渐离和我家师妹聊得来，能带着她玩玩。” 莫长老闻言，抬头去看和顾影走在一起的君婉。一身黑白道袍的少年扯着红衣的袖子，笑容明朗：“我们家君婉也可以去长恒做客。” 段云尘欣然道：“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第28章 君婉收回前言 经过那青麟蟒之后，几人一路上没再遇到过什么妖兽，很顺利地在天色暗沉下来之前找到了一处较为平坦开阔的地方。 他们仍未走出森林，只是这块地没长多少树，还有几块大石头，也是一个天然的遮挡。顾影停下来，宣布暂时在这里安营扎寨。 楚渐离和君婉都没意见，势单力薄的御兽宗弟子更没有。 见没人反对，顾影便在四周丢出几个防御阵盘，又掏出几个小凳子和一张小桌子，不紧不慢地摆好。 楚渐离沉默着坐到桌边，看顾影还在往桌面上摆糕点：“你是来游玩的吧？” 顾影最后摆上一壶茶，发出质朴的疑惑：“你出去历练做任务的时候，不会准备好装备吗？” 御兽宗弟子没忍住：“可你带的都是吃的。” 君婉已经在顾影的招呼下吃起来了：“但是人都是要吃饭喝水的呀！” 顾影赞同点头。 御兽宗弟子张张嘴，想说修士修行辟谷才能远离俗物浊染，可他一看那桌上整整齐齐的糕点，灵气充裕得让他的眼泪水从嘴角流下来。 好离谱，长恒仙宗真的富得好离谱。 楚渐离喝了杯茶。顾影带来的茶是花茶，花香浓郁，滋味甘甜。他看看顾影丢在四周的防御阵盘，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干：“不然我去打点肉来？” 君婉立即举手：“我也去！我力气大！” 顾影想了想，站起身：“我也去吧。”而后转头看向那御兽宗弟子，“你留下，看着点。” 御兽宗弟子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出去也是添乱的，便乖巧点头。 三人一起步入密林。 “你那些吃的喝的就摆那吗？”确定走远了，身后也没人跟来，楚渐离才小声开口。 顾影点点头，同样放轻嗓音回应：“没关系，有问题的话可以带回去给阵魔塔里的那些东西吃，不会浪费。” 君婉眨巴眨巴眼睛：“阿影？小楚？你们在说什么？” 顾影一愣：“你不是觉得那个御兽宗弟子有问题才要跟出来的？” 楚渐离黑着脸让君婉不要叫他小楚。 君婉啊了一声：“不是啊，我知道他有问题的，不过我以为你们真要出来打猎呢。”她看看顾影又看看楚渐离，“原来你们都觉得他有问题啊？” 楚渐离点点头：“很多地方。比如灵草，他给得太干脆，毫不考虑我们三个和他交换的部分已经超过了那条青麟蟒。而且那些摆在地上的灵草，我们没提，他也没去拿回来。”他抱起手，“你们会随便把自己收集的灵草乱扔吗？” 君婉下意识摇头。 说到灵草，顾影从袖袋里将特地分开放置的那三株紫茯苓拿了出来，浓浓夜色下，那三株紫茯苓泛着幽幽的紫光。 楚渐离也将那株金盏枝拿了出来，他挥手聚起灵力，用聚光术为几人照明。 “这些灵草，这么看着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君婉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品级没错，模样没错，特性也没错。 顾影看着手中再正常不过的紫茯苓，尝试着将灵力输入。 无事发生。 楚渐离见此，也试着往自己手中的金盏枝里输入灵力。 下一秒变故陡生！楚渐离手中的金盏枝在雷属性灵力的覆盖下突然活了起来！那些在夜色里点缀着繁星的金色枝桠扭动着，银色的繁星渐渐变成漆黑的墨点，然后，整株金盏枝都渐渐染上了漆黑的颜色！ 楚渐离睁大眼睛，他下意识一抖手，将那黑色即将蔓延到手指所触碰的位置的金盏枝丢到了地上。 这株诡异的金盏枝在落地之前变得漆黑一片，一道剑光从旁侧而来，泠泠霜雪将那诡异的植物在落地前斩灭，化作飘摇的飞灰。 一股极浅极淡的诡气从霜雪中逸散而出，很快就消散了。 “这……”君婉张大嘴巴，她猛然伸手就要去拍掉顾影手上的那三株紫茯苓，却拍了个空，“阿影！快丢掉！” “无妨。”顾影摇摇头，抖了抖手上的紫茯苓，将不知何时贴合茎秆的叶片抖开，示意二人来看，“看，被污染长出眼睛了。” 楚渐离凑过去，紫茯苓叶片上的眼睛没有眼白，漆黑一片，还在眨动。他沉默片刻，抬头去看一脸淡定的顾影，默默往后退去一步。 君婉则发出评价：“这眼睛，圆圆的，好像有点可爱。” 顾影沉默不语，又翻手给紫茯苓翻了个面儿。 一张张长满利齿的嘴巴在叶片背面龇牙。 君婉收回前言。 “这是怎么回事？”楚渐离皱起眉，“这些东西在还是灵草的时候根本没有诡气，都很正常。那个御兽宗的弟子身上没有诡气也没有被控制的迹象，他故意的？为了什么？” 顾影摇了摇头：“那个弟子知不知情有待商榷。目前我们还是当作没发现异常，不要打草惊蛇。” 君婉皱着眉，伸手去抓顾影手里的那三株紫茯苓，这次顾影没躲，紫茯苓成功被她拿到手烧成灰烬：“那我们接下来去打猎吗？” 顾影轻轻点头。 · 归星摘了一波灵果，天渐黑时，他挑了一棵高高大大的果树爬了上去。 一个一身藕粉长裙的女修在夜色降临的瞬间，一脚踏进了这果园的范围里。 归星坐在树上，枝叶遮挡了他的身形，女修并没有看见他。他从储物囊里掏出一枚刚摘的新鲜灵果，水灵力裹着灵果转了一圈洗去不存在的灰尘，一边吃一边垂眸看着底下那女修转来转去。 果然来了。 他嗤笑一声，没有要理会那女修的意思。他将腿脚平摊在他坐着的这根粗壮的树枝上，背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假寐。 女修在果园转了一圈，别说目标了，半个人影都没看见。她气冲冲地又在果园转了一圈，确认确实没人，可她腰间玉牌发出的信息显示，人就在这里才对！ 她仰头看看夜色里浓黑的果园。 难不成在树上？情报没说目标喜欢爬树啊！而且这么多果树，总不能一棵一棵爬上去找吧？ 她的目光隐晦地看了一眼悬在半空的录影法器，暗啧了一声。 人还没找到，更没得手，现在不是暴露的时候。 女修在一棵树下盘膝坐下，似乎开始冥想。 归星觉得，有的时候，命运确实十分弄人。 他看着盘坐在树下的女修，叹了口气，默默在自己身上又贴了一张隐息符。 不止他这里，云虚派那两人身边也多出来一位身着豆绿长裙的女修。女修出现时正被一只筑基后期的云角蜥追杀，合情合理被二人救下，便一路跟随。 叶惜三人处，也遇到了一位白衣男修，不过叶惜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视满身血躺在树下呼吸微弱的男修如无物。白淼淼和乔芝倒是同情，想救救，但叶惜走远了，她们也不好放她一个人，万一遇到危险就不好了。 她们两个是阵修，好歹手上还有些提前刻画的阵盘。实在不行，她们也能就地画阵，虽然要耗费一点时间，不过基础的防御阵她们还是能在三息内布置完全的。但叶惜是个丹修，众所周知，丹修武力值最弱了。 不过白淼淼还是丢过去了一瓶凝血丹，至少让人止止血。 秘境之外，段云尘坐直了身子。 余岁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此次秘境试炼，是谁负责查验的？” 候在余岁淮身侧的弟子皱着眉俯下身：“是同尘长老。掌门，要把长老叫来吗？” 余岁淮抬眸看了弟子一眼，后者立即俯首躬身：“弟子这就去。” 余岁淮又吩咐身侧另一位弟子：“你，去看传送阵运行情况，尝试沟通秘境内弟子。” 弟子应是，匆匆离去。 段云尘走过去，在余岁淮旁边拉了张凳子坐下：“重珘掌门，要帮忙吗？” 余岁淮起身朝段云尘躬身致歉：“是我妙生门疏忽。悟因道友若能援手，感激不尽。” 段云尘摆了摆手，喊：“师妹——” 王毓捂住耳朵，面无表情地下了楼。 留仙门高长老皱着眉盯着半空的画面，楚渐离和顾影君婉三人合力斩了一只筑基中期的金铜牛，正在往先前的扎营地赶。而扎营地里，那御兽宗的弟子平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一道黑影从他身上分离出来，覆手盖住了桌面上没动多少的糕点。 一层淡紫色的诡气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那黑影也随之再次没入御兽宗弟子体内。弟子睁开眼坐起来，他挠挠头，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躺地上了。 御兽宗秦长老一阵脸红。 自家弟子什么时候着了道都不知道，他们这些老家伙真真是脸上没光！好在着了道的弟子不止他御兽宗一家，合欢宗、天玄门都有弟子着了道。所谓一个人丢脸无地自容，一群人丢脸不足为虑。 云虚派莫长老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他家君婉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至少发现了那弟子有问题不是。 王毓跟着弟子去检查与秘境相连的单向传送阵，这传送阵看着仍在运行，但阵法与秘境相连的阵纹被动了手脚，弟子仍是可以出来的，只是出来之后会被传送到什么地方犹未可知。幕后黑手想来不会在乎这群弟子的死活，离开秘境的处境或许还没有留在里面来得安全。 她按下旁边弟子要去联系秘境内妙生门新弟子的手，站起身，皱眉看向半空中的画面。 画面里，顾影已经和楚渐离、君婉二人回到了扎营地。那御兽宗弟子动手搭了火堆，正在点火，可浓烟熏黑了他的脸，火却是一直没生起来。 顾影看看那烟，看看烟底下胡乱堆叠的枯木枝，默默盯住了御兽宗弟子。 后者在这视线里默默放下手里生火的火石，并挪开了目光。 君婉“砰”一下丢下金铜牛，就准备一把火点燃柴火堆，顾影阻止了她，并动手将那胡乱堆在一起的枯木枝围成一个圈。她站起身，退去一边，伸手示意君婉点火。 君婉砸了一个火球。 火焰绕着大大小小围成一圈的枯枝烧灼起来，热浪翻滚，在夜色里，连冰冷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变形。 顾影抬起生杀，动作果断地切下金铜牛的一只后腿，冰属性的灵力冻碎了淋漓的血，寒冰在那只腿上凝聚，而后融化成水，冲刷着血淋淋的兽肉。她朝楚渐离招招手，楚渐离不明所以：“干嘛？” “你的枪，借我用用。”顾影洗着后腿肉，头也不回。 楚渐离看看她手边安静的生杀，恍然明白这家伙要他的长枪干什么，他从手上的纳戒里翻出一柄没有多余分支的银枪递了过去：“用这个吧，我的流云三尖两刃，这个是我练枪用的，没有分支。” 顾影不挑，接过那银枪串上后腿肉，又拎起生杀给这块肉去了皮。 金铜牛的牛皮防御力极高，还厚，若非生杀不是仙剑，他们这三个筑基期的小崽子还杀不了这头牛。这牛皮是很好的炼器材料，所以顾影剥下牛皮后也没扔，而是洗干净让君婉烘干了收了起来。 他们在这安逸烤肉，秘境外注意着他们的长老们都纷纷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高长老瞪大眼睛去喊段云尘：“悟因！你们长恒就是这么教弟子的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吃！”还把我们家小辈给带坏了！！ 坐在余岁淮旁边看样子短时间不打算回自己位置的段云尘掏掏耳朵，看向莫长老。 莫长老摇摇头安抚高长老道：“高长老稍安勿躁，他们三个也不是没有发现问题。如今对方目的不明，打草惊蛇是为下下策。” 高长老音调都变了：“你就不担心？！” 莫长老心说他还真不担心，就君婉那力气，不是他吹，但是一拳砸晕那金铜牛还是做得到的。就这武力值，该担心的是那幕后之人才对。 细细检查完的王毓走回来，她也没回自己的位置，在段云尘后面一点的位置坐下：“传送阵和秘境连接的部分被动了手脚，现在没法修，只能等秘境结束。那个连接点上覆盖的诡阵挺有意思，他们捏碎玉牌还是能出来的，就是落点随机，大概率是高危地区。” 余岁淮问：“道友是否阻拦了弟子联系秘境内人员？” 王毓点了点头：“拦下了。” 余岁淮又对她躬身道谢：“多谢。” 王毓摇头：“掌门不必如此，我家师妹也在里面。” 余岁淮抬头看向那半空中的画面。 妙生门的几个弟子已经聚在了一起，身边也没有生面孔，暂时不必担心。 云虚派那一丹修一剑修的组合因为赶路太急，又完全陷入没事干讲相声的神秘氛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那找上门的女修走散了，暂时也安全。 叶惜带着两个师妹看都没看陌生人一眼，安全得不得了。 归星被困果树，但也没有危险。 对比起来处境最危险的顾影三人……哦他们肉烤熟了。 第29章 来陪师叔抓鱼。 说起来，身边出现生面孔的队伍，只有上三宗的这几个弟子。 幕后黑手的目的昭然若揭，这是要打击仙门优秀后辈？可他们六派弟子也不差啊！六派之外，那个合欢宗，还有几大家族，弟子都很天才啊！怎么就盯上三宗的？ 你们做坏事的还门派歧视啊不成？ 不满自家弟子被小看是真，舒心自家弟子安全了也是真。看台上的长老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说两句酸话吧，显得他们好像很想自家弟子出事。宽慰两句吧，又有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闭嘴不说吧，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冷眼旁观对自己心生怨恨啊？ 做人好难哦。 秘境之外的人干着急的干着急，内心纠结的内心纠结，该吃吃该喝喝的也该吃吃该喝喝。 贺牧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段云尘身后端坐的王毓一动不动。 余岁淮忧心地盯着画面里的顾影三人，似乎生怕自己不盯着点，那三个热热闹闹吃烤肉的后生就要惨遭毒手。 秘境他们是进不去了，他们修为早就超过了秘境可以承受的极限不说，此前他们都是进过一次秘境的人，秘境记录了他们的气息，直接把他们排除在外了。 就算找几个筑基的没进过的弟子进去也不顶用。 大家都是崽，谁能比谁更强大呢？而且几十上百年不得寸进的筑基期，去了也是送。 被找上门的都是上三宗的天之骄子，实战经验或许不多，但苟命法器一定不少。 不说别的，就顾影那佩剑，能自主行动的，必是生灵的宝剑。楚渐离的长枪也很是了得，还有君婉的长鞭，都是难得的珍宝。 他们三个组合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众人对三人的实力都没有什么真切的概念，但就是觉得，该害怕的应该是幕后黑手。 有人偷偷看向楼上上三宗来人，发现只有留仙门的长老在着急冒火，心下更是安定。 秘境之内，顾影将烤好的后腿肉用小刀一点点片下来，装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出来的大盘子里，示意其他人来吃。 她又将几个瓶子摆到盘子旁边：“调料，盐、糖、胡椒、酱油、醋还有甜酱和辣酱，你们想吃什么味道的可以自己撒调料。” “你的储物器里是不是除了这些没别的了？”楚渐离真诚发问，一边翻出一把匕首砍下几段树枝快速削成筷子，一人一双。 顾影：“你猜。” 楚渐离才不会猜，他夹起一块肉就反手塞进了顾影嘴里，并给了顾影一个白眼：“吃吧你！我才不猜！” 顾影一边嚼一边喊他：“你好歹给我撒点盐吧！” 君婉笑着给她喂了一口沾了醋的肉。 御兽宗弟子默默吃饭，总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 这就是天才之间的氛围吗？ 段云尘看着这一幕直接开喊：“高长老！管好你家小崽子！以后少往我师妹跟前凑！” 高长老：“……” 服了，当事人都没意见你在这叭叭。 画面里，顾影片完一整条腿，将剩下的金铜牛冻住收了起来，转身一看楚渐离一筷子十片肉地吃，当即一把扑过去勒住了楚渐离的脖子：“你小子！” 楚渐离快速咀嚼几下咽下嘴里的肉，一反身脱离顾影的掣肘，快速退到君婉身后：“谁叫你不吃？这叫手快有手慢无！” 君婉喊她：“阿影，我给你留了，快来吃。” 顾影当即坐到君婉对面，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抬头去瞪站在君婉身后的楚渐离。后者不甘示弱，抬手加入了抢肉大战里。 御兽宗弟子觉得，他们似乎完全把自己这么大个活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举着筷子，看着三人处他完全插入不了的“战场”，默默看向摆在一边的小桌子上的糕点。 弟子鼓起勇气：“那个……顾道友，这糕点，你们还吃吗？” 楚渐离代替顾影回答：“不吃了，你吃吧。” 御兽宗弟子于是端起了桌上的糕点，塞进了嘴里。 君婉小声传音：“他真吃了啊？” 楚渐离：“难不成那糕点逃过一劫没被做手脚？不会吧？这么好的机会。” 顾影抢走最后一块肉：“想开点，说不定他下手了，但他不知道呢？” 君婉与楚渐离对视一眼：“他被控制了？” 顾影摇了摇头：“不知道。感觉不像。哪有控制别人吃自己下了毒的东西的，那不傻缺吗？” 楚渐离看看吃糕点吃得很开心的御兽宗弟子：“那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影想了想：“诡上身？” 楚渐离和君婉二人同时嘶了一声。 顾影慢吞吞道：“我开玩笑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但他肯定有问题。” 楚渐离暂时放过那御兽宗弟子有没有问题的事情，转而好奇道：“他吃了那些糕点，不会出事吧？” 君婉看看一无所觉的御兽宗弟子，略有迟疑：“应该……没事……吧？” 楚渐离看她：“你好不确定啊。” 顾影偷偷踹了他一脚。 他们在这传音入密，御兽宗弟子吃得开心。秘境外的人只看着他们三个眉来眼去，纷纷感慨天才的情绪真踏马稳定啊。 但更稳定的还要属待在树上的归星。 这小子愣是在树上待了三天不带下去的。筑基了，能辟谷了，三天不吃不喝也不会饿。就算饿了渴了，他的储物囊里还有一堆灵果可以吃。 树下的女修在果园里转了三天，只收获了为数不多的灵果，失望而离。 归星在女修离开的瞬间从另一个方向消失在果园里。 顾影三人没去甩开这御兽宗的小弟子，带着他在秘境里转悠，去找同伴。 一个御兽宗连灵兽都没有的崽罢了，也不怕给其他人带去什么危险。他们三宗的汇合在一起，有危险的应该是这个御兽宗的弟子。 当然，就算只有他们三个，有危险的也不会是他们。 三人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不是对同伴，他们都不清楚同伴的实力究竟怎么样，但自己什么身手自己还是清楚的。更何况刚入秘境那会儿和那青麟蟒打的一架，让他们对小伙伴的实力多少有点认知。 不说比自己强多少吧，至少是不弱的。 而身为三宗弟子，他们自然不缺法器符箓。后手也不少，他们都相信，就算自己两个同伴手无缚鸡之力，他们也能带着小伙伴们杀出去！ 而被甩掉的豆绿长裙的女修、被无视的白袍男修以及压根没见着人的藕粉衣裙的女修汇聚在了一起。三人看着各自狼狈的模样，纷纷陷入沉默。 豆绿长裙的女修柔柔弱弱：“两位道友，秘境危险，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她一边说一边眼神示意半空中悬停在她们周围的三个录影法器。 白袍男修虚弱地咳嗽两声：“道友所言甚是有理！” 藕粉衣裙的女修上前一步十分好心地扶住了伤重的白袍男修：“道友伤重至此，我们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的三人好好演了一通，他们感受到玉牌上显示的目标位置，发现他们正在靠近，也都不急着去逐个击破了。 他们又不是真正的筑基，压制修为进来这低级秘境要是还不能压着那群才筑基的小崽子打，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三人对视一眼，又齐齐叹了口气。 为了这一天，他们忍辱负重在天玄门跟合欢宗当孙子当了两年，真把人憋屈坏了！本来以为进了秘境就是乱杀，结果更憋屈了！ 早知道，就和那家伙一样，选择上别人身了。 三人又对视一眼，再次齐齐叹了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感叹自己悲惨的人生。 秘境之外，天玄门长老与合欢宗长老无地自容。御兽宗的好歹是自己不知情被上了身，他们两家的弟子那是清醒得很啊！ 看看那眉来眼去的！很明显三个人都认识啊！他们被偷家了居然都不知道，那些邪修真是造孽，这么小的孩子都骗！ 欸不对，那个御兽宗小子身上冒出来的黑影好像裹满了诡气？魔物有智商吗居然会拐骗年少无知的小孩子？！有智商还能在录影法器当空照的情况下暴露自己？？！ 他们震惊到瞳孔地震，再定睛去看画面时，叶惜已经带着白淼淼跟乔芝率先找到了顾影几人。 彼时顾影四人走到一条河边，河水清澈，游鱼几许，两边有树木遮荫，河边地势平坦，很是适合安营扎寨。 那御兽宗的弟子经过三天的观察学习，已经能搭出一个完美的柴火圈了。 叶惜到时，君婉正一个火球砸下去开火。楚渐离和顾影站在河边，正在抓鱼。两人聚精会神的，虽然感知到对面有人过来，但都没抬头去看。 还是叶惜开口喊人，他们两个才把视线从河里挪开。 叶惜站在对岸，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顾影，见人精神奕奕，一身红裙子干干净净，知道人没受苦，顿时松了口气。 顾影瞧见她们，抽出腰间生杀，叫她们让开点，然后一剑劈过去。冰寒的灵力顺着剑气封冻了一道人宽的冰桥，让叶惜三人踩着冰桥走过来。 三人过了河，话没说半句，叶惜一眼就看见了蹲在火堆边的那个御兽宗的弟子。她脸上原本噙着的浅浅笑容立即消失不见，猛一伸手将顾影拉到自己身后，完全忘了身为丹修的自己只是个奶妈。 顾影又反手一拽，把叶惜拽到自己身后，并上前一步，挡住了叶惜的脸，没让正好抬头看过来的御兽宗弟子看到叶惜警惕的眼神。 “师叔？”叶惜疑惑，但也没有反抗。 顾影拉过她走到河边：“来陪师叔抓鱼。”一边传音入密道，“别冲动，别打草惊蛇。” 楚渐离也走到顾影另一边，悄悄加入群聊：“叶师妹，你看一眼就知道他有问题了？” 叶惜一愣，她偏头看看楚渐离。这是师叔认识的，应该可以信一下。她没避开楚渐离，在群聊里回道：“你们没看到吗？他身上有一层黑色的诡气。” 顾影和楚渐离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叶惜又道：“我第一天也遇到了一个，装成重伤躺在路边，还搭进去白师妹一瓶止血丹。” 楚渐离啧一声：“真亏。” “师叔，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叶惜不在乎亏不亏，转而问道。 顾影招呼楚渐离一起搬冻住鱼的小冰块：“等归星他们都和我们汇合。” 楚渐离铺开几片洗干净的宽大叶片，将顾影解了冻的鱼一一摆上去：“那小子自己还迷糊着，指不定还有其他人。” 叶惜帮忙一起摆鱼，没再说什么。 顾影倒是提醒她：“你能看到诡气这事儿，你没和别人说吧？” 叶惜摇头：“没有，师叔。我只告诉你们了。” 顾影点点头，让楚渐离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头。 楚渐离自然不是没分寸的人，朝顾影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这事儿妥了。 君婉没加入他们的群聊，抬手招呼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白淼淼和乔芝过来烤火。 御兽宗弟子特别有眼力见儿也特别乖巧地挪了挪，让出来两个位置。 “孩子是好孩子，就是有点倒霉。”段云尘摇头叹气，对这御兽宗秦长老道，“长老啊，回去记得好好排查家里弟子。” 秦长老连连点头：“老夫已经告知掌门了。” 段云尘又去看坐到秦长老旁边和他一起接受注目礼的天玄门长老：“周长老——” 天玄门周长老脸皮子一抖，连忙陪笑：“悟因尊者勿怪，前日掌门尊者已经开始排查宗门上下了。” 看台上少了余岁淮的身影，由贺牧吟替了他的位置，来跟进秘境试炼的进度。 三日前，妙生门负责此次秘境试炼查验的同尘长老一脸茫然地被弟子叫来看台。这位同尘长老白胡子老头，被莫名其妙叫出来时还想拿拿乔，被留仙门的高长老劈头盖脸一顿骂之后，才恍然发现自己造成了多大的疏漏。 他不太想信，但上三宗三个人都盯着他，尤其长恒仙宗的段云尘满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笑得他一个哆嗦，立马就信了。 但他也是真的冤枉，他什么都没干。 余岁淮从这位长老身上找不到什么线索，便准备回宗门去好好排查。恰巧此时贺牧吟又回来了，他便将跟进试炼进度的事情交给了这位城主。 本来城主也是要一直看着的。 第30章 不愧是天才，吃得都比别人多 王毓仍是没从贺牧吟身上找出问题。 贺城主离开一趟，并不是去处理首尾马脚，而是吩咐城主府的守卫去城内排查是否有遗漏没发现的邪修。 结果自然是没有。 七年前的火烧山神庙还没从人们心中淡去，更何况秘境试炼期间，三宗六派四大家族都有尊者前来，其他门派也有元婴金丹期的仙君莅临，再加上数量庞大的散修。 邪修再没脑子，也不会这个时候跑来自寻死路。 · 归星是在半夜时分找到了顾影几人的。 他到时，楚渐离抱着手闭着眼睛靠着树，君婉盘坐在顾影旁边冥想。叶惜坐在顾影另一边，托着腮帮子死死盯着那御兽宗的弟子。 火堆熊熊燃烧，御兽宗弟子躺在对面睡得正香。 白淼淼和乔芝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顾影，她仰靠在小靠背椅上，闭着眼睛揣着手，似乎在梦周公。感知到有人走近的动静，她睁开眼，坐直身子，往人来的方向看去。 归星揣着手从暗处走出来，他黑袍上的银饰在夜色里闪闪发光，碰撞出清脆的细响：“师叔。” 顾影又仰了回去：“找个地儿坐吧。大晚上的。” 归星在双方中间坐下，面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目光扫过那御兽宗弟子，转头问顾影：“师叔怎么和御兽宗的弟子一起行动？” 顾影懒洋洋道：“都是仙门弟子嘛。看他可怜，一把年纪了都没个灵兽傍身的。我是获得了小婉和小楚的同意的。” 归星哦一声，不再说话。 顾影倒是问他：“你路上就没遇到别人？” “没有。”归星垂下眼，嗓音平静。他又想起什么，抬抬下巴指向叶惜，“叶师妹呢？你有没有遇到别的宗门的弟子？” 叶惜也摇头：“没有。” 白淼淼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叶惜，然后被乔芝抬手把脸掰了回去。他顺着这动静又看向乔芝二人，乔芝连忙表示她们两个一直和叶惜一起行动。 归星点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 他当然不相信，叶惜要是没碰到别人他把名字倒过来写！那些家伙就是要来把他们仙门子弟拔尖的这群人杀个干净的，叶惜怎么可能三天不碰到任何人？ 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让叶惜没带上他。要知道，上一次叶惜可是不顾他的竭力反对也要救下那个天玄门的假弟子的。 想到这，归星的目光又投放在了顾影身上。 顾影的存在是目前来说最大的变故，还有器宗那个林步卿。 他们是不该存在的人。 归星不知道这个世界出了什么变故。他回到过去，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苟住自己和师尊的命就行了。他没去改动命运的轨迹，乖乖流浪乞讨，然后被段云尘捡回宗门当徒弟。 可他没想到，琼玉山会多出一个顾影。他也没想到，器宗会多出一个林步卿。甚至时余近两百年光阴，给上界带来了太多前所未有的东西。 命运似乎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可又有很多东西无端契合了曾经的故事。 就比如今日的追云秘境。 归星在心里长叹一声，闭上眼睛打坐冥想。 翌日清晨，云虚派那一剑修一丹修也找了过来。上三宗九位弟子终于聚在了一起。 剑修看见御兽宗的弟子，直言道：“你们怎么带着没有灵兽的御兽宗弟子？能帮忙打架吗他？” 楚渐离抬抬下巴让她去看顾影：“这不收了人家灵草，可不好不给回报。就是在带他找契约灵兽呢。” 丹修眼睛一亮：“什么灵草？” 君婉默默将怀里的欠条递了出去。 丹修沉默片刻：“师叔，你这……” 他话没说完，被剑修一胳膊肘把话捣了回去。 丹修立即改了话头：“挺好的，师叔这叫信守承诺。” 剑修满意点头。 顾影没忍住一乐，招呼他们吃早饭。 剑修想说她辟谷了不吃饭，但是一看顾影手上正烤着的肉，不说肉香四溢了，那浓郁的灵气简直就是诱.惑.人的小妖精，在朝她勾着手指让她来好好品尝。剑修当即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欸了一声走上前去。 乖巧坐等开饭。 归星见二人身后没有别人，对这变故意外又不意外：“你们这几天都没遇到别的人吗？怎么不一起行动？” 丹修眨眨眼：“啊？不是啊，有一个应该是合欢宗的女修，怪倒霉嘞被妖兽追，就跟着我们后面呢。”他说着，一边转身示意身后，却在转身后愣在原地，“咦？人呢？” 剑修很是淡定：“跟丢了吧。她好弱。” 丹修叹气：“真可惜，本来还想介绍她给师叔认识呢。” 君婉抬头看他：“介绍给我？” 丹修点头：“是啊，我看她那样子，感觉可以教教师叔你做说话的艺术。” 他又被剑修捣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找了个补：“当然啦，师叔已经很优秀了，不过她说话的艺术和师叔的有些不同，师叔可以集大家之长嘛！” 君婉发出了然的声音，笑着挽住顾影的胳膊：“阿影可以教我嘛！她讲话很好听的！” 叶惜赞同点头。 顾影：“？”顾影心说你俩这可就抬举我了。 楚渐离一口水呛到了嗓子眼，想起了幼时顾影为数不多的说话时间，却次次把自己噎个半死。他倒没揭穿，揭穿了还不知道要被顾影这家伙怎么针对呢。他只默默在心里叹气，为君婉的“识人不清”。 不过楚渐离也不得不承认，顾影在针对别人的时候讲的话听在他耳朵里确实很美妙。 吃饱喝足，一行十人再次踏上前往寻找妖兽的路上。 这三天来顾影三人给那御兽宗弟子找了两只，一只鸟一只兔子，但他都没能和对方沟通。顾影明显感觉到莫名其妙被抓来的鸟和兔子看自己的眼神透露着浓浓的鄙视。 之后她就不肯去抓了，换楚渐离去抓，但楚渐离不上心，还没抓到过。 听着几人这三天的经历，白淼淼好奇问道：“师叔，是什么鸟和什么兔子啊？” 回答的是御兽宗弟子：“白翎金雕和风行兔。”弟子看到白淼淼瞪大的眼睛，好心补充，“都是人修筑基中期的实力。” 白淼淼再次感慨，不愧是小师叔。 御兽宗弟子再次补充：“我都没开始尝试沟通，它们就因为看不上我踹了我一脚走了。” 白淼淼：“……”白淼淼下意识去看顾影，后者撇过了脑袋。 丹修没忍住笑出声：“顾道友你好有意思啊哈哈哈。” 楚渐离好心提醒：“以我们三宗的友好关系和辈分来看，你应该和我们一样叫她师叔。” 丹修苏诚对这辈分并不在意，当即改口：“顾师叔，等离开秘境之后，我们能去长恒找你玩吗？” 顾影点点头：“来的话要提前跟我说，不然我可能不在。” 苏诚高高兴兴应下：“好的师叔！” 三宗弟子凑在一起，更显安逸。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因为有叶惜在的缘故，一路上收获不少灵草灵果的。叶惜也想起来自己先前做出的分配，把顾影和归星的份给二人递去。 二人并不推拒，坦然收下。归星也想起来自己手里那么多灵果，把几人的储物囊都拿到手里一个个分去。 顾影虽然手上有储物镯了，但腰间的储物囊她也没有丢下。 午时，他们终于离开了森林，来到一片广袤的草原。 顾影转身看向身后的森林，幽幽密林如今再看犹如一张深渊巨口，择人而噬一般。顾影有一阵恍惚，她眨眨眼，再去看时，森林仍是森林的模样，安安静静的。 她在心里暗嘶一声，心说她这段时间精神状态挺稳定的啊，怎么会感觉森林要吃人？ 楚渐离瞧见她停在原地，又折返回来：“怎么了？” 顾影道：“你有没有一种，这片森林出来了就不要再回去的感觉？” 楚渐离下意识转头去看那幽密的森林。阳光落在草地上，衬托着森林里一片漆黑。仿佛有一条线，规划了一明一暗两个世界。楚渐离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有种森林不再是我们曾经停留的森林的感觉。” 顾影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很好，她没问题。 顾影转身面向阳光璀璨的世界。君婉他们站在太阳底下，融融暖光有些刺眼，笼罩着他们的身形，吸引着顾影的视线。 君婉抬高手臂朝她挥手，她逆着光，但顾影看到了她脸上开朗的笑容。 “走吧，等他的同伴也找到我们，就收网。”顾影笑着回应了君婉，不动声色地传音给楚渐离。 楚渐离也在笑，他轻轻点头似是在回应君婉，同传音道：“没问题。” 二人迈开脚步，离开这交接之地，从灰暗里走向阳光下。金色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在他们身后投下一片暗淡的影子。影子渐渐消失，脱离了幽暗的森林，最终汇聚到二人脚下。 像在与过去的晦暗告别。 归星注视着顾影，等到她和几个女孩子凑作堆手挽手，才收回目光。 也不知道这位小师叔有没有看到他留给她的提示。顾影仍是很热心地为那御兽宗弟子寻找可以结契的妖兽，言辞间对那弟子也很是放心的模样。 他有心想再提示一下，又担心暴露自己的秘密。还没想好怎么办呢，就被走在最前面听着叶惜君婉说话的顾影拉进了群聊。 顾影给他传音道：“离那个御兽宗的远一点，别给他沾上。” 归星一愣。 旁边楚渐离的提醒就来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一致认为他人没有问题。” 归星并不担心，但这个时候不能说这种话。他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在群聊里问他师叔：“所以师叔此时告诉我这个，是打算动手吗？” 顾影没有回头：“你好像并不惊讶？” 归星面无表情：“没有，我很惊讶。他看上去一切正常。” 叶惜道：“我们现在一心三用，外面看着也很正常。”她嘴上甚至还在问顾影晚上吃什么。 顾影说草原上兔子应该很多吃兔子吧，剩下的牛肉下次再吃反正在储物器里也不会坏。 君婉附和着说兔子肉嫩就吃兔子吧，神识在群聊里问顾影：“我们不告诉苏诚和照影吗？” 照影就是那位剑修，全名花照影，名字很漂亮，人也很漂亮，就是性子不是很漂亮。 顾影嘴上说着让楚渐离去打兔子吧，神识回着：“一个群里总要有几个不明真相的围观人员，才能演出真实感。” 叶惜点头，看似是在赞同让楚渐离出苦力：“白淼淼藏不住事，乔芝还行，不过她也不知道比较好。” 楚渐离摁住归星的肩膀，要求出苦力的不能只他一个。 归星无可无不可。 花照影自发加入狩猎小组，要一起去打兔子，不然白吃白喝她真有点不好意思。 白淼淼举手表示她可以帮忙剥兔子皮。 苏诚则被叶惜拉着去找可以用来当调味品的灵草灵果，他俩是丹修，对这个熟。 乔芝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就和君婉一起给苏诚叶惜当保镖。 顾影是做饭的那个，做饭的不需要动手做杂事，只需要做饭就可以了。 听着他们分工明确的御兽宗弟子真的很想问问他们，把这些血肉充盈着灵气的妖兽当饭吃，真的不会出事吗？但他很快想起来昨晚上和今早上他们一共吃掉了三只腿一块五花，又把这个问题咽进了肚子里。 大概这就是他不能成为天才的原因吧。他想。 秘境之外，看着他们有商有量晚上吃啥的段云尘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说：“不好意思，家里小孩都嘴馋，各位见笑。” 在座的各位笑不出来。 就没见过能把充满灵气的妖兽肉当饭吃还没爆体身亡的。关键吃得少也就算了，九个人分一条腿也不说什么了。他们四个人就分完了一条腿，那御兽宗的弟子没吃两口就吃不下去了。完了其他人一来，九个人两条腿加一块五花，还是早饭。而那御兽宗弟子还在消化昨晚上的那点肉！ 该说天才不愧是天才吗？吃得都比别人多？ 第31章 安全感在饭后的半个时辰里消失殆尽 秘境开启第七天，大部分弟子都离开了森林，进入了草原。 有两个小宗门的弟子实在没跑过妖兽捏碎玉牌出来的，也确实没在那传送阵里出现。 好在三宗六派四大家在王毓说明问题之后，都早早派人前往各大险地，就等着捞人了。 就是一直没传来成功捞到弟子的消息，让高台上的众多长老都不由得皱起了眉。 段云尘戳戳王毓：“师妹，要不你再去看看那诡阵会把他们传去哪儿？” 王毓没动：“师兄，非是我不愿，只是那诡阵布置得乱七八糟，有很多没有必要以及相悖的枝枝杈杈。就这样的阵法却仍能运转，我能力有限，真的看不出来更多了。” 林步卿莫名想到了明明有一堆bug却仍能运转的代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也不知道是不是双方都在等待时机，还是顾影几人运气太差，他们在草原上遇见了不少其他宗门世家的弟子以及散修。虽然散修基本不愿意加入大部队，但这个拼凑的队伍也越来越大，可就是没有遇到疑似御兽宗弟子身上那诡气主人的同伙的人。 顾影想不通，他们停留在一条宽阔的河边进行烧烤，顾影手上烤着肉，一边在他们知情人五人群里发消息：“我想不通，各位，他们在等什么的？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们？他们不是要对付我们吗？” 君婉摇头表示她也不明白。 归星抱来满怀枯草，给火堆加料：“你看看我们这个队伍人数。万一不是们只有他呢？说不定人家给吓到了不敢来了。” 楚渐离斩钉截铁：“不可能的，哪家干坏事单枪匹马啊。再说了就算没有他们，我们也不是好对付的啊。这秘境能进来的最多筑基大圆满，一个筑基大圆满抵得过九个筑基吗？哪家邪修这么没脑子？” 归星说：“如果人家的打算本来是逐个击破呢？” 楚渐离就抬抬下巴指向顾影：“不说别的，就你师叔这武力值，你觉得可能吗？” 他们已经在草原度过了五日时光，期间遭遇过几回妖兽袭击，但都被几人联手拦下。好几头相当于人修筑基后期的妖兽更是在顾影的长剑下被劈得连滚带爬。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那些妖兽本身不善防御，也有他们并肩作战的缘故，但一般情况下，妖兽与同等阶人修来说总是要强上一筹的。可这些妖兽在顾影剑下都撑不了多久，可见顾影的实力之强。 归星回想这五日来顾影参与的战斗场面，她对灵力的掌控程度就像是千年老怪夺舍重生一样，熟练得紧。而且，顾影似乎在拿这些妖兽练手，那些被生杀斩下的剑芒中，归星偶尔有从那极寒里感知到些许温度。 仍是冰霜的模样，却没有冰霜该有的寒冷。 像是温水，在冰寒的衬托下，给人一种滚烫的感觉。就是不太稳定，往往一闪而逝。 归星想，他这半路得来的便宜小师叔真的是天才。 他叹口气，在火堆边蹲坐下来，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在夜色里染上一抹柔意。他在群里回答了楚渐离的问题：“好吧，不可能。” 楚渐离仿佛一只斗胜的公鸡，露出来一个得意的笑容。 叶惜怀里抱着一捧小小的红彤彤的果子，一股脑丢在了顾影脚边的碟子里。大家群发消息的，没避着任何人，叶惜自然也听到了三人先前说的话。她表示：“说不定他们是准备等我们离开草原，进入山林的时候再动手呢。” 君婉轻轻点头认为有理。 不过…… 君婉一口咬住顾影递给她的兔腿，在群里问道：“为什么是山林啊？” 楚渐离回她：“山林地势复杂，容易瓮中捉鳖啊。草原太空旷了，大草原上很容易跑的。” 归星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怎么，你们打算在山林动手吗？” 叶惜纠正他：“是‘我们’，师弟，你和我们是一伙的，分那么开干什么。” 归星看她一眼，没说话。 说实话，不是很想和疯子一伙。 他叹了口气，用认命的语气问顾影：“我才筑基初期，我觉得我可能不行。说吧师叔，要我做什么？” 顾影笑着将兔头掰给他：“画点符箓的小事。师叔相信你可以的。” 归星目录警惕，拒绝了兔头，换成兔腿：“什么符？要多少？” “连星阵符。”顾影干脆给了他一整只兔子，她看到归星愣住，立即补充道，“别说你不会，二师兄告诉我是你找他学的，他也教给你了。并且你学得很快。” 归星表情幽怨地啃着兔子：“我师尊为什么什么都跟你说。” “哦，其实没有。”顾影若无其事地掰下第二只兔头，“我诓你的。” 归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顾影看他一眼，轻声问他是不是肉没熟啊，群里回他：“而且，就算你没学，我也会的。二师兄也教过我画符。我只是布出来的阵法用不了所以才叫你画阵符的。” 归星被段云尘捡回来时，顾影已经结束了她不擅长的炼丹布阵以及炼器的课程，是以，归星并没有经历过琼玉山日夜轰鸣的日子，并不知道顾影这人严重偏科。 他没多问顾影布的阵为什么用不了，只点头应下：“知道了师叔。” 连星阵符是一套组合符箓，嵌套了阵型，是一个大型阵。进入阵法范围内的修士，会被符阵压制修为，等平于布阵之人的修为。 这符阵说到底是个很鸡肋的阵法。 一方面它是个阵，但用来布阵的材料是符，只有符修可以布置。二来这阵法是用来拉高阶修士下水的。高阶修士一般用不上这个，低阶修士一般又画不出成品的符箓来。 连星阵符很是复杂，对神识要求也高得很。一共一百零八张，需要一次性画完。但低阶修士大多没有那么强大的神识力量，根本完成不了。 让高阶修士来帮忙的话，画出来的符阵要么因为画符之人修为太高发挥不了压制的作用，要么发挥了效用但对方的等级压成帮忙的修士的等级，对需要使用这个符阵的修士来说，仍是等于没用。 顾影的神识力量是足够的，但这是阵符，而她布出来的阵，要么是豆腐渣工程，要么她自己都控制不了。这种生死攸关的事，她不打算赌这必输的一场。 还是交给别人。 归星能画出来最好，画不出来也没什么。秘境本身就有修为限制，她要这一层符阵，只是为了多加一份保障。 既然是来对付他们这些仙门拔尖的弟子的，他们自然不会派遣真的炼气期筑基期修士前来。真让低阶修士来，那不是来对付他们的，那是来送菜的。 外界的人听不到他们群聊的传音内容，但他们能看到那三个缀在他们身后的，暂定为邪修的东西。 那三个邪修鬼鬼祟祟的，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那一大帮子，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问题，又没法给秘境里的弟子传递消息，只能干着急。 林步卿和他们不一样，林步卿觉得商机来了。 他怎么此前近两百年都没想到可以做“手机”呢！ 如今上界是有远程通讯手段的，只是比较简陋，是用灵力附着在某一个载体上，录入想说的内容，然后再绑定发送对象的气息，接下来就是让载体“活过来”，自己去找接收人。 但这种方法没办法做到信息的及时更新，离得近还好说，离得远那就遥遥无期了。而且也不能跨世界交流，首先秘境外的就不能联系秘境内的，反过来也一样。 他并不担心那些小家伙的安危，顾影的破坏力是他亲眼所见过的。而且他有注意到，以顾影为首的几个弟子，对那御兽宗弟子多少都有点疏远的意思。 再说了，段云尘和王毓这两个当师兄师姐师尊师叔的都不着急，他急什么？ · 又过两日，顾影这一大帮子人成功离开草原，进入山林。 双方都挺有默契的，并没有在进入山林的瞬间动手。顾影趁机带着他们在山林里绕了两天，暗中让归星将连星阵符按照方位布置妥当。 她没想到归星真的能画完一百零八张符。这阵法可以简化，王毓当时带着她学阵法的时候研究过，最低三十六张勉强能用，八十一张大差不差。 顾影看着偷偷贴完最后一张符回来的归星。她想，她这个小师侄，秘密不少。 她很快收回暗中观察的视线，没让归星察觉。 小师侄想保留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她就假装没有察觉。 山林里的道路崎岖不平，体力差的几乎是走一步绊一下，全靠同伴帮忙扶着。好在大家都是有爱心的好孩子，没有因为同伴跟不上就丢下人的。 顾影倒是没去管身后那一大串弟子，她和楚渐离君婉三人走在最前面，时不时蹿没影，过一会儿又出现。三人配合默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们三个在探路。 三人在山林里转悠两天是为了找一块好动手的地儿，也是为了给归星贴符做掩护。虽然带着一大帮子人走了许久冤枉路有些对不起人，但事关小命，实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夜色降临。 顾影带着他们在符阵的中央处安营扎寨，准备在这里守株待兔。 符阵的中央是一块难得的空地，还平整，临面是个悬崖，也足够宽阔，至少容纳他们这一行二三十人不成问题。 他们这一行二十七人，上三宗九人，御兽宗一人，合欢宗三人，剩下的都是不出名的小门派弟子以及三个散修。六派四大家的弟子遇是遇到了，但都没和他们一起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在六派四家的弟子似乎没有被盯上。他们之中也有组队的，都是扎堆组队，没有单独一两个穿着其他服装的陌生弟子。 御兽宗的弟子倒是没遇到，不知道是不是被动了手脚。不过问题不大，有人见过，御兽宗的几个弟子似乎仍泡在森林里。 这些天下来，他们都差不多混熟了，此刻捡柴的捡柴，找水源捞鱼的找水捞鱼，山林里多野雉，兔子倒是少了。 归星自觉贴完符阵就没自己事儿了，正坐下歇歇，就被楚渐离提起来，圈着脖子捞去打猎去。 他只矮了楚渐离一个头，楚渐离这么搭着他的肩也不难受。 大厨顾影搬出几条小凳子和几张她专门裁的野餐布，铺一铺安排好了座位，先开始处理她储物镯里剩下的食物。 或许是秉持着人性化的原则，他们吃饭的一个半时辰里都很安逸。君婉没忍住在群里嘀咕这是准备让他们做饱死鬼吗，害得顾影没忍住笑被一口鸡腿呛到。 叶惜亦是莞尔，并给顾影递上了一杯凉茶。 长恒仙宗的储物囊里最多的似乎就是吃的喝的，你要说人家正经吧，一般情况下还真没正经宗门历练的来带吃的喝的，大家都辟谷了，谁还吃东西？可你要说人家不正经吧，那些吃的喝的灵气充裕，不用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关键是人家是真强啊！他们跟在三宗弟子身后，那是真的很有安全感！ 安全感在饭后的半个时辰里消失殆尽。 弟子们缩成一团，看着满身狼狈磨刀霍霍盯着他们的三位不速之客，瑟瑟发抖。 白袍男修的袍子变成了各种颜色的混杂染缸，豆绿长裙的女修鬓发凌乱，头上的钗环不翼而飞，那藕粉长裙的女修本就清凉的裙子破破烂烂，更加清凉，身上的装饰品也都基本丢掉了。 三人仿佛从难民窟里逃出来的一样，狼狈得很。他们咬着牙盯着站在最前面，似乎对他们的出现一点都不惊讶的顾影，心里恨极了。 这小妮子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跟在后面了！这两天绕着山林跑得又快又急，还没有丝毫规律，要不是那一大帮子人拖累，他们指不定就要跟丢了！ 原本想着进了山林好动手，结果却是差点功亏一篑。 还好，到最后他们还是找到了人。 他们也真是愚蠢，竟然选择了这样的地方且做休息，自己把自己困在了悬崖边。 如今困兽已成，剩下的都是小事。 第32章 你跑那么慢是生怕我追不上你吗? 顾影持剑拦在众弟子身前，他们身后就是悬崖，可她似乎一点都不慌乱。褐色的眸子平平淡淡地盯着那三个不速之客，眸中没有半分惊讶。 “来了。” 她说道，嗓音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话家常。 归星自觉自己一个符修，还是个筑基初期的符修，就不上去添乱了，带着白淼淼和乔芝两个阵修以及苏诚叶惜两个丹修窝在人群里，护着些这些瑟瑟发抖一看就帮不了忙的崽。 叶惜倒是想上去帮帮忙，可她修的是丹道医术，其他方面还不曾涉猎，有心无力。 楚渐离、君婉以及花照影纷纷上前，站到顾影身侧。 御兽宗的那位弟子自知自己帮不上忙，乖乖窝在人群里。可当他看清楚对面那三人的样貌时，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他从人群里走出来，在众人默许之下，站到了顾影几人身后。 白袍男修拎着一把刀，他浑身是血，也满是脏污，却没有受伤的虚弱模样。此时此刻，他杵着刀柄看着顾影几人，嘴角笑容恶劣：“你们似乎并不惊讶？” 他一左一右两个女修娇笑着一人拿出红绫一人拿出铜铃，也没了先前柔柔弱弱的模样。 藕粉长裙的女修说：“怕是没见过这场面，被吓傻了。”她摆了摆手里的红绫，原本浅褐色的眸子染上一抹猩红。 顾影没说话，楚渐离几人见此，也没搭话，任由那三人自说自话。 白袍男修并不在意，继续宣布：“我们不为难你们，想走的都可以走，捏碎你们的玉牌，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豆绿长裙的女修笑声疯魔：“留下来的，视作与我们为敌。”她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要被我们，一点一点，全部吃掉！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影皱起眉。 玉牌可以使用？她不信这些人没有动手脚。如今他们自主暴露身份，想来秘境已经被他们所控。再多想一层，或许不止秘境。 她相信以她师兄师姐的能力，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控制，但如果对方用的不是武力呢？ 追云秘境虽然安全，可他们这些进来历练的毕竟都是低阶修士，如今秘境开启的时间过半，定然会有被淘汰出局的弟子。 那些弟子在哪里？试炼场周围是否有其他邪修潜伏？ 这就是绊住外面那些人的手段了。 身后归星的声音响起：“别冲动！别信！他们绝对做了手脚！” 叶惜也跟着劝慰：“邪修狡诈，大家别听！说不定出去了才是要面临险境！我们三宗弟子在此，定会保大家安全！” 顾影微微转身看向后方，归星朝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顾影转回身来，在白袍男修叫嚣着“你们不会真的相信他们会保护你们吧”的声音里，一道剑光直直朝着他劈了过去！ 断光！ 这招剑法顾影练了近两年时间，虽仍是不得要领，但也勉强能用出来。 邪修或许也没想到顾影竟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他只来得及堪堪拔出刀来抵挡，却被庞大的威力冲击，倒飞出去，直到撞断一棵树，才在反作用力中停了下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咳出一口血。 男修有些不敢相信。 一招，只一招，他竟败倒在一个小小的筑基期手上？！ 他的两个同伴没一个来管他的，在顾影那一剑挥出的瞬间，楚渐离、君婉以及花照影都纷纷行动起来，藕粉衣服的女修被君婉与花照影缠上，楚渐离则一枪直奔豆绿长裙女修的面门！ 豆绿长裙女修那铜铃似乎是能影响神识的法器，瞧见楚渐离朝自己扑杀而来，顿时花容失色，连忙摇动手中精巧的铜铃。铜铃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声响，听到的人纷纷咧嘴捂住了耳朵。 他们被顾影那毫不客气的动手行为镇住，倒也没有叛逆的非要试试捏碎玉牌能不能自救。惊惧上头的也被这一下浇冷静了，一想就觉得有诈。 如果真的有用，他们把这话说出来，就不怕所有人直接就跑了吗？可见捏碎玉牌根本救不了自己。 豆绿长裙的女修原本以为楚渐离会因铜铃的声响而失神，她好趁机要他小命，却不想，楚渐离只皱了皱眉，手中长枪却没有丝毫停顿！ 女修只得快步后退，闪身躲开这一枪，同时运起灵力，曲指成爪，朝楚渐离狠狠挥去一爪！ 灵力形成的黑色爪影扑杀向楚渐离，后者脚踏追星步法，侧面绕过那道爪影，再次扑杀上去！ 白袍男修艰难爬起，他杵着刀弓着腰，视线范围内，忽然出现了一只绣着银色流云纹的黑缎靴子。男修视线上移，他看到了一角红裙，然后是漆黑的点缀着银器的腰封，再向上看，是一双毫无波澜的褐色眼眸。 顾影抓住了反派死于话多的先机，拼着体内大半灵力给这白袍男修造成伤势。断光是能劈散劫雷的剑招，在这追云秘境最高只能拥有筑基大圆满修为的地方，这白袍修士根本不可能抵挡。 更何况，连星阵符已成，现在他们都是筑基初期。 生杀抬起，顾影正要一剑刺向白袍男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御兽宗弟子忽然软软倒地，一道黑影从他身上浮起，以迅雷之势猛然冲向顾影！ 顾影却早有防范，她抬起的剑根本就没有要去刺向白袍男修的意思，她顺势转身，手中长剑带着浮动的冰霜与凌冽的寒意，狠狠劈向那团黑影！ 黑影闷哼一声，就要闪躲，下一秒，一张引雷符甩来，砸进黑影之中，明亮的电光瞬间笼罩了这团黑影！ “啊——” 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叫，无法再维持虚幻的雾状，显出一个人形来，“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顾影一剑刺去，却刺了个空。 那人形再次化作一团黑雾，黑雾张牙舞爪地朝着顾影的面门扑去，后者脚尖点地，身形骤退，躲开了那团黑雾。 落地的瞬间，她听到叶惜的声音：“师叔小心！” 然而这声呼喊迟了些许，白袍男修的长刀朝着顾影狠狠砍来，她只来得及避开致命点，却仍是被男修砍伤了手臂！ 顾影反手挥剑，与白袍男修的刀刃相撞，二人一触即分。 她站直身子，与那黑雾和白袍男修三足鼎立。三人一时僵持，顾影左臂上的血渐渐落到指尖，她干脆抬手用自己的血在空中画符。同时整个人再次冲出去，生杀被她挽出一个剑花，灵力萦绕，充盈剑身，而后狠狠与白袍男修的刀碰撞相击！ 那血符被她信手一挥，落向黑雾，黑雾瞬间爆退，血符也在瞬间炸开！ 轰鸣声响彻整个山林一般，震耳欲聋。 修士鲜血绘制的符箓，向来威力巨大无匹。 归星收回了探入袖中的手。 坐没坐相的段云尘瞬间坐直了。 其他人看着那半空中用血绘制的爆破符箓，也纷纷瞪大了眼睛。 “虚，虚空画符？！” 这都要怪段云尘，他当初教的“基础”就是虚空画符，顾影一直没练成，差点以为自己没有画符的天分。要不是纸符她画得还不错，她都打算放弃了。 如今生死关头，她倒是爆发潜力，成功迈出这一步。 花照影趁着闪躲藕粉衣裙女修朝她卷来的红绫的空档，一脚把地上软绵绵躺着生死不知的御兽宗弟子踹进人群。众人纷纷闪避，不敢去碰。 这人身上冒出来那么大一团能变成人的黑雾的事他们可是亲眼所见，谁知道这人身上还有没有点残留？ 还是叶惜和苏诚伸手把御兽宗弟子安置好，没让人暴尸荒野。 人还活着，就是呼吸微弱，体内生机近乎枯竭，灵气估计是一直在自主与那黑雾对抗，也消耗得七七八八。 叶惜喂了他一颗复灵丹。不管怎么样，有灵力在体内运转就还有希望。 君婉的鞭子捆住了藕粉衣裙女修的红绫，花照影趁机一剑斩向女修。纷飞的剑影刺痛了藕粉衣裙女修的眼，她是个果断的，当即丢下手里的武器，身形飘飘，躲开了花照影的攻击。 君婉卷着那红绫，将红绫拿到手里，整个人身形一动，当即抛下这藕粉衣裙的女修，跑去楚渐离那儿，拿着新鲜到手的新武器去卷豆绿长裙的女修手里的铜铃。 她忍那刺耳的铜铃声很久了。 楚渐离瞧见君婉过来，干脆利落地一枪扫向豆绿衣裙女修的脸，使她撤身闪躲，他则迅速脱离此地，赶去支援顾影。 他一眼看到顾影手中凭空绘成的爆破符，下意识一个转身绕了一圈，从那白袍男修身后绕过去。 爆炸声响起的瞬间，他与顾影一前一后同时扑向白袍男修，两面夹击！ 男修提刀挡住顾影下劈的剑，却没能挡住身后刺来的枪。 轰鸣的爆炸声掩盖了楚渐离的动静，让白袍男修没能发现他的靠近。长枪从他胸口穿过，他惊愕地转头去看。与此同时，生杀剑身上暗光一闪。 白袍男修只觉得自己手上一轻，他的视线下意识收回，就看见手中紧握的长刀竟被他自己捏碎了！ 一击即退的顾影看见这场面也愣了一下，这一下让她没能注意到身后汹涌而来的危险，等察觉时已来不及。她被身后冲上来的破碎黑雾撞了出去！ 好在黑雾此前经过引雷符和爆破符的双重打击，再加上修为的压制，这狠狠的一撞只是把顾影撞出去几米，她在半空就调整好身形，稳稳落地。 “别弄死了，我有话要问。”顾影落地瞬间便再次向黑雾冲去，倒也不忘提醒楚渐离一声。后者应下，拔出穿透白袍男修胸口的长枪，不紧不慢地掏出原本用来绑猎物的绳索把人绑了起来，再塞了半颗愈伤丹。 君婉将那红绫当作鞭子来使，这红绫只是个普通法器，好控制得很。她也不打人，专盯着豆绿衣裙女修手里的铜铃卷。 她这铜铃是范围攻击，好消息是动手的几人基本都不受她影响，顾影更是视其若无物。 但大部队不行，他们捂着耳朵表情扭曲，眼见着要不行了。 爆炸声响起的瞬间，君婉成功趁着那豆绿衣裙的女修回头去看的瞬间卷走了她手上的铜铃。 女修也同时再次将心神放回眼前的战斗上。铜铃被夺她也并不在意，本来那也不是她惯用的东西，她是体修，她自己就是最好的武器。 女修曲指成爪，一边闪躲着君婉甩来的红绫一边向她近身。但君婉也不是吃素的，红绫也不是她惯用的武器，太轻了，和鞭子是两种感觉。 在意识到单用红绫不会是豆绿衣裙女修的对手之后，君婉果断放弃了红绫，再次握紧了绕在腰间充当腰带的黑鞭。 长鞭甩动带起的破空声冲入女修耳膜，她看着迎面而来的鞭影下意识转身闪躲，然而正是这一转身，她视线之内，失去了君婉的身影。 空气被划破的尖锐鸣响在耳边瞬响，女修瞪大眼睛转过头去，不等她有所反应，长鞭一圈圈缠绕上来，将女修紧紧捆缚！ 花照影的剑光如影随形，紧紧追在藕粉衣裙的女修身后，她失去了惯用的法器，本身的防御力也不高，在被压制成筑基初期的这块地界，几乎是被花照影压着打。 花照影这家伙，不仅追着人家打，嘴上也不饶人。 “喂，你跑那么慢是生怕我追不上你吗？” “没了武器你就不会打架啦？你们邪修这么拉了吗？” “我修为都掉了我都能压着你打欸，你要不然认输算了。” 藕粉衣裙的女修忍无可忍，但她也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修为不太对劲。她一个闪身躲过花照影下劈的剑光，匆匆内视感知一瞬，愕然发现自己压制到筑基大圆满的修为不知何时竟降落到筑基初期！ 怎么回事？明明动手之前还不是这样…… 她猛然想起动手之前那个领头的红衣小姑娘回头看去一瞬！那之后他们开打，对面步步紧逼，他们根本无暇关注自身修为！ 从开打时起，不，更早，从进入山林，或者从在草原上开始，他们就落入了这群小鬼的圈套！ 第33章 她还有很多呢 顾影再次冲向黑雾，手中生杀带着破军之势狠狠搅入黑雾之中！ 冰霜蔓延开去，带着刺骨的锋锐从黑雾之中炸开！ 黑雾发出一声惨叫，再也无法维持这飘渺的云雾形态，化作人形，狠狠摔在地上，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花照影趁着藕粉衣裙的女修晃神看向顾影之际一剑刺穿她的肩膀，整个人从天而降，把人重重压在身下。 顾影收剑回鞘，她甩了甩左手，将手上粘腻的血甩落。可这血是她自己身上淌出来的，不是她甩两下就能完的事儿。那边叶惜见她这么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立即把手上的御兽宗弟子塞给苏诚，然后冲过去摁住了她的动作。 顾影走到黑雾人跟前的动作一顿，她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昏死过去的黑雾人，就被叶惜拎走去包扎伤口去了。 那一眼看过去有些眼熟，但黎明将至，没了月亮和灵力爆炸的光，顾影一时看不太清。 她一边被叶惜摁着掀开袖子上药包扎，另一只手动作很是熟练地找出愈伤丹和复灵丹往嘴里喂了两粒。 楚渐离拽着那白袍男修的领子把人丢到了昏死过去的黑雾人旁边，并动手将无人问津的黑雾人也绑了起来。 君婉和花照影见了，纷纷把自己手里的俘虏绑好，和白袍男修扔到一块。楚渐离见二人绑的是单纯的死结，动手又重新绑了一遍。 三人丢完人，立即凑到了顾影身边。 顾影左手的伤口看着严重，实际上也挺严重，横在大臂上的刀伤皮肉外翻，隐隐能瞧见骨头。可看看顾影，她就像没事人一样，见三人走来，还有闲心问一句“都打完了？” 君婉没回答这句话，她蹲到叶惜旁边，一边举着聚光术给叶惜照明一边看着顾影手上被药粉绷带渐渐覆盖的伤口眼泪汪汪的：“疼不疼啊？” 顾影一愣，她看着君婉，伸手轻轻给她抹掉金豆豆，脸上带着一抹笑，温温和和的：“不疼的，都是小伤。我好得很呢，你别哭啦。” 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样，有些人明明相识不久，却就是能相见恨晚，一见如故。 等叶惜将顾影的伤口处理好，地上被丢在一起的四个人，除了昏死过去的那个，也都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套。 白袍男修狠狠瞪着顾影，正咬牙切齿着，忽然感到身边一道阴影投下。一只小手伸过来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强硬地转了个个儿。 入眼是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漆黑的眼。白得像死了三天的尸体，在暗色里也看得清清楚楚，惊得白袍男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归星眸光淡淡，嗓音也平平的：“说说吧，目的，主使，还有你们都动了哪些手脚？” 顾影几人也走过来，楚渐离招呼着在场二十多个人围成圈，把四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犯人围在中间。 君婉托着腮，蹲在了顾影旁边。 顾影看着归星审人，本来想抱着手看戏的，被叶惜瞪了一眼，放过了自己受了伤的左手臂。 白袍男修冷哼一声：“想知道？做梦！” “是吗？”归星露出一个笑，旁边顾影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他下巴上罩了一层聚光术。此刻正值黎明前天地最黑暗的时候，这光照的角度让归星看上去更像鬼了。 他并不在意这些人说或者不说，大不了到时候趁人不注意把他们拖去角落再揍一顿，照样能给他知道的那些信息过明路。 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当中有个提前知道剧情的超前点播玩家，楚渐离当即就是一拳头砸在了男修眼睛上：“说！不说把你脸打烂！” 白袍男修痛得直吸气，生理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溢出，但仍旧嘴硬：“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叶惜上前一步：“我来吧。我炼了不少毒丹。正好没人试药。” 男修愕然，他瞪着叶惜，似乎是想不明白这看着这么温婉的小姑娘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叶惜已经在他面前蹲下了，她面无表情地从自己的储物囊里掏出十几个没有花纹的小瓷瓶，拿起一个就着顾影的聚光术看了看底盘刻的字，就往白袍男修嘴里倒去。 不像是要威胁人问出答案来的，像是专门逮着人试药来的。 “先前怕伤着你们，一直没敢用。我没做解药，也都不知道药效是什么样的。”叶惜塞好瓶口，静等药效发作，又挪去那两个女修面前。 她也不听二人“我们说别毒我”的话，一人喂了一种药。 君婉真诚发问：“惜惜，你还记得你是来审问他们的，不是来拿他们试药的吗？” 花照影抱着剑站在君婉身后，胳膊肘戳戳身边的苏诚。 苏诚无奈：“你但凡把你打架时候的嘴拿出来呢？”说完他又认命对君婉道，“小师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审人办法，就像你喜欢用药，叶师妹就喜欢用毒呢。” 顾影看向苏诚：“什么药？她还审过人？” 苏诚道：“审过的，门里一年前出了个败类，偷了好多库房里的灵草丹药。多亏了师叔才知道他偷东西是为了给邪修提供补给。” 君婉点点头：“我很会的！我调制了好多痒痒粉！一口下去，全身都痒！” 顾影道：“带着没？” 君婉从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掏出一个有她头那么大的陶瓷罐子：“带了！” 顾影又问叶惜：“师侄，来看看这东西和你的毒丹冲不冲突。” 叶惜原本还担心自己给人下毒会不会吓到小师叔，没敢真动手，只喂了点没有任何作用的废丹，除了难吃以外没有任何威胁的那种。此刻听了小师叔的话，她瞬间就安心了。 很好，小师叔不会被她吓到，也不会觉得她恶毒！ 她挪挪脚，蹲着走到君婉面前，打开陶瓷罐子闻了闻，又询问了一番这里面都用了什么草。 君婉也不藏着掖着，一一解答。 叶惜听罢，把自己那些药效不明的毒丹挨个转了一圈，仰头看向顾影：“师叔，没有冲突的。” 楚渐离可太明白顾影这家伙要干什么了，兴奋地一撸袖子：“我来喂！” 顾影本来也没想自己动手，她维持着手上照明的光，另一只手做出“请”的姿势。 楚渐离伸手捧过君婉手上的罐子，也不说拿个工具勺子什么的，对归星喊道：“师弟来帮个忙！”竟是准备直接倒！ 白袍男修瞪大眼睛被归星伸手卸了下巴。 两个女修眼看着楚渐离往男修嘴里倒了满嘴的痒痒药粉，谁知道那东西有没有什么副作用？纷纷竭力想要逃离。 可楚渐离绑人的手法是个专门绑畜牲的手法，越挣扎只会绑得越紧。 归星没再“助纣为虐”了，他合上白袍男修的下巴，强迫人把那一嘴药粉全部吞进肚子，噎得白袍男修白眼直翻。他站起身拍拍手，拍掉手上楚渐离倒出来的粉末，道：“行了，别玩了。” 楚渐离遗憾归还罐子。 君婉见他实在喜欢，摆摆手特别大方地把那一罐都送给了他。 她还有很多呢。 或许是秉持着我们要死了其他人都别想好过的心理，两个女修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什么答什么。 “我们就是要把你们几个上三宗的新弟子全部杀掉，让你们青黄不接，没有多余人手去追杀我们。” “发给你们的玉牌上连接的传送阵改了，不是秘境外面的那个。我们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就是听上面的吩咐按照图纸给动了手脚。反正去的地方肯定挺危险的，上头说别的宗门的能搞几个是几个。” “我们不是阵修哇！我是体修她是法修，那个白衣服的是个玩刀的蠢货。我们就知道那是个阵法，能搞破坏，剩下的也没人告诉我们啊！” “这边这个黑的说实话其实我们跟她不熟，但是她是我们这次行动的领头人来的，你们可以问她嘛！她肯定什么都知道！” “晕了总会醒的嘛！你们想不想知道我们的总部在哪？我们告诉你们你们能不能放过我们啊？” “不放也行嘛，这边这个妹妹，你给我们喂了什么毒啊做做解药嘛！” “啊？诡气？什么诡气？我们不知道啊！我们邪修里也有被污染的疯子的，说不定是不小心沾到的呢，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顾影摸摸下巴：“还真是邪修干的啊……可就算杀了我们，也不代表我们各大宗门就没人去杀邪修了。”她看向满脸“我说的都是真的啊”的两个女修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个女修想骂点脏的又因为君婉的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袍男修，若有所思。 归星看向她，对便宜小师叔的敏锐加以赞赏：“师叔，你的意思是？” 顾影垂眸看向晕死过去仍未醒来的黑雾人：“邪修怎么会在乎有没有人追杀这个群体呢？都是邪修了，还有同伴精神吗？” 君婉指指那白袍男修：“他不就死都不说吗？” 顾影沉默片刻：“好吧，我不该对邪修一言以蔽之。”她抬抬下巴，让楚渐离劈晕那个一直在哈哈哈哈的白袍男修，“但这个理由依旧站不住脚。” 楚渐离一手刀劈晕了白袍，世界安静下来。他看看躺在三个邪修中间的黑雾人，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其实和魔物有关？” 顾影点头：“对。” 叶惜皱起眉：“可是，他们都是人。除了那个黑的，我没在他们三个身上感受到诡气。” 归星慢条斯理道：“小师叔的意思是，给他们下达命令的那个，是魔物，或者与魔物有合作。” “与魔物合作？”君婉瞪大眼睛，“魔物还能和人合作吗？我没见过会讲话的魔物啊！” 叶惜多看了君婉两眼，似乎是没想到她能这么单纯：“我们都没见过，不过我觉得还是有的。” 顾影表示赞同：“就像妖兽修炼到最后可以口吐人言甚至化作人身那样。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存在即合理。如果妖兽可以拥有智慧，那么，为什么魔物不可以？” 顾影几人的话引起一片波澜。 看台上的散修们纷纷躁动起来，他们窃窃私语，满心不安。可事实上，不论承认不承认，在所有修士心中，对“魔物拥有智慧”这件事，都是有一个肯定的猜测的。 只是大多数人逃避了这个答案，他们固执地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只当所有魔物都是那样没有理智的低等怪物。 可如今顾影几人将这个问题在他们面前点了出来，他们就没法再逃避了。 贺牧吟皱着眉站出来，扬声安抚他们的情绪。 三宗六派四大家前来的长老也纷纷出声，场面逐渐安稳下来。 只是终究不过是表面平静。 段云尘叹了口气，他看着秘境中神色肃穆的小师妹，又看看自家徒弟和师侄们，心中甚是欣慰。 不愧是他家的崽，就是比别人看得更多更远。 看得更多更远的崽看着天边露出的一抹鱼肚白，长长叹了口气。 楚渐离一看顾影这样，脱口就是：“在愁早上吃啥？” 顾影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场面一下子就不紧张了，什么惶恐啊担忧啊全都被沉默替代。有些人沉默着沉默着，突然就笑了一下。 是啊，活在当下。 要去面对更可怕的魔物这件事，那还遥遥无期，在那之前，他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提升自己的实力。 没什么好怕的。 他们在这里生活，这是他们的家，保护家是他们的责任，就像无数前往神弃之渊，至今未归的前辈们那样。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顾影的早饭吃什么还没想好，黑雾人先醒了。 众人瞬间把早饭什么的抛去脑后，紧张兮兮地死死盯着横躺在地上，脸被头发遮住的人形。她能化作黑雾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这绳子只是普通绳子，他们可怕这人一言不合就变雾挣脱绳索，再次攻击他们。 顾影倒是不怕，她自知自己给黑雾人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不说别的，那张引雷符就够她这种满身诡气的家伙喝一壶了。 她蹲到黑雾人面前，伸手拨开了黑雾人挡在脸上的头发。 第34章 太阳花 “也长了个人样啊，怎么还能变成雾呢？”楚渐离凑到顾影旁边，把人露出来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的脸悬在黑雾人正上方，把摄像头挡得严严实实的。 怎么看都是个人。 归星抱着手站在他俩身后：“你怎么知道长了人样就是人了？” 顾影往旁边挪挪，给他让了个位置：“功法吧，说不定有这种能让人变成雾的功法呢。都和邪修一个阵营了有点奇奇怪怪的功法也不奇怪吧。” 叶惜皱着眉从顾影旁边去瞅那黑雾人的脸：“我倒是感觉像是魔物的一种天赋。但我目测看她的结构也不像魔物，或许是被污染了的修士，然后觉醒了这种能力。” 君婉从顾影另一边挤过去去瞅黑雾人，听到叶惜的话，转头去看她：“原来真的有被污染还能保持理智的修士啊？” 楚渐离道：“应该有的。就像顾云亭说的，存在即合理，没道理不能有那种意志特别坚定的人嘛！我们就是啊！” “呸呸呸！”君婉连忙呸了几声，“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快呸掉！” 楚渐离配合地呸了两声。 君婉满意点头，又去看明明醒了却又闭上眼睛的黑雾人：“那她就是这样的人？可是她好像不想理我们。” 苏诚在她身后提醒：“小师叔，大概没有人会想理会绑了自己的人的。” “哎呀。”君婉拍了他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影很想戳戳黑雾人的脸，犹豫半天到底没动，她看向楚渐离，嘴替了然开口：“喂，你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黑雾人拒不配合。 这种安安静静的人最难搞了，而且看着很没有求生欲的样子，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在乎的东西了。 顾影仰头看看天上飘着的二十几个小摄像头：“我们把摄像头关了，你能回答问题吗？” 黑雾人睁开眼睛。 “或者我也可以在我们周围设下结界。”顾影道，“关摄像头好像不太现实，那东西不归我们管。” 黑雾人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审视的意味。 顾影也安安静静地盯着她，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 黑雾人又闭上了眼睛，好半晌，她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出：“好。” · 他们没再往里深入秘境，齐齐往入口返回。三个邪修被绑在一起拖着走，那黑雾人单独被上三宗的九个人围在中间。 御兽宗那个弟子昏迷了三天，醒过来后也虚弱得难以行动，一直被人搀扶着。 回程的路因为不再需要到处去找灵草妖兽，比来时快了不少，短短五天的时间，他们就回到了秘境入口处，此时距离秘境再次开启通道，还剩下半个月之久。 但他们现在可没心情去继续探索秘境了，经历一朝生死，他们现在只想回到宗门里，找师长好好诉诉苦。 虽然和邪修动手的不是他们，真正受伤的也只有一个顾影，可直面邪修与生死的恐惧还是让他们心跳加速，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去！ 如果不是遇到了顾影他们，这些弟子琢磨着自己的能耐，悲伤地发现他们将任人宰割。 毕竟他们之中，筑基期只是少数，多是炼气期的弟子。 看台上的众人对真相抓耳挠腮，原本他们觉得就是那两个女邪修说的那样了，而且看那个男邪修的样子，想来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可顾影几人的疑问一提出，再加上那个黑雾人的态度，顿时让他们觉得这之后肯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只是一层结界挡住了所有声音，别说听了，那几个小兔崽子甚至把那黑雾人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自己也没露脸。他们想从几人的表情上猜出点什么来都没地发挥的！ 于是秘境入口一开，他们这些平日里自觉身为师长的也不端着架子了，纷纷挤在入口前面，就等着顾影几人一出来就好好问问。 一批弟子出来了，他们不得不让路给孩子们找各自的家长。 又一批弟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出来了，身上穿着沈家的鎏金织锦鹤纹族袍，他们不得不再次让路给这群世家子弟。 这么让啊让的，人出来了一批又一批，却就是怎么也没见着那身张扬的红衣。 “不对！你们看楼上！”一人纳闷地挠着头四处张望，一个不经意地抬头，正好看到掐着黑雾人反茧在身后的双手，一身白色缀金纹长裙的顾影。她身边是各自换了衣裳的上三宗弟子，三个邪修被绑着，正被妙生门的弟子押走。 秘境入口再次开启之后，那些负责录影的法器就会自发回收进就近的玉牌里。顾影几人正是趁着这点时间换了身上的衣裳，做好伪装顺着人流离开的。 楚渐离原本还不乐意，被摁着换好衣服出来后看到那人挤人的场面，才深觉顾云亭这家伙深谋远虑。 诚然，他们问黑雾人事情的时候阻隔了一切他们获取答案的方式。这就像话说一半留一半会让人抓狂一样，他们必然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现在好了，他们回到家长身边了，他们是没法截住人了。 高台上，顾影将黑雾人拉到自家师兄师姐面前，正准备开口，余光看到面无表情走过来的贺牧吟，到嘴边的话愣在嘴里。 她没忍住扭头去看黑雾人，再看看贺牧吟，如此反复数次，拍了拍其他伙伴：“楚渐离，小归星，你们觉不觉得……” 上三宗九人此刻聚在一起，他们听到顾影的声音，顺着她的视线来回看看黑雾人跟贺牧吟，顿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君婉看着走近抬手正要说什么的贺牧吟，问题脱口而出：“贺城主，你是不是有个遗落在外的双胞胎姐妹啊？” 贺城主张开一半的嘴顿时就闭上了。 黑雾人发出一声冷笑。 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贺牧吟与这个能变成雾气的邪修样貌上的相似。可以说，他们两个除去性别不同，长相上几乎一模一样。 段云尘也觉得很有可能：“贺城主，你是否知道这件事？” 贺牧吟放下抬了一半的手，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很爱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母亲因病去世后，他也没有再娶。” “如果你父亲那么好，你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你父亲死去？”归星的声音响起，他原本站在顾影身后，此刻上前一步，目光定定地望着贺牧吟的眼睛，“贺城主，不解释一下？” 贺牧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这位小友，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父亲是因为思念母亲，急病去世的。” “是吗？”叶惜也上前一步，“可据我所知，令尊乃是为诡气所染，变成怪物，血肉崩解而死的。贺城主，你可敢开棺验尸？” 贺牧吟瞪大眼睛，露出愤怒的神色：“悟因仙尊，这便是长恒仙宗的为客之道吗？”他愤而一指黑雾人，“就因为一个样貌与我相似的魔物，便认为我是那幕后凶手？甚至要我不顾人伦打搅我父之长眠？” 顾影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那样一双清澈的褐眸，竟让贺牧吟一时不敢与之对视。 楚渐离抱着手老神在在道：“城主大人，我们都猜她是被污染的人族修士呢，怎么你开口就笃定她是魔物了？” 君婉连连点头：“对啊对啊！城主大人，你怎么能说人家是魔物呢？哪有魔物长她这么好看的？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害她变成这样的人？” 苏诚伸手捂住君婉的嘴：“不好意思，我家小师叔年纪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白淼淼眨眨眼：“可是我觉得君师叔说得很有道理……唔！” 乔芝也伸手捂住了白淼淼的嘴：“不好意思，我师妹性情纯澈，有话直言，没坏心的。” 王毓淡声道：“我调查所得，贺城主，令尊确实不是病死的。”她站起身，一身缃叶缀金色流云纹的遥梦筑弟子服，是代表长恒仙宗阵峰遥梦筑长老的身份来诘问贺牧吟，“此人与贺城主除去性别，其余一模一样，我有理由怀疑，这是贺城主的手笔。” 贺牧吟深吸口气，似乎气极：“悟因仙尊！您便任由您的师妹师侄如此构陷于我吗？！” 段云尘摇着头给贺牧吟倒了杯茶：“贺大城主，何必动怒呢？小孩子有话就讲，他们不过是好奇罢了。城主大人便是解释解释，解了他们心中的疑惑，大家相安无事，皆大欢喜啊！” 他抬高了嗓音，坐在楼上没走的长老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听进了耳朵里。 家里小孩在的留仙门高长老和云虚派莫长老亦是或讥讽或温声附和段云尘说的话。 贺牧吟沉下脸：“我问心无愧，没什么好解释的！倒是诸位长老，如此无中生有咄咄逼人的嘴脸可真是教贺某大开眼界！” 高长老冷哼一声：“贺城主若是当真问心无愧，为何顾左右而言他？”他看了一眼眸光直直盯着贺牧吟的顾影，“我原以为是这群小兔崽子因为那邪修的言语误会了你什么，如今看来，根本就是你自己不干净！” “你！”贺牧吟对高长老怒目而视，旁人看来，这就是一个被构陷的无辜发怒城主，“好！你们要解释是吗？那我就给你们解释！” 他说着，气喘几声，就听耳边传来一道清澈的嗓音：“你不是想要解释。” 贺牧吟将视线投注过去，他的视线与顾影的视线对上，却是后者先移开了目光。贺牧吟冷笑道：“好啊，那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打算？” 顾影垂着眼睛：“你想知道我们和这位黑雾姑娘都说了些什么，对吧？” 她是问着贺牧吟，可语气笃定极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气势汹汹而来，是为了将我们几个带去你的城主府。” 贺牧吟的瞳孔微不可察地微微收缩了一下：“胡言乱语！我来此是为了将那邪修带下去关押！” 归星眯了眯眼，他看向站在顾影旁边，没有丝毫逃跑意向的黑雾人，又看看一派怒色的贺牧吟。他倒是不知道这位贺大城主竟还与邪修乃至魔物有染。上辈子他们损失惨重，和今日可远不能比。而这位贺城主更是带头绞杀邪修，可见对邪修魔物深恶痛绝。 归星又看向顾影。 可即使没有上辈子的那些事，贺牧吟在追云城的风评也极好，可以说是人人夸赞。他这位小师叔，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怀疑的呢？ 贺牧吟两世态度也不同，可见心中确实有鬼，上辈子这个时候他早就去排查城内是否还有其他邪修潜藏了，根本没到这边来。 这其中的差别是什么？ 归星看向黑雾人，心中恍然。 是了，上辈子那个御兽宗弟子在袭击了楚渐离之后便捏碎玉牌逃之夭夭，根本就没露过脸。也没人把她逮住，更没人遮蔽录影法器问东问西。 毕竟她那张脸，和贺牧吟站在一起，若是穿上同样的衣服，作一样的打扮，那就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 同一个人？ 归星猛然抬头看向贺牧吟。 顾影神色淡淡，并不接贺牧吟的话：“你害怕她说出了什么秘密。我想，她一定很了解你，甚至知道你这么多年做过的所有事情。你害怕我们问出了真相，你害怕你苦心经营多年的好形象毁于一旦。” 贺牧吟：“危言耸听！你简直不知所谓！” “其实我没问那些东西。”顾影理了理袖子，纯白缀金的长裙衬着顾影愈发清泠，“我问她叫什么，年岁几何，家住何方。我问她怎么想不开要与邪修共伍。我还问她，如果有机会，她愿不愿意站到太阳底下。” 君婉默默接话，她的情绪有些低，看向黑雾人的神情带着悲悯：“她说她叫贺灵，家住追云城，今年二十有七。她为母报仇选择与魔物共生。她说，如果可以，她也想堂堂正正。”她看向贺牧吟，“堂堂正正，做一朵能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太阳花。” 第35章 一场梦般 君婉看着贺牧吟，温润清亮的褐眸里满是认真：“她说，如果可以，她也想堂堂正正，做一朵能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太阳花。” 君婉这话好似有千钧重量，狠狠砸在贺牧吟头顶，他似乎站立不住，踉跄倒退几步，堪堪扶住一张没人坐的椅子。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出声：“你们这些含着蜜糖长大的少爷小姐，又怎么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苦楚呢？” 他的思绪漫天纷飞，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顾影看向段云尘，后者立即在他们周围投放了一个隔音结界。 贺牧吟的出生，是一场用心险恶的谋算。 老城主贺简一生庸碌，却自视甚高，他明明没有天赋，却妄图登天。于是顺理成章地，他被魔物蛊惑了。 谁也不知道那个雾一样漆黑无形的东西究竟是怎么钻进城主府的，祂似乎受了重伤，教唆老城主为祂寻找血食，说只要祂满意了，就能为老城主洗筋伐髓，让他脱胎换骨。 但贺简是城主啊，一城之主，又怎么能光明正大地掳掠百姓呢？他看看自己空荡荡的院子，他想，这里应该多添些人。 贺牧吟的母亲就这样被他选中，八抬大轿送入府中，成为了城主夫人。 母亲是个富商小姐，母亲的父亲母亲心疼女儿，为了不叫女儿受累受苦，他们给女儿准备的陪嫁的丫鬟随从数量众多，很快把后院填得满满当当。 因为人太多了，所以偶尔消失一两个人，根本难以察觉。 老城主做得隐蔽，直到他挑中了母亲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之一。那是母亲打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关系很是亲近，丫鬟突然不见了，母亲很是焦急。 她相信丫鬟不会背叛自己，那就只能是出了意外。可那会儿她身怀六甲，不便大肆探查，只派了身边另一个亲近的丫鬟去悄悄寻找真相。 也正因主仆二人小心翼翼，才让母亲发现，自己被老城主迎娶进门，根本不是因为爱慕，而是为了供给一个吃人的怪物！ 即使没有她，也会有另一个女孩儿遭此大难。 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要豢养一个吃人的怪物，那瞬间她心神慌乱，不小心动了胎气，差点早产。 好在大夫来得及时。母亲是个聪明的，她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偶尔提一嘴家里伺候的人好像不太够了，这也是事实。 老城主便打着夫人的名义时不时往府里买人填补缺失的人数，倒也一直没被外人发现。 后来母亲发现，家里时不时消失的多是女孩儿。似乎那怪物挑嘴，觉得男人皮糙肉厚口感不好，只喜欢吃细皮嫩肉的女人和小孩。 她摸着肚子，觉得她得为自己的孩子做点打算。 临盆之日，母亲特地安排的产婆出来给老城主报喜，说恭喜老城主喜得贵子，可把他高兴坏了，人也多杀了两个。 母亲依旧当作自己无知无觉。 贺牧吟幼时一直以为自己生在一个和睦的家庭里。 父母恩爱有加，而他是因爱而生的小孩。虽然家里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个陌生的下人出现，几个眼熟的下人消失。但小小的贺牧吟脑袋里装不了太多东西。 直到他六岁那年。 他被母亲藏在柜子里，眼睁睁看着父亲杀死母亲，父亲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手中的短刀一次次扬起又落下。 那个时候的父亲瞠目欲裂，可怖极了。他不敢出声，不敢冲出去阻止父亲，他只敢捂紧嘴巴，只敢泪流满面。 他的父亲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毫无犹疑地索去了母亲的性命。 自那之后，他龟缩在后院里静默生长。他长在阴暗里，几乎与父亲断绝往来。 可贺牧吟怎么也想不到，老城主贺简能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 外界察觉城主府里送进去的仆从就没一个出来的，他渐渐买不到人了，那诡物又迟迟不肯给他洗筋伐髓，他竟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身上！ 贺牧吟被他亲手送去了那魔物面前！ 君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是他的孩子呀！他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杀了你母亲是因为他发现你母亲知道他在豢养魔物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归星皱着眉，“你当时听不懂，但应该记住了吧？” 贺牧吟垂下眼：“他要将母亲喂给那个怪物。” “啧。”顾影轻啧一声，“这种东西你还要护着他那没二两的骨灰盒子不给看？” 贺牧吟一噎，他没好气道：“你懂什么？” 段云尘敲敲桌子：“注意你对我师妹说话的态度，贺大城主，你现在是身负罪责的犯人。” 顾影并不在意贺牧吟的态度，她盯着贺牧吟的额头，假装在与人对视：“我一开始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人人称赞的好人？所有人都爱戴你，没有人讨厌你，甚至你会散去家财，去补给那些经济困难的家庭。贺城主，你太好了，好得像无欲无求的神。” 贺牧吟沉默片刻：“你就因为这个怀疑我？” 顾影点头点得毫不犹豫：“嗯。我不信。太完美的人就像是镜子里的幻影，只是人捏造出来的假象，是理想，是渴望，但不是现实。” “人食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三毒八苦，就不可能完美。”她垂下眼，偏头看向场下抬头望着他们的众多修士和凑热闹来的凡人，他们盯着台上，和相熟的同伴窃窃私语，像戏外的看客，也像瞻仰神明的信徒。 顾影漫声开口：“没人觉得你不好，他们对你称赞有加，你是大善人，你负责、敬业，你做到了一个城主该做的一切，甚至比大多数如你这般地位的人做得更好更多。” 她收回下看的目光，又抬头看向贺牧吟：“可这就不像是人了。你更像一台设置好程序的机器，按部就班地做着你要需要做的事情。” “可你想要做什么呢？” 贺牧吟沉默了。 楚渐离一手搭上顾影的肩膀，他撇着嘴去看贺牧吟：“你在犟什么啊？当男人当了这么久，你就不憋屈？二十七年欸，要是换我来，我可做不到装女人二十七年不露馅。” 叶惜伸手拎走楚渐离搭在顾影肩上的爪子，挤到了二人中间：“你是怎么让那个渣滓被污染血肉崩解的？他把你喂给魔物，你是趁机把魔物吞食了吗？” 贺牧吟看着她，倒也没有隐瞒什么了，轻轻应了一声：“你们身边站着的贺灵，就是我吞食那魔物之后的产物。她变成了我的心魔，又能脱离我本身自由行动。她看不惯我，觉得我不够果断，瞻前顾后。” 贺灵又发出一声冷笑。 白淼淼不解地问：“他都那样了，你为什么还要隐瞒他的所作所为啊？” 苏诚拍拍她的肩膀，在她看过来时朝她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凭借着想当然的天真去做的。老城主贺简的所作所为泯灭人性天理不容，那么他的家人就是知情不报的帮凶。 同为受害者又怎样？被威胁又怎样？你没有及时告诉所有人贺简的恶行，你损害了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利益，那你就是错的。 高高在上的城主夫人，锦衣玉食的城主公子，你们接受了百姓的爱戴与供奉，为什么不能牺牲自己来保护百姓呢？ 你不阻止不劝诫，你作壁上观保全自我就是在助纣为虐，那你就该死。 因为你们是一家人。 只要有一人有这样的想法，最终就会演变成一场灾难。 到了那时，追云城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知道，或许是血流漂杵，饿殍遍地。也可能会变得更好。可那虚无缥缈的未来，谁敢去赌？ 至少贺牧吟不敢。 他是真的喜爱这座城。 这是生养了她母亲的地方。 “诚然，你觉得我不懂你的坚持。”顾影叹了口气，“我是不懂，毕竟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他死得那么悄无声息。” 贺牧吟一愣，在场的都愣住了。 楚渐离倒是抱着手露出一抹笑来，他与顾影异口同声： “如果是你，你会以受害者的身份站出来，以刚刚发现的口吻，向所有人揭露他的罪行，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大义灭亲。” “如果是我，我会以受害者的身份站出来，以刚刚发现的口吻，向所有人揭露他的罪行，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大义灭亲。” 顾影睨他一眼，笑着抬脚轻轻踹了他小腿肚子一下。 楚渐离没躲，他看向贺牧吟：“你看，其实有更好的选择的。就像顾云亭说的，那个时候什么都没做过的你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出去。可你没有。”他嗓音轻轻的，“因为你也不想活。” 贺牧吟沉默愈甚。 他，不，她看着眼前这群孩子，她忽然有些看不明白这些孩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了。 她以为他们会觉得她十恶不赦罪不可恕——虽然她这么多年做的那些事确实罪无可恕——她以为他们会对她露出厌恶的目光，会说着道貌岸然的大话，会大声责备她与魔物邪修为伍。 可是这些都没有。他们反而在怪她让那个人渣死得太轻易，在怪她做的决定不够完美。 她不明白，这些明明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他们的想法怎么这么可怕？ 段云尘抬手摁住顾影的脑袋，揉乱了她的头发：“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把你师侄都带坏了！” 顾影不服气地撇嘴：“师兄，那种东西又不配得到尊重。难不成师兄还觉得他为了一己私利残害他人是对的？” “当然不是！”段云尘立即坚定立场，“可是他做错了事，我们应该把他交给管辖他们的仙门，而不是像你们这样，滥用私刑，懂不懂？如果人人都像你们这样想，那上界就会变得混乱不堪了。” “我知道的师兄，说一说过过嘴瘾嘛。而且妙生门没查出来是事实呀！”顾影说，她摊开手，“他们被骗得团团转，还觉得是自家宗门内部出了问题。”她看向沉默不语的余岁淮，“我不是说你不行，重珘师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我我也第一时间怀疑负责人。” 她喊师兄，就是在告诉余岁淮，这件事只是家里人吵架，并不代表两大宗门的立场。 余岁淮长出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顾师妹说得对，我做得确实不够好。”他看向贺牧吟，美人眉头轻蹙，带着满满愁绪，“若是我能再警觉些，想来那魔物也不能潜入追云。” 贺牧吟的眼眶霎时染上一抹红色：“与掌门无关！掌门协管众多城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那个人渣心比天高，不是您的错！” 顾影看看叹着气的余岁淮，她又想怀疑点什么，连忙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想法甩出去。 再这么怀疑下去，要没好人啦！ 君婉连连点头：“城主说得对！有坏人怎么会是重珘师兄的错呢？又不是师兄把坏人放进来的。” 顾影看看贺牧吟，又看看余岁淮，她眯了眯眼，看向楚渐离。 后者也看向她，两人眼中的神色是一模一样的了然和揶揄，顾影后退一步，扯扯贺灵的袖子，小声问她：“贺姐姐，你喜欢重珘师兄？” 贺灵：“……”贺灵沉默片刻，淡声道，“不是我，是本体。” 她没有像顾影那样压低声音，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至少元婴的大修士？这点距离，再小声他们也是听得清清楚楚，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顾影也很快想起来这里是修真界，她摸摸鼻子，但小声讲话比较有氛围，于是还是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你不是心魔。你比很多人勇敢。” 贺灵一愣。 段云尘长手一捞，把师妹捞到跟前，伸手捂住了师妹的嘴：“不好意思，我家小师妹又开始亢奋期了，她不是故意的，她说多了话就会这样。她有病，不是在骂她，大家多多体谅。” 贺牧吟看着在师兄手底下跺脚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眼灵动有神，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夕阳的暖光从镂空的楼廊处照进来，罩在她身上，罩在每个人身上。她转头去看，夕阳挂在天边，艳丽的红色冲进她的视线，像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为她剥开的鸭蛋黄。 娘亲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轻轻的，像一场梦： “娘的小葵花，你看着太阳，不要害怕。” 娘，我看着太阳，我将融化。 第36章 别听，是糟粕。 被传送玉牌送走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全在城主府的地窖里，他们被地窖里的困阵锁住，睡得很是安稳香甜。 被救出来时，还都迷迷糊糊的没太搞清楚状况。 他们跟着城主府的侍从来到看台，一身繁复精致的城主服的贺牧吟就站在高台处，低头看着他们。 他们仰起头，亮晶晶的目光跟随着贺牧吟，在侍从的带领下登上高台，然后站在了贺牧吟面前。 可临近了，他们又怯怯停下脚步，然后乖乖行礼：“见过城主！” 贺牧吟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叹了口气：“去吧，去找师长回家。” 弟子们对视一眼，扭扭捏捏的，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讲。但最后，他们都把那一肚子想法嚼碎了咽回去，纷纷行礼告辞：“是！多谢城主救出我等！弟子们告辞！”完了，又一一对着聚在这的上三宗众人躬身告辞。 顾影笑眯眯地朝他们摆手，要他们路上小心。 她目送这些弟子找到各自的师长，夕阳拉长他们的影子，在昏黄的光晕下贴合在一起。他们簇拥着走下这座高台，从寂静里走向欢声笑语。 长风扬起少年的衣摆和裙角，他们跟在师长身边，吵吵闹闹的，最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又看向贺灵原本站立的位置，那里如今已经没有了贺灵的身影。 少顷之前，她已在垂坠的夕阳里化作一抹暖阳，消散成无了。如今那里只剩下一朵枯萎的太阳花。花藏在人与人交融的阴影里，像无人问津的野草。 贺灵是她的心魔，是她最偏执最疯魔的那一部分。心魔最是难消，因为人心总有执念，因为她的恨早已在枯井里日积月累地化作沉重漆黑的泥沼。 可贺灵在顾影说完“她不是心魔”的话后，竟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控制着她的手拔出剑来。突兀又似乎合情合理地，她们双方各自上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贺灵撞在她的剑上，剑刃穿透她的胸口，她露出疯狂的笑，然后骤然崩解，溃散成了丝丝缕缕的阳光。 那一瞬间，贺牧吟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鲜活的生灵，她的面容逐渐改变，变得柔和，变得温婉，变成了母亲在她记忆中最鲜明的模样。 贺牧吟恍然察觉，原来她听到的声音，不是她恍惚瞬间的幻梦，而是藏匿在她心底的温言。 名为“贺灵”的载体褪去表象，作为她心里最深挚的声音，在变淡变浅渐渐消失的时候，好像真的是追寻着太阳远去，成为了天地间最自由的光。 贺牧吟转身面对夕阳，那夕阳磅礴，却不再有灼热的温度。 高台之上，一时只剩下晚风悠悠的轻吟。 顾影受不了这安静，悄悄和伙伴们对接上视线，做无声的交流。 顾影：【小婉小婉！】 君婉：【什么？】 顾影：【你觉得她在想什么？】 君婉看看贺牧吟，摇头：【不知道。】 楚渐离：【我觉得她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能从楼上跳下去。】 叶惜：【师叔，她要怎么处置？交给妙生门吗？】 顾影看看贺牧吟：【其实我觉得，别了吧。她不就是杀了个人渣嘛！她有什么错呢？她明明是为民除害呀！】 苏诚挠挠头：【我也觉得。但是她毕竟和魔物为伍……】 君婉瞪他：【怎么叫和魔物为伍啦！她都要差点被吃掉了！】 苏诚立即改眼：【但是她毕竟和邪修为伍，这要是不管，可能不太好吧？】 顾影用力扒下师兄的手：【其实我觉得，反正知情的就我们几个，贺姐姐拿命给城主铺开一条路，我们完全可以顺着走下去啊！她都这么干了，死者为大，我们要是违背她的遗愿会不会遭劈啊？】 楚渐离：【归师弟，你怎么看？】 归星眼观鼻鼻观心，看不见。 倒是顾影踢踢他：【他不姓归，别乱叫】 段云尘拍了拍顾影的头：“师妹，聊什么呢这么热闹，别偷偷摸摸的啊。”他看着这群孩子眉眼官司好久了，一个个挤眉弄眼的，生怕他们看不到一样，“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他还回头去喊王毓，“王毓师妹，你说是不是？” 王毓师妹喝了口茶，没有搭话的想法。 段云尘知道家里这个师妹一向不会管闲事，除非事和她或者她亲近的人有关。他就是习惯性提一嘴，致力于把“我们是一家人”的观念根深蒂固地给塞进王毓的脑袋里。 其他人也都会时不时在王毓面前拐弯抹角地提一提，只是收效甚微的样子。 倒是顾影，入门两年，和王毓处得比他们都熟，也是奇妙。 顾影任由师兄拍自己脑袋，嘟嘟囔囔地说：“就是贺城主的事啊！重珘师兄，你能不能假装没听见刚刚讲的那些事情啊？我觉得其实城主真的很伟大的，虽然这事儿是我捅出来的，但是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收回一下。” 她抬起爪，比了一个“收”的动作：“反正都这么多年了，也没凡人遭难，她把追云城管治得这么好，就当她将功补过，以后继续干活呗？” 留仙门高长老一听这话，顿时瞪大眼睛，张嘴就要呵斥，被旁边云虚派莫长老一拂尘捂住了嘴。 余岁淮下意识看向贺牧吟，后者听到顾影的声音，向她看去，清润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为什么？”贺牧吟问，她皱着眉，很是不解，“你不应该要觉得，我勾结邪修，罪无可恕吗？” 顾影眨巴眨巴眼睛：“那你找邪修是为了什么呢？是要杀人练邪功吗？” 贺牧吟摇头：“不是，但是——” 顾影不给她但是：“既然你找邪修合作是为了除掉一个人渣，回头还把那些邪修全都烧了，这就叫灵活使用工具，怎么是勾结邪修呢？” 贺牧吟愣住。 高长老总算挣脱了莫长老捂嘴的拂尘：“歪理！你这是强词夺理！歪理邪说！” 楚渐离抬手捂住了顾影的耳朵：“别听，是糟粕。” 高长老气得脸通红：“你！楚渐离！你还记得自己是正道仙门弟子吗？！” “记着呢长老。”楚渐离装模作样地掏掏耳朵，“我这不是在维护正义呢吗？” 高长老一指贺牧吟：“你在维护正义？你分明是不分青红皂白在维护一个魔头！她如今是魔物！魔物是没有人性的怪物！你不杀她就算了你竟还维护她给她开脱！楚渐离！你把你师父教你的都吃了你！” 楚渐离撇着嘴，他没来得及回嘴，倒是君婉先开了口。 君婉站到贺牧吟身前，她根本挡不住高她两个头的贺牧吟，但仍是拦在贺牧吟身前，叉着腰，嗓音清脆：“高长老你太过分啦！谁想当魔物啊！城主有的选吗？” 高长老抬高声音：“她就不该——” “长老慎言！”莫长老伸手摁住他的肩膀，截断了高长老未说完的话。 顾影却不放过他了：“不该什么？不该反抗就该让那魔物吃掉自己？高长老，我敬重您是长辈，我就不说什么大不敬的话了。只是您要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了，就早日回老家去养老，别在这误人子弟！” 段云尘等她说完，才伸手捂她嘴：“诸位见谅，我师妹年纪小，不懂事。” 高长老狠狠噎住。 莫长老摇摇头：“悟因仙尊，高长老并非有意针对顾小友，只是他与魔物邪修之间有些仇恨，对此偏执了些。还望几位不要与他多计较。”他说着，又向贺牧吟轻轻点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城主虽以身化魔，与邪修接触，但并未丧失理智，也并未滥杀无辜，我赞成从轻发落。” 段云尘摆摆手：“我们怎么会和老人家计较？不过追云城毕竟是妙生门下辖城池，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越过重珘掌门去，不是吗？” 莫长老笑容不变：“正是。” 贺牧吟多看了他两眼，很快转移视线，看向站在自己身前，一身银红对襟长裙的女孩儿。她明明身量不高，体格也小巧，可站在自己面前，却就是恍惚如巍峨高山。 贺牧吟想，其实没必要，吞吃魔物的确实是她，勾结邪修的也确实是她，与邪修同行要杀死顾影这些三宗弟子的是她的心魔，也就等于是她。 不该有人觉得心魔与本体是两个个体的。那些事情切切实实是她做下的，她认，也没想过逃避。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被追杀被生死威胁之后，还能这样维护一个罪魁祸首？ 他们应该恨她的。 余岁淮温润的声音响起：“顾师妹，你不怪她在秘境中对你们下手的事吗？” 贺牧吟抬头看向顾影。 “她没对我们下手啊！为什么要怪？”顾影把师兄的手牢牢抓在手里，“她还想帮我们嘞！” 这个答案显然是众人都没想到的，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王毓都忍不住看向她：“帮？” 顾影点点头：“叶惜，苏诚，你俩来说，你俩是丹修。” 叶惜应了一声，她看向苏诚，后者微笑示意她来。于是叶惜上前一步，朝余岁淮行了一礼：“那位被附身的御兽宗弟子身上没有内外伤，虚弱是因为灵力耗尽。我一开始也以为他生机枯竭，可他睡了三天就醒了，明显不符合生机枯竭的症状。甚至仅仅是生机受损，也不会只睡三天。” 君婉眨眨眼，看着叶惜没说话。 归星默默举手，发出努力合群的声音：“我绘制的连星阵符，对魔物无效。” 也就是说，打斗过程中，贺灵全程放海。 高长老很想再喊一声胡言乱语，可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全都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这就显得偏要唱反调的他很不合群了。 楚渐离可不在乎这是自家长老，他看不惯这位很久了。即使就像莫长老说的，他本无恶意，可固执己见浑身冒刺，本就是对他人的一种伤害。他说：“哎呀，我说怎么打得那么轻松呢！原来是人家魔物让着我的呀！” 他把“魔物”和“让”的字眼咬得重极了，说完还不忘喊喊家里长老：“长老啊，你说这该怎么办？人家魔物好心给咱们送线索，咱们还让她直接死啦！” 高长老的脸色如同打翻了大染缸的制衣坊，青青红红白白紫紫，最后混在一起变成黑色。 余岁淮点点头，可惜御兽宗长老早就离开去照顾家里弟子了，也没回来，倒是无从查证。不过此前被魔物附身过的弟子，无一例外全都命陨，那御兽宗的小弟子仍旧活着，倒也能证明那位贺灵确实不曾主动伤害他。 只是魔物与人到底是不同的，无论如何都会对人有所伤害，那御兽宗的小家伙能活……他忽然想起一个细节。 那些被动过手脚的糕点和茶水。 他看向在场接触过御兽宗弟子的两位丹修。 叶惜道：“他体内除了自己的灵力，还有另一股力量遮挡了贺灵的侵蚀。他的灵力耗尽，除了抵御贺灵的诡气，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在修复身体的损伤。” 余岁淮便轻轻点头：“如此。”他看向贺牧吟，“贺城主，若我罚你驻守追云城三百年，期间不得擅离，你可认？” 贺牧吟神色复杂，她拢袖躬身，长揖一礼：“牧吟，遵宗主令！” 太阳轰然堕入夜色里，高台之上，无数做工精致的灯笼亮起温暖的光。 一切尘埃落定，贺城主看向促成这一切的少年们，她神色郑重，向他们道谢。 顾影摆摆手：“不要谢我啦，我不是相信你是好人，只是你杀的确实是个人渣。追云城里的百姓很喜欢你啊，就算你是做戏的，那也没关系，反正你没滥杀无辜是真的。” 楚渐离则笑嘻嘻道：“我也不是为了你贺城主，追云城毕竟要有人管嘛！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啊！虽然我们不是妙生门的来管妙生门家的事有点狗拿耗子，不过反正来都来了。就像顾云亭说的，就算你是做戏的，只要这出戏你能一直唱下去，那就随你高兴。” 君婉则转身仰头看着贺牧吟，褐色的眸子亮晶晶的：“我觉得城主大人特别了不起！所以我想帮帮你！” 归星躲到了段云尘身后，没接受她的谢。他此前不曾关注过这位城主，如今才知她身上竟还发生了这样令人惋惜的故事，但到底与他无关。况且…… 算了，这大喜的日子，不想那些晦气的事。 叶惜倒是没躲，但也没说话。她无所谓贺牧吟对她什么感观，她出来撒个小谎，也不是为了她。 花照影、苏诚以及白淼淼乔芝四人都是有多远跳多远，生怕自己折寿。 月亮挂在天边，无声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故事。清泠泠的冷光揉进烛火的暖光里，悄无声息。 第37章 只是猜猜 秘境试炼结束，几人回到别院休整了两日，便正式启程各回各宗。 有关于邪修的线索，有关于璋羽的线索，全都溶解在那个郊外的山神庙里，阻隔在一场跨越了二十多年的丧心病狂的谋算当中。 王毓再查不出更多东西了，也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遂乖乖跟着师兄登上飞舟，打道回府。 她原想去找江枕月道个别，但兄长早就不见了踪影。 离开追云城范围，段云尘把顾影、叶惜以及自家好徒弟归星全叫到自己面前。白淼淼和乔芝没有，这两个姑娘都是很无辜的不知情人士，于是很幸运地“逃过一劫”。 段云尘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为首的低着头的顾影，无奈莞尔，抬手拍了拍她的头：“行了小师妹，别一副我欺负你的样子了。” 顾影立即嘿嘿笑起来：“师兄找我们有什么事儿啊？” 段云尘道：“我且问你，那自称贺灵的魔物，你可当真觉得她是个好的？” “自然不是。”顾影一听，这不是来算账的，她当即松了口气，施施然从储物镯里搬出来一张凳子，径直在段云尘对面坐下，“那就是个实打实的魔物，哪里是好人。临死了还要谋算一下，这能是好人吗？” 段云尘点点头，又去问叶惜：“师侄啊，那御兽宗跟着你们的那个小弟子，当真没事？” 叶惜乖乖站在顾影身后：“有一点，但不多。那些被动了手脚的糕点确实是阴差阳错下救了他的命。” 段云尘又看向归星，后者不必他问，垂着脑袋在他面前蹲下，扒在他腿上，可怜兮兮的：“师尊，对不起，我错了。其实我的符阵对她是有用的。” 段云尘叹了口气：“你们联合起来撒下这谎，若是日后被拆穿如何是好？” 顾影嘟嘟囔囔：“那就是我们年少无知被骗惨了，我们也是受害者！”她是理不直气也壮，“而且师兄，心魔归心魔，贺城主归贺城主。我看得出来，心魔做的事贺城主根本就不知道，她多冤啊。” “是吗？”段云尘拍着徒弟的脑袋。归星乖巧任拍。 顾影连连点头：“而且君婉师妹是真的觉得她俩都无辜。” 段云尘又叹了口气：“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确实没问。”顾影道，“关于邪修的那部分，应该就是那两个女人说的那样，他们得到的消息，就是要截杀三宗新一届弟子，令修真界青黄不接。真正的目的，看贺灵那样子就知道她不可能告诉我们的，我们就没自讨没趣。” “你们就真的只问了她姓名年龄？”段云尘明显不信，他这个小师妹鬼灵精的，他们可都看了顾影初入筑基时做的那个任务的报告，顾影不可能真的什么消息都不套。 顾影偷偷看他，揣着手叹了好大一口气道：“好吧好吧，既然师兄这么想知道——” “我还问了她家庭住址和遗愿。” 段云尘抬手敲了她脑门一记。 顾影哎哟一声，捂着脑袋可怜巴巴道：“好嘛，我说嘛！” 段云尘看向叶惜和归星：“你们两个从旁补充纠正。” 叶惜看看顾影，又看看段云尘，点点头应下。 归星倒是毫不犹豫地应了是。 顾影道：“我问的问题确实就是那些，毕竟这件事或许牵扯到魔物。那些东西克成那样，说不定就有点什么‘凡所言，必被知’或者‘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的buff。呃，师兄你不用管什么是buff。总之以防万一，我呢就没多问，只是根据她的话还有城主的悲惨过往加点揣测。” 段云尘应了一声，让她放。 顾影扭扭捏捏：“就是，那个教唆老城主的魔物，会说话欸师兄！祂还会挑唆别人干坏事儿呢！” 段云尘一愣。他活了近两百年，就是熬阅历也要变成老狐狸了，更何况他本也不是什么蠢人。顾影这一嘴，让他注意到了这点细节，他便立即将那些蛛丝马迹给整合在了一起：“你是指……神弃之渊？” 顾影点头。 “要三宗青黄不接是真，阻拦追截邪修是假，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各族各仙门往神弃之渊输送人手……”段云尘喃喃出声，“所以，心魔也不是心魔，只是贺牧吟以为自己吞噬了那个魔物，然后演化出心魔来，是吗？” “我是这么猜的啦。”顾影说，她坐在小凳子上，歪歪扭扭的，“主要是，那东西死的时候，贺城主的状态实在不太对劲儿。” 她哼哼唧唧的：“师兄你说，一个迷途知返的心魔，死就死了，怎么会对主人产生影响呢？就算产生影响了，那不也应该是那种，灵台清明，修为猛进的吗？而且，要是我说两句话就能打动她，那这么多年，她看到人间种种，又干嘛还要参与进那些邪修的行动里呢？” “这不明摆着有问题？” 段云尘没回应顾影的话，他垂下眼看向蹲在自己腿边的自家徒弟：“徒弟，你呢？你和叶师侄又是什么想法？” 叶惜道：“我其实没想那么多的，悟因师叔。我就是本能上不喜欢那个自称贺灵的心魔，但是小师叔想保贺城主，所以我就配合一下。” 归星看看叶惜，对她的直觉感到由衷敬佩：“那些邪修说他们的目的是阻碍仙门对邪修的追杀行动，但这是站不住脚的理由。毕竟即使没有我们，仙门也有其他人能继续这项长期行动。包括妖族、魔族和鬼族，这三族小辈虽少，但早已成名的那些位都还活着，并且活跃得很。” “上界从来不缺人手。所以我想，这个理由只是个理由而已。他们肯定有其他的目的藏在暗处。”他看看和段云尘面对面坐的顾影，对自家这个小师叔的脑子实在好奇，“我以为他们是故意忽悠我们，倒是没想到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情。” “至于贺城主的事情……”归星偷偷去看段云尘的表情，“师尊，其实我不相信她的，但是小师叔想保她。我想着小师叔平常对我那么好，那位贺城主也确实没对百姓下手，就顺水推舟一下。” 他倒是相信贺牧吟没什么坏心思，毕竟上辈子，她是死在守卫追云城的战场上的。 归星仍旧记得当年的情景，那遮天蔽日的奇形怪状的魔物，有的长着数不清的触手，有的身上长满了眼睛，有的身形高大如山岳，有的身披漆黑的鳞甲……祂们身上的花纹华丽又神秘，像会呼吸一般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幽光。 低阶修士别说正面迎击，他们根本不能直视那些魔物！元婴以下，凡是看上那些魔物一眼的，都会直接血肉崩解，或者变成和祂们一样的怪物！ 他站在长恒仙宗山门口，站在这条战线的最前方。诡气弥漫在天地之间，上界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再有白天黑夜的区别，只剩下一片血色的朦胧。他的身前身后是无数尸骨，是无数哀嚎与悲恸。 上界各地不断传来城池被攻破的悲报，追云城就是其中之一。城主贺牧吟战死在最前方，尸骨被魔物践踏碾碎成泥，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大概是一个昏沉的午后，他为了救下与他并肩作战的同门，被魔物的利爪穿透胸口。 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同门看着他时瞪大的眼睛，看到对方身后扑杀上去的魔物。 再睁眼时，他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站在北方一座边城的长街之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脏衣裳，赤着脚，在纷飞的大雪里，无人问津。 段云尘抬手揉了揉自家徒弟的脑袋，他叹了口气，也不知信没信。 归星眨巴着眼睛看着段云尘，然后被他捂住了眼睛。 顾影歪着身子看他们两个：“师兄？你问完了吗？” 段云尘摆了摆手，把她们师叔侄俩赶了出去。 顾影带着叶惜麻溜地离开师兄的房间，一溜烟上了甲板，然后掏出她的躺椅，躺下晒太阳。 叶惜默默盘坐在她旁边，掏出丹方医书开啃。 白淼淼和乔芝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她俩并排蹲在顾影另一边，白淼淼戳戳顾影的手，小声问：“小师叔，悟因师叔叫你们去干什么？归星师弟呢？” 叶惜抬头看了她们两个一眼，又将心神放回医书上。 “没啥大事儿。”顾影睁开眼，她盘腿坐起来，看着她们两个，“就是问问我们贺城主的事情。小归星被师兄留下来补作业了，咱们别去打扰他们。” 乔芝定定看着顾影：“所以，贺城主的事情，果然另有隐情吗？” 十四岁的师叔拍拍十七岁的师侄的脑袋，笑眯眯的：“芝芝师侄果然聪慧！确实，你们想不想知道呀？” 白淼淼乔芝二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当然想，在秘境里她们就想问问怎么回事了，只是那会儿头顶录影法器，人多耳杂的，不好多问。 白淼淼小心翼翼的：“贺城主是坏人吗？” 顾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反问道：“淼淼觉得她是吗？” 白淼淼摇了摇头：“我觉得她很可怜。” 顾影笑了笑，她摸摸白淼淼的脸，女孩子的面庞嫩生生的，像含苞待放的花：“是啊，她很可怜，所以即便她做错了事，我也觉得她可以被原谅。” 乔芝轻声问：“贺城主与秘境内的邪修有关？” “那倒没有直接关系。”顾影道，她并不直接告诉她们答案，“在这件事上，贺城主属于无辜被拖下水的，和我们一样的受害人。” 白淼淼眨眨眼睛：“可是，那个心魔是城主的心魔呀？” 乔芝一愣，她看着笑吟吟的顾影，喃喃出声：“所以那个心魔……是假的？” 白淼淼：“啊？” 顾影满意点头，她看着懵懵的白淼淼，怜爱地又摸摸她的脸：“‘贺灵’的存在实在不符合常理。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们听听就行。一般来说，作为‘心魔’，是不能脱离本体行动的，这里我们假设‘贺灵’因为那只雾状魔物的污染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于是可以单独行动，但无论如何，心魔与本体之间，只要本体没有斩断与心魔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视角与记忆就必然互通。” 《修士斩断心魔法》中对此有非常详细的记载与描述，都是学过的，不会不知道。白淼淼与乔芝纷纷点头。 “但是我们可以明显看出，‘贺灵’在脱离本体之后的所作所为，贺城主毫不知情。如果不是因为她主动暴露，贺城主甚至不会知道她还有一个心魔在逃。” 乔芝点点头：“所以，要么是贺城主和心魔切断了联系，要么就是，心魔根本不是心魔？”说到这，她又有些不解，“可‘心魔’似乎对城主做过的那些事都了熟于心？” “只是我们以为她什么都知道罢了。”顾影道，她循循善诱，“芝芝师侄你仔细想想，她说的那些事情，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 乔芝一愣，白淼淼下意识问道：“是什么时候啊？她说的不是城主和母亲之间的事情吗？” 顾影满意地点头：“嗯。” 乔芝恍然：“她说的，是她藏在城主府，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情。至于其他的，那是从师叔你口中说的，她了解贺城主的一切过去，并不是她亲口承认的。她也没有说过与贺城主有关的其他任何事情，因为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 “但贺城主是真的以为她是自己的心魔，所以她的态度无形中印证了师叔的话。‘心魔’没有解释，我们也就顺理成章地认为，这就是事实。” 顾影笑眯眯的：“没错！芝芝师侄，你太聪明啦！”她又摸摸白淼淼的头，一碗水端得很是平稳，“淼淼师侄也很敏锐呀！” 白淼淼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 乔芝皱着眉：“那，小师叔，这中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顾影笑眯眯地看着她：“芝芝师侄，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白淼淼睁大眼睛，扭头看向乔芝：“是什么？师姐你猜到了？” 乔芝：“‘心魔’其实就是当年那只雾状的魔物，对吗？” 顾影轻轻点头。 白淼淼瞪大眼睛。 乔芝轻叹一声：“所以，贺城主原本是想把我们带回城主府，让我们闭嘴。那个扭曲传送点位到城主府地窖的诡阵也不是贺城主良心发现，而是‘心魔’的嫁祸。但这份阴谋被拆穿，‘心魔’又把嫁祸变成良心发现的产物，摘出了自己。” 顾影再次点头。 “难怪城主知道那些弟子在家里地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那么复杂。因为她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在知道之后，自然而然地觉得是自己的‘心魔’良心尚存，因为在那之前，‘心魔’用自己的死，为自己和她书写了清白。” 乔芝深吸口气：“所以，魔物真的拥有智慧……”她抬头看向顾影，“因为存在，即合理。” 第38章 长恒仙宗灯火通明 “所以，魔物真的拥有智慧……”乔芝抬头看向顾影，她的脸色苍白，难看得很，又带着些许不敢相信，“因为存在，即合理。” “对吗？” 顾影拍拍乔芝和白淼淼：“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个世界上有正就有反，即使魔物拥有智慧，可祂们本身的存在对于上界而言根本不合理，所以，拥有智慧的魔物，只可能是极少的一部分。” “上界能人辈出，不说别的，就你们师尊瑶光师姐，就是如今有数的阵修大能，还怕对付不了区区魔物吗？” 白淼淼闻言，心安下来，重重点头：“小师叔说得对！我们也会好好修炼的！” 乔芝却知道这不过是宽慰之语，但她看着师妹白淼淼脸上的笑，到底也没有拆穿。 顾影又话锋一转：“最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在真相来临之前，别想太多。”她摸摸师侄的脑袋，“好好修炼，至少要能保护好自己。” 乔芝郑重点头应是。 同一时间，留仙门隶属飞舟—— 高长老一路瞪着楚渐离看，要不是这是自家掌门的亲传弟子，他真的想一巴掌掀开这混小子的天灵盖，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水。 楚渐离给他瞪得浑身难受：“长老你瞪着我干什么？”他嘟嘟囔囔的，“我承认我下你的脸我错了。别瞪我了长老，我回去就关自己禁闭。” 高长老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关什么关，你没错，我错了！”他点着楚渐离的脑门，“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那贺牧吟分明就是被魔物污染的魔头！你入门就开始学除魔道法，你当真不知道？！” “我知道啊！”楚渐离理所当然道，“那‘心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动手的时候可是奔着弄死顾云亭去的，我又不是瞎子。” 高长老眼睛瞪得更大了：“你知道？你知道你还给她开脱？！你知道你还护着她？！” 楚渐离偷偷摸摸翻了个白眼：“我说高长老，你别听话只听一半啊！那‘心魔’的事跟贺城主有什么关系？我那是给‘心魔’开脱吗？那是因为那‘心魔’把自己和贺城主绑在了一起！我要把贺城主摘出来，那不就得连带着她也占便宜？” “没关系？！”高长老皱紧眉，大手拍得啪啪响，“她亲口承认的关系你现在告诉我她们没关系？！楚渐离你不是瞎！你是聋！” “长老——”楚渐离表情无奈，“你太偏执了。” 高长老没说话。 楚渐离看着他摊开手：“长老你仔细想想，如果她真的是心魔，为什么贺城主在看到她之前，根本不知道心魔的存在？” 高长老一愣。他仔细回想秘境试炼这么久以来贺牧吟的一举一动，他想到安逸繁华的追云城，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诸多细节。他不傻，只是他对魔物邪修的恨意遮蔽了理智，让他忽略了太多东西。 “那长恒仙宗的顾云亭她……” 是了，说心魔通晓贺城主所作所为的是顾影，不是心魔。贺牧吟被推向魔物之口是事实，她以为自己成功反噬了魔物，催生出心魔，可不代表这就是事实。 那所谓的心魔，说不定就是那被贺牧吟“吞噬”的魔物！ 高长老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恶寒，他忽然想起来在秘境之中时，顾影所说的，关于魔物拥有智慧的猜测。 他们心里都是有一个肯定的答案的，只是当这个猜测在如今被证实，还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 这么一想，高长老看到抱着手站在自己面前的楚渐离，脸色一黑：“知道还不去抓紧时间修炼！等着魔物来吃了你吗！” 被高长老这么一吼，楚渐离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撇撇嘴，嘟嘟囔囔着溜回自己的房间。 高长老站在原地，看着楚渐离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可那张惯常沉着的一张脸，此刻也没忍住露出一个笑。 如今的这些孩子，比曾经的他们优秀了太多。他们也确实是老了，早就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了。 楚渐离回了房间，倒也没听话修炼，他摸摸索索地翻出信纸，写了一小行字，然后把纸张叠成纸鹤的模样。他给纸鹤渡了点灵力，纸鹤便飘飘悠悠着“活”了过来，顺着打开的窗户，拍拍小翅膀飞了出去。 纸鹤再回来时是两天后，身上缠满冰霜的森冷，狼狈极了，几乎是逃回来的。但纸鹤当然没有这么活跃的情绪，只能是对面头一回用这种方式传信，灵气送多了。 楚渐离拆开纸鹤，那上面也没别的，就四个字：【学习吧你】 在回复上面，是他自己写的：【顾云亭，你觉得我半路跳船去找你怎么样？】 楚渐离不满地啧了一声，他把这张纸撕吧撕吧，销毁小纸条，然后不情不愿地再次拿起手边的枪谱看起来。 · 长恒仙宗灯火通明。 浮冥站在上云天主殿云间殿门口，指挥着一众弟子布置主峰，张罗迎接完成秘境试炼回来的一行人的庆祝会。 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家里孩子这一下子出去了将近三个月，这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莫名就感觉好像过去了三年之久。 最重要的，段云尘的消息先人一步传了回来，他们留守在宗门里的几个人也都知道了秘境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包括追云城当今城主贺牧吟的过往经历，还有家里小孩离开秘境之后的事。 魔物悄无声息潜入大城，虽然不必想就知道这是小概率事件，但为谨防万一，浮冥还是安排人手下去长恒仙宗下辖的城镇排查是否有什么漏洞。 魔物是没查到，不过他也借此机会好好整治了一番宗门下辖城镇里的那些或多或少的蛀虫，长恒域内一下子清净不少。 敬林落到浮冥近前，她揉着肩膀径直走近殿内：“掌门师弟，我回来咯。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哎呀可把我累死了我去喝口水。” 浮冥转身跟着师姐进了殿：“师姐辛苦。小师妹他们也快回来了。” 敬林点点头，边往嘴里倒茶：“他们这一路上没事吧？有没有邪修袭击？或者魔物？” “没有，至少没传回来消息要求救的。”浮冥道，“悟因师兄都化神了，王毓师妹也在呢。而且飞舟上都有武器，也有防御阵法什么的。” 敬林没在这事上多费什么心神，她放下空了的茶壶：“是不是再有两天他们就回来了？” 浮冥点点头：“差不多还有三天的路程。” “庆祝会还有什么缺漏的需要帮忙的没有？”敬林又问，“我刚刚看到瑶光师姐去食堂送菜了。” “没什么了。”浮冥道，“就剩下一点装饰没挂，这个明天也能弄好。” 敬林便朝外走去：“那我回丛林野了，有需要喊我啊！” 浮冥点头。 三天后，飞舟抵达长恒仙宗，在宗门上空缓缓悬空停靠。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跳下船，落到上云天主殿之前那宽大的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瞬间获得了宗门上下的热烈欢迎。 浮冥就站在云间殿门口，他揣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家里五个小孩：“回来啦？” 顾影点点头。 段云尘大步上前：“哎呀掌门师弟这多不好意思还要你特地来欢迎我——” 浮冥笑眯眯地打断他：“悟因师兄，我欢迎的是小师妹和我的小师侄们。” 段云尘：“……”段云尘转头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掌门师弟，师兄出去三个月了，你都没见到师兄三个月了，你不想师兄吗？” 浮冥道：“还好吧，毕竟师兄你又不原意帮我处理宗务。” “你的小师妹和小师侄们也不能！”段云尘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你说得对。”浮冥点头，他憋着笑，“但他们比我小。” 段云尘笑起来，他朝顾影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上前来。顾影不是很想参与这种大型集体活动，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是特地给他们准备的，也不好掉头就跑。 她一把拽住脚步微挪准备寻机跑走的王毓的手腕，在王毓回头看过来时，对她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然后领着身后四个师侄走上前去。 王毓瞪大眼睛，被顾影拽着走。她也不是不能挣脱，只是那样一来，动静必然不会小。王毓是想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跑的，不是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落荒而逃”。此刻被顾影拽住，只能认命。 段云尘看着被拽上前来被迫合群的王毓，悄悄给自家小师妹比了个赞。 顾影咧嘴一笑，深藏功与名。 她看着自家师兄师姐们纷纷从云间殿内走出来，他们或沉稳或兴冲冲地将几人围在中间。留青被敬林挽着手，凑到顾影身侧。敬林空出一只手来揽住顾影的脖颈，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连带着被顾影拽着手腕的王毓也踉跄一步。 “怎么样小师妹，追云秘境好不好玩？” 敬林双眸放光，她笑得灿烂，全然不提那些糟心事，“我一出生就是金丹了，都没机会进去玩玩。其他师兄师弟都不告诉我。小师妹，你最好心了，跟师姐说说？” 留青拦她：“好了夭夭，小师妹刚回来呢，今天是给小家伙们准备的庆祝会，还是先让小师妹他们好好玩一玩。她也不会跑的，明天再问也不迟。” 敬林本名林夭夭，她觉得这个名字实在不够霸气，从来不许其他人叫。也就留青会喊，她喊所有人都是喊名字而非道号。 “那行！”敬林推着小师妹往殿内走，“小师妹，你明天可要好好和我说道说道！” 顾影很喜欢这位敬林师姐，打从她知道敬林不是人而是妖之后，她对敬林的好感就不停噌噌往上涨。敬林带着她学习妖兽知识和御兽之法的那段时间，她更喜欢这位师姐了。此刻自是点头应下：“好！” 云间殿内被布置一新，浮冥的办公桌被抬走，那些博古架什么的也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排列整齐的各种造型的桌子，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精致的菜肴点心。 是十分别扭的现代化的布置，只是依葫芦画瓢般点缀出来的大厅。桌子并不统一，八仙桌、金丝楠木桌、漆黑檀木长桌等等，不一而足。 顾影惊讶一瞬，要不是想起来林步卿和自家掌门师兄是好友，要不是这装扮实在质朴拙劣，她差点也要以为自家掌门师兄什么时候也被穿了。 当然，并不是不好看，这东拼西凑摆在一起的桌子看上去更有几分不对称的美感。 最重要的，桌子上那些佳肴真的很香。 这场庆祝会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他们吃吃喝喝，门内弟子们特地排练的戏剧一出又一出，鸣岚被哄抬着舞了场剑，帅得不少弟子嗷嗷叫着想要投奔剑锋。 鸣岚一律当作听不见，转而去问顾影有没有看清楚他刚刚舞的剑法，想不想学。 顾影自是看清了，作为剑修，也不会不想学新剑法，当即嗯嗯啊啊点头，一双褐眸亮晶晶的，看得鸣岚忍不住动手搓了搓自家师妹的头。 段云尘哼哼唧唧的：“这算什么，又不是特别特别精妙高深的剑法，我也会啊！我还会很多很有意思的符箓，师妹，你找我学，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青玉看看大师兄又看看二师兄，他想想小师妹那炼一炉坏一炉的炼丹天赋，默默闭上了嘴。 算了，比不过，算了。 他是不比了，倒是归星委屈巴巴地扯扯段云尘的袖子，揣着一把颤抖的嗓音：“师尊你不管我了吗？” “欸，不是。”段云尘一懵，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他拍拍自家徒弟的脑门，“怎么会不管你呢？为师就你一个小徒弟，不会不管你的！” 顾影坐在旁边，她往自家大师兄身边挪了两下，叹为观止。 鸣岚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她就仰头去看自家貌美大师兄，师兄妹两个对视一眼，笑出来一模一样的弧度。 第39章 大家都这样 琼玉山弟子舍，顾影站在离自己的屋子最远的地方，仰头看着天上逐渐汇聚的雷云。 这是她的金丹雷劫。 从追云城秘境试炼结束后，顾影就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生活，时不时去后山看看凤凰，偶尔接接宗门任务。师尊还是在闭关，但并不是毫无回应。凌孚师伯隔三岔五回来一趟，她满天下到处跑，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做什么。 王毓在宗门好生待了一段时间，帮瑶光师姐教教弟子，更多的是跑来琼玉山看顾影练剑。有时候撞上来找顾影玩的君婉和楚渐离几人，她就会坐在一边听他们聊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八卦。 如此，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三年。 君婉和他们一个辈分的，比顾影还小一些，长恒这一代掌权弟子对这位君婉小小师妹都很是爱护。她原本就生得可爱机灵，性格也乖巧有趣，很难有人不喜欢。 前两个月，楚渐离和君婉相继晋升金丹期，也准备要去历练一番，顾影说她也准备突破了，三人便相约同行。 雷云翻滚着发出一阵阵低沉的轰鸣。 顾影提着剑，她有点紧张。这还是她学习断光剑法之后，头一回在雷劫上实践。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不过也不怕，家里师兄师姐都看着呢，就算劈不成雷云让雷落下来遭劈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她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仰头直面那翻滚的雷云。 晋升金丹期一般是一九雷劫，最少也会劈三道。以顾影的天赋来看，这雷劫的数量只会多不会少。 鸣岚和两个师弟站在不远处，他看着电光翻涌的漆黑劫云，白绫覆盖下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担忧。 说实话，断光剑法是他金丹之后才练成的，金丹雷劫他也是乖巧听话以肉身抗下的。顾影天赋好，可他也看到过，以顾影如今的能力，断光剑法最多劈劈山。 凝练了劫雷的雷云本身属于天道的一种化身，轻易不会被伤害。筑基大圆满的灵力，并不足以支撑要对劫云造成伤害的威力。 瑶光几人匆匆赶来，纷纷落在鸣岚身后，瑶光立即出声问道：“怎么着，要布阵吗？” 留青拍拍瑶光的手：“静眠师姐，不必太过担心小师妹，她现在的状态很好，可以安然度过雷劫的。” 瑶光本家姓宋，正是沈、叶、宋、孙四大家的宋家，唤宋静眠。她要是没跑来长恒仙宗，那宋家家主的位置毫无疑问便是宋静眠的。只是她无意拨弄权势，就在长恒当一个小峰主，教教弟子学习。 如果师弟们能不三不五时地给她的阵峰塞人那就更好了。 浮冥看看顾影盯着雷劫的模样：“小师妹是不是说过她不想遭劈，学了大师兄的断光？” 他话音落下，还未有人来得及回应，便看到顾影身形一动，抬手挥剑！ 一剑寒霜，猛然冲破天际！ 漆黑的劫云瞬间被一分为二！只是被一剑劈成两半的劫云并未就此消散，而是又慢慢合并在了一起，只是其中翻滚的电光稍有削弱。 顾影见此，撇撇嘴收剑回鞘，老实认命地将身上各种防御的阵盘、法器激活。 阵盘是这几年里她的师兄师姐们陆陆续续给的，她之后出任务都是自己单独去或者硬拉上王毓，倒也没怎么用上，慢慢就积累了不少。 她对眼前这幕倒是有心理准备，断光的练习进度她自己最清楚，没能劈散劫云，她也并不意外。 倒是段云尘可惜地哎呀一声。 顾影布置好阵盘，当即调动灵力，将体内已经近乎实质化的灵气再次压缩凝聚。冰白的元丹逐渐成型，在轰然一声惊雷炸响之中，一枚圆润漂亮，缠绕着满满霜雪气息的元丹出现在顾影的丹田之中！ 金丹成型！ 雷劫也悍然劈下！ 碗口大的电光朝着顾影的脑门迎头而下，却被她身周密密麻麻的防御阵盘挡住。金丹期的雷劫威力再强，在被顾影劈过一次之后，也就相当于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 顾影的阵盘数量不少，虽然大多数只能抵挡金丹期的攻击，但层层削弱之下，挡住一个雷劫也完全够了。 “小师妹怎么会有这么多阵盘？”浮冥看着顾影身周密密麻麻的阵盘，每有一道劫雷落下，就会有一批阵盘悄无声息地死去。但顾影本人毫发无损，还有闲情逸致朝他们的方向挥挥手。 王毓也被自家师姐瑶光拎了过来，她抱着手面无表情：“她做任务从来不用这些，要么就是把我扯去给她现场布阵。这些都是这几年诸位师兄师姐还有青玉师弟塞给她的。” 浮冥沉默片刻，他拍拍师妹：“你辛苦。” 王毓面无表情地呵了一声：“不辛苦，命苦。” 青玉温声道：“小师妹与师姐关系亲近，叨扰师姐了。” 王毓摆了摆手：“你都给我送了那么多灵丹了，就当是保护费吧。”她看着在数自己损失了多少阵盘的顾影，“而且，她也不讨人厌。” 青玉将看着顾影的视线短暂地扫过王毓，他笑着点点头，再次看向自己那还差两道雷没劈的师妹。 雷劫快劈完了，顾影面前的阵盘还有十几个，或许是劈了半天愣是连人一点皮都没劈上，劫云发了脾气，最后两道雷又凶又快，可顾影的阵盘里还夹杂着几个等阶更高一点的，硬生生抗下了最后两道雷。 顾影度完雷劫屁事没有，劫云散去后的灵雨全都化作顾影晋升后的积累，她体内的元丹更加凝实，似乎拿到太阳底下还能反光。 青玉第一个上前，拉过小师妹好好观察一遍，确认小师妹确实没一点事儿。 “师妹，你莫不是早就算计好了要拿这些阵盘挡雷劫吧？”段云尘跟着上前，他看看一地飞灰，在灰烬里翻出最后一个幸免遇难的高阶阵盘，“哎哟，这还有剩的呢，师妹你还要不？” 顾影顺着师兄的话道：“你拿去给归星吧师兄，他都筑基后期了，估计也快了。” 段云尘一愣，笑着拍拍顾影的脑袋，将那阵盘给她：“师兄还没穷到要拿你的东西的地步，收好，下次再用。” 顾影并不接：“我都给出去啦师兄！已经给出去的东西不可以往回收哦！” “好吧。”段云尘莞尔，将那阵盘收下，“准备什么时候下山？” 浮冥从段云尘身后绕出来：“师妹你先别着急下山，先把修为稳定一下。我们再看看能不能给你搜罗点好东西带上防身。” 鸣岚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顾影眨巴眨巴眼睛：“我和楚渐离还有君婉约好九月初在云下城碰头。” 如今是六月中，离他们约定好的日子还有两个多月。 “云下城离宗门有差不多近两个月的距离，小师妹也待不了多久。”青玉皱起眉，他想到什么，转身就走，“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灵丹。” 浮冥看着青玉消失得极快的背影，摇头失笑：“青玉师弟还是这么着急。” 段云尘随手往顾影怀里塞符：“挺好的。掌门师弟，你手上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给咱小师妹用用的？” 不等浮冥回答，怀里抱着许多符箓的顾影就先开口：“二师兄，二师兄别塞了！我去历练欸！怎么能带那么多东西啊！” 浮冥随口道：“没事，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他边说边在自己的纳戒里翻翻找找，试图找点什么不一般的东西出来，“而且我听鸣岚师兄说你此次历练打算回下界一趟。下界又没有灵气，你在上界待久了，回去肯定要不习惯的。” “大家都这样？”顾影一愣，她想的历练是什么都不带就带个人带个武器然后浪迹天涯，结果实际上的历练却是带上大半家当去环界旅游？她看向自家大师兄，企图得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鸣岚看着她笑容温和，然后轻轻点头：“你掌门师兄说得对。历练炼的是修士心性，又不是性命，所以每每小辈出去历练，大家都会给准备好需要的东西的。之后就没有了，后面你有经验了，会知道要带什么的。” 顾影懵懵点头。 敬林除了一山头的灵兽也没别的东西可以给了，就忍痛拔了自己一根羽毛，告诉她遇到危险可以用。 顾影郑重接过。 瑶光与王毓则塞了些现成的阵盘，补充了顾影度雷劫时的消耗。都是小阵盘，攻击的防御的都有，最多困困元婴，挡挡元婴的攻击。对于瑶光和王毓来说不是特别贵重，倒是顾影最能用得上的。 毕竟金丹期的历练，只要不作死，一般也惹不着大修士。 留青也没什么好给的，丹药这方面有青玉在，顾影自是不会缺的。她除了一身医术，倒也身无长物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翻了翻自己的纳戒，翻出来一只雕刻着鸢尾花纹样的羊脂玉佩：“对了，这个给你。小师妹要是缺钱花，就拿着这个去孙家的钱庄兑灵石。” 留青本名孙妍，是孙家嫡系最小的女儿，很是受宠。因为天生眼盲的缘故，也无缘家主之位，所以她几个哥哥姐姐对她也都很有善意。 顾影再次郑重接过。 浮冥最后掏出来一把匕首，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而是镶金缀玉，极漂亮的装饰品。浮冥笑眯眯地把匕首塞进顾影手中：“其他师兄师姐都给你好多有用的东西了，师兄我呢就给你点没用的装饰品，你可以送给家里的亲人哦。” 顾影捧着那精美的匕首，有些愣神。 这匕首再普通，那也是缠有灵气的东西，比之凡铁匕首而言，它几乎能做到斩断一切。对于修士而言它确实只是个装饰品，这东西最多只能伤一伤炼气初期的弟子。 顾影这些年也多多少少往家里送去过东西，但无一例外都是凡物，最多贵重些。她是极有分寸的，和修士沾边的东西她看都没看过。 然而如今，浮冥竟…… 浮冥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温声笑道：“小师妹，这没什么，我以前也经常拿东西回家。只要不会引起下界动荡，送点什么都是可以的。” 顾影恍惚记起，她家掌门师兄，原也是下界中人。 一百多年前，谢家还如日中天，谢大丞相在朝中声名显赫，百姓也对其爱戴有加。谢丞相几个儿女也都争气，大儿入主军中，是镇北大将军，二子官拜礼部尚书，也很有名望。三女是宫中贵妃，膝下育有一子一女。 浮冥是谢丞相最小的孩子，身负灵根，被选中送往上界。 按理来说，谢家该青云直上，可皇帝忌惮谢家久矣，如今谢家又出了一个仙人，在民间的威望只会更高。 大概皇帝做久了都会这样，老皇帝想，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谢家如今看着是没有造反的意向，可难保以后不会。 于是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兜头而下，浮冥离家不过短短七年，谢家便轰然倒塌。 十九岁的谢家幼子自此失去了他的血脉亲情。但好在长恒仙宗是个十分温暖的地方，给了他一个全新的家。 前朝历史记载得语焉不详，当初人人都觉得是谢家仗着皇帝的恩宠坏事做尽。可若当真如此，在那莫须有的罪责暴露出来之前，他们又怎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扮演一个好人？ 就算一个人可以，那一大家子呢？ 顾影看向自家掌门师兄的视线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怜爱。 被比自己小了一百多岁的师妹怜爱了，浮冥不由得有点哭笑不得。他拍拍顾影的头：“小师妹，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顾影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话，只道：“谢谢掌门师兄！我会告诉家里人的！” 浮冥一愣，告诉家里人？告诉家里人什么？他刚想开口问问，就见顾影把她师兄师姐们塞给她的东西全部装进储物镯里，然后朝他摆摆手，说要去打坐巩固修为。他到底没能问出来。 等到他再见到顾影时，她已经拎着生杀，踏上了前往云下城的路。 第40章 小姐有出息啦 九月初，顾影准时御剑落在云下城城门口。 从长恒仙宗前往云下城，快的话都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顾影怕迟到，在宗门里待了半个月就跑了，一路上停停歇歇。赶在最后的日期抵达。 好在没有迟到。 云下城一如既往，安静又繁华。因为这里每十年都会迎来一批新人，所以客栈开满大街小巷。 他们约定在云下城城中心的来福客栈碰面。顾影入了城，便径直往城中心而去。 她找到客栈，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大堂吃饭的楚渐离。 楚渐离自然也看见了她，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朝顾影招了招手：“快来快来。” 顾影三两步走过去：“小婉呢？她来了吗？” “还没。”楚渐离招呼她坐下来一起吃，并喊小二添碗筷，“不过快了。她离得远嘛，云虚派在北地呢。” 上三宗分别位于东、西、北三个方向，其中，长恒仙宗在东，留仙门在西边，云虚派在北边。因为神弃之渊就位于极西之地，是以位于西地的宗门，修习的都是专门的有克制性的除魔道法。 其他宗门当然也会学，但并没有像西地的宗门这样，将除魔道法融入心法当中。可以说，西地宗门的修士，他们单单是放出灵力都能伤到魔物。 顾影点了点头，提起筷子干饭：“你怎么来的？” “我师尊把他的飞舟给我了。”楚渐离道，“你呢？你怎么来的？” 顾影沉默片刻：“我御剑来的。” 楚渐离一愣：“啊？你师兄师姐什么的没给你准备东西吗？我师尊给我塞了好多保命的法器欸！” “给了，丹药符箓阵盘什么的都有。”顾影道，她指指自己头发上的发带和横插在发间充当装饰的金簪，“我师尊给我的发带和簪子也都是法器。” “那你怎么自己御剑过来？”楚渐离看看她，“你师兄师姐们还有你师尊他们都想这么周到了却不给你准备飞舟吗？” 顾影咬着筷子琢磨片刻，她想起来她走的时候自家大师兄好像准备叫住自己来着：“好像是有的……我走的时候我大师兄好像在叫我，但我走得急我没听清楚是不是？” 她的语调怀疑极了，带着她自己都不确定的迷茫。 楚渐离叹了口气，满脸无语：“算啦算啦，你都到了，总不能再回去。到时候有需要的话就坐我的船呗，君婉说不定也会有。没有也没关系，反正船那么大，坐我们三个绰绰有余。” 顾影点头：“那你是跟我一起回家还是分开行动？你也要去看看你家里人的吧。” 楚渐离点点头：“是要去，我们一起吧。有你在我爷爷肯定不会拎我耳朵。” 顾影疑惑抬头看他。 “我当时在崇州，天高爷爷远的，也没跟他打招呼就自己来上界了。”楚渐离摸了摸鼻子，“爷爷知道之后写信给我骂了一顿。” 顾影露出“你这不是活该吗”的眼神。 “你别这么看着我。”楚渐离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视线，“我当时和老头子大吵一架，本来我就不想读书入朝。百年前谢家的惨案历历在目，我爷爷我爹都在朝为官，那我当将军的路也堵死了，这不就只好来上界斩妖除魔嘛！” 顾影曲起食指摸摸下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跑来当仙人了，或许会更被皇帝忌惮？我爹我大哥一个当商人一个刚高中都能给他把我拎进皇家学院当人质呢！” 楚渐离沉默片刻：“那谁叫我有天赋呢，不来白不来。我当仙人了又没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只要我还在和家里人来往，他就是再想对我家下手，那也要考虑我会不会动手报复回去。” “可是我记得谢家那位仙人也有和家里写信啊！”顾影又说，“而且我听说，当初谢家被抄家的时候，家里搜罗出来不少上界的东西。” 楚渐离哼了一声：“百年前那个老皇帝脑子里只有自己的权势，又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但是咱们当今这位可不一样。他忌惮世家归忌惮，但不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怀疑就做出什么来。再者，皇室也不会想再来一次一夜灭门的。” “你不怕沾染因果？”顾影问，只她脸上带笑，似乎早已肯定了楚渐离的回答。 楚渐离也确实给出了铿锵有力的答案：“不就是点因果？谁在乎？再说了，他杀我全家，我报复回去，这才是消解因果！” 百年前的谢家一朝崩解，满门抄斩，不得善终。而当天夜里，皇宫火光冲天，宫内所有皇室血脉尽数被那场大火烧成灰烬。 没人知道那火是怎么起的，大火烧毁了一切可以充当证据的东西，也把人的痕迹抹除殆尽。 外人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复仇，而谢家唯一流落在外的血脉就是那位拜入上界仙门的谢小公子，也只有仙人能有这样的大神通。 当时的百姓对此唏嘘，只道是皇帝遭了天谴。后来的正史对此三缄其口，不敢多言。后人多以为谢家当真十恶不赦，可那寥寥数语的记录分明慌乱又心虚。 顾影喜欢咬文嚼字，对此记载有着怀疑。她又去翻野史，又喊自家贴身照顾自己的侍女去找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问询，慢慢拼凑出模棱两可的真相。 顾影嘴角的笑容拉大，她自己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楚渐离与她相交多年，得她影响，脑子里也没有那些陈规烂矩。 皇室罢了，没什么了不起。大家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躯，被杀就会死。 楚渐离见顾影在笑，他也哼一声笑起来。 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道清清脆脆的问询声音：“你俩笑什么呢？” 顾影转头去看，来人一身黑白道袍，扎着双马尾，脸上带着些消不去的婴儿肥，可爱又漂亮：“小婉！” 正是君婉。 君婉点点头：“是我呀！我可提前了大半个月出门呢，结果还是最后来的。”她说着，鼓了鼓腮帮子，坐到了顾影旁边，“我们去哪儿呀？先去阿影家还是先去小楚家？” 他们约定时就说好了要先去下界一趟看看家人。 君婉是上界中人，家就在云虚派山脚下，想回家随时都能回，所以就决定跟着小伙伴去下界看看。 反正她没去过。 楚渐离满脸心虚道：“先去顾云亭家吧，我家晚点再回。” 君婉疑惑看他。 “那我们明天出发吧，今天就先休息一晚。”顾影道，“都是赶路过来的，还是先歇歇，养足精神。” 二人俱是点头同意。 翌日，辰时。 君婉在透过窗户飘进来的暖光下的照耀下睁开眼，她洗漱完整理好自己，将云虚派的弟子服换下，穿了一身浅粉对襟长衫。她走出自己的房间，去拍另外两人的房门，喊顾影和楚渐离起床。 顾影没睡，她在打坐冥想，几乎是君婉敲门的瞬间就睁开了眼。 楚渐离醒得更早，他在家的时候就天天早起练武，早已养成了良好的生物钟。看到和君婉一起下楼的顾影，楚渐离叼着包子，抱着手挑眉看她：“哟，你居然也能早起呢？” “我没睡呢，打坐到天明。”顾影探手从楚渐离面前的笼屉里拎了只包子到手里，“我偷偷修炼，然后惊艳所有人。” 楚渐离自然知道这家伙就是怕自己起不来，他也没拆穿，把包子笼屉往君婉的方向推了推：“吃吧，吃饱了我们再走。”顿了顿，他又道，“对了，昨天没问，你怎么来的？” 君婉眨巴眨巴眼，掏出来一张大圆盘子：“这个！飞行法器！”她在两个伙伴的沉默里把盘子收起来，“你们怎么来的啊？” 顾影拍拍腰间生杀：“御剑。” 楚渐离叹气：“我驾驶飞舟来的。” 君婉发出一声羡慕的“哇”声，给足了情绪价值。 顾影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她擦擦手，又拿起一个包子：“所以我们到时候就坐楚渐离的飞舟去下界。我们俩家都在皇城，不用跑很远。” 君婉连连点头。 云下城距离两界交界处并不远，未修行的幼崽或许需要走很久，但依靠飞舟或者别的什么交通工具，一旬日就能到达，快的话也就五六天。 楚渐离是一点都不着急回家的，不过他也没有特地放慢速度。他这飞舟性能好速度快，七日后，几人便穿过边界，进入了下界范围。 他们的境界瞬间被法则压制，只剩下炼气大圆满。 君婉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她是上界中人，没接触过这种没有灵气的地方，一时适应不了。顾影和楚渐离也感觉有些压抑，在灵气充裕的地方待久了，这就叫由奢入俭难。 修士抵达下界，首先要去仙门驻下界的仙门驿站去登记的，还要把同意入界的文书给驿站里的人进行备份收纳，以确保进入下界的修士能遵守规章制度，不在下界搅风搅雨。 但你要真的想做点什么，其实一般他们也阻止不了，只能上报这样子。 毕竟驻守下界的修士，一般都是晋升无望的炼气期修士，再高就不行了，再高会打破下界的安逸。 下界法则虽有压制，但高阶修士总会有些别的手段。 三人做好登记，从驿站出来，便由顾影领路，往顾家而去。 一别五年，再回来时，熟悉的场景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十七岁的顾影和十二岁的顾影相比，样貌早已变了许多。她脸上的青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趋向青年的成熟。只是一身红衣依旧，张扬热烈，如同翻飞的烈火。 在离家最近的那条街上摆摊开店的仍是原来那一批人，他们瞧见街道尽头慢慢走近的年轻女子，纷纷睁大了眼睛。 “哎哟！这不是顾小姐吗？！”出声的是个卖烧饼的男人，他拍拍身边的包子摊老板，“欸欸，你看看，是不是？” 瘦瘦高高的包子摊老板揉吧揉吧眼睛，他看着慢慢走近的三人，为首的女子一身张扬红衣，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哎呀！可不是嘛！”他扬声喊道，“顾小姐！小姐回来啦？小姐吃早饭没？” 时辰尚早，早餐铺子摊子上的吃食都还有许多，男人一边说一边就捡了几只又白又大的包子装进油纸里包好，就等着顾影上前就递给她。 顾影没拒绝，她把自己特地带上的钱袋子掏出来，给了老板十几个铜板：“谢啦孙叔。” 被称为“孙叔”的包子摊老板顿时喜笑颜开：“哎哟！小姐这下子活泼不少啊！瞧着真是越发漂亮水灵了！” 君婉探头看看顾影手里的油纸包，又去看孙叔摊子上热气腾腾的大笼屉，她拉拉顾影的袖子，小声道：“阿影，这都是凡食，不能吃的。” 顾影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一点点不会有事的。” 楚渐离倒是直接从顾影手上把那油纸包拿去，从里面捡出一只包子塞进了嘴里：“顾大小姐还是这么受欢迎啊？” 顾影哼一声，反手给自己拿了只包子：“那当然！” 孙叔这才注意到顾影身后的楚渐离，看着也眼熟。他琢磨片刻，忽然一拍手：“欸！是你！那个经常翻墙找咱们顾小姐玩的小子！” 楚渐离一口包子呛在嗓子眼，疯狂咳嗽起来。 他不来这条街很久了，算上在上界的五年，已经有足足十年时间，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楚渐离，楚渐离还是个十岁的小崽儿，他是真想不到这位孙叔的记性竟这样好：“孙叔，记性太好啦！你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孙叔笑着挠头：“咱这些做生意的都是要记得客人的。对不住，叔下次不会了。” 周边离得近的商贩都露出善意的笑声。 君婉看看楚渐离又看看顾影，眨眨眼试探着从楚渐离怀里的油纸包里也拿了一只包子，她咬一口，面食的清香与馅料浓厚的肉香在口中炸开。这包子皮薄馅儿大，味道很足，很是美味。 孙叔看到君婉，又哎哟一声：“这又是哪家的女娃娃？长得真水灵！” 君婉捧着老大一个包子啃，啃一口忽然听到对自己说话的声音，她仰起头，笑眼弯弯：“叔叔，我叫君婉。” 顾影道：“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带回来玩。” 孙叔连连点头：“小姐有出息啦！这次回来要待多久？老爷夫人，还有三位少爷都很挂念小姐的。” “不会待很久。”顾影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孙叔生意兴隆，我们先回去了。” 孙叔连忙哎哎点头。 第41章 太惨了，谁回自己家还得偷摸翻墙啊 顾府门前一片安逸。 三人站在大门口，顾影仰头看着自家门前黑底金字的匾额，陷入了沉默。 那匾额旁边还有一列小字，写着“皇帝钦赐”。门口两边多出来的石狮子上还套着团花的红布拢出来的球状物。地上还有没打扫干净的爆竹碎纸。 顾影默默掐指一算：“我三哥成亲结婚不告诉我？” 楚渐离碾了碾脚边的爆竹红纸：“敲门？你家门口怎么也没个下人？” 顾影摇头：“看这样子婚结了没两天，我哥铁定在家。翻墙！”她边说边往顾宅左边绕去，“我们家这叫低调做人。再说了，还不是为了你的脸面着想？你以为你当初翻墙来找我玩我家里没人知道啦？” “那我后来不是没来过了么。”楚渐离摸摸鼻子，跟上她。 君婉好奇地挽住顾影：“你们两个原是青梅竹马啊？” 顾影和楚渐离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孽缘。” 君婉被他俩逗笑起来。 顾家下人并不多，顾老爷是个商人，虽然做到了皇商的地位，但到底只是个商人，不是那些土地主大老爷，并不习惯身边有一堆下人伺候。所以，顾家除了几个必要的洒扫小厮、厨娘以及马厩里照顾马的两个，也就顾夫人和顾影身边有丫鬟陪着。 后来家里两个哥哥娶妻，顾老爷又给俩儿媳安排了两个丫头照顾着。可以说，在顾家，只有女眷有那个被照顾的权利。 顾影去上界之后，那两个丫鬟就没了活干，但也没被顾老爷辞退。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便留在家里养着。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顾老爷作主给讲了一门好亲事，嫁出去了。另一个小一些的，和顾影一般大，已经议了亲，定好了明年出嫁。 这事顾老爷都在信里告诉了顾影，顾影没说什么，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年纪是一个人最好的资本。因为普遍命短，所以什么都提前。 心智早慧，少年议亲，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为人父母。 顾影自知自己无力阻止。 她只是一个人。 顾影没翻成墙。 她带着小伙伴站到顾宅左侧的围墙底下，这里距离顾三的院子最近。她刚准备提气轻身带头率先进院儿，就被身后一道沉沉的声音叫住：“小妹，你在干什么？” 顾影脖颈一缩，她扭头看去，就见一身深绯官服的青年掀开车帘，跳下车来，大步朝自己走来。 正是顾家老大，顾辞。 顾影放下抬了一半的脚，扭头去看自家大哥：“哥……” 顾辞点点头：“嗯。”他看了一眼妹妹身后身边的楚渐离和君婉，“带朋友回来玩？不是说不能随便回来吗？” “那我回来历练的嘛。”顾影挪挪脚步，蹭到自家大哥面前，见自家大哥垂着头安静地看着自己，她嘴角咧出一个笑，扑进哥哥怀里，“我师兄说了，历练可以选地点的，所以我就趁机回来看看。” 顾辞接住长大的妹妹，他拍拍妹妹的脑袋，有些感慨：“你走的时候才到我胸口，这都到我下巴了。” 顾影非常高兴自己的身高有了显着提升，她招手给哥哥介绍道：“哥哥，这是我在上界交的新朋友，她叫君婉。” 君婉看看顾辞，又看看顾影，她还没见过顾影这样娇娇小姑娘的模样，颇有些好奇。听到顾影介绍自己的声音，便拢袖朝顾辞行礼：“顾道友。” 楚渐离道：“他又不是修真之人，叫什么道友啊，你就跟顾云亭一起喊哥哥呗。” 顾辞闻言看向这个他十分眼熟的小子，眯了眯眼：“你是……” “我是楚钰啊！”楚渐离笑嘻嘻拱手，“顾大哥你不认识我啦？” 顾辞脸色顿时一沉，他将妹妹往身后扒拉两下：“你怎么又来了？”他又想到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就是你把我妹妹带去翻墙的？” 楚渐离：“……”楚渐离冤枉死了。 顾影扒着哥哥肩膀去看楚渐离，朝他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楚渐离很想朝顾影翻白眼，但顾辞盯着他，他实在不敢在顾大哥面前放肆，遂委屈巴巴地低下头：“顾大哥，是顾云亭带我们去翻墙的。” 顾辞不信，他正想再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喝声：“顾昭宁！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熟悉极了，那是天天响在他耳边。其主人平常是“阿辞”“阿辞”唤得温柔，像这样连姓带字喊的时候，往往是顾辞招惹对方生气的时候。 正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招了妻子，顾辞刚刚转身，耳朵就被一只纤纤玉手狠狠拧住：“顾昭宁！”手的主人面上带着怒气，伸手一指还扒在顾辞肩上的顾影，“你在这干什么呢啊？！” 顾影眨眨眼，歪头去看来人：“嫂嫂？” 来人一愣：“啊……啊？” 赵明棠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红衣，张扬又热烈的姑娘。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这是她那离家五年之久的小姑子。 她嫁进顾家也就七年，和顾影见得也少。赵明棠一度以为她这小姑子不喜欢自己，久了才知道，哪是什么喜不喜欢啊，分明就是她这小姑子跟鬼似的不肯见光！ 这倒不是骂人，她是见过公婆哄小姑子出门子晒太阳的模样的，她也跟着哄过一回。 嫁出去的姑娘总害怕自己融入不了丈夫的家庭。那日她在顾影门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么站了一下午，差点中暑。公婆感觉她这姑娘实在是轴，就不许她来了。 如今再看，当年总缩在阴影里的小姑娘出落得标标质质的，身量又高，身上气质也好得很，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是修士身上灵力的正向buff加成，又因为她与顾影有亲缘，所以在离得近的情况下，会被顾影的气运庇佑。她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顾影松开顾辞，伸手挽住了嫂嫂的胳膊：“好久不见啦！嫂嫂可安好？大哥没有欺负你吧？对了，嫂嫂来找大哥回家吃饭吗？正好我们也没吃，嫂嫂我们一起回家吧！” 赵明棠一下子被小姑子香香软软的一双手抱没了神，恍恍惚惚地应下，就被牵进了家门。 顾辞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想起来身后还停着的马车，摆摆手让车夫把车送回去，抬脚跟在妻子和妹妹身后进了家门。 楚渐离拍拍君婉，示意跟上。 · “你回来怎么也不给我们寄个信？”进到院内，赵明棠吩咐下人去摆饭，一边询问跟在身边的顾影，“原本三弟还说要等你回来再成亲，只是也不知你何时归家，也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其实我写了信回来的。”顾影摸摸鼻子，“就是晚了点，可能信明天就送到了。”她又问，“对了嫂嫂，爹爹和娘亲呢？” “爹娘一早去鹿鸣寺敬香还愿去了，要下午才回来呢。”赵明棠道。 顾影点点头，又向赵明棠介绍自己的两个朋友。赵明棠笑着与楚渐离君婉打了招呼。 顾辞坐上餐桌，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别人，抬头去看正在安排下人摆饭的赵明棠：“明棠，三弟呢？” 赵明棠摆摆手：“一柱香前我差人去叫了，没醒呢。厨房里留了饭的，不必担心。” 顾辞点点头：“你一向细心的。” 赵明棠在他身边坐下，闻言嗔了顾辞一眼，转首招呼楚渐离和君婉不必拘谨。 楚渐离向来是拿顾家当自己家的，围墙都随便翻，此刻自然不会拘谨。君婉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大大方方应下，又跟着一起吃了一顿早饭。 顾辞回家吃了早饭，又要去任职的礼部当值，因着顾影的到来耽误不少时间，他吃完饭来不及再和妻子多说什么便匆匆离开。 还好他那糟心儿子上学去了，不然绝对要迟到。 顾辞走后又过了一柱香，顾三终于走出了他的院子。 然后兜头迎来一个好妹妹。 “什么？什么？”顾炎眼前一黑，被宽大的袖子罩住了整张脸。这袖子的制式有些眼熟，他有些忙乱地将袖子扯下来，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噙着一张笑脸，失去了外袍的顾影。 顾影内搭的黑袍上点缀着银色的装饰与赤红的纹样，窄袖上套着的银制护腕精致又漂亮。面色红润，双眸灵动有神，身姿板正，个子也拔高不少。 看样子在外头这五年被养得很好。 “小妹？！”顾炎顿时一喜，他一把丢开手里艳红的袍子，冲上去捧着顾影的胳肢窝就把人举了起来，“真是你啊！” 一米七却仍被当成小鸡仔拎起来的顾影保持微笑：“哥，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要去找娘亲了。” 顾炎连忙松手。 顾影绕着顾炎转了两圈，一边转一边啧啧啧：“哥啊，成亲了就是不一样啊，都什么时候了才起床呐？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 顾炎挠挠头：“你也没写信说你要回来啊……” “我还带了朋友回来玩。”顾影并不回答这个问题，“我就是来看你一眼，待会要和楚渐离那小子去见他爷爷。” “楚渐离？”顾炎瞪大眼睛，“那小子也和你一起去上界了？” 顾影点点头：“是啊！不过他当时在崇州先斩后奏，现在可怕见到楚爷爷，拉我去壮胆呢。” 顾炎当即道：“哼！胆子真小！没点担当！”他忽然想到什么，“你说的朋友，不会就是那个小子吧？” “当然不是！”顾影摆摆手，“是新朋友，叫君婉。可惜二哥二嫂跑商去了，不然也介绍给他们。哥你等我们晚上回来的，我还要见见新鲜三嫂呢！” 顾炎连连点头。 楚家住在东街，那里是世家聚集地，连接着皇城，在那住的非富即贵。顾家在西街，和楚家是某种程度上的对门。 楚渐离和君婉在顾家门口等来和哥哥说完“吩咐”的顾影，这下是由楚渐离领路了，三人一并往东街楚家而去。 楚太傅年事已高，早已致仕，在家里含饴弄孙，如果没有楚渐离这么个糟心孙子就更好了。 他听着下人的禀报，轻哼一声，嘟囔着“臭小子还知道回家”，转头跟管家道：“让他在外头站着！把顾家那小女娃和她的小朋友领进来。” 管家是楚府的老人了，也是看着楚渐离长大的，闻言在心里给楚小少爷同情一阵，脚步轻巧地开门迎进了顾影和君婉。 被单独丢在门外的楚渐离满脸问号。 顾影暗中指指围墙，示意他可以翻墙回家。 楚渐离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翻墙进院。 太惨了，谁回自己家还得偷摸翻墙啊。 他轻车熟路地绕去楚老爷子的院子，还没靠近呢，就听到自家爷爷爽朗的笑声。听得出来，自家爷爷的身体还很康健。 楚渐离一边为爷爷的好身体感到高兴，一边又因为爷爷把自己关在门外感到生气，他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一路跺进楚老爷子的院子：“爷爷——” 楚老爷子故意收起笑脸，盯着楚渐离哼了一声：“你还知道你有个爷爷呢！” 顾影和君婉就坐在楚老爷子旁边，面前摆满了精致的糕点。 楚渐离哼哼唧唧道：“那您还记得我才是您孙子吗？”他指指点点顾影和君婉，“我可是您亲孙子！您怎么把我关门外呢！” “你不是会翻墙吗。”楚老爷子淡定地喝了口茶，睨他一眼。 楚渐离气鼓鼓的表情一顿，耍赖一般，挪到楚老爷子面前：“我不管啊！爷爷您今天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回来看您的！” 楚老爷子感兴趣道：“哦？有多辛苦？”他边说边看向顾影君婉，见二人点头，心里对自家孙子先斩后奏一跑五年这件事的气消去不少。 五年时间，本来再大的气也没了，此刻听到孙子为了回来一趟绞尽脑汁，楚老爷子对自家大孙子就只剩下心疼。 这傻孩子，回不来就回不来呗，就算到最后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但他知道自家孙子有出息了，九泉之下也能安心闭眼。 但如今还能再见一见孙子，楚老爷子想，上苍待他不薄。 楚渐离添油加醋极尽夸张之能事，把自己为了回来下界看看家人付出的努力往惨了说，还不忘把追云秘境里的事改头换面变成他要下界就必须要走的一条血路。 听得君婉一愣一愣的。 楚老爷子知道这其中大半都是假话，但他也没揭穿，只是听着，然后拍拍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大孙子的肩膀，说欢迎回家。 第42章 只是不说话而已，还是有意识的 三人毕竟是出来历练的，不可能安心在家待太久。只是顾影有心想见一见二哥二嫂，历练是不限时的，三人便跑去督城司这个专门打击犯罪的府衙当起了顾问，天天往外跑去捉拿在逃犯人。 凡人对于修士而言，就像大人之于幼崽。他们捉了三个月各种大盗，禹朝的犯罪率都降低不少，终于等回了顾家二哥顾眄和二嫂江婷雨。 又过了三天，他们告别家人，启程回上界。 临走时，顾父顾母并三个哥哥嫂嫂还有好不容易放假的小外甥拉着顾影依依不舍，楚渐离羡慕地看着身边肃着脸要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父亲和爷爷，脸上的表情顿时沉了下去。还好他娘是个感性的，给他塞了一堆用不上的东西。 大到桌椅板凳床单被褥，小到装饰摆设瓷器花瓶。楚渐离没说这些东西他用不上，一一收进储物囊。 楚夫人喜笑颜开。 · 三人定下的历练地点位于上界西南，有一片天然的险地，是一处幽深的山谷，名曰坠星。其中妖兽众多，也是魔物侵扰频繁的地方。 西南多山，还有好些以蛊为道的聚落，据说还组成了一个宗门，不过这传说中的蛊术宗门从来没在人前出现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蛊啊……”顾影摸摸下巴，有些感兴趣，“那我们在这历练的话，是不是也有概率遇上？” 君婉挠挠头：“我师尊说，我到这来的话，要记得和那些蛊师离远点儿。” “咱们是来历练的，怎么能避开危险呢！”楚渐离也对蛊很感兴趣，这些旁门左道总是能吸引人的视线。 顾影看他一眼，没拆穿他的话，转头对君婉道：“我不会往人家脑门上撞的，只是咱们也没必要特地躲避着。人家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咱们特意躲说不定还要惹怒他们的。” 君婉一听有理，连忙点头。 其实她也有点感兴趣，毕竟是没见过的东西，好奇是难免的。 顾影左右看看，操控生杀在一处平地落下：“就这吧，下雨不怕淹，晴天不怕晒。” 他们一进入山谷就开始御剑或依靠飞行法器前行，飞舟太大只了，很容易成为靶子。 楚渐离绕着平地转了一圈，周围有一圈树木，地势高，也没有什么洼地，头顶的树叶细密交织，太阳能落进来，却不会灼热。他对这地方满意极了，连连点头同意。 君婉也很满意，出门历练本来就不求什么舒适奢华，如今能遇到这么一块风水宝地，那可真是睡觉都要乐醒了。 大家都没意见，顾影便将储物镯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个掏出来，什么躺椅、小方桌、四脚凳，还有两口锅。 楚渐离看着，忽然想起来临行前自家娘亲塞给自己的被褥，他从储物囊里翻出来，铺在顾影摆好位置的躺椅上。 这就是他们仨的“床”了。 顾影十分满意地给楚渐离比了个赞。 君婉看他俩在准备生活用品，她就丈量了一个范围，埋了一圈防御阵盘。顾影紧跟着在周围贴了几张有隐匿作用的符箓，将他们的小小营地隐藏起来。 三人分工合作，倒也和谐。 做完这些，顾影递给君婉和楚渐离一人一张符：“这是用来定位的符箓，我待会把主符埋在这里，这样我们离再远也不怕找不到地方。” 二人收下，贴身放好。 “好啦，接下来我们就分开行动吧。每天晚上回来吃饭，太远了赶不回来就提前传讯。”顾影拍拍手上不小心沾上的木屑，她仰头看看天，又想起什么，在铺着被褥的躺椅上罩了一层结界，“这样就不怕下雨了！” 三人各自选了一个方向，便纵身飞掠而去，各自寻找各自的机缘。 顾影懒得挑，随手选了进山谷时的方向，也就是西南方向。楚渐离身负除魔道法，选了西边。君婉则去了南方。 这山谷植被茂密极了，无数不知名的菌子悄然绽放。顾影目不斜视，她踩在生杀的剑身上，抱着手，一路向前。 她其实不是很在乎这历练，最好的历练其实还是去人多的地方。但顾影三人一合计，觉得现在还是先提升自己的实战能力，这才来了这荒无人烟的坠星山谷。 十几二十岁在整个修真界还是幼得不能再幼的幼崽，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还在炼气筑基徘徊。大多数人升入金丹，那是百年蹉跎的熬着，更多的还是止步于筑基。 只是天才毕竟是天才，能入上三宗者，无一不能在三十岁前突破金丹。 这样的天才别的宗门总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可比起三宗，这立鹤便不大能看了。 太少，撑不起一整个宗门。 飞了小半个时辰，顾影没瞧见任何一株仙草。她对自己的运气有那么点认知，对此并不失望，只是这一路飞来连只兔子都没看见，这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当然，这山谷里不一定有兔子，但没有兔子，也总该有点别的什么动物。没有灵智的也好，身负修为的也罢，却都没有。 偌大一个山谷，生杀的速度不慢，她飞了小半个时辰，怎么可能看不见任何一只动物呢？ 顾影稍微降低了一点速度。 她蹲下来，拍拍生杀：“你说，前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可怕的大妖兽啊？” 生杀嗡鸣两声，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顾影看着不会说话的生杀犯愁。 自打离开剑冢，生杀是肉眼可见地一日比一日沉默。她此前没养过剑，去问大师兄，大师兄的剑虽有灵，但本来就不会讲话。她去问霰雪，霰雪说她的玄雾也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也没出问题。 只是不说话而已，还是有意识的。 顾影想，这或许是因为仙剑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太超过了，所以被法则制约。可他们作为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留在剑冢当中，其主十之八九的下场是身死道消。剑没了主人，自然也不可能自己飞升。 飞升，究竟是真的成了仙神还是别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长恒仙宗是有仙人记载的，开派祖师便是飞升之人，只是飞升之后便再无声息。 不过，至今没有哪位有记载的飞升祖师传急讯说飞升是假的，大家便一律当成真的来。 顾影收回乱飘的思绪，她落下剑去，脚踩在地上，只能感受到落叶糜烂的松软。 她这才发现，这周围已经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消失了。 顾影皱起眉来，她握紧手中生杀，脚步越发轻了。她慢慢继续朝前走，无论如何，这地方离他们扎营的平地都还算近，若是真有什么危险也不能置之不理。万一真冲去营地了，那可真就不好了。 她又徒步走了小半炷香，越过一根横陈在地的粗大树干，入眼是一片狼藉。 泼洒的殷红血液，破碎的妖兽尸体，还有被暴力打碎，到处乱飞的树木碎屑。顾影扒在那还算完好的树干上探头去看，在一片死寂的乱象中央，有一道不知是生是死的人影躺在地上。 那人一身色彩鲜艳颇具特色的服装，身上缀满了各种各样的银饰，看不清脸，也看不清性别。 顾影看了一会儿，感觉对方确实不会动了，这才翻过树干，往那人走去。 她仍是握紧了剑的，脚步缓慢，避开了乱撒的妖兽血液和肢体，最终站到了那一身银饰的人身前。对方的脑袋对着她的方向，她便倾身过去，看对方的脸。 对方在顾影的脑袋凑到自己脸的正上方的瞬间开口：“你是谁？” 嗓音清润，带着些冷厉。 顾影眨眨眼，她直起身子，绕去对方侧边：“你是谁？” 那人手肘撑地，坐了起来，扭头看顾影：“你这小家伙，是我先问你的吧？” 顾影闭着嘴沉默好一会，确认眼前这人没有要暴起伤人的意思，才道：“你问别人姓名的时候，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才对。” 那人看着顾影，异于常人的紫眸中带着些许兴味：“我叫弋扶柩。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顾影点点头：“顾云亭。前辈，你怎么在这里躺着？” 弋扶柩抬抬下巴，示意顾影去看那些散落的妖兽的尸体：“喏，杀妖兽来的。这些妖兽这段时间发了疯，伤了我几个族人。”她又盯着顾影，“不说我，你这小家伙这么点大，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不小了。”顾影道，“我金丹了，来这里历练一下。” 弋扶柩发出感兴趣的一声扬声调的“哦”：“怎么跑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历练了？你们仙门不是应该去人多的地方感受人情冷暖吗？”她看了看顾影身上艳红的裙子，记忆里没哪家宗门弟子的服装是这样的，“你是哪家的弟子？” “我？”顾影歪头，“我不是哪家弟子，前辈，我就是个散修。” 弋扶柩定定看她一会儿，点点头，也不知信没信。她拍拍衣服站起身来，身上的银饰相互碰撞着发出叮铃咣啷的脆响：“好吧，我不打扰你了。”她指了指左手边的方向，“那边还有不少妖兽，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顾影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两眼，林木幽深，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扭回头，眼前的弋扶柩已经消失不见了。 人家走得干脆利落，顾影也没去试图寻找，她又盯着弋扶柩指给她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这才抬腿，一边绕过那满地的妖兽尸骨赃物一边向那方向走去。 林木似乎在她身后闭合，遮天蔽日的树冠在风中簌簌发出声响。 弋扶柩又出现在原来的位置，她看着顾影消失在林木间的艳色背影，脸上露出一抹笑。 “仙剑的主人啊……” 楚渐离那边，他几乎是没走多远就迎面碰上一头巨兽。那巨兽外形似虎，却头生双角，全身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雾。巨兽瞧见楚渐离，却没有上前攻击，而是瞟了他一眼，便转头准备离开。 楚渐离清晰感知到那巨兽眼中对自己的轻视，他当即提枪闪身至巨兽面前，拦住对方：“你这妖兽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巨兽沉默片刻，身形忽然缩小，化作一身浓紫长袍的俊美男修，男修抱着手斜斜站着，一双美目翻到了天上去：“连妖兽和魔都区分不了，我不该看不起你吗？”他上下打量楚渐离一阵，“亏你还学的除魔道法。” 楚渐离睁大了眼睛。 男修看他这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哟，傻啦？”他微微躬身，凑近楚渐离，“既然都傻了，不如，我把你打包带回家做我下个月的口粮怎么样？” “你少唬我！”楚渐离迅速回神，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憋红了脸，竭力往后仰起身子，拉开自己和那魔族的距离，“魔族才不吃人！” 他那聪明劲儿不知何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傻乎乎地瞪着眼前这个魔族男修，也不记得他还有双腿，可以往后退退。 男人肉眼可见地笑得更开心了：“是吗？你知道得这么多呢？可我和别的魔族不一样，我就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儿。” 楚渐离快哭了，他更加努力仰起上半身，只是估错了自己的极限。因为仰得太靠后，他的重心一下子不稳起来，眼见着就要摔个屁股蹲，下一秒，楚渐离感到自己腰间一紧，眼前一花。再看清时，他只瞧见一片绣着银色缠枝花纹的紫色布料。 男人低低沉沉地笑，笑声震动着他眼前的布料，楚渐离这才恍然发现，他竟被男人长臂一捞，揽进怀中。 尚且不曾见识过修真界开明开放的大男孩悄悄红了脸。 魔修放开他，也离他远了些，看着楚渐离似乎恢复了镇定，便问：“小孩儿，你来这儿干什么？不知道这里靠近神弃之渊吗？” 楚渐离嘟嘟囔囔：“我不小了，我已及冠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这里危险才来的？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吗？” 魔修无奈：“你别拿下界那套年纪规则来套上界的，二十岁在上界就是小孩儿呢，你就是一百岁了在我面前都是小孩儿。” 楚渐离不说话了。 魔修抬手拍他的头：“行了，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别乱跑，知不知道？” 楚渐离抬头看他一眼，悄悄给顾影君婉发去求救信号。 魔修对他的小动作一清二楚，但他没阻止，摁着楚渐离的脑袋带着人往前走去：“你叫什么名字？不说我就喊你‘小孩儿’了。” 楚渐离气鼓鼓且憋屈地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君婉倒是一路顺遂，她运气极好，往南走的一路上都有长得正好的灵草，可谓收获颇丰。 第43章 感谢生杀，仙剑就是不一样 顾影沿着林间隐约的一条小路慢慢往前。 她没深入多久，忽然接收到来自楚渐离的讯息。灵力凝聚的小纸鹤扑扇着翅膀突兀地冲到她眼前，顾影停下脚步，伸手点了点那纸鹤小小的喙。 灵力凝成的纸鹤倏忽散去，一行润白的字浮现在顾影眼前：救命啊小爷被魔族抓啦—— 顾影挥手将那行字挥开，还给楚渐离两个字：已阅。 她并不担心对方会不会小命不保。 魔族与人族交好已久，就算双方各看对方不顺眼，也不会在那神弃之渊这个大祸端没被解决之前撕破脸。楚渐离遇到魔族多半不会有生命危险，真遇上不讲理的，也最多断胳膊断腿。 而且楚渐离这还能传讯回来，说明对方对楚渐离也没有恶意。 她继续往前走。 混乱的灵力波动从远处一阵阵传来，隐约还有妖兽的嘶吼声与哀嚎声，再走近些，还传来些许刀剑碰撞的清脆鸣响。 顾影眨眨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可她越靠近，兵器相接的声音就越发明显。顾影发现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很是松了口气。诚然，她都金丹了，早脱离凡人的范畴，体内因熬夜等不良作息造成的沉疴也在灵气的蕴养下恢复完全。 她是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有在越来越好的。就比如此刻，她想到的就是：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兵器相击的声音？难不成这小破地儿除了他们仨还有别的人跑来历练？谁啊？怎么和他们一样想不开？ 而不是：前面有人，我得绕着点走。 顾影探头探脑往前蹭去。她躲在一棵棵粗壮的树干后面，一点点往前挪，脑后高高竖起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身后一晃一晃，像小动物好奇摆动的尾巴。 在跨过一团软塌塌的灌木丛后，顾影终于看到了制造出兵刃交接的声音的人。 那是两个穿着中州形制的长袍的修士，顾影没见过，身上的衣服也不像是什么宗门的弟子服，至少没有明显的标志。两人身周是十数头或大或小的妖兽，地上还有几头横陈的妖兽的尸体。 顾影看看龇牙咧嘴的妖兽们，又看看那两个并肩作战的修士，再一探对方修为，两人皆是筑基后期，想来是来此寻找机缘，想一举突破金丹的。 她观察了一会儿，在一只狼形妖兽的利爪即将抓破其中一个修士后心的瞬间提剑电射而出！ 嘉陵水色的长剑在顾影手中转了一圈，稳稳架住了那狼形妖兽冰冷锋锐的利爪！顾影手中施力，向前挥剑，撞开了那狼形妖兽！ 差点被利爪穿心的修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谢：“多谢道友！” 顾影看他一眼，这倒霉修士一身绛紫缀霜白莲花纹的长袍，一双眼是与常人不同的雾紫色。不像人族。顾影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大抵是看出来了顾影的好奇，修士没觉得冒犯，转而温声笑道：“道友见笑，在下离媪，如道友所见，乃魔族中人。” 顾影了然点头，又去看他衣服。这位魔族修士穿着的并非魔族制式的窄衣，而是中州人喜欢的宽袍大袖。 离媪又温声解释道：“我离家前往中州拜入了一个小门派，如今是出来历练寻求突破至金丹的契机的。”顿了顿，他又问，“道友你呢？” 顾影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问道：“你什么宗门的？你旁边的是谁？” 离媪张嘴正要回答，那边那个一身月白长袍的青年修士就先一步张嘴骂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聊了！” 顾影缩了缩脖子，转头去看，就见那月白长袍的修士拎着把大刀挡住了整整三只妖兽扑下来的爪子！如今对方脖子上的青筋都因为用力鼓了出来！顾影心虚地和离媪对视一眼，二人立即提剑去帮那白袍修士分担压力。 生杀在顾影手中舞得漂亮极了，因为问题尚未问完，顾影有心制造一个较为安静的环境。于是她手中剑影纷飞，凌冽的霜雪如破竹的雷霆，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搅进那十数头妖兽之间！ 十数头妖兽被冰霜的冷冽刺痛，纷纷嚎叫出声。一只体型较小的狐形妖兽赤红着双眼踩在同伴背上高高跃起，直直冲着顾影的面门而去！ 顾影抽剑回身，生杀横在那狐狸大张的嘴巴里，她手腕轻动，灵力翻涌，生杀的剑身上一闪而过一抹暗光。与此同时，那咬合住生杀的狐狸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松开嘴软趴趴地倒在地上，竟是已然没了生息！ 三人纷纷瞳孔地震。 顾影对天发誓，她释放出来的那点微薄灵力最多让这狐狸嘴划开一条大口子，就算不小心劲儿大了，也最多不过是被削掉半个脑袋那种死法。如今这只狐狸死得悄无声息毫无外伤的，看着就很诡异。 顾影忽然想到，她刚刚似乎看到了生杀剑身上的一抹暗光。 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几年前在追云秘境里，那个用刀的邪修的刀，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变成齑粉消散的。只是那个时候天太黑了，她没注意到生杀身上有没有冒黑光。 顾影震惊这狐狸死法诡异，离媪和他的同伴则是震惊于顾影的实力了。 能如此轻松地游走在十数头妖兽之间，又如此轻易地斩杀一头实力不弱的妖兽，这位不知名道友看着年纪轻轻的，结果竟是恐怖如斯！ 顾影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想什么，她震惊完狐狸的死法，很快将心神放到了其余妖兽身上。也不知是不是被那狐狸诡异的死亡震慑到了，剩下来的妖兽们在顾影看过去的瞬间，齐齐伏低身子，悄悄后退。 见它们明显害怕了起来，顾影也没去赶尽杀绝。她提着剑，眼神冷厉地扫过那群妖兽，喝道：“还不滚？” 妖兽们“吱——”的一声，如蒙大赦般连滚带爬地跑走。 顾影维持着耍帅的姿势，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感谢生杀，仙剑就是不一样。 那些妖兽里不乏有相当于人族金丹期修为的妖兽，顾影能在它们之间纠缠一段时间，但久了，她就要落入下风了。若不是生杀自动自发的那一手，顾影想，大概她力竭之后，他们仨都得交代在这里。 不，也不一定。 顾影收剑回鞘，看向离媪。 她习惯性带着点怀疑去看待陌生人。而且离媪的出现太过突兀，像大世界探索游戏里，在路边艰难对付蘑菇的可怜npc，有一种一旦沾上就会很麻烦的味道。 但顾影也是真的很好奇离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还被妖兽围追堵截。到底她还是捡起了助人情怀，转头看向离媪：“好啦，离道友，危险解除了，现在来回答我的问题吧！” 离媪干笑两声：“我身边这位……呃……他……” 顾影抱着手抬眼看他，满脸都是“你是不是生怕我发现不了你有问题？”的表情。 离媪默默闭上了嘴。 那一身月白长袍的修士倒是开了口：“我和他萍水相逢，恰巧遇到的罢了。他并不认识我，同样的，我也不认识他。” “哦。”顾影点点头，不像相信的样子，“那好巧啊。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刚顺着陌生人莫名其妙的善意指引，顺着小路来到这里，怎么就遇见人了呢？” 离媪小声为自己做出辩解：“那个，这位道友，我是魔族，不是人。” “那这不就更可疑了。”顾影饶有兴致地挑起眉，“要知道，指引我来的那位好心人可是说，这里只有妖兽啊！” 其实不是，但除了当事人，谁知道呢？ 离媪很明显相信了，顾影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单纯，看着他一脸紧张频频看向身边同伴的模样，顾影心中不由得开始同情那月白长袍的修士。 得队友如此，两条腿得断啊！ 月白长袍的修士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都发现了，那我们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们来这里，是因为接到消息，说这里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秘境。” 顾影看向他，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那月白长袍的修士咬了咬牙，狠狠剜了一眼离媪：“这秘境出现的位置离那个地方太近了，未免有修士不小心误闯，我们在这边搜寻秘境的范围，准备将秘境迁移或封禁。” 顾影看看他又看看离媪：“怎么，这么大的事儿，就靠俩筑基后期？” 修士瞬间闭嘴。 “如果此事为真，那你们两个必然不止筑基。”顾影绕着二人转了一圈，昏黄的夕阳透过树影照进来，在顾影身上留下一抹余光，“明明不止筑基，说不定比我还要强大，却要伪装成筑基的模样，在这里被妖兽们围追堵截，如此狼狈。” 她抬手想搭上离媪的肩，发现对方比自己高，遂收手改为拍两下：“说不定你们两个和外面那个是一伙的呢。对吧？你们应该认识她？那个叫弋扶柩的女性修士。” · “秘境？这地方还有秘境？”楚渐离睁大眼睛，收到自家好伙伴冷冰冰的“已阅”二字的他一下子把那点情绪抛之脑后，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这个把他强行拽离原本前进方向的男人。 男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我已派人去寻找入口了，是个全新的秘境，里面好东西应该不少，你想不想去？” 楚渐离抿抿嘴：“那我得把我朋友叫上。” 男人大手一挥十分大方：“成，反正这秘境里究竟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有没有修为限制我们也不知道。正好，你和你朋友可以给我探探路。” 楚渐离：“……”楚渐离心说你这算盘打得响，可对上顾影那家伙，够不够看还不一定呢。他也不提醒，摆出气鼓鼓的模样：“晏归声！你这算盘珠子都撞我脸上啦！” 单把字告诉对方的晏予愣了一下：“什么叫’算盘珠子撞你脸上‘？” 楚渐离道：“这也要问？就是说你心里的那点想法昭然若揭！而且算到了我头上，但是被我全看见了！” 这话是顾影告诉他的。年幼时他每每盘算什么让顾影出糗的坏主意都会被顾影揭穿，他气不过去问时，年纪小小的顾影就用那清脆的小奶音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这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我要再看不出来我就是瞎了。” 晏予垂眸，楚渐离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又凝了两只灵力纸鹤，在他眼皮子底下躲进草丛里，然后七拐八绕地飞远。晏予收回往后看的视线，落在楚渐离身上。 一只小巧精致的白色蝴蝶在他的注视下落在楚渐离鼻尖，楚渐离一愣，君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迷路啦，先回驻扎点了。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吗？” 楚渐离被好姑娘感动得稀里哗啦，他偷偷瞄一眼晏予，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但神色如常，似乎只是在观察他鼻子上的小蝴蝶。楚渐离悄悄松口气，心说对方应该没听见君婉的话。他没回这道讯息，毕竟新消息已经发过去了。 楚渐离抬手将鼻尖上灵力凝成的白色蝴蝶放生。 晏予看着看着，唇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 他其实听见灵力蝴蝶传给楚渐离的消息了，金丹小鬼的法术在他这里还不够看的，只是看着楚渐离这副以为自己不知道偷偷摸摸的模样实在有趣，他也没点破，就想看看这小子还能整出点什么来。 哦，先前那个冷冰冰的“已阅”他也看见了。包括楚渐离传递给另外两人的消息。看到那“已阅”二字，晏予倒是对这个队伍里还有聪明人感到些许欣慰。 君婉那边，她通过定位符箓回到营地，先是检查了一遍周围用来隐匿他们行踪的符箓是否完好，又检查了一番防御用的阵盘，确认全都完好无损，这才安心歇下。 顾影留下的结界仍旧散发着莹莹暖光，这也证明了顾影现在也十分安全。就是楚渐离有点让人不放心，不过楚渐离还能传讯，说明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君婉一边思索着一边升起火堆，正准备翻翻自己的储物囊看看今晚吃什么，就接连接到了来自楚渐离和顾影的讯息。 楚渐离：有秘境！到时候给你发消息，记得来找我！ 顾影的则是：来西南方向，看到一片狼藉的区域时朝你的右手边走。记得把营地里的东西收起来。 君婉接收了这两条讯息，她站起身，将营地里布置好的各种东西全部收纳好，转身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第44章 可他也没法否认，那些人真的很耀眼 顾影离宗月余，王毓便又接到兄长江枕月发来的消息。 这次的消息倒是与邪修无关，实打实的是和她师尊璋羽有关的线索。 线索在道渊城，但具体是什么，江枕月的信件里并没有说明。不过不管江枕月有没有给她详细标注，王毓都是要动身去一趟的。 道渊城亦是长恒下辖的一座城池，不过离长恒仙宗多少有些距离，位于中州中心地带，离云天广场倒是近得很。王毓便从宗门传送阵处先去云天广场，再绕去道渊城。 如此节省了时间，当天，太阳正当空时，她便落在道渊城的城门处。 道渊城城门两侧各站着两个一身玄色缀银白流云纹弟子服的低阶弟子，一一检查出入城池的来往行人是否安全。王毓走上前去，两个弟子瞧见她，一眼望见她腰侧悬挂的玉牌，便立即拱手行礼：“师叔。” 这二人正是长恒仙宗外门弟子，是今年下半年驻道渊城的那一批。 王毓点点头，将腰间悬挂的身份玉牌递给左侧的弟子，配合她的检查。 弟子也没有因为王毓的玉牌就敷衍了事，认真核对了玉牌上存储的灵气是否与王毓相匹，确认无误，这才放她进城。 王毓步入城内，径直往城中心走去。 城中心有一座三层楼高的酒楼，名醉月楼，是个百年老字号了，做灵食的手艺一绝。江枕月约她在酒楼三楼的雅间见面，顺便让她请他吃一顿饭。 王毓到时，江枕月已经点好菜就差开吃了。 江枕月捏着筷子，看到站在雅间门口黑着脸看过来的王毓，二人对视一阵，江枕月默默放下手里的筷子，抬手招呼道：“来来来，站门口干什么多见外啊，你看为兄多好，给你点了这么多菜！” 王毓呵他，坐到他对面：“那你倒是等等我再吃啊！” 江枕月不回她这话，抄起筷子就给王毓的碗里夹了不少菜。王毓看着他动作，垂眸一看碗，是一片绿色。 王毓抬手阻止了江枕月继续给自己夹素菜的动作：“你说在道渊城找到了我师尊的踪迹，在哪儿呢？” 江枕月也不再给王毓夹菜，转而在自己碗里夹了块肉：“哦，你说这个啊，五年前你那师伯凌孚来过一趟，把痕迹抹除了。” 王毓一愣。 “我也看不出来你那些好师长们都在打什么主意。”江枕月垂眼淡淡道，“你那师伯修天命大道，总能比旁人多知道些什么。你那便宜师父和她一脉相承，虽未走命途，却也是窥天机那一挂的。” 他给王毓倒了杯茶：“你觉得他们想干什么？” 王毓接过那杯茶，热茶的烟气婷婷袅袅地浮上去，润湿了她猩红的眸子：“我不知道……但师尊为人良善，最是心软，否则当初也不会带我回长恒。凌孚师伯性子随和，做事随心，但也没有什么坏心思。” 江枕月轻轻哼了一声：“你信人族好，不如信一信凤凰还活着这种无稽之谈。” 王毓：“。”王毓叹了口气，“人族确实有很多贪婪之辈，可其他族类也有啊。兄长，你不能这样，长恒很好，长恒的大家也都很好。” 江枕月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 长恒仙宗那群人，天天嚷嚷着爱啊，和平啊，友情啊，然后就像不知疼痛的疯子那样一往无前。 看看，就连他可爱的好妹妹都被带成了这样可悲的天真模样。 可他也没法否认，那些人真的很耀眼。 就像……就像他们那样…… 王毓看江枕月不说话，她探手在江枕月眼前挥了挥：“兄长？” 江枕月眨了眨眼，收拢思绪，朝王毓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怎么？” “你在想什么？”王毓盯着他，“你都查到了什么？” 江枕月长长叹了口气：“我查到的就是，你那便宜师父来过这里，然后五年前，你那好师伯把他来过的痕迹全部抹除了。” “可是，师伯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毓不能理解，“既然她知道师尊的下落，又为什么隐瞒？” “谁知道呢？”江枕月懒散地往嘴里塞了一口虎皮椒，随口道，“说不定他们在密谋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呢？” 王毓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你知道。或者说，你心里有个猜想，而且你很肯定。” 江枕月挑眉看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妹妹，做龙呢，不要那么聪明。”他没有否认，放下筷子抱起手，“我确实有个猜想，并且十分肯定。” 不等王毓再问那猜想是什么，江枕月便直接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王毓目光沉沉：“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我太弱了吗？” 江枕月毫不客气地点头：“是啊，元婴。阿毓，你太弱小了。” 王毓抿了抿唇：“那你可以告诉我，这件事，是好是坏？” “若是对单独的某个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江枕月垂了垂眼，他的嗓音轻飘飘的，带着些许朦胧，“但若是对这整个上界来说，他们如果成功了，那就会是一件非常、非常好的事情。” 王毓忽然想到什么：“他们……是要违抗天命，对吗？” 江枕月淡笑不语。 王毓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轻轻问：“他们会死吗？” 江枕月笑容无奈：“我不修命途，妹妹。我看不到他们的结局。”他抬手拍了拍妹妹的脑袋，“但我想，如果能活，没有人原意去死。” 他朝王毓眨了眨眼，往日阴阴沉沉的模样一扫而空：“所以放心吧，他们一定会努力让自己活下来的。” 王毓没有接话，她深吸口气，忽然坚定了目光：“兄长，我要外出历练，寻找突破的契机！” “好。”江枕月点点头，“有上进心是好事。”他又重新拾起筷子吃起来，“想好去什么地方历练了吗？什么时候去？” 王毓摇了摇头：“兄长知道有没有什么比较危险能锻炼人的地方？” 江枕月摸了摸下巴：“东南沿海地区最近有一批海妖作祟，我这边还在追查当年那些邪修的事情，不大腾得出手去管，要不你去？” “海妖？”王毓一愣，“海妖一族不是已经归顺？怎么又开始作祟了？” 江枕月叹了口气：“不知道啊，探子来报说那些搞破坏的家伙看上去都神志不清，可是身上又没有邪气也没有诡气。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人控制了，意图挑起海妖一族与龙族的隔阂。” “可如今的海妖王是个果断的，他早早把那批作乱的海妖除了名，任由我们处置。你既然想做点什么提升自己，不若就去把他们解决了吧。” 王毓眨巴着眼看着他。 江枕月道：“不怎么成气候，但也有不少元婴期的，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上百了。你一个人去。” 王毓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江枕月又道：“吃完把钱付了，然后你就动身吧。” 王毓这次不点头了：“兄长，我好像没答应你，要请你吃饭。”她站起身，不等江枕月说什么，便朝他微微颔首，“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准备些东西，就先走了。” 她说完，没给江枕月什么反应的时间，径直走出雅间，下了楼去。 江枕月目送王毓的身影消失，他轻笑一声，转而透过雅间大开的窗子往街上望去。王毓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之上，正朝着城门的方向渐渐远去。 江枕月收回视线，一个人安静地吃完了饭。 王毓给江枕月付了饭钱，从云天广场的传送阵回到长恒，一刻不停地便跳上飞行法器转首往东南方向飞去。 作为阵修，她那些布阵用的材料都是随身携带的，其余法器法宝的也都在她的储物器里，就没丢下去过。所以，她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直接就能上。 就是江枕月这家伙太讨厌了，总是逗她。她知道兄长其实不需要她来付饭钱，江枕月作为如今龙族战力最高的那部分，想要什么没有呢？ 王毓盘坐在方方正正的飞行法器上，她收敛了飞散的思绪，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东南。 东南沿海地区住有不少渔民，海妖作祟首先遭殃的就是他们。只是东南僻静，也没有仙门驻守，是以海妖作祟许久，仙门却一点也不知情。 原本这里是划归为鲛人族管控的，却不知道为什么，那群鲛人一个个像是死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龙族如今拿得出手的战力也就寥寥几个，还都身兼数职，忙得飞起。 剩下不忙的幼崽倒是有，可如今龙族的幼崽，就是算上江枕月和王毓自己，也就一个巴掌的数量。 族内实在不敢叫这些孩子出来了，只能尽量加快手上事情的进度这样子。若是没有王毓来这一趟，最多再过三天，也会有龙族长老出来处理这批作乱的海妖。 海妖和貌美的鲛人并不一样，鲛人族无论男女皆容颜美艳。海妖则长得各有各的奇形怪状，不堪入目。 什么鱼头人身，鱼身人腿的，比比皆是。 明明也不是住在深海不需要考虑外表的族群，却偏偏就是野蛮生长。 海妖原也不叫海妖，但人族以貌取鱼，很久之前，曾经有人族出海捕鱼却被一只巨型章鱼吓到，之后鬼哭狼嚎嚷嚷着传出来了“海妖”的名号，时间久了，这些长得丑的就都被称作海妖了。 第45章 鲛人 王毓在事发点附近的一个渔村外落地。此时天蒙蒙亮，太阳连一丝鱼肚白都不曾冒出来。不远处的海面上罩着一层暗色，几艘渔船栓停在海岸边，几张渔网拢在船舶里，还有几根锋锐的渔叉靠在船头，木制的长柄陷进沙地里。 渔民们尚且还在睡梦之中。沙地上干干净净的，王毓想象中的海妖吃人的场面似乎并不曾出现。 她收好飞行法器，远眺海天一色的远方。 鱼肚白挣脱海洋的束缚，在极远处挣扎出一抹亮色。天空与大海分割开来，浅色的涂抹着赤红色块的天幕与深沉的大海像是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产物，泾渭分明。 海面风平浪静。 王毓慢慢朝渔船走去。 她刚刚在渔船前站定，未及伸手去翻看那些拢在一起的渔网，身后渔村零散的房屋中，一间木屋的门便在“吱呀”一声轻响中被打开。 王毓转身看去，一个瞧着十五六岁的短发少年扒在门边，鬼鬼祟祟地朝外探头，在瞧见王毓的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砰”一声把门摔合起来。 王毓迈出一步，脚下缩地成寸，瞬间靠近了那间木屋。 忙乱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隐约传来一声清越的嗓音在问着“怎么了”，紧跟着是一阵“唔唔啊啊”的声音，似乎是在告诉先前那道声音的主人不要说话，屋内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王毓抬起手，原打算敲敲门，想了想，还是没有动作，转身从这间屋子前离开。 算了，她是来杀海妖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她又站到了渔船前，蹲下来探手去拿渔网。渔网零零碎碎地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粼粼的光，王毓伸手，在渔网上捻下来一片幽蓝的鱼鳞。 这鱼鳞的模样有些古怪，但不等她细细查看，身后便传来渔民带着警惕的喝问声：“你……你是谁？” 王毓下意识收起手中的鱼鳞，站起身转头看向身后。 身后，三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渔民结伴站在她不远处，俱是警惕地看着她，为首的那个饱含风霜的脸上表情狠厉，手里拿着一根短柄的鱼叉，似乎随时都能动手。 王毓朝三人拱了拱手：“我是来此为诸位解决海妖之患的修士。” 闻此言，三人脸上的表情俱是一怔。紧接着，为首的那个疾言厉色道：“我们这没什么海妖！这里不欢迎修士！你走！” 王毓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展开，她一时愣在原地。 她这一愣神，倒是让渔民误会她是不打算走，手里的鱼叉顿时往前送了送，几乎要刺中王毓的眼睛。 王毓皱了皱眉，向后让了让：“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渔民冷哼一声：“快滚！” 这一小会儿时间，这里已经不知不觉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团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只是看向王毓的表情都是清一色的警惕与敌意。 还有些人眼神躲躲闪闪，似乎带着怯意。 王毓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最早打开门，鬼鬼祟祟的少年。他倒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眼中没有警惕或怯意，反而含着担心与一丝欲言又止。 王毓的视线扫过他紧闭的房门，其他出来的居民的屋子都敞着门，黑洞洞的屋子里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像择人而噬的深渊。 王毓自知此刻不是与这些渔民做纠缠的时候，况且他们身无灵力，修士是不能无故伤害普通人的，她便一步步往后退，慢慢当着这些人的面消失。 然后转头隐匿身形再次回到了这里。 渔民们确认王毓的身影再看不见了，纷纷松了口气。为首的那个丢掉手里的鱼叉，朝身后的村民摆了摆手：“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别堵在这了！” 村民们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转身离开。 那最开始堵住王毓的三个渔民对视一眼，眸中神色不明。那另外两个渔民也转身离开，沉默着回到自己的屋子。再出来时，二人手上各拿了一支短柄鱼叉，沉默着出海捕鱼去了。 王毓站在不远处，看着这沉默又诡异的一幕皱紧了眉。 她拿出先前收起来的鱼鳞，放在掌心细细观察起来。鱼鳞比一般鱼鳞大了两圈，上面还附着着细密的磷粉，在阳光下折射着细密的光。 不像是鱼鳞，倒像是鲛人身上的鳞片。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王毓转身，敲响了渔村中唯一紧闭的房门。 房门等了许久，确认外面没有别的动静，才悄悄打开一条缝。 里面的人却没看到外面有人，他有些发愣，房门便也敞开得大了些。 门内的短发少年仍没看见屋外有人，他想了想，反手便要将门再次关上。 没关成。 王毓一只脚抵在门口，在少年惊讶地瞪大眼睛的瞬间闪身进了屋。 昏暗的屋内没什么摆设，倒是有一只巨大的木桶，一颗蓝色的小脑袋在木桶边缘探出来一点，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蔚蓝眼眸。 王毓显出身形。 少年见此，倒是很快回神，反手就把门合上，他迅速转身靠在门上，一双手死死握住门闩，满脸都是“你没走啊”的惊讶。 王毓看看那鲛人，又扭头去看那少年：“我自然没走。你们这个村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有海妖作乱？”她抬抬下巴，“这个小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躲在木桶里的鲛人看着小小一个，巴掌大的脸，圆润的大眼睛懵懂又纯澈。 短发少年似乎很是紧张，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 倒是木桶里躲着的鲛人似乎确认了什么，稚嫩的声音小小的：“这位，龙女姐姐，我，我知道，怎么回事……” 王毓看向他。她倒是不意外这小鲛人能识破她的身份，同为海族，他们之间的气息自是相近的。她走过去，随手扯过一张凳子坐下：“你说。” 小鲛人看了一眼那仍堵着门的少年，从水桶里浮出来一些，露出了一整张脸：“他们，他们都是，坏人。”他皱着脸，指一指门边的少年，“是这位哥哥，救了我。” 王毓扭头看去，十几岁的短发少年面容青涩又稚嫩，皮肤被太阳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她很确定，这少年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修为。她又转头去看那小鲛人，这小家伙看着小小一个，可鲛人族本就是长生种，即便不修炼，也能活上千年，他能长成这十几岁的模样，少说也有一百岁了。 这个年纪，放在鲛人族里确实人人都能喊一声弟弟，可在人族这里，就完完全全是老爷爷了。 她这么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门，直道自己真是在人族待久了魔怔了。 本来就是不同的族群，以这小鲛人的年纪，唤这少年一声“哥哥”也不是错。 “他救了你？”收拢思绪，王毓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有的没的，将注意力再次放回正事上。 小鲛人点点头：“我被，网罩住，晕倒，他，捡我回家，照顾我。” 他似乎很不习惯人族的语言，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意思表达得很是清晰明显。 “你怎么会被渔网罩住？”王毓皱起眉，她想到那些异常锋锐的短柄鱼叉，“你是被那些渔民捕捞上来的？其他鲛人呢？也有被捞住的吗？” “有的，很多。”小鲛人重重点头，想了想，到底还是放弃了半吊子人语，用鲛人语解释道，“族里已经不许我们这些不满三百岁的鲛人浮上来了，十几年前，族里好些哥哥姐姐上浅海来玩，但是都没有再回家。长老有一回偷偷跟上来，才发现这里的人在捕杀我们鲛人。” 王毓皱紧眉：“那海妖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听话跑上来？” 她仍是说的人族的语言，门边的少年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陷入了迷茫。 但没人管他，小鲛人听到王毓的问题，羞红了脸，往水里躲了躲：“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好奇，我从来没见过海面上的太阳呢……”他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才道，“海妖，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他们像我的爹爹娘亲和哥哥姐姐。” 王毓点点头：“你没有跟他们走？” 小鲛人摇摇头：“像，可是他们都不说话。我害怕，就没有出去。” “你没有尝试过在夜里跑回海里吗？”王毓又问。 “那些‘海妖’就是夜里来。”小鲛人嘟嘟囔囔着，缩进水里吐泡泡，“白天的时候，又都是人。” 门边的少年听着二人这一来一回有问有答，似乎完全确认了王毓的安全性，松开了门闩，慢慢走到木桶旁边。 王毓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先前堵着门，那是怕她抢了小鲛人就跑。她没忍住点点这少年的额头：“我若是想走，你堵门又有什么用？” 少年涨红了脸，双手飞快地比划着，可王毓只能看出少年着急忙慌地想说些什么，却是看不懂是什么意思的。 倒是那小鲛人，看完少年的比划，给王毓翻译道：“他说，你要是不想被村民发现，就只能从门走的，所以他堵着门，就不怕了。” 王毓摇头失笑：“我且留下来，看看今晚那些‘海妖’还会不会来，来的话我便处理了，顺便给你看看他们是不是你的血亲。” 小鲛人连连点头：“谢谢你，龙女姐姐。” 第46章 长生不老，返老还童? 归星并不在意历练不历练，他不缺战斗经验，也不缺智商心眼。在他看来，与其浪费时间跑出去这边打打那边打打，他不如安心窝在琼玉山，多缠着点段云尘，或者多听一点那些师叔师伯们还有师祖们的八卦。 他此前太孤僻，从来不曾想过要多了解长恒仙宗的其他人，以至于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凌孚仙尊看着仙气飘飘仙风道骨，实则是个超级路痴。霰雪师祖看着清清泠泠一派高人风范，其实最是嘴硬心软。 谁都不服的敬林师伯专听留青师伯的话。瑶光师伯看着话少但其实是个很絮叨的人，像老母亲一样。青玉师叔看着温润如玉，实则做事风风火火，但他又细心，所以除了身边亲近的师兄师姐，很少有人能察觉他其实是个急性子…… 曾经只是在他的生命中一闪而过的人，现如今被添上了独特的色彩，变得鲜活起来。 只是，他不想到处乱跑，段云尘却见不得他窝在宗门里长蘑菇。便摁着他去到宗门交接任务委托的长老面前，给他挑了好些各种难度的任务。 归星不想去，却不得不去。 他翻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的委托任务，忽然眼神一凝，从中抽出来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浅蓝色方纸。那纸上还有浅色的暗纹，看着很是眼熟。纸上是一排字符，并非人族文字，那字符排列有序，有着一股独特的韵律。 归星认识这种字，也终于反应过来，这“纸张”原是鲛人族特制的鲛纸，遇水不化，遇火不燃，在他族修士眼中很是珍贵。那一排字符看着长，其实翻译过来就两个字： 救命。 这个时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东南海域的鲛人族出了问题。而他的好师叔王毓在江枕月的引导下前往东南处理那些作祟的海妖，在那里被困了许久。 不过……当年有这张纸吗？ 时间太远，归星有些记不清了。他将这张纸单独抽出来，摆在了最上面，决定先去东南海域一趟。 段云尘不知道他的打算，也不知道那些委托单里夹杂了一张多余的。他给自家徒弟选的任务都是他这个修为能够完成的，不紧急，也没有安全隐患。归星乖乖下山的模样还叫他好一阵欣慰。 他这个徒弟主意大得很，很多时候他根本就看不明白这小家伙在想些什么。 好在归星还听他的话，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东南海域距离长恒仙宗并不远，筑基修士全力催动飞行法器或御剑的话，最多三天就能到达边缘区。 归星会画疾风符，也是个半吊子剑修，速度比之寻常筑基快了不少，三天时间虽然不够他找到不知道来没来的王毓，但也够他抵达记忆中那个事件发生点。 他落地时，时至深夜，矗立在海岸边的小渔村安静极了。可归星一眼就瞧见那些陈旧的房子上逸散的纠纠缠缠的怨气。 那些深浓黑紫的怨气张牙舞爪地盘亘在家家户户，归星一一看过去，却惊讶地发现，最靠近海岸的一栋房屋竟是干干净净，甚至还隐隐有一股清气环绕。 归星下意识朝相反的方向退了退。 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他很快察觉，那股清气中正温和，没什么攻击力，给人的感觉就像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兔子。就是这只兔子比较强大，能够好好护着自己腹下保护的东西。 归星看了一眼周遭安静到近乎死寂的海滩沙地，抬脚往那栋房屋走去。 屋内，盘腿打坐的王毓睁开了眼睛。 她的视线直直对向紧闭的屋门，并不算厚重的门闩横在大门中间，晚风拂过，发出呜呜的声音。 下一秒，屋门被轻轻敲响。 笃、笃、笃。 一连三声，连中间停顿的间隔都一模一样。 屋内响起一阵很轻的水被搅动的声音，巨大的木桶里，悄悄冒出来半个蓝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同时，更里面的床铺里也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一个小麦色的小脑袋也从黑暗里探出来。 王毓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鲛人悄悄在水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后下一秒，屋外响起少年压低的声音：“屋主可在？在下长恒仙宗观枢阁亲传弟子，接到宗门委托，前来此地。还请主人家行个方便。” 归星敲完门，便揣着手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他原本并不打算敲门，但他察觉到屋内尚有人活动的气息，与其傻乎乎在门外干站着，不如登堂入室。这便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 听到归星的声音，王毓有一瞬愣怔。她很快回过神来，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她身后，一人一鲛人隔着一个木桶贴在一起，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王毓拉开门闩，将屋门拉开一条缝隙。 归星察觉到开门的动静，他一抬眼，便对上一双猩红的眸子！他被吓到一瞬，往后退去两步，这才看清那门后站着的不止是一双眼，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有点眼熟。 随着门从里面缓缓拉开，归星也看清了站在门后的人的模样。他愣了一下，倒也并不意外：“师叔？你怎么在这？” 王毓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没让他进屋，而是转头看向贴在一起的两个孩子：“愿意让他进来吗？” 作为屋主的少年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看向木桶里的小鲛人。 小鲛人看看王毓又看看少年，他自然听到了归星喊王毓的称呼，虽然他没从屋外的来人身上感受到海族的气息，不过与龙女是师叔侄的关系，应该不是坏人。 小鲛人想了片刻，缓缓点头。 少年便也应下让归星进屋的请求。 王毓这才侧过身子让开路，让归星进来。 归星走进屋，看到在木桶里泡着的小鲛人后也没有露出惊讶好奇的表情。他像是完全没看见对方那样，径直走进屋里，找了张凳子坐下。 王毓闩好门，盘膝坐回她原来的位置。 归星便再次问道：“师叔，你怎么在这儿？” 王毓沉默片刻，道：“碰巧路过，见这里有些古怪，便留了下来。” 归星又问：“师叔何时来的？可查出什么？” 王毓却摇了摇头：“不曾。我来此已有两日，一直无甚眉目。那些村民很是古怪，但目前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来。” 归星皱起眉：“师叔夜间可曾出过屋？” “不曾。”王毓一愣，“怎么？” “那些村民的屋子都笼罩着一股怨气。”归星道，“只有这间屋子没有。我原还以为是有什么陷阱，如今看来，是承了那位的福气。”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木桶里的小鲛人，“他的灵力在保护这间屋子。” 和小鲛人贴在一起的少年见归星的话题说到了自己这位特殊的朋友身上，连忙抬手疯狂比划。 夜色漆黑，但修真之人视力很好，二人一鲛人都看清了少年的比划。 不过这话小鲛人却是不好意思翻译的，他只默默把自己往水里塞了塞。 归星看不懂手语，扭头去看王毓。 王毓自然也是看不懂的，但她好歹和这两个小家伙一起生活了两天，此刻少年这般模样，王毓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少年在跟他们比划什么：“他应该是说这小鲛人绝对没有问题，叫你不要伤害他。” 少年狠狠点头。 归星没说话，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很快又转换了话题：“师叔这两日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王毓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亦是没有。”顿了顿，她转而开口询问归星，“你为何会接到这里的委托？” 闻言，归星也没藏着掖着，将那张写有鲛人族求救字符的纸从怀中取出，递给了王毓：“请师叔过目。这是我在接取宗门任务时无意间看到的。” 王毓接过那张纸，只一眼她就发现这是鲛人族特有的鲛纸，纸上的文字写着“救命”。 可那字迹清晰规整，并不像仓促之下的求救。 倒像是请君入瓮的阳谋。 不过鲛人族或多或少都有点关于美学上的毛病，或许对方就是那种看不惯字迹潦草的鲛人，也不一定就可疑。 至少这张纸是给归星看到的，可归星不过长恒仙宗一个刚入门没多久的人类幼崽，甚至父母双亡，是个孤儿，还是在远离大海的北地被段云尘捡回来的。 她不认为归星会有什么身在海族的仇敌。 长恒仙宗遥梦筑掌权一代最小的那个弟子王毓从不曾做宗门委托，这事有不少人知道。所以不大可能是给她看的。 或许只是巧合。 她这么想着，视线一转，就看到了木桶里高高举起一只手。 王毓一愣。 归星也扭头看去，他忽而想到什么：“这求救信，是你写的？” 水里传出来一声沉闷的“嗯”。 “既然如此，那你是怎么把那团纸送出去的？”归星又问，目光在兜住鲛人的木桶上来回扫视，“鉴于你现在应该轻易不能出去的情况下。” 小鲛人伸出来的手指了指木桶边的少年：“我请，阿野帮忙，丢去海里。鲛纸，不怕水。” 旁边名为阿野的少年连忙点头证明小鲛人话语的真实性。 归星摸了摸下巴：“那这么说，你原本是打算找族人求救？” 小鲛人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归星不再问了，他垂下眼，疑惑那张纸是怎么辗转流去长恒的。 王毓看着垂眸沉思的归星，她想了想，还是道：“这小鲛人说夜间会有海妖上岸，但不曾伤人，天快亮时又会回到海里。” 归星立即抬眼看她。 “但我在此停留了两日，不曾见过。”王毓看向他，猩红的眸子里含着一抹凝重，“倒是那些渔民，似乎在有意识地捕捉鲛人族。” “什么？”归星一愣。 当年消息传去中州，只说是鲛人族子嗣凋敝，已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族人来维护一方安稳，这才导致东南海域海妖泛滥。 结果却根本就是人祸吗？ “为什么？”归星不能理解，“捕杀鲛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王毓摇了摇头，她刚来这里两天，还什么头绪都没有呢，自然也不知道。 此时，那名为阿野的少年发出一点动静，在二人看过去时，挥手做出一个“吃”的动作。 二人看着这一幕，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归星总算明白那些怨气的来源。 那是被拆吃入腹的鲛人枉死时弥漫而出的不甘和怨恨！ 而王毓却是脸色一白，整个人僵在原地。寒意从脚底贯穿头顶，死死将她定住！ 吃……又是吃……他们吃龙族，又开始吃鲛人族，那接下来呢？接下来要吃谁？妖族？魔族？人族？ 归星的声音响起，将她从这开始蔓延的思绪中拉扯出来。少年带着疑惑的声音喃喃道：“可是，他们吃掉鲛人，又没有好处，反而会让体内沉积剧毒。他们为什么要吃？” 阿野摆手摇头，又比划着从老人到少年的形态。 “哦——”归星懂了，“他们以为吃了鲛人肉就可以长生不老，返老还童？” 阿野狠狠点头。 归星抱着手看着阿野：“那你怎么不吃？” 阿野一愣，又是狠狠摇头，又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地跺脚，看样子是怕发出动静惊醒村里的人。少年的眼眶微微发了红，他又是一通比划。 这次，小鲛人做了翻译：“阿野的，爹爹娘亲死了。因为他们，吃了鲛人的肉。” 归星看了阿野一眼，闭上了眼睛。 “无稽之谈！”王毓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她似乎终于从这些渔民捕杀鲛人食用的事实里反应过来，压低的声音饱含怒气，“真是可笑之极！什么长生不老，什么返老还童！痴心妄想！” 她出离愤怒起来，眼眶泛起猩红，狠狠咬着牙。 若非理智尚存，归星想，她这位师叔大概要直接冲出去一把火烧了这整片屋子，以及屋子里的那些畜牲。 他知道，她气愤的并不仅仅是鲛人族的遭遇，还有一些更深的，更浓的恨。 第47章 阳光正灿烂 龙族曾经的遭遇，海族都是知道的。 小鲛人悄悄告诉阿野有关龙族被吃掉的事情，阿野原本就不能说话，此刻更是沉默。 屋内另外三个喘气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眶通红的王毓，不发一言。 王毓狠狠喘了两口气，稍稍平复心绪。她抬起一只手捂住半边脸，嗓音微哑：“抱歉，我失态了。” 归星轻轻摇了摇头，他本想说没事，却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走到窗边，将窗户掀上去些许。 屋外，漆黑的夜色里，一大片阴影从海中缓缓移动上岸。 归星朝阿野招了招手：“小孩儿，你过来看看。” 他其实比那阿野小上岁余，但他生得高，容貌又艳，不大看得出实际年纪。而且修真之人大多驻颜有术，阿野一时给他唬住，乖乖把自己当成弟弟。 “那些是不是就是那‘海妖’？”归星给阿野让了让位置，示意他往海边看。 阿野眯着眼睛往外看去，夜色漆黑，他不太能从细小的缝隙里看清外面的模样，但朦胧浅淡的月光下突兀地出现一大批阴影，还是有些显眼的。 阿野看了半晌，狠狠点了点头。 归星点头：“好。”他看向王毓，“师叔。” 王毓沉默片刻，叹息一声道：“你留在这里保护他们两个，我去去就回。” “是，师叔。”归星应下，没说什么“不了还是我去吧”这样的话。他合上窗户走回原本的位置坐下，对王毓道，“请师叔小心。” 王毓摆了摆手，起身将门开了一条仅供一人进出的缝隙，挤了出去。 归星目送王毓离开，他一挥手，屋门便重新闭合。 屋内的气氛霎时间冷沉下来。 阿野仍站在窗边，他看着坐在屋内阴影里的归星，莫名觉得有些害怕。 他搓搓手，缩着身子绕了一大圈走到那小鲛人身边，悄悄向他的鲛人朋友比划着：【这个新来的仙人，好凶的样子。】 小鲛人身负修为，虽然不过是相当于人族炼气期的小弱鱼，但也能在黑暗中看清很多东西。更何况鲛人族住在昏暗的海底，有天赋加成。他悄悄望了望面无表情的归星，默默点了点头，也比划着道：【他身上有很奇怪的气息，我们不要招惹他。】 阿野认同地点了点头。 归星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这一人一鲛人，他虽然看不懂他们两个在比划些什么，但小鲛人偷偷望他的那一眼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不必想，这两个小家伙必然是在悄悄议论自己。归星收回视线，他闭上眼，将神识展开，看向屋外。 王毓来此两日，因为不曾瞧见海妖，便也不曾出过阿野的屋子。此刻走出来，她才惊讶地发现，那些屋子几乎被怨气完全笼罩了起来！ 明明白天的时候没有任何异常，夜里却如此突兀而直白。 而岸边，那一大片阴影汇聚在一起，停驻在笼着渔网的渔船边，像是在无声交谈着什么，好一会儿不曾有动作。 王毓隐匿身形，悄悄靠近。 可她刚刚迈出一步，那一大片阴影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爆发出哔哔啵啵密密麻麻的细小动静。王毓一时不敢再向前去，她感到有一双双眼睛在向自己这个方向看。 王小姐有些头皮发麻。 这就像是被女鬼盯住那样，他们修仙的，自然不会因为这感到害怕，但被盯，就总会有一股细密的难受，浑身鸡皮疙瘩都能起来。 但很快，更让王毓感到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大片黑影似乎确认了什么，疯狂涌动着朝她的方向奔来。王毓下意识往旁边躲去，但那片黑影就仿佛看见了王毓那样也跟着她调转了奔跑的方向。 王毓微微睁大眼睛，连忙加快速度，朝海面绕去。 只是，她快，那片黑影更快，似乎是一个推着一个推推搡搡地往前跑，于是不得不纷纷加快自己的步伐。王毓知道，那一大片阴影必然是一大波生灵，只是不知是海妖还是鲛人，或者其他海族。 知道自己跑不过，王毓便不再白费功夫。她停下来，飞速在自己身周布下一道防御阵，阻拦了那一大片阴影靠近的脚步。 阵法暖融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天地，也让王毓看清了那些聚集在一起形成大片阴影的生物究竟长什么模样。 那一瞬间，她沉默如死。 他们有着人的身体，脖子上却镶嵌着一整条鱼做脑袋。 这奇怪生物挨挨挤挤地扒在成型的防御阵的灵力墙壁上，他们脑袋的鱼头部分对着前方，鱼尾部分还在不停摆动，同时，那鱼嘴也在一开一合地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有点诡异，也有点好笑。 这不像是什么海妖，更像是什么恶作剧般的小诅咒。 视线下移，王毓笑不出来了。 这些奇怪的生物身上，穿着渔民的衣裳。 她猛然将视线投放在那些弥漫着滔天怨气的房屋上。 如果，如果这些才是这片海域生活着的渔民，那么那些屋子里，此刻安稳沉入梦乡的，又会是什么？ 如果，如果这些长着一整条鱼脑袋的人形生物就是那所谓的海妖，可为什么他们身上没有丝毫修为？ 江枕月不会无的放矢，也不会给她虚假消息，更不可能会有人能逃过他的法眼，或者说，逃过他的势力的调查。 这片海域居民不多，但零零散散地练成了线，仔细数数，也有上百的数量。 江枕月说，这里作祟的海妖，有上百数。 海妖没有这样的能力。王毓可以肯定。 归根到底，他们只是一群长相丑陋怪异的海族。海族的能力，除去鲛人族天赋上与神识相关的部分，也就只能控控水，结结冰。 像这种交换双方身份的能力，海族不曾有记载相应的法术，人族也没有。就算有，也是列为禁术，早早销毁的类型。 这群海妖背后，必然还有其他存在。 除去邪修、魔物，王毓不作他想。 而这种诡异的，像是给双方交换头颅的能力，这背后之人，王毓更偏向是那些更为诡异的魔物。 王毓在将这些人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与那日看到的村民一一对应。 她忽然明白那些人看自己时警惕恐惧的目光是为什么了。 因为他们知道她是龙女，是海族最高的领袖，是能决定他们生死的存在。 可是，如果村民就是海妖，那他们为什么要捕杀鲛人食用？他们本就不缺寿命，也清楚食用鲛人肉只会给自己带来剧毒与诅咒。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还有，那个小鲛人。 他怎么会从这些长着一条鱼作为脑袋的生物身上感受到鲛人族的气息？ 以一整条鱼做脑袋的这群生物仍在拍打着王毓身周的防御壁，并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王毓皱了皱眉，还是抬手结印，一道巨大的困阵很快成型，瞬间笼罩了这一片阴影。 也就是这一瞬间，这些鱼人后方的黑暗里，忽然传来什么大面积的东西拍打扫过沙地的声音。 王毓丢出一块阵石，摆在外面做压阵的阵眼，她本人则解开防御阵，转去这些鱼人的大后方。 聚光术在她掌心凝聚，那些藏在阴影下的东西来不及躲藏，瞬间暴露在透白的光下。 是一群长相艳丽，拖着鱼尾的鲛人。 王毓看看那密密麻麻的影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片阴影大得不像上百人汇聚出来的，她此刻再看看躲在这些鱼人身后少说有几百个的鲛人，顿时了然。 她此前被那些鱼人的模样震住，竟一时疏漏了。 为首的鲛人看王毓沉默着也不说话，在族人的推搡下挪动尾巴上前，咧开嘴露出一个笑：“龙女大人……我们，我们无意冒犯……” 王毓摆了摆手：“无碍。不说这个，既然你们不是海妖，我也就不动手了。说说看，你们都知道什么？” 说到这个鲛人们可就不困了，但他们也没有混乱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仍是为首的蓝发鲛人回答：“大人您是不知道，那些海妖不仅相貌丑陋，他们心也丑地很呐！” 王毓嗯嗯点头，让他少说废话。 蓝发鲛人红着眼眶，倒是没掉小珍珠：“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法术，把自己的身份和这些渔民对调。这些人可怜啊，硬生生被赶出家门，不得已沉入海里。我们鲛人族一向心善，这您是知道的，我们便收留了他们。” 王毓耐着性子点头。 “后来，又是不知道哪个瘪犊子传的谣言，说吃鲛人肉就能彻底取代这些人族。我们家那些可怜的小辈哦！”蓝发鲛人拍着尾巴，感情充沛极了，“都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他指指那些充满怨气的房屋：“您看看，这怨气，冲天呐！” 王毓嗯了一声：“你们上岸来做什么？” “哦。”鲛人一下子收了势头，“我们是来找家里不听话非跑上来的小辈的，叫阿旻，大人见过没？是我儿子，和我一样是蓝头发。”顿了顿，又道，“然后也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他们换回去。” 王毓道：“不出意外，是见过。”她指指阿野那间屋子，“在这屋，以为你们是海妖，一直没敢出来认。”她又看向那些被怨气笼罩的屋子，“你们这么大摇大摆地上岸？” 鲛人摆了摆手：“嗐，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家这些被吃掉的小辈还都有意识，他们罩住了那些恶心鲛的家伙，他们醒不来的！” “嗯。”王毓了然，动手将这群鲛人放了出来，“你们去找小辈吧，我师侄在里面，我去把那些海妖捉起来。” 鲛人心上一喜，连忙道谢：“哎哟！谢谢龙女大人！大人龙美心善，大人心想事成啊！” 王毓：“……” 这鲛人族这届的王，这毛病她早有耳闻，如今亲眼所见，实在是有些……不敢恭维。 诚如鲛人王所说，那些调换自己与渔民身份的海妖族在怨气的压盖下动弹不得，融在沉沉的梦境当中醒不过来。 王毓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些海妖串了起来。 那些沉浓的怨气也慢悠悠从房屋上离散，然后又在王毓串了老长一串溜的海妖们身上沉沉地压了下去。 王毓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许多稚嫩兴奋的声音。他们叫嚷着喊她“龙女大人”，虽则怨气横生，却没有伤害无辜。 他们在叽叽喳喳着说笑话和邀赏的好话，似乎全然不觉自己早已被人拆吃入腹。 好像还能在阳光下撒欢的，活生生的孩子。 可事实是，他们早已化作一抔白骨。 是零散的，不成形的，全部混在一起的。 被煮熟的骨头。 王毓站在阿野的屋子门口，听着里头鲛人王哎哟哎哟戏多的吵嚷声。浅白的月光披在她身上，像拢了一层纱。 屋内，归星抱着手靠在暗处，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鲛人眼泪汪汪地握着手“爹爹”“乖崽”地喊着，半天说不到正题上。 阿野被他摁在身边，同样藏在黑暗里。 外面发生的事情他都通过散出去的神识感知到了。自然也知道了那些怨气冲天的房子里住着的都是交换了自己的身份的海妖。 他身边这个小崽子如今看着温和善良，但也保不齐有没有被那海妖交换身份。 他倒是倾向于没有，否则，他应该不会失去父母。 比起“吃鲛人肉中毒而亡”，归星更相信，是他的父母是第一批被实验者，因为没有撑过去而身死。 而阿野的安危，则是这场实验的交换品。 对于那些海妖而言，少一个阿野多一个阿野都一样。这渔村百余人口，够这群海妖霍霍了。 他这么想着，摁着阿野的脖颈，带着他走出门去。 王毓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下意识转头看去，便瞧见被摁着脖子推出来，死死扒着门的阿野。 海岸边，被定在阵中的鱼人瞧见阿野，一下子激动起来，鱼嘴张张合合翕动不停，哔哔啵啵的声音也一下子嘈杂不少。 王毓看向归星：“怎么？” 归星定定看着岸边那群鱼人，转头看向王毓：“师叔，那是什么？” 王毓简略地将鲛人王告诉她的事情给归星说了一遍。 归星点点头，然后道：“师叔，我有一个猜想。” 王毓静等他的未尽之言。 归星便指指那些被王毓串在一起的海妖渔民：“可能需要他们稍微配合一下。” 他接受这事实的速度快极了，快得让王毓感觉好像什么都入不得他的眼。但她没多说什么，只挥手敲醒了她刚来时带头赶她的那个渔民。 那些怨气也听话地不再压在他身上，他随之睁开眼。 他看到仍未离开的王毓，看到王毓身后的归星和扒着门战战兢兢的阿野。他的脸色倏然沉下来。 眼前所见，此情此景，无一不说明，这该死的龙女查到了什么！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不承认…… 这么想着，他神色一肃，越过王毓和归星，去问扒着门的阿野：“阿野！这是怎么回事？” 阿野说不出话，只疯狂摇头。 “你为什么要伙同这些外人绑架村民？”他要的就是说不了话的阿野，厉声喝问道，“我这个村长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你父母逝世后也是我主张大伙接济你照顾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吗？！” 鱼人哔哔啵啵的声音更大了，这自称村长的男人这才注意到岸边那群鱼人，他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起来。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道低沉却难掩清越的少年声音堵住：“你没有对不起他的吗？那他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你可以说清楚吗？” 村长闭着嘴狠狠瞪向说话的归星。 阿野听到归星的话，亦是一愣，他不由得松开扒着门的手，愣愣看向脸色阴沉的村长。 他张了张嘴，却仍是没能说出话来。 “你不说吗？”归星走到王毓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我来替你说。” “你偶然得到一本秘籍，可以交换你与其他人的身份，可那秘籍来得不明不白，你不敢轻易尝试，于是你忽悠同类与你一同修习那秘籍。等他们学成，又怂恿他们付诸行动。阿野的父母，就是你们第一个找上门的对象吧？” “不出意外，他们被你们抓去，听到了你们想要夺取他们身份的谋算，于是他们将自己的孩子的安危做交换，自愿献祭自己。可你们此前从未有过经验，他们两个，包括交换身份的那两个海妖，全都死在当场。” “之后你汲取教训，却迟迟不敢再动手。就在这时，有人告诉你，鲛人肉可以提高你们交换身份的成功率。你本就不甘做一个样貌丑陋可怖的海妖，如今有了机会，也有了能力，你当然心动。” “但你惜命，你仍旧不敢。这零零总总九十八人，不正是你忽悠来的吗？九十多人都成功了，你终于放下心来，找上你早就挑选好的人选——你现在这个身份。” “但很快，你又发现，鲛人肉是有诅咒的。” “你与同族，无一幸免。只能继续食用鲛人肉延缓诅咒的发作。” 归星想，他大概知道王毓为什么会在此困守许久了。 她夜里不曾出屋，这片渔村白日里又一片安详，根本没有异常。阿野的父母出事他年纪还小，什么都不记得，自然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那小鲛人也是个没有用的小傻子，她在此毫无进展，自然驻留许久。 “那些鲛人被你们吃剩的骨头，应该都被你们埋在家中了吧？”归星垂着眼，他抱着手，让村长去看看他身后的族人，“你且看看，那冲天的怨气，他们都在看着你们呢。” 村长瞪大了眼睛。 显然，他也压根没想到那些被吃掉的鲛人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村长激动地喊出声，“这不可能！！我明明把他们都驱散了！！！我明明……我明明都按照秘籍里的步骤……我什么都做了！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王毓冷冷道，她将满面泪痕的阿野推到村长面前，少年的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想发出声音，却无法做到。 “你当真以为，你做下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王毓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跟随在他们身边的怨气忽然像被激怒那样，张牙舞爪地猛然上升又猛扑向下，狠狠穿透了村长的胸膛！ 那一瞬间，村长的脑袋变成了长着一双浑浊的蓝眼珠的长嘴鱼头，鱼嘴几次张合，最终都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咽了气。 与此同时，海岸边被定住的鱼人中，一个和村长穿着一模一样的短打的鱼人脖子上的那条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村长的脑袋。 鱼人们顿时躁动起来，村长连忙高声安抚。 王毓见此，也不再束缚那些枉死的小鲛人的怨气，任由它们为自己报仇。 海妖们一个个恢复原型死去，鱼人们一个个随之重新夺回自己的身份。归星脱离这一片土地，去到那些渔民家中，一家一户，将那些鲛人零散的骨头全部挖出。 鲛人王带来的那些鲛人们也默默跟随在归星身后，将家里的孩子们一一带回家。 朝阳慢慢从海平面上升起。 阳光正灿烂。 第48章 就是欠，要逗他玩儿 坠星山谷近日来了不少人。 这山谷里头除了危险就是危险，平白无故的，根本不会有人原意往这里跑。 在又一次绕过一波修士后，顾影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还真有秘境啊？” 被跟了两天的离媪一阵无语：“你不信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们？” 两日前，因为顾影拆穿了二人的修为以及叫出了“弋扶柩”这个名字，二人便以带她去秘境为交换让她闭嘴。 顾影挑挑眉：“这话说的，你们两个可疑啊！”她背着手，慢悠悠地跟着二人一头扎进一片花圃，“我当然要跟着你们，确保你们不会做坏事嘛！” 离媪不信。 顾影可不在意他信不信，她抬抬下巴：“欸，你们对这儿这么熟悉呢？这秘境该不会已经出现好些时候了吧？” 离媪身形微顿。 顾影没注意到他，慢慢走到走在最前的月白长袍男修身边：“啊……我知道了，你们其实压根就没有想要带我去秘境，对吧？甚至，你们两个游荡在外面，也根本就是为了阻止其他修士，嗯？” 月白长袍的男修向前的脚步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我说过了，这个秘境很危险，我们是准备将秘境封印起来，自然不想带你去。”他反过来把过错推到顾影身上，也没有回答顾影后面那个问题，“若非你以弋扶柩威胁我们，我们也不会答应。”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顾影站在原地，伸手握住了离媪的胳膊，没让他继续往前走。她笑眯眯的，“咱们就别说这冠冕堂皇的话啦。我可只提了一嘴‘弋扶柩’这个名字，剩下的什么都没说呢。再说了，你们答应都答应了，如今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她晃晃手里刚刚收到的灵力纸鹤：“而且，我也不是没有获取消息的渠道的。” 离媪瞳孔一缩：“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顾影握散那只灵力纸鹤，并不回答这个问题：“现在可以说了吗？” 离媪闭紧嘴巴，同时用力挣扎妄图甩掉顾影的手。 顾影没紧抓着他不放，她力气自然没有离媪大，很轻易就松开了手。可看着她那笑眯眯的样子，离媪就怎么也不敢跑了。 怪事，眼前这个小丫头明明就是个金丹！他可是元婴啊！ 元婴啊！！！ 月白长袍的男修不得不停下来，转身看向顾影和离媪。 良久，他叹了口气：“那个秘境真的很危险，我没有骗你。” 顾影点点头：“我理解。你都说了是靠近那里的秘境，危险也很正常。” “你可能会死。”男修看着他，清泠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即便如此你也要去？” 顾影微微笑起来：“没办法，我的朋友都被带过去了，我不去的话，就不合群啦。” 男修一愣。 那灵力纸鹤上传递的内容，除了顾影和传递消息的人外没人知道。男修只以为顾影在诈他们，可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离媪倒是并不怀疑，他震惊地看着顾影，心想这家伙居然这么有同伴情吗？ 男修的注意力却在别的上面。 顾影的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若她的同伴当真被带去秘境，那么即便他们不带上顾影，她也能顺着同伴给的线索找过去。 可是，这可能吗？那秘境的位置那样隐蔽，若非离媪误打误撞滚进去，他们也不会发现这个全新的秘境。 顾影才不在意男修信不信，反正她说的是真话。 离媪挪挪脚，见顾影真的没有拦他的意思，迅速冲到同伴身边，小声道：“离姒，她好像没说假话欸！” 月白长袍男修离姒睨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小声道：“算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大人就是默许他们进入秘境。若为假也无妨，就说是她偷偷跟来的。” “这样可以吗？”离媪有些怀疑。 离姒淡声道：“不可以也要可以。” 顾影静等二人说完悄悄话，这才迈步上前：“两位说什么呢？叫我也听听？” 离媪干笑两声，不是很想说。 离姒拍了他后脑勺一下：“笨！她就不想知道！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哥哥！” 离媪委屈巴巴地摸着后脑勺“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走吧，二位。”顾影仍是笑眯眯的，“话都说开了就别再各怀心思啦。我相信你们说的有秘境，你们也该信守承诺带我去秘境不是？” 离姒沉默着转身离开这片平平无奇的烂漫花圃。 顾影抬脚跟上。 不过…… 再又又一次看到一波人目的明确地从她身边飞过之后，顾影指指那很快消失的散修背影，似笑非笑地看着离媪离姒兄弟俩：“你们这保密措施做得不够啊。” 她抬抬下巴：“这么多人都过来了呢，总不能都是和我一样想不开来此历练的吧？”她语调嘲讽，“那可真巧。”堵死了离姒的话。 离媪张张嘴，也没想出来能反驳什么，只好闷头往前走。 顾影双脚悬空坐在剑上，她就是御剑也不肯乖乖走寻常路，紧紧地跟在用脚赶路的兄弟俩身后。 若非生杀有灵，不伤其主，她那挂在剑锋边缘的两条腿早便要被划破了。 而另一边，君婉顺着顾影留下的线索一路摸索，因为顾影被带着走了不少冤枉路，连带着她也一样。 因为是顺着记号寻路走的，她的速度比起跟着离家兄弟俩的顾影要慢上不少。不过这一路顾影有在有意拖延，所以她落下的也不多。 几乎是顾影三人刚刚离开，君婉便到了那片花开得糜烂的花圃。 花圃中央，不知何时站着一道衣衫绚丽的身影。 君婉在花圃边缘停下脚步。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却在下一秒消失不见。君婉只来得及看清一双艳极的桃花眼。 一缕清风从花圃内漫出来，绕着君婉转了一圈，似乎在邀请她进去。 君婉不进反退。 她又不傻，这场面一看就是女鬼索命，她要真进去了，能不能好手好脚地出来两说，那估计是真的追不上顾影了。 这么一想，君婉眼神飞速在周围寻找顾影的标记，在看到指明了方向的小小箭头之后，逃也似的飞快跑走。 在她身后，那花开得糜烂的花圃有一瞬间化作枯萎荒芜的死地，却又在一闪之后恢复原状。 暮色四合之际，君婉成功找到了正在生火烤肉的顾影。 一碰头就有饭吃这个认知让君婉高兴极了，她像没看见蹲在火堆边的离媪和站在离媪身后抱着手的离姒一样，高高兴兴地一屁股坐在了顾影旁边：“阿影！” 顾影对她的到来表示欢迎：“来了？饿不饿？” 君婉乖乖点头。 顾影抬起手上烤着的野雉，翻出一柄短刃在鸡肉上划开几刀，确认熟了，便掰下一只鸡腿递给了君婉：“吃吧，来得正好。” 离媪眼巴巴地看着他捉来的野雉失去了一条腿。 顾影注意到，反手将两个鸡翅膀给他扯了下来递过去。 离媪一点不在乎自己吃到的究竟是什么部位，是肉就行，好吃就行。 这不值钱的模样看得他身后站着的离姒牙根痒。 顾影看得有趣，倒也没亏待抓鸡的离媪，反手又将另一只鸡腿也给他掰了去。 喜提鸡腿的离媪更高兴了。 离姒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又过了两日，四人终于抵达秘境入口处。 此时此刻，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了。楚渐离也在，站在一个一身浓紫长袍的男人身边，就在最前方，离秘境入口最近的地方。 他看上去愁眉苦脸的，频频偷眼去看男人。 顾影跳上树去，一眼就看到了愁眉苦脸的楚渐离，她想了想，挥手凝出一片霜花。 霜花在空中如同飘舞的柳絮，一点也不起眼，轻飘飘地落在楚渐离眼前。 看到这枚霜花，楚渐离眼前一亮，忙抬手就要将霜花接在手心。却见旁刺里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先他一步截了胡。 楚渐离睁大眼睛扭过头去瞪那手的主人。 晏予并不在意他的瞪视，霜花在他手中散开，化作三个冰白的字：往后看。 楚渐离自然也看到了这三个字，晏予压根就没藏呢，也不是打着要阻拦他和同伴通信的想法的。 就是欠，要逗他玩儿。 二人同步转身，看向身后。 君婉扬手挥了挥，好让楚渐离注意到自己，倒是没注意到身后离媪脸上那难以掩饰的震惊和离姒眼中地震的瞳孔。 顾影也没看他们，在楚渐离招手回应时，便和君婉一同窜了过去。 “顾云亭！君婉！”楚渐离见到亲人高兴坏了，天知道他这段时间在晏予手下经受了多少刺激，“你们终于来了！” 顾影抬眼看向晏予，后者态度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看着楚渐离的目光满是无奈。 君婉高高兴兴地和楚渐离拍了拍手：“我先去找阿影啦！而且你后来也没给我递消息了，你迷路了，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们吗？” 楚渐离撇嘴：“哪是啊！都怪晏归声！” 君婉眨巴眨巴眼。 “他把我用来传消息用的鹤符都抢走了！”楚渐离满脸愤愤。 君婉一愣：“啊？你不是用灵力传音的啊？” 楚渐离脸上愤愤的表情一顿：“没有，我还没学到这个。你们知道的，留仙门主修除魔道法，其他方面就比较短板。传讯鹤符还是我在藏书阁落灰的角落里看到的符书上的。” “我学了好久，就画出来几张，剩下的都被他抢走了！” 顾影莞尔：“他逗你玩儿呢，你只管问他要回来，他也不会不给你。”她抱着手。朝楚渐离身后抬抬下巴，“你是不是没问他要过？” 楚渐离一愣：“没……没有。” 这谁能想到呢？ 在他的观念里，魔族就像是下界的蛮夷，是敌对的，需要提防戒备的。人族和魔族修好又如何呢？下界蛮夷不也在向禹朝进贡？可蛮夷的野心从不曾息。 顾影看看他，又看看晏予。 她当然知道楚渐离从小接受的教育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上界与下界不同，下界之人匆匆百年，于是人人都要紧紧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可上界修者，凡高位者无一不有漫长的生命，下界最漫长的朝代在他们看来也不过弹指一挥间。那些地盘的争夺，那些权力的贪妄，在修者看来，都是虚妄。 修者看中的是命，是名。 却也是最难得的东西。 “楚钰，你有没有想过。”顾影看着楚渐离，缓声道，“对于上界而言，种族不过是一个名字。魔族与人族，除却习俗、本体，难道不都一样吗？我们修的都是正统道法，走的都是卫道苍生。” “魔族和人族之间，与禹朝和蛮夷之间是不一样的。” 楚渐离垂着头，脚碾着地，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上界历史他也是有学过的。可人族魔族对立过是事实，即便千百年过去，谁又知道魔族不会再次发难呢？ 现如今确实有一个横亘在所有族类面前的大敌，但这敌人总有被打败的一天。 到了那个时候，两族还能如现在这般相安无事吗？ 晏予看楚渐离脑瓜子都要冒烟了，抬手一拍他的脑门：“行啦，长恒琼玉山顾影是吧？倒是久仰大名。” “晏归声？”顾影朝他点点头。 晏予笑着应下。 顾影看着他，似笑非笑：“我竟不知，我的名字居然传去了魔界？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功绩。” 晏予也笑：“这不是，偶遇阿钰这般合眼缘的小友，自然想多了解他一二。” 君婉仰头去看晏予：“什么意思？你调查我们啊？” 楚渐离闻言，又转头去瞪他。 君婉倒没有不高兴，她好奇地看看这荒无人烟的谷地——虽然现在人挺多吧——开口问道：“这荒无人烟的，你怎么查到的？” 晏予温声道：“我们魔族也有在人族那儿求学的。” “你就拿自家小辈干这事儿？”顾影挑眉。 晏予：“不用白不用嘛！” 顾影一乐：“我倒是久仰晏道友大名。此次秘境之旅，不知晏道友可否看在我这朋友的面子上，提携我等一二？” 晏予欣然点头：“自是荣幸之至。” 第49章 同命蛊 秘境入口处，人越来越多。 距离秘境开门似乎还有好一段时间，此刻那充满灵力光晕的一片空间仍是安安稳稳的，一点波动都没有。 顾影和君婉因为楚渐离的关系讨了个好，此刻就站在距离秘境入口最近的地方，她站累了，还让君婉把收起来的原本的营地里的那些小凳子放出来。 君婉照做，顾影就把那些小凳子分一分，还给晏予分了一个。 一张桌子配四个小凳子，四个小凳子坐四个人，刚刚好。 君婉也顺便把那小桌子也放了出来，摆在几人面前。 顾影看到桌子，就想往桌子上摆点什么。她在自家的储物镯里翻了翻，难过地发现出门一趟带的糕点零食早被她吃完了。 但她再一抬头，就看到小桌子上摆了一盘绿豆糕，一盘桃花酥，还有一盘陈皮饼。 顾影眨巴眨巴眼睛，探头去看楚渐离。 楚渐离抬抬下巴，语调像极了霸总：“给你带的。知道你闲不住嘴，吃吧。”说着又拎了一壶茶出来。 这可真是令人感动。顾影也不跟他瞎客气，高高兴兴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吃。 楚渐离拿出来的可都是好东西做的灵食灵茶，那灵气充裕的，旁人都怕自己吃了会不会消化不良。 他们身后那些聚在一起的人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一行人的打扮以及行为很是耳熟。 赤红长裙，嘉陵水色长剑、双马尾，黑白道袍、朴素衣着，眉眼干净俊逸……还很能吃。 这不是三年前追云秘境里那带头揭露邪修诡计的三个上三宗弟子吗！！ 当年秘境之事，这里的人早都超过筑基，便不曾去往追云城凑热闹，所以不曾亲眼见过当年之景。 但他们虽不曾见过，却多多少少都是有所耳闻的。 便有人没忍住向身边的人求证：“欸，这是不是他们？我应该没认错吧？” “应该没错，这么多细节都对上了。”被问的人也小声回答，“再说了就他们这吃法，一般人也演不出来吧？” 旁刺里又探出来一颗头：“都是金丹期的，看着年纪也对得上。” “真年轻啊。”有人感慨，“我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还在炼气期卯足了劲儿往前钻呢。” “嗐，谁不是呢？”一人应和，“只能是天才不愧是天才啊！” 他们偷偷讲小话，也没遮遮掩掩避着当事人。但因为不是在说坏话，顾影几人听到了也就当没听到。 楚渐离倒是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对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君婉捧着一杯茶慢慢喝：“我跟着阿影跟在一对兄弟的带领下来的。” “兄弟？” 顾影点点头：“不出意外应该是你身边这位的下属。” 晏予一愣，倒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我的下属？” “啊？”顾影也愣了，“不是你派出去拦人的吗？叫离媪离姒的。” 晏予摇了摇头：“我没叫人去拦截修士。不过他们确实是我的下属。” 顾影抬手给他倒了杯茶，示意细说。 “我是叫他们出去找人的。”晏予接过茶杯，浅啜一口，“不知你来时是否见过，是个蛊师，名叫弋扶柩。” “见过。”顾影喝口茶，咂咂嘴，“要不是她我还没法遇上你那两个下属呢。” 晏予皱了皱眉：“她……” “你找她做什么？”顾影问，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口桃花酥，“我看她在这片山谷待得安逸，应该不会想离开去别的地方。” “我不是想带她走。”晏予摇了摇头，“只是请她帮忙炼一只蛊。” 顾影看他一眼，没问是什么蛊，只“哦”了一声。她看向来时的方向，离媪离姒站在原地，一个努力绷着脸，另一个看着魂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她又转回头：“他们两个怎么那副表情？” 晏予也往那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大概是没想到我会亲自来吧。” 君婉闻言，也好奇地看向离媪和离姒，她看着看着，又看看对晏予不假辞色的楚渐离，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是这样吗？可我怎么感觉他们都在看小楚？” 晏予表情不变：“你看错了。” 君婉茫然张嘴还想再反驳一点什么，但被顾影拉住了。 她看过去，顾影轻笑着朝她摇了摇头。君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让自己继续问下去，不过这事本来也和她、和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没什么关系，她也就顺势闭上了嘴。 晏予笑着看向顾影：“你真的很聪明，顾道友。” 顾影朝晏予拱了拱手：“彼此彼此。” 晏予朝离媪离姒兄弟俩挥了挥手，二人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遁走。 一刻钟后，又双双遁了回来。 二人身后，跟着着一身颜色鲜艳多彩的特色服装，全身缀满银饰的弋扶柩。 这里聚集的人似乎都认识弋扶柩，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便都自动自发地让道两旁，让弋扶柩通畅无阻地一路走到最前方。 顾影反手掏出一张新的小凳子摆在了自己旁边，然后拍拍，示意弋扶柩来坐。 弋扶柩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欢迎，她愣了一瞬，然后脚步轻快地走到顾影身边坐下：“我以为你会怪我？” “怎么会呢？”顾影也给她倒了杯茶，“弋姐姐确确实实给我指明了方向。若是没有弋姐姐，我也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全新的秘境。” 一身红衣张扬热烈的女孩子笑容温和，带着莫名的包容：“弋姐姐是我的恩人呢。” 弋扶柩失笑：“倒是没人唤过我‘姐姐’。”她接过茶杯，反手递给顾影一个竹制的小罐子，“看在你合我眼缘的份上，这个送给你。” 顾影眸光微动，她伸手接过那个小罐子：“是蛊？” 弋扶柩轻轻点头。 顾影下意识想晃两下，被弋扶柩及时握住了手腕：“别晃，蛊虫可受不住你晃。” 顾影握着罐子的手轻轻颤抖：“那能放进储物器里吗？” 弋扶柩这次没阻止：“当然可以。” 顾影便将那罐子小心翼翼又安安稳稳地装进了储物镯的角落里。 装好了，她这才想起来问一问：“弋姐姐，这是什么蛊啊？” 弋扶柩笑眯眯道：“自然是魔尊大人想要叫我帮忙炼制的蛊，名曰同命。” 顾影抬眼看她：“魔尊大人？哪位魔尊大人？要这同命蛊做什么？” “你不是有个猜想吗？”弋扶柩笑吟吟的，“同命蛊，子母同生共死。你觉得他要这蛊还能用来做什么呢？” “我可不知道啊弋姐姐。”顾影也笑眯眯的，“你都不告诉我是哪位魔尊大人呢。对方是男是女？是好是坏？我可一概不知。这同命蛊同生共死，用处可多了去了。” 弋扶柩却道：“可惜，这我可不能告诉你。送你的蛊确实是同命蛊，我没有骗你。”她笑眯眯的，“至于你是要自己留着还是送给那位魔尊，姐姐不干预你哦。” 楚渐离一直听着没说话，此刻见两人说完了，他忽然想起晏予先前说要找这个弋扶柩帮忙炼蛊…… 他抬头定定看着晏予：“你是魔尊？” 晏予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我错了，你也很聪明。”他并不否认，楚渐离下意识看向身后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他这时才发现，那些修士里有人有妖，数量最多的却还是魔族。 而他们听到晏予承认自己的魔尊身份，也没有任何一人或惊讶或恐惧，似乎早就知道。 楚渐离看到那些身上要么多条尾巴要么多对耳朵的妖族，看着那些和人族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偏偏要露出点魔纹在脸上的魔族。 这一刻，上下两界的分明终于映入他眼中。 君婉两边听着，默默将两边的话串在一起，没忍住发出一个扬声调的“啊”。 她看向晏予：“你是魔尊？” 她又去看弋扶柩：“他想要你给他炼同命蛊，但你给了阿影？” 她再去看顾影：“阿影你不知道他是魔尊？” 顾影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知道的意思。 君婉只当她知道，顾影在她心里一直都是聪明的代词，其他人可能猜不到，但顾影绝对不会。 顾影确实知道，但不是猜到的。《上界四方录》中明确记载了各地如今的掌权者都是谁，有什么特征，只不过是本杂书。 当然，她属于看过就看过的人，顶多感兴趣的部分有点印象。 若非迎面碰上，晏予又没想过藏，她也是对不上号的。 弋扶柩又说：“小家伙，你的决定呢？给不给？这同命蛊，世上同时只能出现一份，可没有第二只了哦。” 顾影坐得安稳：“弋姐姐怎知，这蛊就于我无用了呢？” 弋扶柩一愣。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此时，那还安稳的秘境入口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 原本竖着耳朵偷听的众人的注意力纷纷被那秘境吸引过去。 如此剧烈的灵力波动，可见这秘境等级之高！它或许不会限制进入的修士的修为！ 虽然这样的秘境危险往往翻倍，但好东西更是不会少！ 西境向来危险，有勇气来这西南的，少说也有金丹期的修为。金丹期，或许在上三宗不算什么，但在整个上界，已是很了不起的存在了。 而且，金丹就可以收徒传道了，在一些小宗门，更是掌门的存在。大一点规模的宗门里也是长老级别的大能了。 不过这一群人里最多的还是元婴修士。 金丹期的多是他们带来的小辈，带过来长见识的。 晏予站起身：“看来，秘境要开了。” 顾影弋扶柩几人也纷纷站起身，小凳子小桌子还有没吃完的糕点灵茶被顾影一一收入储物镯。做完这些，她便揣着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泛起波动的入口。 楚渐离也有些激动地看向那秘境入口。入上界五年，除去追云秘境和宗门安全得不能再安全的小秘境，他就没去过别的秘境了。此刻有机会大展身手，自然兴奋。 君婉也很兴奋，她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入口，像有星星落在她眼中一样。 弋扶柩对这秘境的兴趣不大，不过这秘境落在这山谷里，又离那个地方这么近，或许会有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离媪离姒兄弟二人站在晏予身后，纷纷屏息凝神。 这秘境发现至今有三个月了，如今终于要开了！ 灵气愈发浓郁起来，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又被那秘境吸去，那光华流转的秘境入口似乎活了过来一般发出一呼一吸的动静。 顾影隐约听见耳边响起清浅的呼吸声。 她一愣，再凝神去听时，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幻听？可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幻听了。她不太相信这是自己的错觉，问道：“你们听到呼吸声了吗？” 君婉茫然摇头：“没有，阿影你听到呼吸声了？” 顾影点点头。 “你也听到了？”楚渐离有些惊讶，“那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身后有修士传来嗤笑：“什么呼吸声，小子，你们害怕了就快回家找娘亲喝奶吧！” 楚渐离扭头看去，这似乎是个秘境发出动静时新来的。长得倒是高大，就是似乎没什么脑子。 傻大个很快看到站在他们旁边的晏予和弋扶柩，他瞬间睁大眼睛，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出言是小公子和小小姐，请二位大人宽恕！” 他伏低身子，瑟瑟发抖。 晏予的脸色原本还没什么变化，一听那“小公子”三个字，顿时黑了下去。 弋扶柩也沉着脸：“你什么眼神？谁和他一对儿？” 楚渐离撇着嘴：“谁是他儿子女儿了！” 顾影则道：“挺能生啊弋姐姐，生了我们三个，还都这么优秀。” 君婉笑眯眯地挽住顾影的胳膊，跟着点头。 弋扶柩无奈道：“莫要打趣我了。” “来的似乎都是西境的修士？”顾影朝她笑，扭头看向那傻大个，“他们都认识你们，怎么还会错认你们之间的关系？” 晏予摆手：“误会，都是误会。” 他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顾影便不再问了。 正此时，那秘境的入口轰然一声，完全开放！ 第50章 早晚得成? 那秘境轰然一声，完全开放！浓郁的灵气从内而外逸散出来，瞬间补平了周围因为入口开启而被吸纳的大量灵气。 众人只觉得一阵清爽的凉风扑面，在此等待多日的焦躁与疲惫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在其他人沉浸在这舒畅的感觉中没反应过来时，晏予带头第一个冲向秘境。 顾影三人与弋扶柩紧随其后！ 再后面是离媪离姒兄弟俩。 这入口倒也没有什么变故，他们很顺利地进入了秘境，也没有什么随机掉落的情况。七人聚在一起，晏予和弋扶柩第一时间内视丹府感受修为，没有丝毫变动。 “这个秘境没有限制修为。”弋扶柩睁开眼，看向顾影几人，“会很危险，要跟紧我们。” 顾影点点头。 弋扶柩看了一眼秘境入口：“先走吧，免得被外面那些人缠上。” 几人自是应下。 这秘境广袤，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灵气也充沛极了。和追云秘境不同，这片秘境没有融合太多乱七八糟的地形，就是很平常的山林野地，是自然风光。极远处还有若隐若现的屋檐，看着像宫殿，随着断断续续的显形散发着断断续续的金光。 君婉抬手指指那若隐若现的屋檐：“我们去那里吗？” 楚渐离也看见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去别的地方看看，那宫殿躲躲藏藏，又不完全躲藏，像是特地给人看的。” 顾影道：“这秘境此前未有人发现探索过，什么地方都可能有机遇。这宫殿就差把‘我有问题’写脸上了，随便哪个冤大头都好，我们暂时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吧。” 她随手一指：“我觉得这林子里会有不少妖兽和宝贝，我们去打，咳咳，我们去借点？” 两个高阶战力进来本也不是为了什么宝贝，此刻听了顾影的发言，当即点头同意。 楚渐离和君婉也没意见，他们本来就是来这历练的，自然能多去点地方就多去一点。 离媪离姒倒是没跟着，二人被晏予派去另一个方向去了。 几乎是一行人刚刚离开，外面那群人就缓过劲来，纷纷冲入秘境里来。 “看！那边有宫殿！”一人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屋檐惊呼出声，“他们最先进来的，会不会已经到那里去了？” 便立即有人附和道：“那我们也快去吧！说不定那里就是传承之地！”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无脑狂冲，一人犹犹豫豫：“可是……这宫殿是不是太明显了？我以往去过的秘境，传承宫殿都恨不得藏到地底下。” “那万一这个秘境它和你去过的都不一样呢？”一人提出质疑。 那人动摇片刻，还是道：“我……还是算了，我就是个散修，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可不敢丢命。我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没人阻拦，少一个人和他们争抢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散修说的话也不是没人听进去的，除了单纯进来长见识的，也有人觉得这宫殿来的古怪，若隐若现钓着人一样，也纷纷挑了别的方向走。 反正是个全新的秘境，走哪都能有收获。 抱着这样的想法，最终决定去往那处宫殿的，竟只有寥寥十数人。 · 顾影揣着手蹲在地上，长叹一口气。 众人的脚步跟着她停了下来。晏予站在最前方，转过身看她：“怎么了？顾道友怎么一脸愁苦？” 顾影闻言仰头去看他：“我是突然发现啊……这个秘境开启得好巧啊。”她看看弋扶柩，“弋姐姐没来之前，那秘境还安稳得好像要等它开得过个几十上百年一样，弋姐姐一来，话还没说两句，轰一下就开了！” 弋扶柩也在她旁边蹲下来：“你是觉得，是有什么人在针对我？” 她觉得有些好笑。想对付她的人确实不少，但还没谁有这个能力能掌控一个这么大的秘境来设局的。 “有警惕心是好事。”弋扶柩抬手摸摸顾影的脑袋，“不过也不用事事多想。” 顾影摸摸鼻子，哦了一声：“也是，这个秘境这么大一个，若非仙神想来也无法操控。是我想当然了。” 楚渐离抱着手看她：“晚上吃什么？” 顾影的思绪顿时被带走了，她脸上的表情更愁苦了：“不道啊……” 楚渐离嘴角勾起一个笑，转身朝前走去。 顾影爬起来，三两步追上他，跳起来一把兜住他的脖颈：“别跑！你提起的话头！你来想晚上吃啥！” 弋扶柩站起身，看向走在她前边一点的君婉：“你们都金丹了，还没辟谷吗？” “啊？”君婉放慢脚步，扭头去看弋扶柩，“不是啊，我们不吃也可以的。” “那……”弋扶柩指指前面的顾影和楚渐离。 君婉眨巴眨巴眼睛：“哦，这个啊。我们是可以不吃饭啦，但是可以和想是两回事嘛！”她扬起小脑袋，“阿影做饭很好吃的。而且我们吃的都是灵物，没有杂质的！” 弋扶柩心说这和有没有杂质是不是灵物没有关系。她虽不是正统修真之人，但也知道他们正道修士最是循规蹈矩。在他们的观念里，修士修行，便是要摒弃一切杂念与欲.望，口腹之欲自然也是一个。 她没忍住问道：“你们这样……家里长辈不管吗？” 君婉歪头：“为什么要管？我们也没做错事啊。” 弋扶柩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这几百年来见过的正道修士都是那样的。” “我们宗门都不管这些啦！”君婉道，她看到顾影停下来等她们两个，连忙加快脚步走近，“能不能进阶和努不努力有关系，和吃不吃饭又有什么瓜葛呢？虽说修士修行，不吃凡食是为了减少体内杂质的积累，但要是宗门努力赚钱，还怕吃不起灵食吗？” 弋扶柩莞尔，觉得这小姑娘真是天真得可爱。 君婉没收着声，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晏予没忍住笑道：“哪有那么简单？” “我知道不简单啊！”君婉道，伸手挽住了顾影的手，“可是不简单，不是他们把吃饭妖魔化的理由啊！” 楚渐离点头表示赞同：“我们留仙门那个高长老，就追云试炼的时候带队的那个，就是这种老古板！我师尊都没说我吃饭不行不对呢，他先开口了。” 顾影慢吞吞道：“我猜他没吵过你。” 楚渐离骄傲点头：“当然没有！” 晏予失笑摇头。 他们继续向前行进。 夜幕降临时，几人走到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 “不知道这个秘境会维持多久，在此地歇息一夜吧。”晏予四处看看，确认周围没有什么危险，也没囊括在什么妖兽的地盘里。 这里他修为最高，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 顾影溜达到小河边往河里看去。这条河河水清澈，里面别说鱼了，连只水跳蚤都没有。 她皱皱眉，又闭上眼去听周围的动静。 风拂过她耳边，除却他们几个人动作间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再无其他。 “在听什么？”楚渐离走到她旁边，低头看河，“这河里怎么一条鱼没有？”他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这一路上似乎也没看到别的活物？” 晏予看向弋扶柩：“你玩儿蛊的，有察觉到什么吗？” 弋扶柩皱着眉感知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这里很安静。” “秘境里一定会有妖兽吗？”君婉看着他们凝重的表情，有些不解，“妖兽也不是秘境里一定会有的吧？” 顾影目光沉沉：“可是，这秘境能演化出山岭密林，就算没有妖兽，为什么连普通虫豸都没有？” 君婉脸上的疑惑霎时间变成了茫然，她闭上眼睛细细感知片刻，脸上的茫然更重了两分：“是欸，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呢？” 楚渐离望着眼前清澈透底的河流，轻声重复：“是啊，为什么呢？”他看向同伴，“按理来说，秘境内的规则，除去一些特定的，比如原本是有主芥子的那一类，会由其主增添专有规则之外，其余应该与外界相同。因为不论是天然秘境还是芥子秘境，都是属于依附于本世界存在的拟生世界，对吧？” 众人点头。 顾影忽然想到秘境开启时她听到的那一瞬而过的呼吸声。 楚渐离显然也想到了：“那如果……这里根本——” 他的话没有说完，被顾影猛然捂住了嘴。 晏予慢她一步，于是选择盖住了楚渐离的眼睛。 “晏归声你有病啊！”楚渐离扒拉下顾影捂他嘴的手，抬脚去踩晏予的脚。 晏予连忙松手躲开，他看着楚渐离，张张嘴，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顾道友也捂住你了，你怎么只对我生气？”他大声嘀咕，“难道就因为我是魔族，所以你就要这样对我吗？” 他假哭：“阿钰你好狠的心呜呜，人魔对立都是百万年前的老黄历了呜呜……” “我感觉他不像魔尊。”君婉凑到顾影旁边，小声道，“像……呃，像招了我娘亲生气后装可怜求原谅的我爹爹。”她比划着，“不是说那种像，就是，就是这种感觉，阿影你明白的吧？” 顾影狠狠点头，也凑过去和她咬耳朵：“小婉你记好了，他们俩个这就叫骚断腿的绿茶狗魔尊攻和傲娇暴脾气小孔雀受。我看到他俩站一起的瞬间我就开磕了，但我怕他俩没这意思不好说，现在看来，啧啧。” 君婉不知道什么叫攻什么叫受，但能猜出来那是什么意思。她默默补全了顾影的话：“早晚得成？” 顾影对她竖大拇指。 听得一清二楚的弋扶柩保持沉默。 同样听得一清二楚的晏予则发出一声轻笑，朝顾影和君婉投去一个“有眼光”的视线。 虽然被叫成狗他不是很高兴，也不知道什么叫攻什么叫受，但能肯定这是把他和楚渐离凑在一起的意思。 他是见过自家兄弟追着人天涯海角不放手都追不回来的惨状的。他吸取前人教训，如今既然看上了楚渐离，自然不会别别扭扭死不承认。 就是楚渐离榆木疙瘩一块，只把他当早晚要和人族打一场的魔头，实在难搞。 顾影和君婉的悄悄话楚渐离是没听到的，他踩完晏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家伙其实是个魔尊。那一瞬间他后背一凉，小心翼翼地偷看两眼，见晏予面上没有什么生气的迹象，只是满脸无奈地抬脚拍掉鞋子上他踩出来的鞋印。 楚渐离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下界那些位高权重者恨不得别人见他一步三叩首，晏归声堂堂魔尊，这么没架子，又随和，他这么对人家是不是过分了？ 但楚渐离转念又想，这都怪晏归声总逗他玩儿！还是晏归声的错！ 弋扶柩叹为观止，她默默排除自己听不懂的部分，觉得顾影总结得真到位。 晏予这家伙如今的样子，可不就骚断腿了嘛！ 河里没鱼，林子里眼看着也是没有别的动物了，顾影的晚餐告吹，整个人都有些蔫巴。 她不是口腹欲.重的人，只是这修真界一没电脑二没手机有了也没网的，而且秘境里，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下界的小说经过她的狠狠批评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可上界的没有啊！那些话本子烂俗老套，根本看不了一点。她来上界五年，也都忙着修行练剑，没时间写批判来痛斥那些狐狸蛇精变成美女报恩书生的故事。 总不能找别人打架吧？那多不好。 顾影翻出楚渐离给她的糕点，往嘴里塞了一口。 然后叹了好大一口气，说起正事：“你们两个当时也听到呼吸声了？” 晏予跟弋扶柩同时点头。 “这就怪咯，为什么我和楚渐离能听到？”顾影摸摸下巴，陷入沉思，“小婉听不到，说明这动静不是群发的，或者，是有某种限制？要说我们两个和小婉之间的不同……” “因为我修的是除魔道法？”楚渐离发出声音。 顾影点点头：“那我是因为神识比较强大？我的神识一直比同境界的强。” 晏予便给离媪离姒发去消息：“我问问那两个元婴。” 第51章 那眼泪珠就跟自来水珠似的 晏予抬手给离媪离姒发去消息：“我问问离媪离姒，他们两个都是元婴期，虽然我不抱希望。” “问一问总没有坏处。”弋扶柩道。 顾影见他手中凝出一道灵力，忽然想到林步卿。那家伙闭关前说要造修真界版本的手机，也不知道造出来没有？ 等待回复需要时间，几人也没打算一直待在原地不动。反正这种法术自带追踪，他们不论跑去哪儿，只要在同一片天地就总能收到的。 “再看看吧。”晏予道，“不能这么着急下定论，或许是这块区域有什么特殊的呢？” 弋扶柩跟着点头：“也有可能。秘境不比外界，这里灵气浓郁，或许是凡虫在这里活不下去所以才没有。” “有理。”顾影点点头，“那我们明早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其他人自是没有反对。 翌日一早，几人再次上路。 然后转头就遇到了几个鬼鬼祟祟跟在他们后边的散修。 顾影皱起眉，上下扫视了一遍这几个散修，手不由慢慢握住了腰间生杀的剑柄。 楚渐离伸手摁住了她，抬眼看向散修：“你们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后面，想做什么？” 君婉默默抽出自己的鞭子，随手甩了两下。 晏予和弋扶柩后退一步，把场面交给这三个小的。 他们两个毕竟早就不是低阶修士了，这种时候当然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给小朋友一点锻炼的机会。 几个散修连忙朝几人行礼：“误会！误会！” 为首一人道：“我们就是巧遇，真的。我们本来想着到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机缘，刚刚看到你们，就，就觉得和你们一起走的话更安全……”他说着，有些尴尬地看天看地。 顾影上下打量他一番，发现眼前这三个人，竟全是金丹期修士！ “你们在找晋升元婴的机缘？”她不由得问道。 三人纷纷点头。 左侧一人道：“我们真的不是故意跟踪你们的，就是见到了，然后觉得可能跟着你们更安全一点……这个秘境看起来有点诡异，所以……” 顾影不信：“你可以从一开始就别进来。未知秘境当然不会安全。”她上下打量对方几眼，“都金丹了还这么胆小，难怪你晋升不了。” 对面涨红了脸，立即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来，看向楚渐离：“我……我不是……” 楚渐离默默后退一步，嘀嘀咕咕：“一个大男人这么哭哭啼啼的，你旁边的女修都没哭呢。”顿了顿，又特地加上一句，“难怪晋升不了。” 对面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裂开了几分。 另一边的青衣女修倒是抱着手狠狠点头，似乎早就看不惯同伴了。 君婉则抽抽鼻子，半点不给人家面子：“什么呀！这修为是丹药堆上来的！他身上的药味都冲鼻子！” “你不是法修吗？”顾影看看她手上的鞭子，“我看你走的是战士的路啊，你怎么还兼修奶妈职业？” “啊？”君婉眨眨眼，她倒是能把那战士奶妈对上号，摆摆手，“没有啦，我是法修没错，但我也是丹修嘛！我师尊说我有丹修的天赋，不学白不学，就把我打包送去丹修长老那里去了。” 顾影默然片刻，嘀嘀咕咕道：“丹修。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君婉歪头眨巴着眼看她。 顾影摆摆手：“我也学过一点，炼不出来，放弃了。” “不会吧？一般来说不都能炼一点吗？”楚渐离没忍住看向顾影，“你一点都炼不出来？” “炼过，是渣滓。”顾影无表情，“不炸炉就是谢天谢地。”她嘟嘟囔囔，“还有阵法，不知道为什么，我布出来的阵要么我自己都控制不了，要么就是豆腐渣工程一戳就倒。” 楚渐离挠挠后脑勺：“阵法我也不行，要计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君婉跟着点头：“我也觉得多，不过我们法修还有风水堪舆上的知识，算方位还算简单。” 三个金丹期散修听着听着，忽然感觉他们这些只会一种道法的修士，是不是太废物了？ “不说这个。”顾影终于将发散的思维拉了回来，重新看向三个散修，“你们想跟着我们也不是不行，不过跟着我们也不一定安全。” 三人俱是一愣。 顾影指指身后的晏予和弋扶柩：“看到他们两个了吗？” 三人茫然点头。 “认识我们三个吗？”顾影又问。 三人继续点头。 青衣女修小声道：“你们三个分别是上三宗的弟子，在追云城捕获了一只魔物和三个邪修。这事情已经传到西境来了，不过还在西境边缘。” 几人倒是没想到这事居然还在传，楚渐离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还传着呢？都多久了，修真界就没别的事发生了？” 为首的修士鼓起勇气把话题拉了回去：“所以……顾道友，我们都认识你们，然后呢？” “哦。”顾影眨眨眼，“我的意思是我们几个都不是安分的主，一般是哪儿有危险往哪儿凑的，你们确定要跟着吗？” 那绿茶男修犹豫起来，隐秘地扯了扯为首的修士的袖子，但不等他偏头去看绿茶，另一边的女修就已经点了头：“确定！我是来找突破元婴的机缘的，怎么能畏缩不前？” 她抬起手朝着顾影拢袖行了一礼：“实不相瞒，在下驻留金丹已近两百年，实在不愿再等下去。我有意寻找危险之地，但也害怕丢了性命。有几位在，想来即便再凶险，也是性命无虞的。” 楚渐离三人对视一眼，君婉道：“那你过来吧。” 女修面上一喜：“多谢！在下鸢尾，请三位多多赐教！” “不赐教不赐教。”君婉摆摆手，“鸢尾姐姐是前辈呢，还是要鸢尾姐姐多教教我们才是！” 鸢尾知道君婉的意思不是修炼上的教导，便笑着应下，转头去看同伴：“你们两个呢？留下还是离开？” 为首的修士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我们也留下！” 楚渐离不客气道：“那你就管好你旁边的人，别让他惹是生非！” 绿茶男修脸色黑沉一瞬，很快又红了眼眶：“我不会的，我一定听话！” 楚渐离冷笑一声，真当他没看见他那黑脸呢？ “既然都决定好了，那就走吧。”顾影收回视线，不再看那绿茶男修，怕伤眼，“看看这里到底有没有妖兽。” “什么意思？”鸢尾快走两步，跟到顾影身侧，“顾道友，这个秘境有问题？” 顾影摇了摇头：“还不确定，得查查看。” 鸢尾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顾道友不必同我客气！” “这是自然。”顾影温声道，“鸢尾姐姐是修什么道法的？” 鸢尾拍拍腰间悬挂的铁剑：“自是剑修！” “那感情好。”顾影道，“我也是剑修呢。日后不知可否与姐姐切磋一二？” 鸢尾一愣，莞尔：“顾道友就莫要打趣我了，我如何比得过道友？” “鸢尾道友这话就说错了。”楚渐离也凑上来，“道友虽是散修不错，可散修也有散修的优势。道友的阅历是我们比不上的，自然也能在剑招中体现。顾云亭这是想弈剑学道，你不必妄自菲薄。” 顾影狠狠点头：“正是如此！” “既如此……”鸢尾犹豫一瞬，很快应下，“那便请顾道友不吝赐教了！” 这边愉快交谈，缀在最后面的两人插不上话，领头的黑衣修士有些尴尬，他旁边一身柳色长袍的绿茶倒是一点不觉得，反而撇着嘴小声嘀咕：“真恶心，做给谁看呢！” 黑衣修士没听见同伴的嘀咕，晏予和弋扶柩倒是听见了。但二人也没给顾影几人提醒，这是他们行走在外总要经历的人情世故。 而且，二人看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四个人，这三个小家伙也未必什么都不知道。 秘境不知岁月时间，但顾影的肚子知道。 正午时分，几人走到一块空地。他们这一路仍是没见到什么妖兽，倒是安全极了。 “唉，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肉了。”顾影搬出小凳子，她凳子并不多，只有五张，好在还有三张躺椅，凑一凑也能一人一个位置。 晏予抢走了楚渐离的躺椅，舒舒服服地躺下：“你们倒是会享受。” “人生在世，总不能亏待了自己。”顾影盘腿坐在躺椅上，她倒是没躺下来，掰着椅子轻轻晃荡，“咱们修仙本就是为了安享大道，若是偏要做那苦修士，苦一辈子，就为了求那一点微茫的升仙希望，何苦来哉？不如及时行乐，心态好了，说不定进阶也快呢。” 弋扶柩搬着小凳子坐在她旁边，听着这话赞同点头：“倒是有道理。” 小绿茶挤在黑衣修士身边，离他们不是很近，但也不远，听着顾影的话，颇是不忿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却也让周围人都听见了：“说得真好听。” 他身边的黑衣修士皱起眉不赞同道：“说什么呢？人家也没说错什么。个人有个人的道法，你不赞同，也不必说这种话。” 这倒是个拎得清的。 顾影似笑非笑地看向绿茶：“我说的确实好听，就是不知道友有何高见？” “本来就是！”小绿茶瞬间红了眼眶，那眼泪珠就跟自来水珠似的，说来就能来，“顾道友生在大宗门，又不缺资源，当然能及时行乐。我们散修想要什么不得去争去抢？若是我也有顾道友的背景，我也能做到顾道友能做到的事！” “啊。”顾影没有直接否定他，“是吗？” 楚渐离摇摇头：“真会想，就他这天赋还想和你有同样的背景。”他啧啧两声，“靠丹药堆上的金丹，竟也会缺资源？” 那绿茶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然后挂着要掉不掉的泪珠子去看黑衣修士：“洛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顾道友说的太天真了。我没有不好的意思的，你相信我。” 顾影搓了搓手臂。 君婉满脸一言难尽。 楚渐离像见了鬼一样。 “他一直这样？”君婉没忍住戳戳身边的鸢尾，“那位道友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鸢尾沉重地点了点头。 顾影抬手拍拍她的肩膀：“真是辛苦你，隔在他俩之间。” 楚渐离搬着小凳子也凑过去：“我不理解，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能说哭就哭？” “我也不理解。”顾影挪挪身子，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好能演啊。修真界欠他一个奥o卡，就是台词不行，太土，太没新意，也太漏洞百出。” “你们倒还点评上了。”弋扶柩轻笑道，“不过，什么是奥o卡？” 顾影摆摆手：“就一个奖，专门给那些戏演得好的人的。” 晏予躺平在躺椅上，翘着腿，也跟着点评道：“确实。嫉妒你的心思明晃晃的，这个什么台词确实不行。” 他们这话可一点没避着人，就差指着那绿茶的鼻子说他在演了。 小绿茶脸色阵青阵白，可一点都不好看。但他又要维持一副柔弱无骨的形象，只能咬咬牙只当自己听不到。 黑衣洛姓修士倒是尴尬死了，张嘴说点什么也不好，不说也不好，真真是左右为难。 晏予还特别提醒：“我们不是在针对你，洛小友莫要介怀。” 洛小友能说什么呢？洛小友只能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被针对的小绿茶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更加楚楚可怜，然后柔弱无骨地靠着他的洛哥哥掩面啜泣。 顾影觉得自己年夜饭都能给恶心吐出来。她受不了了，跳下躺椅：“我去周围看看能不能打到什么猎物，你们要跟我一起去吗？” 君婉和楚渐离立即响应，鸢尾想了想，也站起身。 弋扶柩趁机躺到了顾影的躺椅上，眼看着是不肯动弹了。 “那晏道友和弋姐姐就在这里看家哦！”顾影也没想着让他们两个跟着一起，塞给弋扶柩一张符，“这是定位符，弋姐姐拿好，我们能不能回来就看这符安不安全了。” 弋扶柩接过符箓仔细看了看，符箓一笔绘就，灵流均匀流畅，是上上等的符箓。 她点点头：“放心。” 洛姓修士似乎也想跟上去，但被身边的小绿茶碍住了。 晏予目送四人远去，目光幽幽看向了弋扶柩。 第52章 四个人，四个方向，围追堵截一只妖兽 确认四人走远，晏予的目光幽幽地看向弋扶柩。 弋扶柩双腿交叠着躺在躺椅上，感受到晏予的目光，轻笑一声：“魔尊大人，可别这么看我，那蛊又不是我不给你。” 晏予哼了一声：“你当着我的面，把蛊赠予旁人，不就是不想给我？” “同命蛊子母同生共死，你要它无非是……”无非是什么，弋扶柩没有说，但二人对此心知肚明，“你是个好人，所以我不能帮你。” “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才能……”晏予坐起来，长叹一声，“祂……” 弋扶柩摇了摇头：“我们谁都不能保证同命蛊一定有用。”她也坐起来，眸光定定看着晏予，“我不能因为你提出的可能，就要你以命相搏。” 洛姓修士听得云里雾里：“二位前辈，你们在说什么？” 晏予一愣：“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弋扶柩跟着道：“你们没跟顾小友他们一起去玩儿？” 洛姓修士张了张嘴，没想到自己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他没听错的话，顾影是说要去打猎的吧？怎么到了这二位口中，就成了去玩儿？ 他身边的小绿茶也没说话，仍在一边偷偷觑着晏予和弋扶柩，一边拽着身边洛哥哥的袖子抹眼泪。 顾影那边，他们也没走多远。 这个秘境毕竟是未知的，又因为那阵呼吸，让他们对这个秘境的危险认知提到最高。 他们毕竟才是金丹期，第三阶罢了。当今世道，金丹遍地走，元婴多如狗，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夸耀的实力。 忽然，一道黑影从他们眼前急速掠过！ 几人精神一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着那黑影窜走的方向追去！ “那是妖兽吗？应该是吧？那么大一片阴影！”顾影跳上生杀，拉住君婉的手带着她上了自己的剑。 鸢尾见状，也祭出腰间铁剑，楚渐离也不跟她客气，脚尖点地，便落在了她身后：“我觉得是，人没那么大体积的。” “追！”顾影话音落下的瞬间，人就已经电射而出了！ 鸢尾连忙催动剑诀，跟随顾影而去！ 四人两两一组，一前一后朝着那黑影追去！ 那黑影身形庞大极了，速度又快，远远将四人落在身后。 顾影皱皱眉，立马在剑身上贴了两张疾风符，又丢了两张给鸢尾。鸢尾学着她将疾风符贴在剑上，用灵力催动。 下一秒，一阵强烈的推背感猛然袭来！ 若非身后的楚渐离及时扶了她一把，她就要被这猛然增加的速度甩下剑去了！ 鸢尾有些震惊地看了一眼剑身上贴着的符箓：“这符……” “哦。”楚渐离看她站稳了，便松开了手，“是顾云亭自己画的，效果不错，第一次你不知道就是会这样的，你下次知道了就不会摔了。” 不，不是摔不摔的问题……鸢尾很想说，但是她扭头看看楚渐离一副“多正常啊”的表情，就把心里的问题咽了回去。 两张疾风符使他们本来就不慢的速度又提了两个等级，很快就追上了那庞大的黑影！ 似乎是知道自己跑不掉，黑影一个转身刹爪停了下来，浓郁的缓缓逸散着的蓝黑色如雾般的外放灵力中，一双幽幽蓝眼缓缓浮现。 顾影带着君婉“欻”一下落到那黑影身后，君婉半路跳剑，落到了黑影左边。 在黑影身前停下的鸢尾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的楚渐离便一跃跳去了黑影右边！ 三人默契满分，鸢尾一边感慨一声，在黑影身前落下。她握剑在手，当即便沉下了眉眼，神色严肃起来。 楚渐离也祭出了自己的长枪流云，通体晴蓝的三尖两刃枪在他手中轻巧地转了个花儿。 黑鞭在君婉手上绕了两圈，她握着鞭子的手微微向后，亦是已然做好准备。 顾影握着生杀，侧身而立，手中剑灵力萦绕，冰霜渐渐弥漫。 四个人，四个方向，围追堵截一只妖兽。 “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先打了再说！”顾影嘀咕一声，脚尖点地，率先前冲！ 森森寒气从顾影的方向弥漫开来，她长剑前指，一道剑芒自下而上生出，竟是出手便是一记断光！ 那笼罩在浓郁的外放灵力中的妖兽本能地感知到危险，并不硬抗，千钧一发之刻，它竟是高高跃起，旋身躲了过去！ 紧跟着就是一鞭子从上而下狠狠抽向它！灼热的温度从鞭身传递出来，那妖兽悬在空中，一时不好躲闪，硬挨了一鞭子！鸢尾只觉闻到一股子皮肉被灼烧枯朽的糊味，然后就是一阵轰然巨响！ 烟尘霎时四起！ 可这一鞭却只是叫那妖兽摔了一跤，连点儿血都没淌出来，那灼热的温度烫出来的伤口便好了。 那蓝眼睛妖兽爪掌撑地，瞬间弹跳向君婉的方向！ 君婉不慌不忙，她右手舞着鞭子在空中转了一圈狠狠挥向妖兽，左手迅速凝聚灵力结出法印，抬手一并压过去！ 与此同时，楚渐离提枪电射而出！雷霆缠绕着晴蓝的枪身，他猛然起跳，手中长枪调转，然后狠狠向下刺去！ 一击未成的顾影也再次凝聚灵力，她身形迅捷而上，旋身一剑斩出！ 冰白的剑芒带着森寒的气息碰撞过去，与君婉的火灵力和楚渐离的雷灵力叠加在一起，爆发出令人心惊的强大波动！ 鸢尾下意识也抬剑加入三人，暗金色的剑芒一闪而过，没入蒸腾而起的雾霭中！ 谁都没想到，竟是鸢尾这不那么默契的一击，竟还准确无误地伤到了那妖兽！ 只听一片朦胧白气中传出一声细细嫩嫩的哀嚎。君婉目光一凝，手中法印瞬间变换，她掌心前推，一阵风便从她的方向吹出来，散开了那弥漫的白雾。 楚渐离的长枪擦着那妖兽的尾巴刺进了地面，他一眼看到那妖兽身上外显的灵力此刻全部消失，露出一道漆黑的长条来。长条儿抬爪就是一阵乱扑，楚渐离连忙拔出长枪，后跳躲开。 这长条儿长得像只豹子，黑漆漆的，左前腿裂开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淌着血。 “豹子……不能吃吧？”顾影盯着喘着粗气的豹子，它似乎没有要纠缠的想法，一双猫眼梭巡着顾影那处方向的漏洞。但不知顾影是怎么招了它，她嘀咕完，那豹子也不找了，竟是径直高高跃起，就扑向了顾影！ 顾影连忙闪身退避。 本想着它要是趁机跑了就跑了吧，反正吃豹子这种事她做不出来，可那豹子非但没跑，竟还调转方向，再次扑向了顾影！ 君婉连忙抽鞭甩去，想要把那豹子束缚起来！ 可豹子本就迅捷灵活，哪儿能轻易被她捆起来？君婉的鞭子几次差点缠上顾影，悻悻放下鞭子，手中再次换了法印，蓄势待发。 楚渐离提着枪加入一人一豹之间的缠斗，倒也让顾影能躲得轻松几分。 鸢尾不太熟悉他们的战斗方式，只好从旁干扰那豹子。 这豹子体型不小，是只成年的豹子，看上去修为也不浅，却不知道怎么的，竟就被他们几个金丹期缠住了。 “这雾影豹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追着我不放了？”顾影动作迅捷地窜上树去，豹子也蹬蹬两下跟上，“我得罪它了吗？！” 鸢尾茫然地仰头看着在树上跳来跳去的一人一豹：“这是雾影豹？什么是雾影豹？” “是一种据传已经绝迹的妖兽。”回答的是楚渐离，他也在仰头看着树影间窜来窜去的人和豹子，“成年雾影豹刚开始大概有人族金丹后期的修为。是一种可以自主修炼的妖兽，会越长越强大。” 君婉手上的法印对来对去，怎么也对不上豹子：“哎哟！这豹子怎么回事啊！” 鸢尾皱着眉细细回忆，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扬声道：“这豹子，能吃吗？” 这一声下去，原本还在追顾影的豹子忽然从天而降，猛然扑向了鸢尾！ 君婉和楚渐离对视一眼，二人秒懂，同时开口：“不知道啊\/不能吃吧？” 鸢尾身形爆退避开那一扑，豹子也不追，又去扑楚渐离去。 “它对‘吃’这个字这么敏感吗？”顾影落下地来，看着楚渐离矮身躲过豹子，扬声又来吸引豹子的注意。 这豹子大概是一根筋的脑子，追着的大概不是人而是“吃”这个字，转瞬又去扑顾影去了。 它左前腿的伤口在这空档里已经不再流血，被鸢尾的剑芒破开的口子也已经结痂。 “恢复能力这么强，这豹子该是元婴往上了吧？”君婉注意到，她慢慢挪到鸢尾身边，一边注意着顾影和楚渐离二人来回吸引豹子的动静一边在豹子身上梭巡，“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我们拦住了？” “呃……怀了？”鸢尾胡乱猜测。她去看豹子的腹部，那里不仅没有隆起，甚至饿扁了，“好吧，没有，那就是饿的？” “不能吧？哪儿有饿了还抓不动猎物的豹子？”君婉摇了摇头，“应该还是别的原因。” 鸢尾想了想，伸手指了指地面：“你们不是说，这个有问题吗？” 君婉一愣，恍然大悟：“是啊！”她又想到什么，“那这豹子对这个字这么敏感，难不成……” 鸢尾看向她，君婉却不再说下去了。 最开始楚渐离想说，都被顾影和晏予捂了嘴和眼，应该是在防备什么。她不知道两人在防什么，但还是下意识阻住了话头，甚至直觉上，连脑子里的想法都阻拦了下来。 而上蹿下跳的顾影和楚渐离那边，那豹子的动作越来越慢。 本也不是什么耐力好的动物，缠斗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不行了。 君婉趁机两步上前，手中长鞭甩出，这次终于没被豹子躲过去，成功缠住了豹子的两条后腿。她手上大力一拽，便将豹子拽倒在地！而后欺身而上，将豹子死死压在原地。 楚渐离从树上跳下来，长长出了口气。 顾影也松了口气，她从生杀上跳下来，落在豹子面前。豹子被压住动弹不得，却仍龇着牙狠狠盯着顾影。 先前她最后说了一嘴“吃”，被这豹子盯住了。 鸢尾也凑过来，她看看压着豹子的君婉，对她的力气表示惊叹，又看向顾影：“顾道友，这豹子……” “嘘。”顾影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也别想。这豹子带回去吧，你们有带灵兽袋吗？” “我又没有灵宠，带那玩意儿干嘛。”楚渐离看着这豹子，“带回去干嘛？豹子又不能，呃，万一带回去它又发疯呢？” “这话说的。”顾影拍拍手站起来，“那俩大活人总不能不干活吧！”她看向君婉和鸢尾，“你们两个呢？有带吗？没有的话我们只能拽着扛着它回去了。” 君婉遗憾摇头。 鸢尾翻了翻自己身上的储物囊，也摇了头。 大家都没灵宠的，自然也不会多余带这种东西。 顾影认命叹气：“扛回去吧唉。” 君婉便揪着豹子背上的皮.肉，给它翻了个个儿扛了起来：“嘿咻！走吧！” 鸢尾一时没反应过来：“欸？咱们就这么回去了？不是出来打猎的吗？” “啊？”楚渐离跟着上前帮君婉调整了一番那豹子的位置，“咱们都能辟谷的，也不是一定要吃饭，我们就是出来看看这个秘境里到底有没有妖兽。” 鸢尾眨眨眼：“这样啊……” 顾影掏出和塞进弋扶柩手里的定位符搭配的子符，催动灵力激活符箓。那符箓便化作一条显眼的金色长线，直挺挺地蔓延开去。 “走吧。”她率先迈开脚步，“这个秘境既然有妖兽存在，那这个可能就可以排除了，我们回去给晏予和弋姐姐看看，然后去那个宫殿处吧。” “你们要去那个宫殿？”鸢尾的脚步一顿。 顾影回头看她：“我不强求你们一起啦。就是现在看来，线索都在那个宫殿里了。” 鸢尾皱起眉：“你们在查什么？那个宫殿看上去很不正常，我不建议你们去。弋宗主和留月魔尊也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从那儿走出来！” “这么危险？”君婉扛着豹子转身，差点没撞到楚渐离。 楚渐离连忙让开两步，目光幽幽地看向鸢尾：“鸢道友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鸢尾脸色一白：“我……我没有恶意……”她沉默片刻，“我实在没办法了……” 第53章 因为我是这个秘境的灵。 “所以，你其实是半路找到那个姓洛的和他旁边那个小绿茶一起行动的，因为你从那个姓洛的修士身上感知到了一丝气运之子的气息？”顾影抱着手，走在最前头带着他们往回走，一边道，“姓洛就是气运之子了？这什么道理啊？那我还是话本大姓呢！” 十个霸总里可是有八个是顾总呢！ 鸢尾不知道什么叫“本话大姓”，茫茫然点头。 “然后你觉得或许那个姓洛的可以帮你驱逐秘境里的那个东西？所以就一直容忍那个小绿茶直到看到我们？”顾影再问，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是，你作为这个秘境的灵体，打不过外来者就算了你为什么连家里有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啊？” 鸢尾瞟了一眼被君婉扛在头顶的豹子，委屈巴巴道：“我一直在睡觉，刚醒就被踹了出去。我和秘境的联系都断了个七七八八了！” 楚渐离一言难尽：“当灵当成你这样也是少见。” 君婉怜爱地看着她。 顾影倒是上上下下扫了她两眼，似乎是在确认她话语的真实性：“那既然你都想把那外来者赶出去了，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们去那宫殿？” “我虽然不知道秘境里有什么，但是我知道这秘境里没有什么呀！”鸢尾一摊手，“这秘境原本就是个拿来办宴会的，什么宫殿啊根本就没建！” “我们知道那个宫殿有问题啊。”君婉颠了颠不安分的豹子，“你没看出来我们知道它有问题吗？” 鸢尾皱眉道：“我当然知道你们知道那宫殿有问题，我也没聋呢，听到你们要去找线索了。只是那宫殿就是个假的幻影，说不定是什么请君入瓮的陷阱，能避则避不好吗？” 顾影摇了摇头：“若是按你说的，这秘境本就是个拿来举办宴会的场所，那自然不会再有别的什么宝器好物。除了灵气浓郁一些，这秘境也没什么待的必要。” 她倒退着往营地走，目光定定地看着鸢尾：“所以，既然如今我们知道这秘境有外来者，又迫害你至此，自是能帮则帮。我们相识一场，便是缘分，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你不必介怀。” 鸢尾看着她，嘴巴几次张合，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影却不再看她，转回身大步向前：“走吧，我们快一点。” 鸢尾落在最后，她看着眼前三人的背影，表情茫然极了。 君婉很快发现她掉了队，回头喊她：“鸢尾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还不快来？” 鸢尾眨了眨眼，在君婉的招呼下小步跑上前，与君婉并肩而行。 他们顺着金线的指引回到营地。 弋扶柩正捏着那张定位符，翻来覆去地看。 “哟，回来啦？”金线消失，那符箓也不再发光，弋扶柩收起符箓，抬眼起身，一眼就看到了扛着一只豹子的君婉。她眨眨眼，指指君婉头顶的豹子，“这……你们不是去打猎的吗？这豹子也不能——唔！” 她话没说完，就被三两步上前的顾影捂住了嘴：“别说那个字！这豹子会发疯的！” 弋扶柩动都没动，任由顾影捂住自己，她眨眨眼，眼神询问怎么了。 “不知道。”顾影松开她，两手一摊。 “啊？”弋扶柩看看那豹子又看看眼前摊着手的顾影，“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这豹子听不得那个字？” “那是因为我们亲身经历了。”楚渐离摆摆手，脸上显出几分疲惫。 君婉把豹子丢下来，趁着豹子被摔懵的空档再次压住了豹子：“阿影说先把它带回来给你们看看。” 晏予从躺椅上起来，把楚渐离赶过去躺下，然后蹲到了那豹子面前，伸手摁住了豹子的头：“你也去歇歇，这边交给我。” 君婉应下，便绕去一边。 那小绿茶被洛小修士哄好了，此刻又蠢蠢欲动地往豹子那边挪挪：“这是什么豹子？你们为什么打了只豹子回来？” 他偷偷看了一眼揣着手站在弋扶柩旁边的顾影，又去看看那只被摁住脑袋努力挣扎的豹子，再看看站在自己旁边还是傻白甜的小洛，又去看顾影。 怪咯，她怎么没趁机激怒这只豹子？而且为什么是只豹子？不应该是头牛吗？ 顾影自然不会发现不了小绿茶的视线，她将目光幽幽投递过去，那小绿茶立即就躲开了目光。 “怎么了？”楚渐离注意到顾影的目光，他看向那蹲到豹子旁边偷偷伸手戳一戳的小绿茶，“他怎么了？” “没什么。”顾影摇了摇头。她看向晏予，“如何？这豹子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 晏予一只手轻松摁着豹子，点了点头：“问题不小。我查看了一下，这豹子已有元婴后期的修为，但它身上的灵力一直处于流失状态，如今能发挥出来的境界最多不过金丹中期。” “我说呢，那么好打。”君婉捏捏自己的手臂，“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把它的灵力抢走了？” 晏予点点头：“极有可能。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楚渐离三人看向鸢尾。 鸢尾站在这营地边缘的位置，正碾着地上一块零碎的小石子。耳边一下子没了声音，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就看到顾影三人齐刷刷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一愣，反应过来三人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要问自己要不要暴露身份。她正要点头，一线银光却从远处飞旋而来，然后停在了晏予面前，化作一只银色的圆球。 离姒沉稳的声音从中传来：“属下不曾听到什么呼吸声，大人，可是有何不妥？需要属下回来吗？” 两个元婴期的下属，回不回来好像没什么区别，但晏予也没有立即给出否定答案，而是看向楚渐离几人：“你们说呢？要不要他们两个和我们汇合？” “让他们两个去那个宫殿找我们吧。”顾影想了想，道，“人多力量大。” 晏予点头应下，挥手给那两兄弟发去消息。他抬头看向顾影：“要去宫殿？” 顾影点头：“如今看来，只有那宫殿有线索了。” “怎么？”弋扶柩绕着那豹子转了一圈，还欠欠地踢了踢那小绿茶，“不是说那宫殿危险吗？怎么又要去了？” 鸢尾深吸口气：“因为只有那个宫殿有问题。” “哟。”弋扶柩看向鸢尾，“你怎么知道？” 鸢尾抿了抿嘴，她定定看向站到顾影身边的弋扶柩：“因为我是这个秘境的灵。” 小洛修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小绿茶也愕然看向鸢尾。 我焯，什么情况？！这不是恶毒女配吗？？怎么一下子连人都不是了？？ “这个秘境，原本只是做来举办宴会的地方，原本根本就没有建造过宫殿。”话开了头，鸢尾再往下说也就没有那么困难了，“那个宫殿是假的。” “举办宴会用秘境？！”那小绿茶震惊到都忘了装柔弱无辜美男子了，一巴掌拍在那豹子身上，拍得豹子嗷呜一声绷直了尾巴，“是不是太奢侈了？！” 弋扶柩和晏予多看了他两眼。 听到豹子的痛嚎，小绿茶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收回手，一步跳到小洛修士身后去：“洛哥哥，这只豹子叫得……”叫得什么样，他没说下去。 豹子的叫声实在没法让他昧着良心说恐怖。 小洛修士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顾影也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君婉看看小绿茶，又凑上前去看看那豹子身上被拍出来的巴掌印。豹子的尾巴还绷着，显然是痛极了。她又去看一身丹药味的绿茶，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闻错了？ 楚渐离嘶了一声：“怎么回事，他刚刚那样子也不是这种啊？” 顾影看他一眼：“不懂了吧。”她抬抬下巴，“知道什么叫绿茶吗？就是能违背本性，演出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来，好让人心疼的那一类人。” “那为什么要叫绿茶？”弋扶柩礼貌发问。 顾影沉默：“啊……我也不知道，但是大家都这么喊。” 弋扶柩哦了一声。 他们也没压着声音，大家都听得清楚，自然也包括那小绿茶。他原本还柔柔弱弱靠着小洛修士，此刻猛然抬起脑袋，死死盯住了顾影。 难怪了！难怪剧情跑偏成这样！顾影这个反派也是穿来的！！ 小绿茶有点子激动，老乡啊！他偷偷看向顾影，眼睛亮晶晶的。 这灼热的视线实在不容人忽视，顾影转头看向小绿茶，后者看着她的眼神更亮了。 晏予将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所以，现在我们只能去那个宫殿了，是吗？” 鸢尾轻轻点头，仍是有些犹豫地道：“但是那个宫殿很危险，我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如果你们因此出事……” “这有什么！”弋扶柩摆摆手，很是大气道，“有我和晏予在，怕什么危险！” 楚渐离也道：“都说了，我们来这个秘境本来就是冲着危险的地方去的。而且就像顾云亭说的那样，这都是我们自愿的，你不必介怀。” 鸢尾看着他们，沉默良久，最后深深朝他们弯下腰去。 第54章 忽有无限勇气 那虚假的宫殿仍旧矗立在原地，若隐若现地吸引着修士前往，而秘境内的妖兽纷纷朝着远离那宫殿的方向狂奔而去。 没有选择去往宫殿的修士们探寻许久，却终究是一无所获。 先前那十数个跑去宫殿的修士也没了什么动静。 那豹子被放生，顾影几人匆匆往那虚假的宫殿处飞去。 现在知道这个秘境没问题了，有些话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顾影跟小洛修士稍稍解释了一下他们进来前听到的呼吸声和对这个秘境原本其实是活物的猜测。 小洛修士震惊不已，他可没听到什么呼吸声。但也对几人的镇定自若更加敬服。 毕竟如果换成他，小洛修士想，他应该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 还没走近，几人便听到一阵惨叫。 离媪离姒从另一侧赶来，立马站到了晏予身后。听到这惨叫，几人身形微顿，但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几个衣衫沾血的修士连滚带爬地从宫殿的方向奔逃而来，看见顾影几人，连连喊着“闪开”“滚开”的话，速度一点不慢地继续前冲。 顾影几人连忙避开，倒是这几个里落在最后的一个玉面修士犹豫着停下来：“几位道友可是要去那宫殿？” 君婉点头应下：“是啊！怎么了？你们刚从那边过来的，那边出什么事了？” “别去！”那玉面修士面露惊恐地看了一眼身后那宫殿所在的方向，“那宫殿……那宫殿——呃——” 他说着说着，忽然喘不过来气一般，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窒息的感觉使他眼球上翻，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来。 “救——” 这变故来得太快，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玉面修士便软倒在地。 他的双手仍旧掐着自己的脖子。离媪蹲下去试图掰开他的手，被离姒拎着后衣领提了起来，没让他碰到。 顾影则上前一步蹲下，用生杀碰了碰那玉面修士的头。 头颅与脖颈连接的地方在一声轻微的“嘎达”声里，断裂开来。 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顾影动作迅速地后退一步，没让那血沾上自己身上。 “这……”小洛修士眼见着这一幕，他身形骤然僵硬起来，瞪着眼睛看着那断掉的脑袋，内心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被灭口了。”顾影退回鸢尾身侧，视线从鸢尾骤然惨白的脸上不动神色地扫过，“那里面的东西，或许是高阶魔物。” 小绿茶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看着那个莫名就自己掐断自己脖子的玉面修士，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也有点疼：“魔物……是什么？” “你都是金丹修士了，还没见过魔物吗？”楚渐离紧皱着眉，从那修士的尸体上挪开视线，有些惊讶地看向小绿茶。 晏予拍拍楚渐离的肩：“他不过一介散修，能有如今的成就已是不易，没见过魔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天下修士见过那诡异丑陋的东西的，其实也不过十之二三罢了。” “啊？”顾影侧首看他，“原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魔物的吗？” 弋扶柩笑道：“当然不是！魔物那么危险，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万一有那不怕死的去做些不合规矩的事情，招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就麻烦了。” 顾影立即就联想到了邪神祭祀。 “这么凶险，还去吗？”小绿茶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顿时皱起了脸。 “当然要去啊！”君婉毫不犹豫，“这个东西这么危险，我们身为修士，本就应该身先士卒。若是不知道就算了，那我们都知道了，不战而退，实在不是我辈修士该做的事！” 楚渐离点点头，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怕什么。”顾影笑起来，猎猎红衣翻飞舞动，“这不是还有魔尊大人和我们蛊师大宗的宗主呢吗？” 弋扶柩并不奇怪顾影会发现她的身份，仍是笑吟吟的，点点头：“不错不错，还有我们两个老家伙呢，怕什么？” “那，他怎么办？”小洛修士指指断了头的玉面修士，脸色仍是苍白的。 顾影看了那玉面修士一眼，再往后退了一步：“事先声明，他的脑袋不是我掰断的。” 楚渐离面露无奈：“没人会说是你吧！” 顾影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我的建议是别管，谁知道碰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君婉绕着那玉面修士的尸体转了一圈：“真不管啊？但是他身上没有诡气欸！” “咱们遇到的没有诡气但和魔物有关的事也不止一件了。”顾影道，“谨防万一，还是别碰了。” 她偏头看向那宫殿的方向：“虽然感谢他有良心提醒我们，不过，要去那宫殿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她又看向那玉面修士的脑袋，“按我二师兄的说法，这是他自己的因果。” 君婉点点头：“那好吧。那我们就走吧。” 鸢尾小声道：“不然还是埋了吧？不碰他应该就没事吧？” 大家都将视线看向她，她连忙摆摆手：“因为，毕竟他好心提醒我们呢？说不定他要是不说的话，也不会这样？” 这话有理，众人又去看晏予和弋扶柩。 晏予无可无不可：“都行，埋也行不埋也可以。埋了功德一件，不埋也没什么损失。” 弋扶柩则道：“你们想埋就埋，不必有顾虑。” 君婉便看向顾影。 楚渐离也偏头看她。 小洛修士、小绿茶以及鸢尾见此，也纷纷看向顾影。 离媪下意识跟着看，离姒倒是抱着手闭着眼，一脸不参与尘世纷扰的模样。 顾影在大家的视线注视下沉默片刻，她叹了口气，抬起手，一道法印在她指尖成型，然后在玉面修士身侧砸出一个坑来。 这玉面修士顺着倒进坑里。顾影又动动手指，被炸出来的泥土被灵力托举着聚集起来，将那坑洞掩埋。 “满意了吗？朋友们。”她说，脸上带着无奈的笑。 君婉嘿嘿笑着挽上她的手：“好啦好啦，我们去那座宫殿那儿吧！” 那虚假的宫殿离他们已经很近了，再行了小半炷香，他们便看到了拔地而起的恢弘殿宇。琉璃金瓦白墙的庞大宫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殿宇大门洞开，内部亦是一片金碧辉煌。 金银财宝，法器灵草，纷纷如同杂乱的货物一般堆叠在一起，几乎要闪瞎来人的眼睛。 “这么明显的陷阱。”顾影抱着手站在门口，“真的会有人信吗？” 楚渐离慢条斯理地站到她旁边：“换个角度想想顾云亭，这是因为你提前知道了这宫殿真的有问题。” 明知有问题却还是有一瞬动摇的小绿茶默默后退一步。 小洛修士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小绿茶干笑一声，小声道：“没什么洛哥哥，我就是有一点害怕。” 小洛修士立即就信了，他拍拍小绿茶的肩：“没事，别怕。我们有这么多人呢！” 离媪跃跃欲试：“大人！我们要进去吗？” 君婉一双眼也亮晶晶地看向被提问的晏予。 晏予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我们都知道它有问题了，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既然这宫殿本身有问题，那直接在外面打它不就行了？” 弋扶柩赞同道：“你们先试试，不行再换我们两个。” 顾影看着那宫殿，摸摸下巴：“也行，那我们一个一个来吗？”她看向同伴。 楚渐离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那我先。”顾影也不跟他推搡客气，抽出腰间生杀，“大家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识海啊！” 晏予挥挥手，一层结界便笼罩在他们身前。 顾影放心地上前一步，手中生杀倒转，灵力凝聚。森寒的冰霜缠满生杀的剑身，顾影抬剑，一道剑芒自下而上凝聚成型，煊赫的气势裹挟着如雷霆般的灵压猛然冲向前去！ 断光！ 金碧辉煌的宫殿瞬间被剑芒劈作两半！ 这虚假的建筑并没有轰然倒塌，而是在久久不散的剑气分割下崩解成弥散的光点，然后在一股力量的凝聚下，呈漏斗状坠入地下。 顾影后退一步，躲进了晏予设下的结界里。 地面开始晃动起来，先是轻微的一点点，接着这晃动的幅度慢慢变大，伴随着“咔嚓咔嚓”的细碎声响，地面开始裂出缝隙。如同地龙翻身一般的动静传播到了整个秘境，无数修士身影被吸引至此！ 弋扶柩皱起眉来，她的声音裹上灵力，传播出去很远很远：“元婴以下修士都别过来！元婴以上修士防御识海！” 但迟了些，仍旧有些许金丹修士被动静吸引赶来，无法，弋扶柩只好也挥手设下结界，让那些金丹修士趁着那魔物还未现身躲进结界里。 大部分人听到弋扶柩的话，都纷纷调转方向远离了这里。已经抵达的修士则纷纷朝几人的位置聚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有聪明的已经从弋扶柩的话里猜到这是有魔物现世了！ 鸢尾瞪大眼睛看着那无数蔓延开来的裂缝的源头，赫赫诡气从中传出，那令她惊惧的气息张狂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鸢尾没忍住后退一步，却撞到身后的小洛修士。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小洛修士明显也很害怕的样子，他脸色惨白，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但他没有退却，而是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诡气满盈的地方。 鸢尾心中忽有无限勇气。 第55章 显然是不同意给他们一个一个练手来了 鸢尾重新将视线投过去，看向那诡气的源头。这期间，她看到小洛修士身边的那个装得柔柔弱弱的男修，看到站在她身前的君婉，看到楚渐离，也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顾影。 晏予和弋扶柩站在不同的地方，支撑着阻隔魔物影响的结界。许多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来的修士没有选择在魔物出世前遁走，而是留下来，问询情况，也想出一份力。 这些修士没有那么不堪。 他们没有临阵脱逃，也没有抛弃同伴，他们在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在为守护很多很多和他们没有关系的陌生人而奋勇向前。 和祂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那庞大的诡气在一瞬间倏忽散去，一道庞大的身影缓缓在众人眼前浮现。 众人纷纷停止交谈，有武器的祭出武器，有符箓的祭出符箓，法修手中法印迅速凝结，还有两个丹修什么也没有，把自己的炼丹炉搬了出来。 顾影往嘴里塞了两颗复灵丹，偏头看向楚渐离：“轮到你了。” 楚渐离二话不说，先是调动灵力保护好自己的识海，而后上前一步，手中晴蓝长枪华光烁烁，雷霆闪电缠绕其上，令枪身细密的鳞状纹路都仿佛活了过来。 一条粗大的触手“欻”一下抻了出来，伴随着破空声便狠狠朝楚渐离劈来！ 楚渐离冷哼一声，手中长枪横扫，他将长枪高举过头顶，在他身后，数道由灵力凝聚的枪影裹挟着赫赫雷霆显出身影！楚渐离挥枪前指，那数道枪影便在瞬间电射而出，与那触手狠狠碰撞在一起！ 雷光瞬间炸开一片！ 那魔物发出痛苦的嘶吼。祂伸出来的触手被雷电包裹，传出一阵烤肉的焦糊味。 众修士纷纷龇牙咧嘴地抬起手捂住耳朵，面露痛苦。几个金丹修士更是七窍流血，好不狼狈。 晏予和弋扶柩不得不增大灵力的输出，将保护他们的结界构筑得更加牢固强大。 顾影眼疾手快地一把将站在自己身前的楚渐离拉进结界里。 楚渐离抹了抹耳朵里淌出来的血：“叫得真难听。” “所以要命啊。”顾影也抬起头揉揉耳朵，“我给祂叫得耳膜生疼。怎么房子倒了不见祂叫呢。早知道不让你上了。” 楚渐离处理干净自己耳朵里淌出来的血，轻轻踹了她一脚：“你不让我上就没人打祂了？打了不还是要叫？” 顾影长叹一口气，看向堵住耳朵龇牙咧嘴但跃跃欲试的君婉：“小婉，该你了。” 似乎是痛觉已经过去，那魔物已不再嘶吼，再次伸出一根触手来。 君婉应了一声，把识海防御点满，她抽出腰间漆黑的长鞭，一步踏出。 烈火环绕在她身周，漆黑如墨，泛着金属般冷光的鞭子缠上滚烫的火属性灵力，鞭影猎猎，迎风见涨。她脚尖点地跃至半空，长鞭被她扬手挥起。 只见她身形一转，手臂带动长鞭抡起一个巨大的圆弧，而后狠狠甩向那魔物所在！ 滚烫的火焰在长鞭上跃动，顺着那巨大的力道被甩飞出去，鞭影与烈火几乎同时触碰到那庞大的影子！ 君婉一击既成，半点不留恋地退回结界之内。 下一瞬，灵力与诡气碰撞，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炽火熊熊燃烧，漆黑的鞭影在诡气的抵挡下破碎成无，但火焰留存了下来，灼烧着漆黑的诡气，直抵那魔物面前！ 魔物触手乱舞，涌动起庞大的诡气来抵抗烈火，可雷火本就克制祂们，诡气源源不断，却反是助长了火焰的威势，使烈火熊熊，一路蔓延开去。 嘶哑诡异的吼叫声再次响起。 众修士连忙再次捂紧耳朵。 君婉戳戳小洛修士的胳膊：“欸，到你上了！” 小洛修士眨巴眨巴眼睛，茫然地看着君婉：“啊？” “你不打吗？”君婉也眨巴眨巴眼睛，茫然地看着小洛修士，“不是咱们每个人都来打一次吗？” “不是，咱们轮流来人魔物能同意吗？”绿茶男修指指那已经完全显出身形，长得一个球状，分出许多触手的魔物。 那魔物周身的火焰终于熄灭，猩红的肉块与焦黑的死肉堆叠在一起，还往外渗着漆黑的血液。一双双狰狞的眼睛睁到极致，布满魔物全身。 小洛修士连忙按下他的手：“风行！” 被称作风行的小绿茶看看他，乖乖放下手。 君婉倒是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魔物扑腾着触手，嗷嗷叫着，朝他们扑了过来！ 显然是不同意给他们一个一个练手来了。 修士们当即为自己的识海构筑防御，法修们再次凝聚法印，剑修举剑，符修燃符，少数两个刀修挥起大刀，阵修们聚在一起共同构筑御阵和杀阵。 便是那两个丹修，也举起他们巨大的炼丹炉砸向那魔物！ 几个妖族和魔族则幻化出各自的本体，各种异兽庞大的身形笼罩在人族修士四周。妖族和魔族对魔物的影响有一层天然的抵抗，率先扑出去纠缠那魔物纷飞乱舞的触手！ 晏予和弋扶柩暂时要维系结界，不好分心，便由上三宗三名弟子为首。修士们众志成城，一同抵御那魔物！ 化作巨狼原型的离媪撕扯着魔物的触手，离姒则要一边看顾他这兄长不要把魔物的血沾到自己身上或者咽进肚子里，忙得尾巴毛都炸了起来。 小洛修士和小绿茶风行跟在鸢尾身后，以金丹之躯，跟在一群元婴身后，冲向那魔物！ 绚烂的灵力光芒爆炸开来，与魔物漆黑的诡气碰撞在一起，火灵力与雷灵力往往一往直前，和魔物本体硬碰硬。 冰灵根的这批修士里倒是只有顾影一个，她便跟在几个水灵根的修士周围，以冰凝水，寒意从这群水灵根修士所在的地方一路蔓延开去，直铺到那魔物身下！ 顾影手中结出法印，那蔓延过去的冰层便毫无预兆地猛然向上升起锋锐的冰凌！ 不过，这冰凌并没能刺破魔物的肉.体防御，只是稍稍阻隔了那魔物前进的脚步！同时，冰霜与雷火碰撞在一起，瞬间产生了大量弥漫开来的水蒸气！ 刀光剑影紧接着冲入白雾当中，将那森白的蒸气搅得挥散开去，蒸气阻拦了魔物的视线，祂的触手又被妖族魔族缠住，一时无从抵挡，被那纷飞的刀光剑影直直劈在身上！ 祂周身护体的诡气在此之前已被雷霆烈火灼烧得七七八八，于是那些攻击便一点没少，是实打实地劈中了！ 漆黑的血液瞬间从祂被刀光剑影破开的伤口中溢出来，落在地面上的冰层上。 铺了浅浅一层的冰面立即发出“滋滋”的声响，竟是被腐蚀了！ 顾影皱起眉，手中法印翻飞，一道灌满灵力的千斤坠便在法印成型，她信手下压的瞬间朝着那魔物猛然兜头而下！ “轰——” 重物崩裂的巨大声响响彻这片空间，顾影有些茫然地看向那魔物的方向，那片天空上方，不知何时出现许多或御剑或踩着飞行法器的修士，他们顶着满脸的血，手中法印符箓如飞雪般纷落而下，全数砸在那魔物身上！ 竟是那些分散在秘境各处的修士们！ 不止顾影，每一个看见他们的修士都微微走了片刻的神。 他们都以为这些没来的人都不会来了，毕竟弋扶柩说得很清楚，魔物出世，还是金丹修士不得靠近的那一类。他们这些没参与进来的，早早远离才是常态，却不想他们不退反进，竟来了这里。 或许他们当中是有去而复返的，也有明知危险也要跑来的。这些都不重要，他们的到来分散了地上这些修士的压力，少数几个带着小辈来的化神期修士落到晏予和弋扶柩的身边，也出手设下抵御魔物影响的结界。 晏予和弋扶柩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也腾得出手来，或者干脆腾出一个人来了。 两个砸出丹炉失去武器的丹修挥着手，招呼着天上那群七窍流血的修士赶紧来结界后边躲躲休息一下恢复恢复。 顺便一提，他们的丹炉被魔物一巴掌扇飞了。 这魔物在晏予弋扶柩这样的大修士眼中到底是不够看的，若是数量多，那还有些威胁，可这单独的一只，那就是碾压。 若非是要护着这群元婴金丹的人族修士们，他们早早便动手了。 也不能不护着，这魔物对他们不够看，那是因为他们的修为已至半步渡劫，这个等阶的魔物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可对金丹元婴期的修士不一样。 即使妖族魔族对魔物天生有一定抗体，却也不能完全不受影响的。人族就更难了，本身人族就是最弱的那一支，只是数量庞大，长处是在修行上，可却少有神魂体魄强大到可以直面魔物的。 就说弋扶柩，若非她不是破虚境，她今日知道这里有魔物的瞬间就是要跑的。 毕竟，她见过的。 凡人修士面对魔物时毫无抵抗之力的模样，她见过很多次。 西境靠近神弃之渊，也是闹魔物最严重的地方，经常就会有村庄、聚落或城镇因为魔物而死伤无数。西境的修士修除魔道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晏予年纪不大，或许不曾见过，但弋扶柩活了太久了，最初时，西境可以说比这片山谷还要荒凉。 最初的大阵并不稳固，总会有高等级魔物爬出来。那时候西境没有那么多高阶修士，也没有钻研出除魔道法，人们无力抵抗，只能奔逃。逃不掉的就会被污染，要么变成魔物的一员，要么血肉崩解化作一地血水。 西境曾经几度成为荒寂的死地，是无数修士用命填补这里，才让西境重新拥有生灵。 妖族、魔族、人族，甚至鬼族都在这里留有血脉后代。修士们携手共进，就是为了保护这片土地，不让它成为魔物的地盘。 更是为了，守住那最大的，不可广而告之的，秘密。 第56章 此时此刻，太阳刚刚升起 众修士看到排众而出的晏予，纷纷后撤，给魔尊腾地方。 顾影拎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她身侧的风行，带着他退回结界之内。 风行一被放下，跟着鸢尾回到结界里的小洛修士便立即上前来，拉着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一圈，确认人没事才稍稍安下心来。 小绿茶风行任由小洛修士倒腾自己，待他安心，便将目光投向晏予的方向。 前方，飞身迎向那魔物的晏予也没多说什么，抬手便是全力一掌！ 灵力化成的巨大手掌带着赫赫威压狠狠拍向那魔物！ 魔物嘶吼着发了狂，嘶哑诡异的吼叫几乎要震碎那用来阻隔魔物影响的结界！ 这千钧一发之刻，聚合在一起的阵修们终于设下最后一道阵眼，他们释放灵力，大阵瞬间构筑成功！与此同时，一道杀阵在几个如君婉般使软兵器的修士的辅助下，阵眼按照方位被一一甩去魔物身周！ 晏予的灵力与魔物的诡气对抗弥漫，勾动了杀阵，阵法灵线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勾连起来。一声细微的嗡鸣过后，先是晏予凝聚出来的巨大的灵力手掌狠狠拍中了那魔物，接着就是高高竖起的阵墙！ 身形庞大的球状触手魔物在大阵的笼盖下，被晏予一掌拍扁，又被杀阵的攻击削成零落的碎块，乌黑的血炸开来，腐蚀了阵法，但魔物也在这重重攻击之下没了声息。 众修士聚在一起，盯着那损毁的杀阵等了许久，一直不见那魔物再有任何动静，纷纷欢呼起来。 “死了！死了！” “终于死了！哈哈哈哈！” “没想到我也有对付这等魔物的一天！我还赢了！哈哈哈哈哈哈！” “醒醒，是我们一起赢的。” “笑之前先擦擦你脸上的血吧！你不嫌难受吗？” “先笑了再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顾影长出口气，视线投向站在一众修士里和他们一起笑的鸢尾。 大概是感知到了顾影的视线，鸢尾也看了过来。她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空白，然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转身走了过来。 君婉扒拉着顾影的肩膀，眨巴着眼睛看着她。楚渐离站在她们两个旁边，抱着手，晴蓝的长枪就插在他脚边，枪身上的鳞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等三人说些什么，挪过来的鸢尾便一个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啊？”君婉和楚渐离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 鸢尾没叫他们问，便自己解释道：“我确实是秘境之灵，但最开始接近修士，其实是想，想把你们全都困在这个秘境里的。” “可是，你不是什么都没做吗？”君婉的表情更茫然了两分，她扭头看看那死掉的魔物的方向，又回头来看鸢尾，“而且你还帮了我们呢！” 顾影定定看着她：“我猜，是因为你身后的那位最初的提议是要弄死我们。”她瞥了一眼那残阵与阵中的魔物尸体，“是祂吧？” 鸢尾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我没听祂的。我是灵，害了人就要变成鬼了，我不想。而且，我觉得你们很好，和祂说的那些一点都不一样。” 楚渐离也弄明白这莫名其妙的道歉是怎么回事了，他看看鸢尾，又看看那魔物：“祂怎么跟你说的？” “祂说修士都是自私的。”鸢尾小声道，“遇到危险就会抛弃同伴独自逃生，会拿同伴当作拖延时间的筹码，推同伴出去给自己挡刀。祂还说，修士还都很贪心，会想尽办法得到他们能看到的所有。” 顾影越听，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她轻咳一声：“这个，这个喷不了，这个是真的。” 鸢尾脸上的表情顿时空白一片：“啊？” “人嘛，就是由七情六欲，三毒八苦组成的。人的数量太过庞大，你眼前所见的这些，不是因为人有多好，而是他们是有着正常的三观的正常人，他们会克制自己内心的恶念，做出正向的事情。” 顾影站直身子，面色严肃：“我不会告诉你人都很好，因为这是欺骗，是假的，是虚妄的幻想。人、妖、魔、鬼，大家都有好有坏。甚至那些拥有了生灵的智慧的魔物，我也不能一味地说祂们都是坏的。” “善恶不是绝对，正反也不是。我不为魔物开脱，但或许在祂的观念里，我们阻碍了祂们前进的征途，那我们就是恶。祂们不知道也不觉得自己会带来生灵涂炭，因为祂们不在这饿殍的范围当中。我们斩杀魔物，告诉所有小辈魔物可怕又可恨，是因为我们不长成那样扭曲诡异的模样。” “我们以‘我们’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祂们是带来污染与分离的种子，祂们野心勃勃妄图侵占我们的家园，所以祂们是恶；祂们以‘祂们’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上发生的种种：祂们是这里诞生的生灵，祂们也想要有生息之地，可祂们被阻止，被斩杀，所以我们是恶。” “我不是要告诉你我们错了。”顾影垂下眼，“我们没有错。只是我们和祂们立场不同，我们要做的事也不同，所以祂们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们要守护家园，祂们要夺取家园。我们知道这原本就是我们的家，可祂们不一定知道。大多数魔物没有智慧，拥有智慧也必然是漫长的时间积累，这就导致祂们在这片土地上拥有了太多痕迹。” “太过久远的过去我们无法追溯，我们只能从史书中看见主观的只言片语。我看到祂们是坠落的陨石，是外来的恶鬼，可祂们没有历史，祂们不知道自己是外来者。就算祂们知道，或许祂们也会觉得，祂们来到这里，这里就是祂们新的家园。” “至少，拥有‘人的思维’的生灵会这样认为。” 顾影抬起眼，定定看着鸢尾，她的视线投注在鸢尾眉心，并不与那双眼对视：“但你要记住，你是这片秘境的灵，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员，但祂们不是。你可以不相信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族修士，但你绝不能相信那些外来的扭曲的恶魔。” 一线清光忽从天际垂落，轻飘飘落在顾影头上，笼罩了她整个人。 顾影一愣，这线清光予她而言莫名熟悉。 她周身有灵力疯狂汇聚，这动静惊动了周围的所有修士。 他们纷纷停止交谈，将视线投注在那个被清光笼罩的红衣女修身上。 在之后的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金丹初期的红衣修士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金丹中期，金丹后期，金丹大圆满！ 秘境里是不会有劫云凝聚的，于是这攀升的境界在抵达金丹大圆满的瞬间戛然而止。那些无处可去的灵气围绕着红衣的修士转了一圈，而后纷纷就近攀附上其他修士的内府。 不知道是因为离得太近还是怎样，君婉身上吸附的灵气最多最浓，其次就是楚渐离。 其他人见状纷纷往前凑，试图沾沾光。 晏予和弋扶柩往后退了两步，把场面让给这些元婴金丹。看着一点点往人群外挪的顾影三人，晏予笑着道：“该说天才不愧是天才吗？怎么就悟道了。” “这道韵给得真大方。”弋扶柩也感慨，“日后她择道时该比我们轻松多少。” 晏予赞同点头：“想来应当是与人有关的道途。” 顾影先前同鸢尾说的话他们都是听到了的。 弋扶柩长叹一声：“群星纷起，天下将乱啊。”她看着挪了半天没挪出人群的顾影三人，紫眸中是岁月沉淀的沉重，“他们进阶太快，就像是……天道等不及了。” 晏予也看着他们，沉默片刻：“但他们不会是牺牲品。” 弋扶柩这次沉默了很久。 她看着那群年轻的修士们，看着那些白发苍苍但一脸慈爱地看着后辈的长者们。人族修士总喜欢把自己变成被岁月打磨过的苍老模样，但这里所有的修士，对她来说都是孩子。 她又抬起头看着这秘境里悬挂着的虚假的一轮太阳，似乎在那并不刺眼，也并没有温度的阳光里，看到了这个世界光辉灿烂的未来。 “你说得对。”她笑起来，笑容中满是释然，“他们不会是牺牲品。” “永远不会是。” · 这场秘境之旅到此结束，追星山谷这莫名多出来的秘境没有传承，也没有宝物，只有一片野趣。 他们和鸢尾道别，鸢尾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在最后一位修士踏出秘境的刹那，这突然出现的秘境就像它出现时那样，突兀且毫无预兆地，破碎成闪闪发光的碎片。 这个秘境并不高级，它只是一个用来举办宴会的地方，所以才没有修为上的限制。它没有支撑的根基，只是一根浮萍，在主人需要时被凝聚出来，在不需要时变成零散的碎光。 鸢尾本是不该生出的灵体，是那只魔物的闯入给了秘境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机会，如今魔物死去，化作虚无，支撑秘境的载体消失了，所以秘境也就破碎了。 而鸢尾，她作为与秘境紧密相连的灵，也永远成为了这片灵光的一员。 或许终有一天，这片秘境还会再被构筑，但鸢尾的存在，或许永远不会再次复现了。 他们站在秘境曾经留存的地方，沉默着看着秘境的方向。 外界的时间与秘境不同，此时此刻，太阳刚刚升起。 晨光沐浴在他们身上，空气中的微尘粒子随着流动的气压上下漂浮，像微茫的细小生命，在努力诠释它们的故事。 第57章 段云尘收回好奇的耳朵 长恒仙宗，杏林春。 一场金丹雷劫汹涌而至，翻滚的雷云像择人而噬的恶鬼一般，劈下来时也是又急又快，似乎不想给人活路。 若非杏林春的防御一向是点满的，或许叶惜的仙路就要至此止步了。 留青皱起眉，她的脸朝向乖乖打坐调息的叶惜，又抬起头，灰色的眸子“看向”乌云已然散尽的天空。 此时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洒下来，清泠的灵气蒸腾而上。留青却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憋闷感。 就像是暴雨来临前压抑的空气，沉沉地罩在人身上。 “师尊？怎么了？”叶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留青面向徒弟，伸手摸了摸徒弟的脸：“没什么，感觉如何？” 叶惜轻轻笑了一下：“感觉很好。”她蹲在留青身边，“而且师尊，我能感觉到，金丹之后，我再晋升就不会这么难了。” 留青又摸摸徒弟的脑袋：“是吗？那乖徒要好好修炼，在明年的宗门大比里再给我们长恒拿个第一，好不好？” “宗门大比？”叶惜眨眨眼。 “是啊，宗门大比。”留青轻轻点头，“每百年举办一次的盛事，两百岁以内的宗门修士都可以参加。奖励还不错，你可以去玩一玩儿。” “一定要参加吗？”叶惜趴在师尊腿上，仰头看着师尊无机质的灰色眼睛，“那小师叔能赶回来吗？” “掌门师弟已经给你小师叔去了信了。”留青温声道，“她如今同留仙门和云虚派的两个弟子似乎滞留在西境。西境倒是个增进实力的好地方，就是实在危险。不过你小师叔本事不小，身边两个小家伙也是有本事的，传回来的消息也都是平安。” 叶惜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师叔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留青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人不大，操心得倒是不少。” 叶惜闻此言，只笑了笑，没说别的。 说完顾影的近况，留青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不过这个大比，你要是不想参加也随你。就一个比赛而已，咱们参不参加都是第一。” 叶惜脸上的笑容多了两分无奈：“知道了师尊。” 师尊又拍拍她的脑袋，让她自己去玩儿吧。 叶惜就给师尊安顿好了，去琼玉山找师弟归星。 归星被段云尘压着接了不少任务做，月余前才刚刚回宗。回来时身上气息圆融，已是金丹境修士，修为甚至直逼元婴！ 段云尘对此十分欣慰。 叶惜落在琼玉山时，已长高不少的归星正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段云尘身后转悠。她静静瞧了一会儿，才出声喊人：“悟因师叔，归星师弟。” “叶惜师侄。”段云尘瞧见叶惜，面上顿时一喜，“来找我们归星玩儿吗？” “是。”叶惜没否认，点点头，她看看归星又看看段云尘，“师叔，师弟此刻忙吗？” 归星不给他师尊开口的机会，立即道：“我忙的，师姐。待会儿我还要练剑。师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叶惜点点头：“有点私事，师弟可否与我借一步说话？” 归星看看叶惜，见她脸上神色严肃认真，便点了点头：“好。”又看向段云尘，“那师尊，我先和师姐说事儿去，等我回来给你看我新画的符。” 段云尘看看徒弟又看看师侄，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笑得一脸慈祥：“好好好，你们两个好好聊啊！”又叮嘱徒弟，“跟你师姐好好说话，为师就先进去了。” 归星目送自家师尊进屋，这才转头看向叶惜：“师姐想说什么？” 叶惜挥手在二人之间设下一道隔音结界，她眸光定定地看着归星：“我来确定一件事。” 被叶惜的态度影响，归星也肃正了脸上的神色：“什么？” 叶惜：“你是否从头至尾，都是长恒仙宗的弟子？” 归星一愣。他皱起眉：“师姐这话是何意？是在怀疑我吗？” “非是如此。”叶惜摇了摇头，“我刚刚渡过金丹雷劫。” “是。师姐的雷劫声势浩大。”归星点点头，“但这和师姐问我的问题有何关系？” 叶惜沉默片刻，郑重道：“因为我看到了。” “什么？” 叶惜一字一顿：“我看到了，神弃之渊。” 归星瞳孔骤缩。 “我不知道那是真是假，可是感触太真实了，痛觉也是。还有，你在北境一座边城时，我看到了，你被冻死了。可你现在还活着。”叶惜也皱起眉来，神情中满是困惑，“那天雷想要我死，却又让我看到了很多，很奇怪的画面。” 那是看不见面容的一个个不同的人，或许有妖族，或许有魔族。她不知道，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在看着她，撕扯着她的手臂，问她为什么不救一救他们。 她说不出话，她没有办法，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救一救他们。 很远很远的地方，血色弥漫过来。无数狰狞的翅翼遮天蔽日，无数面目丑陋可怖可憎的怪物尖叫着，踩着人的骨血奔涌着朝她冲过来。 很多人在挣扎，很多人在哭喊，也有很多人在绝望中死去。 天幕轰然破碎，她看到世界之外漆黑的寰宇，黑洞洞的一片，又有许许多多颜色从中闪过。她看到刚刚出生的楚渐离，看到死而复生的陌生修士，看到呱呱坠地的顾影，也看到了在北地一座边城里，睁开眼睛的归星。 她还看到很久很久之前，一片混沌里，有一只手伸向她。 她看到一颗陨星坠落，看到凤凰泣血而死。 纷杂的画面，毫无关联，如同走马灯般飞闪而过。不等她细细看去，便就消失了。 “你死了，然后你又活了，对吗？”叶惜垂下眼，她没有把她看见的那些画面宣之于口，只是轻轻地问道。 归星沉默片刻，没有否认：“我原本以为我死定了。” 叶惜睁大眼睛看他。 归星抬起手，示意她坐下：“但我再次睁开眼，我回到了幼时在北地流浪的时候。” “所以……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叶惜没有坐下，她喃喃自语，“苦难是真的，绝望也是真的，我们都死了……” “可为什么你记得？为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叶惜看着他，语速快极了，带着些许急切，“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些画面？为什么会有陨星坠落在地？为什么会有神弃之渊？为什么明明那么痛苦了一切却又要重头来过？” 她问出许多个“为什么”，却没有一个是期望得到解答的，她看着归星，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她……小师叔……” 归星摇了摇头，不等她犹犹豫豫地问完，便直接开口道：“曾经没有小师叔。不仅仅是小师叔，器宗那个林步卿，原也是不存在的人。” “他们……”叶惜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空白，接着是难以掩盖的喜悦，只是这喜悦似乎不属于她本人，显出些许狰狞，“他们是变数……成功了……成功了……” 归星皱紧眉看着她：“师姐，什么成功了？” 叶惜的表情又空白了一瞬：“什么？” 归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盯着叶惜看了半晌，什么都没看出来，最后只好摇摇头：“没什么。”又问，“师姐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叶惜摇了摇头：“我只来确认那些画面的真实性。还有……师弟，离那些事发生……还有多久？” 归星张开嘴，却没说出具体的日期，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模棱两可道：“快了。” “……”叶惜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归星点点头：“关于这件事，师姐，还望你保密。” “你放心。”叶惜应下，“此事事关重大，我不会乱说的。” 归星摇了摇头，“我是说，关于我‘从未来回到过去’这件事，还望师姐保密。” 叶惜一愣，但她很快明白归星这么做的原因：“放心吧师弟。” 归星挥手击碎那隔音的结界，送离了叶惜。 在屋里偷偷扒拉着窗子观望的段云尘满脸恨铁不成钢。 嘿！这混小子！怎么一点眼力见儿没有！这个时候应该送师姐回去才对啊！ 归星一转身，就看到自家师尊扒在窗口的那双漂亮的碧色眼睛。 段云尘的视线与小徒弟的视线对上的瞬间，那窗户伴随着轻轻的“啪”的一声，被人下一子关上。 归星面上无奈，他只当自己不知道。缓步走过去，他抬手轻轻敲门：“师尊，我可以进屋吗？” 屋内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很快就停在门后。段云尘打开门来，迎面就是小徒弟噙着浅笑的美颜暴击。 “师尊，这是我新画的符箓，师尊瞧瞧？”归星笑着从袖中捻出两张符来，递到段云尘面前。 段云尘心不在焉地接过那两张符箓，他倒是想问问叶惜小师侄来找徒弟说什么私事呢，可小徒弟对此绝口不提，都私事了，他也不好瞎打听，只能按下不表。就是视线频频往小徒弟身上看，归星想忽视都难。 “师尊想知道师姐与我说了什么吗？”见自家师尊这着急的模样，归星脸上的笑容更加明艳了两分。 段云尘立即轻咳一声，将视线投注在手中的两张符箓上：“你的私事，不必和为师多说什么。” 归星道：“但我想告诉师尊。” 段云尘又咳了一声：“那你说吧，为师听着。” “师姐问我。”归星笑看着好奇的师尊，也不卖关子，随口道，“当初金丹的雷劫是不是也那样凶险。” 段云尘：“……”段云尘收回好奇的耳朵。 第58章 双方都觉得晦气 “砰——” 一道巨响，一身红衣染尘的年轻修士被一股大力击飞，狠狠撞向林中错杂的高大树木！一尺宽的树干被生生砸断！修士落到地上，咳嗽了两声，支撑着自己爬了起来。 顾影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握着生杀，剑刃深深扎进地面。她一抬头，一支漆黑的套着剑鞘的长剑便刺在自己眼前。赫赫威压沉沉罩在她身上，她脸上瞬间多了几道细密的伤痕，缓缓渗出些许血珠。 视线向上，是一袭黑色锦袍，而后是苍白的皮肤，平直的嘴角，和一双白色的眼瞳。 他身后，是喘息着，靠着长枪支撑着身体的楚渐离，右侧，是扶着树干跌坐在地的君婉。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男人的语调毫无起伏，“滚。” 顾影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这儿又不是你家后花园，我们凭什么不该来？”她冷哼一声，“高阶修士就能为所欲为吗？” 男人看她一眼：“你们，太弱。” 顾影给他气笑了，她撑在地上的那只手忽然凝聚出一股庞大的灵力，冰霜从掌心迅速蔓延而出，一路追至那黑衣男修脚下，紧接着就攀上了男人的身躯！ 这冰霜来得太快太突然，几乎是顾影手中出现灵力波动的瞬间便已欺身而上！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力竭的楚渐离和君婉也忽然持着武器电射而出！ 雷霆与烈火从两个方向轰然碰撞在一起！ 黑袍男修在那千钧一发之刻震碎了腿上附着的寒冰，几个连续的跳跃远离了攻击的中心！他此刻再看那重新聚集在一起的三人，神情中便不由带上了两分欣赏。 顾影站起来，反手往嘴里塞了两颗丹药。 她随手抹掉脸上的血痕，笑容恶劣又张扬：“被雁啄眼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很新鲜？” 黑袍修士眸光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他轻轻抬起不曾出鞘的剑，再次遥遥指向顾影的命门：“还不够。” 顾影冷哼一声，脚尖点地，整个人瞬间逼近黑袍修士！ 她手中生杀剑身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暗光，在缭绕的霜色灵力纠缠之间，越发显出一股阴冷的感觉。 楚渐离和君婉也纷纷前冲而上，晴蓝的长枪与漆黑的长鞭裹挟着浩浩声势一齐逼近了黑袍修士！ 抬剑架住楚渐离刺来的枪，闪身躲开君婉卷来的鞭，再下腰避开顾影那一看就不对劲的一剑，面无表情的江枕月心里觉得晦气死了。 他紧紧皱着眉头，看着沉着脸招招奔着弄死自己来的顾影三人，头疼。 另外两个他不认识，但中间这个红衣服的死小孩儿他曾经是见过的。跟着他妹妹跑了好些地方，关系好得不得了，眼看着就差登堂入室了。他也不知道这死小孩儿在妹妹心里什么地位，也就不好对着人下狠手。可这死小孩儿是真不讲究啊！ 他剑都没出鞘她就看不出来自己没有杀她的想法吗？ 江枕月全然忽略了自己对上三人的瞬间那看死人的眼神，也全然忽略了自己最开始没认出来人于是把三人往死里揍的事实。 顾影三人才真的要觉得晦气。 他们原本游荡在西境到处找邪修和魔物的茬，无非是听闻这片林子里经常有奇怪的动静，才会过来查看，谁知道会在这遇上疯子？ 这疯子见了人一句话不说直接就上手开打，招招狠厉，尽是奔着人命门去的！若非他们三个这两年在西境练出来了，早在他动手的时候就该下去了！ 这一身黑的老东西是真不讲究啊！人都给打出残影了！ 要不是君婉除了是个法修外还兼修丹道，他们不缺各种灵丹，如今这般境况，他们可真不能好好地站起来继续动手。 顾影一击不中，立即转剑下劈！ 君婉也瞬间调转身形，长鞭顺着她手臂挥动的方向转出一个圆，而后再次卷向江枕月！ 楚渐离被江枕月一剑荡开，身形随着惯性滑出十来米，他双腿连续轻踏地面，卸去力道后便立即轻身，再次向江枕月冲去！ 生杀剑身上暗光未散，江枕月眸色微沉，随手抛出一件法器对上生杀。 只见生杀剑身上的暗光微亮，那件法器便悄无声息地化作齑粉！ 江枕月瞳孔微缩，他迅速后撤两步，让开持枪刺来的楚渐离，又挥手荡出一阵磅礴的灵力，震开君婉卷来的鞭子，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白色的瞳孔锁定在了顾影身上。 准确来说，是她手中的生杀身上。 “仙剑？”他问，但语调肯定极了。 顾影没有回答，轻轻转了个剑花，冰霜便再次缠绕在剑身上，那层消泯下去的暗光也再次浮现。 若说最开始这暗光出现是生杀的功劳，如今可就不是了。对于已然与生杀的联系日益密切的顾影来说，现在的生杀就像是她的一条手臂。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又怎会控制不了？ 前世阅览修仙小说无数的顾影心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剑合一”，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剑合一需不需要到达人也能变成剑的地步，但那无所谓，她不关心这个。 江枕月显然也明白这暗光不是一次性产品，他回想那件法器消失的场面，眯了眯眼，眸中兴味盎然而起。 他又看向楚渐离，楚渐离手中晴蓝的长枪枪身上鳞状的纹路在此刻泛起涟漪，他一边躲过几人的攻击，一边又去问楚渐离：“东海的流云枪？” 楚渐离前刺的动作一滞。 君婉的鞭子补上了楚渐离的空挡，让顾影找到机会再次劈剑而去！ 江枕月这次没躲，水流从他握剑的手掌处蔓延开来，蜿蜒着从头到尾地缠绕住他那长剑，流水泛着丝丝缕缕的暗色，像被泥沙污浊过的江海。 他就拿着这样的剑，挡下了顾影的生杀！ 生杀剑身上一闪而过的暗光只是消泯了那缠绕着他的长剑剑身的水流，却未曾伤及长剑本身！ 顾影瞳孔微缩，她一击不成便迅速后退，而后微微俯下身子，横剑在身前，抬眼警惕地看着江枕月。 楚渐离和君婉的攻击随后而至，江枕月一剑一个，不曾出鞘的长剑点在二人胸口，二人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便被江枕月击飞出去！ 三人呈三足鼎立之状，他们的视线有一瞬交汇，脸上的神色纷纷凝重起来。 此时此刻，他们才发现，江枕月此人的修为早已超过他们许多，先前那么久的纠缠，完全是对方在给他们放水！ 虽然他们也尚有底牌未出，但毫无疑问，除非抱着一起死的想法，否则他们此行是无法伤到眼前这人了。 思及此，顾影直起身子，收剑归鞘，变脸的速度快极了：“敢教前辈尊姓大名！今日得前辈教导指点，晚辈三人受益匪浅。” 既然对方有着远超自己三人的实力，如今不知为何不下死手，那应该就有得谈。 楚渐离和君婉也纷纷想明白这点，飞身掠至顾影身侧，双双朝江枕月微微躬身行礼。 江枕月莫名觉得这名字说不得，于是背着手答非所问道：“滚。” 顾影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捏紧，但她向来能屈能伸，仍是一脸诚恳，干脆地换了个问题：“前辈，我等三人此来是为听闻此地有魔物作祟，不知前辈为何百般阻挠我等？” 江枕月抬眼看她一眼：“这里是我的地盘。” 顾影闭嘴了。 这还真是他家后花园。 君婉倒是毫不犹豫地问出声：“前辈莫非是魔物？可你长得也不奇怪啊？” 楚渐离想到什么：“魔物真有长成人样的？” 江枕月听着，差点给他俩气笑了，视线扫过二人，却是冲着顾影道：“你倒是聪明，怎么你带来的尽是蠢货？” 她和妹妹王毓一起做任务时，他都有在暗中观察情况，自然知道这家伙的脑子转得有多快。 顾影撇嘴：“他们才不笨。”她嘟嘟囔囔，“是你太可疑。” 江枕月眯起眼睛。 君婉对江枕月的嘲讽充耳不闻：“不像，他身上没有诡气，那是邪修？” 楚渐离摸摸下巴点点头：“很有可能！” 顾影听着，忽然想起江枕月灵力中不和谐的那部分，对这个猜测的可能性立即提升到最高等级。她的手再次握住了生杀。 江枕月这次没有反驳：“倒也不算太笨。” 君婉此刻看向江枕月的神情复杂极了，她盯着江枕月上下来回打量许久，视线最终定格在江枕月的佩剑上：“剑铭芍药，你是‘将离’的人？” “将离？”楚渐离扫了她一眼。 君婉点点头，却是收起了手中的长鞭：“嗯，我师尊说，‘将离’可信。” 隐约觉得这名字耳熟的顾影细细打量了一番江枕月手中的剑，那剑镡上铭刻的芍药纹路栩栩如生，也眼熟极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出一枚芍药令牌，她再看向江枕月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注意到顾影的视线，江枕月立即抬头挺胸微微点头：“不错，你师姐王毓是我家妹妹。” 顾影：“……” 谁问你了？ 第59章 元婴! 得知江枕月和自家师姐关系匪浅，顾影也收起了剑拔弩张的气势。虽然这气势在修为远超自己三人的江枕月面前并不够看。 江枕月见到那枚芍药令牌，对顾影的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抱着手，虽仍是没什么表情，神色却是柔和了不少：“怎么？你不怕我是骗你们的？” 顾影往自己嘴里塞了两粒复灵丹：“骗就骗吧，反正到时候倒霉的不止是我。” 楚渐离再次发问：“所以‘将离’到底是什么组织？” 君婉解释道：“是由一部分体质特殊，不得不走邪修路子的修士，和一部分被污染但仍保留有理智的修士组成的一个组织。我师尊说，他们是好人。” 在君婉决定下山历练之后，她师尊就特地给她讲了讲如今各地都有些什么不曾被记录的秘密组织，这其中就包括了“将离”。 只是“将离”向来神秘莫测，她师尊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知道“将离”以芍药作为图腾，但组织的头领、驻地等等都是不知道的，也查不出来。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个组织不是来跟仙门修士对着干的。 楚渐离听着君婉的话一时语塞，他看看江枕月，又看看君婉，满脸都是“你跟我说这是好人？”的表情。 顾影叹息一声：“是好人。这位是我师姐的兄长，‘将离’的老大。”她晃了晃手里那枚芍药令牌，“喏，看看，我师姐给的，说是能靠这东西找‘将离’的人办事儿。” 江枕月道：“我希望你别找。” 顾影不睬他，反手把手里的芍药令牌丢给楚渐离，又给君婉塞了一个。 这东西王毓给了她不少，说是没事随便撒着玩儿。 今日要不是遇到了江枕月，她还想不起来自己的储物镯里还有这东西。 “此地既然由‘将离’驻守，那我等便不越俎代庖了。”顾影丢完令牌，又看向江枕月，朝他拱手行礼，“前辈，就此别过！” 江枕月抬剑压住了顾影的肩：“怎么，我这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顾影抬眼看他：“看在王毓是我师姐的份上。” 江枕月：“……”江枕月摆摆手，“去去去去，没事少来这边。” “那后边儿有什么？”顾影倒不急着走了，她揣起手，定定地看着江枕月，“我没记错的话，神弃之渊就在这个方向。” 楚渐离有端联想：“所以前辈将组织驻扎在这里，是为了看住神弃之渊？” 君婉面露疑惑：“神弃之渊不是被封印了吗？那个封印阵……有问题？” 江枕月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他摁着顾影，把人调了个个儿，面对他们来时的方向：“快、走！”然后把人往前推了两步。 顾影给他推了个踉跄，楚渐离和君婉连忙凑到她旁边扶了一把。顾影站稳后，转身看向江枕月，面露不满：“前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啊？” 江枕月给她气笑了：“那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上上下下扫了顾影三人几眼，“三个金丹大圆满，元婴都没有，就想着往神弃之渊跑，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我们这是不想突破，想压一压境界！”顾影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再说了，我可不信你的‘将离’老巢里就没有元婴境以下的修士！” “我们是邪修！”江枕月语调无奈，似乎提到妹妹王毓之后，他整个人就开始软化了，表情也丰富起来，“邪修和你们正道能一样吗？” 君婉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前辈，邪修不是因为他修邪功所以是邪修，而是因为他做坏事才是邪修！前辈分明就是好人！” 楚渐离撇撇嘴：“他往死里揍我们的时候也不太像好人。” 君婉的手从顾影身后绕过去偷偷捣了他一下。 楚渐离脸色一变，他捂着被捣的腰瞪了君婉一眼。 你不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啊！ 君婉缩了缩脖子。 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江枕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仨，赶人道：“行了，我不管你们是故意的还是存心的，快走快走，破虚之前不许来！” 顾影目光沉沉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拢袖躬身行礼：“顾云亭多谢前辈。” 君婉和楚渐离也明白江枕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警告，也是忠告。 神弃之渊，远比他们想象的危险！ 虽说当今世道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但无论如何，即便是元婴初期的修士，移山填海也皆不在话下。如此伟力，却连神弃之渊的边边都够不得，可见神弃之渊的可怖！ 为今之计，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不断提升自己。 是时候晋升了。 三人告别江枕月，飞身回到弋扶柩建立的巫门，匆匆与弋扶柩打了个招呼，便分别钻进了弋扶柩为他们准备的洞府内，预备突破金丹，碎丹成婴！ 修士步入元婴，之后的修行便多靠心境，若能叩天门择道而行，那对修行更是助力无限。 但大道难窥，许多修士终其一生，也无缘道途。 可以说，踏上道途不一定能够羽化飞升，但不登道途一定不能飞升。 每个人的道也都不一样，同一条道途上的两个修士，其行走的路也必然有细微的差别。比如，你我同为无情道，或许你是杀妻证道，但我是无欲无求。 道途也不一定非要等天道给你开门，若你有个好师父，又没什么别的追求，也可以沿袭你师父的道前进。 三人的洞府隔得都不近。 两年前，三人从那坠星秘境出来时吸饱了灵气晋升金丹大圆满，弋扶柩把三人领回宗门之后一直担心三人会不会一齐突破，为防止三人的雷劫聚在一起，她特地把三人远远隔开。 不过三人都不是冒进的毛头小子，不约而同地选择暂且压下境界，夯实基础。 修士修行，从来不能一步登天。唯有有着坚实的基础，未来才能走得更远。 他们都不是蠢货，自然知道怎样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况且进阶太快，根基虚浮，对心境也没有好处。 积累了两年，三人的进阶可谓是水到渠成。不出三日，三人的洞府上空便纷纷有劫云凝聚。 顾影从洞府内一步踏出，她手中握着生杀，生杀上附着着一层暗光，霜色灵力蜿蜒缠绕在剑身上，散出泠泠的碎雪。 头顶劫云翻滚着聚集在一起，层层堆叠的劫云黑压压的一片，沉沉压在她头顶，云层之间时不时闪出两息电光，密密麻麻的。 周围的空气都浓稠起来，风吹拂起顾影艳红的长裙，宽大的袖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一手提剑，一手平摊着抬起，灵力顿时疯狂汇聚过来，争先恐后地钻入了顾影的丹田！而丹田之中，那颗霜白的金丹在大量灵力冲入的瞬间裂出道道痕迹，在某一个临界点，轰然破碎！ 一只霜白色的小人从金丹中一跃而出！然后在顾影的丹府灵台之上盘膝打坐。 元婴成！ 闷雷声轰然炸响！ 顾影凝聚灵力的那只手瞬间收回，背在身后，握剑的右手则转了个剑花，一道霜色剑气顺着顾影抬手挥剑的动作电射而出！ 剑气猛然扎入劫云！剑气之上附着的一层暗光在那一瞬间轰然炸开来！与此同时，那霜白剑气也跟着炸开！ 劫云顿时被凌冽的寒霜盖满！在好一阵沉寂之后，那滚滚劫云便在剑气与那暗光的作用下，悄无声息地碎成零散的金色灵光！ 修士渡劫成功之后降下的灵雨，此时此刻，以最纯粹的灵气，被顾影斩落人间！ 远远观望着的弋扶柩见她这边动静停息，正要飞身去寻，却又见那一小片灿烂阳光的高空之上，又降下一片清光。 顾影飞身迎上，于此同时，她眉心一道灵光一闪而过，一道同样的清光从她眉心当中飞出，迅速融入那从天而降的清光里，而后盖满顾影全身！ 她竟是刚刚步入元婴便叩开天门，开始择道了！ 晏予原本在看着楚渐离的，此刻瞧见这一幕，也没忍住落到弋扶柩身边：“还真是天才，不愧是被仙剑选中的年轻一代弟子。” 弋扶柩笑他：“你也不老，魔尊大人。七百岁的破虚境修士，也是难能一见的天才了。便是长恒那无情道第一人霰雪，七百岁时也不过半步破虚罢了。” 晏予摇了摇头：“您怎么不说那位无情道第一人入破虚后不过百年便直入大乘呢？” “所以她才会在大乘期停留近千年不得寸进。”弋扶柩长叹一声。 晏予闻此言，沉默片刻：“您知道为什么的，不是吗？” “是啊。”弋扶柩点点头，“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才觉得悲哀。” · 飞身迎上那一片清光的顾影此刻已经闭上了双眼，但她所见并非一片黑暗，而是一条长长的，仅供一人行走的小路。这条路安静极了，甚至显出两分死寂，但道路两旁却有树木花草自由而野蛮地生长着。 是她当初走过登天道时所看到的景象。 顾影想到什么，她抬起手，手中生杀剑身上闪过一明一暗两道微光。 下一瞬，眼前所见的一切无声破碎，化作一串玄奥难辨的符文，顺着一道如风般轻柔的力道，钻入了她的识海，而后在识海里散开，融入了识海的每一个角落。 道成！ 第60章 宗门大比 君婉从入定中睁开眼，她的丹府灵台之上，已然坐了一只火红色的小小元婴。她看着这小小的元婴，嘴角不由露出一个欣喜的笑。 轰鸣的雷响在下一秒获得了君婉的注意，她站起身，走出洞府，一眼便看见远处一道悬在半空的赤红身影。 她知道那抹赤色是谁，见那处天光明亮，君婉知道对方这是顺利渡劫。她又看向另一个方向，楚渐离的洞府上方劫云翻滚，却还未凝聚成形。 两边好友目前都没问题，君婉收敛心神，专心应对自己头顶上的雷劫。 一道阵盘从她手中飞旋而出，笼罩在君婉头顶，将君婉牢牢护在中央！ 也就在这防御构筑完成的瞬间，她头顶的劫云轰然落下一道雷！ 炽白的雷霆直直落下，狠狠劈在那防御阵上方！暖橙色的防御阵在这雷霆的攻击下微微闪烁，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溃、消散，但却终究坚持了下来！ 一道、两道、三道……十七道、十八道、十九道…… 金丹晋升元婴的雷劫通常为三九雷劫，君婉盘膝坐在那防御阵内，时不时给阵盘补充灵力，那看似摇摇欲坠的防御阵竟也颤颤巍巍地坚持了下来！ 弋扶柩默数着降下来的雷劫数量，脸上一阵欣慰。 而此刻，楚渐离的洞府处也传来一阵结婴的强大灵力波动，下一秒，只听到一声清喝，楚渐离的身影便从洞府内飞身而出！ 他飞身出洞府的瞬间，晴蓝的长枪便已被他握在掌心！ 轰鸣声自头顶传来，楚渐离傲然悬空而立。他提着那晴蓝的枪，目光灼灼地看着空中厚重漆黑的劫云。 晏予身形一动，已然跃至楚渐离附近。 第一道雷悍然落下！ 楚渐离手中长枪一旋，反手上刺，他竟是选择直面雷劫！与雷劫正面相抗！ 雷霆与长枪相撞，奔腾的雷电顺着枪身一路蔓延至楚渐离身上，而后被楚渐离毫不客气地吸纳入丹府当中！他的丹府灵台之上盘膝而坐的元婴也睁开了眼睛，欢喜地将那一缕天雷塞入口中！ 他本就是雷灵根，天雷于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自然不会选择劈散劫云或者不与劫雷接触。 但直接挨雷劈也不是事儿，灵根喜欢，但人不行。他便以流云枪为媒介，与雷劫正面抗衡，通过流云枪引导被削弱的天雷进入丹田内府。 晏予紧紧盯着一遍又一遍与雷劫正面相抗的楚渐离。楚渐离脸上的神色沉着肃穆，不笑时便泛出些许冷意。他的对面，雷霆张牙舞爪，猖狂地扑杀下来，带着刺目的白光，一道又一道落向楚渐离！ 而楚渐离手中长枪舞得出神入化，如臂使指，灵活且威力赫赫！ 雷劫一道也没近他的身，被他手中的晴蓝长枪全盘接下，而后化作细微的电流，纠纠缠缠着钻入楚渐离体内。 顾影落下地去，看看君婉的方向又看看楚渐离的方向，确认两边都没问题，便在原地盘膝坐下，开始巩固自身修为。 弋扶柩落到她近前，给她护法。 君婉的雷劫已顺利结束，此刻也在打坐恢复消耗的灵力。楚渐离的雷劫也已经劈下来二十道。此时此刻，再落下的雷已有一人腰粗了！ 顾影从入定中睁开眼，站到弋扶柩身侧，仰头看向楚渐离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张风尘仆仆的通讯灵符有气无力地飘到了顾影面前。 顾影怜爱地伸手接住灵符，符箓在她掌心瘫了一会儿，这才散作一片灵光，灵光拼接起来，组成一行字符：小师妹，宗门大比快开始啦！ “宗门大比？”顾影眨眨眼，去看弋扶柩。 弋扶柩摸摸她的脑袋：“中州那群小家伙在当年浩劫之后整出来的比赛，每百年举办一次，以督促弟子修行。算算时间，也确实差不多到时候了。” 顾影点点头：“弋姐姐会去看吗？” 弋扶柩摇了摇头：“巫门镇守西境，是阻挡神弃之渊的一道防线，我们不参与这种比赛。中州也没有巫门需要的奖品。” “好吧。”顾影并不勉强，低下头找出通讯灵符写回信，表明自己届时直接前往云天广场，就先不回宗门了。 她将灵力注入符箓当中，放生一样把符箓丢了出去。 如今神弃之渊尚且安稳平静，除去几年前追云秘境爆出来的那件事外，中州不曾再接收到什么大面积的动乱消息。一切都很风平浪静，甚至因为临近盛会，中州各地都更热闹了几分。 各大宗门高层倒是知道如今邪修与魔物大抵是不知达成了什么合作，都在蠢蠢欲动。可这样的消息，也没拿到什么确切的证据，自然也不会贸贸然昭告天下。 双方都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正面爆发的机会！ 所以这大比自然会如常举办，甚至会办得比往届更加热闹。 而他们这些大宗新一代的弟子，自然是要全部参加的。 顾影叹气，有一瞬间想着早知道当初就不把追云事件瞒下来了，但这想法也不过一瞬，就被她自己摁死在了摇篮里。 追云城事件归根到底还是贺牧吟的父亲因贪心而引发的一系列后续恶劣影响，贺牧吟作为城主，确确实实做到了她该做到的一切。后来的事情也都是那只魔物做的，祂甚至都不能跟贺牧吟扯上关系。 只是贺牧吟真心实意地以为那就是自己窜逃的心魔，硬生生担下了莫须有的罪名。 或许贺牧吟真的有错，错就错在没能及时察觉追云城有邪修潜入，但绝非与邪修勾结伤害修士。可贺牧吟自己担下了，因为觉得那魔物与自己有关。她不能说对方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 贺牧吟是个很好的人，她不能因为嫌麻烦就把对方推去风口浪尖。 虽然贺牧吟已经在了。 远处，楚渐离终于迎来他的最后一道天雷。 君婉也从入定中睁开眼，飞身站到顾影身侧：“怎么了阿影？谁给你发的消息？” “我师兄。”顾影道，“跟我说宗门大比的事。我估计留仙门和云虚派递给你们的消息已经在路上快到了。” 她话音刚落，君婉便接到了来自自家师尊的讯息，正是告诉她大比将至的消息的。 君婉一乐：“阿影！还真是！”她细细看了一遍师尊发来的消息，“明年五月，在云天广场。现在是十月份，阿影，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顾影提醒她：“不回宗门的话记得和你师尊说一声。”顿了顿，她道，“看小楚，留仙门在西境，我们跟留仙门一起走吧？” 君婉自是同意：“好啊。” 楚渐离将最后一道天雷最精纯的能量吸纳，乌云散开去，阳光倾洒下来，灵雨淅淅沥沥而落，为他补充了消耗的灵力，也顺便巩固了他的修为。 他一转眼，看到自己身周只有一个晏予。楚渐离放眼看去，君婉和顾影站在弋扶柩身边，两人看也没看他，正脑袋凑着脑袋嘀嘀咕咕说话。 楚渐离露出不满的表情，他朝晏予拱手道了声谢，便飞身落到二人身旁，一边和弋扶柩打招呼一边狠狠圈住了顾影的脖颈：“好你个顾云亭啊！我渡雷劫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一点也不担心！” 顾影哎哟两声：“你那不是有魔尊大人给你看着呢嘛！快放开快放开，有正事儿呢！” 晏予跟在楚渐离身后，也落到顾影洞府门前。弋扶柩退开两步，站到晏予旁边，笑看着三个小辈在一起打闹。 楚渐离放开她，抱着手示意她放。 君婉笑着道：“恭喜小楚顺利渡劫！” 小楚臭屁地抬了抬下巴：“小事小事。小爷这么优秀，渡个劫轻轻松松！” 顾影道：“别臭美了。马上宗门大比就要开始了，我们打算跟留仙门一起去云天广场，你要不问问留仙门掌门行不行？” “宗门大比？”楚渐离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君婉晃晃手里碎掉的灵符：“我们也是刚知道的。留仙门不也在西边吗？怎么你到现在还没收到消息？” 楚渐离并不意外：“估计我师尊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吧。她经常跑不见的。” 顾影啧他：“你这弟子当的，连师尊在哪儿都不知道。” 楚渐离又要伸手摁她，顾影连忙跳开，能屈能伸地喊对不起。 君婉笑着接收了躲到她身后的顾影，跟楚渐离道：“你还是去个信问一问吧。” “知道了。”楚渐离掏出灵符，三两下折成一只纸鹤，“那我们边往宗门走边等回信？我师尊肯定同意的！” 顾影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我都行。” 君婉则看向弋扶柩：“那弋前辈和晏前辈呢？” 弋扶柩笑道：“巫门不参与中州大比，我就不去了。这次魔族不知道会不会参加？”她说着，把问题抛给了晏予。 晏予则是看着楚渐离笑：“参加啊，为什么不参加。至少我这一支肯定要参加的。” 这家伙把自己打什么主意全写在了脸上，那笑容明媚灿烂得像能照亮整个夜空了似的。 楚渐离默默撇开视线。 “不过我是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晏予看着楚渐离染上薄红的耳尖，笑着看向君婉，“我得回去挑挑，看魔族哪些小辈有资格。” 君婉了然地点点头：“那好吧，那我们云天广场再见！” 晏予自是点头应下。 弋扶柩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后天吧。”回答的是顾影，“这两天修炼一下，稳稳修为，然后回去给师兄师姐他们一个大惊喜！” 弋扶柩点点头：“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顾影应下：“日后我们会来看你的弋姐姐。”她笑眯眯道，“咱们说不定还能并肩呢。” 弋扶柩笑着摸了摸顾影的脑袋。 第61章 那你现在是前掌门了? 楚渐离他师尊白玉的回信在他们上路之前便送到了楚渐离面前，答案不出楚渐离所料，是同意顾影和君婉跟着留仙门的队伍一起去云天广场。 五月初，留仙门一行抵达云天广场。 广场人潮如织，来来往往的都是各个仙门的骄傲，他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都是身着同样款式的弟子袍的小群体。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穿得五颜六色到处乱窜的弟子，一看就是长恒仙宗的。 上三宗只有云虚派有要求要穿弟子服，君婉在路上就把她的黑白道袍换上了。 这次留仙门带队的依旧是高长老。掌门白玉仙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们三个抵达留仙门时，就出来冒了个头表示欢迎和重视，就又一头扎不见了踪影。 看上去还是被底下的长老还是弟子硬拽出来的。 抵达云天广场后，君婉和顾影便被高长老叫弟子喊来了二人宗门的带队长老，把人领回了各自宗门的队伍里面。 云虚派此次带队的有两个人，宗主端钰自是在列，另一个则是老熟人莫长老，来接君婉的也正是这位莫长老。 长恒带队来的则是鸣岚和敬林，过来领人的倒是浮冥。 “掌门师兄你也参加啊？”顾影乖乖跟在浮冥身后往长恒的驻地走去，边问道。 浮冥点头：“我又没满两百岁，那肯定是要参加的。” 顾影看一眼浮冥，又看一眼：“师兄当年元婴用了多久？” “不记得了。”浮冥摸摸下巴，“二三十年吧。”他看看顾影，“反正没你快，小师妹，你的天赋真的很好。” 顾影点点头，没有接这个话题：“然后因为宗务太多一直没进步了？” 浮冥叹了口气：“是啊，满脑子都是宗务，没时间东想西想的。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批不完的文书。”说着说着他又乐起来，“你陈归师侄真是优秀啊，他当掌门我是没有一点意见的。” “那你现在是前掌门了？” 浮冥高高兴兴点头：“是啊，不然我哪有时间来参加这比赛？你不知道小师妹，你陈归师侄一点都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不能来正合他意呢！” 顾影不信，但她没反驳。 “那我们长恒这次都有谁参加啊？归星？叶惜？白淼淼和乔芝？”顾影快走两步和浮冥并肩，偏头看他，“宗门大比会限制参赛人数吗？” 浮冥摇了摇头：“没有，只要想参加就可以参加。这个不做限制的，人多了越有可能往前争，所以很多宗门基本上都是两百岁以内的修士有多少来多少。” “那我们这次参加的有几人？” “不多。”浮冥道，“小归星，小叶惜，你，我，青玉师弟，还有乔芝师侄。” 顾影一愣：“白淼淼不来吗？她也该金丹了吧？” “月前刚进金丹。”浮冥肯定了她的话，“瑶光师姐说，这小家伙对大比没有兴趣。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日后要去西境驻守。” 顾影眨眨眼：“她怎么知道的？不是对外保密的吗？” 浮冥并不意外小师妹知道关于神弃之渊的事，这个地方一直存在，地理志都是有记载的，只是没有说明其中具体的细节。顾影在西境待了两年，会知道神弃之渊的现状也是不可避免的。 魔物如今越来越活跃，他们和那些东西之间，早晚要对上一波大的。 “不知道啊。瑶光师姐说她一年前出去做了个任务，回来就这么说了。”浮冥摊开手，“我一年前就把掌门的位置丢给你陈归师侄，去找了个地方闭关。”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师兄现在可是化神期的高手了！” 顾影给师兄鼓鼓掌。 浮冥笑起来，抬手搓了搓师妹的头。 顾影欸欸两声：“发型！发型！师兄你别把我发型整坏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长恒驻地。鸣岚和瑶光并排站在入口处迎接她。鸣岚从浮冥手里接过师妹，带着师妹去了休息的地方。 “在外面玩得开不开心？”鸣岚垂眸看着自家师妹，轻声问道。 顾影点点头：“师兄，我元婴啦！” 鸣岚自然察觉到了师妹等级的变化，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不错，很优秀。比你二师兄三师兄优秀多了。” 青玉幽幽的声音在二人身前响起：“大师兄，我听到了。” 鸣岚轻笑一声：“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要休息吗？” 顾影闻言，立即上前两步：“三师兄怎么了？受伤了吗？” 青玉摇了摇头：“这不是小师妹来了，当然要来先迎一迎师妹的。”他说完，才摸摸顾影的脑袋，“师兄没有受伤，只是这段时间一直被人喊去比炼丹，实在是乏了。早知道应该把留青师姐带来。” 知道师兄没事，顾影也放下了心：“那师姐毕竟眼睛不好嘛，万一被欺负了呢？还是不要来会比较好哦。”她推推青玉，“师兄你快回去睡觉吧！要养足精神！” 青玉并不勉强自己，顺着顾影的力道往自己的帐篷钻去，“知道了知道了。”他指指靠在他旁边的一个赤色的帐篷，“小师妹，那是你的。”说完便一头扎进了帐篷里头。 赤红的帐篷上点缀着金色的缠枝花纹样，精美漂亮，顾影一眼就看上了，正想说这要没人住就是她的了，青玉就直接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喜欢吗？”鸣岚拍拍她的脑袋，“师兄给你搭的。我看你喜穿红衣，想来也会喜欢这个帐篷。” 顾影连连点头：“喜欢！太喜欢啦！谢谢大师兄！” “这是师兄该做的。”鸣岚微微一笑，绝口不提他一开始给顾影挑的帐篷其实是很浅的杏花色。 大比五月中旬开始，大家都会提前来，留仙门卡着五月一号的点到达其实算到得晚的了。虽然还有些离得太远的也还没到。 比如魔族。 晏予是在三天后领着寥寥几个魔族两百岁以内的小辈姗姗来迟的。他一来就丢下自家小辈溜达去找楚渐离，留下三四个魔族小崽儿面面相觑。 一刻钟后，晏予被留仙门高长老丢垃圾一样丢了出来。 他也不尴尬，拍拍屁股站起来，招呼着家里小孩儿们去划给魔族的地方扎帐篷。 那三四个外表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魔族小崽儿们一个跟一个，乖乖跟在自家魔尊身后穿过人群。 彼时顾影正带着几个师侄在云虚派串君婉的门，听到动静，便领着师侄们和君婉出来看热闹，正好看着晏予半点不挣扎地被高长老拎着后衣领丢出去的场面。 晏予带着家里小孩儿往魔族驻扎地去时路过顾影，还没事儿人一样笑眯眯地抬起手和他们打招呼。 归星看着这位不着调的魔尊，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晏予晏归声，西境四大魔尊之一，尊号留月。没什么魔尊的架子，是个还很年轻的破虚境修士。 二十年后，死于神弃之渊。 魔族本就位于西境，是离神弃之渊最近的一脉修士种族，他们当年就是从神弃之渊出来的。 神弃之渊本也不叫神弃之渊，而被魔族称为神诞地，意思是这是神诞生的地方，而他们是神的后代。 其实就是给自己安装一个十分厉害的虚构历史，来为自己正名。 大家都一样的，人族有人神，妖族有妖神，鬼族都有鬼神的传说，魔族自然要有一个魔神来合合群。 神弃之渊的封印破碎之后，首当其冲遭难的就是魔族。晏予作为魔尊，与另外三位魔尊合力扛起战线，拦下了大批量高阶魔物，同时将消息传递后方。 四位魔族率领全族拼死抵抗，硬生生将这条战线维持了十年之久，给了后方修士宗门充足的准备时间。四大魔尊在这十年间相继战死，晏予是坚持得最久的那个，也是死得最惨烈的那个。 他庞大的本体被那些魔物拆解吞食，到最后连一个完整的尸身都没能保留。晏予死后，新晋的四位魔尊延续了前辈的位置，依旧战在最前方。 魔族战力死伤大半，和剩下的老弱妇孺一起被留仙门安排保护起来。 归星死得也早。那些老弱妇孺最后到底有没有活下来，或者说，修真界最后到底有没有渡过这场浩劫，归星并不知道，也没法知道了。 魔尊并不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将家里小孩儿安顿好，又厚着脸皮钻去了留仙门去。 十五日，宗门大比正式开始。 此次宗门大比由云虚派做主办方，延续了往届大比的风格与流程，先是团体赛，再是个人赛。 团体赛分为两部分，首先是秘境部分。各大宗门的参赛弟子都会获得一个玉令，弟子们在特定的秘境当中进行争夺，每抢到一个玉令积一分，玉令被夺则淘汰出局。 当然，弟子被淘汰不代表宗门被淘汰，只要宗门里还有一个弟子苟着，宗门都能继续进行比赛。 被淘汰的弟子可以选择继续参赛，但重新参赛的弟子需要扣除一点宗门积分重新获得玉令，宗门积分为负数者直接淘汰。 这一部分会持续三个月，三个月后，积分排名前一百的宗门晋级，一百之后的宗门则被淘汰。当然，如果能够提前淘汰掉别的宗门，只余下一百，这一部分也可以提前结束。 第二部分是抽签对决，一百个宗门两两对战，直到决出宗门前三为止。 这是宗门的排名。 宗门排名结束之后，是弟子的个人排名。分为炼气、筑基、金丹等不同阶段，也是采取两两对战的方式，最终决定出每一大境界的前三名。 第62章 只有顾影孤孤单单在大海 顾影抛着新鲜到手的玉令，肩膀碰碰君婉：“结盟？” 君婉收好玉令，高高兴兴点头：“好！” 顾影又去喊楚渐离：“小楚，结盟？” 楚渐离一边骂她不要喊自己小楚一边点头。 顾影就去喊自家师兄和师侄们：“师兄师侄！我们和留仙门云虚派结盟吗？” 楚渐离和君婉也溜回去找自家队伍里的师兄师姐辈们。 上三宗此前虽未曾结盟过，都是各打各的，但彼此之间也没有龃龉，家里正当宠的小孩儿想一起玩，自然是无不同意的。 比赛用的人造秘境很大，分为平原、林地、雪山以及海洋四块大区，各宗门弟子会被随机进行投放，尽可能地分散开宗门的弟子们。 这是为了观察弟子们的单独作战能力以及应变能力等。 临开始前，林步卿姗姗来迟，一步跳到长恒仙宗几人中间：“来来来，帮忙试验一下。”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块手环分发给顾影几人，“我的新发明，就是那个通讯器，有远程通话和定位的效果，用用看。” “你还真做出来啦？”顾影接过那手环，干脆地戴到了左手腕上，左看右看片刻，“有点子星际世界那个终端手环的味道了！” 林步卿抬抬下巴：“那是！我就是从那上面得到的灵感！”他抱着手，又缩起来，“不过这个还是半成品，有没有bug我不知道，你多用用，回来告诉我使用感想。” 浮冥点点那薄薄的一片圈儿：“还是直接输入灵力就能使用？” “方便吧？”林步卿咧嘴一乐，“只需要一点点灵力就可以用了！正好你们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的位置，能顺便测试一下定位系统的准确性。” “双向定位符？”归星的专业知识光速上线。他不懂什么叫系统，也不知道什么是bug什么叫星际世界，但通过叶惜当初找他时问出的问题和之后那诡异的状态，他多少猜得到这两位大概是从别的什么世界落进来的。 就像神弃之渊里那个巨大的黑影那样，是从外而降的陨星。 林步卿连连点头：“没错！不过有做细节上的修改，现在是多向定位符！”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你们快绑定一下，输入灵力就行，然后加好友，不然没法互相通话和定位。” “这定位系统应该是可以关闭的吧？”顾影问，“我不同意别人就不能看到我的位置的那种。” “放心放心。”林步卿拍拍她的肩膀，“这点隐私权我还是会给你的！” 顾影点了点头，飞速激活手上的通讯手环，注册账号修改昵称完善主页一气呵成，然后着手给家里不太会玩“电子产品”的师兄师侄们进行指导教学。 年轻脑子好用得很，几人很快就完成了一系列操作，并各自加上了好友。 然后顾影给出了第一个差评：“没有小游戏，差评！” 林步卿：“……”林步卿抬手怒搓顾影脑门心儿。 顾影欸欸叫唤两声，林步卿的手就被青玉给拍掉了。青玉用的劲儿还不小，直接给林步卿手上拍出一个巴掌。 顾影见状，躲在青玉身后嘿嘿笑起来：“林步卿，叫你搓我脑门，被打了吧！” 林步卿无奈极了，他拍拍手，假装很害怕地后退两步：“好好好好，我错了我不对。总之你们好好测试啊，完了这几副手环就送你们了。” “这么好？”浮冥挑挑眉。 林步卿轻哼着点头：“那当然！” 交代完测试任务，林步卿朝他们挥挥手，回到了器宗玄造府的观战席。 他今年正好两百零一岁，这大比是无缘再参加了。 林步卿走后，又过了小半刻，秘境入口打开。 浮冥转身看向长恒仙宗观战席的方向，那里站着一身纯白缀金长袍的鸣岚和一身青衣的敬林。二人旁边，是姗姗来迟，高舞着双手给他们加油，一身粉金长袍的段云尘。 其他人也跟着浮冥看向自家观战席，瞧见段云尘，都不由得露出一个笑来。 青玉摇了摇头：“悟因师兄还是这样。” 归星闻言看了他一眼，见师叔脸上没有对自家师尊的不满，便将视线重新投注在段云尘身上。 青年似乎励志做个显眼宝，加油声传遍整个云天广场。 浮冥笑着附和：“师兄向来如此。”他收回视线，指指那已经开始进人的秘境入口，“走吧，让他们看看我们上三宗新弟子的实力。” 顾影十分捧场地鼓鼓掌，叶惜立马跟着鼓掌打气。 乔芝沉默片刻，也跟着顾影拍拍手。 · 在穿过一层灵力汇聚而成的薄膜之后，参赛弟子们纷纷进入秘境。 顾影运气不好不坏，好在她落在海洋区域，坏在她身边落水就刷出来一个旁宗弟子。 并且她身边没有任何一个自己人。 及时调整身形，没有倒栽葱掉进海里的顾影靠着凝冰的能力立在海面上，迅速远离身边倒栽葱进海的陌生弟子。她走得快速且毫不犹豫，同时抬起左手，见手腕上的通讯手环没沾上水，大舒口气。 暂时不知道这东西防不防水，等出去了再试。 她一边往没人的地方跑，一边将灵力输入手环，尝试与其他人联系。 顾影首先寻找实力最强的掌门师兄浮冥。 昵称是【成功退休小谢】的账号在三秒后回应了顾影：“小师妹？”嗓音里带着些许新奇。 “是我，师兄。”顾影点点头，实时通话功能正常，“你现在在哪里？我在海上。” 浮冥“哎呀”一声：“师兄我如今在雪山。”他站在雪山之巅迎风而立，周身灵力翻涌如潮，身周躺了七八个穿着不同服装的他宗弟子。浮冥环顾四周，啧啧两声道，“刚落地就见着几个小辈。可惜啊，实力都不太能看。” 顾影对此的态度是当没听见：“师兄这么快就有收获了？” 浮冥应了，同她道：“你且去找青玉问问，看他在哪儿待着。师兄一时半刻去不了你那儿。” “我知道了。”顾影其实不需要师兄来，只是顺手给林步卿做测试，“师兄去联系几个师侄吧，我找青玉师兄问问他如今是否安稳无恙。” 浮冥自是无不同意的：“行，之后我们在各自的区域行动。有危险及时沟通，别忘了符箓。” 这符箓指的是小范围的传送符，他们来之前特地压榨段云尘绘制的，人手三张。 这也是段云尘姗姗来迟的原因——补觉去了。 传送符极耗心神，即使是段云尘这样的化神期，一次绘制十几张也不太吃得消。 “好。”顾影轻声应下，便切断了与浮冥的通讯，“师兄拜拜，我去联系青玉师兄。” 归星、叶惜与乔芝三人落在一处，他们被投放在林地，睁眼的瞬间便一个拽一个飞速躲进了一个十分隐蔽的树洞里。 青玉也在雪山，不过他在山脚处。 只有顾影孤孤单单在大海。 她火速改了昵称：【无周哥版漂流记】 长恒仙宗获得了来自玄造府的外挂，但留仙门和云虚派没有。 不过君婉和追云秘境时的丹修苏诚和剑修花照影落在一处，随机到了林地，此刻正在小范围搜索“猎物”。 楚渐离和顾影一样惨兮兮，一个人落在大平原上。四周空荡荡，没有半个自己人。好消息是也没有半个敌对方。 他是没办法和宗门进行实时通话了，不过他这次来带足了通讯灵符，在看清自身处境时，便迅速给宗里其他人飞去消息。 留仙门这次参加的弟子数量也不多，加上楚渐离一共就七个，那六个里，三个是他师兄师姐，三个是他底下的师侄。 云虚派最少，只有五个人，除去君婉、苏诚和花照影，剩下那两个也是一男一女，分别是君婉的师姐和师弟。 师弟是端钰本家的弟子，被硬塞进来的。端钰教了两个月，觉得这小孩儿悟性不错，天赋也还行，就收作弟子，成了君婉的师弟。 师弟入修行才三年时间，如今不过是个筑基后期，属实是弱了点。 君婉默默在心里叹气，也不知道师弟出没出局，出去了又是坚持了多久？ 他们在比赛的弟子是看不到的，但外面观战的可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他们的动向和实时的排名。这个排名不光有宗门的总积分排名，也有个人单独的积分排名。 此时此刻，因为浮冥刚入场就揍了八个弟子，长恒仙宗和他的名字后面明晃晃地亮出个“捌”来，待在了第一的位置。 而其他宗门和个人还尚未出现在排名榜上。 这个秘境构筑出来的场地太大了，为期三个月的秘境比拼，前一个月都是这么大的场地，第二个月会缩减一半的面积，第三个月再缩减一半。 但如果宗门的数量减少得太快，秘境也会提前缩减，让仍留在秘境内的各宗门弟子能够更好地体验到与人对战的乐趣。 此时此刻，场外的仙门修士们纷纷盯紧了自家弟子的画面，一个个瞪大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的模样。 三宗六派倒是一片岁月静好的安逸。毕竟前九基本上都是他们包揽的，其他宗门也就能争夺一下第十的位置。 第63章 拉倒吧，下个月你肯定杀得更起劲! 倒栽葱摔进海里，就落在顾影落点旁边的陌生弟子缓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他调整身形，在海里调了个个儿，将脑袋拔出来的瞬间，就感觉头上罩来了一片阴影。 那弟子愣愣地抬头看去，就瞧见一身张扬红衣，梳着高马尾的陌生修士抱着手，站在海面上，居高临下且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顾影。 而那尚且不知自己即将被淘汰的陌生弟子瞪大眼睛看着站在海面上如履平地的顾影，嘴张了好半天没吐出来半个字。 顾影瞅他两眼，忽然朝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拎着他的后衣领给他从水里拎出来，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拽走了他腰上挂着的玉令。 这弟子还发着懵呢，人就已经被出局了。 顾影松开手，失去玉令的弟子瞬间被秘境内的传送阵送了出去！ 外界实时的个人排行榜上，顾影的名字悠悠出现在浮冥下方，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壹”。 雪山很高，范围也很大。得知自家掌门师兄在山顶的青玉并没有登山去找人的想法，他游走在山脚，手中长剑琉棠化形而出，就跟在他身侧。 山脚下也会有很多人的，他不怕自己拿不到分。 不过零零总总的宗门来人加起来也就几千数，这秘境却委实太大了些，第一个月几乎不会有能碰到面的机会，自然也没什么看头。 一月过后，秘境场地缩减一半，秘境内的弟子们再次被随机传送。 这一个月里，长恒仙宗共积分十六。浮冥打从开头那八个人之后再没遇到别的弟子，青玉积了三分，归星三个人一起打下了剩下的四分，顾影也是从那倒栽葱弟子之后再没遇见旁人。 留仙门积分十三，楚渐离拿了两分。云虚派亦是积分十三，君婉同苏诚花照影三人一人一分。 玄造府积六分，天玄门三分，御兽宗七分，算策府两分，妙生门五分，济世宗两分。 余下宗门也基本上是一分两分，要么一分没有。负分是不会出现的，负分直接淘汰出局。 当然，这都是排除了宗门初始积分的。每个宗门在开始时都有十个积分，这是为了给刚进去就出来的弟子一个再次证明自己的机会的。 这第二回随机，顾影落到了平原处，她身边依旧没有别人，也没有自己人。 不过场地缩减一半，人却没少太多，顾影提着剑随便挑了个方向急行小半刻，便迎面遇到了两个身着浅蓝色弟子服的陌生宗门弟子。 那两个弟子瞧见身形迅捷的顾影，皆是愣了一瞬，旋即很快回过神来，双双祭出自己的法器。法器是一铃一鼓，两个弟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但这周身的气势倒是足。瞧见一个看上去就气势冲冲的他宗弟子，也没有露出怯意。 但顾影也不是来打人的，况且这两个弟子年纪小修为低，也没什么好动手的必要。只见她身形飞速从二人旁边如影般掠过，快到那两个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腰间轻了一点，再回神时，已在秘境之外。 两人有些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被家里师长下来领了回去。 师长见二人仍是茫然的模样，以为家里小孩儿这是被刺激傻了，连忙出声安抚：“没事啊没事，你们两个才筑基嘛，那人家上三宗的，为师都看不出来修为了，你们肯定打不过嘛！重在参与啊，你们也不用太难过。” 却见家里两个小弟子两眼放光：“师尊！她好厉害！我们也能变得那么厉害吗？” 师长一愣，连忙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们两个勤加修炼，终有一日也能变得那么厉害！” 二人齐声应是：“我们今后一定勤加修炼！” 师尊闻此欣慰极了：“那你们两个还想上场吗？” 二人齐齐摇头：“不了，师尊，弟子二人决定这就闭关修炼！” 师尊虽然觉得就这么放弃了有点可惜，但家里宝贝弟子的决定她还是尊重的，便一只手一个摸摸两人的脑袋：“好！去吧去吧。” 顾影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目标，她收好新鲜到手的两枚玉令，继续往前寻找“猎物”。 猎物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个二次传送仍旧留在平原的楚渐离。 彼时日暮西沉，顾影顺着找到的河流一路向上游而去，便在上游的河滩边看到了盘腿坐在地上，正生了火堆，炙烤着香喷喷的野兔的楚渐离。 这野兔是提前放进来的生活物资，是提供给那些尚未辟谷的炼气期弟子食用的，倒是便宜了楚渐离顾影这样的吃货。 顾影发现了他，楚渐离自然也发现了顾影。顾影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在他旁边掏出小板凳坐下，并贡献出了自己储物镯里的调味品：“分我一半！” 楚渐离接过那些香料，一边往兔子上抹一边道：“自己烤。”他抬抬下巴，让顾影去看身边大树叶上摊着的已经处理好的另一只兔子。 顾影给他也递了个凳子，探手去将那只处理好还没开烤的兔子拿过手：“你知道我要来？” “怎么可能？”楚渐离撇撇嘴，“这本来是我打算留作宵夜的，便宜你了。” 顾影哼一声：“你拿了多少玉令了？” “没多少。”楚渐离道，“三个。场地太大了，我根本碰不着人。还是今早第二次随机传送，正好送到一个落单的弟子旁边的。” “这么巧？”顾影给兔子抹上油，“我也是三个。” “再下个月会更好拿分。”楚渐离给兔子背上划开两道口子，“咱们只要能坚持到最后就不怕。” 顾影拨弄两下火堆，让火焰更旺盛了两分：“这还不简单？这个秘境里难不成还有比化神期更高的境界吗？” “那倒是没有了。”楚渐离摇了摇头，“我修为最高的师姐也才化神中期。” “这么厉害？”顾影哇了一声，“我掌门师兄也才刚入化神期！” 楚渐离道：“但你掌门师兄年纪小啊！我师姐再过两年就满两百岁了。” “那确实我掌门师兄小。”顾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顾影又道：“那既然咱俩遇上了，之后就一起行动吧。这个月看看能不能多捞一点，下个月摆烂。” 楚渐离翻了个不信的白眼：“拉倒吧，下个月你肯定杀得更起劲！” 顾影撇撇嘴，没说话。 浮冥第二次传送落到了海上，他是雷灵根，可没有凝水成冰的本事，好在身为化神期修士，他已经可以御空飞行了。再不济他还有飞行法器呢。 作为化神期，浮冥在这场比赛里可谓是如鱼得水，只要有人，那就是飞速得分。化神期在外界早就是不得了的传说了，对于小仙门来说，有个化神期坐镇，那是分分钟跻身行业一流！ 而且，两百岁，大多数人连金丹都难，更何况化神呢？ 青玉落到了林地，正巧与落单的乔芝碰上，便带着师侄一起行动。归星和叶惜一个去了雪山一个去了海上，雪山白茫茫一片，在外面看着的段云尘瞧着那冷寂的雪山，有点担心地紧盯着自家弟子的状态。 归星当初是他在北地一座边城捡到的，边城终年大雪纷飞，寒风刺骨，雪山自然也是这样的环境。人是会对过往的糟糕境遇有阴影的，乍然从温暖的林地被投放进寒冷的雪山，段云尘实在担心归星会受刺激。 但好在没有，归星适应良好，他落地半山腰，睁眼就反手抢了身边一个弟子的玉令，把人送出了局。 叶惜则眼疾手快地丢出一只纸船，纸船迎风就涨，叶惜也稳稳落在纸船上，操控着纸船在海面横行。 这纸船是特制的法器。纸船并不会被水融化，相反在灵力的驱使下飞速前进，比一般小船还快得多，在船尾扬起一片浪花。 君婉和苏诚花照影被分开，她一个人被丢到了雪山脚下。她是火灵根，也不怕冷，拎着一根鞭子就在雪山脚下“大杀四方”起来。 人也不多，隔三岔五看见一两个，有的见人就跑，有的看她落单，又是个娃娃脸小姑娘，以貌取人想来抢她，结果自然是惨遭被抢。 苏诚虽然是个丹修，但武力值也不弱，虽然也落了单，但还算游刃有余。花照影就更不必担心了，剑修基本上都能越阶杀敌的，更何况她也半步元婴了，在这个比赛场，几乎可以横着走。 尤其他们上三宗结了盟，虽然是暂时的，但只要君婉不和楚渐离顾影翻脸，他们这个盟约在个人赛之前就都是安全的。 第二个月，长恒仙宗积分三百六十七，留仙门积分三百六十二，云虚派运气好遇到的人多一些，积分三百七十。 六派玄造府三百三十六分，天玄门三百三十九分，御兽宗二百四十七分，算策府二百三十三分，妙生门三百四十五分，济世宗二百二十二分。 其余宗门各自有增有减。 第三月，秘境范围再次减半，第三次随机传送之后，顾影总算见到了本宗的弟子——归星与一个被他拎着衣领提在手里的合欢宗男弟子一起被传送到了她旁边。 第64章 如果不是好像呢? 顾影瞪大眼睛：“不是，没人告诉我手牵手就能一起走啊！”她挥挥身边的空气，楚渐离十分遗憾地被传送走了。 归星看她两眼，默默劈手把手里合欢宗弟子的玉令抢走，揣进怀里：“师叔，别发癫。” 顾影撇撇嘴：“有你这么跟师叔说话的呢吗？”她抬手架在归星肩膀上，嬉笑着凑到师侄耳边，“你师尊可在外头看着呢，小归星。” “是弟子冒昧了，师叔。”归星面带微笑，咬牙切齿。 “小事小事。”顾影朝他勾勾手，“刚刚那枚玉令给我我就原谅你。” 归星笑着将话还给她：“师叔，外头可有许多人看着呢。” “有什么关系。”顾影却不顺着他预料的反应来，“咱们都是一个宗门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呀！” 归星笑着骂她：“小师叔，你可要点脸吧！” “欸，你这又不懂了吧！”顾影摆摆手，“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她身后忽地传来一声笑。 顾影的剑与归星的符顺间就朝着那身后之人而去，二人同时转身，却见浮冥轻轻抬手，生杀与符箓便停驻在他身前，不得寸进。 虽然知道自己伤不到对方，但顾影和归星还是连忙收回自己的剑和符。 “师兄！”顾影拎着生杀三两步凑到浮冥身前，“我终于碰到自己人啦！” 浮冥摸摸她的脑袋：“抢了多少？” “九十三个！”顾影一手比九一手比三，“归星要是肯给我一个我就九十四个了！” 归星先是喊了一声师叔，然后看向顾影：“不可能！” 顾影撇嘴，又高高兴兴道：“既然师兄和我们汇合了，那接下来我们就可以横着走啦！师兄！我们主动出击啊！前两个月都没怎么看到人，无聊死啦。” “这第一场，本就没什么看头。”浮冥并不着急，“也就这第三个月打起来痛快些。放心，师兄已经做好陷阱了。” “陷阱？”归星抬头看向浮冥，他这个师叔向来是个笑面虎，心黑着呢，这陷阱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正常陷阱。 浮冥点点头：“我在不同的地方吊了几个人，之后正巧遇到乔芝师侄，便请她帮忙布了几个阵。” 翻译一下：提前在最后的地图圈里的好几个地方放了诱饵，特地找到乔芝师侄，让她测算了方便布阵的点位，动手设下了好几个连环阵。 归星在心里为那些即将一脚踩进陷阱里的修士里默哀了片刻，他抬起头：“师叔都在什么地方做下了陷阱？” 浮冥笑眯眯地也摸摸他的脑袋，就是这小子和他差不多高，不太好挼：“走，我带你们两个去玩一玩！” 两条小尾巴高高兴兴地跟着浮冥往他设下的一处陷阱走去。 “师兄，为什么要挖陷阱啊？”顾影边赶路边问，“你都化神期了，不能直接打吗？” 浮冥摆摆手：“直接动手多没意思。小师妹我跟你说，宗门大比要是只有打打杀杀的那可就没看头了！” “哦……”顾影眨巴眨巴眼，总觉得这走向不太对劲。 她想象中的宗门大比：严肃，认真，竞争激烈。可结果实际上的宗门大比：清冷，寂静，碰不到人。现在又看到浮冥眼里的宗门大比：陷阱，好玩儿，不玩后悔。 不过好在也不是没得给他们动手的机会的，不说这秘境里的事，出了秘境可还有对战呢。 正琢磨着之后的比赛要怎么打，顾影再一抬头，就看到远处一棵树上吊起来三个人。那三个修士皆身着不同门派的弟子服饰，被一张网圈在一起，挨挨挤挤的，看上去似乎还在争吵。 顾影下意识抬头看向师兄浮冥。 浮冥抬抬下巴：“喏，你看，他们三个交流得多么入迷？” 顾影再去看那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三个人，沉默片刻，沉重地点了点头：“是，很是入迷。”迷得就差解开绳子动手了。 浮冥又挥手在他们身周设下一层结界，结界阻挡了他人的窥探，于是三人光明正大地聚在树前十米的距离，凑近了听那二女一男三个人都在吵些什么。 ——但没阻挡外面的人。 “都怪你！要不是你偏要救他，我们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你也同意了啊！谁知道他长得那么好看，结果却是个大骗子啊！” “我就不该答应跟你组队！” “我还不想和你组了呢！你除了会骂我还会干什么！作为朋友，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哎哟，哎哟，两位姐姐，别吵了……” “你闭嘴！我们姐妹吵架和你有什么关系！” “就是！要不是你从我们背后撞过来，我们会掉进陷阱吗！” “嘿！两位道友，这能怪我吗？我被追杀啊！追杀！你们知道什么叫追杀吗？我要不跑快点我玉令就没了我就出局了！” “你还说呢！就是因为你跑路不看路，现在好了，我们三个都被逮了，都要出局了！” “到底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在这挖陷阱的？！你们要救什么骗子啊？” “什么骗子啊！那就是个幻形符！是假东西！本来那符都失效了我们都准备走了，结果你撞上来了！不怪你怪谁啊！” 浮冥抱着手啧啧啧：“师妹你看看，多好玩。这可是直接打架看不到的！” “师兄，这样不好玩的。”顾影抬头看向浮冥，眨眨眼，嘴角露出一个不那么善良的笑容，“要看他们破防才好玩啊！” 浮冥挑挑眉看她。 他原本以为自家小师妹会不赞同自己这么做的，毕竟小师妹看上去真的很纯良。 顾影笑嘻嘻地推推他：“那幻形符是你的模样对吧，你就出去，好端端地站在他们面前，最好绕着转一圈，然后朝他们啧啧啧。” 浮冥眼前一亮：“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他捋捋袖子，又正了正发冠，便抬步走出了这隐匿的结界。 归星默默后退一步。 太缺德了，归星很想不认识他们师兄妹两个。 在外面看着的长恒一行人倒是乐得很。 林步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渗透进了长恒的队伍里，正在和段云尘抢一盘糕点。段云尘一边和他抢一边观察着自家徒弟的动向。鸣岚的视线倒是紧跟着自家小师妹，敬林在盯乔芝和叶惜。 青玉和浮冥他们都不担心，两个年纪都不小了，要是在这小比赛里还能出岔子，那可真是别活了。 看到顾影归星和浮冥凑到一块，鸣岚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生怕自家小师妹小师侄给浮冥带坏了。结果下一秒就听到顾影说要看他们破防，鸣岚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沉了底。 完咯，师妹还是给带坏咯。 浮冥打了个喷嚏。 楚渐离被传送到了三个师侄面前，三个前两年刚被捡回宗门的筑基期小豆丁高高兴兴地围住他喊师叔。 对于自家这三个豆丁还没被送出局，楚渐离表示惊讶，他也很干脆地问了出来：“你们还没被淘汰呢？这次大比金丹期可不少吧？” 三个师侄不太高兴地撅起嘴：“师叔哇，我们好歹也是大宗门的弟子哇！” “你们仨都拿了多少？”楚渐离点了点头好好好，问道。 三小只一下子就扭扭捏捏起来：“没……没拿多少……” 楚渐离抱着手挑眉看他们。 “我们三个一直躲着！”站在中间的小豆丁嗓音清脆道，“所以没拿多少玉令，只有十几个，都是捡漏来的！” “不错。”楚渐离点点头，“能躲到现在也是你们的能耐，玉令多少都不要紧，留仙门还有你们师叔们动手呢！” “是！师叔！” 君婉再次和苏诚花照影传到了一起。 苏诚身上挂了彩，花照影身上也有点伤，看得君婉当即就要撸起袖子给他们报仇去。 然后被苏诚拉了回来：“师叔，安定，安定！人已经出局了！” 君婉就叹口气：“你们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花照影抱着剑闷闷道：“人太多了，难打。” “你们群殴啦？” 花照影乖乖点头。 君婉就又叹了口气：“打不过就跑嘛！实在不行躲苏诚丹炉里呀！” 苏诚也叹气：“几十个人呢！把我们两个团团围住，照影剑都挥出火星子了！可他们好像不怕疼似的，哇啦啦冲上来，我们都怕不小心搞出人命来！” 花照影跟着点头：“嗯，人很多，苏诚炼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丹药炸了好些人。但没有人离开。” 君婉皱起了眉：“不正常……几十个人呢，就算他们觉得自己人多势众，但在见识过照影的实力和苏诚的诡丹之后，不应该还继续攻击你们才对……” 苏诚和花照影互相对视一眼，也陷入沉思。 “你刚刚说，‘他们好像不怕疼’，如果不是好像呢？”君婉回想二人的话，忽然抓住了什么，“你们被传送到这之前，确定他们都被淘汰出局了吗？” “确定。”花照影点点头，“我把他们的玉令全都抢走了，之后又过了两天才结束第二个月。” 君婉摸摸下巴：“这样啊……” 第65章 他们什么也看不清 场外的人面面相觑。 几十个人被一次性淘汰的壮观场面他们不曾见到，甚至他们没有哪怕一个人看到苏诚和花照影被几十个人围攻的场面！ 这个事实被他们意识到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是什么渗透进了他们之间，蒙蔽了他们的视线？ 可他们也不敢叫停比赛。 他们仰起头，试图去看在高台之上的三宗六派来人的神色。可三宗六派站得太高了，似乎是坐在了云端之上。 他们什么也看不清。 似乎一直如此。他们什么都看不清。三宗六派的谋算、计划、想法……他们什么都看不清。 可是凭什么？大家都是修士，大家的宗派都是独立的有着自己的传承的宗派，那凭什么上三宗就是上三宗，六派就是六派？ 忽而一声极为刺耳的刮擦声从高处传下来，众人浑身一震，被这刺耳的声音从那莫名的情绪当中拉扯出来。 下一秒，他们纷纷龇牙咧嘴地捂住了耳朵。 高台之上，一身黑白道袍的云虚派掌门端钰站在云中台边缘，她手上拎着两柄剑，双剑交叉叠放在一起，而后被她狠狠摩擦着拉开。 “兹拉”的噪音灌耳，听得修士们纷纷皱眉，但也都从先前那股诡异的情绪当中脱离出来。 他们茫然地面面相觑片刻，紧接着就是一阵毛骨悚然。 要知道，如今留在场外的修士，最低修为也有金丹，高的已然步入化神，可他们竟都不知不觉被拉入那样的情绪漩涡里，这个看不见的对手的实力，可见一斑。 他们该怎么办？如果连化神修士都无法阻挡，他们该怎么办？ 恐慌一瞬间在下方的修士之间传递开来。 已被淘汰出来的小辈们看着自家长辈一下子黑黑青青紫紫的脸色，他们也不管各自认不认识，都悄悄聚起来，小声讨论着自家长辈们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倒是不曾被那奇怪的负面情绪影响，只觉得家长们各自眉来眼去的很是莫名其妙。有敏锐的发现秘境内外的信息差异，也有人发现家长们脸色不好时是从听到云虚派那两个人说几十个围殴他们两个时开始的。 这件事确实奇怪，他们这些参加比赛的不乏有前两个月就被送出来的小倒霉蛋，有没有出现那么壮观的场面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几十个人聚在一起，这场面自然不容忽视，但他们也确实不曾瞧见过。 他们一开始只以为是因为秘境里的监察阵法不够完善，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那么，会是为什么呢？ 是有人故意掩盖了那场围堵，安插进那些人，在他们没能成功达成什么事情，被“淘汰”后顺利隐匿起来。 或许那几十个人还在秘境里面，或许那几十个人已经离开。但不论是哪种情况，都能得出同样的结论——修真界早已不是避风港。 能够悄无声息地安排几十个人进他们之间，这种事情，绝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又是谁在做这些事情？ 小辈们已知的信息太少了，他们除了一肚子问题，没有任何答案。 云中台上，三宗六派来人将下方各宗派的修士们形形色.色的行为状态尽收眼底，一一看下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有问题。 聚集在一起的小辈们多是去观察他们的长辈，断断续续的嘀咕声遥遥传来，讲的还都是家长们怎么突然这样啦，秘境里明明没见到有围殴的事情啊之类的话题。都很正常。 端钰垂眸看着那些修士们似乎恢复了神志，她仍是多停留了一会，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 并顺手将随手薅来的林步卿的剑还给了他。 秘境内的修士却不知外面的事情，君婉他们还以为那几十个人都已经离开秘境，被云天广场上的长辈们控制起来了。 毕竟是苏诚和花照影亲眼看见的事实，谁都不会觉得有假。 “师叔，接下来怎么办？”苏诚问，“现在秘境面积缩小不少，找顾师叔的难度应该降低了不少，咱们去找顾师叔吗？” 君婉点点头：“嗯，我们都去汇合。”她抬手捏决，寻踪术法即将成型的刹那，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没有沾有顾影等人气息的物品，君婉默默收回手，重新捏了一个通信的法决，“我发个信息过去，等汇合后把这个事和他们也说说。” 苏诚和花照影自是点头同意。 人多力量大嘛！ 长恒仙宗的所有人倒是率先聚在了一起。 他们都有通讯手环，实时通讯比起传讯符传讯术要方便快捷了不知多少。 汇合之前，他们还担心叶惜一个丹修落单了有没有危险，虽然叶惜回复说没事，说她很安全，但没亲眼见到的还是不太敢信。汇合之后，众人看着叶惜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玉令塞给顾影的随性举动，纷纷陷入沉默。 顾影茫然地捧着师侄“上供”的玉令，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叶惜师侄你这是？” 叶惜道：“都是给师叔的！路上遇到些人，顺手就把他们淘汰了。师尊说这个比赛没什么参与的必要，我想来玩也可以。” “虽然排名是不重要……”浮冥看着顾影两只手捧着的几十个玉令，他再看向叶惜的目光已是肃然起敬，“叶惜师侄，不愧是留青师姐的徒弟啊。” 此时夜幕深深，秘境内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漆黑的天幕。他们举着聚光术，就着各自手中的灵光照亮前路。 本来也就一个比赛，大家都没有丧心病狂到大半夜搞偷袭的，都能睡个安稳觉。不过他们现在聚集的地方林木密集，没什么空地，也不好安营扎寨。只能尽量找到比较近的位置各自安顿。 好在第三个月不必担心会被传送走，聚一起了就是聚一起了。 翌日午时，楚渐离的纸鹤飘飘悠悠地落到顾影面前。 顾影伸手接住纸鹤，纸鹤上的内容是问她现在在什么地方的。顾影给了回复，又顺便问了一嘴君婉。 下午就收到了君婉的传讯，也是在问她在什么地方的。 一连接了两道通讯，顾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似乎完全没想起来应该给两个朋友传个信问一问。 顾小姐心虚地摸摸鼻子，一边回复了君婉。 两天后，楚渐离带着三个师侄，君婉领着苏诚和花照影，纷纷和长恒仙宗一行聚集在一起。君婉将苏诚和花照影的遭遇告诉了伙伴们，他们一通分析，却也没能得出结论，只能等出去再说。 十几个人一起行动，这场面委实浩大，他们一路横冲直撞，见人看一眼，脸不认识，衣服也不认识，那就抢了玉令就跑。 上三宗的名字后面缀着的积分一路青云直上。 六派也在奋起直追，除了丹修大派济世宗以外，另五宗的积分也在暴涨。 第三个月大家都聚在一起了，遇到的人多了，实力强劲的宗门这积分获取得也就快了。 等到第三个月结束，长恒仙宗的积分已达千数，足足有一千两百三十七分，留仙门和云虚派也有近千的积分，分别是九百七十三分和九百六十六分。 六派各宗也分别有五六百的积分，济世宗最少，但也有四百多分了。 三宗六派最后的排名是：长恒仙宗、留仙门、云虚派、天玄门、妙生门、御兽宗、玄造府、算策府和济世宗。 魔族的单独积分，这次魔族只有晏予这一支来了人，不战夺冠。 这部分结束之后整体休整三日，便会开始对战。 但在此之前，顾影几人离开秘境的瞬间，就发觉场内气氛不太对。 几个人对视一眼，皆不动声色地登上云中台，找到各自的师长再询问情况。 在知道那几十个围殴苏诚和花照影的修士并没有出现，之后众多修士的情绪都被感染之后，顾影又拉着归星、叶惜和乔芝跟楚渐离、君婉以及苏诚花照影聚在了一起。 浮冥和青玉留下来和鸣岚几人了解情况互通信息，并喊上了留仙门和云虚派的掌权一代。 “现在能确定的是，那几十个修士在那之后就离开了秘境，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苏诚琢磨着道，“我在那之后没再见过其中谁的脸，当然，也有可能他们给自己换了张脸之类的。” “这应该不行，障眼法必然会有灵力波动，在打斗过程中很容易被冲击，导致法术失效。人.皮.面.具的话……感觉可能性也不大，修士不一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楚渐离看看君婉几个纯上界人士迷茫的表情，冲顾影道。 顾影摊摊手：“谁知道？万一他们当中有从下界来的呢？修真界什么不能有？一个小小的人.皮.面.具，对下界中人来说制作不易，对修士可不一定。” “但是，他们确实被传送走了。”花照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肯定道。 “眼见不一定为实。”顾影摇了摇头，“不过，一次性掩盖几十个人的行踪所费之力巨大，应该可能性不大。我比较倾向他们真的离开了秘境，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君婉则问：“那他们是不是自愿的呢？” “这就只有抓到人才知道了。”归星淡声道，他看了叶惜一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叶惜也跟着皱起了眉。 第66章 就为了能坑好友一把去克服自我 在曾经那条时间线上，这次宗门大比没有出现任何变故，大家热热闹闹的，安安稳稳地走完了这次盛典。 但或许，当初不是没有出现变故，只是没有人发现。 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十分隐晦，其他人都没注意到他们。 如今一切事态皆不明朗，他们都猜与魔物与邪修有关，可是没有证据，只能按下不表。 三日后，宗门对战正式拉开序幕。 对于有化神期的宗门——特指上三宗——而言，那是轻松极了，打起来把化神期推出去就万事大吉。其他宗门心知自己和三宗六派不能比较，每每遇上，都是直接认输。 毕竟就算打了也是输，最后还是三宗六派的来争前九。 整场宗门大比，看点其实只在最后的单人对战上。 不过其他实力相当的宗门之间的对战还是很精彩的，至少顾影几人就看到了熟人。 是当时坠星秘境里遇到的“散修”小洛和他的小绿茶同伴风行。 二人在一个名叫“逍遥门”的小门派里，宗派上下加上宗主也就五个人。好消息是，全都没满两百岁，都是参赛人员。 君婉拉着顾影和楚渐离溜达过去给他们加油。 晏予带来的小辈没得同为魔族的对手，直接夺冠了，便也不再上场。他把小辈们放生出去，自己则跟在楚渐离身后，楚渐离到哪他到哪。 楚渐离嫌他烦，但也没撵走他。 顾影偷摸跟君婉说他这叫口嫌体正直。 半月之后，所有宗门对比全部完成，除去没有宗门只有地域划分的魔族晏予那一支和三宗六派，剩下的宗门队伍都很拼命。 毕竟是他们百年一次的上升机会。 而宗门的队伍比完之后，就是所有参赛人员按照修为等级进行个人对战了。这场对战不分宗门，所以也有自己人对上自己人的情况。林步卿称这最后一个环节是考验手气和友情的环节。 不过这个环节并不强制参加，是需要自己去报名的。 顾影觉得没意思，就留在了云中台看其他人打。可手上刚拿起一块糕点，还没送进嘴里，她就听到下方擂台旁边的裁判大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元婴第一场！长恒仙宗顾云亭对阵合欢宗慕云之！” 被点名的顾小姐茫然抬头：“啊？我？谁给我报的名？” 云中台上，楚渐离、君婉以及归星不知所踪，浮冥坐在鸣岚旁边捧着茶笑眯眯地盯着底下的擂台，鸣岚则看向她，温声道：“不是你自己报的名？” 顾影摇了摇头，一边站起身：“没啊，我不是说我觉得这有点无聊吗就没去。我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怎么会喜欢打打杀杀呢？”她脸上带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危险，“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那我就下去比一比吧。” 敬林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这也是你的机缘嘛！多打两场，战斗经验这不就来了！” 顾影撇撇嘴：“看我找到楚渐离那混小子的！我给他屁股打开花！” 叶惜问：“要帮忙吗师叔？” “不用不用。”顾影摆摆手，“师叔自己来找。” 她跳下云中台，翻转身形落到擂台上，她手上握着的嘉陵水色的长剑裹在同色的剑鞘里，剑鞘上雕刻的海棠栩栩如生。 对面合欢宗的弟子慕云之也提着一柄剑，那剑通体银白，在阳光下折射着明晃晃的亮光。 “合欢宗，慕云之！”他道，抬起手行了一礼，“请赐教！” 顾影也回了一礼：“长恒仙宗顾云亭，请赐教。” 慕云之周身气息浮躁，看上去应当是刚刚升入元婴不久，还未能很好地收束自身灵力。 顾影自己也是元婴新手，不过她在灵力控制上有些许天赋，灵力收束得很好。 裁判见两人都准备好了，便大喝一声“开始”，纵身退出擂台。 慕云之几乎是在裁判喊出“开始”的瞬间便动了！他身躯微微前倾，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便如飞矢一般朝着顾影电射而出！他手中银白的长剑也在瞬间被他高高举起，而后狠狠下劈！ 顾影身形轻盈，并不与他相撞，生杀并未出鞘，卡着慕云之的剑，看似轻飘飘地将那剑刃推开，偏移了原本的方向。 慕云之反应极快，又瞬间变换身形，翻转身躯反手朝顾影又劈来一剑！ 顾影脚尖点地，向后飘飘退开，宽大的长袖带出猎猎风响，如一只赤红的蝴蝶。 这只蝶身姿轻盈，像在逗猫似的，飞在猫能勾到的极限，每每猫的爪子就要碰到时，又能及时撤离。 慕云之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节奏在被顾影带着跑，他立即停下攻击，不进反退。 顾影却不给他脱离的机会，欺身攻上！ 长剑仍未出鞘，但嘉陵水色的剑被其主挽出几个花儿来，抬手便是一击又快又准又狠的劈刺！ 慕云之连忙抬剑抵挡，沉重的撞击感瞬间在两柄剑相交的瞬间传递给了慕云之！他连忙一脚退后降低重心，稳住了自己，同时抬手撑剑，两只手一起努力！ 顾影不似君婉那般有天生神力，她的剑在慕云之抵抗之时便僵持起来，她不得寸进，但慕云之也不得寸进。 只是，慕云之的不得寸进，是他两只手两只脚都没空做多余的事，顾影却不然。她一手握剑，另一只手迅速结出一道法印，就要轰向慕云之！ 后者见状，连忙咬牙旋身，借力打力般推开顾影的剑，人也横移数米！ 顾影嘴角带笑，单天灵根的好处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单靠灵力就能压制同级别的对手！ 明白这一点，顾影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拉大两分。 在得知自己是冰灵根的时候，顾影高兴的是夏天不怕热冬天也不怕冷了这样的好事，可长恒内部无一不是天才，就算不那么天才的，放到外面来也是众人哄抢的存在，对于自己的天赋，顾影确实是一点感知都没有。 之后的历练、任务一类，顾影也不曾与人对战过，唯一一次还是筑基对元婴，她打不过，只觉得憋屈，可半点没感受到自己的能耐。 但此时此刻，面对同境界的修士，顾影终于尝到了单天灵根的甜头。 穿越一场，她也算是捡到了金手指了！ 但同时，顾影也明白，拥有多大的力量就必然要承担多大的责任，她的天赋难能可贵，她是长恒仙宗这一代的掌权弟子。她来到上界，拜入仙门。 她接受了命运的馈赠，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所以……是神弃之渊吗？ 顾影再次照着慕云之一剑劈出，冰霜缠满剑鞘，凛冽的剑气翻滚如潮，轰鸣着撕咬向慕云之！ 后者被这一剑煊赫的气势惊在原地，竟是连躲开都忘记了！ 化神期裁判先生及时入场，将慕云之带离，顾影也及时收剑，那看着一往无前，声势浩荡的一剑竟在顾影翻手间削弱了气势，在前冲的过程中慢慢消失了！ 这份细微的控制力令人不由得叹为观止。 裁判放下仍未回神的慕云之，高声宣布这第一场的胜利者。 顾影跳下擂台，朝裁判询问了报名点。 “报名点？你不是已经报名了吗？”裁判有些茫然，但还是给顾影指了方向，“从那边走，有一面旗子，旗子上写着的。” 顾影顺着裁判的视线看过去，确实有一面小旗子在飘飘摇摇，旗子下面摆着一张小方桌，小方桌后坐着一位身着黑白道袍，外罩一件蓝衫的弟子。 这志愿者外袍一看就是林步卿整出来的。 顾影朝裁判道了谢，顺着方向走过去，在云虚派志愿者面前停下：“你好，我来报名。” 志愿者修士提起笔来：“好！姓名修为，还有宗门报一下。” “好的。留仙门楚渐离，元婴初期。”顾影轻轻点头，道。 志愿者修士很快记录上楚渐离的信息：“好了楚修士，你已经成功报名了，接下来就可以等待入场了！” 顾影朝她微微一笑：“谢谢。” 志愿者修士连忙摆摆手：“不用谢不用谢！” 偷摸给好友报名的楚渐离此时尚且不知道自己也被报了名，他窝在下方修士群里，一边嗑瓜子一边欣赏完了顾影的首秀，在好友赢下比赛时便闭目养神起来，并没有注意到好友多余的动向。 毕竟他怎么也想不到，社恐至今没好全的顾影就为了能坑好友一把去克服自我。 等到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也被裁判喊出口时，已为时晚矣。 尤其是他一个鹞子翻身坐起来，一眼就看到擂台边抱着手，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的顾影时，更是觉得眼前一黑。 但名都报了，不上场就是自动认输，那多丢人？楚渐离只能硬着头皮朝顾影笑着打招呼：“好巧啊，顾云亭你也来这近距离看比赛？” 顾影抬抬下巴：“是啊，巧得很。我们还都参赛了。” 楚渐离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希望之后我不会碰到你。” “我倒是很期待。”顾影皮笑肉不笑道，“和你好好打一场。” 吾命休矣。 第67章 谁要害他? 楚渐离的对手是一位来自一个名叫“上山宗”的宗门的弟子，那弟子也是元婴初期，年纪不小，是个中年人相貌，叫做王茂。 王茂身形高大，肌肉虬结，手中握着一对大锤，给他舞得呼呼响。 宗门倒是有野心，只是可惜，光有野心是不够的。这王茂气息飘浮不定，一看就知道是靠丹药堆叠上来的修为，浮于表面，一戳就散。 楚渐离都提不起劲儿来，两三下就把人踹下了擂台。 两百岁以内的元婴期修士少得可怜，加上上三宗顾影、楚渐离以及君婉三人，也就十来个。 苏诚是丹修，并不参与比赛，当然他也没到元婴。花照影报了名，但她是金丹期，半步元婴，正在大杀四方。 两百岁以内的修士，多的还是筑基炼气，不过筑基炼气的对比都没什么精彩的，菜鸡互啄罢了。大家都没学多少精深的术法剑招，灵力也并不充沛，没有绚丽的灵光，对战的场面就很平淡，众人自然提不起什么兴致。 好处是没什么危险。 归星的对手来自天玄门，是个金丹中期的青年模样的修士，持一柄玄柄拂尘，一身灰白绣祥云纹的道袍，很是高风亮节的模样。 归星可不惯着他，抬手一扬便是十几张符箓！符箓冲着那天玄门修士而去，半途便轰然炸开来！这爆炸激起一阵高余三四米的灰尘，瞬间遮挡了众人的视线！ 紧接着，众人便瞧见归星一个健步冲入那烟尘当中，听到了烟尘中传来的天玄门修士的惨叫声。等到烟尘散去，惨叫声也随之停息，皮青脸肿的天玄门修士被归星扭着手死死压制，半点动弹不得。 众人一阵哗然。 在这场比赛开始之前，没人看好归星。 虽然这弟子是长恒仙宗来的，可他毕竟太年轻了。二十岁不到的小崽子，却已是金丹期的修士了，谁知道他是使了什么法子？又有谁知道这修为究竟扎不扎实？可他的对手却是一百多岁的成熟金丹了，经验比他要多了不少。 两相对比之下，没人觉得归星会赢。 不仅是归星，事实上，顾影、楚渐离以及君婉几人也都被看轻。在大多数修士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即使是再天才的天才，也决然不可能在二十岁的年纪达到这样的高度。 二十岁，其中有两个还是来自下界的尘民，八年时间，却达到了他们不敢想象的位置，他们怎么敢认？ 于是连带着也忘记了浮冥的存在，忘记了上三宗不少都是二十多岁的元婴修士。 包括六派乃至其他大小宗门，也有或者曾有过这样的天才。 变故也就在此刻陡然发生！ 只见擂台之上，被归星压在手下的天玄门修士忽然口吐白沫，两眼一翻，竟是就那样昏死了过去！ 归星连忙撒开手，三两步跳开，用行动证明这修士这番模样跟自己可没关系。 顾影沉着脸跳上擂台，召唤叶惜和青玉二人下来查看。 楚渐离和君婉也跟着顾影跳上擂台，阻拦下其他人要靠近那天玄门修士的举动。 叶惜与青玉高坐云中台，自然也看到了场下突然发生的这场变故，不必顾影多说，云中台上的大部分修士便纷纷起身落下来，聚拢在一起。 然后被上三宗毫不客气地轰开。 苏诚、叶惜和青玉三个丹修自觉上前，蹲到那天玄门修士旁边，动手检查修士的状态。 天玄门宗主皱紧眉站在擂台边上，她的视线停留在自家弟子脸上，那弟子脸色青紫，印堂发黑，眼下甚至出现浓厚的阴影，实在不像是什么正常情况。 谁要害他？或者说，害的不是自家弟子？ 天玄门宗主的视线幽幽落到归星身上，脸上的神色古怪了两分。 不会真的有人以为，自己会因为自家弟子在对方手下突发恶疾，就觉得是对方做的吧？ 天玄门宗主又将视线挪回自家弟子脸上：“如何？” 青玉摇摇头：“症状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突发的晕厥，但他的身体没有问题，很健康，甚至体内灵息平稳有序，明明他是口吐白沫昏过去的，看着却是睡着了。” 天玄门宗主脸皮子一抖：“那这……还有救不？” 青玉抬手一个清洁术下去清理了修士嘴边吐出来的白沫：“宗主放心，他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话，天玄门宗主立即安下了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好端端的不可能会这样。”苏诚也站起来，皱着眉看向天玄门宗主，“宗主，你家这位弟子，或者是贵宗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天玄门宗主连忙摇头：“绝计没有这回事！我们天玄门一向以和为贵啊！你看我们连弟子服都是道袍，就是为了让弟子修心养性，怎么会得罪人呢？”她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我瞧着，这小子倒像是被连累的，对方真正的目标，很可能是归星小友啊！”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归星肉眼可见的一愣，旋即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我也没得罪人啊？”他忽而想到什么，“这也不一定就是针对我吧？万一是针对我们所有人呢？” 他这话一出，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人再说话。 风从他们之间穿过，莫名带来一股寒凉。 作为仙门之首长恒仙宗来的人，鸣岚排众而出，扬声道：“此事后议，众仙士不必惊慌。无论如何，对方不曾明目张胆地来破坏此次大比，说明修真界如今尚有余力做足准备！当务之急，是先完成此次大比， 不可教那幕后之人看轻我等！” 众人纷纷应和。 云虚派掌门端钰亦出声道：“依本尊瞧着，不如将符师、丹师、阵师、器师的比试与对战挪到一起，两边同时进行？” 留仙门高长老沉着脸点头：“此计可行！” 浮冥摸摸下巴：“不然对战也改一改，别两个两个慢慢来了，直接一起上擂台，留到最后的是第一？” 长恒仙宗前掌门的话，自然不会有人忽视，众人纷纷点头。 于是负责当裁判的几位各仙门长老纷纷行动起来，张罗着符师、丹师、阵师、器师们来报名参与比赛。 好在云天广场场地够大，他们一同比试，空间也是绰绰有余。 但对战是不能炼气筑基金丹元婴都一起上的，只能按修为从低到高或从高到低来，不然高阶修士一个灵力对轰，就能扰乱低阶修士的行动。 最先开始的是炼气期修士，十几岁几十岁的修士们聚在一起，顾影瞧着，上场的炼气期里还有几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者。 她拽拽大师兄鸣岚的袖子，往那方向一指：“这么大年纪了也来参加比赛，真不会出人命吗？” 鸣岚自然也看见了，他摇摇头：“不会，炼气期和筑基期的比试一向安全。而且参与比试是他的个人意愿，我们不会因为他年纪大就阻止他。” “修士修行本就是走在刀尖之上，逆天而为本就是一场险途。他年纪大了，来这里，或许就是为了夺一线生机，借此突破筑基呢？” 顾影点点头：“好吧。” 下界也有七老八十仍要参与科举的老学生，就是为了争一线可能，是为出人头地，也是为了心里难消解的执念。 炼气期和筑基期的比试很快就结束了，另一边，符师、丹师、阵师、器师的比试刚刚全部结束第一阶段。无人被淘汰，九品入门级别的符箓丹药阵法灵气都很容易炼制，几乎是人人都能上手。 顾影这种的除外。 金丹期的大乱斗很快开始。 花照影抱着剑走上擂台，擂台上的金丹期修士瞧见她，纷纷后退一步。 此前的单人对战上，花照影一边打人一边嘴臭的模样还深深印刻在他们的脑海当中。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嘴臭的修士，这是生平仅见的。 他们虽然没有跟花照影对上，但为了观察对手，也都是看完花照影比试全程的。 看完后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捂她嘴！ 花照影歪了歪头，不是很理解这些修士们为什么要后退。 好在不是所有人都在远离她，两年前和顾影几人一起参与坠星秘境的小洛修士和小绿茶风行就没有。 二人认出花照影是跟在君婉身后的修士，在花照影看过来时，还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 花照影朝二人点了点头，决定待会不打他们。 裁判高声喊了开始。 剑一出鞘，花照影浑身气势便是一变，她脸上露出一个笑来，眸光亮闪闪的，率先冲向了其他修士！ 风行剑都还没拔出来，花照影就已经一脚踹了一个人下去。 “我去，洛铭哥，你打得过她吗？”风行眨眨眼，拽了拽身边小洛修士的袖子。 小洛修士抽剑隔开一个陌生修士的剑，风行见状连忙跟着补了一刀。小洛修士看了一眼花照影的方向：“不能。我看不到她的修为，估计已经金丹大圆满了，我才金丹后期呢。” 风行哦了一声，拉着小洛修士就跟在了花照影身后：“走！咱们和她一起！” 第68章 他们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风行拉着同伴跟着花照影身后给她补刀，花照影看了二人一眼，并未拒绝：“二位这么帮我，是认识我？” “没有啊。”风行笑嘻嘻道，“我们是认识跟你一起的君婉！” 花照影点点头：“那我们就一起！把他们全部送下去！” “好！”风行重重点头应下，拉着小洛修士紧跟在花照影身后，一边给她拦下旁刺里伸来的刀光剑影符箓法印。 花照影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各种阴阳怪气的话那是张口就来。 “怎么了各位？是中午饭没吃饱吗怎么就跑不动啦？” “你真的是金丹期修士？为什么连我们家筑基都比不过啊？” “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参加比赛啊？这么可怜吗？你们宗门没人啦？” “会不会用剑啊怎么这么拉啊？你真是个剑修吗别是什么半吊子吧？半吊子就别出来丢人啦！” 她这张嘴毒得很，讲得连友军都有点承受不住。 花照影可不管这些，她一旦拔出剑就有点不管他人死活，那张嘴的封印随着拔剑也被撕开，就像是觉醒了第二人格。 顾影听得叹为观止，凑到君婉旁边小声问她：“你家小花一拔剑就嘴毒的毛病，真治不好啦？” 君婉摊摊手：“我们一致觉得她这样挺好，不然小花总是憋着不说话，久了是要生病的。” 顾影沉默片刻，默默挪开视线，看向别处。 金丹期前三基本定下，结果出来后也果不其然正是花照影、小洛修士和小绿茶风行。 此时此刻，符师、丹师、阵师、器师四组的比试已经开始迈进中阶六品的质量，也已经刷下去了不少人。如今还在场上继续比赛的，符师那边剩下七个，丹师那边剩下五个，阵师那边剩下三个，器师那边就剩下两个。 青玉、叶惜以及苏诚三个丹修自然在列，不出意外丹修前三就是他们三个。 乔芝看着不温不火，但也没被淘汰掉。 归星半路不再参与乱斗，跑去符师堆里高调碾压，一骑绝尘。 器师里有个风格新奇的小子，穿着一身玄造府的弟子服，看着像是林步卿教出来的。 林步卿对此拒不承认。 顾影也不在意，因为马上就是元婴期修士的大乱斗了。 她走上擂台，身侧一左一右站着君婉和楚渐离。三人虽都是元婴初期的修为，但他们站在一起，就有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两百岁以内的元婴少得可怜，寥寥十几人，都站不满这偌大的擂台。他们不像筑基炼气那样人满为患，也不像金丹那样热热闹闹。十几个人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独自一人站在角落。 他们光鲜亮丽，都是天之骄子，是受人仰慕的存在。 两百岁，元婴期，这是大部分修士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但最为耀眼的，还是一身红衣、一身黑白道袍以及一身灰白长衫的顾影、君婉以及楚渐离三人。 他们太年轻了，他们脸上稚嫩的神色太干净了，一看就是不曾经受过苦难，有被师长好好保护着长大的幸福小孩。 人生不能过得太过顺遂，太顺遂的人生，会让他们无法经受突如其来的苦难。 每个人都在想，他们盯着最年轻的三个人，心中忍不住恶念滋生。 要破坏掉，要看他们痛哭流涕，要看他们失魂落魄。 要看他们跌入尘埃。 忽然，顾影垂下眼帘，手中嘉陵水色的长剑上有一层明光一闪而过。 他们猛然惊醒。 再去看向三人时，他们忽而发现，三人脸上的表情是坚毅的，带着些许信心满满的漫不经心。而站在中间的红衣修士垂着眼提着剑，周身孤冷傲然。 像一朵独自盛开的水仙花。 裁判高喝一声开始。 那艳丽的水仙花骤然长出了尖锐的刺，尖刺带着风驰电掣的气势，随着流云与飞雪冷冽地拂过人的面颊，带来一阵难忍的刺痛！ 他们再一眨眼，就见一身艳红长袍的修士已然近在眼前！ 元婴们下意识看向旁侧，企图逃离，然而左侧袭来一条长鞭，右侧舞来一柄长枪。三人灵力磅礴，气息绵长浓厚，一看就是基础扎实的实心元婴。那一往无前的剑法枪影让他们下意识不敢迎接，于是他们只能向后退去。 退着退着，便来到了擂台边缘，退无可退。 元婴们及时停下脚步，但总会有一只脚在那瞬间狠狠踹中他们的肚子！ 那一脚力气大极了，他们根本无力抵抗，只能落下擂台。 踹人的君婉拍拍手深藏功与名。 别的宗门水分极大的元婴踹完了，剩下的都是实心元婴，他们三个也不再联合，而是各自分开，去找自己想打的对手。 长恒除了顾影没有别的参与这大乱斗的元婴了，浮冥是化神期，青玉在参与丹修比赛，长恒的元婴就只有她。于是顾小姐挑挑拣拣，选择了一个不认识的宗门的元婴弟子。 那弟子一身褚色弟子袍，袍子上绣着一大片金色的缠枝花纹。顾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同样绣着金色纹路的赤红长袍，深觉这就是缘分。 被她找上门的弟子不觉得这是缘分，她看着朝自己电射而来的顾影，只觉得一个眨眼，原本离自己还有很长的距离的顾影就已经近在眼前，她深知，只有元婴初期的自己绝对不会是对方的对手。 可不战而逃也不是她想要的，她代表宗门前来参加这场比赛，如果不能将宗门宣扬出去，那她就是白来这一趟了。他们宗门虽然老破小，但每个人都很好，她很喜欢宗门，喜欢宗门里的每一个人，也就自然而然希望自己的宗门能够越来越好。 褚衣修士这么想着，深吸口气，在顾影欺上近前抬剑劈来的瞬间，猛然举起了早已握在手中的两柄短剑！ 短剑交叉在一起拦下了顾影劈来的一剑，二人一触即分，顾影稳稳落地，眸光微亮，不等站稳便再次朝着修士冲去！ 成功拦下顾影一剑也给了褚衣修士信心，她不再微缩犹豫，十指翻飞间带着手中双剑舞出残影。她那一双手灵活极了，两柄短剑在她手中如同活过来一般，悦动着与顾影的长剑共舞。 顾影能感觉的对方越打越兴奋，褚衣修士手中的那两柄短剑也越来越兴奋。顾影也一样，生杀也一样。 剑刃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金属摩擦带来的刮擦声都被掩藏。她们眼中只剩下彼此，只有眼前的对手！ 楚渐离则毫不犹豫地找上了自家元婴期的师兄，君婉也找上了家里元婴期的师姐。 大家喜闻乐见的内斗环节眨眼间在众人眼前发生，看客们都兴奋起来，纷纷呐喊叫好。 剩下没被找上门的四个元婴修士面面相觑片刻，也一对一打了起来。 楚渐离的师兄是个法修，元婴后期，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但人倒是长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长发飘飘衣袂也飘飘，脸上还带笑。 但楚渐离不敢大意，他这位师兄看着一副笑眯眯的文弱书生相，实际上很是豪爽大方，活脱脱一个玉面将军，满腹的多端诡计。 闪身躲过师兄压来的一道法印，楚渐离脚踏追星步法，身形骤然消失！ 师兄并不慌忙，他抬手结印，便是一道金钟罩笼罩了自己，楚渐离长枪刺出，也只是撞在了那层防御上，连师兄的皮都没碰到。 那金钟罩更是一点都没被撼动，依旧稳稳当当地罩着师兄。 于是下一秒，楚渐离晴蓝的长枪上流转出密密麻麻的蓝白色电流，电光张扬乱舞，随着长枪刺出，猛然汇聚在一起，狠狠冲向师兄的金钟罩！ 那原本坚不可摧的金钟罩瞬间被雷电覆盖！伴随着一阵“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响，师兄的金钟罩在某一个临界点，轰然破碎！ 师兄欣慰点头：“进步不小。”然后反手就又是一个金钟罩罩住了自己。 楚渐离扬起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展现，就被打了回去。 君婉的师姐是个剑修，舞的是一柄重剑。那漆黑的宽厚重剑散发着根本拎不动的气息，但在师姐手里，却好像轻如无物一般。 重剑有灵，除了它的主人，谁也拿不走它，即使是以君婉的神力，也不能撼动分毫。她的鞭子是缠住了剑，但师姐根本不必与她僵持，她也夺不走师姐的武器。 长鞭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松开了重剑，被君婉重新扬起。君婉灵力翻涌而出，滚烫的热浪缠绕着鞭子，在下一秒携带着猎猎破空声抽向师姐！ 师姐抬起重剑一挥，清凉的水系灵力从重剑的剑身上震荡开去，轻易浇灭了君婉袭来的烈火。 君婉并不意外，师姐已有半步化神，若是连她这个元婴初期都打败不了，那可真是要被师尊拎着耳朵狠狠教训了。 再说，君婉本身丹法双修，鞭子只是她的武器，却不是她依赖的全部。只见她左手翻飞，一道道法印在她手中凝聚，嵌套在一起，炽热的感觉一阵阵传出，令旁边一一对打的其他修士都没忍住侧目。 场外看客皆是一阵哗然。 法印的嵌套组合！甚至是单手完成的！ 天才啊！这是天才啊！多少宗师都难以达成的成就，如今他们竟在一个二十岁的小娃娃身上看到了！ 他们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第69章 我以后一定当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孩。 他们真的不是在做梦。 君婉手中的组合法印已然成型，带着磅礴的气势轰然压向师姐！ 师姐神色严肃，手中重剑倒悬而下，猛然插入地面！而后师姐迅速躲到剑后，拉过剑柄，将剑倾斜，一阵清凉的灵力从重剑剑身上徐徐荡开，漆黑的波纹一圈圈如实质的浪潮般挡在师姐的身前！ 君婉的组合法印拍在师姐的重剑上，水火相撞，发出剧烈的轰响！水蒸气一瞬间弥漫开来，将二人周围一大片场地笼罩！ 这动静颇大，连顾影和楚渐离都没忍住偏头看了一眼，然后差点被自己的对手突脸。 楚渐离连忙抬枪振出雷霆，挡开了师兄迎面而来的一道攻击法印。 顾影则一个下腰，躲过对手横扫而来的一剑，同时脚下一蹬地面，就这么窜出去好几米，也同时躲开了对手半路下劈的一剑。 楚渐离痛斥师兄偷袭，师兄回他一句刀剑无眼。 顾影则翻身再次提剑迎上对手，褚衣修士连忙架起双剑抵挡。但此时此刻，几回合下来已经摸清了褚衣修士路数的顾影不再试探，她体内灵力顺着静脉涌出，附着到生杀的剑身上。 冰霜一路蔓延开去，森寒的气息扑面而来，褚衣修士骇然瞪大双眼，一时竟没了反应！ 顾影一剑落在褚衣修士颈侧。 寒霜绕颈，那一瞬间，褚衣修士只觉死亡离自己是那样近。 “长恒仙宗顾云亭，道友，叫什么名字？”顾影收了剑，褐色的眸子里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褚衣修士愣了一下，旋即眼眶一红，超大声道：“青云宗赵梦许！谢道友赐教！”她说完，朝顾影鞠了一躬，转身自己跳下了擂台。 是个输得起的好姑娘。 顾影茫然地看着自己跳下擂台的褚衣修士赵梦许，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 刚刚她是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吗？为什么这姑娘要一脸感激地看着自己？ 呃，还是说，自己觉得这姑娘有前途想认识一下把她感动到了？ 她胡思乱想着，忽而感到左侧一道灵光杀来，她连忙闪身，避开那灵光锋芒。 顾影顺着那灵光杀来的方向偏头看去，便见先前还打得不可开交，难分伯仲的一紫一蓝两个元婴此刻放下了恩怨，一致对外了起来。 顾影当机立断，拔腿就跑。 两个元婴中期啊！还都是实心元婴，不跑等着被办吗？ 她这一跑，打断了另外两个对战的陌生元婴的比试，也打乱了楚渐离和师兄、君婉和师姐之间比对的节奏。 说到底还是顾影三人太年轻，在这种比赛里就十分吃亏。年纪大的不仅修为可能比他们高，经验也是必然比他们要丰富的。 天才虽然是天才，可天才成长起来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顾影如同一只灵活的猴，在擂台上上蹿下跳，一时之间，那两个元婴还真没法锁定她的位置对她进行攻击。 那发出去的灵力全都落到空处或者是另外几人身上，大家都是元婴修士，那攻击也不是奔着他们去的，自然也尽都躲了开去。 但那二人这下可是扰了所有人，本来大家一对一打得挺好，你俩偏要来个与众不同，不同就不同吧，但你还打搅了别人，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虽然都在一个擂台上，少不得大家的攻击要交织在一起，但那至少不会冲着自己的脸就来啊！要是他们两个一出手就能把顾影送下去也就算了，问题是他们不仅没送人下去，反而让人上蹿下跳，连带着把他们这些无辜乖巧对打的好孩子也给拉下了水！ 顾影这只猴儿就不说了，毕竟她是被追的那个，可以往后稍稍。追人的，那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场面瞬间就乱了起来。 而引起动乱的顾影一个闪身，躲到了楚渐离身后。 被自家师兄推到身后的楚渐离看着顾影，满脸无奈：“你这搅混水的本事，更上一层楼啊。” 顾影给了他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笑。 “比赛嘛，都大乱斗了，要是再大家一对一手牵手那还叫什么大乱斗？这才精彩啊！”她拉着楚渐离躲过一道偏离轨道的法印，又招招手把茫然站在角落的君婉叫到一起。 君婉看看一柄重剑虎虎生风的自家师姐，又看看凑在一起的顾影和楚渐离，果断窜了过去。刚刚落到二人近前，君婉一抬头，就看到顾影脸上怎么都遮掩不住的笑。 她还没来得及茫然一下，再一个眨眼，就感觉自己和顾影之间的高度不太对劲。 下一秒，楚渐离扑棱着也落到她身边来。 君婉这才发现，原来顾影站立的位置离擂台边缘只有一步之遥，而她刚刚落到顾影近前，因为对好友不设防，眨眼就被顾影端下了擂台。 楚渐离是被踹下来的。 在看到顾影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楚渐离的直觉就在疯狂报警，但他没想到顾影如此丧心病狂，连朋友都不放过，也就慢了一步，被一脚踹下来。 楚渐离咬牙切齿：“顾云亭！” 顾影送他一个嘻嘻：“我来啦！”然后也跳了下来。 她才元婴初期，怎么可能敌得过元婴后期半步化神的实心修士？顾小姐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或许她能打一打元婴中期，可场上元婴中期有俩，还有俩元婴初期，即使不算楚渐离的师兄和君婉的师姐，那么一通打下来，她也支撑不了。 还不如早早下场，去看另一边的手工比赛。 至于为什么要把楚渐离和君婉也一并带下来…… 她都拿不了名次，身为她的好朋友，当然要和她同甘共苦啦！ 其实她原本只打算把楚渐离一起拉下来的，但既然看到了君婉，那也就是一个顺手的事。 君婉无所谓自己是不是顺手的那个，早早脱离比赛她还挺高兴的。就是师姐打着打着扭头一看家里小孩儿没了，差点被紫衣的修士打中脸。 然后师姐打得更凶了。 楚渐离的师兄发现家里小孩儿没了也有一瞬愣神，然后他把目光落到站在家里小孩儿旁边龇着牙笑的顾影，目光又看向长恒仙宗里一派老神在在的鸣岚。 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家小孩儿是不是太过分了？ 鸣岚看不见。 师兄却没时间继续眼神交流了，被他震出去的蓝衣修士再次朝他扑了上来。 剩下那俩元婴初期这边戳两下那边捣两下，很快就被无情送出局去。 顾影拍拍手，带着楚渐离和君婉溜达到另一边，去看家里小孩儿炼丹画符布阵。 但顾影的视线不由自主就被炼器的那边那个玄造府的弟子吸引了去。 小弟子奇思妙想海了去，他桌子边上已经炼成的两个低阶法器长得怪模怪样，一个是一整块黑色的布，被随意堆叠在一起，布料表面柔光水滑，顾影怎么看怎么像某救世主的隐形衣。 另一个是个透明的玻璃杯，杯子里装了三分之二的水，时不时被那小弟子拿起来喝一口，但那杯中水却不见丝毫减少。 但重点不是水没少，重点是，玻璃杯啊！！ 林步卿是穿来的，她自己是穿来的，怎么这个小弟子也是吗？？ 顾影的视线忽然投注到归星身上。 都能有三个穿越者了，那再来个重生的也不奇怪吧？这小子对自家二师兄的态度实在令人不解，谁会对一个刚认识的人有那么重的占有欲啊？谁信啊？一个十岁的小屁孩子能懂什么一见钟情？ 分明就是老登重修啊！ 再一想，归星这小子对自己和林步卿的态度也很是好奇，若他真是重生者，这就说明他此前走过的那一辈子并不存在自己和林步卿。 所以…… 顾影脑中忽然闪过一抹空白，她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再次将视线落在了玄造府那个小弟子身上。 她想了想，还是凑到林步卿旁边，指指那小弟子：“欸，那位，该不会也？” 林步卿轻轻点头：“传统的那种方式，据说在家过得不好。” 顾影懂了，这是那种穿越升级龙傲天流，原主饱受欺凌，饮恨当场，而他从天而降，性情大变，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让曾经欺他辱他的家人朋友后悔不已。 然而他已然水泥封心，心如铁石，心…… 顾影被林步卿打断：“醒醒，别脑部了，他三灵根，入宗后用洗灵丹提了提纯，现在是双灵根。” “啊？”顾影遗憾收回脑洞，“不是升级流是种田流啊？” 林步卿沉默片刻：“你可以这么理解。” “人怎么样？”顾影偏头去看赛场上给一个龟壳铭刻符纹的玄造府小弟子。 “还行。”林步卿抱着手坐没坐相：“亿点中二，总觉得自己是主角，被我骂了一顿，现在不这么说了，听到你的事迹，他觉得你是主角。” 顾影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事迹吗？” 林步卿怜悯地看着她：“筑基期大战元婴获胜的事，追云秘境运筹帷幄打破魔物邪修阴谋的事，还有你在西境打碎一个秘境的事，包括你修真八年直奔元婴的事。朋友，你现在是上界名人了。” 顾影沉默片刻：“那君婉和楚渐离呢？” 林步卿立即明白她这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心道：“当然，他们也一样，但没你出名。毕竟你话多。” “我以后一定当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孩。”顾影死鱼眼幽幽道。 第70章 这个世界，有点太筛子了。 那场上的玄造府小弟子老乡正是四大家之一孙家的旁支，孙逢栩，那个“死而复生”，不受家族重视，八年前招新大典上信誓旦旦说自己是主角的小孩儿。 信息爆炸时代来的脑子就是好用，至少在一群中规中矩的炼器师里一骑绝尘。最后炼器师的场合只剩下了他一个，成了当之无愧的炼器冠军。 丹师那边，青玉和苏诚齐头并进，但到底青玉高了苏诚一个大境界，也比苏诚活得久，经验更充足丰富，光荣打败了苏诚，摘取桂冠。 阵法难修，是门十分耗费脑子的学科，参与阵法比赛的人数也是最少的，大多数人都只能学个皮毛罢了。 这东西需要能静下心来钻研，想成为阵法大师，不是说能使用前人建设好的阵法就可以的，真正的阵法大师需要能独立设计阵法才行。 当然，对两百岁以内的修士来说，独立设计阵法实在是为难人了，他们只需要能摆得出来，能灵活运用就行。 但只是“灵活运用”这一点，就能打败不少人了。 不过乔芝在阵法一道上颇有天赋，如今已能布置出三个阵法组合嵌套的复合阵法，可惜的是她这一组里有个算策府出来的专业生，修为也比她高，续航能力更持久，倒是把乔芝踹下去荣获第一。 乔芝也很不错，虽然没有摘得桂冠，但也有第二名的好成绩，对于她这个年纪的阵法师而言，已经足够她骄傲自信横着走了。 归星一个十几岁的小崽子，站在一群几十上百岁的大人中间，竟也并不突兀，他生得高，也早过了稚嫩的年纪，修士修行又驻颜有术，大家看着都很年轻漂亮。而且归星画符的手法又快又熟练，和那些练了几十上百年的修士们比也不相上下。 顾影越看越觉得这小子不单纯。 但是能怎么办呢？自家崽子，就只能假装没发现这样子。 等到人最多的符师也决出胜负，归星顺利夺冠，那边四个元婴的混战也已经画上了句号，楚渐离的师兄、君婉的师姐和蓝衣修士获得了前三的好名次。 顾影带头鼓掌。 归星拿下符师第一的名头时，还有许多人都不太敢信。 这小子只是看着和那些几十岁上百岁的修士们相差无几，实际上并不是啊！修士上场都会测算年龄，他们到底多大，场内场外都是清楚的。 但也正因为清楚，所以才更加震惊。 谁又能想到这个十几岁的小子其实是老登重修呢？ 若非灵力不够充沛，归星还能绘制天品符箓呢！ 至此，这场宗门大比的所有比赛都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吃吃喝喝大闹一场。 合欢宗的男修女修们倾情献舞，妙音派的音修们欢欢喜喜伴奏，灵果灵酒摆了满场，顾影从这头溜达去那头，没看到任何一点肉沫星子。 顾小姐遗憾离场，找到小伙伴们去离云天广场最近的镇子里找饭吃。 “我不理解，庆祝大比圆满完成的宴会居然没有一口饭！”顾影愤愤一口咬掉一串烤肉，撒满孜然辣椒的肉串外酥里嫩，喷香。 “那谁叫大部分宗门都秉持着辟谷苦修的理念嘛。”君婉啃一口麻薯团子，再喝一口这座小镇特色的羊奶茶，“我们这种会吃饭的聪明修士不多了。” 归星捧着一杯清茶：“像师叔这样把嘴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也是少见。” 顾影瞥他一眼：“那你别吃？” 归星拍开顾影往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拿串的手：“师叔，我都跟着你们出来了，这说明我们是一类人。” 叶惜呵他：“能把蹭吃蹭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也是头一回见。” 苏诚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笑。 他不知道这种对话叫讲相声，就是奔着逗人一乐去的。 而没拔剑的花照影一整个埋头苦吃。 这场盛会很快就要结束，宴会过后大家就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大人们的社交场合不适合小孩子参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溜出来玩的小辈们。 小洛修士和他的小绿茶风行一前一后地走遍一条小吃街，在看到顾影他们时，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兴冲冲地挤开楚渐离坐在了顾影旁边。 小洛修士温温和和地在他对面坐下：“打扰诸位。” 楚渐离摆摆手：“吃了吗？” 风行瞅他两眼：“顾道友顾道友，你还记得我吗？” 顾影点头：“那个疑似丹药堆成金丹的崽儿。”她上下扫两眼风行，又去看看小洛修士，“怎么你们还没突破？” “我们不急。”小洛修士温声道，“师尊说要先打好基础。在金丹期多停留一段时间，也有些许好处。” “我原本真的以为你们是散修。”楚渐离幽幽道。 风行嘿嘿笑：“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我们那老破小的逍遥门可不敢到处张扬，所以我们在外面游荡的时候都会说自己是散修。” 顾影dna轻动：“天王盖地虎？” 风行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一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顾影：“宝塔镇河妖！哇！你真是啊！” 顾影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有点太筛子了。 君婉眨眨眼：“什么？” 风行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君道友快吃，烤串要凉啦！” 小洛修士则温声笑道：“道友不必在意，我这位师弟性情跳脱爽朗，总有天马行空的奇怪想法。” “师兄！”风行不太高兴地喊了他一声。 小洛修士笑而不语。 风行知道师兄只是在调侃自己，也不多在意，很快又高高兴兴去找老乡说话。 他也知道自己的话不是什么人都能听的，凑在顾影耳边嘀嘀咕咕，根本忘了大家都是金丹以上的大修士了，声儿再小也能听见，还是顾影及时丢出个小范围的隔音结界。 大家只听到一句“你知不知道这本”，后面的内容戛然而止。 风行道：“你知不知道这本小说的大结局是什么？我没看完就穿进来了，可亏死我了！” 顾影盯着大家伙虎视眈眈的目光，淡定地摇了摇头。 心里则想着：很好，穿书的也有了。 “你也没看完就进来了？”风行有些惊讶。 顾影点点头，胡话张口就来：“我是听朋友说这本小说里有个和我同名同姓的女配，所以来看看，我只看了和‘顾影’有关的部分。” 风行没有怀疑，他丧着脸：“这样啊……” “关于我们穿书这件事，还是不要说太多比较好。”顾影抬眼看了看头顶满目赤红的火烧云，嗓音淡淡，“隔墙有耳。” 风行茫然地眨眨眼。 顾影抬手指了指天空。 风行秒懂，瞬间闭嘴。 顾影便散去了结界。 楚渐离一巴掌勾住了顾影的脖颈：“聊什么呢？还偷偷摸摸的。” “秘密。”顾影送他一个微笑。 楚渐离并不深究，既然顾影都明确表示不会说了，他这点尊重还是会给好友的：“再点点儿什么？” “再来两串鱿鱼！”顾影立即响应。 楚渐离又看向其他人。 归星道：“我再要一份牛肉吧。” 苏诚看了一眼花照影：“我这边再来两份猪肉串和鸡肉串，嗯，再加一份油炸菌子吧。” 顾影给他点赞：“会吃！” 君婉道：“我要凉粉！还要两份河虾！” 风行特别会融入群体，半点不客气地开口点菜：“楚道友，我和师兄要两串鱿鱼，两份猪肉串，两串韭菜，两根玉米，再要两碗炒面，一碗要辣一碗不要，不要辣的那一碗不要香菜葱花和蒜。再要两杯枸杞酸梅汤。” 楚渐离好脾气地记下，看向没说话的乔芝。花照影要吃的苏诚已经给她点好了，不必多问。 乔芝摇了摇头：“我不吃了，这条街好吃的很多，我要留着肚子去吃别的。” “哎呀，灵力转一圈就消化啦！”风行连忙开劝，“好不容易出来聚一聚吃一顿，那不吃尽兴怎么能够？” 乔芝一愣：“灵力……是这么用的吗？”她下意识看向顾影，虽然顾影年纪不大，甚至比她还小，但好歹是唯一的师叔。 顾影一脸赞同地点头：“又没人规定灵力一定要用来杀敌不是？自己的灵力，怎么用不是用？随便怎么用，好用就行。” “那……”乔芝将信将疑，总觉得灵力不应该用在这种地方，但师叔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的灵力，怎么用不是用呢？便看向楚渐离，“那麻烦师兄，我再要一份鸡肉串，要加麻加辣。” 楚渐离点点头，起身去找店家加菜。 大概是因为宗门大比的举办，附近的城镇都很是热闹，即便是月上中天，也依然有许多行人来来往往，灯火通明。 顾影一行人吃吃喝喝直到半夜，期间饱了就拿灵力在体内转一圈，将吃进去的食物转化成能量吸收，然后继续吃吃喝喝。 他们从街头吃到街尾，见到什么都想试试。试到好吃的就欢欢喜喜过大年，碰到不好吃的就皱起一张脸囫囵吞下肚子，然后再骗同伴也试一试，看到他们和自己一样皱起脸就哈哈大笑。 他们聚在一起向前走，吵吵闹闹的，灯火将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纠纠缠缠，好像不分彼此。 是年轻人肆意张扬的模样。 第71章 她选择直接无视 镇上客栈爆满，容不下多余的人住进去了。 顾影几人分头行动去定客栈，最终无一不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 “算了，回广场吧，在哪儿睡不是睡呢？也不一定要住客栈。”顾影长叹一声，这来来回回地跑实在累人，可也没办法，再不讲究也不能随地大小躺，万一吓着无辜路人那多不好。 众人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一起往云天广场而去。 时至子时，但云天广场依旧灯火通明。 几人面面相觑片刻，一齐往大部队聚集的地方而去。 三宗六派来人正聚在一起，晏予也在，众人各个面色严肃。他们也不说话，就那么沉着脸围坐在云中台上。 王毓不知何时到的云天广场，此刻正站在长恒几人正中央的位置，亦是满脸凝重的表情。 顾影几人的到来打破了众人相顾无言的氛围，各家长辈纷纷招手让家里小辈过去。小洛修士和风行在回到广场时便自行去寻自家宗门，早已离开。 “怎么了？”顾影看看王毓，又看看大师兄鸣岚，“王毓师姐怎么来了？” 王毓轻轻摇了摇头：“出事了。” 几人皆是一愣。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顾影很快回过神来，这里他们几个小辈也就她和王毓是师姐妹最熟，自然由她发问，“你这两年都去了哪儿？” “我在西境。”王毓并不隐瞒，她语速极快地道，“西境封印松动了，好几个地方都有破损，跑出来好几个高阶魔物。将离的人已经去追了，但人手不够，我来找师兄师姐们帮忙。” “我已给瑶光师姐去信。”浮冥道，“王毓师妹，封印处的结界就交给你和瑶光师姐一起去查看修补。” 王毓轻轻点头。 鸣岚看向他：“联系到师伯了吗？” 浮冥摇头：“没有。但师尊应该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了，或许她已经在忙着四处收服魔物。”他又看向顾影，“小师妹，你带着师侄们回宗，开启护宗大阵谨防万一。” 顾影一愣：“你们都要去捕杀魔物？” 青玉伸手摸摸顾影的脑袋：“这是我们的责任，师妹。” 顾影沉默片刻：“我知道了。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们明日安排好各宗门返宗事宜之后就走。”敬林道，她摸摸顾影的脸，“回去帮我照顾好丛林野的小家伙们，那些弟子一个两个都没心没肺，喂不好。” 顾影点头正要应下，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惊呼，紧接着就是一声轻笑：“诸位，不好意思，今日谁都走不了。” 众人的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云虚派来人中，一身黑白道袍鹤发童颜的莫长老莫如川横剑架在了君婉颈侧，他另一只手搭在君婉肩上，慈和的面容此刻显出几许诡异和阴森来。 “莫长老？”君婉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去看他的脸，莫如川没有阻止，只是不让她离开自己身前。君婉也不在意，她师尊就在旁边，莫长老只是个化神后期的修士，可她师尊早已踏入破虚后期。 莫如川并不理会她的呼喊，只是看着眼前每一个人：“还请诸位就在这里坐着，好好坐着。” 端钰并不意外的样子，她长叹一声：“果然是你。” “是啊。”莫如川点点头，“果然是我。掌门竟一点也不意外，倒是教我颇为意外。” 晏予皱着眉：“即使你将我们困于此地，各宗仍有其他弟子可以追杀那些魔物，我魔族也只来了这几个人罢了。” “他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让那些魔物大杀四方呢？”归星站在段云尘身侧，目光牢牢地盯着莫如川。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段云尘探究地看向自家乖乖徒弟：“归星，你知道什么？” 归星垂下眼，他脑中各种思绪飞速流转：“他并不在意广场之外各大宗门留守的高端战力，师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目的是要消耗掉我们宗门里的那些大能？” 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仙门大比刚刚结束，各地纷纷出现大大小小的魔物，众仙门扛了这边堵那边，应接不暇，难以抽身。前前掌门凌孚率众而出，领着一众破虚及以上修为的大能们直奔西境神弃之渊而去。 谁都不知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但半日之后，各地暴起的魔物纷纷化作飞灰原地消失，修真界又安稳了十年，可那一批大能也就此销声匿迹。 归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但想来大抵就是他们以自身为媒介，硬生生拖慢了魔物的脚步整整十年。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难道这一世，仍要如此吗？ 上一世他没来得及参加这场盛会，如这辈子一样，段云尘给他接了不少任务锻炼身手，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头，在这些任务上耗费了许多时间。等他终于将所有任务完成，各地又爆发了魔物，他又紧跟着去处理那些他能够处理的部分魔物。 等到回宗之后，才发现师伯祖凌孚前往神弃之渊，再无消息。 那之后，整个修真界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每个人都在拼命修炼提升自己，归星也是其中一员。他花了十年时间从金丹走到化神，那之后神弃之渊的封印轰然破碎。 人间转瞬间陷入炼狱。 难道这一世，仍要如此吗？ 莫如川在上一世分明是战死抵抗魔物前线的英雄，这一世为何会成为助纣为虐的恶鬼？是因为他的存在，是因为顾影的存在，是因为林步卿的存在，而产生的变动吗？ 是否命运必然，是否他什么也不能改变？ 是否段云尘仍要迎接被肢解的未来？ 那他回到过去的意义是什么？ “徒弟？徒弟？归星？” 耳边传来段云尘熟悉的嗓音，归星猛然回神，脸色煞白。 段云尘拍拍他：“怎么了？” 归星低头愣愣地看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倒是聪明。”莫如川的声音响起，他刚刚从自己的目的被发现的惊讶中回过神来，笑得漫不经心，“可惜，如今你们是为鱼肉而我为刀俎，即使你已发现我的真实目的，如今你们也不能将信息传递出去了。” “难怪师尊不回我。”浮冥皱起眉，“原来是根本没收到。” 顾影有些惊讶地看向浮冥：“师兄你和师伯之间加密通话有加速包吗？”她没记错这事被王毓说出来也没过很久吧？ “是啊。”浮冥道，“我们师徒有特殊的通讯方法。” “这么特殊也会被办？” “是啊，看这样子是被办了。”浮冥点点头，“欸师妹，被办是什么意思？” 顾影哦一声：“就是像现在这样被阻拦。” 浮冥发出“我懂了”的声音。 他们是活在当下的人，他们自信于师长的能力，也自信于自己，所以他们不怕旁人的阴谋诡计，也不担心这个。 可归星是来自未来的人，他比所有人都快走许多步，可他对现状无能为力。 他似乎……什么都做不到。 天道不允许他做出改变，只许他做一个看客，他说不出未来的悲苦，他写不出未来的凄凉。 他似乎只能冷眼旁观。 可如果他们什么都不能改变，如果命运一定要走到那样的地步，为什么要让顾影和林步卿这样的人出现？ 莫如川任由他们聊天，君婉在他手上，端钰投鼠忌器，不敢动手，他的安危不必担心，其他人也不能离开。 这场局布得顺利极了，一切都水到渠成。 老天都在帮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端钰看着他，浅褐色的眸子沉沉坠着一抹深浓的暗色，可见她是在盛怒之刻。 莫如川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端钰掌门，你可是当真不知？” 端钰细数过去，可一切如常。 她与莫如川并不是一个时期的弟子，仔细算来，莫如川算是她的子侄辈，只是她在当时那一代的弟子里是年纪第二小的那个——最小的是长恒仙宗的霰雪——莫如川是她下面那一代弟子里年纪最大的那个。 是她大师兄的大弟子。 因为年龄相近，云虚派里，她就属与莫如川最是玩得来。 后来结识了霰雪凌孚，同为女孩子，又是一个辈分的，烦恼啊憧憬啊都大差不差，几人之间更有话题可聊，渐渐的，端钰便不怎么与莫如川玩了。 之后掌门师尊交付她一个秘密，将掌门之位传给她，便飞身投入神弃之渊的守卫当中，直到如今。 莫如川看着端钰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他冷笑一声：“想不出吗？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就一件也想不起来？” “端钰仙尊究竟做了什么你倒是说啊！”楚渐离没忍住出声道，“都这地步了还打什么哑谜呢？” 顾影幽幽补充：“说不定其实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臆断，是对我们端钰仙尊的恶意揣度，他怎么能说得出所以然来？万一说了，双方一对峙，哎呀不好！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错怪对方啦！多尴尬啊。” 莫如川盯着他们两个，脸色阴沉极了。 楚渐离毫不畏惧，也直直地盯着莫如川。 顾影不太能和人对视，所以她选择直接无视。 第72章 众人洗耳恭听 叶惜上前一步，挡在顾影面前，也阴着脸瞪着莫如川。 这姑娘不知道吃什么长的，两年时间，已经比顾影要高了。此刻她拦在顾影身前，便正好将顾影整个人都挡在身后，阻隔了莫如川的视线。 莫如川深吸口气：“既然你们都想知道！好！那我就告诉你们！” 众人洗耳恭听。 看到这群人一点不害怕的模样，莫如川心里又是一阵哽噎，他深吸一口气，才找回情绪对着端钰恨声道：“都是你！阻碍我修炼！总是把我拽出去！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你就是怕我抢走你宗主的位置！我比你天赋高，比你优秀，所以你就想尽办法阻拦我打压我！如果不是你！我早就站到更高的位置上而不是只能做一个小小的长老！” 他又一指长恒的方向：“你甚至联合外人一起看轻我嘲讽我！天灵根了不起吗？我也是啊！宗门第一了不起吗？你们甚至派人追杀我！” 追杀？什么追杀？ 端钰细细回想，脑海中记忆一闪而过，她出离愤怒了：“谁派人追杀你！那不是你自己没脑子得罪了终渊城的城主才被她通缉的吗！还是老娘花钱救的你！” 莫如川一愣。 “还有！我只是和你年龄相近觉得能玩得来才带你到处跑！你不想去可以拒绝我不会强迫你！可你没有一次拒绝过！” “那是因为——” 顾影打断他：“因为我们端钰仙尊是内定的下一任宗主，小小长老又怎么敢拒绝呢？要是被告一状怎么办？要是被穿小鞋怎么办？哎呀好可怕，大宗门怎么这么可怕呀？” 莫如川朝顾影瞪去一眼，但被叶惜挡住。 端钰给他气笑了：“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靠着自己在心里恶意揣度我的想法，然后就恨上了我？莫如川你有病吧？”她伸手一指被他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你恨我就恨我，明着来对付我啊！你也是上界的一份子，是我云虚派的供奉长老！可如今你在做什么？！你在助纣为虐！你在帮着那些魔物残害的你同伴！” 莫如川沉默着没有说话。 倒是林步卿的声音幽幽响起：“有些人啊，明明自己没有那个天分，却心比天高，觉得自己如今这般‘落魄’那是遭人暗算！其实就是他自己不行！人菜瘾还大，却看不到自己命比草贱！” 然后是顾影的附和：“林师兄说得对啊！天才没有成长起来之前都是变相呢！有些人啊，明明已经获得了足够高的地位，足够大的权力和富贵，却就是不满足。什么叫贪心不足蛇吞象啊，这就是——” 莫如川握着君婉肩膀的手微微用力。 无辜遭难君小婉：“……” 端钰趁此时机，一边给徒弟去了个眼神，一边一掌朝着莫如川拍去！ 君婉当机立断狠狠掐了一把莫如川的手掌，莫如川吃痛抬手，她便一歪身子蹲下去，同时，端钰拍来的一掌重重击中莫如川的胸膛！ 只听得一声脆响，莫如川被横拍出去！肋骨也断了三根！ 君婉连忙闪身躲到端钰身后。 浮冥轻笑着站出来：“那我就明白了。这事端，全然是因为莫长老恶意揣度、贪心不足而引发的。如今看来全是乌龙，却酿成此番大祸。诸君，关于莫如川莫长老的判处，诸位以为如何？” “这……”众人面面相觑。 浮冥看向几个小辈。 不等小辈们从突然被看的茫然里回过神来，林步卿便开口道：“这活我们不好揽吧？毕竟是云虚派的长老，怎么说也该由端钰仙尊定夺。”他信手丢出去一个钟形法器，将那艰难爬起来的莫如川罩入其中。 端钰摇摇头：“无妨，莫如川所为危害了整个上界安宁，也该由诸君共同定夺。” “不如将莫长老派去神弃之渊驻守前线？”御兽宗一位长老试探着提议。 林步卿瞅他一眼：“你其实是和他一伙的吧？送他去神弃之渊？你是生怕你的好同伴不能和上司搭上线？” 御兽宗长老缩了下去。 余岁淮温声道：“此法未必不可。” 众人纷纷看向他。 “妙生门有一道禁术符纹，名曰赦令，可控人言行举止，乃历代宗主必要掌握的一项禁术，或可以此为介，令他前往神弃之渊斩杀魔物。”余岁淮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的思量一一道来。 顾影探头看向他：“重珘师兄，你就这么说出来，不怕他们把你打成邪魔外道吗？这种可以控制人行为的符箓一看就很有操作空间。”她的视线在在场除了她的亲友外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人心隔着肚皮呢，重珘师兄日后可要小心。” 原本还在偷偷嘀咕妙生门有这等禁术会不会做什么的几个长老顿时涨红了脸，瞪着顾影不说话。 余岁淮温笑着点点头：“放心。我自有考量。”说罢他便看向端钰，“仙尊以为如何？” 端钰觉得甚好：“那便依照重珘掌门的法子来吧，让他赎赎罪。” 归星旁观这一幕，心中了然。 上一世，想来这位莫长老战死沙场，也并非是他自愿为之。 莫如川被解决，这片广场阻拦他们的最大因素被剔除，众人按照原计划结束了这场大比盛会，一波人前往各地解决魔物带来的纷扰，一波人乖乖回宗门驻守统筹。 王毓要与瑶光一起前往神弃之渊，倒是没有离开云天广场，直接给瑶光去信，让瑶光来此与她汇合，再一并往神弃之渊去。 莫如川暂且由王毓看管，之后由她和瑶光一起带去神弃之渊。 君婉、楚渐离、顾影分别带领各家的小辈往家回。归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在通讯手镯上传讯告诉她他跟在段云尘身后，不必担心。 顾影不担心他，这小子九成九是个满级重修的大佬，该担心的是不知情的段云尘和那些魔物。 晏予也带着家里小辈们往魔族回去，魔族位于西北，他们打了一路，全是趁着封印有损偷跑出来的魔物。 邪修们抓住机会大肆作乱，晏予也逮了不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送了下去见阎王。 回到长恒仙宗，顾影第一时间吩咐下去开启宗门大阵，叶惜回到杏林春去看着她师尊留青，不让留青在这当口离开宗门。 乔芝也立即回了遥梦筑。瑶光不在，应当是已经动身前往神弃之地了。 白淼淼倒是出来迎接了她，就是看上去灰头土脸的。 “你又在实验什么？”乔芝拍掉她身上的灰，“不是说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乱来吗？” 白淼淼摆摆手：“没有乱来，没有乱来。我是想起来我好像在藏书阁看到一本阵法书，想借来看一看，但不记得在哪里了，就找了一阵子。” 乔芝点点头：“找到了？” “找到了！”白淼淼明显很是高兴，“落在一个墙角里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刚刚把书放进房间，就听闻师姐你们回来了。然后我就来迎接你啦！” 她一边拉着乔芝往住所走，一边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问题：“师姐，宗门大比好玩吗？是不是很热闹？人多不多？你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小师叔呢？她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乔芝便一一回答：“还好。很热闹。人很多。认识了两个逍遥门的人。小师叔过得不错，已经是元婴期的大修士了。” 白淼淼哇出声：“小师叔真厉害！” 真厉害的小师叔顾影落在主峰上云天，揣着手看着自家掌门师侄有条不紊地一道道命令发下去，点头感慨他们长恒仙宗还真是人才辈出。 陈归一扭头看到揣着手一身红的顾影，给她吓了一跳：“小师叔还有何吩咐？” 顾影摇头。 “那……”陈归犹豫片刻，他与这位小师叔接触不多，只知道十分受宠，但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品性，他是一概不知的，但想来能被那么多人喜欢，品行应当是不差的，“小师叔不若先回琼玉山？” 顾影眨巴眨巴眼睛：“师尊闭关，师兄全出去打魔物了，琼玉山一个人都没有。掌门师侄，我不能在这儿吗？” “也不是。”陈归挠挠头，“就是师叔在这，我都不敢下笔处理宗务了。” 顾影恍然点头，这叫考试综合症，写答案的时候就是害怕有老师站在自己旁边。老师会不会看不知道，但是就是不敢写答案了。她伸长手臂拍拍掌门师侄的肩膀：“师叔懂你，那师叔去丛林野了！” 陈归连忙行礼：“师侄绝无看轻隐瞒师叔的意思！师叔慢走！” “放心放心。”顾影摆摆手，往殿外走去，“师叔很懂的！师侄放心！” 师侄并不放心，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目送师叔远去。 丛林野还是热闹得很。弟子们满山林地追在各种灵兽屁股后面，时常被灵兽们一尾巴一爪子什么的扑一脸土灰。 顾影落地时，正巧有一只白色大猫猫朝着她的方向狂奔而来。顾影给吓了一跳，连忙闪身让开，但大猫却不放过顾影，一个转身摆尾，便又朝着顾影扑去。 这猫对自己的体重一点数都没有，顾影连忙运气轻身，三两下踩着树干攀上高处。 猫抱着树干仰头冲顾影嗷嗷叫，它身后，一身青衣的丛林野弟子气喘吁吁地揪住了大猫的后颈皮。 大猫猫被摁住了命陨的后脖颈，当即乖顺下来。 顾影也从树上落下，抬手摸了摸猫头。 第73章 值得吗? “小师叔！师尊有托您给我们带话吗？”那弟子揪着大猫，兴冲冲问道。 顾影点点头：“有啊！师姐说你们这些小家伙，一个两个都横冲直撞，照顾不好山上这些崽，要你们多多学习！” 小弟子顿时皱起了脸：“真的啊？” 顾影笑眯眯点头。 小弟子便长叹一声：“师尊她老人家，怎么就不能说点假话呢。” 师尊她老人家当然不能说假话，敬林现在连话都没空讲。 魔物铺天盖地而来，洋洋洒洒地落在大地之上。祂们如同蝗虫一般席卷而来，落在哪里，哪里就寸草不生。 遍野哀鸿。 而敬林化作一只长尾银山雀，因法术而变得巨大的身躯一边救人一边狠狠用喙去叨那些魔物。 她这本体虽幻化得巨大，可长相却实在圆润可爱，不少人类幼崽瞧着她这本体模样，嘻嘻哈哈地总要从安全区域跑出来。敬林骂也没嘴骂，打也打不得，也没空打，只能一边忍受小崽子们在她羽毛底下拽一边加快速度去解决那些多但弱小的魔物。 浮冥落在一座位于西境的繁华城镇之前，他一人成军，一身玄青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霹雳雷霆照耀大地，也照出了那密密麻麻的魔物可怖的形容。 祂们总要多长些东西，或许是眼睛，或许是嘴，又或许是足肢，带着吸盘坑坑洼洼或没带吸盘顺滑到底的触手…… 祂们的审美是正常修士所不能理解的。 除了相貌在众修士看来不堪入目，这些魔物同时还会散播一种无形的能量，这无形的能量往往干扰修士的神识，或是直接攻击修士的神魂。 自打魔物现世，各族修士便行走在与祂们抗争的道路上，宗门里、家族里的小辈们从小就被教导魔物的可怕，被要求学会独立斩杀魔物的能力。 他们接受凡人与散修的供奉与景仰，也就自然而然承担了庇佑众生的责任。 每个人都被套上了一层枷锁，这枷锁重逾千斤，压在每一个对神弃之渊的真相或知情或不知情的人身上。 段云尘在半路发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归星。可此刻他不敢停下脚步去喊徒弟快些离开，只能一边瞪着归星一边往他将要负责的区域飞身而去。 归星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紧跟在段云尘身后，他的速度竟一点也不比化神期的段云尘慢，死死咬在段云尘身后，不给前者一丝一毫甩掉他的机会。 明明只是一个金丹。 段云尘忽然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他这个徒弟。 他不知道归星的实力已然增长到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地步，他不知道归星为什么要隐藏实力，他也不知道归星真实的过去，不知道归星究竟有什么愿望，想不想待在长恒。 段云尘悲哀地发现，他对归星一无所知。 归星敏锐地察觉到段云尘的异常，他在自己脚下的飞行法器上又加了一张疾风符，赶去与段云尘并肩：“师尊？” 段云尘恍然回神，扭头看向归星：“怎么了？” “师尊似乎心情不好？”归星神色间带着些许小心翼翼，“我只是担心师尊，想和师尊一起，所以才不听小师叔的话溜过来的……师尊在生我的气吗？” 段云尘脚下无剑，却如寻常剑修般起御剑诀，踏着虚空朝着远方飞驰。他没有回答归星的问题，只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目视前方。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只好沉默。 归星却是误会了他的沉默，以为自家师尊已经气到不想和自己说话了，归星心说这可不行，他跟过来不是为了把段云尘推远的。于是伸手去拽段云尘的袖子：“师尊——” 可他俩速度不一，归星再怎么样如今也只是个金丹，与半步合体的段云尘不是一个阶梯的。此刻一快一慢，归星这个慢的又拽住了段云尘这个快的的袖子，二人立时纷纷被扯了个踉跄。 倒不是归星强到能精准抓人，只是段云尘向来不会防备自己人，更何况这还是自己徒弟。 归星一看这好机会啊！也不去找平衡，顺势就从飞行法器上往下跌去。 段云尘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归星打蛇随棍上，立即紧紧攀附住段云尘，硬生生像个大型挂件一样挂在了段云尘身上。 “归星，你这是做什么？”段云尘有些无奈，但他看着归星望着自己时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中郁结忽然便散了。 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归星有在好好做他的徒弟，也有在好好生活，好好修炼，好好继承观枢阁的传承，不是吗？ 他们落在一座开启了护城大阵的西北边城。这里的天气干燥微冷，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凌冽呼啸，空气中的水汽浓郁极了，那云也低极了，似乎随时能落下雨来。 又或许是雪，这里的气温早已降下。 远处，是一片黑压压的魔物。 段云尘抬手折下一根树枝，这枝丫上尚且缀着一点绿色。下一秒，这根平平无奇的树枝忽然在段云尘手中拉伸变长，竟就那样水灵灵地变成了一柄木柄青刃的长剑！ 归星睁大了眼睛。 他不曾见过段云尘的剑。 段云尘修因果道，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他的剑，这场动乱爆发之前，段云尘所遇到的都不配他出剑，这场动乱发生之后，他再也没机会出剑。 听闻段云尘的死讯，又经历半日时间魔物尽消的壮景，归星曾想过，为什么那些大能不能早些出手？以他们的能力，若是在事出当日便立即出手行动，他们不会经历十几日没日没夜的厮杀，不会看到同伴的死亡。 段云尘也不会死了。 这没理由的恨并没有在他心里停留太久。 从那些大能举步迈入神弃之地便音讯全无的状态来看，他们必然凶多吉少。 没有人想死，活得太久的人更怕死。 他能理解。 段云尘瞧见他的神情，脸上便不由得露出些许得意的笑容来：“说起来，为师似乎还不曾仔细教过你剑法。” 归星愣愣地点了点头。 段云尘道：“那正好便趁此时机，我来教教你，什么是剑！”他看着那张牙舞爪地飞扑而来的众多魔物，一剑起春阑！ 王毓拎着莫如川的后衣领，跟着瑶光一路深入神弃之渊。这里比之外界竟安逸许多，封印大阵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只是有几块地方暗了下去。 “把他丢进去吧，正好封印开了口子。”瑶光抬手指了指被各种颜色的诡气混杂成一片七彩斑斓的黑的神弃之渊内部，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我们晚上吃火锅吧一样自然。 王毓自然同意，她也不多话，手一扬，莫如川便被投入了大阵当中。 几乎是在他接触到阵法的瞬间，莫如川便感觉到自己被这维系了百万年的阵法打上了烙印，至此之后，千年万年，只要他还活着，都无法逃过这封印的召唤。 莫如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其中，抬剑厮杀魔物。 这个地方究竟封印着什么东西？这个封印阵又究竟是以什么作为基底维持了百万年之久？！这么多年来那些前仆后继投入这里的大能呢？为什么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为什么会在这封印阵法当中，感知到师尊的气息？？！！ 莫如川心中如何惊涛骇浪，旁人可管不了，王毓与瑶光分头行动，一起探查这封印阵破损的缺口。 可那些缺口细细密密的，大大小小都有，小的随手就补上了，可那些零星几个大的损坏却是直接断了！这封印阵的原理王毓并不清楚，太庞大，也太繁杂，是无数大大小小的阵法堆叠组合在一起形成的复合型封印阵。 这封印阵带有自我修复的功能，但需要一定的能量支持。 等等…… 王毓随手补好一个小漏洞，脑中纷杂的思绪忽然一定，她猛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复合型封印大阵。 所以……所以……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娘亲要代替江枕月前来神弃之渊驻守，为什么半路有邪修围攻娘亲将之分食，为什么要捕捉龙族幼崽…… 因为龙族的血肉含有大量能量，不似人族般必须达到破虚境才能支撑这阵法的消耗，是为了阻碍这阵法的运转，是为了…… 放出那其中封印的不知名的怪物…… 那她的师尊璋羽呢？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是因为他就在这里吗？ “师妹，怎么样？”瑶光的声音遥遥传来，王毓扭头看去，一身缃叶缀金银双色流云纹长袍的瑶光眸光沉沉地看过来，脸上无甚血色。 王毓看着她，张了张嘴，竟是一时哑然。 瑶光叹息一声，走到王毓身侧，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师尊离开前，只是告诉我他要去办一件大事，若是成了，日后我们都不必提心吊胆地活着……我不知道会是——”她又是一声叹息。 “……值得吗？”王毓沉默良久，她看着那光华流转，即便有所缺漏却依然能运转的封印大阵，“所以，他们都是在拿自己的命，填补这阵法百万年来所需要的能量。” “这值得吗？” 瑶光没有说话。 王毓不知道这值不值得，但她想，每一个甘愿投身于此的前辈，都觉得值得。 第74章 真正能救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不知是不是能放的都放出去了，神弃之渊封印阵周围安逸极了。瑶光王毓师姐妹两人收敛心绪忙上忙下补好了所她们能修补的部分，只剩下那为数不多的巨大空洞无能为力。 在此期间，只有封印阵内部传来魔物的嘶吼与莫如川出剑的铮鸣声响。 西境，坠星山谷。 谷地中一片开满了艳丽多彩的繁花的花圃当中，正坐着三道身影。 一人一身玄色大袖襦裙，一人一身花色多彩，缀满银饰的特点鲜明的裙装，最后一人身形淡淡，一身缃叶缀金银双色流云纹长袍，正对着花圃入口坐着，一双桃花眼艳丽明亮。 弋扶柩长叹一声：“是时候到我们这些老家伙出面了。” 凌孚看向身形浅淡的璋羽：“做好准备了吗？” 璋羽轻笑一声，轻轻点了点头：“自然。我一介幽魂，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倒是师姐，不回去与家里告个别吗？” “不了。”凌孚摇了摇头，“如果我们成功了，他们就永远不必知道，如果我们失败了，还有霰雪会告诉他们真相。” “剩下的人都通知到位了吗？”璋羽不再纠缠于此，温声问道。 弋扶柩笑道：“放心。有我出马，手到擒来！” 璋羽摇头失笑：“等人到齐，我们便出发吧。” 凌孚自是点头应下。 “当年凤昭以身化阵，如今我们以身杀魔。”弋扶柩掏出一壶酒，她打开酒封，将那一坛佳酿倒入这片虚幻的花圃，“也是圆满！” 长恒仙宗，后山禁地。 凤凰站在山巅之上，赤红的羽毛在阳光下如同燃烧的烈火，这烈火熊熊，将燃尽世间一切晦暗。 可风轻轻拂过，那一瞬间，那热烈燃烧的火焰似乎就这样被风带走，不留痕迹了。 凤凰长鸣一声，她抬起翅膀，翩翩然飞向天空。巨大的凤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一头扎入云中，消失不见。 顾影站在山脚处，她仰头看着凤凰消失的方向，沉默良久。 这是一只早已死去的凤凰。她早该想到的。 《上界历史》有载，百万年前，这世间落下第一颗陨星，陨星带来了第一只魔物，这魔物强大又诡异，催使人魔两族冰释前嫌，又催使各族聚合在一起，一致对外。 人族与魔族各处去寻求合作，他们找到了鬼族，找到了妖族，也找了龙族，甚至求来了这世间最后一只凤凰。 各族联合在一起，将那魔物封印于神弃之地，可这一着却耗尽了各族的中坚战力。 凤凰战死，龙族式微，百族凋敝。 上界一度靡靡。 她当时以为凤凰涅盘重获新生，可如果凤凰当真永生不死，又为何这世间只剩下那一只？ 凤凰落地长恒，那么多年，除去琼玉山，没人知道禁地有只名叫凤昭的凤凰，她像是一个梦，落在琼玉山的峰头上，渗进他们的生活里，成了只有琼玉山知道的秘密。 凤凰当初说，长恒一位掌门于她有恩，于是她落在这里，为长恒保驾护航。 可不论是凌孚还是浮冥，作为掌门的他们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更是从未来过禁地探望这只凤凰。若凤凰当真是长恒的吉祥物，那那位掌门为何对继任者闭口不言？ 顾影站在这禁地里，她站在山脚目送凤昭远去，她才恍然发觉，在禁地之外，她从未与人谈论起过这只凤凰。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她一旦离开禁地，就会遗忘与凤凰有关的一切。 或许，这是凤昭定下的法则。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师叔？” 顾影转身看去。 是叶惜。 “你为何来此？”顾影上前一步。 叶惜轻轻道：“我感知到一个老朋友离开了。”她仰头看向天空，那天幕中只余飘飘白云和一望无际的蓝。 顾影也跟着再次抬起头：“所以，你是谁？” 她这问题问出口的瞬间，她便感知到周身气息一凝，她似乎在瞬间被摄入一片虚无，这里没有方向，也没有方位，只有一片虚无。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叶惜一身缃叶缀金色流云纹长袍，就站在她面前，噙着笑，看着天空的目光悠远又怀念。 “他们会失败。”叶惜答非所问，“挽救这个世界的力量在你身上，师叔。” 顾影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你是变数，是我，是我们最想看到的那个变数。”叶惜抬手轻轻抚上顾影的脸颊，“师叔，我会是你的助力。” 顾影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 “那是凤昭的一抹执念。”叶惜并不在意，她又看向天空，“她希望有人能记住她。凤凰一族到她这里就是最后的血脉了，她活着，凤凰就活着，她死了，凤凰也就消失了。人们会在时间的长河里遗忘凤凰的存在，他们会觉得那只是一个传说，只是一场幻想。” 所以她的执念挣脱牢笼，落在了长恒仙宗。 没人发现她的存在，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别的地方了。她等啊等，等啊等，终于有一天，霰雪为了突破化神期踏入了这里。 她看见了凤昭，凤昭也看见了她。可凤昭终究只是一缕执念，一旦离开她的身边，她的存在就会被人遗忘，直到再次相见。 没人会记得她的存在。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存在了。 “所以。”顾影忽然想到修真小说里总会有的东西，她看着叶惜，嗓音轻轻的，“你是世界意识的化身，还是天道的化身？” 叶惜愣了一瞬，她很快又笑起来：“你真的很聪明。我很高兴，我找到了你。” 顾影点点头：“所以，在此之前你就已经做过尝试了。你分裂出‘叶惜’这个身份，站到人类修为的顶峰，想以此打破惨剧。但显然，你失败了，于是你重启了时间，并拉入了我这样的，来自世界之外的生命。” “而归星，是你所有筹备中的意外，对吗？” 她是问着的，可语气却肯定极了。 叶惜并没有否认，她轻轻点了点头：“包括林步卿，包括风行，也包括孙逢栩。他们都是我筹备之中的意料之外。” “还有，凌孚和璋羽二人。” 这倒是顾影没想到的，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到了璋羽的失踪与凌孚满天下地跑的举动。 “所以，原本没有他们这些行动。因为凌孚师伯修命道，璋羽师伯算天下，所以他们窥探到了那隐藏的‘天机’，对吗？” 叶惜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在原本的命运当中，他们也是这场劫难里，第一批献祭自己的修士。” “……” 顾影沉默良久：“我不理解……” “什么？” “为什么遇到危机，他们最先想到的是献祭自我？天下百姓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吗？生命从来不分三六九等，他们责任是让他们保护天下，可不是牺牲。倘若这天下必然要牺牲一些什么才能挽救，那这个世界真的还有救的必要吗？” “各族智慧生灵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真正能救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生命不是有牺牲才显得珍贵？他们又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同样都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灵，没有哪个英雄是该死的那一个？” 叶惜看着她，看着这个一身红衣热烈张扬，性子却与这身红截然相反的姑娘，良久，她轻轻叹息一声：“可你也知道，你无法阻止他们。” “……” 顾影垂下眼：“是啊……我无法阻止他们。”她看向眼前的叶惜，“其实你也会死，对吧。” 叶惜没有说话。 “你当然会。”顾影自顾自轻声喃喃，“从你身为丹修却走上了无情道的路，从你作为祂的化身却说会是我的助力……这是你无法逃离的命运，对吧。你要回归祂的怀抱，你要变得完整，这样才会有与躲藏在神弃之渊里的那个怪物相抗衡的力量。” “那是来自世界之外的陨星，是带着疯狂与污染的邪神。祂被污染了，对吧。” 叶惜轻轻叹息一声：“是，祂被污染了，祂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毁掉这个世界。但祂仍深爱着这个世界，所以还能克制自我。” “祂在清醒的片刻时间里分离出了我，想让我找到挽救这个世界的办法，可就像你猜测的那样，我失败了，我杀死了祂，唤醒了祂，重新融入了祂。我们拼尽本源之力，扭转了时间，这使得世界产生裂隙，我们趁机引入变数。” “第一个降落的星星是林步卿，他在原本的世界是个很优秀的发明家，因过劳而猝死。第二个是那个叫做风行的修士，他以为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而你是其中的恶毒女配。” 顾影心说难怪最开始在坠星秘境时那小子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叶惜继续道：“第三个就是你。第四个是那个孙逢栩，他在原本的世界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工薪人员，拿着死工资，每天单位公寓两点一线，生活枯燥无味，因为食物中毒而死。” “归星是意外，他死前仍在斩杀魔物，是为了救同门而死的。” “那么，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想起这些的？”顾影看着她，“是因为凤凰离开了吗？” 第75章 以身入阵，以魂镇邪 “那么，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想起这些的？”顾影看着她，“是因为凤凰离开了吗？” 叶惜摇了摇头：“三天前，凌孚与璋羽还有弋扶柩汇聚在一起的时候。” “所以弋扶柩当初果然是故意的。”顾影幽幽吐槽，“我就说哪个好人家那么巧地给我指点方向。”她看着叶惜，“他们三个的汇聚，为什么会激活你的记忆？” “因为他们的计划是利用自己的全部覆灭整个神弃之地。”叶惜垂下眼，轻叹一声，“我的本体被祂污染，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顾影懂了：“所以不是因为他们聚在一起激活了你的记忆，而是神弃之地的动向影响了你的本体，进而影响了你。” 叶惜轻轻点头。 西境，坠星山谷。 弋扶柩斜靠在椅背上，她手中举着一坛酒，在等人的间隙里哈哈大笑着回忆过往：“欸，凌孚，你家那个小丫头，叫顾云亭来着，真不错啊，聪明又有能耐。我很久没见过这么优秀的小辈了。” 凌孚笑眯眯道：“是我们家霰雪和她有缘。” 璋羽想到曾经一脚踏入这片花圃，一身赤红长袍的聪明女孩儿：“是哪一个？那些曾经来过这里的姑娘里，我只瞧见两个，一个应当是云虚派的，另一个一身红衣裳，是她吗？” 弋扶柩轻轻点头：“正是。那丫头好像除了红色没别的颜色的衣裳了。” “谁说的。”凌孚为师侄辩驳，“她还有琼玉山弟子服呢！” 两人被冷了个哆嗦。 璋羽感慨：“谢谢你师姐，你成功让一个灵魂感受到了冷意。” 追云城。 贺牧吟站在城墙之上，所有人的前方，冷冷地注视着浩浩汤汤奔来的魔物大军。 这些魔物都是其他地方遗漏过来或者因失守而攻陷城池之后转头奔袭而来的。 两三个高级魔物挥舞着长满眼睛的翅膀带领着一众中低级魔物冲杀而来，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和漫天飞舞的扬尘。 贺牧吟站在最前方持剑而立，她的目光坚毅极了，像是下一秒就能投身入刀山火海。 在她身后，守卫军们忙而有序地疏散民众，将他们从后门送离追云城。城池逐渐空荡下来，只剩下尚有一战之力的修士和士兵。 他们调出大笔灵石，用以填补修士灵力的不足，开启了护城大阵。 无论这阵法能不能挡得住那密密麻麻蜂拥而至的魔物，又能挡得了几时，但此一刻，他们无人退缩！ 魔物们兵临城下，不少和贺牧吟一道站在城墙之上的士兵单单看了一眼底下那模样奇诡的魔物，便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众人纷纷后退一步，不去正面面对那些魔物。 修士们则上前，为他们构筑起防护结界。 但就在双方即将碰撞的那一瞬间，一声嘹亮的凤凰啼鸣猛然响彻在天地之间！ 一只巨大的，赤红色的凤凰从云层中俯冲而下，那凤凰如一捧烈火，顺着风一路向前，掠过城门底下那密密麻麻的魔物。 奔逃的城民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回头想去追寻那一抹热烈的身影。可凤凰如同一阵风一般，在声响过后，早早消失在他们眼前。 修士们忘记了结印，士兵们忘记了危险，他们注视着那只巨大的凤凰，看着凤凰掠过的地方燃起大片大片的烈火。烈火熊熊，将那些魔物包裹，血肉烧焦的腥臭味道弥漫上来，又在未曾熄灭的火海里被燃烧成清泠的光。 在火海中，凤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烈火一路向西燃去，无数魔物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化作干净的养料落入大地。 云虚派，正守大殿。 “不行！我不同意！”一声厉喝从殿中传来，女子的声音带着年轻的朝气与清脆，“没道理师尊活着就是要去送死的！难道除了送死，整个修真界就找不到一点别的办法了吗？！” 温润醇厚的女声轻叹一声：“婉儿，这是我们的命。” “什么命！我不信命！”君婉急急打断她，一张带着消不去的婴儿肥的脸上涨满了红晕，又气又急，“凭什么一定要有谁牺牲才能救活这个世界？！您要我在这种时候因为这种荒唐的原因继任这掌门之位，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被留下的是我？！” 端钰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徒弟毛茸茸的脑袋：“因为你是最有希望的那一个，孩子。这个世界需要你们这样的好孩子燃起薪火，需要由你们将祂延续下去。我们老了，唯一的用处就是为你们铺就一条坦坦荡荡的路。” 君婉摇着头：“不是的，咱们都修真了，有没有用跟修为有关，就像师尊你明明已经老掉牙了，可你还是很年轻的模样。师尊，我们都需要你。” 端钰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狠狠敲一敲徒弟的头，她沉默片刻，耍赖般摆道：“总之，告示已经发出去了，你继任掌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同意也没用。” 君婉睁大眼睛瞪她。 端钰拍了拍徒弟的脑袋：“好啦，我都要走了，就不要老是凶我了，我是你师尊欸！” “可是——” “没有可是了，婉儿。”端钰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们必须要走的路，即使没有你，即使此后再无人站上前来填补我们的位置，我们也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被留下不是好事，你知道的。”端钰看着徒弟，这个徒弟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了，她还记得刚把这丫头收入门下的时候这丫头的模样，小小一个，脸上带着婴儿肥，梳着精致的双髻，一身桃粉长裙，活像一个年画娃娃。 少年版。 如今年画娃娃长大了，但脸上的婴儿肥怎么也去不掉。她还是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却不得不在此刻扛起重担。 没办法，她师兄师姐没一个愿意坐上这掌门的位置处理那些根本处理不完的宗务，只有君婉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孩子，让她做什么都乖乖做好做完。 端钰其实很舍不得，但她不得不舍。大徒弟和二徒弟将与她一起前往神弃之渊，往后这偌大的云虚派，就要交给三徒弟和小君婉了。 最小的那个本家小崽子不算，他不行。 端钰又拍了拍徒弟的脑袋：“好啦，师尊该走了。再不出发就要迟到啦。” “你要乖乖的，要守好云虚派，守好我们的家，知道吗？” 君婉眼眶泛上一层红，她狠狠点头，嗓音近乎哽噎：“我知道，师尊。师尊，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是啊，没有了。”端钰轻轻开口，藏住了她的颤抖和脆弱，“凌孚看到了我们的未来，天地之间一片血色，万物生灵涂炭，血流漂杵，饿殍遍地，这样的世界太可怕了，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未来。” “可是，可是……”可你们怎么能保证此一去不是白白送命呢？ 似乎是看出了君婉的未尽之语，又或许是他们早已有此打算，端钰抬手摸摸徒弟的脸，似乎想以此给予她，也给予自己力量，是横冲直撞，勇往直前的力量：“无论我们此行成功与否，我们最后都能为你们赢来一线生机。” “大不了就像此前所有投身于神弃之渊的修士们那样，以身入阵，以魂镇邪。” “值得！” 留仙门，道法源地。 “师尊？”楚渐离探头探脑地踏入这片纯白空间，这里没有方位，只有一片纯白，偶尔能看到几许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不等人看清便溜远去了别处。 端坐其中的白衣修士睁开双眼，她站起身，朝楚渐离招了招手。 楚渐离便三两步蹭过去：“师尊，你找我什么事啊？” 留仙门现任掌门白玉仙尊抬手按在徒弟肩膀，这徒弟已经与她一般高了，是个大孩子了。她在楚渐离茫然的视线里轻轻开口：“为师将要去办一件大事，应该就不回来了，此后，留仙门就要交给你了。” “什么事啊还不回来了？”楚渐离皱起眉头。 白玉垂了垂眼：“关乎天下苍生安危。” 楚渐离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他们此前讨论过无数次的地方：“神弃之渊？师尊，那里究竟有什么，需要修士源源不断地填补过去？” 白玉看了看他，反正楚渐离迟早也要知道的，便也没有选择继续隐瞒：“一方封印。需修士血肉修为维系运转。” “哦……”楚渐离点点头，又恍然反应过来，“什么玩意儿？！什么好封印要吃人啊？？师尊你是不是被骗了？长恒顾云亭很有经验的我们去找她分析分析啊？” 白玉轻轻摇头：“没有被骗。我是亲历者。百万年前那一战，我还是你师祖座下最小的徒弟，亲眼见证了封印的形成。” “可年年去喂血肉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师尊！”楚渐离有些着急，“就没有什么一本万利的法子吗？比如直接解决神弃之渊呢？” “我们此行，正是为此。”白玉点点头，对徒弟的智慧很是满意，“聪明，留仙门交给你，师尊放心。” 楚渐离想说师尊你别放心啊，他没来得及，白玉已然一步踏出，仿佛卸下了什么千钧重担，她的脚步轻盈极了。楚渐离发誓他绝对听到了自家师尊长出一口气的动静。 他扯了扯嘴角，目送师尊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想笑话一下师尊，笑话她是不是在心里偷偷为自己摆脱了那多到小山般的宗务高兴，但他笑不出来。 留仙门新任掌门偷偷红了眼眶，但没有落下泪来。 第76章 陈归恍然大悟 “剩下这几个大洞怎么办？”王毓和师姐瑶光研究了整整七天，一无所获。 封印阵内莫如川的动静已经小了许多，只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动弹。被扰动的魔物们也渐渐安稳下来，不再发出嘶哑的吼叫。 只是对于站在阵外的王毓和瑶光而言，这份安静并不是什么好事。 对阵内的莫如川来说也不是。 瑶光敲了敲阵墙：“莫道友，还活着吗？” 莫如川冷淡但难掩疲惫的声音响起：“活着，不必你担心。” 虽说如此，但没日没夜厮杀整整七日，铁人也扛不住。莫如川说他天赋好，还真不是他的痴心妄想。只是这么多年他因为心中莫名其妙的阴谋论而拖累了自己前进的脚步，否则如今的他绝不会只是这样的成绩。 浮冥给瑶光发的消息里简略概括了莫如川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她真的很想坐下来和这位阴谋哥好好聊一聊，但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如何修补这个封印阵法的办法，瑶光只能遗憾作罢。 她知道，失去这次机会，她再也不能知道这位道友的心思了。 “师妹走吧，我们回去查查藏书，或许会有办法。”瑶光叹息一声，看向王毓。 王毓自是点头。 长恒仙宗，后山禁地。 陈归站在禁地边缘，他身后跟着一串长恒弟子，每个人的视线都汇聚在禁地那座高耸入云的高山之巅，那里，漆黑的云层翻涌着聚集，电光闪烁，显然是谁人的雷劫！ “这是第几场了？”一个身着正青绣软翠三七纹长袍的杏林春弟子喃喃出声。 他旁边一个着绾色绣千机如意纹长袍的观枢阁弟子茫然回答：“第三场……什么人啊连破三个大境界，修炼这么简单吗？” “看得我都想试试了……”又一个弟子道。 她话音落下，便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别试，试试就逝世。” 弟子们回头去看，一身赤红长裙的顾影从他们身后缓步而来，慢慢走到陈归身侧。 被搭话的弟子兴冲冲喊：“小师叔！” 顾影点点头：“渡劫的是你们叶惜师姐妹，她身份特殊，有天道加持，所以能连续破境。但我们不一样，不要轻易尝试，会受伤，知道吗？” 弟子们纷纷应是。 陈归皱起眉：“师叔，师妹如此，真的没问题吗？没有时间的沉淀和积累，根基不稳，修为浮于表面，并非好事啊！” 顾影摇了摇头：“掌门师侄安心，叶惜心境已然达到极高的境界，如今只是将修为提上去，与心境相配罢了。” “如此着急？”陈归忽而想到顾影归来那日告诉他，要让弟子们抓紧修炼的话，“可是……” 顾影点了点头：“你是掌门，有些事自该知晓。不过不必忧心，你要做的，是带领弟子守好宗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陈归郑重点头：“弟子明白！弟子定会带领宗门弟子死守长恒！” 顾影：“……”顾影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傻！我是让你带着弟子一有不对就带上宗门财产有多远跑多远！这才是宗门的根本知不知道？这块地皮是长恒的落脚点不是长恒仙宗本身！” 后边听着只听懂一个“有危险就跑”的弟子们有上道的发出希望获得肯定的疑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师叔？” 顾影看向那弟子，欣慰点头：“正是！” 陈归恍然大悟。 谈话间，叶惜的雷劫已然凝聚完成，碗口大的雷霆悍然劈下，狠狠砸在叶惜头顶！ 身为丹修，她的雷劫本该温和轻柔好说话，可不知为什么，叶惜的雷劫来得又快又急又狠，扑闪的电光张牙舞爪，像是择人而噬的恶鬼。 众人看着那煊赫的雷霆，纷纷皱起了眉。 顾影倒是毫不担心的模样：“都别皱着眉了，好好看看，说不定还能提升一二修为。” 陈归不由得看向顾影：“师叔您一点都不担心吗？师妹毕竟是丹修，这雷劫如此凶险……” “掌门师侄宽心，你且看看你师妹可有一点勉强？”顾影朝着叶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师妹是丹修倒是事实，可她又不是一般丹修，这家伙身负法则之力，这雷劫奈何不了她的。” 陈归震惊地睁大眼睛：“法则之力？！” “是啊。”顾影点点头，“我不是说了，她毕竟身份不凡嘛。” 陈归心说师叔你只说师妹身份不凡，没说她不凡到掌握了法则之力啊！ 师叔可不管师侄心里的无力吐槽，她看着叶惜被雷劫笼罩的身影，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突破一下。 修真者如逆水行舟，是在与天争一线，可这天道被污染坠落，她不知道自己走的路会不会连带着影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向前。 这要是不小心被连带污染，那可怎么办？ 叶惜这场合体雷劫结束后，顾影飞身上前，落在叶惜身侧：“歇歇，停一停确认自己没被污染再继续。” 闻言，叶惜明显一愣。 她忽然想起那次失败的自救计划。她也是像今天这样，在短短几日内连续破境，直至大乘，不曾停歇。她忽略了自己身为道的化身，走的也是道途，是道的一部分。 可天道，早已被污染。 所以他们会失败不是因为这个计划本身不够完善，而是因为他们都被污染，成为了祂的傀儡吗？！ 叶惜不由得看向顾影：“你怎么……”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顾影眨巴眨巴眼，微微笑道：“你知道我来自哪里。神弃之渊里的那个东西和祂的衍生品太克了，在这个系统的设定当中，真神是可以影响祂的信徒的。我们转换一下，将天道看作真神，而我们都是祂的信徒，真神被污染，毫无疑问会陷入疯狂，或者半疯不疯的状态，这个状态无疑是危险而不稳定的。” 叶惜轻轻点头：“所以，祂会因此影响到信徒，也就是我们。我们走的道途都来自天道，祂是本源，但这个本源是危险的混乱的，所以我们的道途也是危险的混乱的。” “正是如此！”顾影点点头，“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不保真，你还是需要自我检测一番才能知道。” 叶惜和顾影也是出过几次任务的，每每顾影说“猜测”的时候，那个猜测往往都是真相。此刻这个猜测一出，叶惜自然不敢大意。 “总之，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顾影拍拍叶惜的肩，后者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稳妥些总是没错的。 叶惜长出口气：“小师叔，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检查自身，师尊那边就拜托你了。” 顾影一愣，旋即笑眯眯点头：“放心放心。” 杏林春。 留青斜躺在屋舍前方的空地上摆设的躺椅上，灰色无机质的眸子看着禁地的方向，她似乎真的能看见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边的劫云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消失。 小徒弟三天前说是去送送朋友，那之后一直没回来，这雷劫也是接连三次，次次都在同一个位置。 她知道徒弟一直瞒着她些什么，宗门护宗大阵开启了，小师妹带着几个弟子回来，敬林却一直不曾来她这山头玩耍，想必是被什么事拖住了身，来不得。或许压根就没跟着回宗。 留青知道自己都有什么本事，她只是个丹修，她不善武力，只会治病，外界或许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可她只能装作自己仍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踏出长恒，身入乱世，她只会成为拖累。 她其实很不甘心。 宗门里的大家总是把她当作陶瓷娃娃，可她也是修士，是合体期的大丹修，是救死扶伤的医师，她本该游走在伤员之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个小小的方寸之地，什么都做不到。 留青慢慢抬手，抚上了自己的一双眼。 就是因为这双眼睛。 一个瞎子，谁能放心她外出呢？更何况外界如今祸乱四起，谁能放心让一个瞎子在这样的时刻到处乱跑呢？ 忽然，她听到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这不是叶惜的脚步声，她这个徒弟虽然是一副年少小姑娘的样貌，但从来持重有礼，脚步是很轻的。来人似乎是怕她发现不了，特地发出了动静，伴随着衣物的悉悉索索的摩擦声，银器玉饰碰撞的叮铃脆响，一点一点朝她靠近。 留青放出神识，脸也转向了来人。 一身红衣的青年缓步而来，见她朝自己“看”来，便扬起一抹笑：“师姐。” 留青微微一怔，缓缓收回神识：“小师妹？” “叶惜去闭关啦，叫我来同你知会一声，以免师姐忧心。”顾影坐到留青身侧，双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她，“师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什么？”留青又是一愣。 顾影叭叭道：“就是下山啊！外面现在闹魔物，应该很多人都受伤了，师兄师姐们出去的都战在最前，归星都偷偷跟在二师兄身后，我也想去。凭什么我就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呢？” 是啊，凭什么她们就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呢？ “我虽然才元婴，可是我有仙剑啊！我又不是什么弱不拉几的小孩儿，我怎么就不能去战斗了呢？如果这个修真界烂到需要有人献祭自己才能活下去，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她这个想法实在危险，留青没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尽瞎说！你才多大？怎么就需要你去牺牲了？” 顾影看着她，嗓音轻轻的：“其实师姐也不甘心吧？凭什么被留下的就是我们呢？” 第77章 不愧是长恒仙宗的弟子，就是上进啊 “凭什么被留下的就是我们呢？”顾影看着留青，轻轻道，“明明我们也有一战之力，即使是师姐这样不善武力的丹修医者，也不是不能游走在伤员之间救死扶伤，减少牺牲。可我们就是被留下了，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为了我们好’。” “可谁会想，我们需不需要这份‘好’？我们愿不愿意接受这份‘好’？” “被留下的往往才是最痛苦的，师姐，我不想做这个痛苦的人。”红衣的年轻修士垂下眼，神情恹恹，“他们是我的亲人是我的朋友啊，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吗？我做了什么错事呢？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忍呢？” 留青深深动容。 紧接着又听顾影道：“虽然我没有送死的打算，也觉得这需要靠着别人献祭才能救的世界没有什么救的必要。” 留青一愣。 顾影叹了口气：“但既然大家都舍不得。师姐，我们就也去做点什么吧。”她朝留青伸出手，她知道留青能感知到她的一举一动。 静候片刻，留青似乎下定了决心，她抬起手，握住了师妹伸来的那根柳枝。 那一瞬间，留青的脑海中恍惚闪过一道光，她忽然明悟，她与这世间千千万万人没什么不同，她原本就能做到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 她不是易碎的瓷器，更不是柔弱的雀鸟！她是长恒仙宗杏林春峰主，是合体期的大修士，是孙家嫡系，是众生景仰的仙尊！ 她拥有向前行进的力量！ 二人往传送阵而去，预备通过传送阵先去云天广场，再随机去最近的地方进行驰援。 不过不等她们两个跨入传送阵内，传送阵就先亮起一阵白光。 王毓和瑶光从阵内踏出，和两人撞了个正着。 “瑶光师姐？王毓？”顾影绕着两人转了一圈，“你们怎么回来了？阵法这么好修吗？” 王毓抬手摁住她：“没有，回来查资料。”顿了顿，秉持着礼尚往来的友好品格，王毓又问，“你们要去哪儿？外面现在不太安全。” “怕什么！”顾影拍拍腰间生杀，“咱们可是修士！修士就是要在危难之刻站出来的！” 瑶光看向留青：“师妹也要一同前去？” 留青点头：“我们作为仙门子弟，总要做些什么。若我不知也就罢了，既然我已经知晓这事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瑶光倒是一愣：“叶惜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 在场几人面面相觑片刻，瑶光迟疑问：“她没有告诉你，难道浮冥他们也没有给你报信请你帮忙救治伤员？” 留青摇摇头，她想到什么不好的事，脸色一下子惨白下去：“……没有。” “没消息不就是好消息吗？”顾影看看留青又看看瑶光，二人皆是面色凝重的模样，眼看着是想到什么可怕的地方去了，连忙出声打断她们的有端联想，“如果他们出事了，早该有人来报了。”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虽然没确定之前都是猜测，不过二人还是稍稍放了心。 “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去找和封印阵有关的线索资料，确认他们情况的事情就交给两位师妹了。”瑶光轻出口气。 王毓倒是全程都很冷静，不知道是不担心还是什么。但考虑到她身后有将离这么大个组织，想来是不缺情报的。 留青轻声应下：“我们知道了。师姐和王毓师妹要多加小心。神弃之地不比外界，最是危险重重，定要小心！” 瑶光点头应下：“放心吧师妹，我们知道的。” 顾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说其实她已经通过手上的通讯器确定了几人的安危。 也没机会说。 目送瑶光和王毓向藏书阁而去，顾影牵着留青踏入传送阵，前往云天广场。 让二人没想到的是，云天广场很是热闹。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帐篷床铺摆满了广场，济世宗的丹修们穿梭在一个个帐篷和一张张床铺间，忙得脚不沾地。 这里全是退下来的伤员。 顾影带着留青悄悄找到目前这里的主事人，也是济世宗的弟子，很是年轻的模样，但穿着一身长老才能穿的袍子，正在整理比对药材和丹药的数量以及种类。 她显然是认识留青的，抬头间看到站在帐篷帘子后边的顾影和留青二人，那双眼立即就放了光：“留青仙尊！哎哟我正想着要不要请长恒的几位仙尊帮帮忙给您去个信儿呢！这不，您就来了！” 留青走近她，温声道：“我师兄师弟们如何？” “好着呢！”长老拍拍胸口，“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刚给我压着睡了三个时辰，又去杀魔物去了。哎哟，悟因仙尊后头跟着的那个小子，好像是叫归星来着，这小子前途无量啊！下手是又快又狠又准的。” 留青没有接话，听到家人无恙她便真正放了心，微微偏头看向顾影，便听到后者立即道：“已经告诉过瑶光师姐了。” 济世宗长老这才注意到留青旁边的顾影：“这位是……？” 顾影有些疑惑地看了长老一眼：“你不知道我？林步卿说我这一身已经出圈了。” 长老当即恍然，她自然是听说过的：“原来是顾小道友！顾小道友年纪轻轻已是元婴境修为，真是十分难得啊！” 顾影笑笑，并不接这个话：“目前情况如何？有几处城池失守？现在面临魔物侵袭的城池都有哪些？” 说到正事，济世宗长老面色严肃起来：“目前有七座城池失守，不过居民在那之前都已有序撤离，并无凡人伤亡情况。驻城修士共死亡三百二十四人，轻伤一百六十三人，重伤六百七十七人。” “追云城、璃光城、青云城、百方城、迟归城五座城池因不知名原因被火焰包围，但火焰并不伤人，五座城池也没有魔物侵扰。” “如今被魔物侵袭的城池共有一十二座，由南向北，以追云城为中轴呈弧状分布。目前我方人手尚足，但修士一旦受伤极难痊愈，若是再这样下去，不出七日，我们就撑不住了。” 顾影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看向留青，“师姐留在这里救治伤员吗？” 留青应声道：“我留下来想办法治好他们。师妹你呢？留下来帮忙吗？” “我不太会这个。”顾影挠了挠头，“青玉师兄教我炼丹的时候我就没成过，我还是不来添乱了，我去前面杀魔物去。” “也好。”留青点头，“去杀魔物切记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你才元婴，不要去找那些高级魔物，顺便找找你那几个师兄师姐，让他们注意休息。” 顾影连连点头应下。 等到顾影的身影消失不见，济世宗长老才出声道：“留青仙尊，她能行吗？我不是说她不好的意思，只是顾小道友毕竟才接触修行不久，我们那会儿学了八年还在玩泥巴呢，她这……” “不必担忧。”留青道，她的面容朝着顾影消失的方向，许久才收回来，面向那济世宗长老，“这孩子年纪虽小，但这些年来处理的大大小小的任务不少，也在外游历了两年，一直在西境斩杀魔物，对付这些东西还算有经验。” 济世宗长老哦哦两声，在心里感慨不愧是长恒仙宗的弟子，就是上进啊。 上进的长恒仙宗弟子拎着剑几下窜没了影。云天广场的传送阵在算策府没日没夜的赶工下接通了各个城池，方便伤员前往广场接受治疗，也方便了修士随时回到安全地带进行休整。 顾影先去了一趟追云城，又通过通讯手环将留青的嘱咐派送到位，便敲响了城主府的大门。 贺牧吟亲自开的门。 城主府已经遣散了所有仆从，贺牧吟给他们安排了妥帖的工作，让这些人不至于离开城主府就没了进项。百姓不知道贺牧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直到贺牧吟一张罪己诏贴上城内告示板。 百姓并不认为贺牧吟有错，理性点的也不认为贺牧吟就是什么罪魁祸首。这位城主对追云城的贡献是有目可睹的，谁也不能否认她的功绩，城主本人也不行。 更何况不作为的分明就是老城主，贺牧吟最多一个知情不报，可那个时候她就是个自身难保的小孩子，她也无能为力。 什么？城主长大了掌权了也没把真相说出来？这怎么了，事都过去了还有说的必要吗？说出来平白让人害怕咋地？ 大家都觉得这么大一个城主府没几个下人实在不像话，但贺牧吟意已决，他们也不能更改。这位城主大人一向如此，是个管会钻牛角尖的，脾气上来了九头牛也拉不回去，没办法，百姓们就自发组成小时工，定期上门帮贺牧吟打扫卫生之类。 后来魔物来袭，城内百姓被贺牧吟第一时间安排撤离，如今城内留下的普通人都是当时脚程太慢的老弱，看危险没了，又返回来的。 贺牧吟倒是没想到会看到顾影：“顾道友？” 顾影点点头：“我想问问，追云城的魔物是怎么消失的？还有外面的火。” 第78章 天边黎明已至 “我想问问，追云城的魔物是怎么消失的？还有外面的火。”顾影开门见山，并不与贺牧吟多寒暄。 贺牧吟也不在意她的态度，此刻情况紧急，想来顾影还要去往别处，自是不好久留，便也没多余招呼她，二人就站在城主府大门口交谈起来：“那城外的火是凤凰带来的。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了。” “当日我们正准备开启护城大阵，一只凤凰就从云端落下，一直飞向西境。那火也是凤凰带下来的，将魔物都烧没了，不过火焰留了下来。追云城因为这火焰安稳到现在。” 顾影点点头，心想果真是凤昭，便转身要走。 贺牧吟叫住了她：“顾道友稍等片刻！在下有些许疑惑求解！” 顾影停下脚步。 贺牧吟便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是关于那只凤凰的事。我记得，《上界历史》之中有载，这世间最后一只凤凰早在当年那场战役里陨落，如今这只又是怎么回事？” 顾影抬眼看她。 贺牧吟也看着她，缓声问道：“那只凤凰……当真是凤凰吗？” 顾影想了想，点点头：“凤凰是真的，陨落也是真的。” 贺牧吟不再说话。 西境，坠星山谷。 开满繁花的花圃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有男有女，容色各异，身上却都散发着圆融的气息。他们都是破虚期以上的大修士，还有些合体期以上的妖族和魔族。 “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弋扶柩仰靠在椅背上向后看去，最后一只孔雀也落到这片花圃，她将喝干净的酒坛随手一扔，庞大的灵力涌出，将酒坛捻作齑粉。她站起来，也顺手把凌孚拉了起来。 端钰摘了一大捧各色鲜花，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支：“来来来，一人一支，就当是祭拜过了。” 刚来的孔雀一边将花别在尾巴毛里一边白她一眼，清润的男声幽幽响起：“端钰，我都不好说你！” 端钰不理他，到处派发花枝。 “这不是璋羽的阵法幻化出来的假花吗？”一位身着桃粉长裙的女修接过端钰递来的一朵芍药，她抬手摸摸端钰的脸，“不错啊，小璋羽技艺优秀，竟足以以假乱真。” 璋羽挠了挠头：“啊……其实，这些花是以我的尸骨做养料长出来的。虽然是假的没错。” “……” 他这话一出，拿着花的众人顿时犹如捧着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端钰倒是不在意这花是怎么来的，反正经此一役，他们不论成功与否，都是死人一个。 十几位修士穿过坠星山谷，向神弃之渊而去。 一只凤凰从长空之上俯冲而下，顷刻间化作一位着金红宫裙，配灿金华冠，容颜迤逦的修士。 正是凤昭。 众修士瞧见她，俱是一愣。 孔雀没忍住凑上前去，围着凤昭转了一圈，完了满脸茫然地看向同伴们：“真是凤凰大人的气息……”他一下子欣喜万分，“原来凤凰大人没死！” 凤昭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孔雀的鸟头：“我只是一抹执念罢了。”她看向聚集在一起闷声干大事的这十几个修士，“虽是执念，倒也有几分薄力，此次就让我与诸位一起，助诸位一臂之力吧。” 她轻叹一声：“况且，我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凌孚看了看身边的伙伴，她作为领头的那一个，在此时做出决定：“好。此行有前辈助力，想来我们更有望成功！” 凤昭奇道：“你们原本有几成胜算？” 众修士纷纷看向璋羽。 璋羽支吾两声，干笑道：“其实……不到三成。”顿了顿，他补充道，“但稳固封印的成算是实打实的一定没问题。” 凤昭轻轻点头，并不意外。 这封印当初也是她兵解肉.身才构成的大阵，其实属于先天阵法，本身涵盖有法则之力，在困住神弃之渊里的那个怪物的同时，本身其实也是一层保护。 凤昭不知道为什么阵法会演变出这样的作用，但既然天道同意外来之人驻留于此，并且逐步强大，就必然不会与那个怪物同流合污。 而且她能感知到，天道的状态非常差。 神弃之渊一如既往地荒凉。 时至深夜，这地方连虫豸的曲曲声都没有，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月亮静静地挂在半空，神弃之渊的封印阵内已没有丝毫动静。 早先被带来的莫如川此刻不知生死，端钰站在阵前，面色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家都听说了大比时发生的事，他们之间有的亲眼目睹，有的道听途说，但真相是真，想来端钰这个当事人不会好受。 因为虽然不曾明说，但当初云虚派老宗主指派端钰为继承人，就是奔着让端钰送死来的。 那莫如川是老宗主的亲孙子，天赋高人又勤奋，原本是要接替之后的老宗主成为填补这封印的接班人，可人都有私心，那老宗主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让孙子走上必死的路，恰逢端钰出现。 可惜，最后莫如川还是亲手将自己送到了这里。 也不知老宗主残留在封印阵法上的灵力在感知到莫如川时，会不会泛起什么波澜？ 大抵是不会吧，这么多年过去，剥离肉.身在阵内厮杀的神魂死了一批又一批，大家都是魂飞魄散无望轮回的主，又怎么会残留下什么意识呢？那老宗主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才，真正了不得的天才都是要被保护起来尝试飞升的。 就像……霰雪那样。 可不知为何，霰雪一直停留在大乘期，不再寸进。终年闭关，也不知在修些什么。她分明是无情道第一人，可就是打不破那一层桎梏一般。 凌孚收回纷乱的思绪，她看向璋羽：“师弟，开始吧。” 璋羽轻轻点头。魂体抬起双手，那双十指修长如玉的手辗转翻飞，一个又一个阵印在他指间凝聚，又被他轻轻送去封印阵上，与阵法融为一体。 暖色的大阵上，光芒愈发耀眼，阵法逐渐发出细微的嗡鸣。 凤昭又化作本体，巨大的赤红的凤凰拍打双翼，扶摇而上云霄，伴随着烈火与嘹亮的啼鸣，巨大的凤凰俯冲而下，如同乳燕入怀，又仿佛雨落大海一般，她化作无数赤色的光，与那暖色的阵法融为一体。 孔雀紧跟着凤凰之后。他也化作本体，在伙伴们头顶上绕飞三圈，而后闭上眼，扎入阵法当中。他那庞大的本体化作无数青碧的亮光，纷纷扬扬着附着在璋羽打出的阵印上，带着那些阵印飞过整片阵法。 一身绛色长衫的魔族上前一步，她转过身，朝着伙伴们做了个揖，故作轻松地笑着同他们告别：“那我先走一步啦。祝我们成功。” 众人朝她回礼，璋羽忙着结印，只能朝她点点头。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走入了那暖色的封印里，那一瞬间，封印的纹路似乎稍稍有了些许变化。 在她之后，走出一位白衣男修，修士手持玉笛，风姿绰约，不像修士，倒像个醉心乐理的书生。他走上前去，吹响一曲悠扬的乐曲。曲调欢快，清越有力，像是在诉说一个美好的故事。 阵法忽而泛起轻微的波澜。 被五彩斑斓的黑笼罩的阵法内部，忽而跌跌撞撞走来一道身影。 那身影贴近阵法边缘，他们终于看清对方的脸。 是满身狼狈，道袍凌乱的莫如川。 他扯了扯嘴角，目光定定看向端钰：“我先你一步！” 端钰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莫如川伸出手，触碰在阵法之上。下一瞬间，他便如同萤火一般，被阵法吞噬消失。 那白衣男修看着莫如川消失的身影，唏嘘一声，也如飞蛾扑火，投入阵法。 大蛇盘绕向封印，灵鹤的羽翼遮天蔽日，身柔如无骨的修士与那封印上的纹路纠纠缠缠，有泠泠的雪，也有潺潺的流水，电闪雷鸣伴随着熊熊烈火，十几个在天地之间渺小如尘埃的生命在此刻奏出华章。 弋扶柩写下一封信，一只透明的飞虫从她袖中飞出，携着那灵力构筑的信纸飞远。她身上的铃铛摇晃着，银饰碰撞着，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她步态从容，哈哈大笑着走入了那暖色的封印当中。 黎明将至，天幕漆黑一片，只有这坚持运作的阵法闪烁着暖色的光辉。 这光落在每个人脸上，笼罩在每个人身上，像给他们披上了战袍。 端钰先行一步。 她知道这是自己注定的命。她害怕过，也憎过恨过。 可她不曾逃过。 因为她是修士，她受凡人景仰供奉，她就该保护他们。 无论以何种方式。 封印阵前，还剩下凌孚与璋羽。 年长的师姐抬起手，轻轻拂过师弟的头顶。她无法触碰一只游魂，即使这只游魂身负煊赫修为。她只触碰到一团凝聚在一起的灵力，这灵力是那样温暖，就像是黎明时，挣脱黑暗的第一道光。 还剩下三道阵印。 “师姐先走一步啦。你不必担心，前面有那么多朋友，我不会迷路。” 还剩下两道阵印。 “对不起，师弟，让你亲手抹消自己的存在。” 还剩下一道阵印。 凌孚轻轻笑了笑，转身，步态从容。似乎只是去一个新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最后一道阵印在璋羽手中凝聚而出，飞旋着投入封印之上，那些破损的洞口蠕动着被修复，被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线”连接起来，形成新的纹路。 天边黎明已至，太阳的光芒挣脱黑暗的束缚，投下新一天的第一抹光。 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点点被光亮驱散，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朝阳升起，暖色的橙光瞬息间蔓延向这片土地的每一个地方。 神弃之地的封印在阳光照来的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魔物的哀嚎骤然爆发，那封印摇摇欲坠起来，但在愈发耀眼的光芒中终究坚持了下来。 光芒褪去，神弃之渊重归寂静。封印阵前，早已了无身影。 第79章 追寻自由 魔物开始消失了。 归星站在满地破碎诡异的肉块之间，眼前密密麻麻的魔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散。祂们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年久失修的发条机关，动作僵硬缓慢起来。 修士们压力骤减。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些魔物的异变，他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是好事，好事就值得让人高兴。 只有归星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知道，有很多人在这一刻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段云尘警惕地盯着那些逐步消失的魔物，在四处欢呼的贺声里，他注意到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归星。于是他绕过人群，走到归星身侧，拍了拍徒弟的肩：“归星？怎么了？” 归星收回看着魔物的视线，看向段云尘：“没什么，只是在想，这些魔物为何突然之间开始自我崩解。” 这种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怎么看都奇怪。段云尘也不由得琢磨起来：“是啊……为什么呢？” 长恒仙宗，琼玉山。 端坐在屋舍内闭关的霰雪缓缓睁开双眼，她微微抬头，目光透过窗户看向极遥远的西方，然而目之所及之处，尽是苍翠的青竹与高耸的林木。 那里没有她想看到的模样。 她无声长叹，眼中尽是沉寂。 人类的命运有如随波逐流的船只，只能被海浪裹挟着向前飘去，却终究无力抵抗。 这么多年了，那么多修士死去，那么多修士新生，又在天下苍生的重压下投身幽冥。这是一个无休无止的轮回。 可修士投身入神弃之渊，也就放弃了轮回，新生的魂魄太少了，不够填补这偌大一个上界，于是上界开始在下界挑选身负灵根的孩子带来上界，培养他们，再送他们去死。 下界以踏入上界为荣，却不知这只是一场骗局。 是一场让他们心甘情愿去死的骗局。 纵使被逼无奈，纵使关乎众生。 她也是这场骗局的祸首之一。 霰雪忽然想到自己那个从下界而来的小徒弟。 她有着优越的天赋，生而知之，能比他们这样的人走得更远。可她也有着致命的缺陷，她太重情，也太无情。她像被什么东西割裂成两半，一半入世，嬉笑怒骂，一半出世，冷眼旁观。 霰雪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至少目前为止，顾影的精进速度是前人所不曾有的。 还有和她一起的几个小孩……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天下将倾，所以天道要尽快培养出足够对抗天灾的强大修士，又或许…… 霰雪再次阖上双眼。许久，她站起身，向外走去。 中州战线，云中城。 顾影站在城墙之上远眺，城墙下密密麻麻的魔物身影已然消失大半，她站在城垛上，红衣在风中胡乱飘扬，像一团火苗。 她又去俯瞰城墙之下欢呼的人群，他们专注于眼前的欢愉，对一切真相一无所知。 顾影收回视线，她转过身，准备跳下城垛的脚步一顿。 浮冥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正朝她举着手，看样子是打算趁她不备给她拎下来。见顾影回头，浮冥手一扬收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师兄让让。”顾影摆摆手，让浮冥往旁边稍稍。 二人并肩往城墙下走去，浮冥状似不经意道：“师妹，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在看一些没有丝毫危机意识的人。”顾影跳上楼梯旁边的护墙上，脚步轻快地往下顺溜，随口回道。 浮冥在心里松了口气。天知道他看到自家小师妹站在城垛上往下看，那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能跳下去！ 还好，小师妹没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浮冥踩下最后一级台阶，转身朝顾影伸出手。 正准备直接跳的顾影身形微顿，乖乖把手递了过去，在浮冥的牵引下落下地来：“就修炼呗。谁知道之后会不会还有事？我觉得还是先提升修为要紧。” 浮冥赞同点头：“师妹说得在理。”他又问，“这次还是出门游历吗？” “差不多吧。”顾影道，“师兄呢？之后什么打算？我瞧陈师侄在宗务上已是处理得井井有条，也算游刃有余。师兄之后可为自己打算，是闭关修炼还是游历四方？” “我自然是要游历四海的。”浮冥笑眯眯道，“我走浮生之路，必要看遍众生浮梦。光是闭关可不行。” “师兄是雷灵根，最是克制诡物，想来精进修为上不会有阻碍。”顾影听闻此言，便知这位师兄不知何时择了道，浮生路，也不是什么好走的路，“不过师兄还是要时刻内视己身，小心一些。” 浮冥停下脚步：“怎么？” 顾影也跟着停下来，她微微仰头去看身侧的师兄：“我已大致确定那些诡物究竟是什么来头。来自天外的陨星会污染地上的一切，有形的，无形的，有质的，无质的。师兄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浮冥面色沉肃起来，轻轻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你，师妹。” “我才要多谢师兄愿意信我。”顾影摇了摇头，轻轻道，“这世间人多愚昧，多短视，我不能指望他们如你我一般站在最前面。”她的视线透过洞开的城门看出去，魔物已然消失殆尽，每个人都在欢呼。 “这不会是结束。” 浮冥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尽己所能便是。” 他们并不参与这场欢庆，一并回到了云天广场。 此时此刻，广场四处还尽是伤患。 留青穿梭在各个伤患之间，把脉问诊，忙得脚不沾地。济世宗那位年轻的长老就跟在她身侧，替留青捧着药箱。一只小小圆圆的长尾银山雀蹲在留青头顶，正唧唧啾啾地瞪着那年轻长老。 远处，鸣岚带着一队人正在接待云虚派和留仙门来人。 同留青打了招呼，浮冥留下来帮忙，顾影这个不会医术上手还没轻没重的自觉离开这里，跑去找鸣岚。 等到走近了，顾影才发现，云虚派和留仙门来的人是君婉和楚渐离。二人皆是一身繁复华丽的宗主服，挺直了腰板和鸣岚交谈。 瞧见顾影的瞬间，二人的眸光瞬间就亮了起来。 鸣岚顺着二人的视线转头看来，自然也瞧见了一身红衣干干净净的顾影。他微微笑了笑，朝顾影招了招手。 顾影紧走两步上前去，站到鸣岚身侧：“师兄！” 鸣岚抬手捋了捋她脑袋后面微微凌乱的长发：“回来了？可有受伤？” 顾影连连摇头：“我去找浮冥师兄了，没打多久那些魔物就开始自我崩解，我还没打尽兴呢，就没了。”她又看向楚渐离和君婉二人，“你们这是……？” 二人情绪低迷下去，君婉眼眶红红：“我师尊，师尊她……她把掌门的位置丢给我，说再也不回来了——呜哇——” 楚渐离抿了抿唇，没说话。他虽没哭，但眼眶也染上一层薄红。 顾影沉默片刻，轻喃着：“原来，白玉师姐和端钰师伯也是其中一员啊。”她叹息一声，伸出手将两个朋友同时揽进怀中，“哭吧，好好哭一场，没有人会笑话你们。” 楚渐离哭不出来，他将脸埋在顾影脖颈，嗓音微微哽噎：“你知道……” “嗯，我知道。”顾影拍拍他的背，“我知道他们在计划什么，我也知道他们的结局。可他们觉得值得，他们在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所以我不能去阻止。” 君婉抱紧顾影的腰，把脸深深埋进顾影怀中，放声大哭：“可是我舍不得他们——他们那么好，为什么一定要去死呢？” 顾影摸摸君婉的头，轻轻道：“婉儿，他们不是去死，他们是去追寻自由去了。” 二人身后，两派弟子也纷纷红了眼眶，也有人低头抹泪，有人小声哽咽，俱是悲意。 鸣岚忽而想到什么：“凌孚师伯……” 顾影抬头看他，轻而缓地点了点头。 鸣岚垂眸沉默片刻，一声叹息自他口中传出：“所以，神弃之地……你也知道？” “不算难猜。”顾影也长长叹了口气，“只是我不知这其中，究竟有几人。” 楚渐离已收拾好情绪，退出了好友的怀抱，他深吸口气：“这之后，就该由我们来承担责任了！” 顾影看着他，怀中抱着君婉轻轻安抚，女孩子也渐渐止住哭声，从好友怀中抬起头来，嗓音略哑地嗯一声，重重点头：“小楚说得对，之后，就该由我们来担责任了。” 她握住顾影的双手：“阿影，你什么时候继位？” “啊？”顾影茫然地眨巴眨巴眼，“当着我师兄的面说这话不好吧？” 鸣岚轻笑一声：“师妹想做峰主的话，师兄是很愿意退位让贤的。” 顾影朝鸣岚很乖地笑了一下：“这就不必了师兄。” 鸣岚发出可惜的一叹。 楚渐离也从低迷的情绪里抽身而出，他再次昂首挺胸：“我今天过来给你们送药材来的！东西已经清点完毕，鸣岚仙尊，后续的规整就交给你们来办了。” “这是自然。”鸣岚轻轻点头。 君婉亦道：“我也带来了不少成品丹药，不过都是些补血的、治外伤和恢复体力灵力的。” “这些正是必须品呢！”顾影给予了充分地肯定，“师兄，我去给师姐送复灵丹！” 鸣岚应了一声，随她去。 他们似乎快乐了起来，他们用忙碌麻痹自己，不给自己留下悲伤的空隙，他们跟在医师身后穿来穿去，似乎只要这样，悲伤就会被远远甩在身后。 可也只是似乎而已。 第80章 他们早已踏上了他们自己的道路 云天广场安置的伤员好转之后，被各宗各派纷纷接回了家。楚渐离与君婉如今是门派掌门，有数不清的宗务需要处理，在云天广场的事态安稳之后便已然各自离开。 顾影原本不打算回宗，但被不知何时出关的霰雪亲自过来揪了回去。 此时此刻，长恒仙宗剑峰琼玉山大殿内，聚满了当代掌权弟子。包括王毓在内，一个不少。 “师尊聚集我们，要做什么？”青玉左右看看，这阵仗属实难见。 霰雪站在所有人面前，她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孩子们，他们都已经长大，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就连最小的顾影，都已经走到了了不起的位置。 八年，在修士眼中一闪而逝的时间，对于从下界而来的顾影来说，竟足以脱胎换骨。 霰雪在心中叹息一声：“今日将你们召集而来，是为一件修真界隐藏多年的秘事。” 顾影心中一动，抬眸看向霰雪。 便听霰雪缓声道：“你们都学习过《上界历史》，自然也知道神弃之渊由凤凰拼尽全力设下的一阵封印。可这封印虽然封住了那颗陨星，却也，缺陷甚大。” 瑶光和王毓是去看过那封印的，对那封印阵有些许了解，二人对视一眼，瑶光便问：“是……消耗甚大吗？” “与之有关。”霰雪点点头，又摇摇头，“但不是全部。这封印最大的缺陷，是维系这封印阵运行的能量，来自修士的血肉神魂，与通身修为！” 几人对那封印都早有猜测，此时听到这个答案，俱是一派了然神色。 霰雪并不惊讶，她这些师侄徒弟都聪明得紧，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出真相，她并不意外。只是连顾影都一清二楚，确实是有些在她的意料之外。但转念一想，顾影此前曾在西境徘徊两年，想来，也是接触过那封印的。 “看来你们都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霰雪轻轻点头，“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需要派遣高阶修士前往神弃之地，他们的血肉修为被封印吸收，神魂则进入封印内部与那些魔物交战，以此来消耗封印内部的高阶魔物。” “所以我才会在封印上感知到许多驳杂在一起的气息……”瑶光神色复杂，“那是所有消失在众人眼前的生命纠缠在一起的气息……” 她抬起头，看向霰雪：“那我师尊……” 霰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师兄失踪日久，我并不知道他的动向，也不知他现在是生是死。我只知道，大师姐已然投身神弃之渊了。如今我们这一辈，或许就只剩下一个我，所以，我有必要将这个秘辛传递给你们。” 青玉忍不住问道：“师尊，这么多年就没人想过彻底解决这件事吗？一代又一代拿人命去填，这要填到什么时候？我们又能填补多久？修真界新生的孩子越来越少，就连下界有灵根的孩子都越来越少。这样下去，我们还能有多少命去填这个无底的深渊？” 他说到这个，霰雪便看向顾影和浮冥，目露歉意。 顾影和浮冥对视一眼，茫然回视：“师尊\/师叔？” 几人也纷纷想起，他们之中，浮冥和顾影皆是来自下界的孩子。 “对不起。”霰雪说，“阿予，阿影，我很抱歉，接引下界的孩子前往上界，加入仙门，本身就是一个为了填补上界修士空缺的骗局。我亦是做下这个决定的一员。” 浮冥看着霰雪，轻声问道：“师叔，倘若封印破碎，是否会波及到下界？” 霰雪轻轻摇了摇头：“下界只会再也出不了拥有灵根的孩子。” 浮冥沉默。 顾影在旁边看着，心说这剧情不对啊，这种时候不应该是有很大影响吗？然后浮冥师兄就可以趁机说那这件事就也与下界有关，再宽慰宽慰师尊她老人家让她不必介怀才对啊！ 她想着，就见霰雪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霰雪缓声道：“徒儿，这之后的责任就要落在你们身上了。” 顾影看着霰雪，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睛，而后缓缓露出一个笑。她轻轻点头：“这是自然。在得知魔物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终有一日，这会变成压在我，压在我们身上的责任。” “我的道，我身边所有人的选择，都早就注定了我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 所以凌孚会在第一时间找到她，将她带到长恒仙宗，带到霰雪面前。所以凌孚会用行动告诉她，纵然是世间最为强大的修士，归根到底，也都是人。 她修命途，命运追逐着给予她启示，凌孚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最终的结局，可他们还是去做了，因为命运永远不可被违逆，即使你不愿意去抵抗，命运也会以另一种方式，推着你走向那个终点。 顾影不信命，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都在裹挟着她走向她该走的那条路。 于是她看着霰雪，她朝着霰雪俯身一拜。一身红衣的修士如一捧微弱的火苗，却耀眼如光：“这是我必行的命运。更是我必然落下的选择。” 浮冥亦道：“师叔，为了挽救绝大多数人而做出的选择，并不是错。”他站在一派掌门的位置上对这个决定做出思考，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能说，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也是走投无路的时候，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换做是我，我也会做下这个决定的。” 鸣岚上前一步，他作为最大的师兄，此刻自然也该站出来承担他该承担的：“师尊，我们对神弃之渊的种种都早有猜测，也都做好了随时献出性命的准备，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并不是师尊强加于我们的枷锁。师尊不必介怀。” 众人纷纷附和。 王毓道：“无论如何，我们作为修士，本就该庇佑凡人，即使没有神弃之渊的封印，我想，我们依然会有无数人选择走在对抗魔物的最前方。” 段云尘轻轻点头：“就和现在一样。” 霰雪眸光微颤，她看着眼前的孩子们，他们早已长大，早就不再是需要庇护才能向前迈步的孩童。 他们早已踏上了他们自己的道路。 霰雪沉默良久，忽而朝他们深深一拜。 众人纷纷避开她这一拜，顾影则上前一步，握住了霰雪的手。她似乎看出霰雪的打算，于是褐色的瞳仁细细地盯着霰雪，一字一顿：“师尊，你要突破桎梏，你要羽化成仙。或许这个世界没有仙人，但你不能去死。” 她看着霰雪，昔日稚嫩的女孩儿此刻目光沉沉，那双褐色的眸子里显出几分偏执，一时让霰雪怔愣，不知言语。 一只手搭上了顾影的肩膀，又一只手揉了揉顾影的头顶。 那双褐色眼眸里积聚的情绪倏尔散去，顾影眨眨眼，仰头去看身后的师兄师姐们。 鸣岚轻轻揉着师妹的脑袋，浅色的眸子里含着柔和的情绪，安抚了顾影：“师妹，收敛心神！” 顾影脸色难看。 霰雪也恍然明白了什么，她皱着眉，伸手点在顾影眉心。 然而灵力从顾影周身走过一遍，什么也没有。她又用神识再看，依旧什么都没有。 “奇怪……没有心魔的痕迹，也没有其他干扰……”霰雪收回手，目露思索，“之前有修士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段云尘点点头：“有，仙门大比时许多修士都被莫名感染负面情绪，我们事后检查时却什么都没发现。” “当时以为是因为时间间隔久了些许，痕迹被收走处理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段云尘拍拍师妹的肩膀，“连小师妹这样万事不上心的性子都能被找到空子沾染上负面情绪，或许目下众多修士都不安全。” 霰雪轻叹一声：“我知道了。请掌门通知各仙门安排人手全力排查异常情况，稍有隐患立即处理！” 浮冥应下：“稍后我便要掌门发信。” “我们尚有十年时间可做准备。”霰雪又道，“趁此期间，你们要抓紧修炼，但更要注意时时警醒。如今看来，大师姐的计划并未成功，十年之后或许仍有一场浩劫！” 顾影捏捏眉心：“师尊，这也是我担心的。魔物手段防不胜防，雷灵根火灵根修士尚有克魔之力，西境修士修除魔道法，也能抵御一二，但大部分修士没有抵抗的能力，这是一道隐患。” “我自诩神魂强大超越许多修士，却也不慎中招，可见一旦心中有些许恶念便会被负面情绪所摄。可人心如何能一尘不染？” 留青思索片刻，缓声道：“或许……可以用丹药……” 众人纷纷看向留青。 “稍有想法，待我验证一番。”留青自然能感知到他们看向自己的视线，轻轻点头，“还有什么别的吗？” 敬林道：“师姐便安心研制丹药吧，其他的事有我们呢！” 留青微微偏头向敬林：“你需当心些，你伤势未愈，灵力不稳，要按时吃药。” 敬林顿时苦了脸：“我知道了师姐。” 霰雪亦道：“留青便去吧，也没有别的事了。” 留青点点头，行礼离开。 目送留青走远，霰雪再次看向剩下的人：“其余人便着手排查被感染的弟子，阿影，你且留下。” 鸣岚带头退出问剑堂。顾影留下，有些疑惑地看向霰雪：“师尊尚有其他吩咐？” 第81章 仙人说:后会有期 顾影一剑斩落一只魔物，那魔物消散成烟，那烟又被森寒的冰霜冻成细碎的冰屑，落进泥土里，彻底消失不见。 她吐出一口气，抬起手腕给其他师兄师姐发去消息：【南山谷的魔物清完了】 【成功退休小谢：小师妹效率真高！】 【我要拯救世界：终渊城周边游荡的魔物也清完了！】 【鸣岚：我这边已经排查完了所有宗门弟子，大家都很健康。掌门师弟那边进度如何？】 【成功退休小谢：已经全部通知到位了，咱们陈掌门非常可靠！】 【是银山雀不是长尾雀：我伤好了！你们有谁需要帮忙？】 【鸣岚：师妹去族地排查族人是否有被侵染吧。】 【是银山雀不是长尾雀：好的师兄】 【我要拯救世界：大师兄，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清理的？】 【鸣岚：你回来一趟，教教弟子符箓。】 【叶淮：我和留青师姐这边也小有进展，哪位师兄师姐在西境？能否帮忙带一株扼魔守心莲？】 【瑶光：我家库房有，待会给你送去。你和留青出来晒晒太阳，我听弟子说你们两个已经很久不曾露脸了。】 【叶淮：知道了师姐，我会叮嘱留青师姐出来晒太阳的。】 【瑶光：是你们两个！】 顾影窥屏够了，戳戳大师兄：【大师兄，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清理的？】 【鸣岚：我看看。】 【鸣岚：西恒镇上报有魔物侵扰，掌门师弟既然已经通知到位，想来西境门派如今都在自查，分身乏术，你去一趟吧。记得要去辖地门派问候一声。】 【v我五十听我升级经验：收到收到，我这就去】 顾影手速飞快地回复了鸣岚，紧跟着便踏上生杀，往西境西恒镇而去。 西恒镇归属西境一个中等门派管辖，门派名为西阳门，是留仙门的附属门派之一。 顾影觉得这名字属实不大吉利。但人家自己乐意取这夕阳的名，她也不会多嘴。她拜访西阳门时，门主正在焦头烂额地归置门内几个被沾染负面情绪的弟子，瞧见她也只是匆匆行了一礼，便让她自便去。 话带到了，人也见了，顾影可不管这位门主是不是忙得都不知道自己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她拜别西阳门门主，往西恒镇而去。 西恒镇已然一片狼藉。顾影到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空无一人，到处都是凌乱的污渍和倒塌的货架工具。魔物们在到处翻找着生灵，丑陋的身躯缓慢地移动。 顾影从小镇上空落下地去，落在镇子里，那些魔物嗅到修士的气息，纷纷停下翻找的动作，扭头朝顾影看来。 有一声极为轻细的“吱呀”响起，有一扇窗悄悄开启一条缝隙，一双稚嫩的眼睛出现在窗户后面，又很快消失不见。 顾影的视线往那个方向投去一瞬，她手中生杀之上暗芒一闪，她信手挥剑，便有一大批魔物消失死去。 这些低级魔物对于已经步入元婴的顾影而言没有任何威胁，杀死祂们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只是数量太多了，要耗费些许时间而已。 很快，顾影便将这些作乱的魔物尽数除去，她又给西阳门去了条口信，又去找师兄师姐们汇报自己的战绩，再前往下一个地点。 继魔物半日之内消失无踪的“神秘事件”过后，剩下来持续侵扰百姓的魔物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威力不强，但数量实在太多，似乎一夕之间，那些藏匿在各地的低等魔物全部钻了出来。 这些低级魔物源源不断，如同雨后春笋，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 但好在祂们不是真的无穷无尽，经过修真界上下持续两年的大规模清剿，四处都渐渐平息下来。 这之后，上界大大小小的宗门都开始了卷生卷死的修炼模式。 顾影游走在西境，偶尔会遇到将离的人，偶尔会遇到王毓，偶尔还会和江枕月打一场。在几乎游走了大半个西境之后，她停歇下来，在西境一个小村子落了脚，这时候，她才有功夫整理一切行动开始之前，霰雪叫住她时跟她说的话。 她与这位师尊其实相处并不多，但霰雪确实引她入门，授她道法剑术。她没有那些师与父的观念，也不认为有什么人或有什么东西不可违逆，她不认为师长授以知识就必须遵从师长的一切教导，却也不是什么恩将仇报之人。 自然，她也不认为师长就一定要被捧上高位，就一定要被仰望。 可，她也没想过师长可以躬身屈膝，只为了那些其实与她无关紧要的人。 霰雪当时叫住她，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徒弟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于是一字不差地将凌孚曾看到的“预言”向她和盘托出。预言所示，她会是那个带领上界战胜神弃之渊里那只怪物的天命之人，也是霰雪命中注定的徒弟。 可天命之人，向来没有好下场。 这么多年，凌孚获得过很多场预言，但其中的“主角”无一不下场凄凄。天命之人注定惊才绝艳，而惊才绝艳之人，也最容易遭人嫉恨暗害。 可即便如此，霰雪仍旧请求她，一定要走上这条路，要获得胜利，要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 修真界所有人百万年来的坚持与牺牲，不能接受一个失败的结局。 等等，百万年？ 什么修为能百万年不死？ 大乘期可以吗？不能，大乘期也做不到活上百万年之久。 那么，这些大能究竟是凭借什么，从百万年前活到现在的？ 衣袖被人扯了两下，顾影收回思绪，低头看去。 一个梳着两个小圆包，穿着桃粉色对襟裙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见她看向自己，便朝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姐姐，我也可以和你一样做仙人吗？” 顾影沉默片刻，伸手探了探小姑娘的丹田：“单灵根，可以。” 小姑娘眼前一亮，张嘴又问：“那姐姐你可以教我怎么做仙人吗？” 顾影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做仙人？你不怕死吗？” “啊？”小姑娘茫然地看向顾影，她那双特殊的紫色眼睛里是清澈见底的纯真，“做仙人，也会死吗？” “是啊。”顾影没有给她灌输美好的景象，“你们都见过那些可怕丑陋的怪物对不对？做了‘仙人’，就要每天面对那些怪物，不能退，不能累，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小姑娘瑟缩了一下：“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每天面对那些怪物？” 她当然知道那些怪物，怪物带走了她的爹娘，也带走了她的阿爷和弟弟。她想当仙人，因为大家都说仙人什么都能做到。可什么都能做到的仙人，原来也会死吗？ “因为每个人都要死的。而且做了‘仙人’，就要保护凡人。”顾影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村口的榆树很是高大，荫蔽遮盖下来，于是盛夏也变得温良，“我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规矩，但‘仙人’拥有力量，就注定要承担责任。” 小姑娘趴在顾影腿上，仰头看着这个一身红衣，面色却总是平平淡淡的大姐姐：“所以你来了我们村子？” 顾影轻轻点头：“是啊，所以我来了这里。” “你来保护我们吗？”小姑娘清澈的紫眸里满是赤诚，可顾影只觉得这目光沉甸甸的，盛了千斤重，那是希冀与期望。 顾影自诩做不到，于是她摇摇头：“我只是恰巧来到这里，于是在此停留片刻。我漫无目的，只求在西境这块地方能够精进自己的力量。” “你可以认为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于是让我在这里遇见你，告诉你一些事实。”她摸摸小姑娘的脸，“阿曼，你有一双和我的故人相似的眼睛，但我不希望你走上和她一样的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是个普通人。” 她知道投身入神弃之渊的修士不会有轮回，可她看着眼前这双特殊的紫眸，心中总忍不住想：万一呢？ 弋扶柩是蛊师之祖，说不定她就有什么神奇的蛊能帮她逃脱那既定的命运呢？ 但同时，她又清楚地知道，没有万一，面前这个女孩儿，也不会是弋扶柩。 永远不会是。 阿曼不懂，她只是看着顾影，在那双褐色的眼睛里寻找自己的倒影。她依赖顾影，是因为顾影是第一个不曾对她这双紫色的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的外人。 她知道自己是个异类，她能听懂小虫子说话，可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怪物。只有阿婆会告诉她，这是蛊神对她的恩赐。 现在，顾影又说，她的眼睛不是独一无二的。 阿曼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和她拥有一样的眼睛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她这么想，也就问了出口，但顾影没有告诉她，只是摸摸她的脑袋，然后说：“如果你一定要成为‘仙人’的话，就去蛊门吧。” 阿曼默默记下。 一只纯白的纸鹤从天边飞来，阿曼看着顾影伸出手，那纸鹤便落在她掌心。她看见顾影拆开纸鹤，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红衣的仙人长叹一声，将那纸鹤覆盖上一层细密的冰，然后震碎成无数星屑。 仙人说：“阿曼，后会有期。” 第82章 这种赢法，还是让好友承担吧 留仙门。 驻守仙门的留仙门弟子瞧见远远走来一个红衣人影，其中一个立即上前两步迎接：“仙尊安好，掌门又邀您来小住？” 顾影跟着弟子向前：“不住，有事商议。晏予可在？” 弟子点点头：“留月魔尊一直在着，已住下小半年了。” “他宫里大概荒了吧。”顾影随口道，她迈步走入留仙门，见那弟子仍跟在身侧，便摆摆手，“不必跟我，我知道路了。” 弟子依言停下脚步，目送顾影远去。 顾影轻车熟路地找到楚渐离，后者举着枪，在校场上来来回回地看顾场上弟子们修炼。顾影没有第一时间出声打扰，她站在一旁，看着昔日好友皱着眉沉着脸的严肃模样，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去很久很久之前。 在故事开始之前，每个人都不是现在的模样。那个时候的楚渐离是个招猫逗狗的纨绔，张扬极了，像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猴。 但现在，他已经长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 楚渐离很快发现了好友，他挥手示意弟子们继续，朝顾影招了招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瞧见你在训练弟子，多看两眼偷偷师。”顾影开玩笑道，“也顺便瞻仰一下我们楚掌门的英姿。” 楚渐离摇头失笑：“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突破？你总不能用这一身元婴修为去神弃之地吧。” “为什么不能？”顾影挑了挑眉，倒也没真打算用这元婴修为去硬抗邪神，“快了，就这几天，那些道韵都没问题，可以用来突破。”顿了顿，她收了笑，在身侧落下一道结界，“不说这个，说正事，神弃之渊的封印如何？” “松动了不少。”说到正事，楚渐离也肃了神色，“不出一年，必定破碎。” 顾影轻轻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她看向校场上练习的留仙门弟子，“练得如何？” “还行。”楚渐离点点头，“大部分弟子都已有一战之力，只是新弟子尚且少有金丹。”他叹了口气，“唉，怎么就没有弟子如我们一般呢？” 顾影点他：“醒醒，你以为天才是大白菜呢？都做了这么久掌门了，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刚刚还在心里夸你呢，结果你这不是一点没变嘛！” “不说我们留仙门了，你们长恒呢？”楚渐离摆摆手，“长恒的弟子怎么样了？” “我不道啊。”顾影两手一摊，将手上的通讯手环给楚渐离看，“我都没回去过，有事就手环联系师兄师姐，人一直在西境待着呢。不然怎么每次你一找我我就能来得这么快？” “还得是你。”楚渐离叹为观止，“这么多年你也一直没怎么变。” 顾影摇了摇头：“这倒不是，至少我胆子大了不少。不过比起面对人，还是杀魔物更适合我。”她想起什么，“对了，你信中说还喊了小婉，她什么时候来？” 楚渐离朝她抬了抬下巴：“喏，看天上。” 顾影扭头看天，天幕之中，一张圆盘正飞速冲来。圆盘之上，坐着一个黑白道袍的修士，那修士梳着两条低马尾，长发在身后飞扬，正是君婉。 女孩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小楚——阿影——我来啦——” 顾影顿时笑起来：“你瞧，没变的可不止你我。” 君婉一落下来，瞧见顾影，见她修为毫无寸进，顿时惊讶问道：“阿影，你怎么修为一点没涨啊？” “我打算这两天找个地方破境了。”顾影伸手将君婉拉入隔音结界之内，“你们云虚派怎么样了？” “都好都好。”君婉道，“大家修炼都很积极，我们也定时排查弟子那个心，心理问题，都没大事！而且好些弟子因此获益突破修为的，你们呢？我们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吃吃喝喝边说话要站在这里？” 顾影默默看向这里真正的主人。 楚渐离一拍脑袋：“说的是，我这就安排。”他说着，挥散顾影设下的隔音结界，朝着那群校场挥汗的弟子们扬声叮嘱一句继续练，便带着顾君二人往后山而去。 “说来，门口守门的弟子说晏予在你这儿住了小半年了，他人呢？”顾影走在路上，忽然发觉自己到现在都没瞧见那个晏皮糖，不由问道，“他是四大魔尊之一，想来对神弃之渊的封印更为了解。” 楚渐离撇撇嘴：“一大早就不见了，谁知道他去了哪儿？我才不管他呢！” “你真不管？”顾影挑起眉，表情揶揄。 楚渐离没回答她，只是脚下步子加快了不少。 顾影却没有放过他，她扬声道：“小婉你瞧瞧，这就叫死傲娇——” “你可闭嘴吧！”楚渐离恼羞成怒，返身掠至顾影身侧，伸手去捂她的嘴。可如今身为合体大能的自己却怎么也捞不着不过元婴的顾影，楚渐离忽然明白，或许先前那句以元婴力抗魔物，并非说笑。 等到顾影突破修为，她又会成长到怎样的地步？ 楚渐离不再试图去捞好友，他看着顾影，神色复杂，如同混杂在一起的染料，近乎泛着苦：“你这身手，怎么练出来的？” “别提了，被师姐的好哥哥揍出来的。”顾影摆摆手，表情无奈，带着点下一秒魂魄就要飘走的丧，“你是不知道，江枕月他是真变态啊！就这归星那小子还能时不时带两壶酒来贴他冷腚，我也是服。” 楚渐离心里那点输给好友的不甘瞬间就散了。 这种赢法，还是让好友承担吧。 他们在后山一座凉亭下安坐。 这亭子是楚渐离当上宗主后亲手建的，就为了偶尔偷个闲。平日里少有人来，大家都知道这地方属于谁，不会乱跑。 “所以封印真松啦？补不了了？”君婉捧着一杯热茶，咽下一口枣泥酥。 楚渐离点点头：“嗯。” “我师姐在想办法，不过收效甚微。”顾影摩挲着茶杯，垂下眉眼，轻轻道，“我两年前去看过一眼，那时阵法还很坚强。” “晏予说是三个月前忽然变成那样的。”楚渐离道，他皱起眉，叹了口气，“谁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敢轻易让修士进去查探，晏予说修士一旦进入封印内部，就再也出不来了。” “凤昭的封印属于先天大阵，我们对之知之甚少，而且先天大阵一般情况下也无法修改。”顾影喝口茶，又给君婉杯中倒满水，“我不知道我师伯他们当初的计划行了几成，不过我师姐说阵法纹路确实与之前不同。” 君婉与楚渐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楚渐离抬起手：“等等，什么计划？” 顾影一愣，她脸上也是全然不做假的茫然：“啊？我没告诉你们吗？” 君婉发出斥责：“你这几年连信都少给我们写！” “啊……”顾影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忙着打怪了。这个事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我师伯他们伙同一帮子大能密谋了一场献祭，为的是将那封印修改为杀阵，以杀死阵中的那只‘最初的陨星’。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封印还是封印，但我师姐对比了前后阵纹，发现有所差别，但具体差在哪儿，不知道。” “那你肯定有猜想，说说？”楚渐离不信顾影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顾影点点头：“确实有。根据我知道的一些秘辛来看，这差别或许就是，这封印成了真正的封印。” “你的意思是……”君婉沉默片刻，抬手指了指天，“那封印原本有祂的手笔？” 顾影没有否认。 “难怪你这么久压着修为不肯晋升。”楚渐离了然道，“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若非我们两个一个火灵根一个雷灵根，我修的还是除魔道法，我俩岂非就着了道？” “嗐，这不就是因为你俩安全我才没说嘛！”顾影殷勤地给楚渐离倒茶，“而且我当初并不确定嘛，也是这些年观察了许久才确认下来。” 她解释道：“也多亏王毓是我亲亲师姐还是好朋友，我观察了大半将离的成员，除去一些体质特殊不得不走邪修路子的，剩下的都是自身道法被污染以至于被归为邪佞，人倒是清醒，就是力量不太清醒。” “怎么说？”君婉夺下顾影手里的杯子，叫她说完再吃吃喝喝。 顾影便道：“他们的力量可以催化魔物，具体来说就是，可以将普通动植物污染，令其转化成低等魔物，也可以作用在魔物身上，令其实力增加。不过是一次性的，等他们附着的，嗯……暂定为诡力吧，等他们附着的诡力消耗完毕，一切也都会变回原样。” “说到邪修。”君婉把顾影的茶杯还给她，“我这边倒是查到些许信息。他们似乎在有意捕捉灵物，云虚派管辖的北地传报，有不少附属宗门丢了豢养的灵兽，案发地点无一例外都有邪修的气息。” “留仙门这边也有。”楚渐离接话道，“不过因为这里处于西境，容易被神弃之渊污染，豢养灵兽的宗门并不很多，损失尚在可接受范围内。但我追本溯源搜查往前几百年内的相关事件时，倒是发现了些别的。” “这些邪修，或许不仅仅在捕杀灵物。” 第83章 人要向前走，不能回头 “这些邪修，或许不仅仅在捕杀灵物。” 楚渐离这话一出，君婉与顾影便都纷纷看向他。楚渐离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不知道是谁记下的，不少龙族鲛人族等灵族幼崽失踪的地方也有邪修的气息残留。” “他们还在捕杀灵族？这是做什么？”君婉皱起眉，“像林步卿那样做实验？” “谁能有他那脑子。”顾影否决，“那可是大发明家，咱们这样的凡人都比不过，那群脑干缺失的邪修还能比得过了？再说了，邪修捕杀灵族做哪门子实验？实验正常人是怎么变邪修再变正常人吗？” 楚渐离叹了口气：“把你的地狱笑话收一收。” “什么是地狱笑话？”君婉看看楚渐离又看看顾影，“不过不是做实验，还能做什么？” 楚渐离道：“这个词是顾云亭告诉我的，什么意思你问她。邪修捕杀灵族的目的我倒是有个猜测，但是……” “但是实在骇人听闻，对吧。”顾影塞了一口桃花酥，“地狱笑话就是我刚刚讲的那种，用‘笑话’的形式说恐怖事件。” 君婉忽然也想到了，她张了张嘴，嗓音有些艰涩：“不会吧……” 顾影耸了耸肩：“都邪修了，有什么做不出来？那都是一群脑子不正常的疯子。” 楚渐离默默补充：“有记录的这几百年来的受害者里，也有少数人修。” “很正常。”顾影喝了口茶，“凡人都能易子而食，更何况是那些为了提升修为的疯子邪修？可惜，吃人并不能帮到他们。我从将离那看到的资料显示，食用灵族只会饱腹，并不能增长修为或寿命。” “将离到底是什么组织为什么会有这种资料？” “我说了，江枕月是个变态。”顾影道，她长长叹了口气，“那是个邪修组织，即使他们反对邪修，即使他们不与我们为敌，但他们也是邪修。他们不是坏人，但有些时候他们没办法控制自己。” “当然，不排除也有像江枕月那样的。” 楚渐离君婉二人显然也是想起了曾经被江枕月胖揍的经历，纷纷感慨地叹了口气。 “所以，江枕月做了实验？”楚渐离问。 顾影却是摇头：“我不道啊。我也不可能拿这个问题去问他，那是上赶着找揍。王毓倒是一直在追查这个事，江枕月也在。” 君婉便道：“那我们还是把重点放在神弃之渊上吧。” 楚渐离赞同点头。 “我们的重点不是本来就是这个吗？”顾影真诚发问，“但是神弃之渊目前信息太少了，我们在这分析也挑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等晏予回来再问问他吧。”她看向楚渐离，“借你家地突破一下。” 楚渐离自是同意：“你再往山旮旯里走走。” 顾影左右看看这亭子三面的悬崖：“这还不够山旮旯？” 楚渐离指指他们来时的小径：“这不是还能继续往上走走？山旮旯里灵气比较足，我又不会害你。” “你们留仙门其实是因为仙人来了就走不掉了才叫留仙门的吧。”顾影深深叹了口气，“那我去了，看我三天之内追上你俩！” “去吧去吧。”楚渐离朝她挥挥手，和君婉一起目送她消失在山岭之间。 · 留仙门后山响了整整九天的雷鸣，鸣声煊赫，遥遥传出，引来大批修士。 但非留仙门弟子，又无邀请函或通行令，他们只能飘在留仙门范围之外的半空中，远程参与这场声势浩大的雷劫。 他们不知道渡劫之人是谁，只知道这雷劫是奔着把人往死里劈的。连续四场，狂轰滥炸在留仙门后山的地方。 这九天里，顾影一条条放出被她自己手动封印的道韵，生与死在她眼中越发明晰，生死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纠纠缠缠，是一片空茫的灰色。 生死大道向来正邪难辨，可生杀选择了顾影，也只有这条路能决定万物枯荣。这是她必然要走的路，也是她没有选择的路。 雷劫的最后，她眼前的色彩忽然褪去，一条发着盈盈白光的小路出现在她眼前。 顾影没有犹豫地踏上那条路。 她往前走，无数记忆也随之在道路两旁浮现，然后被顾影甩在身后，她的脚步毫不犹疑，走得快极了，像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这条路尽头的模样。 这条路很漫长，是她至今为止的一生两辈子。她看到现代的自己的死，看到她曾经碌碌无为，无功无过的日子，她看到自己的挣扎与痛苦。 她没有停下脚步。 道路的尽头是一片茵茵草地，阳光落在地上，有纯白的蝴蝶轻慢地舞动着。 顾影却在此刻停下了脚步，不再上前。 这是这条路的终点，但，不是她的。 顾影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于是记忆又以顺叙的方式在她眼前一一闪回，从出生到死亡，再到出生，然后长大。 她曾经只拥有刚刚好的爱，但如今，她拥有满溢出来的爱。她不再是曾经那个灰霾又黯淡的自己，她从过往的灰烬中重生。 那些刚刚好的过去被她丢在身后，不再拾起。 人要向前走，不能回头。 她没有看到，那如茵草地上，一抹黑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散作无数粒子，在闪闪发光。 · 顾影睁开眼，生杀嗡鸣着发出阵阵剑吟，她在兴奋，即使她早已口不能言。在顾影大道落成的瞬间，生杀感觉自己似乎也看到了那个世界，在云端之上，在九天之间。 那是人人追求的仙境，是她来的地方，也是她再也不能回去的地方。 感受到生杀的兴奋，顾影抬手拍了拍她的剑鞘：“别喊了，你知道的，我没有飞升的想法，也不认为飞升是可行的未来。” 生杀的剑身上闪了两下白光，安静下来。 “是啊，仙人们为了自己的安全隔绝了天地……”顾影随口应道，作为生杀的主人，她当然能明白生杀想说什么，忽然，她发现了一点，“仙人……” 顾影恍然明悟：“所以他们才能活百万年之久……可是，为什么？时间对不上，身份也对不上……” 生杀疑惑地动了两下。 “不，或许是有什么方法……”顾影一边收拾满地的阵盘碎片一边回应生杀，“他们亲眼见证了那场动乱，怎么不会是百万年前的人？” 生杀又动了两下。 顾影一愣：“他们……是啊，他们也不曾亲口告诉我，他们是从百万年前活到现在的人。想知道当年的事有很多方法，凌孚师伯修命道，她更有办法追本溯源，去探寻最初。” “为什么我会认为他们是百万年前的人？” “……凤昭，是凤昭。他们都知道凤昭，但后山那只凤凰只是一道执念。或许她早已被污染，只是因为凤凰火至阳至烈，所以她不曾发作，自然也无从发觉。师尊修无情道，她也从未说过凤昭相关的事，或许师尊从来不曾见过那道执念……” “所以，只有我……只有我见过凤昭，近距离接触过凤昭，那点污染长年累月地被凤凰火灼烧早已破碎不堪，所以在侵入我体内的时候我才没有丝毫察觉，别人也没有。” “祂想做什么？让我以为他们活过了百万年光阴……是在向我展示永生，妄图诱我追寻，还是挑拨离间？或者是一石二鸟，又或者殊途同归？那么，那道污染还在不在？如今我已神思清明，或许那道污染已经被天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生杀嗡鸣一声。 顾影拍拍她：“无论如何，神弃之渊我们都是要去的。现在先不想这些，我得让楚渐离给我找个洞府闭关一阵适应修为。” “等我出关，或许就要开始最终之战了。生杀，你也要做好准备。” 生杀晃了晃剑身，似乎在说没问题。 问题很大。 看见雷云散去上山来找顾影的楚渐离看着后山这一片狼藉，眸光幽幽盯住了她。 刚抬起脚准备下山的顾影默默后退一步：“这是雷劈的，不是我劈的。” 楚渐离抱着手：“我不信你不会枯木逢春的术法。你造的孽，你得负责。” “好好，我负责我负责。”顾影连忙应下，她抽出生杀，剑身上白光一闪，她便信手挥出一剑。 剑光所过之处，被劈得外焦里嫩的树木草皮纷纷重新焕发了生机，它们抖落了一身枯败的外衣，露出内里的鲜活。 楚渐离这才将盯着顾影的目光收回，转身朝山下走去：“霰雪仙尊来了。” 顾影跟在他身后下山：“不是很想面对这种离家出走多年被家长揪回家的场面，我能直接找个野坟地坐下修炼吗？” “不太能。”楚渐离说，“你大师兄和浮冥仙尊也来了。” “好吧。”顾影说，“这波是集体出动，得认命。” 楚渐离慢慢补充：“现掌门也在。” 顾影：“……”顾影抬脚就冲着楚渐离的屁股去了，“他们来办正事儿？神弃之渊？” 楚渐离大跳一步躲开：“对。似乎封印的事，他们还没说，只叫我把你也叫去。” 顾影点点头：“原来如此。” 第84章 每个人都在长大 留仙门的待客大厅聚了不少人。三宗六派四大家都有遣人来此，想知道如今神弃之渊的状况。 所有知道神弃之渊真相的仙门百家齐聚一堂，场面委实哄闹极了。 顾影跟着楚渐离到场时，百家众人还在叽叽喳喳地悄声交谈，但各种小声汇聚在一起，就显得格外嘈杂了。 看见顾影，场内一时寂静一瞬，直到楚渐离坐上主位，顾影也坐到霰雪身侧，他们面面相觑片刻，再次低声交谈起来。 楚渐离敲敲身侧茶几的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开小差种唤回来：“诸位，请不要继续无关的话题。” 仙门百家立时安静下来。 楚渐离虽年轻，但其手腕了得，懂得知人善用，自身实力也强劲，这几年将留仙门上下整肃得如同铁板一块，原本留仙门就不好惹，现在更不好惹了。 “那么，我们现在就来说正事吧。”楚渐离见现场安静下来，便转头去看霰雪，“霰雪尊者，请。” 霰雪并不推脱，她抬起手，一道虚影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顾影抬眼看去，浅蓝的虚拟屏幕直勾勾地呈现在她的面前，上面用橙色的线条描绘着各种纹路。 “林步卿什么时候搞出来的？”顾影悄悄靠近浮冥。 浮冥偏头看她，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去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想法和动手能力吗？”顾影摊了摊手，“他那个叫孙逢栩的师侄倒是有想法，但没能耐啊！他又不懂电子计算机技术。” 浮冥也不懂，但他会装懂。在顾影说完话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坐正了。 霰雪示意众人去看那虚拟屏幕：“诸位，这里左边显示的是九年前那场动乱之前的封印阵纹，右边是之后的阵纹。我宗瑶光与王毓两位弟子齐心拓印了下来，请诸位看，这里的阵纹前后有很明显的差别。” 大部分人都是看不懂的，阵法本就玄奥，更别说先天大阵。其实霰雪自己也看不懂，但再不懂阵法也能看出两者的区别，而且她也有瑶光和王毓给提前解释过。 白淼淼在霰雪的示意下从最后面站出来，走到那虚拟屏幕旁边，给在场不懂阵法的修士解释这两边阵法纹路的作用。 王毓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瑶光则被家族绊住了脚，所以由白淼淼跟随霰雪来此为众修士进行解说。 顾影这才注意到这个一身缃叶缀金色流云纹长裙的姑娘，她许久不回宗门，竟是不知何时瑶光收下白淼淼做了亲传。 白淼淼于阵法一道或许并没有特别高的天赋，但她认真又有上进心，很是努力，这些年也做出了不少成绩。顾影看去，发现这姑娘如今已然步入元婴了。 当然，白淼淼的没有很高的天赋是指在长恒内部而言，对于外界来说，白淼淼绝对是天才中的一员。不说别的，三十多岁的元婴，除了在这些底蕴深厚的大宗门里，那可当真是少见。 专业之外的白淼淼柔柔弱弱，像是谁都能来揉一把的小兔子，懵懂又天真，但专业之内，白淼淼就又自信又大方，她像发着光，侃侃而谈，言辞清晰又简洁明了。 顾影不知道这姑娘如今是什么性格，但她看着眼前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站在一众宗主长老面前也毫不怯场的白淼淼，她知道，每个人都在长大。 “……所以，这个阵法当中‘守护防御’的那一部分被改变了，阵法不再拥有保护的职责，如今是一座真正的封印大阵。但改变之后的阵纹有什么作用，因为现存阵法典籍当中均无记载，我们也未贸然进行实验，所以尚不得知。” 白淼淼说完，朝众人行了一礼，又退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在场众人对这个消息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们不理解天道为什么要保护神弃之渊里的那个怪物，难道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却不曾成功是天道的阻拦吗？天道是想要放弃他们了吗？那他们这么多年的挣扎算什么？ 有人惊问出声：“我们还要继续吗？先天大阵勾结天地与道法，天道都在保护那个怪物，我们还要继续吗？” 大家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忽然，一道年轻的声音坚定地响了起来：“当然要！” 众人的视线看过去，那是站在天玄门掌门身后的一个娃娃脸的青年修士，他穿着一身天玄门亲传弟子袍，圆润的杏眼亮晶晶的，带着坚毅与毫无犹疑的，对未来的期望。 顾影记得他的脸，印象太深刻了，更何况修士驻颜有术，这么多年他一点也没变过。 他修为不高，但也有金丹，顾影不知道他多大年纪，但十几年前他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顾影轻轻笑起来，她拍拍手：“云修士说得对，我们当然要继续。” 云来一愣，他看向顾影，女孩子已经长成，和十二岁时的顾云亭相比已然大变了模样，只有那身张扬的红衣是一如既往的热烈。 “啊！是你！”但他显然认出了眼前的女孩儿是谁，云来高兴地说，“你竟然是长恒仙宗的弟子！你好厉害！” 顾影朝他点了点头，她站起身，上前一步，放开身上刚刚晋升尚不稳定的灵压：“如果天道当真要保下那只怪物，这阵法就不可能有改变的概率，但如今它变了，这就说明天道也意图杀死那颗陨星。何况诸位瞧瞧我，瞧瞧楚掌门和君掌门，如果天道当真要保那怪物，为什么要推动我们这些人如此快速地晋升？” 这灵压是真实的，也是庞大可怖的，许多人都被这灵压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好在顾影只释放一瞬便又收了回去，她又成了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众人看她的眼神回不去了，都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原本他们以为，二十多岁的半步破虚和半步渡劫就已经很离谱了，可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红衣修士身上那一瞬间展现出来的灵压是切切实实的渡劫期威力！ 二十多岁的渡劫期，谁能做到？修道之路即是问心之路，这家伙难不成是无垢之心吗？要知道，这样惊人的成绩，即使是兵解重修的老前辈也做不到！ 霰雪看着顾影，倒是皱着眉，眸中隐隐担忧。 这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霰雪不修命途，可她如今看着顾影，总觉得她这个最小的徒弟正站在悬崖边上，再向前一步，那便是万丈深渊。 那身红衣，会粉身碎骨。 不，不仅仅是顾影。 霰雪看向站到顾影身后的楚渐离和君婉。 这些孩子，都站在悬崖边上。 这绝非好事，可事关苍生，她不能将他们拉回来。 她只能清醒地，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向前。 云来也跟着站到顾影身侧，娃娃脸的修士看着眼前这些比他都强的大人们，扬声道：“不管天道究竟选择了谁，诸位前辈宗主，难道天道没有选择我们，我们就要认命去死，就要认命放弃吗？” 天玄门宗主欣慰地看着徒弟，她站起身：“说得不错！倘若我们此刻放弃抵抗，放弃挣扎，那在此之前百万年的努力和牺牲，都将付之东流！这天下尚有黎民百姓，吾辈修士，无论大小，无论强弱，都该站出来！去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没错！身为修士，拥有力量，本就该承担责任！”御兽宗宗主也站起来，他把一双手掌拍得啪啪响。 余岁淮也站起身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灾祸将临，无论如何，我们也要面对。” “没错！” “说得对！” “我们不能放弃！” “……”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越来越多的人站到那些最先站出来的孩子们周围，他们似乎也成了孩子，不在乎那些利益与私念，只凭着一腔热血站出来，说着永不放弃。 顾影看着他们，在此刻给了他们最后一颗定心丸：“天道没有放弃我们！天道也在想办法挽救这个世界！我宗杏林春弟子叶惜便是天道挑选培养的天命之人！她会带领我们打败神弃之渊里的那个怪物！她会带领我们挣出一片天！” 众人皆是一愣，他们面面相觑片刻，心中热血沸腾起来，却仍有些疑虑。 云来睁大眼睛看着顾影，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但都不好意思问的问题：“真的啊顾道友？你怎么知道的？” 顾影微微一笑，她站出一步，解下腰间生杀，举到众人眼前：“此乃仙剑！是天道予吾之依凭！予吾生杀之大权！只为斩落神弃之渊里那颗陨星！” “你和天道大人对话了？！”云来眼眸亮晶晶地盯着顾影，“顾道友！你好厉害！” 顾影在心里赞了云来一声上道，同时对这个单纯好骗的孩子生出了一点愧疚，但这点愧疚瞬间就被她抛去脑后，忽悠人罢了，不这么做，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聚齐这些人？ 要知道神弃之渊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是身死道消，届时若是人心不齐，这危险就会显着提升。 她也不想的，可谁叫他们好骗呢？ 当然，其中必然会有聪明人，可聪明人也知道这种时候团结一致才是出路。 顾影看着露出恍然神色的“聪明人”和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师长，她转过身，和好友对视一眼，三人都没忍住露出一个笑。 从此刻起，修真界自救计划，正式，全面开启！ 人们不该将期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更不该将希望寄托在旁人的牺牲之上，所有智慧生灵唯一拯救自己的方式，是站起来，自己救自己。 第85章 最初死去了，但又在原本的土地上诞生。 太阳轰然一声坠入山谷，夜色蓦然降临。 天幕染上鲜红的颜色，无数魔物从神弃之渊的方向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大片的魔物挨挨挤挤在一起，像五颜六色的海浪，澎湃着，汹涌着，狰狞着，嘶吼着。 顾影站在城墙高处，这是距离神弃之渊最近的一座城，城内民众早已被迁移去了别处，这里如今除了修士，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 顾影垂眸看着远处那疯狂奔涌而来的魔物大群，腰间生杀上暗光一闪一闪，剑身也在轻轻震颤。 她拍拍生杀，纵身跃下城墙，在某一个瞬间，消失无影。 神弃之渊的封印破碎得毫无预兆，但好在各方早有准备，各宗各派在第一时间安排修士进入凡人城镇，零散的村民则在那日议事之后的半年内被分批安排进了各大城镇内，统一住在新建的联排里，被称为安民所。 封印破碎的消息一传开，所有城池都在第一时间开启了护城结界。 金丹期由一名元婴期修士带领驻守各方城镇保护凡人，筑基期炼气期修士则在城中安抚凡人并给予情绪价值，化神期修士在将离组织的帮助下加大力度追杀邪修，防止邪修插足捣乱。 剩下的所有修士则战在最前线，正面对抗神弃之渊！ 神弃之渊位于极西之地，再向西去便是墟谷，那里原本是通往幽冥在人间的入口。神弃之渊尚且还是神诞地时，墟谷还是个开满白色小花，充满圣洁感的地方，在陨星坠落之后，已经很久没人去过了。 修士们在距离神弃之渊最近的那一排城池里拉成一条长长的战线，让每座城池都保证了至少有一名破虚期修士。 大量元婴期合体期修士铸成战力，阵修提前布下的阻隔魔物干扰的阵法在魔物逼近的瞬间开启，由数量足够的灵石以及修士分批次维持。 阵法难修，所以阵修并不多，但前线城池数量也并不多，整个上界修士的基数也足够大，所以也能做到至少一城一人。 王毓站在最靠前的一座城的城墙上，她是来这里找顾影的，她本想跟顾影唠唠，告诉她自己为母亲报了仇，但没见到人。城中其他修士也说，自从封印破碎那日之后就没再见过顾影。 没有人怀疑顾影是不是临阵脱逃了，渡劫期修士不至于做这么下作的事，况且长恒仙宗的弟子，若是临阵脱逃，不必其他修士谴责，首先长恒就不会置之不理。 君婉带着人来这里送物资时碰见王毓，乖乖和她打了个招呼。 她力气大，一个人能搬好多东西，在抵御魔物的空隙里便会来往各个城池运输物资。虽说修士有乾坤袋十分方便，但大部分乾坤袋容量有限，乾坤袋多了，也是一个负担。再说，物资送到之后还需要规整入库，这也是力气活。 修士修为达一定程度之后确实比之常人要孔武有力，但也不是没有上限，君婉的神力是天生的，比其他修士要有优势得多。况且，在杀魔物之余，她也想更多得做些什么。 王毓走到君婉近前：“君掌门。” “王毓师姐。”君婉点点头回应。 “我师妹，顾影去了哪儿？”王毓开门见山，并不绕弯子，“你知道的吧。你、楚掌门，你们和我师妹一直走得很近。” 君婉并不隐瞒，她应了一声：“知道，不过王毓师姐，我不能告诉你她在哪里。” 王毓微微皱了下眉，她笃定道：“你们在做危险的事情。” “是啊！”君婉没有否认，“所以就更不能告诉师姐你们啦！”她说着，似乎害怕继续对话下去会被迫说出什么来，立即朝王毓挥挥手，“不说啦，我还要回绮梦城驻守，师姐你再等等，说不定她这两天就回来了呢！” 她边说边退，很快就消失在王毓眼前。 王毓没有去追，她了解顾影，既然她不想让自己知道，想来不论自己怎么追问，他们都不会说的。 “怎么了？不是来找朋友吗？怎么在这里发呆？”一道温润的男声在王毓身后响起，王毓转身看去，来人一身褚色长袍，赤色的长发在身后披散着，眉眼温润，怀中还抱着一把凤凰琴。 王毓长出口气：“老师。” 落七弦轻轻应了一声：“没找到朋友吗？” “嗯。”王毓道，“她应该去了很危险的地方。” “那你要去找他吗？”落七弦温声问，“我想你应该能猜到她的动向。” 王毓摇了摇头：“她不欲我去寻她，我便不去了。” “接下来如何？”落七弦又问，“留在这里？” “该杀的邪修都杀干净了。”王毓点了点头，“余下也没有别的事，我便留在此处协助他们杀魔物吧。老师呢？老师从下界回来，是否要去寻找兄长？” “你兄长怕是不欢迎我。”落七弦温笑道，他拨了拨怀中凤凰琴赤金的琴弦，看向再次奔腾而来的魔物，“我也留在这里，陪着你杀魔吧。”说着，他又笑吟吟看向王毓，“正好我也瞧瞧，这么多年不在你身边督促你，你有没有进步。” 王毓干巴巴扯了扯嘴角，没多说，翻手祭出一架七弦琴，便纵身跃至城外。 乌泱泱的魔物大军转瞬间兵临城下，没有寒暄，也没有叫阵，这是当然，魔物与灵族终究不同，祂们嘶吼着扑杀上来，又在一阵阵灵流中被各种杀招站作齑粉！ 王毓一手捧琴一手拨弦，铮铮琴音里，落在她面前的魔物尽数挣扎哀嚎着炸开来，变成零散的碎末。王毓面无表情地向前推进，所过之处，没有哪只魔物死得痛快。 众修士瞧见她，认识的心中喜悦，不认识的倒也能认出来她身上那一身长恒遥梦筑亲传弟子长袍，倒是站在王毓身侧的玉面男修是个生面孔。但看二人抱琴的姿势都一模一样，想来不是师兄妹就是师徒了。 也有可能是长辈。 这些魔物一波一波地来，似乎源源不断。 封印破碎至今已有月余，但攻城而来的还是只有低等魔物。这些低等魔物没有思想，只有杀戮和吞噬的本能，一个个不怕死不怕伤，哪怕只剩残肢断臂也能挣扎着扑杀。 守在前线的都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基本已对低等魔物免疫，但数量太多，好在大能也都在前线，也不算难挨。 神弃之渊内部倒是安静，封印破碎，那些体型庞大的高阶魔物也没有往外挪挪脚的意思，一个个都窝在一起互相影响着，今天你疯一下，明天我碎一下。 在这片漆黑艳红的乱地中央，突兀地矗立着一座巍峨的高峰，这高山幽蓝近黑，泛着金属般的冷光，一条条巨大的裂隙在山体上毫无规律地分布着，像一头盘踞的巨兽。 但这座山没有生息，山脚处是腐烂泥泞的黏稠物体，像沼泽，又像菌群生长之后的腐化物，同样泛着诡异的颜色。 那些庞大的怪物们围着这座山盘踞着，沉睡着，祂们的具体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沉重的声响震痛着人的耳膜，一颗巨大的心脏挂在山体中央，心脏上长着一只猩红的竖眼，那眼瞳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顾影抬手擦去眼角流下的血，收回投向那颗心脏的目光。她垂下眼，看向手心中一只竹制的小罐子。 叶惜也跟着看向她手心里的罐子：“这就是她给你的同命蛊？” “嗯。”顾影点点头，没有就着这只蛊多说什么，“那颗心脏就是这些魔物的头领？我看祂不像是那颗陨星。” 她们此刻站在很靠近这些魔物的地方，叶惜的结界完美地遮蔽了二人的气息与身形，包括声响。所以她们能在此肆无忌惮地说话聊天。 叶惜没有回答，顾影不在意，她看着那座巍峨的山：“那才是那颗陨星原本的样子吧。其实陨星落下来就死去了，但祂的尸体留了下来，污染了什么，或者有新的个体从祂体内诞生，也就是那颗心脏。” “心脏成为了新的源头，祂通过最初的尸体不断散播污染，沾染人，沾染物，沾染一切祂能见到的能碰到的，包括概念规则，也就是你的本体。” “那或许原本是属于一个人类，属于一只兔子，或者随便什么生灵的心脏，在被最初的污染笼罩的瞬间，「他」就变成了怪物。失去自我被兽性支配，或许不是兽性更不是最初最野蛮的本能，而是被迫灌输的概念。” “最初死去了，但又在原本的土地上诞生。” 顾影扭头看向叶惜，眸光幽幽：“对吧，天道。” 叶惜仍未说话。 “我试过了，这个世界还没有自我意识。”顾影轻轻道，“祂或许是个大世界，但祂还很年轻，所以会被外来的陨星侵占，会因为一场时间的逆转被撕裂，展现漏洞。所以有了我这样的外来者。” “……”叶惜看着地面，大地沾染着奇诡的颜色，像是打翻的调色盘，各种色彩却又泾渭分明。她微微苦笑，“你太聪明了，这不是好事。” “我知道。”顾影说，“你一定要我从我母亲腹中而出，予我亲情温暖，是因为你知道只有这样我才会出手救下这个世界。因为我会想，倘若上界失守，下界当真安全吗？你知道我不会赌这个可能。” “你要我甘愿赴死。” “或者说，你要以我为基，亲自打造出属于这个世界的「意识」，对吧。” 第86章 顾影从来不会下注不确定的赌盘 顾影看着叶惜，她打开了手中竹制的罐子：“但你也知道，我不会如你所愿。” 叶惜轻轻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我也觉得你不错。”顾影点点头，“但这不妨碍我们各自为营。” 叶惜静静地看着顾影，红衣的修士举起手，将手中的罐子对准了那颗心脏的方向，低声念诵唤醒蛊虫的口诀。她很缓慢地眨了下眼，感慨般道：“或许，你比我更适合走无情道的路，更适合做天道。” 顾影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叶惜并不在意，她给醒过来的子蛊套上防护，看着它在顾影灵力铺就的道路上涌向那颗心脏：“比起我，你更加理智。” 顾影目送子蛊爬远，回应道：“我并没有那么理智，叶惜。我也是由血肉组成的人，我有灵魂，有灵魂就会有感情，有感情就会被情绪左右。所以……” 叶惜看向她。 顾影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她闭上眼，感受到那只同命蛊的子蛊已经顺利钻进了那颗心脏里，在叶惜法则之力的保护下安安稳稳地安家在心脏的致命点。她又看向手中的母蛊：“你说，直接杀死母蛊，能让子蛊跟着死吗？还是必须要有寄生体？” 叶惜并不追根究底去探寻顾影“所以”之后的话，她顺着改换了话题：“我觉得，这只母蛊本来可以活着继续生产子蛊，却要因为你白白葬送性命，实在是暴殄天物。” “同命蛊于我而言没有多大作用。”顾影道，“如果这蛊杀不死祂，那它就只能在我的储物囊里吃灰了，这不是更可怜吗？” “吃灰总比送命好吧？”叶惜说。 罐子里的母蛊似乎也听明白了活阎王的话，不知从哪凝聚出一面小小的白旗，竖在应该是脑袋的地方挥了两下。 “你看，它也这么觉得。”叶惜注意到，示意顾影去看。 顾影扫它一眼，倒也没有一定要送蛊去死：“行吧，我去找只兔子。杀了要是没因为和祂沾上关系而被污染还能烤烤吃。” 叶惜道：“早去早回。” 神弃之渊周围没有兔子，当然不会有，这地方到处都是污染，兔子在这里吃不到一根草。 顾影不好离太远，一来一回的时间太长，变数也就会多很多，她退而求其次地挑选了一只幸运低阶魔物，让母蛊寄生，然后杀死了祂。 寄生在心脏中的子蛊躁动着死去，但被子蛊寄生的心脏却只是更快地转了两下眼珠，最多从眼角淌下一点血，但在“吃掉”盘踞在祂周围的一只高阶魔物之后，祂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二人并不失望，这是她们意料之中的事，不如说，看到这魔物这么难杀，她们心中反而安定下来。 祂没有随随便便死去，至少证明了，此前那么多年那些牺牲自我的修士们不是无用的愚昧举动。 但同时，她们也感到沉重。这颗心脏源源不断地生产魔物，只要魔物不净，祂就能通过吞噬来恢复自己，近乎不死。 这不是个好消息。 修士斩杀魔物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祂制造魔物的速度，顾影不知道祂有没有限制，或许在那座“山”被耗尽之后祂也会失去创造的能力，可这座山如此庞大，百万年的时间都没能消耗殆尽，谁知道还要再等多少个百万年？ 谁又知道，等到那个时候，这个世界究竟是谁做主？ 顾影从来不会下注不确定的赌盘。 “去后面看看吗？”忽而，叶惜出声提意，“再往后是墟谷，那里原本是通往幽冥的入口，但在陨星坠落于此之后就被弃置不用了。” 顾影挑了挑眉：“怎么，你不会觉得和幽冥扯上关系的，就能对付这东西吧？虽然因为修真界的影响，祂没有一般不可名状的一些特性，能够被感知被注视，甚至就算我们当着祂的面谈论祂也不会被发现，但你要知道，身为概念的天道都无法驱逐祂，倘若墟谷真的有百万年的时间不再被启用，那么墟谷的概念也会被抹消。” “什么意思？”叶惜看向顾影，“什么是不可名状？特性又是什么？你原本的世界这么危险？” “简单来说，就是你我所见的这颗心脏，是我们眼中的祂，而非真实的祂。”顾影回收母蛊，将竹制的罐子又装回了储物手镯里，“因为我们下意识觉得祂应该长成那副模样，所以我们眼前所见的，就是一颗长了眼睛的心脏。” 叶惜摇摇头：“我从未想过祂应该长成什么模样，本体见过祂，那时候祂还不是这样。” “我只是打个比方。”顾影道，“但这里并不是一般世界，修真元素也会影响祂，祂失去了本我，会因为一些外界干扰拥有实体，也就是这心脏的模样。这也不是我想象中的不可名状，我比较想看到的是触手系。”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叶惜问，“如果要杀死祂，渡劫期是不够的。” 顾影抱着手：“一个渡劫期不够，一群渡劫期呢？”她伸手点点叶惜的脑袋，“你现在是人，人是一个群体，不是单枪匹马的孤狼。这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们悄没声息地解决了算怎么回事？只有让所有人都参与进这场抗衡里，他们才会明白最终成果的来之不易。” “人不会一直感念神的恩赐。” 叶惜沉默片刻：“去墟谷看看吗？那里曾经生长有一片白色的花海，很漂亮。” 顾影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就去看看吧，‘墟谷’这个名字也很好听，或许我们会有意外收获。” · “小师妹到底去了哪儿？叶惜也不见了，都三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青玉皱紧眉头，他在前线临时搭建的议事厅里来回踱步着。 长恒这一代掌权人全都聚集在了这里，原本属于顾影的驻守点，也是离神弃之渊最近的城池。 浮冥斜靠着桌子，他抱着手，眼角艳色的红痣都因为主人焦躁的心绪而黯淡了两分：“现在连君掌门和楚掌门都找不见人影，他们两个在刻意躲着我们，明显知道小师妹和小师侄的去向。” “找不到人说什么都白搭。”段云尘揉了揉头发，连月的奔波杀敌让一向精致的他都变得狼狈了不少，“归星那混小子也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随便给我丢了个讯息就不见了人影。这紧要关头一个个的还都玩失踪，唉！” “我倒是觉得，他们都有自己的章程和步调。”强行加入的林步卿倒是自在，“你家师妹一向有主意，而且她知道的东西比我们知道的要多很多。欸，你们说说，她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没人理他，留青长叹一声：“这些孩子一个个的都喜欢不吭声，也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再等等吧，再等一月，若是小师妹和小叶惜还不出现，到时候再麻烦大师兄去捉君掌门和楚掌门。” 鸣岚轻轻点头：“好。小师妹如今修为比我们都高，想来是不必担忧她的安全的，大家也放宽心些。” “说到修为……”瑶光微微皱起眉，“小师妹的晋升是不是，太快了？” 林步卿懒洋洋道：“不奇怪，顾影这家伙生而知之，她打从出生起就在观察世界，她看待事物的角度和你们也有着很大的差异。想得太多，走得道途又与她每日所思所想完全契合，自然晋升就快。” “生死道途和她每日所思所想完全契合？”留青皱紧眉，“她不是好了吗？” 林步卿摇摇头：“身体是好了，但思想没有啊！时间太久，那些会变成她本能的一部分，而且她的控制能力非常强大，修真界又不是什么真善美的乌托邦。我们确实是好人，但她很清楚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这就是生而知之者的悲哀。” 敬林唉声叹气：“怎么就落到小师妹头上了，她还是个宝宝呢！” “醒醒。”林步卿提醒她，“不要用你们妖族的年龄观念来套人族，在妖族二十多岁确实是宝宝，但在人族可不是。” “可就算小师妹是人，但在修真界，二十多岁也确实不大啊！”敬林撇撇嘴，“我们最小的青玉都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师姐这样一说，总觉得我们都是老爷爷老奶奶了。”浮冥面露无奈。 鸣岚站起身：“好了，大家回各自的驻地吧。”他看向王毓，“王毓师妹，这里还要先麻烦你了。” 全程不发一言的王毓轻轻点头。 其实，即使没有她，这座城也有一位破虚期修士驻守，顾影安排得很是妥当，并没有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除此之外，君婉和楚渐离也会时不时过来看两眼，当然，多半是躲着她来。 王毓不理解，她也不是什么很可怕的人，最多会问问顾影的去向而已。 君婉和楚渐离怕的就是她问这个，自然是能躲就躲。 毕竟，他们只知道顾影打算去做个实验，做什么实验去哪里做实验，顾影也没告诉他们。只是偶尔会获得顾影传来的通讯——林步卿已经将通讯手环量产了——显示顾影本人安全着，而已。 至于为什么消失了整整三个月…… 谁知道她到底去干了什么？但不管怎么想，应当都和魔物脱不了关系。毕竟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了。 第87章 漆黑的瞳孔无声地回视着 墟谷似乎没有丝毫变化。 叶惜看着眼前开满白色小花，散发着朦朦白光的地方，她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放缓了。 顾影抱着手靠在谷口的崖壁上，侧头看着这片圣洁的地方，褐色的眸子里映照出墟谷的美丽。白色铺满天地，连诡物的磁场都不能撼动分毫。 这似乎是这世间最后的净土，在整片天空都被阴霾遮盖的情况下，只有这里的天空是蓝色的，能看到云朵的形状。 只是没有太阳。 但她们不约而同地，都停在了谷口，没有再往里深入。 “到底还是没能留下。”叶惜轻轻叹息一声，“这些东西的污染范围也太大了。” 顾影看着那片轻轻呼吸着的白色花海，转身离开：“走了，回去了，我们出来很久了。” 叶惜最后再看了一眼，柔软无害的白花花蕊处，一只只小小的眼睛微微睁开，漆黑的瞳孔无声地回视着她。 一层冰霜蔓延开来，在一阵轻微的裂响声里，碎成无数星屑。 叶惜抬起手，烈火吞噬而过，将那些逸散的诡气焚烧殆尽，青光笼罩在墟谷入口处，阻隔了污染的再次侵袭，也彻底将这片曾经的圣地封入历史。 二人抬步离开。 · 半个月后，进攻的魔物里开始出现中级魔物，祂们比起低阶魔物大了两三圈，身上奇奇怪怪不和谐的部分也更多了。当然，实力也上升了一个档次，但目前来说还是不够看的。再往后或许就要吃力些，等到那些高阶魔物出现之后，往往需要好几个人一起上。 元婴期修士也不再能与高阶魔物对抗，那会让他们丧命。 君婉和楚渐离不大有时间能到定封城——距离神弃之渊最近的那座城池——来看看了，好在王毓和她的老师落七弦一直留在这里，再加上顾影安排下来的那位破虚期修士，目前也能顶得住。 但是魔物的进攻时间间隔也越来越短了，此前半个月来一次，现在一旬日来一次。他们不知道这些魔物什么时候会开始无止境的进攻，但如今他们没有能够安全进入神弃之渊的手段。 单独去可以，大能们都有能保住自己的能力，但大能就那么些个，神弃之渊里没有充沛的灵力，还到处都是污染，大能也不够送的。 又过了大概一周的时间，随着又一波魔物的进攻，定封城的修士们在抵挡魔物的间隙，忽然发现，在魔物身后，有一红一黄两道明艳的身影漫步靠近，大片的冰霜和烈火从魔物身后汹涌着扑杀而来，将那些魔物尽数绞杀！ 他们愣愣地停下，抬头去看从远处慢慢走来的两道身影，在看清来人面容，确定是人时，都纷纷欢呼起来。他们当然认出来那走来的两个人是谁，谁都知道那标志性的红衣和她腰间嘉陵水绿的佩剑都属于谁。 而走在红衣身边的，显然不会是那些怪物。再说还没谁见过有哪只怪物能变成人的，更别说那一身缃叶长裙的修士还用漫天的火焚毁了那些魔物！ 顾影越过满地魔物焚烧过后的灰烬站到众修士面前，她环视一圈，皱起了眉：“怎么就这么点人？目前为止伤亡情况如何？负责的高琳呢？” 高琳便是顾影安排替代她驻守在这里的破虚期修士，是长恒仙宗符峰观枢阁的一位后起新秀，破虚后期。 王毓捧着琴走过来：“高琳受了伤，在休息。” 顾影看向她：“你怎么过来了？那些邪修都杀完了？” “嗯。”王毓点点头，“你去哪儿了？”她看向走在顾影身侧的叶惜，“还带着她。” “去做了点实验。”顾影道，“实验场所离这有点距离，碍事的也有点多，所以费了点时间。没有魔物突破防线吧？” “暂时没有。”一道身着茶色长袍的修士上前一步，她脸上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挺直了腰背站在顾影面前，“高前辈让我们分批次进行防守，保证了每一位修士充足的恢复时间，目前为止一切都好！” 顾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谢谢。” 修士满脸激动地猛摇头，扭头冲进了小姐妹窝里。 王毓看了那叽叽喳喳的一小群一眼：“你都做了什么？” 顾影茫然看她：“啊？我不认识她啊？” 王毓：“……”王毓叹了口气，“算了。做的什么实验？” “实验失败，就不说了。”顾影摆摆手往城里走，“受伤的人多吗？” “不多。”王毓跟着她一起，剩下的修士一串溜跟在后面，一起往城里走，“也就最近才有受伤的情况出现，第一次有中阶魔物混进去的时候猝不及防之下伤了几个人，都快好了。最重的是为了救人被抓了一下的高琳，不过她也差不多恢复了。” “行。”顾影点点头，“高琳在哪里？我去看看她。” 王毓便带着她去找高琳。 等到天色黑下来，顾影看完一圈伤员，才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喝口茶。 叶惜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丹修们炼丹的临时炼丹房，已经和打头的医修聊到了一起。半下午时便一起出了城进山采药去了。 王毓提着食盒走进了顾影休息的房间。 彼时顾影正斜靠在贵妃榻上，她一只手搭着扶手，一只手搭着长榻的靠背，一条腿踩在地上，另一条腿搭在榻尾，姿势很是豪放。 看见王毓，顾影收腿收手，站起来招呼着她坐到桌边：“给我送饭呢？这么好？” “你不想吃我也可以马上拎走。”王毓将食盒摆到桌上，开盖的手作势就要拎走食盒。 顾影连忙摁住她：“欸欸欸，谁说我不吃了？快放下快放下！找我问什么？实验内容真的没有说的必要，反正都已经失败了。” “你去了神弃之渊？”王毓打开顾影的手，将食盒掀开，把饭食一一端出。她问着，语气却是肯定的，“你想做什么？” 顾影拎着筷子，她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轻轻笑道：“你怎么知道的？我确实和叶惜一起去了神弃之渊，实验失败了，我们还是要老老实实推图。” 王毓自动免疫了顾影话语中自己听不懂的部分：“你准备怎么做？我们不能一直这么被动防御下去，这样没完没了，再多的人也经不住耗的。” 顾影轻轻点头：“我知道，但我们现在的法阵撑不住那颗心脏的干扰，或者说，祂周围好几个高阶魔物的污染就能在一瞬间将阵法震碎。破虚以下，无一敌之力。” “你见到那颗陨星了？”王毓立即就明白了什么。 “我见到了。”顾影道，“但那不是最初的陨星，最初已然死去，如今神弃之渊盘踞的那只boss只是在祂的尸骸中诞生的复制品，或者说是祂的孩子，但依然不可小觑。” “真正强大的魔物都沉睡在祂的周围，是祂随时吞食的补给品。”顾影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换句话说，在消灭所有魔物之前，我们杀不死祂。” 王毓紧紧皱起了眉。 “另外，还有一件事一直没跟你说。”顾影又含混着说道，“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想你会想知道是什么的。” 王毓看向她：“什么？” 顾影没去看她：“邪修捕杀灵族，或许，并不是为了提升修为。” 王毓睁大了眼睛。 “根据将离内部调查——或许是实验——得到的资料显示，食用灵族只会带来饱腹感，部分灵族如鲛人族等还会给食用者带来诅咒，没有任何一个灵族的肉能帮助修士提升他的修为，包括人族。” 王毓抿紧嘴巴，脸色微微苍白。 顾影轻轻道：“我猜，邪修受魔物污染，或许他们成为了祂的信徒。他们受祂驱使，听从‘神令’。” “灵族的血肉蕴涵着强大的能量，大部分灵族即使是元婴期也能与人族合体期相较，他们数量不多，但所有灵族加起来的基数也是一个十分庞大的群体，人族虽然没有先天的强大体魄，但身为灵长类动物的人族晋升快速，高阶修士数量也并不少。” “修士的血肉灵魂以及通身修为是填补封印的燃料，如果燃料没有了呢？” “如果凌孚师伯没有决定以身改阵，导致阵法不再能吸收修士的能量，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王毓张了张嘴，嗓音艰涩：“封印会在我们无力为继的情况下，因为缺少‘燃料’破碎，而我们也会失去高阶战力，最终……覆灭……” 所以，她的仇人，害得她的族人凋敝的罪魁祸首，导致母亲死亡的终点，是……那个盘踞在神弃之渊，见不得光的怪物？ 她该恨该杀的，不仅仅是那些挑唆吞食了母亲的邪修和叛徒，还有那个怪物！是那些魔物！是祂们这些外来的，本不该存在的怪物！！ 王毓捏紧了拳头。 玉筷温凉的触感在手背上轻轻跳了两下。王毓抬头去看，顾影仍是垂头看着那一桌菜，正把调了个儿的筷子翻回去，她的骨碟里已经装了不少骨头了。 王毓看着她，忽然漏了一声笑：“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影嚼着一块肉，含含糊糊地说：“挺早的。水神庙吧，那座海神像一整个龙脑袋，我很难不怀疑。”她又说，“其实大家都知道你有秘密。唔，应该还有身份不凡。” 王毓摇头失笑：“我没想过能瞒一辈子，修士的生命太过漫长，而任何秘密都无法抵挡时间。” “这倒不一定。”顾影说，但什么样的不一定，她没再举例，只含糊道，“还是要分人吧。” 第88章 她也只是一个修士 鸣岚几人在第二天收到了王毓的消息，趁着魔物没有进攻，一齐涌来了定封城。 他们将顾影和叶惜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确认两个人确实什么事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 留青摸摸徒弟的脑袋：“可不许有下次了，知道吗？” 叶惜点点头，老老实实应下：“知道了师尊。”但下次还敢。 她是注定要死的那个，这是她的命，无从更改，不可违逆。 鸣岚也摸摸师妹的脑袋：“不要仗着自己修为高就不管不顾，我们会担心的，知道吗？” 顾影虚心受教：“我知道了大师兄。”但坚决不改。 有些事情是注定要由她来承担的，就算告诉别人，别人也无从分担，那又何必言说？不如独自肩负，至少他们不必担心。 “说说吧，小师妹，小师侄，这几个月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浮冥抱着手，朝顾影和叶惜抬了抬下巴。 叶惜看向顾影，后者摸摸鼻子，老老实实道：“去了一趟神弃之渊，做点小实验，不过实验失败。至于是什么实验……反正都失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在神弃之渊里看到了什么？”青玉皱起眉，“怎么能两个人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没事的。”顾影看了一眼叶惜，后者点点头，她道，“叶惜有天道的概念法则，能够保护我们两个不被发现，我们本身的修为足够，也能保障我们两个不被污染。”她张开手，“而且师兄你看，我们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完完整整，一点没少！” 瑶光抬手摁住青玉：“那么，你们发现了什么？” 顾影面色严肃起来：“一味防守只会让我们筋疲力竭，最终走向死亡，我们还是要主动出击才行。但神弃之渊没有足够的灵气，还有十分浓郁的污染，包括boss在内，神弃之渊中心处还有十几个超高级魔物，祂们围绕中心沉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目前来看，祂们应该是作为boss的修复补给所用，我们尝试过给boss制造伤害，成功了，但在吞食一只魔物之后，祂就完全恢复了健康。” 瑶光沉思着，没有过多关注叶惜所拥有的能力：“目前我们所能构筑的最强大的阻隔阵法也不能抵抗那些魔物加在一起的影响，对吗？那个报丝，是指最强的那只魔物？那颗陨星？” “没有一合之力。”顾影摇了摇头，“那颗陨星早已死去，现在的魔物核心是在陨星的尸骸之上生长的新的一只。一定要给一个定位的话，可以说是祂的孩子。” 强行加入的林步卿道：“不管是新的旧的，反正是boss嘛！都要打的。我最近在研发新法器，佩戴可以屏蔽魔物影响的那种，不过尚且处于初级建设阶段，还需要一点时间。”他看向顾影，“你觉得，我们最多还能坚持多久，就必须主动出击？” 顾影想了想：“半年。” 几人面面相觑片刻，留青拎着青玉站起身：“我和江淮师弟会带领丹修抓紧着手研制清除或抵抗污染的丹药，静眠师姐和王毓师妹，要麻烦你们与阵修一起构筑新的阻隔阵法。” 瑶光和王毓微微点头。 留青又微微偏头，面向林步卿的方向，“林师弟有需要随时告诉我们。” 林步卿比了个了解的手势：“放心，绝对不和你们客气。”他也站起来，“我回去继续研究了，可能的话，顾云亭，给我抓只活的魔物。什么等阶的都行。” 顾影给了他一个“ok”的手势：“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段云尘左看看右看看：“那我试试能不能设计新的符箓吧，保护修士识海的那种。” 大家都有事做，鸣岚、敬林、浮冥和顾影四人对视一眼，鸣岚无奈道：“好吧，我们四个负责维持城池的安稳，对抗随时会进攻而来的魔物。” 另外三人俱是点头应下。 虽然不是很乐意，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几个也就能打打架了。 · 随着时间的推移，发起进攻的魔物中越来越多地出现了中阶甚至高阶魔物，他们的抵抗也越来越吃力，伤亡的数量逐步增加。 段云尘的符箓研发并不顺利，那些新型符箓往往只能支撑很短的时间，最长没有超过一刻钟。可魔物的进攻岂是一刻钟的时间就能结束的？ 留青一众丹修虽然成功创造出能够抵抗、消融污染的丹药，但其用料繁杂，所需的药草也都十分珍贵难寻，并不能量产。叶惜不得不在丹方中加入自己的血，她是天道化身，本身就有抵抗污染的能力，即便她的本体正在被污染侵蚀。 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叶惜如今是人，是人就不可能无止境地给他们取血，他们若是真的这么做了，那他们和那些怪物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林步卿法器的研究倒是有起色，在顾影送过去的各种魔物配合的实验下，已经能做到在短时间内屏蔽掉中高阶魔物的污染影响，但这远远不够。 可他们没有时间了。 顾影一剑斩下一只高阶魔物的头颅，祂的躯体仍在扭动，张扬的触手在空中胡乱飞舞，庞大的身躯遮蔽了她眼前的光亮。 她站在魔物面前，像一只面对大象的老鼠。渺小，不起眼，但……她拥有颠覆庞大的力量！ 生杀之上暗芒连闪，断光从她剑中挣脱而出，不断奔向一只只庞然大物。 王毓和落七弦站在一处，双双抱着琴，在另一侧斩杀魔物。 顾影没怎么和落七弦说过话，也就开会的时候见过面，迎战的时候她都不怎么能在人山魔海里瞧见他。 叶惜跟着所有杀敌的修士身后放火，灼烧那些因为魔物死去而到处飘荡的诡气，她的火焰笼罩在每一个出战的修士周围，为他们带去庇佑。 长期大范围地动用灵力，使得叶惜的脸色苍白如纸，灵力不断从她体内流泻，又在极短的时间里被她大批大批地吸纳入体。她的筋脉在这样强烈的两极反转中近乎摇摇欲坠。可她是天道的化身，在完成她的使命之前，她不会死，也不会失去力量。 于是痛楚绵密又无尽头。 半年时间，这些魔物从半月进攻一次到现在随时都会出现，从只有低阶魔物到现在混杂着中阶高阶魔物，值得庆幸的是顾影在神弃之渊内看到的那些庞然大物一直不曾出现。或许是因为祂们要拱卫祂们的王。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些密密麻麻的魔物看得顾影都快得密集恐惧症了，她忍不住扪心自问一下，当时深入神弃之渊的时候，怎么就没把那些魔物……等等，她去神弃之渊的一路上，除了那些极度危险的超高阶魔物和那颗心脏，没有看到任何其他魔物的身影…… 为什么？ 那这些源源不断似乎毫无止境的魔物都是从哪里来的？ 临时制造？祂制造魔物的速度……这么快吗？ 还是说，这些魔物平时就没有形体？ 不，不会，虽然最初的陨星属于不可名状，但百万年来在修真界法则的影响下，祂的底层规则早已被改变，那座山或许不是山，但那颗心脏必然是心脏。这些品级低于祂的魔物，更不可能拥有不可名状的特性，也绝不可能拥有随意收束这种特性的能力。 所以，这些密密麻麻的魔物只可能是临时批量生产制造出来的。 但祂的造物能力并不是没有限制，至少，这些魔物中，不断出现生面孔的最高只有中高阶的品级——虽然这个品级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就已经很难打了——而那些偶尔伴随着魔物大群而来的零星几个高阶魔物往往会在颓势稍显的瞬间消失。 “小心！” 一声清喝从她身侧传来，是王毓。 顾影从思索中回过神，机械性挥动长剑的手立即灵巧起来，她反手在身后的人群里落去一剑，白光从生杀上明晃晃地闪烁着，修士们从第一次被自己人劈的惊恐到现在的接受属实是经历了好一番心理建设。 即使是承受了不知道多少次生杀“生”的安抚，在看见朝着自己扑来的剑光，还是会忍不住心里发毛。有人捂着伤口在这白光中再次杀向魔物，也有伤者被身边的同伴趁机踹回安全区域。 生杀剑身上明暗的光芒顾影如今早已切换自如，给友方加完buff，生杀剑身上的白光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暗芒。 顾影侧身躲过一只挥来的爪子，旋身一脚踹出去，将那魔物踹飞，连带着撞到了不少聚拢在祂身后的魔物。紧接着，顾影抬手挥剑，附着着一层暗光的庞大的灵力凝聚成凌厉的剑芒，森寒的冰霜如同巨龙般撕咬住一大群魔物！ 而后巨龙狠狠磨牙，将那些魔物在齿间搅碎！ 解决掉最后一只魔物，顾影抬手抹去耳边因为高阶魔物影响而落下的血。 她的灵力在不断释放断光时被消耗得七七八八，已经不够她维系抵挡那些影响的屏障了，只能拿自己的神识硬抗。 好在她修为高，灵魂又因为曾穿越世界屏障，比一般人要强上不少，这些魔物说到底也不是真正的不可名状物，综合下来影响不大。 “统计伤亡。”她转过身，看向身后互相支撑着站在一起的修士们。城墙上，城墙下，火焰渐渐熄灭，有人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帮忙将伤员带回城内。 叶惜靠着墙，她脸色苍白极了，像是下一秒就会死去。她大口呼吸着，喉中的铁锈味弥漫上来，又被她不动声色地咽下。 顾影慢慢走到她面前，她看着她，最后只是伸出手，将叶惜打横抱起，往城内走去。 她帮不了叶惜。 生杀只是一柄仙剑，她也只是一个渡劫期的修士。 叶惜乖顺地被她抱着，她揽着顾影的肩膀支撑自己，轻轻咳嗽两声，笑着道：“师叔，我也没那么娇气，在最终到来前，我不会死的。” 顾影没有回应这句话，她将叶惜放到伤员们休息的隔间一张空床上：“你好好休息。我去问问林步卿他那法器做得怎么样了。” 叶惜仰头看着她，轻轻点点头，她似乎又变成了初见时那个脏兮兮可怜巴巴的小乞儿，她仰望着顾影，漆黑的眸子里是闪烁的光：“好。” 第89章 豆腐渣工程不是工程吗?至少它成型过! 林步卿把自己摊在靠背椅上，他手边的茶几上躺着一枚徽章，徽章上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猫，猫眼睛的部分是两块破碎的宝石。 墙角有一个大铁笼子，里面锁着两只形销骨立的魔物，魔物身上原本浓丽的深紫色如今变成了泛着白的淡紫，祂们缩在笼子里，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全都望着头顶一条一条的房梁，从那些眼睛里莫名能读出一种生无可恋的味道。 这间炼器房铭刻了许多法阵，内里灵气充盈，是魔物最不喜欢待的地方。 林步卿也仰着头看着高处的房梁，他的视线没有焦距，明显是处于放空状态。 敲门声响起，来人不等林步卿回答，便已然推开了这间炼器室厚重的大门，走了进来：“师叔，这是新的材料。师叔？老乡？想什么呢？” 林步卿微微偏头，看向来人。 孙逢栩抱着一堆宝石，正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看他。这些年在玄造府的生活驱散了他身上浓郁的社畜气息，如今的孙逢栩就是一个真正的年轻人，朝气蓬勃，对一切充满好奇。他有奇思妙想，只可惜能力有限，所以往往将之实现的都是林步卿。 林步卿不一样，他活了太久，两三百年的时间对于生活在百年光阴作为终点的世界里的人而言是太漫长的远行。 修士追寻的长生从来不是他向往的东西，长生于他，更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即使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又或许，是因为他做了太久的科学人，所以修真的玄学于他，更像是一场真实梦境。 他将坦然接受投注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命运，直到生命的终结。 可是，倘若他为此死去，这个东西依然没有用呢？ 林步卿轻轻叹了口气，点点桌上毁坏的徽章：“废了。” 孙逢栩随手放下那一堆价值不菲的宝石，伸手拿起桌上的猫猫徽章：“这次坚持了多久？” “半个小时。”林步卿道，“太短了，我们至少需要它能坚持一个星期。” “一星期就能打败大boss了？”孙逢栩下意识问道。 “并不能。”林步卿无情地打破了他的美好愿景，“但是至少我们拥有了能有效抵抗魔物的法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刚上场就得下来换人或者换徽章。修士那么多，也不够换的。” 孙逢栩捧着那枚损坏的徽章，他看向燃烧着焰火的锻造炉，火光映照进他眼中：“炉子里的是用新的方法锻造的？” 林步卿点点头：“是啊，是新方法。但我还没用。” “怎么？还有你不确定的东西？”孙逢栩仰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林步卿，笑容揶揄，“我觉得你肯定已经有想法了。大发明家。” 林步卿没有说话。 孙逢栩拖来一张凳子，坐到他面对，年轻人双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跟我说说吗？毕竟我们两个来自同一个地方，拥有同样的秘密，我们合该是最亲密的伙伴。” 林步卿看着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孙逢栩的脑袋：“年纪不大，倒是想得挺多。去玩儿吧，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 “我不是小孩儿了。”孙逢栩说，他皱起脸，年轻的脸庞满是青春洋溢的朝气，“两辈子加起来我都快四十岁了！” “但这里是修真界。”林步卿被他的语气逗笑，“两辈子加起来，我已经三百岁了。” 孙逢栩一下子泄了气，他看着林步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忽然发现，他与天才相隔的是两个多世纪的漫长时光，他以为的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相同秘密对于在这里生活了太久的林步卿而言，早就是很遥远很遥远的梦境了。 如今还在回忆那个梦的，只有他。 只剩他。 他看着林步卿，神色空茫，像找不到方向还是族群的小鸟：“师叔，我还能回家吗？如果你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三百年的时光都没能找到回去的路，那如此平庸的我，是不是更不可能找到方向？” “人的未来是飘渺的未知待解。”林步卿温声宽慰，他没有说他其实从来没有寻找过回去的路，他在原来的世界已经获得了足够高的成就，而且，他并不在意自己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来路，去路，他都只有一个人。 “如果你迷茫踌躇，那就不要停下脚步。”他说，灰蓝的长发在火光下似乎闪烁着明灭的暖光，像一片铅灰色的云，“你也并不平庸，在这个世界，你早已比大多数人优秀。” 孙逢栩看着他，赤红的火闪烁着，给林步卿笼罩上一层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神色认真，并不是在宽慰自己，而是真心实意的想法。 是啊，双灵根在修真界已是难得，三十岁的金丹也是少有，只是他周围的人都太优秀了，所以他看不到其他人的挣扎，只看得见自己。 “所以，师叔，你犹豫不决的究竟是什么？”孙逢栩又将话题拉回来，他想，在这个满目疮痍的时刻，金丹期的他做不了英雄，也冲不去神弃之渊，但总会有他能做的事。 林步卿没有回答，他推着孙逢栩，让他趁现在还算安全的时间，好好出去玩一玩。 顾影到时，正瞧见孙逢栩被推出炼器室。她走过去，同孙逢栩打了个招呼，便绕过他往炼器室里进：“怎么了？你家小辈招你了？” 林步卿让开一步叫她进来，冲孙逢栩挥挥手，便将门重新合上：“没有，叫他出去玩玩，少操心些有的没的。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的进度啊。”顾影抱着手绕着炼器炉转了一圈，又蹲到那两只苍白的魔物面前，“怎么样了？哦对，我还顺便给你带了两只新魔物。”她说着，解下腰间多出来的一只皮囊，随手丢给了林步卿。 林步卿叹着气，一伸手接住了那皮囊：“你说你怎么就学不会炼器呢？” “我怎么不会了？豆腐渣工程不是工程吗？至少它成型过！”顾影轻哼一声，她拍拍手站起来，“怎么，什么问题难倒了我们聪明绝顶的大发明家了？跟我说说？我给你出主意！” “馊主意就别说了。”林步卿拈着桌上那废掉的徽章丢给顾影，“虽然我也没有好办法。”他看向被焰火笼罩的炼器炉，似乎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嗓音，“我现在能想出来的办法，就只有……献祭。” 顾影轻轻皱起眉，她抱着手，右手食指缓慢地点了点手肘：“如果献祭一条命只能做出一个屏蔽器，那我不推荐这个方法。献祭什么都可以吧？你有没有试过献祭魔物以毒攻毒？” 林步卿指了指那两只苍白的可怜孩子：“你猜祂们为什么这么苍白？” “那这不是还活着嘛！”顾影说，紧跟着就要动手去揪出来魔物丢进炼器炉。 林步卿没阻止，他也想看看这个方法能不能成。但魔物没有灵魂，这场被迫献祭的结果，他并不抱希望。 只是…… 林步卿多看了两眼被顾影痛痛快快丢进炼器炉里的魔物。 他怎么感觉从这两只魔物，呃，脸？身体？总之，他怎么从这两只魔物身上看到了终于解脱的安详？ 是错觉吧？绝对是吧？ 顾影幽幽出声道：“你到底对祂们做了些啥啊？怎么生无可恋的。” 林步卿默默移开视线：“一点实验而已。反正是魔物。” 顾影盯着那两只魔物投身炉中，让开两步：“来吧，说不定就成了呢！” 林步卿随手打出器印，不同的刻印一个又一个蹦进炉中，然后消失不见。顾影看着林步卿熟练的模样，再感受着炉中逐渐升腾起来的灵力波动，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我怎么感觉不太对？”顾影歪着脑袋观察着炼器炉，她又绕着炉子转了一圈，这天品的炼器炉质量一绝，炉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一点被火焰灼烧的痕迹，可见其主对其爱护有加。 林步卿打出最后一道器印，他收回手，也捏着下巴观察起这炉子：“这灵力波动……怎么这么明显？”他想到什么，“魔物难道不纯粹吗？” “啊？什么？”顾影站到他斜对面，抬起头看向他，“献祭的祭品还有要求？” 林步卿无奈道：“当然有。如果是打造魔器，那自然不必考虑，但我们这做的是抵抗魔物污染干扰的护器。如果用献祭的方法来铸造，那这就要求献祭的祭品必须纯粹。” “力量纯粹？还是灵魂纯粹？”顾影皱起眉，她看着炼器炉，“魔物的力量应该很纯粹了，祂们没有灵魂，四舍五入一下灵魂也是很纯粹的空白，那也是纯粹。但我怎么看着感觉你这个炉子要炸？” 林步卿慢吞吞道：“我觉得，你可以把‘感觉’去掉。”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抬手结印，两人各自投出一个结界，两道结界笼罩了整个炼器炉，也就是在这两道结界成型的瞬间，炼器炉终于不堪重负，“轰”的一声，炸了。 结界内烟雾弥漫，二人站在结界之外，愣是没敢动手解除结界。 第90章 他应该被记下来 顾影和林步卿相对而站，红衣的修士默默地，慢吞吞道：“我觉得，献祭这个方法，可以放一放。” 林步卿叹了口气：“我再看看吧。” 顾影没就此多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我走了，你别跳炉子啊！目前来说就你能铸造这个屏蔽器了。要是你跳了，咱们可就没办法了。” 林步卿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听到没有？”顾影没有放过他。 “听到了听到了。”林步卿无奈应声，“那我就多准备一点吧，每个人多带点随时更换，我再看看能不能把防护时长提一提。” 顾影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可以的！” 林步卿很想说一句“我不可以”，但当他转头时，眼前已经没有顾影的身影了。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将炼器炉内的失败品捞出来清理掉，然后再次开启了炼器炉。 顾影出门时撞见了捧着一堆东西再要进去炼器室的孙逢栩，青年匆匆和她打了个招呼，便就推门进了屋，顾影多看了他两眼，没多管，跳上生杀迅疾远去了。 她没看到，进屋去的孙逢栩很快就再次出来，他站在屋门口，看着顾影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 三日后的下午，魔物进攻的间隙，定封城迎来了面色沉沉的林步卿。 彼时顾影一身污血，正从城门口大步走入城内驿站，她肩上扛着一个满脸丧气的伤员，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没意识的。 林步卿看见她这模样，连紧皱的眉头和灰沉的脸色都有一瞬消失，他很快又紧紧皱起眉：“如今情况如何？他们……” 顾影脚步不停，匆匆往驿站而去，那是规划出来专门安置伤员的地方：“待会再说。” 陆续有人或搀或抱着伤员跟在顾影身后往驿站而去，林步卿只好先把自己带来的消息按下不表。屏蔽器的制作成功虽然值得惊喜，但这原本也是他们定好的方向，他原本也已经成功了，现在拿出来的只是最终版罢了。 但…… 林步卿深吸口气，将所有情绪收敛完毕，也跟上去帮忙安置伤员。 丹修医修纷纷忙碌起来，好在经过这半年的战争，他们已经对此十分熟练了，此刻有条不紊地将伤员们按照伤重程度进行安置和救治，忙而有序。 确定所有伤员都安置妥当，顾影这才离开驿站。她走出大门，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浑身写满了丧气的林步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顾影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走，去我屋说。” 林步卿沉默着跟她走。 顾影临时的卧房比她自己在琼玉山的弟子舍更清简，要不是这屋子原本是客栈，这间卧房完全可以充当样板房，林步卿看不太出来有人生活的痕迹，顾影对这里也很不熟的样子，找个茶壶都翻箱倒柜翻了老半天。 林步卿不由得抬手阻止：“好了够了别找了，我们来说正事。” 顾影“啪”一下关上柜门，坐到他旁边：“说吧。我猜你要说的事是屏蔽器做好了。” “是。”林步卿点点头，“效果比我预想的更好，最终版本的屏蔽器一共做出三百枚，每一只都能持续抵抗超高阶魔物三个月，预测对付你说的那颗心脏也能有一个月左右的屏蔽期。” 顾影抬眼看他，那双褐色的眼眸里没有笑意，她似乎什么都看了出来。 林步卿嗓音艰涩：“但这一批屏蔽器用完之后，不会再有新的了。” “我可以知道是谁吗？”顾影轻轻问。 林步卿闭上眼睛，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看向顾影：“我听你的，已经放弃了，但是——” 顾影拍拍他放在桌面上握紧的手背：“我知道，你就算没有放弃这个方法，也只会牺牲你自己，我很清楚这一点，你不必与我解释这些。”她看着林步卿，褐色的眸子里盈满认真与郑重的神色，“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我要知道他的名字，他应该被记下来。” “是，当初和你们一起参与招新大典，被我推给师兄，做了我师侄的孙家旁支嫡系子弟，孙逢栩。”林步卿看着顾影的眼睛，一字一顿，“也是与你我一般，来自异世的普通人。” 顾影沉默片刻：“我知道。一个普通的工薪族，本该过着公司公寓两点一线的生活。一个普通人，没有惊人的天赋，也没有强大的背景。” 她忽而想到自己离开时抱着一堆东西再次进入炼气房的那个年轻弟子：“他听到了，在我们说那些事的时候。”她恍然，“原来他就是孙逢栩。” 林步卿一愣：“你为什么会知道他？” “叶惜告诉过我，这个世界的变数不止你我。”顾影并不隐瞒，她挥手在身侧布下一道结界。 下一秒，无数色块凝聚在一起，林步卿发现自己眼前客栈客房的布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白。只有身下坐着的凳子，手上撑着的桌子没有消失。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顾影：“这是……” “生域。”顾影道，“外面还有一层死域，确保祂听不到我们的谈话。”她看了看林步卿，“有领域吗？有的话也罩一个。” 林步卿随手一挥，纯白的场景又变成科技感满满的实验室。 顾影哇了一声：“行了，那我长话短说。” 林步卿点了点头。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已经不是第一次运行，而是经过了一次回溯，我们属于外来者，我是被拉来拯救世界的，你们是无辜受害者。”顾影两手一摊，“就是这样。” “那详细点说呢？”林步卿捏捏眉心，感觉自己有点子头疼。 顾影道：“详细点那就长了。我那师侄是天道化身，第一次自救行动惨败，这是没有我们存在的时间线，叶惜登顶大乘，在最后一刻斩杀天道唤醒了天道的自我意识，她回归本体，拼尽全力回溯了时间。” “但时间的流向永远是固定的，强行逆转的后果是这个世界与其他世界之间的壁垒产生了裂隙，祂趁此时机拉扯来异世界的灵魂，作为‘变数’来增加祂弄死神弃之渊里那只邪神挽救世界的概率。” “你是第一个，但你不是祂要的那一个。而后是我先前说的一个小宗门的小子，叫风行，他以为这是一本小说，我是其中的恶毒女配。再然后就是我以及孙逢栩。” “天道为了让我能真心诚意拯救这个世界，为我安排了爱我的父母兄长，让我在市井中长大，令我沾染人情冷暖。因为我有了在乎的人，我不会赌‘上界沦陷不会波及下界’这样一个没有定数的局。” “除此之外，我的师伯凌孚、璋羽以及那一批献祭自我的前辈们，他们也是变数，是自我觉醒而来的变数。他们没有回溯之前的记忆了，但我师伯凌孚修天命大道，她能窥探未来。璋羽师伯我不曾见过，是以我并不了解，但我想他作为大阵修，也是算无遗策那一类的。他能算到浩劫，我不意外。” “他们二人谋划了一场以身扑火的终局，妄图以自己的力量改变那个由凤凰的肉身构筑而成的先天大阵。若成了，则一切尘埃落定，若败了……我师尊还在，她会告诉我们真相。” 林步卿张了张嘴，他没能说出话来。 顾影继续说：“他们败了，但也没完全失败，封印阵上属于‘保护’的部分被抹消了，但那些阵纹改成了什么，被污染的天道没有给我们时间研究。但我想，不出意外的话，改变的部分应当是巩固、连接、转化与自我修复。” “封印在被魔物撕毁的时候有过自我修复的迹象，但魔物太多，没来得及。此外，封印阵破碎之后冲出来的诡气浓度低于预估值——这些是王毓和瑶光师姐带着几个感知灵敏的修士观察测试出来的。” “还有归星，我二师兄收的那个小徒弟，是重生者。” “具体是什么时候重生的我不清楚，我师兄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那个死样子了，现在不出意外应该在魔界大杀四方。他似乎和王毓的哥哥江枕月相熟，不在魔界就应该在将离。” “那你呢？”林步卿问。 顾影一愣：“什么？” 林步卿看着她，轻轻道：“为什么是你呢？若是要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我们都是变数，为什么一定是你？” 顾影沉默片刻，她笑起来，拍了拍腰间生杀：“当然是因为我走的道途。” “生域死域……”林步卿垂眸思索片刻，“生死道途？”他看看生杀，“所以当时你说的，‘生杀是天道交付于你，托你斩杀魔物’的话，也不全是假的啊？” 顾影点点头：“生杀就是我的路，也可以说是天道交给我的吧。这大概就是天命所归？我凌孚师伯倒是一直想告诉我这个道理，总结一下就是‘唯有命运不可违逆’。但我向来不信命嘛，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真假掺半的话，才更容易让人相信。” 林步卿点了点头。 “好了，这件事说完了。”顾影抬手挥散了领域，林步卿也同时将自己的实验室收起来，顾影盯着林步卿，缓缓道，“我要戳你心窝子了，告诉我，孙逢栩是怎么自我献祭的？” 第91章 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告诉我，孙逢栩是怎么自我献祭的？” 林步卿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怀疑……” 顾影轻轻点了点头。 林步卿也肃了神色，从乾坤袖中掏出来一块留影石：“我到时他已经完成了献祭，不过我有在实验室安装摄像头的习惯。” “你随身携带这东西？”顾影的神色古怪起来。 “没有，我今天出门时莫名其妙就把这个扣下来了。”林步卿将留影石丢给顾影，“大概是命中如此吧。” “停，够了啊。”顾影接住留影石，“我不是很想听见这四个字。”她激活了手中的留影石。 一小块虚拟屏幕在留影石上方展开。 大批量林步卿蹲在炼器炉前捣捣鼓鼓的身影在小屏幕里倍速闪过，顾影灵力翻涌，控制着留影石录下的画面滚动过去。不知道林步卿怎么做到的，这留影石和监控摄像头没什么区别，小屏幕右上角甚至还有时间标识。 顾影很快翻到对应的时间点。 画面中，林步卿设置好炼器炉的状态起身离开了这间炼器室，过了一刻钟，孙逢栩的身影出现。 · 三日前。 炼器室的隔音其实很好，没有什么特殊手段的话，内外的声音是不互通的。 林步卿将孙逢栩推出去后就不再关注这个师侄，他一向听话，林步卿对他放心得很，也就没能注意到这个一向听话的师侄偷偷留在炼器室角落里的修真版窃听器。 孙逢栩对顾影并不了解，只知道是个天才，年纪轻轻就已经登至渡劫期，强大，令人仰望。他也没怎么见过这个比他还小的天才，也就是魔物与修士全面开战之后才会时不时瞧见她的身影，每每顾影来此，也都代表她有事。 孙逢栩对此上了个心眼儿。 他知道自己实力差能力低也不够聪明，他也知道即使自己知道如今前线的危机他也什么都做不了，但他想知道，他要知道。他不愿意被蒙在鼓里，更不愿意只看着身边的人去牺牲去奉献。 在听到顾影和林步卿的谈话之后，孙逢栩更是庆幸自己多出来的这个心眼儿。 他放下收音设备，眸光深深看向紧闭的炼器室的大门，为防止被里面的人发现自己没走从而猜到什么，他很快离开了这里。 这也就导致他错过了林步卿与顾影之后拿魔物做实验的动静，也更加不知道林步卿已然放弃献祭之法的决定。 三日后，年轻的修士趁着师长离开的间隙进入了这间炼器室。 林步卿不对自己人设防，尤其孙逢栩经常会被他叫来帮忙，孙逢栩在这里拥有仅次于林步卿的权限，可以自由出入一般不对外开放的炼器室。 炼器炉在灵火的笼罩下散发着红彤彤的光，各种炼器材料融化后的液体在炉内缓慢流淌着，凝而不坠，在高温的灼烧下，展现出令人心惊的赤色。 孙逢栩站在炼器炉前，他看着那里头浓艳的赤色，金色的流光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回忆着与献祭相关的知识，灵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出璀璨的华光。 很多穿越故事都是死后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孙逢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家，他没有系统，也没有金手指，他只是个普通人。即使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也依然只是普通人。 他当然想要回家。 在那个世界，即使他如尘埃般渺小，即使与如今也没有太多差别，可那个世界还有他爱的人，他的父母亲朋都在爱他。 他两点一线的生活枯燥平淡，可在经历过修真世界的危险与疯狂之后，他忽然明白，如他这般人，就适合那样平淡的日子。 他想回家了。 青年向前迈步，周身的灵力翻涌而出，逐渐笼罩了整个炼器炉。他站在这灵力笼罩的范围里，最后看了一眼门的方向。 那之后是将破晓的黎明与广阔蔚蓝的天空，他是看不到了，孙逢栩将视线重新投注在那流动的赤色之上，但至少，后来者将拥有一个和平的未来。 孙逢栩抬起双手，有关于献祭之法的阵印一个一个从他手中跳出来，落进炼器炉中，落进他的体内。 青年的身形飘忽起来，他的存在越来越淡，他的颜色越来越浅，最终，化作逸散的星光，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一封信随着青年身形的消失飘飘悠悠着落在地上。 顾影收起了影像，她看向林步卿：“还有信？” 林步卿点点头，从袖中将那封已然拆开的信笺拿了出来：“有，就是这个。他说他想试试死亡能不能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如果不能，他的牺牲也将拥有价值。” 顾影接过信笺，她沉默着查看信上撰写的内容，没有应话。 这封信中所写的内容并不多，短短几行字，顾影却看了很长时间。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人这一生，一定要有什么意义吗？” “什么？”林步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顾影叹了口气，缓声道：“我是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追求所谓的价值和意义呢？人生下来就有意义有价值。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追求一个在别人眼中的价值和意义？别人的看法和目光就那么重要吗？” 林步卿仔细想了想，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上辈子我就没离开过我的实验室，和同事的关系也一般般，我甚至没记住过他们的脸和名字。” 顾影：“……”顾影捂住脸，“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林步卿摸摸鼻子：“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观念和想法，他希望自己也能在这场灾难里做出些什么，这就是他要追求的东西，就是他自己的意义和价值。” 顾影抬头看他。 “人生下来就有价值有意义，同样的，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实现自身价值的方法。”林步卿看着她，他的神情里带着岁月碾磨的沉重，但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他脸上，那沉重便被融化进暖色的夕阳里，消失不见了。 “这是他想要走的路，顾云亭，你应该最是明白，我们要尊重他的选择。” 顾影轻轻点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不值得，我们应该能有更好的办法。” “……”林步卿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认为人类需要那么多牺牲才能拯救自己，我们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一定要有什么人去死呢？”顾影微微垂下眼，“追寻牺牲的办法很愚蠢，可是事实是，如今的我，我们，都将承受他的‘恩惠’。” “你为此感到愧疚？”林步卿有些怀疑，顾影此人，心绪通明，看淡万物，不像是会陷入这种情绪里的人。 果然，顾影道：“我是觉得，在明明有更强大的人顶在前面，他明明只需要做好自己能做的部分，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够了的情况下，他却仍旧选择牺牲的这种做法真的很蠢。可我既然是受益人，我不能又当又立。” “而且，这是他找到的，唯一一个他能做到的，能够挽救这个世界的办法。” 顾影叹息一声，“天真的孩子就此失去生命，我们没有回家的路。”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从踏上修仙之路开始，我们就该知道，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林步卿沉默片刻，阳光慢慢从桌边逃走：“顾云亭，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是天才，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通透。我们虽是修真之人，但我们也都是普通人。” 顾影有些讶异：“你怎知我通透？你怎知我天才？倘若我如你所说般通透，我不会阻止你献祭，因为那是一条最便捷的路。林步卿，‘我们也都是普通人’，这是你说的话，你不能把我排除在外。” “我不是不在乎，这是已然背负在我身上的责任，我不会想看到任何悲剧。” “我想赢，我要赢，我要赢得漂亮！” “可这半年来死去的修士凡人数不胜数，我亲手杀死的同伴也早已数不胜数！你是大发明家，你在后方安安稳稳地研究能够保护我们的法器，你没有见过他们被污染变成怪物之后的痛苦模样！” “我很累了林步卿！我是人！我是血肉组成的人！我有灵魂，我有感情！我没有催促你不是我不想！是我知道这真的很难我不想给你更多压力！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大不了去死的准备！” “他凭什么不信我？他凭什么擅作主张结束自己的命！？！” “我比他强那么多那么多！” 红衣的修士猛然站起，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与自己来自同样的世界的同伴，眼眶染上赤色，溢满的泪珠无声滚落。 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林步卿的神色有些茫然，他似乎被突然爆发的顾影吓到了，他没想过红衣的修士也会有这样情绪崩溃的时候。每每见到顾影，她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初见的时候他就知道如顾影这般的人是什么样的性格。 他们拥有强大的领地意识，排外，慢热，不会在意领地之外的一切。 林步卿不知道顾影为什么会突然情绪崩溃，但他莫名感知到，她口中的“他”，并不是孙逢栩，或者说，并不只是孙逢栩。 “这几天，出什么事了？” 第92章 再见。 “这几天，出什么事了？”林步卿深深皱起眉来。 顾影深吸口气，憋着一张脸，没有回答。 林步卿抬眼看向顾影，视线沉沉探入顾影眼中：“有人因你而死？” 顾影沉默了许久：“……差不多吧。” 三日前—— 小山般高大的魔物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地面剧烈的晃动朝着定封城而来，蝗虫般成群结队群魔乱舞的魔物大军吱哇乱叫着在高阶魔物的驱赶下奔涌而来，喧嚣的烟尘如同浓雾般升起。 夜色尚未褪去。 晦暗的天色染上一抹猩红，月亮沉入海底，天地间一丝光亮也无。 顾影站在城墙高高的城垛上，望着乌压压汹涌而来的魔物大群，莫名地，她心里冒出点奇怪的，似乎有什么要发生的感觉。 那或许要在她的生命里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便将很快那点感觉抛之脑后。她只是站在高墙之上，握着生杀，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她的战场。 魔物在她剑下一大片一大片地变成弥散的灰烬，生杀的剑身上暗光灼灼地燃烧着，在某一瞬间，顾影漆黑的长发似乎也在这暗光里变得晦涩起来。 云来站在城垛后面，透过两颗城垛间的缝隙去看那个在魔物群里翻飞的身影。 曾几何时，那个红裙子的姑娘还是个面容稚嫩可爱，轻轻一拉就能带走的，需要被保护起来的孩子。 但如今，她已经成长为能够站在最前面，保护身后很多很多人的，了不起的大人了。 云来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白嫩干净，是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手。 他没有强大的实力，天赋也平平，他落在人潮里就会被人潮淹没。修行几百年的时间也不过勉强是个金丹，比起那些耀眼的，闪闪发光的人们，他就像是沉灰的老旧画像，被放在角落里，很深的地方，没有人会把他拿出来展示给什么人看，却又需要细心呵护。 就像这次，他原本并不是负责来定封城派送物资的。师尊她老人家并不允许他在这个档口到处乱跑，更别说是跑来定封城。 可他总想着至少要做点什么。 他也是修士，也受凡人供奉景仰，他也应该对得起这份景仰。 即使他的存在渺小卑微如尘埃，但他相信，无论如何，也一定会有他能够做到的事。 魔物很可怕，祂们身上传来的味道也是真的很难闻，那些喑哑的嘶吼撕扯着他的耳膜，云来知道，如果没有那一层构筑出来的防护阵法，此时此刻，他怕是已然变成了一只怪物，或者一滩血水。 那些汹涌而至的东西，长得很可怕，声音很可怕，云来知道自己害怕到颤抖。 但他仍旧鼓起勇气，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在魔物群中厮杀的身影，也死死盯着那些胡乱嘶吼着的魔物。 于是在某个瞬间，他看到一只探向顾影后心的利爪。 红衣的修士面色沉着，她的视线凝聚在其他人的安危与满目的魔物上，没能及时注意到身后探来的危险。 千钧一发之刻，娃娃脸的修士从城墙上飞跃而下，落在红衣修士身后，那狰狞的利爪在那一瞬间穿透了从天而降的云来心口。 顾影反手刺出的剑堪堪停在云来身前，她睁大眼睛，褐色的眸子里满是惊色：“云来？！你一个金丹期为什么要下场？！” 磅礴的灵力一瞬间荡开二人周围的大片魔物，云来愣愣地看着顾影，娃娃脸上有些茫然。 他极缓地低头看了看胸口破开的大洞，又看向抬起手向自己输送灵力的顾影，即使如此，红衣修士身周抵挡的灵力也依旧有在斩杀着魔物。 生杀脱离顾影的掌握，灵活地穿梭在魔物群中，偶尔帮衬一把其他修士。无论是顾影还是生杀，看上去都很游刃有余。 “啊……”云来轻轻眨了眨眼睛，他脸上扬起一抹笑，“原来，你注意到了……” “也是啊，你那么优秀，那么强大。”他控制不住地咳出一口血，仍在坚持着笑容，“如果连我都能做到的事情，你又怎么会做不到呢……” “对不起啊，我多事了。我只是想着，至少我要能做点什么。”云来笑容苦涩，这强撑着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可是现在看来，我，我好像，我要，我要拖累你了……” 顾影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她只是皱着眉，沉默地抬起手，撑住了云来摇摇欲坠的躯壳。 鲜血染透了她的衣袍，艳红的袍子颜色深深浅浅，显得难看极了。但顾影不在意，她支撑着云来，灵力翻涌着将二人周围清理出一小片干净的圆。 云来轻轻阖上了眼。 顾影撑着他，她垂下眼看着软倒在自己怀中，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能够支撑自己的年轻修士，叹息一声：“你应该选择保护自己，而不是保护别人。” “……但是，谢谢你。” 云来轻轻扬起一抹笑弧，声音低不可闻：“不客气。” “我很高兴……能做到些什么。这至少证明了，我也是，有些用处的，对吧？” “是啊。”他听见顾影的声音缓缓在自己耳边绕了一圈再钻进来，有些失真的朦胧感，“你是我们这场抗争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我要代替每一个人谢谢你，云来。” “不，不客……气……”修士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却仍旧努力回应着身前的红衣修士，他似呢喃般，在顾影耳边断断续续着说，“我，也是有用的，我知道这个，我很，开心……” “我是你，来到上界，第一个说话的修士，对吧？”青年咳出一口血，混杂着些许内脏的碎末，落在顾影的衣袍上，又轻轻地滑落在地，“现在，我也是，我也，也是第一个，和你说再见的修士了。” “真好啊，死之前，还能说再见……” “云亭道友，再见。” “……” 顾影释放灵力，轻轻托举起云来，她将修士轻柔地放在城墙下被特地圈出来的净土处，那里安置着每一个战死的修士。 “再见。” · 林步卿沉默下来。 “既然你的法器已经完成，就召集修士休整一日，后日便出发前往神弃之渊吧。”顾影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连泪痕也都被抹擦干净，红衣的修士深吸口气，“早些结束这场战。” 林步卿自是同意。 顾影便用手腕上的通讯器给其他高阶修士发去消息，以上三宗为首，大大小小的仙门最高战力在短短半日内纷纷齐聚定封城。 其中还参杂有不少数量的散修。 许久不露面的归星跟在一众黑袍修士之中终于出现，他已然褪去生涩，长成了可靠的大人模样，站在那一众黑袍修士之中，也是隐隐呈现为领头姿态。 段云尘姗姗来迟，瞧见归星，一时竟有些不敢相认。 归星瞧见他倒是眼神一亮，三两步就蹭了过去：“师尊！” 这一声呼唤唤回了往日熟悉的感觉，段云尘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青年，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徒弟脑袋上：“你这死孩子这么长时间跑哪儿去了？！也不知道给师门传个消息！” “哎哟！”归星乖巧任拍，偷偷朝那群被留在原地的黑袍修士摆摆手让他们稍安勿躁，另一只手悄悄攥住了段云尘的袖子，“师尊，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偷懒！你相信我！我就是太忙了没时间！不是故意的！” 段云尘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揉了揉徒弟被自己拍了一巴掌的后脑勺：“无论如何，平安就好。” 归星挨挨蹭蹭着抱住段云尘，把脸埋进了段云尘的脖颈里，藏住了悄然浮起一抹红的眼睛：“嗯。” “啧。”晏予抱着手站在楚渐离身侧，看着旁若无人抱在一起的师徒俩，颇为发酸地啧了一声，“真给这死小子装到了。” 楚渐离偏头看他：“他这么长时间没出现，在你那儿？” “嗯。”晏予轻声应道，“新任魔尊呢，可了不起了。把我那盘地儿搅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儿倒是成了一只乖乖小绵羊。” “那你怎么都不说？”楚渐离看看段云尘和归星，师徒俩久别重逢的，看着像下一秒就要见不到了似的抱得紧密极了。 晏予无辜摊手：“你们也没问啊。” “都到了怎么还待在外头？”叶惜从定封城中央府出来看看有没有不认路的修士，一眼就看见窝在外头的几个人，她抬头看看漆黑的天色，“晒星星？” 楚渐离三两步走上前去：“我们不会是最后来的吧？” “差不多。”叶惜看了一眼一秒分开的师徒俩，“至少我认识的都到了。”她转过身，率先向里走去，“走吧，进去了。” 中央府是定封城用来集会的府邸，这里是神弃之渊最近的防线，没有设立城主，而是由众选出来的几个高阶修士一同管理。此刻，中央府便成了他们的会议室。 端坐主位左侧的君婉瞧见楚渐离，立即丢掉板正的姿态，兴奋地朝他招手：“快来快来！小影说我们明天休整一天，后天就正式进攻神弃之渊了，今天要好好讨论一下之后的安排呢！” 第93章 一个又一个，带着笑容，悍不畏死的生灵 府内倒也是热闹。 浮冥作为前宗主坐在主位中央，现任宗主陈归并不在此，他的修为还不足以抵抗神弃之渊内部的污染。 主座右侧空了出来，是留给楚渐离的。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搬着小板凳围着主位坐了一圈儿，外头一有动静，那些个脑袋就齐刷刷地转过去。 顾影斜坐在君婉坐着的椅子扶手上，正垂眼看着手里嘉陵水色的长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闻楚渐离到来，她这才抬起头看过去。 青年一身缀金玄袍，墨发高束，瞧着风神俊朗，只是眉眼之间疲色难掩，有些许风尘仆仆的模样。 晏予跟在他身侧，寸许的距离，只是步伐稍轻，似乎有些气力不足。 而后就是穿着一身黑的归星和走在他前头两步的段云尘。 顾影皱眉看着晏予：“伤成这样还往这儿跑？你不要命了？” 楚渐离赞同点头：“就是！怎么说都不听！” “魔族情况很差？”顾影问道。 魔族的消息封锁得厉害，外界甚少得知相关消息，除去内部似乎有一波魔尊位置的变动以外，其余的便是一片空白了。 晏予轻轻摇了摇头：“目前来说境况还算好，魔族体魄强大神魂坚毅，如今出战的魔物甚少能影响到魔族。但这些东西就像杀不尽的蝗虫一般，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好在有能力继承魔尊之位的后生已经挑选出来了不少个，即使我们这些老家伙战死了，也是后继有人。” 顾影眸光沉沉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倘若你决定好了。” 晏予点头轻笑：“自然。” 楚渐离默默攥住了晏予的袖子，晏予笑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就像人与人之间总要有离别那样。 所以当听到顾影念出留下的人员的名单时，被留下的君婉与楚渐离纷纷出声抗议。 “我不要！”君婉鼓起脸，“为什么我要留下来？我已经是破虚大圆满了，半步渡劫，为什么要留在安全的地方？” 楚渐离没有多说什么，但他站起身，和君婉一同目光灼灼地看着顾影，眼中的意思很是明显。 他也不愿留下。 留下固然意味着安全，却也意味着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前仆后继。那或许是一场十死无生的结局。 而被留下的，总是最痛苦的。 顾影看着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温声道：“你们知道的，我向来不愿意做那些教我难受的事儿，这委屈我只好让你们两个来背。” “我们不一定会死，但咱们这些人里，也是必然要有人留下来的。” 君婉期期艾艾地上前一步，抱住了顾影的腰，把脸埋进好友怀中：“我就不能是跟着去的那个吗？你就让楚渐离留下来啊！实在不行，咱们家也不是没有别的小辈了，那苏诚和照影，还有你们长恒现在的宗主，实在不行，余宗主燕宗主，王毓师姐，林步卿他们，都留下来好啦！” 她说的是余岁淮和玄造府的掌门燕临。 王毓抱着琴和落七弦并排站在角落，闻言上前一步：“我得去，我是音修，我的琴能帮忙稳住修士心神。” 落七弦不在他们之列，但他也随着王毓一同站了出来。 其实君婉很清楚顾影做下的选择，她只是不甘心。明明她也是强者，却要被其他人保护在身后，甚至那些“保护”她的人里还有修为比她低的，她就更不甘心了。 楚渐离也是同样。 可有些事，这个世界上就是会有这样的事，即便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 出发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阳光照在每个人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战甲，扬起了属于英雄的风帆。 无数灵剑灵宝腾空而起，载着他们的主人冲向漆黑深邃的“高山”。 楚渐离与君婉并肩站在城墙上，目送他们远去。 神弃之渊早有人先一步莅临。 一身素白长袍的霰雪悬于半空，周身灵力激荡，漆黑的长剑玄雾在她的身后变得巨大无比，剑刃直指那高耸“山峦”上盘踞的心脏，风雪凌冽，刺骨生寒。 她身上有许多血痕，容色也有狼狈，但霰雪依旧挺直着脊背，剑影一道又一道，尽数招呼上那颗心脏。 心脏也显出斑驳的痕迹，但那些痕迹总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王毓毫不拖沓地翻出她的琴，她身边的落七弦也同样盘坐在地，铮铮琴音瞬间在这空旷的神弃之渊回荡起来，霰雪感到自己的精神一振，她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瞧见携着生杀向自己冲来的顾影。 以及那之后一个又一个，带着笑容，悍不畏死的生灵。 “前辈，你偷跑啊！”晏予化作巨大的原型，霰雪几乎只有他一只眼睛的高度，巨大的魔族朝她咧开嘴笑，露出锋锐的尖牙。 “师叔祖。”叶惜跟在顾影身侧，她朝着霰雪轻轻点头，一尊大鼎被她如同拎着什么菜篮子似的拎在手里，“久等了。” “师尊真不够意思，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段云尘笑嘻嘻地凑到霰雪身后，一剑挥开蹦跶上来偷袭的魔物。 鸣岚提着剑，已经冲向了那颗心脏：“慢聊啊师尊师弟，我先上了！” 浮冥紧跟在他身后：“可不兴偷跑啊鸣岚师兄！” 顾影的剑后来先至，越过师兄们先一步撕咬在那颗心脏之上：“不好意思，第一剑是我的。” 心脏上立即多了一道伤口，鲜血喷涌而出，落在地上，那些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的魔物们似乎被那鲜血吸引，瞬间不再关注他们，而是朝着那滩血一拥而上，争抢着舔舐落在地上的血液。 忽而一道血淋淋的身影迅捷而至，落在顾影面前，抬起手狠狠敲了她的额头。 是江枕月。 以顾影如今的能力，她完全可以躲开，但她没有，任由江枕月黑着脸敲自己的额头，然后挥手丢给江枕月一个清洁术。 他们似乎不是来参与这场最终决战的，倒像是一起出游的同伴，在旅途中吵吵闹闹。 那颗心脏依附“高山”生存，似乎没有攻击的能力，但祂周围的那些魔物都不可小觑，却也似乎与祂并不同心。魔物们分食祂的血，汲取祂的力量，鸣岚和浮冥的攻击先后而至，也在心脏上落下伤口。 更多的鲜血洒落在地，魔物们的争夺也更加激烈。 霰雪看着这一幕，她试探着再次分去一道剑影落在那心脏之上，剑影割裂心脏的躯壳，同样带出浓紫的血液，霰雪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之前没能砍出任何一道深可见血的伤口这种事，果然不是自己的原因。 心脏瞪大了祂的眼睛，那唯一的，猩红的眼睛带着恨意与杀意，安安静静地瞪着他们。 顾影他们戴着屏蔽法器，才不在意，他们来的人够少，带的屏蔽器够多，顾影还分了两个给霰雪和江枕月。 此时此刻，虽然屏蔽器发出了咔擦咔擦的破碎的声音，但好歹撑住了没有立即碎掉。 心脏见无法影响他们的神智，很快放弃了瞪眼的弱智行为，祂眼珠一转，被祂瞧上一眼的魔物们便纷纷站起来，不情不愿但身形迅捷地扑杀上来！ 同命蛊杀不死那颗心脏，但心脏之下的这些魔物可不一定。 王毓一手拨动琴弦，一手拎着一只兔子，在看到顾影比出一个“ok”的手势之后，眼也不眨地捏断了兔子的脖子。 扑杀而来的魔物们嘶吼着，在兔子死亡的瞬间失去的生机，又在生杀幽暗的剑光下，化作纷飞的碎屑。 第一枚屏蔽器破碎了。 “一个只能支撑一柱香的时间啊。”浮冥摇头叹气，“那我们最多还有三个时辰。” 林步卿看着手中破碎的屏蔽器，在那颗心脏与众多强大魔物的影响下，这个屏蔽器能够支撑的时间远比他们预估得要早得多得多。 单独对上心脏或者其他高级魔物，或许真的可以支撑一个月三个月，可神弃之渊扭曲的力量太过浓郁了。 叶惜震动手中那尊巨鼎，属于天道的气息逸散出来，笼罩在他们身周：“加上我的庇护，足够了！” 霰雪看着他们，看着身后那一个又一个不惧生死的修士们，他们所有人的信念拢聚在一起，似乎变成了什么神秘又强大的力量，在铮铮的琴音中，融进了她的血液里。她举起剑，玄雾也闪烁着再次回应了她。 于是生灵与恶灵厮杀在一处，漆黑的光影与绚烂的星芒交织成混杂的颜色。有人在强大的力量波动里被掀飞出去，又很快回到他原来的位置。 战歌高昂，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使命，他们斩杀围拢在心脏周围的庞大魔物，他们诵念诛魔的咒文，他们身形挺立，在漆黑的天幕下散发光芒！ 叶惜手中的鼎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信仰之力的托举下升入半空，来自天道的纯净灵力从鼎中源源不断地填充进这片土地。 生杀散发出纯粹的白光，光芒过处，这片死地短暂地开出了纯白的花，那花却又很快在浓厚的污染中枯萎凋零。 不知何时，叶惜抛却了人类的身形，化作了无形的风。 不知何时，顾影已携带着那尊巨鼎，悬立在那颗心脏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