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王妃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静乐公主于午时之后薨逝,薨逝的消息下午才由宫中发出。 陆贵妃痛不欲生,当场晕厥。 直到掌灯时分才幽幽转醒。 「母妃!」四皇子立马扑到陆贵妃身旁:「母妃,你终于醒了,儿臣……」 清醒的第一时间,陆贵妃就看到了四皇子,她眸中划过痛苦、折磨与怨恨。 「朱成昊!」她连名带姓叫着四皇子的名字:「你好狠的心,静乐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下得去这个狠手!」 她只有一儿一女,这个女儿是皇帝唯一的女儿,长得漂亮又天真可爱,皇帝疼爱静乐,对她也宠爱有加。不管宫中再来多少新人,都动摇不了她的帝宠。 因为她不仅有一双儿女,还有叶知秋留下的虐种陆铮。 只要陆铮在,她就能盛宠不衰。 不料,静乐五岁那年,宫中新晋的嫔妃中,有一个施答应跟叶知秋容貌十分相像,皇帝对那施答应十分宠爱,短短三个月,那位施答应就晋升为玉嫔。 那玉嫔恃宠而骄,屡屡挑战她的威信,她怒不可遏,狠狠责罚了玉嫔。玉嫔怀恨在心,给她下毒,她知道那点心有毒,本想转送给皇后,到时候一箭双雕,不料被静乐吃下。 那位玉嫔被打入冷宫,静乐也因中毒连续半五天高烧不退,等退烧之后,又精心调养了七八天才醒过来。 当时她以为静乐平安无虞,不料从此之后,静乐一直像个小孩,只长身体,不长心智。 因为这件事情,她一直悔恨愧疚,除了帮四皇子夺嫡之外,一颗心全扑到了静乐身上。 可是,现在静乐公主却被她的儿子,静乐的亲哥哥给杀害了。 陆贵妃痛如刀割,恨不能代替静乐去死。 「母妃!」 四皇子愧疚悔恨,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我没有办法,妹妹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知道陆铮的身世,她知道我们要杀陆铮,那天你也看到了,我不是真的要害妹妹,我只是怕她乱说话,怕她嚷嚷出去人尽皆知……」 她知道。 静乐公主听了他们的对话,高声嚷嚷着要跑出去,四皇子去追,抓了她的衣裳,两人推搡之下,静乐跌了一跤。 「我知道你当时不是故意的,可今天呢?你怎么能对静乐痛下杀手!朱成昊!你太令我失望了。」 四皇子被这般责怪,也悔恨交加:「儿臣不是故意要杀妹妹的,难道在母妃眼里,儿臣就是这般心狠手辣之徒吗?我怕静乐醒来会走漏消息,所以给静乐服用了哑药,我只是想让静乐没办法说话而已,我没想到她会……她会出事。」 陆贵妃泪流满面,一语不发,把脸转过一边,不愿再看四皇子。 四皇子原本跪在床边,见陆贵妃如此,就痛声道:「看来母妃是不愿意原谅儿子了,既然如此,儿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妹妹被我所害,我这就以命抵命,偿还静乐。」 四皇子说着起身,稍稍蓄势就要朝柱子上撞。 「昊儿!」陆贵妃大哭:「你是要逼死我……」 「儿臣怎么敢?」四皇子哭着跪倒:「儿臣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求得母妃的原谅了……」 外面突然传来高声的通禀:「皇上万福金安。」 两人有片刻的慌乱,却又很快恢复。 皇帝进来,见陆贵妃哀哀痛哭,四皇子满脸是泪,不由想起静乐公主,他长长一声叹息,走到床边,握住了陆贵妃的手。 四皇子见状,立马退了出去。 「静华。」皇帝痛声道:「静乐已经去了,你该照顾好自己。你还有四儿、还有靖臣、还有朕,朕会陪着你的。」 听到靖臣这两个字,陆贵妃心头一颤,越发痛恨,更多的眼泪涌了上来。 她特别后悔! 那一年她有孕小产,正兴帝特许她娘家人进宫觐见,太夫人跟叶知秋看她,碰上了正兴帝。 叶知秋貌美,又得哥哥陆鹏举宠爱,偏生多年不曾生育,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既有小姑娘的娇媚,又有妇人的韵味。 正兴帝与叶知秋一见钟情,却隐忍不发,暗暗藏于心中。 第2章 打那之后,正兴帝时常到陆贵妃这里来,却鲜少在她宫中过夜。就算留下来,也只是安寝而已,绝不与她伦敦。 别人羡慕陆贵妃盛宠不衰,只有她知道那不过是假象而已。 陆贵妃试探过多次,正兴帝却从不透露分毫。 她甚至放下身段,求正兴帝给她一个孩子,换来的不是正兴帝的垂怜,而是冷漠。 直到一年之后,浙江倭患严重,倭寇迅速壮大,大举进犯浙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浙江沿岸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正兴帝任命陆鹏举为抗倭大将军,让他抗击倭寇。 陆鹏举出征第二天,陆贵妃与嫂子叶知秋一起去护国寺给哥哥祈福,不料正兴帝也去了,还提出让她把叶知秋叫过来。 她当时惊得魂飞天外,自然不从,正兴帝丢了三尺白绫给她:「要么你去,要么你死,朕,让别人去。你只管去死,叶知秋这个人,朕是志在必得的。」 迫于无奈,陆贵妃最终选择苟且偷生,骗了叶知秋过来。 叶知秋被奸污,恨毒了她。 她以为叶知秋会自尽,没想到叶知秋竟然一切如常。 陆贵妃当时气叶知秋,想着这一切祸事皆是叶知秋那张妖媚的脸引起的,她一心盼着叶知秋受辱后自尽,这样便一了百了了。 后来想想,八成是正兴帝以哥哥陆鹏举的性命相要挟,叶知秋才不敢自杀。 两个月后,陆鹏举战死,叶知秋万念俱灰,欲撞死在陆鹏举的棺椁前。 因为被人挡了一下,只是受伤,并无性命之忧,又被大夫诊出怀了身孕,她才歇了求死之志。 叶知秋嫁给陆鹏数年为孕,突然有了身孕,她的心情可想而知。她当时根本不确定孩子究竟是正兴帝的还是陆鹏举的,或许是心存侥幸,或许是舍不得孩子,她最终选择把孩子生了下来。 后来正兴帝御驾亲征鞑靼兵败被掳,叶知秋一直活得好好的。 等正兴帝被迎回朝,陆贵妃就让陆鹏飞毒死了叶知秋。 她想毒死陆铮,不料叶知秋临死前突然把陆铮送进宫中,让陆贵妃抚养。 正兴帝欣然同意。 陆贵妃迫于无奈,不得不答应下来。却也知道,正因为她亲自抚养陆铮,所以才投鼠忌器,不敢动陆铮。 一旦她露出分毫的不对,正兴帝便立马能猜出凶手是她。 她并不确定陆铮究竟是不是正兴帝的骨血,因为陆铮长得太像叶知秋了,他不像正兴帝、也不像陆鹏举。 直到她亲自照顾陆铮,发现他头上有三个穴,背后有一个巴掌大的胎记跟正兴帝的胎记一模一样。 她可以肯定,陆铮就是正兴帝的孽种。 叶知秋与陆铮这个孽种,害了她,害了她的静乐。 早知如今,她当初就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杀了叶知秋与陆铮。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静乐,她的静乐已经死了。 陆贵妃肝肠寸断,对陆铮恨的咬牙切齿。 「皇上……」陆贵妃道:「臣妾……舍不得静乐……」 「朕知道。」正兴帝一声长叹:「朕也舍不得,可是静乐已经去了,你好好的,静乐才能走的安心。」 正兴帝膝下儿女不多,也不过只有六位皇子、一位公主而已。太子薨逝、静乐公主又薨逝,剩下的孩子就更少了。 四皇子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突然万全急匆匆来了。 「万公公。」四皇子难过道:「母妃为静乐伤怀,父皇正在安慰……」 万全脸色冷凝肃然:「奴婢也不想打扰,但是皇上吩咐过,若有急事需即可禀报,任何人不的阻拦。」 万全鲜少有这么刚硬的时候,四皇子心头一突,忙道:「出了何事?」 万全面色不改:「奴婢要即刻汇报给皇上,殿下欲知,可询问皇上。」 说完,他就疾步走进去,匆匆请安之后就在正兴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正兴帝脸色一变,他霍然从陆贵妃床边站起来,目光冷厉地瞪着陆贵妃。 这目光如刀般犀利、如冰般寒冷,陆贵妃本来就心里有鬼,此刻更觉得毛骨悚然。 「皇上,您……」 第3章 正兴帝转身大步离去。 「父皇,出了什么事?」四皇子迎了上来。 正兴帝脸色不虞,冷冷地看着四皇子,然后冰冷道:「来人,将毓秀宫监禁起来,没有朕的允许,严禁任何人出入。」 四皇子大惊:「父皇,这是为什么?」 回答他的是正兴帝渐行渐远的背影。 完了! 完了! 四皇子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正兴帝的后宫,大小嫔妃十来个,有子嗣傍身的却不多。 吴皇后乃六宫之主,是正兴帝结发妻子,为正兴帝生了裕庆太子、二皇子、五皇子三位子嗣。 三皇子生母云嫔原是宫婢出身,因三皇子脸上有一块极大的紫红色胎记,十分丑陋,所以,他们母子并不十分得宠。 六皇子生母静妃生育时难产薨逝。 除了吴皇后之外,这后宫里最受宠的便是陆贵妃了。 她膝下一双儿女俱十分得宠,她娘家侄儿陆铮更是圣眷不衰,手握重权。 所以,在这宫里,谁都不敢小觑了陆贵妃。 陆贵妃居住的毓秀宫更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虽然正兴帝没有对外宣布,可一切反常的症状无不显示毓秀宫的主人触怒了帝王。所以,整个毓秀宫都被监禁了。 毓秀宫里的侍婢也收起了从前的得意傲慢,个个瑟瑟发抖。 寝殿里,陆贵妃手冒冷汗,大脑空白。 完了! 东窗事发,刚失去一个女儿,难道又要失去儿子吗? 不,不行。 「昊儿!」陆贵妃手脚发软地看着四皇子:「怎么办?你父皇一定是知道静乐死亡的真相了。怎么办?」 四皇子脸惨白、惨白的,他冷汗淋漓,眼神惊恐。 怎么办? 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给静乐喂药的时候,明明没有人在场。所有人都以为静乐是意外摔跤,太医救治不利才会薨逝的。 服侍静乐的宫女,他也处理了。 父皇怎么会知道? 父皇膝下子嗣少,最忌讳骨肉相残之事,他杀了自己的亲妹妹,父皇一定不会放过他。 即便他侥幸逃脱,等待他的不是被圈禁也是被放逐封地,非诏不得入京的结果。也就是说,这辈子皇位与他彻底无缘。 他不甘心! 隐忍这么多年,搭上亲妹妹的性命,最终还一败涂地,他朱成昊绝不甘心。 四皇子握紧双拳,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刚硬:「母妃,为今之计,只有两个办法。」 接二连三打击之下,陆贵妃心神俱痛,方寸大乱,听四皇子说有办法,她立刻含泪相问:「你有什么办法?」 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四皇子说的是有两个办法。 「第一法子,便是儿臣到父皇面前承认错误,将责任一力承担下来。父皇是斩杀儿臣也罢、圈禁儿臣也罢,儿臣都认了。母妃你只当做不知情……」 「那怎么行?」陆贵妃哭得肝肠寸断:「不行,这个主意不行,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自己苟且偷生!」 四皇子眸光一闪,跪在了陆贵妃面前,痛声道:「母妃,你只能装作不知情,现在到了壮士断腕的时候了,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人承担责任的。儿臣虽然死了,但是母妃却能安然无恙,我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听着四皇子的话,陆贵妃哀痛欲绝的脸上渐渐露出郑重。 四皇子说的没错,到了这个时候,一味的哭泣难过对事情没有任何的帮助。振作起来,渡过难关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已经东窗事发,就要想尽办法把损失降低到最小。丢车保帅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谁是车,谁是帅?保谁弃谁? 陆贵妃望着四皇子,泪水再次迷糊了双眼。 她是母亲,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送死。 若她死了或者被打入冷宫,只要四皇子活着,他们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若出事的那个是四皇子,他们便永世都不能翻身了。 陆贵妃下定决心,擦干眼泪,沉声道:「昊儿,你听我说,这件事情你不知情,全是我一手操纵。不管是谁问,你都要咬定这句话不能松口。」 第4章 「母妃!」四皇子痛苦地喊了一声:「孩儿不能啊,孩儿怎么能这么做?」 「你可以的。」陆贵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母妃相信这一关我们一定能熬过去的。」 …… 「世子夫人用了催吐法之后,世子果然吐出毒药。周成与丁兴与童嬷嬷三人,救了世子夫人出去。」 「世子夫人当机立断,带着世子去了猫儿胡同。那是世子秘密置办的外院,由二十多个好手护卫,那些人全是世子的私卫,不受卫国公府约束。」 「世子的情况如何,暂时还不知晓,不过丁兴出来买了很多药材回去,想来世子夫人正在全力救治。」 正兴帝惊怒失色,面色吓人,听到最后得知陆铮暂时平安,心头的怒火才渐渐散去。 万全听得惊心动魄。 陆铮的确是皇上的血脉,叶知秋活着时候,皇上不仅想让陆铮认祖归宗,甚至还想接叶知秋进宫。 叶知秋如论如何都不答应,最后以死相逼,皇上才没有一意孤行。 后来叶知秋病重,把陆铮送进宫里,皇上知道这是托孤的意思,他询问给叶知秋治病的太医,才知道叶知秋是中毒。 皇上惊怒交加,趁着叶知秋在京郊养病,连夜前去探望。 等见了面才知道叶知秋是服毒。 她不想活了,她自己想死。 「我对不住他……」叶知秋说:「更对不住铮儿。」 叶知秋说了这两句话,就再也不说话了,不论皇上如何说,她都不肯开口,不肯看皇上一眼。 万全想着,怕是叶知秋料到事情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所以她不堪忍受,情愿去死吧。 就因为如此,皇上对陆铮格外疼爱。虽然不能像对待其他皇子那般亲近,却给他高位,让他手握重权,令人侧目。 因为陆铮的缘故,陆贵妃这些年盛宠不衰。 卫国公太夫人竟然毒杀陆铮,皇上会怎么处置卫国公府呢? 万全想到之前茶市案爆发时,皇帝龙颜大怒,菜市口与西四牌楼血流成河的血腥场面,刽子手的刀口都砍卷了。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万全。」 正兴帝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你立马带人去猫儿胡同,庄氏那边有什么需要一定要竭尽全力配合。」 「是。」 万全当即应下,躬身退出门外。 …… 猫儿胡同里,庄明宪给陆铮定经络、催吐、洗胃之后,又让他在药桶里泡浴。 可是这一切手段都只能暂时阻止毒药继续入侵陆铮的身体而已,并不能彻底让陆铮平安无虞。 若要让陆铮醒来,除了拿到毒药的方子,根据方子配出解药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毒是太夫人下的。 她不懂,太夫人怎么能对陆铮痛下杀手。要知道,陆鹏举只有陆铮这一个儿子,太夫人只有陆铮这一个嫡亲的孙子。 她怎么会这么做?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她才要亲自去一趟卫国公府,找太夫人问个清楚。 庄明宪知道现在的卫国公府不异于龙潭虎穴,她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可毒药的方子只有太夫人有,或许她不会把方子拿出来,可若是不去,陆铮就没有一点转圜之机了。 这是她要陪伴一生的人,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陆铮。」庄明宪心痛如绞,抚摸陆铮脸庞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在陆铮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再一抬头,泪水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庄明宪擦干眼泪,走出内室,脸上已无悲伤之色。 「丁兴,你准备一下,我们去一趟卫国公府。」 「是。」 「周成!你好好守着世子爷。」她语气凌厉,目若寒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禁止任何人靠近世子爷。你能否做到?」 这一刻,她一点也没有小女子的娇柔,一身的凛然锐利之气,周成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家世子爷。 「夫人请放心,我周成就是拼了性命,也一定会护世子爷安全。」 第5章 庄明宪微微点头,对丁兴道:「我们走。」 丁兴紧紧跟在庄明宪身后,到了庭院之中才低声道:「夫人,我有话说。」 丁兴不是话多之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说无关之词,庄明宪立马停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丁兴欲言又止,想了想道:「我一直记得幼时老家隔房叔伯家中发生的一件事。」 「那位叔伯娶妻多年无子,老妻过世之后,续弦了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妻房,这位妻房进门有喜,给他生下儿子。因为是老来子,我那位叔伯对儿子格外疼爱。」 「突然有一天,老来子竟然死了,是被人投入井中淹死的。」 「当时都以为是仇杀,后来在一位非常有名的诊案高手的调查下,真凶浮出水面,不是旁人,正是死者的父亲,我的那位隔房叔伯。」 庄明宪听着,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父亲杀子,非常突然,跟太夫人毒杀陆铮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知道这位父亲杀子的真相,那太夫人杀陆铮的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了。 庄明宪目不转睛地看着丁兴,等待他的答案。 「后来,开堂审理,我那位叔伯才说出真相。」丁兴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那个老来子并非我叔伯亲生血脉,而是那位续弦的后妻与其表哥所生。」 「啊!」 庄明宪大惊失色,忍不住惊呼出声。 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陆铮不是……不是太夫人的亲孙子! 他不是陆鹏举的骨血,而是叶知秋与别人所出。 所以,四皇子登基之后才会杀了陆铮,所以只是杀陆铮,并没有牵连卫国公府,卫国公府依然是京城第一权贵豪门。 竟然是这样! 她早该想到的,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她知道了结果,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加紧张,因为如果这真的是真相,那不论她如何巧舌如簧,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何威胁,太夫人都不可能给她药方的。 怎么办! 她到底该怎么救陆铮? 正在庄明宪心急如焚之际,另外一名护卫神色泠然地快步走过来禀报:「夫人,丁护卫。外面来了二十多人,虽然穿着便服,但其中几人,属下跟世子爷办事的时候见过,是羽林卫的人。」 庄明宪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确定是羽林卫的人吗?」 难道是怕她治好陆铮,所以四皇子出手想要将她们赶尽杀绝吗? 「属下确定。」 事到如今,也只能拼死相博了。 「丁兴,你去告诉周成一声,让他守好世子爷。」庄明宪对那位通禀的护卫说:「你集合所有人,跟我到前院来。」 护卫恭声应是,转身而去,过了一会,又匆匆这了回来:「夫人,有一人自称名叫万全,想见您。」 万全?他怎么回来?难道连正兴帝都惊动了? 庄明宪愕然,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让他进来吧。」庄明宪缓缓说:「来者可能是友非敌。」 她说的很慢,心里涌起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 万全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世子夫人,世子爷怎么样了?」 他声音紧张,非常关切,身后还跟着几名太医。 到了这一刻,庄明宪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猜的没错,陆铮的确是……皇帝的儿子。 …… 正兴帝这边又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世子爷不是卫国公府陆家的血脉,各种猜测纷纭杂沓,奴婢派人追查消息来源,发现消息竟然是从毓秀宫传出去的。」 正兴帝眉头一挑,眼中是掩不住的怒意。 他没有说话,径直去了毓秀宫。 「父皇……」 四皇子迎上来跪拜,请安的话还未说出口,胸口就被正兴帝踢了一脚。 陆贵妃惊惧交加:「皇上……」 「陆氏,朕竟不知你竟如此蛇蝎心肠,原来你在朕面前表现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 正兴帝双眼如刀锋一般犀利,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逼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你明知陆铮是朕的血脉,竟然胆敢谋害,你、你们卫国公府好大的胆子!」 第6章 「皇上!」陆贵妃瞪大了眼睛,如石破天惊般大叫出声:「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正兴帝怒不可遏,恨不能用眼神杀了陆贵妃:「一面说会好好照顾陆铮,一面令太夫人毒杀陆铮,你好歹毒的心肠!」 四皇子从最初的惊愕中反应了过来。 陆铮死了! 外祖母毒杀了陆铮。 这是真的吗? 他又喜又怕,心情复杂。 喜的是终于除掉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终于不用再继续伪装兄友弟恭了,终于不怕整日害怕陆铮发现真相了。 怕的是皇帝生气雷霆一怒,卫国公府以及他们母子如何能承受得了?没有了陆铮这个助力,他以后夺嫡该怎么办? 正想着纷乱的事情,突然一道刺目的视线扫了过来。 四皇子心头一凉,迎上正兴帝的眼神,他震惊道:「父皇,您说什么?铮表哥他……他是我的亲兄弟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副晴天霹雳的样子:「母妃,你说话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陆贵妃也反应了过来。 太夫人毒杀了陆铮,皇帝一定会认为是她泄露的消息示意太夫人这么做的。 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四皇子。 虽然皇帝震怒的原因跟他们想的不一样,可最终的结果却要按照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去做。 「昊儿。」陆贵妃哽咽道:「靖臣是皇上与叶知秋所生,他的确是你的亲生兄弟。」 四皇子惊慌失措:「那……那您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有。」陆贵妃哭着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根本不知母亲怎么会突然这么做。」 她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并不敢说什么求情的话。 「父皇,您相信母妃吧,她既然说没做,就一定没有做。」四皇子急急道:「母妃对铮表哥视若已出,非常疼爱,她怎么会明知铮表哥的身份还故意那么做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让儿臣去卫国公府问一问太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儿臣相信,母妃一定是无辜的。」 四皇子哭着恳求:「父皇,请您一定不能冤枉了母妃。」 正兴帝盯着四皇子看了一会,然后道:「是否有误会,朕自然会去查。」 「你退下吧。」 「父皇,儿臣不走……」 不得不说,四皇子的演技还是很厉害的,正兴帝被他这般哭诉一番,一时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不知情还是故意伪装。 在正兴帝心里,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是这种人的。 「来人,送四皇子回府,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四皇子府。」 四皇子见恳求无用,就红着眼睛出了宫。 四皇子人在宫里,没有得知消息,他的属下早在皇帝封锁四皇子府之前就听说了陆铮的事情了。 听着属下禀报的消息,四皇子脸上一片冰冷。 必然是有人得知了陆铮的身份,所以做下了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想把他跟陆铮一网打尽。 不用说,他也知道,除了二皇子朱成敏,绝无他人。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朝卫国公府安插的人手,是怎么把证据送到太夫人面前的。 之前竟然一点风声都不露,冷不丁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你个朱成敏,好歹毒的心思! 此仇不报,我朱成昊,誓不为人。 可恨他现在被禁足皇子府,连他的人也一律不准出入,他就是想做什么力挽狂澜都不行了。 只希望太夫人下手足够狠,能真的让陆铮毙命。 否则他这次元气大伤,又添了陆铮这么一个劲敌,日后只会更加艰难。 四皇子平息了心头的怒火,去议事厅找幕僚商议对策,才说了个开头,万全来了。 四皇子草木皆兵,与幕僚们面面相觑。他正了正神色,出去见万全。 「万公公,您怎么来了?」 面对这个皇帝身边的贴身的大太监,四皇子比从前更客气:「是不是父皇有什么吩咐?」 第7章 「殿下。」万全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陆世子中毒昏迷,因为没有毒药的配方,所以众太医与世子夫人无法配出解药。」 「所以,请您亲自去一趟卫国公府。」 四皇子气得心头一疼。 好可恶! 陆铮竟然没死! 老天爷何其不公,为什么不让陆铮死了? 是了,是了,必定是庄氏及时赶回去,救了陆铮一命。 他真悔啊。 他就不该为了给静乐灌哑药催促庄氏回去,只要晚一会,陆铮便必死无疑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 四皇子在皇帝面前还能忍住,当着万全的面,他并没有刻意伪装,不甘与恼怒表露无疑。 万全是何样人物,他一眼就看出四皇子在想什么。 他心中冷笑,提醒道:「殿下是否要去,一定要想清楚了,这不仅仅关系到陆世子的性命安危,也是殿下向皇上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四皇子心头一惊,立马道:「公公想到哪里去了,铮表哥从前是我表哥的时候,我就视他为亲生兄弟,如今知道他是我的亲哥哥,我自然是要救他的。」 「请公公在这里等候,我这就亲自去一趟卫国公府,一定把药方子拿来。」 嘴上这么说着,上了马车的时候,脸色却是异常难看的。 卫国公府,灯火通明。 太夫人正在房中厉声呵斥陆鹏成:「……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你以为抹黑了老大的名声,你就能坐稳这卫国公之位了?」 她狠厉道:「陆鹏成!我还没死呢!你想在卫国公府只手遮天,也得问问我,问问贵妃娘娘答不答应!」 陆鹏成冷汗淋漓,呆若木鸡。 他也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瞬间就闹得满城风雨,傅文对他避而不见,他就猜到事情绝不会那么轻易就结束。 他只是没有想到傅文竟然如此毒辣,把事情散布了出去。 原来,傅文真的是想弄死陆铮,想让陆铮身败名裂。 原来,夺妻之恨并不是他的臆测。 「太夫人!」陆鹏成不敢辩解,只是说:「儿子真的不知究竟怎么回事,这真的不是儿子走漏的消息。」 他跪在地上,赌咒发誓道:「若儿子有半句谎言,就让儿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夫人激怒之下,站立不稳,身子微微晃了晃。 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整个卫国公府蒙羞,陆鹏成也会受到牵连。 他又发了这样的毒誓,看来,这件事情真的不是他泄露出去的。 那是谁? 还有谁在背后盯着陆家、推波助澜? 太夫人越想越惊,突然有人来报,四皇子来了。 卫国公府上房正厅大门敞开,太夫人与陆鹏成并一众下人站在院中恭迎四皇子。 四皇子一路走来,众人悉数俯身跪拜。 太夫人上了年纪,虽然素日保养得当,但连番刺激之下,身体也每况愈下。 从前总是不待太夫人跪下,四皇子就会扶了太夫人起来的,今天的他心情低沉,根本无心去俯就这个从前他尊敬喜爱的外祖母。 太夫人也心思纷乱,自然没有注意到四皇子的反常之处。 待起身之后,众人退下,太夫人、陆鹏成、陪着四皇子进入正厅。 除了太夫人的贴身侍婢辛嬷嬷,屋中再无他人。 「殿下。」太夫人想到疼爱的外孙女静乐公主夭折,不由老泪众横:「贵妃娘娘怎么样了?可还能支撑得住?怎么晚了,殿下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她于傍晚时分接到宫中的丧信,又接到礼部让三品以上命妇明日一早进宫哭丧的通知。她是静乐公主外祖母,陆贵妃娘家母亲,明天于情于理都会让她进毓秀宫安慰陆贵妃。 四皇子这个时候赶来,必然是出了什么急事。 「的确有急事。」 四皇子目光阴沉,直言不讳道:「我是来跟外祖母要药方子,来救陆铮性命的。」 这句话好似石破天惊,震得太夫人惊愕失色:「殿下,您是如何得知陆铮中毒的?」 现在外面都在疯传陆铮不是卫国公府陆家的血脉,但关于她毒杀陆铮一事,却是只言片语都不曾有的。 第8章 四皇子处于皇宫之中,忙着静乐公主薨逝的事情,如果连他都知道陆铮的事情的话,那她给陆铮下毒一事究竟还有多少人知道? 太夫人慌张失神,四皇子心底闪过一丝痛快。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非常怨恨太夫人,毫无征兆击杀陆铮,不跟他打一声招呼。既然击杀,就该杀个彻底,没想到还没杀死,让他不得不来求配方救陆铮的命。 他没有一天不想陆铮死,现在陆铮快死了,他竟然要去救陆铮的命,这让他如何不愤怒? 「外祖母,您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救陆铮吗?」 太夫人震动之下,一时间竟忘记了思考,只顺着四皇子的话:「殿下,你既然知道我毒杀陆铮了,必然也知道陆铮的真实身份了,你为什么要救他?」 「真实身份?」四皇子眉头一挑,眼角眉梢都是凌厉、阴沉:「外祖母以为陆铮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外祖母以为本殿下跟母妃数年如一日的捧着陆铮是为了什么?」四皇子冷笑一声:「区区一个卫国公世子能让我这个天潢贵胄、贵不可言的四皇子屡屡让步?」 「啊!」 太夫人大惊失色,面白如纸。 能让天潢贵胄让步的,只有天潢贵胄! 也就是说,陆铮是皇室血脉,根本不是叶知秋跟侍卫通奸所生。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太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四皇子,浑身忍不住发起抖来,不知是太惊还是太怕。 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四皇子接下来说的话更是如晴天霹雳一般。 「我跟母妃隐忍多年、谋划多年,却因为您的插手,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四皇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愤怒:「如今父皇只以为此事乃我与母妃指使,母妃失去自由,被监禁毓秀宫,我也只能在皇子府禁足。」 「父皇撂下话说,如果陆铮有个三长两短,莫说我与母妃,便是整个卫国公府都要陪葬!」 太夫人心神俱震,一时气血上涌,只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太夫人!」 辛嬷嬷惊骇不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扑过去扶住了太夫人的身体。 陆鹏成脸色惨白,又惊又怕,呆若木鸡。 大夫来得很快:「殿下,太夫人受激过度,身心俱疲,所以才重度昏迷,这个时候,应先让太夫人休息,然后再……」 「先把太夫人唤醒。」四皇子眉眼不动,丝毫不以为然:「你们不是可以用金针刺穴,刺激人醒过来的吗?」 「的确可以。」大夫说:「只是太夫人太过劳累,又上了年纪,强行唤醒恐怕会有危险……」 「不必说了!」四皇子喝道:「本殿下说让你唤醒太夫人,你只管去做,出了事情,自有本殿下一力承担。」 大夫不敢违拗,只得答应。 四皇子抬脚朝外走,对陆鹏成道:「你出来!」 这个庶出的舅舅,他从来不曾放在眼里过。 陆鹏成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地跟着四皇子站到了庑廊下。 自打得知陆铮的真实身份他就一直冒冷汗,眼下几乎全身都湿透了,被风一吹,更觉湿冷黏腻。 「说吧!」 四皇子阴测测道:「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声音不大,可语气里的质问、威胁让陆鹏成几乎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哪有胆子对付陆铮,当然是傅文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了。 他真的以为陆铮是侍卫的奸生子,哪想到他竟然是正兴帝的血脉。 怎么办? 要不要把傅文说出去。 可傅文说了,如果说出去,他会有后招在等着自己,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傅文话说的很大,可一想到他阴森冰凉如毒蛇一般的双眼,他不敢不信。 陆鹏成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说?」四皇子冷笑:「朱成敏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陆鹏成,你有几条命敢脚踏两只船?」 「殿下……」陆鹏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二皇子说会替我杀了陆铮,我信以为真……」 第9章 果然是二皇子朱成敏。 四皇子抬起脚就朝陆鹏成脸上踢去,突然辛嬷嬷来了:「殿下,太夫人醒了,唤您过去。」 四皇子瞥了陆鹏成一眼,转身离去。 陆鹏成大汗淋漓瘫软在地上。 终于熬过去了,明天就是他跟傅文约定见面的时间了,等见到傅文就有主意了。 …… 陆铮几天没露面,京城传他的身世的各种版本都出来了。 说什么的都有,却独独没有说他是皇帝的血脉的。 后来,锦衣卫上门拿人,一连抓了几家造谣生事之人,就再也没有敢胡说八道了。 紧跟着卫国公府太夫人重病,闭门谢客;陆贵妃因为静乐公主一事伤心昏厥一病不起;四皇子在府中闭门不出,让京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这种平静不是昔日那种繁华热闹的平静,而是像暴风雨前黑夜,平静的让人可怕。 庄明宪不管外面如何,拿到毒药配方之后,只一心配药替陆铮救治。 又过了几天,童嬷嬷说:「夫人,老安人派人送口信过来,说她老人家实在挂念你,想过来看看,不知行不行。」 庄明宪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派人去给祖母请安问好了,从前,她是每隔一天就打发人问一次的。 之前几天,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祖母她老人家一定也听说了。不用问,也能想到她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当然可以。」庄明宪忙说:「派四个人去接老安人来。」 童嬷嬷办事效率很快,一个时辰之后,老太太就进了猫儿胡同。 「安安。」 老太太一进门就抓着庄明宪的手上下打量,见庄明宪除了瘦了一些、脸色苍白一些之外,并无其他不妥。她的精神还算好,并没有伤心颓废。 老太太放下心来,这才问起陆铮的情况:「靖臣怎么样了?」 「已经服了解药了,现在还没有醒,再等几天估计就会醒了。」 「那就好。好孩子,辛苦你了。」 老太太拍了拍庄明宪的手,说:「我有话跟你说。」 庄明宪知道,祖母一定是想问陆铮的身世,她知道这件事情一定瞒不住的。 庄明宪让仆妇下去,让祖母坐在椅子上,她自己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祖母身边。 她以前最喜欢这样坐,可以抱着祖母的腰,可以给祖母捶腿,还可以趴在祖母的腿上撒娇。 「祖母,您想问什么?」 「祖母没什么好问的。祖母是有话交代你。」老太太神色郑重道:「陆铮是什么人根本不重要,别人怎么看陆铮,那是别人的事。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要陆铮是谁。」 「当初你爹爹带着你娘回来,所有人都反对,庄金山更是对着你娘跟你爹破口大骂。」 老太太说:「你爹却不管那些,他说你娘是他选的,别人怎么看不重要,在他心里,你娘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人,是他要白头到老的妻子。」 「你爹爹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到临死都没有后悔过。」 「祖母……」庄明宪看着老太太,喃喃出声。 祖母没有问,反而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她的理解与支持,还不忘开导她。 「安安,祖母希望,你也知道自己要什么。」老太太正色道:「你若是心里有陆铮,那就好好跟他过日子,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只要站在陆铮这边就好。」 「如果你介意陆铮的身份,那咱们给陆铮治好病,就跟他和离。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祖母都站在你这边。」 祖母永远都是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人。 庄明宪心头一酸,眼泪滚滚而落:「祖母,不管别人怎么说陆铮,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要陪伴一生的人。我不会跟陆铮和离的,我会治好他,跟他好好过日子。」 这段时间以来的惊恐、委屈悉数化作眼泪喷薄而出,庄明宪扑到老太太怀里,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 老太太见她明白了,也不再说什么,就一语不发地陪伴着她。等庄明宪情绪渐渐平复,她又亲自给庄明宪洗脸梳头,就像庄明宪小时候那样。 若是从前,庄明宪一定会拒绝老太太,可老太太现在的陪伴,渐渐给了她信心,她需要祖母的支持与安慰。 第10章 「你想明白了,有些人却不一定能想明白。」老太太说:「丁兴是你的人,对你忠心耿耿,这个自不必说。那周成却是陆铮的人,他究竟是陆铮的人还是卫国公府的人,你一定要问清楚了。」 老太太的话如当头棒喝,让庄明宪瞬间清醒了。 她记得陆铮跟他说过,周成是前卫国公陆鹏举救下的孤儿。陆鹏举死后,他就一直跟在叶知秋身边,后来一直跟在陆铮身边。 陆铮不是陆鹏举的血脉,他会不会心生芥蒂? 「祖母,你说的对!」庄明宪眉宇间闪过一抹隐忧:「我这就跟周成谈谈。」 周成来了,恭敬一如既往:「夫人。」 「周护卫请坐吧。」 周成沉默不语地坐下之后,庄明宪说:「这些日子,全靠周护卫周旋守护,我替世子爷谢谢你。」 周成心头一个咯噔,抬起头看着庄明宪,两只眼睛红红的。 庄明宪一时拿不准周成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诚恳地说道:「世子爷的身世,周护卫可能也知道一些了。我就不绕弯子了,你跟世子爷主仆一场,世子爷拿你从不当外人的,可现在情况不同,很多事情,请你好好想清楚。」 周成的脑袋渐渐低了下去。 「你不必急着做决定,三天之后再回复我吧。」 周成猛然站起来,大步朝外跑去,庄明宪叹了一口气,就听到外面传来周成那杀驴般的嚎啕大哭声。 然后,丁兴、猫儿胡同这边的护卫首领、童嬷嬷神色慌乱地闯了进来,一个个脸色惨白地看着她。 庄明宪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童嬷嬷紧张又愕然:「夫人,世子爷怎么了?」 「世子爷没事。」庄明宪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怎么,你们以为……」 「是我们想多了。」丁兴率先反应了过来:「周成哭得那样伤心,我们还以为……」 原来是虚惊一场。 「没事了。」 看着他们关切的样子,庄明宪突然觉得便是天塌下来了,她也不怕。 「丁兴留下来。」她放软了声音道:「外面有羽林卫的人守着,其他人都去休息吧。世子爷过几天就会醒了,以后还指望你们东山再起呢。」 众人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了下去。 庄明宪把刚才跟周成说话的事情告诉了丁兴:「……你这几天注意一下周成,尽量开导开导他吧。」 一个是如父亲一般的救命恩人;一个是从小到大守护、亦主亦弟的伙伴,夹在中间的确不好抉择。 丁兴就去找周成,也不说什么宽慰的话,让人搬了六坛酒、拿了几十个碗过来。 青花粗瓷的海碗摆成两排,丁兴一口气把几十个碗倒满,他先端了一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碗底朝下扣在桌子上。 「该你了!」 周成眼睛红彤彤的,抓过一碗就仰头大口喝起来。 两人海饮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一早,周成醒了还要喝,丁兴踢了他一脚:「夫人等着你呢。」 「哎呀!」周成气急败坏地回踢了丁兴一脚:「好你个丁老三,险些坏了我的事!」 一炷香之后,周成出现在庄明宪面前。 他已经冲过澡、换过衣裳了,丝毫没有前几天的狼狈颓废。 「夫人,世子爷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兄弟。」周成没有丝毫的勉强与犹豫,斩钉截铁道:「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我周成也是要一辈子陪在世子爷身边的。」 国公爷去浙江的时候,只交代他一句话,那就是让他好好守着夫人。 世子爷出生的不久,夫人就让他陪在世子爷身边。 他不管世子爷是谁,只知道国公爷让他听夫人的,夫人让他听世子爷,那他就听世子爷。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听世子爷。 「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庄明宪道:「谢谢周护卫。」 她亲自给周成福了福身:「你当得起。」 周成连连后退,然后肃然一个拱手:「我周成说话算话,决不食言。」然后他转身走了。 庄明宪疾步走进内室,抓了陆铮的说,轻声说:「陆铮,你听到了吗?除了我,你还有周成,我们都会陪着你,你还有什么资格沉睡?」 第11章 他一直不醒,庄明宪也慌了。 不该如此啊,他应该早就醒了啊。 号脉也正常、呼吸也正常,可他就是不醒,就是不醒! 庄明宪眼泪扑簌簌地落:「你这混蛋!混蛋!」 一转眼,又是几天过去,陆铮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庄明宪眸中的神采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猫儿胡同的气氛也十分的哀伤。 要不是有老太太在,庄明宪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 丁兴与周成又恢复了从前一个主外探听消息,一个主内守卫安全的配合模式。 这一天傍晚,丁兴又带了新的消息来:「夫人,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说静乐公主之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杀害。」 陆铮出事之后,庄明宪一颗心都扑在陆铮身上,哪怕她知道静乐公主之死又蹊跷,她也没有管。 她没资格,也实在无暇顾及。 「你说详细一些。」 「是。」丁兴道:「消息的来源非常诡异,跟世子爷的事情一样,都是一夜之间钻了出来,让人根本不知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静乐公主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有人杀了静乐公主灭口。」 前世,静乐公主是死在二皇子手上的。难道真的是二皇子下的手吗? 可是他没有机会啊。 静乐公主死亡一事跟陆铮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呢。 庄明宪正想着,周成来报,说万全来了。 「你先下去吧,外面的消息继续打探,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探听到。」 庄明宪又对周成说:「请万公公进来。」 万公公每隔两三天,就会来一趟猫儿胡同问陆铮的情况,他问的很仔细,大大小小都要一一过问。庄明宪知道他身后代表着正兴帝,自然不敢怠慢,也不敢有所隐瞒,好的坏的都一一告知。 万公公也带了很多珍奇药材,每次都交代庄明宪不管有多难,一定要救醒陆铮。 这段时间,陆铮迟迟不醒,万公公也非常焦躁,想必是正兴帝急了吧。 庄明宪在明间等候万全,见万全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多岁、身材高大的男子,她大吃一惊,忙上前跪拜:「臣妇拜见皇上。」 「世子夫人快快请起。」万全亲自扶了庄明宪起来:「皇上放心不下世子爷,特意微服来看望世子爷。世子爷现在情况如何,可以进去探望吗?」 「世子爷一直没有醒。」庄明宪低声道:「请皇上、万公公跟我来吧。」 门帘掀开,内室一股清新的气息。 陆铮趟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白。 他的脸颊已经陷了下去,看着非常瘦。 正兴帝坐在床边,看着陆铮,眼神格外复杂。 有伤心,有愧疚,还有后悔…… 你也知道后悔吗? 身为天子,在重臣浴血奋战之时,欺辱他的妻房;身为父亲,却让孩子有这样一个卑污不堪的出身。 陆铮那么骄傲的人,身上背了这么大的一个污点,他以后又要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这个皇帝造成的。 后宫佳丽那么多,你为何偏偏去沾惹不属于你的女人? 陆铮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卑劣的父亲! 陆铮会被毒杀,皆是你一手促成的。 庄明宪死死低着头,不去看正兴帝,她怕自己一抬头就泄露了所有的情绪。 万全见庄明宪两手死死握着,想起这位从前的大胆,就立马道:「夫人,我们先出去吧。」 庄明宪死死抿着嘴,出了内室。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正兴帝才从内室出来,他像瞬间苍老了很多岁似的。 「你很好。」正兴帝道:「你把靖臣照顾的很好。」 裕庆太子死的时候屋中灰蒙蒙的,还散发着阵阵令人心悸的味道。 陆铮虽然精神不佳昏迷不醒,但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人也干干净净。房间里窗明几净,空气清新,临窗大炕上还摆着一瓶插花,窗户上贴了各色窗花,没有任何灰败、腐朽之气,反而生机勃勃。 让人一看就觉得安心,一看就知道照顾陆铮的人非常用心。 第12章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天,我照顾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敢当皇上夸赞。」 正兴帝在房间踱了几步,沉声问:「庄氏,靖臣情况到底如何?」 「世子爷体内余毒已经消除,身体并无不妥。」 「那他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因为世子爷不愿意醒。」庄明宪道:「世子爷乍然受到惊天遽变,心里无法承受。所以他自己不愿意醒,不愿意面对醒来之后的难堪。」 庄明宪到底没控制住,忿忿不平的语气泄露了她的心思:「臣妇心情特别难受,一方面希望世子爷醒来,一方面又不希望世子爷醒来之后面对……那般境况。世子爷这般骄傲之人,臣妇不敢想象他该如何背负世人的自责与议论。」 万全大惊,连连对着庄明宪使眼色。 可是晚了,庄明宪实在不忿,实在无法忍受,到底还是指责了正兴帝,话里话外还暗示正兴帝收拾好这个残局。 庄明宪知道自己冲动了,可她还是要为陆铮抱不平。 以陆铮的性格,他一定不屑去质问正兴帝,她是他的妻子,如果连她都不忙他,那还有谁能替陆铮鸣这个不平呢? 陆铮疼她,宠她,护她,现在他遇到了难以启齿的委屈,也该她来护着他了。 庄明宪倔强地跪在了地上。 正兴帝坐到椅子上,脸色沉重,一言不发地看着庄明宪。 「庄氏!」正兴帝声音压抑带着怒火:「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 「臣妇知道。」庄明宪说:「您是君王,是主宰,可床上昏迷不醒的,是臣妇的丈夫。」 她丝毫没有认错、退让的意思。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庄明宪跪着,觉得自己膝盖渐渐发麻。 万全在一旁哀呼,我的姑奶奶,你性子这么倔做什么。皇上这几天心情不好,连着发作了好几个人。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庄明宪却一点都不后悔,哪怕被正兴帝责罚。 头顶终于传来正兴帝平静带着欣慰的声音:「庄氏,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两次倔强下跪,一次是为了与陆铮结为连理;这一次是为了给陆铮一个公道。 当初给陆铮赐婚,正兴帝是存着看好戏的心态,是想给陆铮添堵的,没想到竟然成就了这样一对天作之合的夫妻。 庄氏貌美,对陆铮全心全意一片赤诚,着实令人羡慕。 陆铮,既得了爱妻又拥有了红颜知己,比他有福气。 「你说的话朕听懂了。」正兴帝的脸上,难得露出几丝温和:「你只管好好给陆铮治病。其他的事情,朕会处理的。你放心,朕一定会给陆铮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正兴帝的温和,让庄明宪稍稍吃惊,也不过一瞬间,她就压下了惊诧,恭敬道:「多谢皇上。」 「朕还有一事。」正兴帝温和之色褪去,凌厉压抑的神色又浮了上来:「静乐的病是你帮忙看的,你离宫之时静乐究竟怎么样了?」 庄明宪就猜到皇帝一定会问的,她并没有惊讶,略一思索就实话实说了:「那天早上,静乐公主已经清醒了过来。既然清醒,那就不会再有大危险了,只是公主脑中有淤血,所以不能开口说话。」 其实庄明宪还有话没讲。 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四皇子的嫌疑真的很大。 她想等正兴帝询问了再开口。只可惜,正兴帝并未追问,得知结果之后,又叮嘱庄明宪好好照顾陆铮,之后就走了。 这几天,正兴帝一直在审陆贵妃。 陆贵妃无论如何不肯承认杀陆铮的幕后主使是她。 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到了陆鹏成身上。 可陆鹏成却在养外室的胭脂胡同自杀了,这一举动更让正兴帝怀疑,陆鹏成是畏罪自杀,是受了陆贵妃的指使。 虽然陆贵妃不承认,但是他却认定了,这一切就是陆贵妃做的。 就在此时,之前服侍静乐公主的贴身宫女突然出现,像正兴帝举报说静乐公主不是病死,而是被四皇子毒死的。 正兴帝立马让人去查,还真查了问题。 只是四皇子说自己不知情,而陆贵妃却把罪责一力承担了下来。 第13章 想着这些事情,正兴帝脸色越发难看。 「万全,你说,四皇子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万全心头一跳。 四皇子知不知道,您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否则您刚才问话,也不会问一半、留一半了。 不就是因为,您想饶四皇子这一次吗? 皇上老了,对膝下仅有的几个孩子,心软了。 「当然是不知道的。」万全顺着正兴帝的心意说:「四殿下跟世子爷一向亲近,他绝不会害世子爷的。至于公主的事情,那只是个意外。」 皇帝瞥了万全一眼,叹了一口气:「是啊,只是个意外。」 不管是母亲杀子还是手足相残,传出去都影响天家声誉。 正兴帝是天子,也是一家之主。朝堂的事情,他或许能公允处理,可面对妻子儿女,他也会拖泥带水,无法抉择。 「陆氏、四皇子朱成昊双双染病,由于病会传染,所以四皇子府上下人等一律不许出入。陆贵妃移居至北三所,没有朕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正兴帝道:「回宫之后,你即刻安排。这话,要让卫国公太夫人知晓。」 万全神色恭谨地应下了。 他看不透皇上究竟要干什么,却知道是在为陆铮认祖归宗铺路了。 皇帝回宫之后,直接去看了穆太妃与六皇子,坐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回到乾清宫。 第二天一早,陆贵妃与四皇子被分别幽禁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太夫人惊惧交加,几乎万念俱灰。 她由辛嬷嬷搀扶着,到陆家祠堂长跪不起。 国公爷!妾身对不住你,没能守好你留下来的基业。 好好的一个卫国公府,眼下七零八落,还要面临着灭顶之灾。 大郎啊,我苦命的大郎,你英年早逝,为了这昏君拼战沙场,他却如此折辱于你。 想我陆家满门个个忠勇,从不曾亏欠朝廷半分,正兴帝这般倒行逆施,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三老爷陆鹏里来了,他先对着一众牌位磕了一个头,然后跪向太夫人:「母亲,儿子不孝,已经写了和离书,让郑氏归家了。」 天子一怒,会是什么结果,他们不敢揣测,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抄家灭门或流放边疆。 太夫人盯着老卫国公的牌位,沉声问:「淙哥儿呢?也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陆鹏里羞愧道:「儿子愧对先祖。」 「愧对先祖的不是你,是我。」太夫人表情凝重道:「淙哥儿活着,陆家就有重振旗鼓的那一天。能留下这一丝血脉,我就是到了地底下见了国公爷,也敢上前相认了。」 太夫人素来瞧不上这个管家的庶子,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是他陪在自己身边。一时百感交集,眼睛泛酸,却强忍着别过头不让眼泪滚落。 陆鹏里想着自己来的一路,所见皆是拖儿带女离开陆家的仆妇、下人,想着从前卫国公府的显赫,如今的凋零,不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是儿子无用……」 听他这般哭,太夫人终于忍不住,两行浑浊的眼泪滚滚而落。 辛嬷嬷也掩面而泣,祠堂里愁云惨淡,哭声不止。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夫人,三老爷,门外来了一位贵客,说是宫中穆太妃派来探望太夫人的。」 这句话好似从天而降,众人皆是一愣,太夫人却又惊又喜地站了起来:「快,快请客人到花厅看茶。」 「辛嬷嬷,扶我回去更衣净面。」 三老爷与辛嬷嬷一左一右扶起了太夫人,三老爷问:「母亲,您与穆太妃有故交吗?」 这位穆太妃是正兴帝生母的表妹,她生的长子被康太后杀死,再次怀有身孕之时,为了保护腹中孩儿,不得不自请离宫到慈悲庵为尼。 因为难产,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她也就万念俱灰在慈悲庵住了下来。 后来正兴帝能还朝登基,她出了很大的力。 正兴帝视她为亲生母亲的般尊敬,还怕她寂寞将六皇子养在她膝下。 如果太夫人与穆太妃有旧,请她为卫国公府求情,说不定卫国公府就能化险为夷,渡过这次难关。 第14章 「是的。」太夫人一边走一边说:「当年你父亲征战鞑靼兵败,被人污蔑说他与私通鞑靼,投敌叛国。陆家族人将我驱逐出府,我带着你们大哥避到慈悲庵,就是穆太妃收留的我们。」 一眨眼,几十年的时间都过去了。 她一直视穆太妃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或许这一次,穆太妃会再次救她一命。 太夫人精神振奋,去见来客。 来的是穆太妃的贴身侍婢谢嬷嬷,虽然多年未见,谢嬷嬷苍老了许多,太夫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太夫人跟谢嬷嬷打了招呼,就让人都退下了,除了辛嬷嬷,连陆鹏里都没有留下。 谢嬷嬷说:「太夫人,奴婢奉太妃之命前来,太妃有三句话要奴婢转告。」 太夫人十分迫切,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嬷嬷请讲。」 「太妃娘娘说的第一句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太夫人眼皮重重一跳,这是说还有转机? 「那第二句话是什么?」 谢嬷嬷道:「第二句话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太夫人抿紧了唇,手也死死握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卫国公府结果如何,还是要取决的正兴帝。只要听正兴帝的话,让正兴帝满意了,他自会网开一面。 所以,最后一句话,格外重要,这是正兴帝对卫国公府的要求。 「谢嬷嬷。」太夫人心头微微沉下去,道:「您请继续说下去。」 ……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谢嬷嬷从花厅走了出来。 陆鹏里立马跑进去,询问情况:「母亲,穆太妃说了什么?」 太夫人脸色阴沉,额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看的出来,她在压制怒火。 陆鹏里知道情况不太好,也猜到了八成是正兴帝给了让人难以接受指示。 究竟如何,就看太夫人怎么选了。 「老三。」太夫人沧桑难过地问:「你说,我是该选择鹏举呢?还是该选择静华呢?」 静华是陆贵妃的闺名。 陆鹏里不知如何回答。 大哥陆鹏举已经死了啊,他凝神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夫人已经倏然泪下,哽咽道:「辛嬷嬷,磨墨;老三,你来替我写奏折。」 她是超一品的命妇,是有资格直接给皇子上奏折的。 大齐沿用前朝管制,采用内阁,设一首辅、四次辅,共五人在文华殿文渊阁帮助皇帝处理政务。 六部百官各地官员,除有过特殊交代的之外,所有人呈上来的奏折都要先送到内阁,内阁票拟给出意见之后,再由司礼监交由皇帝披红。 次辅陈朝承如往常一样翻开一本奏折,先是平常地看了一眼,下一刻便瞪大了眼睛,霍然站了起来。手中的奏折也像烫手一般,被他丢在了案上。 这一番动静可不小,首辅袁牟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没有听到,其他几位次辅却都被他这一惊一乍闹笑了。 「这是怎么了?」一位次辅笑着说:「莫说这奏折咬人不成?」 陈朝承批阅的都是京中勋贵递上来的折子,要么是请封世子的,要么是请安问好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这位次辅才敢如此说笑。 若是换做卢东脸色如此,怕是大家都要提心吊胆了。因为卢东批示的,是地方各省的封疆大吏送上来的折子,要么不出事,一旦出事就是吓死人的大事。 陈朝承被打趣,并未像从前那般惬意回嘴,而是脸色慎重地拿起奏折,重新看了一遍。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卢东一眼,然后把奏折送到了首辅袁牟手中,谨慎道:「阁老,你看这……」 袁牟看清奏折中的内容,眼中也闪过骇然,不过他到底是首辅,这些年来,再大的风浪都见过,所以,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你们都看看吧。」 剩下几人一一传阅,心中便如石破天惊一般震撼,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请罪的奏折,他们还真不敢批。 袁牟正色道:「事关重大,我这就亲自去见皇上,你们……」袁牟视线在众人身上一转,最后落在卢东脸上,他不急不缓道:「你们一切照旧。」 第15章 「卢阁老!」 袁牟一走,几位次辅失去了往日的稳重镇定,纷纷围到卢东身边询问:「依你所见,卫国公太夫人奏折中所言,的确属实吗?」 「属实与否,自有圣上查处判决。」卢东淡淡道:「事关天家血脉,结果未出来之前,诸位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几人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再自讨没趣,哈哈一笑把话题转到别处,心里却在思索着那奏折上的事情。 卢东看着云淡风轻,其实内心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卫国公太夫人在奏折上请罪,说已故卫国公陆鹏举并非她亲生儿子。 当年,老卫国公征战鞑靼兵败,有人污蔑他投敌叛国,当时消息并未确定,先帝与康太后对此事不说只言片语,陆家其他几房怕被老卫国公牵连,要击杀太夫人以及她才两个月大的长子陆鹏举。 太夫人得知消息,抱着陆鹏举连夜出逃,被在慈悲庵为先帝祈福的穆太妃所救。 太夫人虽然得救,但襁褓中的陆鹏举却高烧不退,于三日后夭折。 太夫人万念俱灰,一心想要寻死,只想追随老卫国公与儿子而去。穆太妃极力劝解,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活着,要给老卫国公洗刷冤屈,要把陆家的产业夺回来,为死去的陆鹏举报仇。 听了穆太妃的话,太夫人冷静下来,等待时机。 半个月后,穆太妃临盆,产下一名男婴。虽然穆太妃极力遮掩,可随着孩子越来越大,哭声越来越响亮,慈悲庵中能听到婴孩啼哭声的事情还是不胫而走。 消息传到康太后耳中已经是五个月后了,她勃然大怒,派人前来索要婴孩。 正好当时老卫国公投敌叛国一事水落石出。 原来是他佯装投敌混入鞑靼城中,来了个里应外合,将鞑靼一举歼灭,已经班师回朝。 穆太妃当机立断,把孩子给了太夫人,由太夫人带着回了卫国公府,说孩子便是她的儿子陆鹏举, 而穆太妃则宣称自己生下的是个死胎,才将康太后糊弄过去。 康太后一直执掌朝政,穆太妃与太夫人就一直藏着这个秘密。 等到三年后老卫国公战死,三岁的「陆鹏举」继承爵位,成为大齐朝最年轻的国公爷。 穆太妃与太夫人一直想让「陆鹏举」认祖归宗,却碍于康太后的势力不敢说明真相。等到正兴帝登基,可以说出真相了,「陆鹏举」又已经不在了。 直到之前静乐公主薨逝,太夫人伤心过度昏厥过去,陆铮守在一旁,她在昏迷中失言说出真相。陆铮不愿相信,震惊之下竟然急火攻心吐出鲜血,还因为不愿意接受事实而躲到别院,不仅不愿意面对太夫人,甚至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太夫人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陆铮有权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不该欺瞒陆铮。 太夫人痛心疾首,希望正兴帝能饶恕她知情不告之罪,同时希望正兴帝替陆鹏举、陆铮正名,让他回归皇室。 卢东坐回到了位置上,波澜不惊地批阅奏折。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陆铮从前是他的救命恩人、现在是他的女婿。 卢东沉默地做完了手头的事情,刚出宫门就遇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熊文明。 「怎么回事?」熊文明脸色肃然,讳莫如深地问:「听说卫国公太夫人上奏折了,陆铮的确不是陆家的血脉,连陆鹏举也不是陆家的血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东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听谁说的?」 「什么听谁说的?」熊文明急急道:「现在满朝文武谁不知这事?便是白丁百姓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需要听谁说吗?」 「怎么?」熊文明吃惊道:「难道你竟然还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可他是一个时辰之前才知道的。事关皇家血脉,这种辛秘的大事,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传得有理有据、人尽皆知? 除非是有人故意授意! 卢东回头望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神色复杂。 …… 随着陆铮离原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猫儿胡同的气氛也就越来越低沉。 就连庄明宪都慌了。她恨不能抱住陆铮的肩膀狠狠把他摇醒,这样无止境的等待实在是太折磨、太煎熬了。 第16章 当丁兴把消息报给庄明宪的时候,庄明宪低落的心情顿觉振奋。 她没想到正兴帝竟然能想出这么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理由,她更没有想到,太夫人那般刚强狠辣之人竟然会同意将她的亲生儿子陆鹏举「送」给别人。 为了陆铮能名正言顺地认祖归宗,正兴帝真是煞费苦心了,他一定是跟太夫人做了什么交易。 如果此时成真,那陆铮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她迫不及待地跑进内室,把这件事情告诉给陆铮听。 「……你快快醒来吧。」她抓了陆铮的手贴到脸上:「我真的很担心。」 老太太也看出庄明宪很担心了,陆一直昏迷不醒,虽然庄明宪精心照顾,喂药、喂饭都不假旁人之手,却因为他只能吃汤、粥之类的流食,还是日渐消瘦。 随着陆铮消瘦,庄明宪也瘦了下来。 巴掌大的小脸上只剩下一双大大眼睛了,老太太看着格外心疼。 她老人家每天急得团团转,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帮助庄明宪。 她道:「明天我去寺里给陆铮祈福吧。」 这样干等着,实在折磨人。 庄明宪看着祖母因为担忧也瘦了一些的脸庞,自然连连同意:「那就去潭拓寺吧。」 潭拓寺更灵验,风景也更优美,祖母流连美景,也可以松泛松泛。 第二天一早,庄明宪把老太太送出了门,就去了书房,南山晓生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见了庄明宪,他立马起身恭敬行礼:「夫人。」 这一位是他的东家夫人,也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贵人,要不是庄明宪来找他续写《王宝钏》,他怎么会压过凌州居士成为墨香阁书坊名气最大的话本词本作者呢。 「我这里有个故事,你说给你听,你立马编成词本,连夜刊印出来。我要三天后墨香阁出新书之时,只卖这一本!」 墨香阁每个月出一次新书,每次出三本不同的故事,供人选择。 只出一本,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不过既然庄明宪开口了,墨香阁自然会照办无误的。 「夫人请讲。」 「这是一个阴错阳差抱错孩子,造成两个孩子命运不同,却又不断纠缠的故事……」 这故事跟太夫人、穆太妃被形势所迫不得不将弄假成真将皇室血脉变为卫国公陆家的血脉不太一样,故事更狗血,更匪夷所思,更令人惊叹。 情节跌宕起伏、冲突不断,引人遐想。看到这个故事,人就会不得不想起卫国公府的事情,可若真轮起来,又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南山晓生落笔如飞,迅速记下了庄明宪说的内容,准备连夜回去编写。 他激动的不得了! 这个故事太精彩了!太好看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写,想要发出去给人看了! 他南山晓生又要火一把了! 这边南山晓生刚走,周成就飞奔而来:「夫人,万公公派人送来消息,马上要来传旨,皇上说追封国公爷为忠勇公毅睿王,世子爷袭王位为睿王,您为睿王妃。人已经在路上了,您快到门口等候。」 庄明宪早有准备,所以丝毫不显慌乱,她朗声道:「让人备好香案,打开大门,丁兴、周成。你们随我一起接旨。」 这次宣旨排场非常大,简直比家中有人中状元传喜报还要热闹,有不少百姓都挤到门口观看。 传圣旨这样庄重严肃的事情,百姓这般拥挤观看是要被治罪的,这些百姓敢来,必然是得到提前授意了。 庄明宪携家中众人跪拜,恭敬地接了圣旨。 「恭喜王妃了。」万全道:「奴婢还要回去复命,若王爷醒了,请王妃即刻派人送信到宫中。」 「公公慢走。」 随着万全离开,在门口围观的百姓也悉数散去了。 堪堪到了午饭时候,庄明宪喂陆铮吃过饭,正准备自己也吃饭,突然随老太太去潭拓寺的车夫急急慌慌跑了回来:「夫人,老太太的马车惊了,老太太跌落山下,昏迷不醒。」 庄明宪惊愕失色:「在什么地方?」 车夫声音发抖,焦急不已:「就在离潭拓寺不远的小山坳那里。」 第17章 庄明宪只觉手脚发软,一颗心重重跌了下去:「周成,你守着世子爷,丁兴,去套马,随我出门。」 她情急之下,忘了陆铮已经是睿王了。 马车疾驰,很快就来到车夫口中的那个小山坳,庄明宪还未下车,便听见一阵弓箭破空声响起,紧跟着马车咚咚咚直响,像是有无数弓箭射在了马车上,随之而来的,还有箭簇入肉的噗噗声、护卫倒地的声音。 庄明宪暗呼不好,中埋伏了! 丁兴驾车,副坐上坐着祖母的车夫,除此之外,她还带了四个护卫。 箭如雨落,外面的人怎么样了? 「主子!」从车底传来丁兴的声音:「敌人来势汹汹,我们一死三伤,只有我一人尚未受伤。您坐着不要动,我问问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庄明宪轻声叮嘱:「你小心点。」 她心里知道这事情不妙。 这番袭击,摆明了是针对她而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敢那么大胆,必然有恃无恐,图谋不小。 是谁敢这样做?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男子清冷熟稔的声音:「庄明宪,我等你很久了。」 傅文! 庄明宪大怒,她一把掀开车帘,疾言厉色瞪着他:「傅文!你究竟要做什么?」 一语出口,她看到傅文身边站着的那个护卫。 那是霍山! 四皇子登基成为永庆帝之后,霍山就成了有名的江洋大盗,他一身武艺非常高强,令永庆帝非常头疼。 永庆二年,傅文一直被人追杀,他就到处收揽武功高手。 他亲自围剿霍山,将霍山投入大牢,三个月之后,霍山就成为了他的私人侍卫。 那是五年之后的事情,现在霍山还不是闻名大齐的江洋大盗,傅文又怎么会知道霍山,怎么会将他收拢到自己身边? 除非…… 除非傅文跟她一样,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所以他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设计她。 还有陆铮前世是死于傅文之手,那这一世呢?陆铮这次的灾难,傅文又参与了多少? 他骗她来此,又是要做什么! 庄明宪越想越惊,只觉得头顶一个晴天霹雳,耳朵嗡嗡作响。 「傅文,你究竟要做什么?」 庄明宪的手紧紧攥着车帘,从最开始的义愤填涌,到后来的脸色发白,再到神色冷厉地质问,也不过是短短片刻的时间而已。 傅文既然叫了庄明宪来,故意让她看到霍山,就是要让庄明宪知道他也有了两世的记忆,就是想从精神上震慑她。 见庄明宪只是片刻失神,并未方寸大乱,他脸色一寒。 「我要做什么,你不清楚吗?」傅文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老安人昏迷了,在我那里做客。你不怕旁人照顾不好她吗?」 毫不掩饰的威胁,让庄明宪再次变色。 这世上她最在乎的两个人,便是祖母跟陆铮。 「你真无耻!」庄明宪不齿地瞪着傅文,眼角眉梢都是彻骨的冷意。 傅文神色不变,一如既往地寒冷:「看来你是不想去了。」 他说着把手一挥,让山坳上面的弓箭手撤开,然后目光阴森地看着庄明宪:「你走吧!我傅文不强人所难。」 无耻之尤! 庄明宪气得直哆嗦,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无耻之徒。 祖母还在他手里,他明知道她不会弃祖母于不顾。 庄明宪冷笑一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不愧是首辅门第,进士出身,昔日傅首辅在时,便是有名的老奸巨猾之辈,今日傅状元所作所为果然奸诈无耻,不堕你先祖之风。傅家一脉相传的忘恩负义,看来,状元郎是完完整整地继承了。」 「傅首辅在地下见了你今日所作所为,知后继有人,必然能含笑九泉了。」 「住口!」 她辱骂他,连他最敬重的祖父都一起骂了,傅文不能忍受,阴沉着脸怒叱庄明宪:「给我住口!」 庄明宪见他动怒,心里涌起一阵快意。 她也不想辱人祖先,只是许你掳我祖母,便不许我辱你祖父吗? 第18章 傅文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他冷静了下来,对侍卫道:去,请夫人过来,上我们的马车。 「王妃!」 丁兴立刻上前,将庄明宪护在身后:「您跟着我,我护送您回去。」 「双拳难敌四手。」庄明宪低声道:「他们人多势众,你先回去,再找办法营救。」 丁兴一向对庄明宪的话言听计从,这次却难得的违拗了起来:「我不能丢下您。」 傅文来势汹汹,不怀好意,他抓庄明宪究竟要做什么,谁也不清楚。 原来陆铮是卫国公世子,在世人眼中,庄明宪身份根本配不上陆铮。又因她主动求皇帝赐婚,被人指指点点,名声很不好听。 现在陆铮成为睿王,身份地位更上一个台阶,两人差距更大,别人或许不敢再议论什么。但若是庄明宪被傅文劫走,还是在陆铮昏迷不醒的时候,就算消息传不出去,陆铮醒来,心里就会一点芥蒂都没有吗? 庄明宪是他的主子,主辱仆死,他不能让傅文得逞。 「呵!」傅文冷笑:「好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当初是他的人,一心一意护着他,为此几次险些丧生。如今被庄明宪收拢,他自然会为庄明宪卖命。 不过他早有准备。 傅文双手相击,「啪啪」两声巴掌响之后,霍山拎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出来。 那孩子双手被反剪于身后,嘴巴也被堵上,大眼睛里都是惊恐。见到丁兴,眼睛倏然一瞪,神色激动,想要跑过来。 刚跑两步就被霍山拎了回去,还在他肩顶重重一捏,那孩子两眼蓄满泪水,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丁豆儿!」 丁兴惊恐地喊了一声,对着霍山怒目而视:「欺负妇孺,你不得好死!」 他两手死死握成拳头,身子都在发抖。 「放了丁豆儿!」 怒火在庄明宪心中燃烧,她愤然道:「傅文!你要做什么,冲我来就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傅文眉头一挑,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 庄明宪死死抿着唇,忍着想要对傅文破口大骂的冲动,一步一步走到傅文的马车边。 「王妃!」 丁兴懊恼地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霍山把丁豆儿丢给丁兴,又拖出一个女子,推到丁兴面前。 那个女子身量娇小、皮肤白皙、姿色娇柔,容貌跟庄明宪有五六分的相似。 她发型服侍都跟庄明宪差不多,从侧面看,有像了几分。若是从背后看过去,更是难以辨认。 庄明宪大吃一惊,隐隐明白了傅文的用意。 「丁兴。」傅文冷冷道:「还不快带你们睿王妃回去。」 丁兴牙齿咬的咯吱响,却也知道若是庄明宪不回去,必定会引起旁人猜测。可傅文究竟要做什么? 想到傅文从前跟庄明宪定过亲事,丁兴只浑身冰凉,庄明宪这一次怕是真的难保清白了。 到了那一步,庄明宪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陆铮? 丁兴想到了,庄明宪也想到了。 她的脸色苍白,身体紧绷,唇因为紧紧抿着,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以为傅文是想利用她对付陆铮,她错了,傅文的目标是她。 这个恶毒的人,恶心的人! 她只想离他远远的,根本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瓜葛! 傅文看着庄明宪苍白的脸色,心中烦闷,眸色越来越寒,他上前一步抓了她的小臂,想推她上车。 庄明宪身子一僵,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她一抬手,重重地给了傅文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特别响亮。傅文牙关紧咬,腮边的肉抖了两下。 庄明宪已上车放下了车帘,看都不看他一眼。 傅文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他喊了一声:「走。」也上了马车。 丁兴抱着丁豆儿,愤恨地看着他们离开。 …… 傅文盯着庄明宪看,目光阴森如毒蛇。 庄明宪看了他一眼,眸中俱是恨意。 这个傅文,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傅文,是有两世记忆的傅文,是那个前世毒杀了她、今生掳了她的傅文。 第19章 她如何能不恨? 傅文的视线一直紧紧锁着她,见她脸色苍白,颧骨处却透着红,显然怒极气极。乌黑柔软发丝微微凌乱,发髻上的珍珠小发簪摇摇欲坠,随着马车的摇晃在她耳边摇曳,衬得她雪白的耳垂圆润可爱,楚楚动人。 傅文伸手,想将她发簪扶好,庄明宪却身体一偏,同时伸出胳膊,拨开了他的手。 她身体绷得极紧,眼里除了防备就是厌恶。 傅文只觉得心头刺痛,痛得他理智全失,他突然探身,将她按在车壁上,钳住了她的下巴。 「庄明宪!」他死死摁着她,声音比寒冰还凉:「你是不是忘了,究竟谁才是你的丈夫!」 庄明宪与他对视,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去死?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有多讨人厌!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傅文!你听好了,我庄明宪的丈夫是陆铮。」 傅文勃然大怒。 他费尽心机做的这些事全都是为了她,她却说陆铮是他的丈夫。 那他呢? 她当他是什么? 好个不知羞耻的……明明有前世的记忆,明明知道他是她的丈夫,竟然琵琶别抱,与陆铮勾搭成奸,甚至主动求嫁! 好不知廉耻! 傅文恼羞成怒,给了庄明宪一耳光:「你休想!你只能是我傅文的人。」 羞恼之下,这一巴掌几乎用了他全身的气力,庄明宪的脸立马就红肿了一片,嘴角也流出一丝鲜血。 只是她眸中的神色并不曾改变,依然是又恨又厌恶的。 傅文又悔又痛,松开了手。 「为什么?」 沉默半晌之后:「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你不配问!」庄明宪用衣袖擦口角的血迹,冷笑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陆铮就那么好?值得你对他如此?不惜主动求嫁?」 庄明宪不语。 心中却依然冷笑连连。 前世傅文跟她说的话,加在一起恐怕都没有今天多。 「好。」傅文不再发火,反而阴测测地笑了。 「看来你还奢望着陆铮来救你。」 「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陆铮会为你做到哪一步,是不是连一个残花败柳也愿意毫无芥蒂的接纳!」 庄明宪心中警铃大响,傅文以欺身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庄明宪伸出脚,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踹傅文,趁着他分神的当口伸手拔下头上的珍珠发簪,对着傅文的肩膀狠狠刺了下去。 傅文吃痛,越发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撕扯她的衣裳,脸也越贴越紧,想亲吻她。 他的气息扑过来,庄明宪浑身发抖,心里的厌恶翻江倒海般涌上来,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傅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神色骇然,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在她的肚子上。 「你……」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说不出来了。 他心头像被大锤重重击打,痛得他无法呼吸。 「停车!」 傅文狼狈地下了马车。 庄明宪快速穿好衣裳,然后给自己号脉。 脉象正常,她又回忆了自己上次小日子的时间,知道并未有孕,重重松了一口气。 以傅文的性格,她若是有孕了,孩子必定是保不住的。 马车又猛然停下,傅文掀了帘子进来,将一支燃着的香拿了进来。 软筋散! 庄明宪惊骇非常,忙伸出手捂住了自己口鼻。 没用的。 除非她不呼吸,否则她一定能闻到这软筋散的味道,一定会手脚发软任由傅文摆布。 不、不要! 庄明宪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茶水,软筋散过滤了水之后,效果会大打折扣。 可惜傅文比她更快,他抓过茶水,扔了出去。 庄明宪扒住车窗,努力不闻车内的味道,傅文捏了她的小腿,褪她的鞋袜。 明知道他是故意让她闻软筋散的味道,庄明宪还是不能无动于衷,她举手用簪子想再扎傅文,手却无力地软了下去。 不要,不要。 第20章 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受自己摆布,庄明宪想着傅文刚才的举动,只觉万念俱灰。 她后悔了。 刚才那一簪子,她不该扎傅文,她应该扎自己。如果她死了,就不会受这样的羞辱了。 当傅文一点一点靠近的时候,庄明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并不因为憎恨、厌恶而闭上眼睛,只是看着,那眼神好像在说,傅文,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傅文只是轻轻将她抱起来放到软摊上,就坐到了她的对面。他没有做什么,只是捏着庄明宪的簪子,冰凉的视线在庄明宪脸上与小腹上徘徊。 每一刻对于庄明宪都是煎熬,她却不敢过分沉溺于痛苦后悔,只集中注意力注意周围的一切。 马车经过了一段颠簸的路,慢慢变得平缓,周围依然安静。 庄明宪猜测,他们应该离开了山坳,却并没有进城。此刻的京城不管哪里都很热闹,若是走官道,路上也不会这么安静,他们应该还在京城郊外。 庄明宪计算着时间,判断着方位,心里渐渐有个想法。 狡兔三窟,傅文怕是要去他在京郊的别院了。 庄明宪猜的没错,傅文的确是要去别院,只不过他很清楚丁兴这个人。 他忠心耿耿,认准了一个主子之后就再不会更改想法,只一心护主。主子遇到危险,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绝不会因为危险重重而选择放弃。 丁兴不仅忠心还很敏锐聪明。 以他护主的心性,他一定不敢去找陆铮的人帮忙。为了维护庄明宪的名声,他反而会把那个假货送回猫儿胡同掩人耳目。 所以傅文并没有直接回去。 这一路上,他兜兜转转的绕了很多远路,又找了几个跟他的马车差不多的马车混淆视听。 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才在他的一处别院停下了。 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农家宅院,三间瓦房,两间厢房,一个大院子,乍一看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虽然重生,但他到底仅仅是个翰林院的小小编修,虽然清贵,手上并无实权,很多事情做起来并不能像前世做首辅时顺心如意。 能用的钱有限,他又急缺人手,所以大部分钱都被他用来收买护卫了。再加上越普通的宅院越容易藏身,他买的几处宅院都是这种看上去不起眼的。 虽然不起眼,但院中安排了三十多个护卫,皆是他从各处收拢来的高手。 霍山去敲门,五短三长,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别院的护卫首领,名叫贺六,是一个虎背熊腰,满脸彪悍的壮汉。 「主子,霍老大,你们回来了。」 院子里并不十分亮,只在庑廊下点了两个小灯笼。 霍山走在最前面,傅文扶着庄明宪走进了院中。 其实那软筋散香燃完之后,药效减弱了很多,庄明宪却一直睡在软毯上不动,只为了麻痹傅文。 可她知道若一直伪装,傅文必然会看出来。所以她并不装作一点不能动,只装作药劲没有完全缓过来。 傅文果然没有怀疑,下车的时候亲自扶着她。 她忍着恶心,由他扶着,本想故意麻痹傅文,好让傅文放松警惕,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就逃走。可看着院中林立着许多护卫,影影重重一眼望去至少也有二十个,她的心彻底凉了。 傅文突然攥了她的手,轻轻哼了一声,带着警告与嘲讽。 这一哼让她如梦初醒。 他知道,知道她是伪装的。 既然如此,庄明宪也不屑伪装了,她伸出另外一只手,重重在傅文腰间穴位点了一下,挣开了傅文的禁锢。 傅文再次冷哼,抓了她手腕,将她往屋里拖。庄明宪自然不肯,空着的那只手「啪啪啪」连着在傅文脸上打了几个耳光。 她看出来了,傅文想羞辱她,暂时不会杀她。 以后会如何,她不得而知,或许她最终难逃一死,但是现在她只想打傅文。 「畜生!」 她宁愿激怒傅文,宁愿让傅文盛怒之下杀了她,也不想被傅文玷污。 「你怎么不死!」 「你们傅家果然个个无耻之尤,没有一个好东西。」 第21章 「活该你得了头疼病,老天爷没长眼,就该活活疼死你。」 「你是什么东西?」 庄明宪咬牙切齿:「你根本不能跟陆铮比,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你也只敢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罢了,你会的,也只是一些下作肮脏的手段。陆铮不知道比你光明正大多少倍!」 「阴险狡诈的小人,你连根陆铮正大光明斗争都不敢!你连走到陆铮面前去都不敢!可笑他们这些人还对你忠心,不过是蛇鼠一窝罢了。你也只配跟这种不入流的人混在一起了。」 「你拿什么跟陆铮比!」 「你根本不配!」 庄明宪越说越难听,最后几句话显然是戳中了傅文的痛处,他勃然变色,一脚踢开正屋的门,毫不客气地把庄明宪推了进去。 庄明宪身心俱疲,重重跌在地上。她看到了一双脚,灰蓝暗地樗蒲纹云锦,崭新崭新的鞋子,一尘不染。 庄明宪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陆铮迟迟不醒,她心里担忧,可该做的都做了,实在无聊。就跟祖母商量给陆铮做几双新鞋,做几件衣裳。 他这么瘦,就算醒来,从前的衣裳穿着也不合身了。 万全知道后,就拿了两匹云锦过来,说是南京今年进贡的。 她当然知道,云锦织造精美、寸锦寸金,每年也就只能织个三四匹而已。 陆铮为人格外讲究,穿衣裳穿鞋都要最好的,所以她毫不犹豫把云锦给陆铮拿来做鞋了。 一共做了三双,一双灰蓝色,一双竹青色,一双绛紫色,全都摆放在床头柜上。 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鞋,她当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可是这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答案在脑中不停旋转,庄明宪猛然抬起头。 她看到穿着那双鞋子的人,看到他英俊无敌的脸庞,这个人正是她的丈夫。 陆铮! 你来了! 你来救我了! 可是,这是真的吗? 这会不会是她眼花了,是她看错了,是她幻想出来的? 「安安。」 陆铮将她抱起,轻轻拍了拍:「别怕,我在。」 「陆铮!」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温柔体贴一如往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一刻庄明宪才肯定,陆铮,她的陆铮是真的来了。 她死死抓着陆铮的衣袖,眼泪夺眶而出:「你怎么才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不怕,不怕。」陆铮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格外的轻柔:「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不哭,不哭,我在呢,我在这里呢。」 他哄着她,低语轻诉,温柔的呢喃。 她靠在他怀里,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一声又一声的埋怨,却像雏鸟恋巢,全心全意的依恋。 是的,陆铮真的来了。 傅文在进门的一瞬间就知道了。 他的那些人,那些护卫,要么被陆铮收买,要么被陆铮杀害。 可恨他竟然一点都不曾察觉。 这里很危险,他应该立马离开,可是他不想走。 他想看看对他冷嘲热讽的庄明宪,在面对她一心求嫁的陆铮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 看着那两人如交颈鸳鸯般私语,傅文脸色惨白,心痛得绞成一团。 他捂着胸口,倚着门,不愿意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 他才是庄明宪的丈夫,庄明宪心里喜欢的那个人也只能是他。 她不能背叛他,她怎么会、怎么敢背叛他? 她明明只喜欢他,如蒲草恋着磐石,柔软坚韧默默承受着磐石给的一切,哪怕磐石冰凉生硬,她依然无怨无悔地拥抱着、围绕着磐石。 她怎么能投入别人的怀抱! 怎么能这样对他! 「乖。」 陆铮擦干她脸上的眼泪,与她十指相扣:「走,我们回家。」 他转过脸来,视线落在傅文身上。 第22章 他眼神特别平静,仿佛没看到这个人一样。 这样的无视令傅文恼羞成怒,他冷冷一笑,大声说:「睿王与王妃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只是不知睿王对我这位宪表妹了解多少。」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睿王,我与宪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我惹恼了宪表妹,她为了报复我,就主动求旨想要嫁你。」 「今天我与宪表妹只是叙叙旧而已,并未做其他事情。」 他伸出手,把一根簪子拿了出来,笑的阴险:「宪表妹,你的簪子掉了,快簪起来吧。」 陆铮看着簪子没有说话,目光从傅文脸上扫过,跟庄明宪说话时温暖和煦的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冰凉。 庄明宪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傅文分明是暗示自己跟他有过什么,陆铮会相信吗? 傅文心中一阵快意。 他就知道会是如此。 只是他的快意没有持续多久,胸口就被陆铮重重踢了一脚。 他摔倒在地,簪子也从手中跌出。 伸手去够簪子,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了他的手上。 陆铮手持一个精致小巧的暗器,眼中杀机毕现。 「呵!」傅文嘴角有鲜血渗出来,他与陆铮对视,阴测测地笑:「睿王只管杀我,今天我死,明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我与睿王妃的那点事。」 「睿王殿下风头正劲,想来那些人茶余饭后很乐意谈论睿王妃……」 陆铮脚上用力,狠狠踩碾傅文的右手,傅文吃痛闷哼了一声,牙关紧咬,身子发抖,却依然在扯着脸皮笑。 他的右手,已经废了。 陆铮松开他,弯腰捡起发簪,牵了庄明宪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庄明宪与他十指相扣,连看没看傅文一眼。 「庄明宪!」 傅文大喊一声,庄明宪恍若未闻,身影很快就出了农家小院,院中的护卫尾随他们而去,像一缕清风消失在黑夜之中。 小院里空荡寂静,只留傅文一人。 右手疼的他大汗淋漓,几欲昏厥,可抵不过他心里的疼。 他用手按着胸口,两眼猩红,不甘心地瞪着门口。 …… 陆铮与庄明宪出了庭院,突然身子一矮,险些跌倒。 「陆铮!」 庄明宪大惊:「你怎么样?」 陆铮心慌气短,两眼发黑,要不是她扶着他,他已经摔倒在地了。 他是庄明宪出门没多久醒的。 醒来第一时间,他没有看到庄明宪,得知老太太出事,庄明宪出去救治,他瞬间就意识到事情不妙。 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人醒不过来,但大部分时间意识都是清醒的。庄明宪跟他说的那些事情,他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一清二楚了。 所以他知道,太夫人突然下手对他毒杀,背后一定还有黑手。 庄明宪自打到了猫儿胡同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去过,那人好不容易逮准了这个机会,一定布下天罗地网等候庄明宪。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就要出门营救庄明宪。只是他昏迷太久,连站起来都非常困难,想要去救庄明宪,谈何容易? 得知府中还有太医,他不顾周成等人阻拦,强令太医给他金针刺穴,刺激他身体迅速苏醒。 也亏了他接手了锦衣卫,从里面学会了很多之前没接触过的东西并教给了他的私卫,很快他们就追踪到傅文。 又因为怕在路上动手会节外生枝,他提前一步到达傅文的别院,处理了他的护卫,来个守株待兔。 金针刺穴本就是特殊之法,太医一再交代让他不要动怒,更不可动用内力。他知道后果严重,一直忍着,可看到傅文手里拿着那簪子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他最无助最危险的时候,是安安及时赶到守在他的身边,陪着他,想尽一切办法帮他渡过难关。当安安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却来的这么迟,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他恨自己没有亲手结果了傅文。 明知道傅文说的威胁之语极有可能是假的,他还是不敢冒险,不敢让安安的名声有损。 第23章 傅文身后必定还有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没事。」陆铮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握紧庄明宪的手,咬紧牙关撑着上了马车。 知道庄明宪担心老太太,陆铮上车后就说:「祖母已经救回来了,你别怕。」 马车里点着羊角宫灯,光线非常明亮,庄明宪这才看到陆铮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额上都是汗。 这是身体太过虚弱,急怒攻心又消耗体力太多所致。 「快躺下。」庄明宪表情凝重,扶他躺下之后,就立刻给他点压穴位。 效果非常微弱。 他身子大亏,这样点压穴位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作用。 不过躺下之后,陆铮的脸色就好了很多。 庄明宪端了桌上的水送到陆铮唇边喂他喝。 陆铮看着她疲倦的脸庞,心疼又指责:「你也喝水。」 庄明宪喝了一口,甜甜的蜂蜜水溢满口腔,让她眼眶发酸。 她喜欢喝蜂蜜水,陆铮不喜欢,所以茶房的水永远都会备两份,出门的时候马车里也会备两份。 几个月下来,这件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她从前也只是高兴,喜悦,因为陆铮把她放在心上。可是今天,她却只是想哭。 庄明宪用力压下眼中的泪意,坐在陆铮身边,神色肃然:「我有话跟你说。」 陆铮也坐起来,握住他的手:「你要说什么?」 「你起这么猛做什么?」庄明宪大急:「头晕不晕?难不难受?快躺下。」 「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他想跟她一起坐着,跟她说说话,陪她一起笑,安慰她的哭泣,而不是虚弱无力的躺在那里,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庄明宪见他执拗,不再劝他躺下,却依然不放心地叮嘱:「觉得不舒服了一定跟我说。」 在陆铮再三保证之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说:「傅文刚才说的事,并不是子午须有。」 她顿了顿,方艰难开口:「我之前的确爱慕过傅文。」 她看着陆铮的眼睛,想判断他是什么情绪。 陆铮神色没有一点变化,让人无法捉摸。 庄明宪却觉得非常难受。 说来说去,都是她自私。 她明知陆铮前世是死在傅文手里的,却一直没有将事情告诉陆铮。 一开始跟陆铮不熟,她根本没想过跟陆铮再有交集,自然不会提醒。 后来跟陆铮熟了,她见识了陆铮的敏锐果敢,怕自己稍稍泄露之后,陆铮会追问消息的来源。 而她又不能说自己死后重生的。 等到嫁给陆铮,意识到自己很喜欢陆铮,她就更不敢说了。 她有过那样不堪的一段往事,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如果陆铮知道,他会怎么看她? 她想着陆铮遇害是四皇子登基两年之后的事情,想着事情还有好几年,她可以慢慢提醒陆铮……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陆铮的身世这么复杂,更不曾想过傅文会重生。 她到底还是自私的,想自己更多一些,怕陆铮知道她的过往,嫌弃她从前的卑劣。 这世上很多事情,怕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只有勇敢地面对狂风暴雨,才能乘风破浪,化险为夷。 这个道理她牢牢记着,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只是在面对陆铮的时候,她患得患失,不敢说明情况。 就算陆铮对她很好,就算叶茂之前也表示过对她的爱慕,在男女情爱方面,她依然是自卑的。 她怕陆铮知道之前的事情,会看不起她。 她大错特错了! 现在她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哪怕失去陆铮,她也要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 庄明宪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种种复杂的情绪,说:「十二岁之前,我的确对傅文有好感,为他做过不少的傻事……」 「嗯。」陆铮点头:「这个,我知道。」 他还知道叶茂对她喜欢的不得了,知道她在霞山坊面对的欺凌与压迫。 只是有两件事情他没有查到,一是她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对傅文转变了看法,从十分喜欢变成了深恶痛绝;二是她的医术究竟是哪里来的。 第24章 「那年夏天,长房老太太过寿,我与长房的表小姐起了争执,我没打过她,磕破了头,一直昏迷。」 「昏迷中,我做了一个梦。」 庄明宪声音艰涩,就像冬天被冻住的河流:「我梦到了以后的很多事情,梦到我为了嫁给傅文做了很多错事,得罪了长房,连累了祖母,最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嫁给傅文,却被傅文毒死。」 陆铮的手原本轻轻握着庄明宪的,听到这里,他的手一紧,身子也坐直了起来。 「你分不清那梦是真是假,为了避免梦中之事成真,就想尽办法避开傅文,同时对长房有了戒心?」 庄明宪重重点头。 她就知道,只要她稍稍透露一些,陆铮就能猜到。 「那后来事情必然是跟你梦里一样,所以你越发肯定梦里是真的,是一定会发生的,所以你想尽一切办法避开梦里的事情。」 陆铮用肯定的语气道:「你之所以敢救卢东,就是因为你梦里卢东被厉春所害。」 「是。」庄明宪把她会医术,跟延宗法师说的话告诉了陆铮,然后说:「……我为了避开天谴,就提前安排救了卢东。」 相较于庄明宪跟别人是怎么回事,陆铮更关注梦里的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针见血道:「也就是说,梦里你并没有外出,并没有被我所救,梦里的你也没有救卢东,没有再次与我相遇。所以,你见到我之后,根本不认识我!」 是。前世她跟陆铮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根本没有与陆铮见面的机会与资格。 「是的。」庄明宪说:「梦里我们并不认识。」 陆铮突然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用庆幸的、后怕的语气说:「谢天谢地,幸好那只是个梦。幸好你做了那样一个梦,幸好你去救卢东,让我有机会与你相遇。」 庄明宪苦涩一笑,她推开陆铮,轻轻摇头。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陆铮刻意的安慰,这时候她不该大煞风景继续说下去,可话已出口,她决不允许自己再次退缩。 「陆铮,你难道不想知道在我梦里,你的结局吗?」 「还能有什么结局?」陆铮双目幽深:「我必定孑然一身。」 「不仅仅是孑然一身,你死了,死在永庆二年,四皇子登基之后的第二年,他骗你说如今的陆贵妃、后来的太后娘娘重病,你连夜进宫,路上有人布下天罗地网,将你击杀。」 「对外宣称是前废太子的余虐所为,实际上是四皇子与傅文所为。」 「对不起!」 庄明宪把手从陆铮手里抽出来,一字一句说:「我应该提醒你的,可是我却没有。是我自私,不想让你知道我从前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一直说我们应该坦诚相待,可是我没有做到。」 「陆铮,我根本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陆铮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神色特别郑重:「那只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 「那不是梦!」庄明宪目光灼灼地看着陆铮,声音坚决肯定:「我之前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些都过去了,是从前的事,都如梦一般烟消云散了。」 「可事实证明,这根本不是梦!不是我想要揭过去,就一定能揭过去的。我是真真切切活过一世,又重生了。」 「傅文他跟我一样重生了。」 庄明宪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他也拥有两世的记忆,他也知道你前世被四皇子害死的真正原因。所以,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傅文一手谋划,从孟夫人收印子钱打死人开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像前世那样害你。」 她挪了挪身子,后退了一些,眼睛低了下去,声音却不曾压低:「我们的婚姻本来就只是一个约定,当时我们说好的,最多三年,你的危机就能解除。现在你已经知道夫人是被谁所害,知道你的敌人、仇人是谁,不必再做防备了。」 「我们的约定也可以结束了。」 该说的她已经说了,陆铮这么聪明骄傲,也一定明白了。 前世的磨难不是梦,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这一世跟陆铮的相遇才是梦,是最甜美的梦,现在,才是她真正梦醒的时候。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平静、再平静。 第25章 重活一世,救了祖母,遇到陆铮,她知足了,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陆铮听着,几乎要气到昏厥! 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 在她的心里,他陆铮是什么人?他就这么靠不住吗? 前世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在乎。 他以为他听说了之前的事情,就会厌弃她,抛开她吗? 她怎么能这么想他! 听说了她前世的事情,他只会心疼她,只会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到她身边守护她,为什么会让她受这么多委屈! 他陆铮在乎过谁? 唯有太夫人与他的安安而已。 昔日的陆铮已经死了,他欠陆家的,前世已经还了,这一世也去了半条命偿还了。 是她救了他,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他的。 她用了两辈子的时间才走到他身边,他怎么舍得放手?他只会更疼她,更爱她。 可她呢,却要跟他一刀两断! 这个死丫头……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生气过,气得他想把她抓过来狠狠打一顿。 车里的气氛格外的压抑,庄明宪心头沉重,她抬起头看了陆铮一眼。 陆铮脸色阴沉,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显然是动了极大的怒火。 他必然恨极了她! 恨她欺骗他! 「停车!」 随着她一声高呼,马车应声而止。 「陆铮,我这就走。」庄明宪快速道:「我会带着祖母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 掀开车帘,她很想回头再看一眼陆铮,却告诉自己不能回头,纵身一跳,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马车已经进了京城,街上的商铺还未关门,还有行人来往,透出一种热闹平安祥和的气氛。 庄明宪看着商铺门口挂着的灯笼,两只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从此以后,她跟陆铮就再无干系了。 眼泪哗啦啦涌上来,她也不管是泪溢症复发还是真的想哭了。 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找辆马车回枣树胡同找祖母。 陆铮见她头也不回,毫不留恋地跳下了马车,又是气又是极,他抓了杯子重重地掷在车壁上。 这么无视他,她心里到底有没有当他是丈夫! 走吧! 这么不相信他,连问都不问他一声,既然如此就走好了。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会再管她了。 让她在街上瞎走! 她也不怕遇到坏人,她难道就不知道自己长得多漂亮吗? 陆铮心浮气躁,咬牙切齿地坐了一会,外面突然传来周新的声音:「爷,王妃走远了!」 陆铮一拳锤在桌子上,掀了车帘就去追,见她果然背对着他,正一步一步朝前走呢。气得他三步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她的脸上都是泪水,眼睛都哭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这小丫头,怎么能这么傻! 陆铮的心一下子变得很疼、很酸、很软。 原本的愤怒烟消云散,只剩下对自己的责怪。 是他不好,没有让她安心,怎么能怪她? 「安安。」 陆铮抓了她的手:「我们的约定是三年,三年还没过去,你想去哪里?」 庄明宪不敢置信:「你……」 陆铮猛然用力,将她拉至怀中,一低头,把唇落在她的耳边:「三年之后还有三年,三年不够,你是我的妻,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看着她眼里的震惊与喜悦,陆铮油然生出一股自得,他就知道,她心里有他。 把手收紧,想去亲吻她的嘴唇,却猛然一阵头晕,让他站立不住,整个人都倒在她的身上。 「陆铮!」庄明宪大急,用力撑着他:「你怎么样?」 刚才有点晕,现在没事了,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我有点晕,有点累,你快扶我回车上。」 「对不起。」庄明宪自责地道歉:「要不是我跳下车,你也不会跟着下车了。」 第26章 「不要说对不起。」陆铮用力握着她的手:「我们之间,永远不必说对不起。」 他目光幽深,给了庄明宪莫大的勇气,她回握着他的手,坚定地点头:「好,我以后再也不说。」 马车从猫儿胡同进去,驶进了院中,帘子一掀,谷雨神情激动地伸手扶她:「小姐,您回来了!」 「谷雨!」庄明宪大喜,抓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你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 「没有。」谷雨喜极而泣,连连摇头。 她在卫国公府只是被关起来了而已,并未受到折磨。 庄明宪见她消瘦了一些,两眼却清亮有神,说话也中气十足,知道她是真的没有受到摧残,就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下午陆铮封王的圣旨颁发不久,卫国公府三老爷就把庄明宪陪嫁的钱财与丫鬟仆妇悉数送了回来。 有些放在猫儿胡同,有些送回了枣树胡同。 老太太由福姑扶着,站在庑廊下笑眯眯地迎接庄明宪与陆铮。 虽然陆铮的这个别院不小,可一时间拥了太多的人,就显得有些闹哄哄的。 庄明宪看着大家都在,突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来,笑着跟众人打招呼。 陆铮看着她,欲言又止。 庄明宪摆了摆手让众人散开,小心翼翼地扶他进内室躺下,不仅亲自喂他吃饭、吃药,连洗澡她都不假于人手,就像他昏迷不醒时一样。 陆铮很享受她的照顾,却又格外心疼,下定决定等过段时间康复之后,也这样照顾她。 等庄明宪收拾好陆铮,自己沐浴绞干头发,夜已经深了。 陆铮胳膊支在床上,看着她问:「我想离开京城去甘肃。」 他是睿王,是锦衣卫指挥使,身上还兼着五成兵马司的职位,这些旁人用尽一生去追求的东西,他竟然说放手就放手了吗? 庄明宪坐起来,说:「我当然是要跟你一起去的,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皇上会同意你离开吗?」 那些不重要。 只要她愿意陪他一起去就好。 「睡吧!」陆铮揽她入怀:「我明天就进宫,我们估计很快就能出发。」 庄明宪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跟祖母说,慢慢进入梦乡。 正兴帝所居住的乾清宫,历来是皇宫最瞩目的地方。 每天处理国事完毕,正兴帝要么去后宫其他妃子那里走一走,要么会有其他妃子拎了参汤点心之类的东西来陪正兴帝说说话,散散心。 自打静乐公主突然薨逝,正兴帝除了去毓秀宫看望「病重」的陆贵妃两次,就再也没有踏进后宫半步。 皇后与上了年纪的妃子还好,几个年轻、前段时间又比较得宠纷纷坐不住了。一个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借口给正兴帝送参汤来乾清宫晃荡。 从前正兴帝觉得这些妃子善解人意,最近事情太多,他心情不好满心的烦忧,再被这些妃子打扰自然火冒三丈。 不仅勒令那几个妃子禁足,连宫门口的小太监都受了责罚。 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说话走路都带着三分小心,唯恐惹怒了帝王。 万全步履匆匆走进乾清宫,满面笑容:「皇上大喜,睿王殿下已经清醒。」 正兴帝精神一震:「哦?是什么时候传的消息?太医怎么说?」 「消息刚刚传来,睿王殿下是今天下午醒的,情况不太稳定。经过太医与睿王妃的救治,眼下已经度过危险。」 万全说:「太医说殿下虽然清醒,但是昏迷太久,身体大亏,需要好好休息,只是……」 正兴帝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只是什么?」 他脸色一沉,天子的威严不知不觉就散发出来,令人不敢直视。 万全忙禀道:「只是睿王殿下让睿王妃上了折子,恳请明天进宫面圣。」 正兴帝眉头一蹙,半晌没有说话。 他是天子,自然无惧任何人,可陆铮醒来第一时间就要求面圣…… 正兴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万全不敢打扰,躬身侯在一旁。 过了很久,正兴帝方声音低沉道:「让睿王明天午后进宫,你亲自去接人,让他坐软轿进宫,一路不必查验。」 第27章 万全知道正兴帝是怕一路查验折腾会陆铮身体吃不消,他忙应了,然后禀道:「四殿在外等候半天了。」 正兴帝脸色一寒:「他不是在家中抄写佛经吗?现在过来做什么?」 卫国公太夫人昨天上了折子之后,正兴帝就解除了四皇子的禁足,四皇子并未立刻进宫,而是上了请罪的奏折。 他在奏折中说陆贵妃与太夫人所做之事令他万分羞愧,即便正兴帝让他恢复自由,他也无颜面对正兴帝。这段时间,他日日在家中参拜抄写佛经为陆铮祈福,陆铮一日不醒,他便一日不出门,直到陆铮醒过来为止。 正兴帝见了折子便以为他是真心悔过,不料才一天的功夫他就出了门。 陆铮醒来的消息才刚刚传出来,他怎么就来的这么快? 正兴帝越想越是生气,沉着脸色道:「叫他进来!」 万全听着声音语气,知道正兴帝是动了怒火,忙走出去叫四皇子进来。 …… 四皇子快步走进乾清宫,在正兴帝御案前行礼跪拜:「儿臣拜见父皇。」 正兴帝膝下子嗣不多,除了陆铮之外,现在活着的,只有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 这五位皇子里面,三皇子面上巨大的胎记形容丑陋,五皇子温润懦弱,六皇子年纪尚幼。 正兴帝最看重的便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陆贵妃所出的四皇子。 二皇子性格骄傲,却是嫡长;四皇子与正兴帝容貌酷似,性格能屈能伸,爽朗又不失心计,很得正兴帝的欢心。 若是从前,正兴帝早就让这个疼爱的儿子平身了,可今天他却迟迟不开口,甚至连看都不看四皇子一眼。 气氛很压抑,四皇子双膝跪在地上,一直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也并未抬头看正兴帝。 他最怕的就是正兴帝让陆铮认祖归宗,那样他根本无力与陆铮抗衡。现在正兴帝虽然对外宣称陆铮是他的侄儿,在封王的时候却没有降一级封郡王,而是直接封王。 除了已经病逝的裕庆太子,其余几位皇子均没有封号,陆铮却比他们都更早一步有了封号。 四皇子心中越发忌惮,就表现的更加恭敬虔诚。 这一跪便是一刻钟。 四皇子养尊处优,从未跪过这么久,他膝盖又疼又麻,只能咬牙撑着。加上四月的天气本就有些炎热,他迅速出了一头的汗。 就在他感觉自己撑不住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正兴帝淡淡的声音:「平身吧。」 「谢父皇。」 四皇子不敢立刻起身,再次磕了个头才用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正兴帝这才抬头去看四皇子,这一看,让他心中一惊。 四皇子形容消瘦,脸色苍白,靓蓝色锦袍如戏服一样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这些都是其次,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满头黑发竟然白了一大半,一眼望过去竟然比正兴帝的白发还要多。 正兴帝心里对四皇子再不满,也是心疼这个儿子的:「你这是怎么回事?」 「儿臣无状,让父皇担忧了。」四皇子再次跪了下来,痛心疾首、悔恨万分道:「自打儿臣得知事情真相,没有一日不痛心。静乐的薨逝、睿王堂兄的昏迷不醒,让儿臣犹如在油中煎炸,在火上烧燎。」 「母妃与外祖母一错再错,儿臣身为人子、人孙,没能好好规劝,实在万分羞愧。父皇仁慈,只是罚儿臣禁足,儿臣心内却无法原谅自己。自打禁足之后,儿臣日日跪拜忏悔,茹素抄经,乞求佛祖保佑睿王堂兄吉人天相,化险为夷。」 见正兴帝的视线还落在他灰白的头发上,四皇子忙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来的时候经过太医院,已经请太医看了,太医说儿臣是忧思太过所致,身体并不大碍。」 「父皇力挽狂澜,将事情扭转,睿王堂兄也转危为安,儿臣的头发很快就能变回从前那样了。」 正兴帝本来就不愿意相信四皇子是心狠手辣残害手足、谋害陆铮之人,见了他这个样子,听了他这一番沉痛的言论,原本的那一丝怀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真心实意,他又怎么会形容憔悴,一夜白头? 正兴帝点了点头:「你起来,坐下说话吧。」 第28章 态度不似刚才那般凌厉,语气也温软了很多。 不料四皇子却没有起身,反而给正兴帝磕了一个头:「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求父皇能够答应。」 正兴帝既然满心的怒火都消失了,自然不会拒绝:「什么请求,你说吧?」 「儿臣想去见一见母妃。」 正兴帝闻言眉头一挑,和煦的脸上再次露出怒容。 不待正兴帝相问,四皇子就主动道:「儿臣知道母妃酿下大错不可原谅,可子不言母过,对于别人而言,母妃所作所为令人深恶痛绝,可对于儿臣来说,那是儿臣的母妃。」 四皇子声音哽咽道:「母妃生我养我,疼我爱我,我不能因为她犯了错就不认她了。儿臣一直记得,小时候儿臣发高烧昏迷,太医们束手无策让准备后事,是母妃把自己的身子泡在凉水里,然后再抱着儿臣给儿臣降温,等儿臣好了,母妃却病了大半年。」 四皇子泪流满面,再拜下去:「儿臣知道母妃犯下弥天大错,不敢求父皇原谅宽恕,只求父皇允许儿臣替母妃受罚,儿臣愿以己之身代母受过,求父皇成全。」 四皇子这一番话令人动容,特别是正兴帝,生母为了保护他被康太后赐死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正兴帝沉默半天,最终声音柔和道:「你母妃是你母妃,你就是你,你是她的儿子,更是大齐的皇子。你先去吧,看过她之后,做你该做的事情。」 四皇子擦了擦眼泪,以头碰地,恭敬又虔诚道:「谢父皇教诲,儿臣明白了。」 出了乾清宫,他脸上的愧疚哀伤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北三所在皇宫最偏僻的地方,往前是古董房,往后便是冷宫。 正兴帝顾着四皇子的颜面,没有让陆贵妃直接入冷宫。只不过这宫里个个都是人精,既然去了北三所,那就离冷宫不远了,陆贵妃怒触天颜,宫中人尽皆知。 这里格外冷清,一路走来莫说是人了,便是鸟雀花草都甚少。 一个老嬷嬷坐在庑廊下打盹,两个小宫女正在耍嘴皮吵架,根本无人去管陆贵妃。 四皇子的出现吓了三人一跳,纷纷跪下来请安。 四皇子寒着脸,理也不理,大步走了进去。 陆贵妃枯瘦如柴又生了一场病,从昔日养尊处优到如今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简直是从天堂跌落地狱,她又活在担惊受怕与对静乐公主的愧疚思念之中,短短一个月就从保养得当的中年美妇人变成干瘪枯瘦的半老妇人,哪有昔日半分的风采。 「母妃!」四皇子走到陆贵妃旁边,痛苦地喊了一声。 陆贵妃见了四皇子,嚎啕大哭:「昊儿!」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四皇子情绪渐渐平息,他说:「母妃,你要振作!儿臣现在已经恢复自由了,你等着,儿臣一定登上皇位,接您出去。」 陆贵妃到底是卫国公府太夫人亲生,身上流着她的血,隐忍狠辣也与她一脉相传:「好,母妃等着你荣登大宝!到了那日,便是陆铮、朱成敏的死期,也是你我母子相聚的时刻。」 怕惹正兴帝不喜,四皇子不敢停留太久,一刻钟之后就离开了北三所。 离开之前他对这三个宫人恩威并施教训了一番,吓得那三人瑟瑟发抖,连连磕头保证会照顾好陆贵妃,他才转身离开。 ……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二皇子府书房里灯火通明,直到夜色深了,七八个幕僚方陆陆续续从书房里走出来。 最后,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二皇子与傅文两人。 「真是没想到!」二皇子冷笑:「陆铮竟然有这样的造化!」 二皇子一向骄傲自负,裕庆太子死后,他觉得自己既是嫡又是长,封王他一定是第一个,要么就是他直接被立为太子。 后来陆贵妃母子日益坐大,他才慢慢意识到危机。特别有陆铮相助,四皇子隐隐有风头要盖过他的趋势。 所以,当傅文把陆铮的身世告诉他,并立下这么一个计谋的时候,他是十分高兴的。 不仅可以击杀陆铮,还能让四皇子被正兴帝厌弃,四皇子党瞬间土崩瓦解,还有谁能与他抗衡?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陆贵妃爱子心切,丢车保帅,承担了所有的罪责,让四皇子平安无虞,用一出苦肉计博得正兴帝的信任,可以说是反败为胜。 第29章 陆铮更是可恨! 不仅被庄明宪所救,没有被毒杀,名声更没有半点受损,还先他一步被封为王。 傅文低声请罪:「是微臣计划失败,微臣愿意受罚。」 二皇子的确很生气,可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傅文的确有手段,他以后还需要用他。 「时文严重了。」二皇子道:「谁也不能做到算无遗策。好在陆铮与朱成昊已经分道扬镳,反目成仇,没了陆铮、陆贵妃,他朱成昊能不能在我的手底下走三个回合都难说。我们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一半了。」 傅文神色并未轻松,反而更加凝重:「若情况真有殿下说的这么乐观就好了。」 二皇子眼波一闪:「你是说此事还会有波折?」 「正是。」傅文正色道:「陆铮此人奸诈狡猾又心狠手辣,以他的心性,这件事情他必然不会轻轻揭过。从前他是国公府世子就目中无人、盛气凌人,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傅文眼睛一转,声音沉重:「殿下,你觉得他会甘愿放弃那个位置吗?」 「他敢!」二皇子冷冷一笑,眸中都是讥诮:「他是什么身份,竟然也敢肖想?」 傅文见二皇子动怒,再接再厉道:「你我自然瞧不起陆铮的出身,可在皇上眼里,陆铮身上也流着他的血脉……」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二皇子却明白了。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微臣没有猜错,四皇子一定会想办法争取陆铮,与陆铮联手对付您,然后他再与陆铮对决。」 傅文说:「现在是三足鼎立的局面,其中二人结盟,可击败另外一人!」 二皇子把手一挥:「陆铮心性骄傲,绝不会再与朱成昊沆瀣一气!」 那是你! 傅文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正色道:「从前的陆铮的确会如此,可经逢大变,陆铮险些丧命,他为了那个位置,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二皇子闻言脸色一沉:「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铮与朱成昊串通一气吗?」 「当然不是。」傅文建议道:「殿下可以先一步对陆铮抛出橄榄枝,只要陆铮站在殿下这边,四皇子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回天乏术了。」 二皇子一直想拉拢陆铮,只是从前知道不可能,如今若真能把陆铮拉过来对付四皇子,然后再击败陆铮……他想了想,道:「你这个主意可行,我明日就安排。」 「微臣先行告退,静候殿下的好消息。」傅文出了门,脸上就闪过一抹冷笑。 他怎么不动脑子想想,陆铮怎么可能会接受他的招揽? 去拉拢陆铮,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二皇子前世就死在刚愎自用、目光短浅上,这一世依然如此愚不可及! 如此也好。 等二皇子拉拢陆铮失败,恼羞成怒,他就可以建议二皇子与四皇子联手对付陆铮。 以后便是二皇子登基,也不过是以昏君,想摆弄他,可比摆弄四皇子容易多了。 …… 第二天一早,二皇子的门客就到了猫儿胡同陆铮的别院。 「在下是二殿下府上派来的。」二皇子的门客是个三十多岁的文士,留着山羊胡子,说话也文质彬彬:「这是二殿下给睿王殿下的拜帖,二殿下牵挂睿王殿下玉体,想于今天下午登门探望睿王殿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冲了上来,对门房的守卫说:「这位大哥,小的是四殿下府里的,四殿下也很牵挂睿王殿下的玉体,也想今天下午来看望睿王殿下。」 中年文士听了这话,被气笑了:「小哥,做事要讲究先来后到,我先到的,你该让我把话说完。」 「这位先生!」小厮伶牙俐齿,分毫不让:「做人要以大让小,看你也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中年文士越发生气:「什么以大让小,你是我什么人?上来就叫我让着你!」 「我何时说要你让着我了?」小厮撇嘴道:「我是说,二殿下比四殿下年长,该让着我们四殿下,孔融让梨的故事你难道不知道吗?真不知道二殿下怎么会派了你这种人来!」 第30章 中年文士气得脸色发青,还想反驳,又怕失了体面,就不再搭理小厮,对守门的护卫道:「这是二殿下的名帖,请这位大哥收下。」 「先生请回去吧。」护卫板着脸道:「睿王殿下下午要进宫面圣,没时间与二殿下见面。」 中年文士还没说什么,那小厮嗤地一声笑了,把中年文士气得脸通红。 小厮笑着上前:「这是我家殿下的名帖。」 「睿王殿下下午要进宫面圣,没有时间接待任何人。」 中年文士站着没走,听了这话,也冷冷一笑放下心来,转身正准备走,就看到门口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 「既然睿王堂兄下午要进宫,那现在睿王堂兄是否在家,是否有空?」 来人都带赤金冠,身穿皇子蟒袍,显然是四皇子无疑。 中年文士愣了一下,忙跟着众人跪拜,等他们起身,护卫已经请了四皇子进去了。 中年文士心中嗟叹:四皇子亲自登门,就是不一样,二殿下到底还是太傲了些,这下可坏大事了。 他急匆匆跳上马车,吩咐车夫:「快,立刻回去。」 护卫站在门口,隔着撒欢软帘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回禀给陆铮知道。 「我知道了。」陆铮说:「你去请四皇子到花厅,我一会就过去。」 这个时候,四皇子来拜访,来者不善啊。 庄明宪蹙眉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陆铮神色悠闲,微微一笑:「你别担心,不管他们做什么,总归我们会好好的。」 他笑容云淡风轻,又带着胸有成竹,让庄明宪心生怀疑:「他们要做的事情,你都知道?」 陆铮伸手在她眉心捋了捋:「当然,你难道不知你夫君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吗?」 前途未卜,二皇子、四皇子没安好心,傅文绝不会就此罢手,庄明宪心里其实很担心,可看陆铮这个样子,听他这样说,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什么都不用怕的感觉来。 陆铮就是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就化解她心中的忧愁。她也该相信陆铮才是。 「是啊。」庄明宪笑道:「谁不知陆郎一等一的厉害,惹得京中闺秀芳心暗许,还有人主动求圣上赐婚……」 「是啊。」陆铮接了话茬:「只可惜某人始乱终弃,得到我的人之后根本不珍惜,昨天还想弃我而去。若非我跳车追妻,恐怕今天满京城的都知道陆郎被抛弃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庄明宪,眸中有浓浓的笑意。 想起自己昨天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庄明宪羞窘交加,干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陆铮哈哈一笑,抓了她的手,把唇贴在她的耳边:「便是你抛弃了我,我也会想办法把你追回来。安安,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 气息热热的,声音拨人心弦,庄明宪听了,心里甜滋滋的,却不肯承认自己很喜欢陆铮这样的甜言蜜语。 她瞪了陆铮一眼:「油嘴滑舌!」 「咦?」陆铮道:「我嘴油不油,舌头滑不滑,要试试才知道。」 说着就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等陆铮去花厅见四皇子,已经是一炷香时间之后了。 陆铮一脚踏进花厅,四皇子就赶紧站起来:「睿王堂兄!」 「昨天得知堂兄醒来,我还不敢相信,今日一见堂兄果然大好了。」四皇子等了很久,脸上没有半分的不耐,落在陆铮脸上的眼神也非常的关切。 他语气诚恳道:「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前的磨难都过去了,堂兄以后必定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陆铮眉头一挑,冷淡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嘲讽:「不知四殿下来此何事?」 四皇子仿若未见:「自然是来跟睿王堂兄道歉。」 四皇子声音低了一下,愧疚道:「都怪我一时不察,没想到朱成敏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更没想到二舅舅包藏祸心竟然会听了他的蛊惑……」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至于外祖母,她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二舅舅的话。她老人家上了年纪,经此一事身体亏损,已经完全不管事了。我也不说什么请你原谅的话,他们做的事情,自然有我一力承担,但凡我活着一日,便一日听候堂兄的差遣。」 第31章 「哦?」陆铮坐了下来,神色冷漠:「殿下言重了,我怎么敢差遣殿下。」 「我知道堂兄一时不愿意原谅我,可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疏远置气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四皇子看着陆铮,神色真诚:「从前我就很敬重铮表哥,一直视你为亲生兄长,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是……朱成敏坐那个位置我是不服气的,可若是睿王堂兄,我是心甘情愿喜闻乐见的。你我兄弟联手,莫说他朱成敏一个,便是再多的朱成敏也休想成气候。」 好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论! 真是掏心掏肺,情真意切。 若是他不接受,还真是铁石心肠了呢。 陆铮脸上的冷漠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四殿下,我陆铮对那个位置并无兴趣。」 他态度并不算好,却让四皇子精神一振,他立马说:「堂兄自然是没有想法的,可朱成敏一定不会这么认为。之前你对朱成敏没有影响,他都敢对你痛下杀手。现在你成了睿王,便是你想息事宁人,他又岂会放过你?」 「现在父皇健在,自然一切好说。有朝一日父皇……到时候朱成敏成事,你我便与砧板上的鱼肉无异,只能任人宰割了。」 陆铮眼眸一闪:「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四皇子大喜,到陆铮旁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出了大门,上了马车。 马车里坐着他的一个幕僚:「殿下此行可还顺利吗?」 四皇子冷冷一笑:「不存在顺不顺利这一说,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陆铮不信我,我也不会信陆铮。」 「只要让朱成敏相信我跟陆铮联手,让父皇相信,我与陆铮还跟从前一样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就行了。」 「这一趟还真有收获。」四皇子狰狞道:「陆铮果然想要那个位置,以后我们只得更小心了。」 幕僚微微一笑,恭敬地给四皇子斟茶:「二殿下心高气傲,被睿王拒绝,必定心头不忿出手收拾睿王。睿王因之前的事情,本就对二殿下不满,若二殿下挑衅,他也一定不会放过二殿下。」 幕僚捋了捋胡须,慢慢地说:「届时殿下只需坐山观虎斗既可。」 四皇子喝了一口茶,眸中杀机毕现。 …… 陆铮回到内宅,庄明宪忙迎了上来:「怎么样?」阳光落在她脸上,显得格外的温柔。 陆铮笑着去牵她的手:「没事,陪我走走。」 陆铮醒过来之后,变得很不一样。从前他是锋芒毕露,棱角分明的,就像是闪着冷光的宝剑,让人不敢直视。 现在陆铮依然是陆铮,只是他现在更像是宝剑入鞘,敛尽锋芒。 庄明宪叹了一口气。 他们的敌人是二皇子、四皇子,这两个绝不是好对付的。 陆铮武艺高强,却不能拿着刀闯进皇子府杀人。 要打败这两个劲敌,必须要有的放矢,还要看圣眷所属。 以陆铮的心性,让他韬光养晦可以,让他去讨好正兴帝,怕是比登天还难! 陆铮似乎能看出她心底的想法,就伸手在她耳垂上弹了一下:「我陪着你,你还心猿意马。可见我昏迷的时候,你说的爱我喜欢我心里只有我的话,全是假的。」 她何止说了这些呢,更痴缠的话都说过,庄明宪被陆铮闹了一个大脸红,对着他瞪了一眼。 陆铮却觉得她眉目含情,是在撒娇,就一把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你别忘了,当初你说过,只要我醒来,你一切都听我的。」 声音特别暧昧,话语意有所指。 这大白天的! 气得庄明宪伸手就就想在他腰间掐一把。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陆铮穿着月白色云纹团花直裰,薄薄的两层,庄明宪手一伸就碰到了他的腰。 太瘦了,一点肉都没有。 庄明宪心疼,舍不得掐他,把手又收了回来。 陆铮看在眼里,抓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用过午饭,两人一个进了宫,一个去找老太太说话。 乾清宫。 小太监站的远远的,门口只留了一个万全。 第32章 陆铮行礼请安,神色一如往常,并无半点波澜。 正兴帝看着,眸中神色复杂。 当听到陆铮说他要去甘肃的时候,正兴帝的脸色倏然就落了下来。 「你是不是在怪朕?」 「臣不敢。」陆铮不卑不亢道:「卫国公太夫人跟穆太妃受康太后之祸,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今已然拨乱反正,本就不是圣上的过错,臣岂敢胡乱责怪他人?」 他冷淡疏离的态度令正兴帝大怒,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什么康太后之祸,卫国公太夫人与穆太妃,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而已,朕是你的……」 「您是天子,臣的父亲是忠勇公毅睿王,您是臣的皇叔父。」陆铮霍然打断了正兴帝的话:「臣会永远记得。」 正兴帝两手撑在桌子上,定定地看着陆铮许久,最终坐了下来。 万全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正兴帝与陆铮说的话,不由暗暗摇头。 陆铮性子骄傲,断不会认正兴帝为父的。 突然,里面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方听正兴帝说:「你母亲临终前有信给你。」 又过了一会,就看到陆铮昂首阔步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而正兴帝坐在龙椅上,神色晦暗,看上去非常的疲倦。 「皇上。」万全恭声道:「奴婢给您捏捏肩吧。」 正兴帝点了点头,沉默了很久方道:「他这一走,怕是永远都不会回京城了。跟她一样,都想离朕远远的。」 万全没有说话,只在心中叹息,陆铮绝不是吃瘪的性子,二皇子、四皇子也绝不会息事宁人。陆铮会去甘肃,绝不是逃避,怕是以退为进,另有所图。 …… 屋子里乱糟糟的,箱子大开着,衣服、东西一堆堆的放着。出门前整洁的房间此刻变得很乱。 若不是庄明宪站在屋子中间指挥者三四个丫鬟收拾箱笼、陆铮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你这是做什么?」 「你回来了!」庄明宪笑着说:「怎么这么快?」 她知道陆铮最喜整洁,怕是看不惯这些,就拉了陆铮的手朝外走:「我们出去走走。」 陆铮见她脸红红的,鼻子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就用指腹抹了抹她的鼻头:「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说我们要去甘肃了吗?」庄明宪说:「当然要提前准备东西了,我找人打听过了甘肃不比京城,那边气候干燥,天气又冷,风又特别的大,其他东西都可以不用带,御寒的大毛衣裳不能不带的。」 「那边比较缺水,路上装水的水具也要准备。还有马车,也要用大马车也要用好的,一路上并不全是官道,又地广人稀,马车若是坏了,想找个地方歇脚、找个人帮忙修马车都不容易。」 「对了,祖母说了,她要跟我们一起去。」庄明宪很高兴:「她老人家也回枣树胡同收拾东西去了。」 从京城到甘肃,千里迢迢的,这可不比之前去扬州一路富庶、驿馆也多,住宿方便。这一路过去,光马车就要走两个多月,要是不顺利,时间还要更久。 她既然跟人打听了,也一定会知道这一路上有多么艰难了。 但是她没有一点害怕勉强的神态,反而是这样一幅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样子。 是因为跟他一起,所以安安才会这么高兴吧。 陆铮心情涌动,把庄明宪搂在了怀里:「安安,你真好。」 外面还有丫鬟仆妇呢,庄明宪又急又气,很想推开他,听到他的声音,却又感觉到他情绪不对。 「陆铮,你怎么了?」 庄明宪忙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陆铮低声道:「我母亲给我留了信,让我不要报仇,说这是我跟他欠卫国公府的。」 庄明宪心头一疼。 叶知秋只想着让陆铮不要报仇,那她有没有想过陆铮该如何在世上立足呢? 让陆铮去甘肃,也是她的主意,难道她以为陆铮躲开了,那些人就会放过陆铮了吗? 「陆铮。」庄明宪回拥着他:「你还有我,还有我呢。」 陆铮的声音温柔有力:「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会在我身边。」 第33章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要去甘肃。 正兴帝这个人心里对他有愧,可这份愧疚并不能让他做什么。如果他主动出手对付四皇子、二皇子,正兴帝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他手里是有锦衣卫,厉春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呢,锦衣卫如何,还不是全靠正兴帝的一句话。 到了甘肃,手里有了兵权,进了攻,退可守,便是正兴帝也奈何不了他。 最艰难的时候,是她不离不弃陪着他,所以他才更要好好活着,让任何人都不能轻视她,给她一世的荣宠。 两人不再说话,只安静相拥,少了男欢女爱的怦然心动,灵魂却靠得更近,仿若合二为一。 仆妇们早在陆铮拥抱庄明宪的时候就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这温情脉脉的时刻,陆铮眉头一蹙。 出了什么事情? 「王爷,王妃。」丁兴大步走过来禀报:「枣树胡同福姑派人送信,说老太太昏迷了。」 庄明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急道:「是怎么昏迷的?今天下午还好好的,消息属实吗?来回信的人是否有信物?」 自打出了傅文的事情之后,老太太每次出门都有护卫陪伴了,今天下午出去,庄明宪还特意交代了人。 「有信物。」丁兴道:「应该不会有错。」 「我这就去看祖母,丁兴,你立刻备车!」 她看了一眼陆铮:「你留在家里泡药浴,祖母是昏迷,我去就行了。」 陆铮想着他们要去甘肃,他必须要把身体调整好,就点点头,亲自将她送上马车,又叮嘱丁兴好好看着。 到了这个时候,丁兴突然生出幸好要去甘肃的庆幸来。 否则一直在京城,时时刻刻担心二皇子、四皇子的阴谋算计,也太累了些。 等庄明宪到了枣树胡同,老太太已经醒了,她的脸色有些白,其余倒也还好。 「祖母。」庄明宪一把抓了她的手,紧张地看着她:「您怎么样?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老太太一见庄明宪,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我不过是一时怒火攻心,闭了气而已。你别担心。」 庄明宪哪能不担心,她抓了老太太的胳膊给她号脉,见祖母果然没有大碍,这才稍稍放心。 「是谁惹您生气了呢?」 不提还好,一提老太太就落了脸色,一副不想开口的样子。 福姑对庄明宪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到外面去说。 等到了外面,福姑就一脸尴尬道:「老太太很久不回来,今天一回来才知道张老大夫跟庄家老太爷日日都到这里来,还派了人在这里守着。」 「我们才回来没多久,张老大夫跟老太爷就跑来了,老太爷拿了很多银票过来,张老大夫则直接请了一位媒婆……」 「媒婆?」庄明宪吃惊:「您是说,张老大夫想娶祖母?」 福姑见庄明宪这样,一时也拿不准庄明宪是不是生气了,就小心翼翼道:「张老大夫得了两颗天山雪莲的种子,得知老太太是种植高手,就把种子给了我们老太太一颗,两人同时种。后来,张老大夫与老太太都没能种活,两人却熟悉了起来,张老大夫经常找了稀奇古怪的东西给老太太种,也有活的,也有没活的……」 「我没有生气。」 庄明宪轻声道:「祖母前半生过的不顺遂,我心里也希望祖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听到有人对祖母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呢?」 福姑听着,紧张的心一下子平复,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小姐,老太太若是知道您这么想,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庄明宪一愣:「你是说,祖母是怕我生气,所以才迟迟没有告诉我?」 「不是,不是。」福姑忙道:「是老太爷跟张老大夫今天在门口打起来了,媒婆的嘴都被老太爷打歪了,老太爷带的银票也撒的到处都是,左右的邻居都看到了,老太太脸上挂不住,实在是不好意思在您面前提。」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因为她所以祖母不愿意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不过在门口殴打媒婆,的确像是祖父能做出来的事。 第34章 他这个样子,实在惹人厌烦,祖母能原谅他才怪! 「那老太爷跟张老大夫现在在什么地方?」 福姑叹气:「一人一个厢房,在梳洗呢。」 既然梳洗了,必然很狼狈了。 两个人年纪加在一起超过一百岁的人争风吃醋,互相殴打,想想都觉得辣眼睛,怪不得祖母不好意思提。 不过,祖母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若是祖母跟他们一起去了甘肃,那她岂不是…… 庄明宪决定亲口问一问祖母,不料祖母竟然已经出来了,庄明宪忙上前去扶着她:「不是让您休息吗?」 「我没事。」老太太道:「福姑,你去把庄金山跟张老大夫都请来,我有话要说。」 难道祖母是要当场选婿吗? 庄明宪怕祖母尴尬,就说:「我到里面去吧。」 「你坐着。」老太太没好气道:「这点小事也值得避?你便是去了里面还不是伸长了耳朵偷听?」 庄明宪被识破,索性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那就好好坐着。」老太太说:「对祖母来说,这些都不算事。」 除了她的安安,什么事都不重要。 张老大夫跟老太爷很快就来了,张老大夫还是很稳重的,老太爷却怒气腾腾一路骂骂咧咧,人还没到,对着张老大夫大呼小叫的声音就传进来了。 庄明宪直皱眉,老太太却神色如常。 张老大夫的嘴角破了,右边眼睛也青了一大片。 反观老太爷,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还趾高气昂的。 老太太说:「福姑,去拿药来给张老大夫。」 「多谢吕夫人。」张老夫人轻声道谢,借着福姑手里的铜镜,给伤口上药。 老太爷等了半天,不见老太太说话,就急道:「我也受伤了。」 见众人不信,他气哼哼地嚷道:「张老鬼忒坏,专挑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打,我胸口疼的不得了,肋骨都要断了……」 「庄家老太爷。」张老大夫道:「请不要污蔑在下。」他说话的时候,扯动了嘴角,吸了一口冷气。 老太爷闻言更是怒火中烧:「谁污蔑你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伪君子!虚伪至极!无耻之尤!」 张老大夫连连摇头,却不再解释什么了。 怎么看都是老太爷理亏。 眼看着众人一边倒地支持张老大夫,老太爷急了,也不顾有人在场,立马站起来把衣裳脱了。 年纪大的还好,年纪小的丫鬟吓得捂着眼睛根本不敢看。 庄明宪是孙女,可也已经出嫁为人妇了,按说不该看的,不过她是大夫,之前给人看病的时候,男子的身体也见过,倒没觉得什么。 老太爷的胸口前一片紫红的斑,应该是被人用大力捶打所致。左胸肋骨上淤青一片,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脚狠狠踢的。 张老大夫没想到老太爷会这么豪放,傻眼的同时有些慌乱。 老太爷得意洋洋:「怎么样?做坏事败露了吧?」 「青苗,你看看他下手有多狠……」 「好了!」老太太不耐烦道:「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到外面说去。我有话要说,要是不想听,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吕夫人请讲。」张老大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又被他抢了先,老太爷恼火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才笑着对老太太道:「青苗,我来就是听你说话的,你想说到什么时候都行。你只管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张老大夫也忙说:「在下自然也愿意听吕夫人的。」 庄明宪看着老太太,心里突然生出欣慰的感觉来。 祖母真好呀,有人抢着要娶祖母。 不知道祖母究竟会选哪一个。 她心里想着,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察觉到祖母的眼光瞟过来,她立马正襟危坐,收敛了笑容。 「我吕青苗决定此生不再嫁人了。」 「那怎么能行!」老太爷第一个不答应:「不行,我不同意。」 张老大夫本想开口,见老太太显然还有话说,就把话忍了下去。 老太太无视老太爷说的话,道:「我想招赘,你们之间哪一个愿意入赘我吕家,就请留下来,我们详谈入赘事宜。如果不愿入赘,就请回吧。我吕青苗既然说了不会嫁人,就不会嫁人。」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