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蒋庄》 听奶奶讲过去的事情 我小的时候,奶奶经常给我讲过去的事情。 连五庄就是有五个村子紧挨相连着,其中蒋庄卢庄豆腐李庄小程庄从西到东一字排开,无论从东头的小程庄进村往西走,还是从我们庄进村往东走,无论是从这头走到那头,还是从那头走到这头,就像走在一个村子里。后陈庄在我们村北面,相隔也就几十米远。 小的时候,我以为后陈庄在我们村的北面才叫后陈的,因为在我们那里,所住的地方南面叫家前,西面叫家西,东面叫家东,北面叫家后,后陈庄就在我们家后。 奶奶说不是这样的,是因为不远的地方有个陈庄,后来有人从陈庄迁到了这里,所以叫后陈庄。类似的情况还有小程庄,是从南面的大程庄迁来的人建立的,所以叫小程庄。 我们村叫西蒋庄,是个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村子。一听这村名就知道,别的地方指定还有个别的蒋庄。 是的,在东面三四十里,还有个东蒋庄,而我们西蒋庄,正是从东蒋庄分流出来搬到这里的。 奶奶说,她听比她更老辈分的人讲,我们家的祖上,是bj的,早在大明朝的时候,朝廷从bj往外迁民,就把我们家的祖上迁到这里,安家落户后,就根据我们的姓氏,取名蒋庄。后来人口越繁衍越多,但增人不增地,而建房需要宅基地,吃饭需要农田生产粮食,为了解决这方面的压力,我的祖上就到了这里来生存,村名也叫蒋庄。为了区分两个蒋庄,就东面原来的蒋庄叫东蒋庄,而我们村叫西蒋庄。 奶奶说,一开始从东蒋庄搬到西蒋庄来的是哥四个,是亲兄弟。但搬来不久,有两兄弟又迁回bj去了。奶奶说搬回bj的那枝子人丁兴旺,花繁叶茂,发展成了一个大胡同,叫蒋家胡同。 奶奶说,直到解放前,回到bj那枝子人和他们的后代每年春节还会回来走亲拜年祭祖,给祖上上坟烧纸。但到了解放后,就断了来往,失去联系。不过,在辈分上还能对的上,比如我爷爷那辈是世字,我父亲那辈是九字,我叫蒋东顺,是东字,还有下一辈是兴字,再下一辈是成字,以此类推,这些只有东蒋庄西蒋庄和bj的蒋家胡同是一样的。 西蒋庄除了蒋姓,还有几户姓杨的人家住在村子东面。一户姓吴的和一户姓马的住在村子最东头。 西蒋庄往西北五六里地的地方,有个冉寨集,是五天一次,每到赶集日,住在东面村子的人去赶集和回去,都路过我们村,来往的人连续不断。东边还有回民村,有的赶集日,他们赶着羊群,上午去时往西去,下午回来往东走,一群棉羊,每只后面都拖着像蘑盘似的大尾巴,是一道很好看的风景。 豆腐李村是连五庄最大的村子,说是以前这里也是集,但后来取销了。听豆腐李庄的人说,每到赶集日的深夜,总有人听到外面熙熙嚷嚷,人们认为过去的豆腐李,是自古延习下来的老集,后来取销了,但去世到了阴间的先人不知道,就都仍然到这里来赶集。 祖爷爷的子女 我奶奶说,她的公公婆婆一共有七女四男十一个儿女,我爷爷是最小的,也就是说,我爷爷有七个姐姐,三个哥哥。 也就是说,除了亲爷爷,我还有三个爷爷,同时也有七个姑奶奶。 但到我记事时,只有我亲爷爷和一个嫁到姜园村的姑奶奶还在,其他都没了。 奶奶说,我的大爷爷是个疯子,而且傻的很厉害,经常大白天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跑,呼天嗷地的大喊大叫,死时都没穿衣服,一丝不挂,真正是光溜溜的来的,光溜溜的走的。 我二爷爷聪明,而且非常聪明。二爷爷是村里两户最富的人家之一,也是方圆百里家喻户晓的大名人,甚至百里以外也都知道他的大名。 二爷爷之所以能发家还出名,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那时是清末民初,大清王朝刚被推翻,中华民国刚刚开始,立足未稳,天下出现了动荡混乱的局面,有很多人就当起了土匪,趁火打劫。我二爷爷没当土匪,但他神通广大,和这一带的土匪都建立了联系。俗话说,上山为寇,但我们们这里没有山,跟前是一马平川,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没山咋上山当土匪?咋下山打家劫舍?这难不倒他们,他们在村里当土匪,占村为王。这种土匪,即不打家,也不劫舍,他们专门劫道,而且专门劫有钱的财主家。土匪找机会把人劫走后,得通知被劫持人的家里,让其在规定的时间里拿钱赎人,不燃就撕票杀人。这个时候,该是我二爷爷登场发挥作用了,他拿着土匪头子派小娄罗送来的条子,去被绑者家里通知他家人拿钱何时去何地交钱领人。大功告成后,土匪会给二爷爷一笔好处费,被劫者家里也会给一些感谢费,两头给钱,二爷爷以此发家,成了村里最富的财主, 二爷爷虽然聪明过人,富的流油,但却没能娶妻生子。但我大爷爷虽然疯疯癫癫,可他不单娶了个很好的妇,还有了三男一女四个正常又聪明的孩子。二爷爷为了万贯家产有人继承,也为了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就把我大爷爷的长子过继过来当儿子。 由于我二爷爷跟土匪的关系密切,远近闻名,四面八方村里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为了免遭土匪抢劫,纷纷来求我二爷爷,要娶我那些姑奶奶。因此,我那些姑奶都嫁进了有钱人家,当了少奶奶。也确实,二爷爷在那些土匪里说话好使,只要他跟那些土匪招呼一声,某某某家是我亲戚,土匪还真不对这家抢劫。只是我的那些姑奶奶红颜薄命,出嫁后就早早的没了。 我三爷爷是个不精不傻的人,他成年后就整天不着家,喜欢帮人家打官司,而且是那种专门挨揍被打板子的官司。因为去县衙打官司,觉得有理能赢的一方,是不会找他代打官司,只有理亏,感觉官司赢不了,就找他去县衙代打官司,输了官司后,替人家挨顿板子。当然,时间长挨打多了就有经验了。 奶奶说,有一次去替人打官司,三爷爷不出意外地又输了,县太爷把惊堂木一拍,让衙役把我三爷爷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衙役把我三爷爷拉下摁倒举棍要打时,三爷爷忙掏出银子给了衙役,让其手下留情。衙役得了好处,就把二十大板全打在地上,把三爷爷带回堂上交差。县太爷让我三爷爷回家,可我三爷爷不走,眼睛在四下看着寻找。县太爷就问找什?爷爷就说银子丢了。县太爷就问有捡到的吗?衙役都不吱声。三爷爷就说,我的银子有记号。衙役只好把银子掏出来,还给三爷爷。 我的爷爷 我爷爷按理说排行十一,但那时重男轻女,女儿十多岁就得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不能算数,只从儿子往下排,爷爷就排行老四,我记事时爷爷是村里辈分最高的人,村里人不是叫他四叔就是叫他四爷爷。 爷爷和他的三个哥哥相比,有明显的差别。 我大爷爷是个疯子,不能比较。 我二爷爷,虽然聪明,但他没把聪明用在正地方。奶奶说,那个时候通匪也是犯法的,县里的当官的腐败无能,别看他们剿匪时不但剿不灭土匪,还被土匪打得一败涂地,但抓我二爷爷却易如反掌,来到这里立刻就带走了。县官审问他为什么通匪?二爷爷说是在做好事。他解释:政府的官军又打不过土匪,我要不去救人,土匪就把人杀了。县官虽然觉得二爷爷说的在理,但也不放他回家,把他关进大牢。每当又有人被土匪劫走,受害者家人去报官去剿匪救人。县官为难了,因为官军如果能打得过土匪,早就剿灭了。这时受害者家人就求县官放我二爷爷,让他去找土匪救人。县官无奈,只好把二爷爷放回来。 奶奶说,那时候在县城里蹲大牢不管饭,二爷爷蹲大牢时,都是家人去离着三十里地的县城送饭。 我三爷爷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他每天在外面乱跑。他有老婆,可他老婆作风不好,不守妇道,整天在外面和男人乱搞。我太爷在村里辈分高,爱面子,三奶奶的做法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他多次规劝无效后,一气之下竟指挥三个儿子把三奶奶给活埋了。把个大活人给活埋了,手段这么残忍,三奶奶的娘家人不让了。太爷爷为了给人家一个交代,一碗水端平,竞然和三个儿子把我三爷爷也绑起来塞进棺材里活埋了。 在太爷爷的四个儿子里,我爷爷虽然最小,但却是最本分的一个。家里是种菜园子的,爷爷除了种菜,还推着独轮车到九十里外的省城济南贩些小商品回来,到家周围的集上去卖。有时嫌远太累,便到附近的窑场上些瓦盆瓦罐到集上去卖。 但是,爷爷也有缺点,脾气暴躁,好赌博。平时,忙于生计,每天推着小车东奔西跑,也没时间去赌。可一到过年时,他就拿着受苦遭罪一年积攒下的钱,拿到赌桌上全l输掉。有一次竟然把家里一头种田的牛也给输了。 奶奶说,那时我太爷已经去世,太奶气的火冒三丈,冲他大发雷霆。 但我爷爷由于脾气暴躁,不但不听,还要打起行李卷要下关外去。 那时,我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都已不在了,面对爷爷的态度,一家人只好忍气吞声,但心里则一直担心。 其实,我二爷爷从我大爷爷那里过继去的儿子,我管他叫大爷,看着我爷爷赌博,也是一肚子气,但虽然岁数比我爷爷大,但他是爷爷的侄子,辈分小,没法管他。 还好,多亏后来爷爷加入了共产党,使他不但改掉了身上的不良习惯,还在党的教育和领导下,发动带领群众闹起了革命。 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是大程庄人,从大字上就能看出,那是个很大的村子,在西蒋庄的东南,两村离着四里来地。奶奶是十二岁时,到这里来当童养媳的。 奶奶的父亲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土匪头子。他原来也是农民,家里也很富有。但是,有一次他被土匪劫去了,交了很多输金后才被放回来。 奶奶的父亲,应该是我太老爷,他对自己被绑架这事非常气愤。当时刚刚建立的民国政府还是一盘散沙,根本就顾及不了匪患,奶奶的父亲无奈的想,你们能当土匪,我也能当。于是他就招兵买马,当起了土匪头子,还有个绰号,叫大垛头。 那时虽然也剿匪,怎奈好狗架不住群狼,官兵一来,这一带的土匪就纷纷出动,互相侧应支援。再说,打不过时还可以跑,等官军一撤,就又回来。 政府见无法剿灭,就变了方法,给土匪们下了通知,对其实行招安,让其改邪归正,为国家立功,给百姓效力。 奶奶的父亲接到通知,见可以升官发财,当然不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他就和这一带的土匪头子们前往政府指定地点,省城济南去接受招安。 但是,他们哪里知道这是政府为消灭他们而设的请君入瓮之计?当他们到了济南后,把马安顿在城外,土匪头子们被集中到城里的一座大院里,正当他们为即将到来的飞黄腾达而高兴时,不但好运没有从天而降,反而大院周围院墙上房顶上突然冒出一圈身穿军装荷枪实弹的官兵,还有一挺挺机关枪。等这些土匪头子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那一挺挺机枪和官兵手里的长枪短枪,一起朝院里的土匪头子们开火,使这些平时呼风唤雨烧杀抢夺欺南霸女为害一方的土匪头子们无一幸免,全被打死在院里。 那个马夫,因为在城外,没被打死,他见主人遇难,忙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逃回去了。 奶奶的父亲一死,树到狐狲散。奶奶说,她父亲活着时,她家的胡同两头都有站岗的。院里院外手握长枪的喽罗也没了。奶奶说,她父亲娶了好几房小老婆,也各奔东西了。 奶奶说,她父亲虽然娶了几个老婆,却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那时,她才刚学走路,随改嫁的母亲到了别人家。可是,继父对她不好,伸手就打,张口就骂,有一次竟把只有八岁的她打得头破血流。 奶奶说,那时她的奶奶还活着,见孙女那么小就在人家遭罪,心里难受,就不顾自己已八十多岁的高龄,把孙女接回身边,自己抚养。但奶奶的奶奶到了九十岁时,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就由人介绍,带了几亩地做嫁妆,把我奶奶送到这里来,当童养媳。 十四岁那年 奶奶到这里来当童养媳时,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进了这个家门,就当个大人使用了。烧火做饭,推碾子拉蘑,伺候老人,样样都得干。 那时,由于兵荒马乱,民不寮生,人们的生活非常艰难,可偏偏日本帝国主义又入侵我国,使老百姓生活雪上加霜。我们住的这条胡同东侧最南头的那户人家,竟然把自己的大儿子,以五块大洋的价格卖给日本人,到遥远的海拉尔去当劳工。不久,跟他一起去的人都跑了回来,但他却没回来。据逃跑回来的人说,曾让他一起逃跑,可他不干。 后来,听说他死在了那里。 也有人说,由于他人小,管着他们干活的工头认他当干儿,待他不错,他在那里不但不用干苦力,而且生活还挺好,和这么小就把他卖掉去做苦力的父亲相比较,所以就没回来。不久那里发生了瘟疫,他在那场瘟疫中死了。 都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可见当时人们的生活多么困难。 可是,尽管这样,家家还是希望能添丁进口。 奶奶的婆家为了让来当童养媳的儿媳早生贵子,就让她跟我爷爷住在一起。接着就开始了生儿育女。可是,事情并没有想的那么顺利,头几胎都刚生下来就夭折了。 奶奶说,到了生我父亲时,费了非常大的曲折,才使我父亲存活下来。接下来爷爷奶奶又有了我大姑二姑和二叔三叔。听我父亲说,我还应该有个姑姑的,都好几岁了,后来得了病,其实是很容易医好的病,但爷爷舍不得花钱给她看。后来,我父亲见他的那个妹妹病得奄奄一息了,就赶紧背着她往县城的方向跑,去县里医院。可跑了一半的路程,到了离县城还有十五里地的兴店时,我的那个姑姑就没气了。 奶奶说,那时有很多集,离着不远的房寺集兴店集张张庄集,跟前的大程集豆腐李集冉寨集。做小买卖的爷爷,赶跟前的集还好,天快亮时起床吃饭,推着小车一会儿就到了。可要去赶远处的集时,可就辛苦了,半夜奶奶就起来给他做饭。爷爷吃完饭,推着装满货物的独轮小车,顶着满天的星星,摸黑上路赶路。路还不好走,回到家时,就又快半夜了。 奶奶说,有一次,是冬天,爷爷推着一车瓦盆,去赶离家较远的一个集。因为远,他头半夜就出门上路,但到了半路上一个坡时,他就觉得奇怪,这条路他经常走,以前没有这个坡,今天怎么有坡了?更让他奇怪的是,他推过一个坡,接下来还有坡,推过去后前面还是坡,一个坡接一个坡,没完没了的上坡下坡。他虽然奇怪,但三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管有多少坡也得爬啊。 于是,他推着车上坡下坡,直到天放亮时,他看清了,同时惊出一身冷汗:原来,这哪是坡啊?而是新埋的一座坟,他推着车上坡下坡一夜,这个坟已被他用车角压平了。 来之不易的父亲 我父亲是爷爷奶奶的长子。 奶奶说,我的父亲来之不易。 原来,奶奶生下的头几个孩子都没活,家里人见状既心疼又难过更着急,为了解开这个令人百思都无法解开的迷团,就找算命先生给我爷爷奶奶算卦。 算卦的听了事情的经过,他眯起眼睛掐指算了一阵子,然后说了爷爷奶奶所生孩子不能存活的原因。原来,爷爷奶奶所生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他俩的孩子,而是阴间里的神仙委托他俩给生的仙童,也叫童子。 奶奶就问,神仙是哪来的?怎么来的?算命先生说连阳间这一代一代的人刨根问底的话,最早开始的祖先到底是怎么来的都弄不清楚说不明白呢?对摸不着看不见的阴间里的神仙,就更是神秘莫测了?不过算命先生说,阴间的神仙不能生儿育女,但神仙也得后继有神啊! 再说,神仙也需要身旁有仙童伺候,这样,他们就委托阳间的男女为其生育,等孩子一降生,他们立刻就把孩子的魂收走,所以爷爷奶奶之前所生的孩子,刚出生一接触阳间就断了气。 奶奶听了就无奈的说,收走就收走吧!爷爷接着说,反正我们年轻,那就再生。 可算命先生说,我爷爷奶奶已经被神仙盯住了,因为他们需要更多的仙童,也就还会让我爷爷奶奶继续给他们生。所以爷爷奶奶以后生的孩子,还会和以前一样,生下来还会没气。 爷爷一听急坏了,忙问这怎么办? 但算命先生说别着急,有办法。 爷爷忙问有什么办法? 算命先生又掐指算了一下,说等再生孩子时,可以把孩子的命给换回来。 爷爷又忙问怎么换? 算命先生如此这般的跟爷爷说了一番。 于是,按算命先生教给的办法,在我奶奶又十月怀胎要生孩子时,既不让刚生出孩子的母亲看到孩子,也不让刚从娘胎里出来的孩子看到母亲,立刻把孩子包裹好,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急急忙忙出了家门,往南出胡同往东走去,送到了村东边的杨德龙家,由他家代为抚养。不久前,杨德龙媳妇正好也刚生了孩子,把刚出生的孩子抱到她面前,她就用她的乳汁喂养。等孩子壮实了,爷爷就到集上割了一块猪肉回来,送到杨德龙家,挂在他家屋外墙上,把自己的孩子抱回家。 这样,孩子就活了下来。 而且,以后又陆续生的孩子也都活了下来。 爷爷当官 我小的时候,奶奶就经常给我讲爷爷当官的事情。 爷爷是一九四八年在房寺集上卖瓦盆时认识并加入共产党的。跟爷爷一起入党的还有村里的杨德龙。 跟爷爷一起做革命工作的,也是杨德龙。 因为父亲刚出生时,为了存活,曾到杨德龙家寄养过几天,就认杨德龙媳妇为干妈,杨德龙就成了我父亲的干爹。 我爷爷没上过学,一个大字也不认识,他之所以被发展吸收成为党员,可能是他在西蒋庄的成分和辈分。论成分,家境贫困。论辈分,他在村里算是最高的,人们都是他的晚辈,做为长辈,他说话一定能有份量。这样,做起群众工作来比较容易。 确实,普通百姓的工作挺好做的,劳苦大众谁不想翻身得解放?跟着共产党过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平安快乐的好日子呢? 然而,对村里的两户地主,尽管他们也都是爷爷的晚辈,但爷爷对他们却束手无策。 根据党的政策,对于村里的两户地主,上级希望爷爷做通他们的工作,主动把家里的财产拿出来分给贫困农民,使他们站到广大群众这边来。可是,无论爷爷和杨德龙怎么做工作,他们就是不听。 爷爷找我家对门的这家,还是爷爷的亲侄子家呢,苦口婆心地对他家说,你家的财产,本来就不是通过劳动获得的,而是违法从别人那里搜刮来的,就还给人家嘛! 是的,他家的财产是帮土匪通风报信得来的,爷爷说的没错。 可人家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回道:坚决不行。 杨德龙做另一个地主的工作,那家的态度也是这样。 爷爷见无法完成党交给的任务,只好去向上级汇报说:想让他们把财产交出来分了,简直比登天还难! 上级负责人听了,也一拳头砸在桌子上说:那就对他们不客气了! 爷爷听了立刻表态:好!我回去就和杨德龙行动! 但上级负责人说: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爷爷问:那什么时候行动? 上级负责人说:你回去等待上级指示,到了该行动的时候,上级会派人去通知你。 几天后,上级派人来给爷爷下命令,说解放大军马上就能打到这里,为了配合解放军,让爷爷和杨德龙立刻采取行动! 村里的两户地主,一家住我家对面,两家的院门只错开了不到一米。也就是说,住在胡同西侧的地主家,院门再往南挪一点点,或住在胡同东侧的我家,院门再往北挪一点点,两家就对门了。两家之所以离这么近,是因为那家是我爷爷的大侄子家。由于他家院子很大,又位于西边,人称西大院。不过这时,爷爷的亲侄已经去逝,只有他续娶的遗孀和他的儿子孙子了。 另一户在村东面,和杨德龙家离得很近。杨家住道北,那家住道南。因为那家朝北的大门修得很大,所以都管那家叫东大门。 爷爷接到上级通知后,立刻和杨德龙召集全村群众,传达了上级指示,两人就带领人民群众把两户地主家的东西拿出来,分给了老百姓。 虽然爷爷带的头,但他只拿回家一把已经旧的发黑的椅子。 砸早了 本来,按照上级的计划和安排,爷爷和杨德龙带领群众把两户地主家财产分完,解放军正好打过来,这里就解放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爷爷他们把地主家财产分了后,解放军不但没打过来,接下来也没了动静。 后来,从史料上得知,当时解放军之所以没及时开过来,是共产党想做通济南守城主将王耀武的工作,使之弃暗投明,举行起义,以便和平解放济南。但王耀武这个人一条道跑到黑,要坚决与人民对抗到底,雷打不动,要与济南城共存亡。接着,又做济南守城另一将领李化文的工作,希望他能以人民的利益为重,带领部下起义。可是,这个人一会儿降,一会儿又不降,态度反反复复,自己拿不定准主意。这样,解放军才没及时打过来。 解放军的事虽然一时没有动静,但却给了两户地主有了喘息报复的机会,他们带了大洋和棉花到大程庄,买通保安团的程团长,要取我爷爷和杨德龙的性命。 程团长收了人家的好处,就派手下一个小头目带了一帮人,在夜深人静时候来到西蒋庄,先到东头杨德龙家,闯进屋后不由分说,把杨德龙乱枪打死。 接着又来杀我爷爷。 可是,当那小头目带人进胡同到了我家门前时,不但没砸门进去杀人,反而挪到西大院的大门前,冲着西大院里大骂了一顿,然后带手下回去交差了。 原来,受程团长指派带人来杀我爷爷的,是我奶奶娘家的一个侄子,他以前曾到我家来过,现在到门前一看,要杀的是自己的姑父,他当然不干了。 可不惜花费重金,一心想置我爷爷于死地的两地主,一看我爷爷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就又去大程庄找程团长, 但这次程团长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不派人来杀我爷爷了,还警告他俩不得再动杀我爷爷的念头,如果谁敢伤害我爷爷,他将定斩不饶! 我不解地问奶奶:这位程团长不是为国民政府卖命吗?他为什么保护我爷爷呢? 程团长其人 在奶奶的父亲当年当土匪头子时,这个程团长只是个给奶奶的父亲喂马牵马的马夫,奶奶的父亲遇害后,这个马夫跑回来,他接替奶奶的父亲,当了这伙土匪的头子。 那么,一个地地道道的土匪头子,怎么就官袍加身当上保安团长了? 原来,有一年,禹城县新来了一位县长,他决心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得知这禹城县匪患严重,把个禹城县搅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就誓言坚决铲除匪患,为民造福。他多次派兵去剿匪,但收效甚微。见武的不行,就想出个以毒攻毒的计策。他先对全县的匪患情况做了深入的调查了解,得知最厉害的土匪是西北上夏庄的夏瘦子,就决定先除掉他。 这个夏瘦子名气很大,禹城县的土匪头子都称他为大哥,而且像三国时的刘关张似的,拜把子的那种大哥,类似于古代的总舵主的角色。不过,他也的确厉害。有一次,他化妆成个捡粪的老头,背着粪筐,手拿粪叉,进了县城。他看见有三十二个马车的车队,拉着豆饼出了县城,往西北而来。他就在后边边捡马拉的粪,边观察着这三十二个马车。 这些赶车的老板,觉得他就是个捡粪的老头,自己拉车的马,拉了粪蛋蛋,老头就用粪叉搓起来放到筐里,挺正常的。 然而,等马车队伍路过夏庄时,捡粪的老头立刻走到车队前面,,把粪筐粪叉一扔,从身上掏出两把盒子枪,先朝天开了几枪,逼着赶车的老板把马车赶进他指定地方,把三十多个车老板押到村外的土窑里,然后全部打死。 这个夏瘦子不仅心狠手辣,他还足智多谋。比如当年,土匪头子都被骗去济南招安,他就没去,因此幸免遇难。 可这么个老尖巨滑的大土匪头子,怎么才能除掉他呢?这个县长想出一条妙计,他托人给大程庄的土匪头子捎信,说只要他把夏瘦子打死,整个五区就交给他管理。 五区指的是以大程庄为中心的我们这一带,也是很大的区域呢! 大程庄的土匪头子,也不想当这既被政府军围剿,又被老百姓讨厌的土匪了,就答应了县长的安排,等待机会干掉夏瘦子。 机会很快来了。 秋天,夏瘦子的母亲要过八十大寿,那天禹城县的土匪头子都去夏庄为夏母祝寿。 大程庄的土匪头子也去了。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簇拥着夏瘦子到村外去比试枪法,大家有的打天上的飞鸟,有的打飘落的树叶,只有大程庄的土匪头子,出其不意的对着夏瘦子的脑袋开了一枪。 这个横行霸道,恶贯满盈的土匪头子终于被打死了。 县长也履行承诺,任命他为禹城县第五区的区长。同时他还兼任警察分局的局长。他自己还建立了个保安团,自己任命自己当团长。 这个为害一方的土匪头子,摇身一变成了百姓的父母官,利用手中权力呼风唤雨,强征暴敛,娶妻纳妾,享受起了荣华富贵。 可追根溯源,如果不是奶奶的父亲,他能有今天吗? 爷爷审案 一天,一个身穿军装,挎着长枪的年轻战士来找爷爷,把一张纸条交给爷爷说:这是上级领导让我交给你的。 爷爷打开纸条看看,冲年轻战士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战士莫名其妙地:回去?回哪儿去? 爷爷说:哪儿来的回哪儿呗。回去交差去,告诉上级领导,就说纸条送到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呗。 但战士说:我就这么回去能行吗?上级领导让我来配合你执行任务。 爷爷问:执行什么任务? 战士说:上级领导说给你的信上写着呢,你刚刚不是看了吗? 爷爷说:看是看了,可没看明白什么意思? 战士不解:为什么? 爷爷说:我没念过书,没文化,不认识字。你认字吗? 年轻战士点头说:认字。 爷爷把纸条递给他: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年轻战士接过看了,把上面的内容告诉了爷爷。 爷爷听了点点头,拿出放在小木箱子里的枪,领着年轻战士往外走去。两人出了胡同,又往东走,径直走到东大门的院门前,见大门关着,推了推没推开,就敲门喊人。 不一会儿,大门开了,男主人蒋九礼看到我爷爷,立刻叫道:四叔来了! 爷爷没理他,冲身旁的年轻战士使了个眼色。 那战士飞起一脚把他踹倒。 爷爷说:捆起来! 年轻战士就掏出绳子把他捆了起来。 爷爷和年轻战士带着蒋九礼到了豆腐李小学。之所以带到这里,因为解放后,爷爷还兼任着这所小学的校长。同时,当着五区副区长和连五庄负责人的他,平时就在这里办公。 把人带到办公室,就对他进行审问:蒋九礼,你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他说:四叔,我不知道啊? 爷爷说:我问你,杨德龙是怎么死的? 蒋九礼说:叫大程庄的保安团害死的啊! 爷爷又问:是谁让他们来害的? 他回答:这事我不知道啊? 爷爷说:是不是那个程团长啊? 蒋九礼立刻说:对对对!就是他! 爷爷厉声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蒋九礼说:是你刚刚说的。 爷爷一楞,稍停顿一下,又一拍桌子指着他厉声说: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就跟你直奔主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老老实实交待你的罪行! 可是,无论爷爷如何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踢凳子的审,他就是不承认。为什么呢?他觉得程团长在解放军开进来之前,就已经逃之夭夭了。但他并不知道,逃到济南的程团长,在解放军攻进济南后,已经被抓住了,而且也交待了他买凶杀人的事。 爷爷审了半天,见毫无进展,就冲年轻战士一挥手说:拉出去,枪毙! 学校的边上有个湾,爷爷和战士把人带到湾南边,战士一脚把他踢跪下,子弹上堂对准他的头上开了一枪。 这下,他害怕了,赶紧说:我认罪,我交待! 爷爷和战士又把人带回学校,听他交待完事情的经过,就让年轻战士把人带走了。 亲情的力量 买凶害死杨德龙的是两个人,一个在县城正法了,不能让另一个消遥法外。于是,上级就派人来带另一个。因为这一个是爷爷亲侄的遗孀,他就问:把人抓去怎么处理啊? 来人毫不含糊地说:枪毙! 爷爷虽然分她家东西的时候,一点也没犹豫过,可现在一听要把她带去枪毙,似乎一下子从睡梦中醒过来,自己是她的亲人和长辈,有义务和责任保护她,而且看在死去的大哥二哥和大侄子上,一定要保护住她。所以,他坚决不同意把人带走。 上面来的人不干了,责问爷爷:为什么不让带人? 爷爷实在想不出理由,就只好说:因为她是个妇女。 来人就说:女的犯了死罪,该枪毙的也得枪毙啊! 爷爷竟然又说:她没有犯罪。 来人不解的说:她明明买凶杀人,而且她要杀的人其中就有你,可你为什么还要袒护她呢? 爷爷理屈词穷:因为,因为,因为口说无凭,没有真凭实据。 来人说:你说她没买凶杀人,你拿什么证明? 爷爷一拍胸脯说:就拿我证明啊! 来人问:那你怎么证明? 爷爷说:你说她买凶杀我,可我不是好好的吗? 来人说爷爷:你就别强词多理了。那个程团长和你们村的蒋九礼,都把她供出来了。 爷爷说:叫那两个坏蛋当着我的面再供诉一遍我听听。 来人说:人都已经枪毙了,我们上哪儿给你叫去! 爷爷说:死无对证,那就更不能带人了。 来人就说:什么死无对证?别忘了,你们村东大门的蒋九礼,可是你亲自抓亲自审的,他已经向你供认过了,他和西大院这女的共同买凶杀人,这都有笔录的。 爷爷说:他那是吓蒙了,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来人气坏了,冲爷爷回道:你才胡说八道呢!你今天要是不让带人,我回去就向上级汇报! 爷爷也不示弱,回道:你回去汇报好了,我不怕! 两人只好空手回去了。 接着,他们又来了几次,但爷爷不让带人的态度非常坚决。他们就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先把他调开,当面通知他:上级决定在房寺召开各区干部会议,你去开会去吧! 爷爷偏不上当:我庄里的工作忙,走不开。 来的人说:你是副区长。 爷爷立刻说:副区长有好几个呢,让别人去吧。 上级又决定以快刀斩乱麻的方法把这事解决掉。一天,他们趁爷爷在学校给连五庄的村干部开会时,突然来到村里,把人押到村西庙前,宣读完判决书就要执行。 就在这关键时刻,爷爷突然冒了出来,挡在我大娘前面。 上级见状,就对我爷爷说:不枪毙没法向烈士家属交待。人家烈士家属找我们追究这件事怎么办? 爷爷说:我去求她,让她不追究了。 上级只好说:如果受害者家属真能不追究的话,那就饶她一命。 爷爷一听,就立刻到杨德龙家,做他家属的工作。见不起作用,就回去把儿子侄子侄孙子全部叫上,到杨家都跪在杨德龙老婆面前,求她开恩。 杨德龙老婆见状,先把只有八岁的我父亲拉起来搂在怀里心疼地说:孩子,你是妈的好孩子。 爷爷趁机说:嫂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就原谅她吧! 杨德龙媳妇流着泪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家已经是孤儿寡母了,把她枪毙了的话,她家就连孤儿寡母都不是了!我不追究这事了,你们起来吧! 连降三级 本来,爷爷应该连升三级的,但他却被连降了三级。 虽然刚解放,但上级决定从江北调一万名干部到江南去,说是去剿匪,等剿除匪患后,会给每个干部连升三级。 我爷爷也在这一万名下江南的干部名单之中。他现在是副乡长,下江南剿完匪后,若连升三级的话,他就能当上县长。 县长是什么?在民国之前的历朝历代,那都是县太爷啊!虽然从朝廷里往下排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但面对满地的普通老百姓,那可是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的青天大老爷啊!爷爷心想,自己祖上都是平民百姓,从来没出过当官的,自己要是能当上县长,不仅能光宗耀祖,还能惠及家人亲戚,这是多好的事啊!他怀着激动和期待的心情,离开家乡,跟着下江南的大军出发了。 可是,爷爷虽然在村里的工作中能敢打敢拼,冲锋在前,处处起模范带头作用,可过了黄河后,晚上宿营时,他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挨着爷爷的是后陈庄的陈安邦,他跟爷爷一样,也是睡不着,就用手拔拉我爷爷小声说:出去呆会儿啊? 爷爷就起来和他到外面,在一棵树下坐下来说:这一离开家还真不习惯,睡不着,想家! 陈安邦说:我倒是不想家,就是害怕。 爷爷说:又不是单枪匹马,这么多人,怕什么? 陈安邦说:到了江南,可就要真刀真枪的打仗,子弹又不长眼睛。 爷爷说:不是说去剿匪吗?一万多人还打不过土匪? 陈安邦说:可你知道是什么匪吗?是国民党匪徒! 爷爷一惊:那不就是国民党的军队吗? 陈安邦说:对啊!所以我挺害怕。 爷爷担心地:让你这么一说,我也害怕了,真要把命丢在那里,家里老婆孩子怎么办? 陈安邦就说:要不咱俩不下江南了,回去吧! 爷爷说:回去就回去! 于是,两个胆小鬼就游过黄河,逃了回来。 本来,临阵脱逃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但幸亏爷爷不是正规军人,当时新政权刚刚建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所以爷爷逃回来后,上级并没有立刻处分他,还让他担任原来的职务。 可是,到了全国解放了,政权稳固下来后,就开始对他当初的做法重新考虑了,先是免去副区长职务,很快又免去连五庄负责人,只保留了蒋卢大队负责人的官衔。 一个副乡长,本来就是最小的干部了,又连降三级,对风风火火干了好几年革命的爷爷来说,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后面还有更惨的呢!不久以后,他竟然连党票都丢了。 也就是说,他连党员都不是了。 父亲参加工作 我的父亲是爷爷奶奶的长子。 听奶奶说,那时虽然家境贫寒,生活艰难,但对费尽周折保下来的这个孩子,还是百般呵护的。我的爷爷虽然脾气不好,但对老人很孝敬,每回赶集总会买回白面馍馍给我太奶吃。而我太奶舍不得吃,偷偷给我父亲吃。村东边父亲的干娘,也很疼我父亲,每当父亲去他家时,他就把自己的侄子们撵走,拿出好吃的给我父亲吃。 我父亲虽然生在旧社会,但长在红旗下,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就进了豆腐李小学念书。可读完小学,爷爷就不让他继续念了。乡里的干部希望我父亲长大后去当兵。可爷爷不同意,说当兵打丈太危险,他把我父亲安排进了冉寨的供销社工作。 冉寨位于西蒋庄的西北,离着有六七里地,有五天一次的冉寨大集。 那时,国家对主要农产品实行统购统销,粮食卖到政府粮库,牲蓄则由供销社收购。 一次,父亲被一个熟人请到家里去喝酒,在酒桌上,主人说自已养了一头猪,要卖到供销社去,让父亲给他开张收猪的票据。虽然吃着人家的嘴短,但父亲还是怕出意外,让主人领到猪圈前看了那头猪,而且还过了秤。那人信誓旦旦的说随后一定送到冉寨供销社去。 可是过后,那人凭父亲给他开的票把卖猪款领走,猪却迟迟没送来。 经理问父亲:你开了票,人家凭票把钱取走了,可你收的猪在哪里? 父亲一愣:他说随后就送来,还没送来吗? 经理批评他:他把猪送来你才能开票啊!他不送来你给他开什么票? 父亲说:我看了,他确实有头猪,要卖给咱这里。 经理说:赶紧催他,赶紧送来! 父亲急忙到那家,冲他说:你怎么还没把猪送去呢? 那人说:送不去了。 父亲不解地:为什么? 那人说:猪没了。 父亲一听赶紧到他家猪圈一看,果然没有,就问他:这猪哪去了? 那人说:我卖到别处去了。 父亲一听都蒙了:都卖给我们了,钱你都领回来了,却又卖到别处了,这怎么办? 那人说:反正就这样了,乐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怎么办?父亲赶紧回去把这事告诉经理。 经理一听气坏了,训斥父亲:你是怎么工作的?收个猪还出事!你是什么脑子?还不如猪脑子呢?按着规定,他把猪送来,过完秤才开票付给他钱,你为什么不按规定办呢? 父亲心里又后悔又不安又惨愧,他问:经理,这怎么办? 经理说:你去告诉他,给他两个选择,一个是马上把猪送来,另一个是立刻把钱还回来,不然的话,咱就报案。 父亲又找到那人,把经理的意思一说,那人赶紧把钱还了回来。 钱虽然一分不少的追回来了,但父亲却因为这事离开了供销社,调到县城的土特产收购公司去工作,安排他收废品。 一个大小伙子,天天跟废品打交道,公司里的小姑娘们看着他捂着嘴直笑,他自己也觉得干这工作挺丢人的,就辞职不干回家务农了。 爷爷对我父亲的做法非常生气,脾气又暴躁,天天骂他训他。可父亲的脾气随我爷爷,就经常跟我爷爷顶嘴。 一天,爷爷在门前给自行车打气,看到父亲提前从田里回来,就又骂他。 我父亲见突然挨骂,也火往上撞,就跟我爷爷吵。 爷爷气急眼了,拿起气管子就冲我父亲撇了过去。 没想到这一气管子,一下就把我父亲打到几千里之外去了。 下关外 爷爷打向我父亲的一气管子,虽然没打着,但也把我父亲打急眼了,他边往北走边对爷爷丢下一句:我下关外去了! 关外,就是长城外的东北。 要下关外,得坐火车。离西蒋庄近的火车站有两个,分别是南站和北站。南站是离着三十多里地的禹城站,在县城里。北站是北面离此十多里地远的张庄站,在张庄。 因为张庄站近,父亲就朝张庄走去。在路过后陈庄时,有个同学正在地里干活,他问:大哥,你干什么去? 父亲说:下关外去! 同学又问:真的假的? 父亲认真地说:真的! 他这同学说:我也跟你去。 父亲答应:行。 同学就把农具往地里一扔,跟着我父亲一起走了。 我父亲和他同学到了东北,一下火车,正好铁路上在招工,他俩就在铁路上工作。但是,父亲没干几天,却嫌活累工资少,他就一个人走了。 父亲离开铁路后,在一家饭店吃饭时,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只买了两个馒头坐在他对面,就把自己买的菜往他面前推了推说:一起吃吧。 中年男子也不客气,他边吃边跟父亲聊天:小伙子,你是干啥的? 父亲说:找工作的。 中年男子又问:找到工作了吗? 父亲说:还没有。 中年男子仔细看看父亲:你这小伙子还挺好的! 父亲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说:我也是找工作的。 父亲看看说:也挺好的! 那人问父亲:你想找个什么工作啊? 父亲说:不知道呢? 那人说:你跟我走吧,保证不让你吃着亏。 父亲想搭个伴去找工作也挺好,就跟中年男子走了。他跟着到了一个林场,没想到中年男子竟然是刚从部队转业的营长,把证明往外一拿,一下子就当了这个林场的场长。 他把父亲安排在工会当干事,可在过春节时,却把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饺子都煮成了粥。背景离乡来到林场工作的小青年,本来就想家,又见盼望了一年的饺子成了面糊糊,都很难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场长除夕夜来看望慰问,见大家都在哭,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说把饺子煮烂了,他们见吃不上饺子,就都哭了。场长一听赶紧又批了白面猪肉给食堂,无论如何也要让工人们在大年三十晚上吃上饺子。 父亲在这里由场长照应着,虽然工作很清闲,但工资太低,他就又要离开去别处找工作。那场长见他执意要走,就给他开了张介绍信,让他拿着到北票林场,说那个林场的负责人是他的战友,会照顾他。可父亲到了车站,看到南票林场在招工,说到南票林场工作比去北票好,就把介绍信上的北字改成南字,拿着去了南票林场。 原本是去北票的介绍信,但南票林场也认可,就留下了他。可工作没原来的好了,让他每天挑着担子去山上给伐木工人送饭,工资却并不比原来所在林场给的多。 父亲在南票林场也没干几天,他听说到煤矿上采煤挣钱多,就到抚顺煤矿当了矿工。 半个孤儿 母亲是豆腐李庄的,住在豆腐李庄最西头,一排土坯房,泥土的院墙,东边是李克兴家和靠山家,前后左边是空地,也是姥爷家的宅基地。再往西原来是豆腐李庄的庙,后来改成了小学校。 其实,姥爷应该是西北上的霍庄人,有据为证: 立字据人李升成兹因家産无人掌管邀同亲友族人等说合将妹丈霍振兴之次子舆他舅父李升成嗣子李吉来若有结续二股均分否独自成立若是奉养他舅父不足霍振兴将此三子三股均分两家情愿各不返悔如争兢者藅银若干恐後无凭立字存照媒人卢俊合族人李太乙李太发李安太李克广代字李鸿嶪中华民国二十二年臈月初八日立 从这大写的繁体字内容和上辈人嘴里得知,豆腐李庄这个叫李升成的人,一开始没有儿子,就把他的外甥从妹妹妹夫那里要来给自己当儿子,取名李吉来。这个要来的儿子娶妻生女后,就有了我的母亲。 但是,我的姥姥在生下我母亲不久,就上吊寻了短见,不但我没见过姥姥,就连我母亲也不知道生了她的母亲长什么样? 我姥姥是司庄的,那也是座大村子,在西蒋庄东南,离着三里来地。她跟我姥爷结婚时,就已经父母双亡,领着未成年的弟弟带着家产到了豆腐李村我姥爷家。一天,她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女儿,领着未成年的弟弟,跟着我姥爷去赶集。在集上,她给弟弟买了点东西吃,我姥爷过日子细,他见状很生气,回家的路上,他为此骂了一路。 我姥姥因为这点事就挨骂,心里更气,她想不通,就自杀了。 我姥爷没想到自己的做法会引起这么大的悲剧,发生了这么严重的后果。面对着冰冷的尸体,看着还在怀抱中的女儿,再后悔也已经晚了,只好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抚养女儿。 我姥爷确实辛苦,他不但要养育女儿,还要赡养老人,照顾年幼的弟弟。 原来,我的老姥爷没想到老来得子。 那时的环境很苦,日本侵略,接着内战,我姥爷还参加了农会,抱着女儿东躲西藏。 虽然环境恶劣,但姥爷对女儿的的成长关怀倍至,尽职尽责。那时农村女孩很少有念书的,但母亲到了上学的年龄,姥爷就送她到学校读书。长到该嫁人的年龄,就给她找了婆家。 平常百姓家 按理说,我姥爷就我母亲这一个女儿,他是不应该让唯一的女儿过早嫁人的,可没想到媒人去了一提,他就痛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而且还劝女儿同意,并动员她赶紧结婚嫁到了西蒋庄。 姥爷之所以急着把女儿嫁出去,一个原因是嫁在连五庄,离着很近,能有个互相照应。另一个原因是女儿结婚后,姥爷很快也又成家了,女的是当年程团长的小老婆,唱戏的出身。 但是,姥爷的那次婚姻没维持多久,听别人说我母亲知道这事后,回去把那女的撵走了。但母亲的说法是,过去那女的跟着程团长享受荣华富贵,我姥爷给不了她那么奢侈的生活,所以人家走了。但走后不久,那女的由于没有生活来源,无法生存,就用剪刀刺穿喉咙自杀了。母亲说我姥爷为此专门算卦,算命的说姥爷的两任妻子都与我母亲有关。还说姥爷要再找的话,我母亲还能克死俩,两个以后再娶就没事了。吓得我姥爷也没敢再找。 我父母结婚时,父亲仍在辽宁抚顺煤矿工作,他回来结完婚就又走了,母亲则留在家里,在婆家跟两个小姑子在生产队干农活。 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我奶奶十二岁到了这个家里,从当童养息开始,洗衣做饭,刷锅洗碗,伺候老人,生儿育女,推碾子拉蘑,起早贪黒,辛辛苦苦地当了这么多年媳妇,如今自己终于当婆婆了,她高兴坏了! 但是,奶奶高兴的太早了,我母亲可不像她当年嫁过来当媳妇似的,任劳任怨任人摆布。她心里想的是,家里这么多人,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忙活?我是被你家娶进门当媳妇的,不来给你们当佣人的,才不白白伺候你们呢!所以她就既不起早也不贪黑,和我的两个姑姑一样,饭熟了就坐下一起吃,听到敲钟声就出工干活去。 我奶奶见她不干家务,就拿出当婆婆的架子,吃完饭就吩咐她收拾饭桌刷锅洗碗。 母亲虽然既不犟嘴也不争辩,却有自己的办法对付我奶奶。她每次吃完饭,放下碗筷就去厕所。 我奶奶虽然生气,但又无奈,因为你总不能不让人家去拉屎撒尿啊! 母亲其他方面的做法也使爷爷奶奶很生气。 那时,生产队经常让社员到离家远的地方干活,中午得带饭,我大姑是个很小气的人,每次都带一点点。母亲在娘家时,不管干不干活?我姥爷都让她吃饱了。可是,现在干了一头午活,本来就非常饿了,好不容盼到中午吃饭,见我大姑带的那点饭,心想既然你舍不得多带饭,那你就挨饿好了!她一个人把两个人的饭都给吃了,还没吃饱。 我大姑干了一头午活,也饿得饥肠辘辘了,要吃饭时见饭都没了,下午还得接着干活,气得直掉泪,回家就跟我爷爷奶奶诉苦。 我爷爷奶奶也非常生气,安慰大姑说等你大哥从东北回来好好管管她。 千里寻夫 可是,我爷爷奶奶做梦也想不到,我那在关外的父亲,正做着让他们更加生气的事情。 我父亲回老家时,虽然我爷爷奶奶给他娶了媳妇,可他回到东北抚顺后,竟然自己又找了个对象,不仅和他对象住在一起,而且还生了一个女孩。 西蒋庄在sd省禹城县,抚顺在关外东北的ln省,两地不仅有万里长城挡着,还隔着万水千山相距几千里远呢!父亲在那么远的地方做的事,我爷爷奶奶怎么知道的呢? 原来,有个叫柄臣子的,他是我一个嫁到西北禹王庄的姑奶奶的儿子。但我那个姑奶奶生下他不久就病死了,这个柄臣子就大部分时间到西蒋庄呆着,由他的舅舅养着。 他的舅舅就是我爷爷。 柄臣子和我父亲差不多大,他长大后也和我父亲一样,下关外到了东北。一次他去抚顺看我父亲,见他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还生了个女儿,非常惊讶! 我父亲怕事情败露,就千叮咛万嘱咐柄臣子,别把这事告诉山东老家的人们。 柄臣子当时虽然满口答应,但他离开我父亲后,立刻回到山东,到我家把我父亲的事告诉了我爷爷。 我爷爷一听气坏了,但离着那么远,他也没办法管教,只好打发我母亲赶紧去东北辽宁抚顺找我父亲。 其实,对于此事,我母亲更着急,她连钱都没带,立刻到后陈庄,找了个也想去关外找丈夫的女子,搭伴坐上去往东北的火车,去找丈夫。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我母亲先跟同伴去他丈夫那里,之后她再自己去抚顺找我父亲。 可是,同伴在半路上把她丈夫的地址弄丢了,两人在沈阳站下了火车,她们用两捧枣雇了个三轮车,凭记忆在脑子里的什么区什么街第多少多少号?让车夫拉着满大街跑着找。 三轮车夫拉着她俩转了一大圈,就不干了。母亲就求他再转着给找找。车夫就又拉着她俩转了一圈后,仍没找到,人家就坚决不拉了。母亲见状心里很急,因为两人都没带钱,如果找不到人,怎么办啊?她就又把目光投向那一包枣。因那枣是同伴的,便对她说再给车夫一捧枣,让他再拉着去找一圈。可同伴还舍不得,说枣是千里迢迢带给丈夫的。可母亲说咱俩身上都没带钱,如果找不到人,咱俩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同伴听了只好忍痛割爱,又捧了一捧枣给车夫。 车夫得了枣后就又拉着她俩满城跑了一圈,仍没找到,就又停下。 母亲见状,就又打同伴大枣的主意。 可车夫这次说不行,我腿都溜直了,你就是把一包枣都给我也不拉了。因为可能整个城里就没有你俩要找的地方,就是累死也找不到。 母亲说地址是不是放忘地方了?让同伴再找找。她帮同伴翻兜倒包的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忙递给车夫。 车夫看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说你找的地方在铁岭呢,而这是沈阳城,你让我上哪给你找去? 母亲和同伴就又坐火车到了铁岭,很顺利找到同伴的丈夫。又在同伴丈夫的帮助下,到抚顺找到自己的丈夫。 出门难 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其实,母亲到抚顺找丈夫时,又费了很多周折。她跟同伴到铁岭找到地方,住了一夜,第二天独自一人去了抚顺。因为没有大枣雇三轮车了,就走着去找。可她转了一天也没找着,晚上无处可去,就又坐火车回铁岭找同伴。下火车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虽然在同伴那里住过一夜,但这里的房子连着房子,又是深更半夜,她哪找的到啊?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她正边走边找时,见后面有个人跟着她,虽然害怕,还是大着胆子过去问路,没想到那人正是同伴的丈夫下夜班回家。到了他家,听了母亲叙述后,第二天就亲自带我母亲到了抚顺,很容易就找到了我父亲。 我父亲见我母亲突然出现在面前,他很惊讶!随口就说:你怎么来了? 母亲见自己千辛万苦上这来找他,一见面却听到这么句话,她就很生气,回了句你不希望我来我再回去好了,转身就走! 父亲虽然不希望她来,但这么老远,既然已经来了,也只好把她拽住了。 我母亲到抚顺后,因为没有房子,就到郊区菜社里,帮生产队干活,换取免费吃住。 当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从关里到关外来逃荒的人很多。不但有男的,很多女的在老家饿得受不了,为了活命,也来到关外,也在菜社干活。虽然没有工钱,但还是一批又一批的来到这里。 的确,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确实饿得慌。 其中有个姑娘,到了菜社里,但人到了行李还没到,这怎么办?正好生产队里有个男的老婆死了,生产队就让这姑娘到这男的家,跟了这男的。虽然这男的已经有了五个孩子,但当时正是大冬天,东北的冬天又特别冷,这姑娘为了不被冻死,只好听之任之,服从了对她的安排。几天后行李到了,可她已经在那男的家和那男的住好几天了。她难过得搂着要好的伙伴嚎啕大哭。 那时,对到关外来求生存的人,也叫跑氓流。 有一次,生产队安排这些女氓流们用小车推土,两人一伙。到了下晚,每伙分一个馒头,母亲和一个陌生女的一伙。可到下晚开饭时,她领了一个馒头坐在一旁都吃了。跟她一伙的人去领馒头时,人家说你们这伙的馒头已经被领了,她就找我母亲要。可我母亲说已经吃完了。那女的见干了一天活,挣了半个馒头还没吃着,气得指着我母亲说你等着! 我母亲则说反正我已经吃了,等着能咋的? 是啊!能怎么的?为了半个馒头,难道还开肠破肚取出来吗? 生在抚顺 天越来越冷了,我父亲在矿区租着了房子,就把我母亲接了回来。 可那座房子里闹鬼,我父亲上夜班时,夜里母亲一个人在屋里睡觉,经常有双手挠她。我母亲被惊醒后,就吓得全身发抖。还有时大白天她一个人在屋里时,经常看到有人影从屋外走过,她出门问别人看到谁从这里走过去了?人家都摇头说没有。 别人告诉我母亲,这个屋里以前死过一个姑娘,所以有这种现象。这房子以前的租户,就是因为这事搬走的。 不过,当我父亲夜里在家时,就没有这种状况发生,可偏偏他又上夜班的时候多。 其间,我爷爷从山东老家来过一次,在这住了一段时间,这期间就平安无事,看样子这鬼也是欺软怕硬。 不过,我爷爷走后,就又和以前一样了。 我母亲实在受不了,就想搬家,可又租不到房子,因为天天夜里被鬼给挠痒痒,虽然从别人嘴里得知是个女鬼,那也非常害怕,她就催促我父亲给矿上要房子。 这个期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有个年轻妇女,晚上丈夫上夜班,她一个人在家睡觉,也被人摸醒了,她还以为是丈夫下班回来了,身子就很配合地听之任之了。可完事后觉得不对劲,忙问你是谁?对方不但没吱声,还赶紧拿着自己的衣服跑了。 和那女的相比,好歹母亲遇到的是女鬼,还是真鬼。 那时,我父亲当矿工,虽然这个工作很危险,但待遇不错,工资高不说,每月的供应粮也多,五十多斤呢!上夜班时还发给一个面包,怎奈我母亲什么也没有,一个人的口粮两个人吃,所以生活还是很苦。 还好,事情慢慢有了转机,先是父亲在矿上要到了房子,从那个闹鬼的出租屋里搬了出来,接着把我母亲的户口从山东老家迁到了矿上,每月有了三十来斤的供应粮。 这年秋天,母亲生下了我。 然而,好日子刚开始,就被爷爷寄来的一封信给打破了。他在信上说,在家里挨了蒋东臣的欺负,被送到历城去强制学习了四十九天,家里的东西也被蒋东臣带人给没收去了,让我父亲立刻回家,帮他打官司。 蒋东臣是村里的大队书记。 我父亲看了信后,就要回去。但我母亲不愿意,说一切刚刚好起来,还折腾什么啊?可我父亲不干,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亲有难,他这个当儿子的不能不管,必需搬回老家去。母亲还坚持时,他甚至说在矿上挖煤很危险,你不同意回去,是不是盼着我早点死啊? 母亲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一听这话,也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抱着还不会走路的我跟随父亲回了老家。 爷爷太认真 我父亲回到老家后,就问我爷爷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我爷爷曾为村里做过贡献,为此也曾差点丢了性命。后来虽然官职一降再降,但他为村里立过汗马功劳这点是无法抹去的,所以凭这一点,一直让他担任着村干部。 新中国建立后,人们都认为,当家做主了,只要轰轰烈烈地劳动,日子就会一天比一天强,一年比一年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人们看着不下一滴雨的天,看着晒得能烤熟鸡蛋的土地,看着被晒的发蔫的庄稼,才知道遇到百年不遇的干旱了。 而且这自然灾害连续持续了三年。 灾害年头,村里的老百姓口粮少不够吃,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以支书为首的队干部们,看到大队的仓库里还有粮食,都不想挨饿,就想给队干部们分点,拿回家吃。 可是,村干部们的提法却遭到了我爷爷的坚决反对。他说做为队里的干部,不但要和社员们一样同甘共苦,反而还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更不应该搞特殊化,瞒着社员们偷分公家的粮食。 支书见我爷爷说的正确,不能公开反对,就不让我爷爷知道,瞒着他偷分粮食。因为我爷爷也是队里的干部,也必需分给他一份。他们就趁我爷爷领着社员在田里干活时,把分的粮食送到我家,支书还嘱咐我奶奶:四奶奶,你把这粮食藏好了,别告诉我四爷爷,千万别让我四爷爷知道! 论辈分,支书跟我同辈,确实管我爷爷也叫爷爷,而且是没出五伏的爷爷。 可是,当时家家都穷得家徒四壁,屋里院里空空荡荡的,哪能藏得住啊?所以,爷爷回家后就发现了支书给送来的粮食,立刻问我奶奶粮食是哪来的? 我奶奶无法隐瞒,只好说了实话。 这下我爷爷不干了,立刻召开社员大会,向大家通报了这事,他不但自己把粮食原封不动退回队里,还让大队干部们也把l偷分的粮食一粒不少地还回去。 村支书和那些队干部们恼羞成怒,气极败坏,沆通一气,说你既然不吃敬酒那就给你吃罚酒。他们联合起来,写材料送到上级去,诬陷我爷爷贪污公家的财产。 我爷爷虽然极力说自己是清白的,而他们才贪污队里的粮食,但好狗架不住群狼,百口莫辩,还被送到历诚县去学习,接受调查。 把我爷爷弄走后,村支书就带人到我家,说搜查我爷爷贪污的东西。因为一粒粮食也没贪污,搜什么啊?他们就把我爷爷过去赶集做小买卖的独轮车推走了。见实在搜不出东西了,又顺手牵走了家里养的一只山羊。 整个家里就这两样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没收了。 真金不怕火炼。 上级对我爷爷查来查去,一丝一毫的问题也没查出来,过了七七四十九天,让我爷爷回来了。 爷爷回来后,见家里最有价值的独轮车和山羊被没收拿走,到上级反映无果后,就给我父亲寄了那封信,让他马上回来帮他讨回公道。 住在大槐树上的黄仙姑 母亲回到老家后,因离娘家豆腐李村只有三四里地,就经常回去。 一次,母亲又抱着我回去,带我到了前院的靠山家,和他家人在院里西南角上一棵大槐树下,一同做针线活。那家稍大一点的孩子,跟刚学走路的我一起在树下玩。 毕竟那小孩比我大一点,玩着玩着把我推倒了,我就大哭起来。母亲见状,就立刻放下针线活哄我。 小孩子哭闹虽然烦人,但有时候不哭不闹并非好事。我虽然不哭了,但却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没一点精神了。母亲把我抱回去,我姥爷一摸我的头烫手,觉得大事不妙,立刻抱着回到西蒋庄家里。 回家后,立刻请大夫给我看病。大夫说我感冒了,立刻给我打针喂药。可一连看了好几天,不但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那时,还和爷爷合着过,家里爷爷说了算,做为他的第一个孙子,爷爷还是很疼爱我的。但见我的病情越医越严重,怕人钱两空,就决定放弃,不掏钱给我看病了。我父亲找他要钱时,他就说:该活死不了,该死活不了,就让他听天由命顺其自然自生自灭吧! 可我父亲不同意,就又把大夫请来。 大夫看着我说:已经这样了,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父亲说:你给用好一点的药,在这守着给他看。 大夫在我家待了一天一夜,每隔一小时就打一针青霉素,可第二天早上仔细看时,就说:你看,青霉素可是现在最好的药了,打了这么多,竟然还是越来越严重。 父亲焦急地说:这怎么办? 大夫摇头说:你就是把再好的医生请来也没用,这个孩子活不了了。 大夫走后,父母看着奄奄一息的我,只好等着,等死了之后拿出去埋了。 可是,我病得虽然越来越厉害,好像马上要死了的样子,但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却仍死不了,你说怪不怪? 更奇怪的是,我七八天没吃东西,不但不咽气,还有力气哭,而且是不停地哭。由于那么多天不吃不喝,没有力气,哭声比小猫叫还惨,吓得我母亲都不敢靠近我,先是把我放在炕边,半夜里又把我拿出去,扣在院里的一口铁锅里,等死了就埋掉。 过了一会儿再出去掀开铁锅看时,见还没死,就对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不忍心了,又抱回屋里,放在炕边,等着我死去。 然而到了第二天,还是没死。 邻居来我家串门,看着我也很心疼,就说弄个孩子多难受多可怜,是不是招什么邪了? 我奶奶一听立刻去请看邪病最好的蒋世合家老太太。可她不在家,去姑娘家了。奶奶就到邻村请来一个,但这人又祷告又往送的弄了半天,见不起作用,就说不是中邪病了。 多亏第二天蒋世合家老太太回来了,奶奶赶紧去把她请来。老太太看了后说我回去夜里给他过过阴,看是怎么回事?你们该给孩子看病就继续看,别耽误了。 第二天早饭后老太太又来了,先问母亲:豆腐李庄村西头是不是有棵大槐树啊? 母亲说:是,就在靠山家院里。 老太太又问:你是不是领着孩子到那棵树下去了? 母亲说:是去过。 老太太问:孩子在树下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母亲把我摔倒哭闹的事说了。 老太太说:那棵大槐树上住着个黄姑,那天她见孩子哭,嫌吵得慌,就把孩子的大魂给压在那里了,见一直没人去找,就一直在那压着呢! 母亲忙问:这怎么办? 老太太说:你们先上我家去,我把那个黄姑也请来,你们给她上上供,我再帮你说说,完了到夜里你们到那棵槐树下把孩子的魂叫回来就好了。 母亲一听赶紧买了烧纸和供品,去老太太家上供烧纸之后,夜里奶奶拿着我的小棉袄,母亲扛着个小筢子,到豆腐李庄那棵大槐树下,奶奶喊着我的小名,母亲用筢子搂着,回到家里。 第二天早上,我就完全好了。 父亲跑了 父亲回到村里后,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为村干部污陷我爷爷没收家里的财产一事,上上下下的折腾开来。动员社员出头做证,到上级去讲明情况,去县里诉说冤屈。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件事明摆着是支书他们的错,而爷爷也确实受了委屈,可他们就是不认认真真公平公正处理。甚至还回复说,羊他们已经宰了吃了,想还也还不回去了。那小推车,归公家了,又不是他拿回家私人用。 东西要不回来,支书也是雷打不动,稳如盘石。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爷爷不得不认输了。他还劝我父亲,别再折腾了,好好在队里干活吧! 然而,我父亲却不服,他的想法是一定要把破害我家的支书告倒,一定要不蒸馒头争口气!他甚至产生了等蒋东臣下去后,由他取而代之的想法。 可是,他要想如愿以尝,有一条铜墙铁臂挡在他面前,无论他有多大能奈,使多大力气,也无法迈过去,那就是他不是党员,而无论如何,要想当一把手,就必需是党员。他虽然在抚顺时已入了团,成为了团员,但离党员还差一步,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实现不了他的目标。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也是老天要助父亲一臂之力。天上突然刮起了一场狂风,而且这场飞沙走石的大风来得非常猛烈,所到之处简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父亲看到机会来了,就乘着这股狂风,当了村里的副主任。为了讨回公道,告倒蒋东臣,他乘胜追击,直接去了省城济南,在省委大院里待了一星期。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蒋东臣放出话来,说县里来人要抓我父亲。 因为我父亲已经多次领教了他的厉害,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他决定躲避锋忙,好汉不吃眼前亏嘛!要躲就躲得远远的,他决定再次下关外到东北去。还要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走。 这时,母亲已经又生下一双儿女了,最大的我只有六岁,接下来的女儿四岁,最小的男孩才两岁。她说拉家带口拖儿带女的,到了关外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办啊?所以她不但不跟父亲走,还劝父亲别听风就是雨,你就别去了,在家呆着没事。 可父亲害怕,执意要走,见我母亲不跟他去,就一个人走了。 我爷爷由于有过亲身经力,那次的经验教训还记忆犹新,所以他支持我父亲。但在往车站送他时,一再嘱咐他:到了外面本本分分的,别惹事,等风头过了,就赶紧回来! 父亲答应着,就一个人走了。 折在黑龙江 其实,蒋东臣放出风来说要抓我父亲,完全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 我父亲逃往关外后,全家人就盼着他快些回来。可一家人盼来盼去,不但没把父亲盼回来,却等来两个警察。他们说他们是黑龙江省的,说我父亲在他们那里被他们抓住了,他们是来了解我父亲的情况的。 一家人听了非常吃惊,爷爷忙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父亲这次到了关外后,这里也在刮大风,到处都因此而停产。他在辽宁呆不了,就到了黑龙江,还是不行。走在哈尔滨的大街上,到处是胳膊上带着红条箍的人。 找不到工作,就没法赚钱,自己挨饿受冻不说,老家还有那么多张嘴等着他挣钱养活呢! 他真是又急又怕。 俗话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父亲发现这个被称做北大荒的地方,有很多很大很大的农场,就想到了一个发财的妙招。他到村里租了一座房子,想春天种地时到农场拿些粮食。到秋天时,再到农场里偷些粮食。不用投资,无本就能得利,比干什么都来钱既容易又快。 秋天里是丰收的季节,粮食成熟了,这能理解得了。可是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刚开始种地,别说粮食,连青苗都没有,你去偷什么? 原来,大型农场因地多片大,开春播种时,就提前把一袋袋种子运到地里,摆在地头,等着播种机往地里播。 偷东西虽然是犯法的,非常冒险,但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父亲说干就干。 他每天昼伏夜出。 夜里夜深人静时,他就出了村子,到了农场的地头,背着人家放在那里的种子偷回来。因为是选出的种子,真是粒粒饱满,质量非常好!却又以较低的价钱往外卖,非常好卖! 一天夜里,他又到了农场地头时,还没走到种子跟前,就看到有几个身影也背着一袋袋种子迎面而来,就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对方没回答,而是反问:你是干啥的? 我父亲当然不能说是来偷粮食的,他就灵机一动说道:我是打更看种子的。 对方听了,可能是仗着人多,就直接承认:我们找不到工作,没有生活来源,就来偷点种子当粮食吃好活命。希望你高抬贵手,放了我们。 父亲装腔做势的说:你们的处境我理解,但我也得尽一点看护种子的职责,少罚你们点钱。 那几个人问:罚多少? 父亲说:随你们便,你们乐意给多少就给多少? 几个人就要掏钱。 可父亲就在天上掉下的馅饼要砸到他时,有一辆车突然朝这里开来,那几个人也不掏钱了,撒腿跑了。我父亲跟他们一样,也是来偷种子的,就跟他们一起跑。 那几个人跑了一阵,见那辆车并没来追他们,反而我父亲紧跟着他们不放,就生气的冲他说:怎么?你还追着我们没完了,我们揍你! 到了这时,他只好承认:我不是看种子的,我也是来偷种子的,咱们是同行。 几个人问:你以前是干啥的? 父亲吹牛说:我以前是我们村的副主任。 他们就说:你当过官,咱们合伙得了,你当咱们的头。 可后来这些人中有人被抓,就把他们这伙人都供了出来。 父亲就这样被捕了。 天塌了 黑龙江来的警察走后,家里人对我父亲不务正业的行为非常气愤,但对他被逮捕也很担心。不过,家里人想:自己家世代贫农,爷爷还闹过革命,政府关他几天,好好教育教育育他,很快就会放他回来。 然而,出乎人们预料。不久,从黑龙江来了通知,我父亲被判刑了,而且一判就是七年。 其实,父亲并不是到农场地里偷点粮食那么简单,他所犯的恶行非常严重。有多严重呢?他们偷东西时相遇后,几个人臭味相投,就推举我父亲当头,不但去偷,还不断扩大业务,去抢去劫,去扒火车。他们专挑货车,上车后就把货车上的东西往下扔,到车站车停了下车后,再回去捡。有一次还差一点去了朝鲜。那次货车在一个站上停下,他们没有下车的计划,看到站台上有个老头,就问这趟车去哪里?老头说去朝鲜。他又问到朝鲜还有多远。老头说下一站就是。几个人一听赶紧下了车。 导致他们被抓的是他们团伙的二把手,也就是团伙里的副头目,那天他跟我父亲说:东山坡上有片树林,那里有个商店,夜里就一个老头在那打更,非常方便。就是那老头太讨厌,看得可紧了。 父亲随口说道:那就弄死他。 没想到副头目夜里去做案,真把老头弄死了。 人命关天,警察很快就把副头目抓住了。 父亲并没有跟他一起去小树林做那件案子,他也并不知道团伙成员被抓。晚上他还边数钱边高兴的想,快要攒够两千块钱了,等攒够两千块钱就金盆洗手改邪归正洗心革面,回家盖新房,过富足的生活。可第二天他在饭店吃饭时,警察出现在他面前。还多亏被杀的打更老头死而复生,被医生抢救过来。因此,直接做这案子的副头目被判了十五年,父亲被判七年。 父亲被判刑的消息,就像投到我家院里的一磅重型炸弹,把我家头上的天炸塌了,把我家脚下的地炸陷了! 我爷爷气得两眼冒火星,急得在院里团团转,嘴里骂着:这个私孩子,临走的时候告诉他别惹事,他就是不听! 奶奶则吓得无力的坐在地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受这件事情打击最大的还是我母亲,她立即含泪回到了娘家,躺在炕上哭着把这事告诉了我姥爷。 姥爷听了开始也发蒙,也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平静下来。他思索了良久,安慰我母亲说:别难过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难过有什么用啊? 母亲馒馒坐起来说:我怎么滩上这么一个人啊?他怎么这样啊?他就不想想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吗? 姥爷说:这样的事情谁也不希望发生,也更是谁也不愿看到。可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只能面对,没别的办法。 母亲难过地说:三个孩子都那么小,他们要吃饭,要穿衣,还得看着,我一个女的,这怎么面对啊? 姥爷说:别怕,车到山前必有路。 母亲仍失望的:我应该怎么办啊? 万炮齐轰蒋九河 对于咱中国人来说,都很重视自己的名字,同时这名字也即有意义也有意思。每个人的姓,从最老最老的祖宗那里一代一代直接传下来的,万变不离其宗。可是,虽然姓能一辈一辈传下来,但对第一个先辈或第二个先辈,以此类推的那些年代久远的先辈长什么模样,都没传下来。第二个字,应该是区分辈分用的。比如像我们家,我爷爷的一个侄子,比他大了好多岁,使得我爷爷和他这个侄子的大儿子岁数差不多,如果不是姓名里的第二个代表辈分的字,还真不好辩认谁是爷爷谁是侄子谁是孙子?第三个字应该是最重要的,比如我叫蒋东顺,如果没有这个顺字的话,在我们村,我这一辈分的人,都有蒋东这两个字,都分不清谁是谁?但对名字中的第三个字,有的人家也是挺讲究的,会找个有文化,能掐会算的先生,看这名字的第三个字用什么?我家我的上一辈,名字的第三个字,都带三点水。有叫蒋九洋的,有叫蒋九海的,有叫蒋九州的,有叫蒋九潮的,有叫蒋九源的。 我的父亲叫蒋九河。 在那一辈中,人家都好好的,只有我父亲出事了。 这真是:晴天霹雳一声响,爹在东北进牢房。尊纪守法走正道,千万别去偷和抢。 有诗曰: 蒋家有个蒋九河,在家不好好干活。撇家舍业下关外,跑到东北当老劫。 我父亲进了监狱,面对大的七岁,二的五岁,三的才三岁,三个这么小的孩子,我母亲有多难过多悲伤多担心是可想而知的,但我姥爷对她说:不管如何,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孩子们是小,但你也别害怕,我帮帮你。你还有老公公老婆婆嘛!让你公公婆婆也帮你拉扯几个孩子。不就是七年吗?坚持七年,等你男人出狱回来就好了。 母亲担心:可是,他们要是不管呢? 姥爷说:孩子是他们老蒋家的,是他们的亲孙子亲孙女,他们不可能在一边袖手旁观看着不管的。 母亲说:可怎么个管法啊? 姥爷说:我给你送回去,就这些事跟他们商量一下。 回到家里,一提这事,爷爷倒也爽快,他说他不会不管我们。商量的结果是:我的年龄稍大一点,吃的用的会多点,就把我拨到爷爷奶奶屋里,由他们抚养。 姥爷说:行。那俩小的,就由我帮着抚养。 爷爷还大方的说:虽然这样,但他们需要时,我也会管,不能让孩子冻着饿着。 姥爷说:对,咱们共同努力,把三个孩子抚养好! 家里的危机处理好了,但外面的问题又随之而来了。 父亲判刑入监,受益最大的就是蒋东臣了,他简直像捡到了金元宝,高兴的手舞足蹈,在村里上窜下跳。我父亲在几千里之外的哈尔滨蹲监狱,他却在村里召开大会,在会上让社员批我爷爷。他的号召力果然强大,就连爷爷的亲侄,住在我家后院的蒋九海,都在会上站出来跳着脚指责我爷爷:你生了个什么破儿子啊?人家都能生出好儿子来,你怎么就生不出好儿子来呢?我有你这么个四叔感到丢人! 蒋九海的父亲是个又疯又傻的精神病,因为这个,我爷爷一直特别关怀疼爱他,现在他却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心里那伤心难过的兹味就别提了。 就连还在学校读书的二叔也受到连累,蒋东臣找到学校,让学校把我二叔赶出了学校大门。 更严重的是,蒋东臣和他弟弟蒋东云,还写了一篇短文,用鸡蛋那么大的字,写在有一张报纸那么大的白纸上,贴在村里最显眼的地方,短文的题目是七个又大又醒目又响亮大字: 万炮齐轰蒋九河! 胡子先生 我父亲被判刑入狱服刑后,大人们虽然个个捶头丧气愁眉苦脸心事重重,整个家里被搅得一团糟,气氛凝重。特别是蒋东臣贴在村里墙上的那篇写在很大一张纸上的短文章,让他们出门时觉得尴尬难堪抬不起头来。但我们太小,都还不懂事,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着。 我在爷爷奶奶屋里,虽然他们个个因受了我父亲的连累而怨气冲天,特别是我二叔,在课堂上念书念得好好的,因为父亲的事突然被撵回来,心里确实受不了。但是,他们并没把怒火发到我身上,而是无奈地默默承受。他们对我还是很关心疼爱的。 那年,奶奶过春节回大程庄的娘家拜年,领着我去的。奶奶的娘家在一条大胡同东侧的中间,房子比我家的也多也好,院子也比我家的大,院墙也比我家院墙高。奶奶的父母都不在了,那家是奶奶的叔叔家,他们对奶奶很好。因为我是我奶奶的亲孙子,所以对我也挺好。不过,奶奶说,他们应该对她好,因为那些房子和宅子,都是当年奶奶的父亲置下的。二姑说那时她对我也非常关心,因为和蒋东臣家有仇,我一跑出去玩,她就赶紧去找我,恐怕一个不注意被蒋东臣给害了。但过了不久,她找了婆家,被婆家人领到东北去了。还有我二叔,我清楚的记得,过年时他给了我好几个钢镚。 我小的时候,由于肺火大,嘴唇和鼻子发干,而且干的难受,就一个劲的吐吐沫吐到手背上,然后再擦抹到发干的鼻子和嘴唇上。这样的话,发干的嘴唇和鼻子难受程度就会缓解一点。但是,由于不间断的难受,就得不停的抹吐沫,久而久之,嘴唇上就结了一层硌渣,很像大人们嘴上的胡子。因此,村里人看见都叫我胡子先生。 我奶奶见状,就给我喝生鸡蛋,希望这个偏方能治好我这个坏毛病,但一点作用也没有。 那时,我也有为难的事,每当下雨时,奶奶就叫着我的小名说:小青,你去看看雨还下不下了? 我就听话的出去看。要是完全不下了还好说,回屋跟奶奶说不下了。若是还哗哗下着,就告诉奶奶还下呢。可让我为难的是,说还下吧,不像之前瓢泼似的那么大了,说不下呢,还在掉雨点,就只好回复奶奶说:不下了,还掉雨点呢。 二叔听了看着我笑着重复我的话:不下了还掉雨点呢。 当然,我也有挨打的时候。 一次,二叔和三叔在院里挖泥洼。 泥洼就是在院里的一个角上挖一个大坑,平时把灶坑的灰,打扫屋里院里的尘土,还有做饭刷锅的泔水,都往坑里倒。到要种地时,把里面的垃圾挖出来撒到田里,当肥料用。 二叔边干活边逗我:下来干活。不干活不让你吃饭。 奶奶对我说:你说他,别穷腚。 我就说:别穷腚。 这下可把二叔说急眼了,他黑着脸边朝我走来边用严厉的声音说:看我不揍你! 奶奶见状忙说他:你别打孩子! 二叔不听:不打能行吗?还得狠打呢! 奶奶说不听二叔,就又对我说:小青,快跑! 我就吓得撒腿就往外跑,快跑到三邦家门口时,被二叔追上,把我打得嚎啕大哭。 家雀 我喜欢小鸟,非常想捉住玩。但她们那么灵巧,说蹦就蹦,说跳就跳,你要快追上她时,她把两个翅膀一展开就飞了。飞得还那么高那么快,小小年纪的我,只能望鸟兴叹,想捉只小鸟,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肯动脑筋,还是有办法的。 我想来想去,终于想出办法来了。 那些五颜六色的漂亮小鸟,由于她们把窝搭在树上或草丛里,不好捉。但是,我就捉住在屋檐下墙缝里的家雀。我家前院是蒋东兴家,他家北屋的后房檐正好在我家院里。于是,我就在他家后房檐下仔细瞅,看看哪儿有家雀窝。很快,我就看到有两只家雀在房檐下的一个小洞里飞进飞出。看准之后,我就把梯子搬过来,搭在那个小洞跟前。我守株待兔似的蹲在梯子下,看到家雀进洞后,立刻登梯子爬上去,赶紧把手伸进洞里去捉。 俗话说,瓮中捉鳖。今天我要来个家雀窝里捉家雀,别说插翅难飞了,你长出来的翅膀也飞不了了。然而,没想到那家雀从我手缝里钻出来飞了。 飞了不要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会儿你就得乖乖飞回来,因为家雀窝里还有几枚小家雀蛋呢。 我就又爬下梯子,继续蹲在那里看着。果然,一只家雀又飞来进到窝里,我又立刻爬上去。有了刚才的教训,这次我先用手掌把洞口挡住,伸进另一只手去掏。可是这次,又让她从缝隙里溜掉了。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找了块破布揉成团拿在手里,看到家雀又进窝时,急忙爬上去把布团塞到洞口,等于把家雀窝的门挡得严严实实,心想这下不管你是插翅难飞还是长翅难飞,这次你是无法逃出我的手掌心了。我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按着布团,一只手从布团里挤进去掏。但却手在洞里摸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摸不到那只家雀。我只好把布团拿下来,手也缩出来,看着家雀窝发呆:家雀也没出来,窝里还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对着家雀窝发蒙时,只听“嗖”的一下,那家雀从洞口一闪飞走了!竟然吓了我一跳! 又从梯子上下来,仍蹲在那里看着,心想有了两次的教训,家雀再进去时,一定能捉住。 可是,我一直盯着看到下晚,也没见家雀再回来。 天黑下来,奶奶喊我进屋,我边走边回头看屋檐下的家雀窝,心想:你躲的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明天早晨,我起早来堵你。 第二天早上,我到梯子跟前,爬上去把手伸进家雀窝发现,坏菜了,不但摸不着家雀,连里面的几个小鸟蛋也没了。我就急忙去问奶奶:奶奶,这窝里的家雀怎么没了呢? 奶奶说:你总是在那里欺负人家,人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人家搬走了呗! 我说:窝里还有几个鸟蛋也没了? 奶奶说:家雀自己下的蛋,也拿走了呗! 我莫明其妙地:家雀又没手,怎么拿啊? 奶奶说:家雀用爪子拿呗! 听了奶奶的话,我知道了小鸟的爪子不但能蹦蹦跳跳的走路,还能拿东西。 这一窝家雀搬走了,我就又在屋檐下寻找。很块,就又发现了一个家雀窝。 家雀有个外号,叫家贼。看样子,确实贼,不好捉。有了先前的教训,这次一定想个万全之策,能万无一失的捉住。很块,我就又想出了一个妙计:哼!既然捉不住,那就先不捉了,让你在里面浮小家雀。我人小捉不住大的,等你浮出小的了,我捉小家雀。 这么想好后,我就不捉了,而是耐心的等待。为了不打扰家雀浮化,也不上去看了,只站在底下观察。 终于,通过窝里小鸟发出的叫声,我知道浮化出来了。我爬上梯子,把手伸进去掏,可掏出来一看,多倒挺多,有五六个呢!但个个都光秃秃的,还没长毛呢!我见状,就又把几只光腚子小家雀崽送回窝里,让她们的爸爸妈妈先喂养着,等长出毛来再来拿。 过了两天,我又上去掏出来看时,虽然长出毛了,但还是太小,就又放回去。 但随着家雀崽越长越大,我就担心了:看这小家雀的长势,长得非常快,如果她们很快就出窝飞走了,我不是空欢喜一场吗?可怎么才能不让她们长大后飞走呢? 我想啊想啊!终于又想出办法来了。我拿了几根妈妈纳鞋底的粗线,爬上梯子把那些小家雀崽一个一个掏出来,用线的一头把每个小家雀的腿系住,把每根线的另一头拴在房檐的木头上。怕她们跑了,无论是系在小家雀腿上那头,还是系在木头上的那头,我都是系的死扣,结结实实! 这下保险了,她们就是长出再多的羽毛,长出再大的翅膀来,也休想飞走了。有再大的能耐,也逃不出我这双小“魔掌”了。我可以不用在这看着,放心的哪儿凉快上哪呆着去了。 然而,当我再次去看小家雀时,立刻又惊呆了!因为我把手又伸进家雀窝时,虽然系家雀的粗线仍拴在木头上,但里面一个家雀崽也没有了。我忙把线拉出来看,从印迹上看出,线头全是被解开的。 天啊!我系得那么结实,人都不可能解开,家雀又没长手,她是怎么解开的? 我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捉家雀,虽然人小,但脑子够聪明灵活的了。可忙活了这么多天,竟一只家雀也没捉住。 可见,这小小的家雀,比我聪明多了。 挨打 我长到八岁时,虽然仍是个孩子,但爷爷奶奶还有母亲一致认为,这个年龄应该帮母亲干点活了,就拎了一大篮子地瓜干,连同我一起送到母亲住的小西屋里,交给母亲,然后把比我小两岁的妹妹领到他们屋去。 妹妹算是时来运转了。 有合适的,就有不合适,因为从此,父亲的行为带来的后果终于殃及到我身上。 母亲因为父亲出事,各方面都面临着非常大的压力,使她每天都处在崩溃和抑郁之中,她时刻都想把心中的不满暴发出来。但往哪里暴发呢?往女儿身上暴发吗?她小不说,又跟自己一样是女性,舍不得打她骂她。打最小的孩子?他还太小,还一点事都不懂呢!所以,要打只能打年龄最大的我了。但开始我在爷爷奶奶屋里,她就是想打也没法打啊!总不能我在爷爷奶奶屋里呆着好好的,她过去拉出来就打一顿吧!再说,我爷爷奶奶也不让啊! 然而,我到了这屋,就非常容易挨打了。 到了这屋后,我不知道什么原因拉肚子,睡着了拉到了炕上被窝里,母亲立刻打骂了我一顿。 接下来,母亲让我看着三岁的弟弟,他却一个劲的哭。他不停的哭,母亲就不停的打我。 爷爷看不下去了,过来说我母亲:孩子这么小,你总打他干什么?要打死了呢? 母亲虽当时没还嘴,但爷爷转身回他屋后,母亲就说:我自己的孩子,打死就打死呗! 可就在这时,在西北上离西蒋庄不远的一个村子里,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老婆死了,他就向本村的一个姑娘求爱:我非常喜欢你,咱俩又住在一个村里,你觉得我怎么样? 姑娘说:你挺好的啊! 他说:既然我好,那你跟我结婚呗? 姑娘说:那不行。 男子问:是因为我结过婚吗? 姑娘说:那倒不是。 他问:那为什么? 她说:因为你有孩子啊! 他问:如果没那俩孩子,你就能跟我结婚呗。 姑娘说:对啊!我一个大姑娘,不能还没结婚就有俩孩子啊!你没孩子的话,我真愿意嫁给你,但有孩子坚决不行! 这男的听了,晚上就把两个孩子哄进院子里的菜窖里,把盖盖好压实,让两个孩子在菜窖里饿死。两个孩子,女孩五岁,男孩三岁。 孩子的奶奶和姑姑非常疼爱两个孩子,还问男子:孩子哪去了? 男子说:孩子的姥姥想他俩,给接她家去了。 母亲说儿子:不知道孩子乐不乐意在那里呆?不乐意在那呆就接回来。 男子回到家,就到菜窖,打开菜窖盖看两个孩子死没死? 里面的孩子已经饿了三天了,男孩已经淹淹一息,女孩也有气无力,她见父亲打开窖盖,哭泣着冲他叫:爸爸,我饿,弟弟饿得不能动了,快下来抱上我俩去吧! 男子想想因为孩子而不同意嫁给他的姑娘,站在那里没动。 菜窖里的女儿又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说:爸爸,我饿,我和弟弟一定不淘气,不让你生气,听你的话! 男子想到不饿死他俩就不能跟那姑娘结婚,就又狠心的把菜窖盖盖好走了。 孩子的奶奶挂念俩孩子,对女儿说:你上孩子姥姥家看看你侄子侄女,他俩要乐意回来,就接回来。 女儿到了孩子姥姥家,得知孩子根本就没去,赶紧回来告诉母亲。 母亲一听,急坏了,赶紧和女儿到处找,最后在菜窖里找到了孩子的尸体,看到男孩身上少了一块肉,就报了案。 警察说两个孩子是饿死的,男孩先死的,他肩上少的那块,是他死后被女孩啃的。 而那男子,想等两个孩子饿死后就跟心爱的姑娘结婚,可是他等来的却是一副冰凉的手铐和一颗正义的子弹。 这件发生在别的村里的事情,多多少少也影响到了母亲,起码不那么无缘无故打我了,但随随便便说我骂我的情况更严重了。 所以我的日子仍不好过。 迷路之谜 母亲经常打我也好骂我也罢,但他并不希望我出事,因为到了盛夏时,他就经常嘱咐我:别去下湾去。 湾,其实就是水泡子,而且是很大很大的水泡子。因为这一带没有河流,所以几乎每个村里都有湾。人们到湾里去洗衣服,盖房砌墙时,也到湾里取水,天旱了时,也抽湾里的水浇地。至于这湾是哪朝哪代何人所挖?怎么挖的?这谁也说不上来? 下湾,就是下到湾里解热游泳洗澡。 我们村有两个湾,东湾和西湾。西湾在我家住的这条胡同前,因为是村西头,所以叫西湾。东湾在村子的最东头,所以叫东湾。西湾很小,就里面的水也少,水就混浊一些。而东湾很大,里面的水也多,也很清澈。那时村里分成两个生产队,住在村里东半部分的一个队,叫西蒋东队。住在村里西半部分一个队,叫西蒋西队。湾也也是分开的,村东头的湾,归东队。我家胡同前的湾,归我们西队。 但是,只是天旱了浇地时,两个生产队各自用各自湾里的水灌溉农田,其他方面都是共用的。比如天热了下湾洗澡,只在刚下完大雨湾里的水多得满了,才有人有时在西湾里洗澡。那时,我看到比我大几岁的男孩,穿着裤衩,爬到湾边上一棵斜着长的大柳树上,纵身一跳,落到水里就不见了。在别的地方钻出水面,游到那棵树下,再扒上去往水里跳。 但不下雨旱的时间长了时,西湾的水就很少了,就得到东湾里去游泳洗澡。 在我们这一带,虽然没有江河湖泊,但淹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 有一个小伙子,去水井上挑水,家里人见他久去不回,忙去井上找,离水井挺远就看到扁担和水桶都在井沿上,却不见人影,心立刻紧张了,快步跑到跟前,忙探头往井里看,见那小伙子正搁井里水面上坐着呢,赶紧把他捞了上来。 可是,另一个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这个男子是个教师。那时教师分两种,一种是公办教师,一种是民办教师。两种教师的区别是,公办教师属于正式教师,由公家发工资。而民办教师不是正式的,由本村推荐当教师的,只能在本村的学校里当老师,挣本村的工分。而工办教师则不同,他们可以各个学校互相调动。这个老师就是公办教师,他不在本村,而是被调到另一个村里学校当老师。 这天,他一直心慌意乱的,没有心思工作,总觉得家里有什么事情?就跟一个老师说:我心里乱糟糟的,感觉家里有什么事情?我下午放学回家看看去,没回来之前你先替我代课,到家看看我就赶紧回来。 那老师说:行,你回去吧! 下午放学后,这个老师就往家走。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他就摸黑往家走。 可是,当他路过一处坯垛的时候,却在坯垛里来回转,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了。他看见旁边有个窝棚,里面点着油灯,就朝窝棚走去。 这些坯是一个生产队的,托这些坯盖房子用,派一个老头在这看着。 老师进窝棚对老头说:大爷,我迷路了,在这里走不出去了。 老头问了他的去处后说:不远了,我去送你。 老师跟着老头走出坯垛,很快就到了他所住的村边,就谢过老人后说:大爷,你回去吧! 老人则说:再送一送。 老师不干:都到村边上了,马上就进村了,没事了。 老头听了就回去了。可他回到窝棚没多大会儿,那老师却又回来了,就问:哎!你怎么又回来了? 老师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又回来了?还又走不出去了! 老头毕竟岁数大知道的多,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他就说我再去送你。这次他本来想直接给他送到家里,交到他家人手上。 但进村到家跟前时,老师又不让送了,说再有几步就到家了,这下真没事了。 老头只好又往回走。但走了几步还是担心,就停下回头看着那老师的身影走进他家院门,这才放心的回去了。 几天以后,学校派人来到那老师家里,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回家这么多天了还不回学校上课? 可家里人惊讶地说:他根本就没回来过啊! 学校也莫明其妙:他说回家啊!那他去哪里了? 于是,人们就四下寻找,终于在离家很远的农田里的一口水井里找到了他,但人已经淹死了。 下湾奇遇 水井里都能淹死人,何况那么大的湾呢。 因为村村都有湾,所以每家的大人都嘱咐孩子,千万不要去下湾。都也知道小孩子不懂事,不爱听话,有条件的大人就把自己家孩子看得紧紧的,始终把孩子带在身边,不让孩子离开。然而,即使这样有时也会出现闪失。豆腐李庄我老爷家东邻居李克兴家,他家前面就是湾。一次,他老婆在湾旁的树下边看只有三岁的小儿子边做针线活,忽然听到“咕咚”一声,就抬头一看,见孩子掉到湾里了,立刻跑到跟前,跳下去抓着孩子就上来了。 不远处的李克兴也看到了,他知道孩子掉下去的地方,有三米多深,他老婆还不会游泳,所以当他看到这一幕时,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急忙往出事的地方跑。还好,没到跟前就看老婆和孩子都上来了,到跟前不解地问老婆:你是怎么上来的? 老婆却说:我跑到跟前一下就跳下去一下就抓住孩子一下就又上来了。 李克兴说:你也知道这个地方水有多深,你也不害怕? 她老婆说:看小孩掉水里,我着急担心,什么也没顾上想。 丈夫仍百思不得其解地:我边往这跑边看,怎么也没注意你是怎么上来的? 妻子也莫名其妙:对啊!我是怎么上来的? 丈夫又问:你现在怕不怕? 妻子说:现在觉得害怕了。 小孩由大人看着,还差点没出事,因为母亲要下地干活,不能形影不离的看着我们,就一再嘱咐我:千万千万别去下湾,你一定要听话! 我天生怕热,每到夏天热得难受时,村东头那个湾就像一个吸铁石一样,深深地吸引着我。但在爷爷奶奶屋里时,他们看得严,使我一直没有机会去下湾。 可到了母亲屋里,虽然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下湾,但热得受不了时,我就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到了东头湾边,立刻下到水里。 因为大人们知道,即使不让小孩下湾,但也管不住,小孩会偷着下。所以,大人们还告诉孩子,若非要下湾时,一定要记住,这口湾的南边深,北边浅。可北面东边水底下有条深沟,千万千万别往深的地方去。 然而,我到了水里,简直是如鱼得水,把大人的嘱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两手摁着水底的泥往前移动,两脚拍打着水面,使劲噗腾着。很快,我就滑进了水底的那条深沟。我是坐着“哧溜”一下从西边滑下去的,可到了沟底,像贯性或反弹似的,又坐着从东边一下就滑了上来。而且出水面时,正好有一棵朝水面歪着长的柳树,我滑上来后正好到那棵歪树跟前,求生本能使我立刻抱住那棵树。 柳树喜欢在潮湿的泥土上生长,所以湾边上容易长柳树。但柳树一般都是往上长的,平时看着那棵朝湾里歪着长的柳树,都觉得奇怪? 不过,现在我明白了,这棵树就是为了救我才这么长的。不然,我要不抱住她,就得又滑下水底去了。 我抱住柳树一个翻身到了岸上,就撒腿一溜烟朝家里跑去。 上学 那时候,小孩长到八岁就可以上学了。 但是,我八岁时,母亲并没有让我去上学的打算,而是想让我在家里帮她干活。 我九岁那年,胡同里两个比我小一岁的小伙伴,在学校一年一次的入取新生时,就去报名了。我都九岁了,母亲仍没有让我去上学的想法。 村里人见状,就劝我母亲:孩子这么小,你让他在家里干什么活?你不让他上学,要让他当睁眼瞎吗?你让他上几年学,等成了半拉劳力时,让他别上了回来帮你干活,那样起码认识自己的名字啊! 母亲听了这话,就来问我:小青,你想不想上学去啊? 我做梦都想去上学,就立刻说:想去上学! 可母亲却先提出了让我去上学的条件:要去上学也行,但每天上学回家后,必需背着筐去拔草。 那时,生产队里有用来种田的牛,但没草喂,就发动社员利用业余时间拔草送到队里去,能换工分。拔的草晒干了,还能卖钱。 母亲虽然这么说,但为了能去上学,我痛快地答应道:行! 于是,母亲把我交给邻居家那个叫三邦的孩子。他比我大几岁,正搁学校念书,让他领我去学校报名。 三邦问我母亲:小奶奶,他叫什么名啊? 三邦家跟我家还没出五伏,虽然年龄比我大好几岁,但比我小一辈,所以管我妈叫奶奶。我父亲是我爷爷的大儿子,按理说应该叫大奶奶,但我母亲身材矮小,他们就都小婶小奶奶的这么叫。 母亲经他这么一问,才想起还应该起个大名,可起什么名字呢?她想了一会儿说:他是在抚顺出生的,就叫蒋东顺吧! 三邦领我去报名的路上,对我说:到学校报名时,老师会让你数数,从一数到七或十,会问你的名字。 为了能报上名顺利上学,一路上我都数数和背诵母亲刚给我起的名字。 可到了学校,老师并没有让我数数,只记上了我的名字,让星期一去上学。 豆腐李小学不大,只有一排房子三个教室。最早这里是豆腐李庄的庙,后来盖了一栋校舍,就成了学校,供豆腐李庄西蒋庄卢庄后陈庄的孩子上学,设一到四年级。 星期一,我挎着母亲用旧蓝布给我缝的书包,和小伙伴立臣和长红一起准时到了学校,被安排在最西头一年级和二年级共用的教室里。没有书桌板凳,只有四排水泥板垫上红砖摆在地上。也没有凳子,学生坐在砖块上上课。 给我们上课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是后陈庄的,身材不胖不瘦,个头不高,大名叫陈秀英,小名叫小白白。陈老师把课本发给我们后,就开始教我们念课文写生字。 第一课:毛主席万岁! 第二课:中国共产党万岁! 豆腐李小学,这所我爷爷当过校长的学校,他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我父亲曾在这里读过书,他被判刑入狱坐禁闭去了。我二叔也曾在这里念书,升到中学后就被赶出了学校大门。 如今,我又到这所学校来上学了,也不知道会把我培养成什么样子? 看见活鬼 我上学以后,每天下午放学回到家,就立刻放下书包,背起筐拿着刀,到村外地里拔一筐草交到生产队去。母亲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就不经常打骂我了。 然而,一天晚上,已经去了奶奶屋里的妹妹到母亲屋里来,母亲就让我去奶奶屋里睡觉,由于我不去,母亲拿起扫地的苕帚就要打我。 因为经常领教母亲打我的厉害,她打起我来也不管脑袋屁股哪儿都打,而且还是往死里打。所以,她一拿苕帚怒气冲冲地向我走来,我就赶紧跑了出去。 这要是白天,我跑出去后,母亲一定会追上我拎回去暴打的。可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她追出院看不见我,以为我往北去了,就边喊我边往北追。 但是,我跑出院门顺胡同往南跑了,所以就没追上我。跑出胡同,可在这漆黑的夜里,我往哪里去呢?决定上我姥爷家去,就向东走去。走过卢庄,到了白天上学的学校前,看到男老师和几个人正在校门前的柳树上捉知了,也没停下,径直到了姥爷家院门前。可是,无论我敲门还是大喊,里面就是没有动静。 我喊叫了一阵后,见怎么也喊不应,就又回去。来时是从家前来的,回去是从家后回去的。也就是说,来时路过卢庄村前,回去路过的是卢庄村后。 可到了北胡同口,又不敢回家,深更半夜的,到哪儿去呢?想来想去,终于想到在村子西北角上,蒋九海给他大儿子长山盖了一座房子,现在还没住人,就朝那里走去。 往西走了一百多米就到了那房子门前,可推门才发现屋门锁着。这难不住我,我人小身子也小,就挤着从底下的缝隙爬进去。这是座三间大屋子,用三道隔壁墙隔开,但还没搭炕。 我进去后,先摸黑进了西里间,见地上铺着一层木头,就在上面躺了下来。我本来就胆小,又是第一次一个人在陌生地方睡觉,还是在村边上,很害怕,心里就想睡着就好了。可是,睡着了后,就被“咣啷咣啷”声惊醒了。睁开眼壮着胆子坐起来,四下看看,屋里也没什么啊?就又躺下睡了。但又刚睡着,又听到好像敲窗户的声音,就又坐起来四下看,仍什么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当我往窗户上瞅时,一下想起来了,就在西边紧挨着房子的这块田里,有一片坟地,是村东杨家的。也不知道杨家为什么把坟埋在村边?有一次我到这片坟地去玩,玩着玩着就睡着了,醒来后就蔫了。这时蒋世合家老太太已经去世了,爷爷忙领我到村里专看小孩吓着的蒋兴元家,这老头听我爷爷说了原因后,就在我的小脑袋上轻拍几下,又伸手一抓,然后往旁一甩,就冲我说:好了! 我确实好了,立刻就精神了。 现在我之所以一睡着就被惊醒,一定是屋外不远处那些坟的原因。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找到原因,我就赶紧起身出了里屋,见外屋有个大篮,里面装着麦秸,就躺了进去。还好,这次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我想,得赶紧出去,不然蒋九海家人来了,就把我堵在屋里了。我就赶紧从门缝连挤带爬的到了屋外,可还上哪儿去呢?四下看时,一眼就看到西面离着二三百米远的场圆屋,就朝那里走去。走了一段,回头看时,看到蒋九海新娶进门的大儿媳妇正朝她的新房走来,就庆幸地想:多亏出来的及时,不然还真被堵屋里了。 我到了村西场圆屋,因为没到秋收季节,显得很荒凉,不大的小屋里堆了半屋子麦秸。我进去后,就坐在麦秸上。睡了一宿觉已经不困了,坐在那里朝外看着,希望能有大人从屋前路过,看到我后把我送回家,以免再被母亲打。 我看着看着,还真盼来一个人,她二十来岁,微胖的身材,穿一身蓝粗布衣服,特别是背后两条大长辫子,从头上搭拉到屁股。这姑娘叫小玉,跟我家住在一个胡同,还都是胡同东侧,她家住在胡同最南头,是蒋九水的二女儿,她有个弟弟叫立臣,比我小一岁,所以我经常到她家找她弟弟玩,我还管她叫姐姐呢。 可是,我这个出了五服的姐姐,根本就没理我,而且连头也没扭就从门前快步走过去了。 可更奇怪的是,她是朝西北大步走的,她从屋门走过后,我就立刻一扭头把目光投向屋子的西窗户,可一直也没看见她的身影。 她这么早出来干什么?我既然看到了她的脸,她应该也看到我了啊!怎么像没看见我似的没理我呢?为什么随之她又消失不见了呢?为什么她很胖的个大活人,迈的步子那么大那么快,我却只看到她从我面前飞快地走过去,却一直没听到一点动静呢? 我正坐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地想着时,听到有脚步声,还以为刚刚看到的小玉姐又出现了。 可这次来的是我母亲,她出现在门口对我说:回家! 我就跟着母亲回家了。 有句话叫活见鬼,什么叫活见鬼?就是有的人死了后,有的人突然看到这个死去的人了,叫活见鬼。 可是,我还活着,小玉姐也活的好好的,一个活着的人突然看到活着人的鬼,这是怎么回事? 疯狂的二叔 我奶奶虽然很疼我,但她有个缺点,就是母亲出工去田里干活时,到母亲的西屋里,伸手从母亲这屋的粮囤里抓把粮食,缩到衣袖里拿走。这种现象我经常看到,却一直不敢告诉母亲,一则母亲是我的亲母亲,奶奶也是我的亲奶奶。主要还是怕因为这点事吵架。可妹妹看到后,她虽然是奶奶屋里的人了,却把这事告诉了母亲。当时,粮食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她一个妇女,起早贪晚地出工干活,还有让那么小小年纪的我每天去拔草,为了什么?不就是为多挣点工分多分点粮食吗?所以她听了女儿的学舌后,就非常生气。 一天早上,母亲又跟奶奶拌嘴时,我二叔不干了,他举着一把镐头,冲我母亲喊着骂着,非要将我母亲刨死不可。 其实,这场小叔子与嫂子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也是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的奶奶在母亲嫁到这个家里后,就看不惯她,她甚至把我父亲蹲监狱这事,也归咎到我母亲身上,逢人便说:我大儿子好好的,就是让她方的,关禁闭去了。 当这些话传到我母亲耳朵里时,她非常生气,就说我奶奶:你们生你们养的儿子蹲了监狱,应该怪你们自己,怎么能怪我呢? 我二叔见我母亲说我奶奶,他就不干了,先是在院里大骂我母亲,见我母亲还嘴,就拿起院里的一把镐头,边要去打我母亲边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我奶奶虽然生我母亲的气,但她心里却不希望二叔把我母亲打死,也不希望把我母亲打伤,因为那样的话,我们还这么小的孩子谁管啊?所以他就拉住我二叔。我二叔一个大小伙子,那劲头不把我母亲刨死不罢休,他拿着镐头使劲挣脱我奶奶的拉拽。我奶奶即使拼命拽他也拽不住,她也害怕了,因为出了人命后果非常严重,她就边死死拉住我二叔边喊救命。 邻居都来了,他们想上前拉我二叔。 可是,我二叔这时像疯了,他冲人们喊:我就要刨死这个给我家带来恶运的女人!你们谁都不能管!谁要敢上来拉?我手里的镐头没长眼睛!谁要敢过来,我就刨死谁? 人们见状,就不敢上前了,都站在一边又急又怕地看着。 而我们三个孩子,五岁的妹妹因为归奶奶屋里抚养,就在东屋门口看,我和弟弟则看着凶神恶刹般挥着镐头的二叔,躲在蒋东兴房后墙根下吓得大哭。心里担心着:奶奶,你可千万拽住我二叔,千万别让他进小北屋把我妈刨死! 可是,我奶奶哪拽得住啊?我二叔还是到了小北屋门前,冲门里的母亲举起了镐头。 母亲吓得想躲,但屋子实在太小,根本就没地方躲。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母亲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多亏有几个邻居冒险过去,帮着我奶奶拉住二叔,冲我母亲说:你别在这等死啊!快跑出去啊! 惊恐的母亲这才回过神来,就跑出了屋,跑出了院,跑出了胡同,跑出了村子。 我和弟弟一直龟缩在墙根下。 妹妹因为在东屋,她虽然只有五六岁,但这么小也“人丈狗势”或“狗丈人势”的过来提着我父亲蒋九河的名字骂我俩。我和弟弟也提着我爷爷蒋世升的名字骂她。 那时小,实在是不懂事嘛! 中屋吃饭时,她回她那屋吃饭去了。 我和弟弟则继续龟缩在墙角。 我奶奶和二叔先后来叫我和弟弟去他们的东屋吃饭,我俩还在惊恐之中,就没动弹。到下晚时,我和弟弟就担心害怕,母亲回不来的话,我俩怎么活? 还好,晚上的时候,母亲被姥爷送回来了。原来,她跑到我姥姥坟上哭了一天,我姥爷闻讯去把她领回家后,就送了回来。我爷爷让我二叔下跪认错,向我姥爷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饿了一天的我和弟弟这才吃上了饭。 奶奶去要饭 我奶奶去要饭了,领着我小叔去的。 根据辈分,我爷爷是当时村里惟一的一个活着的祖宗,对于我奶奶去要饭,村里人都感到奇怪?有人冲我爷爷问:四叔,我四婶去要饭干什么? 爷爷则说:在家干什么?光给人家看孩子啊? 也有人对爷爷说:四爷爷,别让我四奶奶在外边要饭了,让她回来吧。 爷爷就说:回来干么?给人家当牛做马啊?不回来! 不管是真穷得吃不上饭还是为了二叔用镐头刨母亲没刨着而对我母亲的惩罚?但奶奶这一去要饭,最倒霉的是我了。奶奶在家时,妹妹在她屋里,归她管。四岁的弟弟,母亲下地干活去,也由奶奶看着。可奶奶不在家,母亲还要下地干活,只好让我看。 多亏这时正是放寒假,冬天里地里也没草可拔。 爷爷他们认为,旧社会时,我三奶奶被爷爷他们活埋了都可以,现在拿镐头刨你都不让,这也太不尊重婆家人了。 那时,农忙季节,生产队会让社员早晨起来先到地里干一阵活,再回来吃早饭。当然,要回来吃早饭,得有人做早饭。别人家劳动力多,会留个女的在家做饭。本来,母亲也可以在家做饭,但我家就她一个劳力,她要不去干活,就一点工分也没有。母亲去干活,做饭的事就落到我身上。母亲早早起床后,先把锅里水添好,拿好柴火,出工之前对还躺在被窝里的我说:你一会儿起来,做苞米面粥,烧开锅下里苞米面就行。听着点换豆腐的,换豆腐的来了换点豆腐。 小孩都爱睡懒觉,我也是小孩,也不例外。虽然知道不按时起来做饭的后果,但还是躺在被窝里不乐意动弹。直到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梆子声,才穿衣下炕,从粮囤里挖了一瓢地瓜干,去换豆腐。 到这里来换豆腐的是外村的,早晨挑着担子来,到村里就敲用竹筒做的梆子。那时都没钱,都是拿粮食换豆腐,所以叫换豆腐。有人要换时,听到梆子声就出来换。本来,豆腐是用黄豆做的,应该用黄豆换。可由于村里种的黄豆少,分的口粮大都是地瓜,所以村村户户家里地瓜干多。做豆腐的把地瓜干换回去后,卖了再买黄豆做豆腐。 我左手拿着只空碗,右手端着一瓢地瓜干,顺着梆子声走出胡同,到了换豆腐人跟前。他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站在他的豆腐挑子旁,一手攥着梆子把,一手攥着梆子锤,不紧不慢地敲着,看着到跟前就问:换豆腐啊? 我说:是。 他放下梆子,拿起盘秤,接过一瓢地瓜干倒在秤盘上,秤了后倒进他的面袋里。他接过我手里的碗,先秤了空碗,拿起小铲从豆腐盘里搓了块豆腐放进碗里,又秤完后,递给我说:好了! 我就右手端着碗左手拿着瓢回家了。 我到家后就开始做饭。尽管母亲出工前,已经把做饭的所有程序都弄好了,我只要把火点着,把水烧开,把攉好的苞米面倒进锅里,再填把柴火拉几下风箱,用大火把锅里烧冒泡,粥就做好饭就做熟了。 可是,当我点火时,却怎么也点不着。若是奶奶在家,我可以找她来帮我点着火,可奶奶领着小叔去要饭了。二叔出民工到外村修河去了。爷爷当饲养员喂牛住在队里的牛棚里。此时,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不大的孩子,我若在母亲收工回来时做不熟饭,肯定要挨打的啊! 我急坏了!更吓坏了!怎么办? 急中生智,我就跑出家门,跑着去地里找母亲。跑到村外,正好迎见和社员一起收工往回走的母亲,就说:娘!我……我点不着火! 我这一招果然见效,母亲既没着急也没上火,用平和的语气说:点不着火没事,我回去点火做饭。 见母亲没责怪我,心想这下就不会挨打了,就放心地跟着母亲往家走。 然而,我高兴的太早了。母亲虽然当着人们的面没发脾气,可一进家门却像换了个人似的,虽然没打我,却大骂了我一顿。 多亏没多长时间我奶奶回来了,我的日子就又好过些了。 傻七 在奶奶到外面去要饭的同时,也有人到这里来要饭,其中来的次数最多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几天就来一次。他个头很高,属于那种膀大腰圆的人,看上去很强壮。穿一身绿衣服,天冷时穿绿大衣,不是太冷就穿绿棉衣棉裤,暖和了又换上绿布衫绿裤子。村里有当过兵的人,看出了他穿着的是军装,出于好奇,就对这个人了解了一番。原来,这人是西南上离此不远的一个村里的。他小名叫傻七,上过学,高中毕业,确实到部队当过兵,是个才从部队回来不久的复员军人。他从小就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虽然是个孤儿,但毕竟现在长大了,年轻力壮的,不在生产队里好好干活,却出来要饭,所以很多人不但不给,还在他身后指指点点,说这个傻七好吃懒做,没出息。 村里一帮小孩子受了大人的影响,每当傻七来时,就在他身后跟着指着他喊:傻七!傻七! 可是傻七,无论大人笑话他也好,小孩污辱他也罢,该走路的走路,该要饭的要饭,一点也不受影响。 他名叫傻七,但人应该不傻,要傻的话怎么念书念到高中毕业?怎么当的上兵? 但是,不久之后,他就干了一件非常傻的事情。 一天,有人在大程庄的墙上写了五个字:林贼是坏蛋! 林贼是谁?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啊!竟敢说他老人家的坏话,这还了得,真是吃了熊心喝了豹子胆,胆子晒干了比窝瓜还大。这样的坏人,就是挖地三尺,把天翻过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人揪出来!可是,大动干戈轰轰地查了好多天,不但没破案,还一点线索半点进度一丝一毫头绪也没有。因为无从查起,也只能宴旗息鼓,鸣笛收兵无声无息了。 可就在这件惊天大案不了了之了时,傻七突然走进派出所,对警察说:你们真笨,连这点案子都破不了。 警察生气地说:你个臭要饭的跑这来捣什么乱?滚! 傻七指着警察:那么多人,那么多天,这么好破的案都破不了,你们就是笨嘛! 警察回道:你聪明的话你来破! 傻七说:好啊! 警察说:那你去破吧! 傻七说:我已经破了。 一个警察问:傻七,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另一个警察则直接问:你说是谁写的? 傻七回道:是我写的。 警察们先是惊呆了!怪不得这个案子怎么破也破不了呢?人们怎么想也没想到是他啊!这要不是他自己来承认了,别说挖地三尺,就是把地球挖透气,也找不出来啊!别说把天翻过来,就是把宇宙翻过来,也破不了案啊!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既然自投罗网了,就立刻抓起来,送到监狱服刑去了。 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多久,那位大人物由于做了坏事,坐飞机跑了。可飞到一个叫“不养懒汉”的地方,飞机掉在地上摔碎了,人也摔没了。 那个人是坏人了,傻七就变成好人了,被送了回来。 傻七回来了,虽然身上的衣服由绿色变成了灰色,但他好吃懒做的本性没变,仍然出来要饭。 于是,人们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叔领我去拨草 奶奶回来了。但不久二叔又走了,到嫁到关外的二姑那里去了,原因是他动手打了西队的队长蒋东学,爷爷怕他也像父亲一样去蹲禁闭,所以赶紧让他去东北了。 因为二叔在家也不管我,所以他的离开对我的影响不大。 但接下来奶奶也去了东北,领着妹妹去的,还好,把比我大几岁的小叔留在了家里。 虽然我和小叔生在一个院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在处境和命运上有着天壤之别。我八九岁就得做饭拔草干这干那,不干或干得少就要挨打挨骂,而我小叔比我大好几岁,我爷爷奶奶也不支他干活,有时让他干活,也是干与不干和干多干少都不管他。 那是放暑假的第一天,母亲先问小叔:得水,你去拔草吗? 小叔说:去啊! 母亲说:去时领着小青。 小叔说:行。 母亲对我说:跟你小叔拔草去。 于是,我就挎着筐拿着刀跟着小叔出了家门,出了村子。一出村,我就看着地里说:小叔,这地里有草,搁这拔呗! 可小叔走到地里看看说:这里草太少,往前面拔去。 我就跟着小叔沿着往东南的田间小路继续走,又走了一段后,看到一块棉花地,有个叫爱俊的小姑娘在里面拔草,而且已经拔半筐了,就又冲小叔说:小叔,这有拔草的。 这次,小叔连地也没进,只站在地边看看说:这地里哪有草? 我边跟小叔继续往前走边问:小叔,咱上哪里拔草去啊? 小叔边走边说:上河边去。 我一听这话,心里不但不埋怨小叔,还暗自高兴起来。因为我还从来没见过河,不知道河是什么样的?也听说东面有一条河,还是为了引黄河水灌漑农田利用人工挖的一条河。不管是自然河还是人工河,反正都是河,我一直希望能看看那条河,但一直没机会。现在小叔领我去河边,我想看见河流的愿望就能实现了。再说,有水的地方容易长草,河边的草一定又多又高又好,到那里一定能拨老多草了。 我怀着期待的心情跟小叔到了河边,终于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小河流水了。因为是人工挖成的河,所以这条河看着笔直整齐,两边是挖河时堆积的土,河沿的坡度也很平整。可让我失望的是河边并没有多少草,草稀不说,还又小又矮。 我对小叔说:这里也没有草啊? 小叔说:这没有就上别的地方拔去呗! 我说:还上哪拔去啊? 小叔则说:天太热,先找个地方凉快凉快。 我四下看着说:这里连棵树也没有,上哪凉快去啊? 小叔指指跟前的小桥说:咱到桥上凉快去。 我就跟小叔到了桥上。因为挖的河本来就不宽,所以河上的小桥的的确确是座小桥。桥虽然小,但却是仿赵州桥的样子建造的,中间是一个流水的大孔,两边各有两个小孔。我和小叔进到挨着河水近的小孔里,坐着乘凉。小孔里平常不流水,倒是乘凉的好地方,头顶用石头搭的桥面,遮住了天上那像下火似的太阳。身旁那清澈的流水散发出来的凉气扑面而来,侵润着全身,舒服极了。可舒服确实舒服,但我跟小叔是出来拔草的,就对小叔说:小叔,快去拔草啊! 可小叔说:这么热的天,再凉快凉快的。 过了一会儿,我又对小叔说:小叔,这都快中午了。 小叔抬头看看天说:这已经都中午了。 我说:那就快去拔草啊! 小叔说:都中午了,还拔什么草啊? 我说:那怎么办? 小叔说:回家呗。 我只好跟着小叔往回走,心里既担心又害怕:跟小叔出来拔了一头午草,却一根草也没拔着,空着筐回去,怎么办呢? 小叔倒是给我想出了办法,进村后教给我说:到家后别说没拔着草,告诉你妈说拔了一筐,交到队里秤重了,是十斤。 我虽然小,但却知道说谎的后果,所以不敢撒谎。但是我认为是母亲让小叔领我去拔草的,这不能怪我,所以母亲不会打我的。 当我吓得战战兢兢走进家门时,母亲已经收工回来了,冲我问:拔了多少草啊? 我实话实说:没拔着。 母亲一听气坏了,她这次虽然没打我,却狠狠的骂了我一顿,再也不让我跟着小叔去拔草了。 美好的瞬间 我家住的那条胡同前,是一片空地,空地的南侧有几棵柳树,在一棵又矮又胖又粗又壮又黑的柳树上,挂着一个大铁片子。每天早上和中午,长得又矮又胖又粗又壮又黑的蒋九贵,都会拿着铁锤按时来到挂在树上的铁片底下,扬起脸举起铁锤对着铁片敲一阵,然后蹲下身倚着树卷棵旱烟叼在嘴上划根火柴点着抽。一棵烟抽完,就站起来扬起脸举起锤,再敲一遍铁片子。 第一遍是预备声,告诉人们,准备出工了。敲第二遍,就正式出工。 接着人们走出家门,朝这儿聚来。 那时,大部分人家都买不起钟表,生产队出工时,要靠敲钟。富裕些的生产队,会买个铁钟挂上敲,有的则找块铁片挂上代替钟。 那天午饭后,母亲听到钟声,就让我背着筐拿着刀跟她一起出家门往胡同前走。因为怕我不好好拔草,母亲就每次出工时带我一起去,到她干活的地方,她一边和社员们干活,一边督促我拔草,省得再一点草也不拔空着筐回家。 母亲领我到了胡同前空地上,和人们一起等着队长派活。队长让母亲下午去耪地。耪地得用锄头,母亲就冲我说:小青,快点回家把锄头给我取来去。 我听了母亲的话,就往家里跑。锄头是挂在屋前上方的一根横杆上,我人小个矮,取不下来,就抓着锄头把使劲摇。那根横杆上还挂着两个没有把的锄头,我这一摇晃,带木把的这把锄头没取下来,倒把上面挂着的不带木把的锄头晃得掉落下来,一下砸到我头上。随即我的头上就疼了起来,感到有液体往下流,伸手一摸是鲜红的鲜血,就连疼带吓的跑出院门坐在地上两脚搓着地大哭起来。 我的哭声惊动了邻居三邦娘,她边向我快步走来边问:怎么了? 我只顾着哭,没回答。 她到跟前一看,赶紧跑着去胡同前告诉我妈:小婶子,小青头破了,在门口哭呢? 我母亲赶紧回来,问明原因后,就说我:这么大了,真笨,拿个锄头都拿不了! 我吓得就不敢大声哭了,抽涕着说:我拿不下来,就晃,那个锄头就掉下来了。 母亲又说我:拿不下来就去找我啊!我自己回来拿啊! 这时爷爷也闻讯赶紧来了,他先冲正训斥我的母亲说:这能怪孩子吗?这么小的孩子你让他拿什么锄头? 母亲不吱声了。 爷爷赶紧领着我到东头赤脚医生杨树深家,让他给我上药包扎了伤口。 这下,母亲不让我去拔草了,而且还在家里养伤。听说蜂蜜既能消炎还能使伤口好的快,爷爷还买了蜂蜜和馒头,让我馒头沾着蜂蜜吃。 在记忆里,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蜂蜜。如果不是受伤,如果不是爷爷给我买,我都不知道还有那么甜那么好吃的东西。 不用顶着炎炎烈日去拔草了,躺在炕上,拿着馒头沾着蜂蜜,真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要多惬意有多惬意,要多幸福有多幸福,要多甜蜜有多甜蜜! 然而,这幸福甜蜜的生活是短暂的。 母亲看着我头上的伤口焦急地说:快点好吧!好了赶紧去拔草挣工分!这几天得少挣多少工分啊? 我心里则希望慢点好,这样我就能多享受一些这舒心甜蜜的生活! 因为小孩的皮肉愈合的快,所以还是很快就好了,就得又背着筐去拔草了。 奶奶从关外回来了 一天,从关外打来电报,说我奶奶在那里已经上了火车,让我爷爷到禹城站接站。 我爷爷接到电报,到了电报上说的那天,他就早早套上生产队的毛驴车,去县城车站接我奶奶。 那天,我也早早地背着筐去拔草,好早点回来,等爷爷把奶奶接回来。但我拔了半筐草回到家时,奶奶领着妹妹已经回来了,可去车站接她的爷爷还没回来。 原来,电报上虽然说到南站禹城站去接,可奶奶奶从北站张庄火车站下的火车,她就领着妹妹走着回来了。 爷爷到南站去接,奶奶在北站下车,南辕北辙,这能接的着吗?爷爷在县城车站一直等到从哈尔滨开来的火车都过去了,才赶着毛驴车回来。他的脾气火暴,进村听说我奶奶已经到家了,一进家门就冲奶奶发火:电报上说你在禹城下车,可你在张庄站下什么车啊?害得我在那里等到现在,白跑一趟! 奶奶说:我心思到南站下车离家远,在北站下车离家近,就在北站下车了。 爷爷喊道:你在北站下车,让我上北站去接啊!电报上让我去南站接什么? 奶奶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发的电报啊? 可爷爷不依不饶,冲奶奶发起火来没完没了! 我很羡慕比我还小两岁的妹妹,出远门去了趟那么远的地方。更羡慕她坐过了火车,我却连火车都没见,就冲她问火车是什么样的?她说是绿色的。我问火车多大啊?她说老大了。我问车上能坐多少人?她说能坐老多老多人了。我问有咱家房子大吗?她说比房子大老多了。她还说火车老长老长的了,在火车上就跟在屋里一样,乐意坐着就坐着,乐意站着就站着。 我因为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觉得有鬼,就又问那个地方有鬼吗?她说没有鬼,但是有狼。我问狼在哪里住?她说那里不像咱这里都是平原,那里有山,而且老多山了,狼就藏在山里,有时会出来吃人,但她没见过。我说那不怕,看见狼可以拿棍子打啊!只要没鬼就行。因为这鬼太吓人了,看不见他,打他也打不着。 我又问那里吃得好吗?她说吃得好,那里没有地瓜干,天天吃苞米面大饼子,菜也老多了。 我问那里草多不多?她说老多了,满地都是草。我问那里的人一天能拔多少草?她说那里的人不拔草。 那时我想,我要在那个地方该多好啊!天天吃苞米面饼子,不用害怕鬼,一天能拔老多老多的草,不用天天担心害怕因为拔不着草而挨母亲的打骂了。 神树 小的时候,我们这里有很多神树。为什么叫神树呢?就是因为有的树上有神,所以叫神树。这树上的神哪来的?谁也讲不清说楚说不明白。至于神树上的神长什么模样?只有极少的人说偶尔见过。 我们西蒋庄西南上,有棵杜梨树,简称杜树,就是神树。神树的特点就是树长得又粗又大,杜树粗得三个大人手拉手围着都抱不拢。 最神的神树就是豆腐李庄西头靠山家院里的那棵大槐树,这棵神树不仅压住过我的大魂,让我差点丢了小命,竟连自己家人也不放过。 一天晚上,靠山媳妇在她家院里,忽然看到有个光屁股小孩在大槐树上跳来跳去的玩,她想谁家小孩这么调皮,不穿衣服爬树上玩什么?她想喊,但话没出口就又咽回去,赶紧回屋冲丈夫说:出怪事了?大晚上的一个小孩光着腚在院里的槐树上跳来跳去,怎么回事? 丈夫不信:一边去,别瞎说! 她就拉着丈夫边往外走边说:不信你去看看。 然而,到了屋外时,树上又什么也没有了。 靠山家和我老爷家住邻居,第二天她到住在西屋的我二姥娘屋里串门,和村里另一个也来串门的妇女坐炕沿上说话闲聊。但三个女人说着话时,靠山媳妇忽然就说:我想死。 我二姥娘听了一愣,看着她说:别胡说! 可靠山媳妇又说:我不想活了,我想死。 我二姥娘和另一个妇女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冒出这样的话来?还重复说? 可靠山媳妇不是只说说而已,她要付出行动。只见她起身一下冲到炕前桌子底下,拿起二姥娘家放在桌底下的农药,就要打开,嘴里还说着:我要喝药! 我二姥娘和另一个妇女见状心想,喝药可不是闹着玩的,就一起上前夺她手里的药瓶。两个人见她把药瓶抓的死死的,抢不过来,就一个抱住她,一个拼命夺。 然而,靠山媳妇死死攥住药瓶,拼命的挣扎。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一个平时瘦小弱不禁风的女人,竟然有那么大的力量,挣扎着起身时,把桌子都顶起来了。两个比她身强体壮的人,竟然抱不住她,抢不下她手里的药瓶。还被她拿着药瓶跑出去,拧开瓶盖往嘴里喝。 在这危机关头,急了眼的二姥娘一下追上她,猛的抢下了药瓶,赶紧往远处一扔,冲东屋我姥爷喊:大哥,快来! 我姥爷闻声出来问:怎么了? 二姥娘说:靠山媳妇喝药了,你赶紧把药瓶埋了! 我姥爷见状赶紧拿锹挖坑把药瓶埋了,问道:她喝着了没有? 另一个妇女说:喝着了。 确实喝着了,靠山媳妇躺地上开始药力发作。 二姥娘看着焦急地:这怎么办? 姥爷说:赶紧去告诉她家人! 二姥娘赶紧去找靠山,把情况一说,靠山急忙找了几个人,把她老婆往独轮车上一放,推着向大程庄的公家医院跑。 然而,到了半路上,他媳妇就没气了。 推着小车来卖货的货郎 我小的时候,到村里来卖东西的不多,冬天偶尔来卖糖葫芦的。山渣沾上糖稀,五个串成一串。一根锹把粗的木杆,一头绑上一圈厚厚的谷草,把一串串糖葫芦插在谷草上,卖糖葫芦的扛着走进村,把上头插着糖葫芦的木杆立在地上,大声喊着:冰糖葫芦了! 糖葫芦好不好吃不知道?但色泽鲜艳亮丽,晶莹剔透,垂涎欲滴,很好看,也很诱人。可因为要五分钱一串,所以即使卖者扛着从村子一头走到另一头,一般也卖不出去一串。 夏天有时会来卖冰棍的,境遇和冬天卖糖葫芦的差不多,因为要五分钱一根,再热的天,别说买了,我都不往跟前凑。 然而,当村里响起“碎套子破铁换针换线了”的声音时,我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玩,都会立刻朝喊声处跑。到了地方,会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货郎,推着一辆小车,从村子的一头进来后,边推着小车往前走边喊着:拿碎套子破铁换针换线! 这个货郎是南面姜园子的。这一带就这么一个货郎,因为要串很多村子,所以每隔几天来一次,进村喊着:拿碎套子破铁换针换线! 他虽然喊的换针换线,但他推的小车上玻璃盖着的小货箱里,不光有针线,而且琳琅满目,货品齐全,应有尽有。小车不大,却一般农村生活用品都有,车上还插着小木棍,上面挂着红头绳气球之类的饰品。 还有,他虽然只喊“拿碎套子破铁换针换线”,可你破鞋烂袜子子旧绳头等废品,都包含在这碎套子破铁之内了。 那时候,离村里最近的商店在大程庄,有好几里地。而这个货郎,货品全不说,还给送到村里来,价格也不比商店的贵,所以人们对他还是很欢迎的。 夏天,货郎推着车进村后,会找个树阴下,放下车子,从车上拿下马扎坐下。冬天,就找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坐下,一声接一声的喊:拿碎套子破铁换针换线! 人们欢迎这个货郎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货郎的商品,既可以用废品换,也可以拿钱买。如果脚下的鞋身上的衣服破得不能再穿了,听到外面传来货郎那“拿碎套子破铁换针换线”的喊声,就可以拎着去换回自己所需的物品。 货郎见有顾客来,起身拿秤,把废品放到秤盘上,秤完问她换什么? 来人对着车上的货品看了一下说:换一团黑线一团白线。 货郎从插在车上的小杆上抽出一团黑线一团白线递给她说:还差点,还要什么?拿几根针吗? 可她说:我家还有针呢,拿个发卡吧。 货郎就一手掀着玻璃盖,一手伸进去摸出一根发卡递给她。又坐在马扎上继续喊着:拿碎套子破铁换针换线! 我们几个小孩也继续围在车边看。 货郎喊了一阵,见没人来,就起身拿起马扎挂在车上,推起小车边往前走边继续喊着:拿碎套子破铁换针换线! 我呢,无论他停下还是推着走,和几个小孩都跟着看。我最喜欢车里那一摞摞的印花模,圆圆的,比烧饼还要小一圈,有的上面印着飞机,有的上面印着大炮,有的上面印着坦克,有的上面印着汽车。二分钱一片。但因为这些印花模不是他花钱批发来的,而是货郎自己用黏泥做成圆印上花纹烧制的,所以一分钱他也卖。 我每次看到新鲜的印花模时,都会跑回家找奶奶,让她给找一些碎套子破布条去换。也是因为印花模是货郎自己烧制的原因,无论我拿多么少的废品,他都能换给我一片。 换到印花模后,我就到村外坑里取一些黏土回来,用这印花模再印很多很多印花模,晒干后拿着玩。 没保住的宝珠 宝珠是大队主任蒋东臣的儿子,比我大两岁。 到底是当官人家的孩子,看看人家给儿子起的小名,宝珠,是母亲的宝贝,父亲的明珠。再瞅瞅我父母给我起的名字,小青,男不男女不女不说,还是一条蛇的名字。而且还是一条当奴仆的蛇。 还有,宝珠六岁时,就被父母送到学校读书了。而我到了九岁时,母亲还犹犹豫豫的不乐意让我去念书,还是在别人的劝说下,勉强让我上学。 我家和大队主任家有仇,而且还仇深似海。但大人的恩恩怨怨我们不懂,由于两家住在一条胡同里,所以出了家门遇上时,就在一块玩。 听说宝珠学习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虽然他只比我大两岁,但我刚上学,人家已经离开豆腐李小学,到大程庄上五年级去了。他不但学习好,身体也灵巧,我经常看到,他在大街上用两个脚尖走路跑步。这种舞蹈里才有的动作,我和其他伙伴无论怎么跟他学也学不会。 因为宝珠爸爸当官,他家有钱,所以不像我似的被母亲逼着去拔草交到生产队挣工分。但因为他父亲望子成龙,就让他把全部心思用到学习上。 然而,宝珠也是小孩,也有贪玩的心,他见我的印花模好看,他父母又不让他去货郎那里买或换,他就把他家的几节大铁链子偷出来,从我手里换了两片印花模。 我拿着铁链子,伸手缕缕,每一节都完好无损。再掂掂分量,得有好几斤重,就把大铁链子藏了起来,心想:等那个货郎来了,卖给他,估计能卖好几卯钱呢!啊!我要发财了! 可是,我高兴得太早了。到了下晚,宝珠的母亲就领着他来找我家,我奶奶就叫我把那几节铁链子拿出来还给了他。 宝珠也有挨打的时候。 那天,不知为了什么事?他哭着跑出家门,往南跑。他母亲随后拿着苕帚跟出来,在后面边骂边追他。 宝珠跑出胡同回头看看,母亲仍在追他,就哭着往西跑去了。他母亲追出胡同,又往西追了一段就转身回家了。 宝珠则吓得一直跑到村西场圆边上并排长着的几棵柳树下,回头看看母亲没追来,就倚在第二棵树身上继续哭起来。 关于第二棵柳树,看起来和别的柳树并排长着,一模一样。但是,村里曾有很多人看到,在那棵柳树上,有个小孩骑在树杈上玩。可当你睁大眼睛或走近去看,那小孩却立刻凭空消失不见了。 一直到了下午,宝珠母亲才把他从那棵树下领回家。但回家后,他就病了。 大队主任一看儿子病了,就赶紧直接送到县里的医院救治。可是,县医院治不了,把他转到了济南的大医院里。 到了省里的医院,经过检查,宝珠得的是白血球吃红血球的病。大队主任求医生无论如何要保住他儿子的小命。 可医生摇着头无奈地说:到目前为止,这个病到哪儿都治不好。 不久,宝珠就死了。 宝珠的父亲蒋东臣心疼坏了,他强打精神把死去的儿子连同他的书包一起埋在了村南他家坟上。 对于宝珠的死,人们惋惜的同时,也纷纷议论:如果当初找个会看邪病的给孩子看看,也许会是另一种结果。 和虱子同归于尽 那时候,到了冬天农闲时,村里的男青壮劳力都要出民工,出去挖河开渠,兴修水利。 村里东队上的杨家,有个叫杨少波的小伙子,和村里的年青人一起,被派到别处去出民工。 一天下午,因为下雪,不能出去干活,人们都在工棚里呆着。也是闲着没事,有人就把几头大蒜捣成蒜泥,倒上半碗水搅拌后,冲人们说:如果谁能把这半碗蒜喝了?我给他两卯钱。 杨少波听了,心想蒜是食品,又不是毒药,自己每顿饭都吃几瓣呢,就问:要喝了你真给两卯钱吗? 那人拍着胸脯说: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我说话算数,你要喝了,立刻就给! 好几个人起哄:你把钱掏出来放这里! 那人就从兜里掏出两卯钱往人们面前一摆说:谁要喝了,立刻给谁? 杨少波平时就喜欢吃蒜,现在见既能白吃蒜,还能赢两卯钱,太合适了,就端起半碗蒜泥“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那人见状,还真说话算数,惊诧之余,把两卯钱给了他。 可是,不一会儿,只见杨少波脸色大变,难受得躺在床上大喊大叫起来。 人们一看大事不好,立刻抬着他送到在工地上给民工看病的医务室,让医生:医生,快给他看看! 医生问:他这是怎么了? 有人说:喝蒜喝的,喝了半碗蒜,就这样了。 医生体听了,为难的说:这……这怎么治啊? 有人说:不管怎么治,也得治啊? 医生把鼻子凑到患者嘴上去闻着说:这个味,呛鼻子。 有人说:怎么办啊? 医生说:办法是没有。不过,吃点蒜没事。 有人说:医生,不是吃了一点啊!好几头呢! 医生埋怨:吃这么多蒜干什么? 有人说:跟人打赌了,为了赢钱嘛! 医生说:吃多点也没事。顶多多难受一会儿。等那股辣劲过去了,自然就好了。你们再给他抬回去吧。 人们听了医生的话,就把他抬回工棚,等着他好起来。然而,抬回去等了一会儿,人们见杨少波越来越严重,就又抬着去医务室。这次医生看也没看,还是说吃蒜不会有问题,因为吃的太多了,所以好的慢,得慢慢好。他又让把患者抬了回去。 这次抬回去后,杨少波不但没有慢慢好,而且还很快就死了。 大队主任蒋东臣接到杨少波的死讯,立刻骑自行车赶到工地。听人说了事情的经过,他气坏了,立刻去找那个医生,指着他怒吼:你这是赌职失职!你这是拿生命当儿戏!你这是犯罪!我的社员才那么年轻,他的命就毁在你手里了!我跟你没完!我要去告你!我要让你尝命! 那医生害怕了,他用刀把自己腿上的大动脉割断,自杀了。 后来经过医疗专家尸检,杨少波的死因并不是喝蒜的原因,是农药中毒导致死亡。 经过调查,他身上有虱子,就用农药洗衣服,想消灭虱子,但因为放的农药剂量太多,使得自己和虱子同归于尽了。 冥婚 那天下午,一辆白色的大汽车开进村里,在杨少波家那条胡同口停了下来,把他的尸体从车上抬下来,抬进他家里。 对于杨少波的死,不管是贪图小便宜,还是农药中毒,反正是被公家派出去出民工,死在了兴修水利的工地上,所以公家给了他家四百块钱的抚恤金。 杨家人把死者埋在村西北的一块棉花地里。用那四百块钱,在村东头吴明家院后,盖了一座三间大房子,一家人搬了进去。住在宽敞明亮的新房里,两位老人更加思念死去的儿子,可人死又不能复生。 虽然不能复生,但能托梦,没过多长时间,杨少波就在夜里二婶熟睡时来到她跟前,告诉二婶自己想要个小镜子,让她转告父母,给他捎一个去。 二婶第二天把他的话告诉了他父母。他母亲说儿子活着时就爱照镜子。就赶紧用秫秸扎了个小镜子,糊上纸,到儿子的坟上烧了。 很快,杨少波又托梦二婶,说自己再要辆自行车,让他父母给他送去。 他母亲听了,说他活着时就想要自行车,但家里没钱,一直买不了。就又赶紧用秫秸扎了自行车,拿到儿子坟上烧了。 接着,杨少波又给他二婶托梦,说他还想要个媳妇,让他父母给他娶一个送去。 男大当婚,儿子到了成家年龄了,想要个媳妇,这很正常,就又用秫秸扎了个姑娘,拿到坟上烧了。 可白天烧的,夜里杨少波就托梦告诉二婶,说送去的这个不好,他不要,让给他送个好的去。 父母听了,就仔仔细细的扎了一个,还给头上带上红花扎上头绳,身上套上漂亮的衣服,拿到儿子坟上烧了。 可到了夜里,杨少波又找二婶托梦,说他父母总拿秫秸做的假人糊弄他。他要让父母给他娶个能生儿育女的真媳妇,而不能用假的代替。 这下父母为难了:还要真媳妇?活人娶媳妇都困难呢,你一个死人,上哪里给你娶去啊?再说,人家谁家姑娘乐意嫁给个死人啊?人家谁家父母能让女儿给你个死人当媳妇啊?这……这怎么娶啊? 有人给出主意:活的你上哪娶去?可以娶个死的啊! 杨少波父母一听立刻眉头舒展,可又发愁:死的?上哪找去啊?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没过多长时间,外村一户人家的女儿病逝了,尸体正停在家里办丧事,就赶紧托媒人上门提亲,希望那家死去的女儿,能嫁给他家死去的儿子。 没想到那家一听还很高兴,立刻把女儿的丧事转为喜事。 可好事多磨,男方这边又有点担心了:这女孩好不好看?漂不漂亮啊? 媒人说:一个死人,你管她好不好看干什? 杨少波母亲说:我想给我儿子娶个漂亮的媳妇。 媒人说:给死人娶媳妇,还这么多事干嘛?人家活人娶媳妇还不这么挑呢!一个死人,还挑什么啊? 杨少波母亲说:我儿子活着的时候,就说将来娶个漂亮媳妇,我害怕娶过来埋一起后,我儿子要是不同意怎么办?再给人家从坟里扒出来送回去?那也不行啊! 媒人听了这话就说:那姑娘我见过,可好看了,老多人家惦记着想娶呢,只是我每次去她家保媒,她家人都说她还小。说实在的,她要不死,无论如何也到不你这里。她这一死,把你承全了。 杨少波父母听了,就吹吹打打的把那姑娘的遗体迎娶回来,到了儿子坟上,葬在了一起。 成分引发的爱情悲剧 这是发生在西面一个村里的事情。 在那个村里,有一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喜欢上了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姑娘,就找机会亲自向姑娘表白。一天,他见姑娘一个人从村外往村里走,就迎住她说:我找你有点事? 姑娘看着他问:有什么事? 小伙子说:我想跟你谈对象,行吗? 姑娘听了一愣!她和他住在一个村里,天天在生产队一起干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他还是非常熟悉的。他一米八的大个,五官端正,不胖不瘦,在村里的男青年中算是很英俊的。人也能干活,憨厚老实。她曾暗想,自己将来要找对象时,就找这样的。可是现在,面对这个自己设为参照标准的男子的示爱,她先是心然怦动了几下,嘴里却说:不行。 小伙子问:为什么? 姑娘边快步往前走边说:因为……因为……不行。 小伙子在后面跟着她问:为什么不行? 姑娘没说为什么?只让他:你别跟着我。 小伙子虽然听话的停下了,但仍冲她走着的身影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为什么不行啊? 姑娘听了这话回头看看他,想说什么?但又没说,继续往家里的方向走去了。 姑娘之所以没答应,是因为他家成分不好,旧社会的时候他家地多,后来被划成地主。 男青年虽然遭到拒绝,可他仍不死心,就经常买点发卡红头绳等女孩喜爱的物品,找机会送给姑娘。见姑娘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后,就冲她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家成分不好,才不同意的,可那不是我的错啊!再说我记事的时候,家里也没有地也没有财产了,跟别人家一样了。你也看到了,我在队里也老老实实积极劳动啊! 姑娘听了看看他说:我也知道你人非常好! 小伙子说:既然这样,你就嫁给我呗! 姑娘想了一下说: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好好考虑考虑。 男青年一听有门,就加大对这份爱情的投资力度,今天给她买件布衫,明天买条裤子,甚至花十五块钱给她买了块钟山牌手表。 姑娘终于被打动了,冲小伙子含羞说:我同意嫁给你! 小伙子一听,高兴坏了,忙趁热打铁的说:那咱俩就结婚吧? 姑娘说:要结婚的话,必需得我妈同意。 小伙子一听,就又在姑娘的母亲身上下功夫。她家就母女俩,他就什么脏活累活都帮她家干。 开始姑娘的母亲还以为小伙子是无缘无故帮她家干活,就说道:你人真好!将来我给我女儿找对象结婚的话,就给她找个像你这么好的小伙子! 小伙子还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呢,就赶紧趁机说:大娘,我和你女儿已经对象了,只要你现在一点头同意,我俩就可以结婚了。 没想到老太太听了这话,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立刻说道:谁同意了?我不同意! 小伙子说:你刚才说的,给女儿找对象找个我这样的。 老太太边往外撵他边说:我说找个这样的,也没说找你。 小伙子只好不情愿的走了。 老太太赶走小伙子,又数落女儿:你傻啊?有那么多成分好的不找,就这一个成分不好的,你偏要找! 女儿说:他……他……他说喜欢我。 老太太说:喜欢咱的多了,咱得挑个好的啊! 姑娘听话的点点头,不吱声了。 老太太很快就托媒给女儿找了个成分好的人家,并选定了结婚的日期。 那小伙子见状,心灰意冷,万念俱黑。一气之下,他从生产队的铡刀上卸下大刀片子,扛着就去了姑娘家,进门冲着姑娘的母亲举刀就砍。 姑娘见状,吓得忙大声喊救命。 小伙子砍完老太太,又来砍姑娘。 姑娘虽然喊着跑出去,但肩膀上还是挨了一刀。 小伙子本来还要继续砍的,但有人闻声赶来了,他就扔下刀片赶紧跑了。 队长闻讯带人赶来,他让几个人帮赤脚医生送受伤的姑娘去医院抢救,又派人骑自行车去上级汇报,自己则带人去追赶那个杀人的男青年。 当时正值冬天,四下里光秃秃的,那逃跑的男青年看着追赶他的人群,既无处躲藏也无路可逃。他跑着跑着看见一口井,又见追他的人越来越近,就跳进井里,想畏罪自杀。可他没想到这是口枯井,里面没水。 人们追到井边,冲他递下一根绳子,让他绑上。开始他不干,人们就拿土块往他身上打,他实在受不了,就听话的把绳子捆在自己身上。人们把他拽上来,送到大程庄。 那时,我跟着一帮大人到大程庄去看,见那人倒背着手绑着。那条绑他的绳子,系在公家大院西墙边一根晒衣服的铁丝上,他歪戴着帽子低着头坐在地上。 后来,县法院判了这个人死刑。 卖山羊 一天,姥爷牵来一只山羊羔,说是亲戚给的,让我养着,养大了卖钱。 于是,我就每天出去拔回草去交到生产队时,都会留出一点草来带回家去,弟弟就拿起草来递到羊羔的嘴上喂给羊羔吃。 渐渐的,这只羊羔在我和弟弟的精心照料下,变成一只小山羊,而且还“女”大十八变似的越长越好看。 这只小山羊不但好看,而且还特别可爱。她长大一些后,我就出去拔草时领着弟弟和小山羊,我在地里拔着草,小山羊就在地头边啃草边和弟弟玩。我拔满筐背着往回走时,小山羊也跟我们往回走。 弟弟和小山羊成了最好的伙伴。我领着弟弟出去玩时,弟弟就领着小山羊,弟弟走时,小山羊就跟着走,弟弟跑时,小山羊又跟弟弟赛跑。小山羊有四条腿,而弟弟只有两条腿,小山羊又蹦高又摇尾巴撒着欢的跑,还不时停下来回头看着弟弟,冲他“牟牟”的叫两声,那意思是你没我跑得快吧?有能奈你追上我呀!等弟弟紧捣蹬着两条小腿快追上时,小山羊就又撒着欢往前跑起来。 在院里,弟弟还乐意和小山羊抵架玩,他两只小手摁在地上,两只小脚丫蹬在地上,把小脑袋抵在小山羊脑门上,两下都使劲,一会儿他把小山羊抵得往后退,一会儿小山羊把他抵得往后退,玩得也挺有意思的。 可是,慢慢的,小山羊的头上长出了两个犄角,越长越大。而且,那次和弟弟抵架时,小山羊还先把身子往后倒退了几步,接着两只前蹄跳起来,向弟弟抵去。 弟弟一下就被抵的疼得大哭起来。 我在一旁见状,心疼弟弟,拿起根棍来就要打小山羊。可是,没想到弟弟一下抱住了小山羊,用身子保护着对我说:你不能打! 我见状,就把手里的棍扔了。 弟弟则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继续一如既往形影不离的和小山羊一起玩耍。 可是,一天,我母亲冲我姥爷说:等赶集时,你把山羊牵集上卖了去吧。 我和弟弟虽然都舍不得,但母亲说了算。再说,家里穷,确实需要钱,只好到赶集那天,牵着山羊,一起到冉寨集上去卖。 由于这只小山羊看着可爱,一牵到集上卖牲口的地方,立刻就被许多人看中了,纷纷上前和我姥爷谈价钱。 那时,虽然已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了,可人们在买卖牲畜讲价时,还在沿用过去的老方法,卖主和买主各伸一只手牵住,用手指头在衣袖里比划。 我姥爷和一个买主比划妥价钱后,买主给了我姥爷五块钱。我姥爷就把拴在山羊脖子上的绳子解下来,让买主拴上他的绳子。 可是,在那人拴上绳子要牵走时,弟弟忽然紧紧搂住小山羊,哭着喊着冲老爷:姥爷!别卖了!牵回去吧! 看着小山羊,我虽然也舍不得让人牵走,可我比弟弟大几岁,比他懂点事,就强忍着心痛不吱声。 正好住在我家对门的蒋东祥也来赶集,他路过这里听到我弟弟的哭叫声,便走了过来。因为他是我爷爷大侄的儿子,和我家没出五伏,所以跟我一样,也管我姥爷叫姥爷,便问:姥爷,这是怎么回事? 我姥爷说:来卖山羊,小孩舍不得卖,搂着不让人家牵走。 蒋东祥看看弟弟,又看看山羊,对姥爷说:既然孩子舍不得卖,那就别卖了,牵回去吧。 可姥爷说:家里等着钱用,不卖怎么办? 蒋东祥问:多少钱? 姥爷说:五块。 蒋东祥说:那就卖给我吧。 我听了就想,他家和我家住对门,如果卖给他的话,我和弟弟都还能每天见到小山羊,就冲姥爷说:姥爷,那就牵回去吧。 姥爷看看紧紧搂着小山羊流泪的弟弟,又看看用不舍的目光看着小山羊的我,再看看那只小山羊,大概也害怕被人牵走吧,卷缩在弟弟身上,把头紧紧拱在弟弟怀里,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只好把那五块钱还给买主,领着我和弟弟牵着小山羊往回走。 回家的路上,看着小山羊能一起回家,我心里高兴坏了!弟弟更是高兴得把绳子从小山羊脖子上解下来,他和小山羊一起撒着欢在前面来来回回的跑。 回家后的第二天,蒋东祥就送来五块钱,把小山羊牵到他家。 我和弟弟,不但每天都能见着小山羊,还能什么时候想见都能到他家院里去看。 屋前的小枣树 我家的房子是五间北屋。东面的三间相通,组成一个大屋子,叫大北屋。西面的两间相连,形成一个屋子,叫小北屋。 爷爷奶奶他们住在东面大北屋里,我们住在西面小北屋里。 在爷爷奶奶住的屋前,有一棵小枣树。 其实,这棵小枣树并不小,直径有水桶那么粗,高度比房子还高呢。 之所以叫小枣树,是因为树上结的枣叫小枣。 我奶奶说,这棵小枣树是什么时候栽的她也不知道?因为她到这个家里来当童养媳时,这棵树就已经在院里长着了。 这棵小枣树上有两个大杈,奶奶说树上本来长着三个杈,我爷爷要在一个杈上嫁接苹果树,但没成功,只留下个锯过的痕迹在那俩树杈中间。 我们这里盛产枣,村南有三片枣树林呢,村北也有一片,就在我们这条胡同北面,蒋东祥家房后。但是,那些都是大枣。而结小枣的枣树,只有我家院里这一棵。 物以稀为贵,再说小枣长熟后又脆又甜,跟村外满林子的大枣相比,好吃多了。所以,每到秋天枣子成熟季节,村里的很多男女老少就到我家院里摘枣吃。奶奶也是来者不拒,只要有人进院到了树下,她就把一根竹杆递上去,让其自己打树上的枣吃。 我也很喜欢吃树上的小枣,每当春暖花开,我就盼着花落以后结的小枣快点长。小枣熟了,我就近水楼台先得月,立刻拿竹杆打下来捡着吃。 可是,树上的枣还没熟呢,当我去村西拔草时,看到地边几棵杏树上结的杏熟了,红的黄的挂满枝头,馋得我垂涎欲滴,忍不住过去摘。 但我到了杏树下,还没摘几个呢,忽听南面传来喊声,就扭头顺声一看,见正在和社员一起在地里干活的一个姑娘边朝这里跑边喊:有人偷杏了!快来抓贼啊! 我见状,忙吓得落荒而逃往别处跑去。 可是,那满树的杏挂在枝杈上太诱人了,而且吃到嘴里还觉得那么香那么甜,所以第二天我又到了杏树跟前,四下看看,见今天附近没干活的,就又忍不住要去摘。 然而,这次到了树下,一眼就看见有一块醒目的大木牌挂在树上,牌子上有两个大字:有毒。 我一看“有毒”俩字,心想杏虽然好吃,万一吃了中毒死了,那不是白吃了吗?还是小命要紧,所以我就不敢摘了。但后来又觉得不对劲,她家种的杏树并不是图好看的,而是为了卖钱的,现在杏已经熟了,这时喷打毒药的话,谁还敢买?她家卖给谁去?明显我上当了。等我回过味来,又到了那几棵杏树下时,已经晚了,只两三天时间,不但树上的杏全被主人摘走了,连树上的叶子都没了。只有那块写着“有毒”俩字的大牌子,还挂在树上。 有句话叫贼不走空,我也一样,虽然没偷到杏吃,但我把那块写着“有毒”俩字的大牌子从树上摘下来,拿回家挂在了院里那棵开始成熟的小枣树上。 这一招确实有效,因为很多来摘小枣吃的人,进院一看我挂在树上的牌子,就又转身走了。 奶奶见状,就让我把牌子摘下来。可我不听,说摘下来人们又该来摘枣了。奶奶就教育我说:你知道这树上为什结枣吗?就是为了让人们吃的。 听奶奶这么一说,我就把挂在枣树上的牌子摘了下来。 于是,人们又都上我家来摘枣吃了。 私孩子 女人的一生分三个节段。第一个节段是当姑娘时期,这个时期是成长节段;第二个节段是当媳妇时期,这是生儿育女的节段;第三个时期是当婆婆时期,是疼爱呵护后代节段。 那时候,当姑娘时是不能生孩子的,无论大姑娘还是小姑娘,都不允许生。 然而,也有姑娘打破陈年旧习。后陈庄有个姑娘,连对象还没找,就生出一个孩子来。 其实,大姑娘还没结婚就生孩子,确实是自己丢人家人难堪的事,可她为什么生孩子呢?再说一个大姑娘,连对象都没有,她的孩子是怎么怀上的呢? 可是这些,连这个姑娘自己都不知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时,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秋天夜深人静时,这个姑娘就到村外地里掰玉米。可这天夜里,她到地里正掰着玉米时,忽觉得身后有人抱她,就回头一看,是一个身上全是白色,满头长发,青面獠牙的活物…… 一个姑娘,深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外,突遇这样的情况,吓得她一下就昏过去了。 当姑娘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玉米地里的一片坟圈子里,摸摸身上,无论是身上穿的衣服,还是里面的皮肉,都还完好无损,就赶紧起身惊慌失措的跑回家了。 以后,这个姑娘不但不敢深夜去掰苞米了,还一到晚上就门也不敢出了。 然而,虽然不出门了,但夜夜做恶梦,梦见那个青面獠牙的东西上来搂抱她,他就又昏过去。等她醒来,还是一个人躺在自己屋里炕上的被窝里。 家人看姑娘的脸色神态精神都不好,就问她是怎么了?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家人。家人一听,就赶紧给她请来个会看邪病的。但人家来了看过后,说这姑娘并没有鬼魂附身。但这家人不信,因为姑娘亲身经历了啊!怎么会不是呢? 这女巫师就给她出了个主意,说血和利器能避邪,让她夜里睡觉时挂在窗户上,鬼魂见了就不敢进屋了。 姑娘听了,就把剪刀挂在窗户上。还真起作用,夜里再也不做那个恶梦了。 不做恶梦了就是好,虽然吃得仍不好,但由于睡眠好了,姑娘的身体就渐渐胖了起来,过了十个来月,竟然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大队干部见状,立刻来找她说:一个大姑娘,你生什么孩子啊? 但姑娘的家人说:我们也不想生啊!可让鬼魂缠身给怀上了,这玩意搁肚子里憋着也憋不住,只好生出来了,我们有什么办法? 大队干部觉得奇怪?就把这事报告给上级。上级干部一听,赶紧把这事反映给了公安局。 公安局接报后,认定这并非鬼魂缠身所致,而是有坏人做案,立刻派警察到村里调查。又是走访又是勘察,还化验血型,抱着孩子到村里所有的男子面前去看,进行对照,以貌找人。可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忙活了好多天,也没查出结果来,只好不了了之。 这个姑娘生的孩子,被我们村一个叫蒋兴顺的人,用一只竹篮挎回来收养了。 夜幕下的采花贼 村里有个叫小裂果的男青年,秋天结婚后,到了冬天,他被大队派去出民工修河,把新婚不久的媳妇一个人留在家里。 一天夜里,小裂果媳妇正躺在被窝里想丈夫时,听到地下传来“吱吱”的响动声,朝地下看看,虽然夜里天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认为是老鼠发出的动静,就没在意,继续幻想着在外出民工的丈夫突然回来了。本来就结婚不久,丈夫回来后又小别胜新婚,那情景就更加甜蜜幸福。她正想着,屋门突然开了,有个人影走了进来。她心中一喜,高兴的说:你回来了? 人影也不吱声,到跟前就上了炕。 她心里虽然无比期待,但嘴上又问:你怎么半夜回来啊? 那人还是不吱声,就要进被窝。 被幻想冲昏了头的她,这才起了疑心,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来人说:我是我? 虽然屋里很黑,但看着身影,再结合声音,女人判断出是村里的蒋东云,忙说:你来干什么? 来人说:我助人为乐,来做好事。 女人问:做什么好事? 来人说:你丈夫不在家,你一个人一定很孤独寂寞难受,我来陪你啊! 女人立刻说:不行! 来人说:这是深更半夜,现在屋里就咱俩,你选择要命还是要我? 半夜三更,一个女人突遇这样的状况,她心里早就害怕了,壮着胆子说了那些反抗的话后,见他不但不听,还威胁她的生命,就不敢吱声了。 他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发泄起兽行。 她成了任他宰割的羊羔,身上在颤抖,心里在流血。 完事后,他临走时说:反正你丈夫也不在家,我会好人做到底,以后夜里还会来找你。只是以后,我来了一敲门你就给我开门,别像这次似的我自己拨门插管。 她虽吓得点头说是,但早晨天一亮,赶紧起来到了住在南面的婆婆家,把夜里的遭遇跟他们说了。 公婆一听气坏了,公公立刻去儿子出民工的地方,把这事告诉了他。 小裂果一听更加气愤,他立刻回家,用自行车驮着媳妇到大程庄,去派出所报案。 警察接到报案后,立刻到村里来把蒋东云给抓走了。 小裂果一家见坏人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心里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可没想到,蒋东云被抓走后,他那当大队主任的哥哥蒋东臣,马上就去大程庄把弟弟要了回来。 小裂果一看不干了,就去找派出所。但警察说因为没有证据,就把人放了。小裂果一听,赶紧回家把媳妇那天夜里穿的内裤送去交给警察。 警察收了,说得送去化验,让他回去等消息。 小裂果就回家等着。可等了一天又一天,一直都没动静,他就领着媳妇又去找警察说:你们怎么还没把蒋东云抓起来啊? 可这次警察说:人家蒋东云说,那天夜里是你媳妇让他去的,这属于两厢情愿,所以不能抓他。 小裂果媳妇说:我没让他去,他那是胡说八道! 警察问他:那你当时反抗了没有?喊叫了没有? 小裂果媳妇生气的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都快吓死了,哪还有胆子喊叫啊? 警察又说:你有人证也行啊!也就是说他强迫你时,有谁在现场看见了? 小裂果媳妇更加生气的冲警察说:要是有人在现场的话,他还敢那么欺负我吗? 警察最后说:什么都没有,这我们就没办法了。 小裂果开始还不想咽下这口气,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夜里趁蒋东云不在家时,也去他家以牙还牙。但那天夜里都爬上蒋东云家院墙了,可转念一想:别看他干坏事有当大队主任的哥哥保护着没事,可自己要是犯了法,后果可就严重了。 这么一想,他就没有往院里跳,而是又跳回院外,抬脚对着墙揣了几下回家了。 说是那天夜里把蒋东云老婆吓得够呛,她家后院是蒋东臣家,听到动静后赶紧领着孩子们躲到后院去了。 后院长山爱美人 那时候,在连五庄里,其它四个村都有在公家当干部的,豆腐李庄还有个人当了县长,惟独我们西蒋庄,竟一个在外当官的也没有。 不过,我们村倒有三个在外当工人的,因为那时有句口号叫“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所以即使一个普通工人,无论是经济待遇还是政治地位,都和干部差不多,还是令人非常羡慕和向往的。 可是,住在我家后院蒋九海的大儿子长山,他是既有当官的机会,也有当工人的机会,但他却这两样都没当上。 长山由于家庭成分好,在学校一直念到高中毕业,出了校门报名参军,体检政审都合格,被部队顺利录取了。 那时候,农村里条件非常差,生活非常困难。在学校上学,念到高中就是顶端了,就得回家务农。但男青年也还有一条离开农村的出路,那就是去当兵。可那也只是少在农村吃三年苦而已,服完三年兵役,还得回来。 临县有个男青年,当上兵后高兴坏了,在家连地瓜面都吃不饱,到了部队,双手捧着白白胖胖的大馒头如获至宝,激动的说:我就是为了能吃到你才来当兵的啊! 然而,这小青年也够倒霉的,他的话被军官听到了,不等他咬到手里的馒头,那军官上前就把馒头从他手里夺过去说:这馒头是给保家卫国守护疆土无私奉献的好战士吃的,你没资格吃! 小青年一听懵了! 那军官又说:你被开除了,部队不要你了,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馒头没吃着,那小青年就垂头丧气的回家了。 但是,我家后院的长山当兵去了部队,由于吃苦耐劳,表现积极,任劳任怨。他不仅一年多就入了党,还被部队立为典行,当做接班人培养,三年期满也不打算让他复原。 可偏偏这时,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姑娘是qd市的,她和她家人对长山非常满意,并许下在姑娘嫁给长山时,她家不但陪送四铺四盖,还要陪送一台缝纫机呢。 那时,农村姑娘都想方设法嫁到城里去。而这个姑娘同意从城里下嫁到农村不说,还陪送那么贵重的嫁妆。因为那时,缝纫机是农村里的第一奢侈品,谁家能拥有一台缝纫机,就能证明他家是村里最富有的人家之一。所以,长山的父母就动心了,让儿子赶紧复原,回家结婚。部队领导则做长山的工作,说很快会提拔他当干部。可长山的父母不干,让他必需回来,母亲还跑到部队去找,非让儿子复原回家不可。 部队领导见状,只好放人。 也是长山命好,偏偏他们那一批士兵服役期满后,要给他们转业,到铁路上去当铁路工人。 可没想到,我们村大队主任得知此事后,心生嫉妒,写了份材料交到上级去,说长山娶的这个媳妇娘家成分不好,不应该给他转业安排工作。 按理说,成分好的姑娘嫁到成分不好的人家,会受成分的影响;而成分不好人家的姑娘,嫁到成分好的人家,是不受影响的。 可是,我家后院的这个长山,因为娶了个成分不好人家的姑娘,最后连工人也没当成,只好在家种地了。 人们都为他失去了大好前途感到惋惜,说他:虽然搂上了好老婆,却丢掉了好工作。 捉嫂放嫂 这是发生在连五庄里豆腐李村的事情。 那时,村子大人口多的大队,下面再分成若干个小生产队,豆腐李庄有三个小队。 有一个生产队,在村外地里种了几亩瓜,快成熟的时候,队长大亮就派一个叫二福的中年男子去瓜田看护。 一天夜里,二福看到有个人影来到瓜田,就跑上去撵。一般来说,小偷见有人来抓,会吓得屁滚尿流的抱头鼠窜。可这个偷瓜贼见有人朝他奔来,不但不跑,反而站在那里看着二福,而且还冲他喊:你敢过来抓我试试!我打死你! 二福一听这话,有些害怕,也站在那里看着他,不敢往前走了。 那偷瓜贼就不慌不忙的在瓜地里挑了两个好瓜拿走了。 第二天,二福把昨夜的情况报告了队长。 队长听后就说:这小偷胆也太大了,你晚上带个棒子去。 到了晚上,二福又去看瓜时,就带了根棒子。半夜时,那小偷竟又来了,他又跑去撵。那贼也又站在那里冲他喊:你敢过来我就打死你! 这次,二福拿着棒子,心里说看咱俩谁打死谁?就举起棒子扑上前朝偷瓜贼打去。 那偷瓜贼见来人真打,挨了一棒子赶紧跑了。 天亮后,二福就自豪的冲队长说:队长,夜里那个偷瓜的又来了,我一棒子就给他打跑了。 队长说:好,这下他就不敢来偷瓜了。 果然,第二天夜里,第三天夜里,那个偷瓜贼没有再来。但到了第四天白天,来了两个警察,冲二福问:大前天夜里有人到你这里来偷瓜没有啊? 二福就得意的说:有啊!让我一棒子就给打跑了! 俩警察互相对视着点点头。 二福看了接着说:我保护了公家财产,是不是得发给我点奖励啊? 警察说:有奖励,你伸出手来吧! 二福立刻高兴的伸出双手。 可没想到警察拿出手铐把他的双手给铐住了。 二福一愣,忙问:铐我干什么? 警察冲他说:你那天夜里打的那个人,到家呆了两天就死了,经法医检查,正是你那一棒子打的,所以,我们来抓你。 二福一听,立刻懵了,随之吓得脸色刷白。 在村里抓人,得要经过村干部,警察把二福带到队长面前,说明抓他的原因。 可队长听了后说:警察同志,这事不能怪他啊! 警察问:那怪谁啊? 队长说:是我派他去看瓜地的,那棒子也是我让他拿去的。 警察问二福:队长说的属实吗? 二福点点头:是啊! 警察就把手铐从二福手上取下来,换到队长手上说:既然是你指使的,那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队长这一去,就被判了五年徒刑,得五年后才能回来。 队长被抓走后,人们很敬佩他勇于承担责任的品格,就推举他的弟弟四亮接替哥哥,当了生产队长。 转眼到了第二年秋天,生产队的瓜园又要熟了,那天下晚,队长来找二福说:你再去看瓜去吧。 二福为难的摇头说:这……。 可队长说:我也是找不到人,才来找的你。人们本来就不乐意打夜班,去年又出了那件事,所以派谁都不干,只好又找你了。 二福还是为难:那就不看了呗。 队长说:你去看也没事,再来偷瓜的,随便他摘,随便他吃,这总行了吧。 二福这才去了瓜地,到了夜里,他在窝棚里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一看,果然有人影,就问:谁啊? 那人影不吱声,朝窝棚走来。 二福见状忙说:你要偷瓜的话随便摘,但别到我跟前来。 那人影还是不吱声,继续朝窝棚走来。 二福害怕了,他边往别处走边说:你来吧,我走了。 那人影这才说道:你别走啊! 二福听出是女人的声音,就停下说:我都说了,你来偷瓜就随便摘,别往跟前来。 来人快到跟前了,说道:我不是来偷瓜的。 二福问:那你三更半夜来干什么? 那人到了跟说:我是来偷人的。 二福认出是大亮媳妇,疑惑地问:偷人?偷谁? 大亮媳妇站在他面前说:就你自己在这里,当然是偷你了? 二福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偷我干什么? 女人说:播种啊! 他仍不解:大半夜的播种?播什么种?往哪播?怎么播? 女人把他拽进窝棚说:进屋,进屋我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二福就跟她进了窝棚。 从那以后,女人隔三差五的,就来和二福相会。 可一天夜里,二福说:明天瓜园要耙园了,就不用人看了,不能在这里播种了,你想我时,就得晚上去你家了。 女人说:不行,我家有孩子。 二福只好说:那咱俩就拉倒吧。 女人说:拉倒能行吗? 二福说:那怎么办? 女人说:那就白天,我家孩子上学去了,到时你就上我家来。 于是,二福就经常白天到她家去和她约会。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很快就传进了队长耳朵,他嘱咐一个小伙子:你给我盯着二福,看到他再上我嫂子家去时,立刻告诉我。 那小伙子还挺尽责,他紧盯着二福,看到他又去了女人家后,立刻去告诉队长。 队长一听,赶紧带了几个人跑到嫂子家。 屋里,二福正和女人在炕上躺着缠绵,听到外面有动静,急忙起身穿衣下炕开门往外走。 队长见人出来,一挥手让几个人把他围了起来。 就在这关键时刻,女人出现在屋门,冲外面喊:你们干什么?是我让他来的,你们放开他! 队长见状,只好领着几个人垂头丧气的走了。 当二福也往外走时,女人对他说:他们走了,你就回来吧! 二福说:回去干什么? 女人说:回来继续播种啊! 制胜有奇招 大队主任利用当村干部的条件,给弟弟蒋东云在县里谋得了份长期临时工的事做,跟着县里的测量队,修路或修河挖渠搞测量时,他跟着拉拉线扯扯绳。 那时,工人和干部一样是领导阶级,但那指的是正式工人。虽然哥哥的官太小,无法为他办理转正,可他在村里却处处摆出与普通社员高出一头的架势。他家住在我们这条胡同西侧最南头,有五个孩子,有比我大几岁的,也有比我小几岁的,我天天吃地瓜面窝头,人家却顿顿白面馍馍。我穿的衣服都是,大人们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破得不能再穿了时,毁了重新做的。而人家的孩子,衣服旧了就买新的。而且人家大人尽量不让他家的孩子,与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在一块玩。 我们村离县城三十来里地,但他很少在县城里住,而是天天早饭后,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下晚骑自行车回来。而且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每天上班时,都是生产队出工的钟声敲过后,人们都在胡同前空地上等着时,他推着他那辆擦的油光铮亮的自行车,从社员们中间走过去,然后跨上自行车蹬着走了。 可是,一天早上,他遇上麻烦了。 那天,他推着自行车在人们中间走着时,不小心碰到一个老头。虽然只是自行车脚蹬子在老头身上擦了一下,而且一点也不重,但老头立刻火了,起身冲他大骂起来。 蒋东云见状,停下回头生气的说:你怎么骂人啊? 这老头叫蒋东奉,他之所以为这么点小事就对他发火,是因为他是小裂果的亲大爷,正为侄子家受蒋东云欺负的事窝着火呢,所以就找机会发泄:你撞着我了,我就骂你! 蒋东云说:哪撞着你了?我怎么没看见呢? 蒋东奉说:夜里那么黑,你上别人家干坏事去都能看见,这大白天你撞人看不见,你夜猫子啊?你瞎啊? 打人怕打脸,揭人怕揭短。蒋东云一听这话,就放下自行车过去打他。他三十多岁,比对方小了二十来岁呢,再加上他十四岁的大姑娘桂红也过来帮他,父女俩齐动手,使得蒋东奉别说还手了,连招架之力也没有,只有挨打的份了。 然而,蒋东奉有个叫立秋的养子,正在不远处玩,闻说养父正在挨打,立刻飞快的跑了过来。立秋虽然比桂红还小一岁,但由于他是男孩,劲比女孩大不说,身子也灵巧。他跑到跟前,先把桂红推到一旁,然后对着蒋东云拳打脚踢起来,一下就扭转了败局。蒋东奉还趁势抱住蒋东云,让儿子的小拳头雨点般朝仇人的身上打起来。 桂红爬起来,又上前帮父亲时,让立秋抬脚踢到一边去,使她到不了跟前。她忽然朝家里跑去,取来一把锄头,在后面照着蒋东奉的脑袋使劲打下去。 正死死抱住蒋东云的蒋东奉,头上突然被打了一下,忙伸手一摸,竟然流血了,立刻躺在地上不动了。 蒋东云见对手被打倒在地,就让女儿回家,自己骑上自行车去上班了。 蒋东奉以为生产队长会管这件事情。 可是,蒋东云是大队主任的弟弟,他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哪敢过问这事啊?领着社员下地干活了,把蒋东奉撇在了原地。 蒋东奉见状,让养子扶他到村里赤脚医生那里包扎了伤口,接着又找公家又找县里,但强暴妇女那么大的事都没事呢,这么点小事就更没地方管了。 老头见状告无门,就让养子搀着他到了蒋东云家,进屋就上炕,扯过被子铺上,往上一躺,就不停的呻吟起来。 蒋东云一家见状,就又都躲到后院的哥哥家去了。 老头躺在炕上养伤,一日三餐由养子给他送过去。他在这里,不但在炕上吃炕上睡,还在炕上拉炕上尿。 蒋东臣虽然当大队主任,但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无可奈何,只好求助派出所。 派出所来了两个警察,进屋就闻到熏人的味道,强忍着呕吐,冲老头厉声说道:这是你家吗?你上人家来干什么?你这是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老头指指自己的脑袋说:你们别这么大声音跟我说话,我这里受伤了,怕吵。 警察见没吓唬住他,就说:好吧,咱好好说。 老头说:他们打我不犯法,没人管,我到这里来养伤却犯法,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啊? 警察说:怎么没有?有啊! 老头就边起身边说:有就行,我自己起不来,你们把我扶起来。 两警察一听赶紧上来边扶他边说:行,我们给你送回家。 老头则说:回家能行吗?我伤成这样,不能回家等死啊? 警察问:那你去哪里? 老头说:跟你们去讲理啊!在这里也没人管我,也吃不着好吃的…… 警察又松开手打断他说:你伤得这么严重,还是在这呆着吧。 老头躺下又说:警察同志,这屋里让我拉的尿的太臭了,我动弹不了,没法打扫,你们给打扫出去呗。 警察却边往外走边说:我找你们村干部来处理,你好好养伤吧。 蒋东云哥俩见警察来了都没把老头弄走,只好屈服,掏了医药费,给了赔偿,还买了礼品相赠,进行了赔礼道歉。 老头这才带着胜利的喜悦,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一个美丽的真事 那年夏天,有一对年青男女引起了全县人的注意,他俩也成了人们议论的话题。 之所以能引起人们的关注,是因为这对青年男女非常特别。首先是无论姑娘还是小伙,都长得非常好看。女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白白净净,婷婷玉立。男的高高大大,眉清目秀。其次是两个人穿戴的非常好看,女的穿着连衣裙,还不断的变换着颜色。一会儿是红的,一会儿是粉的,一会儿是黄的。那男的衣服一会儿是白的,一会儿又变成青的,过了一会儿又换成绿的。当时的人们,只有黑蓝绿三种颜色的衣服,而且还补钉摞补钉。所以,这对情侣的穿戴打扮特别显眼。再就是两人在一起时的方式,有时手牵着手,有时互相搂着对方的肩膀或腰。而其他人,就是正式夫妻,夜里躺在被窝里怎么亲热不知道?反正白天时,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手都不敢挨一下呢。 这对青年男女从哪儿来的不知道?干什么的也没人知道?只看到他俩整天形影不离,有时走在赶集的路上,还有时出现在集市上那熙熙嚷嚷的人群里,再就是在田间小路上边散步边看社员在地里劳动。 因为这对引人注目的情侣走遍了全县境内大大小小每一个角落,所以全县有很多人都看到过他们那美丽的身影。 他俩出现最多的地方还是黄河边上,有时在河边漫步,有时在沙滩上晒太阳。他俩还非常喜欢游泳,而且水性非常好,有时一个猛子扎下水里,一两个小时也不出来。等浮出水面,两人手牵手游到边上,手牵手上了岸,穿上衣服,又手牵手进了县城。 两人在县城里逛大街,进商店,一百二百三百,三个商店都走遍了,却一点东西也没买。 出了商店,逛到照像馆门前,两人又进去照像。 照像馆的工作人员见这对情侣长得这么好看,还穿着这么漂亮的奇装异服,心想:他们照出的相片一定非常好看! 然而,当这对情侣的照片洗出来后,工作人员看后立刻懵了!接着又看照片背面,又更加吃惊了! 原来,照片的正面并不是那对情侣,而是两只乌龟。背面则写着两行字,内容是:去年淹平原,今年淹禹城。 是的,去年的时候,北面与之相邻的平原县,因为下大雨发大水被淹了。 工作人员立刻报告给了公安部门。 公安人员看了照片,就派警察在照像馆内守株待兔,想在那对情侣来取照片时,查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到了来取照片的日期,那俩人没来,而且一直没来。 于是,公安警察全体出动,在整个德州地区撒下大网,对那两个人进行搜寻,但却连那两人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两个人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们留在照片背面的那两句话却得到了验证,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雨一场接着一场下,而且还一场比一场大。 一天午后,人们刚到了地里,就见天空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而且风特别大,闪特别亮,雷特别响,接接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社员们立刻跑进窝棚里避雨,他们看到,在远处的黄河上空,出现了一条龙,在黄河上空上下翻腾。而那条龙下面黄河里的水,在往天上流去。 那条龙吸水时,吐出一个火球来,飘到地上一户院子的过道里,从在过道里躲雨的一个小孩头顶飞过,那小孩立刻倒地身亡。火球又飞到另一个村里,进了一户院子,往屋里飞去,从一个坐在屋门里的老太太身上擦过。火球进屋后,钻进锅灶,从房顶的烟筒里出来,又飞向别的村子…… 那次,全县一共有八个人在那场大雨中,因那个火球而死亡。 贪大便宜的支书 从前,土地归个人。后来,虽然归公了,但村里的宅基地却没有变化,过去是谁的还归其使用。 大队支书家要盖房。本来他家有宅基地,就在西南村边上,是块长满野草的荒地,面积还很大。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去自家宅基地上盖房,而是选择了蒋东学家院前那个湾的西边上,那是块没有主的空地。 没有主,那就是公家的。 其实,人们心里清楚,他放着自家宅基地不用,而要在公家的地方盖房,是明显的以权谋私。可他是村里最大的官,人们又能说什么呢? 不过,虽然人们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但神仙可不怕他,敢出来阻止他。 一天,吃过晚饭后,他闲着没事,就拿着铁锹到湾西边挖地基。挖着挖着天就黑了,他也不回家,继续摸黑在那里挖。 可是正挖着时,一个白胡子老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这是土地爷住的地方,你不能在这里盖房子。 因为是黑天,他也看不清这老头,可当他睁大眼睛想仔细看时,白胡子老头说完后就立刻消失不见了。虽然老头没了,但耳闻目睹了这奇怪的一幕,他也没心思继续挖地基了,再说也害怕,就扛着铁锹边往回走边不时的扭头往回瞅,到家后把这事告诉了家人。 妻子听了疑惑的说:会有这事? 丈夫说:这要不是我亲身经历,搁别人身上,无论他怎么说我也不会信啊!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妻子说:是不是有人对你在那里盖房不满,去吓唬你啊? 丈夫摇摇头说:绝对不是,因为要是的话,不可能眨眼就没有了啊! 妻子说:那你没问问他是谁啊? 丈夫说:我还真想问了,可不等我问,他就没了。 母亲说道:儿子,在那个地方盖房不行,那就换个地方吧。 儿子说:怎么不行? 母亲说:那个地方是自古传下来的一条往南去的路,在那里盖房把路给挡住了。 儿子说:那怕什么?可以拐弯走嘛! 母亲说:这活着的人,走到那里一看有房子,可以往旁边拐。可是,那些死了去到阴间的人,只认他活着时走过的老路,所以即使有房子,他们也会愣往上撞。 儿子说:那怕什么?咱是用大坯盖房子,不是用纸糊个房子,活人都撞不倒,死人就更撞不倒了。 母亲又说:可你既看见了也听见了,那是土地爷住的地方,人家土地爷都告诉你了,不让你在那盖房。 儿子听了这话,才顾虑重重的说:这事我考虑考虑。 母亲又提醒他:虽然你是村支书,还兼大队主任,在村里你说了算。可是,对阴间的土地爷,咱还是别去招惹他。 儿子说:我好好考虑考虑。 母亲说:早点睡觉吧,明天换个地方,实在没地方,咱家还有宅基地,上咱自己宅基地上盖去。 夜里,支书躺在炕上翻来复去睡不着,心里想着:换不换个地方呢?换的话就得上自家宅基地上去盖。那片宅基地虽然面积很大,但自己儿子多,自己的老婆生三个了,虽然大的死了,但二的和三的活着,再说以后也还会生。还有,村东头的马寡妇还给自己生了俩,而且马寡妇不但比自己老婆漂亮,也比自己老婆年轻,如果自己多去陪她,她还能给自己多生几个儿子。自家那片宅基地虽然大,但能盖几座院落? 支书想了一夜,最后还是私心和贪欲占了上风,决定还在那里盖房。 母亲还是担心:你看,那个地方自古就一直空着,为什么?肯定是有说道的! 儿子则说:现在提倡破除迷信,我是党员,是村干部,应该带头破除迷信,这房子就在那里盖了。 于是,蒋东臣不但没停止在湾西空地上盖房,反而还加快了盖房的速度。他是大队支书兼主任,派村里的社员挖好地基,用夯夯实,用砖打好地基,上面砌上大坯,一栋崭新的房子很快就盖好了。 俗话说,不听神仙言,吃亏在眼前,房子盖好没多长时间,奇怪的事情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支书算卦 支书家新盖的房子,无论大梁还是檐子,都用的最好的木料,应该非常结实。可他家刚盖起来的房子,后墙明显往里歪,看着歪得还挺厉害,人们看着议论纷纷:土坯又大又厚,用坯砌墙一般不容易歪。做为房子的后墙,顶上有大粱支撑着,要歪的话也应该往外歪,怎么会往里歪呢? 一天中午,有个老头赶冉寨集往回走时,从村里路过,由于天热,在支书新房后的树荫下歇息,他也看出了支书家房子的问题,指着房子对人们说:这座房子盖的不好,这家一年内要出大事。 究竟要出什么事呢?那老头没说。不过,这话传到支书耳朵里,再看看自家新房往南歪的后墙,又想起当初遇到的怪事,他也有点害怕了,一再强调破除迷信的他,还是找了个算命先生到他家给他算卦,对算命先生说:有人说我这房子盖的不好,你给看看有什么问题呢? 算命先生围着房子看着走了一圈说:这房子是个北屋,坐南朝北,很宽敞。 支书问:有什么问题呢? 算命先生说:我是算卦的,不是风水师;我只会算卦,不会看风水。 支书说:对啊!我就是请你来给我算卦的啊! 算命先生问过他的生辰八字,接着掐指算了起来,这一算可不得了,他竟然算出:你今年将有血光之灾啊! 支书听了吓得一惊,急忙问:有什么血光之灾啊? 算命先生说:我只能算到这里,至于有什么灾?我也不知道? 支书问:那怎么办? 支书母亲也赶紧说:你能不能给破了啊? 算命先生又算了一下说:能破。 支书忙问:怎么破? 算命先生说:你七月十五这天要交运。 支书问:怎么交运? 算命先生说:交运这天,你呆在家里别出门,哪里也别去,这血光之灾就能躲过去。七月十五这天你要出门,这血光之灾你就躲不过去了。 支书记住了算命先生的话,到七月十四这天,他把明天的工作安排妥了,并嘱咐那些大队小队干部们:明天有事你们自己处理,千万别找我。如果遇上你们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过了明天再说。 人们听了这话都点头说:是! 可是,没想到下晚时,上级来了通知,让他明天去县里开会。 接到这个通知,支书犯难了? 母亲说:既然算卦说明天不能出门,咱就在家呆着,不去开会。 儿子犹豫着说:这算卦的算的能准吗? 母亲说:怎么不准?算卦这事,从古代一直流传下来,没有间断过,你想想,要是不准的话,能流传到现在吗? 儿子听母亲说得在理,自己也觉得还是保命要紧,就答应道:那我就不去开会了。 母亲放心的说:这就对了。 可睡了一宿觉,早晨起来,支书又变卦了:不行,这是县里开的会,我必须去。 母亲忙劝阻:在这生死存亡的大事上,别说去县里开会,就是省里让你去开会,咱也不能去! 十七岁的女儿俊红也劝他:爸,我奶奶说的对。 可支书说:不去不行啊! 母亲问:为什么? 儿子说:我是党员,又是大队干部,在这破除迷信的大好形势下,我竟然由于相信迷信不去开会,这不是和上级唱反调吗?再说,人家上级提拔信任我,让我在村里当干部,我总得对得起上级,不能让上级失望,给上级丢脸啊! 家人还想劝:可是…… 支书不听了,出门跨上自行车往县城而去。 家人见状,都在担心:会不会真有血光之灾? 五块钱补助 这一年,由于风调雨顺,地里庄稼长得不错,虽然收成不像报纸上写的那样,又是“跨黄河”又是“过长江”的,亩产几千几万斤,但生产队交了公粮后,分给社员的粮食要比往年多一些。除了粮食,每户还能分着点钱。 然而,母亲虽然天天出工干活,但由于就她一个劳力,还是女的,所以不但分的粮食少,更是一分钱也没分着。 有人同情母亲,给她出主意:你去找找大队主任,跟他说家里两三个孩子,分的粮食少,又没分到钱,家里生活困难,怎么办? 母亲本也没把别人这话放在心上,想从这个耳朵听进去,再从那个耳朵冒出去就拉倒了。可有一次,她走路时正好遇上了蒋东臣,就说:支书,你看,我一个女的拉扯着两三个孩子,粮食分的也少,也一分钱没分着,这怎么办啊? 蒋东臣问:小婶子,你说怎么办呢? 母亲说:我想贷点款行不行? 蒋东臣问:想贷多少钱啊? 母亲说:想贷五块。 支书说:贷款的话,到时你还得还。 母亲说:以后有了就还呗。 但支书大方的说:小婶子,这样吧,我给你向上级申请五块钱的补助,到时就不用还了。 母亲一听这话有点发懵:啊?补助? 支书说:对,补助,我马上就给你申请去。 支书虽然对母亲很客气,说话的语气也很认真,但母亲却对这事还是不抱多大希望,为什么呢?就因为我家和支书家有矛盾嘛!而且是仇深似海水火不融的大矛盾啊! 不过,细说起来,我家和支书闹到这种地步,也不怪人家,全是因为我爷爷多管闲事引起的。比如说,人家和村里马寡妇相好,人家的老婆都不管,碍着你什么了?你瞎管什么闲事?再比如人家和地主家小女儿好,人家小姑娘的父亲都敢怒不敢言,你做为小姑娘的四太爷爷,倒是应该管,可……可……可你管得了吗? 当然,对于支书的这种爱好,也不能全怨他,根源在他那死去的父亲。支书蒋东臣和弟弟蒋东云之所以如此,这也是遗传,因为哥俩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在一次入室做案时,被人堵在屋里,当场活活打死了。 闲话少说,回到五块钱补助这事,母亲对此事也没抱希望。可是,她没想到,一天中午,支书到我家对母亲说:小婶子,补助款我给你申请下来了。 母亲问:去哪里领啊? 支书递给母亲五块钱:我已经替你领回来了。 母亲接过钱又惊又喜,感激的说:太谢谢你了! 支书让母亲签过字,边往外走边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就吱声,只要我能解决的,尽量给办。 母亲一个妇女,带着两三个这么小的孩子,当然会有很多困难,她就说:行,以后有什么事了?我去找你! 母亲这么说的,她也想这么做了。因为有困难找干部,他做为大队支书,既有义务也有责任帮助群众解决困难。 可是,没有机会了。 支书赶集 这天早晨,吃完早饭,大队支书蒋东臣对老婆说:我去赶冉寨集去,你给我把自行车钥匙找出来。我先出去转一圈,回来就走。 老婆问:你放哪了? 支书说:忘了,要想着就不用你找了。 他老婆就开始找钥匙。 支书出了家门,往东走去,先到了住在牛号院里东侧的一个无保户家。 这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由于年事已高,脑子有点糊涂,头些日子屋里着过一次火,虽然发现的及时,没造成大的损失,但也引起上级重视,派来一位干事进行察看,还开了现场会。 支书嘱咐了老人一些注意的安全事项。出了牛号,又到了东头的马寡妇家,说自己一会儿要去赶集,问她有事没有?在这呆了一会儿,就往家走了。 支书回到家,把手冲老婆一伸说:钥匙呢? 可老婆说:没找着啊! 支书说:怎么没找着呢? 老婆说:你走了我就找,就是找不着。 支书说:那你继续找。 女儿俊红对他说:爸,找不着钥匙就别赶集去了。 支书指着女儿说:你也帮你妈给我找钥匙,我再出去一下,回来就走。 女儿就和母亲一起找。 支书又出家门,这次没走远,到了住在湾南的邻居蒋东喜家,跟他唠了一会儿嗑,就告辞回家,又问老婆:找到钥匙了吗? 老婆仍说:没找着。也不知道你放哪了?我和俊红俩把屋里找遍了,也没有。她见找不着,就下地干活去了。 支书自己找了一遍,也没找着,就对老婆说:你再好好找找,如果实在找不着就拉倒。 老婆说:我再仔细找一遍。 支书就又往外走,见四岁的小儿子也跟着他,就说他:爸要去干活的地方去看看,你别跟着了。 可小儿子不干,扯着他的衣服说:爸,我跟你去。 要在往日,儿子要是不听话,他早对儿子吹胡子瞪眼睛的训斥了。但今天他一反常态,抱起孩子出了家门,朝西北的方向走去。 在村西那条从东南通往西北的大道上,既没有河流也没有沟渠,但却用砖搭建了一座小桥坐落在村西北的大道上。原来,上级决定要在那里挖一条由西向东的水渠,引黄河水来灌漑这一带的农田,就在那里先建好了小桥。 但是,那条水渠挖到西边离桥几百米远的地方,就不往这挖了,那座桥就用不上了,上级就让把那座桥扒了。 支书抱着孩子到了扒桥的地方,见扒桥的只有三个人,虽然都是壮劳力,但人太少人了。再看看那三个人,西队派来两个,而他这个村支书所在的东队,只派来一个人,就问:怎么咱们东队就你一个人呢? 东队那人说:队长让我自己来,我就一个人来的呗。 支书看着说:人家西队两个人,我们东队一个人,这也不公平啊!我本来想赶集去了,既然我们东队少一个人,那我就不赶集去了,在这里跟你们一起扒桥吧! 然而,他怀里的孩子突然叫道:爸爸,不扒桥。 支书把孩子放下,边往坑里走边说:你在这玩,爸爸下去干活。 儿子不知为什么?立刻冲他喊:爸爸!你别下去!爸爸!你别下去! 支书下到坑里边和那三个人一起干活边冲儿子说:别喊了,在那好好玩。 可是,孩子又哭着冲他叫:爸爸,快上来,回家啊! 支书见儿子哭闹起来没完,就对他说:你回家吧,到家告诉你妈,中午擀面条。 小孩就哭叫着回去了。 支书则继续干活,他边扒砖边看看上面,冲三人说:上面有塌陷的危险,咱们都小心着点,别塌下来把咱砸里头。 那三个人所在位置更靠里,听了支书的话,就要抬头看。 忽然,一直盯着上面的支书又大喊一声:快跑!塌了! 那三个人一听,急忙大步躲了出来。 随即上面的土一下塌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外边的支书,还一直盯着上面提醒别人,见要塌了还冲人喊,他自己则站在那里没动,一下就被塌下来的土埋在里面。 那三人见状,就急忙边扒土救人边大声喊救命。 在田里干活的人们离这不远,听到喊声都急忙朝这里跑来,连后陈庄的都来了,很快这里就聚集了一堆人。 可人多坑小,装不下那么多人,再加上由于怕伤到被埋者,既不能用镐刨也不敢用锹挖,只能用手扒,塌下来的土又非常多,所以过了很长时间,才把支书从土里扒出来。把人抬到上面来,队干部蒋九水把手伸到支书鼻孔试试,还有点气,就忙对支书的女儿说:俊红,你快回家把你家自行车骑来,赶紧把你爸送医院去! 俊红说:找不着自行车钥匙,要找着钥匙,他就赶集去了,就出不了这事了。 蒋九水着急地:找不着也得找啊!得赶紧救人啊! 俊红听了就往家里跑去。 接下来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 俊红跑到家,进屋一眼就看到那把她和母亲怎么找也没找到的钥匙?就明晃晃的摆在桌子上。她急忙上前拿起钥匙,急忙出屋拧开自行车锁,急忙跨上往父亲出事的地方骑去。 虽然她骑得飞快,但她到了地方时,父亲已经没气了。 追悼会 支书的死,又成了人们议论的话题,甚至整个连五庄的人,无论是在地里干着活时,还是熟人相遇了,都在探讨蒋东臣之死的迷底?在村里,大队一把手属于脱产干部,特别是蒋东臣,人们从来就没看到过他给大队播过一粒种子,也没看到过他给队里耪过一锄头地,更没看到过他给队里收割过一棵庄嫁,这次为什么鬼使神差的给公家扒桥去?他的老婆是父母给娶的,又矮又胖,他一点也不喜欢,一直都有离婚的想法,只是他母亲坚决反对,所以没离。由于讨厌老婆,所以对老婆生的这个小儿子也不喜欢,平时都没抱过,这次为什么态度大变?抱着小儿子去扒桥的地方不说,小儿子为什么叫着他哭喊?难道小孩看到了大人看不到的什么吗?更主要的是,他都找人算卦了…… 说到算卦,无论史书上记载还是口口相传的,其实也挺灵的,像东方朔刘伯温诸葛亮,他们那卦算得多准啊! 当然,那都是远的,而且都是才华恒溢的大才子。 但跟前的普通的也很多啊! 比如有一个人,算卦的给他算出他将出车祸死亡。这人听了,就想我不出门,就躺在炕上睡大觉,车总不能跑我屋里来上炕撞我吧?我家有院有门的,车也进不来啊!看我怎么能出车祸死亡?可没想到,挂在房粱上的纺线车子一下掉了下来,把他砸死了。 还有,一户人家给三岁的儿子算卦,说这个孩子会被水淹死。孩子的爷爷听了,就一步不落的跟着孩子,看到有水的地方,不管是水坑还是水洼,就牵着孩子的手,不让他到跟前去。一天中午,爷爷见孩子脸上有土,就把孩子领到洗脸盆前,要给孩子洗脸。然而,孩子大都爱玩水,这孩子一看有水,立刻高兴的把头扎在脸盆里,一下就淹死了。 也不知道这都是巧合还是卦算得准? 当然,无论如何?支书都属于因公殉职。对他的死,上级做出两个决定,一是给他的大女儿在县里安排工作,等俊红到了十八周岁,就去上班。二是给死者开追悼大会。 那天上午放学时,老师对我们说:同学们,蒋卢大队的主任因公殉职,下午在西蒋庄开追悼大会。现在学校接到通知,蒋庄的一些男同学,因追悼会的需要,下午就不来上学了。但是,对于不需要的同学,还要准时到校来上课,不要迟到旷课。 大人开追悼会,需要我们这些孩子做什么呢?放学回村后,我们都没急着回家,而是跟着队长家儿子蒋兴治到了他家院门前,让他回家打探消息。 蒋兴治是队长蒋东学的三儿子,所以小名叫小三子。 不一会儿,小三子出来了,对我们说:我问我爸了,他说让我们在追悼会上拿花圈。也不白拿,到时每人发给两卯钱。 我忙高兴的说:太好了! 可小三子对我说:没有你,你下午还得上学。 我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一共送来十个花圈,咱村有十一个男学生,多出来一个,我看用人名单上没有你。 听了这话,我就蔫蔫的回家了。 可是,接下来事情出现了转机。 吃完午饭,我背起书包去上学,还没出胡同,小三子跑着来告诉我:小青,你也不用去上学了。 我说:不是没有我吗? 小三子说:又有人送来一个花圈,正好十一个了。我爸让我来告诉你,下午也去拿花圈。 下午,追悼大会在死者的弟弟蒋东云家院前湾北边空地上隆重召开。 说是隆重,但死的毕竟只是个大队主任,装着尸体的棺材摆放在中间,来参加的只有附近村庄干部和本村社员。蒋卢大队副主任王振克主持追悼会,上级一位领导致悼词。 我和十一个小伙伴站在十一个花圈旁。这十一个小孩中,我的年龄最大,却分给我一个最小的花圈。 追悼会结束后,有年轻体壮的男子抬起棺材,到了在村南挖好的坑前,放进里面就埋了。 我们拿着花圈跟着,到地方后,队干部发给我们每人两卯钱。 飞进院里的大红轿 豆腐李庄有户人家,儿子结婚后一直怀不上孩子,家人到处寻医问药,但都无济于事。后来,听说济南千佛山的神仙很灵,到那里去求的话,可能会有效果,求子心切的家人就赶紧去了。 在千佛山上侍庙里,经过一番烧香磕头许愿之后,就向佛像说了自己想要个儿子的愿望。 庙里的主持代佛像告诉他们说,你们的诚意和心情佛祖已经知道了。我佛慈悲为怀,请各位施主回去耐心等待,我佛会很快满足你们的心愿。又嘱咐他们,将来孩子降生后,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告诉我佛。 一家人立刻点头答应,但都心想,一家人为这事遍求名医,吃了那么多药都不管事,在这里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在佛像前求了几句就能有效果?回去真能怀孕生孩子? 然而,不知是巧合还是那神像真的有灵,这家的媳妇回家后不久,竟然真的怀孕了。经过十月怀胎,还真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见状,高兴坏了,立刻到济南千佛山上的那座庙里,摆上供品,又烧香又烧纸又磕头,千恩万谢的感谢佛祖。 这时,庙里的主持又向他们转述佛祖的话,对他们说:你们命中注定是没有儿子的,是我佛慈悲为怀,从别处转世给你们一个童子。因为是转世来的,所以你们要倍加珍惜,每年在孩子出生的这天,都要到这里来,向我佛讨要转换孩子的护身符,以保孩子的平安健康成长。否则的话,这孩子会遭遇夭折。 于是,一家人为了保住孩子的生命,到孩子生日这天,无论有再忙的活,也会先放下,有再要紧的事,也会搁下不办,赶紧去济南千佛山庙里上香烧纸磕头,祈求佛祖保佑孩子平安快乐,健康成长! 通过神仙投胎转世来的孩子确实很好,不仅活泼可爱,而且还非常聪明。 转眼三年过去了,又到了孩子生日,正好家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又看看孩子,在屋里外面都活蹦乱跳的,心想孩子都这么大了,而且还非常健康,就不去济南千佛山了,心想:我就不信,这么好的孩子,好好的就能出事? 别人也说,你们家孩子是你们两口子睡觉睡来的,又不是菩萨塞进你肚子里的,你信她干什么? 可是,不信还真不行,因为很快孩子就得病了。这费尽九牛二虎的曲折,来之不易的孩子,可是全家人的命根子啊!家里人立刻请来医生给孩子看病,又是中医又是西医的,药没少吃,针也没少打,但孩子的病情一点也不见好转,还越来越重。 这天上午,一家人正在屋里又急又怕又难受又心疼时,忽然看到飞来一个彤红彤红的大红轿,落在院里后又飞起来,眼看着飘走了。 一家人收回目光,再看躺在炕上病重的孩子时,已经死了。 当他们向别人讲述这惊奇的一幕时,有明白的人告诉他们,那顶大红轿子是来接孩子的。如果大红轿子停在院里时,屋里的人立刻跑出去拿二齿子把那大红轿刨烂,孩子就死不了啦! 一小碗炒肉 小的时候,很少吃到肉,只有到过年时,才能尝到肉的滋味。 那时,生产队每年会养一两头猪。 那年冬天,队里杀猪,我们这些小孩就在旁边看。 三个壮劳力进了猪圈抓猪。 那时的猪圈,是一个不大的小棚子,棚子前是一个很大的长方形大坑,大坑底下铺着一层砖,坑的四壁也是用砖砌的。从棚子到坑底,是一个类似台阶的斜坡。上面的棚子,是猪睡觉休息吃食和挡风遮雨的地方。底下的大坑,是猪拉粪撒尿和活动的地方。也就是说,猪在棚里憋得慌了就下到坑里拉尿或者活动活动,饿了累了就上到棚子里吃食休息。 之所以弄那么大个坑,主要还是积肥。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猪粪是上地的好肥料,而猪拉的粪有限,人们为了多出些肥料,就往猪圈坑里填些灰,猪在里面踩踩拱拱,肥就多了,再挖出来撒到地里去。 那三个人很快就把抓住捆好的一头大肥猪从圈里弄出来,抬到杀猪的案板上,摁住用尖刀从脖子扎进去,放完血后,那猪再挣扎几下,腿一蹬就死了。接着用一根铁棍从一只后腿的皮下捅进去,在里面搅了一阵,就抽出铁棍,三个人轮流往里吹气。吹起来后,还用根木棒在猪身上边敲打边继续往里吹,直到把个死猪吹得鼓鼓的圆圆的,鼓的连四个蹄子都立起来,才放进烧开的一大锅水里褪毛,开膛破肚。 我们围在跟前一直看着,想着很快就能吃到这香喷喷的猪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 下午,母亲分了一块猪肉拿回家后,却眼巴巴的看着不敢做着吃,只摆在那里让我们看了一会儿,就拿走送给了别人。 原来,杀的这头猪有痘,肉上的痘密密麻麻的,有黄豆粒那么大,哪敢食用? 好不容易盼着分了一次猪肉,只看着饱了饱眼福,你说馋人不馋人? 一天,姥爷去赶冉寨集时路过这里,就到家里来问母亲:我去赶集,你买什么吗? 母亲说:不买。 姥爷又问我:小青,你想吃什么啊? 我立刻说:我想吃肉。 姥爷说:肉太贵了,咱不吃,我给你买长果来。 长果就是花生。 我说:我家那天分肉了,我妈送给别人了,我一点也没吃着。 母亲解释说:头几天队里杀猪分了点肉,有痘,就给别人了。 我不高兴的说:那肉可好了,好不容易分了一次,还没吃着。 姥爷边往外走边说:看给孩子馋的。 从面相上看,我姥爷是个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人,不像我爷爷似的整天板着个脸。 姥爷走后,我就盼着他快点回来。 往日,姥爷去赶冉寨集,都是中午了才回来。路过西蒋庄,到我家来,把给我们买的好吃的放下就走了。因为我们爱吃柿饼子和长果,所以买的最多的是这两样。过年时,会给我们买新衣服新帽子。有一次,还给我们一人买了一双草鞋。记得那天正在下雪,我穿上姥爷给买的草鞋高兴坏了,立刻到外面雪里走去。 可是,姥爷今天去赶集,早早的就回来了,进门就对我说:小青,上姥爷家去吗? 我立刻说:去。 姥爷领着我出了家门,到了他家,一进屋姥爷就说:你自己先玩,姥爷给你炒肉。 一听这话,我哪还有心思玩啊?就目不转睛的看着姥爷! 姥爷把褡裢从肩上拿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块肉,在菜板上切碎,拿来柴火,点着火,把切好的肉倒进锅里炒了起来。随着锅里“唦唦唦”的响声,香气从锅里飘了起来,越来越浓,越来越香。 不一会儿,姥爷就把一碗香喷喷的炒肉放到我面前说:吃吧!吃净了不够的话,姥爷再给你炒! 以前,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一星半点的肉,平时根本就吃不到,现在姥爷竟然炒了一小碗肉让我吃,我高兴得接过筷子就吃了起来。 姥爷看着我吃完问:吃饱了吗? 我高兴的说:吃饱了! 姥爷又问:好不好吃? 我说:好吃! 姥爷又问:怎么个好吃法? 我说:香!真香! 确实香! 而且,香气持久,回味无穷。持久的几十年来,这香气一直围绕着我,温暖着我,直到永远。 民办老师 我上小学的时候,豆腐李小学有四个教师,两个公办的,两个民办的。公办老师也叫正式老师。反之,民办老师就不是正式老师。既然不是正式的,那就是临时的,说刷下来就刷下来的那种。 民办教师虽然比公办教师相比相差甚远,天壤之别,但好赖也是老师,比到地里风吹雨淋日头晒着干农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砸土坷垃强多了。也是人人羡慕,可望不可及的好工作。 李牲华老师就是民办教师。 李牲华是豆腐李大队的,年龄在三十左右,可能是当过兵的原因,又有点文化,从部队复原后,就让他到学校来教书。 不过,李牲华虽然是民办教师,但他的底气却很硬。上级从姜园子村调来一名教师,是个女的,是正式教师,不然怎么能到处互相调动呢?那时,经常看到年轻女老师早上骑自行车从姜园子来,下午放学后又骑自行车回去。但李牲华跟这个女老师不合,经常闹矛盾,常常把女老师骂得哭鼻子抹泪。 李牲华老师不但是民办教师,还被人称做不正经的老师。他有多不正经呢? 可不正经了。 在学校后面,东北角上,有男女厕所,在男厕所里摆着几个瓦罐子,供男生上厕所小便使用,这样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小孩子尿的到处都是。可是,毕竟是些八九岁的小孩子,正是淘气的年纪,哪能那么守规矩?上厕所时就把尿撒在了外面。 那时,学校里的四个老师,三个都是女的,只有李牲华是男的,所以他最了解男厕所的情况。这天下午放学时,学生们都集中在办公室前空地上,站好了队,学校负责人李秀梅老师在给同学们讲了一下注意事项后,就问其他老师:你们还有事吗? 那俩女教师说:没事。 李秀梅老师说:没事就让同学们走吧。 可李牲华老师说:我有事跟大家讲一讲。 李秀梅说:李老师,你讲吧。 李牲华从一旁走到学生队伍前面,先咳嗽了一下,开始讲话:同学们,下面我就男生厕所的卫生情况跟大家讲一讲。同学们,我们男同学和女同学在上厕所时,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地方,就是拉的时候都得蹲着拉。而男生们就不一样了,撒尿的时候站着就能尿。所以女生厕所没有尿罐子,而我们男生厕所放了尿罐子。我们男同学在撒尿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既不要离尿罐子太近,也不要太远,太远和太近,都容易尿到尿罐子外面。再就是撒尿时,一定要和尿罐子口对准了,完了才能往外尿。 李牲话的这些话,使得在场的三个女老师听得满脸通红。特别是后陈庄的陈秀英老师,是个还没结婚的大姑娘,听着听着害羞得用双手把脸都捂上了。 可李牲话还在继续说:同学们,下面我再说说……。 李秀梅老师打断他说:你别说了! 李牲华说:我还没说完呢。 李秀梅老师说:没说完回家说去。 陈秀英老师捂着脸笑出声来。 李秀梅老师又冲学生队伍说:同学们,放学,走吧! 我们就排着队往外走去, : 从马肚子里抢烧饼 小的时候,我们一帮小孩经常从牛或马的肚子里抢好吃的,比如馒头点心油条等等。抢的最多的是烧饼。 人们都知道,牛和马吃进去的是草,拉出来的是牛粪和马粪,他们肚子里怎么会有烧饼呢?再说,就算有你怎么取出来啊? 事情是这样的。每当有人家死了人时,有烧五七的习俗,到了那天,家人会用秫秸,男的就扎个马,女的则扎个牛,用纸糊上,拿到逝者的坟上烧了。烧马给男死者,让他在阴间里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烧牛给女死者,让她在阴间里用牛耕田种地,丰衣足食。 逝者的亲人在去坟上烧时,都会往纸牛纸马的肚子里塞上一些好吃的,条件好的家里塞的食品会好一些,可能是捎去阴间给死者吃的吧? 那时,由于小孩都天真幼稚单纯,虽然希望自己家人都好好的,但又总盼着别的家死人,为的就是烧五七时跟着去坟上抢点好吃的。看到有人去世,我们早早的就磨拳擦掌,为的是到时能抢到更大更多好吃的。 那时,一年之中,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几顿细粮,至于商店或集上摆着的点心烧饼等食品,也只能遇上死人这样的机会去抢点解解馋了。 那年初冬,村东头有户人家的女人死了,绝不能错过这次能吃着点心的好机会。所以,到烧五期那天,我们这些小孩早早的就聚集在了那户人家的院门外等着。 终于,死者的儿女扛着用秫秸扎白纸糊的纸牛从院里出来了。我们一帮小孩立刻走上前,跟着他们朝西北的坟上走去。 我边走边看死者儿子肩上扛着的那头纸牛,真是又大又胖,特别是牛肚子鼓鼓的,心想:里面肯定装了很多很多好吃的! 然而,到了坟上烧时,看到里面只有几块小小的饼干,本来就少,由于烧时我怕被火烧着,就靠后了一点,只抢到半块饼干。比我小一岁的立臣,一点也没抢着,就失望的说:我什么也没抢着。 我说:我抢着了,咱俩掰开一人一半吧。 他看着我手里的饼干说:这也太小了,也没法掰啊! 确实,饼干本来就非常干,又这么小,一掰不得碎了啊?怎么办呢?我就用目光在眼前刚烧过的灰烬里搜寻着。现场有那么多小孩,都是憋足了劲来抢好吃的,早就抢光了。 可是,奇迹在我的眼前闪现了。我看着看着,突然眼前一亮,竟然看到了一块比饼干大许多的糕点,忙指着对立臣说:那有一块,快去拿! 立臣赶紧过去捡了起来。 这次,我虽然失利,由于胆小靠后下手晚的原因,收获得由小又少。但到了给支书烧时,我记住了上次的教训,吸取了那次的经验,在和一帮小孩跟着死者的女儿到了村西南的坟上后,立刻就挤到了那头用秫秸扎的纸马跟前,单等死者的女儿一点着纸马时,就立刻动手。 因为蒋东臣是男的,所以烧的是纸马。 由于死者生前是大队一把手,他家的条件本来就好,又是因公死亡,后事大都公家出钱。所以,塞进纸马肚里的食品肯定又大又多又好。站在纸马前,从纸马张开着的嘴里,就能看到纸马的肚子里,的确是又大又香又多的大烧饼。我边看边想:我一定要抢到一个! 我为了能抢到,就目不转睛的看着俊红的手,她只要一划火柴,我的手就迅速伸到纸马的肚子里去抢。先下手为吃粮,后下手喝烫嘛。 可是,不知为什么?死者的女儿俊红一直站在那里,迟迟不点火烧这纸马。 看着纸马肚子里香喷喷的大烧饼,我等不及了,把手一下从纸马的嘴里伸进去,以汛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一个大烧饼来。 俊红见状,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我。 看就看吧,反正烧饼已经拿在了手里,不怕抢不到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李牲华打我 一开始,李牲华老师还经常表扬我呢。 那年夏天,学校让全校学生去给学校拔草。别的学生在家里有父母的疼爱,哪拔过草啊?可我就不同了,八岁就开始在家里拔草。所以,那天拔草,别人都拔了一点,有的甚至早上空着筐出校门,中午放学时又空着筐回到学校,一点草也没拔回来。而我就不同了,拔了一筐回来,老师拿秤一秤,有十一斤呢。因此,老师表扬了我。 后来,因为写作文和朗读,又连续表扬过我。 可是,这一切都因为一件事情的发生戛然而止,并且遭到了李牲华接二连三的打击报复折磨和无情的摧残。 那是一天上午,上课的铃声一响,同学们都从外面往教室走。可是,当到了教室门口时,我旁边的同学挤了我一下,使我的身体一下碰在了女同学范文霞身上。她不干了,伸手打了我一下说:你碰我身上干什么? 我忙争辩:是别人挤我的。 就在这时,在教室里的李牲华老师一下把我拉过去挥手打了我一个嘴巴子说:你敢碰她? 我懵了,又争辩:老师,是别人挤我的,你打我干什么? 李牲华老师却指着我:你还敢犟嘴?回到坐位上去! 虽然受着奇耻大辱,心里非常委屈,但人家是老师,我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又能怎么办呢?只好听话的回到座位上。 这时,有同学看着我说:蒋东顺,你嘴上流血了。 我伸手在嘴角上抹了一下,果然被李牲华老师打出血了,气得忍不住说了一句:华华。 这句话被一个叫陈吉合的同学回头告诉了里屋的李牲华:李老师,蒋东顺骂你华华呢。 华华是李牲华老师的小名,但因为在我们这里管猫也叫华华,所以他当了老师后就不允许别人这么叫他了。 我们所在的教室,在东面隔开了一小间,里面是四个老师的办公室。 李牲华老师听了陈吉合的报告,立刻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到我跟前,抓着我的头发从坐位上拽到过道上,一脚把我踢进了离着两米远的办公室里。我打了个趔趄,努力让自己没有倒下。但接下来,紧跟在身后的李牲华老师,又用脚狠狠的踢在了我的屁股上。这下,把我踢得一下狠狠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冲我厉声吼道:蒋东顺,你给我站起来! 我被连踢带摔得身上剧痛,回头看他。 李牲华老师又在我身上一连踢了几脚,停下来就恶狠狠的指着我:你站不站起来?不站起来我今天踢死你! 无奈,我只好忍着剧痛慢慢费劲的起着,终于站起来了。 然而,我刚站起来,李胜华老师又一脚踹在我的腿上,一下又把我踢得跪在地上。他又让我站起来。我站起来。他就又把我踢倒。 做为老师,李牲华竟然课也不去讲了,就在办公室里反反复复的踢倒我,让我站来。又踢倒我,又让我站起来,又踢……。 后来,他踢累了,又把我踢出办公室,像踢足球似的,一脚接一脚的踢着,一直踢到教室讲台上。又狠狠的踢了几脚后,就让我在讲台上罚站了一上午。 李牲华老师之所以那么偏向范文霞,一则是因为他们同在豆腐李庄,一个村的。再就是范文霞的父亲是市场管理员,属于干部家庭。 当然,如果是别的同学,这位李牲华老师也不敢打,主要原因还是我父亲在坐禁闭。 连锁反应 我惨遭老师李牲华的毒打之后,同学们见老师往死里打我都没事,就都欺负我了。 后陈庄有姐弟俩,和我在一个教室,姐姐叫陈桂珍,弟弟叫陈小狗。一次,陈小狗向我要石笔。我不给。他就骂我。我仍不给。他姐姐陈桂珍就过来把我的石板扔在地上摔碎了。 石板被摔碎后,我去找班主任李牲华,他竟然说:摔碎了活该! 更糟糕的是,就连我家后院的长洪,也听李牲华老师的话,加入到了欺辱我的行列里了。 长洪是谁?是蒋九海的儿子。蒋九海是谁?是蒋大疯子的二儿子。蒋大疯子是谁?是我亲爷爷的亲大哥。可见,我跟他的关系很近了。 这时,我们因为升级已经换了教室,挪到了东面一个大一些的教室里,李牲华还故意让我跟范文霞一桌。 很快,我就知道了李牲华这么安排的险恶用心。 夏天的时候,我们到了学校,都要睡晌觉,是强制的,不睡不行。就躺在课桌上或坐着的长条凳。桌子又宽又大,而长条凳又窄又小,睡晌觉都乐意在桌上睡,一点也不想在凳子上睡。因为凳子那么小那么窄,睡着了一动弹就得掉下去。这样,学校做出规定,同桌的两个人,都要轮流睡。即今天你在桌上睡,同桌在凳子上,第二天再换过来,同学都是轮换着的。 可是,到了我这里,却不是这样了。这个叫范文霞的女同学,倚丈着李牲华老师偏向她,就天天睡在桌子上,而让我次次都睡在长条凳上。她这样我当然不同意了,该轮到我睡在桌上时,就让她下来。可她不干。我就找负责午睡纪律的同学反映此事。 负责的是两名男同学,一名是后陈庄的陈吉合,他因向李牲华揭发我有功,被提拔上的。另一名就是长洪,大名叫蒋东红,他是因为天天和一些同学欺负我,得到李牲华老师的赏识,夸奖他大义灭亲,才受到李牲华老师提拔重用的。 这个蒋东红,他爸爸蒋九海,在我父亲坐禁闭时,就帮着蒋东臣收拾我爷爷。他又帮李牲华欺负我,他这大义灭亲也是遗传的。 可我那时很天真,觉得跟长红都是蒋庄的,还前后院住着,又没出五伏,所以就对他说:今天该我在桌子上,可范文霞不让,赖在桌上不下来。 可长红却说:因为她先到学校的,所以就应该在桌子上;而你是后到学校的,所以就应该在凳子上。 我说:学校规定是轮流的啊! 他说:人家来的早,躺桌子上不下来,我们也没办法。所以,你就先搁凳子上睡吧。 既然这样,第二天中午我早早的就到了学校,进教室就躺在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范文霞来了,她说我:你怎么上我的地方? 我则说:这桌子是学校的,今天轮到我在桌上了。 她边拉我边说:下来,你还在凳子上。 我不听,躺桌子上不动。 范文霞见状,就找来长红和陈吉合。他俩让我下来躺凳子上。我不听。他俩就对范文霞说:今天轮到他在桌上,他不下来,我们也没办法。 范文霞听了,就去找来李牲华老师,厉声冲我说:蒋东顺,你到凳子上去,让范文霞在桌子上! 我不听,说道:今天该我在桌子上了。 李牲华就让长红和陈吉合:你俩给他拽下来。 他俩听了,就一齐动手往下拉我。但我两手死死拉住桌子两边,坚决不下去。他俩就说:李老师,他不下来怎么办? 李牲华说:你俩给我打,把他打下来! 长红和陈吉合为了讨好老师,也为了展示他们的能耐,立刻攥拳朝我身上打。陈吉合还站到桌子上用脚踢我。 可是我呢,任他俩狠狠的打我,都死死的攥住桌沿。 李牲华见状,只好无奈的对范文霞说:他不下来,你就搁凳子上吧。 陈吉合还不甘心:老师,再打他! 李牲华老师看看我,对他俩说:你俩跟我来一下。 长红和陈吉合跟着走出去,不一会儿就一人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回来,走到我面前说:这是老师发的,你要是再不听话,让我俩用这个打你。 新来的老师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 上级从姜园子调来的女老师,在这挺好的,给我们上课时讲课很认真,对学生也和蔼可亲。可就是这么个好老师,在我们豆腐李小学没呆多长时间,就被李牲华老师给骂走了。女老师调走后,又调来一个男老师,不知为何?李牲华老师看他不顺眼,天天找茬跟他吵架,时常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人家是公办教师,不像你李牲华,民办老师,只能在豆腐李小学混工分,踏出豆腐李小学半步狗屁不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没多长时间,那男教师就申请调走了。 那个时候,公办老师可是跟社长县长一样,是国家干部。而民办老师,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社员。 女老师在这待不住。男老师在这也待不长。上级就决定调一位能留得住的老师到豆腐李小学来。这位老师姓袁,叫袁德争。 那天下午,我们背着书包到学校后,却迟迟听不到上课的铃声。原来,李牲华老师骑自行车去接那个新调来的袁老师了。那两个女老师在准备迎接袁老师,就没有上课。我们这些小学生一盘散沙似的在学校院里自由活动,都在议论那位即将到来的袁老师。 这个叫袁德争的老师,在小程庄北面,学校的东北方向,离着十多里路。袁老师的父亲过去是地主,后来被处决了。 袁老师家虽然成分不好,但他却是位在大程乃至禹城县都有名的教师,被上级当作“扑火老师”来重用的。上级之所以非常重视他,因为他教学好,管得严。如果哪个学校的学生学习成绩不好,就把他调去,只几天功夫,学生的学习成绩立刻就上来;如果哪个学校学生调皮纪律涣散,把他调去后,用不了几天,学校的秩序立刻井井有条。比如他现在所在的学校,在他被调去之前,学校乱成一锅粥,闹哄哄的连课也上不下去了。上级见状,就把袁德争老师调去那所学校。听说袁老师刚到那所学校时,学生们都挤到办公室的窗台上,看看新来的老师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但三天后,学校的乱象就得到明显的改善。一个星期后,一个纪律严明,规规矩矩的好学校就展现在人们面前。人们便对这位袁老师更加刮目相看。 当然,我念书的豆腐李小学,由于只有一至四年级,都是十岁上下的小孩,不存在纪律方面的问题,只为了能压住李牲华老师,在这能待得住。 李牲华老师是中午上班时去接的,到了快放学时才回来,而且还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说那位袁老师现在所在的学校不放人,那所学校的学生家长也都要求袁老师留在那所学校。 几天后,袁老师还是被接来了。他五十多岁,头上有了白发,身材瘦瘦的,个子高高的,略有点驼背,慈眉善目。 哈哈,论年纪能当李牲华老师的父亲。而且袁老师来了后,立刻取代李秀梅老师,当了豆腐李小学的校长,看你李牲华还怎么欺负他?怎么把他赶走? 蒋九海打我 蒋九海是我爷爷的亲侄子,虽然他的年纪比我爷爷小不几岁,我爷爷还是挺疼他的。 但是,蒋九海却是个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的人。他的父亲是个在大街上乱喊乱叫的疯子,傻得连衣服都不穿就往外跑的傻子。他本人个头不高,其貌不扬,就这条件,竟然还娶了个子比他高出一头,相貌婷婷玉立的漂亮媳妇,而且人家还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这得多亏他那过继给他二叔当儿子的大哥。 蒋九海的大哥蒋九洋,过继给他二叔。我那个二爷爷死后,蒋九洋就子承父业,继续给土匪和被绑票的受害者家属牵线搭桥,使他既结交了土匪,又成了那些有钱人家的救星。由于这个原因,不仅我那几个姑奶奶都成了有钱人家抢着娶的对象,使得她们都嫁入豪门。就是我那些爷爷大爷,也沾了很大的光。因为那些有钱人家,为了不受土匪的侵扰,纷纷把女儿抢着往这个家里嫁。因为有钱的人家,只要与我二爷爷家沾亲带故后,二爷爷家人只要和土匪们招呼一声,某某某是我亲戚,土匪们就不会动那家一草一木,不会动这家人的一根汗毛。 蒋九海的这个漂亮媳妇,就是一户有钱人家的女儿。那户人家为了家里的财产不受损失,家人不受伤害,就找到蒋九海的大哥,希望能把女儿嫁到这家来。 蒋九海这个过继出去的大哥,不仅给他娶了个好媳妇,还把蒋九海的妹妹嫁到西南上代庄一大户人家。之所以是大户,因为这户人家不仅富有,而且还在济南当官。看看这户人家多有钱吧?刚解放的时候,旧纸币不能花了,蒋九海去妹妹家,光钱就用独轮车推回好几车来,用那些纸币糊墙 他侄子叫蒋东祥,他爷爷和父亲的时候,家里有钱,就买了很大一片宅基地留给子孙。蒋九海房后有宅基地,但他舍不得使用,就到侄子蒋东祥的宅基地上盖了房子。再说蒋九海又是自己的亲叔叔,对这事敢怒不敢言,一气之下,得了重病,不久就去世了。 对于我们家也是这样。在我们背井离乡到了东北后,蒋九海一再提出要我们家房子。但我家人一直没有答应。但后来我们家有人回老家生活,发现房子已经被蒋九海家人扒掉了,在原地又盖了新房,他家人住在里面。 变本加厉的折磨 上级把袁老师调来豆腐李小学后, 学校的厕所位于教室后面的东北角上,按学校规定,厕所是由学校学生轮流打扫。但李牲华却动了坏心眼,他改变了学校的规定,让我自己打扫起了学校的厕所。 当然,学校的厕所让我一个人打扫,这既不合情,更不合理。 那是新的学期开学后,李牲华教我们语文课。那天,最后一节是语文课,李牲华给我们上课时突然宣布:同学们,从现在开始,我们每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上,都进行一次生字测试。由老师念学过课程里的生字。同学们默写。完了由同桌给对方判卷。对于默写错字的同学,就罚他打扫学校的厕所。 对于李牲华的这个做法,开始我不但没多想,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想法,能促进同学们的学习。 其实,自从李牲华为了那个女同学对我大打出手之后,虽然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我的学习成绩却还和以前一样,我对此还是有信心的。 可是,没想到头一次测试,我竟然马失前蹄。由于大意,写错了一个字。没办法,下课后,人家都背着书包回家了,我只好留下来打扫厕所。 打扫完学校的男女生厕所,回到家后,把书包一放,又赶紧背着筐去拔草。地里的草虽然不多,好歹母亲只规定,每天上学之前的早晨和放学之后的下晚,各拔一筐草,并没有细说是多大一筐?所以,到了天黑之前,我把一筐草交到生产队,就算完成任务。 可是,没想到回到家后,母亲突然问我:拔了多少草啊? 我说:四斤。 母亲听了立刻说:今天怎么拔了这么点啊? 我没把在学校被留下掏厕所的事说出来。 但母亲也没深究,只是说:明天多拔点。 我答应:嗯。 有这次的教训,吃过晚饭后,我就拿出语文课本,仔细看着每一课后面那些学过的生字。对于笔划多的,我默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学过的生字全默写熟练,才吹灯睡觉。 到了第二天下午,李牲华又测试生字。这一次,我仔细听他念的每一个生字,用铅笔仔细默写着。写完后,又仔细看了一遍,看着每个字的每一划都正确无误后,才和同桌交换了卷纸。可是这一次,同桌竟然又检查出一个错字来。 这个同桌也是西蒋庄的,村东杨家杨树亭的儿子,叫杨少亭。 不过,我对同桌的判卷有异议,这个生字是“雨”字,又仔细看了一遍后,就问他:杨少亭,我写的这个字哪个地方错了? 他说:‘雨’字上面这一横你写得太长了。 我只好找老师主持公道:老师,我这个‘雨’字没写错,杨少亭说我写错了。 李牲华过来装模做样的看后说:你这‘雨’字上面的横确实拉长了点。 我仍争辩:这也不长啊! 但李牲华说:你打开课本,找出‘雨’字来,对照一下,人家书上这个‘雨’字印得多标准。你写那个,是不是和书上印的不一样? 我算看透了,我的这位同桌,他是故意坏我啊!哼,你对我无情,我也能对你无义!于是,在第二天的测试中,他给我判错了一个字,我也以牙还牙,而且是加倍还,给他判错了两个字,心想:你既然想让我留下来掏厕所,我就也让你留下来,陪着我一起闻臭味。 可是,当我把同桌也有两个错别字告诉老师时,他不信:不可能吧,一定是你看错了。 我说:老师,不信你看看。 李牲华过来问:哪个字错了? 我说:‘绒’字,他中间少一撇。 李牲华拿过我手里的铅笔,冲我说:你再把课本打开,对照一下,是错了吗? 我就打开课本找‘绒’字。可当我找到指给李牲华看时,他竟说:人家这个字也没少笔划啊! 我仔细一看,立刻惊呆了:咦?我看了好几遍,确实少一撇了,怎么又有了呢? 李牲华说:是你给人家判错了呗。 我则说:他还有一个错字。 李牲华说:哪个? 当我看他卷上的另一个错字时,竟然也又对了,奇怪? 李牲华就把铅笔往我面前一扔说:今天还是你自己留下来掏厕所。 我这次虽然没能拉同桌跟我一起掏厕所,但却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第二天,他就跟我说:以后咱俩也跟别的同桌一样,你给我都打对号,我也给你都打对号。 果然,这天下午又测试时,他都给我默写的生字打了对号。我看着讲台上的李牲华,心想:今天你就没有理由让我掏厕所了吧! 李牲华看着全班同学问:有没有写错字的? 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回答:没有! 可有个叫陈长东的同学说:老师,陈吉合虽然没有错字,但他有一个字没写出来。 我听了心想:陈吉合,你虽然由于坏我成了李牲华老师的红人,但今天你也得掏厕所了。 可没想到李牲华却冲陈吉合说:回去好好复习,别落下字了。如果再落字,就让你和蒋东顺一样,去掏厕所。 我听了心想:我今天的生字都写对了,同桌也都给我打了对号,我看你还怎么让我去掏厕所? 可李牲华却冲我同桌说:杨少亭,你再仔细看看蒋东顺的试卷,能找出一点写错的地方就行。 同桌又看了一遍后说:老师,他真的一点也没写错。 李牲华就边朝我走来边说:我就不信了。 的确,我确实都写对了。 可李牲华拿起我的卷子仔细看着看着就如获至宝的说:怎么没错的地方? 我问:老师,哪个字错了? 李牲华说:这个‘光’字,你就写错了。 咦?笔划多的字我都写对了呢,这么简单的字我就更不会写错了。就说:没写错啊! 可李牲华指着对我说:你写的‘光’字上面中间这一竖,比两边这俩‘点’高出的太少,而且也没和中间这一‘横’接上,一个字竟写错两个地方,这不是错了是什么? 掏厕所,最臭最臭的活,男厕所和女厕所,两个厕所,二十几个茅坑,用铁锹一个坑一个坑的往外搓,而且每个坑里都满满的,那女生厕所里还粪和尿在一个坑里,要多难搓有多难搓。 我该怎么办? 辍学 为了不被天天下晚放学后留下来掏厕所,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练习生字上。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我在脑子里默写。下课那几分钟,我也不出去玩,而是趴在课桌上默写。就是回家后去拔草呢,也拿着语文书边拔草边看。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李牲华又测试时,我不但把他念的生字全写对了,使得他拿着我的卷纸看了足足有半堂课,也没找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来。 我看着得意的想:这下我看你还怎么留下我来掏厕所? 可李牲华另有让我留下来掏厕所的理由:蒋东顺,虽然你的生字都写对了,但是你早晨来上早自习了吗? 我在当初上学时,母亲就跟我说好,每天上学之前和放学之后,都要去拔一筐草。每天早晨,生产队都要让社员先到地里干一气活再回来吃早饭。于是,母亲每天早晨起来下地时,也把我叫起来,到村外去拔草。我拔了一筐草先交到队里的牛号,回到家时,从田里回来的母亲正好做熟早饭。我吃完饭就背着书包去上学。 后来,学校也效仿生产队的做法,每天早晨,先让学生到学校去上一节课的早自习。 可是,由于我每天早晨都要去拔草,就无法去学校上早自习。 现在,李牲华见我的生字都写对了,就又换这个理由:蒋东顺,你既然没来上早自习,就罚你去掏厕所。 我辩解:是我妈不让我来,她让我在家拔草。 李牲华说:那你跟学校请假啊!学校允许你不来上早自习的话,我才能不罚你。 我就去找袁校长请假,可他不在。我又去找李秀梅老师:李老师,我要请假。 李秀梅老师问:请什么假? 我说:我早晨不能来上早自习。 李秀梅老师问:为什么? 我说:我妈让我早晨去拔草。 她一口回绝道:不行。 我听了非常为难,因为母亲的话不听不行,老师的话不听也不行,这怎么办呢? 李秀梅老师继续说:你还是个孩子。这么小的学生,不能为了挣点工分耽误学习。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 偏偏在第二天中午放学时,卢庄的同班同学卢传生带着几个同学,在他们卢庄东头拦住我说:你以后不准从我们村子里走了。 我不解的问:为什么? 他说:你天天掏厕所,身上有臭味,所以不让你从我们村走了。 我说:这里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你不让我走,我上哪儿走去? 可他说:那我不管,反正不让你从我们村走了。 我说:你们不让走,下午我给你们告老师。 这下卢传生不干了..... 爷爷一听气坏了,领着我到了卢庄,站在村里骂了一通。 又回到家后,我冲母亲说:妈,老师说早晨不让我拔草了,让我去学校上早自习。 可母亲说:咱家就我一个劳力,还是女的,挣的工分少。你每天拔两筐草,多挣点工分,咱一年能多分点粮食。 听了母亲这话,想想在学校的悲惨遭遇和痛苦经历,我就讨厌上学了,就对母亲说:那我不去上学了。 其实母亲还是很想让我继续上学的,她说:要不上学的话,你得天天在家拔草了。 我想就是天天拔草呢,也比上学校去天天掏厕所受岐视好,就说:行,我就在家天天拔草去。 母亲听了只好说:既然你自己不乐意上学,不上就不上吧。 我就不去上学了,天天背着筐去拔草,上午拔一筐,下午拔一筐,送到生产队的牛号里,饲养员过秤记账,根据斤数换工分。 过了两天,后院的长红来我家说:蒋东顺,老师让我来问你,这两天为什么没去上学? 我心想:我去上学干嘛?是为了让你们帮李牲华打我吗? 母亲则冲我说:小青,要不你就还去上学吧。 我却对长红说:我不念书了。 下午,我背着筐拿着割草刀一出院门,就碰上了要去上学的长红,他说:我正要去找你呢。 我问:什么事? 长红说:袁老师说让你去上学。 我仍说道:我不上学了。 接下来,长红和立臣隔几天就来告诉我一次,说袁老师让我必需去上学。 其实,天天在家去拔草,也不舒服,风吹雨打太阳晒不说,关键是没地方拔草去。村里的地不多,像我们西蒋西队,一人平均不足一亩地,社员们把每一块地里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秧苗,有的田里甚至一棵草也看不到,上哪儿拔草去?可是拔少了母亲却不乐意,若拔不着草空着筐回家,挨打挨骂是躲不掉了。由于这样的原因,我就又想回到学校去上学,坐在教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那多好!可每当想起回到学校还要天天掏厕所挨欺负时,终于还是摇头说:我不上学了。 过了一个来月,长红又来对我说:蒋东顺,袁老师说了,你不上学拉倒,但他说让你上学校把你的作业本取回来。 作业本是当初老师留了作业,我写完后交上去的,因为自那后就不去上学了,所以两个作业本还在老师那里,我已经把这事忘了,现在老师为这事让长红来找我,我就委托长红:你上学时给我捎回来吧。 可第二天中午,长红放学回来对我说:蒋东顺,袁老师不让我给你捎,说必需让你自己去取。 听了长红的话,母亲对我说:老师让你去取作业本,你吃完饭就去吧。 我答应:嗯。 母亲又嘱咐我:老师要让你继续上学,你就答应老师。 我说:上学的话没法拔草啊! 母亲做出巨大让步:既然学校规定上早自习,以后就不早晨去拔草了,下午放学和星期六星期天,多拔点草。 吃过午饭,我到了学校,走进教室东头袁老师的宿舍兼办公室。袁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批作业,他看着我说:你来了。 我说:袁老师,我来取作业本。 袁老师则问: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来上学?我一直让同学告诉你,让你来上学,你为什么一直不来? 我说:我不上了。 袁老师厉声说:不上学不行! 我吓得不敢吱声。 老师又问我:你知道你爸爸干什么去了吗? 我怯声说:去坐禁闭了。 袁老师说:难道你长大了也跟你爸爸一样去坐禁闭吗? 我又不敢吱声了。 袁老师的语气和蔼了些,对我说:你还这么小,不上学不行。 我仍没吱声。 接着他又问我:还继续上学吧,听见了没有? 我答应道:听见了。 老师的态度就完全好了,问我:你带书包了吗? 我说:没带。 老师说:没带书包你先回去,明天背着书包来上学。 我说:袁老师,我的作业本? 老师说:作业本先在我这放着,明天你来上学时发还给你。 于是,第二天我就又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拾麦穗 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叫过年。 地里的麦子成熟,收获麦子的时候,我们这里叫过麦。 在二年级的语文课本上,有一道看图写作文的题目。有四幅图画,上面有像我们这么大的小孩;有收割后的麦田;有很多很多麦穗;有很多只筐和篮子。是小学生给生产队拾麦子的情景。老师让我们根据这一组图写一篇作文,题目就叫《拾麦穗》。 那年过麦,学校放麦假的时候,生产队还真的组织我们这些小学生到麦地里拾麦穗。 学校每年有两个假期,夏天的署假和冬天的寒假。但那时在我们这里,地里的小麦成熟收割时,学校也会放几天假,叫做麦假。 放麦假的第二天,出工的铃声响过后,母亲冲我说:我要下地干活去了,你也早点拔草去,多拔点。 母亲走后,我呆了好一会儿,才背着筐去拔草。但刚出院门,就见小三子跑来对我说:别拔草去了。 我以为他喊我去玩,就说:我不去玩,得去拔草。 小三子则说:不是玩去。 我问:那干什么去? 他说:去拾麦子去。 我说:拾麦子?现在刚过麦,才开始割麦子,上哪儿拾去啊? 他说:咱队今天割麦子,上咱队的麦地里拾去。大人割了就装车往场圆拉,咱就在后面拾落下的麦子。 因为他父亲是队长,我就说:你爸爸能让吗? 他说:就是我爸让我通知咱们队的学生,都去拾麦子去。 我听了立刻高兴的说:行,如果能捡回一大筐小麦来,比拔草好多了! 可小三子说:不是给自己捡? 我问:那是给谁捡? 小三子说:是给生产队捡。捡了不能往家拿,得送场圆去。 既然是队长让去,全队社员都得听他的呢,我们这些小学生更得听了。 我把筐送回院里,小三子又叫来后院的长红,一起走出胡同,其他同学也都陆续来了,就跟着小三子到了村西南那块正收割着的麦田地头。 队长蒋东学正在地里,见我们到来,就走过来对我们说:同学们,到过麦了,队里的麦子今年长得挺好。为了使丰收的小麦颗粒归仓,队里决定组织同学们来捡麦子。你们要好好捡,仔细捡,把落下的每一个麦穗都捡起来。开始进地里去捡吧。 麦收时,说是收割小麦,其实是不用镰刀割,而是用手把麦子拔下来。把拔下来的麦子装到牛车上,拉到场圆去,我们就在后面捡。我在这些小伙伴中,我算是最能干的一个,所以捡的也最快最多。 中午收工回到家,母亲问我:你上午拔了多少草啊? 我说:没去拔草,我去捡麦子去了。 母亲立刻高兴的说:捡麦子,太好了!捡了多少啊? 我说:捡挺多呢。 麦子是什么?磨成面那可是细粮啊!多点小麦,就等于过年时能多蒸锅馒头,多包些肉馅的白面饺子。所以,母亲听了就高兴的说:捡的麦子在哪里?我给砸出来! 地里的麦子收割下来得运到场圆脱粒,捡的麦子因为少,就用棍子砸,把麦粒砸下来。 可我对母亲说:都交队里了。 母亲不解:你捡的麦子,交队里干什么? 我说:是队长让给队里捡的。 母亲失望的说:闹半天给队里捡的啊! 我说:捡完都送场圆去了。 母亲问:队长是怎么说的? 我说:他就说让我们给队里捡麦子,捡干净了。 母亲问:没说队里给记工分啊? 我说:光说到开学有奖励,没说记工分。 母亲听了说:可能是奖励工分吧! 午饭后我又去捡了一下午。 可第二天再去时,我刚出院门,已经和社员们在胡同前空地上的母亲就快步回来对我说:我问了,你们小孩捡麦穗不给工分,咱不去了,你还背着筐拔草去吧。 其实,我是非常想跟小伙伴们去拾麦穗的,可母亲的话我又不得不听,只好不情愿的转身回家,又背着筐去拔草了。 哄地 麦假里,我每天都到村西的地里,边拔草边远远的看着小伙伴们在麦田里捡麦子,很想跟他们一起给生产队拾麦穗去,但不拔草又不行。 可是,那天早饭后,母亲突然对我说:小青,今天别去拔草了,捡麦子去吧。 跟小伙伴一起给生产队拾麦穗,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就高兴的说:行! 母亲又说:你把你书包里的书本倒出来,拿着书包去捡。 我说:不用拿书包,我找小三子,跟他去捡去。 可母亲说:不是去给队里捡,是给咱自己家捡。 我听了一愣:这……。 母亲又说:现在地里的麦子已经收完了,可以出去捡地了,你领着你妹妹小雪,你俩都去捡。 我答应:嗯。 母亲说:别上咱村地里捡去了,都捡干净了,去了也捡不着。 我问:那上哪里捡去? 母亲说:你顺着大道往前走,看着两边地里,哪里有就上哪里去捡! 我和妹妹小雪拿着书包出了家门,上了村南那条通往县城的大道,往东南走去,边走边朝两边看着。虽然大道两边地里麦地茬很多,但进地一看,每块地里都干干净净。别说麦穗了,就连麦粒都看不着。我俩就退回大道上,继续往前走。路上,也看到很多出来捡麦子的,都是大人,跟我们一样,只到地里看看,就又往别处走了。 但是,走到大程庄东的一块麦地边时,看到收完的地里,横七竖八的散落着很多麦子,立刻高兴的朝地里走去。可刚进麦地,还不等弯腰捡呢,不远处有个人边朝我俩跑来边摆着手喊:这块地不让捡! 我俩见状,赶紧又回到大道上,继续往前走。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兴店时,都快中午了,两个人还一个麦穗也没捡着呢。 本来,我还想继续往前走的,可妹妹小雪说:咱走得太远了,别记不住道回不去了。 我听了她的话,又见快到中午了,就说:那就往回走吧。 可妹妹又担心:一点也没捡着就回去,咱妈能让你吗? 我心里也害怕,但嘴上说:这也没有啊!上哪儿捡去啊? 小雪说:离家太远了,往回走吧。 然而,当我俩又走回到离大程庄不远时,就见他们村里的人都朝村外跑来,感到莫名其妙:他们这么多人往这跑,这是干什么呢? 妹妹小雪恍然大悟的说:是哄地了! 哄地,就是一块麦地收完后,开始让人们去地里捡拾;人们一听,立刻乱哄哄的往让捡拾的地里跑,叫哄地。 我说:是刚才咱俩看到落的麦子多的那块地。 小雪说:快跑,咱也上那块地里捡去。 我和妹妹小雪就朝那块地跑去。累得气喘吁吁的跑到那块地里,也顾不上喘口气,立刻弯腰捡了起来。 大程庄是这一带人口最多地也最多还是最富裕的村庄,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落在地里的麦子特别多。我俩虽然人小,可捡起麦子来并不慢。因为这一块地里,捡麦子的人比地里落的麦穗还多,都像疯了似的抢着捡,你捡的慢了,就捡不着了。 现在生产队的社员,别看出工给生产队干活时,慢得像窝牛似的。可现在给自己捡起麦子来,那速度,简直比帘卷西风还快,像风扫残云似的,那落了一地的麦穗,不一会儿就被捡了个净光, 还好,我和妹妹小雪出来一上午,就这一会儿功夫,就捡了满满一大书包麦穗,高高兴兴往回走去。进村后,人们看我们两个小孩捡了鼓鼓的一书包麦穗,都很羡慕和好奇! 到家时,母亲接过书包看着,非常满意,她说:你俩快点吃饭,吃完饭歇歇,下午再去捡去。 小雪说:这是遇上哄地了,才捡了这么多,不然上哪儿捡去啊? 我也说:不是遇上哄地,一穗也捡不来。 李牲华的婚事 论长相,李牲华也算的上仪表堂,还在学校当老师,虽说是民办的,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当得上的。豆腐李小学,是西蒋庄、卢庄、豆腐李庄、后陈庄的孩子在这里上学,所以民办教师应该在这四个村里选拔。这四个村里人很多,有文化的也不少,复原军人也很多。后陈庄的陈秀英,是因为家里有人在大程庄的公家当官,才当上民办教师的。而李牲华,家里没当官的,各方面也不比别人出奇,所以要是没有点能耐的话,也当不上老师。 李牲华长相可以,又有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好工作,可这么好的条件,在婚姻上却遭遇到了困难。他也曾打过陈秀英老师的主意,也托李秀梅老师向陈老师提过,但遭到了拒绝。 李牲华见托媒不行,就在办公室里亲自向陈老师表白:陈老师,你看咱俩都是老师,如果咱俩结婚在一起生活了,那真是天生地造的一对。上班可以手拉着手一起上班,下班也能手牵着手一起下班。到时我们无论上班在学校还是下班回家都能形影不离,随时随地都能互相照顾互相支持互相帮助互相爱护,在对话交流上还有共同话题,这是多好的事啊! 但陈秀英老师说:不行,我们不合适。 李牲华又说:怎么不合适啊?你想想,我们都是老师,就是夜里躺在炕上被窝里睡着觉呢,都能恩恩爱爱着谈我们的工作。 陈老师听了这话羞得脸色通红,边躲边说:我们真的不合适。 李牲华见当面被拒绝,便恼凶成怒,时常找陈老师的别扭跟她吵架。 陈老师不是公办教师,不能像之前的公办教师似的申请调动一走了之。,她为了摆脱李牲华的纠缠,就决定在豆腐李庄找个对象,这样既能保住工作,又能让李牲华死心。很快,她跟她上学时的同学恋爱了,那人是我们班李全荣的哥哥,在豆腐李庄当赤脚医生。但是,陈老师的家里不同意这门亲事,说男方家庭一般,男的个头还没陈老师高,长得也不好看。陈老师的父母告诉女儿:除了这个男的,她找谁都行! 然而,陈老师的态度也非常坚决:我就跟定他了,非他不嫁。 父母生气的说女儿:你要是不听话,非要跟他,我们就跟你断绝关系。 女儿回道:无论你们说什么,也无法把我们分开! 父母说她:那这就不是你家了,你走! 女儿听了这话,就直接去了豆腐李庄的对象家,在他家住着不走了。 这下,李牲华不敢纠缠欺负陈老师了,他只好另找对象。不过,因为都了解这个人,所以他找对象就更加困难了。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只有一条腿的姑娘,见面之后,他也同意了。但他母亲坚决不同意,原因是李牲华的哥哥已经娶了个蚗一只胳膊的媳妇,他再娶进门个蚗一只腿的,用他母亲的话说:这蚗胳膊少腿的,都让你们给划拉到咱家来了。 李牲华争辩:问题是好的咱也娶不着啊! 母亲气得不吱声了。 星期天,李牲华骑着自行车去接新娘。因为他母亲不同意这门婚事,也跟陈老师一样,无法举行婚礼。他打算骑着自行车,叫上几个年轻人随去,把姑娘接来就行了。 可李牲华到了女方家,那姑娘的母亲不让他接,说既然男方母亲不同意,这样嫁过来也是受气,这万一过门后姑娘在他家呆不长,再给退回去可就糟糕了。 李牲华只好空手而归。但他不甘心,去说了很多好话,又托人去说情,才把那姑娘娶进家门。 买点心 那时,村里或亲戚家有喜事时也会送礼。但是,由于家家都穷,所以只买双袜子或毛巾脸盆之类的送过去。 一次,蒋九水嫁到外村的女儿小玉生了孩子,母亲要随村里的人去探望。那天早饭后,她给我一块二卯钱说:你领你妹妹到冉寨去一趟,上供销社买斤点心,过两天我拿着去你小玉姐家串门。 点心,就是用面做的糕点。 我接了钱,领着妹妹小雪出了村,朝西北上的冉寨走去。 大程庄就有供销社,离西蒋庄还非常近,但去买过,那个商店没有母亲要买的点心,只好让我上冉寨去买。 我已经赶过好几次冉寨集了,开始是我姥爷领我去,也有时自己去。到了集上,人密密麻麻熙熙攘攘的,买卖什么的都有,非常热闹。那儿离我们村也不算太远,有六七里地的路程。 可是,今天不是去赶集,我和妹妹又小,就边玩边走,走到冉寨时,都快中午了。 冉寨是五天一集,也就是说五天才有一次集。虽然有集那天这里卖什么的都有,人挨人,人挤人,人头传动,熙熙嚷嚷的声音能传出很远,非常热闹。可现在走进冉寨,这儿和别的村子一样冷清,由于都出工下地干活去了,村里也看不到几个人。 我和妹妹进了供销社,花一块二卯钱买了点心,就又慢慢往回走。八月天,非常炎热,走出村时,妹妹小雪说:“这太热了。”她又一指跟前的一条大沟说:“从沟里走能不能走回家啊?” 那是一条去年冬天挖的水渠。我们这里是平原,夏天容易干旱,为了抗旱,人们就挖渠修河,把黄河水引到每个村里,灌溉农田。兴修水利虽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也不能耽误生产,所以只在冬天农闲时,由县里组织各生产队年轻体壮的男劳力,集中到一起去挖渠开河。眼前这条渠,因为还没挖完,所以就没放水,能在里面走。虽然我也没从这里走过,但因为渠是东西走向的,沿着渠往东走,是可以走回村里的,就说:“差不多能走回家。” 小雪一听就说:“那就从沟里走,能凉快点。” 我和妹妹就下到渠里,沿着渠底往东走。其实这渠能有两三米深,不像地面似的有点风吹着,所以应该比地面更热一些。可两个小孩,以为渠里像地窨子里似的凉快呢。 人小,天热,走着走着,妹妹小雪就又累又饿,她说饿得连路都不乐意走了。歇了一气又一气。后来妹妹小雪就说:“我饿得实在走不动了。” 我说:“走不动也得走啊!” 又走了一段,妹妹累的坐下说:“太饿了,实在走不动了。”她看着我手里的点心说:“咱俩一人吃一块点心吧,就少两块,咱妈也看不出来。” 因为我也非常想吃,听妹妹这么一说,就坐下把拎着的点心放下,打开拿出两块吃了。 那时买点心,是用张黄纸包着,再用纸拧的细油绳绑住。 两人吃完,我又把点心按原样包好系上,继续往回走。但走了一段,我又馋了,心想这么一包点心,一人再吃一块,只要按原样包好,母亲也看不出来,就又拿出两块分着吃了。 可吃完又走了一段,妹妹小雪又说渴了。正巧走到佛李庄的一片梨树园边上,我就说:“我去偷摘两个梨吃。” 妹妹说:“可别被抓住。” 我就走到渠上,先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就怀着忐忑的心情跑到梨树下,伸手拽下两个梨就赶紧跑回渠底,一人一个吃了。但没吃够,就又小心翼翼的去摘了两个吃了。 既解馋了,又解渴了,还不饿了,走得也就快了。但快进村时,妹妹小雪又说:“咱俩一人再吃块点心吧。” 我虽然也非常想吃,但却坚决不同意了,说道:“不能再吃了,再吃的话,咱妈就能看出来了”。 然而,当拎着一包点心回到家时,母亲还是一眼就看出:“这……这好像不够一斤啊!”又问为:“是买了一斤吗?” 我说:“是一斤啊!” 其实,这样的点心,一斤有多少块是有数的。 母亲就拿出来数,数完后又说:“这少四块呢。”又问我俩:“你俩是不是在路上偷吃了啊?” 吃是吃了,但这事打死也不能承认,我就说:“没吃啊!买的时候就这样啊!” 母亲又说:“你俩说实话,到底吃没吃?如果没吃的话,就是供销社看你俩是小孩,唬弄你,故意给少了,咱得拿着回去找他去。” 一听母亲这么说,我只好承认:“是吃了。” 母亲立刻急眼了,火冒三丈的冲我:“你怎么这么馋呢?这是拿着去串门的,这还怎么拿啊?” 我吓得蔫蔫的不敢吱声。 母亲还把这事说给别人:“我让孩子去冉寨买点心,好拿着串门去,俩小孩买完在路上吃了好几块,这怎么办啊?” 有人给母亲出主意:“缺几块就再去供销社买几块来补上。” 但是,人家供销社不零卖。母亲只好让我去我姥爷家要来一块二卯钱,让别人给捎回一斤。到了那天,拿着去我小玉姐家串门。 那几天,我出去玩时,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笑着笑话我:“你怎么这么馋呢?大人让你去买点心,你怎么没到家在半路上就吃了?” 看火车 其实,我所在的西蒋庄,离西南的禹城车站也就三十来里地。离西北的张庄站只有十来里地。 可是,别人家的孩子,懂事后就被大人领着坐火车去过省城济南。就连妹妹小雪,跟奶奶坐了三四天的火车去过关外,再加上回来,已经坐过七八天的火车了。而我,别说坐火车了,连火车是个什么样子都没看过呢!因为好奇,就经常问妹妹小雪:“火车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小雪说:“跟汽车一样,在道上跑的。” 我说:“咱这也有大道,火车怎么不上这跑呢?” 小雪说:“是专门跑火车的道,咱这大道上不行。” 尽管我总问,妹妹小雪也仔细的回答,可百闻不如一见,我还是非常想亲眼看看火车到底是什么样的? 春天的时候,听说拔白蒿晒干了能卖钱。说这是一味治病的中药,有地方收购。于是我就拔了一些,晒干了有一筐呢。可晒干之后,因为不知道哪个地方收,就一直放着。 一天,爷爷对我说:“小青,听说张庄收购白蒿,你领你妹妹上张庄把你拔的白蒿卖了去吧。” 奶奶说爷爷:“他俩能去的了吗?” 爷爷说:“这么大了,有什么去不了的!”又说我:“今天是张庄集,去赶集的人多,路上的人会不断溜,你俩去不会有事的。” 我虽然没去过张庄,但因为那里有车站,而我又一直都强烈盼望能看见火车,也就非常想去。奶奶把晒干的白蒿用布包上,系成个包裹给我挎到肩上,送出院门,又叮嘱了几句。 我挎着包裹,和妹妹出了胡同,往东走去。过了卢庄,路过住在豆腐李庄西头的姥爷家门前时,正好在姥爷家养病的母亲在院前跟邻居说话,看见我和妹妹,就问:“你俩怎么来了?” 我说:“我俩上张庄。” 母亲听了一怔:“上张庄?”又问:“谁让去的?” 小雪说:“我爷爷让去的。” 母亲又问:“干什么去啊?” 我说:“去卖白蒿。” 母亲就用埋怨的语气说:“两个孩子这么小,张庄又那么远,让俩小孩去干什么?”又问:“你俩知道路吗?” 妹妹小雪那次跟奶奶去关外回来,就是从张庄站下车回去的,所以她说:“我知道路。” 母亲嘱咐我俩:“赶集的人多,不知道路时就问一问,千万别走错路。” 我答应了,就和妹妹继续往东走。 “你俩早点回来。”母亲又嘱咐。 我和妹妹小雪走过豆腐李庄,又走进和豆腐李紧挨着的小程庄,在小程庄村东头,拐向往北去的路。我俩正走着,三个骑自行车的男子从后面到了我们前面,一个中年男子边骑边回头看,又下了自行车冲我说:“蒋东顺,你干什么去啊?” 我一看是袁德争老师,就说:“上张庄。” 袁老师所在的袁庄,就在小程庄北面,他又问:“你俩去赶集啊?” 我说:“是上那里卖白蒿去。” 袁老师看着我俩说:“你们家大人怎么让你两个小孩上这么远的地方来赶集,能行吗?” 我说:“老师,能行。” 袁老师说:“离着这么远,你俩累了就歇歇,别走丢了。” 我说:“走不丢。” 老师仍说:“这是什么家长?让这么小的孩子上这么远的地方来赶集也放心?”接着又说:“我也去赶集,我先走了,你两个孩慢慢走。”他说完跨上自行车骑着走了。 我和妹妹到了冉寨集上,想去卖白蒿,但人们都说停止收购了。又去看火车,妹妹小雪说得到车站去看。可是车站在哪儿呢?妹妹由于年龄太小,又只去过一次车站,她也记不清了。于是,我就领着她去找。 如果是在冉寨集上,我还熟悉些。可由于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张庄集,哪儿是哪儿根本就不知道,由于小还不懂得问人,就只是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人群里一个劲的瞎转,找了半天车站也没找着,更是连火车的影子也看不见。 快到中午时妹妹说:“咱妈说让早点回去,咱回去吧。” 来卖白蒿,白蒿没卖了;来看火车,火车没看着。只好失望的往回走。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了火车的影子。那是沿着来时的路往南走着时,听到东面传来“咚咚”的响声,顺声往东看去,在很远的地方,有一长溜黑色的东西在往北动着。 妹妹小雪说:“那就是火车。” 我说:“你不是说火车是绿色的吗?” 小雪说:“我坐的是绿色的,可我也看见过黑色的。” 不管是绿色的还是黑色的,我总算看见过火车了。 换面 母亲得病,由于和爷爷奶奶的关系不好,他们都不管。对于我们三个小孩,妹妹小雪归他们抚养,既饿不着也渴不着更冻不着。但对同样是他们孙子的我和弟弟,就只有口头上的关心了。 可是,母亲有时胃疼的厉害,自己都顾不上自己,哪有精力管我俩,她让我去豆腐李庄找我姥爷。 姥爷来后,立刻请来医生给母亲看病。医生来看了后说是胃溃疡,开了三副中药。老爷把药方给我,让我拿着去找爷爷要钱买药。我拿着到了爷爷屋里,把药方给爷爷说:“爷爷,我妈胃疼,这是医生开的药方,我妈没钱去抓药,让我找你给她抓药去。” 爷爷正在吃饭,他边吃饭边说:“先放这吧。” 我把药方放在爷爷面前就回西屋对姥爷说:“我把药放给我爷爷了。” 姥爷问:“你爷爷说没说给抓药去啊?” 我说:“爷爷没说,只让我把药方放那里了。” 姥爷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爷爷去把药抓回来,给母亲熬药。可他怀着焦急的心情等了挺长时间,也没看见爷爷从他屋里出来,就又让我:“你再上那屋问问你爷爷,去不去给抓药啊?” 母亲说:“人家这是不管,这还用问吗?” 姥爷改口说:“你上那屋把药方拿回来去吧。” 我只好又去爷爷屋里,见药方还放在那里,就说:“爷爷,我姥爷让我把药方拿回去。” 爷爷一听立刻拿起药方递给我。 我接过来回到西屋,还给姥爷。 姥爷见状,就把我和弟弟委托给爷爷奶奶先照顾着,把母亲接回去养病了。为了母亲身体早日康复,姥爷还找了管理这一片村子的干部老吴,说我母亲病得严重,光吃地瓜面和苞米面不行,想吃点细粮,求老吴给开了十五斤小麦的批条,拿着袋子到公家供应返销粮的地方买回来。 可是,小麦粒子不行啊!得磨成面啊! 那时,把粮食加工成面子,得用碾子或磨,但也有的村里有米面加工厂。 我们西蒋庄西边的马庙大队,就有个加工厂。 那天,正好我去姥爷家,姥爷冲我说:“小青,你上马庙换面去吧。” 我问:“怎么换面啊?” 姥爷拿起装着小麦的面袋说:“这是小麦,你背着上马庙加工厂里,换成白面背回来。”又拿出一卯五分钱来说:“加工费是一分钱一斤,这是十五斤小麦,换面时把这一卯五分钱给他们。” 母亲不放心,冲姥爷说:“爹,他个小孩,你叫他去换面,他能办的了吗?你自己去多好啊!” 姥爷说:“我不还得出工干活挣工分吗?要去的话得少挣半天工分。”又看着我说:“他都这么大了,这点事还办不了吗?”又嘱咐我:“记住,到加工厂,人家要问你多少斤时,你就说十五斤。”接着就把面袋往我肩上一放:“现在就去吧。” 我就揣好钱,背着袋子往外走。 “小青,记住,这是十五斤小麦。”姥爷又叮嘱:“他要说不够十五斤你就不换了,再背回来。” 我背着小麦,到了马庙村,找到加工厂,冲他们说:“我要换面。” 加工厂的负责人是个老头,他接过袋子放在秤上秤了秤冲我问:“你这是十斤小麦,对不对啊?” 来时虽然姥爷一再嘱咐我,这是十五斤小麦,可现在人家上秤秤了,能有错吗?主要是我太小,也有些害怕,就说道:“对。” 负责人说:“既然对,那我就这么给你换了。”他把袋里的小麦倒进麦堆,又搓了白面装进面袋,秤完后冲我说:“加工费是一分钱一斤,你拿一卯钱的加工费。” 我把姥爷给我的钱都给了他。 但是,他没都要,退给我五分说:“一卯钱就够,还给你五分。”又把面袋递给我说:“完事了,背着回去吧。” 背着白面往回走,手里攥着剩的五分钱,心想到家后,姥爷见我给他省回五分钱来,一定会高兴的夸我。 然而,回到家后,当我把五分钱交还给姥爷时,他不但不高兴,反而气得脸色大变,说我:“他这面是按十斤小麦给换的啊!要不然拿了正好的钱,怎么会还剩回五分来呢?” 母亲说:“也可能是加工费便宜了。” 但姥爷掂着面袋说:“便宜什么?你掂掂,这些也不够啊!”他拿秤秤了秤说:“果然按十斤给换的,少给了五斤小麦的面。”接着就冲我大发雷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是十五斤小麦,你怎么换的面啊?” 我母亲说姥爷:“他还是多么小的孩子啊!我说让你自己去,你非让他去,这怪孩子吗?” 姥爷说:“这么大了这点事都办不了,不怪他怪谁?” 母亲说:“怪加工厂的人唬弄小孩。” 姥爷把面袋往肩上一背冲我说:“小青,走,去找他们去。” 我只好跟着姥爷又去马庙村。 姥爷边走边说我,他数落了我一路。又到了马庙加工厂,冲负责人说:“刚才孩子来换面,你给秤错了,给换的斤数不对。” 负责人说:“错了吗?” 姥爷说:“是错了。我那是十五斤小麦。因为我女儿病了,特意找老吴批了十五斤小麦,刚从公家的粮店买回来,就让我这外甥来换面。” 负责人说:“也可能是我秤错了。”但又说:“你看,我还问他十斤对不对?他还说对。他要说不对的话我再仔细看看秤了。” 姥爷说:“让他来时,我也告诉他,人家问多少斤时,就说十五斤。你看,拿的加工费都是正好十五斤的,他回去一说剩回五分去,我一看就不对劲了。”又说好话:“孩子他妈在养病,你就多担待一些,要不怎么办呢?” 负责人听了,就又往袋子里填了点白面,秤过后冲姥爷说:“按照你说的斤数,你看看秤。” 姥爷又交了五分钱,拿起面袋背在肩上,谢过那人就领着我往回走。把少给的面找了回来,姥爷的心情和脸色都变好了。 我是个小孩,得看大人的脸色。来的时候姥爷生气,我的心里就不安和忐忑;现在姥爷心情好了,我的身心也轻松下来了。 上庙 生原来是这么回事,就是当人快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就会打开那道无形的大门让他进来;死则是这样的,就是当人走到头了要离开这个世上的时候,就又打开那道无形的大门让他出去。 每当村里死了人时,我一个小孩都是看热闹的小角色,看死者家人跪着哭,走着叫,拍着棺材使劲哀嚎。 但是,当队长的母亲去世时,他家给我送来一条白布。我不解的问母亲:“他给我送白布干什么?” 母亲说:“这是孝布,让你带着跟着去上庙去。” 于是,第二天早晨,母亲就把那条白布递给我说:“差不多到上庙的时候了,你快去吧。”还嘱咐我:“到他家跟前时,你把白布系腰上,跟着去上庙时,你就喊大娘。” 我就按母亲说的,走到队长家院前时,把白布系上,走进他家院里。 这个院里有三座房子,有北屋西屋和南屋,只有东边是他家和蒋东云家隔开的院墙。院里搭着灵棚,逝者躺在棚里的一张床上,后面摆着口大黑棺材。 我进院呆了一会儿,上庙的时间就到了,先是和逝者的儿子和孙子跪在尸体旁,在他们烧着纸哭叫一阵后,就排着队出了院门,朝庙上走去。 村里的庙在西边,离村子一里多地。 这支不长的队伍,有喊娘的、有喊大娘的、有喊婶婶的、有喊奶奶的,杂乱无章的喊着,慢慢往西走着。队伍的最前面,是两个人抬着一只装着水的桶,边走边用个大勺子不停的舀着桶里的水泼在地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是源自古代大臣出门时的净水泼街吧。 死者的儿子排在前面,他们都穿着遮住全身的白孝衣,头上也戴着白孝帽。走在最前面的是长子,他戴的孝帽还很特殊,从脑门上搭拉下来一块白布,好像个帘子似的,把脸遮住,他得一只手扯着那块白布掀着,不然他看不见路。他的另一只手还拄着一根缠着白纸的棍。也就是说,他一手掀着脑门上的布,一手拄着棍,最里不停的“娘啊娘啊”的哭叫着。 我排在最后面,不时的叫着“大娘”。 虽然庙离村子不远,队长家又住在村西头,但上庙不能走的太快,所以过了好一会儿才到庙上。 听大人们说,以前的时候,这座庙还挺大挺好呢,但解放后破除迷信,政府让把这座庙扒了。可是,庙虽然早就没了,但地方还在,仍能看到扒后的痕迹和废墟,每当村里死了人时,仍到这里来上庙。 我跟着到了庙上后,围着废墟跪下,死者的儿子们烧了纸,磕了头,再排着队哭叫着回去,就算上完庙了。 死人后,这样的情景早晚各一次,在棺材没有抬出去入土之前,天天这样上庙。 本来,人家给发了孝布,就应该一次不落的跟着去上庙。但由于没有钟表,不知道时间,有时我去了人家上庙都走了或上完庙了。所以,虽然尸体在家停了五天,我也没上几次庙。 那天放学回来,在胡同前遇上等在这里的小三子,他对我说:“我爸让你上我家吃饭去。” 我问:“为什么上你家吃饭啊?” 他说:“我奶奶下午出殡,凡是帮忙的守灵的有孝布的,都得上我家吃饭。”又让我:“你就在这等着别走,到时有人会来叫你。” 我说:“行。” 可不一会儿,母亲出来喊我:“小青!回家吃饭了!” 我说:“不回去。” 母亲不干,冲我说:“听话!快回来!不然一会儿饭该凉了!” 我只好往回走去,到家后对母亲说:“刚才小三子说,让我上他家吃饭去。” 可母亲说:“你又没跟着上几次庙,再说人家下午出殡,你不上学老师不让,上学就不能跟着出殡,还吃人家饭干什么?”又催我:“快吃饭吧。” 我吃完饭,又去玩时,一出院门,看到二全子正朝这儿走来,看见我后冲我招着手说:“快来快来!” 二全子是小三子二哥。 我跑着到了二全子跟前,他又说:“跟我上我家去。”到了他家,他把我领到一张小桌前说:“你坐这里。” 我坐下后,有人给我端来饭菜,二全子还亲自端来一碗香喷喷的汤,冲我说:“快吃饭吧。” 虽然在家里刚吃完饭,但看着这香气诱人的饭菜,我还是吃了起来。 白白的馒头,真是要多好吃有多好吃;那有肉的菜,真是要多可口有多可口;冒着香气的汤,真是要多好喝有多好喝。 别人家死人,竟然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小小年纪的我心里就想:如果村里天天死人多好,自己就天天能吃上这么好的饭菜了啊! 生命的意义 队长母亲死时,自己被叫到他家吃了一顿很好吃的饭菜之后,我就盼着村里再有人家死人,好再吃到那么好的饭菜。 不知是事有凑巧还是天随我意,反正是心想事成,那段时间村里接二连三的死了四个老人。 每一个人,,生能带来死能带去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命。人一降生来到世上,就带来一条命,其他什么也没带来;人一离开这个世界,只带走了自己的命,其余什么也带不走。 人生到死亡之间,就是一条路。从这头走到那头的路;从起点走到终点的路。在这条路上,不管你走得平坦顺畅还是坎坷曲折,也不管是家财万贯幸福舒适还是一贫如洗苦恼难受,终归都要死亡。 过去,人死了不说死了,而是说走了或过去了。也有的叫过世了。 我们村接连“走”的是四个老头。 第一个“走”的是个五保户,叫小虎子。我刚记事的时候,小虎子是我们西队的饲养员,住在牛号里喂牛。他高高的瘦瘦的黑黑的,特别是他那张脸,既不是方的也不是长的还不是圆的,看着像葫芦的形状。有时午后,他会把牛牵到胡同前的树下,拴在树上,让牛趴在树阴下倒嚼休休。他则蹲在旁边看着。 在几头牛当中,有一头大公牛,不仅身材高大,头上的那两只犄角也又粗又大又长。 一次,有人指着趴在树下倒嚼的大公牛逗我:“你敢摸这头牛的牛角吗?” 我说:“敢。” 可那人说:“敢也别摸,这头牛爱顶人,这么大头牛,你才这么小,让牛顶着就完了。” 虽然他这么说,但在那人走后,我就小心的到了那头趴着的公牛前,伸出小手在牛角上摸了一下赶紧跑开。 我的举动惊动了在一旁蹲着的小虎子,他吓得立刻起身冲我喊:“你怎么这么淘气!顶着你呢!” 后来小虎子病了,喂不了牛了,队里就在他哥蒋兴元的院里给他盖了座小房,让他在里面养病休息。因为他有病,所以从不出门。时间长了看不着他,我还很想他,有一次就扒墙头朝他住的院里看,正好看到他拄着拐棍在他的小屋前站着。 后来再想看时,就看不着了,问别人时,才知道他已经“走”了。 第二个是吴明,他是因为夜里起夜,倒在了地上就“走”了。 接下来的这个,是在村南他家祖坟上喝农药“走”的,喝的一〇五九,是一种巨毒农药,他喝了整整一瓶。 至于他“走”的原因,是因为他到外面去偷东西,公安人员要来抓他,这老头害怕被抓住,在公安人员到来之前,抢先一步,拿了一瓶农药到他家祖坟上,把一瓶农药全喝进肚里,让随后到来的公安人员扑了个空。 无独有偶,不久之后,村东边一个叫杨德路的老头也以自我了断的方式“走”了。 这个老头有气管炎,每到冬天,嗓子就痒得咳嗽起来没完,还喘不上来气,难受得厉害。想到医院去看病,可又没钱。后来,他难受得实在受不了,就也自我了断了。 老杨头是跳井“走”的。 那天头午,他到了南面地里一眼水井边上,低头朝井里看看,水还挺深,又扭头看看,见四下没人,就毫不犹豫的一下跳了下去。 虽然跟前没人,但远处有人。 正巧,在村南的大道上,有个年轻男子骑自行车从这里路过,看到了老杨头跳进井里,立刻下了自行车,冲着村子里大喊:“不好了!有人跳井了,快来救人啊!” 村里人听到喊声,问清楚之后,立刻朝南边地里那眼井跑去。人们到了井跟前,看看井里,确实有人,就立刻手忙脚乱的救人。由于人在井里,还有很深的水,不好往上捞,就赶紧回村拿来梯子和绳子,下到井里拴上绳子,把人捞了上来。但人早已淹死了。 出了这样的事,全村人都来了。老人虽然解脱了病痛,但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人们看了都很难过。 杨家是东队上的人,他们生产队派了牛车到了出事现场,把老人的尸体抬到牛车上。 死者家人回家拿来一只大公鸡,用绳子绑住腿,系到淹死老人的井里,等公鸡被淹死后,便提了上来。 装着老人的牛车往村里走了。人们都跟着往回走。 死者有一儿两女,他们紧跟在牛车后面,大儿子拿着那根拴着死公鸡的绳子,拖着死公鸡边走边和两个妹妹一起,对着牛车父亲的遗体哭喊着:“爹!回家了!爹!回家了!”他们哭喊着一直到了他家院里。 之所以拖着那只死公鸡,是以这样的方式把老人的魂带回家来。 是啊!无论死在哪里,也得把魂叫回来啊!不能成为野鬼孤魂啊! 只是,虽人“走”了好几个人,但他们“走”时,一个给我送孝布的也没有。我也就一口白面馒头也没吃着;一口肉菜也没吃着;一口汤也没喝着。 我问别人原因时,人家告诉我:“只有没出五伏的人“走”了,才给孝布去上庙,能吃顿好吃的饭菜。咱姓蒋,跟姓吴的和姓杨的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没有。那两个虽然姓蒋,但早就出五伏了,跟咱们也是八竿子都够不着的关系了。” 于是,我就又盼着跟我家还没出五伏的人家能有人死掉。可跟我家没出五伏的有好几家呢,盼着谁死呢? 盼来盼去我忽然想到:蒋九海打过我,对,就盼着他死。 祥子死了 我虽然盼着蒋九海死,但盼来盼去,蒋九海一直不死,倒是我家对门的祥子,说是已经病入膏荒快要死亡了。 虽然我家跟祥子家也没出五伏,我的爷爷跟他的爷爷是亲哥俩,两家的血缘关系还挺近,但我却盼着他的病能有好转,千万别死。 虽然祥子是地主,村里时常开他的会,但他无论在别人眼里还是在我心里,都是个特别好的好人。对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印象,因为他曾经买过我养的小山羊,使我在把小山羊卖掉之后还能看到。还有就是,有一次母亲中午收工回到家后,想喝茶水,到他家借了个茶壶,我把茶壶嘴碰掉一块,母亲买了个新茶壶包赔,人家也没要。 可是,好人偏偏多灾多难。因为成分的连累,就够遭罪的了,前些日子因为蒋九海在他家老宅子上盖房,他气得胃疼,到医院去看时,查出了癌症,而且是晚期,即使动了手术,也是性命难保。 祥子活在世上,虽然因为成分不好吃尽苦头,四个儿子有三个都到了成家的年龄,就是因为家庭成分,都找不到对象娶不上媳妇,全都打着关棍。但是,即使这样,祥子也不想死。 可是,他得的偏偏又是癌症。 但是,这病连济南的大医院都治不了,他却还在四下打听能治好这个病的偏方。 那年,母亲在院里种了几棵葵花,长势挺好,到了秧苗长高后,就长出头开出一圈花来,那花和头还随着太阳转。早晨朝东;中午朝南;下晚朝西。但在夜里,这头又转回朝东了。再随着太阳往西转。渐渐的葵花头越长越大了,花也干了泄了,就转不动了。 到了秋天,每棵葵花头结得又大又圆,而且像插在上面的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葵花仔也鼓鼓的又大又饱满。 那天母亲收获时,正好东院春才子家比我小几岁的小孩到这里来玩,母亲还掰开一头葵花,给我们分着吃。 因为没看到这一带种过葵花,所以这还是第一次吃葵花仔。 由于葵花杆又粗又长,到冬天时,母亲就用葵花杆绑了扇大门,按在屋子的门框上,加上原来的木门,双层门就更防寒冷,屋里就暖和多了。 可是,一天,母亲从外面回来,二话不说,立刻就拆屋门上那扇用葵花杆做的防寒大门。 我见状莫名其妙的问:“这门这么好,安着屋里挺暖和的,你拆了干什么啊?” 母亲说:“听你大嫂说,这葵花杆里的瓤子能治你大哥的病,拆了给他家送去,让他治病吧。万一他吃了真能好了,那多好啊!” 我一听这话,就帮母亲拆了下来。 癌症这种只有摸不着看不见的神仙才能治得好的病,葵花杆瓤子没能留住病人的生命,不久,祥子到底还是死了。 祥子有四男三女七个孩子。女儿们都出嫁了,除了小四妮在附近,大女儿在内蒙,二女儿在辽宁,但祥子病危时,关外的俩女儿接到电报就赶了回来。 有句话叫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对祥子来说,活着时倒霉,死了时更倒霉。因为他死时,国家刚好做出了土葬改火葬的决定,而且是强制的,不火葬不行。外村有户人家,人死了之后不想火葬,就装进棺材里偷偷埋了。可是,几天后上级来人,让那家把坟扒开,尸体从棺材里拿出来,拉到县里的火葬场火化了。 祥子家人也想把尸体埋坟上去埋,但一看政府管得严,他家又成分不好,更不敢埋了。在祥子咽气后,儿女们抱着尸体哭叫一阵,赶紧拉到县城火葬场火化了。抱着骨灰回来后,开始发丧。 按着政府的说法,火葬有三大好处。首先是节约时间,以前人死了后发丧时,尸体在家停放三天五天或七天。而火葬后,人一咽气就立刻开证明拉去火化。其次是节省费用,人死后出丧时,要花很多钱,即使人们的生活都非常困难,但送终时该花的钱一点也不能少。而火葬呢,人咽了气往炼尸炉里一推,就化作了烟飘到空中,不用花钱了。三是不占用耕地。火葬之后,尸体烧成一把骨灰了,你扬了也行,装进盒里和袋里也行,不占地方了。 然而,事与愿违。虽然剩一把骨灰了,但人们却和原来一样发丧出殡。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一点也没省下,反而还多花了火化钱。 就拿祥子来说,把骨灰装骨灰盒里抱回来后,照样在院里搭起灵棚,把骨灰盒放在灵棚里,每天穿麻戴孝的哭叫着去上庙。五天后又像原先入殓一样,儿女们大声哭喊着恋恋不舍的看到骨灰盒被放进大黑棺材里钉上。下午几个年轻体壮的男子轮流抬着棺材到了西边的坟上,慢慢放进挖好的坑里,填土埋上堆成一个新坟。 接下来,政府为了强化火葬的效率,掀起了一场强有力的平坟运动。按照原来的设想,把坟都平了,能增加耕地面积。可村里虽然把坟平了,但没平彻底,只把坟上的土挖去了一些,可后来又把土填回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钱 母亲一个女人,用她弱小的身子,养育着我和弟弟,生活非常艰难。她虽然一年到头从早到晚天天不落的出工干活,但挣得工分只能勉强把一家三口的口粮分回来,使一家人不饿肚子,但到生产队分红时,一分钱也分不回来。 当然,没钱那就不花,只要不挨饿就行。 可是,到了该花钱的时候也得花。比如村里有结婚的,人家邀请了,总得买点礼物送去吧。可家里又一分钱也没有,这怎么办?母亲的办法就是到我姥爷家去要。这虽然不是好办法,但除此之外也没办法啊! 母亲去姥爷家要钱时,领着我去的,她冲姥爷叫:“爹。” 姥爷和蔼的说:“来了,吃饭了吗?” 母亲说:“吃了。”接着就要钱:“爹,给我一块五卯钱。” 姥爷不满的说:“你要么就不回来,一回来就要钱。” 母亲说:“我天天出工干活,不然挣不出口粮来。” 姥爷说:“那你现在怎么有时间回来了?” 母亲说:“我不是用钱了吗?我又没有……。” 姥爷生气的说:“用钱了就上这来拿,我这儿是银行啊?你是嫁出去的人了,用钱了就给你自己家人要啊!上这来跟我要什么钱啊?” 母亲满腹委屈的说:“那我不上这来要上哪儿要去啊?” 姥爷说:“跟你自己家人要啊!” 母亲说:“人家不管,你也看到了,我有病时人家就不管。” 姥爷说:“那我也不管,你怎么办?” 母亲见姥爷越说越生气,越生气声音越大,还说起来没完,就低头不吱了。但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姥爷虽然气呼呼的说了半天,但还是掏出钱包来问母亲:“一块五够不够?” 母亲说:“够。” 姥爷就拿出一块五卯钱给了母亲。 母亲接过钱揣进兜里,就起身说:“我回去了。” 姥爷说她:“真把我这里当银行了,拿了钱就走。” 母亲说:“我得赶紧回去出工干活,要回去晚了该扣工分了。” 姥爷听了说:“那就快点回去吧。” 母亲就领着我往回走。 姥爷虽然说了母亲一顿,但母亲临走时他又嘱咐:“以后有什么事吱声。” 母亲虽然答应了,不过,以后再用钱时,她就不再去了,而是让我:“小青,上你姥爷家要一块钱去。” 我去果然比母亲去好,到了那里说:“姥爷,我妈让我来跟你要一块钱。” 姥爷问:“要钱买什么?” 我说:“我妈没说。” 姥爷又问:“就要一块啊?” 我见姥爷态度这么好,灵机一动,又改口说:“我妈说要一块一卯钱。” 姥爷说:“一块一就一块一。”他掏出一块一卯钱给了我。 见事情办得这么顺利,我心里挺高兴。 但我走时,姥爷却说:“以后别来跟我要钱了,跟你爷爷要,听见了吗?” 我说:“听见了。” 姥爷又嘱咐:“钱拿住了,别丢了。”并再次叮咛我:“记住,以后别来跟我要钱了,跟你爷爷要。” 姥爷虽然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也答应了,可母亲用钱时,还是让我去,我就只好又去要:“姥爷,我妈说再要一块钱。” 但这次姥爷的态度变了,沉下脸来生气的冲我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跟你爷爷要,你怎么还来跟我要啊?” 我胆怯的说:“是我妈让我来的。” 姥爷就发火:“我是该你们的还是欠你们的?你们是老蒋家的人,为什么一花钱就上这来跟我要……。”但他发了一顿火后,还是把钱给了我。 以后要钱都是这样,姥爷先发一通火,完了再把要的钱如数给我,让我以后别去要了。 一次,母亲又让我去要钱时,我不情愿的说:“我一去要钱时,姥爷就生气,一个劲的说我。” 母亲说:“那也得去要啊!现在用钱,咱家没有,不去要怎么办啊?”又把妹妹弟弟叫过来说:“小雪小红,你俩跟你哥上你姥爷家去。” 我就领着他俩又到了姥爷家,张口要钱时,我心里就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但是,这次姥爷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亲切的说:“这次要多少啊?” 我说:“我妈说要一块二。” 姥爷很痛快的把钱掏出来给了我,随之又问:“还要什么吗?”指指地上的一只凳子说:“我看你家没有凳子,把这只凳子拿走吧。总之,这一次,只要这里有的,你要什么就拿什么?” 我见状心想,姥爷这是看着一个比一个小的妹妹和弟弟才这样的。 可是,我想错了,姥爷这次这么好说话,另有原因。他接着说:“你们的二姥娘就要搬回来住了。她回来后,这个家就不是我说了算了。首先我得搬到东边小屋去,把这个大房子给他们住。人家搬回来,你们再来要东西,人家能让吗?所以,你们想拿什么?趁她搬回来之前,就都拿走,听见了吗?” 听是听见了,但我说:“我妈就让我来要一块二卯钱,没说要别的。” 姥爷说:“我得下地干活去,不拿别的你们三个就回去吧。”又提醒:“别把钱丢了。” 我领着妹妹弟弟往回走,一出院门,妹妹小雪说:“把钱给我,我拿着。” 我就把钱给了她。回到蒋庄,进了胡同,我就冲她要:“快到家了,把钱给我吧。” 她却大惊失色的说:“钱没了!” 我忙问:“哪去了?” 她说:“丢了。” 我也害怕了,赶紧领着他俩往回找,三个小孩边走边仔细的看着地上。出了蒋庄,没找着;过了卢庄,还没有。 我边找边埋怨妹妹:“我拿着多好,你要拿着还不拿住了,给弄丢了。” 小雪也后悔:“我不拿着好了。”又担心:“找不着怎么办啊?” 好不容易要来的钱,如果找不着,后果是非挨打不可。 还好,谢天谢地,在姥爷家门前的一个小坡中间,看到了那一块二卯钱。 是小雪先看到的,她高兴的说着:“在这里!”就捡起来给了我。 我接过失而复得的一块二卯钱,如获至宝,紧紧的攥在手里,很怕再丢了。 二姥娘 以前我上姥爷家去,这个家里一直是他一个人,现在怎么突然冒出个二姥娘来? 那么,既然有二姥娘,那就一定也会有二姥爷。 我的这个二姥爷,他和我姥爷是哥俩,但又不是亲哥俩。我姥爷是从霍庄来到豆腐李庄,给舅舅当儿子的,后来姥爷的舅舅又有了个亲生儿子,我管他叫二姥爷。 当然,因为他和我姥爷不是亲哥俩,所以应该不是亲二姥爷。但不管是不是亲的也得叫二姥爷。我姥爷的舅舅老来得子,可亲生儿子不大时老人就去世了,二姥爷是我姥爷带大的。 二姥爷长大后,也下关外去了东北,在一个小城市里找了工作,还在那里找了对象,还有了一个女儿。可后来二姥爷不乐意在那个城市待了,要回老家,但是那个女的不同意。二姥爷执意要走。那女的则坚决不走。二姥爷就抛妻弃女,一个人回了老家。可他回来后,因为家里的生活实在艰苦,所以他在家没待多长时间就又出外谋生去了。这一次,他在一个铁矿上找到了工作,而切很快就把户口迁去,转正成了正式工人。 二姥爷长得好看,他那正式工人的身份在农村里很让人羡慕,可以说是姑娘眼里的香饽饽,所以很快就和后陈庄的一个漂亮姑娘恋爱结婚了。 二姥爷结婚后,仍一个人回单位上班。二姥娘一直住在后陈庄的娘家,和丈夫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二姥爷只有过年放假时才回来住几天,平常很少回来。夫妻俩虽然聚少离多,但丝毫没有耽误他们生儿育女,陆续生了一双儿女。 后陈庄有磨香油的磨坊。记得有一次,生产队给每户分了点芝麻,母亲让我拿着到后陈庄去磨香油。磨香油得有个过程,人多时也得排号。我正在磨坊等着时,一个年轻妇女去了,她把我领到村子东南上的一户人家,还给我好吃的。当时我还奇怪呢?一个不认识的人,为什么无缘无故对我一个小孩这么好?到了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是我二姥娘。 我再上姥爷家去时,二姥娘带着两个孩子已经搬回来了,住在西边的大屋里。而姥爷则搬到东边的一间半小屋里了。 过春节时,我去给姥爷拜年,姥爷说二姥爷回来了,让我到西屋去给他们拜个年。我进到他们屋里时,二姥爷和二姥娘正在炕上躺着,一人手里拿着个用粗白布做的裤衩子,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二姥爷和二姥娘很恩爱,两口子虽然一年只相聚一两次,但久别胜新婚,这几天的如漆似胶使两人非常甜蜜。二姥爷又是工人,有工资,比生产队社员强得那真是太多了,一家人的生活非常幸福。 然而,不幸发生了。 一次,二姥爷在矿上请了假,想带着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回来和二姥娘相聚几天。可是,那天晚上,他被人谋财害命了。 因为二姥爷是正式工人,当时又是“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所以,二姥爷被害后,按国家规定,矿上不但向死者家属发放抚血金,还按月发给死者配偶和未成年子女生活费。子女的生活费发到年满十八周岁,配偶则会一直发给。 然而,我二姥娘没有珍惜,也是她太年轻了,耐不住孤独寂寞和空虚,不久后就和村里的一个没有手的残疾人结了婚。 又有了配偶,二姥爷生前所在的单位也就停发了给她的生活费。 可后来,二姥娘和那残疾男人不和,经常挨打挨骂受气,就要离婚。那男的是个残疾人,好不容易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哪能轻易放手? 不过,二姥娘起诉到法院后,这婚还是离了。 但是,婚虽然离了,那男的仍到家里来对二姥娘又打又骂。 最后,二姥娘见在村里待不下去,就领着儿女回了娘家。 但是那男的一直注意着她呢,一次二姥娘到大程庄办事,路过豆腐李庄,男的得到消息,到路上去等着,在二姥娘回来时,堵在路上狠狠打了一顿。打完还撂下狠话说,看着一次打一次。可对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残疾人,谁拿他也没办法! 二姥娘的娘家人本来就不同意她再婚,但当初又怎么劝都不听,就非常生气的说她:“你转了这么一圈,遭了这么多罪,还把生活费混没了,弄得有家难回,你这是图什么呢?” 打酱油 一天下午,母亲给我一卯钱和一个瓶子说:“你上大程庄去打斤酱油去。” 因为这周围只有大程庄有供销社,所以酱油必须到那里去打。 我接过就往外走。 母亲又嘱咐:“把钱拿住了。瓶子打了没事,再换一个,别把钱丢了。” 要去大程庄,必须走村南的那条大道。我出了胡同往南走,路过蒋东喜家门前时,遇上他的小儿子线来,冲我问:“你干什么去啊?” 蒋东喜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大的叫线起,比我大两岁,小的线来,比我小两岁。 我说:“我上大程庄打酱油去。” 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就跟他一起,上了村边的大道,朝大程庄走去。我是个性格内向的小孩,不爱吱声,跟谁在一起都觉得没话可说。而这个线来,别看比我还小,但能说会道,。我俩沿着大道走着,他嘴就不停的说,而且都是废话。比如,他问了我好几次:“你打酱油干什么?” 打酱油吃呗,还能干什么? 可是,一进大程庄,发现攥在手里的钱没了,立刻吓懵了! 线来见状冲我说:“你是不是揣兜里了?” 我焦急的说:“没有啊!一直在手里攥着了!” 线来说:“说不定就揣兜里了,你掏掏兜里看看。” 我就掏兜,把兜掏了个底朝天,不安的说:“没有啊?”又看着他说:“哪儿去了呢?” 线来别看人小,但脑子反应还挺快,冲我说:“我没拿你的钱。”又把他的衣兜翻出来说:“你看,没有吧。” 我又急又怕的说:“钱丢了,打不回酱油去,我妈非打我不可。” 线来说:“那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我心里着急,但很快又急中生智,冲他说:“你自己先回去吧,我上我姥爷家,跟我姥爷要一卯钱去。” 他听了就自己往回走了。 我就朝豆腐李庄走去。想起以前去找姥爷要钱的经历,我心里想着:这次去了,姥爷一听要钱,肯定又要狠狠训我。但是,只要给钱打回酱油去,无论训的多厉害,也比打不回酱油去挨打好。姥爷一听我把钱丢了,一定会训得更厉害。不过,这事好说,到那里别把钱丢了的事告诉姥爷就行了。然而,还是不行,姥爷说过,二姥娘搬回去了,以后不能去跟他要钱了,这怎么办? 我正边走边想着,忽听东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扭头看去,只见东面的大道上有一群人,而且还喊声笑声吵声叫声说话声不断。 大程庄通往豆腐李庄有两条路,一条是我脚下这条弯曲不平的小路,通到卢庄和豆腐李庄两村中间。因为我姥爷家住在豆腐李庄最西边,所以走这条路直接到他家门口。而东边还有一条大道,从大程庄通到豆腐李庄和小程庄之间。 那一小群人正是在那条大道上呢。 我朝那里看了一会儿,他们的状态使我越看越莫名其妙?出于好奇,我就转身朝那里走去。 两条路相隔不远,中间是农田,因为是冬天,越冬的小麦苗不高,还挺好走。所以,不一会儿就到了人群跟前,看到这些人中间,一个上了岁数的女疯子在发疯呢。 这个疯老太太是豆腐李庄的,是年轻时受了刺激而疯了的,而且疯得还挺厉害,白天在外面疯,夜里也出来喊。有一次,我在姥爷家过夜,被外面的砸门声惊醒,吓坏了。姥爷对我说:“是村里的疯老太太,她夜里不睡觉,经常来捣乱。” 我胆子小,吓得心“砰砰”跳,以后再也不敢在姥爷家过夜了。 因为害怕,所以现在一看是她,就想转身走开。但是,当我看到那女疯子手里拿着的一样东西时,立刻眼前一亮,又不想走了。 女疯子手里拿着的是一张两卯钱。 看着女疯子手里的钱,我不但不走了,还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凑,眼睛看着女疯子,心想:她这么疯,手里的钱说不定会掉了呢,到时我赶紧捡起来,就不用跟我姥爷去要钱了。 这女疯子疯癫得挺厉害,她拿起地上的棍子,东一下西一下的打了一阵。又放下棍子又扭又跳的蹦跶了一会儿。接着又东一句西一句的唱起了歌:“东方红,太阳升,天上布满星星地上亮晶晶,大海航行靠舵手……” 别人都是盯着女疯子看热闹,我则紧盯着她手里的那张两卯钱,希望她快点丢了,我好快点捡了去打酱油。 然而,怪了?那两卯钱好像长在了她手上似的,无论她怎么折腾,那两卯钱始终在她手里。 女疯子唱了一阵歌后,就又边把拿钱的手往人们面前伸边说:“这钱我不要了,给你吧。” 可是,无论她往谁面前送,人们都不但不接,反而赶紧往后退。 我心想,等她往我这里送时,我就赶紧接过来,拿着跑着打酱油去。可是,她拿着钱的手一直也不往我面前伸。 为了能得到那两卯钱,她不往我面前送,我就想办法让她往我面前送。于是,我就大着胆子往她跟前靠。别说,这一招还真灵,她果然把拿着两卯钱的手往我面前一伸说:“给你吧。” 然而,就在我又恐惧又激动的要伸手接时,她却又把手缩了回去,又伸着手指头指着我说:“我认识你,你是李吉来的外甥。我上你姥爷家去,我叫门他不给我开。”接着又大喊一声:“我用棍子打死你!”说着转身去拿地上的棍子。 我见状,吓得也没心情惦记她手里那两卯钱了,转身撒腿拼命往我姥爷家跑去。 到了姥爷家,他看着我问:“你这时候跑来干什么?” 我说:“我妈让我来要一卯钱去打酱油。” 姥爷说:“打个酱油也上这里来要钱。”他给了我两卯钱说:“给你两卯,家里离供销社远,多打点。” 我到大程庄供销社打了酱油回到家时,母亲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啊?” 我跟母亲说了实话:“去的时候钱丢了,又去找我姥爷要的钱打的酱油。” 这次母亲没有说我,但提醒我:“以后再买东西时注意点,把钱拿住了。” 买书 在豆腐李小学上学,认识了一些字后就很喜欢书。每次的寒暑假时,我都盼着快点开学,因为开学后会发给新课本。 课本也是书嘛。 禹城县新华书店的人每个学期也会来学校卖一两次书。他们骑自行车来,后货架上驼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书,到了学校后,把箱子打开,让我们挑喜欢的书买。但都是些小人书,正规的名称应该是连环画,我们管这个叫画本。 画本挺好看,上面画的人物一页连着一页,活灵活现,底下还有字,我非常喜欢。 但是,虽然非常喜欢,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买。我也想买,可是没钱。 我曾经用一个残缺的铅笔刀跟别人换过一本残缺的画本,看了一遍又一遍,爱不释手。 住在胡同口的兴宝家,有一本名叫《三国演义》的画本,狠厚,他拿出来翻着看,我们几个小孩就凑过去跟他一起看。 书店来学校卖书时,老师会提前通知。一天头午放学时,老师对我们说:“下午县里新华书店的人又来卖画本了,谁要是买的话,下午带钱来。” 我放学回到家,就跟母亲说:“妈,学校下午来卖画本的,我想买个画本。” 母亲说:“咱家也没钱啊!”又问:“一个画本多少钱啊?” 我说:“要买个好看的,得一卯五分钱。” 母亲说:“买了以后,你得好好拔草。” 我赶紧应道:“行。” 母亲说:“我找找,看能不能找出一卯五来?” 我就怀着期待的心情看着母亲在屋里到处翻着找。 可母亲找了半天,兜里、炕席底下、一只破木箱里,都翻遍了才找出四分钱来,就对我说:“就四分钱。” 我说:“四分钱也不够啊?” 母亲看我实在想买,就给我出主意:“你给你爷爷要一卯一分钱去。” 爷爷被生产队派去喂牛,住在牛棚里。我就到牛号去找爷爷。可一进牛号院门,看到小叔在这里,他就问我:“你干什么来了?” 我说:“找我爷爷。” 小叔问:“找你爷爷干什么?” 我说:“跟我爷爷要一卯一分钱。” 小叔又问:“要钱买什么?” 我说:“买画本。” 小叔一听立刻说:“买什么画本?不行,走!”见我不走,就捡起根小棍给我打了出来说:“以后不能跟你爷爷要钱。” 我被小叔撵出来后,失望的回到家,冲母亲说:“我小叔不让我跟我爷爷要钱,给我撵出来了。” 母亲听了,又给我出主意:“你非要买的话,上你姥爷家跟你姥爷要去。” 因为姥爷就住在学校东边,离着几十米远,下午上学,我先到姥爷家,跟他要钱:“老爷,我要一卯一分钱。” 姥爷问:“买什么啊?” 有了去跟爷爷要钱时被赶出来的教训,我没说买画本,而对姥爷说:“我买作业本。” 姥爷嘴里说着:“买本给你爷爷要钱啊!你跟他说,等你长大了好好孝敬他,他会给你钱的。”说着就拿出一卯一分钱给我,并问我:“一卯一够吗?” 我说:“够了。” 姥爷接着说:“以后买作业本买铅笔什么的,就跟你爷爷要钱,你爷爷要是不给你,再来管我要。” 下午,卖小人书的来到学校,我就买了本自己喜欢的画本。 有一天,爷爷去赶冉寨集回来,先到小西屋门前把我叫出来,递给我一本书说:“小青,我给你买了本书。” 我高兴的接过来看着,这本书比小人书大一倍,,跟我发的语文和数学书一样大。 爷爷又说:“集上有份卖书的,这么大的书才五分钱一本,摆着挺多呢。我看这么便宜,就给你买了一本,你拿去看吧,喜欢的话下次赶集再给你买。”说完他就回他屋去了。 这是一本书名叫《沙家浜》的书,背面印着的价格是两卯五,减价到五分钱,确实很便宜。《沙家浜》是现代京剧,虽然上面都是些京剧的唱词和对白,但我还是非常喜欢,爱不释手,看了一遍又一遍。并且,爷爷下次又去赶集时,我就盼着再给我买回《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来。等爷爷赶集回来,见没买回来,我觉得非常失望。 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你是不是还想买那个书啊?” 我垂头丧气的说:“可我爷爷这次没买。” 母亲就说:“才五分钱一本,这么便宜,买两本也行。” 我立刻说:“再赶集时,你给我买去呗。” 母亲说:“我还得出工干活挣工分,怎么去啊?你要实在想买,到时你自己买去吧。” 我立刻高兴的说:“行!” 到了赶集那天,母亲果然给了我一卯钱说:“你不是非要买书吗?今天到集上去买吧。” 我接了钱,立刻就往外走。 母亲又对我说:“买两本不一样的,可别买重样的。” 我说:“我想好了,这本是《沙家浜》,我再买《智取威虎山》和《红灯记》。” 母亲说:“快去吧,买了赶紧回来。” 我出了家门,就往冉寨走。从北面出胡同向西走,上了村外的大道。路上去赶集的人很多,有骑自行车的,有赶牛车的,但大多数是跟我一样往集上走。由于高兴,为了快点到集上买到书,我就跟一只小兔子,撒欢的跑一阵,累了就放慢速度欢乐的快走一会儿。看到前面从叉路拐到大道上的人时,就一溜小跑超过他们。又看到前面有牛车,就加快速度连蹦带跳的撵上了。接着后面骑来一辆自行车,我刚扭头一看,人家就骑到我前面去了。我看着心想,好小子,看咱俩谁快?就使出混身的力气跑着追。但是,尽管我蹦着高跳着远的使劲追,还是被人家落得越来越远了。 我很快就到了集上,就立刻去买书。可是,我在熙熙嚷嚷的人流里,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到东头,甚至连集上的犄角旮旯都找遍了,连书的影子也没看着。我找了几遍后,就问别人:“大爷,这集上哪有卖书的啊?” 他问:“什么书啊?” 我说:“就是五分钱一本的。” 他说:“头些日子赶集看着有,这两次赶集没看着,没有了。” 听了这话,我还是不甘心,又来来回回转着找,一直到了快散集时,我才无精打彩的往回走。 回到家后,母亲说我:“你怎么才回来?”见我两手空空,又问:“没买回书来啊?” 我失望的说:“我在集上转了好几圈,也没看着,说是没有了。” 母亲说:“那就没办法了。” 我惋惜的说:“要是早去买就好了。” 母亲听我这么一说,又有办法了:“大程庄供销社里也卖书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母亲的话使我茅塞顿开,那个供销社确实有书,我每次去买东西时,进去先到摆着书的柜台前看上一会儿,有鲁迅的书,也有《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等京剧的书。 虽然赶集回来的晚,但吃完午饭,我还是立刻到了大程庄供销社,进门就直奔西边摆书的地方,指着柜台里货架上的书问:“那本书多少钱啊?” 售货员说:“你指的是哪一本?” 我说:“智取威虎山。” 他说:“两卯五。” 可我兜里就一卯钱,只好又失望的回去了。 第二天,母亲见我无精打彩的样子,又对我说:“你非要买书的话,咱家虽然没钱,但有鸡蛋,你拿鸡蛋去换吧。供销社收鸡蛋,五分钱一个,有一卯钱了,你再拿三个鸡蛋,就能买一本书了。” 一个劳力,天天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干活,也只能分回点勉强维持活着的玉米棒和地瓜干,而换一本书要用比金蛋还宝贵的鸡蛋,确实有些舍不得。但是,由于我买书心切,还是立刻拿了三个鸡蛋,到了大程庄供销社,把一卯钱一起递给售货员说:“我要买那本书。” 售货员不接,看着我说:“你这么点个小孩,是不是背着大人,偷拿出来的鸡蛋啊?” 我立刻说:“不是,是我妈让我拿来的。” 售货员这才接过去冲我说:“要什么书?” 我说:“智取威虎山。” 看电影 公家有专门放电影的放映队,每当来了新影片时,到村里来放。可大程辖区管着好多村子呢,放映队就轮流着放,今天到这个村里,明天到那个村里。 那时,我们这里叫演电影。 一天,听说豆腐李东边的小程庄晚上来演电影的,就冲母亲说:“妈,我想到小程庄看电影去。” 可母亲说:“不行。” 我说:“人家小三子去呢。” 母亲还是不同意:“他去他的,咱不去。” 我就央求:“让我去怕什么啊!” 但母亲说:“这电影轮流着演,今天小程庄,明天豆腐李庄,后天就能轮到咱这里了,到时在咱自己村里看多好!” 我无奈,只好盼着放映队快点轮到这里,我好快点看上电影。 然而,放映队在小程庄演完后,没挨排往这面来演,我见状就埋怨母亲:“就怨你,小程庄离这么近,你不让去,挺好的电影没看上。” 母亲说:“下次别的村再演电影的话,你要去看,我就不管了。” 那天西北上的佛李庄要演电影,中午我就跟母亲说:“下晚我想上佛李庄看电影去。” 母亲说话不算数,仍不同意:“那里太远,你太小,丢了怎么办?” 我说:“小三子说挺多人去呢,丢不了。” 母亲听了这话态度就松动了:“等下午收工回来再说吧。” 于是,整个下午我都在盼着出工下地干活的母亲早点收工回来,能带回让我去看电影的好消息。 下午,母亲收工从田里一回到家,就边做饭边对我说:“我赶紧做饭,吃完饭我领你看电影去。” 我一听高兴坏了! 原来,下午出工在地里干着活时,很多人都说晚上去佛李庄看电影,就约好一起去。 刚吃完饭,后院的双玉姐来喊母亲:“小婶子,看电影去了!” 母亲就领我出门,跟着一帮人出了村子,往西北上的佛李庄走去。和连五庄里的几个村相比,佛李庄离着挺远的,走到一半时,天就快黑了。走进佛李庄,就完全黑了。我是第一次到这个村里来,但由于天黑了,也看不出村里是什么样子?到了演电影的地方,电影还没演,一大片人在银幕前,前面的坐着,后面的站着。银幕的背面也有一些人坐在那里,都在看着挂在两根杆子上的银幕,等着电影开演。 很快,电影开演了,影片的名字叫《看不见的战线》。 看了一场电影,回到家时已经半夜了。 秋季的一天,西边的马庙村演电影,我又要去看时,由于离着近,去看的人又多,母亲就放心的让我跟他们去了。但仍千叮咛万嘱咐:“到那里跟住了他们,千万别自己上一边去。” 到了马庙,天还不太黑,银幕已经挂好了,本村的人已在银幕前摆放好了各式各样的椅子凳子。而像我们外村人到另一个村看电影时,由于路远,拿凳子费事,都是空着手去,站在边上看。 天完全黑下来了,本村的人都陆陆续续的来了,在自己占的座位上坐下来。 电影开演了,演的是现代京剧《沙家浜》。 开始,我是和我们村去的人在一起看了,可我聚精会神的看完电影时,却一个人也看不见了。反正马庙离蒋庄近,路也直,我就自己往回走。 虽然两村离得近,路也又宽又直,但走着走着,我就害怕了。因为在路边,有一片马庙的坟地,里面密密麻麻埋了好多坟。 那时,这里管成片的坟地叫坟圈子。 离那片坟圈子越来越近了,我也越来越害怕了。天这么黑,路上就我一个人,到了坟跟前,里面那么多坟,得住着多少鬼啊?如果从坟里窜出一两个来,挡住我的去路,那怎么办?更可怕的是,如果鬼把我拽进他们的坟里,那可就完了。以前虽然自己也遇到过鬼,可那天白天,只是在我面前一闪就立刻消失,没敢伤害我。而现在是夜里,正是他们神出鬼没的时候。 我正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硬着头皮往前走着,刚走过那片坟圈子,忽听后面有说话声,还以为真有鬼从路旁的坟里钻出来了呢,全身上下竟吓的“嗖”的抽动了一下。忙回头看时,虽什么也没看着,但听出声音很耳熟,有立臣姐姐连玉的、有小三子姐姐桂芝的、还有线来姐姐的。立刻明白,是村里一些姑娘在后面呢。因为有那么多人,这下我不但不害怕了,还想出一个调皮捣蛋的坏主意来。我放慢脚步,等她们离的近了,就钻进路旁一人多高的玉米地,用手使劲摇晃起玉米杆来,使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声,吓唬后面的那些人。 后面的人听到后还真害怕了,不敢往前走了,都发出惊吓的叫声。 我听到她们惊慌失措的声音后,就想她们虽然都很大了,但毕竟是女的,又是在坟跟前,要是给她们吓出毛病来就不好了,就从玉米地里出来,冲她们喊:“你们别害怕!不是鬼!是我!” 这下,她们不害怕了,只是我都告诉是我了,她们有的却大声骂:“线起!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吓唬我们干什么?” 她们把我当成蒋东喜的儿子,线来的哥哥线起了,我就说:“是我!” 但她们却揪住线起不放了:“线起!你等着!回家我非揍你不可!”这是线起姐姐的声音。 哈哈!揍就揍吧,反正无论揍的多狠我都不疼! 接下来很长时间,放映队也没下村来演过电影。 一直到开春的一天,南面姜园子村要演电影,母亲对我说:“小青,你别自己上姜园看电影去。” 我说:“我小叔说去,我跟他去。” 母亲说:“跟他去行。” 下午,我见小叔不在家,就到外面去找他,见他正跟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大小孩在一起玩,就说:“小叔,我要跟你看电影去。” 小叔说:“我不去看电影。” 我说:“我问奶奶了,奶奶说你去。” 可小叔说:“去也不领你。” 我说:“我就跟你去。”接着就他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小叔见状,就生气的冲我说:“别跟着我。”见我仍跟着,就又说:“再跟着我的话,我可要揍你了!” 为了能看上电影,他就是真打我,我也要跟他去。 有个叫立秋的对我小叔说:“咱们跑,他撵不上咱们,那样就给他甩下了。” 但他们跑,我也跟着跑。他们都比我大好几岁,跑得比我快。可为了看电影,即使被落下了,我也看着他们的影子追着不放。 小叔他们跑到村南时,藏进一条沟里,见我追来,就都趴在沟沿上,等我离得近了,就一起朝我投土坷垃。 我见他们撇得土坷垃又大又密集,无法靠近,就生气的想,你们不领我垃倒,我自己去。就转身朝南面姜园子的方向走去。 姜园子分东姜园和西姜园,两个姜园又紧挨着,其实就是一个大村子。再加上东面的大程庄和司庄都离得很近,往西不远还有座很大的代庄,所以,到这里来看电影的人非常多,多得无论是银幕正面还是银幕背面,都是黑鸦鸦的一大片人。 我一个小孩,站在远处看不着,往前又挤不进去,就在人群里不停的挪地方。所以,看了一晚上电影,连演的什么电影都不知道。 不过,虽然看不好电影,但我看到了很多西蒋庄的人,心想回去的时候跟他们一起走,那样就不害怕了。 可是,等演完电影后,我找他们时,一直找到人都走光了,也没看到一个西蒋庄的人,只好还得一个人壮着胆子往回走。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比我还小的身影走到我跟前叫道:“哥。” 我一看,竟然是妹妹小雪。 小雪说:“我跟长山嫂她们来的,可散电影我找不着她们了,怎么办啊?” 其实,头些日子她还和我吵过架,两个人正谁也不和谁说话,更别提她管我叫哥了。 我看看她说:“往家走吧。”就领着她往东走,见有往北去的叉道,又往北走。 妹妹看着停下说:“这条路对吗?我跟她们来的时候好像不是走的这条路啊!” 其实,我也觉出这不是来时走的路,所以也不知道对不对?但却说:“咱家在北面,这又是往北去的路,应该能走回家。” 妹妹就说:“那就走吧。” 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路对不对?我也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领着妹妹往前走,万一要走错了,这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我们两个小孩怎么办啊? 但走出姜园子后,到了一条大沟边上,我就放心了。 妹妹小雪也高兴的说:“咱们走对了。” 离村子不远时,母亲喊着来接我们了,一见面她就数落道:“人家都到家了,你俩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回来呢?” 妹妹说:“往回走的时候,我找不着他们了。” 母亲说:“我正睡觉呢,你长山嫂去问我小雪回没回来?我起来一看,你小叔也回来了,我问他你俩呢?他说不知道。我吓坏了,赶紧来找你俩。跟大人去的,跟住了大人,别自己乱走啊!” 上外村看电影,又走远路又贪黑又害怕的,太麻烦,这放电影的怎么不到西蒋庄来演电影呢?在家门口看电影多好啊! 冬天的时候,终于要来演电影了,是小三子跟我说的:“小青,告诉你个好消息,咱村也要来演电影了。” 我问他:“什么时候来?” 他说:“今天就来,晚上就演,我爸派牛车到大程庄去接放电影的了。” 村里果然要演电影了,放映地点就在我们这条胡同前的空地上,离天黑还早着呢,就立上杆挂上银幕了。在村里演电影可是件希罕事,劳力虽然都下地干活还没收工,但在家的老人小孩都拿着凳子摆在银幕前占地方。 天黑下来后,就开始放电影了。但是,那电影从人群中间的放映机照射到银幕上,刚出来《永不消失的电波》五个大字,一下子就又没了。 是放映机出了毛病,工作人员就开始修,可修起来可就没完没了啦。他们摆弄到半夜,终于修好了,又接着放,但在人们正看得带劲时,一下又没了。 这次工作人员没再修,而是冲人们说:“都半夜了,冬天又挺冷的,就别看了,散了吧。” 人们不走,纷纷冲工作人员说:“你们修上吧,这电影挺好看的,修上演完了吧。” 工作人员摆弄了一阵又说:“广大社员同志们!这个一时半会儿修不上了,实在对不起!” 人们这才起身恋恋不舍的往回走了。 唉!盼啊盼啊!好不容易盼来一场电影,还演成这样! 长里庄 我姥爷有个妹妹,是霍庄的,嫁到东南上的长里庄去了,我母亲叫她三姑,我就得管她叫姑姥娘了。 头一次去长里庄,是姥爷领我去的。但是,姥爷当天就回去了,而把我留在了那里,姑姥娘对姥爷说:“二哥,让小孩在这待两天吧,你走了他要不在这待我让根木给送回去。” 我姥爷在豆腐李庄的家里属于长子。但在霍庄原来的家里,排行老二。 姥爷就对我说:“小青,你在你姑姥娘家住下吧,过两天我再来接你,行吗?” 我在这里,姑姥娘一家待我很好,还给我做好吃的,就说:“行。” 在长里庄,我还有个姨,她是姑姥娘的侄女,是姑姥娘做媒从霍庄嫁到这个村的。她来姑姥娘家时,看着我说:“也不知道这小孩尿不尿炕?不尿炕的话,领他上我家住去。” 姑姥娘说:“还是别去了,你刚结婚不久,要是尿炕就不好了。” 那个叫春香的姨还是把我领她家去待了一下午。 春香姨长得很漂亮,她家屋里布置摆设也好看,洁白的墙上贴满了样板戏的画。但到了下晚,她就又把我送回了姑姥娘家。 第二天早饭后,我小舅领我到院子里玩。 姑姥娘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根木,他年龄跟我小叔差不多。小儿子叫银木,他比我大两三岁。我则管他俩一个叫大舅,一个叫小舅。 我跟小舅在屋外玩时,看到一个身上穿得破烂不堪的女人从外面进来,拄着拐棍,身后背着一小捆柴火,嘴里骂骂咧咧的往东走去,进了东边的一扇门。 我看她进去后,就问小舅:“这个女的是谁啊?” 小舅说:“是我大娘。”他指着东边说:“那里面还有个院子,院里有个小屋,她自己在小屋里住。” 后来我知道,这个女人别看现在穿的又破又烂,眼睛还瞎了,整个人显得破烂不堪,可当年她年轻的时候,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呢。 那时,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占领了山东,于是就出现了许多伪军,老百姓管他们叫二鬼子。 这女人因为长得好看,被那些二鬼子看上了,她就和他们鬼混。她有个哥哥,劝她别和鬼子们好,但她不听。 后来,他染上了性病,鬼子们就不和她好了,她只好回家。可是,她哥哥不让她进家门。她母亲不忍心不管,就领着她讨饭。 再后来,一个国民党的小官看上了她,把她的病给治好后,收她做了小老婆。 可是,好景不长,不久国民政府垮台,那个小官就抛下她跑了,她又回到母亲身边。 解放后,她母亲又把她嫁给了我姑姥娘的大伯哥。她又结婚不久,她母亲去世了,她想念母亲,心里难过,整天哭泣,就把眼睛哭瞎了。偏偏祸不单行,不久丈夫也死了。 开始,我姑姥娘可怜她,让她和自己家在一起生活。可她事太多,说我姑姥娘欺负她是个瞎子,把好吃的东西都自己家人吃,让她吃糠咽菜。姑姥娘看她如此不置得可怜,一气之下就不管她了。 现在,虽然生产队把她列为五保户供养,但也只能供给些吃的穿的用的,其它的都得自己打理。 姑姥娘对这个妯娌,虽然觉得可恨,但又看着可怜,就仍时常帮她。可这女人仍不识好歹,给她送东西吃时,她竟说是要毒死她。都给扔出来。 两天后,我姥爷果然来接我了。姑姥娘把我们送出院后,又对我说:“我种的有花生,过完秋来吃花生。” 姥爷领着我出了长里庄,回家应该往东走,可姥爷领着我往东南走去,进了另一个村子的一户人家。 原来,在这里还有一个姑姥娘。 在这个姑姥娘家没待多大会儿,出来后这才往家走。路过大李店庄时,还又到村里的一户人家坐了一会儿。在这家屋里中间上方,挂着个比我们小孩玩的玻璃球大一些的小灯泡,从姥爷跟主人的唠磕听出,那是电灯,照明用的。姥爷说灯泡虽然小了些,也比我们点油灯强多了。主人则说就这么小的灯泡,也是有电的时候少,没电的时候多,也得用油灯。 我以前只听说过电灯,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两个苹果 初冬的一天,吃完早饭,母亲出工干活去了,我领着弟弟正在家前玩,长胜赶着牛车从生产队仓库里出来,弟弟就问他:“你干什么去啊?” 长胜大名叫蒋东胜,是蒋东祥的弟弟,跟我家没出五伏,我应该管他叫二哥。 长胜说:“我去送棉花去,”又逗我俩:“你俩去不去啊?” 跟车的是小裂果,他也逗我俩:“去的话坐牛车拉你俩去。” 弟弟问:“路过长里庄我姑姥娘家吗?” 小裂果说:“路过啊!” 弟弟就拽着我说:“去吧。” 我说:“去什么啊?人家是上大程庄。” 可小裂果说:“我们是上房侍送棉花去,现在你俩坐牛车去,交完棉花回来时正好还给你俩拉回来。” 弟弟松开拽着我的手:“你不去我自己去。”他跑到牛车跟前就往车上爬。 我见弟弟执意要去,再说我也一直惦记着姑姥娘家种的花生,就也到了牛车跟前。 长胜见状问我:“你妈让不让你去啊?” 我说:“让我去啊!”母亲此前确实说过,但她说的是还让我姥爷领我去。 长胜听了就说:“那你俩就上车吧。” 牛车上装着一大包一大包的棉花,摆得很高,我和弟弟都太小,往上爬挺费劲,车上的小裂果伸手拽着,我俩才爬到车上。 车上装的棉花虽然很多,但没份量飘轻,虽然是牛车,走的也不慢。 其实,要去房侍,并不路过姑姥娘住的长里庄。从西蒋庄往西到马庙村,再往南走,到大李店村中间的供销社旁,长胜把牛车停下,让我俩下来,冲我俩说:“我们上房侍得直接往南走。”又指着往西去的叉道说:“你俩上长里庄从这往西走,不远了,一会儿就到。”又问:“你俩在你姑姥娘家住下不?” 我说:“不住下。” 他说:“那你俩回来时,还在这等着,我们到房侍交完棉花回来,再拉你俩回去。如果交棉花的人多,我们可能晚点回来,到时你俩在这多等一会儿。”说完赶着牛车继续往南走了。 我就领着弟弟往西走。因为上次跟姥爷去时,也是从这条路上走的,所以很快就到了姑姥娘家。 姑姥娘对我俩的到来非常吃惊:“这么老远就你俩小孩自己来的?” 弟弟说:“我俩坐牛车来的。” 姑姥娘说:“牛车?什么牛车啊?” 我说:“是上房侍送棉花的牛车。” 因为快中午了,姑姥娘就赶紧给我俩做饭。吃完饭后,我说:“姑姥娘,你不是说种的有花生吗?” 弟弟说:“我妈让我要花生来了。” 可姑姥娘说:“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来要花生?要吃花生你俩早来啊!是在自留地里种了点,早就没了。” 我就说:“姑姥娘,我俩回家了。” 姑姥娘留道:“在这住下呗。” 我说:“赶牛车的说了,让我俩还到下车的地方等着去,他交完棉花回来,再拉我俩回去。” 姑姥娘听了就说:“要这样你俩就走吧。” 出了姑姥娘家,走出村子时,弟弟问我:“你不是说这里还有个姑姥娘吗?” 我说:“是啊!” 弟弟说:“咱俩再上那个姑姥娘家要去吧。” 听弟弟这么一说,我就领着他朝西南走去。那个姑姥娘住的村子叫申庄。到了她家,虽然我和弟弟都是小孩,但姑姥娘一家还是很热情的招待我俩。姑姥爷让姑姥娘:“俩孩子大老远来了,快给孩子做饭。” 我说:“我俩在长里庄的姑姥娘家吃过饭了。” 可弟弟说:“我又饿了。” 这个姑姥娘冲她那比我大两岁的儿子说:“我做饭,你和这俩小孩玩。” 我应该管她的小孩叫舅,虽然只比我大两岁,但比我懂事多了,拿出两三本小人书来让我俩看,给我讲画本里的故事。 这个姑姥娘给我们烙的油饼,她做好后,就热情的让我俩吃。 吃着饭时,姑姥爷问:“你俩来这里有没有别的事情啊?” 弟弟说:“我妈让我来要花生。” 姑姥爷说:“我们这里今年也没种花生啊!” 吃完饭,我俩走时,比我大两岁的小舅把三本小人书送给我说:“你爱看画本,这三个画本给你,拿回家看去吧。” 我和弟弟离开这个姑姥娘家,到了大李店村,在上午下车的地方,等着去房侍交棉花的牛车回来。等了一会儿,我领着弟弟进了供销社,站在柜台前,朝透明玻璃里面那琳琅满目的商品看着。 但是,因为我俩一分钱也没有,也只能看着解解眼馋。正看着时,一个售货员走过来冲我俩说:“你俩怎么来了?” 我一看,这人是住在我家前院的蒋东兴,就说:“上我姑姥娘家去了。” 他问:“就你俩来的?” 我应道:“嗯。” 他又问:“你俩怎么来的?” 我说:“坐队里上房侍送棉花的牛车来的,再坐牛车回去,他让在这等着,他交完棉花就回来。” 蒋东兴旧社会在青岛的店里当过学徒。解放后回到家里,就被安排到供销社里工作。以前,因为经常和他家小孩在一起玩,知道他在供销社工作,也经常看到他骑自行车回来,但现在看到才知道在这里工作。他看看我俩,转身在放苹果的地方挑了两个大苹果,放到秤上秤过后递给我和弟弟说:“给你俩一人一个苹果吃。” 我俩接过苹果,出了供销社,都舍不得吃,揣进兜里,一会儿还拿出来看看,继续等着牛车。 牛车回来的真慢。我和弟弟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时,牛车才慢悠悠的回来,就说:“你俩怎么才回来啊?” 长胜说:“你俩等着急了吧!” 小裂果说:“这么晚了你俩还在这等着呢。你俩人这么小胆可真够大的,这要等漏了等不着你俩可怎么办啊?” 赶车的长胜就让我俩:“快上车吧。” 我俩上车后,小裂果说:“你俩不是说要花生去了吗?要来花生了吗?” 我说:“没要来,我姑姥娘说没有了。” 但弟弟说:“我俩有苹果。” 小裂果说:“苹果在哪儿呢?” 弟弟就把苹果从兜里掏出来说:“这儿呢。” 小裂果冲他一伸手说:“我看看。” 弟弟就递给他:“你看吧。” 小裂果接过去惊讶的说:“这么大呢?谁给你的?” 弟弟说:“连成他爸给的。” 蒋东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根成比我小叔还大呢,二儿子连成则比弟弟还小,还有个和妹妹小雪差不多大的女儿。 小裂果又说:“咱把这个苹果分着吃了吧!” 弟弟立刻说:“不行!” 小裂果又冲我:“小青,你说,咱们把这个苹果吃了行不行?” 我虽然心里不乐意,可毕竟懂点事了,也不好意思说不行,只好违心的说:“行。” 小裂果就冲弟弟:“你哥都让吃了,我吃了?”说着真把苹果放到嘴边摆出要吃的样子。 弟弟见状,惊吓得都哭了,边伸出小手去抢边说:“不能吃我的苹果,还给我!” 小裂果就躲闪着:“就吃!就吃!” 赶车的长胜见状冲小裂果说:“这么点小孩,你就别逗他了,把苹果还给他。” 小裂果听话的把苹果还给了弟弟,但又逗他:“不让吃苹果就不让你坐车了,你下去吧。” 弟弟两手紧紧拿着苹果说:“就不下去!就坐!” 小裂果说:“要不下车,我就再把苹果抢过来。” 弟弟嘴里说着:“不坐就不坐!”还真下了牛车,在后面跟着走。 小裂果冲弟弟:“我看你这小孩是宁要苹果不要小命了。”又冲长胜:“让牛快点走,给这个小孩落下,看他怎么办?” 长胜没吱声。 小裂果往前挪挪身子,拿过长胜手里的鞭子,边打牛边喊:“驾!驾!” 那牛拉了一天车,可能又饿又累了,一点也没加速。 过了好大一会儿,小裂果才冲弟弟:“那个小孩,上车吧,不吃你苹果了!” 天黑了,牛车仍慢慢悠悠四平八稳的走着。 牛车回到西蒋庄时,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母亲正在胡同口焦急的等着呢,她听到牛车的声音,立刻大声喊:“长胜,小青小红是不是跟你的车去了?” 长胜就回道:“是!” 母亲又问:“他俩回来了吗?” 长胜说:“回来了!” 母亲到了跟前说:“你俩上长里庄你姑姥娘家去,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这多亏有人看见你俩上了牛车了,不然我还得找你俩,找不着不得给我急死啊?” 长胜冲母亲说:“小婶子,去时我问了,他俩说你让去。” 母亲说:“没说让他去啊!去也没事,回来了我就放心了!”又说我俩:“你俩下车回家吧!” 到家后,母亲把两个又大又圆又的大苹果拴上线,挂在房梁上,对我们说:“这俩苹果这么好看,吃了就白瞎了。那样只能解一时嘴馋,所以不能吃。挂在这上边,馋了时就看看,总馋的话就一个劲的看,时时刻刻都在解馋,这多好!” 看戏 大程庄来演戏的了。 冬天是农闲季节,田里虽然没什么活,但按规定也得天天按时出工收工,不得迟到早退。但是那天下午,生产队为了让社员们晚上到大程庄去看戏,提前收了工。所以,人们就早早的吃了晚饭,出了家门,成群结伙的到大程庄去看戏。 我看过说书,听过戏,但从来没有看过戏。 看说书是在北面的后陈庄看的。那是一天中午,我和小叔在村西东队上的场圆屋里找家雀窝时,来了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问我们生产队的负责人叫什么?说他俩是说书的,找负责人问问留不留他俩说书?我们告诉了队长的名字,他俩就走了。 那天,我们以为在村里可以看到说书了。但是,到了下晚却听说那俩人到后陈庄去了,晚上要在那里说书。 我们走到后陈庄,到了说书的地方,看到那俩说书的在一座房后摆上了桌子,点上了马灯,跟前围了一片人,就凑了过去。 不一会儿,说书开始了,一个人先说了一段开场白:“为了宣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繁荣社会主义文艺,贯彻执行伟大领袖毛主席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伟大号召,我们到这里给社员们说一段书。” 接着,就开始正式说书了。 他们说的书名叫“小砍刀”,是抗日战争时期,一个小八路军战士用小砍刀砍鬼子英勇杀敌的故事。 那两个说书的,一个人说一会儿,坐下休息。另一个就拿起鼓锤来,敲着鼓唱一阵。他唱一阵又坐下休息。另一个再站起来接着说。 那天晚上,两个人还挺卖力气,你说一阵我唱一阵的,很晚了才结束。 听戏则就方便多了,在家里就能听着。在很早以前,就听说上级要给村里的人家全都安上戏匣子。对于戏匣子,我见过,对门的祥子家就有一个,是长方形的,挺大,里面既有说的也有唱的,我很喜欢。可是,我家没有,而且全村也只有祥子家有。这下,上级要来给安上就好了。 可是,我白高兴了,因为安戏匣子得需要交五块钱,我母亲没有,所以就没给我家安。但庆幸的是,我爷爷安了,我可以到他屋里去听。 安好之后才知道,公家给安的戏匣子,并不是真正的戏匣子,只是个碗口大的小喇叭,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里,钉在屋里墙上,有两根铁丝接在喇叭上。 听说那两根铁丝是从县城里拉出来的,连接着禹城县的所有村子。到村里后,又连接到家家户户。我不小心触碰到过那两根铁线,麻嗖嗖的。 其实,这是县里的有线广播。 戏匣子也好,广播也罢,反正作用都差不多。只是戏匣子有开和关的按钮。而广播喇叭则是用从喇叭上耷拉到地的一根铁线来控制。即你想听时,把那根铁线插到地里,喇叭就响;你不想听了,把铁线拔出来,就不响了。还有,戏匣子无论何时何地,你想听了打开就响,可以换台挑自己喜欢的内容听。而广播则有时间上的限制,只早上中午晚上各广播一阵,也不能换台。先是全国新闻联播、再播sd省新闻联播、接下来德州新闻、再接下来禹城县新闻。到最后才播戏曲节目,大多是山东吕剧。由于天天听,我也能唱出一两句来了:“学习王国福,咱们的老队长……。” 虽然没看过戏,但看过电影,上面的人物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 可是,既然是电影,再像真的呢,归根结底还是“影”。 不过,一会儿到了大程庄,可就要看到真人演的戏了。 我们到了大程庄,听别人说从济南来了部队,正在这里拉练,但我们一个解放军也没看着,只看见了搭起的戏台前一大片黑鸦鸦的人群。 戏台搭在一个面积很大的凹地北边上,这可能是为了看戏的观众着想,在高处的台上演,人们在低处往台上看。我们来的也挺早,但那一大片人来的更早。我和我小叔站在人群后面,往台上看着。因为站的地方比戏台低很多,所以能很清楚的看到台上。戏还没开演,我就盯着台上,希望好戏快点开演。 然而,当报幕员出现在台上说给人民群众汇报演出开始时,台下看戏的人立刻骚动起来,一下就挡住了我的视线,使我一点也看不到台上了。于是,我为了能看到,想到前面去,就往前走。但人太多太密集,走不过去就绕,绕不过去就钻,钻不过去就挤,挤不过去就使劲挤。 不光我在挤,这些看戏的人都在挤啊!嗨!别看我人小,但为了能看到戏,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拼命的挤!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小小年龄,本事怎么那么大!弱小的身体哪来那么大的劲头?挤来挤去,把那一大片看戏的人都给挤跑了,戏台上也空空的了。我看着台上直纳闷:“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能看着了,怎么不演了呢?” 我正奇怪呢,母亲过来冲我说:“这戏不演了,你没看人都走光了吗?你还在这站着干什么?” 我只好跟着母亲往回走。 母亲边走边说我:“你不跟着大人,乱跑什么啊?我找了你半天,开始找不着时,给我吓得够呛!” 我问母亲:“妈,怎么不演了呢?” 母亲说:“你没看见那么挤吗?都挤死一个小孩了,还演什么啊?” 我又问母亲:“妈,演的什么戏啊?” 母亲说:“这么多人,挤得那么厉害,我也没看着啊!” 值得庆幸的是,第二天晚上,又重演了。 这一次演出,吸取了头天晚上的深刻教训,把戏台搭在了平地上,在台下还摆放了一排排凳子,使我们这些从外村远道而来的人也能坐着舒舒服服的看戏。 这次我看清了,演的是样板戏现代京剧《红灯记》,并且清楚的看出,台上演戏的演员都是些年龄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孩。 原来,他们都是省城济南戏校的学生,为了锻练他们的演唱水平和演出经验,也为了检验他们的学习成绩,就下乡到农村给群众演出来了。 拔草惊魂 一天下午放学时,我们站好队后,袁老师通知我们:“明天上午来学校时,就不要带书包了,都带筐和刀来,去拔草。” 同学们边排着队往回走边议论:“学校既不养羊也没有牛,让我们拔草干什?” 可能只有我心里清楚,学校让我们拔回来后,要晒干草,到时候卖钱。 第二天,同学们都背着筐拿着刀到了学校后,老师让我们站好队,先是袁老师又对我们说:“同学们,今天上午不上课了,都拔草去。学校之所以让你们去拔草,这是为了培养你们从小就热爱劳动,积极劳动,将来长大了做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李秀梅老师接着说:“同学们,到哪里拔草去都行,但别走得太远了。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拔草的时候别让刀割破手和脚。再就是千万不要破坏生产队的秧苗,谁要把老百姓地里的青苗拔了代替草,就让谁的家长进行赔偿。还有,无论拔多拔少,中午放学那个时间之前,同学们一定要赶回来。” 李牲华老师又说:“同学们,你们一定要积极劳动,快拔草,多拔草,拔回草来后,学校会过秤,拔得草多的同学,学校将给予表扬,号召全校同学向他学习。” 李老师说完,袁老师又让陈老师说,见陈老师摇头摆手后,就对我们说:“同学们,去拔草吧。” 同学们就排着队往外走,但一出校门,立刻像打散的布鸽,四下散开,各奔东西。 我和两个同学往东走去,沿着田间小路,见着草多的地方,就放下筐弯下腰,左手抓着地上长着的草,右手攥着刀把,把草从根上割下来,放进筐里。一把接一把的割。 开始还行,挺凉快的。但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天也越来越热了。到了半头午时,简直就骄阳似火了。 我还行,因为在家时就经常顶着炎热去地里拔草。可那俩同学受不了。和我一个村的杨少田说:“咱们上河边去拔吧,那里既凉快草也多。” 我们就顺着脚下的路往东南走,看到草又多又高的地方,也会停下拔了。沿着这条路走走停停,就走到了那座仿赵州桥的小桥上。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出来拔草的同学,但他们都把筐放在一旁,围坐在桥两边的耳孔里打着扑克。一个同学也想去小孔里,但年龄比我小年级比我低的杨少田是个很积极的小同学,他说:“老师让出来拔草,咱仨拔草去吧。”说完就沿着河边往北走。可走了很远,也没看到能拔起来的草,杨少田就指着身旁的河流说:“天这么热,咱下河洗澡啊?” 我因为在村里的东湾里有过一次有惊无险的经历,所以就说:“我不下河。” 另一个同学说:“我也不下。” 但杨少田说:“你俩不下拉倒,我自己下。”他说着就脱衣服。 我见状问他:“你会游泳吗?” 他说:“会啊!” 我听了他这话,就没劝阻,看着他往水里走去。只见他到了水里,先在边上趴下去“扑嗵”了几下,就往中间走。当走到水没过腰时,他就转过身子,接着仰面朝天的躺在水面上,两手划着往河中间飘去。 我知道,他这是仰泳。 我看着有些担心,就问他:“你这么游泳能行吗?” 杨少田也不回答,继续往水深处飘着。但到了水深处的中间时,他忽然仰面朝天的在水面上转起圈来。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故意这么做的。然而,他在那里飘着还转起来没完了。 另一个同学问我:“他怎么光在中间转圈啊?是不是转晕了啊?” 看着他越来越无力的身子,我觉出:“糟了!他转不回来了!”就吓得冲杨少田大声喊:“往边上来!往边上来!” 杨少田自己也吓坏了,脸都刷白了,但就是游不回来。 我和另一个同学担心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吓得心“砰砰”直跳,拼着命的冲水里的杨少田伸手比划着喊着,让他往边上靠。 杨少田自己也慌了。虽然很累了,但他仰着躺在水面上,脚用力的蹬着,手也用力的划着。 还好,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挣扎着游了出来,到了水边上,翻过身来,喘着粗气。 我和另一个同学也赶紧伸手把他往岸上拉。 杨少田脱离危险上岸后,躺在地上长长的舒着气。 我和另一个同学看着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就埋怨他:“你光仰泳干什么?不会趴着游啊?” 杨少田则说:“我连狗刨都不会,只会仰泳。” 另一个同学说他:“河里水这么深,这你也敢下河游泳!” 快到中午时,同学们陆陆续续返回学校,只是都没拔多少草,有的甚至空着筐回来的。 这次,我拔了十一斤草,虽然也很少,却是全校同学中拔得最多的。 遥远的海拉尔 西蒋庄在sd省禹城县大城辖区的西蒋庄,而海拉尔则在内蒙古的呼伦贝尔的海拉尔呢。这两个地方相隔遥远,本来一点交集也没有。然而,胡同口的小臭子家却跟远在天边的海拉尔能扯上点关系。 小臭子大名叫蒋九水,是很不错的一个人。有一次他领一些人在村南地里给生产队挖抗旱井,生产队做的白面卷子供挖井的社员吃。中午我去那里玩时,他就拿了一个白面卷子给我吃。 还有一次,后院的蒋九海家欠我家几卯钱,母亲卖东西还缺两卯钱,就对我说:“小青,去你二大娘家借两卯钱去。” 于是,我就去了后院蒋九海家,冲他老婆叫道:“二大娘,我妈说跟你借两卯钱。” 不等二大娘说话,她三姑娘双玉不干了,生气地拽着我边往外走边说:“走走走,找你妈去!”她比我大四五岁呢,拽着我很快就到了我家院门,冲里面大声喊:“小婶子!你出来!” 母亲赶紧出来,忙问:“怎么了?” 双玉说:“你让你家小青上我家要钱去了?” 母亲说:“是,我买东西还差两卯钱。”又问:“怎么了?” 双玉就大声说:“不就是该你几卯钱吗?又不是不给你,去要什么啊?” 母亲说:“是这样,我买东西确实缺两卯钱,告诉孩子说去你二大娘家借两卯钱去。”又冲我说:“我不是跟你说去借两卯钱,也没让你去要啊!” 我说:“我就是说借两卯钱啊!” 双玉说:“偏偏该你钱的时候去借,这就是去要账吗?” 母亲见状也来气了:“我让孩子去借钱,并没说去要钱,你借就借,不借就拉倒呗,也用不着上这来吵架嘛!” 双玉发火道:“不就是几卯钱嘛,谁还不起你怎么的?” 这是,二大娘赶来,她边拉着女儿往回走边说:“你跟你婶子喊什么?快回家!” 邻居都来看热闹,住在胡同同口的蒋九水也来了,等双玉被她母亲拉走,他就上前问母亲:“怎么回事啊?”他听到是为了两卯钱时,就对我说:“小青,跟我上我家去拿去。” 母秦就对我说:“那就去吧,就跟你二大爷借两卯钱。” 我就跟着蒋九水到了他家,他拿出钥匙打开一个小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两卯钱递给我说:“两卯够不够啊?” 我接过来说:“够。” 他说:“不够的话,再上二大爷家来拿。” 我之所以叫他二大爷,是因为他排行老二,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他妹妹在我记事之前就嫁到西南上的一个村里去了,有时过年回来拜年我见过。她人很好看,但她脾气不是很好。她的丈夫是大队会计,一次两口子吵架,她盛怒之下把丈夫的账本全给烧了。丈夫害怕被追究,吓得患了精神病。他有时也会到西蒋庄来,站在小臭子家院外一个人在那说笑。小臭子叫他进家去,他却连院也不进。但我没见过他哥哥,因为在他哥十四岁那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时,他父亲为了五块大洋,就把他交给日本人,被带到很远的地方当劳工了。有多远呢?好几千里之外的海拉尔呢。 本以为儿子走后,过几天就会回来的。但是,他被日本人骗了,他们把人带走,根本就没打算再把人放回来。臭子爹等了一年,没回来;盼了一年,儿子还没回来。他后悔了,但即使把肠子悔青也已经晚了。 一天,他听说和儿子一同去的有人回来了,就赶紧跑去问:“我儿子呢?” 那人对臭子爹当初把那么小的孩子交给日本人去做苦力非常不理解,就生气的回道:“你把你儿子卖给日本人了,又没交给我,来管我要什么儿子?” 臭子爹就懊悔的说:“我不是被日本人骗了吗?他们那时候说,干完活就把人给送回来……。” 那人说:“你不是被日本人骗了,是为了五块钱被日本人耍了!他们的活还有完?” 臭子爹说:“我现在都恨死日本人了!” 那人听了这话,火才消了些,跟他讲起被日本人带走后的经历:“那时,在这里上了火车,他们把我们拉到海拉尔去了。” 臭子爹问:“海拉尔是什么地方啊?” 那人说:“什么地方?说出来吓你一跳!老远了,在苏联的边上呢!” 臭子爹问:“让你们去干什么啊?” 那人说:“给日本鬼子修工事,打仗用的。” 臭子爹问:“在那里怎么样啊?” 那人说:“给日本鬼子干活,你说能好的了吗?冬天里,那个冷啊!再一下雪,冬天冻死老多人了!人们就盼着夏天,以为到了夏天就好了,没这么冷了,不遭罪了。可是,没想到一到夏天,那些个蚊子啊!大的有老牛那么大,密密麻麻的,咬得你啊!可难受了!” 臭子爹说:“牛那么大?你说的是熊瞎子吧,我可听说那里都是树林子,里头就有熊瞎子。” 那人说:“有是有,但没看见过。” 臭子爹问:“那春天里能好点吧?” 那人说:“那个地方哪来春天?到四月份还上冻呢。五月份了水里还结冰渣。到六月一下就热了。接着就有蚊子了。哼!别说春天,连秋天都没有。九月上旬还挺热呢,但到九月末就又上冻了。” 臭子爹听了就说:“照这么说,那个地方也不能呆啊!” 那人又说他:“不能呆你还让你儿子去呢!” 臭子爹说:“我不是不知道是这种情况吗?要知道这样,我说什么也不让日本人带走遭这么大的罪啊!”接着又问:“你回来了,我儿子怎么没回来呢?” 那人说:“本来,日本人侵略我们国家,我们就恨透他们了,但被抓去了,没办法。但是,我们在时刻找机会逃跑,当我们商量好逃跑的计划后,就跟你儿子说,让他跟我们一起跑。可是,你儿子说什么也不跑。没办法,我们只好自己跑回来了。” 臭子爹不解地:“我儿子为什么不回来呢?” 那人说:“我估计啊!他可能是因为你把他卖了,生你的气了,才不肯回来的!” 臭子爹问:“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那人说:“听说咱们国家的抗日战争快要胜利了!抗战胜利后,他就能回来了!” 臭子全家就盼啊盼啊! 终于,日本投降了! 抗战胜利了! 然而,臭子爹却始终没盼回儿子来。 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人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