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蛭子之渊》 第1章 坎伯兰的作家 天武十三年,大地震。男女叺唱,不知东西,山崩河涌。民及六畜多死伤之,惨不忍睹。然天幸,凪岛沉没,岛中异物不知所踪,唯闻非人之音,隐约于风中。此秽物之声,乃嶋响也。——《下总国风土记》(注1)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早春的坎布里亚郡(注2),天空失去了颜色。灰色的云层像沉重的毯子一般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连续几日的阴雨未曾停歇,冷风夹杂着细密的雨滴,像无数细针般刺在脸上。 冷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文学经纪人艾迪·康威裹紧大衣,试图抵御侵入骨髓的寒意。 雨滴在伞面上奏响单调的乐章,诉说着无言的哀愁。 “为何要自讨苦吃,离开伦敦那舒适的办公室?”艾迪在心中暗自嘀咕。 为了这次与马丁.伍德的会面,艾迪推迟了原本安排在伦敦与西蒙.格雷厄姆的会面。 西蒙是艾迪在reddit上发掘的一位新晋作家,因在都市传说小组内的作品而小有名气。 艾迪曾给他发过邮件,打算将他网络连载的短篇小说重新包装成单行本。 然而马丁.伍德不仅是艾迪的朋友,还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作者,也是艾迪职业生涯中第一个签约的作家。 他固执地拒绝电脑,坚持用笔墨创作。 这种近乎顽固的古典作风,却让他在恐怖小说界独树一帜,赢得了一批忠实拥趸。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文坛,作者不仅要在幕后埋首创作,还要参与各种见面会、朗读会,并在社交媒体上保持活跃。 马丁无疑是这方面的天才。现已年过不惑的他,总是神采奕奕,在各种文学节上妙语连珠。 马丁立体的五官、深邃的目光、古铜色的肤色,还有那一头如火焰般灼热的红发,都令他在女性读者中极具吸引力。 两人的合作曾经如鱼得水,然而 辉煌终究难以持久。 近年来,马丁几本新书的销量都不尽如人意,而他在社交媒体上对某些书评的评论让艾迪现在想起都感到头疼。 马丁曾在社交媒体上评论某位印度裔作家的书:“不得不承认,某些地区的移民确实对我们的文化带来了影响。 “我一直认为,传统文学有其独特的价值,迎合某些特定群体的口味往往会削弱这种价值,而这种迎合本身也可能是对经典的亵渎。” 马丁这种言论被许多人视为带有种族倾向,导致他在出版界的地位岌岌可危。 艾迪当然少不了为他善后,不得不在出版社和媒体间周旋,试图平息这场危机。 马丁则一如既往地没有听从艾迪的劝告,坚持认为自己没有错,继续在社交媒体上肆无忌惮地发表类似言论。 出版社迫于压力给出的条件越来越苛刻,从一签三本变为一本一签,而这还是艾迪经过再三努力才争取到的结果。稿费大幅缩水,艾迪的佣金也可想而知。 从昔日的宠儿沦为落魄贵族,卡尔克萨联合经纪公司的巴克利·皮克曼对此表现得冷漠而疏远。 艾迪虽然同情马丁,但必须听从老板的指令。 无疑这对马丁一帆风顺的职业生涯是一记重拳,如同许多昙花一现的作家,他开始自暴自弃,酒精和药物开始侵蚀马丁仅有的名声。 可当七周前,当艾迪的办公室门被推开时,他惊讶地发现, 眼前的马丁已经不见了酒鬼的颓废,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见的光芒。 马丁提出了一个以日本为背景的创意,声称找回了创作《噩梦维度》(那是马丁的畅销之作)时的灵感。 作为经纪人,艾迪对此持谨慎态度。他见过太多昔日之星,每一个都声称自己正在构思一部足以咸鱼翻身的大作,滔滔不绝。到头来,他们只能在酒吧里对着女招待夸夸其谈。 可眼前的马丁似乎又和那些自命不凡的蠢货不同。 也许是戒酒中心起了作用,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令人生畏的专注,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 “也许吧,但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作为朋友,看到马丁重新振作,艾迪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欣慰。 思索再三,艾迪决定给马丁一个机会。考虑到他们多年的关系,他甚至私下预支了一笔稿酬。 这在业内是极为忌讳的做法,如同在刀尖上起舞,艾迪可不敢让巴克利·皮克曼知晓。他只是希望,这一次马丁不会让自己失望,不会辜负这份冒险的信任。 马丁踏上日本的那一刻起,艾迪满心期待他会全身心投入创作。 可马丁在脸书上发布的照片却描绘出一幅截然不同的图景。照片中的马丁俨然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观光客,足迹遍布从熙攘的东京到古韵悠长的京都,从巍峨的富士山到神秘幽深的高野山。 下面的评论倒是颇为友好,仅存的死忠还会与马丁互动,并期待看到他的新作。 艾迪努力说服自己,这或许只是马丁独特的取材方式。 压抑住心中怒火,他小心翼翼地给马丁发了一封措辞克制的邮件,字里行间却无不透露着焦虑。 “一切顺利进行中。”马丁如此回复。 艾迪没有打电话,因为他知道,给作者恰到好处的压力是作为经纪人的诀窍之一。 随后,马丁的社交动态开始聚焦于日本某小镇,偶尔穿插着某个宁静的小城市的景象。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照片中的马丁却显得心事重重,与他平日里阳光开朗的形象判若两人。 艾迪原以为马丁大概是为了创作新作而烦恼,岂料情况突然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 在马丁最后上传的照片中,一位迷人的日本女性开始频繁亮相。从那些亲密的合影来看,两人的关系似乎远超普通朋友。 这本是自然,要知道艾迪认识的马丁.伍德的私生活向来如同他的写作风格一样随意。除了与艾琳.贝内特维持了2年的关系外,他没有一段感情能超过3个月的。 艾琳曾是马丁的忠实读者,两人在一次读书会上邂逅,随即擦出火花…… 只是不为何照片中的马丁总让艾迪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马丁的蓝眼睛中闪烁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怪异光芒——那似乎是一种介于痴迷与恐惧之间的复杂情感。 可以预料到的,这些照片下的留言也渐渐变得恶意起来。 巨魔们似乎嗅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息,开始肆无忌惮地发表刻薄评论。 有人甚至恶意满满地贴出了马丁与艾琳昔日的甜蜜合影 很快,命运的恶作剧来了,马丁开始对艾迪的联系置之不理。 电话无人接听,邮件石沉大海。同时他的社交媒体也停止了更新。艾迪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方式,但都徒劳无功。 当艾迪几乎要彻底放弃马丁时,命运再次展现了它的神奇。 一封突如其来的邮件打破了沉默——马丁声称新作已完成,并邀请艾迪去取原稿。 * 如同一幅逐渐显露的古旧油画,前方的老旧建筑物渐渐浮现在视野中。 这是英国乡下常见的老旧别墅,曾经鲜艳的红砖因岁月侵蚀而变得昏暗,爬山虎如同绿色的裹尸布般包裹着它,徒劳地试图掩盖其逐渐衰老的模样。 多年前,艾迪曾多次来访,当时这里给他的印象只有阴暗和潮湿。 如今,站在门前的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担忧马丁的处境,又对新作抱有一丝期待。 他轻叩门扉,回应他的只有令人不安的寂静。 尝试推开门时,艾迪惊讶地发现它并未上锁。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霉味、旧木和一种无法辨识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屋内的静谧让人毛骨悚然,时间在此停滞。 艾迪借着手机的光亮,在昏暗的环境下呼唤着马丁的名字,污秽的空气吞噬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应。 客厅的家具都被白色防尘布覆盖,昔日的精致与典雅现在只剩下蛛网和灰尘。 地上铺着一张绣有巨大五芒星的地毯,正中像是被火烧过,露出一块焦黑的空洞。 墙边的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异教的神秘器物,都被时间和忽略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其中有些摆设艾迪并不陌生,马丁的父亲在世时就很喜欢这些神秘主义的收藏。 例如,眼前这个石制面具,内部布满了锋利的倒刺。 如果这不是刑具,艾迪无法想象哪个傻瓜会自愿戴上它。 他还记得马丁的父亲曾得意洋洋地吹嘘如何费尽心思才弄到这件“珍品”,但在艾迪看来,它更像是某个假古董贩子的拙劣作品。 另外一些看似东亚的收藏艾迪就不怎么懂了,这些物品包括各种造型各异的佛教雕像,以及来自中国、日本的诡异面具,还有一些书皮泛黄的古籍。 尽管艾迪不认识汉字,但他能感受到这些物品散发出的神秘气息。这些物品无一例外地都贴着写有诡异符号的长条形黄纸。 思绪如同迷宫中的游客,艾迪正思考着这些可能是马丁日本之行的“战利品”时,二楼突然飘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是谁在那里?”马丁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是我,艾迪·康威。” “我在父亲以前的卧室里,你进来时留神脚下。” 艾迪熟门熟路地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推开半掩的卧室门。 眼前的一幕让他瞠目结舌。房间里堆满了威士忌的空瓶,马丁坐在窗前的写字台旁,他的样子让艾迪难以置信。 乍一看,马丁似乎回到了20岁的模样,眼角没有一丝皱纹,原来熬夜的黑眼圈也消失不见。下巴刮得光光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奇异的光泽,眼神黯淡无光。 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艳丽的裸女画,似乎出自戈雅之手。 艾迪“啊”的一下惊叫出声。那个曾经身材健美、目光锐利,像夏日阳光一样耀眼的马丁·伍德已经不复存在。 他面前只有一个如同从《夜访吸血鬼》里走出来的忧郁青年,留着泛白的红发,只不过他没有穿着华丽的褶皱衬衫和紧身背心,而只是套着一件有破洞的睡袍。 “艾迪,你怎么在这里?”显然马丁吓了一跳,完全忘记了是自己把艾迪叫上来的。 “噢……对,是我叫来的。” 面对故友现在的状态艾迪犹豫再三还是礼节性地问道:“马丁,你还好吗?”他忍不住问。 艾迪原以为他会提及日本的经历,但他似乎完全把那些抛在脑后。 “我?那无关紧要,我的朋友。哦,对了!原稿就在那里,床头柜上。” 他用颤抖的手指向一个胡桃木制的床头柜。艾迪走过去,发现一叠破旧、污渍斑斑的稿纸。 “艾迪,你上楼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点什么……那些……那些白色的……点状污迹?” 马丁突然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没有,我只看到了发霉的地板和灰尘。” 艾迪困惑地回答,同时拿起了稿纸,正要翻阅。 马丁突然站了起来,用右手按住稿纸,力道之大让艾迪吃了一惊。 “不,不要在这里读。” “我……我总得看一眼吧,放心,我不会念出声。” 艾迪试图安抚他的朋友。 “艾迪,不要在这里把里面的字装入你脑子,拜托,你去别的随便什么地方都好。” 马丁与其说是态度坚决,不如说是一种恐惧。 “好吧,既然你坚持……” 艾迪慢慢地将那堆稿纸小心装入公文包中,“不过,马丁,你确定你没事吗?也许你应该去看医生。” “医生?”他喝了一口左手杯中的酒,苦笑着说,“相信我,朋友,医生不管用。” 艾迪果断地一把夺过他的酒杯,“你在担心什么?我说的不是这里乡下的庸医,我认识几个口风很紧的名医,他们可以解决你的某种‘问题’。” “我说了,没用!你不懂!” 他双手抓住艾迪的胳膊,头上青筋暴起,力量之大让艾迪吃惊,“你……看不见……也听不见。” 马丁的反应彻底吓坏了艾迪。 从小到大,他没见过马丁发火或者和人吵架,就算遇到挑衅的人他也是优雅地一笑了之。 “马丁,你这样让我很担心。如果你有麻烦,可以和我商量。” 艾迪发着抖,努力保持冷静,直视着马丁的眼睛。 “抱歉,艾迪。”马丁松开了手,他坐到了床上,顺势躺下。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录音笔递给艾迪,“拿好,这是赠品。” 艾迪下意识地接过录音笔后,马丁冲着他挥手:“好了,你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我静一下。” “好吧,我走。但你得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改变主意,需要帮助,随时给我打电话。” 在楼下,艾迪听到马丁在房间里胡乱言语,也无法听懂他到底说了什么,可以肯定那不是法语或西班牙语之类,大概是日语或其他什么。 “原谅我,原谅我。”这是艾迪离开前唯一能听懂的句子,他不禁陷入沉思,马丁是在祈求谁的原谅? 注释1:《风土记》是日本奈良时代(8世纪)在天皇命令下编纂的一系列地方志,旨在详细记录各国(相当于省)的地理、资源、风俗习惯和传说故事。内容涵盖地形地貌、物产资源、地名由来以及神话传说等,为了解当时日本的社会文化和自然环境提供了宝贵资料。现存完整的仅有《出云国风土记》,其他多已残缺或失传。这些文献对于研究日本古代历史、地理和民俗具有重要意义。 注释2:坎布里亚郡(cumbria)位于英国英格兰西北部,以壮丽的自然风光和湖区国家公园闻名。这里的湖泊、山脉和森林吸引了许多诗人和作家,是户外活动的理想之地,也拥有丰富的历史文化。 第2章 旧日的邀请函 温暖的暖气和浓郁的咖啡香气暂时让艾迪.康威忘却了外面阴郁寒冷的世界。 距离车票上标注的出发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谨慎地选择了火车站附近的这家咖啡馆作为临时的庇护所。 艾迪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拿铁和一块蓝莓蛋糕。 为他服务的是位长着可爱雀斑的亚裔姑娘。 艾迪心想,如今即便在英格兰乡下的小镇,亚洲面孔也不再是什么新鲜事。 令人惊讶的是,她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坎伯兰口音,和当地人一样把“home”念成“yam”,“little”读作“lile”。 四周的熟客们不加掩饰地投来好奇的目光,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戒备。 艾迪早已习惯这种反应,乡下人对待闯入他们熟悉环境中的异类总是如此。他 努力压下心中的不适,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公文包里取出手稿。 刹那间,咖啡馆的喧嚣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牢牢吸引到了眼前的纸张上。 以下是马丁的原稿。 我的日本之旅源自父亲的遗产。去年,父亲去世,除了少量现金之外,他还把老宅留给了我。 原本打算将这座宅邸售出,用来支付我的债务,却在整理时意外发现了一份20世纪40年代的手稿,作者竟与我同姓,名为理查德·伍德。 这份笔记是理查德于1940年从日本寄回的。 1938年他偶然发现了一则19世纪末关于“日本人鱼”的剪报。 当时这类耸人听闻的远东异闻并不罕见,不过在30年代,有教养的人通常不会将其当真。 可是理查德却陷入了狂热,在找到了某些可靠的文献来验证自己的猜想后,在当时日英关系十分紧张的背景下,他仍然踏上了日本之旅,最终停留在一个名为夕见岛的神秘小岛。 笔记中,理查德详细记录了当地独特的信仰和习俗。 据他描述,岛上鲜见老人,居民的信仰与一般日本人迥异。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的左右瞳孔常呈不同颜色,左眼黄色、右眼蓝色的情况并不少见。 他们崇拜一位名为hiruko的奇特海神,其祭祀仪式神秘莫测,只有岛上土生土长的居民才能参与。 理查德试图一探究竟,却遭到了无情地拒绝。 笔记末尾附有一幅手绘图,描绘了理查德在神龛中看到的装置。 那是一个类似基督教圣杯的高脚杯,据记载似乎由纯金铸造,令人难以想象这小岛从何处获得如此多的黄金。 最引人注目的是杯柄,雕刻成了一个雄性美人鱼的形状。 这一发现颇为特别,因为在日本传说中,人鱼通常上是半身像类人猿般的怪物。 杯子上的人鱼却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年轻人,其风格更接近犍陀罗艺术,而非传统日本艺术。 那张英俊男子的面容却莫名让我感到厌恶,不知是因纸张发黄散发的霉味,还是理查德在描绘时加入了主观色彩。 在最后一页,理查德似乎用鲜血潦草地写下了一个个词,那是我看不懂的语言,而且只能看清第一个字母“?”,调查后发现这是梵文里的“na”意为否定,也没有其他的意思。 对此理查德似乎有个猜想但他没有在手稿里明说,只是反复强调“难以置信”“这不可能”等等夸张的词汇。 事后查阅家谱,我发现理查德曾是爱丁堡大学的助教,更是我的曾祖父。 奇怪的是,父亲和祖父从未提及过他。 爱丁堡大学的记录也仅显示理查德辞职去了日本,可能在随之而来的战争中出了意外,当时失踪和死亡都是家常便饭,战后的户籍制度又是一片狼藉。 读到这里,我内心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我也学过日语,感到与曾祖父有某种隐秘的联系,而且据我所知,我的家族在20世纪之前就有先人游历过远东。 在网上搜索夕见岛的信息时,我只找到了“夕见岛事件”:1944年12月,太平洋战争发展到日本海军需要对夕见岛这样的小岛进行征用时,登岛的军人发现岛上应有的316名岛民全部神秘失踪。 当时的日本报纸称之为“神隐”,意为被神明掳走。之后就没有下文,在战争末期日本当局没有余力仔细调查这种事情倒也是正常。 说实话,我对理查德发现的或者他想发现的,完全没有头绪,只是灵感突然涌现:曾祖父的经历或许能成为一个绝佳的故事素材。 远东、神秘宗教、奇特族群,这些元素结合起来,定能打造出一部登上畅销榜前列的佳作。 也许能用这部作品挽回艾琳的心,毕竟在戒酒中心时她还来看过我几次,我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怀揣这个想法,和理查德一样,我踏上了日本之旅。 抵达后,我没有像游客游山玩水,直奔目的地——夕见岛所在的m县。 m县的s市是一个人口仅有10万的小城市,理查德曾在这里落脚。 我在谷歌地图上搜索过夕见岛,却毫无结果。也许是改名或者其他原因,毕竟相关记录都是接近80年前的事了。 令人费解的是,s市当地旅游手册介绍岛屿旅游时也没有任何类似夕见岛的资料。 无奈之下,我只能来到市政府询问。 出乎意料的是,观光课年轻的工作人员竟然是第一次听见夕见岛的名字。 在资料库里查询无果后,他找来了观光课长。课长满脸狐疑地询问我为什么会问起夕见岛。 我厚着脸皮自称是爱丁堡大学的民俗学教授,偶然间在大学图书馆里看到相关资料,只是想找个类似的地方进行田野调查,研究日本东北的民俗,也可以间接帮地方介绍下旅游。 民俗学者误入神秘岛屿,虽俗套但也算是个不错的开头,我这么做也不算是说谎。 听了我的解释,课长脸上的疑虑才稍稍消散。 他语气遗憾地告诉我,夕见岛在1944年的大地震中沉没,在战时的混乱和战后的动荡中,相关资料尽数丢失。 随后,他转而热情地向我介绍起d村——一个过去紧邻夕见岛的地方,据说那里保存了相当完整的当地民俗。他还主动带我去住民课(注1),帮助我寻找可以短租的房子。 不得不说,s市的行政效率高得出乎我的意料。 第二天,市政府的工作人员就带我前往了d村…… 注1:住民课是日本地方政府的一个部门,负责管理居民的户籍以及处理居民的迁入、迁出、结婚、离婚等事务。该部门是居民与政府沟通的重要窗口,确保居民的生活信息得到及时更新与管理,涉及到生活中的多项行政服务。 第3章 物部捷一朗 “传说过去这里在夜晚常有‘狐火’出没,所以当地人给它起了这个名字。” 住民课的渡边是个热情的年轻人,现在他正驾驶着丰田普锐斯载我穿过狐火峠的山口。 “狐火相传是狐尾相碰造成火光,不过也有狐狸叼马骨生火的说法,还有江户时代的记录……”渡边开始向给游客介绍一般说着狐火峠的相关传说,也许是为了对大城市移居到此居民而做的基本功。 我没有认真听那些已经在旅游手册上看过的传说,只是看着窗外,偶尔礼节性地回应着‘是这样啊’‘好厉害’之类的话。 沿途废弃的矿工宿舍和仓库静静诉说着昭和时代那段短暂而辉煌的繁荣史。 维基百科上说,d村曾因铜矿开采而繁盛一时,但在70年代末,由于成本飙升,矿山被迫关闭,这个小村庄随之衰落。 我们穿过狐火峠,进入下山路,山谷中云雾的轻柔拥抱下的d村的全貌逐渐展现在眼前,云雾缭绕于葱郁的群山间,隐约可见的红色屋顶点缀其间。 进入村落后,我才发现这里与想象中的传统日本村落不同,道路和民居并未保留太多传统元素。 在这里你看不到白川乡那种百年前的风貌,反而带有明显的现代气息。 房屋结构显陈旧村里有整洁的水泥路、自动贩卖机和wi-fi覆盖,但大型超市和便利店都在10公里之外,日常生活依赖几家个人经营的小商店。 每家民居和店铺前都摆放着一尊黑色的雕像,让我不禁驻足观察。 这些看起来像粗糙工艺品的摆设高约2英尺左右,除了都为棒状以外,它们的形态各异。 有的像扭曲的人体,有的则像猫狗之类的动物。这些形象只能从大体外观勉强辨认,比如我从隆起的鼻子和前爪认出了狗、从四肢和轮廓认出了人的形象。 这些雕像无一例外都没有眼睛或者任意面部特征。它们全都雕刻毫无美感,而且显得很新。 就和孩子失败的手工艺课作业一样,有的甚至狗的耳朵被放到眼睛的位置,人的右手长到了耳朵的位置。 我半是调侃地问起渡边这些工艺品的来历。 渡边似乎没注意到我的语气,兴致勃勃地解释说这是源于d村古老的信仰,这些摆设至少都有百年的历史,用来驱凶避邪。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并用手机拍下。 这些丑陋的雕像暂时不适合放在脸书上,那可能会让读者怀疑我的品位。 不过,作为素材,它们倒是挺有意思。除去这些我并不觉得这个村子有什么特别的。 随便看看之后我们又上了车,渡边提议带我去看看这里的神社——事代神社,或许他觉得西方人都会对神社感兴趣吧。 很快,我们就到了山谷深处的事代神社。毫不起眼的鸟居静静伫立,规模不大的拜殿和本殿(注1)虽不像乡间小神社般破落,但也有了年头,有些朱红色明显掉落。所幸景致不错,群山环抱,神社境内视野开阔,树木繁茂。 事代神社的神主(注2)是个高瘦的中年人,头发银白但鬓角修剪整齐,脸形较长,轮廓清晰。如果他换上西装,走进一家公司,你很可能会认为他是某个中层管理人员。 渡边上前先是和神主一阵寒暄,他们的日语带有浓重的本地方言,我没有全听懂,大致是介绍了下我,以及我所谓的“民俗学研究”。 说实话我有些心虚,虽然我的书没有在日本出版过,但维基百科还是有的。 没错,因为马丁·伍德的条目上有很多错误,我经常会去修改上面自己的信息。但愿他们不会去上面搜索我。 “你好,我是物部捷一朗,这里的神主。” 神主用带着浓重日式腔调的英语做了开场白。 我也没失了礼数,像日本人那样微微欠身,用日语回应:“初次见面,我是马丁·伍德。” 我选择日语是因为物部神主的英语实在难以理解,他和大多数日本人一样,将l发音成ru,加之渡边的英语听力实在糟糕,用日语交流显然更为明智。 “伍德先生的日语真好啊。”物部故作惊讶切换回了日语,“想请问下您这次来研究对象是?” “物部先生!”渡边急忙插话,像是害怕物部把我吓跑似的。 我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此行目的——追寻祖先的神秘经历等等,那样会被当成傻瓜的。 “我想了解下蛭子(hiruko)信仰的传承。”我想到理查德日记里那个异教神只的名字。 “蛭子?恐怕您要失望了,据我所知,附近都没有神社的主祭是蛭子。” 物部愣了下,随后开始照本宣科般介绍起蛭子来。 他讲述了日本神话中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生下的蛭子,一个没有五官、没有骨骼的孩子。 他们将其放入芦苇编成的船中任其漂流,此后再无相关记载。这些信息在我读到理查德的手稿时就已经调查过了。 最后,还是渡边受不了,以要带我去村里看房为由告辞,我们才得以脱身。直到离开时我才想起忘记询问物部村里那些奇怪工艺品的事。 “神主大人总是这样,一有兴致就说个不停,但愿不要记恨我打断他。” 渡边在车里擦着汗,“伍德先生,我们去看看村里短租的房子吧。” 我心里直叫苦,原本并没打算在这里住,只是顺着住民课的意思过来看看。但渡边盛情难却,我也只好顺着他去看看房子,然后再以不合适为由拒绝。 渡边带我去看了一栋位于村子另一端边缘的独栋房屋,虽然陈旧,但透着一种朴实的韵味。 门口站着一对中年夫妇,渡边介绍他们是房主的邻居,祖父江五郎和他的妻子里子,他们在村里开杂货店,受房主所托帮忙看管房子。 祖父江五郎是个身材壮实的男人,有着宽阔的肩膀和粗壮的手臂。 他的脸晒得黝黑,浓眉下的眼神锐利。也许是对外国人有偏见,从看到我那一刻起就表现出了明显的厌恶,在介绍房子时也十分冷淡。 这在日本人中很少见,通常即便再不喜欢你,他们也会伪装得很好。 相比之下,已经发福的祖父江里子显得和蔼可亲。她热情地带我们进入屋内。 这栋一户建虽然陈旧,但保养得很好。两个卧室虽小却整洁,客厅的榻榻米看起来略有些磨损但很干净。厨房设备虽然不新,但一尘不染。 浴室虽然有些旧式,但也很干净。整个房子散发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显然经常有人打扫。 当我提出要看房门紧闭的储物间时,里子女士却面露难色。 “额,里面还很乱,现在不太方便,您看是不是改天再说?”里子女士望向渡边求援,渡边却不太理解她的用意。 就在这时,祖父江五郎突然插话,语气出人意料地平和:“没关系,让这位先生看看吧。” 他大步走向储物间,果断地拉开了门。 我好奇地探头望去,却发现里面除了几个破纸箱只有一样东西外,什么都没有。 “看,什么都没有,”五郎先生冷冷地说,“满意了吗?” 相比莫名其妙的我,一边的里子女士脸色苍白,双手微微颤抖,就好像被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吓到了,不过她很快恢复如常。 当我问起房租时,渡边说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数字,便宜得让人会以为这是某种欺诈。 现在似乎是拒绝的好时机,我脱口而出:“这里不会是事故物件(注3)吧?” 和我的期待相反,里子女士没有更害怕只是和五郎先生一起很奇怪地看着我,渡边更是一副“这个外国人在什么地方学到事故物件这词”的表情。 五郎先生铁着脸说:“乡下老房子几乎都会有老人在里面往生。” 这样一来反倒是我显得毫无常识了。渡边看出了我的疑虑,急忙从包里拿出几份文件。 “抱歉,伍德先生,我忘记说了,如果来此居住的人,市里和县里都会给予一定的补贴。” “短租也可以?” “只要超过3个月就符合条件。” “外国人也可以。” “当然。” 就这样,几天后我便轻装入住了。我选择住在这里,除了追寻夕见岛可能残留的古怪仪式和理查德暗示的秘密之外,还有一些更实际的原因。 说来惭愧,预支的稿酬并不足以支持我在日本久住。如果写不出像样的东西,艾迪恐怕会杀了我。 d村是所谓的限界集落,最近的镇政府也在十公里之外,没有酒吧。 能让我远离酒精,安静地写作,这里倒是个合适的地方。 祖父江五郎也并不像第一天所见那样冷漠,当他得知我愿意雇佣里子做帮佣,负责我的饮食时,显得高兴,开始与我逐渐熟识,并介绍附近的邻居给我认识。 我也是熟悉了才知道五郎是横沟正史的书迷,我读过《犬神家一族》(注4)的英文版,的确很有意思,也是靠这个我和祖父江家才拉近了关系。 当我问起村子里那些奇妙的黑色塑像时,却得到了意外的回答。 “您说那些人不像人、狗不像狗的东西吗?都是我做的。”五郎说道。 “你做的?等等,那些不是有些年头的辟邪雕像吗?” “是渡边那小子说的吧。其实这些都是神主大人的意思,说搞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可以吸引游客。” 说到这里五郎莫名有些自豪,“那些东西可难做啦,需要把木头烧焦然后雕刻,又不能散架。” “额,为什么要搞成那样?” “我也不懂,好像是说要什么不可名状才能吸引到旅游者,城里人就吃这一套。我寻思就和冈山那里靠《犬神家一族》来搞圣地巡礼差不多。” 他大概不知道,我决定租住于此除了房租低廉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门前的黑色雕像有着人鱼样貌。虽然没有五官,但从其线条与理查德手稿中那个人鱼金杯十分相像。 看到它时我似乎感受到了命运。 注1:拜殿 日本神社中供参拜者祈祷和献上供品的主要场所,通常位于神社正面,建筑庄严肃穆。拜殿与供奉神灵的本殿之间常有幄殿连接,供神职人员使用。参拜者在拜殿通过鞠躬、拍手等礼仪,向神明表达敬意和祈愿。本殿则是日本神社中最核心的建筑,用于供奉神灵。它通常位于神社的最深处,象征着神圣的空间。一般参拜者只能在拜殿前参拜,不能进入本殿。建筑风格多样,包括神明造、大社造等,体现了日本传统建筑的美学。本殿的存在反映了日本神道教对自然和神灵的崇敬。 注2:神主 日本神社中负责主持祭祀和管理神社事务的神职人员。他们担任祭祀活动中的重要角色,负责向神灵祈祷和献上供品。神主通常经过严格的神道教训练,了解各种仪式规范,是神社和信徒之间的桥梁,维持神社的日常运作。 注3:事故物件 指因过去发生过意外、死亡或其他不祥事件的房屋或物品。由于这些事件的阴影,事故物件常被认为带有不吉或灵异的气息,导致价格低廉但较难出租或出售。在日本,租赁和出售时必须告知潜在买家或租客这一特殊情况。 注4:《犬神家一族》是日本着名推理作家横沟正史的小说,属于“金田一耕助系列”。故事围绕犬神财阀的继承权展开,一连串的神秘谋杀和复杂的家族纠葛交织其中。金田一耕助作为侦探揭开了隐藏在家族秘密中的真相。该作品充满悬疑与反转,是日本推理小说的经典之一,改编为多部电影和电视剧。 第4章 事代祭 我开始了在d村的隐居生活,除了努力适应这里的“规矩”外几乎整天都在闭门写作,这个头开得并不顺利。当废稿纸堆积如山,仿佛在嘲笑我的无能时,我决定走出去,寻找新的灵感。 d村虽然离海岸很近,但由于狐火垰阻隔闻不到海水和鱼腥味,偶尔还会有一阵山中特有清香飘过。 佐藤老太太是我经常遇到的人之一。她总是穿着带褪色的和式工作宽裤和黄色套衫,弓着背,拄着拐杖,热衷于每一个“不守规矩”的举动。 每当听到例如“太田家的媳妇总是把塑料瓶扔在可燃垃圾里”之类的话,我都庆幸有祖父江里子帮我处理生活垃圾。 还有石桥老人,即便在大白天也醉醺醺的。他喜欢拉着我讲些难懂的方言黄段子,每次说完都会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齿。 偶尔还会在路上碰到派出所的小清水警官,他身材不高,约5英尺5英寸。他戴着一副大眼镜,给人蜻蜓复眼的感觉。 初次见面时,他给了我派出所电话,并告诉我一些在日本居住的注意事项。不过村子里几乎没什么事情,我感觉他只不停地骑着自行车在村里巡逻,只是为了宣示存在感罢了。 与我印象中传统冷漠的日本人不同,这些老人对我这个异邦人的过度热情让我有些不适。虽然从这些人嘴里最多只能得到和《远野物语》(注1)里类似的故事,夕见岛这个地名他们更是听都没听过,但我仍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短暂停留对我有益。 或许,以神秘的日本村庄为背景,再配上一个充满迷雾和转折的民俗恐怖故事,可能也是个不错的灵感来源。 祖父江里子安排的饮食,味道说不上好也不坏,我又能怎么样。偶尔我会去村里唯一的食肆,一家名为晴的居酒屋。 那是一间狭小但温馨的店铺,门口摆着一个丑陋的狗头雕像,虽让我会感到不悦,但心情好时,那里的菜品味道不错,只是我对日本人的生食习惯仍有些许保留。 居酒屋的老板,雨宫敏夫,是个三十出头、略显微胖的年轻人。由于他性格开朗,喝了酒后更是口无遮拦,几乎没有把我当外国人,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情报来源吗? 这天,当居酒屋只剩我一个客人时,雨宫像往常一样,拿着酒瓶坐过来与我对饮。他也以为我是个民俗学者,一直称我为老师(先生)。 不过日本人称呼作家也是叫老师,这么一想,这个称呼倒是颇为受用。 我们偶然聊到了祖父江一家时,雨宫说:“老师,您大概不知道,您可帮了五郎大忙呢” “怎么讲?”我好奇地问道。 “您还雇了里子当帮工啊。” “可我不觉得他们经济上有这么困难啊。”我很诧异,主要是我付给里子的报酬并不丰厚。 “哎呀!”雨宫叹了口气,“您大概不知道,他们家有个儿子,20来岁,已经十年没出门了,就是大城市才有的那种家里蹲,在乡下很少见。” 我去过祖父江家拜访,不过也仅仅是到玄关。和五郎熟识,也是他经常代替妻子给我送饭。 这个信息让我心里一沉,突然意识到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秘密。 “您大概还不知道,以前他们家可不是这样,五郎当过大工,你懂吗,大——工。”雨宫怕我不理解,用手做出锯木头的姿势。 “我知道,就是木匠,没错吧。” “没错,哈哈,不愧是老师。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雕像全是五郎一个人做的。哎,店门口那个狗头雕像真难看,不过也没办法,不得不放在门口。” “没办法?”我觉察到了这句话里的异常。 “额,不说这个,”他突然改口,“老师您要知道,五郎以前可不是普通的大工,是给神社干活的‘宫大工’。听说过去不止事代神社,附近几个岛的神社也是祖父江家代代负责修缮。” 听到“代代”两个字,我连忙追问:“夕见岛也是其中之一吗?” “夕见岛?有着地方?在s县吗?老师从哪里听说的。” 果然d村的人都不知道当年的事,见与夕见岛无关我便兴趣减半,反倒是雨宫来了兴致。 “大概10年前五郎突然不做其他神社的生意,成了事代神社的专职木匠,不过这样收入自然也少了,就开了杂货店补贴家用,好像事代神社也给了不少支援呢。” 我稍微有些惊讶:“你不是本地人,怎么知道10年前的事情?” 雨宫和我说过自己是上门女婿,三年前才来到d村。 他又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苦涩:“都是听我老丈人说的。哎,当年要不是我在公司搞砸了混不下去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方。 “啊,抱歉,我说岔了。不过后来五郎和神主大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我听说去年改建神社资料馆的时候两人吵了一架。” “物部神主?”我脑中又浮现出那个中间管理层先生的形象。 “对啊,这地方你也看到了,这些人口支撑不起一个行政机构,有什么事情大家都找神主大人商量,他就和村长差不多。” “所以是物部神主解雇了祖父江五郎?” “不是啊。”雨宫摇摇头,“是五郎他自己不干了,除了修补自己家还有你现在住的房子,他再也没有做过木匠。” “那祖父江家现在和物部先生关系很差吧。”我莫名有了兴趣,大概是因为和祖父江家现在走得很近吧。 “哦,那倒没有,神社的物件明明都可以找外面批发商进货的,但还是和以前一样从祖父江商店采购。” 我喃喃自语:“这可有些奇怪啊。” “奇怪什么,只能不愧是神主大人啊,气量就是不一样。” 雨宫有些喝多了,舌头开始打结,“要知道,狐火垰那一带土地都归事代神社所有呢,” “不过我说老师啊,您好像不怎么去神社啊。” “事代神社有什么可看的吗?我去过觉得很普通。” 其实是因为担心暴露自己并非民俗学者,来到d村一周以来,我都没有去拜访过神社。 “平时是这样,可过几天有事代祭,这玩意儿……可……可厉害着,您可一定……一定要去看看。”和往常一样,雨宫又在和客人聊天时自己喝多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村子里的气氛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街道上多了许多陌生的年轻面孔,他们大多操着标准的东京腔,却熟练地穿梭在d村中。这场景让我想起了此前游历日本时,在其他乡村见到的节日景象。 祖父江里子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疲惫,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我忍不住问起这些变化,五郎告诉我,这些都是长期生活在大城市里的d村年轻人,每年这几天会不约而同地回到故乡,为即将到来的祭典做准备。 只不过他说这话时,语气中充满了不屑。我能感受到他对妻子去帮忙筹备祭典的不满,但具体原因他并未多说。 好奇心驱使我查阅了维基百科上有关事代神社的词条,结果只找到了寥寥数语:供奉着名为事代主的神灵。如此简短的说明,“事代祭”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祭典,与众多日本乡村那些类似五朔节(注2)的仪式并无二致。 当然,到了事代祭开始的那天我还是去了事代神社。此前,我曾多次游历日本,目睹过许多偏远乡村如何通过各式各样的祭典来振兴地方经济和吸引游客。 然而,d村却与众不同。这里既无贩卖章鱼烧的小摊,也没有兜售地方特产的商贩,更别提蜂拥而至的游客了。而那些来自大城市的年轻人肩扛神轿,这幕场景在日本司空见惯。 但与其他地方热闹喧嚣的祭典迥然不同,d村的氛围格外静谧。空气中飘荡着檀香和松木的清幽,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衣袂摩擦的沙沙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村民们则以庄重而虔诚的态度完成着仪式的每个环节,他们的表情严肃而专注,仿佛复活节期间,圣公会信徒们在参加圣餐礼仪。 仪式达到高潮时,物部神主换上了青色狩衣(注3)开始吟咏祭文。尽管我的日语不差,甚至能解读一些古文,但他咏唱的词汇却让我茫然不解。我甚至确信,其中一些音节根本不在标准的五十音图之内。 接下来的事情让我以为自己在观看的并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乡村祭典。 注1:《远野物语》 日本民俗学家柳田国男于1910年出版的着作,记录了岩手县远野地区的民间传说和怪谈故事。书中描述了该地区的神秘生物、妖怪、灵异事件等,展现了日本农村的古老信仰与风俗。《远野物语》被认为是日本民俗学的开创性作品,对后世妖怪文化和乡土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 注2:五朔节(may day) 欧洲传统的春季庆典,通常在每年5月1日或其前后庆祝。它起源于古代凯尔特和盎格鲁-撒克逊的庆典,象征春天的到来和自然复苏。典型活动包括舞蹈、绕五朔树(maypole)以及加冕五朔女王(may queen)。 注3:狩衣是一种日本古代贵族及武士阶层在非正式场合穿着的服饰,通常用于狩猎或日常活动。其设计宽松、轻便,象征地位与身份。乌帽子则是一种黑色的传统帽饰,通常与狩衣搭配,特别是在神职人员或仪式场合中使用。这两者的组合常见于神职、贵族或武士在特定仪式和祭祀中的装束。 第5章 水野奈绪美 在物部神主低沉的吟咏声中,我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戒酒前偶尔也会出现这种耳鸣现象,我并没有太在意。出于本能,我环顾四周,想看看村民们的反应。他们却全神贯注地投入在仪式中,没有一双眼睛在我这个身材高大、穿着随意的外国人身上停留片刻。就好像我这个不合时宜的“异物”根本不存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肃穆感,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神主身后跟着的巫女身上。她是个年纪大概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高颧骨、天鹅颈、拱形眉,还有着迷人的眼睛和丰润的双唇,一袭白色的绯袴和红色的袴裙,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在肩头,身材高挑,颇具镜头感。这种氛围有些令人窒息,所幸神主身后跟着的巫女十分养眼。 如果她换上一身紧身连衣裙出现在酒吧,过去的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搭讪。想到这里,我几乎忘记了眼前正在进行的仪式。 艾琳·贝内特的影子突然闪现在我的脑海中,她也曾是个楚楚动人的女子。我们是从何时开始频繁争吵的?算了,这段往事已经模糊不清了。 那位巫女宛如一尊精致的瓷器,轻盈地移动至物部神主身后,将手中捧着的、被白布严密包裹的供物虔诚地递给他。接下来的一幕与我之前在其他神社目睹的任何仪式都截然不同:巫女没有展示曼妙的神乐舞姿,神主也没有继续吟诵祈祷词。相反,囃子(注1)与鼓声戛然而止,拜殿内除了我那轻微的耳鸣外,一片沉寂。物部神主接过供品,默然无语,径直迈向内殿。 就在物部神主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内殿幽暗的门扉之际,一个细微的动静吸引了我的注意。白布下的供物突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仿佛有某种蠢蠢欲动的活物藏在其中。紧接着,一种极度令人不安的声响从内殿深处传来。那声音像次声波,低沉而压迫,持续了不到五秒,却让我耳鸣加剧,整个人如同得了美尼尔氏综合症发作般摇摇欲坠,差点无法站稳。 然而,周围的村民却似乎完全沉浸在一种梦幻般的安宁中,毫无异状。难道是我产生了幻听吗?不可能。自从我离开戒酒中心,就再也没有碰过威士忌或其他什么。我需要清醒一下,我想。这个念头促使我离开了神社的主殿,试图在户外的清新空气中找回理智。 “老师,你怎么出来了?” 雨宫敏夫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他正站在拜殿外抽烟,身着一身浅色的纹付羽织袴,这套行头对他略显宽大,有些滑稽,以至于我一时间没认出他来。 他自嘲般地正了衣襟,解释道:“哦,这个啊。我老婆非要我穿得正式点,说是尊重传统,这身还是问五郎借的呢。” “祖父江没来吗?” 我这才意识到,在拜殿里没有看到祖父江夫妇的身影。 “对啊,五郎那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连里子也不让来。得罪了神主大人,以后都不知道怎么样呢。还有啊,小清水那家伙也是,这种时候也缺席。” “怪不得,我只看到小清水太太。” “不过也没办法,吃公家饭的嘛,要去狐火垰巡视嘛。” 雨宫缓缓吐出烟雾,告诉我狐火峠那边有很多废弃的建筑,为了防止登山者和好事的废墟爱好者进去,县警常组织当地警察巡视,小清水自然要参加。不过他还提到,90年代曾有一个恶名昭彰的教团在狐火峠有据点。那个教团的名字在此我不便提,当年这些恶棍曾干下了一连串骇人听闻的暴行,甚至连远在英国的我也有所耳闻。 “听说狐火垰现在还会有人看火光哦,搞不好是什么黑色梅撒。”雨宫越说越兴奋。 我知道他想说的是“黑弥撒”,但据我所知,那个教团虽然恶贯满盈,却和恶魔崇拜毫无关联。这大概又是某个喝醉的酒鬼胡诌的故事。 我抓住机会,开始打听刚才祭祀仪式的细节。我必须弄清楚那诡异的声音究竟是我戒酒后的后遗症,还是另有原因。 “你们这里的人都很虔诚啊,刚才那个仪式很特别,是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他耸耸肩:“那个啊,我也不太懂呢,我问过老婆和丈人,他们也都只说是自古以来事代主大人的供奉仪式,保佑风调雨顺之类的老生常谈。” 我想进一步确认那个白布下的供物,于是开口道:“那个巫女手里的……” “嘿嘿,老师啊,你也看中水野小妹妹了啊。” 雨宫一脸坏笑打断了我。 很遗憾,雨宫猜错了,我对那个巫女毫无兴趣。 “那个巫女吗?上次来倒是没见过她。” “对吧,那个尤物在这种乡下地方可是稀罕得很。她不是本地人,不会天天在这里。我猜今天不少年轻人来参加仪式,恐怕就是为了看她呢。” “我其实想问你,知道她手里的供物是什么吗?我刚才似乎看到……” 雨宫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他将烟掐灭在便携烟灰缸里。“我说老师,水野那女人虽然漂亮,但你最好小心为妙,她可不一般。” 正当我想追问时,雨宫太太出现了,催促丈夫回去拜殿。雨宫临走前指向拜殿西南方:“老师,那我先走了,你想了解神社的事情那里有个资料馆,就是五郎帮忙修的。” 雨宫离开前指向拜殿西南方。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一栋占地约1500平方英尺的崭新木制建筑,门楣上的牌匾写“d村乡土资料馆”。令我意外的是,那些虔诚的信徒居然还参与修建了这样一个明显用来吸引游客的设施。 走进资料馆,里面陈列着各种“鬼故事”相关的文献,以及诸如据说杀死过鬼的刀、妖怪的毛发等等展品。最令我啼笑皆非的是一具人鱼木乃伊,与我在理查德的手稿里看到俊美的男性形象完全不同,它的上半身呈现出灵长类动物的特征,腹部隐约可见针线痕迹,显然是某只可怜的猴子和鱼类被粗劣地缝合在了一起。 回想起20分钟前在本殿内庄严肃穆的仪式,我不禁哑然失笑。从庄重的祭典到这充满怪诞的展览,反差之大令人恍惚。在这个信息化的新世纪里,居然还有人用如此拙劣的手法来吸引游客,这就像巴纳姆的斐济人鱼一样荒诞不经(注2)。 我猜测,也许祖父江五郎正是因为反对这种低劣的伎俩,才与物部神主闹翻的吧。 “‘人鱼标本’太假了,你是这么想的吧,先生。” 一个悦耳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她用流利的英语说话,但口音清晰地透露出她的日本人身份。 转身一看,我不禁怔住。站在我面前的正是那位在祭典上跟随神主的漂亮巫女。此刻,她的面容不再那么庄重,反而带着一丝俏皮的笑意。 “其实我在仪式上就注意到你了,”她微笑着说,露出可爱的酒窝,“你是在场的唯一的外国人嘛。” 我心中泛起一丝尴尬,急忙解释道:“抱歉,我并没有取笑的意思。” “没事,没事。”巫女笑着摆手, “这些东西我刚来的时候就吐槽过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当然啦,这些也只是偷偷地和朋友们说的。” “是这样啊。”我一时语塞,只能礼貌地点点头。 “虽说是巫女,其实我只是打工的。至于神主大人的那些规矩和讲究,也就那么回事。”看到我有些尴尬,她迅速补充道。 “对不起,我居然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水野奈绪美。” 原来她叫奈绪美…… “马丁·伍德。” 水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亢奋,“马丁·伍德?难道您就是那位写了《噩梦维度》的马丁·伍德?” 如果是平时,我会很高兴,但现在我只感到谎言被戳穿的惊讶。我本以为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不可能有人认识我。 “正是我。”我承认道,\"不过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民俗学者。\"说着,我竖起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水野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可爱表情:“嗯,是秘密取材。我明白。” 尽管我不记得自己的小说出过日语版,但水野的英语如此流利,读懂我的作品显然不在话下。想到在地球的另一端,我的读者中还有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我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水野对我的作品了如指掌,甚至能背诵其中的片段。在英格兰,我对自己的名气尚有自信,但没想到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竟然也有如此热情的读者,这着实让我又惊又喜。 正当我们聊得热火朝天之际,一道银发闯入了我的视线,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注1:囃子 日本传统音乐中的一种伴奏形式,通常在能乐、歌舞伎、神乐等表演中使用。囃子乐器主要包括鼓、笛子和铃,用于渲染气氛、增强节奏感和表演的戏剧效果。囃子不仅是音乐的组成部分,还与舞蹈和戏剧紧密结合,是日本传统表演艺术中的重要元素。 注2:巴纳姆的斐济人鱼是19世纪着名的怪奇展览品,由美国马戏团经营者p.t.巴纳姆展示。这件“斐济人鱼”其实是鱼尾和猴子上半身拼接而成的假造标本,曾被宣传为真实的美人鱼化石。尽管后被揭穿为骗局,但它仍成为怪奇展览和巴纳姆炒作的经典案例之一。 第6章 夕见岛的人鱼 “奈绪美,原来你在这里摸鱼啊。”物部神主的声音突然在我们身后响起,仿佛从虚空中浮现。 水野巫女瞬间收敛了笑容,如戴上能面一般,恭敬地低下头:“非常抱歉,神主大人。这位先生对人鱼的传说很感兴趣,我正在为他解答疑问。” 物部神主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我和水野之间扫视了一番后,定格在我身上。他微微抬起下巴,轻轻挥了挥手:“我会亲自为这位先生讲解的。拜殿那边还有收尾工作,你去处理下。”物部挥了挥手。 “我明白了,马上就去。”水野恭敬地向神主鞠躬,然后转向我微微欠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随即快步离开了资料室。 看着水野离去的背影,我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但眼下,我必须集中精力应对眼前这位神秘莫测的神主。我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用我最恭敬的语气说道:“神主大人,刚才的神乐和奉纳仪式真是精彩绝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传统仪式蕴含的智慧,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物部神主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微笑,眼角的皱纹微微舒展:“多谢夸奖,伍德先生。我们村远离都市,不知道您住得还习惯吗?”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他这次没有使用那令人尴尬的蹩脚英语。我微笑着回答:“您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荣幸。这个村子确实很有趣,生活上没有丝毫不便。” “看来里子一家还算尽职尽责。”他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我无法解读的神色。雨宫说得没错,我们的中间管理层先生果然和祖父江家关系特殊。 我试探性地说道:“大家也都很亲切,五郎告诉了我不少有趣的事情……” 我本想乘势询问那些奇怪的工艺品,却被物部打断,“啊,差点忘记了,伍德先生是想听人鱼的传说啊。”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 他突然开始了他的讲解:“很久以前,在我们这里有一片不为八百万众神所容的海域,人鱼,这种污秽的生物就栖息于此。附近的渔民从来都不敢深入这片海域,直到一个勇敢的渔夫误入其中,经过一场搏斗,终于冲出重围,并捕获了一条污秽的人鱼” 看到物部绷着脸对着一个人造的怪物解说,就好像它是真的一样,这种场面颇为有趣。我忍不住复读了一句,语气中夹杂着嘲讽;“污秽的人鱼?” “人鱼不老不死,有违自然规律。” 我追问道,试图引导话题:“我知道八百比丘的传说。我是问您为什么说他们是污秽的。” “伍德先生,和印斯茅斯的那些恐怖的生物一样,它们来自深渊。”他开始反复唠叨这几个老掉牙的词,就好像全世界上只有他看过洛夫克拉夫特那些玩意儿一样。或许一百年前的小泉八云会对此感兴趣,但对马丁.伍德连前菜都算不上。 我决定冒险一试,说道:“那这个标本就是那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吧?” 如果物部满脸通红,因骗局被揭穿而恼羞成怒,将我赶出去倒也不足为奇。 物部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预期。他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慌乱地试图掩饰。相反,他笑了,而且是那种被逗乐的笑声,仿佛我刚刚讲了一个绝妙的笑话。 “失……失礼了,伍德先生……”他边笑边说,“我想现在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是不会把这种东西当真的。” “是的,所以这是一个赝品?” “赝品、假货,类似见世物小屋(注1)的东西。来这里的游客想必也都知道这不是真的吧。”物部坦然承认,但这种坦诚反而让我感到困惑。 我皱着眉头问道:“等等,你是说你故意做了一个假货来招揽游客,而游客也知道这不是真的,并乐在其中?” “刚才的仪式真累人啊。”物部抖了抖狩衣,摘下乌帽子,露出已经被汗水浸湿的额头,然后问道:“您去过尼斯湖吗?” “当然,我曾游览数次。”我回答。 “尼斯湖水怪中心里的照片、目击者记录,您会相信吗?” “当然不会,我又不是傻瓜。”我笑了。 “但如果没有那些,是不是像缺少了什么?” “好吧,我懂了。为了配合整个神社的氛围,你伪造了一个标本。”我恍然大悟。 “是先代神主找人做的标本,我只不过把它从储藏室拿出来而已。” “然后再编了一个故事?” “不,伍德先生,故事是真的。神职人员从不撒谎。”这一句他又换成了英语,语气突然严肃。 好吧,我的中间管理层先生,如果你坚持的话。 我差点忘记了最初的问题,赶紧问他“村子里每家每户门口的那些工艺品呢?渡边说历史悠久来着。”我差点忘记了,赶紧问他。 “噢,那些啊,是我随便画画然后叫五郎制作的。你知道大地艺术节吗?(注2)”他又变得轻松起来,我有些搞不懂这个人。 我点头道:“我知道,在新泻。” “我想d村是不是也能发展成那样,所以就抛砖引玉,也许会有艺术家被我的作品吸引也说不定。”物部一时间竟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耳尖微微泛红。 “真是崭新的想法啊。”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啊,我差点忘记了一个关键问题,既然他如此好说话,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物部先生,您说的人鱼出没的神弃之地不会是夕见岛吧。” 物部一愣,随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伍德先生,那个岛屿在战时的地震中就沉没了啊,那可是我出生之前好久的事情。” “所以……” 物部神主并未多加思索,缓缓说道:“夕见岛……那是我们不愿提及的过去。那个岛屿曾经是我们的一部分,岛上的居民与我们共享着同样的海洋和信仰。但后来,他们开始崇拜……某种异端神灵。最终,他们引来了天罚,岛屿沉入海底,所有的居民也随之消失。” 我心中一阵激动,这不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吗?虽然这个故事听起来像是翻版的所多玛与蛾摩拉,但作为噱头却足够吸引人。我暗自思忖,理查德当年追寻的,恐怕就是这样的传说吧。 物部忽然语气又陡然尖锐:“伍德先生,这就是你们这些人想要的故事吧。”他用一种近乎讽刺的腔调说道,当地口音开始变重,“你们总是这样,期待古怪习俗的家族、渴望扭曲的伦理、追求血腥的信仰,沉迷于猎奇的故事。” 他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他没说错,我来此的初衷就是如此,只是我也不能就此认输。 沉默了片刻,我很快调整了情绪,决定用一种更加轻松的态度来回应:“唉,看来我们这些外来者的确让人失望啊。可惜的是,我还没找到那些''血腥的信仰''——不然倒是能为我的论文添上几分异域色彩。” 物部神主的眼睛微微眯起,但很快恢复了冷静。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坦率地顺着他的嘲讽开玩笑。 “好吧,这也不能全怪你们。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抱有这样的期待,希望这些神秘色彩能吸引游客和新居民。毕竟,厌倦了大城市喧嚣的年轻人,或许会对这种充满传说的乡村产生兴趣吧。”他顿了顿,“不过,伍德先生,夕见岛上确实有过蛭子的信仰——这是连先代神主都记载过的。” 我笑道:“神主大人,我记得上次来访时,您曾告诉我附近并没有蛭子的信仰。” 物部微微颔首,语气沉稳:“上次你问的是附近,我所说的自然是指d村及其周边的区域。而夕见岛,早在战时的地震中就已经沉没,它的历史与我们村庄的信仰无关,所以我并没有撒谎,” “据说,蛭子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神明。它是一种被诅咒的存在,残缺、不完全,就像你在传说中听到的那样——没有骨头,也没有五官。夕见岛的居民一度崇拜蛭子,妄图获得某种庇护,但这样的信仰往往只会招致灾祸。” 他停顿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继续说道:“至于你提到的人鱼……他们是蛭子的使者,带着海洋的黑暗与诅咒。夕见岛的居民相信,只有通过向人鱼供奉,他们才能安抚蛭子的愤怒,换取平静的海洋和丰收的渔获。” “人鱼是蛭子的使者?”我重复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理查德手稿中的那张诡异的手绘图。 “人鱼的传说遍布日本各地,但如我之前所说,夕见岛的版本最为阴暗。那些生物是怪异、丑陋的存在,它们的出现预示着死亡和灾难。岛民深信,只有通过特殊的仪式和供奉,才能让这些使者带来安宁,否则就会引发天罚。” “这就是夕见岛沉没的原因吗?”我追问。 物部轻笑了一声,神情似乎有些嘲弄:“谁知道呢?夕见岛和蛭子的信仰在那场大地震中一同消失了,岛屿早已沉入海底,所有的秘密也随之湮没。” “神主大人。”我学着渡边和雨宫对物部的称呼,恭敬地问:“这些都是有记载的,都是真的吧。” “当然,我说过,神职人员从不说谎。”他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一次用的是日语。 注1:见世物小屋是江户时代至昭和初期的日本传统娱乐形式,类似于西方的怪奇展览。它在庙会等场合搭建临时舞台,展示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演或物品,如异形人、奇珍动物、妖怪传说等。见世物小屋不仅是民间娱乐的场所,也是传递怪谈与民俗文化的窗口,深刻影响了日本大众文化的发展。 注2:大地艺术节 大型户外艺术展览,通常在日本新泻县的越后妻有地区举行。该艺术节每三年举办一次,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利用当地自然风光和乡村环境进行创作。作品涵盖雕塑、装置艺术和地景艺术等,融合自然、文化与艺术,意在振兴农村地区,吸引游客关注乡村的独特魅力与挑战。 第7章 火车怪客 艾迪·康威放上原稿,长舒一口气。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总算自己的投资没有白费。虽然仍有一些瑕疵需要打磨,但就目前所见,这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开始。 他将最后一口咖啡饮尽,余味在舌尖上萦绕片刻。瞥了眼腕表,火车即将启程。艾迪迅速收拾好马丁的原稿和自己的黑色笔记本,起身时给马丁发了一条短信:“需要确认,这一切都是纯粹的虚构,对吧?记住,你在写小说,不是非虚构!” 书中的艾琳·贝内特这个名字让艾迪心头微微一紧。如果真的是虚构,改个化名或删掉情节就行。但他不由得回忆起那次差点酿成大祸的经历——马丁曾因为在小说中直接使用真实体验和人物实名,差点惹来一场官司。最后,艾迪费了不少功夫,才将事态平息。 艾迪踏入一等座车厢,发现乘客并不多。他希望接下来的几小时能安静地继续读原稿。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却突然愣在原地。对面已经坐着一位东亚面孔的年轻男子。那人双手紧握一本书,目不转睛,仿佛被书中的世界完全吸引。当他微微调整坐姿时,书脊映入艾迪的视线——赫然是马丁的力作《噩梦维度》。 艾迪的内心微微紧张。虽然他自认为没有偏见,但与亚裔面对面而坐总让他感到一丝不自在。 尽管如此出于礼貌艾迪还是打了招呼,他故作轻松地抱怨起这鬼天气,仿佛在和老朋友闲聊。起初,那位亚裔年轻人的回应冷淡得令人尴尬,只是简单地介绍自己叫杰米,似乎来自中国或日本的某个城市。艾迪没能听清那个城市的发音,也懒得追问。对他来说,那些地名和亚洲人的面孔一样模糊,听起来都差不多。 然而继续聊了几句,当杰米得知艾迪是马丁·伍德的经纪人时,他的态度瞬间改变,兴奋地表示自己是马丁的忠实读者,他的眼睛因热情而闪闪发光,仿佛遇到了偶像本人一般。艾迪有些意外,感到一丝受宠若惊。很少有读者会知道编辑的名字,更不用说经纪人了。 “我正趁着寒假游览英格兰乡村,寻找马丁在书中写过的那些城堡、沼泽还有古代遗迹。”杰米热情地说道。 艾迪挑了挑眉,不无讽刺地回应:“老实说,我不太明白这个季节的坎伯兰除了患上风湿性关节炎,还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尽管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暗自欣喜,总算有亚洲留学生对英格兰乡村感兴趣,而不是那几个老掉牙的大城市。 杰米深思熟虑地回答:“有时候,真正的魅力不在于明显可见的景色,而是隐藏在日常生活的民俗与古代历史的关系。” “你说得很有道理,”艾迪违心地附和,“你是对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有兴趣吗?” 杰米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不,我其实更着迷于远古的巫术和有关的巨石阵,当然还有它们的历史。就像马丁.伍德在这本《噩梦维度》描写的那样,远古神只的力量通过德鲁伊们的传承在现代复活。” 艾迪强忍着笑意,这个马丁的铁杆粉丝显然不知道《噩梦维度》中的某些灵感仅仅源于马丁一次酩酊大醉后的胡言乱语。 “康威先生,”杰米突然问道,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你知道为什么如此多的古文明都有巨石阵或类似的人造石堆吗?” 我怎么知道,艾迪心想,但杰米显然没打算给他回答的机会。 “这些石堆,或者称之为‘cairn’,在各种文明中都有出现。无论是英国、埃及、希腊,还是亚洲,都有这种巨石结构或石堆。它们可能用作祭祀场所,也可能用于天文观测,或者像日本那样,用来纪念死者并作为墓地的代替。” 艾迪若有所思。马丁确实提过一些书中的灵感来自他小时候被父亲带去参观坎伯兰的远古石堆。但这些细节从未在公开场合提及,马丁真正称上朋友的人并不多,应该只和艾迪、艾琳·贝内特提过,还有他那些风流韵事中的女主角们可能知晓一二。也许杰米作为马丁的狂热粉丝,真能从作品中推理出马丁的奇思妙想? 艾迪打开手提包,拿出那本黑色笔记本。这是他读原稿时记录疑问和争议剧情的老习惯,还是入行时马丁教会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着在咖啡馆里读原稿时写下的问题,大多是马丁的老毛病——过多的生僻词和外来语又不做注释。原来他喜欢插入拉丁语或克罗地亚语之类的,这次竟然变成了日语。 “杰米,抱歉打断一下。”艾迪从笔记本里挑选出一个疑问,小心翼翼地问道,“想请教一下有关日本的人鱼传说,据说和我们传统认知中的不同。” 从刚才的对话中,艾迪觉得杰米对全球各地的历史和文化颇有研究,加上他的亚裔背景,也许能帮上忙。 杰米的回应略带讽刺:“你不觉得西方人总是把熟知的各国混为一谈吗?如果我拿着《罪与罚》去请教一个英国人,并声称这是他们国家的文学杰作,结果肯定不会令人愉快。” 艾迪心里一沉,感觉到杰米话中隐隐透出的一股敌意。作为经验丰富的经纪人,他明白在这个政治正确的时代,一个不慎就可能引发社交媒体上的轩然大波,比如“卡尔克萨联合公司的经纪人涉嫌种族歧视”这样的推文,足以摧毁他多年的苦心经营。 艾迪意识到自己不能轻易失去冷静。他调整语气,努力保持平和:“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杰米却没打算让话题轻易过去,抬起手,打断了艾迪,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你们西方人总喜欢用‘亚细亚’、‘亚裔’这样的词汇来简化一切。你们把看不懂的东西统统归为‘异域’,把整个大陆的古老文化压缩成一个词——但你们从不理解这些词汇背后的真正意义。你们自以为站在文明的顶峰,掌握真理,却对那些比你们的历史悠久得多的力量一无所知。” 艾迪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怎么回事?他在说什么力量?艾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现在他能做的只有保持沉默,希望这场尴尬的对话能尽快结束。 也许是对自己咄咄逼人的态度也觉得不妥,杰米叹了口气,语气变得稍微缓和了一些:“抱歉,我不该激动。说到底,您并非有意冒犯。还是回到我们之前的话题吧——日本的人鱼传说。康威先生,您刚才提到日本的人鱼和欧洲的区别是什么?” 艾迪松了一口气,庆幸杰米主动将话题拉回正轨,便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装作信手拈来地说道:“嗯,据我所知,日本的人鱼与西方不同。它们的上半身像猿猴,尾巴是鱼尾,据说它们还有长生不老的能力,是这样吗?” 杰米轻轻鼓掌,然后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您知道得还不少。确实,根据不同的地区,人鱼的形象有所变化。在中国,人鱼常被描绘成美丽温柔的生物,甚至有传说它们的眼泪能变成珍珠。而日本的描述就复杂得多,不仅有类似美人鱼的形象,还有上半身像猿猴般的怪异存在。它们的出现往往预示着灾难,尽管它们的叫声像云雀般悠扬。 “日本确实有不少自称是‘人鱼木乃伊’的东西,不过大多是为了吸引游客的赝品。”杰米突然停顿了一下,“您听说过八百比丘尼的故事吗?” 艾迪不时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虽然这不是他的工作范围,但他还是觉得有助于理解马丁的原稿。面对杰米的问题,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这个词一无所知。 “在佛教文化中,比丘尼是指皈依佛门的女性,相当于西方的修女。”杰米继续解释道。 “不过人鱼与八百比丘尼(yaobikuni)有什么关系?” “八百(yao)是活了八百年的意思,您现在明白了吗?”杰米的语气忽然放缓,嘴角微微上扬。 不知为何,艾迪突然很讨厌面前年轻人,尽管如此,他仍然继续问道:“难道这个八百比丘尼就是人鱼?” “很可惜,并不是。”杰米有些失望地否定了艾迪,“大约在7-8世纪间,有个日本渔民受邀到陌生人家中用餐。当他发现煮熟的鱼头竟酷似人脸时,他佯装进食,实则将鱼肉藏于袖中。次日,他惊觉妻子已误食那块鱼肉,从此获得了不老不死的诅咒。经历数次与至亲生离死别后,她选择出家为尼,因活了800年,故得‘八百比丘尼’之名。” “等等,”艾迪皱着眉头叫道,“这个故事里的人鱼长着人脸,而不是猴脸?” “这只是一个传说,一般传说所呈现的故事永远都无法到达‘真实’。”杰米没有直接回答。 “额……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种假说认为,食用人鱼肉其实是某种祭祀仪式的一部分,而‘不老不死’更像是一种象征,一种‘启蒙’。那个被捕获的人鱼可能是某位神只的眷属或者某种后代的变种,携带着一种极其古老,甚至可能不完全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基因。” 艾迪不由自主地想起马丁喝醉时胡说八道的那些屁话。现在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厌恶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青年了。这个杰米简直和马丁一模一样,尤其是在醉酒后说些稀奇古怪的理论时。初入行时马丁就经常当众嘲笑艾迪见识少,从事出版业竟然知识储备如此之少。当时的马丁真是混球,有好几次艾迪都想用啤酒瓶砸破他的脑袋。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出于礼貌,艾迪没有打断眼前这位滔滔不绝、说着让人半懂不懂的亚洲人,况且自己还有求于他。 “而这个神只名叫蛭子。”杰米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蛭子”这个词犹如一颗冷冰冰的石子,突然落入艾迪的心头,掀起了一阵不安的涟漪。这个名字……是马丁原稿中的关键线索。理查德的笔记里也提到了这个神灵,夕见岛的蛭子祭祀。可是……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知道? 艾迪心里一片混乱,他脑海中闪过各种可能性——这是马丁安排的恶作剧?但车票是临时买的,不可能提前布置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能再说说这个蛭子神吗?”艾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竭力掩饰住内心的惊慌和憎恶。 杰米的说明与马丁原稿大同小异,诸如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是创造日本列岛的神只,蛭子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因为畸形被父母放进芦苇船中随波逐流而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记载之类。 艾迪试图引出更多的情报,装作义愤填膺地说道:“仅仅因为畸形就抛弃自己的孩子,这太残忍了吧。” “抛弃畸形儿在人类历史文化中比比皆是,用现代伦理去批判古人并不公平。况且,人鱼们所侍奉的蛭子可能只是一个代称,用来指代被遗弃的古老存在。” “我一直以为我们讨论的只是一些虚假的异教神话。”艾迪停了下笔杰米的言辞越来越让他感到不安,就像是在和一个精神错乱的人对话。 “唉,你们总是这样无趣。我认为蛭子可能拥有某种强大到令双亲感到恐惧的特殊能力,或者抛弃蛭子本身就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神话既是信仰的外化,又是蛭子和他双亲意志的体现。即便在科技发达的今天,以dna为介质的纽带所蕴含的神秘感和象征意义仍然存在,连接着现代人与‘他们’的世界。即使在深渊中,蛭子污秽的血脉依然能影响到现世。”杰米每次提到蛭子两个字时声调都会升高2度。 又来了,这个亚洲人疯了,甚至比马丁喝醉时还要疯,艾迪只希望快点到站,好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既然有你们能相信一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人能复活,那地球另一端的人们相信蛭子或其他神话也就不足为奇了。有时候,真相比我们想象得更为简单,只不过它可能来自我们从未考虑过的地方。”杰米微笑着说,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终于,车停在了普雷斯顿。杰米拿起行李,朝艾迪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下了车。艾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终于长舒一口气,随后拿出马丁的原稿,努力让自己重新集中注意力。 “那个该死的家伙……”艾迪低声咕哝,手中的笔一度停滞在纸上。他的心跳依然有些紊乱,尽管杰米已经走了。那些关于蛭子的话语挥之不去,仿佛在他脑海深处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 他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专注于手中的原稿。 “只是个爱好超自然的神经病罢了,”艾迪自我安慰着,翻开了马丁的原稿。“该死的,马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8章 偶遇 在结束与物部神主愉快的对话后,我心中涌起一丝欣慰。至少我找到了一个知晓夕见岛存在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证实了理查德手稿中那些匪夷所思的岛民信仰确实曾经存在。 当我准备离开时,他的热情邀请让我略感意外:“有空常来坐坐。”我微笑着确认这不仅仅是日本式的客套,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去拜访。 然而我并不奢望物部神主的友谊。日本人对外国人的热情背后,总有一层难以逾越的心理屏障。因此,我也保持着适度的热情,以免让他感到“困扰”——这是日本人在交际中的一种常态。 遗憾的是,关于夕见岛居民集体失踪的真相,物部神主始终讳莫如深。他固执地坚持认为,岛民随着夕见岛一同沉入海底。至于蛭子信仰的具体细节,他更是守口如瓶。我自然也没有吐露我的底牌,只字未提理查德曾造访过夕见岛的事实。当然物部神主还在坚持人鱼的存在,我却没有将这一说法当真,认为这可能只是某种现象的具象化表达罢了。尽管如此,物部神主在民俗学方面的广博学识,特别是他对神道教的现代解读,依然让我受益匪浅。 随着调查的深入,我内心渐渐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却又无法完全看清门后的景象。那个神秘的岛屿,蛭子信仰的暗影,还有理查德手稿中那张描绘着人鱼金杯的插图……这些片段就像一幅拼图,每一块都清晰可见,却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图景。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初衷正在逐渐远去。夕见岛的吸引力愈发强烈,写作变得次要,反而成了一种自我安慰的借口。每晚,当风呼啸着穿过d村狭窄的巷道时,我感到无数低语在耳边回响。这种感觉让我焦虑不安,夜不能寐。渐渐地,我不得不依靠艾司唑仑片来入睡,仿佛回到了戒酒中心的那段时光。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出现梦游的症状。某个夜晚,我在恍惚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桌上,手中紧握着笔,面前摊开的是理查德的手稿。手稿的末页,赫然写着: “它们被剥开鳞片,血水涌出,像腐烂的鱼油般,刺鼻的腥臭弥漫整个祭坛。蛭子在黑暗中注视着一切……” 那一瞬间,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我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的笔,掌心里满是冷汗。我甚至不记得自己何时写下了这些文字,但它们无疑属于我。 “马丁,这样下去不行。”我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然而说服自己的效果并不如预期。我需要一些改变,哪怕只是暂时摆脱d村的压抑氛围,也好让我重获清醒的头脑。于是,我开始搭乘雨宫敏夫的轻型卡车去m县的其他地方散心,试图重新找回生活的节奏。 2月初的某天,我跟着雨宫进货,来到m县首府s市,计划在这座城市里逛逛博物馆和美术馆,或许还能找个青年旅社小住两天,好好放松。午餐时,我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想简单吃点东西。餐馆一角的某个身影让我的计划瞬间脱轨——水野奈绪美,她就那样坐在那里。 我记得上次见到她时,她的巫女服将她包裹在一种神秘的壳中,而现在,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修身毛衣,毛衣贴合她的身形,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和优雅的肩颈,一条黑色紧身牛仔裤,在她的修长双腿上流畅地展现出一种利落感,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当她注意到我时,短暂的羞怯划过她的脸庞。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尴尬无形地弥漫开来。如果连招呼都不打,似乎显得太过失礼了。我从座位上站起,微笑着朝她走去。 “真是巧啊。”我笑着说道,语气轻松得仿佛我们只是老朋友重逢。 “嗯……真巧。”她的声音轻快,却带着一丝躲闪,眼神飘忽不定。 很快,气氛变得自然了许多。我们一起坐下,点了些简单的餐点。随着交谈的深入,我发现水野的羞涩逐渐消散,热情取而代之。这种变化让我想起了东京那些对白人充满兴趣的女孩。水野似乎和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者我以为她们是一样的。 如果年轻十岁,我绝不会拒绝一场唾手可得的艳遇。可现在,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警告我:这不是你想要的。我可不是那种会轻易陷入诱惑的男人——至少,我想这么告诉自己。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随口问道。 “我家在s市嘛。”她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神情,仿佛觉得我早该知道。 “对,你说过,你只是在神社打工。”也就是说,她每次需要工作时,都要往返s市与d村,这可是有30公里的路程。 她点了点头,接着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马丁,你的新作怎么样了?”说完,她像意识到失礼似的,连忙可爱地捂住嘴,“糟糕,这个话题不方便透露吧。” “是的,当然……”我下意识地回答,随即赶紧改口道:“不,其实可以正好想找人聊聊。”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现在陷入了追寻夕见岛秘密的迷雾中,我更不想暴露自己在写作上的瓶颈。那样只会让我这个漂亮的书迷幻想破灭。于是我开始胡诌起来,夸夸其谈地编造各种未来的构想。当我提到想将哥特元素与日本文化融合时,水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马丁,你知道狐火峠吗?”水野微微侧身。 “当然,观光课的人介绍过。”这是我最近第二次听到这个地名,水野压低声音,似乎是想要分享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不禁联想到雨宫提过的那些传闻。 没想到水野只是讲述狐火峠的历史:从明治时代繁荣的铜矿,70年代的突然关闭,以及随之而来的d村没落。 我打断了她的叙述,试探性地问道:“难道是因为矿山里发现了什么灵异的东西?” 她微微一笑,起身换了个座位,坐到了我身边,身体微微前倾,气息温热,几乎贴着我的耳朵,语气变得神秘起来:“其实,是因为他们挖出了战国时代的人柱。(注1)” “人柱(hitobashira)?”我重复着这个单词,有些不解。 我确实听说过这种仪式,但一直认为它不过是东方主义下的怪诞传闻,用来迎合西方对神秘东方的幻想。 水野继续说道:“我是在都市传说的bbs上看到的。那些矿工在挖掘时破坏了人柱的布局,结果事故频发,公司最终不得不放弃开采,关闭了矿山。” 呕,都市传说?该死的互联网!一样就已经够可疑了,两个要素相加就和那些廉价的恐怖漫画没什么区别。 如果是过去的我,恐怕早已讥笑出声,随口说出伤人的讽刺话语。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只是个没落的作家,需要各种新奇的素材填充作品。我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她的话,假装深思熟虑地问:“这难道和那个教团有关?” 听到我提起那个教团的名字,她明显愣了一下,眼中的迷惑一闪而过。“你是说……那个教团?”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谨慎,“怎么可能?70年代那个教团还没成立呢。” “可我听说过传闻,说他们曾以废弃铜矿为基地。” “真的吗?”水野的脸离我更近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有我的渠道,”我神秘地笑了笑,故意卖关子,“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突然跑到d村?” 她皱着眉头说:“奇怪,我从来没在神社日志里看到过类似的记录。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过,那些八卦杂志肯定早就报道了吗。” “等等,你是说神社日志会记录与神社无关的事情?”我突然又想到了夕见岛。 水野玩起了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日本神社的神社日志记录每日祭祀、活动及神职人员的事务,是神社历史和管理的书面资料。神社日志有时也会记录当地的重大历史事件,如自然灾害、重要祭典或社会变动,具有历史参考价值。” “那……人柱的事情也被记录了?”我追问,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一些,仿佛期待着某种不该期待的答案。 “没有,只有一条去铜矿驱邪的记录,说什么那里通向‘蛭子之渊’什么的。” “蛭子?”这个名字像根刺一样扎进我的脑海,我猛然站起来,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你确定是蛭子?” 店里的客人和服务员齐刷刷地朝我投来目光。水野连忙拉了拉我的手臂,用力气拉我坐下。 “小声点啦。”她压低了声音,瞥了一眼四周。 我咽了口唾沫,低声重复:“你确定是蛭子?” 水野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不耐烦:“是的,别忘了我是巫女,这些我怎么会搞错?不过确实有点奇怪,据我所知蛭子和事代神社没有任何关联,附近也从来没有过相关的传说。” 我装作不经意地点了点头,试图掩饰内心的震动,轻声问道:“水野,那再久远一点的历史呢?比如1944年,能帮我查下那年有什么关于夕见岛特别的记录吗?” “夕见岛?”她轻轻重复了一遍,短暂的困惑爬上她的白皙的脸,但随即便恢复了自然。“下周我整理日志的时候试试看,不过——”她的语气突然变得调皮,冲着我眨了眨眼,“马丁先生,作为交换,你明天有时间吗?” “去狐火峠?” 她撇了撇嘴,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意,仿佛在取笑我的迟钝:“当然不是去那种煞风景的地方。我是说,看电影。有一部我一直想看的片子,好嘛~好嘛~” “好吧。”我机械地答应了,心思却早已飘向邪教、诡异的铜矿、人柱的秘密……还有蛭子。这些名字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像一张复杂的网,缠住了我的理智,逐渐为我的作品勾勒出新的轮廓。 “好耶!”水野举起杯子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琥珀色的液体沿着她的红唇滑落,流入她纤细的喉咙,她的颈部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蠕动。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跟随她的每一个细节,直到意识到自己竟已无意识地将手中的软饮吸干,连吸管都被我无意识地咬扁了。我向艾琳发过誓,再也不碰酒精…… 那晚我住在s市的一家胶囊旅馆。第二天,我和水野一起看了一部日本悬疑片,影片的名字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情节是关于一个当铺老板的死亡,牵扯出了一桩十几年前的少年犯罪。水野很喜欢这部电影,而她……她显得有些过于热情。 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水野是个好女孩,不是会主动勾引人的那种,只是……好吧,或许是我的问题。 电影散场,我与水野简单道别,独自去了附近的一家网吧。我讨厌笔记本电脑,哪怕在旅行中也不带着它。我有智能手机,但也仅限于收发邮件,4英寸的屏幕实在不适合用来浏览网页。 我在这家网吧里输入了水野提到的那个都市传说bbs网址。正如我预料的那样,论坛里充斥着老掉牙的怪谈:人面犬、裂口女……没什么新鲜的,唯一让我停下多看一眼的,是一个叫“八尺大人”的怪物——传说中高达七英尺的巨大女人。我还顺手发了个帖子,提到了狐火峠和‘蛭子之渊’,友善地询问有没有人知道更多相关信息。当天几乎没人回应。 回想起来,那时我对狐火峠的兴趣已经悄然增长。之后去拜访祖父江,只是更加坚定了这个兴趣罢了。 注1:人柱 日本古代一种祭祀习俗,为了保护建筑物如桥梁、城堡不受灾难或神灵的侵扰,将活人作为供奉对象,埋在地基或建筑物下。被选为人柱的人被认为是献身于神灵,以确保建筑的稳固和地区的安宁。 第9章 战俘日记 咚,咚,咚。 低沉而有节奏的敲击声从屋子深处传来。那声音,像是拳头砸在木制墙壁上,沉闷而又压抑。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筷子在手中不由自主地颤抖,险些掉落。条件反射般,我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手,回忆中那熟悉的痛感却突然袭来——几个月前,我也曾这样用拳头发泄过。 祖父江五郎的脸色骤变,方才还在轻松交谈的他,此刻眉头紧锁,他似乎像是在害怕什么,转头向妻子里子使了个眼色。里子心领神会,默默起身,沿着走廊走向内室。 “咚、咚、咚”声继续回荡,整个屋子仿佛被这声音压垮,空气变得愈发沉重。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饭菜上——奶油炖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金黄的炸牡蛎酥脆可口,几碟色彩鲜艳的腌菜点缀其间。可那挥之不去的声响和五郎阴郁的表情,让我难以安心品尝这顿本该美味的晚餐。 几分钟过去,像是度过了几个世纪。五郎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缓慢地说道:“那是我儿子……身体不好,已经很多年没出门了。” 我点头表示理解,并说了一些客套话。早在来到这个村子时,居酒屋老板雨宫就曾提到过祖父江家有个“家里蹲”的儿子。但直到此刻,我才第一次从他们口中听到关于这个神秘人物的只言片语。 五郎低头继续用餐,但他的动作变得机械,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例行公事。我强迫自己跟随他的节奏,可食物在口中失去了味道,变得味同嚼蜡。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晨会答应祖父江里子的邀请。最初,我以为这不过是乡村特有的热情好客。在d村的日子里,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杂货店与五郎喝茶聊天。尽管祖父江的家就与杂货店相连,但我从未真正踏入过他们的私人空间,只在玄关处短暂停留过。也许潜意识中我想通过五郎进一步探求事代神社的秘密吧,所谓的“蛭子之渊”还是其他什么的吧。但现在的气氛,我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的耳边不断传来无法忽视的声响——“咚咚”的敲击声,里子隐忍的低泣,偶尔传来的砸物声,以及那个年轻男子含糊不清的吼叫。我忍不住想回头一探究竟,目光落在走廊尽头那扇显然是新造的木门上。 里子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后,脸上的表情已恢复如常。她回到餐桌旁,旁若无人地闲聊起村里的琐事,“小清水巡查从自行车上摔下来。”,“雨宫好像有了外遇。”……她的语气轻快随意,但当她提到“事代祭”时,五郎的脸色骤然一变,一声刻意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察觉到气氛的变化,我意识到该结束这顿不寻常的晚餐了。正当我准备起身告辞时,五郎突然伸手拦住我,“马丁先生,有样东西……嗯……我想让你看看。” 他起身走向客厅角落的书架,那里摆满了横沟正史、三津田信三等作家的推理小说。在这些现代作品中,他抽出了一本格格不入的破旧日记本。那本子的封皮布满裂痕,边角已经残破不堪。 里子识相地将桌上收拾好去了厨房,当五郎将日记本放到桌上,然后示意我看看。 我狐疑地打开了本子,日记本里每页都粘贴着各种皱巴巴的纸条,上面霉味扑鼻,甚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每张字条都歪歪扭扭地写英语: “自从被关在这该死的地方,日夜都混为一谈了。那些日本混蛋强迫我们不停地往下挖,也许是害怕轰炸。如果能和这些混蛋一起被炸死,我也心满意足。” “这些黄皮猴子绝对是疯了,他们在矿里不只是挖矿……” “上帝啊,一切都快结束了。杰克,我可怜的孩子,如果你能看到这个日记,记得,爸爸一直都……” “这是……”我不解地问。 “这本日记、或者说这些纸条是太平洋战争期间留下的。”五郎搓着双手,有些难以启齿,“这是一个美军战俘的日记,他被关押在狐火垰……似乎是在做……人体试验。” “所以……?”难道五郎是想让我把这个当成素材?我对战争可没什么兴趣,虽然战争和我笔下的故事一样,都充满着非现实性。 五郎的目光闪烁,嘴唇微微颤抖,挣扎了一会儿。“我……”他咬了咬嘴唇,眼神飘向厨房的方向,“我们想搬离d村,给孩子找一个好点的环境。”随后他断断续续说一连串意义不明的话,我好不容易把他的意思整理出来,并复述了一遍。 “五郎,你的意思想把这本日记卖给我?” “是的,”五郎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愧。“我知道这样做,脸皮有些厚,但搬家之类需要钱。而且我觉得您用得这些。” 随后,他低声说出了一个数字。这个价格并不算高,如果是以前的我,也许会因为其历史价值而心血来潮地收藏下来。但目前的我还负担不起。我斟酌着词句,像日本人那样含蓄地回答道:“我考虑一下吧。” 就在这时,五郎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微微发汗,“不会让你吃亏的,伍德先生,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你知道什么?”虽然一瞬间,他的话击中了我,可他是个连夕见岛都不知道的人。 “蛭子之渊,还有那个和你一样有着红头发外国人的事。” 一阵寒意顺着脊柱爬了上来。狐火垰,雨宫和水野都曾暗示那里有些不寻常,尽管他们的说法各不相同,但无论是谁,提到蛭子之渊时,事情总显得不妙。更让我震惊的是,五郎居然提到了那个红发外国人……理查德。我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泛黄的照片,他的确是红发。 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尽量掩饰内心的波动,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五郎不停地摇着头:“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伸手拿回日记本,“这些日记只是开始,还有‘那个东西’,相信我,你一直在等的就是它。” 我深吸一口气:“好吧,我会考虑的。给我点时间,过几天我会答复你。” 五郎似乎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好的,伍德先生,记住要快,要快……” 当我在玄关穿上鞋准备离开时,一个奇怪的声音突然钻入我的耳朵,轻如蚊呐却清晰可闻:“希鲁科斯,希鲁科斯,扎扎……斯” 我猛地回头,心脏狂跳:“什么声音?” 五郎困惑地看着我,就像我犯病了一样。 “没什么,”我连忙摆手,心想着大概是我神经过敏了。 室外夜色虽未完全笼罩大地,但我却感觉仿佛已步入深夜。寒风吹拂,却无法驱散我内心的困惑和不安。 回到住所中,我立刻拿出笔记本,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蛭子之渊、红发外国人、神秘的日记、那个奇怪的声音……这些碎片般的信息非常刻意地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在脑海中盘旋。我开始认真考虑五郎的提议,但随即又陷入了新的困境:从哪里筹到这笔钱呢? 我决定将希望寄托在奈绪美身上。也许她能在神社日志中发现些什么。与此同时,我也清楚,不能坐等运气降临。既然狐火垰、蛭子之渊、二战俘虏、人体实验,还有我那个曾祖理查德,都与这些谜团紧密相连,为什么我不亲自去探一探呢? 3月1日,寒意料峭的清晨,我站在狐火垰山脚下,目送雨宫敏夫的轻型卡车渐行渐远,他最后的叮嘱依旧在耳边回响:“老师,下午三点我会回来接您,您务必要小心。” 我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通往狐火垰的蜿蜒小路。山间寂静,树影婆娑,阳光透过树梢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越往深处,警示危险的标志愈发密集,终于引导我来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废弃铜矿前。 空旷的地面上散落着断裂的矿车轨道,锈迹斑斑的工具静静地诉说着被遗忘的岁月杂草顽强地从裂缝中冒出,几根生锈的铁轨像是枯萎的血管,缓缓地延伸向地下那未知的深处。矿坑的入口被交错的铁条封死,形成一个x字形的屏障,似乎在向所有闯入者发出警告。 我走到入口处,试着拉动那层厚重的铁条,它们纹丝不动。冰冷的气流从缝隙中缓缓渗出,带着一种潮湿而腐朽的味道。透过狭窄的缝隙,我极力向洞穴深处张望,期待着能看见什么惊人的发现——也许是恐怖的怪兽?诡异的尸体?还是其他超出想象的神秘之物?然而,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空洞无声,甚至连老鼠或昆虫的踪迹都不曾见到。 我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我掏出相机,开始拍摄这片铜矿入口的照片。随着镜头的移动,失望的情绪转瞬即逝,熟悉的感觉却涌上心头——这个地方一直在等待着我。 无法进入铜矿虽然令人沮丧,但这股冲动让我瞬间恢复了几分当年出道时的锐气。我掏出笔记本,手中的笔尖在纸上飞舞,将我脑海中的想象化作文字,犹如早已蓄积的灵感喷涌而出: “假如我能深入那幽暗的矿洞,每一步都将是对未知的挑战,仿佛踏在某种不可名状的界限之上。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像是来自地球诞生之初的呼吸。洞壁上闪烁的铜矿晶体在想象中的头灯下投射出诡异的光影,宛如无数双窥视着入侵者的眼睛,守护着这个地方不为人知的秘密。” 合上笔记本,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不远处一栋低矮破旧的建筑上。它曾经或许是铜矿的办公楼,如今却像一具遗弃的空壳,敞开着破碎的窗户和大门。门外立着一块“危房,请勿靠近”的警示牌,斑驳的墙体被血红的五叶地锦覆盖,透出一种荒凉且被时间遗忘的美感。 出于好奇,我跟随内心的驱使,走进了那栋废弃的楼房。内部一片狼藉,散落的文件和残缺的办公桌椅无序地分布在四周,厚厚的灰尘悄无声息地记录着这座建筑的衰败与漫长的沉寂。 不久,我注意到地面上有一连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显然是最近有人留下的。怀着些许不安,我沿着这些脚印,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来到一个空旷的房间,看门口的牌子应该是曾经的大会议室。 这里的空气……有点奇怪,黏稠得让人不舒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上轻轻摩擦。我盯着前方,那些隐约的轮廓随着我的靠近慢慢清晰起来。 房间中央堆着一些杂物:一个睡袋、一本发黄的记录本、手电筒、几包吃剩的泡面、空啤酒罐,乱七八糟。记录本上满是灰尘,内容却平淡得可怕:日期、天气,反复出现的“没有异常”。 拍摄这些东西时,我突然想起了雨宫。他曾告诉我,关于这个地方曾是某个神秘教团据点的传闻。当我提起想要来这里调查时,他还试图阻止我。现在看来,如果那些传闻是真的,那么这些物品的主人很可能就是那些邪教徒。 一股冰冷的恐惧感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我。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孤身一人,身处异国他乡,深入这片废弃而神秘的禁地。如果那些人还潜伏在这里……这个念头如同一把利刃,刺破了我的镇定。我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寻找可以防身的工具。最终,我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根铁条,可能是断裂的椅子腿。我紧紧握住它,冰凉的触感似乎给了我一丝安全感。 穿过会议室另一侧的门,我沿着一条狭窄的侧廊缓步前行。走廊尽头的门虚掩着。潮湿的空气与刺眼的阳光从门缝中射进楼内,模糊了外面的景象。 我屏住呼吸,如同一个即将揭开惊天秘密的探险家,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映入眼帘:门外赫然是一口井。 没错,就是那种时代剧里才会有井。井口呈正方形的,边长约三英尺,没有石盖、没有水桶,就这样孤独地存在于在废弃铜矿办公楼的后门口,背后是茂密的树林。 我看过那部电影,并不担心真子还是希子什么的亡灵会突然从井中爬出。真正吸引我注意的,是井旁那些石头。石头的形状各异,有些棱角分明,有些则被岁月打磨得圆润光滑,它们以一种精确得令人不安的方式环环相扣,排列成古怪的几何图形,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圆圈,层层包围着井口。 随着距离的缩短,我感到喉咙干燥,手心开始渗出冷汗。当我终于看清每一层石堆间的场景时,一股恶心感瞬间涌上喉头——各种小动物的尸体以惊人的精确度被摆放在石堆之间,从啮齿类到鸟类,应有尽有。有些尸体依然残留着血肉,有些则只剩下枯骨。 我下意识地捂住口鼻,预期会闻到腐烂的气味。然而,空气中竟没有那种应有的恶臭。这种感官上的错位,如同一记重锤敲击着我的神经——我找对地方了…… 第10章 黑地藏 凉风从井口呼啸而过,如同鬼魅般的低语,吹得我背脊发凉。 我站在井口边缘,犹豫片刻后,鼓起勇气低头往下望去。 井被一大片树荫覆盖,此时已接近傍晚。我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井水。但随着双眼逐渐适应黑暗,一些不规则的形状开始在深邃的黑暗中若隐若现。我的视线还无法立即捕捉到所有细节,但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已蹿遍全身。 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正在井底深处窥视着我。 我使劲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看清井底的景象。井内的水面泛着诡异的波光,我强迫自己甩开这个念头,但恐惧感却越发强烈。 深吸一口气,我颤抖着伸手摸向口袋里的手电筒。犹豫再三,我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开关。刺眼的光束瞬间刺破黑暗,直射进井中。 “天啊……”我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血液凝固。 水面下,漂浮着无数小小的白色物体。我眯着眼仔细打量,手中的光线扫过它们,突然,一个可怕的认知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我的大脑。 毫无疑问,那是人骨。是的,井下堆积着数不清的骨头……细小的骨头。从井底深处一直堆积到离开井口不到3英尺的位置。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奇怪的是,井水里没有任何腐烂的气味,只有一种刺骨的冰凉,仿佛岁月在这里凝固了一切。我虽然不是医生,但从那些小巧的头骨可以判断,那些都是婴儿的骸骨。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为眼前的景象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最先想到的是弃婴。东亚确实一直都有弃婴的传统,这在历史上并不罕见。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将婴儿和老人扔进深山由其自生自灭的事情时有发生,就像《楢山节考》(注1)中描述的那样,这种惨剧甚至延续到了20世纪。 但是,眼前的景象远远超出了普通弃婴事件的规模。井下婴儿骨头的数量之多,绝对不是偶然弃婴那么简单。更让人不安的是,井水中不断冒着细微的气泡,骨头之间不时有微小的水流在流动,仿佛这些骸骨还带着某种诡异的生命力。 我摇了摇头,试图理清思绪。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了。正当我陷入沉思之际,我突然想到应该拍些照片作为证据。我拿起相机,打开闪光灯对着井下按下快门。 就在这一刻,我在相机屏幕上看到了令我毛骨悚然的一幕——井水里漂浮着一个奇妙的东西。那是一尊地藏石像,一个长约10英寸的黑色地藏菩萨像。它静静地漂浮在井水上,四四方方的石头底座却呈现出不应有的松弛感,仿佛比水还要轻盈。 乍看之下,这尊地藏像和日本随处可见的地藏并无二致:和蔼可亲的和尚形象,身穿僧袍,光头,脸上带着一种超越慈悲的表情。只不过它是黑色……纯黑色和佛像的组合总透着一种诡异的感觉,特别是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时间和空间的屏障,洞悉世间的一切秘密。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继续观察,但我的双腿却像被某种神秘力量钉在了地上,无法后退一步。我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理解眼前的一切。 地藏本应是安魂的象征,而眼前这口井显然与其无关。 慢着,在日本的民间信仰中,地藏一直被视为夭折孩子的守护神。难道这是某种为夭折婴儿举行的供养仪式? 这个解释很快就被我否定了。水井在任何地方都是稀缺资源,即便是要将婴儿集体葬送,也应该选择在枯井里进行。而这口井即便在现在也还有水,没有正常人会去喝一口堆满弃婴尸体的井水。 “还有……为什么它会漂在水上?”我低声喃喃自语,这个问题更像是对着自己的恐惧发问,而非真的在寻求答案。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或许是我的精神被那些散乱的骨头搞得恍惚不定?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入井中,想去抓住那个地藏像。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冷石像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顺着脊椎爬上我的脖颈。更可怕的是,井底的骸骨仿佛突然有了生命,随着轻轻荡起的水波,它们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下一秒,那个地藏像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猛地收回手,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襟。刚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某种超自然现象? 突然间,树林里的风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四周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井中微弱的水波声在我耳朵里变得异常清晰。 就在这时,我一个踉跄,一股莫名的力量猛地拉扯着我,试图将我引向井中。这股力量并不算很大,却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它而去。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引诱我走向那片漆黑的深渊。 我发誓,今天我滴酒未沾。 “马丁,冷静,不要被这些幻觉欺骗。”我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一边后退,声音颤抖得几乎不属于自己。我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但内心的一些什么东西……却疯狂滋长。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和我戒酒时的经历如出一辙。 那些曾经游走在现实与幻觉边缘的怪物,从未真正离开过我的世界。它们只是蛰伏在我意识的深处,等待着合适的时机重新出现。 “都是假的……假的……”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念咒语般,试图驱散眼前的怪异。 大概过了10分钟,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平稳下来。我靠在水井边,试图用一种冷静、客观的态度看待眼前的一切,而不是一个被恐惧支配的受害者。 “马丁,你是好样的,现在让我们来理一理这个情况。” 这里的异常现象包括: 一口古井,里面堆满了婴儿的骸骨 周围有小动物尸体形成的怪圈 一尊会消失的地藏像 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 “你真是白痴,马丁。” 如果是那个该死的教团,那就能解释了。没错,那些混蛋一直以这里为基地在活动。 我掏出笔记本,开始快速记录下这些思路。通过书写,那些可笑的狂想竟奇迹般地转化为了可以理解和分析的信息。我感到一丝诡异的安慰,只要将这些恐怖化为文字,它们就不再那么可怕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在笔记本上潦草地写下两个选项: 联系小清水巡查? 继续调查收集更多证据?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沙沙声。我警觉地抬起头,手电筒的光束如利剑般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树林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我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但这次,恐惧中却夹杂着一丝兴奋和期待。 “邪教徒、幽灵还是其他什么鬼东西,你们放马过来吧。” 注1:《楢山节考》 日本作家深泽七郎于1956年发表的小说,讲述了在贫困山区,人们遵循古老习俗,将年满七十的老人送到楢山山顶等死的故事。主角是一位坚强的老母亲,主动要求儿子遵守传统。小说揭示了残酷的生存法则和人性在极端环境下的挣扎。该作品曾两次被改编为电影,是探讨生死、孝道与传统的经典之作。 第11章 深入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办公楼的阴影中走出,脚步声踩在枯叶上发出轻微的响动。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收紧,透过昏暗的光线,我看清了来人的脸庞。 “祖父江五郎?”我喊道。 在这个地方,祖父江五郎的出现显得极为诡异。我万万没想到,在这座废弃的铜矿后门口,居然会遇到他。 五郎急促地走近,脚步带起地上的枯叶,仿佛他在匆匆赶来解救我。 “伍德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一边开口,一边不停地打量我,眼中带着明显的担忧和焦虑。“大家都很担心你会出事。”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怖体验中,心跳未曾平复,短暂地愣了片刻。 “五郎,你怎么来了?” “雨宫在狐火垰等了你半天,手机也打不通。他有点慌,担心你出事,先回村找我。”五郎快速解释,眼神仍在我身上扫视,像是想确认我有没有受伤,“我们本打算一起出来找你。” 我刚注意到这里没有手机信号…… “只有你?”我问道。 “我对这一带比较熟悉,再说事情要是闹大了,让小清水巡查知道,你和雨宫都会挨训。”五郎挠了挠头,“现在这季节,太阳一下山就容易出事。”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但心里却生出了一丝疑虑。五郎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就在我心中疑惑时,五郎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了身后的井口上。那口井,以及周围诡异的小动物尸体圈静静地躺在那里,宛如死寂的祭坛,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咦,这是什么?”他微微皱起眉头,快步走向井口,显然对眼前的景象感到不解。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恐怖的景象依旧存在,但天色渐渐暗下来,井口的细节模糊了不少,似乎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清晰了。奇怪,我明明没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为什么天色变化得这么快?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五郎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虽然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冷静。相比我的恐惧,他的反应让我更加困惑。难道他之前见过类似的景象? “你……也看到了?”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确认我和他目睹了同样的东西。 我迟疑了一下,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是井中的骸骨,还是井上漂浮的地藏像? 正当我犹豫该如何回应时,五郎似乎已经看透了我的想法,他叹了口气:“走吧,伍德先生,这地方不该久留。” 他说话的语气坚定中带着一丝疲惫,仿佛对眼前的诡异景象早已有所察觉。我内心的疑惑更甚,跟着他的步伐,却压不住想要追问的冲动。 “你刚才说‘也看到了’,什么意思?你来过这里?”我试探性地问道。 五郎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像是在回避什么。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不是我,是……我儿子,直斗。” “直斗?”我愣了一下,想起了祖父江家的那位早已多年不出门、不和外界接触的儿子,不久前我甚至怀疑他是否还存在于这个村庄中。 “你是说,直斗来过这里?” 五郎点了点头,语气变得沉重。 “对,他来过这里。很久以前,他和你一样,来过这个地方。”他说到这里时,语气里带着些许懊悔,仿佛不愿再回忆起那段往事。“他回来之后,告诉我这里发生的事情——那些骸骨、那些小动物的尸体,还有……其他的东西。”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那些我刚才看到的场景,直斗早已经历过。而他回来后,居然向五郎提到了这些! “你……相信他吗?”我谨慎地问道,心中隐约感到事情不对劲。 五郎苦笑了一声,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一开始没有。直斗以前就喜欢看一些怪书,我以为他是在胡说八道。我们为这件事吵了好几次,他一直坚持说井里有诡异的东西,但我始终不信。” “那你没亲自来看过?”我继续追问。 “来过一次。”五郎沉默了片刻,随后缓缓说道,“但是那时候井被封住了,什么异常都没有。我只当是他看错了。” 我听着他的话,内心逐渐勾勒出某种未曾料想到的真相。直斗的描述和我所见几乎一致,五郎当时没见到异象,但现在这一切竟然在我眼前重现。为什么?这个地方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后来,直斗开始变了。”五郎的声音沙哑,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他变得不再愿意出门,也不再和我们说话。只会时不时发出吼叫,那声音……你听到过的……像是野兽一般。” 听到这,我不禁感到寒意从背后袭来。原来,直斗的封闭和沉默,都是因为这个地方。那些从前我以为是精神问题的症状,竟然全都源自这口井。 “你现在相信他了,对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五郎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凝视着我,目光里满是复杂的情感。“是的,现在我信了。你看到了的那些东西……和直斗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隐忍的愤怒和无奈,仿佛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和自己的怀疑抗争。现在,他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你看到地藏了吗?”我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心中隐隐感到这才是关键。 五郎脸上瞬间露出一丝惊讶,显然没想到我会提到这个。“你……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我点点头,语气肯定。“它漂浮在井水上。” 五郎沉默了片刻,脸色阴沉,仿佛事情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直斗……也看到了,但我没有。”他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困惑与无奈。“我看了井里的骸骨和那些可怕的尸体圈,但……没有任何像地藏的东西。” “怎么可能?”我愣住了,这和我所见完全不同。“你是说,只有直斗和我能看到地藏像?但为什么?” 五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也许这地方本身就有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只有被它盯上的人,才会看到那些东西。 如果这样的话,我也被盯上了? “不要把这些告诉d村的人。”五郎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语气中带着警告。 我点了点头。为了今后的调查,我本来就没准备和d村的人说这些。五郎知道的远不止这些,而我也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解开这个地方的秘密。 “那本美军俘虏的日记……”我突然想起那个不该被遗忘的物件,直觉告诉我,它和这些怪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直斗带回来的?” 五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随后低声道:“伍德先生,请你理解,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带上直斗,离开d村。”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反复重复这句话。 我知道,他需要那笔钱。又回到了起点,我要怎么才能弄到这笔钱呢? 第12章 艾琳.贝内特 艾迪.康威推开家门,眼前的景象如往常般冷清。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晚上7点45分,虽然还算在正常的时间范围内,但他心里并没有因为准时到家而松一口气。 客厅里,昏暗的灯光映照出莎拉.康威的身影。她坐在餐桌旁,面对着两份精心准备的晚餐:烤得金黄的迷迭香羊排,还冒着热气的奶油南瓜汤。看起来很丰盛,但气氛却和饭菜的精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莎拉抬头瞟了他一眼,一如既往的冷漠面孔,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和一个平日里无关紧要的室友没什么区别。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平淡得像一场平静无波的天气预报,连音调都没有变化。 “嗯,回来了。”艾迪机械地回应了一句,脱掉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迈步走向餐桌。 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不过他们的婚姻早已成了日复一日的公式化生活,仿佛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已经被设计好,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艾迪在桌前坐下,拿起刀叉,目光落在餐盘上,却无心进食。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莎拉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语气中没有一点关心,只剩下责备。 “工作上出了点问题。”艾迪端起了面前的红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实际上他不想解释什么——她也不会真的在意。 莎拉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解释并不感兴趣,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我爱你。”来对应结婚纪念日这个主题。 “我也爱你。”艾迪条件反射般地回应,声音冷淡而缺乏感情,眼神游离。 仪式般的对话结束后,餐桌上的气氛更加沉闷。艾迪迅速解决了盘中的食物,眼神时不时瞟向手机。他有种迫不及待逃离这里的感觉,恨不得立刻钻进自己的书房。 “我去书房。”艾迪说着站起身,没等莎拉回应,径直走向楼梯。 莎拉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从餐盘上移开,依旧用餐刀轻轻切着羊排,像是在完成一件与情感无关的任务。 艾迪走进书房,反手将门锁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终于得到了片刻的解脱。这里是他唯一能摆脱家庭的避风港——没有莎拉的无言压迫,只有他自己和那些他热衷的工作。 可今天,他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进入书房而平静下来。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马丁的那些文字在——古井,堆积如山的婴儿骸骨,漂浮在井水上的地藏像……这些具象化的景象让他心神不宁。 他还没完全消化那些冲击,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艾迪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马丁的短信。 【艾迪,你看得够多了,够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击在他的心头。什么叫看得够多了?马丁是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什么? 艾迪皱紧眉头,愤怒和疑惑交织在心头。他一度认为马丁只是在搞创作,写些惊悚的小说情节,可这条短信似乎带有警告意味。 难道马丁知道自己在看他的原稿?还是说,马丁真的经历了什么他不愿透露的事情? 这家伙是不是在开玩笑?又是那种吓唬人的鬼话? 艾迪冷笑一声,想着马丁可能只是故技重施——就像那些让读者感到“毛骨悚然”的伎俩。可这次,他没打算忍下这份疑惑。他拿起手机,直接拨回了马丁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但对方却没有接听。忙音传来,单调又烦人。 艾迪放下手机,内心的不安逐渐被愤怒取代。马丁这到底是玩什么鬼? 还没等他整理好思绪,手机突然再次振动,显示的却是一个未知号码。艾迪眉头皱得更紧,没多想就接通了电话。 “马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 “艾迪,是我,贝内特。艾琳.贝内特,还记得吗?”电话另一头传来了一个有些急促、充满焦虑的女声,打断了艾迪的怒吼。 “贝内特?怎么是你?”艾迪愣了一下,刚才的怒气瞬间减弱,但内心依旧充满疑惑。 艾琳.贝内特,是马丁的前女友,他们分手已经有段时间了,双方很少再联系。马丁在原稿中自称他们在复合中。 艾迪没想到她会突然打电话来。 “艾迪……马丁最近怎么样?他在哪?”贝内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似乎她非常担心。 “他刚回国没多久,你没见过他?”艾迪试图冷静下来,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应。 “没有……我一直联系不上他。他前段时间从日本给我打电话,说需要借5000镑,说是取材费用。我……我很担心。” “5000镑?”艾迪不禁怒火中烧。原来马丁在原稿中提到的“弄钱的办法”果然不是虚构情节,他真的去找贝内特借钱了! “你给他了?” “是的,他说只是短期的,但后来我再打电话给他,他就不接了。我真的很担心他,艾迪。” 艾迪沉默了几秒,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感。他本以为马丁只是陷入了创作低谷,去日本寻找灵感,却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复杂。 “他有没有向你提过日本取材的事?” “艾迪,你会和莎拉说你工作上的事情吗?” 艾迪沉默了,他从不和莎拉聊工作,倒不是因为莎拉不感兴趣,只是他们这行未出版的书的情节都需要保密,否则社交媒体上一条剧透就会毁了一本书,专业的从业者就算对至亲也会保密。 “别担心,贝内特,马丁没事。也许他只是想静一静而已,毕竟他刚结束了日本的取材之旅,大概是有点累了吧。”艾迪违心地说,现在他对艾琳.贝内特和马丁之间的关系完全没兴趣。 挂断电话后,艾迪心中怒火未消,但也多了一丝复杂的情感。他曾经以为马丁不过是需要灵感,想在日本寻找素材,可目前看来,事情也许远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书桌前。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叠原稿上,既然马丁想做谜语人,那就只有从这些文字里找出答案。 他咬紧牙关,继续读了下去。 第13章 昭和南海大地震 雨宫的车在林间小道上缓缓前行,车内安静得出奇,只有发动机的嗡嗡声轻轻回荡。 “伍德先生,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不会是被什么狸猫迷住了吧?” 雨宫敏夫开着车,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我靠在后座上,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刚才在井边看到的一切还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些婴儿骸骨、诡异的地藏像……以及五郎的沉默,都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我的心头。 祖父江五郎坐在我旁边,同样一言不发。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眉头深锁。 雨宫似乎感受到了车内诡异的气氛,但他选择用更多的低级笑话来缓解这种尴尬。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笔记本,上面潦草地写着给艾琳的邮件草稿。 还是回家后再给她打电话吧,但至少现在要想清楚该怎么表达。我可不想再一次在她面前说出什么蠢话。 雨宫的车停在了居酒屋门口,我再一次向五郎和雨宫致谢并表达给他们添麻烦的歉意后便回了家。 洗完澡,我鼓起勇气拨通了艾琳的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我们的谈得异常顺利。过去的不愉快仿佛被一阵清风吹散,艾琳对我的决定很理解,支持继续深挖,并承诺会尽她所能提供帮助。 那晚,我睡得格外香甜,所有的烦恼都已烟消云散。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正午,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我的脸上。我没有立即起床,而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任由想象力天马行空。 我幻想着祖父江五郎会向我透露d村的惊天秘密,我的小说再次登上畅销榜首,我向艾琳求婚,我们幸福地开始环球旅行……这些美好的画面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现。 就在我盯着手机,期待着可能改变我人生的转账信息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的心跳猛地加快,急忙低头查看。 出现在屏幕上的并不是我期待的银行短信,而是一条来自水野奈绪美的短信: 【8点村口见。小心,别让人看到你。】 水野显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与她的会面。 为什么? 当晚8点我如约来到村口路边。村口昏暗的路灯下,一辆雷克萨斯悄无声息地停在那里,车窗微微摇下。我立刻认出了那是水野奈绪美。 我快步钻进车里。车内飘着淡淡的香水味。 “你居然有这么好的车?”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是我爸爸的车。”奈绪美回答,但她的眼神躲闪,显然这并不是实话。我没有追问下去,现在显然还比这重要的事情。 水野发动了汽车,我们驶离了村子,最终驶进在d村外的一片树林中。 停车后,奈绪美依然紧握方向盘,咬着嘴唇。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马丁,我翻过神社日志。”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一凛,感觉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你找到1944年的日志了?上面写着什么?”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奈绪美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准确地说是找到了部分,1944年12月5日之前的。1944年12月5日之后的日志都被撕掉了。” 我的心凉了半截。“撕掉了?” 奈绪美开始发抖:“我查过,昭和南海大地震(注1)是1944年12月7日……” “那之前的日志有什么特别的吗?”我不觉得地震和夕见岛上的事情有什么因果关系,总不见得夕见岛的什么仪式能带来地震吧。 “海军在1944年12月上了夕见岛想建立简易基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附近过这么个岛。”奈绪美的声音越来越低。 “然后呢?” 我兴奋异常,大脑中出现一个个零碎的画面……海军、夕见岛、被撕掉的日志页、被掩盖的异教信仰。 奈绪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没有太多细节,只写着当时海军的人很惊慌,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然后在12月5日,他们在岛上抓了一个外国人。” 外国人?我猛地坐直了身子,理查德.伍德?我的曾祖父?不可能,他早就回英国了,一个英国人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还能在日本自由活动?这不合逻辑。如果他被枪毙或者关进集中营还好理解点。 “被抓住,然后呢。”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 “被撕掉的就是后面的内容。” 难道是和理查德有关,日志才被撕掉了? “被撕掉的就是物部神主撕掉的吗?” 奈绪美摇了摇头:“我不确定。毕竟年代久远,前任神主或者其他能进出的人也有可能。但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但是什么?” “我偶然听到了小清水巡查和物部神主似乎在讨论那个教团的事情。” “教团?”我重复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说那个邪教?” 奈绪美点点头:“就是那个。狐火垰那一带一直都是事代神社的土地,就连开采铜矿也是向神社付了一大笔钱。” 也许那个教团和神社在暗地里有什么交易?还是说,神社本身就是教团的一部分? “小清水似乎很紧张,他告诉物部神主必须尽快处理掉教团在狐火垰的事情。物部……物部很生气,说自己已经给了小清水很多钱,让他掩盖好事情,不该再出乱子。” 我死死盯着水野,心中渐渐涌起一股寒意。 “掩盖什么?” “他们说的是井,那口井,”奈绪美的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提到那口井的时候,神主的表情很可怕。” “什么井?”我虽然这么问,但我知道一定是那口堆满了婴儿尸骨的井。 奈绪美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恐惧:“我不知道……神主只是反复问小清水有没有看到井里的那个东西,小清水也被吓坏了,表示没看到。”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颤抖,“马丁,抱歉……我不想再牵扯进这些事情里了。我只是打工的巫女。这份工作……薪水不错,但……如果惹上这些事,可能会毁了我的生活。”看着奈绪美惊恐的样子,我有些内疚,尝试过去用来对付女人的甜言蜜语哄着她。 “别担心,奈绪美。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 我的话似乎起了作用,她慢慢停止了颤抖,然后启动了车子,将我送回了村口。 月光下,我看到她侧脸上还残留着害怕的表情,但不知为何,我觉得她这样也很可爱。 “谢谢你,马丁。”她轻声说道,突然靠了过来。我知道,这是她唯一能表达感激的方式。 请不要误会,我和奈绪美没有任何超越友谊的关系。只是……只是她为我冒了险,我也必须表示感谢。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一些“要小心”、“不要勉强”之类的话,然后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看着雷克萨斯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我长出一口气。我知道她的恐惧并非无缘无故。物部神主和小清水巡查的阴谋正在逐渐浮出水面,如果牵扯到那个教团的话,恐怕我的处境会变得非常微妙。 他们会杀我吗? 可能性不大。知道我见过那口井的只有祖父江五郎,他和神主不对付,没有出卖我的理由。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理查德身上。我一直以为你在战前就回了英国,想不到你竟然在战时还留在日本。现在你在哪里?能告诉我你的发现吗? 这太蠢了。就算理查德还活着,现在也快100岁了…… 注1:昭和南海大地震 发生于1946年12月21日,是日本历史上着名的强烈地震之一。震中位于四国和纪伊半岛附近的南海海槽,震级达8.0级。地震引发了严重的破坏,并伴随巨大海啸,造成数千人伤亡和广泛的建筑损毁。 第14章 夜逃之家 “艾琳……艾琳?” 我猛地惊醒,全身痛得像被卡车碾过。时间在这鬼地方经常会失去了意义,也许是昨天,也许是上辈子。 脑子里乱成一团,记忆像破碎的马赛克。我勉强支起身子,四周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揉了揉太阳穴,右手传来的刺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低头一看,鲜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在地板上绽开妖艳的花。 这是哪? 我环顾四周,昏暗中依稀可见破碎的窗户、老旧的家具和泛黄的墙壁。地上东西七零八落,就像被人洗劫过。 窗外雨点嘀嗒落下,染上了一抹诡异的血色。 我终于意识到这是祖父江五郎的家。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几天前,我去m市将英镑兑换成日元。回来时,门口躺着一封信,里面是祖父江里子留的话——他们要搬走了,并再也不能为我服务表示歉意。 等等,我还没给五郎钱买那封信呢,他们哪来的钱搬家?难道是在躲我,想藏什么秘密? 我火速赶到祖父江家,大门紧锁,商店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打电话,号码变成了空号。 无奈之下,我去了村里的居酒屋“晴”,想找雨宫敏夫打听消息。 “五郎?昨晚祖父江一家就搬走了。”雨宫叼着烟,语气平得像死水。 “什么?”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知道去哪儿了吗?” “不清楚,跟半夜逃命似的。搬家的卡车都是晚上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睡眠浅,卡车声不可能听不见。 “听说是神主大人介绍了东京的心理医生……他们那个家里蹲的儿子,嘿,我来了三年,五郎都没让我见过他儿子。”雨宫耸耸肩。 “祖父江直树……” “对,是叫这个名来着。” “那也不至于全家都搬走吧?” “换个地方对孩子好呗。”雨宫敷衍道。 “五郎说的?” “里子说的。还说可以住神主在东京的房子。” “物部神主真能耐啊。”雨宫叹气道,“其实他和我一样也是上门女婿,原本是铜矿经理,娶了前任神主女儿才姓物部的。” “物部也是外来的?”我有些震惊,“他原来姓什么?” “我听老丈人说过,不过一时想不起了。好像是一个汉字的姓氏来着。”雨宫自嘲道,“同是上门女婿,人家混得比我强多了。” “铜矿……井……教团……” 雨宫像没听见我的喃喃自语一样,继续说道:“其实d村以前就几个人,根本不算一个村子,60年代铜矿开了才热闹起来。” “等等,”我更迷惑了,“你说事代神社一直在,村子却是近几十年的事?” “差不多吧,这里最早只有事代神社。”雨宫点头,“那些老人家都是几十年前搬来的。经济高增长期时,d村最多有近万人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奈绪美说过铜矿有悠久历史,能追溯到明治甚至战国时代。 “你确定铜矿不是更早就有,比如战国时代?”我追问。 “哈哈哈哈,到底是老师,想象力丰富。”雨宫笑了,“哪有那么久远,我老婆的祖父60年代那会儿才搬来,没你想得那么古老。” 我脑子嗡嗡作响。奈绪美不可能骗我。 她也不会骗我,这点我对自己还有信心,可是雨宫也没理由骗我…… 我正想继续问,雨宫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呓语。我只好和雨宫夫人结账离开。 我还记得临走时雨宫那句含糊不清的咕哝,“千万别惹怒神主大人……他会把你拖进深渊的……” 回到现在,四周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看着破碎的窗户、滴血般的雨水。我开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碰那玩意儿,我以为我自己已经和酒精说了拜拜。 可是,这种恍惚的感觉太熟悉了,也许我在雨宫那儿确实喝了几杯。 不过现在这还不是最糟的情况。既然已经闯进来了,不看看这里有什么就走未免太不值得。要知道,我可是“私闯民宅”。要是被小清水巡查发现,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我躺着的地方正是上次被邀请来的客厅,那个摆满推理书的书架如今已经被清空。 书架上只剩下了一本《黄衣之王》(注1)和一个相框。相框里是祖父江夫妇和一个腼腆的十五岁男孩,应该就是祖父江直树。 如果祖父江一家搬走时很匆忙,这相片也许还能解释得通。可如果他们是有计划地搬走,就不可能把这种重要的家族回忆留在这里。 我看向走廊,祖父江直树,我突然对这个人物有了兴趣。 我记得那天发出嚎叫和捶墙声的房间。我决定过去看看。 当我走向走廊,发现里面传来了声音……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酒精带来的该死的耳鸣。但很快我意识到,这些声音很真实。 从猫的喵喵叫声到狗的汪汪声,还有夹杂着孩子的笑声——那些属于正常人家的日常声响,此刻却出现在一个被搬空的房子里,而且他妈的还是半夜。 一定是五郎……他忘了带直树走。五郎和里子搬走是因为厌倦了照顾这个家里蹲的儿子,一定是这样,只有这个解释。 我快步向前,一下子推开了房门。并不是因为我没有犹豫,而是因为一旦我犹豫了,我就会像个傻瓜一样嗷嗷叫着逃走。 天哪,这屋子里还有个男孩子。 艾迪,你一定会想:“这个傻瓜推开门以后,里面肯定什么都没有。”哼,你只猜对了一半。没错,推开房门后,那些声音的确消失了,可房间里并不是一无所有。 月光照亮房间的一角,那里有一个浴缸。浴缸里堆满了村里各家的黑色工艺品:狗、猫、鱼,还有一些人形的雕像。它们被浸泡水里? 不,那不是水,那是一种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看起来异常黏稠的液体。 我捂着鼻子,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向浴缸照去。 那些恶臭的液体上飘着一个诡异的东西——我在狐火垰那座诡异的井里看到的黑色地藏像,它正漂浮在雕像堆中,静静地看着我。它的面容慈祥,像是要在地狱里救赎这些狗、猫、妖怪、恶鬼,还有死亡的人类。 我不由得想起了刚才书架上的《黄衣之王》——钱伯斯所着的不知所云的书,每一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烂书。 the mask 卡米拉:你,先生,应该摘下面具。 陌生人:真的? 卡西露达:真的,时刻到了。除你以外,我们全都除掉了伪装。 陌生人:我没有戴面具。 卡米拉:(在恐惧中对卡西露达低声说)没有面具?没有面具! ——《黄衣之王》第一幕,第二场 在书里,一个愚蠢的艺术家的浴室里有一种能让活物变成雕像的液体。抛开那些怪异的设定,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狗血的三角恋故事。但我却不得不将浴缸里的这些东西与那篇故事联系在一起,灰色细胞无法自制,没办法不去这样思考。 这些黑色的鬼东西……如果和《黄衣之王》里的剧情一样,原本是活物呢?浴缸里的雕像造型诡异,眼睛里长着耳朵的狗,后肢和人类关节一样的猫,还有那些四肢错位的类人生物——腿长在肩膀上,手脚的部位也颠倒混乱。 我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眼前他妈的是什么鬼,我唯一清楚的是:我该离开了。 注1:黄衣之王 美国作家罗伯特·w·钱伯斯于1895年创作的短篇小说集中的神秘存在。它代表一本会导致疯狂的剧本,读者只要读过就会陷入癫狂。 第15章 嘿!黄衣之王 我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认为是门的位置走去,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进入走廊,一下子跌进了一个远比外部更宽广的房间。 这个房间依旧保留着祖父江家的一切特征,桌椅、老旧的crt电视,还有那个熟悉的书架。但它们的位置全都错乱了。桌椅诡异地嵌进了墙壁,书架竟然被倒挂在天花板上,而crt电视则不停播放着一个戴墨镜的日本艺人节目。 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类似美尼尔氏综合症的感觉又来了。我没能保持平衡,单膝跪地。 我努力抬头,眼前的景象却更加诡异。房子的几何结构在我的眼中开始扭曲,墙角不再是直角,呈现一种奇异的锐角与钝角的交错。 墙壁在我注视下开始弯曲、重组。 在事代祭上的那种奇怪的耳鸣也再次出现,只不过这次更加强烈。 就在此时,熟悉的耳鸣声再次响起——那种在事代祭上出现过的古怪声响。这次它更加刺耳,变成了一种模糊的低语声,仿佛几十人聚集在一起呢喃。那声音低沉、晦涩,难以辨认,然而,最清晰的那一部分不断在我脑中回响: “扎扎斯,扎扎斯……” 面前的书架像是受到了共鸣一般,开始不断延伸,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无限循环图案。那本《黄衣之王》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漂浮在空中,永远悬在触手可及却无法真正碰触的地方。 书页自动翻开,里面的文字不再是正常的印刷体,而是一种古老的楔形文字,可笑的是我能读懂,对,我能读懂这些该死的远古文字,我不自觉的念诵了出来。 让红色黎明猜测 我们会做些什么, 当蓝色星光熄灭时 一切都将结束。 又是钱伯斯的疯话,我几乎想要发笑。可笑不出来。 书页再次翻动,这一次,出现了一幅插画。我很清楚《黄衣之王》的无数版本,但这幅插画我从未见过。画中描绘的是一个生物——一个和理查德手稿中黄金圣杯上的雄性人鱼极为相似的怪物。这幅插画细腻到令人作呕,那生物的每一个细节都过于真实,尤其是它雄性特征的展示,让我反胃。 就在此时,那本《黄衣之王》似乎“故意”从空中落下,砸在我面前。这个动作仿佛是在向我展示更清楚的细节,我看清后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剧烈地呕吐。 我跪在地上,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涌了出来。时间像是失去了意义,五分钟,或者更久,我不知道我吐了多久。 当我勉强抬起头时,一切都变了。 我不在祖父江的家中,自己则跪在租住地的玄关,身旁是一滩污物,墙上的钟显示已经四点多。 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只是幻觉。”我自言自语,给自己找了个解释。“太久没喝酒了,一下子放开,喝多了就产生了幻觉。” 没错,刚才的都是幻觉。要说起来,倒是可以当成小说素材用用。 可就在我刚准备站起身的时候,门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叮咚。” “谁啊?”我下意识地喊道,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是四点,谁会在这个时间来访?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语气十分礼貌:“打扰您了。” 我透过门上的玻璃格子,隐约看到晨光下站着一个人影。那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犹豫,无法辨别是男是女。 “请问,理查德先生在吗?” 理查德?来到这儿后,我从没提过理查德的名字,难道这里有另一个叫理查德的外国人?该死,这不会是幻听吧? “这里没有叫理查德的人。”我有些心虚地回答道。 玻璃门外的访客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壮着胆子走到换鞋处,门外的人影此时扭曲成一团不规则的阴影,像心脏一样不断蠕动。 “马丁,你在吗?” 它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这不应该让我感到惊讶,但我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村里人都知道我的名字,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太阳穴还是传来一阵虫爬般的刺痒感。 我不是胆小鬼,也不是什么迷信的乡巴佬。到底是什么,推门看看就知道了。 轻轻推开门,内心不禁开始期待——门外可能会有某种奇特的活物,或者是我从未见过的诡异生物。 让人失望的是出现在我眼前的并不是恐怖片里的怪物,也没有荒凉的空旷场景。只有一个背对着微弱晨光的人影,勉强能看出是个女人。 耳鸣再次响起,但这次我已经麻木了。 此刻,我确信没什么能再让我惊慌失措。我定了定神,向前走去,想看清这个人是谁。 她慢慢转过身来,我的心跳瞬间停滞。那张脸,那金色的秀发、湛蓝的眼睛、挺拔的鼻梁……这分明是艾琳! “艾琳……艾琳·贝内特?”我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喜悦而微微颤抖。 我的艾琳……她一定是来给我一个惊喜! 我的脑海里充满了各种可能性,心中的喜悦如潮水般涌起。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冲上前去拥抱她、亲吻她。 一种违和感却阻止了我。 艾琳不会说日语…… 我僵在原地,仔细凝视她的双眼。突然,我意识到,那双眼睛并不对劲——她的一只眼睛是翠绿色的,另一只却漆黑如墨。这种诡异的组合让我不寒而栗。 “你是谁?”我试图怒吼,但从喉咙里挤出的却是一阵仿佛破碎玻璃摩擦般的嘶哑声。 那个看似艾琳的女人微微张开嘴,嘴里吐出的却是一串令人不安的音节:“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古怪而熟悉。 我很确定这不是任何已知的语言,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德语,甚至连日语都不是。 它更像是一种奇怪的噪音,仿佛指甲划过玻璃,令人毛骨悚然。 等等,这声音……几分钟前我还听到过! 没错,正是那个“人群”聚集在一起发出的低语噪音。 唯一的区别是,这个女人的吐字更加清晰,几乎令人绝望。 剧烈的恶心感再次从胃涌上食道,眼前开始急速扭曲,双腿仿佛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我用尽全力闭上眼睛,努力控制自己不倒下。 当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又变了——我正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村落中。 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最让我震惊的是周围的“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他们的皮肤漆黑如同曜石,光滑而无毛,五官如同被一把粗糙的刀雕刻出来的一般,惊人的相似。 我正努力理解这一切时,一抹鲜红闯入了我的视线。 一个火红头发的白人男子正在村中肆虐。他手握猎枪,眼神冰冷,对逃窜的村民毫无怜悯。每次扣动扳机,都会有一个“人”倒下。 每当一个人倒下,他都会走上前去,在他们的脸上再补一枪。 砰,砰! 我的大脑陷入疯狂的运转状态,拼命试图理解眼前的景象。 一个和我一样有着火红头发的欧美男子,拿着猎枪,冷酷无情地追杀村民,每次开枪后还会毫不留情地再补一枪。 这场景太过诡异,简直像是从某个疯子的噩梦中跳出来的。 可为什么我觉得……这场景美妙至极? 我疯狂地四处张望,寻找纸和笔,我必须记录下来,必须把这一切写下来——这简直是小说里最美妙的画面! 突然,寒意袭来。 我缓缓抬头,发现那个红发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猎枪还在冒着烟,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鲜血的气味。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出乎意料,他并没有开枪。相反,他只是困惑地看了我一眼,接着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道: “还不是时候。” 他说的是英语,带着坎伯兰口音,就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第16章 o县惨案 清晨的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洒在卧室的榻榻米上。我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多数人在醒来时,也许还会被昨夜的噩梦惊扰,但很快便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也是这样。 “呵,真是荒唐。”我苦笑,昨夜那些荒诞的梦境,大概是对艾琳的思念、祖父江五郎那封该死的信,再加上威士忌的催化,编织出的一场幻觉。 右手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痛感逐渐减轻。榻榻米上几处暗淡的血迹触目可见。 原本放着《黄衣之王》的地方,现在却躺着一本《八墓村》。 这本书不该在这里,明明记得昨晚我把《黄衣之王》从呕吐物里拯救出来,擦干净放在枕边。 算了,不管了。 也许是钱伯斯的胡言乱语搞得我神经错乱。 我摇摇头,心情忽然变得不错,翻开《八墓村》(注1),开始浏览起来。 我记得电影改编过这本书,但具体情节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和昨夜的那些诡异楔形文字不同,这不过是一本普通的小说。 开头大致是说战国时代,八名流亡的武士闯入村落,村民贪图黄金杀了他们。 看完序章,我才注意到书中夹着几张稿纸。难道是五郎留给我的美军俘虏信?不对,稿纸全是竖排日语书写,看上去像是某种工作记录或日记。 我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了第一列字上 “8月15日,今日在资料室施工时,意外发现了一个人工挖掘的地下洞穴,疑似战时建造的防空洞。趁神主大人不备,我悄悄将发现一些战前和战时的文稿带回家中。” 战前?防空洞? 我脑中闪过之前看到的那封美军俘虏的信。难道……这些日记与那封信有什么关系?或者,祖父江五郎知道更多关于战俘的秘密? 我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心里隐隐作痛。 “8月17日,细读那些文稿,竟是关于夕见岛神隐事件的零星记录。与我所闻大相径庭,竟与o县那场惨案如出一辙。唉,外国人……” 外国人……我的呼吸一滞,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幻觉中那个红发男人的身影。他冰冷的眼神、猎枪……还有那场村庄里的屠杀。这不可能仅仅是巧合吧…… 难道是……理查德? o县惨案又是什么? “8月20日,神主大人今日带我进入洞穴整理物品,一堆标注【极密】的箱子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8月23日,这是进入那洞穴的最后一天。神主大人用布条蒙住我的眼睛,带我深入洞穴的一条隧道。在那里,我们将一些东西装入袋中,搬了出来。那种触感……即便是傻子也能辨认出是骨头。” “9月3日,我和神主商议,我不能再给神社干活了,没想到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这让我想到那口井里东西,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防空洞里装着的骨头……井里那些孩子的尸骨两者是同一样的东西的话,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五郎与神主互不来往。 祖父江直树……他就是接触了那口井后才变成那样的,难道是被吓坏,结果精神崩溃? 可那黑地藏怎么解释?还是说,这只是我的癔症发作了? 我离开伦敦时,真该让医生多开点药。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昨晚我确实去了祖父江家,还把这本书带了回来。 该死的酒精,让我脑袋里充斥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幻觉。 “马丁,你这样下去可不行。”我自言自语道,“既然找到线索,就得好好利用。” 想到这里,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奈绪美的号码。 她没提过什么资料室的施工,但至少应该知道o县惨案。 嘟——嘟——忙音,无人接听。 我皱了皱眉头,奈绪美不接我电话倒是头一次,或许她在忙,没接到电话。 奈绪美告诉过我的她的排吧,今天应该在事代神社吧。 我直奔神社。刚到拜殿门口,远远看到物部神主正和几个穿着高档西装的男人聊得正欢,笑声隐约传来。估计是些“寄进者”——那些大赞助商,常年给神社捐款,身份不一般。 我不想让物部神主发现我,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一旁,沿着鸟居旁的大树向拜殿内张望了一眼。 可拜殿空空荡荡,连奈绪美的影子都没有。 不在?那社务所呢? 我随即绕到社务所,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显然也不在。 最后只剩一个地方了——资料馆。如果她真的在那,我倒是可以趁机探索一下,看看资料馆底下是不是真有洞穴。 站在资料馆门口,这里大门紧锁。 正当我一筹莫展时,身后飘来物部神主的声音。 “伍德先生,好几天没见您了。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了?” 我一惊,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差点把真实目的说漏了嘴。 “啊……我来找奈绪美……不对,是来找水野小姐的。” “哦,水野啊,她今天没来上班。有什么事吗?”,物部神主脸上浮现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我找了一个借口:“也没什么大事。上次她和我聊起日本某些地区的矿工有独特的地藏信仰,我觉得挺有意思,想继续了解。” “哦?地藏信仰?既然如此,何必找水野呢?您可以直接和我聊聊。”他的笑容没有消失,反而多了点玩味。 我心里暗叫糟糕,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上次我和她讨论到一些地方的铜矿会供奉黑色的骨制地藏像,据说是为了保佑矿工的安全。” “骨制的地藏像?你确定?” 我点点头。 “确定。我见过类似的东西,家父曾收藏过英格兰的异教神像,骨制的神像在异教信仰中并不少见。” “我有个朋友甚至还收藏了日本的骨佛。” “呵,真有意思。”物部神主收敛起笑容,“骨佛在日本确实罕见,哪怕是在矿区,也很少见到类似的神像。您的朋友是从哪儿弄到这么稀罕的东西的?” 我决定主动出击他,看看他的反应。 “他在一个废弃的矿洞里找到的。” 物部神主微微点头,似乎对我的回答毫不意外。 “确实,矿工们常常在那些狭窄、危险的矿井里祈求神灵保佑。地藏菩萨是他们的守护神。” 他说到这儿,突然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过,您可能不知道,在这里,矿工们更倾向于祈求事代主的庇佑,让自己远离‘常世’。” 我皱了皱眉,故作不解。“你是说……死后的世界?” 物部神主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般盯着我。 “‘常世’这个词在佛教里是死后世界,我个人倒是更觉得它像是……现在流行的平行世界之类的东西。” “常世……平行世界?” 我也盯着他。说得倒是轻描淡写,可我几乎可以肯定,井里的那些婴儿尸骨,跟面前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虽然我这个神主说这话不太合适,事代主是掌管神谕和海难,的确和铜矿没什么关系。也许是这些矿工来的地方信仰事代主也说不定,毕竟他们多数来自同一个部落。”物部神主继续说道,仿佛没察觉到我的不耐烦。 “同一个部落……”夕见岛这个词差点直接从我嘴里蹦出。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不不不,当然不是夕见岛。”物部神主摇了摇头,“矿工们来自部落民。你听说过‘秽多’吗?”(注2) “当然,我读过中上健次的书。”(注3) 物部神主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作为民俗学者,没想到您对日本文学还如此热衷,真是难得。” 这个人过于狡猾,我想试探他,却差点反被他戳穿“民俗学者”的身份。 不会是奈绪美说了什么吧……不……她不会。 我微微欠身,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他再次叫住。 “伍德先生,有关夕见岛,我倒想起了先代神主曾经说过的一些事。” 我脚步顿住,这个怪人的一句话就击中了我的死穴。 注1:《八墓村》 日本推理作家横沟正史于1949年创作的小说,属于“金田一耕助系列”。故事围绕村庄内发生的连环杀人案展开,传说与诅咒笼罩着村庄,暗示过去埋藏的秘密。主角金田一耕助调查揭示了家族的复杂历史、财产争夺与复仇阴谋。小说结合了民俗传说、恐怖氛围和精巧的推理结构,是横沟正史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并多次改编为影视作品。 注2 :秽多、部落民在封建时代被社会边缘化的群体。他们通常从事被认为“不洁”或“低贱”的职业,如皮革加工、屠宰和处理遗体。虽然明治维新后法律废除了对他们的歧视,但社会偏见在某些地方仍然存在。 注3: 中上健次 1946-1992 日本作家,作品以部落民为主角,深刻描绘他们的生活和社会困境,揭示日本社会的边缘群体现实。 第17章 先代神主的狂想? 我走近物部神主几步。 “夕见岛的事情,您能多告诉我一点吗?” 我承认自己有些激动,眼前的怪人满口谎言,他可能和邪教、那些可怕的仪式有关系。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夕见岛的秘密。 物部神主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好像在确认我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先代神主和你一样,对民俗学非常感兴趣。他研究过许多古籍,探索夕见岛的蛭子信仰。 “但他和我不同,有些疯狂,愿意相信尤格索托斯(注1)之类的东西,就是那个美国作家笔下的神明。” “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 “他不认为那是小说。他觉得那些故事是在描述某种‘事实’,尽管有些夸张。” 我不禁觉得可笑,现在可是21世纪,居然还有人相信百年前的小说是真的。 “您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物部神主摇了摇头:“按他的话来说,夕见岛的蛭子和尤格索托斯、纳斯-霍塔斯(注2)一样都是世界的‘真实’,但除了夕见岛的居民和少数聪明人以外没人能察觉它们存在。” “等一下,您不介意我记下来吧?” 我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不是说我真的相信他的话,但这些故事可能有些价值,毕竟有些读者喜欢听这些鬼东西。 物部神主露出一丝冷笑:“随意,您可以当作民间故事来看。” 物部神主继续道:“先代神主相信,蛭子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它潜伏在另一个世界。每当时机成熟,就会来到我们这里。 “这个周期可以追溯到白凤地震(注3),每次周期到来,它都会苏醒,带着信徒前往另一个地方。” “白凤地震?”我问。 “那是七世纪的大地震,很多古籍都有记载。传说那次地震时,蛭子第一次现身,它所在的岛屿沉入了海底。” “您是说,蛭子引发了大地震?” 天啊,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物部神主笑了笑,掏出一支香烟。 “伍德先生,介意吗?” “请便。” 他拿出一个刻有“晴”字的打火机,点燃香烟。 物部神主抽了一口烟,烟雾在他面前缭绕,让他的表情更加模糊不清。 “当然,这只是先代神主的看法。现代人觉得这些很荒谬,这也正常。 “蛭子是一种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存在。每次它苏醒,总会和历史上的大灾难有关,比如地震、火山爆发。白凤地震只是其中之一,类似的事件还有很多。 “奇怪的是,总有一些信徒自愿跟随它,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的脑海中迅速串起各种线索:夕见岛的祭典、神秘的信仰、那些突然失踪的岛民——这些在此刻拼凑成某种可怕的联系。 “但为什么是夕见岛?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我急切地问。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夕见岛的地脉很特殊,那里有通往另一个次元的裂缝。蛭子就是通过这些裂缝来到我们的世界。 “而夕见岛的居民,世世代代守护这些裂缝,等待它的开启。” 我急切地记录下他的话。 “尤格索托斯也是类似的存在,都是我们无法理解的生命体。它们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之外,只有真正的信徒能追随它们到达那个地方。” “蛭子之渊……”我不自觉地说出这个词。 物部神主的目光猛然一亮,他凑近了一些“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 “我在网上看到的。” 当然,我不可能告诉他是奈绪美说的。 “没错,就是蛭子之渊。那是蛭子和信徒们约定的地方。” 物部神主越说越兴奋,双眼放着亢奋的光。 “蛭子苏醒的周期从白凤地震到战国时期,间隔了一千年。但到了江户时代,它的苏醒变得频繁起来,每一百年一次。后来到幕末、明治、昭和,这个周期变成了几十年一次。而现在,周期又到了,蛭子正在苏醒。” 我全身冷汗直冒,难道最近会有大地震?我怎么会相信这些? “有办法阻止它吗?” “先代神主认为,事代祭就是为了安抚蛭子。”物部神主的语气中透着无奈:“我们神主一族没有选择。蛭子这样的存在,无法抵抗,只能顺从,安抚它,满足它的需求。” “事代祭上的祭品,不会是……”我忍不住问,声音颤抖。 “活人的器官。” 他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我退后几步,脑海中浮现出事代祭上白布下蠕动的东西,不由得捂住了嘴。 物部神主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玩味,“你想听的是这个吧?”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不是,那只是普通的鱼和农作物而已。我可从没说我相信先代那些疯话。” 他眼中的嘲弄和淡漠让我一瞬间觉得自己被戏耍,恶心感瞬间变成了愤怒。 “你在耍我吗?” 物部神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声音里透着不屑:“伍德先生,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这些只是先代神主的所谓研究。我从来没说过我相信这些,你反复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听这些故事吗?” 他又轻轻吐出一口烟,缓缓说道:“现在满意了吗?” 我心里涌上一阵无力感,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如果这些东西只是传说,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认真?” “或许是因为我喜欢看到你这样的表情吧,徘徊在相信与不信之间,那种挣扎的样子,真的很有趣。” “有趣?”我皱起眉头,隐隐觉得这个男人背后有更深的意图。“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说出去吗?” 物部神主再次笑了,眼神里透出几分嘲讽和淡淡的不屑。 “伍德先生,你尽可以把这些故事讲给别人听,但有谁会相信呢?人们只会把你当成疯子。” 他停顿了一下,吐出一口烟,继续说道:“夕见岛的秘密,就算你到处宣扬,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 他的眼神变得冷峻,“你们外国人总是喜欢这种充满东方主义色彩的神秘故事。” 物部神主抖了抖烟灰,语气逐渐变得严肃。 “现在你满意了吗?夕见岛早就沉没了,随你怎么在论文或者小说里编排都无所谓。”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追问道。 “不要打扰d村居民的现有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说到这个程度,我已经无法继续追问下去。 我没有失礼,只是机械地微微欠身,然后转身离开了神社。 注1 :尤格·索托斯(yog-sothoth)是h.p.洛夫克拉夫特在克苏鲁神话中创造的强大神秘存在,属于外神(outer gods)之一。它被称为“门之钥”,掌握着时间和空间的秘密,存在于所有维度的交汇点。尤格·索托斯的形象通常超越人类理解,被视为全知全能的存在,但其知识和力量对凡人来说是难以承受的。 注2: 纳斯-霍塔斯(nath-horthath)是h.p.洛夫克拉夫特创作的克苏鲁神话中梦境世界的一位神只。在小说《未知的卡达斯之梦寻》(the dream-quest of unknown kadath)中,他是乌斯塔(ulthar)城的主神。居民们崇拜纳斯-霍塔斯,视他为智慧和保护的象征,经常向他祈祷以求得庇佑。 第18章 旧日本海军的封印 我站在神社门口,看着周围逐渐安静下来的村庄。这时候,一辆丰田普锐斯慢慢滑过,停在我面前。车窗摇下,原来是住民课的渡边。 “伍德先生,真巧在这里碰到你,你在干什么呢?”他问。 看到渡边,我有些意外,这时候我真的没心情和他多聊。 不过,房子的事情是他帮忙解决的,我还是简单寒暄了几句。 原来他是来附近办事,顺便找我回访。“如果事先打电话通知,受访者多少会有些准备,只有突然访问,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一面,这是我们的工作原则。” 我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神主喜欢装神弄鬼,搞不好还和一些可疑的宗教有关系。我当然只能对他说d村村民友好,生活很方便。 渡边吹了声口哨,在笔记本上简单记录了几句,然后说道:“我现在要回s市。” 听到这话,我立刻问道:“渡边先生,能顺路捎我一程吗?奈绪美一直没回我电话,这从没发生过,我有些担心。她的家就在s市。” 渡边没怎么多想,就点头答应了。他打开车门,我坐上了副驾驶。 一路上,渡边时不时侧过头瞄我一眼。他还是不停地说话,内容和来时几乎一模一样,像在背诵观光宣传手册。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个观光宣传机器人。 为了不让他继续主导对话,我决定把话题引到我更感兴趣的方向。 “对了,渡边先生,你对狐火垰铜矿了解多少?”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渡边稍稍扬起眉毛说道:“哦,狐火垰铜矿啊,是的,我知道一些。那地方在60年代开始开发。” 我微微点了点头,果然,他和雨宫的说法一模一样。铜矿的开发时间和我了解到的信息完全一致。 可奇怪的是,除了奈绪美外,为什么每个人提到铜矿时,都像是在背台词一样?也只有奈绪美说过铜矿的历史追溯到战国时代。 我心里升起一丝怀疑,想要套出更多信息。我继续追问:“听说那里有些地方已经废弃了,有些当地人说那里有奇怪的传闻,比如……幽灵。” 渡边笑了起来,声音中带着不屑:“幽灵?伍德先生,你也相信这种传闻?那些只是村民们爱讲的故事罢了,可能是为了吓走那些喜欢乱闯的人。矿区废弃后确实很危险——倒塌的隧道、丢弃的机械残骸,还有藏在暗处的深坑。普通人贸然进去,很容易出事。” 我不打算轻易放弃,故作轻松地说道:“可是,我听到的版本是婴儿的幽灵。” 渡边一愣,然后摇了摇头,笑得更大声了:“矿洞怎么会有婴儿?又是网上那些人瞎说吧。” “说得也是啊。” “伍德先生,你对这些神秘故事的兴趣还真是特别。可能是因为你研究民俗吧。不过说实话,我倒是觉得与其相信那些鬼故事,不如相信现实里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更危险。” “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我问,心里一紧。 渡边的笑容变得有些淡,他的声音也低沉下来:“对啊,你知道的,总有些人因为好奇心太重而陷入麻烦。尤其是在像d村这样的地方,有些事情本不该被过度探寻,太过好奇并不是好事。” “这是个好建议,我会记住的。”我轻轻笑了一下,然后问道,“渡边先生,您是d村出身的吗?” 渡边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我一直在s市长大,怎么了?” “这样啊……”我装作有些遗憾的样子,接着说:“我还想问您知不知道蛭子之渊呢。我在网上看到的,是一个关于d村的都市传说,发帖人说得神神秘秘的,可就是不肯具体说明究竟怎么回事。” “蛭子之渊?”渡边一愣,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没听说过,那是什么?” 我没有继续追问,渡边似乎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反应。 两个小时后,渡边把车停在s市的一条街角。 我向前走了两个街区,来到了奈绪美的公寓门口。 奈绪美一个人住,她说这样比较方便。 我按了几次门铃,心里默念希望她在家,但没有任何回应。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我拿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把耳朵贴在门上——屋内也没有铃声。 奇怪,她到底去哪儿了? 我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难道她因为某些事情陷得太深了? 不,我立刻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个念头。奈绪美那么年轻漂亮,出去玩几天也很正常,没必要多想。 找不到奈绪美,我决定先换个方向调查。今天晚上,就先在网吧里将就一晚吧。 几分钟后,我来到了一家离公寓不远的网吧。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打开电脑后,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了“o县惨案”。 瞬间,一串相关的链接出现在屏幕上。 所谓的o县惨案,是指1938年发生在o县t山市的大规模杀人事件,也被称作“t山事件”。相较于那个年代大陆上的战争,30名死者显得微不足道。再加上当时的报道管制,这个事件并没有在社会上掀起太大的波澜。 《八墓村》中的杀人狂原型,正是源自这起t山事件。 看起来,祖父江五郎将这种日记一样的东西夹在《八墓村》里,似乎别有用意。 我的胃里感到一阵翻腾,杀人狂,幻觉中的红发男人,理查德,血缘……不,不对,这些和我的幻觉毫无关系,应该没有关系…… 我又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太平洋战争、s县、军事设施”。结果令人失望,没有一条消息显示日本军队当时在狐火垰有任何设施。 所幸我在那个都市传说的bbs上得到了回应。 有一个自称田中的网友留言,说在1944年初,m县的渔民多次看到神秘的潜水者。那些潜水者全身覆盖着诡异的鱼鳞,脸部模糊不清。 这种传言在那个特殊时期,最后竟变成了“美军利用河童和海怪来攻打本土”之类的荒谬说法,当然,后来这些说法遭到了当局的严厉禁止。 田中还提到,早在30年代,旧日本海军曾计划把狐火垰挖空,与大海相连,建成一个秘密基地。但在1944年,这个计划引发了某种“攻击”。 起初他们怀疑是美军袭击,但所有幸存者全都疯了,不断重复“深渊”这样的词。 显然,他们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 最后,旧日本海军只能封禁了狐火垰的洞穴。 我给田中回了帖,感谢他的分享,并留下了我的邮箱。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收到了田中的回信。 他在信中进一步解释,旧海军后来登陆了夕见岛,这正是在封锁狐火垰之后发生的。至于狐火垰和夕见岛之间的关系,田中推测,可能是旧海军与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存在进行了合作,这种合作的真相也许远超我们的想象。 我向田中问起事代神社是否与此有关,他只回了几个字:“不要和物部一族扯上关系。”很显然,他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我干脆把自己的情况,除了理查德·伍德之外的所有情报和猜测,一股脑儿全发给了田中。可他再也没有回复过。 夜晚漫长,我心中烦躁不安。恰巧看到bbs上那些找乐子的广告,心想现在手里有点钱,何不潇洒一回? 第19章 卡尔克萨联合经纪公司 “该死!” 艾迪·康威一进办公室就开始不停地咒骂。 昨晚他看完了马丁的原稿,准确地说,只看到主人公找到夕见岛的线索并和旧日本海军有关的部分。 “这点子不错,让人想到《印斯茅斯之影》。”艾迪刚开始看时这么想的,接着他发现马丁下面没了,不知道是没写完,还是马丁压根就没把完整的稿子给他。 几声f开头的四字词不住地从艾迪的嘴里爆出,就算在办公室外都能听到。 艾迪不仅在骂马丁,也在骂自己,骂自己居然没有提前检查。昨晚到今天,他至少给马丁打了二十个电话,一次都没有通,最后干脆显示已关机。 入行这么久,作者不按时交稿、在公开场合说蠢话、甚至卷入犯罪勾当,艾迪都见怪不怪,可这些都从没让他这么愤怒过。 偏偏有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在这时敲门而入。 来人是一个棕色皮肤的小伙子,桑杰·帕尔玛。他递上一叠打印好的稿纸,显得有些局促。“康威先生……这是我写的小说,您能看看吗?” 桑杰心怀文学梦,几次投稿失败后,进了卡尔克萨联合经纪公司当实习生,想学点经验。 “哦,我有空看看。”艾迪不想把自己的怒火撒在无辜的人身上,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接过稿纸。 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桑杰走后,就把这些废物扔进垃圾桶里。 平心而论,艾迪并不讨厌桑杰,这小子很好学,只是艾迪总觉得他有些反应迟钝。 就在此刻,艾迪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猛地站了起来。 “桑杰,我记得你喜欢看那些愚蠢的日本卡通片,对吧?” “是的,康威先生,我喜欢动漫(anime)。”桑杰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会些日语吧。” “只会一些基本的单词。”帕尔玛不好意思地笑了。 “够用了。帮我个忙,上网帮我查些东西。” “好的,您需要查什么?” “关键词我马上发给你。”艾迪迅速在手机上打好了关键词,然后发给了桑杰。 他有些怀疑棕色小伙能不能搞定,但眼下也没别的选择。他必须确认马丁写的,究竟是不是纯粹的小说,是否真的是虚构的东西。 艾迪深吸了一口气,他希望桑杰一无所获,否则…… 桑杰低头看了看手机,念道:“s县d村、物部神主、事代神社,要查这些吗?” “没错。”艾迪点点头,重新坐下,准备再试一次拨通马丁的电话。但他抬起头,发现桑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还不赶紧去,愣着干嘛?” “抱歉,皮克曼先生找您。” 艾迪顿时无语,在心里咒骂了桑杰好几遍,觉得这小子怎么总是分不清场合、不知轻重。 “这种事你应该先说!”他叹了口气,起身抓起马丁的原稿,朝老板的办公室走去。 巴克利·皮克曼是卡尔克萨联合经纪公司的老板,他以说一不二的强人作风和体型上的压迫感着称。 每次和皮克曼打交道,艾迪总是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巨熊盯住,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来。当初马丁不顺利时,提议放弃他的就是皮克曼。 “艾迪,艾迪,如果我的记忆力还没退化的话,我至少告诫过你三次以上,放弃伍德,那种瘾君子毫无价值,没有未来。” 巴克利·皮克曼沉重地坐在豪华的办公桌后,用肥胖的右手中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他用以施压的惯用方式,开始了他的陈词滥调。无非是要多注意那些可以改编成剧集的小说,多把精力放在互联网上的新兴作者。 艾迪只能耐心地听着,也难怪昨天他去见马丁时,皮克曼并不在公司,当然,事后艾迪还是发了邮件报告。 他说完后,艾迪递上了手稿。“皮克曼先生,您先看看这个吧。” 皮克曼随手翻阅几页, 表情从不屑逐渐变为狂喜。 “有点意思,这种题材的确是我们现在所欠缺的。干得好,艾迪!” “那现在和马丁.伍德一起朝签约方向推进了?” “当然,我亲自出马,去找兰登书屋(注1),说服他们签一本,不,三本!做成系列。”皮克曼摇摇晃晃地站起,有时艾迪真怀疑他的大腿肌肉是如何支持他那肥胖的身躯。 艾迪心里有些担忧,他还不敢告诉皮克曼自己没有拿到全部原稿。他也不确定马丁现在的状态能否完成三本书。 “马丁一定能行,他是好样的,我就知道他不会沉沦下去。这种题材很容易改编成电影,现在流媒体不是正火着,艾迪,你知道的。” 艾迪点点头,决定暂时不去反驳他。也许给马丁安排体检和疗养能帮上忙。 皮克曼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可随后神情又变得有些尴尬。 “艾迪,马丁的原稿可不能这样给蓝登书屋,有些太那个……你懂的,比如描写那个日本小妞的……那些词。” 我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您是想说,有些种族主义倾向。” 皮克曼咧开嘴笑了笑:“对……你知道的,我可不是种族主义猪猡,多元化一向是我们的宗旨。” “我懂的,我会找人修改。” 艾迪点点头,决定暂时不去反驳他。 “皮克曼先生,那我先在就再去次坎伯兰,和马丁谈谈后续合作。” “好,交给你了。” 其实艾迪是乘机回去找马丁要回剩下的原稿,正好走出办公室时又被皮克曼叫住了 “对了,艾迪,你的那个实习生,叫什么来着?沙尔马?还是卡尔马?” “帕尔马,桑杰·帕尔玛。” “对,是叫这个。我受够了他那身咖喱味,什么时候叫他滚蛋,记得你答应过我让他做到今天为止。” “他才来这里三周,皮克曼先生。我知道您不满意他,但最好过些日子再解雇他,我们可禁不起别人控告我们种族歧视。” 艾迪心里盘算着,他还需要桑杰留些日子帮忙查日本的资料。 “好吧,就听你的,我们需要‘多元化’。”皮克曼和颜悦色地说道。 注1:兰登书屋(random house)是全球知名的出版公司,成立于1927年,总部位于美国纽约。它以出版各类畅销书和文学经典闻名,涵盖小说、非小说、学术着作等多种类别。兰登书屋旗下拥有多个出版品牌,出版了许多世界着名作家的作品。如今,它是德国媒体巨头贝塔斯曼集团的一部分,继续在全球出版业中保持重要地位。 第20章 基塔布·阿尔·阿吉夫 当天下午,艾迪乘坐火车抵达了坎伯兰。 现在天气晴朗,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下来,但老宅却依旧显得阴森和荒凉,似乎无论天气如何,它都无法摆脱那种压抑的气氛。 艾迪推开门,和上次不一样,一楼的大厅开着灯,灯光明亮却没有一丝温暖。 四下无人,艾迪不断呼喊着马丁的名字。 艾迪正以为无人回应时,却听到了马丁的声音。 “扎扎斯,扎扎斯……”。 那是马丁在低声念叨小说中的古怪低语,但艾迪看不到他在哪。 “马丁!你在搞什么鬼?快出来!”艾迪愤怒地喊道。他的耐心在这空荡荡的老宅中渐渐耗尽,但还是没有回应,耳边只有那重复的鬼话。 “扎扎斯,扎扎斯”。 “混蛋,你的原稿呢!”艾迪怒吼着,“让我找到你,有你好瞧的,马丁!” “扎扎斯,扎扎斯”。 他环顾四周,发现声音似乎从二楼传来。他沿着楼梯向上走去,木板在他脚下发出嘎吱声,仿佛在警告他不要继续前行。 ““扎扎斯,扎扎斯”。还没完没了了,艾迪想。 就在这时,一阵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传来,让艾迪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至少这个混蛋还怕冷。”艾迪心想。他加快步伐走上二楼,来到马丁父亲的房间门前,门半开着,屋内隐隐透出火光。他小心绕开门口散落的几个威士忌瓶子,推开房门。 “该死,你什么意思……”艾迪忍不住咒骂出声。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壁炉前的椅子上坐着的人竟然是艾琳·贝内特。 房间里根本没有马丁的影子。 艾琳低头盯着壁炉中的火焰,神情中透着忧伤和疲惫。火光映在她脸上,她的面色显得格外苍白,黑眼圈很重,看起来比几年前瘦了不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艾琳把手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像是在尽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贝内特?”艾迪吃惊地叫道,“你怎么在这儿?马丁呢?” 艾琳缓缓抬头,没有直接回答,也没有看向艾迪,只是继续盯着火焰。 艾迪皱起眉头,注意到壁炉里燃烧的不只是木柴,还有一些书籍。他走近一看,《基塔布·阿尔·阿吉夫》(注1)的封面在火焰中扭曲燃烧。 “贝内特,这到底怎么回事,解释一下。”艾迪的声音里带着不安和愤怒。 “啊!”,艾琳惊叫一声:“艾迪,你怎么在这里?老天,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艾迪莫名其妙,自己明明喊了那么多次,她怎么会没听到。 “马丁在哪里?”艾迪没好气地问。 “他走了。” “走了?” “马丁说他必须去那个地方。” “什么地方?” “他说你知道。” 艾迪有些晕头转向,这些没头没脑的话简直和马丁一样。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贝内特,你见过马丁?” 艾琳点了点头:“马丁昨天打电话叫我今早来的。” “然后他就走了?” 艾琳继续点头:“他……他有点怪,我说不清楚,总之就是有些怪。”她的肩膀开始抽动,显得十分脆弱。 艾迪见过马丁那副吸血鬼的样子,谁见了都会觉得怪。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我……我阻止过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坐下就动不了。”艾琳声音带着哭腔。 “贝内特,别激动,深呼吸。”艾迪双手按在她肩膀上,安慰道。 过了一会儿,艾琳逐渐平静下来。 “好姑娘,仔细想想,马丁走前有没有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牛皮袋,袋子上压着一份文件。 艾迪猛地扑向茶几,拿起那份文件。那是一份授权书。 “这是马丁留下的授权书,他把《蛭子之渊》的版权转让给你,剩下的手续律师会联系我们。”艾琳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按马丁以往的版税规模,这可是一大笔钱,当然这是在作品完成的前提下。 艾迪心里一阵窃喜,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冷静。不过他不禁想着,马丁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艾迪翻开授权书,确认上面的签名,的确是马丁的笔迹。 “艾琳,那么马丁到底去哪儿了?” 他必须找到那些稿子,皮克曼现在正在兴头上,如果知道马丁没完成作品就玩失踪…… 艾琳的脸色更加苍白,声音颤抖:“我……我说过,我真的不知道……早上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说自己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没法逃离。” 她的情绪逐渐崩溃,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艾迪语气温柔:“别哭了,贝内特。我发誓会找到马丁。你也知道,他总是这样,喜欢搞些神神秘秘的事情。” “好的,艾迪,好的”艾琳机械地点头,眼神依旧空洞。 “马丁还有没有什么要交给我的,比如原稿?”艾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不那么急切。 艾琳依然指着茶几,什么也没说。 “嘿,我怎么没想到。”艾迪心里嘀咕着,拿起牛皮袋,粗暴地撕开。里面是原稿,是马丁的原稿。 艾迪如获至宝,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但当他翻看后,笑容渐渐僵住了。这不是全部。马丁习惯在结尾写下“the end”,但这里没有,根本没写完。 心情瞬间跌落谷底,艾迪盯着手中的残缺稿子,心中满是懊恼和焦虑。他明白,带着这些不完整的东西去见皮克曼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头暴躁的肥猪肯定会大发雷霆,艾迪可不想成为他怒火的牺牲品。 “贝内特,你确定这就是他留下的全部?”艾迪努力让自己显得冷静,但声音中透出的失望已经无法掩饰。 注1:《基塔布·阿尔·阿吉夫》 源自克苏鲁神话中的神秘着作。它是阿拉伯狂人阿卜杜勒·阿尔哈兹莱德所着的《死灵之书》的原始阿拉伯文名称。它被描述为一本充满禁忌知识和咒语的书,读者可能因此陷入疯狂或召唤出未知的恐怖力量。该书虽然是虚构的,但在克苏鲁神话中具有重要地位,代表了人类难以理解的古老、邪恶力量。 第21章 你真是个混蛋,艾迪 “这些原稿就是全部。”艾琳·贝内特点点头。 她在说谎,艾迪心想。 他装作无意地问:“那你应该翻看过吧,是不是忘记放回去了?” “不,我没有看过,马丁不让我看。”艾琳猛地摇了摇头 “你从来没好奇过?他让你别看,你就真的没看?” 马丁的东西总是充满神秘和诱惑,艾琳难道真的从未动过打开的念头?即便是艾迪也无法抵抗那份好奇心。 艾琳咬着嘴唇:“我当然好奇过……但是我看不了。我根本打不开那个牛皮袋。” “什么叫做打不开?”艾迪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这个女人在胡说什么? 艾琳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着艾迪:“我说不清楚,就是无法打开。好像……好像有什么力量阻止我。” 艾迪双手拍了下,然后紧握,带着些许质问:“你刚才说律师联系我们。我们?也包括你?” 艾琳点点头:“是的,马丁也留了东西给我。” 艾迪觉得事情不对劲:“马丁简直像是在处理遗产。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艾琳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语气中带着颤抖:“我也担心过……但马丁很坚决地说,他绝不会自杀。他说他会回来,他说还没看够。” “没看够?”艾迪不耐烦地说道。又是这种不明不白的话,这让他烦躁,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房间里一阵沉默,壁炉中的火焰跳跃,艾琳很累,眼中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彩。她把手紧紧地攥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艾迪知道自己不能轻易退缩,他必须得到那些手稿,于是换了个话题:“马丁留了什么给你?” “这里。” “这里?” “这套老宅,马丁把它留给我。” 艾迪看向四周,这套老宅阴森而荒凉,远没伦敦的房子那么有价值。 “好吧。”艾迪从包里拿出支票本,潦草地写了个数字,撕下支票递给艾琳。 “五千英镑?”艾琳看了一眼支票,推开艾迪的手,瞪大眼睛,疑惑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迪耸了耸肩,语气尽量显得柔和些:“马丁欠你的五千英镑。现在,你可以把原稿给我了吗?” 艾琳的表情僵住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和委屈:“你说我拿走了马丁的原稿?” “贝内特,不要装傻了,你把一部分原稿拿走了,把原稿结局那部分给我吧,没有结局可不算小说啊。” 艾琳的脸瞬间涨红:“什么,我为什么这么做?” “很简单,我从马丁那里得到的比你多,你心里不服气。” 艾琳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几乎是喊出来的:“不……这里有马丁的过去,他的童年与灵感所在。” “哦,得了吧。贝内特,承认吧,白白损失一大笔钱,你心有不甘。” “你太可耻了,艾迪。”她愤怒地站起来,指着艾迪大声说道:“你怎么敢这么怀疑我!那可是马丁,我们的马丁!你居然以为我会藏起他的原稿,不让小说出版?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更不理解马丁!” “贝内特,我不是在指控你,我只是想确保一切都妥当。你也知道,马丁的状态不太好,我只是担心他的原稿……” “你担心?你从来只担心你自己,艾迪!马丁对你来说不过是个赚钱的工具,你根本不在乎他! “你不在乎他从小经历了什么,不在乎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只关心那些该死的稿子,那些数字!”艾琳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哭喊。 艾迪依然保持冷静,甚至显得有些冷酷:“收下这笔钱吧,艾琳。我会把马丁找回来的,我发誓。” 啪! 艾琳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然后接过支票,没有多想,直接扔进了壁炉,支票瞬间化为灰烬。 熟悉的耳光,熟悉的骂声,一切都没变。艾迪除了捂着火热的脸外没多大反应。 “我说贝内特,别这样。说真的,这栋房子要交的赠与税可不少呢。” “你真是个混蛋,艾迪.康威。”艾琳狠狠骂道,然后转过身,下了楼。 艾迪听着艾琳.贝内特愤怒的踩楼梯声,回忆起上一次被女人打耳光的情景,那还是十年前。他没想到,这种熟悉的疼痛会再次出现。 那次是因为他死缠烂打要夏洛特·泰勒去打掉他们的孩子。 当时夏洛特也是这么说的:“你真是个混蛋,艾迪。” 艾迪最后还是处理稳妥了,没让莎拉知道。但他感觉莎拉知道,就像现在他感觉到莎拉出轨了一样。 “她们说得没错,你真是个混蛋,艾迪。”他自言自语道。 * 30分钟后,艾迪又一次走进了车站边的咖啡馆。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看看手中的原稿,再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关于马丁的下落,艾迪其实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但如果找不到人,他心里还有个后备打算——找个枪手继续写。 反正版权现在在他手里,怎么操作都是他的自由。 他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尽量远离那些嘈杂的熟客。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是冷静和清晰的思路。 艾迪不想这么早回家。回去也没什么好吃的,连热饭都没有。他觉得还不如在这里吃点东西,至少不会让心情更糟。 今天莎拉说要回她父母家。艾迪心里大概也能猜到她要去做什么勾当。 上次在莎拉的信用卡账单上,他发现了巴黎某家酒店的消费记录,时间正好是她应该在父母家那几天。 他没有去质问莎拉,因为他知道,那样只会让大家更加尴尬。 莎拉也许会撒谎,也许会哭,但不管怎么说,艾迪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条难以跨越的裂痕。 他也不想回公司。想到皮克曼那张愤怒得涨红的脸,艾迪就感到一阵头痛。 他现在还不想面对那个暴躁的老板。至少,等他有了些确凿的东西再说吧。 前来接待的还是那个有可爱雀斑的亚洲女孩。她冲艾迪友好地笑了笑,问他是不是来过。艾迪点了一客牧羊人派,简单应付了一下。 吃完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把马丁的原稿摊开在桌上。 第22章 三浦按针 在s市鬼混了一夜之后,我终于叫了辆出租车,打算回到d村。太阳已经挂到头顶,我感觉自己需要休息。 车费可不便宜,要不是有艾琳那笔钱,我真心不舍得花这么多在路上。不过总不能让雨宫去接我吧,尤其是去那种不体面的店。 司机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估摸着至少有七十岁了。看到他开着车过山路的弯道时,我真的有点害怕他会直直地冲出去。 不过这老家伙显然有经验,他稳稳地握着方向盘,过急弯时如同闲庭漫步。 他告诉我,自己原来是在s市博物馆工作,退休后的生活不怎么如意。 妻子跟他离婚,带走了他一半的退休金,这才不得不来开出租车糊口。 司机对我这个外国人显得特别好奇,尤其是当得知我竟然住在这种荒凉偏僻的地方时,更是满脸的疑惑。 他不停地问我来这里的原因,我只是敷衍地笑笑,说自己对怪谈和民间传说有兴趣。 听到这个,司机两眼放光,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那些古怪的传闻。 “客人您知道三浦按针吗?”他问我,眼睛从后视镜里瞟过来。 “稍微听说过。”我点点头。 三浦按针(注1),16世纪末的英国水手,德川家康(注2)的顾问,没想到这位老人家竟然要讲这个故事。 “按他的说法,17世纪初的时候,三浦按针和他的同伴曾在附近的海域进行过测量。”司机继续说道,“他们还曾经登上过一个奇怪的岛。” “是夕见岛吗?” 来到这个鬼地方后,听到海岛就打听夕见岛的习惯已经成了我条件反射。 司机笑了笑,摇了摇头。 “具体的岛名我记不得了。不过按历史记载,三浦按针曾经向幕府发过一封书信,说是在那个岛上发现了一些古老的基督徒,据说他们的信仰已经延续了上千年之久。” “千年之前?”我也不禁笑出了声,“7世纪的日本有的基督徒?你在开玩笑?” 当时的日本都不能称作开化,遍布着嗷嗷叫的野蛮人,基督教怎么可能在这里扎根? “听起来确实有点奇怪。”司机也笑了笑。 “客人您就随便听听。后来在元和大殉教(注3)的时候,那个岛上的居民被屠杀一空,新的渔民接管了这个地方。” 我点点头,拿出随身的笔记本,把这些信息一一记下。也许这些故事中有些隐藏的线索值得深入挖掘。 老人继续喋喋不休地讲解,反复解释了三浦按针的背景和元和大殉教的来龙去脉。 这些东西想要了解其实并不难,有个叫维基百科的地方,查起来方便得很。 不过嘛,现代人就不太好查了,我自己在维基百科上的个人信息里,连出生地和学校都写错了。 “我知道,当时基督徒为了活命都要用脚去踩十字架,来证明自己背教。” “对,对,客人您还真博学呢。” 司机似乎很长时间没遇见能聊这个人,像孩子一样笑了。 “不过嘛,上面说的故事大多是18世纪才开始流传的,所谓二级史料,也只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是啊,我还听人说事代神社在封建时代一直用孩子献祭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提起这个。 “事代神社呀……客人您在我这里说说倒是无妨,那个可厉害着呢……可不好惹啊。”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我们终于抵达了d村。 下车时,老人还特意提起了s市博物馆,建议我有时间再去看看。 “我一定会去。”我微微笑着答道。 其实我刚到s市那天就去参观了。 不过那儿能看的东西可不多,尤其是明治维新之前的展品,大多只是不断强调m县在太平洋战争中所受的轰炸。 那场战争不是你们发动的吗? 我掏出几张纸币递给司机,看着他慢慢开车远去。阳光依旧高挂,远处的山影虽清晰却显得沉闷,d村依旧显得苍凉。 回到家后,我在冰箱里翻找了些吃的,准备随便打法下午餐。 这时,门铃突然响起。 前天晚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祖父江家黑地藏、可怕的低语还有那个长得像艾琳的东西。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蹿上来,我不由得犹豫了几秒。 马丁,现在可是大白天,你在害怕什么? 门外传来低沉的男声:“伍德先生,您在家吗?我是派出所的小清水。” 听到这个声音,我放下心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门外的小清水警官站在那里,表情有些为难,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伍德先生,打扰您了。我其实有点犹豫,但这件事情我不得不问您……请问前天晚上,您在哪里?” 我心里一紧,难道是我闯入祖父江家的事情暴露了? 见我没有反应,小清水又换了个问题:“您有没有见过水野奈绪美小姐?” “见过,在事代祭的时候。”我回答道,试图掩饰内心的紧张。 看来这次不是因为我擅闯祖父江家的事,但我也不好把自己和奈绪美的私下接触暴露出来。 她曾特别嘱咐过,不希望被其他人知道我们约会过,尤其是神主那帮人。 “不,我指的是从前天晚上到现在,您有见过她吗?” “小清水警官,我昨晚一直在家,没有外出。奈……水野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当然,我不会告诉他几天前在村口遇见过奈绪美。 眼前这个矮小的警察显然与神主关系不浅,要是让他知道奈绪美在调查些什么,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家人报案说,她已经几天没有回家了。” “她不是一个人住吗?”我下意识地问道。 “她和母亲住在一起。等等——”小清水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你怎么知道她是独居的?” 我心里一沉,但表面保持镇定。“哦,好像是听神主大人提到过的。您可以去问问他,可能是我记错了。” 小清水盯着我,有些踌躇,看得出他很怕物部神主。 片刻后,他摆了摆手:“不……不用了。” 见此我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来问我?我和水野小姐并没有很熟啊。” 小清水扶正了头上的警帽,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其实,我们正在逐一询问所有的村民,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我刚从s市回来,昨晚不在村里。如果小清水警官您有疑虑,欢迎进来检查。” 注1:三浦按针(william adams)是英国航海家威廉·亚当斯的日本名。他于1600年抵达日本,是首位正式到达日本的英国人。由于航海知识丰富,他被德川家康任命为顾问,并授予三浦半岛的领地和“按针”之名,成为一名武士。三浦按针在日本居住多年,对德川幕府与西方的早期交流产生了深远影响,是日本历史上着名的外国人物之一。 注2:德川家康(1543–1616)是日本战国时代至江户时代初期的着名武将和政治家,也是德川幕府的创立者。通过关原之战的胜利,他统一了日本,结束了长达一个世纪的内战。 注3:元和大殉教 1622年日本江户幕府对基督教徒进行的大规模迫害事件。此事件发生在元和九年,江户幕府在长崎处决了55名基督徒,其中包括日本人和外国传教士,标志着日本对基督教徒迫害的高峰,之后的德川幕府进一步加强了“锁国”政策,禁止外国宗教影响。 第23章 d村丑闻 我敞开大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试图打消小清水的顾虑。 他正要迈步进门,脚已经抬起,却突然僵住,悬在半空中,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阻止。 随后他的脚缓缓地收了回去。我注意到他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怎么了,警官?” 我疑惑地转身看向身后,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异常。 等我再回过头来时,小清水已经退了两步,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佩枪,手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警官?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承认自己有些暴躁,这小矮子在搞什么,想用看不见的东西来吓唬我? “伍德先生,我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改天再来拜访。” 小清水匆匆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似乎只想赶快离开这儿。 我看着小清水骑上停在门口小道的自行车,然而他才刚骑上去,车身忽然一晃,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的手肘也重重地砸在了石子路上,发出闷响,车轮还在空中缓缓转动。 我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只是看着他慌乱地站起来,脸色惨白。 小清水没有再尝试重新骑车,直接推着自行车,小跑着离开了。 我听见他的嘴里好像在嘟囔着什么。 难道他刚才真的看到了什么? * 雨宫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身体略微前倾,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几下。 午后的居酒屋“晴”逐渐静了下来,我是唯一的客人。 雨宫太太似乎不太喜欢丈夫与我有过多接触,只有在她不在店里的时候,雨宫才会走过来与我交谈。 话题自然地转到了水野奈绪美的失踪——在d村,这个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她来到神社还不到半年,关于她的流言就已经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来。 “老师,你可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啊。青年团(注1)的人都说她是神主大人的这个。” 雨宫右手握拳,伸出小拇指,那是日本常用来暗示情妇的手势。 “你确定?” 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那些臭小子因为追不到她而编出来的谣言,” 雨宫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和不屑:“直到我亲眼看到神主大人开车送她回家。” 假的!……奈绪美不会是物部的情人…… 雨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继续轻轻敲桌子:“我还听说是神主大人报的警哦。” “不是她家里人吗?”我皱紧嘴唇,忍不住追问。 “她一个人住,而且老家也肯定不是s市啦。” “原来是这样。” 我当然知道她是一个人住…… “哼,她在s市的那个家也是神主大人租的哦。”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房子是我找的啦。”雨宫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在炫耀自己神通广大。 我沉默了,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因为我口风比较紧,神主大人才把差事交给我。” “那你还说。” “老师你是外国人,无所谓啦,反正过阵子你就要回英国了,不是吗?” “这倒也是。”我叹了一口气,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但内心却越来越困惑。 至少可以确定,奈绪美的失踪不太可能和物部有关,否则他怎么会报警,让小清水来找她? 如果真和教团以及献祭有关,他们应该悄悄把奈绪美灭口,而不是闹得满村风雨。 所谓奈美绪家里人报警,大概是物部神主发现奈美绪失踪后,让小清水用她家里人的名义报的警。 只是如此,那奈美绪和物部的关系就真的如雨宫所言?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失落…… “老师,你也真是有意思,前天晚上是不是和水野那个美人在一起?” 雨宫见我不响,突然靠近,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我被说到了痛处,激动地反驳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老师可真是无趣啊,” 他的右手在空气中比画着:“小清水那家伙还说,有人说在那晚看到水野穿着巫女服进你家呢。我还以为老师你是个很有情趣的人呢。” “说这种话的人肯定有问题,这里的人都睡得很早,谁会在半夜出门?”我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反驳道,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 突然,我想到了那天凌晨看到的艾琳——那不会是…不,绝对不可能。 我更加担心的是是否有人看到我昨晚闯入了祖父江家。 “小清水警官还说了什么没有?”我赶紧转移话题,试图将对话引向更安全的方向。 雨宫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耸了耸肩,说道:“没有,不过,老师,你的脸色不太好啊。” * 离开“晴”居酒屋后,我决定去附近的杂货店采购一些食物。毕竟,祖父江一家已经对我避而不见,一日三餐只能靠自己解决,也没富裕到每顿都去“晴”那种地方用餐。 我走到村田商店前,看到门上挂着一张“今日休息”的告示牌,不由得感到困惑。今天并不是定休日,村田家一向准时开门,怎么会突然休息? 就在我纳闷的时候,碰巧遇到了石桥老人。今天的他和平时有些不一样,竟然没有喝醉,走路时腰板笔直,步伐稳健。 我向他打招呼,顺便问他为什么村田商店今天关门了,是否他们家里出了什么事。 可石桥老人只是笑眯眯地重复说着“天气真好啊”“您远道而来真不容易啊”之类的客套话,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甚至眼神有些游离,好像刻意在回避什么。 我们根本无法正常对话,我只得作罢,改变方向,打算去关原精肉店看看。 然而,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看到门前也悬挂着一个“休息”的标牌。心里的不安感愈发强烈,村里的商店怎么今天都集体休息了? 我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具体是什么却说不上来。为了确认,我尝试了几家其他的店铺。每一家都出奇地一致:门紧闭,窗帘拉下,整个村子突然陷入了某种集体沉默。 在路上,我还遇到了佐藤老太太和几个平时爱和我拉家常的老人。 今天他们的表现却大相径庭,看到我时竟然连头也不点,有的甚至直接绕道走开,连最基本的礼貌都顾不上了,仿佛我变成了某种令人厌恶的存在。 我走在这空无一人的街头,心里充满了不安与疑惑。平日里那些懒洋洋地趴在墙角晒太阳的流浪猫,如今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空气中悬浮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这让我想起了英格兰乡下在圣诞节清晨的寂静。 好吧,现在我成了恐怖片里那种来到陌生乡村不受欢迎的角色。 注1:青年团 日本乡村是一种以青年为主体的社区组织,常参与社区活动、节庆、志愿服务等,促进地方发展并支持社会公益事业。 第24章 村八分 “村八分”(注1),我碰到了村八分,这个词像一记重锤,猛地砸在我心头。我曾在某些书籍中读到过这个词。讽刺的是,这种古老的排斥异类的方式,如今竟然落到了我这个外国人头上。 我心中翻涌着疑问,急切地想找雨宫问个明白。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回他的店时,迎接我的却是紧闭的店门和一张“今日休息”的告示。那黑色的字迹在白纸上显得格外刺眼,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天真。 难以置信,连一向友善的雨宫都加入了这场无声的迫害? 愤怒与不安,这两条互相缠绕的毒蛇在我胸口交织。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了刚进戒酒中心时的那段时光。 我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同行尸走肉般,我沿着村里蜿蜒的小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间,双脚在某种意识的带领下,把我带到了祖父江家门前。 当我站在祖父江家门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瞠目结舌。 那些被我亲手打碎的窗户玻璃,那些曾经留下蛛网般裂痕的窗子,此刻竟然完好如初。每一块玻璃都干净透明,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光,连一丝划痕都找不到。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我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难道连闯入祖父江家也只是我的幻觉? 我心跳加速,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就在我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退回到小道上,再次仔细打量着屋子。 那个立在门前路边的简陋黑色人鱼像,原本光滑无瑕的头颅上,此刻竟然雕刻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男性面容。雕工极为精细,眉眼间的神情惟妙惟肖。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这张脸莫名地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我飞快地冲进屋内,我知道我现在需要什么,只有那种药能治好。 我翻出前几日在s市买的角瓶(注2),灌了一小口,是的,相信我,就一小口。我知道自己破戒了,可情况特殊。 啊,赞美狄俄尼索斯,我终于把一连串可怖、怪异的想象逐出了灰色细胞。 我拿出心爱的笔记本,用笔在上面划着。 能说明的可能性无非三种: a. 我前天晚上所经历的一切也许都是幻觉,d村的商店仅仅是巧合地都在休息。 老人们本身脾气古怪,雨宫也许是和老婆吵架了临时歇业。我也没有去过祖父江家,奈绪美可能只是和某个男人一起鬼混,她就是那种女人。 b. 奈绪美的失踪、小清水的表演、祖父江家的突然“复原”,甚至商店的集体休息,都是为了让我怀疑自己的心智。这背后应该是物部神主在暗中操纵。只有他才有这个能量,能够蛊惑全村人来针对我这个异乡人。他害怕我掌握的东西,比如他与那个教团的关系。 c. 村子被某种怪异笼罩,我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那些黑色的雕像全是扭曲的怪异生物的化石,现在它们都在醒来,从蛭子之渊醒来,啊哈哈哈。奈绪美失踪是真的,神主怀疑我与她有什么,把她藏了起来,于是迁怒于我,所以派这群怪异来骚扰我。 c简直像糟粕杂志上的三流鬼故事,我先划掉了c。 a和b都有一定的合理性。a这个解释相对容易接受,可无法解释为什么一本《八墓村》会出现在住处,还有我手上的伤口。 最后我在b上画了圈,然后大笑了起来。我想到了那些村民在夜幕的掩护下偷偷换下祖父江家的玻璃窗,还费尽力气给无面人鱼雕刻上脸。 地球上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 他们想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可悲的酒鬼,会被这种东西吓得半死。 很快我停止了笑,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失落。 奈绪美,你究竟去了哪里? 算了,这不重要。 这一刻,我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为什么不把这些都写下来,把它们全都暴露给外面的世界? 物部,还有你们这群d村的乡下人,你们以为可以用这种方式来逼疯我?以为可以阻止秘密被揭露? 好吧,无论你们出于什么目的,我保证将这些混乱的碎片和我的想象力融合在一起,变成铅字。而你们将会成为我作品里的丑角的原型。 我拿着笔的手指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紧张。这支笔不再仅仅是记录工具,它变成了我的武器,变成了我反击的方式。 故事的主线很清晰: 战前的英国民俗学教授在夕见岛上与一名当地女子坠入爱河。然而,岛上那些古老而残忍的风俗和信仰却不允许他们这样的恋情。在一次私奔的企图中,两人遭到了村民的拦截和攻击,最终,他的爱人被残酷地杀害。愤怒与失望之下,他拿起猎枪进行了反击。 70年后,教授的后代来到一个神秘的村子寻找祖先的足迹,村子里有奇怪的雕像、古怪的仪式和神秘的失踪案件。村民们对外来人冷若冰霜,甚至将他孤立、排斥。这个异乡人逐渐揭开村庄的秘密,却发现自己已深陷其中,无法逃离。 雨宫在居酒屋里的低声嘲讽、小清水警官在我家门口看到某种“幻象”后脸色惨白的样子、还有祖父江家的窗户突然“复原”时那种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震撼……这些片段我把它们如实记录下来,再进行一些必要的修饰和加工,让它们更加戏剧化,更加富有冲击力。 至于物部神主,我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操控者”。村子里的仪式、对外来者的敌视、对奈绪美的“保护”——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每个人都被他支配,像是提线木偶。我要让物部神主成为故事中绝对恶的象征。 我不再是那个无助的外来者,我现在是故事的作者,是叙事的掌控者。 这是我的村子,是我在掌控这个村子的命运。 当序章最后一个句号落在纸上时,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释放感,所有积攒在心中的愤怒和不安都通过这些文字得到了释放。 我合上笔记本,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回到令人厌恶的现实时,时钟已悄悄指向深夜11点。 注1:“村八分”日本一种传统的社会惩罚方式,指集体对某个人或家庭进行排斥和孤立。被“村八分”的对象在日常生活中被剥夺参与社交活动的权利,几乎与村民断绝联系,仅在葬礼和消防等极端情况下保留少数联系。 注2:“角瓶” 日本着名的威士忌品牌三得利推出的一款混合威士忌的简称,其正式名称为“三得利角瓶”。 第25章 夜半歌声 “咚、咚。” 夜的寂静被一阵低沉的敲击声撕裂,那声音仿佛直接砸在我的神经上。 它并非来自门口,我能感觉到,那是敲在客厅的外墙上。 我瞬间浑身的汗毛竖立起来。是谁在这个时候搞这种恶作剧? 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我逼着自己去一探究竟,必须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玄关,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准备揭开这个深夜访客的面纱。 猛地拉开门,我大骂混蛋。可是屋外空无一人。只剩下夜晚的风,轻轻地吹动着草木,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其他生命。 此刻敲击声戛然而止,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那刺鼻的气味不禁让我回忆起多年以前在黄石公园的经历,就是那种一种混杂着压迫和荒凉的味道。 我站在门口,凝视了一会儿那漆黑的夜空,最终无奈地关上门,回到屋内,试图重新坐下来继续写作。 也许只是一个恶作剧,我努力这样说服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面前的稿纸上。然而,笔尖刚碰到纸张,那个该死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 “咚、咚。” 这次,我愤怒地摔下笔,几乎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一定要揪出那个捣蛋鬼,让他付出代价。 我大步跨出玄关,怒气冲冲地环视四周,但与之前一样,眼前仍是空荡荡的街道,什么都没有。 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夜空中盘旋,它们发出刺耳的“特科利——利”的怪叫声,仿佛在嘲笑我的无力。 “我发誓,我明明听到了!”我对着稀薄的空气怒吼道,声音在安静的村庄中回荡,“你们这群乡巴佬,别以为这样就能吓跑我!” 我的喊叫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但周围的邻居却毫无反应。 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对抗着这莫名的恐惧。 我回到屋里,决定不再贸然行动,打算蹲在玄关守株待兔。我倚靠在门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黑暗中的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压抑的静默。 终于,那令人不安的敲击声再一次响起,仿佛在故意挑战我的耐心。 这次,我猛地冲了出去,拼尽全力朝着声音的方向冲刺。 昏暗的灯光在道路的尽头照映出一个漆黑的人影。那影子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在村子角落的雕像。 “被我逮到了,你这混蛋。” 我想大声喊出来,喉咙却似乎被堵住了什么,想要喊出声,却发不出任何音节。黑影似乎察觉到我的接近,开始缓缓移动。我瞪大眼睛,目睹了一个让我无法相信的景象——它的双腿纹丝不动,却诡异地向前滑行。 它的移动伴随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异样感,像是某种灵体在浮动。随着它移动的步伐,周围泛起了一道诡异的红光,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被染成了血的颜色。 更让我恐惧的是,它经过的土地上开始出现白色的斑点,那些斑点蠕动着,像是某种恶心的生物在慢慢探索地面。 它们似乎是某种半透明的虫卵,带着病态的光芒,散发出一种让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它们互相纠缠着,在地面上形成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 每当那些它们蠕动一下,我的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隐隐作痛。 我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恐惧如潮水般从脚底涌上,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那个诡异的身影带着红光和白色斑点,缓慢却坚定地向我逼近。耳中开始响起一阵阴冷的耳鸣,那来自深渊的呼唤—— “扎扎斯,扎扎斯……” 没错,这正是昨晚的低语,那种污秽的词汇。它来自一个我不愿承认存在的噩梦。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那个声音就像形状模糊的怪物,从脊椎蔓延到大脑,整个世界都变得扭曲不堪。 耳鸣越来越严重,逐渐变成了嘶哑的低语,那些邪恶的东西透过某种古老而邪恶的仪式正在进行。 “马丁,别傻了!勇敢一点,上去揭开那家伙的伪装,看看他究竟是谁。”我努力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但自我鼓励却无济于事。 我知道这些是花招,不是骗人的玩意儿还能是……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害怕、发抖,不知道那些乡巴佬是怎么做到的。 我像受惊的野兔,猛地转身冲回屋内,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手忙脚乱地锁上每一道门窗。心脏剧烈跳动,每锁上一个锁扣,才让我稍稍感到一丝平静。 不,这还不够。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储藏室,掀起一块榻榻米。那里藏着一把狩猎用的来复枪。坎伯兰的童年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父亲手把手教我用它打松鸡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现在,只有这把枪能给我一丝安全感。 日本对枪支管控严格,但这里是乡下,祖父江五郎曾和我提及,房东嫌麻烦直接把猎枪扔在榻榻米下。 回到卧室,我瘫坐在床边。一只手死死攥着猎枪,仿佛它是我的唯一救命稻草。另一只手摸索着抓起角瓶,企图让廉价的酒精麻痹我那已经几近崩溃的神经。我小口灌下几口酒,感受到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那种灼热感让我稍稍找回了一些安全感。 “扎扎斯……扎扎斯……” 它的低语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我突然意识到,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说真的,在这种情况下再坚持自己没疯,简直是自欺欺人。 即使半瓶威士忌下肚,我却依旧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恐惧和孤立将我紧紧包围。 只剩最后一招了。我挣扎着爬起来,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录音笔。平日里,我总是带着它,以防错过任何有趣的对话,而现在,它成了我唯一的证人。 我颤抖着手指按下了录音键,紧紧抓住剩下的半瓶威士忌。深吸一口气,我仰起头,闭上双眼,琥珀色的“良药”倾泻而下,灼烧着我的喉咙,希望这片刻的麻醉能带走那挥之不去的恐惧…… 在这片刻的醉意中,我靠在椅背上,屋外的夜色依旧,静得可怕,整个村庄都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境。而我,只能在这令人窒息的梦魇中等待着黎明。 第26章 推理要在发疯前 缓缓睁开眼睛,脑海中的迷雾终于慢慢散去,昨夜的混乱仿佛一场遥远的梦魇,然而房间里那浓重的酒气却无情地提醒我,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我的忠诚守护者,来复枪依旧靠在床头,似乎在默默守护着我的不安。 我伸手捡起榻榻米上的角瓶,揉了揉因为酒精而迟钝的脑袋,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会儿,随即厌恶地把它丢到一边。 残破的酒瓶、散落的残余酒液,无不诉说着昨晚的狼狈与虚弱。 可尽管如此,我也依然庆幸自己竟从那场噩梦中活着醒来。 我还没疯。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显示有新邮件。 发信人是田中。他说他收到了我之前发过去的邮件,邮件中似乎提到了我们相似的遭遇。这让我一阵恍惚,没想到这件事的触角竟然伸向了比我想象中还要远的地方。 田中自称十年前曾在m县厅观光课工作,当时和物部神主在d村的观光再开发项目上产生过激烈的冲突。 他在信中写道,当年在雨宫敏夫的帮助下,他偷偷翻阅了历代神主的日志,发现里面记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容。 那些内容让他深感不安:日志中提到在夕见岛集体神隐事件之前,岛上曾出现过一位西洋人,显然是理查德,而这位西洋人与岛上的村民间似乎有某种不解之缘。 此外,日志还记载了他在之前邮件中提到的那些难以解释的海域现象,似乎总是笼罩着不祥的阴影。 田中自称是一个超自然现象的爱好者,因此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借助夕见岛神隐事件与沉没、狐火垰海域那些超自然传闻,将d村一带打造成吸引超自然爱好者的旅游胜地,就像尼斯湖一样,让那些诡异传说成为吸引游客的招牌。 他预想的再开发计划显然与物部神主的某些利益发生了冲突。当物部得知田中翻阅了神主日志后勃然大怒,接着d村的村民们便开始疯狂地向县厅投诉田中。上司无奈,只得将他调离岗位。 邮件的结尾处,田中提到,自己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超自然事件,全部来源于神主的日志。令人恐惧的是,在他看完日志后不久,开始不断地听到奇怪的呓语:“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起初他以为那是物部派人故意搞的骚扰,但即便他离开了岗位,这些低语仍然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直到他彻底辞去公职,搬离这个地方,这种现象才有所好转。 田中为了弄清楚真相,做了很多调查。他发现,早在d村铜矿尚未废弃时,就有矿工听到过类似的怪声,甚至有人因此发了疯。 似乎铜矿的废弃也与这些声音有关。矿井废弃前的负责人也姓物部,这不禁让人怀疑他与现任物部神主之间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 读完邮件,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那种虫爬感又出现了——这些诡异的词组,我从未在之前的邮件中提及过。 啊,我怎么忘了录音笔!我突然想起昨晚的录音笔,里面录下了那个让我头皮发麻的低语。急忙抓起录音笔,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播放键。 果不其然,那熟悉而令人不安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房间里:“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对,艾迪,就是这支录音笔!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自言自语。昨晚的确出现过这种声音,这不仅仅是我的幻觉。 我拼命告诉自己,这是他们搞的恶作剧,肯定是那些乡巴佬用了什么花招让我听到这些声音,却让我疑神疑鬼,以为这不是依靠听觉捕捉到的声响。但即使这样,我依旧感到害怕,发抖。我不知道这些乡巴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我没有疯。 我在狭小的房间里不断来回踱步,脑海中翻腾着各种思绪。此刻我与十年前的田中仿佛同样孤立无援,仿佛在这片土地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信任的人。我们都被排斥、被孤立,都经历了这些无法解释的古怪事情。 仔细思考之后,我发现两个显而易见的矛盾。 首先,雨宫声称自己才来d村三年,那么十年前他如何帮助田中? 其次,现任物部神主据说是入赘改姓,根本不可能在矿井废弃时就姓物部。 要推翻这两个矛盾并不难——很简单,雨宫一直在说谎。但他为何要说谎?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如果是现在的雨宫突然跑来告诉我这些事情,那的确足够可疑,但很多情报却是在我去狐火垰看见那口该死的井之前,雨宫就已经告诉我了。这些事连物部神主那个混蛋也不可能提前预知。 不对劲,完全不对劲。这封邮件来的时机也太巧了,仿佛有人刻意在为我指明一条逃离的路。更可疑的是,录音笔里的声音如此清晰,这根本不像是什么只有特定人才能听见的“超自然呓语”。 我不是推理小说家,不需要严谨的逻辑去证明一切,我只需要相信我的直觉。 直觉告诉我,物部和这个村子在掩藏一些不体面的东西,甚至是违法的勾当——比如和那个教团的勾结。这个村子,他们早就察觉到了我对这些事情的调查意图,并且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赶我走。 没错,一切都是阴谋,物部的阴谋,包括这封署名田中的邮件。 他们在盯着我,从未停止过盯着我。从网吧的监控摄像头,到我使用bbs发帖的账号,他们无所不知,甚至主动用这些信息向我“泄露”他们想要我知道的东西。 田中知道“扎扎斯”的原因再明显不过了——这些邮件就是物部那混蛋写的。 这个村子里尽是些骗子和神棍。用正常手段,他们不会承认自己在捉弄我,也不会吐露真正的秘密。只会继续操控一切,把我当成傻瓜一样摆布。 我冷笑一声,目光落在床头的猎枪上。好,很好。我倒要看看,面对这支枪,物部神主还能装得出什么花样。 我拿起猎枪,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能正常击发。然后,我推开房门,迎着破晓的晨光,走了出去。 第27章 失而复得 马丁.伍德的原稿到此为止,至少艾迪手上目前只有这些。 “呕,马丁,你不会是真的……”艾迪·康威忍不住叫出声,这一切都太不像马丁的风格。如果这不仅仅是文学创作,而是马丁真的拿着枪去找那个物部神主…… 想到这,艾迪不敢再继续往下想。潮水般的焦虑快淹没了他,这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艾迪要了一杯咖啡,然后打开公文包将原稿放入。此时他才发现马丁给他的录音笔一直躺在包里。最近一直忙于追逐马丁的原稿,艾迪甚至完全忘记了那支录音笔的存在。 他握着录音笔,犹豫着是否要听里面的内容,如果真的录下了那个“扎扎斯”的声音,那将意味着马丁所写的可能都是真的,他该如何应对? 最终,艾迪还是从包里取出耳机,接上录音笔,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播放键,耳边传来沙沙的背景噪音,犹如空洞无声的深渊,静得让人窒息。 艾迪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快进,直到最后几分钟,才听到马丁那沙哑而急促的声音: “艾迪,你听到那个诡异的声音了吗?我没有疯,记住,我没有疯……它在呼唤我……”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艾迪取下耳机,怔怔地盯着录音笔,这两日坚硬的肩膀轻松了一些。 马丁,这家伙真的疯了。录音里什么都没有,该死的“扎扎斯”只存在于马丁那个混乱的脑海中,是他的错觉、是他自己构建的噩梦。也许这个噩梦已经把他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笑声。 那是亚裔女招待和人打情骂俏的声音,虽然他们之间用的是一种艾迪听不懂的语言,但这些交流的情感色彩是不需要翻译的。那份热烈与轻佻,任谁听了都能明白七八分。 艾迪抬起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酒吧的入口。看到那张年轻的脸时,他的胃里突然一阵翻腾——那是杰米,昨天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亚裔年轻人,夸夸其谈的民俗学爱好者,马丁·伍德疯狂的粉丝。 对方也看到了艾迪。他向女招待说了一句,大概是“稍等一下”之类的话,然后朝艾迪的桌子走了过来。 杰米脸上挂着令人不安的笑容,那笑容像一只被剥了皮的橘子,看似明朗,但却透出一股让人不适的黏腻感。 “你好,康威先生,真巧啊。”他的开场白如同一台运转不良的自动售货机,火车上那种对神秘学的狂热劲儿已经不见了。 艾迪强压下内心的不安, 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你好,杰米。的确是很巧,不过我记得昨天你是在普雷斯顿下车的。” 杰米笑了笑,随意地坐在艾迪对面。“哦,我想起来这里有些事情还没办好,所以当天就回来了。对了,我有东西给你。” 咖啡馆里柔和的灯光映照下,艾迪忽然注意到杰米的眼睛非常特别——琥珀色的瞳孔中有些许闪烁的光点,明亮却不真实。 昨天在火车上,他并未注意到这一点,现在却感觉对面的这个人已不再是原来的杰米。艾迪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害怕这个年轻人。 杰米从随身的单肩包中取出一叠纸,随意地甩在桌子上。那些纸张散开在桌面上,上面布满了艾迪熟悉的笔迹,马丁的笔记。 “这是……马丁的原稿?”艾迪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愣住了。片刻之后,他像个饥渴的瘾君子一般,迅速抓起一张稿子,确认上面的内容。 对,这就是《蛭子之渊》缺少的最后那部分。艾迪一页页地确认,指尖有些颤抖,当看到最后一页的末尾写着“the end”时,他长出了一口气。这就是他找了好久的那部分,关于马丁失踪的关键线索。 就在两个小时前,艾迪还怀疑是艾琳·贝内特拿走了这部分原稿,可是现在,这些珍贵的东西却到了这个该死的亚州人手里。 艾迪眯起眼睛,盯着杰米:“你从哪里弄到这些的?” 杰米露出了一种轻描淡写的表情,嘴角上扬:“当然是从马丁本人那里。”他的语气轻快,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兴奋。 “你去过他家了?” 艾迪想,马丁可是他的偶像,难道这个狂热的书迷像跟踪狂一样找到了马丁的家? “他家在这里?我一直以为他住在伦敦。” “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艾迪有些光火。 “康威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好吧,我的确遇见了马丁,但不是在家里,而是在普雷斯顿车站边的酒吧。” “什么时候?”艾迪的眉头皱得更紧。 “今天中午。” 艾迪心里暗骂,看来自己乘坐的列车和马丁的行程擦肩而过。 杰米继续说:“你能想象吗?康威先生,当时我自己发现吧台前坐着大名鼎鼎的马丁.伍德。太幸运了,也算是圣诞老人提前预支了圣诞礼物。” “抱歉,不能想象,我一直与马丁见面,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些……” “苍白?是啊,他和照片上不太一样,感觉整个人都虚弱了不少,也许是长期没晒太阳吧,作家嘛,总是有些怪癖。” “然后呢?”艾迪追问道。 “我当然很高兴能和他攀谈,但马丁似乎没什么热情,看起来疲惫不堪。”杰米耸耸肩,“不过,当他得知我今天要来坎伯兰时,他把这些原稿交给了我。” “交给你?”艾迪疑惑地叫了出来,“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说我会遇到你,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怎么会知道我会在坎伯兰一带。” “这正是让我困惑的地方,康威先生。你的公司不是在伦敦吗?”杰米的语气显得有些玩味,“不过马丁坚持让我这样做,而我当然不会拒绝偶像的请求。” 杰米摆弄着桌上的原稿,像是在欣赏什么宝贵的艺术品。“这些原稿真是棒极了,康威先生。”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神秘,好像这些手稿中隐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看过这些手稿了吗?”艾迪似乎想到了什么。 杰米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当然,我看过了,马丁写得很出色,但老实说,康威先生。我不建议你多看。” 艾迪揉搓着手中的几页原稿,有些恼火,以往马丁写好原稿,艾迪总是他的第一个读者。不过现在摆在艾迪面前的是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第28章 保密协议 艾迪试图深吸一口气,随后说:“杰米,你开个价吧。” 他意识到,如果这部大作的内容提前泄露到网上,后果将不堪设想,整个项目可能会蒙受巨大的损失。自己真是失策,怎么能让这个年轻人提前拿到如此重要的东西? 杰米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艾迪:“什么意思?” 艾迪抿了抿嘴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友好些。 “感谢你把这些原稿带给了我,但有些商业上的问题我们必须处理清楚。你知道,这是未出版的稿件,如果其中的内容被公开泄露……” 杰米瞪大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哦~你是怕我外传这些内容,或者在网络上剧透吗?不必担心,马丁·伍德的作品,我绝不会破坏他的作品的价值,我爱他的书。” 艾迪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我理解你对马丁作品的热爱,不过,商业运作有时候会让我们不得不考虑很多细节。”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接着说道:“也许,我们可以签一份保密协议,听着……我知道这可能有些不近人情,但请相信我,这只是走个流程。当然,你可以提一个数字,让它出现在协议上。” 杰米若有所思地看了艾迪片刻,随后轻笑一声:“康威先生,我分文不要。如果您一定坚持签什么协议的话,那100英镑吧,象征性地签个名字就是了。” 杰米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个便签本和笔,快速地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地址,然后递给艾迪。 “您的律师可以在这里找到我。”他说道,语气轻松,就像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呃……如果你坚持,好吧。”艾迪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还担心杰米会狮子大开口,要求一笔巨额的保密费,特别是这笔钱很可能最终会被算在自己头上。 这一切都怪马丁随意把原稿给一个陌生人,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谢谢,你真的帮了我大忙。”艾迪感激地说,他欠了杰米一个很大的人情,尽管他对杰米这个神秘的亚洲人还是心存忌惮。 “没事儿,谁叫我是马丁的粉丝呢。”杰米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瞬间的沉默让气氛有些尴尬。艾迪决定找些话题来缓解这种不自在。 “额……对了,杰米,你为什么会折返回来呢?我记得你本来是在去伦敦方向的火车上。”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些。 “哈哈,你们英国人也会对别人的私事感兴趣?” 艾迪一怔,急忙摆手:“啊,不是,只是随便问问。” 杰米抬起头,认真思考了会,最终轻声说道:“嗯~~我在这里有个老朋友,是很久之前就认识的那种。他欠了我的账。” “账?” 艾迪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杰米笑了笑,依旧保持着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您不要那种表情,不是您想的那种账,更类似一个承诺,必须要做的事。”杰米说,目光像是被卡住的拉链,既无法完全闭合,也无法顺利拉开。 “说起来,康威先生,您又是为了什么回来的?昨天您不是回伦敦了吗?” 杰米没有继续说明,反过来问艾迪。 艾迪沉默片刻,决定撒一个不太高明的谎。 “我在这边有个作者,有点急事要和他当面谈谈。” “作者?不会是来找马丁吧?难道他的家就在这里?” 杰米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瞬间又恢复了火车上那种兴奋的神情,眼神炽热得让艾迪有些不自在。 “不,不是马丁。是另外一个纯文学的作者。” 艾迪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杰米脸上的光芒暗淡了些,有些失望地说道:“这样啊,我还以为您来找马丁,这一点被马丁预知,所以才把原稿交给我,我还以为马丁已经到达了那种境界呢。” 艾迪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他感到杰米说话时的那种自得,在某种程度上就好像他最理解马丁,甚至比艾迪自己更理解一样。 艾迪的目光正好扫过吧台,亚裔女招待正在那里忙碌着。 他冷笑了一声,右手指向她,语气中满是不怀好意的讽刺:“杰米,把你的女朋友丢在那里吗?” “你说玉莹啊?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们今天才认识的。”杰米淡然回答。 艾迪嗤笑道:“你们这些人,总是这么快就能勾搭上。” 杰米挑起眉头,似乎并不为艾迪的讽刺所动。他淡淡地说:“如果你指的是亚裔,很抱歉,她是越南人,而我并不是。” 一阵尴尬的沉默再次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最终,杰米看了看手表,主动结束了这段不快的对话。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康威先生。”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淡。 “再见。”艾迪也没有挽留,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目送杰米离去。 杰米离开前,艾迪注意到他在吧台停留了一下,给了那个女招待一张纸条。女孩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后将纸条塞进围裙的口袋。 艾迪心中生出一种不安,这个亚洲人一切都透着古怪。他在纸条上写了什么?是监视自己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这一切都是女招待通风报信? 杰米离开十分钟后,艾迪坐不住了,他走到吧台前,对女招待说:“把刚才杰米给你的那张纸条拿给我看看。” “什么纸条?” “就是杰米刚才给你的那张。” 女招待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解,“你为什么想看那个?” 艾迪的耐心耗尽,他认定纸条上一定有重要的信息,杰米一定知道些什么,而那张纸条或许就是关键。他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掏女孩的口袋。 “喂!你干什么?”女招待惊叫起来,周围的熟客和吧台后面的老板立刻围了上来。 “你在干什么?”老板大声质问,几名熟客也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艾迪。 艾迪没有理会他们,迅速将纸条展开,却发现上面只有一个酒店的房间号和“等你哦”几个字。 尴尬如潮水般涌上艾迪的脸,他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围的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空气中充满了不友好的气息。 艾迪勉强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10英镑的钞票塞给了女招待,然后仓皇逃离了咖啡馆。 第29章 对峙 我推开住所的门,一股浓烈的海港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咸湿与腐朽的味道。 抬头望去,天空呈现出病态的灰绿色,云层像被无形之手扭曲成螺旋,沉重地压在大地之上。 脚下的地面上,遍布着昨天那东西留下的白色斑点。 起初我以为那只是晨露在阳光下的反光,但当我俯身细看时,才发现那些斑点竟是一群已经死亡的蠕虫尸体。 这些蠕虫的模样完全超出我的认知——它们呈现畸形的三角状,触角不成比例,漆黑花纹缠绕着躯体,透出诡异的气息。 胆小的人见到,恐怕会觉得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它们的怪异和诡秘让人不寒而栗。 我在脑海中竭力搜索生物学知识,依然无法解释这些生物的存在,只得承认自己的无知。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咒骂那些人——你们这些混蛋,难道就希望看到我因为无知而瑟瑟发抖吗?为了吓走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缓缓前行,整个d村被一层诡异的寂静笼罩着,家家户户的窗户都紧闭着,仿佛在屏息等待什么。 那些门前的雕像此刻与昨晚不同——它们竟然有了面部特征。 我可以肯定,昨晚从居酒屋“晴”回家时,这些黑色怪兽般的雕像还是空白无面,如今,它们却在一夜之间长出了丑陋的面孔。 这些怪物的雕工依旧粗糙,毫无美感,显得仓促而急切。人类的右手长在耳朵的位置,狗的耳朵与眼睛错位,形态诡异,令人不适。 这些改动显然是物部连夜带人完成的,手段拙劣却充满威胁的意味。 我走到居酒屋“晴”门前,发现挂着“休息”的牌子,牌子在无风的情况下却在微微摇摆。 门前那个怪异的狗头雕像也发生了变化——起初我以为它会变成某种人面犬的模样,但没有,它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这些眼睛盯着我,让我感到恶心与愤怒。 我举起手中的猎枪,用枪托狠狠地砸向那个雕像。 雕像自然无法反抗,只用了几下,那只狗头便被我砸得粉碎。 碎片如同木炭般散落在地,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生物的痕迹。 这些东西,不过是某种类似木炭的材料。无论它们是否曾活过,在我的猎枪面前,它们都只是待宰的猎物。 我站在原地喘息了片刻,居酒屋“晴”里没有人出来,雨宫也不见踪影,估计他也不敢现身。处理完这个怪物后,我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 于是,我再次迈开步伐,向着事代神社的方向走去。路过派出所时,我朝里面望了一眼,小清水警官也不知所踪,办公桌上的文件杂乱无章,椅子倒在一旁。 在这场阴谋中,物部展现出了他的心机与手段,他精心布置了一个充满恐怖气息的剧场——d村。 这个村庄每一处细节都仿佛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就像是某个神秘仪式的舞台,道具和布景无不让人心惊胆寒。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吓退的。 我到了事代神社前,茂密的树林遮蔽了阳光,像是一幕厚重的帷幕,笼罩在神社上方,宛如荒诞剧的布景。 这出荒诞剧的丑角,此刻正站在失去色彩的鸟居下——物部神主,他的身影刻意地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鸟居两侧刻着一些扭曲复杂的符号,线条纠缠,仿佛带着某种恶意,显然是近期刻上去的。 这些符号的线条仿佛被蓄意扭曲。我曾在大英博物馆的古埃及馆见过类似的符号,它们象征着古老的咒术和仪式。 这里的符号显然是经过了某种变形,变得更加晦涩难解,像是故意扭曲以掩盖其真实意义,或许是为了增添几分神秘与恐怖的感觉。 物部这个老东西倒也狡猾,显然是为了让我感到不安而布置的“场景”。 “好戏该落幕了,你说呢,马丁。”我对自己说,然后深呼吸,走近鸟居。 我用外套裹住猎枪,希望能和平地得到答案。我需要答案,而不是一具无用的尸体。 “物部先生,”我冷冷地说道,“没想到您终于肯见我了。” “伍德先生,听说您准备离开村子?”物部也冷冷地回应。 他还真是直接啊。 “我不打算浪费时间,”我冷冷地说道,“昨晚那些像幽灵一样出现吓唬我的人,还有地上的蠕虫尸体,这些都是你的手笔吧?目的是为了把我赶出村子。” “伍德先生,你是这么想的?” “我差点忘了还有怪声,还有你那些用来招揽游客的工艺品突然长出了脸。” 物部神主面无表情,轻轻眨了眨眼,仿佛在思索。 “你说的怪声……是什么样的?” 嘿,你看,他并没有否认蠕虫尸体、人影,还有那些工艺品。 我用嘲讽的语气模仿了录音里那段所谓的呓语:“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每个词语从我嘴里吐出时,仿佛在空气中激起一阵无形的涟漪,使周围的气氛愈发阴冷压抑。 出乎意料的是,物部的反应却异常激烈。他像见了鬼一样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声音颤抖着问道:“你、你听到它们了?” 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家伙的演技还真不赖,让我一时分不清真假。 “别装了,”我努力保持冷静。 “这不过是你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对吧?” 物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声说道:“伍德先生,你最好立即离开,它们已经注意到你了。” 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你们这么对待一个外国人,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物部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忧虑:“那些声音,那些符号。它们的主人不是人类,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生物。它们是……其他的存在。” “我懂,”我讥讽地回应,“那些声音和符号都与某种超越人智的存在有关,是吧?” “尽情嘲笑吧,外国人,当你真的遇见那些上位存在时,恐怕你就笑不出来了。” 看来物部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决定亮出最后的王牌。我缓缓拉开外套,露出里面的猎枪,将枪口对准了他。 第30章 蹩脚的表演 枪口对准物部的那一刻,那个曾经镇定自若、充满神秘感的神主在一瞬间变得狼狈不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惊恐万状的普通人。 “你想要干什么?”他颤抖地问道,“别开玩笑了。” 我冷笑一声:“我可没心情开玩笑。现在,好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让我说什么?”物部的眼神开始闪躲,似乎在寻找什么借口。 我继续逼问:“从那些蠕虫开始说吧。那些形状畸形、表面布满黑色花纹的生物,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物部吞了口唾沫,声音断断续续,无法保持镇定,“那些蠕虫……我不清楚……也许是那个伟大存在的使者。” 他又来了,我不禁皱起眉头,搞不清楚物部到底是一个精于算计的演员,还是个真的被迷信洗脑的傻子。 “行吧。那昨晚来我家门口的那个东西也是你们伪装的?” “没有,如果有,不是我们。”物部回答,语气中透着几分惊慌。 “什么意思?” “很难和你解释。”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胸中的怒火:“好吧,换个话题。那些雕像的脸是怎么回事?” “脸?它们出现脸了?” “是的,你们什么时候雕刻上去的?” “那些生物……我不太清楚,它们莫名其妙出现在狐火垰。你也见到了,它们很怪。” “生物?哼,”我嗤之以鼻,“你不是说那些都是祖父江雕刻的吗?” “啊,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物部急忙解释。 “我说过神职人员从不说谎。那些生物被浸泡在那种液体里,变成了雕像……” 物部开始喋喋不休地解释起来,那些话听起来就像是从《黄衣之王》里搬出来的一样,充满了荒谬与迷信。 “砰!” 一声枪响,子弹击中物部脚下的地面,扬起一阵尘土。 物部吓得踉跄后退,差点摔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中满是惊恐。 “布拉塞尔r93猎枪可以连发,亲爱的物部神主,你想尝尝吗?” 物部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请……请放下枪,我……这次的答案会让你满意。” 我依然举着枪,眼神丝毫不放松:“我拒绝,就这样说。” 物部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仿佛有什么沉重的负担要卸下。 他的声音沙哑地说:“好吧,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导自演的……但我们也是出于无奈。” “无奈?”我冷笑,枪口依旧稳稳指向他。“什么无奈能让你们编造这么多超自然的谎言?” 物部闭上眼睛,像是在对自己低语:“没办法,面对那些无法对抗的力量,我们只能选择最卑微的方式生存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既像是认命,又像是解脱。 “伍德先生,你没猜错,这个村子……实际上并没有任何超自然的东西。从祖父江一家的离开,到全村对你的‘村八分’,还有那些诡异的声音和符号,都只是为了吓唬你,逼你搬走。” “伍德先生,请你不要怪他们,村民们虽然表面上听从了我的命令,但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其实并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有的人心里充满了恐惧,也有人对此心怀愤恨,甚至有人私下里觉得这是在自找麻烦。” “但多年的传统让他们惧怕事代神社还有我这个神主,最终还是都同意用‘村八分’来守护这个秘密。” “秘密?”我眯起眼睛,声音里充满了讽刺,“什么秘密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章?” 我等着他说那个教团还有狐火垰的祭祀仪式。 物部神主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被什么人听到:“战前,这里曾是日本军队的一个秘密基地。” “当时,他们在d村设立了一个隐蔽的研究基地,”物部继续说道。 “专门从事生物兵器,也就是细菌武器的研发。那些实验室被隐藏得极其巧妙,狐火峠的山洞口被厚厚的植被遮蔽,外人很难察觉其中的奥秘。 “由于成果显着,为了避免盟军空袭的威胁,他们将这些研究深藏在无人知晓的山洞深处,那里阴冷、潮湿,常年不见天日。 “战后呢?” “战争结束后,”物部的眼神变得飘忽,“涉及这些研究的军人们混入了m县的平民中,继续暗中进行他们的实验活动。” “那夕见岛神隐事件呢?”我不禁追问道。 物部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说实话,我也并不是很清楚。那天只是故作神秘,想把你往上引而已。 “那些失踪的传闻一直存在,昭和时代年老人们还在的时候,甚至说看到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影子。我觉得只是迷信,只是每次提到夕见岛,他们都会变得很紧张。” 我盯着物部,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更多信息:“就只有这些?” “是的,”物部点点头,“你满足了吧。” 这个解释太过简单,太过……方便了。物部他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掩盖什么更深的秘密。 我能感觉到事情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解释清楚,这种刻意的轻描淡写反而更加激怒了我。 我厉声质问:“你把我当傻瓜吗?你们大费周章搞这一出只是为了掩盖七十多年前的旧事?” “伍德,你……你不懂,”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当年那些军人后来都成了大人物,比如企业家、政治家,他们利用当时掌握的生物技术和实验成果,逐渐建立起庞大的商业帝国和政治势力。 “他们的后代更是通过这些秘密攫取了无数财富和权力,确保家族地位稳固。所以这里的秘密千万不能流传出去,否则丑闻会毁了他们,一切都会在一夜之间崩塌。 “为了保守秘密他们能干出什么,你不难想象吧” 物部突然向前,想抓住我的肩膀的样子,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一枪托把他打倒在地。 物部头上流着血,哀嚎着,没有进一步反抗。 第31章 蠕虫的秘密 我对着物部怒吼:“混蛋!你到现在连教团的一个字都没说!我没时间和你玩捉迷藏的游戏!” 怒火在我的胸膛里翻腾,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用尽了所有知道的日语辱骂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愤怒和刻薄。 物部结结巴巴地回应:“我……我现在正要说……伍德先生,你太性急了。” 他颤抖着站起来,掏出手帕擦拭着头上的血迹。鲜红的血迹在白色的手帕上晕开,如同一朵绽放的彼岸花。 “教团,对,那个教团的前身就是那些旧军人和他们的后代。” 我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他们利用战前的研究,披着新兴宗教的外衣活动。这些研究的核心正是蠕虫。一切都从蠕虫开始……” 终于,这家伙想起了该死的蠕虫。我厉声道:“快说,不要拖时间。” 物部深吸了一口气:“那些虫子实际上是一种罕见的海洋生物。战时军队利用它们提炼出一种极为有效的抗氧化剂,战后这种物质被高层人士用以延长寿命。很多有钱人和政治家也是为了得到这种物质而加入教团。” 我皱起眉头,有些不解。这听起来像是科幻小说的情节,但我知道,现实往往比小说更离奇。 “先确认一点,”我说,“狐火垰的仪式是他们搞的鬼吧。” 物部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 “那婴儿骨骼是怎么回事?所谓的蛭子之渊又是什么?” 物部沉默了一瞬,然后回答:“狐火垰的铜矿连通着大海,有人说那就是蛭子之渊。至于婴儿……那些蠕虫需要寄生在人类身上才能产卵、繁衍。 “过去,这些婴儿是蠕虫的寄生体。几百年前的人们因为迷信,以为这些蠕虫和人鱼肉一样能带来长生,所以做出了许多残酷的行为。” 我感到一阵恶心,但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所以,你们害怕我会发现这一切,对吗?” 物部低下头,声音低沉:“我们怕你是某些外国调查机构的人……我明白这一切听起来非常离奇。这个村子的秘密已经被我们村里的多数人守护了三代之久。 “包括我在内,我的祖先一直在这里,祖父父亲都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才接下了神主的重任。流淌在血液里的责任,是无法推卸的。” 冷笑浮现在我的嘴角:“嘿,您还在说谎,祖先?血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上门女婿。” 物部的表情瞬间变得慌乱:“不……你从哪里听来的。” “别装傻。”我步步紧逼,“您过去在铜矿工作,我都知道,事代神社在您娶妻之前和您无关。” 物部的脸色变得煞白,声音变得尖锐:“造谣!污蔑!你疯了吧。” 我用枪口抵住他的额头,做出击发的动作。冰冷的金属触碰到他的皮肤,我能感觉到他的颤抖。 “神主大人,也许你该祈祷我是疯了,那样就能配合你们玩这种蹩脚的克苏鲁调查员的游戏。” 物部的态度瞬间软化,声音中带着哭腔:“等等!我说,我全告诉你!” “你说吧。”我没有移开枪口。 物部吞咽了一下,显得犹豫不决:“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失去了耐心,厉声喝道:“不要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你把它放在那口井里!还有祖父江家的浴缸里,那个地藏!黑色的地藏像!你让别人都一副看不到的样子,就像只有我能看到一样。你把我当白痴吗?物部!说啊,哈!” 物部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他缓缓说道:“你果然还是看到那个了。” 话音刚落,物部的态度突然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恐惧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平静。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来吧。”他换成了平时和我聊天的语气,自顾自走向资料室,就好像我手中的猎枪只是一根无害的烧火棍。 我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物部的态度转变太过突然,让我握枪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这种诡异的平静比之前的恐惧更让我感到不安。 “怎么了,康威先生?”物部回头看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阳光的角度似乎有所改变,物部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长。 “带路吧。”我简短地说,跟上了物部的脚步。 进入资料室后,物部在房间一角停下,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 他沉默地打开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储物柜,柜门发出嘎吱的声响。 物部从里面拿出一本厚重的神社日志,随意地扔给我。 我接住日志,目光匆匆扫过封面,随手翻了几页。 “昭和15年(1940年2月9日,一个古怪的英国人要求我们提供船只前往夕见岛。真是可笑,那个污秽的岛屿,可没人敢去。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个英国人似乎也留着那种血。” “昭和16年(1941年)2月3日,那个英国人去了夕见岛至今未归。难道先代所言皆为真相?” 果然里面记录着理查德来访过,奈绪美没有骗我。 为什么会说理查德也有那种血?开什么玩笑,我的祖先怎么会有肮脏的日本血统。 我没有多想,也不敢让自己的注意力太过集中在日志,生怕在我分神的瞬间,物部会采取不利的行动。 忽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我的目光落回到储物柜深处,那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里面还有什么” “一些杂物”他语气平淡。 “拿出来。”我用枪指了指储物柜深处。 原本我以为物部会有所抗拒,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半点犹豫,低下身子,从储物柜的底层拿出了一件东西,然后轻描淡写地扔在我的脚下。 那是一件巫女服。红白相间的布料上布满了干涸的暗红色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想起了奈绪美的失踪,心中一股不详的预感。 第32章 人鱼,又是该死的人鱼 “这是什么,解释一下。”我用枪口点了点地上的巫女服,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早年,我也曾是教团的信徒。”物部低声开口,语气中透着疲惫。 “你在说什么?” “年轻时,我被教团吸引,还去了铜矿工作,方便接近‘蛭子之渊’。但我试图远离他们的控制,跑到d村入赘成了神主。但事实证明,我从未真正摆脱过他们。” “果然,之前你说的全都是谎言。” 物部苦笑一声,继续说道:“神主的确从不说谎,只是我只说你想听的部分。教团没有放过我,特别是在东京那件事前后,教主找到我,要我在废弃的铜矿建一个祭坛和据点……那是他们的新基地,进行一些……仪式。” 又是这种三岁小孩想想都能明白的事情。 “别再岔开话题了,我问的是,这些衣服是怎么回事?” “好吧,我会告诉你更多。水野——你知道的那个水野,最后我只能把她除掉。”物部有些羞于启齿。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奈绪美的笑容,那双温柔的眼睛,以及她站在夕阳下的身影……这一切似乎都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 “你果然杀了奈绪美?因为她发现了你们的秘密?” 物部摇摇头:“她发现了我和教团的秘密,想用它勒索我。她的胃口太大,她逼得我没办法。她想要的太多了,而我必须保护自己。” “伍德先生……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个数目。你要多少钱才能……” “才能闭嘴?” “如果你这样理解……也可以。” 此时,身体已经比思想更快地采取了行动。 物部的身体随之倒下,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没有发出任何哀嚎,身体无力地蜷缩起来。 * “明治11年(1878年)12月24日,茂助(渔夫的名字)在附近的海域发现了一只奇怪的非人生物,并带回村里。我立即判断这是一条人鱼。村民有人说要留在村里供养,和传说中的一样,人鱼就算死了似乎能影响人的心智。真是愚蠢,这种污秽的东西可不能留在这里,我准备把它送去岛上。” “五天后,两名清国人和一个日语流利的红毛人来到村里。红毛人试图用金钱收买人鱼,贪婪的村民们一度动心,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拒绝,将人鱼的尸体送去夕见岛上,也只有那些和人鱼一样污秽的xxx(原文是我不认识的汉字)。果然又到了个日子,但愿那些外人不知道岛上的勾当。” “昭和19年(1944年)5月14日,遭遇大轰炸,村民死伤惨重,神社也被炸毁。“ “昭和25年(1950年)10月2日,神社重建完成,搬离原址,算是重新开始。” 以上便是神社日志有关夕见岛以及我感兴趣的所有的内容。 如奈绪美所言,1944年大地震那一段时间的日志被人死掉。 而明治时代以前的部分用文言文写成,我只能看懂其中的一部分。似乎对于d村来说,夕见岛一直是类似“秽多“的存在,这在日本很常见,从事屠宰等贱业的人常被视作贱民。 不过文中的人鱼又是什么?难道是某种水生生物?幸运的是日志里夹杂着一张所谓人鱼的照片,也许是当时的外国人留下的。 照片中的生物,我实在不知如何形容。它的解剖结构荒谬到令人不敢置信,却又不像我之前见过的人鱼标本那样让人觉得可笑。它拥有爬行类物种的身躯,并且有一条又长又粗壮的鱼尾,头部则奇形怪状没有上下颚,仅有圆筒状的嘴以及螺旋状排列的尖锐牙齿。它还有四条短小粗壮的腿,尖端搭配着长满兽毛的三趾利爪,令人不禁把它和某些古老的神话生物联想在一起。 那条污秽、亵渎的鱼尾,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对!我想起来了,是理查德的那张该死的插图,那个金杯上雕刻的人鱼一样的,分成五个叉的鱼尾。 我咽了口唾沫,努力控制住食管里上涌的那些不愉快的消化物。 就在此时,资料室存放神社储物柜旁传来一阵呻吟。物部,他的头似乎已经不在流血。 三十分钟前,我在大脑一片混乱差点昏厥时用枪托给了物部一下子,然后用巫女服捆绑住他的手脚。 开始我以为自己是因为义愤,毕竟我和奈绪美…… 我很冷静,没多久我便想明白了,因为愤怒,被愚弄的愤怒。 这里没看到奈绪美的尸体,却有她的血衣,刚才还会用金钱贿赂我的人,却会为了金钱杀死自己的情妇? 现在不能为发现了眼前的“真相”沾沾自喜,反而 仔细一想物部的故事和我手头上的这些信息有许多矛盾之处。 嘿,不出所料,我发现了神社日志里的这些东西。理查德说的都是真的,夕见岛上一直都有……都有这些混蛋不想让我知道的。 他也许还在隐瞒什么?或者这只是一个成天说谎的人编出来的另一个故事层面? 不,不。他还有什么,比杀人更严重的东西瞒着我。 现在正好,物部醒了,发现自己被捆绑后努力挣扎了几下,随后开始叫嚷,教团不会放过我之类。 是真也好,假也罢。我对那些邪教徒没兴趣,也不怕他们。我冲着物部扬了扬日志,要他解释下。 “夕见岛都是些不可接触的人……你不懂,你不会懂。”物部咳嗽了几下。 “人鱼,人鱼你怎么解释。” “把儒艮之类当成人鱼了吧,现在你倒是相信这个了。” 物部嘲讽地朝着资料室内那个人鱼标本扬了扬下巴,“你不是认识那个标本只是猴子和鱼的缝合怪吗?” “物部先生,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话。不要忘记,现在主导权在我手里,我要求知道一切。” “相信我,教团不好惹,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这人没救了,他是彻底不想告诉我实情。 我不是虐待狂,不想对着受伤的人再实施暴力。 我开始继续在资料室寻找,物部也只是直勾勾看着我,没有多做言语。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中,那种耳鸣——“扎扎斯……扎扎斯”——又一次出现。 “混蛋,住嘴!”我冲着物部大吼。 “我没……没有说话。” “播放器……播放器之类的玩意儿,你把播放器藏哪儿了?” “就和在我家那时一样,你用录音机或者播放器,放着这种鬼话,想要逼疯我。” “播放器?我们只是把死掉的蠕虫扔在你家门口而已……” 物部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显然他现在真的害怕了,不知道是被我的样子吓坏了,还是其他什么。 “我发誓,我会找。” 我开始胡乱砸着资料室的一切,踢翻储物柜,砸烂椅子。 终于,在被推倒的储物柜下的地板上,我发现了一扇门,应该是个地下室。 我得意地看向物部,向他炫耀:“神主大人,这里面就是你藏着的秘密吧?” “你在说什么?” “你瞎了吗?那扇门!涂着绿色油漆的门,上面还写着汉字,读什么?” 这个混蛋这种时候还要装傻。 “可……可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我不明白……啊!” 还没等他说完,我便又用枪托砸到他的脑袋上,物部摇晃了几下,最终像个破口袋一样又躺倒在地。 我蹲下来检查了他的脉搏,确认他尚有生命迹象后,我松了口气。我可不想变成杀人犯。 随后我小心翼翼地掀开木板的一角,一道冰冷的气流立即从下方涌了出来,露出了一道通往地下未知世界的楼梯。 第33章 皮克曼的模特(上) “你是说,你最近投入那个小兴趣的时间增加了?” 下午,丹尼尔.布莱克医生正在诊所接待当天的最后一个病人。他坐在椅子上,专注地做着笔记。 “嗯,是的。最近我几乎每两天就去一次。原来最多一周只去一次。” 巴克利.皮克曼舒服地躺在沙发上,与他的心理医生交谈。 这是他每周为数不多能真正放松的时间 “你最近和皮克曼太太的关系还融洽吗?”丹尼尔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哦,你说那个啊,还行吧。” “你是否觉得皮克曼太太最近对你有些冷淡?” “不,我太太,她很好。” “我的意思是,你感觉她对你的态度有所变化吗?” “可能,但我说不好。”皮克曼犹豫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去那个‘游乐室’的次数变多,和我妻子有关?” “只是有这种可能,并不一定有直接联系。” “那个小兴趣很变态,对吧,医生?” “巴克利,我的朋友,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个人的特殊爱好没有‘变态’一说。如果认定某种不危害他人的行为是变态,那精神病院可要人满为患了。世界将退回到残酷的额叶切除手术(注1)的时代。” “好吧,谢谢医生。”皮克曼将食指弯曲抵在太阳穴上,“不过,从昨天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老看那些‘游乐室’里小玩意儿不顺眼,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忍不住不去摆弄。” “很有趣,你能想到什么原因吗?比如最近看过什么特别的电影或综艺节目?” “哦,对了!”皮克曼猛然扬起双手,如梦初醒,“是马丁·伍德的那该死的原稿,那个村庄 的雕像。” “马丁·伍德?是那位马丁·伍德吗?”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瘾君子作家。” “他又有新书了?” “呃……我差点忘了,你也是他的书迷。该死,我说漏嘴了。好吧,他的确有本新书。” “没事,巴克利,你放心。还记得吗?作为心理医生,我不会泄露病人的隐私。” “谢谢医生。” 就在这时,闹钟响了,今天的疗程结束了。 皮克曼慢慢起身,从衣架上拿起外套穿上,随后与丹尼尔握手。 “医生,这周你又狠狠地敲了我竹杠啊。” 这是皮克曼常开的玩笑,但往往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你会收到账单的。那我们下周见吧。”丹尼尔.布莱克医生与皮克曼握了握手,“记住,接纳自己的欲望,与它和解。但就像喝酒一样,适可而止,不要过量。” 巴克利.皮克曼开车回到了他位于伦敦汉普斯特德的家。 这片区域是典型的富人区,街道两旁是古老的大宅和修剪整齐的花园。 菲奥娜.霍索恩还有三年就五十岁了,但保养得很好,依然苗条,风韵犹存。她曾是一名模特兼演员,至今仍保持着优雅的仪态。 偶尔她偶尔还会接受某些放访谈节目和客串剧集的邀请,对外并没有改夫姓。 皮克曼自己在结婚时也是英俊潇洒,那时他还没发福。 菲奥娜对皮克曼一向很好,但每次他们试图亲热时,皮克曼看着自己略微发福的肚子,总觉得菲奥娜对他只是虚与委蛇。 他怀疑她在外面有情人,而且正在筹划如何安全地离婚,并分割他的财产。 皮克曼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有些被迫害妄想,所以每周都去丹尼尔.布莱克医生那里寻求帮助。 晚餐时,两人坐在餐厅宽大的木制餐桌旁。餐桌上摆放着简单却精致的菜肴,蜡烛的光芒在银器上泛着微光。 菲奥娜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和闺蜜们的八卦,讲述她们最近去的时装展和下午茶的趣事,声音中带着轻松和愉悦。 皮克曼并没有太用心听,只是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几句。 十年前,皮克曼夫妇就开始分房睡,这是皮克曼提出的。 今天,菲奥娜换好睡衣突然问他:“今晚要不要一起?”她的语气有些嗲,从睡衣的领口可以看到她换了新买的内衣,皮克曼喜欢的那种 皮克曼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否定了这个提议:“不了,我今天有点累。” 深夜,他确定妻子已经入睡,悄悄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拿起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 他发动汽车,驶离了这片宁静的富人区,朝着汉普斯特德附近的贝尔塞兹公园方向驶去。 20分钟后,他停好车,走进一幢隐蔽的公寓。 满足政商界人士幽会的需求以及隐藏他们的小兴趣是这栋公寓的卖点,所以安保极其严格,外来人根本无法进入。 皮克曼熟练地通过安保,走进自己租下的房间。 房间看起来很普通,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与众不同。 昏暗的灯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洒进来,光线昏黄。 房间里摆设简单,一个真皮沙发和几张折叠椅,一个油画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塑料和油墨的味道。 房间正中立着一个塑料模特——完美比例的女性塑料模特,毫无表情的脸从肉色的皮肤下向外凝视,做着一个瑜伽的姿势。 这种可以拆卸手臂、腿、眼睛等部件的diy玩偶,关节处设计得极为灵活,仿佛为这种不断重组而生。 去年,皮克曼去日本出差时在某次展览上偶然看到了这种模特。 看到它的那一刻,皮克曼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奇特的兴趣,仿佛被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吸引住了。他当场就下了订单。 从那时起,他便租下了这间房间,独自一人来这里摆弄模特,将它拆卸重组,摆出各种怪异的造型,然后画下来。 每当他动手拆卸模特,重新安上这些部件时,皮克曼会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掌控感。像是生活中那些无法控制的事物,终于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被他完全掌握。 摆完姿势,他往往还会再花几个小时把模特画下来。 皮克曼年轻时曾学过油画,当时还给几本小说画过插画。 画中的模特,都是一个有着摆着各种姿势的金发美女。 毫无疑问,不论找谁来看,都会认为画中人是菲奥娜.霍索恩。 皮克曼几乎把这种活动当成一种冥想。 注1:额叶切除手术,诞生于1930年代,用于治疗严重精神疾病,但因导致情感迟钝和认知下降等副作用,逐渐被禁止。1960年代起,许多国家全面停止了这种手术。 第34章 皮克曼的模特(下) 皮克曼今晚的欲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仿佛有一股不可抑制的力量在驱动着他。 艾迪·康威刚带来了好消息,《蛭子之渊》的合同搞定了。 在电话里,艾迪也没细说,不过凭以往的经验,艾迪说搞定了,那就是真搞定了。 以往,他对马丁·伍德的小说并不怎么感兴趣,但这次不同。 艾迪带来的原稿让他着迷,甚至让他此刻也将这些原稿随身携带,放在包里。 现在皮克曼开始了他的“游戏”。 他先是费了很大力气将模特从直立的姿势挪到沙发上。 让她用手臂优雅地撑住下巴,侧卧在沙发上,双腿自然弯曲。 皮克曼仔细地调整着每一个细节。这个姿势,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十几年前,菲奥娜.霍索恩还愿意为他做绘画模特时,她就曾摆出这样的姿势,脸上挂着一种微笑,带着些许调皮和自信的光芒,那时她还很年轻,皮克曼也是。 沙发上躺着的不过是一个塑料模特,冰冷、无声。 但至少,她可以由皮克曼掌控,不必担心会背叛自己。 皮克曼站在油画架前,拿起画笔,调和出温暖的肤色和柔和的阴影,一笔一笔地在画布上勾勒出模特的轮廓。 他画出了模特优雅的颈部线条,画出了她支撑下巴的手指的弧度,甚至画出了眼角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 那种控制、那种创造的满足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这让他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猜忌与怀疑,也让他远离了生活中那些无形的压迫和自卑。 画到最后,他的眼睛已经有些酸涩,画笔在手中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但皮克曼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当他意识到天亮时,画作已经完成,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还带着一丝痉挛般的颤抖,画笔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皮克曼将塑料模特挪开,自己躺在沙发上,眼皮渐渐沉重,疲惫终于将他击倒,他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漫步在d村,兴致勃勃地看着村子的一切:居酒屋“晴”、祖父江的家、事代神社,还有遍布村子的黑色雕像。 可和他读的内容不同,这里的雕像都长了脸,而且每一个雕像的脸都是菲奥娜的脸。那微笑、那眼神,令他既熟悉又感到无比恐惧。 “啊!” 皮克曼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庆幸那只是个梦,却发现屋内和睡着前不一样了。 那个模特,塑料模特的样子很怪。 也许很怪这个形容不太恰当,它整个身子上下颠倒,两条胳膊竟被装在腿的位置,往上弯着,撑住躯干,它像被随意拆开,又乱七八糟地拼凑回去。 模特的样子就像皮克曼在梦中看到的d村里一个黑色的人形雕塑一样。 皮克曼拖着沉重的步伐,用弯曲的食指按压着太阳穴,思索着自己是否开始有了梦游的症状。 电话铃声恰好在此时响起。 那是艾迪的来电,他说今天在家看马丁的原稿,明天再来公司。 这没什么,经纪人本来就是到处奔波,况且他刚拿下《蛭子之渊》。 “呃,剩下的稿子……你看得怎么样?”皮克曼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 “明天下班前能看完。”艾迪的声音听着有些疲倦。 “艾迪,听着,明天上班前看完,懂吗?” “好吧……嗯,老板。” 皮克曼挂断电话,他心中有些急切,想尽快看看那个瘾君子到底还能写出什么让他惊奇的东西。 他需要答案,或者说,他渴望从那些文字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房间虽是租的,为了方便,皮克曼的日常用品和衣物都会放置一套。 皮克曼换下都是油彩的衬衫,穿上新衬衫,披上外套准备去公司。 临走时顺便看了一眼画架,他惊呆了…… 画架上摆着的并不是他昨晚的作品——皮克曼太太的侧卧像。 画中的女人,或者说那个怪异的东西,除了那头金发外,几乎与皮克曼太太毫无共同点。 它的手臂从骨盆处伸出,双腿则被安装在手臂的位置,腹部异样地隆起,整个躯干呈c型弯曲,四肢支撑在地上,像极了《驱魔人》中的小女孩倒着爬行的姿态。 这一切让皮克曼心头一紧,感觉到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他有些害怕,倒不是怕中邪或者见鬼之类超自然的东西。 “看来那个庸医不怎么管用,是时候换个心理医生了”皮克曼想着,然后去了公司。 * 下班后,皮克曼回到家,与往常一样和妻子共进晚餐,今天他显得耐心,听菲奥娜聊着千篇一律的日常八卦,不时地还说几句俏皮话,妙语连珠,他们甚至还聊到了去希腊度假。 要知道上次他们一起度假还是五年前。 今夜,皮克曼没有拒绝菲奥娜,他们一起进了皮克曼的卧室。 皮克曼很亢奋,并不是因为情欲,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这点让菲奥娜很受用,仿佛回到了新婚时的那几年。 菲奥娜关上灯,与丈夫拥抱。 他们大概亲热了5分钟左右,菲奥娜就发现了皮克曼不太对劲。 他抓住妻子的右手,像电影里警察对付嫌疑人那样,用力扭向她的背部,动作粗暴且毫无怜悯。 不……还不知,皮克曼不知道怎么想的,还在加大力度,想把妻子的手臂沿着顺时针方向转圈,就像把模特的手臂从躯干上拆卸下来一样。 “啊!停……快住手!” 菲奥娜开始痛苦的大叫,但她的丈夫就像着了魔一样,双眼射出一种莫名的欲望,拼命想拧下自己的手臂。 她不断地挣扎,手在床头柜摸索到了手机,用力砸在了皮克曼的脑袋上。 皮克曼没有流血,也没有痛觉,但这一下让他清醒了。 “我……我在干什么!” 菲奥娜不断地哭泣。 “我怎么会……亲爱的,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呢” “出去!” “我就算伤害世界上所有人也不会动你一指头。” “出去!”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我真不是有意的!” “你他妈的快滚出去!” 菲奥娜用左手开始疯狂地扔着枕头、台灯等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 皮克曼在妻子的攻击下慢慢后退出去了卧室,然后门砰一声关上,里面传来反锁的声音。 和昨天一样,他默默地拿上了装着马丁原稿的包,走进车,发动。 思索再三皮克曼决定驱车前往最近的酒店。 他知道此时,最好不要在家,他倒不怕菲奥娜报警告他家暴,就算被抓自己也是罪有应得,他才不会像娘儿们一样对着警察说自己精神有问题才差点拧断妻子的手。 不,现在还不行,他还没有看马丁剩下的原稿。 到了酒店,开好房间,他没有换上睡衣,把头蒙进被子里,开始痛哭起来。 第35章 在里面 我没找到地下室的电灯开关,靠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我只能看见前面十几级木制台阶。 大概这就是当年祖父江五郎修建的吧。台阶看起来年代久远,每一级都微微下陷。 我小心翼翼地踏上第一级,木头发出不祥的吱呀声,震颤顺着我的脚掌传遍全身。 从下方涌来的微弱气流带着潮湿的霉味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味。 这气味...似曾相识,它唤醒了这几天一些模糊不清的记忆,那些我一直努力想要忘记的画面。 我强迫自己继续前进。每下一步,那种不祥的预感就愈发强烈。 理查德,你也遇到了这些吗?这个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秃鹫。 楼梯并不长,很快我就踏上了平地。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我猝不及防 。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地下室,而是一条延伸向未知深处的地下通道。 根据方向判断,它似乎朝着狐火垰蜿蜒而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咙深处涌起一股酸涩。 难道这就是物部的秘密? 借着手机发出的微弱光芒,我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通道由光滑的花岗岩砌成,四壁光洁如镜,反射着幽幽的蓝光。 这种体量的工程绝非祖父江五郎一个人能够完成,物部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狭窄的空间宽不过五英尺,高度约莫七英尺左右,刚好容我直立行走。 抬头望去,天花板上刻着一些古怪的符号,它们与村口鸟居上的楔形文字有几分相似,却更为原始……笔触张牙舞爪更为狰狞。 那些符号仿佛在蠕动,在我的注视下扭曲变形,使我头晕目眩。 所幸我没有幽闭恐惧症,否则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恐怕早已惊慌失措。 可即便如此,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也在悄然笼罩我的全身。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注视着,我忍不住回头看,却只看到漆黑一片的来路。 确认了手机还有充足的电量后,我继续前行。 “扎扎斯、扎扎斯”。 那声音又来了,似乎从通道更深处传来。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我就接受邀请。”我自嘲地大声喊道,强迫自己继续前进。 随着深入,我在狐火垰看到的诡异情形又一次出现,各种小动物的骨头开始出现在通道的墙壁上。 我看见一只老鼠或其他什么小型啮齿动物的骨架空洞姿势扭曲,仿佛在遭受巨大的痛苦时被定格。 它们被镶嵌在洞壁中,头部统一朝向通道深处。 通道的材质似乎也在悄然变化。原本坚硬的花岗岩逐渐被一种更为柔软的物质所取代,这种变化从脚下的触感尤为明显。就像是踩在某种柔软的肉质上,这个想法让我一阵反胃。 前方隧道的形状也不再是规则的长方体。 除了地面依旧平整外,天花板和墙壁的形状变得诡异扭曲,就像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挤压而成。 这种非自然的形态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如同置身于某个巨大生物的体内。 “我是不是正在被吞噬?”这个荒谬的想法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再往前行,镶嵌在墙壁上骨头的大小逐渐增加。我辨认出了野狗的头骨,完整的牛骨,甚至...还有人类的骨头。老人佝偻的脊柱,少女纤细的指骨,孕妇的骨盆内还包裹着未出世婴儿的遗骸。 马丁,不用发抖,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试图安慰自己,但颤抖的双手出卖了我内心的恐惧。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可怕的想象在脑海中翻腾。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问题,每一个可能的答案都让我更加恐惧。 还记得吗?冷静!再冷静!马丁,你能行,物部所要隐藏的东西就在后面,对了,你不是一直要寻找理查德的线索吗? 没错,他的行踪一定也在通道的尽头。 我不断地给自己打气,试图找回一丝理智。 可在这种环境下,理性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奢侈的东西。没有吓得发抖然后做出一些蠢事,已经足够让我自豪了。 慢慢地,墙壁上的“装饰物”开始带着些血肉,没有腐烂的鼻子、手指、头发,这里就像消化不良的肠道。 地面也开始变得不平坦,我走得磕磕绊绊,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双手抓住了墙壁。 “啊!”我叫出声来,缩回了手,那种湿冷的皮肤手感,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用手机照去,果然那些装饰已经变成完整没有伤痕的人体。 他们闭着眼,有的只露出半张脸在外其他都嵌在墙壁里,有的和那些黑色雕塑一样,髋部长着漂亮的人,玉足却在躯干上部伸出。 每一具躯体都完美无瑕,却又扭曲变形,违背了一切人体解剖学的常识。 这些人体雕塑虽然一动不动,却给人一种随时可能苏醒的错觉。他们的表情非常安详就如同在天国一般。 “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它们的嘴都没有张开,但那个声音却像它们发出的。 也不知道是这些东西越来越多,还是通道变小了,反正前方越来越窄,我尽量避免碰到墙壁那些东西。 我开始只盯着地面而不看向前方,因为我怕他们会突然睁开眼,事实上,眼睛余光里似乎真的看到这些东西睁开了眼,并且它们把目光都投射在我身上,他们都在观察我。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千万只眼睛都在盯着我,审视着我,评判着我。 如果有人造皮肤和机械装置之类的东西,应该可以造出这些吧。 理智在这里不再适用,在这个地方思考毫无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前进,不管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仿佛陷入了一个永恒的噩梦。 理查德,你到底在哪里?我的内心呐喊着,希望能得到任何回应。但除了那持续不断的“扎扎斯、扎扎斯”声,我什么也没听到。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那微弱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希望,吸引着我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那里会有什么?理查德?物部的秘密?还是更加可怕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最后的勇气,走向那道光芒。 第36章 龙潜之庭 穿过那道刺目的光芒,我跌跌撞撞地来到一个宽阔的地下空间。眼前的景象令我瞠目结舌 头顶上,无数狰狞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利剑,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地面则是一片由红色石笋组成的诡异森林,每一根都像是一只伸向天空的血淋淋的手指。 整个洞穴的表面都覆盖着一层蠕动的血管状纹路,它们随着某种未知的节奏缓慢搏动,散发出柔和而骇人的红光。 “扎扎斯,扎扎斯”的低语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如同很多人在礼堂大合唱一般。循着声音,我小心翼翼地向洞穴中央走去,那里有一个的盆地。 盆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古老而诡异的祭坛。它有一个由巨大的黑色石块堆砌而成,形状怪异的穹顶,这种违背了所有几何学原理也能树立不倒的东西,足以让任何有自尊心的建筑师自杀。 祭坛周围站着一群身穿白色长袍的人。他们正在低声吟诵:“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这古怪的咒语在洞穴中回荡,让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氛围中。 祭坛背后是一块巨大的平滑石板,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与周围的红色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我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里,穹顶前树立着几根高大的石柱。 这些石柱上雕刻着令人不安的图案:柱身雕刻着复杂的螺旋纹和楔形文字,以及各种动物的图案——我辨认出了菊石、邓氏鱼、鱼龙、海蛇等,还有一些我辨认不出的生物,比如应该是头部的地方长着水母触须的鲸属动物,我不知道现在生物学者如何解释这个东西。 祭坛底部刻有一圈深邃的沟槽,里面盛满了一种黏稠的黑色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那液体似乎在缓慢流动,以反重力的方式向上流向祭坛上。 我知道自己见过这种东西,“幻觉”里的祖父江家中,五郎的儿子直树房间里的那个肮脏的浴缸…… 我更接近后,看清了那些袍人的脸。 这些家伙全都是熟悉的面孔:佐藤老太太、石桥老人、雨宫夫妇,甚至还有“亲切”的小清水警官。 没什么可奇怪的,除了他们又能是谁呢。 他们个个面露红光,和唱诗班的孩子一样虔诚地吟唱着该死的“扎扎斯,扎扎斯。” 他们没有发现我,更像是不屑于理睬我。 靠近祭坛,我终于看清祭坛上的构造——那是一个凹陷的盆状结构。 更令我惊讶的是,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来到祭坛前。在祭坛的中央,我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那个凹陷并排躺着一个下半身包裹着黄布条的人形物体和一口棺材,那个人形物体我并不陌生,我刚看过它的照片——被d村渔民所捕获的“人鱼”。 这个活物的身体长满了白色蠕虫,眼睛凹陷,似乎散发着深渊的力量。 它的皮肤松弛得快要从骨头上掉下来一样,似散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恐怕我早就被当场吓死。 突然,如共鸣一般耳边的呓语多出来一个音节,我能听出那是一个日语单词“hiruko”。那些“人鱼”身上以及地面上撒落的蠕虫对此也有了反应,如同受到某种召唤,爬向边上的那口棺材。 蠕虫没办法钻进去,只能在表面扭动着它们苍白的身体,就像在进行某种邪恶的舞蹈,令人着迷。 我毫不担心那些村民会对我干什么,手里的枪给了我虚假的安全感。我大着胆子跨步向前,心跳如鼓,呼吸急促。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宁静:“我们又见面了,伍德先生。” 我猛地转身,看到身穿紫衣的物部神主正站在我身后,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笑容。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是还在资料室被我捆着吗?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物部轻笑一声“时间和空间在这里毫无意义。” 他说,“就像您对真相的追求一样。”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这混蛋一定是用了花招抢先到的这里。我再也忍受不了物部对我的再三愚弄。 我用嘴咬住手机,然后再一次检查手中猎枪是否上了膛,瞄准了物部然后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年轻时我在肯特郡经常和朋友出去打猎,在这种距离下毫无意外,子弹击中了对方的身体。 但令我惊恐的是,子弹仿佛穿过了一团烟雾。物部的身影变得模糊,然后重新凝聚。他的胸口有一个弹孔,但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种深邃的、几乎发黑的紫色液体。 更可怕的是,那些液体并没有往下流,而是逆着重力,沿着他的身体蜿蜒向上,最后消失在他的眼睛里。 物部的眼睛变得清澈,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和蔼,让人感到既安心又不安。 “伍德先生,您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才能找到这里吗?”物部的声音柔和,“让我猜猜您的布拉塞尔r93还有几发子弹?三发还是二发?”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愤怒和恐惧驱使对准物部的胸口,将剩下的三发子弹全部倾斜出。 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地击中了物部的胸膛,但每一发子弹都像是射入了虚无,物部的身体只是微微晃动,然后那些紫色的液体再次逆流而上,消失在他的目光中。 “你不明白,伍德先生,”物部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从四面八方传来,“这里的规则不是你所理解的那样。” 突然,祭坛上的黑色液体开始沸腾,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祭坛中央涌出,将我推向后方。 我感到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无法动弹。周围的光线开始扭曲,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要将我吞噬。 我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黑暗中,我听到物部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伍德先生,不要急。急则疲,慌则乱……”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我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37章 棺中人 黑暗如潮水般将我吞没,我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这种感觉就像日本民间传说中的“金缚り”——鬼压床。 我试图挪动四肢,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手机、猎枪,都摸不到。 我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物部那诡异的不死之身,那些扭曲的景象……这一切都像是从恐怖电影中剪辑出来的片段。 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坠入了某个噩梦的深渊。 “如果这是梦,”我在心中祈祷,“让我醒来吧。” 但现实远比噩梦更加残酷。当我试图改变姿势时,我意识到自己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我的脸颊贴在某种粗糙而冰冷的表面上,每次试图移动都会感到刺痛。 黑暗是如此浓稠,即使睁大眼睛也无法穿透。 我的手掌触碰到粗糙的木质表面,是不是被活埋了? 如果真的被活埋,那么我的空气一定所剩无几。 我再次尝试移动身体。突然,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仿佛整个空间在挤压我。我咬紧牙关,开始大声呼救。 我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直到变成嘶哑的低吼。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四周寂静得可怕,无处不在的“扎扎斯”也不知道何时停止,现在连我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思维逐渐清晰。这个狭小的空间,这种被禁锢的感觉……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物部的诡异笑容,那个未完成的仪式,还有……我自己躺在祭坛上的景象。 这一切都太疯狂了,但我知道,这就是真相——我现在就在祭坛上的那口棺材里。 汗水顺着脖子缓缓流下。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喉咙干得发痛。 我从未想过幽闭恐惧症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但此刻,那种无法抑制的恐慌正侵蚀着我的理智——不,应该说,自从踏进这鬼地方,理智早已弃我而去。 我想哭,却又怕浪费体内仅存的水分。 在那个狭小的箱子里,我度过了超过48小时,至少,如果木条缝隙中透进的光线变化确实代表了日夜更替的话。 此刻,我后悔自己不曾是个虔诚的信徒。我双手紧握,不断地向上帝忏悔,忏悔自己的放荡不羁,忏悔自己鲜少踏足教堂,以及曾经那些无神论的亵渎之言。 忏悔之后我又尝试着祈祷,并在胸口划着十字,但在我干燥而绝望的嘴唇上,这些话语显得如此空洞。 我哭求着,错乱地念诵着各种恶魔的名字,然后是各种异教的神只,甚至是那些我曾嘲笑过的克苏鲁神话中的荒谬神灵。 没有任何回应。 我深知自己将孤独地死去,永远被困于此。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直接越过听觉神经,传达到我的大脑。 “好的,马丁,你想离开这里吗?” “是的,你是谁?是哪边的?”我下意识地回应。 哈哈,艾迪,如果你还在读的话,一个灵体竟然会回应我的祈祷,虽然我不知道它是神还是恶魔。 “当然是你那边的。”那个声音调侃道。 “好吧,不管你是谁,或者你是什么,让我离开这里。你想要什么,灵魂还是其他什么,我都答应你。” “你错了,马丁。我说过我什么都不想要。” 该死,我记得这句话,这是艾琳与我分别时的最后一句话。但那个声音是什么?很快,它用行动回应了我的祈祷。 我听到了起子撬开一根根木条的声音。 1,2,3…… 我再次看到了光明。当然,这并不值得高兴。 我没猜错,自己正躺在那口棺材里,眼前一切与我进去前一样。 紫衣的物部正带领着穿白袍的村民们不断吟唱着“扎扎斯”。 奇怪的是,我在棺材里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伍德先生,”物部停下来说,“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请您来。但您要知道,正是您的好奇心和怀疑带您来到了这里。 “我并没有骗过您,您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我说的一切也都是真实。 “正是您在理性与疯狂的缝隙中找到了通往真相的路。” 我想发声,却只能不住地咳嗽。 村民们拆掉了棺材的四壁,让我躺在棺材板上。大概是在棺材里待得太久,我没有力气动弹,只能躺在上面。 我自己正和那具污秽的人鱼尸体并排躺在祭坛上。 诡异的是,近距离接触人鱼和它身上的蠕虫,并没有引起我预期中的厌恶,反而让我感到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伍德先生”黑暗中传来物部的声音,“抱歉,以这种方式把你请来。” “不,应该说,您自己找来。只有您自己凭着好奇心、抱着怀疑,又完全不否定自己所见所闻,在理性与疯狂的缝隙中找到路来到这里。” “您能带我们去那里,蛭子大人和我们约定的地方。” 话音刚落,我面前的黑暗消散了。眼前的景象令我窒息——原来,那条污秽的人鱼尸体边的人形生物正是我自己……我和那个怪物正一起躺在祭坛上。那些虫子正在我的身上蠕动着,不过倒没有往常那种对虫子爬在身上的厌恶感,反而有着某种诡异的怀念感。 人鱼的脚下跪着两个白袍人,我认识他们,那是已经搬走的祖父江夫妇,不知何时他们又回来了。 他们和那些教徒不同,脸上没有兴奋没有虔诚,只有痛苦。 “直树,直树。”两人不断地对人鱼呼唤着这个名字。 那是祖父江家的儿子的名字。 家里蹲、房间里的浴缸,我大概明白了…… 人鱼似乎听到了双亲的呼唤,下身开始颤抖,黄色的布条开始松动,露出里面苍白而扭曲的带着若干触须的鱼尾。 整个洞穴都开始颤抖。那些血管般的纹路疯狂地跳动起来,石笋开始扭曲变形,仿佛整个空间都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生生的器官。 其他村民在一个身披罩袍的人的带领下一个包围了。他们的眼睛全都变成了乳白色,诡异的咒语变得更为响亮:“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那个人拉下了兜帽,我的心脏似乎又重新跳动,——那张脸,是艾琳……艾琳.贝内特。 第38章 跨过那道门 艾琳.贝内特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就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却毫无反应,那双我曾深深迷恋的蓝眼睛此刻空洞无神。 我的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恐惧和困惑交织在一起。 \"艾琳!求你了,看着我!\"我再次喊道,声音因绝望而颤抖。 但她依旧无动于衷,仿佛我的存在对她来说不过是空气。 除了那令人不安的冷漠,她的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艾琳一模一样——那头柔顺的金发,高挺的鼻梁,还有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种熟悉中的陌生感让我的内心更加混乱。 “你们这些邪教徒,混蛋!把我的艾琳怎么了!” 我终于了吼出了声。 物部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他重复道:\"艾琳?\"然后,随即恍然大悟,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不,您搞错了,我们没有对您可爱的女朋友做任何事情。而您说的那个教团只是工具,如果一定要说有宗教的,教主是您才对,只有您的血脉才能让我们接近蛭子大人。” 物部越说越亢奋:“我从第一眼见到您就知道,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 他转身朝向其他村民:“蛭子的末裔们,伍德先生对带我们去那里,我们祖先所在的地方——蛭子之渊。” 村民们中的许多人开始流泪,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那种表情,就像是在末日审判时迎来基督的救赎一般。 看着这些人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想献祭我?” “不,当然不是。”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蛭子之渊是什么,不管你们接下来要对我做什么,我需要一个解释。” 反派即将胜利时,都会停止对主角不利的动作,然后得意地阐述自己是如何策划阴谋陷害主角,主角乘势反击,最后赢得胜利。 这些电影里的桥段当然不会发生在现实。 也许物部觉得已经说得够多了没有再开口,又开始念叨起“扎扎斯,扎扎斯”说真的现在我都可以倒背如流。 就在这时,艾琳——或者说那个看起来像艾琳的人——向我迈了几步。 她的动作优雅而缓慢,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缓缓脱下了身上的白色罩袍。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罩袍之下,她一丝不挂,洞内不祥的红光洒在她漂亮的胴体上,勾勒出优美的曲线。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你是谁!” 就在这一刻,我注意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我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意识到那里有什么变了。 那双眼睛突然变了,不再是我熟悉的蓝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异色瞳:左眼是明亮的黄色,而右眼……右眼的颜色让我感到一阵晕眩。 那是一种我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颜色,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它深邃而神秘,令人目眩神迷。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只眼睛吸引,就要坠入一个未知的深渊。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马丁,你忘了吗?是我呀。\" 那是艾琳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约克郡乡音。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站在我面前的\"艾琳\"的嘴唇根本没有动。 和棺材里那个声音一样,她的声音直接在我大脑中响起…… “艾琳”慢慢爬到了我身上。 现在我终于看清她是谁的,这种肌肤的触感,身体的曲线以及最重要的小腹上的痣,可以确定,这是奈绪美……水野奈绪美。 很可耻,我有了生理反应。 香甜的味道、灼人的体温,是奈绪美没错。 就在我们刚开始时,人鱼身上的虫群就像嗅到腐肉的鬣狗,飞快地向我们靠近。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它们已经将我和奈绪美团团包围。 虫爬感遍布了我的全身,我并没有感到疼痛或其他不适的感觉。相反,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蔓延。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闪过一阵刺眼的白光。 一道门出现在我面前,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我跨过了那道门。 在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离开了地球,太阳系在眨眼间变得遥不可及。 我漂浮在一片未知的虚空中,周围是无尽的黑暗和闪烁的星光。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我期待看到一个超越人类想象的世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空间似乎在不断扭曲和变化的那种。 我期待看到一个巨大的类似触手的结构在虚空中舒展,它们的颜色不断变换,令人目眩神迷。 意识在扩张,仿佛能够同时感知无数个维度,我的灵魂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感充满。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错了,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我有资格进去,我知道它在欢迎我。 我会到那个地方——蛭子之渊。 * 走出那个门后,我猛然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租住地的卧室里。没有宿醉的头痛,也没有前几天的那种怪异感。”扎扎斯,扎扎斯”那个呓语此时也不在耳边。 蛭子之渊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又迅速退去,只留下零星的片段。黑暗中的仪式,祭坛上诡异的人鱼尸体,艾琳的音容和蠕虫,还有那个可怕的... 手指因兴奋而颤抖,我立即纸笔,生怕这些珍贵的记忆如同潮水般退去。 我急切地记录下昨晚看到的那些超越人知的东西。 写完后,我满意地将笔扔向墙壁,看着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轻撞在墙上。榻榻米和墙上的血迹似乎变多了,我不记得流了那么多血。它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蔓延着,涌出卧室。 我缓缓转身,带着一丝期待,顺着血迹走向储藏室。果然不负所望,水野的尸体就躺在那里,一丝不挂,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很明显那是枪伤。 “一阵冰冷的恐惧席卷全身,我的大脑拒绝接受眼前的现实,却又无法否认它的存在。”这种场合应该这么写才对吧。哼,和蛭子之渊相比,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显得无足轻重。况且眼前的奈绪美……像一件艺术品,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我又做了那种事…… 5分钟后,我当然也闻到了腐烂的臭味。 我和d村也到了告别的时间。 整理完笔记,提着行李箱,颤抖着伸手去开玄关的门。 我知道自己已经改变,而外面的世界是否还能容纳这样的我? 那个人说过一切不会结束,我还会回来,对此,我并不怀疑,但我必须赶回英国,我要让那些人看看这些,尤其是艾迪看看,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的话,马上就能验证。 即使那意味着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不,或许正是因为那将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第39章 读后感 皮克曼站在窗前,手里紧握着刚刚读完的《蛭子之渊》原稿。他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嘿,真不错,真的太好了。” 他开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脚步轻快而充满活力,\"太好了,哈哈哈哈。\" 就在12小时前,这个在出版界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还蜷缩在豪华酒店的房间里,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一样痛哭流涕。 他的婚姻正处于危机之中,昨晚他的做事情让他暂时没有勇气面对菲奥娜。 他今天早上10点,他鼓起勇气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想要道歉。电话响了很久,但没人接听。 他只能在语音信箱里留言:“亲爱的,我很抱歉。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情。虽然我知道这听上去像推卸责任,但昨晚那真的不是我……请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好好谈谈。我爱你。” 挂断电话后,皮克曼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然后出门上班。 一踏入公司大门,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那个经历婚姻危机、沮丧不已的丈夫形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出版界大亨。 皮克曼很清楚自己的这种转变。事实上,他期待来公司工作,不仅仅是为了逃避家庭问题,更是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完《蛭子之渊》的原稿。 这部作品从一开始就吸引了他,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吸引。 “艾迪,干得好。拿下这部书真的太好了。”皮克曼难得地向艾迪.康威伸出手,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当然,艾迪.康威是公司最优秀的编辑之一,也是《蛭子之渊》的发掘者。 艾迪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这是份内事,皮克曼先生。”他说着,握住了皮克曼的手。 两人握手后,皮克曼又补充道:“的确,祝贺你获得了它的版权。” “谢谢,皮克曼先生。”艾迪微笑着回应。 皮克曼突然话锋一转:“艾迪,你有兴趣当公司的合伙人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让艾迪吃了一惊。他的确对合伙人有点想法,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额……”艾迪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皮克曼注意到了艾迪的犹豫,但他并不着急。他知道艾迪马上就会答应。 “当然愿意。”30秒后,艾迪做出了决定。 皮克曼满意地点点头,“好,股东那里我会去说明。这件事情我想了几天了,这几年你工作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 实际上,这完全是个临时起意。皮克曼刚刚得知艾迪现在是《蛭子之渊》版权的所有人,他明白要留住这部作品,就必须笼络住艾迪.康威。 艾迪当然知道这一点,皮克曼也知道他知道这点。 “艾迪,我很抱歉,以前……那样说马丁。”皮克曼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歉意。 这倒是他的真心话,他是个很少会道歉的人,但《蛭子之渊》的“魔力”这两天他已经深有体会。 艾迪感受到了皮克曼的诚意,决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您没说错,皮克曼先生,马丁的确就是瘾君子、酒鬼,但所谓天才至少有一半不就是这样吗?” 皮克曼赞同地点点头,手里挥舞着马丁的原稿,兴奋地说道:“马丁真棒,神奇?还是了不起好一点?说真的,我真想不透他究竟是怎么创作的。” “我同意,但我不认为这只是一部小说。”艾迪犹豫了一下,然后补充道,“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马丁的一种体验。” 皮克曼故作吃惊,“体验?你的意思是以非虚构出版?” “非虚构?不,皮克曼先生,”艾迪摇摇头,“里面的内容可能涉及犯罪,如果马丁真的和他自己写的一样,杀了那个可怜的女人……” 这一点皮克曼当然也早就从原稿里感受到,不过他一直不愿意承认。 他走到办公室角落的酒柜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琴酒。 “要确认这一点,那不正是你的工作吗?我想你已经有眉目了吧。” “嗯,我让帕尔玛查了相关的信息。”艾迪说。 “结果怎么样。”皮克曼一边啜饮着琴酒,一边问道。 “没有查到那个地区类似的女性被害的新闻,但有些其他的我想你最好先过目。我已经给你发了邮件。” 皮克曼坐回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他快速浏览着邮件内容,眉头逐渐皱起。 “1961年,狐火垰铜矿开始运营,d村开始重新重建。” “1979年,铜矿停止运营,工人与铜矿经营方发生冲突,附近发现切断人体组织。铜矿经理岸捷一朗被列为嫌疑人,后因证据不足释放。” “1996年,m县县警本部对狐火垰废弃铜矿附近a教团进行搜查,未发现嫌疑人。” “2008年,m县沿海再开发计划遭到d村村民反对。县厅开发计划负责人失踪。” 皮克曼抬起头,有些惊讶地说:“嘿,这是那个帕尔玛翻译的?看不出他还懂日语。不过这和马丁又有什么关系,这都是马丁去日本之前的新闻。” 艾迪解释道:“这些新闻和马丁的手稿都能对应,特别是那个铜矿经理岸捷一朗,和物部神主一样都叫捷一朗,而手稿里那个叫雨宫的说过物部神主是上门女婿。那个叫田中发的邮件也说是他们同一人。” 就在这时,皮克曼的目光被屏幕上的一段文字吸引。 “慢着,这是什么。”他突然把显示器转向艾迪。 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奇怪的文字:“顺带一提,康威先生,我上次没有机会说完,事代主神和蛭子神一样都被视为七福神之一—惠比寿的不同解释。某些文献指出,惠比寿原是大海中的漂流神,其形象可能来源于搁浅的鲸鱼。 “在古代,这样的现象对饥荒中的人们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他们因而把鲸鱼肉视为天赐之物,并把这一神秘存在奉为神明。然而,在m县地区,那些漂流至岸边的真的只是鲸鱼吗?还是是某些来自更为遥远的地方的活物?” 艾迪盯着这段文字,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认出了这段话——这正是贴在原稿背面便签上的内容,是那个神秘的杰米留下的。但艾迪记得自己已经将它撕下来了,为什么会出现在皮克曼的邮件里? 一阵寒意突然袭来,艾迪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第40章 崩坏前夜 见艾迪一声不吭,皮克曼关切地看着他。 这眼神让艾迪想起自己当初在老宅里注视马丁的样子。 “艾迪,你没事吧?”皮克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你……不会是把其他工作上的文档复制错了吧?我知道,你经常搜索这些内容。” 艾迪感到一阵冷汗顺着后背流下。 “皮克曼先生,您说得对,是我复制错了。”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想我大概是累了吧。” “也是,你最近太忙了,”皮克曼若有所思,“我可以给你批一个长假,不过现在不行。” 突然,皮克曼站了起来,开始像在俱乐部里发表演讲一般滔滔不绝:“我认为我们有责任深入调查这件事。如果这一切属实,我们有义务公之于众,这也是我们的社会责任。” 艾迪几乎可以想象皮克曼此刻正在脑海中构思宣传语:“为何天才作家会变成杀人犯”。 平心而论,皮特曼并不想这样对待一本自己喜爱的书。 可他深知,自己并不只是一个读者,还肩负着经营者的责任。 连环杀人犯的自传每本都可以大卖,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皮克曼先生,”艾迪小心翼翼地打断皮特曼的思路,“您对《蛭子之渊》的瑕疵怎么看?” “瑕疵?” “我指的是主人公进蛭子之渊之后的,马丁……他……”艾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皮克曼敏锐地察觉到艾迪的犹豫。 “你说他留白的那部分?” “对……蛭子之渊里到底有什么,他没写。皮克曼先生,就这样出版不太好吧。” 艾迪努力让自己显得忐忑,但这点小把戏早已被老道的皮克曼看穿。 “艾迪,艾迪,艾迪。” 皮克曼起身,每说一遍名字就拍一下艾迪的肩膀。 “我为什么总感觉你不太想要这《蛭子之渊》出版呢?” “是的……不,我是说不是。”艾迪慌乱起来,语无伦次。 “你确定是马丁自己留白,而不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皮克曼步步紧逼。 “我……我确定。”艾迪的声音几不可闻。 “你能说服他补全这段吗?” 皮特曼脑海中闪过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他想起自己差点把妻子的手臂弄脱臼的事,如果他看了蛭子之渊里的真相……他不敢再想下去。 但他还是个出版人,还保留着最基本的职业操守,至少皮特曼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大概可以吧,不过他现在不在英格兰。” “度假?他说过去哪儿吗?” “没有,不过我大致能猜到他去哪里了。” “哪里?” 皮克曼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日本m县……” “就是书中的那个m县?” 艾迪缓缓点头,仿佛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皮克曼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说:“好吧,也许有些东西不写出来反而是好事。” 艾迪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没什么。关键剧情留白这种事,马丁过去没少干,《噩梦维度》不就是这样嘛,还不是大卖。” “是的……”艾迪低声应和。 皮克曼拿起一份文件,仔细端详:“这是你带来的法律文件,版权的确给你了。” “是的,皮克曼先生。”艾迪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喜悦。 “最后还要确认一件事,那个……马丁的父母已经过世,而且没有妻子和孩子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您没记错。” 皮克曼嘴角泛起邪恶的微笑。 “不错,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至少不会有人和你打官司。”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艾迪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不知道,随口说说。” 皮克曼头也没抬,依旧专注于文件。 片刻后,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写出这种东西的人,会干什么都说不好,你说呢,艾迪?” “也许吧,皮克曼先生。我想问,您认为马丁写的都是事实吗?” 皮克曼抬起头来:“以我的感觉,在马丁拿着枪去找物部神主前,从他角度出发,那种体验应该是真的。” “可您刚才说……” “那是宣传而已,”皮克曼粗暴地打断道,“你不会真以为他会去做那些傻事,杀了那姑娘?他可是你的亲戚,你难道相信他会为了曾祖父的破事不惜犯法吗?” 皮克曼的目光落在艾迪一头火红的头发上,仿佛在审视一个谜题。 艾迪感到喉咙发紧。 “我不信,可如果不这么想,那他在地下通道,或者说地下空洞的遭遇,怎么解释?还有祖父江家的怪事,对,还有那口井,那口可怕的井。” “我的老天!”皮克曼夸张地叹了口气。 “马丁也许遇到了什么让他看到了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而已。我不是说他疯了,怎么说来着,对,灵感!艾迪,你真搞不懂,你怎么会想不通这点。” “这个所谓的‘蛭子之渊’和那些诡异的仪式,您觉得这些都是他编造出来的吗?”艾迪追问道。 皮克曼轻轻摩挲着下巴,沉思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有些细节太过具体,太过生动,不像是纯粹的虚构。我在想,马丁是不是真的找到某些古代文献也说不定。 “对了,就和你刚才邮件里那种。马丁以那些……” 说完皮克曼又低头专注于文件。 艾迪说:“也许吧,大概是沿海的居民把漂流鲸鱼当成神灵食用,最后演变成蛭子传说。” “对,你就当是这样吧。”皮克曼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那我先出去了,皮克曼先生。”艾迪转身欲走。 “等等,艾迪。”皮克曼突然开口,“你这份赠与版权的文件有一个问题。” “赠与税?” “不是那些,上面只包含了小说的版权。” “您的意思是?” “马丁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需要一起谈谈。” “我不知道……” 皮克曼的眼中闪着精明的光:“那我需要你去一次日本。” “皮克曼先生,我不明白。” “文件上没有写影视改编权,《蛭子之渊》的改编权一定要拿下。” “是否操之过急了?”艾迪试探性地问道。 “你知道网飞flix)吧,他们去年收购了《绝命毒师》,我和他们有来往。未来的时代是流媒体的,需要提前布局。” “好吧。”艾迪无可奈何地应道。 “而且……”皮克曼又习惯性地用手指敲击起桌子,节奏如同心跳般急促,“艾迪,你也想看看马丁在蛭子之渊到底看到了什么吧。” “不。”艾迪不假思索地立即回答,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但我想!”皮克曼压抑着努力不让自己咆哮。 如果以往,他早就冲着艾迪发火了,但现在艾迪已经不是普通的员工,而是《蛭子之渊》的所有人。皮克曼自然不能再那么颐指气使。 他转而把怒火发泄到了桑吉.帕尔马身上,他站起来健步冲到门口,对着外面大喊:“喂,卡尔玛,帮艾迪订张去日本的机票。 “嗯,对,明天……10号。” 艾迪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原稿上,思绪万千。 即使皮克曼不要求,他也想去日本找马丁。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太多谜团需要解开…… 第41章 长谷川公平 2023年12月26日 m县s市 下午四点 县警本部搜查一课(注1) 警部补(注2)长谷川公平,一个在警界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人物,懒洋洋地将脚搭在办公桌上,全神贯注地玩着手机游戏。 办公室里充斥着沉闷的寂静,只有他不时发出的轻微笑声偶尔打破这份宁静。 从东京警视厅调来才满半年,长谷川一直都在县警搜查一课相谈系系长这个职位。这个所谓的“系长”职位,实际上连半个下属都没有。 相谈系只是搜查一课用来装点门面的部门,号称是为了安抚报警市民情绪,解决尚未上升到刑事问题的市民烦恼。 尽管长谷川看起来还算英俊,但他不修边幅的样子,西装敞开,领带松垮,谁能想到这个浑浑噩噩的年轻警员竟出身自警视厅的精英组?(注3) 回想起来,他本该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一年内升任警部,30岁前晋升警视,这些曾经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一场荒唐的误认逮捕(抓错人)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要不是父亲长谷川右京是霞关(注4)的高级官僚,通过巧妙的运作将他安排到m县“紧急避难”,恐怕他现在已经身败名裂了。 不过,对于父亲的安排,长谷川公平却丝毫不领情。警察这份职业从来就不是他的理想,参加国家公务员甲等考试不过是为了敷衍父亲。 他心里一直渴望回到大学,继续深造英国文学史,然后在学校里谋个清闲职位,过上躺平的生活。 m县警警务部长是长谷川右京的大学学弟,对这种心照不宣的安排自然心领神会。 于是,长谷川公平顺理成章地被安排到了搜查一科里的这个闲职。 至少在这里,他不用接触一线工作,可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对这个职位,长谷川本人倒是并不反感。 只是比起东京来,s市的夜生活乏善可陈。除了几家俗气的风俗店,就只剩下充满乡土气息的小酒馆。 有时他会怀念东京五光十色的夜晚,但更多时候,他只是庆幸自己逃离了那个压力重重的环境。 这几天,搜查一课的同事们为了“油管主播咒力杀人事件”忙得不可开交,全员出动。反观长谷川,今天他唯一做过的“工作”却只有听一位老太太讲鬼故事。 那个老太太被地方警署转来县警本部,神色慌张地声称半夜家中多了一个奇怪的人。她描述那个人浑身湿透,身上还爬满了白色蠕虫。 这种荒诞的故事自从12年前311大地震s市一半被海啸淹没后就层出不穷。 有趣的是,不论是半夜家中的陌生人,还是墙壁里的幽灵,甚至是在高速公路上以100公里时速奔跑的老太婆,这些怪异现象无一例外地都与爬满全身的白色蠕虫有关。 长谷川认为,这或许是人们对于地震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而形成的某种集体癔症。 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敷衍了事。 相反,他认真仔细地记录下老太太的每一个细节。 事实上,他曾在维多利亚时代的鬼故事中读到过类似的记载,只不过那些故事要荒诞得多。 他还记得有一个故事讲述一位伯爵半夜在城堡里看到一个浑身着火且爬满蠕虫的女人。 “太扯了,”长谷川心想,“浑身冒火,那些蠕虫岂不是早就被烧成灰了?” 就在长谷川沉浸在这些诡异的思绪中时,他的手机突然发出一声欢快的提示音。 “啊,上了排行榜了!耶!”长谷川为自己的游戏分数欢呼雀跃。 长谷川公平警部补的宁静很快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他不情不愿地伸手拿起话筒,心里暗自抱怨着又有麻烦事找上门来。 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s市若川警察署的今泉巡查。长谷川立刻想起,上午那个讲述怪异故事的老太太就是今泉介绍来的。 “怎么,又是哪个老年人把小偷当成幽灵了?”长谷川语讽刺道。 今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尴尬,“前辈,您别取笑了,我们也是没办法。上面说要对市民亲切,而且也要给我们的精英组老爷找点事做吧。” 长谷川不耐烦地打断道:“你少来了,到底什么事?” 两人的熟稔不是没有原因的。长谷川刚到m县时,曾与今泉搭档进行过一段时间的研修,主要是进行一些防范宣传之类的工作。 私下里,他们也曾一起喝过酒,建立了一定的私交。 今泉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这里有些难办,有个姑娘失踪了。” 长谷川警觉地坐直了身子,“失踪?多久了?” “半个月吧。” 长谷川想不会是未成年吧?但未成年案件也不会找搜查一课啊。真是奇怪,搜查一课根本不负责寻找失踪人员。 “失踪的女孩几岁?”长谷川继续追问。 “20出头。” “那是成年了啊,”长谷川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胡乱写着,“家人报案的?怎么过了这么久?” 今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额,不算是家人,是朋友吧。” 长谷川的耐心开始消失。 “今泉,你小子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也是警察,难道不知道失踪案不能直接报到搜查一课吗?” “额,报案的说是您的一个熟人?” 长谷川愈发困惑,“你在说什么,熟人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他说自己叫卡洛斯,还说您欠他一个人情,额,他是……” 今泉的语气似乎还想多说什么但又不好说出口。 “好了,我知道了,我30分钟后若川警署。” 长谷川公平,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走出了县警本部。 注1:搜查一课,日本警察专门负责重大刑事案件的部门,隶属于刑事部。主要处理杀人、抢劫等严重犯罪,负责案件侦查、取证和嫌疑人审讯。 注2:警部补,日本警察中的一个中级职衔,介于警部和巡査部长之间。日本警察的主要等级从低到高依次为:巡査、巡査部长、警部补、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警视监、警视总监。 注3:精英组,在日本警察系统中,通过国家公务员甲等考试,进入警察系统的精英警员。与通过地方考试进入警队的普通警察不同,精英组在升职和晋升速度上通常较快,通常从警部补或警部级别开始,未来有可能升任到警视监甚至警察厅的高层管理职位。 注4:霞关,日本政府各大中央省厅所在地的名称,位于东京千代田区。由于这里聚集了日本的中央行政机构,这个词常用于形容日本官僚体系中的核心精英阶层。 第42章 多出来的事 圣诞节刚过,s市的商店街依旧挂满了节日的装饰,彩灯和红色的圣诞花环未曾撤去,显得格外突兀 除了偶尔几个游客外,行人并不多。震灾过去12年,这座城市已经完全看不出地震的痕迹。要知道,这里当年可是连机场都被海啸淹没了。 长谷川公平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心里想着:虽说城市的硬件修复了,但人心的创伤可没那么容易填补。 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需要在这里安分守己地度过几年,就可以和这座城市说再见了。 尽管已近傍晚,s市的街道上除了偶尔几个游客外,行人并不多。 震灾过去12年,这座城市已经完全看不出地震的痕迹。要知道,这里当年可是连机场都被海啸淹没了。 长谷川公平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心里想着:虽说城市的硬件修复了,但人心的创伤可没那么容易填补。 “下午好,想了解下光琉会吗?”一个年轻女孩突然出现在长谷川面前,热情地递过一张传单。 长谷川没有停下脚步,但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女孩拥有一张精致的脸庞,她的皮肤细腻,笑容就像精确计算过一样温暖人心。 如果不是这身白衣,长谷川或许会停下来搭讪。 光琉会是这几年以m县为据点的新兴宗教,教徒主要是还住在临时住宅的灾民。 长谷川心想,大概是日本政府救灾不力,让这些人在12年后还住在临时住宅里,才使他们投入了光琉会的怀抱吧。 见长谷川不理她,女孩又一次执着地冲到他面前,“我们那里年轻人很多的,有什么烦恼需要商谈吗?我们不是什么可疑的宗教,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长谷川心中暗笑,可疑的宗教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可疑。 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多废话,直接掏出警察手册,在女孩面前亮了亮。 女孩瞬间变了脸色,惊慌失措地后退几步,嘴里不停地说着“失礼了,失礼了。” 长谷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目的地是若川警署边的小巷子,那里有两个人正等着他。 长谷川特意提前打电话叫他们来这里等。最近“油管主播咒力杀人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若川署的搜查一课同事都在忙碌,让他们看到自己这么不务正业总不太好。 “前辈,您辛苦了!”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制服警官向长谷川恭敬地敬礼。 长谷川无奈地摇头,“真受不了你,你叫他在这里等就可以了,你来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烦躁地挠了挠自己那头鸡窝般的头发。 “我怕他跑了!还以为您让我在这里看着他。”高大的警官憨厚地解释道。 “哪有报案人跑的道理,我本来就不想引人注目,现在你像仁王像一样立在这里,不让人注目也不行啊。” “啊,是这样啊?”名叫今泉的警官满脸尴尬。 “行了,你去吧。” 长谷川像赶孩子一样冲着今泉挥挥手,后者识相地赶紧离开。 随着今泉的离开,一个似乎一直藏在他高大身影后的人显现出来。 这是个棕色皮肤、卷发的青年,外表明显不是日本人。 长谷川审视地看着这个陌生人,开口道:“好吧,卡洛斯,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警察的。” “长谷川,不好意思哈,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名为卡洛斯的青年用带着明显口音的日语回答。 长谷川的思绪飘回到了刚到s市的那个夜晚。 他记得那是一家昏暗的酒吧,他坐在吧台前,被几个流氓打找碴。 他本打算直接亮出警察身份,结束这场无聊的对峙。 但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了——卡洛斯。 这个菲律宾人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挡在了长谷川面前。 经过与卡洛斯一番“友好”的交流,流氓最终选择了“老实”地离开。 酒吧恢复了平静,长谷川和卡洛斯相视一笑,共同举杯。 卡洛斯自我介绍说他在三叶看护中心工作,那是一家提供上门看护服务的设施。 长谷川则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 那晚,他们聊了很多,酒也喝了不少。 长谷川记得卡洛斯的笑声很响亮,他的性格豪爽直率。 他们在酒吧里一直待到深夜,直到长谷川感到眼皮沉重,最终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卡洛斯已经不见踪影。之后的日子里,两人再也没有碰面。 回到现实,长谷川警惕地审视地看着眼前的卡洛斯。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警察的?” 卡洛斯爽朗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那天你喝得太醉了,钱包掉了都不知道。我帮你捡起来时正好看到了名片。” 长谷川对这个解释将信将疑。 他回忆起那天醒来时,钱包里的8万日元现金一分没少。 至少证明这个菲律宾人没有顺手牵羊的习惯。 在那种地方出没的外国人中,这种诚实倒是少见。 “有事说事吧,”长谷川冷淡地说,“到底谁失踪了?” 卡洛斯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长谷川,咱们算是朋友吧?这件事一定要帮我,是店里的一个姑娘失踪了。” 朋友?真是个便利的词汇,这些人就是会自来熟,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长谷川想。 “店里?”长谷川疑惑地问,“你不是在三叶看护中心工作吗?” “哈哈,那是正职,店里是兼职嘛……”卡洛斯尴尬地笑了笑。 长谷川注意到卡洛斯的右手的劳力士。 “你混得不错嘛,是什么店?” 卡洛斯低声说道:“……菲律宾酒吧。” 长谷川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卡洛斯会来找自己。 失踪的大概是菲律宾女孩,警察通常不会太当回事。 “你确定她不是跟男人跑了?” 卡洛斯苦笑了一下,“干这行的女孩子是不稳定,不过像这种情况还蛮少见的。” 接着,卡洛斯详细地解释了情况。原来这已经是酒吧第二次出现女孩失踪的事件了。 第一次是一个叫玛莉贝尔的女孩失踪,当时酒吧也没当回事,认为她可能是和男人跑了。 但这次不一样。半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妈妈桑和店里工作的几个女孩正在准备开店,突然间几个人都同时晕厥。 当她们醒来后,发现其中一个叫妮可的女孩不见了。之后几经寻找,也不见踪影。 “同时晕厥?”长谷川警觉地问。 “很奇怪对吧,而且失踪方式有点就像‘蛭子的诅咒’。” 长谷川心中一震。 蛭子的诅咒,又是这个最近在m县传得沸沸扬扬的都市传说。 第43章 菲律宾女孩失踪事件 蛭子,在《古事记》中被描绘成不受欢迎的神只。 最近,关于它的都市传说却在网上成了热门话题。 三个月前,m县接连有人神秘失踪。 本来失踪案不足为奇,日本每年失踪人口数字令人咋舌。 有的人只是想和过去一刀两断而已。 这次诡异得很,失踪者都是在密室或不可能失踪的地方凭空消失。 比如男友在试衣间外枯坐两小时,女友进去就人间蒸发。 又如网友约在咖啡厅见面,对方上个厕所就不知所踪。 这些案件与试衣间的暗门(注1)如出一辙,而且失踪者无一例外都是女性。 警方数月的调查却如同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社交媒体上,有人爆料称这些失踪者都被蛭子神隐,被带去侍奉伟大的蛭子。 原本这10年m县有关蛭子就有各种莫名其妙的都市传说。 结果,谣言越传越离奇,好事者也越来越多,仿佛每个人都成了侦探,试图从这些离奇的失踪案中找出真相。 与此同时,新兴宗教光琉会频频跳出来怒斥传谣者,他们称蛭子是会把人拖入深渊的恶神。 这番貌似正义凛然的斥责,反而让都市传说愈演愈烈,如同火上浇油。 长谷川正神游天外,回想着这些事件。他和卡洛斯已经来到一幢破旧不堪的杂居楼门口。 酒吧就在地下一层,与楼一墙之隔是座废弃医院,正进行拆除。 医院和杂居楼中间有个小花园,曾属于医院,如今也已荒废。 杂草肆意生长,各种植物争奇斗艳。藤蔓爬满墙壁,枯萎的花朵凄凉地点缀其间。 长谷川只是答应卡洛斯来探探虚实,并未完全允诺相助,毕竟就算他不是排外主义者,但还是不想和外国人有所瓜葛。 这种心理在日本人中间很常见。 这次引起他兴趣的还是蛭子。 酒吧内灯光昏暗,音乐震耳欲聋。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香水和烟酒的味道。 墙上贴满了花里胡哨的霓虹灯广告和菲律宾风光照片,角落里摆着一棵矮小的劣质圣诞树,上面的彩灯勉强亮着,几根塑料树枝都已散乱。 吧台前,浓妆艳抹的菲律宾女郎们正在几个醉醺醺的男人聊天喝酒,时不时传出猥琐的笑声,这棵寒酸的圣诞树似乎正默默见证着这一切。 整个场景俗不可耐,长谷川暗自警惕,这里绝不是什么善地,可能隐藏着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怎么样?”卡洛斯眉飞色舞地问,“我们这儿还不错吧?” 妈妈桑是个中年发福的女人,脸上的厚厚的粉也掩盖不住眼角的鱼尾纹。 她的日语很流利,基本听不出口音。 她原本以为卡洛斯说认识警察能来帮忙只是吹牛,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此刻,她看着长谷川的眼神中既有惊讶,又带着一丝警惕。 长谷川公平他开门见山,直接询问起卡洛斯在酒吧里的工作。 卡洛斯显得有些犹豫,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妈妈桑。 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妈妈桑微微点头,像是在默许什么。 “我是开车接送女孩子的。”卡洛斯最终说道。 “她们住得很远吗?还需要开车接送?” “是送到……酒店那里。”卡洛斯吞吞吐吐地回答。 “酒店?什么意思。” 长谷川故意装作不解的样子。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我们有网站,客人会打电话来,然后我开车带着……” 长谷川立即伸手制止了卡洛斯继续说下去。 “卡洛斯,我不是入管局(入境管理局)的人,有些事情我可以不管。但大小还是个警察,不要说下去了。你们的勾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这番话,妈妈桑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接过话:“看护中心的收入不太够,在菲律宾他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所以卡洛斯才来帮酒吧开车送。在这里工作的女孩基本也是这种情况。” 长谷川默默听着,但并没有对这些“生活所迫”的说辞表现出太多兴趣。 他大致也已经猜到,卡洛斯是女孩们的司机兼保镖。作为一个普通刑警,他对这种违反风俗营业法的事情并不关心。 “说说当天的情况吧。”长谷川转移了话题,“不过,我们换个安静点的地方。” 妈妈桑点了点头,领着长谷川向酒吧后面的一个小房间走去。 推开门,长谷川发现房间内弥漫着粉色的暧昧灯光,还摆着几个更衣箱和一张床。 看来是把更衣室改装成了用来干那事儿的房间。 他在心里暗自摇头,这些外国人还真是猖狂。 关上门后,外面的喧嚣声立刻被隔绝,酒吧的人肯定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妈妈桑开始讲述那天的情况。 那天下午,她们像往常一样准备开店。女孩们在打扫卫生,妈妈桑在准备酒水。 失踪的女孩妮可当时就在这个房间打扫。 突然,妈妈桑听到妮可的尖叫,立刻和其他女孩想来看究竟,却都在没走到门口就晕了过去。等醒来发现房门被反锁,硬开门后里面空无一人。 “你确认她没回菲律宾或是去了其他什么地方?” “她不是那种姑娘,”妈妈桑坚定地说,“我联系过她家里,她没回去。妮可原来还准备帮家里赚够钱就回菲律宾读大学呢。” “她在这里的为人怎么样?” “妮可她很聪明,不像是会一直干这一行的孩子。她总是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客人们都很喜欢她。” “那有没有什么客人让她感到困扰,比如那些跟踪狂之类的?” “这个嘛……”妈妈桑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妮可一直很小心,她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随后,长谷川向妈妈桑要了妮可的照片,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妈妈桑递给他一张合照,照片上都是酒吧的员工,有她自己、卡洛斯,还有几个女孩,笑容灿烂,气氛温馨。 妈妈桑指着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说:“这就是妮可。” 与一般菲律宾女孩的小麦色肌肤不同,照片中的妮可皮肤白皙,身材匀称。 长谷川没有拿走照片,而是拿出手机,对着照片拍了几张。 “我听说之前还失踪一个女孩叫什么玛莉贝尔?”长谷川换了一个问题。 妈妈桑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玛莉贝尔……她……并不是失踪。” “你说什么?” “她被牛郎唆使偷了店里的钱跑了。” “那为什么卡洛斯说她失踪了?” “没丢多少钱,所以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事,特别是卡洛斯。”妈妈桑叹了口气。 “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会去找那个牛郎算账,万一把人打伤……会被遣返的。” 长谷川刚想问她为什么不报警,转念一想到现在所处的房间,也就明白了。 他现在只想装模作样地问询一番然后离开,也算还了卡洛斯的人情。 “好吧,我知道了。”长谷川说,“当时你记得有什么特别的吗?比如你们同时喝了什么,或者闻过什么。” “都没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妈妈桑摇摇头。 长谷川在心中调侃道:至少不是帝银事件(注2)的模仿犯。 随后,他要求妈妈桑把当时在场一起晕厥的两个姑娘都叫进来。 注1:试衣间的暗门,有关试衣间的都市传说流传甚广,通常讲述试衣间内隐藏着一个暗门,通向不为人知的空间。有人在试衣时无意中发现或打开了这个暗门,结果被带入神秘的空间,可能永远无法回到现实。有的故事中,暗门被犯罪组织利用,用来绑架受害者。 注2:帝银事件,日本战后最着名的未解悬案之一。1948年,一名自称是卫生局官员的男子闯入东京的帝国银行分行,声称要为员工和客户进行防疫。口服的药物实际上是毒药,导致12人死亡、4人重伤。这名男子随后抢劫了银行并逃走。 第44章 恶灵阿斯旺 妈妈桑叫来的两个姑娘——莉莉和安娜,站在长谷川公平面前。 长谷川心想,这些应该都是花名,对她们的真名他也没什么兴趣。 莉莉比较瘦小,长发披肩,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 安娜则是卷发,身材丰满,看起来气场强势。 两人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戒备,似乎对长谷川的出现并不感到高兴。大概她们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里没人喜欢警察来吧。 “那天的事,你们还记得些什么吗?” 长谷川开门见山地问道,他的声音在小房间里回荡。 对于那天的昏厥以及妮可的凭空消失,她们并未提供比妈妈桑更多的信息。 两人的描述几乎一字不差:听到妮可的惊叫声,然后发现“更衣室”的门被锁,随后都失去了知觉。 关于网上的连续失踪事件是蛭子神隐的说法,她们和妈妈桑也是第一次听说。 “你们恢复知觉的顺序是怎样的?”长谷川问道,他的目光在两个姑娘之间来回扫视。 “先是我,然后是莉莉,最后是妈妈桑。”安娜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她的日语和妈妈桑一样,听不太出口音。 长谷川走到门边,仔细查看着门锁。门锁是简单的旋转式,可以用插销锁上。 “破门而入的时候你们换过锁了?”他问道。 妈妈桑点头确认:“是的,当时门被撞开始的时候锁弄坏了,不过换的也是同样的锁。” 好了,真变成密室了,长谷川心想,这又不是本格推理小说,简直搞笑。 他又摸了摸门的上方,大致知道了密室的构造,然后走回床边坐下,装模作样地拿出笔记本和笔,一副给证人做口供的架势。 现在长谷川对妮可这个人更有兴趣。 “你们俩说说,妮可是怎么样一个女孩?” “说真的,我不太喜欢那个妮可。”安娜率先开口,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妈妈桑狠狠瞪了她一眼,安娜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她总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好像自己很懂,还喜欢抢别人的客人。” “有这事?”长谷川转向妈妈桑。 妈妈桑有些尴尬地解释:“额……我刚说过妮可人气很高,很多客人都喜欢找她,但这不是她的错。”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妈妈,你总是偏袒妮可。”安娜开始抱怨,“就像那时同意她设小祭坛一样。” 长谷川立刻来了兴趣:“什么小祭坛?” “妮可在酒吧搞的小祭坛,她害怕阿斯旺(aswang)。”妈妈桑回答。 “你说的是哪一种,女巫、吸血鬼还是什么狼人之类的怪物?”长谷川问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安娜惊讶地看着他:“啊,看不出你还懂这个。” 长谷川心想,这些基本的东西,喜欢看恐怖小说和神秘学爱好者都知道。 在菲律宾的民间传说中,阿斯旺(aswang)是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它不单指某一种邪恶生物,而是一系列恐怖怪物的统称。 这些生物潜伏在人们的恐惧深处,它们的形象多变,从吸血鬼到食尸鬼,从巫婆到内脏吸血鬼,再到变形的人兽混血儿。 它们能够变形,潜入村庄,悄无声息地吸取人的生命力。 只有在月光的照耀下才会显露出它们真正的形态。阿斯旺的传说在菲律宾的农村地区尤为盛行,村民们会在夜晚关紧门窗,以防这些邪恶生物的侵扰。 在某些地区,人们相信阿斯旺能够通过某种仪式或咒语被驱赶或控制。这些仪式通常涉及动物的祭祀、特殊的草药或是符咒的使用。 在一些更为古老的传说中,阿斯旺甚至能够操控死者,使它们成为自己的奴仆,从而在夜间形成一支由亡者组成的军队。 长谷川有一阵对菲律宾恐怖片有点兴趣,还特意去查过。 “妮可没说具体是什么,她只说阿斯旺从菲律宾开始纠缠着她还跟来日本。”妈妈桑补充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忧虑。 “那个祭坛在哪里,带我去看看。”长谷川说,他的好奇心有些被勾了起来了。 “被妈妈扔掉了。”安娜回答,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满。 妈妈桑解释道:“妮可失踪后,看到那个祭坛我就心里发毛,所以就扔掉了。” 长谷川好不容易有的兴趣顿时被剿灭。 安娜继续说道:“所以我说嘛,妮可就是被那种鬼东西迷了眼才会碰到这种事情的,她还整天对着祭坛念什么萨乌斯之类的咒语。” “咒语是扎扎斯,扎扎斯。”叫莉莉的女孩终于开口,她的声音轻如蚊呐,却清晰可闻。 长谷川听到这个,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听到过这串咒语,而且印象很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哪里听到的。 安娜看向莉莉,嘴巴里发出厌恶的啧声。 “在这里,莉莉她和妮可最熟。”妈妈桑说,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长谷川回过神来,仔细注意到莉莉手腕上有一个奇怪的纹身。 “??”他指着那个文身说,“你身上的文身,那是梵文。” 莉莉看了看文身。 “这是和妮可一起纹的,她说这个能辟邪。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她说得很慢,日语夹杂着少许口音。 “那她手上也有?” “是的。” “你和她很熟?她休息时都干什么?” “看书,妮可很喜欢书,特别是一个作者叫什么来着。”莉莉想了想,“对,就是那部网飞刚改编的恐怖片《噩梦维度》的作者。” “这不重要,好吧,来说点别的,妮可真的相信阿斯旺存在?” 莉莉点点头。 “她说是类似的东西,她来日本后也见过,具体的就没说了。” “刚才那串咒语是菲律宾语?” “妮可说从一个客人那里听来的,她还说和在菲律宾半夜听到的什么一样,可以驱赶阿斯旺。”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妈妈,你知道的就是那个2周才来一次找妮可,只是喝酒很老实的年轻人。” “哦,你说若林先生啊。”妈妈桑说。 “就是那个卡洛斯带来,第一次来很羞涩的啊,这里年轻人来的不多,我也记得。”安娜补充道,带着一丝调侃。 长谷川心想,好了,还是该问问卡洛斯。 他刚打开门,外面就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第45章 阴须磨海岸 长谷川公平推开“更衣室”的门,昏暗的灯光下,一幕混乱的场景映入眼帘。 卡洛斯正将一名秃顶中年人的右手死死压在背后。 中年男人身材矮小,皱巴巴的西装挂在身上。他脸色苍白,汗水顺着额头滑落,看起来毫无抵抗之力。 这个所谓的朋友可真会惹麻烦,长谷川暗自叹气,他并不愿意闹大事情,那样会让警署里的人知道自己还和这个麻烦人物打过交道。 于是长谷川轻咳一声,然后吼道:“够了,放开他。” 随后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 卡洛斯见状,默不作声地松开了中年人。 中年男人一看到警官证,瞬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尖锐刺耳:“警官!这些外国佬在开黑店!快把他们抓起来!” 长谷川淡漠地扫视这场闹剧,空气中弥漫着中年人身上的酒气。他衣衫不整,显得格外狼狈。长谷川转向卡洛斯,语气低沉:“怎么回事?” 卡洛斯松开中年人,带着怒意回答:“这位‘先生’打了玛丽亚。” 玛丽亚——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菲律宾姑娘——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 长谷川注意到她左脸有明显的红肿,眼睛里还含着泪水。 “他……他想强迫我跟他走,”玛丽亚声音颤抖,她的日语说得磕磕绊绊,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我拒绝了,他就……就打了我。” 长谷川问中年男人:“是这样吗?” 中年男人脸色大变,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声音也不再稳当:“我……喝多了……她……” 他的话语飘忽,眼神闪烁,不敢直视长谷川。 “您如果受伤的话,可以报案,跟我一同去最近的派出所处理。” 中年男人正想答应,没想到长谷川话锋一转,“当然这位姑娘,额,叫玛丽亚对吗,也可以一同去,如果想报案的话。” 中年男人顿时变得局促不安,连连摆手,“这样啊,这样啊,那算了吧。今天饶过他们好了。” “不过这位先生,”长谷川冷冷地说,“这种都是外国佬的地方还是少来为好,要是闹出什么纠纷让贵公司知道就不好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怒视卡洛斯和玛丽亚。 长谷川看向卡洛斯,语气略显无奈:“你也注意点,闹到入管局那边,大家都不好看。” 卡洛斯夸张地行了个礼,满脸调侃:“明白,长谷川警官,我一定小心行事。” 见事情结束妈妈桑连忙上前,感激地说:“谢谢您,长谷川警官。辛苦了。” 长谷川问卡洛斯:“说说那个叫若林的事吧。我听说他经常来这里?” 卡洛斯挠了挠眉心,努力回忆:“若林以前是我在三叶看护中心的同事,一年前我带他来过这里。可他在五个月前辞职后就消失了,再也没露过面。” “他是那种麻烦的客人吗?” “恰恰相反,”卡洛斯摇头,“他是个老好人。安静,有礼貌。不过嘛,我总感觉他过去有点什么。” “怎么说?” “若林可是t大毕业,那可是国立大学,而且才30不到,怎么会来做护理员。” “原来如此,他怎么会跟你来这里的。” “这个人一天到晚喜欢看那些超自然的东西,还经常看那些网站,他缠着我问那些菲律宾的人鱼之类的东西,我哪里懂,我想妮可好像知道些,所以就带来他来了。” “那他辞职后去哪儿了?” “辞职后一直在家照顾他母亲,她认知障碍挺严重,得全天看护。你不会怀疑他吧?” “只是随便问问。”长谷川漫不经心地答道。 “若林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他和妮可好着呢。而且他哪有本事一下弄晕这里的人。” 安娜也插嘴道:“是啊,若林那种无趣的人,我还约过他呢,他都拒绝了。每次来还是只找妮可。” 就在这时,长谷川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课长打来的。 他皱着眉头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课长暴躁的声音。 “你跑哪儿摸鱼去了?” “课长,我在倾听市民的声音,帮他们解决困难。”长谷川懒洋洋地回应。 “阴须磨海岸的工地发现那个啦,你过去下。” 能找搜查一课的,只能是尸体了 “现在?” 长谷川看了看表已经6点了,开车过去至少一小时。 “废话,快去,现在大家都在忙你也知道,就你有空了。” “明白了,我马上去。” 不用问,一定是地方警署处理不了的棘手事情。 挂断电话,长谷川深吸了一口气,对卡洛斯和妈妈桑说道:“我不能保证能查出什么,但会尽力找妮可的线索。”说完,他快步离开了酒吧。 * 海风掠过,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微微发黏。 尽管如此,比起在海上的摇晃不定,这里稳固的地面总能带来一丝安慰。 刚调到m县时,长谷川曾多次来过阴须磨海岸,根本不用借助导航便抵达了现场。 听同事们说,这里曾经是繁忙的商铺街区,渔夫们夜晚聚集在居酒屋里,喧哗声直传到街上。而如今,那些曾存在的声音与人早已随时间消散,留下的只有破败和死寂。 311大地震过后,尽管当局竭力推动重建,但过去的繁荣却再也无法挽回。 “复兴”这个词只不过是徒劳的口号,飘散在冷寂的风中。 长谷川还记得地震发生时的场景。身处东京,他也感受到了那种无力的震颤,物品砸落、停电,整个城市陷入一片混乱。 电视上播放的景象更为惨烈:滔天的海水如猛兽般吞噬了城市,街道变成河流,船只和车辆如同废弃物一般漂浮在水面,浸透着破败和无助。那一幕幕至今仍让人心惊,仿佛末日降临。 海水的侵袭彻底改写了这片土地的命运,过去的一切都被大海吞噬,被扔到大海的彼岸。 现在的阴须磨海岸建筑物零零星星,只能看到蓝色的临时安置房,建完的和正在建造的防波堤,还有各种重型工程机械正在缓慢地施工。 第46章 非自然死亡 晚上八点不到,长谷川公平开车驶向海边。远远地,他看见工地还亮着灯。 这时间,工地早该停工了。唯一还亮着的灯光,必然来自案发现场。 他放慢车速,眯着眼打量四周。现场警员数量不少,这在偏僻的乡下地方很罕见。 车子在距离海岸约八百米处停下。 311地震前,这里曾是住宅区,如今正进行重建。 长谷川推开车门,走向警戒线。 负责看守的警员认识他,立刻站直,敬了个礼,然后迅速拉起警戒线,让长谷川走了进去。 他走在泥泞的地面上,周围是正在重建的房屋。 挖掘机旁,几名穿着蓝色制服的鉴识课警员正在忙碌着,长谷川一眼就认出了正在指挥的人。 那是内野义男警视,50多岁,穿着一身随意的制服,纽扣依旧扣得不整齐。 他胡子拉碴,看样子至少有一周没刮,依旧是一副邋遢的模样。 他是长谷川在m县警少数尊敬的警员之一。 “长谷川,你怎么来了。嘿,还是一个人来,真不懂规矩(注1)” 刑警两人一组进行调查是铁律,要不是实在抽不出人长谷川也不想一个人过来。 长谷川走近,礼貌地鞠了一躬。 “抱歉,内野检视官。没办法,课长硬要我一个来的。倒是您怎么亲自来了?不是还在忙那个油管主播的咒力杀人案吗?” 内野闻言,大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工地里显得格外响亮。 “什么咒力杀人?你别听那些人瞎扯。凶器上都有那个主播的指纹,证据确凿。” 长谷川不解地问道:“可是我听说,在推定的死亡时间里,那主播正在直播。还有五万名观众作证,这么多人总不可能看错吧?” 内野轻哼一声,满脸不屑。 “那不过是小把戏而已。那些观众也是被表象给骗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揶揄。 “不过说到底我只是个检视官,搜查上的事情与我无关,免得你们嫌我多嘴。况且你们刑警也不傻,过几天就能反应过来。” 长谷川微微一愣,随即苦笑。 “看来您已经看透了案子。我真是好奇,既然咒力杀人案已经这么简单了,今天的死者又是什么情况?竟然还得麻烦您亲自跑这一趟。” 内野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笑意消散。 他看了长谷川一眼,低声说道:“你看完尸体再说吧。别怪我没提醒你,看了之后可别吐。” 长谷川没再多问,跟着内野朝现场的核心走去。 前方有一个1米左右深的挖掘坑,正中躺着一具尸体,已经被一块黄色的布遮盖住。 挖掘机的巨影笼罩着挖掘坑,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海风带着丝丝寒意。 长谷川跟着内野跳下坑,走近死者,鼻腔里隐约闻到一股腥味,带着潮湿的海风,一股不祥的感觉在他心头弥漫。 内野缓缓掀开黄布,尸体的全貌露了出来。 长谷川的身体僵住了,他几乎立刻捂住了口鼻。 尸体散发出的腥臭味混合着一股奇异的气息,令人作呕。 “怎么又是外国人。”长谷川自言自语道,虽然妮可的失踪算不算案件还两说。 内野说:“是啊,最近外国人搞的事情事比较多,前几天还有个越南人和同乡斗殴被打死的。不过这种死者还是比较少见。” 死者是个白人男性,一丝不挂,什么都没穿,年龄约莫三十到四十岁左右。 那一头浓密的红发尤其显眼,鲜艳得不像是染色,更像是天生的发色。 他的体型很高大,身高约一米八,四肢修长,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个英俊的男人。 灯光下,死者赤裸,皮肤呈现出诡异的蜡黄色,泛着不自然的光泽。 细看还能发现,肌肤已经失去了人类应有的弹性,像是一块残破的橡皮雕塑。 大部分皮肤表面还遍布着一些淡蓝色斑点,密密麻麻,如果是密集恐惧症患者,肯定会受不了。 内野见长谷川的表情微变,轻笑着说道:“没见过这种程度的尸蜡化吧?别看了,吐出来就丢脸了。” “能大概死了多久?” 内野摸了摸下巴,语气不急不缓。 “根据尸蜡的形成情况,估计死者已经死亡大约三个月左右。” “尸蜡化通常发生在较为湿冷的环境下,这里靠近海边,土壤湿度高,温度适中,很容易形成这种尸蜡现象。” “好奇怪啊。” “还不止呢。”内野俯下身,指了指尸体上某处。“看这里。” 长谷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尸体的小腿处,皮肤上隐约布满了鳞片状的痕迹。 这些鳞片微微凸起,带着些许金属般的光泽,呈现出某种不自然的结构。 “这是什么?”长谷川压低声音问道,眉头微皱。 “鳞片。”内野简短地回答,眼神却没有一丝慌乱。 “不过别太紧张,这些东西不是什么神秘现象。暂时归类为皮肤病变。” 长谷川的心情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反而觉得更加诡异。 “死者皮肤表面没有伤口?” 内野点头,“目前是的,具体死因还不好判断,还是需要解剖后才知道啊。” “先不说是自杀还是他杀,但显然是有人把尸体扛过来埋的。” “嗯,非自然死亡,没多少人会自己脱得精光然后来这里把自己埋了。不过这还不是最怪的。” 说完内野用镊子夹向死者皮肤上蓝色斑点,很快他就把那个斑点从死者身上摘下,贴近长谷川眼前。 “嘿,你瞧,这是什么。” 斑点突然开始挣扎,长谷川仔细一看,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斑点,而是一条活的蠕虫。 没多久蠕虫就不动了,似乎是死了,颜色也从淡蓝色变成白色,尸体上的“蓝色斑点”像和尸体上的“蓝色斑点”仿佛与蠕虫产生了共鸣,纷纷开始蠕动。 长谷川目光紧锁在尸体上,蠕虫在皮肤上扭动,似乎正在啃食蜡质的表层。 “嘿嘿,这些蠕虫连我们的警视厅的精英大概都没见识过。”内野怪笑着说。 蠕虫?那些都市传说里也都有蠕虫…… “内野先生认识这种蠕虫?” “哪能呢,看我像生物学家吗?”内野和颜悦色地说,“不过嘛,自从311地震后,这里怪事就多了不少呢。” 第47章 潮来 长谷川公平从挖掘坑爬出来,海风呼啸着扑面而来,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大衣,脑海里还残留着尸体那苍白僵硬的模样。 检视官内野义男跟在他身后,掏出香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有没有护照之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长谷川还是问了。 “没有呢,护照、驾照、保险证,什么都没有,他身边只有这些——” 内野从其中一个部下手里接过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在长谷川面前晃了晃。 袋子里装着几十页稿纸,能看出是英文书写,但由于被海水泡得皱巴巴的,字迹模糊,难以辨认。 “这是从尸体附近找到的手写稿纸,”内野继续说道,“不过,都是英文全被泡糊了。鉴识课正在试着恢复这些字迹。” “嘿,听说长谷川你原来在大学读专业的还是英国文学,应该看得懂吧。恢复后我联系你” “应该可以。” “那恢复后,我联系你。” “检视官您还有其他线索吗?”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见外呢,以后不要用敬语,叫我内野就好了。” 内野挥了挥手,示意另一个部下上前。对方递上另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张宣传单。 长谷川接过后,内野指着袋子说:“还有这个,三叶看护中心的宣传单。” 听到“三叶看护中心”这个名字,长谷川的神情马上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今天刚接触与这家机构有关系的人——在三叶看护中心工作的卡洛斯,还有那个已辞职的若林。 内野看出了长谷川的反应,语气轻松,:“怎么,你也有长辈需要看护?三叶看护中心风评还不错。我老妈前段时间骨折了,就是请了他们的上门护理,服务挺到位的呢。” “这宣传单和手稿都已经泡过水了,能查出点什么吗?” 内野轻轻摇头,“指纹鉴定的希望不大。不过还是得走流程,鉴识课会继续尝试恢复。” 长谷川把宣传单还给内野,随即问:“工人们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内野叫来发现尸体的工人。 工人说:“今天早上,挖掘机在作业时,我们注意到地面上有些异常,像是被填埋过。接着我们挖了一会儿,就发现了尸体。” “有谁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在这附近出现过吗?”长谷川问。 “这倒没有。不过最近几周,工地经常被一个潮来(注1)骚扰。” “慢着,嗯……是我理解中的那种通灵的女性巫师吗?” 长谷川差点被逗乐了。 “没错。” “喂,这可是m县,不是恐山(注2)。” “长谷川,你不是本地人,大概不知道。”内野拍了拍他肩膀,“这里很多人在311地震后失去家人,用通灵与往生的家人通话,也算是一种心理辅导。” 工人说:“如果只是那样也还好,那个老太婆穿着破烂和服,老来我们工地闹事,警告我们,说在这里动土会触怒‘蛭子大人’,会有报应。” “‘蛭子大人’?” 长谷川重复着这个熟悉的词汇,皱起了眉头。“是最近网上闹得很凶的那个神隐事件?” “好像是那玩意儿,她说地震就是因为触怒了‘蛭子大人’。” 工人的声音低了下来,如同怕别人听到一般。“还有什么这片土地早就该被遗弃。谁要是动土,蛭子大人就会发怒,带来厄运。” “欸,这种话可说不得,这里谁还没个亲人因为地震遭了罪的。”内野闻言轻轻一笑。 “谁说不是呢,还好工地上干活的多是外地人,否则那老太婆非挨揍不可。” “那个潮来今天来过没有。”长谷川问。 “那倒没有,有好几天没来了吧。” “在哪里可以找到她。” “额,那个老太婆好像常去居酒屋琉璃座,有个工友在那里看到过她。” “哦,琉璃座啊,离这里不远。”内野说。 长谷川向内野要来了居酒屋的地址,准备现在就去看看。 内野笑了。“喂,我说长谷川,你不是把老巫婆当真吧。” “既然课长命令我来,总得要交差吧。” “说得也是啊。” * 长谷川掀起那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的门帘,走进了居酒屋“琉璃座”。店内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陈旧木头的味道,一股昭和的怀旧气息扑面而来。 他轻扫了一眼四周,屋里的人不多,只有五六位年长的老者,几乎全是满头白发的熟客。他们低声交谈,时不时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笑声。 像所有偏远小镇的居酒屋一样,突然闯入的陌生面孔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老者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长谷川身上。 长谷川穿着西服,手臂搭着大衣,显得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淡然地走向吧台,在空位上坐下。 吧台后的老板大约五十多岁,身材瘦小,尽管神情有些疲惫,但依旧露出礼貌的微笑。 “欢迎光临。” 长谷川想起晚饭还没吃,便看了看老板身后的菜单,简单地点了餐:“来份烤牛舌盖饭,还有乌龙茶。” 他还在公务中,自然不能喝酒。况且,他还得开车回去。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盖饭便上桌了。 牛舌的香气扑鼻而来,混合着热饭的蒸汽。 长谷川吃了几口,就问起老板有关潮来的事情。 “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见到一个潮来的老太婆?” “你问这个干嘛。”老板警惕地看着长谷川。 长谷川笑了笑,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警察手册。 老板一看到警察手册,擦了擦手,靠在吧台上:“原来是警察,怪不得穿得这么正式。怎么,那个老太婆惹了什么麻烦?” 长谷川笑着解释道:“她是附近一起案件的目击者,我过来了解点情况。” 老板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告诉长谷川,那个潮来好几天没来了,本来就是麻烦的客人,经常不带钱还赊账。 和工人说的差不多,她在这里也总是胡说什么触怒‘蛭子大人’会再引发地震之类的预言。 听到我们的对话,一个戴着棒球帽的老人插嘴道:“不过,那老太婆倒是有些说对了,那个‘门’确实存在。” 注1:潮来(イタコ):日本一种特殊的女性巫师,主要活跃于东北地区,尤其是青森县。她们以能与死者沟通而闻名,通常通过口述让死者“附身”在她们身上,与生者对话。随着时代的变化,这一传统逐渐减少,但潮来在日本民俗文化中依然占有重要地位。 注2:恐山(おそれざん) 日本着名的灵山,位于青森县下。它被视为日本三大灵场之一,是人们认为灵魂聚集和通往死后世界的地方。当地的菩提寺是潮来巫女(イタコ)举行“口寄せ”仪式的地点,吸引了许多寻求与亡者沟通的人前来。 第48章 卡达斯之门 “什么门?”长谷川公平微微前倾,眼里露出一丝兴趣。 戴着棒球帽的老人嗤笑了一声,手指在酒杯边缘来回摩挲,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没梦到过吗?那道门。” “门?”长谷川心里有些困惑,但还是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 “对,门。”老人似乎在努力找词来描述,“黑暗里有一扇大门。说不清它到底有多大,反正就是黑乎乎的……门后什么也看不见。” 长谷川没多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是这样啊。” 老人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是啊,每次梦到它,我都会试着走过去,想推开它,看看里面有什么。但每次手刚碰到门,推开一点点,眼前就突然一黑——然后我就醒了。”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因为每次无法看到门后的世界而感到遗憾。 “这老头是喝多了吧,尽说些胡话。”长谷川在心里想着,忍不住想笑。 “别以为我喝多了,这些都是真的。”老人眼神尖锐,仿佛看穿了长谷川的想法。 “阿茂说的没错,我也梦到过。”穿着褪色羊毛衫、满脸黄褐斑的老人插了一句。 “对哦,不止我和阿清,那个死老太婆提到门的那天,听到她话的所有人都梦到了。”戴着棒球帽的阿茂接着说。 满脸黄褐斑的阿清说:“这种梦我每天都会做。每天醒来,我都觉得不对劲,怪得很。可我就是忘不了那个梦,刚才我还在想——门的另一边到底是什么?” 长谷川沉思了一会儿,低头轻轻抿了一口乌龙茶,思考着老人们所说的这些梦。 周围其他的老人似乎被话题吸引了,也开始插话。 “我也做过类似的梦,那扇门总是模糊不清的,像是在某个黑暗的地方漂浮。我每次梦到它,心里都压得喘不过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对,我也是。那扇门就那么立在我面前,但我总觉得门后面藏着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虽然心里怕,但奇怪的是,梦里我感觉特别幸福,像是只要推开那扇门,我就能得到什么美好的东西。” “你们都梦到了?”长谷川略显吃惊,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每个老人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是啊。”阿清淡淡地说。 阿茂似乎想起什么了,右手搭住阿清肩膀。 “阿清,你有听到那个声音吗?从前天开始,我梦里总有个声音,好像是从门后传来的,像是什么东西在说话。” “欸,阿茂,你也听到了啊。”阿清点了点头,神情带着些困惑。 “什么?你们也听到了?”其他几位老人惊呼道,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声音真古怪。”阿清叹了口气,“一点都不像日语,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我还纳闷,怎么连梦里都会有外语。” 几位老人纷纷附和起来,场面一下子变得热闹了些。 阿茂皱着眉头,回头问道:“喂,我说,你们还记得那声音的发音吗?” “当然记得。”几位老人几乎异口同声。 “想忘都忘不了。”阿清苦笑道。 随后,一串奇怪的发音从老人们的口中依次传出:“扎扎斯,扎扎斯……” 他们的发音几乎分毫不差,声音诡异而一致,瞬间让空气凝固。 长谷川浑身发冷,手一抖,杯子掉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如果说之前那些“门”啊、“梦”啊,或许还可以用集体癔症来解释,那这句“扎扎斯”可不是什么巧合。 就在几个小时前,长谷川还在菲律宾酒吧里听到过这个词。 对,就是那个叫莉莉的女人提到的,她说失踪的妮可曾吟诵过这个咒语。 对,若林光司也提过,用来召唤恶魔阿斯旺的咒语。 对,这个咒语,潮来可能知道,而潮来又曾出现在刚才发现尸体的现场,现场还出现了三叶看护中心的广告——若林工作过的地方。 今天发生的所有怪事,似乎都连了起来,但这究竟说明了什么? 怪异的逻辑或许能自圆其说,但作为刑警,长谷川清楚,一句梦中的胡话绝不能作为推理的依据。 “那这里有人见过门的另一边吗?”长谷川站了起来,语气比之前更为严肃,“有人在梦里看见过是谁在念‘扎扎斯,扎扎斯’吗?” 店内的喧哗瞬间停了下来,几位老人互相对视,眼中带着些不解的神色,似乎在奇怪为什么警察会对这些怪梦如此在意。 过了两分钟,阿清才接过话:“警官,没有人见过门的另一边是什么。我们早就问过彼此,没人知道。” “嗨,你们别吓唬警官了。”老板笑着打断了话题,转头对长谷川说:“都是些醉话,别放在心上。” 长谷川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看向老板,问道:“那你呢,老板?你也听过潮来说门的事情吧?你梦到过吗?” 老板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可没做过什么‘门’的梦。倒是这些老家伙,可能是被什么新兴宗教忽悠了,才会做这种怪梦。就像那个光琉会,最近传得挺邪乎的。” 一听到“光琉会”,老人们的表情立刻变得鄙夷。 阿茂冷哼一声,满脸厌恶:“光琉会?别提那种鬼东西!劝人入教,没准就是瞄准了我们的退休金。” 阿清也紧跟着说道:“呸,那帮可疑的家伙说不准就会搞出什么大新闻。警官,你知道95年东京地铁毒气事件吧?有人说光琉会就是那个教团的余孽。” 长谷川当然知道。尽管那是他出生之前发生的惨案,但在警察学校里,这可是重要的案例分析。 老板依旧笑着,摆了摆手:“好吧,我就随口一说。说真的,我发现只有本地人才会做这种梦。” “老板你不也是本地人吗?”阿茂有些诧异地问。 “不是呢,我是北海道出身的。”老板回答。 “咦?那你的m县方言倒是说得挺溜的。”阿茂笑道。 “那还不是跟我老婆学的。”老板有些自得地说道。 长谷川知道,再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还是不死心,决定做最后一试:“你们谁有那个潮来的照片?” 阿清顿时大笑:“哈哈哈,那死老太婆又不是年轻姑娘,谁会闲得没事儿去拍她的照片?” “就是嘛,我们可没那么变态。”阿茂也跟着笑了起来,“再说了,就算我是熟女控,她也熟得有点过头了。” 老板插话道:“不过说起来,我倒觉得那个潮来好像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感觉有些眼熟。” “什么?在哪里见过?”长谷川立刻问道。 “让我想想啊……”老板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 阿茂在一旁打趣道:“老板,没想到你是比我还厉害的超级熟女控啊。” “老家伙别烦,我在想呢。”老板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也觉得她最近才来过。”阿清若有所思地说道。 阿茂笑着取笑道:“阿清,你也是超级熟女控吗?那个老太婆至少三天没来了吧?” 突然,老板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激动地喊道:“我想起来了!”随后,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店里的电视机…… 第49章 咒力杀人事件 12月27日上午,长谷川公平坐在县警本部搜查一课内,手指轻轻敲击着键盘,屏幕上显示着“阴须磨海岸变死体”报告的空白文档。 他已经花了好几分钟盯着这份报告,思绪却始终飘回昨晚的居酒屋。 昨晚居酒屋里……他犹豫着。是否要将那些诡异的梦、老人们的讨论以及潮来的身份写进正式报告? 或许是昨晚他不够冷静,今天醒来才意识到,昨晚认为昨天发生的事情彼此有关联,可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仅凭几位喝醉了的老人们的闲谈,似乎不值得提及,但他总感觉这些与案件隐隐相关。 长谷川烦躁地呼了一口气,手指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敲下去。大脑里不断回放着昨晚居酒屋里的情景。 昨晚,老板打开了电视,正好播放着“油管主播咒力杀人事件”的最新进展。 屏幕上,一个油光满面的年轻主播奏真(soma)照片出现在新闻中。左下角则是被认定为受害者的藤田君江的照片。 “正好播到,我说的就是这个人,很像吧”老板指着屏幕中藤田君江的照片说。 几位坐在吧台前的老人都纷纷抬头,盯着电视屏幕。 屏幕中的藤田君江,端庄严肃,六十岁左右,一头整齐的灰白短发,镜片后的眼神冷静而锐利,透着岁月的沉淀。 她是某大学的副教授,出版过几本关于日本神话的书籍。脸部轮廓虽然略显苍老,但依然保持着清晰的线条,鼻梁高挺,嘴角微微下垂。 她的气质沉稳,带有几分学者的严谨与冷静,与潮来那疯疯癫癫的形象完全不同。 阿茂靠近电视,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气质完全不一样啊。你看电视上这照片,端庄得很,哪里像是那个疯疯癫癫的潮来。” 阿清则凑了过来,若有所思:“不过,长得确实有点像,脸型和眉眼……说不准是不是同一个人。” 老板抬头看了看其他人,犹豫道:“对吧,我前天看新闻的时候就有这感觉……潮来的样子确实有点像她。” 他叹了一口气,又摆摆手:“算了,估计是我看错了。” 回到现在,长谷川对着空白文档思索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指尖在键盘上轻点了几下,简要描述了尸体的状态以及昨晚在海岸工地发现的基本情况。 但潮来与藤田君江是否是同一人的疑虑——他决定不写入报告,至少暂时不写。 没有确凿的证据,仅仅靠老人们的直觉和模糊的回忆,就这么写进去,未免显得太不专业了。万一自己错了,又会和在东京搞出误认逮捕一样的事。 在文档上写下最后几个字,长谷川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表,已经接近中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长谷川抬头一看,是搜查一课的同事青岛裕二。 “长谷川,你还没吃啊?”青岛笑着走进来,随手把便当盒和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然后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咦,你怎么从搜查本部(注1)回来了?” 长谷川在搜查一课内基本是瘟神的存在,除了青岛没什么人搭理,青岛也是和他因为手游才聊得来,两人还经常一起打排位赛。 “嘿嘿,告诉你个大新闻。”青岛一边打开便当,一边兴奋地说道,“油管主播奏真杀人案破了!” 青岛笑得眼角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把手中的文件扔到桌上,一屁股坐到长谷川旁边。 “破了?”长谷川有些意外,略带怀疑地问。 “是啊,凶手就是本多二郎。” “嗯?疑犯不是那个奏真吗?” “哦,没错,就是那个油管主播,他的真名叫本多二郎。名字土得掉渣,却偏要学别人取个酷的名字——奏真。”青岛调侃道。 奏真(soma)是油管上一个专门做超自然题材的主播,他的节目经常搞得神神秘秘,还自称能破解一些灵异谜团。 本来他的频道一直不温不火,直到他最近开始做“蛭子神隐”系列,粉丝数才爆发式增长。 据说,他为了找寻那些失踪者的素材,甚至骚扰过失踪者的家属,闹到地方警署处理过几次。 奏真坚信这些失踪都是蛭子大人的手笔,为此他在各大社交媒体上没少和人对喷。 12月24日上午,他在所谓的“圣诞直播”里宣称,自己得到了蛭子大人的神谕,拥有诅咒杀死怀疑者的能力,并在直播中装模作样地做法诅咒。 节目结尾时,他还预告说在某个废弃大楼里,有人已经被他咒杀了,甚至挑衅警察,表示如果他们想抓他,就去大楼找尸体,因为他“确实通过蛭子大人的咒力杀了人”。 没想到,奏真的忠实粉丝马上根据他的描述开始寻找那个地方,最终真的在一幢废弃的大楼里找到了受害者——藤田君江的尸体。 警方迅速出动,并将奏真列为第一嫌疑人。 这个案子本来非常简单,嫌疑人明确,凶器——一把匕首,上面也有奏真的指纹。 但最诡异的地方来了——藤田的死亡时间是12月24号的上午,而奏真那时候正在直播,有五万观众为他作证,他根本不可能一边直播一边当众杀人。 除非……他真的掌握了所谓的咒力,但这种用咒力杀人说法肯定无法作为证据提交到检察官那里。百分之百会得到不起诉的结果。 这也是这两天搜查一课的刑警们头疼的原因。 “那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法?”长谷川问道。 青岛笑了笑,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有准备。 “刚开始,我们也没想明白,案发现场离他家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奏真一直在家里直播,时间上对不上。我们一度觉得这案子有些离奇。” 长谷川点了点头,回忆起之前的案件细节。 “对啊,藤田的死亡时间是在他直播的过程中,他根本不可能从现场回来。” “没错。”青岛继续说道,“但后来,我们仔细看了他的几次直播,才发现其实手法很简单。” “简单?怎么个简单法?” “长谷川,虽然我们是同事,但你不是搜查本部的成员,这些细节不太方便透露啊。”青岛装模作样地说。 “这样啊,那我就不追问了,反正新闻发布会后就会知道了。” 长谷川最清楚青岛的性格,自然不会惯着他。 “额……好吧,我就破例告诉你!等你回警视厅继续当你的精英的时候,别忘了提携兄弟我啊。” “少废话,快说!” 注1:搜查本部,日本警察在处理重大案件时设立的专门指挥机构,通常用于应对如谋杀、大规模诈骗、绑架等复杂或严重的犯罪事件。搜查本部由搜查一课或其他相关部门领导,集结了各类警察力量进行统一指挥和协作,负责案件的侦破工作。 第50章 绝对不在场证明? 青岛裕二打开便当,吃了一口猪排,“我饿死了,先让我吃口饭。” 他胡乱扒了几口饭后,继续说道:“其实,24日那场‘圣诞直播’,本多二郎,也就是奏真,曾经离开过屏幕一小段时间。他说要上厕所,只离开了一分钟左右。” “这就更奇怪了,一分钟怎么可能有时间做出什么……”长谷川疑惑道。 青岛摇了摇头,笑着打断:“这就是重点。我们后来检查了他家里的直播环境,无非就是一些杂物和一个屏风。他在直播时,背景很固定,看起来一直是在家里。结果呢?” “他其实提前用安眠药控制了藤田君江,把她带到了废弃大楼。同时把家里的那些杂物和屏风也搬到废弃大楼,布置得和他家里一模一样。” 长谷川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也就是说,24日当天,他是在废弃大楼里直播的?” “没错。”青岛点头,“然后,在直播的中途,他故意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离开了屏幕,实际上就在那一分钟里,他走到一旁,把已经被控制的藤田君江杀死。然后他重新回到直播,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巧妙。”长谷川低声喃喃道,“这么说来,他利用了观众的视觉误导,大家都以为他在家里,实际上他早就把直播场地搬到了案发现场。” “正是如此。”青岛笑道,“一开始我们都被这个时间差困住了,没想到手法其实如此简单。”说完,他又开始对付那份猪排饭便当。 长谷川心里想着:和内野义男检视官说的一样啊 “那藤田君江为什么会成为目标?本多二郎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到头来长谷川还是放不下昨晚的事。 青岛放下便当,擦了擦嘴,靠在椅背上,似乎早有准备:“动机嘛,表面上看,本多二郎和她并没有什么私怨。两人素未谋面,藤田君江只是个学者。但其实,他们在网络上有过多次激烈的争论。” “争论?” 长谷川显然对这个线索颇感意外。 “对,藤田君江用小号在社交媒体上批评‘蛭子神隐’是荒诞不经的谣言。她认为这些都市传说只是人们杜撰的说辞,而不是超自然现象。” “就因为这个?” “如果只是网友互喷还好,可这个藤田君江可是学术权威,尤其在日本神话方面。她发言的专业性直击了本多二郎的痛点。”青岛解释道。 “原来如此。本多二郎这些年在网络上积累了大量信徒,依靠‘蛭子神隐’事件走红。与藤田君江的论战让他感到了威胁。”长谷川赞同道。 “没错。本多二郎在多次直播中提到过有些人对‘蛭子神隐’持怀疑态度,还暗示他可以通过某种‘神秘的力量’消除这些怀疑者。而藤田君江恰好就在他的攻击目标里。” “所以本多二郎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维护他那套超自然理论?”长谷川问。 “基本上是这样,”青岛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文件看了看,继续说道,“而且你知道,这些主播为了流量什么事都能做。本多二郎显然觉得只要解决了藤田君江,他的地位就能更加巩固。” “而且通过直播来展示超自然杀人能带来更多的流量?”长谷川喃喃自语,感到了一丝凉意。 “嗨,你是没去那家伙的家,看着跟暴发户没什么两样。高级公寓、真皮沙发、各种名牌鞋。” “当主播这么赚钱啊?” “是很赚钱,不过他还有其他收入来源。我们查过,一个叫cowcow finance的公司会定期给他的银行账户转账。”青岛犹豫了一下,凑近道,“继续查时,我们发现这个公司的背后是光琉会。” “慢着,光琉会不是一直反对蛭子神隐,称蛭子是邪神吗?他们为什么会和信奉蛭子的主播搞在一起?这不矛盾吗?” “这就不知道了。课长说后续就不用我们插手了,公安(注1)已经接管了。”青岛站起来,摸了摸吃饱的肚子。 “如果光琉会真的介入了,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本多二郎能顺藤摸瓜找到藤田君江的真身了。” “管他呢,总之赶在年关前解决了,可喜可贺,否则新年都得加班,那可够呛。”青岛露出庆幸的表情。 没人愿意新年加班,除了长谷川。他其实并不想回东京,除了酒吧,也没其他地方可去。 “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课长他们呢?”长谷川问。 “在化妆呢。”青岛大笑着说。 “化妆?” “对啊,下午有记者发布会。这种地方一年都见不到几次大案,最多是普通抢劫和醉汉斗殴致死。记者俱乐部(注2)的那些家伙也疯了,多久没碰到这种大新闻了。”青岛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呢?”长谷川还是不明白。 “你怎么这都不懂?”青岛笑得贼兮兮的,“课长难得有机会在电视上宣布案件告破,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他还打电话叫他老婆孩子别忘了晚上看新闻呢。” 长谷川无语至极。 “嘿,你们这次可真厉害。”门口突然传来内野义男检视官的声音。他还是老样子,胡子拉碴,比昨天看起来更邋遢。 “内野先生!” 长谷川慌忙起立,青岛也赶紧站得笔直。 内野捶了青岛一拳,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这么大的案子,两天就破了,干得不错。” 青岛没听出内野的调侃,还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啊,检视官,您过奖了。” 内野转向长谷川,问道:“有空吗?一起去一趟t大学附属医院。” “是昨天那个外国死者要司法解剖吗?为什么要我去?”长谷川困惑地问。 “哎呀,这不是课长交代由你负责嘛。”内野笑着说。 青岛脸色一变,变得铁青:“昨晚那具尸体……不会是他杀吧?” “还没解剖呢,怎么知道?”内野没好气地说道。 “长谷川,跟我走吧。” 无奈之下,长谷川只能跟着内野离开。临走时,他看到青岛双手合十,不停地祈祷:“一定是自杀!自杀!新年不加班!不加班!” 注1:公安即公安警察,在日本,指的是专门负责社会安全和反恐工作的警察部门,公安警察较为低调,通常与一般刑事案件无关,更多关注政治、社会动向以及情报收集与分析等工作。 注2:记者俱乐部,由特定领域的新闻记者组成的团体,通常与政府部门、警察、企业等机构紧密联系。记者俱乐部的成员可以优先获得新闻发布会的参与权及官方新闻材料,享有较多的报道便利。 第51章 红毛人的手稿 长谷川公平跟着内野义男检视官走向他的车,一辆黑色的gtr静静地停在停车场。 两人一坐进车里,gtr的引擎轰鸣声便响了起来。 \"准备好了吗?去见证司法解剖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特别是这次的案子。\"内野一边调整着后视镜,一边说道。 “没什么好准备的,”长谷川淡淡地回答道,系好安全带,目光随意地看向窗外,“不过能去看看也好,顺便了解一下这个白人死者的更多情况。他的身份有消息了吗?” “指纹送过了,但入管局还没给回复呢,还有2天就放假了,估计要年后吧。” 内野说完从副驾驶座位旁的包里摸出一叠文件,随手翻了几下,递给长谷川。 “喏,还是先看看这个吧,”内野把几页纸递过去,“这是那个死者身边找到的手稿。鉴识课只能复原出这些。” 长谷川接过文件,随意地翻看了起来。 (以下是第一页内容) 【我从来不是缺乏想象力的人。自从他们提到‘xxxx’(字迹无法辨认),我的脑海中便浮现出无数恐怖的画面,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隐藏着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 当我真正面对它时,意料之外的不是那些我所惧怕的深渊怪物,而是一些平凡却可怕的现实。 走过那扇门后,我的意识在一瞬间恢复了,我发现自己正坐在坎布里亚郡的老宅里,父亲的旧宅。 我坐在那间破旧的客厅里,壁炉的火焰轻轻跳动,发出噼啪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霉味,那种古老房子里总有的潮湿感充斥着整个空间。 我低头看着脚下,那张破旧的地毯依然如我离开时一样,磨损得严重,似乎再走几步就会彻底散架。 架子上,父亲收藏的那些神秘主义书籍和破烂的古物依旧安然无恙地待在原处,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一般。 本该让我觉得安心的地方,却每一个角落都让我感到莫名的不安。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象——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在这不真实的现实中,我的目光被房间的角落吸引。那里,坐着一个让我脊背发凉的身影。那人有一头刺眼的红发,穿着旧式的猎装,整个人像是个僵硬的躯壳。 他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壁炉里的火焰,脸色苍白,仿佛所有生气都已经从他的身体中流失。 我知道他是谁,尽管我从未在现实中见过他,但他曾在我的梦境和幻觉中无数次出现。 他是我的曾祖父,理查德·伍德。 是的,正是他,那个在幻境中拿着猎枪的男人。 但他已经死了,早在我出生之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然而现在,他坐在我面前,像一具空壳,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这幅景象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为什么会是他?他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长谷川皱了皱眉,他心中的理性告诉自己,这或许不过是一个精神失常者的胡言乱语,手稿的内容像是某个陷入妄想的中二病患者编造的异想天开之语。 但他无法忽视那个词:“门”。那扇门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居酒屋里的那些老人,他回想起他们曾经集体梦见的“门”,梦中的描述与眼前手稿中的情景似乎有着某种巧合的联系。 “不会吧……”他喃喃道,握紧了手中的纸张。 内野一直注意着长谷川的表情,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困惑,内野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怎么样?这些话不像是正常人写出来的,太怪了吧。” 长谷川沉思片刻,缓缓开口:“确实……这些话感觉很不对劲。不过,您能看懂这些英文?” 内野哈哈大笑,重重拍了一下长谷川的肩膀,笑声在车内显得格外响亮。 “我?别开玩笑了!我这种昭和遗物哪里懂那么多英文?全靠谷歌翻译啦。”他调侃着说道。 “内野先生,里面有些与死者有关的地方你注意到了吧。” “你是说提到的那个红发男人吧……让我想起了那个白人死者。他也是红发。不会这么巧吧?”内野眉头微蹙,笑容渐渐消散,“你继续看下去。” 长谷川翻开了手中的第二页文件。 (以下是第一页内容) 【理查德的身体看上去与一个年轻人无异,皮肤紧绷,完全没有任何衰老的痕迹。 然而,大部分头部已被他手中的猎枪轰掉。 理查德用这种方式结束了他那充满悲剧的一生,仿佛在那最后的瞬间,他找到了某种绝望中的解脱。 在他怀中紧紧握着一本手稿,纸页已经被岁月侵蚀,但依然散发出浓烈的疯狂气息。我小心翼翼地将手稿从他的手中抽出,打开那破旧的封皮。 字里行间流露出理查德在这里的痛苦与绝望。 他描述了那个地方,一个充满无尽轮回的地方,一个神灵弃子的废墟。 他相信这里与世间其他地方完全不同,尤其是岛民的存在。 在yumi岛,他找到了一份17世纪荷兰来访者留下的文献,那让他坚定地认为,这座岛上的人类与日本本土居民的进化轨迹截然不同。 他坚持认为,这些岛民是从中东迁移而来的雅利安人,保持着某种古老而异端的信仰。而我和他一样,对这些仪式充满了好奇。 尽管理查德曾偷看过那些仪式,但他的文字中却没有具体描述这些仪式的内容,反而充满了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言辞,诅咒岛民为野蛮人。】 “yumi岛……”长谷川低声重复了一遍,试图回忆。 “他写的应该是夕见岛。”内野接话道。 “夕见岛?”长谷川不解地问。 “嗯,曾经是我们本县的一座岛屿。”内野点了点头。 长谷川注意到内野用的是过去式,心中产生了更多疑惑。 “是因为地震沉没的?”长谷川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311大地震啦,”内野笑着摆了摆手,“那是1944年的昭和南海大地震。” “这些手稿……确定是死者写的吗?” 终于,t大附属医院到了。 内野轻轻打了个方向盘,gtr平稳地驶进医院停车场。 他一边寻找停车位,一边说:“谁知道呢?我们鉴识课还没厉害到没对比材料就能做笔迹鉴定的程度。” “如果死者是被人移动到那个东西,那这份手稿又是怎么来的呢?” 内野找到一个空位,将车稳稳停好,然后摘下安全带,转头看向长谷川,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说:“哎呀,你也是警察嘛,有疑问自己去查呗。” 第52章 监察医之女 长谷川公平和内野义男走进t大附属医院的解剖准备室,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女人。 她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齐耳的短发,五官轮廓分明,脸上挂着嫌弃的笑容。 “哟,泽口医生。”内野摆出一副懒散的样子,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仿佛与她是老相识。 “内野检视官,你又来了?”泽口淡淡说道。 内野介绍说这位女医生是泽口真理子,m县死因不明的尸体基本都是由她解剖。 泽口的视线从内野身上滑向长谷川,随口问道:“这位是?” “新来的,我们搜查一课新来的精英——长谷川公平。”内野随意地介绍道,“嘿嘿,他没参加过司法解剖,特地带他来长长见识。” 长谷川微微鞠躬,正想自我介绍,却见泽口只是随意点了点头,只是继续与内野交谈:“最近送来的尸体有点少啊。” “少了不好吗?说明县警在维护治安方面很成功啊。”内野笑嘻嘻地回应。 泽口不屑地说道:“成功?你们失职才对。日本的解剖率那么低,很多杀人犯都假装是意外死亡逃之夭夭。” “哎呀,医生,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总不能每个冻死街头的醉鬼都要解剖吧,我们也有经费限制的嘛。” “内野君,你赶紧去死一死吧,最好死得诡异点儿,好让我解剖解剖。” 泽口医生没有再理他,戴上口罩,走进了解剖室。 “怎么样,这种医生很少见吧。”内野凑了过来。 “内野先生,你在说什么?” “别看她这样,年轻的时候,追她的人可多着呢。” “我听得到哦。”解剖室内,传来泽口医生的声音。 “不过泽口医生对解剖倒是很上心呢。” 刚才她对于解剖率的不满倒是颇得长谷川的好感。 泽口医生没说错,日本99%的谋杀定罪率,其主因是因为经费等限制,非正常死亡的解剖率仅为10-12%。很多有疑点的案件最后都因为没有解剖被当作自杀处理。 内野笑了笑,说道:“你别听她胡说,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这个。” 他做了一个钱的手势。 “解剖一具尸体四万日元津贴,啧,比给活人看病赚得多多了。” 内野用手挡住嘴,继续在长谷川耳边说道:“这女人的开销大的很,一有钱就会去夜店开香槟塔。” 长谷川刚想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泽口的声音又从解剖室传来。 “喂,我说过我听得到哦,你们还磨蹭什么快进来。” 两人赶紧穿好防护服,戴上口罩,走进解剖室。 泽口站在解剖台前,双手合十后掀开了白布,露出一具蜡化的白人男性尸体。 “今天的主角,很有意思吧。” 泽口先开始观察尸体的外表,并下了初步判断,尸体的蜡化现象以及那些‘鱼鳞’和皮肤表面的蠕虫残骸,都与内野在现场的判断一致。 取了“鱼鳞”和蠕虫的样本后,她一边摆弄手术刀,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长谷川,“新人君,别吐在地上哦,打扫会很麻烦的。” 长谷川咽了口唾沫,看着泽口迅速而熟练地切开尸体的胸口。尸体内部的肌肉和内脏露了出来。 “内脏保存得很好,不太像死了几个月的样子。”泽口一边解剖一边说道。 长谷川走近一步,本以为会像电影里那样,尸体里会冒出蠕虫,然而现实却异常平静——那些蠕虫根本不见踪影。 “心脏腐烂得很严重,看上去确实已经死了好几个月。”泽口补充道。 这一点与内野推测的一致。 “血管却很健康,像是个经常锻炼的年轻人,真不像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她继续检查着尸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长谷川正想询问更多,内野轻轻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泽口医生解剖时可不喜欢被打扰。” 接着,泽口切开了肝脏,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以前好像酗过酒,不过看来已经戒了。”她用镊子夹出一些组织样本,放进盘子里。 当她切开气管和食道时,突然停了下来,眉头紧锁:“你们看看这个。” 长谷川凑上前,只见食道里塞满了白色的黏稠物质。 泽口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物质夹出来,摊开放在解剖盘里。 “这是……纸?”内野惊讶地问道。 “确切地说,是纸浆。”泽口点头道,“而且胃里也有相同的东西。” “他吞了这么多纸?”内野皱了皱眉,“难道是吃掉了自己的手稿?” 最后,泽口切开了死者的头颅。一道手术刀下去,诡异的场面发生了——死者的大脑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不断涌出,最后溢出头盖骨…… 这个过程就像曼妥思被扔进可乐一样。 “啊!” 长谷川大叫一声,后退了几步。声音颤抖地说道:“你们看!” 泽口与内野闻声转过头很奇怪地看着他。 “那个……”长谷川指着解剖台。 内野皱眉,朝着解剖台看去,随后不以为然地说道:“什么?” “脑子……他的脑子涌出来了!” 泽口和内野都像看傻瓜一样看着长谷川,一时无语。 内野说:“你在胡说什么,什么脑子涌出来了。” “你看,这个……咦”长谷川走近解剖台指着死者的头部。 他发现不对了,死者的大脑完好无损的在他的头盖骨内。 既没有膨胀,也没有溢出头盖骨外。 长谷川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根本不存在。 泽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新人君,要不出去休息一下?” 内野拍了拍长谷川的肩膀,压低声音道:“第一次参加解剖都会这样,你先去外面吧。” 长谷川被内野推了出去,靠在准备室的墙上。 他胸口起伏,心脏砰砰跳动,不知道刚才看到的是幻觉还是真实。 也许自己是太累了,菲律宾恶灵阿斯旺、奇怪的尸体、超能力杀人、蛭子、群体怪梦。 过去24小时简直是超自然大拍卖,一定是那些搞乱自己的脑子,才导致他看到幻觉。 对,一定是那样。 过了不久,解剖室的门再次打开。 内野和泽口走了出来,泽口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10分钟后,泽口给出了结论:“从心脏的腐烂程度看,他至少死了六个月。但从肝脏来看,可能只死了一周,而根据血管和胃里的残留物,他最多死了三天。” 长谷川不禁感到困惑:“泽口医生,这种自相矛盾的情况有先例吗?” 泽口冷笑了一声:“要是有,早就写进你们警察学校的教材了。” “那死因呢?”长谷川追问。 “从他的肺部和胃部来看,应该是吞咽纸张导致的窒息。” “他是……噎死的?” “结果是这样,纸张变回纸浆需要大量的水和高温,具体情况检验后会出报告书给你们。” “那他为什么吞下这些纸?” “这就是你们警察的工作了,别问我。”泽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第53章 疑惑 内野义男与长谷川公平二人正驱车返回县警本部。 时间还没傍晚,室外却显得有些昏暗,车内的气氛也随之沉静下来。 内野瞥了一眼长谷川,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子,别想太多。我第一次去看解剖时,比你还不堪,差点直接吐在解剖台上。” 长谷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却没接话。他的思绪显然不在刚才的解剖室。 内野笑了笑,像是想缓和气氛:“回去等报告吧。今晚我们去喝两杯,怎么样?算是给你压压惊。” 长谷川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摇了摇头:“抱歉,内野先生,刚才青岛发消息说,晚上搜查一课的刑警们团建聚餐,叫我也去。” “哦?刚破了大案,庆祝下也正常。” 沉默片刻,内野又一副得意的样子说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用伪装直播地点的把戏,看破还不是分分钟。” “确实,不愧是内野先生。”长谷川微微点头。趁着气氛正好,他压低声音问道:“您还记得‘咒力杀人事件’里,藤田君江尸体被发现时的情况,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内野略带玩味地瞥了他一眼:“你该不会还想听到什么蠕虫之类的吧?” 见长谷川摇头,他叹了口气:“没有蠕虫那种夸张的东西。不过,还真有点说不出的诡异。” “哪里奇怪?”长谷川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个可能的线索。 内野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语气逐渐变得认真起来:“发现尸体的时候,死者的脸上……化妆,看着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那位欧巴桑,”内野微微皱眉,“你也看过照片吧,是什么副教授,一本正经的学者,穿得花里胡哨的,甚至口红也是那种鲜亮的色调,怎么看都不像她的风格。身上的衣服也是,尺寸不对,倒像是年轻女孩穿的。” “有人刻意装扮过她?”长谷川追问。 “算是吧,但也说不准。”内野摆摆手,“也没规定说欧巴桑不能打扮的和年轻姑娘一样,哎呀,年龄歧视是不对的。” “而且,她外套上的血迹也很少,就像被人换过衣服一样。”内野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不过当时主播奏真已经成了唯一的嫌疑人,案子也基本水到渠成了,我们也没再深究这些细节。” “这些情况您向搜查本部提到过吗?” “当然啦,”内野轻轻耸了耸肩,“不过那时候大家压力很大,嫌疑人又已浮出水面,这些小细节自然就被忽略了。现在奏真都招供了,发布会也开完,案子闭合得完美无缺,更没理由再查了。” 长谷川心中一动,喃喃道:“奏真直播那套装神弄鬼的仪式,甚至让死者的妆容变成那种样子……他恐怕有种把一切都变成表演的瘾。” 内野轻哼了一声,仿佛有些认同:“也可能吧。对了,还有一处确实让我在意——藤田君江的指甲非常黑,浑身脏兮兮的,怎么也不像个副教授。” “像是……什么?”长谷川似乎被勾起了更大的兴趣。 内野抿了抿唇角,若有所思:“倒不算特别明显,但整体看上去像那些……街头露宿的流浪汉。” 长谷川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潮来的模样——那身褪色的脏和服,还有浑身的怪味。 * 长谷川回到县警本部后,并没有和搜查一课的同事们一起去团建聚餐,而是独自进了保管课,径直走向“油管主播咒力杀人事件”的证物架。 他搬出几个纸箱的证物,将它们放在桌上,一件件开始整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藤田君江的衣物:一件紧身的外套和一条时髦的短裙。 外套材质柔软,带着夜店风格的闪亮装饰,裙子则短而贴身,完全不像她这个年龄和身份该有的穿着。 更怪异的是,衣物上竟然几乎没有血迹,和她被刺伤出血过的事实完全不符。 长谷川心中不由得一紧,看来内野的推测没错,这身衣物或许是事后被人换上去的。 他又翻出本多二郎(奏真)的证物,物品显然多得多,除了用于伪装直播场地的屏风、装饰物以及电脑外,还有几件时髦女装。 这些女装的风格明显与藤田君江的穿着不同,似乎是为本多某位经常来往的年轻女性准备的。 接下来,他发现了一个朴素而破旧的手袋,与藤田身上的艳丽装扮形成鲜明对比。 手袋经过鉴定确属藤田君江所有,里面装有普通的随身物品:香烟、打火机和一张名片。 证物目录显示,这些物品上均附着藤田的指纹。 长谷川的目光被打火机上的字样吸引住了。 那是居酒屋的宣传赠品,上面印着“琉璃座”三个字,正是昨晚他去过的那家居酒屋,而那个神秘的“潮来”也经常在那里出没。 长谷川几乎可以确认:藤田君江就是那个散布怪谈的“潮来”。 或许,这套艳丽装扮正是为了掩盖她“潮来”的身份。 是谁要刻意在她死后为她这样打扮? 凶手在拿走藤田身份的同时,又为何隐藏“潮来”的身份? 长谷川抬起头,盯着箱子里的其他物证,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本多二郎未必是单独作案,或许这背后还牵涉到光琉会。 他并不是单纯借光琉会的资助杀人,而是借其动机将“藤田君江”之死包装成一场“咒力杀人”事件,将死亡变成自己的流量。 光琉会要杀死的真正目标不是藤田君江这个学者,而是“潮来”——那个散布蛭子迷信的女人。 如果这一切推测成立,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一个学有所成的副教授为何会变成那个疯癫的“潮来”? 她又为何散布蛭子的信仰,甚至让自己成为光琉会的目标? 长谷川思绪渐渐凝结,顺手拿起最后一件证物——一张三叶看护中心的名片。 这个名字再次浮现脑海,长谷川回想起在那具白人死者身边也曾发现过“三叶看护中心”的广告。 还有卡洛斯——若林光司,三叶看护中心的员工和前员工,另一起失踪事件的相关者。 长谷川揉了揉太阳穴,回忆起居酒屋里老人们提到的梦境,那道神秘的“门”与“扎扎斯、扎扎斯”的呢喃声似乎就在耳边回响,让他的头痛愈加深重。 第54章 窗外触手可及之物 居酒屋的暖黄色灯光在空气中弥漫,努力冲淡白日的无趣。 搜查一课的成员们散坐在各个桌边,就像又一次忘年会。 长谷川挤进门时,课长一眼瞥见他,随意地抬了抬酒杯算是打招呼。 他本不想来团建,但身为社会人,他知道不来露脸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长谷川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highball,低头翻看着餐单。 没过多久,青岛裕二手里拿着一杯生啤走了过来,在长谷川对面坐下。 “无名白人死者那边,进展如何?”他压低声音问。 长谷川抿了口酒,答道:“还没查明身份,死因也不明。” 青岛闻言笑了笑,举起酒杯与长谷川轻轻碰了一下。 “希望就这么搁置吧。明天是今年最后一个工作日,我可不想新年还被课长的电话叫来加班。” 长谷川点点头,看着青岛又一溜烟地融入另一堆人里,继续混在人群中。 午夜,长谷川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刚准备歇息时,他才想起那具红发白人尸体留下的手稿副本还没来得及看完。 他坐起身,从包里拿出那叠a4纸。 纸张上像是散发着某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继续读下去。 下午长谷川读到的部分,正是“我”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发现了曾祖父理查德的尸体。接下来—— 手稿(复原) 【在夕见岛上,理查德曾偷看过那些仪式,但他的这份手稿中却没有具体描述这些仪式的内容,反而充满了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言辞,诅咒岛民为野蛮人。 理查德还提到了岛民将老年人当作“那个”的祭品,且自己曾目睹这一幕。 在他所写的那些文字里,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恐惧与愤怒。 他描述了那天夜里的仪式,他听到了某种怪异的声音——“xlthrz qzzpthl xqrzzltthgz”,仿佛是那个声音在驱使他采取了后来的行动。 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理查德从岛民那里偷走了一个黄金圣杯,那个雕刻着人鱼形象的圣杯。 理查德以为这能保护自己,然而岛民发现了他的行径,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恐惧彻底笼罩了他的心头。 他害怕自己会像那些老人一样,被作为祭品献给“那个”。 绝望之下,他拿起猎枪和从岛民手中抢来的日本刀,挨家挨户地屠杀岛民。 岛上的人口本来就不多,而在理查德的疯狂举动下,一个接一个倒下,死法极其凄惨。 透过他的文字,我能感受到他对杀戮的某种病态的满足感。他像一个猎人,追逐着那些“野蛮人”,直到血流成河。 “那里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命运,”理查德写道,“我一出生,就注定被拖进这鬼地方。只要特定条件凑齐,那荷兰蠢货的后裔都会被拖进来。血!血才是一切。” “荷兰人告诉我,他通过他妻子的肉体看到了它的本尊,因此被选中。他甚至声称自己在这里已经活了几百年了。” “只有那种该死的人鱼,才能往返于这里。而我作为现代人,作为学者,我坚信这里一定有什么规律可以解释。我为什么杀了几个野蛮人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地方?” “可就算如此,科学如何解释外面的那些东西?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今天,那荷兰人带我一起去喂它,讽刺的是,饲料竟然是那些鬼东西,真是不可思议。” “他又在胡说那些鬼东西都是人变的。” 之后的记录变得混乱不堪,理查德的文字充满了歇斯底里,似乎他的理智已经被那些无法名状的恐惧彻底摧毁。 “第1001天,或许是吧,因为这里没有日出日落,我只能靠手表。今天又是与它的搏斗,我已经厌倦了与它周旋……” “我又一次揍了那个荷兰老混蛋,他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嗷嗷叫得像头野兽。都怪这混蛋的污秽血统把我带到了这里。” “我懂了,只有拥有那种血统的人,才能在这里保持人类的形态。” “那混蛋说绝不能碰湖水,可我想试试。我把他扔进了湖里,没多久,他就变成了……那种东西,正是那些岛民钉在十字架上的活物。” “第天,它游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好吧,看来活儿得我一个人干了。” “我感觉到了……天哪……我感觉到了。” 读到最后一页我手心渐渐渗出冷汗, “有我血的人啊,如果你不幸来到这里,看到这份手稿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头打爆了,但主仁慈,那时我已经死了。” “你的幸运也正是不幸,能以理智的形态来到这里。而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人,他们化为虫,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他们以为能借助献祭或其他方法进入极乐,但终究只是痴心妄想。” 看完理查德最后的手稿,显然我可怜的曾祖父已经被那个东西折磨得过久了,下一个会是我吗?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异常的呼唤:“xlthrz qzzpthl xqrzzltthgz”。这声音中蕴含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诡异吸引力。 我鬼使神差地推开老宅的门,眼前的景象令我瞠目结舌——】 手稿的内容到此为止。 “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长谷川自言自语,这个人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发现曾祖父理查德的尸体。 而理查德在“遗书”中自称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八十多年。 不止如此,他还有一个荷兰祖先被困在这里好几个世纪。 更别提那些似是而非、欲言又止的暗示,读不出的呓语,还有什么人鱼之类的超自然生物。 唯一和现实有联系的就只有内野说的夕见岛了。 “这是什么弱智轻小说的情节。”长谷川嘀咕道。但下面呢? 哦,对了,下面的内容大概已经变成纸浆,躺在死者的胃里。 死者为何要吞噬这些手稿,甚至因此噎死? 难道是因为其中包含某些秘密? 他害怕别人看到这种蹩脚的恐怖小说吗? 这不合逻辑。有人用暴力威逼他吞下这些纸张的可能性倒是更合理些。 那一夜,长谷川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一片黑暗,但并没有出现那扇门。只有一扇窗。 长谷川在梦中尝试着用那只长满肿瘤和鳞片、竟然有六根手指的手去打开窗。 手指的触感冰冷而粗糙,每一次触摸窗框,他都能感到一种奇异的疼痛感从手掌传来,但他却无法停下。 那肿瘤像是在脉动,鳞片在灯光下微微闪烁,像某种可怕生物的鳞皮。 梦中的他却对此感到异常平静。 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仿佛这就是属于他的真实。 窗外是晨光中的阴须磨海岸,发现白人死者的地方,此时耸立着一根巨大的白色的柱子。 那个东西直冲云霄,从宇宙另一端贯通而来的…… 第55章 宗像志麻 12月28日,搜查一课安静得不像话。 明面上大家都在各自的工位上埋头工作,但实际上一半人正盯着手机刷新闻,另一半则三三两两低声闲聊。键盘敲击声偶尔响起,像是提醒人们这个部门的日常其实应该更为忙碌一些。 今天是年末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不论案子堆积如山还是仅有寥寥几宗,这一切都将在明天被放下,直到新年后才会被重新拾起。 长谷川也一样,他没有将昨晚的怪梦放心上。 他坐在电脑前,打开了藤田君江的论文目录。对于潮来的线索,他还是有些放不下,毕竟这可能将几件案子连接到一起。 这位藤田君江虽然只是赤牟大学(注1)的副教授,但名气不小,以“民俗学界的异端”闻名。 《日本神话中的海神崇拜与文化符号》 《阴阳之间:日本祭祀中的灵魂观与生死观》 《古代日本怪异神话中的禁忌与诅咒——以水生物崇拜为中心》 2011年之前的论文大多是这种标题,内容也基本属于常规的民俗学范畴。长谷川轻轻点头——海神、灵魂,这些符号他并不陌生。 某些沿海的渔村和岛屿至今还举行祭海仪式,祈求丰收罢了。 但在2011年之后,藤田的研究逐渐偏向于献祭、诅咒,目录开始变得诡异。 《恶神崇拜:江户时代起源的“逆神”信仰及其社会影响》 《远古的咒怨:海神祭祀中的“禁忌”与“诅咒”》 《被遗忘的恶神:蛭子传说中的恶灵崇拜》 尤其是那篇《末世与复苏:蛭子信仰中的灾祸预言与崩毁象征》。长谷川继续往下阅读。 论文中提到,在偏远岛屿上,海洋神灵的崇拜逐渐与“蛭子”的象征交织,成为灾厄、复仇与死亡的代名词。 藤田推测,列岛和某些岛屿上散布着远古诸神为镇压蛭子而设置的封印,甚至这些岛屿本身就是加固封印的柱石。 然而,千年间多次地震逐渐削弱了这些柱石的力量,特别是311大地震后,多处封印松动,部分蛭子之力复苏。 她还写道,蛭子的苏醒将伴随瘟疫、地震与海啸,如此循环,列岛将步入末法时代。 长谷川冷哼一声,觉得这种说法过于耸人听闻,难怪藤田会被认为是疯癫的“潮来之女”。 如果光琉会为了掩盖这些理论而杀她,只能说这个新兴宗教比想象中更为疯狂。 “喂,你查藤田君江干什么?”课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个案子已经结案了,不要多事。” 长谷川吓了一跳。 “那个……我……只是对她的论文有兴趣,随便看看。” “先不说这个,长谷川。关于那个白人死者的调查,放年后继续就行了,不急。” 课长拍了拍长谷川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些许宽容的意味,“反正你新年期间值班,留着慢慢查吧。” “明白。”长谷川点头答道,语气平淡,习惯性地应下这个任务。 新年值班的事他早已得知,对他来说倒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没什么其他安排,没地方好去,假期不过是闲在办公室多玩几盘手游的排位战罢了。 课长显然对长谷川的态度感到满意,又简单嘱咐几句后便离开了。长谷川正想继续看论文,电话却响了。青岛接了后,说楼下有访客来找长谷川。 长谷川来到楼下,看到了访客。那是一位看起来大约23、24岁的年轻女性,她穿着米色的毛呢外套,长发披肩,微微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拢在一起,指尖似乎因为寒冷而有些发白。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一双紧张而又略带羞怯的眼睛与长谷川的目光相遇。 女孩的五官精致,气质典雅。少女的青涩与成年女性的成熟微妙交融,别有一番韵味。 她抬起头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带着一丝羞怯和拘谨。 “初次见面……我,是生物研究所的……”她的声音很轻。 “泽口医生委托的蠕虫调查有了结果,所长派我过来……”她说完,又急忙微微鞠了一躬,递上名片。 名片上写着赤牟大学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宗像志麻。 “宗像志麻?”长谷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听起来太有年代感了。 长谷川心想:喂喂,这几天超自然、神秘教团、奇怪的死者,这些要素够齐全了。 现在又来了一个谜之美人,下面自己是要有超能力,还是驾驶巨大机器人? 看来最近过马路可要小心点泥头车。 自我介绍后,长谷川带她去了接待室。 “嗯,请坐吧。”长谷川平静地指了指椅子。 宗像志麻微微点头,随后小心翼翼地坐下。她的手指紧紧抓着随身带的小笔记本,低头翻找了片刻,拿出几页资料递到长谷川面前。 “这是我们所长要求带来的蠕虫调查结果。”志麻的声音带着一丝拘谨,说完话后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紧张。 “这种事情发邮件就可以了,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志麻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长谷川随意地翻了翻她递来的资料,发现内容并不多,主要是一些检测结果。 “这些蠕虫……和我们之前遇到的有何不同?”长谷川问。 志麻听到问题,忙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像是为了寻求某种安定感似的,低头看了一眼。 “根据我们的分析,这些蠕虫的特征与12年前的震后发现标本很像,属于第一次发现的新物种,暂时被命名为赤牟蠕虫。 “检测中,我们发现蠕虫会改变宿主的体质,使皮肤表面产生鱼鳞状的结构,不过这种案例很稀少,多数感染者都是本地居民……” 她开始详细描述检测结果,语速逐步放缓,像是害怕讲得太深奥。 说到关键点时,还时不时抬眼看长谷川的反应,似乎怕他听不懂。 长谷川平静地听完她的解释,片刻后开口:“既然特征如此相似,那你们是否确定蠕虫的来源和具体成因?” 志麻一时语塞,手指在笔记本上来回翻弄了几下。“目前……还没有具体结论。我们推测这些蠕虫可能需要极端环境,比如深海,或者其他特殊条件才会活跃……”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低声补充:“抱歉,我其实原本是生物专业的,大学院(研究生)时因为兴趣转到了民俗学。 “不过因为生计原因,又回到生物研究所工作,所以一些专业性……可能不够严谨。” “民俗学?”长谷川眉头微微挑起,心中略感诧异…… 注1:赤牟,アカム(akamu)谐音梗 第56章 give and take 听到志麻在大学院读的是民俗学,长谷川不禁联想到藤田君江——而且她也是赤牟大学出身…… “那你大学院的导师是?”他忍不住问,心想着不会这么巧吧。 志麻微微抬眼,略显局促地答道:“是藤田君江副教授……” 果然是她。 长谷川虽然不意外,但还是故意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志麻立即陷入了情绪低落,声音中透着几分无奈:“差点忘了,您是警方的人,对副教授的名字当然熟悉。” “抱歉,真是不幸的事件。”长谷川的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慰藉。 志麻轻轻点头,表情复杂,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低声补充道:“民俗学是冷门学科,学生本来就少……老师带过的学生寥寥无几…… “可她一直很认真,不论课题冷门还是方向偏门,藤田老师在学术上给了我们很多启发。” 志麻顿了顿,目光中带出一丝遗憾,“其实她本来有机会升教授的,但因为她的理论太……” “太过偏激了?”长谷川接道,“比如说日本列岛是封印蛭子的柱石,还与几次大地震有关。” 志麻稍显意外,点点头,叹道:“没想到您也读过她的论文。” “那你怎么看这种疯狂的念头?” “疯狂?长谷川先生,这个词不太恰当。这个国家里还有人相信千年前死去的僧侣还活着,每日给他的木乃伊供奉三餐呢。(注1)” 志麻的声音高了一些,整个人显得微微兴奋,与之前害羞、不自信的样子判若两人。 长谷川见状微微一笑:“宗像小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那是信仰。” “恕我直言,科学也是一种信仰。而且,蛭子信仰与大地震的关联也只是藤田老师的推论。” 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志麻的声音渐渐低下来,顿了顿才继续道:“抱歉,有些扯远了。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副教授的研究和她遇害是否有关。” “警方的说法是,凶手因社交媒体上与她争论,怀恨在心。”长谷川语气平淡,“这个说法您能接受吗?”。 “我……我不知道。” 志麻一瞬间显得拘谨,像是恢复了刚见面时的羞怯模样。 “藤田女士出事前,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志麻听到这个问题,稍显诧异:“恕我直言,你们警方不是已经来大学问过很多次了吗?” “我是其他部门的,没参与调查。只是个人有些疑问。”长谷川淡然地回答,目光落回到她带来的笔记上。 志麻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语气中带着几分犹疑和伤感:“最近……已经很少见到藤田老师出现在大学了。听说她被送进疗养院,说是研究走火入魔…… “也有人说看见她出入某些神社,还有人暗示她参与了什么仪式之类的,总之,传言很多,大家也都很少再提她了。”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两周前。藤田老师说她要去恐山做田野调查,研究潮来与蛭子供养的关系。她离开前还特别交代,这次的课题要保密。” 长谷川心里不禁一紧,事情正朝着他所猜测的方向发展。 他想了想,又问:“还有一个问题,宗像小姐,您听说过光琉会吗?” “啊……那个啊,他们的关联企业曾经赞助过副教授的研究,但她知道背后是光琉会后就停止了合作。” 线索逐渐拼凑完整,长谷川却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的激动,保持着冷静。 志麻似乎觉得时机成熟,低声问道:“不好意思,长谷川先生……副教授的案件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让您放不下?方便透露一点吗?” “和记者发布会上的内容一致。正如我说的,这只是我个人的兴趣,或许是对她的论文有些好奇而已。而且,搜查情报也不能对外人透露吧。”长谷川淡淡地说。 志麻轻轻抿了抿嘴,带着些不满,低声说道:“您……真狡猾,从我这里套了这么多话,起码也要有点give and take吧。” 长谷川冷笑说:“狡猾的恐怕是您吧。赤牟蠕虫的报告本可以用邮件发来,但您觉得这是一探搜查一课的好机会,真正对藤田女士的死有疑问的是您。” 志麻的脸一下子红了,羞得不知所措,低头不语。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志麻始终低着头,抿着嘴,欲言又止。 最终是长谷川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翻看着报告,像是对刚才的对话不以为意般,淡然地问:“刚才提到的,出现皮肤鱼鳞状的患者中,有外国人吗?” “不多,只有两例……一个菲律宾患者和一个英国患者。”志麻几乎下意识地回答,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蠕虫出现的区域分布图……这个标记的是哪里?” 长谷川指着报告中地图上一处位于阴须磨海岸十公里外山区的发现点。 志麻抬头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哦,这里是狐火垰。现在的地图上很少标注这个名字了。” “原来如此。” “那里过去有些废弃的铜矿,附近还有不少都市传说呢。” “都市传说?” “类似某些可疑的宗教在那儿设有秘密据点之类。” “光琉会?” “不,不是那个……是那个教团。东京毒气事件的那个。”志麻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 “是吗……那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是的,揭示板上都市传说的版块还有人在讨论。” 长谷川见她逐渐放松下来,便道:“宗像小姐,您难道不想了解一下赤牟蠕虫寄生者的具体情况吗?” 志麻略显意外地抬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问吗?这不也是警方的机密吗?” “give and take嘛。”长谷川轻笑道,“从我之前的问题您大概也能推测到,蠕虫的宿主是在阴须磨海岸被发现的。是个外国人,皮肤呈现鱼鳞化。” 志麻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道:“刚才真是抱歉,可能我过于好奇了。那……死者有其他特别之处吗?” “有。尸体呈现出尸蜡化,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嗯,我明白。”志麻点头。 “这种情况,蠕虫会导致吗?” “过去从没发现过……不过,这么问或许不合适,死者……是亚洲人吗?” “不,应该是欧美系白人。” 听到这一点,志麻的表情似乎释然了些。几句简单的客套话后,她便匆匆告辞离去。 等她离开后,长谷川再次翻了翻桌上的报告,发现其中混杂了几张似乎是志麻不小心落下的个人笔记。 笔记里提到“赤牟蠕虫暴发周期”从1944年就开始,还附有当时军方的相关记录。 翻看片刻后,他将笔记合上,脑海中浮现出志麻刚才拘谨而又害羞的模样,嘴角不由微微上扬,摇了摇头。 “泽口医生的委托书上没有写明蠕虫的宿主已经死亡,而我也没提,为什么这个女人会说出‘死者’这个词呢……” 注1:空海(774-835),又称弘法大师,是日本平安时代着名的佛教僧人、真言宗的创始人。他在高野山创立了真言宗道场,并将此地作为修行的圣地。空海圆寂后,信徒们认为他并未真正去世,而是入定在高野山,持续为世人祈福。至今,高野山仍每日为他的木乃伊奉上食物、供养用品,表达对弘法大师的敬仰。 第57章 三叶看护中心 午休过后,长谷川倚在办公桌边,盯着无名白人死者的档案,文件夹依旧空空荡荡,案子毫无进展。 入管局到现在还没有确认身份,看来这个案子要拖到新年以后了。 除了那令人费解的蠕虫报告,目前唯一剩下的线索,就是那张来自三叶看护中心的广告单。长谷川最终决定亲自走一趟,看看能否找到些什么。 他向课长报备外出调查,课长头也不抬地只答了个“好”字。 至于案子的推论、无名死者和藤田君江之间的关联,目前都还只是长谷川个人的猜测,他可没蠢到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就将它写进报告。 三叶看护中心距离警署不算远,步行不久,他便站在了这栋三层高的灰白色建筑前。 大楼外观朴素简单,稍显老旧,但周围环境倒是干净整洁。 走进中心,长谷川看到几名肤色黝黑的护理员穿着统一的淡蓝色制服,步伐匆匆,表情严谨,四周静谧得几乎只剩下偶尔的低语和轻微的脚步声。 前台的工作人员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见到长谷川走近,微微一鞠躬,礼貌地问道:“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我是县警搜查一课的长谷川,有些问题需要向中心的负责人了解。”长谷川一边说,一边出示了警察手册。 中年女人微微一愣,小声嘀咕着:“那件事不是已经处理过了吗……怎么还找警察?” 尽管有疑虑,她还是点头示意,请他稍等片刻。 片刻后,一位中年男子缓步走来,穿着淡蓝色的护理中心制服,胸前佩戴着身份牌——堺田直树。 他步伐稳重,眼神冷静,带着得体而公式化的微笑,向长谷川微微鞠了一躬。 “堺田先生。”两人简短地互相介绍后,堺田开口道,“您是为了那件事来的?我还以为村濑女士已经了解了整件事。” 长谷川摇了摇头,“抱歉,我是这个来的。” 长谷川手机里调出白人死者的照片,递到堺田面前。 “请问这名死者是你们的患者吗?” 堺田低头看了一会儿,仔细辨认,随后抬起头,面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平静地说道:“这位……确实有些像我们曾经的一位病人,史密斯先生。” “史密斯先生?”长谷川重复道。 “是的,约翰·史密斯。他原本是我们的病人。”堺田的回答带着几分客气的疏离。 “他现在还在住院吗?”长谷川继续问道。 堺田摇了摇头,“不,四个月前,他出院了。” “我想看看他的病例记录。”长谷川直截了当地说道。 堺田微微皱眉,语气虽礼貌却显出一丝为难:“请问,史密斯先生遇到了什么事?病例是病人的私人信息,实在不方便透露。” “可他死了,而且有可能是被谋杀的。” 堺田眉头一跳,显露出一丝吃惊的表情,但依旧坚持道:“即便如此,三叶看护中心仍然有守密义务……即便是警方,我们也无权透露病人的信息。” 长谷川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抿:“堺田先生,我想你我都清楚,这个‘约翰·史密斯’的名字有多胡扯。(注1) “如果您不配合,我不介意联系入管局或厚劳省,对这位‘病人’进行更全面的调查。” 堺田沉默片刻,最终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低声道:“好吧,您跟我来。我们去办公室说。” 堺田带着长谷川沿着走廊向办公区走去。 到达堺田的办公室后,他将门轻轻关上,示意长谷川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拿出一叠整齐的档案文件。 “史密斯先生的病例一直由中心严格保管。”堺田沉稳地开口,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公式化,“这里是他主要的入院信息。” 长谷川接过病历,目光扫过文件第一页:“约翰·史密斯,42岁(当时),英国人,入院日期——2011年6月。” 病例记录中显示,史密斯当时的入院原因是阿尔茨海默症。 “才42岁就会得阿尔茨海默症?”长谷川皱眉问道。 “最近年轻型阿尔茨海默症也不罕见,”堺田答道。 “原来如此。”长谷川点点头,继续查看记录。档案中写道:患者入院时症状已显着,护理记录表明仅偶见短暂的清醒状态,随后逐渐呈现持续意识模糊,沟通能力显着受损,难以进行有效交流。 联系人一栏显示的名字是“玛丽·史密斯”,还有一个英国的电话。 “又是假名,”长谷川哼了一声,将目光移向堺田,等待进一步解释。 堺田似乎早已料到长谷川会有疑问,平静地解释。 据这位玛丽女士称,他们夫妇在311地震后决定搬到s市定居。 后来史密斯先生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症,原本考虑回英国继续治疗,但史密斯先生似乎对离开s市有极大抵触,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玛丽女士费了很大力气安抚他,最终支付了一大笔费用以保证长期护理。” “他们为什么会在311大地震后搬到s市?”长谷川继续追问。 堺田微微摇头,“这个就不得而知了。玛丽女士虽然办理了所有的手续,但她本人对史密斯先生的情况未多做说明,只提到这也是史密斯本人的意愿。 “请您理解,当时很多害怕核电站的辐射危险逃离了s市,这个病人是本中心能经营下去的关键。” 长谷川随意敷衍了一句,“我懂。”随即继续翻看记录,注意到一些奇怪的护理备注。 护理员记录史密斯在夜间常常自言自语,还会说出一些既非英语又非日语的词句。 备注旁边潦草地写着:“病情伴随焦虑,尤其在夜间。” “他在中心的行为一直如此吗?”长谷川指了指备注。 堺田点头,表情略显冷淡,“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偶尔会表现出迷糊的行为,护理员曾多次反映他会情绪波动,甚至提到过一些奇怪的‘警告’或‘预言’,比如不许他人碰他的个人物品,尤其是那个旧皮箱。” 长谷川眉头微微皱起,“旧皮箱?” “是的,”堺田叹了口气,“史密斯在入住时带来了一只旧皮箱,极度看重,任何时候都不允许别人碰触。” “旧皮箱里有什么吗?比如文件之类。” “不清楚,至少我没见到,大概护理员知道。” “好吧,照顾他的护理员能叫来,让我们谈谈吗?”长谷川问道。 “今天他不当班,而且那家伙很麻烦。” “很麻烦?”长谷川追问。 “嗯,人手紧张才用的外国员工,” 堺田显得很厌恶。 “他叫什么?” “他叫卡洛斯·门多萨,是个菲律宾人。” 注1:“约翰·史密斯”(john smith),英语世界中最常见的姓名之一,常用作匿名或虚构身份。在文学、电影和法律文件中,约翰·史密斯常被用来指代一个不具特定身份的“普通人”。 第58章 玛丽.史密斯 “卡洛斯惹过什么麻烦吗?”长谷川随意地问。 堺田的表情微微一僵,眼神略显闪躲,仿佛在衡量该说多少,随即转身背对着长谷川。 他低声道:“两周前,我们这里有位年长的病人——五反田先生去世了。” “嗯,然后呢?” 堺田清了清嗓子:“五反田先生去世后,他的女儿村濑女士整理遗物时,发现父亲的劳力士手表不见了。” “所以她怀疑是护理中心的工作人员拿走的,还威胁要报警?”长谷川若有所思地问。 堺田转过身来,叹了口气:“是啊,闹得很厉害。村濑女士并不清楚到底是谁照顾过她父亲,但认为一定是这里的护理员。” 他顿了顿,“为了息事宁人,中心赔了她一笔钱,这才把事平息了。 “不过,有同事提过,私下见到卡洛斯戴过一块劳力士手表……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心里一直有些怀疑。” 长谷川眯着眼说:“有怀疑还留着他?” 堺田勉强地笑了:“看护中心人手紧张,辞退一个有经验的护理员并不容易。怀疑总归只是怀疑,我们也只能暂时用着。” 长谷川沉默地点点头。虽然记得自己也见过卡洛斯带劳力士,但这些不重要。 翻看病例记录时,他注意到卡洛斯之前负责史密斯的竟然是若林光司。 那个和失踪的菲律宾女孩妮可有交集的男人。 长谷川让自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在卡洛斯之前,照顾史密斯的是若林光司吧?” “是的。” “我现在能见他吗?” 听到若林的名字,堺田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瞬,似乎有些不安,沉默片刻后才轻轻叹了口气:“若林……五个月前辞职了。” “辞职原因呢?” “他的母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症,需要全天候照顾。照顾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护理员,自己家人也患上这种病,确实讽刺。” “这边人手不足,他的离职应该很不方便吧?” “是啊。”堺田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过,说实话,对他的离职我们倒也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 “若林他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人勤劳还会英语,对谁都很有礼貌,人缘好,老实说帮了我不少忙,就在2年前他开始负责史密斯后就变得有点怪。” “有点怪?” “有点让人……感觉……不安……我……我也说不清楚。”堺田摇了摇头,长谷川能感到惧意在盘踞在他的话里。 “那段时间,也是正好他的母亲开始出现症状,若林他也开始经常请假,搞得我很难做。大概是我找他谈话的时候语气太强硬。 “自此以后若林总是面带微笑,但那种微笑让人……有点儿发冷,而且性格也更是越来越沉默,大家也开始变得很怕他。” “只是性格问题?这种人也不少吧?”长谷川平淡地说。 “不完全是……若林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按理说不该来我们这种地方工作……除非他有前科。” “前科?你怎么知道的。”长谷川抬起头,似乎来了兴趣。 “他来面试的时候很诚恳,直接说过去自己因为参与电信诈骗坐过2年牢,并求我给他一份工作。 “现在诚实的人可不多,如果我过去有前科一定会想办法瞒着,绝不让人知道,他倒是主动开口。 “也是我们缺人,看他读过大学懂的也多,我也就录用了吗,结果头几年也证明我没看错人。直到……他去照顾那个英国人。” 长谷川暗自记下这些信息,准备离开时,多问了一句:“对了,这位史密斯太太,期间有来看过病人吗?” 堺田摇了摇头,回答得干脆利落:“一次都没有。大概……外国人就是这么冷淡吧。不过护理费用倒是都按时转过来,从未拖延过。” “那么,史密斯出院那天,她也没来?”长谷川接着问。 堺田的表情有些尴尬,语气中带着无奈:“是啊,出院那天,史密斯先生突然……清醒过来了。他自己收拾好东西,带着那个旧皮箱就走了,什么手续都没办。” “没有出院小结,也没办理手续?”长谷川皱起眉头。 “他说话很清晰,行动没问题,我们也不好拦着。”堺田叹了口气,“我们立刻通知了玛丽·史密斯,她反应冷淡,只说一句‘知道了’。” “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突然清醒也不是没有。但既然亲属放任不管,为什么不让你们拦下他?”长谷川冷冷地问。 “可不是嘛,我也舍不得这尊菩萨就这么走啊。”堺田苦笑了一下,“但对方既然主动放弃护理,我们也无能为力。” “当时还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倒是有一件事,”堺田想了想,补充道,“史密斯那天的日语……流利得出乎意料。之前他偶尔清醒时总是说英语,那天却突然用日语交流。” 长谷川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下来,临走时还要来了若林光司的电话和地址。 走到看护中心门外,他停下来,掏出手机,拨通了玛丽·史密斯的电话号码。 长谷川决定试一试,看看能否从这个所谓的”史密斯夫人”那里得到更多线索。 电话嘟声响了几声,长谷川脑子里正回忆已经丢下多年的英语口语,组织语言如何告知对方有关史密斯的死讯。 没几秒,电话接通了,另一端传来一个冷淡而低沉的女声:“你好。” 长谷川愣了一下,迅速恢复镇定,用礼貌的语气说道:“我是m县县警的长谷川。请问您是玛丽.史密斯女士吗?” 对方沉默了几秒,声音依然冷淡:“是我。” 长谷川稍稍停顿,调整了语气,尽量缓和地说:“抱歉打扰您。我们最近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遗体,根据调查……死者可能是您的丈夫,约翰·史密斯。” 然而,对方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悲伤,只是简短地说:“我知道了。” 这种冷淡反应让长谷川心生疑窦。他试探性地问:“您……不想知道他是怎么过世的吗?” “他已经走了,我知道这些没有意义。”她的语气中毫无情感波动,随后又问,“警官,现场……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个问题让长谷川愣住了,他犹豫片刻,反问:“奇怪的东西?您指的是?” 对方似乎迟疑了一下,“算了吧,我只是随便问问。” “尸体的状态确实有些特别,但电话里说不清,最好能和你当面谈谈。”长谷川含糊地回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传来,仿佛她正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对方低声道:“我最近不在英国,有点忙……” “那……请问您打算什么时候来认领遗体?”长谷川稍稍提高了音量问道。 “我不会去,这几天我会派代理人来处理。” 就在此时,电话那端隐隐传来了电车报站声,长谷川仔细一听,那是日语“金泽站”的提示音。 长谷川正想再问,对方却突然结束了通话,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回响。 他缓缓收起手机,眉头皱起,心中浮现出一连串疑问:这个“玛丽·史密斯”究竟是谁? 第59章 高薪兼职 刚准备踏入教室,林辰的手机突然震动。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略微一皱眉,还是接通了。 “林辰啊,有个急事需要你帮忙。”电话那头刘勇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 这个奸商一般只有紧急情况才会亲自联系,每次找上自己准没好事。 林辰是中国留学生,入学的博物馆学专业是他当年坚持的选择,可家人却觉得这学科冷门。 父母甚至到现在还会打电话抱怨“选这个专业不赚钱”,而且最近家里刚咬牙买了房,所有存款几乎花光,早在电话里让他不要再指望家里的汇款。 于是,林辰不得不在东京一家小旅行社兼职打工。凭借还算流利的日语和英语,他勉强挣些生活费和学费。旅行社老板正是现在电话里的刘勇,抠门的刘总平日里总会找借口少给劳务费,但相较于便利店夜班和搬家公司辛苦的工时,林辰还是选择了这份工作,省时省力一些。 “刘总,怎么了?有活儿?”林辰犹豫地问。 “对!今天深夜,你去成田机场接个人。是我一个重要客户的朋友,是个英国人,今晚指定找英语好的人,只有你合适。”刘勇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今晚?可是我明天早上还有课……” 林辰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明早的课表,本来今晚他打算好好休息,这夜里跑机场的活儿,麻烦费力。 刘总像是早料到他会推辞,赶紧抛出重磅条件:“这活儿给你一天3万!连来回的交通费我也给你报。客户可是我认识一个英国大佬的朋友,干好了,以后可能还有更多类似的机会!” 林辰心动了,一天三万日元的劳务费的确是诱惑不小。眼下他课业繁重,日子又紧巴巴的,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稍作犹豫,他答应下来:“好吧,刘总,我几点去?” “晚上11点,成田机场国际航站楼。到时候按规矩举接机牌。”刘勇松了口气,具体行程和细节,挂断电话。 晚上9点半,林辰简单吃了晚饭,换上一套二手折扣店买的廉价的西服,坐上京成本线(注1)前往机场。 林辰租的房子在西船桥,这当然为了节省生活费。 虽然每天去学校的通勤时间不算短,所幸西船桥(注2)是东西线(注3)的始发站,就算早高峰也总能坐到位子。 到达后,他先在停车场找到白色日产elgrand,这是老板安排的车。车旁站着司机邹师傅正抽着烟。 邹师傅个子不高,五十来岁,走路微微有些跛腿。 “邹师傅,今晚麻烦您了。”林辰上前打了个招呼,点了点头。 “哎呦,林辰啊,今晚这活儿出价不低吧?”邹师傅微微一笑,露出些许无奈。 邹师傅也知道是个大单,看来那奸商这次大出血了。 他右脚隐隐有些不便,这是前一阵前发作的痛风留下的后遗症。 林辰点点头,低声回道:“确实高,不过刘总估计也是看您腿脚刚好些,才给您开了加价。您熬得住吗?” 邹师傅苦笑着拍拍右脚:“熬不住也得熬啊,我家那小子,明年就要来日本留学,我还不得多挣点。只是希望那客户不折腾。 “你小子是见多识广,猜猜这大佬是什么来头?一个人要我们两个半夜来接,听说还是英国什么文学经纪人?” 林辰笑着摇了摇头:“我哪知道。不过我估计这人的老板可能和刘总交情不一般吧,今晚肯定要盯紧点,少说话,多留意。” 邹师傅从车里拿出一块纸制接机牌,塞到林辰手里。 “时间不早了,拿好了,快点去吧。半夜行李到快的,说不定比预定早出来。” 林辰拿上接机牌,来到到达区。 和往常一样,他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举起接机牌。 不一会出来的人群中,一个高个子红发男子走了出来。 那个奸商只和林辰说过接的客人有一头红发,所幸现在到达的旅客里也没有其他人是发红。 林辰立即抬起手中的接机牌,上面写着“欢迎艾迪.康威先生”,并上前用英语招呼道:“您好,请问您是艾迪.康威先生吗?” 男子微微抬头,目光透着一丝疲惫。他点点头,向林辰走来。 林辰第一眼就注意到,这个叫艾迪.康威的男人,肤色苍白得有些过分,眼底有深深的黑眼圈,仿佛连日失眠。 他只穿了件夹克,右手上挂着件羽绒服,左手拎着随身手提包。 林辰上前一步,礼节性地伸出手:“康威先生,欢迎来到日本。车就在外面,您随我来吧。” 康威只是轻轻点头,并没有与林辰握手。 林辰尴尬地笑了笑,讪讪收回手,转而殷勤地去帮康威拎他的手提包。 “我来帮您拎包吧。” 没想到,康威却立刻紧握住包,迅速往后退了一步,神色间带着几分戒备,眼神冷冷地看了林辰一眼。 “没关系,我自己拿着就好。” 林辰点点头,领着艾迪走出大厅。 邹师傅已经开着日产elgrand等在了外面。 上车后,康威一言不发地坐在后排,将手提包抱在胸前,目光始终紧紧盯着窗外,脸色依旧凝重。 邹师傅从后视镜中瞄了艾迪一眼,用中文对林辰说道:“你不觉得这鬼佬有点邪门?一趟长途,什么行李都没带,就抱着个公文包。” 林辰轻轻拍了拍邹师傅的肩,低声说:“您也别多想,管他呢。咱们按客人要求走流程,刘总给的钱多,总不会错。” 虽然自己是这么说,但林辰心中也暗暗惊讶:一般从英国飞来,总要带些随身行李,至少得有个行李箱,放些随身衣物才对。可眼前这位神秘的客人,竟只带了个手提包。 “也是。”邹师傅咂了咂嘴,不再言语,专心驾驶。 车辆驶上高速,夜幕降临,前方的道路在车灯照射下延伸向黑暗。 注1:京成本线 日本京成电铁公司运营的一条铁路线路,连接东京都台东区的京成上野站和千叶县成田市的成田机场站。 注2:西船桥 位于日本千叶县船桥市,是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西船桥站由东日本旅客铁道(jr东日本)、东京地下铁和东叶高速铁道共用,停靠总武线、武藏野线、京叶线、东西线和东叶高速线等多条线路。该站是千叶县西部乃至整个东京都会区东郊的重要转运点之一。 注3:东西线 东京地铁运营的一条重要地铁线路,连接东京的西部和东部。东西线从中野站出发,穿过新宿区、千代田区等,向东延伸至千叶县船桥市的西船桥站。 第60章 你真没听见? 在驶往东京的路上,林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行程确认表,露出职业的微笑说:“康威先生,今晚刘总已经为您安排了东京的酒店,您可以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安排行程。” 奸商特地挑了间中高档的酒店,想着第一晚让客人适应一下东京的氛围,第二天再按他的行程安排继续。 林辰用略带些公式化的语调开始介绍如上野的国立博物馆、神保町等景点,这些都是文学界人士会感兴趣的 可一番介绍还没讲完,康威就开始不住地摇头。 他脸上流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林辰:“我要去这个地方。” 林辰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s市。 “这地方在m县,不在东京,过去可能要很久。” “我知道,在日本东北。” “好吧,那先带您去酒店安顿,我们明天过去。” “不用去酒店了,直接去。” “直接……您的意思是现在?” “是的,现在。” 他心下一怔,开车去m县至少要四到五小时,估计到达时天都要亮了。 而且这一趟过去来回少不了24小时,或者更长时间,东京最低时薪821日元,这一天三万日元可真不好挣。 邹师傅知道后也不干了,连夜跑长途,他也吃不消。 林辰一边安抚邹师傅,一边拿出手机给刘勇拨了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林辰赶紧说明了事情原委。 电话那头的刘勇没多考虑,就交代林辰,一切听康威先生的,后面几天的薪水还是一天三万,而且还有奖金。 虽然这奸商这么说,可邹师傅还是不太情愿。 他嘀咕道:“哎呀,刘总也真是……真要大晚上的跑那么远?” 尽管语言不通,康威似乎也感知到了司机的为难,默默掏出皮夹,抽出两张百英镑的钞票递到林辰手里。 “今天的小费,每人一百英镑,”康威淡淡地说,“以后每天都会有。” 林辰接过钞票,一时愣住。 毕竟一百英镑可是折合一万三千日元,或一千六百人民币,加上奸商的劳务费,确实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反正明天也是周五,看在谕吉的面子,就翘课一天。 他低声给邹师傅翻译,邹师傅听了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嘿嘿,没想到这鬼佬还真懂事,现在别说s市,就是让我开到青森也成!林辰,替我好好谢谢他啊。” 高速公路在夜色笼罩中宛如一条漆黑的带子,向远方无声延伸。 行驶中的日产elgrand内安静得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路面摩擦的声音。 林辰不知不觉中靠着椅背睡了过去,直到他被邹师傅叫醒时,才发现车已经在友部服务区停下。 康威不在车上,邹师傅随口道:“鬼佬下车透气去了。”随即低下头打盹儿。 林辰下车伸了个懒腰,望着停在服务区前方的车辆,揉了揉微微酸痛的脖子。 他的视线瞥见了远处的康威。 康威独自站在服务区边的铁丝隔离网前,微微佝偻着背,似乎在低声说些什么。 出于礼貌和好奇,林辰靠近几步,打算和这位沉默寡言的英国客人聊几句。 毕竟后面几天自己还要担任他的随行翻译,还是得试着搞好关系。 “是的……嗯,我明白。”康威的脸色苍白如纸,右手拿着手机,左手则在把玩一只的录音笔。 林辰靠近时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吼叫: “艾迪,不管影视改编权怎样,但一定要找到马丁,拿回缺失的部分!我真的……马上就想看到里面的内容。” “嗯,嗯……”康威低声回应,脸色苍白,挂断电话后将视线转向手中的录音笔。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锐利,又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惊恐。 林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不知道康威是因为长途航班没有睡觉,还是其他什么,总之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这点连林辰都看得出。 看上去康威在犹豫再三后,缓缓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 可刚播放一会儿,他的手一抖,录音笔竟掉在地上,滚落到林辰脚边。 林辰下意识地拾起了录音笔,抬头刚好对上康威惊惧的目光。 康威接过录音笔,勉强挤出一句:“谢谢。” “没事。”林辰顺口答道,感到空气中多了些诡异的气氛。 “那个……林”康威小心翼翼地问,“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 林辰眨了眨眼,不解地说:“抱歉,您是指录音笔里的声音?” 康威双唇微颤着重复道:“声音……对……就是录音里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额……那个声音比较模糊,好像是一个男人在说‘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之类的,大概是这些。” “不,我说的是其他声音,不是这个。” 大概是怕林辰不明白,康威又一次按了播放键,并把音量开到最大。 这次林辰听清楚了。 【艾迪,你听到那个诡异的声音了吗?我没有疯,记住,我没有疯……它在呼唤我……】 艾迪?似乎是录给康威听的。 “现在听到了吗?”康威又问。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林辰有些莫名其妙。 康威突然一只手抓住林辰肩膀,另一只手把录音笔放在林辰耳边播放。 林辰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口水挂在嘴边。 康威近乎歇斯底里地喊着:“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那该死的呓语,你真没听见?” 林辰有些被吓到了,他心想这洋人不会是太哈草战士吧。 “好像是有些杂音,类似耳鸣吧。” 他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敷衍眼前的红发白人。 艾迪的眼神微微颤动,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的……是一些……杂音。只是……有点奇怪。” 他用衣袖擦了擦口水,“你……你认为,一个人……会不会听到某些不存在的东西?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太过疲惫?” 也许他真是太累了神经质然后出现幻听,精神病也比哈草战士好。 林辰含糊地应道:“可能吧……太过劳累是会听到些奇怪的东西。” 康威苦笑了一下,慢慢收起录音笔,恢复正常,他边走向车边喃喃自语道:“也许……是我真的太累了。” 林辰默默注视着疲惫不堪的英国人,心中不禁嘀咕:这人都这样了,真不知道来日本是为了啥。 第61章 艾迪.康威的实验 “林,你的英语不错,都听不出那种口音。”艾迪.康威随口一说,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 林辰明白康威是在指日式英语的口音,他回头一笑,微微点头答道:“谢谢夸奖,我其实是中国人,留学生。” 康威听了,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我说呢。” 自从离开服务区,康威似乎换了个人,不再阴沉,竟然还主动问起s市的观光项目,甚至提到等从s市回来后要多看看东京的景点。 只不过,对自己去s市的目的,他还是没有提,林辰当然不会这么无趣主动去问,所以他换了个话题。 “康威先生,听刘总说,您是从事文学相关的工作?” 康威沉吟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修正道:“准确来说,我算是个文学经纪人。最近的一个项目……有些……特别吧。” “林,你平时喜欢读点什么书?” “我倒没有特别的喜好,有空看看小说,不过偏向推理和悬疑一类的。”林辰不太确定康威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些,便含糊其词地回答着。 康威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失望,反而意味深长地说道:“推理和悬疑……有意思。你读过《噩梦维度》,那是我卖出去的第一本书。” 林辰礼貌而坦率地摇摇头:“抱歉,我没读过。” “没关系,它还没有中译版。故事围绕着英格兰北部的一个神秘石堆,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康威的语气中满是自豪,就像在说自家孩子写的得奖作文一般。 “你或许会喜欢这种题材。” “听上去是我喜欢的类型,也许有机会我该找英文版读下。” 康威笑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a4纸。 “其实,我的新作里也有类似元素,甚至……更深入。” 他微微顿了顿,把那叠纸递到林辰面前。 “这是一小部分的初稿,还没出版。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还没出版……这不太好吧。” “没事,这也只是小说的一部分,我们现在也开始重视东亚市场,可能多语言版本一起出版。我想让你看看,评价下。” 林辰接过那叠纸,略微浏览,发现内容讲述的是一个英国人到日本乡村寻找祖先秘密的故事,充斥着不安的心理描写与种族暗示,似乎主角在逐渐崩溃。 那些文字似是而非,荒诞模糊,让人难以辨析真实。 字里行间带着压抑,林辰看得有些不舒服,便合上了纸张。 “嗯……内容确实……很独特。”林辰勉强笑了笑,答道。 康威却并不放过他,微微扬起眉:“‘独特’?只有影评人在评价一部烂片时才会这种委婉的词。作为经纪人,我必须知道作品的市场价值,坦率点,我需要听到你的真实想法?” 林辰见瞒不过,索性实话实说:“内容确实有点意思……不过,恐怖的程度嘛,也许更像是……怎么说?有点像是神经质的心灵独白?” 在康威的注视下,林辰感到自己勉强保持的从容正逐渐失去。 他抿了抿嘴唇,继续斟酌着说道:“说实话,康威先生,这内容……也许英国读者会觉得身临其境,但在我看来,只是主角陷入自己的精神迷宫而已。而且……行文有些种族主义。” 康威嘴角缓缓勾起,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没错,你说到点子上了,我正准备找作者修改呢。” 接着,他又拿出了那支录音笔,将它递到林辰面前。 “林,现在你再听听看,我很好奇,你会不会听到什么。” 林辰疑惑地接过录音笔,播放键一按,耳边又传来沙哑而急促的声音。 【我没有疯,我没有疯。】 当然还是没有听到康威所谓奇怪的声音。 但林辰播放录音时,康威握着拳头,咬着嘴唇的样子让他感到有些古怪。 他将录音笔递还给康威,摇摇头:“抱歉,康威先生,听到的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康威接过录音笔,手指在笔上微微颤动。 “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他苦涩一笑,似乎是内心深处的某种失落浮现脸上,“可能是我自己多想了吧……”“也许……只是我自己多想了。” 这时,邹师傅忽然轻咳一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林辰,那鬼佬的录音笔里都是什么鬼声音?” 林辰笑道:“也没什么,不就是个人在那儿嘀嘀咕咕吗。” “嗯?我刚才听到一堆人在里面念叨什么‘扎扎斯,扎扎斯’的,这……是啥玩意儿?”邹师傅满脸疑惑。 “邹师傅,您听错了吧?根本没有什么‘扎扎斯’。” 林辰说着心头微紧,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惊愕,回想刚才在服务区,康威似乎也提到了“扎扎斯”。 “也许是我听错了吧,大晚上的,这鬼佬精神也真好,也不眯会。”邹师傅说完,喝了一口已经打开的力保健。 康威虽然不懂中文,但扎扎斯这几个发音他还是听得出的,他的目光在后视镜中定格在邹师傅身上,陷入了沉思。 车内无人说话,又陷入沉默。 大概20分钟后康威又从手提包拿出几页稿纸,给了林辰。 过了二十多分钟,康威不知为何又从包里拿出几页影印稿递给林辰。 “林,你再看看这段……这是作者手写的原稿,还没录入。”他期待地说。 影印件上的手写体很潦草,不过林辰还是能看得懂。 他翻开几页,映入眼帘的是主角被邪教徒困在棺材中、被献祭的诡异情节。 祭坛上白衣人齐声低吟着莫名其妙的咒语,黑暗而潮湿的环境似乎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几乎要将他拉进那令人窒息的深渊。 他的视线无法自控地滑向下一行,又是下一行,手指微微发抖,却紧紧抓着纸页,像生怕被夺走一般。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文字,晦暗的描写和生动的细节中有一种……某种无以名状的力量。 最诡异的是,手稿中邪教徒吟唱的咒语……他刚从邹师傅嘴里听过…… 【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就在他意识到自己被吸引得过于深入时,他匆忙合上纸页,心跳微乱,脸色有些苍白,仿佛才挣扎着从那诡异的情境中脱身。 “康威先生,下面呢?”林辰脱口而出,他太想看后面的情节了。 康威看到林辰说这话也不用问对内容的评价了,因为答案都在他脸上写着。 “没有下文了,我的朋友。” 第62章 它……在呼吸 离开三叶看护中心后,长谷川公平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看那栋略显老旧的三层建筑。 虽说年末将至、他本可以早些结束这一天的工作,但既然已经出来,也不妨顺手再做点什么。怎么说总得对得起这份薪水。 思索片刻,他拨打了若林光司的电话,但铃声响过几次,始终无人接听。 正好若林住处就在附近若川署的辖区,长谷川决定亲自走一趟。 然而,作为县警一课的刑警,擅自进入地方署辖区查访难免不妥 事后若川署若是不满。往县警本部告上一状,自己难免要写检讨。 不过,幸好他认识今泉,这位在若川署的“损友”倒是个便利的帮手。 于是他径直去了若川署,找到了正在闲适地看报纸的今泉,二话不说便将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前辈,年末了,怎么又是你?”今泉一脸无奈,显然刚准备摸鱼度过最后的班次。 “有空吗?想去你们辖区查个人。”长谷川也不多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 今泉带着几分疲惫地问:“又是哪个菲律宾人?求你放我一马吧,今天可是最后一天。” “这回不是菲律宾人,是个无名死者的案子,有些信息要核实。” “什么?”今泉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你竟然也跑人命案了?搜查一课这是怎么了,没人了吗?” 长谷川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直接肘击了一下今泉的腹部:“废话少说,走不走?” 今泉捂着腹部,忍不住叫了一声,“前辈你真够狠的!” 尽管抱怨着,还是无奈地跟上了长谷川,走出警署。 二十分钟后,两人站在若林的住处前,周围的小巷冷清寂静,几栋废弃的房屋更显荒凉。 根据今泉介绍,他们管区和m县其他地方一样,人口流失严重,很多老人去世后,他们的子女也不会回来,任凭房屋荒废。 若林的住处是一栋低矮的一户建,外墙斑驳破旧,窗框上遍布着锈迹,门上油漆几乎完全剥落,露出暗灰的木板。 长谷川按了几次门铃,屋内一片寂静。他试探性地转动门把手,但门锁紧闭。 “看来没人。”长谷川皱了皱眉,收回手,“算了,改天再来。” 今泉做了鬼脸,“前辈,你放心啦,我会帮你盯着的。如果这家人回来的话,我会让他们联系你的。” 和今泉分手后,长谷川思索着下一步的方向。 他拨通了卡洛斯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了。 “喂?长谷川先生,是不是妮可有消息了?” “不是,卡洛斯,有些问题想问你,我刚从三叶看护中心出来。” 卡洛斯语气中透出一丝紧张,警惕地问道:“三叶看护中心?是不是村濑那个女人报警了?” 长谷川笑了:“我是搜查一课的,不是三课(注1)。这次来找你,是为了约翰.史密斯,你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吧。” “……史密斯先生?他怎么了?”卡洛斯的声音瞬间降低了一些。 “我是县警一课的,来找你问话。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对方沉默了一瞬,随后在电话另一端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仿佛试图压抑内心的情绪。 “你是说……史密斯出事了?”他声音微微颤抖着,“不可能出事的,我亲眼看他恢复正常走出看护中心的。” “所以才需要和你谈谈。” “那妮可的事情呢?你查得怎么样了。” 其实那件事长谷川那天在酒吧,大脑中就已经解决了一半了,只是有些事情说破会伤害别人。 “那件事不急。” 卡洛斯的声音里带着怒意,却也夹杂着一种失落:“不急?英国白人的案子,你们县警当然上心。我们菲律宾人在你们日本人眼里就不是人。长谷川,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去查过?” 长谷川沉默了片刻,放缓了语气:“好吧,好吧,我知道了。1小时后,酒吧见。妮可的事情我会给你个交代。” 挂断电话,长谷川缓步走向菲律宾酒吧。 到达后,他没有进去那幢杂居楼,而是站路对面,看着杂居楼和废弃的医院以及夹在他们中间那片荒废的小花园。 他想到了什么,走进花园。 暮色四合,冷风卷起枯叶,在草丛间打旋,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趟过杂草组成溪流,在花园深处,一口被塑料布盖住一半的旧井若隐若现。 靠近井口,长谷川感到一股冰冷的气体自井中直窜上来,如鬼魅般的低语贴在耳边,令人背脊发凉。 他拨开覆盖半个井口的塑料布,让井口完全露了出来,然后顺着井壁的阴影向下望去,井内幽深不见底。 井底似乎有种若隐若现的形状,但光线过于昏暗,难以捕捉到具体的轮廓。 长谷川试图适应黑暗,隐约能辨认出井底似乎有一尊小小的地藏菩萨像静静地伫立着,仿佛守护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渊入口。 他凝视着那雕像,四周寂静无声,而井中的冷气往上喷涌,似有灵性般拂过他的面庞。 就在他眨眼的瞬间,那地藏像竟凭空消失了。 他内心升起一股无法名状的恐惧,宛如幻觉一般。 这种异样的景象让他想起了在解剖室的经历——一种似真似幻的感知错觉。 长谷川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再靠近一些,他的手摸向口袋,取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 光束刺破黑暗,照射在井底,那地藏像的轮廓重新显现——不同于普通的石像,它的质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黑色,仿佛吸收了周围的光线。 它的脸上依然带着超越慈悲的平静表情,但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能穿透黑暗,看穿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长谷川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胸口的战栗难以抑制。 最后,谢天谢地,他的大脑开始运作了。 意识到自己缺氧以后,长谷川强迫自己离开井口,不顾那些肮脏的植物,一屁股坐在地上。 和那口井一样,此刻他也在大口地呼吸。 注1:搜查三课,日本警察系统中专门负责处理盗窃和财产犯罪的部门,隶属于刑事部。其主要任务包括侦查盗窃、诈骗、财产损毁等犯罪案件。与搜查一课(处理重大刑事案件,如杀人案)不同,搜查三课的工作重点在于财物相关案件的侦破 第63章 上锁的房间 酒吧的门被推开时,刺耳的“吱呀”声让吧台后的人都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 长谷川站在门口,身上的风衣因为寒风微微晃动。 他的目光扫视着酒吧内每个人的脸。 妈妈桑站在吧台后面,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安地看着他。 安娜和莉莉并肩坐在不远处的卡座上,脸上掩饰不住的忐忑与疑惑。 卡洛斯坐在最暗处的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看着长谷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等候已久。 长谷川径直走到吧台前,注视着几人。 他知道自己脸色不好,刚才还在外面深呼吸,但此刻站在这里,他恢复了冷静。 “诸位,关于妮可的失踪,我有了些眉目。”他缓缓开口。 吧台的几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莉莉的声音微微发颤:“你是找到她了?她……她没事吧?” 妈妈桑忍不住靠近一步:“她人怎么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长谷川稍微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不,我指的并不是找到了她的人。” 他稍作停顿,环视着几人。 “我说的是,我知道她是怎么离开这里的。” 三个女人脸上显出不安,神情各异。 妈妈桑的眉头皱得更紧,安娜和莉莉则完全愣住了,似乎在努力消化长谷川这话中的含义。 安娜终于忍不住,带着些微颤的声音问道:“你是说……你知道她是怎么消失的?” 莉莉眼神闪烁,低声说:“我们没看到她从门口离开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准确来说,‘消失’并不确切……因为所谓的‘密室’根本不存在。”长谷川说完顿了顿,给几人留出时间消化。 卡洛斯终于开口,语气带着疑虑和几分不耐:“长谷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所谓的密室,那她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长谷川不答,视线在换气扇和空调上停了一下,随后平静地说:“跟我来。” 他带头朝更衣室的方向走去,几人面面相觑,带着不安和疑惑跟在他的身后。 安娜脸色焦虑,低声嘀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检查过了呀。” 当众人都走进更衣室后,长谷川看了看更衣室的换气扇,沉声问道:“妈妈,这个通向外面吗?” 妈妈桑点点头,解释道:“是的,客人有时候说这里空气闷,所以加装了空气扇通风。” 长谷川转身看向大家。摊开双手:“我们现在来再现当时的场景。首先,妈妈,店里有胶水吗?” “有是有。”妈妈桑狐疑地回答。 “请拿给我。” 妈妈桑转身从吧台旁的柜子里拿出一瓶胶水,递给他。她眉头紧皱地说:“奇怪,这瓶胶水好像开封过,我记得明明是新的。” 长谷川微微一笑,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接过胶水,对几人安排道:“卡洛斯留在里面,其他人回到酒吧里。等听到叫声后再过来,就像那晚一样。” “接下来卡洛斯留在屋内,其他人回到酒吧里。听到叫声就过来,照当时的情况进行。” 一分钟后,更衣室内传来卡洛斯的叫声。 妈妈桑、安娜和莉莉急忙照着当时的情况跑过来,冲到更衣室门口,正如那晚一样。 隔着门,长谷川冷静地指示道:“和那晚一样,敲门,然后用力推门。” 妈妈桑、安娜和莉莉一边敲门,一边拼命推,但门纹丝不动。 “稍等,别动。” 等了片刻后,长谷川低声道:“好了,现在再试一次。” 三人再次用力推门,前几下没有反应,第三下时门终于“哐当”一声撞开,妈妈桑和安娜扑进了更衣室,险些摔倒。 长谷川从容不迫地站在门内,静静地等待着几人的反应。“刚才的感觉,是不是和那晚一样?” 妈妈桑微微发怔,看着毫发无损的门锁,喃喃道:“没错……就像是……刚才一样锁着。” 安娜看着完好的锁头,满脸疑惑,转身问卡洛斯:“刚才长谷川是不是突然把锁打开了,所以我们一推就进来了?” 卡洛斯脸色阴沉,目光中带着压抑的惊诧。 他摇着头说:“不。刚才你们离开后,长谷川在门框上涂了胶水,再关上门,把门和门框黏住,然后插上了插销。 “所以最初你们推不开门,是只是因为插销锁住。刚才他偷偷拉开了插销,你们推了几下后,胶水承受不住,门才撞开。” 长谷川看了看几人各自复杂的表情。 他说“你们懂了吗?虽然现在场景上顺序稍有不同,但原理是一样的。” 说着,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门框的边缘处。 “仔细看看这里。这里曾经被人涂抹过胶水。” 几人疑惑地凑近观察。门框上果然有一条微微发亮的痕迹,与周围的颜色略有不同,像是曾被什么东西涂抹过。 妈妈桑睁大眼睛,紧紧盯着长谷川,充满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有人在门框上抹了胶水,和妮可的失踪又有什么关系?” 长谷川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冷峻的微笑,眼神中透着一丝深不可测的意味。 “只要涂上胶水,门和门框就会黏在一起,看起来就像被反锁了一样。” 几人盯着那道微微发亮的胶水痕迹,似乎终于明白了长谷川的意思。 卡洛斯咬紧牙关,低声咒骂了一句,而妈妈桑则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长谷川 安娜愣住了,喃喃道:“所以……我们以为门打不开,其实只是被胶水黏住了?” 长谷川摇摇头,继续解释道:“不完全。在你们昏倒前,门只是正常反锁,推不开很正常——插销在工作,这个锁不至于那么脆弱。” “你们昏倒到醒来的这段时间胶水制造出一种假象,让你们认为门还被反锁着”长谷川继续说。 “这样在你们撞开门看到掉落的锁头时,自然会以为这是个密室,妮可消失在密室里,和几起神隐事件一样。” 妈妈桑眼神闪烁着一丝疑惑:“妮可从一开始就不在更衣室里?” 长谷川摇头:“不,最初她应该在里面。你们昏厥前门确实是锁着的,她的确是反锁了门,所以你们进不来。等你们昏迷之后,妮可离开了房间,有人再在门框上涂上胶水,制造一个‘密室’的假象。” 四人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互相对视,似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真相。 安娜轻声问道:“有人?……谁会这么做?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妈妈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捂住脸近乎惊叫道:“不会是……不可能,这可不能……” 第64章 自导自演 妈妈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捂住脸,声音中透着惊叫:“不会是……不可能,这可不能……” 长谷川微微一笑,语气淡然:“你已经想到了吧,正是妮可本人自导自演的这场神隐闹剧。只有她才有这个条件,先锁上门,等你们晕倒后再用胶水布置密室。” 妈妈桑瘫坐在沙发上,神色复杂:“可是……妮可……她如果想离开,直接告诉我们就好了。我们都是她的朋友,她为什么要搞这些吓唬人的东西?什么阿斯旺,什么恶灵缠身,什么神隐……” 长谷川轻轻点头。 “这只是我的推测,也许她是有难言之隐,可能是为了摆脱什么人,甚至可能是男人。” 他顿了顿,“您想想,如果她真想摆脱一些纠缠,可能会故意留下这些神神鬼鬼的迹象,让大家以为她是被什么‘恶灵’带走的。” 妈妈桑依旧面露疑惑,摇头说:“可这也不像妮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长谷川看着她,“这正是我在想的问题。有时候,留下这些祭坛和符咒,不仅是给别人看的,也可能是她自己的一种手段,让自己安心。或许她担心被追踪,想通过‘恶灵缠身’的传闻来吓退某些人。” 安娜低声接话:“妈妈,这种手段也不新鲜,我们听她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就信了,妮可一定是为了脱身才这么干的!” 妈妈桑神色复杂地微微点头,显然在挣扎着接受这个解释。 这时,莉莉冷静地出声:“即便如此,还有一件事说不通啊。长谷川先生,如果这是妮可的计划,那我们为什么会昏倒呢?” 其他几人也纷纷转头看向长谷川。 长谷川稍稍点头,解释道:“你说得对,昏厥确实是一个关键点。但我有一个合理的猜测。”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窗外:“大家都知道这栋楼旁边的小花园吧。” 安娜点头说:“知道啊,不过那里杂草丛生,还有一些建筑垃圾。” 长谷川继续道:“你们昏倒的原因,或许与花园的那口井有关。” “井?”莉莉疑惑地问道。 长谷川接着说:“酒吧旁边的小花园有一口井,井口一半被塑料布盖住。” 莉莉若有所思:“我好像见过,但记得当时没有什么塑料布啊。” 长谷川开始在酒吧内来回踱步,慢慢地说道:“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我刚才去看过,井口上被塑料布完全覆盖了一半。 “井内深不见底,二战时,s市地下曾修筑过许多隧道,这口井与其中的一部分相连,而这幢楼的地下通风系统也有部分与隧道相连。 “隧道内的二氧化碳堆积,正好通过地下的通风系统倒灌进来,导致你们在地下室缺氧,最终昏倒。” 妈妈桑紧皱眉头:“照你这么说,我们平时不是也会缺氧吗?” 长谷川淡然一笑:“当然,你们一直平安无事,是因为井口通常是敞开的,二氧化碳也会通过井口排出。可如果那天井口被完全封上呢?”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衣室的换气扇是独立的,所以并没有受到影响。昏厥只是偶然发生在那个时机……当然,也不排除是有人故意封上井口,制造这种效果,使这场‘神隐’更加神秘。” “所以你是说,我们的昏倒只是个巧合?”安娜问,声音中依旧带着几分疑惑,“妮可是利用了这个巧合,还是说她亲手制造了这个巧合?” 长谷川叹了口气,“这一点,我也不能确定。不过,如果妮可想让大家以为自己是被‘神秘力量’带走,这样的安排是合理的。她可能希望让自己的消失更具‘神秘性’。” 妈妈桑依然难掩心中的困惑,摇了摇头:“我还是不相信妮可会这样对我们。” 长谷川走到安娜身边,语气微微一沉:“也许她有别的理由必须消失,安娜,你知道些什么吗?” 安娜眼神闪烁,有些慌乱:“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长谷川眯起眼睛:“我记得你好像提到过,妮可抢过你的客人,你没有因此对她心生不满吗?” 安娜脸色一变,显得有些不安:“没有,你在胡说什么?” 莉莉这时插话:“难道那次妮可出荨麻疹……是你干的吗,安娜?” “哪次?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安娜嘴硬道。 长谷川看着她们的争论:“我觉得你们已经有答案了。” 妈妈桑似乎想起了什么,惊讶道:“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次。长谷川先生,妮可对荞麦过敏,我们都知道,但那天晚上不知为何她突然发作,全身长满荨麻疹,休息了好几天才恢复。” “你们都知道她过敏吗?” “是啊,连卡洛斯都知道。”妈妈桑说道。 莉莉瞥了一眼安娜:“当时我们以为是哪个粗心的客人在酒里放了荞麦粉,但事后想想,客人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呢?妮可还让我不要追究,说算了。” “你看我干什么,真不是我。”安娜尖叫起来。 长谷川叹了口气:“好了,接下来就不是我的工作了。” 他不再理会她们的争论,径直向门口走去。 卡洛斯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直到长谷川起身准备离开酒吧时,他才默默跟了上去。 “长谷川先生,等一下。”卡洛斯在门口拦住了他。 长谷川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卡洛斯:“怎么了?你不去劝劝她们吗?” 卡洛斯摇了摇头,苦笑道:“她们吵架是日常,隔天就好了。” 长谷川点了点头,随口说道:“乐观的菲律宾人。” 话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虽无恶意,但这句话可能有些不妥,略带歧视的意味。 卡洛斯丝毫没有在意,只是问:“刚才那些推理……都是真的吗?” 长谷川没有直接回答,迈步上了楼梯,走出杂居楼。 当他看到卡洛斯仍然跟在后面时,才开口道:“卡洛斯,我不想骗你,只有密室的手法是真的。” “那井和二氧化碳呢?”卡洛斯追问道。 “井和二氧化碳可能是真的,地下隧道是我瞎编的。”长谷川淡淡地回答道,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第65章 you people 杂居楼前,寒风刺骨,夜色深沉。长谷川公平的目光在卡洛斯身上停留片刻,缓缓转向幽暗的花园深处,眼神中透出几分莫测的冷意。 “井和二氧化碳的事或许是真实存在的,但那所谓的地下隧道,纯属胡编。”长谷川淡淡地说道,语气中玩味。 卡洛斯听完,愣了片刻,随即一脸惊愕。这个男人刚才的推理逻辑缜密,居然会坦言编造,仿佛只是一场戏,让他一时无从作答。 他还能说什么? 他当然只能说:“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谷川眯起眼,眼神缓缓转向不远处被黑暗笼罩的花园,一字一句缓缓道:“卡洛斯,你听说过吗?在这片土地之下,隐藏着一个秘密的存在——黑地藏像。它沉默伫立于无尽的黑暗中,隔绝了那些不可知的邪灵和世人。” “什么黑地藏?” 卡洛斯完全摸不到头脑,眼前的男人此刻看起来更像那些住在护理中心、喋喋不休的老人,满口怪诞之言。 “就是黑地藏传说。”长谷川转过身,眼神在卡洛斯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夜色中的井口,滔滔不绝起来。 “这是s市的古老禁忌,传说这里的地下封印着某些恶灵或者诡秘的东西,而黑地藏,就是守护封印的镇守者。 “在很久以前,黑地藏和人一样需要呼吸和吃饭,所以在封建时代这里每年都要举行献祭……有时候,是牲畜,有时候,甚至是人。” 卡洛斯微微后退半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开。 “而黑地藏便作为守护神,它既是人们恐惧的源头,也是镇压恶灵的屏障。传说每当黑地藏的力量减弱,附近就会发生失踪案,许多人离奇失踪、死亡,找不到任何痕迹。那些死去的人,有些尸体从未被找到,有些则变成干尸、只剩下一具空壳。” “现代虽然不能再杀人祭祀了,但至少也要确保黑地藏的‘呼吸’的通道,s市众多的洞穴、井都是它的呼吸孔,用以维系它的灵力循环。” “井口?那口井是它的呼吸孔?”卡洛斯被这套玄乎其玄的说法弄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退后一步,表情复杂地看着长谷川。 “是的。如果井被堵住,供养中断,黑地藏的力量就会消退,而那些封印在地下的邪物便会借机发泄怨气,释放毒气,让附近的人昏迷,甚至失去生命。” “……慢着,我整理下,因为进被堵住,封印松动,所以邪物对着酒吧发泄怒气,所以她们晕倒、妮可失踪?” “我不确定,卡洛斯,我的意思是,酒吧里的推理只是第一种可能,除此之外还有第二种可能——妮可是被人带走的,当时妮可的尖叫和锁门明显是害怕什么,害怕什么很厉害的人或东西。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难道真的觉得我们会信这种荒诞的鬼话?” 长谷川突然大叫,让憋在心里的话自由地奔涌出来。“说真的。卡洛斯,妮可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当她是跟着男人跑了,再查下去对你也没好处。” 卡洛斯猛地抓住长谷川的衣领,想说却说不出什么。 长谷川没有反抗,只是大叫着,让憋在心里的话自由地奔涌出来。 “这几天我真的受够了,哼,装成潮来的副教授。哼,可疑的宗教,呸,还有变成尸蜡的白人。对了,差点忘了还有失踪的菲律宾陪酒女,各种要素都齐全了,很好玩吧,卡洛斯。” 卡洛斯瞪大了眼,直视长谷川:“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查过妮可的失踪案,你的第二种可能,什么黑地藏那些乱七八糟的是从哪里知道的。” 长谷川仿佛在等他发火一般,轻描淡写地说道:“哦,黑地藏啊,我进酒吧前在discord上的超自然小组看到的,怎么样蛮有趣吧。” 卡洛斯的怒意彻底爆发,狠狠一拳打向长谷川的右脸侧,大概是忘记了日语怎么说,他用英语怒吼道:“很好玩吗?!这对你们来说菲律宾人不过是个玩笑吗!?” 长谷川愣是挨了这一拳,随即迅速站稳,冷冷地注视着卡洛斯,目光中没有一丝怜悯。 他也用英语回应:“你满足了吗?满足了,可以告诉我约翰.史密斯的事了吧。” 卡洛斯刚想再度挥拳,长谷川一个迅速的侧身,扣住他的手腕,右腿一屈,猛然借力,将卡洛斯狠狠地摔倒在地。 “放开我!”卡洛斯挣扎着,但长谷川的膝盖已经抵在了他的背上,让卡洛斯动弹不得。 长谷川俯视着他,冷冷地说道,“你觉得日本欠你们什么吗?” “你说得没错,没人在乎你们这些人,这些该死的菲律宾人、越南人,或者其他什么他妈的英国人。” “放手,我不能呼吸了。”卡洛斯的挣扎变得微弱,眼中透出愤怒与不可置信,但长谷川的神情冷酷无情,毫无动摇之意。 “日本没有求你们来!”长谷川吼道,声音里透着一种被压抑的愤怒,“我会来帮助你们这些垃圾,只是因为日本的纳税人供养着公务员,要我们来为你们这些该死的外国佬服务。 “明白了吗?不满意就滚回该死的菲律宾去!” 卡洛斯不动了,他停止了挣扎,就像电池放光了电。 长谷川看不见他的脸,但能听到他的抽泣声。 他慢慢松开了卡洛斯,缓缓站起身,失神地看着远处,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算了……随你怎么想。”长谷川低声喃喃着,转身走向街道,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落寞。 三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家附近的便利店,推开门,拿起购物篮,然后随手拿了几罐啤酒放入进去,走到收银台前。 店员是一个年轻的深褐色皮肤的外国人,从胸前的名牌上看,应该是个尼泊尔人。 他付了钱,店员把啤酒装进塑料袋后,对长谷川说着谢谢之类的营业用语。 长谷川一直盯着他,不去拿啤酒,也不说话。 尼泊尔店员有些莫名的不安,大概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怒了面前这个挑剔的客人。 30秒后,长谷川才低声说了句:“抱歉。” 尼泊尔人愣了下一下,疑惑地看向他,但这位奇怪的客人也并未再多说,只是拿起啤酒,离开了便利店,身影在夜色中逐渐远去。 第66章 tiger mask in the abyss 12月29日 年末连休开始了,多数企业已经放假,m县警只有一半警员上班,以维持基本运作。 长谷川公平半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此刻脑袋昏昏沉沉,胃里也阵阵发酸,身体像被压了铅似的。 “这倒霉的年末……”长谷川嘴里喃喃地抱怨着,抬脚将椅子往后滑了滑,舒服地躺回到靠背里,拿出手机,点开游戏界面。 他一心想着玩几把手游的年末活动,能捞些免费的道具,也好让这个宿醉难受的早晨轻松点过去。 年末公休日大家都都休息,办公室里又变成了长谷川一人留守。 按道理就算节假日,搜查一课也要留下管理职的人员坐镇,正好相谈系只有长谷川一个人也算,警部补大小也算个管理职。 所以让他留守算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这也让长谷川完全没有负罪感,随意地混过一个上午,算是提前“迎接新年”的特权。 可安宁只持续到了到了下午时分,桌上的座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长谷川皱起眉头接起电话,话筒里是前台的声音:“长谷川先生,有位市民反映情况,说要找搜查一课相谈系。” “要找我?”长谷川抬起眼睛,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让他上来吧。” 几分钟后,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脖子上挂着访客卡,慢悠悠地走进办公室,目光四下扫视,显得拘谨又古怪。那身西装外套明显大了两号,垮在肩上,裤腿拖地。男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个小旧包,动作放得缓慢,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长谷川一看他这模样,心里暗暗吐槽:今天来的是什么奇怪的人物? 男人站定在他面前,犹豫了片刻,才开口:“我碰到了件怪事,听说搜查一课的相谈系管这个?” “准确地说,不是‘管’,而是负责聆听记录。”长谷川纠正道。 “啊,这样啊,听个记录就行,那也好。”男人点头,似是松了口气。 今天办公室没人,长谷川索性准备就和他在这里记录。 给了中年人一张椅子后椅子后,长谷川拿出笔记本和录音笔。 “呃,一定要录音吗?”男人看着那录音笔,有些犹豫。 “这是规定,就像审讯可视化,总得证明我确实在认真听您的陈述。”长谷川答道。 “审、审讯?”男人听到这词,立马站了起来。 “抱歉,用词不当。”长谷川笑笑,“您就当是为了证明我没在摸鱼吧。” “这样啊,好吧。”男人放松下来。 长谷川打开录音笔,习惯性地开始口述记录:“2023年12月29日,13点30分,记录人长谷川公平,讲述人……” 他这才意识到,没问对方的名字,“请问您是?” “伊达直人。”男人回答,有些尴尬地笑笑。 长谷川愣了愣,表情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真名,父母给的,改也改不了。”伊达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反应。 长谷川不再多言,示意他继续。伊达沉默了片刻,清了清嗓子,语气忽然变得神秘而低沉。 “要说这件事,保准让你们鸡皮疙瘩掉一地……哦不过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什么妖魔鬼怪都吓不倒!” 长谷川眼皮一抬,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心里却暗想:又是个讲山寨灵异故事的…… “你知道狐火垰吧?嘿嘿,不是本地人一般不晓得呢。” “狐火垰的废弃矿坑、倒塌的办公楼……那儿白天都少有人去,更别说晚上!可我呢——偏偏就喜欢这些地儿!越荒凉,越刺激!” “有一回,我带着装备,一路摸到了狐火垰的矿坑深处,头灯摇摇晃晃,我也不晓得自己钻了多深。” “听到这儿,您该觉得我看到什么可怕的了吧?但您绝对猜不到——我看到了个鸟居!” “就在隧道尽头,矮矮小小的,可够诡异吧?我当时就觉得,那玩意儿像是专门等人去发现的……” “我走近一看,才见那鸟居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蠕虫,白花花的,挤挤攘攘,活像有人放上去的。可我见多了,也不害怕。凑近些,还碰了碰那些虫子。” “这才是邪门的地方——我一碰上它们,竟然听到它们在说话。那些虫子……低声在耳边念叨:‘我是健太’、‘我是孝之’、‘我是裕子’……一条条虫子自报姓名,仿佛……都是些迷失的灵魂。” “有条虫子叫‘龟山’,就属他话最多。他说自己困在这蠕虫身体里好多年了,成天爬来爬去,不见天日。龟山说他原来是个社畜,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活得像块年久失修的时钟。” “有一天,他受够了这破日子,跑到狐火垰的废楼里上吊。他本想一了百了,没成想吊了几分钟后眼前一黑,醒来发现自己压在地底,四面八方的泥土压得他喘不过气,想喊也喊不出。” “于是他就像条虫子似的,开始向上挪——想要逃出去。几天后,他能看到一丝光亮,仿佛在朝他招手。” “但那光离他越近,泥土就越沉。他好几次听到头顶传来脚步声,似乎就在他头上走过,但他没法喊叫,嗓子被泥土卡住,吐不出,也咽不下。” “不知道过了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他在地底遇到另一条虫子,叫‘伊丹’。这俩家伙在地底互相挤出条缝隙,挪过去之后,一起往光亮处爬。龟山高兴极了,觉得自己终于有伴儿!” “可当他们靠近出口时,隧道尽头忽然现出一团金色的光芒。伊丹试着往里爬,可刚挤进去,人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龟山了。” “龟山也记不得自己怎么到了鸟居前,只记得自己成了一条虫子,跟成百上千的虫子一起——爬在那座鸟居上,仰望着那永远够不着的天光……” 注1:伊达直人,日本匿名慈善活动的一种象征性名称,源自漫画《虎面人》中的主角,善良的摔跤手伊达直人。他在故事中默默帮助弱小者。自2010年起,日本各地的匿名人士开始以“伊达直人”名义捐赠现金、物资、文具等,帮助孤儿院、贫困家庭和儿童福利机构。这一现象引发社会关注,被称为“伊达直人现象”,象征着无私奉献和匿名慈善在日本社会中的美好力量。 第67章 岁末死亡通知 伊达直人把所谓的灵异经历说完,神秘兮兮地双手交叉抱胸,等着长谷川的反应。 长谷川原本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刚听到那所谓的“蠕虫”时还不由得一激灵。 狐火垰铜矿的废墟与诡异的井、神秘蠕虫,这串词让他一瞬间以为案情可能有新线索,几乎就要认真听下去。 结果伊达的讲述忽然转折,他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些“虫子”吐人言,还称它们是变成虫子的灵魂。 这个出乎意料的情节让长谷川顿时失了兴趣。 他努力抿住嘴角,忍住笑意,强撑着听完伊达一连串的“废话”,心中忍不住佩服自己竟然还能保持清醒,没当场睡着。 “所以,刑警先生,您明白了吧?”伊达满脸严肃地问,“那些虫子有多么可怕!” “嗯……”长谷川故意拖长音调,漫不经心地回应,“确实是……挺特别的。” “是吗?” “而且现在我家里也能看到它们!” “您家,是怎么样的?” “就是那种白色的会蠕动的,细长身体的蠕虫。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它们渐渐膨胀,表层开始隐隐透出青灰色的纹理。” “那些小小的、沾满腥臭液体的身体开始慢慢硬化,开始某种奇异的蜕皮仪式。” “再过一段时间它们的身体开始剧烈扭动,皮肤缓缓开裂,一对瘦小的翅膀突兀地从裂隙中挣脱出来。” “最终摆脱了肉块的束缚,飞入了空气中,成为令人作呕飞虫。” “等等,等一下,伊达先生,”长谷川忍不住打断他,眯起眼睛,嘴角一勾,半真半假地问,“您陈述的该不会就是蛆变苍蝇的过程吧?” “当然不是!”伊达像是被冒犯了似的摇头,显得格外认真,“你这人太无礼了!这些虫子才不是普通的虫子……它们可是变成虫子的灵魂!” “啊……是吗……那真是太失礼了。”长谷川努力压住笑意,只好随口敷衍几句,知道和这种人争辩根本毫无意义。 “唉,你呀,年轻人总是容易怀疑。”伊达见长谷川这副样子,似乎有些不满,咂了咂嘴继续说,“你是没亲眼见过吧,换了是你,看到那些虫子朝你扭动着身子,说不定吓得当场昏倒!” “您说得有道理,伊达先生。”长谷川点点头,懒洋洋地附和,“这下总该讲完了吧?” “是完了!”伊达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道,“我听说,来这儿讲灵异故事是有谢礼(金钱之类的报酬)的,对吧?” “抱歉,您搞错了。”长谷川勉强忍住翻白眼,笑着摇了摇头,“这是警署,不是电视台的灵异节目,不提供现金谢礼。” 伊达脸色微微一沉,小声嘀咕道:“那……猪排饭总该有吧,就像电视里嫌疑犯吃的那种。(注1)” “真抱歉,现实中并没有那个‘嫌疑犯专属’的猪排饭。”长谷川几乎要笑出来,却依旧耐着性子说道。 “那……那至少来杯咖啡吧,拿铁最好。” 这里又不是星巴克,长谷川本想直接回绝,可看着伊达一脸“委屈”又“妥协”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这人会在网上发什么“搜查一课态度冷漠”之类的东西,只好叹了口气,妥协道:“……您稍等。” 他起身走到茶水间,倒了一杯速溶咖啡,随便搅了搅,端回来递给伊达,“请慢用。牛奶没有,用奶精代替可以吗?” “哎呀,好吧,就这样凑合得了,我就知道你们这种地方肯定没有。”伊达伸出左手接过咖啡,抿了一口。 大概是对咖啡的味道失望了。伊达露出一丝失落的神情,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站起身来,拎起那个旧包对长谷川挥了挥手:“那好吧,谢谢您听我说话。下次还有故事我再来。” 说完,他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待他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后,长谷川摇摇头:“还好他没说要续杯。” 送走了这个怪人,长谷川准备继续玩手游,刚坐下,眼角忽然扫到桌面上鼠标的位置。 “嗯?”他皱了皱眉。原本自己是右手用鼠标的,可此刻鼠标却被移到了左侧。 他凝视桌面片刻,脑中飞速闪过各种可能性,但随即摇摇头,或许是自己记错了也说不定。 下午接近五点,眼看就要下班,长谷川开始收拾东西,想着晚上回家喝点什么热的东西,然后倒头睡个好觉。 然而座机铃声再度响起,他不耐烦地抓起听筒,“这里是搜查一课。” “你好,我是i县搜查一课的青木。” i县?在日本海那一侧的地方,怎么会找来m县,长谷川的本能告诉他,这又是件麻烦事。 互通姓名后,对面的青木阳介巡查部长说:“今天发现一名死者,应该是自杀,想请贵县帮忙协查下。” “请稍等。”长谷川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死者用的是假名,田中凉介,死在租的民宿中。虽然现场初步判断是自杀,但没有发现遗书。” “假名?”长谷川一愣。 “是的,在登录指纹时发现死者有前科,田中凉介是假名,真名是若林光司。” 若林光司这个名字让长谷川如遭雷击。 慢着万一是同名同姓的呢? 不过按最近长谷川遇到怪事的节奏,大概率就是那个前护理员若林。 “我想问下,您那里是不是发现一些特别的事情?” “是也不是,自杀基本可以确定,不过按现场的情况看,我个人感觉现场有点怪。” “怪?” “我也说不清楚……我干这行业也10年了,从没见过这么自杀的。资料上显示这个若林当年假释的时候,接收人他母亲,家就在s市,应该住在一起吧。真是麻烦啊。” 青木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m县警派人去去若林家查访下,只不过现在年末假期没有正式公文他也不好意思这个开口。 “好吧,我知道了,我去若林家跑一次,问下他母亲。” “那真是太感谢了,长谷川刑警,快过年了,还给您添麻烦了。” 长谷川听到电话那头的青木叹了一口气,显然青木也是要加班了。 他挂断电话,喃喃道:“谁让这些人非得年末的时候……出这种事。” 注1:在日本刑警剧中,警察在审讯时请嫌疑人吃猪排饭(カツ丼)的情节已成为一种经典桥段。这一传统源于1963年的“吉展绑架杀人事件”,当时着名刑警平冢八兵卫据称通过给嫌疑人提供猪排饭,成功使其招供。尽管平冢本人否认这一说法,但这一情节在影视作品中广泛传播,象征着警察的人情味和审讯策略。 第68章 他们,都不在了 长谷川在警署内翻阅着青木发来的信息,眉头微微皱起。死者的身份确实是那个若林光司,s市的地址、年龄和指纹记录丝毫不差,完全符合。 电脑屏幕上的照片里,若林染着一头刺眼的黄发,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神情,眼神散漫,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 若林的档案与三叶看护中心堺田的描述一致,他因参与电信诈骗并担任取款角色而有了前科。出狱后他的接收人为母亲若林庆子,之后两人同住在s市。 看着档案,长谷川陷入沉思,若林母亲的情况似乎并不好,年纪大,又患有阿尔茨海默症——这会不会意味着她现在正独自一人在家,尚不知自己的儿子已经身亡? 想到这里,他立刻决定找来若川署的今泉与他同行,前往若林家一探究竟。 当两人赶到若林家所在的街区时,夜幕正缓缓降临,小巷在昏暗的路灯照射下显得格外寂静。 长谷川在若林家门前用力敲了几下,门内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今泉上前轻轻推了推门,门竟应声而开。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隐隐有种不安感涌起。 今泉低声道:“奇怪,昨天我来这儿的时候门还上了锁啊,今天怎么……” 长谷川略微沉思,点了点头:“进去看看,动作轻些。” “也许若林庆子女士在吧。” “但愿不在吧” 屋内没有开灯,如果庆子女士在的话,恐怕也已经…… 两人步入若林家,边打量着室内的陈设,边低声道了句“打扰了”。 走进玄关,两人就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奇异的腥臭气味,似腐烂的鱼肉般弥漫在鼻端。 长谷川大喊不好,急忙打开灯,和今泉一起冲了进去。 他们迅速搜查了几个房间和客厅,但想象中的可怕景象并未出现,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气味实在呛人,长谷川用手帕遮住口鼻。 “这什么味道啊?不像那个味道啊,而且也没找到庆子女士,难道是吃的坏了。”今泉也从口袋中取出口罩戴上。 两人找遍了厨房、垃圾桶、冰箱,甚至柜子内部,却没有找到任何腐烂的食物或其他什么,甚至连死老鼠之类都没有。 长谷川不太谨慎地想:这种情况下,没有尸体之类的东西才是最诡异的吧。 整个房间出乎意料的整洁,根本不像一个单身汉的住所,更不像和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母亲同住的房间。 屋内家具、物品都井然有序,每件物品像是精确摆放过一般,桌椅对齐、书本规整,没有丝毫凌乱。 长谷川环顾四周,这种整洁得过分的氛围有些反常。 冰箱空空如也,米缸也是,这倒是符合一个去自杀的人的写照。 可为什么庆子女士也不见了? 如果i县发现的是两具尸体,若林光司不堪长期照顾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在杀害母亲后自杀,倒成了一种合理的解释。如今的社会这种事倒是也很常见。 可死者只有若林光司一个,庆子女士去哪儿了 今泉说:“如果门没锁,难道曾被小偷光顾?可也没什么翻找痕迹啊……而且这里太干净了,加上这味道,有点瘆人啊。” 长谷川点点头,他感到这种气味仿佛来自于某个他们无法触及的隐秘之处,但他决定先不纠结气味的来源。 厨房电饭煲上贴着一张便签纸,用工整的字体写着:“味增汤和米饭在里面,小心烫。” 这张便签显得突兀,但在厨房周围,他们又看到更多便签纸:冰箱上写着“请记得关门”;电话机旁写着“我的手机号码已存入快速拨号”。 林林总总的便签纸占满了厨房、客厅的角落。便签的内容毫无新意,更多的像是对生活琐事的提醒。 长谷川意识到这些便签的存在其实表明了若林母亲的记忆力可能已经相当衰退。 今泉轻声问道:“会不会是为了提醒她,家里人贴上去的?” “应该是……” 两人顺着走廊进入起居室,发现书架上整齐排列着一些书籍,然而其中几本英文书却被放倒了,显得与其他书格格不入。 长谷川目光掠过一本封面褪色的《噩梦维度》,不由自主地拿在手里翻了几页。 失踪的妮是这位作者的书迷,叫什么来着,对,马丁.伍德。 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合影,若林与妮可亲密地坐在一起,妮可笑得灿烂,而若林却依旧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 有和失踪的菲律宾女人的合影,却没有…… 长谷川开始不断在客厅、若林光司的房间、庆子女士的房间寻找。 没有,没有,没有。 这个家不但没有若林光司与母亲庆子女士的合影,也没有庆子女士单独的合影。 玄关没有女式鞋,只有几双男式跑鞋。 不但如此,若林母子的房间,没有任何生活痕迹,床铺上没有被子,空调还是显示在制冷模式。 整个房间经过刻意布置,表面维持着一种过分的整洁,而真正的生活痕迹被一点点抹去。 “要不要再找找?”今泉问。 “不太好吧,现在只能确定若林光司自杀了,庆子女士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万一回来的话看到房间被警察翻得乱七八糟就不好了。” 就在这时,长谷川忽然发现沙发旁边的角落处隐隐有一块褪色的痕迹,仿佛有一件什么东西被移走了。 长谷川凑近观察,地毯上隐约残留着几片五厘米大小的鳞片状皮屑。 那些皮屑淡黄中带着灰白,呈现出鱼鳞般的形状,随地毯的暗色线条若隐若现,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这个特征让他不由得联想到两天前参与解剖约翰·史密斯遗体的场景。 “这是什么……鱼鳞?”今泉凑过来看了一眼,声音微微发颤。 长谷川蹲下身子,小心地用手帕捏起一小片,发现这些皮屑质地干燥,轻轻一触便碎裂成粉末。 “不像是鱼鳞……是人的……皮屑。”他轻声低语。 今泉摘下帽子,摸了摸头:“前辈,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长谷川站起身,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他将手帕收起,心里闪过种种念头,但此时的他也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今泉,你有没有看到蠕虫。”长谷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说这个。 “蠕虫?前辈,你在说什么” “随便说说,忘了它吧。” 自己都检查过,没有蠕虫或是类似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长谷川脑海里又浮现出约翰.史密斯的大脑不断膨胀,漫出都头盖骨的场景。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海边的蠕虫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长谷川安慰自己。 又大致看了10分钟,长谷川和今泉退出了若林家,然后关上门。 这段时间里,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69章 妮可的行踪 12月30日早晨6点 长谷川公平正睡得迷迷糊糊,手机铃声突然地响起。 他皱着眉头,勉强睁开眼,伸手抓过手机,心里嘀咕着:“这时候打电话,不会又是什么命案吧?” “是……长谷川先生吗?我是莉莉。”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颤的女声。 他怔了怔,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瘦小的菲律宾陪酒女的模样,语气也不由得柔和下来:“是我,怎么了?” “卡洛斯……卡洛斯还没回来!”另一头莉莉的声音急切,几乎是哽咽着说出的。 “没回来?你在说什么?” “他昨天出去查妮可的事情……他怀疑光琉会和妮可的失踪有关系。”莉莉的声音发颤,压低了些,似乎在极力控制情绪,“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没接电话,长谷川先生,我是真的担心他出事了。” 长谷川深吸一口气,感觉事情逐渐复杂化:“他怎么突然想到这一点?” “他……昨天早上到我们公寓,说是在妮可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些光琉会的东西。”莉莉的声音愈发低沉,“他就想去找那边的人问清楚。” “莉莉,不是我说,卡洛斯也是个大人,失联都不到48小时不是什么大事吧。” “可他从不这样。他的工作就是负责接送我们去客人那里,从没试过不接电话……真的,长谷川先生,这次太不对劲了。”莉莉的声音急切地说。 “好吧,过了48小时,你们可以打110或者去若川署报警。” “我和安娜的在留卡已经过期,真的不敢直接报警,只能来找您。 “之前……卡洛斯跟我们几个说过,觉得长谷川先生您可以信任,让我们如果遇到什么事就找您……所以我才鼓起勇气打电话求助。” 莉莉像是在挣扎着在日语词汇里找出语句好不容易找说出这些话。 长谷川沉默片刻,回想起昨夜和卡洛斯的争执,以及他愤怒、失落的表情,心里又升起一丝愧疚,“好吧,我会去找他的。你别乱跑,先在妮可的公寓等我。” 他匆匆记下莉莉报出的地址,挂断电话,将手脚伸直,盯着天花板,低声喃喃道:“你真是个麻烦精啊……卡洛斯。” * 一小时后,长谷川站在两层楼的公寓前。 这类专门租给外国劳动者的破烂公寓在s市有不少,震灾后建筑垃圾和核污染处理都需要人手,廉价的东南亚人无疑是黑心中介的首选。 一楼住着越南人,二楼则大多是菲律宾人和尼泊尔人。 莉莉局促地站在妮可的公寓门口,她穿着睡衣,没有化妆。 莉莉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简陋的公寓,“是的,我和妮可一直合租在这里……她是我在这儿唯一的朋友。拜托了,长谷川先生,一定要找到卡洛斯,还有妮可。” 那晚长谷川对卡洛斯的恶意此时已荡然无存。 “先别急,我看看妮可的房间。” 莉莉点头答应,将门打开领他进去,“房间里的东西我没动过,或许您能找到什么线索。” 走进公寓,空间狭小而简陋,油漆剥落的墙壁和陈旧的家具诉说着岁月的磨损。 窄小的客厅里摆放着几件基本家具,但都显得十分局促,似乎勉强塞进这有限的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洁剂的味道,像是试图掩盖另一股隐约的霉味。 莉莉推开妮可的房间,长谷川环视一圈后缓缓步入。 妮可的房间干净整洁,陈设简单却透着些许温馨,家具上少有灰尘,显然是有人定期打扫。 长谷川心头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似曾相识的违和感在脑中盘旋,像是自己曾置身于类似的场景,却一时说不出所以然。 一张简易的书桌,上面摆放着几本书,其中夹杂着光琉会的宣传资料,几页薄薄的纸页散落在书架旁,封面显得格外新。 翻开几页,都是一些鼓吹信仰的文章,字里行间描述着一种神秘力量的庇护。 “这些……都是妮可的吗?”长谷川拿起一本光琉会的读物,眉头皱得更紧,“看上去这些……似乎没被看过,或者说,它们只是被放置在这里,而不是她自己收藏的。” “嗯,妮可不常提这些东西,所以上次我才没提前。”莉莉靠近几步,咬着嘴唇说道,“她对光琉会也从没表现出特别的兴趣,这些都是若林先生送的。” 嘿,若林光司,长谷川一下子开窍了,怪不得这地方感觉这么熟悉。 书桌上的书籍整齐地平行排列,贴近桌面直角放置,笔记本电脑也摆放得严丝合缝。床上的被子叠成方块,正对着床四边,边缘与床沿平行分毫不差。 长谷川想,这不就是若林家的摆设吗?一切都呈几何平行,没有一丝偏离。 可在若林家时,完全没看到光琉会的宣传品或类似的痕迹啊。 难道是有人…… 他没有吭声,继续翻阅桌上的几本书,都是一些讲述阿斯旺等东南亚民间传说的民俗类读物。 这些书倒是有翻阅痕迹,有的页角被折了起来,比如祭坛设置部分的段落还划了线,书页旁边做了些笔记。 “马丁.伍德的书呢?”长谷川随口问道,转身看向莉莉,“她不是说很喜欢那种带点恐怖悬疑风格的小说吗?” “噢……”莉莉低头一想,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她之前确实借我一本。”说完,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没多久便拿出一本微微泛黄的《噩梦维度》递给长谷川,“就是这本,她之前总说这书特别好看。” 长谷川随手翻了几页,点了点头,书的边角卷曲着,显然妮可是细读过的。 “其他的马丁·伍德的书呢?”长谷川随口一问。 “咦,还有一本在桌上呢,”莉莉带着疑惑说,“叫什么‘奈良’(nara)什么的……对了,大概是奈良的观光指南。” 长谷川觉得这不重要,便没有多问。他拉开书桌的一个小抽屉,发现一本银行存折,余额只有几百日元。”“她应该把钱都寄回家了吧。”他说。 “是的……可最近她家人来问过我们,说她没再寄钱回去,也联系不上她……”莉莉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不安。 长谷川默默放好存折,视线扫向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他侧头看向莉莉:“你知道密码吗?” 莉莉点了点头,说这台电脑是她们共用的,莉莉也会用来下载菲律宾剧集。 长谷川解锁电脑,打开浏览器,仔细翻看起妮可最近的浏览记录。 他注意到,近两周的浏览记录几乎都和光琉会有关,尤其是一些讨论光琉会欺诈和不法行为的页面被反复点开,最后一次浏览正是妮可失踪前的那天。 第70章 光琉会 “卡洛斯也看过这个?”长谷川公平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浏览记录问道,目光凝重。 “是的。”莉莉点点头,眉头紧锁,似乎仍心神不宁。“他看完这些内容后就急匆匆跑出去了,说要去找光琉会问个清楚。” 长谷川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扫视了房间一圈。原来如此,也难怪卡洛斯会去找那个可疑的新兴宗教。 他眼前这些刻意摆放的书籍、显眼的光琉会宣传单,几乎像是精心为他准备的线索,唾手可得,意图明显。 如果自己能早一点来到这里,也许一切会不一样……长谷川心里暗暗懊悔,握紧了拳头。 * 一小时后,长谷川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光琉会事务所。这栋大楼外观低调且现代,与其说是宗教组织,更像是一个豪华版的社区活动中心。 建筑外立面使用了大面积的玻璃和钢架结构,白色的简约风装饰让人感到宽敞明亮。 入口上方悬挂着“光琉会社区活动中心”的牌匾,周围绿化良好,摆放着些许盆栽和花坛,显得生机勃勃。 门口没有任何复杂的宗教图案或是典型的仪式性装饰,反倒是几个志愿者模样的青年在附近接待人群,脸上挂着热情而自然的微笑。 这栋楼的一楼设有接待大厅,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许多活动区域,甚至还有茶点区,仿佛只是个普通的社区活动场所。 长谷川稍稍顿了顿,走进了大门。玻璃门无声滑开,迎面是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并不刺鼻,但带着种隐约的异国情调。 大厅内装修现代而舒适,地面铺着柔和的浅灰色地毯,一些沙发和咖啡桌错落摆放,几位年轻的教徒模样的人正聚在沙发周围轻声交谈。 这里人来人往,却很安静,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冷静的从容。 大厅的墙上挂着几幅光琉会的活动照片,有些是在户外的大型聚会场景,人们身穿洁白的宽松服饰,双手合十虔诚地朝向某个方向;还有几张照片里则是一些讲座,会长忌部彰站在讲台中央,微笑着对听众讲述着什么。 与人们印象中那些可疑宗教的形象截然不同,忌部彰既不是满脸大胡子、声称会舞空术的气功师,也不是宣扬自己是佛祖或基督转世的狂热者。 单从外表看,他更像是个偶像明星在举行粉丝见面会。照片里的忌部彰不过四十岁左右,阳光帅气,正微笑着与信徒们一一握手,散发出一股亲和的魅力。 长谷川看过维基百科,光琉会的起家并非传统的宗教路线。 起初它只是由忌部彰发起的青年互助会,帮助成员们互相倾诉烦恼。 直到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后,忌部彰突然宣称得到了“无名之神”的启示,自此,光琉会的宗旨开始改变,渐渐成为了m县最大的宗教团体。 在忌部的神秘真言中,“无名之神”的真名不被轻易传颂,就和yhvh一样,因为据称一旦泄露,灾祸便会降临。 这几年光琉会影响力甚至还蔓延至其他县。 而光琉会近几年来多次被传出不法活动的传闻,甚至有传言其曾向一些政界人物献金,同时也有迫使年轻女性参加集体婚礼的丑闻。 最近的蛭子神隐事件更是让许多网友猜测光琉会是否在暗中涉及某些不为人知的阴暗活动,许多人认为“无名之神”与传说中的蛭子有某种联系。 这些流言蜚语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显然让光琉会方面感到非常恼火。 长谷川平静地走到接待台前,向一位年轻的女接待员出示了自己的警察手册,简单说明了来意。女接待员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客气地引领他来到事务所内侧一间小会客室。 “请稍等,会有负责人员前来接待。”她微微鞠了一躬,轻声关上了门。 长谷川在室内稍微打量了一圈,墙上挂着一幅简洁的装饰画,茶几上摆放着几本光琉会自己出版的小册子。 翻看时,他看到书册首页印着“光琉会的宗旨——唤醒内心,面向光明”的字样,内容则围绕着身心健康、心理平衡等内容,表面看似乎并无异状。 长谷川在事务所等待片刻,接待员便带来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教徒。他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衣制服,神情温和却透着些冷静的距离感。 刑警先生,您好。我是这里的事务负责人山田。听说您有些情况需要了解?”山田坐在长谷川对面,语气礼貌而有距离,眼神中却透出一丝防备。 长谷川微微点头,简洁地解释道:“我们正在调查一位名叫妮可的失踪者,据可靠消息,她最近与贵会有些接触。希望能了解一下她在光琉会的活动情况。” 山田眉头轻皱,似乎有些意外:“我们这儿确实接待过不少外国朋友参观,但很抱歉,叫妮可的女性……我没有印象。” “山田先生,对吧?您真是记性好,立刻就知道妮可是位女性。”长谷川随口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暗藏试探。 山田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微微泛红。“我们经常接待菲律宾朋友参观,自然知道这是个女性名。” 这个人啊,满身是漏洞,我可没提她是菲律宾人,长谷川暗自想道。 “那贵会的成员中应该也有菲律宾人吧?”长谷川继续问。 “我们的成员以日本人为主。光琉会是一个开放团体,任何人都可以参与。我们本着帮助与包容的理念,希望能为来访者提供精神支持。不过,若菲律宾朋友想要侍奉‘无名之神’,也得正式加入。”山田语气温和,仍是礼貌的微笑。 长谷川观察着山田的反应。光琉会确实看似包容开放,但他知道这些新兴宗教往往将核心活动深深隐藏。 稍顿片刻,长谷川若无其事地追加道:“听说贵会在社区内还有扶助活动,三叶看护中心的人员也常到这里拜访?” “哦,是的,”山田点点头,笑意未减,“我们会定期与一些社区单位合作,比如看护中心、文化团体等,这也是为了加强交流。光琉会非常重视公益。” 长谷川轻轻点头,随即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最近三叶看护中心的菲律宾籍员工卡洛斯是否因为业务联系过贵会?请问您对他有印象吗?” 山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恢复如常:“这个……抱歉,不太清楚。我们的记录通常仅限于正式成员,至于访客,有时候确实来得较为随意。” 长谷川本想再打“咒力杀人事件”和“藤田君江”这两张牌,但想到青岛说过公安四课接手了相关案件,自己也不好造次。 他起身告辞,山田见状,似乎松了口气,立刻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长谷川突然回头,似乎想起什么:“啊,对了,抱歉刚才忘了问。三叶看护中心的若林光司最近是否有来过贵会?” 第71章 公安四课 听到“若林光司”这个名字,山田的笑容一瞬间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随即才慢慢开口:“若林先生?他几个月前就已经从三叶看护中心辞职了,和我们光琉会没有任何联系。” 长谷川看着他,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哦,是吗?看来是我搞错了,谢谢您的耐心解答。” 他不再追问,话音一落便淡淡道了声谢,向外走去。 长谷川离开光琉会事务所后沿街走着,似乎漫无目的,实际他早就注意到自己离开时,身后有几个人一直跟着。 他刚才在事务所得到的线索不多,但山田一再回避话题、欲盖弥彰的态度让他确信,这个“宗教团体”表面之下的确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他沉思之际,身后骤然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长谷川故意走进小巷,脚步声随即加快,几道影子逐渐向他逼近。 长谷川轻叹一声,刚一转身,一记拳头便朝他脸侧砸来。他敏捷地偏头闪避,顺势用手肘狠狠击向偷袭者的面部,对方瞬间痛呼倒地。 这几名男子虽然穿着便装,但长谷川隐约记得自己在光琉会的事务所里见过他们的面孔。剩下的两名袭击者见同伴倒地,没给长谷川留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同扑了上来。 长谷川硬接了其中一人的一拳,随即反手按住对方的脖子,顺势一推,直接将他摔倒在地。 另一人见状抬脚踢向长谷川,长谷川迅速抓住他的脚腕猛地一扭,随即用膝盖顶向他的另一条腿,对方痛叫一声,重心不稳也摔倒在地。 面对倒地呻吟的三人,长谷川的手探向口袋,想要拿出警官证警告对方。 转念一想,自己刚才在光琉会已经说明自己是警察,再亮明身份恐怕也毫无用处。 如今就算神户山口组这种武斗派组织也不敢轻易袭击警察,而这些人居然敢公然动手,光琉会的行事之疯狂已然显露。 就在他准备报警叫支援时,巷口处却突然出现一个黑影。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提着公文包,静静地站在阴影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被长谷川击倒的几人,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 长谷川下意识地收起了手机,目光戒备地打量着此人。 黑西装男缓步走近,此公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五官平凡无奇,身材中等,不高不矮,头发、脸型、衣着都毫无特色,像是早高峰中随处可见的社畜,若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倒在地上的三人看到黑西装男,表情顿时一变,挣扎着爬起,像看到救星般纷纷弯腰鞠躬:“池田先生,您来了!” “池田”瞥了他们一眼,将公文包随手扔给一人,然后逼近长谷川。 长谷川下意识地绷紧肌肉,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等待着对方的任何出招迹象。 然而,“池田”突然猛地挥出一拳,拳头几乎毫无征兆地朝长谷川的腹部袭来。长谷川虽然反应迅速,立刻往后一退,仍旧被拳头擦中了肋部。 他闷哼一声,刚准备稳住身形,“池田”已经迅速逼近,一记膝击撞向他的胸口。 长谷川勉力格挡,但那力道依旧沉重如山,使他踉跄着后退了数步。 调整呼吸后,长谷川强撑着摆好架势,刚准备出拳反击,“池田”紧跟着一记肘击朝他猛袭而来。长谷川用左手及时拨开,迅速挥出右拳,试图击中“池田”面门。 对方却一个灵巧的后退躲过了他的攻击,并抓住了长谷川的右手,稍稍倾身,一个流畅的转身动作—— “池田”轻而易举地将长谷川的身体拉至肩上,用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将他狠狠砸倒在地,长谷川顿时眼冒金星,胸口一阵窒息般的刺痛,四肢瞬间无力地摊在地上。 三名教徒愣愣地站在一旁,张大了嘴,看着“池田”将长谷川轻松打倒。片刻后,终于有人开口:“不愧是池田先生!”“池田先生,您太厉害了!” “池田”拾起自己的公文包,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为什么不遵守教义,教徒不能使用暴力。” “可山田主任说要教训教训这个条子。”其中一人辩解说。 “是啊,没想到他这么厉害,三对一都打不过”另一人说。 “不对啊,池田先生你也动手了啊。”最后一人似乎发现了什么。 “池田”还是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会长请来负责日常事务的雇员,并不是教徒。所以我可以——” 说完他又走到长谷川身边。 “刑警先生,光琉会的事情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们搜查一课了。” 说完,“池田”调整了下力道,对着长谷川的胸口,一脚踢了过去。 长谷川闷哼一声,身子痛得蜷缩在地,最后不动了。 三人略带惊恐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长谷川,好像是被吓到了,“池……池田先生,他不会死了吧。” “池田”头也不回地对他们说:“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会长雇我来,不就是干这个的么。你们可以走了,记住!今天你们没与这个人照面过,你们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人听到命令,连连点头,,急忙退了出去。 待他们走远,“池田”悠闲地从公文包里取出香烟然后点上,表情淡漠地俯视着地上的长谷川,仿佛刚才那场打斗不过是日常的热身。 “喂,长谷川公平,别装了,我刚才下手不重。” 长谷川忍痛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要这么冷淡,我们可是同行。” “同行?你到底是……” “我?公安四课的须贺。”西装男平静地回答。 他回想起那最后一击,确实是对方手下留情。然而长谷川早就意识到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才会选择装死伺机反击。只是他没想到,西装男竟然会自称“公安四课”。 “公安四课?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证件呢?” 第72章 潜入搜查 长谷川公平提出要看证件时,自称是须贺的男人正靠在斑驳的水泥墙上,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模糊了他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 “证件?”须贺的语气里带着不屑,“你觉得哪个搜查员会带着这种东西潜入新兴宗教?你当我们公安四课是傻瓜吗?”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长谷川的内心。 “你要是还不相信,”须贺掸了掸烟灰,“回去可以去问你们的检视官。” “内野义男警视?”长谷川警觉地问道。 “是的,只要问认识公安四课的须贺吗就可以。”须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 听到内野的名字,长谷川心中暗自揣测。他的目光在须贺身上逡巡,注意到对方虽然穿着普通的西装,但那种隐藏在普通里的压迫感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对公安四课的传闻,长谷川并不陌生,那些人的搜查方法虽然不算犯罪,但也已经大幅偏离合法的范畴,完全处于灰色地带。 彻底的秘密主义和对其他警察强横的态度也让他们名声在外。 眼前的须贺,态度傲慢,姿态高深,完全符合公安四课的作风。 “那么说说你,搜查一课的精英,”须贺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诮,“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的?你来光琉会事务所找什么?妮可?还是若林?” 长谷川心头一紧。提到“若林”这个名字时,须贺的语气虽然依旧漫不经心,但那双眼睛却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变化。 “我只是来找卡洛斯的。”长谷川刻意保持平静,“妮可失踪后,他一直在找她的线索。昨天他来过光琉会之后就失踪了,我必须确认他的安危。” 须贺似乎并不在意对方有意回避的问题,随手从公文包里拿出笔和笔记本,在上面草草写了个地址,随手撕下一页,递给长谷川。 “卡洛斯就在这个地方。为了找妮可,他在光琉会大闹一场,被关在那里也算他活该。”须贺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不屑。 长谷川低头看了看纸上的地址,:“如果这地址准确,那我得找附近得警署,带人过去救他。” “愚蠢!”须贺冷冷地打断了他,眼神里充满了嘲讽,“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白白毁掉我几年的潜伏?我已经设法调开了那里的看守,眼下那地方没人,根本不需要带什么支援,你一个人就能进去。” 话虽如此,长谷川却还对须贺的意图依旧心存疑虑。 须贺察觉到他的犹豫,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你不必担心,我知道你关心的不止是卡洛斯,还有妮可——那个菲律宾陪酒女的下落。”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仿佛无形的电流在流窜。 “别瞪着我。”须贺收敛了笑容,“我已经展示过友好,告诉了你卡洛斯的位置。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来光琉会事务所到底是为了若林还是妮可?” 长谷川沉默片刻,回想起在调查妮卡房间时的发现。若林家书架上的空缺,很可能就是被人刻意清理掉的光琉会相关物品。显然有人不希望别人发现若林与光琉会之间的联系。 “我受卡洛斯委托在调查妮可失踪事情,我在妮可房间找到了光琉会的宣传品,还发现她和若林光司很熟。” “所以你去找若林了?” “是的。” “找到了吗” “没找到。” 须贺看上去没感到意外,也没表示异议。 长谷川确定冒下险,“后来我有了消息,若林光司曾去了i县。” “曾经,他现在哪里了?”须贺注意到了长谷川用的是过去时。 “哪里也不在了。他在i县的一个民宿,被发现死在房间里。基本确定是自杀。” 这个消息似乎让一向面无表情的须贺也感到震惊,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的扑克脸。 “那若林庆子呢?“他追问道,“我不觉得若林会留着母亲孤身一人。” “若林光司的自杀现场没有发现若林庆子的尸体,所以我觉得可能是因为阿尔兹海默症,离家出走以后找不到回家的路,失踪了。” “阿尔兹海默症?”须贺的语气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这是你们的见解?” 长谷川心中一动。须贺对若林庆子的病情表示怀疑,这个反应值得玩味。 “好吧,你告诉我了若林自杀的情报,我也回礼给你,妮可还活着,而且目前没事。”须贺改变了话题。 “她在哪里?” “免费的服务就到此为止了,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不过,如果你非要更确切的消息,就用情报来交换情报,这才合乎道理。有若林自杀的调查结果或者若林庆子的下落,我就告诉妮可在哪里。现在,我只能告诉你她‘目前’没事,至于将来,那我就无法保证了。” 长谷川心中思忖片刻,不得不承认,在目前的情况下,与须贺的“合作”是唯一的选择。、须贺看他迟迟未回应,露出一抹冷笑:“多留意下若林的死因,那会牵扯出你们搜查一课不懂的东西。” 长谷川心中思忖片刻,正准备开口,忽然想起了藤田君江的案子。 “等等,我想藤田君江刚被杀几天,你们告知一课,隐藏在那个主播背后的光琉会由你们继续调查。但你刚才却说潜伏多年,这不矛盾吗?” 须贺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小小的光琉会还不至于让公安四课全力关注,藤田君江只是其中一环。 “整个事件的脉络比你想的要久远得多,在你当上警察前他们早已经在活动。 “要是真追查,藤田的死因可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语气冷冽,带着一丝警告意味,“我劝你别碰她的案子,还是将注意力放在若林身上。”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长谷川按捺不住,追问了一句。 “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若林的事你可以继续查,但藤田的案子,不是你能碰的,否则惹祸上身。” “那若林的案子,如果有了眉目我怎么联系你?” “不用,我会联系你。” 须贺说罢,将公文包夹在腋下,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巷口走去。 第73章 剃刀 长谷川公平在前往卡洛斯囚禁的地方前,为了保险起见,他拨通了内野义男的电话,铃声响了几下,对方接起的声音显得慵懒。 电话另一头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音。 “长谷川,什么事啊,老子正忙着呢。” “喂,内野先生,您认识一个叫须贺的人吗?”长谷川开门见山地问道。 “哪个须贺?” “县警的。” “哦,那家伙啊,你问他干嘛。” “他自称是公安四课的,负责光琉会的潜入搜查。” 内野轻哼一声:“原来还在四课,你见过他了。?” “是的。” “他长什么样子?” 长谷川有些无奈地说:“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看起来……”可怎么也说不清这个男人的模样,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张毫无特征的普通面孔。 “说不上来特征?”内野突然大笑了起来,“这就对啦,一张混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大众脸!没错,那正是公安四课的须贺铁洋!” 内野顿了顿,回忆起往昔,“我和须贺是警校同期。那家伙格斗和射击都是第一。毕业后和我搭档了一阵,当时我也是刑警。” 长谷川倒是头一回听说内野还做过刑警。 “那家伙可厉害呢,跟踪、审讯,样样精通,后来被公安四课要去了。对了还有个外号‘剃刀须贺’。” “这种人物怎么现在还在一线,不应该早就升到管理岗位了吗?” “剃刀锋利过头了嘛,对罪犯如此,对自己人也是。”内野感叹后语调渐渐严肃起来,“不过,你问他干嘛,四课的那些家伙,办案不拘手段,眼里只有情报。和他们沾上,免不了惹一身麻烦。” 长谷川只是满口答应:“我也是正好有个市民来反映情况时提到这么个人,就来和您确认下。” 内野肯定听出长谷川在撒谎,只是他也懒得计较只是说:“喂,都要过年了,我看你个单身汉也没啥事。我这里马上有人要空出来,麻将三缺一呢,来玩玩嘛!” “感谢内野先生的要求,不过我还有事,请容我辞退。”长谷川用杉下右京式的漂亮敬语结束了对话。(注1) 挂断了电话,重新发动汽车,继续朝着目的地驶去。 根据须贺给的地址,长谷川一路开到郊外一处废弃仓库。四周寂静无人,正如须贺所说,没有人守卫。 长谷川推开破旧的仓库大门,昏暗的光线勉强能让他看清前方的情形,四下静谧。 在仓库角落,卡洛斯正瘫坐在地上,双手被捆绑,嘴里塞着破布,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发现来人是长谷川时,他的眼里充满了希望。 长谷川快步走近,一边迅速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一边低声安抚道:“别动,很快就好。” 卡洛斯嘴里的破布刚被扯出来,立刻大口喘息起来,声音低哑而急切:“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长谷川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尽量平静地说道:“这算是为了上次的赔礼了。是莉莉拜托我来找你的,还是动用了一点……特殊的情报手段才找到了你。” 卡洛斯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将信将疑,最终缓缓点头算是认可。 长谷川扶着他走出仓库,冷风袭来,卡洛斯瑟缩了一下,然后故作硬汉,甩开长谷川手。 “找到妮可之前,我们之间的账可没这么容易算清。” “好啦,我知道了。” 两人进了车,在附近一家洋食屋停下。 原因很简单,因为长谷川饿了。 选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后,长谷川简单地点了份意大利面,卡洛斯则点了奶油炖菜和汉堡排,还有咖啡。服务员刚一离开,卡洛斯便开始狼吞虎咽,显然他也早就饿坏了。 长谷川观察着他,等他稍微放缓后才开口:“你是怎么会被光琉会抓走的?” 卡洛斯放下餐具,擦了擦嘴,抬头望着长谷川,眼神中带着一丝防备和疲惫:“我在妮可房间发现光琉会的宣传品后,就去找他们的事务所问妮可的下落,先是找接待员,没人理我。我急了点,开始大声质问,闹得动静有点大。” “然后呢?” “然后几个穿白衣的教徒来找我谈话。刚开始他们语气还算和气,劝我冷静,说妮可不在他们这里,甚至还劝我一起入教,接受‘无名之神’的指引。” 卡洛斯说到这儿,冷笑一声,眼神中充满讥讽,“当时我才不信这些鬼话,我继续追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妮可。结果话还没说完,不知哪里出现一个黑西装男,他突然动手,一下子制服我,把我拖上了面包车。接下来就是仓库的事了。” 听到这里,长谷川点了点头。 “我有些话问你。”长谷川语气不急不缓,“我发现妮可的失踪与若林光司的关系比你想要深。若林他与光琉教有什么关系?” “光琉教?我从来没见他提起过啊,这不可能有关系啊。” 看来若林活着时口封很紧,那就换一个问题吧,长谷川思忖着。 “好吧,那换一个问题。若林与约翰.史密斯的关系怎么样?” “哼,绕了一圈你还是想问那个英国人啊。” 卡洛斯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继续说:“算了,看在今天为我奔走的份上就告诉你。那个史密斯啊,平时看起来痴呆,可在若林面前竟然会表现得……好像很清醒似的,他们常常还会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交流,有点像英语因为我能听出他们对话里的water和mother。” “奇怪的语音?” “后来一次闲聊时若林告诉我那是荷兰语,他只是和史密斯聊家长。还说自己有荷兰人的血脉,是什么战国时代来日本的水手还是什么。我又不懂荷兰语,也不知道真的假,谁会为了不知道的祖先去学他的语言,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学学西班牙语。” “若林倒是什么都和你说啊。” “其实呢,我和若林的情况很相似,外籍劳工在这里总是受到各种歧视。 “三叶护理中心经常人手不够,因为现在劳动改革,不允许加班。最后有偿加班变成记录上不存在的义务加班。 “若林他有前科,害怕堺田被辞退。菲律宾人更害怕被堺田那混蛋辞退,那样工作签证就不能续签,连兼职打工都不行了。 “我们同病相连,加上若林会英语,我们用英语聊天诉苦,骂骂领导也不怕被堺田听到。” 长谷川听到这个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的时候,脸上发烫。 他也知道卡洛斯并没有苛责他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 注1:杉下右京,经典日剧《相棒》中的主角,他以卓越的推理能力和细致的观察力着称,能够洞悉人性与案情背后的真相。他性格冷静,语言讲究,始终保持礼貌的敬语,这不仅是他的个人特色,也成为破案过程中让嫌疑人感到压力的手段。 第74章 探出窗外之人 “上次为了这块表,堺田还怀疑是我偷的呢。” 卡洛斯扬起手腕,给长谷川展示他右手的劳力士。 “明明是五反田老爷子送的,我解释了多少次,堺田偏不信。不过,他大概为了看护中心的名声,没和五反田爷爷的女儿说。” “可堺田不是说五反田有认知障碍吗?他还会送表?”长谷川略带疑虑地问,不过他还是补了一句:“不是不信你。” “那是老爷子女儿的说辞,他精神着呢。我和那老头关系不错,时不时给他带点儿护理心中不允许的违禁品。”卡洛斯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他总说我比他女儿对他好,还笑说多亏我带的色情杂志,能多活几年呢。” 面对这种坦然的“自夸”,长谷川只能微笑附和几句:“原来是这样啊……”心里却觉得有些无奈。 卡洛斯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尴尬,没多做解释,回到正题:“唉,说到史密斯,我记得他和若林经常提起一个词,‘afgrond’。起初我没在意,直到妮可帮我查了下,才知道那是荷兰语,相当于英语里的‘abyss’。” 长谷川沉吟片刻,继续问:“你见过若林的母亲若林庆子吗?” “算是见过吧,有次我去他家喝酒,他母亲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只隔着门和我打了招呼。” “他家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如果算特别,那他家倒真有点。若林这个人有些强迫症,书架上的书全按字母顺序排放,家具、书籍摆放都很方正,几乎没有一点歪斜。” “他有很多英文书?” “嗯,尤其是《噩梦维度》那个系列的书,他的书架上满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马丁·伍德的作品。记得最新那本还是史密斯送他的。” 长谷川若有所思,原来若林家里缺失的就是这几本书。 “若林辞职,真是为了照顾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吗?” 卡洛斯摇摇头,声音压低了些:“他说是这样,但我觉得不全是。”他又看了眼长谷川,似乎在斟酌着该不该说下去。 “我觉得若林辞职的契机,是个来找史密斯的神秘访客。” “访客?可堺田说没人来看过史密斯。” “那人有些怪,没走正门,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卡洛斯心有余悸地说,“若林辞职前几天的傍晚,我路过史密斯的房间,看到有个金发白人男性在跟他交谈。那人的样子我不记得了,只记得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而史密斯看上去很害怕。” “然后呢?” “我上前质问他探视时间已过,怎么进来的。结果他用菲律宾语说自己是史密斯的朋友,来看看。接着掏出一张谕吉递给我,叫我‘就当没看见’。很奇怪,我从没见白人能把菲律宾语说得那么流利。” 卡洛斯耸耸肩,“我当时收了钱,看他要离开也就没多说什么。可我留了个心眼儿,一直跟着他。结果发现他竟然在外头和若林见了面。” “他们认识?” “肯定认识。”卡洛斯点头,“我在拐角听到那个白人低声用英语和若林说,‘继续找下去,信就在你家里’,又催他‘一定要送回去’。然后他递给若林一个厚厚的信封,匆匆离开。” “送回去?具体是什么,若林提过吗?”长谷川问。 “没再说过了,之后就因为排班原因再没碰到他。没几天他就辞职了。我猜是他卖了什么给那个白人,信封里的钱让他没必要再干看护这个苦差事。” “史密斯在看护中心的时候……他的房间里有没有出现蠕虫。”长谷川突然说,莫名其妙地想期待听到一些非理性的东西。 “我还没吃完呢,你说这个干嘛,倒胃口。护理中心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 吃完饭,长谷川与卡洛斯离开餐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卡洛斯步伐沉重,显然对光琉会和尼可的事情仍心事重重。 两人走到街角,卡洛斯忽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低声道了声“谢谢款待”。 长谷川点点头,没打算多说,反而希望卡洛斯能够保持冷静,自己会尽力帮忙。 卡洛斯最后看了他一眼,挥挥手,用调侃的语气说到:“记住找到妮可之前,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呢。” 回到家后,长谷川洗了澡,才觉得浑身酸痛,原来自己身上有好几处淤青。 出了浴室,他打开冰箱,开了罐啤酒,然后躺在懒人沙发上闭目思索。 今天一整天得到的信息虽多,却像是凌乱的线索拼接不出完整的画面。 若林的自杀、史密斯的诡秘行为、光琉会的暗影…… 没整理出个所以然,睡魔就悄然将他拖入了深沉的梦境。 在梦里长谷川又回来了那扇窗前,又一次他伸出自己长满鳞片怪异的手推开了窗子。 窗外涌动着寒冷而诡异的空气,仿佛有一个低语在召唤着他。 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冰冷荒原。 视野似乎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不断拉远,直至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脸庞——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男子。 脸庞的大小和东京都厅差不多,仿佛一座山岳,双眼深邃如无底的湖水。 而在那张脸背后,飘动着一条更为巨大的、水晶般透明的瀑布,瀑布的水流中倒映着一段段自己的影像——是往昔的一切,或是未来的轮廓,他无法分辨清楚。 空中传来一阵几声“特科利——利”的喊叫声,他回过头,看见几只翅膀展开足有五米宽的信天翁盘旋在空中,发出悲怆的呼喊,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愤怒与恐惧。 长谷川睁大了双眼,不由自主地想要退后一步,但脚步却像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这时窗外的场景又一次突变,回到长谷川熟悉的阴须磨海岸。 海面上的黑雾几近吞噬了一切声音和光亮。 一队身形诡异的夜泳者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他们的肤色苍白,面部轮廓模糊,耳后生有鳃状的开口。 一个接一个,夜泳者们缓慢而坚定地爬向阴须磨海岸。 在岸上,他们湿漉漉的身体在月光下泛出异样的光泽,他们边行进边用嘶哑的声音低声向着吟诵:“扎扎斯,扎扎斯……” 那些熟悉而诡异的音节如钟声般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最后窗外的景象变成一片阴暗而潮湿的地下洞穴。 在那幽暗中,长谷川隐约看见矿洞的结构是由一些腐烂的肉块堆积成而成。那些肉块似乎有自己的生命,仍在微微颤动,发出无声的窃窃私语。 无数植物根须,犹如密密麻麻的触手,环绕缠绕着一尊黑色的地藏菩萨像。 地藏菩萨的面容因根须掩盖显得模糊不清,而那些根须的另一端竟连接着深深的矿洞中,仿佛有种奇异的生命力正在地底缓慢地蠕动…… 第75章 梦幻如真 长谷川猛然从梦中惊醒,缓了缓神,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并不在熟悉的家中,而身处一间茅草屋里。 身旁坐着一位穿着粗布小袖的女子,仿佛时代剧中走出的角色。她美丽的双眼虹膜颜色各异,带着一种迷离的神采。 他想开口问这里是哪里你是谁,女人却用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正要开口询问这里是何地,她是谁,却见女人缓缓抬手,轻轻按住他的嘴唇,示意他不要出声。 紧接着,“砰”地一声响,一个白人男子闯了进来。男子穿着类似莎士比亚时代的服饰,手中握着一支铁炮(火绳枪),嘴里说着一串他听不懂的词语。那个漂亮女人被男人从长谷川身边拉走。 那个女人被男子猛地从他身边拉走。男人将火绳枪抵在她的额头上。 她不断哀求,男人依然冷酷地扣下了扳机。 轰然一响,女子倒在地上,绿色的液体溅满地面。 这一幕太过突然,长谷川不知道做什么好,甚至他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这突如其来的惨烈一幕,让长谷川不知该如何反应,甚至连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都不知道。 男人缓缓转头,注意到一旁的长谷川,随即丢掉枪,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他的双肩,开始疯狂地摇晃,嘴里不断嚷嚷着他听不懂的词句。 在一连串陌生的单词中,长谷川隐隐听到一个熟悉的词——他今天才学会的词语:“afgrond”,意为“深渊”。 他惊叫一声,从床上滚落到地板上,抬眼望去,天色微亮。 周围静悄悄的,这一次自己确实是在家里。 他真的醒了。 他撑起身,发现梦中的每一幅画面都清晰诡异,不禁后背一凉,索性不再睡觉,决定将梦中的细节一一记下来。 长谷川打开电脑,迫不及待地搜索梦中见到的异象。输入“信天翁”“夜泳者”,他惊讶地发现,这些意象竟然都出现在马丁·伍德的作品《噩梦维度》中。 他从未读过这本书,却梦到书中的场景,如此相似的细节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接着,他又查了“扎扎斯”一词,然而除了一部20年前的动画片,网络上没有更多资料。这个词,他突然想起来,似乎在居酒屋听到琉璃座的老人们提起过,似乎是些梦中无从解释的奇怪低语。 除了自己也陷入某种集体癔症外,真没其他解释了。 他洗了把脸,倒上一杯咖啡。 2023年12月31日 早晨八点钟时,咖啡已是第五杯了。 * 像平时一样,长谷川还是要去县警本部出勤,做着年末的日常事务。一直忙到上午十点左右,他估摸着课长应该起了,便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后,课长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耐:“喂,长谷川,有事吗?” “早上好,您已经起来了啊。” “废话!已婚男人一年的最后一天哪里有这么悠闲,事情一大堆。有什么话快说!” 长谷川清了清嗓子,将阴须磨海岸无名死者的身份——约翰.史密斯,以及三叶看护中心的若林光司在i县的神秘自杀事件一一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课长不悦地低哼一声:“哼!就这些?若林和史密斯之间的关联只有间接证据,警视厅是这么教你办案的?” “课长,我打算趁新年假期加班一趟i县,确认下若林的自杀现场,看看是否有更多线索,这样不影响日常业务。” “你小子!非要年关跑去i县?去可以,但新干线费用自理,住宿费报销额度控制在8000日元以内!”课长顿了顿,似乎在衡量,然后继续道,“还有,别拖太久,别耽误明年工作。” “明白了。”长谷川无奈地点点头,知道这样的态度完全在意料之中。 挂断电话后,他马上拨通了i县的青木阳介巡查部长。 电话接通时,传来刺耳的柏青哥店里特有的声响。 “哪位啊!”青木努力提高音量,大声问道。 “青木先生,打扰了……”长谷川尽量清晰地说道,把自己明天一早来i县调查的计划告诉了青木。 青木爽快地答应了,显得心情颇为轻松:“没问题,明天我带你去看看现场。” “抱歉,新年还麻烦您。” “没事,我是单身汉,元旦也没事干。”青木倒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明天见,咱们把现场好好走一遍。” 长谷川结束通话后,感觉对方的爽朗倒是让自己心情放松了一些。 2023年的最后一天,长谷川在便利店随便买了份炸鸡便当,回到家中默默吃完。之后他洗了个澡,坐下掏出手机打了几局排位赛。 晚上十点半,长谷川和往年一样,打开电视调到东京电视台,看着那个瘦高个的中年男人,默默地独自吃年夜饭,只是这次的节目背景在冲绳,少了些新年气氛。 他心不在焉地换了台,nhk的红白歌会刚好轮到ado出场,大概是在yoasobi唱《idol》的时候,电话响了,青岛打来的。 “喂,长谷川少爷,是不是和我有仇啊。”青岛的抱怨声传来。 “你在说什么?”长谷川微微笑了笑,带着些调侃。 “课长……刚才打电话叫我明天去一课值班。” 长谷川差点笑出声,看来课长给自己放行的代价,落在了青岛身上。 “抱歉啊,明天我要出个差。” “哎,连和女朋友的约会也泡汤了!”青岛哀怨地说。 “别这么沮丧啦。这次我去i县,回来给你带手信。” “i县?好啊,那就乌贼煎饼。” “好,好,乌贼煎饼。” 青岛这个人有时候还真是孩子气。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出差是不是闻到什么大案子的味道了。”青岛这次换上了刑警的语气。 “有些吧。” “真的啊,透露一些吧。” 长谷川出想了想,大致把约翰.史密斯和若林两个人都莫名其妙死亡的事情,去掉和其他的联系陈述给青岛听。 “还真可能是大案子。我说长谷川,这次如果查到什么,别忘记到时候带上我,功劳分我一份。” 长谷川没有再听他废话,挂了电话。 电视里福山雅治出场,拉开了红白歌会的尾声。 2024年1月1日清晨 天刚亮,长谷川收拾停当,准备踏上i县之旅。 他搭上了前往s市站的巴士,30分钟后抵达车站,登上了东北新干线。 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似乎和噩梦中的碎片交织在一起…… 第76章 没听到什么特别的 早晨8点,s市车站前的松屋,几个早起的客人正在安静地吃早餐,窗外的街道上人影稀疏,偶尔有车辆驶过。 林辰和艾迪·康威坐在靠窗的位置,康威看上去精神饱满,似乎昨晚休息得不错,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一边随口聊上几句,整个人显得悠闲自在。 而林辰则一脸倦意,眼圈发黑,昨晚在钟点房他几乎没睡,躺着时还在翻看康威送给他的那本《噩梦维度》。 3小时前,他们三人到达s市,康威给出了最终目的地离s市2小时车程的d村。 邹师傅提出要休息,康威没有反对,他们找了一个酒店,开了钟点房,林辰和邹师傅一间,康威一间,各自休息。 康威在下车时,把这本将一本英文书递给林辰,”我觉得你会喜欢。” 林辰当时看着书的封面,那正是康威之前说的《噩梦维度》。 “和那些手稿是同一个作者,他叫马丁.伍德,这本是初版。”康威补充道。 “这……您太客气了。” “没什么,”康威微笑着说,“你帮了我不少忙,这只是个小小的心意。” 林辰道了谢,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自己和康威认识不到一天,从一开始的冷淡到现在的“相见恨晚”,康威这态度也转变得太快了吧。 在钟点房里,林辰翻了好几页,书里的内容看着有点渗人,文字阴暗晦涩,越看越觉得不舒服。 书里写的那些东西,他不是全能理解,但就是有种东西像黏在脑子里似的,挥之不去。尤其是提到什么“潜藏的意识维度”,作者努力使其像在暗示着某种精神操控的力量,但对林辰反倒像是什么催眠暗示,让他昏昏欲睡。 这本书全然没有林辰期待的精彩剧情,但在车上那些手写的稿件为什么会如此吸引人。 “别折腾了,睡不了多久,鬼佬说2小时后就要出车呢。”同屋的邹师傅抗议了。 林辰赶紧放下书关了灯,想着稍微眯一会。可他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心里像压着块石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虑感渐渐涌上心头。 两小时转瞬即逝。林辰终于起身,洗了把脸准备出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痛苦的哼哼声。 “哎哟,疼死了!”邹师傅抱着腿,表情痛苦地低吼着。 林辰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果然,邹师傅的老毛病痛风又发作了。 “林辰,不好意思啊。”邹师傅勉强开口道,“我这腿不争气,看来今天是开不了车了,这钱啊是挣不了了。” 看他疼得直冒冷汗,林辰只好打电话向奸商求助。 电话一接通,刘勇立马传来一声不耐烦的低吼:“一大早的,你找死啊!” 林辰硬着头皮解释邹师傅的情况,刘勇不以为然地说:“这种小事,直接打辆出租不就行了。” “可是……”林辰心里嘀咕,出租车一趟下来可不便宜。 刘勇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不耐烦地加了句:“放心,车费回头找我报销就是了。我什么时候少得了你的好处?记住,贵宾一定要照顾好。” 既然奸商发了话,林辰也不再纠结,那就随便找辆出租车,再带康威去那个山沟里好了。 挂断电话后,林辰匆匆收拾了一下,走出酒店,在大堂和康威碰头。 两人随后一起来到松屋,想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继续上路。 “叫我艾迪就好,林。”康威坐下来后笑着说。 他兴致极高,问起林辰的专业课,带着几分好奇聊起博物馆学的事情。林辰有些意外,不过也逐渐放松下来,回答起自己的学习内容,两人随口聊了几句,话题自然转到了康威感兴趣的推理小说上。 康威滔滔不绝地谈起了各种经典诡计,尤其是那些利用不在场证明摆脱嫌疑的方式。谈着谈着,康威忽然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次声波吗?通常指20赫兹以下的声音,低于人类听觉范围,所以大多数人都听不到。” 林辰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康威继续解释道:“有些推理小说里的凶手会利用电话做不在场证明,故意提到自己听到了对方电话里的虫鸣声,实际上虫鸣通过电话会变成次声,人类根本无法听见。结果就是,凶手因为忽略了次声细节,被警方识破了谎言。” 林辰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是推理小说里很常见的套路,但又不好直接打断康威的兴致,便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听着。 康威讲得兴高采烈,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播放键。他朝林辰微微一笑,似乎带着某种期待:“你听听看,这录音里就有那种次声。” 林辰想阻止他时已经来不及了,录音开始播放,最初只是男人神经兮兮的呢喃,林辰对这段内容早已耳熟,但很快他就察觉到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男人的声音刚说到一半,背景音中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吟诵声。 “扎扎斯,扎扎斯。” “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林辰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那不是一个人,而像是一群人在低声诵念,声音低沉又空灵,既像是遥远的回响,又像是贴近耳畔的耳语。 他隐约察觉到四周的环境好像变得冷清下来,录音里的声音似乎把整个空间拉入了某种诡异的氛围。 他环顾四周,发现餐馆里寥寥数位顾客正向这边投来奇怪的目光。 林辰不由伸手按下了录音笔的停止键,急忙低声说道:“康威先……艾迪,别放了,这里是公共场所。” 康威却带着一丝无奈的微笑,眼神中有些失望,低声问:“林,这次听了吗?那种次声。” 林辰一愣,内心却不知怎么生出一种抗拒来,他摇了摇头,“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啊。” 康威神色微微黯淡,似乎有些意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默默将录音笔收了起来。林辰总觉得康威的失望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回答,更像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奈。 第77章 朋友的朋友 “客人呐,现在去d村,可有点晚了。”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眼林辰,带着几分感叹开口道。 出租车正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上行,四周是浓密的树林和时不时掠过的低空薄雾。刚上车时,司机得知他们要去d村,只是随口说了句礼貌性的营业用语,脸上没半点犹豫。 一路上他沉默不语,但此时他突然开口,语气带上了些微妙的意味。 “您什么意思?”林辰听得一头雾水。 “你们的同行昨天就去过了啊,”司机淡淡地回道。 “同行?”林辰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欸,不是记者吗?外国媒体的吧,现在不是很流行网络新闻什么的吗?” 康威皱眉看向林辰,低声问道,“他在说什么?” 林辰翻译过去后,康威目光一亮,低声说:“告诉他我们是记者。” 林辰略有迟疑,他只是个兼职翻译,假冒记者未免不合适。 康威似乎看出了林辰的犹豫,压低声音解释:“我必须尽快去d村,马丁·伍德应该在那里。” “马丁·伍德?就是那份手稿的作者?”林辰惊讶得差点叫出声。 “是他。”康威目光炯炯有神,声音略微高了2度。“那份手稿是他寄给我的,发自s市。d村——就是那本小说里描写的村子。” 林辰心头一震,神秘的手稿作者,现实中的d村……他努力压下好奇心,点了点头。 康威补充道:“马丁手上还有那本《the abyss of hiruko》的结局部分。林,这对我很重要。” 康威的语气比他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为严肃,“明白了吗?我需要尽快找到他。为此我可以付你额外的奖金。” 他报了个数,惊讶爬过林辰的心头,那几乎可以让他在家乡买厕所这么大面积的房产。 “懂了吧。我既然肯给这么多,你能理解小说的完全版能给带我什么了吧。” 林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康威要提出给他奖金,就算不给他也会带着康威到达目的。 不过这的确击中了他的弱点,但他还是不明白。 “可为什么要冒充记者?”林辰疑惑地问。 “d村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在到达之前,先弄清楚那里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康威眯起眼,盯着前方的山路,“所以告诉那司机我们是记者,打听出真相。” 大概是不耐烦了,康威突然发作,几乎尖叫了起来,“马丁在那里,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所以你他妈的快告诉那该死的司机,我们是记者,打听出d村到底发生了什么,懂了吗?” 康威的声音不小,前方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啧了声,“这位白人老兄怎么回事啊,还挺急脾气的嘛。” 就算不懂英语,他也听得出康威那几句“f word”的咒骂。 林辰干笑着掩饰,“您猜对了,我们确实是记者。这位同事只是有点着急。” “我就说嘛,”司机得意地笑了笑,“昨天一大早就开始有东京的记者来d村,看来是出了大案子。” 能吸引东京的记者来采访,应该杀人……不,连续杀人或者绑架之类大案吧,林辰想。 “什么样的案子? 司机轻轻叹了口气,“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听说和电影《八墓村》差不多。你们记者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欸……其实我们刚到这边,有些消息还没来得及查清。” 司机点点头,带上几分神秘的口气,“传得沸沸扬扬啊,说是个什么教团的残余……” “什么教团?”林辰问。 “嘿嘿,你猜啊,‘a’字开头那个,东京沙林毒气事件……”司机刻意压低声音,带着些不加掩饰的鄙夷,“你们记者,这种事反应快一点嘛。” 林辰赶紧点头,笑着说:“抱歉,是我学习不足。” 司机似乎越说越兴奋,开始滔滔不绝,“听说死的是个什么神社的巫女呢!死状挺惨的,否则也不会引来这么多记者吧。” 林辰眨了眨眼,心中一紧,但还是装作镇定地应和道:“那肯定是件大案子。” “这年头啊,日本真是越来越乱了,各种外国佬出没,什么奇怪的人都有……啊,真对不住,我当然不是在说你们。” 司机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车内还有两个外国乘客。 林辰也没工夫计较,只是司机的话翻译给康威听。 他原本以为康威会有所顾虑,但没想到康威听后反而露出激动的神情,“原来是这样,一切都是真的。”他压抑住兴奋,催促林辰:“问问他还知道什么。” 林辰无奈地转头对司机说,“您还有什么方便透露给我们的情报吗?” 司机哈哈一笑,摆出神秘的神情,“我啊,知道点内情,都是朋友的朋友告诉我的。啊?没错,他也是出租司机,听一个记者说的。” 朋友的朋友,friend of a friend,几乎所有都市传说的开头都是这样。 【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告诉我的】,这样说能提高真实性,但其源头往往不可考。 最后和病毒一样,在都市的人群中传播开,司机的故事也是如此。 司机继续道,“d村有个厉害的神社,附近的地全是他们的。前面那个狐火垰,也是他们的地盘。”司机扬了扬下巴,示意前方,一片废弃的建筑静静伫立在山口间。 康威听不懂日语,林辰也来不及翻译,但听到狐火垰几个发音时他的眼睛凉了,盯着司机指的那片废弃建筑。 “那个什么神主也真是个人物,玩得很厉害呢,当自己的情妇来当巫女。” “没想到啊,自从那个巫女来了,d村就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雕像。” “客人啊,你知道,d村用来招揽游客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雕像吗?” “啊,你也不知道啊,就是猫、狗、还有人的雕像,他们说是为了吸引游客。” “其实呢,按我得到的消息,那些雕像都是活着的动物和人变的,真是吓人啊。” “结果啊,那个神主自己也怕了,他认为这些都是因那个巫女而起,坚信那个女人就是暗黑天,会带来各种不幸和怪异。” “啊?什么,客人你连暗黑天都不知道啊,就是吉祥天的妹妹,类似她的黑暗面啦(注1)。” “总之,神主觉得巫女就是暗黑天,直接把巫女杀了,还弄得乱七八糟,然后逃跑了。” “好像村里人都有参与,就像那种像善人村那种全村都参与的犯罪一样啦。(注2)” 林辰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些尽量一字不落地翻译了出来。 康威在听到“暗黑天”时略微皱了皱眉,但没有太多疑惑,反而神色如释重负。 林辰有些难以理解康威的反应,但此时司机指向前方的山脚下,一个小小的镇子渐渐在雾中露出轮廓。 “那就是d村了。” 注1:吉祥天,日本佛教信仰中的女神,源自印度佛教的吉祥天女kshmi),是财富、幸福、繁荣与美丽的象征。她常被描绘为姿态优雅、面带微笑的女性形象,象征福气与丰收。 暗黑天,吉祥天的妹妹,外貌丑陋,常被视为带来灾祸的神明。她在密教中被列为阎魔王的三妃之一,形象可见于胎藏界曼荼罗的外金刚部院中,通常呈肉色,左手持有人头杖。 注2:“善人村” 日本作家赤川次郎的推理小说《善人村的村祭》(日文原名:善人村の村祭)中的虚构村庄。故事讲述主人公在前往温泉旅行途中,因火车故障被迫停留在名为“善人村”的地方。村民们表面上热情好客,但随着剧情发展,主人公逐渐揭开村庄背后隐藏的秘密,发现所谓的“善人”并非如表面所见。 第78章 country roads 上午十点,出租车在d村村口停下。林辰打开车门,下车后不由抬头四顾。眼前的村庄和他想象中大不相同,静得仿佛被一层寒意凝固住了。 几条水泥小路蜿蜒穿过房屋,街角的自动贩卖机屏幕冷冷地闪烁,偶尔传出短促的提示音,在这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 康威的嘴角微微扬起,脚步明显加快,仿佛认定自己已经抵达了某个重要的地方。 林辰默默跟在他身后,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丝莫名的恐惧。 村中的小路上零星聚着些人,几乎都穿着警察制服或记者的装束。 他们手持摄像设备,或拿着小本子记录着,不断低声讨论。 林辰四下张望,竟没看到一个像当地村民的人影,只有警察与记者在这条狭窄的水泥路上来回穿梭。街道两旁的房屋整齐而安静,门窗紧闭,偶尔有窗帘微微晃动,似乎暗中有人窥探,却又迅速隐匿。 “林,别停下,快跟上。”康威低声催促,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林辰心中一沉,忍不住低声问道:“康威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继续往前走,我知道马丁在哪里。”康威说着,目光坚定,仿佛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 林辰硬着头皮跟上,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明明是一个连wi-fi信号都覆盖的现代化村庄,却毫无生活气息,仿佛整个村庄都被冰封成了一块冷硬的标本。只有警戒线与低声交谈的记者,空气中满是压抑的沉默。 康威心情似乎不错,边走边轻哼着连林辰都熟悉的旋律: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to the ce i belong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康威的脚步渐快,回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林辰忍不住再度开口:“康威先生,马丁·伍德先生真的在这里吗?” “走着瞧吧,林,再往前一些就会有一家居酒屋。” 正如康威所说,他们沿着小路走了一段,果然在街角处看到“晴”居酒屋的招牌,褪色的木牌安静地悬挂着。 康威停下脚步,指着招牌上的汉字问道:“发音是?” “haru,”林辰答道。 “我就知道。”康威轻声呢喃,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和满足。 他快步走上前,用力推了推关着的门,见门锁着,他的表情微微一僵,但随即俯身在门口仔细寻找着什么。 林辰看着康威的举动,心中充满疑惑,忍不住问道:“康威先生,您在找什么?伍德先生在书里写过这里吗?” “他提到过门口有一只狗的雕像。”康威拍了拍手上的土,“但如你所见,什么都没有,其他住户门前也没有。” 林辰想起司机提到的那些“动物和人的雕像”,好奇心被激起,忍不住问道:“您是指司机说的那些雕像?都是些什么样的?” “没什么。”康威似乎不愿多说,轻描淡写地回应道,“你不会相信那些雕像变成活物的鬼话吧,林。” 康威似乎带着笑意,可林辰在他脸上看不到半分玩笑的意味。 “既然这里什么都没有……接下来去哪儿?” 康威没有多言,站起身,“找一个叫sobue的杂货店,” 他说完便带着林辰继续向村中走去。 走了没多久,林辰心中不禁暗暗惊讶,康威带领的方向竟完全正确——或者说,马丁·伍德在手稿中的描述确实与眼前的情景一一对应。 “就是那里,康威先生。”林辰指着一块写着祖父江(sobue)杂货店的招牌说道。 康威略带兴奋地看着那块招牌,虽然他看不懂汉字。 然而,这家店显然毫无营业的迹象。 两人走进店内,这家店是传统的前店后宅的布局。 林辰轻声喊了几句“打扰了”,却没有人回应。 货架上几乎空无一物,角落的物品积满了灰尘,空气中透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康威见四下无人应答,径直走向后部的居住区。 林辰忙跟上前,轻轻拉住康威的手臂,低声提醒道:“康威先生,这样擅自闯入别人家……不太好吧?” 康威没有听从林辰的劝告,猛地甩开的他的手,“林,马丁提过这里,我必须确认一下。”话音未落,他已经消失在通往住宅部分的木门后。 林辰不想惹麻烦,虽然祖父江杂货店似乎已无人居住,但他仍担心不法侵入的行为会影响签证续签,于是决定不再跟随,默默退回到店门外,静静等待。 过了大约半小时,康威才满脸失望地走出杂货店,嘴里喃喃自语道:“难道是马丁的问题?”语气中透出几分疲惫与无奈,似乎未能找到预期的“线索”。 林辰见康威情绪低落,没敢多问,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中想着快点结束这趟旅程。 即便最终没找到马丁·伍德,眼前两天六万日元加两百英镑的收入也足够他生活两个月。 杂货店不远处一栋房屋门前停着几辆警车,应该就是出租车司机口中的发生凶案的地方。 屋前黄色警戒线像一道无声的墙,将一切隔绝在外。七八名警察在外围肃立,警惕的目光中透着寒意。不远处,十几名像是记者的人聚集着低声交换只属于他们的隐秘讯息。 林辰心中猛地一跳,暗暗祈祷那不是马丁·伍德的住处。 然而,康威却像是发现了某个最终目标般,朝着警戒线快步走去。 他还未走近,警察立刻注意到他,纷纷惊讶地看着康威,互相打了个眼色,默契地组成一道人墙,将康威围在中央,然后慢慢向警戒线内移动。 或许是语言不通搞不清状况,康威似乎一点都没反抗的意思。 记者们也嗅到了新闻的味道,在警察的人墙外迅速形成了另一道人墙,手中的摄像机、照相机和录音笔一齐对准了他。 “谜之红发外国人!” “嫌疑人出现!” “警方刚确认了重要参考人!” 林辰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呆了,等回过神时,康威已经被带入了警戒线内。 他掏出手机,试图联系刘勇,未料对方竟没接电话,林辰心中暗骂一句,焦急得直跺脚。 就在此时,一名制服警官从屋内走到警戒线外,向人群喊道:“请问有没有一位叫林的先生?” “是我是我!”林辰连忙高声回应。 “跟我进去。”警官撩开警戒线,示意林辰跟上。 林辰心跳加速,满心忐忑地跟随警官步入警戒线内。 第79章 异色二人组 林辰跟着警察进门。就看到玄关处站着两名穿着西装的的刑警,一左一右围着康威。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这并非他第一次与日本警察打交道,刚到日本时,因为没随身携带在留卡,他曾被巡逻警察盘问过。幸好当时遇到的警察通情达理,看了手机里的在留卡照片后便放他离开。这些记忆浮上心头,让他倍感局促。 其中一名刑警身材高挑,梳着油光的大背头,穿着高档西装,正在用僵硬的日式英语试图与康威交流。他的语调像在课堂上背诵课文,生硬而刻板,但康威微微皱起的眉头清楚表明,他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另一名刑警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的身材、外貌甚至站姿都平淡无奇,像一块随时可能被忽略的背景板,毫无存在感。 “啊,翻译君来了。”大背头警察发现了林辰,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你就是翻译对吧?这个英国人完全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他说着,脸上露出几分庆幸。“请他犯了什么事情吗?” “他说的,我只听懂了‘英国人’、‘翻译’、‘中国人’、‘林’、‘在外面’这些。还好猜对了。” 大背头似乎完全没听林辰的问题,自顾自地解释。 “林先生,对吧?”另一名刑警开口了,他声音平和,语气中带着几分礼貌,“这里涉及一桩谋杀案,我们需要询问这位先生一些情况,麻烦您协助翻译。” “谋杀案?”林辰一脸错愕。“这位先生名叫艾迪.康威先生,他是英国人,怎么会变成谋杀案的证人?” “准确地说,他是‘重要参考人’。”刑警的语气依旧平淡。 “重要参考人……”林辰低声重复,心中猛然一沉。他很清楚,这四个字常常是“嫌疑人”的委婉说法。康威似乎因听不懂日语而显得毫无压力,依旧神色如常。 “喂,你这家伙,不要随便透露搜查情报。”大背头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无妨,等一会儿开始询问,他们也会知道。”另一名刑警依然神色不变。 林辰暗自给两人取了绰号,一个是【假正经】,另一个是【大众脸】。 【假正经】像是怕气氛不够紧张,干脆挑明了:“没错,这里发生了谋杀,而且不只是谋杀,还牵扯到集体失踪。” “集体神隐哦,林先生。”【大众脸】接过话,语气淡淡,“你进村后没有看到本地人吧?” “喂,别用‘神隐’这种不负责任的词!”【假正经】立刻反驳。 两人像斗嘴的小学生一样针锋相对,林辰却隐隐感到寒意。 他回想起进村时的诡异景象:整齐封闭的房屋、空无一人的街道,这一切似乎正逐渐拼凑成一种诡秘的图景。 对,就像自己高中时玩的ps2游戏死魂曲里的情节。 “所以你应该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根据目击者描述,两天前,有个红发的外国人出现在村里。”【假正经】收起争论的态度,语气里带着审讯的严肃,他甚至刻意放慢了语速,似乎担心林辰听不懂。 “不可能。他刚到日本,甚至还不到24小时。” “刚到日本?” 【假正经】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他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从随身的笔记本里抽出了一张折叠地a4复印件递给林辰。 那是一张素描。上面的欧美系白人男子,眉眼之间的神情与康威颇为相似。 林辰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画像,心里猛地一沉。 他迅速将画像递给康威,用英文转述情况。 康威接过画像,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动了动。他没有急着开口,手指动作缓慢而无意识摸索着a4纸上男子画像。 “他说两天前?”康威低声说道,声音里竟透着些许愉悦。 林辰瞬间明白了,那张画像上的人,就是马丁·伍德。 康威先生,这位警官需要证明您昨天才刚到日本。”林辰说。 康威将画像还给【假正经】,从口袋里掏出护照递给他。 林辰替他解释:“护照上的入境记录可以证明,他不可能两天前出现在这里。” 【假正经】皱起眉,示意身旁的便衣警员去核实出入境记录。 【大众脸】倒是看也不看在一旁双手交叉抱胸。 “等确认结果再说。”【假正经】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些,“即便护照可以证明他入境不到24小时,可是画像的相似度很高,我们还是得进一步调查。两位还要和我们回s市县警本部做个详细的笔录。” 林辰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尽量平静地说道:“警官,护照已经说明问题。如果核实无误,康威先生可以离开吧?” 【假正经】摇了摇头:“这不行,这里涉及杀人案,程序必须走完。短时间内在这种山沟里同时出现2个长相相似的外国人,如果这是巧合——” 话还没说完,【大众脸】忽然开口:“既然如此,叫目击者过来辨认就好了。当场确认,岂不是更简单?” 林辰愣住了,转头看向【大众脸】。后者的神情波澜不惊,就像是在提出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建议。 “不行!”【假正经】立刻反驳,“当场辨认嫌疑人?辨认应该在县警本部,由走安排流程,这样才符合办案程序。” 【大众脸】似乎早料到【假正经】的反应,仍旧一脸平静:“规矩是没错,我们现在只有让他们任意同行(主动配合)的权力,这二位明显很不愿意也没必要浪费大家时间。况且——” 【大众脸】缓步走到【假正经】身边,几乎贴着他的脸说:”你搞要清楚,现在,这是公安四课的案子,你们搜查一课只是协助调查,明白吗?” 【假正经】被堵得一时无语,只能皱着眉不说话。 原来这里的主导权在【大众脸】手里,林辰思考了几秒,对【大众脸】说:“你刚才说我们是任意同行,意思就是现在可以离开,对吧。” “没错,二位随时可以离开。”【大众脸】微笑着回答道。 第80章 血,关于地球的运动 林辰将【大众脸】的话翻译给康威后,发现对方并没有太多反应,也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个鬼佬真是不知轻重,林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伸手拉了拉康威,准备离开。 “你们走可以,但你觉得外面的记者会放过你们吗?”【大众脸】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中透着一丝阴阳怪气。 林辰愣住了。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门口那群记者的身影,顿时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一个被警方问话的红发外国人,加上两天前的目击证词,这些信息早已足够让记者们嗅到血腥味。 “如果你们走出这道门,他们会扑上来,问你们为什么来这里,问警察为什么怀疑你们,甚至可能直接写出标题:《命案嫌疑人现身d村》。你觉得自己能解释清楚吗?” 林辰咽了咽口水,马上翻译给康威听,后者依旧一脸平静,似乎完全不担心这些麻烦。 “留下来吧,警方能保护你们免受记者的纠缠。配合调查,结束后我们会让你们平安离开。”【大众脸】话语中透着善意的劝导,“林先生,你还是问问康威先生的意思。” 林辰将这番话翻译给康威,没想到康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ok。” 林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康威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妥协道:“好吧,我们留下。” “安排目击者过来需要多久?”【大众脸】转头看向【假正经】。 “他在山的另一头,差不多两小时。”【假正经】的语气里透着不情愿。 “那麻烦你跑一趟吧,拜托了。”【大众脸】微微欠身,语气谦和,却透着强硬。 【假正经】瞪了他一眼,显然对刚才被压了一头耿耿于怀,却还是不情愿地转身走出了门。 在等待期间,林辰和康威被安排到一间卧室的角落。 房间里布置简陋,墙壁和榻榻米上有几处红色的印记,被警方用粉笔圈了起来,那些痕迹延伸到房间外。 屋内的家具几乎被搬空,只剩下几件零星的杂物,像是随时会被抛弃的遗物。 林辰环顾四周,没看到电视剧里常见的粉笔人形线条,这让他稍稍安心了一些——至少这里不是案发现场。 康威却显得兴致勃勃,目光在房间里来回游走,最后停留在地板上的红色痕迹上,低声说道:“马丁来过这里。” 这句话像一声闷雷,让林辰心头一紧。他压低声音问道:“伍德先生……那个红发人,他真的杀了人?” 康威摇了摇头,语气淡然:“如果他杀了人,就不会有人目击到他两天前还在这里。他早该跑了,正常情况下。” 康威的解释虽合乎逻辑,却让林辰更加不安。 他紧盯着康威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康威先生,您确定能找到马丁.伍德?” “当然,我和他流着一样的血。”康威轻描淡写地回答。 “一样的血?什么意思?”林辰愣住了。 “哦,我没告诉你吗?我和马丁是远亲。”康威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林辰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康威来时说是为了手稿找马丁,现在突然扯出个亲戚关系,还说什么“一样的血”,真是莫名其妙。 但林辰懒得追问,只要能按时结账,这些奇怪的说辞他也懒得计较,也许文学界的人就是这么神经。 “您是想快点拿回手稿吧?”林辰随口说道,却发现自己突然很想知道那个手稿里到底写了什么。 “手稿?”康威愣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对,手稿,那很重要。” 说完他打开手机,开始在谷歌地图上寻找什么,不再说什么。 一旁,【大众脸】似乎有些无聊,忽然开口搭话:“林先生,是在日本工作吗?” “不,我还是留学生。” “日语不错啊,还能做翻译。”【大众脸】笑了笑。 “您过奖了。” “半工半读,不容易啊。”【大众脸】点点头,随即又问了一些关于学校和日常生活的问题,仿佛只是闲聊。却让林辰感到一丝莫名的亲切。 “你带着不懂日语的英国人满村跑,挺辛苦吧。”【大众脸】瞥了康威一眼,打趣道。 “生活所迫,没办法。”林辰笑了笑。 “那这位康威先生,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他说是来找一个在日本的作家。据说失联了。” 林辰刻意省略了马丁.伍德的名字,这并不算撒谎,至少林辰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真是倒霉,偏偏你的英国朋友还是红发,害你也被卷进来。”【大众脸】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谁说不是呢。”林辰苦笑道。 “其实我这边也很麻烦。如果他不是红发,你们也不会被请进来。哎呀,这些都是额外的工作。这次不仅是分尸案,还加上集体神隐,真是够呛。” “分尸案?”林辰被这个词惊得瞪大了眼睛。 “是啊,昨天在事代神社打工的巫女的一部分尸体在这里被发现。”【大众脸】随口说道。 康威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看向【大众脸】。 “昨天?第一发现者是谁?确认死者身份用了什么方法?通过牙齿判定的话,这么快不太可能吧。” 林辰本能地提出一连串问题。 “不错,看不出你还挺懂嘛。现场有巫女的衣服,但光凭这个当然不行,好在被害人的手指还在。” “通过指纹确认?这么说死者有前科?”林辰脱口而出。 “没错,还是个少年犯。之前因为和男朋友抢了便利店被抓。你是真的懂啊。” “啊,这些推理小说里都写过。” 林辰挠了挠头。 “原来如此。这个地方本来就人迹罕至,平时也没多少人走动。”【大众脸】收起笑容,转而正色道,“事情起因是这样的:这个村的派出所警察这周没有提交例行报告,3月10日也就是昨天,地方警署派人过来查看,结果发现派出所里一片狼藉,驻在警官也失踪了。 “于是他们去问邻居,却发现家家户户门开着,却空无一人。地方警署的人挨家搜了一遍,最后发现整个村的人都消失了。而且,还在这间屋子里发现了巫女的部分尸体。所以我们县警本部就接手了。” “这些话您对我说合适吗?”林辰这才从“侦探”的兴奋中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没事儿,闲聊而已,你不说出去就行了。”【大众脸】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 康威听他们聊了半天,忍不住问林辰:“这家伙在说什么?” 林辰犹豫了一下,看向【大众脸】:“康威先生在问您刚才说了什么。” “照实翻译就行了。”【大众脸】语气随意,像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样好吗?” 林辰有些犹豫。 “没事,他听不懂日语,怕什么。” 林辰将案情翻译成英语。 康威听后,嘴唇不住颤抖,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那些人……他们都去了蛭子之渊!马丁没说错,一点没错! “哈哈哈哈!但那些混蛋却搞错了。 “他们所做一切都是无用!无用!无用!只有血、血脉才是一切! “呸,活该!” “康威先生,冷静点,警察还在看着呢!”林辰试图压低声音提醒他。 “林,你问他,整个d村的人都消失了,那事代神社有没有进去搜查过?”康威努力抑制着亢奋对林辰说。 “事代神社……您这不是给自己找嫌疑吗?我们还是谨慎点,早点离开找伍德先生吧。” 林辰皱起眉头,实在搞不懂康威到底在想什么。他是不是疯了? “物部神社不允许搜查,这是县警本部的命令。神主在这里似乎很有势力。不过,康威先生,您似乎知道点什么?能谈谈吗?” 【大众脸】突然用非常标准的英语对着二人说。 康威和林辰愣住了,愕然地看向【大众脸】。 林辰这才意识到,这家伙从一开始就看出康威和这案子有关系,只是假装不懂英语,一直在套话。 就在林辰不知道如何应对时,时间到了2点46分。 “pi-po pi-po pi-po——” 所有人的手机同时发一阵连续而急促的电子音,声音简单且重复。 林辰很熟悉,这是地震警报声。 林辰猛地一惊,他熟悉这声音,这是地震警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大地开始剧烈震动,整个屋子发出刺耳的摇晃声。 “快到墙角!”【大众脸】大喊,同时抓住林辰和康威,将他们拉到卧室的角落,用力按住两人的头。 林辰蜷缩在角落,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强。 他试图掏出手机看看警报信息,却发现手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 第81章 元旦北陆行 埼玉县大宫市 1月1日 9点 长谷川公平在埼玉大宫站下了东北新干线,准备换乘北陆新干线。早上没吃饭,他趁换车的工夫在站台买了份鲭鱼寿司便当,心想着既然课长不给报销车票,他干脆买了指定席,图个舒适。 车厢里新年气氛浓厚,除了探亲的人流,还有不少外国游客,交谈声此起彼伏。长谷川坐在窗边,放下小桌板,打开便当,开始品尝新年第一餐。醋饭调味正好,鲭鱼鲜美,再加上座位宽敞,他难得生出一丝出游的错觉。 吃完,他把便当盒重新包好,拿出手机随意刷起i县的新闻。在地方新闻不起眼的角落,几个字简短提到“男子若林光司疑似自杀,案件经勘验证实无他杀嫌疑。”这则新闻简短而冷淡,若林的一生被轻描淡写地归结在短短几行里,毫无波澜。 那个曾经优秀的大学毕业生,似乎因种种变故误入歧途,最终做起了护理工作,兜兜转转回到自己的家乡。 可就在新年将近之时,他的生命戛然而止,最终成了一则草草带过的新闻。长谷川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惋惜,若林的一生,竟落得如此静悄悄的结局。 他轻叹一声,划过新闻,继续浏览地方头条——“i县奈良时代佛寺遗址新发现,疑为早期佛教建筑,带有健陀罗风格。”新闻借专家之口对新发现大加赞扬。 长谷川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这些字眼不过是地方的宣传噱头,考古发现与民俗信仰的结合总是能吸引眼球,真假参半,却从无定论。 i县k市 11点 长谷川走出车站,寒风扑面而来,元日的清晨有种格外的肃穆。 车站外人不多,他四下扫了一眼,很快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黑色夹克,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五官轮廓分明,高鼻梁,看上去比长谷川年长不少。运动系的板寸头在冬日的清冷阳光下显得精神利落。 见到长谷川,男人主动上前打招呼:“长谷川巡查部长吧?我是青木阳介巡查部队长。”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语气却颇为随意。 长谷川想自己一下子被认出,也是自然。在新年第一天还穿这种煞风景的黑西服出门的也只有刑警了吧。 “青木警官,”长谷川礼貌地微微欠身,简短地自我介绍后,略带歉意地说道,“新年第一天就麻烦您,真是过意不去。” 青木毫不在意地笑道:“没什么。我这人平时也闲不住,正好刚离婚了,休息日反倒不知道干什么好。”说罢,他朝车站旁停着的一辆丰田皇冠点了点头,“坐我车吧,现场还有点路呢。” 上了车,青木从后座拎起一个塑料袋,递给长谷川,里面装着面包、零食和罐装咖啡。他随口笑道:“别见外啊,这些是昨天玩柏青哥赢的。” 长谷川接过袋子,礼貌地道谢。 青木便顺势调侃:“想不到长谷川警部补这种精英居然也单身啊。” “你怎么知道我单身?” “元旦跑来看一桩基本定性的自杀案,而且还是一个人来。”青木打量着他一身正式的西装,摇了摇头,“只有单身汉才会吧。” “原来如此,你说得没错。”长谷川点点头。 虽说这人和内野检视官是一个类型的人,都是自来熟,不过至少还在用敬语。 青木笑了笑,“那我们这就走吧。” 他发动引擎,方向盘轻轻一转,车辆缓缓驶入主干道。 车刚驶出市区,窗外的景色便一点点发生了变化。原先密集的建筑逐渐被大片的山地和沿海公路取代,四周的风景从城市的喧嚣转向了冬日的冷清。 长谷川望着窗外冬日风景透着一丝清冷的肃穆。海面翻涌着灰蓝色的波浪,不断拍打着暗沉的海岸线。 路边偶尔掠过的松树错落生长,瘦削的枝干直指天际,与天空的阴云相映成一片。 青木开始简单讲述起案情:“咱们这案子在内海町,位于海边的一个民宿里。” “案发是28号,当天民宿的老板发现若林光司吊在地下室的门梁上。这里判断下来是自杀。” “没有进行尸检?”长谷川问。 “没有发现吉川线(注1),没有挣扎痕迹,也没有毒物残留,判断是单纯的上吊自杀。我们都是地方警察,经费有限不可能每个自杀者都做司法解剖,我想您也懂。” 长谷川点了点头,难怪泽口医生会那样抱怨。 “在你在电话里说的古怪是?” “我也说不好,倒不至于疑点重重,可就是哪里透着别扭。” 青木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这事儿本不复杂。若林登记的退房日期是27日,老板在早晨收拾房间时,还没见到人,以为他已经走了。 “房间里倒是整洁得很,被褥也叠好,甚至若林还特意打扫了桌子,把日常用品都收拾妥当。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中午,老板在地下室发现了他,已经没了气。” 长谷川思索片刻,“老板27日没有去打扫地下室?” “没有,死亡推定时间是28日早晨,所以不知道是他退房后一直藏在地下室,还是28日从外面闯入地下室上吊。” 青木自己也疑惑了起来:“老实说,长谷川先生,我看过的自杀现场不少,通常都有明显的情绪痕迹,比如愤怒、绝望,或是强烈的不甘。而若林的自杀现场——” “现场没有遗书,没有那种痛苦、挣扎、留恋的痕迹,干净得很……好像他是来完成某种清晰明确的任务一样。” 长谷川像在提青木总结一样,他说:“没有情感,没有情绪化的痕迹,一般自杀者常见的反常举动也没有……” 青木点点头:“是的,唯一反常……怎么说呢也不能说是反常,尸体下方有了个信封,装了整整五十万日元,信封上写‘给您添麻烦了’。” “他的意思是说给民宿老板添麻烦了?”长谷川惊愕道。 “八成是吧,大概是清理费用。” 长谷川目光微微闪动:“怕添麻烦的话,为什么用假名登记住宿呢。” “就是说嘛。”青木挠了挠他的板寸头,“真怕麻烦别人,能死的地方多了,为什么不死自己家呢。” 他刚说就觉得身为警务人员说这种话不合适,他转头向长谷川道歉:“抱歉啊,长谷川先生,我说得过分了。” “没事啊,总有各种奇怪的人和事。” 青木苦笑道:“也是啊。” “啊,我们到了。”青木指着前方的小镇说。 海边小镇内海町,由几幢新修的度假屋式建筑与一排老旧的民居紧紧挤在一起,带着些斑驳的历史气息。 远处是一片围栏遮起的施工区域,地面上堆着泥土、石料…… 注1:吉川线 日本警察的专业术语,指在被勒死的受害者颈部发现的由其本人留下的指甲抓痕。当受害者被他人勒住颈部时,会本能地用手试图移开勒物,导致颈部出现垂直于勒痕的抓伤。这些抓痕被称为吉川线,可作为判断他杀的重要依据。 第82章 他死去的家 冬日的寒风穿过小镇的街道,裹挟着刺骨的凉意。 一栋外表朴素的一层建筑前,一位身材微胖的制服警官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他一手攥着一串钥匙,另一只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见到长谷川公平和青木阳介走近,连忙迎上前去,边敬礼边说道:“二位辛苦了。” “西园寺,今天居然能贺署派你来看守现场啊。” 青木随意地点了点头,顺手指了指身旁的长谷川介绍道,“这位是m县警的长谷川警部补。” “您好,远道而来,辛苦了。”西园寺赶忙又立正敬了一个礼。 长谷川微微颔首,回礼道:“你也辛苦了,这大过年的。” “没事儿,今天本来就值班。”西园寺笑了笑,语气尽量随和,但那丝被打扰了假期的无奈却还是藏不住。 长谷川目光扫向远处的工地,土堆旁静静停着一辆巡逻车。 “那是你的车?”他随口问道。 西园寺愣了一下,摆摆手解释:“不是,我骑自行车来的,那是同事的车。那个地方是青之冢,最近考古发现的遗址工地。” “哦,就是发现奈良时代地下佛寺的那个地方?”长谷川问。 “是啊,据说青之冢还是渤海国使者客死此地的坟墓。(注1)”西园寺语气轻松,但脸上流露出几分自豪。 “你懂得还挺多嘛。” “哪儿的话,我也是听老一辈人讲的。”西园寺摆摆手,谦虚地说道。 青木插话道:“西园寺可是本地人,这些地方的事情比谁都清楚。” “前阵子工地那边还报案,说总有些鬼鬼祟祟的新兴宗教信徒过去骚扰,说什么这里是蛭子沉睡之地,不能随便挖。所以警署就派同事来这里巡逻。” 没想到这里也出现了与蛭子大人相关的东西,新兴宗教难道是…… “不会是光琉会的人吧” “长谷川先生,您这么知道?”西园寺诧异地说。 “m县这些人的势力也很大,没想到竟然i县也有他们的信徒。” “哪里啊,只有在k市有个很小的事务所,这里的居民对他们的传教很烦,好几次都闹到我们这里呢。”青木说。 “发掘现场或内海町有没有类似蠕虫的虫子出现?”长谷川问。 “蠕虫?”西园寺却一脸茫然,像是没太听懂长谷川的意思,只是用奇怪的表情看着他。 “先看看现场吧。”青木干脆岔开话题,催促西园寺用钥匙打开民宿的门。 民宿的门被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与其外表截然不同的内部装潢。 玄关铺着浅色木地板,空气中隐约残留着清洁剂的味道。起居室的布置颇具度假风情:暖色调的家具、柔软的布艺沙发,墙上挂着几幅简单的风景油画,角落里还摆放着一株绿植,让人几乎忘了这是一个案发现场。 “这装修,倒像是酒店了。”长谷川随口评价道。 西园寺点点头,指向起居室一侧的一扇木门,解释道:“这里通往地下室。房东原本用一个书架挡着,不希望客人下去。” 楼梯的边沿光滑,显然已有多年的使用痕迹。 “死者若林光司,用假名田中凉介登记,12月21日入住,27日退房。”西园寺边说边带着两人走下楼梯。 “所有手续都是网络办理,钥匙放在门口的密码箱里,整个过程无需与房东见面。房东说这是这间民宿的卖点。可就在12月28日,房东来补充日用品时,发现挡住门的书架被挪动过。好奇之下推开木门,没想到下面的地下室里竟吊着一具尸体。” 三人沿着楼梯下到地下室,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 地下室形状不规则,隐约呈现出一个粗糙的三角形,墙壁上只是随意刷了一层白漆,地面则是光滑的水泥。 头顶的老旧吊灯投下微弱的光,房间角落仍笼罩在阴影里,像是不愿让人窥探其中的秘密。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夹杂着霉味的海腥气,刺得人几乎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房东说这地下室平时没人用,但味道却散不掉。”西园寺皱着眉,伸手捂了捂鼻子。 “这味道应该是太靠近大海了,房东说本来前几年想挖个地下室,好不容易得到许可,施工到一半发现有点问题……”青木补充道。 “什么问题?”长谷川问。 西园寺有些为难地说:“好像是房东和工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是关于门什么,还有声音……” “门和声音?”长谷川的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之前居酒屋的老人们提起的梦境——那扇门,以及“扎扎斯,扎扎斯”的怪声——一种甚至连他自己都在梦中听到过的声音。 “房东没说,这种超自然的东西也不好和警察多讲。”西园寺回答。 “也是啊。不过结合若林在这里上吊,还真说不好是不是因为什么不干净的。”青木抬头看着房梁。 长谷川顺着青木的目光也看向房梁,“上吊的地方就在这里吧?” “对,尸体吊在正中的房梁上。”西园寺抬手指了指,“绳子已经取下了。旁边那架楼梯,是房东用来修灯泡的工具,案发后已经还回去了。” 房梁上留了道深深的绳索痕迹。 长谷川发现地下室的地面很潮湿,但平整光洁,没有鞋印,也没有多余的杂物。 这里的确和青木说的一样,一丝感情色彩都没有,他想不通为什么若林要在这里自杀。 “这地下室……还真是……”长谷川没把话说完,只是继续观察这个冷漠而压抑的空间。 青木皱了皱眉:“房东没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西园寺摇头:“没注意到什么。只是说27号来打扫的时候,几乎没什么要打扫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垃圾一点都没有,这种客人很少见,房间几乎没用过一样,只是浴室……” 长谷川问:“浴室怎么了?” “有点味道。”西园寺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过会上去看看吧,您一看就知道。” 青木冷笑一声:“没有挣扎,没有遗书,这家伙的动作真是利索得很,干净得让人发毛。” 注1:渤海国,7世纪末至10世纪初在中国东北、朝鲜半岛北部和俄罗斯远东地区存在的一个多民族古代国家。它由高句丽遗民和靺鞨人建立,以农业和渔猎经济为基础,同时发展贸易,积极与唐朝、日本等国进行文化和经济交流,被称为“海东盛国”。 第83章 请叫我杰米 回到起居室后,西园寺领着两人走向浴室。不同于日式的家庭浴室,这里装有一个洋式的大浴缸。 刚一推开门,长谷川就被一股奇异的腥臭迎面击中。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这股气味既不同于常见的潮湿霉味,也不似地下室里刺鼻的海腥气,更像是腐烂的深海鱼与某种化学腐蚀交织而成的恶臭,侵入鼻腔后久久挥之不去。 “这气味……”长谷川站在门口,回忆起在若林家时闻到过的同样气味。 青木跟在他后面,皱起眉,伸手捂住了鼻子:“尸体都吊在地下室呢,怎么会有这种味道?八成是排水系统出问题了。” 西园寺跟着补充:“我来的时候也觉得味道和尸体有关,可找了半天,啥都没发现。这地方打扫得这么干净,看不出问题啊。” 长谷川的目光落在浴缸上。浴缸内壁光洁如新,没有一丝污渍,甚至反射出天花板的灯光。可越是干净,他心里越是不安。那种不协调感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脑海里,让人抓不住却又难以忽视。 “可能真的是下水道问题吧。”长谷川随口说道,语气却没什么说服力。 青木扫了他一眼,没有拆穿。他也明白对于刑警来说,把关键情报掌握在自己手中是一种本能。 在浴室停留片刻后,三人又去搜查两间卧室这些房间和起居室,一无所获,而且和若林家的情形如出一辙,这里整洁得有些过分过分。 当三人准备离开时,青木转身对西园寺交代:“锁好门就可以了,明天不用再来这里看守。” 西园寺一愣,随后满脸欣喜,连连点头:“谢谢啊,青木先生,新年第二天还能休息,太难得了。” 长谷川正要离开,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关于失踪的若林的母亲若林庆子,她资料我有发过来,有没有展开过搜索?” “海岸附近都找了,没找到,这里海流很急。这大过年的人手也不足。”青木回答,“不过本部找海上保安厅来帮忙了。” “长谷川先生也觉得若林是带着母亲自杀啊。”西园寺有些不太理解,如果是自杀,为什么长谷川特地从m县特地跑过来勘查现场。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可问题是如果若林受不了患病的母亲,想找一个度假地一起自杀,可为什么这里只有若林的尸体?只能有一个解释,若林把他母亲推下了海。” 长谷川没有说若林还牵扯到其他案件,当然更不好说自己和须贺的“交易”。 “可问题又来了,为什么若林不一起跳海自杀,而要回到民宿,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青木赞同地说。 西园寺叹了口气:“自杀总比他杀好,虽然写的报告书也不见得少,不过至少可以结案。” 这句话让长谷川和青木都愣了一下,两人转头看向西园寺,神情复杂。 西园寺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歉:“十分对不起,不该这样说。” 气氛有些沉闷。长谷川没有多言,跟着青木上了车,他还需要去能贺警署查看若林的遗物。 车上,两人沉默了许久,青木率先开口:“其实,也不能怪西园寺那样说。” “没事,我能理解。换作是我,可能也会那么想。”长谷川语气平静。 青木轻笑了一声,像是在感慨:“长谷川先生,其实我觉得,刑警是世界上最轻松的工作。” “这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刑警只要追着猎物就行,不用管其他的,是不是?”。 长谷川点点头:“的确如此。共情会干扰判断,专注于追捕才是正道。” “没错。过于同情受害者,或者憎恨罪犯,最后只会让自己陷进去。”青木感慨着,手握方向盘的动作多了几分随意。 下午两点,二人抵达能贺警署。和m县警本部一样,这里也只剩下少数留守人员,连鉴识课的同事也只有一人值班。 若林光司的遗物被整齐地摆在桌上:一个装着五十万日元的信封,是写给房东的;他的手机;以及一把车钥匙。 长谷川拿起若林的手机,发现还有电,还没有设置密码。 然而,手机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常用的app都没有。 “死者生前把手机格式化了,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青木分析道,“大概是为了隐藏身份?” “但他的指纹一查不就知道了?若林有前科,这行为确实奇怪。” “对了,鉴识课的值班同事刚才给了我这个。” 青木扬了扬手中的一张a4纸,上面是若林的通话记录。 “全是同一个号码通话?”长谷川接过纸,指着那一串数字问道,“这个区号是……英国的?” 一阵兴奋涌上心头,长谷川心跳加速。他想起了那个“无名死者”——英国人“约翰·史密斯”,难道这号码会和那个“史密斯夫人”有关? 当他调出之前记录的号码一比对,却发现并不相符。 但他没有放弃,直接拨打了通话记录里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却没有人先开口。 两边僵持了约二十秒,长谷川率先用英语打破沉默:“我是日本警方的长谷川,请问您是哪位?” “日本警方?请问找我有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磁性的男中音,带着一些口音,不是英式口音。 “您认识若林光司吗?” “认识。发生什么事了?” “他死了。” “真是不幸啊。”对方的语气一点都不有意外,也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就和棒读的声优一样。 “请问您怎么称呼?” “请叫我杰米,长谷川警官。” “杰米,请问您和若林光司是什么关系?” “他通过ebay卖给我一些手稿。”杰米回答得十分干脆。 “什么样的手稿?” “日本战国末期到江户时代,欧洲人在日本遗留下来的文稿。” “里面都是什么内容?” “额,大部分是荷兰语的……我还得找人翻译呢。”杰米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打哈哈。 “原来如此。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吗?” “没有了,长谷川警官。如果有需要,请随时联系我。” 对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长谷川将通话内容转述给青木,后者沉思片刻,低声说道:“这个外国人可能早就知道若林是自杀了。” “你也这么想?” “是啊。你告诉他若林死了,他连问都没问是怎么死的。这种反应太不正常了。” “我也觉得这个杰米知道得比他说出来的更多,也许他知道若林到底是为什么自杀的。”长谷川若有所思。 青木瞥了长谷川一眼:“你不是说若林受不了照顾母亲的压力,杀了她后再自杀吗?” “也许吧……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长谷川揉了揉眉心,“有些事情,未免也太巧了。” 第84章 能登半岛大地震 “附近没有发现若林的车?”长谷川公平的目光落在证物袋里的智能车钥匙上。 青木阳介靠在桌边,耸了耸肩:“没有。内海町这地方,外来的车一出现,尤其是这种冬季寂静的日子,肯定会引人注意,可我们什么也没找到。” “若林如果是带着母亲一起来,应该是开车来的吧?一个认知障碍的老人,换乘电车并不现实。” “找到若林名下的车牌号倒是不难,可要追查车停在哪儿……”青木拖长了音,“这就麻烦了。” “不能动用n系统?”(注1) 青木轻笑了一声,摊开双手:“长谷川先生,n系统可是有严格使用限制的,得有明确的证据支持才行。光凭这把钥匙,我们还达不到立案的标准。” 他顿了顿,像是补充似的说道:“不过,我可以让交通课的同事注意一下相关的车牌信息,或许会有点线索。” “找到车就好。车辆里可能会有关于若林母亲的线索,比如她最后的行踪。” 青木无奈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长谷川先生,你还真是执着啊。不过我们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搞清楚吧。” “若林的遗体现在在哪儿?”长谷川突然问道,似乎想要换个话题。 “k市警察医院的太平间。不过嘛……今天可能不太方便。新年假期,人手本来就不足。” “嗯,也对。”长谷川点点头,接着问:“不过你见过遗体吧?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青木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凑近了一些,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和普通上吊自杀的死者没什么太大区别,不过……”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吊长谷川的胃口,“那家伙有一头红发。” “红发?”长谷川愣了一下,随后问:“是染的吗?” 青木摇了摇头,表情忽然认真了几分:“不像是染的。发根的颜色看起来是天生的红发。不过,他的发根还有些金色的痕迹,估计平时喜欢染成金发。” “天生的红发……” 长谷川脑海中,几个月前那个“无名死者”的案子浮现出来。约翰·史密斯——一个神秘的英国人,也是天生红发。若林与英国号码的通话记录、那个叫杰米的男人……所有这些零碎的线索仿佛在逐渐拼凑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两人商量后,决定明天一早再去k市警察医院。 警署大厅,正准备送长谷川出门。 “长谷川先生,住处预定好了吗?”青木随口问道。 “还没有,我准备随便找个地方。” “难得来i县,不如找个温泉旅馆住下,至少新年的心情不会太糟。”青木笑着建议。 “可是我们课长只批准8000日元以下的住宿费报销。”长谷川摇摇头。 “没事儿,我知道一家7000日元的温泉旅馆。”青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长谷川。 名片上写着“温泉旅馆【苇船馆】”。(注2)长谷川接过名片,低头看了一眼,心里不禁一动,这名字还真有点“蛭子”的意味。 “那就多谢了。”他举起名片向青木致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娇柔却略显不耐烦的声音。 “恕我直言,我可以走了吗?” “还不行,需要进去做个笔录。”门边的西园寺正在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对峙。 那名女子戴着一顶米白色的绒线帽,身穿厚实的短款羽绒服,搭配一条格纹围巾和毛绒手套,脚上一双雪地靴显得俏皮可爱,一身典型的冬日保暖装扮。 她的双颊因寒冷而微微泛红,整个人看起来与她严肃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 长谷川愣住了。他盯着那张脸看了好几秒,才终于认出眼前的人是宗像志麻——那个曾到县警本部递交过蠕虫报告的研究员。 “宗像小姐?”他试探着开口。 “啊,长谷川先生!您怎么在这里?”志麻一脸惊讶。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青木看向西园寺,随口问道:“这位小姐怎么了,犯了什么事?” 西园寺立刻站直,像是在接受点名报告:“她试图擅自进入青之冢的发掘现场,疑似是光琉会的信者,所以就请她来这里做笔录。” 宗像志麻闻言立刻反驳,语速飞快:“恕我直言,我哪里像可疑宗教的信徒了!我说了,我是赤牟大学的研究员,是来做田野调查的。” “宗像小姐,那地方是私有地……您不是科考队成员,不能擅自进入。”西园寺面对她有些无可奈何。 青木则转头看向长谷川:“你朋友?” “呃……算是认识吧。”长谷川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些犹豫。 “原来如此。”青木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西园寺,这位小姐是长谷川先生的朋友,今天新年第一天,就这么算了吧。”青木挥了挥手,像是在打圆场。 西园寺犹豫了一下,最终立正敬礼:“是!” “等一下,我和她没那么熟,该怎么办程序还是要走的。”长谷川不想惹麻烦,急忙否认。 “喂!长谷川公平,你怎么这样对朋友!”志麻顿时跳了起来,连敬语都省略了。 “我们只见过一面,最多算半个熟人。”长谷川也毫不退让。 西园寺在一旁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木终于看够了这场“闹剧”,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今天新年第一天,大家别闹了。宗像小姐,只要您保证不再偷偷闯入发掘现场,这件事就算了。” “我可不敢保证。”志麻气鼓鼓地回答。 “喂,口头上保证一下不就完了。”长谷川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眼前的女人实在是难缠。 “你不懂,那地方对藤田老师很重要……啊!”志麻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嘴,显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 “藤田?藤田君江副教授?”长谷川听到了关键词,激动了起来,“喂!那地方到底有什么?” 话音未落,所有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急促的电子警报声。 “pi-po pi-po pi-po——” 长谷川没当回事,自从311地震以来,这类小余震太常见了,2-3级地震不用放眼里,况且自己现在在警署,算本地最坚固的建筑之一。 “震度5……震源能登半岛,震度7。”青木盯着手机屏幕,一字一句地念出消息。 话还没说完,地底深处的震动传来,如同一波波巨浪,瞬间将整个警署笼罩在强烈的晃动中。 桌上的文件纷纷滑落,柜子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天花板上的吊灯剧烈晃动。 警署门外停着的车辆也因震动触发了报警系统,鸣笛声此起彼伏。 青木迅速抓住最近的墙角,招呼道:“快!找地方蹲下,保护好自己!” “啊!” 宗像志麻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就被长谷川一把拉到墙角,用手护住她的头…… 注1:n系统,日本的一种车牌自动识别系统,全称为“全国自动车牌识别系统”(全国自动车ナンバー自动読取装置)。该系统通过安装在主要道路上的摄像头,自动读取经过车辆的车牌信息,用于追踪违法车辆或搜寻嫌疑车辆。 注2:苇船与蛭子(ひるこ)的诞生有着直接关联。根据《古事记》,创世神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因最初的结合不当,生下了一个不健全的孩子蛭子。由于蛭子无法正常成长,他们将他放在苇船中,任其漂流于大海。 第85章 震动的山 地球的震动终于停下,废墟中弥漫着沉闷的尘土味。林辰艰难地撑起身子。 “须贺,你还活着吗?”外面传来【假正经】的声音,语气里透着焦急和担忧。 【大众脸】低声哼了一声,带着痛楚回应:“还……活着。” 【假正经】松了一口气,立刻回头喊道:“快进来帮忙!须贺压在房梁下面了!” 林辰抬眼看去,【大众脸】,也就是【假正经】口中的须贺,他的左臂被房梁死死压住,虽然房子不大房梁也没多粗,但对人类而言已经是要命的重量了,须贺脸色因为剧痛而显得苍白。他的右手艰难地撑在地上,整个人几乎瘫软。 他隐约记得刚才一瞬间自己被【假正经】推开,如果不是那样被压着的就是自己。 【假正经】立刻蹲下,用力想将房梁抬起,可那沉重的木头纹丝不动。 林辰犹豫了片刻,最终咬牙走了过去:“我来帮你。” 两人合力试图将房梁挪开,但每一寸的移动都带来刺耳的摩擦声。 须贺的额头渗出冷汗,咬着牙一声不吭。 “再用点力!”【假正经】吼了一句。林辰紧绷着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让房梁倾斜了一些。 【假正经】趁机抓住须贺的肩膀,将他一点点拉了出来。 须贺的手臂肿胀得厉害,手肘以下已经完全无法动弹。【假正经】小心地解开他的衣袖,用随身携带的急救包为他简单包扎,手法虽然笨拙,却足够稳妥。 “谢了……”须贺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的神情因为虚弱而有些涣散。 “别说话了,等会儿带你去医院。”【假正经】拍了拍他的肩膀,尽量安抚道。 林辰退后了几步,揉着酸痛的手臂,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康威原本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康威先生……”林辰小声叫了一句,环顾四周,终于在废墟的另一侧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那是康威,他正朝村子外围跑去,动作急促而决绝。 林辰怔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咬着嘴唇,低头看了看须贺和【假正经】。两人都忙着处理须贺的伤势,显然没注意到康威已经离开。 你要做什么?林辰的脑海里瞬间被无数问题淹没。他看向【假正经】和须贺,又看向康威远去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挣扎与矛盾。 警察在危机中救了他,可康威的自私与抛弃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林辰努力压下害怕与内疚,最终下定了决心。他不想被丢下,孤零零地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对不起……”林辰低声道,像是在对救了他的须贺,又像是在对自己。 趁【假正经】和须贺忙着包扎的间隙,林辰压低身体,悄悄绕过塌陷的房屋,朝康威跑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脚下的道路坑坑洼洼,到处是散落的碎瓦和倒塌的木梁,每一步都让他小腿一震。他回头几次,确认没有人追来,这才加快了脚步。 林辰不停地呼喊,但前方的身影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依旧向远处跑去。 风从树林间穿过,带着冰冷的寒意,拍打在林辰的脸上,让他心中更添几分焦躁。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随时会从胸腔里跳出来。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很可能是错的。 他想回家。 太想了。 他希望能马上回到东京,搭上最快的航班,回到那片熟悉而踏实的大地。 半途而废的学业也好,冷漠疏远的父母也罢,那些都无所谓,他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片危险又诡异的土地。 可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 他追着前方的康威,像是在追着一根救命稻草。 为了钱? 对,是的! 康威是他的金主,只要找到马丁·伍德,他就能拿到那笔丰厚的报酬。 这笔钱可以改变他的生活,改变一切。 他一路上都这样说服自己。 但现在,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他之所以不顾一切地追着康威,是因为……他实在太想——太想读到《蛭子之渊》了。 不是打印件,不是复印件,而是马丁·伍德亲手书写的原稿。那些纸页上每一个字母、每一个标点,甚至拼错的单词,都让林辰深深着迷。 就和饥饿一样,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渴望。 他不知道为何原稿会有这样的力量,也不想知道。 他此刻唯一明白的,是必须制止康威的疯狂。 如果康威出事,他就再也看不到那些手稿了。 他拼命地追赶着,最终在一片树林前追上了康威。 康威正呆立在一个因地震而塌了一半的鸟居前。 鸟居上满是奇怪的符号,那些符号在林辰的眼中似乎有些熟悉。 他想起上课时见过类似的图案——象征原始深渊和淡水的古巴比伦神灵阿普苏(apsu),还有混沌与原始海洋的象征提亚马特(tiamat)。 这些象征不应该出现在日本的鸟居上,可它们此刻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赫然摆在眼前。 “康威先生!”林辰喘着粗气喊道,“您来这里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落在鸟居后塌了一半的神社拜殿上,那上面写着几个字——“事代神社”。 林辰猛然明白过来,康威在屋子里听到“事代神社”这个名字时,用手机查了地图,难怪他知道要来这里! “这里很危险,咱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林辰小心翼翼地劝道。 康威没有理他,依旧紧握着手中的公文包,目光死死地盯着神社境内的残垣断壁,最后锁定在一栋不起眼的低矮建筑上——“d村乡土资料馆”的字样依稀可辨。 “康威先生,那里很危险,我们也不急在这一时。”林辰拉住他试图劝阻。 “不,现在是最佳时机,马丁就在那里面。”康威一脸执着地说道,手指指向资料馆。 “那里?马丁·伍德在那里?”林辰惊愕地问。 这一次,他没有继续阻拦。如果伍德真的在资料馆里,他们必须尽快将他带出来。他和康威一同向资料馆走去。 林辰的手机突然响起急促的警报音。他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警报信息: “震度7级,海啸注意。” 五秒后,大地再次怒吼,震动如波涛般从脚下传来。 林辰几乎站不稳,全身摇摇欲坠。 他抬头看向康威,震惊地发现,康威竟然完全没有受到地震的影响,依旧大步向前,朝资料馆走去。 “康威!别进去!快把伍德叫出来!”林辰拼尽全力扑向康威,却摔倒在地,只抓到了康威的公文包。 “叫他出来?”康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林辰,眼中透着一丝失望,“林,你果然什么都不明白。马丁在蛭子之渊,资料馆只是入口。” “艾迪,别进去!”林辰大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这里是开阔地,安全。想想你要的手稿,你还想要它们吧!活着才能找到啊!” “手稿?”康威低头看了看林辰,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如果你想要它们,就在包里。林,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我甚至都没给皮克曼看过。”他停顿了一下,“带回去看吧,你该感到光荣。你是地球上除了我以外第二个看到它的人,不过可惜,你没有它的血。” “艾迪!妈的,留下!别去!靠!靠!”林辰歇斯底里地吼道,已经忘了自己在用中文。 康威没有理会,反而加快脚步,消失在资料馆的阴影中。 就在这时,林辰感觉后脑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他的眼前一黑,随即失去了意识…… 第86章 你,没有资格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病房,柔和却刺眼。 林辰猛然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淡黄的灯光让他有些恍惚,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像一记重锤击在他还未清醒的意识上。 他试着抬手,却感到脑袋传来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灵魂被拉扯着要脱离身体。 他缓了一会儿,意识逐渐清晰,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额头缠着厚厚的绷带,胸口起伏得厉害,像刚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那些晦暗的记忆涌上心头——地震的轰鸣、须贺的呼喊、康威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有那扇门……那是他在梦里看到的门。 他梦见一条漆黑的路延伸在脚下,寒冷刺骨,仿佛直通深渊。康威拿着公文包缓缓向前走,最终停在一扇巨大的黑色门前。门上布满古怪的符号,如同某种异世的文字,深邃而不安。 林辰试图追上去,但康威冷冷地回头,将他一把推开,嘴里吐出一句话:“你,没有资格去蛭子之渊。” 梦境戛然而止,林辰大口喘息着,额头渗出冷汗。 他用力眨了眨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双人病房。另一张床是空的,床前站着三个人:【假正经】、邹师傅,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醒了。”【假正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还以为你小子再不醒过来,我得多跑几次医院呢。” 林辰勉强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这是……哪里?” “s市市民医院。”【假正经】走近几步,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你被救出来后昏迷了l两天,今天是3月13日。” “两天?”林辰皱起眉头,试图撑起身体,却被虚弱的四肢拖累,无力地倒回了床上。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游移,最终停在那个陌生男人身上。那人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秀美的五官透着明星般的光彩,一件米色羊毛大衣衬得他挺拔得体。 “哦,对了。”【假正经】注意到林辰的目光,随即指向年轻男人,“这位是忌部先生,他是个志愿者,也是发现你的人。” “发现……我?”林辰的记忆有些模糊。 那男人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你好,我是忌部明。当时我和同事在附近山林为了保护环境在清理垃圾,地震发生后跑回d村,发现你倒在一棵树下,头被断裂的树枝砸中。简单检查后,我叫了救援队。” 林辰一阵庆幸,虚弱地说道:“谢谢……” 忌部笑着摆摆手:“不用客气。医生说你脑震荡不算严重,但昏迷原因可能和过度疲劳或惊吓有关。不过现在醒了,就没大问题了。” 林辰点了点头,目光中却带着焦急:“康威先生呢?他……他怎么样了?”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假正经】的表情变得复杂,忌部的微笑也收敛了起来,邹师傅低头叹了口气。 “他失踪了。”【假正经】直视林辰,缓缓说道,“我们搜遍了神社的废墟,甚至附近的山林,都没有找到他的影子。” “什么?”林辰声音里透着不敢置信,“可是他就在我前面……我明明……” “我们知道。”【假正经】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我也希望能找到他,但现实是,康威并不在废墟中。” 林辰感到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喘不过气来。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康威消失前的背影,那扇门的符号仿佛也在他眼前晃动。 “他真的消失了……”林辰低声喃喃,失神地盯着病房的天花板,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摇摇欲坠。 “林,我们也觉得奇怪。”【假正经】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犹豫,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奇怪的不只是康威的失踪。你还记得我们曾怀疑康威是那个神秘的红发人吗?” 林辰差点脱口而出“马丁·伍德”的名字,还好他及时止住自己,只是点了点头。 “后来,我们把康威护照上的照片拿给目击者辨认,结果目击者一眼就否认了。”【假正经】皱了皱眉,继续说道,“他说当时那个红发外国人,长得更帅、更年轻。而且,似乎……”他停顿了一下,像是不知该如何继续。 “似乎什么?”林辰忍不住追问。 【假正经】有些难以启齿:“目击者是邻村青年团的成员,他当时开车,看到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的红发人,就顺便载了他一程,把他带到了d村。红发人在下车时对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尽快离开东北地区,去关西或者北海道都可以。’” 林辰愣住了,这个信息过于离奇。 忌部听到这个,眼睛瞪得比刚才更大,显然对这个细节感到意外。 “这太离谱了……难道那个人早就知道……”林辰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 他想起康威说过的那些令人费解的话,心中更加混乱。康威像是一团迷雾,无论怎么看,都始终无法看透。 就在这时,四人的手机同时响起警报音。 紧接着,地面轻轻震动了一下,林辰的病床微微晃了几下。 “还好,三级余震。”【假正经】看着手机说道,语气中透着些许庆幸。 “总之,目前只能继续寻找线索。”余震结束后,【假正经】站起身,拍了拍林辰的肩膀,“不过还是得谢谢你当时帮忙救了须贺。” “须贺先生怎么样了?”林辰急忙问道。 “没什么大碍。他在警察医院,手术很成功,只是需要些时间恢复。”【假正经】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还说你很勇敢。” 听到须贺没事,林辰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负担,但康威的事却让他的脑海始终无法平静。 “对了,这是你的包。”忌部站起身,将一个熟悉的公文包递到林辰面前。 “我以为会丢了呢,谢谢。”林辰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没有拆穿真相——这是康威的包,看着忌部把公文包放在床边。 【假正经】看了看手表,起身说道:“既然你醒了,我和忌部先生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林辰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开病房。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邹师傅陪着他。 他长舒了一口气,却感到胸口依然被疑惑和不安压得喘不过气来。 邹师傅随手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福岛第一核电站注水行动的新闻。 “哎哟,福岛离这里不远啊。我看啊,这小鬼子药丸。”邹师傅心不在焉地说。 林辰的目光被电视上的画面吸引住了。 核电站冒出的蒸汽,工作人员匆忙撤离的画面,让他一阵心悸。 他来日本几年,地震也经历过不少次,但这一次的规模之大、破坏之严重,远超他的想象。而现在,连核电站都受到了威胁。 他感到一阵不安,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我……我要给父母打电话。” 第87章 邹师傅的故事 林辰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去拿手机拨打父母的号码,却被邹师傅一把按回了病床。 “你这伤,别逞强了。”邹师傅无奈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林辰怔了一下,靠在床头,没有继续动作。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远处偶尔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在提醒着外界的混乱。 过去两天的灾难仿佛席卷了整个东日本。大地震的破坏力摧毁了m县沿海的大片区域,海啸如巨兽般吞没了城镇,连s市的机场也未能幸免,被汹涌的潮水彻底淹没。 公路和铁路全部中断,整个东北部地区几乎与外界隔绝,救援工作在混乱中举步维艰。 更糟糕的是,通讯基站在地震中遭到严重损毁。ntt和softbank的网络服务几乎瘫痪,加上大范围的电力中断,导致信息传播变得极为困难。 人们焦急地试图与亲人联系,但信号时断时续,拨通电话成了一种奢望。 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爆炸的风险尚未完全解除,外泄的可能性让人们惶惶不安。全世界的目光聚焦在这里,等待日本政府拿出应对措施,但各方信息零碎混乱,局势并未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林辰听着这些话,脑子里像嗡嗡作响,却没有在心里掀起丝毫波澜。 核电站泄漏又怎样?这个岛国的命运又与他何干? 他只想搞清楚康威是不是去了那个所谓的蛭子之渊。他只想赶快看看公文包里的手稿。 他很清楚,刚才所谓的“打电话给父母”,不过是他在努力扮演一个“正常人”而已。 对,正常人都会这么做。 林辰这样告诉自己。 “没想到这次地震这么厉害啊。”他顺着邹师傅的话说道,假装自己很在意的样子。 “对了,邹师傅,你的痛风怎么样了?” 邹师傅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不自然。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随后叹了口气:“林辰……其实有件事,我得跟你说实话。” 林辰疑惑地问:“什么事?” 邹师傅抬起头,脸上的愧疚显而易见:“我没有痛风,那天是我撒谎了。” “撒谎?”林辰愣住了,声音里透着不解,“为什么啊?” 邹师傅沉重地摇了摇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因为我不想和那个鬼佬去什么d村……我怕了,真的怕了。” “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邹师傅声音低沉,缓慢却清晰地复述着那段让人毛骨悚然的音节。 “林辰,这是那个英国佬录音笔里的声音,后来你听到过吗?” “没有。” “你小子运气还真好,你知道吗,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了。” 邹师傅坐下,靠在椅背上,开始了他的陈述。 “我跟你提过吧,我老家在东南沿海一个小村子。村子依山而建,一面靠着山脉的岩壁。” “几十年前,有一次台风过境,岩壁被吹开了一个洞,胆大的村民进去一看,发现里面竟然藏着一座小庙。” “那里面供着一尊‘菩萨’像。我那时候还小,也跟着大人进去凑热闹。可那个‘菩萨’,和咱们平时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人不安的画面。 “那坐着的‘菩萨’,怎么说呢,浑身肌肉虬结,就像现在那些肌肉猛男一样。他的脸却长得像个外鬼佬,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 “洞壁上还刻着许多奇怪的图案,内容都是一些像鱼又像人的怪物,他们怎么把女人从岸上抢到海岛上然后生下小怪物,又是怎么在这里造的这个的庙。我当时还小看到这个可吓坏了。” “后来,省里来了考古队,说那是东晋时期的遗迹,要好好保护。村里人很高兴,开始帮着清理洞穴,考古队还给村里人发工资呢。大家都觉得等搞出点名堂来,说不定村子能发展旅游业。” “可没多久,出事了。所有人都出事了。” “有些人……开始……开始变得不对劲。”邹师傅皱着眉,语气中透着隐隐的恐惧,“考古队的人和村民,开始一天到晚胡言乱语,身体莫名地抽搐发抖。有人突然发疯,冲进海里淹死;有人则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拼命跪拜那个‘菩萨’像,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词句。” “我亲眼看到邻居叔叔疯了一样冲向海滩然后被海浪卷走,那种场景……简直就像见了鬼一样。” “最后,还是省里派了人,把那个洞封了。” “可有些东西,是封不住的。那些疯了的人嘴里念叨的词句,我小时候也在梦里听见过。” “梦里我站在一扇黑色的大门前,门上满是奇怪的符号,像鱼又像人的那些东西。门后传来一种诡异的声音……‘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我本以为这么多年了再也不会听到那个声音,没想到,会在那英国佬的录音笔里听到,脑子一下就炸了。那东西太像……太像我小时候听到的了。我真的害怕,再跟着他出车会出事,只好装病。” 林辰低下头,陷入沉默。他能理解邹师傅的恐惧,毕竟自己也感受过那种诡异的氛围。 “对不起,林辰,我知道这样不仗义,但我是真的怕了。”邹师傅低声说道,像是在向林辰认罪。 “没关系,师傅。”林辰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违心地说“我能理解。换作是我,也会害怕。” 邹师傅走后,病房里只剩下林辰一个人。 他躺在床上,看着病床边那个熟悉的公文包。康威的包,似乎带着某种磁力,一直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伸手将包拉到身前,打开了它。里面装着厚厚的一叠手稿。 手稿分为两部分,前面是打印稿,后面则是马丁的亲笔手写稿。 打印稿的内容让人费解,像是日记和随笔的混合体,东一句西一句,夹杂着许多暗示和隐喻。 而手写稿则不同,字迹潦草但充满力量,尤其是提到“蛭子之渊”的部分,描述得极为细致,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林辰越读越觉得脑袋发胀,耳边似乎回荡起低低的嗡鸣声…… 第88章 漫长的告别 林辰缓缓放下手中的稿子,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 然而,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像藤蔓般攀附在他的思维中,越是努力驱散,越是缠绕得紧密。 邹师傅描述的隐秘洞穴、异形雕像、低语咒语,和手稿中描绘的景象虽然细节迥异,却散发着同样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那是一种绝非言语能够形容的东西。 他看过小说、电影中众多恐怖的世界,尽管其中不乏晦暗不堪、可也绝不是真空一般的“虚无”。 遗憾的是手稿中体现出来的恶意,却是一种“虚无”。 林辰不明白,马丁·伍德为什么要写出这些东西。他那潦草的龙飞凤舞般字体、充满破碎感的断句、频繁出错的拼写,让这些文字变得更像某种异类的符号。它们一字一句,像针刺一般放大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恶意。 无形力量逼迫着林辰继续阅读。 他试图用理性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部小说罢了。 可越是这样,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却越是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拉扯着。他的眼前的文字变得模糊不清,耳边似乎传来隐约的低语,那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扎扎斯,扎扎斯……” 视野突然变得空洞而模糊。 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是马丁·伍德让他看到的“蛭子之渊”。 深渊之中,一切都无比清晰。 被诅咒的血脉在祖先身上流动; 污秽邪恶的人鱼用利爪撕裂躯体; 还有蠕虫……无穷无尽的蠕虫。 蠕虫爬上他的身体,啃噬着他的血肉。 他的灵魂发出尖叫着告诉自己,那是幻觉,可他依然感到疼痛,感到皮肤被撕裂,血管被啃噬。 人鱼的利爪贯穿了他的胸膛,他看着无数扭曲的血管从那怪物的口中伸出,钻进自己的心脏,将污秽而肮脏的血液注入他的身体。 林辰瞪大双眼,浑身颤抖,却无力挣脱。 他的父母、酬劳、学位、人生的奋斗目标……那些他曾经珍视的东西,顷刻间变得毫无意义。甚至整个宇宙本身,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只是单纯地“看”。 马丁·伍德让他看到的“蛭子之渊”。 恐惧和绝望在此刻也已经无从谈起,因为连那些都已经不复存在。 他的意识完全沉浸在这些文字织成的深渊中。 “滴滴滴——” 一阵尖锐的声响打破了幻象。 林辰的手剧烈地抽搐,碰到了床边的呼叫器。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何时开始浑身痉挛,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仿佛要炸裂。 散乱的手稿铺满了地板,凌乱的纸张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片白色的残骸。 门被迅速推开,护士率先冲了进来。 林辰的眼睛瞪得圆睁,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天花板。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在试图呼吸,却只能发出低沉的喘息声。他的手指僵硬如铁,扭曲地攥成奇异的形状,仿佛死死抓着某种无形的东西,怎么也不肯松开。 医生紧随其后冲了进来。他迅速低头查看林辰的状态:“可能是癫痫发作,准备镇静剂!” 护士动作利落,迅速抽取针剂,将药物推入林辰的静脉。 林辰的剧烈抽搐随着药物的进入逐渐缓和下来,身体慢慢地软了下去,仿佛终于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 “呼吸稍微稳定了。”医生观察了一会儿,低声说道,“继续监测。如果再发作,追加镇静。” 护士将湿毛巾敷在林辰的额头上,轻柔地安抚道:“没事了,放轻松,深呼吸。” 可药物的平静似乎只作用在他的身体上。他的脑海依然燃烧着那些疯狂的画面,那些文字在视线中明灭不定,像恶意的符咒。 恶毒的低语撕扯着他的意识,无法挣脱。 终于他睁着的眼睛看到护士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捡起那些散乱的手稿。 那熟悉的纸张被一双白皙的手小心地拾起,直到整齐地放回公文包,最终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这时林辰的意识才逐渐被一种麻痹的平静覆盖…… 随后的两天里,林辰学乖了,除了拜托护士帮他影印手稿外,再也没有触碰过那些纸张。他将它们锁在公文包里,不再直视。 即使心中隐隐作痛,仿佛舍弃了某种意义非凡的秘密,他也不愿再去揭开。 白天电视上不断循环播着大船渡市被海啸吞没的画面,镜头中,潮水如猛兽般咆哮着吞噬城镇,巨大的垃圾堆和船只被冲进街道,又被回流卷走。 人们的哭喊,呼救,还有空旷的废墟和黑色的海水,铺满了每一帧画面。 可林辰只是麻木地看着,觉得那些画面隔着一层玻璃,与自己的经历毫无关联。 他没有任何实感,那些惨烈场景只是某种抽象的存在,无法真正触动他。 直到出院前一夜,安静的病房被一场莫名的压迫感笼罩。 林辰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努力闭上眼睛,却觉得胸口渐渐变得沉重,呼吸也愈发急促。 空气仿佛凝固,他猛地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全身无法动弹。 鬼压床。 他的大脑清醒得可怕,但身体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 他想喊,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试图转动手指,但每一根神经都像被牢牢钉住。 突然,一道黑影出现在床前。黑影缓缓靠近,他的呼吸更加急促,心跳像擂鼓般剧烈。 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艾迪.康威。 “康……康威先生!”林辰的喉咙涌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康威站在床边,他身上穿着一套明显属于30年代风格的西装:深灰色的双排扣外套微微泛旧,袖口和衣领处隐约可见磨损的痕迹;搭配白色衬衫和深蓝色领带,胸前还别着一块古老的怀表,链条从外套的口袋垂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更奇怪的是,他凌乱的红发中竟然混杂着无数白色条状凸起,那些东西缓缓蠕动,如同活物。 林辰盯着那些白色条状凸起,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他想扭头,却无法挪动分毫。 “林,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他的目光幽深而冷漠,疲惫的笑容挂在嘴角,既像怜悯,又像讽刺。 “我去了该去的地方——蛭子之渊。” 林辰瞪大眼睛,心中充满疑问。他拼命想问康威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依然被无形的力量压制,无法开口。 康威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微俯身,低声说道:“马丁在那儿。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林辰看着康威,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他现在才意识到康威从进入病房起说的并不是英语,也不是日语,而是标准到近乎诡异的普通话。 “你没有必要理解这一切,林。”康威直起身,声音越发低沉,“我感谢你,真的。你帮我找到了马丁,也让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但你注定无法明白。”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尖锐,带着一种疯狂的意味:“你知道吗?林,我现在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牛顿错了,爱因斯坦错了,霍金也错了。一切……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就是‘阿尔法’,也是‘欧米伽’。”康威的声音带着某种神圣的力量。(注1) 紧接着,他开始用不同的语言重复一句话:“一切都是虚无。扎扎斯,扎扎斯。” 法语、德语、俄语、西班牙语,甚至是拉丁语,每一种语言都像是咒语,在林辰的脑海中回荡。那些声音混杂交织,形成一首诡异的旋律,直击他的灵魂。 林辰的视野渐渐模糊,耳边充斥着“扎扎斯”的低语。他闭上眼,看到了一片深邃的黑暗,还有梦中反复出现的那扇门。 突然,康威止住了话语,拿起床边的公文包,从中取出了马丁.伍德的手稿。他低头看着林辰,嘴角扬起一抹复杂的笑容。 “从你的表情来看,你应该看过一些了,对吧,我的朋友。” “很遗憾,你没有血……到不了那里。”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宣判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不过,那些东西本来也不属于你。” 康威缓缓手稿收入其中。他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既然世俗的一切对我毫无意义,那你也会得到你应得的,还有我的歉意。” 林辰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发出声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康威转身,朝窗边走去。 月光下,康威的身影越发显得单薄。他轻轻推开窗户,红发与白色条状物在风中摇曳,像某种异界的生物。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的朋友。”康威留下一句话,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病房重新归于寂静。 林辰的身体猛地放松下来,他大口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 他挣扎着坐起身,拉开床边的公文包,发现里面的手稿果然消失了。 这不是梦。 他的目光被床头柜上的东西吸引——一叠英镑、日元,还有一张支票,金额是康威原本承诺的两倍。 林辰怔怔地盯着那张支票,脑海里回荡着康威最后的话:“你会明白的。” 可他什么都不明白。 他缓缓靠在床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2011年3月16日凌晨2点 注1:“我就是‘阿尔法’,也是‘欧米伽’。”出自《圣经·启示录》,其中“阿尔法”与“欧米伽”分别是希腊字母的首尾,象征开始与结束、起点与终点。这句话表达了神的全能与永恒,祂超越时间与空间,是创造万物的起源,也是终极归宿。 第89章 圣诞快乐,温斯罗普先生 2023年12月23日 “很高兴与你共事,温斯罗普。”巴克利.皮克曼与面前的年轻人握手后坐下。 温斯洛普微微点头。他看上去25岁左右,留着一头整齐金色的头发,身穿剪裁得体的西装,面露得体的微笑。 皮克曼不禁想起了艾迪.康威,曾经公司最得力的经纪人和《蛭子之渊》的版权所有者。 “嗯……我看过你的履历。” “什么?你也很喜欢马丁.伍德的书。” “真是可惜,如果艾迪还在这里你们能相处不错。” “你知道日本311大地震吧,倒霉的艾迪当时正在日本呢。” “嗯?后来?那时你还年轻大概不知道,日本陆沉、东京核辐射变异、天皇逃离、各种传言满天飞,2011年的春天所有的外国人都想离开日本,艾迪却打电话来说要在日本常驻。” “对啊,就是那个伍德在书里写的地方,什么s市。” “就是啊,我还能怎么样,版权在他手里,能出版就行了。随他去啦,反正版税也够艾迪吃喝不愁了。” “不错,那本书是卖得很好,所以爱好者和各种自媒体的人都去过那里。根据官方记录d村所有居民都因为地震都失踪了。” “这种情况很常见,现在还有很多那次地震的遇难者还是失踪状态呢。” “啊,你问书中提到的d村资料馆内的地下通道?那些吃流量的鬣狗当然去找过啦。就算海啸过去,地基什么的还在啦。”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啦,我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马丁.伍德是疯子,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你看过那部电影吧,叫什么来着,嗯,对,《美国精神病人》就是里面那种,不过怎么样都无所谓,书好卖就行。” “什么?你说《蛭子之渊》里缺少进入门后的章节?这个啊,艾迪当时说留白对宣传比较好,加上当时日本情况不明,能暗示伍德是杀人魔,那自然最好了,况且现在他还是失踪状态。” 皮克曼站起身来,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 听从医生建议,他减掉了70磅体重,也勉强挽回了妻子的部分好感。虽然两人仍然分居,但至少他们每周会约会一次。 相较于过去,皮克曼显得格外瘦削,那张宽大的椅子在此刻更显空旷。 “卡尔克萨联合经纪公司再次欢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帕尔玛。”他再次和温斯洛普握了手。 温斯洛普的手指冰冷,皮克曼心中莫名地一颤,但随即把这种感觉抛之脑后。 * 曾经属于艾迪.康威的办公室现在已经看不出以前的样子,在他之后又有过两任后继者。 空气中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旧书香气,与新装修的味道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温斯洛普推开桌上的文件,整理出一个空隙,将一个奇异的手提箱小心地置于其上。手提箱表面覆盖着一种不明动物的皮革,那皮革隐隐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仿佛在阴暗中透出微微的荧光。 箱子上刻有古老而扭曲的符号,像是某种失落文明的遗迹,令人不安。 熟练地打开手提箱后,温斯洛普拨通了电话。 只不过30秒,桑吉·帕尔玛便拿着一个标有国际邮件的信封出现在门口,脸上写满困惑。 “这是您的邮件,温斯洛普先生。” “啊,不客气,不过没想到您刚入职就有邮件到了。” 帕尔玛将邮件递给温斯洛普。 “您问康威先生?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过,我看到过财务最近还处理过他的账单。” “温斯洛普先生,谢谢,我也很高兴能与您共事。” 帕尔玛离开办公室时,温斯洛普拆开邮件,里面是几页散发着霉味的信纸。信纸泛黄,纸质厚重,边缘微微卷曲。 信的内容由荷兰语写成,当然这些文字对他来说毫不费力。信件内容如下: 致尊敬的威廉.亚当斯阁下(注1): 谨以此信向阁下致以问候,并恭喜您于日本获得德川大人的信任与领地。 此等殊荣实乃您忠诚与智慧的体现。 此刻,我深感后悔,不该执着于留驻夕见岛。 您早已察觉此地异样,不仅因此地居民多异色双瞳,亦非因彼等已皈依我主。 阁下可曾想象,彼等竟在小教堂树立鱼尾圣像。 虽说此地野蛮之人常将观音视作圣母玛丽亚,此事并不稀奇,然其所为远不止于此。 说来惭愧,我于荷兰家有贤妻及子嗣。可此地女子美丽令我难以抗拒,与其成婚,并育有一子。除我之外,亦用异乡男子居于夕见岛,皆为此地女子所惑。 初时,我频繁梦回尼德兰故土,梦境真实可怖,而及门外之景象,我词汇贫乏,难以形容,唯有《启示录》中所描绘之景可与之匹敌。 几经此梦后,我将梦告知于此地妻子,她言岛上众人皆做此梦,至受礼之日之后,梦境自止。 然我自不愿受礼为异教徒。 至受礼之日,我不能自已,唯有接受其亵渎之物入于身,并与其狂欢作乐。 慈爱号遭扣留后,我与阁下于此污秽岛国见证诸多恐怖之事,诸如死而复生之农夫,燃烧车轮中之人头,以及那些闪亮而邪恶之石(注2)。 然务必信我,吾友,此等异象较之于仪式中所见可怖之物,不值一提。 异教徒们竟效仿圣餐之礼,将某亵渎之物钉于十字架,生啖其血肉,吾妻将其抹于身,与我同寝…… 此等野蛮人意图借仪式之力前往梦境中所见之地……蛭子之渊。 我深陷其中,谨以此敬告于阁下,愿上帝宽恕我。唯有一事需托付于您,此信由森宗意轩送至阁下手中。此公虽为浪人,然略通荷兰语,值得信赖(注3)。 同行之幼童为吾子。 倘若您有幸返家,务必携吾子同行。 我已无法摆脱此物,吾子或尚有机会。 若无法成行,亦不可将此子留于夕见岛。 再次感谢您,愿上帝之庇佑常伴阁下,助您重返英格兰。 阿德里安.德.弗里斯 1605年1月 温斯洛普看完信后,嘴角微微扬起,吹了声口哨,表情就像一只刚吞下金丝雀的猫。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提箱,从中取出几张稿纸,将信的内容一字一句抄录下来。 抄录完毕后,他将信件放入手提箱内,接着按下桌上的内线键,叫来了帕尔玛。 帕尔玛很快赶到,看着温斯洛普递过来的稿纸,脸上写满疑惑:“又是发国际邮件?”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这个新入职的温斯洛普弄得摸不着头脑。 “好的,我马上就去办。圣诞快乐,温斯洛普先生。” “桑吉,我的朋友,我说过请叫我杰米。”温斯洛普开口道。 “好的,杰米。” 帕尔玛离开时,心中不免涌起一阵不安。 也许是因为杰米.温斯洛普那如同被剥了皮的橘子般的笑容,或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让人眩晕的光芒。 帕尔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温斯洛普正在桌前忙碌与常人无异…… 注1:威廉.亚当斯,即三浦安针。 注2:详见游戏《仁王》 注3:森宗易轩 详见小说《魔界转生》 第90章 shin give and take “我说了,这绝对不行!”宗像志麻双手抱胸,气鼓鼓地站在柜台旁,语气快要炸开。 苇船馆的玄关内,昏暗的灯光透过旧式吊灯洒在地板上,光线模糊得像是被时间磨掉了棱角。木制地板散发出微微的霉味,上面还有几道凌乱的泥脚印,似乎刚有人带着泥水匆匆进出。 “我也不能接受,这不太好。”长谷川公平平静地说道,虽然语气没有志麻那么激烈,但态度同样坚决。 苇船馆的老板娘是个60多岁的妇人,穿着朴素的和服,头发有些散乱,但脸上带着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她嗓音嘶哑却中气十足。 “嗨!别这么讲究,都是年轻人,这里的房间很宽敞,有什么不可以的?” “恕我直言!宽敞不是重点!”志麻啪的一声把双手按在柜台上,气得脸颊微红,“重点是我们两个不熟,却要住同一间房!一间!您能理解吗?” 长谷川站在一旁,没有出声。他已经问过市内其他地方的情况,结果全是客满。 志麻转头瞪了他一眼:“喂,你就不能帮我说句话?” 长谷川咳嗽了一声:“嗯……我觉得我们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比如……”话没说完,老板娘已经摆摆手打断了。 “别磨磨唧唧的。”她拍了拍柜台,带着几分不耐,“地震把公路和铁道全都断了,现在周围根本没别的地方能住。你们要是不住这儿,那就去临时避难所吧。我们这里只有榻榻米,你们一人一边,互不干扰不就行了?” 志麻张嘴还想反驳,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寒风灌了进来。 “哟,争吵得这么热闹呢?”青木阳介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尘土气息。 “妈,这袋衣服洗干净了吗?”青木随手把塑料袋扔在柜台上,语气随意得像在家里。 “早就准备好了。”老板娘从柜台后拿出一袋干净的衣物递给青木,“赶紧换了就去忙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回来一趟。” “你家?”长谷川终于反应过来,目光在青木和老板娘之间扫了一圈,“这家旅馆是你家开的?” 青木点点头,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啊。结婚前我住这里,后来不是‘被退货’了吗?又回来了。” “喂!”志麻瞪着他,语气满是不可置信,“亏你之前还把这地方夸得像五星级温泉旅馆!” 青木耸耸肩,一脸无辜:“现在非常时期,这里难道不是五星级酒店吗?宗像小姐,你要是觉得苇船馆不好,那临时避难所随时欢迎你。” 志麻一时语塞,气鼓鼓地转过头。 “行了行了。”青木笑着摆摆手,“安心吧,这里饭菜不错,这点我可以保证。你们吃了晚饭,心情一定会好起来的。” 说完,他提着衣物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青木说得没错,现在有地方住是不错了。 晚餐时,也许是菜品真的不错,志麻的心情好了,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房间如老板娘所说,很宽敞,没有床,只有铺在榻榻米上的两床被褥。 晚上八点,房子晃了几下后,手机又发出警报,还好3级余震。 房间的灯却忽然闪了两下,随即彻底熄灭了。 “停电了?”志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安和烦躁。 长谷川摸索着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将光束对向门外,昏暗的走廊除了黑暗,只剩下风的低语和偶尔墙壁轻微的震颤。 “看来是这样,地震后停电也不奇怪。” “这地方本来就够破的,现在还停电,真是……”志麻坐在被褥旁,双手抱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完全没了音。 长谷川没有接话,只是钻进被褥。窗外传来隐隐的风声,地板下偶尔震动,余震的低鸣像在提醒他们,这片土地仍然未平静。 他翻来覆去,脑海中尽是若林、藤田,以及那些凌乱又诡异的线索。 三十分钟后,长谷川终于忍不住偏头看向志麻那一端的榻榻米,试探着开口:“宗像小姐,睡着了吗?” 对面的被褥微微动了下,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还没,余震还没停,怎么睡得着?” 长谷川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遗址不会和藤田副教授的死有什么关系吧?” 志麻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疲倦:“你不是警察吗,怎么反过来问我?” “藤田女士曾经装扮成‘潮来’的事,你知道吗?”长谷川直接抛出了一个信息。 志麻的身体僵了一下,仿佛被震住了。 片刻后,她低声说道:“藤田老师的母系家族确实有‘潮来’的血统。她的装扮……可能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吧。”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她很少谈起家族的事情,我也只知道一些片段。” “她曾在阴须磨海岸穿着潮来的装束阻止施工,你知道吧?” “是的,你们送来的蠕虫也是在那里发现的……” “还有那具古怪的尸体。” “你不会怀疑藤田老师吧?这……不可能。”志麻语气有些急促。 “我没有怀疑藤田副教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的死和光琉会脱不了干系。” 志麻愣住了,黑暗中她的表情难以辨清:“原来……原来你也这么想。” 长谷川缓缓坐起身来,对着志麻的方向:“藤田女士死前装扮成‘潮来’,遗体上也有相应的痕迹。我怀疑她的行动可能妨碍了光琉会的某些计划,才会遭遇不测。” 志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在消化这句话背后的分量。许久之后,她轻声说道:“藤田老师最后调查的地方,就是青之冢的地下寺庙遗迹……” 或许是白天青木那句“刑警是世界上最简单的工作”的话触动了长谷川。 他沉思片刻,将藤田君江的死亡现场、犯人——油管主播奏真与光琉会的关联、若林、约翰.史密斯的失踪,与光琉会的资助一一串联起来。 这些看似散乱的线索,实际上可能围绕着一个未被揭开的核心。 他将自己的推理一一告诉了志麻。 “等等……信息量有点大。”志麻揉了揉太阳穴,从包里掏出手机和纸笔,打开手机的照明,认真地记下每一条信息。她边写边低声念叨:“藤田老师、光琉会、青之冢……” 写着写着,她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语气带着几分犹豫:“恕我直言,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些情报……对你们来说应该很机密吧。” 长谷川轻轻笑了笑:“我记得你曾说过‘give and take’,所以我要先展示我的诚意。” 志麻咬了咬嘴唇,放下笔,“其实……藤田老师最后调查的地方,就是青之冢,而光琉会正是这次田野调查的主要资助者。” 第91章 无形之神 “藤田副教授最后来过这里田野调查,是受光琉会的委托吗?”长谷川问。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县警本部时,她明明说藤田是去恐山考察的。她当时,果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吧。 这时电力恢复了,屋子又亮了起来,但两人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当然不是,这是老师自己的课题,光琉会只是自主而已。”志麻依然低头做着笔记。“她研究的是‘蛭子信仰’起源于外来的假说。” “外来的假说?”长谷川皱了皱眉,“你是说,蛭子的起源,不在日本?” “没错。你知道蛭子最早出现在文献上是什么时候吗?”志麻稍稍压低声音,像是在考长谷川的反应。 “《古事记》?”长谷川不确定地答道。 “yes!在《古事记》中,蛭子是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所生的第一位神明,你记得里面蛭子的写法吗?” “嗯……是‘虫’字旁加‘至’。” “yes!”志麻的声音忽然轻快起来,“可是,假名‘ヒルコ’(hiruko),不光可以写成‘蛭子’,也可以写成别的汉字,比如——‘昼子’。” “昼子?”长谷川愣了一下,下意识重复,“日之子?太阳神是天照大神……那岂不是。” “no,长谷川先生!三贵子,你知道吧?” “三贵子?当然知道。”长谷川点点头,“是伊邪那岐在黄泉归来后,洗净身体诞下的三位神明,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注1) “嗯,很好,那你不觉得,他们的命名方式和‘昼子’完全不同吗?”志麻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长谷川认真想了想,“蛭子、天照、月读、须佐之男……好像确实如此。” “对吧?不仅如此,三贵子是完整的人形神明,而蛭子,全身无骨,怎么看都不像是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的孩子,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孩子。” “等等,你的意思是……”长谷川迟疑了一下,隐隐觉得志麻接下来的话会颠覆常识,“藤田副教授认为,蛭子不是由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所生?” “yes and no。”志麻语气开始变得认真。“你想想看,古代先民对太阳有一种普遍的理解:太阳的孩子,是星星。‘日之子’,指的就是来自星空的孩子。” “来自星空的孩子?”长谷川深吸了一口气。 “某个域外的神只,通过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以某种方式‘受胎’诞生出的存在!”志麻的语气带着些许神秘感,“而且——”她拖长了尾音,“所有的记载都没有描述蛭子的具体样貌。你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有点……那是为什么?”长谷川忍不住问。 “因为蛭子根本就没有形体!或者说,在现世无法看到它的形体!”志麻一字一顿,眼中充满了炽热的光。 “所以它被抛弃了……” “yes!但这不是蛭子被抛弃的真正原因!” “那是什么?” “是恐惧!”志麻的语速加快,话语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它拥有一种污秽的力量,这种力量让它的父母感到恐惧。” 长谷川脑海中闪过梦中的画面,那扇窗、窗外那些扭曲的生物和不堪入耳的咒语。他打了个寒战:“藤田副教授的依据是什么?” “哦,”志麻恢复了些许平静,“我之前提过,藤田老师有‘潮来’的血脉,对吧?她的家族中,族人到了一定年纪,会感受到一种东西——一种‘启蒙’。” “启蒙?”长谷川愣了愣,“什么意思?” “会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有门或窗,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特别是女性后代,到了某个年纪,会看到一些奇怪的幻象。”志麻停顿了一下,“根据祖先的说法,那扇门后面,就是蛭子的世界——它被封印的地方。” “有人……打开过门吗?” “嗯?”志麻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抬头看着长谷川,表情复杂,“几乎没有吧……只有传说中那种‘推开门之人’才会。几百年才出一个。” “推开门之人?有什么特点?” “红发……”长谷川怔住了,脑海中迅速浮现出约翰.史密斯和若林光司的影像,两张截然不同却同样鲜明的面孔在他的思维中拼接重叠,令他感到一阵寒意。 不,不行,下结论还太早。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脑海中那些紊乱的思绪。 “等等……藤田副教授是学者不是吗?可你提到的这些,家族传说、梦境、红发……”长谷川声音略带迟疑,“这些太玄了吧?还有蛭子来自星空……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我想老师的意思是,蛭子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神只,而是日本之外传入的外来神。”志麻语气认真,仿佛在讲解一项经过深思熟虑的研究。 “外来神?” “对。像佛教或印度教中的神灵一样,传入日本后被重新解读。”志麻眼神一亮,像是抓到了一个恰当的例子,“就连蛭子,后来不也变成了七福神中的惠比寿吗?” “这样说倒是有道理……”长谷川喃喃自语,眉头越皱越紧。“那么青之冢的地下遗迹里有相关的线索?” “是的,”志麻点点头,自豪地说,“青之冢最初是由藤田老师带队发掘的,而她在那里的发现,提供了蛭子信仰来自外部世界的证据。” “也就是说,你来这里,是想找出藤田副教授最后发现了什么?” “没错!”志麻微微前倾,“老师用自己的生命,拼命保护的东西,肯定有其重要意义。我必须弄清楚。” “问题又回到最初,藤田女士为什么会和光琉会扯上关系?”长谷川目光微沉,语气里带着些许试探。 “当然是研究经费。”志麻露出一抹苦笑,“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怎么可能和那种可疑的新兴宗教扯上关系?” “研究经费?大学没提供足够的支持吗?” “长谷川先生,请问您的母校是哪里?” “k大。” “呵,东京的名门私立大学当然不缺经费,”志麻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我们国立大学的情况完全不同。特别是社科类,年年削减预算,这种被认为‘没用’的学问,在大人物眼里连存在的意义都可有可无。” 说到这里,她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地倒起了苦水: “经费名义上是文部科学省下拨的研究费用,但实际上,都由一个叫‘学术审议会’的组织决定,他们暗箱操作,具体拨发经费的理由和标准没人知道。” “更离谱的是,本该在五月份拨下来的经费,往往要拖到七月才能到账。你知道吗,这中间的两个月,如果要开展田野调查,我们只能自掏腰包。”志麻的声音逐渐高了起来,“小规模的差旅费还好说,可像青之冢这种大型遗迹,没有经费根本没法动工!” “所以,这时候光琉会的关联企业就伸出橄榄枝了?” “是的。”志麻点点头,“不过老师很快就察觉了,但是没有办法只能饮鸩止渴。” “那后来呢?” “后来有一家中华系财团主动联系了老师,所以有了更坚实的后盾,老师也就和光琉会一刀两断了。”志麻的语气稍微平静了一些。 “中华系财团?” “嗯,叫‘卢欧商会’。这几年,他们在全球范围内进行考古发掘。”志麻停顿了一下,嘴角扬起一抹微妙的笑意,“你可以把他们想象成80年代的史比特瓦根财团。” 两人的手机这时又发出了警报声,伴随着又一阵余震,电力再次中断。 屋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注1:三贵子,日本神话中地位最高的三位主神,由伊邪那岐在黄泉国归来后净身时诞生。分别是太阳女神天照大神(象征光明与生命)、月神月读命(象征宁静与神秘)以及海神须佐之男命(具有破坏与保护双重性)。三贵子分别掌管高天原(神界)、夜之国与海洋,象征天地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日本神话体系中极为重要的存在。 第92章 决意 清晨的苇船馆静谧无声,老旧的窗框偶尔被冷风吹得微微晃动,发出一声干涩的“咯吱”。 长谷川公平坐在房间内,面前是一碗冒着热气的味噌汤和几片简单的腌萝卜。 宗像志麻坐在对面,目光紧紧盯着桌上的饭菜,看得出她也没睡好。 昨夜的谈话已经让他们俩个感觉有些筋疲力尽,连空气里都似乎残留着某种沉重的东西,让两人都没有主动打破这份沉默。 最终,志麻用筷子拨了拨味噌汤里的豆腐,抬头看向长谷川:“长谷川,你有没有想过,若林光司自杀的地方,离青之冢遗迹很近,这两者可能有关联?” 长谷川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这是志麻第一次没有对他使用敬称。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筷子放回碗边,轻轻揉了揉眉心。 “宗像小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从现场看若林的确是自杀无疑。” “你觉得他的死只是意外?”志麻语气带着些许不服气,微微扬起了下巴,“若林是自杀,可他的选择——从地理位置到方式,都不像是单纯的心理崩溃。” “你是在暗示,若林受到遗迹的影响?”长谷川反问,他当然也这么想过了,但碍于警察身份不能由自己说出来。 “这只是我的假设,但并非没有依据。”志麻放下筷子,“藤田老师曾提到,青之冢遗迹周围的地理环境,可能是某种‘心理场’的焦点。”(注1) “心理场?” “你也许不信,但心理学研究中,环境对人类情绪和行为的潜在影响是有迹可循的。”志麻继续说道,“若林的行为如果不是偶然,那他选择的地点、方式,甚至时间,都可能受到遗迹的干扰。” “所以,遗迹对人类心理有某种……直接的影响?”长谷川靠在墙上。 志麻点点头:“不仅仅是心理。这种影响可能来自更深层次的东西,甚至是我们目前无法理解的。” 长谷川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盯着味噌汤里残余的豆腐,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过去的那些离奇事件。约翰·史密斯古怪的遗体、集体梦魇、井下那尊诡异的黑地藏、蛭子神话、光琉会的传说……还有若林光司那荒诞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自杀现场。这一切碎片拼凑起来,简直像怪奇物语的设定。(注2) 真的会这么巧吗?所有线索都指向这片区域,指向青之冢,指向这些令人费解的古老传说。 志麻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长谷川脑海中那些隐藏的疑问。昨夜的谈话关于蛭子信仰的种种理论,仿佛一环扣一环,将他过去试图回避的东西强行拼合起来。 也许……真的有些东西存在,远比人类所能理解的更广、更深、更黑暗。 可作为一名警察,他的信念根基一直建立在证据、逻辑与现实上。 虚无缥缈的超自然假设,就算再有吸引力,也无法作为他工作的支柱。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对面的志麻。 她的神情带着兴奋、专注,甚至透着几分隐隐的虔诚。 她不是在追逐普通意义上的真相,而是在试图揭开某种被埋葬的“真实”。 长谷川感觉宗像志麻就像某种热带病,无形中感染了自己。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轻轻笑了笑,声音透出一丝自嘲:“宗像小姐,你相信现实吗?” 志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抬眼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什么意思?” 长谷川低头,喃喃道:“我是说,你觉得眼前的这些——不论是你所看到的、听到的,还是书里、遗迹里那些东西——到底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又是狂想?” 他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一丝深沉的疑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信什么。” 志麻轻声回到:“或许科学研究就是为了追寻‘真实’。” 长谷川低笑了一声:“追寻?我只知道,那些所谓的‘真实’,最后往往都会指向某些我们根本不想面对的东西。” 志麻不再说话了。 她能感受到对方话里的某种无奈和疲惫,这种情绪让她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回应。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长谷川忽然站起身:“走吧,去青之冢。” * 青之冢工地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一刻,长谷川公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冷风卷起黄褐色的尘土,弥漫在这片被遗弃的挖掘工地上。 裸露的土层因地震而塌陷出几个深坑,几根木桩横倒在地,红白相间的警示带松松垮垮地缠绕在石块之间,仿佛在提醒人们这里曾经是个危险之地。 时间是2024年1月2日下午两点。 为了找到青之冢,他们一路从k市折腾到内海町,终于靠出租车抵达。 青木忙得不可开交,长谷川也不好意思让他当司机,更何况这次本就是一场半合法的探查行动。 就在车上,他接到了留在县警本部的同事青岛裕二的电话。 “长谷川前辈,入管局今天终于回馈了指纹比对结果。”青岛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约翰·史密斯是假名,指纹的主人叫艾迪·康威,英国人。2011年3月10日入境后,就再也没离开过日本。” “什么?他非法滞留了这么多年?” “哎呀,你也知道,除非犯事,哪个巡警会去查一个白人的护照或在留卡啊。 “好吧,”长谷川叹了口气,“还是谢谢你,课长那边呢?有没有发现我不在?” “放心吧,老爹还沉浸在节日的余韵里,估计压根没发现你失踪。”青岛半开玩笑地说道。 长谷川挂断了电话,脑子却一直转个不停。 艾迪.康威。这个名字终于从文件夹里爬了出来,与约翰。史密斯重合在了一起。 他所谓的“妻子”玛丽.史密斯……恐怕也是假名。所有的线索逐渐将若林光司、藤田君江和那具神秘的红发尸体拉拢到了一起,而网的中心,就是这片土地。 他侧头看了看志麻,心里感到一丝奇怪的轻松。 这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让他卸下了戒备。也许是她的认真和执着感染了他,也许是她的信念与他某些深藏的想法不谋而合。 出租车一路颠簸,驶过液化地震后的土地,沿途的房屋和树木都以奇怪的角度歪斜着,地面像被泡软的泥沼。 311大地震时,长谷川在电视里也见过土地液化的景象,而现在,内海町也难逃劫数。 但好在通往工地的公路还算完好,这一路总算顺利。 “没人看管。”长谷川停在工地入口,环顾四周后低声说道。 他松了一口气,看来地震让值班人员撤离了。他可不想为了这种事亮出警察手册。 志麻轻声回应:“也许,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长谷川没有接话,迈步走向工地深处。泥泞的土地发出黏腻的声音,鞋底被湿润的泥浆紧紧粘住。那声音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沉重与不安。 志麻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散落的石块。 “我上次刚走到这里。”志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些许自嘲,“然后被警察抓回去了。” 长谷川回头看了她一眼:“希望这次没有人再来抓你。” 志麻轻轻一笑,没有回答。 注1,心理场,心理学中的概念,指个体在某一时刻感知和反应的心理空间或心理状态。它由个体的需求、目标、情感及其周围环境共同构成,强调个体与环境的相互作用。心理场理论由格式塔心理学家库尔特·勒温(kurt lewin)提出,认为行为是心理场内各种力的综合结果。 注2:《怪奇物语》(stranger things)由美flix出品的一部科幻恐怖电视剧,自2016年首播以来受到广泛欢迎。故事以20世纪80年代的美国印第安纳州虚构小镇霍金斯为背景,融合了超自然现象、政府阴谋与复古情怀。 第93章 沉寂的异端 冷风裹挟着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长谷川公平抬手掀开遮挡遗迹洞口的塑料布。 塑料布因地震撕裂,边缘破烂不堪,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发出尖锐的“哗哗”声,在空旷的周围显得格外刺耳。 洞口约三米宽,两米半高,四周的墙壁被粗糙的混凝土加固。 几盏简易施工灯悬挂在墙壁支架上,昏黄的光线像是失了魂,在雾气中摇摇晃晃,映得入口处的空气浑浊而模糊。 长谷川迈入洞口,脚下传来“啪嗒”一声轻响——是鞋底压在湿滑泥浆上的声音。 低头一看,细腻的泥浆正慢慢向鞋底蔓延,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 他皱起眉头,回头提醒:“小心点,地面很滑。” 宗像志麻跟在他身后,将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四周,“这里就是青之冢最主要的发掘区之一。老师提到过,这里有一个通向更深处的通道。”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洞穴的结构逐渐变得开阔。 右侧不远处,一个电梯井出现在视线中。电梯井被金属围栏围住,上方挂着“施工用电梯”的黄色标识,护栏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渍。 “看起来像是通往下层的主通道。”长谷川试探性地按了几下电梯按钮,周围却没有任何反应。“果然没用。地震大概把电力系统搞坏了。” 志麻没有多言,将手电筒对准电梯井旁的墙壁,不一会儿,她找到一个紧贴电梯井设置的竖梯。 竖梯的钢管扶手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反光。 “看来只能从这里下去了。”长谷川用手电筒仔细检查了一下竖梯,确认没有断裂或松动后说道。 志麻盯着竖梯看了片刻,抬头看向长谷川:“我先,你跟着。” 长谷川一愣,刚想说自己先下,目光却不经意落在志麻的裙子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微微侧过脸,语气不自然地说:“行吧,你先。” 志麻轻轻哼了一声,把手电筒挂在腰间,双手抓住钢管扶梯,慢慢向下攀爬。 手电筒的光柱在墙壁上晃动,映出狭窄空间中那些交错的工人施工痕迹。 竖梯大约有三十米深,每一次手脚移动,钢管都会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八分钟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竖梯的底部。双脚触地的那一刻,长谷川稍稍舒了口气。 地下空间的规模比他想象中更为广阔,头顶的灯光大多熄灭,只有几盏还能勉强发光。 脚下散落着未清理的工具箱,洞壁上偶尔能看见一些草草加固的钢架痕迹。 整个空间死寂无声,仿佛一座沉睡的古墓。 “到了。”长谷川低声说。 志麻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抬起头,将手电筒的光柱缓缓对准更深处。光线尽头,洞壁两侧隐约浮现出几处浮雕的轮廓。手电的亮度有限,无法完全穿透浓稠的黑暗,反倒让浮雕的影影绰绰显得更加不真实。 随着手电光柱的移动,浮雕逐渐显现出全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巨大的蛇缠绕在一段树干上。树枝上挂满了扭曲的果实,果实表面雕刻着细密的纹理,宛如流淌着某种黏稠液体的器官。 蛇的头部形态格外诡异。除了蛇类特有的分叉舌头,它的嘴角还有鱼鳃般的开口,双眼微微凸起,像是被强行挤压到面部的外侧。 “创世纪中的蛇?”长谷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可新闻里不是说这奈良时代的佛寺吗?为什么会有基督教的浮雕。” 志麻缓缓走近浮雕,声音中抑制不住兴奋:“你注意到这些智慧果实了吗?纹理像不像腔肠动物的幼体?” 她指着那些果实,用手电筒仔细打量,“虽然浮雕确实带有犍陀罗风格的痕迹,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长谷川,你知道【羊太夫】吗?”(注1) “上野国多胡郡的【羊太夫】?那不是历史人物吗?发现的【多胡碑】可以追溯到8世纪,其形制与新罗的【北汉山碑】、高句丽的【好太王碑】相似。”(注2) 长谷川略一迟疑,“慢着,宗像小姐的意思是这个圣经故事一样浮雕来自半岛和中国?” “真不愧是你啊,你这个警察真的懂得不少,如果哪天不干了,就来大学教书吧。” 志麻继续说:“你说得不错,【羊太夫】是渡来人(从大陆来的人)的传说的确不少,不过按《甲子夜话》里的记载,江户时代曾在【多胡碑】边发现了刻着【jnri】的金属板。”(注3) “【jnri】?” “拉丁文【inri】的变体。代表【iesus nazarenus rex iudaeorum】,【拿撒勒人耶稣,犹太人的王】。”志麻的声音越发清晰,“这证明【羊太夫】,很可能是基督徒——当时在中国,他们被称为景教徒。” 长谷川轻轻吸了口气:“这群景教徒,为何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岛国?难道是为了传教吗?可奈良时代的记录里并没有他们传教的痕迹。” “何止没有,奈良的记录甚至把羊太夫一族描述得彻头彻尾是和人(日本人)。” 志麻完全放弃了敬语。 “所以藤田老师推测,要么他们刻意隐藏身份,要么……他们根本不是来传教的,而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比如在这里……” 长谷川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寻找蛭子?” 志麻点头,“至少老师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继续向前,光束扫过墙面,新的一组浮雕逐渐展露出来。 这是一幅战斗的场景,矗立着的巨人正与一个拿着投石索的少年战斗,手中的武器向下劈砍。巨人本该是头的位置却长了长着一个蜥蜴的头。(注4) 不,那是一个蛇头,它都张开獠牙,吐着邪恶信子。 “歌利亚。”志麻低声喃喃,“但他本该是人形巨人,不是这个……这个怪物。” “如果他真长这样,大卫根本不可能胜过他。”长谷川的声音干涩,他的目光停留在巨人胸膛上的一个雕刻细节,那是一个小型的人鱼形象,手持弓箭,依附在巨人胸口,像寄生物一般。 光线再度向前推进。志麻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震惊:“长谷川,你看到莎乐美了吗?”(注5) 长谷川顺着她的光柱望去。莎乐美的雕像浮现在浮雕上,形态优雅且栩栩如生。她身姿婀娜,裙摆飞扬。 然而,她托在银盘中的不是施洗者约翰的头颅,而是一颗有鱼鳍状耳部、凸眼的头颅,那嘴巴张开,像是翻开的鳃盖。 “圣经的内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难道是某种异端?” 长谷川低声嘟囔,语气中透着压抑的震惊。 他完全无法将这些浮雕与自己的认知联系起来。 原本他以为,这里最多会像梦枕貘书中描述的那样,有一些密教仪式的痕迹。(注6) 可这些浮雕的怪异程度,远远超出了那些文字描绘的可怕情景。 志麻的声音略显急促,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也许……这是基督教中一支古老的教派,用他们的方式——在迎合某种更古老、更原始的叙事逻辑。” “或者说,”她的声音放低,音量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这才是那些传说真正的样子……” 长谷川沉默了,他不想轻易下结论。 手电筒的光柱越过浮雕的怪诞轮廓,定格在更深处…… 注1:羊太夫,日本平安时代末期的地方豪族,传说中因反抗朝廷而被视为叛逆者。他的事迹主要流传于地方民间传说中,特别是在现今群马县一带。 注2:多胡碑位于日本群马县,是8世纪建造的日本最古老石碑之一,记录奈良时代设置多胡郡的事件,展现古代郡制发展; 北汉山碑位于韩国首尔北汉山,由高句丽长寿王时期建造,赞扬王的功绩和高句丽的强盛; 好太王碑位于中国吉林集安,由高句丽长寿王为纪念父亲好太王于公元414年建立,记录军事征伐与扩张,是研究东亚古代历史的重要文物。 注3:《甲子夜话》,日本江户时代后期随笔文学的代表作,由松浦静山(1760-1841)创作。松浦静山是平户藩的藩主,他在卸任后以博学多才闻名。《甲子夜话》是他在晚年记录的轶闻、见闻、历史故事及个人感想的合集。 注4:出自《圣经·旧约·撒母耳记上》。歌利亚是非利士人的巨人战士,身高极高,力大无比,多次挑战以色列人却无人敢应战。 少年大卫当时只是牧羊人,但凭着对上帝的信心,用一颗石子击中歌利亚的额头,将他击败。此战不仅彰显了信仰的力量,也奠定了大卫日后成为以色列王的基础。 注5:出自《新约圣经·马太福音》,并在后世文学与艺术中广为流传。 莎乐美是希律王的继女,她在一次宴会上以舞姿取悦希律王,王允诺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在其母亲希罗底的唆使下,莎乐美要求施洗者约翰的头颅。 这个故事在后世被赋予更多象征意义,莎乐美被视为危险的诱惑象征,代表欲望与堕落,而约翰象征道德与信仰的坚定对抗。 注6:梦枕貘,日本着名小说家,以其擅长结合历史、神秘文化与幻想元素的作品闻名。 密教是他小说中经常涉及的重要主题之一。 《魔兽狩》(日文:魔獣狩り)是梦枕貘的经典系列作品。故事以现代都市为背景,将日本传统文化、密教元素和奇幻题材结合,通过一系列诡异的事件展开。 第94章 圣殿 浮雕尽头又是一片被塑料布遮挡的区域,几条黄色胶带交叉封锁,旁边还竖着一块斑驳的“立入禁止”的警示牌。 “还要进去吗?”宗像志麻明知故问,像是在最后确认长谷川公平的决心。 身后的浮雕已经足够颠覆常规的认知了,这里明摆着在向他们写着“危险”二字,而前方会是什么,谁也无法确定。 藤田副教授的疯狂、若林光司的自杀……种种迹象都指向这个地方的“后面”。 按位置估算,若林自杀的那间民宿地下室,离这里几乎近得令人发毛。 长谷川抬起手,没有回答,但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他撕开胶带,拉起蓝色塑料布,露出后方的景象——一扇沉重的石门静静敞开着。 石门上的浮雕描绘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生物,其中一个扭曲的龙形生物,它漂浮在星空中,中心的躯干向外延伸出如树根般的线条,连接着某种巨大而无形的存在。 另外一个匍匐在海面上的巨型鲸类生物,它有着六个巨大的鱼鳍,其中一根鱼鳍拿着一柄巨大的长剑与前者搏斗。头部没有任何嘴或眼的脊椎动物的结构。 两人沉默地穿过石门。 石门后,是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 头顶的穹顶高达30米,向上延展至视线不可及的黑暗深处,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某种未知的重量压制住了气息。 志麻的手电光柱划过穹顶和支撑穹顶的石柱,照亮了这里的布局——两排柱子均匀排列,勾勒出一个形似大殿的建筑结构。 “这……是仿照大雄宝殿的布局。”志麻的声音里掺杂着兴奋和惊疑,“这种规模的殿堂,在日本几乎不可能见到。原来只有宇治的万福寺才有这种结构。”(注1) 长谷川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被正前方的一组雕像吸引住了。 大殿门口左右两侧,各自矗立着一尊巨大的“守护像”。 它们的轮廓乍一看与东大寺的天王像相似,可一旦靠近,细节却令人不寒而栗。(注2) 右侧的守护像,有着传统仁王像的刚毅面容,紧闭的嘴唇和鼓起的胸膛充满威严。 它从胸部以下却彻底背离了人类形态,四肢延展成多节的节肢结构,如同巨大的蟹腿支撑着庞大的身躯。背后还展开了一对宽大的鳍状翅膀,翅面布满细密的鳞片,仿佛随时要振翅而起。 而另一侧的守护像,头部扭曲成鱼类与人的混合体。鼻梁几乎消失,嘴角延展到两颧,表面覆盖着鳞片,在手电的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泽。 它的眼睛深陷,耳部竖起如鱼鳍般突起,冷漠呆滞的眼神直视前方,四只手臂扭曲成一团,就像一个失败的阿修罗像。 长谷川试图开口缓解心中涌起的压迫感:“这些雕像……这是异化后的传统仁王像吗?” 志麻摇摇头,目光未离开这些雕像:“异化?或许吧……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佛像……”她脸色惨白,浮雕前那种兴奋早已无影无踪。 长谷川知道自己的表情可能和志麻差不了多少。 两人走过守护像,进入大殿。穹顶之下,佛像赫然矗立在中央。 这尊佛像站在一座深蓝色的莲座上,雕刻细腻到几乎可以看见莲花花瓣上流动的波纹。 佛像的面容俊美,五官宛如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卫雕像,眉目低垂,散发出一种冷漠的男性美。 披在佛像肩上的,是典型的罗马式长袍,褶皱在手电光下显得柔软流畅。 然而,自腰部以下,它的躯体变成了另一种形态——一条丑恶的鱼尾从腰部盘绕至莲座,尾鳍张开,宛如深海捕食者的利刃。 “你看……它背后的伞盖。”志麻轻声提醒。 长谷川抬头,伞盖的轮廓随即映入眼帘。 这不是传统的莲花纹伞盖,而是由螺旋状的波浪雕饰构成,像是凝固的海浪,顶端仿佛深海漩涡的截面。雕刻线条的流畅感几近完美,却让人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不适。 “这些雕像……像是人类信仰被……扭曲了。”长谷川自言自语道,眼睛紧盯着佛像旁的“罗汉”。 志麻的目光转向左侧的一尊“罗汉”,手电光柱停在它身上。 这尊“罗汉”的头部形似虾类,眼球从甲壳般的脑袋上突起,双手却合十在胸前,做出诵经的姿态; 另一尊‘罗汉’肩膀长满了贝壳状的突起,灯光下仿佛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下半身蜷曲成一条巨大的蜗牛状结构,黏腻的表面隐约泛着光泽,尾部的肌肉似乎在缓慢蠕动,仿佛随时准备向某个未知的方向爬行。 两人抬起手电筒,光束投向大殿顶部的岩壁。 一幅巨大而污秽的绘卷映入眼帘,那是一幅曼荼罗图案。(注3) 四周的诸天神佛已经被扭曲成无法辨认的形态——神佛们与各种水生异形交缠、交配…… 曼荼罗中央的位置,本应是毗卢遮那佛的神圣所在,却是空无一物,仿佛故意留下了一片虚无的深渊。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长谷川的脊椎蔓延开来。他努力压制住胸腔中涌动的战栗。 “藤田女士……若林光司……他们也是……” 志麻的目光仍停留在那空荡的中央,嘴唇因紧咬而微微发白:“对……他们一定也是看到了这些东西……” “但我不觉得……我不觉得仅仅看到这些就会绝望到发疯、自杀。” “长谷川,你不要嘴硬了……”志麻转过头,目光中满是恐惧与挣扎,“你怕,我也怕。” “没错,我怕。哪个心智正常的人,看到这些会不怕?” 话音未落,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从异形的“大卫像”后方传来。 长谷川顿时僵住,目光转向声音的方向。志麻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让惊叫冲出口。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静静聆听着空气中微弱的震动。那声音仿佛从黑暗深处渗透而来,断断续续,像是在念诵着什么:“ko……ko……” 志麻从手指间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还有……水声?” 长谷川点点头,目光小心翼翼地在佛像周围搜寻着。 他们慢慢绕过佛像,来到大殿的尽头。 尽头处,是一座巨大的佛座。佛座上空无一物,仿佛曾经供奉着什么,但现在却被人或某种力量移走了。 佛座的石料呈现出一种幽暗的深蓝色,表面刻满了细密的楔形文字。灯光扫过那些文字时,它们似乎在微微旋转,产生了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错觉。 佛座的后方,是一座巨大的轮形装饰。轮形中央开着一个高约1.5米的空洞,透出微弱的光芒。 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仿佛正从空洞的另一端传来。 它在重复着某个单词,声音低沉而拖长:“ko……u……ji。” 注1:万福寺,位于日本京都府宇治市的寺庙,始建于1661年,由中国明代高僧隐元隆琦及其弟子创建,是黄檗宗在日本的开山祖庭。 万福寺的建筑风格独具特色,深受中国明代寺院的影响,与日本传统寺庙建筑风格迥异。 注2:东大寺的天王像是日本奈良时代重要的佛教艺术品之一,位于东大寺金刚力士像旁或相关佛堂内。天王像通常指四大天王像,分别为持国天、增长天、广目天、多闻天,是佛教中护法神的代表。 注3:曼荼罗,一种源自印度的宗教艺术形式,广泛应用于佛教和印度教的修行中。其原意为“圆形”或“集中”,象征宇宙的秩序与整体性,被用来呈现复杂的宇宙观或神灵世界。 曼荼罗通常以几何图案为核心,中心通常描绘毗卢遮那佛(大日如来),象征佛教的宇宙中心与真理的本体。在密教中,毗卢遮那佛是最高的佛陀,代表光明与智慧,统摄一切诸佛和菩萨。 第95章 如大衮嗤笑之物 “kouji……” 长谷川公平低声重复着这个单词。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座充满诡异浮雕和异形佛像的奈良时代大殿中,居然会听到这个名字。 说实话,就算现在耳边响起某种“扎扎斯,扎扎斯”的呢喃,也不会比这个更加出乎意料。 kouji……光司(kouji)……若林光司。 “这是若林的名字……”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 身后的宗像志麻显然被这个名字震惊了。 “是在民宿自杀的若林?” 长谷川点点头,“是的,就是他——那间离这里不远的民宿。” “可是……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嗯,他的母亲,至今还失踪的若林庆子。” 长谷川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这片空洞后方的通道……是否连接着日本海? 若林庆子的尸体会不会是从海里漂流至此? 不——她还活着,一定是这样! 尸体可不会呼唤自己的儿子。 这个念头让长谷川的胃猛然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勺,几乎让他呼吸不畅。 可他很快压下这些情绪,警察的职业本能迫使他冷静。 与志麻商量了片刻,基于人道主义,两人决定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洞窟的入口低矮而狭窄,水珠从岩壁上滑落,汇聚成细流,偶尔滴落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长谷川走在前头,他不得不弯下高大的身躯,前行时背脊频频擦过湿滑的岩壁,冰冷刺骨。 “这种姿势真是……”他咕哝着,手电筒的光柱摇晃着,照亮前方潮湿的通道。 志麻紧随其后,身材娇小的她显然行动更加轻松。 “海风?”长谷川吸了吸鼻子,确认了空气中的咸味,“应该快到出口了。” “慢点。”志麻提醒道,语气里透着谨慎,“还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 长谷川没有回答。他的脚步放慢了一些,光柱在隧道尽头停住,隐约照见地面开始倾斜。 当他们钻出洞窟,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海蚀洞呈现在他们面前。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咸腥的海味。洞壁高耸,表面覆满了青黑色的苔藓和贝壳状的痕迹,仿佛某种原始时代的遗迹。 头顶的洞顶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中,偶尔有水珠从上方滴落,溅在地面的沙土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洞底的海水涌动,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水面,泛起幽暗的反光。 “我们应该在青之冢的下方了……”志麻抬头看了一眼。 长谷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沙地上。 原本粗糙的泥土已经变成了细碎的沙粒,湿润的沙面上清晰可见一道蜿蜒而深刻的轨迹。 那痕迹像某种生物曾拖曳着庞大的身躯经过。 志麻突然停下脚步,手电筒的光柱直直射向前方:“你看,那是什么?” 长谷川顺着光柱望去,几米外的沙地上,散落着一截巨大的鱼尾。 他走近几步,低头仔细打量。 这截鱼尾的长度足有一米,断口整齐,像是被某种利器切断。 鱼尾表面长着丑恶的鳞片,末端还附着些棘刺般的突起,几条白色的线虫缓慢地在上面爬动,给人一种污秽的感觉。 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腥臭味,让长谷川忍不住屏住呼吸。 这味道他很熟悉,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在若林家,第二次在民宿的浴室里…… 志麻也捂着鼻子,轻轻用脚尖拨开沙子,挑起一把生锈的切肉刀。刀刃上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隐隐散发出铁锈与腐臭混杂的气味。 “这里像是某种鱼类的解体现场……”她低声说,语气中透着不安与难以置信。 正当长谷川试图开口时,那声音再次出现了。 “ko……u……ji。” 这次,声音清晰而低沉,可以确定,就来自他们脚下的水域。 紧接着,水面破开,一道巨大的鱼尾猛然跃出,重重地甩在水面上。 那尾部光滑柔软,除了没有鳞片外,其形状与地面上的断尾如出一辙。湿润的表面在手电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散发出一种既脆弱又充满违和感的生命力。 水珠顺着尾部缓缓滑落,白色的肉质似乎在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崩裂。 再往上,那生物的形态逐渐显现出来。 上半身覆盖着斑驳的鳞片,与鱼尾光滑的表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鳞片之间隐约可见深红色的裂纹,像是溃烂的血管痕迹。 它的“手”共有四到六条,每一条都介于未进化的鱼鳍和畸形的手臂之间。表面布满了丛生的褶皱与软质的突起,轻微地蠕动着,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心感,仿佛这些手正在试图抓握着某些不可见的东西。 而它的头部,更是骇人至极。 那张脸既像人类又像某种深海怪物的融合。巨大的眼睛呆滞地鼓出,毫无生气却令人无法直视;嘴巴向两侧裂开,齿缝间仿佛还残留着某种黏腻的分泌物。 披散的长发如同浸水的藻类,紧贴在它扭曲的面孔上,似乎在试图遮掩那种丑恶,但反而使它更显怪诞。 当它张合着嘴时,空气中回荡着模糊不清的呢喃,那声音低沉而模糊,仿佛从水底深处传来。 “ko……u……ji……” “ko……u……ji……” 声音在空旷的海蚀洞内回荡。 长谷川与志麻被这景象震住了,手电筒的光柱颤抖不定,谁也说不出话来。 怪物似乎察觉到了光线的存在,它微微一顿,随即猛然扭动庞大的身躯,溅起巨大的水花。 水花轰然炸开,咸腥的浪潮翻涌,将湿冷的气息洒满整个洞穴。 浪潮拍击在岩壁上,声音沉闷如雷。那庞大的身影瞬间没入海中,只留下翻腾的水面和沙滩上细碎的水珠。 志麻发着抖,像是努力将思绪从混乱中拉回:“你……你刚才看到了吗?” “看……看到了。” “那个东西……” “别说了。今天……我们已经见到太多了。” 志麻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平静下来的水面。 “藤田老师……也见过那个吗?” 长谷川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他低头看到地面,愣了一下。 随后从沙粒中捡起一张湿漉漉的照片。 照片的边缘已经被海水浸湿模糊,但画面依然清晰。是一张合影。 照片里,一个年轻的男人染着黄发,脸上带微笑。 他的身旁,是一个中年女人,面容和善却隐隐透着某种忧虑。 “若林光司……”长谷川低声喃喃。 照片中的男人正是若林,而中年女人……想必就是他的母亲若林庆子。 志麻也凑过来看:“你说若林?这是若林一家?” 长谷川没回答,他又看向那截的鱼尾,手电的光线映出它刀切般的整齐切口。 若林家干净的浴缸、民宿干净的浴缸、一样恶心的腥味、若林家消失的家族合影,还有刚才出现的生物。 如果能笑,长谷川此时真想笑出来,自己竟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高桥留美子的那本漫画,还把里面的内容与眼前的现实结合在一起。(注1) 哈哈哈哈,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尽管如此他还是从口袋里取出证物袋,将鱼尾上的几片鱼鳞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真锋利。”鱼鳞的边缘轻而易举地划破了他的手指,鲜红的血珠冒出,他皱了皱眉,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 就在那一刻,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呢喃声。 “扎扎斯……扎扎斯……” 声音从海浪的深处响起,又像是钻进了长谷川的耳膜,阴冷得刺入骨髓。他猛地抬头四下张望,整个人的神经瞬间绷紧。 “怎么了?”志麻注意到他的异常。 “啊,你流血了!”志麻喊道,迅速从随身的包包里翻出一个小巧的创可贴,递到他面前。 “谢谢……”长谷川接过,勉强挤出一句话,“嗯?你居然随身带创可贴?” “当然啦,”志麻语气轻快,试图缓解空气中的紧张,“正好在k市车站的药妆店看到打折,就顺手买了。” 长谷川怔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他低头贴好创可贴,手指的刺痛仍隐隐作响。 “你没听到吗?” “听到什么?”志麻愣了一下,抬起头,视线跟随他看向洞顶的黑暗。 “扎扎斯……扎扎斯……”长谷川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出错。 志麻愣住了。她的脸色微微变了,看了看平静的海面,又仔细听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那是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 长谷川怔怔地盯着她,像是要确认她的表情是否在隐瞒什么。 几秒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吧……拍点照片,我们得走了。” 注1:《人鱼之森》,高桥留美子创作的短篇奇幻漫画系列。作品围绕着“人鱼肉”这一核心设定展开——传说中食用人鱼肉可以获得永生,但也可能导致畸变或死亡。 第96章 直感 当长谷川公平和宗像志麻离开神殿,走出石门时,一束强烈的光线突然从前方投射过来,刺得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请等一下,前面很危险!”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急促地喊着。 “有人挪开了封锁的塑料布,一定有人进去了。” 另外一个声音是女性,日语发音很怪异,明显是外国人。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靠近,手电筒的光柱摇晃不定,晃动的光束令两人无法看清来人。 宗像志麻下意识退后一步,长谷川站在她身前,抬手挡住眼前刺眼的光柱。 他正要开口,对面传来女人的抱怨声。 “日本警察真是没用。要是光琉会的人混进去搞破坏怎么办?” 手电光柱突然移开,长谷川眯起眼,终于看清了来人。 对方是西园寺巡查,而他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肤色很白,保养得宜,穿着一身工地工作服。 她眉头微皱,表情冷峻,浑身透着一种精干的气场。 “长谷川警部补?”西园寺显然有些意外,但随即放下了戒备,“怎么是您。” “什么?他是警方的人?”女人皱着眉问。 西园寺赶紧介绍:“这是npo的李女士,负责监督遗迹发掘工作的。” 被叫作李女士的人又看向志麻:“这位是……?” “宗像志麻,”志麻礼貌地微微点头,“藤田君江副教授的研究生。” “警方和学生来这里做什么?”李女士语气冷淡,“藤田副教授明确交代过,这里是封锁区域,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入。” 长谷川收起手电筒,“藤田副教授已经遇害了。” 李女士的表情僵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片刻后,她轻声问:“所以……最后……她还是自杀了?” “自杀?”长谷川和志麻面面相觑。 长谷川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抱歉,李女士,藤田君江副教授是被谋杀的。” “谋杀……”李女士愣了一会儿,随即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 这时,长谷川有个奇怪的预感,他开始改用英语对话。 “对,我们来这里,藤田副教授的遇害还有些说不清的地方。我们认为也许与她的研究有关,这里或许有能帮助我们的线索。” “线索?”听到长谷川开始用英语,李女士一副惊讶的表情,然后也用英语回应,“你们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危险,具体指什么?” “最初这里是由一家光琉会背景的公司负责开发,他们甚至想把这里变成所谓的‘圣地’。 “你知道光琉会吧?”李女士的声音充满了厌恶。 “知道,一个可疑的新兴宗教。” 李女士一副好像碰到明白人的样子:“知道就好,后来,藤田副教授通过卢欧商会的支持,才让光琉会的势力彻底退出发掘工作。” “饿……miss li,您还是没有说明,为什么里面会有危险,光琉会由我们警察监视就够了。” “抱歉,是mrs li。”李女士纠正道,然后她看着西园寺,“从发掘开始,就有许多奇怪的事情发生。大概是因为这里的警察过于废物,让光琉会有了作怪的机会。” 西园寺似乎对英语一窍不通,大概还以为李女士在夸自己,对着她微笑致意。 李女士的目光扫过漆黑的洞穴,继续说:“2周前,两个工人因为听到某种声音变得神神叨叨,随后被送进精神病院。自此以后藤田副教授就决定停止发掘并封锁现场。” “听到声音?”志麻的呼吸急促也插了进来,“什么声音?” 长谷川没想到志麻的英语口语比自己还更胜一筹。 “没人能描述清楚。有人说像海潮的低语,有人说像呢喃的语言……”李女士摇了摇头,“总之,都是些无法解释的现象。” “昨天地震发生前,那两个工人和护士说要回到神殿去,随后趁着地震医院混乱,跑了出去。” “我怕他们是来了这里。”李女士忧心忡忡地说。 长谷川听了李女士说了这么多,他有一个灵感。 为了验证这个灵感,他拿出手机,然后继续不动声色地说:“mrs li,请放心,里面我们都检查过了,没有其他人。” “那你们也看到了?”她说 长谷川正想按下通话记录里的那个号码时,脚下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 “余震?”西园寺立刻警觉起来。 脚下的震动愈发强烈,伴随着头顶传来的隐约石块滑落声,整个洞穴仿佛开始晃动。 长谷川感到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松软。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地面正在微微下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蠢动一般。 “当心!”志麻惊呼。 下一秒,地面塌陷出一个黑漆漆的深坑,长谷川的身体失去重心,直直地向下坠去…… 第97章 来自深渊的启蒙 长谷川公平的意识在混沌中渐渐浮现,仿佛从深渊底部一点点被拉起。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沙发触感柔软,但冰冷得如同尸体,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周围的空气沉闷而潮湿,带着一种古怪的香甜气息,像是腐烂的花蜜混杂着湿泥的气味。 他努力聚焦后,眼前的一幕令他彻底僵住。 三张沙发呈品字形摆在他面前,每张沙发上都坐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存在。 他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感到喉咙仿佛被某种力量扼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左侧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鱼人般的怪物。 它的头部更像某种深海生物,宽大的嘴部布满锋利的牙齿,闪着寒光。 身体覆盖着湿润的深绿色鳞片,粘腻的液体从它的肩膀和胸腔处渗出。 鼓胀的眼睛无神地盯着某处,线虫在它的身上爬动,时不时钻入鳞片的缝隙中消失不见,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 坐在那个怪物对面的却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他”穿着整齐的三十年代英式礼服,深色羊毛外套的纽扣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金属光泽。尸体的颈部断口平整,但血肉仿佛仍在缓慢生长,蠕动着的线虫在伤口处游走,仿佛在一点点修补断裂的组织。 正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红发男人。他正饶有兴趣地盯着长谷川,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红发男人看上去约三十岁,皮肤白皙,面容英俊,五官深邃,鼻子与艾迪.康威有些像。 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卷起,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但那头红发中,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光泽,仿佛不是单纯的颜色,而是一种活物。 男人身旁摆着一台老式黑胶唱机,唱针划过唱片表面,发出低沉的摩擦声,随即响起一段熟悉的旋律。 oh the shark babe,has pretty teeth, dear and he shows them pearly white just a jack knife has macheath, babe and he keeps it out of sight 《mack the knife》的歌声在房间中回荡,伴随着唱机微微的嗡鸣,旋律与歌词中的隐喻令人不安。(注1) 周围的环境逐渐清晰。熟悉的天花板、办公桌,还有挂在墙上的标语……这竟然是m县警本部? “醒了?” 红发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说得是日语。 长谷川试图回应,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嘴唇颤抖,额头渗出冷汗,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固定在沙发上。 “别紧张。” 红发男人抬起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 他的语气轻松得令人毛骨悚然:“没必要害怕。‘蛭子之渊’对新人总是很友善的。” “放心吧,” 他微微一笑,靠在沙发背上,“你还没掉进渊底,只是……碰巧成为了一个开门的人。” 长谷川的目光游移,落在两侧的沙发上,鱼人怪物和无头尸体令他的头皮发麻,视线却无法挪开。 红发男人察觉到了他的注意,笑容愈发灿烂:“啊,对了,还没介绍他们。” 他指着左侧的鱼人,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我的祖先,一个倒霉的17世纪的荷兰水手。他当年不知好歹,与那些蛭子的眷属缠在一起,最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啧啧,真是可悲。” “而右边的这位呢,”红发男人转向无头尸体,声音带着一丝嘲弄,“是我的曾祖父,理查德。他试图用一颗子弹结束自己的噩梦。结果呢?” 红发男人冷笑一声:“你看,那些线虫正在一点点修复他。他以为死亡是解脱,却忘了‘蛭子’从不会允许任何人逃离。” 无头尸体的断颈处开始缓缓蠕动,几条线虫在伤口边缘游走,将血肉拼接成新的组织。 长谷川的胃里一阵翻涌,却硬生生压下了呕吐的冲动。 “说起来这些线虫,他们本来是寄生在蠕虫身上,没错就是你看到的那些蠕虫。“ “那些蠕虫,原来都是……啊哈哈哈哈哈” 红发人努力捂住自己的嘴。 “至于你呢,公平先生,”他突然凑近了一些,目光炯炯,“你只是个游客,可惜你还不够幸运。” “也许是血的原因吧,‘蛭子’还没有选中你。” 他从身后拾起一叠纸张,随手丢在长谷川的膝盖上:“这是我的新作,带回去吧。算是……你的启蒙吧。” 纸张落在长谷川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敢触碰那些纸张。 红发男人缓缓站起身,身形显得修长而瘦削。他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抬头看着渐渐塌陷的空间,语气轻快:“好了,时间差不多了。” 整个空间开始剧烈扭曲,沙发、墙壁、天花板,甚至空气本身,都在向一个漆黑的深渊坍塌。 “再见了,长谷川公平先生。” 红发男人的声音在最后一瞬传入长谷川的耳中。 下一秒,长谷川的身体失去支撑,再次坠入无尽的黑暗。他的耳边充斥着线虫爬动的声音,眼前的世界彻底化为虚无…… 注1:《mack the knife》(刀疤麦克),经典的爵士乐和流行歌曲,原名《die moritat von mackie messer》,歌曲以轻松的旋律与暗黑的歌词形成强烈对比,描述了冷血而又魅力十足的无情的杀手如何以绅士般的风度掩饰他的罪行。 第98章 有关若林光司的邮件(上) 寄件人:若林光司 收件人:杰米。温斯罗普 主题:初次联络,我是若林(首封邮件) 发送时间:2020-1-24 22:14 温斯罗普先生,您好: 初次联系,我是若林光司。 我的情况,想必忌部彰老师已经向您提起过了。 过去的我误入歧途,做了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最终在社会上成了一个必须被抹杀的存在。 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关上大门,似乎这个世界已经彻底抛弃了我。 所幸,在最无望的时候,是光琉会向我伸出了援手。 忌部老师教导我追寻“真理”,我也因此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方向。现在,我有了一份护理员的工作。 虽然职位普通,但对我这种人来说,能拿到正社员的待遇简直像做梦一样。 对不起,无关的话说得太多了。这是我第一次给您写信,难免有些紧张。 写信的原因,主要是想向您咨询一些事情——关于我母亲的病情,以及我自己最近的变化。 自去年夏天开始,我母亲的记忆力渐渐衰退。经过初步检查,诊断结果是早期阿尔兹海默病。 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与阿尔兹海默病不太相符。 她并不只是简单的健忘。 有时候,她会突然说出一些奇怪的词汇,语调缓慢低沉,仿佛是从很深的地方传出来的声音。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后来才发现,那些话里有我听得懂的单词。比如“afgrond”,荷兰语中意为“深渊”。 我查过很多资料,试图找到合理的解释,但没有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让我难以忽视的事情——我的头发,最近开始慢慢变成红色。 这绝不是染发的效果,而是从发根处改变的,连发质都变得粗硬。 这些变化让我无法安眠,也让我感到恐惧。 您是忌部老师介绍的“专家”,我想您一定能够理解我的疑问,也许……能帮我找到答案。 期待您的回复。 寄件人:若林光司 收件人:杰米.温斯罗普 主题:感谢您的回复 发送时间:2020-6-3 18:02 温斯罗普先生,您好: 感谢您上次的回复,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按照您的建议,我去搜集了马丁·伍德的所有书。 坦率地说,他的作品真不好找,尤其是《蛭子之渊》,似乎根本没有日文版。 不过,就算是英文版,我也尽力读给母亲听了。 令人意外的是,母亲的状态真的出现了一些好转。 最近,她开始慢慢回忆起一些近期的事情,虽然依然有些混乱,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完全茫然了。这种进展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安慰。 此外,您提到的那个人,我已经通过护理员同行打听到了消息。 他目前在三叶护理中心。 我正在筹备下一步的行动。若您有其他建议,请随时告诉我。 再次感谢您的帮助。 寄件人:若林光司 收件人:杰米·温斯罗普 主题:我已找到康威 发送时间:2021-4-15 20:37 杰米,你好: 按照您的指引,我已经顺利应聘到了三叶看护中心,并在那里见到了您提到的那位——艾迪·康威。他在这里化名约翰·史密斯。 初见他时,我有些震惊。他的状态远比我想象的要好,大脑时常清醒,甚至还能进行复杂的对话。 他似乎对我的来意早有预感,没有多问什么,直接告诉了我关于“蛭子之渊”的事情。 康威说,那是一个连时间与空间都无法束缚的存在,是亿万年前便存于深海的远古睿智。 他还提到,这种睿智可以帮到我的母亲——解决她的症状,甚至让她恢复得比从前更好。 而您说得没错,那些能帮助母亲的手稿就在康威的手提包里。 我亲眼看到他将手稿随身带着,包里的字迹、符号甚至在外面都隐约能感受到某种异样的力量。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想靠近那手提包时,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我拒之门外。 那力量不像是来自康威本人,而更像是手稿在主动防御,令我无法接近。 康威后来告诉我,若想让我母亲康复,单凭手稿上的内容是不够的。 真正的关键在于“那些蠕虫”——生长在狐火垰井底的奇异生物。 他说,那些蠕虫可以分泌出某种物质,而寄生在蠕虫体内的线虫,才是促成转变的真正媒介。 于是,我按照他的指引,去了狐火垰的井底,亲手采集了那些蠕虫。从它们的体内,我提取出了线虫。 现在母亲已经可以和我外出了。 她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转。尽管偶尔仍有些呓语,但这些都已经微不足道。 康威先生是对的,“蛭子之渊”的力量确实改变了一切。这一切要感谢你和他的帮助。 我会继续跟随康威的指引,但也希望你能继续给予我建议。 寄件人:若林光司 收件人:杰米·温斯罗普 主题:我需要帮助 2022-7-15 21:41 你好吉米: 非常感谢你上次的来访。你的指点让我得以理清许多困惑不解的线索。 根据你的提示,我查阅了家族系谱,发现母亲祖先的确与那些荷兰水手有关。 具体来说,母亲的直系祖先正是与三浦按针一同到达日本的某位荷兰船员。 据记载,他似乎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留在了日本,而他留下的后代,却在本地逐渐隐没了踪迹。 这些发现让我明白,母亲身上的变化并非毫无来由。但最近的情况,却让我更加不安。 母亲的状态再次恶化了。 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皮肤上逐渐长出细密的鳞片,那些鳞片在光线下泛着奇怪的光泽,就像某种深海生物的特征。 更糟的是,几天前,一位家庭医生上门为母亲诊断。 起初他与母亲单独谈话,我以为只是普通的问诊。 可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后,他竟然在回家路上,跳下站台卧轨自杀。 我无法理解这种行为的动机。 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但就在离开母亲房间之后,他突然变得极其焦躁,口中含混不清地念叨着某些我听不懂的词句,然后……然后他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一切让我无所适从。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使用那些线虫。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不确定是否应该让母亲继续留在我身边…… 温斯罗普先生,我该怎么办?您曾说过,这一切都是“蛭子之渊”的力量在改变,可我现在怀疑,或许它并非只带来恢复,而是在塑造某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需要你的建议。 第99章 有关若林光司的邮件(下) 寄件人:若林光司 收件人:杰米·温斯罗普 主题:关于母亲与一些新发现 发送时间:2023-07-04 23:17 很久没有向你报告情况了。 母亲的状态比我想象中更不乐观,她的身体似乎已经无法适应外界环境。最近,她完全不能离开家门了。 我为她安排了一些最基本的生活设施,但这种日子……真的让我感到力不从心。 她几乎完全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而我却无能为力。 不过,我最近有些奇怪的新发现。 大概两周前,我在一家菲律宾主题的酒吧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叫妮可,是那里的女招待。 我们聊了很久,可能是因为她的某种敏锐直觉,她似乎察觉到我身上有些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东西。 她告诉我,菲律宾也有类似“蛭子之渊”的传说。 她提到了一个叫“神之眠”的地方,据说那是连接深渊的路径之一。 听起来很荒诞,但您知道,我对这些传说已经无法完全置之一笑了。 更让我感兴趣的是,她似乎正急于摆脱某些困境。 她的家庭一直在向她索取金钱,而她的收入根本无法满足这样的需求。她流露出对现状的绝望。 但我感到,她的身上似乎也隐藏着某些未曾被触及的东西——某种与“深渊”相关的联系。 我想帮助她,但事情并不简单。毕竟,我自己的状况也不容乐观。 母亲的情况让我几乎无暇顾及其他。 每天的琐碎事务、日益增加的医药开销,还有那些她无法理解的突发状况……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我不清楚妮可是否与“蛭子之渊”真的有某种联系,但她的话让我感到某种意义上的熟悉,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指引。 杰米,我是不是应该深入了解她的情况?或许,她的困境和我的经历之间,存在某种我们还未察觉的关联? 寄件人:若林光司 收件人:杰米·温斯罗普 主题:我的愚蠢与一些可怕的新状况 发送时间:2023-12-11 22:49 杰米,请救救我。 我必须承认,这次写信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或许是因为我最近所做的事情让我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您还记得我提到过的那个女孩妮可吗?我真的以为她是一个“被深渊选中的人”。 出于这个想法,我通过光琉会的一些关系,帮她弄到了日本的合法身份。 这本来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光琉会对这些有办法,或许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历史里也有类似的事情。 然而,我完全错了。 妮可骗了我。她告诉我的那些“超自然的经历”和“传说中的通路”,全都是编造的。 她利用了我的神秘学倾向,把她的谎言编织得如此精巧,以至于我深信不疑。 她甚至还提出了一个可笑的仪式,用来“保护”我的母亲。 可笑的是,我竟然信以为真。 和所有能听到的可笑的骗局一样,最后妮可带着我的钱消失了,哪里都找不到她。 更糟糕的是,我的母亲现在的状况越来越失控。 她开始表现出一种奇怪的攻击性,就在昨天晚上,她竟然吃掉了邻居养的一条狗! 我当我看到血迹和毛发散落在地板上,而我母亲的嘴边还留着…… 算了,这些细节我写下来都觉得恶心。 我试图和她对话,试图唤回她仅存的一点人性,但她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母亲的影子。 我感到她就像是一个被什么东西彻底占据了身体的空壳。 我该怎么办?杰米,这一切的变化是否都与那些线虫有关? 或者更可怕的,与“蛭子之渊”本身有关? 另外,那封信的下落,我终于有了一些线索。 最近我会去一次山梨县的外祖父家,老人早已去世,房屋也已废弃,我想在那里大概能找到那封信。 不管怎样,我知道只有那封信能够解开这一切的谜团。 寄件人:若林光司 收件人:杰米·温斯罗普 主题:也许是最后一封邮件 发送时间:2023-12-19 23:57 杰米,感谢你的汇款与建议。 我不知如何形容你在我人生中扮演的角色,或许是一位引导者,又或许是某种难以定义的存在。 但无论如何,你的帮助让我前进了一大步。 我在山梨县的老宅里找到了那封信,就在一只布满灰尘的旧木盒里。 阅读那封信时,我的手指几乎是颤抖的,信中所记载的一切让我的血液仿佛被冻结了一样。 现在我完全确信,自己就是那个荷兰水手的后代。 信中提到了我的祖先,17世纪初他随同三浦安针一起抵达日本,却意外地登上了夕见岛。 那里发生的事情……不堪回首。信中只用了几个模糊的词句来描述,比如“岛民的祭礼”、“不洁的繁殖仪式”。 读着这些,我几乎能感受到他在书写这些词语时的恐惧和绝望。幸好,那个岛已经沉没于深海,再也不可能被人踏足。 但更让我惊悚的是,信中还提到了我祖先与岛民的“血之结合”。 这意味着,我的血液中不仅流淌着荷兰水手的基因,还继承了那些岛民的遗传物质。 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最近我也能听到那个名字——“扎扎斯”。 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像是从深渊中直接涌入我的脑海。我越是试图忽视,它就越发响亮。 至于母亲的情况,已经到了我也无法直视的地步。 她的身体正在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鳞片几乎覆盖了整个背部,而手指也变得越来越细长,如同某种深海生物的爪子。 更可怕的是,她开始发出低沉的咕哝声,语调与那些“扎扎斯”的呢喃竟然惊人地相似。 杰米,我无法再回避了。我决定听从您的建议,去那个刚发现的蛭子圣殿。 那是祖先们初次登陆日本时的地点,据说是“蛭子眷属”与人类交汇的原初场所。 每当我想到那里,浑身血液就会躁动不安,我感到祖先的基因在呼唤着我前往那个地方。 是的,我感到了召唤——可这召唤让我毛骨悚然。 为了这次旅程,我已经把自己的k-car重新改装了一番,好能载上母亲。 这辆车陪伴了我很多年,承载了太多的记忆。也许,这将是它最后一次旅程。 另外,我带上了一些刀具——一部分是为了保护自己,另一部分是为母亲准备的。 如果圣殿的力量不能让她恢复成人类,我必须亲手送她以人类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我最后的责任。 最近,那些“扎扎斯”的声音愈发响亮。 每当我试图推迟前往圣殿的计划,那些声音就会在我的耳边嘶吼,让我无法入眠。 杰米……我真的不想去那个地方。 可别无选择。 ps:那封信的原件已用国际邮件发往你提供的地址,近期可以收到。 第100章 超自然推理 1月3日,上午9点 长谷川公平躺在病床上,手里死死攥着一叠打印出来的a4纸。 这些纸张上的内容,足以将任何一个普通人拖入深渊。 那是若林光司与杰米·温斯罗普之间的邮件往来。 文字中,几乎所有谜团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解释——妮可的失踪、若林的自杀,甚至海蚀洞中那令人作呕的景象。 但若林的邮件透露出一个细节,让长谷川格外在意:若林在母亲完全失去人类形态之前,还曾抱有希望。 他相信那个诡异遗迹中潜藏的某种力量能够帮助母亲恢复成人类的模样。 杰米.温斯罗普显然在背后推波助澜。(长谷川确信曾与之通话的神秘人物杰米就是他。) 然而,若林的失败了。 也许是圣殿的力量太过诡异,也许是若林血脉中的某些宿命注定了这一切无法逆转。 最终,他选择用刀具结束母亲的痛苦,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解释了沙滩上的断尾,也与邮件中若林的描述相吻合。 可是,问题又来了:如果若林杀死了母亲,海蚀洞中为什么还会出现那种怪物? 那个怪物不仅呼喊着若林的名字,还在水中丢下一张母子合影。 “可是……”长谷川喃喃自语,努力回忆着那个生物的细节。 那个生物的鱼尾光滑且没有鳞片,全是白色的肉质,湿润而脆弱,和沙滩上的断尾如出一辙。 再生? 这个词从脑海中浮现出来时,长谷川感觉一阵战栗。 他想起了自己昏厥时看到的幻觉——那个红发男人,一个类似深潜者的生物,还有那个无头人…… 无头人的断颈处正在蠕动,线虫在缓缓地修复他的头部。 线虫具有某种修复能力的话。 那个人说过,给了长谷川某种“启蒙”。 “对了,稿纸……”长谷川突然起身,慌乱地在挂着的外套口袋中翻找。然而,口袋里除了那个装着“鱼鳞”的证物袋外,什么都没有。 当然不可能有。幻觉中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物质世界里? 哪怕那是某种未知的力量有意制造的幻觉都不可能。 长谷川重新躺回床上,思绪翻涌。若林邮件中提到的线虫……这些东西也许真的赋予了若林庆子某种无法理解的再生能力。 那么,沙滩上的鱼尾就是再生的证明。 没错,若林庆子的体内也有那种线虫。 若林没有杀死母亲,因为他根本杀不死她。 若林的自杀并非因为弑母,而是因为他无法帮助母亲解脱。 这样的逻辑似乎通顺了。 不,还有一种可能。 若林只是精神错乱,把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误认为了怪物。他带着母亲来到这里,试图弑母,却最终崩溃自杀。 但这无法解释那截断尾,也无法解释海蚀洞中的怪物。 长谷川狠狠闭上眼睛。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目击了那只怪物,也许还能用自己精神恍惚来解释。可是宗像志麻当时也看到了。 “哈哈哈哈……” 真是可笑! 事到如今,他还在尝试用理性的思维去理解邮件中的内容,也许这才是最疯狂的。 * 就两小时前的清晨5点,长谷川还不敢肯定怪物就是若林庆子这个念头。 当时他说正在熟睡。 “早啊,长谷川警部补。”。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他条件反射般地睁开眼。 他艰难地抬起头,眼睛还因光线不适微微眯着,视线逐渐聚焦,看到病床旁站着一个身影——普通的身材、平平无奇的西装、毫无特点的脸庞。 是须贺,公安四课,那个潜入光琉会的警官。 “须贺……”长谷川努力坐起身,声音还带着些沙哑,“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得感谢你们闹出的动静。”须贺靠在墙上,语气里透着一丝揶揄,“地震引发了遗迹坍塌,光琉会那边乱成了一锅粥。我得赶紧过来‘善后’。” “当然啦,光琉会那些人一直把青之丘当圣殿,我不来安抚他们又要冲进去了。” 长谷川的思绪猛地被拉回昨天。 志麻告诉他,遗迹因余震全面崩塌,而他却在那一刻昏厥过去——虽然他记得明明是脚下塌陷,但这种细节现在已不重要。 西园寺当时背着他,与志麻、李女士一起从遗迹中撤出。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遗迹彻底毁于又一次余震。 “你们公安四课的消息还真灵通。”长谷川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须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那张平静的脸盯着他。 “算了,差点忘了,这种事情对你们来说小菜一碟。”长谷川挠了挠头。 须贺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平淡:“长谷川先生,想必你已经进过那处遗迹了吧?看来这与若林光司有关。” “没错。”长谷川调整了下坐姿,叹了口气,“昨天我看到的东西,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要是说出来,估计你都不会信。” “只要属实就可以。”须贺掏出一支录音笔,按下录音键,抬头看着长谷川,“请报告。” 须贺虽然用的是敬语,但那种语气真的很让人不爽,就像弗利萨大王一样。(注1) 长谷川顿了顿,还是将1月1日至2日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从海蚀洞的怪物到他的推理,全部如实交代。 然而,须贺的脸上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惊讶从未没有爬上他的脸。 “听起来确实……挺扯。”说完后,长谷川自嘲地笑了笑,“你觉得呢?” 须贺语气平静:“世界上本来就充满了无法解释的事情。至于扯不扯,还得依据事实来判断。”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撕下其中一张纸条递给长谷川。 “这是我答应你的。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长谷川接过纸条,低头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东京留置所”…… 注1:弗利萨(フリーザ),《龙珠》中着名的反派角色,他的语言风格独具特色,其中使用敬语是一大标志。弗利萨的敬语运用得极为精准且冷酷,这不仅是礼貌的表现,更是一种对对手的轻视与威慑手段。 他经常用谦卑的语气和敬语表达明显的优越感,形成强烈的反差。表面上显得有礼,但实质上隐藏着冷嘲热讽。这样的语言风格,体现了他作为宇宙帝王的傲慢、精明和对局势的绝对掌控力。 第101章 双重奖励 “开什么玩笑?” 长谷川公平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妮可怎么会在拘留所?” 须贺淡定地翻开笔记本,开始念起内容: “莫妮卡·卡拉莫安,23岁。因公证书原本不实记载罪、使用伪造公证书罪、伪造有印私文书罪以及违反《出入国管理及难民认定法》被捕。” 长谷川曾预想过几种可能,甚至包括妮可已经遇害,只是没想到她会在拘留所。 “你在说什么?” “一周前,她因超速被东京交警拦下,驾照上的名字是高桥阿米哈的驾照。”须贺语气不急不缓。 “驾照上的信息显示她是个45岁的归化日本人,但她的外貌与年龄明显不符。” “后来调查发现,她冒用了另一名归化日本菲律宾裔女子的身份,住民票、健康保险证全是假冒的。 “根据她本人的供述这些证件,都是若林光司提供的。” “若林?”长谷川愣住了,“原来如此……当时我随口说妮可是和某个男人跑了,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确实是若林帮的她。”须贺点了点头,“但具体来说,更可能是光琉会在背后操作。” “又是光琉会。”长谷川冷笑一声,“所以这些是须贺先生你做的吧。” “喂,可别给我乱扣帽子,我只是提供安保服务,可不为他们干非法的事情。”须贺摊了摊手。 “那女人与光琉会确实没什么实质关系,那可是个排外性很强的新兴宗教。” “可她家里有光琉会的书籍,电脑里的搜索记录也全是有关光琉会的内容。” “那些东西啊……”须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谁知道呢。” “别告诉我,是你们留下的‘证据’,为了让我主动来查这件事。”长谷川眯起眼睛。 “随便你怎么说吧。” 须贺并没有理会长谷川的质疑,弯下腰,从他放在地上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整齐的a4纸。他的动作很随意,却透着某种不容拒绝的自信。 长谷川狐疑地接过,上面打印着一些类似电子邮件格式的文字。 “这是什么?” 长谷川随手翻了几页,眉头随即皱了起来:“只有发件记录?怎么没有收件记录?” “很奇怪吧?”须贺抬起头,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也觉得很奇怪。而且,并不是若林删除了这些邮件。因为即使删除了,我们也能恢复。就好像——” 他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地看着长谷川,“若林从来没有收到过对方的回信一样。” “什么?”长谷川愣了一下,下意识翻看那些记录,“如果对方从未回信,那这些邮件算什么?自说自话的独白?” “谁知道呢。”须贺耸了耸肩,语气中充满了轻描淡写的诡谲感。 “可为什么要给我这些?”长谷川放下纸,目光直视须贺,隐隐感到事情并不简单。 “这是奖励。”须贺微微一笑,语气变得柔和却带着冷意,“长谷川先生,你干得很好。” 须贺说完,拎起包,对着长谷川微微点头致意,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补充道:“对了,奖励还不止这一个——” 长谷川屏住呼吸,直觉所谓的“奖励”并不好消化。 “十二年前,也就是311大地震前夕,在s市d村,发生过一起‘神隐杀人事件’。如果你有兴趣,建议你查查,可能是一切的开端。” “神隐杀人事件?”长谷川眉头皱得更紧,隐约感到某种不安正在涌上心头。 须贺并没有继续解释。他只是微微扬起嘴角,像是一切尽在掌握,又像是一切与他无关。他的脚步轻得像一缕烟,消失在病房的门口,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病房重新归于寂静,空气却仿佛冻结了一般。 * 接近中午,长谷川公平在护士站办好了出院手续。就在这时,他看到青木阳介和宗像志麻一同上楼。 “长谷川先生,”青木扬了扬手,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我们正好来看你出院。” “李女士呢?”长谷川问得很随意,语气却略带试探。 “李女士回东京了。”青木回答。 志麻听到后,忍不住打趣道:“咦,长谷川警部补对外国女人这么上心啊?难道是喜欢那种类型的?” 长谷川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不是,只是有个预感……”他说得模棱两可,没有继续解释。 青木瞥了志麻一眼,欲言又止,随即靠近长谷川,压低声音说:“那个……就在这家医院。” 长谷川瞬间明白青木的意思。“那个”,指的是若林光司的尸体。 志麻注意到两人神秘兮兮的样子,凑上前问:“你们在说什么?” 青木连忙打马虎眼:“我在说啊,现在交通已经恢复,正好送你们回s市。” 志麻听后露出一丝欣喜,对长谷川说:“太好了,我正有些问题想跟你讨论。” “我也是。”长谷川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宗像小姐,你先到医院门口的那家吃茶店等着吧,我要换件衣服,整理一些出院手续。” 志麻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快点。” 等志麻离开后,长谷川和青木迅速前往医院地下室的太平间。 太平间的门口异常安静,推开那扇冰冷的铁门后,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混合气味——消毒水与微弱的腐臭气息交织在一起。 青木走到若林光司尸体存放的冷柜前,拉开柜门的一瞬间,长谷川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解剖艾迪.康威的诡异景象还历历在目。 但青木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咦,尸体不见了。” “什么?”长谷川迅速上前,探头看向冷柜。果然,冷柜里空空如也。 “你确定是这里?”长谷川质问道。 “非常确定,这个冷柜号码我都记在本子上了。”青木脸色难看,“奇怪,难道是被人误领了?” “不可能。”长谷川咬紧牙,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须贺的身影和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是公安四科的人。” “公安四课?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青木虽然这么问,但从他表情来看,也能知道,他不是第一次和这帮人打交道。 “我也想知道。”长谷川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无奈和愤怒,“从我接到若林的死讯开始,就一直被公安四课盯着。你也知道,那些混蛋鬼头鬼脑,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们。” 他将冷柜门关上,拍了拍青木的肩膀:“就当今天我们没来过。” “当然。”青木点了点头,“既然是那些人也是没办法。” 调整好表情,两人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太平间。 出院后来,来到吃茶店,他们看到志麻已经点好了咖啡和蛋包饭,正低头整理笔记。 “怎么这么慢?”志麻抬起头,看着他们,埋怨起来,“办个出院手续也要这么久?” “医生磨蹭了一会儿。”长谷川随口搪塞。 志麻狐疑地盯着他们:“你们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怎么可能。”长谷川装作轻松地说,“好了,我们快点吃午饭吧,我可饿死了。” 青木也赶紧附和道:“是啊,志麻小姐,多吃点,回程还有不少路呢。” 志麻虽然觉得两人怪怪的,但最终没有追问下去。她低头吃了口蛋包饭,而长谷川和青木则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 三人坐在吃茶店里,表面一派轻松平静,但长谷川的心里却如暗潮涌动。他的脑海中反复浮现着冷柜里的空白和须贺所谓的“奖励”——12年前的神隐事件。 第102章 线虫的研究 长谷川公平坐在jr特急白鹰号(注1)靠窗的座位上,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座椅轻微的咔哒声和列车行驶时低沉的轰鸣。 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山林与田野交替,如同一场静默的电影。 宗像志麻就坐在他旁边,低头翻阅着手机上的内容。 “交通恢复得比预想中快。”志麻突然放下手机,用几乎只够两人听见的音量说道。 “嗯。”长谷川的回应很轻,声音像是随风飘散的呢喃。 志麻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开口时机。 “长谷川,”她轻声道,“关于……遗迹的事情,我们是不是该……” “不。”长谷川打断了她的话,摇了摇头,“这里不适合。” 北陆新干线依然处于停运状态,因此这趟特急列车的自由席(注2)几乎坐满了人。 在这样的场合谈论神殿、死亡、怪物这些诡异的内容,显然不合时宜。 志麻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长谷川垂下视线,凝视着脚下斑驳的地板。 列车规律的晃动犹如某种低沉的鼓点,送别时,青木阳介的话语再度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刑警是世界上最简单的工作。” “只要咬住猎物就可以。” “现在,你已经咬住了。” “猎物……”长谷川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他咬住的究竟是什么? 是若林光司,还是那个谜一般的死者——艾迪.康威? 是潜伏在海里的怪物,还是光琉会? 他无法确定。 列车突然开始减速,广播里传来机械化的声音:“列车即将停靠下一站,受余震影响,后续班次可能延误。” 志麻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长谷川的手臂,她的指尖有些冰凉,力道也不大,却让长谷川感到一丝意外的紧张。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志麻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低声说道:“不会又有什么问题吧?” 长谷川没有回答。 “现在,你已经咬住了。” 他知道,无论猎物是什么,他都无法松口。 在jr特急白鹰号上度过了漫长的四个小时后,长谷川公平和宗像志麻终于转乘上了东北新干线。车厢内意外地安静,自由席几乎空无一人,他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节无人车厢。 长谷川率先开口:“现在可以了,我们来核对一下吧。” 志麻点点头,拿出随身的记录本,翻开一页。 青之冢遗迹,那些怪异的佛像和罗汉,海蚀洞中的生物——一个从水中跃起、以不属于人类的声音低声呼唤若林名字的存在。 两人回忆起这些细节,每一处畸形、每一种诡异的错位感,竟然完全一致。这种一致性让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所见并非幻觉。 “可是……”志麻停下笔,抬起头看着长谷川,“唯一的例外是那个‘扎扎斯、扎扎斯’的声音。” “是的,那声音从海蚀洞的水面下传出来,我耳边一直缠绕着,可你却什么都没听到?” 志麻点了点头,神色严肃:“没错。对此,我提出两种可能:一是你听到的只是幻听;二是……” 她顿了一下,像在斟酌用词,“你和我,或许……不一样。” “不一样?我和你有什么不一样?” “具体我也不清楚。”志麻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可能你接触过什么,或者看到过什么……又或者——” “又或者什么?”长谷川追问。 志麻抿了抿嘴唇,缓缓说道:“又或者你和若林,还有那个约翰·史密斯,是同一类人。” “什么人?”长谷川故意撩起自己的刘海,“抱歉,我可是纯正的黑头发。” 志麻没有理会他的玩笑,神色依旧严肃:“或许有某种……因素,让你能听到我们听不到的声音。至于是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 “好吧,宗像,我发现你现在已经完全抛弃科学了。直接把超自然作为前提来推理了,是吧?” 长谷川说这话时有些脸红,因为他自己早就这样了。 “不是超自然。” 志麻一边用笔在笔记本上乱画,一边语气平静地说道,“只是科学还没有足够的工具和语言来解释这些现象。怪异也有自己的逻辑,不会凭空出现。” “对,你说得没错。” 长谷川装作轻松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附和着。 他没有打算将自己昏迷时见到的景象告诉志麻——那个红发男人的胡言乱语、无头尸体蠕动的断颈,以及那种诡异的氛围。 那些画面太跳跃,太难以言喻,他无法将它们轻易说出口,至少现在还不行。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宗像,你们生物研究所的方向是研究蠕虫的吧,那线虫呢?” 志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兴致:“你倒是问对了。我们确实研究土壤生态和农业影响,线虫是其中的重要部分,蠕虫反而是附带的。” “那你注意到海蚀洞那截鱼尾上的线虫了吗?”长谷川追问。 “当然。不过,那可能是寄生性线虫,我们的方向主要是自主性线虫。” “寄生性线虫?和自主性线虫有什么不同?”长谷川挑了挑眉。 “这确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线虫种类繁多,比如蛔虫、丝虫这样的寄生性线虫,一般生活在动物或植物体内,与宿主共生,甚至依赖宿主存活。” “线虫有没有可能修复宿主的损伤?”长谷川语气平静,却隐隐透露出某种深意。 志麻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怀疑:“你是想说那个怪物可能是若林的母亲,她的鱼尾被砍掉后,又通过线虫再生了?” 长谷川点点头,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没想到,志麻凭借有限的情报竟得出了与他类似的推测。 “听起来很科幻,但就我们经历的情况来看,多么异想天开的可能性都不能完全排除。”长谷川叹了口气。 “也许吧,但目前的研究还没有发现这样的线虫。” 志麻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不过线虫确实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寄生生物之一。它们的适应能力非常强,几乎存在于所有生态系统中。三叶虫、邓氏鱼、恐龙、剑齿虎……它们都曾是线虫的宿主。” “这么说,线虫能寄生鱼尾,并促进再生也是有可能的?”长谷川试探着问。 志麻想了想,最终缓缓点头:“如果只是鱼尾,把它想象成蜥蜴尾巴那样的断肢再生,再加上某种未被发现的寄生线虫……也许可能。” “那若林的母亲是否会因为寄生这种线虫而变成那种怪物?”长谷川语气中多了几分急切。 志麻摇了摇头,眉头微微皱起:“这个我不知道。但从目前的研究来看,线虫再强大,也不至于让人体发生那种程度的变异……一定还有其他因素在起作用。” 注1:jr特急白鹰号,(日本铁路公司(jr)运营的一列特急列车,运行于北陆地区,连接关东与北陆地区的重要交通线。名字“白鹰”象征速度和优雅,与列车的快速、舒适形象相符。 注2:自由席。日本铁路系统中的一种车票类别,与指定席(对号入座)相对。持有自由席车票的乘客可以自由选择没有占用的座位,但座位数量有限,特别是在高峰时段可能需要站立。 第103章 忒修斯之船 “线虫能使宿主的身体组织再生的假说,在民俗学领域有没有类似的现象?” 既然目前生物学无法解释这些现象,长谷川决定换个方向,从宗像志麻另一个得意的领域入手。 志麻早有准备,闻言立刻反问:“你知道伊邪那岐黄泉见妻的故事吗?” 长谷川无奈地笑了笑,又到了日本神话初级考试时间 “当然知道。伊邪那岐进入黄泉国,试图带回死去的妻子伊邪那美。但当他看到伊邪那美腐败的身体上布满蛆虫后,他惊恐地逃离。”(注1) “对。”志麻双手交叉托住下巴,语气认真起来,“不过,《古事记》中提到的那些蛆虫,也许并不是我们想象的苍蝇幼虫。” 长谷川显然对这个观点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那些蛆虫可能是线虫?” “有这种可能性。”志麻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长条形的生物在日本文化中有着深远的隐喻。比如‘长虫’,日语中通常指蛇、龙这样的生物,但也可以泛指线虫。”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蛇和龙可以被看作线虫的同类?”长谷川显然有些难以接受。 志麻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耐心说道:“这没什么。想想为什么世界上许多文明都将蛇与不老不死、重生联系在一起?就连世界卫生组织的标志,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也是蛇的象征。”(注2) “古人看到蛇蜕皮,自然联想到重生和永生的概念。”长谷川若有所思,几乎是脱口而出。 “yes。”志麻微微一笑,“这一点上蛇和线虫是一致的,蛇会蜕皮,线虫,比如蛔虫会无缘无故从人体里长出来,两者在古人眼里都有不死的属性。 “线虫本身很细小,肉眼难以分辨。如果它们大规模聚集在一起,古人可能误认为是蛆虫。再加上对寄生虫缺乏科学认知,这类生物就很容易被神秘化。” “这样一来,”长谷川说,“伊邪那美在黄泉国中被线虫修复,恢复如初,也就有了一种合理的解释。” “没错,但问题来了——就算线虫很恶心,那毕竟是自己的妻子,伊邪那岐为什么要害怕得落荒而逃呢?”志麻又问。 “因为在日本传统中,不洁的概念根深蒂固。线虫也好,蛆虫也好,它们都被视为不洁之物。而不洁之物会破坏神圣与人类之间的界限。” “yes or no,这里我跑个题,我记得黄泉见妻的故事并非日本独有,希腊神话中也有类似情节。” “你想说的是俄耳浦斯的故事吧。”(注3)长谷川没料到志麻会突然扯到希腊神话。 “yes,那个故事的开头和结尾与伊邪那岐的经历几乎一致,因此有学者认为日本神话受希腊神话影响。不过,中间的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伊邪那美经过彻底的修复,甚至可以说是重建,那她还算是原来的伊邪那美吗?” “忒修斯之船……”长谷川喃喃道。(注4) “yes。”志麻的声音微微低沉,“修复后的伊邪那美可能变成了某种恐怖的存在。而这,也许正是伊邪那岐看到她后惊恐逃离的真正原因。” “就和若林的母亲一样……”长谷川终于明白了志麻绕这么大一圈的用意。 “是的,用这种神话的逻辑,也许能解释通你想要的答案。” 列车已行驶至宇都宫站,车厢内多了一对情侣。 长谷川跑去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了两罐咖啡,递给志麻一罐。 “宗像,你去生物研究所兼职的原因,难道是……”长谷川换了话题。 志麻轻声应道:“没错,这也是为什么我会选择在生物研究所兼职。一半是因为需要钱,另一半是因为线虫和我研究的民俗课题有关。” “线虫和神话的关系也是藤田副教授的课题?” “不是,是我自己的课题。虽然和老师的方向一致,但这个研究完全是我的兴趣所在。老师的部分假说,比如西亚传入的异教信仰,我们去过的‘那个地方’也算是相关证据了吧。” 长谷川赞同地说:“这倒是,只是基督教和佛教的信仰会被异化成那样,真是没想到。” “那些怪异浮雕和造像世界上的确没有先例,不过也不能说不可能。” “大概正是因为对于各个宗教都是异端才只能跑到这个遥远的岛国吧。” “yes,就和雅兹迪教派里崇拜的孔雀天使,到了印度后变成孔雀明王。密特拉信仰变成弥勒信仰一样。”(注5)志麻喝了一口咖啡。 米特拉到弥勒信仰的传承,长谷川倒是懂一些,可什么雅兹迪教派他就一无所知了。 算了,这不重要,他还是要挑关键话题问。 “那么,你们检测的那些蠕虫呢?你觉得它们和线虫有关吗?” “线虫和蠕虫在古代可能被视为同类,因为它们都与腐败有关。但从现代生物学的角度来说,蠕虫无法寄生于人体,和神话的联系也少。” “那线虫能寄生在蠕虫体内吗?”长谷川问,脑海中浮现出梦境中红发人的话。 “当然可以。”志麻毫不犹豫地答道,“线虫几乎无处不在。它们可以在土壤、水中,甚至极端环境中生存,完全有可能寄生于其他蠕虫体内。” “那线虫的卵呢?” “也可以,线虫的卵很小,肉眼难以察觉,几乎是透明的。” “如果线虫通过蠕虫作为宿主,进入人体,会怎么样?” “理论上是有可能的,但这需要证据。关键是,我们现在连标本都没有。” 长谷川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片鱼鳞。 他将它递给志麻:“也许现在有了。这是从海蚀洞的生物身上取下来的鱼鳞,上面可能有线虫卵。你能检测一下吗?” 志麻接过证物袋,看了看里面的鱼鳞,挑眉问道:“你是警察,为什么不让科学调查研究所来处理?” “你让我怎么和他们说?说上面有未知的虫卵,可能让生物再生?他们会把我当傻瓜的。”长谷川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同车厢的一对情侣正好在吃便当,听到“虫卵”“蠕虫”之类的词,男方忍不住皱眉看向长谷川。 志麻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连忙压低声音:“嘘!轻点,否则你现在就会被当成傻瓜。我去检测就是了。” 长谷川自知失态,冲着那对情侣歉意地笑了笑,然后转过头。 “还有,能不能检测一下这片鱼鳞的dna,比如看看是现存的什么生物?” “可以是可以,”志麻答道,“不过……个人委托的话,需要支付费用。” “费用?” “要四万日元呢,我没钱……”志麻的语气陡然转向现实,让长谷川差点笑喷。 他打开钱包,发现自己剩下的现金也不多了。他抽出两张一万日元递给志麻:“先给你两万,剩下的下次见面时补给你。” 志麻接过钱,一脸不爽:“一定要记得补哦!我刚交完房租,这趟旅行又花了不少。” “知道了,知道了。” 注1:创世神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因生下火之神而导致伊邪那美死亡,伊邪那岐不忍失去妻子,于是前往黄泉国(死者之国)寻找她。 伊邪那岐在黄泉国找到伊邪那美后,希望她能随自己返回人间。伊邪那美表示已经吃下黄泉的食物,无法轻易离开,但愿意向黄泉神请示。 她嘱咐伊邪那岐不要偷看她,但他因思念而违背约定,点火照亮黄泉国,发现妻子已经变成腐烂的尸体,身体爬满蛆虫,散发恶臭。 震惊和恐惧之下,伊邪那岐逃离黄泉国,而伊邪那美因羞愤派遣黄泉丑女追杀他。 伊邪那岐最终逃回人间,并用巨石封住黄泉之路(“黄泉比良坂”),与伊邪那美诀别。 注2: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rod of asclepius)是古希腊医学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的象征,由一根杖和缠绕其上的一条蛇组成。它是现代医学和健康领域的通用标志之一。 注3:俄耳浦斯,古希腊神话中着名的音乐家,拥有用琴声打动人心的非凡能力。他是缪斯女神卡利俄珀与河神俄阿革洛斯之子,因其音乐才能而受到众神与人类的敬仰。 俄耳浦斯最着名的故事是为拯救亡妻欧律狄刻下至冥界。他的音乐感动了冥王哈迪斯与冥后珀耳塞福涅,获准带欧律狄刻回人间,但条件是途中不可回头看妻子。然而,在接近地面时,俄耳浦斯因不安而回头,导致欧律狄刻永远留在冥界。 注4:忒修斯之船,源自希腊神话英雄忒修斯的故事。忒修斯的船被保存为纪念物,但随着时间推移,船上的木板逐渐被替换,最终所有原始部件都被替换掉。 此时,这艘船是否仍是“忒修斯之船”?如果将所有原始木板重新组装为一艘船,那么哪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注5:雅兹迪教派(yazidism)是一个源自中东地区、信仰独特的少数民族宗教,其信徒主要为库尔德人,集中分布在伊拉克北部、叙利亚和土耳其等地。雅兹迪教结合了琐罗亚斯德教、神秘力量教、基督教和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宗教的元素,形成了独特的信仰体系。 孔雀天使(melek taus)是雅兹迪教派中最崇高的神灵,象征智慧、保护和宇宙的秩序。随着文化传播,这一形象在印度演变为佛教中的孔雀明王,成为密教中的护法神。 密特拉信仰(mithraism)起源于古代波斯,崇拜光明与契约之神密特拉。随着波斯信仰的传播,它在古代印度次大陆的影响逐渐与佛教融合,转化为弥勒菩萨的形象。 第104章 第二位副教授 2024年1月4日 东京 dt文化大学 夕阳透过百叶窗洒下金黄的光辉,研究室里弥漫着一种安静的肃穆。 林辰副教授坐在办公桌后,桌面上摊开着几张发黄的照片和几份打印件,这不是学生论文,而是有关i县k市附近遗迹的资料。 311东日本大地震已过去十二年。 昔日那个青涩的中国留学生,如今已是dt文化大学社会学部的一名副教授。 过去那段的记忆对林辰而言,始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他花了这些年,试图追寻那些手稿背后真相,从未停下脚步。 艾迪·康威留给他的那笔钱,成了他生活中的巨大转折。学费、生活费完全无忧,甚至让他在市川市买了两套房产,一套自住,另一套用作民宿出租。 财富也并未让林辰释然,反而成了他追寻答案的支柱。 马丁·伍德与艾迪·康威的失踪曾让林辰以为那个故事不会暴露在世人的面前。 可最终,《蛭子之渊》还是出版了。 林辰第一时间买来阅读,书中的内容与他看过的手稿大致相符,但最核心的“蛭子之渊”的细节,却被留白的笔法取代,刻意回避了。 本科毕业后,林辰选择继续深造,攻读大学院(研究生)。 之后,他顺利进入了dt文化大学担任讲师。 虽然学校名气不大,偏差值也很低,但校区地处千叶与东京交界处,从市川坐30分钟电车就能到,这正是林辰的选择理由。 他的研究方向也因此转向日本东北地区的民俗,尤其是蛭子信仰,这一切都源于那段亲历的恐怖记忆。 眼前的照片和打印件,是两周前藤田君江副教授通过邮件发来的。 林辰与她相识于一次学术会议,藤田研究的蛭子信仰方向,与林辰手头的线索隐隐相关。 自从知道藤田的研究方向后,两人经常通过邮件交流。 藤田的假说——蛭子信仰起源于西亚,以及她对自己潮来血统的怀疑,令林辰印象深刻。 这些年来,藤田提到过“扎扎斯,扎扎斯”的呓语,这声音也出现在她的家族故事和阴摩罗海岸居民的耳中。 那是林辰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声音。 第一次听到,是在康威的录音笔里,那声音仿佛直接钻入灵魂。《蛭子之渊》的正式版中,将“扎扎斯”替换成了“卡利斯特·诺塔·耶哈”,但林辰知道这只是掩饰。 第二次,是在阅读康威留下的手稿时,那声音清晰而骇人,让他几乎无法继续阅读。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用自己的手指碰过那份手稿。 藤田在最后的邮件中提到,她已被光琉会盯上。 林辰早已警告过她,远离那个神秘又危险的新兴宗教组织。 为此,他甚至介绍了卢欧商会给她,以此将光琉会踢出发掘工作。 可是藤田的死讯还是传来了——表面上,她因与人争论蛭子信仰而被杀。 林辰对此当然无法接受。 藤田的死,如果与那个遗迹、与光琉会无关,那国会纵火案肯定也不是希特勒所为。 他将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些诡异、异形的佛像与浮雕,如同窥视灵魂的恶鬼。 如果不是曾读过马丁·伍德的手稿和《蛭子之渊》,林辰知道,自己或许会被这些精神污染的内容逼疯。 原计划在新年假期前往青之冢现场的林辰,因能登半岛的地震未能成行。 看着照片上那个奈良时代的地下庙宇,他感觉,那里藏着艾迪.康威说的那个地方的秘密。 “咚咚。” 敲门声如预料中准时响起,林辰放下手中的钢笔,将照片和资料随手塞进抽屉。 他朝门的方向说道:“请进!” 门开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身材普通,但一身西装却显得格外不合身——外套明显大了两号,裤腿拖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衣服吞噬了一般。 林辰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想起了须贺,那张被他戏称为“毫无辨识度的大众脸”。 而眼前的男人,如果不是这身夸张的西装,存在感甚至比须贺还要低。 “下午好,林先生。” “下午好,额……伊达……” 林辰迟疑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地问道,“你确定还要用这个名字?” “没错,请叫我伊达直人。” 男人的语气平静,仿佛没有听出林辰的揶揄。 “好吧,伊达……直人先生。” 林辰无奈地笑着答应,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到那个名字背后的梗。 虽然没看过太多《虎面人》,林辰还是挺喜欢富山敬的声音的。(注1) 三年前,伊达直人第一次出现在林辰面前,是由须贺带来的。 他们约在一家常去的咖啡馆,须贺说自己有任务,未来可能无法再频繁联络,于是安排了伊达接手与林辰的联络。 毋庸置疑,“伊达直人”肯定是假名。 林辰猜测,他要么是须贺的下属,要么是个线人。 至于伊达自称“私人侦探”,林辰只当他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这不重要。 伊达的办事效率很高,林辰曾拜托他调查藤田君江的祖先,他很快就找到了线索。 结果出人意料——藤田的祖先并非典型的日本东北出身,而是荷兰人与日本人的混血儿。 这条血脉,仿佛将一些散乱的线索连接在了一起。 “林先生,这是您要找的人。” 伊达将一个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 林辰迫不及待地打开,眼睛飞快扫过第一页,随即愣住了。 “什么!艾迪……不,约翰·史密斯他死了?” “很遗憾,是的。”伊达故作悲伤地说。 林辰稍微翻了几下,忍不住声调高了2度:“自杀……他食道里都是纸?!” 他猛地站起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等,还有其他手稿吗?” “抱歉,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林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混乱:“没什么。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m县有一位警察,对约翰·史密斯的死存有疑问。” “那他们会大规模调查吗?” “不会。” 伊达摇了摇头,“那名警察叫长谷川,是个边缘人物,没人重视他的看法。” “须贺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已经知道了。” 林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伊达可以离开了。伊达转身时,又从外套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 注1:富山敬(1947—1995)是日本着名声优和演员,以其温暖而富有感染力的嗓音和出色的演技闻名,曾为《虎面人》中的伊达直人配音。 第105章 愚者的福音 “这是本次服务的费用。” 伊达直人满脸堆笑,像个老练的商人,将一张收据放在桌上。 林辰差点忘了,伊达每次完成调查都会收取一笔相应费用。 他随手拿出钱包,打开,准备抽出几张谕吉。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收据上的数字时,他的手停了下来。 “10……10万日元?” 林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伊达,“怎么这么贵?” 伊达的笑容丝毫不受影响,搓着手说:“这次调查可不容易啊,还带一定风险呢。为了这事,我可潜入了m县县警本部!” 林辰嘲讽道:“你不是须贺先生的人吗?怎么着,大小也是公务员,这么明目张胆捞外快,合适吗?” 伊达连连摆手,脸上堆满无辜:“不、不、不,您这话可冤枉我了!我只是听从须贺先生的吩咐帮忙,可没有什么警察手册。” 他指了指收据上的署名,“您看看上面的收据不就知道了。” 林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的确,每次收据上的收款方都是这个“钱德勒侦探社”。 可面前的伊达直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那些硬汉侦探形象挂钩。(注1) “那我也是老客户了,能打个折吧?” 林辰不死心,试图再争取一下。 “林先生,您这话可真让咱为难啊。咱也是要养家的人” 伊达突然换了一口大阪腔,配上漫才般的夸张表情,让林辰一阵无语。 “行了,行了。” 林辰叹了口气,懒得再计较,迅速数出7万日元递给伊达,“先给这些,剩下的下次我打你账户。” 伊达接过钱,微微鞠了一躬:“不用转账,我只收现金,下次您再补齐就行。” 他将现金收进怀里,临走前又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夹,意味深长地说:“林先生,您这次花得值。里面还有须贺先生托我带来的手稿呢。” “手稿?” 林辰愣了一下,急忙打开文件夹,“什么手稿。” 当他的手指碰到那几张稿纸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他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什么——马丁·伍德的手稿。 冰冷而熟悉的恐惧感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吞噬了他。 12年前那令人窒息的幻觉再次重现:水生怪物的利爪撕裂着他的身体,蠕虫从它的口中钻进他的伤口,接着又爬出无数细小的线虫,顺着他的皮肤迅速蔓延,最终将整个头部包裹得严严实实。 “林先生,林先生?” 伊达的声音将林辰从可怕的记忆中拉回现实。 林辰像触电般缩回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勉强挤出一句:“没事。” 伊达狐疑地看着他:“您还好吗?” 林辰点点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须贺先生给的手稿……你看过吗?” “我?您太看得起我了。” 伊达摆出一副避嫌的模样,“全是英文,我哪看得懂。而且,须贺先生交代的东西一定是机密,我哪敢多问,知道得越多麻烦越大嘛。” 林辰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追问:“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吧。” 伊达点点头,拎起包准备离开:“那我就不打扰了,林先生,您慢慢忙。” 门关上的瞬间,林辰几乎是立刻从抽屉里取出一副厚厚的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页稿纸从文件夹里拿了出来,避免直接接触。 他的动作像是在处理某种极度危险的化学物品,目光也刻意避开纸上的内容。 就算瞄到一眼也会被它精神污染,这是林辰12年来反复实验的结果。 尽管如此,他依然能感受到,那张薄薄的纸张上仿佛渗透着某种令人战栗的力量。 现在的林辰哪怕是仅仅隔着手套触碰,也仿佛能听到那熟悉的低语—— “扎扎斯……扎扎斯……” 将稿纸用牛皮纸袋紧紧封好后,林辰打了一个电话。 30分钟后,一个打扮时髦的青年敲开了林辰的研究室门。 “副教授,您找我有什么事?” “佐藤,听说你英语又挂科了。” 林辰不动声色地说。 “是啊,真倒霉。” 被称作佐藤的青年挠了挠头,一脸漫不经心。 林辰叹了口气:“你可得努力点啊,在我的课上你也很危险啊。” “啊!可怎么办!副教授,您得救救我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佐藤立刻摆出一副夸张的哀求模样。 林辰故作一副没办法的样子:“嗯,说得也是。这样吧,佐藤,我这有个工作,你来帮我打工,怎么样?” “打工?” 佐藤愣了一下,“副教授,我可不缺零用钱啊。” 林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佐藤可真是脑筋不好啊。 他只得挑明:“好吧,这么说吧。如果你来帮我打工,我会在论文上给你一些‘提示’。现在你懂了吧?” 佐藤眼神一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您要我做什么?” 林辰用下巴示意桌上的一个牛皮纸袋:“把这些手写的英文资料,用电脑录入一遍。” “就这么简单?” 佐藤简直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 “哈哈,副教授,你可真够义气!” 佐藤高兴得差点拍手。 林辰随即补充了一句:“不过记住,现在就开始,就用这台电脑。” “现在?” 佐藤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表。 林辰挑眉:“怎么,约会?” “啊,没有,没有!我马上干!” 佐藤的表情明显心虚,但还是乖乖走到研究室的电脑前。 坐下后,佐藤悄悄掏出手机,这家伙大概正在跟朋友取消约会吧。 佐藤打开电脑,开始键入内容。 林辰坐在一旁,假装埋头整理文件,但眼神却偶尔扫向佐藤。 12年来,他对手稿的“污染效应”一直在小心研究,就像艾迪·康威当年对他做的一样。 结果表明,手稿对人的影响因人而异: ? 对英文水平极差的人,看不懂的人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 变成印刷体或非马丁写的原稿,则完全不起作用。 事实证明,《蛭子之渊》出版后并没有引发大范围混乱,这正是因为读者接触到的是印刷字体,而非原稿本身。 确认这两点后,林辰开始出钱雇佣了一些英语水平堪忧的高中生和大学生,把艾迪·康威留下的手稿逐字录入电脑。只要这些学生对原稿的内容没有深入理解,就不会被污染。 眼前的佐藤,连付给他的薪水都省了,只要给学分就够了。 这个年轻人本来进dt文化大学就是为了混日子。 当然选择加入林辰的研究小组,也是因为他性格随和,好说话。 至于英语水平……林辰毫不夸张地认为,佐藤的英语甚至不如国内的小学生。 佐藤一边打字,一边继续用手机偷偷发送消息,大概是在跟朋友抱怨被副教授“压榨”。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敲入的那些内容,曾让林辰的精神几近崩溃。 注1:美国硬汉派侦探小说大师雷蒙德·钱德勒(raymond chandler),《漫长的告别》《再见,吾爱》等经典作品的作者,以塑造冷峻、睿智且不苟言笑的私家侦探菲利普·马洛(philip marlowe)而闻名。 第106章 六本木之夜 马丁·伍德的原稿并没有几页,佐藤很快就完成了工作。 “副教授,搞定了。”佐藤伸了个懒腰,得意地拍了拍手。 林辰抬起头,看着桌上的牛皮纸袋:“很好,把原稿装回袋子,然后封好。” 佐藤照做,把原稿小心翼翼地塞进纸袋,用胶带封紧,确认不会松脱后递给林辰。 林辰接过袋子,抬眼问道:“佐藤,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佐藤愣了一下,疑惑地挠了挠头:“声音?副教授,您是指列车的声音吗?” 林辰的研究室靠近铁道,有列车声不足为奇。 “不,不是。”他摇了摇头,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一会儿,随即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可以走了。” 佐藤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点头:“那我走啦,副教授,记得在论文上罩着点啊。” 林辰嘴巴发出“啧”的声音,算是回应。 佐藤背着书包,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离开研究室。 门关上的瞬间,林辰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 他急忙坐到电脑前,打开刚才佐藤录入的文件。 熟悉的行文出现在屏幕上,林辰屏住呼吸,开始一行一行地阅读。 没过多久,他的表情变得复杂,介于惊喜和惊恐之间。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他喃喃自语。 手稿的内容超出了他的预期。 林辰深吸了一口气,尝试压下心头的震撼。他从外套口袋中掏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滴。” 熟悉的电子音响起,录音开始运转,这是林辰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 每次处理马丁·伍德或艾迪·康威相关的事务时,他都会用录音笔记录,以便事后核对和回顾。 几秒钟的安静之后,录音笔中只传来了他的呼吸声和键盘的敲击声,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 没有“扎扎斯……” 林辰松了一口气,关掉了录音笔。 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已经无法独自应对这些信息了。 他取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是我。” “对,因为地震,我没能去成i县。”他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对方似乎说了什么,林辰皱了皱眉:“你说什么?地震的时候你也在那边?” “……没事,那就好。” 林辰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手稿内容,缓缓开口:“我有事情要和你说,是关于马丁的。”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才传来回应。 “对,尽快。”林辰点了点头,然后露出惊奇的表情,“什么,你说今晚?……你已经回东京了?” “好的,九点,老地方见。” 挂断电话后,林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六本木某会员制酒吧内,昏黄的灯光洒在桌面上,四周是低声交谈的男女,隐约的笑声与作为bgm的爵士乐交织成一幅暧昧的画面。 林辰推门而入,眼神冷峻,步履从容。 与他会面的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一位穿着合身套装、神情冷静的中年女性。 林辰径直坐下,抬手示意酒保:“一杯兑水威士忌,谢谢。” 李女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林,我记得你处理这些事情时,从来不碰酒精。” 林辰看着吧台,“和这种诡异的东西打交道,没有威士忌怎么行?我可不想疯。” “也对,没酒精疯的恐怕不只是你。”李女士轻声回应,随后目光落在林辰放在桌上的牛皮纸袋上,“那是什么?” 林辰用指尖将袋子推到李女士面前,淡然开口:“新发现的马丁·伍德手稿。” 李女士神色微变,伸手轻轻触碰袋口:“什么时候?” “1月2日。” 李女士皱起眉:“哪一年的1月2日?” “2024年。” 她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不可能。” 林辰冷笑着说:“如果你不信,可以直接触摸这些稿纸,它会告诉你答案。” 说完,他从随身的文件夹中拿出几张打印的a4纸递给李女士:“这份是打印件,应该安全。” 李女士接过纸张,低头仔细阅读。 文字入眼,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片刻后眼角泛起湿润,她匆忙掏出纸巾擦拭泪水。 “没错。”她哽咽着低声说道,“这就是马丁写的,而且……” 林辰淡淡接道:“而且是写给你的,对吗?” 李女士点头说:“是的。林,这些手稿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须贺先生的手笔。他从一个叫长谷川的警察那里得到了这些稿纸。” 林辰语气平静,却充满意味。 “长谷川?”李女士低声重复,脑海中浮现出长谷川公平的模糊身影,但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不,不会是他。一定是同姓的人。” 她的思绪回到了1月2日的遗迹。当时长谷川昏迷,自己一直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不可能有人从遗迹深处将手稿取出。 “林,”李女士深吸了一口气,“青之冢的发掘恐怕要中断很久了。” “是因为地震?”林辰挑眉问道。 “是的。”李女士点了点头,随后将1月2日她在遗迹内遇见长谷川公平和宗像志麻的事情详述了一遍。 林辰听完后若有所思,缓缓开口:“所以,这份手稿极有可能是那个叫长谷川的刑警从‘里面’带出来的。” 李女士却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他没有进过蛭子之渊,甚至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 林辰轻笑一声:“不需要真的进入,只要在昏迷状态下,精神也能到那里。而且,他和我一样只是个‘打开窗户’的人,还没有到‘打开门’的程度。” 这是他基于亲身经历做出的判断。 李女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似乎默认了他的推测,随后却话锋一转:“还有一个坏消息——藤田君江副教授去世了。是谋杀。” “我知道,我会看新闻。” 李女士低声补充:“警方说凶手是网络骂战引发的冲动杀人,但我不相信。这一定和青之冢遗迹,还有光琉会有关。” “当然有关。那个地方,还有那些人,从来都不简单。” 林辰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眼睛看着别处。 “恐怕,我也有个坏消息要给你。李太太。”他说。 第107章 难言之隐 “艾迪·康威死了。” 林辰平静地说出噩耗。 对面的李女士毫无波澜,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我知道。” “也是,他的入院手续本来就是你办的。”林辰盯着她,“怎么?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悲痛啊。” “悲痛?为什么?”李女士冷笑了一声,手指轻轻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因为他的死伤心欲绝?” “难道不应该吗?我以为你们是朋友吗?他既是马丁的经纪人,又和马丁是亲戚。还有……” “请不要再说下去,林,”李女士打断了他的话,“我恨艾迪·康威。” 林辰一愣,显然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恨他?” “是他唆使马丁来日本,是他怂恿马丁去探寻那些根本不该触碰的东西。如果不是艾迪,马丁绝不会被困在那个‘地方’,更不会留下一堆烂摊子。” 林辰沉默了片刻,视线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艾琳.李——金色的秀发、湛蓝的眼睛、挺拔的鼻梁,无论外貌还是气质,她都是那种能让人第一眼就记住的女性。 他们相识已经超过十年。 最初见面时,她刚刚新婚,丈夫是卢欧财团的弗兰克·李。 林辰记得很清楚,那是2012年的夏天。 他还是学生,还很奇怪为什么一个白人女性会找自己。 她通过须贺得知林辰是后一个见过艾迪·康威的人,便希望他能与她一同去赈灾后的物部神社调查遗迹。 林辰一开始是拒绝的。他不想再和艾迪。康威这个名字有任何牵连——那些手稿,那些令人彻夜难眠的声音,已经让他耗尽了对未知的渴望。 可他还是无法战胜内心深处那可恶的好奇心,或者说,某种对未知的执念。 他们一行人在废墟中搜索了整整三天,却一无所获。 就在搜索接近尾声时,林辰却意外地发现了康威。 没错,就是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艾迪·康威。 林辰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康威毫无理性,口吐白沫,茫然地游荡在狐火垰附近的林地中,像个被完全抽空的行尸走肉。 当时艾琳.李第一个冲了上去,但康威却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甚至无法辨认出她的面孔。 经过救治后,康威的状态稍微恢复了一些,但时不时仍会胡言乱语,说出一些不知所云的词句。 艾琳.李安排他住进了一家看护中心,并支付了所有费用。 这些年里,林辰没有再去看望康威,这并非因为他薄情,而是他没有勇气面对康威的眼神。 林辰害怕,害怕康威会突然吐露出某些超越人类认知极限的东西。 即便如此,林辰依旧无法完全放下。他清楚自己对那些未知的事物依然充满渴望,只是这种渴望被对现世安稳生活的满足感所压制。 他与艾琳.李一直都有保持联系。 对了,当时参与发掘的还有忌部彰。林辰突然想到他,那个长得像韩流明星一样的男人。 他看到光琉会的公开照片,忌部彰倒是没怎么变老,反而是林辰自己。 他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最近还多了几根白头发。 “对了,光琉会最近怎么样?他们有没有继续来找麻烦?”林辰说。 “最近倒是安静了很多。不过,他们教主忌部发了一封邮件,说想谈谈联合发掘的事。” “联合发掘?”林辰本来正想喝一口威士忌,听到这个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你没答应吧?尤其是藤田副教授的事……” “我本来也想拒绝,”艾琳.李顿了一下,“但正是因为藤田副教授,我才动了心。” 林辰有些意外:“你也害怕了?” 艾琳.李冷冷一笑,目光直视着他:“害怕?我们现在在探索的这些东西,难道不比死亡更可怕吗?” 林辰一时无言,只得点点头:“这倒也是。” “我的理由很简单,”艾琳.李继续说道,“忌部彰很可能掌握着比我们更多的东西。你不觉得,他也在试图接近那个地方吗?” “我才不想去那个地方,艾琳。”林辰的语气突然变得激动,“你别搞错了。我只是想知道关于马丁和‘蛭子之渊’的事情,仅此而已。” “哦?”艾琳·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说道,“可你已经知道得够多了,不是吗?那些手稿里不是都写着吗?” “不,完全不够。”林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 艾琳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锐利:“难道艾迪最后的手稿……你没有全给我?” “我当然全部交给你了,”林辰立刻否认,语气却有些不自然,“而且,我还把录入的版本整理过了,已经很完整。” 他稍微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原稿我是不会给你的。那东西……我们谁都不能接触。你懂吗?” 这是一个彻底的谎言。 林辰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录入手稿时,他刻意篡改了最重要的部分。那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事后回想,或许是因为一种无法抗拒的占有欲——一种对未知知识的隐秘渴望。 艾琳没有深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好吧。无论如何,现在发掘工地塌方了,i县还需要有关部门重新评估,说不定,这反而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林辰皱起眉,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可以借此机会见见忌部彰,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情报。”艾琳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搞错了。”林辰冷笑了一声,“光琉会一贯反对蛭子信仰,他们可能只是以为遗迹和‘无名之神’有关罢了。” “别天真了,林,那只是他们的表面说辞。光琉会的‘无名之神’,就是蛭子。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 林辰叹了口气,语气不耐:“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更不该去见忌部。他是个狂信者,接触他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所以我才想让你陪我一起去。” 林辰愣了一下,随即果断摇头:“不行,我拒绝。我不想见那个男人。” 艾琳嘴角微扬:“怎么了?311大地震的时候,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林辰的脸色一沉,突然站起身:“是啊,这你都知道了?” “当然,”艾琳轻轻抬了抬下巴,“须贺先生当时可全告诉我了。” “好吧,那我告诉你,因为我就是恨邪教徒,这总行了吧?” 说完,他从钱包里抽出三张漱石,随手扔在桌上,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他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 在311地震中,他怀疑忌部在他昏迷期间偷偷接触过那份手稿…… 第108章 d村杀人事件 长谷川公平回到s市,与宗像志麻分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晚上8点,他径直前往s县警本部。 搜查一课的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打开电脑,输入了几个关键字:“2012年 d村”。 搜索结果并不如他预想的那样——没有所谓的d村神隐或大规模失踪案件的记录,唯一相关的,是一宗“d村杀人事件”。 案件的基本信息显示: 死者:水野奈绪美 年龄:24岁 职业:事代神社打工(巫女) 发现时间:2011年3月10日 然而,当他试图进一步查看详细案情时,屏幕上却跳出了几个醒目的大字: “没有查看权限” “权限?”长谷川皱起眉头。 像这样的案件,通常只有极为特殊的理由才会被封存权限。 长谷川更加确信须贺提到的“d村事件”必有玄机。 他不甘心就此放弃。 “这种被标记权限的案件,通常还会保留纸质档案作为备份。” 长谷川快步走向搜查资料管理课,找到值班警员。 “我需要调阅2012年3月的案件档案。”他说。 值班警员听到请求后,挠了挠头,面露难色:“那不是东日本大地震嘛……真难搞找,跟我来吧。” 长谷川跟着警员穿过走廊,来到资料管理室。 眼前是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架,排列得密不透风。警员在其中一个档案架前停下,指了指一片标有“311”的区域。 “这些都在这里了。”警员说道。 长谷川扫了一眼眼前堆积如山的档案,眉头紧皱:“有这么多?” “是啊。”警员叹了口气,“地震之后,s县出了不少事。地震余波还没平息,小偷就趁着大家都在避难所的时候,去他们的空屋作案;还有那些专门对借用厕所年轻女性下手的虫豸……简直是无底线的趁火打劫。” “真是恶劣啊。”长谷川摇了摇头,叹道,“人性在这种时候,真是一面镜子。” “如果你要找311前后的案子,恐怕需要点时间。” “没关系,我自己找。”长谷川卷起袖子,开始翻阅眼前厚厚的档案堆。 大约一小时后,长谷川终于在档案堆中找到了标注为“d村杀人事件”的文件。 翻开第一页,一枚醒目的红色“极秘”图章映入眼帘。 他翻阅着档案,除了先前在电脑上看到的简略信息,这里果然多了更多细节。 案件时间线: 3月9日 d村派出所未按规定时间进行定时联络。 3月10日 8:00 阴须磨警署派遣警员前往d村检查情况。 9:20 警员二人组抵达d村。 9:40 发现d村派出所无人值守,驻在警员小清水失踪,村内继续搜索。 12:00 确认d村事务所同样无人值守,未发现任何村民。至此情况异常,立即请求警署增援。 14:00 增援警官小队抵达,展开大规模搜索。 15:00 报告搜索结果:村内无一人踪迹。大多数村民的房屋仍然上锁,室内空无一人。 16:20 在一户村民住宅中发现疑似人类肢体残骸。随即上报请求县警本部全面支援。 之后的内容,长谷川震惊地发现几乎全被涂黑了。 文件中每到关键描述部分,整段文字都被一道粗粗的黑线覆盖,彻底抹去内容。 “这简直像好莱坞的阴谋论电影。”长谷川想,“涉及外星人或者某种国家机密,关键部分全被涂掉……”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继续翻动文件。一页又一页的涂黑,让他逐渐感到无力。 直到他翻到一张照片。 照片的内容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 画面中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她的双手和头颅已然不见,胸口开了一个巨大的洞,裸露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室内地面上。 尽管她的状态极为凄惨,却无法掩盖其妖异的美感,就像是一座死神雕刻出的艺术品,却带着卢浮宫里胜利女神像那种残缺而超然的气质。 长谷川咽了一口唾沫,内心却升起一股寒意。 最令人发毛的,是她的双腿。 皮肉像是被某种强大外力撕扯开,白森森的腿骨裸露在外,那形状……竟然和海蚀洞中他曾目睹的那截污秽的鱼尾有着惊人的相似。 不过不同的是,照片中女人的腿仍是人类的颜色,没有鱼鳞,也没有任何鳍状结构,更像是某种残暴的力量将其硬生生“雕刻”成了鱼尾的形状。 长谷川的胃开始翻腾,他用尽全力克制住呕吐感涌上喉咙,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他翻到下一页,照片下方是一行说明文字: “双臂发现于事代神社鸟居前,经过指纹比对,前科者数据库中有对象符合。” “死者:水野奈绪美,16岁时曾与男友抢劫便利店,被送进少年院后,于2008年出狱。” “尸检记录见后页。” 长谷川继续翻阅,试图找到尸检报告的详细内容,却发现接下来的页面再次被大面积涂黑,只有零星几个词汇清晰可见: “线虫” “寄生组织” “人类dna占比99.8%” 他感到一阵窒息,手心不自觉渗出冷汗。 档案的其他部分依旧全被涂黑了,唯一能看清的,是“负责人”一栏的名字——内野义男。 内野义男。 长谷川盯着这个名字,心中五味杂陈。如果是他所知道的那位内野义男检视官,他没想到这位负责尸检的前辈,2011年时竟然是搜查一课的刑警。 犹豫再三,他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内野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带着些醉意的声音传来: “喂,谁啊。” “这么晚打扰了,我是长谷川。” “听说你去i县了,你小子还活着啊。” 内野检视官这种问候,长谷川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托您的福,活得好好的。” “哼,找我有什么事?” “您说以前是不是做过刑警?” “哟,你小子消息还很灵通啊,那是10年以前了。” “我有桩旧案想请教您。” “什么啊,不会是我抓错人了吧,你可别害我啊!” “不是,有桩未解决的案子。” “你想说什么。” 内野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正经。 “额……311大地震前夕有个案子。” “d村那个?” “是的。” “你怎么想起打探这个的。” 长谷川还没想好怎么说,内野却先开口了。 “是须贺说的吧。” “是的……” “哼,也只有那小子还惦记这案子。”内野又恢复了醉鬼的样子。 “县警本部附近的bar old moon,你知道吧?” “知道。” “现在,我就在那里等你。” “好的。” “还有啊,记得别空手来。” 第109章 你大概没朋友吧 bar old moon位于县警本部附近的一条小巷里,闹中取静。 长谷川公平曾多次路过,却从未进去过。 这一次,他推开了酒吧的木门。 空气中弥漫着威士忌和雪茄混杂的味道,带着一点微微发霉的木香。 老式点唱机静静地立在角落,正播放着take five。 酒吧内部有着浓厚的昭和时代风格,昏黄的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木质天花板上精致的雕花。 吧台是深色的橡木材质,边缘微微磨损,显然已陪伴了这家酒吧数十年。 墙上挂着复古的黑色电影的海报。 这个时间,酒吧里几乎空无一人,安静得出奇。 吧台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位正是内野义男检视官,他正与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交谈。 长谷川走近吧台,还没开口,那女人倒先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哟,长谷川弟弟,你可算来了。” 长谷川一愣,语气里带着些许谨慎:“您是……” 内野哈哈大笑,手中的威士忌差点洒了出来:“女人真是可怕,一到晚上就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这话让长谷川愣住了,他仔细端详那女人,忽然意识到她的身份:“泽口医生……失礼了。” 泽口医生的妆容与平日判若两人。 她身着一袭低胸黑色连衣裙,黑发卷曲披散,妆容浓艳,嘴唇涂着正红色的口红,眼尾微微上挑。和她在法医工作时身穿白大褂、一脸严肃的模样截然不同。 “喂,你喝多了吧,别调戏长谷川。”内野的手不老实得搭在泽口的肩膀上。 泽口轻轻甩开内野的手,声音微带娇嗔:“人家才没有呢。”话音未落,她的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内野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动作熟练得让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这状态,还说没喝多?” 泽口没有再挣扎,任由内野将她扶回到吧台,轻轻按趴在上面。 酒吧老板看上去有七十多岁,满头白发,却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从吧台后端来一杯水,放在泽口面前,“喝点水吧。” 泽口抬起头,接过水杯,喝了几口后,脸色稍微恢复了些正常。 几秒后,她直接趴下,呼呼大睡起来。 内野对长谷川挥了挥手:“好了,现在没别人打扰了。手信呢?i县总有什么特产吧。” “小小意思,请笑纳。” 长谷川双手奉上在k市车站买的特产。 “哦哟,乌贼煎饼啊,这个不错,作下酒菜正好。”内野眉开眼笑,“先说说,d村那桩案子你小子都知道些什么?” 长谷川的目光扫向吧台后悠闲擦拭酒杯的老板,加了一分戒备。 内野立即摆摆手,示意安心:“加纳先生是自己人,放心,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既然内野这么说了,长谷川也不再隐瞒,将自己查到的关于d村事件的所有情报和推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内野听完后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嗯,须贺那小子,还真是精明,自己不愿开口,就把这种解释的苦差事扔给我。” “须贺先生也有份?”长谷川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 “何止啊,他当年可是那案子的总指挥,公安四课的人,谁敢不听他的?” 长谷川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果然,须贺又是绕了一圈,却始终不肯直接说出真相。 他心里暗暗决定,下次见到须贺,一定要问他一句:“你是不是没人愿意跟你做朋友啊?” 内野换了个坐姿,掏出一支烟夹在指尖,却没有点燃:“你见过现场的那张照片了吧。” 长谷川点了点头,照片上无头的女性遗体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内野缓缓说道:“这里很太平,杀人案少之又少。虽说当时我不是新手了,但碰到这种案子,还是有点后怕。”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搜查第一天开始就毫无头绪,唯一的线索就是邻村的青年团曾顺路送过一个红发外国人来d村。之后是否出事,水野奈绪美是否因此遇害,村中人是否离奇消失,全都是谜。” “红发外国人……”长谷川喃喃自语,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艾迪·康威的身影 “你猜错啦。”内野一口否定,眼神锐利,似乎能看透长谷川的心思。“不是艾迪·康威,至少我能确定。” “内野先生,你知艾迪.康威?” 内野点了点头,语气轻松:“不就是那个在阴须磨海岸发现的外国人尸体嘛。我记得我们还一起去看解剖呢。” 长谷川瞪大了眼睛:“你早就知道那具尸体是艾迪·康威?” 内野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是啊,从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那张脸啊,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可你一直装作不认识!”长谷川顿时语气有些激动,“你早就知道死者是谁,还装作若无其事?我可是为了这个还在到处调查。” “你大概没有朋友吧。” “长谷川弟弟啊,你不就是我朋友吗?” “内野先生,你这个人实在是……” 内野耸了耸肩,无奈地笑了,“不要在意嘛,我可是有苦衷的。当年内野义男可是搜查一课的王牌刑警呢。为什么后来被踢去鉴识课混了那么多年?” “为什么?”长谷川盯着他。 内野的语气沉了下来:“d村的案子。我可以告诉你,这案子的黑幕比你想象的大得多,大到连须贺那混蛋所属的公安四课都罩不住。” 他把手上的烟点燃,然后深吸了一口:“你能想象吗?一个几百人的村子,突然全体消失。山搜了,河也查了,一个人都没找到。” 长谷川咽了口唾沫:“那村子里……有没有异常?” “异常?”内野冷笑一声,吐出一口烟雾,“桌上的咖啡还摆着,炉灶虽然关了,锅里还有煮着的汤,电饭煲里的米饭也是煮熟的。整个村子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唯一的‘异常’,就是所有人都不见了。” 长谷川头皮发麻,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幽灵村庄的场景。 “那具尸体呢?”他问。 内野点点头:“尸体倒是很快确认了身份,就是那位水野奈绪美。然后,3月11日上午,艾迪·康威就冒出来了。” “康威……”长谷川下意识重复着这个名字。 “对,他说自己是英国人,当时还带着一个中国留学生当翻译。我记得那留学生,姓林,林什么来着?我忘了。” 第110章 死因不明 内野吐了一口烟,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想啊,无人的村庄突然出现一个和目击者描述差不多的外国人,我理所当然地把艾迪·康威当成了凶手。” “但我没想到,康威那家伙其实是3月10日才刚到日本,根本来不及作案。那次可真是出了大丑。”内野拍了拍膝盖,语气中带着几分懊恼。 “我不懂英语,跟康威交流只能靠那个林……叫什么来着?林辰?对,通过他翻译。”内野眼神里透着疑虑,“不过,我当时还是觉得康威很怪。他似乎对那个现场非常熟悉,不,应该说是非常向往。” “向往?”长谷川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是啊,那种眼神,说不上来……就好像他早就知道d村的一切。”内野皱着眉回忆,“不过这都无从验证了,因为就在我把目击者找来对质的时候,311地震发生了。” 长谷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地震的时候,须贺那小子为了那个林辰,还把手给弄伤了。嘿,你知道吧?那家伙无论多热的天都穿长袖,就是为了遮住手上的伤疤。” “要是我当时在,他可能就不会受伤了。”内野说这话时有些内疚。 “话说回来,须贺那家伙当时可能从康威那里套了不少信息。虽然他装作不懂英语,但那小子的英语可好着呢!我知道他在装,可当时也没戳穿他。” “然后呢?康威怎么样了?”长谷川急切地问。 “地震一发生,那家伙就像疯了一样跑了。”内野摆了摆手,“据那个留学生林辰说,他跑去了事代神社,就是d村那个神社。后来神社塌了,救援时却没在废墟里找到他。” “应该是逃出了神社?” “谁知道呢。”内野耸了耸肩,“反正从那天起,就再也没人见过康威,直到几天前我在阴须磨海岸看到他的尸体——我的天哪,你能想象当时我有多惊讶吗?” “除了康威外还有什么线索?”长谷川追问。 “目击者提到的另一个外国人。”内野眯起眼,语气低沉了几分,“那个人更怪。后来我们连他的名字都查不到。根据青年团的描述,那家伙下车时还特意提醒他们赶紧离开东北,说关西或者北海道才是安全的地方。” “就好像他预知了地震一样。”长谷川接过话。 “可不是嘛!”内野的情绪突然高涨,拳头狠狠砸在吧台上,“如果真能预知……说不定能救多少人啊!” 这一声巨响惊醒了趴在吧台上装睡的泽口,她懒洋洋地抬起头,半眯着眼睛,故作恼怒地抱怨道:“你干什么嘛,人家正在睡觉啊!” “抱歉,把你吵醒了。”内野有些不好意思,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年纪一把了,还装什么热血,假正经!”泽口撇了撇嘴,“就算有人提前预知大地震又能怎么样?你敢去告诉别人‘大地震要来了’,当场不被当成神经病才怪呢!” “原来你没睡着啊,还偷听我们说话。”内野瞪了她一眼。 “喂,谁偷听了?声音那么大,我想不听都难!”泽口不甘示弱地回怼。 眼看两人斗起嘴来,话题被彻底打乱,长谷川在一旁有些无奈,只能默默喝了一口水。 没想到,这时一直沉默的酒吧老板突然插话:“我说,你们两个感情还是这么好啊,不如复婚得了。” “谁要和这种女人复婚!”内野一脸嫌弃,扭过头。 “喂,别忘了,当初可是我提出离婚的!”泽口毫不示弱地反击。 长谷川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早已凌乱不堪:“等等……二位原来是夫妻?” 酒吧老板说:是啊,在d村那案子后他们就离婚了。 泽口冷笑了一声:“被调去监识课就自暴自弃,真是没出息的男人。” “你再说什么!我现在可是警视哦,怎么说也算升官了!” 酒吧老板笑呵呵地插话:“哈哈,我记得以前的内野可不是现在这样,那时走到哪里都西装笔挺,还梳了个大背头,一派精英警察的模样。” 内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头:“加纳先生,您别说了。唉,那时候年轻嘛。” “d村那个案子真是赶上了最不巧的时机,碰到311大地震,搜查只能中断,连媒体报道都很少。”老板说。 内野点点头:“当时各种盗窃和暴力事件忙得我们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d村的事情。搜查一停,就是十几年。” 泽口接过话:“可不是嘛,那时候大家都忙疯了。那具无头尸体,我还记得,实在是太奇怪了。” 长谷川猛地转头,看向泽口:“等等,泽口医生……那具尸体是您解剖的?” “是啊,”泽口喝了口水,“怎么,你不知道?” 长谷川连忙追问:“那您当时的解剖结果是什么?死因是什么?” 泽口托着下巴,似乎在回忆:“死因……不明。” “什么?”长谷川皱起眉头,“头部切断和胸口的巨大伤口,都无法判断死因吗?” 泽口摇摇头:“很遗憾,切断口和胸口的枪伤都有明显的活体反应。这还不算,所有伤口都已经开始结痂。也就是说,那具尸体在头被切掉后,还活了一段时间。” 内野说:“怎么样,很诡异吧,最后只能判断死亡推定时间在3月8日—9日” 长谷川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有没有其他异常?” “当然有,那个鱼尾一样的双脚,谁能忘得了。”泽口白了长谷川一眼,“那个结构,不像是外力所致,简直像是在自行生长一样。” 这样岂不是和海蚀洞那个怪物一样,长谷川想。 他继续问:“死者身上有没有蠕虫之类。” “有啊,和你们上次送来的那具外国人尸体一样,伤口处发现了大量蠕虫。后来还送去检测了呢。后来我也被调离了这个案子,只是听说草草出了检验报告交给县警了事。”泽口无奈地叹了口气。 内野冷哼一声:“我可没收到什么报告。” 老板摇了摇头,语气低沉:“不止内野,当时我也看过部分档案,早就被涂黑得一塌糊涂了。压力来自比县警本部更高的地方。” 长谷川听到这,忍不住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第111章 你很像他 听到长谷川公平问起酒吧老板的身份,内野哈哈一笑,拍着长谷川肩膀说:“这位可是搜查一课的老前辈——加纳先生,当年的管理官。”(注1) 长谷川闻言一愣,随即立刻正襟危坐,语气恭敬:“原来是加纳前辈,失敬了!难怪您知道这么多。” 加纳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说起来也真是惭愧,d村杀人事件最后不了了之,整个村子失踪也被官方定性为村民因地震躲避不及,被海啸卷走,草草收场。” 内野冷哼一声:“哼,连傻子都看得出来,上面是在掩盖些什么。” 泽口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语气复杂:“有什么办法,媒体都在报道311大地震。和那样的大灾难相比,一个小小的d村,在新闻版面上根本不值一提。” 酒吧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内野低声道:“都怪我年轻时太热血,那个案子我不肯罢休,还想查下去,结果差点被开除。害得加纳先生替我背锅,本来他都快退休了,却用自己提前离职换来了我被调去鉴识课,我才不用辞职。” “内野君,你这是什么话。案件搜查被上层中断,本来就是我能力不足。你能留在县警,我也算对得起在搜查一课的那些年了。” 长谷川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加纳先生,那份检测报告里的数据——99.8%的人类dna,是什么意思?” 加纳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神变得晦暗难测:“那是个很古怪的结果。” “古怪?” 加纳点点头:“尸体的dna检测结果显示,99.8%的基因与人类相同,但余下的0.2%……无法匹配任何已知物种。” “无法匹配?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内野说。 泽口接过话,冷静地说道:“换句话说,0.2%的基因,不属于地球上的任何生命形式。或者……是我们现有的数据库中根本没有记录的。” “不会是外星人吧。” 内野有些不以为然,笑着喝了一大口酒,还没喝完,泽口就一把夺过他的酒杯。 “你胡说什么呢?检测错误也有可能。不过,现在原始样本都遗失了,也没办法证明。” “那具尸体也遗失了?”长谷川追问。 “那倒没有,不过很快被火化了,据说是家属要求。” 泽口语气平淡,但长谷川的心却一沉,现在唯一的线索只有那片鱼鳞,还有……康威的尸体。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内野:“内野先生,除了那个神秘的红发外国人,还有其他线索吗?我觉得您会在案件被叫停的情况下还紧追不舍,一定还有别的发现吧。” 内野摸了摸下巴的胡渣,醉醺醺地说:“嘿,你小子还真说对了。被害的巫女——水野奈绪美,她在s市的公寓登记在工作的神社神主名下。我怀疑,他们可能是那种关系。” 泽口冷哼一声:“切,就因为这种理由,你还是那么低级。” “当然不只是这个!”内野反驳道,“水野奈绪美的车是神主物部捷一郎名下,公寓里的奢侈品,全都是他的信用卡买的。你说,哪个老板会这么慷慨?” “所以您怀疑,是物部捷一郎杀死了自己的情妇?”长谷川直截了当地问。 “全村失踪,尸体还是那个鬼样子,当然没这么简单。”内野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我的意思是,物部与水野的情人关系,是一个值得调查的突破口。而且,物部背后的势力也不可小看。” 长谷川皱起眉头:“他背后还有什么势力?” 大约是真的喝多了,这次轮到内野趴在吧台上。 他脸埋在臂弯里,喃喃着:“事代神社的土地,从d村到周边一大片,全都归他们所有……神社的金主里,不少是本县的大人物……还有永田町的……” 长谷川听着,心里猛地一沉。“原来如此,难怪这个案子会被叫停。” 他不禁思索起整件事情:不明身份的外国人、失踪的神主物部捷一郎、异化的死者、海蚀洞里的生物,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蠕虫和线虫,这些果然有某种联系……但还差一个关键要素。 长谷川忽然站起身,声音有些急促:“在d村的案子里,三位有没有听到过一种声音?” “什么声音?”泽口显然被这个问题勾起了好奇心,转过头来盯着长谷川。 内野却已经醉得没有反应,只是趴着微微发出鼾声。 长谷川抿了抿嘴,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是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呢喃声,就像……‘扎扎斯,扎扎斯’。” 泽口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我没听到过。不过你这么一说,听起来倒是像某种仪式用的咒语。” 一旁的加纳却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缓缓说道:“等等,我记得当时有一位搜查一课的年轻刑警提到过类似的事情。他说,村里某些地方会有奇怪的回音。” “回音?”长谷川说。 “对,他说是一种像海潮的低吟,但问题是,d村离海岸有相当的距离,按理说不可能听到那种声音。”加纳摇摇头,“不过地震发生后,所有事情都乱了,也没人再提过这事。” 长谷川紧追不舍:“那名刑警现在在哪里?” 加纳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个小伙子叫甲斐,是搜查一课的新人。可惜,案子被叫停没多久,他就在阴须磨海岸跳海自杀了。” “自杀?”长谷川感到背后凉意袭来,“有没有留下遗书?” 加纳叹了口气:“没有。他是本地人,家里三代都是警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谷川的声音开始颤抖:“甲斐刑警……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加纳显得更加疑惑:“黑色啊。这种问题你为什么要问?” 听到答案,长谷川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是红发,这至少排除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可能性。 酒吧里的钟表指向午夜,长谷川意识到该告辞了。 他站起身,向两位前辈深深鞠了一躬:“时间不早了,多谢二位的指点,我先走了。” 谁知刚转身,却被泽口叫住:“长谷川弟弟,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像” “嗯?”长谷川回头,眼里满是疑惑。 泽口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指了指还趴在吧台上熟睡的内野:“你现在,真的很像他,过去的他。” 长谷川愣住了,自嘲地笑了笑:“内野先生这么厉害的警察,我可不比上。” 泽口一反刚才的玩笑语气,认真地说道:“内野以前过去也是个热血刑警,但有些事,会磨掉人的棱角。别让自己也走到这一步。” 长谷川深深看了一眼熟睡的内野,目光复杂,轻声说道:“我会记住的。” 注1:管理官,日本警察系统中的一个职务,通常是指警察组织中负责指挥、监督和管理任务的高级官员,类似于西方国家的警察指挥官或管理职位。 注2:永田町,日本政治的核心象征,位于东京千代田区,是日本国会议事堂、首相官邸以及众多重要政府机构的所在地。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与政治地位,“永田町”不仅是一个地名,更被用作“日本政治中心”的代名词,类似于美国的“华盛顿”或英国的“唐宁街”。 第112章 詹姆斯·三浦律师 长谷川公平走后的一个小时,bar old moon又迎来一位客人。 来人依旧是那副一身普通西服,手里握着一个普通的公文包,没有任何与周围环境不协调的地方。 泽口真理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怎么,还是不放心,回来查探一番?” 来人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向坐在吧台的加纳行了一礼:“加纳先生,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须贺君。”加纳也点了点头,对这个突然到访的熟人并不感到意外。 泽口推了推依旧沉浸在酒精中的内野义男,冷笑道:“长谷川公平刚走,你和这家伙说的,他都照办了。” “是吗?那太好了。”须贺虽然这么说,但依旧还是那张扑克脸。 “你觉得长谷川真会按照你的意思查下去吗?” 泽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讽刺,显然并不看好长谷川的决心。 “如果他真是我想的那种人,他一定会继续。” 泽口干笑一声:“哼,你倒是自信。” “泽口医生,你难道不也想知道d村事件的真相吗?” 泽口又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泽口似乎想起了什么,“12年前,你就是这种手段逼着内野这个愣头青去追查d村事件的吧?” 须贺淡然一笑,右手抚摸着左手臂,仿佛感受到了一阵久远的痛感:“如果我说没有,你会信吗?” 这时,加纳轻声开口:“须贺君,你确定光琉会与d村那件事有关?” “按内野的话来说,应该是警察的感觉吧。忌部彰在311大地震时就曾出现在d村。我不觉得他当时是偶然在那儿做志愿者。” 加纳叹了口气:“好吧,我已经是过去的人了,也不好说什么。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你觉得长谷川能破解12年前的谜题?” 须贺的扑克脸有所松动,微笑着说:“破解?我不抱任何希望,我只是想在一潭死水中砸出一丝涟漪。背后的黑暗已经远超我们的想象,只不过,长谷川也许能引出一些东西。” “最后还不是为了自己捞功劳,想升官?”泽口挑衅地说。 须贺没有反驳,只是拍了拍依旧熟睡的内野肩膀:“任君想象。” 他转身,走向酒吧的出口。 * 1月4日 s县警本部 长谷川公平这天照常出勤。 一踏入搜查一课,迎接他的就是青岛裕二一脸期待的表情,满脸写着“手信”两个字。 “什么?你没给我买乌贼煎饼?!” 当得知长谷川空手而归时,青岛一脸失望。 长谷川当然不会告诉他,昨晚的乌贼煎饼现在应该被内野那个酒鬼吃了个精光。 于是,他只是笑了笑,含糊地打了个哈哈。 青岛整个人瞬间萎靡不振,垂头丧气地瘫坐回椅子上,像是失去了人生最后的希望。 打发了这位失落的同事后,长谷川径直走向课长的桌子,报告i县之行的情况。 不过,关于地下遗迹和光琉会的事情,他一字未提。 他很清楚,这种没有直接证据,还夹杂超自然要素的事情,除了会让课长当场暴跳如雷之外,毫无意义。所以,他只是简要说明了若林光司自杀地点的现状,以及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 “总之,这次是我的判断失误,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课长您果然英明,这次出差可以说是无用功。” 长谷川深深鞠了一躬,态度诚恳得几乎过分。 课长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莫名的红光。 他拍了拍长谷川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早就说了嘛,就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案件。不过年轻人嘛,偶尔冲动想破个大案,也是可以理解的。谁还没年轻过?” “是,课长教训得是。”长谷川立刻点头,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 “你是坐新干线去的吧?哎,回头我和财务说一声,该报销的费用还是要报的。” 正说着,青岛突然小跑着过来,凑到课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课长点点头,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长谷川啊,你正好也经办过这个案子,跟我一起去见个客人。” 十秒钟后,青岛领着一个挂着访客牌的男人走了进来。 此君约莫五官立体,轮廓分明,带着一股典型的西方人的深邃感,有点像年轻时的阿部宽。很难判断年龄,20-50岁都可以,就像乔治.克鲁尼那种类型。 一袭定制的深色西装,以及领口别着的精致徽章,长谷川几乎可以一眼判断——这是个律师。 男人一进门便朝课长微笑,自我介绍道:“詹姆斯·三浦,请多多关照。” 他的声音带着点异国腔调,却努力模仿着日语的礼貌语气。 接下来的场景,令长谷川大跌眼镜。 这位名叫詹姆斯·三浦的男人,竟然像昭和时代的日本上班族一样,微微缩着肩膀,弯腰低头,拿出名片,反复点头哈腰地说道:“多摩多摩,多摩多摩(どうも どうも)。” 课长仿佛遇到了知音,笑容逐渐浮现在脸上,立刻也从口袋里掏出名片,行了个同样的礼节。两人就像在进行一场昭和时代标准的职场问候表演,场面令人不忍直视。 一番寒暄后,詹姆斯·三浦终于切入正题,说明了来意:“我是受康威夫人的委托,来认领艾迪·康威先生的遗体。” “艾迪·康威?”长谷川冷不防地反问道,“那不是约翰·史密斯吗?” 詹姆斯·三浦脸上浮现出夸张的惊讶,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您在说什么呀?入管局早就确认了身份,并通知了康威太太。康威先生失踪了好久呢。” “那怎么现在才来认领?”长谷川追问道。 詹姆斯·三浦微微摇头,戏谑地说:“这恐怕……是他们的私事吧。实话说,康威夫妇感情可不怎么样。也许听到康威先生去世的消息,康威太太还松了口气也说不定。” 他顿了顿,似乎故意放慢了节奏,补充道:“毕竟,康威先生可是《蛭子之渊》的版权持有者呢。” “额,什么之渊?”课长一脸茫然地问道。 詹姆斯·三浦露出夸张的震惊表情,眉毛高高挑起:“不会吧?您竟然没听说过这本书?那可是马丁·伍德先生的代表作,在欧美可是畅销书呢!” 马丁·伍德 这个名字让长谷川的脑海中闪过若林家书架上的一幕。原来,马丁·伍德竟然和艾迪·康威有关? “哦,是这样啊,好厉害啊。”课长随口敷衍着,他对这类话题完全提不起兴趣。 长谷川却越看詹姆斯·三浦,越觉得这个人不对劲。 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细微的表情和手势,都模仿得无比“日本化”——太过日本化了,简直像是一位精湛的表演艺术家在模仿上了年纪的昭和上班族。 可正因为如此,长谷川才有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那艾迪·康威2011年3月10日来日本,具体是为了什么呢?”长谷川忍不住问。 詹姆斯·三浦露一种令人不安的笑容,那像一只被剥了皮的橘子,黑色眼睛里泛着诡异的光。 他没有正面回答:“警官先生,您不妨买一本《蛭子之渊》看看?看过之后,您可能会找到您想要的答案。” 课长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连忙打断:“好了,好了,长谷川。” 然后冲着办公室另一端叫道:“青岛,过来下,带三浦先生去医院,完成认领遗体的手续吧。” 詹姆斯·三浦笑着鞠了一躬,脸上的礼貌无可挑剔:“谢谢各位的关照,那就麻烦您了。” 下午,青岛回来时,长谷川问起对三浦的印象。 青岛挠了挠头,表情有些微妙:“看起来都很正常,就是这个詹姆斯·三浦……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 青岛皱着眉头:“怎么说呢,他外表、举止,说话的方式,都太像日本人了……可是,就是给人一种……嗯,怎么说呢?好像是穿着‘日本人’的外皮,里面不知道是什么。” “外皮?”长谷川轻轻重复了一遍。 “他还让我叫他杰米,真奇怪……不会对我有什么意思吧……” “詹姆斯……杰米”长谷川默念了一遍,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 第113章 栖息于黑暗网络中的人们 群组名:第8次蛭子怪奇现象研讨会 主持人:大家好,时隔一个月之久本聊天室再度复活,想必大家都很吃惊吧。 主持人:和往常一样,本次研讨会过后,所有聊天记录都会被删除,所以请大家畅所欲言。 自宅警备员:说句不厚道的,看到那个主播奏真(soma)用咒术杀人的直播,我还真兴奋呢。 vnx:哈哈,没什么,能聚集到这里的本来就都是怪人。 瘴气领域:可还是有些家伙只是看看,从不参加讨论。 米娅学姐:不要这样说啦。 自宅警备员:小心被炎上。 巴托:听说这里都是对蛭子的都市传说有兴趣的人,我就来看看。 主持人:欢迎! 瘴气领域:可有人还是在怀疑蛭子大人哦。 vnx:这什么意思。 瘴气领域:字面意思。 自宅警备员:还是快提供点有建设性的主题吧。 米娅学姐:那么来讨论奏真(soma)杀人事件的背后到底有没有蛭子大人。 瘴气领域:小姐姐,我想是因为这个世界过于无聊,蛭子大人才出来显示存在感的吧。 米娅学姐:警方不是说那是奏真(soma)自导自演,把直播放到杀人现场的诡计吗? vnx:根据我的渠道的消息,这只是假象,这不是这么简单。 瘴气领域:还有什么内幕吗? 其实真的是蛭子大人凭依(附身)在奏真身上用咒术杀人。 瘴气领域:什么嘛,又是这套一点新意没有。 米娅学姐:我也觉得蛭子大人不会直接杀人这么低级。 主持人:这样吧,我们还一起来回忆下蛭子大人最初的神隐吧。 主持人:2023年9月7日,s市内某商场内a子与男朋友购物,男友等了很久后,女友还没出现。最后请求女店员进入查看,发现空无一人。 vnx:a子肯定是被蛭子大人神隐了,在密闭的空间消失,真是酷。 自宅警备员:真的有那么酷吗? 瘴气领域:什么意思? 自宅警备员:我的意思是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案件吗?如果之后网络上没有蛭子神隐的传言,谁都不会往神隐上想吧。 米娅学姐:确实,一般人最多会往试衣间的暗门那个都市传说想。 瘴气领域:小姐姐,就是那个用试衣间做掩护拐卖人口的都市传说吧。 vnx:我说你这个人,怎么看到女人照片作头像就把别人当女的。 瘴气领域:要你管,不过这么说来,的确没那么酷。 主持人:自宅警备员说得对,大家请看,a子的男朋友上网发帖的时间是2023年9月10日,而蛭子神隐的大量帖子是出现于9月11日。 巴托:也就是说,有人故意利用a子男友的帖子做文章,来散布蛭子神隐的传言。 自宅警备员:这位新朋友说得对,现在看的确是这样,而且根据我的情报源,警察并没有接到a子失踪的报案。 瘴气领域:当时说因为a子是孤儿吧。 自宅警备员:并不是这样,男友最后没有去报案,而且连房东都没有报案哦。 巴托:说明a子是和房东协商以后退的房,自己离开了本地而已。 vnx:不对啊,我记得当时还有人找出商场监控呢,事件的确发生了。 自宅警备员:是啊,但毕竟试衣间没有监控,要进出还是有办法的。 瘴气领域:啊?a子是自行消失,你是这个意思啊。但不合逻辑啊,为什么a子要这么做呢。 米娅学姐:可能就是为了和男朋友分手吧。 vnx:怎么可能,分手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巴托:有几种可能吧,比如男友的是控制狂,有家暴倾向。 米娅学姐:对啊,完全说得通了嘛。利用去试衣间的机会摆脱一直盯着的家暴渣男。 vnx:不对啊,后几次神隐可是蛭子大人先在网上发了预告,然后才发生的。 主持人:没错,那让我们来看看后面几次吧。 主持人:2023年9月底,社交媒体上出现蛭子神隐的预告,宣称要神隐名字字母c开头的年轻女性。10月2日,c子在吃茶店与网友见面,去洗手间后神秘消失。 主持人:2023年10月23日,蛭子神隐的预告再次出现,这次轮到名字由字母t开头的年轻女性。10月30日,t子与朋友去狐火垰附近露营,进入一幢废弃办公楼试胆时,t子失踪。 vnx:看吧,很酷吧,和怪盗一样,还发预告。 米娅学姐:我倒没觉得酷,只是关心那些神隐的女孩还有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瘴气领域:他?你直接认定蛭子大人的真身是男人了?搞不好还是女的呢。 vnx:肯定是男人,根据我的情报源,他肯定是男的。 米娅学姐:情报源……他又来了 自宅警备员:各位,先不论蛭子是男是女,这两起事件与第一起有不一样,警方都接到报警。 巴托:是这样,不过之后家属又提出撤销。 自宅警备员:是的,不过可疑的是家属撤销了失踪报警,说c子和t子已经回家,可两人并没有回各自工作的地方。 瘴气领域: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宅警备员:我看了她们所在公司电脑系统的出勤表。 米娅学姐:哇欧,原来是黑客,酷! vnx:切,谁知道真的假。 巴托:两种可能,家属说谎了或者她们回来了但为了躲避什么,去了外地。 瘴气领域:躲避蛭子大人? 自宅警备员:不,是躲避更具体的。比如,光琉会…… vnx:是那个新兴宗教?真倒胃口,你不会想说蛭子大人的神隐是他们做的手脚吧。 巴托:没错,你有什么证据吗? 自宅警备员:直接证据没有,间接证据可太多了。 自宅警备员:第一,c子的父亲是s市负责土地买卖的,t子的母亲则是s市受灾重建委员会的成员。光琉会一直想买原d村的那片土地。 (自宅警备员发出一张地图) 米娅学姐:奇怪,那片不是在311地震中变成废墟了吗?要买那里干嘛。 瘴气领域:是啊,我记得别说重建,12年来连废墟清理都没完成呢。 巴托:慢着,我记得那片土地原来很多属于事代神社所有。 自宅警备员:你说的很对,本来是这样。但311地震后,事代神社全毁,神社重建没有资金,加上神主又一直失踪,神社本厅收回了那片土地的所有权。 vnx:不对,你这只是动机,那怎么这个光琉会又是让人消失的。 瘴气领域:你真是笨啊,t子那个情况,都在山里的铜矿办公楼试胆了,要抓走太容易了。 vnx:那c子在吃茶店消失又是怎么说? 米娅学姐:难道吃茶店的厕所里有暗道? 第114章 chat!chat!chat! 米娅学姐:难道吃茶店的厕所里有暗道? vnx:小姐姐,你电影看多了吧。 自宅警备员:这倒是一个思路,我调查过吃茶店的监控。 瘴气领域:你这个黑客怎么老干这个。 自宅警备员:大家看。 (自宅警备员发出一个视频,c子通过后厨通道走进厕所) 自宅警备员:后厨这里可能有个通道。我查过,这个吃茶店是属于光琉会的支援企业名下的。 米娅学姐:光琉会利用蛭子预言,制造失踪,逼迫两个女孩的父母把d村的土地卖给他们。这就是你的推理? 自宅警备员:是的,大家怎么看。 巴托:有点道理。 vnx:有什么道理,一点都不酷了。你们不要破坏别人的幻想。 自宅警备员:我可没说蛭子大人不存在哦,围绕着d村的土地的事件只是开始。 瘴气领域:事代神社供奉的是蛭子大人吧。 米娅学姐:不,那是事代主,大国主的儿子。 瘴气领域:就不能表面供奉事代主,背地里供奉蛭子吗? 米娅学姐:真是无语了,蛭子神社在德岛和神奈川都有的啊,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嘛。 自宅警备员:确实,关键根本不在神社本身,而在于d村的人。 vnx:你什么意思啊。 巴托:他想说311地震前d村村民集体神隐事件吧。 自宅警备员:是的。 vnx:那是什么? 米娅学姐:等等,我刚搜索到2011年3月10日,d村发生杀人事件的消息。 自宅警备员:这是发现集体失踪的契机,那地方所有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瘴气领域:还有这事,我怎么只搜索到d村村民因为海啸遇难。 米娅学姐:d村离开海有点距离,而且又是在高地上,怎么会碰到海啸,除非地震时村民们集体冲向海边。 自宅警备员:各位,这不是关键。问题在于,这种集体失踪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自宅警备员发出一张旧报纸的图片。) vnx:昭和19年12月2日,夕见岛集体失踪。汉字好多,真难读。 米娅学姐:海军登岛建设前线基地,夕见岛全体居民失踪,疑似敌前逃亡。 瘴气领域:不愧是学姐,优等生认识的汉字真多。 巴托:据我所知,之后夕见岛便在昭和南海地震中沉没了。 自宅警备员:是的,自此夕见岛全体居民的去向也成谜。 vnx:难道这才是蛭子大人的第一次神隐,真是厉害啊。 瘴气领域:也许就是另一起津山事件吧?你们知津山事件吧。 米娅学姐:拜托,这里都是怪奇事件爱好者,怎么会不知道。 自宅警备员:可以用有人杀光了全部村民来解释,但我还有个不同的推论。根据我的资料,d村是在战后建立的,就连那个事代神社也是。 巴托:你的意思是夕见岛的居民其实是隐藏了起来,战后在d村这里重建家园。 vnx:战时这么多人藏起来?别开玩笑了。 自宅警备员:如果是岛民自行隐藏起来,难度的确很高,让我们换个思维吧。军队的一部分人帮助他们呢? 瘴气领域:好像是说得通,我记得有都市传说有讲狐火垰那里有军队作人体实验的秘密基地。 米娅学姐:这么说来,我也听到过这种传闻,可与神隐又有什么关系。 巴托:如果那些岛民会某种特性,军队需要他们来进行实验,就说得过去。 vnx: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用自己人做实验。 米娅学姐:瞧你说的,真差劲,难道用外国人就可以了? vnx:我不是那个意思…… 自宅警备员:这是一个思路,我在收集解密文件里看到过似乎夕见岛信仰的蛭子与本土的并不一样,好像有些特别的力量,战争进行到那时大概军方什么方法都想试试看吧。 米娅学姐:有没有提到那些岛民的眼睛颜色和普通人不一样? 自宅警备员:没有,那是什么? vnx:小姐姐是不是anime看多了。 瘴气领域:如果夕见岛的集体神隐,只是军方的阴谋。那311大地震前d村的集体神隐呢? 自宅警备员:那次是真的,我入侵过警察厅的服务器,虽然都用了极秘的字样,但都是用了神秘集体失踪的结论。 瘴气领域:如果又是一个上层阴谋呢。 米娅学姐:不,那次是真的。 瘴气领域:你这么说好像你亲眼所见一样。 vnx:啊啊啊!果然蛭子大人还是存在的! 巴托:我觉得大家已经离题太远了,还是回到光琉会与蛭子的关系上吧。 瘴气领域:是啊,我也想听听光琉会到底和蛭子大人有什么关系。 自宅警备员:先说结论。我认为光琉会膜拜的那个无名之神,就是蛭子大人。 vnx:这也太扯了吧。光琉会可是一直抨击蛭子大人是迷信的啊。 瘴气领域:这么说也有道理,神隐事件是光琉会的手笔,所以才一方面匿名发布神隐预告,另一方面公开抨击蛭子。 米娅学姐:不过我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光琉会购买d村的土地,一定与他们崇拜的蛭子还有战争时军队的实验有关。 巴托:也许吧,我觉得还是证据不足。 自宅警备员:大家还记得咒力杀人的被害人,藤田君江吧,我在她的邮箱里发现了一些图片。 (自宅警备员发出几张的佛像的图片。) 瘴气领域:这是什么嘛,这是佛像? vnx:好怪啊,简直像半鱼人。 自宅警备员:邮件的内容是有关光琉会发掘的遗迹,这些就是遗迹内的雕像。光琉会似乎想把这地方变成自己的圣殿。 自宅警备员:大家再看看这张。 (自宅警备员发出一张类似耶稣圣像的黑白图片) 米娅学姐:长着鱼尾的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这是什么 vnx:也是那个遗迹的? 瘴气领域:喂,我说你在开什么什么玩笑,我都要吐了,这是你自己做的ai图片吧。 自宅警备员:这张是1944年海军在夕见岛上拍的,异形的耶稣像风格和佛像是不是很一致啊。 vnx:倒是啊。 瘴气领域:抱歉,我有点不舒服……先下了。 vnx:真是没用啊。 自宅警备员:所以我认为光琉会所的无名之神就是夕见岛上的异形的蛭子。 vnx:米娅学姐、巴托你们也说说话啊,怎么就两个人在说了。 vnx:算了,你继续说吧,反正很多潜水的也看着呢。 自宅警备员:咒力杀人事件的被害人藤田君江,就是为了这个遗迹与光琉会有了些摩擦,我还有更重要的证据…… (5分钟后) vnx:自宅警备员,你怎么不说了,话别说一半啊,喂!! 第115章 有动机的人们 【私人聊天频道】 自宅警备员: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的推理很有趣。你认为藤田君江的死是因为遗迹发掘与光琉会的冲突吧? 自宅警备员:是的。 ???:果然如此,本事还真不小,居然连青之冢遗迹的照片都能搞到。 自宅警备员:你怎么知道青之冢? ???:我当然知道。现在,告诉我,光琉会在d村到底在干什么? 自宅警备员:你是谁? ???:回答我,光琉会在d村到底在干什么? 自宅警备员:你竟然是…… ???:哼,你居然敢黑进我的手机。 ???:你选错对手了。 ???:快说话,人呢? 自宅警备员:抱歉……真的对不起。 ???: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就快回答。光琉会在d村干什么? 自宅警备员:他们在d村修建一个简易的木制建筑,类似神社的拜殿。 ???:具体在哪里? 自宅警备员:我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相信? 自宅警备员:好吧,就在311大地震前事代神社的位置…… ???:嘿,看来你果然黑进过光琉会的系统。 自宅警备员:是的。他们的服务器防御做得很好,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进去。 ???:记住,这是我的邮箱,把你获取的光琉会资料,包括照片、文件和往来邮件,全部发给我,听明白了吗? 自宅警备员:明白了,明白了…… ???:嘿,朋友,我劝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否则,下次在现实中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了。 【???已退出对话】 * 【群组名:第8次蛭子怪奇现象研讨会】 自宅警备员:各位抱歉,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vnx:喂!你刚才说了一半,后面呢?光琉会到底和蛭子有什么关系? 自宅警备员:失礼了,诸位,我先告辞。 【自宅警备员已下线】 vnx:别走啊,喂! 主持人:哈哈,看样子这次研讨会要到此为止了。 vnx:真没劲,我还想继续讨论呢。 主持人:聊天记录将被删除,请各位注意本地备份的信息也会被清除哦。 主持人:聊天频道关闭倒计时。 主持人:3…… 主持人:2…… 主持人:1…… 主持人:砰! 【群组名:第8次蛭子怪奇现象研讨会】已被删除。 * 东京 dt文化大学 林辰半躺在单人沙发上,手中握着手机,眉开眼笑地盯着屏幕。 “林副教授!佐藤君……他……”一声急促的呼喊打破了沉寂。 林辰抬起头,正见一个女孩慌乱地推门闯了进来。 “黑川,你怎么连敲门都不会?”林辰皱了皱眉,“慢点说,佐藤他怎么了?” “佐藤君……从车站跳下轨道……自杀了!”黑川声音颤抖,眼眶泛红,几乎快哭出来了。 “胡说什么!”林辰一震,手里的手机从指间滑落,摔在地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佐藤前几天还好好的,他连挂科都不在意,怎么可能自杀!” 林辰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他努力按捺住情绪,起身安抚着黑川颤抖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可笑的是,此刻他比黑川还要惊恐100倍。 “怎么回事?具体说说。” “昨天晚上,佐藤君回家的时候……掉下了铁轨,被电车轧过,当场死亡。”黑川语气哽咽,“警方说,虽然没有目击者,但因为不是高峰期,又排除了他喝酒的可能性,所以他们认为是……是自杀。” “荒唐!”林辰低声咒骂着,额头沁出冷汗。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佐藤不可能自杀的,他……他……” 黑川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断断续续地说道:“可事实就是这样,警方都……都不愿再调查……” 林辰一面轻声安慰着黑川,一面努力让自己冷静。 佐藤的死不可能是普通的事故。那个男孩性格乐观,怎么会突然寻死? 冰冷的可能性窜入脑海:是手稿。 林辰感到胸口一阵窒息。他的理论一直是,马丁·伍德的原稿只有英文水平高的人才会受到影响。 可如果……他低估了那些“污秽文字”的力量? “黑川,”他努力让声音平稳下来,“你这几天有没有用过研究室的复印机,或者看过复印的文档?” 黑川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没……没有。这几天我根本没碰复印机。” 林辰听后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他知道,几天前他用复印机复制了部分原稿,复印机还留有电子版。 如果连那些复印件都会对人产生影响……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副教授?”黑川轻声唤了一句。 “没事了,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林辰挥了挥手,强行打起精神将她打发走。 等黑川离开,林辰才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 他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艾琳·李,”电话接通后,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可能我们有麻烦了……” * 东京 足立区 “长谷川,我们快到了吧?”卡洛斯双手握着方向盘,瞥了一眼后视镜中的长谷川公平。 他今天开的是三叶看护中心的车辆,车身上印着明亮的公司标志。 虽然是休息日,他却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带着菲律宾酒吧的莉莉一起去东京留置所探望妮可。 得知妮可的事情时,菲律宾酒吧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尤其是妈妈桑,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一直疼爱的妮可会伪造身份并卷入若林光司的那些事情。 “妮可不会那样的,她一定是被冤枉的!”这是妈妈桑反复强调的唯一一句话。 然而,真相并不总是令人舒心的。 莉莉作为酒吧的代表,决定和卡洛斯一起前往探望妮可,希望能从她口中问出点实情。 长谷川也提出一起前往。一来,他想确认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二来,他需要从妮可口中套出更多关于若林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在东京留置所,菲律宾人很可能会遭到刁难,而有他这个警察同行,事情可能会顺利些。 “是,快到了。”长谷川把目光从手机上挪开,回答道。 他们距离留置所,还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 * 伦敦 卡尔克萨联合经纪公司 “杰米!打扰下。” 桑吉.帕尔玛敲了敲开着的办公室门。 “怎么了,桑吉。” 杰米.温斯洛普放下手机,看着帕尔玛。 帕尔马还没习惯对方那如同被剥了皮的橘子般的笑容,没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 他说最近巴克利.皮克曼知道了艾迪.康威的死讯,有些接受不了,连着好几天没有来公司。 帕尔马不敢擅自作主做打电话给皮克曼,所以先来问问温斯洛普。 温斯洛普很爽快地拦下了询问皮克曼什么时候来上班的苦差事,这让帕尔马喜出望外。 “我的朋友,出去的时候能把门带上门,我有个私人电话。” “好的,杰米。” 门关上后,杰米拨通了写着miura(三浦)的号码。 “嘿,杰米。”温斯洛普快活地打着招呼。 “你好啊,杰米。”电话那头回答。 “计划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除了艾迪最后小小地任性了一回。” “是啊,艾迪总是不如马丁那么纯粹。” “这次选中的人质量不如马丁,不过也还算凑合。” “几个人中间,你最看好谁?” “嘿嘿,当然是秘密。” “好吧,但愿这次的人选能让蛭子满意。” “你能知道蛭子满意与否?” “当然不能,只是期望。” “我就说嘛,好了。再见,杰米。” “拜拜,杰米。” 第116章 留置所内 东京留置所的气息冰冷,仿佛连一丝生机都被吞噬。 长谷川和莉莉被引领至会面室时,妮可已经坐在桌前。卡洛斯则待在车里,因为会见人数的限制无法同行。他虽不明白长谷川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次探访,却始终相信对方的坚持自有其道理。 眼前的妮可与过去照片中的她判若两人。原本明亮而充满活力的眼神,如今只剩下疲惫和恐惧。 当她看到莉莉时,情绪瞬间崩溃,眼泪决堤。 两人用菲律宾语交谈,妮可哭诉自己的遭遇,莉莉则试图安抚她。 尽管听不懂对话内容,但从她们交谈的语气和妮可痛苦的神情中,长谷川深深感受到压抑和绝望的气息。 长谷川选择在适当的时机插话:“妮可,我需要你告诉我,若林光司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还有那晚在酒吧里发生的真相是什么。” 妮可抬起头,眼神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她坦言,从很早开始,她就厌倦了原生家庭的束缚。家人永无止境地向她索要汇款,她却始终无法拒绝,只能一再妥协,维持这段扭曲的关系。 她渴望脱离这样的生活,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 就在这样的困境中,她遇到了若林光司。若林对她的处境表现出极大的同情,并主动提出帮助她伪造身份。 对于当时的妮可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难以拒绝的机会,一个她梦寐以求的出口。 若林不仅帮她获取假身份,还设计了所谓的“密室计划”。 根据妮可的回忆,计划的核心是通过制造超自然现象和晕倒事件来营造神秘氛围。 她提到,若林曾提及使用“无害的气体”让酒吧内的人短暂失去意识,但从未具体说明气体的成分。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听他的,但当时他说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合理。”妮可的声音微颤,带着后知后觉的惊恐。 若林对酒吧旁的小花园表现出了异常的兴趣。那片地方毫无特别之处,但他却经常在那里徘徊,像是在寻找什么。他还对所谓的“深渊”有着莫名的执着——无论是深井、矿井,还是一眼看不到底的水坑。 长谷川在来拘留所之前曾到菲律宾酒吧看过废弃的花园。那片区域已经开始拆除,曾令他心生异样的那口井也被填平。从拆除的进度来看,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包括他曾在井中幻想过的“黑色地藏”,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心里清楚,那井下的诡异影像究竟是若林刻意布置的产物,还是某种真实存在的幻象,如今已经难以分辨。 妮可还提到,她和莉莉身上的梵文纹身也是若林的提议。他声称这些纹身与某种“仪式”有关,能够赋予某种特殊意义。妮可承认,当时她对若林的言辞深信不疑,甚至感到无比神秘和诱人,但现在看来,那一切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洗脑。 听到这些,长谷川不由得想起若林邮件中提到的内容。邮件里,若林曾指责妮可利用他、诱惑他达成某些目的,而妮可的叙述却表明自己是被若林一步步操控和影响的。他皱了皱眉,陷入沉思:究竟谁说的是真相? 或许,这根本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情——在他们各自的视角中,两种说法都有可能是真实的。但长谷川最终摇了摇头,抛开了这些无谓的纠结——这些都不重要。 “若林几乎将马丁·伍德的《蛭子之渊》视为圣物。他总是带着那本书,就算是在日常生活中也不例外。”妮可苦笑着说,“他相信这本书里隐藏着某种世界的真相。每次翻开它,他的眼神就像是在透过书页窥探另一个世界。” 长谷川思忖:“奇怪,我在若林家中翻遍了,没找到这本书。” 会面结束时,妮可显得极度脆弱,但她仍坚持向莉莉道歉。 她握着莉莉的手,声音哽咽:“我真的很抱歉,从没想过会那样对你们。” 长谷川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莉莉的肩膀,安慰她:“妮可的罪行不算严重,如果积极争取,应该可以获得缓刑。” 离开拘留所后,长谷川没有和卡洛斯他们一起返回s市。 他自己在东京还有事要处理。 第117章 疑影 林辰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在桌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艾琳·李说她已经很久没听到“扎扎斯”之类的怪声了,还宽慰他不要把佐藤的死与手稿联想过度,认为两者未必有关。 尽管如此,这些话并未打消林辰的疑虑。他总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艾琳,都低估了那些污秽文字的力量。 正当他沉思时,门外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 “咚咚咚。” 林辰愣了一下,心中嘀咕:“黑川又回来了吗?”随即扬声道:“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穿着深色西装,身形修长,面容英俊,五官分明,眉宇间透着几分锐利,乍看有点像西岛秀俊。 林辰微微一怔,迅速打量着对方。他没有约任何访客,这个陌生人的突然到访让他警惕起来,但脸上仍保持着平静的神情。 “请问你是?”林辰问。 “打扰了。”男人自我介绍道:“我是……” 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警察手册。 “县警?”林辰心中一惊,不过他对自己的表情控制还有点自信,用尽量轻松地语气说,“没想到会有警察来找我。我还以为,这种情节只会出现在悬疑剧里。抱歉,能让我仔细看看,满足下好奇心吗?” 男人没有接话,只是把警察手册翻开后递到林辰面前。 林辰接过,低头快速扫了一眼手册上的照片和编号,心里默默记下,随即将手册还给了对方,嘴角扬起一抹轻松的笑:“原来是m县警啊,还真是少见。我可是很久没去s市了。” 男人将手册收回,努力挤出微笑:“林(hayashi)副教授—” “抱歉,”林辰不打断了他,“是林(rin)副教授。” “失敬。”男人点点头,“林(rin)副教授,我有个案子,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什么案子?” “有关藤田君江副教授的事情。” 听到这个名字,林辰的神色明显一变。阴影在他的脸庞上投下一层掩饰不住的压抑。他没想到警方会查到他与藤田君江的交集。 林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轻松:“啊,这么冷的天,您的搭档还在外面等着吗?叫他也进来坐坐吧。” “我一个人来的,”名为长谷川的男人摇了摇头,“差旅费紧张,课长很啰嗦的,所以这次只能我自己跑一趟。” “原来如此。”林辰轻笑一声,脸上重新挂上几分自信。 他已经基本确定,对方不是正式公差,而是为了私事而来。 “那么,长谷川警官,”他略带试探地说道,“你特意跑一趟,想问什么?” “关于藤田君江副教授遇害一事,您应该已经听说了吧。”长谷川开门见山地问。 “是的,我看过新闻。藤田教授的遇害让我感到非常遗憾。”林辰叹了口气,随即补充道,“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 “没错,不过还有些细节需要确认。”长谷川微微点头,紧接着问道:“您和藤田副教授是怎么认识的?” “在一次学术会议上认识的,我对她的研究方向很感兴趣。”林辰回答得滴水不漏。 “是关于蛭子崇拜的研究吗?”长谷川语气平静,但话锋却直指关键。 林辰他早料到有人会将“蛭子”研究与藤田的死联系起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蛭子?”他轻笑一声,“警官应该也知道吧,最近你们那里关于蛭子的都市传说可是很火,还有所谓的神隐事件。作为研究者,对这种未知领域感兴趣是很自然的事。” “哈哈,神隐事件多半是以讹传讹,到最后可能一个人都没失踪。”长谷川顺势也笑了笑,随即语带深意地补充道,“不过,有些集体失踪事件,可是真实发生过的。” 林辰微微一愣,心中暗自警觉:对方是在暗示d村的事件?不过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等待对方继续。 “藤田副教授在遇害前,曾穿着潮来的传统服饰,疯疯癫癫地试图阻止阴须磨海岸的施工,您知道这件事吗?”长谷川继续问。 林辰装作疑惑:“等等,我的日语可能还不够好,潮来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像女巫那样的打扮?” “没错,就是那样。”长谷川点了点头,“确实令人费解。” 果然是这样,一定是像藤田副教授在邮件里写的那样,她也有那种血……和艾迪.康威一样的血。 藤田君江的祖先也可以追溯到那个荷兰水手,她是康威的远亲…… 可这不对,林辰没有给她看过任何马丁.伍德的原稿,甚至连录入版都没有。 她只是买过《蛭子之渊》这本书,这太荒谬了。要知道,马丁手稿中的地名、人名和正式出版的有很大区别,甚至有些情节也改动过了。 如果这也会产生精神污染,早就有大量集体自杀的新闻了。 见林辰沉默,长谷川语气更加深沉:“我们注意到,藤田副教授的研究似乎触碰到了某些禁忌领域。” “禁忌?指什么禁忌?” “藤田副教授的研究方向,似乎涉及蛭子信仰的西来假说,也就是西亚民族带来的异神崇拜?” 长谷川盯着林辰,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捕捉蛛丝马迹。 林辰额头冒出了冷汗。他小心地掩饰住内心的警觉,像讲课般说道:“西亚民族?这只是藤田教授假说的一部分,目前缺乏足够的考古证据支撑。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禁忌。” 长谷川微微一笑,语气不急不缓:“当然,您说得对。不过,您是否认为现代社会中还存在某种形式的蛭子崇拜?我指的不是神社里的传统仪式,而是类似新兴宗教的组织——崇拜蛭子的本源。” 林辰语气淡然:“如果有,那又如何?” 长谷川目光一凛:“供奉和崇拜是个人自由,但如果这些被用来进行危险的活动,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对吧?” “抱歉,长谷川警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第118章 checkmate 面对林辰的装傻,自称长谷川的男人轻轻一笑,提起了一个名字,“林副教授,你和忌部彰先生有过交集吗?” “忌部彰?”又是这个男人的名字,林辰他努力不让自己的面部肌肉抽动,“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忘记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有些不太礼貌吧,林副教授。” 林辰内心一震,这个警察看来知道的不少,但自己还不能投降。 “原来您是指那件事。我记得确实有这么一个人,谢谢您提醒。当时我头部受伤,记忆有些混乱。” “是吗?”对方意味深长地说道,“忌部先生可是提到过您。他还说,您似乎当时并不是因为地震被困,而是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 “我说过地震时的事情记得不多了。2011年我还是学生呢。”林辰说,“啊,对了,当时有外国游客来d村附近游览,我为了赚些外快,给他做翻译。” “外国客人?比如……艾迪·康威?” “艾迪·康威……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 “林副教授,您有印象了?” “当然,他出手很阔绰,那次打工让我赚足了2个月的生活费呢。”林辰感慨道。 “康威来d村游玩?。” “他是个文学经纪人,说是来d村找一个朋友。”林辰答道。 “什么朋友?”长谷川追问。 “我怎么会知道?”林辰开始不耐烦了,“我只是个翻译。” “然后呢?”长谷川不依不饶。 “然后?然后我们被扣住了。” “扣住了?” 面前的男人一直在明知故问,这让林辰恼火。 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不是警察吗?2011年3月10日,d村杀人事件,你难道没做功课?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吗?” “哦~您说那件事啊,抱歉啊,这件事还没解决,在警察内部也算是绝密呢。我们这种小警察只知道d村当时有一名年轻女性遇害,其他详情都被加密了。” 长谷川故作抱歉地摊了摊手,接着补了一句,“没想到林副教授也是当事人啊。” 林辰微微眯起眼睛:“你扯东扯西到底想问什么?” 长谷川停顿片刻,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换了个话题:“您对光琉会怎么看?据说他们对d村遗址和蛭子崇拜颇感兴趣。” 光琉会的名字让林辰的内心骤然绷紧。他知道,这场对话已经从试探升级为危险的交锋,每一步都充满了陷阱。 “光琉会?你们日本这种新兴宗教组织确实不少。都是些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的家伙。不过,我和这种组织并没有什么交集。” “难道您不知道,他们的教主就是忌部彰吗?”长谷川假装大吃一惊。 林辰努力克制着自己,但他确信,自己从生理上讨厌眼前这个男人。 “那又怎么样?难道因为他在地震中救过我,你就要来这里审问我吗?要知道,那可是12年前的事情。” “不,不,不,您误会了。”长谷川连连摆手,笑容依旧,“我的意思是,现在光琉会已经完成了对d村土地的收买工作,那里如今是他们的私有地。” “然后呢?” “那片土地,就是曾经事代神社的废墟哦。林副教授,您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就好像事先知道一样。” “长谷川警官,对吧。我不明白,你从藤田君江副教授遇害开始绕来绕去,你说的这些,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在那里建设一个类似简易神社的东西。”长谷川边说边从手机上调出一张照片,递到林辰面前。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建筑外观足以让林辰有了马丁手稿的那种感觉。 照片上的木制建筑,但与常见的日式神社完全不同。主殿的比例诡异,简易的木制屋檐过于尖锐且向上延伸。 柱子像是被生物啃噬过的树干,不规则的纹理密布其上,而正门的设计更是让人不适,门框的角度仿佛违背了几何逻辑,令人眩晕。 屋顶的瓦片形状细长且不均匀,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鳞片,而非常规建材。 更奇怪的是,整个建筑都透着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荒诞感,就像是某种存在强行将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植入现实。 林辰当时已经知道光琉会取得了d村土地的所有权,可他不知道的是,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竟然造出了这种奇怪的东西。 慢着,他想起来了,这个造型与青之冢的地下神殿有些神似。忌部那混蛋,一定也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 林辰感到了极大的挫败感,他觉得这不公平,自己本该是除了艾迪.康威以外,在“现世”最接近那种“睿智”的人。 “这……”林辰声音有些干涩,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不得不说,这建筑风格还真是……独特啊。” “是吧?”长谷川的表情就像一只刚吃了金丝雀的猫,“光琉会的确独具匠心。好像是为了蛭子大人的本源而设计的,听起来挺有哲学意味,不是吗?” “林副教授,我真正想说的是,您在12年前就与忌部有接触,与您有联系的藤田君江副教授,在她遇害前主导的遗迹发掘工作也与光琉会有关。而现在,这个光琉会又买下了d村的土地——您与忌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您不觉得这太巧了吗?” 长谷川的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咄咄逼人的锋芒。 “什么!你连青之冢也知道了?”林辰脱口而出,声音里难掩震惊。 长谷川微微一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checkmate!您看,我就知道,您对藤田副教授的研究不只是‘有兴趣’而已。” 林辰感觉自己被逼到了墙角。 他在心里暗叹:这就是须贺先生看好的刑警的“必杀技”吗?步步紧逼,不留退路。 “好吧,长谷川先生,那我们从哪里说起呢?” 林辰微微抬起下巴,试图夺回一点主动权…… 第119章 古神的末裔 林辰起身,倒了两杯咖啡,一杯递到自称长谷川公平的男人面前。 他在拖时间,眼前的长谷川是个经验丰富的警官,任何细微的破绽都可能引发他的怀疑。 要打消对方的疑虑,他必须谨慎而精确地选择自己的措辞。 林辰用手捂着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开始从头说起。 他讲述了自己如何遇到艾迪·康威,一个要去d村寻找失踪作者的外国人。 在一起意外事件中,他们两人被卷入了d村的杀人案件,成为重点参考人。 林辰没有过多提及案件的具体细节,只是简单描述了当时的混乱和警方的怀疑。 随后,他继续说道,地震发生时,他正好身处村中,是忌部彰及时赶到,救他脱离了险境。 接着,林辰自然地转向藤田君江副教授。 他解释说,自己在学会上认识了藤田君江,并被邀请参与一起研究,如此而已 通过协助研究工作,他逐渐了解了关于蛭子信仰的历史和背景。他强调说,自己只是帮助整理了部分资料,对研究本身并没有太深的介入。 尽管表面上侃侃而谈,林辰内心却在反复权衡。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提及,比如艾迪·康威曾让他看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幻象,或者他多次梦到的诡异场景。 那些超现实的细节一旦说出口,非但无法让人信服,反而会让长谷川怀疑他的精神状态。更何况,马丁·伍德的手稿涉及的内容过于危险,他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提起。 同样,他也回避了关于艾迪.康威是如何在地震时神秘消失,又是如何突然出现,然后被艾琳·李安排进三叶看护中心的一系列过程。 当话题进入长谷川提到的青之冢遗迹时,林辰几乎都是照实陈述,隐瞒反而会显得可疑。 按藤田副教授的理论,蛭子可能并不是神话,而且是某种更具体的东西。至于是生物还是现象,她没有证据。而且不只是蛭子,八百万诸神,可能都是某个真实存在过的种族。 他们的踪迹遍布从伊朗高原到这个世界边缘的岛国的亚洲大陆。 那些生物现在还活着,活在他们后裔的血液中,而万物之母伊邪那美此刻还在称为黄泉的地方,按现在的话来说应该是亚空间之类的地方,蛭子则是看守者。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长谷川的态度,按常理没人能接受,又不是100年前那个美国疯子的恐怖小说。 面前的男人对此倒是毫无波动,只是示意林辰继续说下去。 艾琳·李和须贺先生曾经提过一个叫长谷川的警察进入过青之冢,应该是面前这位。 只是不知道长谷川是否因为进入遗迹而受到了某种影响? “如果真的被污染了,他应该不会看起来这么正常。”林辰在心中反复自我安慰。 接着林辰开始讲述藤田副教授生前和自己透露的,以及最后那封邮件的内容。包括那片遗迹中破败的神殿,以及那些带着诡异的壁画和污秽的佛像。 他尽量让自己的叙述显得冷静而可信,语调不带过多情绪,也没有刻意掩饰事实。 “光琉会这个名字,我是在那时候才听说的。大概是从小受的教育让我对新兴宗教没什么好感。当得知他们的教主是忌部彰时,确实吃了一惊,但这并没有改变我的看法。”林辰平静地说道。 “所以,林副教授,您刚才在某些地方没说实话吧。” 林辰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我不想和那些可疑的人扯上关系,还请您理解。藤田副教授也是为了学术才不得不……” 名为长谷川的男人点了点头:“所以,您才介绍了卢欧商会作为出资方,把光琉会排除在外,是吗?”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林辰苦笑了一下,默认了对方的推测。 “好了,我能告诉您的只有这些了。至于光琉会是否购买了d村的土地,我是真的一无所知。”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坦然,但眼神却微微闪烁了一下。 事实上,林辰早就知道光琉会买下了d村的土地,甚至还清楚,为了那片土地,他们策划了两起伪装成“神隐”的绑架事件。 就在刚才,他还以“米娅学姐”这个女装id在讨论群组【第8次蛭子怪奇现象研讨会】里活动,试图从那些“蛭子宅”中套取更多信息。 这次,总算有个叫自宅警备员的家伙透露了不少有价值的内容。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林辰的迟疑,忽然开口道:“林副教授,您想听听我的观点吗?” 林辰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还想发表自己的看法:“请……请说。” “您刚才提到的蛭子理论非常有趣。” “抱歉,那其实是藤田副教授的理论,并不是我的。” “好吧,我更正一下。藤田副教授的理论确实有趣,而我在此基础上有了一些自己的推论。”长谷川微微一顿,似在整理思绪,“蛭子,与其说是黄泉的看守者,不如说它更像是一种‘存在’,只能生活在名为‘黄泉’或‘深渊’的特殊环境或者亚空间中。” 林辰屏住呼吸,听着对方继续说道:“就像您刚才提到的那些古老的生命,我更愿称它们为‘古神’。它们的血液或许至今流淌在某些人类的血脉里。我相信,通过某种仪式,活着的人也能抵达蛭子所存在的那个地方。” “你指的是年d村事件中的村民?” “没错。他们可能正是因为某种仪式,集体进入了那个世界。” 林辰强作镇定,却忍不住开口:“等等,长谷川先生,您的意思是,那些村民……都有那种特殊的血脉?” “正是如此,他们应该都是夕见岛的后裔。林副教授,您别装作不知道夕见岛的存在吧,看您的脸色就知道,您一定听说过。”名为长谷川公平的男人慢慢逼近林辰,冷冷地说。 林辰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第120章 他什么都知道 林辰坐在沙发上,双手轻轻握住马克杯,目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长谷川公平。 他的神情看似镇定,内心却波涛汹涌。 长谷川的话,让林辰感到既不适应,又隐隐不安。 “嘿,您又不说话了,那我就继续吧。”男人仿佛在享受掌控对话节奏的优越感。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其实,要确认一个人是否留有蛭子的血脉,有一种很简单的办法。您见过那种蠕虫吧?” 林辰的手指在杯壁上稍稍用力,指尖的热度与陶瓷的温度交织,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无波澜:“没见过。”他摇了摇头。 可他知道这话是违心的。 他能怎么办?告诉面前这个奇怪的警官,自己曾在一份诡异的手稿中看到关于蠕虫的情节吗? 告诉他自己在幻觉中亲眼见过蠕虫钻入皮肤、在体内蔓延开来,并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这些话只会被长谷川当成疯子。 长谷川脸上的笑意更深,像是很笃定林辰没说实话一样,开始自说自话起来:“那种蠕虫很特别。听说它们身上还寄生着更微小的线虫。” “线虫,是我理解的线虫,类似寄生虫的生物吗?” “没错。” 长谷川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从自然界无处不在的线虫类生物,到各种奇异的被线虫寄生的例子。 根据他的陈述,几起与光琉教有关的案件现场,都出现过一种特别的蠕虫。那类线虫正是寄生在它们体内。 “那些线虫很可爱,您不觉得吗?它们能根据人与蛭子血脉的关系,在宿主体内产生某种变化。不是所有人都会有反应,但接触过蛭子的人……”他故意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应该都见过这些小家伙。” “神话也就算了,现在还加了科幻?蠕虫、线虫、基因变化……你的话题真是越说越离谱。”林辰放下马克杯,故作轻松地讥讽道。 他试图通过主动出击来掩盖内心的不安,同时迫使长谷川收回这种莫名其妙的理论。 然而,长谷川显然没有被他的态度激怒:“您真的没见过吗?接触过蛭子的人通常都应该见过,或者梦到过这些东西。” “我说过了,我没见过你所谓的蠕虫。还有接触蛭子是什么意思?” 长谷川忽然靠回椅背,抬头看向天花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低声说道:“蛭子啊,哪里都不存在,但又无处不在。至于线虫是如何起作用,让人产生生理上的变化,我的朋友大概很快就会研究出来” “生理上的变化?” 长谷川的语气仿佛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改变宿主的dna,逐渐让人变成另一种生物。当然,前提是您得被选中,有那种血。当然,您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对吧?” 林辰将杯中最后一点咖啡喝下,试图用咖啡因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 他盯着空荡荡的马克杯说:“我想我们应该回到正题上了,长谷川先生。您花这么多时间和我讨论这些线虫、dna的事情,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长谷川垂下视线,嘴角微微扬起:“您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吗?光琉会、d村的祭祀仪式,还有那座建筑——它们之间或许有某种联系。这些线虫,也许正是仪式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一种‘媒介’。”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模糊,似乎故意不把话说明白。 林辰盯着长谷川的脸,努力判断他话中的真实性:“媒介?听起来您也不确定。这只是您的猜测,对吗?” “您说得没错,我也不知道真相。但我想,您可能知道更多——毕竟,您比我更接近藤田君江副教授的研究。” “藤田副教授的研究和线虫有什么关系?这看起来是两码事。” “哦?”长谷川更兴奋了,“您确定没有关系吗?她的研究是否触及过这些生物——不论是线虫,还是其他与蛭子相关的媒介,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啊,藤田副教授从来没提过这些,林晨想。前面这个刑警到底有什么目的? 光琉会?忌部彰看过马丁的手稿?可这件事只有林辰知道。 慢着,事代神社……物部氏、忌部氏……啊,原来是这样,林辰有些懂了。(注1) “抱歉,长谷川先生。”林辰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冷淡,“我协助过藤田副教授,但她的研究是她的事,跟我无关。” 长谷川没有再多啰嗦,只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外套:“也许您是对的。也许这些事和您无关,也许我是浪费了您的时间。不过,既然聊到这里,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艾迪·康威死了。” 林辰抬眼看向长谷川,语气冷淡:“他死了?真是不幸。” 长谷川的笑容瞬间扩大:“林副教授,您可真冷静,或者说无情?听到他的死讯,居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林辰没有回应。他知道越多的话只会越暴露自己。他静静地看着长谷川,脸上的神情不露任何情绪。 长谷川站起身,拍了拍外套的袖口,准备结束这场对话。 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去时,目光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靠近门口的书架上,一本蓝黑色封皮的书悄然躺在显眼的位置,那书脊上印着一行醒目的英文标题——《the abyss of hiruko》。 “咦,好巧啊。”可恶的男人抽出书,翻开书页,目光飞快地掠过内容,嘴角的弧度进一步拉大。 林辰屏住呼吸,后悔自己没有将它藏好。尽管书本身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英文出版物。 不过幸好,出版业还没有把文学经纪人的名字与作者并列的习惯。 “有意思。”长谷川翻到版权页,目光停顿了一下,随后随意地将书合上。 “很巧对吧,正好也以蛭子为题材的小说,您如果感兴趣可以借去看看。”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但手心已悄然渗出一层冷汗。 长谷川笑着点了点头,将书重新放回了书架,“也对,前两年我记得还有个动画也是蛭子题材,叫夏日什么来着,蛭子真是受欢迎啊。” 林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微微鞠躬,送走了这个男人。 之后,他瘫坐在沙发上,像刚跑完一万米一样大口喘着粗气。 “他知道马丁.伍德,他什么都知道!” 注1: 忌部氏是古代日本重要的宗教家族,以神道教的仪式为中心。这个家族被认为与祭祀和自然崇拜密切相关,尤其是在编织御衣(供奉神灵的衣服)和准备祭祀用具方面。根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忌部氏主要活跃于四国地区(现今的德岛县),其家族的职责与自然崇拜的传统深度绑定。 物部氏则是公元6世纪另一支在古代日本颇具影响力的家族,以军事力量和保守的神道教立场着称。物部氏的家族任务包括保护神社和皇室的宗教仪式,同时也是早期大和政权的重要武装力量。 第121章 非虚构? 从东京回来后长谷川公平几乎天天都在办公室摸鱼——翻阅那本他从神保町淘来的《蛭子之渊》。 这本书出版于10年前,封皮被翻得有点旧,纸张霉味与书中透出的压抑氛围意外契合。 他的视线停留在书名上时,思绪一瞬间被拉回到那个梦中梦里,穿着几百年前服装的西洋人。那一幕至今如烙印般留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是长谷川第一次听到有关《蛭子之渊》的线索。 接着是若林光司,在他的邮件中反复提到这本书吗。妮可也确认了若林与这本书的关联。 更为重要的是,浑身上下散发着可疑气息的律师——詹姆斯·三浦曾亲口告诉他,这本书的版权所有人正是艾迪·康威。 不消说,在去神保町之前,他当然在网上找过,亚马逊等网站不是缺货,就是写着日本在邮寄范围之外,仿佛有无形的手不让他接触这本书一样。 可他的运气还不坏,在神保町跑了好几家旧书店后,还是被他“捕获”到了。 当时,长谷川兴奋翻开扉页,却没想到作者的照片让他差点心脏病发作。 马丁·伍德——红发、深邃的眼神,一股狂热与神经质混杂的气质。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书页,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青之冢晕倒时的幻觉:那个红发男人,面容诡异地与照片中的人重叠在一起。 虽然模样稍显年轻,但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 如果单从文本分析,在亚洲人看来,这无疑是一本充斥着欧洲中心主义和东方主义偏见的小说。 如果是100年前出版,这也许能成为名作;可如今,书中的很多段落只让人觉得令人作呕。 书中的地名和事件都经过了化名处理,但仔细对照后,几乎全都能找到真实对应: 金暮县——显然是m县; 多魔市——与s市的地理位置完全一致; 月隐村——毋庸置疑是d村; 常盘垰——从描述看,就是狐火垰; 虫林神社——与网上资料里的事代神社惊人地相似。 “怕是为了规避麻烦,把这些地名和人名改了吧。”长谷川暗自腹诽。 更让他吃惊的是书中提到的角色:老奸巨猾的苏我神主、诡秘的巫女芹泽洋子——这些虚构角色的背后,分明是d村真实案件的翻版。 苏我神主与d村神隐事件中失踪的物部神主高度重合,而结尾疑似被主人公杀害的巫女,无疑指向了水野奈绪美。 整本书大致是用充满着虚无主义的第一人称叙事:过气的英国作家麦克,为寻找灵感来到日本乡村,卷入了当地村落诡异的信仰与传统中。 他被村民村八分(集体霸凌)后,陷入自我否定与幻觉之中。 随着麦克的精神状态迅速恶化,他开始看到一些奇怪的生物——披着湿漉漉鳞片的人鱼、可怕的蠕虫以及被寄生的村民。 故事高潮部分,他进入了“蛭子之渊”,随后是大段的留白,主人公的叙述戛然而止,仅用模糊的语句暗示他目睹了不可名状的场景。 当麦克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巫女芹泽洋子的尸体躺在身边,而整部小说就此结束。 如果仅凭情节分析,麦克无疑是个饱受精神分裂症折磨的杀人犯,他的看到的异象不过是内心扭曲后产生的幻觉而已。 可长谷川清晰地记得,怪异的蠕虫、奇怪的梦、梦中窗后的世界、可怕的神殿、浑身覆满鳞片的怪物……这些记忆与小说中的某些情节几乎惊人的相似。 在群组【蛭子怪奇现象研讨会】中获得的情报也佐证了这一点,现实与小说确实有着某种古怪的联系。 更别提书里也记载着主人公麦克听到的呓语。 “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长谷川在维基百科上查过马丁.伍德,他与书中的主人公“麦克”几乎没有区别:过气的作家、性格孤僻、神经质、特别痴迷于探索神秘主题。 据网上的信息,艾迪.康威正是伍德的文学经纪人,帮助他打理事业长达十余年。 2011年和2023年的事件又一次交汇在一起。 内野检视官曾提到,在12年前的d村事件中,有目击者看到过一个红发外国人,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马丁.伍德。 当年,d村的巫女水野奈绪美被杀害,而伍德却不知为何再次回到d村。 伍德为何要回来?他难道不清楚自己会成为嫌疑人吗? 当时伍德回到d村的时间,2011年3月9日,当时以物部为首的村民是否已经“神隐”(集体失踪)? 根据“自宅警备员”提出的理论:村民们的“消失”可能并不是失踪,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现象——“蛭子的力量” 这是否与书中邪教仪式的高潮部分提到的仪式有关? 啊,对了,内野先生给长谷川看的艾迪.康威吞下去部分原稿的内容,如果那些是《蛭子之渊》原稿的话,那正好对应了主人公“麦克”到达蛭子之渊后的留白部分。 康威想毁掉的原稿不正是《蛭子之渊》未发表的内容吗? 手稿中的“我”来到了一座类似坎伯兰老宅的地方,见到了已经去世的曾祖父。 这些情节与长谷川在青之冢遗迹昏迷后所经历的幻觉惊人地相似。 在幻觉中,被爆头的男子正是我(马丁·伍德)的曾祖父理查德,而那个人鱼般的怪物无疑对应了手稿中提到的荷兰水手。 同时,这个怪物也可能是若林邮件里提到的祖先——夕见岛上的荷兰水手。 再联想到长谷川梦中梦里出现的、使用铁炮能说日语的外国人,这三者之间应该都是同一个人。 扎扎斯的呓语从战国时代就存在? 或者更远在奈良时代青之冢遗迹建成时? 还是更为古老? 那蠕虫还有寄生类线虫呢? 幻觉里让理查德再生的线虫,让荷兰水手和若林母亲变异的那种线虫。 根据宗像志麻的假说,它们也来自神话时代。 既然夕见岛已经沉没,青之冢的遗迹也因为地震塌方,目前唯一可以进一步求证的地方就只有d村了。 可是,现在那片土地属于光琉会所有…… 第122章 还债 既然d村的土地在光琉会的名下,那长谷川公平暂时也束手无策。 毕竟,他和须贺有过约定,等须贺主动联系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青木阳介”的名字。 “长谷川先生,最近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青木爽朗的声音。 “还好吧,托你的福,和你们比起来,我可是清闲得很。i县那边最近辛苦了吧?我在电视上都看到你们的情况了。” “是啊,余震虽然停了,可趁火打劫的人可不少,连从东京开车来偷废铁的都有。”青木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 “真是厉害啊,现在的治安怎么成这样了。” “不过,我这次打电话,可不是来诉苦的。关于若林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 “他的车找到了?”长谷川瞬间坐直。 “没错,多亏了交通课的同事。他们在清理被滑坡掩埋的道路时发现了若林的kcar。” “在哪找到的?”长谷川追问。 “在一条废弃的道路旁,看样子是被故意放在那里不想让人找到。车子后部被改装过,铺满了防水布。现场……很恶心,车里全是一些说不清的黑水,气味刺鼻,还有不少鱼鳞。” “鱼鳞?” “是的,这些鱼鳞很奇怪,我从小就在家旅馆的后厨帮忙,鱼见得多了,但从没见过这种。真要形容的话,简直像恐怖片里的东西。”青木答道,语气中带着不适。 “那些鱼鳞……是不是很锋利,像刀片一样?” “你怎么知道?”青木诧异道,“没错啦,连证物袋都被划开了。” “那黑水呢?有没有检测过是什么?” “还没有,不过从外观和气味来看,很可能是某种生物的分泌物或腐烂后的残留物。”青木压抑着厌恶,“我已经联系了科搜研,但目前人手紧张,检测结果可能得等一阵子。” “好吧,有结果了记得马上通知我。” “你那边调查有进展吗?”青木反问。 “有,而且可以说,进展非常大……”长谷川沉声道。 “我明白,以后有机会再告诉我吧。长谷川先生,看来你已经咬住猎物,离真相不远了。” 挂断电话后,长谷川的推理又得到了进一步确认,那个像人鱼般的生物,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若林光司的母亲——庆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是当时被鱼鳞划伤后愈合的地方。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浮现在脑海:如果线虫可以导致宿主体内变异,那他自己会不会在无意中也感染了线虫卵? 一瞬间,长谷川仿佛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陌生。 无数细小的线虫似乎在体内蠢动,它们缓慢却坚定地侵入血肉,与dna纠缠重组。 他的肌肉被撕裂重塑,骨骼发出碎裂的响声。 一种非人类的存在逐渐在身体内部觉醒,而他却无力阻止。 “啊。”长谷川从思绪中回过神,按捺下心中的焦虑。他知道,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他点开手机line,调出宗像志麻的联系方式,迅速发去消息。 长谷川:怎么样了? 宗像:什么怎么样了? 长谷川:化验结果。 宗像:哦,鱼鳞的? 长谷川:当然。 宗像:哦,出结果了。 长谷川:dna鉴定怎么样? 宗像:勉强算出来了吧。 长谷川:那线虫呢?上面有线虫卵吗? 宗像:有,已经培养出来了。 长谷川:结果怎么样? 宗像:额……你还是自己过来一次吧。 长谷川:好,我尽快过去。 宗像:别,晚上过来吧,赤牟大学生物研究所。 长谷川:晚上? 宗像:白天被人看到很麻烦的啦。 长谷川:好吧。 宗像:对了,别忘记…… 长谷川:什么? 宗像:鉴定费,剩下的2万日元! 长谷川:哦,没忘呢。 * 赤牟大学生物研究所的建筑风格与整个校园一样。 实验楼的外墙由灰色石砖砌成,风化的纹理在月光下显得斑驳且带有年代感。 宗像志麻已经站在研究所的大门口等着她的访客。 长谷川一眼就看到了她,身上那件白大褂衬托得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白大褂的衣领微微敞开,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双纤细而白皙的手臂。 “怎么了?”志麻很奇怪,为什么长谷川一直盯着自己看。 “啊,没什么……就是第一次看到你穿得这么……这么正经。”长谷川稍显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对方哼了一声,“难道我平时穿得很不正经?” “不是那个意思!”长谷川连忙摆手,显得有些慌乱。 志麻又哼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调侃,转身朝研究所里走去:“别废话了,跟我来吧。” 穿过入口后,长谷川很快注意到走廊里的感应灯在他脚步间逐次亮起,洒下冷白的光线。 一间间实验室内摆放着整齐的实验台、各种精密仪器以及散乱的培养皿和试剂瓶。 志麻推开一扇门,带着他进入一间实验室。 这里的布局比长谷川想象中还要井井有条,各种设备被安置得错落有致,几台高大的培养箱闪烁着红绿交替的指示灯。 “没想到你平时是在这么漂亮的实验室工作啊。”长谷川感叹道。 志麻站定,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漂亮?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这里。没啦,现在学校一直在压缩经费呢,我在这里也就是个兼职打工的。时薪和在便利店收银差不多。” 听到这话,长谷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干脆地取出2万日元递了过去。 “嗯……这是之前欠你的,鉴定费。” 志麻接过钱,顺手拍了拍长谷川的肩膀,嘴角扬起一抹难得的笑容:“乖嘛,这样才对。” 长谷川无奈地摇了摇头,目送她把谕吉塞进口袋。 “宗像,正事可以说了吧?”他叹了口气。 “好吧。”志麻的语气突然变得正经,她像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份文件,啪的一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这就是那片鱼鳞的dna报告。” 第123章 dna信息容量 dna检测报告摘要 样本编号:x- 检测日期:2024年1月6日 检测结果 1. 构成分析: 样本99%的dna成分与人类dna高度一致,明确来源于人类细胞。 剩余1%dna成分中包含鱼类、节肢动物等多种水生生物的基因片段。这些生物基因片段的整合方式极为复杂。 2. dna存储容量: 样本的dna具有惊人的物理信息存储密度,整个基因组的容量达150gb,远超天然dna的已知极限。 特征分析: 样本dna的结构和信息存储方式表现出三种高度异常的特征: 1. 多态化信息编码** - dna链条采用多层次折叠结构,通过化学修饰储存大量分层信息。 - 不同层次的信息彼此独立,展现出高度优化的分子信息组织模式。 2. 纳米级分子压缩算法* - 通过未曾见过的超高效分子压缩方式,样本dna中存储的信息量超出天然生物的理论上限。 3. 分子量子态存储 - 样本的dna分子表现出量子物理学特性,疑似利用分子量子态进行数据编码与存储。 - 这种存储方法从未在已知地球生命中发现,其分子稳定性极低。 报告的构成分析部分,长谷川还能看懂,但越往下越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皱眉翻了翻报告,忍不住问道:“鱼鳞的基因组容量远超天然dna已知极限,这点我能理解,但这里写的150gb……真的是我理解的那个硬盘容量吗?” 志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桌上的酒精灯和烧瓶中开始忙活起来。 她往烧瓶里倒了些水,点燃酒精灯,竟然娴熟地用实验室器具煮起了咖啡。 “长谷川,要来一杯吗?”她抬眼问道。 “谢谢”长谷川点点头,目光短暂从报告上移开。 不多时,热腾腾的咖啡香气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将煮好的咖啡倒入两只实验室用的烧杯里,递了一杯给长谷川。 长谷川接过,抿了一口:“咖啡服务之余,能不能附赠一些生物学讲义吗。” 志麻轻笑一声,终于正面回答起他的问题:“没错,报告上说的150gb就是你理解的硬盘容量。dna由碱基(a、t、c、g)组成,每个碱基可以看作一个信息单元。每个碱基对可以存储2比特(bit)的信息。” 长谷川点点头:“这一点我懂。” 志麻继续说道:“人类的基因组约有30亿(3 x 10?)个碱基对,这是单倍体基因组的大小。人体细胞的dna是双倍体,因此每个体细胞中的dna约有60亿(6 x 10?)个碱基对。每个碱基对存储2比特信息。” 她翻开报告中的一页,指着数据图说:“这么算下来,人类单倍体基因组的信息容量是750 mb,双倍体基因组的信息容量就是1.5 gb。” “那人类是不是地球上dna信息容量最大的生物了?” 志麻抬起眼角,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别自恋了,比如植物界的小麦,它的基因组容量就有4.25 gb。” “动物呢?” “比如大斑蝶蛾,它的基因组容量可能达到10gb以上。”志麻放下烧杯,继续说道。 “昆虫的基因组容量这么大,大概是因为它们要从幼虫完全变态成成虫,两种形态完全不同,需要额外的信息储存吧。”长谷川猜测道。 “yes。志麻反问,“但你要知道,脊椎动物中的肺鱼,它的基因组容量可是高达32.5 gb。” 长谷川忍不住感叹:“这也太厉害了,比人类还复杂啊。” 志麻摇了摇头,解释道:“倒也不是这样。许多生物的基因组中包含大量非编码序列,比如重复序列或者调控区域。这些区域占据了大部分容量。而人类的基因组高度精简,编码的有效基因占比相对较小。” “那自然界中有没有像报告中说的150gb容量的生物存在呢?”长谷川问。 “没有。”志麻一脸笃定地摇头,“据我所知,没有。而且,你也看到了报告,其分子稳定性极低,也就是说这些遗传物质大多是冗余的,会导致频繁的变异。” “这么说来,我们之前‘人类变异成怪物’的假说,从科学上也可以解释了?” 志麻微微一笑,抬起烧杯与长谷川碰了碰:“正是这个意思,cheers。” 喝完咖啡后,志麻转身从恒温培养箱中取出一个培养皿,小心翼翼地放在工作台上。 “这是从鱼鳞上取样的线虫卵孵化出来的幼虫。”她解释道。 长谷川低头注视着培养皿。透过透明的容器,他看见一条约一毫米长、细长的半透明生物,正缓慢地扭动着身体。 这种无缘无故的活动显得异常,尤其是在完全密闭的环境中,更是让长谷川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在海蚀洞里看到的那些线虫可没这么小啊?”他问。 “我也不清楚,孵化出来就是这个样子。”志麻耸了耸肩。 她拿起一根玻璃针,将培养皿中的线虫幼虫转移到载玻片上,然后固定到显微镜的载物台上。“现在应该能看得更清楚了。” 长谷川将眼睛凑到显微镜的目镜上,仔细观察起来。显微镜中,一条细长的、半透明的生物正不停地蠕动着。 “采取到的卵,孵化出来的幼虫存活率很低。”志麻一边记录一边说道,“更奇怪的是,各种营养物质似乎都不能被它们吸收。” “最后你用了什么让它们活下来的?”长谷川问。 “人血。”志麻平静地说道。 长谷川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人血?” “是的,”志麻继续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而且这些小东西还挺挑剔的。普通的人血对它们根本没用,我试了好几个样本,最后还是用我的血才能让它们正常成长。” 长谷川闻言有些语塞。他转而问道:“这些线虫的dna检测过了吗?” “当然检测过,不过报告不在我手上,结果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它们的dna也像鱼鳞那样,拥有巨量的信息吗?” “倒没有,线虫的基因组和普通线虫差不多。但检测中发现了一种未知的酶。” “未知的酶?” “是的,不过线虫体内发现新种类的酶并不算太罕见。你知道,人类对线虫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 听到这儿,长谷川似乎想到了什么,从钱包里抽出几张谕吉递过去:“这些检测也需要鉴定费用吧。” 志麻摆摆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用了。我悄悄地把样本混进实验室本来就要检测的线虫样本里,替你省钱了哦。” “真是太谢谢了。” 志麻笑道:“要谢就谢赤牟大学的经费吧。” “你真贤惠,谁要是娶到你,真是福气。” 第124章 实验动物 长谷川原以为自己的夸奖会让宗像志麻心情好些,没想到却换来对方白了一眼。 “我说,长谷川公平警官,”志麻冷冷地说,“您这可是性骚扰哦。” 长谷川顿时哑然,脑海中闪过各种性骚扰防止培训的场景,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抱歉,宗像,我不是那个意思。” 志麻挑了挑眉,语气依然不善:“长谷川警官,记住了,女性并不是为了被束缚在家庭而存在的。在昭和时代这话可能没什么,现在可不行。” “明白了,我以后注意。”长谷川连连道歉。 志麻并未继续计较,转身走向实验台,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两个玻璃箱,放在桌上。 玻璃箱内各装着一只小白鼠,一只精神抖擞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打转,另一只则趴在角落,无精打采地动也不动。 “看看这个吧。”志麻说。 “这是什么?”长谷川好奇地问。 “左边那只活跃的小白鼠,是昨天感染了若林线虫的,右边那只无精打采的,是两天前感染的。”志麻解释。 “若林线虫?” “随便取的名字,别当真,这又不是正式命名。”志麻语气平淡,但显然是对实验十分在意。 “是通过什么方式感染的?”“伤口、眼膜,还有各种黏膜。怎么,你怕被感染?” “没……没有。”长谷川下意识地看了看已经愈合的手指。 “原来如此,这些已经是第二批实验了。”志麻说 “第一次实验的结果怎么样?”长谷川问。 “结果很奇特。”志麻指着记录表格说道,“实验小鼠感染若林线虫后,几个小时内表现出明显的生物活性提升。皮毛变得光亮,器官活力增强。组织切片显示,线粒体的活性大幅提升,老化细胞的凋亡率减少。” “所以……感染了线虫还能抗衰老?”长谷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以这么说,”志麻点点头,“若林线虫似乎会分泌一种特殊物质,类似于激活宿主细胞端粒酶的化学信号。它能够延长细胞端粒,减缓衰老。 “通过干扰宿主细胞代谢,它还能清除自由基和废物,恢复细胞功能。它的蛋白质或rna可能携带某种信息,重塑宿主细胞的分裂机制。” “听起来是件好事啊,被寄生反而能延缓衰老?” “别急着下结论,”志麻摇了摇头,“这些线虫在宿主体内并不能繁殖——至少在小白鼠体内不行。” “那结果呢?” “结果就是,”志麻指了指那只无精打采的小鼠,“线虫的寿命不到48小时。当它们死去后,宿主细胞失去了刺激,老化的过程会迅速反弹,比之前更加剧烈。” “也就是说,如果想维持它的效果,就必须让线虫不断在体内繁殖?”长谷川皱起了眉。 “正解。”志麻回答,“但对人体来说,结果会如何,我们还无法确定。” 长谷川:“是啊,总不能做人体实验。不过,你们实验室就没有猴子什么的?” 志麻嗤笑一声:“我说您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说得倒轻巧。进口实验用灵长类动物要多少手续你知道吗?特别是2019年以后,供应短缺不说,价格还暴涨。我这种靠打工过活的人哪负担得起。” 长谷川好奇地问:“那到底要多少钱?” 志麻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实验用猴子大概500万日元一只吧。” “500万日元?”长谷川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也太贵了吧。” 果然,就算自己是个收入不错的警察,这种价格也完全负担不起。 志麻耸了耸肩:“不过嘛,我倒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她带着长谷川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到尽头的一间小房间。 房间里摆满了金属笼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一些笼子里传出低沉而诡异的叫声。 长谷川停下脚步,心里不禁有些发毛。突然,一个笼子里传出刺耳的怪声,声音像金属刮擦般难听。 “看吧。”志麻走到那个笼子前,随意地指了指。 长谷川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见笼子前的金属支架上挂着一个输血袋,血袋的管子连接着笼子里的一只生物。 那东西大约有一只猫那么大,全身覆盖着一层光滑的黑曜石般的甲壳。甲壳反射着冷冷的光泽,显得异常坚硬。 最可怖的是,它背部的甲壳中伸展出几条细长的腿,形状酷似海洋节肢动物的附肢,每次动作都会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长谷川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头问:“这是什么东西?” 志麻用手拍了拍笼子:“兔子啊,你以为是什么?” “兔子?”长谷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确定这东西是兔子?” “没错,就是感染了若林线虫的兔子。”志麻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长谷川的视线又回到笼子里的生物上,它缓缓地挪动着,甲壳的边缘偶尔开合,露出一丝暗红色的内部组织,看起来既像肌肉又像某种奇异的生物膜。 “这和那些小白鼠可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志麻咧嘴一笑,“那些小白鼠,可没输我的血。” 长谷川说:“血袋里是你的血?” 志麻轻描淡写地回答:“是啊,和之前一样。我试过储存的血液样本,结果没什么用。可一用我的血,这些小东西就在兔子体内疯狂繁殖。不到24小时,它们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长谷川盯着笼子里那个令人不安的生物,又瞥了一眼志麻一脸兴奋的表情,不禁在心里嘀咕:从一个热衷民俗研究的宅女,到如今这个热衷实验的疯狂科学家,真是彻底转型了啊…… “我懂了,一定要若林庆子或者你这种类型的血才行。” 那自己被鱼鳞划开的手,应该不会感染线虫了吧,长谷川似乎如释重负。 “没错,”志麻点了点头,冷静地说,“若林线虫本身只是一种催化剂,真正引起变异的,是特殊的血液。” 长谷川沉思片刻,又问:“你的血……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志麻扬起眉毛,似笑非笑地回答:“我也不清楚。不过,你不觉得宗像这个姓氏很特别吗?” 第125章 钥匙 长谷川若有所思地看着志麻,问道:“你是福冈出身?” 志麻耸了耸肩:“算是吧。我听爷爷酒后吹嘘过,说我们家是在明治时期搬到关东的。他还说,我们原本是宫司一族。” “宫司?”长谷川挑了挑眉,“那岂不是和宗像大社有渊源?” “嗯,是的。”志麻说,“爷爷总喜欢说,宗像家的祖先曾在宗像大社担任过宫司。宗像大社可是九州地区最古老的神社之一,供奉的宗像三女神据说掌管海洋、航海与交通。” “是田心姬命、湍津姬命和市杵岛姬命吧?”长谷川补充道。 “没错。”志麻点头,“根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记载,宗像三女神是天照大神的三位女儿,被派往筑紫岛(现在的九州地区)镇守海洋,保佑航海平安。她们分别掌管不同的海域,是古代海洋贸易和交通的象征。” “那你觉得,这和蛭子有什么联系?”长谷川问。 志麻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回道:“拜托,我又不是神话学者。不过,我觉得有趣的是,宗像三女神的起源和海洋密不可分,而蛭子——不也是被放入海洋中的吗?” “倒是没错,惠比寿还是渔业之神呢。”长谷川摸着下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流着宗像三女神的血?” 志麻嗤笑了一声:“得了吧,少讽刺我了,我可没那么自大。不过……我的血确实有点特别。” “怎么特别?” “我是熊猫血。”志麻故作神秘地说道。 “熊猫血?”长谷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rh阴性?” rh阴性是一种极为稀少的血型,尤其是在亚洲地区,仅占人口的0.5%左右。换句话说,平均两百人中只有一人会拥有这种血型。由于红细胞表面缺乏rh因子,这种血型在免疫学上表现出独特的排异性。 “没错,稀有血型哦。”志麻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狡黠,“你说,这比什么‘神的血’还不够特别吗?” “慢着,如果感染者必须rh阴性的话,艾迪·康威的尸检报告可没提到他是rh阴性血。” 志麻不以为然地说:“又不是血液医疗相关案件,谁会特别去验这个?如果若林庆子有病历记录,也许能查到她的血型是rh阴性。” “她现在的状态是‘失踪’。”长谷川皱了皱眉,略显无奈,“警方不可能随便去医院调病历,上面一直强调保护个人信息,这种事很啰嗦的。” “好吧,”志麻双手环抱胸前,沉思片刻,忽然换了个说法,“那我们假设一下:只有rh阴性血才包含变异为奇怪生物的力量,而线虫不过是启动这一过程的钥匙。这点你同意吗?” 长谷川点了点头:“同意,从目前的线索看,这个假设合理。” 志麻继续说道:“从你最喜欢的科学角度,这种现象也许可以这样解释——太古时代,某个rh阴性血的个体感染了这种特殊线虫,变异成了某种异于常人的存在。” “然后被部落当成了神明供奉?”长谷川接上话茬。 “没错。毕竟古人对血型这种概念一无所知,看到异于常人的变化,自然就联想到神性。”志麻摊了摊手,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你说,这是不是听上去挺像回事?” 长谷川点头称是,然后把在若林邮件里有关他想用线虫治疗母亲阿尔兹海默症的信息透露给了志麻。当然那些呓语还有手稿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说。 志麻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现在才说?” “呃……宗像,是这样的。若林的电脑数据这几天才刚批准搜查。”长谷川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所以我也是最近才看到这些内容,从他的邮件看,这些线虫是康威提供给他的。” 志麻抱着手臂,有些不满:“原来是这样啊。要是光琉会知道这些线虫的存在,他们会做什么?” 长谷川一怔:“你的意思是……” “若林和光琉会有联系,而藤田教授的死和光琉会直接相关。如果这条线虫的特性被发现,你认为光琉会会轻易放弃吗?”宗像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冷峻。 长谷川感到一阵寒意。光琉会的行动方式一向隐秘,他们利用蛭子信仰笼络教徒,行事却极具目的性。如果这些线虫的特性真的被光琉会掌握,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不仅仅是蛭子的崇拜?”长谷川试探着问道。 “错了。”志麻的目光转向实验笼,那只变异的兔子正缓缓挪动,甲壳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泽。“蛭子崇拜的本质,是线虫崇拜。那些所谓的神话故事、宗教仪式,全都围绕这些东西展开。” “线虫崇拜……”长谷川低声重复着。 “康威不知道从哪弄来了这些线虫,它们的来源很可能和青之冢的遗迹有关。”志麻说。 她从实验台上拿起一支注射器,熟练地抽取了笼子里那只变异兔子的血液。长谷川注意到,针筒里流出的血液已经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一种浑浊的蓝色,带着诡异的光泽。 志麻动作轻巧地将血液滴在载玻片上,用另一块玻片盖上,小心翼翼地固定在显微镜的载物台上。她打开灯光,调整焦距,专注地观察了几秒钟,然后直起身子,把显微镜的位置让了出来。 “你还记得青之冢地下开头那段浮雕吗?”志麻问,语气透着寒意。 “异形的创世纪?”长谷川低声说道。那一幕他记得太清楚了——污秽的蛇盘绕在一段扭曲的树干上,树枝间点缀着诡异的果实。那些果实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理,仿佛腔肠动物的幼体。 “是的。”志麻点点头,指了指显微镜,“你来看看吧。” 长谷川走上前,低头凑到目镜前。显微镜下的画面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切片中的蓝色血液像是一片微型海洋,里面漂浮着无数微小的白色线虫。它们在血液中缓慢而又有力地蠕动着,每隔一会儿,就会从一个形状奇特的卵中钻出。 那个卵的形状——长谷川的瞳孔猛然收缩,那正是浮雕中果实的模样! 第126章 狂乱 显微镜下,切片中的线虫卵呈现出极度诡异的形态。它们表面布满极细密的纹理,仿佛是某种恶魔般的雕刻,纹理交织成一层层螺旋般的壳膜,彼此缠绕。 壳膜之下,线虫犹如孕育的恶果,缓缓扭动着身体,从卵壳中无穷无尽地涌出。 “这是……”长谷川公平怔住了,眼前的景象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宗像志麻一脸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些是线虫卵,怎么样?和青之冢遗迹上的浮雕是不是如出一辙?”她的语气中透着些许兴奋。“无论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它们的存在绝对不是偶然。只不过,若林为什么会去青之冢,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也许他相信,去那里可以让他的母亲恢复原样。” 志麻微微皱眉:“若林为什么会这么想?” “光琉会唆使的吧。”长谷川说了谎,他没有提是杰米教唆若林去青之冢的。 “他是信徒?”志麻追问。 “是的。他在邮件里提过。若林与光琉会之间的关系。” 长谷川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实验室中的笼子里。 那只被线虫感染的兔子背部的甲壳缓慢地开合,偶尔露出暗红色的肌肉组织。那种怪异的生命状态如同梦魇般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他说谎了,他没有提到是因为杰米的唆使,若林才去了青之冢。 虽然没有见过那个叫杰米的外国人,可一种没来由的厌恶感,让他连那个男人的名字都不想提。 “宗像,”他突然想起什么,“这些线虫的存在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虽然rh阴性血稀少,但在日本还有几十万人。如果这些线虫扩散开来,怕引发集体感染,还是需要上报厚生劳动省。” 志麻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冷静地拿起笔,在记录本上写下几行字,然后指了指兔子的笼子:“光凭这个,怎么能证明线虫与rh阴性血之间的联系?要确认这一点,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实验数据。” “这些还不够吗?”长谷川略显急躁,“这个变异生物本身就已经证明了线虫的危害性!” 志麻始终保持着冷静,缓缓摇了摇头:“危害性是显而易见的,但你真的觉得,厚生劳动省会妥善处理这种事吗?”她的语气中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讽刺,“从2020年以来的种种乱象来看,他们的能力和决心,恐怕还不足以让人放心。” 长谷川沉默了一会儿,手指轻轻叩击着实验台,发出微弱的声响。最后,他开口道:“你是担心随之而来的恐慌吧?但是……” “不只是恐慌。”志麻打断了他,“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线虫的特性有多特别?它们分泌的酶能激活宿主的细胞代谢,防止衰老。这种能力本身就像打开了通向贤者之石的门。虽然它们的繁殖依赖rh阴性血,但对某些人来说,这种特性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注1) 长谷川不禁皱眉:“你是说霞关那些人……” “没错。”志麻冷笑了一声,“即使它有再大的风险,你觉得那些人会不感兴趣?人体实验、秘密试验……甚至是非法交易。”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别忘了,这个国家在这方面可是有前科的。” 长谷川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连串令人不安的历史事件。比如,战争时那些恶魔的行径,还有药害艾滋事件,那场由厚生省和制药企业的勾结所引发的灾难。(注2) 他点了点,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确,只要能获得利益,无论掩盖真相,还是牺牲无辜者,那些人总是乐此不疲。” “好吧,宗像,我同意暂时不公开这件事。那你觉得青之冢与这些线虫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志麻微微抬头,双眼闪烁着一束诡异的光芒,嘴角勾起一个不自然的弧度,仿佛被某种未知的情绪吞噬。 她的声音开始低沉,但随着话语的深入,逐渐变得颤抖、激昂,甚至夹杂着一丝癫狂。 “也许,这就是蛭子崇拜的本质!”她低声开口,声音就像从幽深的洞穴中传来。“从远古开始,这些东西——这些线虫,被赋予了神性!古人,他们愚昧无知,无力理解这些存在的本质,就将它们视为神迹。神迹!” 她忽然笑了,那笑声如指甲刮过玻璃般刺耳。“而现在,我们才窥探到它们的秘密——远比任何人能想象的更加可怕!” 她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似乎在与内心的恐惧抗争,声音却愈发高亢:“按藤田副教授的假说,那蛭子信仰从西亚传播开来。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这条路,这条贯穿整个人类文明、跨越群山与荒漠的漫长路径,岂不就是线虫的感染轨迹?” “哈哈哈哈,圣经!古事记!那些所谓的神明,英雄,神话中的奇迹……你明白吗?全是线虫!线虫!它们的寄生体,它们的傀儡,那些所谓的‘伟大存在’,不过是这些微小生物的外壳,是它们的操纵工具!” “神话和现实之间的界限,彻底被撕碎了!所有的一切,全是谎言!我们所崇拜的、敬畏的,全是这些寄生物的伪装——它们利用我们的信仰和恐惧,繁衍生息,控制历史,塑造文明……” 志麻的笑声在空旷的实验室中回荡。 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脸上布满了汗水与泪水交织的痕迹,双肩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宗像!冷静点!”长谷川急步上前,紧紧抓住她的双臂,用力摇了摇。 “宗像!你听我说!” 志麻的笑声渐渐弱了下来,她的眼神仍然飘忽不定。 她挣扎了一下,长谷川的手却没有松开。 “你已经陷得太深了!清醒一点,宗像!”他大声叫道, 两人僵持着,过了几秒,志麻终于低下头,像是对刚刚的情绪感到后知后觉的羞愧,轻声说:“抱歉……我失态了。” 她挣脱了长谷川的手,缓缓后退一步,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声音仍有些微微颤抖:“刚刚……太多东西一下子涌上心头了,我有点承受不住。” 长谷川看着她,沉默片刻,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没有再多说什么。 志麻低头整理了一下白大褂,又用手梳理了一下因汗水微微贴在额前的乱发。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她抬起头,声音恢复如常,“长谷川先生,你可以先回去了。”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长谷川关切地问。 “不用了。”志麻摇了摇头,“我还有一些研究的收尾工作。” “你不要紧吧?” “没事。”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长谷川转身向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问道:“宗像,有个姓林的副教授,是不是也参与过藤田女士的研究?” 志麻头也没抬,边整理手边的实验器具边答道:“是啊,林辰,dt文化大学的副教授。他对蛭子信仰也很感兴趣,怎么了?” “没事。”长谷川停顿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说道,“只是i县的青木提到过林先生好像也去过青之冢。” 志麻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但随即恢复了常态:“哦,那也不奇怪,他确实对奈良时代的渡来人有兴趣。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谢谢。” 长谷川已经得到了答案。 注1:贤者之石(philosopher''s stone) 西方炼金术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传说中它具有将普通金属转化为黄金的能力,并能制造出“长生不老药”,赋予永生和不朽。贤者之石被视为炼金术士追求的终极目标,象征着神秘知识与精神启蒙。 注2: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期间,日本医疗系统因使用受艾滋病毒污染的血液制品,导致大量血友病患者感染艾滋病的公共卫生丑闻。这起事件涉及厚生省监管失职、制药公司利益优先等多方面问题,对日本社会和医疗制度产生了深远影响。 第127章 他该去看看精神科 m县警本部。 长谷川公平依然是一副悠闲的模样。他端着刚泡好的咖啡,玩着几天没登陆的手机游戏。 虽然手机上显示的是一款游戏的日常任务界面,但他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上面。他的手指机械地在玻璃屏幕上滑动,思绪早已飘到了昨晚的实验室。 那只变异的兔子,显微镜下诡异扭动的线虫卵,宗像志麻分析时透出的那股近乎狂热的执着……这一切让他心中笼罩着挥之不去的不安。 正当长谷川沉浸在复杂的思索中,屏幕顶端突然跳出一条未读消息提醒。那小小的弹窗仿佛一道突如其来的警报,将他的意识猛地拉回现实。 是志麻发来的一条消息,那是一个头疼的emoji。 长谷川立刻回复。 长谷川: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志麻:头好痛。 长谷川:问问线虫的后续,有什么新发现吗? 志麻:没有,都在处理那只兔子的事情呢。 长谷川:怎么处理的? 志麻:还能怎么处理?用过量麻醉药,安乐死了呗。 长谷川盯着这句“安乐死”愣了两秒,随即敲下一串省略号。 长谷川:…… 志麻:我说,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让我养着它?万一被同事看到怎么办?我总不能跟他们解释说,这是感染了线虫的兔子吧。 长谷川:好吧,那……尸体呢? 志麻:焚化炉处理了。不过说实话,当时还挺诡异的。 长谷川读到“诡异”两个字,眉头一皱。昨晚实验室里志麻的异常表现还历历在目,他不禁想,这个女人是不是已经快要走火入魔了。 长谷川:怎么诡异? 志麻:焚化炉在运行的时候,我好像听到它在里面……挣扎。像是在敲击炉壁,想要出来一样。 长谷川:你确定不是幻听? 志麻:可能吧,毕竟我昨晚有点累了。 长谷川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长谷川:别多想了。那种东西不可能挣扎着复活吧。 志麻:谁知道吗,那个洞里的人鱼你也看到了,鱼尾被砍掉都能还能活着呢。我还想去次青之冢,那里肯定还有线虫的线索。 长谷川放下杯子,飞快地敲出一条回复: 长谷川:你没看电视吗?能登那里很多地方还没恢复供电呢。 长谷川:你为什么总盯着青之冢?d村也许更值得关注,离得还近些。 过了10分钟,对方才回了消息。 志麻:d村?你说那个12年前出了神隐事件的地方? 长谷川:对。光琉会买下了那里的土地,最近似乎在筹备什么仪式。 志麻: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不过是部分实话。 长谷川:不算正式调查,有个“亲切”的黑客告诉我的。 志麻:你又搞这些擦边的事? 长谷川:没办法,不是所有资料都能通过正当手段获取。 志麻: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去d村看看吧。 长谷川:问题是,那是私有地,现在连进去都不好办。 志麻:…… 长谷川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已读”状态,手指敲击着桌面。 志麻再也没有回复。 “她会不会真的去?”他低声自语,随即叹了一口气。 想再多也没用,如果她真要行动,也一定会叫上自己。 长谷川摇了摇头,赌气般地又切换到游戏界面,一头扎进纸片人的世界,想要用一整天的时间填补过去半个月的疲惫调查带来的辛辣情绪。 事务繁忙的课长也没空理他,倒是让他难得轻松了几个小时。 下班时间到了,长谷川伸了个懒腰,他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去常去的居酒屋喝几杯,点几份喜欢的小菜,好好放松一下。 刚出县警本部不久,长谷川感到身后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 原来是一辆黑色的本田车正缓缓跟着自己。 “光琉会?”他心里一惊,步伐略微放缓了一些。 这时,手机振动了一下。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我在后面,快上车」 那辆黑色本田的车停在了长谷川身边,车窗微微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须贺!”长谷川嘴角一抽,心中暗骂这家伙果然神出鬼没。 他走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报告。”须贺一开口就是冷冷的两个字,丝毫没有多余的客套。 “报告什么?”长谷川斜了他一眼,“我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能报告给你。” “昨晚你去赤牟大学的生物研究所,和宗像志麻见面,是为了什么?蠕虫或者线虫的研究有进展了吗?”须贺语气平淡地问道。 长谷川浑身一震,转头盯着须贺的侧脸:“你跟踪我?” 须贺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一句:“报告。” “真是拿你没办法……”长谷川叹了口气,把志麻提供的线虫研究报告大致复述了一遍,包括变异兔子和线虫对宿主细胞的影响。 “原来如此。”须贺听完,仍然面无表情。 “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解释点什么?”长谷川忍不住问道,“比如,若林光司的尸体是不是你偷走的?” “天晓得。” 这种回答称不上是什么情报啊,长谷川暗暗叫苦。 于是,他换了一个问题。 “那詹姆斯·三浦呢,那个神秘的律师,是不是你的人?艾迪·康威的尸体就是被他带走的吧?” 这一次,须贺的反应比以往都强烈。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长谷川,眼神中带着一丝寒意:“形容一下他的相貌。” 长谷川略微愣了一下,随后那个律师的样子形容了一遍,那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深刻。 须贺听完,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果然是他……杰米”。 “你认识他?”长谷川追问,“他是光琉会的人?” “不知道。只是12年前,就是这个可疑的家伙,自称是水野奈绪美的代理律师,拿着警察厅的许可,带走了被害人的尸体——或者说,是她的残骸。” “事后我查过水野奈绪美的家属根本没有委托过什么律师,警察厅那里也很奇怪,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长谷川,你对那人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那个人很讨厌?” 须贺对一个人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敌意,这倒是少见,不过自己也厌恶那个詹姆斯.三浦就是了。 长谷川点了点头说:“须贺先生,那马丁·伍德呢?他是不是当年d村事件里出现的那个红发外国人?” 须贺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而反问:“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问吧。” “光琉会在d村到底在干什么?” 须贺笑了:“不愧是警界精英,竟然查到这一步了。”他收敛了笑容,缓缓说道,“但可惜,具体我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把我排除在外了。或许是因为我不是教徒,又或者……是因为我的身份暴露了。” “好吧。长谷川,我告诉你个其他情报,狐火垰。”须贺蹦出这三个字,“去那里看看,我想你看过那本书了吧。” “《蛭子之渊》?”长谷川立刻反应过来。 “没错。”须贺点头,“书中主人公在那里看到的一切,即使是幻觉,也一定有它的依据。忌部彰也想过买下那里的土地,可惜矿山属于经济产业省管理,一时半会还搞不定。” 长谷川的心头一凛,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书中那段描述,还有那让人不安的画面。 “须贺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 “你对《蛭子之渊》这本书怎么看?” “他该去看看精神科。” 须贺的结论一如既往的准确。 第128章 守灵夜 佐藤家的宅邸宽敞明亮,带着一种旧式的庄重,然而此刻却被浓厚的哀伤笼罩。 空气中隐隐散发着燃烧线香的气味,与压抑的氛围混合成了看不见的屏障,将所有参加守灵的人笼罩在其中。 客厅中央,遗像中的佐藤微笑温和,与殡仪馆匆忙缝合后的遗体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学生,疑似自杀,坠落站台被电车碾轧,实在让人唏嘘。 亲朋好友一边喝着酒,一边低声交谈。 林辰穿着黑色西装,独自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他的目光不时瞥向遗像,随后又迅速移开,似乎不敢与故人对视太久。 不远处,黑川正默默地流泪。听其他学生说,她似乎与佐藤正在交往。 林辰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情感。 毋庸置疑,佐藤的死让林辰自责不已。他无法摆脱一个令人窒息的念头:或许是自己让佐藤接触到那份马丁·伍德的手稿,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可这种感觉却又让他有点兴奋,是自己——林辰,这个曾经的穷学生,通过自己的手,亲眼证实了那份手稿不仅能让人着迷,还能引诱人走向死亡! 啊,对,就是那种杀人凶手回到现场的兴奋感。 “如果那天……我等他的话……”黑川哽咽声把林辰从可耻的兴奋中拉了回来。 黑川认为,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佐藤。 林辰这才知道,原来事故发生的那天,佐藤在录入手稿的同时,与黑川发着短信。 他们原本约好了一起吃晚饭,但因为佐藤说要完成最后一点工作,黑川有点不开心,就此独自回了家。 阴差阳错间,佐藤完成林辰的工作后从学校回家,却在电车站台坠落铁轨。 “黑川,这件事谁都无法预料,别太过自责了。”林辰轻声说道,试图安抚她。 然而,自我厌恶的情绪却在他心中不断滋长。他觉得自己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引诱佐藤触碰了那份危险的手稿。 黑川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而无助:“老师……佐藤他根本不是会轻生的人!警察说……”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有目击者提到,事故发生前,佐藤似乎与一个中年男子发生了争执。 “目击者看到那个醉汉撞了佐藤一下,佐藤骂了几句,那人不甘示弱,骂了回去。”黑川啜泣着继续说,“后来目击者离开了,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警察说,现在自杀和他杀两条线路都在调查,还提到什么池袋事件……” “池袋事件?”林辰皱了皱眉,但黑川显然并不清楚细节,只是埋头继续抽泣。 林辰又安慰了她几句,但那些场面话空洞无力,他自己也听得索然无味。 随后他借口需要透透气,走出了佐藤家的客厅。 夜风吹过,他站在漆黑的庭院里,拿出手机,搜索起“池袋事件”。 「池袋……站台……1996年…」 那也是一个未解决事件:21岁男子,在池袋外的山手线站台上,与另一名中年人发生冲突后,被推下站台。 目击者称那名中年男子随即登上了一列开往日暮里的电车,而他的踪迹就此消失。即使警方展开了大规模的调查,也始终没能确认那名男子的下落。 佐藤的死与这起案子如此相似——站台、醉汉、冲突、失足。 林辰紧张得手指微微颤抖,他告诉自己:“也许这只是另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 寒风中,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这个念头能将他从负罪感和可怕的亢奋中解救出来。 “不是手稿,也不是我,”林辰反复低声喃喃,“只是……意外,别人干的!不是我!” 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药盒,手指微微颤抖,取出一片米氮平(mirtazapine),仿佛握住救命稻草般将它放入口中,干咽了下去。 那是抗抑郁药物,没有它,林辰“自我”那一部分恐怕早已崩溃,更别提继续追查手稿。 * 守灵夜结束后,林辰的心情非但没有平复,反而愈发不安。他疯了一般拨打过去曾帮忙录入马丁手稿的学生们的电话,试图确认他们是否一切安好。 这些曾经协助过他的学生如今大多已走上社会,但无一例外都报告自己过得很好,没有异常。甚至还有人惊讶于林辰为何突然想起联系他们。 完成这一切,林辰长出一口气,幸好还没有出现牺牲者。 他锁上研究室的门,又一次艾琳·李的号码,自从自称长谷川的警察来访后,他每天都给艾琳.李打电话,可对方没有一次接。 几声嘟嘟音后,这次电话总算接通。 艾琳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林,先别忙着发火。我看过你的邮件。你提到的那个警察,长谷川,他的理论还挺有趣。” 林辰直接开门见山:“线虫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难道不是像书里写的一样,全都是蠕虫吗?” “确实,那个巫女的尸体里发现了线虫。但看起来,它们并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通过寄生在某些蠕虫身上进入人体的。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那艾迪·康威呢?”林辰追问,语气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他临死前也被寄生了,对吧?” “我不清楚,艾迪的死亡过程复杂得多。他的症状虽然和线虫寄生有相似之处,但不能完全确认。” “那光琉会呢?他们买了d村的地!” “我知道。” “这你也瞒着我,忌部彰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是准备重复马丁当年的行为?”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艾琳才回答:“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忌部已经答应让我参加他们的仪式。等仪式开始,我自然会知道更多。” “什么?你们见过面了?” “是的。” “你疯了?你也看过《蛭子之渊》,天晓得他们会做什么?”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需要去,马丁和他的书不过是片鳞。” 电话挂断后,也许是药物的作用,林辰大概失去了几分钟的记忆。 当他再一次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正在翻阅《蛭子之渊》,书页正好停在主人公“麦克”在“常盘垰”探险那一段…… 第129章 偶像 s市市中心的一栋商务楼前,艾琳·李抬头看了一眼大门,“cowcow finance”的招牌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旋转门。 这里是她与忌部彰约定的见面地点。 艾琳来到日本已经很久了。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她努力回想。 对,那是2011年春天,大地震刚刚过去不久。那时的她,还叫艾琳·贝内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马丁·伍德的新书《蛭子之渊》预热宣传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这让艾琳感到困惑。她曾亲自前往卡尔克萨联合经纪公司,质问皮克曼,为何马丁下落不明的情况下,这书是怎么出版的。 皮克曼给的答复却是艾迪·康威是版权所有人,他已经签署了授权合同,法律手续一切完备。 艾琳知道,皮克曼永远只关心利润。他毫不掩饰对马丁个人处境的漠视。 她还听说,艾迪·康威当时已前往日本,声称要寻找马丁。但之后,他也消失在公众视野中。 怀着对马丁的担忧和不甘,艾琳决定前往日本。 为了寻找马丁,她加入了一个国际非营利组织,致力于帮助遭受暴力的女性。她也开始了学习日语。 最初的几个月,她几乎没有任何头绪,只是一味地投身于志愿者工作。 一次筹款晚会上,她邂逅了弗兰克·李。 他是个魅力非凡的亚裔男子,有些像当年的马丁。 他们从神秘学谈到文学,从人类无意识的群体意识谈到艺术,短短数小时,艾琳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孤独与热情。 约会几次后两人迅速坠入爱河。 他们在2012年结婚,那段时间或许是艾琳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她彻底投入幸福的婚姻生活中,似乎连马丁的影子也逐渐淡去。 她不再执着于那个曾经令她辗转难眠的马丁,她爱弗兰克·李,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蛭子之渊》的正式出版打破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书中的内容与象征,再次唤起了她深埋心底的记忆与不安。 尽管她从未将弗兰克视作马丁的替代品,但马丁的存在,像一块未愈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 也许,她只是想找到马丁,给他一记耳光,问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离开她? * 电梯抵达顶层,艾琳·李走出电梯,沿着走廊向前走,思绪却再次回到了过去。 当她第一次拿到《蛭子之渊》的正式版时,她几乎废寝忘食地投入了阅读中。 这本书就像一块魔石,既让她无法抗拒,又让她深感不适。 起初,她对主人公麦克与巫女芹泽洋子之间暧昧的关系感到不快。尤其是当书中描绘麦克逐渐对巫女产生迷恋,而她——“艾琳”却被塑造成一个歇斯底里、执迷不悟的恋爱脑时,她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 尤其是当书中进一步暗示主人公与巫女发生了某种不可描述的关系时,她再也忍不住,将书狠狠掷到地板上。 然而,愤怒的余温很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理智的声音。 “艾琳,这或许不是真的。”她喃喃自语,试图安慰自己,“那不是马丁的错,也许是某个愚蠢的编辑,为了畅销而对原稿做了修改。” 她捡起《蛭子之渊》又重新翻开了那让她厌恶的章节。这一次,她不再被情感左右,而是开始专注于书中的细节。 书中提到的“多魔市”与现实中的s市地形如出一辙,这种精确性超出了偶然的范围。山脉轮廓、河流走向,以及偏僻小镇的标记,全都与真实地图吻合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感到自己或许已经触碰到某种真相。这本书不是虚构的产物,它更像是一把钥匙,指引她迈向某个隐藏的谜团。 那段时间,弗兰克·李因忙于生意,几乎没有注意到艾琳的异常。趁着丈夫不在身边,艾琳迅速行动起来。 她按图索骥,首先前往书中提到的d村,结果却发现那里只剩下一片废墟。没有任何杀人案的痕迹,也没有居民留下的蛛丝马迹。 尽管艾琳从不相信马丁会在书中承认自己杀死了那个巫女,她仍试图搜集任何相关资料。可无论是在地方档案馆还是在线查询,d村的记录都是一片空白。 最后她索性直接前往m县警本部,寻求警方的协助。 迎接她的当然是日本人特有的冷漠和礼貌的逐客令。当她准备放弃时,一个陌生的男人找到了她。 对方自称须贺,是负责d村时事件的刑警。他还说艾迪·康威也到过d村。 艾琳起初并不相信这个陌生人。她怀疑须贺编造了这个故事,只是为了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可当须贺提及一些被掩盖的细节,比如d村的杀人事件,以及《蛭子之渊》中某些看似虚构却真实存在的描述,她的防备开始松动。 这些细节在书出版前就已经发生了,要知道《蛭子之渊》可刚发售不久。 艾琳无法反驳。 在须贺的介绍下,艾琳找到了林辰——一个与d村事件关系匪浅的人。起初,林辰对艾琳的执着嗤之以鼻,但当她复述“扎扎斯”的呓语时,他的态度转变,并向她展示了马丁的手稿。 当艾琳触碰到手稿的瞬间,一股寒意攀上了她的脊背。在某个恍惚的瞬间,她仿佛看到马丁站在某处,与一个巨大的白色生物对话。 从那之后,每次阅读手稿,她都会梦见一扇紧闭的门,门后传来低沉的“扎扎斯”声,那声音带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却又令人无比恐惧。 “李女士,这边请。”一个漂亮的高个男人说。他的打扮带着明显的牛郎风:紧身西服外套搭配深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条细金链。挂着的工作牌上写着“高田”。 艾琳的回忆被打断,只得跟着高田穿过一扇厚重的木门,进入一个意想不到的空间。 房间宽阔而诡异,中央赫然矗立着一个小型鸟居,朱红色的柱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鸟居后陈列着各种宗教雕像:佛像、耶稣像、古埃及阿努比斯神像,还有某种完全看不出来源的异教神只。 这些神像中间,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他穿着一件休闲风的白色亚麻衬衫,搭配宽松的灰色长裤,随性中透着优雅。 男人双手高举一只黄金的圣杯,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贝内特女士,你好。”他说。 第130章 探险 林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继续往前走。 黑暗的矿道像是一条无尽的长廊,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霉菌的气味。 突然,他的手电光束在前方撞上一抹朱红——鸟居!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神社鸟居,突兀地矗立在铜矿的深处。换作普通人,早就被吓得半死,至少也会大吃一惊吧。 可林辰只是叹了一口气,低头走了过去,用荧光粉笔在洞壁上写下一个“4”。 这是他在矿洞里发现的第四个鸟居了。 从入口算起,他才走了不到一个小时,还没到预定的折返点。林辰的脚步未停,只是越走越慢。 昨天,也就是1月19日,他才下定决心,前往狐火垰的废弃铜矿。 他早知道,《蛭子之渊》中所谓的“常盘垰”,其实就是现实中的狐火垰。 可是那天,他在无意识中到翻到常盘垰那一页,看到书中描写的“被彻底封锁的矿洞”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事实——自己在做志愿者搜索狐火垰那一带时,曾发现铜矿口根本就没有被封锁过。 马丁说谎了吗?林辰脑中冒出这个想法后,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一直把《蛭子之渊》当作金科玉律,除了一些地名和人名的改动,他确信书中内容全部是马丁的真实经历,甚至是马丁拼尽性命都要传达的真相。 可万一——万一马丁隐瞒了什么呢? 他知道,手稿的魔力并非完全源于文字,这一点在艾琳和他的多次实验中已得到验证。 假如马丁故意隐藏了某些关键点……那又是为了什么? 要知道,马丁可是连自己杀人的事情都隐晦地写了出来。 带着这个念头,林辰开始搜索近两年来关于狐火垰铜矿的信息。 他在一个超自然讨论组里看到有人上传过一段youtube视频,标题耸人听闻:“矿洞里的鸟居与未知的声音”。 视频显示,一个youtuber戴着头盔和摄像头进入了矿洞。整个画面断断续续,像是受到了干扰,充满雪花和噪点。 youtuber走得越深,画面干扰就越严重。直到某一刻,他停在了一个鸟居前,镜头抖动得厉害,他大喊了一声,然后飞快地逃离了矿洞。 视频的评论区里,许多人指责这是假的,说上传者为了吸引眼球编造故事。然而,奇怪的是,这个youtuber没有辩解,也再没有上传过任何新的视频。 林辰试着联系这名youtuber。他发了第一封邮件,对方没有回复。 不甘心的林辰发出了第二封,这次,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探险者是否听到了某种声音,比如“扎扎斯”这种令人不安的低语。 不到一个小时,对方回信了。邮件内容却只有几个字: 「不要再说那个词」 林辰立刻明白,这个人也听到了。 这个简短的回复刺激到了林辰心底的恐惧与渴望。 越害怕恐怖片的人,越爱看。 他做出了一个与他以往生存战略完全背离的决定——他要亲自前往狐火垰铜矿。 或许d村的秘密已经被光琉会占有,但狐火垰呢?也许他想知道的就埋藏在那里,埋藏在矿洞深处。 一小时前,林辰站在狐火垰铜矿的入口,手握着电筒和登山杖,他脸颊冻得发麻,低声喃喃:“朝闻道,夕死可矣……就是这个道理吧。” 必要的准备他当然不会忘记。 林辰身穿一套户外防水夹克,腰间绑着一个多功能腰包,脚上是坚固耐磨的徒步鞋。 背包里面装了:荧光粉笔、压缩饼干和其他高热量食品,装满水的两只军用水壶,能维持体温的暖宝宝,气体检测仪,还有一套轻便的急救包。 这些都是他深入矿洞前为自己准备的求生保障。 当然,他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出发前,林辰设定好了邮件自动发送功能。 收件人包括艾琳·李和须贺。 邮件内容中,他清晰地描述了自己的计划,以及他将要进入狐火垰铜矿探索的事实。 如果林辰在24小时内没回来取消发送,邮件会自动发出去。 到时候他们至少知道去哪里解救自己,又或者去帮自己收尸。 最后一封自动邮件是给一位熟识的律师,发送时间设定为72小时后。 邮件的内容是他的遗嘱,陈述了如有意外发生,如何处理他的遗产。 遗嘱内容: 本人林辰,自愿声明,所有财产,包括位于东京的公寓、存款以及其他资产,均由老家的父母继承。委托律师处理遗产相关事务,房产可选择变卖后将款项转移至指定账户。 书面遗嘱存放于办公室抽屉,请按此文件执行。 风从矿洞中呼啸而出,带着一股微微的暖意。与外面山间刺骨的寒风不同,矿洞内的空气虽然潮湿,却让人感到一丝诡异的安抚感。 林辰站在入口片刻,将录音笔打开,确认设备正常后,他抬脚迈入了洞内。 走入矿洞的林辰并不显得慌乱。 他尽管不喜欢户外活动,却经常去健身房锻炼,身体素质足够应付这样的探险。 10分钟后,铁轨在一片坍塌的废墟前戛然而止。眼前,林辰看到了一道陌生却又熟悉的结构——一座鸟居。 目前和他在那个youtuber视频里见到的内容还算一致。 他拿出荧光粉笔,在洞壁上写下一个醒目的“1”。接着,他拍了一张照片。 继续向前,矿道逐渐变得狭窄,有些地方,通道仅仅只有半米宽,林辰不得不放下背包,小心翼翼地侧身通过。 当第二个鸟居出现在面前时,林辰有些呼吸困难,一种难以形容的轻微压迫感浮现在胸口,仿佛某种无形的东西正从四周岩壁渗透而来。 他低头检查了腰间的气体检测仪——正常。没有任何危险信号。 也许只是自己走得太急了。 林辰坐下深呼吸了几次,呼吸马上恢复了正常。 可他还是不放心,取出录音笔,将一路上的录音回放了一遍。 耳机中传出的声音中,只有脚步声、风声,以及他偶尔的自语。 没有任何怪异的“扎扎斯”声。 他松了一口气,收起录音笔,继续前进。 接着第三个鸟居。 第四个鸟居。 和之前的没有区别,只是林辰开始觉得这条路只是在重复相似的场景。但他依旧机械地标记着,确保自己不会迷失方向。 然而,当第五个鸟居映入视线时,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手电的光束穿透矿洞的黑暗,映照在鸟居上。 它的红漆已经大部分脱落,裸露的木质几乎呈现出黑色。 但让林辰驻足的,不仅仅是这扇破旧的鸟居,而是鸟居旁的另一个东西——一个奇妙而怪异的物体。 那东西半嵌在岩壁中,表面覆盖着极其细密的纹路,仿佛某种未知生物的鳞片…… 第131章 继续探险 林辰的手电光束投在那个东西上,那是一块嵌在岩壁中的半圆形结构,表面布满了螺旋状的纹路,像某种被精心打磨过的甲壳。 嵌入岩壁的部分似乎还连接着另一个无法看见的半圆体,就像某个巨大的整体被切割后遗留的残片。 “这是什么鬼东西……”林辰低声嘟囔。 起初,他以为这可能是某种用作偶像崇拜的雕像,类似青之冢地下那些诡异的遗迹。可走近后,他发现情况完全不同。 他伸出手指,犹豫片刻后轻轻触碰了表面。 触感传来的瞬间,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心感从指尖传遍全身。那东西既没有石头的冰冷质感,也不像金属那样坚硬,反倒带着一种诡异的温热,表面微微黏腻。 林辰迅速缩回手,皱起眉头。这种触感和任何已知的材料都不一样。 仔细观察,它更像是一层厚重的水生动物甲壳,那些纹路看起来像天然的生长痕迹,而不是人工雕刻出来的花纹。 “难道这不是雕像……而是某种生物的残骸?”他心中一震,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可能性。 须贺曾给他看过水野奈绪美的尸检照片和完整报告,提到线虫感染对人体可能造成的变异。再联想到马丁手稿中那扇门背后描述的异物,如果那些东西真的来到这个世界,是否有可能将普通生物改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林辰忍不住再次伸手触摸那半圆体。这一次,他的手掌贴上了表面,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动静。他又将耳朵贴近,以为会听到心跳或者某种微弱的声音,但结果只有死寂。 “或许只是地热的缘故……”林辰低声安慰自己。 他将手电光束调转,意外地发现甲壳边的岩壁上刻着一些字母。那些线条凌乱而粗暴,但都被深深刻入岩石,像是某个绝望至极的灵魂用尽全力留下的痕迹。 “fxxk japs” “god” “help” 林辰愣住了。这些字迹与《蛭子之渊》里描写的一致。 书中提到,主人公麦克在秩父四郎家(祖父江)里发现过美军士兵的信件,那些士兵似乎被迫参与某种强制劳动或人体实验。而这些歪扭的刻字,显然出自二战期间被俘虏的英军或美军之手。 还有那天在超自然讨论群组,“自宅警备员”曾提过类似的推测:战争时期,军方利用夕见岛民的某种特性,使用战俘进行实验。而d村的人,可能就是从夕见岛迁来的。 但有一点让林辰感到疑惑。《蛭子之渊》中从未提到过d村村民的双瞳颜色不同,可他知道这一特征是真实存在的。 有两种可能,一是通过与外人通婚,他们的基因特性被削弱了。 “二是——马丁又撒谎了。”林辰冷笑着自言自语。 至少这些发现让真相逐渐清晰了起来,这是件好事。 果然,像验证之前的推理一样,继续前行100米后,手电光束前方,趴伏着一具人类的骷髅——或者更确切地说,曾经是人类的骨骼。 这可怜的家伙,他的脊柱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拉长,沿着两侧竟生出了成对的骨状“羽翼”,如鸟类的翅膀般张开。 羽骨间的关节嶙峋突兀,形状不规则,像是无法愈合的折断之物,显得既荒诞又脆弱。 头骨最为骇人。颅骨顶部出现了好几个直径约五厘米的圆形孔洞,边缘光滑整齐,似乎是由内向外精确钻开的。 骷髅的双手原本应该是手掌和手指的地方,变成了狰狞的牙床。每根手指骨延伸成锋利的骨刺,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尖锐的牙齿。 髋骨两侧竟长出了几根多节的骨肢。这些骨肢细长而弯曲,关节却弯曲得诡异,末端收拢成爪状,形如某种猛兽的利爪。 这具骷髅浑身上下都在努力地向林辰展示一种扭曲的生命逻辑,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残酷进化方式。 它曾经是人类,却被强行改造为某种无法言说的异类,似乎为某种未知存在服务,却最终沦为废弃的残骸。 林辰没有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因为看到了骷髅脖子上挂着的身份识别牌。 他伸手取下狗牌,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 金属牌上的刻字清晰可见: william h. brown a neg protestant usa 这位名叫威廉·布朗的可怜人,显然是一名美军士兵。 至少他还有个名字,林辰想。如果自己能活着离开这里,或许还能通知他的家人。 如果是12年前,遇见艾迪.康威前的林辰看到这个,一定早就疯了。 现在的冷静并不是因为麻木,而是源于一种习惯。 他遇到过太多的诡异景象,也经历过太多难以言说的噩梦。 那些怪物、扎扎斯的低语、梦境中扭曲的场景早已将他的恐惧阈值大幅拉伸。 即便如此,他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他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运动手表,心率显示为87,仍在正常范围内。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心脏在剧烈跳动,耳边传来微弱的耳鸣,他看了看运动手表,心跳87,在正常范围内。 林辰明白这又是精神上的,理智虽然在牢牢地掌握着身体的主动权,可身上潜意识、神经或者其他什么却在害怕。 他掏出口袋里的药盒,从中取出一片阿米替林(amitriptyline),干脆利落地吞了下去。 肾上腺素能帮助自己来克服这种原始的压迫感。 收起药盒后,他小心地将狗牌收入衣兜,继续迈开步伐。 矿洞渐渐变得更加开阔,四周的黑暗也开始被一抹幽光照亮。他抬起头,发现光源来自一群散发着冷光的奇异菌类。它们像一顶顶精致的伞盖,散发着诡异的幽蓝光芒,将矿洞的岩壁映得如同笼罩着一层磷光的薄雾。 林辰关上了手电,以为终于要接近了某个答案,或许是一座神殿、一处隐秘的据点,甚至是某种超越常识的存在,他不由得地加快脚步。 地势开始出现明显的倾斜,脚下出现缓缓流淌的地下水。 快到了,快到了。 他跑了起来,很快到了隧道尽头,会有什么等着自己? 等待他的只有“失望”与“沮丧”。 因为隧道尽头是一片平静的水潭。水潭清澈见底,倒映着发光菌类的光芒,显得有些过分的平静。 他能看到水下似乎有东西在缓慢游动。 林辰疲惫地坐下,视线牢牢地追随那个在水中游动的影子。那活物个子很大,体形有些像人类,每一次动作都带起一阵微弱的涟漪。 它正在浮上来。 林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可就在那东西渐渐靠近水面的时候,阿米替林的副作用——嗜睡,突然席卷而来。 他的脑袋一点点低垂,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尽管他努力集中注意力,睡魔却用无声的低语勾住了他的意识,诱惑着他缴械投降。 林辰无法抵抗,眼前的世界逐渐被黑暗吞没。 就在意识彻底模糊的瞬间,他听到了某种声音。 咕噜咕噜。 那个活物正缓缓浮出水面…… 第132章 合流 志麻近来心绪难平。 自从那晚与长谷川分开后,她的情绪变得莫名难以控制。冷静与理智仿佛脱离了她的掌控,这种失态令她羞愧,却无能为力。 更让她不安的是,梦境也开始发生变化。 过去,她的梦中总会出现那扇紧闭的门,低沉的呓语回荡耳边:“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但如今,门的表面竟然被密密麻麻的线虫覆盖,甚至还有线虫从她的皮肤下钻出,扭动着钻回那门的缝隙中。 每次醒来,她的心悸如鼓,梦境的恶心触感仍然牢牢附着在她的肌肤上,挥之不去。 两天后她去了医院。她明知这不过是癔症发作,感染线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无法压制疑虑。 毕竟自己也流着那种污秽的血。 检查结果如她所料,一切正常,没有寄生虫,也没有其他异常。 总算能松一口气,她决定暂时将那些噩梦搁置一旁,目前还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处理。 显而易见,和志麻一样,长谷川公平也有不少事瞒着她。 或许他已经知道“门”的存在,也调查了d村事件。 长谷川发现《蛭子之渊》与d村事件的联系,应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眼下,她手中好不容易获取的线虫样本,必须尽快展开进一步研究。实验资源的匮乏让她倍感压力。要获取更关键的数据,灵长类动物无疑是最理想的实验对象。 可高昂的成本几乎让这一选项变得不可能实现,就算走私一只猴子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搞定的。 志麻的思绪逐渐转向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某些危险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自己都不由得感到一丝寒意。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长谷川打来的电话。 起初,他的语气轻松,提议周末去s市近郊探险。 志麻听着差点笑出声,心想这个男人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他居然找了这样一个理由约她出去。 志麻原本准备婉拒,她现在可没时间陪他玩这些。 然而,接下来电话里提到的内容让她愣住了。 两个词从长谷川口中抛出——“狐火垰”“矿洞”。 志麻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 好吧,原来长谷川已经查到了这一步。看来他不仅对《蛭子之渊》了如指掌,还将那些虚构与现实间的隐秘拼凑出了清晰的脉络。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为能干,甚至让她在沮丧之余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欣慰。难道就因为是自己选中了他? 她没法拒绝,只得答应了与他一同前往狐火垰的提议。 1月20日上午,志麻与长谷川在s市车站碰头。 当她上了他的车时,意外发现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不仅带了洞穴探险所需的装备,甚至贴心地递上了一杯热咖啡。 志麻接过咖啡,心里略微放松了一些。 一路上,长谷川开始从头解释d村事件的背景,提到那份残缺不全的尸检报告以及其中关于线虫的内容,并试图将线索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推论。 他叙述得井井有条,志麻不得不装出一副听得入神的样子,同时假装惊讶地责备他为什么没 等志麻再次醒来时,车已经停在了狐火垰的路边。周围是群山环抱的荒凉景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冷意。 长谷川显然已经做足了准备,他们很快找到了矿洞入口。长谷川认为,这里可能隐藏着线虫的起源,也许这正是光琉会试图揭开的秘密。与其继续在被严密监控的d村周边徒劳无功,不如从这个鲜有人知的矿洞入手。 二人步入矿洞后,长谷川显得很不绅士,借口自己怕黑,坚持让志麻走在前。 很快,没走多久就看到了第一个鸟居。 志麻对此并不感到惊讶——油管上的探险视频早已让她对这些场景有所了解。长谷川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只是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随着深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鸟居依次出现。每个鸟居似乎都在提醒着进入者,他们正一步步接近某种未知的核心。 岩壁上的壁画逐渐显现出来。画面中,一棵巨大的树耸立,树干上盘绕着数条巨蛇。蛇身布满细密的鳞片,每一片鳞片上都刻着扭曲的人脸。树枝间悬挂着许多奇异的果实,每颗果实的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孔。 这和青之冢里的浮雕有些类似,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秘传书里说的地方竟然是这里,志麻有些懊恼。 壁画的边缘布满了现代人随意刻画的涂鸦痕迹,粗糙的线条随意交错。一行英文被粗暴地刻在岩壁上: “fxxk japs.” 文字旁,地面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和锈迹斑斑的金属片,这些痕迹无言地诉说着这里曾经有人驻足过的痕迹。 越往前走,隧道的压迫感愈发明显。 岩壁上的雕刻开始变得更加密集,楔形文字与拉丁字母交织在一起,毫无规律可循。 手电的光束在这些刻痕间游移,凹陷的文字竟隐约散发出微弱的冷光。 前行了100米,路逐渐变窄,潮湿的空气带来一种腐败的气息,令人作呕。 就在这时,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从深处传来,夹杂着微弱的沙哑音调。 那是活人的声音。 志麻停下脚步,本能地向后看了一眼长谷川。 两人目光短暂地交汇,无需言语。 长谷川的动作迅速而果断,他调高了手电光束,将光柱投向隧道深处。 光线扫过岩壁,又落在地面上,最终定格在一堆散乱的白骨上。那些白骨呈现出不规则的排列,有些碎裂,有些则有被啃噬过的痕迹。 就在光柱移动的下一刻,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个男人,靠在岩壁上。戴着眼镜,一身探险装备,身形瘦削,头无力地低垂着,四肢松散地摊开。 他的周围凌乱地散落着更多的白骨,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忍受的恶臭。 长谷川皱起眉头,握紧了手中的登山杖,缓缓向前靠近。 他谨慎地用登山杖尖戳了戳对方的肩膀。 男人一动不动,似乎是陷入了深沉的梦境。 志麻的目光紧盯着那张面孔。突然,她眼前的记忆一闪而过,那是她曾见过的一张照片。 林辰? “原来是他。”长谷川也认出了林辰。 他们认识?可长谷川从没向志麻提及。 慢着,那天在实验室,长谷川临走时问过林辰的事。 可恶! 长谷川没有多言,继续靠近那瘦削的身影,终于伸手摇晃了下对方的肩膀。 被触碰的瞬间,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仿佛他们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怪物。 第133章 林辰的门 在意识的迷雾中,林辰的记忆模糊破碎,他无法分辨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那个模糊的身影从水潭中缓缓爬出,扭曲的身躯如浸泡多年的腐木,表面覆满滑腻的黏液,带着难以忍受的腥臭味。 那东西走到林辰面前,伸出沾满黏液的双手,稳稳地按住他的头。 林辰感到一股压迫感从头顶传来,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接着,它缓缓张开嘴——四瓣的裂口像花瓣般绽开,露出齿状的内壁。裂口中央,有某种液体开始涌动,蠕动的流质物体像活着的生物般晃动不止。 这些东西被直接灌入林辰的嘴中,流质顺着他的口腔直入喉咙,冰冷而黏腻的触感让他几乎窒息。 他的喉头无力地抽搐,却无法阻止那些东西的入侵。 它们滑过食道,渗入胃部,甚至向肺部蔓延。 林辰能感到它们在体内游走,像无数冰冷的细蛇在血管中蠕动。 他无法呼吸,双手无力地挥舞,喉咙发出无法听清的低喃。 就在感觉一切即将终结时,他猛地睁开双眼,像是从深海窒息中猛然跃起。 他重重地喘息,四周的寒冷、岩壁的潮湿质感立刻扑面而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等完全清醒后,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堆碎裂的人类白骨中。 没有水潭,也没有水下的东西。只有死寂。 两人都在盯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和警惕,仿佛在判断他是否清醒。沉默被男人打破,他语气并不友好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辰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对方。 他的脑雾还没散开,让他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低声说道:“那些东西,虫子……跑到我身体里了。” 那对男女似乎没听明白,面面相觑。 林辰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是家乡话,连忙咳嗽了几下,调整语调,用日语补充道:“我是游客,来这里探险的。” 男人听后微微皱眉,语调一下子变得严厉:“林副教授,装傻可不是好习惯。” “你在说什么?我真的是游客。”林辰本能地辩解,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同时飞快地思考眼前的局势。 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如果认识自己,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是敌是友? 难道是光琉会的人?林辰的神经一瞬间被这个可能性绷紧了。 男人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翻开后将手电的光投向上面,语气平静却充满分量地说道:“林副教授,我不是可疑的人。” 林辰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他见过。曾有一个自称长谷川公平的警察到他的研究室进行试探。然而,不对,眼前的男人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长谷川公平不该是这副模样。眼前这个人完全陌生,他的面孔、神态,甚至气场都与记忆中不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种冰冷的恐惧攀上林辰的脊背,他想起了艾琳·李曾提到过的名字——杰米。那个男人,或者说,那个伪装成男人的东西。杰米,蛭子的眷属。 现在,杰米正伪装成长谷川公平,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绝佳的机会,他明知道自己该抓住它,质问杰米关于蛭子的秘密,关于马丁的下落,还有那些手稿中隐藏的真相。杰米一定知道。 可身体却不受大脑控制。 本能驱使着他只能做出一个行为——逃! 他的肌肉紧绷,呼地伸出双手,用力推开杰米。 杰米没有料到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微微踉跄了一下。 林辰抓住这一刻,飞速冲向隧道深处。 他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眼前的视野忽然变得开阔,隧道的尽头显现出一扇门。 那扇门就这样违和地嵌在岩壁上。 门上贴着一张倒过来的“福”字红纸,边缘卷曲泛黄。 这扇门,林辰再熟悉不过。那是他童年家乡老房子的门,那个深埋记忆深处的画面,如今竟真实地呈现在他眼前。 掉漆的门框、贴歪的“福”字,无一不在唤醒记忆里模糊的童年碎片。 可这怎么可能?在这异国他乡的矿洞深处,为什么会有这扇门? 不过,他没时间多犹豫了,只是伸出手,抓住门把手,用力扭动。 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门缓缓打开,他走了进去。 不管门后是什么,总比现在强。至少当时林辰是这么想的。 第134章 欢迎回家 林辰走进那扇门的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颠倒了。 他以为自己会进入某种无法理解的空间,像《蛭子之渊》中描述的那样,是一处充满超越人类智慧的地方。可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熟悉又诡异的场景——他的房间。 这是他在国内的家,毫无疑问。 窗边的书桌、挨墙的单人床,角落的旧书堆,还有架子上的xbox360,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就连地板上那道划痕,都是当年拉椅子时不小心弄出的。 可这又不像是家。 墙上的涂料剥落,露出斑驳的水泥。床上堆满了布料、纸箱和破旧的电器,仿佛这里已经成了仓库。地板上散落着几张游戏光盘,满是灰尘,光盘上的《鬼泣4》和《刺客信条》封面几乎模糊不清。 他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熟悉的布置,熟悉的细节,却透着诡异的冷意。父母不在,整个房间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窗缝发出微弱的啸声。 林辰走到书桌前,手指扫过桌面。灰尘扑簌簌地掉落,混着光盘的碎屑堆在一起。他随手拉开抽屉,翻出一本陈旧的漫画,封面写着诸星大二郎的名字。他盯着它发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走出房间,站在熟悉的楼道里。楼道灯依然昏暗,斑驳的墙壁上贴着几张陈旧的广告。林辰下楼时,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外面的空气刺骨而潮湿,小区比他记忆中更加破败。老旧的六层楼房周围,矗立着几座崭新的高楼,似乎在无声宣告时代的变迁。 这一定是幻觉。林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切都是那扇门的考验,就像水潭的幻觉一样。 他掏出手机,准备验证自己的假设。 一定会没有信号,因为此时他还身处狐火垰的地下矿洞里。 可没想到,手机屏幕亮起,不但有信号,还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来自黑川,她说自己下周不会来学校,要在家休息。大概是因为佐藤的事情心里不舒服。 怎么会……林辰下意识地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 “喂,林辰?什么事啊,还打电话,语聊不方便吗?”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父亲。 林辰愣住了,沉默了几秒,才开口:“爸……不在家?” “我在家啊,怎么了?” “咱们家怎么变这么乱了?” “你胡说什么?” “我在金殿小区。” “什么!你回国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突然决定回来的,可你们都不在这里了。” “嗨,那个房子早就当仓库用了,你也知道,六楼没电梯,房市不行,我手里就这套房卖不掉也租不掉。” “那现在你们住在哪里?” “绿湖天地那套啊。欸,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吗?算了,我来接你吧。” “爸……不用了,我自己过来。” 林辰敷衍着挂断电话,心里乱作一团。 太真了,这一切都太像真的了。连父亲的声音都如此清晰,连手机信号都没有问题。如果这是幻觉,那它未免也过于细致了。 “杰米……”林辰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杰米搞的鬼!” 他握紧拳头,心里升起一股执念。 如果这是杰米的游戏,他就要彻底揭穿它。他决定去新家看看。 他下楼走到路边,试图扬招出租车,可没有一辆车停下。 记得父亲聊天时说过,国内打车只有靠网约车之类。 差点忘了,自己现在只有日元,没有rmb。 电子钱包也因为自己没有国内手机号,搞不定了。 真搞不懂了,到底现在谁是外国人。 总之,先回以前的家找找有没有零钱可以坐公交车吧。 他又回了以前的家,开始翻找堆积在客厅的纸箱,试图找到些零钱。 纸箱里除了破旧衣服和电器,别无他物。 林辰无力地坐在地板上,双手捂住脸,愤怒与不甘在胸腔中翻腾。为什么是这里? 他咬紧牙关,脑海中回荡着同一个问题。 他本该被带到蛭子的领域,像马丁那样,接触那未知的真理。然而,这扇门竟然只将他传送回了家。 一直以来,林辰对自己的智力有着绝对的自信,自己可是考入985的人。 当然,对外他还是维持着谦逊的表象。 可现在,他竟然被这样轻蔑地对待——明明冒着失去安稳生活的风险接近蛭子,却被拒之门外。 而那个写蹩脚小说的白皮蠢货,还有他自大的文学经纪人艾迪·康威,凭什么能接触到蛭子,得到那些超越人类智慧的启示? 林辰一想到这里,胸中的怒火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明明我也能听到‘扎扎斯’……” 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没有那该死的血脉? 难道就因为自己没和那些白痴一样发疯? 这不公平,真他妈的不公平! 他猛然起身,一脚踢开旁边的纸箱,里面的杂物散落一地,发出哗啦的响声。就在这时,林辰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音乐声从他的房间传来。 那是《街头霸王4》的背景音乐。 他愣了一下,随即心中一凉——他的房间里现在有人。林辰的呼吸顿时沉重起来,但他的愤怒很快压过了恐惧。他咬了咬牙,推开通往房间的门。 还能再糟糕到哪里去呢? 难道会有一只八爪鱼坐在那里玩自己的xbox360? 可当他跨进房间,看到房间里的人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长谷川公平”。 那个林辰曾在办公室见过的男人,正悠然地蹲在地上,手握游戏手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游戏里的格斗角色正在屏幕上激烈对战,发出爆裂的音效,而男人的脸上则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他抬起头,注意到林辰,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就像一只被剥了皮的橘子。 男人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对林辰说道: “欢迎回家。” 第135章 我赢了 林辰看到“长谷川公平”的瞬间,内心的认知突然被击溃。隧道里那个自称长谷川公平的刑警,才是真正的长谷川。也就是说,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男人……他是…… “杰米。”林辰的思绪迅速拼接出答案,那个被艾琳·李提到的名字,那个东西——蛭子的眷属。 惊恐如电流般击穿了他的理智。他开始尖叫,声音在破旧的房间里回荡: “啊啊啊啊啊啊!” 而“长谷川”也突然开始模仿他,用同样的调子夸张地尖叫。 这怪异的场景让林辰猛然止住了声音。 片刻后,“长谷川”突然停下尖叫,开始大笑。 他的笑声轻佻,嘲讽地说: “哈哈哈哈,林辰,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可没想吓到你。” “你……你……”林辰喘着粗气,指着对方,勉强说出一句话:“你……是杰米?” “对啊,不然呢?难道你还真以为我是长谷川公平?”杰米耸耸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像是在故意挑衅。 “你想怎么样?”林辰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林辰,你搞错了一件事情。”杰米稍稍收敛笑意,用一种像是耐心解释给孩子听的口吻说道:“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想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 “你会出现在这里,是你的愿望。那扇门不过是感受到你的意志而已。” “胡说八道!”林辰大吼,愤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语气变得尖锐。 “哦,林辰,杰米从不说谎。”杰米双手摊开,“哦,不对,除了骗你我是长谷川公平以外,我真的没撒过谎。” 杰米向前走了几步,略带夸张地鞠了一躬,随后伸出右手,笑容满面:“初次见面,鄙人詹姆斯·三浦,随叫随到。” 林辰的脑海一阵混乱。这个人——不,应该说是这个存在,他就是蛭子的眷属。 他几乎能确定,如果杰米想杀自己,那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但他仍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他留着我,一定有用处。这个念头让林辰稍稍放松了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用力一挥,将杰米伸出的手打掉。 “别废话了,说清楚前面那些。什么叫根据我的意志?我根本不想回家!” “你们人类总是这样,林辰。”杰米拍了拍被打掉的右手,脸上的笑意不减,“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开始用一种故作学术的口气说道:“潜意识,可是很诚实的东西。‘潜意识才是真正的精神现实;它的最内在本质对我们而言就像外部世界的现实一样陌生。’” “我看过《梦的解析》,不用你给我上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课。” 杰米耸耸肩,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的潜意识,林辰,想来就是这里——它不会撒谎。我知道你一直说不喜欢这个家。可这一套对门不管用,聪明的你一定能想通。” 林辰从进入矿洞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对马丁·伍德那破烂手稿毫无兴趣。 那些暧昧的文字、精神病般的独白,对他而言不过是多余的障碍。 即使手稿隐藏了什么秘密,那也只是另一个媒介,而非终点。 他真正渴望的,是手稿背后那个世界——那个超越常识、超越人类理解的未知之地。那才是他愿意放弃安稳生活、冒险接触蛭子的真正原因。 他曾在无数个深夜里设想过蛭子之渊的模样,那可能是黄泉的尽头,也可能是某种我们语言无法描述的存在,并用自己的双眼去证实真相。 林辰无法接受,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是十年未回的家,可潜意识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好吧,那告诉我怎么回去?”林辰语气强硬地换了一个话题,他不想再纠缠下去。 “回哪里?”杰米扬了扬眉毛,脸上挂着那一如既往令人讨厌的微笑。 “那还用说,狐火垰,或者说d村。只有我能到达蛭子之渊。” “哦?是吗?”杰米轻轻摇了摇头,“忌部那家伙可不这么认为。” 林辰脸色微变,咬牙道:“那个神棍懂个屁!” “林副教授,这就有失公允了。”杰米摊开双手,像是在为忌部彰辩护,“忌部可是有‘那个血统’的人哦。” 林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的猜测被证实了,忌部彰,果然是那个忌部氏的后代。 忌部氏,这个名字在日本历史中如雷贯耳。 奈良时代之前,这个家族一直掌控着宫廷祭祀。 他们的“忌”字本意就是用仪式净化污秽、清洁身体,这些仪式与蛭子这种诡谲的东西联系起来,显然合情合理。 更重要的是,忌部氏的祖神是“天太玉命”。 天岩户是日本神话中至关重要的一段传说。 天照大神,太阳神,因为弟弟须佐之男的放荡不羁,愤而隐入了天岩户,世界陷入了黑暗和混乱。 为了让光重新照耀大地,众神齐聚岩户外,设下祭祀仪式。其中,天太玉命作为重要的神只,用挂满玉串的树枝表演净化的仪式,成功将天照大神引出天岩户,让世界重获光明。 天岩户的故事以光明重现告终,但它却隐隐与另一个更加阴森的神话——黄泉见妻的故事,有着某种呼应关系。 黄泉见妻的故事讲述的是伊邪那岐追随去世的妻子伊邪那美进入黄泉国,希望将她带回阳间。 然而,当他违背约定偷看妻子的样貌时,发现她的身体已经腐烂,长满蛆虫。惊恐之下,伊邪那岐逃离黄泉,最终用巨石封住黄泉入口。 两个故事都描述了从光明进入黑暗,又从黑暗返回光明的过程。林辰隐约觉得,黄泉与天岩户,可能是同一个地方,只是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天太玉命净化污秽让光重现,和蛭子这种代表污秽和恐怖的存在,竟然有某种联系?林辰思索着,心中涌起寒意。 “所以,你瞧,脑筋这不是转得蛮快的嘛。”杰米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林辰猛地回过神,警觉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杰米微微一笑,语气平淡:“这很难吗?你们人类的思维,大致看表情和肌肉神经的运动就能猜个大概。” 林辰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上次你在我办公室提到蛭子是黄泉的看守,守着所谓的伊邪那美。按你这么说,真正的大boss应该是伊邪那美,为什么叫‘蛭子之渊’,这逻辑不通。” “蛭子是黄泉的看守,这不过是我的猜想。事实上,蛭子究竟在何处,长什么样,我们也不知道。” 林辰注意到了杰米说我们……他这种东西还不止一个。 “你在搞笑吧,你不是蛭子的……” “你是想说眷属、使徒这些词吧?别自作多情了。我们只是蛭子意志的体现。就我个人而言,我所做的事情有多少是蛭子的意思,又有多少是我自己的兴趣,连我也无法分辨。我,只是存在而已。” 林辰试图理清其中的逻辑,却越发觉得混乱,“好吧,那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到蛭子之渊。” 杰米歪了歪头:“哈?你真的想回去吗?林辰,我得告诉你,在所有候选人里,蛭子最中意的就是你。” “最中意我?”林辰怒极反笑,“那还把我丢回来?” “我说过了,那是你的选择,不是蛭子的。”杰米的语气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法反驳的事实。 “那我现在可以选择回去吗?”林辰咬紧牙关问道。 “当然可以。”杰米打了一个响指,林辰身后的房门砰地关上。“走过那扇门,就能到你想去的地方。” 林辰目光闪烁:“我能回到d村?” “当然,如果你想的话。” “没有那种血脉,我也能获得艾迪·康威得到的那些东西?” “没有血脉也不是不行,你知道的,马丁的始祖那个荷兰水手也没有特别的血脉。” 杰米双手摊开,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切还要看运气。哦,你是想问那些知识吧?可以的,那些知识就在里面。比你们现在研究的ai、量子计算机还要高级,不过那些东西实在无聊得很。” 林辰不理会杰米的调侃,直截了当地问:“我会发疯吗?” “还是那句话,这我可说不好,看你的资质了。” “马丁·伍德呢?他得到了什么?” “马丁是个特殊的存在。如果你到了那里,自然会见到他,自己问吧。”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蛭子之渊?” “是啊,怎么了?” 林辰不再犹豫,目光坚定。 他不是艾迪·康威,没有那些愚蠢的基督教情节,所谓宇宙的秘密和恐怖也与他无关。 林辰没有自大到想得到蛭子的全部知识。他只想要知道一点点真相,那些隐藏在民俗和神话背后的真相,那些无人能解释的历史谜案,如此而已。 他转身走向那扇门,就像每天迈出房门去上学一样,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杰米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林辰,这样真的好吗?在这里安稳地生活不好吗?如果需要零钱坐公交车,我可以借给你。”杰米恶趣味地亮出两枚硬币。 林辰冷哼一声:“收起你的把戏吧。” “你不怕线虫了?”杰米轻描淡写地问。 “我又没有那种血,有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没错。”杰米笑意更深。 林辰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杰米站在原地,轻轻吹了声口哨,随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嘿,我就说看好林辰没错吧,这次打赌,看来是我赢了。” 第136章 面试 伦敦 深夜2点,卡尔克萨联合经纪公司 温斯洛普站在茶水间,注视着咖啡机缓慢滴落的黑色液体,咖啡的热气在冷空气中缓缓升起。 当第三杯咖啡被注满后,他端着它们走过走廊。 夜灯在墙壁上投射出长长的阴影,他的身形看起来显得怪异而修长。 走到尽头时,他停在一扇半掩的门前。 温斯洛普没有急于推门,而是站在门后,静静地向里张望。 屋内的光线明亮,洒在木质办公桌上,映出两道身影。 坐在桌前的是两个日本人——一男一女。 年轻的女人显得有些不耐烦,声音带着轻微的抱怨:“长谷川,你就没办法吗?” 她的同伴,那个身形瘦削的男人,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也看到了,根本走不出去,这里和外面就像隔着空气墙一样。” 女人皱起眉头:“那你能制服这个杰米吗?” “等他回来我试试看吧。不过说实话,我没什么把握……这个人,有点邪门。”长谷川忌惮地说。 女人嗤笑一声:“你不是刑警吗?刑警不是都有枪?” “你《西部警察》看多了吧,”长谷川冷冷回敬,“哪有刑警随时带枪的?”(注1)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奇怪,似乎想到什么,缓缓开口:“等等,这不会是梦吧?” 长谷川皱眉:“怎么可能。桌上的名牌你看到了吧。” 女人轻哼一声,转过头,目光落在桌上。 “杰米·温斯洛普?”她将名字念了出来。 长谷川说:“梦境都是发生在快速眼动(rem)睡眠阶段,大脑的语言区域活跃度很低的状态下……” 女人打断了长谷川,接着说:“即使在梦中尝试阅读,文字通常会模糊不清,或者无法保持稳定。如果我们能看清文字,就说明这不是梦境。你是这个意思吧?” 长谷川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你原来知道啊……” 温斯洛普站在门外,微微侧过头,嘴角拉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等了几秒钟,他抬起一只手,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他在两位日本人面前缓缓放下咖啡,顺手关上门,拉开椅子坐下。 “二位,让我们开始面试吧。” * 30分钟前,在矿洞深处。 林辰奔跑在隧道中,像是被什么无法名状的恐惧驱赶着。 隧道的尽头,他猛然停住脚步,面前是一扇纯黑色的铁门。 那扇门毫无征兆地嵌在岩壁上,林辰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拉开门,跨了进去。 长谷川公平和宗像志麻追到门前,迟疑片刻。长谷川选择了跟进去,而志麻则稍作犹豫后也跟随而入。 —— 意识恢复时,长谷川和志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间宽敞却令人不安的办公室,墙上挂着戈雅的《农神吞噬其子》的复制品。 两人坐在并排的椅子上,对面是一张厚重的木质书桌。 桌后的男人,金发碧眼,西装笔挺。他脸上挂着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就像一只剥了皮的橘子。长谷川盯着那张脸,感到一丝熟悉。 “欢迎来到卡尔克萨联合经纪公司,鄙人杰米·温斯洛普。”男人开口,用的是流利的日语。 长谷川猛然一震,脑中迅速翻阅记忆。 他听过这个名字——杰米·温斯洛普。正是他与若林光司保持邮件往来,不断引导和蛊惑,最终将若林母子推向悲剧的深渊。 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长谷川试图站起,却发现身体像被无形的力量牢牢按在椅子上。他转头看向志麻,发现她同样无法动弹。 杰米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两人身前。他微微俯身,目光扫过两人,就像在打量猎物。 他开始自说自话地阐述起蛭子之渊的本质,将其比作黄泉之国,称之为一个为了囚禁“某些东西”而存在的领域。杰米提到,蛭子之渊和黄泉之间可能存在某种相通性,甚至暗示它们可能是同一个地方。他提到伊邪那美可能是蛭子之渊的核心存在,而只有拥有蛭子血脉的人才能自由进出。 杰米的话与长谷川的推测大体一致,只是通篇没有提到线虫的存在。 说完这些,他直起身子,走向房门。到门口时,他做了一个夸张的响指动作。 突然,压在两人身上的无形力量消失了,长谷川和志麻的肩膀顿时轻松了许多。杰米回头,嘴角微微扬起:“你们先休息片刻,我去为你们准备两杯咖啡。” 他说完,推开门迈步离开,门没有完全关上。 长谷川试图起身追出去,可就在他接近门口的瞬间,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屏障。 现在,杰米再次现身,他用一种戏谑的语气开口:“好吧,面试开始了。” “什么面试?”长谷川皱眉问。 “当然是进入蛭子之渊的面试。你不是读过马丁的那本书了吗?” “但我们根本没想要进入蛭子之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谷川提高了语调。 “别急,长谷川警官,慢慢来。首先,你说‘我们’都不想进蛭子之渊,这可不一定哦。”杰米的目光转向志麻,“我说得没错吧,志麻小姐?” 志麻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冷静地反问:“先不说这个,请回答长谷川的问题。”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里是伦敦,卡尔克萨联合经纪公司。”杰米双手一摊,脸上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 “认真的吗?30分钟前我们还在狐火垰的矿洞里,现在你告诉我这里是地球的另一边?”长谷川说。 “是啊,但事实就是如此,长谷川警官。难道你有更好的解释?”杰米回答。 长谷川冷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讽刺说道:“你要我解释?那好,我可以假设,你和你的朋友,比如光琉会之类,在我们进入矿洞后,用某种气体或手段让我们失去意识。接着,你们把我们带到了这间精心布置的办公室,伪装成伦敦的模样,还故意营造夜间氛围——如果没猜错的话,伦敦现在是深夜,对吧?不得不说,这些细节确实下了功夫。”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杰米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 长谷川顿了顿,眼神变得冷峻:“如果我没做过那些梦,没去过青之冢,没亲眼见过那些无法解释的事情,我或许会同意这个假设。但现在,无论多离奇的事,我都可以接受。” “哈哈!”杰米笑出声来:“啊,失礼了。不过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面。马丁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随手拉起百叶窗。 长谷川盯着窗外的景色,虽然他从未亲眼见过伦敦的夜景,但眼前的景象毫无疑问不属于他熟悉的世界。 第137章 恶戏 志麻站在窗边,目光凝视着窗外的景象。霓虹灯在河面上摇曳,伦敦眼的轮廓格外醒目。 “这里真的是伦敦?”志麻也不由自主地轻声说。 “当然是伦敦。”杰米的语气轻佻,仿佛在嘲笑这两个日本人没见识,“好了,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志麻小姐,请问你看过《蛭子之渊》吗?” 志麻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没看过。” 杰米抬起一只手,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圈:“志麻小姐,撒谎可不好哦。” 志麻抿住嘴,做出一副懒得争辩的样子。 “请说实话。”杰米靠在书桌边,手撑着桌面,“你应该知道,诚实一点,会让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容易些。你们进来的那扇门只喜欢真实,说谎可是会出不去的哦。” 这句话让志麻的脸色骤然一变,她咬牙沉默片刻,最终吐出一句:“……我看过。” 长谷川不动声色地看了志麻一眼,对此他并不意外。 “我可是对你很看好的,毕竟你有‘那种血’。” 杰米大笑起来然后从桌后拿出一本书,封面上赫然印着《蛭子之渊》的名字。 他翻开封面,指着扉页说“瞧,这就是那本书。还是签名版哦。马丁·伍德的亲笔签名,独一无二。” 长谷川冷哼一声,盯着那本书,语气里带着讥讽:“签名版?哪里来的?马丁·伍德在这本书出版前就彻底消失了。” “消失?”杰米挑起眉毛,露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长谷川警官,别开玩笑了。你不是见过马丁吗?” 长谷川皱起眉头:“你在胡说什么。” “记性不好可不行啊。”杰米叹了口气,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理查德,红发男人,还有青之冢的那些事……你真的不记得了?” “那不可能!”志麻突然插嘴,语气坚定,“长谷川那天一直和我在一起!” “哦,志麻小姐,你可真是信任他啊。”杰米缓缓摇头,笑容逐渐淡去,“但事实是,他确实见过。只不过那不是在你们所熟知的物质世界。当时,马丁甚至还给了他一份手稿。” “手稿?”长谷川的脑海里一阵混乱,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什么手稿?” “哦,就是马丁的手稿啊。”杰米直起身,双手一摊,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蛭子之渊》的后记之一。他原本是打算给你的。可惜——须贺那个无聊的家伙,先下了手。” “须贺?”长谷川的心猛地一沉,“他……怎么可能拿到手稿?” “当然,他从你外套里拿走的。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长谷川的脑海里闪过梦境中的片段——那个自称马丁的模糊人影,递给他的手稿。他当时以为那只是梦,事后翻了外套也没发现,所以没去深究 “原来那不是梦?”长谷川低声喃喃。说。 “当然不是。”杰米的语气带着一丝嘲弄,“不过,别担心。须贺不是合适的人选。你懂的,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 “长谷川,你怎么没告诉我。”志麻不满地看着长谷川。 “因为没那个必要。”长谷川也瞪着她。 志麻没有再说什么,两人都沉默了。 “喂,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杰米微笑着打破沉默,“好吧,这样吧,接下来,我每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回答后,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志麻和长谷川对视一眼,都没有立即答话。 杰米看出了他们的疑虑,又补充道:“别担心,我一贯说话算话。让我先来吧,长谷川先生,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长谷川沉吟片刻,目光锁定在杰米身上:“我想确定艾迪·康威和若林光司自杀的原因,以及他们试图隐藏的东西。已经有太多人因此消失了。” “很好。”杰米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本笔记本,认真地写下几笔,像是记录审讯笔录一样。他抬起头,语气轻快:“好吧,请问你的问题。” 长谷川直视杰米,冷声问道:“你是谁?” “杰米·温斯洛普。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杰米故作无辜地耸耸肩。 “没听懂吗?我在问你是什么?”长谷川加重了语气,“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别装傻。从狐火垰的矿洞,把我们带到伦敦——这间办公室,怎么做到的?” “啧啧,你这是两个问题哦。”杰米轻咳一声,“算了,给你个优惠,这次就破例回答吧。”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首先,我是什么——这个问题嘛。我是人类也可以说不是,只不过和你们有些不同而已。简单来说,你们可以把我看成蛭子的意志体现,或者说,眷属。” 长谷川沉默了一瞬,他对这个回答显然难以完全接受:“你是在说,你是个什么……神灵?还是某种半人半神的存在?” “啊,我不想妄自尊大。”杰米耸耸肩,“就把我理解成‘杰米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存在’这样的人吧。简单又直白。” 长谷川深吸了一口气,内心仍在试图理清逻辑。好吧,他也早就意识到这个东西不是人类。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杰米慢条斯理地说,“这有点复杂了……不过嘛,简单来说,这里是你们自己选择的面试地点。” “说谎。”志麻毫不客气地反驳,“我连英国都没去过。” “志麻小姐,请听我说完。”杰米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如果只有长谷川先生一个人的场合,他会出现在m县搜查一课的办公室吧?” 他打了个响指,四周瞬间发生了变化。那间精致的英式办公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更宽敞的日式办公室。墙上的公告栏、文件架和办公桌,一切都显得格外真实。 远处,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青年正坐在座位上低头玩手机,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长谷川等人的存在。 志麻愣住了,声音颤抖着问:“这里是哪儿?” 长谷川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他认出了这里,这是m县警搜查一课的办公室,而那个玩手机的男人,是他的同事青岛,今天应该又轮到他值班。 “别开玩笑了!”志麻转头看向长谷川,语气带着不确定,“长谷川,这怎么可能是你最想去的地方?” 长谷川沉默着,没有否认。 “你们发现了吗?”杰米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这是一种有趣的现象,人的潜意识才是最诚实的。长谷川警官嘴上说着想去什么悠闲的地方,比如大学之类。但事实上,他骨子里已经和刑警这个身份融为一体了。” 志麻试图起身靠近青岛,但每迈出一步,空气仿佛凝固般拖拽着她,将她牢牢困在椅子前。 “不要浪费气力了,志麻小姐。”杰米摊了摊手,语气轻松且略带嘲弄,“这里和外界并不在同一个维度。长谷川先生,就算被冷落,但查案的感觉很好吧。” “不要再说下去了!”长谷川厉声打断。 杰米完全无视对方的情绪,脸上的笑容让人恼火:“我听说你已经放弃了调回东京的申请,看来你和这里的同事相处得很不错嘛。” “住嘴!”长谷川豁然站起,语气中带着怒火。 “嘛~不要激动嘛。”杰米摊开双手,语气轻飘飘地转开话题,“好了,长谷川先生的潜意识已经为我们提供了许多有趣的信息。接下来,我们来看看志麻小姐最想去的地方吧。” 志麻皱起眉头,隐隐感到不妙:“杰米,你想干什么?” “只是为了公平起见,志麻小姐。”杰米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道,“让我们看看,最能让你安心的地方。” 他说着,手指又一次轻轻一弹,随即响指的回音在空气中回荡,四周场景剧烈扭曲起来,随后m县搜查一课的办公室像烟雾般消散…… 第138章 难题 杰米打了个响指,搜查一课办公室逐渐消散,然后被另一个场景取代。 书桌依然在,杰米安坐其后,脸上挂着一贯的戏谑笑容,但四周却变成了一间陈旧的神社拜殿。 木地板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每一块木板上都隐约可见参拜者留下的深浅纹理。 天花板上的木梁交错排列,形成一种独特的几何美感,偶尔还能看到细微的裂纹和虫蛀的痕迹。 四周的柱子上缠绕着褪色的注连绳,纸垂随轻风微微摆动。供桌上的神龛半掩着,漆黑的内部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渊,仅有微弱的烛火在边缘摇曳,将不远处杰米的脸映衬得忽明忽暗。 杰米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面,那敲击声在拜殿中回荡,增添了一种令人不安的韵律 “怎么样?”他低声说道,声音在拜殿中被无限延长,“志麻小姐,这里是不是比搜查一课更有趣?” “可笑,这是哪里,什么破烂神社,我可没印象。” 志麻还在强装镇定,可长谷川公平能看出她被吓坏了。 “怎么,你的记忆力也不太好吗?”杰米的声音在拜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刻意被拉长。 志麻没有回答,长谷川静观其变也没有介入。 “好吧,和刚才问长谷川先生的问题一样,志麻小姐,你来此真正的目的是?” “我想知道蛭子究竟是什么,真正的蛭子的秘密。”志麻咽了下口水。 “很好,很好。”杰米又开始做着记录,“你还有点鬼聪明,这也不算说谎哈。” “好了,该我了,蛭子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志麻问。 “这个嘛……”杰米似乎被难住了,“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哼,你还是说谎。” “真的,志麻小姐,准确地说,我不知道怎么以人类的语言来概况,怎么说呢,反正你早晚会知道,这样吧,你可以换一个问题。” “切,那换一个,作为蛭子的眷属你一定知道线虫,不要装傻,rh阴性血的人感染线虫会产生变异,线虫崇拜是否就是蛭子信仰的真相。” “你真狡猾啊,这个问题可是需要很多篇论文才能回答呢。好吧,我简单说下,只能说线虫是蛭子的副产品,线虫会让被选中的人变异,变异成什么看他的血而定。” “你还有误区,志麻小姐,你的理解存在偏差。并非rh阴性血会感染线虫,而是‘被选中’的人才会感染。长谷川先生,你查过了吧,若林庆子有输血记录。” 长谷川点点头,“是的,若林庆子并不是熊猫血。” “所以看吧。”杰米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志麻责怪道。 “只是时候不到。” “好吧,本着服务精神,我再告诉你们些线虫的情报吧,“志麻小姐,你提出的关于线虫起源的‘异形创世纪神话’确实有趣,其中部分内容是真实的。 “遥远的太古那些被选中的人的确是从帕米尔高原一路到达这个偏远的岛国,之后奈良时代的渡来人不过是他们留在西亚的后裔罢了。” 杰米正在侃侃而谈,声情并茂地讲述着线虫与蛭子的联系。突然,拜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身穿小学生制服的小女孩跑了进来,扎着单马尾,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好奇的表情。 她停在拜殿正中央,抬头仰望着本殿的方向,似乎被那神秘的空间吸引。 杰米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微微侧头,对志麻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女孩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缓缓抬脚,正要迈入本殿。 这一瞬间,一个身着狩衣的男人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从阴影中闯了出来。 “女人不能进本殿!”他的怒吼如雷,然后一把抓住女孩的肩膀,将她重重地甩了出去。 女孩被摔倒在地,虽显得有些狼狈,但并未哭泣,只是倔强地瞪着男人。 这一幕意味什么,长谷川心里倒是早已有数,这几天他可不是什么都没做。 志麻受的刺激却大得多,她瞳孔收缩,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整个人僵硬在椅子上。 杰米又发出一声轻笑,随即响指一弹。 一瞬间,神社的场景像薄雾般慢慢消散,墙上的戈雅画作和窗外的夜景再次显现,他们又回到了开始的办公室。 杰米吹了声口哨,轻轻晃动肩膀,露出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怎么样?两位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安排能让大家稍微安心一些?” “好了,时间宝贵,别浪费了。我宣布——进入最后一轮提问环节。注意,这可是最后一轮哦。” 他停顿了一下,转向长谷川:“那么,长谷川先生,我们从你开始吧。请评价一下马丁·伍德的《蛭子之渊》。” “够了,杰米。”长谷川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语气疲惫,“不要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了。” “混蛋。”他骂了一声,“你一清二楚,我们在想什么,根本不用问。” “no,no,no。”杰米摇了摇手指,“从你们嘴里说出来,不一样。这就像马丁的原稿和最终出版的书一样——性质完全不同。” 志麻狐疑地问:“正式版删减过?” 杰米笑了,语气带着一丝得意:“哦,亲爱的志麻小姐,相信我,这本书除了换了一些人名和地名外,绝无任何删减。要知道,这可是我全程跟进出版的作品呢。” “好吧。”长谷川勉强直起身子,似乎不愿再与杰米纠缠,“如果从克苏鲁神话或者新怪谈的角度来看,《蛭子之渊》无疑是杰作。 “但作为通俗读物,它太过意识流。普通读者恐怕很难读懂,倒是更像一名连环杀手的自传——细致、疯狂,又夹杂着难以解读的逻辑。” “好!不,是非常好,非常好。”杰米眯起眼睛,手指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着,似乎对长谷川的评价感到十分满意,“就是这样,长谷川先生。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诚实。” “轮到我了。”长谷川声音冷硬,毫不客气地反击,“告诉我,光琉会或者忌部彰究竟想在d村搞什么?” 杰米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他歪了歪头:“嗯?难道你忘了那些照片?” “什么照片?” “哦?”杰米露出略带惊讶的表情,故作夸张地张大嘴巴,“你忘了?那个叫‘自宅警备员’的黑客给你的照片啊。还是你私下威胁过他才拿到的,不是吗?” 长谷川的表情瞬间僵住,一抹惊愕掠过他的脸。 “真差劲。”志麻似乎早就知道了。 长谷川没有理会志麻的嘲讽,而是冷冷盯着杰米,语气低沉:“你是说,那个聊天组群……是你建的?” “当然是我。”杰米一脸骄傲,双手摊开,“蛭子怪奇现象研讨会,欢迎光临。” 长谷川压抑着内心的怒火:“你这个人真是……算了,我的问题是,忌部彰所谓的仪式,目的究竟是什么?” 杰米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脑袋,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啊,这个问题啊。志麻小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两个还真会给我出难题……” 第139章 蟑螂与乌鸦 “忌部彰的仪式吗?很简单——他想进入蛭子之渊,取代马丁,成为新一代的‘宠儿’。”杰米这次没耍花样,直截了当地说道。 “取代马丁·伍德?”长谷川公平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你知道曼荼罗吗,长谷川先生?” “废话,当然知道。” “马丁现在就处在曼荼罗最中心的位置,”杰米停顿了一下,目光微微上扬,仿佛在享受揭露真相的快感。 长谷川冷哼一声:“我一直以为蛭子才是曼荼罗的中心。” 杰米挑起眉,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蛭子是论外的存在。你可以这样想,蛭子并不是曼荼罗的中心,而是曼荼罗的整体。它包容了一切。” “好吧,好吧,马丁·伍德那个疯子就算了,忌部彰把自己当什么人了?”长谷川不屑地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他对眼前这个名为杰米的男人耐心几乎耗尽,但不得不承认,杰米所描述的那些信息与他最近所经历的一切——那些他曾经视为“荒诞不经”的事件——正在一点一点地对上。 最近长谷川已经渐渐开始接受“超自然”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但现在,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超自然”所能接受的范围。 如果说之前的半个月像是低魔的《权力的游戏》,那么现在他仿佛被抛进了一个充满混沌与疯狂的《战锤西格玛时代》。一切都显得不合逻辑,却又真实得让人无法否认。 “一个热衷于自我陶醉的凡人。”杰米摊开双手,带着一副看戏的表情,嘴角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哦,别误会,我不是在嘲笑忌部彰。” 他稍作停顿,似乎想给自己的话增添一点戏剧性的效果:“他只是做了所有人类都会做的事——渴望超越凡俗,渴望触碰到更高的力量,渴望被神明注视。至于为什么要取代马丁……嗯,谁不想成为宠儿呢?拥有蛭子的‘恩宠’,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多少能猜到吧?” “无非是疯得更彻底些。”长谷川故作讥讽地说。 “也不能这么说。”杰米轻轻摇头,抬起手指指向自己的额头,“马丁.伍德是有些古怪,但你得承认,他确实触及到了某些真相。而你们人类中,有多少人敢说自己能承受真相?” 志麻抬起头,“所以,你的意思是,蛭子的‘宠爱’就像一份毒药,能让人彻底崩溃?” “毒药?”杰米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的笑声回荡在办公室中,显得格外刺耳,“不,志麻小姐,你错了。那不是毒药,那是至高的馈赠。” 他忽然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沿,俯视着两人。他的目光炽烈而冰冷,像是能看穿灵魂的深处:“但问题是,谁能承受得起这份馈赠呢?” 志麻没有被杰米的眼神吓住,冷静地开口:“那忌部所谓的仪式能够获得这种至高的恩宠?” 杰米转身,慢悠悠地坐回椅子,手指交叉放在胸前,“仪式可以说很重要,但你知道它真正的作用是什么吗?” “祈求神明的回应?”志麻试探性地问。 “不,不。”杰米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又回来了,“仪式的作用,从来不是为了让神明回应,而是为了满足你们人类自己。” 长谷川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好吧。”杰米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对两人的疑惑感到无奈,又像是在忍耐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厌倦。他开始解释:“仪式本身,不过是一种‘自我确认’。通过这种复杂的行为,你们试图说服自己——你们有资格获得恩宠。” 长谷川问:“仪式……对能否进入蛭子之渊并不起决定性作用?” “没错,”杰米耸了耸肩,语气随意得让人恼火,“甚至可以说,它可有可无。而且,就连我也不知道每次仪式的具体内容,因为每次进入蛭子之渊的仪式都不完全一样。” 志麻冷笑一声,反驳道:“这不可能!那些仪式据说是传承了几百年的,怎么会每次都不同?” “没错,”杰米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几百年来,你知道的那些仪式——”他刻意在“那些”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的确几乎没有变化。” 志麻的脸顿时微微发红,她下意识地想反驳,但又停了下来,似乎被戳中了什么心事。 杰米看着她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他继续说道:“不过,志麻小姐,那些仪式的历史,也不过就是几百年而已。在这之前,可完全是另一回事。 “几千年来,它们已经改变了无数次。比如,有一种早期的仪式,会给参与者戴上用石头雕刻的面具,然后用鲜血淋在他们头上,让面具里的尖刺扎入大脑改变生命形式。还有一些更古老的传统也会大开人肉宴席,祈求蛭子的眷顾。” 他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就像在讲述一段枯燥的历史。 “志麻小姐,说到仪式,你恐怕最清楚不过了,难道不是吗?” 志麻的脸立刻变得通红,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显然杰米的话让她感到羞辱甚至愤怒。 这些长谷川看在眼里,依旧没有吭声。 杰米见志麻没有反驳继续说:“让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吧。” 他伸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圆:“每天半夜,蟑螂们都会到垃圾堆觅食。垃圾袋里有它们需要的一切,而乌鸦,则会为了自身进食需要撕破垃圾袋。” “如果蟑螂有类似人类的逻辑,它们会怎么想?”他抬头看向两人,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长谷川冷静地回答:“它们会认为垃圾是神明的赐予,而乌鸦是使者。” “没错。”杰米赞许地点点头,“于是它们可能会搞出一套仪式,祈求神明赐予更多的垃圾。” 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低沉:“但如果有一天,乌鸦不来戳破垃圾袋,或者垃圾袋变成了不可撕裂的材质……它们会怎么办?” “它们的仪式就毫无意义了。”长谷川冷冷地回答。 “exactly!”杰米突然提高了音量,双手用力拍了一下桌面,“正是如此。人类的仪式,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们不过是换了一种更复杂、更高雅的方式,试图让自己觉得一切是有意义的。” 长谷川说:“你的例子站不住脚。人类的逻辑比蟑螂复杂得多,这种类比根本不成立。” 杰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长谷川先生,你说得没错。人类的逻辑确实复杂,但你有没有想过,复杂并不意味着正确?” 他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你们以为自己的智慧能够解释一切,但实际上呢?在更大的体系里,人类和蟑螂又有什么区别?你们的复杂逻辑,只不过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工具罢了。” “至少蟑螂能在核辐射下存活,没有头还能活2天呢。而人类呢?连面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杰米转过身,脸上挂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第140章 我没输 杰米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最近我好像话有些太多了,是时候换个节奏了。” 他抬起下巴,目光直直投向志麻:“那么,志麻小姐,现在轮到你了。我想听听你对《蛭子之渊》的评价。” 志麻抿了一口凉掉的咖啡,双手交叉托住下巴:“这本书?” 她轻哼了一声,“我对它完全没有感觉。只是一个外国人的胡言乱语罢了。” 她稍稍顿了一下,目光投向书桌:“如果不是为了寻找蛭子的秘密,我根本不会碰这种书。” 杰米瞬间变得沮丧:“太遗憾了,说真的,我还以为你会对这个有兴趣,艾迪他们可是如获至宝呢。” 他说着,从办公桌旁随手拿起一叠手稿,扔在桌面上,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可是马丁的原稿。” 志麻依旧神色冷淡,毫不为所动:“完全没兴趣。除非这书里有有用的信息,否则我对马丁·伍德毫无兴趣。” “宗像,你……”长谷川还没说完,惊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志麻的手,出乎意料地伸向了桌上的手稿。 刚才还油盐不进的志麻,此刻竟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那叠原稿。 然而下一秒,她却像被高温烫伤了一般迅速缩回手。 “啊!”她低呼了一声。 “呼哈哈哈哈哈!” 杰米放肆地放声大笑起来,他大力拍着手,然后突然把双脚翘上书桌,用鞋底轻轻敲击桌面,发出一阵节奏怪异的“塔塔塔”声。 和他惯有的假笑不同,似乎是出自内心的愉悦,如果他还有心的话。 “抱歉,失礼了,志麻小姐。” 杰米用手捂住脸,将脚收回。 “你还是碰了原稿啊。嘴上说得漂亮,理智在喊着不要,可身体却很老实。对于蛭子之渊的渴望,果然是刻在dna里的。不愧是有‘那种血统’的女人。 “如果十二年前,是你参加了那场仪式,也许……d村的人不会变成这样那样。” “变成什么样?”长谷川问道。 “哎哟,长谷川先生,很遗憾,您的提问机会已经用完了。”杰米用指关节抵着嘴唇说,“不过,如果志麻小姐愿意用她的问题,那就另当别论了。” 志麻冷冷地笑了一声:“当然不行。我了解你们这种人,或者说,这种‘东西’。” 她顿了顿:“你们就像魔鬼,虽然嘴里说的都是真话,但总会利用人类的欲望,抛出适当的诱饵,把人拖入地狱。我在小时候就见过你,你也这样蛊惑过我父亲” “小时候见过我?真有趣。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别装了,那时候你用的还是日本人的皮囊,虽然模样不一样,但那恶心的笑容却和现在一模一样。”。 杰米笑了笑,站起身,缓缓绕着办公桌转圈。 “非常抱歉,志麻小姐,但你说的那不是我。 “那是另一个杰米。我们都是杰米,如此而已。 “不过呢,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成为杰米。怎么样? “哈哈,那时还是小学生的你,我想起来了,小志麻躲在妈妈身后瑟瑟发抖。” 志麻冷哼一声:“现在的我可不怕你。” “哦?真的?那可太好了。” “既然如此,志麻小姐,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快问你的问题,结束这场面试吧。” 志麻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攻势:“本来,我想问如何让蛭子之渊彻底消失。但我知道,你要么没有能力回答,要么不想回答。 “所以,我换一个问题——我想让所有与蛭子有关系的人或东西,全部一起打入地狱。” 杰米突然停止了转圈,收敛了笑容,然后坐回办公桌后。 “也包括你自己?慢着,还有长谷川先生呢?” “当然!” 长谷川努力挤出笑容:“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宗像,你大概能载入史册,着名的连续杀人犯。” 志麻转头看向长谷川,语气真诚而冰冷:“长谷川先生,很抱歉。但这件事,我并不开玩笑。” 长谷川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杰米面色铁青,但还是轻轻鼓掌:“精彩,精彩。志麻小姐,我不得不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极端。” 志麻不为所动,冷冷地回应:“那又怎么样?与我无关。回答我的问题。” 杰米轻叹一口气,无奈地说:“好吧,其实很简单。只需要说服马丁,或者取代他在曼荼罗中心的位置,便可以完全切断蛭子之渊与现世的联系。” “那接下来呢?那些线虫会怎样?” “很简单,”杰米回答,“一旦联系被切断,现世的那些线虫很快就会停止活动,化作无害的存在。” “那以后呢?”志麻滴水不漏,“如果现世的人再主动打开门会怎么样?” 杰米耸了耸肩,语气里多了一丝漫不经心:“那扇门是‘反锁’的。如果马丁不愿打开,没人能再进入。” 志麻显然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好了,我没有问题了。” 杰米点了点头,打了一个哈欠,最后打了个响指,宣布道:“面试结束。”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长谷川皱起眉头:“喂,送我们回去。” 杰米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什么?你们可以走了啊。” “怎么走?”志麻问。 杰米伸手指了指办公室的门:“从这扇门走啊。” 志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走到门前,打开门。外面是一片黑暗的走廊,但她的身影一踏入便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长谷川正要跟上,却被杰米叫住:“长谷川先生。小心点物部小姐啊,原因你懂的。” “你废话太多了。” 长谷川撂下这句话便径直走向那扇门,推开,身影随之消失在黑暗中。 杰米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转身回到座位。 他一口喝干了变得冰冷的咖啡。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嘿,杰米,” “哈哈,我还没输呢,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嗯,还剩下忌部彰和艾琳·贝内特。” “好的,我来处理贝内特。” …… 第141章 须贺铁洋 须贺铁洋,45岁,m县警公安四课警部。从警官学校毕业后,进入公安四课后一干就是20年。 这份工作,他早已驾轻就熟,甚至有人戏称他为“移动的犯罪档案”。 中途他曾有机会调往警务部人事课,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度过余生,却被他放弃了。 也许,对他而言,这份紧张刺激的工作早已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此刻,须贺正握紧方向盘,黑色本田轿车在蜿蜒的山间公路上疾驰。 车内导航显示时间已接近上午十点,目的地的距离逐渐缩短。 他的眉头紧锁,目光不时瞥向架子上的手机。 早晨,他原本正在整理近期的调查报告,却被手机屏幕上的提示吸引住了目光——那个他偷偷安装在林辰手机上的间谍应用显示,林辰的定位目前在s市,而且正快速向d村方向移动。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须贺愣了下,但手下的动作却一刻未停。 d村如今早已是光琉会的地盘,那片区域布满教众和巡逻人员,几乎与外界隔绝。 林辰单枪匹马跑到那里,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多加犹豫,他抓起车钥匙,驱车前往d村。 公路蜿蜒曲折,雾气逐渐散去,露出零星的阳光。 前方的狐火垰显露出熟悉的地形时,须贺瞥见一辆停在路边的铃木kizashi,显得格外显眼。他放慢车速,将本田靠近铃木的车尾,摇下车窗,向车内的司机喊道。 “平田,怎么了?” 铃木车的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平田,他的得力部下。 对方穿着飞行夹克,嘴里叼着未点燃的香烟,看起来一副很有精神的模样。 “须贺先生!”平田神色间透着些许惊讶,“您怎么来了?” 须贺微微颔首,压低声音问道:“那小子进去了?” 平田抬起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是的,我亲眼看见他和那个女的,直接进了矿洞。他们的车还在那边。” 顺着平田手指的方向,须贺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长谷川的车。 他抿了抿嘴唇,目光沉了几分,随即叮嘱平田:“继续守着,有任何动静立刻通知我。” 平田点了点头,目送须贺重新启动引擎,黑色本田缓缓驶离,向d村的方向继续前行。 看来自己给长谷川的诱饵起作用了。但愿这次能查出点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个棋子倒是不错,聪明、有行动力。 只是宗像志麻那个女人有些麻烦。如果长谷川到现在还没看透她的底细,万一失控,甚至丢了性命,也不过说明他只是个到此为止的男人。 他吩咐,查看林辰的位置。然而手机屏幕上,林辰的信号突然消失了。 “该死。”须贺低声咒骂了一句,但很快冷静下来。 山里信号不佳并不奇怪。 算了,他的目的地多半是d村。 d村的入口有数处光琉会设立的路障。当须贺的车停在入口时,两名身穿警备员制服的教众立即上前,恭敬地向他行礼。 “须贺先生,您辛苦了!” “我正好在附近,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须贺不动声色地说,目光扫过周围,“今天有可疑的人来过吗?” 守卫摇了摇头:“没有,除了送补给的车辆,没人来过。” “在里面吧?” “是的,在圣殿。”守卫点头。 圣殿就是最近在物部神社原址上建造的木制建筑物。 须贺微微颔首,继续问道:“警备工作怎么样?我想进去检查一下。” 听到这话,守卫的表情有些为难:“里面是信者的活动场所,您进不太方便吧?” 忌部彰一直不允许非信者进入d村,就算须贺也是如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暴露了。 须贺沉默片刻,只得作罢。他明白硬闯无益,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林辰一个大学教师也没本事混进去。 于是他开始从d村折返。 途中须贺隐隐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点。 当车再次经过狐火垰时,他看到平田仍然守在路旁,便减速停下,摇下车窗询问:“长谷川他们出来了吗?” 平田摇了摇头:“没有。” 须贺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林辰知道d村的土地被光琉会购买的事,可能误以为狐火垰的矿洞与d村相连。 这种想法未必荒诞,至少《蛭子之渊》的书中曾给人一种模糊的暗示。 特别是当须贺自己看到狐火垰的铜矿口并没有被封锁时,他意识到马丁.伍德在说谎。 一直以来自己都把《蛭子之渊》当成d村事件的部分真相,大概是错了。 d村事件,是须贺职业生涯中唯一没有解决的悬案。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主动接受光琉会的潜入任务。 忌部与物部两家几乎代代联姻,d村事件的当天忌部彰在现场绝不只是做志愿者那么简单。 d村事件的真相可能有三个层次: 第一个是真实的马丁·伍德所目睹的事件; 第二个是他笔下书写的“真相”,即《蛭子之渊》的内容; 第三个,则是d村事件的客观事实——那些未被扭曲、未被隐瞒的事实。 林辰无疑是将d村事件与光琉会联系起来的一把钥匙,毕竟艾迪康威在311地震那天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和他在一起。 林辰是一枚重要的棋子,绝对不容有失的棋子。 现在他大概和长谷川他们一样,进了矿洞。 也许所有和d村事件有关的人,都会互相吸引长谷川和宗像是这样,林辰也是这样,还有自己和内野。 须贺推开车门,步行向铃 kizashi走去,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他侧头看向平田,问道“喂,你带家伙(道具どうぐ)了吗?” 家伙就是枪的意思,须贺一般不带,一是他不需要,二是很麻烦。 可现在他心里没底,说不定有他的拳脚不能解决的情况。 平田没有多问,熟练地从腰后取出一把手枪递给须贺。 那是一把马卡洛夫,常见于暴力团使用的俄制半自动手枪。 须贺低头检查了一番,确认子弹上膛、保险关闭后,开口问:“这家伙,它干净吗?” 平田点点头:“编号已经磨掉了。” 须贺和平田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工作,警用手枪事后有好事者一查编号就会带来麻烦。 暴力团爱用的马卡洛夫无疑是最佳,有个万一也可以嫁祸给暴力团,谁叫他们是人见人恨的东西呢。 须贺下了车,走向狐火垰的矿洞的方向。 “须贺先生,您要去找长谷川他们?” 须贺没有回答平田只是说:“听好了,我进去看看。如果三个小时后我还没出来,立刻联系组织,调派搜索队。” “了解!”平田敬礼点头,目送须贺步行走向矿洞…… 第142章 鬼畜的实验室 须贺铁洋进入矿洞,打开随身带的手电,一路上他看到鸟居,看到奇怪的骸骨,还有古怪的生物外壳,他都毫不在意。 多年的潜入生涯中,类似的超自然痕迹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在d村事件之前,他就见过不少。 那又怎么样?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就算那些不可知的力量真的存在,也与他无关。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继续向前,脚步在空旷的矿洞中回响。 过了不久,他在手电光柱尽头看到了一扇门。 那是一扇普通的木门,门前摆放着一尊黑色地藏菩萨像,与周围诡异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须贺没有理会那个地藏,上前试探性地扭动门把手——门没有上锁。 他将枪从腰间拔出,打开保险,屏住呼吸,缓缓推开了门。 房间的布局一览无遗,四张上下两层的铁床整齐排列,床架锈迹斑斑,床垫发霉塌陷,散发出刺鼻的霉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腐朽交织的气息,令人作呕。 对这个房间,须贺不陌生,那是警察学校的宿舍。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停留在靠墙的一张下铺上。 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 是林辰。 他像是在熟睡,但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涣散,眼球以不正常的频率在眼眶中快速翻动。 “林辰?”须贺试探性地低声喊了一句。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片刻后,喉咙深处传出了一种极低的、嘶哑的声音,像是一个坏掉的风箱在运作:“别……打开门……千万别……打开……门……” 须贺皱起眉,用力拍了拍林辰的肩膀:“喂,醒醒!” 林辰的身体猛地一抖,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从水里窒息太久后浮出水面。 他喘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呼……” 一声长叹后,林辰抬眼看到须贺,愣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杰米……你又想用幻觉来骗我?” “杰米?”须贺有些意外,“你脑子坏了吧,谁是杰米?” 这句话似乎让林辰彻底清醒过来。 林辰眨了眨眼,视线落在须贺的脸上,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孔让他感到一丝安定。他忍不住苦笑起来:“……只有须贺先生才会说这种话。” 须贺耸了耸肩,拉过一把锈迹斑斑的椅子坐下,“好吧,最近你都遇到了什么,说说看。” 林辰打开随身的背包,取出一瓶水,用力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他定了定神,开始叙述。 从遇到杰米假冒的长谷川开始……林辰的语速却不慢,像是急于把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画面拼接起来。 他描述着自己如何遇见杰米伪装成的“长谷川”,后来又如何突发奇想前往狐火垰探险,最后又是如何遇见真正的长谷川,最后在这个房间里遇到了真正的杰米。 须贺一边听,一边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录。 期间他只是问了林辰,那个杰米的长相,然后说了句“原来如此。”以外,就没有再说过别的话。 可如此这般却让林辰焦躁了起来。 结束叙述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须贺先生,你不觉得这些东西太离奇了吗?又是会让人体异变的线虫,又是什么神话里的神灵真的存在。” 须贺放下笔,抬头看着他:“林辰,你很乐在其中,难道不是吗?” “什么?”林辰一愣。 林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挂着一种怪异的笑容。 “那就别问我觉得离不离奇了。”须贺冷冷地说道,“我对这些东西没兴趣。” “可是你不觉得很怪吗?这矿洞里的那些骸骨和这间房间,为什么废弃的铜矿会有像学校宿舍一样的地方?” “抱歉。”须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笔记本,“我只对解决12年前的d村事件和取缔光琉会有兴趣,其他的随你想。” “须贺先生还是老样子啊。”林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气氛僵了一瞬。林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对了,须贺先生,你有看到那个长谷川警官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吗?刚才……我真的失礼了,还想着怎么和他们道歉呢。” “没见着,”须贺把枪塞在腰后,“大概进了什么岔路。” “不可能,我过来时没有岔路。” “好吧,也许所谓的超自然力量还是别的什么吧。” “须贺先生,我没在开玩笑。” “我也没有,先离开这里,其他的出去再说。” 当须贺推开来时的门后两人同时愣住了—— 门外不再是来时的矿道,而是一条人工修筑的通道,墙壁上亮着整齐排列的灯光。 “这……怎么回事?”林辰皱起眉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却找不到来时的路。 须贺冷哼一声:“不管它是什么,走过去就知道了。” 两人沿着通道走了约二十米,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宽阔的空间。 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虽然满是灰尘,却依然能够辨认出它的用途——这里是一个实验室。 实验桌上摆满了各种实验仪器——试管、烧瓶和培养皿随处可见,有些容器里甚至还残留着深褐色的液体,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几台锈迹斑斑的显微镜被丢弃在角落。 靠墙的几个透明玻璃柜中,浸泡着模糊的生物标本。 那些标本形状怪异,有的像是巨大的鱼卵,有的则是蠕虫般的生物卷曲在液体中,表面布满肉眼可见的细小裂纹。 房间的中心摆放着几张生锈的铁质实验台。 每张实验台上都缠绕着锁链,锁链上沾满了干涸的暗红色痕迹,散发出金属与腐朽混杂的腥气。铁台上残留的骸骨形态各异,有些骨骼显然不属于人类。 那是一具异常巨大的遗骸,高度接近两米。它大概高约2米,结构介于人类与某种深海生物之间,肋骨宽大且弯曲,呈现出诡异的弧形。 头颅骨尤为怪异。宽大的颅骨后方延伸出像鱼鳍般的附肢,尖锐且细长,显得不协调却充满压迫感。巨大的眼眶深陷,颌骨锋利而突出,牙齿排列得密密麻麻。 它修长的手臂上布满了纤细的骨刺。双腿则短粗有力,趾骨上甚至残留着类似蹼的痕迹。 林辰又陷入了刚才的亢奋状态,他贪婪地扫视着面前的怪物,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蛭子之渊》只是提过这个!哼,马丁那家伙一定看过这些,果然他没说实话。” “哈哈哈哈,须贺先生,你听到了吗?它还在说话!”林辰的手指指向遗骸,眼神充满了疯狂。“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第143章 须贺的出口 “哗” 须贺铁洋将瓶装水从林辰头上倒下。 林辰猛地一抖,剧烈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从深渊中挣脱出来。 “清醒了?”须贺说 他瞪了须贺一眼,马上就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他退后几步远离了试验台上的怪物,片刻后低声说了句:“谢谢。” 须贺将空瓶随手扔回林辰的背包。 林辰之前口中念叨的那些话,须贺一点也不陌生。那些拗口的咒语和含混的字句,他都在《蛭子之渊》里读过。 须贺在12年前也是亲历者之一,他早就将马丁.伍德视为d村事件的嫌疑人——尤其是杀害水野奈美绪的可能凶手。 实验室里的东西确实骇人听闻,对此须贺并没有表现出来,但在水面下,灰色细胞早已飞速运转。 他之前通过ghq的旧档案得知,d村曾在战时被作为军方的秘密基地,只是没想到在狐火垰的矿洞。 根据档案的描述,这个基地的作用不仅仅是储存物资,而且是进行一项绝密研究,类似于制造超越常人的士兵的计划。 档案上清晰记录着,军方试图利用某种寄生性线虫来改造人体,赋予士兵超越人类极限的能力。 他们的目标是创造出一种能够在极端条件下生存、并具备更强恢复力和攻击性的战斗单位。 战后,这些实验并没有停止,须贺推测,这些研究从“增强战斗力”逐渐转向“延长寿命”。旧军方的研究者相信,寄生线虫可以通过改变宿主的机能,延缓衰老,甚至实现永生。 但这项实验最终失败了,具体原因并没有说。 这点从长谷川那个可爱女伴的实验中也得到了证实。 须贺蹲下,抬手拂去桌面上的灰尘,心中却不禁回忆起档案中模糊的文字——“植入失败率高达72%,实验体过早衰亡,部分案例产生异化……” 此刻,林辰终于擦干头发,回过头来,“须贺先生,我……” “我知道你不会说你不想说的。”须贺冷淡地回应,“但这个叫‘杰米’的东西,既然把我们弄到这里,一定有他的目的。” 他看着实验室里的那些抽屉和柜子,抬起下巴:“先探索一番吧。” 林辰点点头,没有再多说,显然也认为继续深入是唯一的选择。 两人分头在实验室中翻找起来。很快,须贺的手在一张老旧的金属桌上停住了—— 一本厚重的记录本,封面上落满灰尘,手指抹过,依稀能看到“实验记录”四个字,以及一个已经模糊的印章。 他翻开记录本,里面的日期停留在1960年。 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实验内容、对象编号,以及植入线虫后的变化。 线虫植入者的名单上的那些名字,几乎全都是60年代的政界和财界的领军人物。 须贺喉头微动,心跳逐渐加快,当他看到“已治愈疾病”一栏时,他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光琉会发展得这么快…… 从1960年开始,这些受益于实验的人,他们的后代,如今还有不少人活跃在永田町…… “你那里有什么发现吗?”林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显然,他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须贺沉默片刻,合上笔记本,将它递给林辰。 林辰接过后只是随意翻了几页,瞳孔骤然收缩,惊叹道:“须贺先生,这……这也太……” “你看这个。”须贺指了指记录本上的“担当医生”一栏。 每个实验对象的姓名后,都有一个相同的模式——忌部、物部、宗像。 这些姓氏不断重复,像是一根贯穿整个研究脉络的暗线。 “怪不得,就算是2022年发生了那种事情,新兴宗教变成人人喊打的存在,可光琉会依旧没有被清算……” “是的,我本来也奇怪……交上去的证据都会神秘消失,包括若林光司和艾迪·康威的尸体……上面居然没有任何反应。现在我懂了……他们早就……” 林辰的脸色微微发白,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光琉会的“根”比我们想象得更深。” 片刻的沉默后,须贺从林辰手中抽出记录本。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封面,像是在权衡什么,随后,他缓缓伸出手:“把你的手机给我。” “你要干什么?” “少废话,给我。”须贺的声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林辰下意识地握紧手机,手掌冰冷。他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须贺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向实验室的深处走去,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灯光下。那里,有另一扇门,铁质门把手上覆满锈迹。 开门前,须贺回头,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如果哪天你在新闻里看到‘m县警公安四课须贺殉职’的报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林辰低下头,飞快地解锁手机,将照片打包上传邮件,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操作,将收件人设定为——艾琳·李。 接着,他在发送选项里设定了延迟发送功能,一旦信号恢复,邮件就会自动发出。 做完这一切后,迈步跟了出去。 一踏出门,微弱的光迎面而来。 门外的头顶上方,是一片井口。 井壁高耸,岩石上覆盖着青苔和湿润的泥渍,铁梯生锈斑驳,沿着壁面垂直向上,直至微弱的光源处。 须贺正试探着攀爬梯子,金属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他停下,回头看了眼林辰:“发什么呆?” 林辰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井壁上的一个凹槽里。 一尊黑色地藏菩萨静静地端坐其中,面容模糊,黑漆剥落,眼眶深陷。 林辰喃喃道:“……黑色地藏,和《蛭子之渊》里写的一样。” 须贺瞥了一眼:“是啊。” 他觉得没必要告诉林辰,其实在进门前,他也看到了黑色地藏。和12年前跟着艾迪.康威时一样,林辰还是那么神经质。 如果他知道,一定又会胡思乱想。 须贺转身爬上梯子,身影逐渐向井口移动。 井底的黑色地藏逐渐隐入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第144章 归乡 午后的光线透过破碎的屋顶洒落在满地的灰尘和瓦砾上。 长谷川公平和宗像志麻站在门口,身后的那扇完好无损的木门静静地矗立着,与眼前的破败景象格格不入。 方才,他们还在杰米那间诡异的办公室。 穿过门时,长谷川以为自己会回到幽深的矿道,可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光亮。 而如今,他们站在这座半塌的建筑内,彼此沉默。 这是一间居酒屋。虽然早已残破不堪,但依稀能辨认出过去的模样。 屋顶的半边已经塌陷,裸露的梁木像是被时间侵蚀的枯骨,黑漆剥落,如同斑驳的旧伤。 几张破碎的桌椅被压在瓦砾下,四分五裂。吧台后的空酒瓶东倒西歪,柜门半开,里面空无一物,仿佛被时光掏空。 破损的地板间积水缓缓渗出,在微弱的光线下泛起诡异的波光。 志麻缓步走到门口,伸手抚过歪斜的木制招牌。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但她仍能辨认出一个残缺的字——“晴”。 “这是哪里?”长谷川出声,看了眼周围的废墟。 “这里……是居酒屋‘晴’,应该是d村的地界。”疲惫和怀念缠绕在志麻的回答中。 长谷川眯起眼,打量着四周,废墟的景象令人心头沉重。即便311地震已过去12年,这些残垣断壁却仿佛被封存于时间的夹缝。 “所以,你来过这里?”长谷川突然问。 志麻只是瞪大了眼睛:“抱歉,我本想告诉你的……只是,没找到机会。” “没机会,还是不想?”长谷川冷笑,“物部小姐。”他的声音刻意加重了“物部”两个字,像是要揭开她的伤疤。 志麻的指尖在招牌上微微一顿。这个姓氏,这片土地,曾经是她竭力想要埋藏的过往。而如今,一切都被挖掘出来,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志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果然,你早就知道了。怪不得进矿洞时你 insist 让我走在前面。” “是啊,在那种环境下,我可不想一个身份可疑的女人走在我身后,尤其是她的包里还带着电击枪。”长谷川指了指志麻的背包。 志麻原本想反驳几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淡淡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第一次见面。”长谷川的回答不假思索。 志麻冷笑一声:“开什么玩笑,少胡说。” “当有人主动送来关键的蠕虫检测报告,恰好还是案件的相关人士,我当然会起疑。所以,我调查了你。” “真是差劲。” “怀疑是警察的吃饭工具。”长谷川耸耸肩,继续说道,“不过,最初这只是怀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在青之冢遇见你,我的疑虑才加深。” “继续说下去。” “赤牟大学研究所确实有个叫宗像志麻的临时研究员,不过按理说,你应该通过邮件将报告发给搜查一课,而不是亲自送到我手里。” “只凭这一点?”志麻问。 “当然不是。我进一步查过,藤田君江副教授并没有一个叫宗像的学生,完全没有。” “最重要的是,”长谷川继续说道,“我看过藤田教授与林辰的邮件交流。她在邮件里再三强调,任何人都不可信,甚至连自己的学生也没打算分享研究的细节。” 志麻有些懊恼地说:“好吧……那你为什么一直没揭穿我?” “时候还不到,物部小姐。”长谷川淡淡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边走边谈?” “去哪里?”志麻有些不解。 “杰米的安排,恐怕是指引我们去物部神社旧址。” “你竟然相信那个东西?” “我们没有选择。”长谷川摊开手,“你也看到了,否则,我们不会突然被转移到这里。我相信你和我一样,想要去那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还没有看到光琉会的人,必须趁现在行动。” 长谷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依旧保持着警惕,默默地跟在志麻身后。 沿途,废弃的屋舍随处可见,破落的瓦片在微风中摇晃,发出断断续续的嘎吱声。 志麻缓步前行,时不时停下,目光复杂地望向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遗址,仿佛穿越回了自己的童年。 “这是祖父江商店,我常偷偷来买零食。” “那里……以前是派出所,我小时候还在那门口等过父亲。” 长谷川默不作声地听着这些,保持着沉默。 “我父亲是物部捷一郎的弟弟,叔叔没有儿子,所以我是唯一的继承人。”志麻终于开口提到自己的过去,“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吧?” 长谷川肯定地说:“在调查d村事件时,我偶然发现了一些记录。物部安二郎,事代神社的神主,他的弟弟在d村事件发生的半年前离世。他的妻子旧姓宗像,育有一女,名叫志麻。” 志麻微微一笑,笑意中带着几分苦涩:“没错,12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d村。父亲原本打算让我嫁给忌部彰,让他入赘物部家,继承事代神社的职责。” 她顿了顿,目光有些黯然:“2010年,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我离开了d村,从那时起,我才改回了母姓。” “2010年,我记得是枫叶红了的时候……”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d村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长谷川惊叫:“难道是梦见一扇门?” 志麻有些恐惧地点头:“是的,一扇通往‘蛭子之渊’的门。” “所以你们知道那是什么?”长谷川隐隐透着压抑的紧张。 志麻轻轻摇头:“没有人知道。连村子里的大人们也说不清楚,他们只是坚信自己是蛭子的后裔,只要穿过那扇门,就能获得永生。” 长谷川沉思片刻,接着问道:“那忌部家和物部家……他们的关系呢?” “自古以来,两家便一直通婚联姻。物部家世代守护‘蛭子之渊’,是它的保卫者;而忌部家则负责主持仪式,每当‘启示’降临时,他们便会履行祭司的职责。” “启示?就是那个梦?”长谷川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的词。 “是的,那就是蛭子大人的启示。然后……村子里,开始出现了蠕虫……那种蠕虫。” 第145章 neo事代神社 长谷川公平踩着松软的地面,他不知道宗像志麻或者说物部志麻是不是故意提到蠕虫。 不过他还是顺势问了下去。 “和艾迪·康威身上发现的蠕虫一样。” 志麻停下脚步,脸色有些苍白,轻轻点了点头:“就是那种蠕虫。” “它们是从哪来的,或者说怎么出现的?” 志麻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片刻后说:“没人知道……最初,神社的鸟居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爬行痕迹,像是某种黏液拖拽过的轨迹,村里人以为是蛇。 “可没多久……越来越多人在梦里看见那扇门,接着身体就开始出现异样。” “他们感到头晕、恶心,还有……一种说不清的‘虫爬感’。” 长谷川说:“虫爬感?” “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你的皮肤下蠕动……但这种症状很快就消失了。” “然后呢?” 志麻的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我的叔叔,物部捷一郎,他告诉村里人,这只是‘蛭子大人的试炼’,必须坚持过去。” 志麻继续道:“后来,神社的鸟居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那些蠕虫,白色的,细长的,彼此缠绕着,像是……像是……” 她没再说下去,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回忆更多。 长谷川看着她的侧脸,这可是在几天之前还热衷于研究线虫的人,现在却露出这种表情。 不过事到如今,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们是怎么处理那些蠕虫的?” 志麻咬了咬下唇说:“父亲和叔叔带人清理了……但妈妈告诉我,‘清理’不过是把蠕虫全都装进了资料馆的地下。” “资料馆的地下?” “是的。小时候,我曾经想偷偷进去,却被父亲狠狠地骂了一顿。” 长谷川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所以……《蛭子之渊》里提到的神社资料馆的地下室是真的?” 他曾一度认为那只是马丁·伍德的胡言乱语。 志麻点点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警方在搜索时……没有发现它,对吧?” 长谷川冷哼了一声:“只能说报告书上写着找到任何异常,但你这么说,说明它确实存在。” 志麻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风吹过,原来是民家的残骸发出一声微弱的吱嘎声,像是在回应他们的对话。 “在门里,杰米给我们展示的神社,是事代神社吧。” “……是。” “那个小女孩,就是你?” 志麻沉默了一瞬,最终点头承认。 “那个男人,把你扔出去的是……” 志麻闭上眼睛,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情绪,片刻后才低声道:“是我父亲。” 她声音哽咽,低低地笑了笑,仿佛嘲弄着自己:“神社过去就像游乐场一样……父亲一直对我很好,唯独不许我进入神社本殿。” 长谷川没有再追问,微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角,身后的街道延伸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半毁鸟居。 “继续走吧,我们去找找,看看那个地下室是不是真的存在。”他说。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里,两人都沉默不语。 当他们终于穿过那座破败不堪的鸟居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长谷川的脚步微微一滞。 眼前的建筑……如果那还能被称作“神社”的话,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座日式神社都截然不同。 主殿的结构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扭曲感,它既像是被建造出来,又像是某种存在从异界“生长”而出。 简陋的木制屋檐以一种病态的角度向上延伸,过于尖锐的棱角刺破了昏暗的天际,像是随时会撕裂空间本身。 数根细长的木柱立在主殿前,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坑洼与螺旋状的纹理,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腐蚀和啃噬。 木头的质感早已无法分辨,它不像是腐朽,而更像是活着,被某种无法描述的存在不断地啃噬,又不断地愈合,表面时不时闪过类似“蠕动”的错觉。 拜殿的入口最为怪异——门框的角度歪曲得完全背离了几何常识。 长谷川盯着门框,胃部随即一阵抽搐,他不得不移开视线,生怕被那种超乎常理的对称与不对称所吞噬。 志麻站在他身侧,脸色惨白,指尖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 她的呼吸轻微急促,似乎也被眼前这座不属于人类理性的建筑深深震慑。 “事代神社原来是这样的?” “不……怎么可能……以前的事代神社就是普通的神社模样,哪像现在……” 志麻的声音干涩得像被掐住了喉咙. “哼,至少现在这样,倒是挺符合光琉会的风格。”长谷川冷笑了一声,刻意用轻松的语调掩盖内心的不安,“说到底,邪教(cult)就喜欢搞这些东西。” 他本以为这句话能让志麻放松下来,或者至少让自己安心一点。 没想到志麻竟然主动朝着拜殿的入口迈出一步。 “我们进去吧。”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长谷川立刻伸手拦住她,眼神警觉地扫视周围:“慢着。” 他抬起手,指向空荡荡的殿门:“门口没有守卫,这太奇怪了……而且,仔细想想,我们一路上连一个信徒都没遇见?” 志麻停下脚步说:“长谷川,你说得对,可那又怎么样?我们总不能现在折返吧。” 她看着他,眼神深处藏着某种决绝。 长谷川沉默了片刻,随即叹了口气,目光扫向那道令人不安的入口:“你先退远一点,我进去看看。” 志麻苦笑了几声:“现在你不怕我在你背后用电击枪了?” “哦,对了——把你的电击枪给我。” 志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你这个人实在是……” 说着,她从背包里摸出电击枪,递给长谷川。 “这才像话。”长谷川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包,“抱歉,我包里只有警棍,但里面搞不好全是光琉会的疯子。” 他拉低帽檐,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那座怪异的神社。 第146章 书中之地 长谷川公平踏入神社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微微一沉——神社的内部,和杰米在“门”里展示的那个神社一模一样。 但更让他心神不安的,是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几个人影。 五、六名身穿白衣的光琉会信徒,如同棋子一般散乱地倒在神社地板上。 这一幕令长谷川心头泛起些许熟悉的寒意,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词——人民圣殿教。 过去他曾在旧档案中看到过那场骇人听闻的事件——在圭亚那的丛林深处,成百上千名信徒整齐地倒下,手中握着象征救赎的杯子,等待进入所谓的“应许之地”。 而此刻,眼前的场景,令人不安地相似。 长谷川皱起眉头,迅速走近,蹲下身,手指轻轻探向其中一人的颈动脉。 脉搏微弱但平稳的脉搏,还好这些人还活着,只是昏了过去。 只是他们的双手被白色腰带死死捆住,手法精准利落,不带丝毫拖泥带水的痕迹。 一个熟悉的名字掠过长谷川心头。 须贺铁洋 是他,毫无疑问。 只有须贺才能做到这样干净利落,同时又不留一丝多余的动作。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过如果是须贺袭击了这些信徒,意味着他已经暴露,或者——他想制造假象,混淆视听。 可如果不是须贺干的……长谷川不敢想下去,那意味着事态已经变得混沌不清。 冷汗顺着后背缓缓渗出,他转身快步走到神社外,对着志麻招了招手:“进来看看。” 志麻闻言,谨慎地走进神社,一看到那些倒地的信徒,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长谷川……你……你杀了他们?” 长谷川摇摇头:“没死,只是被弄晕了.” “都是……你干的?就这么一会儿?” “怎么可能,我进来时就这样了,你看他们的手都被自己的腰带绑着。” 志麻走近几步,忽然皱眉,原来这些信徒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内衣,而他们的裤子全都不见了。 “他们的……裤子呢?” 长谷川说:“袭击者干的,没有裤子,就算他们醒了挣脱了束缚,也没办法轻易追上袭击者。” 志麻抿了抿唇,显然无法接受这么离奇的状况:“可是……是谁干的?” 长谷川可不会告诉志麻,只说不知道。 志麻也没多说什么,径直穿过拜殿,朝着深处的本殿走去。 长谷川当然也跟了上去。 穿过一条狭窄的回廊,空气变得沉闷,一丝腥臭若有若无地钻入鼻腔,像是什么东西在暗处腐烂,带着潮湿的粘腻感,令人作呕。 本殿内摆放着三张漆黑的三方(供物台)。供奉的东西令人作呕——扭曲的器官,血污尚未完全干涸,深色的黏液沿着供台的边缘缓缓流下,在地板上形成一滩污渍,腥味正是从这里传来的。 长谷川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些器官,形态诡异,与人类的解剖结构完全不同。某种莫名的松懈感浮上心头——至少,不是人。 志麻双眼盯着供物台后空荡荡的空间,喃喃道:“不可能……” 她缓缓后退,脸上的表情比看到供物台上的东西时更加难以置信。 “怎么了?”长谷川看向她。 志麻的嗓音发紧:“什么都没有。” 长谷川这才意识到,神社内最神圣的御神体供奉之处,如今竟然空无一物。原本应该摆放神灵造像,或者象征神灵存在的物品,现如今,供台上只有一圈象征结界的注连绳,将虚无的空间围绕起来,显得愈发荒凉。 那些供奉的贡品静静地摆在那里,沉默无言,让人不禁怀疑它们究竟是供给谁的?又或者……是供给某个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志麻摇着头,后退几步,喃喃道:“不对……不可能……这里一定有东西的。” “对了,地下室……一定在那里!”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朝殿外跑去。 长谷川没有阻止,也没多说什么,还是跟着她。她比自己更清楚这里,该去哪,她心里很清楚。 志麻几乎是一路小跑,穿过拜殿的门,绕过神社直奔后方的一间小屋。 小屋的门半开着,屋内陈设简单,像是一间休息室。 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靠墙摆放着几个的更衣柜,柜门微微敞开,里面挂着几件蓝色工作服。墙上钉着一张工程日程表,上面罗列着一连串的施工日期。 房间中央的地板上——一块木板被人掀了起来,露出下方嵌入式的金属梯子,微弱的冷光从黑暗的洞中渗透上来。 志麻站在洞口旁,低头看了看下面的情况,喃喃道:“……果然在这里。” 长谷川没有说话,他缓步走近,看着这个临时拼装的入口,脑海里浮现出马丁·伍德笔下的那个场景,地下通道,夕见岛、d村、光琉会的秘密就藏在下面。 长谷川用手背抹了一下额角的汗,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 “走吧。” 从金属梯子大约下降了十米后,他们终于触及地面。 脚下的混凝土地板泛着潮湿的光泽,柴油发电机的低沉轰鸣充斥着耳朵,空气里弥漫着腐败与机油交融的气息,让人作呕。 眼前的通道由粗糙的混凝土板拼接而成,墙面斑驳,天花板上裸露的荧光灯散发着刺眼的白光。 “小时候你来过这里吗?”长谷川一边走一边低声问。 “没有,只是听说过有地下室。” 他们继续前行。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楔形文字,与马丁·伍德书中描写的隧道如出一辙。但有一点不同——这里的刻痕显然很新,刀锋刮擦的痕迹清晰可见,像是有人在不久前刻下的。 “长谷川……”志麻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道。 “怎么了?” “你听到了吧。” “你是指那声音?” “对。”她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从他们抵达底部开始,那个熟悉的声音便萦绕不去——“扎扎斯……扎扎斯……”通过遍布通道的麦克风传来,回荡在耳边。那些麦克风毫不遮掩,就像故意展示给入侵者看一般。 “宗像。”长谷川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女人。 “什么?” “在海蚀洞,你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吧。” 志麻的半边脸庞映着惨白的光,另一半则浸没在深沉的黑暗里。 “当然……听了太多次,已经习惯了。” 第147章 分毫不差 “在海蚀洞的时候,我撒了谎。” 志麻走了几步,忽然开口,语气淡然,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最近你道歉得有点多。”长谷川没有停下,似乎早有预料,“神社的正殿,和事代神社一样吧?” “不确定,父亲和捷一郎叔叔从不让我进去……也许吧。” “因为你是女人?” “嗯。”志麻轻轻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些许冷淡,“他们总说,女人是不洁的,不该踏入正殿。” 她抬手将微湿的发丝拨到耳后,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挺荒唐的,不是吗?” 长谷川笑了笑:“不奇怪,某些方面这个国家还处于中世纪。” 志麻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步伐加快了一些。 “直到杰米带着忌部彰来到神社,提起联姻的事,我才意识到,这些所谓的规矩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长谷川的脚步略微一滞,目光掠过她的侧脸:“联姻?那时你才多大?” “那年我才十二岁。”志麻的声音遥远,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 “十二岁?”长谷川眉宇间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喂……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当时母亲也和你想得一样。”志麻轻叹,“她那时候大发雷霆,带着我离开了神社。但父亲……他的反应很奇怪。” “奇怪?” “他看起来……很害怕。可捷一郎叔叔……却很兴奋。” 空气变得凝滞,通道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荧光灯偶尔闪烁的微弱嗡鸣。 “所以,你母亲带你离开了d村?” “是的。母亲说,父亲主动提出离婚,他说如果我们继续留在d村……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长谷川说:“所以,你一直在寻找这些事情的真相。” 志麻低头笑了一下,脚步踩在水渍上,微微溅起些许水花:“是啊,直到我收到那封匿名邮件,里面只有一本刚发售的《蛭子之渊》。” 长谷川惊呼:“杰米?” “现在想想,应该是他。不过,即使不是他,我迟早也会回来。” “所以,看完那本书,你才明白忌部家联姻的真正目的?” 志麻的步伐稍微一顿,脸颊浮现出些许不自然的红晕。 她低声道:“……是的。” “怎么回事?” 志麻咬着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书里……主人公麦克和巫女……在仪式上做的那种事,全身爬满蠕虫,然后……” 长谷川有些作呕:“水野奈绪美的角色?” 志麻狠狠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警告:“你知道的,别让我说出口。” 她别过头,轻声道,“是的,那时她已经在神社打工了……我从来不喜欢那个女人。” 说着说着,通道的墙壁悄然发生了变化 起初,零星镶嵌着一些小动物的骨骸,兔子、鸟类,甚至一两具猫狗的头骨,整齐排列在墙面上。 志麻伸手触碰其中一块骨骸,指尖轻轻一碰,那“骨头”便发出微妙的塑料摩擦声。 她嗤笑了一声:“模型。” “看来光琉会的人还挺有艺术细胞。”长谷川说。 原本充满死亡气息的通道,顿时显得荒诞可笑。 与《蛭子之渊》中的情节一样,小动物的“骸骨之路”后,紧接着的是人类的“遗骸”。 它们都是些被涂成黄褐色的塑料骨架,经过精心雕琢,每一根肋骨的纹理都仿造得栩栩如生,却缺少真正的死亡气息。 “拙劣得过头了。”志麻摇头,继续向前。 通道的材质也在变化,原本坚硬的石壁逐渐变成某种奇怪的软质材料,脚底踏上去,竟有些像泡沫橡胶的触感。 “还真是……不遗余力地还原《蛭子之渊》啊。”长谷川低头看着脚下,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 志麻侧头看了他一眼:“但这很有效,不是吗?” “什么?” “恐惧。”她指了指墙壁,“即使明知这些都是假的,在这种环境下,依旧会产生不适……人类对未知的恐惧,往往比现实中的威胁更可怕。 “那些潜伏在心底的疑虑,会在黑暗中无限放大,最终演变成不可控制的想象。这就是人类的弱点,也是最难以抗拒的情绪。” 随着深入,墙壁上的“装饰”愈发离奇——最初的骨骼模型逐渐被人体模特取代,某些穿着白衣的塑料人偶,被嵌入墙壁,仅露出头颅或手臂,涂上逼真的血迹。 一张张毫无生气的脸仿佛在注视他们,眼神空洞,嘴角微微翘起,如同死前的微笑。 “喂。”长谷川突然停下脚步。 志麻一愣:“怎么?” 他指了指一具靠墙而立的模特——它的腿生长在肩膀上,而手臂的位置却伸出一截过长的脖颈,脸庞做得很精致,造像师极度努力地表现出死者生前的扭曲表情。 志麻打量了一下,然后说:“书里d村的那些人形雕塑……” 长谷川瞥了她一眼:“你离开的时候,这些雕塑还没有?” 志麻否定道:“没有,书里提到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如果是几天前,长谷川大概会想:要么是d村的人临时拼凑出来的仪式装置,要么是马丁·伍德自己加的戏。” 可现在他有种感觉,也许马丁.伍德并没有夸张,反而是隐藏了某些更为可怕的东西。 通道的尽头,陈列着更多“供奉品”——无数塑料人偶整齐排列,双手捧着廉价的地藏菩萨像,静默地望着前方。 黑色液体从他们的指缝缓缓滑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细长的溪流。 两人侧身穿过人偶形成的狭窄通道,尽量避免碰触那些低垂的手臂,同时脚下也小心地避开那股黑色的水流。 穿过昏黄灯光照不透的阴影。忽然,前方一束刺目的白光猛然洒落,令长谷川下意识抬起手遮挡。 当他的视线重新适应光线时,一个宽阔的地下空间丝毫不掩饰地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洞穴。 头顶上,无数狰狞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利剑,微微闪烁着不祥的磷光。 地面则被红色石笋覆盖,森然林立,每一根都像是一只挣扎向上的血色手指。 整个洞穴的岩壁上,遍布着脉络状的纹路,如血管般缓慢地蠕动着,顺着某种未知的节奏鼓胀收缩,散发出深沉而不安的暗红色光晕。 长谷川喉头微微发紧,回忆起《蛭子之渊》中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描写。 “啊,没错……”他低声喃喃,嘴角浮现笑意,其中夹杂某种的钦佩和战栗。 抱歉,马丁·伍德,长谷川想,我收回前言……你是个了不起的作家,你的描述……分毫不差。 第148章 一些往事 1999年 某地 少年站在不锈钢手术台旁,双手紧握玻璃注射器,管内淡黄色液体缓缓晃动,隐约可见微小的蠕动影影绰绰。 手术台上,中年男人被死死绑缚,手腕固定在金属托盘上,青筋凸起。 男人的挣扎毫无意义,他的哀嚎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带着绝望的回音。 少年没有理会,只是稳住手腕,将冰冷的针头缓缓刺入他的皮肤,液体如爬行的蛇缓慢渗入血管。 注射完成的瞬间,男人的身体开始抽搐,肌肉痉挛,五官拧作一团,喉间发出溺水般窒息的喘息。 数分钟后,他的呼吸逐渐平缓。 少年松了一口气离去。 一天后 男人的皮肤下浮现出诡异的蓝紫色纹路,如同某种潜伏的藤蔓蔓延至四肢。 他的右眼率先发生异变,虹膜裂解为六边形的复眼阵列,如昆虫复眼般森然。 少年冷漠地注视着这变化,他知道——线虫已在淋巴系统深处构筑起菌丝网络,开始分泌那不可名状的信息素。 他的血开始起作用了。 两天后 男人的胸腔内传出湿润而沉闷的开合声。透过逐渐透明的肋间肌,可以看到无数细小的线虫群正攀附在心室壁上,构筑出珊瑚礁状的寄生巢穴。 他开始嘶声惨叫,声音里充满了不属于人类的痛苦,呼喊着少年的名字,带着求救的绝望。 三天后 男人的下颌骨突然爆裂,发出藤壶碎裂般的脆响。 七条半透明的触须从脱落的臼齿空隙中钻出,每一条末端都嵌着人类牙釉质形成的倒钩,微微颤动,渗出粘稠的腥臭液体。 黎明前最后半小时,他的颅骨如水母的伞盖般向上翻卷,暴露出充满脉动的脑组织,其表面密布着荧光苔藓状的增生体。 第三腰椎悄然突变,蠕动的节肢结构缓缓缠绕住手术台的钢架,金属在巨大的扭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逐渐被绞成螺旋形的凹痕。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地下室的通风口,男人的双腿已经完全液化,变成一团凝胶状的基座,若干条伪足从尾椎处喷涌而出,表面覆盖着尖锐的人齿,每一次抽搐都喷洒出带有线虫幼体的粘液。 人类的特征已完全坍缩,他的右手指骨突变成七鳃鳗般的圆口器,左眼眶内生长出具备光合作用的发光息肉,微微颤动,闪烁着幽绿的磷光。 当那些伪足不断撞击地面,发出恶心的蠕动声时,少年知道——实验失败了,男人的血液里的遗传因子还是承受不了线虫的酶。 他毫不迟疑地走出手术室,按下了墙上的红色按钮。 几道防火门落下,隔绝了手术室。 随后烈焰骤然升腾,吞噬了整个房间。 那个曾经是少年父亲的男人,在火焰中缓缓消逝,血肉化为一滩焦黑的残渣。 2010年 事代神社鸟居前 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鸟居下,别着一枚金色的律师徽章。 他微微弯腰,笑容恭敬:“所以……这就是你的根。” 身旁的青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神社,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淡漠得如同一张无波无澜的湖面。 鸟居对面一个身着紫色狩衣的中年男子已等候多时。 他开口就是远道而来,恭候多时之类的话。 跟随在他身后的另一个男人,他穿着青色狩衣却明显没有这样的从容。他呼吸急促,眼神始终游移不定,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去把她带来。”紫色人身轻声吩咐,隐隐透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不久后,一个小女孩被青衣人带来,她穿着小学生的校服,怯生生地打量着站在鸟居前的陌生人。 当她的视线触及律师的脸时,身体猛地一颤,立即转身扑入身后青衣人的怀里,小手死死揪住衣襟。 青年缓步走近,蹲下身,轻声道:“别怕。” “那个梦你们都做了?”律师问紫衣人。 “是的,梦……那扇门的梦……终于降临了。” “很好,时间我估计在明年初,准备下吧。” 紫衣人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轻叹一声,喃喃道:“真没想到,仪式能在我这代举行。幸好我的弟弟还有个女儿。” 听到这话,青衣人浑身一震,脸色苍白如纸。 “进去吧。” 青年摸了下小女孩的头,跨过鸟居。 2011年初 房间内的灯光昏黄,沉闷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青年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玻璃针管,管内杀死他父亲的淡黄色液体在灯光下微微颤动。 “很可惜,”律师倚在窗边,“那个直系血缘的英国人出现了,这次的仪式你没份了。” 青年没有抬头,只是目光仍然停留在针管中缓缓流动的液体,“没关系。” 他轻轻一笑,有些不屑地说,“物部家‘纯血’的女孩下落不明……说实话,我对那种庸俗的女人也没什么兴趣。” 律师转过身,双手插进口袋:“毕竟,仪式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所以,”青年抬起眼,“你们决定让那个英国人自己主动去接触,完全自愿地投入其中?” 律师微微颔首:“自愿,才是最强烈的催化剂,尤其是对于那些自诩‘探求真相’的西方人。” 他走到桌前,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桌面的文件,语气轻柔,却带着难以察觉的蛊惑意味:“你也明白吧?未知带来的恐惧、诱惑……这种无法遏制的渴望,会让他的‘血’发挥出最大的潜能。” “典型的调查员心理。”青年将针管放在桌上,靠在椅背上,“你是想说,他会像那些小说里的愚蠢主角一样,沉溺在自己构建的幻想中,甘愿成为祭品?” “他本来就是。” “他们会成功吗?”青年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天知道。”律师耸了耸肩,随后微微俯身,“那么……你呢?做好接受命运的准备了吗?” 青年嗤笑一声,伸手抚过额前的碎发:“命运?你是指变成那种怪物?” “不至于。你父亲和祖父都没有遗传到‘那一族’特征,遗传总是带着一丝运气的。” 青年轻轻哼了一声:“我可是黑发。” 律师笑了,他说:“我很清楚,黑色染发剂下……你真正的颜色,应该是火红的吧。”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秒针微弱的滴答声回响。 片刻后,青年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随后,他拉起衬衫的袖管,露出白皙的前臂,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他没有犹豫,手指稳稳地扣住针管,将那些淡黄色的液体,一滴不剩地注入了自己的静脉…… 第149章 忌部彰 洞窟里异常安静,唯有血液缓缓流动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 宣传照片里忌部韩流明星般的气质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那令人不安的消瘦与病态。他的脸色如同黄疸病人般蜡黄,在这人工制造的光线下更显诡异。 也难怪,他的手臂上密布着透明的输血管,淡红色的液体顺着管线缓缓流向脚下的金属容器。随着血液的流失,手背上的青筋愈发明显,苍白的皮肤显得格外脆弱,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 忌部彰抬眼环顾四周,洞窟的墙壁似有生命般缓缓蠕动,隐隐透出红色的脉络,与他流失的血液形成某种共鸣。 白色斗篷的信众们虔诚地守候在四周,低着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只有偶尔微微晃动的身体才让人意识到他们还活着。 忌部彰目光扫过这些白色傀儡,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他知道蛭子仪式的本质,知道物部捷一郎的那套把戏只是流于形式。 之后他听说物部的女儿跑了,捷一郎那个蠢货,为此还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真是蠢得可以——连线虫都无法接受的血统,有什么资格主持仪式? 物部连村民都一起消失了后,他也不知道那场仪式究竟成功了没有。 杰米那个狡猾的东西从来不肯告诉他真相,只是隐约提到,仪式开始和结束的前后,都会伴随大地震发生。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从中获益匪浅。 在2010年底,忌部彰用家族的财力囤积了大量物资,精准开始做空股市。 等到次年的311地震发生,他靠这些操作赚了一大笔资金,正是这笔钱成为光琉会的启动资金。 他在那之后去过一次仪式的现场,就是311地震当天,还差点被卷入“d村事件”,却也从中发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马丁·伍德的手稿。 林辰将那份手稿带给了他——虽然过程复杂,但这让他得知了一件事:马丁成功了。 至于物部那些人? 他哼笑一声,懒得再想下去。他们本就是一群迷失在无知中的废物,连血脉的意义都没有弄清楚,妄谈通向“蛭子之渊”。 这两年自己红发的颜色越来越显眼了,他只能靠染发剂掩盖,但那根植于血液中的东西却越来越难掩藏。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会像父亲和祖父那样变成一个怪物,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是特别的。 接受线虫后,他不仅没有坍缩成一团黏液,他能看见很多别人无法感知的东西。 无论是在夜空还是白昼,那根白色的光柱始终矗立在视野中,直通天际。 光柱的源头位于遥远东海的尽头,正是夕见岛的方向,直冲云霄,与天空融为一体。 究竟是线虫自己身分泌的那种酶的效果……还是它激活了什么更深层的东西,他不知道。 不过带来近乎通灵的力量让他能轻而易举地掌控住信徒的心理,更不用说他带有线虫卵的血液所展现“神迹”了。 看到那些后,再顽固的无神论者也甘愿匍匐在他脚下。 至于若林……那个男人,红发的血脉也正在觉醒,他的体质说明了他和那一族有某种关联,甚至很可能是同源的遗传基因。但这个男人的选择却令他失望。 若林拥有那样的血统,却只是用线虫来救自己的母亲,那种不被选中的女人。 至于若林是否到了“蛭子之渊”?忌部对此嗤之以鼻。 也许他到了,也许没有。即便到了,大概也吓得魂不附体,所以才自杀。 淡红的液体一滴滴落入金属容器中,伴随着滴答声在洞窟中回荡。 “忌部,我问你,艾琳呢?你把她怎么了?” 林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被反绑在洞窟的一角,神情冷硬,声音听起来带着一股压抑的愤怒。身旁的须贺铁洋一样被反绑着,他一直沉默着,职业性地在观察洞窟内的一切。 忌部没有回应林辰,事实上,他很清楚对方并没有真正愤怒。 忌部“看见”了林辰体内的真相——他的肾上腺素分泌几乎没有任何波动,血液流速也未曾加快。 所有看似愤怒的外在表现,不过是试图装作自己是在乎同伴罢了,或许是为了在须贺面前维持某种形象。 忌部很早就知道,在林辰的内心深处,他和自己一样,对所谓的“人”毫无兴趣。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能接触到蛭子之渊,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被牺牲,甚至包括人类的生命。人,在他们的眼中,无非是工具或者障碍。 想到这里,忌部嘴角扬起了一抹冷笑。 昨天夜里——艾琳·李,或者说艾琳·贝内特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哦,对了,那个女人。 忌部花了不少精力才说服她不要用卢欧商会的财力阻挠他的计划。他知道她不好对付,可最终,还是让她相信了自己的话。 在昨晚,他亲自把艾琳送到了神社后方的那口井旁,并告诉她,那口井的深处藏着一扇门,一扇通往蛭子之渊的门。而那扇门,会让她无限接近马丁。 他当然知道,那不过是一场谎言。井下的所谓“门”,其实是一个空无一物的储藏室罢了。他已经打开过,里面什么都没有。 但艾琳还是毫不犹豫地爬了进去。 井下有一尊黑色的地藏菩萨,那是“蛭子大人”的象征,也是通往蛭子之渊的指引之一。 任何人在深夜看到那尊地藏,恐怕都会被吓得惊叫,但艾琳没有。这个女人真的了不起,忌部不得不承认。 可惜,她缺乏好奇心,也缺乏对未知的渴望。 杰米说马丁·伍德非常在乎这个女人,但忌部始终不明白她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的目的太过单一,仅仅是为了见马丁,仅此而已。 这便是她的界限。 艾琳到不了“蛭子之渊”,忌部对此深信不疑。她缺少那种纯粹的渴望,而没有渴望,就无法打开通往真相的门。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从井里出来。 大概是死了吧。 思绪回到眼前,忌部抬起眼,淡淡地看向林辰:“不知道。” 林辰的双眼紧盯着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像是完成了例行公事。 忌部并不打算加害林辰,至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至于须贺更是可有可无。忌部早就知道他是警察,但从来没有在意过。他故意让须贺知道一些信息,让他替自己清除掉那些碍事的人,而至今,须贺也没找到光琉会在资金上的漏洞。 忽然,忌部侧过头,看向洞窟另一端的通道。 在那里,两个活物的热源正在缓缓接近。 时间差不多了,角色全员登场。 第150章 备宴 长谷川公平与宗像志麻缓缓从通道走出。 眼前的洞窟呈现出一个天然的盆地形状,中央的石坛被十几名白袍信徒环绕。 昏黄的灯光在岩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岩壁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一道道楔形文字,仿佛活物般游走,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蛭子之渊》中所描绘的场景。 他和宗像志麻默契地藏身于石笋之后,紧贴岩壁。 雕像一般的忌部彰就坐在那里,闭着双眼,脸色苍白,手臂上的输血管连接着金属盘,血液缓缓流入其中。 长谷川扫视四周,很快便发现了被捆绑在一旁的林辰和须贺。 林辰低垂着头,像是思考着什么,而须贺则靠坐在墙边,一言不发,眼神锐利。 长谷川悄然绕道他们身后,说:“别出声。” 林辰微微抬眼,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方便解开绳索。 须贺的反应则更简单,他只是点了点头,连眼神都没变一下,就像早就预料到他们会出现。 长谷川动作迅速,几下就将绳索解开。 就在他考虑下一步行动时,一道平静的声音从洞窟中央传来—— “长谷川先生,物部小姐,欢迎。” 忌部彰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那些白衣信徒也像被激活了一样,齐刷刷地抬起头,黑色的兜帽下,是一双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人数,十几人。 如果是个位数,长谷川和须贺不会犹豫,轻松就能解决。可眼下,形势有些棘手。 须贺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 “外行人就是不行啊,居然连搜身都不会。” 话音刚落,他从腰后掏出了一把手枪,先是对准忌部彰。 枪口对准忌部的瞬间,周围的信徒们身体猛地一震,斗篷下的影子像是在蠕动。 忌部彰缓缓抬起头,看了须贺一眼。 “须贺先生,你还真是无趣啊。” 长谷川掏出警察手册出示给那些狂信者。 必要的程序还是要的。 “你的人数没有优势,忌部,你被捕了。” “被捕?”忌部轻笑了一声,拔掉了手臂上的输血管,鲜红的血液溅落在地。 “绑架、非法拘禁、非法医疗……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长谷川紧盯着他。 忌部低头看着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嘴角微微扬起,“哦?你是想逮捕这些人?” 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所有的白袍信徒齐刷刷地转向那只装满血液的金属盆。 他们的眼神,瞬间变得狂热而贪婪。 下一秒,他们扑了上去。 长谷川呆住了,其他三人也是。 那些人像野兽一样抢夺着污秽的红色液体,有人甚至直接把脸埋进去,大口吞咽,每个人的白袍都被染成了猩红色。 “我本来不想动粗的啊。”忌部轻叹了一声,语气中甚至还有些许遗憾,“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就在这时,信徒们猛然抬头,他们的身体开始微微抽搐,皮肤隐隐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然后,他们朝长谷川四人猛扑而来! “可恶!”长谷川大骂一声,急忙拿出电击枪迎战。 砰!砰!砰! 须贺比他更快,手枪的枪口不断喷出火光,三发子弹精准命中三个信徒的头部,他们的身体晃了晃,然后像断线的木偶般倒在地上。 长谷川的胃部一阵翻涌,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看到开火,也是第一次看到被枪打死的人。 须贺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你现在还想跟我讲警察程序那一套?” 一般说来,事情就该结束了。 “好了,教主大人,和我们走一趟吧。”须贺冷冷地说,枪口微微下压,但依旧警惕地盯着忌部。 忌部彰仿佛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他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志麻身上,嘴角微微扬起。 “你们太天真了。” 这句话并不是忌部说的,而是一直沉默的志麻。 她低声说道:“如果这些人真的被线虫寄生很久的话……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死他们?” 须贺眉头微动:“什么意思?” “在实验室我尝试过……进焚化炉前那个东西都没死。” “线虫的实验?”林辰惊讶地问,尽管他还不知道面前的女人是什么来历。 志麻点了点头 长谷川记起来了,志麻说的是那只被植入线虫而变异的兔子。 “物部小姐真是优秀。”忌部彰慢吞吞地说道,语调悠闲,“12年前,你如果没有逃走,亲自参加了仪式……那就可惜了。” 这时,地上的尸体,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咔嗒……” 某种湿滑的东西在扭动,骨骼错位时发出的脆响夹杂着肌肉组织撕裂的声音。 倒下的三名信徒,缓缓地,从血泊中爬了起来。 长谷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三人的兜帽滑落,露出了他们真正的脸。 那不是人类的脸。 这些人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浮肿、褶皱,如同长期泡在水中的尸体,血管凸起,交错成网,隐隐透着不祥的暗色光泽。 他们的五官扭曲,最不正常的是眼睛异常的大,双眼之间的间距远远超出常人,几乎要分布在脸的两侧,眼白浑浊。 嘴唇完全退化,露出牙齿,宛如锯齿,嘴角一直裂到耳根。 脖颈拉长了一倍,皮下蠕动的线虫透过薄薄的皮肤若隐若现。 他们头颅上被子弹贯穿的伤口依旧存在,却几乎已经停止流血,伤口处蠕虫缓缓填补破损的组织,犹如密密麻麻的缝线,将伤口一点点封闭。 不仅是他们,其他白衣信徒也纷纷褪去兜帽——露出的脸,全都一样。 长谷川的后颈升起一股战栗感,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盯住。 志麻倒一点都没有被惊到的样子。 林辰没有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将这一切拍摄下来,手指紧紧按住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须贺则收起枪,打开弹夹,看了眼剩余的子弹,随后耸耸肩,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好吧,对这些东西,这玩意儿没用。”他随手把弹夹扣回,目光扫向忌部:“你说得对,不该动粗。” 忌部他的脸色比刚才更为苍白,完全失去了血色。 “物部小姐。”忌部唤道,“请走过来,很抱歉,我现在没有站起来的体力。” “别去!”长谷川叫着,神体下意识想挡在志麻面前,但两侧的信徒已经逼近。 它们动作扭曲,双臂异常有力,几乎是在瞬间便反剪住了长谷川的双手,将他死死压制住。 那力道大得惊人,长谷川试图挣脱,手臂却无法移动分毫。 志麻上前了一步。 “志麻!”长谷川怒吼,“别过去!他在骗你!” 志麻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都知道了。”她轻声说道。 “我相信,我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须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冷静点,长谷川。静观其变,别做无谓的反抗。” “总会有机会的。” 长谷川紧咬牙关,手指颤抖,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计可施。 在他停下挣扎的瞬间,身后的信徒松开了束缚。 此刻,宗像志麻正向忌部的王座走去…… 第151章 献祭 宗像志麻毫不犹豫地向着既定的命运走去,眼中已无犹豫。 异形化的信徒静静站立,沉默无声。 忌部彰虚弱地靠在座椅上,长袍下传来声音,也许是线虫正在填充那些管子留下的洞。 他微微抬眼,语气低沉:“你愿意接受仪式吗?” “是那本书——《蛭子之渊》里的那种仪式吗?” 忌部微笑:“类似,马丁.伍德多少夸张了点。” 书中那个令人作呕的画面瞬间浮现在长谷川公平的脑海——主人公麦克与赤裸的巫女,沉入蠕动的虫海,被无数湿滑的触须缠绕吞噬…… 他不敢想象志麻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志麻微微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仿佛在确认什么。 半晌,她才问忌部:“……我会变成水野奈绪美那样吗?” 忌部倒是犹豫了下。 “不知道。仪式的结果,每次都不一样。” 志麻微笑着点了下头,像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忌部缓缓抬起手,一条半透明的触须从长袍的袖口探出,轻轻摆动。那是线虫——长谷川在实验室见过的,只不过眼前的这些,像是被放大了千百倍。 与此同时,那些已经不再是人的信徒们低声吟诵起来: “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他们的嘴唇没有开合,声音也并非从喉咙中发出,更像是来自体内某种变异的器官。 那声音并非恐怖片里歇斯底里的尖叫,而更像是某种失真的圣歌——如同西斯廷少年合唱团的吟诵,清澈的嗓音中带着一种诡异的层次感,仿佛无数人的和声在一个无法承受的频率上震荡。 线虫游弋在空气中,像是在嗅探猎物。 它们发现了志麻,缓缓攀上她的手背,犹如在试探她的意志。“如果你心怀恐惧,不是真心想去蛭子之渊的话,它们不会接受你。”忌部说。 志麻没有退缩,甚至主动伸出手,放任线虫缠绕住自己的手腕。 线虫缓缓渗透进她皮肤,一圈黑色的螺旋状暗纹浮现,最后在她苍白的肌肤上缓缓扩散。 志麻的表情没有丝毫痛苦,反而保持某种诡异的冷静。 忌部微笑着说:“很好。” 岩壁开始渗出黏稠的液体,幽暗的血红色黏着石壁缓缓蠕动。 裂隙间,一条条半透明的巨大线虫缓缓探出躯体,扭曲着从石缝里爬出,成群结队地朝祭坛方向聚集。 地面也开始变化,脚下的土地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触感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正隐藏在地底,微微蠕动着皮肤。 巨大的线虫爬上志麻的手腕、肩膀,钻进她的外套。 “你是被选中的人,物部小姐。”忌部兴奋地说,“你看,它们已经开始接纳你了。” 长谷川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他知道如果再不开口,便再也无法阻止这一切。他用尽最后的理性怒吼:“志麻!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也是他第一次叫出志麻的名字。 他的声音在洞窟里炸裂,压过了祭坛上那些呢喃的低语。 志麻却连头都没回。 忌部说:“长谷川先生,你以为物部小姐是被我胁迫的吗?她比你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长谷川咬紧牙,试图冲上去拉住志麻。 一只手稳稳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须贺。 “别冲动。”须贺摇摇头。 ——太晚了。 ——仪式,开始了。 —— 这一点,不用说长谷川也知道。 他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线虫的蠕动加快,志麻的外套和衬衫被它们撕裂,露出贴身的内衣和优美的曲线。 志麻的白色肌肤上浮现出更多暗色的螺旋状纹路,那些线条仿佛活着一般缓缓扩散,与蠕动的线虫交错缠绕,逐渐形成某种诡异的共鸣。 长谷川看到这一幕,心脏狂跳。 他试图闭上眼,却发现目光无法从志麻的身上挪开。 突然,长谷川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马丁.伍德曾在《蛭子之渊》中描述过的那种感觉。 面对如此怪异的场面,他竟然也可耻地有了反应。 对,就是那种反应。 “扎扎斯”声慢慢消失。 异形们的身体开始蠕动,血肉崩裂,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它们的皮肤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逐渐融化,如同被烈焰灼烧的蜡像。 扭曲的四肢在地上痉挛,血液顺着破碎的皮肉涌出。 从血泊中钻出的——是更加巨大、更加狂暴的线虫。 这些虫子像是蛇的尸体腐烂后缠绕在一起,它们疯狂地扭曲着,在空中挥舞、噬咬、吞噬着残存的血肉。 这些庞大的线虫,像是有意识一般,包围住了祭坛中央的两人——志麻和忌部。 长谷川死死攥紧拳头,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喂。” 须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微微的颤抖。 长谷川回头,只见须贺将手枪递了过来,手心满是冷汗。 “拿着。” 长谷川下意识地接过,几乎立刻便举起枪口,瞄准了忌部彰。 须贺微微喘息了一下,低声说道: “不……帮她解脱,或者……帮你自己解脱。” 长谷川的指尖微微颤抖。 志麻已经被选中了,已经踏入了那条道路。 如果她彻底融入了仪式,就算活下来,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一只手猛然从旁伸出,夺走了枪。 是林辰。 他握紧着枪,对着忌部和志麻的方向,眼神在幽暗的光影中晦暗不明,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扭曲的笑意。 砰——! 林辰整个人被后坐力震得向后踉跄,几乎摔倒。 子弹划破黑暗,径直射向祭坛上的忌部彰——精准地击穿了他的头颅。 那一瞬间,整个洞穴仿佛静止了。 下一秒—— 所有的线虫像是遭遇了某种无法承受的冲击,疯狂地扭曲、挣扎,发出刺耳的嘶鸣。 它们四散逃窜,像是被剥夺了某种核心控制,甚至开始相互撕咬,在血肉之中纠缠、崩裂,溅起腥臭的黏稠液体。 轰—— 地面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在脚下蔓延开来,比黑暗更黑的黑暗在其中翻涌,如同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缓缓张开…… “扎扎斯,扎扎斯……纳斯塔纳达,扎扎斯……” 那个东西,冷漠、无情,它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 不,应该说它对这些根本就没兴趣。 那一刻,长谷川知道,蛭子之渊的门打开了…… 第152章 幕间休息 艾琳·贝内特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 这不可能。 她居然……穿过了那道门。 然后—— 她站在马丁·伍德的老宅二楼,父亲房间的门口。 空气里弥漫着老旧木材和壁炉燃烧的味道,一切都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可是,她不应该在这里。 她站在原地,心跳迟缓而沉重。 黑夜里,她明知这荒谬至极,却还是爬进了那口井。 竟然还穿着高跟鞋。 现在回想起来,她都无法相信自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可这并不是梦。她真的跨越了半个地球。 鞋跟敲击着木地板,发出微不可闻的回声。 她走向窗边,拉开窗帘—— 外面是坎伯兰冬日午后的景色,阴沉的天空下,老宅的院子铺满湿漉漉的枯叶。 壁炉的火光摇曳着,将书桌上的古籍投下模糊的影子。 一切都和她记忆中毫无二致。 这就是英国,坎布里亚郡。 ——马丁消失的地方。 2011年3月。 311大地震发生的前三天?还是两天? 那天,她接到了马丁的电话。 他说,他已经回国。 她赶来时,天正下着细雨。 马丁坐在安乐椅上,神情憔悴,眼神游离,身体却似乎比上次见面要好得多。 “马丁?”她试探着靠近,“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嘴里反复低语着什么。 “我要回去。” “回去?你在说什么?” “我被困住了。”马丁轻声呢喃,像是在对自己说,“不回去不行。” “你哪里也不该去。”艾琳忍住焦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你的状态……很糟糕。” 马丁轻笑了一下:“医生?医生懂得还没我多。” 他抬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很清楚,我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现在都在做什么。” 艾琳心里一阵发冷。 他真的病了。 她知道马丁的问题一直都不是生理上的。 “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马丁没有回答。 他只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可惜啊,五千磅,我还没还你。” 艾琳愣了一下:“我们现在能不能别谈这个?” “好吧,不过……”马丁朝她伸出手,“把你的信用卡借我用一下。” 艾琳几乎是本能地递了出去。 她至今都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何没有犹豫。 马丁接过卡,低头在手机上敲了几下,那是预订机票的app。 他指了指桌上那叠散乱的文件:“你可以用这些抵债。” 艾琳随手翻开,发现是一堆房产契约和老宅的所有权文件。 “你要卖掉这里?”她惊讶地抬头。 “没有。”马丁的声音像是一阵风,轻飘飘地拂过,“是给你。卖不卖随你。” 艾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丁转头看向酒柜,轻轻叹了口气:“威士忌喝完了,我的好姑娘,帮我去楼下拿一瓶吧。” “不,马丁不准再喝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他存在的话,艾琳,最后一瓶。”马丁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她听过无数次这种鬼话。 ……但她还是妥协了。 “好吧。”她转身下楼。 然后,等她再回到二楼时—— 她听到了低沉的交谈声。 马丁在和什么人交谈。 那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言,含混、低沉,带着难以辨认的音节,像是远古的咒语,又像是深海里回荡的呢喃。 房间里……有别的人……或者东西。 艾琳站在门口,手指微微蜷紧。 她能感觉到,那种声音正在侵蚀她的神经。 可是当她推开房门时—— 马丁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交谈。 “……你在和谁说话?”艾琳的喉咙发紧。 马丁抬起头,怜悯地看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失去救赎可能的人。 “没什么。” 他站起身,神情自若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要走了。” 艾琳死死盯着他:“去哪?” 马丁笑了笑:“该去的地方,应许之地。” 艾琳没能阻止他。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全身僵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马丁离开。 然后,他真的消失了。 几天后,311大地震发生。 ——而现在,她竟然再次站在这里。 站在她曾经失去马丁的地方。 艾琳缓缓伸出手,按在窗框上,掌心微微发烫。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回到了现实,还是踏入了那个夜晚的残影。 忽然,她有种诡异的既视感。 这场景,她见过。 不只是记忆。 而是……文字。 艾琳掏出手机,调出林辰最后交给她的那份手稿。 ——长谷川带来的那份手稿。—— 画面里,昏暗的洞穴中,披着白色袍子的信徒们发出难以名状的尖叫,他们的皮肉崩裂,化为一摊摊猩红的血水。 蠕动的巨型线虫从血泊中爬出,层层叠叠地缠绕在一起,包围了中央那名衣衫破碎的美女。 画面猛然一黑。 随即,一个白色的单词缓缓浮现。 ——fin. 马丁.伍德正坐在坎伯兰的老宅里看着老式crt电视里的电影结尾。 “这就完了?”马丁.伍德眯起眼睛,打量着屏幕,语气里满是不满。 “是的,马丁。”站在一边的金发男人耸了耸肩。 马丁抬手拿起遥控器,电视机发出“啪嗒”一声。 “真无聊。” “没办法。忍耐下,他们马上就到。” “不过,总有好事的,难道不是吗?” 寂静中,楼上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 马丁目光缓缓向天花板看去。 “喂,不是吧,你怎么把她搞进来了。” “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意志,那扇门可不会违反当事人的意志。这一点你最清楚了。” “好吧,但愿你是对的。”马丁捏了捏鼻梁。 高跟鞋声出现在了楼梯上。 —— 又看一遍后,艾琳确定这是某种启示。 艾琳缓缓走下楼梯。 她的高跟鞋轻轻敲击着木质阶梯,声音清脆却毫无回音。 她踩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定,环顾四周—— 这里还是十二年前的模样。 客厅的家具上盖着厚重的白布,死寂地沉眠在灰尘之下。 壁炉前铺着那张破旧的五芒星地毯,边角已经卷起。 架子上堆满了各种拙劣的神秘学“假古董”——裂开的水晶球,染红的人骨,标记着不明符号的羊皮卷…… 就连盖在那个老旧crt电视上的白布也和12年前一样。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意识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 ——她想要找回的那个马丁·伍德,已经死了。 那个才华横溢、体贴入微、热衷于写作的男人,那个会在凌晨三点给她打电话讨论神秘学设定,会在她生理时递上一杯加了白兰地的红茶的男人,已经死了。 死在了某个她无法触及的地方。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具还在行走的空壳,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即便马丁.伍德仍存活在某个角落,那个她曾经认识的“马丁”,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就算他回来了,也不会是她的马丁。 这一刻,艾琳·李终于死心了。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猛地推开老宅的大门。 潮湿的冬日寒气扑面而来。 她站在门口,望向街道对面。 不远处,有一家房地产公司。 “拉莱耶地产” 还有一排醒目的广告标语: “买下您的梦想之家。” “出售、租赁、估价,服务至上。” “让回忆成为历史,让未来从今天开始。” 艾琳·李迈步向前,毫不犹豫地向那里走去。 她现在只想着一件事。 ——把这该死的房子卖掉。 让马丁·伍德和他的书,一起去见鬼吧。 第153章 亲爱的,你理解不了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上一秒长谷川公平只记得这个。 现在他的肺部灌满了冷空气,周围出现光亮。 剧烈的眩晕让他的视线短暂模糊,他扶着额头,缓缓地坐起。 冰冷的木质地板贴着后背,他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地毯纹理。 他皱起眉,抬眼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英式老宅的房间。 屋内没有一扇窗开着,书架上摆满了发黄的书籍。 壁炉里燃烧着微弱的火光,映照在一张古旧的长沙发上,沙发上的男人正懒洋洋地坐着,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红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深邃眼神正在嘲弄着长谷川。 “你醒啦?”男人低头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着一个刚睡醒的朋友。 长谷川的头还在剧痛,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林辰也在。 不远处,林辰背靠着书架坐着,脸色很不好,目光游移不定,似乎还没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 更远处,还有忌部彰…… 忌部痛苦地扶着额头,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刚刚从剧痛中挣脱出来。 他缓缓抬头,环顾四周,眼底浮现出狂热的兴奋。他的头上丝毫看不出有枪伤。 “这里是……”他低声呢喃,语气颤抖,脸上的痛苦迅速被喜悦取代。 “我……终于做到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兴奋,甚至有些癫狂,双手用力抓住地板,像是在确认脚下的一切是否真实。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长谷川和林辰身上时,狂喜的表情骤然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不解。 他猛地回头,瞪向红发男人,咬牙质问: “为什么他们也能进来?!” 红发男人——马丁·伍德笑了。 “为什么?”马丁眯起眼睛,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他耸了耸肩,轻松地说:“因为他们也被选中了。” 他用的是日语,带有m县口音的日语。 忌部的眼神瞬间阴沉,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还想反驳,但马丁却没给他机会。 “或者更准确地说……”马丁漫不经心地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你理解的被选中的人和蛭子的逻辑并非不是一回事?” 长谷川这才终于看向这个红发男人,他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问道: “……你就是马丁……马丁.伍德?”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马丁·伍德微笑着,“不然你以为,谁能在这种地方等着迎接你呢?” “长谷川先生,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吧,怎么如此见外。” 长谷川心脏狂跳。 他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蛭子之渊。 艾迪·康威的手稿里写过,马丁到达“蛭子之渊”后,发现这里与他的老宅完全相同——这个世界,是以他的记忆构筑的。 长谷川屏住呼吸,低声问道:“志麻呢?” 马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遥控器,指向角落里的一台老式crt电视。 电视“嗡”地一声亮起,画面极为模糊,雪花点偶尔闪过。 屏幕上,志麻赤身裸体地躺在昏暗的洞穴中,苍白的皮肤与周围的岩石融为一体。 须贺脱下外套,沉默地盖在她身上,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 长谷川死死盯着屏幕,四周的线虫已经不见了,而志麻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马丁按下遥控器的按钮,crt电视屏幕闪烁了一下,嗡地一声黑屏了。 “好了。”他转过身,耸了耸肩,“她没能来,不过应该没事。” 忌部彰猛地站起,几乎是跳了起来,脸色铁青,眼底带着无法置信的怒火。 “不可能!”他狠狠盯着马丁,“她是物部的血脉!她怎么可能进不来?!” “可这两个垃圾,”忌部猛然回头,死死盯着长谷川和林辰,眼神几乎能杀人,“凭什么他们能进来?!” “哈哈哈哈!” 看着忌部暴跳如雷的样子,马丁像是听到了一个幼稚的问题,拍着手哈哈大笑。 “我不是早就说了吗?”马丁小碗懒散地靠在沙发上,“亲爱的,你理解不了。” “胡扯!”忌部喘着气,额角青筋突起,“这是物部与忌部两家千年来的传承……” “千年?真是了不起呀。”马丁吹了声口哨一声,“可是你明明知道在‘它’的面前,千年不值一提。” 他抬起一缕自己的火红色头发,随意地绕在指尖,戏谑地说道: “有这种‘污秽’的血脉,最多只是听见呓语,或者进入那扇门的概率变大了一点点而已。” “就像把0.001%变成了0.1%,听上去增加了一百倍,但你真觉得这很了不起?” 忌部的呼吸急促起来。 “即便是这样,有血统的人也不过只是会做那个梦而已。”马丁微笑继续着,“可这不代表——没有血统的人,就绝对不会做这个梦。” 他转头看向长谷川和林辰。 “你们应该也梦到过吧?” 两人都没有反应,只是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马丁也不在意,只是轻笑了一下,“当然,光是有这个还不够,还有很多其他的条件。” 忌部依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的双拳紧握,牙齿几乎要咬碎:“你……你算什么东西?你只是个外国人,你根本不懂!” “你说够了没有,一到这里就和孩子一样哇哇大叫个不停,闭嘴。” 是林辰。 他厌恶地看向忌部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的录音笔,手指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里传出的声音,是他们刚才被传送到这个地方后的对话。 林辰听着录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确认自己没有精神错乱一般。 长谷川目光微动,随即注意到林辰身边的那把马卡洛夫。 那是马卡洛夫手枪——林辰刚才用这把枪打穿了忌部的头颅。 他趁着林辰注意力在录音笔上,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马卡洛夫回收。 忌部恶毒地盯着林辰,眼神如毒蛇般冰冷,他显然也想起来了——刚才就是这个异邦人,开枪射穿了自己的头。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胸膛剧烈起伏着。 “你不配……不配在这里!”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林辰,袖口微微鼓起,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长谷川想到了仪式中的那一幕。 就像是下一秒,那些粗壮的线虫就会从他的袖管里喷涌而出…… 第154章 你们没读过我的书吗? 忌部彰伸出了手。 他的眼神充满了恶毒的怨恨,指尖颤抖,似乎正在调动体内的某种东西。 林辰下意识地用手挡在前,想要防御即将到来的攻击。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愣住了,像是一个小学生在努力练习“龟派气功”,结果却连半点风都搅不起来。 周围一片寂静,马丁·伍德眨了眨眼,随即大笑起来:“喂喂喂,你该不会以为在这里你还能控制‘它们’吧?” 随即他又面向林辰,用纯正的普通话说:“林副教授,请安心,各位都是客人,在这里没有人能对各位使用暴力。” 忌部的脸色骤变,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在通过那扇门的那一刻,”马丁摊开手,又换成日语:“你就失去了控制权——那些小东西可比你聪明得多。” 忌部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反驳什么,但下一秒,他的膝盖一软,整个人猛然向前扑倒。 马丁伸手扶住他,把他丢到了沙发上,像是在安置一件破损的货物:“哎呀,真是麻烦,谁叫你要放那么多血给那些傻瓜。” 他打了个响指,懒洋洋地喊了一声:“杰米。” “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浑厚低沉,一个柔和悠长。 长谷川公平的脊背一僵,他猛地转头看去—— 他身后同时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金发的英俊男人,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另一个,则是黑发的亚洲男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西装,站在门的另一侧。 两人对视,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你好,杰米。”金发男人微笑着说。 “你好,杰米。”黑发男人回应道。 长谷川和林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们都认识这个亚洲人。 ——詹姆斯·三浦。 那个假冒长谷川身份的男人、自称艾迪.康威太太的律师的人。 “看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嘛,大家都是熟人。” 话音刚落,两个‘杰米’开始朝彼此走去。 他们的步伐完全同步,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就像在镜子前移动自己的倒影。 当他们的额头碰触在一起时,他们的脸同时开始变得模糊、扭曲,皮肤像被拉伸的橡胶,缓缓交融在了一起。 紧接着—— 他们的身体也开始融合,那两套西装也如同某种流动的物质,彼此缠绕、交织,最终成为一体。 仅仅几秒钟,一个扭曲的“人”站在了他们面前。 那张脸……如果还能称之为“脸”的话…… 鼻梁错位,歪斜地生长在嘴巴旁,脸颊两侧分布着七只大小不一的“眼睛”。 最恐怖的是——眼眶里没有眼睛,而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牙齿。 当这些牙齿微微开合时,发出令人作呕的摩擦声。 长谷川和林辰没有开口。 在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呢? “杰米,你太失礼了。” 马丁做作地叹了口气,语气像是在责备一个不听话的老朋友。 怪物微微低头,对着他们优雅地鞠了一躬。 它抬起漆黑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指节摩擦皮肤,发出干燥的沙沙声。 那不是普通的摩擦声,更像是……某种正在“调整”形态的过程。 它的手慢慢松开—— 长谷川和林辰看到,一张“新的”黑色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五官已经变得和普通人类一模一样。 但……那种“黑”却不是黑人的肤色,那是一种绝对的黑,由内向外辐射的黑。 它的双眼睁开,露出一对异色瞳。 左眼是深邃的蓝,右眼是幽绿的光。 它开口了。 “抱歉。”它说,“其实,你们人类的祖先,曾经更喜欢我这个模样。” 马丁·伍德轻轻拍了拍手。 “杰米,去给大家泡点咖啡吧。” 漆黑的“人”微微颔首,转身向厨房走去。 林辰望着它离开的方向,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他到底是什么?” “哦?”马丁饶有兴致地侧头看着他,随即换上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林辰没说话,只是等着他的解释。 “他也说过了,自己是‘眷属’,这个空间的仆人。”马丁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某种理所当然的意味,“在这里,大家可以随便使唤他。” “随便使唤?”林辰的脸色微微一变。 “当然。”马丁耸了耸肩,“你甚至可以让他去死,只不过他会在几秒钟后重新出现在你身边。相信我,你不会想测试这个。” 长谷川可不懂中文,而且也还无法完全消化马丁所说的东西。 马丁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困惑,便爽快地换成了英语,笑道:“这样吧,我相信两位的英语听力,一定比我这蹩脚的日语和普通话要强。” 长谷川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还是想着志麻。 “志麻到底怎么样了?” “长谷川先生,你真的很烦。”马丁捏了捏鼻梁,“我怎么知道?不过看样子,她应该不会变成水野奈绪美。” “你的意思是,她不会变异?” “目前看来是这样。” “那……水野奈绪美。”长谷川沉声道,“是你杀的?” 马丁收敛了笑容,露出遗憾的表情:“长谷川先生,说话别这么难听。明明是我‘帮她解脱’的。那女人的情况比较特殊。” “特殊?怎么个特殊法?”林辰问。 “她体内……”马丁慢悠悠地说,“她接受过我的‘种子’。” 长谷川和林辰都没马上理解马丁的意思。 “喂,你们没读过我的书吗?” 马丁像是在嘲笑他们的迟钝。 “里面都隐喻过了,不是吗?我想皮克曼那个白痴应该没删掉那些部分吧?” “她有了我的‘种子’,所以,她和现在的我会产生共鸣,然后——” “无限度地成长下去?那是什么意思。”长谷川说。 “字面意思。”马丁摊了摊手,“她的肉体不会停止生长——五米,十米,一百米,一公里……” 他顿了顿:“你们看到的水野奈绪美‘剩下的部分’,很漂亮,不是吗?”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鱼类的特征了吧?”马丁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像是对自己的作品感到无比自豪。 “但那还只是个开头。” “她会继续进化,先是爬行动物,再是哺乳动物……甚至——” 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啊,真危险,差点剧透了。” “反正,如果我不处理的话,最终——” “水野奈绪美的肉体,可能会覆盖整个地球哦?” 长谷川的后背一阵发冷。 “……你是认真的?”他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你都已经到了蛭子之渊,还在问这种问题?真没意思。” 马丁靠在沙发上,仰头看向天花板…… 第155章 没多久,杰米端着四杯咖啡回来了。 咖啡被盛在古旧的瓷杯里,马丁微笑着将一杯递给长谷川公平和林辰:“请吧。” 长谷川公平没有伸手,林辰也没有动。 “啧。”马丁轻轻咂了咂嘴,端起一杯自己抿了一口,然后顺手扶起忌部,让他喝下去。 忌部原本脸色惨白,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可在咖啡下肚之后,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眼神也恢复了些许光彩。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马丁笑着看向众人,“杰米研究咖啡已经几百年了。” 长谷川低头看了一眼咖啡,他端起杯子,试探性地抿了一口。 很好喝。 甚至比他在东京精品咖啡馆喝过的都更好。 “这些豆子可不简单哦。”马丁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轻笑着说道,“特意从……” 他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算了,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 忌部终于开口了。 他抬起头,盯着马丁,眼中仍然带着疯狂的执念。 “蛭子之渊的秘密是什么?”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渴望,“我能得到永生吗?” 马丁猛地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甚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 见到没人跟着笑,他擦了擦眼角,停下笑声:“其实呢,永生也不是不行。” 忌部彰方才还带着疲惫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时,马上变成了狂热。 “……真的?”他的嗓音有些颤抖。 但马丁却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仅限于活在这里。” 空气仿佛瞬间冷却了下来。 忌部脸上的狂喜僵住:“……你耍我?” “喂,喂,别这么无趣啊。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个条件,那就算了。” 忌部没有说话。 长谷川和林辰对视了一眼,各自陷入沉思。 ——活在这里? ——什么意思? 他们还没来得及细问,马丁已经站起身,走向客厅一角。 “算了,不跟你们聊这些了。”马丁随手掀开一块白布,露出了一整排整齐摆放的老式录像带和书籍。 录像带的侧面标注着时间,编号从两位数到四位数不等,英文、汉字、拉丁文交错。 马丁随手抽出了一盘写着1066的录像带,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哦,这东西叫录像带。”他轻笑着看向长谷川,“你们大概都没见过吧?” 长谷川当然听过,但实物……还是第一次看到。 马丁说完,就把录像带放入crt电视机下的录像机。 电视屏幕“嗡”地一声亮起,雪花屏跳跃着,像是信号极差的黑白老电影。 画面逐渐清晰。 披着锁子甲的骑士们在泥泞的战场上厮杀,盾牌、长剑、长弓交错。远处丘陵上,一面绘有两只狮子的旗帜迎风招展。 “这是——” 林辰叫了出来。 “黑斯廷斯之战?!” 画面继续推进,一名头戴金盔、身披战袍的男子在战场上奋力指挥,然而下一秒—— 一支箭矢穿透了他的眼睛,他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从战马上摔落,倒在了染血的泥地中。 画面戛然而止。 马丁按下暂停键,满意地看了他们一眼,笑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盘录像。” 长谷川皱眉:“电影?” 忌部的眼神微微闪烁:“纪录片?” 林辰死死盯着屏幕,沉默片刻后,低声开口:“……不,这是历史。” 马丁拍了拍手,夸张地说道:“bingo,答对了。” 他抬手指了指架子上那些录像带:“这里可以看到现世的过去,还有未来。” “未来?”长谷川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没错,过去、未来,都是杰米带来的。”马丁漫不经心地说道,“根据这间屋子所有者的不同,给予的信息媒介也不同。过去理查德在这里的时候,杰米则会带些书给他——” 他指着一旁的书堆说。 长谷川的目光扫过书脊,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翻阅。 林辰问:“……理查德呢?” “你是问我那可怜的曾祖父?”马丁说。 “是的。”林辰深吸了一口气,“手稿里写着……他的头……” 马丁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哦,他的头被打爆了吧?” “……” 林辰不说话了,长谷川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不过啊,没那么容易死的。” 马丁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神戏谑:“线虫的恢复能力很强哦,他的头已经长得差不多了。” 长谷川对此毫不怀疑——他在那个梦里,见过…… 马丁伸手将录像带抽了出来,又拿出一盘,放入录像机。 那盘带子侧面写着“1582jepang” 画面又再次亮起。 昏暗的日式广间里,纸门大开,风卷起半掩的屏风。 整个房间内,火光冲天,烈焰吞噬着木制的地板和天花板。 广间中央,站着一名身穿浴衣的男子着,手里举着一柄扇子,嘴唇微微翕张。 “人间五十年——” 长谷川瞪大了眼睛。 “哈哈哈哈,杰米说过长谷川小朋友很喜欢信长,玩游戏也是选择织田家,怎么样?我很体贴吧。”马丁拍着长谷川的肩膀说。 就在影像继续推进的时候—— 啪嗒! 录像突然被人中断。 原来林辰已经抢先一步,将录像带从播放器里取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塞入了一盘写着1644的录像带。 “嗡——” 画面跳跃,迅速切换到一个混乱的宫殿内部。 帷幔摇曳,烛光忽明忽暗,几个身穿盔甲的侍卫倒在地上,宫廷内一片狼藉。 画面里,年轻男子身披蓝色道袍,满头白发散乱,神色憔悴,步履匆忙地向着暗门走去。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神情紧张,不时回头查看。 林辰完全理解艾迪.康威了,蛭子之渊简直太棒了! 自己完全没有理解错,这里有关于人类一切的“记录”。 所谓的“睿智”就在自己面前! 只要是个学者,没有人不会兴奋的。 此时,林辰简直想要跳起来欢呼! 可又一次画面中断了,这次是马丁。 他说:“好啦,林副教授,我理解你对学术的热情。可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正事?” 马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当然是带你们去蛭子之渊的核心吧。” “路上你们可以随便问问题。” “毕竟,你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那个吗?” 第156章 雾的尽头 忌部彰颤抖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扶住沙发靠背,脸色惨白。 “你的身体能走吧?”马丁懒洋洋地问。 “当然。”他咬紧牙关,低声道,“我的血在告诉我……这里属于我。” 马丁没有理他,只是随手推开了老宅的大门。 门外,没有街道,也没有人声,甚至没有正常意义上的“天空”。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却也不全是黑暗。 天空透着一种奇异的光,颜色暧昧不明,如同浓稠的云层在深渊中缓缓翻涌,像是一片扭曲而静止的海洋,倒映着某种不属于人类世界的规则。 冷风袭来,潮湿、沉重,带着湖水腥冷的气息。整个湖水幽深,不见底,隐隐透着某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湖水之上,一条狭窄的小路蜿蜒向前,两侧全是漆黑的湖水。 道路的尽头,是一片陆地。雾气缠绕在上方,使人看不清远处到底是什么。 比起湖水,更让长谷川在意的是湖畔的那个人。 湖边放着一张古老的躺椅,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湖面,像是一尊被时间冻结的雕像。 他的西装是上世纪战前的款式,只有在黑白电影里才能看到。 最显眼的是他的头发——一头鲜艳的红发,在湖水的阴影下显得格外醒目。 ——梦里见过的那个男人。 长谷川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个曾经被爆头,线虫正在修复的男人,理查德.伍德。 马丁也看向湖畔,随意地挥了挥手:“理查德。” 红发男人毫无反应,依旧呆呆地看着湖面。 “可怜的家伙。”马丁轻声道,“线虫还没完全修复他的脑细胞。” 马丁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在手稿里提起过可怜的曾祖父,可艾迪自作主张,把有趣的部分藏了起来。” 他说着,忽然目光一转,看向林辰,嘴角微微上扬:“对了,原稿现在在你那里吧?” 林辰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是的。不过,有一部分……交给了艾琳。” 听到“艾琳”这个名字,马丁微微一怔,眼神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突然—— 湖面剧烈晃动,一道黑影浮出水面。 长谷川猛地后退一步。 那是一只和人差不多大的扭曲生物,浑浊的双眼鼓出,脸部塌陷,嘴里长满参差不齐的尖牙,身上覆盖着滑腻的鳞片和水草般的触须,形态介于人类与鱼类之间。 它的身躯半浮在水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鸣声,像是在呢喃着某种古老的语言。 林辰的脸色微微发白:“……这是?” “这是我的祖先,也是若林光司和艾迪.康威的祖先。”马丁说。 “……祖先?”长谷川似乎想到了那个梦里的生物。 “放心,他不会伤害你们。” 林辰皱起眉:“……是你书里提到的那个荷兰水手?” “答对了。”马丁笑道,“可怜的家伙,受不了这里,跳进湖里就变成了这样。” 他看向三人,语气玩味:“所以,小心湖水。” 湖面再次翻涌,漆黑的水域下,更多的影子浮现。 有的扭曲如人形,却已经无法称之为“人”,头颅像是不断熔解又重塑的蜡,每次眨眼都好像长出一张新脸。 有的形态畸变,四肢朝着错误的方向生长,皮下有另一层皮肤在缓缓蠕动。 还有的,更像是某种前所未见的深海怪物,密密麻麻的眼珠从皮肤下鼓胀出来,贪婪地窥视着岸上这些人。 它们缓缓游弋,悄无声息地接近湖岸,像是某种沉眠已久的神只在等待供奉。 马丁没有任何紧张的意思,他只是用某种长谷川和林辰都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 下一秒,所有的怪物停滞了一瞬,随后各自潜入水中。 湖面再度恢复平静。 “我们走吧。”马丁收回视线,率先沿着那条路向前。 长谷川和忌部紧跟着,林辰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了?”长谷川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辰。 林辰微微皱眉,眼神落在身后的老宅上。 他没有说话。 长谷川没有催促,到现在为止他和林辰几乎没说过几句话,但他们都清楚——每一个通过那扇门来到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心结。 他们彼此不了解,但却都知道彼此有各自的欲望。 “还在意那些录像带和书?”马丁忽然笑着问道。 林辰懊恼地说:“怎么可能不在意。” 马丁耸耸肩:“如果你不想继续走的话,可以回小屋。” “可以吗?” “当然,什么时候想走,蛭子之渊会自己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 “那扇门会再次出现。一切请自行选择。” 林辰沉默了片刻,最后对长谷川轻声说道:“……抱歉。” 他说完,转身走回了老宅。 “哼,废物。”忌部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继续朝前走去。 长谷川深吸一口气,也迈步跟上了马丁的脚步。 道路被死寂的湖水包围,灰色的石板笔直地通向前方,延伸进翻滚的迷雾之中。 当他们穿过浓雾后,眼前的景象让长谷川猛地停下脚步。 ——一座巨大到不合理的城市,矗立在他们面前。 它无比庞大,规模远超东京的高楼群,却比任何人类城市都要冷漠、诡异。 那些建筑物从地面拔起,高耸入云,如同某种庞然巨兽在临终前痛苦地蜷缩,却在死亡后化作了巍峨的遗骸,盘踞在这片荒废的土地上。 它们的形态无比诡异,完全无法用任何人类已知的建筑逻辑来解释——有的如螺旋般盘绕上天,层层叠叠的楼层彼此倾轧,仿佛随时都会坍塌,却诡异地维持着平衡。 有的向四面八方延展,像巨大的肢体般扭曲伸展,交错出某种无法名状的秩序;还有些建筑在半空中悬浮,与下方的地面仅靠几根细长的柱体连接,那些柱体本该无法承受重量,却撑起了数百米高的庞然巨塔。 更诡异的是,这些建筑看起来并不是由砖石、金属或任何人类熟悉的材质构成,而是某种仿佛介于有机与无机之间的东西。 长谷川站在一座低矮的建筑旁,凝视着那扭曲如漩涡的外墙。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触碰那片墙壁。 它是温的…… 不仅如此,指尖下的触感并非坚硬的石料,而是一种略带弹性的质感,像是皮肤…… 他甚至能感觉到脉搏,微弱而缓慢。 长谷川猛地收回手。 更远处,一栋塔楼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整体结构突然颤动了一下,塔身上那些莫名的孔洞中缓缓渗出一些绿色的液体,在塔壁上缓缓滑落,如同渗血的伤口。 这座城市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