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寡妇要逆天》 第1章 锦衣卫 一场秋雨,打落一地金黄。 雨后的街道人影寥落,有冷风吹过,带落树枝上的雨滴伴随着枯叶飘然落地。 苏韫晴嘟着唇,拎着两只水桶出了大学士府的门,她要到两里地外的甘芦井去打水。 她把双臂抬得高高,不停的晃动着手腕上的水桶,两只空桶在她的手腕上灵动的摇摆着,抬起脚尖一蹦一跳避过路上坑洼处的积水。 拿着苕帚扫积水和落叶的老翁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哟,三姑娘,又被老爷子罚啦?” 苏韫晴头一歪叹了口气:“是啊,臭老头,真狠,不过抄错一个字,就一个字啊,罚我六桶水!” “哟,今天可不容易,这下雨天路滑,您慢些,等回来的时候这儿就打扫干净了。” “谢祝伯,先走了!” 老翁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继续扫地。 苏家三姑娘但凡犯错,就被罚去甘芦井打井水。 看着她手里的小桶从酒壶那么大慢慢被更换到如今这面盆般大小,足有一尺半深,三天两头拎着个桶穿过街道去打水,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哒哒哒一阵马蹄溅起满街的水花,祝伯收起苕帚退身到路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扫到路旁一堆堆的落叶被马蹄践踏得再一次铺满了大街。 敢怒而不敢言,只得摇头叹气。 是锦衣卫。 动静太大,人太多,引得街道两旁的人们都忍不住探出头来想看个究竟。 当看到一匹匹油光锃亮的骏马上那一身身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飞鱼服时,人们纷纷不动声色的退身回去关上了门窗。 有个胆大的青年将胳膊肘搭在了祝伯的肩上:“这锦衣卫这么大张旗鼓的是要干什么?” 祝伯撑着苕帚看看甘芦井的方向,又看向大学士府:“往苏阁老家去的……” 是个人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大批的锦衣卫出动,不会有好事。 苏韫晴拎着两个大半桶水回来的时候,苏家大院阒然无声,爷爷和两个兄长并一众家丁小厮在前院跪成两排。 廊檐下站满了锦衣卫,一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泥人似的她。 刚刚祝伯追到井边告诉她看见了大批的锦衣卫去了苏家,她就忙不迭地打好水往回赶,情急之中摔了一身泥。 人摔了,桶也没翻。 若不是这一跤,以她多年来练就的提水功夫,即便是到了家,水桶也仍旧是满满的。 苏阁老神色平静,唤她:“晴儿!” 她环顾了一圈放下水桶朝着爷爷身旁飞奔过去,两个兄长微微抬头,眼里尽是惊恐。 苏韫晴站在爷爷面前转过身看着廊檐下那个斜倚在太师椅上垂眸玩弄着拇指上玉扳指的人。 开口道:“敢问大人,苏家所犯何事?” 高迎庐指尖停顿懒懒的抬起眼皮,这姑娘一脸泥,鼻子眼睛都快看不清了。 不待他发话,身后的下属先开口了:“大胆,见了高镇抚还不跪下?” 苏阁老道:“晴儿,回后院。” 属下见她没有要下跪的意思握紧腰间的绣春刀跨出了一步。 高迎庐抬手:“女眷送回后院。” “是,大人。” 属下想上前,苏韫晴瞪了他一眼:“不用送,这是我家,我比你熟。” 属下带着请示看了一眼高迎庐,高迎庐给了个眼神他便悻悻然又退回到了身后。 院外到处都是锦衣卫,没人能逃跑的了。 苏韫晴拎起罗裙三步并作两步朝后院跑去,身上的泥水让衣服变得很重。 秦月娘在丫鬟春卷儿的搀扶下疾步迎了出来。 抬手用帕子擦着她脸上已经快要干了的泥土,一边擦一边满眼心疼的问:“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伤到?”又吩咐春卷:“快,带小姐去换身衣服。” “娘,我没事,就是滑了一跤。”她抢过秦月娘手里的帕子用力搓着自己的脸,泥灰噗噗往下掉,她娘太温柔了,擦得那么轻,怎么能干净? 她的脸又不是豆腐做的,怎么就舍不得用点力? 苏韫晴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身衣服,出门就打算往前院去,秦月娘一把拉住了她:“你这是做什么?外面都是锦衣卫。” “娘,那帮人看上去来者不善,连爷爷都很忌惮,我想去问问他们来我们家做什么!” 秦月娘摇摇头,拉着她衣袖的手更紧了:“晴儿,跟娘在一起,外边的事你爷爷会处理的。” 苏韫晴回身看着她:“娘,您知道?您有事瞒着我。” 在苏韫晴回家之前,圣旨已经宣读过了,苏家这次在劫难逃,秦月娘知道瞒不住,姑娘也大了,也不必要再瞒她,于是她打算如实相告。 “晴儿,你可知三年前你爷爷为何辞官?” “因为爹爹死了,奶奶病重。” 秦月娘垂眸:“那你可知你爹爹因何而死?” 苏韫晴看着母亲,瞳孔微张:“娘的意思是,爹的死有隐情?” “这些年来,张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张太后,宠冠后宫,张家仗着这份恩宠,横行霸道,越发肆无忌惮,你爷爷时任内阁首辅,多次带头上疏弹劾张家的恶行,可先帝仿佛中了蛊一般,竟是充耳不闻。” “所以现如今新帝登基,即对爷爷展开报复?当年我爹的死也与他们有关?” 秦月娘点头:“在你爹死之前,他们已经秘密杀害了很多反对张贵妃的朝臣,但你爷爷始终不肯让步,依然上疏劝谏先帝,直到你爹爹死于非命,你奶奶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你爷爷对朝廷失望至极,为了保住这一大家子人,不得已才脱下了官袍……” “他们害死我爹,逼得爷爷辞去官职,然后再跑到我们家来耀武扬威,做什么,赶尽杀绝吗?” “先帝在的时候,他们尚有顾虑,可现在先帝没了,今上登了皇位,他们大权在握,再没顾虑了,晴儿,听娘说,待会不论发生什么,好好在屋里待着。” 人可以横行到如此地步,没了王法,还没有天理了吗? 苏韫晴听完这些话,心头的怒火迅速蔓延到全身,她一直以为爹爹的死是个意外,家里人也一直这样和她说的,当得知爹爹是被人所害时,她恨不能立即将那些人千刀万剐,有一个算一个。 她猛地将手从秦月娘手里抽回来,转身就要大步往外奔。 秦月娘见势不妙,对着身后的几个丫鬟婆子喊道:“快,拦住小姐。” 第2章 抄家 不待众人上前,便有几名宫中内侍鱼贯入了后宅。 领头的道:“咱家大内总管王洪,奉旨查抄内阁大学士苏源家产,请内宅女眷暂且回避,夫人,带着小姐进屋去吧!” 苏韫晴正憋着一股怒火,看见这个满脸油光,斜眉歪眼的人横在了自己身前,抬起双手照着对方胸口就是一推。 王洪没有防备,更没有想到一个弱弱小小的姑娘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往后一倒,屁股砸在了石阶上,后脑勺在门槛上磕出了哐当一声响。 “哎哟……” 一旁的小太监忙七手八脚的上前搀扶,秦月娘见状慌了神,这可是皇上身边的人! 苏韫晴跨过王洪还待往外去,被自家丫鬟婆子拉了回来。 秦月娘忙上前双膝跪地:“王公公请恕罪,小女年幼无知,并非有意冲撞公公。” 又招呼苏韫晴:“晴儿,还不快给王公公赔罪?” 苏韫晴怒视着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捂着屁股哀嚎的王洪,就是不跪,也不发一语。 外院的锦衣卫听到动静,高迎庐派人到内院门口提醒:“王公公,皇上的旨意是让我们来查抄家产,特意叮嘱过不可伤人。” 王洪怒吼:“谁伤人了?谁伤人?受伤的是我……给我搜,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哎哟……我的屁股,我的头,臭丫头,死到临头还如此大胆,气死我了。”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忙从屋内抬出一把太师椅来,往王洪身后一放:“公公消消气,坐下说。” 王洪在众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往下坐,屁股刚接触到椅子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苏韫晴冷笑一声:“我看公公是坐不得了,不如干脆跪着吧!” 王洪指着她:“你你你,待会有你哭的时候。” 苏韫晴扶起地上的秦月娘:“娘,快起来,他一个太监,您跪他做什么?” 得罪了王洪,秦月娘内心忐忑,害怕王洪报复,苏家如今落到这个境地,全家人的性命都岌岌可危,抄家的后果她清楚,下人或卖或发配,一家老小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届时王洪想杀了他们,是很容易的事情。 可这姑娘从小到大却不知道这个怕字怎么写。 也是,一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时父亲尚在,祖母慈爱,母亲温柔,祖父在朝官至内阁首辅,平日虽严厉,待她却也从来都是嘴硬心软,更有两个温文尔雅的哥哥在上,任她揉捏。 她不懂什么是害怕。 秦月娘道:“晴儿,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代表的是皇上,你该向公公赔罪,王公公宽厚仁慈,不会与你一个孩子计较的,快。” 王洪龇牙咧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冷哼一声:“无知小儿,素来听闻苏阁老治家严谨,今天咱家算是见识到了,这就是你们苏家的大家闺秀。” 苏韫晴怒目圆睁,还欲与他理论,秦月娘紧握着她的手对她摇头,眼中急得泛起了泪光:“晴儿,你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别让爷爷再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那样的话我们苏家就完了……” 话刚说完,外院便传进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是爷爷的声音。 苏韫晴心头一紧,爷爷一把年纪,此时还跪在湿地里,秋日的风愈发冷了。 苏韫晴鼻头酸酸的,对着屋内翻箱倒柜的人道:“屋子就这么大,麻烦诸位手脚麻利些,拿着你们搜出来的东西,赶紧离开我家。” 半晌后,屋里乒乒乓乓的响动停止了,人也陆陆续续的出来了。 几个箱子被抬到了前院,王洪扶着后脑勺一瘸一拐的走到这几个箱子面前,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看了看面色阴沉依旧坐在那里的高迎庐,再看看这几个箱子。 “就这?” 这几个箱子里除了少部分金银首饰外,最值钱的大概就是苏阁老收藏的那几幅名家真迹了,还有学生送与他的几方龙尾砚,并几块稀有的徽墨。 高迎庐不语,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准备起身走人。 苏阁老在朝多年,为官清廉,名声在外,在他家,要真搜出东西来才是怪事。 新帝登基,排除异己,打击报复曾经反对过他的一众大臣,想方设法问了苏阁老的罪,却不敢伤人,正是不想受人诟病,同时还表现出自己的宽宏大量。 高迎庐和王洪各自带着自己的人抬着搜出来的这三瓜两枣,准备撤离。 只见一人骑着马穿过大街飞奔而来,停住在了大门口,此人下了马打量了一下负手站在门口的锦衣卫,有些疑惑的抬头望了一眼门头的匾额。 “是苏大学士府没错啊!” 遂上前两步对着锦衣卫拱手道:“见过官爷,小人是从江南涔州府来苏家下聘的,船已经到了码头,在卸东西了,小人受命提前来报个信,请苏老太爷,苏夫人准备迎客。” 王洪的一条腿正准备跨出大门,闻言双眼冒光,艰难的将那条腿又收了回去对着高迎庐道:“高镇抚,再等等?” 高迎庐不置可否,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负手看着他。 苏韫晴的两个兄长一左一右本预备将苏阁老扶起来,见他们折回,便停止了动作,继续跪着。 苏阁老心道不好,程家比预想的日子提前了一天,而刚才王洪的心思,也被他看在眼里。 “咳咳……王公公,高镇抚,老朽家有重要的客人到访,既然公事已毕,不如二位,先将人撤出府去,早日回宫向皇上复命吧。” 王洪正一肚子憋屈,大老远从京城赶来沂州,本想着乘此机会大捞一笔,可没想到的是苏阁老为官多年,又做了三年首辅,家里搜罗了个干净,竟就这点东西,自己冷不丁还被个小姑娘弄了一身伤,这口气有点咽不下。 早就耳闻程家是江南涔州府的大家,这样人家能拿得出手的聘金一定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是若要等到程家的人带着聘礼到了,自己作为钦差,也万万不可在聘礼入库苏家之前,强行将东西一并抄没,这与抢劫无异。 王洪贼眼一转,心生一计,抬腿跨出门槛喊道:“高镇抚,咱们还是不要耽误苏阁老待客了,先回去吧。” 又回头意味深长的对苏阁老一笑:“苏阁老,我们也是奉命办事,多有得罪,还请阁老海涵。” 苏阁老站起身,看着锦衣卫和太监离去的背影,神色微怔,对着两个孙子道:“快叫人去收拾收拾,准备迎接远客。” 第3章 狗吠 苏韫晴一手将水杯送到爷爷嘴边,一手轻拍着老头的后背。 “爷爷,您没事吧!我都听见您咳嗽了,刚才都急死我了,都怪那个死太监拦着我不让我出门……” 话还没说完,苏阁老被呛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又是一阵咳嗽。 苏韫晴忙放下茶盏手忙脚乱的替爷爷拍背:“对不起爷爷,我喂得太急了。” 苏阁老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抬起手来摇摇头对她说:“跟茶水没关系,晴儿啊,你可知你这性子,离了家去,要吃多少苦头?” 苏韫晴满脸无辜:“我怎么了?” 苏阁老轻叹了口气:“你连宫里来的人都敢动手,你有几个脑袋?” “可他长得就不是个好人。” 苏阁老皱眉,自己的儿子孙子,都儒雅得近乎软弱,没一个像他,独独在这小孙女身上,他看见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 爱憎分明,直言快语,嫉恶如仇,年轻时为此栽了多少跟斗已经记不清了,到老来因为自己不肯向张贵妃党低头,葬送了独子的性命,夫人也跟着去了…… 丧子丧妻之痛使他的身体在这几年也每况愈下,自觉时日无多了,这孩子这样横冲直撞,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从小就以男孩子的标准来要求她,她却经得起骂也不怕罚,不但身上的锐气没有丝毫的收敛,反倒因为经常打水练就了一手好力气…… “晴儿!” “我在呢爷爷。” “待会程家的人就要到了,苏家遭此劫难,将来的路啊,难了,既然这是你爹在世时为你定下的婚约,这涔州又是山高路远,等他们返程的时候,你便随着他们一道去了吧!嫁了人不比在自家……” “爷爷您糊涂了?”苏韫晴伸手探了探老头的额头,“程家这次是来下聘的不是来迎亲的。” 苏阁老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我知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爷爷想在死之前,看着你平平安安的出嫁。” 苏韫晴双眸一瞪:“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正因为今时不同往日,苏家才更不能叫人轻看了去,再说了,大哥二哥还没成婚呢。” “你大哥二哥本在三年前就已经下过聘,定了婚期,为你爹丁忧三年,婚期推后了而已,如今三年已过,择日就会完婚了。” 苏韫晴调皮的笑着说:“那我也要先迎接两个嫂子进门后才能离家。” 这时大哥苏韫朗进来了:“爷爷,程家老爷和大公子程骥到了。” 苏阁老抬起手示意苏韫朗:“扶我起来,难为程老爷了,这么大老远还亲自跑一趟。” 苏韫晴有些不自在的站起身道:“那个,爷爷,大哥,我先回屋去了。” 苏阁老失笑调侃道:“怎么,你也会害羞?” 苏韫晴不语,扭头走了。 程骥就是她的未婚夫,是她将来要共度余生的人,可这人她见也没见过,爹爹就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给定了下来,这程老爷是爹爹昔日的同窗,二人亲如兄弟,后来程老爷仕途不顺便回家承了祖业经起了商,二人虽是分割千里,这么多年来也没断过书信。 于是在你来我往的通信中,她便被父亲许配给了程家的嫡长子程骥,她听说后甚是气愤,婚姻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不待她奋起反抗,爹爹就死了…… 所以她嫁到程家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没有兴趣知道这个程骥是什么样的人,不是自己选的,谁都一个样,既然是爹爹的遗愿,她遵从便是。 程家父子在府中的这三日,她破天荒的一步也未曾踏出内院的大门,当然这也完全符合情理,只是爷爷提起过让她提前离家跟程骥南下涔州完婚这事,是不可能的。 程家父子带着人刚离开苏家,另一队人马就来了。 是王洪和那日到过内院的那帮太监,还有本县的县令刘青领着十几个衙役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人群中还多了一条狗。 王洪一声令下,十几个衙役将大门团团围住,他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拿出了圣旨:“内阁大学士苏源接旨……” 苏阁老领着外院一众男丁忙跪下接旨,这皇上,又有了什么新的旨意? 圣旨读完才发现,这封圣旨与之前那封,一字不差,这个王洪,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王洪手一挥,一帮子人再次冲进内院的各个房间的时候,苏阁老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王洪在等着程家人离开,再次进屋搜查,为的就是程家带来的聘礼。 苏阁老仰天长叹,国家就是毁在这帮目无法纪,为非作歹的人手里。 王洪进到内院看到怒气冲冲朝他走来的苏韫晴,刚好了一些的屁股和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本能的侧身向后退了一步。 苏韫晴鹰一样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的扯了扯嘴角。 “不是已经搜过一次了?怎么还来?” 王洪恬不知耻的说:“姑娘有所不知,为了防止罪家私藏财物,我们当差的多受些累,多查一趟也是有的。” “鲜廉寡耻,一派胡言,就算是当今圣上,也要遵循太祖皇帝修订的律法,岂容你这鼠辈胡作非为……” 说着就要上手,谁知这次王洪早有防备,迅速躲开大喊道:“来人,将这个蛮不讲理的臭丫头拉出去,别叫她妨碍公务,耽误了正事,咱家没法向万岁爷交代。” 于是苏韫晴被几个小太监制服并预备将她反手绑起来,秦月娘冲上去奋力推开了太监,一把将人抢了过来护在身后,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对着王洪淡声道:“公公大人大量,小女年幼无知,我会管好她,不再叫她给您添麻烦。” “娘,他们太过分了……” “好了别说了,你若是希望我们这个家,再多几天太平日子,就先把这口气给我忍下。” 王洪拍拍手:“还是夫人识大体。” 程家带来的金银玉器,丝帛锦缎都没有刻意掩藏,轻而易举的就被他们搜了去。 王洪一声令下,将府中的佣人也一并全带走了,上一次故意将人留下,便是他为自己再一次上门留下了借口。 临出门时,却不见了那条狗。 只听得耳房的马厩里传来低声的狗吠,苏阁老见此情景,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第4章 请太医 王洪在刘县令和一众人的簇拥下心满意足的离去。 苏家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命悬一线的苏阁老身上,没有人有空去理会他那得意忘形落井下石的样子。 马厩的水槽下藏匿了一万两黄金,分装成好几个箱子,被十几个衙役抬着穿街而过。 而那些本来有些胆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民众听闻了这万两黄金的消息,都壮着胆子出门来想要一睹为快。 一万两,不是白银是黄金,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这么多的钱,大家想要看一眼。 很快街道两旁的人便多了起来。 “苏阁老不是一向以为官清廉自居吗?怎么家里有这么多黄金?” “为官清廉?那都是做给人看的吧,当官的哪有不贪的?” “哎你说话注意点哦,苏阁老和别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官场上混迹太久,诱惑太多,谁又能数十年如一日保持初心呢?” “你们不能没良心,去年闹饥荒,不是苏阁老将自家的米面钱财尽数捐出来救济大家,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饿死呢!” “他的钱财怎么来的?还不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朝廷的赈灾钱粮去了哪里?还不是到了这些当官的人口袋里……” “说的也是,那可是一万两黄金啊,我们全家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啧啧……” 祝伯撑着苕帚看着说话的几个人,愤愤不平地说:“做人要讲良心,苏阁老人品贵重,这么多年大家都看在眼里,多少人受过他的照拂和帮助,现在人家落难了,不求你们伸出援手,别落井下石行不行?” “你一个扫大街的你懂个屁,一边拉去……” 大学士府内,秦月娘双手紧攥着帕子在门口焦急的来回踱步。 苏韫朗回来了,独自一人。 秦月娘快步迎了上来,“朗儿,怎么一个人回来,不是让你去请马太医吗,人呢?” 苏韫朗抿唇摇摇头:“马太医被吴千户带走了,说是家里一个小妾病了,我跟了过去,吴千户大门紧闭,没人回应。” “那就赶紧去请别的大夫啊,你爷爷现在情况很不好,快去啊……” 秦月娘急的快要哭了出来,苏韫朗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问道:“别的大夫,哪里有别的大夫?” 秦月娘紧揪着的一颗心被这一句话击得粉碎,家里没了佣人,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可是从小饱读圣贤书的儿子连去哪里请大夫都不知道。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朗儿你去照顾爷爷,叫你妹妹出来,让妹妹去医馆请大夫。” 苏韫朗进屋后苏韫晴就抹着眼泪跑了出来,路过秦月娘身旁留下了一句“娘我很快就回来”就一溜烟跑了。 苏韫晴前脚刚出门,世袭千户吴仁品就带着马太医出现在大门口。 吴仁品看着院内频频向外张望的秦月娘,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又扶了扶头冠,在脸上抹了两把,才摇着折扇迈着阔步走了进来。 秦月娘见了他后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充满警惕的看着他:“是你?你来做什么?” 吴仁品脸上挂满了温和的笑:“月娘,听说你家老爷子病了,在找太医,你看,我这不是给你把马太医送来了吗?” 回头对着马太医说:“马太医,快去给苏阁老诊病吧,可别耽误了。” 马太医吹了吹胡子偷摸横了吴仁品一眼拎着药箱往内走去。 秦月娘也转身欲跟在马太医身后进屋。 “诶,月娘……” 秦月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被吴仁品拽在手里的袖摆,抬眼怒视着他:“吴千户,请放手。” 吴仁品上前一步,贪婪的看着她的脸,秦月娘便警惕的后退一步,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伸手试图将被对方紧抓在手里的袖摆往回拉。 她越拉吴仁品就抓得越紧。 秦月娘顿了顿开口道:“吴千户,很抱歉,刚才是我一时情急,忘了向您道谢,多谢您及时将马太医送了过来,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着便要屈膝向他行礼,吴仁品这个人,惹不得,尤其如今苏家跌落谷底的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服个软将他打发走才是正经。 “月娘,快休要如此。”吴仁品见她要下跪,放开了袖摆伸出双手扶住她的双臂阻止了她,“月娘,能为你做点事,我很高兴,若是你有需要,尽管和我说,只要我能办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月娘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双手平静的说:“吴千户言重了,我苏家如今已是平民百姓,除了家人康健,别无他求。” 说罢转身就要走,吴仁品哪里肯放?一个箭步挡在了她身前:“月娘,我等了你二十多年,你丈夫也死了三年有余,现在苏家落到这步田地,我不忍心看着你受苦啊!不如你改嫁了我吧,我发誓只要你愿意跟我,我立马回家将家里那些妾室全部送走,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只爱你一人,我说到做到。” 秦月娘和他周旋,不断往后退,始终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说:“吴千户您喝多了吗?不然为何大白天的说醉话?” 吴仁品见她装傻,急了:“月娘,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忘得了你,你为什么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苏阁老现下正病着,两个儿子在屋里伺候,家里也没了其他人,秦月娘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说道:“苏家人现在都是待罪之身,吴千户若是不想受到牵连,还请赶快离开。” 吴仁品双手一摊,笑了:“我怕什么牵连,谁敢牵连我?想当年我祖上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时候……” “想当年我祖上跟着太祖爷打天下”这句话是吴仁品的口头禅,三句话不离嘴边。 吴仁品的祖上是替太祖皇帝打扫马厩卫生的仆人,一日太祖得了一匹烈马,在驯服这匹烈马的时候不慎从马背摔落,他祖上就阴差阳错救了太祖爷一命,自己脑袋被腾空落地的马踢踩爆流了一地脑浆。 得知他有个儿子也在军中,但因资质平平,并没有什么建树,太祖感怀救命之恩,待到登基称帝后便赐了个千户,世代蒙荫。 于是吴仁品祖上护驾有功的英勇事迹也被一代代传了下来,成了吴仁品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离嘴的话题。 秦月娘见他喋喋不休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内心焦灼却又奈何不了他,担心儿子知道了做出冲动的事情得罪他会被报复,她甚至讲话都很小声不敢让里面的人听到。 而她的谨慎却被吴仁品看作是欲拒还迎,在秦月娘被他逼到墙根下退无可退的时候,吴仁品突然伸手去抓她的手。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迅速靠近,梆地一声响,吴仁品的那只伸出去的手便失去了知觉。 第5章 唠叨 遭此一击,吴仁品本能的抬起腿就要朝对方踢去,谁曾想又是一棍袭来,吴仁品一个趔趄轰然倒地。 疼痛使吴仁品的面部扭曲狰狞,咬牙切齿地骂道:“天杀的王八,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本千户下此毒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来人……” 秦月娘此时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看看手中还举着木棍的苏韫晴,又看看蜷缩在地上手脚发抖的吴仁品,举着双手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门外吴仁品的两个跟班听到他的惨叫迅速冲了进来,气势汹汹,苏韫晴见势不妙忙把棍子往地上一扔,一脸意外和惊慌的蹲到吴仁品身边。 “哎呀,是吴千户,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要对我娘图谋不轨,原来是您啊……” 一边道歉一边伸手去扶吴仁品,还朝秦月娘使了个眼色,秦月娘会意也蹲下身来一边道歉一边搀扶:“吴千户,原来是个误会,小女莽撞了,您没受伤吧?” 吴仁品抬起头猛地甩了甩脑袋,才看清了原来刚才打伤自己的是苏三姑娘,而且人家母女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 闻讯赶来的两个跟班站在一旁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做什么,吴仁品白了他们一眼:“没你们的事了,出去吧!” 两人哦了一声带着一脸的疑惑退了出去。 堂堂一个千户,人高马大的,被个小姑娘打得倒地不起,脸往哪搁? 这不是让月娘更加看不起自己了吗? 吴仁品咬咬牙,强忍着剧痛坐了起来,看着地上那根木棍,风平浪静地说:“没事,就这根小棍能受什么伤,想当年我祖上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时候,十八般兵器,千百种死法,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你都想象不到……” 苏韫晴也看着那根木棍:“刚才我出去请大夫的时候,路上遇着一条疯狗,对着我叫个不停,我顺手捡了个棍子预备打它一顿,让它给跑了,真没想到,疯狗没打着,打着吴千户您了。” 此时苏韫晴请来的大夫拎着医箱在一旁战战兢兢地问道:“请问姑娘,病人在哪里?” “病人没事了。”马太医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老爷子没什么毛病,只是这段时日太过劳累,加上精神紧张,气血亏虚而已,别让他老人家烦心,多多休养几日便可如往常一样了。” 看到马太医,苏韫晴有些意外。 秦月娘忙对她说:“多亏了吴千户,吴千户听说你爷爷病了,就将马太医送了过来,晴儿,还不给吴千户道谢。” 苏韫晴立马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多谢吴千户,您真是好人……” 吴仁品瞟了一眼秦月娘扶住他胳膊的手,只觉得从臂上传来一阵酥麻,忍痛露出一丝笑意:“这是我应该做的。” 马太医走到跟前,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问道:“夫人,三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她们解释,吴仁品立马道:“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苏夫人和三姑娘正扶我起来呢,苏夫人,麻烦您这边用点力。” 苏韫晴伸手将秦月娘推到了一边,对着门外喊道:“嗨,吴家小厮,进来扶你们老爷。”又对吴千户说:“对不起啊吴千户,我娘她身体比较柔弱,没什么力气,还是让您家人来扶吧!” 秦月娘起身后走到苏韫晴请来的那个大夫身边,从袖中掏出了几枚铜钱递给他:“真不好意思大夫,让您白跑一趟,这是诊金,还请您收下。” “这病都没看,怎么能收钱呢……” “您就拿着吧……” 一番推让之后大夫收下钱出门去了。 吴仁品也被两个跟班扶了起来,马太医从苏韫朗手中接过医药箱,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对他说:“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苏韫朗感激的点了点头。 马太医又看向吴仁品,只见他半边身子似木偶,因为用力保持平静,牙关咬的有些紧,面色有些青,脖子上微微突出了几条筋。 “吴千户,您这伤,严重吗?老夫还是跟着您回府上替您看诊吧?” 吴仁品手一抬:“不必,我没事,今天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吴仁品特地拒绝了两个跟班的搀扶,强装镇定朝门口走去,路过那根木棍时他停顿了片刻,用脚轻轻一踢,木棍哒哒哒轻飘飘的在石板上滚了几圈。 吴仁品心道:还以为是铁棍呢,原来真是木头。 苏韫晴走到马太医身边,甜甜的笑着说:“马太医,谢谢您。” 马太医道:“三姑娘别担心,老爷子要吃的药我已经留下了,用法都跟你大哥讲过,多多保重,我走了。” 苏韫晴抿唇点头,目送着马太医出门后便抬脚往爷爷屋内跑去。 吴仁品出门走了一段路后回过头看到苏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再也装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冲着两个跟班喊道:“你们两个是瞎子吗?” 两个跟班面面相觑。 “还不快来扶老子……” “老爷,不是您说不用扶的吗?” 吴仁品又气又痛:“蠢货,猪脑子,我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 两个跟班悻悻的上前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他刚才假装坚强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现在整个人的重量全压在了两个跟班身上。 其中一个道:“老爷,您刚才说的不对,您不能拿我们跟狗比,您应该说不如养头驴,养个骡子,试想一下就您这体型,狗怎么能驮得动呢?” 吴仁品没空理会他,只是半眯着眼睛咬牙自语:“秦月娘,你等着,二十年前我就说过,你迟早是我的人,我看到了现在还有谁能护你,还有你那个该死的臭丫头,我要让她跪在地上磕头叫我爹,啊……嘶……” 此时苏韫晴坐在爷爷的床边,脸上都是委屈又激动的泪水。 苏阁老抬手替她擦了擦:“傻孩子,哭什么?我们一家人,不都还好好的吗,只要人还活着,苏家就有希望。” 苏韫朗将马太医留下的药丸用黄酒化开搅匀了送过来:“爷爷,起来把药喝了吧。” 苏阁老被扶起来靠在软枕上喝过药后看了一圈,问道:“你娘和二哥去哪儿?” 苏韫晴替他擦去了唇角的药汁:“我娘带着二哥在灶房做饭呢。” 苏阁老仰头长叹了口气:“我这一生,上对得起皇天,下对得起百姓,唯独对不起我这一家子人,你爹,你奶奶,还有你们……” “爷爷,您快别这么说,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为您骄傲。” “晴儿,尤其是你,你的嫁妆,也没了,爷爷对不起你,程骥我看了,是个好孩子,值得托付,你去了程家,他们不会苛待你的,只是你自己的性子,该收敛些,敬丈夫,孝公婆……” 苏韫晴笑道:“好了爷爷,您可别再说了,吃了药赶快休息吧,先把身体养好,等您能起来追着我打的时候我再听您唠叨!” 说罢又扶着爷爷躺了下去,苏阁老摇头笑道:“哎!嫌我唠叨。” 是夜。 打更的梆子声敲响过几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苏家的马厩里,已经没了马,旁边的一堆草料还不曾清理,一个物体从院外飞落进来,带着点点火星,刚好掉在了那堆干燥的草料上。 第6章 大火 吴仁品在苏家拒绝了马太医去给他看诊的提议,回到家被妾室苟氏一顿关切询问却也始终不肯透露自己去了哪里。 后来这个苟氏收买了他的一个跟班,从跟班嘴里套出了吴仁品去了苏家,而且差点被打残。 吴仁品十几个妾室,没有正妻,这苟氏跟了他十几年,是他身边最老的妾,有些手段,所以一直以大姐自居。 她自然知道吴仁品怀的什么心思,这一整个下午都在琢磨着怎么保住自己在吴家的地位…… 半夜,吴仁品被打伤的腿和胳膊肿胀得格外夸张,竟把裤腿给撑破了,吴仁品一边咒骂一边叫人去请马太医。 马太医被人从被窝里掏了出来匆匆披上衣服就往吴家赶。 走到吴家门口却看见墙角有一个女子在外面和人谈话,四下张望,鬼鬼祟祟。 “怎么样,办妥了吗?没被人发现吧!” “夫人放心,我是看着火苗蹿起来了才离开的,打更人被我一棍敲晕了过去,一时半会醒不来,这深更半夜的,没人会发现。” …… “马太医,您怎么不走了,赶紧的吧,老爷都疼得打滚了。” 马太医道:“外边有人?” “这大半夜的,哪有人,您别吓我,哎呀快走吧” 吴仁品正躺在床上哀嚎,见马太医来了,迫不及待的喊道:“快,给我止痛消肿,立刻马上!” 马太医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瓷瓶,拔了塞子倒出来一颗药丸让他先服了下去,又马不停蹄地剪开了他的衣袖和裤腿,从药箱中取出一包银针。 “怎么肿的这么厉害?我先给你扎个针吧。” 吴仁品要面子,没回话,老老实实躺着看着一根根细细的银针扎入大腿。 很快他肿起来的胳膊和腿就被扎成了两只刺猬,随着刚才吃下的那粒药发挥的作用,疼痛慢慢的减轻了许多。 这时苟氏走到门口,往自己脸上抹了点口水,用力咂巴了几下眼睛,推开门后用袖子掩着面啜泣着走了进去。 “老爷,妾身惦记着您这伤,翻来覆去睡不着,嘤嘤……真是恨不能替您受这份苦,刚才听闻马太医来了,我说什么也要跟来看看,老爷可感觉好些了?” 吴仁品减轻了疼痛,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再加上看到她那么情真意切,态度也就还算软和:“都跟你说了我没事,回去睡吧。” 苟氏往凳上一坐,吸了吸鼻子:“老爷,我哪也不去,今晚就在这陪着您,不看着您痊愈,我也不睡觉,嘤嘤……” 这女人年老色衰,哭起来也就没那么招人疼了,面对她的关切,本来还挺欣慰的吴仁品在听到她止不住的哭声时瞬间不耐烦了起来,说道:“好了别哭了,我还没死呢!跟嚎丧似的真晦气。” 秦月娘就不会这样,再说了,秦月娘就算哭,也是好看的,她年纪大了也依然好看…… 马太医背对着他们慢条斯理的写着药方,确认了刚才门口和人谈话的女人就是这个苟氏,只是刚才离得较远,谈话的内容也听不怎么真切,只记得隐隐约约说什么火苗,什么没人发现…… 马太医一边写一边琢磨着他们半夜三更谈这个会有什么勾当,写着写着,一股淡淡的淫羊藿的气味飘入了他的鼻中。 很淡,像是衣物上沾染的,或者是长期处在有这种药的环境中被浸染上的,不至于对人产生作用,马太医内心叹气,不觉摇头,这个苟氏! 苟氏也感受到了吴仁品对她的嫌弃,揪着帕子假装擦了擦眼睛,停止了哭声,转移话题道:“哎呀马太医,您果真是医术高明,老爷这腿眼看着就消肿了。” 吴仁品听着腿消肿了,垂眼瞄了一下,心情又好了点,便没再说难听的话。 马太医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将一根根银针拔了下来的交代了几句就要告辞。 苟氏眼珠一转,想着他此时出门一定会看到苏家冒出的火苗,便想着将他拖住,多烧一会那个女人死掉的几率就大一点。 自从吴仁品觉得自己有机会接近秦月娘的那日起,对她的态度是一日比一日差,从前他很少这样呵斥她。 勾了勾嘴角起身道:“马太医啊,我最近总感觉头晕,有时候站着站着就要倒地,麻烦您也给我看看,开副药给我吃吃。” 马太医不疑有他:“那就请夫人先坐下,我替您先把把脉吧。” “嗳!”苟氏喜笑颜开将衣袖退了上去露出葱段般的手腕,“那就有劳马太医!” 马太医将两个指头搭在苟氏的脉搏上停顿了片刻:“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可能是每个月的那几天,出血量比较大,平日里胃口也不好,吃的少,亏了血,我给您开一副补气血的方子即可。” 说完便起身提起笔开方子。 苟氏问道:“那马太医啊,我这胃口不好可是有什么法子治?” “夫人的胃上没什么毛病,只要不刻意的节食就能很快恢复健康。” 苟氏皱眉:“可是,不节食,就会发胖啊,那马太医再给我开一服多吃饭也不胖的药吧……” 就这样,马太医被苟氏缠着开了好几副药,嘴里连连打着哈欠,直到吴仁品被吵得不耐烦,吼道:“你有完没完?要不然我让人买一间药房下来,明天开始,你别吃饭了,光吃药可好?” 苟氏委屈:“老爷,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吗?” “真为了我就赶紧滚,我要睡觉。” 等马太医出了吴家的大门,昂起头朝天打了个哈欠后睁开眼才发现,苏家的方向火光冲天。 他惊恐的扔掉了手里的医箱大喊:“不好!着火啦,快救火……” 一边拔腿往苏家的方向飞跑,边跑边喊“快救火,着火了……” 而苏家这边,苏韫晴被外面噼里啪啦的木头炸裂声惊醒过后忙起身打开门一看,自己已身陷一片火海之中。 猛烈的火势已经烧到了她这间房的房檐,她不假思索地走到院中拎起木桶在水缸里打了一桶水从头顶浇下,冲进了秦月娘的房间。 秦月娘已经被浓烟熏得晕死了过去,苏韫晴二话不说,用一条被子裹住了她,往背上一扛就往外跑,穿过熊熊燃烧的门框,将她放到了院中的水缸边。 二哥在爷爷房间伺候,大哥住在最东边,先去爷爷房间,来不及多想,她打了一桶水浇在秦月娘身上的被子上,确保被子不会被火星引燃后又一头扎进了火海。 而这时,马太医和那些在睡梦中被唤醒的人正匆匆往这边赶来…… 第7章 杀了他们 秋日干燥,夜里有风,火势如蛟龙出海蔓延极快,木质结构的房屋又极易被引燃,又是发生在夜深人静的睡梦中。 在马太医和众街坊的帮助下,除了苏韫晴所住的那半间房,整个大学士府只剩下了一个框架。 好心的邻居替秦月娘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将她放到了那半间房屋的床榻上,而她本人依然处在昏迷中。 苏韫晴背靠在院中的水缸上,奄奄一息,她垂眸看着眼前三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眼睛里是深潭一般的平静。 马太医朝她嘴里塞了一粒药:“三姑娘,夫人没事,只是人还没醒……” 听到这话她才缓缓地抬起眼皮,艰难的将口里的药丸咽了下去,马太医忙喂了她一口水,她抢过了碗大口大口的吞咽了起来,马太医知道怎么唤醒她。 “我娘在哪?扶我起来!” 旁边有几个妇人在偷偷抹泪,一个妇人上前按住她:“三姑娘放心,苏夫人有人照顾,你先别动,你的腿被房梁砸中了,还有烫伤,马太医让人取药箱去了,我让我家媳妇回去拿干净衣服来,一会让马太医替你上好药,我们再进屋换衣服。” 听了妇人的话她才感觉到左腿上传来一阵阵疼痛,低头一看,掉了一大块皮,掉皮的边缘血肉与纱裙融为了一体…… “谢谢郝婶……” 苏韫晴说完话眼神又停留在了并排停放的那三具尸体上,她几次欲开口,却又没有问出来。 她知道答案。 旁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人说话,院里一片寂静,偶尔会有瓦片或房梁上未燃尽的木头坠地的声音。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马太医替苏韫晴绑好了伤腿,郝婶替她换好了衣服,红着眼睛道:“三姑娘,你先在夫人身边躺一会,今晚就到婶子家里住去吧,婶子家虽小,腾挪出一张床也是有的。” 苏韫晴平静地说:“我不躺,我想到外面坐坐,我想……” 我想多陪陪爷爷和哥哥! 她回头对屋内的两个妇人鞠了个躬:“几位婶子,帮我照顾我娘,这份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 “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三姑娘何必跟我们见外。” “三姑娘,你该好好休息会。” ...... 苏韫晴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右腿上,拖着那只被上了药,裹了纱布的左腿,在郝婶的搀扶下缓缓跨出了门,走到那三具尸体旁边,依旧靠着水缸坐了下来。 旁人也都静静的看着她,不发一语。 她抬起手来,缓缓向其中一具尸体靠近,当她的手快要接触到白布的时候,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就那样停留在了半空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几个妇人欲言又止,马太医忙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三姑娘,别看......” “马太医,怎么会这样?爷爷身体不好,可我大哥二哥怎么也?” 马太医道:“我刚进来的时候闻到了迷香的气味,再加上烈火造成了很大的浓烟,他们应该是在火势蔓延到房屋的时候就晕了过去,所以......” 苏韫晴抬眼看着他,脸上是出奇的平静:“那为什么我却没事?” “因为你住在最东面的房间,而今晚吹的是东北风,且你又醒得及时,你救出你娘后是不是感觉身上没力气了?” 苏韫晴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马太医温声道:“遇到这种情况,进去救人你该用湿帕子捂住口鼻,你小时候,我教过你的。” 苏韫晴苦笑:“没时间,顾不着了。” 众人都在哭,她却笑了,郝婶鼻子一酸,蹲下身来扶着她的身子柔声说:“三姑娘,你要是难过,你哭出来,你别怕,还有大家伙呢。” 苏韫晴侧头看着郝婶:“郝婶,我没事,您放心。” 怎么会没事呢?一夜之间死了三个至亲之人,家产尽数被抄没,现在唯一所剩的房屋也被大火焚毁。 郝婶圈着她的胳膊抱着她的肩:“我们会帮你替苏阁老下葬,现在苏家就剩你了,苏阁老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来,三姑娘,你要保重。” 而此时的苏韫晴只在脑海中思索着谁最有可能是凶手,还有谁要置整个苏家于死地。 皇帝?刚登基的小皇帝只是张太后党的傀儡罢了。 张太后党?没道理,他们把持朝政,完全可以再随意找个借口杀人,就像抄家一样,完全没必要半夜三更放火。 难道是那日被她打伤的王洪,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也不至于,王洪行事,目标很明确,那就是钱,他得到了那批黄金,万没有再回头杀人的道理。 吴仁品?不会,他要下手也不可能将秦月娘一起杀死。 但这绝对不是意外。 苏韫晴抬起双手抱着头将头埋到膝盖上,突然眼睛一亮:迷香? “马太医,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家的大门还关着吗?” 郝婶道:“可不是关得紧紧的吗?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门撞开呢。” 苏韫晴点点头,所以火种和迷香都是从院墙外投进来的,这么大的院子,火种应该不止投了一个,为了确保能达到将人迷晕的效果,那么迷香也不可能只投一个...... 郝婶依旧温声软语在一旁劝慰她:“三姑娘,难过你就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晨曦初现,朝霞满天,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在众人的帮助下,苏阁老和两个孙子一同入了殓,棺木停放在院中。 直到合上棺盖,苏韫晴都没有勇气打开白布看一眼。 秦月娘醒过一次,在得知苏阁老和两个儿子的死讯之后再一次昏死了过去。 苏韫晴找马太医要来了纸笔,直接在地上铺开就开始写信,她现在是家里唯一清醒的人,她不能晕。 片刻后,她将写好的纸折起来装进信封递给马太医:“马太医,马伯伯,麻烦您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 马太医点头接过信,看到收件地是崇峦县,便问道:“三姑娘这信可是写给你舅舅的?” 苏韫晴点头道:“我让我舅舅尽快过来先将我娘接去崇峦县。” “接你娘,那你呢?” “我要找到凶手,然后亲手杀了他们。” 第8章 匕首 马太医听到这话,转头看着她,被她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调皮可爱,说话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吗? 马太医看着她这个样子,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她,万一她一冲动跑到吴家去寻仇,她一个小姑娘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马太医沉默了片刻,缓缓的将这封信收入袖中:“三姑娘您放心,信我一定帮你寄出去,只是昨晚的事情,我们应该先报官。” “报官?”苏韫晴冷笑,“那么大的火,全县的人都知道了,您以为知县老爷会不知道吗?这天都快黑了,他有派人来问一句吗?他这个知县的乌纱帽,是花三千银子买来的,正想着法子回本呢。” 这话马太医无法反驳,现下天灾频发,内有流民造反,外有敌邦入侵,国库空虚,军费吃紧,卖官已经成了上层人士敛财的重要途径。 低头劝道:“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去查找真相?又怎么能去杀人呢?” “我自有我的办法,查不到凶手我绝不离开泽江,为了给爷爷和哥哥讨回公道,杀人又如何?” 夜幕渐渐降临,很多人自家有自家的事情,就先回去了。 郝婶让儿媳送了饭来,端到苏韫晴面前:“三姑娘,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吃了,多少吃点,喝口汤也是好的。” 苏韫晴顺势往地上一坐,接过郝婶手里的碗道了声谢就开始用筷子猛扒了起来。 郝婶见她还知道饿,也愿意吃饭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马太医却笑不出来了,提起来的一颗心悬得更高了。 这姑娘疯了。 郝婶环顾了一圈,到处都是黑乎乎的被烧焦的东西,哄劝着她:“三姑娘,天色晚了,你跟夫人今夜就到我家去住吧,等墓地那边安排好了,再将老爷子和两个小爷送去安葬。” 苏韫晴摇头:“我们那儿也不去。” 郝婶不解:“为什么啊?你这里没一间好屋,这秋夜的天气又凉,夫人还病着呢。” 苏韫晴朝着剩下的那半间房屋努了努嘴道:“我这里没问题,我要守着爷爷和哥哥,谢谢你郝婶,你的好我会记得的。” 郝婶还待劝,马太医朝着他摇摇头,这姑娘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这时祝伯扛着笤帚走了过来:“三姑娘,院子我都替你打扫干净了,扫出来的东西都堆在一处,明天我就推个车来运走,你不用管。” 苏韫晴将碗还给郝婶:“吃完了,谢谢郝婶,谢谢祝伯。” 郝婶朝着祝伯叹了口气:“三姑娘不肯跟我回家,这大晚上的母女两个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天气又冷,可怎么好?” 祝伯道:“不去就不去吧,她要为老爷子守灵呢,今晚我就在院外守着,会看好她们。” 没过多久,有几个知道她要守灵的妇人从家里拿来了厚衣被,香烛纸钱等一应物品,交代安抚了一番后就离开了。 苏家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很多人都害怕被连累,敬而远之,可是依然还有这么多愿意帮忙的人,他们不图任何回报只为尽自己一份力。 看着大家忙前忙后,一起凑钱买棺材买香烛,又将本已经不能落脚的院子收拾了出来,得以让爷爷和哥哥们有地安放。 她怎么能去郝婶家呢?她谁家都不能去。 如果有人存心想要杀他们,苏家这高墙大院尚且都挡不住,普通人家又怎么能护得了?她绝不能连累了别人。 大家陆陆续续离去,只有马太医,一直没走。 苏韫晴也是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才发现现场就剩下马太医的。 “马太医,您怎么不走?” “三姑娘,我......” 话还没说完,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快速的窜了进来。 “马太医,原来您在这,我家老爷今天还是不能下地走路,麻烦您再去替他扎几针吧。” 说完发现眼前赫然三具棺材,马上对着棺材作了几个揖:“苏阁老走好,大爷二爷走好。” 这人就是吴仁品的跟班小厮,马太医把他支了出去,让他在外面等他一会。 马太医终于开口了:“三姑娘,我这里有一点线索,但是你要先答应我,不可冲动行事,一切以自己的平安为前提,你能做到吗?” 苏韫晴闻言眼睛亮了一瞬,直直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等待下文。 马太医将昨夜去吴仁品家看诊的时候听到的只字片语和苟氏的反常行为都一一告诉了她。 苏韫晴紧攥着双手,目中影印着香案上的烛火,烛火在她眼里越燃越烈。 “谢谢您让我知道这些,您放心,我不会冲动,也不会连累您的。” “那三姑娘,我先走了,等夫人醒来,记得给她喂一次药,有事就去找我。” 苏韫晴对着他点了点头。 等到马太医离去,院里彻底静了下来以后,苏韫晴从香案上拿起一支蜡烛,朝着祝伯打扫到了一起的那一堆垃圾走去。 她先滴了一滴蜡,将蜡烛固定在了花坛上,卷起袖子就开始扒开废料和灰尘翻找。 果然,在里面翻出了好几粒豆大的小珠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昨天晚上就有闻到过,只是当时情况太过紧迫,没时间理会。 作案的人果然是朝里面投了大量的这种小珠子,有很多落到了火焰燃不到的地方,就留了下来。 垃圾堆翻过一遍后她又举着蜡烛在墙根下的石缝中寻找,整个院落都细细的搜寻一遍之后,她将手心的十几颗小珠子用手帕包了起来塞进怀里。 走到床边,掀开帐幔,蹲下身来,握着秦月娘的手贴在脸上,手心湿漉漉的,有些出汗,她将被子往下拉了拉。 那几个婶子怕夜里凉,送了厚被子过来,又在纱帐外挂了一层厚实的帐子。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俯身打开床尾的斗柜从里面拿出一个陈旧的木头盒子,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来有一道光闪过,是一把匕首。 可能因为盒子太不起眼,里面的东西也不值钱,所以在抄家的时候被他们留了下来。 匕首旁边都是她儿时的小玩具,有爹爹亲手做的竹蜻蜓,大哥做的蝈蝈笼,解不出来被爷爷罚去打水的九连环,跟二哥抢得打架的拨浪鼓,奶奶亲手缝的布老虎...... 她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的将眼泪咽了回去,拿出了这把匕首,轻轻抽了出来,这是她儿时无意中得来的,十来年了,竟还和当时一样,利刃森森,泛着寒光。 将小箱子盖好推回去之后她就回到了院中,紧紧握着匕首靠在爷爷的棺材上闭上了眼睛。 娘在里面,不能睡。 第9章 讨些东西 秦月娘没死,苟氏却慌了,翻来覆去,如芒在背,若是被吴仁品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她就活不成了,打死妾室的事情,他不是没干过。 现在知情者就她和那个放火的人,只要对方不出卖她,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那个秦月娘呢?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吗?不行,吴仁品那个丧良心的不止一次在梦里叫她的名字,还说为了她可以把家里所有女人都赶走。 自己已经人老珠黄了,又没个一男半女,要真出了吴家,那不就是死路一条? 绝不能让她有机会进门,所以,还是只有杀了她才能绝了后患,一劳永逸。 苏家的男人都已经死绝了,孤女寡母的,取她的命有何难? 这样一想,她竟是闭上眼睛笑着入睡了。 苏韫晴将匕首抱在怀中闭着眼睛却没有睡去,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警觉的睁开双眼,看着院内和屋内相安无事才又再一次放下戒备。 院外响起了祝伯雷鸣般的鼻息,苏韫晴起身到屋内取了一件斗篷,替他盖在了身上。 崇峦到泽江最快也要三天的路程,而舅舅在收到信以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再等六天,正好将爷爷和哥哥们安葬,娘的身体恢复一些元气,才能应对路途的颠簸。 杀了苟氏,和放火的人,就南下去程家。 程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家呢?他们兄弟几个也会像大哥二哥一样相亲相爱吗?程老爷和未来的婆婆也会像爹娘一样琴瑟和鸣吗? 自己能和他们相处得好的吧,爷爷说过,性子要收敛些,所以到了那边,要时时记住这句话...... 不知不觉,天空就破晓了。 祝伯伸了个懒腰,抹了一把脸,低头一看,身上披着一个斗篷,心道:糟糕,睡过去了。 忙起身准备推门进去看看,他的手刚搭上院门,才开始推,苏韫晴就迅速睁眼起身拔出了匕首。 一看是祝伯,才又将匕首收了回去,唤了声:“祝伯!” 祝伯进院惊讶的看着她:“三姑娘,您一个晚上没睡啊?这天已经亮了,您放心,没事了,这里有我在,您进屋去陪陪夫人,睡一会。” 作恶的人总是喜欢用夜色来掩护,天亮了,鼠辈不敢探出头来,她也不怕了。 秦月娘依然还在昏迷中,但是好在呼吸平稳,体温正常,苏韫晴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是该睡一会,否则娘起来要心疼了。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第一个上门来的人是吴仁品,吴仁品下了轿,在那两个跟班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来到了大门口。 进院的时候就将那两人打发走了,院内只有祝伯一个,在添纸钱。 吴仁品也假模假式的走到棺前作了几个揖,朝盆里丢了几张纸钱就拔腿欲往屋里去。 “哎,吴千户,您怎么这么不讲究,直接往三姑娘屋里去呢?” 吴仁品瘪了瘪嘴,回头道:“这哪还有什么屋啊?我早上一听说这事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夫人和三姑娘怎么样了?夫人她......没受伤吧?” 祝伯摇摇头:“没受伤,但是伤心过度,一直昏迷不醒呢,您一个大男人,这样进去不合适吧。” 吴仁品不以为然:“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合适不适合?我带来了上好的人参,给夫人含几片试试看。”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 等吴仁品回头再一次想往里走的时候,苏韫晴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冷冷道:“多谢吴千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吴仁品忙把荷包往她手里一塞:“三姑娘,快去吧,你娘的身体要紧。” 苏韫晴将东西丢了回去:“无功不受禄,马太医已经替我娘开过药了,您的东西还是自己收好留着自己用吧。” “这姑娘,怎么不领情呢,那,夫人在里面,我去看看她总可以吧?” “请问吴千户,您是以什么身份来看望我娘呢?朋友,你们很熟吗?娘家人,您姓秦吗?亲戚,我们两家往上数十代也八竿子打不着吧。” “我......” “您一个大男人要进入我一个女子的闺房去看一个孀居的妇人,合适吗?” “我,那个,我就想知道她还好吗?” “不劳您费心,她很好,吴千户,请回吧。” 吴仁品抓耳挠腮:“那好吧,我,我会让人帮忙安葬苏阁老,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你们家出了事,一听说就赶过来了,昨天家里人都瞒着我,不然我昨天就来了。” 苏韫晴突然抬起头毫不避讳的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直发怵,不自觉的抬起手揉了一把脸,眼神无辜地回视着她。 现在的吴仁品,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苏韫晴很清楚他伪装的面皮下装着的是一个怎样凶残的灵魂。 从他的表现来看,这件事情他确实不知情,但苟氏是他的妾,而苟氏杀人的动机很明显,所以爷爷和哥哥们的死,吴仁品逃脱不了干系。 吴仁品这么不要脸,为了秦月娘可以这样大费周章,等舅舅将她接到崇峦以后,他会不会跑到那里去骚扰?毕竟路程不算太远,而那时,她却在千里之外的涔州…… 吴仁品也得死! 她收回视线,淡声道:“多谢吴千户的关照,既然您这么热心想要帮助我们,不如送我们一些生活用品吧,您看我们这儿现在什么都没了。” 吴仁品喜出望外:“好啊,既然这里这么不方便,干脆将苏阁老下葬之后你和你娘都搬到我家去吧,我一定会待你像亲生女儿一样……” “吴千户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过想向您讨些东西,如果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吴仁品忙摆手:“不不不,没有不方便,你列一个清单,我叫人买了送来。” “不用买新的,您家里面有多余的送我一部分就行,我娘勤俭惯了,如果让她知道我让您采买东西,一定会不高兴的。” 吴仁品低头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也是,月娘最是心慈。” 苏韫晴顺势道:“那么如果吴千户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我去贵府挑选一些我们用得着的东西回来,当然,介意就算了。” “不不不,不介意,走,我们现在就去,你跟我来。” 两个瘸子一前一后朝着大门口走去。 第10章 趁火打劫 这时天已大亮,街上开始有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苏韫晴交代了祝伯几句便跟着吴千户出去了。 吴千户把轿子让给了她,自己拖着一条瘸腿跟在旁边,腿痛着,心里却是高兴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们接受了自己的东西,他便是向前迈出了一大步,身外之物他从来不在乎,尽管拿,把家给她都行。 苏韫晴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来吴家,虽然两家离得并不太远。 小时候就非常反感他,每一次他到家里来赴宴,或者是在街上碰到,他看到秦月娘的眼神总是让苏韫晴想上去把他眼珠子挖出来丢到地上踩爆…… 所以吴家推不掉的宴席都是爹或者哥哥们去。 苏韫晴下了轿子跟在吴仁品身后进了门,门内竖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屏风,绕过屏风就看到宽敞的庭院里种着很多稀有的花草,即便是在外面万物凋敝的时节,这里也依旧生机勃勃,色彩缤纷。 吴家的宅子很大,光是前院就比苏家要大很多,苏韫晴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着。 吴仁品叫来了管家:“带三姑娘去库房,把门打开,看她需要什么,拿几个大的樟木箱子和柳条筐子给她装。” 管家恭恭敬敬回道:“好的老爷。” 吴家是个五进院,库房设在最后一层,苏韫晴走得很慢,状若无意地问管家哪个房里住了什么人,管家见自家老爷待她如此慷慨,也不敢怠慢,都一一耐心解答。 到了库房,苏韫晴也将整个吴家的格局了解得差不多了,胡乱拿了几样东西丢进柳条筐就出来了。 回到三层,见院里的衣竿上晾了不少衣服,她放缓了脚步,趁四下没人,管家和抬筐的小厮也没留意,一把扯了一套丫鬟的衣服迅速丢进了柳条筐。 到了门口假意检查一遍顺势将那套丫鬟衣服塞到了最底下。 吴仁品为了保持自己的慷慨形象,自然不会去查她都带走了什么东西,那有什么所谓呢?反正迟早这些东西连同人一起都会回到他身边来的。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要笑了。 苏韫晴下了轿子让那两个小厮将柳条筐抬了进去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祝伯笑着迎了上来:“三姑娘,夫人醒了,你郝婶也来了,在里面照顾呢。” “醒了?”苏韫晴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朝屋内跑去。 郝婶听到她的声音从床边站了起来:“三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夫人不吃东西,还得你来劝。” “娘……”苏韫晴跪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而秦月娘却将脸别向一边,“娘,我回来了。” 苏韫晴见她没反应抬头看向郝婶,郝婶蹙眉低头道:“夫人一听说你去了吴千户家就这样了,不吃东西不说话,只哭。” 苏韫晴探过身去将她的脸掰了过来,整只手上都是泪,枕头下的被褥也湿了一片。 她知道娘生气了,可她不能跟她说实话。 “娘,一天两夜了,您吃点东西吧,郝婶熬的粥,别让她白忙活啊!” 说罢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秦月娘满脸憔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娘没用,对不住你。” 苏韫晴用帕子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舀了一勺粥送到了她嘴边:“娘这是什么话,现在就该是我保护娘,来,喝粥。” 秦月娘努力的张了张嘴,心口一疼喉头又是涌上一股酸楚,忙将脸别向一边。 苏韫晴见状将碗放了下来,坐在床边圈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抱住,把头埋在她的颈间。 “娘,您还有我……” 秦月娘终于没忍住,抱着她放声恸哭了起来,旁人听了无不动容,祝伯也在偷偷抹泪。 “娘,等爷爷和哥哥下葬,您就跟舅舅回崇峦,我会遵从爹爹的遗愿,到涔州与程骥成婚,成婚后,我再将您接了去,届时我们再也不分开,好吗?” 秦月娘依旧大哭不止无法回应她的话。 “娘,吃点东西好吗?您这样,我怎么放心离开您去嫁人呢?爹爹知道了,要怪我了,怪我没把娘照顾好,怪我惹娘生气!” 秦月娘在她的一番哄劝下,最终吃了药,喝下了小半碗粥,又虚弱的睡了过去。 不多时,有人来重新布置了灵堂,又带来了一帮僧道,建坛打醮,念经超度,好不热闹。 苏韫晴冷眼看着这一切,唇角露出无声的讥笑。 七日过后,苏阁老和两个孙子被一同葬在了他妻儿的坟墓旁。 待到众人散去,秦月娘跪在坟前久久不肯起身,苏韫晴也就一直陪在她身边,母女两个默默无声地一张张烧着纸钱。 “爹,大哥二哥,请你们放心,我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娘,决不让她受伤害,当然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在那边也替我照顾好爷爷奶奶……” 秋天的日头偏低,显得天空更为辽阔,光秃秃的树枝上停着几只乌鸦,时而发出一阵凄厉又悲凉的叫声。 “娘,都过晌午了,我们该回家了,再过两天,舅舅就该来了。” “我去了你舅舅家,你怎么办?”因为太过虚弱,她的声音丝毫没有中气。 “我在这等着程家的船来接啊,等我到了涔州,先熟悉了程家之后,就去崇峦接你……” 秦月娘打断了她:“傻孩子,哪有成亲带着娘的?” “那有什么关系?若是您嫌住在程家不自在,我们再在外边找一处房子不就好了吗?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了,相隔千里,叫我怎么能放心!” 秦月娘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你亲舅舅,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我也会想你,我巴不得一天都不和你分开。” 秦月娘似乎反应过来,侧头看着她:“对了,你让你舅舅这么早来接我做什么?程家迎亲的人少说也要半个月后才能来,我该先送你出嫁才对……”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忽听得身后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吴仁品。 身后跟着几名轿夫,抬着两顶轿子,停步在了三丈之外。 秦月娘面色瞬间转冷:“他怎么来了?” 苏韫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所以您要尽快去崇峦……” “让他走!” 这个吴仁品专挑别人落难的时候出现,趁火打劫,品行实在低劣,看见此人让秦月娘产生生理性不适。 “娘,我们现在的处境,不好正面得罪他的,您等着我,我去和他说说。” 苏韫晴起身拍拍膝盖的土,缓步朝着吴仁品走去。 第11章 按规矩来 苏韫晴上前对着吴仁品颔首福身,淡笑道:“这些天多谢吴千户的帮忙......” “哎哎哎,别,别多礼。” 吴仁品虽是在回答她的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坟前秦月娘的背影,一身素缟,纤瘦可怜,一阵北风吹过,孝髻和长发缠绵着在风中翻飞,他恨不能立刻上前去就把她抱回家,好好呵护她...... “吴千户。” “啊!” 苏韫晴上前一步站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又往前逼着他后退了一段距离,确保对话不会被秦月娘听到。 “您对我娘是真心的吗?” 吴仁品立马指天誓日:“这天底下就没有比我还真的心,若是你娘跟了我,我发誓一生一世待她好,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既然如此,您请先回去吧。” 吴仁品不解,瞪大眼睛看着她:“我是特意来接你和你娘回家的,这山路不好走,你娘身体又弱,看着她上山的时候几次走不稳,我都急了......” 苏韫晴叹气:“哎,我看吴千户所说的真心也未必有多真。” 吴仁品急了:“这话从何说起?” “您想啊,这些日子您都是以我爹故交的名义在帮助我们家,旁人都只说吴千户您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您在咱泽江县的声望,可以说是日渐高涨,哪有重情重义的好汉觊觎故交遗孀的道理?还这么迫不及待?” “我只想让你娘尽快的安定下来,少受些苦,至于声望什么的,我不在乎。” “吴千户您糊涂啊,您不在乎声望,我娘可是要脸面的,若是在这种时候被指攀附上您,那咱全城的百姓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吴仁品有些尴尬:“你说得有道理,是我考虑欠周到了。” 苏韫晴瘪瘪嘴:“所以我说,您的心未必有多真。”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苏韫晴勾勾手,吴仁品低下头来侧着耳朵听。 苏韫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要真想娶我娘,就得按规矩来,三书六礼,一样不能少。” 吴仁品忙抬头道:“那是自然。” 苏韫晴颔首,吴仁品会意又侧头将耳朵凑近了些。 “我还没说完呢,我家老爷子和兄长新丧,所以,您如果真的有诚意,还请您再耐心等待,先过了这七七四十九天,如何?” 吴仁品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秦月娘,按捺住驰往荡漾的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咬牙点头道:“行。” 苏韫晴见他答应了,勾唇浅笑道:“那既如此,吴千户就先请回吧,还请吴千户记得我今天和您说的话,在此间,不可来我家与我娘见面。” 吴仁品在心里盘算着,二十多年都等了,还在乎这几天吗?等到时候娶回了家,还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苏韫晴见他不说话,对他道:“承蒙吴千户不嫌弃,我们苏家现在已经没了别的依靠,我娘是个识时务的人,她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对我们母女最好的。” 吴仁品深信不疑,因为他知道,这些天除了一些没有功名的邻居,来帮忙的就数他了。 很多之前与苏家关系深厚的人,都被当时的张贵妃党一个一个的铲除了,剩下的人要么为了自保不敢出头,要么倒戈到了张贵妃那边,而他本就是个荫官,不指望升迁,受太祖爷庇护,别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吴千户,多谢您的轿子,要么您先请回吧,我怕到时候街上传出对我娘不好的言论,惹她心焦。” “好好好,我这就走,你,你照顾好你娘。” 吴仁品又远远的看了秦月娘一眼,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快步走入了蜿蜒的山路中。 苏韫晴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过身去扶秦月娘。 秦月娘起身回头一看,没见了吴仁品,脸色才好了些,但也有些不可置信,吴仁品那种人是那么好打发的吗? 问道:“晴儿,你用什么办法把他赶走了?” 苏韫晴一边扶着她往轿边走,一边道:“这您就别操心了,您只要记住,跟着舅舅到了崇峦,安安心心生活就好,到了那边就不会有人再骚扰你了。” 秦月娘不疑有他,现在要想摆脱这个恶魔,也只有这一个方法了,可是...... “可是晴儿,我去了你舅舅家,你怎么办,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在家等着程家的船啊,我有郝婶他们照顾您担心什么?”又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那吴千户的行事作风您又不是没见识过,说不好哪天,他就带人来把你抢了去,到那时,你让我怎么跟爹和哥哥们交代?” 见秦月娘依然满脸质疑,她又说:“您放心,我现在算是程家的人,没人敢拿我怎么样的,你想啊,若是程家迎亲的人来了,发现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您就安安心心去吧,啊!” 秦月娘还想说什么,却被苏韫晴一把推进了轿子里。 好巧不巧,她们轿子落地,舅舅秦飞和表哥秦远识的马车也正好朝着这边驶来。 秦月娘下了轿从袖中掏出了钱递给轿夫,因为吴仁品已经付过钱了,轿夫正欲拒绝,苏韫晴忙上前堵住了他的话:“几位师傅辛苦了,拿着买点心吃吧。” 好吧,不要白不要,轿夫接过钱往腰里一塞,心满意足的走了。 而此时,舅舅的马车也在门口停了下来,兄妹见面,自有一番寒暄。 苏韫晴要求他们早走,秦月娘犹犹豫豫。 秦飞看不下去了,对着秦月娘道:“你就听姑娘的,她说得很有道理,这姑娘随你家老爷子,聪明有主见。” 这话秦月娘也认可,她可不就是最像她爷爷? 秦飞又道:“我们这一路过来,路上都很不太平,很多流民,乱得很,朝廷在打仗,前线没了军需,估摸着又要增加赋税了,老百姓苦不堪言,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有暴乱,早到家早安全。” 秦月娘说:“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放心将晴儿一个人留在这。” 秦飞白了她一眼道:“你这性子跟你身体一样弱,留在这,你是能帮她什么忙?姑娘还得时时刻刻照顾你,不是给她拖后腿吗?” 秦月娘被哥哥这一说,也无力反驳。 秦飞又喝了一口茶:“再说了,那程家老爷跟姐夫是至交,当年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把晴儿交给他们,你放一百个心。” 这剩下的半间房屋被邻居们帮忙修葺过,也可以遮风避雨,苏家虽里面烧光了,院墙却也完好无损,秦月娘走出门环视了一圈,尽力的说服自己安心的离开。 次日天刚蒙蒙亮,苏韫晴就在秦月娘涟涟泪水中与她和舅舅依依惜别,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远去。 回屋就开始准备东西,拿出了抬棺上山的时候,她偷偷收起来的一段绳索,还有那件吴家丫鬟的衣服,手绢里包着的十几粒迷香,一把匕首...... 第12章 她死了 苟氏终于如愿等到苏家的三具棺材上山了,守在苏家帮忙的那帮人也都离开了,她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其实在他们送殡回来的当天她就已经迫不及待了,怎奈当日吴仁品一直在她房中,貌似心情还不错,她小心翼翼伺候着,只得将心里的恶念硬生生的憋住。 直到吴仁品让她穿了一身孝,头上还系上了孝髻,然后让她背对着自己,在她身后一遍又一遍的唤着“月娘”。 那时想要弄死这个女人的心情达到了顶点。 送走了秦月娘,身边没有了牵绊,苏韫晴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是夜,苏韫晴在院墙下巡视了一圈,又将门栓上挂了一个空水桶,抱着匕首躺在床上和衣而卧,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而这一夜,注定了她也同样睡不好。 打更的梆子声从门口离去没多久,嘭的一下门栓上的水桶掉落地上滚到了她床边,她忙起身打开门,竖起耳朵四下听声。 果然,前院耳房的马厩里传来了沉重且压抑的低呼声,在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她举起匕首顺着那根线缓缓朝那边走去。 离得越近声音越清晰,明显对方已经在尽力克制,但那种痛苦的哀嚎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有风无月,院子里静得只剩下这道似乎来自地狱的声音。 凭借着微弱的点点星光和对自家院子的熟悉程度,她在朦胧中轻而易举的就绕过了障碍和台阶来到了马厩的位置。 对方已经痛得失去了对外界事物感知的能力,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抑制自己想要喊出来的欲望上。 直到苏韫晴将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你脚下是捕兽夹,用来对付猛兽的,你越动,它夹的越紧。” 对方听见她的声音,惊慌的带着哭腔哀求道:“快帮帮我,求求你了,我感觉我这只脚要废了,这是你家,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你也知道这是我家?”苏韫晴不紧不慢的问:“你大半夜偷偷摸摸翻墙来我家做什么?说!” “我我......”对方开始语无伦次。 苏韫晴在微弱的星光中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跟我们家有仇吗?还是谁让你来的?如果你回答得让我满意,或许我会考虑帮你打开。” 对方已经痛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掏出火折子准备点燃,被苏韫晴一把抢了过去,她用匕首抬起他的下巴,一字一顿对他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说完你就帮我解开好不好,你得向我保证。” “保证?”苏韫晴切了一声:“那要看本姑娘的心情,或者你也可以继续保持沉默,直到钢钉刺穿你的腿骨。” 对方见已经别无选择,慌忙开口道:“是,是,是吴千户家的妾室苟氏,她花钱让我来杀你和苏夫人的。” “她为什么要杀我们?” “这我怎么知道啊,求求你快帮我解开吧,我快撑不住了。” 苏韫晴无视他的哀求,不疾不徐道:“她除了让你来杀我们,还做过什么别的事情吗?” 那人停顿了片刻,忙道:“没有了,没有了......” “你撒谎。”苏韫晴用力朝着捕兽夹上一踢,对方痛得全身颤抖,“你要再不说实话,我就将你的脑袋割下来。” “好,我说我说,还有,还有......放火......”放火二字说得极轻,苏韫晴差点都听不真切。 她抬起下巴强忍着将匕首插进他喉咙的冲动,咬牙问道:“所以放火的人也是你?” “是,是我,只要姑娘放了我,我可以帮你去杀了苟氏,给你报仇的。” “是吗?” “我发誓,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要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啊,求求你帮我解开吧。” “她给了你多少钱啊?” “五,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苏韫晴冷笑,“你为了五两银子就放火烧了我的家,夺走了三条人命?那你今天晚上来杀我们,她给了你多少钱?” “也,也是五两。” “哈哈,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就值十两银子……” “我求求你,你放了我,我去帮你杀了她,我一文钱也不收,啊......” 梆的一声闷响,这人应声倒地。 苏韫晴将匕首收了起来,拿着手中在大火里幸存下来的一块木头,朝着他身上头上一顿猛砸,直到对方再没了声音,直到自己精疲力尽。 她往后退了一步,将木头丢到一边,瘫坐在地上。朝着这滩为了五两银子烧了她的家,夺走了最爱她的爷爷和两个哥哥性命的肉泥淬了一口。 吁了一口气,翘起下唇吹了吹额角的一缕头发,休息了片刻后,站起身朝着院中那口水缸走去,想打一桶水出来洗手,却发现水缸已经见底了。 她双手撑着水缸边缘发了一会呆,拎起两只水桶就往外走,身披着夜风吹落的叶,跟随着记忆的脚步,踏过每一块熟悉的砖石,朝着甘芦井走去。 翌日,祝伯扫到苏家门口想看看这母女二人的情况,却发现大门紧闭,被一把硕大的铜锁锁了起来。 有人说前两日曾有一辆马车来过,想是跟着那车走了,这院内一片废墟,已不是可以长久居住之地。 也有人说半夜乘船南下了。 还有人说是苏家这火来的蹊跷,怕不是朝廷要赶尽杀绝,母女两个幸存了下来又被锦衣卫秘密抓走了。 总之,苏家成了大家心照不宣,闭口不谈的话题。 只有马太医知道,三姑娘不会离开,但她究竟去了哪里,他也猜不出。 就在苏家关门闭户七日之后,城里来了一个少年,身着亚麻色粗布麻衣,背上背着一顶黑色斗笠,头发随意在头顶挽了一个髻,插着一根竹簪。 见苏家大门紧闭,逢人便问苏家的人去了哪里,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死了,苏家人死光了!” 没人愿意触及这个话题,有人回答他死了是担心他是对家派来寻仇的人;有人回答死光了是不想多说一个字,便用一句话将他堵死;而有人是真的相信他们确实死光了。 经过一番询问过后,少年落寞的坐在大门口那陌生又熟悉的石狮子旁,沉默良久。 他不死心,起身走到一处院墙外轻轻一跃,便落在了院中的大水缸旁,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焦黑,所有的房屋都成了废墟,不留半扇门窗,而水缸里还有大半缸水。 他举起手中的剑,盯着剑柄上那颗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喃喃道:“她死了……” 第13章 救命 吴仁品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但他没有证据,毕竟按照约定,他还需要等三十多天。 而苟氏这几日也不好过,虽然苏家母女失踪了,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个好消息,但派出去的人没回来,找都不敢找,毕竟这事不能让吴仁品知道,所以她这心就这么一直悬着。 吴仁品掰着指头数着日子,想着先把家里的十几个姬妾先一一挪到别院去,做个样子,等到秦月娘真的成了他的人,再视情况而定要不要一个个接回来。 她们的身份,一般人也不敢收留,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最多不过回娘家,她在崇峦的娘家还有一个哥哥…… 思及此,他顿觉心情豁然开朗,对,到了那个时候还不回来,他可以直接带人去崇峦,她哥哥不过是一个穷酸秀才,他要将人带走,他能拦得住? 再说了,一个问罪高官家的落魄寡妇长期住在娘家,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那时去接了她,倒成了雪中送炭了! 这么一想,吴仁品瞬间心情大好,为自己的睿智鼓了鼓掌,起身出门朝着苟氏的房间走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浓浓的夜色中,院外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上,树枝的掩盖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苏韫晴在树上等了他四个晚上,终于等到他进了苟氏的房间,她屏住呼吸,待到屋里的灯光暗了下去之后,抱着树干轻轻松松就滑了下来。 跑到她早已观察好的一处院墙下,将手里一头带着铁钩的绳子往里一抛,拉了拉确定已经勾牢固后迅速的爬上了院墙,看准了脚下的花丛跳了下去,落地便将绳子收起来藏到了花丛里。 花丛时常有松土,让她得以从这么高的院墙上落地也毫发无伤。 她起身后便气定神闲的朝着苟氏的房间走去。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吴家丫鬟众多,夜里伺候主子,进进出出也很寻常,而她此时梳着丫鬟的发髻,穿着丫鬟的衣服,即便遇到巡夜的人,也并不多看她一眼。 她就这样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苟氏房门口,房内只留下了一盏昏黄的烛光,窗户纸上映出的两道人影随着烛光的跳动而摇晃。 “老爷,我是谁?” “月娘……”吴仁品的话音带着几分醉。 门外苏韫晴的脸色和屋内苟氏的脸色一样难看。 她现在不但要把吴仁品的眼珠子挖出来踩爆,还要将他的舌头拔出来喂狗……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往里面塞了几颗迷香然后点燃,又用火折子将窗户纸烫了一个小孔,准备将竹筒塞进这个小孔的同时,无意中看到了里面苟氏的背影,穿了一身孝服…… 那背影明明就像极了娘,一股强烈的屈辱感让她不自觉地将自己的下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缓缓地将竹筒塞入小孔中,等待着里面安静下来,然后就送他们下地狱。 可就在这时,隐约听得房顶上有细微的动静,她提高警觉竖起耳朵时,那声音却停止了。 或许是猫,她想。 接着静下心来继续等待。 只听得里面吴仁品的声音越来越淫邪:“穿着,不许脱!” “哎呀老爷,您看这家里都平平安安的了,也没死人,您总让我穿这个,多不吉利?” “老子让你穿你就穿着,怎么这么多废话,转过去……” 苏韫晴在门口守着,无论里面发出的是何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她都不能够离开,她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再等一会迷香就会发挥作用了! 她等了这么多天,为的就是将他两个一网打尽。 正当她在心里默念着里面的人快快晕过去的时候,一块瓦片从她面前的屋檐上滑落,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该死的野猫,在房顶上翻瓦片,这声音要是引来了人今日就要功亏一篑了。 她四下张望了一遍,好在没人来,于是她继续双手合十默念着那句话“快晕快晕……” “啊……” 苏韫晴被这个叫声惊得一个激灵,这是吴仁品的声音。 回头朝屋内一看却发现里面仅存的一盏烛火已经灭了,刚才那嘎吱嘎吱响动的声音也停止了。 “救命啊……救命啊……啊……” 这是苟氏的声音,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再次竖起耳朵探听里面的动静听到的却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 这不对劲,她拔出小竹筒从孔内望进去,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真切,但鼻尖却闻得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不好了,老爷姨娘出事了,快来人啊!” 一盏灯笼由远而近,极速朝着苏韫晴奔来,逃跑都来不及,而四下也没有可以藏身之处,一时情急想要快速蹲到转角处的墙根下去。 可当她在逃跑时无意中手碰到门的时候,两扇门就这样赤裸裸的打开了。 而那盏灯笼此时离她不过三丈远。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千钧一发之际,她没有选择蹲墙角,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了屋将门给关上了。 背靠着门抬头一看,房顶上一个大洞,洞中洒落点点星光,而脚下却似乎踩上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低头借着星光一看,是血。 她有点慌了! 环顾屋内,隐约可以看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而尸体旁边,站着一个黑影,对方似乎也在打量着她。 她正打算说点什么,外面却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你喊什么?冒冒失失的,老爷在姨娘房里,你大喊大叫干什么?” “可我刚刚听到有人喊救命,是不是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老爷在房里的时候,哪个姨娘不喊救命!” “可刚刚我就是听到了,不光喊救命,还有别的声音,动静挺大的。” “老爷哪回动静小了?不过你不知道也不怪你,你昨儿刚来的是吧?我告诉你,今后在府里听到这样的声音不要大惊小怪知道吗?” “可我明明还看见有个丫鬟也进了屋!” “哎呀,那就更正常不过了……一看你就是个小毛孩儿,回去吧,别吵吵嚷嚷的扫了老爷的兴!” “可是……” “别可是了,等你娶了媳妇你就懂了……” 两个人的对话由近及远,慢慢的外面又恢复了宁静。 有惊无险,苏韫晴魂魄归位的时候才发现那道黑影已经悄无声息的移动到了她的面前,近在咫尺。 第14章 秘方 “你别怕,我不伤无辜的人。”对方的声音很冷,却并没有杀意,还带着些许少年的稚气。 苏韫晴忙点头。 对方又说:“但是你要想办法带我出去。” ?苏韫晴愣住了,她自己刚才被那个小厮吓得不轻,有些许腿软,正在寻思着没力气爬墙,又不能走大门,该怎么脱身呢。 苏韫晴抬头看着房顶那个洞,用手指了指:“你不是从那里来的吗?怎么,来的时候没考虑过如何出去?” 说完拔出火折子走到桌边点燃了一根蜡烛,这时她才看清了屋内的状况。 少年一身黑衣,脸上带了个银质面罩,只露出了一双幽深的黑眸,背上背着一顶斗笠,怀抱着一把长剑,直挺挺站在那里。 地上,苟氏穿着一身孝衣,裤子褪到了脚踝,而吴仁品却是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像一只被扒了皮的田鸡一样四仰八叉的躺在苟氏旁边,腹下一条黑乎乎软塌塌的东西歪倒在大腿上...... “哕......哕......” 苏韫晴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胃里不受控制的翻腾了起来,忙别过脸去撑着桌子呕吐不止。 “怎么?没见过死人?” “哕......”这几天本就吃得不多,胃里的东西没两下就被吐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是干呕,眼泪鼻涕也被逼了出来。 吐着吐着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腿越来越软,撑在桌子上的胳膊也快没力气了,而对面的少年似乎也在摇摇欲坠,站得都不似刚才那般笔挺了。 苏韫晴恍然大悟:“快,去把窗户打开。” 少年蹙眉不解的看着她。 “快去,屋里有迷香,顶上那个洞太高了根本不顶用,散不出去。” 少年立马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对着外面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而苏韫晴则是顺势就着桌边的凳子坐了下来,她没力气走到窗边去了。 就说嘛,自己怎么会这么胆小,人都杀过了,怎么会被一个小厮吓得双脚发软呢?原来是迷香在发挥作用,自己为了躲藏竟忘了这茬了,情急之下身上准备好的湿帕子也没来得及用上。 少年也松了一口气,刚刚杀掉了这两人后,纵身就要往屋顶上跃去,可是当他准备发力的时候却发现提不起劲来了,不然他怎么会沦落到杀了人还指望别人带他出去的地步呢? 见苏韫晴背对着这两具尸体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少年在窗边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苏韫晴摇摇头:“这药效大概要持续三个时辰,明天天亮之前我们差不多能恢复。” “你点的迷香?” 苏韫晴浑身无力,胃里痉挛,不想再说话,只趴在桌上不做声。 “你一个丫鬟要害自己主子?是不是他们平日里苛待你们?” 苏韫晴苦笑一声,懒得回答。 “现在没事了,他们死了,天一亮,你就可以脱身了,回去和家人团聚吧。” 团聚? 苏韫晴闻言悲从中来,又怒从心头起:“你要是还有力气就把尸体处理一下,你再说话我就喊人来抓你个现行。” 少年闻言想起刚才她看到尸体后呕吐不止的情况,默不作声的走到床边扯下了一床被子,朝空中一抛,被子落地刚好将两个躯体盖得严严实实。 只剩下了旁边蜿蜿蜒蜒四散开来的血迹。 “要不你去床上躺着吧,趴桌上三个时辰,你一个姑娘家肯定吃不消......” “闭嘴!” 少年将整个屋子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不大不小的一条缝,从外面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却又尽可能最快的替换掉屋内的空气。 做完这些后他走到桌边吹灭了蜡烛,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屋顶那个洞里洒下的星光,照着红漆木桌上的碗碟和少女熟睡的面庞。 桌上的碟子里面还有他们吃剩下的小菜。 “喵......” 少年背后的斗笠里爬出来一只猫,停在他的肩膀卷起尾巴看着菜碟里的油炸小河鱼。 “你饿了?”少年拿起一条小鱼送到它的嘴边,猫儿一口叼过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不多时,半盘小鱼仔便被它吃了个精光。 少年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没了,先忍耐几个时辰,等我恢复了力气,再带你离开这里,吃饱了吗?” “闭......嘴......”睡梦中的少女将头翻了一个边,将那面被压出了印子红红的脸露在了上面,砸吧了几下嘴巴又睡了过去。 少年起身打开衣柜从里面胡乱拿了一件衣服,往她身上一丢,带着猫儿滚到床底下去了。 世界一片寂静,门口的大肥狗都进入了梦乡,只有老管家,愁容满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手里拿着几张快要翻烂了的药方自语道:“这老爷十几房姨娘,个个被他制得服服帖帖的,每次马太医给老爷开的滋补药,我也照着方子抓了吃了,怎么就是不能让老婆满意呢?” 这苟氏半老徐娘年依然能在吴仁品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姬妾中占有一席之地,是有她的道理的。 她本出身勾栏,年轻时在那风月场所学得一手伺候男人的好本事,直到抓住了吴仁品这个浪荡子,便使尽浑身解数缠上了他,后面哄着他替自己赎了身,从了良。 吴仁品本就已经有了妻妾,自从她进了门,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还用她之前学来的那些招数养大了吴仁品的胃口。 而吴仁品本就是个风流浪荡的人,自然不满足于天天呆在她一个人房里,于是便在别的姬妾身上使用从苟氏那里习来的招数。 直至有良妾不甘受辱,含愤自杀,他才在别人身上收敛了些,不情愿的也就不再强迫。 唯独这个苟氏,任他如何放肆,她也是百依百顺,从不推阻,这吴仁品有什么奇思妙想都会先往她身上使,也就使得她能够在这府里经久不衰了。 多年以前的一个夜,管家也是听到屋内响动异常,半夜披着衣服带着人抄起棍棒推开了房门,那场面让他到现在都还忘不了。 府里的其他主子,丫鬟婆子小厮对他们房里发出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早已司空见惯,什么“老爷杀了我吧,老爷让我死吧……” 所以喊救命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会。 碰巧这日府里新来了个小厮,不懂规矩,差点闹了笑话,管家庆幸自己出现得及时,阻止了这场曾经在他身上上演过的尴尬。 他寻思着明天怎么绕着弯子将这件事情说给老爷听,老爷一高兴,再顺便找他讨要一下秘方什么的…… 第15章 关帝庙 寅时末,苏韫晴被耳旁一连串呼噜呼噜声吵醒。 抬起头来准备揉揉眼睛,却发现手臂被自己压麻不听使唤了,还没等她睁开眼,桌上的猫儿便跳下桌子一溜烟儿钻到床底下去了。 秋渐深,夜渐长,她半眯着眼睛从头顶上的洞口往外看,此时的天空依旧漆黑。 等四肢渐渐恢复知觉,侧头看到了身上披着的一件枫叶红女式披风,在这屋里,这衣服不是苟氏的是谁的?她忙触电般的晃了晃肩膀将衣服抖落了地。 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圈也没见到那个少年的身影,想是醒来后先她一步离开了。 她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不再酸软无力了,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竹筒,匕首,帕子里的迷香都还在,便起身走到门口准备撤离。 “姑娘......” 苏韫晴一惊,猛地回过头发现少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不是走了吗?” 少年没有解释,自顾自的说道:“很显然昨天夜里已经有人看见你进屋了,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你杀的,但是你肯定也逃不了干系,你现在要么逃跑,要么被抓去官府拷问。” “你躲哪了?”苏韫晴还扯着脖子四下张望。 “如果你要逃跑,你得换下你的衣服和鞋子,穿着这身衣服出去很快就被认出来,还有你鞋底有血。” “多谢提醒,我自有安排,不劳您费心,再见。”苏韫晴说罢就要开门。 “等一下。”少年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还有事吗?” 少年回头从桌上的碗碟里拿了几块他们昨晚吃剩的排骨递给她:“我昨夜听见外面时常有狗吠,保险起见,带着这个。” 苏韫晴接过排骨,顿了片刻,抬头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要走。 在开门的前一秒,回头问他:“你昨夜说让我带你出去,要和我一起走吗?” 少年摇头:“不必了,我已经恢复了,要出去很轻松,你自己小心点。” 苏韫晴颔首:“保重。” 在花丛中找到绳子,甩出勾去,熟练的拉着绳子爬上院墙,往下一跃。 “啊...嘶...”忘了院外是石板路,不是软泥花圃。 苏韫晴跌坐在地上揉了揉脚,预备起身离开,却发现远处几道黑影向她扑来。 她用手握紧绑在腿上的匕首往后退到了墙根下。 黑影身形矫健,行动很快,停步在了离她丈余远的距离大口大口的吐着气。 原来是几条狗。 她忙竖起食指对着它们“嘘”了一声,从怀中掏出排骨来,丢了过去。 几条狗见有了吃的,纷纷摇着尾巴四散开来,苏韫晴趁机起身朝着城西的关帝庙走去。 这座庙供奉的是一尊关公的坐像,在泽江,香火很旺,尤其现在外面乱糟糟朝廷还不作为,官府腐败,百姓只得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所以每天来这里烧香请愿的人络绎不绝。 苏韫晴就是在关公老爷的坐榻下,度过了这七天。 她第一次杀了人,刚开始因为失去亲人的愤怒和手刃仇人的快意,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 但当她独自一人将尸体处理掉之后,心底涌上了一股迷茫和慌乱,还有身体那种本能的恶心和眩晕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以为杀人很简单,她以为为家人报仇后带给她的只有畅快和兴奋。 可她忘了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个从小到大被全家人当做掌上明珠一样集体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一个在外出时看到农户家杀猪后吵着要禁止全家人吃猪肉的姑娘。 当然最后因为嘴馋没有坚持太长时间。 她一个人借着夜色失魂落魄的来到了城西的关帝庙,问关老爷她做错了吗?她不明白为什么杀了仇人自己也会难受。 关老爷当然不会回答她。 正巧这日天还不亮就有人来拜关公,她便悄悄的躲到了关公身后的坐榻底下,里面倒是宽敞,还能遮风避雨,也不会有人想到里面还会有人。 身体的恶心和眩晕持续了三日,她在里面和关公一起一边接受着信徒的跪拜一边自我疗愈,直到第四天,那种痛苦的感觉消失了,她才又开始了她的复仇计划。 只是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替她动了手,她也没问对方是谁,不过以吴仁品的行径,有几个仇人找他索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再说了,对方带了面具,分明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何必多此一问呢? 她在供桌上拿了些东西吃,昨天夜里将腹中吐得粒米不剩,现在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吃饱了继续回到榻下去拿出了干净的衣服和鞋子换上,躺下就想继续睡会,可之前在苟氏房里已经睡够了。 吴仁品死了,这则消息一出,明日城里肯定要炸了,作为一个消失了七天的人,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她要尽快离开这里。 不等程家来接了,自己乘船南下,说不好还能在半路遇上迎亲的人。 但是在离开前,必须跟家里人道个别,等过了这个白天,夜里再去墓地。 天渐渐亮了起来,有人来上香了。 “求关老爷保佑我家小女能早日脱离苦海,让那个杀千刀的吴仁品早点得到报应,自从他看中了小女,就一直霸占着她,也不给名分,也不让小女嫁人,他财大气粗,我们普通百姓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只能来求您了。” 苏韫晴听着这份祈愿,不觉捂着嘴偷笑。 你真是拜对了神。 不多时,又来了一位。 “求关老爷为小民做主,昨日县老爷审佃户盗粮一案,把个佃户打得皮开肉绽,手指都要夹断了,我不过是说几句实话,若不是被剥削得厉害,但凡能填饱肚子,谁会去盗粮啊,县老爷便判了我扰乱公堂,罚了两石米,二两银,小民实在是冤啊。” “有钱的就可以为所欲为,没钱的连喝一口粥都成了奢求,求关老爷保佑这个县太爷刘青被罢官,让县里的百姓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苏韫晴心道:迟早的事,回去等消息吧。 这人离开不到一盏茶,又传来一串脚步声。 “关老爷,我有罪,请您降罪下来惩罚我吧,想当年,是苏阁老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可是自从他死后,我连一炷香都不敢去给他上,因为我家里有个秀才,将来是要当官的,我也是不得已啊。” “求您保佑苏家的三姑娘能够活下来,平平安安,我宁远折寿十年,还请您保佑我儿今年能中举。” 折寿十年,那也不必! 第16章 这值得吗? 泽江县衙。 一个衙役慌慌张张的跑过甬道穿过几道拱门来到了内衙,在房门口贴着窗朝里面说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大清早的,嚷嚷什么?” 里面传来了刘青不耐烦的声音。 “老爷,吴千户昨晚被杀了。” 轰一声门被甩开了:“什么?被杀了?” 衙役道:“就在昨夜,一剑封喉而死,凶手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刘青若有所思的摸着胡子,思量片刻后立马说:“先派人将吴家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 “快班已经带着仵作去验尸了。” 刘青义正严辞道:“我说的是不让人员出入,免得有人浑水摸鱼盗窃财物。” “那是自然!” 这吴仁品家的千户,世袭了百余年,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是富甲一方,可吴仁品却不知怎的,年近四十膝下未有儿女。 吴家的财富,田地…… 早就听说他家还有十几个美妾,刘青心里涌起了一阵不小的激动…… 吴家所有人都跪到了前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一番审问下来,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昨晚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响动。 管家虽有些心虚,但是昨天晚上是他阻止了小厮去查看房里的动静,而小厮已经提前被管家警告过,再加上害怕担责,便和管家异口同声的说昨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审出这样的结果,泽江的父母官刘大人心里已经有了定数。 随后他将目光落在那一排花花绿绿的姬妾身上...... 傍晚时分,苏韫晴混在人群中出了城,是夜,借着月色来到了苏家的墓地。 当她走近那几座新坟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她目瞪口呆。 只见新坟被各种纸扎包围了起来,坟前也里三层外三层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祭品,地上还有几支刚点燃不久的香烛,她想绕过这些祭品离坟墓近一点却发现无法落脚。 突然,坟后响起了一道声音:“你也是来祭奠苏阁老的吗?” 苏韫晴没有做声,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出她的声音。 那人又说:“你不想说话就算了,我走了。”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还记得小时候,一大家子随着爷爷在京城生活,那时家里经常会有客人来,他们带来的很多稀世珍宝,都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爱美的小女孩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 可不等她碰到,那些东西便被爷爷退还了回去。 她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心甘情愿送的东西却不能要。 爷爷告诉她:“廉者常乐无求,贪者常忧不足。贪者,民之贼也......” 她听不懂,爷爷告诉她:“你只需要记住,天底下没有白来的财物,这些人将财物送给了我,他们就会想办法去从百姓身上连本带利的收回来,而我们所吃所住所用,都是由百姓创造出来的,只要爷爷在朝做官一日,便该心系万民......” 后来因为升任了内阁首辅,变着法子上门贿赂的人更多了,他干脆将一家人全部送回了老家泽江,只留自己一人在京。 等她稍大了一点,看到别人家有很多土地,每年不用劳作,只用收租便能衣食无忧,便在进京探望爷爷的时候提议也拿钱出来买些地。 或者是像其它商人一样做一个买卖,聘请别人来劳作,这样坐在家里就可以直接有收益。 爷爷摸着她的头对她说:“食禄者不与民争利......” 爷爷一心为民,跟贪腐势力斗争了一生,到头来却落得个被迫辞官的下场。 她曾经问过爷爷,这值得吗? 爷爷总是笑而不答。 但这一刻,她好像懂了。 “爷爷,您看到了吗?您一辈子为了百姓,百姓没有忘记您。” 她跪地俯身,磕了几个头,却发现眼前有一个与所有祭品格格不入的小木箱子,她伸手将箱子拿了过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小瓷瓶子,每个瓶子上都有字。 “金疮药”“消食丸”“安神丸”...... 全都是日常用药,而这字,她一看就知道,是马太医的字。 马太医一定是找不到她,也知道她在吴仁品死之前不会走,又料想她在离开之前定然会来跟家人道别,所以将这些东西放在了这里。 将药瓶放入包袱后一阵轻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的同时还飘来了阵阵幽香。 这香味引起了她的注意,不是纸钱和香烛的香。 借着月色,寻着气味,在纸扎下面发现了一大捧鲜花。 这季节哪来的这么多鲜花? 低头凑近一看,这不是吴仁品院子里那些稀有品种吗? 是谁将它们尽数拔了来? 翌日,吴仁品案就被刘知县给破了,贼人是外地潜入泽江的流寇,在盗取吴家大量财物后连夜逃跑了。 而自己作为一个知县有失察之责,向全城百姓致歉,并表示接下来会更加严守城门,让贼人再没可乘之机。 苏韫晴一身男装,到了码头找到了一艘南下的货船。 “老板,我想搭您的船到涔州需要多少钱?” 中年男子一边指挥着脚夫搬运货物,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不载客,我这是货船。” “没关系,我不占地方的。” 中年男子瞥了她一眼:“这跟占不占地方有什么关系?这是运货的。” 苏韫晴嘟着唇:“可是我真的不介意。” 中年男子:? 见他的表情也不是那种斩钉截铁的拒绝,苏韫晴忙双手合十恳求道:“老板行行好,我身上的钱不够自己雇船,所以想跟您搭个伙,您就顺便带带我呗?” 中年男子被一个跟着自己撒娇的俊俏小公子弄得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寒战朝着船舱里喊道:“凌公子,这里有个小公子想要乘我们的船到涔州。” 小公子? 糟糕,苏韫晴瞳孔一颤,尴尬的扶着额头吸了一口气:刚才忘了自己扮了男装了。 里面传来一个少年音:“你没告诉他我们不载人吗?” 中年男子一脸无奈歪头皱着眉道:“怎么没说呢?可人家......哎,你自己出来跟他讲吧。”说完摇着头走开了。 片刻后,一个少年从船舱内躬身出来,抬头看向这边:“是你要乘船吗?” 苏韫晴昂起头,理直气壮的说:“是啊!” 第17章 小白脸 凌渊朝她走来,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身上那风发的意气。 苏韫晴昂首挺胸站着,环抱着双手,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子。 “姑娘,我们船上都是山野粗汉和一堆堆货物,你和我们一起上路恐怕多有不便。” 苏韫晴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低头审视了自己一番,有些心虚地问道:“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听到她开口,凌渊眉头微蹙,这声音听着好熟悉,于是便一边回忆一边不自觉的盯着她在她身上打量了起来。 苏韫晴抱胸转身不悦道:“看什么呢?你说,到底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的?” 凌渊见对方的反应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忙移开视线道:“抱歉姑娘,刚才是我失礼,首先你身上的香味就出卖了你,还有你耳垂上的耳孔,还有你胸前……” “闭嘴!” 闭……嘴?是她!吴家那个放迷香的丫鬟。 难怪她要扮成男装,原是在逃命。 也是个可怜的人,既然这么有缘,干脆帮她一把吧,若让她独自一人说不好会被官府抓了回去,那可就惨了。 凌渊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环顾了一圈发现四下没人注意这边,轻声问道:“你去涔州做什么?” 苏韫晴抬起眼皮看着他的下巴道:“投亲靠友。” “就你一个,你家人呢?” “死光了……” 凌渊听完半晌没说话,难怪那晚让她回家跟家人团聚她就突然态度很差,原是家里都没人了。 咬咬唇道:“那行,你跟着我们吧,送你到涔州,不过你可要注意掩藏好自己,别让他们认出来。” 苏韫晴一听对方愿意帮忙,立马喜上眉梢:“谢谢大哥。” 凌渊笑了,提醒她:“不用客气,不过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让人看出来你是女孩,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平时还是少说话为好。” 苏韫晴收起笑容正色道:“好的我记住了!” 这样好看的一个姑娘,在吴仁品府上当丫鬟,定是遭吴仁品觊觎,又要遭其它姬妾妒忌,不知受了多少罪,难怪被逼得要对他们下杀手。 这一路上不是流民就是山匪,就算走水路也难保不会遇到水匪倭奴,多带她一个人也不费劲,力所能及帮她一把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你可以到我的船舱里休息,尽可能少和里面那几位兄弟说话,他们嘴上没把门,我怕会不小心冒犯你。” 苏韫晴看着他认真的点点头:“谢谢……尊姓大名?” “凌渊,我怎么称呼你?” 苏韫晴顿了顿,眼珠子一转:“我姓程,你叫我程锦瑜好了。”锦瑜是程骥的表字。 凌渊带着她进了船舱,舱里的景象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几个赤膊露背的彪形大汉正姿态各异的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或端着酒,或叼着筷子,见他们进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了这边。 凌渊看也没看他们:“继续吃吧,吃好整顿好就该出发了,我遇到一个朋友,正好与我们同路,他叫程锦瑜,程公子,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苏韫晴忙调整了一下心情,粗着嗓子道:“大家好,多多关照。”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道:“既然是凌公子的朋友,我们自然如自家兄弟般对待,吃了吗?来喝一杯?” 苏韫晴忙摆摆手:“不用了,吃过了。” 说完向凌渊投去求救的眼神,她可不敢跟这群人一起喝酒,怪吓人的! 凌渊把她带进了一个小隔间,里面一张小床,一个小八仙桌,两个凳子,桌上一个斗笠。 凌渊把桌上的斗笠挂了起来,指了指凳子:“坐会吧!” 苏韫晴和凌渊刚坐下,“喵……”一声过后一只橘黄色的猫纵身一跃跳到了桌上,用脑袋蹭着凌渊搭在桌上的手臂。 苏韫晴也很喜欢猫,小时候奶奶养过一只雪白的狮子猫,甚是温和可爱,后来因为年龄大了寿终正寝,全家人难过了好久。 自那以后家里没再养过宠物。 这只猫就是一只普通的小土猫,肥肥的,圆圆的,但胜在温顺懂事,一时也让苏韫晴回忆起了过往,不觉内心一阵失落。 她看着这只黄黄的,土土的肥猫问道:“它有名字吗?” “它叫黄土。” 苏韫晴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真是猫如其名。” 黄土不但没躲,还闭着眼睛往苏韫晴手心蹭了蹭,凌渊笑了:“它让你摸诶,它很小气的,除了我,从不跟别人玩,想是它能感觉得到你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砸成肉泥的善良的人。 苏韫晴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将手停在半空中任由黄土一个劲的蹭。 凌渊见她神色不对,说:“马上就要开船了,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或者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回来。” 苏韫晴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包裹说:“我该带的东西都带了,不用了,谢谢你。” “那好,你在里面休息,我出去看看。” 苏韫晴点点头,凌渊出了隔间,但有黄土在,她也不无聊。 凌渊清点了船上的货物,一一对应以后按规矩焚了香,起锚开航。 这时刚才那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公子,你收了那个爱撒娇的小白脸了?” 凌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坤叔,别这样说人家,世上的人千千万,各有各的活法,他不过比我们柔弱了些,可不兴在人家面前这么说。” 坤叔讪讪的扯了扯嘴角:“说的也是,不过我们这趟船可不是每一个码头都能停的,万一他下船发现了外面贴的告示,为了赏金出卖我们怎么办?” 凌渊怔了怔:“不会的,她不会!” 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丫鬟,哪有那么多坏心思,再说了,告示也就贴在和涔州相邻的那几个地方,现在他们可是离涔州一千多里呢。 坤叔见他这样笃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提醒道:“你呀,从小就心软善良,第一次下山出远门,不知道这世道人心险恶,人不可貌相,小心驶得万年船!” “谢谢坤叔提醒,我会看好她的,如果这船货出了什么问题,我负责。” 坤叔神情严肃:“这船货不能出问题,涔州附近的几个地方都被官府锁死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从海上绕了这么远的路出来补给的,家里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 凌渊颔首不置可否。 第18章 猪头肉 受风速和水流的影响,船只的运行速度较慢,海上不比运河那般安稳,时而风平浪静,时而巨浪翻滚,不多时,苏韫晴便被晃得晕头转向了。 凌渊知道了她是女孩,反倒不好一直与她同处一屋了,发了船之后便站在甲板上望着茫茫大海发呆。 船舱里时而传来哄笑声,时而传来痛骂声。 痛骂这世道的不公,嘲笑着朝廷的腐败和皇帝的无能…… 哐啷一声响,船舱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落在了捂着嘴冲出隔间的苏韫晴身上。 苏韫晴来不及解释,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甲板奔去,趴在栏杆上恨不能把心肝肠肺肚都给全吐出来。 正当她眼泪鼻涕随风飘的时候,一条天蓝色的手巾出现在她眼前。 “晕船吗?” 苏韫晴接过手巾抹了一把脸,顺着栏杆往下一滑,瘫坐在地上,朝凌渊点了点头:“没出过海。” “那你先在甲板上待着别进去了,吹吹风会好受很多。” “谢谢!” 苏韫晴抬起头来就看到了船舱门口扒拉着一串脑袋朝着她露出几口大白牙来。 络腮胡子嘀咕道:“娘们唧唧的……” 话一出口身体便往前一拱,原是被身后的人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屁股,他回过头正待骂人,后面人朝着凌渊扬了扬下巴,他才收住了口。 若不是这娘们儿一样的小白脸是凌公子带来的,一帮人高低要上去嘲笑一番。 苏韫晴也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这帮人是干什么的?这船上得是不是也太仓促了些?不过这个凌渊倒不像是坏人,但话又说回来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万事警惕些才好。 络腮胡子从船舱端了一碗水出来递给她:“漱漱口吧程公子!” 苏韫晴道了声谢接过水来漱了一口后将剩下的水喝了下去,她提前吃下了马太医留给她的御毒丸,这世上没有能解百毒的药,但有能预防中毒的药,吃了御毒丸便能在一定的时间百毒不侵。 所以,即便船上有人意图不轨,她也不怕,大不了跳到海里去,反正自己水性好。 “噗……” 她一抬头,刚才喝进去的水又全部被她喷了出来,凌渊不解,转过身去一看,那络腮胡子正旁若无人的将工具穿过栏杆的空档对着大海放水。 凌渊用身体挡住苏韫晴无奈的看着他道:“孟虎,你方便能不能避着点人?” 孟虎抖了抖,穿好了裤子道:“避什么?大家不都一个样吗,这船上又没女人。” 一句话逗得身后的汉子们哈哈大笑。 凌渊知道他们的秉性,没跟他废话,转过身安慰苏韫晴:“你还好吧?他们一帮糙汉,粗俗惯了,但你放心,他们不是坏人……” 苏韫晴有气无力,忙摇头:“没事,别说,被他们看破了就不好了。” 在船头吹了一会风,精神状态好多了。 “凌公子,到涔州,一共需要几天?” “顺利的话,十天就够了,若是有顺风,还能再快些。” “那我们中途会上岸去歇息的吧?” “不好说。” 上不上的了岸取决于码头有没有官府的人搜查。 “如果上岸的话,我需要给我涔州的亲戚送一封信出去。” 这茫茫大海,就算程家的船北上,到了同一个地方也容易错过,必须上了岸在驿馆留下消息,以防他们到泽江去扑了个空。 凌渊点头:“没问题,如果可以上岸,我会和你说。” 傍晚,一条小舟快速的划到了大船旁边,舟上的人将小舟系好过后顺着绳索爬上了甲板,疾步走到凌渊面前:“公子,金鱼尾码头可以停靠,要上岸吗?” 小半个时辰后,船靠了岸,苏韫晴如释重负,像个被打开笼子重获自由的小鸟一样扑腾着上了岸。 凌渊对着舱内道:“留两个人在这守着吧,其他人跟我上岸住客栈。” 孟虎半靠在八仙桌上:“我们皮糙肉厚,哪都能睡,何必花那个钱,你还是带着那个程小姐上岸去住吧……” 对上凌渊略显严肃的神情,又忙改口道:“程公子,程公子,口误。” 到了客栈,苏韫晴将门一关,不顾一切的朝宽大的床榻上奔去,一头扑到被褥上,只觉得通身舒畅。 她已经很多天没睡过床了,再重要的事情都先放在一边,先美美的躺一会再说。 而凌渊则是独自一人上了街,到熟食店买了一大堆吃的,又去打了一坛当地的特产高粱酒,拎着朝码头走去。 一帮人还在船上议论纷纷。 “哥几个,你们说大当家的这次放这个凌渊出来,怕不是真的有意要将他培养为接班人吧?” “接班人?豹哥同意吗?他小子毛还没长齐呢,豹哥跟大当家出生入死二十多年了,是他能比的?” 孟虎道:“我也就看在大当家的份上给他几分面子,要不然,他那样的花架子,我一个打十个。” “你就吹吧,还一个打十个,他可是大当家从小亲手教导的。” 孟虎不屑:“你还别不信,找个机会我收拾收拾他,让你们开开眼。” “得了吧,他就算将来不接管咱们寨子,那也是咱大当家的女婿,即便将来是豹哥接了班,也还得给他留三分情面。” “女婿?真个便宜了这厮,宋娇姑娘多漂亮啊,啧啧……” “你啧啥?不便宜了他难不成还能便宜了你?哈哈哈哈……” 凌渊拎着酒肉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人正捧着个肚子笑得东倒西歪。 见了他,都做贼心虚的闭了口。 凌渊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汉子们瞳孔都放大了。 “不上岸休息,那就吃点好的,别喝醉啊,船上还有货物呢,夜里也要留点神。” 孟虎直勾勾的盯着那盘猪头肉,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吸溜了一口挂上嘴角的哈喇子:“公子放心,有我孟虎在,这艘船就是铜墙铁壁,谁也别想靠近。” “那行,辛苦各位,我先走了。” 几个汉子异口同声:“公子慢走……” 等凌渊一离开,大家就放开肚皮喝了起来。 一人调笑道:“虎哥,你刚才咋不收拾他呢?” 孟虎一边啃着猪头肉一边喝着高粱酒:“看在这猪头肉的份上,暂且放他一马。” “吹牛吧你,哈哈哈哈……” 第19章 幸好有你 这晚苏韫晴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早起她整理了发髻,特地没洗脸,又仔细对着镜子照了照,耳垂的小孔根本不明显,却这么轻易的被那个凌渊给看了出来。 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自语道:“哪有什么香味?” 这几天跟在关老爷坐下熏的都是庙里的香烛,身上要有味道也是檀香的味道。 但是胸前这个就比较难办了!要完全把它压扁几乎不可能,她只得把裹胸缠得更紧了些。 咚咚! 敲门声响了两下。 “是凌大哥吗?” “是。”除了凌渊也不会有别人。 她忙穿好了衣服再低头检查了一番才跑去开门。 凌渊看了一眼她已经收拾好放在桌上的包裹:“你不是要去寄信吗?收拾好了?” 苏韫晴点头:“嗯。” 凌渊手一挥:“走吧,时间不早了,寄好信我们就出发了,今天晚上不一定能靠岸。” “哦哦。” 不一定能靠岸,或许是他们本就用不着上岸吧,毕竟昨晚除了凌渊,那一舱的人也没一个下船。 昨晚上岸时天已经黑了,她也不曾认真观察过这个临海小镇的环境。 天空灰蒙蒙的,整条街道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迷雾当中,湿湿的海风吹来咸咸的气息,街边零星几个小店已经开始开门迎客了。 每隔一段距离,街边的石阶上就会有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还未曾醒来的乞丐瑟缩着靠着墙壁闭着眼睛。 苏韫晴来到了驿站,找到了驿丞将自己的意图交代完以后便问了一句。 “大人,金鱼尾码头靠海,多是渔民,以捕鱼为生,而且还有来往船只停靠,大家也可做些买卖来维持生计,可路边那么多乞丐却是为何?” 驿丞倒是个热心的中年人,叹了口气道:“那些乞丐自然不是本地人,都是全国各地逃难来的流民,城门守得严,进不去城可不就在咱们这种小镇上流浪吗?” “这么多的流民,官府也不管吗?” 驿丞看了她一眼:“姑娘,我只是个小小的驿丞,管好这个驿站就是我的本职工作,至于官府……” 苏韫晴从他的神情里看得出他只想偏安一隅明哲保身,便朝他颔首道:“多谢大人,我先告辞了。” 刚走出驿站,她就被几个流民堵住了去路。 “公子,给点吃的吧,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公子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 “公子……” 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衣不蔽体,脸上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因为太脏已经以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在头顶定型了。 “对不起大家,我也没钱,我也是路过此地,南下投亲的。”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复杂的心情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一直身在泽江城内,过着相对安稳的生活。 虽从舅舅口中得知如今的外面是乱糟糟的,但也没想到已经乱到了这个程度。 她同情他们可怜他们,可自己却没有能力帮助他们。 正当她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愧疚的时候,一个脸颊凹陷眼球外凸的男子看着她身上的包裹眼睛一亮:“公子,我看你包袱里面鼓鼓的,你一定有吃的,行行好,给点吧,菩萨会保佑你的。” 说罢就要上手来拉扯她的包裹。 苏韫晴忙一个侧身躲开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快来啊,这有吃的……” 这声音一出,一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十几个流民,将她团团围了起来。 苏韫晴刚才的同情转化成了深深的愤怒:“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要抢劫吗?” 她回头看向驿站,心想他们作为朝廷的胥吏,门口有人闹事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正当她准备朝里面的人求助的时候,门口的看守大喊了一句:“别在驿站门口闹事,滚远些。” 听到这个话,一帮子流民一边簇拥着她往远处挪动,一边抢着她的包裹不放手。 虽然他们一个个都很瘦,但奈何人多,很快她就感觉这包裹要支持不住了,似乎听到了布帛开始破裂的声音。 她气极了,厉声道:“快放手,这里面根本没吃的,你们这群不讲理的混蛋。” 这群人哪里肯听! “放开她!”凌渊抱胸站在圈外,肩上扛着黄土,深情肃穆,语气生冷。 那些人回头一看,这是个身长体硕的少年,眼神里都是浓浓的杀气,瞬时间,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苏韫晴趁机用力一拉,抢回了包裹后伸手一推,这些个堆叠在一起的流民未设防,一个带着一个全部倒地。 她赶紧快步跑到凌渊身边:“凌大哥,还好你来得及时,这些人都不讲道理的。” 凌渊还在惊讶于她刚才那一掌推翻了一堆人,听了她的话才回过神来:“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都快饿死了,你怎么能要求他们讲理呢?” 说罢从袖中掏出几枚钱币朝他们掷了过去。 “谢谢公子,公子好人,长命百岁……” 苏韫晴看着他们一个个满脸感激,爬起来磕头不止的样子,仿佛刚才凶神恶煞抢她包裹的不是他们。 到了码头,苏韫晴不解,问道:“为什么街上那么多人他们不抢,偏抢我的?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偏你一句话他们就怕了?” 凌渊道:“这里是海边,当地人常年吹着海风,多是皮肤粗糙黝黑,而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还有你穿得干净整洁,又背个包裹,看上去就像有钱的公子,再加上你又是一个人,落了单,他们不抢你抢谁?” “那他们为什么怕你?” “因为他们知道打不过我啊,他们只是肚子饿,又不是脑子饿。” 苏韫晴点头,冲着他比了个大拇指:“幸好有你。” 黄土背一躬,一个起跳落到了她肩膀上,胖墩墩的家伙有点重量,她矮了矮这边身体才稳住了身形。 凌渊不解的看了黄土一眼,安慰道:“我答应送你到涔州的,你不用担心,下次再上岸跟在我身边就好了。” 苏韫晴忙笑着点头。 可以预见,如果自己一个人上路,会遇到多少类似于这样的麻烦。 独自一人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经过了这次,让她更觉得自己幸运遇到了他们。 上了船,她主动站在门口对着里面的汉子们笑着打招呼:“坤叔好,虎哥好,各位大哥好。”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热情,几个汉子面面相觑。 她要主动和他们搞好关系,这一路还很长呢,可不能叫人因为觉得自己不合群而孤立自己。 第20章 天神 经过了这两天的适应,苏韫晴感觉在海上也没那么难受了,她不用躲在隔间里无力的叹气,也不用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硬扛了。 不晕了。 但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状态正常了反倒让她觉得无聊了,本来躺床上晕着什么也不用理会的,现在人一清醒就想找点事做了。 可凌渊因为知道她是女孩,基本上不太和她共处一屋,她在里面的时候他就独自和黄土在外面。 黄土虽对她表现出了友好,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和自己主人黏在一起的,甚至她几次偷偷从他身边把黄土抱走让它陪着自己玩,可没玩多久它就魂不守舍的离开,回到凌渊身边去了。 她有意要与孟虎那几个套近乎,可人家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少儿不宜了,边说还边看她的脸色,等她听不下去了窘迫的离开后又在背后嘲笑她。 “娘们唧唧……” 凌渊觉得自己既然承诺了她,自己也只有将她平安送到涔州的责任,没有陪她打发时间替她解闷的义务。 于是她也干脆不再理会他们,自己一个人在隔间的八仙桌上画了个棋盘,找来了玉米和豆子当棋子,自己跟自己玩,也是不亦乐乎。 每天傍晚,都会有人乘着一条小舟靠近这艘船,跟凌渊和坤叔说上几句话。 而这天,小舟又来了,那人说完话立马就乘着小舟离开了。 看着凌渊的脸色,苏韫晴上前问道:“今晚又不能在港口靠岸了?” 凌渊点头:“是的,不过没关系,船上不缺东西,到了下个港口,如果还不能靠岸的话,会有人送补给的。” 苏韫晴点头表示理解,但是心里的问号却越来越大了—已经三天了,码头不让船靠岸,他们是干什么的?船上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靠岸? 再联想到这船上除了凌渊以外其他几个人的样子,苏韫晴不禁背后冒出一阵冷汗,那一个个牛高马大,言语粗鄙的汉子,开玩笑的时候不避开她,说正事的时候一见她就面露凶光。 他们绝不是正道上的人,而现在自己还没成功融入他们,若是哪天惹得他们不爽,说不好自己就会小命不保。 她不能死,她还有大仇没报呢。 她站在甲板上望着汹涌的海水思考对策,船舱内传来了一阵叮叮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又是一阵。 就这样来来回回,不到一个时辰已经五六趟了,都是同一种节奏。 她走到门口一看,这不是孟虎吗?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的一趟一趟的跑茅房。 “哟,虎哥,跑来跑去锻炼身体呢?” 孟虎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锻炼个屁,老子拉稀。”说完就有气无力的坐到了离茅房最近的那个凳子上。 刚坐下,立马脖子一缩,眼睛一瞪,忙捂着屁股又往茅房跑去。 等他再一次出来的时候,苏韫晴指着桌上的一碗茶水说:“虎哥,先对天发个誓,再喝了这碗水,我担保你这毛病今晚就好。” 孟虎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你可以将我扔海里去。” 孟虎走过去端起茶水来就要一饮而尽。 苏韫晴忙抓住他的手腕将碗拿了回来放回了桌上:“诶,要先对天起个誓,还要有诚心,说到做到,否则你喝了这水也没用。” 孟虎已经迫不及待了:“什么誓言,你说,我照做便是……啊……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捂着屁股又跑了一趟茅房后颤抖着双腿出来,奄奄一息道:“快……说……” 苏韫晴偷偷勾唇:“那行,我说一句你跟一句。” 孟虎点头。 苏韫晴竖起食指和中指:“我孟虎,今日对天起誓,一个月之内不杀生,不欺凌弱小,不嘲笑他人!” 孟虎也跟着举起两根手指:“我孟虎,今日对天起誓……” 说完就要去拿那碗茶,苏韫晴用手按住了碗口:“还没完呢,还有,待人和蔼,保持微笑,言语文明,举止得体!” 孟虎只好跟着将这些话又复述了一遍,久旱逢甘露一般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好了,你今晚最多还拉一次,这些话就传到了天宫中掌管肠胃的天神那里,到那时你就没事了。” 孟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苏韫晴不容置疑道:“骗你你尽管把我扔海里。”她对马太医的药有十足的信心。“但是你必须记住你今天起的誓,如果你违背了誓言,你这个毛病就会立马再犯,因为你言而无信,天神也不会管你了。” 孟虎立马调动了全身的力量让微笑挂在脸上:“好,我先信你。” 说完回到船舱里去了,再也没出来。 次日一大早,苏韫晴还在睡觉,就有人来敲门了。 苏韫晴打开门一看,是他们其中一个,她问:“这么早找我,什么事啊?” 只见对方满脸堆笑:“程公子,不瞒你说,我被痔疾困绕已久,真是让我痛得想死,有苦说不出,请问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天宫中掌管屁眼的天神,起什么誓都行,只要能治我这病。” 苏韫晴皱着眉听完了他的话,挠了挠头:“这?” 对方忙微笑着双手合十:“有什么为难吗?待人和蔼,保持微笑,言语文明,举止得体,这些我全都能做到。” “你等等!”说完苏韫晴将门一关,打开包裹在那一堆小瓷瓶里面翻找了起来,这马太医给了各种各样的常备药,可也没有治痔疾的啊! 但若是不给他治,自己不就暴露了,哎!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爹爹曾经也犯过痔疾,记得马太医交代过不能饮酒,多吃粗粮等易消化的食物。 于是她打开门道:“掌管屁……眼的天神逢双休沐,今天初八,所以他明天才会到岗,但你最好现在开始起誓,确保他明天一上岗就能听见,你叫什么?” “斑鸠。” “那行你跟着我念:我斑鸠,今日对天起誓……” 斑鸠一字不差的复述。 苏韫晴又叮嘱他今日不可饮酒,不可吃肉,不可吃冷吃辣,多在床上躺着。 斑鸠问:“为什么虎哥不用做这些?” 苏韫晴咬咬牙,笃定地说:“因为掌管屁眼的天神曾经是个出家人。” 斑鸠深信不疑,照做无误,果然,第二天起来如厕,一点也不痛了。 “真是神了!” 短短两天,苏韫晴跟孟虎几个汉子都处成了哥们,反倒是凌渊,并不与他们太过亲近。 多数时候喜欢独自一个人发呆。 第21章 办事 整个行程过半,终于可以靠港了。 孟虎满脸微笑将手搭在苏韫晴肩膀上:“程公子,跟我们一起吧,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高低请你吃一顿好的。” 其他几人也在一旁附和:“是啊,程公子,一起吃饭吧,虎哥做东。” “虎哥平日里很小气的,跟个守财奴似的,好不容易请客,我得多喝点。” 苏韫晴有些犹豫的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凌渊。 “是啊,程公子,我们都是沾你的光才能喝到他的酒,你要不去我们也吃不成了……” 看着这一张张粗旷却又灿烂的笑脸,拒绝他们似乎变成了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凌渊开口:“你们去吧,船上有我守着就行。” 在这一群人的簇拥下,苏韫晴跟着他们下了船。 这个镇子比金鱼尾大些,也更热闹繁华。 苏韫晴问:“这是什么地方?” 斑鸠笑着答道:“白鹤港,隶属淮州府。” 淮州府?陆家不就是淮州的吗?陆家大小姐与大哥定亲后等了三年,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了大哥的死讯,不知道现在处境如何了? 原淮州府知府陆吉大人是爷爷的门生,爷爷被迫辞官后他也受到牵连,辞去了官职在淮州生活,这次新帝登基,他们一定也在报复的名单里,可有受到清算? 她脑子里还在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已经被他们推入一家酒肆落了坐,面前一堆笑脸看着她:“程公子,你想吃什么?” 她回过神:“我不忌口,什么都吃,你们看着点吧。” “好嘞,小二……” …… 一道道菜陆陆续续上了桌,旁边突然又来了一桌人,其中一人坐下后就用力一拍桌子,咬着牙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谁说不是呢?我那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 “你们说当年陆大人当知府的时候,咱们淮州是何等的太平繁华,现在呢?” 其中一个嘘了一声:“小声点,当心隔墙有耳。” 那人冷哼一声说:“我怕个屁,都快活不下去了,再这下去都要上山当土匪去了。哎,你们听说了吗?陆大人家抄家以后,陆大人被发配了充军,大小姐上吊死了。” 苏韫晴心头一震,大小姐……死了? 她用力握紧手中的筷子,尽可能让脸上不露出异常神色,继续竖起耳朵听。 “可不是吗?据说先是收到未婚夫的死讯,三天粒米未进,再后来宫里派了人来抄家,她就自缢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个姑娘是个烈女子,并不是因为抄家自缢的。” “哦?” “说是新任知府看中了她,要强行纳她做妾,派人去陆家抬人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哎……这世道,要把人逼成鬼,你说咱们为什么要做良民呢?官府内不去上山伐寇,外不去下海驱倭,就知道在我们普通老百姓身上吸血,搞不好我真要上山当土匪了。” “哎,咱们大良啊,就像一棵得了瘟病的树,从树叶,到树根,都烂了……” 陆家大小姐死了,那柳家呢?这次也会受到牵连吗? 柳家大小姐柳忆雪同样也是等了二哥三个年头,不知她收到二哥的死讯,会是何种心境。 “程公子,来来来,吃菜啊,发什么呆?” 孟虎将好菜都推到了她面前,笑眯眯的看着她。 斑鸠似乎感觉到她是在听隔壁桌聊天而出了神,对她说:“小程公子,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吧?这世道早就变了,一年不如一年,这样的事情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吃饭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孟虎又问:“对了小程公子,既然你能通神,那你能不能联络到天宫掌管人世太平的神?” 苏韫晴内心苦笑,摇摇头! 面对着一桌子的酒菜,味同嚼蜡,浑浑噩噩地就结束了这一顿饭。 斑鸠道:“今晚我就不上船了,憋了这么多天,我得去找个地方办点事,你们有要跟我一起的吗?” 除了坤叔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外,其他几位都立马点头附和,孟虎看着苏韫晴:“一起去吧,小程公子?” 苏韫晴茫然问道:“办什么事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孟虎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就是男人该办的事,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 苏韫晴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 孟虎和斑鸠对视了一眼看着她说:“也是,你年纪还小,我帮你要个房间,你就先到楼上客房休息吧!” “你们都走了,就我一个人吗?那我干脆和你们一起去吧!”她也很好奇这个男人该办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斑鸠笑着说:“这就对了嘛,你迟早是要长大的……” 到了地方,看到那一群群穿红戴绿,花枝招展的女子,她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办的是什么事,面色一沉立马掉头要走。 斑鸠拦住她:“哎,程公子,你让我们起的誓里面可从来没有戒色这一条啊!” 苏韫晴红着脸带着些怒气说:“是没有,你们办吧,我回船上去了。” 说完直接拔腿就朝着码头跑去。 刚才坤叔说要去给他老婆买些东西,凌渊还没吃饭呢,这些天在船上也没吃上什么像样的饭菜,干脆给他带一份吃的回去。 这么一想,她又掉头往刚才那家酒肆走去。 等她拎着饭菜上船的时候,坤叔还没回来,凌渊一个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低头抚摸着黄土的肚皮。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霞光万里,海天一线,海风吹得耳畔呼呼作响。 她将东西朝他晃了晃:“凌大哥,来吃饭吧!”随后便走进舱内放到了八仙桌上。 凌渊还没进来,黄土就嗖的一下跳到了桌上。 苏韫晴摸着它的脑袋:“别急,有你的份。” 说完拿起一个油纸包,解开绳子摊开来,是满满一包小鱼干。 见凌渊进来,她朝他招手:“凌大哥,趁热吃!” 凌渊进舱后还朝着外面望了望,不解的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他们呢?” “坤叔去买东西去了!” “孟虎那几个呢?” “孟虎……他们……办事去了!” “办什么事需要所有人一起?” “男人的事……” 凌渊没再问,也没看她,低头吃饭。 苏韫晴则是不停的喂给黄土小鱼干,船舱内瞬间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第22章 空饷 因为那一帮人绝大多数都对天起誓过,所以苏韫晴最后这几天在船上所过的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和蔼,微笑,文明,得体这八个字仿佛被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再也没有人猝不及防地就直接掏出工具来撒尿了,也没有人再扎堆起来开些有的没的的那种玩笑,每天打开舱门,迎接她的都是一张张如朝霞般灿烂的笑脸。 如此甚好! 孟虎一边往八仙桌上的小格子里放了一粒玉米一边道:“小程公子,马上就要到涔州了,还挺舍不得和你分开的呢。” 斑鸠随后朝刚才那粒玉米旁边的格子里放了一颗花生米:“是啊,小程公子,谢谢你教会我们下棋,下了船,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苏韫晴手托着腮歪着头道:“有缘的话肯定还会再见的。” 斑鸠侧过脸看着她:“你家亲戚具体地址你记得吗?我怕我的老毛病犯了。到时候还要去找你呢。” “我也不知道具体方位。”苏韫晴说:“他们会派人来码头接我,你只要按照我和你说的做,不该吃的东西别吃就不会再犯的。” “哦,那最好了!”回头看向棋盘发现不太对劲,大喊道:“虎哥你耍诈,你拿掉我一颗棋子?” 孟虎吧唧着嘴巴道:“哪有,本来就是我要赢了,你说我拿掉了你的棋子,有证据吗?” 斑鸠气呼呼指着他:“你嘴里就是证据!” 孟虎抬手将他的手压了下来:“举止得体,举止得体!” “不好了,前面有船队,不知道是什么人。”一个汉子突然神色慌乱的跑了进来。 大伙闻言都跑到了甲板上朝着远处望去,只见一排排船只朝着前方的海岸线缓缓驶去,声势浩大,见首不见尾。 坤叔和凌渊先后躬身从舱内出来,坤叔凝神观察了片刻面色骤然一变:“不好,是倭奴。” 凌渊蹙眉:“倭奴?浩浩荡荡这么多人,看来是来者不善,我们不能继续前进了,坤叔,右转,先停止前进。” “好,可是我们的目标也不小,很容易被他们发现的,要不要干脆掉头往北一段?” 凌渊眼神深邃,看着前方的码头上的旗帜道:“没事,他们那么大张旗鼓,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只怕这个港口今日要有难了。” 果然,他们只是停止了前行,而那些船只目标明确的朝着码头而去。 苏韫晴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倭奴的非人行径她早有耳闻,她知道他们登陆意味着什么。 “怎么没有人出来阻挡呢?这么大的阵仗难道瞭望台就看不见吗?他们离岸边越来越近了,怎么能让他们登陆呢?” 在场的人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坤叔道:“这里是花木港码头,离涔州还有不到一天的行程,长期有官兵镇守的,他们上了岸不见得能讨到便宜。” “可他们上了岸,岸上的百姓怎么办,百姓的房屋财产怎么办,为什么没有人出来抵抗?” “这……” 孟虎拍拍她的肩:“小程公子,你是个善良的人,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也没办法,若不是双方悬殊这么大,我们也不会坐在这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 苏韫晴急得眼冒泪花:“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上岸烧杀抢掠吗?凌大哥,你有没有办法帮帮那些人?” 凌渊看着她,摇摇头:“这里长期镇守着一支六千人的军队,我刚才粗略的算了一下,这些倭奴的数量大概在四到五千,军队是有胜算的,但就凭我们几个人,除了送死,什么都做不了。” 苏韫晴又问:“只有六千人吗,船呢?朝廷每年拨那么多经费抗倭奴,对方有船,我们的船呢?” 甲板上陷入了一片寂静,没人再接她的话。 傍晚,一群人在船上沉痛的氛围中听着码头那边传来的嘶喊声! 一条小舟在慢慢靠近,坤叔和凌渊赶紧迎了过去。 舟上的人上船来抱拳道:“坤叔,凌公子。” 凌渊回礼问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来人摇头:“大白天的就眼睁睁地看着倭奴这样大摇大摆了上岸了,倭奴也就四千人不到,这边竟然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凌渊皱眉,神情凝重:“这边军队六千对他们四千,而且在自家门口,地形熟悉,照理说应该稳操胜券才对啊!” 来人狠狠吐了一口气:“什么六千?哪有六千人,以我的经验看,最多三千。” “什么?他们为了吃空饷,已经欺上瞒下到这种地步了吗?简直草菅人命,胆子太大了。” 来人满脸愤恨不甘:“他们这么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拿着六千人的军饷,养着三千个士卒,太平的时候没人知道,倭奴打进来就露馅了。” 凌渊咬着牙道:“难怪会那么轻易的让倭奴登陆,因为他们根本不敢出海应战,更有可能,连条像样的战船都拿不出来,这样一来,让沿海的百姓平白遭了难,太可恶!” 坤叔道:“看这情形,我们估计还得在这等两天,倭奴的目的是钱财,不上岸抢个痛快没那么轻易肯走的。” 凌渊对着来人说:“有没有办法送信到龙隐山?” 来人摇头:“龙隐山三面被围,已经很长时间了,否则你们也不必要绕那么远去补给了。” 凌渊沉思片刻后,双眼一亮:“不对,他们吃惯了空饷,习惯了偷奸耍滑,龙隐山一定不是没有破绽,我写一封信,你带回去,告诉你们堂主,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榔叔手中。” “好。” 凌渊的信跟着这条小舟一道离开了,他神情阴郁的看着小舟越来越远,回过头苏韫晴就站在他身后。 “凌大哥,你听到岸上的声音了吗?” 凌渊面无表情地说:“听到了。” “我们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答应你送你到涔州,我会做到,只是,现在不能贸然前行,需要视前面的情况而定。” 孟虎走了过来:“小程公子,我知道你善良,你想救人,但你肯定不是希望我们几个直接扑过去送死吧。” 苏韫晴垂下眼帘,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以卵击石肯定是不可取的。 “我们去别的码头,让他们派人去支援?” 孟虎道:“这些事情,他们也会做,轮不到我们,我知道你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你心里过不去,我们也一样,有时候只能忍,只能冷静,冲动行事不但帮不上别人,还会毁了自己。” 是夜,岸上似乎平静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承受着怎样的苦楚,船上的人也同样煎熬。 没有人能安然入睡,苏韫晴走出船舱,凌渊依旧站在船头看向码头的方向。 突然,那些停靠在岸边的船只一个接着一个的燃起了零星的火焰。 第23章 不以身份论高低 “凌大哥,你看,那是什么?”苏韫晴有些激动的揪着他的衣袖摇晃了几下。 凌渊垂眸瞟了一眼她的手,轻轻将手抬了一抬,苏韫晴立马放了手。 凌渊也在定神看着眼前的景象:“是倭奴的船,着火了!” 苏韫晴双手抱拳顶着下巴:“太好了,这下他们没了船,逃不了了,如果能一举将他们歼灭,将来就不会经常来进犯了。” 舱内的人闻声后也陆陆续续跟了出来。 那边的火势越来越大,借着海风的力量渐渐的呈无法控制的趋势发展,呼喊声,惨叫声接连传入耳中。 火光的照耀下整个码头犹如白昼,照出了顺风远去的几艘大型船舶。 凌渊道:“是豹叔,大抵是倭奴今晚刚登陆,绝大部分人都上了岸,现在船全部被毁,他们如果要追,就只能抢渔民的船,渔民的船速度慢,绝对赶不上。” 坤叔问道:“你不是傍晚才把信送出去吗?二当家怎么会这么快收到消息?” 凌渊唇角微扬:“如果我猜测的没错,应该是倭奴的船经过了朱沙屿,朱沙屿的兄弟去龙隐山报了信,他们才在倭奴人困马乏之际借着夜色进行了突袭。” 斑鸠点头:“凌公子真是聪明,分析的太有道理了!” 孟虎切了一声:“这有什么,有个脑子都想得出来嘛!” 凌渊没理会他的阴阳,只是满脸担忧地说:“倭奴的后路断了,虽然这为歼灭他们提供了很大的助力,但此时的他们也成了困兽之斗,如果周边的援军不能及时赶来,附近的镇子都要遭殃了。” 他说的没错,倭奴此次只为抢掠,所用船只也不是战船,在看着自己的船一艘艘被火光化为灰烬后,内心的暴戾被激发得更加彻底了。 杀人的手段也变得更加残忍,好在附近的援军及时赶到,再加上村里年轻力壮的村民自发组织的自卫队,共同浴血奋战下,倭奴在次日傍晚便被逼退到了码头。 剩下的数百倭奴登上了自己幸存的两艘破船,再加上渔民停靠在码头的数十艘大小不一的渔船,落荒而逃。 这边人员充足,对方也已经溃不成军,早已失去了战斗的意志,苏韫晴想着他们今天定是逃不了了,渔船那么慢,随随便便就能追上。 可是事情的发展又与她想象的大相径庭,因为眼看着那些倭奴渐渐远去,这边的官兵却丝毫没有要追缴的意思,竟是一艘船也不见跟出来。 苏韫晴不解的问:“他们为什么不追,这是歼灭倭奴最好的机会,船被人烧了,人也已经精疲力尽,现在应是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不会追了。”凌渊愤然道:“这帮人养倭自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次性将倭奴歼灭,他们用什么理由一次又一次的找朝廷拨款抗倭去?” 坤叔也说:“这次那些被吃空饷的人头若是被以战死的名额上报,抚恤金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苏韫晴听出了他们话里的玄机,但她依然还是不敢相信:“怎么能贪赃枉法到这种程度,连国家的安危都不顾?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孟虎将胳膊搭到她肩上,语重心长地说:“小程公子,你还是太年轻……” 凌渊却说:“坤叔,我们也出发跟上他们,如果我猜的没错,豹叔他们应该已经在朱沙屿等着了,我们可以到那边与他们汇合。” 坤叔应声,片刻后,船开始顺风而行。 他们的船与逃跑的倭奴船队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直到倭奴的一艘大型的渔船上传出了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是个女子的声音! 现在时值半夜,一帮人因为困乏已经东倒西歪的躺在甲板上睡着了,南边的秋日比北边的泽江要温暖的多,即便到了九月中旬,夜风依旧不会让人感觉寒冷。 苏韫晴被这叫声惊醒,凌渊则是一直没睡,背靠着船舱一直注视着倭奴的动向,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苏韫晴借着月色走到他身边:“他们还抓了人?” “他们一贯如此。” “还有多久能到朱沙屿,我们是不是到了朱沙屿就能救人了?” 从他们之前的对话中,苏韫晴大致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她也知道,以他们目前的人力,如果提出立马上去救人,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希望便是先与他们所说的豹叔汇合,到了那时才不至于作无谓的牺牲。 凌渊点头:“快了。” 不多时,前方传来了械斗声和落水声以及惨叫声。 朱沙屿到了! “是二当家,快,跟上去,绕到背后登岛。”坤叔指挥舵手跟紧后再到甲板上将孟虎他们一个个拍醒:“快,起来了,留两个人在船上,其余的跟我一起上,忍了这么久,今晚可以杀他个痛快。” 孟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揉揉眼睛:“到了吗?刚才睡了一觉精力正旺,我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船在漫天的厮杀声中从岛屿的背面靠了岸。 凌渊抱着剑对斑鸠道:“你留下,护好程公子。” 斑鸠手握大刀正准备下船呢,闻言神情略有失落:“啊?” “程公子不会武功,也没遇到过今日这种情况,你护好他就相当于杀了十个倭奴。” “哦!” 苏韫晴忙道:“不用管我,我可以的,我在船上躲起来,肯定不给你们添乱。” 凌渊不容置疑的拍了拍斑鸠的肩膀带着一帮人下了船。 苏韫晴看着他们,月光下,凌渊手中的剑在剑柄处泛着幽幽蓝光,总觉得那道环抱长剑的身影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程公子,过了今晚海上太平了,你就能顺利到达涔州了。”斑鸠扛着大刀站在苏韫晴身旁。 “谢谢你们一路上的照顾。” “我们该谢谢你才对,你帮了我们这么多。” 苏韫晴笑笑:“那都是举手之劳。” “嘿嘿,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救人于水火了。” 苏韫晴有些犹豫,但依然问出了她心里早就想问的问题:“斑鸠,你们……你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的,连官兵都不管了,为什么你们二当家还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伏击倭奴呢?” 月光下,斑鸠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淡:“我们不是朝廷的人,但我们是大良国的人,我虽没读过书,却也懂得你所说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保卫国家,抵抗外敌,大良人义不容辞。” 苏韫晴也在这一瞬间真正懂得了那句不以身份论高低。 天空渐渐破晓,一条落单的小渔船借着树影的掩护缓缓朝着他们的船身靠近。 第24章 快滚 苏韫晴睁开眼睛时,斑鸠已经双手紧握大刀站在了船沿,注视着水声传来的方向。 斑鸠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进到船舱里去。 苏韫晴矮身轻移脚步走到了他身边,压低嗓子问道:“什么声音?” 斑鸠也极小声回答她:“是倭奴,这里有我,你赶紧进去藏好,别出来。” 苏韫晴心知自己没有接触过倭奴,对他们没有丝毫的了解,留在这里或许只会让斑鸠分心,从而成为他的累赘。 便朝着斑鸠颔首:“斑鸠,你自己多加小心。”说罢乖乖的进到船舱里藏身在了门后。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对话声:“池野君,看,这艘大船附近没有人,你们上了这船一定能顺利离开这里的。” 苏韫晴头脑嗡了一声,这是大良人,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大良话。 紧接着是一声很生涩的音调:“韩先生,多谢你,等我他日卷土重来,一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池野君,事不宜迟,赶紧上船吧。” 话毕,立马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斑鸠手起刀落,将第一个往船上爬的倭奴一刀劈入了水中。 “有人?韩建,你出卖我?”还是那道生涩的音调。 韩建惊慌失措的为自己辩解:“池野君,我怎么会出卖您呢,我只是想要帮忙,让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那为什么船上会有人?” 小渔船里其他人也开始纷纷用倭语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韩建停顿了片刻笃定道:“这船上就他一个,大家别慌,他一个人不是你们的对手,拿下他。” 斑鸠听着渔船的动静,里面至少十来个人,更加警惕的握紧了手中的大刀,时刻准备着朝着敌人头上砍去。 苏韫晴躲在门后拔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紧接着就是第二道人体落水的声音。 韩建喊道:“他只有一个人,大家一起上,快。” 咚,咚,咚,锵......三个倭奴落水之后便听见了他们反击的声音,听脚步判断,至少五个人上了船。 斑鸠挥刀大喊:“无耻狗贼,滚回你们老家去吧。” 外面的打斗紧张而又激烈,斑鸠以一敌五,大刀不断的挥舞躲闪,不多时,手臂上便被砍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苏韫晴透着门缝看着外面的状况,又是咚的一声,斑鸠一脚踢向一个倭奴,这个倭奴扑到另一个身上两人同时倒地。 韩建和那个会说大良话的倭奴也上了船。 只听韩建说:“池野君,他一个人坚持不了太久,我们先到船舱里休息。” 脚步声离舱门越来越近,苏韫晴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严阵以待。 如他们进来,她就一刀子插上去。 而外面的斑鸠本就以少对多,已经越来越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了。 由此也可见得,倭奴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也让苏韫晴心底升起了些许紧张感。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苏韫晴使尽全力挥刀出去却不想手里的刀扑了个空。 不是对方身法灵活躲开了。 而是这个池野,他的身形矮的不可思议,苏韫晴这一刀是按照凌渊和斑鸠他们那样的身高,朝着颈部去的,谁曾想刀锋从他头顶划过,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削落。 虽然没受伤,但这个池野也被吓得不轻,而韩建已经退后好几步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池野看清了人立马伸手拔刀,苏韫晴不等他的刀出鞘,举起匕首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池野反应也算灵活,一个侧身躲避,苏韫晴的匕首刺上了他的右肩,疼痛迫使他松开了握刀的手,而此时的韩建,躲在另一侧门的后面瑟瑟发抖。 苏韫晴乘胜追击,提起腿来将池野踢翻在地,上前用匕首顶住他的脖子,揪着他的衣襟一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而目睹这一切的韩建已经顺着裤腿往下滴水了。 “叫你的人停手。”苏韫晴将他推出船舱。 而池野却用很不标准的大良话说:“士可杀不可鲁。” 韩建踉踉跄跄的从里面出来,对着他们大喊一声倭语后,朝着苏韫晴道:“我叫他们快停下,别打了。” 此时的斑鸠双眼猩红,喉头发出阵阵低吼,满身是血,单膝跪地用大刀撑住自己的身体,面目狰狞的盯着他们。 而对方五个人只剩下了三个还站着,站立的这三人正举起刀准备向他砍去,听到韩建的话,再回头看到苏韫晴刀下的池野,慢慢的往后退放下了高举的刀。 韩建对着苏韫晴恳求道:“大侠,刀下留人啊,你可知道他是谁……” 苏韫晴比池野高出半个头,将他挟在身前毫无违和感,对着韩建冷哼一声道:“犯我大良者,皆为贼人,还有你,长着一张大良人的脸,说着一口大良话,却自甘堕落为贼人的走狗,你比贼人更加可恶百倍。” 韩建指着斑鸠:“他受伤很重啊,再不赶紧止血的话就死了,没了他,你也不是这三位武士的对手,你要考虑清楚,两命换一命,值不值?” 此时的斑鸠身下已是一滩血水,苏韫晴拿刀的手顿了顿,她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割破池野的喉咙。 韩建拱手:“大侠,不要再犹豫了,你再犹豫一会,他就支撑不住了。” 斑鸠抬起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别听他的,等坤叔他们回来。”说完咚的一声,轰然倒地。 “斑鸠,斑鸠……”苏韫晴连声唤他他都没有反应。 再往远处望去,除了从树林那头隐隐传来的打杀声,见不到任何人影,等不了了,来不及了! 苏韫晴用匕首架着池野,对韩建道:“告诉这三个狗贼,去船尾砸了船舵,割了帆索,快,不然我就杀了他!” 韩建立马用倭语把她的话复述给了他们听,三个人立马照做。 等砸了船舵,割掉帆索后,苏韫晴看向地上被割下的绳索对韩建道:“你,让他们三个把刀放下,然后你们四个,一起下去,你将他们三个捆起来,快!” 韩建用倭语复述了她的话以后,几个倭奴面面相觑,都不愿意放下手里的刀,均把目光投向池野。 苏韫晴看了一眼地上的斑鸠,手腕轻轻一挑,刀尖刺入皮肤,一股鲜血立马从池野脖子上流了下来:“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三人见状忙不迭的扔了手里的刀,跳到了小渔船上,池野见他们扔了刀,用倭语破口大骂,苏韫晴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血流得更快了,池野闭了嘴。 待四人下船,韩建用绳索将他们三人捆了起来后,苏韫晴一脚踩下池野腰间的刀踢出老远,把他拽到边上,揪住衣服往下一推,他被重重地砸在了那四人的身上。 “快滚!” 第25章 嫂子 本来那三人都被绑在了一起不能动弹,这一砸,几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虽然现在船上的两人已经有一人重伤,但是船舵已经没了,帆索也已经断了,也就是说这艘他们付出巨大代价想要夺走的船废了。 几人也已经失了武器,赤手空拳。在权衡利弊之后,没有再一次上船,而是选择了由韩建掌舵,仓皇而逃。 苏韫晴扶起斑鸠,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伤口虽然很多,有的也很深,但是万幸没有一处致命。 她忙跑到隔间找出药来,替他上药,包扎。 凌渊孟虎一班人总算赶了回来,在看到船身洒满了鲜血之后加快了脚步朝船上跑去。 一道剑影飞过,苏韫晴身后立马响起了一声惨叫。 一个浑身是血,举着刀正朝苏韫晴走来的倭奴被一把剑穿胸而过,倏然倒地。 苏韫晴回头一看,下船的那几个人一个没少:“凌大哥,虎哥,坤叔......你们都回来了,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斑鸠已经被苏韫晴缠成了个粽子,浑身上下除了两个眼睛没一处能动。 而苏韫晴经过这一番忙活,手上身上,甚至头上都沾了不少血迹。 孟虎一个箭步上前:“小程公子,你们也遭到倭奴袭击了吗?你怎么样,没有伤吧?斑鸠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没事,刚才有几个乘着渔船的倭奴想要抢走我们的船逃跑,被斑鸠赶走了,斑鸠也受了伤,不过问题不大,只是伤口比较多,可能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了,怎么样,倭奴都赶跑了吗?” 孟虎大手一挥:“那还不跑?那帮孙子,看到爷爷我,吓得屁滚尿流。” 粽子斑鸠嗤了他一声。 孟虎横了他一眼:“怎么?不相信,老子今天杀了十一个。哦对了,小程公子,我之前起誓过一个月不杀生的,现在怎么办,有补救的方法吗?” 苏韫晴捂嘴一笑:“杀倭奴不算,倭奴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孟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那我就放心了。” 凌渊从那个倒地的倭奴身上拔出剑来,收入鞘中,又和其他几个兄弟将船上的尸体扔了出去,才走到他们身边来。 苏韫晴看向他问道:“对了凌大哥,我们之前听到有人呼救,那些人,救下来了吗?” 凌渊点头:“都没事,会安排人将他们送回家。” “我不要回家,我早就没有家了,大哥,你既然救了我,你就好人做到底,收了我吧。”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衣衫有些凌乱,披散着长发的女子,哭着朝孟虎扑来。 孟虎吓得躲到了坤叔身后。 女子抹了一把泪朝着他跪下道:“大哥,从你将我救下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你,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只能跳海了。” 孟虎战战兢兢道:“这怎么还甩不掉了呢?” 苏韫晴看着这女子,虽是脸上有些脏污,但身形窈窕,秀发黑亮,轮廓清晰,应该是个美人。 女子有些羞涩,道:“我虽没有仙人之姿,但也算眉目清秀,虽没有什么大的学问,可烹饪女红也还算拿得出手,你收了我,我就踏踏实实和你过一辈子,我看中的就是你的勇猛和强壮,将来定能护我周全。” 孟虎瘪着嘴蹙着眉:“姑娘,你还是回去,找个亲戚投靠,或者找个人嫁了吧,我现在还不想成家。” 女子斩钉截铁:“除了你,我再看不上别人。” 又看着苏韫晴和凌渊两人的方向:“就算这两个俊俏的美郎君,也不行。” 孟虎走到她面前,双手一摊:“你这是何必呢?我这个人浪荡惯了,我怕我会辜负你,你还是别钻牛角尖了。” “如果你将来要辜负了我,那只能算我自己没本事,不怪你。” 这? 坤叔拍拍孟虎的肩:“阿虎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留下她,反倒是你铁石心肠了。” 苏韫晴默默地走进隔间,拿出一块帕子打湿了水递给女子:“姑娘,先擦把脸吧。” 女子接过帕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三下五除二就把巴掌大个脸擦了个干净。 孟虎看得眼睛都直了,其他几个弟兄也都发出不同程度的惊呼。 苏韫晴将孟虎的神情看在眼里,走到女子面前打趣道:“姑娘,既然人家都拒绝了,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要不你跟了我吧,我也会对你好的。” “哎哎哎......”孟虎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她身前:“小程公子,有你什么事?你就别添乱了,我还是勉为其难,先带她回去吧。”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除了斑鸠。 粽子斑鸠后牙槽都咬破了。 女子站起身来婷婷袅袅的走到孟虎身边,又将头发挽了个髻,随手在桌上拿了根筷子簪上了,对他福身行礼道:“我叫林琅。” 孟虎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先说好啊,你不能管我,家里什么事都是我说了算。” 林琅点头:“那是自然。” 苏韫晴觉得挺有意思便打趣道:“虎哥歪打正着,得了个媳妇,你们几位呢?凌大哥,怎么没人追过来找你?” 凌渊都没搭理她,直接面无表情的走到了船头。 苏韫晴瘪瘪嘴,这人太正经了,开个玩笑都不行。 孟虎道:“小程公子,你不知道,这凌公子啊,也不知在泽江遇到了什么,去的路上还时不时一个人偷乐,回来就这样了,十几天了都没见他笑过,八成是在泽江中了什么邪,哎,你不是能联络天神吗?你帮他联络一下掌管心情的天神,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苏韫晴双手一摊:“这个恕我无能为力。” 林琅突然惊呼道:“哎呀,虎哥,你受伤了,快坐下我来替你包扎一下。” 孟虎胳膊肘抬起来一看,可不是吗,小臂上一道血痕,不屑道:“大惊小怪什么?这点伤算什么?用不着!” “嫂子,虎哥用不着,你替我包扎一下吧,我也受伤了。” “嫂子,给我也包扎一下,我指甲盖掉了。” “嫂子,我头上起了个包,给我擦点药。” ...... 所有人前呼后拥在林琅身边,只有斑鸠在后面躺着翻白眼,林琅耐心道:“别急,一个一个来。” 苏韫晴走到凌渊身后:“凌大哥,方才的玩笑,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凌渊回头道:“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怪你,这里离涔州很近了,我会安排人送你到码头,至于下了船,你就要自己保重了。” 苏韫晴点头:“我就想跟你道个谢,这些天你把房间让给我,自己和坤叔挤一起,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加倍报答你的。” 凌渊语气温软了些:“你独自一人,出门在外不容易,照顾好自己就算不错了,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 就快到了,苏韫晴眺望涔州的方向,耳畔仿佛听到了码头嘈杂的喧闹声。 第26章 程家 “黄土,我走了,下次见面,我一定给你吃这世界上最好的小鱼干。” 抱起黄土肥嘟嘟的身体,将它还给了凌渊后,苏韫晴一一和大家道别。 凌渊很严肃的对她说:“你要记住,若是你亲戚问起,就说是你自己从泽江雇了船来的,不要提及路上所遭遇的一切,也不要提及任何有关我们的事情。” 苏韫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对着他慎重的点了点头后便上了一艘小船。 孟虎他们挥着手,目送着这艘小船行驶在茫茫的大海上,越来越小。 凌渊则是叫了人一起去修船舵,和帆索。 船舵和帆索是怎么坏的,苏韫晴一口咬定是倭奴所为,斑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凌渊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倭奴既然是想抢了这艘船占为己用,怎么会恶意破坏它呢。 但当务之急,先修好才是正经。 凌渊一边绑着绳索,一边对孟虎说:“孟虎,你去告诉豹叔,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就能出发回龙隐山,至于留下哪些人守朱沙屿,他会安排好的。” 孟虎低应了一声,有些不情不愿的下了船,嘴里嘀咕道:“小子毛都没长齐,还在这指挥起我来了。” 凌渊只当没听到,面不改色继续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坤叔看出了他对凌渊有些不服,下了船追上他道:“阿虎,让你去是因为所有人里面就你伤得最轻,你要不愿意,那你去修船舵,我去跑这一趟好了。” “哎呀坤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回去吧。” 坤叔拍拍他的肩:“你最好不是,我告诉你,别找不痛快。” 孟虎对着坤叔挠挠头,跑了。 码头上有马车在等,车上挂的灯笼写着一个大大的程字,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百无聊赖的揪着自己手指上的倒刺。 苏韫晴先找了个地方,从包袱里拿出女装换上,又重新挽了一个姑娘的发髻。 走到马车旁问道:“请问大叔,这是汖县芙蓉街程义堂程老爷家的马车吗?” 中年男子腾的一下弹了起来,下了马车打量了她一眼:“你就是苏家三姑娘吧?” 苏韫晴笑道:“正是。” “可算是等到你了。”中年男子道:“自从收到你寄来的信后,夫人每天都安排我在这等你,三天了,夫人好担心你呢,上车吧,三姑娘,我们先回去。” 苏韫晴环顾了一眼马车,里里外外除了这个大叔也没别人,便问道:“就您一个人吗?” “是啊,我姓李,你叫我老李好了,本来大少爷该亲自上泽江去接你的,可是。” 老李叹了口气继续说:“说来话长,等你到了就知道了,姑娘上车吧。” 这个老李看上去也不像坏人,但除了马车上的程字,也没有什么别的能够证明他就是程家的人,苏韫晴有些犹豫。 转念一想,在泽江都没人知道她的行踪,到了这千里之外也不至于有人还要加害于她,自己多留个心眼就好了。 于是她便上了马车:“那李叔,我们就先回去吧。” “好嘞!” 苏韫晴放下车帘四处检查了一下车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也依然不敢大意,一边掀开窗帘留意着外面的景象,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前面赶车的老李的动静。 离开码头,走过一段人烟稀少的庄稼地,进了城,马车渐渐驶入繁华的闹市中,苏韫晴才放下了戒备。 正想开口问话,老李却先开口了:“三姑娘有所不知,老爷和大爷上回去泽江下聘,回来的时候在花木岗附近遇到倭奴的袭击,一船的人都落了水,老爷和大爷,捡回了一条命。” 苏韫晴脑子嗡的一声,睁大了眼睛,猛地掀开车帘:“什么?他们也......他们遇到倭奴袭击?” “是啊,随行的人都死了,大爷为了救老爷,被倭奴伤了头,现在四肢都不能动弹,老爷呛了水,好不容易才救活,现在还昏迷着,没醒来呢。” 苏韫晴一时神情木然,说不出话来。 程家父子去下聘回来的路上,遭遇了倭奴,双双卧病,而自己,只身一人前来,身无一物。 这一切,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苏家,因为她。 这让她在踏进程家大门时,双脚如注了铅一般,有千斤重。 程家很大,比吴仁品家还要大。 南方相对温暖,即便是秋日也依旧绿叶葱郁,院里还开满了花,那是一些她曾经在京城时,奶奶和娘养过的品种。 只是到了北方,就只能在暖房才能成活了,而奶奶和娘向来节俭,所以自从回到了老家,她便没再见过这些花。 一个婆子带着她:“苏姑娘,跟我来吧,夫人在翡翠阁守着大爷呢,大爷这两日稍有好转的迹象,我先带您去翡翠阁见她吧。” 苏韫晴颔首:“谢谢妈妈。” 婆子道:“我姓金,是大爷的奶娘,看着大爷长大的。” 苏韫晴改口道:“谢谢金妈妈。” “三姑娘不用见外,等您和大爷拜了堂,成了亲,您就是这家的大奶奶......” “什么大奶奶,哪里来的大奶奶?” 苏韫晴循声望去,一个么约十来岁的男孩,怀里抱着一个鞠,一双眼睛小狼崽似的看着她。 正是程家三少爷程骢。 金妈妈赶紧道:“三爷,不可对苏姑娘这样讲话。” 说完又和苏韫晴解释:“姑娘别往心里去,这是我们家三爷,年纪小,不懂事。” “谁说我不懂事了?”狼崽眼神里的敌意更浓了,将手里的鞠抛往空中后又重重的抓了回来。 苏韫晴心里茫然,却也没有躲避他的眼神,就这样和他对视了片刻。 这时他身后跟来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和他一般大,便是程家四小姐程愿了。 程愿先是对着苏韫晴颔首行礼道:“苏姐姐好。” 苏韫晴也颔首回应她。 程愿回头便拉着程骢的手一脸担忧的说:“三哥,你这么无礼,让爹娘知道了非打你板子不可。” 闻言程骢充满敌意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两行泪水:“爹要是能起来,别说打我板子,就是用刀子砍我,我也是甘愿的。” 金妈妈掏出帕子上去给他擦眼泪,对着程愿说:“四姑娘,你先跟三爷到别处去玩吧。” 程愿拉着程骢的手:“三哥,走吧,娘这些天已经很辛苦了,别再给娘添堵了。” 程骢狠狠的瞪了苏韫晴一眼后被程愿强行拉走了。 隐约还听得程愿说:“三哥,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呢,爹和大哥受伤,是因为倭奴,跟苏姐姐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她没关系,若不是因为她,爹和大哥会北上吗?不北上的话,会碰到倭奴吗?” 金妈妈轻轻在苏韫晴耳边唤了声:“苏姑娘?” 苏韫晴的眼神才从两个孩子远去的方向收了回来,定了定神道:“金妈妈,我们走吧,去见夫人。” 第27章 万两黄金 穿过了庭院,过了一座小桥,再走一段鹅卵石花径,便是翡翠阁了。 “夫人,苏姑娘到了。” 苏韫晴跟在金妈妈身后进了小院,院里荷塘的荷叶还依旧亭亭如盖,池塘旁边的一丛竹叶翠意盎然,池塘旁边两只雪白的华亭鹤纯净飘逸,仙羽如雪。 一个衣着考究,却身无配饰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东厢房的门。 “可是苏三姑娘?” 金妈妈先她答道:“夫人,正是苏家三姑娘。” 苏韫晴循声望去,面容白净温柔,略显憔悴的妇人,有着一头与她相貌十分不协调的灰白头发。 她走上前,未开口,双膝跪地,便要磕头。 夫人忙俯身拉她:“快起来,快起来,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必多礼!” 苏韫晴依旧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头望着她的眼睛道:“小女苏韫晴拜见夫人。” “起来!”程夫人声音与相貌一样,温柔和蔼:“不用这样多礼,来来来,快坐下喝杯茶。” 苏韫晴坐下后,丫鬟替她倒了一杯茶:“苏姑娘请。” 程夫人拉着她的手:“可怜见的,这一路上,可还好?” 苏韫晴点头:“我很好,家里出事之后,我将我娘送到了舅舅家,便自己雇了船南下了。” 程夫人道:“你家里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我担心你也遇到不测,本该是让骥儿亲自去泽江走一趟的,谁曾想先收到了你的信,骥儿和老爷如今也……所以我便安排了人在码头等你。” 话说到此处,程夫人便低下了头,神情黯然。 “夫人,程伯伯和大哥遇到倭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月初,从泽江回来的路上,船行至花木港,离家不到百里,那一带时常有倭奴出没,那日便让他们碰着了,抢走了船,将船上所有人都赶下了水,打伤了骥儿,等他们被一艘渔船救起时,骥儿受伤严重,老爷已经不省人事了!” 程夫人说着说着便抬起手来抹眼泪了。 苏韫晴探过身去抚着她的背:“大夫怎么说?” 见程夫人哭得说话不甚流利,金妈妈便替她答道:“大夫说,老爷大抵就是这样了,若要能醒来,便是奇迹,大爷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大爷头部受创,脑中淤阻,大夫每日来针灸用药,已经是日渐好转了。” 苏韫晴起身:“夫人,能带我去看看大哥和程伯伯吗?”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气,程骥躺在床榻上,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在一旁不断的替他按摩四肢,面容俏丽,神情温柔。 金妈妈对她道:“木槿,苏姑娘来看大爷,你先出去。” 木槿闻言双手顿了顿,不发一语,也未回头行礼,而是小心翼翼的将程骥的手脚放平,再拉上被子,盖得工工整整后才转过身来。 双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步走到苏韫晴跟前,福身道:“奴婢木槿,问苏姑娘安。” 苏韫晴对她颔首,当她抬起头错身离开时,眼里那浓浓的敌意让苏韫晴脊背一凉。 她没有功夫去揣摩一个丫鬟的心思,只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程骥闭着双眼,头上还缠着纱布,面颊消瘦,却也依旧不影响他俊朗的五官和精致的轮廓。 “骥儿,你能听见娘说话吗?苏三姑娘来了。”程夫人伸手上去抚摸着他的脸。 程骥没有丝毫反应。 金妈妈怕程夫人又情绪激动,便上来扶住她:“夫人不用担心,刚才木槿替他活动身体,想来是累着睡过去了。” 程夫人道:“只怕是大婚那日,他起不来……” 话刚说完,程骥的眼皮动了动,似要努力睁开却又不能如愿,程夫人忙掀开被子拉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指开始卷缩了。 程夫人激动万分:“骥儿他听见我说话了,他能听见……” 金妈妈也分外惊喜:“是啊夫人,我就说嘛,大爷他吉人自有天相,老天有眼,肯定会眷顾他的,这还真是巧了,苏三姑娘一来,大爷就要好了。” 这话也提醒了程夫人,她一手握着程骥的手,一手拉过床边苏韫晴的手:“怪道老爷总说这俩孩子有缘呢!” 对于程夫人的热情,苏韫晴虽一时有些不适应,但她也很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此时的心情,便将另一只手覆上了程夫人的手。 问道:“大哥除了伤到头,可还有伤到别处?” 金妈妈在一旁道:“不曾。” “那这便是好转的征兆。”苏韫晴说:“我曾听太医说,头部受创的人脑内会有淤堵,所以才会间接影响到身体的机能,这个病,不能急,待到脑内的淤血渐渐减少直至消失,大哥便能恢复如初了。” 金妈妈和程夫人对视一眼,笑道:“这苏姑娘所言,和大夫跟我们讲的,竟如出一辙,苏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 程骥好转,这让苏韫晴感到心情舒畅了些,虽然她很清楚程家父子受伤是倭奴所为,但究其原因,也与自己有一定的关系,要说心里没有负担,那是假的。 尤其看到程夫人满头灰发,一脸倦容。 程夫人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你来的好,骢儿小,只会日日淘气,惹我烦心,你来了,我这心里啊,好似有了个依靠。” “夫人放心,我会和您一起,帮助程伯伯和大哥康复的。” 程夫人满脸慈爱的看了程骥半晌,才依依不舍的替他盖上了被子,起身拉着苏韫晴的手道:“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程伯伯。” 一旁等待的丫鬟上来扶着程夫人,金妈妈也同他们一起往外走去。 等四个人都出了房门,一道身影便从他们身旁掠过,迅速闪入了房中。 苏韫晴余光认出来,是木槿。 苏韫晴跟着他们到了另一处院子,匾额上三个烫金大字:聚福堂。 这便是程老爷和程夫人居住的地方了。 还没踏进院门,便听到里面传出了嘤嘤咽咽的哭泣声。 程夫人面露不悦,看了一眼金妈妈,金妈妈会意立马快步行至东厢房。 “夫人回来了,张姨娘请回吧!” 苏韫晴和丫鬟扶着程夫人缓步走上台阶,就见一个身着华丽衣裳,满身珠玉的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傲气,怒气,还有怨气。 福身道:“问夫人安。” 程夫人语气严肃:“程家没有规矩了吗?你总往我院里跑什么?” 张姨娘委屈至极:“我只是想多陪陪老爷,照顾老爷,老爷如今这副样子,我是坐立难安,望夫人体恤我的心。” 程夫人冷声道:“你不在老爷身边嚷嚷便是对他最好的照顾,回去!” 苏韫晴扶着程夫人的手可以感受到,程夫人身体气的有些颤抖。 爷爷没有纳妾,爹爹也没有纳妾,故此在她的意识里,从未想到过程老爷家有妾室。 上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侯脚抬得低了些,差点摔跤,还好金妈妈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姑娘当心!” 还未走远的张姨娘嘴里传来一句话:“这可是值万两黄金,可不得当心着点……” 第28章 晚膳 这话似说着无意,声音却也不小,苏夫人欲转身,却被苏韫晴拉着往屋内走。 “夫人,不必动怒,我不会放在心上。” 金妈妈愤愤地说:“自从老爷和大爷生病,这张姨娘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从前她从不敢在夫人面前这样无礼。” 苏韫晴面色沉静,声音也很平和道:“金妈妈也消消气,作为姨娘,老爷便是她唯一的倚仗,程伯伯生病,她心里急,口不择言也是可以谅解的。” 听到这话,程夫人怒气未消的脸上瞬间又浮起了欣慰的笑意。 回过头来对金妈妈说:“看看看看,这就是苏家的姑娘,骥儿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说完又看向苏韫晴:“好孩子,你比我有智慧,有了你,我真是……我真高兴!” 程老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但就是昏迷不醒,苏韫晴知道,这样的情况,比身上有伤还要严重得多。 程夫人轻唤他:“义堂,苏家姑娘没事了,在咱们身边呢,你听见了吗?” “义堂……” 程老爷没那么幸运,无论程夫人对他说着什么话,他都始终无动于衷,没有丝毫反应。 直到金妈妈拉起她:“夫人,好了,厨房备了晚膳,我们替苏姑娘接风洗尘,您就让老爷歇着吧。” 看着泪眼浑浊的程夫人,苏韫晴开口道:“天下这么大,也不乏能人异士,只要程伯伯人还在,我们总能找到让他醒来的办法,左不过多花些时间。” 虽然程义堂已经被当地有名的神医断言很难苏醒,但听了苏韫晴的话,程夫人似是又看到了希望,在这片刻时间里,心情几经起伏,便有些咳喘了起来。 丫鬟见状忙倒了杯水端过来:“夫人,快喝口热水。” 喝水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片刻后,程夫人又开始喉头呼呼咳喘了起来。 喉头有呼呼声,出不来气,这不是普通的咳嗽,这是喘疾。 苏韫晴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问:“夫人的喘症大夫可有开过药?” 金妈妈道:“怎么没有呢?大夫看了不少,名贵的药材也没少吃,就是不见好,这段时间老爷和大爷出了事,愈发犯病频繁了。” 苏韫晴蹙眉道:“喘症难以根治,但据我所知,用药对症也可恢复个七八成,还要防止过于操劳,不可饮食发物,夫人最好每夜睡够四个时辰,不要再吃牛奶鸡蛋等食物。” “夫人一直都谨遵医嘱,这些东西很少吃的,倒是苏姑娘,你为何懂得这些?” 苏韫晴思绪瞬间飘远后又被她拉了回来,苦笑道:“我只是平日里爱看些书,也包括医书。” 除了爷爷要求看的不看,其它什么书都看一些,总是把一些杂七杂八的书藏在四书五经后面,用于避过爷爷的眼睛。 结果就是爷爷考什么错什么,然后就被罚去甘芦井打水…… 程夫人恢复了些,轻喘着道:“到底是书香门第的姑娘。” 苏韫晴突然灵机一动,对程夫人道:“夫人您稍等我片刻,我去拿个东西给您。” 她记得马太医给她的药里面有针对咳喘的,虽不能治根,但也可让人少受些苦楚。 程夫人吃了药,不过半个时辰,喉头的呼呼声便轻了许多。 传晚膳了,因为这是她到程家的第一天,除了卧病在床的程骥,其他三个兄妹都到了,小圆桌围满了,现场却静的出奇。 程夫人一一介绍。 “这是二弟程骁,老爷和骥儿生病,家里上上下下,全靠他在打理,骁儿,快问苏姑娘好。” 程骁微笑着颔首:“苏姑娘好,你来的时候我正忙得抽不开身,否则真该亲自替大哥去接你的,实在失礼,我先自罚一杯。”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逗得程夫人藏不住笑意:“瞧你,一板一眼,跟你爹似的,苏姑娘不是外人,是自家人,都自在些好。” 程骁腼腆一笑,放下酒杯道:“娘说的是。” 程夫人又指着一个小男孩道:“这是三弟,名唤程骢,整天不务正业,皮猴子一个,骢儿,快问你苏姐姐好!” 小狼崽一声不吭,仿佛没听见一样,将脸别向一边。 苏韫晴看着气氛不对,因为程夫人的不悦已经爬上了眉梢,而她刚刚服过药,这时不能生气。 马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程骢说:“三爷在我进院的时候就碰过面了,他已经跟我问过好了,是不是啊三爷?” 说完还对他使了个眼色。 程骢虽年纪小,但也不傻,看了一眼程夫人的脸色,立马心不甘情不愿的翻了个白眼道:“苏姐姐好。” 程夫人看着他的行径,脸上仍有怒气,正待训他一顿,旁边的小姑娘说话了。 “苏姐姐好,我是程愿,排行老四,欢迎你,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小姑娘笑容和声音一样甜美,像个大人一样端起茶杯喝完还杯口朝下晃了晃。 有了程愿的调节,餐桌上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程夫人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快吃吧,一会菜要凉了,苏姑娘,你尝尝我们涔州的菜,看看可还吃得惯,要是吃不惯啊,我再让人请个沂州的厨子来。” 一边说着一边用公筷替她夹菜。 苏韫晴忙道:“不用麻烦,我从小到大对吃的都不挑,哪里的菜都吃得惯,我还记得小时候在京城时,吃得也和这里差不多。” 程骁道:“那倒也是,京城离涔州四百里,饮食习惯都和我们一样,苏姑娘吃得惯便是最好的,还有你的院子我都让人收拾好了,你暂且先住在爹娘旁边的珊瑚苑,一会让竹花带你去,将来就让竹花跟着你,如果有什么不称心的,尽管跟我提。” 苏韫晴笑着回答:“让二爷费心了。” 程夫人又替她夹了一只虾:“可别把自己当了外人,骁儿做事向来沉稳,他安排的,我也放心。” “来来来,吃菜。” …… 有程愿和程骁在,哪怕程骢全程黑着脸,这一顿饭吃得也算轻松。 吃完饭,程夫人又要亲自送她回珊瑚苑,这才不过几个时辰,她就一直拉着苏韫晴的手,舍不得放开了。 进了屋,对程骁更是赞不绝口,说他细心周到,比程骢那傻小子强太多了。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了,竹花才有些拘束的上前问道:“姑娘现在要先洗漱吗,热水已经备好了。” 苏韫晴不慌不忙问道:“你叫竹花?” 竹花点头。 苏韫晴又问:“为何今日饭桌上不见张姨娘?” 第29章 半瓶子醋 为何饭桌上不见张姨娘? 听了这话,竹花蹙眉略微歪了歪头,脑门上好似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张姨娘她,和周姨娘,从来都不和夫人一桌吃饭啊,这是程家的规矩,姨娘是姨娘,主子是主子。” “周姨娘?”苏韫晴睁大了双眼问道:“还有一个姨娘?” 竹花点头:“对啊,四姑娘便是周姨娘所生,二爷是张姨娘所生,大爷和三爷才是夫人所生。” 苏韫晴平复内心的惊讶后轻轻点头:“原来如此,你要不说,我倒一点看不出来,我见夫人待二爷与四姑娘反倒比三爷还亲近些。” 说完指着床边的绣墩示意她坐下。 见苏韫晴全程没有高高在上的小姐姿态,竹花神情也放松了下来,似打开了话匣子。 规规矩矩坐到了绣墩处:“可不是吗?二爷和四姑娘虽是姨娘所出,但从小都是长在夫人跟前的,夫人待他们都一视同仁,至于三爷……” 说到程骢,小小年纪的竹花眉头立即皱成了一个川子,还环顾了四周一圈才凑近她耳边小声道:“三爷从小顽劣,是个混世魔王,除了老爷和大爷,这天底下就没有他怕的东西,可如今,老爷和大爷病着,他反倒比从前收敛了许多。” “难怪……” 听她这样一解释,再想到白天程骢的态度,她也就不奇怪了。 竹花又说:“姑娘有所不知,三爷上个月才又气走了一个先生,现在整个汖县,已经没有老师愿意教他了,夫人正让二爷托人往远处去寻老师呢。” “啊!” ……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许久,从竹花口中,苏韫晴大致了解了目前程家的情况。 程家的产业很多,铺得很宽,之前一直都是程义堂带着程骥在打理,这次出了意外,程骁临危授命,却也游刃有余。 竹花也同程夫人一样,对程骁的赞美之心溢于言表。 至于两个姨娘,张姨娘张扬,颇得老爷宠爱,周姨娘内敛,不争不抢,老爷也很看重。 但姨娘再得宠,家里依旧是夫人说一不二,谁也不敢违背。 因为自家没有姨娘,她对姨娘身份的认知还停留在儿时娘带着她去别家赴宴的时候,重大场合下,确实没有见过她们的身影。 洗漱完卧倒在床,身上依旧还有在船上时波浪起伏,船身晃动的感觉。 竹花替她盖好被子:“姑娘若是要起夜,唤我一声,我就在外间。” “你去睡吧,我没有起夜的习惯。” “好,姑娘歇息!” 看着竹花退下的背影,她想到了自己的丫鬟春卷。 竹花跟春卷年纪相当,春卷从小跟着自己一起长大,从有记忆起,她便一直在身边,苏家被抄后,家里的仆人都被发卖了,她当时自顾不暇,也没有心思去想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到了现在,躺在了安静小院宽敞房间的柔软床榻上,她才有功夫想到这些人,他们的处境,会好吗? 苏韫晴捂嘴打了个哈欠,昨晚被倭奴干扰半夜,没休息好,该睡了。 明日起床再给娘写封信去报平安,再写信给马太医请教一下程老爷和程骥的病,也顺便让他知道自己平安…… 一夜无梦。 次日清早,洗漱完毕,陪着程夫人一起分别探望了程老爷和程骥,在与大夫交流一番病情后,程夫人便带着她逛园子了。 江南的亭台楼阁,青砖黛瓦,小桥流水,别有一番风味。 “夫人总算是愿意出来散心了。”金妈妈爱说话,有她同行总不会沉闷,“在姑娘来之前,十多天了,夫人整日不是守在老爷房里就是守在大爷房里,除了来回的路,都不曾踏出房门半步。” 苏韫晴扶着程夫人上了一座拱桥,水里有一群鸳鸯游过。 “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大爷的情况今日相较昨日,又是有所不同,方才大夫也说了,他醒过来,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程夫人舒了口气:“我也就听大夫这样说,方觉得浑身轻便了些,否则啊,我这老胳膊老腿,抬起来都费劲。” 金妈妈看了一眼程夫人头上的灰发,垂眸一瞬又抬起笑眼:“大爷即将成婚,三爷今年不过十岁,夫人还正年轻,哪里就老胳膊老腿了呢。” 程夫人憋了她一眼:“尽捡好听的说,你的话,做不得数,提起骢儿,我就发愁,前几日让骁儿替他找老师,你猜怎么着?” 苏韫晴满脸好奇的看着她,期待着下文。 “人家听说了他的光荣事迹,出再高的价格都不肯来,哎,这有水平的老师啊,都是曾中过秀才或者中过举人的,人家读书人有圈子,他这接连得罪好几个,恐怕整个涔州,无人不知他的大名了。” 苏韫晴笑道:“三爷虽顽皮,但天资聪明,这个年纪又是精力充沛到释放不完的时候,夫人且放宽心,或许等一段时日,他自己就好了呢?” “话虽这么说,可一寸光阴一寸金,少年时光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我真担心他耽误了自己。” 金妈妈扶着程夫人坐到了凉亭里的石凳上道:“这大爷就快好了,等大爷醒来,让大爷管吧,再等些时日,老爷也好了,自有人能降得住他。” 程夫人看向旁边的苏韫晴:“三姑娘,我看你就见识颇广,定是一个好学之人,都读过哪些书?” “......这” 苏韫晴咬咬唇:“我,我读书都只看个皮毛,是个半瓶子醋。” 金妈妈噗呲一笑:“苏姑娘是个会谦虚的,三爷还常常自夸,说自己已经学贯古今,用不着那些迂腐守旧的老师来教了呢。” 程夫人摆摆手:“罢罢罢,这大好的天气,我们别提他了。” 说完又指向湖中的荷叶深处:“三姑娘,你替我看看,是不是我眼花,那里边是不是还有个新鲜莲蓬?” ...... 接下来的几天里,程骥的状况越来越好,能睁眼了,也可以自主吞咽食物,就是还不能说话。 虽然程老爷依旧还是老样子,但儿子肉眼可见的恢复,也让程夫人眉头日渐舒展,精神也愈发足了。 与此同时,她与苏韫晴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从原来颇为客气的唤她三姑娘,到现在像是待自己亲闺女一般叫她晴儿。 更令人意外的是,程骢这几天竟是没有惹事。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程夫人只盼着到大婚那日,程骥能彻底清醒,能站起来。 第30章 孽障 这日清早,正逢大夫来替程骥看诊。 程骥已经能发出声音,只是所言依旧含糊不清,大夫照例为他施针。 银针扎下去之后需要等待小半个时辰,碰巧这日大夫忙,便想着趁着这个间隙就去给程老爷看诊。 程夫人带着大夫离开,叮嘱苏韫晴在房里守着程骥,有苏韫晴在,木槿便不进屋,在门外候着。 程骥眼珠子能转,却不能说话,无法跟他聊天,而木槿这些天眼里的敌意有增无减,苏韫晴自然也懒得跟她交谈。 于是便有些无聊的起身在房里转悠。 屋里所有的家具和摆件都极为工整,一尘不染,且他病了这么久,一直卧床不起,吃喝拉撒睡一应都在床上,但房屋里除了药味闻不到一丁点其它的味道。 程骥的衣裳头发,还有脸上,手上,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她想:这个木槿照顾程骥,甚是尽心。 当她背对着程骥在欣赏博古架上的一件玉雕的时候,突然听得身后的程骥很急切的想要发出声音。 “三......三......妹妹!” 她惊讶的回头,却感觉到有东西在轻轻拽着她的裙子,来不及管程骥,低头一看,一只硕大的蜘蛛正张着寸长的八只脚,拖着鸟蛋大的肚皮往她身上爬。 程骥出声引起了门口木槿的注意,她立马跑了进来,激动道:“大爷,您能说话了?” 而程骥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那只可怕的大蜘蛛上,充满了担忧。 木槿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吓得捂着嘴尖叫出声:“来人啊,快来人。” 苏韫晴一看这是豆蛛,看着体型大,实则不伤人,她根本没在怕。 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程骥房里,而且还爬到了她的身上? 听到喊声第一个跑进来的不是佣人而是程骢。 苏韫晴面不改色的任由蜘蛛在自己身上爬,而眼睛却注视着夺门而入的程骢,看着他的脸色从进来时的勾唇暗喜到现在的不可置信,她便知道这玩意是谁的杰作了。 苏韫晴伸出两个指头捏住豆蛛的大肚皮,淡定的朝着程骢走来,木槿吓得赶紧张开双臂护住床上的程骥。 这下轮到程骢惊慌了,睁大眼睛往后退了两步。 “三爷,你跟我出来一下。” 这时有两个佣人听到声音快速赶来,被苏韫晴打发走了。 支走了佣人,她朝着程骢扬了扬下巴后朝门外走去。 等程骢满脑子官司却依然装模作样的走到院里的时候,她将手里的蜘蛛一抛,蜘蛛精准无误的从程骢后颈的领口落入了他的背上。 程骢只觉得背后落入一个凉凉的东西,一看苏韫晴手里:空了? 忙急得跟个猴子一样,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一边跳一边反手过去往背上掏。 可那蜘蛛已经掉到了腰间,从肩膀上伸手下去怎么能掏得到呢? 他火冒三丈的指着瑟缩在门口的一个小厮,呵道:“猪头,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帮忙。” 那小厮战战兢兢的走近他,龇牙咧嘴的将颤抖的手伸进他的后背,刚放进去,又触电般的抽了出来。 程骢问:“抓到了吗?” 小厮带着哭腔道:“三爷,我不敢呐,我早让您别玩这么可怕的东西,您就是不听......” “闭嘴,快把它给我弄出来。” 小厮的手伸进去又抽出来,反复几次,程骢气得抬起胳膊给了他一肘子,继续自己弓着背反手掏。 苏韫晴抱胸走到他身边,一手揪起他的后领,一手伸进他的后背,不慌不忙的在里面翻找。 “呀,抓到了。” “快快快,快给我拿出来。” “呀,又跑了......” “啊,好姐姐,快帮帮我。” “哎呀,好狡猾的小东西,溜得真快。” “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背后搅动的动作停下了,一只精疲力尽已经被压扁了的大蜘蛛出现在他面前。 苏韫晴将蜘蛛捏在手里,朝他晃了晃:“三爷,可要当心哦,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程骢见蜘蛛已经出来了,刚才那副跪地求饶的姿态马上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气愤,狼崽的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花。 程骢伸手将苏韫晴的手一拍,蜘蛛掉落在地,他气呼呼的一脚上去,将蜘蛛踩得酱汁四溅,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屋内的木槿还惊魂未定,程骥却笑了。 程骢怒气冲冲的出门正好撞上带着大夫回来的程夫人。 程夫人见他衣衫不整,头发也乱乱的,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程骢不发一语,直接侧身扬长而去。 程夫人气得直摇头:“这个逆子......” 听说程骥能说话了,程夫人喜极而泣,双手抱拳捂着自己的胸口直掉泪。 待到大夫一根根将银针都取了出来,她坐到床边,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抹眼泪。 “娘......” “嗳!” 这一声娘,恍若让她回到了孩子牙牙学语第一次唤娘亲时的心境,激动得不能自己。 金妈妈也跟在程夫人身后抹泪,苏韫晴本来因为刚才的胜利心情不错,看着程骥好了她自然也是高兴的,便站在程夫人背后笑着看他。 “娘,没......事......别哭。” 程夫人忙点头:“不哭,娘不哭,娘高兴。” 顺着程夫人向上看去,就对上了苏韫晴眉眼弯弯的笑脸,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苏韫晴见他半天没挪眼,警觉的收住了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程骥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程夫人高兴,叫丫鬟拿出一锭元宝给了大夫,并亲自送出了大门。 这时一个文质彬彬,衣袍素净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用一把折扇遮住了脸。 “夫人留步。” 程夫人回头:“您是?” 来人环顾四周,见门口没其它人,便将折扇一收,露出了一个红彤彤的鼻子,与这张白面美髯的脸格格不入。 程夫人一见此人精神一震,忙上前两步恭敬道:“鲁先生?您怎么来了?您快请进。” 鲁先生摇摇手里的折扇道:“多谢夫人盛情,我就不进去了,这次来,实是因为当时在贵府时落了一个重要的东西,想着回来取一趟,您让人帮我送出来就好了。” 程夫人问明了是什么东西后,便让丫鬟去取,还想着劝说让鲁先生回来教书,鲁先生指着自己的大红鼻子连连摇头。 程夫人也连连叹气:“孽障!” 第31章 吃错药了 回屋后,苏韫晴问起竹花:“竹花,你可知刚才门口那位鲁先生的鼻子,是怎么一回事?” 竹花噗呲一笑:“除了三爷,还有谁?” 又说:“这鲁先生,是个颇有才学的举人,曾经可是选上了官的,但因为好酒,到吏部报到的前一晚,在家里庆祝,贪了杯,第二天早上误了时辰,这个官呢,也就丢了。” 苏韫晴道:“喝酒误事啊!” “可不就是吗?他本也是听说过三爷恶名的,可架不住咱大爷投其所好,送了许多好酒,才同意了,虽是在酒上吃了大亏,但这好酒的秉性却也没改,到了咱们府上,照饮不误。” “三爷烦他啰嗦,便在他酒里下了安神丸,他睡了一个下午,醒来就发现自己鼻子上被敷上了东西,东西拿掉后,鼻子就红了,也没法洗掉。” 苏韫晴想到那鲁先生的红鼻子,忍不住捂嘴偷笑:“洗不掉吗,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竹花伸出双手,手背朝向她,十个指头晃了晃:“凤仙花啊,姑娘你看,我这指甲就是用凤仙花染的,可是与那先生的鼻子一样颜色?” “可不就是!”苏韫晴看着竹花红红的手指甲笑得停不下来。 这个程骢,憋了几天,现在露出本性了,今天用大蜘蛛来吓唬她,被她反将了一军,而看他那样子,根本就是极不服气。 接下来不知道他还会使什么坏主意,得多提防他些才是。 “竹花,我再问你,鲁先生前面的那些先生呢?都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气走的?”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又过了两日,程骥口齿更为清晰,说起话来也更连贯了。 程夫人每日烧香念佛,吃斋许愿,对着菩萨感恩不已。 而苏韫晴也对程家的环境更为熟悉,有了程夫人的疼爱,让她不再担心程家会像别人口里所说的那样,是重利薄情的商贾人家。 程愿也会时不时的来陪伴她,和她聊天解闷。 还有二爷程骁虽很少在家,但见了面也总待她恭敬有礼。 至于张姨娘,因为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身边都有程夫人和金妈妈在,即便她心有不快,也从不敢当面发作。 但苏韫晴知道,这个张姨娘,不是个好相与的。 周姨娘也就见过一面,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年轻漂亮,恬静淡雅,也怪道能生出程愿这样可爱又懂事的孩子。 这天大夫又来给程骥看诊,程夫人拉着苏韫晴往翡翠阁走去,到了门口,佣人来报。 “夫人,花家大奶奶来了,说是找您有事。” “哦?”程夫人道:“这花家可是新任知府的岳丈家?” 佣人道:“正是那个花家。” 程夫人掉头:“帖子都没下,人就直接来了?晴儿,你先进去吧,陪骥儿聊聊天,我先去见见花大奶奶,看看是有什么急事。” 苏韫晴点头:“您去吧,慢些。” 金妈妈也跟着程夫人一道去了,苏韫晴进了院,听到木槿在里面跟程骥说话。 碰巧两只华亭鹤也在院里晒太阳,她干脆没进屋,到院里逗起了仙鹤。 这两只鹤本就是程骥从小养到大的,愿意跟人亲近,也不怕生,更是对苏韫晴充满了好感。 “我大概是天生招小动物喜欢。”苏韫晴心想。 这样一思量,不免就想到了黄土,凌渊的那只土肥黄猫。 “苏姐姐......” 苏韫晴抬头:“三爷?” 程骢乖巧的脸带着满满的笑意朝她走来。 “上次蜘蛛的事情,谢谢你,那天是我无礼了,还要向你道个歉。” 苏韫晴坐在石阶上抬起头看着他。 这笑,不对劲。 “你不说,我都忘了,用不着道歉。” 程骢示意身后小厮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池塘旁边的石桌上。 对苏韫晴道:“为了向你表达谢意,我特地榨了一壶石榴汁,想请你尝一尝,这可是我亲自摘的石榴亲自剥的,你可一定要给面子。” 苏韫晴饶有兴趣的走到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是吗?那可真要多谢三爷了。” 程骢见她坐了过去,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就像是垂钓的人看着鱼儿要上钩了一样。 “不用跟我客气,你这不很快就是我大嫂了吗?我对你会像对大哥一样敬重的。” 说完拿起玛瑙杯倒了一杯红彤彤的汁水,送到苏韫晴面前。 “这石榴树,还是当年我爹亲手种的呢,就在后面湖边,苏姐姐,快尝尝。” 苏韫晴看着这杯红彤彤的汁水:“我现在不渴,先放着吧,我等一会再喝,可好?” 程骢按捺住心里的焦急:“还是现在喝吧,趁新鲜,这果汁,过了一炷香时间,鲜味就大打折扣了。” 苏韫晴看着他道:“那我就等一盏茶再喝,肯定不辜负你的美意。” 端着杯子的程骢进退两难,她不喝也总不能强灌,虽然他很想这么干。 可她既然这么说了,不怕她不给面子,于是便将手里的杯子放到了石桌上。 外面传来了对话声。 “这朝廷没钱,就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来了,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二次了,这知府大人还先派了花大奶奶来探口风,哎,真是的。” 这是程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金妈妈道:“是啊,上次捐了十万,定是让官府觉得咱们家有余粮,说是让大爷去考个功名就刚好谋个官职,可咱大爷现在这情况,再说了,老爷也不让几个少爷做官......” “所以他们才先派了人来啊,等骁儿回来,我再找他商议一下吧。” “夫人说的是。” 说着说着,主仆两人已经进院了。 看到程骢,程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骢儿,你不在自己房里温书,又跑出来做什么?” “我......” 苏韫晴忙起身去扶程夫人,道:“夫人错怪三爷了,三爷是好意,替我送了石榴汁来的。” 程夫人一惊:“哦?是吗。那正好,还有吗?那花大奶奶耳朵不好,跟她聊了这一会,我就口干舌燥了,正好给我喝点。” 说着就要去端石桌上的玛瑙杯。 说时迟那时快,程骢立马端起杯子将里面的果汁一饮而尽。 程夫人没理他,又伸手去拿瓷壶。 程骢抢过壶来,对着壶嘴就是一顿喝,喝完打了个嗝,艰难的说:“娘,没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因为,我,我也很渴。” 苏韫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只见他额头鼻尖立马冒出层层细汗,眼眶开始微微泛红...... “娘,我,我回屋去,温习功课了。” 说完狠狠的瞪了苏韫晴一眼,一溜烟跑没影了。 程夫人气呼呼道:“这孩子,吃错药了。” 第32章 来信 午膳时,程骢没来,说是不饿。 晚膳时,他依旧没来。 程夫人叹气:“这孩子,自从他爹和大哥病后,就越来越莫名其妙。” 程骁道:“娘别生气,我和大哥小时候也没少让您操心,现在不都好了吗?等他长大了,自然明白您的苦心,他不来,一会让人送去不就好了。” “你们小时候再调皮,也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对了骁儿,吃完饭,我还有事和你商议,今日花大奶奶来府里找了我,关于捐纳的事情。” 程骁有些吃惊:“捐纳?上半年不是已经捐过一次了吗?这官府,真当我们是金山银山呢?” “可不是吗?所以我得跟你合计合计。” 谈起钱,不免让苏韫晴想起被王洪搜走的那一万两黄金,心头一时怅然。 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将来就是程家人,一心一意为程家,不就是一万两黄金吗?迟早给他成倍的挣回来。 思路一变,碗里的饭就又香了。 大人在说话的时候,程愿从来不插嘴,自己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吃饭。 还时不时替苏韫晴夹菜,夹完菜,两个人相视一笑。 饭毕,程夫人让苏韫晴也一起跟着去聚福堂,苏韫晴拒绝了。 这还没成亲呢,自己本来就是客居在程家,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好随便参与发表意见呢? 这点边界感她是有的。 便说:“我还是去给三爷送饭吧,顺便帮您监督一下他有没有好好在用功。” “这样也好。”程夫人笑了,“我看他上午那么热心替你榨石榴汁,定是很想和你亲近的。” 苏韫晴不置可否,带着竹花,到灶房取了饭菜,便往程骢的住处走去。 苏韫晴在竹花的带领下来到了程骢房门外,竹花轻轻叩了门。 里面问道:“谁?” 竹花道:“三爷,是苏姑娘,来给您送晚饭来了。” 里面传来了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我不饿,不吃饭,赶紧走。” 苏韫晴不紧不慢道:“三爷说不饿,难道是想让夫人亲自来哄你吃饭呢?” 一听这话,屋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似是要将地板踩烂。 脚步声到了门口:“放在外面,我自己取,你们走吧。” 苏韫晴从他的声音里面听出来他现在嘴巴肯定是出了问题了。 “那不能够,夫人说了,让我来替她检查你的功课,三爷开门吧。” 里面又是咚咚咚一阵脚步声过后,门缝里塞出来几页纸:“功课,拿走不送。” 苏韫晴捡起这几页纸,上面跟鬼画符一般,完全看不出来写了什么。 “那行吧,我现在就去将三爷这份功课交给夫人,路过翡翠阁,顺便拿去给大哥瞧瞧,走了,竹花。” 嘎吱一声,门开了。 “站住,别去。” 苏韫晴和竹花同时回头。 程骢的样子让她顿时呆若木鸡,手里那几张鬼画符都掉落在地,而一旁的竹花,因为憋笑,已经快要流出眼泪了。 只见程骢站在门内,双拳紧握,两个眼睛肿的跟馒头一样,两片嘴唇更是又红又大,鼓鼓的像要随时炸开一般。 苏韫晴立刻就意识到,若是她喝了那杯石榴汁,那么现在这副样子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这个程骢,真过分。 苏韫晴撇了他一眼,从他身旁侧身进了屋,竹花也跟进来将食盒放到了桌子上。 “难怪三爷一天都没去吃饭,原是自己一个人偷吃了什么好东西,在我们那里有一句谚语,白天偷偷吃独食,半夜黄蜂蛰嘴巴,三爷,您这嘴,可是叫黄蜂蛰了?” 程骢气得两片嘴唇颤抖,好像是在狠狠的瞪她,因为眼睛睁不开,所以苏韫晴也看不出来。 程骢咬着牙费劲的张着嘴道:“别告诉我娘,和大哥。” “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守不住秘密,上次蜘蛛的事情,我还替你瞒着呢,我真担心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你想怎么样吧?” 苏韫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小药丸,递到他面前:“不想怎么样,三爷要是有种的话,就吃了这粒药,这两件事情,一笔勾销。” 程骢警惕道:“这是什么药?” 苏韫晴玩味的看着他:“怎么,不敢?三爷你胆子这么小,真让人失望。” “谁说我不敢的?”程骢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药丸丢进了嘴里,“量你也不敢毒死我,大不了多遭点罪就是了。” 苏韫晴见他咽下了药丸,拍拍他的肩:“行,三爷大气,竹花,走了。” 说罢背着双手朝屋外走去。 身后传来依旧含糊不清的声音:“喂,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苏韫晴没搭理他,径直往外走,出了大门才和竹花对视了一眼。 这一对视,主仆两个就像被同时点了笑穴一样,蹲在地上笑得站不起来。 半晌后,竹花才捂着肚子起身拉她。 “姑娘,你给三爷吃了什么?” “解毒丸,他明天早上就能消肿了,要是不吃药任由他去,他这嘴最少肿七天。” “姑娘真是大人大量,菩萨心肠。” 苏韫晴吁了口气道:“他顽劣归顽劣,至少还是很孝顺的,否则也不会在夫人想要喝那辣椒水的时候,自己抢先一步将它喝光了,他也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竹花惊讶的看着她:“姑娘知道那是辣椒水?” “确切的说,是石榴汁伴着辣椒水,若光是辣椒水的话,一闻便知,谁还会上当呢?” 竹花道:“可不是吗?三爷今天这副样子,就跟去年的一个先生一模一样,那先生姓什么我都忘了,才教了不到半个月,辞了。” 苏韫晴边走边说:“慢慢来吧,他总要吃点亏,才能学乖的。” 竹花不住地点头。 夜里,苏韫晴躺在床上掰着指头算着,给娘的信她应该快要收到了,泽江更近,道路更平坦,说不定马太医的回信已经在路上了呢。 听饭桌上程夫人的意思,官府要找程家捐纳,要是程老爷和程骥能快点醒来,这些事情就能更多人商议,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因为这次一旦答应了,难保不会再有下次。 程老爷不许后代做官,那么要保住家业,就得另觅他法。 ...... 婚期越来越近,程骥现在虽然人清醒了,说话也完全没有问题,却仍然不能下地走路。 确切的说是四肢依旧没有知觉。 程夫人因为他越来越好而高兴,却也很担心他到了那天站不起来。 大夫安抚她说不能急,并表示程骥这样的康复速度已经是很可观的了。 怎么不急呢,家里都已经开始布置大婚事宜了,老爷且先不做指望,但她多希望看着自己孩子健健康康的拜堂、洞房啊。 看着程夫人愈发焦虑,总是魂不守舍,独自叹气。 苏韫晴在旁悉心安抚:“夫人放心,我会一直陪着您,想办法治好程伯伯和大哥的,至于拜堂,也没有关系的,如果婚期不能推延,那就等大哥好了再补上。” 程夫人握紧她的手,感激的看着她:“好孩子,我就是觉得,委屈你了。” “夫人,来了封信,是大爷的名字。”门房送来一封信。 苏韫晴接过一看,是马太医的笔迹。 第33章 龙涎草 “主公,他们刚刚战斗完一场,歇息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这个时候,戏志才在旁边说道。 黄巾军没有派出强者追杀楚河,原因只有一个,甘宁的震慑力实在是太强了。这可是天底下都有数的可怕人物,哪怕遭气运反噬,也不是寻常六品大能所能抗衡的。 伊乐脸部肌肉顿时一僵,随即毫不犹豫的转身推门而出,然后又“啪”的一声将门合上,动作一气呵成。 “你要说到做到!”说完,洛隆松开手中的刀,刀落了下来,竖直地插在了地上。 李玉芸看去,只见那霜寒正盘坐于地,双膝上有着一柄长剑,散发着阵阵寒气,看来是一件不错的灵器,同时可以看得出霜寒也是一名剑修无疑了。 禄存王阿拉坦乌拉和巨门王伊勒德左右抢出,想要拦下那玉衡王卓力格图的致命一击,但都为时已晚。 翌日,李渔还要回学院里去处理堆积的一些事务,而苏阳也是要回去上课,所以早早的李渔便是带着云月和苏阳离开苏府去青藤苑了。 不过,夏侯惇这一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了,生活在兖州的百姓还有贾商都饱受薛仁贵新政策的恩惠,怎么会允许别人说薛仁贵的不是,恐怕就是他亲爹,他也得能和他理论一番。 祖茂被华雄追急,将红头巾挂在了一户被烧了的人家的庭柱上,退进树林潜躲。 他们这个时候也是充满了信心,在他们看来,既然眼前的死神兽并没有什么,他们只要重新振作起来的话,那么想要对付对方的话,还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然而管旭尧的双眼里却燃起了两簇熊熊的烈焰,他挥起手臂对准她的脸不偏不倚就是一个耳光。 她扯着嘴角笑着,笑意未达眼底,我的心被人撕了一下痛,为掩盖住这个痛,我一下翻身而起,跪在她的床边,跪得经地义般,假装深情款款的诱惑她,带她回西凉,南疆全是虫子,恶心至极。 我慢慢地带有伤的手握紧,白色的布条,带着斑斓的血迹,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对于他的问话,只有沉默相对。 冷冷站起身来,从床上拿起苹果手机,王跃也不知道这是第几代,毕竟王跃觉得太贵了,用不起苹果。 王跃认为,孟东只是人生当中的一个再也回不来的过客,但王跃却没想到的是,这个过客,却险些让整个寒门陷入危机当中。 其实在打职业联赛的时候,尽量能不聊天聊天,就不要过多说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把这个时间用来交流眼前的才是关键。 苏如绘暗暗感激皇后,看顾贤妃这个样子,万一接下来要把她留在明光宫,虽然说于礼不合,但是敲她这病怏怏的模样,加上太后又很怜恤她,皇后也不好回绝。而苏如绘自己更没有说不的立场。 “他气死你养父?你养父不是病死的吗?还有,你养父不是跑江湖的吗?怎么又会医术了?”庆王不动声色地问道。 柔然第二任皇上,楚长洵和他的皇后生了许多孩子,历史上记载,有十人之多……再加上羌青,假死来到奉,活到十百二岁,肯定还有没有记在历史上的孩子,终乱口中所最大的孩子跟最的孩子相差几十岁,是合理的。 “如绘姐姐若是喜欢,一会我另外与淑妃娘娘讨些给姐姐送去。”丹朱很懂事的道。 很高兴,一路上有你。阳光斜射在课桌上,在发隙中穿过,留下斑点影子,却丝毫没能驱走寒意。 这也是他敢孤身前来的原因,要是跑都跑不了,他也不可能深入死亡之地。 和之前没有一点变化,至于没有变化的原因,则是因为6年的风平浪静。 在握紧门把手的时候,安若猛地深呼了一口气才平复了一下心情。连同安敏也是,能感觉的出来,这大概是就是羡慕自己吧,这个时候自己还是拥有的,但是在这个时间过后,就再也没有了,这是一个事实。 但借助着三十发炮弹支援,余洋带着残存的三连向后退去,整个罗店之中的中国守军都在撤退,日本人几乎已经完成了罗店包围,撤退的速度慢一慢就会被日本人给咬住,想要撤退几乎不可能。 赵大柱长相很唬人,门口保安根本不让进,沈洋说明是自己的保镖,对方还满是质疑的眼神,他无奈只能拿出身份证,并签了个名字,把赵大柱留在了楼下。 费哈尔已经变得哽咽,看着大胡子,跪在地上冲着大胡子跪拜,其余的护卫听见之后,也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冲着大胡子行理,接着十几名护卫,向着不同的位置迅速的跑去。 “先生,你不会是看我父亲穷途末路,想要投了朝廷吧。”曹丕目光有些阴沉的看向荀彧。 那么如今战神为了继续让诸多至颠强者保持对第七维度的压制与攻势,牺牲一个李云牧又算什么? 就在余洋挂断通话之后,余洋脑海之中响起了电子合成音,空对地导弹准备就绪,火力支援准备就绪。 墨子柒倒是不在意,毕竟她此行的目的并非与李老和解,所以便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便请罗筱雪坐在了最中央,而自己则坐在了她的右侧。 伴随着响动,一扇钢铁大门被拉开,镜头首先给了大胡子满意微笑跟托尼满脸震撼的表情,然后镜头推向山洞内。 只不过,裁判却是完全“看不清”这些英雄的动作,哪怕是最完美最标准的挡枪动作,也直接判了一个点球。 把潜在的敌人变成了盟友,这沙皇政府最近几十年来最大的外交成就。 山顶上看日出无疑是分外壮阔的,看着太阳跃至空中,李孑顿时又生豪情壮志。 想要解决此事就必须解决源头,那就是灭掉南越国,或者征服南越国,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一天不解决,那么一天便是如此。 第34章 龙隐山 苏韫晴根本没费什么心思就绕开了官兵,上了山。 这官兵围困龙隐山,简直是个笑话。 大门口还好,有人武装持械规规矩矩的守着,而离了大门口不到二里的地方,稀稀拉拉的几人一堆,喝着酒,吃着肉,不知今夕是何年。 顺着小路往上走了大概二里石阶,开始看到山里的建筑了。 远处看不觉得,进到里面才知道,这山是真大。 山里很多四季常青的植物,到了深秋依旧不给人萧索的感觉,这种生命力蓬勃的景象在此时的沂州是没有的。 听着山里的鸟鸣声,时而有松鼠从她身边掠过,苏韫晴捡起一颗板栗剥开正准备往嘴里塞。 便听到耳边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叮的一声插入了她眼前的树干里。 “什么人?” 苏韫晴蓦地回头,姑娘一袭窄袖红衣,手戴黑色护腕,身姿还保持着拉弓的状态,粉嫩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正警觉地盯着她。 苏韫晴忙抱拳:“姑娘你好,在下程锦瑜,冒昧闯入山中,是因为家里有人重病,欲往此山断崖边寻一味药材,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姑娘将弓箭缓缓放下后收到了背后,背着手朝她走来,看了一会后又绕着她转了一圈。 “怎么相信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朝廷派来的细作?” 苏韫晴见她没什么敌意,便恭敬道:“我确实没有什么实物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姑娘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跟着我,我除了寻药,绝对不踏足山中任何其它地方。” “我跟着你?”姑娘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瘪嘴道:“你一个男人,你让我跟着你?想得美。” “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果姑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我也愿意配合,只要能让我穿过山林到断崖边去。” 姑娘一手拿着弓,一手绕着垂在胸前的辫稍:“你口口声声说来寻药,那你不妨说说,这世界这么大,什么药非得到我龙隐山来寻?” “龙涎草。” 咻的一声,苏韫晴还没反应过来,弓弦已经比姑娘紧握弓把的手先一步逼近了她的脖子:“别动,我这根弦照样可以杀人。” 苏韫晴一动不动,不解的问她:“我已向姑娘说明了来意,并且保证没有半句虚言,为何姑娘还对我如此不客气?” 姑娘勾唇冷笑:“拙劣,田佑光不知最近补了什么好东西,竟长起脑子了,居然想到了派你这么个斯斯文文的书生来掩人耳目,还找什么,龙,龙什么?” “龙涎草。” “还找了个什么龙涎草的借口。” 田佑光是涔州知府的名字,一直以来奉命剿匪兼抗击倭奴的人便是他。 苏韫晴见仅靠着自己一张嘴,永远也别想跟她解释清楚,便直截了当的说:“我真不是朝廷派来的细作,还有我认识你们山里的人,你实在不信的话可以把人叫出来对质。” “谁?说来听听。” 苏韫晴道:“一个叫凌渊的公子,他曾经帮过我,他知道我的来处。” 姑娘瞪大了眼睛:“我哥?你认识我哥,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你?” 苏韫晴瞬间转忧为喜:“你是宋娇?” “是啊。”宋娇笑着将弓收了回来,又瞬间收住笑问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万一你只是知道我哥的名字,说出来糊弄我呢?” 苏韫晴在船上的时候没少听他们谈起宋娇,凌渊每次下船都会买好多东西给她,想来对这个妹妹也是极为宠爱的。 既然是这样,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便对她说:“你要不信,就带我去见他,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宋娇眉头微蹙:“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哥不在山里,他都出去好几天了。” 苏韫晴灵机一动:“那你带我去见黄土,黄土也认识我。” 还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我给它带了小鱼干。” “黄土?”宋娇翻了个白眼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那只丑猫跟我哥下山了,它从来跟我哥寸步不离的,不过你连那只丑猫都知道,想来你也是没有骗我了。” 苏韫晴笑着说:“宋娇姑娘果然和你哥口里常说的那样,冰雪聪明。” 宋娇咬唇娇羞的一笑,面颊微红:“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程锦瑜。” 宋娇眨巴着大眼睛偷偷看了她一眼:“我带你去见我爹,让他派人帮你找,找那个什么龙涎草。” 苏韫晴忙摆手:“不必了,谢谢宋姑娘,你只要带我去断崖边就好了,我自己找。” “断崖很危险的。”宋娇说:“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若是涨潮时,随时被海浪卷走,你非得去那里,别处没有吗?” 苏韫晴摇头,宋娇又偷偷看了她一眼:“既然你不是坏人,我自然愿意帮你,我叫几个人陪你一起去吧,程公子。” 苏韫晴犹豫片刻,依然拒绝了她,因为她知道很危险,来这里本来也不想麻烦别人,所以才一个人偷偷上山的,谁曾想半路碰上了宋娇。 宋娇见她拒绝,便问道:“你知道断崖到崖底有多高吗?” 苏韫晴摇头。 “那你知道这里什么时辰涨潮和退潮吗?” “夜里涨潮,天明退潮?” “完了,你死了。” 苏韫晴睁大眼睛看向她:“怎么说?” 宋娇见她看着自己,伸手到头顶抚平了两边的碎发,继续绕着辫子道:“这里的潮汐一年四季都会有所不同,如果你不清楚,贸然下去,碰巧遇到涨潮,你不就死定了?” 苏韫晴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幸好碰上了你,宋姑娘,具体潮汐时间,还望姑娘告知,你可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听她这么一说,宋娇面上娇羞之色更甚了,朝她一勾手:“走吧,我带你去,你是不是也怕我爹?那我不告诉他好了。” 不告诉他就最好了,这个宋榔是一方霸匪,从他出手抗击倭奴来看,他是个好人,但苏韫晴也不想因为这点事惊动这样的人,免得节外生枝。 让宋娇带她去一趟也好,到了那里自己再想办法找药吧。 到了地方她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从脚下望去,这片崖壁如刀削一般,垂直数丈,直至崖底,连根可攀爬的藤蔓都没有。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而这样陡峭的崖壁,随着海岸线绵延数十里。 一阵大风吹过,耳畔传来稀里哗啦乱石坠海的声音。 见苏韫晴太靠近崖边,宋娇拉她的手将她往后扯了一把。 苏韫晴愣住了:这该从哪里寻起? 第35章 给我留点面子 既然龙涎草离不开黑铜石和海水,那么就证明它一定长在能够在涨潮时被海水浸泡的地方。 也就是崖底。 上次凌渊他们从外面补给回来,还有龙隐山的人从朱沙屿回来,交通工具都是船,既然他们能通过船走水路回来,定然有路能下去。 “跟你说了很危险了,现在相信了吧!”宋娇双手抱胸,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她。 苏韫晴抱拳道:“还请宋姑娘替在下指一条下海的路,如果能再借我一条船,那就更是感激不尽了。” 宋娇撅了撅嘴:“我也不知道下海的路在哪里,你又不让我带你去找我爹,这我还真帮不了你。” 凌渊不在山里,但上回跟凌渊一起出去的还有坤叔,孟虎,斑鸠等人,也就是说,现在不想麻烦他们也不行了。 她总不可能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 “不必惊动你爹,麻烦宋姑娘,带我去找一下坤叔可好!” “你还认识坤叔?” 苏韫晴点头。 宋娇朝她勾勾手:“那好吧,你跟着我吧,你是生人,独自一人在这里容易被当细作抓起来。” 苏韫晴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零零星星开始有房屋林立路边,门口有稚童玩乐,屋顶有袅袅炊烟,完全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当二人逐渐行至房屋密集处时,一户人家柴扉虚掩着,苏韫晴无意中从门缝看去,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正在井边打水洗衣服,木盆里面花花绿绿的,都是女子的衣服。 苏韫晴不禁感慨,这山上的男子,对待妻儿,还蛮体贴周到的。 “孟虎,你是真虎啊,你怎么回事?我这好好的衣服,你给我洗破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孟虎?苏韫晴顿住了脚步。 “娘子恕罪,我没什么经验,下手力道大了些,不过没关系,我待会给你缝上,嘿嘿,缝上,你别生气。” 这是孟虎的声音,满满的讨好。 “哎呀,缝上了不也看得出来吗?那我还怎么穿嘛!” “那,那我下回下山,再找同样花色的布来,我们重新做,都怪我……” 嘎吱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苏韫晴笑着喊道:“虎哥!” 孟虎抬头一看,先是惊喜,后面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将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一脸严肃的对旁边的林琅说:“就几件衣服洗了半个时辰了,磨磨叽叽,女人真麻烦。” 说完快步迎了上来,将粗大的手掌重重的拍在苏韫晴的肩上:“小程公子,你怎么来了?阿娇,你们怎么在一起?” 苏韫晴半个身子一歪,孟虎放开了手,她才说:“真巧啊,你和林琅姑娘住这里啊?” 宋娇吃惊的看着苏韫晴:“孟虎你也认识?” 还没等苏韫晴回答,孟虎先说话了:“小程公子可厉害了,救过我的命,来来来,快进屋来坐。” 林琅见来了客人,跟在孟虎身后一直温婉的笑着:“原来是小程公子!” 孟虎转身道:“没见着我朋友来了吗?还不快去倒茶?” 语气还有点凶。 林琅颔首笑着说:“遵命,夫君,宋姑娘,程公子快里面请!” 小院是被竹篱围起来的,篱笆下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郁郁葱葱,院里很干净,木盆里的衣服还散发着皂香。 屋内更是窗明几净,井井有条,林琅将刚烧好的热水倒入茶壶中,顿时香气四溢。 宋娇一进去就不可置信的到处观察:“孟虎,自从你成了亲以后,家里简直从猪窝变成了天堂嘛。” 孟虎朝着她挤了挤眼睛,小声道:“程公子是客,给我留点面子。” 又站起身来替苏韫晴倒茶:“小程公子,你怎么会来我们龙隐山,你是怎么上来的?” 苏韫晴把此次来龙隐山的目的和他简简单单说了一遍。 孟虎一拍桌子:“既然是程公子要帮忙,我孟虎义不容辞,你等着,先在我家吃了晚饭,我带你下海边,待到今日夜里丑时末,退了潮,我们便乘船去找龙涎草。” “真的?”听到孟虎能带她下去,苏韫晴喜出望外:“可是,虎哥,你还是带我下去就好了,我自己乘船去找吧。” “那怎么行,下面那么危险,放你一个人去,我还算什么朋友?” 林琅大概是觉得家里来了客人,盆里还有衣服比较难为情,此时的她正在加速洗衣服,准备尽快晾起来呢。 孟虎却冲她喊道:“林琅,还不赶紧准备晚饭去,我朋友大老远来,都饿了。” 语气还是有点凶。 外面传来林琅清脆的声音:“稍等片刻,我这里马上就好。” “等什么?叫你去就赶紧去。” 联想到刚才进院前孟虎挽起袖子洗衣服的模样,苏韫晴只觉好笑,偷偷抿唇。 宋娇看不下去了:“孟虎,你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娶个这么漂亮又能干的老婆,你能不能不要对她大呼小叫?” 说完朝着屋外喊道:“林琅姐,别搭理他,他再这样对你你就改嫁,让他一辈子打光棍。” 孟虎气呼呼的看着宋娇,宋娇也瞪向他:“怎么,不服?” 孟虎无奈:“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还口口声声改嫁,你当这天底下好男人那么容易找啊?” “这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宋娇说:“我就是替林琅姐不值,就算不嫁人,也不受你这气。” 苏韫晴想,大概是孟虎平日里掩藏的太好了,骗过了山里所有人,大家都以为他背地里也这样对待老婆,所以才引来了宋娇今日的打抱不平。 但她又不好揭穿他,只得让这两个人就这件事情没完没了的斗嘴。 林琅晾好了衣服进来柔声劝道:“好了好了,别吵了,一会我煎带鱼给你们吃,程公子好不容易来一次,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天不是更好吗?” 宋娇一听这话,转头看了一眼苏韫晴,苏韫晴正好也笑着看向她,她赶紧若无其事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垂眸一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泼辣了?第一次见面,先是拿弓弦抵着人家,现在又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么凶悍的一面...... 思及此,两朵红云慢慢爬上脸颊,咬着唇不着痕迹的轻轻跺了一下脚。 站起身跟着林琅进了厨房:“林琅姐,我来帮你。” 孟虎却丝毫不给她留面子:“你一个连大米和小麦都分不清楚的大小姐,你能帮她什么呀,别去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孟虎你......”宋娇真想揍他一顿,但一想到旁边还有人,生生忍住了。 林琅过来将她的手一拉:“娇娇跟我来,让他们男人聊他们的去。” 第36章 粗鲁的糙汉 吃好了晚饭,支走了一心想要跟着一起去的宋娇。 孟虎带上两顶铁制的宽大斗笠,牵出来两匹马,领着苏韫晴出了家门,二人跨上马背往密林深处走去。 虽然树冠参天,枝干蔽日,但脚底下的路却是宽敞且平坦的,一看就是经常有人马走动。 苏韫晴也不记得走了多远,只感觉前方道路越来越狭窄,山风也越来越寒冷。 直到一个全是乱石,需要上坡下坎的地方,才下了马徒步前行。 好不容易翻过了这个乱石阵,迎来了略微平坦的小路,孟虎却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袋。 递到苏韫晴面前:“程公子,你不是我们山上的人,而这条道是我们下山出海的机密要道,按照我们龙隐山的规矩,你得把头罩上。” 苏韫晴二话不说,接过黑布袋子就套在了自己头上,抓住了孟虎早就准备好的树枝。 “入乡随俗,到了这里,肯定要守规矩的。” 孟虎舍身帮她,她不能得寸进尺,要求太多。 孟虎拉着她开始继续前行:“你跟着我,前面没有坑洼,都是平坦的小路,我们时间充裕,慢点就好。” “嗯!” 不知又走了多远,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有人跟孟虎打招呼:“虎哥。” 孟虎道:“我带一个朋友下去寻一味药草,大概会在辰时回来,如果过了明天中午还见不到我们,告诉我老婆,别等我,找个人嫁了吧。” ? 眼前一片漆黑的苏韫晴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虎哥,真的这么严重吗?” 孟虎道:“小心点,接下来的很长一段路都是台阶,我走慢些。” 苏韫晴有些慌:“不不不,我是说,这么危险,你把我送到就好了,你用不着跟我一起冒这个险的。” 孟虎道:“既然你叫我一声虎哥,我也认了你这个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能让你冒着这么大风险来寻药的人,想来也是对你特别重要的人,为朋友两肋插刀嘛。” 苏韫晴一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在心里默默祈祷万万不能连累了孟虎。 他时常嘴上不饶人,实际上非常有情有义。 通过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判断,他们应该是进入了一个很大的洞穴,孟虎手里的两个铁斗笠偶尔相互碰撞时会有很大的回声。 在洞穴里七拐八弯,一直走的都是向下的台阶,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海浪拍打岩壁的声音。 苏韫晴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虎哥,我们是不是要到了?” 孟虎道:“快了,但是现在还没退潮,我们还得再等一等。” “那我可以把这个摘掉了吗?” “那不行。”孟虎说。 又走了没多远,再一次听到有人跟孟虎打招呼,孟虎跟他们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便带着苏韫晴上了一艘船。 两人分别都带上了铁斗笠,苏韫晴只感觉这个斗笠与头皮接触的地方软软的,应该是铺了很厚棉花。 斗笠刚戴好,铛的一声,苏韫晴只觉得脑袋一重,一颗鸡蛋大的落石砸在她的斗笠上又掉落到了船里。 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有些后怕,这要是没有孟虎,自己一个人来,现在这颗落石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船开出了一段距离,孟虎才让她把布袋子取下来。 苏韫晴睁开眼一看,小船已经被孟虎固定在了一个石桩上,而这块石头,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黄棕色的油光。 “黑铜石?” 孟虎点头:“是的,这里是这块崖壁上最大的一片黑铜石,船已经固定好了,只等到潮水褪去,我们就可以下船寻药了。” “铛铛铛铛铛......” 两人正说着话呢,噼里啪啦一大堆落石砸在他们头上的铁斗笠上,幸好里面棉花垫的厚,否则脑浆都要被震碎。 “谢谢你,虎哥。” “啊?”孟虎没听清,“你说什么?” 苏韫晴鼻头一酸,她明明说得很大声了,看来孟虎是被落石震得耳鸣了。 苏韫晴没再说话,这份情,她记在心里了。 翌日。 辰时末,两个疲惫不堪的人气喘吁吁出现在乱石阵。 “程公子,头套可以摘掉了,我们快要到了。” 苏韫晴将头套一拔,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总算出来了,虎哥你还好吗?” “啊?你说什么?” 昨夜遭遇了好几次落石,孟虎被石头击得头晕目眩,耳朵嗡嗡到现在还听不清人说话。 再加上两个人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下,马不停蹄的寻了一整夜的药,现在都是精疲力尽的状态。 孟虎走在前面:“走吧,先到我家休息一会,等养好了精神再回去,你现在这个状态也不能上路。” 苏韫晴点头同意,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躺下睡一会。 昨天晚上几次惊心动魄,好在他们命大都躲过了,现在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一边走着,一边打开锦囊又看了一眼里面两株小小的龙涎草,扬眉笑了起来。 程骥真的有救了。 两个人到了孟虎家门口,还没下马,宋娇和林琅就迎了上来。 林琅一把扑进了孟虎怀里:“担心死我了,一个晚上没睡,怎么样,东西找到了吗?” 孟虎:“啊?你说什么?” 问完又一把推开她:“这里还有人呢?像什么样子。” 而宋娇则是笑眯眯的看着苏韫晴没有说话。 苏韫晴给林琅解释道:“嫂子,多亏了虎哥领我去,药找到了,只是虎哥被落石砸的重了些,有点耳鸣,估计要休息一两日才能好。” 林琅笑着说:“找到就好,回来就好,小程公子也赶紧进屋休息,娇娇也快进来吧,你那么早就来等他们,估计昨晚也没休息好。” 几个人一同朝屋里走去,宋娇在后面嘀咕:“哪有,我睡得可好了。” 苏韫晴倒在床上紧握着那个锦囊,很快就疲惫的睡来过去。 朦胧中还隐隐约约听见林琅和宋娇两人在外面聊天。 “林琅姐你可真惯着孟虎,要我是你,我就不理他。” “哪有什么惯不惯的,成了亲,夫妻之间相互包容嘛!娇娇,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啊?” “我可不要山里这些粗鲁的糙汉子,我要嫁就嫁一个斯文白净,又温柔有礼的。” ...... 不知过了多久,苏韫晴被小院外一个男子的喊声吵醒。 “宋娇姑娘,凌公子回来了。” 宋娇闻言喜出望外:“我哥回来了?” 来人说:“是的,在义安堂跪着呢,大当家的大发雷霆,准备抽他鞭子,才发现他受了很重的伤,但大当家的还是很生气,你快去劝劝吧。” “好,我马上去。林琅姐,我先走了,程公子就交给你照顾了啊!” 林琅道:“放心吧,这有我呢,事不宜迟,你赶快去。” 苏韫晴穿好鞋出来,宋娇已经随着来人跑得无影无踪了。 第37章 人命关天 义安堂内。 厚重巨大的雕花木椅上,坐着一个神情肃穆,面色铁青,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子。 握着长鞭的手,时而因松动而咔咔作响,时而因收紧而骨节泛白。 堂下跪地的少年头颅高昂,腰身笔挺,胸前的衣服上从内而外沁出血迹,慢慢的晕染开来。 二人已经这样对峙两刻钟有余。 直到宋娇的身影从远处飞奔而来。 中年男子瞬间从木椅上跃起,挥动着长鞭朝少年走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宋娇惊恐万分冲过去挡在了少年前面,伸手握住了中年男子的手腕。 “爹,您做什么?”说完一把将他推开。 宋榔再次挥鞭而来:“今天谁也别想拦我,我要教训这个目无尊长,不守规矩的无知小儿。” 宋娇一把抓住鞭梢,将长鞭夺了过来:“您疯了吗?没看见他都受伤了!真想打死他不成!” 说完将长鞭扔出老远,不理会宋榔一脸错愕,转身跪地看着凌渊,只见他胸前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瞬间眼眶一红,泪珠就啪嗒啪嗒打到了地上。 “哥,你怎么伤成这样,你这些天到底去了哪里?” 凌渊轻声安慰她:“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死不了,你别拦着,就让宋叔打我一顿,消消气吧。” 宋娇根本不理会他的话,也没回头看一眼自己那气得眼冒金星的老爹,将凌渊的一只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上,起身想将他扶起来。 却发现十分吃力。 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凌渊比她高了太多,她根本没办法完全驮起他。 于是抬头看着一个站在一旁被刚才这阵势吓得有点懵的男子。 “愣着做什么,还不来帮我一把?” “不许动,别管他。”宋榔大喝一声,男子吓得赶紧退回了原地。 凌渊拍拍她的肩道:“没事,我还好,可以自己走。” 宋娇吃力的扶着他吸了吸鼻子道:“先回去,让田大夫给你治伤。” 刚才跪得太久,又失血过多,起身时本来就有些眩晕,刚走出义安堂的大门,凌渊便有些支撑不住一头往前栽去。 正当宋娇惊慌失措之时,一道身影迅速上前扶住了凌渊。 “程公子?你来得正好,我哥伤得很重,我们先扶他回屋。” 苏韫晴被他胸前的那一片血迹惊到了,这身衣服没有破损,很明显是受伤后新换上的,鲜血还在不停的向更远处蔓延。 而此时的凌渊,意识已经有些恍惚。 半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将凌渊放到了床上,大夫也随着后面跟了进来。 放下医箱走到床边就开始扒凌渊的衣服,苏韫晴条件反射的转身要出去。 被宋娇一把拉了回来:“程公子你去哪?” “我,我去外面等着。” “去外面干嘛?”宋娇乞求道:“你就在这陪着我吧,我好害怕。” “可是......” 没等她可是完,大夫已经剥开了凌渊的衣服,露出了整片胸膛。 宋娇看到他胸前那接近一尺长的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流着血,嘴一撅,眼泪断了线似得流个不停。 “田大夫,你快想办法帮帮我哥吧,他肯定痛死了……” 田大夫拿出纱布替他擦掉了伤口上的血,又拿出一个瓷瓶往伤口上撒着药粉。 “他这伤起码都三天了,结了痂又裂开了,不过不致命,我给他用了止血的药,多休息吧。” 苏韫晴走不掉,也顾不得心里的障碍,看了一眼他的伤,从左肩的锁骨,一直到右胸下的肋骨,两头浅,中间深。 血肉翻卷,已经有了溃烂的迹象。 “大夫,他这个伤,没有及时处理,现在已经开始溃烂了,光上药是不行的。” 田大夫回头看着她:“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既然你懂那么多,叫我来干嘛?” 苏韫晴没有心思跟他争辩,只看着他道:“他这种情况,需要缝合伤口,才能更好更快的恢复,请田大夫帮忙缝合一下吧。” 田大夫翻了个白眼,转身不搭理她,背着医箱就准备出门。 宋娇虽不懂医理,但她也能听明白苏韫晴的话,一手拦住了田大夫。 田大夫有些惊慌:“我说没事就没事,他这么强壮的少年,恢复起来很快的。” 说完拨开宋娇的手就要溜,苏韫晴已经从他的言行里看出了端倪。 他根本就不是正经的大夫,最多只是个懂得药理的药工。 苏韫晴一把抢过他的医箱,打开一看,里面根本没有任何缝合工具,有的只是大大小小的药瓶。 苏韫晴顿时大失所望:“看来田大夫根本不懂医术。”回头问宋娇:“山里还有别的大夫吗?” 宋娇摇头。 苏韫晴一咬牙,对着宋娇说:“宋姑娘,麻烦你去找一根绣花针和一些麻线过来。” “好。”宋娇擦了一把眼泪迅速跑了出去。 宋娇出去后,田大夫忙上前收拾自己的箱子,一边说:“我也是为了活命,迫不得已,求公子给我留条活路。” 苏韫晴怒视着他:“人命关天,怎么能容忍你这样糊弄?” 田大夫道:“我本是花木镇一个药房的药工,因为倭奴入侵,药房被烧毁,我逃了出来,为了让大当家的收留我,我才撒谎说自己是大夫的。” 药工人虽不是大夫,但长期与药草接触,每天给人照着方子抓药,耳濡目染,也多少懂些药理,治治风寒感冒,头疼脑热是没问题的。 毕竟这种常见的疾病,每天抓药都要碰到好多起。 但是一旦遇上了罕见的病,或是光靠药物调理治不好的病,他们就懵了。 田大夫又说:“平日里在山里,给大家看看小毛病,从没出过问题,所以也没有人怀疑过我,像凌公子这样的伤,我也是上山以后第一次遇到。” 苏韫晴道:“他这个伤,光靠用药也能痊愈,只不过会有更长的过程,经历更痛苦的溃烂,全靠自身的机能去自愈,哪怕痊愈后,也会留下更大的伤疤。” 田大夫低着头:“的确是这样的。” 凌渊是醒着的,他们的谈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苏韫晴准备替他缝合伤口,到了这种时候,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 她点燃了一根蜡烛后,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掀开了凌渊胸前的衣服,盯着他身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痕迹,想着待会怎么下手。 她只见过马太医替人缝合,自己当初跟着奶奶学女红的时候也从不曾用心,绣出来的东西也是见不得人的...... 沉默的气氛让凌渊有些尴尬,正想问她怎么会在这。 宋娇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将东西递给苏韫晴。 “程公子,给,针和线都在这里了。” 田大夫见这里用不上他了,而自己被苏韫晴识破,也像是被扒光了一样,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于是偷偷背着箱子准备溜掉。 苏韫晴道:“田大夫,你不想看看吗?将来一定用得上。” 第38章 你忍一忍 苏韫晴将绣花针在蜡烛上烧红后,弯成她记忆中马太医的针那样子,再拿起麻线准备穿针。 宋娇和田大夫在一旁紧张的盯着。 苏韫晴将线头捻了捻,对准针孔,半眯着眼睛,尝试了半天。 根本穿不进去。 宋娇挠挠鼻头:“这线,太粗了?” 苏韫晴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麻线,根本就是麻绳!” 宋娇皱眉:“可是这根线已经是我姑姑篮子里最细的了,那你等会,我再去别家找找?” “不必!”苏韫晴说完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没有比头发丝更细的线了,用这个吧。” 穿好了线,三双眼睛一齐盯着凌渊的胸膛。 苏韫晴问田大夫:“田大夫,有麻沸散吗?” 田大夫尴尬的摇摇头! 苏韫晴苦笑,也是,他又不是正经大夫,根本不懂外科,哪来的麻沸散。 可是没有麻沸散就等于直接往肉里扎针,这么长的伤口,还不知道要缝多少针。 苏韫晴有些同情的看着凌渊:“凌大哥,可能会很疼,你忍一忍!” 凌渊面无表情道:“不妨事,开始吧。” 苏韫晴也是第一次,她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紧张情绪,尽可能不让手发抖。 他的伤口不能再等了,而去山下请大夫也根本来不及...... 苏韫晴咬咬牙,左手放在他伤口旁边,右手拿着针就开始缝合。 凌渊知道她是女孩,略有些不自在的将头撇向一边。 当苏韫晴的手碰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凌渊便浑身一紧,胸腹上紧实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苏韫晴更紧张了:“我说过会很痛的。” 宋娇在一旁说道:“程公子,没事的,你扎下去吧,我哥意志力很强的,长痛不如短痛,哥,你坚持一下。” 苏韫晴心一横,将针直接穿了过去...... 田大夫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看着,宋娇一手一个手帕,一边给凌渊擦汗,一边给苏韫晴擦汗。 半个时辰后,苏韫晴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好了。” 苏韫晴再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头半截不太满意,有些歪扭,后面半截因为手法熟练,再加上凌渊无比配合而放松了心情,相当工整漂亮。 敷了一些药过后又在田大夫的配合下将他扶了起来,用纱布将伤口缠绕固定。 宋娇重新替他拿了一件衣服穿上,扶着他躺下:“哥,你怎么样?” “我很好,别担心。”说完转头看向苏韫晴:“谢谢你。” 宋娇也看向苏韫晴露出无比崇拜的表情:“程公子,谢谢你,多亏了你,你太厉害了。” 想到那一半歪歪扭扭的针脚,苏韫晴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是歪打正着,全靠凌大哥自己坚强。” 苏韫晴把目光投向一脸好学的田大夫,很严肃的对他说:“田大夫,生命不是儿戏,我希望你自己去跟大当家的坦白清楚,你懂药理,只要多看书,多学习,也可以帮助到别人,但你不能夸大自己的能力,这样贻误了病情,可能会危及人的性命。” 田大夫立马点头如捣蒜:“我知道错了,谢谢公子指点,我从小家贫,一直想学医,可是因为没钱,只能在药房给人当学徒,我立马就去义安堂,给大当家的请罪。” 说完拎起箱子开门走了出去。 “大当家?” 宋榔就在门口。 宋娇闻声也跟了出来:“爹,你怎么不进来?” 宋榔转身就要离开:“我只是路过。” 宋娇一把抓住他:“爹,我哥没事了,你要关心他你就进去看看,躲在门口做什么?” “我说了我只是路过。” ...... 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了。 凌渊冷冷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来龙隐山做什么?” 一个丫鬟不可能懂得这么多,还能有这样的胆识。 “我?”苏韫晴抿唇:“不瞒你说,凌大哥,我从泽江来这里投奔亲戚,正好亲戚家有人生了重病,我来龙隐山,是为了寻一味药草,昨天晚上,虎哥已经带我找到了药草。” “我问的是,你的身份。” “我......”苏韫晴欲解释,却又发现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于是便反问道:“凌大哥你呢,宋娇说你出去了好几天,你去了哪里?为何会和锦衣卫交上手。” 凌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更确定了她不是一个丫鬟。 她怎么知道他是和锦衣卫交手时受的伤? 苏韫晴解释道:“你的伤口两端浅,中间深,且平整果断,是被绣春刀所伤,而绣春刀是锦衣卫才有的佩刀。” “这与你无关,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先回答我,你是什么人?” 苏韫晴不语,淡定从容的看着他。 宋娇气呼呼的推门进屋,一边咬着唇一边嘀咕:“我爹真是越老越奇怪,他明明就是关心我哥,也不知道在门外偷听了多久,让他进来他倒走了。” 走到他们两个面前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苏韫晴笑笑:“你哥伤得重,还是少说话为好。” 说完朝着门外望了一眼,灿烂的晚霞照得天空分外明艳,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金黄,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只能等到明天再下山了。 宋娇很乖巧的点头,用指头绕着自己的发辫,歪头看着苏韫晴:“程公子,你刚才也累了,要么我带你去休息一会吧,让我哥自己待着。” 苏韫晴起身打算回孟虎家去,她已经在他家睡了一觉了,今晚干脆就在他家歇息好了。 便对宋娇说:“我还是回虎哥家去吧。” 宋娇有些急了:“程公子,你就住这里吧,万一我哥伤口崩了呢?” 凌渊:? 苏韫晴怔了一瞬笑道:“只要他自己不乱动,不用力过猛,就不会崩的。” 门外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随着一道柔和细腻的女声而来。 “来来来,吃饭了。” 宋娇笑着转身:“是姑姑,程公子,先吃好饭再说吧。” 一个满脸温柔慈爱的女子带着一个婢女,一人提着一个红漆木食篮进了屋。 凌渊笑着轻唤了声:“姑姑。” 女子走到床边又给他身后垫了一个软枕:“阿渊,你别动,躺着就好。” 女子盛了一碗汤,端到床边:“阿渊,来,给你熬了黑鱼汤,趁热喝,我喂你。” 而这边,宋娇已经替苏韫晴盛好了饭,摆好了筷子,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菜都推到了她面前,甜甜的看着她。 “程公子,吃饭吧,我姑姑的手艺最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替她夹菜。 苏韫晴觉得怎么有点不太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只能连声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第39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吃完饭,婢女收拾碗筷,姑姑对着苏韫晴千恩万谢后,两人离去。 宋娇脑子飞速转动,在寻找一个理由让苏韫晴就留在这,而不是去孟虎家。 “娇娇!”床上的凌渊开口道:“你先出去,我跟程公子说几句话!” 宋娇身子往后一倾,蹙眉道:“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你去安慰一下宋叔,他气得不轻,顺便告诉他,我的伤没事,让他不要担心。” “哦哦!” 宋娇这才起身:“那你们聊吧,我先去看看我爹。” 宋娇退出去将门合上后,凌渊直截了当:“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良人!”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苏韫晴干脆装起了可怜:“凌大哥,我只不过是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为了自保才扮成男装上了你们的船,碰巧所投靠的亲戚家有人生病,我为了报答他们的收留,才自告奋勇来寻药的。” 凌渊侧头看着她:“你是用什么方法赶走倭奴的?” “倭奴?”苏韫晴对上他的眼睛:“倭奴是被斑鸠击退的,我只不过帮斑鸠处理了伤口而已。” “斑鸠在倭奴下船以前就已经昏迷了!你还挟持了一个倭奴。” “因为斑鸠太勇猛,然后我告诉他们你们马上就要来了,他们不敢久留,就逃跑了,这很合理啊!” 凌渊轻叹了口气,转回了头望着帐顶,她不愿意说,问多了也没有意义。 她赶走倭奴,又救了斑鸠,还为了亲戚的病舍身冒险来寻药,她不是坏人,也没有害人之心,刚才还救了自己…… “喵唔……” 一只橘黄的脑袋从床底下探出头来,朝着屋内四处张望了一遍,肥大的身影甚是敏捷,轻轻一跃,跳到了苏韫晴腿上。 “黄土!”苏韫晴一把捏住它的两条前腿,将它提起来以站立的姿势站在她腿上,“你怎么才出来,刚刚躲哪去了?” “喵唔……” “你怎么又胖了?我给你带了小鱼干哦……” 一人一猫无视凌渊的存在,相互挠着对方玩闹了起来。 半晌后,凌渊又开口:“既然你是泽江人,你对苏家应该很熟悉吧?” 苏韫晴笑容一僵,放在黄土肚皮上的手顿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的恢复了正常。 “不熟!” 凌渊扑捉到了她脸上那一瞬间的失神:“苏家是有名的乡宦人家,你若是从小在泽江长大,怎么可能不熟?” 苏韫晴淡笑:“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怎么能够得着与苏家那样的门户攀上关系呢?” “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连锦衣卫独有的绣春刀刀伤都认得出来?” 苏韫晴开始装聋,黄土肥肥的肚皮朝上翻倒在她双腿上,一人一猫一来一回打着太极。 而凌渊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天前的那个晚上。 他凭着年少无知,一腔孤勇独自一人想要闯进皇宫行刺皇帝,却连宫门都没能进去,皇帝都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被锦衣卫追了五条街。 因为他轻功很好,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锦衣卫对他穷追不舍,其他人都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而那个人,是他从没遭遇过的强大。 二人一番交手下来,自己竟渐渐落于下风。 锦衣卫的绣春刀压着他的宝剑将他抵到了城墙根:“你是何人,为何而来?” 凌渊咬着牙奋力的抵抗着那一股强大的力量:“你身手这么好,只可惜做了朝廷的狗,助纣为虐,残害忠良,狗皇帝昏庸无能,刚登基便将苏源一家赶尽杀绝……” “你是为苏阁老报仇而来?”听到这个名字,锦衣卫有一瞬间松懈。 就是这一瞬间,凌渊猛地发力,用剑将他的绣春刀压了回去的同时,抬起腿来朝着他胸口踢去。 但令他意外的是,这个锦衣卫只是后退了两步就稳住了身形,随即又是一刀劈了下来,他忙抬起剑格挡。 状态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样子,他被压制了。 锦衣卫道:“苏源一家并非皇上所杀,皇上下旨抄没苏家财产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为的是保全他一家人的性命。” “可是他们全死了!”凌渊额头青筋暴起,深邃的双眼布满血丝。 “这不是皇上的旨意,并且据我后来派人查验,没有找到苏源孙女的尸体,你敢舍身犯险,进宫行刺皇上,你很有胆识,而且你武功不错,赶紧离开,留着小命儿,将来有大用处。” 锦衣卫的一番话把他给弄懵了。 “你什么意思?” “皇宫不是你家菜园子,随随便便就能进的,离开这里,别再逞匹夫之勇。” 锦衣卫握刀的手指松了松,拇指上的玉扳指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凌渊结舌:“你,不杀我?不抓我回去领功?” “你记住,若要成大事便该沉得住气,不可鲁莽,皇上有皇上的苦衷,将来你自然明白。” 刚才所听到的一席话信息量太大,凌渊一时间消化不过来,只能凭着本能继续抵抗着绣春刀,而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了。 后面的锦衣卫陆陆续续追了过来,一道道身影逼近。 “想要活命,就快逃……” 绣春刀松动了,锦衣卫后退一步将刀横着劈入了城墙,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凌渊会意飞身一跃,踩在了刀尖已陷入城墙的绣春刀上,再借力向上飞出了城墙,落到了墙外。 近两丈高,两丈宽的城墙他跃出来很轻松,他知道,锦衣卫握刀的手发了力。 来不及多想,赶紧离开,他收剑入鞘。 一道银光闪过,来不及躲避,胸口开始汩汩往外冒血。 墙下的草丛里飞出一个人,凌渊顾不上胸口的伤,一个扫堂腿将他踢倒在地后,跃上了马背。 只听得那人朝墙上喊道:“高镇抚,属下无能,让他给跑了。” 城墙上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不必追了,他受了伤活不成。” 他就这样带着重伤一路狂奔回到了龙隐山。 …… 苏韫晴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一心一意逗弄着黄土。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哥,程公子,我回来了!” 一听见这个声音,黄土猛地翻身,一跃而下钻进了床底。 第40章 真的烂了 宋娇移动着双眼,分别看了他们两人几个回合。 “哥,你们不是要说话吗?怎么这么安静?” 凌渊轻描淡写说:“问了程公子一些关于我伤势的问题,没别的事了,天色也不早了,你送她回孟虎那去吧。” “啊?”宋娇嘴角耷拉了下来:“程公子明天就要走了,今晚就让他住这吧,我已经让人把隔壁屋子收拾出来了,这样方便照看你的伤。” 凌渊道:“我的伤已经无碍。” 宋娇看向苏韫晴:“程公子,你就别来回跑了,我明早送你下山,可好?” 苏韫晴起身:“谢谢宋姑娘,我明早自己下山即可,这两日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能说添麻烦呢,我该谢谢你才是,要不是你,我哥的伤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娇娇。”凌渊开口:“让程公子自己做决定,你太过热情反而会吓到人家。” “哦!” 一路上苏韫晴都在想,凌渊怎么会被锦衣卫所伤,离开龙隐山这几日去做了什么,会让宋榔如此大发雷霆。 龙隐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也是官兵只能围困不敢进攻的原因。 从泽江南下的船上,每一个码头都会有人来汇报当地的情况,足以见得龙隐山的势力不止于涔州。 他们是匪,却出手抗击倭奴,解救下的女子不自己掳上山来,反而将她们平平安安的送了回去。 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山下的百姓心中已经有了清晰的判断。 他们占山为王的目的是什么?自保吗?还是另有其它? ...... “林琅姐,程公子回来了。”宋娇有些失落的嘟着唇在门口喊了一声。 “嗳。”林琅笑着迎了出来:“怎么样?凌公子的伤没什么大碍吧?” 宋娇道:“我哥他没事了,程公子,我就先回去了......” 苏韫晴颔首:“多谢宋娇姑娘,哦对了,我给黄土带的小鱼干,你帮忙转交一下,你来我拿给你。” 苏韫晴进屋打开了包裹,看着里面的几顶狐皮帽,还有棉帽,觉得好笑。 这些帽子是她听说断崖会有落石后,为这次寻药所做的准备,如果不是孟虎的铁斗笠,这个东西其实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帽子里面还有女式的。 她从里面找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宋娇,看她有些闷闷不乐,拿起一顶漂亮的狐皮帽子递给她:“宋娇姑娘,这个是我准备下海寻药时用的,没用上,送给你好了。” 宋娇接过帽子抚摸着上面光滑柔亮的狐毛,如获至宝,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空:“真好看,谢谢你。”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吧。” 宋娇抱着东西在门口回头对她说:“我明早来送你。” 没等苏韫晴回答,她就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此时的孟虎还在呼呼大睡,林琅烧好了晚饭叫他起来吃,他翻了个身嘟哝道:“好娘子,让我再睡会。” 说完又腾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凶凶的说:“喊什么,啰嗦死了,没见我睡得正香吗?下次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吵我。” 林琅一脸配合的陪着笑脸:“我知道错了,这不是担心你一天没吃了,怕你饿呢?” 孟虎吃饭,苏韫晴坐在桌边和他说话。 “虎哥,你原来是做什么的?上山以前。” 孟虎将口里的一大口饭咽了下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啊,聊天嘛,你要觉得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嗨,这有啥不方便的?”孟虎道:“不怕你笑话,我以前是当兵的。” “啊?”当兵的落草为寇,这刷新了苏韫晴的认知。 孟虎接着说:“前些年,倭奴还没有现在这样猖獗,都是试探性的来抢点东西,小打小闹,官府本来有机会在那个时候将他们全部掐死,让他们以后都不敢再来踏足我大良的土地。” “后来呢?” 孟虎喝了一口酒,林琅就又替他满上,在一旁满脸爱慕的看着他。 “后来他们一来我们就打,我们一打他们就跑,他妈的,居然不让老子追,说什么赶跑了就行了,倭奴见我们每次都是赶跑即止,胆子越来越大,来的人也一次比一次多,还与本地的海匪相互勾结,狼狈为奸。”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么大规模的袭击?” “谁说不是呢?”说起这些往事,孟虎很是气愤:“那时候朱沙屿是被一伙海匪所占领,这些该死的倭奴经常就在朱沙屿落脚。” 苏韫晴点头:“那么后来朱沙屿的海匪是怎么被赶走的呢?” “其实咱们龙隐山啊,好多兄弟都是被海匪和倭奴害得家破人亡的,走投无路就来投靠了大当家,后来上山的人越来越多,龙隐山的势力也越来越大了,在大家伙的提议下,大当家就带着人把朱沙屿给端了。” 林琅给孟虎夹了一块猪头肉,孟虎接着说:“海匪被歼灭,但大家的仇人还有倭奴,在我当兵的时候,我的家里人也......我妹妹,我父母。” 说起家人,孟虎眼眶泛红。 苏韫晴轻声道:“所以你也投靠了大当家。” “去他妈的。”孟虎又喝了一杯酒:“管他是官是匪,谁杀倭奴老子就站谁这边。” 说完又笑了:“小程公子你知道吗?朝廷到现在还欠着我八个月的饷银呢,哈哈,当兵的拿不到饷银,谁还有心思打仗啊?家里人等着吃饭呢,有点力气的都去另谋生路了,剩下的那些老弱病残,拿什么跟倭奴对抗?” 所以大良的军队才会那么不堪一击。 每年朝廷拨下抗倭剿匪的款项去了哪里? 大良朝,真的烂了。 在隆兴最后那几年,朝政就已经掌握在了张贵妃和张国舅的手里,现在先帝驾崩,小皇帝登基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的搜刮钱财,排除异己,张太后和张国舅在朝中一手遮天。 爹爹的死是他们对爷爷的警告,爷爷便是被他们逼迫才不得已告老还乡的。 举国上下,竟是没有人能制衡得了他。 “小程公子,你没事吧?”林琅轻声唤她。 苏韫晴回过神来:“没事,嫂子,你眼光真好,虎哥,真汉子。” 林琅有些羞怯的低下了头。 孟虎喝了些酒,聒噪了起来:“男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保家卫国嘛,我他妈当了兵,却三番五次的放过了倭奴,家里人都死在了倭奴手里,这就是报应......” 林琅满眼心疼,取下他手里的酒杯:“好了,别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这一夜,苏韫晴辗转难眠。 大良朝的沉疴积弊,何时才能得来一味猛药…… 第41章 中毒 苏韫晴按原路下了山。 果然,山下的官兵还是一如既往的松懈,她毫不费力的的就绕过了他们顺利上了官道。 骑马行出没多远,便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路边。 车夫老李看到她的马,回头朝车里说了句什么,竹花掀开车帘从车上一跃而下,站在路边朝她招手。 “姑娘……” “你们怎么会在这?”苏韫晴轻拉缰绳停了下来。 “你走后,夫人把我好一顿说,让我们来接你呢。” 苏韫晴依旧没下马:“你们在后面跟着吧,我先行一步了。” “诶,姑娘……” 翡翠阁。 “娘,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吗?人找到了吗?” 面对程骥不断的追问,程夫人只得连连安抚:“去了去了,海里也派人去找了,你别急。” 程骥十个指头不能自控的抽动。 “门房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放她一个人出去,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丫鬟呢?丫鬟为什么没拦着?” 程夫人见他太过激动,赶紧抓着他的手柔声劝着:“丫鬟也去找了,你就耐心等着就好了,你这病刚有了起色,不可太过激动。” “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和她去世的家人交代?” “她不会有事的!”程骢站在一旁,嘴里叼着根竹枝,抱着双手胸有成竹地说:“她本事大的很!” 程骥没好气的说:“你闭嘴!你若是再敢做什么小动作,我定饶不了你。” 程骢歪头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你赶紧起来打我一顿。” 这时一个丫鬟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夫人,大爷,苏姑娘她回来了!” 苏韫晴因为一路骑马,满面尘土,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便拿着锦囊一路疾行进了屋。 程夫人拍了拍程骥的手起身迎了上来:“怎么样,晴儿,找到了吗?” 苏韫晴拿着锦囊在手里晃了晃:“找到了,两株呢!” 程夫人激动万分,拿过她手里的锦囊打开,里面两株龙涎草青翠坚韧,还带着海水的味道。 程骢翻了个白眼:“这种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那么轻易就能找到?是真的吗……” 对于程骢挑衅无礼的话,苏韫晴只当没听见:“夫人,请刘大夫来,再配合龙涎草开一些辅助的药,就能替大哥煎来服下了。” “好好好,快,快去请刘大夫!” “三妹妹!”程骥轻唤她,苏韫晴笑着朝他走去。 “你怎么样,可有受伤?下次再不可这样冒险。” 苏韫晴站直后在床前转了一个圈:“你看,我好着呢,没受伤。” 程骥对侯在一旁,因看到龙涎草而面上露出喜色的木槿说:“带姑娘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 木槿保持着笑意上前:“姑娘,让奴婢伺候您去洗漱吧!” 向来对她怒目仇视的木槿,此时的友善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不必了,我们先在这里等刘大夫来,竹花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伺候好大爷就行。” 木槿把目光投向了程骥。 程骥道:“听姑娘的。” 刘大夫拿着龙涎草在手里端详了片刻:“其状如兰,叶细长,边缘带细微黑刺,根须细而圆润,末端生一颗微粒如珠,这正是龙涎草没错了。” “太好了太好了!”程夫人喜不自胜,紧紧拉着苏韫晴的手:“多亏了你。” 又双手合十抬头道:“阿弥陀佛……” 程骢手也放下来了,白眼也不翻了,口里的竹枝也扔了,只站在刘大夫身旁伸长了脖子盯着他手里看。 “这么一棵小小的东西能有这么神奇?” 程夫人一巴掌拍在他嘴上:“呸呸呸,要你多嘴。” 在刘大夫的指导下,程夫人让人将两株草拿到了厨房配合着其它几味药材煎了起来。 苏韫晴也趁着这个时间回屋里洗漱了一番,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程夫人在屋内激动得有些坐立不安,时而看向一旁的水钟。 程骢依旧将信将疑,不知什么时候又到外面折了根竹枝在嘴里嚼。 木槿一声不吭的守在门口。 一个时辰过后,药端过来了。 木槿殷勤的接了过来端到床边,程夫人则已经在床边的绣墩上坐好了,拿着勺子就要亲自喂药。 苏韫晴插不上手,就在一旁看着,偶尔余光瞟到程骢那质疑中又带点敬佩的复杂眼神,她只冷冷一笑。 程骢好似也察觉了她的冷笑,也跟着冷哼一声。 程夫人用帕子擦掉了程骥嘴角的药汁:“怎么样?有感觉好些吗?” 刘大夫失笑:“夫人稍安勿躁,这药才刚下腹呢,好说也要二到三日才能见成效,哪能这么立竿见影呢?” 程夫人道:“是我老太婆太心急,让刘大夫见笑了。” 刘大夫说:“都是为人父母的,将心比心,程夫人爱子心切,我自然理解。” 喝下药不到一刻钟,程骥额头突然开始冒出细汗,汗珠越来越大,面色也开始发白。 程夫人替他擦汗:“是不是这个药在发挥作用了?可刘大夫不是说要二到三日吗?怎么这么快。” 苏韫晴也感觉这个状态不太对劲,不像是在好转,倒像是中了毒。 紧接着只听得“哇”的一声。 刚才喝下去的药像是一注喷泉一样从程骥嘴里涌了出来,程夫人见状惊慌失措的拿着手要去接,哪里接得住。 片刻时间,程骥将一碗药汁吐了个干净,头下一片黑湿。 程夫人哭道:“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了?” 木槿赶紧拿了棉布来替他擦拭。 苏韫晴回头对程骢说:“快,刘大夫还没走远,去把他请回来。” 程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吐掉嘴里的竹叶转身就跑。 刘大夫被程骢拽着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程夫人道:“刘大夫,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刚喝下去的药,都吐掉了呢?这药可没有第二份了啊!” 刘大夫不语,上前摸着他的脉搏,面色凝重:“大爷这是中了毒。” 程骢撇了苏韫晴一眼:“会不会这个药本身就有问题?那个谁写来的信,靠谱吗,不会是什么江湖术士的狂妄之言吧?” 马太医曾是宫里的太医令,学贯古今医药典籍,他给的方法不可能有问题。 而刘大夫所开的几味辅助药苏韫晴也看过,都是些常见的帮助吸收的药再加上调节药味的甘草,更是不至于中毒。 问题出在哪里? 苏韫晴回头对着竹花道:“竹花,快去厨房,把药渣端来。” 竹花颔首迅速离去。 第42章 偷梁换柱 竹花空手而归。 “姑娘,药渣被埋入花圃堆肥了。” “在哪里,带我去。”苏韫晴转身看向刘大夫:“刘大夫,麻烦您也一起来辨认一下。” 竹花拨开花藤,用手刨开了刚刚填埋的新土,将里面的药渣一点点抓了起来放进一旁的小竹篓里。 仔仔细细一顿搜寻,确保不会有东西被遗漏。 待到她将里面的药渣搜罗干净后,苏韫晴俯身拿起竹篓递到刘大夫手里。 “刘大夫,您看看,这里面可是有加入什么有毒成分?” 刘大夫一手拿着竹篓,一手捡起里面的药渣,细细观察,再一一放到鼻尖嗅探。 “没有问题,都是我开的那些药,也没有可疑的味道。” “那怎么会?”苏韫晴眼睛紧紧盯着竹篓,百思不得其解。 身后又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你肯定是被江湖术士给骗了,什么龙涎草,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是程骢。 苏韫晴咬咬牙,垂眸看到了自己身后他的脚,和他脚旁边的那一株月月红。 程骢不明所以,还在继续说:“我大哥也真是倒霉,我还当这玩意真能治好他呢,啊......” 苏韫晴脚后跟往后挪了挪,不动声色的狠狠发力一脚踩在他脚尖后又瞬间收回,程骢吃痛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倒在了那株蓬勃旺盛,满身长刺的月月红上。 苏韫晴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三爷怎么了?” 吩咐竹花:“竹花,快扶三爷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大的人了还站不稳?” 程骢痛得龇牙咧嘴,眼泪都要掉了出来。 “你,你......” 苏韫晴不给他多说的机会,看向他身边的小厮:“你先带三爷回去,等这边事情理顺了再让刘大夫替他看伤吧。” 小厮和竹花一起将程骢扶了起来,程骢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被他们两个拽走了。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苏韫晴一眼,苏韫晴不痛不痒,视而不见。 重新盯着竹篓里的药渣。 每一味药都没有问题,而这些药也都是常用药,所以刘大夫的判断基本不会有错。 常用药? 其它药是常用药,但龙涎草不是。 刘大夫对龙涎草不熟悉,所以问题只能是出在这一味药上面。 苏韫晴在里面翻找起来,为了有更好的效用,龙涎草是被切成小段后放入里面煎煮的。 她拿出手帕,平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将药渣里一段段龙涎草全部寻出来放到手帕上,一寸也没有放过。 “好了,刘大夫,麻烦您再看看,这龙涎草可有什么不对?” 刘大夫用指头拨弄了半晌:“根须处的小珠子没有了,叶片上似乎也没有锯齿。” 说完又拿起在鼻尖闻了片刻:“这?这是蛇兰,大爷中毒就是跟这个有关。” “蛇兰?”苏韫晴表示没听过。 “是的。”刘大夫道:“这蛇兰无味,却有毒,所以刚才检查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异常。” “严重吗?这个毒。”苏韫晴问。 刘大夫说:“没有大碍,不会伤及性命,只是会引起恶心反胃,吐出来就没事了。” 苏韫晴若有所思:“所以有人偷梁换柱,目的也并不是要害大爷性命。” “可以这么理解。” 那对方是为了什么?苏韫晴将煎药的丫鬟和在厨房当值的婆子都叫了过来。 一一询问过后,都一口咬定没有见到可疑的人出入厨房。 苏韫晴问她们:“煎药的这一个时辰你们都是寸步不离的吗?” 二人笃定的点头,丫鬟道:“这可是关乎大爷性命的东西,我们怎么敢马虎?” 婆子也说:“是啊,大爷平日里最是待人宽厚,我们都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这时,金妈妈赶了过来:“姑娘,什么原因弄清楚了吗?夫人让我来问一声。” 苏韫晴说:“快了,金妈妈,在咱们院子里,哪里有蛇兰?” “蛇兰?”金妈妈回忆了片刻,突然抬起头道:“张姨娘爱养兰草,她院里兰草花最多。” “那金妈妈能不能带我去张姨娘的玲珑轩走一趟?” “好。” 二人来到玲珑轩的时候,张姨娘正躺在院里的藤椅上嗑瓜子。 而几个丫鬟,却在给院里各处花圃松土,所有的花草底下的土都已经被翻过了一遍。 “哟,金妈妈今天屈尊降贵,怎么有空到我玲珑轩来了?”张姨娘继续嗑着瓜子,声音慵懒。 苏韫晴看着满院被松过土的花圃,心下一沉。 证据被毁了。 药渣里的兰草和龙涎草一样根须繁盛,只要拔出土来一定会留下痕迹,本来想要找到被拔的线索的,现在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了。 金妈妈本来也不待见她,冷笑一声:“张姨娘怎么今日锄起花来了?” 张姨娘不紧不慢道:“这花长得一天不如一天,想是根须下有虫呢,翻一翻,马上天气凉了,冻死它们。” 说完又撇了苏韫晴一眼:“这苏三姑娘怎么也来了,都来看我给花松土吗?” 苏韫晴浅笑道:“听说姨娘院里养了许多兰草,想来看看兰花。” 张姨娘之所以敢这么嚣张,是因为程骁现在独自掌控着程家所有的产业,程骁虽然养在程夫人名下,但张姨娘始终是他生母,这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 “看什么啊?喜欢就挖几株去,这些兰花都是老爷这么多年,替我四处搜罗来的,老爷知道我独爱兰花,只要出远门回来,必然会带新鲜品种给我,但凡听到哪里有好看的,花多少钱都要替我买回来,只可惜啊,老爷现在......” 说到这里,手里的瓜子一丢,抽出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呜呜呜......”好不伤情。 金妈妈面不改色的说:“既然这兰花也看过了,苏姑娘,我们走吧。” 苏韫晴有些失落的跟在金妈妈身后出了院门。 这里找不到证据,厨房里也一口咬定没看到有人进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两株草在进入厨房之前就被掉包了。 药是她带回来后就交给了程夫人的,而程夫人将药递给丫鬟拿到厨房去煎,所以现在最可疑的人就是这个传药的丫鬟。 回到了程骥房里,程骥已经被木槿里里外外给收拾干净了,程夫人坐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程骥。 程骥还一个劲的安慰她:“我没事,就是那一阵反胃,吐出来了就好了,现在也没有任何不舒服,娘不要忧心。” 见苏韫晴和金妈妈进来,程夫人满脸悲痛的问道:“是谁要害我骥儿?” 苏韫晴将目光投向了程夫人身后的小丫鬟。 那个丫鬟躲开她的目光后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 第43章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苏韫晴盯了她半晌没动,屋里的人也都发现了端倪,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这个丫鬟。 还没等苏韫晴和程夫人开口,丫鬟扑通一声自己跪下了。 满脸惊慌:“夫人饶命,姑娘饶命。” 程夫人一头雾水看着小丫鬟:“小莲?你做了什么?” 小莲先是磕了几个响头,流着泪缓缓开口:“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是我弄丢了药草。” 程夫人气急:“你,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交给你,你怎么能把它弄丢了呢?” 小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的膝盖,声音有些发抖。 “夫人,都怪我,送药的路上,我很好奇,就打开锦囊想看看这么神奇的药草到底长什么样,就在这时,不小心绊了一跤,草药就掉进了池塘里,等我想下去捡的时候,已经被大鲤鱼吃进了肚里。” 这么离奇的事情,一听就是在撒谎。 但苏韫晴还是耐着性子问她:“所以你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就找来了两株假药混进去,那么请问你,这两株假药哪里来的?” “路上捡的。”小莲连连赌咒:“我发誓,就是在路上捡到的,我本来是想来认罪的,可是当我回头的时候,发现路边的草丛里有两株一模一样的草,我想着刚才那一跤是不是我自己做了个梦,好像不曾发生过一般。” 既然是有意要掩盖真相,多问也没有意义。 苏韫晴看着程夫人说:“夫人,既然小莲都这样说了,时间又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我们便到池塘边抓起那只鲤鱼来,剥开鱼腹查验一番,自然真相大白。” 程夫人道:“只有这样,别无他法了,快,这个时候寻出来,兴许龙涎草还有用。” 一行人在小莲的带领下来到了通往灶房路上的池塘边。 小莲指着那只最大通身血红的鲤鱼道:“夫人,就是它,等我起身的时候,亲眼见到它还张着嘴巴,里面就是我弄丢的药草。” 程夫人对身边的小厮道:“快,抓起来剖开。” 小厮连鞋都没脱,迅速下水,一番扑腾过后将大鲤鱼抓了上来。 又拿了刀将鱼腹剖开,等整个鱼肚暴露在落日下的时候,众人都惊呆了。 两株龙涎草的叶片已经融了,只有部分根须还能被辨认,苏韫晴蹲下身来细看,根须末端的小珠子在已经被融化了一半的根须上显得更为亮眼。 所以,小莲并没有撒谎。 她弄丢了药,惊慌失措是常理,而正巧在这个时候,眼前又出现两株一模一样的东西,所以她自己也迷糊了。 为了不担责任,干脆鱼目混珠将捡来的东西放了进去,想要蒙混过关,顶多不过是吃了没效果,她也不知道蛇兰有毒,会这么快暴露。 “小莲。”苏韫晴问她:“你这一路上都有碰到哪些人?是什么东西绊倒你的你还记得吗?” 小莲摇头:“路上没遇到人。” 然后又低头在干净平坦的青石板路上四处查看:“当时只觉得踩到一个很硬的东西,就摔倒了,因为这路上都很干净,我们平日里来来回回从来都不必要注意脚下的,谁曾想……所以事后我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 这个时候苏韫晴心里已经确认了这件事情就是张姨娘做的。 她是程骁的生母,程骥病倒后最大的受益者,只要程骥长病不起,整个程家都在程骁手上。 蛇兰出自她院中,而她偏巧又在这个时候翻土。 她派人在路边等着小丫鬟路过,伺机调换她手里的药草,而碰巧遇到好奇心重的小莲拿出药草来查看...... 苏韫晴环顾了一圈四周,路旁好几丛凤尾竹,刚好可以用来藏身。 是她做的,可是,没有证据。 人证物证都没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让她认罪是不可能的,程老爷病着,程骁整日在外面忙于各项事务甚少着家,怎么才能让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然后当场抓她个正着? 以她现在的身份,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连程夫人都要投鼠忌器,看着程骁的面子忍让她几分的。 “夫人,既然这件事情是小莲的失误,那就让她爹妈来接了她出去算是惩罚吧,至于这个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派人重新去寻了。” 听了这话,程夫人怨怼的目光重新燃起了希望。 “还能寻到?” 苏韫晴颔首:“我想是可以的,我们不妨回去从长计议。” 小莲被赶走了。 一行人又回到了程骥房里。 苏韫晴让程夫人屏退左右后轻声道:“夫人,我并不能保证还能再次找到龙涎草。” 那晚和孟虎在海里时所遭遇的凶险还历历在目。 程夫人不解:“那你这是?” 苏韫晴继续说:“但我能找出刻意毁坏龙涎草的人,我们赶走小莲只是为了让对方觉得自己洗清了嫌疑,从而放松警惕。” “你也怀疑这背后另有其人?” “当然,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巧,丢了龙涎草眼前就立马出现蛇兰?” “你有办法?” 苏韫晴点头:“夫人找一个极信得过的人往外面走一趟,告诉院里人他是出去寻龙涎草去了即可,等过两日那人回来,自然真相大白。” 程夫人眼前一亮,立刻会意点头。 拉着苏韫晴的手道:“我这脑子啊,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外面传晚膳了。 程夫人替程骥掖了掖被子拉着苏韫晴就要往外走:“你今日累了一天了,吃好晚饭就回屋休息,好好睡一觉......” 程骥突然开口:“娘,您先出去,我和三妹妹说几句话。” 程夫人走后,苏韫晴从容的坐到了床边的绣墩上,微笑着看着程骥。 “大哥找我,想说什么?” “你......”程骥抿唇抬起乌黑清亮的眼睛看向她:“让你受委屈了。” 苏韫晴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表情一怔:“怎么会?我在这里很好,夫人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 程骥因为呕吐,嘴唇有些干涸,面色也有些苍白,一脸病态却笑起来依旧很好看。 “三妹妹!” “嗯?” “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也许将来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怎么会?龙涎草都找到了,那么大一片黑铜石,绝对不止两株,只要我们不放弃,一定能找到更多,到时候你的病就有救了。” 听了这话,程骥沉默了片刻,又看向她。 很认真的说道:“如果我一直这个样子,会耽误了你,大婚在即,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听到大婚二字,对上程骥真诚无比的眼神,苏韫晴面颊有些发热,不自觉的低头垂眸。 “你不会一直这个样子的,我会想办法治好你。” 第44章 恶狼 “三妹妹......” 苏韫晴抬眸看向他。 程骥神情有些复杂,但脸上依旧笑得温柔,说:“我可以请求我娘,让她认你做女儿,那样你依旧可以名正言顺的做我程家人,程家会保你一生平安的。” 女儿? 不行,程家有程愿,程家不缺女儿,她必须做程家的媳妇,做程家的长嫂。 程骥如今这般光景,也是因她而起,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要嫁给他。 而程骥,似乎在考虑她的未来,觉得自己的身残会耽误了她。 来程家这么久,交流得不太多,但是每次见面的寥寥数语都能让她感觉到程骥对她的真诚和爱护。 她该对他如实相告吗? “大哥。”苏韫晴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如今我爹爹已经去了,程伯伯又重病在身,我们没有权利撕毁他二人的契约。” 程骥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所以,你为了他们的契约,宁愿牺牲自己一辈子。” 苏韫晴不解:“这怎么能是牺牲呢?” 见她一脸天真的问出这样的问题,程骥苦笑。 苏韫晴接着说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有责任照顾你,如果程伯伯能醒来,他希望看到的一定是我们能履行他跟我爹之间的承诺,而不是多一个女儿。” 程骥道:“本该是我来照顾你,呵护你的,可是现在,我......” 见她好像什么也不懂,他便也无法直接说出心里的顾虑。 苏韫晴很认真的说:“都不重要,只要你好好活着,总有一天我会治好你的病,我说过我不会放弃的。” 沉寂片刻,程骥点头:“好,我会好好活着。” 饭桌上。 程骁难得回来得早。 程夫人替他夹菜:“这些天辛苦你了,我现在顾着你爹和你大哥的病,抽不开身,我想着等到你大哥成了亲,我便把家里的事情交给晴儿打理,我也能去给你搭把手。” 程骁道:“娘您说笑了,怎么能让您去抛头露面呢?您放心吧,我现在手里也培养了几个得力的人,不会一直这么忙的。” 程骁的言行举止,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老成稳重,全然没有张姨娘的影子。 程夫人叹了口气:“无权而有财,乃人生之大忌,树大便会招风,前些日子,知府大人旁敲侧击的派人来家又想要讨捐,程家光有钱财却没有权势,在官府眼里,无异于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 程骁放下碗筷擦了嘴问道:“娘的意思是?” “娘想让你明年去考个功名。” 程骁闻言本能的看了一眼原本属于程老爷的位置,心有余悸。 “娘,爹再三警告过我们,不让我们入仕。” 程夫人道:“让你考功名,又不是让你去做官,你爹都这样了,还能管得了你?” 程骁不语。 程夫人继续说:“我们家之所以这么多年顺风顺水都是因为你爹的进士身份,老爷们都忌惮几分,如果你爹不倒下,那田知府,怎么会在拿走十万两之后还敢来讨捐?要是你能中举,我们家便不会任人鱼肉了。” “娘言之有理,只是,让爹知道了,定会发怒的。” “发怒就发怒,总好过哪一天,官府找个由头,将我们家产业没收了去要强,以现在国库空虚和官场混乱的程度,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程骁颔首,不置可否:“我,听娘的安排。” 程夫人又长叹了口气:“我们家那么多产业,养活着那么多佃户,长工和伙计,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若是程家倒了,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忍饥受饿了。” 程骁道:“娘高瞻远瞩,骁儿佩服。” 程夫人正色道:“以史为镜,历朝历代,光有钱财没有权势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那骁儿便要抽空准备明年的秋闱了。” 程夫人颔首:“生意上的事情你且放心,等你大哥结婚后我便能腾出手来了。” 说完转头看向苏韫晴:“晴儿,到时候家里要辛苦你一些了。” 一般他们在谈事的时候,苏韫晴只和程愿一样,除非问到她的意见,否则都只默默吃饭从不插嘴。 听到程夫人唤她,苏韫晴才道:“就怕我年纪小,懂得太少,给夫人帮倒忙。” 程夫人笑了:“我就看你行。” 吃罢晚饭,苏韫晴和竹花带着食盒来到程骢门前。 “咚咚......”竹花抬起手来叩门。 “谁啊?”是程三爷充满火气的声音。 竹花道:“三爷,苏姑娘来给你送饭了。” “饭放下,人离开,谢谢。” 竹花道:“三爷,苏姑娘带了药膏给你,快开门吧。” “不需要,再不走,别怪我放狗了。” 一听放狗,竹花拎着食盒的手一抖。 苏韫晴问道:“怎么了?” 竹花撇着嘴蹙眉:“就在你离开那天,三爷托人买了只狗进来,样子好凶。” 苏韫晴累了一天了,也没功夫跟他纠缠,让竹花将食盒放在了门口,又放了一瓶治外伤药膏在食盒上,带着竹花离开了。 回到自己屋里,放下了一天的疲惫,躺在床上美美的睡着了。 此时的程骢站在桌前,一边吃着饭,一边冷笑。 哼,上次说什么都赶不走,还进屋来作弄人,这次听到要放狗,就什么都不敢说,灰溜溜的逃跑了。 看来这狗是买对了。 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双腿搭在他餐桌上身强体壮,形似饿狼的大犬。 这可是舶来品,西伯利亚的雪橇犬,体型硕大,勇猛无比。 正当他夹起一块排骨准备往自己嘴里塞的时候,大犬双眼冒着星星伸出一条前腿一薅,排骨掉在了地上,便被它捡了去。 程骢不以为然,既然养了它,吃点肉算什么。 遂又夹起来一块,大犬跳起身又是一薅,就这样,一大盘排骨全部进了大犬的肚子。 程骢叹气,摸着它的头:“恶狼,你的胃口也太大了些,不是喂过你生肉,你怎么还把我的那份给吃光了呢?” 他给这狗起名恶狼,就是希望它像狼一样充满智慧与机警,能唬得身边的人都不敢惹他。 尤其是让他屡次吃瘪的苏韫晴! 以今天被月月红扎得一身伤的教训来讲,下次出去哪里都要带上恶狼,让想整他的人都害怕不敢近身。 恶狼吃饱喝足,程骢还半饿着肚子,但是只要想到苏韫晴看到恶狼后吓得四处乱窜的样子,他心里就充满了欢乐。 “祝同。” 小厮推门,站在门口看着恶狼不敢进来:“三爷,有什么吩咐?” 看着祝同战战兢兢的表情,程骢很满意。 “去厨房拿点糕点给我,我没吃饱。” 祝同听完,逃也似的出了院门。 第45章 撒泼打滚 雪奈隐约感到了后怕,调查张天翊简直是找死,回来后还没有调查,就已经被特务们整得腰酸背疼,欲哭无泪,假如展开调查被他们发现了,把她的皮剥了都有可能。 按照正常逻辑来考虑,在和谢伯顺接触后,贺瑾不管有没有相信那些说法,也应当暂且当成不知情,随后在慢慢调查杜晏的做这些事情的真是目的。 只不过让他有一些错愕的应该是王玄策竟然想学兵法了,虽然他之前猜想有什么化学反应。 但是邵凌恒却莫名知道,他瞳孔的颜色应该是比常人更加浅淡一些。 张天翊回到自己院子时,天已晚,到了晚饭时间。张天翊没有练功,而是进入房间准备吃晚饭。 朱闻天没有去学校,这会儿peku那边朱闻天也不需要去,有替身法符在顶着呢,朱闻天直接这次直接出现在了潘竹园宋老头这里。 如此蒙塔部落获取到的焦炭数量其实并不少,而且跟鱼部落所不同的是,由于他们人手充足,各类资源都有点儿囤积。 帝释天见到萧晗,又见他身边跟着的舍脂,自然是勃然大怒,新仇旧恨,低喝一声:“狂徒,你找死!”继而,便是招呼手下,纷纷取出兵刃,爆发出全部实力攻击了过去。 魏实的请示,不是简单的成立分部。而是,成为分部之后,杜开就必须要支持分部的发展。防异会总部,不能无视分部,还要反过来支持分部。 周雅莉觉得,这是贺瑾狂怒的表现。毕竟他诚心相待那么久的亲人,竟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从未告知过他这个事实。 短暂的热身过后,林一就跑到了技术台那里坐着,今天解说比赛的还是巴克利他们,只不过的是只要巴克利跟史密斯,奥尼尔他们不知道去本来解说比赛去了,所以没有出现在马刺!。 比如牧师,不管信奉什么神祇的牧师,都会有治疗、祝福、侦测邪恶这些神术,只是按等级不同和神祇阵营不同,能力的表现上会有差别。 “高正声,你这个财务总监不要干了,我要召开董事会,免去你的职务!”吴邪咬牙切齿。 然而现在,除了相信许阳所言之外,其实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面对强大的神族,他们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等死。 “我试试看。”凌天盯着棋盘,脑子里进行推演,想找出对方的破绽。 互联网金融则是新的生态体系,是各类应用场景的服务者,同时也是极为重要的大数据提供者,这三者互为依存,形成了整个闭环,将共同构建出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陈妈妈当然说好,只是看他们这兄弟俩的表情,猜测着这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的简单的。 想到这,我也就没有管,毕竟每天威胁我,给我撂狠话的人太多了,我要是每一个都去追查到底,狠狠的教训的话,我想我就没有闲余时间去和我的老婆们亲热了。 林婉儿低头看了看,没错,这正是自己的u盘,刚才凌天和暗夜战斗之前,林婉儿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希望凌天能将这些资料组合起来,进行简单的修改之后,依靠天网的防御系统,抵挡敌人的进攻。 克莉萨妮娅惊喜交加,揽住雷兹林的胳膊雀跃不已,让单身魔法师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 院正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若是落下病根,往后再想有孕也难了。 身体已经被痛得没有了知觉,鞭子抽打在身上,便也没有想象中那般疼痛,若麻木还有这等好处,是不是接下来的酷刑,也就不需要那般害怕了? “宋大丫?”掌柜先是一愣,不想乔以柔不找伙计,直接找上了自个儿。 缓缓地,我凑上了前去,将半个身子的重量渐渐倾倒倚靠了过去,他果然没有拒绝。 张峰见宁墨这般听话,当即也来了精神,一把拉过宁墨,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但这想法,却只在阿九的脑中留存了一秒,便闪过了,除了武王,她真想不出还有人会有那样的立场去毒杀天子,陷害威王。 “辛苦秦总。”白慧懿赶紧鹌鹑似的跟在他们身后,亲自送他们上楼。 萧衍攥紧了手中的荷包,想扔掉又不忍,这不正是当年太子跟他炫耀那个吗,这是顾桉送给他的。 话语中的悲凉,让阿九听得浑身一震,是什么时候起,一向乐观开朗天不怕地不怕的赵恪,也变得如此自暴自弃了? 齐遥的嘴角弯了起来,脸上又浮起一惯调笑的神色,“怎么了?舍不得我走吗?”心里却难以抑制欢喜和兴奋,瞧她气喘吁吁的模样,她一定赶得很急吧?这是否说明,她的心里,还是在乎自己的? 雷诺激动地挥了挥手道:“终于可以离开这该死的沙漠了。嘿,伙计们,看看我们谁先感到绿洲。”说完,他就催动骆驼,向前跑去。 顾西西想,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不过都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什么勇敢爱一次,什么即便不能在一起努力过了就不会后悔。 她拿出我的手机,翻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我清晰的看见她眼底的痛和哀伤。 “明白了,导师”露易丝点点头,闭上眼睛,准备放下心中的杂念,念动召唤咒语。 第46章 落水狗 程骁的出现反而让程夫人松了一口气。 张姨娘的哭闹也停止了,在贴身婆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又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泪。 瑟缩的站到了一旁。 院里其他人也恭恭敬敬地分开了两行站好行礼:“二爷!” 程骁快步走到程夫人面前,拱手道:“娘。” 程夫人摆摆手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坐下说吧!” 在问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程骁用平静却依旧让人生畏的眼神看向张姨娘。 张姨娘面颊抽动了一下,低着头却还是一脸无所畏惧的表情。 “张姨娘御下不严,导致院里的丫鬟行事鲁莽,酿下大错,今日起,将张姨娘禁足玲珑轩,在大爷身体痊愈之前,不得出入,至于丫鬟,打发出去便是。” 她不认罪,程骁以个御下不严的罪名将她禁足,程夫人无可无不可,看不出态度。 程骁侧头问道:“娘觉得这样处理可还好?” 程夫人道:“依你,张姨娘自己也好好反思反思,趁着禁足好好管教一下院里的丫鬟婆子吧!” 张姨娘站不住了,身子一软,摇摇欲坠,被身旁的婆子扶住了才没倒地, “这不是让我蹲监牢吗?老爷啊,我冤枉啊,您快快醒来替我做主啊,我还要来伺候您呢,老爷……” 张姨娘这样的不体面,程骁脸上很是挂不住,强压着心底的怒火沉声道:“把姨娘带回去!” 院里所有人都知道张姨娘是程骁生母,没有人敢强拉硬拽,只是几个婆子上前来好生劝慰:“姨娘回去吧!” “姨娘,给二爷留点脸面吧!” 听到人说给二爷留点脸面,张姨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收住了哀嚎的嗓子,低声呜咽着。 张姨娘出了院门,程骁紧攥着扶手的手才松开了。 程夫人问道:“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 程骁恭敬道:“孩儿本是早些回家温课,预备明年秋闱的,回到家听丫鬟说了才知道娘这边出了事,所以就想着过来看看。” 苏韫晴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忙开口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二爷便先回吧,温习功课要紧。” 程骁起身告辞:“娘,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哥的药,我会派人去寻,娘放心,既然苏姑娘能找到,我多花些心思,也一定能找到的。” 程夫人提起唇角微笑说:“好,这么多事情全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受累了。” “不敢,孩儿会尽力为娘分忧,望您万事心宽,身体为重。” 程夫人颔首:“去吧!” 程骁走后,程夫人按下了今日的事情不再提起。 反而对苏韫晴说:“晴儿,我有个念头在我心里好几天了,想问一下你的意见如何。” “夫人请说。” 程夫人抿唇,片刻后开口:“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让你来当骢儿的老师!” 苏韫晴睁大眼睛,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 程夫人点头:“对,这都一个多月了,他的老师还是没着落,一来他在这片早已臭名昭著,没人愿意教了,二来他二哥也忙,没那么多精力管他的事,我这心里啊,急!” “夫人!”苏韫晴一脸为难:“我和三爷,其实也就半斤八两,我教他,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程夫人一笑:“你少跟我谦虚,相处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你呀!就当帮老太婆一个忙,暂且教他一段时日,等找到了老师,你就可以放手了。” 苏韫晴心想,教他读书怕是不太行,不如趁此机会教他做人吧! “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随着这声惊恐的呼喊,一个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眼神里尽是慌张。 程夫人警觉的站起身来:“什么事情这样慌张,好好说。” 丫鬟停了下来喘着粗气,胸口不停的起伏:“夫人,三爷,和张姨娘,掉湖里了,您快去看看吧。” 金妈妈还没从刚才的气愤中调整好自己,一边是听到三爷落湖的惊慌,一边是听到张姨娘落水的幸灾乐祸。 再看丫鬟这样子不由得怒气上涌:“掉湖里赶紧救人啊,难不成找夫人下湖去捞吗?” 程夫人似乎也不急,毕竟这种事情发生在三爷身上一点不令人意外。 只轻轻拉了苏韫晴一把,看向金妈妈说:“走吧,看看去,这个逆子,又是在闹哪样?” 几人一同来到了湖边,已经有人划着小舟下湖救人了,可是湖里的三道身影并没有在原地等待救援,而是满湖里快速的乱游乱转,毫无章法。 程夫人半眯着眼睛看着其中三道身影:“不是说骢儿和张姨娘掉下湖了吗?怎么还有个人,是谁?” 一旁张姨娘的贴身婆子抹着泪说:“夫人,那不是人,是三爷的狗。” 程夫人:? 原来这个张姨娘因为马上要被禁足,不甘心那么快回自己院里,因为回去就出不来了,于是带着婆子到处绕路,还要绕着湖边走一圈才肯回家。 行至湖边时,还对着湖水顾影自怜,独自伤怀,黯然落泪。 而这时,程骢紧拉着狗绳来到了湖边,也不知道这个狗是怎么回事,见到张姨娘便不要命的往上扑。 程骢因为怕狗跑出去被程夫人骂,将狗绳系到了自己手腕上,确保狗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可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称下来还不见得有狗重,当狗奔命挣脱时他根本拉不住。 于是两人一狗,一起落入了湖中。 狗有个特点,天生会游泳! 在湖里拽着程骢连带着张姨娘拼命划拉,不多时便游出了好远。 有人听到婆子的叫喊声,赶来后便立刻划上岸边小舟追了过去,小舟哪有狗灵活? 苏韫晴对身边的竹花说:“去厨房取一块肉来。” 竹花转身后又回头问:“生的还是熟的?” “都行!” 而此时的湖中,张姨娘已经不再挣扎,看上去像是不省人事了,她被狗绳绕住了。 而程骢还在大喊:“恶狼,你发什么疯,快拉我回去。” 岸上的程夫人不动声色地看着,意味不明。 很明显程骢水性还不错,不过是力气没有那狗大,而张姨娘就不好说了,一袭红衣飘浮在湖面上,像一朵绽放在水中的火莲。 竹花拿了两大块肉来,苏韫晴徒手撕下一块用力往湖里丢去,刚好砸在那狗前面。 等那狗游过来叼走了肉之后,她便举起手中的肉不停地晃动,狗看到她手里的肉两眼放光。 拽着两个人乘风破浪般的朝岸边游了过来。 第47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两人一狗被众人合力拉上了岸。 程骢有些脱力,手腕被狗绳磨破了皮,细细密密的往外渗着血。 张姨娘被平放在草坪上,贴身婆子肖妈妈在一旁一边摇着她一边哭。 苏韫晴见程骢没事,便走过去蹲下身来双手按压张姨娘的腹部,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在自身有能力的情况下,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程骁闻讯赶来的时候,张姨娘正一口湖水从口中喷涌而出,洒了苏韫晴一身。 “好了。”苏韫晴站起身对上了程骁有些彷徨又略带感激的眼神,道:“她没事了,让人把姨娘送回去吧。” 程骁蹙眉看向肖妈妈:“方才不是已经将姨娘禁足玲珑轩了吗?怎么会掉到湖里去?” 肖妈妈缩着脖子说:“姨娘心里难过,舍不得老爷和二爷,走得慢了些,又绕了点路,就绕到湖边来了,谁知三爷牵着狗就直冲了过来,将姨娘撞进了湖里。” “荒唐,有了过失却不知悔改,还三番两次闹出事端来。” 肖妈妈道:“二爷,姨娘都这样了,您就别再指责她了。” 程骁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程夫人,咬咬牙:“还不把姨娘带回去。” 张姨娘迷迷糊糊的被人扶了起来,一身的狼狈,嗒嗒嗒的往地上滴着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夫人对着一旁吃瓜的仆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一个小厮应声忙飞快的朝大门跑去。 而此时的程骢手上的狗绳已经被绕成了死结,祝同手忙脚乱的一阵操作,仍然未能将绳子解开。 苏韫晴丢给恶狼的那块肉已经被它吃光了,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后,恶狼的目光就停留在了竹花的手上。 竹花手上还有半块肉。 “啊......” 恶狼猝不及防的朝着竹花冲过来,竹花吓得大叫撒腿就跑。 而恶狼猛的一拉,还没被解开狗绳的程骢迫不得已只得跟在后面跑了起来,手腕上的伤让他痛得大喊出声。 “啊......” 几个仆人想上前去帮忙,又对这狗心存恐惧,就手忙脚乱的在外围做着我在帮忙的样子。 现场一片混乱,竹花不敢跑远,只得在湖边的草坪上转圈圈,恶狼穷追不舍,程骢苦不堪言。 苏韫晴心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夫人心道:这个混世恶魔,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苏韫晴见竹花逐渐体力不支,便喊道:“竹花,把肉丢了,快过来。” 竹花闻言,手上的肉仿佛突然变得烫手了一般,往地上一丢,恶狼叼到了肉,就再也不追了。 程骢气得上前想要用脚踢恶狼一顿,还没近身,恶狼巨大的身体一顿摇摆,水珠四溅,喷洒了程骢一脸泥水。 仆人堆里,有人害怕有人偷笑。 竹花气喘吁吁地走到苏韫晴身边:“吓死我了,姑娘。” 苏韫晴笑道:“别怕,它看中的是你手里的肉,不是你。” 说罢勾着唇角朝程骢走去,将他的手抓起来。 苏韫晴完全不怕恶狼,程骢养了这狗不但没起到他预想的震慑作用,反而还害自己丢尽了脸面,气呼呼的将脸别向一边。 “好了,手腕上的伤,回去再上点药吧。”苏韫晴将解下来的狗绳一丢,对着程骢说。 刚才竹花丢的那块肉很快就落入了恶狼的腹中,它好似吃饱了,吐着舌头,睁着大眼,摇着尾巴一脸无辜的看着苏韫晴。 仿佛刚才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的不是它。 苏韫晴摸摸它的头,俯身在它耳边低语道:“以后肚子饿了就叫两声,自然少不了你的肉吃,再敢这样胡闹我可是要剥了你的皮来吃狗肉火锅了哦。” 狗子打了个寒颤,惊呆在原地。 和它一样被惊到了的人还有程骢。 程骁扶着程夫人:“娘,没事了,回去吧,阿骢也是皮外伤,涂点药就好了,至于这狗,我让人关进笼子里去。” 一听要被关进笼子,恶狼一个劲的摇着尾巴往苏韫晴身上蹭,眼神哀怨的看着她,带着乞求,甚是可怜。 而程骢则是一把将狗拉了过去:“凭什么关我的狗?” 程夫人都懒得看他一眼,多看一眼都头疼,只是淡淡说道:“明天起,让你苏姐姐教你读书,若是你敢有半点违拗,立刻给我去跪祠堂。” “什么?”程骢觉得天都塌了:“凭什么?娘,凭什么?” 程夫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跟着程骁走了。 程骢还拉着狗追在后面一直问:“凭什么?她一个女的,她能教我什么?” 他离程夫人越来越近,狗也快要蹭上了程夫人的衣裳,程骁退一步隔在了程夫人和狗中间。 “娘这么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不是二哥不帮你找老师,实在是,我也尽力了......” 程骢欲哭无泪:“二哥,你帮我说说话啊,你帮我劝劝娘,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让一个女的对我指手画脚呢?” 程骁也摇头叹气:“阿骢,你该长大了。” 程夫人全程对他的哀求视而不见,头也不回的走了。 程骢绝望的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路上:“世道不公,没天理啊......” 恶狼再一次挣脱了他手里的狗绳摇着尾巴跑向苏韫晴,一脸乖巧的蹲坐在她面前对着她歪头眨眼睛。 它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让竹花也没了刚才的恐惧,笑道:“姑娘,它好像很喜欢你耶。” 苏韫晴也很意外,自己真的就那么招小动物喜欢? 她捡起地上的狗绳拉着恶狼走到程骢身边冷冷道:“三爷,起来吧,回去把衣服换了,今晚做做准备,咱们明日要开始上课了。” 祝同小心翼翼的去扶程骢。 程骢一把将他甩开:“真是猪头,要你有什么用,胆子比蚂蚁还小,遇到了事情只会躲。” 祝同委屈的低着头:“三爷,您要这么说,我也不敢反驳,只是,您玩的这些东西,我确实是害怕得紧,除了胆小,我也没别的不是了吧。” 程骢一甩袖子:“窝囊。” 祝同被骂,悻悻的垂手站在一旁。 竹花提醒他:“祝同,还不快去给三爷换衣服,愣着干什么?” 苏韫晴用胳膊碰了碰竹花:“怎么你也这样无礼,叫人家猪头?” 竹花忍俊不禁:“姑娘,是祝同,祝福的祝,只有三爷确实是喊他猪头......” 第48章 洞房 程夫人近来忙于大婚一应事宜,只给苏韫晴留下一根藤鞭和一句话。 “这是他爹以往打他时用的鞭,长嫂如母,把他当个晚辈一样管教,好好收收他的锐气,若有不尊师长,不重长嫂的行为,不必手下留情。” 苏韫晴握着这根已经被磨得光可鉴人竹鞭,看着上面那一个一个的节子,想象着被这个东西打得有多痛。 爷爷还是疼她的,除了打水,从来都只舍得用戒尺打手心。 神鞭往桌上一放,程骢七魂去了六魄,瞪着苏韫晴敢怒而不敢言,后牙槽都咬破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从号令。 竹花在外面叩门:“姑娘,有你的信。” 苏韫晴开门一看,兴奋得不能自己。 是崇峦来的信,一看就是娘的亲笔。 “太好了,娘说一切安好,勿要挂念......” 是夜,苏韫晴将信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如今,这样的至亲家书,这世上唯有娘一人能写给她了...... 将信抱在怀中,静静的睡去。 由于程骥身不能动弹,无法亲自完成婚礼时的所有礼仪,程夫人这几日正在发愁。 召了几个族人亲戚商议这事。 可谁也没有过这样的经验,甚至也不曾听闻,人还在,却无法行礼要如何完婚。 众人搜肠刮肚,各抒己见。 最终选定了一个方案,那就是让十岁的程骢代替大哥拜堂行礼。 “凭什么?凭什么......” 这是来自程骢无力又无效的抗议。 程夫人怒视着他:“就凭你是你大哥的弟弟,这将是你长这么大以来做的唯一的一件证明你自己有用的事。” 程骢低头噘着嘴,委屈巴巴的不再说话。 他再不懂事也知道,以大哥目前的情况,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让他拜堂是在帮大哥,又不是帮别人。 但一想到拜堂的对象是苏韫晴,他就气得直咬牙。 这些天她总是用竹鞭威胁他,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不敢反抗不说。 还不知道她用什么手段收买了恶狼,恶狼现在以她唯命是从,不但不再听从自己的号令,反而帮着苏韫晴一起来对付自己。 这个人现在不但深得娘的信任,大哥也三令五申让他要听她的话,现在连条狗都站到了她那边。 她是上天派来专门对付自己的恶魔吗? 不服不服,越想越不服! 心里一气,手就不稳了,本来就丑的字还被染上了一团团墨迹。 竹鞭的末梢出现在他眼前。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重抄十遍,快点。” 程骢抬头瞪着离自己数尺开外紧握着竹鞭的苏韫晴,双手渐渐收紧,手底下的纸被抓成了一团。 “哦豁,全部重抄十遍。” 程骢:“啊啊啊啊啊......” “嗷呜嗷呜嗷呜......” 恶狼在桌边冲着他凶巴巴的喊...... 大婚那日,涔州很多达官显贵,包括知府大人及家眷都来了。 大家只道程家娶了个北方读书世家的姑娘,却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整个程家也只有程老爷和程骥,还有程夫人知道她是苏源的孙女。 苏韫晴一身嫁衣,透过红盖头,看着眼前这绯红的世界以及满座的高朋。 能坐在主宾位置的无疑就是知府大人田佑光和他的夫人了,以及岳母花大奶奶。 而花大奶奶,是当朝国舅张怀旦夫人的亲姐姐,凭着这层关系,草包一样的张怀旦稳坐府台之位,在涔州呼风唤雨,一手遮天。 屡次三番放走倭奴的是他,上门来讨捐的是他,让人围困龙隐山的也是他。 田佑光年纪不大,却大腹便便,满面油光,两个小眼睛在一脸横肉的挤压下笑成一条细缝。 花大奶奶慈眉善目,衣着华贵,保养得当,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像是三十多一样,让在场所有宾客都赞叹恭维不已。 这两人是她目前所能接触到的与张国舅关系最为密切的人,她默默地透过红盖头牢牢的记住了他们的样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外面的喧嚣和堂内的嘈杂充斥着耳膜,苏韫晴内心却极为平静。 过了今日,她便可以以程家大奶奶的身份去接触这些人! 整个过程程骢都很配合,毕竟在场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程夫人早已交代过了,他再顽劣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给整个程家抹黑丢脸。 “送入洞房……” 在众人的喧闹和欢呼声中苏韫晴被簇拥着向新房的方向走去。 整个翡翠阁一片红,就连两只仙鹤都系上了红绸。 丫鬟将门打开,喜婆扶着苏韫晴往里走。 “哎,三爷,这没你的事了!”一个婆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原是程骢还要往里走,被个婆子给拦了下来,众人一阵哄笑,程骢满脸通红。 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依着自己的脾气拂袖而去,可这个时候他该怎么办?他们只教他拜堂行礼,忘了交代礼毕后该往哪走。 直到一个婆子告诉他:“三爷,你可以回去了,这洞房你可替不了你大哥!” 听罢耳边又是一阵笑声,程骢无地自容了,他虽小,却不是完全不懂,只觉脸颊越来越烫,转身拔腿就跑…… 喜婆搀着苏韫晴进了屋,坐到了床边,程骥虽不能起身,却也是一身喜服,屋内一应用具目之所及皆是喜庆的大红。 苏韫晴坐下之后自己揭开了盖头,喜婆在她耳边轻声交代了一些话,又交给她一个锦盒才退身出了门去。 苏韫晴听完喜婆的话愣在了原地,手捧着锦盒一动不动,她有预感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三妹妹……” 苏韫晴回头:“大哥?” 程骥温柔的微笑看着她:“累了吧?桌上有吃的,我让木槿准备的,你先去填饱肚子。” 听他这么一说,肚子便也跟着咕咕叫了起来,她才想起今日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 “谢谢大哥!” 看着她在餐桌上一脸满足,美滋滋的吃着饭,程骥上扬的唇角渐渐垂了下来,盯着帐顶发呆。 苏韫晴放下了碗筷,擦擦嘴角,站起身来朝程骥走去。 安安静静的坐在了床边的绣墩上,场面陷入了一阵持久的沉默。 “三妹妹!”程骥开口了。 “嗯?” “我去泽江下聘的时候,你为何躲着不肯见我?” “我……”苏韫晴无言以对。 程骥又勾起唇角看着她,眼眶微红,却带着好看又温柔的笑意:“那时的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第49章 分屋而居 她甚至都没见过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却在这样的状态下与自己成了婚。 将来的一切都未可知。 苏韫晴抬眸看着他:“没关系,你会好起来的。” “我不许你再去冒险,若是将来我有不测,不用顾忌其它,你可以改嫁,或者......”程骥停顿了片刻:“或者你什么时候后悔了,我会给你放妻书,与你和离。” 苏韫晴握住他的手道:“大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已然选择了与你成婚,就绝对不会后悔,有我在,你会好,程家也会好,我向你保证。” 程骥侧头垂眸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想要屈指反握她的手,却做不到。 “从今日起,你就是程家大奶奶了,是阿骢的长嫂,他再不敢忤逆你,” 说完又笑了起来:“不过他好像从来不是你的对手。” 苏韫晴也笑了:“你都知道?” “木槿都说给我听了,等你把他管教好了,再替他找个老师,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慢慢来吧,大哥,你还记得当初截你们船的倭奴都是谁吗?” 程骥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吃惊的看着她。 苏韫晴道:“总有一天,他们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记得。”程骥说:“船上挂着池野的旗幡,一直以来在花木港附近作乱的都是这批人,在你来的那几日被龙隐山的人赶跑的就是他们。” 池野,那时如果不是斑鸠身受重伤,而他还有几个凶猛的手下,她也不会迫不得已将他放走。 苏韫晴计算着日子:“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们都没有再来,想是已经被打怕了。” 程骥道:“倭国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他们知道我大良地大物博,就想着来这边寻找出路,与这边的海匪勾结,再加上朝廷不作为,使得他们越来越猖獗,以倭奴的秉性,这次吃了亏,估计下次他们会更疯狂。” “他们还敢来?” “强盗一旦习惯了不劳而获,就不会再有心思用劳动创造价值了,更何况倭国内乱不断,他们才会到大良铤而走险。” 苏韫晴问道:“那以目前朝廷的态度,他们若是再来的话,涔州的百姓岂不是又要遭殃?” 程骥道:“所以当田老爷再一次试图来讨捐的时候,我便想着,为抗倭的守备军捐赠一笔军费,这样一来,不但能留住军营里那些身强力壮的主力,还能够吸引更多青壮年来从军保家卫国,你看如何?” 苏韫晴闻言双眼一亮:“那田老爷那里......” “田老爷的心思很简单,他的那一份不少就行,为了抵抗倭奴,我们暂且不能与他计较,守住汖县,守住涔州要紧,现在不乏有识之士冒出头来,比如龙隐山的宋榔,我相信将来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这天下,不会一直这样的。” “大哥也对朝廷没信心了吗?” 程骥道:“朝廷早已掌握在张国舅的手中,大良已经成了张氏的天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新帝年幼,未能亲政,朝廷的将来会如何,谁也不好说。” 听完他的话,让苏韫晴对他多了几分敬重,她从来不知道他对天下事还有这么通透的见解。 两个人聊了很久,直到苏韫晴捂嘴打了个哈欠。 程骥才意犹未尽的说:“我让人收拾好了西厢房,你先住那里如何?” 苏韫晴道:“我听大哥的。” 听了程骥这样的安排,她算是松了口气,此时她耳旁又回响起了喜婆所说的那些话,面上一阵发热。 程骥喊道:“木槿!” 木槿应声推门而入,速度之快让苏韫晴觉得她一直站在门外根本没离开过,而且全程盯着他们。 木槿走上前道:“苏姑娘,跟我来吧!” “叫大奶奶!”程骥纠正她。 “是。”木槿低头致歉:“大奶奶,请随我来。” 苏韫晴离开后,程骥木然的望着帐顶。 一个行动不能自如,连吃饭如厕都要依靠别人的人,他不希望自己无比难堪的这一面被她看到,只能强忍着不舍将她推了出去。 竹花在西厢房等她。 “姑娘,木槿让我在这屋等你,说那屋有她伺候,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这里呢......” 苏韫晴没等她说完,忙指着自己的喜服对她道:“快快快,帮我解开,勒死我了,还有这衣服好重,可把我给累坏了。” 竹花见她神情如常,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还有一种卸下重担的愉悦感,悬着的心总算也放下了。 应声上前替她解衣扣。 “姑娘,哦不对,现在该叫大奶奶了,大奶奶,你还好吗?” 苏韫晴将自己从繁琐的喜服中解脱了出来,一身轻松:“我怎么不好?” 竹花低头抿唇看着她:“可今日是洞房花烛夜啊?你却和大爷分屋而居。” 苏韫晴瞥了她一眼:“想什么呢?你很懂吗?大哥现在身体还没好,我在这屋住着,自在又方便。” “那倒也是。”竹花替她盖好被子灭了灯以后便回外间睡觉去了。 累了一整天的苏韫晴也很快入睡。 而程骥却一直木木的睁大着眼睛,毫无睡意。 木槿替他更衣擦身。 由于躺着不能行动,身体极易出现褥疮,木槿雷打不动的每天早晚各替他擦身一次,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会替他按摩活络筋骨。 所以程骥卧床这么久,身上很干净,脸上除了消瘦外,气色也不差。 当木槿替他擦完上身伸手准备解开他腰带的时候,程骥突然叫住了她。 “木槿,你先出去,等会再来。” 木槿住了手,不解的朝着他身下看了一眼,立马羞红了脸,端着盆退了出去。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在早上,且大爷以前也从不在意,木槿作为从小到大伺候他的贴身丫鬟,更是平常事之。 在这新婚之夜,她却因为此事被赶了出去。 片刻后,她又重新换了盆热水进来:“大爷,可以了吗?” “来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才小心翼翼的如往常一样替他擦拭方才未曾擦到的地方。 程骥还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木槿却感觉跟从前不一样了。 红着脸收拾好了一切,替程骥盖好被子后,准备离去。 却看到了苏韫晴留在桌上的那个锦盒,她想着将盒子收起来。 里面是什么?该放到哪里? 于是她好奇的将锦盒打开来,当她看清楚里面的东西过后,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她赶紧将盖子盖了起来,将锦盒收进了里屋库房。 可当她的脚将要踏出库房门的时候,又不自觉的收了回来,鬼使神差的,又去拿起锦盒打开来偷偷端详。 里面是十几套瓷人,每一套都是一男一女呈不同的姿态展现房中之事,每一个都让她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第50章 花家赴宴 翌日早晨,还没等苏韫晴上门问安,程夫人便自己带着金妈妈来到了翡翠阁。 苏韫晴刚梳洗好,便听到外面两人对话的声音。 忙起身出来迎接行礼。 “夫人,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金妈妈笑她:“还叫夫人呢?” 苏韫晴福身颔首重新喊了声:“娘!” 程夫人一把拉过她的手:“好好好,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拉着她往程骥房里走去。 看着她从西厢房出来,程夫人和金妈妈都丝毫没有表现出诧异,苏韫晴想着大概是程骥提早跟他们打过招呼的。 一进屋,程夫人就让金妈妈交给她一个锦盒。 苏韫晴打开一看,是各种形状大小的钥匙,不解的抬起头看着程夫人。 程夫人道:“这是家里库房账房的钥匙,都交给你了,各项账目明细,待会让金妈妈带你去账房,你自己研究研究,不懂的再问我。” “现在就交给我了吗?”苏韫晴蹙眉:“会不会太仓促?” 程夫人笑了:“我还能信不过你?将来这程家的担子就落在你的身上,要辛苦你了。” “娘,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屋里正说着话呢,外面的突然传来仙鹤扑腾翅膀的声音,随后又传来狗子粗重的喘气声。 不用问,肯定是恶狼。 苏韫晴打开门,恶狼挣脱了程骢的手朝她奔来,在她面前摇着尾巴转圈圈。 “阿骢,你怎么把恶狼带到这里来了?都吓到仙鹤了。” 程骢瞄了她一眼,立马又低下了头垂下了眼睛不再看她,赶紧上来捡起狗绳。 “是它要来找你的,昨天一天没见你,跟疯了一样。” 苏韫晴今日挽起了本来垂在肩头的长发,梳了个妇人发髻,身上穿的也由姑娘的衫裙换成了妇人的袍服。 虽然淡红的颜色也依旧鲜亮,但整个人已经给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程骢全程低着头,没再说一句话,拉着恶狼转身离开。 程夫人朝着他的背影喝道:“见了大嫂不行礼的吗?没规矩!” 程骢听完不但没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程夫人把她拉进去,又交代了一番家事,等到刘大夫来给程骥施完针后才带着金妈妈离去。 程家虽大,但不是门阀大族,公侯世家,除了程老爷的四个孩子和两房姨太太再没有别人。 所以没有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没有几代家奴,所有的事情都相对简单。 再加上张姨娘自从上次落水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到现在还没恢复精神,加之又是被禁足的,出不了院门。 而周姨娘本就是个深居简出的文静人。 自从她成了长嫂,程骢也变得出奇的老实,连功课都不需要人督促了。 整个程家主子加上仆人总共也不过百余口,每日的开支项目就那些,人与人之间也没什么官司,苏韫晴得心应手。 直到她收到了一封请帖。 花大奶奶新得一只极会说话的彩虹色虎皮鹦鹉,毛色极漂亮,说是宫里太监王洪送的,想要邀请大家去家里观赏,于是发来了帖子。 苏韫晴冷笑,真是钱多了烧的,就为了一只鸟?屁大点事就要广发请帖办一场宴会了。 但是引起她注意的,是王洪二字。 王洪,就是当初跑到她家耀武扬威的那个太监,是那个抄家三日后又杀了一个回马枪,从马厩水槽下搜出了一万两黄金并一两不留全部带走的那个王洪。 他之所以成为宫里的总管太监,也是受张国舅提携,这些年,作为张国舅的爪牙,丧尽天良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 爹爹的死,也有他的助力。 所以,这个宴会,她必须去。 虽然苏家从来低调,但在她的记忆里面,依旧有儿时全家人住在京城时的见识和眼界。 即便是王公侯爵家,她也是去过的。 好巧不巧,这日程骁带回一套斗彩鹦鹉杯,说是自家窑炉新烧制的。 程老爷总觉得市面上的瓷器还是太单调,还没生病之前一直在尝试烧制斗彩瓷,多次失败也没放弃,程老爷生病后,程骁便接着他当时的方法继续试验,总算是成功了。 这个花大奶奶,爱鸟,刚好这套瓷杯上是鹦鹉的图案,这又是市面上第一批斗彩瓷,想来是个极有分量的礼物。 “阿骁,你这套瓷杯好漂亮,能送给我吗?我和娘去花家赴宴,想拿这个当伴手礼。” 程骁将木盒往她面前一推:“大嫂想要,拿去便是,我已经掌握了烧制方法,将来这样的瓷器,要多少有多少。” 说完又看向程夫人:“而且我们程家窑炉是整个大良第一个烧制出斗彩瓷的窑炉,待到上市,怕是要供不应求了。” 程夫人满眼笑意:“这是你爹的心愿,这名字还是他起的呢,骁儿,你好样的,没有辜负你爹。” “其实爹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我也只是临门一脚罢了。” 等到赴宴那日,程夫人突感风寒,头晕不适,吃过药以后昏昏欲睡。 “晴儿,这花家,我怕是去不成了,你且去吧,反正你迟早也是要独当一面的。” “那娘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于是她便带着竹花,乘上马车来到了花家。 苏韫晴到花家的时候,院里厅里已经有了不少客人。 丫鬟道:“大奶奶,程家大奶奶到了。” “哟,这是?”花大奶奶看着苏韫晴面生。 丫鬟道:“程家大爷新娶的大奶奶,才参加的婚礼呢!” 花大奶奶热情的上来拉住她的手,不像是第一次相见,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呀呀呀,让我看看,啊呀,多标致的一个人......” 只可惜嫁了个瘫子。 苏韫晴行了个万福礼,笑容可掬示意竹花奉上礼盒,朗声道:“见过花大奶奶,小小瓷杯,不成敬意,请大奶奶笑纳。” 花大奶奶看到这套斗彩杯,喜得连贵妇形象都没有了,连连夸赞不说,还拿到众人面前去炫耀。 这可是大良朝有史以来第一套斗彩,皇帝还没享用呢,她先得了。 更何况上面的画还是她最钟爱的鹦鹉。 这时花家老爷和夫人闻讯也赶了来。 老太太拿着瓷杯爱不释手,细细端详。 嘭 清脆的一声响,一只瓷杯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在场的人都傻了眼,花大奶奶心疼的咬着下唇,却也不能说什么。 苏韫晴见状忙道:“岁岁平安,不妨事,一个小小的瓷杯而已,等下一窑烧出来,我再送您一套便是。” 花大奶奶这才转忧为喜。 这时就有其他妇人上前了。 “程大奶奶,见者有份啊,今儿让我们遇到了,你家这下一窑斗彩瓷也得给我留一份。” “还有我呢,我家老太爷最爱你家的窑瓷,每次程老爷出新款,他必买,只可惜......” “哪壶不开提哪壶,程大奶奶,我家也要预订一套!” …… 苏韫晴忙道:“都有都有,只是这个是新研制出来的,还在试验阶段,没大批量烧制,只怕会出得慢一些,还望大家伙儿多多担待些。” “那是自然,这东西,我看着喜欢,价钱都不是事儿。” “对对对......” 苏韫晴算是听出来了,这群贵妇都表示越贵越好,越贵越能体现自己的身份。 第51章 再入龙隐山 待到众人都来齐了,今日的主角,彩虹鹦鹉该亮相了。 名曰彩虹,足有七色,毛色鲜艳,层次分明,嗓音清脆婉转。 “花大奶奶,貌美如花……花大奶奶,吉祥如意……” 把个花大奶奶乐得眼角的褶子都挤出来了。 不管是爱鸟的不爱鸟的,见了这只鹦鹉也是赞不绝口。 “不愧是宫里来的东西,连只鸟都这么嘴甜。” “是啊是啊,这鸟儿说人话的我也没少听,但要论这么好看还这么能说的鸟,我还是头一回见。” “托花大奶奶的福,真让我们大开眼界了!” …… 恭维之言不绝于耳,自不必说。 苏韫晴看着鹦鹉,似是无意道:“这王公公倒是个闲情逸致的雅人,现如今任大内总管一职,日夜伴随皇上,宵衣旰食,还惦记着大奶奶爱鹦鹉,实属难得!” “谁说不是呢?”花大奶奶面露得意之色:“王公公是个极为上进的人,他本是我家一个出了服的远房亲戚,因家贫成了阉人入了宫,还是我叮嘱我那妹夫多提拔他些,他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苏韫晴吃惊道:“原是这样,那这王公公还真是知恩图报,也不负于您对他的提携之恩。” 花大奶奶道:“是啊,他也是个爱养鸟的人,府上八哥,鹩哥,鹦鹉有很多,但他一旦得了好的,定会先送于我取乐。” 苏韫晴饶有兴趣的听着,笑得温婉:“哟,听您这样一说,我倒想目睹一下这位大总管的风采了,据说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都与常人不同,身上自有一股威严,没想到这个王公公却又不同于他们!” 花大奶奶轻拍她的手:“你想见?这还不简单,待到腊月十八,是我的寿辰,每年这天,他必亲自来与我祝寿,你届时来赴寿宴,自然能见着。” 说完还凑近苏韫晴耳边轻言了一句:“他也很钟爱你们程家窑瓷……” 苏韫晴会意甜笑着点头,意在心照不宣。 恭维的话说的滴水不漏,甜甜的笑容挂在端庄美丽的脸上。 一出手就是极贵重的伴手礼,比起以前程夫人来赴宴时大方了不知道多少。 苏韫晴很快就赢得了花大奶奶的喜爱,直说自己有空要到程家寻她作伴。 还说女儿今日没来是因为刚有身孕害喜严重,待到女儿胎气稳了,还要把苏韫晴引荐给她,说苏韫晴性格这样好,两个人相交定能聊得来。 宴席结束归家之时,苏韫晴一阵感恩与不舍,惹得花大奶奶直送到她上了马车才转头回去。 今日的宴席没有白来。 王洪是花大奶奶提携的远亲,许是惦记着她的恩情,许是想要通过她讨好张国舅,腊月十八花大奶奶寿辰这日,王洪会亲自上门。 王洪爱鸟! 爱会说话的鸟! 现已是冬月初八,离腊月十八还有四十日。 她要再去一趟龙隐山。 龙隐山不但有龙涎草,还有墨羽金刚。 墨羽金刚是一种极稀有的大型鹦鹉,上次跟孟虎在断崖下寻找龙涎草的时候,她就曾听见过它们的叫声。 那是她曾看过的一本闲书《百鸟志》里面所记载的独特的声音。 若是程骥知道她要去龙隐山,定会极力反对,她决定将这事告诉程夫人,先瞒着程骥。 程夫人因为她上次不但找到了龙涎草,还平安回来了,在她提出要再去一趟时,虽有担忧,却也经不住龙涎草的诱惑,同意了她。 因为龙涎草是程骥唯一的希望,有了龙涎草程骥才会有机会站起来,她太渴望程骥好起来了。 “你这次去,多带些人,我才放心,否则骥儿知道了,要怪我了。”程夫人很顾及程骥的心情。 “娘,龙隐山还被官兵围着呢,我上次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防卫松懈的地方才得以上山的,更何况山里还有宋榔的人,带的人越多,目标就越大,事情就越难办。” 程夫人沉默了片刻:“这个龙隐山道宋榔,我倒是不怕,就担心被官兵发现,给咱们扣上一顶通匪的帽子,那咱们家就麻烦了。” “是啊!”苏韫晴动之以情:“宋榔赶走倭奴,救回人质,谁不说他一句好?只要我顺利穿过山下的官兵,进了山里反而安全。” 龙涎草对程夫人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那你多带些人到山下,让他们在山下等你,万一……” “放心吧娘,我会小心的!” 苏韫晴依旧从上次的入口进了山,但是这次没有在半路碰到宋娇,她没有去找任何人,而是直奔孟虎上次带她走过的那条路而去。 虽然上次蒙着头,但她大概记住了所行走的方向和距离,再加上这是山里,那个洞穴是唯一通往崖底的途径。 她记得路很窄,也就证明在这山上开凿一条路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不可能还有许多岔路。 范围一旦缩小,目标很快出现在眼前。 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的洞穴入口。 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对着守卫的人打了个招呼,扛着提前自备好的铁斗笠很顺利的入了洞。 龙隐山上住着数千人,守卫的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样子,再加上她手里的斗笠是山上所独有的,而这个入口,也只有山里人自己才知道。 守卫自然没有对她产生怀疑。 到了崖底,她学着当时孟虎的口气:“帮我准备一条船,我要出海一趟。” 守卫不疑有他,照着上次一样送她上了船。 “我怎么看着你面生?”守卫一边解缆绳一边问道! “我之前都是和坤叔或虎哥他们一起出入的,有他们在你自然注意不到我,今日虎哥忙,让我下来寻个东西。” 苏韫晴面不改色,说得理直气壮。 守卫思忖片刻,点头道:“也是,你注意安全哦!” 苏韫晴戴上铁斗笠,护腕护肩,便划着小船出了洞穴。 现在是晌午,有了上次被宋娇问懵的教训,她回去以后特地查阅了关于海水潮汐的相关信息,得知这片海每日有两次涨潮退潮,也记住了退潮的时辰。 她预备在白天退潮后下去寻找龙涎草,再顺便听声辨位,找到黑羽金刚的巢穴,到了夜里,就想办法去抓黑羽金刚。 第52章 夜袭 她依旧将船系到了上次孟虎带她来时所系的那根石柱上。 退潮后,苏韫晴全副武装下了船,有了上回的经验,她下船后就立即竖起耳朵时刻警觉着,在没有大风的情况下,山石坠落前会有石缝崩裂的声音。 每当听到这种声音时,她就将身子贴紧岩壁站好不动,待到乱石噼里啪啦入海后,再继续细细探寻。 龙涎草本就极稀有,这片黑铜石岩壁她上次才和孟虎搜寻过,虽然地方熟悉了,但今日再来找,难度又增加了不止一点。 抬头看看日头,马上又要涨潮了,涨潮了龙涎草便会被海水淹没,人在崖底也会很危险,她不得不在潮水来临前回到了船上。 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她有些沮丧,自己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聪明又好运。 但好在她已经确定了墨羽金刚巢穴的位置,只待夜幕降临,她便能将船固定到巢穴下,只要向上攀爬不足两丈,便能趁夜轻松抓住它们。 在面对自然环境时,动物往往比人类敏感得多,墨羽金刚把巢穴建造在这个位置,一定是经过仔细勘查的。 也就是说,巢穴附近这一带,不太可能会有崖裂或者落石。 所以,攀爬这段崖壁,相对安全,更何况她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现在,戴好斗笠让小船紧贴崖壁,静静地等待着夜幕降临。 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小船随着海浪一阵阵起伏,太阳逐渐偏西,直至霞光最后一次染红整个天空,绚烂过后便是黑暗。 她撑着小船朝着墨羽金刚的巢穴下划去。 将小船固定在一个坚固的石柱上,做好防护措施后开始摸索着朝岩壁上爬去。 岩壁陡峭,却参差不平,所以在攀爬的时候,手脚皆有着落,再加上苏韫晴从小到大,打了无数桶水,双臂很有力量,几乎没太费劲,就爬到了巢穴的边缘。 借着天上的半块残月,苏韫晴看到墨羽金刚黑亮的羽毛在月光下泛着的幽光,它们正在沉睡。 正当她将套在脖子上的布袋打开,准备伸手去抓墨羽金刚的时候,耳边传来无数轮船划破海面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正是她来时所经过的洞穴出口的方向,无数艘大型的船只破浪而出,朝着深海驶去。 再看向远处的深海,黑压压的一片,那是什么?残月的微光照着夜风吹飞的白色旗幡。 “池野?” 果然,池野上次虽是死里逃生,但依旧贼心不死,这次又回来了,而且这次的目标很明显,不单是为抢掠而来,而是报复。 报复龙隐山。 显然龙隐山的人也早有防备,否则不会在他们还未靠近之时就主动出海迎战。 苏韫晴一把抓住了一只墨羽金刚往布袋里一塞:“一只足矣,赶紧离开。” 照着上来时的步伐,开始朝下爬去。 可这墨羽金刚它是巨型鹦鹉,且又是不曾被驯服的野生鸟类,岂是那么容易向人屈服的? 三四斤重的大家伙,在苏韫晴胸前的布袋里奋力扑腾,力气极大,苏韫晴要时刻专注着手脚的落点,又要紧紧抓住岩壁不能放松,大鸟的扑腾让她逐渐吃力。 “啪”一块石头在她的手上与岩壁分离,掉入了海里,苏韫晴一个慌张,力道全集中在了另一只手上。 “不好!” “啪……” “咚……” 苏韫晴整个人连带着布袋里的鹦鹉一起掉入了海水里,还好已经下来一半了,也就剩一丈高,再加上又是落入海水中,一人一鸟都相安无事。 旁边就是小船,她奋力游到船边爬了上去。 冬月的寒夜,海水冰冷刺骨,苏韫晴浑身湿透,但她顾不了那么多,马上就要退潮了,她还要等,潮水退去后继续寻找龙涎草。 虽然白天一天都一无所获,但好不容易来一趟,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布袋里的鹦鹉失去自由,紧张到近乎疯狂,在里面不停的扑腾,用爪子抓挠,用巨大的喙猛啄着布袋,同时还发出独有的鸣叫声。 苏韫晴担心它的叫声引起别人的注意,隔着布袋用双手抓住了它的鸟喙,紧紧的握住,让它无法再张开,也不能再发出响亮的声音。 在冬日的寒风中,她浑身淋着海水,力气全部用在了握住的鸟喙上,看着远处渐渐燃起的战火,等待着潮水再一次退去。 池野大概是学过兵法的,他也懂得师夷长技以制夷。 他想学着上次龙隐山对付他们的办法,趁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发起进攻,于是在这个子夜,他率领着重新组织起来的两千倭奴,和数十艘船舶,绕过了朱沙屿,直奔龙隐山而来。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手。 龙隐山地势高,视野广,今夜虽不是满月,但海上没有雾,他们离崖壁还很远的时候就已经被守卫的人发现了。 于是这边立马组织人员迎战。 直到龙隐山的船快到了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仓惶开战,按照原计划发射火箭对他们进行火攻。 龙隐山早有防备,所有船只的木质结构处全部都被淋湿了水,火箭射上去没多时就灭了。 凌渊带着人一路杀上了池野船舱的甲板,池野大为恼怒,提刀出来应战。 “上次让你给跑了,没想到这么快,你便又一次自己送上门来了。”凌渊看着他,深邃的双眼里充满杀意。 “你,就是你!”池野扎着马步,双手握刀,怒目圆睁:“我今天来就是要杀了你,替我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就你?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上次在那个叫高镇抚的锦衣卫面前落了下风,才让凌渊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己一直被夸少年天才,这几年来,在龙隐山也鲜有敌手,但没想到,出了龙隐山,才让他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高手。 不待伤口痊愈,他便开始没日没夜发了狠的练功,而今天,正好拿这个池野练练手。 “呀……”池野想先发制人,双手握着刀朝着凌渊狠劈了下来,凌渊一个侧身,轻松闪避。 “呀……”池野拔出砍到了船上的刀,又一次朝他劈来,凌渊再一个漂亮的下腰,刀锋带着破空的声音从他腹部上方划过。 防了他两招,凌渊开始主动出击,长剑划破夜空,寒光灼眼,池野口里骂着倭语,节节败退…… 海面上杀声震天,倭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龙隐山的所有船只相安无事,而倭奴的船却接二连三着起了火来。 而崖底的苏韫晴,嘴唇已经被冻得发紫,她所有预防措施都做好了,就是没有多准备一套衣服。 她颤抖着冻得发僵的手,利用布袋上的绳带捆住了鸟喙,将它抱在怀里,下了船在石缝里一寸一寸的寻找着龙涎草。 第53章 身体素质不太行 海上的战况越来越激烈,苏韫晴也在抓紧时间搜寻,必须在涨潮之前找到龙涎草,然后离开这里。 不然真的会被冻死。 可是龙涎草要真那么容易找,就不会重金难求了。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海上着火的船只慢慢熄灭,直到天海相接处晨光熹微,直到打杀声,刀剑声渐渐微弱…… 凌晨的气温,最低。 她终于用一只已经不再有知觉的手,从石缝中抠出了两株小小的龙涎草,这时的她已经冻得上下牙不停的打架,鼻尖似乎已经结成冰块了。 她拖着木头似的双腿,费力的爬上了小船,试图用手去解缆绳,可是此时的手已经不听她的使唤了,当时为防海浪过大,她打了个复杂的绳结,结果现在弄了半天也没解开。 她一气之下掏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一阵乱挥,割断了缆绳,她尝试着将匕首收进刀鞘,可是对准了很多次都因为双手抖动太厉害而插不进去,她干脆将匕首扔在船上,拿起浆朝着洞穴的出口划去。 此时的大鹦鹉也因为挣扎时间太长而耗尽了力气,嗓子也哑了,爪子也不动了,头一歪,倒在船上。 苏韫晴手脚麻木,划得很慢。 而此时与池野对战的龙隐山兄弟们已经大胜凯旋,欢呼雀跃的朝着这边快速驶来。 斑鸠在船上找了一圈,问旁边的兄弟:“坤叔呢?你们见坤叔了吗?” 被问的人都摇着头。 “有好一会没见他了,是不是到别的船上去了?你去其他地方问问。” 斑鸠心道不好,出战时,除了受伤不能行动,是不会有人随便跑到别的船只去的,因为会影响统计伤亡人数。 “坤叔会不会是受伤了?你们一起帮忙问问。”斑鸠说完就朝着其它船上的人询问起坤叔的下落来。 没有人见到过坤叔,在斑鸠的记忆中,最后见到坤叔还是天还没亮的时候,而现在,太阳已经高高挂上了天空。 凌渊的船上,池野被反捆着双手跪在甲板上,旁边还有那个会说倭语的大良人韩建。 池野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依旧头颅高昂,而韩建则是一如既往的怂包,被自己尿了一身。 “太臭了,把他丢海里洗洗。”凌渊指着韩建说。 旁边的兄弟们一听,马上有两个大汉出列,一人拽着韩建的一只手,朝着他手上套上了绳索后,往海里一丢。 韩建被扔进了海里,大汉将绳索收缩到能确保他的头露在海面不会被呛死为止后,就将绳索系在了船边,拖着他一路前行。 凌渊得知坤叔不见时,第一反应也是他受伤了,很有可能落了海。 遂安排了斑鸠带着几条船返回去寻找,而其他人则继续回龙隐山。 离洞口越来越近了,此时的池野已经被黑布袋子套上了头,而没出息的韩建在被拉起来套头的时候就已经昏死了过去。 “凌公子,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一条小船。” 凌渊顺着一个汉子的手望去,在离洞口的不远处,海上漂浮着一条小船。 “公子,是我们龙隐山的船!”另一个汉子道:“上面好像还有人。” 凌渊道:“快,过去看看。” 待到大船靠近小船的时候,有人认了出来船上的人,大喊:“那不是坤叔吗?” “是坤叔,他怎么会在这?还有一个人是谁?” 凌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趴伏在船上,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喊道:“快把小船拉过来。” 一个汉子抓起一支锚往小船上一丢,小船便被勾了过来,跟着大船一起被快速拉到了洞口。 坤叔受伤了,衣服全部打湿,身上都是血,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凌渊让人赶紧将坤叔背回去治伤,而自己却伸手去查探另一个人的情况。 他将人翻了过来,对方浑身冰冷,面色雪白,唯有两片嘴唇,已经冻成了青紫色,怀里还紧紧压着一只布袋…… 又是她…… 凌渊冲着一个壮汉喊道:“把这位公子也背上山去,他好像伤的不轻。” “哎,好嘞!”壮汉不由分说抬起苏韫晴的一条胳膊就往肩上一扛:“这位兄弟身体素质不太行,体重很轻啊!” 边说边扛着人轻轻松松的往前走着。 凌渊预备下船,却被一道反光晃了一下眼睛,他警觉的往船上看了一眼,是刀刃反射的太阳的光。 不是龙隐山兄弟平日里用的大刀,而是一把小小的匕首。 他俯身捡起匕首拿在手里端想了片刻,眼中的神情慢慢的由冷漠到好奇,由好奇到惊喜,由惊喜到近乎疯狂。 他紧握着匕首有些失措的下了船,三步并作一步朝着将苏韫晴扛在肩上却已经跑出老远的那个壮汉奔去。 “这人身子怎么这么软……哎,凌公子,我来扛就好了,他一点也不重的。” 壮汉一脸不解的看着将人一把夺去抱在怀里的凌渊道。 凌渊不由分说:“不用你管他,我来就好了。” 她浑身湿透,通体冰冷,呼吸微弱,失去了意识…… 凌渊一只手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将她紧紧包裹住,抱着她一步三四个台阶跑出洞口,将其他兄弟远远甩在了后头。 又极速跑过乱石堆,跨上马一挥鞭朝着寨子而去。 凌渊一脚踢开宋娇的房门,将她平放在床上,顾不上宋娇莫名其妙的眼神,冲她喊道:“快去找身衣服给她换上。” “哦!”宋娇听话的拔腿就要出门。 “你出去做什么?” “找衣服啊!” “我是说找你的衣服。” 宋娇懵了:“哥你没事吧?你带个男的到我的房间还要穿我的衣服……” “她是女的,你快去,她要冻死了。” “哦哦哦……” 宋娇见他这么着急,直接将衣柜里最上面的一套衣服抓了出来。 当她走到床边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哥,他,他,他是程公子……” 凌渊都急死了:“他不是什么程公子,她是个女的,你再不给她换衣服她就冻死了。” “哦哦哦……” 宋娇表情复杂,心情更复杂,拿开她身上凌渊的外袍,开始颤抖着手去解她的腰带! 第54章 那道疤痕 宋娇替她换好衣服后打开房门:“哥,好了。” 凌渊一把薅开她快速走到床边,全然没有发现宋娇已经双目泛红,鼻翼翕动,眼眶里的泪水惶惶欲坠。 凌渊将宋娇解下放在斗柜上的刀鞘拿了过来,把匕首收了进去。 小心翼翼的掀开她左手的衣袖,一道三寸余长的疤痕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为了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男孩,义无反顾跳进甘芦井时所留下的伤疤。 一幕幕遥远却无比清晰的回忆从心底涌上来。 十年前 在泽江县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住着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没有父亲,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又因生来便与别人不同,被世人视为异类,视为不祥,母子两个受尽欺凌。 母亲因为貌美惹来了一个男人的殷勤,那个男人多次上门要求带她回去,信誓旦旦会娶她为妻,母亲不为所动。 直到男人立下毒誓,会待她这个被世人唾弃的孩子为亲生,并用尽全力保护他不再被欺负时。 她答应了,她跟了他。 直到跟着男人回了家,她才知道这个人家里早已有数名妻妾,但是却并没有孩子,她奢望着这个人能履行诺言真的能尽力保护这个孩子。 但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个男人在对她的新鲜感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就对其它妻妾因嫉妒而欺凌迫害她的情况不闻不问。 而对这个孩子,更是厌恶至极,动辄拳打脚踢,嫌他像个影子一样时时刻刻跟在母亲身边,不肯离开,从而影响了自己的兴致…… 直到有一天,男人又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年轻妖娆的女子,母子俩的处境更加艰难了。 男人嫌母亲不懂情趣,不懂迎合,一味的假装矜持…… 辱骂她:“自己不知道跟谁苟合,生了个野种却还要扮演贞洁烈女,啊呸!” 那日男人喝醉酒推门进屋将男孩打了个半死以后,当着他的面对他母亲百般凌辱,无所不用其极,母亲在遍体鳞伤的情况下选择了上吊自尽。 他被男子和他的妻妾赶了出来,母亲的死让他彻底绝望了。 他失去了庇护,他无处容身,他被人逼迫,被人驱赶,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跳进了井里。 世人都恶,弱小的他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他选择随母亲而去。 而甘芦井的井水,是泽江城的人最爱喝的水,他要死在里面,让自己尸体将这井水彻底污染。 这是小小的他,对这个世界唯一能做的,微弱的反抗和报复。 在场的人个个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伸出援手拉他一把,更有甚者还在拍手称快。 “这个孩子就是不祥之物,不死的话会给大家带来灾难。” “就是,也不知道怎么生出个这样的孩子,肯定是遇到怪物中了什么邪。” “等他死了再捞出来扔乱葬岗去!” …… 他在井底一边痛苦又恐惧的挣扎,一边听着井边传下来的恶言恶语,他知道今天必死无疑了。 但是他并没有死,他碰上了拎着两只小水桶来打水的小姑娘。 “三姑娘,今天就别打水了吧,里面掉进去个人。”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问:“有人掉进去了为什么不救?” “这个人不能救,他活着会给大家带来灾难的。” 小姑娘不解地问:“人人都见死不救,才是我们的灾难吧?” 说完拉着井绳一跃而下。 “哎,三姑娘……” “哎呀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要命的!” “快快快,快把她拉上来,她可是苏阁老的孙女!” 男孩只觉得一根绳子穿过自己腰间后又被一双小手打了个结,然后就听到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快拉我上去。” 井口的人听到声音后七手八脚的开始转动着轱辘的摇柄,将两个孩子一同拉了上来。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小姑娘小臂上那条又长又深的伤口,众人一边撕布一边骂他。 “都是为了救你这么个小畜生,三姑娘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就是,要死死远点,别在这连累别人。” 小姑娘不断冒着鲜血的伤口被人包扎了起来,明明很疼却还要转过来安慰他:“不要听他们说话,捂住耳朵。” 莫名其妙的,他照做了。 小姑娘被众人送了回家,他悄悄地跟在后面,看着她进了大学士府,才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可能是小姑娘发现了他,待到众人离去后,小姑娘又从里面出来,在大石狮子后面找到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他们叫我畜生,妖孽,怪物……” 小姑娘捂着嘴噗呲一笑:“你在胡说什么?” “别人都这样叫我……” 只有母亲叫他小宝!叫小宝相当于没名字。 “那你觉得你是吗?”小姑娘铜铃般的双眼盯着他。 他摇头。 “既然你自己知道你不是,为什么要听别人的?难道他们说的就都是对的吗?” 他睁大双眼注视着这个小姑娘,这是他记事以来,除了母亲以外,第一次正视别人的眼睛。 小姑娘说:“你的眼睛很漂亮,像美丽的大海,又像白云上面的天空。”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他的这双给他带来无尽灾难的湛蓝色眼睛。 小姑娘看着他,又说:“如果你没有名字,我的名字给你用啊!我叫苏韫晴,你就叫晴天好了。” 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喏,这是皇上赐给我爷爷的宝石,你看看,它是不是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他摊开手掌,是一颗晶莹剔透,泛着幽光的蓝宝石。 他伸手打算还给她,她却说:“送给你了。” “我不要。”他的回答坚定且生硬。 “为什么?”小姑娘说:“你是觉得太贵重了吗?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最贵重的东西就是生命,跟你的命相比,这个不算什么。” 他还想将东西还给她,院内却传来一道柔亮的女声。 “晴儿,又跑到哪里去了,快去给爹爹道歉。” 小姑娘丢下一句“是我娘,我该回去了,再见”就跑了,剩下他一个人拿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蓝宝石愣在原地。 “傻丫头,不好好做功课,下次进京你爹要跟爷爷告你的状了!” “我知道了娘……” 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好人,后来他又来过很多次,躲在门口的大石狮子旁,却从不敢露面与她说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他决定离开这里,因为他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不是所有地方的人都和泽江城的人一样将他视为怪物。 他在石狮子后面等着她出来,将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一把匕首,塞给了她。 他不知道送一把匕首给一个小姑娘合适不合适,他只知道这是他所拥有的,唯一一件还算有价值的东西。 那个花言巧语信誓旦旦将他母亲带回家却又凌辱致死的人就是吴仁品,而那个煽动联合其它女子欺辱母亲最终导致母亲上吊的妖娆女子便是苟氏。 而苏三姑娘,她还活着,她没有死! …… “凌大哥,我怎么会在这里,坤叔还好吗?” 苏韫晴感到浑身渐渐回暖,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凌渊。 第55章 是我夫君 “你醒了!” 听到她的声音,凌渊有些慌乱。 苏韫晴勾起唇角笑道:“是你救了我对不对,坤叔呢,他伤得很重。” 凌渊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还问了坤叔:“坤叔没事了,已经带去治伤了,你怎么会和坤叔在一起?” “他没事就好!” “你救了坤叔对吗?” 根据凌渊推测,应该是坤叔负伤坠海,被海浪推到了浅海处,然后被她所救。 但是她又来龙隐山做什么?而且还是一个人。 苏韫晴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穿的早已不是自己的衣服,忙抬头惊恐的看着凌渊双手用力拽着被子,欲言又止! “是娇娇给你换的衣服。” 听到凌渊这句话,她才松开了手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起身朝着自己那堆湿衣服走去,凌渊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只见她一件一件将衣服抖开来,仔仔细细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凌渊转身拿起桌上的匕首:“你是在找这个吗?” 苏韫晴摇头,继续一寸一寸的搜寻。 “你在找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 苏韫晴失望的丢开了那堆湿衣服双手又在自己身上拍了拍,失落的坐回了床上,因为刚刚醒过来,步子还有些摇晃,凌渊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护在她身边。 苏韫晴撅着嘴:“龙涎草,还有墨羽金刚,都没了。” “你又来找龙涎草?上次的不够用吗?”难怪她会再一次出现在这里,原是来寻龙涎草的。 苏韫晴摇摇头没说话,心情跌落谷底,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命都差点丢了,就这么没了。 “你别着急,丢了就丢了,我再帮你找……” “还有墨羽金刚,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墨羽金刚?”凌渊蹙眉回忆着:“是那只大鸟吗?” 苏韫晴闻言眼前一亮:“是啊,凌大哥,你见着它了?” “死了。”凌渊说:“那只大鸟被你压死了!” 苏韫晴瞬间欲哭无泪,墨羽金刚的巢穴遭人袭击,它们大概会连夜搬离原来的地方另觅他处,想要再抓到,简直难如登天。 什么都没了…… 不过好在坤叔没事,这样一想苏韫晴心里又好过了一点。 “那个大鸟……那个墨羽金刚很重要吗?”凌渊问。 苏韫晴点头:“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而且过了今天它们就会搬家了……” 凌渊忙道:“我去帮你找……” 苏韫晴抬起眼疑惑的看着凌渊,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 爱管闲事。 根据在船上的相处,她知道凌渊心地善良,不算是冷漠的人,但也绝对谈不上热情,从前他对任何事情都不会表现得这么热心的。 凌渊见她盯着自己看,不明所以,垂眸起身道:“我让娇娇来陪你吧,你受了寒,该好好休息,你自己盖好被子。” 说完对着她勾唇一笑,转身出了门。 宋娇正站在一棵冬青树旁撅着嘴发脾气,凌渊走近一看,好好的一颗冬青树已经被她拔光了树叶变成了秃枝。 “程……程姑娘醒了,你去陪陪她吧。” 宋娇又薅了一把可怜的冬青树:“他就是个骗子!” “她骗你什么了?”凌渊不解:“她不是还送了你一顶帽子,你不是喜欢得不得了吗?” “我……”宋娇更气了:“我跟你这种呆人说不清楚。” 说罢气呼呼的进屋去了! 苏韫晴感觉头重脚轻,鼻子也好像被塞住了,看到宋娇满脸不悦,问道:“宋娇姑娘,你怎么看上去不高兴?谢谢你帮我换衣服。” “不客气!”宋娇嘴一撅,回答得有些阴阳怪气:“我姑姑熬了姜汤,一会就会送来,你只管好好休息吧!” “谢谢你!” 宋娇转头看着躺在床上精神不济的苏韫晴,穿着的是她最喜欢的衣服,竟是这么标致的一个姑娘,又狠狠的吁了口气。 拿起她的那套男装道:“我先去让人将这些衣服洗了。” 苏韫晴又说:“谢谢宋娇姑娘,麻烦你把你哥叫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他。” “哦!” 半个时辰后,凌渊叩门进屋,一脸藏不住的笑意,声音愉悦:“你找我?” 苏韫晴道:“在海里的时候我看见了坤叔的伤,很严重,要缝合,山里现在有大夫了吗?” 凌渊道:“你放心,田大夫已经替他消毒缝合包扎好了。” “田大夫?”就是那个不懂医理的药工,苏韫晴蹙眉:“靠谱吗?” “他现在已经很熟练了,为了练手,一个月内山里给他杀了两头猪!” “那田大夫没来以前,山里有人生病了怎么办?” “下山请大夫,那时候山下还没有官兵。”凌渊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过两日,宋叔会派人去跟官府交涉,谈判让他们撤军。” “拿什么谈?”苏韫晴问。 凌渊看着她:“池野,就是上次被你挟持的那个倭奴首领,和卖国贼韩建。” 苏韫晴听了这话,高兴得坐直了起来:“你们将他们活捉了?” 凌渊点头。 “凌大哥,你真行,你太厉害了!” 凌渊抿唇低头:“你一个姑娘轻轻松松就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我怎么敢输给他?” 苏韫晴又躺了回去:“他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只不过倭奴向来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凌大哥,你们可得看好他,别让他给逃了。” 凌渊挑眉:“放心,已经封了他们的嘴,就算他巧舌如簧,也不给他施展的机会。” “那么你们是打算把他们送给官府了?” 凌渊道:“一开始大家也有顾虑,经过协商,发现这才是比较合理的选择,田佑光可以拿着池野去朝廷邀功,龙隐山的人也能出入自由。” 苏韫晴抿唇无语,田佑光对付倭奴不积极,还分出大量的人来围着龙隐山,顺便再去各大富户家哭穷讨捐…… 拿到了钱,往兜里一揣,再掏出一小部分来对付真正抵抗倭奴的人。 这都叫什么事? 凌渊见她不说话,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几次三番不要命的来山上找龙涎草,可否告知,生病的是何人?” 苏韫晴淡淡一笑:“是我夫君,他在海上被池野那帮人袭击,现在卧病在床不能动弹,只有龙涎草能治他的病。” 夫君?后面的话,凌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脑子里面被塞进了一团棉花,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凌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凌渊用手握了握自己的膝盖,又问:“那你找墨羽金刚呢?又是做什么用?” “没,没什么,就喜欢,想养……” 凌渊没再多问,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就起身出了门。 第56章 你家还有兄弟吗 门外传来宋娇的声音:“哥,你去哪儿啊,一晚上没睡觉,你不休息吗?” “不用管我,照顾好她。” 宋娇捧着姜汤进了屋,挂着唇角坐到床边:“喏,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喝完姜汤以后,苏韫晴困意重重,没有精神去询问为什么宋娇心情如此低落,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宋娇捧着汤罐出了门,抬头被门口一张充满怒气的脸吓得一颤。 “爹?您来这做什么?” 宋榔朝着屋内扬了扬下巴:“什么人在里面?上次那个程公子?” 宋娇眼珠子转了一圈,点头道:“是啊!” “你让一个男子住进你的房间,成何体统?” 宋娇忙道:“他为了救坤叔落水受了冻,生病睡过去了,我今晚住隔壁,您放心!” 宋榔厉声问:“阿渊呢?” “出去了。” “去哪了?” “没说!” 宋榔斜了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和阿渊,从小一起长大,最是知根知底,过了年,你也十六了,爹让人选个黄道吉日,安排你们成婚!” “什么?”宋娇惊得叫出声来:“爹您开什么玩笑,不是……谁和谁成婚,您说说清楚。” 宋榔不容置疑的说:“你和阿渊成婚,怎么了?” 宋娇伸出手来朝着宋榔额头上探去,宋榔不耐烦的躲开:“干什么?” “爹您糊涂了吧?没发烧吧,您让我和我哥成亲?” 宋榔道:“他不是你哥,你和他成亲,最是合适不过!” 宋娇哭笑不得,拧着眉头道:“爹,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我记事起他就是我哥,我在心里也当他是我亲哥,我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他管我叫叔,是我养大了他,他和你不是亲兄妹。” “哦!原来如此!”宋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您不让他叫你爹,原来那个时候您就有了这一手打算?” 宋榔不置可否。 宋娇却说:“那您的算盘可就打错了,我不可能同意嫁给我哥,不管他是不是您生的,在我心里,他就是我亲哥。” “你!”宋榔气得一甩袖子,指着屋内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姓程的小白脸了?” “爹您这样说话真不礼貌,难怪人家叫你土匪。”宋娇绕着自己的辫子口无遮拦。 宋榔气得吹着胡子道:“你再敢对你爹不敬我立马让人将他赶下山去,我告诉你,你和阿渊是一定会成亲的,阿渊哪里不比那个小白脸强?” “爹您是听不懂我说话吗?这是强与不强的问题吗?我都说了我当他是亲哥,您要我嫁给我哥,那您咋不把我姑娶了去?” “你你你……”宋榔被怼得哑口无言,扬起巴掌在空中握了握拳,最终又放了下来。 宋娇扬起下巴有恃无恐,她爹别说是从来没打过她了,连凌渊都没舍得打过,再凶也就做做样子,她根本没在怕。 宋榔一肚子气,拂袖而去,宋娇则捧着罐子送回了厨房。 宋娇记不得凌渊是怎么来到他家的,但是她一直没有忘记,小时候,她总想让凌渊和自己一样管宋榔叫爹,因为他无父无母,又特别懂事,宋娇总是心疼,但宋榔始终不同意。 可宋榔明明待凌渊与她无异,却始终只让他叫自己叔。 她今天算是明白了,原来他爹是打的这个主意。 宋娇想,这话要是说给凌渊听,非把他吓死不可。 而此时的凌渊,已经独自一人到达了通往崖底的洞穴入口。 苏韫晴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次日太阳从海面爬上了崖顶,整个龙隐山朝霞满天,她才在金黄色晨光的照耀下睁开了眼睛。 第二天了?自己断断续续睡了一天一夜! 她抬起胳膊活动了一下关节,又前后左右晃动了几圈脖子,头不疼了,身上也感觉有力气了,再加上今日这样的好天气,她感到内心一片晴朗。 苏韫晴起身暗暗思忖:龙涎草和墨羽金刚都没了,今天必须再去一次。 她绝对不可能无功而返,两样东西至少要带一样回去吧。 走到门口预备开门,抬起手却看到了红色衣服的衣袖上一圈鹅黄色的迎春花刺绣。 她还穿着宋娇的衣服,这样出去万一遇到熟人,自己就暴露了。 她默默的将手收了回来,转身在屋内来回走了两趟,就听见门嘎吱一声开了。 只见宋娇捧着她上山时所穿的那套男装,进屋后反手关上了门道:“你的衣服洗干净了,你要换回来吗?” 真是及时雨,苏韫晴忙上前笑着将衣服接了过来:“太好了,我正等着穿你就送来了,谢谢你娇娇,我,可以叫你娇娇吗?” 宋娇勉强勾起唇角:“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苏韫晴靠近她:“你好像心情不好?” “没有啊!” 苏韫晴质疑的看着她道:“我昨天就发现了,只不过因为精神不好就没力气问你,告诉我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或许我能帮你呢?” 帮? 宋娇眼珠子一转,眉头一挑,脸上突然明媚了起来,问道:“程姑娘,你家……有兄弟吗?” 苏韫晴被她问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回答:“我有两个哥哥,只不过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宋娇眼里刚亮起来的光一下子又灭了:“对不起哦,让你想起伤心事了,我不是故意的。” 苏韫晴坦然一笑:“没关系,不知者不罪。” 宋娇一脸失落的垂着眼帘道:“那你先换衣服吧,我去看看我哥回来了没。” 说曹操曹操到,宋娇正要开门,外面就响起了叩门声。 当门被打开以后,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颇为狼狈,却一脸喜色的凌渊。 他轻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苏韫晴还没开始换衣服,看到他的样子被吓了一跳,神色紧张对他说道:“你快进来吧。” 宋娇拉起他的手,抬起他的胳膊四处检查了一圈,发现衣服上有些许血迹,满眼心疼道:“哥你受伤了?” 凌渊将她往外面一推:“你先出去,我有事情要和她说。” 宋娇就被莫名其妙的关在了门外。 第57章 叫爷爷 苏韫晴上前看着他,又不便像宋娇一样亲近的替他检查伤势,又很是不放心。 “凌大哥,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凌渊走到桌旁,从怀里掏出一个天蓝色的小布囊,献宝一样当着她的面打开来,苏韫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是……龙涎草?这么多?一二三四……八棵!凌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凌渊将布囊往她手里一塞,苏韫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这,这是给我的吗?” 凌渊没有说话,把手伸进袖口,变戏法似的抓出一只黑色的大鸟来。 “墨羽金刚?这……” 苏韫晴不可置信的用手点着自己的鼻尖:“也是给我的吗?” 凌渊笑着点头,将这只三斤来重的墨羽金刚递给了苏韫晴,再伸手朝袖口一掏,又出来一只一模一样的墨羽金刚。 这个画面对她的冲击太大,苏韫晴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凌渊看着她把自己的脸掐红,只是无声的笑。 这两只鹦鹉也不知怎么被他驯服的,大爪子也不乱刨,没有捆住鸟喙居然也不叫。 “凌大哥,你都是怎么找到它们的?你太厉害了!” “你还想要什么,你跟我说。” 苏韫晴抱着鹦鹉直摇头:“够了够了,不要了,我该怎么谢你才好?” “举手之劳,你不用谢我。” 什么举手之劳?他是昨晚下去的,而前天晚上又与倭奴对战了一夜,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嘴唇都有些发白。 从兴奋中清醒过来苏韫晴才急切的想要看看他的伤势:“凌大哥,你身上有血,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凌渊将有血迹的手收了回去:“不用,你等着,我去换身衣服,送你下山。” 苏韫晴还想说什么,他已经转身离去了。 她也趁这个时间换回了自己的男装。 苏韫晴休整了一天一夜,又意外收获了自己历经磨难都没到手的两件宝物,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她抱着这两件宝物出了门,穿过一道拱门来到了凌渊门外,碰到了捧着药瓶等在门口的宋娇。 两次来龙隐山,宋娇都帮了她很多,苏韫晴心存感激。 “娇娇!” “程……姐姐,我哥在里面换衣服,他受了伤,还没处理呢,你待会帮他上一下药,我哥要送你下山,我怕我爹待会来找他麻烦,我先去拖住我爹。” 说完将药瓶往苏韫晴手里一塞,拔腿就要走。 苏韫晴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娇娇,你等一下。” 宋娇回头一脸无辜不解的看着她:“程姐姐还有事吗?” 苏韫晴将腰间的一块玉佩取下塞到她手里:“娇娇,等山下的官兵撤走了,你要想下山去玩,可以到汖县芙蓉街的程绣庄来找我。” 宋娇将玉佩收进了怀里,冲她一笑:“好,我一定去!” 宋娇刚离开,一个高大壮硕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小程公子?” “虎哥,你也来找凌大哥?” 孟虎抬起手来挠挠头:“是啊,你怎么不进去?” 苏韫晴道:“凌大哥在换衣服呢!” “那有什么关系……” 嘎吱一声,门被孟虎一掌粗鲁的推开了。 凌渊因为在崖底折腾了一夜,身上又浸染了海水,就在更衣前先沐浴了一番。 此时他身上只穿了一条亵裤,上身的水迹还没擦干,顺着肩胛骨往下流向紧实流畅的腰背,又滴到亵裤上慢慢晕染开来。 苏韫晴无意中看了一眼转头立在门外。 “进来啊,小程公子,还站门口做什么?”孟虎说完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里一扯,她没防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凌渊伸手接住她才稳住了身形。 待她站稳以后,凌渊立马松开手加快了速度穿好了上衣,一边穿一边数落孟虎:“怎么永远这么粗鲁?” “这不能怪我啊?”孟虎一巴掌拍到苏韫晴肩膀上反驳道:“要怪就怪小程公子他身体太弱了,不是我说你啊小程公子,你这样子是不行的,还得多练,光练胸肌是不够的……” 凌渊系好了衣襟后将孟虎的手从她肩膀上刨开:“人家是读书人,跟你不一样,你来有什么事快说吧,我还忙着呢!” “那个……”孟虎有些难以启齿:“我就想跟你协商一下,就是……” 凌渊抬眸盯着他:“你是男子汉吗,怎么这样吞吞吐吐?你是怎么好意思嘲笑别人的?” 孟虎一咬牙:“我就直说了吧,那个,我管你叫爷爷的事情,能不能咱们在私下里叫就好,有外人在的时候,给我留点面子。” “这事啊?”凌渊唇角一勾,冷哼了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 孟虎一拍大腿,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原是孟虎一直不服年少的凌渊屡屡被宋榔委以重任,在这次阻击倭奴的行动中,他对宋榔安排凌渊来当指挥表现的极为不满。 直言若是要让他听凌渊的,那他就不去了。 还说如果凌渊能打败倭奴并拿下池野等人,他就是孙子,一辈子叫他爷爷。 二当家花豹没言语,毕竟龙隐山想要壮大,必须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 而大当家宋榔对他有十足的信心,其余人也信得过大当家的眼光,赞同他的决定,只有孟虎,满脸不屑,满心愤慨。 “黄毛小儿,毛都没长齐,老子凭什么听他的差遣,我孟虎今天把话放在这,他若能成事,老子这辈子就认他做爷爷!” 苏韫晴现在就是外人,她站在旁边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两人。 孟虎咬牙:“我就多余来找你,但话既然是从我嘴里说不来的,我肯定就不可能食言,孙子就孙子,反正我这辈子也不是第一次当孙子。” 说着拱手双膝跪下:“爷爷,请受孙子一拜。” 凌渊没搭理他,朝苏韫晴一扬下巴:“程公子,我们走吧!” 苏韫晴回过神来看着手里的药瓶:“哎,宋娇姑娘让我给你上药的……” 凌渊绕过跪在地上的孟虎打开了门道:“不必了,小伤已经痊愈了。” 苏韫晴跟上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孟虎:“那虎哥怎么办?” 凌渊只当没听见径直往外走,苏韫晴加快脚步与他平行,孟虎不解,猛的从地上起身追了出去。 “爷爷,你说句话啊?你撂下我是什么意思?爷爷……” 一边说着一边去拉凌渊的衣袖,而这时一队壮汉从一旁走过,众人纷纷朝孟虎投来了钦佩的目光。 孟虎站定,待那队人走远以后,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58章 表面风光 下山依旧走的是原路,没费什么心思就躲过了官兵的视线。 凌渊远远的目送她上了马车,才转身离去。 当马车行至程宅时,太阳已渐渐西沉,第一个迎出来的是恶狼。 程骢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咬牙骂道:“孽畜,做什么又要发疯,还嫌我被娘骂得不够惨吗?” 追到门口,却看到了恶狼正绕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苏韫晴摇着尾巴转圈圈。 苏韫晴捡起地上的狗绳,拉着恶狼往里走,走到程骢身边,狗绳递给程骢,程骢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一把将狗绳抢了过来牵着恶狼就要离开。 “站住!”门房传话后程夫人快速赶了出来,对着拔腿就跑的程骢力喝了一声:“见了大嫂不行礼就罢了,连称呼都没有了吗?” 程骢歪着头红着脸转过身来,朝着苏韫晴走去,垂着眼皮避开她的目光,低声唤道:“大嫂……” 苏韫晴对他颔首后笑着走向程夫人:“娘,他还是个孩子,随他去吧!” “你可算是回来了。”程夫人一抿唇,竟是抿出了两行泪:“你快跟我来,劝劝骥儿。” 苏韫晴不解:“大哥他怎么了?” “他跟我赌气。”程夫人说:“你去龙隐山的事情,我本是瞒着的,可谁曾想,一天一夜不见你回来,就让他给猜着了,到现在两天没吃饭了,就一个劲的怪我,不该放你去……” 苏韫晴安慰她:“娘,别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去和他说。” 程夫人这才破涕为笑:“好孩子,若不是别无它法,娘万万舍不得你这样去冒险,你走后,我和他一样的担心,心疼。” 苏韫晴握紧她的手道:“再不去了,娘,我先去看看大哥。” 翡翠阁,腊梅含苞待放,仙鹤闲庭信步,池塘里倒映着残荷和晚霞,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是坐在石凳上默默垂泪的木槿。 当她看到苏韫晴的时候,眼神复杂,欣喜里面带着怨恨,起身上前行礼:“大奶奶。” 苏韫晴朝她颔首后径直往东厢房走去。 桌上的粥还冒着热气,苏韫晴不语,端起粥坐到床边,轻唤了一声:“大哥,吃饭了。” 程骥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苏韫晴模糊的脸逐渐清晰了起来,她还穿着一身男装。 苏韫晴笑着朝外面喊了一声:“木槿,来帮我一把,帮大爷垫个软枕。” 她就这样一勺一勺的喂他喝着粥,他也很配合的一口一口的吃着,两个人没有一句话。 程夫人在外面又对着天空作揖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给程骥吃好饭,苏韫晴来不及回屋换衣服,找来一个大号的花盆,让竹花去添些土在里面,将那个蓝色的布囊取出来,分出四株龙涎草种了进去。 “我还带了一罐海水回来,竹花,别忘了每天浇一些给它们。” 竹花点头,看着这四株龙涎草,满脸的不可思议:“大奶奶,你太让我佩服了!” 程夫人看着程骥吃了饭,心里虽是高兴,却也不敢上前和他说话,只在一旁看着苏韫晴,满眼的感激。 苏韫晴道:“先别急,还有呢。” 说完拿出另外四株递给程夫人:“娘,先给大哥用这四株,这次可得叫人看好了。” 金妈妈拍着胸脯上前:“大奶奶放心,这次,老太婆我谁也不托付,亲自煎药,保证牛鬼蛇神谁也不敢近身。” 苏韫晴笑道:“有劳金妈妈。” 交代完了,苏韫晴才回屋去沐浴更衣。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把竹花支出去以后,苏韫晴才把那个布袋打开来。 两只墨羽金刚,装在一个布袋里,都被绑了双脚和鸟喙,不能出声动弹。 她拿出一只放进了竹花备好的鸟笼,替它解开了束缚,鸟儿立马在笼子里扑腾欢叫了起来。 苏韫晴再抱着另一只在屋内转了一圈,四处查看,她要找一个隐秘的地方把它藏起来,不能让别人知道还有第二只的存在,竹花也不行。 终于,她把目光锁定在了书房那口巨大的卷轴缸里,卷轴缸都放在地上,只要有人进书房,朝里面看一眼,就会发现异样。 她把里面的画卷都拿了出来,拎起缸来踩着椅子放到了书架顶上,将那只还没被解开束缚的墨羽金刚放了进去。 这才走进浴房沐浴更衣。 翌日,竹花就得了一份差事,就是教这只大鸟说话。 “花大奶奶吉祥如意,花大奶奶寿比南山……” 她回到程家不到两日,花大奶奶便差人送来了拜帖,说是冬月二十要来程家拜访。 程夫人面露难色,她不喜欢和这些达官贵人走得太近,因为程老爷反感,每次接触都是因为躲不掉不得不应付,苏韫晴却不着痕迹的勾唇一笑。 这墨羽金刚果真是鸟中翘楚,竹花才教了不过三五日,十多字的长句竟然一字不差,学得惟妙惟肖,甚至悦耳。 花大奶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言出必行,真的带来了她女儿府台夫人花迎柳。 程夫人在与人交往方面虽也大方得体,但因为程老爷向来不爱与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她也没有太多与官眷相处经验,打了个招呼就借口照看生病的丈夫和儿子失陪了。 苏韫晴带着花大奶奶和府台夫人到湖心亭坐下喝茶聊天。 花迎柳穿过了这喏大的院子,又来到了这么一大片景色绝佳的后花园,眼睛有些繁忙,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有个当国舅的姨父,京城里的繁华大宅也是去过的,可这程家的宅子还是依旧让人眼前一亮。 苏韫晴亲自替她们斟上了茶,莞尔一笑道:“花大奶奶,田夫人,觉着这园子如何?” 花大奶奶颔首:“美,真可谓是江南园林的翘楚,没想到这程家后宅还藏着这么一副世外桃源。” 花迎柳也道:“娘说的是,这一步一景,让人目不暇接。” 苏韫晴抿唇:“我已经和我家婆母,二叔商量好了,卖了这园子,为涔州抗倭守备军筹集军费,为协助田大人抗倭敬献绵薄之力。” 花大奶奶和花迎柳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看向她,花大奶奶道:“这程家家大业大,在程老爷手里都辉煌了近二十年,现如今竟也要卖园子筹钱?” 苏韫晴道:“花大奶奶有所不知,这大,有大的难处,我也是家婆把家交到我手里之后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手底下产业多了,东边盈了利,西边亏了钱,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倒腾,挣了个表面风光……” 花家本只是个布衣之家,张贵妃当初得势以后才在张国舅的提携下逐渐发迹的,到现在也没几年光景,她们哪里懂经商? 被苏韫晴一番诉苦,两个人连连点头。 第59章 有你真好 花迎柳随了花大奶奶,面容娇媚,身段窈窕,也不知道怎么会嫁给田佑光那样一个满脑肥肠的人。 她手托着腮,眨巴着眼睛道:“没想到这做买卖,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呢?” 苏韫晴知道她刚怀孕,特地提前让人准备了酸甜口的蜜饯,拿起一个梅子干递给她,见她吃得很满意。 笑着说:“夫人抬举,做买卖啊,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应付底下一帮子人的衣食罢了,要说不容易,还得是田大人在官场为官不易,上顾及天子,下心系民生,前边还要抵抗外敌,只怕是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花迎柳叹了口气:“可不是?听我家老爷说,近日有土匪投诚,送了个倭奴头头,还有个什么,说是咱们大良人,但给倭奴卖命的,叫什么来着?” “卖国贼……” “对对对,可不就是卖国贼吗?”花迎柳自顾自的拿起了蜜饯吃个没完。 “这是好事啊!”苏韫晴说:“破获倭奴,活捉首领,可是大功,田府台怕是又要高升了,田夫人你可是个有大福气的。” 花迎柳嘴角一瞥:“若真是这样倒好了……” 话没说完,让花大奶奶一肘子给怼了回去,后宅女子在一起,妄议官场之事是犯忌讳的,花迎柳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花大奶奶多少有点城府。 虽然话没说完,但苏韫晴已经听了出来,池野这里,一定出了什么变故。 至于具体是什么,还有待查证,也不能这么明显的直接问。 苏韫晴当是没看见花大奶奶的小动作,笑道:“田夫人好命,田老爷的前程自有张国舅呢,您就安安心心养好腹中胎儿,万事不必忧心。” 花迎柳吐了一颗梅子核:“程大奶奶说得极是,怪道我娘要引荐你与我认识,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愉快!” “愉快就多来。”苏韫晴说:“我这园子虽是卖了,但家里也足够大,不会让您无处落脚的。” 花大奶奶也附和:“这程家也真是好福气,娶了你这么个冰雪聪明,又漂亮能干的媳妇。” “花大奶奶谬赞了……” 在湖心亭喝着茶吃着点心,聊了半晌,苏韫晴起身要领着她们往回走! “起风了,有些冷,花大奶奶,田夫人随我到屋里再叙吧!” 几人带着丫鬟刚来到翡翠阁门口,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阵清脆响亮的声音:“花大奶奶吉祥如意,花大奶奶寿比南山……” 花大奶奶蹙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转头疑惑的看着苏韫晴! 苏韫晴一拍脑门:“哎呀花大奶奶,今日可巧,提前让您给碰上了,这墨羽金刚是我打算在您寿辰那日送去的寿礼。” “墨羽金刚?”花大奶奶眼如铜铃,迫不及待的提起腿就要往里走,发现这不是自家,又优雅的将腿收了回来。 苏韫晴忙伸手做出请进的姿势,花大奶奶才按耐不住的快速走了进去。 院里的石桌上便放着一只精美的大型鸟笼,身形巨大通体黑亮的墨羽金刚开合着粗壮的喙:“花大奶奶吉祥如意……” 花大奶奶喜不自胜:“程大奶奶,这墨羽金刚我只在书上见过,你是怎么有这通天的本事,将这活生生的小家伙弄到我跟前的?” 苏韫晴捂嘴一笑:“功夫不怕有心人,上回在花大奶奶宴会上,花大奶奶待我甚是关爱,我这心里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份情,您高雅尊贵,我没什么好东西送您,便以您所爱,想尽办法才弄来了这么一只稀有的鹦鹉,你喜欢啊,就什么都值了。” “喜欢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呢,你这孩子呢太有心了,要不都说我看人准呢,打第一眼见你,我就觉着亲近。” 花迎柳嘴里还含着蜜饯,在一旁边拍手边吐词不清道:“这墨羽金刚,怕是王公公也没见过吧?” 花大奶奶一脸傲娇:“等到下月十八,他来了不就见着了?” “可不就是,连王大总管想要一睹墨羽金刚的风采也要托我们花大奶奶的福!”苏韫晴一边恭维着一边将两人请进屋内。 贵重的礼物,稀有的心头好,恰到好处的恭维,花大奶奶受用极了,笑容肆无忌惮地洋溢在脸上。 一进屋,屋内的桌上是一个锦盒,苏韫晴拿起锦盒打开,花迎柳马上眉开眼笑。 里面的一对精美的陶瓷福娃一看就知道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一男一女,寓意极好,花迎柳摸摸自己的肚子,暗自欢喜。 苏韫晴将锦盒推给她:“田夫人,这是我们程家窑的瓷娃娃,此时此刻送给您啊,最是应景不过了。” 花迎柳看着这两个惟妙惟肖的胖瓷娃娃,喜爱之色溢于言表:“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以花大奶奶和花迎柳如今的身份,好东西自然是不少见,苏韫晴就这样,不动声色的将两份礼物送到了母女两个的心坎里。 花大奶奶提前将寿礼带走了,花迎柳也一再提出要请她到府上去作伴,苏韫晴依依不舍地将她们送上了马车才掉头回屋。 回到翡翠阁,她直奔东厢房程骥的房间。 此时程骥已经坐起身来半靠在床上,木槿正拿着两个木锤在替他捶腿,见苏韫晴进屋便栖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苏韫晴坐到床边拿起两个木锤继续替他捶腿,道:“方才在外面,我和花大奶奶她们说的话,大哥可有听到?” 程骥微笑颔首。 苏韫晴又问:“大哥可会觉得我谄媚逢迎?” “有你真好……” ?苏韫晴抬头看着他,大大的问号挂在脸上。 程骥笑着对她说:“你是对的,若是程家一味按照爹的老规矩,不结交权贵,不逢迎官吏,这份家业怕是长久不了了。” 他尝试着卷曲着手指,继续说:“自古以来,一旦国库亏空,朝廷便会变着法子增加赋税从百姓身上刮利,等百姓身上再也榨不出油水以后,他们就要开始打商人的主意了。你提议把后面的园林卖掉,对目前的程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苏韫晴手里的木锤停顿了片刻:“娘和阿骁也是赞成的,只怕爹知道,要不高兴了。” “爹是老顽固,他就是因为太过正义与刚直,看不惯官场的尔虞我诈,当初才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大好的前程回家继承程家窑的。不过也正是这份刚直,才让将程家窑得以发扬光大,还有余力经营其他产业。” 苏韫晴道:“爹是对的,是这个世界太复杂。” 第60章 王大总管艳压群芳 程骥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只是还不能承担起身体的重量下床走路,躺了两三个月,想要完全回到从前,还需要一个漫长的康复过程。 天气晴好的时候,苏韫晴便让小厮将他扶到院里的躺椅上晒太阳,两只华亭鹤围绕在他身边,腊梅也开始竞相绽放,这一切都让程骥感受到有一股磅礴的生命力,催促着他赶紧自己站起来。 充满希望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八,花大奶奶的寿辰。 苏韫晴特意选择了一套海棠红对襟褙子,外加一件月白色裘领氅衣,和一套简洁的以粉珠为主的金丝头面,既鲜艳明亮,又不会喧宾夺主。 来到花家才发现,院里厅里人流如织,热闹非凡,各家妇人纷纷华冠丽服,珠围翠绕,好似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反观苏韫晴,低调大方却又不失优雅。 眼尖的花迎柳一眼就发现了她,拉着她的手到一堆年轻奶奶面前一一介绍起来。 苏韫晴含笑与她们一一颔首,静静听着她们各自吹嘘着自家的大事小事,余光和耳朵却时时留意着大门口,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由于苏韫晴的寿礼早已经被花大奶奶取走了,所以到场的时候礼宾并没有报出她的寿礼,一群妇人便借此机会互相恭维起了对方。 “刘夫人出手就是大方,一套火山琉璃塔让我们其他人的寿礼都黯然失色。” “还是王夫人有心,斋戒沐浴七日,亲手抄写《长寿经》百遍,让我等都深感佩服。” “要我说啊,送礼还得投其所好,花大奶奶爱鹦鹉,我们胡奶奶就送来了两只……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是玄凤鹦鹉”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多好听,小东西也漂亮,说话还好听……” 这位胡奶奶雍容华贵,珠光宝气,自诩她送的玄凤鹦鹉在这一众寿礼里面出类拔萃,瞥了一眼苏韫晴。 “程大奶奶上回来花家送的斗彩杯,大家都还等着呢,怎么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再没有动静?这一窑还能不能成了?” 苏韫晴微笑颔首:“胡奶奶有所不知,这斗彩,烧制的过程比较复杂,光上釉就要十多道工序,要出成品自然就慢了些,还望您多多谅解。” 一个女子道:“这斗彩之所以贵重就是这个原由,由此可见,程大奶奶是个极慷慨大方之人。” 胡奶奶嘴角一抽:“慷慨大方,怎么赴人家寿宴还空手来的?” 花迎柳之所以愿意和苏韫晴亲近,就是因为她觉得这群女人表里不一,以她现在的地位,最起码在涔州,没有需要她去逢迎的人,听了她们的明嘲暗讽,看了一眼苏韫晴。 “程大奶奶,外面人多口杂,要不你跟我到屋里去吧。” 苏韫晴凑近她的耳朵轻声笑道:“不妨事,人多热闹。” 听了这话,花迎柳越发觉得她大方坦荡,不拘小节了。 晌午时分,花家门口来了一辆极华丽精美的马车,门口小厮拉开车帘,从里面走出一个满脸油光,斜眉歪眼,面白无须的男子。 礼宾立刻扯着嗓子喊道:“大内总管王洪王公公到……” 苏韫晴半垂的眼皮倏地抬了起来。 花迎柳拉着她的胳膊说:“程大奶奶,你上回不是说想见见王公公吗?这不就来了,你随我来,我带你去看他。” 说完起身示意她跟上自己。 一听宫里的管事太监大驾光临,所有人都想瞻仰一下,于是宾客们都一窝蜂的围了上来,却又自觉的留出了一条道。 王洪便大摇大摆的进了院,朝着左右行礼的人微微颔首后趾高气昂的穿过了这条道。 花大奶奶出来迎接,此时里面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欢迎王大总管,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王洪是个天天玩鸟的人,他一听便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向花大奶奶挑了挑斜眉,歪歪的两只眼睛更歪了:“这是?” 花大奶奶伸手道:“王大总管一见便知,请随我来。” 花大奶奶为了给他一个惊喜,顺便还要在他面前炫耀一番,直接将墨羽金刚的鸟笼放在了正厅。 这墨羽金刚比其它鹦鹉都要聪明,学起话来又要快很多,就从程家带回来不到一个月,花大奶奶天天亲自教它,学会了不少句子。 王洪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走近鸟笼看着这只鸟:“还会说什么?” 花大奶奶在一旁提醒道:“快问王总管好!” “花大奶奶绝代芳华” “花大奶奶国色天香” 花大奶奶用帕子捂嘴笑道:“不是这个,叫你问王总管好呢?” “王大总管一表人才,王大总管艳压群芳!” 逗得在场的人想大笑又不敢笑出声来,一个个只得用帕子捂住嘴来抽抽着肩膀。 王洪不可置信的看着花大奶奶:“它能说这么多话?” 花大奶奶点头道:“只要有人教,它还能学更多。” 王洪一边点头一边摩挲着自己没毛的下巴道:“这可是墨羽金刚啊,我之前花重金找人寻都没有结果,您是从哪得来的?” “是程家大奶奶送我的,在这涔州,仅此一只。” 此时刚才嘲笑苏韫晴不带寿礼的那个胡奶奶看了一眼自己送的两只玄凤被搁在一个角落,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消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洪问道:“程家大奶奶?哪个程家?” “程家窑的程家啊?” 王洪蹙眉:“程家另娶了别家女子?” 一万两黄金是他带走的,苏家着火的时候他还在泽江县衙里住着,回京没多久便收到了苏家母女失踪的消息,苏家没人了。 花大奶奶不解:“什么别家女子?” 王洪抬头,穿过人群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顿时后脑勺和屁股墩同时像被针扎了一下,痛了一瞬。 那张脸瞬间消失在拱门外。 他抬起手:“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朝着拱门外走去…… 厅里其他人依旧被墨羽金刚吸住了眼球,都纷纷表示想再听它多说些好听的,还有人尝试着教它新词。 “啊……啊……啊……” 不过片刻,拱门外传出了一连串凄厉的惨叫声。 花大奶奶连道不好,拔腿追了出去。 花迎柳则抓住刚去茅房如厕回来的苏韫晴的手,还安慰她:“没事的,不用怕,这是在我家,我们去看看什么情况。” 众人出了拱门,只见王洪双膝跪地,双手用力的捂住脸,指缝中不断的有鲜血涌出,顺着手背哗哗往下流,打湿衣袖,打湿双膝,在地上晕染开来。 旁边两个小太监惊慌失措想上去扶他,又被他的惨叫吓得瑟瑟缩缩,双手颤抖。 “快,快来人!”花大奶奶喊道:“将王总管抬进去!” 又指着一个小厮道:“你去,请大夫来,要快!” 第61章 有鬼 整个花府的数十只不同品种的鹦鹉都学着王洪的惨叫,发出了同等凄厉的喊声。 花大奶奶领着大夫往屋内走去,而花迎柳则在外面安抚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夫人奶奶们。 “大家不必惊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到我家老爷来了一问便知,不要因此影响了大家赴宴的兴致!” 胡大奶奶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心口咚咚跳个不停,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估计夜里是要做噩梦了。 小心翼翼开口道:“那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是皇上怪罪下来,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有人回道:“胡大奶奶请放心,这个责任怎么轮都轮不到您头上,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有府台夫人在,你紧张个什么?” “就是,田府台慧眼如炬,等他来了,凶手自然就无所遁形,难道胡大奶奶是信不过我们田大人?” “胡大奶奶到底是年轻,没经过风浪,这点事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 这个胡大奶奶也是仗着有亲戚在京城为官,平日里就爱炫耀,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谁也不太放在眼里。 今天她送来的寿礼遭到墨羽金刚的碾压而受冷落,现在不但让这群心口不一的女人们心生暗爽,还在嘴上也落了下风。 苏韫晴只是淡淡的在花迎柳身旁坐着一言不发,花迎柳以为刚才胡大奶奶说话那样难听,她一定心里也有气要趁着现在痛打落水狗,跟着大家一起奚落胡大奶奶。 谁曾想她什么也没说,花迎柳觉得这个朋友值得交。 花迎柳对着胡大奶奶道:“胡大奶奶若是害怕受牵连,可以先行离开,届时老爷来了,我们大伙只当您从未在场,自然不会有人找您问话。” 胡大奶奶被七嘴八舌怼了个没趣,讪讪道:“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过也是有点着急,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出在花府,多多少少有点替花大奶奶担心!” 客房内 大夫到了,王洪在床上痛得不住的翻滚,身体弓成一团,血流得到处都是。 大夫试图替他检查伤口,提醒他别动,可他哪里听得进去? 大夫无法,只得一掌劈在他的颈侧,王洪瞬间昏死过去,身体慢慢摊开,手也慢慢从脸上滑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丫鬟捧着装满热水的面盆和棉布,大夫打湿了一块棉布擦掉他脸上的血渍,只见他两只眼睛已经完完全全凹了进去,只剩下了一双无所支撑的眼皮。 大夫伸手撑开眼皮,里面血肉模糊,花大奶奶看了一眼转身捂着胸口呕吐了起来,丫鬟忙拿盆接住污秽,替她拍背顺气。 大夫道:“大奶奶,他一双眼睛都没了眼球,像是被钝器戳破的,眼皮上还有不规则的伤口。” 当时大家伙全部被大厅里的墨羽金刚所吸引,就连跟着王洪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也是在听到王洪的惨叫声之后才迅速追了出去的。 花大奶奶拿起水杯漱了一口水问小太监道:“你们可有看到是什么东西伤到王总管的?” 两个小太监齐齐摇头:“我们追出去的时候王公公就已经捂着一脸血了!” 花大奶奶正色道:“你们是服侍王总管的人,本该对他寸步不离,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 一个小太监抬眼瞄了一眼花大奶奶,鼓起勇气说:“我们也不过好奇,多看了一眼鹦鹉,谁能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花大奶奶您的府上?” 花大奶奶睨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有意陷害王总管了?” “不敢不敢,奴才不敢。”小太监立马磕头如捣蒜不敢再说话。 虽说宫里的太监受皇帝直接管辖,但谁不知道这皇帝还受着张国舅管辖呢…… 得罪了花大奶奶,就等于得罪了张国舅,他们的小命是生是死,还不就是张国舅一句话。 大夫用工具清理着王洪眼眶里的污秽,弄干净以后往王洪空空如也的眼眶里倒入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药粉。 花大奶奶用帕子捂住嘴巴:“大夫,怎么样?” 大夫在盆里洗去手上的血迹,一边擦着手一边道:“命是保住了,但这眼珠子没了,这辈子也不可能重生!” 花大奶奶瞪大眼睛看着他:“您的意思是,他将来就只能做一辈子瞎子了?” 大夫点头:“是的,就算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他也不可能再度重见光明。” 花大奶奶蹙眉:“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当时所有人包括丫鬟小厮都进院里看热闹了,门房的人虽没进来,但都在恪守岗位,院里干活的人也是听到叫声才知道他受了伤,但具体什么原因受伤,还要等到他醒来自己来说!” 田府台大腹便便的走了进来,一起来的还有汖县许知县。 两个人对着花大奶奶拱手,花大奶奶将刚才发生的离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传达给了他们。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来到案发现场,让人四处搜寻伤人的钝器。 二人也在附近四处观察了一番。 整个花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凶器,而四处根本没有外人到访的痕迹。 经过对门房,各院丫鬟婆子的询问,也没有人看到有任何人翻院墙或者以别的其它非正常方式入院。 许知县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这就怪了,难道是见鬼了?” 田府台瞪了他一眼,相当鄙视:“难道许知县平日里遇到了谜案悬案都一概往牛鬼蛇神身上推?” 许知县立马拱手:“不敢不敢,下官只是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实在是匪夷所思。” 花大奶奶抿唇:“两位先到厅里坐会吧,这事只能是等王总管醒来,你们再向他询问事情的具体过程了!” 田府台和许知县两人刚到厅里坐下喝了不到半盏茶,屋内就传来了王洪鬼哭狼嚎的叫声。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鬼啊……有鬼……” 众人闻讯纷纷起身朝屋内奔去。 第62章 王洪死了 王洪的眼睛已经被大夫用纱布包了个结实,花大奶奶看着也没那么怕了。 她先一步走近床边,低声问道:“王总管,您感觉如何,现在脑子可还清醒?” “我的眼睛……” 声音的悲怆程度好似一匹濒死的狼。 田府台正色道:“王总管,我们言归正传,当务之急是要抓住凶手,所有目击者都声称并没有发现袭击你的可疑之人,我们也并没有找到带血的凶器,所以现在只有你自己知道凶手是谁,麻烦你把你所看到的都说出来,有助于我们破案。” “是墨羽金刚,墨羽金刚啄瞎了我的眼睛。”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花大奶奶抽抽唇角:“王总管,这墨羽金刚一直在厅里,上百双眼睛看着呢,怎么可能是它袭击你的呢?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没有记错,就是它,通体黑亮,鸟喙巨大,它朝我扑来,我根本就来不及躲,它速度极快……” 听完他的话,花大奶奶转头看向大夫问道:“大夫,这人一旦眼睛受伤了,会不会影响到脑子?” ?王洪脑子嗡的一声:“什么意思?” 花大奶奶没理他,等着大夫作答。 大夫道:“眼球是离我们大脑距离最近的器官,要说伤到眼睛的同时损害到脑子,也是很合理的。” “没有的事。”王洪道:“我脑子没问题,你们不要乱说,庸医,赶紧出去,派人去给我请太医来……” 田府台默默的听着这一切,一双小眼睛放射着智慧的光芒。 开口道:“请问岳母大人,这只墨羽金刚是谁送给您的?既然王公公那么笃定自己就是被墨羽金刚所伤,而您的那只墨羽金刚又一直没离开大家的视线,那么会不会还有另外一只呢?” “不可能!”花大奶奶不容置疑的说:“这墨羽金刚多难得,王总管最是清楚不过,哪里还能有第二只!” 这时许知县也智慧上脑,说了一句:“有没有咱最好还是问问原主人吧!” 花大奶奶不想节外生枝,且坚决不信还有第二只墨羽金刚,道:“这只鹦鹉我已经带回家近一个月的时间了,特别温顺乖巧,最会讨人欢心,这种鸟对人没有攻击性,就算有另一只,也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人,还朝着人的眼睛啄!” 说完叫来一个丫鬟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丫鬟就出去了。 丫鬟出来在花迎柳耳边耳语了几句,花迎柳拉着苏韫晴的手进了屋。 苏韫晴对着两位大人福身行礼:“民妇苏雨燕见过二位大人。” 田府台一眼就认出了她:“程大奶奶?这只鹦鹉是您赠与花大奶奶的?” 苏韫晴颔首:“是。” 许知县问:“这只稀有鹦鹉从何而来?” “民妇乘船去海边为夫寻药时遇到一老翁,正从海上靠岸,这墨羽金刚便是在老翁手中所购,据老翁所言,他居住在离涔州二百里外的一个海岛上,这只墨羽金刚便是在此海岛所获。” 许知县听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苏韫晴继续:“民妇知道花大奶奶爱鹦鹉,多番相求,老翁才忍痛将它割爱于我,许是他不知道这鹦鹉稀有珍贵,民妇却不忍欺瞒,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花迎柳颔首暗忖:程大奶奶慷慨心慈,这是她的行事作风。 田府台眉头一皱:“据说这墨羽金刚确实喜爱在海岛上筑巢,这也是它为什么如此难寻的原因,只是……” 只是方圆二百里内外有多少个岛屿?哪里去找那个老头?哪里还有墨羽金刚的踪迹?大海捞针呢! 苏韫晴说话温声软语,王洪眼球爆裂鲜血流进七窍,再加上头上又包了纱布,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只觉得疼痛和愤怒让自己的头随时都要爆炸。 “快去给我请太医,我要我的眼睛!”他怒吼道:“赶紧去把那个畜牲给我捏死……啊……” 苏韫晴又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若是大人有疑,可以派人出海寻老翁,只是,我忘了问他具体在哪一座岛上,所以,寻起来怕是要二位大人多多费心了!” 许知县看着田府台,田府台抬头看向天花板。 这王洪虽是皇帝身边的人,但一直依靠着姨父提携,在朝中也没什么根基,若是一点小伤,还值得追查个一二三,将来还能为张家所用。 现如今双眼已瞎,已然是个废人,也绝不可能再回到宫里当差了,更别谈什么前程。 所以,耗时耗力耗财,去寻找一个可有可无的证人,不会得到对等的回报,王洪不值得,他没有价值了。 田府台用力的扯动着脸上厚厚的肥肉才让唇角微微上扬,对苏韫晴道:“怎么会有疑呢?谁不知道程义堂程老爷向来以刚正耿直处世,程家奶奶的话,本府自然信得过。” 苏韫晴颔首:“民妇谢过府台大人,知县大人。” 她身旁的花迎柳轻声安慰:“你别怕,这都是办案问话的流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有我呢。” 苏韫晴一脸惊魂未定地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王洪在床上因为疼痛和愤怒疯狂的喊叫咒骂,大夫建议他不要乱动,否则伤口出血容易猝死,他根本听不进去,这场宴席还没散去,便一命呜呼了。 王洪带来的两个近身伺候的小太监因为自己伺候不周到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不会多说,王洪死前嘴里喊着有鬼,他们只道是王洪真的遇到鬼后精神失常了。 王洪死了,也不再有人追查此事。 皇宫里,皇帝在得到消息后赶在张国舅之前派高迎庐去抄了他的家。 无数金银和稀世珍宝堆满了整整一个库房,数十辆马车往国库里拉。 张国舅的人赶到时,高迎庐已经带着锦衣卫离开了。 收到报告的张国舅怒气冲冲的来到太后的寝宫,直奔寝房从床上将一丝不挂的两个面首扯下来扔出去老远。 两个面首吓得魂飞魄散,全身都软了。 张国舅朝他们大吼一声:“还不赶紧滚……” 两个人狼狈不堪地跑出了寝房。 张太后一看来人是自己亲哥,面不改色的当着他的面亲手将下巴上,脖颈间,胸腹上的白色不明物慢慢擦拭干净,再招呼宫女来替她穿衣。 “什么事情值得大哥发这样大的脾气?” 张国舅咬着后牙槽:“你的好儿子,若不是我,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吗?现如今是翅膀硬了,完全不把我这个舅舅放在眼里了是吧?” 张太后挥一挥广袖:“孩子大了,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大哥何不给他一些机会,锻炼锻炼他?为将来的亲政打好基础。” “你说什么?”张国舅怒目圆睁。 “孩子长大了,我们也要试着放手,他不可能永远躲避在你我的羽翼之下,迟早是要独当一面嘛!” 第63章 亲政 张国舅猛地转身,居高临下的狠盯着张太后一步步朝她逼近。 张太后一步步往后退,一旁的宫女满面惊慌却不敢上前一步。 张太后最终被逼退到了一根立柱上,退无可退。 “如果不是我,就凭你那点小手段,你们母子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就凭他那点脑子,连区区一个藩王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亲政?” 张太后扬起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大哥的意思是?” 张国舅鼻翼翕动,目露凶光,双手搭到张太后的肩上,猛一用力。 “啊……” 张太后吃痛,发出一声惊叫,一个宫女护主心切,上前欲伸手推开张国舅,人还没靠近,张国舅抬起一脚,直击她的腹部,宫女凌空飞出丈余远砸在了另一根红漆立柱上后,重重跌落在地,当场吐血而亡。 其他宫女太监见状忙跪地俯身:“国舅爷息怒!” 张太后紧咬下嘴唇,声音有些颤抖:“大哥,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亲政?你觉得你儿子有那个本事吗?” 张太后抬了抬下巴:“不是有大哥在旁辅佐吗?” 张国舅抬起右手捏住了她的脸,将她狠狠一推,张太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宫女太监们看了一眼刚才被打死的宫女的尸体,没有一个敢抬头。 张国舅转身,拂袖往皇帝的寝宫锦和苑而去。 当张国舅带着手下闯入锦和苑的时候,十七岁的皇帝沈悟正在案头翻看早已被他批阅过的奏折。 最上面的一封便是涔州知府田佑光所奏,奏折中请示在押倭奴池野太郎该如何处置,张国舅批阅,继续收押,确保其安全,待倭方前来谈判。 沈悟紧紧盯着这封奏折不发一语,抬头看见怒火中烧的张国舅,将奏折一合,身体往后一靠,坐倒在龙椅上。 身旁的高迎庐握紧腰间绣春刀,朝龙椅跨了一步,半垂着眼帘不动声色的警惕着张国舅的一举一动。 这个张怀旦,越来越肆无忌惮,每次觐见都是直接冲进锦和苑不说,竟敢公然僭越皇权,大摇大摆使用天子独有的礼制和规格。 就差把篡位二字写在脸上了。 沈悟幽幽开口:“舅舅!” 张怀旦不但不行礼,还直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用狼看猎物的眼神看着他道:“你母亲私藏面首,秽乱后宫,我已将她禁足在永宁宫!” 沈悟脚后跟用力踩着地板,脸上却一如往常般谨小慎微:“如此说来,是母后的不是,那便让她在宫里好好反省,舅舅是为她好。” “你比她懂事。”听了这话,张怀旦觉得气顺了些:“如今天下局势动荡,皇上年少,臣会竭尽全力辅佐你……” 说到一半,目光看向高迎庐,沉默半晌。 高迎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想让他退下,他不能退,舒展了一下握刀的手,依旧镇定的立在一旁。 沈悟自然也看在眼里,抬手道:“高镇抚,你先下去。” “皇上……” 沈悟再一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朕自会无恙。” 现如今虽然朝野上下四处都是张怀旦的爪牙,也依旧还有很多前朝遗老和中立派的势力不容小觑,毕竟他也不可能一口气将所有人全杀光。 这可是在锦和苑,最起码目前来讲张怀旦还不敢贸然对皇上发难。 高迎庐躬身退了下去,一旁的宫女太监和张怀旦带来的手下也纷纷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里就剩了他们两个人。 张怀旦如刚才对待张太后一样,一甩广袖大步流星的走到了书案前,双手撑在案上,一双贪婪又狠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沈悟。 “皇上,我希望你能明白,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他说得很轻,但沈悟听得字字真切。 “朕当然明白!” “先帝留下遗诏让我和陆太师辅佐你,如今陆太师已死,你要听我的你明白吗?” 沈悟道:“舅舅为何事如此恼怒,还望直言。” 张怀旦身子往前倾了一尺:“皇上为何私自派人抄了王洪家?” 沈悟努力使自己镇定,缓声道:“王洪任职大内总管这几年,受贿无数,富可敌国,如今大良朝内忧外患,却国库空虚,眼看年关将至,朕需要这些钱来补发这几个月所欠下的各部的俸银。” 张怀旦闻言眼皮一颤:皇帝真的长大了,他根本就不是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个什么都不懂,可以任由自己摆布的人。 张怀旦右手五个手指一收,握成一个拳头抵在案上:“那皇上该先问过臣后再做定夺。” 沈悟抬眼看着他:“朕知道了,如有下次,朕不会再私自行动了。” 张怀旦用力吸了一口气,好似咽下了什么不公:“王总管尸骨未寒就派人抄了他的家,实为不妥,臣就是想提醒皇上,遇事不要冲动,当心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沈悟垂下眼帘,颤抖着唇道:“舅舅说得有理,朕会反思。” 张怀旦对他表现出来的胆战心惊很是满意,起身松开了右手的拳头。 “既然皇上已经知错了,那就该记住这次的教训,臣先告退了。” 高迎庐在殿门打开后第一时间冲到了沈悟身边:“皇上……” 沈悟抬手:“高卿,朕没事,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陆吉在岭南如何?” “回皇上,不会有事,除苏源之外,其他被我们抄家流放的人都可保全性命。” “朕当初念着苏阁老年迈,一念之差,没有将他流放,却不想他全家却因此丢了性命,高卿,你说,待到朕亲政的时候,这朝中还有可用之人吗?他们会原谅朕吗?” “皇上,他们会明白的。” “朕这皇位,本就有非议,再加上国舅与母后的行径,臣子们会如何看朕?” 高迎庐躬身:“皇上,他们是他们您是您,您是先帝的骨血,名正言顺即位,忠于沈家的人自然能体谅您的苦心,若非您提前下诏抄家,他们不会只是流放那样简单。” “高卿,你是朕身边唯一懂朕的人,国舅似乎早就已经注意到你了,所以,你要万事小心,小心顾指挥,国舅正在极力拉拢他。” 高迎庐道:“请皇上放心,锦衣卫中,若有人敢心术不正,不管是何身份,臣定会将其斩于刀下。” 皇帝不再言语,再次翻开了田佑光的奏折,拿起一旁的大印盖了上去。 第64章 年关将至 程家给程骢新请来了一位先生,已经上了快半个月的课了。 先生看着程骢一丝不苟尝试根据自己的命题写策论的样子,捋着胡须侧头暗笑。 那些传言也不可尽信,这孩子听话的很。 程骢当然听话,因为不听话把先生气走的下场就是那个和他拜过堂的大嫂会亲自来教他,一想到这里他就头皮一紧,面颊发热。 最高兴的自然还是程夫人,虽然程老爷一直还是老样子,但程骢变得勤奋好学,程骥的四肢也越来越灵活,越来越有力了,她眉头越发舒展,头上的灰发似乎都有逐渐变深的趋势。 程骢不再捣乱后,程愿也被安排了与他一同上学,在这个时间段,恶狼便一直缠着苏韫晴。 程骥很烦他,总不喜欢它进院,因为一旦恶狼来了,两只华亭鹤就会被吓得飞到屋顶,它不走鹤就不敢下来。 偏偏别的丫鬟还拉不走他,只有苏韫晴让竹花带它出去,它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移步出门。 自从花府出了事,苏韫晴当时又演过了头,表现得过于胆小,让花迎柳觉得她很委屈无辜的同时又担心她受到了惊吓。 所以连着好几天都带着有孕之身来程家看她安慰她。 她说自己没事花迎柳都不信,她只会觉得苏韫晴说这话是为了让她宽心。 这天,花迎柳终于没再来,竹花也照例被安排牵狗出了门,苏韫晴终于才有机会将一个多月前就一直待在书架顶上的卷轴缸拿了下来。 几十斤的大缸她搬得毫不费力。 轻轻将大缸放到地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竟是一个圆圆的脑袋。 苏韫晴将黑色的假发拔了下来丢到一边,又将面皮撕了下来,这个脑袋才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是一颗鞠球。 那张被撕下来的面皮斜眉歪眼,活脱脱的竟是一个复刻的王洪,只不过没有眼珠子,眼眶周围还有被墨羽金刚不断啄食的痕迹。 而鞠球里面还有墨羽金刚吃剩下的残存的谷粒。 她这一个月,便是将另一只墨羽金刚养在了这口缸里,每次都是在它极度饥饿的时候将它的喙松开,然后再将眼眶里面装满了谷粒的假人头放到它的面前。 墨羽金刚便会不顾一切的疯狂啄食着这颗头颅的两只眼睛。 花大奶奶寿宴那日,这只墨羽金刚已经饿了两天,苏韫晴将绑缚好的它藏在了袖中,等王洪到来的时候,她借口如厕离开了一段时间。 而刚好茅房与拱门外的走道也是相通的,她褪下了月白色的氅衣,只穿着海棠红的衣服在拱门外将王洪引了过去后就立即回到了茅房。 而被饿了两天的墨羽金刚却被她解开了束缚后放了出来,极度饥饿的巨型鹦鹉看到那张熟悉的,眼眶里有食物的脸,便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墨羽金刚行动迅速敏捷,被关了太久变得更易受惊吓,啄完王洪的双眼后立马被他的惨叫声吓得腾空而起,飞向远方。 等到其他人循声而来的时候,它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之所以编出一个老翁来,也是苏韫晴料定他们不会为了找一个老翁派人到海上二百里外四处搜寻。 他们连打倭奴都是要等到人家欺负到家里来了才会勉强抵抗的,怎么会为了一个不再有利用价值的人而出动大量的人力去证实一个极有可能是实话的谎言呢? 苏韫晴捡起这块由猪皮制作而成的面皮,用湿帕子将上面画的王洪的面部特征擦去之后,再将它撕碎,随着撕碎的假发一起扔进了渣斗里。 拿帕子将缸底擦拭干净以后将它放回了原处。 “三妹妹……” 手上的事情刚做完,就听到院里传来程骥的声音。 她一身轻松的开门出去,只见程骥在木槿和另一个小厮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正在试图迈开腿向前行走。 苏韫晴见状惊喜交加,手扶住门框笑着看他,程骥却像是一个刚学步的孩子要急于得到夸奖一般,虽然腿抬的有些吃力,但他依旧很努力的将步子迈了出去。 苏韫晴见身高仅到程骥肩头的木槿这边扶得有些吃力,便上前道:“我来吧!” 木槿却道:“大奶奶您还是在一旁休息让我来吧,大爷虽是瘦了许多但也还有些体重的,我担心您扶不动,我平日里伺候大爷力气都练出来了。” “好吧……”苏韫晴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干脆在前面引导他鼓励他继续前行。 有了她在前面召唤,程骥已经非常消瘦的身体似乎源源不断的释放出力量,促使着他一步步向她靠近。 张姨娘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程骥自己能起身行走了,便在院里哭爹喊娘的闹着要出来。 因为当时禁足的时候程骁确实是说过大爷身体痊愈之前不得出入的话,虽然现在还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但也大差不差了。 再加上马上又要过年了,她便趁着这个机会闹一闹,耍耍无赖,说不定程夫人心情一好就真将她放出去了呢? 年关将至,程家有窑炉,有商铺,有庄子,有田地,程骁已经忙得好几天没着家了。 毕竟刚接手没多久,年底事多自己也是第一次经历,手底下要培养人也不是那么快能见成效。 很多老人又内心对他不服,欺负他年轻趁着年底事多在背后偷奸耍滑,偶生事端,所以很多事情他都要亲力亲为一番方能清楚的知道运作流程。 程夫人喜笑颜开的从翡翠阁出来,得知张姨娘在院里闹,一问原因,知道她是想出来,而程骁不在家。 她又记起来当初程骁说过的话,便寻思着将她放出来算了,也不枉程骁在外面这么辛苦。 金妈妈担忧地说:“夫人三思,这个张姨娘胆子大得已经不是当初的张姨娘了,我担心她会再给大爷使什么绊子。” 程夫人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她变了呢?可骥儿眼下已经是快好了,她想使绊子也没处下脚,就算她胆子再大,她还敢跑到我们面前来行凶?” “话虽这么说。”金妈妈道:“可小心驶得万年船,咱大爷这身体可是再马虎不得了。” 程夫人叹了口气:“不会的,从我院里再拨两个人去给他,多个人多双眼睛,量她也不敢再做出什么离谱的事。” “可是夫人……” “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我也有我的担心,现在整个程家的产业都在骁儿手中,他若是起了异心,那后果可比区区一个张姨娘在内宅耍点小手段要严重得多。” 金妈妈闻言低头没再说话。 张姨娘也就在这时被放了出来。 第65章 逃婚 程夫人将自己院里的丫鬟拨了两个到翡翠阁来,帮助程骥康复。 屋内有木槿在,两个人都只干点边缘工作,近不了程骥的身。 而张姨娘被放出来这头两日,都是打扮得整整齐齐出门去逛街,去寺庙烧香了,早出晚归,白天几乎不在家。 程夫人到了年关也会亲自到自家那几个庄子上去走一趟,苏韫晴因为安排家里的过年事宜,和陪着程骥康复故没有和她一同前往。 这日苏韫晴清点了库房往年过年用品的剩余后,正在账房翻看往年的采购账目,以便适当的调整增减。 一个小厮跑进翡翠阁,说是绣庄有个姑娘来找程锦瑜,这时程骥正脱离了他人的搀扶,独自拄着拐杖在慢慢行走。 一旁的木槿蹙眉道:“一个姑娘?什么人在这个时候找大爷?” 小厮递上去一块玉佩,程骥一看便知是苏韫晴的东西,便对小厮道:“去账房告诉大奶奶吧,来人是找她的!” 苏韫晴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拿着玉佩交代了金妈妈和竹花几句话便独自一人来到了街上的程绣庄。 一个一身红衣,胸前垂着两个发辫,长得水灵灵的姑娘兴奋地朝她挥手:“程姐姐……” 苏韫晴快步走近她,拉着她的手道:“娇娇,你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苏韫晴一路上有些不好的预感,猜测着她为什么会在年关这个时候来找她,难道是山里出了什么事?当看到她满面笑容的时候才放下了心。 应该不会是什么坏消息。 宋娇看着端庄美丽一身妇人装扮的苏韫晴,低头抿唇一笑:“程姐姐,我会不会打扰到你?” 苏韫晴将她往里面拉:“哪里的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外边冷,进屋说吧。” 绣庄的伙计们纷纷行礼:“大奶奶大奶奶……”叫个不停。 宋娇打量着装潢奢华大气的铺面,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绣品,精美绝伦,让人目不暇接。 “程姐姐,这个铺子是你家的?好漂亮。” 苏韫晴笑道:“喜欢吗?你若是有看中的东西和我说。” 宋娇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了,这些东西一看就好贵。” 苏韫晴道:“再贵也贵不过龙涎草,我夫君吃了药,现在已经能站起身来走路了,多亏了你们,我送你什么都是应该的。” 说着话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后院的一个茶室,有伙计倒上了热茶后便在苏韫晴的示意下退身出去合上了门。 “娇娇。” “嗯?” 苏韫晴这才郑重其事地问她:“你来找我应该不是简单的游玩吧?” 宋娇一撅嘴:“叫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你说给我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出来其实是为了逃婚的。” 苏韫晴睁大眼睛看着她,一脸的问号。 宋娇道:“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在山下也没有什么朋友,就干脆来找你了,想让你收留我几天。” 苏韫晴不解:“收留你多久都行,只是,你为何逃婚?” 宋娇咬咬下唇,半晌才道:“我爹想让我跟我哥成亲,我就跑了。” 苏韫晴知道凌渊和她不是亲兄妹,在船上时还隐隐约约听见孟虎他们谈论起过这事呢,只是宋娇为何不愿? 便问道:“你看不上凌大哥?” 宋娇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若不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两个人之间太过了解,没有人会不愿意和他成亲的。” 苏韫晴又问道:“相互了解不是更好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是有什么别的顾虑吗?” “又让你猜对了。” 宋娇说:“一方面我是真当他是亲哥,从小到大都没往那方面想过,还有就是,我哥他,心里有人。” “哦?” 宋娇一手托着腮歪着头道:“我哥他有喜欢的人,我从记事起就知道,只是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他到我家的时候才八岁,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他瘦的不成样子,是我爹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养成现在这样的。” 苏韫晴道:“所以你爹若是非让你们成亲,凌大哥就会为难对吗?” 宋娇眼睛一亮:“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苏韫晴笑着说:“我也是瞎猜的!” 宋娇接着说:“我哥最重情义,如果我爹协恩图报,我哥会同意的,为了不让我哥为难,我干脆自己跑了,免得我爹去找他麻烦。” “那你出来跟你哥说了吗?他和你爹发现你不见了不得急死了?” 宋娇嘟着唇摇头:“谁也没说,就要让我爹急,谁让他一意孤行,自作主张的。”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一个伙计送来了好几个油纸包,苏韫晴一一打开放在她面前:“跑这么远饿了吧?我叫人买了点心,你先垫垫肚子。” “都是给我的?”宋娇伸出小舌头轻舔了一下嘴唇。 苏韫晴看着她可爱俏皮的模样忍俊不禁:“快吃吧!” 宋娇的小嘴巴开始忙活了起来,用纤细的小手将两腮塞得鼓鼓的,像个小松鼠一样。 苏韫晴看看她,又想起凌渊总是不苟言笑的模样,这一静一动的其实还挺和谐的。 “我觉得你和凌大哥其实还挺般配的,你说他有喜欢的人,那有什么关系?他不也同样在乎你吗?” 她自己是个被爹爹包办了婚姻的人,一开始她也试图反抗过,现在嫁给程骥,她觉得挺好,即便谈不上爱,但程骥真的很好。 凌渊重情重义,少年侠气,愿意不计代价的帮助别人,也很好。 “那不一样。”宋娇鼓动着两腮道:“万一哪天他找到了他的那个心上人呢?再说了,我哥再好,他对我只有兄妹之亲,我要嫁,肯定就要嫁一个心里眼里都只爱我一个的人。” 她这话让苏韫晴眼前一亮,对她的喜爱又多了几分,这个姑娘,勇敢且洒脱。 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的小脸蛋:“你肯定会遇到一个眼里心里都只爱你一个的人的。” 宋娇一边吃东西一边甜甜的笑:“那当然,我这么好。” 第66章 凌渊来接宋娇 等到宋娇休息好了,也吃得差不多了,苏韫晴决定先带她回家,再找人送信到龙隐山去,让他们派人来接。 二人刚走出大门,便看到一队人马从大街上疾驰而过。 其中前面几个是官差的装扮,而中间几个人的发饰和穿着一下子吸住了苏韫晴的眼睛。 头顶光可鉴人,只有四周有头发,这一圈头发被集中起来束在了脑后,就像是大良那些中年秃顶的男人一样。 而他们所穿的服饰,她曾经近距离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个人就是池野。 倭奴,和官府的人在一起,策马朝着涔州府衙的方向而去。 所以这就是上次花迎柳没说完便被花大奶奶顶回去的那半句话,池野依旧被关在狱中,这些人一定与他有关,还是官府和倭奴之间有着某种交易? 苏韫晴很迫切的想要知道池野会被怎样处理,她先将宋娇带回了家,给她安排在翡翠阁的客房歇息,并告知府里人这是寻药的时候帮助过她的恩人。 程家所有人都待她格外恭敬感激。 翌日,苏韫晴叫来了程愿和恶狼陪着宋娇,自己便趁此机会带着过年的节礼往田府台府上去走了一趟。 花迎柳带着丫鬟笑着迎了出来。 苏韫晴嗔怪道:“你有身子,在屋里等着我便是,这大冷的天,出来做什么?” 苏韫晴命人将带来的几箱年礼放了下来,花迎柳看到东西面露不悦:“你带这些东西做什么?你我之间何必这样见外?” 苏韫晴道:“我知朝廷如今艰难,欠奉的事时有发生,很多官宦之家日子也并不好过,田府台廉洁自律,恐怕家里也不会太宽裕,所以就想着把我有的东西都分一些给你,就当是替涔州百姓聊表一份心意了。” 花迎柳闻言心脏被击打了一下,垂眸咬了咬下嘴唇:“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但你如此为我,有这份心,我真的很感动。” 苏韫晴随着她一边走一边道:“我刚听人说咱们涔州监狱里关的那个倭奴头头池野,还没处决呢,你说他害了我们多少百姓,抢了我们多少钱财,就连我家老爷和大爷,都是被他们所害,这都快过年了……嘶……” 花迎柳嘟唇蹙眉:“你怎么哭了?” 苏韫晴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他害得我们家这样苦,我就等着看他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花迎柳一脸为难道:“阿燕,这回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苏韫晴,字雨燕) 苏韫晴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为何?” 花迎柳道:“这个池野,在倭国是个部落首领的儿子,现在那边已经派人来找我们谈判关于释放他归国的事宜了,人就在府衙,谈判的旨意也是皇上下的。” 所以她猜的没错,那帮人就是为池野而来的,既然皇上都下旨了,那么这个池野被释放几乎已经是既定的结局。 苏韫晴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滚出一串泪珠儿:“皇上这样做,一定有皇上的道理吧,既然上面有旨意,田府台除了奉命行事,也别无他法。” “你总是这样善解人意。”花迎柳抬起手来替她擦了擦眼泪又道:“但公道自在人心,不管这次谈判的结局如何,若是倭奴再来进犯,老天爷也会惩罚他们的。” 苏韫晴点头不语。 惩罚恶人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指望老天爷的,若是非恩怨都等着老天爷来报,那这世上好人早就死光了。 这次的拜访得知,池野死不了,让他回了国就等于放虎归山,即便是签了某种协议,以倭奴言而无信的本性而言,单方面撕毁协议的事情他们也不是做不出来。 如果可以,她想回到上次朱沙屿的那条船上,用匕首直接切下他的脑袋,而现在的自己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朱沙屿,龙隐山? 龙隐山的人把池野交给官府只是为了换取自由出入的权力,并不是放弃了对倭奴的仇恨…… 而此时的池野已经成了一匹孤狼,苏韫晴眼珠子一转,做出了一个决定。 “田夫人,这些天谢谢你安慰我,照顾我。” 花迎柳不悦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田夫人,叫我名字就好,你自己每天那么忙,还时时刻刻惦记着我,我当然也会以真心待你,你是我来涔州这么久,第一个真心交到的朋友。” 苏韫晴破涕为笑:“阿柳,遇到你也是我的幸运,那我今日就先回去了,到了元宵节,我们相约一起看灯会可好?” 花迎柳不住的点头:“好,一言为定!” 苏韫晴本是让人带信到龙隐山,替宋娇给他们报平安的,也是让他们在合适的时候来接她回去。 没想到的是,两日之后,凌渊便亲自来了。 门房来报:“大奶奶,外边来了一个年轻公子,说是来找宋娇小姐的。” 苏韫晴带着宋娇来到了大门口,只见凌渊穿了一身湛蓝色的窄袖布衣,负手斜靠在一旁的石狮子身上。 “哥,怎么是你来接我?我爹知道我在这里了吗?” 凌渊的目光停留在苏韫晴那张被一身海棠红的衣裳衬得雪白透光的脸上,只片刻又移开。 拱手道:“程大奶奶!这几日多谢你对娇娇的照顾。” 苏韫晴也微笑着福身回礼:“凌大哥不必多礼,快快请进。” 凌渊依旧拱手垂眸:“娇娇在此叨扰已久,我们该回去了。” 宋娇拉拉他的手:“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爹呢!” “宋叔派人到处找你,我打听到你进了程家绣庄,才找到这里来的。” “我的意思是,我爹改变主意了吗?”宋娇睁大眼睛看着他。 凌渊点头:“宋叔说了,不会再强迫你,以后别再离家出走。” 说罢转头看向苏韫晴:“程大奶奶,告辞了。” 苏韫晴也没有理由过多挽留,但关于池野的事情,她必须趁这个机会告知凌渊。 而此时凌渊却给宋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自己赶紧离开,苏韫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跟了上去。 凌渊感觉到苏韫晴跟在身后。 驻足转身道:“程大奶奶请回吧,您不该贸然收留娇娇,我们的身份,倘若被人认出,怕是对程家不利。” 苏韫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 “其实我还有一事相告,凌大哥,那我便长话短说了……” 苏韫晴将在花迎柳那里得到的关于池野的消息一一告知了他:“我所知就是这些。” 凌渊颔首:“多谢程大奶奶告知,我回去后会安排人盯着他们的动向,告辞!” “凌大哥,娇娇,再见!” 第67章 樱花绽放 腊月二十八,池野太郎出狱,随着倭国使者井田但马守一同以外宾的身份住进了驿馆。 他们的穿着和发式以及口音都特别明显,一听便知是倭奴。 当地百姓恨不能将他们削皮挫骨,却苦于他们目前的身份受官府保护而不能随意出手。 池野两次进犯,带来的人几乎全军覆没,自己还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牢狱之灾,心里的怒火无处发泄,在驿馆大发雷霆。 井田道:“太郎,回去吧,我们已经和大良签署了互不侵犯协议,过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王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池野又摔了一个杯子:“我咽不下这口气,弄成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井田握了握腰间的武士刀:“那也是将来的事情,我带来的人不多,你如果轻举妄动,我们没有胜算,我也不敢确保你的安全,请你三思。” “送信回去,让父亲派人来!” “太郎,王在岛上也不好过,接连遇到三次袭击,死伤无数,你又私自带走了那么多人,哪里还有人再派出来,我来大良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你平安带回去。” 池野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他们居然敢不赔钱,我们死了那么多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井田低头道:“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我态度强硬,你都有可能会被处死,还想着赔钱呢!” 池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一甩袖子开门出去了。 井田忙起身跟在后面:“太郎要去哪里?” 池野道:“我太生气,需要出去发泄一下。” “太郎留步,你不能出去,很危险。” 池野回头瞪了他一眼:“不是有你吗?你是做什么的?” 井田不敢再反驳:“那您需低调行事,不可惹出事端。” 几人持刀走在大街上,路人见了都要避开三步,看着两旁的人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池野越发得意了。 繁华的街道,节日的氛围,丰富的商品,都让他对这里充满了不舍,回想着自己国家战火连连,一片疮痍,他真想把这样的街道,这样的城市带回去。 不,这些东西带不回去。 他要打进来,他要占领这里…… 随手拿起路边摊子上所卖的糕点丢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看着摊主不敢开口说话还要勉强点头哈腰的模样,他笑得很肆意。 大良人大多数人总是这样,随随便便欺负他们都不敢反抗。 除了龙隐山,龙隐山是他的噩梦! 池野双手一拍,又走到了下一家。 苏韫晴从绣庄出来,看到的就是池野在一个卖点心的摊位前拿起一块点心吃一半扔一半的场景。 他们一行十来个人,都是腰间配着长刀的武士装扮。 她驻足了片刻,死死盯着这个差一点就死在她刀下的人在这里为所欲为,眼里慢慢燃起了怒火。 她下意识的俯身伸手摸了摸绑缚在大腿上的匕首。 池野丢掉了手里的半块点心,抬头看了过来,苏韫晴童心未泯,爱穿粉嫩的颜色,这日穿的正是樱花粉。 池野迈着轻快的步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驻足在苏韫晴面前:“姑娘很美,你让我想起了我的故乡樱花绽放的季节。” 苏韫晴勾唇看着他:“多谢赞誉。” 她居然不怕他,还敢跟他说话,池野觉得有意思,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 “姑娘,我想请你到驿馆去喝杯酒,意下如何?” 竹花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她身前:“休要放肆,说什么呢?这可是程家大奶奶,跟田府台夫人以姐妹相称……” “田府台又如何?他敢奈我何?” 身后的井田轻声提醒:“太郎,不可太过……” 池野一把将他薅开,继续邪笑着抬头仰望苏韫晴:“姑娘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苏韫晴也拍拍竹花的手臂轻声道:“你先让开,我自有分寸。” “大奶奶……” “没事,我有把握!” 池野很有耐心的再一次发出邀请:“姑娘可愿意赏脸?” 苏韫晴颔首:“荣幸之至。” “欧吼,哈哈哈哈哈,大良的姑娘,这个!”边说边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苏韫晴笑着说:“不过大人,小女子有一个请求,还望大人答应,我想先回去换身衣服。” 池野竖起食指摇头道:“你想逃跑?” 苏韫晴温声道:“不敢,您若是担心我逃跑,便在此等候片刻,我让我家丫鬟回去拿便是,我寸步不离守在大人身边,如何?” 池野这才又恢复了刚才的邪笑:“这倒可行,姑娘这么美,我多等片刻又何妨?去吧。” 苏韫晴在竹花耳边轻声叮嘱了一番,让她快去快回,竹花领命后快速离开。 在看到池野拦住苏韫晴的时候,整条街上的女人都以最快的速度跑得没影了,有人看不过去,想要上前阻止,又被人拦了下来。 绣庄里的几个伙计听到外面的声音也跟了出来,欲上前与池野理论。 苏韫晴抬手拦住了他们,叫来了其中一个伙计,在他耳边轻声道:“不可报官,不可张扬,我自有对策。” 伙计听完带着其他人一同退了进去。 大奶奶单枪匹马两上龙隐山取来了大爷的救命药草,别人不知道,整个程家都是知道的。 大奶奶不是一般人。 不多时,竹花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包裹。 苏韫晴对着池野道:“我要进去换衣服了,大人要不要进来喝一杯?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将绣庄围起来。” 池野一挥手,十来个人齐齐进了绣庄,苏韫晴进了屋,他们便将那间屋子的门窗都堵了起来。 很快,她就出来了,但是身上依旧穿着刚才那件樱花粉的衣服,连脚上的鞋子都没换。 池野警惕道:“姑娘在跟我开玩笑吗?你没有换衣服,你进去做什么了?” 苏韫晴款款上前,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外面的是没换,但我里面换了……” 一句话听得池野瞳孔都放大了,刚才因怀疑而有些怒气的唇角缓缓上扬,两只短粗的小黑手在胸前搓了一阵。 迫不及待的想去拉苏韫晴的手,苏韫晴一侧身躲开了。 “大人不是说,邀请我去驿站喝酒吗?有什么事,我们边喝边聊,大人请吧!” 池野收回了手,胸有成竹道:“那我们就先喝酒,姑娘请!” 一行武士带着苏韫晴一个姑娘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朝着驿站走去。 第68章 驿馆 到了驿馆,苏韫晴随着池野进了屋,井田与其他武士也跟了进来,在他们身后站成一排。 不多时,桌上酒菜便上齐了。 苏韫晴始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池野看着她粉嫩娇媚的模样,心花怒放的厉害。 她说她里面换了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池野对井田道:“你带他们先出去吧!” 井田不放心,他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人,这样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姑娘,竟然有这般胆识,他怀疑她是否另有目的。 井田道:“我们在此守护太郎的安全。” 池野不悦:“我是皇帝下旨在此招待的宾客,谁敢把我怎么样?” 井田道:“大良有句古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苏韫晴抬起广袖遮住酒杯端到唇边,不动声色的将一颗小药丸塞进嘴里,用杯中的酒送了进去。 喝了酒,脸上开始泛起红晕,池野看得更加心痒难耐了,但是他知道井田但马守职责所在,是不会轻易离开他身边的。 便起身将他拉到一边:“酒里面加了大良的蒙汗药,她已经喝下去了,不出一刻钟,就会失去意识了,你们先出去。” 井田不为所动:“我必须先看着她倒下,否则绝不离开半步。” 池野叹了口气:“行吧。” 继续坐回了桌上。 苏韫晴很明显的感觉到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在较劲,她刚才吃下了御毒丸,如果身体出现这种反应,就证明她接触到了有毒的东西。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酒杯,断定这酒有问题。 但她不怕,因为御毒丸可以抵御所有的毒,可这些人一直在屋内,她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 池野是个渣渣她是知道的,但是这个井田,和别人很不一样,看上去就知道很厉害的样子。 苏韫晴捂嘴假装反胃,楚楚可怜道:“小女子不胜酒力,感觉有些不舒服,可否允许我借厕屋一用?” 池野暗喜,蒙汗药发生作用了。 一挥手道:“你先去吧!”不急这一会。 苏韫晴捂着嘴跑进了这间豪华客房的专属厕屋,将门一关,一边嘴里发出哇啦哇啦的声音,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再拿出一个火折子,将竹筒里豆大的几粒小药丸点燃。 再将竹筒藏入袖中,开门缓步走了出去。 在池野色迷迷的注视下坐回了原位,哆嗦了一下身体:“大人,好冷啊,可以让他们将窗户关上吗?” “那是当然!”池野抬手,一个手下便转身将开了一半的那扇窗关了个严实。 池野给她倒酒:“姑娘,多喝一点酒,身上就暖和了,再喝点吧。” 苏韫晴道:“大人这是什么酒,怎么,和我平日里喝的不太一样,这才喝了一杯,我便觉得有些醉了呢?” 池野暗喜,加了蒙汗药当然不一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是从我们家乡带来的樱花酒,要比大良的酒烈一些,也更香,再喝一杯。” 苏韫晴假意推辞了一下就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苏韫晴推推让让喝了五六杯,池野倒的是另一瓶酒,也喝了不少,一刻钟过去很久了,她怎么还不晕? 看着苏韫晴越发粉红的脸颊,池野更加心猿意马了,借着酒劲,不顾苏韫晴还是清醒的,也不顾旁边还有别人,坐在凳子上,张开双手就要朝她扑过来。 没想到这一扑,便扑倒在了地上。 除了井田,十来个武士相继倒下,井田察觉不对,握刀的手发力想把刀抽出来,结果根本没力气,他怒视着苏韫晴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扶住了身后的方桌才没摔倒。 苏韫晴起身,撩起裙子,从腿上嗖地拔出了匕首,缓缓朝他走去。 井田离窗户还有不到三尺,他使尽全身的力气往后一倒,用自身的重力将窗户破开重重的摔了出去。 苏韫晴看看地上的池野,没有去追,池野才是她的目标。 她将外面的樱花粉衣服脱掉后,露出了里面那一身从泽江带来的男装,那是在朱沙屿的船上,挟持着池野时所穿的那一身。 她端起一碗水朝着池野脸上泼去,池野被迷香迷晕了,没有任何反应。 她用匕首的刀尖刺向他的人中,再捏住他的下巴猛地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池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苏韫晴又是一碗冷水,再一次照着他脸上泼去。 池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当初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几欲刺进他喉咙的人,含糊不清道:“是你?” “没错,是我,池野太郎,别来无恙?上次让你给跑了,这一次你跑不掉了。” “你想做什么?” “你多次进犯花木港,造成大良百姓死伤无数,你抢劫了程家的船,五死两伤,我家公爹现在还在昏迷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我家夫君也被你重伤至卧床数月,还有同行的五个仆人皆被你推下海去死不见尸,你说我想做什么?” “你杀了我便是!” “我当然要杀了你。” 手起刀落,没有任何犹豫,一刀划破他的颈脖,鲜血喷涌如柱…… 池野重重倒地。 此时的驿馆外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人带头喊道:“把程家大奶奶放出来。” “对,放人!” “今日倭奴抓走了程家大奶奶,大家若是冷眼旁观的话,那么来日,倭奴抓走了各位的家人,还会有谁站出来为你们打抱不平?” “对,团结起来,赶走倭奴!” “赶走倭奴,滚出大良!” …… 苏韫晴冷静的将刀上的血在池野身上擦干净,然后收入了刀鞘中。 她脱掉了身上的男装,换回了那套樱花粉,跌跌撞撞的推开了门往外跑去! 人群中有很多人是遭受过倭奴迫害的,见她失魂落魄的从里面出来,想起倭奴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愤怒和仇恨达到了顶点。 “杀了倭奴,杀了他们,跟我来……” 众人一窝蜂的冲了进去,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瞬间屋内叮叮当当响作一团。 他们才不管里面的人是躺着还是站着,是死的还是活的,他们需要发泄…… 有几个妇人扶着苏韫晴一边帮她整理发髻,一边安慰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时有一个人拄着拐杖拨开人群,使出全身的力气朝这边奔来。 身后跟着一个姑娘不断地提醒:“大爷您慢些,大爷您当心……” 苏韫晴抬头就看到了混乱的人群中程骥清瘦修长的身影,跟她对视上的那一刻,程骥丢掉了拐杖不顾一切的朝她这边扑了过来。 他腿上的力道还没完全恢复,第一次离开拐杖,没跨出几步就差点摔倒,苏韫晴拨开几个妇人伸出双臂接住了他。 程骥稳住身形,放下手臂将她紧紧的抱住:“你吓死我了,都怪我……” 苏韫晴第一次这样被一个男子拥抱着有些不适应,但一想到这个人是她的夫君,本来有些无措地悬在空中的双手也就自然的落到了他的腰上。 “大哥,我没事,池野死了,那个差点害死你和爹的倭奴已经死了。” 第69章 拔刀 “你没事就好,其它都不重要……” 木槿捡起他丢掉的拐杖,欲上前扶着程骥,程骥拿回拐杖道:“不必了,我好了,回去吧,快快离开这里。” 这时的人群外围,来了一只体型硕大,样子很凶猛的狗,被一个半大孩子牵在手里。 那狗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狼嚎,这声狼嚎将拥挤的人群劈开了一条路。 官府的人也在这时闻讯赶来,整个驿站门口人山人海,乱作一团。 程骥拉着苏韫晴:“走,我们先离开这里。” 程骢因为有恶狼开了路,轻而易举就挤到了他们旁边,恶狼摇着尾巴不停的用头蹭着苏韫晴。 苏韫晴摸摸它的头,又看了眼程骢:“阿骢,你怎也来了?” 程骢抻着脑袋往混乱的驿站里瞄了一眼,又看到了自家大哥一脸虚惊一场的神情,头一歪,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拽了拽狗绳道:“是它非要来的……” 在恶狼的带领下,几人很快就穿过了人群上了路边的马车。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出现在府衙门口。 车夫颤抖着声音对里面的人说道:“府衙到了,大人下来吧,别杀我。” 而车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车夫生疑,却又不敢乱动,因为他这辆马车是被车上的人挟持的,一开始车上的人就在里面用刀抵住他的后腰,一路上他都没敢动一下。 而此时,抵住自己后腰的武器没有了,里面的人也没有回话。 “大人,府衙到了……” 依旧没有动静,车夫战战兢兢的拉开了车帘,里面的人早已瘫倒在马车里。 老实巴交的车夫下车对着衙门口的人道:“官爷,这里有个奇怪的人,说是要找田府台,但是他晕过去了,麻烦您进去通报一声!” 官差握着刀柄问道:“人在哪?” “在我车上……” 官差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一看:“这不是井田但马守吗?” 田府台和许知县站在昏迷的井田床前。 田府台问道:“驿馆那现在怎么样了?” 许知县道:“百姓都撤走了,说是池野抓走了程家大奶奶,不多时就被愤怒的百姓团团围住,他们冲进去杀了池野一干人等,救出了程大奶奶,就这个井田逃走了。” 田府台问:“涉事的百姓有多少人?” 许知县答:“数百人,光手上沾血的就有数百人!” “这就难办了?”田府台看了井田一眼,挠着下巴道:“法不责众,也没办法找出真正的凶手,也没法给倭国使者交代啊!” 许知县也看了一眼床上的井田,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这倭国与我们大良隔着那么大一片海,他们在回去的路上遇到点风浪也很正常吧?” 田府台眼睛一睁:“你的意思是?” 许知县嘶了口气:“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池野和那十几个武士的一片片碎肉也拼不回来了,与其留着这个井田回去报信,还不如将他,卡……” 许知县说着将手抬到脖子上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田府台眼睛睁得更大了。 许知县再分析道:“池野死在大良,无论如何咱们也逃脱不了责任,若是放了这井田回去,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好还会大举进攻大良,他若是死了,就死无对证了。” 田府台思忖半晌,最终摇头。 “这不妥,全城的百姓都参与了这事,也就是说池野死在涔州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天下,而大良也有不少正经的倭国商人学者,纸是包不住火的。” 许知县绞尽脑汁地想着另一条对策。 田府台道:“他们抓人在先,激起了民愤,这事是他们没理,怎么咱们反倒怕起来了?” 许知县一拍大腿:“是啊,下官糊涂,还是府台大人看问题全面。” 田府台一甩袖:“等他醒来再说吧,派人去问问程家大奶奶的情况怎么样。” 许知县拱手:“下官遵命!” 半个时辰后,田府台和许知县两人正在厅里喝茶,一个衙役回来了。 拱手行礼道:“卑职见过府台大人,许大人!” 许知县忙问:“程家什么情况?怎么说?” 衙役道:“卑职没进去,只听程家人说大奶奶受到了惊吓,需要静养,一个刚成婚的女子,遇到这种事情,想来一定是吓得不轻。” 许知县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衙役刚走,另一个看着井田的小厮急急忙忙跑出来了:“两位大人,那人醒了。” “走,进去看看。” 井田看见他们进屋,翻身起来坐在床上,愤怒使得他的眉毛都倒竖了起来。 两位大人看到他的样子,都不发一语,屋内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井田开口了:“我要你们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们的王不会就此罢休的。” 许知县蹙眉:“井田大人,您这样说就有点蛮不讲理了,我们大良有句古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家太郎当街劫持了程家大奶奶,全城的百姓都是证人,这事赖不过去吧?” 井田抬起冒火的双眼看着他:“程家大奶奶?我看是你们大良的杀手吧,你们出尔反尔,目的不就是想将我们偷偷杀死!” 许知县扯了扯面部肌肉:“若真是你说的这样,那你怎么还活着呢?要杀你刚才不就动手了吗?” 井田没接这个茬,只是狠狠地说:“我要这个程大奶奶的命,她必须死,否则我们跟你们没完。” 许知县道:“她已经被你们池野吓得卧床不起,闭门谢客了,怎么你们还恶人先告状呢?” 井田一歪头,拧着眉道:“你说什么?她被吓得卧床不起?那你们以为我是为什么卧床不起,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因为她。” “她下毒毒晕了我们,因为我功力深厚,才多撑了一会,十几个人只有我一个逃了出来,当我还是清醒着的时候,就亲眼见到她拔出了刀,但那时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田府台唇角一抽,程大奶奶?拔刀? 回头转身对着小厮道:“去,把大夫叫进来,看看井田大人是不是摔坏了脑袋。” 井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气的起身要拔刀,却拔了个空,在抬他进屋的时候刀就已经被收起来了。 他怒不可遏,咬牙站起身逼近田府台:“你们不相信我的话?” 许知县道:“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我们的人在现场检验过了,酒壶里剩下的半壶酒,和有着程大奶奶胭脂印的酒杯里是有蒙汗药的,要说下毒,也是你们自己下的吧?” 井田一时语塞,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 第70章 亲手杀了她 一阵沉默过后,井田突然开口:“请问你们的人赶到驿馆的时候程大奶奶可有中毒?我们都是有武功的人,大家都倒了,只有她一个人没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有问题吗?” 田府台问许知县:“许大人,他们怎么说?程大奶奶当时晕过去了没?” 许知县挠挠下巴:“这倒还真没有,她自己跑了出来,大家都在夸赞传颂程大奶奶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呢!” 井田心里恨极了,但是现在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武功再高也怕人多势众。 只得耐着性子道:“我觉得这是她的计谋,请二位将她传来与我对质。” 许知县冷笑一声:“您的意思是,让池野上街随意欺凌百姓,强抢民女都是程大奶奶的计谋?” 井田本来大良话都学得不是很好,这下更是被问得无力招架,一个劲地喊着让人将程大奶奶传过来问话。 一方面田府台也不能真的杀了他,另一方面他听了这些话确实对苏韫晴也产生了怀疑,她一个弱女子,照理说应该是她先晕才对。 唤了声:“来人!” “卑职在。” “去程家将程大奶奶请过来,注意,是请。” “是!” 衙役正欲退身出去,门外传来了一道清脆响亮又带着怒气的女声! “我看谁敢?” 田府台闻言看了许知县一眼立刻迎了出去:“夫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花迎柳走到他面前侧身转脸怒视着他:“我倒要看看谁敢去动程大奶奶。” “夫人,这里不是闹脾气的地方,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去再说,好吗?” 花迎柳绕着田府台肥胖的身体转了一圈:“老爷觉得我是在闹脾气?那就当我是在闹脾气好了,程大奶奶,我是一定要保的,你若是不依我,令我怒火攻心动了胎气,是谁的损失?” “这?” “这孩子来得多不容易老爷比谁都清楚。” 听了这话,许知县看了一眼田府台肥大的肚子,转过身去捂嘴偷笑。 身在花木港码头的凌渊得到了城中眼线带来的消息:“池野当街抢掠良家妇女后,死在了城中百姓的千刀万剐下。” “这个消息可准确?” “千真万确,池野和手下一共十多人,尸体只都剩了个骨架。” 凌渊轻蹙着眉头,深邃的眼神呆呆盯着海面,部署了几天,就是等着倭奴出海后再将他们全部歼灭,这下省事了,都死了。 他走进船舱准备带着人撤回龙隐山,却听到刚才那人在里面和兄弟们聊天。 “这程家大奶奶还真是幸运,落到了池野手里竟然还能活着出来……” “谁?”凌渊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了他肩头的衣服,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拎起来:“你说谁落到池野手里?” 那人吓得上下牙打架,哆哆嗦嗦道:“程,程大奶奶啊,说是从程绣庄出来就被池野盯上了,直接带去了驿馆……” 凌渊猛一松手,他没坐稳,咚的一声从凳子上跌了下来,等几个兄弟把他拉起来后,凌渊早已无影无踪了。 凌渊下了船,一掌扯断系在石柱上的缰绳,飞身上马,轻夹马腹,马蹄扬起烟尘直奔城门而去。 留下了船上几个一脸茫然的兄弟。 井田在府衙闹了半天,田府台和许知县一直跟他打太极,就是不去程家。 就目前而言,花迎柳的话分量比圣旨都重,最起码田府台一点不敢得罪。 至于许知县,当然是以顶头上司田府台马首是瞻。 井田盘腿坐在地上,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对着空气打了几拳,感觉到力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既然二位如此推诿,那我便不必在此多留了,告辞。”说完大步朝外走去。 许知县忙道:“哎等等……” 井田忙回头。 许知县干咳了两声,道:“那个,池野太郎的骨灰,是你明天上午到府衙来取还是我派人给你送去驿站?” 井田气得一跺脚,脚下的地砖立刻咔嚓咔嚓碎裂开来,转头愤恨而去。 王派他来大良接太郎回去,现在太郎和一同来到大良的手下都死了,他却独自活着,作为一个倭国最高级别的武士,他不能接受自己如此的失败,那将让他无颜归国。 他们不去传人,他自己去。 程绣庄的大奶奶,他记得她的样子,他要亲手杀了她。 他先回了一趟驿站,只是驿站现在已经被官兵封锁了,在那个女人没死之前,他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夜幕降临。 大街上,节日的氛围因为大家大仇得报而更加浓厚热烈,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角落里的井田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 冬日的太阳坠落得很快,当它掉下山头后,夜色立马笼罩上了整个街道,人们纷纷收摊回家,两旁的商铺也开始闭门打烊。 程绣庄的人都离开后,负责锁门的伙计打了一个哈欠,咔嚓一声上好了锁,将钥匙收了起来。 终于可以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别动!” 一道寒光闪过,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谁!”他本能的往后缩着脖子,紧张的问道。 “程大奶奶住在哪里?带我去,快点,否则我就杀了你。” 伙计听出来了,这是倭奴的口音,驿站里面杀倭奴他也去看了,那场面极其血腥恐怖。 他不禁双腿发软,问道:“你是人是鬼?” “我让你带我去找程大奶奶,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割下你的头来。” 说着刀锋接触皮肤处在传来痛感的同时隐隐感觉有鲜血流出。 “我带你去,你别杀我,我带你去。” “别耍花招。” 程绣庄离程家并不远,伙计绕了一大圈,增加了四五倍的路程,希望在路上可以碰到一个熟人,能够提前去报个信。 可这还没到过节,又是大冷的天,街上的人早就已经回家了,除了冷飕飕的风,连个鬼影都没有。 “你在戏弄我?” 井田似乎发现了异常。 伙计忙道:“不敢不敢,前面就是,马上就到了。” 直到抬头看见了程宅两个字,井田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脱下你的衣服,快点!” 伙计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做了,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也怕死。 接过了伙计递过来的衣服,井田看了他一眼,伙计顿感不妙,惊恐中,一把长刀瞬间被举高斜着朝他劈了下来,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当……的一声。 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从自己身上传来。 第71章 我今晚就歇在这里 刀被突然飞来的不明物弹成了波浪,井田握刀的手突然感到一阵发麻。 抬头往那个方向望去,一道剑光从屋顶流星般朝他划来。 他忙握紧刀柄抬手格挡,随着哐啷一下金属坠地声,井田大惊失色,他手里的武士刀已经断成两段,手里只剩下了半截。 而对方在他愕然失措时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变换招式以闪电般的速度重新刺了过来。 他忙侧身躲闪。 他到底是高级别武士,比池野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而对方带着必杀之意,招招致命,根本不给他任何思考的空隙,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把极精的武器。 简直削铁如泥。 哐当一声,他用来挡剑的刀再一次被砍断一截,手里除了刀柄剩下仅不到半尺刀刃。 而对方,身手极为敏捷,步步紧逼。 他现在失去了刀,如猛虎失去了利爪,但他依旧有着高级武士极强的心理素质,立刻从震惊中恢复了冷静。 跑,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 于是他转身迈开步子快速奔跑了起来,对方手持长剑穷追不舍…… 躲在石狮子后面的绣庄伙计已经震惊到眼睛都无法闭合了。 门房被外面的声音惊动,打开门来想看个究竟,在门口转了一圈,莫名其妙的从地上捡起了两截武士刀。 再抬高灯笼四处张望了一番,才发现了石狮子后面呆若木鸡的伙计,还穿着单薄的里衣。 “小飞?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叫小飞的伙计听到这声音仿佛失魂的人被叫回了魂魄,忙用力紧抓住门房的胳膊。 门房又叫了一个小厮来一起将他扶了进去。 “快,去叫夫人。” 小厮将他带进了耳房,一边给他找了件衣服穿上,一边将炭火端到了他身前,他才慢慢恢复了神志。 小飞嘴唇抖了抖:“有人要杀大奶奶,是倭奴,倭奴没死。” “大奶奶?” “是的,就在我打烊,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用刀逼着我,要我带他来找大奶奶。” “你就真将他带到这里来了,那个人呢?” 小厮问完才发现他脖子上细微的一条血痕。 程夫人披着裘皮氅衣,戴着绒帽来到了耳房。 “发生了什么事?” 小飞从头到尾把被井田挟持逼他带他来程家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程夫人不可置信道:“不是说十几个倭奴都死在了驿馆吗?怎么还会有人来寻仇。” 她对着小飞道:“你跟我去一趟翡翠阁,见见大奶奶吧。” 苏韫晴什么事都没有,但依旧躺在床上,下午打发走了府衙派来打探的衙役,她已经做好了他们会再来的准备。 因为破绽太多了,她已经准备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把御毒丸的事情交代出去了。 可令人意外的是,今天都没人再来。 而这时,绣庄的伙计却带来了这么一个恐怖的消息。 程夫人坐在床边轻声问她:“晴儿,那个倭奴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倭奴都死在驿馆了吗?” “娘,当时逃走了一个,没想到这么快就寻上门来了。” 说完她不解的看向小飞:“你不是说他挟持了你才找到这里的吗?既然都找到了,他人呢?” “他跑了!” 程夫人问道:“为何跑了?” 小飞又将刚才自己如何被救然后井田如何被对方打得节节败退的事情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 苏韫晴垂眸,想不出有谁会在这种时候不偏不倚地出现在这里。 “那人长什么样?” 小飞道:“他好像从天而降,天太黑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知道他有一把很厉害剑,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个倭奴的刀斩成了几段。” 苏韫晴听得入神,也想不出对方会是谁:“后来呢?” “后来,倭奴没了武器,而且打起来也似乎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就跑了,那人也追了出去,现在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程夫人马上吩咐身边的金妈妈道:“去,把你家朱武叫来。” 金妈妈应声而去。 苏韫晴不解:“娘,这时候叫朱叔做什么?” “让他去一趟庄子,找几个身手好的来家护着,这个倭奴没有得逞,估计还会回来。” 程骥听见这屋的声响,披上氅衣也跟了过来。 “怎么这么多人?她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吗?” 在屋内看到绣庄伙计小飞尤其让他不悦,小飞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刀子一样的目光。 程夫人上前扶着他:“你出来做什么?小飞不过是有重要的事情来找我们,没你的事,赶紧回去休息吧!” “娘?”程骥反应过来问道:“这个时间您不是应该在聚福堂休息吗?怎么您也在这里?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程夫人不想让他担心,便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她,好些了没!” “娘,您没有说实话!” 这里也没小飞什么事了,他战战兢兢道:“我,我就先回去了?” 程骥看向他:“你说吧,有一句谎话我饶不了你。” 程骥没生病之前,一直是雷厉风行,赏罚分明的,伙计们对他都是又敬又怕。 小飞也不例外,虽然程夫人对他使眼色不让说,但这家里是程夫人做主,外面将来还是得听大爷的。 他便又将今晚被倭奴挟持的事情说了一遍。 程骥安安静静地听完后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明日到掌柜那领一年的工钱,再不用来了!” “啊!”小飞如遭雷击:“大爷,这是为何?” “你明知此人会威胁大奶奶的性命,却依旧将他带了过来,我不追究你的责任已经网开一面了,看在你为绣庄效力多年的份上了,我也不亏待你,你走吧!” 苏韫晴第一次看见他这样严肃的样子,觉得又是一个不一样的程骥。 小飞听完满脸慌张,双膝一曲,跪到了地上:“大爷,求大爷不要赶我走,我从十三岁就在绣庄当学徒,绣庄就是我的家,您不要我,我还能去哪?求您了大爷,怎么罚我都行,别赶我走。” “大哥!”苏韫晴唤了一声程骥:“小飞他没有错,事出紧急,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全部,而且他也差点因为我的连累而被倭奴杀害,我们不应该再责怪他。” 程骥听到她的声音,态度才稍微缓和一些。 “既然大奶奶替你求情,我便不再罚你,回去吧。” 小飞忙磕头道:“谢谢大奶奶,谢谢大爷。” 小飞和程夫人离开后,程骥把家里身强力壮的几个小厮都安排到了耳房守着。 苏韫晴见时间不早了,催促他道:“大哥,没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程骥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我今夜就歇在这里。” 第72章 下雪了 凌渊追着井田一直到了城墙根下,井田四下张望,见无路可逃,而手里的小半把武士刀是他作为武士最后的尊严。 对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没有武器便没有胜算,他飞身跃起,用剩下的一小截刀刃插入城墙,再踩在刀把上向上一跃。 就这样,为了逃命,他失去了最后的尊严。 凌渊轻功好,而涔州的城墙也没有京城的城墙那么高,在井田好不容易翻过城墙落地的瞬间,他已经飞身越过城墙站到了他的面前。 井田已经是赤手空拳,好不狼狈。 凌渊冷冷道:“你觉得还能往哪里跑?” 井田见剑尖已经指到了自己胸前,求生的本能又让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利用计谋来逃脱。 “在你们大良有一句古话,叫做胜之不武,我现在手无寸铁,你赢了我,也是不光彩的。” 凌渊冷哼一声:“那你还听没听过另外一句,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 井田没听懂,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好话。 “你若是个好汉,就放下手里的剑,跟我打一场,你赢了,我便任你处置,如何?” 凌渊将手抬高,将剑尖指在了他的鼻尖:“我明白了,你想要和我公平公正的打一场。” 井田略微抬了一下下巴:“你们大良人不都讲求个光明磊落吗?赢也要赢得体面。” 凌渊唇角一抽,城墙高处的灯笼射过来的光已经变得很微弱,但井田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里的不屑。 “你和我谈光明磊落?你一个挟持平民百姓去杀一个柔弱的女人的人,你跟我谈磊落?你配不得武士二字。” 井田反驳道:“那个女人根本不柔弱,她是害死太郎的凶手。” “哦,你的意思是,你们可以随意抓人,随意凌辱,而被抓的人却不能自保,不能反抗是吗?你们杀死多少手无寸铁的百姓,你们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光明磊落?” 剑刃上的寒光刺激着井田的眼睛,也让他的心崩得更紧张了! 这个人不吃这一套,他得另想办法。 “我们已经和大良签署了互不侵犯协议,你现在杀了我等于撕毁了这份协议,这个责任你负担得起吗?” “你和我说这么一大堆,究其原因都是因为怕死,为了苟活,你还不如直接跪地求饶,直接承认自己没种,承认你们倭奴都是没种的强盗。” 井田气得眼珠子都快爆了出来:“你……” 凌渊不紧不慢道:“而我之所以陪着你在这里听了这么大一堆废话,无非就是想看看你们倭国武士能没种到什么程度,谢谢你让我见识到了,你可以死了。” “啊……呕……” 凌渊的手腕轻轻一动,剑尖朝下三寸,直接刺入了他的喉咙,他本能的捂住自己的喉咙,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井田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轻易的死去,他还想着要与他一较高低的。 但他出手太快,自己又因为绞尽脑汁想办法活命而分了神,根本来不及反应。 鲜血从他的喉头和口中汩汩流出,他双目爆凸捂住伤口,缓缓倒地。 凌渊怕他没死透,又上去朝心口补了一剑,又担心他万一是那万中有一的心脏长在右边的人,又拔出剑朝着右边刺了进去。 他不会给倭奴再一次伤害她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收剑入鞘,飞身一跃又落到了城内,找到井田的刀把,拔了出来。 她还好吗?要不要回去看看? 算了,大宅院里那么多人,肯定能将她保护好的。 可是万一再来一个武功高强的呢?就像城墙外面那位,这样的身手,普通人再强壮,也无法抵挡。 回去吧,先观察一夜,确保不再有危险再离开。 思及此,凌渊快速往程家的方向跑去! 苏韫晴听闻程骥要歇在自己屋里,虽然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但一想到对方是自己的夫君,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们本该在新婚之夜就要洞房的,只是因为程骥身体的原因才不得已住到了这边。 而现在,他身体已经好了,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程骥叫来了竹花:“竹花,你去拿一床褥子和一床棉被过来。” 竹花眼睛一亮,忙点头跑进去打开柜子拿东西。 竹花将东西抱了过来:“大奶奶,大爷要再铺一层褥子,我扶您先起来一下吧?” 苏韫晴脑袋里面嗡嗡的。 程骥道:“不必,你将褥子铺地上就好。” 竹花和苏韫晴两双眼睛同时看着他。 程骥提醒竹花:“按我说的做。” “哦……” 竹花虽不解,但依旧照做了,铺好了褥子,理好了被子又站起身来看着程骥。 也不知道大爷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成婚那日喜婆便告诉过她,大爷大奶奶同房的时候,作为贴身丫鬟,她得在一旁伺候着。 “还愣着干什么?出去吧!” 程骥边说已经边在刚铺好的褥子上躺下了。 “哦!”竹花懵懵的迈着碎步退了出去。 “等等。”程骥喊住了她:“今日所见,不可与任何人说,明白吗?” “知道了,大爷,大奶奶,晚安!” 竹花吹灯出门后,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与寂静,苏韫晴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呼吸声。 “大哥,你,不必这样……” 程骥道:“那个倭奴逃跑了,不知道情况怎样,还会不会回来,朱叔去庄子上喊人,最快也要下半夜才能到,我先在这守着你,睡吧!” “可是你身体才刚好了些,地上凉。” “褥子很厚,不碍事,不在这看着,我不放心。” 苏韫晴在黑暗中抿唇不语。 看着这屋的灯光熄灭后,木槿咬唇含着泪,独自回到了东厢房。 她进了库房拿出了那个锦盒,只留下一盏烛火,将锦盒打开来,拿起里面的瓷人在手里摩挲着。 慢慢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她将瓷人捂在胸口,吹灭了最后那一盏烛光,掀起被子躺到了程骥的床上。 被窝里还有他的体温…… 没有人知道的是,屋顶还有一个人,顶着三九的严寒,枕着自己的双手躺在瓦片上,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 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脸上,凌渊伸手一摸,冰冰凉凉的。 这种冰凉的感觉陆陆续续从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传来,不消片刻,便化成了水。 下雪了! 第73章 你糊弄我我糊弄你 鸡鸣三遍后,天空破晓。 雪落了一夜,大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四更时分,朱武就带着从庄子上找来的几个会武功的汉子回来,不声不响妥善安排在了翡翠阁旁边。 凌渊一夜未眠,对下面的一切了如指掌。 直到有婆子起来扫雪,连接各院的小道都被清理了出来,丫鬟们也接二连三的出门。 灶房的屋顶上开始冒起了袅袅烟雾,凌渊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 身上的积雪不待他伸手去拍,便自动簌簌落了下来。 他踏着屋顶的积雪穿越过几个房顶来到了院墙上,朝着院外轻轻一跃,落到了清晨还未有人的大街上。 他这么大一个人在屋顶跑来跑去,那几个被叫来护院的人却都没有发现。 “他们不行!”凌渊想。 他站在街上朝着程家大门愣了半晌,不放心就这样离开。 他得想一个办法,一个能够时时刻刻都保护得到她的办法。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程家这个年估计也是过不安稳的。 正当他在脑子里苦思冥想的时候,几个差役抬着一具尸体从大街上走过。 凌渊立即闪身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真倒霉,一大早睁眼第一眼见到的居然是具尸体。” “还好意思说?在你脚底下出的事情,你居然都没察觉,若是让大人知道你这样玩忽职守,革了你的职,那才叫倒霉呢。” “天地良心,我昨夜没喝酒,也没瞌睡,我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就五更时分打了个盹,天亮了就发现这块地不对劲,下去一看才发现是个死人,还是个倭奴。” “那怎么办吧?上面问起来我们该怎么解释?” “拜托了各位,这要是追究起来,我肯定就惨了,你们几个,和我统一口径,就说是城墙外二里地捡到的这具尸体,这个月听曲的钱我一个人包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们?再说了,你们以前出了岔子,我哪次不是守口如瓶?” “也是,我们都是苦命人啊,要互相帮助互相照顾才是,大家说对吧?” “对对对……” “一言为定,现在外面这么乱,城外随随便便死个人是很寻常的事情,更何况是个倭奴,没人会追究的。” “就是就是,我今晚就想去芙蓉轩……” “你可真会顺杆爬!” 所以他们抬的是井田。 整个朝野上下目前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你糊弄我,我糊弄你!” 他这个杀人凶手根本就不会有人来追究,一时间不知道该是悲还是喜。 差役离开后,凌渊背靠着小巷子继续盯着程家大门:怎么样才能在自己离开后还依然能时时刻刻保证她的安全?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辆挂着红灯笼充满着新年气息的豪华马车停在了程宅门口。 马车后面还跟着两个差役。 车帘被拉开,在丫鬟的搀扶下,车上下来一个衣着优雅端庄的年轻女子,小心翼翼的捂着小腹跨上了大门口的石阶。 马车规格高,有差役随行,看来是个官家太太,来程家做什么? 这个时候街上的人开始有了零零星星的行人,他找了个僻静的院墙,再一次潜入了程家,来到了翡翠阁的屋后。 屋后是一大排凤尾竹,正好藏身于此,不易被人发现。 这时的程骥刚起来,不等丫鬟进来,自己默默地将地上的被褥收拾了起来,轻手轻脚放进了柜子里。 苏韫晴因为昨晚程骥在房里不习惯,很晚才睡着,到了现在还不曾醒来。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大爷,我来伺候您洗漱。” 是木槿! 程骥忙打开门低声道:“先出去,别吵到大奶奶睡觉。” “是!”木槿颔首垂眸退了出去。 程骥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依旧睡得正香,这才叹了口气放下心来。 独自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眉眼弯成了上弦月,远远看着她等她醒。 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惊喜。 对于这门婚事,他也曾怀疑过,那时虽不知苏家官至首辅,但从爹爹和苏伯伯的通信中他能猜到苏家在朝中位高权重。 再加上爹爹从来又对当官的没句好话。 让他一直以为这样人家的姑娘,多是跋扈任性,眼高于顶的强势女子,能看得起他们商贾人家? 当初苏阁老致仕还乡,他还有一丝小窃喜。 直到苏韫晴进了程家,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她面对程骢的刁难总能轻松化解。 她那么快得到娘的喜爱,她待弟妹真诚又严肃,她不顾一切的去为他寻药……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幸运,能得一个这样的贤妻。 叩叩…… 程骥收起笑容,不悦地去开门,一看是竹花,问道:“不是说了不让打扰大奶奶睡觉吗?怎么还来敲门!” 竹花还没来得及解释,门外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有人嫌我打扰了!” 话说完,人也就走到了门口,程骥一看是花迎柳。 拱手道:“田夫人。” 花迎柳哪里管他那么多,径直绕过他往屋内奔去:“阿燕怎么样,今天可有好些?” 苏韫晴一听见她的声音就醒了,竹花上前给她垫了个软枕,又招呼花迎柳坐下。 苏韫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来了?我没多大事,昨天休息了一天,现在好多了。” 花迎柳接过竹花递过来的热茶:“我昨天就要来的,老爷说天色晚了,不让我出来。” “我真没事。”苏韫晴说:“这大过年的,又让你跑一趟。” “我要亲看到你,我才放心,昨日在衙门里,我不让老爷传你去,那个倭奴武士很不满,我怕他会找机会报复你,所以我给你带了两个人来,这段时间就让他们在这守着。” “带来两个人?”苏韫晴不解。 “对!”花迎柳道:“是衙门里当差的,身手最好的两个,等过段时间安全了,我再安排他们回去。” “阿柳,这样不好吧,这是衙门的人,我怎么能用呢?我家里家丁小厮多的很,你不用为我担心。” “那些人懂什么?看到拿刀的倭奴他们敢上前吗?你就听我的,这也是老爷的意思,你们家为官府捐了那么多钱,官府护你们是应该的。” 苏韫晴看向门口的程骥:“大哥,你觉得呢?” “我看,甚好。”昨夜的事情让他还心有余悸,花迎柳带来的人比起武夫,还多了个官差的身份。 反正这些人也是程家花钱养着的。 屋后的凌渊听到这里,放下心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程家。 第74章 突然就不想玩了 腊月二十九这日雪没有停,待到大年三十早上起来,院里竟然也有了半尺深的积雪。 瑞雪兆丰年,这场雪给这个年带来了祥和美好的景象。 宗祠祭祀仪式结束后,程愿便兴奋的拉着苏韫晴去外面玩雪。 “大嫂,你看,好厚的雪啊!”程愿一边将自己的脚踩进雪地里一边激动地说。 苏韫晴也在一旁的雪地里踩上了一排足印道:“那是你没见过沂州的雪,一脚踩进去啊,能没过你的膝盖。” 程愿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真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下那么大的雪呢!” “你要想看,来年冬天我带你去啊……” 话一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沂州已经没有家人了,她抿唇低头,看着地上的一排脚印出了神。 “大嫂,你怎么了?”程愿小声唤她。 “我没事,就是有点想家。” “这就是你的家啊?” 苏韫晴摸摸她的头:“小阿愿,你说得没错,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们来堆个雪人吧?” “好啊好啊?” 竹花和程愿的丫鬟也一起加入了滚雪球的行列,很快两个又大又圆的雪球便被摞在了一起。 这时,一团小雪球从远处飞来,不偏不倚刚好砸在苏韫晴额头上。 程愿朝雪球飞来的方向望去:“谁?” 苏韫晴则不语,直接抓了一把地上的雪,在手中用力捏紧后朝着那个方向丢了过去,那边立马传出了痛呼声。 原是几个小厮和程骢在互相丢雪球,玩得不亦乐乎,这个雪球刚好打在了祝同的肩膀上,把个祝同痛得龇牙咧嘴。 程骢见那个雪球结实有力,打在了人身上都不曾散去,想着这人真狠。 便也学着捏了一个更大的,想要丢回去教训教训哪个不长眼的。 为了将目标看得清楚,他绕过了那些被积雪覆盖的植物,跑了过来。 刚露出头,一个巨大的雪球迎面袭来,直接在他的脸上炸开了花,碎雪随即铺满了他一身,也蒙住了他的眼睛。 “谁这么不长眼,敢暗算小爷?” 一把抹去脸上的雪,看到的却是苏韫晴一张幸灾乐祸的脸。 程愿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玩了,三哥,我打中你了。” 程骢面无表情地叫了声大嫂,瞪了程愿一眼,转身就要走。 “哎,三哥,别走啊,跟我们一起玩嘛!”程愿一把拉住了他。 程骢拨开他的手:“我突然就不想玩了,我走了。” 程愿又一把拉住了他:“三哥,你脸怎么红了,我也没用力啊,难道还给你打伤了?” 程骢道:“我没事,我走了!” 换做以前,程骢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最近是怎么了? 苏韫晴见他这段时间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就变脸,也很不理解,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他,正好,今天这里也没长辈。 “阿骢。”苏韫晴叫住了他:“你怎么总是见到我就变脸?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是我教你读书太严,你还在记恨我吗?” 程骢丢下一句“不用你管”便跑了。 程愿一跺脚:“岂有此理,竟敢这样跟大嫂说话,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看我不跟娘和大哥告状,叫他们罚你……” 哪里还有程骢的影子? 苏韫晴虽觉得没趣,但也不会去深究,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天一个性子,她可不是自寻烦恼的人。 只是这样的场景下,她想大哥二哥了。 以前和大哥二哥打雪仗的时候,她永远都要赢,每次都要他们两个求饶认输才肯罢休。 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哥哥们舍不得打她罢了。 而现在,她是大嫂,没人再跟她打雪仗了。 “阿愿,别管他了,我们继续堆雪人好不好?” “好!”程愿一边欢快地回答一边在雪地里刨鹅卵石。 她找到了一块椭圆形的石头,在上面画了两个圆点,道:“这个雪人就是三哥,我要把他做成一个猪的样子!” …… 大年三十是一年当中两个姨娘唯一一天可以与老爷夫人以及孩子们同桌用膳的日子。 只是今年,程老爷不能上桌了。 张姨娘一身樱桃红穿出了节日的喜庆,也穿出了自身的张扬。 而周姨娘则是清新淡雅,一身以素色为主,只在腰间、领口和袖口加了些鲜艳的元素,既低调又不失礼数。 往年的这个时候,程老爷总会就这一年的家庭情况发表一些感言,或者让孩子们每人说点什么,而今年,这些本该程老爷说的话都要由程夫人来讲了。 “今年我们程家,发生了一些变故,但也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就是迎来了你们的大嫂,若不是有了她,这些日子我都怕我撑不下来,当然,还有阿骁,这段日子最辛苦的就是你,外面那么多事情,日夜奔波,实在是不易。” 她抬起酒杯道:“娘敬你一杯,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程骁忙举起酒杯:“谢谢娘,作为程家的儿子,能为爹娘分忧,骁儿不觉得苦。” 程夫人又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们大嫂了,骥儿现在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过了年,瓷窑和绣庄还有城中的几项生意就还是让他来打理吧,骁儿你除了顾着几个庄子外,就是备考明年的秋闱了。” 程骁依旧面带笑容道:“是,娘,我一定不负您所望。” 而此时的张姨娘默默地咬紧后牙槽,广袖里面的一双手也攥得紧紧的。 谁不知道挣钱的都是城中的产业? 那几个庄子上的产出可是供着整个程家的吃穿用度日常开销。 自己的亲儿子才刚好,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把东西收了回去,还说什么一视同仁,视如己出! 科考九死一生,就算中了举,哪怕中了进士又如何? 老爷不也照样回家继承祖业了吗? 以现在朝廷的风气,做官更是不见得能有什么好下场,哪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最主要的是,程骁掌权时,她也跟着沾光,若是程骥再将这一切收了回去,那她岂不是又回到了从前? 没人再会高看她一眼。 不行,她绝不甘心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又这样被夺了回去。 得想个办法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第75章 谋 今夜的龙隐山亦是喜庆非常,连路旁的大树上都披了红挂了绿。 大当家宋榔,二当家花豹,凌渊,坤叔还有众弟兄全部都整立在寨门口。 “爹,你看,斑鸠他们回来了。” 宋娇指着山下隐隐出现的一团火把兴奋地喊道。 宋榔定睛一看,对着一旁的弟兄们喊道:“是他们,去,下去搭把手。” 一队人便应声迎了下去。 紧接着,一大队人马陆陆续续上了山,随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无数只巨大的木箱。 这些木箱每一个都由两名壮汉合力抬着,壮汉的手臂皆因发力而冒出粗壮的筋肉。 斑鸠上前拱手道:“大当家,二当家!” 宋榔颔首拍拍他的肩问道:“这一路上可还顺利?带去的兄弟都回来了吗?” 斑鸠道:“都回来了,有两个兄弟受了伤,先安排去医治了。” 宋榔大笑:“好,好啊,斑鸠,这件事情你办得漂亮,今晚要多喝几杯。” 十几个箱子被抬进了义安堂,整整齐齐列成几排,宋榔将他们一一打开,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每一个箱子里都是满满的白花花的银锭。 斑鸠拱手道:“大当家,二当家,八十万两全在这了。” 宋榔一脚踢在箱子上,箱子纹丝不动。 “这个张怀旦,真是贪得无厌,把朝堂搅得乱七八糟不说,还将贪墨来的盐铁税偷运回自己老家,仅这一年便是八十万两,往年的更是不计其数!” 斑鸠道:“这次很幸运,带着八十万两银子,目标太明显,他们要路过藩王的封地,没敢住驿站,自己在外面扎的营,我们趁着黑夜突袭,几乎没费什么力。” 凌渊想起了出城门回山的路上,随处可见冻死的人,尤其在下了一场大雪过后,天气越发寒冷,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死在冰天雪地里。 看着这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觉得分外刺眼,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截了张怀旦的银子,昨天凌渊也带回来了池野的死讯和倭奴武士的半截残刀。 这个年,对龙隐山来说,可谓是捷报频传,双喜临门。 今夜的龙隐山,载歌载舞,把酒言欢,一夜无眠。 而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京城国舅府的张怀旦。 啪…… 大厅已是一地的杯盏碎片。 一旁的谋士白诚儒不疾不徐地问:“国舅爷,砸了这么多东西,心情可有好些了吗?” 张怀旦见桌上已经没了可扔的东西,握紧拳头往桌上一锤,卡嚓一声,桌子腿断了两条,纯紫檀的桌面被他砸进去一个大洞。 “这个宋榔,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张怀旦咬牙切齿。 白诚儒道:“那是自然,只不过您此番在这里一通打砸,却是伤不了他分毫。” 张怀旦气得头冒青筋:“去年将他们围了几个月,竟然没把他们困死,还让他们抓住了倭奴,以此来作为交换,让我们撤了兵。” 白诚儒道:“龙隐上虽三面被围,却有一面靠海处是我们触手不及的,而海面之广,就算盯得再严,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张怀旦看着他:“一个小小的龙隐山,竟然这么难对付,且他们的势力还在不断扩大,到处都有他们的人,这次盐铁税一事,可以见得他们的神通广大。” 白诚儒道:“但他们也帮我们灭了池野这个隐患,如果龙隐山那么不好对付,我们何不将他们利用起来?” “先生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倭奴各个部落都对大良觊觎已久,这次池野命丧大良,我们正好可以将此事推到龙隐山头上,等消息传回倭国去,他父亲又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张怀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白诚儒起身走到他身边接着说:“还有其它部落,也在蠢蠢欲动,寻找时机,国舅何不将他们先放在一边,待到双方斗得两败俱伤时,再坐收渔翁之利呢?” “妙啊!” 张怀旦醍醐灌顶,激动得拍桌子,却因桌子已经塌了,差点整个人歪倒在地。 白诚儒伸手扶了他一把:“国舅爷若还想登上这至高之位,该先把重点放在各地藩王身上。” 张怀旦不解:“这是怎么说?皇帝小儿和我妹妹已经全部在我的控制之下,不敢有任何反抗,我离那个位子,只差了一道登基大典而已。” 太祖爷在位时,将自己的子孙都分封了出去,到了太宗皇帝时,为了控制藩王的势力,不但限制了他们的权利,还规定了他们不可以随意进京。 经过了百余年的开枝散叶,现在大良的藩王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目,且藩王的封地多在离京数百里甚至数千里之外。 对付起来很是麻烦,且对付一个容易,但若是他们勾结起来,势力不容小觑。 这就是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想过去动他们的原因。 “国舅爷此言差矣。”白诚儒道:“国舅爷想要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必须只能是待到时机成熟时,要求皇帝禅让,不可强夺。” “那可不一定。”张怀旦不以为然:“皇帝小儿现在越来越有脑子了,若是让我发现他对我存了什么坏心,我随时都会杀了他。” 白诚儒道:“您杀谁都行,唯一不能杀的就是皇帝。” “白先生说来听听?” “自古以来,皇位传嫡传长,若是皇帝无子嗣,则是从宗室过继来继承大统,从未有听说过有外戚来继承皇位这一说。” 张怀旦嚣张的脸上挂着不屑的眼神:“那我就来做这个例外!” “国舅三思,若是得位不正,这全大良几十个藩王都是太祖爷的正统,都可以随时起兵讨伐您!” 张怀旦道:“等到大权在握,我还怕他们?” 白诚儒叹了口气:“一个藩王您不怕,那若是几十个一起呢?再蠢的人也能想得到,这沈家的天下都易了主,新主还会容得下他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国家蛀虫吗?” 几十个一起?这样一想,张怀旦还是犹豫了起来:“那先生说我该怎么办?还要继续等下去?” “当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国舅爷可以以摄政身份先在朝中积累好感,让大家知道皇帝不堪大用,离不开您,到了时机成熟,再让皇帝随随便便生个病,出一纸禅让书,如此方才是名正言顺。” 张怀旦眼前一亮:“不愧是白先生,我找你真是找对了。” 白诚儒拱手:“为真命天子效劳,是白某的荣幸。” 这时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朝着大厅走来。 张怀旦不悦,但看清了来人过后面色便恢复了平静:“阿冲啊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张祝冲是他最宠爱的长子。 大步走到他面前,几次欲言又止。 白诚儒道:“既然大爷来了,白某就先回去了。” 张怀旦颔首:“多谢先生指点,先生请回吧。” 待到白诚儒离去,张祝冲才道:“爹,我还是想不通,我不服!” 张怀旦一听他这口气就知道了他要说的是什么事:“你想要娶天上的仙女爹都能给你弄来,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柳家姑娘?” 第76章 一夜鱼龙舞 张祝冲绕过一地的碎片,坐到了他爹旁边,丝毫没有因为他爹刚才破坏的东西而产生任何畏惧! “爹,柳宗衡现在已经为您所用,他的女儿我为何不能娶?” 张怀旦看着他:“冲儿,这柳宗衡也不止一个女儿,你为何偏偏看中了柳忆雪呢,你另外指一个不就好了吗?” “不行,我就要柳忆雪。” 张怀旦吁了口气道:“你非要娶,我也不拦你,但我不容许你娶她做正妻,你就收到房中当妾吧。” “妾?”张祝冲瞠目结舌:“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同意做妾呢?” “冲儿,你不是不知道这柳忆雪原是许配过苏家次子的,现在苏家人虽死了,柳宗衡也归顺于我,但我依旧不能完全信任他,更不可能将他女儿配给你做正妻,你将来是要……” “爹,堂堂翰林学士的女儿,您让人家做妾,这不是侮辱人吗?” 张怀旦道:“你将来是要封王的,你的妾室自然就是侧妃,也不算委屈了她!” 张祝冲起身甩袖,气冲冲道:“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再不上门提亲,她就嫁给别人,柳忆雪您是见过的,想娶她的人多的是,而且她等了苏家二郎三年,现在年龄大了,也着急嫁人。” 张怀旦看到儿子急,安慰道:“这样吧,爹答应你,一定替你将柳忆雪娶回家,爹去找柳宗衡,你可满意?” “别!”张祝冲竖起手来:“您去找他说这事,不是仗势欺人吗?他敢不答应吗?反正做妾,别说她愿不愿意,我也没脸提,爹呀您再考虑一下吧,若不能把她娶回家,您也别想把别人塞给我。” “哎,冲儿……” 张祝冲已经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开了。 程宅 程夫人给家里上上下下所有人一一派发了红封,大家聚在一起捂着耳朵听爆竹声声,辞别了旧岁,迎来了新年。 随着苏家的夜空最后一朵烟花的落幕,纷纷互拜新年后,各自回了房。 等到程骥和苏韫晴一前一后回到翡翠阁后,竹花和木槿自觉先进屋去了。 程骥伸手拉住了苏韫晴:“三妹妹,今天辛苦了,过年就是这样,礼数多,明日还要祭祖,放鞭,需早起,回屋好好休息。” 苏韫晴颔首:“好,大哥也早点休息。”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苏韫晴躺在床上,心口捂着嫁到程家这段日子以来,娘从崇峦寄来的一共三封信。 时至今日,已经整整四个月没见到娘了,也不知道她是胖了还是更瘦了。 每一封信上,娘都说自己很好,舅舅舅母待她很好,表哥也很孝顺她,让她放心。 可她好想她…… 崇峦山地多雾障,湿气重,自从爹去世以后,她就日渐消瘦,身体也不如从前。 后来又同时失去两个儿子,唯一的女儿也不在身边,她又是那么心思细密,多愁善感的人。 所以娘说她很好,她依旧不放心。 来年天气暖了,去将她接过来,要日日见得着,才能安心。 这样想着,便也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正月十五这日,天还没黑,花迎柳便迫不及待来到苏家邀苏韫晴一起上街看花灯了。 而此时的程骥,已经完全脱离了拐杖,行动自如,因为太过消瘦而有些凹陷的面颊也慢慢长回了原来的样子。 他已经恢复到几乎与从前别无二致了。 他好了,也爱笑了,苏韫晴很高兴。 但有一点,让她觉得有些不习惯,就是程骥总爱待在她身边,让她觉得他像个黏人的小孩。 可这是她夫君呢!每次她都要刻意的提醒自己,才能安然的接受这个事实。 花迎柳来的时候,程骥就在西厢房,一听花迎柳说要去看花灯,程骥便提出要随行保护她们。 花迎柳一拍大腿,对苏韫晴道:“坏了,我光想着找你玩,忘了你们两个刚成亲不久,而且程大公子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我打扰到你们小夫妻的兴致了。” 苏韫晴忙笑着说:“哪里的话,这元宵灯会,一年也就一回,你这肚子马上就要大起来了,趁着现在能走动,我还不得多陪陪你?” 花迎柳笑道:“就知道你待我好,可不知有些人心里会不会偷偷埋怨我呢?” 程骥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田夫人真会打趣,我本意是在你们身后做个跟班的,若是你们嫌我累赘,我便离得再远些,定不叫你们觉得我煞风景。” 苏韫晴不语只是勾唇看他们打趣。 花迎柳大大咧咧地笑着说:“新婚夫妻就是不禁逗,谁说不高兴你去了?我只是羡慕阿燕罢了,有个这么体贴温柔的夫君,不像我家那个木头……” 苏韫晴道:“这就不能怪田大人了,这衙门里多少事,不都等着他拿主意呢?所以我更得多陪陪你了。” 这两个月花迎柳日渐圆润,苏韫晴一边说着还一边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说起来啊,我们全城的人都有责任替田大人好好照顾你和孩子。” 几句话听得花迎柳心里暖暖的。 来到涔州后接触过的人不少,那些女人,要么透露着一股浓浓的讨好意味,要么就是很明显能感觉得到对方那种过分的恭维。 这些人,让她不舒服,她都不喜欢。 只有苏韫晴,在相处的过程中,一直都是说话入心,举止得体,最最重要的是,不卑不亢,让人感觉到她特别体贴却没有丝毫的谄媚。 有了她做对比,让花迎柳更不愿意搭理那些让她不自在的人了,加之现在怀了孕,能推掉的会面她都会推掉。 只有来程家,是她自己所期待的。 夜幕降临时,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已经传进了院里。 两个人都只带了贴身丫鬟,程骥真如他所说的一样,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既能看到她们的一举一动,又不会造成打扰。 他之所以会跟着,也是因为花迎柳怀了身孕,苏韫晴跟她一起出行需得分外小心,这府台夫人金尊玉贵,出了什么事程家担不起这个责任。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风吹起天空中缓缓坠落的烟火,仿佛枝叶凋零的树枝上开满了绚烂的七彩花。 一队敲锣打鼓的人后面跟着数十个硕大的鱼灯,从她们面前游过。 鱼灯后面便是一条巨龙,由数十人举着蜿蜿蜒蜒游走在街道上,引得路人纷纷拍手叫好。 苏韫晴一直站在花迎柳身前半步,下意识的护着她的身体。 而此时她们对面酒楼的屋顶坐着两个人。 宋娇:“哥,谢谢你偷偷带我来看灯会哦,我去年就想来了,你说什么也不肯同意,今年怎么变这么好了?” 凌渊:“去年你小,怕你顽皮惹事连累我被骂咯,今年你长大了嘛。” 宋娇:“那你为什么不带我下去,非要待在屋顶?” 凌渊:“屋顶高,看得远,全城美景尽收眼底,不更好吗?” 宋娇手托着腮,歪头思忖片刻:“好像也有一定的道理……” 第77章 遇刺 程骥隔着两丈之外,站在桥上一直注视着人群中满脸欢喜的苏韫晴。 随着人越来越多,龙灯鱼灯旁越来越拥挤,程骥也警觉的起身向她们靠近。 摩肩接踵的人群随着鱼龙移动,慢慢的来到了一个一亩见方的广场。 鱼龙也随着广场中间的一个花棚绕起了一个大圈,继续飞舞。 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头戴一个葫芦瓢,赤裸着上身,握着一根拳头粗细,一尺多长的柳树棒,棒的顶端那个凹槽已经盛满了火红的铁汁。 “阿燕快看,这是要打铁花吗?”花迎柳紧抓着苏韫晴的衣袖兴奋得不行:“我以前只是听说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们本就已经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排,花迎柳一边说一边还想往前站一点。 苏韫晴拉住了她:“就在这看就好,打铁花的时候不宜靠得太近,温度很高的。” “哦哦……” 听完花迎柳马上又退了回来,苏韫晴本能的挡住了她半个身子,再加上两个丫鬟守在后面,不远处人群中的程骥也没有再往前挤。 打铁花的师傅技艺高超,一瓢又一瓢的铁水在他手中变幻出各种不同形状的火花,赢得全场惊叫连连。 铁花飞溅,流星如瀑,现场被照得犹如白昼,群众的激情也被点燃…… 就在这时,有两个身穿黑色衣服,蒙着面的人混迹到了人群中。 一步一步地朝着圈子内部挪动! 他们身形普通,却行动敏捷,神情肃穆,目光也不在广场中央,与一旁欢欣鼓舞地看着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广场旁一座三层建筑的楼顶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们。 他们离苏韫晴和花迎柳越来越近,让屋顶上的人警觉的抓紧了身下的瓦片。 程骥在她们身后一丈不到的距离,也察觉到了这两个不太一样的人,他看着他们挤到最前面以后,迅速的向她们靠近。 其中一个人的袖口在铁花炸开的一瞬间反射出了一道寒光。 “不好!” 程骥不顾一切的拨开人群向她们冲过去。 只听得咻咻两声响…… 人群中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杀人啦,啊杀人啦……” “啊救命啊,杀人啦……” “快走,快闪开……”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程骥挤开四处逃窜的民众,朝她们的方向逆行而去,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浑身上下立刻冒出涔涔冷汗。 “三妹妹!三妹妹……” 他发了疯一样大声喊着。 “大哥!我们在这。” 此时随着人群的四处疏散,他们身边已经空旷了许多,程骥看到了张开双手用自己身体护住怀孕的花迎柳的苏韫晴。 他上前一把拉住她将她抱进怀里:“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花迎柳的丫鬟则在一旁安抚着她:“夫人,您没事吧?” 花迎柳捂住胸口摇摇头:“我没事,刚才都是阿燕护着我。” 舞龙舞鱼的人也都在混乱中丢掉了手里的杆子,拔腿跑了出去,广场中间就剩下了那个打铁花的汉子。 汉子朝他们走了过来,等人群像潮水一样退出之后,两具穿着黑衣的尸体才赫然出现在他们脚边。 这时维持秩序的巡防兵才赶了过来。 “夫人,程大奶奶,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韫晴轻轻掰开程骥的手,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指着地上两具尸体道:“查一下他们,是什么身份,刚才他们很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 一个巡防举起灯笼靠近两个黑衣人,只见两人的头下已经晕出了两大滩血水。 另一个巡防蹲下身来,将两个人面罩扯开,探了探鼻息。 “没气了!” 再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两堆裂成碎片的瓦片。 “是谁出的手?” 巡防一句话问得他们面面相觑。 “这两个人都是被瓦片击头而死,一击致命,手法极其精准,且接连发了两枚瓦片,速度极快。” 瓦片嘛自然是来自屋顶,苏韫晴也莫名其妙地朝着四处的屋顶张望了一圈! 却发现连一只鸟儿都没有。 道:“我们也不知道,只看到这两个人朝着我们扑过来,还亮出了手里的刀,紧接着他们就大喊一声倒地了,再后来这里就乱了,大家竞相往外面逃窜,我担心发生踩踏事件,干脆就站在原地没动。” 巡防对着同行的人道:“你们两个先护着夫人回府,你们几个,把这两具尸体抬回去,想办法弄清楚他们的身份。” 打铁花的汉子静静地看着站在一旁看着四个人抬着尸体离开,意味不明。 巡防站起身来才注意到了他:“大家都跑了,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说完勾起唇角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花迎柳的方向刺了过去。 苏韫晴暗道不好,一把将花迎柳推向了一边,丫鬟眼疾手快,用身子接住了她。 而竹花也反应过来,欲伸手推开苏韫晴,程骥却先她一步上前用身体挡在了苏韫晴面前,明晃晃的刀刃如离弦的箭矢一样直刺他的胸膛…… 咻……砰…… 打铁花的汉子随着这两声响轰然倒地,刀也离手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巡防举起灯笼,四处张望,屋顶上除了那一枚圆月,依旧是连一只鸟儿都没有。 苏韫晴忙拉着程骥打量了一番:“大哥你没事吧!” 程骥摇头,也和巡防一样疑惑地四处张望:“我没事,又是瓦片,是谁在帮我们?” 花迎柳还惊魂未定,上前抱住苏韫晴抽抽嗒嗒哭了起来:“阿燕,是谁要杀我?我招谁惹谁了?” 苏韫晴拍拍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人都死了,等明天验证过身份后就真相大白了,别怕,啊……” “嘤嘤……如果没有你,我都死两次了。” “好了别哭了,你肚里还有宝宝呢,情绪激动容易动了胎气,回家好好睡一觉。” 巡防道:“夫人,程大奶奶,回去吧,这外面不能再待了,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呢。” 花迎柳一边走着一边还在哭:“阿燕,别把这事告诉我娘,我怕她担心,老爷知道了,可能不会让我再出来了,你可要来看我。” “不让你出来是对的,放心,我会去看你的!” 和花迎柳分开过后,程骥和苏韫晴并排走在一起,他看着树梢上分外皎洁的满月,张开手掌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第78章 尊重 苏韫晴默默不语,一路上都在回想着今夜发生的事情。 实在是太过惊险。 刺杀花迎柳的人动机是什么?而帮他们的人又是谁? 救了府台夫人,立了大功,出来领赏可保一生富贵无虞,而对方却一根头发丝都没露。 苏韫晴一边想着一边任由程骥将自己的手攥得紧紧的,一路攥到了家。 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一向早睡的程夫人今夜居然还在翡翠阁。 “娘!”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而程夫人的眼睛从他们进院的那一刻就紧紧的盯在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上。 “好!”程夫人起身上前看着他们,笑得欢喜:“今天灯会玩得开心吗?刚听说广场出了点事,我正预备派人出去寻你们呢。” 自从知道井田已死,程家就卸下了防备,庄子里叫来的人也都送回去了。 程骥不想让她担心,直说:“是出了点小状况,巡防来得及时,大家撤得快,没出大乱子,放心吧娘。” “那就好那就好!”程夫人说着话,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程骥和苏韫晴握在一起的那两只手。 金妈妈也在一旁笑得灿烂。 苏韫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面颊微红,慢慢用力将手从程骥手里抽了出来。 程骥捏了捏她的指尖,微微一笑放开了她。 两个人一起回来,手拉着手,还一同进了西厢房,看来她一直以来的担忧是多余了。 “骥儿,晴儿,你们也成亲一段时间了,现在骥儿身体也好了,娘想着,你们两个该挪到正房去住,这厢房,来年添了孩子……” 程骥看了一眼低头垂眸的苏韫晴,打断了程夫人的话:“娘,天色不早了,您该回去休息了。” 程夫人点点头:“好好好,我回去,我回去,不打搅你们,哎,金妈妈,明天就让人来检查一下正房里还是否缺什么,仔细着点啊!” “欸……”金妈妈回应得爽快。 一个丫鬟提起灯笼引路,程夫人随后走出了房门。 金妈妈停步看着他们,开口道:“夫人就盼着这一天呢,盼着你们尽快圆房,给家里添个丁,这不是不放心,忍不住想过来想提醒你们吗?” 程骥勾唇一笑:“妈妈您也回去吧,我知道了!” 听了这话,金妈妈也心满意足地走了。 竹花也退了出去,还将门也给带上了,屋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苏韫晴见程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迈了几小步坐到了小圆桌旁的凳子上。 程骥也坐在了她旁边。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终于程骥开口了:“三妹妹,你我已是夫妻,本该同榻而眠,只怨我卧床几月,让你受了委屈。” “不!”苏韫晴忙道:“没有,没有委屈……” 程骥咬了一下下唇:“可我现在已经好了!” 苏韫晴想起成亲那夜喜婆与她说过的话,她知道圆房是什么意思,再加上刚才程夫人和金妈妈煽风点火,她也知道程骥在想什么。 可是,这一刻的她,满脑子都是那一地的碎瓦片。 “大哥,你身体刚好,我今晚,今晚的事,让我现在觉得有些疲惫,要不我们还是早些休息,改日再说其它吧!” “好!”程骥爽快又温柔的回答道:“那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说完起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三妹妹,你不用有压力,虽然我们是夫妻,但我绝对尊重你,我会等你做好准备,晚安!” 苏韫晴静静地看着合上的门,回想着来程家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又想着爷爷临终前的嘱咐:这性子该收一收,到了婆家,孝公婆,敬丈夫…… 想着程骥带着病躯一次又一次的护她,尤其是今晚在广场上,竟是不惜用身体替她挡刀。 生命很短暂,很脆弱。 就像他们下聘返回的途中会落水,就像倭奴来到程家寻仇差一点就杀了进来,就像今夜遇到莫名其妙的刺客…… 人活着,随时随地都可能遇到意外,也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而他们早已是夫妻,她却一直没有做好准备,可这明明就是必须要经历的,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程骥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思及此,她起身披上了氅衣,开门走了出去。 竹花见她出门,忙上前问道:“大奶奶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苏韫晴竖起食指:“嘘!我去东厢房,你不用跟着。” “哦哦!”竹花心领神会不停点头。 月亮又大又圆又亮,穿过树枝的缝隙倒影在院中的池塘里,又被池里游动的鲤鱼撞得随波荡漾,像一副动起来的水墨画,冷风吹得竹叶梭梭地响…… 街上没人了,凌渊带着宋娇下了屋顶,宋娇眼尖,捡起路边一根冰糖葫芦架,兴高采烈道:“哥,冰糖葫芦。” 凌渊看了一眼四周,也没人了:“肯定是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被人群挤掉了自己吃饭的家伙。” 宋娇将冰糖葫芦一根根拔了下来抱在怀里。 凌渊惊道:“你全部据为己有?”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宋娇一边拔一边道:“我们可是偷偷跑出来的,待会回去都是下半夜了,这些东西刚好可以收买值夜的弟兄们!” 凌渊竖起拇指道:“高,真是个小机灵鬼。” 等宋娇将糖葫芦都拔光了,凌渊掏出两枚铜钱往插糖葫芦的稻草里面塞了进去。 明日那个糖葫芦小贩肯定会回来寻的。 宋娇一边吃一边问:“哥,为什么刚才你往下面丢瓦片,下面就乱了,我还没看够呢!” “我发现有可疑的人,手里有刀,可能会伤及无辜。” 宋娇嘴里鼓鼓的:“这我倒没注意,打铁花太精彩了,还有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有点像苏姐姐。” “那你肯定看错了!” 宋娇舔了一圈嘴唇上的糖,又咬下一颗山楂:“也许吧,离那么远我也不十分确定。” 凌渊见她一手抱着一堆糖葫芦,一手还要不停的往嘴里塞,忙得很,便伸手将她手里的糖葫芦都接了过来抱在自己怀里。 “娇娇,要是下次过节还想我带你看热闹,你就要守口如瓶,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明白,哥!也不能告诉苏姐姐我们来过,那我以后也不能找苏姐姐玩吗?” 凌渊道:“最好不要,程家是涔州有名的慈善富户,我们是山里的土匪,若是被人发现,会拿我们的身份做文章,对程家不利。” “好的哥。” 说完扔了手里的竹签又伸手到凌渊怀里拿了一串,扯掉了外面的油纸快速塞进嘴里。 苏韫晴穿过石径来到了东厢房的廊檐下,没有半点犹豫,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床头还有一盏微弱的烛火,烛光在帐幔上跳跃摇晃。 苏韫晴走到床边,对着帐幔里面轻声喊道:“大哥!” 第79章 敢作敢当 所以,林清尘若是去的话,必然会有很大的可能,一开始就暴露出身份。 伊恩、独、卡梅儿三人反应极其迅速,在龙卷在出现的一瞬间,就感觉不对劲,迅速动身逃离了这里。 成熟而娇媚的面容中透着几分苍白与疲惫,是这些日身处沙堡中的内心焦灼所致,反而给她增添几分惹人怜爱的气质。 正好让这段时间他们父子培养一下感情,省得承全整天在他耳边唠叨要去找爸爸。 现在他们感觉的燥热的多,有看见了这么巨大的太阳,吴境方才说的话得到了验证。 苏音音把东西整理好,然后去了茶水间。顶楼的茶水间,和楼下的茶水间完全不一样。里面的东西可不是下面的那些便宜货。 秋素雅心疼不已,无奈双手被包得严严实实,想去抚摸他的脸都做不到,只能凑到他的面前,在他干涩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这才笑逐颜开。 一些身外之物有什么值得她心疼的?她心疼的人早已被眼前这个刽子手毁尸灭迹,连麒麟珠都救不了他,那些废物又有何用? 众人皆悬着心,先前多有人祈祷探测机平安无事,现在异响出现,皆提心吊胆,惶恐不安。 因为有一段日子,我想念他想念的痛彻心扉,整夜整夜抱着被子喊他的名字流眼泪。 回到房间,北河立刻将床榻之下的机关给打开,这时他就发现他的所有东西都还在。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外面呼啸的风声通过电话传进我的耳朵,我甚至能想象的到风吹乱他头发的样子。而我一刻不停的说了那么多,就好像是我在对着空气讲话一样。 “谁说这绣花就不是高雅的爱好了,我看那绣花要是绣的好了,那都可称之为是高雅的艺术,只不过就是太难学了。”木兰说着就想起她以前的那“斑斑血泪”。 自己会对这些研究资料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若是他愿意,直接开口一句话,韩磊父亲早就屁颠屁颠的将研究资料送过来了,哪里还需要费这么大的功夫。 就是我刚才用匕首割伤自己,我也没有一点的痛苦和难受,我尝不出味道,也闻不到任何味道。 一护说完,就迈着豪迈的步伐,迎着夕阳,向静灵庭所在的方位跑去。 我没理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张贺坐在副驾驶席上,沈铎就只能坐在我身边。 那么,自己之前的一举一动会不会都落在了盗星殿的监视之中呢? 他把吹风机开到了中档,不是很热。轻轻的抚摸我的头发,我昏昏欲睡,真的是太舒服了。 有的人平日里总是喊着不怕死,可是死到临头了,却是拼命想活。 管事看到凰无夜的脸色越来越黑,心中有些忐忑,他真怕这位公子一生气直接一巴掌拍死他。 说了那么多话,老苏头明显渴的厉害,端起茶水连续灌了两杯,这才呼了口气,看向屋里的几人。 元瑶仰着下巴,迷蒙的双眸望着头顶的那轮明亮的圆月,模模糊糊地仿佛笼着一层薄纱,梦幻而又唯美。 安馨悦想要离开的时候,楚洛泞伸手将人紧紧的抱着,不舍得放手。 欢呼声传出来,百里星辰长舒一口气,花半里压在心中的重石,也终于放了下来。 所以,在楚洛一说了困,睡觉之后,再次身上的男人一举拿下了。 沈浪双手垂在身侧,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他身子一颤,抬手攥在胸口,微微避开李灵的眼神,眼中涌起巨大的痛苦。 原来,前段日子苏珂确实回到了落雁村,自然得到了苏家和秦家两家的热情接待。 “嗷嗷嗷——你的车呢,怎么停那么远,这样不好。”楚洛一急忙顾左右而言它,毕竟没关窗子这事是她干的。 经过一百多次的试验,李永浩觉得他的这个思路能行,但是反手底线位置的击球失误率非常高,十次里面只有一次成功。 马克皱着眉头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个掌印,他肯定这个掌印绝对不是人类的掌印。 “师妹,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这样的话我不希望听到第二次,还有要叫师叔,既然师父这样安排,我们照做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墨龙脸色严肃的训斥道。 叶宣和朱映红盘膝对坐,这次的朱映红全力以赴,神魂整体出动,不再是分出七成神魂之力。 一身金色长袍,剑眉星眸,须发皆白,但眉宇之间的凌厉气势丝毫不显得苍老。只是端坐在那里便是让夜枫感到一阵胆战心惊。 随后,从身上摸出了天地乾坤镜,朝着头顶上一抛,手中的伏魔剑高高举起。 对此,罗松并没有打断齐百川,而是给予齐百川充分的时间,去吸收那些被他灭杀,惨死在外面,所有齐家子弟的精血。 而且最恐怖的是,他们竟然不知道这个超大型的恒星到底是什么时候到来的。 “看样子你有不少变异丹药,这样吧,师兄也不能让你吃亏,白银级的就按照一万积分一颗,黄金级的每颗十万积分,铂金级的每颗一百万积分,你身上有多少都拿出来吧,全部打包卖给我。”华忠国财大气粗的说道。 从张白被巨龙一巴掌拍飞没有受到影响中可以看到,这里的人武力值大多数高的可怕。 第80章 闹鬼 当亦无痕给她扭正脚踝的那一刻,她痛得直接尖叫出声,下意识的就扑过来,抓着亦无痕的肩膀给咬了上去。 随着同学们的谈论,封逸逐渐改变了对华紫菀的想法,他原来以为华紫菀是看不起他。 如果不是她身上带着监视器,现在她肯定会使出十八般武艺来把安明皓来痛骂一顿。 要知道,在之前的时候,华宫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外公主持的,等到她主持的时候,因为不喜欢岛国人,就没怎么见过。 粟粟忍不住的转头看了不远处几眼,可能她中毒太久了,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幻觉。 众人同时扣动着扳机,随手一扫,枪林弹雨直接将两人的身体完全切开。 华容目光落在他面前的一个金色的甲壳虫形状的机甲身上,金色的机甲,外表看起来有过破损擦伤,实则,它的外壳却并没有太大的破损程度。 不同于贺南风就连音一个徒弟,云阳另外六子可每三年都会收几个资质好的徒弟,是以座下弟子无数。 而那个跟踪康少杰的人跟踪到了饭店,看到他们进了包间之后,知道这时候也打探不到什么了,所以就下楼,回了大厅里等着了。 “是头让我来的!头也来了,就是不太方便露面。”凉七七说道。 二重域天地一共有两座通往三重域天地的“跨界传送大阵”,一座在万年大陆上被三大超级皇朝轮流占据,一座赫然是在“梵天皇朝”手里头。 由张弘范李恒来领军,中间穿插少量的蒙元士兵,这些年来攻城能夺寨的一步步蚕食,占领大宋江山的功劳,大多是由宋人自己所为。 第三种神通秘法,名为‘修罗真身’,这是一种炼体神通,修炼之后,可将肉身转化为修罗真身,可大幅度提升肉身强度以及力量。 阿里海牙初来乍到,没有亲身体会过大炮轰鸣下的恐惧,反倒对于阿术的失败有些看不起,认为他们如此硬攻广州城,实数不智之举失败是自找的。 追在后面的宇宙人举起手枪,扣动扳机便是几枪射出去。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枪法欠缺的缘故,光弹只是打在了前面被追杀的宇宙人的四周,并没能击中前面的宇宙人。 元军大败而归如同丧家之犬,阿里海牙被乱军马踏如泥,阿术又被铁弹砸成肉酱,整个元军的三大巨头一下死了两,伯颜还落个重病不起无法指挥残余的军队。 “等打完这一局,你就试着加一下他好友,你也知道的,教练在找他。”这个时候一个高傲的男子说道。 本来韩林想的是,能够在黑翼家族不怎么防备的情况下,抓上几个黑翼家族的人询问一下当天发生的事宜,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在的黑翼家族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府门紧闭的同时,还不允许族人外出。 李铭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和气生财在那装1,出言打断他,和气生财闻言淡淡一笑。 这时禁军越杀越多,将完颜亮重重包围,众人渐渐不支,完颜冰儿杀了金熙宗后精神一直恍惚,落单被禁军包围,林十八见完颜冰儿危及,不顾一切脱离本队冲向包围圈。 尽管每一头超级妖兽面对的都是至少十几个甚至多达二十几个三十个的传奇高手,可是,人数一多,配合上必然复杂,越复杂就越容易出错,一出错,基本上就是半条甚至一条人命。 虽然说师级的高手,论战斗力差不多和金丹期的相当,但要论是可持续发展,却万万比不上金丹期修士,普普通通的金丹期修士,寿命都是五百年往外走,但是神幻大陆的师级修士,最多也不过是三百岁而已。 倪昊东刚下飞机就开了手机问安落的位置,他看到她的回复脚步顿了下,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去医院找她,这会儿古狼就出现了。 “真他妈香!”动手的酒鬼用鼻子使劲的嗅着空气中飘出的肉皮焦胡味道,开口说道。 “我最喜欢辣手摧花。”丁离微微笑道,不过目光也是渐渐凝重起来。 谭经纬心知徐平盛看话里带着钩子,夹枪带棒借着那些国民党溃兵的由头骂自己。 至少如果不在这里,他们绝对会厮杀起来,无论哪一方,都和彼此有矛盾,尤其是楚毅,已经感受到了这几人体内的杀意。 他们两个太天真了,竟然会选择相信楚毅,以至于根据契约的规定,没有灭了云端,他们根本无法离去。 莫家府邸之中,莫无畏、莫无情等人端坐,在他们身边,还有诸多莫家的仙王级别强者,可到了此地,也只能发挥出仙尊级别的实力。 对于昨天在电玩城被江辰欺辱,任晓米怀恨在心,一大早就来到了这里找帮手。 其实云朵朵也很紧张,太子这么早过来能安什么好心?她围着慕容澈转了两圈,还没有想通。 他家主人,莫问不由得看向那个紧抱着云朵朵的人,此时的他又带上了他那个面具,没有人看得到他的真容,只是看那浑身的气度,就让人自惭形秽。 他看都不看身旁的鬼面一眼,他深知,身旁的鬼面,是何许人也。 大草原的尽头是一道山脉,翻过这道山脉,就能到达龙国边境了。 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到了后来,殿内温度逐渐升腾,她的脸,酡红的如同饮了最醉人的酒。 第81章 再次落水 湖心亭到岸边的桥是为观景而建,不是一条直线,设计的是九曲十八弯。 且桥的两旁是两排石凳,没有护栏,为的就是夏日荷花盛开时,坐在石凳上伸手即可触碰荷花的同时还能将脚伸入湖水中。 自是一番乐趣。 张姨娘的小碎步再快,也没有四条腿的恶狼快。 “啊啊啊……” 听到张姨娘的叫声,回过头来没见了恶狼,苏韫晴才意识到大事不好,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张姨娘就是栽在了她夏日里最爱的这座桥上。 恶狼离她越近,她就越紧张,一紧张,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了。 一旁的肖妈妈忙一把搀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岸边跑:“姨娘,快,到了前面的亭阁关上门就安全了。” “这该死的狗,怎么也在这里,啊……啊……” 张姨娘奔跑着在桥上绕了几个弯,已经被绕得有点晕了,再加上又对上次落水事件记忆犹新,心里愈发紧张。 而后面的恶狼又穷追不舍,在临近张姨娘不到一丈的距离时,前脚离地,腾空而起。 扑通,扑通,扑通! 三道声响,两人一狗,齐齐落入水中。 等苏韫晴和竹花追过来的时候,张姨娘和肖妈妈已经在水中张牙舞爪地扑腾了。 恶狼则是在一旁不停的划水,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 苏韫晴对竹花喊道:“快拿竹竿过来!” “欸!” 自从发生了上次的落水事件,湖边除多加了几条小舟外,还备了几条长竹竿,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落水处离岸边不到两丈远,竹花很快就取了竹竿跑了过来。 两人合力将张姨娘和肖妈妈拉上了岸。 这时才有远处的家丁闻讯而来,将这两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人送了回去。 恶狼大概是知道自己又惹事了,往湖里越游越远,苏韫晴就干脆坐在石凳上等着它。 竹花嘟哝道:“这个恶狼,好像跟张姨娘有仇似的,怎么接连两次将她推水里,它咋不推别人呢?” 苏韫晴望着恶狼在湖里荡开的一圈圈波浪,蹙眉道:“我也很纳闷,这张姨娘也够倒霉了,没招惹它,平白被推湖里两次,竹花,一会回去你从我拿些东西去看看张姨娘。” 竹花点头:“好的!” “下次再不敢放开狗绳了,说不好会惹出大祸。” 大概是水太冷,一刻钟后,恶狼见苏韫晴仍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看着它,便厚着脸皮游到了岸边,甩了甩身上的水,往草坪上一坐,远远的看着她。 苏韫晴朝它招手,它才走了过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将恶狼送回了程骢那,关进了狗舍,并叮嘱祝同罚它三日不许出门,主仆二人才回了翡翠阁。 刚回院,一个小厮急急忙忙找了过来。 苏韫晴一眼就认出了他:“小飞?你不在绣庄来家里做什么?” 小飞一看是大奶奶,立即眉开眼笑:“大奶奶,是您啊,我是来找大爷的,有客商跟他约好上午见面的,这都快中午了,也不见大爷到绣庄去,我就寻过来了。” 苏韫晴朝东厢房看了一眼,大门紧闭,蹙眉道:“大爷今日没去绣庄吗?” 小飞摇头:“没有,大爷一直都是很守信的,从来不会误了时辰,今日不知怎的,不去也没派人稍个信,我很担心便跑来看一眼。” 苏韫晴抿唇,道:“我去看看吧,你在这等会。” 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竹花道:“竹花,张姨娘落了水,你把我屋里那两匹绸缎给她送去,还有让厨房熬些姜汤。” “好!”竹花应声进了屋。 苏韫晴来到东厢房门口,叩了叩门,里面没有回应。 “大哥,你在屋里吗?”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木槿,去哪里了?大哥,你不答应我就自己进来了?” 苏韫晴轻轻推开了房门,里面悄无声息,却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她小心翼翼抬脚往里迈,木槿却出现在她身后。 “大奶奶……” 苏韫晴回头,只见木槿双眼肿得跟两个核桃似的,脸上也是满面疲惫,似乎一夜没睡。 “木槿,大爷怎么回事?你跑哪去了,怎么不在里面照顾?” “我……”木槿突然面露惊恐,警觉的抬起头,吸了吸鼻子,慌张地朝着屋内跑去。 “大爷……” 苏韫晴听着木槿的声音不太对劲,忙跟过去一看。 只见程骥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早已不省人事,而桌上还有一壶酒和一只酒杯。 “来人,快去叫大夫,大爷不能喝酒的……”木槿一边喊着,红肿的双眼又开始流泪。 外面的小厮闻言马上往外跑去请大夫。 苏韫晴脑子有些懵,一时间云里雾里,走近程骥,晃动他的手臂:“大哥?木槿,他为什么喝酒?为什么会这样,你昨晚没看着他吗?” 木槿哭着说:“大爷从小就不能喝酒的,一喝酒就会昏阙,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喝的酒,大爷,你快醒醒……” 昨夜两个人算是不欢而散,可是程骥回房后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都这个时辰了,程骥喝了酒木槿却不知道,木槿不是一直寸步不离照顾他的吗? 程骥现在昏迷不醒,没法开口说话,看木槿的状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韫晴有些头大,出门让小飞先回去,让他先跟客商说明一下情况,再另约时间。 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不让程夫人知道,她叫来一个小丫鬟,让她去将程夫人也请来。 竹花抱着两批绸缎来到张姨娘居住的玲珑轩,抬手预备叩门,却不想嘎吱一声,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程骁低头提着衣袍抬腿出门,竹花一个侧身,怀里的东西没拿稳,一匹绸布掉到了地上,她忙抱紧了另一匹再低头弯腰下去捡。 不想却被人先她一步,将东西捡了起来放到了她怀里。 竹花垂着眼帘红着脸道:“多谢二爷……” 程骁颔首:“你怎么来这里了?” 竹花道:“是大奶奶让我将这些东西送来给姨娘的,还让我吩咐厨房熬了姜汤,半个时辰后就能送来了。” “那狗是怎么回事?” 竹花抬头看了一眼程骁,却刚好对上了他的眼睛,忙垂眸避开,慌张道:“二爷,是我不好,我没牵好狗,才让它跑出去撞到姨娘的……” 程骁又朝她身前迈了半步,两个人已经离得很近了,近得让竹花的心怦怦直跳。 “二爷,我知道错了!” 程骁淡淡道:“知道认错就很好,姨娘没事,你进去吧!” 竹花紧紧抱着绸缎逃也似的跑进了院子里。 第82章 心有灵犀 刘大夫给程骥把过脉,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怎么能让他喝酒呢?大朗的体质本就不能喝酒,更何况他大病初愈,正是需要好好调理的时候!” 程夫人坐在床边眼睛愤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木槿:“说,你是怎么照顾大爷的,屋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吗?你睡死过去了吗?” 木槿低头紧咬下唇一言不发。 苏韫晴站在程夫人身后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来阐述这件事情,毕竟她不理解昨晚程骥生气的缘由。 所以程骥喝酒到底是因为和自己发生了那点争执,还是回屋后又发生过什么事情,她是不知道的。 只有木槿知道。 可是目前这样的情况,明显是不适合问的。 程夫人从头到尾没有埋怨过苏韫晴一句,一直将矛头对准木槿。 “若是骥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木槿面如土色,绝望道:“夫人放心,若是大爷不好,我也不会苟活于世的。” “你你你……”看着木槿这副破罐破摔的模样,程夫人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大夫在床边观察着程骥的状况,掐好了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让丫鬟去取一个盆来。 程骥动了动,额头开始慢慢浮起了细汗,紧接着胸口开始起伏,整个人都开始狂躁了起来。 程夫人和金妈妈在一旁紧张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突然,成绩腾地坐起身,哇的一声朝着外面吐了出来,刚好吐在早已备在一旁的盆里。 金妈妈忙上前替他拍背。 刘大夫松了一口气:“吐出来就好了,没什么大事了,大郎啊,您这条命,可是大奶奶两次以身涉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寻来了龙涎草,才救回来的,您怎么能这样不珍惜自己呢?” 金妈妈替程骥擦干净了嘴,接过苏韫晴递过来的水杯,替他漱了口,再扶着他躺了回去。 地上的木槿听到他没事了,紧紧攥着膝盖的双手才缓缓松开了来。 程夫人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还要做这种傻事,便问道:“骥儿,你告诉娘,到底怎么回事?” 程骥将头转向里边不说话。 苏韫晴道:“娘,是我的错,我昨夜与大哥争执了几句,想是大哥气不过,回来就喝了酒,您放心,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 程夫人丝毫不信:“他心里怎么待你我这个做娘的最是清楚,他怎么可能与你争执呢?” 苏韫晴道:“娘,确实是我不懂事,既然大夫说大哥没事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吧,到时候,我再与他好好沟通一番。” 程夫人依旧将信将疑! 见程骥闭眼装睡,程夫人用眼神向刘大夫求助,刘大夫冲她摇摇头,抬手示意大家都出去。 刘大夫道:“这酒大概是凌晨喝的,要是昨夜喝的,只怕我这药也救不回来,凌晨喝酒,证明他一夜没睡,有什么事等他休息好了再说吧。” 金妈妈道:“既然是虚惊一场,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夜里再来看他。” 程夫人无奈,只得给程骥盖好被子,与金妈妈和刘大夫一道出去了。 其他两个丫鬟也纷纷退了出去,屋内就剩下了苏韫晴和跪在地上的木槿。 “让她出去,我不想见到她。” “谁……出去?”苏韫晴问。 木槿自然知道,双手捂着脸站起身来跑了出去。 苏韫晴叹了口气:“大哥,你……不必要因为我这样对待她,这对木槿不公平,而且会让我有负罪感,她没有错。” “你还是不信我……” 这成了一笔糊涂账,他想过让木槿自己去跟她坦白解释这件事情,但那是在苏韫晴在意的情况下,可人家根本就没有在意。 但如果不解释,那叫人家怎么去相信,半夜三更躺在一张床上还发出那种声音的一男一女,是清白的? 程骥懊恼极了,他自诩从来不是一个愚钝的人,却被这个问题把自己困住了,一夜未眠,五更天顶着冷风出门找来了一壶酒。 苏韫晴坐到他旁边,伸手将他的头掰了过来,很认真的看着他。 “大哥,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你能不能直白点和我明说?还有你对木槿这样的态度,我觉得不合适,如果你不愿意将她收房,那也至少不要用这样的态度……” “你不明白?那我告诉你,木槿十三岁开始便被安排在屋里近身照顾我,但我和她始终只是主仆关系,从没有逾矩半分,昨夜回屋,她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床上,我想将她赶出去,你却在这时进了屋,我担心你误会,才会在你叫我时装睡不出声的。” 苏韫晴认真听着。 他继续说道:“三妹妹,你是个聪明人,你想一想,我从你屋里回房,到你寻过来,中间不过片刻时间,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你可以不在意我,但你不能不相信我!” 苏韫晴觉得这不重要,可程骥看上去却似乎认为这很重要,算了,就说信他这事就过去了。 “我信,我信你,大哥,只求你以后别再犯傻,你知道刚才把娘吓成什么样子了吗?娘身体也不太好,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听了这话,程骥才好了些:“对不起,刘大夫说得对,我的命是你舍身犯险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我不该这样不珍惜,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苏韫晴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不要因为一时的情绪影响到重要的事情,刚才小飞还来找你了,说是有客商上午就在绣庄等你,我让他另外再约时间,你看你一冲动,耽误了正事……” “客商?”程骥一拍脑门:“肯定是京城来的杜老爷,他早就看中我们的绣品,想和我谈合作的事情。” “京城?” “是的,近几年倭奴频频袭击沿海地区,对我们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我想趁此机会将一部分产业转到京城去,将鸡蛋分两个篮子装,不至于到时全军覆没。” 苏韫晴诧异地看着程骥,她欣喜于他会有这样长远的眼光和规划,更惊愕与他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不过程骥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生意。 程骥见她不说话,问道:“怎么了?你会支持我吗?” “当然!”苏韫晴道:“花大奶奶说过,我们程家窑的瓷器和程绣庄的绣品,在京城都是鼎鼎有名的,更何况京城是天子脚下,高官显贵如过江之鲫,有钱人多,生意自然更好做。” 程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一点,你倒是和我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