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王妃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正文开始】 二房与老太太对姑嫂庙庇护颇多,慧空师太又是庄明宪的寄名师父,得知庄明宪惊马之后,她的心一直悬着。 此刻庄明宪回来了,她依然不放心,仔细地问了事情了经过。 庄明宪把叶茜与顾公子的事情略过,剩下的事情都告诉了慧空师太。 没想到慧空师太竟然认识在后面追她的人。 「脸上有痦子的人是刘金豹,他是河间府的闲邦,虽然名声不好,却没有做过大恶。要找他很容易,只是我们庙里都是女子,没人能治得了他。」 慧空师太道:「你别着急,我这就让人去庄家送信,让庄家派人跟刘金豹交涉。」 既然知道那人是刘金豹,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师父,不能送信。」庄明宪正色道:「我怀疑是有人想通过败坏我的名声来抹黑庄家,而这个人在庄家极有可能还有眼线。所以,我们不能把消息告知庄家,免得会打草惊蛇。」 「可光靠我们这些人,恐怕无法找到始作俑者。」慧空师太道:「你要自己找,太危险了。」 庄明宪知道慧空师太向着自己,她立马说:「我不是自己找,师父,您把丁兴借给我,让他帮我办这件事。」 丁兴是傅文的贴身侍卫。 他容貌被毁,丑陋恐怖,可傅文却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对他十分信任倚重。 后来她才知道,他虽然脸被毁,却是个武艺超群的高手,据说他迅过猴猿,勇若豹螭,曾数次救傅文躲过暗杀。傅文设伏杀死陆铮,他更是立了奇功。 有很多人想杀他,却无功而返,损兵折将。有很多人花钱收买他,他却无动于衷。 其实傅文不过是在他落魄的时候带他回傅家,给他吃饱饭而已。 既然傅文能收拢丁兴,为什么自己不能呢。 有了丁兴,她就能打探到外面的事情,视线就不仅仅局限于内宅这窄窄的天地了。 她是有医术,可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无法自救。 上一世,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祖母被囚禁,只能任由长房将她送到庄子上,到后来无力反抗被人将毒药灌入喉中而死。 虽然重生了,可谁又能保证上一世的悲剧不会重现呢。 如果她身边有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她与祖母的安全就能得到极大的保障。 至少,在危险降临的时候,他可以带着祖母先走。 还有今天的事情,如果有丁兴这样的护卫,叶茜的计谋根本就不能实施。 所以,这样一个人才,她是志在必得的。 丁兴来得很快,他身材高大,步履沉稳,衣衫打满补丁,却浆洗的干干净净,只是披着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可以治好你脸上的疤。」庄明宪开门见山道:「但是你要跟我走。」 丁兴这样的人,宁愿流落街头都不愿意做为非作歹之事,可见其方正刚直了。 她不知两年后傅文是怎么收拢丁兴的,但她不愿对这样一个人使阴谋诡计。 丁兴抬手作了一揖,声音如古井般不起波澜:「多谢,但不必了。」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这个小公子必然知道他武艺高强,恐怕来者不善,他不想招惹麻烦。 不料身后却传来那小公子的声音:「你可以不必,可你儿子的腿呢?你也不想替他治好吗?」 丁兴脚步一定,却没有回头。 他本是兴乐公主府的一等护卫,娶的妻子也是公主府的宫女,还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儿子。他巡夜时无意撞破兴乐驸马与公主贴身侍婢通奸,驸马恳求他不要说出去,他见驸马可怜,就同意了。不料他下半夜换班回家没多久,家里就起了大火。门窗都被钉死,他拼尽全力抱着儿子逃出火海,再回头去救妻子却来不及了。 他恨死了兴乐驸马,决意要报仇,一连几年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刺杀兴乐驸马。 无奈兴乐驸马身边高手如云,他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却因此疏忽儿子,让他摔断了双腿,又因为兴乐驸马派人追杀他,耽误了治疗时机,只能瘫痪在床。 他如梦初醒,不再想报仇的事,只想带着儿子,将他抚养长大。 他做梦都想治好儿子的腿。 可他的仇人是兴乐驸马,他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行踪,一定不会放过他。毕竟,他连公主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呢。 他死不足惜,他的孩子该怎么办? 丁兴抬起脚步要走。 庄明宪却走过来拦住了他:「你不过是忌惮仇人兴乐驸马而已,实话告诉你,有人向皇帝告密,说一年前兴乐公主病故,乃驸马下的毒手。皇帝为了皇室颜面,没有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却已经将兴乐驸马下了诏狱了,说不定现在已经被秘密处死了。」 「要不是兴乐驸马铛锒入狱,你觉得我敢用你吗?」 丁兴转过身来,面上平静,心里却掀起轩然大波。 第2章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庄明宪看着他道:「你可以选择拒绝,但我也可以告诉你,你儿子的腿,只有我能治!」 丁兴低下头,终于缓缓跪了下去:「丁兴愿给公子为仆。」 他不是不想过正常人的日子,只是不敢。 如今有了机会,他又怎么不珍惜呢? 庄明宪眉头一挑,神采飞扬。 有了丁兴,今天又可以打叶茜的脸了。 …… 河间县城霞山坊庄家长房,气氛压抑,二老太爷脸色铁青,一把抓过茶盏狠狠地掼到车夫身上。 听姑嫂庙的尼姑说庄明宪丢了,让他又急又气。 急的是他的幼子只留下这一个血脉,气庄明宪不好好在家里非要出门,若是有事,整个庄家的名声都会被她牵连。 他怕吕氏闹起来会人尽皆知,就瞒了吕氏派人寻找。 不料车夫带回来的消息令他怒火中烧。 庄明宪竟然是跟人私奔了。 这怎么可能! 若这是真的呢?二房出了这样没皮没脸败坏家风的不孝女,他有什么颜面面对其他人?百年之后他到了底下更是愧对祖先父兄。 车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那茶盏混合着滚烫的开水砸到自己身上。 「老太爷,小人真不知怎么回事。」他颤抖地说:「一直都好好的,出了城门,小姐突然说肚子疼,让我把车驾到路边的小树林里去。可小姐又不说停,只让我在小树林里转来转去,转了几圈之后,我发现小树林竟然停着一辆马车了,担心里面有人冲撞了小姐,就跟小姐说了一声,要驾车离开。」 「没想到我刚要驾车走,就有人从后面把我打晕,等我醒来,小姐就不见了。」 「不可能!」叶茂怒目圆睁,双唇发抖,一把抓住了车夫的脖子:「你把宪表妹弄到了哪里去了,快说!是不是你把她拐卖了!」 他脸色青得吓人,与平时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判若两人。 「没有,没有,没有。」车夫吓得肝胆欲裂:「老太爷,小人冤枉啊,小人真的没有拐卖宪小姐啊。」 「你把宪表妹还给我!」叶茂又急又气,一把将他推开,站起来大步朝外走。 「你做什么去?」 「我去找宪表妹!」叶茂不理会长房老太太的呼喊,疾步出了门。 老太爷却比叶茂粗鲁多了,他重重给了车夫一个大耳刮子:「你还敢撒谎!」 车夫被打得鲜血直流,却不敢反抗,只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小人没看好小姐,小人该死,该死。」 老太爷还欲提脚去踹,长房老太太说话了:「他二叔,车夫是家生奴婢,世世代代都在庄家,他人又向来老实。」 长房老太太见二老太爷气得直喘气,却只会打人泄愤,想不出个法子,不由暗暗撇了撇嘴。 「明宪若存了心思想走,你就是把他打死也无济于事。」她叹了口气道:「最要紧的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会去什么地方,有没有酿成大错,要赶紧把明宪追回来才是。」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庄明宪跟人私奔了。 二老太爷震惊地看着长房老太太,叫了一声「大嫂!」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可这不是事实吗?若不是与人约好私奔,又怎么会突然要去姑嫂庙。若真被人掳走,必定是为了钱财,又岂会到现在都不来要赎金?」长房老太太道:「当然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你赶紧叫了吕氏过来,明宪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她一定知道。」 「不行!」二老太爷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吕氏虽然不靠谱,但她对此事一定毫不知情,否则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允许那小畜生与人……」 淫奔这两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长房老太太见二老太爷相信庄明宪与人私奔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屏风那边有人影晃动,长房老太太狠狠瞪了叶茜一眼。 真是太胡闹了! 竟然闯出这样无法挽回的祸事来。 现在庄明宪生死不知,只能硬着头皮把事情坐实了。否则事情败露,叶茜一定会受罚。 庄金山必定会有怨言。吕氏那性子,也一定会大闹一场,届时又是一场焦头烂额的硬仗,再想掌控二房,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先派人去找!」长房老太太道:「如果今天晚上找不到,对外就说她得了重病,会传染,只能在姑嫂庙养病了。然后再过几年,就说她病故了,事情也就慢慢过去了。」 二老太爷咬紧了牙关,点了点头。 为了庄家的名声,也只能如此了。 「伯祖母!」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娇软的声音:「谁得了重病,怎么不请我去看看呢?」 庄明宪笑着走了进来。 第3章 那笑容淡淡的,眼里却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 之前几次交锋的情形瞬间涌入脑海, 长房老太太只觉脑中「嗡」地一声恍如炸雷。 屏风这边,叶茜也呆了一呆,接着就咬牙切齿,暗暗咒骂,她怎么回来了,怎么没死在外头! 二老太爷目光落在庄明宪身上,见她竟然穿着男子的衣裳,心中涌起一个不好的猜测,顿时大怒上前。 「小畜生!你还有脸回来!」 他高高扬起手臂,要给庄明宪一耳光。 「您这是做什么?」叶茂一把架住了他的胳膊,语气不善:「宪表妹受了惊吓,已经很委屈了,您不说安慰安慰她,怎么还能打人?」 这是他最尊敬的人之一,二老太爷的学问真的很好。 可这个时候,他实在对眼前的人尊敬不起来。 庄明宪却毫不生气。 她早就猜到祖父会是这种反应了。 「叶表哥!」她声音平稳不起波澜,好像已经习惯:「你放开手,让他打,让他打死我,我好去底下跟我父亲母亲团聚,总好过活在这世上,被人构陷嫌弃羞辱!」 她那么平静,叶茂的心却缩成了一团:「宪表妹。」 他的声音哽咽了。 「你打吧!」庄明宪冷冷道:「打死我正好。」 她故意要激怒二老太爷,只有他怒了,她才能谋划到最大的利益。 二老太爷果然如她反应中那样暴跳如雷:「来人、来人,将这败坏门风的畜生拉出去,乱棍打死!」 败坏庄家名声,就该死在外头,竟然还有脸回来? 二老太爷脸色铁青,看庄明宪的眼神跟刀子一样。 叶茂真的很生气,却努力忍着,维持礼仪:「二外祖父,宪表妹是被延宗法师送回来的。」 「什么延……你说什么?」二老太爷惊愕失声:「延宗法师?兰泉寺的得道高僧?」 叶茂点头:「是的。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延宗法师与几个兰泉寺的和尚护送宪表妹回来,整个霞山坊都轰动了,延宗法师被别房的人团团围住,大家围着法师问东问西,幸好我去了,法师才得以脱身。」 延宗法师是河间府的「一府之宝」,偏偏又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平易近人,像个笑呵呵的弥勒佛,深受河间府民众的爱戴。 他一现身,立刻就被人认了出来。 更何况他们送庄明宪的马车上还有兰泉寺的标志。 兰泉寺高僧延宗法师亲自护送庄明宪回来! 这是多大的殊荣! 可为什么? 虽然延宗法师平易近人,也绝不会随随便便就护送庄明宪回来啊。 「明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老太爷的语气瞬间和软了很多。 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可也知道庄明宪绝不是跟人私奔了。 庄明宪突然把身子转过去,给二老太爷留了个后脑勺。 这…… 二老太爷无语。 庄明宪这是生气了,气他刚才要将他乱棍打死。 虽然他做的的确有失妥当,可那也是因为他不知真相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竟然一点颜面都不给他这个做祖父的留,真是太不懂事了。 二老太爷忍着气道:「明宪……」 庄明宪突然转过头来,眼眶微湿:「祖父,请您给我做主。」 二老太爷错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庄明宪朝前走了一步,哽咽不已:「是有人故意要害我,故意惊了我的马,如果不是延宗法师救了我,我可能已经被歹人所害。祖父,您一定要为我做主。」 二老太爷大惊:「你别急,好好说,是谁要害你?」 看来泪溢症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当她需要用眼泪来对付祖父的时候,它还是有点用的。 庄明宪抬起头,看了长房老太太一眼,意有所指。 长房老太太内心掀起轩然大波,怒不可遏地呵斥道:「明宪,你这是什么意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会有谁要害你?你看我做什么?」 庄明宪挺直了脊背,目光凌冽,一字一顿道:「因为害我的人,是您的外孙女,叶茜。」 「胡说八道!」 「庄明宪,你血口喷人!」叶茜大叫一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气得瑟瑟发抖,眼圈发红,一把抱住了长房老太太:「外祖母,我没有,您老人家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长房老太太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她握着叶茜的手没有说话。 一动不如一静,先听听庄明宪怎么说。 叶茜含冤带屈地看着二老太爷:「二外祖父,我真的没有,是明宪故意污蔑我。」说着,眼泪珠子吧嗒吧嗒朝下掉。 第4章 二老太爷这一辈子,那是只读圣贤书,不问家务事,庄家大大小小的事务一律是长房老太太操持,家中最让他烦心的,也不过是妻子吕氏太不懂事,他何曾处理过这种事情? 他觉得庄明宪绝不至于污蔑叶茜,可听叶茜这么说,他又觉得叶茜虽然无礼了些,但绝不会做出这种心狠手辣,残害姐妹的事情的。 「叶茜,你别急。」他道:「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就是叶茜要害我!」 庄明宪目光如电地瞪着叶茜:「你当然不会承认,可你就是幕后黑手。叶茜,你这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叶茜脸被庄明宪激怒,立马跳起来尖声与庄明宪对质:「你怎么能这样骂人?我念你今天受了委屈,不跟你计较,可你也太过份了!」 「好了!」长房老太太呵斥叶茜,然后揉了揉额头,目光慈爱地看向了庄明宪:「明宪,你受了惊吓,我们能理解,伯祖母也心疼你。你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你先回去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好不好?」 庄明宪说来说去,并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可见她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二老太爷也觉得庄明宪是受了惊吓胡言乱语了,叶茜是侍郎府的千金,大家闺秀,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叶茂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沉思地看着众人。 「明宪,别怕。」二老太爷难得柔声细语了一回:「祖父在这里呢,你已经回家了。」 他握了庄明宪的手,轻声安抚她:「安安,祖父送你回去。」 他到底是愧疚了。 这毕竟是他的孙女,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唯一的骨血。 「祖父!连您也不相信我吗?」庄明宪泪盈于睫:「我没有胡言乱语,真的是叶茜害我,我有证据。」 这话一出,室内瞬间一静,叶茜心头一慌,想要说话,却被长房老太太一把按住了手。 「明宪。」长房老太太目光沉重,声音端凝:「证据在哪里?」 庄明宪冷哼一声,大声道:「我今早出门,是叶茜把叶表哥拦下来,不让他陪我,这样她安排的人就能下手。故意吓马的歹徒会知道我的行踪,必然是家中有人故意泄露。这是证据一。」 「我惊马之后,叶茜为了诬陷我与人私奔,就用五十两银票买通车夫,如今那银票就在车夫婆娘手中,而且车夫婆娘说了,给她银票的人是叶茜身边的丫鬟琳琅。这是证据二。」 「车夫就是人证,银票就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在,叶茜就是黑手。」 二老太爷立马看向长房老太太,很是震惊:「大嫂!」 长房老太太紧握着叶茜的手却缓缓松开了。 原来这就是庄明宪所谓的证据。除了丫鬟琳琅之外,其他的都好解决。就是丫鬟琳琅,也可以说车夫婆娘看错了、记错了。 庄家内宅是她的天下,车夫他们怎么说,还不是随她的意? 长房老太太心里不着急了,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就看叶茜这么不顺眼吗?」 「先不说那歹徒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处心积虑,就说叶茂吧,他是茜姐儿的亲哥哥,茜姐儿不喜他跟你亲近也是有的,不过是小孩子吃醋罢了。」 「车夫的确有问题,他弄丢了主子,怕我们责怪,不想承担责任,就捏造谎言把责任推到你身上,他的确该打。」 「至于那五十两银子。」她想说是自己给车夫的,话到嘴边突然咽下去,沉吟道:「我的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这就叫人将车夫婆娘叫过来跟你对质,绝不会……」 「老太太。」马嬷嬷突然上前,神色尴尬,自责道:「车夫的银票是我给的,我家儿子儿媳成亲两年肚子不见动静,我急着抱孙子,想去拜菩萨又走不开,就让车夫替我捐五十两的香油钱。」 「那个丫鬟不是表小姐身边的琳琅姑娘,是老太太屋里的二等丫鬟名叫锦绣,没想到引起这么大的误会,我真是该死!」 马嬷嬷说着,抬起手不轻不重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行了。」长房老太太喝止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不过碰巧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抬起眼皮,目光深沉:「明宪,这一次,你真的是误会了。你先回去休息,我会查清楚的。车夫疏忽职守、推卸责任、污蔑主子,罪大恶极,也是我没有管好家的缘故,我必好好教训他,给你一个交代。」 「你已经平安归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说着她再次揉了揉额角,面露倦色。 这是告诉别人,她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庄明宪转头看向二老太爷,目光灼灼:「祖父,您怎么说?」 除了娶吕氏做填房是自己的主意以外,二老太爷不管大事小事都是跟长房老太太商量的,他也习惯了让大嫂给他拿主意。 第5章 既然大嫂说这是误会,那一定是误会了。 「你伯祖母已经解释清楚了,这全是车夫的疏忽造成的误会。她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二老太爷看着长房老太太,道:「大嫂,车夫险些害了明宪,这等刁奴一定要严惩不贷!否则其他人有学有样,家里再没有规矩可言了。你这次一定不能心软!」 长房老太太点了点头:「你放心,这种坏了庄家名声的恶仆,我绝不会轻饶。」 二老太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庄明宪道:「走吧,你祖母还不知道这事呢,你回去了,也要守口如瓶,她若知道了,没事也能惹出事来。」 「我不走!」庄明宪表情面有不甘,忿忿不平道:「叶茜害我,伯祖母偏心,没有得到公道我不走!」 长房老太太立马落了脸色,她还没开口,二老太爷就喝道:「胡说八道!还不快给你伯祖母道歉!」 庄明宪抿着嘴角,昂着头,倔强地看着二老太爷。 「你真是太没规矩了。」二老太爷怒其不争地指着她。 「二弟,她还是个孩子呢,你别跟她计较。」长房老太太疲倦地摆了摆手:「带她回去吧。」 一副被庄明宪伤透了心的样子。 二老太爷瞪了庄明宪一眼:「还不快走!」 「祖父,叶茜指使歹徒害我,准备先惊马再把我掳走坏我名声,我一心一意希望您能替我主持公道的。」 她看着二老太爷,红了眼圈:「没想到您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孙女,我对您很失望。」 「歹徒先是用飞镖惊马,然后拦住马车劫掳,不想被延宗法师与几名武僧看到,他们制服歹徒,护我平安,不仅将我送回家里,还将那几个歹徒一并送了回来。如果不是延宗法师救了我,我如今已经落入歹人手中,被叶茜污蔑与人私奔,如何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庄明宪眼角眉梢都是冷意:「你会找我吗?庄家会派人找我吗?你不会,因为你相信别人的话,认定我是跟人私奔了!你恨不能我死在外面。如今我平安归来,证明所谓的私奔是无稽之谈,你依然不相信我!不仅不替我伸张正义、主持公道,还要我向污蔑我的人道歉!」 「你是祖父,是长辈,孝道大于天。你说让我走,我走就是。」 她紧紧盯着二老太爷的眼睛道:「只不过我走之前有一件事情要说清楚。」 「歹徒经延宗法师点化,不仅迷途知返说出真相,还愿意到庄家来指认幕后黑手、接受庄家的惩罚,如今他们在后门等着呢。」 「既然祖父不信我,我也只有让那几个歹徒回去了。」 「不过歹徒是真心悔过的,他们在延宗法师面前发过毒誓,如果庄家人不惩罚他们,他们就自己到县衙去自首。届时,知县大人来查此事,庄家背上官司,祖父不要怪我没有提前提醒。」 什么! 二老太爷惊怒交加但还不算太失态,长房老太太却大惊失色,豁然站了起来,因为起身太猛,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茶盏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反应最大的是叶茜,她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地站了起来,指着庄明宪:「你、你……」 一语未毕,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庄明宪不由撇了撇嘴,她就知道叶茜不经吓。 屋中瞬间乱成一团,长房老太太又急又怒又怕,白着脸让人把叶茜扶下去。 二老太爷也是气。 叶茜如此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气叶茜胡闹、竟然敢害庄家女孩,这不是要害庄家吗? 叶茜满口谎言,大嫂不说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错改过,竟然帮着叶茜污蔑明宪! 叶茜就那么重要!比庄家的声誉更重要吗?大嫂这么做,实在令人心寒。 他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大嫂,你累了,好好歇着吧,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的。」 「叶茂,你送明宪回去。」他走到门口说:「然后把那几个歹徒带到前院议事厅来。」 他气得不得了,走的时候身子还晃了晃,幸好小厮眼明手快扶了他一把。 「是。二外祖父。」 叶茂应了一声,去牵庄明宪的手:「宪表妹,你别怕,我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他声音镇定又温暖,手指却凉凉的,微微带着颤抖。 二外祖母说,把宪表妹交给自己了。 他也跟她老人家保证,一定让宪表妹好好的,绝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伤害。 他一时心软,俯就叶茜,险些酿成大错,害了宪表妹。 他不能原谅自己。 …… 一个时辰之后,事情尘埃落定。 叶茜的贴身侍婢琳琅被乱棍打死,车夫全家都被发卖,刘金豹三人乃受人指使,又因受叶茜蒙蔽不知庄明宪是庄家小姐,反而受罚很轻,不过一人打了十大棍以示惩戒。 第6章 至于始作俑者叶茜,她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只是二老太爷着人将她赶出庄家,并勒令她此生都不许踏入庄家半步。 因为事关庄明宪、叶茜两位小姐的闺誉,对外只宣称是叶茜得了急症,会传染,所以移到别院住了。 庄明宪问谷雨:「看见二老太爷的脸色了吗?」 「看到了。」谷雨回禀道:「我按照您的吩咐,找了两个小厮守在二门处,让他们等着,务必要看到二老太爷回来的时候是什么脸色。」 「小厮说,二老太爷脸色很不好看。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找老太太吵架,也没有去找薛姨奶奶,而是一个人去了书房,还把书房里的人全都撵走,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庄明宪啜了一口茶水,任清雅的茶香在她的口齿蔓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五脏六腑都熨贴极了。 「小姐。」谷雨忿忿不平道:「叶表小姐做出这样的事情,竟然一点事都没有,实在太气人了!」 庄明宪微微一笑:「不用生气,这个结果,我早就猜到了,我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叶茜。」 「不是叶表小姐?」谷雨不明所以,可看着自己小姐笑得舒心,心里也非常想知道答案:「小姐,您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好。」庄明宪心情很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谷雨。 「从一开始,我就猜到叶茜不会承认,伯祖母一定会睁眼说瞎话替叶茜隐瞒辩护,依着祖父的性子,一定会摇摆不定,可只要伯祖母说话,他最终还是会选择相信伯祖母。」 谷雨气得不得了:「您说得没错,二老太爷就是这样的,真让人心寒。」 「我知道祖父靠不住,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拿出底牌,而是装作没有证据的样子,一步一步让长房老太太放松警惕。等长房老太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我的指证不足为虑的时候,我才亮出底牌,给她跟叶茜重重一击。」 谷雨眼睛一亮:「所以您之前不说刘金豹的事情,任由长房老太太编瞎话给叶表小姐隐瞒,等到最后才说刘金豹的事情。」 「没错。」庄明宪点了点头:「前面的都是铺垫,亮出刘金豹,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小姐,您好聪明啊。」谷雨道:「先留机会给长房老太太,让她以为有机可乘,让她去撒谎,最后才说出刘金豹,这样她最后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们老太爷就会发现她的真面目,然后给您主持公道了!」 「理论上是如此,可实际上并不能。」庄明宪道:「这件事情并不能让长房老太太原形毕露,祖父也不会因为这一件事情与长房决裂。」 「我们老太爷太糊涂了!」谷雨怒其不争道:「长房老太太包藏祸心,总是挑拨老太爷跟老太太,偏偏我们老太爷识人不清,对她信任有加,言听计从。难道以后我们就一直这样吗?那也太憋屈了!」 「当然不是。」庄明宪语气平平,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我的目标是让长房、二房分家。」 「分家?」谷雨一怔:「我们真的能分家吗?老太爷会答应吗?」 要真分家就好了。二房老太太、庄明宪这样正经的主子都这般被欺负、轻视,她这个做丫鬟的,受到的欺负就更多了。 庄明宪似有所觉,她拍了拍谷雨的肩膀:「祖父现在还不会,但以后一定会。因为今天的事情,长房老太太的形象在祖父心中已经出现裂痕了。」 这个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了。 信任的建立需要常年累月,可信任的崩塌,往往只需要一瞬间,一件小小的事。 现在祖父非常痛苦矛盾,因为他依赖信任的长嫂并不全如她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公正公平、慈善和睦。 他怎么可能会不痛苦呢? 有了今天这件事情,以后再徐徐图之,她总能把二房从长房那边分离出来。 「而且我们现在不是单打独斗了。」庄明宪自信满满道:「我们还有丁兴。」 有了丁兴帮忙,她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有耳听不到,有眼看不见了。 她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再加上重生这一先机,何愁不能成功呢? 长房老太太这样挑拨祖父祖母的关系,搅得二房家宅不宁,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虽然不知道这秘密是什么,但只要把答案找到,一定能给长房老太太重重一击,到时候她就是想不分家都不成。 她关在内宅,不能出去,所以,武功高强又忠心的丁兴特别重要。 她一定要留下这个人。 「丁兴?」谷雨想到他那张脸,心头发寒:「老太爷会同意您留下他吗?」 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还带着一个双腿残疾的孩子,老太爷八成不会同意的吧。 庄明宪正要说话,丫鬟禀禀报说丁兴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7章 庄明宪忙站起来到厅堂去见他。 丁兴拱了拱手道:「小姐,我是来跟您辞行的。」 丁兴的内心非常不平静。 他以为自己投靠的是小公子,没想到这一位竟然是个娇养于内宅的小姐。 上面有长辈管着,这么可能会让她做主养一个护卫在身边呢,更何况他还带着丁豆儿。 他本来还以为他们父子俩以后不必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目前看来,恐怕是奢望了。 丁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内心的失落。 「小姐,我是来跟您辞行的。」 庄明宪大吃一惊:「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出了什么事情?」 丁兴绝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她又正色道:「我已经给你跟丁豆儿安排好了住处,你可以先住下来,遇到了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解决。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竟然连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 丁兴微微诧异,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小姐。」他道:「您的好意我都明白,可您上有长辈,贸然留下我,府上的老太爷、老太太会同意吗?」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怕她在庄家没有给自己做主的能力。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丁兴看到她是女孩子,所以反悔了呢。 既然不是,那别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她指了指椅子,对丁兴道:「你坐吧。」 以后,她有很多事情都要倚重丁兴,如果他一直怀疑自己的能力,这可不行。 丁兴想了想,坐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会惊马,最后又是怎么处理的?」 「我知道。」丁兴点了点头:「因为府上的表小姐与您不和,所以故意买通刘金豹想把您截走,刘金豹不知道您是庄家的小姐,以为只是个逃跑的奴婢,所以才会贸然出手。」 「您为了揭发表小姐,就找到我,让我抓到刘金豹,而您跟刘金豹交涉,以他们绑架勒索庄家小姐为要挟,逼迫他们到庄家自首。」 「您的祖父,府上的二老太爷得知此事,打死了表小姐的奴婢,并且将表小姐赶出庄家,让她再也不许进庄家的门。」 有些他知道,有些是他猜的。这位小姐的聪慧他也看在眼里,但到底上面有长辈,不能自主,如果她是个小公子该有多好! 「其实不单单是这样。」庄明宪想了想,道:「叶茜她一个表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其实她是背后有人,长房老太太是她的外祖母,就是她最大的凭仗。这件事情,简单地看,是叶茜跟我的矛盾,其实长房二房矛盾由来已久……」 庄明宪把她重生后跟长房的几次交涉都告诉了丁兴,然后道:「……所以,我必须要让长房二房分家,我需要人手。」 「如果你能留下来帮我,有朝一日我目的达成,一定放你跟丁豆儿自由。」 她说着,声音陡然一抬,用斩钉截铁、百折不挠的语气道:「如果你不留下来帮我,我也不会气馁的,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总能想到办法。」 丁兴震惊地看着她。 她才多大,顶多十二三岁吧,看着娇娇弱弱漂漂亮亮的,正是天真烂漫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年纪。 可她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看似花团锦簇的庄家里面竟然也有这么多龌龊的纠纷,最难得的是她每一次都巧妙地化解了危机。 她神色郑重坚定,一双眼睛像挂在天空的星星,散发着智慧的光芒。 他突然对她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信服。 既然她说了让自己留下,那他们父子一定能正大光明地留在庄家,留在她的身边。 丁兴不再犹豫,他俯身跪下:「丁兴愿凭小姐差遣。」 这一次,他是真心要留在自己身边了。 庄明宪托着他的胳膊,虚扶了一下:「以后我们宾主常常见面,你不必如此客气,我也不喜欢人跪来跪去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如果没有问题,你晚上回去,明天一早把丁豆儿接过来,马车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丁兴起身抱拳微微弯腰,声音铿锵有力:「是,多谢小姐。」 他面容严肃,神色恭敬,丝毫不亚于前世他对傅文的恭谨。 庄明宪这才笑了。 傅文啊,傅文,抢了你的人,真是对不住了! …… 出了叶茜的事情之后,庄明宪整个人都沉定了下来。 除了陪老太太说话,给丁兴的儿子丁豆儿治腿,剩下的时间,她全部用来发呆。 谷雨发现了她的异常,心里惴惴不安,却不敢打扰。 只能按照她的吩咐,给她点了香,准备了纸笔。 只是庄明宪每天看着空白的纸,从来不写字,只是盯着纸而已。 第8章 这一天,她终于在纸上写东西了,写的是一个人名字:卢东。 然后她叫了丁兴过来:「卢东,扬州人士,前朝治水能臣名卢云平是他的先祖,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如今应该出任浙江按察使一职。你去帮我查这个人,越详细越好。」 丁兴把刚才庄明宪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确认信息无误,就转身去了。 庄明宪搁了笔,再次陷入沉思。 重生之后,她一直绷着神经,想要改变从前的悲剧,每一次事情有了变化,与前世不一样了,她都非常高兴,可高兴的同时也蒙上了一层隐忧。 她重生了,窥破了天机,还一直在扭转天机,她是会受到天谴的。而这种天谴极有可能牵连在她的至亲身上。 她父母双亡,至亲只有两个:祖父和祖母。 她想让祖母平安喜乐安度晚年,绝不希望祖母受到天谴。 为此,见到延宗法师的时候,她问了自己的命运。 延宗法师当时笑眯眯的,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白胖喜乐的脸上多了几分神秘莫测:「这位檀越,我看不出你的命格。你的阳寿本来只有二十年,或许是有人强行给你改了命格,导致你的命格模糊莫辨,以后如何,还要看你的造化。」 上一世,她的确只活了二十岁。 所谓的看她的造化,就是看她能不能承受得住天谴吧。 庄明宪的心便如被水灌进的破船,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就知道,她是要付出代价的。 唯有延宗法师能帮她了,像他这样给人看相窥视天机之人,一定有躲避、消除天谴的办法。 她想了一会,最终对延宗法师道:「我无意中窥得天机,改了自己的命格,还拥有了自己本不该拥有的东西。法师,我该怎么做才能避开天谴呢?」 前世这个时候她,是没有医术的,提前拥有了医术,这是逆天的一种。 延宗法师用那双平和又充满智慧的双眼望着她,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道:「要避开天谴,唯有积攒功德,不是一人一物的小功德,而是于千万人有恩的大功德。」 「至于拥有了不该拥有的东西。」他语气缓慢,慈悲而怜悯:「只要不用它作恶,自然是无事的。」 她当然不会用医术作恶。 可做于千万人有恩的大功德,不异于登天啊。 就是她走街串巷做了摇铃的大夫,一天看三个病人,一年下来也不过一千个,要达到成千上万,谈何容易。 处理完叶茜的事情之后,她就开始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枉她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她还真的发现了转机。 她重生了,自己能避开悲剧、挽救自己的性命。那她也可以利用先知,替更多的人避开悲剧,挽救更多的人性命啊。那不就是于千万人有恩的大功德吗? 她开始回忆前世发生了哪些大事,让她印象最深刻的灾难有两件。 第一个灾难发生在明年,正兴八年,河南地区黄河决堤,对沁河倒灌,河南河北很多地方成为一片汪洋。受灾的百姓家可归,又朝廷的救助不力,饿殍遍地。 饥饿的流民涌入北直隶,祸害了不少人。谷雨就是在给她抓药的路上被流民劫走。 第二个灾难发生在正兴九年,那一年北直隶三河县发生时疫,朝廷束手无策,时疫很快蔓延,一人得时疫,全家都遭殃,死尸成垛,触目惊心。 如果,她能阻止这这两件事情发生,那就是对千万人有恩的大功德了。 第二个灾难,还有两年时间,她也有医术,不必太着急;第一个灾难,就在明年,她必须想办法阻止。 若想挽救灾民,必须依靠卢东,他的治水之法非常有效,傅文就是靠着他留下来的方法,才能治理黄河,立了大功,进入内阁。 可卢东最后被锦衣卫迫害,死在黄河决堤之前。 所以,她要救卢东。只要卢东不死,黄河就不会决堤。 庄明宪正想着,叶茂突然来了。明天他就要回京城了,他是来辞别的。 几天不见,他消瘦了很多,如玉的脸庞少了几许红润,多了几丝苍白,看庄明宪的时候,眼神软软的,带着浓重的自责。 「宪表妹。」他愧疚地蹲在了庄明宪脚边:「对不起。」 他一直不敢面对庄明宪,怕她怪他,气他,怨他。 他答应了陪她出门,却临时反悔;他答应给她一个公道,却没能做到。 这几天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却不敢来见她。 他怕等待自己的是她的冷漠与疏远,他怕她说绝情的话。 他是侍郎府的少爷,是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是国子监的才子,可此刻,他只是个因为对心上人失信而自责痛苦的少年。 他的手放在自己膝头上,止不住地颤抖。 第9章 「叶表哥。」庄明宪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个栗子。 「你好过分啊!」她不高兴地抱怨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有多久没给我带好吃的了?你不是说了隔两天就给我带好的的吗?我等啊等啊,等得望眼欲穿,也没有见到你来。」 「你真是太过分了!」 叶茂抬头,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呐呐道:「宪表妹……」 「不过,我知道祖父安排你做事,又因为你要回京城,所以很忙。」她把头一昂,故作大度道:「这一次,我就原谅了你了,如果你以后再这样,就是说对不起也是没用的。」 叶茂哪里还不明白她这是故意不提叶茜的事情给他台阶下呢。 他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宪表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却只字不提,还故意安他的心…… 果然不愧是他的宪表妹。 叶茂的心就像在醋水里泡过了一样,软软的、酸酸的,泪水上涌,很快模糊了他的视线。 「宪表妹,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买好吃的。」 他不敢抬头,说了这句话就跑了出去,堪堪才到门口,泪水就夺眶而出。 眼泪是咸的,他脸上的笑却是甜的。 …… 丁兴很快带来了卢东的消息。 卢东,江苏扬州人士,承泰六年辛丑科同进士出身。 前面几年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正兴元年,任正七品的监察御使,开始崭露头角。 先是弹劾炙手可热的顺天巡抚李敬,为李敬冤枉三河县知县杨正飞谋杀女婿案平反;接着又抓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万全的干孙子万河。 万全的这个干孙会变戏法,很得正兴帝喜欢。 有人劝他,弄臣不好惹。他却说吾只知君主法纪,不知太监弄臣,不顾众人发对,执意将万河仗杀。 皇帝大怒,着他进宫面圣,所有人都以为他必官位不保,不料竟只罚俸禄一年。 来年正兴四年,他就升任云南按察使,从正七品到正三品,连跳了四品,可谓是平步青云。 那时众人才知道,他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已经入了正兴帝的眼。 因其为官清廉、又善于断案,在云南三年,他政绩斐然,深得百姓爱戴,人称「冷面寒铁」。 今年年初,被正兴帝调到浙江任浙江按察使,浙江百姓沿途欢迎,有人拦车告状,他当场就接了状纸。 「小姐。」丁兴表情凝重,声音紧绷:「小姐,这位卢大人如今有麻烦了。」 庄明宪目光一沉,语气急切:「他是不是弹劾了锦衣卫指挥使厉春?」 「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丁兴大吃一惊,错愕地望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后退了两步,坐到了椅子上。 真没想到,她竟然还是慢了一步。 卢东在杭州接了一个惨案,锦衣卫的一名千户在杭州办案的时候见色起意,尾随一名妇人到她家中奸淫了她,那妇人不堪受辱,咬舌自尽。妇人的丈夫归家见此情况与其殴打,被凶手一刀击杀。 受害者的十岁的儿子在屋中目睹了这一切,求到了卢东面前。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范孝儿案。 卢东接案后迅速处理,两日后就将凶手缉拿归案。 锦衣卫指挥使厉春派人去杭州要人,他拒绝释放,却不料当天晚上凶手逃跑。 卢东一面亲自追捕凶手,一面上书弹劾厉春,说他纵容属下行凶,祸害百姓,目无王法。 庄明宪脸色难看,丁兴却如临大敌:「小姐,您是不是认识卢大人?这位卢大人一身傲骨,不畏锦衣卫强权,弹劾厉春,恐怕已经被厉春给忌恨上了。」 厉春乃皇帝心腹,位高权重,却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但凡得罪他的官员,就没有能善终的。 「小姐,这样的人,我们躲还躲不及,怎么能去招惹他?」 是啊,她不过是个内宅的小姑娘,跟锦衣卫作对,不异于螳臂当车。莫说是她,放眼整个大齐朝,又有几人敢跟厉春叫板? 可她要做于千万人有恩的功德,要避开天谴,就不得不救卢东。 可一想到厉春的手段,她便不寒而栗。 庄明宪脸色苍白,大脑却飞快地转着。 她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应该也能改变卢东的结局吧。 不试试,她不甘心! 卢东见她脸色凝重,也不敢打扰,只屏气凝神在一旁站着,等候着她的指示。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庄明宪才再次开口,她站起来,看着丁兴:「你找人在京城丹桂胡同守着,一旦发现卢东的踪迹,立马告诉我。」 「我给你一千两银票,你在丹桂胡同附近租一个院子。另外再准备二十辆马车,租也好,借也罢,马车的外形要一模一样,马也要一样,都找黑马,还有驾车的车夫,也要穿着打扮一模一样。」 第10章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慎重,丁兴听着,竟然生出一股千斤压顶的错觉。 「丁兴,我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你,你能做到吗?」 …… 再过三天,就是庄明宪母亲的忌日。按照以往的惯例,她会去姑嫂庙住半个月,祭拜亡母。 今年也不例外。 老太太心疼孙女,给庄明宪吃的、穿的、用的装了满满两大车,要是不碍于规矩,她都想跟着庄明宪一起去姑嫂庙了。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老太太特意到庄明宪院中,拉着她的手,把该交代的又细细交代了一遍,然后说:「早去早回,我每隔一天打发一个人过去看你。等到十一那天,我亲自去接你,我们十二一早就回来,赶在晌午饭前到家,避开中午的日头。」 她已经十二岁了,而且还是死后重生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的眼界心思远绝非一般内宅女孩可比,可祖母却还当她是从前那个怯懦孱弱的小姑娘。 她一定能扭转结局,避开天谴,祖母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祖母。」庄明宪把脸埋在祖母的臂弯里,掩去眼角的水光,抬起头来,已经是笑容满面了:「我今年想在姑嫂庙多住半个月。」 没想到庄明宪会这么说,老太太挺诧异的:「这是为什么啊?」 宝贝孙女安安离开半个月她已经很舍不得了,竟然还要延长半个月,她如何能答应? 「不行。」老太太道:「怎么能去那么久?你不要祖母了?」 「我怎么会不要祖母。」庄明宪赶紧坐起来,像儿时那样搂住了祖母的脖子:「前面半个月我要祭拜母亲,后面半个月我要教师父做清润香。您也知道,姑嫂庙的姑子生活非常清贫,若是她们会做了清润香,或者卖,或者化缘的时候送,都能改善她们的生活。」 庄明宪笑嘻嘻地看着祖母:「我上次去姑嫂庙跟师父都说好了,您不会让我说话不算话吧?」 老太太脾气急躁,说话嗓门大,那都是对别人。在庄明宪面前,她最是慈祥温柔的。 听庄明宪这么说,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都这么说了,祖母就是想说不同意也不行了。」 「只是有一个要求。」老太太道:「天气还热着呢,出门一定要打伞。」 「早上等太阳刚刚出来就去姑嫂庙,下午晚一些回来,避开太阳。」 「祭拜的时候心意到了就行了,别一直茹素,否则身子吃不消。」 「做香的时候也别太累,要是能让你师父去我们的别院,就让她们来,你尽量少出门,免得热着了。」 「还有……」 「好了,祖母。」她老人家越说越多,庄明宪赶紧让她打住:「我会听话,会好好照顾自己,有谷雨陪着我,别院也还有丫鬟婆子,我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师父疼我,也一定不会让我累着。还有丁兴,他武艺高强,会护着我的。」 「您就放心吧。」庄明宪呵呵地笑:「天也不早了,我明天还要早点出门呢,您也快点回去歇着吧。横竖就一个月的时间,我很快就回来了,我这次去,还要跟着师父学习做米糕,等回来了,我做给您吃。」 老太太心里是舍不得的,可天色的确不早了,就依依不舍道:「能学就学,要是觉得累就不要学,你毕竟身子弱,要紧着自个儿。」 「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庄明宪跟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同时响起,屋子里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老太太知道庄明宪懂事,就不再絮叨,摸了摸庄明宪的头就回去了,第二天又早早起来,亲自把庄明宪送到去姑嫂庙的马车上。 姑嫂庙并不大,建在庄家与隔壁吴家之间的一个小山坡上。 庄家的别院,离姑嫂庙不远,步行的话,两炷香的时间就能到。 庄明宪先到了别院,安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列了个单子,让谷雨去街市上采买。 不仅有人参、茯苓、白术等药材,还有十套毫针、一个药浴桶,还有男子穿的衣裳…… 谷雨根本不知道自家小姐要做什么,可也不敢多问,只照着去买。 这些东西并不难买,短短两天,谷雨就把东西备齐了。 庄明宪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始安心祭拜亡母,每天早上去姑嫂庙,傍晚回到别院来,跟从前无异。 这样又过了三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庄明宪心里着急,却也知道着急无用,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 这天晚上,躺下刚睡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叫醒。 「谷雨姑娘。」丁兴声音紧张,如临大敌:「小姐睡了没有?我有要事禀报。」 庄明宪豁然起身,立马穿了衣裳,走到明堂去见丁兴。 「小姐。」丁兴声音压的很低,可依然遮不住心里的骇然,他道:「卢东卢大人下了诏狱了。」 第11章 庄明宪站着没动,却眉头一挑,眼中尽是凌厉之色。 她的记忆没有出错,卢东的遭遇果然跟前世一模一样。 弹劾厉春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卢东没有闲着,他亲自上京跟厉春要人。厉春乃锦衣卫指挥使,正兴皇帝心腹,那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又岂会将卢东放在眼里? 他不仅拒绝交人,还将卢东打了一顿。 卢东心高气傲、嫉恶如仇,又看厉春不顺眼,如今被他打了,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他立马写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折子历数厉春各种罪名,并说要第二天面见皇帝。 不料厉春抢先一步,在正兴帝面前捏造事实诬陷卢东,说卢东目无君上,在杭州时接受百姓三跪九叩大礼,杭州百姓只知有卢东,不知有皇帝。 三跪九叩大礼只能跪天地君亲师,卢东一个地方官,敢这样猖狂,正兴帝大怒,当场下旨让厉春逮捕卢东。 就这样卢东被下了诏狱。 得罪厉春、见罪于正兴帝,所有人都以为卢东这一次必死无疑,不料十天后,卢东竟然被放了出来。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官职被撸,不再是赫赫一方的按察使,只是个落魄的读书人了。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却不料锦衣卫一直在监视着卢东,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却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因,对卢东敬而远之。 所以,当卢东肺痨病发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大夫敢上门替他医治。 还是太医院的一个太医,因为之前受了卢东的恩惠,冒着风险去给卢东治病。 可惜的是,他虽然暂时替卢东止住了病情,却不能将肺痨根治,虽然有好友熊文明的照顾,卢东还是在第二年因为病发而身亡。 也有人说,替卢东治病的根本不是什么太医,因为翻遍了太医院也没有找出这么一个人。卢东是被江浙地区的绿林好汉给救了,他们知道卢东是为了给范孝儿的父母伸张正义才受到厉春迫害,不忍这样一个人死在京城,就夜闯卢府,救走了他。 哪一个才是真相并不重要,因为不管是谁救了卢东,他们都没能根治卢东的肺痨病,更没有发现卢东的腿已经受伤。 庄明宪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我知道了。」 她看着丁兴,反问他:「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吗?」 调查卢东,还在他家附近做了准备,虽然她没说,他却猜了七八分。 但他一直觉得庄明宪应该是不敢的,可目前看来,她敢,她不仅敢,还做好了打算。 可这是为什么呢?她难道不怕吗?厉春是何样厉害的人物啊! 她是小姐,是主子,收留了他们父子,还在给丁豆儿治腿。 只要她吩咐了,哪怕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的。 丁兴心头砰砰乱跳,却强迫自己把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压下去,沉声道:「不管您想要做什么,丁兴都会全力以助!」 …… 卢东面色苍白,步履踉跄地出了诏狱。 为官十载,前面几年他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当今皇帝推翻太后重新登基,他才得到重用。 所以,他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只为报答皇帝赏识之恩,为了大齐长治久安,为了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他自问无愧于天地祖宗、社稷百姓,可皇上却如此糊涂,听信厉春诬陷之言,撸了他的官职。 若不是他向来有声望,皇上恐怕不仅仅是撸他的官职这么简单吧。 可他宁愿死了! 宁愿死了也好过这样蝇营狗苟地活着。 杭州还有一个十岁的孩子等着他替他全家伸冤报仇呢! 他还有什么面目回去面对他!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一定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让他父母沉冤得雪,因为皇上是明君圣主,绝不会听信佞臣的谗言,绝不会任由大齐发生这种惨案而置之不理。 可惜他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皇上无视自己递交的种种证据,却听信厉春的诬陷之言。 放了他,却还让一名锦衣卫尾随他,连他家门口都有两名锦衣卫在等着。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怕他掀动百姓造反吗?所以要将他看管起来吗? 他已经没有官身了?他还不放心啊! 呵! 呵呵! 胸口又疼又闷,两眼阵阵发黑,他却无所觉一般仰天大笑,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发丛。 他需要酒! 卢东捂着胸口,踉踉跄跄朝街市上的酒肆而去。 突然一匹马车飞奔而来,在他面前戛然而止,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一把拽入车中。 尾随卢东的那名锦衣卫脸色大变,喊了门口站着的伙伴就追了上去。却不料马车并不上大街,只在胡同里拐来拐去,到了一个十字胡同口,突然从四个方向涌出几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第12章 三人立马分头去追,不料每到一个胡同口,都有相同的马车跑出来。 都是通体黝黑的马,黑漆平头的车,一眼望过去一模一样。就连驾车的车夫穿着打扮也完全相同,他们只有三个人,瞬间就失去了最初的目标。 「不好!咱们中计了!」一名锦衣卫道:「快去告诉指挥使大人!」 半个时辰之后,一位老汉驾着一辆小毛驴,拉着一辆青油小车慢悠悠地出了京城。 …… 傍晚的田庄悠闲安静,只能听到远处农舍鸡鸣犬吠的声音。 庄明宪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态度虔诚地拜着佛龛里的白玉观音,夕阳透光窗棂,给她的身上度上一层金黄。 八岁之前,祖母见她身子太弱,特意去兰泉寺求了这尊白玉观音供在这里,让她日日参拜,每隔两天再去一次姑嫂庙,免她一天一次往返之苦。 后来,她一时糊涂破坏了大姐与傅文的婚事,被罚永生不得踏入庄家,寄身于田庄别院之时,她日日跪在菩萨面前祈祷,乞求祖母在庄家平安康泰,乞求大姐在五皇子府事事顺心,是乞求,也是赎罪。 她离开田庄嫁到京城的时候,这尊观音跟着她一起到了傅家。 被毒杀的时候,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最后一幕还是这尊观音。 所以,她一直都相信,她之所以能重生,是菩萨看到她承受的一切,知道她真心悔过,才给了她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菩萨,信女此番救了卢大人,明年就能阻止黄河决堤,届时可挽救无数百姓。求您一定要保佑信女心想事成。」 她虔诚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谷雨就站到了门口:「小姐,丁兴回来了。」 「嗯。」她白瓷般通透无暇的脸上写满了沉稳坚毅,深深看了佛像一眼后,她挺直脊背,步履沉稳地走了出去。 「小姐,幸不辱命!」丁兴脸上的兴奋还未完全消除,他恭敬地跪在了庄明宪面前:「我将卢大人平安带回。」 庄明宪对此事有八成把握,可听到丁兴这么说,她才算真正松了一口:「人在哪里?快请卢大人进来。」 「不。」她立马道:「还是我去见卢大人吧。」 庄明宪终于见到了卢大人,跟她想象中刚正不阿、铁骨铮铮、为民请命的「冷面寒铁」不同,她见到的竟然是一个胡子拉碴、蓬头垢面、满脸酡红口说胡话的醉汉。 卢东患的是肺痨,酒性裂而激,会让肺痨加重,怎么能给他酒喝? 她当场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兴满脸尴尬无奈:「小姐,上了马车之后卢大人一直要下去,说要喝酒,不给他酒喝,他就一直嚷嚷。我怕惊动了锦衣卫,又不敢对卢大人用手段,只好给他买了酒。」 也幸好他拿了酒就安静了,否则今天的事情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都是我的不是,不知道卢大人不能喝酒。」 「这不是你的错。」庄明宪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太过严厉了:「你今天做的很好,不必自责。」 说话间卢东突然翻了个身,「呼啦」一声吐了出来。 本来身上就不干净,散发着馊味,这一吐更是臭气熏天。 谷雨拉着庄明宪,嫌弃地朝后退了两步。 吐过之后,卢东就醒了。 「你……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他把手一摆,摇摇晃晃、含含糊糊地嘟哝:「无所谓,管你们是谁?酒,给我酒,给我酒。」 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卢东遭受挫折后竟然是这副德行,跟她想象中不畏强权、忠贞不渝、宁死不屈的卢东毫不相同。 她紧紧抿了嘴,站着没动,气得脸都青了。 卢东见无人理会,就自己爬起来,去够桌子上放的酒壶。 庄明宪大怒,一把将酒壶打落在地,「哐当」一声之后,室内突然陷入死寂般地沉默。 这是庄明宪重生之后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救这样一个酒鬼吗? 谷雨也好,丁兴也罢,都被她身上散发的凌厉气势所迫,垂首敛目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卢东愣了一愣,然后站了起来,含糊不清:「你不给我酒,我自己去买。」 「卢大人!」丁兴立马站到了他的面前,要拦住他的去路。 「不要拦他!」庄明宪眼角眉梢都是冷意,言辞却格外锋利:「让他出去,让他走!让厉春知道他在这里,然后想尽办法弄死他!」 「让锦衣卫知道是我们救了他,然后让我们这些人都为他而死。谁让我这个好事之徒多管闲事呢,活该我被锦衣卫的人弄死!」 「让皇帝知道,他留给未来储君的肱骨之臣,是个稍遇打击就一蹶不振的懦夫、软蛋!」 一句比一句犀利,等说到最后一句,原本迷迷糊糊的卢东突然脸色大变,石破天惊般瞪大了双眼:「你、你说什么?」 第13章 他不敢置信,却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眼神犀利、声音骇然地质问她:「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重要吗?」庄明宪无所畏惧与他对视,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不是准备自暴自弃了吗?你不是不在乎了吗?你不是打算借酒消愁浑浑噩噩过日子了吗?那你还问这些做什么?」 「我们会不会死跟你有关系吗?皇上怎么想的,重要吗?」 「谁说我要自暴自弃,谁说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卢东脸色苍白、大汗淋漓:「我……我……」 有反应! 看来他并不是真的一蹶不振了。 庄明宪再接再厉道:「你难道没感觉到胸口不适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患了肺痨?跟你关在一起的那个犯人他是肺痨患者。你每天吃的饭里,都拌的有他的痰液!」 她没好气地睥睨着卢东:「还有你的双腿,早被人用点穴法摆弄过了,现在虽然看着正常,可如果不及时救治,你很快就站不来,只能瘫痪在床,成为废人一个了!」 卢东大喝一声,像被重拳击中一般,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地坐在了地上。 经过庄明宪的一番痛斥,卢东终于没有叫嚷着要离开了,他接受了庄明宪的安排,任由她给他号脉治病。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丁兴把一切布置得当,过来跟庄明宪回话:「小姐,已经按照您的安排,在几个路口、我们院子外面、里面都安排了人手了。今天晚上,我会亲自值夜,不管哪个方向有人来,咱们都能立马知道。」 人救到了,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严峻的考验在等着她。 「好。」庄明宪道:「辛苦你了,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丁兴应声而去,谷雨快步走了进来,不高兴道:「小姐,那个卢大人说要见您。」 庄明宪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才把他救回来,没想到他竟然一点知恩图报之心都没有,还要给小姐惹麻烦。 谷雨对卢东很不满。 「我不说了让他好好休息吗?」庄明宪看了一眼自鸣钟,问谷雨:「他的药泡好了吗?」 「药浴泡过了,汤药也喝了。小厮说他不愿意睡觉,非要见您不可。」 不知道自己是病人需要休息吗?就是他不休息,小姐也需要休息的呀。 天都这么晚了,亏他还是朝廷命官呢,一点礼数都不懂。 谷雨暗暗腹诽道。 庄明宪也觉得卢东事多,不是个听话的患者,可她想了想还是去见卢东了。 「恩公!」 吃了药,卢东精神好多了,见到庄明宪,他立马起身,要从床上坐起来。 庄明宪把脸一拉:「你若是想下半辈子都瘫痪在床,就尽管下来!」 卢东听了这话,脸上讪讪地,可还是道:「恩公救我一命,我怎么不行大礼?就这一次,待我拜过恩公,就待在榻上,绝不下地。」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冥顽不灵!」谷雨怒道:「你知不知道,你泡浴用的药材是我跑了很远才买到的,花的全是我们家公子的体己银子,为了熬制药汤,保持药性不散,锅灶里的火足足八个时辰未断,感情不是你做的,所以你就可以随意糟蹋了是不是?」 她抿着嘴,绷着脸,对卢东怒目而视。 「不、不、不。」卢东慌乱赧然地摆着手:「谷雨姑娘误会了,我绝不敢糟蹋恩公的心意。既然恩公不让我下床,我不下床就是,等以后我身子康复了,再给恩公行大礼。」 梳洗沐浴之后,庄明宪终于见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跟想象中犀利疏狂的「冷面寒铁」不一样,卢东生的消瘦白净,唇上一抹胡须非常儒雅,身上完全没有锋芒毕露的冷硬。 恰恰相反,他看着很像是富贵人家的做馆先生,斯文又和气。 「恩公。」卢东不再纠缠这些细梢末节,他迫切地想知道庄明宪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皇上将我下了诏狱,又撸了我的官职,怎么会让我做未来储君的肱骨之臣呢?请恩公为我解惑。否则,我实在无法安心入眠。」 「厉春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庄明宪道:「你没进诏狱之前,他都敢殴打于你,为何你下了诏狱之后,他反而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你用刑?他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暗中残害于你,你难道没想过这中间的原因吗?」 卢东一愣,接着就陷入沉思。 以他跟厉春之间的过节,厉春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他没有动自己,必然是有所顾忌…… 「是皇上!」卢东瞬间恍然大悟,他激动地叫了出来:「是皇上不许他对我动刑,所以他才不敢。但是又因为对我含恨在心,不甘心这样放过我,所以,他用了这种手段。」 「是了!是了!必定是这样的,怪不得我只是被关押了十天,只是被撸了官职,而没有受到其他伤害。」 第14章 之前下了诏狱的那些人,鲜少有活着出来的。就算勉强保住了性命,也不过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更有甚者,会牵连全家,满门流放。 皇上此举,分明不是真的厌弃了他。 能这么快就想清楚其中的关节,卢东的确是个人才,庄明宪不再跟他卖关子,一语道破真谛:「因为皇上觉得你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可为肱骨之臣,准备将储君托付给你。」 「但是你却太过自负,不知刚极已折的道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之前给皇上的折子里面必然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你要做的是惩治罪犯、保一方百姓,皇帝看的却是整个天下,整个朝堂。」 「但是你遇事太过较真,让皇帝非常头疼。他一方面爱惜你不畏强权的清正之气,另一方面又觉得你太过自负直接,不知迂回婉约。」 「像你这样的人,若是储君弱了,不见得能压得住你。」 「所以,他要先打压你的傲气,让你饱受挫折,等新帝登基,必然会重用你。」 「到了那时,你必定会对新帝肝脑涂地,不仅为君臣之义,还为了报答新帝士为知己者死的知遇之恩。」 卢东震惊,望着庄明宪白玉般地脸庞,惊呼出声:「恩公,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恩公才多大,不过是个束发年纪都不到的小儿,竟然把皇帝的心思、他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有一种人天赋异禀,可听说跟亲眼所见完全是两回事,想他卢东也算聪明之人,如今在恩公面前方知自己根本不算什么! 庄明宪怎么会知道,还不是要感谢傅文与陆铮。 傅文非常敬佩卢东,对卢东的事迹了如指掌,他不止一次用扼腕叹息的语气跟她说:「若是卢东还活着,如今必然已经是内阁首辅了,当初他可是先帝特意留给皇上的。」 正兴十年,陆铮扳倒厉春,其中一个罪名就是他残害忠良,残害卢东。在陆铮的审讯手段之下,厉春对此事供认不讳,详细交代了他谋害卢东的过程,天下哗然。 如果不是傅文与陆铮,她一个内宅的小女子,怎么能对朝廷命官这般了解呢? 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声,打断了庄明宪的话。 狗叫了! 怎么回事? 就在庄明宪准备出去看看之时,丁兴疾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来得太快太急,连通禀都等不及。 「公子,大事不好,有两个人在我们院子外面!」 什么? 庄明宪遽然变色,握紧了五指沉声道:「对方是什么人?确定只有两个人吗?」 「不知是什么人。」 丁兴一想到来人避开了他们在路口、院外安插的人手,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们的院子,心里就一阵骇然。 要不是小姐从姑嫂庙借来的那两只看门狗警觉,估计人已经摸进来了。 他真是太大意了。 丁兴愧疚道:「我听到狗叫,立马跑了出去,目前确定是两个人。后面是不是还有人,尚且不知。」 「或许只是毛贼,误打误撞到了我们田庄。」庄明宪强迫自己把心头的慌张惶恐下去去,镇定道:「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先让我们的人把门守好,不要跟对方交手。把院子里的灯都点起来,若真是毛贼,见家中人多,必然不敢进来了。」 「公子!」丁兴忧心忡忡、愧疚难当:「我已经跟对方交过手了。」 庄明宪目光一沉:「结果如何?」 「两人都是高手,其中一人勉强输我半招,另一人没有出手,只是在我险胜之后拦住了输了个那个人。我虽然没有与他过招,可他出手相拦时疾似闪电,迅若飞凫,动作稳健轻盈,功夫显然在我之上。」 当时突然出现两个人,他方寸大乱,还以为安插在路口的人已经遇害,又急又怒之下就失去分寸、冒然出手。 若非对方手下留情,他或许已经命丧当场了。 他死不足惜,若因他的轻敌,让小姐有了闪失…… 丁兴不敢再想,心中却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后怕。 庄明宪倒吸了一口冷气。 丁兴已经是绝顶高手了,前世他护着傅文躲过了多少刀光剑影,整个北直隶谁不知他是傅文身边第一护卫,武艺高强,无人能敌。 可今天他却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还有一个人比他还要厉害。 她的运气未免太不好了。 形势直转急下,变得这样严峻,一时间众人都不再说话,室内陷入沉寂。 这种情况下,庄明宪不敢随意做任何决定,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 「恩公!」卢东突然说话了:「你把我交出去吧。」 他说着就要从床上起来:「这件事因我而起,不能因为我一人牵连了大家。」 第15章 恩公救了他一命,他不能报答就算了,怎么能牵连他呢? 「你别想太多。」 庄明宪语气比之前温和了很多:「那些人既然追到田庄,说不定已经把我们的底摸了个清清楚楚,就算我现在把你交出去,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我们。倒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想想对策,说不定能想出办法来。」 她的镇定理智让众人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丁兴问道:「公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两个人比你功夫高强,却没有伤你性命。」庄明宪沉着道:「那其他人呢?还活着吗?」 「还活着。」 庄明宪心头一跳! 没有杀人! 他们不是锦衣卫! 如果是锦衣卫,又岂会放过丁兴与那些护卫? 而且锦衣卫从来没有这样的高手。 她突然想起前世那个绿林好汉救走卢东的传闻,难道那个才是最后的真相? 这个念头一起,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否则怎么会空穴来风冒出绿林好汉这个说法呢? 她立马跟卢东求证:「卢大人,你在太医院是否有亲友故旧?或者你曾经帮助过太医院的什么人?」 卢东想也没想就道:「没有,我在京城的时候不过是七品小吏,那几年都默默无闻,所结交的也不过是科举时的同窗。后来我一直在任上,就更不曾结识太医院的人了。」 事关重大,庄明宪不敢掉以轻心:「你可确定吗?」 「我确定。」卢东毋庸置疑道:「我在太医院的确没有认识的人。恩公,这件事情跟太医院有什么干系吗?」 「没干系。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庄明宪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 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全系在自己身上,若是她决策失误,这里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极有可能命丧今天。 可事到如今,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能赌一把了。 「丁兴。」她一字一顿道:「你去,打开门,请外面那两位客人进来。」 「公子!」 「恩公!」 众人大惊失色,惊骇地看着庄明宪。 「那几个人极有可能不是锦衣卫。」庄明宪道:「若是锦衣卫,我们恐怕根本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可也不排除他们就是好人啊。」 「但这样僵持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庄明宪冷峻道:「如果他们有帮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呢?如果他们的行动,引起锦衣卫的注意了呢?所以,我们不能等,只能主动出击。」 丁兴立马明白过来,他道了一声是,决然地走了出去。 庄明宪看着卢东道:「卢大人。你睡的床上有一个暗格,机关就在枕头下的活砖底下,待会若是外面有什么不对,你立马躲起来。如果你能活着出去,请答应我,一定要治理好黄河,行吗?」 「恩公!」卢东叫了这一声,已经泪流满面:「我答应,我答应。」 「冷面寒铁」卢大人竟然如此多愁善感,这么紧张严肃的时候,庄明宪竟然生出几分荒唐的感觉。 她叫了谷雨,语气平缓从容:「走吧,咱们出去迎接客人。」 三十几盏大红灯笼同时挂起,将漆黑的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庄明宪由谷雨陪着,站在庑廊下等候。 丁兴在前,引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一人在前,一人稍稍落后,显然是主从关系。 他们身穿夜行衣,身后是浓浓的黑夜,脸庞却晦涩不明。 两人脚步沉稳,不慌不忙,给人一种「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们也不怕」的感觉。 两人越走越近,庄明宪这才看清原来二人都用黑色布巾蒙了面,只露了眼睛在外面。 前面那人一双漆黑摄人的眸子犹如寒潭,泛着冷冷的光,庄明宪看着心头一紧,却又感觉这双眼睛莫名熟悉。 他们走到离庄明宪还有五六步的地方站定,后面那人突然「咦」了一声跳了起来,指着庄明宪叫道:「你不是那位小大夫吗?」 随着他话音一落,前面的男子伸手把脸上的布巾扯了下来。 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脸庞如玉,乌发如云。浓密英挺的剑眉,犀利深邃的双眸,皎如玉树,神采飞扬。 庄明宪忍不住低声惊呼:「顾公子,怎么是你?」 …… 卢东弹劾厉春,被下了诏狱,这件事情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以前不是没有被厉春陷害的人,可那些人大多手上不干净,而且又失了圣心。 像卢东这样的简在帝心的纯臣,在面对厉春的时候,竟然也吃了败仗,清流文官与权贵心里都不是滋味。 卢东都会被下诏狱,那其他人若是跟厉春做对,岂不是更没了活路? 第16章 难道以后大家都要仰厉春鼻息吗? 越是不甘心,心里就越是害怕,越是不敢招惹厉春,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替卢东出头。就连之前以死讽谏的御史也不敢吱声了。 周新是特别生气的,他在自家主子面前抱怨:「世子爷,皇上怎么能把卢大人下诏狱呢?谁不知卢大人是清正廉明的好官啊。若是卢大人被杀了,以后厉春不更加变本加厉只手遮天了吗?好人没好报,坏人却富贵荣华,简直没天理。」 他虽然是仆从,却是陆铮的父亲,已故的卫国公陆鹏举从边关捡回来的孤儿,从小养在膝下,还亲手教他武艺,将他视为半子,他也将卫国公视为亲生的父亲。 后来陆鹏举战死沙场,他的遗腹子陆铮出生,周新就将陆铮当成弟弟疼爱、主子敬重、眼珠子般相护。 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他又比陆铮大了十岁,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在陆铮面前都非常随意。 「不是那么简单。」 陆铮声若金玉相罄:「皇上这么做,是有他的深意的。你且看着吧,卢东这次有惊无险,皇上绝不会杀卢东。」 周新不信:「那皇上为什么要把卢大人下诏狱?就算有惊无险,可诏狱却是厉春的地盘,以他那阴险狡诈的性子,说不定会在里面对卢大人做什么手脚。万一卢大人有个好歹,皇上到时候会为了卢大人杀了厉春吗?」 陆铮身子一震,俊美的面容变得格外严肃。 要弄死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严刑拷打,有的是能杀人于无形又不被世人所知晓的手段。 「你派人盯着诏狱,一旦卢东被放出来,立马通知我。」 过了几天皇上果然说要释放卢东,当时陆铮也在皇宫。得知消息他立马出宫,带了周新一起,准备夜闯卢家避开锦衣卫的耳目,将卢东带走。 皇帝不过是要给卢东一些教训,厉春绝不敢明目张胆地给卢东用刑,毕竟卢东是皇帝留给未来储君的肱骨之臣。 可他必然不甘心这样放过这样一个对付卢东的机会,若错过这次,以后新帝登基,卢东入内阁,必定会转过头来对付他。 陆铮猜厉春要对付卢东,又不能被皇帝猜忌,必然会用一些易传染、不容易治疗的疾病,这样卢东不会死在诏狱,等以后死了,那也是病死的,厉春也能撇的一干二净。 所以,他提前准备了一个院子,还找了个医术高超的太医在院子里等着。 不料,竟然有人截胡,抢先一步带走了卢东。 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是不是要对卢东做什么,立马派人追查,没想到竟然追到了离兰泉寺不远的一个庄子上。 属下说这庄子的主人姓庄,住在河间县城霞山坊,家里出了几个文官,在河间府小有名声。 得知了情况之后,他就不再犹豫,决定亲自来一探究竟。 他怕这是厉春做的一个陷阱,并没有带别人来,只跟周新一起来,为了怕身份暴露他还特意穿了夜行衣蒙了面。 他跟周新一路轻松躲过埋伏,正打算进宅,不料被院中的大狗给发现了,与院中的护卫过起招来。 真没想到这小小的田庄,竟然卧虎藏龙有这样好身手的高人。 也因为交手,让他肯定他们绝不是锦衣卫的人,锦衣卫里面没有这样的高手,就算有,也绝不是这种大开大合的路子。 他当时就觉得对方可能是友非敌,正准备去对方好好谈一谈的时候,没想到对方竟然提前一步开了门,请他们进去。 在敌我不分的情况下,能做出这种决定,对方也算是个非常有魄力之人了。 也是,戏耍锦衣卫,营救卢东,岂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寻常人躲避还唯恐不及的事情,他就这样撞上去,所图必定不小。 他又不是自己,自己一直在京城、一直在皇宫,皇帝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出几分,所以不怕厉春。 不对! 对方有如此心机,还真有可能猜出皇上的心思,只要结合卢东的升迁路、以及卢东被安然无恙地放出来,多少还是能猜出来一点的。 只要卢东能躲过这一劫,以后厉春想动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所以,落难的卢东奇货可居,把他弄到了手,可以向厉春投诚,也可以挟恩图报。 只是不知道,他的打算是哪一种? 陆铮面沉如水,知道自己要面对的,虽然不是龙潭虎穴,但是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他从不轻敌。 不过他既然来了,绝没有后退的道理。 这世上,还没有他陆铮不敢去的地方。 陆铮毫不犹豫,大步走进小小的院落。 他一眼就看到了庑廊下站着的那个少年,他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年纪不大,却昂首挺胸地站着。 是他! 陆铮眼光一寒,竟然是他。 第17章 他的医术非常高超,治好了祖母的病,他当时就想派人追过去查清楚他的底细,祖母却拦住了自己。 祖母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还住在兰泉寺,这件事焉知不是佛祖冥冥之中做的安排呢。 祖母非常信奉佛祖,他怕自己贸然行动会让祖母心中留有疙瘩,最终没有去追。 不料,今天竟然又遇到了他。 到底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他必定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的,他倒要看看,自己撞破了他的事,他会是什么反应。 陆铮将黑色面巾拉了下来,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完全没想到,大吃一惊,低声呼了出来:「顾公子,怎么是你?」 惊讶、诧异、不敢置信,唯独没有害怕忌惮。 不知为何,陆铮稍稍松了一口气。 顾公子! 他是陆铮,顾公子不过是他的化名罢了。 「故人相见,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神态放松,语气熟稔,仿佛他们是老朋友一般。 庄明宪心里又是诧异又是高兴。 诧异的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顾公子,高兴则是因为他们到底勉强算是熟人了,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来的是顾公子,总比一次交道都没有打过的陌生人强。 「自然是要请您坐坐的。」庄明宪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陆铮也不谦让,雍容轻松地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只有一间,一半为卧房,一半做了厅堂,中间用屏风隔开了。 陆铮坐在桌子旁的条凳上,身姿如玉,雍容矜贵。 没错,这是庄明宪的地盘。 可他坐在那里,那种理所当然、舍我其谁的气度,让庄明宪觉得他才是主人,自己倒成了不速之客。 谷雨沏了茶送过来,陆铮端了茶盏在手中,却并不喝,目光却在庄明宪脸上打了个转。 「庄小公子年纪小小,却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令人佩服。」陆铮声音低沉又不失清越:「只是不知你营救卢大人,府上长辈是否知晓?如川先生当年仗义收留傅家妇孺,不知这次会不会对仗义的子孙进行嘉奖呢?」 庄明宪神色一变。 如川先生是祖父的别号,他从翰林院致仕之后一直在文瀚楼编书,出的书非常受士子们欢迎。 此人手段好厉害。 她救到卢东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小半天的时间,他不仅追查到自己的行踪,还连祖父都查到了,还有当年他收留傅文一家的事情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虽然语气一般,但话语之中的意思却绝不和气。 「顾公子,说笑了。」庄明宪心头沉甸甸的,面上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跟顾公子徒手勒马比起来,我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记得你的救命之恩。 只可惜,陆铮并未接受她的示好,他眉头一挑,目光犀利:「如川先生于傅家人落难之际伸手相助,所以,如今庄家女才能嫁入昔日首辅门第,这笔买卖做得好,令人佩服!没想到挟恩图报这种事情,也能一脉相传,庄家果然好家风。」 他言辞锋芒毕露,声如金玉,目似寒潭,落在人身上的视线让人心悸胆寒。 庄明宪起初还能强装镇定,后来实在撑不住了。 双方谈判,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知道对方的实力与弱点,才能找对方向进行攻击。 现在的情况是,除了不知她是女孩子之外,对方几乎对她的情况了若指掌,而她只知道他姓顾,至于他是谁,是什么身份,她一无所知。 这种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她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最关键对方气场太强,她根本压不住他,更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越拖下去,对自己越不利。 庄明宪当机立断道:「顾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什么事,请直说吧。」 知道自己没有优势,所以立马找到切入点单刀直入,他的确不笨。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的确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了。 陆铮挑了挑眉:「我要卢东。」 「不行!」庄明宪想也没想一口拒绝,等话出口,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又解释道:「卢大人眼下只是在我这里做客,又不是我的下人奴仆,岂是谁想要就能要的。」 她顿了顿道:「不过,既然顾公子开口了,我自然会替你问一问卢大人的,如果他愿意跟你走,我岂有阻拦的道理?如果卢大人不愿意,还请顾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虽然卢大人不是朝廷命官了,但他身上功名还在的。」你不能私自监禁他。 当然,剩下的半句话,庄明宪没说。 第18章 胡说八道! 他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吗?卢东分明就在屏风另外一边,此刻听着他们的对话呢。 就是不知他是行动自如,还是被人禁锢着的。以他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既然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弄来了卢东,必然是想谋求更多的东西,一定会牢牢看住卢东。 陆铮的目光从众人脸上划过。 一个庄小公子、一个婢女、这两个人都是没有功夫的,一个护卫,武艺高强,院子里的那些人不足为惧。 既然卢东非常重要,那么看守卢东的,必然也是高手,否则不足以担此大任。 若是硬闯,的确可以闯过去,带走卢东。但是必然会惊动外面的人。这个院子在庄子上,隔壁住的就是她们家的佃户,若是闹腾起来,佃户见主家出事,一定会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会将他们当成入室抢劫的劫匪。 就算有佃户拦路也没事,只是如此一来,锦衣卫怕是就能得到消息了。他倒不怕锦衣卫,只是嫌跟他们纠缠太麻烦而已。 所以,不能硬闯,只能用其他办法了。 他的目光落在庄明宪脸上,这种情况下,他还敢拒绝自己,胆子确实很大。 若非双方是敌对的状态,他都想夸他一句勇气可嘉了。 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要怪就怪他心术不正,又不走运碰上了自己。 陆铮不再犹豫,他突然站起来,欺身靠近庄明宪,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等庄明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陆铮钳制住了,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脖子上,沉稳有力,她毫不怀疑,只要他想,他可以轻松地掐死她。 「小……」 「公子!」 谷雨一个「小」字刚刚出口,就被丁兴捂住了嘴,他低声唤了一声「公子」,对谷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把手松开。 周成嘻嘻地笑:「公子,他们比咱们还怕被人知道呢。」 丁兴对他投去愤怒的一瞥,然后道:「顾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屏风那边有急促的呼吸声,却没有其他动作。 他怀里的小小人浑身紧绷,双手握拳,却紧咬着牙关不说话。 陆铮哂笑。 这么害怕的情况下,却还能忍着,确实不一般。 他是不想让屏风那边的高手知道他的情况,想让他安心守着卢东。 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在意卢东,果然图谋很大。 只可惜,他既然打定主意要打草惊蛇引屏风那边的高手出来,又岂会半途而废? 「没有什么意思。」陆铮声音比刚才高了一些,还带了几分笑意:「既然你们不愿意交出卢大人,那我就只好请庄小公子去我家里做客了。」 他微微低头,好整以暇道:「庄小公子,不会你也有功名在身吧?」 他又用轻慢的语气说:「应该不会,本朝并没有十岁的举人、进士。那我就放心了,庄小公子就到我家里多住几天吧。」 庄明宪又急又气,又怕又怒,胸膛起伏不平,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 这个顾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看这种情况,卢大人他是志在必得了。 到现在他都没说他到底要拿卢大人怎么样。 卢大人在朝中得罪的人也不少,万一此人是卢大人的对头怎么办? 她是一定要救卢东的,否则她跟祖母都要遭受天谴的。 她还想给祖母奉养晚年呢。 一想到祖母疼爱的脸庞,笑眯眯的眼神,庄明宪的视线就有些模糊。 她生生地忍住,把眼泪压了回去。 屏风那边发出声响,庄明宪脸色一变,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种情况下,卢大人必定不愿意躲起来了。 没想到辛辛苦苦谋划了一场,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只希望这位顾公子并不是想要卢大人的命,这样她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陆铮却神色一敛,给周成使了一个眼色。 周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看着屏风,一副猛虎扑兔的样子。 「顾公子!」屏风那边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文士打扮的人,他眼中有压不住的愧疚,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我跟你走,求你放了恩公,不要为难于他。」 周成呆住。 怎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卢大人。」庄明宪低声说道:「你……」 「恩公不必说了。」他面容肃然,一身正气道:「想我卢东曾经也是一方官吏,岂能贪生怕死为了自己牵连恩公?」 「这位公子。」他看着陆铮,斩钉截铁:「你要的人是卢东,请不要牵连其他人。」 第19章 他目光落在陆铮脸上,激将道:「我看你也像个英雄,有事冲我来,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陆铮看着眼前的人,眸中的轻慢之色褪去,手也缓缓地松开了。 屏风那边的三个人都出来了。 除了卢东,还有两个小厮,都不是有功夫之人。 也就是说,他想错了,卢东是自由的,并未被看管起来。 这个庄小公子的确救了卢东,可就算是如此,卢东也不该对庄小公子这么恭敬。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退后了一步,道:「卢大人不必担忧,我来这里没有恶意,只是想确保卢大人平安而已。这中间可能有些误会。」 乍然得到自由,庄明宪立马扶住了桌子,不是她没用,而是刚才她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毛骨悚然。 他的手那么有力,她离丧命只有一步之遥。 被毒死的时候,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毒药就已经入喉。 这一次却是一把钢刀悬在心头,她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那种生死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太可怕了。 她是得到自由了,可卢大人却危险了。 她做的这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巨大的挫败感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感觉茫然又疲惫。 她正想着该怎么办才能说服对方一定要留住卢大人的性命,陆铮的话就传进了她的耳朵。 什么?这是误会! 她猛然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与陆铮那双寒江射月般地眸子四目相对。 他平静无波,雍容傲然;她惶恐不安,怯如惊鹿。 「这位公子,你不用多说了。」 陆铮说是误会,卢东却觉得他是在耍花招:「你要卢某人性命直接拿去就是,杀害妇孺算什么正人君子!」 他本来就不是正人君子。 陆铮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卢大人,这件事情的确是有误会的。我并不想将你怎么样,毕竟以后皇上是要重用你的,我只是不想你不明不白死在厉春手里而已。」 「厉春奉了皇命,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你,但是锦衣卫的手段你应该也听说过,要弄死一个人,有的是阴险的法子。」 卢东半信半疑地看着陆铮:「这么说,你不是锦衣卫的人?」 「我若是锦衣卫的人,早就大开杀戒了。」陆铮道「我怕你进入了厉春的圈套,又怕别人禁锢了你好待价而沽。所以,我一开始才执意要带你走。」 「现在看来,的确是误会。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护你一护而已,并不会为难这里的任何人。」 卢东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依然打量着陆铮。 陆铮却大大方方任他打量,然后指了指小方桌旁的条凳:「坐吧,庄小公子是如何救了你的,我想听一听。」 卢东却去扶了庄明宪:「恩公请坐。」 陆铮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这么短的时间,就收拢了卢东,这个庄小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人再次坐下,心态却与刚才截然不同了。 卢东把庄明宪是如何救的他,如何劝的他,如何给他治病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没想到顾公子也跟恩公一样想要搭救我,这个误会真是太大了,幸好只是误会。我决定就留在恩公这里,顾公子的好意卢东心领了。」 陆铮震惊。 卢东是如何得救的,他一清二楚,可他没想到后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庄小公子竟然这么聪慧,将皇帝的想法、厉春的想法都看得这么透彻。 他一直在朝堂皇宫行走,接触的的东西莫说是一般人,就是勋贵子弟也难能接触到,他从小被养在皇宫,也算是在皇帝身边长大的了,所以才会了解皇帝的做事风格,并且能从中窥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庄小公子不过是普通诗书耕读家的孩子,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不仅知道,还能用这些事去激励卢东。 他知道这世上聪慧有天分的人很多,可像他这样医术高超、又心智过人的小孩子,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智多近妖了。 且不论他的聪慧吧,他的胆识勇气也非常令人吃惊。 他才多大? 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他这么大胆! 「你为什么要救卢大人?」陆铮将桌子上的青花瓷茶壶拿起来,亲自倒了一盏,推到了庄明宪面前。 周成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庄明宪知道,顾公子这是赔礼道歉示好的意思,她端起茶盅,闻了闻,里面没有药水的味道,就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这才道:「并没有什么,想救就救了,难道顾公子不是这样想的吗?」 陆铮眸中划过一抹赞许,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 第2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他身量很小,不过十来岁年纪,坐在那里却从容稳定,比一般的世家子弟还有气度。 刚才受到那样一番惊吓,一转眼就能沉定下来,可见其心性坚韧了。 他皮肤雪白,面庞稚嫩,五官精致无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如秋日长空般纯粹明净,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勇敢、聪慧之人。 「你说的没错。」他赞赏地点了点头:「想救就救,本该如此。」 庄明宪到了此时才算彻底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卢大人腿上被厉春动了手脚,要尽量双腿放平,不能这样坐着。如果顾公子不介意,能让卢大人坐到床上去吗?」 「当然可以。」陆铮双目明亮,带了笑容:「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这样公子来、公子去的称呼太客套了,我比你痴长几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哥。」 当然要客套了,难道我们很熟吗? 庄明宪默默腹诽,面上却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既然顾大哥不嫌弃,那我就高攀了。」 周新站在陆铮身后,忍不住对庄明宪抛去一个艳羡地目光。 能跟世子爷称兄道弟,这小大夫祖坟上冒青烟了。 别人都说世子爷清傲,其实是因为那些人蝇营狗苟入不了世子爷的眼,所以世子爷才会不拿睁眼瞧他们。 只要入了世子爷的眼,他待人是非常随意宽和的。 不过庄小公子的确出人意表,年纪小小却有勇有谋、做事仗义,世子爷对他另眼相待也实属正常。 若不是世子爷抢先一步,他都想认下这个小老弟了。 不过世子爷认了,跟自己认也没什么区别,总之,他会将他当成小弟罩着。 「庄小弟。」陆铮正色道:「你上有长辈,不能自专,卢大人还是我带到京城去吧。」 他目光投向门外,道:「而且你这里的护卫虽多,却根本不能跟锦衣卫抗衡。我把卢大人带走,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这样也能减少你的危险。」 他说的很委婉了,庄子上的这些人的确挡不住锦衣卫。顾公子功夫高强,周成的武艺也高,顾公子手里一定有很多的高手。让卢大人跟他走,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建议。 庄明宪倒不怕顾公子骗自己的。 他若是真想对卢大人不利,刚才就能带卢大人走了,根本不用跟她说这么。 而且这位顾公子气度摄人,举手投足间带着翠筱傲严霜般的傲然,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屑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庄明宪想了想道:「顾大哥,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卢大人有肺痨,如果不及时治疗,肺痨会落下病根,以后极易复发。还有他的腿,关键的几个穴位被人用内力点过,必须每天泡药浴,每十天做一次针灸通经络,否则双腿就会瘫痪。」 「肺痨或许能找到大夫治疗,但给腿做针灸,必须要我来做才可以。这种情况下,卢大人若是离开这里,实在不利于治病。」 听了她一席话,陆铮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没有说话,手指却在桌子上轻轻敲击,显然在凝神思索。 庄明宪不敢打扰,眼睛却不由自主落在陆铮的手上,手指不粗不细,恰到好处,每一根都骨节分明、白皙修长,轻轻敲击着桌子,温柔有力,充满力量感。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刚才却差点把她掐死。 庄明宪把视线移到了别的地方。 陆铮沉吟道:「庄小弟,每次针灸的时间能延长一些吗?」 庄明宪想了想,郑重道:「最多延长五日,半个月是最长的期限了。」 「我想还是我把卢大人带走比较好,肺痨服用的方子、治腿药浴的方子你可以写下来给我,熬制的方法你跟我说一遍就好。」 他双目清湛看着庄明宪:「就是不知庄小弟能不能每半个月出来一趟。」 庄明宪面露凝重。 她在庄子上,顶多只能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她就要回去,到时候留卢大人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合适。带卢大人回庄家,显然不现实。 也就是说,就算卢大人留在这里,一个月之后,她依然不能替卢大人针灸。 可是如果她先回去,找办法说服祖母,每半个月出来一次应该可以做到。 「可以。」她点了点头道:「就按照顾大哥说的吧,劳顾大哥等候一会,我这就去做准备。」 要离开,自然是在夜色的掩护下最好。 他们这一番耽误,离天亮也不远了。 时间紧迫,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要写药方子、药材熬制的方法,还要准备马车。 「好。」陆铮笑着颔首。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亮之前把陆铮一行人送出了门。 谷雨语气忧虑:「小姐,半个月后,顾公子真的会让你去京城给卢大人治病吗?」 第21章 那位顾公子好生过分,竟然想劫持小姐,这样的人,能说话算话吗? 庄明宪望着天边那个明亮的星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会的。」 「万一不会怎么办?」谷雨很是担忧:「顾公子看起来真不像好人。」 顾公子不会骗她,只要他们平安,他一定会送消息给自己,如果半个月后没有消息,那就说明他们凶多吉少了。 庄明宪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希望菩萨保佑顾公子跟卢大人平安无虞。 了却一桩大事,庄明宪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下午,护送卢大人离开的丁兴也已经回到了田庄。 「小姐,卢大人已经平安抵达京城。」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锦衣卫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卢大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 「好。」 一觉醒来,庄明宪神清气爽。 昨天短短一天,竟然让她生出劫后余生的沧桑感。 实在是那位顾公子气场太强,手段太摄人了。 她神色一凛,对卢东道:「你先去休息,明天一早,你再去一趟京城,好好查一查顾公子的底细。世袭罔替的顾姓勋贵家,一定要查清楚。」 那样的气度、那么厉害的功夫,敢猎杀灵狐,拿到延宗法师的名帖,还敢与锦衣卫对抗,这位顾公子绝非一般人。 这么厉害的人,就算前世她没见过,也应该听说过才是啊。可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对方将自己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而她竟然对他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既然以后还要打交道,她无论如何也要知道他是谁才行。 时间飞快,转眼半个月时间过去。 庄明宪在丁兴的护送下抵达成京城。 道路宽阔整洁,商铺鳞次栉比,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商贩在声音嘹亮地兜售货物、马蹄踏在石砖上的哒哒不息,这一切交织成一幅繁华热闹的画卷。 真没想到,这一世她进京的场景跟之前完全不同。 第一次是她要嫁给傅文,心里难过又欢喜;第二次是祖母过世,她回河间奔丧被庄家人拒之门外,回来的时候心如死灰。 她深吸了一口气,精神振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不同,她一定能扭转自己的命运。 到了约定的地点,顾公子安排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这是一个非常清幽的宅邸,很适合人养病。 顾公子不在,卢大人因为不方便起床,也没有出来出来迎接,庄明宪被直接引到了卢大人的卧室。 「恩公!你来了。」 半个月不见,卢东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脸上丝毫不显病态,一副斗志昂的样子。 庄明宪暗暗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卢大人,你先去泡腿,半个时辰后开始针灸。」 针灸是一项体力活,因为是针直接作用于穴位,施针过程中必须屏气凝神、全神贯注,一旦分心扎错穴位,后果非常严重。 本来十天针灸一次,每次针灸一炷香的时间就可,现在延长到十五天,针灸的时间也要延长到半个时辰。 等庄明宪针灸完毕,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恩公辛苦了。」卢东道:「这针灸还要多久?是否能由别人代替呢?」 庄明宪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汗道:「治好还需要三个月,卢大人你不必挂心,给你针灸我能做得来。」 她知道卢大人见她年纪小又累的满头大汗,怕她受不住。 其实是她这副身子太弱的缘故。 卢东笑道:「既然如此,那以后就有劳恩公了,你直接叫我卢东就是,这里哪还有什么卢大人。」 他笑容爽朗,没有半分的自怨自艾,看来并没有被这件事情打到,而是振作起来了。 「我叫你一声卢先生吧。」庄明宪道:「你也别叫我恩公了,你叫我庄杰就是。」 庄杰是长房良二老爷庶出的儿子,今年虚岁九岁,因为早产身子弱,一直养在内宅,除了四岁那年上族谱去祖坟祭拜之外,再没出过庄家大门。 所以,她才敢用庄杰的名字。 话音一落,庄明宪听到了一个如金石般的声音。 「原来庄小弟名叫庄杰。」 庄明宪回头,见陆铮从门外走进来,身材高大修长,气度雍容矜贵,举手投足英姿飒爽。 庄明宪却心头一凛。 丁兴查了十来天,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顾公子来了。」她微微一笑,脸上丝毫不露。 陆铮眉头微凝:「不是说了,让你叫我顾大哥吗?」 「是。」庄明宪努力让自己放松自然:「是我忘记了,顾大哥不要怪罪小弟。」 她在刻意放松,但神情还是有几分拘谨的。 第22章 若真当自己是大哥,又怎么会怕自己怪罪? 陆铮没有解释,微微颔首,目光不再如往常那般清冷,而是带了几分温润,非常的俊美。 庄明宪看了他一眼,心中腹诽。 这样的美男子,必定有很多女孩子爱慕。 但谁能想到他心狠手辣,说杀人就杀人呢。 他说自己姓顾,极有可能是化名。可就算自己用化名,也不会让他的祖母也用化名啊。 说话间,两名年轻婢女端着热水走进来,分别绞了巾帕给卢东、庄明宪擦汗。 庄明宪目光在那面容姣好、身段优美的婢女身上打了个转,客气地接过巾帕:「多谢姑娘,我自己来。」 这婢女如此美貌,说不定是顾公子贴身服侍的呢,她可不敢劳动她们。 八月底的天气还有些燥热,一番针灸下来,她额头脸颊脖颈处都汗湿了,几缕发丝湿漉漉的,紧紧贴在她白腻的脖颈,那里的皮肤欺霜赛雪,细腻娇柔。 陆铮看着,觉得有些异样。 京城不少权贵都喜好柔媚纤弱的男孩子,他也见过不少媚骨天成一瞥一笑都带着钩子的男人,可像庄小弟这样清丽可爱的,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这样的容貌,以后遇到的麻烦必定不少。 不过,有他看着呢,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陆铮把眼光移到别处,突然一怔。 他不动声色端起茶盏,视线却落在庄明宪的脖子上。 那里白皙无暇,并无喉结! 他的眸中瞬间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陆铮没有说话,貌似无意地看了庄明宪一眼,再次把脸转开。 庄明宪心里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当陆铮目光过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不对了,他的目光太犀利,盯着的是她的脖子。 男女之间的诧异,在脖子上也能体现。 她今天穿的是交领衫,领子略低一些,遮不住她的脖子。 目前陆铮只知道自己是庄家人,并不知自己究竟是谁,难道她连最后的秘密也要被他知道了吗? 心里砰砰直跳,面上却丝毫不显,庄明宪将帕子还给婢女,云淡风轻地对陆铮、卢东道:「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卢先生就拜托顾大哥照顾了。」 陆铮站了起来,道:「我送你。」 庄明宪呼吸一滞,却没有拒绝,笑着点了点头。 「顾大哥先上吧。」 庄明宪很是谦让。 陆铮却温和一笑:「当然是兄长让着弟弟了。」 庄明宪也不坚持,越过陆铮上了马车,手肘却不小心碰了陆铮一下,陆铮抬起手,本想托她一把,却又放下手,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 庄明宪一无所知。 马车不大,两人对面而坐,庄明宪的膝盖正对着陆铮的小腿。 他的腿很长,修长的手指随意放在膝头上,一根根如玉雕琢而成,非常好看。 没有抬头,庄明宪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她暗暗凝神,闲聊般地问陆铮:「顾大哥,你是哪年生?贵庚多少?」 「我是祥平十二年出生的,今年十八。」陆铮目光深邃,笑容随意而温和:「庄小弟,你呢?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九岁。」庄明宪微微一笑,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带着几许孩子气的天真:「我是正兴四年出生的。」 她今年十二岁,若是穿女装,的确是十二岁小姑娘的模样。 可她早产底子差,有些柔弱,穿女装的时候不显,穿了男装之后,就显得比实际年纪小了好几岁。 八、九岁的小男孩子还没有开始长个子,没有喉结是很正常的。 陆铮的目光闪了闪,脸上的笑容却不变:「原来你才九岁,看着的确不很大。」 庄明宪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打小身子就不好,一直很瘦弱,家中长辈一度以为我是养不活的。」 她说着,从旁边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密封的酒壶来,苦笑道:「走到哪里都带着药,到了时辰就要喝,一顿都不能落下。顾大哥,别见笑。」 陆铮的视线终于从她的脸上落到了那酒壶上,庄明宪已经拧开了酒壶,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天气并不冷,酒壶外面又包了厚厚的几层绒布,有热气顺着壶口冒出来,浓苦的药味瞬间传遍了整个车厢。 多亏了谷雨一定要让她带着药,否则她还真不知能否蒙混过关。 不过他终于不盯着自己看了,应该是相信她是男孩子了吧。 这药真的好苦,苦得她漂亮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她从前都是捧着碗,大口大口快快喝下去的,这酒壶口子太小了,她只能小口小口地喝,真是越喝越苦。 第23章 幸好谷雨还给她准备了蜜饯,庄明宪放下酒壶,捏了一粒蜜饯放入口中。虽然并不能立马把苦味压下去,但到底能缓解一些。 陆铮见她眉头还皱着,就伸出手,在她眉心处捋了捋,庄明宪强忍着想把他收拂开的念头,露出一个笑容:「谢谢顾大哥。」 「应该的。」陆铮拍了拍她的头,声音低沉清朗如泉水流过玉石。 如果他真是女孩子,又怎么会任由自己触碰他? 念头划过,陆铮缓缓垂下眼眸。 …… 进了九月之后,温度就降了下来。 老太太叫了庄明宪去试新衣裳,庄明宪纳闷,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量身高了啊。 老太太笑呵呵的:「你去年长高了好大一截,今年反倒没怎么长个子,所以没有量身高,只比照从前的衣裳放一些就行了,快来看,把这几件衣裳都试试,明天去兰泉寺登高,你就穿最漂亮的那一件。」 给庄明宪打扮,也是祖母的乐趣之一。 她就喜欢看小姑娘穿的漂漂亮亮的。 庄明宪说了几次,祖母依然乐此不疲,她也就不再说,反而非常配合祖母,将她哄得高高兴兴的。 她一边换了新衣裳一边问:「祖母,明天去登高,就只有庄家的人吧?」 从前叶茂、傅文都一起来的。只不过今年,他们一个进了上书房给五皇子伴读,一个进国子监读书,今年应该不会来了。 老太太抿了嘴笑:「你是不是想问你叶表哥今天来不来了?」 当然不是,叶茂来不来都不要紧,只要傅文不来就行了。 她一点也不想见到傅文。 「今天早上你祖父说了,叶茂跟傅文都已经去兰泉山别院等着了。」她道:「你刚才吃的素点心,就就叶茂那孩子派人送回来的。真不枉我这么疼他,这孩子真是有心。」 庄明宪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傅文这个人怎么这么烦,不知道说亲的时候男女双方应该避嫌的吗? 罢了,反正他来也是看大姐的,自己就当没看见他好了。只希望他们早点定下婚事,早点娶大姐回家,这样她以后就再也不用跟他见面了。 「叶茂跟傅文来,我都是欢迎的。」老太太不悦道:「庄素云跟叶茜竟然也来了,不是说叶茜病得严重吗?怎么不再京城好好歇着呢。」 叶茜想害她一事,除了几个知情人,别人一律不知道,祖母也被蒙在骨里。 庄明宪听了,不动声色:「叶茜到霞山坊来了吗?」 如果她来了,她少不得要去会会她了。 那次事件结束,她还没跟叶茜见过面呢。 「没有,跟庄素云一起在兰泉山别院等着呢。」老太太撇了撇嘴:「人没到,东西却送到了,朱氏显摆她有个好闺女、好外孙女,给她送了好东西呢!」 原来叶茜在兰泉寺山别院,庄明宪眉头一挑,那明天见了,她们的事情,也该彻底做个了结了。 …… 这一次九月登高,庄家嫡支两房是全员出动的。 这一去,要在别院住上三天。各房的主子带的东西不少,加上服侍的丫鬟、婆子等,加起来竟然用了十几辆马车。 一大早就从霞山坊正门出发,浩浩荡荡驶向兰泉山庄家别院。 兰泉山风景优美,河间府很多高门大户在山旁都有别院,庄家也不例外。庄家别院不仅占地广,院子多,最难得的是还有温泉。 坐在马车上,老太太道:「今天安置下来,明天一起爬山,剩下的两天,个人自己安排。我们明天下山之后泡一泡温泉,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第二天去山下挖灰灰菜,我做包子给安安吃。」 她对谷雨、林嬷嬷道:「你们也去泡温泉,好好去一去夏天的暑湿。」 谷雨跟林嬷嬷立马笑着感谢老太太,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泡温泉的好处,什么样的灰灰菜更好吃。 看着祖母笑容满面的样子,庄明宪突然觉得别院三日行也很不错。 到了别院刚刚安置下来,叶茂就来了。 老太太笑着招呼他坐下来,先谢过他送的糕点,然后问他在国子监学业怎么样,功课多不多,先生严不严格。 叶茂一句一句地答了,虽然没有敷衍,语气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就算他从前急着见庄明宪也没有这样过。 老太太就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叶茂笑了笑:「我给宪表妹带了好吃的,怕等会凉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太太呵呵地笑:「那你快去吧。」 送了叶茂,老太太发现林嬷嬷不在,问了屋里的丫鬟也说不知道,正诧异间,林嬷嬷回来了。 她步履匆匆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老太太,叶表少爷是不是见咱们小姐去了?」 第24章 「是啊。」老太太听林嬷嬷这样问,立马正襟危坐:「怎么了?」 她就是这样,别的事,一概不上心,平时也大大咧咧的,但凡涉及到庄明宪,就立马变得敏感锐利,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林嬷嬷忧心忡忡道:「长房大姑奶奶的确带了一个小姐过来,不过不是茜表小姐,而是叶家大姑奶奶的唯一的女儿,我听她们都叫她陆小姐。」 老太太「哦」了一声:「叶茂的确有个姑姑,夫家姓陆,好像还是什么侯府来着?」 「是卫国公府。」林嬷嬷道:「这位陆小姐从小丧母,很得叶家老夫人的喜爱,据说……」 林嬷嬷吞吞吐吐道:「据说这位陆小姐跟叶表少爷青梅竹马,从小就订下婚约了。」 林嬷嬷紧紧盯着老太太的脸色,见她果然拉了脸,立马道:「老太太,您看这该怎么办呢?叶表少爷有了婚事,竟然还来招惹咱们小姐,这不是摆明了欺负小姐吗?咱们小姐也不可能去给他做小呀!」 长房老太太说了,让她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二房老太太,最好她暴跳如雷,去质问叶茂,给叶茂没脸。 老太太眉头一挑,带了几分凌厉:「你是听谁说的?」 「是听别院的下人说的。」林嬷嬷道:「陆小姐这次是跟叶表少爷一起来的,据说叶表少爷对陆小姐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两人感情非常亲厚。」 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看看安安。」 林嬷嬷心里大喜,忙上前扶住了老太太的胳膊。 完成了长房老太太布置的任务,又能得到不菲的赏赐了。 …… 小小的院落里,桂花正开得芬芳,庄明宪坐在摇摇藤椅上晒太阳。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天空南飞的大雁,午后的阳光就照在她洁白无瑕的脸蛋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比秋日的天空还要清澈明净。 一个浓眉大眼,皮肤白净的少年坐在摇摇椅旁边的小杌子上,他气质轩朗,风度翩翩,此刻正嘴角含笑,目光温柔地看着庄明宪,好像她是无价的珍宝。 庄明宪吸了吸鼻子,脸上的表情很是享受陶醉:「叶表哥,你闻闻,这花可真香啊,这景色可真漂亮。」 叶茂一动不动,目光一直落在庄明宪脸上,嘴角的笑意却更大了:「是啊,的确很漂亮。」 「宪表妹,你喜欢桂花吗?」 「喜欢啊。」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见花开高兴,见雁飞也高兴。只有活着,才能见到这些。 叶茂立马起身,伸手摘了一枝递给庄明宪。 那桂花绚烂芬芳,开得正好。 其实庄明宪喜欢花开在枝头,并不想把花摘下来,可她还是接过了桂花,笑着对叶茂说谢谢。 叶茂重新坐下来,笑着说:「我京城的家里也种了很多桂花树,有金桂、银桂、还有丹桂。每年秋天,桂花绽放,浓郁香味都飘到院墙外面的街上了。」 「从前我母亲每年都会把桂花摇下来,做成桂花香料、桂花茶、桂花糕,每当我母亲摇桂花的时候,我就绕着桂花树跑,香香的桂花撒的我满身都是。」 「只是我母亲过世后,再也没有人摇过桂花了,我也再没吃过那样好吃的桂花糕。」 想起母亲,少年并不伤痛,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温柔。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是个开朗豁达,自信阳光的好少年。 老太太一直站在门口默默听着,她没有进去,等了一会,就转身走了。 林嬷嬷一惊:「老太太,您怎么不进去?」 「叶茂这孩子善良单纯,我相信他绝不会做出欺瞒安安的事情。真相如何,且等等再说。」 安安懵懵懂懂的,不过是把叶茂当成了哥哥,若是她贸然说了什么,反而着了痕迹。 不如就这样,这种事情,本该顺其自然。 林嬷嬷扼腕叹息,却也不敢再劝,只能心里怄着气走了。 叶茂把视线从桂花树上收回来,笑着对庄明宪说:「这株桂花树太小了,等以后你到了叶家,我摇桂花雨给你看。」 有叶茜在,她根本不想去叶家,就敷衍道:「等日后我去了京城再说。」除了给卢东治病之外,她压根没想过去京城。 叶茂却以为她这是答应了,立马咧嘴笑了出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他兴致勃勃道:「京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东来顺的涮羊肉、全聚德的烤鸭都非常有名,还有护国寺小吃一条街,保管叫你流连忘返。」 他知道庄明宪贪吃,就笑嘻嘻地怂恿她:「我听说姿小姐跟时文定亲后,就会去京城,宪表妹,到时候你也一去吧。」 他眼睛亮亮的看着庄明宪,赤诚热情的脸上都是期待。 庄明宪还没有回答,有一个身穿鹅黄色比甲的丫鬟走了进来,庄明宪认识,她叫锦绣,是长房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她八面玲珑,跟谁说话都笑嘻嘻的,很讨长房老太太喜欢。 第25章 「宪小姐。」锦绣笑着给庄明宪请了安:「大姑太太带了陆小姐来家里做客,我们老太太说今天晚上给陆小姐接风,让您去那边陪客人。还有叶表少爷,」 她转头看着叶茂:「既然您在这里,那我就不多跑一趟了。」 「陆小姐?」 庄明宪不记得前世有这么一个人啊。 「是谁家的小姐?」庄明宪问锦绣:「怎么我没有听说过?叶茜不是来了吗?有她作陪还不够吗?」 「哎呀!」锦绣微微睁大了眼睛:「怎么叶表少爷没有跟您说吗?」 她突然捂了嘴,看着叶茂,吃吃地笑了。表情非常暧昧。 「茜小姐这回没来,大姑太太只带了一个陆小姐过来,其实也不能算是大姑太太带来的,陆小姐说,她是跟着叶表少爷一起来的。我想叶表少爷应该比我更清楚陆小姐是谁的……」 「住口!」叶茂突然站了起来,脸色阴沉,目光锐利:「小姐问话你不好好回答,反而推给别人,外祖母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 他平时最是谦和温润,对待下人也是和和气气的,出手又十分大方。所以不管丫鬟也好,婆子也罢,都喜欢在他面前凑趣儿说话,好拿他的打赏。 锦绣是长房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不差的。 她长得漂亮,性子又好,庄家上上下下谁不卖她几分颜面?她面上笑嘻嘻的,心里也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在叶茂面前,她胆子格外大些,总是会开一些小玩笑。 只是没想到叶茂会突然翻脸,一点面子都没有给她留,她秀丽的脸庞立马涨得通红,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庄明宪很是诧异。 她隐隐感觉到叶茂八成是因为那个锦绣提起陆姑娘的缘故。 可锦绣不过是的传话的,他就是对陆姑娘有什么不满也应该找原主,而不是迁怒其他人。 不过锦绣也是太娇气了些,一点重话都受不得,比小姐还像小姐。 叶茂到底是客人,庄家的下人惹他不高兴了,她这个做主子的不能无动于衷。 「你打算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庄明宪道:「还不快给叶表少爷赔礼道歉!」 说着,她瞥了叶茂一眼,见他眉头紧皱,烦躁不耐,越发好奇那陆小姐倒是何方神圣,竟然连叶茂这么好脾气的人都惹怒了。 锦绣看了看叶茂,见他没有要给自己台阶下的意思,就咬着唇,强忍着泪水给叶茂赔礼道歉:「是奴婢的不是,叶表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了。」 叶茂神色微霁,淡淡道:「希望你是真的知错。下去吧。」 锦绣又气又羞,捂着脸走了。 「既然叶表哥心情不好,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虽然她也很想知道这陆小姐到底是谁,可那人明显是叶茂的逆鳞,她无意惹叶茂不快,也不知怎么安慰。还是让他回去,冷静下比较好。 叶茂却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宪表妹,难道你不想知道陆小姐是谁吗?」 「陆小姐名叫陆双双,是我姑姑家的表妹。我姑姑过世的早,只留下这一点血脉,所以,我祖母非常疼爱她。」 他顿了顿道:「就像长房老太太疼爱叶茜那样。」 庄明宪点点头,表示了解,原来又是另外一个叶茜。 果然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或多个熊家长。 「她家跟卫国公府乃是同宗,虽然出了五服,但因为他父亲受如今的卫国公赏识,所以,她走到那里都被人高看一眼。总是被人捧着,性子就有些跋扈,做起事来也无法无天的。」 「卫国公府?」庄明宪睁大了眼睛:「你说的是出了抗倭英雄陆鹏举的那个卫国公府吗?」 「是啊。」叶茂道:「看来你也知道卫国公府是多么显赫了。」 庄明宪默了默。 她当然知道卫国公府,还知道卫国公府的显赫绝不仅仅于此,如今的卫国公世子陆铮将来会位极人臣,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被加封太子太保,太子少保、兼太子太傅,乃大齐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三公兼任三孤的官员。 等永庆皇帝登基,他被封为睿王,风头赫赫,权倾朝野。 她之所以会被傅文毒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知道了傅文杀死陆铮的秘密。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竟然这么快,就要跟陆家人见面。 虽然陆双双不是正经的卫国公小姐,但相较于庄家,身份也已经非常高贵了。 这样一个人,恐怕比叶茜要更难缠。 叶茂见她皱眉不语,心里沉甸甸的,可有些话,他不说不行。 「双双表妹她跟叶茜关系特别好,叶茜回去之后,在她面前说了很多关于你的话。」 他目光落在庄明宪的手上,很想握一握。 第26章 「这次我来,她跟我祖母缠了好几天,无论如何也要跟我一起来。是我没用,没能阻止得了她。」 虽然她再三保证只是来这里玩的,绝不会惹麻烦,但是他一点也不相信。 叶茂道:「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尽快带她回去,绝不会让她骚扰你。」 他吸了一口气,看着庄明宪的目光非常深沉:「我的祖母因她是我姑姑唯一的血脉,一直想让她嫁给我。」 「但是我一直没有同意。」 「我只是当她是妹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我祖母答应我,只要能顺利通过明年秋闱,就许我婚姻自由,不会强迫。」 「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大家都在传她是我的未婚妻子,跟我已经订婚。」 叶茂的唇角紧紧抿了起来:「我不可能娶她,这样会坏了她的名声的。我解释过了,但是大家都不相信,没想到连庄家这里都这样传了。」 庄明宪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他对锦绣发那么大的火。 换做任何人,都会生气了。 叶茂又低声道:「她那个人非常任性,若是喜欢一个人还好,若是不喜欢某个人,怕是很难缠。若是她为难你,你只管跟我说,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到底是卫国公陆家的小姐,以你的身份无法与她抗衡,你尽量避开她。」 「她虽然跋扈,但是我说的话,她还是愿意听的。」 叶茂也太可怜了,堂妹表妹没一个省心的。 「你放心吧,叶表哥,我相信陆小姐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她笑道:「就算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跟她一般见识。」 …… 庄明宪掐着点去长房老太太那边,在院子门口遇到了叶茂,还有傅文。 庄明宪是主人,理应先说话的,但是她实在不想搭理傅文,正迟疑间,叶茂先开口了:「宪表妹,你怎么一个人?」 他看了傅文一眼,大步走到庄明宪身边,跟她并肩站着:「没跟姿小姐一起吗?」 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却紧张地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就说:「大姐跟大伯母先走的,我有事,耽误了。」 其实是大姐要她一起去,但她知道大伯母不喜欢她,故意说自己有事,让大姐先走了。 叶茂见她神色自然轻松,只跟自己说话,连看都没看傅文一眼,心里高兴极了。 「那等会散了,你也是一个人吗?」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庄明宪微笑:「不是有谷雨陪着我吗?」 见她笑了,叶茂也笑,眼睛亮晶晶的,十分畅快。 傅文沉默不语,把视线投向浓浓的夜。 「我先进去了。」庄明宪无意在此停留:「你们也去花厅那边吧,今天晚上风有点大。」 叶茂笑容又深了几分:「我知道。」 他对谷雨说:「送了宪表妹之后,你回去给宪表妹拿一件披风来,晚上露水重又有寒气,宪表妹身子弱,怕受不住。」 谷雨应了,几人这才分了手。 大姐庄明姿、长房的庶小姐庄明珊已经到了,庄素云、长房老太太、良二太太、二房大太太陈氏也在。 原本属于叶茜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妙龄的小姐,她身穿玫瑰红百蝶穿花束腰短比甲,水粉色绣玉簪花暗地织金褶裙,发钗上一颗硕大的东珠闪闪发光,非常耀眼。 庄明宪不用猜也知道,这一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陆小姐了。 为什么说她赫赫有名呢? 下午叶茂前脚刚走,陆小姐的打赏就来了,庄家上下的奴婢人人都有份。 还有给几位长辈、同辈送的表礼,都非常的丰厚。 谁都喜欢大方的人,陆小姐这一出手,立马博得了庄家人的喜欢。 庄明宪来的路上就听到不止一个人夸这位陆小姐美丽脱俗、聪慧可爱。 此刻陆小姐正笑盈盈地跟长房老太太说话呢,听到有人进来了,就转过头来指着庄明宪笑:「这位小姑娘好漂亮,应该就是你们家的宪小姐了吧。」 她人长得也好,肌肤微丰,明眸皓齿,是跟庄明宪截然不同的美人儿。 只是她这样用手指着人,还是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性格骄纵不是个好相处的主。 的确很漂亮,也的确很骄纵,叶表哥那样温润的人,该配一个温柔似水的姑娘才好,她的确不是叶表哥的良配。 长房老太太笑着握了她的手,恭维道:「有你在这里,谁还敢说自己漂亮呢?」 「我就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我屋里的丫鬟也好,用的东西也罢,都是最好最漂亮的。这位宪小姐我看着喜欢。」陆双双微微抬了下巴,对着庄明宪招手:「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这话一出,众人视线同时落在庄明宪身上,不少人都带了艳羡。 第27章 长房老太太微笑说:「明宪,这是卫国公陆家的小姐。」 卫国公陆家是何样的身份,寻常人想巴结陆小姐还没有机会呢。陆小姐对她另眼相待,庄明宪焉有不上赶着巴结的道理? 果然,庄明宪走了过来。 长房老太太心里冷冷一笑。 陆小姐就拉了庄明宪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笑着说:「是个漂亮的人。」 她将手上的镯子退下来:「你拿去戴吧。」一副打赏人的模样。 这是卫国公老夫人赏给她的镯子,非常的珍贵,她平时舍不得戴。但既然要给庄明宪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难而退,就必须要下血本才是。 这对手镯,叶茜眼馋了很久,她都没送。 庄明宪小门小户的,身份比叶茜低多了,见了这个手镯,焉有不心动的道理? 她这次来,就是要身份气度上打压她,从财物上碾轧她,庄明宪知道她们之间的云泥之别,一定自惭形秽不敢再跟自己争茂表哥。 当然,这也是试探的意思,她若是乖乖接了手镯,就说明她是还算知情识趣,不敢跟自己一较高低。若是她不知趣儿,就不要怪自己不客气了。 用一对珍贵的手镯赶走一个情敌,陆小姐觉得这笔生意做的很划算。 庄明宪没有拒绝,她笑着接过手镯戴到手腕上。 陆双双心头一喜,立马笑了,给庄明宪抛去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只是她笑容还没有完全绽开,庄明宪就「哎呦」了一声,镯子从她的手腕脱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截。 「陆小姐别生气。」庄明宪忙道:「都怪我手腕太细了,带不了这么好的手镯。我要是像陆小姐这样……」 她视线在陆双双身上打了个转。 随着她的动作,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陆小姐身上。 陆小姐是长得漂亮,但是别一般的女孩子要稍微胖一些,其实也不算胖,就是没有小姑娘纤细柔弱的样,她最忌讳旁人拿她的身材说事了。 没想到庄明宪上来就揭她的逆鳞,她忍不了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庄明宪却像没看到她发青的脸色一般,上前握了她的手,笑吟吟道:「我要是像陆小姐这样健康、美丽,这镯子一定不会落的。」 她笑道:「不过陆小姐家世显贵,想来这样的镯子应该有很多,打碎一个也没什么。陆小姐,你不会生气的,对吧?」 她是答应过叶茂,不会跟陆双双一般见识,但并不代表她就要被动挨打。若是接了陆双双的镯子,岂不是就承认自己是丫鬟、低人一等了吗? 她庄明宪再贱,也做不出这样下作的事。 心爱的手镯被情敌当面摔碎,陆双双大怒。 这下作的东西,好生可恶。 不仅大胆狂妄拒绝她,还嘲讽她胖! 她站着,阴沉沉地瞪着庄明宪。 别说是她的贴身丫鬟了,就是庄素云也变了脸色,捏了一把汗。 这个陆双双,是个祸天星的性子,身份比她高的人她不敢惹,可身份比她低的人若是惹了她,绝对讨不了好。 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了,若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庄素云后悔不迭,看着陆双双的眼神显得很忐忑。 其他人也是提着心,大气儿都不敢喘,只有长房老太太双目犀利地看着庄明宪,充满了警告与怨憎。 气氛非常的压抑。 陆双双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的很是,不过一个手镯而已,值当什么?赶明儿,我再送一对合适的给你补上就是了。」 庄明宪看着她额头上突起来的青筋,不软不硬道:「陆小姐真是大方。」 「陆小姐还要在我们家住好几天呢,你们能和和气气地最好了。」长房老太太赶紧把话题扯开:「我们先用饭,你们小姑娘有什么话,等用过了晚饭再好好说。」 「好。」陆双双倨傲地点了点头:「就听您的。」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娇小姐,庄家是得罪不起的。 晚饭分男女摆了两桌,中间用屏风隔开。 饭后长房老太太问陆双双要不要打叶子牌,想玩什么尽管说。 陆双双却说:「你们几位太太门打牌就是,我想跟庄家的几位小姐到里间说说话。」 「好好好。」长房老太太笑呵呵地答应,然后对庄明宪几个说:「陆小姐身份尊贵,难得到我们家来一次,你们好好陪陪她,不要怠慢了客人。回头我有好东西给你们呢。」 不管心里怎么想,几人明面倒是都答应了。 长房老太太对陆双双格外慈爱宽容,但这慈爱跟对叶茜又不同。 对叶茜她那是亲密无间,心肝肉一样的爱。对陆双双则是高高捧起来,带着讨好。 第28章 说白了,陆双双家里跟卫国公府陆家是同宗,这样的身份,长房老太太只能巴结着。 只是太没骨气了些。 卫国公府门第是高,但庄家也是诗书耕读之家啊,虽然比不上人家世袭罔替圣眷优隆,但也完全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祖母常说,朱氏她就是两只富贵眼,一颗体面心。还真是没冤枉了她。 庄明宪腻歪地撇了撇嘴,跟在庄明姿身后进了套间。 陆双双坐在雕花罗汉床上,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一副别人都对不起她的样子。 等庄明宪进了,她的眼神就落在庄明宪脸上,冷冰冰的。 她指着庄明宪,命令道:「你,过来这里。」 庄明宪瞥了她一眼。 这个陆双双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那居高临下的语气,轻蔑不屑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太后老佛爷呢。 或许从前她遇到的,都是捧着她顺着她的人,可自己又不打算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凭什么要巴结她啊。 庄明宪理都没理她,找了个离她最远,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了。 她一坐下,就隔了水晶帘子看外面的太太们打牌,连正眼都不给陆双双一个。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无视她! 陆双双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庄明宪。 屋中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庄明珊忙走到陆双双身边,却不敢坐到床上与她平起平坐,只敢坐在她旁边的美人凳上。 「陆小姐。」庄明珊笑得非常热情:「我们这边的女孩子平时跟着先生读书认字做绣活,闲了就下棋,或者投壶,不知道京城里的小姐们怎么平时做什么呢?也跟我们一样吗?」 陆双双微扬着下颌,冷哼道:「你真是会说笑,我们怎么可能与你们一样。」 庄明珊却依然笑嘻嘻的,丝毫没听出陆双双话语中的嘲讽:「那是哪里不一样呢?我非常羡慕京都贵女,却苦于没有机会接近,今天见了陆小姐,才知道什么是天之骄女。」 「您能跟我说说京城里的贵女门都是什么样的吗?也让我学学眉眼高低,免得以后出去了失了礼仪。」 刻意巴结自己的人,陆双双见多了。 她嗤之以鼻道:「你不过一介庶女,我就是说了,你也不懂的。」 庄明珊毫不气馁,依然很热情:「说的也是,我到底身份低微,能见到陆小姐,跟您说说话,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可见老天爷待我不薄,让我今天有幸一睹贵人芳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我常听人说漂亮的女子倾国倾城,却没有见过,我想如果真有那样的女子,也该是陆小姐这样的。」 不得不说,庄明珊还是很会说话的,她恭维了陆双双一通,陆双双对她的态度立马就好了很多。 「你虽然出身低,但是眼力劲不错。」她随意从头上抽了一支发簪来:「给你戴吧。」 庄明珊喜不自禁,双手捧着,立马插到了头上,赞美的话说了一大筐,又笑着看了庄明宪、庄明姿一眼,无不得意。 她是庶女,又到了说亲的年纪,想巴结个贵人,谋一个好亲事,这么做也能理解。 就是太露骨了,让人听不下去。 庄明宪无奈,装作没看到,去看大姐。 不料大姐也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语忍耐,瞬间,就笑了。 她两个对陆双双视若无睹,陆双双当然看在眼里了,她倨傲地指着庄明宪说:「说了半天的话,我这都口渴了。宪小姐,你给我倒杯茶水来。」 话音一落,庄明珊欢天喜地地起身:「哎呀,我竟然这么疏忽,真该打。陆小姐,您等着,我这就去。」 「你坐着。」陆双双突然就拉下了脸:「我没说让你去。」 庄明珊嘻嘻一笑,立马明白了陆双双的意思,她对庄明宪道:「宪小姐,麻烦你给我也倒一杯吧。我陪陆小姐说话,实在走不开呢。」 那攀龙附凤、狗仗人势的模样,令人几欲作呕。 庄明宪坐着没动,全当没听到。 陆双双冷笑道:「这位庶小姐陪我说了半天的话,宪小姐却什么事情都不做,哪有这样招待客人的。今天我教教她什么是待客之道,免得日后见了尊贵的客人失了礼仪。」 「还是我去吧。」庄明姿微微一笑,温温柔柔的:「到底我是做姐姐的。」 「你也别去。」陆双双态度比对庄明珊好多了:「我记得你,衡郡王世子大婚的时候我见过你,世子妃是你的至交好友,是不是?」 「是的。月容成亲的时候,我跟你见过一面。」庄明姿笑着说:「没想到陆小姐还记得我。」 陆双双点点头:「你父亲好歹是朝廷命官,你也是官小姐出身,怎么能做端茶倒水服侍人的活?」 第29章 她看了庄明宪一眼,威胁挑衅道:「怎么?宪小姐不愿意吗?」 呵! 原来是欺她上无父母兄弟能给自己撑腰做主啊。 庄明宪本来没将陆双双的挑衅放在眼里,可这一刻,却有点生气了。 她站了起来:「陆小姐说哪里话,你的吩咐,民女自然不敢不从的。」 大姐担忧地看着她,庄明宪对大姐使了一个放心的眼神,就去倒茶。 她很快就倒好了,用盘子托着递给陆双双:「陆小姐,请吧。」 「还算知礼。」陆双双倨傲地笑了笑,伸手去端茶盏。 这是庄明宪亲自给她倒的茶水,她怎么能不喝呢? 才将茶盏捧到手里,她就惊呼一声,随着她声音响起,茶盏也应声掉落在地,「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怎么了?怎么了?」马胜家的,立马拨开水晶珠帘跑了进来。 只见陆双双沉着脸,目光如剑瞪着庄明宪,你竟然敢给我滚烫的开水? 庄明宪毫不畏惧地迎着她的眼神,是你没福气喝我倒的茶! 茶叶茶水混合着瓷器碎片,一地的狼藉。 「这是怎么回事?」 马胜家的又问了一句,只可惜,房间里气氛诡异的冷静,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长房老太太跟几位太太也走了进来,她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庄明宪身上,庄明宪不说话,只冷冷地笑。 破碎的茶盏就在陆双双脚边,一看就知道是陆双双打破的。 「你是怎么回事?」长房老太太指着庄明珊怒喝道:「老二媳妇,她是你屋里的,你看怎么处置?」 庄明珊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长房老太太。 良二太太大步走进来,沉着脸训斥:「你看什么看?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陆双双是尊贵的客人,她怎么可能会失手打破茶盏呢?一定是其他人打破的。 只是这个其他人以前是庄明宪,自从她病了一场,性子变厉害了,不再唯唯诺诺只知道掉眼泪,长房就不敢惹她了。 于是,顶缸的人就变成了庄明珊,谁让她身份最低,又离陆双双最近呢? 这可是水晶盏,要不是为了招待陆双双,长房平时是舍不得拿出来用的。 这个锅,庄明珊想不背都不行了。 …… 出了长房老太太的院子,没走多远,庄明宪就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身姿轩朗,面容温润,不是叶茂还是哪个? 见庄明宪出来了,他立马快走几步迎上来,接了庄明宪手中的灯笼紧紧握着,眼睛盯着庄明宪瞧:「可算是散了,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你等了很久吗?」 「哪有。」叶茂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马矢口否认:「我们那边也才刚刚散场,我喝了点酒,才站在这里吹吹风呢,你就出来了。怎么样?她没有为难你吧?」 他脸白白的,鼻头却红红的,分明站了很久了。 庄明宪很不喜欢陆小姐,却无意让叶茂难堪。 「没事,陆小姐出手阔绰,长得又好看,伯祖母很喜欢她。」 叶茂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狠狠松了一口气:「她没有为难你就好。」 「咦!」叶茂突然道:「那是不是姿小姐?」 庄明宪抬头看去,见果然是庄明姿,她一个人也没有带丫鬟,脚步走得非常快,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 庄明宪猜大姐怕是不想让人知道,忙低声道:「你别说话。」 叶茂比她反应更快,拉着她叫上谷雨,躲进了竹林里。 见庄明姿走远了,几人正准备出来,就见傅文竟然从庄明姿跑出来的方向走了出来。 天色不明,他的面容也有些晦涩不清,只有那紧紧抿起的嘴角泄露了他的情绪。 哎呀!没想到时文平时老成竟然也这么大胆,都说亲了还敢跟姿小姐约会,还真是浪漫。 叶茂羡慕又佩服。 庄明宪却幸灾乐祸的,他一定是想找大姐说话,被大姐拒绝了。 大姐最是守礼,绝不会私下跟傅文见面的。别说他们现在正在说亲,要避嫌,就是不说亲,她也绝不会这样做。 上一世,她被人怂恿,说五皇子非常爱慕大姐,如果大姐嫁给五皇子,她就能嫁给傅文了,她不是不心动的。 五皇子的确非常优秀,身份高贵,斯文俊秀,彬彬有礼,没有什么架子,对大姐又好。 若是大姐能嫁给五皇子,的确是一桩好婚事。 但如果大姐也喜欢傅文呢,她这样做岂不是会伤害到大姐? 她是喜欢傅文,但绝不会做抢人夫婿的事情。 但就这么放弃,她又非常的不甘心,她决定亲自问一问大姐。 第30章 那也是秋天,大姐正伏在桌子上写字,她推开窗户,踮起脚趴在大姐卧室的窗台上问她:「大姐,你喜欢傅文吗?」 大姐在京城的时间多,在霞山坊的时间少,她们堂姐妹聚少离多,平时相处很客气。大姐又是个温柔和善的性子,所以她问的时候是毫无顾忌的。 没想到大姐却非常生气,登时就丢了毛笔呵斥她:「胡说八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岂是好人家的女孩儿能说的?」 她吓了一跳,连忙跑进去跟大姐道歉:「你别生气,是我错了,我不该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就当没听说过,好不好?」 或许是大姐怜惜她太过小心翼翼,就拉着她的手,坐到了床边:「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我不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跟谁成亲,就会喜欢谁。」 庄明宪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大姐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就是我谁都不喜欢,但是以后出嫁了我会敬重我的丈夫,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我只看中身为嫡妻的尊贵体面,不在乎是否与丈夫两情相悦,你明白了吗?」 原来,大姐是这样想的啊! 她跟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人。 那也就是说,大姐根本不喜欢傅文,她嫁不嫁给傅文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不一样啊,她喜欢傅文喜欢得不了的,她跟傅文之前还有约定呢。 那天晚上她辗转反侧一夜都睡不着,一会觉得应该撮合五皇子跟大姐,反正她跟傅文只说亲还没有定亲,一会又觉得那样不好。 直到第二天下午,五皇子找到她,请她帮忙约大姐出来,他想亲自跟大姐诉衷情。 五皇子还说,如果大姐愿意接受他,他就跟大姐提亲,如果大姐不接受,他就立刻离开庄家。 五皇子容貌俊秀,气质温润,身份高贵,对大姐痴心一片,大姐说不定会同意嫁给他。 若是大姐同意了,那她就会答应五皇子的提亲,就不会嫁给傅文了。若是大姐不同意,那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当没发生过,大姐会按照预定的那般嫁给傅文。而她,的确跟傅文有缘无分,她也不会强求。 她心头砰砰砰直跳,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非常好。 她想嫁给傅文,若不努力一把,她实在是不甘心的。所以,她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诱惑,走上了错路。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后面的事情越来越糟糕,她跟祖母一步步走上绝路。 大姐这么规矩守礼,又怎么可能会同意跟傅文见面。 怕是傅文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故意把大姐给骗来的,只可惜,大姐一定不会如他所愿跟他说话。 处心积虑想跟心上人说说话,结果却被拒绝了,这种滋味不好受,所以傅文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庄明宪撇了撇嘴,暗暗骂了一句活该。 虽然叶茂跟庄明宪想的不同,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准备等傅文走了,他们才出来。 不料傅文道:「子青,你鬼鬼祟祟躲起来做什么?」 他声音清清冷冷的,染了夜色,越发的凉。 「时文。我们准备捉萤火虫呢。」 既然被人发现了,干脆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好了。 叶茂笑呵呵地说:「你呢,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等人吗?」 这都九月了,哪里还有萤火虫,不过是睁眼说瞎话罢了。 傅文并未追究,声音平稳道:「刚才酒喝的有点多,出来透透风。」 他话音一落,见庄明宪从叶茂身后走出来,傅文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的,怎么毫不避嫌? 呵! 八成是陆双双来了,庄明宪知道自己比不过对方,所以急了,想牢牢攀着叶茂吧。 他眉眼不动,看着叶茂:「我们回去吧。」 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 「我先送宪表妹回去……」 「不用了。」庄明宪知道傅文非常讨厌她,他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巴不得他身边的人都离她远远的。 她从叶茂手中接过灯笼:「没有几步路,就不劳叶表哥跑一趟了。明天爬山还要早起,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叶茂却觉得庄明宪这是在关心他,立马笑了,目光比她手中的灯笼还要柔和:「你也早点睡,我们明天见。」 庄明宪点点头,先一步走了。 叶茂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缠绵。 傅文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走吧。」 叶茂再次看了一眼,见庄明宪身影淹没在浓浓夜色中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才刚刚露出一点,庄家众人就到了兰泉山脚下。 陆双双穿了一袭红裙,眉眼飞扬,明艳动人。 第31章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怪不得是国公府的小姐,就是会穿衣裳,这一身红,真是好看,把我们家的几位都比下去了。」 陆双双得意地一笑,正欲说话,突然从远处走来了一位少女,也身穿大红衣裙,她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少女慢慢走近,众人也看清楚了她的容颜。 白白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整个人就像一团被火包围的美玉,很有冲击力。 虽然都是红衣,但两人又有很大的不同。 陆双双穿的是广袖交领裙,下面也是层层叠叠大摆裙,头上戴的金钗发饰也很是隆重。 庄明宪穿的却是一身劲装,红衣把她的手臂、小腿紧紧包裹了,外面套的短比甲只到膝盖下面一点,露出俏皮可爱的鹿皮小靴。头发拢在一起,是男子的发式,除了一根玉簪,再无其他发饰。 整个人清爽利落、英姿飒爽。 对比之下,陆双双的穿着打扮就有些累赘了。豆_豆_网。 撞衫也就算了,还被人比了下去。 陆双双瞪着庄明宪的两只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庄明宪毫不畏惧,与她对视。 两人剑拔弩张,火药味很浓。 此刻人已经到齐了,二老太爷就说:「我们开始吧,看看哪个最先爬上去。」 一开始众人还在一起,慢慢地就拉开了距离。 特别是长房老太太、二老太爷、二房老太太、还有几位平时不怎么出门的太太,他们爬到第一级平台就累了。 不过那里提前准备好了滑竿。 老太太要庄明宪坐滑竿上去,庄明宪却说:「我平时身子就不好,应该多动动才是。我今天还不觉得累,祖母,您就让我自己走上去吧。」 叶茂也说:「二外祖母您放心,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看着宪表妹,绝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的。」 老太太就道:「好好,既然你们都想自己走,那就小心点,我们到山顶再见。」 「好!」庄明宪又交代了抬滑竿的人几句话,这才继续朝山顶登去。 叶茂果然如他跟老太太承诺的那样,一直跟在庄明宪身后,怕她不小心掉下去,眼睛一直看着她。 「嘴巴渴不渴,我带了茶水。要不我们坐下来喝喝茶,等等二外祖母她们吧。」 「不用了。」庄明宪说:「我不累。」 陆双双昨天为难庄明宪没有讨到好,心里本就怄得不行,此刻见了叶茂对庄明宪这么温柔周到,心里又是气又是疼,一双眼睛阴森森地看着庄明宪。 从前茂表哥只对她自己这么好的。 她心有不甘,却笑着追了上去:「宪小姐身子的确有些娇弱,要不我扶着你吧。」 你不把我推下去就阿弥陀佛了。 庄明宪也笑:「陆小姐真客气,你脸上都是汗,喘得这样重,应该也很累吧。」 陆双双听出她的嘲讽之意了,气得咬牙切齿,却笑容不改:「是有些累了,不过我还能撑住,你若是撑不住了,就说一声,坐下来歇歇也是无妨的,千万别逞强。」 咦? 这个样子的陆双双跟昨天很不一样,昨天她目中无人,倨傲跋扈,令人生厌。 虽然今天同样令人生厌,却比昨天虚伪了很多。 她看了看走在一旁的叶茂,瞬间就明白了。 叶茂对陆双双无意,可陆双双喜欢叶茂,所以在叶茂面前,她不是那个倨傲无礼的大小姐,而是甜美温柔的可人儿。 「多谢陆小姐提醒。」庄明宪笑的温婉得体:「你也注意脚下,仔细别掉下去了。」 陆双双虽然讨厌,但如果能维持这样的和气,也算不错。 但事不过三,如果陆双双再挑衅她,她不会再忍让,必然重重地还击,让她跟叶茜一样,滚回京城去。 叶茂见她们二人笑盈盈的,就松了一口气。 双双表妹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她若是看某个人不顺眼,早就横挑鼻子竖挑眼了,绝不会这么和气。 看来这次的确是他想多了。 「哎呦!」陆双双叫了一声,突然捂着脚坐在了台阶上:「茂表哥,我的脚扭到了,好疼。」 叶茂赶紧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要不要紧?我到上面去滑竿,让人送你下去吧。」 「那怎么行?」陆双双立马就不乐意了:「我都快到了,怎么能半途而废。我现在感觉也不是很疼了,你扶着我走,我应该能撑到山顶的。」 要是扶双双表妹,宪表妹该怎么办呢? 叶茂为难地看了庄明宪一眼。 陆双双赶紧抓了叶茂的袖子,软软恳求:「表哥,我真的很想到山上去,这次来,我都听你的了,你就带我上山吧。」 「陆小姐说的对。」庄明宪轻声说:「她这个样子,的确更需要人照顾,叶表哥你扶着她走吧。」 第32章 说着,就快步踏上台阶,很快就冲到了上面。 陆双双一阵欣喜。 叶茂大急,怕庄明宪摔着了,想追上去,人又被陆双双拽着,正着急着,见傅文在下方不远处,忙招了招手,叫傅文过来。 「宪表妹一个人上去了。时文,你快上去,帮我看着宪表妹。」 傅文眉头一挑,没有说话。 叶茂忙拱手作揖,讨好道:「拜托拜托,大恩大德我一定厚报。」 昨天晚上的两件事,真是彻底给他吃了定心丸。 先是在长房老太太门口三人见面,庄明宪对傅文完全不热情;后来又见到傅文约会庄明姿。 他是彻彻底底相信,庄明宪跟傅文真的没什么,不过是下人捕风捉影的谣传。 傅文抬头,看了上面一眼,站着没动。 叶茂急了:「时文,你究竟还是不是我的好兄弟啊?回了京城,那盆紫荷给你。你就帮我这一个忙吧?」 傅文没说什么,陆双双脸色却变了。 那盆紫荷非常珍贵,是荷中极品,舅舅一直爱若珍宝,有一次她摘了一朵荷花,舅舅就训斥了她一顿。 她没有了母亲,舅舅很疼爱她,之前从来不舍得说她一句,却为了荷花说了她。 她哭着去找茂表哥,茂表哥不仅不安慰她,反而说她不该去动那紫荷。 她哭得伤心极了,茂表哥却视若无睹。 她那时候就知道,那紫荷是不能动的。 可是今天,茂表哥竟然说送人就送人了,还是为了庄明宪。 陆双双的手抓着叶茂的衣袖,越攥越紧,关节泛白。 这样一个劲敌,不除不行。 庄明宪见自己甩开了陆双双,着实送了一口气。 她虽然不惧怕陆双双,但也不想好好爬一次山,被她给弄的没了好心情。 正高兴着呢,突然听到下面有脚步声传来,她眉头就是一皱 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 回头一看,只见傅文抬头看着前方,眼神清冷而深邃,与她只隔了四个台阶。 相较于陆双双,庄明宪更讨厌傅文。 她立马把头转过来,牟足了劲朝上爬。 一鼓作气爬了五十来登台阶,刚停下喘口气,就听到那沉稳的脚步追上来了。 爬了这么久,她有些精疲力竭,再想像刚才那样一口气冲到上面也是不可能了。 她回头瞥了傅文一眼,见他面不红,气不乱,一步一个台阶,正稳稳地朝自己这里走来。 她心里登时涌起一股子不甘心。 大家相看两厌,凭什么是她要躲开啊。 要躲也该是傅文躲才是。 她就慢慢地爬好了,反正傅文不喜欢她,一定会爬到她前面,狠狠甩开她的。 庄明宪是想停下来的,却又怕傅文误会自己是在等他,所以她就慢慢地走,想等傅文抄到她前面去。 不想左等右等,等了半天,依然不见那脚步追上来,身后那个人,依然不紧不慢地始终跟她保持着三四个台阶的距离。 这个傅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八成是故意恶心她呢吧? 庄明宪冷笑一声,也不再管傅文,只低头走自己的,却不小心踩到一颗小石子,吓得她赶紧抓了护栏。 还好只是有惊无险! 她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刚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的样子被傅文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又觉得气。 有心回头问他搞什么鬼,却实在不想搭理他。 只能憋着气朝上爬。 傅文见她险些摔倒,冷冷一笑。 庄明宪听到笑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回眸的瞬间眼神格外犀利,那一双眼睛好像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瞳仁有大又亮,眼尾上翘,竟然格外的生动美丽。 本以为她必然会开口说话找回场子,不料庄明宪一语未发,就转回了头。 傅文脸上冷冷的嘲讽慢慢敛住,看了眼她向上攀爬的身影。 …… 山上风景独好。 最好的是傅文没了踪迹。 庄明宪走累了,找了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坐下来,见山下的人小小的一点如蚂蚁一般,顿时生出一股子会当凌绝顶的豪迈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抵达山顶。 众人在山上说说笑笑,歇脚喝茶,又过了半个时辰,开始下山。 下山的时候,老太太不愿意乘坐滑竿,无论如何也要自己走下去,庄明宪紧张兮兮地跟在祖母身边,生怕她老人家有个闪失。 叶茂急得火烧眉毛。 宪表妹身子那么柔弱,她还需要别人照顾呢,哪里就能照顾得了别人了? 第33章 特别是下山,比上山危险困难多了,他不看着她,实在不放心。 只是陆双双缠着他,死活不放手,他只能干着急。想拜托傅文,看了几圈也没有看到傅文的身影。 虽然一路上扶着陆双双,叶茂的一双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庄明宪。 陆双双也在看庄明宪,只不过她眼神跟刀子一样,若是眼神能杀人,庄明宪恐怕已经死几百次了。 她不信茂表哥心里没有她,她不信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会被别人插足破坏,她不信茂表哥会变心。 「哎呀,茂表哥,我的脚又开始疼了。」她拽着叶茂,疼得眉头紧紧皱着:「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好不好?」 叶茂无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庄明宪走远了。 这样走一走,歇一歇,几次之后,终于拉开了距离。 「茂表哥,这里景色这么好,我们可以慢慢的走。」陆双双笑着说:「你已经好久没陪我玩了呢。」 「还是快点走吧。」叶茂心不在焉地催促:「说好了一起吃午饭,总不好让大家饿着肚子等我们。」 敷衍的语气,带着丝丝的不耐烦。 从前茂表哥对自己柔声细语,有求必应,比疼叶茜还要疼她。 可如今为了庄明宪,他竟然对自己这么无情。 九月的天还不算冷,爬山下来出了汗还有些燥热,陆双双却觉得自己犹如三九天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凉到了脚,眼泪也忍不住漫了上来。 她抬起头看着叶茂,叶茂却看着山下,明明已经看不见庄明宪了,可他还是习惯性地看着底下,好像多看几眼,就能看到庄明宪似的。 呵! 好个庄明宪! 她慢慢地把眼泪咽回去,露出一个笑容:「茂表哥,你是不是喜欢宪小姐?」 叶茂吓了一跳,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哪有的事!」 嘴上不承认,耳朵却红了。 陆双双看着更加心寒,却笑着道:「就知道你不会承认,但是我都看出来了。」 「表哥,你是不是在怪我?」 她诚恳地看着叶茂,带了几分愧疚几分烦恼:「外祖母说,想让我们两个成亲,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愿意。」 叶茂微微惊讶。 陆双双小时候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叶茂,叶茂跟她也很亲近,可后来大了,叶老夫人流露出想结亲的意思,叶茂就远着陆双双了。这几年,又格外明显些,有时候甚至故意避着陆双双。 可陆双双对他却跟从前一样,丝毫没有她的疏远而改变。 不管她在别人面前如何跋扈不懂事,在他的面前,她总是听话乖巧的。 他以为陆双双不知道,没想到她竟然知道。 「表哥你从小就对我很好,把我当亲妹妹一样对待。」陆双双道:「我心里也是当你是亲哥哥的,所以不管我如何的淘气,不懂事,只要你说的话,我一定会听。叶茜让我找宪小姐的麻烦,替她报仇,我都答应了,但因为你说不许,我还是没有做。」 「我不想嫁给表哥,只想跟表哥做一辈子的兄妹,想让表哥跟小时候一样疼我。但是我又不想外祖母伤心,所以就装作不知道。我从前想,为了外祖母高兴,嫁给表哥也没关系。」 「可是今天,我不这么想了。」 「因为表哥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了。」 她突然笑了,如释重负:「宪小姐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这样的女孩子,外祖母一定会喜欢。你放心啦,我会在外祖母面前替你说好话的。」 「双双表妹……」 叶茂越来越吃惊,却又不得不承认陆双双说的很对,她并没有撒谎。 她当自己是亲哥哥,可是他却防着她。 什么时候自己的心胸变得如此的狭窄,连最亲近的表妹都不如了呢。 「我会跟宪小姐做朋友的,还会邀请她去京城做客,外祖母见了她,一定会同意的。」 叶茂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陆双双的头发:「谢谢表妹。」 陆双双捂了嘴笑,心里却一片冰凉。 庄明宪,你别怪我。 …… 老太太强烈要求自己下山,回去就腰酸背痛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 所以,本来约好第二天去挖灰灰菜,就变成了庄明宪跟谷雨去。 在门口遇到了叶茂跟陆双双,叶茂还没有说话,陆双双就指了她手里的篮子问:「宪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得知庄明宪是要去挖野菜,她立马就笑了:「还真是巧了,承蒙你们照顾,昨天又给我接风,今天我做东回请你们。不在家里,就在山下的湖边,那里风景好,野菜多,还有很多野蘑菇,我们在那里吃过饭后,就可以挖野菜了。」 她笑盈盈地挽了庄明宪的胳膊:「宪小姐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第34章 她脸上的笑容又亲切又大方,还挽了自己的胳膊,庄明宪觉得特别难受,强忍着要把她推开的冲动。 陆双双一定没安好心。 前面几次没讨到好,她一定不甘心,想找机会报仇。 这一次自己可以不去,但对方来势汹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也不是被动挨打的人。 既然躲不开,那接招就是,这一次若陆双双再挑衅,她不会客气了。 庄明宪拿定主意,就把胳膊从陆双双的手里抽出来:「谢谢你的邀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们老太太也一起去吧?」 「祖母昨天累着了,正在休息呢。」 陆小姐这才嘻嘻地笑了:「你要不要打扮一下?我们可以等你。」 「不用了。我们这就去吧。」早去早回。 湖边景色秀丽,湖面绿莹莹的,像一块巨大的天然宝石,阳光照在清澈无波的水面上,泛着点点的光。 来的人还真不少。 不仅长房的人全到了,连二房的人也来了不少,除了祖母不在,昨天爬山的人,竟然一个不落。 陆双双特意让人搭了棚子,让大家坐在里面喝茶聊天,又请了两个说书的女先生,正一人一句在说书。 下人们则是手脚忙碌地准备午饭的食材,偶尔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风景好,气氛也好,大家都轻轻松松的。 一个小丫鬟跑过来:「陆小姐,您亲自烤鱼吗?厨上的婆子说,火升起来了。」 「这么快呀!」陆双双笑道:「让她先烧水,我这就去拿鱼。」 她站起来,对庄明宪说:「宪小姐,你跟我一起去吧。我怕鱼不新鲜,用网装了,养在湖里呢。」 「真是心灵手巧!」长房老太太笑着摆手:「你们去吧,我们就等着吃了。」 庄明宪站起来出了棚子,叶茂也追了出来:「我跟你们一起去,你们恐怕拎不动鱼。」 陆双双咯咯地笑:「表哥你怎么这样的傻呀,哪里就需要我们亲自去拎鱼了,我不过是见里面太闹腾,想出来走走而已。」 「咱们女孩子家的悄悄话,你不好听的,快回去吧。」 说着又冲叶茂眨了眨眼睛。 叶茂这才反应过来,看了庄明宪一眼,脸色微红地走了。 「陆小姐,你到底搞什么鬼?」 庄明宪淡淡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她并不认为她们之间有什么悄悄话可说。 陆双双微微一笑,一抹阴森的光芒从她眼里一闪而过。 之前叶茜拿剪刀扎她的时候,也是这个眼神。 庄明宪心头一凛,正欲离开,陆双双却猛然冲过来,狠狠地撞了她一下,把她朝湖里推。 这一撞,陆双双是用了很大的力气的。 先将庄明宪撞到湖边,再一把将她推下去。 能被淹死最好,就是不死,她也会大病一场。 至于把庄明宪撞下去的后果,她根本就不怕。 庄明宪死了,死无对证;庄明宪侥幸活命,她也不在乎,她可是卫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区区一个庄家,能将她怎么样? 她只是没想到庄明宪早有防备,这一撞竟然没能将她撞到湖边。 「琉璃,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陆双双话音一落,就树后走出来一个丫鬟,她扑过来抓住庄明宪。 庄明宪满腔的怒火,很想给陆双双一巴掌,突然被那个叫琉璃丫鬟抓住了手,她毫不犹豫,「呸」地一口吐在琉璃脸上。 琉璃被庄明宪吐了一脸,稍稍分神,庄明宪抽出手,一巴掌打在琉璃脸上,声音狠厉:「你不要忘了,琳琅是怎么死的!」 琳琅是叶茜的丫鬟,跟琉璃感情不错,两人经常背着自家小姐互相倒苦水。得知琳琅被乱棍打死,她还哭了一场。 此刻听庄明宪旧事重提,琉璃立马吓得呆住,再也不敢上前。 「没用的废物!」陆双双气得咬牙切齿,手劲却比刚才更大了。 庄明宪冷冷一笑,对准她心口处的穴位,用力按了下去。 陆双双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脸色一变,歪倒在地。 庄明宪毫不犹豫,顺势骑坐在陆双双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竟然以为仅凭主仆两个就能将她推到湖里淹死,陆双双未免太小瞧了她。 她既然敢只身一人单刀赴宴,自然是有所凭仗的。 看来叶茜是个猪队友,并没有将自己的实力告诉陆双双。 陆双双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庄明宪压着她,她又惊又怒,大小姐脾气发作,伸手给了庄明宪一巴掌。 庄明宪躲避不及,硬生生地挨了这一巴掌。 第35章 耳朵嗡嗡作响,她懵了片刻,反应过来,立马扬起手。 见她要打自己,陆双双先是一惊,接着就笑了,她指着自己的脸,对庄明宪说:「你打吧,用力打,力气越大越好,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打过我呢。」 「你想错了!」庄明宪目光落在陆双双头变,突然笑了。 她怎么会打陆双双呢。 叶茜的事情让她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适当的示弱才能谋取到最大的利益。 一直强硬得理不饶人,反而达不到目的。 看祖母就知道了,她老人家刚强了一生,结果落到那步田地,活着的时候名声也不太好。 凭什么为了一个陆双双把自己的名声弄坏啊? 她根本就不配! 再说了,这事啊,她还有后招。 庄明宪把手落下,一把揪住陆双双的耳朵,一个用力,将她的的脸按在旁边一坨牛粪里。 「啊!」 陆双双彻底崩溃,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你这贱人!」 庄明宪已经松开手,坐到了旁边。 陆双双「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谷雨带着叶茂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陆双双站着,脸上身上都是污秽,庄明宪坐在地上,像是被人推倒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叶茂震惊,才离开一会,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赶紧跑到庄明宪身边,伸了手,扶她起来:「宪表妹,你没事吧?」 陆双双见叶茂看也不看她一眼,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庄明宪,又是气又是委屈,当场就哭着喊了出来:「茂表哥!你放手!」 她一把推开庄明宪,瞪着叶茂大哭控诉:「你看看我的脸,都是这贱婢弄的!」 「我没有。」 被陆双双推得一个趔趄,庄明宪退后了两步才站稳,她的眼圈也红了:「是陆小姐自己不小心摔倒,趴到了牛粪上。我不过是没忍住笑了一声,她站起来就给我一巴掌……」 庄明宪抬起头看叶茂,白皙的脸上红肿了一片。 陆双双打她的时候手劲太大了。 「你这贱婢,还敢撒谎……」 陆双双气疯了,跳着对庄明宪扑过来。 「够了!」叶茂脸色阴沉,一把将她拨开,然后将庄明宪护在身后,看陆双双的眼神与仇人无异:「你打了宪表妹?」 陆双双一愣,眼泪流得更凶也看清楚了眼前的形势。 她的茂表哥,一心一意护着这个贱婢,根本不管她。继续闹下去,只会让茂表哥生厌。 「茂表哥……」她的气焰立马降了下来,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朝下掉。 「罢了!」叶茂把手一甩,板着脸道:「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吧,若有下次,我绝不会原谅你。」 「这真是是误会。」陆双双哭得都哽咽了,她一把拽住了叶茂的袖子:「我当时被……糊住了眼睛,根本不知道是宪小姐,我以为是我的丫鬟。茂表哥,是我不对,我错了,你别生气。」 「你……」她抓了叶茂的手:「你要是怨我,就打我一巴掌好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我知道错了……我从小就没了母亲,性子又坏,大家都不喜欢我,不跟我玩,连叶茜都欺负我,排挤我,只有你对我我,哥哥一样疼着我,护着我……」 「我怎么会……怎么会打宪小姐呢……我……你不相信我,我死了算了!」 说着,她就梗着头,朝湖里扎。 「好了!」叶茂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别闹了。」 从前的娇娇女,此刻狼狈不堪如泪人一般哀哀哭诉,叶茂本来就是心软之人,一时间就有些动摇。 他不知道陆双双是不是真的知道错了,可她说的太可怜了。而且,她昨天说了会好好跟宪表妹相处,今天还特意请宪表妹来,怎么会故意打宪表妹呢? 这八成是个误会,对吧? 陆双双就趁势滑下去,倚着叶茂的腿哭得肝肠寸断。 「宪表妹。」叶茂艰难地回头,为难愧疚地看着庄明宪:「我看这事可能是个误会,你……」 庄明宪叹了一口气。 她让谷雨去叫人,怎么谷雨叫了叶茂过来。 她心中的理想人选是长房老太太跟祖父,如果来的是他们,陆双双绝不会服软的。到时候,她就能谋划到更大的利益。 可来的人是叶茂,他的心太软了。 陆双双也知道他心软,所以故意在他面前示弱。 本来她的计划是跟陆双双彻底撕破脸皮,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真愁人! 不过,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一定要坚持做下去。 不管这个人是叶茂也好,其他人也罢,都不能阻止她,因为这个陆双双太讨厌了,她再也不想跟她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 第36章 「我知道。」庄明宪接了话道:「我刚才也是被打懵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牵动脸上的伤口,看着有些可怜:「既然陆小姐认错了人,是误会,那就没什么了。」 她不去看叶茂复杂的眼神,而是蹲了下来,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陆双双:「别哭了,挨打的是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快把脸擦擦吧。」 她突然靠近陆双双,用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牛屎好吃吗?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好丑。」 「贱婢!」陆双双理智全失,伸出手,再次给了庄明宪一巴掌。 耳光声响起,她心中一阵快意,还来不及品味这痛快,她脸上一疼,也挨了一记耳光。 可这耳光不是庄明宪打的,是叶茂。 震惊!骇然!不敢置信! 陆双双抬头去看叶茂,只见他满面怒容,对她再无一丝一毫的情谊,有的只是厌恶。 心痛如绞! 茂表哥打了她!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打了她! 陆双双呆住,泪水一下子涌上出来。 「啪!」地一声,陆双双脸朝右边一歪,她又挨了一巴掌。 这一次打她的,是庄明宪。 「陆小姐,你打我两耳光,我不跟你计较,只还你一个,希望你记住,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 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庄明宪冷冷一笑,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 「叶茂是你的表哥,你这么无礼,丢的是陆家、叶家两家人的脸面,他教训你,是你罪有应得。」 陆双双突然从地上跳起来,一头撞在庄明宪的肚子上。 庄明宪早有防备,却没有躲开,而是顺势倒在了地上,看着摔得很重,其实并没有受伤。 「陆小姐!」 「明宪!」 「宪表妹!」 「这是怎么回事?」长房老太太等一众人群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了,她指着庄明宪呵斥:「你做了什么,让陆小姐这么生气?不是让你好好招待客人的吗?你是怎么回事?」 「伯祖母……」 庄明宪抬起头,脸颊红肿,可怜兮兮,眼泪流了一脸:「我……我没有……」 「不关宪表妹的事。」叶茂扶着庄明宪的肩膀,撑着她不让她歪在地上:「是双双太不懂事,动手殴打宪表妹在先。」 「庄明宪也打了我了!」 陆双双面孔扭曲,双眼通红,双拳紧握,浑身发抖,像被激怒的野兽,怒吼着朝庄明宪扑过来:「这贱婢敢打我,我要你的命!」 撕破脸皮了,她也不想再伪装了,她装得再好,茂表哥也不会看她一眼的。 这里站着这么多的人,哪里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打庄明宪呢。 几个仆妇拉的拉,抱的抱,紧紧拽住了她,陆双双犟得不得了,一边挣扎挣脱,一边厉声大骂:「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我可是卫国公府的小姐,我爹是世袭的千户,卫国公是我的伯祖父,你们庄家的敢这样冒犯我,我要你们都不得好死……」 随着她一声声喝骂,庄家众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有老成的仆妇自然知道怎么让人闭嘴,不知道是哪一个动的手脚,陆双双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立马有人将她抱下去,长房老太太却脸色阴沉,目光犀利地瞪着庄明宪:「明宪,我让你陪着陆小姐,你却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都怪我从前看你年纪小,对你太过溺爱纵容,这一次,我不会再对你留情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大嫂!」 二房老太爷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里,他走了出来。 「这一次并不是明宪的错。」他站在庄明宪旁边,与长房老太太对视:「这件事情往小了说,不过是女孩子们之间的口角纷争,就算往大了说,陆小姐也并没有怎么样。」 「她是客人没错,但这件事情明显是她不对。」 长房老太太眼皮子一跳。 从前二老太爷对她百依百顺,不像对大嫂,更像对母亲,自打出了叶茜的事情之后,他就变了不少。 「二叔。」她沉着脸,表情凝重:「你知不知道陆小姐是卫国公陆家的人,她的身份如此的尊贵,便是有什么不对,明宪也只能忍着。不过是挨了两巴掌而已,她怎么能打回去呢?卫国公府若是怪罪下来,这个责任谁承担?」 若说之前二老太爷对她是埋怨,怨她偏心袒护叶茜诬陷庄明宪,此刻,则是完完全全的失望了。 「别说她只是卫国公府的小姐,便是卫国公也不能这样嚣张辱骂庄家。我们庄家世代耕读,老祖宗都在地下看着呢。若这一次被人辱了,还忍气吞声,祖宗们也不会原谅我们的。」 二老太爷忿忿不平道:「她打明宪,就是打我们庄家的脸,要我说,明宪这一巴掌打的好,就该狠狠地打回去!他们这些权贵有什么了不起,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不过是一个国公府而已,算得了什么?」 第37章 「打人的是我的孙女,责任自然是我庄金山承担的!若是卫国公怪罪下来,我担着就是,就不劳大嫂操心了。」 这是再说长房老太太欺软怕硬,为了攀附权贵,不顾庄家颜面,祖宗颜面。 这一番话说得是前所未有的重。 长房老太太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昏厥。 「二叔,我也是为了庄家好。」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二老太爷说:「庄家是地位不高,不如卫国公府门第显贵,但庄家人的脊梁绝不能弯下去。」 「明宪。你今天做的好,没给我们庄家丢脸。你爹那般温润的性子,当初在京城面对权贵子弟,也毫不退缩。不愧是你爹的女儿,走,我们回去。」 「你……」 长房老太太指着他们,却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 庄明宪回头,对长房老太太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对祖父不过是利用而已,连祖母都知道祖父这个人虽然糊涂,却学问很好,心性简单清高。 他很重孝道,所以才会对养他长大的大嫂言听计从。 他崇拜前首辅傅士岐,所以才会冒着被迁怒的风险收留傅文傅老夫人。 他自认为自己是君子,是一家之主,所以所有人都该听他的。而他的脊梁也不能弯。 面对比他低等的人,他会怜悯平善;对比他地位高的人,他会抬起高傲的头颅。 但凡长房老太太对祖父有一丁点的真心疼爱,她又怎么可能不了解祖父呢。 这一次交锋,她不是白给了庄明宪,她是败给了她自己。 她以为她可以掌控二房老太爷对付庄明宪与二房老太太,却不知庄明宪同样可以利用二房老太爷。 反正庄明宪早就被他伤透了心,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 一场闹剧落幕,湖边又回归安静。 傅文缓缓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庄明宪是如何算计陆双双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临走时对着长房老太太笑得多么嚣张惬意,他也尽收眼底。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狡诈卑鄙,阴险刁滑。 对叶茂的影响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 陆双双非常愤怒,醒来之后就闹个不停,说是被人这样羞辱,不活了。 动静闹得非常大。 到了下午,长房老太太亲自来见庄明宪。 「伯祖母来了。」庄明宪「虚弱」地躺在床上:「恕我头晕,不能起来迎接了。」 「没事,没事。」长房老太太非常慈爱:「你身子不舒服,躺着就是。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别起来。」 庄明宪知道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她心里并不觉得慌乱,只觉得畅快高兴。 因为长房老太太笑得越慈祥,就说明她心里却愤怒。 还有什么比让对手愤怒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如果有,那就是让对手更愤怒,更生气,更无语! 庄明宪笑了笑:「谷雨,快去叫老太爷过来。伯祖母来了。」 长房老太太脸色一僵,立马阻拦道:「你这孩子,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并没有其他事,我们娘两个说说话不好吗?叫你祖父过来做什么呢?」 「说的也是。」庄明宪装模作样的点头:「祖父好生气,见了伯祖母,恐怕会更生气,还是不叫他老人家了吧。」 长房老太太:「……」 「伯祖母来,是想告诉你,今天的事情不是你的错,都是那陆小姐太嚣张跋扈了。伯祖母上午那么说,也并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当着陆小姐的面故意那么说的。」 长房老太太正色道:「你是好孩子,一定能明白伯祖母的用心,不会给陆小姐一般见识的,对不对?」 庄明宪点头:「原来伯祖母骂我,是为了我好。」 「呵呵。」长房老太太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隐去:「当然了,你才是我的孙女,她陆双双算什么呢。」 「只是你们今天闹得太大了,陆双双在家里寻死觅活的,传出去实在太难看了。」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长房老太太语重心长道:「所以,我来,是想让你们把这个误会解开,你跟陆小姐握手言和,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也算是皆大欢喜。」 「你知道,陆双双可是卫国公陆家的人,若是她回去跟卫国公告状,你的两位大伯父,恐怕会受到牵连。轻者失去官位,重则全家流放,你也是庄家的小姐,若是他们两个出事,你也会受到牵连。」 她眼里带着期盼:「你一向懂事,一定眼睁睁看着那种事情发生无动于衷的,对不对?」 呵呵! 庄明宪心中冷笑。 若她真是十二岁,恐怕还就信了。 第38章 没错,卫国公府的确有这样的能力。只可惜,陆双双只是个偏支的小姐,卫国公绝不会为她出头的。 便是嫡小姐,卫国公也不会这么糊涂。 所谓的让她跟陆双双握手言和,说白了,就是让她给陆双双赔礼道歉。 如果她不这么做,京城两位为官的伯父会不会受牵连她不知道,但是叶茜的母亲庄素云回到京城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叶老夫人本就不喜庄素云,又视陆双双如眼珠子一般疼爱。庄家是庄素云的娘家,陆双双又是跟着庄素云一起来的。 出了事,首当其冲就是庄素云的责任! 「伯祖母,你说的是真的吗?卫国公真的这么坏吗?真的会让我们家破人亡吗?」 「那当然。」长房老太太煞有介事道:「抄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你就睁眼说瞎话吧。 庄明宪很想给她一个白眼,眼睛瞥到窗外的影子,却又止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伯祖母,我不想让家里出事,却也不想跟陆双双说话。我实在太讨厌了她了。你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窗外那影子这才不见了。 二老太爷脸都气青了,他哆哆嗦嗦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二房老太太笑眯眯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朱氏来,是为了诓骗安安给那个什么陆双双道歉的吧?」 「不行!」二老太爷站起来道:「我要阻止大嫂这么做。」 「你说了如果输了就听我的。」老太太怒了:「怎么,想说话不算话做王八啊。」 「跟你没关系。」二老太爷自知理亏,嘟哝道:「其他事我都听你的,这件事不行。」 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他一下,吼道:「不行也要行,要么你听我的,不去!要么,以后你就等着我天天叫你老王八吧。」 「你……你就知道听明宪的话,她一个孩子懂什么!」 二老太爷气得团团转:「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既然安安说了,她会处理好,那她就一定能处理好。我不听我孙女听谁的?听你的?你不把我气死就算好的了。」 这边庄明宪已经开始讨价还价了。 「……光那个鹤鹿同春的屏风怎么能行呢?我挨了两巴掌,还被她推了两下,一共四下,怎么着也要四样东西才能弥补吧。」 「我记得你上次过寿,有人送了前朝大手赵原的《晴川送客图》、一对犀角雕玉堂富贵杯、一个苏州名手的活水盆景。这三样东西我非常喜欢,伯祖母,它们还在吗?」 她说的这三样东西,每一样都非常珍贵,特别是那个活水盆景,里面做了机关,有小桥流水格外精致,有钱都难买。 她一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把长房老太太气得心肝直颤,好半天才说:「都在,我等会就让人给你送来。」 「伯祖母真大方。」庄明宪诚恳道:「那我这次主动去找陆双双,你准备赏我一个什么东西呢?」 长房老太太心里在滴血,脸都绿了,最后咬着后槽牙道:「你直接说吧。」 「您待我真好。」庄明宪笑嘻嘻得:「不愧是我的亲伯祖母,别的我也不敢要,您就把那套百子百孙碗赏给我得了。您要是不给我,我可不会去的。」 「你!」长房老太太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是好。」 那套百子百孙碗,她特意差人去江南买的,一共百碟百碗,每个上面都画了不同的图案,是她准备给叶茜做嫁妆的。 如今却要送给庄明宪了。 庄明宪却觉得理当如此,陆双双这件事,叶茜也没少参与,既然见不到她的人,就拿她的东西来补偿。 嗯,庄明宪想想,这笔买卖很划算。 「什么?」 二老太爷一惊,拔高了声音质问庄明宪:「你要去跟陆双双和好?」 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立马反对:「不行!这件事情我不同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一次我们庄家并没有错,我不许你去。」 从前庄明宪跟叶茜吵架都据理力争,毫不退缩,怎么这次竟然会主动低头? 「庄金山,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老太太也怒了:「安安为什么会去,还不是因为你的好大嫂恐吓安安,你有火,对朱氏发去,不要吓唬安安!」 二老太爷一噎,冷哼了一声,不理会老太太,只是跟庄明宪说话:「你不要去,有我在,谁也不能勉强你。」 虽然还是不同意,但是声音语气都比刚才软了很多。 老太太撇嘴:「安安,你不要怕,刚才朱氏那是胡说八道,卫国公府根本不会将我们庄家怎么样,刚才你祖父都跟我说了。」 「吕氏!」二老太爷对着老太太怒目而视:「你少说两句。」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是不想说朱氏不好。 第39章 老太太心中膈应,冷笑了两声:「怪不得被朱氏耍得团团转,还真是孝子孝孙!」 「你!」 他们两个又吵了起来,庄明宪只觉得头疼。 「好了,你们别吵了。」 庄明宪说:「祖父,我去跟陆双双和好,并不单单是因为伯祖母说的那些话。虽然伯祖母欺我、骗我、轻视我,但是我知道,她这么做是怕姑母被叶家老夫人责怪,她的一片慈母之心我能理解。」 「如果我不去,陆双双回京之后必然会告状,到时候叶家老夫人必然会训斥姑母,伯祖母疼爱姑母,届时必然心痛,说不定会因此迁怒于您。」 「所以,我决定走一遭,就当为了安伯祖母的心。她不将我当晚辈,但是我却不能不将她当长辈。不过也不是为了她,是为了祖父您,我不希望您在她面前难做。」 「我们才是一家人,只要我们好好的,我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并没有刻意煽情,语气平平静静,从从容容的,越是如此,越发显得她的一席话都是出于真心。 「安安!你……」 二老太爷又震惊又感动,他看着庄明宪,嘴角翕翕:「从前祖父……」 「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庄明宪接过了话:「祖父也是为我好,祖母常说,父亲最敬佩祖父,祖父也最疼父亲。我是父亲的女儿,祖父岂会不疼我?您是疼我,所以才对我那么严厉,我都明白的。」 二老太爷眼中有泪花闪动,声音带了几分颤抖:「好,好呀,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为了大局,愿意受委屈,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嫡小姐,端庄大气,心胸开阔,你父亲地下有知,也会欣慰。」 「其实也不算受委屈。」庄明宪抿嘴一笑:「伯祖母自知理亏,赏了我好些东西作为补偿。」 「应该的,应该的。」二老太爷赶紧道:「不仅仅是伯祖母,祖父也有好东西给你,我那里有北宋精拓《兰亭序》、还有一方雕云中仙境的端石砚,回到家里,我就让人送给你。」 「谢谢祖父。」 庄明宪毫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老太太站在一边,心情感慨万千,她压了庄金山半辈子,怎么都压不住,安安短短几个月,就收服了这个老东西的心,真不愧是她的好孙女。 她冲庄明宪笑,背着老太爷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庄明宪得意一笑,漂亮极了。 …… 长房老太太跟陆双双再三保证,庄明宪一定会来跟她赔礼道歉。 所以陆双双吩咐了琉璃:「去跟看门的小丫鬟说,庄明宪来了,就说我在忙,让她好好等一会。」 没想到等待的人却变成了陆双双。 她等到傍晚,也不见庄明宪过来。 「这贱人竟然敢放我鸽子!」陆双双气极败坏,大发雷霆,吓得屋中丫鬟瑟瑟发抖。 琉璃也胆战心惊的,求助地朝陆双双的奶娘看去。 这个时候,也只有奶娘敢上前劝解了:「小姐别急,庄明宪今天上午被您撞得不清,听说她一回去就躺下了,说不定现在病得厉害,根本起不了床。既然庄家长房老太太说了她会来,那宪小姐又怎么敢不来?」 陆双双脸上的怒色稍解。 奶娘放了心,又慈爱道:「我先服侍小姐吃饭吧,我们吃的饱饱的,才能收拾宪小姐,对不对?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蘑菇包子,蘑菇还是在山上挖的呢,特别新鲜。」 这么一说,陆双双也觉得自己饿了。 「好吧,我们先吃饭。」 「小姐!」看门的小丫鬟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宪小姐来了。」 「哦?」陆双双眉头一挑,先冷笑一声,说:「来得好!」 又把脸拉下,去瞪那小丫鬟:「她来就来了,不是说了让她先等着的吗?谁让你急着进来通报的?」 丫鬟吓得一个瑟缩,颤巍巍道:「是宪小姐,她说她最多只等一盏茶的时间,你要是在忙,她就不进来了。」 「她敢!」陆双双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去告诉她,让她给我等着,我不说让她走,她不许走。」 「是。」小丫鬟应了一声,如蒙大赦就要朝外跑,被陆双双的奶娘拦住了。 「我的好小姐,你何必跟宪小姐一般见识呢。她小门小户的,哪里懂得我们大家子的规矩。」她道:「今年我特意做的蘑菇包子,再等下去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了。不如叫了宪小姐进来,早点跟她说完,我们也能早点吃饭。你不饿吗?我可是饿了。」 那位宪小姐连她们家小姐都敢打,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她来道歉,必然也是被长辈压着来的,心里肯定不服气呢。既然她说不进来,时间到了,那就一定会掉头就走。 到时候小姐又会生气。 奶娘想的这些,陆双双也想到了。 第40章 她咬牙切齿道:「好,既然奶娘为庄明宪说情,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她怒瞪丫鬟:「你还不快叫庄明宪滚进来!」 「是、是、是。」小丫鬟拔腿就跑。 「小姐。」奶娘轻轻替陆双双捋着后背,轻声劝她:「现在是那个宪小姐主动低头求和,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能这样生气?」 谁生气谁就输了。 「没错。」陆双双气哼哼道:「庄明宪此刻必定非常愤怒非常不甘心非常恼火,生气的人应该是她。我是胜利一方,我应该高兴才是。」 她冷笑一声,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庄明宪气急败坏地样子了。 …… 明堂的博古图靠背椅上铺着杏子红团花软垫,陆双双斜斜地倚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个橘子慢慢地剥着。 看着非常悠闲,内心却充满了期待。 庄明宪啊庄明宪,你始终还是要到本小姐面前服软。 虽然她非常想欣赏庄明宪的脸色,可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她还是硬生生地忍住。 要从气势上打败庄明宪。 她越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庄明宪就越窝火憋气怒不可当。 她等着庄明宪主动开口跟她说话,可一个橘子剥完了,又等了一会,也不见庄明宪出声。 「小姐。」 最终还是陆双双的奶娘提前开了口:「宪小姐来了。」 奶娘开口,陆双双有些不高兴,可转念一想,庄明宪必然气得要死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心里又很高兴。 「来就来吧,怎么不早点通传呢,瞧我!竟然都不知道,真是怠慢了贵客!」 「贵客」这两个,她咬的格外清晰,充满了嘲讽。 说完这句话,她才抬起头来,随意地去看庄明宪。 这一看气得她勃然变色,「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庄明宪脸上没有任何的羞愤、不甘、难过,恰恰相反,她从容淡定,脸上还带了微笑。 真是可恨! 按照陆双双从前的性子,八成又要跟庄明宪打起来。 奶娘赶紧去劝:「小姐……」 「宪小姐。」陆双双重新坐下,傲慢地睥睨着庄明宪:「说吧,你来有什么事?」 庄明宪的视线落她放在身侧的胳膊上,胳膊绷得笔直,手也藏在袖笼中,恐怕两手握拳,指甲把手心都抓烂了吧。 其实这又是何必! 她们两个,一个是河间府霞山庄家毫不起眼的小姐,一个是京城豪门卫国公府的千金,本来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才对。 陆双双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叶茂。 只要她把话说清楚了,或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陆小姐。」庄明宪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跟叶茂没有任何关系。」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叶茂对她的确很好,如果说之前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可经过陆双双一事,她也感觉出一些了。 「如果我之前做的事情让你产生了误会,那么我很抱歉。」 「这几天的事情,我的确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她说:「其实你应该感觉到了,我们这样针锋相对只会两败俱伤。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吧。」 反正陆双双后天就走了,从此以后,她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她不介意主动低头。 「哦?」陆双双见她服软,心里格外畅快:「如果我不呢?」 你庄明宪算什么东西! 这件事情怎么了结、什么时候了结,我说了算! 这时候当然要痛打落水狗,将她彻底消灭。 庄明宪不以为意:「那你随意吧。」她回去就闭门不出,难道陆双双还能打上门不成? …… 「好了,好了。」奶娘笑着把陆双双按在了饭桌前,给她夹了一个蘑菇包。「宪小姐终于服软道歉,我们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吃饭了。这是小姐最喜欢吃的蘑菇包,小姐,你今天打赢了这一场,无论如何也要多吃几个。」 陆双双打败了庄明宪,又从中午开始就没吃饭,此刻闻到香味,只觉得饥肠辘辘,夹了包子,就大口吃了起来。 这边庄明宪也换了衣裳,给脸上涂了药,去老太太院中吃饭。 「灰灰菜包子。」老太太笑呵呵:「早上你被陆双双叫走了,我跟林嬷嬷就去挖菜,正好遇到陆双双院子里的小丫鬟,她们是奉陆双双奶娘的吩咐去挖蘑菇的,挖得很不少,还分了我们一点。」 「我煨了蘑菇鸡汤,你尝尝?」 老太太让人把鸡汤端过来,先给庄明宪盛了一碗。 二老太爷气得干瞪眼。 这要是薛姨奶奶,一定把汤先端给他的。 庄明宪却眼皮一跳,指着汤说:「祖母,这汤不能喝……」 第41章 突然,外面一阵喧闹,庄素云带着一群婆子冲了进来。 她指着庄明宪,脸色阴沉如发怒的野兽:「把庄明宪给我抓起来。」 「谁敢!」 老太太抢在所有人前面拦住了庄素云,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大姑太太,这里是庄家,朱氏再给你撑腰,你也休想胡来!」 二老太爷看着来势汹汹的庄素云,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素云,你这是做什么?」 「二叔父。」庄素云目光狠厉,咬牙切齿道:「庄明宪下毒谋害双双,双双呕吐不止,头晕腹痛,危在旦夕。」 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骇然变色。 「怎么会昏迷?」二老太爷拔高了声音:「请大夫了没有?」 「大夫正在全力救治。」庄素云冷笑道:「庄明宪,你简直胆大包天,还不快把解药交出来!」 老太太立马上前一步,把庄明宪护在了身后:「不可能。我的安安绝不可能下毒害人,必然是陆双双自己吃错东西了。」 二老太爷也说:「是啊,素云,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 庄素云一想到陆双双脸色苍白,双唇发青,躺在床上大叫腹痛的样子,便又急又气又怕。 陆双双是卫国公陆家的小姐,是她婆婆的心头肉,若是陆双双出了个好歹,她也叶家恐怕也待不下去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将庄明宪这个害人凶手抓起来,若是陆双双死了,陆、叶两家都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就将庄明宪交出去,这样婆婆看在她大义灭亲的份上,说不定会对她从轻处置。 「没有误会,不是庄明宪还能有谁?奶娘亲口说的,下毒害双双的人,就是庄明宪!」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这八成又是陆双双故意使坏,陷害我的安安……」 庄明宪站了出来,走到了祖母的前面:「大姑太太,你是否有证据?」 庄明宪面容阴沉,眼神凌厉:「说我给陆双双下毒,谁看见了?毒在何处?下的是什么毒?」 庄素云哑口无言。 得知陆双双中毒,她惊得魂飞天外,除了给陆双双请大夫之外,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庄明宪这个凶手抓起来。 她急匆匆而来,根本没有问清楚情况。 可是她并不着急,反而冷冷一笑:「我既然敢来抓你,必然是有了证据的……」 「那就把证据拿出来!」庄明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道:「我看你是没有证据,虚张声势。」 「你!」 庄素云脸色铁青,愤怒地瞪着庄明宪。 「你不要再说了。」庄明宪嫌弃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我好歹也是大夫,陆双双是不是中毒了,我去看过就知道了。」 二老太爷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一家之主不出面怎么能行? 「我也去……」 「祖母,您留在家里。」 她老人家性子太急了,倒不是说她帮不上忙,只是庄明宪想好好看看陆双双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想为祖母分神。 …… 陆双双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正满头大汗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见庄明宪来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未果,就用毒怨憎恨的眼神瞪着她:「庄……明宪,你下毒害我……你好狠,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看着眼前这个人,庄明宪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多时辰前,陆双双还是明艳动人、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模样,此刻的陆双双却容颜憔悴,面色吓人,汗出如浆,整个人跟水中洗过的一般,看上去格外恐怖。 这不是装的! 陆双双是真的中毒了! 而且中毒很严重,如果不及时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庄明宪心头一凛,上前一步就要给陆双双号脉,庄素云一把将庄明宪推开,声音尖锐凄厉:「你要干什么?杀人灭口吗?」 这一推,庄明宪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是大夫,见到有人中毒,本能反应就是上前去救人,却忘了床上躺着的不是一般需要救助的患者,而是口口声声污蔑她下毒的陆双双。 她后退一步说:「你们说我下毒害她,证据在哪里?」 「宪小姐!」陆双双的奶娘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她手里捧着一个茶壶,痛心疾首道:「除了你之外,我们这院子里并没有来别人,而且你一进门就坐在了椅子上,这茶壶就放在你手边的桌子上……」 「王大夫已经取了小姐今天的吃食去检查了,如果不是你,当然最好。如果是你给我们小姐下了东西……」 奶娘噗通一声跪在庄明宪面前:「宪小姐,求求你把解药给我们小姐吧,她做的不对,我向你赔罪,你要怎么样对我都行,求求你放过我们家小姐。」 庄明宪气得不行。 陆双双怎么这么胡闹,为了陷害她,不惜对自己的身体下手,还有奶娘,怎么能不加阻拦,反而火上浇油。 第42章 还有庄素云,她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与陆双双沆瀣一气?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让人不省心! 不对! 她猛然想起祖母说的话。 「我跟林嬷嬷就去挖菜,正好遇到陆双双院子里的小丫鬟,她们是奉陆双双奶娘的吩咐去挖蘑菇的,挖得很不少,还分了我们一点。」 哎呀! 陆双双恐怕不是故意服毒陷害她,而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 「奶娘,陆双双是不是吃了从山上挖的蘑菇了?」 一语未毕,王大夫走了进来:「查清楚了,这位小姐的确是中毒了,不过茶水没有问题,是蘑菇包子有问题,这里面包的是有毒的蘑菇。」 「大夫!」奶娘大急:「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 「不必着急,我这就开方子。」王大夫说了这一句,就去开方子了。 二老太爷冷哼一声:「素云,不是我说你,完全没影的事,你就朝明宪身上泼脏水。怪不得叶茜脾气那么坏,都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做好榜样的缘故!」 这话说的很重,偏偏庄素云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硬生生地忍着。 「好了!」二老太爷道:「你是晚辈,又是外嫁女,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大度说:「让王大夫走吧,家里有明宪在,不用别的大夫了。」 「明宪,你这就把方子开出来。」他面向庄明宪,语气很和蔼:「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你先把这位陆小姐救回来,等她好了,我就让她回京城,以后再也不许她到庄家来。这样的人,我们庄家不欢迎。」 庄素云气得干瞪眼。 庄明宪微微一笑:「好。」 这蘑菇叫三云毒菇,毒性非常阴寒,若是不及时救治,轻者寒毒入侵女子胞,让人无法受孕;重则一命呜呼。 她是不喜欢陆双双,却也不想让陆双双死。 特别现在长房、二房没分家,陆双双若是现在死了,以卫国公府的权势,恐怕庄家真的会遭殃。 她还想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给祖母奉养晚年呢。 为了一个陆双双,搭上她跟祖母的以后,实在不值得。 庄明宪开了方子,交给奶娘,让她去抓药:「要快,越快越好。」 奶娘拿着药方出去,过了一会,那位王大夫捏着药方进来了:「宪小姐,这方子没开错吧?」 庄明宪瞥了奶娘一眼。 奶娘有些心虚:「宪小姐,不是奴婢不相信您的医术,而是事关重大,奴婢不得不小心。」 「好了。」 庄明宪摆了摆手,不想听她解释。 「王大夫,这药方哪里不对?」 她对王大夫态度是很好的。 每个人对于病症都有不同的理解,治病的思路、方法,也不同,别人与她有分歧这很正常,她也愿意跟他探讨。 王大夫语气很是着急:「宪小姐,你开的这个方子,我看了,主药是:人参、白术、甘草、干姜、附子、茯苓等,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由白术附子汤加减而来,对吗?」 「是的。」庄明宪点了点头:「原方的确是白术附子汤,我减去了大枣,增加了人生茯苓。」 「可白术附子汤的主要功效是祛风除湿,治疗骨节疼痛,若病人关节不得屈伸,身体微肿,服用之后,效果明显。我从未听说过这方子能解毒啊。」 王大夫迫不及待道:「就算加了人参与茯苓,可它们一个能补元气、一个能利水健脾,怎么看都不是解毒的方子。」 不仅不是解毒的方子,这里面全是热药,病人已经热成这个样子,嘴唇如火烤一样焦灼了,还用热药,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之前陆双双是怎么污蔑庄明宪的,他也得知了一二。 所以他现在真的怀疑庄明宪是不是伺机报复陆双双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身为大夫,绝不能坐视不理。 王大夫拿出另外一张方子:「这是我开的清凉解毒方,里面主要是黄连、黑豆、桔梗这样的寒凉解毒之药,宪小姐,你这个方子恕我不能认同。」 奶娘看了看王大夫,又看了一眼庄明宪,满面的纠结。 庄素云却比奶娘干脆多了:「我也不能认同!奶娘,庄明宪的方子不能用,要用也该用王大夫的。」 奶娘一脸的为难,躺在床上的陆双双说话了:「不要庄明宪治,让她走。」 她脸色惨白,双唇干裂,好像在沙漠中行走多日滴水未进之人,不过说了短短一句话,就大口喘气不止。 「走就走!」二老太爷冷哼一声:「你想让我们治,我们还不给你治呢。明宪,我们回去。」 「好。」庄明宪点点头,从王大夫手中接过药方子,跟着二老太爷朝外走。 第43章 走到门口她停下来说:「陆双双中的毒很深,一般的解毒药恐怕不能解决问题。一个时辰之后,她的胸口会鼓起来,到了晚上,她的腹部也会鼓胀,明天中午她会昏迷。如果你们后悔了,随时可以来找我,但必须要在明天下午申时之前,过了申时,我也救不了她。」 「我言尽于此,你们看着办吧。」 …… 转眼就是一夜过去,天才刚刚亮,庄明宪的门就被人拍响了。 她没说错,陆双双服用了王大夫的药,没有效果,情况越来越严重,每一步都被庄明宪说中了。 到了这个时候,庄素云跟奶娘都慌了神,庄素云亲自跑来求庄明宪去给陆双双治病。 庄明宪到的时候,陆双双已经陷入昏迷。 「宪小姐,我们小姐没到午时就昏迷了,是不是……是不是……」 奶娘声音颤抖地问。 「不是。」庄明宪毫不意外,她一边坐下来翻看陆双双的眼皮,一边说:「她本来就该今天早上昏迷,我故意说是中午,就是防止你们抱着侥幸的心里一等再等,耽误病情。」 奶娘便如听到仙籁一般,期待地看着庄明宪:「那我们小姐还有救吗?」 不仅仅是奶娘,连庄素云、王大夫都眼珠不错地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没说话,她先用筷子撬开了陆双双的唇,看了看舌苔,接着用手试体温,按压腹部,看肚子情况,最后一步才是号脉。 「太晚了。」庄明宪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奶娘哀痛欲绝,大放悲声:「宪小姐,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小姐,我们小姐不能死啊。」 「陆双双死不了,我可以救她的命。」 「只不过。」她顿了顿,抢在奶娘之前说:「耽误太久,会留下后遗症。毒朝下走,已经侵入了她的女子胞,以后她每次来月事都会腹痛难忍。估计要调养个十来年,才能解决问题。」 女子胞?那不就是女人怀孩子的地方? 奶娘两眼一黑,勉强支撑着:「那我们小姐以后还能……生孩子吗?」 能不能,当然是庄明宪说了算。 寒毒已经朝下走,只要她药稍微下轻一些,陆双双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只是她从来没有害过人,她还答应过延宗法师,绝不会用医术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要担心,只是痛经,对于生孩子没有太大的妨害。」 奶娘心头一松,忙跪下给庄明宪磕头:「求宪小姐开方子。」 庄明宪把昨天的方子交给她:「拿去抓药。」 奶娘其实也不是很放心,但到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先给陆双双施针,让她醒过来,先喝点水。」 要不然,她干也要干死了。 王大夫拿着庄明宪开的方子一筹莫展,他在门口焦急地转来转去。 终于等到庄明宪施针结束出来了,他赶紧迎了上去,捧着药方子说:「宪小姐,关于这个方子,在下有些不明白,能否能宪小姐指点一二。」 庄明宪脸色微红,鼻头上出了汗,看着有些累,她微微点头:「当然可以。」 「那……」 「王大夫,先让我们小姐休息一下再说吧。」谷雨有些责备地看了王大夫一眼。 王大夫满脸歉意,赶紧让开,让庄明宪坐到椅子上。 「王大夫,你有什么问题,请说吧。」 「宪小姐,我想了一整夜,也没有想明白这方子怎么就能解毒呢?」王大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弄错了?」 庄明宪看了王大夫一眼,见他神情焦急,隐隐带了几分责备,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不过她并不生气,反而很佩服王大夫。 这样的医者才是合格的医者。 她语气和善道:「王大夫,你的意思是不该开热药火上浇油,应该开黄连、黑豆、桔梗这样的寒凉之药来解毒,对吗?」 「正是如此。」 「你不是已经开过了吗?」庄明宪平静道:「效果如何?」 王大夫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开了凉药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只是没有任何效果,反而病情加重。若是有效,也不会请庄明宪来了。 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宪小姐,你请直说吧。」王大夫道:「我开的方子没有任何效果。」 庄明宪见他不卑不亢,不恼不羞,就暗暗点了点头。 「一般人中毒,来不及请大夫,都会煮绿豆水来解毒,因为绿豆消肿下气,压热解毒,这是常识。大夫开解毒的方子,正常情况下,也是用黄连桔梗之类的寒药,道理相同。」 「只不过若真是如此,那人人都可以照本宣科,拿着方子去治病,完全不用跟着先生学习了。」 第44章 「同样是呕吐,有人是中毒呕吐、有人是醉酒呕吐、还有人肠胃不适呕吐、腹中有胎孕吐,难道一个止吐的方子就可以治疗所有的呕吐吗?」 「这当然不能。」王大夫好像有所醒悟:「虽然都是呕吐,但引起呕吐的原因不同,要区分情况用药,不能一概而论。」 庄明宪说:「就是这个道理,呕吐是这样,中毒亦是如此。中毒与中毒也有不同,用药自然就不一样。」 「比如半夏中毒要用生姜解,巴豆中毒就要用芭蕉叶来解,杏仁中毒就要用杏树皮来解。用什么要,是要看病人中了什么毒,是要根据药物相生相克的药性来定,绝不能不加辩症就不管不顾拿了从前的药方子用。」 「陆双双中的是三云毒菇的毒,这种毒菇喜欢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或是森林腐叶之中,或者是篱笆朽木上,或者是长在石缝之中,它会在下雨的时候长出来。所以,三云毒菇的阴寒之气最盛。」 「陆双双中的是寒毒,要解阴寒之毒,必须用热药。」 王大夫眼睛一亮,神情激动:「您……您说的真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王大夫激动之下,不知觉用了尊称,还给庄明宪施了一礼:「干姜、附子是温热的药,可以解寒毒,人参熟地黄可以补充元气,病人吃下去之后,情况自然会好转。这就是《素问》上说的寒者热之,寒者热之的道理。」 他明白了,以后应该能避免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庄明宪点了点头:「不过还缺一味药引子,我要去山上采。」 王大夫忙问:「什么药引子?」 「是三云毒菇的根。」 这话一出,王大夫一下子就愣住了。 …… 一炷香时间之后,陆双双醒了,她两只眼睛瞪得跟同龄一般,想开口说话却连嘴都张不开,只能抽搐嘴角。 奶娘一把握住了陆双双的手,哽咽着安慰她:「小姐,你别怕,王大夫给您扎了针,您就醒了,他还开了方子,等药抓回来了,你就能好了。」 庄明宪说了,陆双双醒来之后要多喝水,不能激动。 情绪激动,会加快毒素的扩散,越来越严重。她不敢说是庄明宪治好的她,只说是王大夫。 陆双双听说之后,稍稍平静,可她立马又瞪大眼睛看着奶娘。 奶娘眼看瞒不过去,才道:「是宪小姐不让说的。」 陆双双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姐。」奶娘哭着劝她:「我也不想说什么,但宪小姐的确是真心要救您的,她还亲自上山给你采药去了。你好了之后,不要跟她吵架了,好不好?」 陆双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一室安静,只能听到奶娘抽泣的声音。 庄明宪已经上了山,找到了奶娘说的那片长蘑菇的丛林。 潮湿的树根下,长了很多蘑菇,有不少都被人采走,只留下蘑菇的根。 没错,就是这里。 庄明宪蹲下来,拿了铲子去挖蘑菇,突然听到了叶茂的声音。 「宪表妹,你别动,我来挖。」 庄明宪回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叶茂满头大汗:「我怕你一个人挖的不够用。」 「好。」庄明宪点点头,把手中的铲子交给叶茂:「陆小姐知道你亲自上山给她采药,必定能心情疏朗,尽快康复。」 叶茂笑了笑,没有说话,只蹲下去挖蘑菇:「是大的好,还是小的好?」 庄明宪说:「捡大蘑菇挖,在蘑菇根部会有形状如黄豆的白色颗粒,那就是我们需要的药引子-三云菇豆。」 药材本身一个平衡、阴阳相和的整体,很多药能让人中毒,它身上其他部位就可以让人解毒,比如杏树皮可以解杏仁的毒,麻黄根可以解麻黄的毒,萝卜可以补气、顺气,但萝卜籽却功效与其想法,能破气。 这个三云毒菇也是一样,它根上长得三云菇豆虽然不能解毒,却能引药归经,增强疗效,与药方相辅相成,能快速达到效果。 叶茂一连挖了很多,都没有发现庄明宪说的颗粒,庄明宪正想着要不要一起挖,叶茂突然欣喜地叫了出来:「宪表妹,你快看,这是不是你说的三云菇豆?」 庄明宪连忙蹲下去,见蘑菇跟树根相接的根部,果然长着几颗白色的豆子,不由道:「就是它,快取下来。」 庄明宪小心翼翼地把三云菇豆放在篮子里,转眼叶茂又挖到了一些。 「好了。」庄明宪说:「先挖这么多,我们先把这些送回去给陆双双入药,等她服了第一遍药我们再来挖,这样她能早点服药,毒药能少入侵一些。」 「好,宪表妹,我们这就回去。」叶茂站起来,又慰藉又感动:「谢谢你。」 谢谢你不计前嫌给双双治病,谢谢你救了双双的性命。 第4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他把手伸给庄明宪,想要等庄明宪把她的手递过来,他好拉着她起来。 看着叶茂感动的、微微泛红的眼眶,庄明宪心情复杂。 此刻,她已经看明白了他的心意。 她并没有嫁人的打算。 她没有拉叶茂的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 「不用客气,我是大夫……」 就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突然腹中一阵阴冷的绞痛,疼得她立马捂着肚子弯下了药。 「怎么了?怎么了?」叶茂吓得赶紧走过去,想扶着她又不敢,只能焦急地问:「宪表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捂着肚子好受了一些,庄明宪眉头紧皱,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走吧,别耽误了,时间不等人。」 叶茂蹲了下来:「那我背着你。」 「不要紧。」庄明宪捂着肚子说:「不行。那要走到什么时候?等我们到家,陆双双的身子都凉了。你给我找个树枝当拐杖,我拄着慢慢的走,也比你背着我快些。」 叶茂看了看山下,咬了咬牙:「好吧,如果你撑不住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能勉强。」 「嗯。」庄明宪实在不想说话,就点了点头。 她走了一步,正准备走第二步,突然腹部一阵剧烈的抽痛,紧跟着一股暖流从体内喷涌而出,顺着她的大腿朝下淌。 庄明宪又疼又冷,恨不能昏死过去。 叶茂见她脸白如纸,吓得人都抖了起来:「宪表妹,你怎么了?」 这一次他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直接扶了她:「你是不是病了?」 突然有了支撑,她站了稳了一些,可下一刻,她就推开叶茂,弯着腰走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我非常不舒服。恐怕不能跟你一起下山了。」腹痛的时候还说话,是非常吃力的:「你先把药引给送回去,用干姜炒了之后,下到药汤里,滚一滚就可以停火了。」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能行?」叶茂蹲在她身边,突然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庄明宪的小腿。 庄明宪低头,看到裤腿处鲜血沿着裤子出了一条红线,登时尴尬地想死。 她坐下来,就是怕叶茂发现,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到了。 她立马将腿挪了挪,移到另一边,挡住他的视线。 「我没事,每个女子都会这样,你应该也听说过的。」她忍着羞意,咬着牙关道:「我这个样子,实在不能下山。不如你先下去,把我的情况告诉我谷雨,让他们来山上接我。要悄悄的,别惊动了祖母。」 「哦、好,好的。」 叶茂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他满面通红地站起来,手足无措转身就跑。 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到底不好意思回头看庄明宪,只说:「宪表妹,你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拔腿就朝山下跑去。 看着他如风一般很快就消失不见的身影,庄明宪不再撑着,她紧紧捂着了肚子,让自己蜷缩在石头上。 或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她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风吹到身上也是凉凉的。 她突然很后悔,不应该因为羞臊让叶茂离开的那么快,至少也应该让他把自己扶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去的。 突然地上的枯叶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这个季节一般不会有蛇,庄明宪正想着,枯叶底下就钻出一只小孩巴掌大小通体布满金黄色花纹的大蜘蛛。 她的目光骤然一紧,惊了一身冷汗。 是金豹蜘蛛! 这种蜘蛛毒性大,被它咬一口,轻者全身麻痹,动弹不得,被咬出连肉带骨都被腐蚀成为黑色的坏肉;重则当场丧命。 这种蜘蛛喜欢攻击人! 庄明宪牙关紧咬着,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金豹蜘蛛怕石头相击声,她身下就是一块大石头,不愿意也有一块小石头,可她若是想去拿,就必须站起来。 那样依然,势必会惊动它。 它视觉灵敏,在地上爬行又快,自己身体不适,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被它追到之前拿到石头。 不仅要拿到,还要赶回来,两十相击,才能吓跑它。 可若是不去,只能等它慢慢离开了,只希望它赶紧走,没有发现自己。 这个想法,显然是奢望,因为金豹蜘蛛正朝着她的方向过来,虽然现在没看到她,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了。 庄明宪只觉得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里去了,身体也崩成了一张弓,那根弦随时都会断,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身后,又传来枯叶被踩动的声响。 该不会又来了一只吧? 这个念头划过,庄明宪不由汗毛倒竖,魂飞天外。 第46章 就在她惊惧交加之时,突然听到了一个清冷的、无情的、嘲讽的、解气的声音:「你也有今天!」 是傅文! 他手背在身后,缓缓走了过来,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 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白的近乎透明。 大大的眼,泛着红,泛着泪,泛着点点的星光。 整齐洁白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因太过用力,把唇都咬破了还不自知。 消瘦的双肩耸得高高的,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就像秋日最后一只残留在枝头的蝴蝶,颤颤巍巍,无助凄凉。 这般可怜脆弱,哪还有半分从前嚣张飞扬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傅文定定地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 庄明宪发红的眼圈,渐渐变得刚毅果敢,她紧紧抿起嘴角,把脸转向一边。 她宁愿死了,也不会向傅文求助。 傅文不会救她的,她不想自取其辱。 傅文眸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难看,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用冰凉的声音说:「庄明宪,你活该。」 庄明宪见他转过身去,精神陡然一松,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地伏在大石上。 她是被一阵呼唤声惊醒的。 谷雨惊慌着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庄明宪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大石上。 身下是软软的干草堆,身上盖着一件墨绿棉布衣裳,是男子的款式,大大的衣裳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她记得昏迷前傅文转身要走,而他身上穿的就是墨绿色的衣裳。 庄明宪霍然愣住,只听到脑中「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谷雨焦心担忧的呼唤比刚才大了很多,庄明宪如梦初醒,赶紧站起来应了一声:「谷雨,我在这里!」 谷雨听到她的声音,更加大声地回应她。 庄明宪朝祖母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那干草堆,墨绿色的男子衣服皱成一团,下面盖着的干草上血迹斑斑。 她咬了咬牙,将有血的干草盖起来,最终将那衣裳捡起来,套在自己身上。 有了庄明宪之前的指导,王大夫迅速掌握了给陆双双治病的技巧。 等到了傍晚陆双双止住呕吐勉强能进食的时候,他又在庄明宪原方的基础上加了麦冬、玉竹这样养阴生津的药物,目的是补充她上吐下泻失去的津液水分。 庄明宪看过方子之后也觉得好,她又不想面对陆双双那含冤带恨的脸,就把给陆双双治病的事情全权交给了王大夫。 三天之后,陆双双情况好转,脱离危险,但目前尚不能启程回京城,就跟庄家众人一起回霞山坊调养。 庄明宪没回去,她要在别院多待几天,等五六天后陆双双没有大碍可以回京城了,她才回霞山坊。 二老太爷也觉得好,就同意她留在这里,祖母虽然舍不得,却拗不过庄明宪,只得跟众人一起离开。 叶茂跟傅文也该回京城了,他们一个是皇子伴读、一个是国子监的学生,不能离开太久。 临走之前,他来跟庄明宪辞行,却没有见到人。 谷雨告诉他,说庄明宪陪老太太散步去了。 叶茂在庄明宪门口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庄明宪送了祖母离开,松了一口气。 她想起前世这个时候。 因为长房老太太身体不舒服,所以前世这一年并没有登高这件事。 因为天气变凉,大伯母就带着大姐明姿、大哥庄轩回宁津县大柳镇的娘家小住,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五皇子。 五皇子与大姐一见钟情,所以,当大哥庄轩邀请五皇子来庄家做客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然后,就有了后面那一连串的事故。 今年,大伯母没有回娘家,大姐也没有见到五皇子的机会,这样,她跟傅文的婚事,就不会再起波折了吧。 了却了一桩心事,庄明宪神清气爽,花了两天的时间把别院好好逛了一遍。 等到第三天一早,太阳还未升起,东边的天空才露出一点鱼肚白,庄明宪就坐上了去京城的马车。 她到的很早,没想到陆铮也在。 「顾大哥。」她笑着跟陆铮打招呼:「你今天好早。」 给卢东第一次针灸之后,她又来了几次,有时候陆铮在,有时候陆铮不在。 后来她发现,如果下午来,陆铮基本都在这里,而上午来,陆铮基本不在。 自从发现了这个规律,她再没有在下午来过。 她跟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庄明宪已经打定主意,等卢东康复之后,她再也不会跟陆铮来往。这样的人,她惹不起。 陆铮原本坐着,端庄雍容,气度沉稳,见庄明宪来了,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一笑:「庄小弟比我更早。」 第47章 他说着话,朝前走了两步,正好迎上外面照进来的阳光,那一瞬间,他俊朗的脸庞好像烛光下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若非庄明宪是重生的,一定会被他这样的笑容给晃花了眼。 「卢先生出去遛弯回来了吗?」现在卢东已经不用全天卧床了,早上可以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庄明宪朝里走,视线自然而然地转到别处。 陆铮跟在她的身后,说:「出去有一会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庄小弟先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庄明宪心头一跳。 她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 「好啊。」她点了点头,从从容容地坐了下来。 几次交锋下来,她在陆铮面前也能稳住自己的情绪了。 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还是捏着一把汗的。 不知道他要跟自己说什么。 他们认识以来,他不仅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而给了她很多的帮助。第一次见面,若不是他送给延宗法师的名帖,她后来的反击战绝不能打的那样漂亮;第二次见面,他带走了卢东,将他安置到了合适的地方,让卢东能放心养病。 她心里很感激他,或许是因为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原因,或许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太夺目的缘故,她对他始终充满了戒备。 这种戒备不是故意的,而是一重本能。对危险的事、危险又强大人物戒备的本能。 若做个比喻的话,那就是老鼠对于猫,天生惧怕的那种忌惮。 庄明宪正想着等会说什么,不料卢东竟然突然回来了。 庄明宪心头一喜,去给卢东针灸去了。 陆铮笑了笑,静静地坐下来看她针灸。 他不过是想问问他的医术师从何人,他家里的做馆先生是谁而已? 能教出这样优秀的弟子,想来这两位先生一定不是凡人。 只是他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有那么可怕吗? 庄明宪无暇顾及陆铮在想什么,她在全神贯注地给卢东针灸。 几次针灸下来,卢东的身体明显有了好转,所以,今天针灸的时间比之前缩短了一半。 等庄明宪给卢东针灸结束,还不到中午。 她擦了擦鼻头的汗水,就提出告辞。 自打第一次针灸被陆铮盯着脖子之后,她再没穿过交领衫,每次来这里,外衣里面都会穿了高领的内衬,不过入秋之后天气渐渐变冷,这样穿倒也十分正常。 「庄小弟,不急着走。」陆铮站起来,正色道:「说起来,我们还没有一起吃过饭。庄小弟每次来京城都来去匆匆,既然今天天色还早,庄小弟就留下来用午饭,我这个做大哥也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跟他一起吃饭,他不会让自己喝酒吧? 庄明宪是一点酒量都没有的。 前世她也醉过一次,就误了大事。 她皱了眉头:「我到底是背着长辈出来的,怕耽误太久回去不好交代,不会耽误顾大哥的事吧?」 「哪里。」陆铮好像没有看到她的为难一般,说:「有再多的事情,也要吃饭。」 他的授业恩师究竟是谁,他竟然没有查到。 自己对他已足够温和,他却处处防备忌惮。他究竟在怕什么,除了卢东,他还做了什么事,究竟是他自己要做的,还是幕后有人指使呢? 明天皇帝要去西山秋猎,他身为五军都督府佥事,本来事情就多,又要随御驾同行,自然更忙了。 但此刻他更想弄清楚这些事。 他不再问她的意见,叫了下人来,吩咐他们中午的席面要做丰盛一些。 他都吩咐下去了,庄明宪再说不行也不合适了,她坐了下来道:「顾大哥不用客气,我们随意吃点就行了,其实我并不饿。」 话音一落,她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响了两声。 陆铮挑眉,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恐怕庄小弟的肚子不这么认为。」 突然,又是咕噜、咕噜两声,比庄明宪刚才的声音还要响,这一次,却是陆铮的肚子叫了。 「彼此、彼此,顾大哥的肚子也不遑多让。」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有了这个插曲,庄明宪也不再扭捏,她干脆直接地对陆铮说:「我的确是饿了,听到顾大哥布置了美味的佳肴,肚子就抗议了,所以等会我要多吃几碗饭。不过,我不会喝酒,可能会扫了顾大哥的雅兴。」 见庄明宪眼底的防备忌惮渐渐散去,陆铮笑着说:「当然不让你喝酒,我们就好好吃一顿,因为我现在比你还饿呢。」 等到饭菜摆上来的时候,陆铮果然没让人上酒,庄明宪不再客气,夹了自己喜欢吃的菜吃起来。 第48章 卢东在吃药,很多东西要忌口,所以另置了席面,并未与他们一起。 席间陆铮多次跟庄明宪说话,都被庄明宪避开。 几次之后,陆铮就不再问了,只闪了闪眼波,慢条斯理地用餐。 饭毕略休息一会,庄明宪再次提出告辞。 这一次陆铮没有没有挽留,目送她上了马车。 他定定地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转身回去找卢东。 庄杰,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或许从卢东嘴里能套出一些蛛丝马迹。 如往常一样,马车先在几个巷子里兜转一圈,才驶上城中的大街。 庄明宪早上起得太早,刚刚又吃得饱饱的,马车又轻轻摇晃,困意铺天盖地而来,怎么也挡不住,她抱着车厢里枕头睡着了。 正睡得香,突然马车一阵猛烈地晃动,丁兴怒喝的声音伴随着马受惊嘶鸣声同时响起。 有过一次惊马的经验,庄明宪立马就知道事情不同寻常,她紧紧抓住车壁,同时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有几个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丁兴声音凝重却并不紧张:「公子,你抓稳了,不要出来,我这就带你冲出去。」 听丁兴这么说,庄明宪稍稍放了心,他对丁兴的功夫还是放心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顾公子那样的武艺。 「砰」、「砰」、「砰」 伴随着三声巨响,车顶上落下三个重物,丁兴一声大喊:「公子小心,他们要破车顶。」 话音刚落,车顶就被掀开,三个黑衣蒙面人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捉了庄明宪,其中一人提了庄明宪,垮上快马,在另外两人的掩护下迅速撤离。 「公子!」 丁兴大喊一声,提步要追,却被剩下的十几个好手团团围住,他们招招致命,显然动了杀机。 丁兴眼见双手难敌四拳,不再恋战,买了个破绽给这些人,虚晃一刀,骑马就跑。 那几个人并不追赶,只任由丁兴逃走。 丁兴明知对方纵虎归山,恐怕还有后招,可到了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路冲进了京城。 入城后骑马换衣裳,一口气跑到陆铮安置卢东的宅子。 庆幸的是陆铮在等卢东写奏折,还未离开,他立马跑进去,把庄明宪被劫一事告诉了陆铮。 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他单膝跪在陆铮面前:「顾公子,求你救一救我家公子!」 事到如今,只有顾公子能救小姐了。 早在丁兴冲进来的时候,陆铮就猜到出事了,听了丁兴的话,他立马道:「你不要急,我立马让人去查。」 丁兴怎么可能不急:「顾公子,会不会是锦衣卫的人?」 那些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那么大胆,除了锦衣卫的人之外,他想不出还有谁这样胆大妄为! 要真是锦衣卫的人该怎么办?顾公子再有能耐,怕也不能与厉春抗衡吧? 他焦虑地望着陆铮。 陆铮神色如常,平静无波:「你放心,我会救庄小弟出来。」 「可是……」 「不管对方是谁。」陆铮淡淡地瞥了丁兴一眼:「你不用担心,我陆铮从来都是说话算话,言出必行的。」 他的语气很轻慢,眼角眉梢都带着睥睨天下,傲视万物的嚣张霸道。 说也奇怪,明明很普通的话语,丁兴却不敢与其对视,只觉心头一寒,连忙把头低下。 待陆铮走了,他赫然站起来,眼睛瞪得老大。 陆铮! 他说他是陆铮! 哪个陆铮? 丁兴心头「砰砰」直跳,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他失神地喃喃自语:「你真是是名震京城的卫国公世子陆铮吗?」 肩膀一重,却是卢东拍了拍他的肩膀:「陆郎俊美,天下无双;皎如玉树,灿似明珠;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他那般容貌气度,除了卫国公世子陆铮,还能是哪个?」 相较于丁兴的方寸大乱,卢东反而非常淡定:「你放心吧,有卫国公世子在,恩公一定不会有事的。」 丁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时片刻还不能回过神来,只木然地点了点头。 这边庄明宪已经被人关押了起来。 这一路上她又惊又惧,第一反应就是陆双双的报复,后来又觉得不对。 陆双双再是卫国公府的小姐,她也不过是个内宅女子,她或许能收买几个毛贼,却绝对使唤不动这么多进退有度、武艺高强之人。 如果不是陆双双,那就是有锦衣卫的人了。 这个想法在脑海迸现,她只觉得心头像被人用重锤狠狠锤打了几下似的。 厉春要弄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这一次她是真的遇到天大的难题了。 第49章 她心里像绷着一根弦似的,丝毫不敢放松,人坐在晦暗的牢房里,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 九月正兴皇帝要秋猎,应该就在这几天。厉春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此刻必然为皇帝秋猎一事忙碌,就算抓了她,现在一定无暇分身来管她。 丁兴的身手好,一定已经逃脱,也一定会向顾公子求助。 厉春会抓她,说到底还是为了卢东。所以,这件事情上,顾公子跟她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就是不知他能不能救自己出去? 庄明宪紧张的思绪突然被一阵脚步声打乱,一个蒙面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只马鞭,站在了她的牢房前。 恐怕要对她用刑! 庄明宪暗暗打了一个冷颤,双手死死握在一起。 不能急,不能急,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 她突然站起来,对着正在开门的男子冷笑:「厉春呢?叫他给我过来!」 正在开锁的男子先是一怔,显然没想到庄明宪会知道他们的身份,更没有想到她竟然敢直呼锦衣卫指挥使厉春的名讳。 他的一愣稍纵即逝,却依然被庄明宪捕捉到了,她精神一震,继续蔑视道:「好个厉春!好大的胆子!皇上安排的事情,他竟然也敢阴奉阳违!」 对方立马抬头,忌惮地看着她。 她冷冷一笑,提高了声音,无不凌厉道:「去叫你的主子来,同样是给皇上办事,他凭什么抓我!滚,叫厉春来,我不跟狗说废话!」 这些人全都是锦衣卫的人,不过他们奉的是厉春私下的命令,庄明宪被关的,也不是锦衣卫的牢狱,而是厉春自己的私牢。 听到庄明宪这样辱骂,那人立马怒了,骂了一声「直娘贼」就要闯进来抽打庄明宪。 只是他的鞭子没落下,就被另外一人拦住,两人窃窃私语了几句,那人就憎恨忌惮地看了庄明宪一眼,恨恨地走了。 门再次被锁了起来。 庄明宪双腿一软,重新坐了下来。 她很想瘫倒在地,却不想泄露自己的情绪,只强撑着做出一副又气又怒又嘲讽的样子来。 暂时保住了平安。 可这平安恐怕持续不了多久。 一旦秋猎结束,厉春缓过手来,恐怕就是她的死期。 唯一的希望就是卢东,他现在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如果他进宫面圣,把厉春的情况告诉皇帝,她说不定能保住一命。 只是希望太渺茫了! 前世,厉春是正兴十一年死的,死在了端午节之后。他得罪了卫国公世子陆铮,等到端午节皇帝要武官射柳的时候,他在陆铮的激将之下也下了场。 他射中了柳枝,拔得头筹,赢得了正兴皇帝的赏赐。 这时候陆铮却突然跳出来说厉春没有射中柳枝犯了欺君大罪,而负责看守柳树的小太监也出来作证说厉春没有射中。 正兴帝大怒,当场抓了厉春,将他下了诏狱,没过几天,厉春就因为此事被皇帝处死。 而陆铮则取代厉春成为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并在未来五年受正兴帝、永庆帝信任倚重,权倾朝野。 现在是正兴七年,离正兴十一年还有四年的时间。就是卫国公世子陆铮,都不见得有扳倒厉春的实力吧。 卢东能扳倒厉春吗? 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 陆铮已经进宫,将奏折呈到了正兴帝的御案上。 翻了奏折,正兴帝目光陡然一寒,片刻又恢复如常。 「靖臣,你怎么看?」 靖臣,是陆铮的字。 「卢东一共弹劾了厉春三条罪名,前面两条且不论真假,这最后一条因为臣也参与,所以肯定这是真的。」 陆铮道:「厉春迫害卢东此事证据确凿。请皇上明察。」 他说着撩起衣摆,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过了片刻才道:「你退下吧。」 见陆铮从里面走出来,周成立马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问:「世子爷,皇上怎么说?」 陆铮脸色如常,只眉头拧着:「没说什么。不过疑心一起,一时半刻必然不会消除,所以我们需要继续谋划,明日秋猎,便是厉春的死期。」 「您真的不跟四皇子商量一下了吗?」 要扳倒厉春,事关重大,世子爷这么做实在是太突然了。眼下并没有到最合适的时机。 陆铮停下了脚步:「跟他商量,会有什么结果?」 周成哑然。 目下二皇子正在争取厉春,四皇子党在极力促成此事。先让厉春成为二皇子党,再揭发厉春种种不轨之行,不仅能拉厉春下马,也能给二皇子重重一击,皇帝必然会对二皇子起疑心,这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若此时对厉春发难,之前几年的悉心部署全部付之流水,四皇子绝对不会同意。 第50章 世子这般一意孤行,若事后四皇子翻脸怎么办? 虽然世子跟四皇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对世子多有倚重,但这可是不是一般的小事,事关四皇子的皇图伟业,他岂会轻轻揭过。 为了一个庄小公子,得罪了四皇子,不值得啊。 周成心里想着劝阻之词,陆铮却看破了他的心思。 「我意已决。」他眼角眉梢都是凛然:「你不必再劝。」 救了庄杰,就能彻底收服卢东,甚至能收拢了庄杰以及他身后的团队。 若庄杰身后有人,那么他不能死;若他乃天纵英才,身后无人,那么他更不能死了。 周成心头一凛,顿住了脚步。 待陆铮走远,他方回过神来。 罢了,罢了,世子爷说怎样就怎样! 管他四皇子五皇子呢,都比不上世子爷。 他握起拳头,凌空挥舞几下,道:「厉春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早就想弄死他了,直娘贼,就是干!」 第二天,陆铮随皇帝一起抵达西山猎场。 厉春身为皇帝心腹,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提前到猎场布置安防。 猎场周围士兵林立,一个个如钉子一般站得笔直,身上的铠甲与手中的钢刀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冷光。 皇帝把眼一扫,没见到厉春,正欲开口询问,便听见一阵急促有力的马蹄声响。 抬眼望去,只见厉春正骑马疾驰而来,在离御驾一射之地滚马下鞍,跪地给皇帝请安:「臣厉春拜见圣上。」 他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飞鱼服,腰间束栾带,挂绣春刀,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皇帝把眼睛眯了一会,盯着他看了一会方道:「起来吧。」 厉春乃皇帝心腹,知道皇帝好大喜功,因此此番出来布置安防很是费了一些心思,本以为能得皇帝夸奖,不料皇帝并未有只言片语的夸赞之词,登时心里就涌出一股子诧异。 他立马对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高波投去一个询问的的眼神,高波轻轻摇了摇头。 等将皇帝送进营帐歇息之后,厉春避了人,询问高波:「出了什么事?」 「是卢东上了折子弹劾大人,共计三条罪名,纵容属下行凶、包庇凶手是一条;霸占民产是一条;手段残暴,残害朝廷命官是一条。」 乍然听到卢东的名字,厉春不由一惊。 皇上亲口交代让他不要动卢东,结果他却动了。此事,可大可小。 最关键的,还是看皇帝的意思。 「皇上怎么说?」 「皇上留中不发,什么都没说。」 厉春心头一紧,忙问:「高公公,你怎么看?」 「君心难测,奴婢并不敢擅自揣测帝心。皇上对厉大人向来倚重,既然留中不发,应该是偏向厉大人多一些的。」 高波意味深长道:「刚才接驾,厉大人姗姗来迟,往大了说,那可是藐视君上的罪名。从前或许皇上不觉得有什么,但卢大人刚弹劾厉大人,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难保圣上不会多想。」 「厉大人,咱们皇上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什么事情,一旦他多想了……」 剩下的话高波没说,厉春却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脸色变得端凝。 「厉大人,来的路上,卫国公世子向皇上献了一个射铃铛的游戏,奴婢还要去张罗,若没什么事,奴婢就告辞了。」 「高公公慢走。」 送走了高波,厉春就叫了人来:「去查,射铃铛是怎么回事。」 原来皇帝每年狩猎,都有一部分官员要专心护卫皇帝安全,不能亲自狩猎,因此失去了与其他人竞争的机会。 陆铮就提议,干脆让那些不能下场狩猎的官员进行骑射比赛,既然端午是射杨柳,那现在射铃铛就是。 将铃铛用红绳栓起来钉在箭靶上,射断红绳,铃铛掉落为赢。 厉春弓马娴熟,自然也要参加,并且对头筹势在必得。 到了比赛之时,他抽签的顺序在第五。 前面四个都射中靶子,却并未将铃铛射下,他不由冷笑。 要射中铃铛,非百步穿杨之功不可。 第四个很可惜,箭簇已经射中红绳,奈何太过用力,反而把红绳钉入靶中,不是他技术不高,而是他运气不好。 看台上,陆铮站在正兴帝身后,把情况说给正兴帝听:「……赵小将军可惜了,这第一个铃铛本该由他射下的。」 正兴帝心情很好,笑着说:「不可惜,这种比法考验的不仅有臂力、眼力,还有指、腕对力度的拿捏。你这个方法很好。若按从前那种方法,人人都射中靶心,便没有意思了。是该用这种刁钻高级的方法,让他们分出个高下来。」 「下面是谁了?」 「是锦衣卫指挥使厉大人。」陆铮将千里镜递给了正兴帝:「厉大人百步穿杨,矢不虚发,这头魁怕是要花落厉大人头上了。」 第51章 「厉春箭术的确不凡,但是比你还差点。不过你没有下场,这回怕是他又要大出风头了。」正兴帝拿了千里镜,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下。 厉春毫不含糊,搭弓射箭,心眼俱到,只听得「噌」地一声箭身离弦重重钉在靶上,震的铃铛一阵乱晃。 没射中! 厉春正暗恼,守靶的小太监已经双手捧起一个铃铛,喜不自禁地报了出来:「厉春厉大人射中了!」 厉春定睛一看,见那小太监手上果然捧着一个铃铛。 不是他射中的,是他气力太大,将前面赵小将军钉在靶中的铃铛给震了下来。 「皇上……」 他正要开口解释,皇帝已经龙颜大悦,笑着道:「厉春表现不俗,赏蟒服一件。」 因蟒纹与龙纹相似,只是比龙少了一爪而已,大齐能穿蟒服的除了皇室王爷之外,便只有依附大齐的藩国皇帝能穿。当然皇上也会赏赐立下功勋的大臣。 蟒服象征着超然的地位,厉春一想到自己的能蟒袍加身,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臣厉春谢主隆恩。」 陆铮见厉春如此,目光从皇帝手中的千里镜上划过,瞬间精光一现,又很快消失。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庄明宪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想睡觉。 「有人吗?」 「有没有人?」 前面几天每天都有人送饭菜过来,虽然是剩菜残羹,但到底比饿着肚子强。 直到第五天,她被人带出牢房,拖入刑室。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天被她喝骂退下的锦衣卫十分暴躁,抓了鞭子狠狠地抽打她。 她哪里受过这种苦,一鞭子下去,她就疼得昏死过去,只一瞬,她就被一盆冷水浇醒。 本以为还要继续忍受痛苦,却不料有人惊慌跑进来,喊了一句「指挥使大人出事了」,紧跟着,私牢里的锦衣卫就褪了个干干净净。 原本死气沉沉的牢房顿时喧闹起来:「大家听到了吗?厉春出事了!此时不逃,还等何时?」 为了活命,那些人激发了所有的潜力与斗志,竟然短短半天时间就弄破了牢笼,夺命而出。 她当时昏昏迷迷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那些人都以为她是死人了,只顾自己逃命,竟没有人一人替她解开手铐脚铐。 她就这样铐着手脚、不吃不喝站了几天。 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厉春倒了,她很快就能得救了,祖母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一定要坚持,要坚持! 头越来越沉,身上越来越冷,眼皮越来越重,勉强睁开,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祖母,我撑不住了! 突然,她听到外面一阵响声,有人焦急地唤了一声「庄小弟」,她跌入了一个温暖怀抱。 陆铮抱着她,只觉得怀中之人轻若无物。 她身子湿透了,带着入骨的凉,脸色发青,双唇发紫,人虽然昏迷,却仍然冷得打颤。 小小一个,蜷缩成一团,特别可怜。 陆铮让她紧紧贴着自己,大步将她抱上马车:「去最近的医馆。」 周成得令,立刻扬鞭赶马,陆铮将她放在车中软塌之上,伸手将她身上外衣脱下。 待褪去中衣,陆铮登时愣住。 她皮肤很白,脖子修长如玉,上面挂了细细的带子,带子下面是鹅黄色绣牡丹花的肚兜,肚兜外面白色的布带缠了好几层,紧紧地包裹住女孩儿的娇柔。 到了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他才呼吸一滞,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 庄明宪做了一梦,梦到自己跟祖母一起在兰泉山别院里泡温泉,温泉水热热的、暖暖的,她泡在里面,觉得好舒服。 突然有人托起她的身子,捧起她的下巴。 庄明宪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眼皮有千斤重,脑中也如浆糊一般昏昏沉沉。 好累呀。 她正想着继续睡一会,突然感觉自己嘴里被人灌了一勺药汤,苦涩浓厚的药入口,她登时警铃大响。 曾经在傅家,她就被人这样灌过药。 脑中思绪瞬间清醒,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光芒猛然闯进来,她本能地用手挡了一下,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她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她躺在床上,床边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嬷嬷,和善又不失稳健精明,她手里捧着药碗,见自己醒了,并未说什么,只点点头,微微福身,就退了下去。 这是在哪里? 「你醒了。」 庄明宪转头,这才发现顾公子也在屋中,他背着双手,身姿如玉,神色淡淡地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 第52章 虽然不明白过程怎么样,但庄明宪知道,是他救了自己。 庄明宪反应过来,便立马要坐起来:「顾大哥,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你躺着,不要坐起来。」顾公子微微颔首,朝她走近了几步:「你觉得如何,」 他说话的时候 「谢谢顾大哥,我已经没事了。」庄明宪强撑着坐了起来:「不知……」 她话未说完,就看到了自己的衣袖。 粉色的月华锦中衣,袖口绣着折枝白玉兰,做工精致,刺绣精湛,玉兰花开得正好,好像能闻出香味来。 她心里一突,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仅仅因为她最后的底牌被揭开,还因为她对他的欺瞒。 几次接触下来,她对顾公子的为人还是了解的。他骨子里是个非常清傲之人,就像他给人留下的第一个映像那样。 当他对你和气了,也不代表,他是真的接纳了你,可能更大原因是他觉得他可以掌控你了,你对他没有威胁了。 他口口声声兄弟相称,她却从头到尾一直在欺瞒他。 以他冷傲的性格,发现了自己的欺骗之举,会做出什么事来,她真的不知道。 特别是在他救了自己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被骗。 总之等待她的,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就是了。 庄明宪心头沉甸甸的,人坐了起来。 还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庄小姐。」 他已经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他声音清淡冷漠带着些许的傲然,再也没有了身为「顾大哥」时的亲切爽朗。 他是要处置自己吗? 庄明宪心头一颤,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躲不过去的。 「顾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我不姓顾。」 他伸手拉了一张椅子,在离庄明宪床边两步远的地方坐下。 「顾公子是我的化名。」 他平视着庄明宪,声音不急不缓,如浮在水面的一叶扁舟,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没有责怪,没有雷霆之怒,没有用手捏她的肩膀,掐她的脖子。 庄明宪稍稍放松。 那你真名叫什么? 她是在心里默默想的,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脱口问了出来。 当声音出来的一瞬,连她自己都惊呆了。 陆铮不动如山,一双眸子如寒潭墨玉,深邃沉静。 「我叫陆铮,如今的卫国公是我的二叔父。」 陆铮! 他是陆铮! 怪不得她查不到他任何的消息,原来他是陆铮,那就毫不奇怪了。 以卫国公陆铮的手段,他若是想隐瞒,她怎么可能查的到? 说不定连她查他的事,他都一清二楚了。 她早该想到他不是一般人的,不说俊美无双的容貌,光说那久居上位雍容金贵藐视万物的气度,就绝非寻常人能有。 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怀疑他是京城四公子其中之一,她竟然忘了那句「一见四美终身误,不见陆郎误终身」的话了。 一个卫国公世子,比京城四公子更俊美飞扬。 他能从厉春手里将她救出来,就一定具备与厉春同样的实力,甚至比厉春更厉害才对。 她心头「砰砰」直跳,脸上丝毫不露:「原来是卫国公世子,久仰大名。我这次出事,多亏了世子相助。说起来,我又欠了世子一个人情,若以后世子有差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陆铮高高在上,是天之骄子;她庄明宪不过是庄家内宅毫不起眼之人,他怎么可能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她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听他说一句「这是小事,你不必挂怀」而已。如此一来,他们以后就能老死不相往来了。 「好。」陆铮却站了起来,声音清润平和:「你的话,我记下了。他日若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啊? 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庄明宪抬头看时,陆铮已经走到门口了,她只看到他英武高大的背影。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重重地靠在床上。 也是,救命之恩呢,怎能说不要就不要。或许他只是随口说说,并不是真的要她偿还救命之恩吧。 等等! 他扳倒了厉春,是怎么扳倒的?现在是秋天,并不是端午节,没有端午射柳,他是怎么办到的? 庄明宪正想下床,刚才那位嬷嬷就进来了:「庄小姐,卢先生来了。」 「快请进来。」 第53章 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豆_豆_网。 「卢先生,究竟怎么回事?」她迫不及待地问:「厉春怎么会突然倒台了?」 上一世厉春倒台,是在四年之后,而不是现在。 「是陆世子,用一个小小的千里镜,让厉春见罪于皇上。」 原来,那天厉春没射中,正兴帝看得一清二楚,这一切当然是陆铮做的安排。 但正兴皇帝并未当场斥责厉春,让人捉摸不透。 等到骑射比赛结束,陆铮与几位皇子陪伴正兴帝回御帐,竟然在路上遇到了两个为争银子打起来的小太监。 冲撞了御驾,小太监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解释说这是厉春给他的赏银。 正兴帝自然问他是什么赏银。 小太监说是厉春没有射中,他喊了射中,厉春高兴之下赏的。 正兴帝并未说什么,只冷哼了一声。 陆铮立马替厉春说情,说厉春对皇上忠心耿耿,且弓马娴熟,百步穿杨不再话下,射铃铛更是小事一桩。就算偶有失手,也绝不会欺君罔上,一定是小太监们胡乱喊而已。 小太监却说自己不知情,是另外一位名叫赵全的太监跟厉春接触的,还说赵全提前吩咐的,让他们不管有没有看到厉春射中铃铛,都一定要喊射中了。 正兴帝的脸色终于变了。 临时起意与蓄意欺君可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正兴帝让陆铮亲自去查这件事情,陆铮不出一个时辰,就把赵全的口供递到了他的面前。 赵全说,厉春不是没射中,想要功劳;厉春是故意射不中,让他们喊射中了,看看围观的人会如何反应。 看台远,看不见也就算了,可当时场下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开口提醒的。 朝中众臣如此忌惮厉春,怪不得他敢这样欺君罔上! 这一步是试探朝臣反应,那一步呢? 他要做什么?谋反吗? 正兴帝大怒,当场下令逮捕厉春,并让陆铮好好查一查这些年厉春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 很多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一旦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厉春这些年没少做贪赃枉法的事情,因为皇帝不知道,自然高枕无忧,一旦开始查,那就不是一星半点的小事。 陆铮的动作非常快。 先是查出厉春为了谋取私利,竟然假传皇帝口谕到各地盐场,把盐取走之后转手卖给私盐贩子,牟取暴利。 接着又查出其构陷富商上百家,夺人资产据为己有。 正兴帝知道厉春贪财,平时的赏赐也特别多,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向来倚重的厉春竟然敢贪这么多,手竟然伸到了盐场。 他想到诏狱是锦衣卫的人,都是厉春从前的属下,不再对锦衣卫放心,让人将厉春移到刑部大牢。 厉春上了折子,说自己一时糊涂,但对皇帝绝对忠心耿耿,并提及当年皇帝被困南宫,是他不顾性命冒死送出衣带诏,皇帝才能平安出来。后来皇帝发起宫变,他的弟弟为保护皇帝身中数箭而死。等皇帝复辟,又是他处理了太后的余党亲信。他对皇帝忠心耿耿、青天可鉴。 一道折子上了两天之后,皇帝没有任何反应,厉春慌了,立马又上了第二道折子。 他在这道折子里说自己忠君爱国,绝没有不轨之心。只是一时糊涂,好色贪财,才酿成大错。他说自己骄奢淫逸,已经知错,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还说只求皇帝能饶他一命,他的弟弟在夺门之变中死了,他只愿回乡做个田舍翁,奉养老母亲。 皇帝将第二道折子压下来,沉思了很久。显然是回忆起了从前的事情。 他将折子让陆铮看。 之前陆铮一直替厉春说话,见了折子之后,反而变了态度。 他说:「厉大人屡屡提及从前这是什么意思?从前他为了皇上是立下大功,可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且圣上您这些年来对他十分信任倚重,并不曾亏待他半分,他这是说陛下对他不够好,所以他才贪赃枉法的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身为臣子的分内事。哪有像厉大人这样挟恩图报的?」 一席话说得正兴帝更加恼火,第二天就让陆铮出任锦衣卫指挥使,并下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共同处理厉春的事情。 没想到大理寺竟然查出来更多的事情,其中有几项非常骇人听闻。 其一是厉春阉割良家幼童数百人,充当奴婢服侍左右,行动起居比照皇帝。 其二是正兴三年选秀之时,民间送上来的美女,厉春居然在皇帝之前挑选,私纳秀女数十人。 其三便是秋猎射铃铛,戏耍百官,欺蒙皇上。 最后三司在奏疏上写明意见,说厉春种种罪行,罄竹难书,目无国法,罪不容诛。 第54章 皇帝怒不可遏,将圣旨摔在地上,怒斥道:「畜生,罪大恶极,狗彘不如,竟欲以赵高自居,指鹿为马,窃弄国柄,然朕终非胡亥,岂能任由等而蒙蔽?不凌迟不足以平朕怒!」 最后,他到底顾全君臣颜面,没有凌迟厉春,只赐一道白绫让厉春自尽。 卢东抿了一口茶水,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敬服:「陆世子算无遗策,步步紧逼,任他厉春如何飞扬跋扈,到了此刻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佞臣厉春如此祸国殃民、胆大妄为,这番倒下,真是大快人心!」 庄明宪从头听到尾,直接惊呆了。 前世她听到厉春因为端午射柳被陆铮扳倒,当时还纳闷,一代宠臣怎么这么轻易就倒台,现在才知道,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事。 不过厉春终于倒了,卢东安全了,她也安全了。 「以后卢先生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去,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庄明宪笑道:「这的确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卢东眼底闪过一丝隐忧,却又很快散去,他站起来,笑着说:「只是没想到恩公竟然是女儿身,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着实让人佩服。想我卢东也算能识人了,竟然在恩公这里摔了跟头,看来我的眼神也不怎么样。」 「卢先生!」听到卢东的打趣之言,庄明宪也哈哈一笑:「不是卢先生没看清,是我装扮太像男孩子。不过,到底让我露出了马脚,卢先生终归看出了我的真面目。」 「对了,我的护卫丁兴在这里吗?」庄明宪说:「能不能麻烦卢先生帮我叫他进来?」 她不再的这几天,家里恐怕要翻天了。 丁兴知道她的担心,进门就说:「小姐,别担心,世子爷已经安排了人去家里,就说是有人生了重病,请您上门医治,要好几天都不能回来。老太太虽然担心,却也没说什么。」 庄明宪心头陡然一轻,对丁兴道:「你去安排马车,我们即刻回去。」 庄明宪也换回了男装,去跟陆铮辞行。 出了门她才发现自己住了上房,卢东跟陆铮都避到厢房住了。 他可真是……谦谦君子。 虽然最开始两次见面他都对她「痛下杀手」,可自打知道她是女孩子之后,他表现的疏离有礼,非常有君子风度。 念头闪过,她人已经来到陆铮的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美貌的婢女,庄明宪笑着说:「麻烦这位姐姐通报一声,就说庄杰有事要见顾公子。」 婢女进去通传,庄明宪暗暗摇头。 这样清丽的美人竟然就这样丢在寒风里冻着,她这个女子看了都心疼,这位卫国公世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君子嘛。 这时里面传来一个清越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请庄小姐进来。」 厢房不大,却收拾的纤尘不染。 大理石案上,放着笔架、砚台、青花人物图大笔筒,整整齐齐,陈列有致。 陆铮负手站在大理石案旁,长身玉立,气度清华。 见庄明宪进来,他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旁边梨木镌花椅:「坐吧。」 庄明宪没坐,她上前一步,笑着说:「我是来跟世子辞行的,听丁兴说我竟然高烧了几天,已经给世子添了很多麻烦了,实在无颜继续叨扰下去。」 陆铮看了她一眼,目若寒潭,虽然没有说话,但眸子里有淡淡的不赞同。 庄明宪想了想,就说:「世子不必担心,我是大夫,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如今我已经没有大碍,又着实牵挂家里。世子的恩情,他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嗯。」陆铮微微颔首,把视线移开。 「那我就告辞了……」 「这个你拿着。」陆铮走到大理石案里面,将一枚圆形玉佩推了过来。 庄明宪想到上次他送的延宗法师的名帖,顿时觉得这玉佩必然非常贵重。 她笑着,客气地拒绝:「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无端端地收世子的东西?」 陆铮不语,只用那深邃的双眸看着她。 房间里非常安静,一丁点声音都没有,气氛有些压抑。 被他这样盯着,庄明宪的笑容渐渐变得勉强起来。 天底下哪有这样霸道的人。 他如今已经是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了,位高权重,更加有霸道的资格。 就是因为如此,她才想离他远远的。 因为他太厉害,太危险,在陆铮面前,她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他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碾死。 不、他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缴械投降。 她撑不住,不由后退了一步,眼睛也投向别处。 她这才发现房间的最里面竟然放了一张床,床榻上枕头被褥一应俱全,难道有人在这里住吗? 她正想着,就听到有「笃、笃、笃」的声音。 第55章 原来是陆铮在轻轻敲着大理寺案,之前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移开了。 陆铮微微侧身,昂首说:「你我相识一场,我之前说过跟你兄弟相称,以后我不想跟你兄弟相称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这玉佩,算是我食言的补偿。」 说是补偿,其实是打赏、封口费的意思吧。 我给你这块玉佩,你以后出去,不要跟人胡说八道,说我曾经跟你兄弟相称。 庄明宪立马明白了,她笑着说:「世子请放心,我明白怎么做的。他日就是在路上遇见了,我只装作不认识你就是了。」 绝不会攀龙附凤,上去攀交情。 真不愧是卫国公世子陆铮,果然很骄傲。 庄明宪抬头看他,陆铮看着别处,庄明宪只能看到他俊美无双的侧脸。 鼻子英挺,如金刀玉石雕刻而成;剑眉浓密乌黑,像被露水润泽过的幽草,红唇白面,俊美无双。 他有骄傲的资本。 不说身份,光这个容貌,就会让很多女孩子趋之若笃了。 庄明宪想起前世他一生未婚,有些叹息。 陆铮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以后你若有事,可凭这玉佩找我。」 庄明宪拿着玉佩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长身鹤立,巍峨挺拔,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就像照着一座高山。 她想到他为了让他安心,主动说自己用假名的事,想到他安排人抚慰祖母,想到他两次的救命之恩。 这样的一个人,不该那么早死。 她握紧了玉佩,或许有一日,她能向他示警,告诉他四皇子不是什么好人。 「世子爷,庄小姐已经平安到家了。」 「嗯。」陆铮淡淡地点了点头:「都办好了?」 「安排了两个人,一个拳脚功夫奇佳,可以护庄小姐安全,就算厉春有余党,应该也不能伤害庄小姐;另外一人会驯养信鸽,专门负责跟我们通信。」 周成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陆铮:「庄小姐的资料都在这里面了。」 「好,放在桌子上吧。」陆铮起身看了看窗外:「你下去休息吧。」 周成走了,陆铮坐下来,打开信封抽出信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就像清晨落在花瓣上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不见了踪迹。 「原来,你的名字叫庄明宪。」 他提笔,在燕子笺上落下两个字:安安。 …… 庄明宪是从霞山坊嫡枝大门回到家里的,因为她这次「立了大功」,从侧门进会委屈了她。 陆铮很厉害,安排的「病人」,竟然是河间府知府夫人娘家亲戚,她人还没到家,知府夫人已经提前让人把丰厚的谢礼送到庄家了。 老太太喜得见眉不见眼,拉着庄明宪的手,连声赞叹说吕家医术后继有人。 老太爷原本捋着胡须夸庄明宪做的好,听了老太太的话又不高兴,说庄明宪是庄家的女孩儿,跟吕家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一听就不乐意了,把老太爷推出了庄明宪的院子:「你吵架寻事,我跟你吵个够,不要打扰了我乖安安休息。」 庄明宪看着屋中堆成小山高的礼物有些傻眼。 这些东西,到底是知府夫人送的呢,还是陆铮安排的呢? 若是知府夫人送的,人家八成是想通过她的手送给陆铮的,若是陆铮安排的,那么她更要把东西还给他了。 庄明宪揉了揉额头,让谷雨认真登记册子,放到库房里去。 这时夜已经深了。庄明宪美美地泡了个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就上床睡觉。 被子温暖舒适,有熟悉的阳光晒过的味道,她安心地进入梦乡。 这一觉竟然睡到第二天下午,她醒来就发现自己肚子骨碌碌叫个不停。 谷雨服侍她起床,端了面条给她吃:「小姐,别吃太多,再过一个时辰就用晚膳,免得等会吃不下。」 「怎么今天晚饭准备的这么早?」 谷雨笑嘻嘻的,脸上都是期待:「老太爷说了,今天晚上大家都要去兰香河放河灯,还特意包了竹馨园。」 她放下筷子,不解地问:「家里来客人了吗?」 河间府的河灯在整个北直隶都很有名气,县城西边的兰香河到了晚上特别热闹,河里花灯如流,岸上烛火辉映,两岸是夜市,贩卖着南北的货物,嘈杂而繁荣。 之前经常有大户人家的小姐走失的事故,县衙就让大户们捐钱,在兰香河下游盖了很多小园子,里面栽种花卉树木,盖了敞厅亭台,专供大户人家包场赏灯用。 庄家是河间府大户,逢年过节也会包了园子让全家老小去观灯、或是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为了招待客人,也会包下园子。 第56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是来客人了。」 晚上就能出去玩了,谷雨一脸的跃跃欲试:「昨天姿小姐去庆贺知县家钱小姐及笄礼回来,路上遇到了一位马车损坏的公子。那位公子竟然是傅表少爷的同窗。姿小姐就让人回来家里送信,家里特意派了一辆马车去接了那位公子来。」 傅文的同窗? 傅文是五皇子伴读,在上书房行走,哪里有什么同窗? 他所谓的同窗,只能是…… 这,不可能吧? 庄明宪惊出一身冷汗,忙急急地问:「那位公子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你知道叫他什么名字吗?」 她声音很急,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一样,谷雨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庄明宪这个样子,她吓了一跳,忙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那位公子很年轻,大家都叫他五公子,至于姓什么叫什么没有说。小姐您别着急,我这就去打听。」 庄明宪大惊失色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将桌子上的茶盏拂到了地上。 谷雨见庄明宪脸色发白,惊魂未定,忙扶住她的肩膀:「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庄明宪稳了稳心神,凝声道:「那位五公子是不是说自己仰慕老太爷的学识,所以想在家里小住跟老太爷探讨《孟子》?」 谷雨惊讶:「五公子是打算住下来,也的确时常找老太爷说话,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胡乱猜测的。你不用去了,我就是好奇而已。」 说着,她重新做回到椅子上。 五公子,哪里有什么五公子,他分明就是五皇子。 上一世他就自称自己是五公子,庄家上下都知道他就是五皇子,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她以为大姐能避开五皇子,怎么兜兜转转又走到了这一步。 大姐再次遇到了五皇子,不用说五皇子必定再次对大姐一见钟情了。 否则,他也不会住下来了。 她望着窗台上的海棠花,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 她到底没有忍住诱惑,决定帮五皇子约大姐出来。 大姐马上就要及笄了,绝不会私下跟五皇子见面的,所以,她跟大姐说,是她有要紧的事情要跟大姐商量,让她傍晚去碧波亭。 大姐笑着说:「有什么事,你不能现在说?非要去碧波亭。」 她当时支支吾吾的,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大姐说:「那你留个条子给我吧,我怕自己到时候会忘。」 她见大姐同意了,高兴的不得了,自然一口答应,留下了一张纸条作为提醒,压在了大姐的书桌上。 她又高兴,又忐忑地跑到碧波亭那边,躲在一旁看大姐究竟会不会去。 大姐去了,五皇子也去了。 大姐见是五皇子,吃了一惊,当场就要走,五皇子却将她拦住。 大姐不好对五皇子置之不理,就留了下来,跟五皇子说话。 只是他们没说几句话,突然就涌出来很多人,他们大声地斥责大姐不守女德,私会外男。 她看到大姐焦急地辩解,声音却淹没在众人的斥责声中。 她跑上去跟那些人说话,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大姐被那些人压着去了长房。 她吓得不得了,赶紧跑回去去找大伯母。 等她跟大伯母赶到的时候,大姐正跪在地上被长房老太太逼问。 见她到了,大姐泪如雨下,她大声地质问她:「庄明宪,你为什么要害我?你怎么能这么歹毒?」 她百口莫辩,又羞又愧又是后悔,哭着跟大姐说对不起。 多余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祖父就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 祖母护孙心切,一把将祖父推开,当着众人的面跟祖父吵了起来:「……庄金山,你个偏心眼的王八蛋!有了好婚事你只想着庄明姿,眼里哪有安安一丁点?我告诉你,安安若是有个闪失,我要你给她偿命!」 祖父暴跳如雷,浑身颤抖指着祖母:「是不是你指使的?吕氏,这件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祖母听了更加愤怒,一口吐沫吐在了祖父脸上:「滚你娘的蛋!瞎了眼的老王八,你该去问问朱氏,你的好大嫂,你问我做什么?」 「你……你……」祖父气得两眼直翻,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我要休了你!」 「正好!」祖母寸步不让:「老娘还不想再这腌臜地方待了呢,没得弄脏了我的人。」 当着一屋子小辈长辈的面,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越吵越难听。 庄明宪目光呆滞地走到大姐身边,眼泪扑簌簌地朝下掉:「大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你给我滚!」大伯母怨毒地瞪着她,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下作胚子,跟你死鬼娘一样都是害人精!」 第57章 大姐哭倒在大伯母怀中,特别伤心。 她眼泪掉得更凶,哽咽地看着大姐:「大姐,你说句话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打我、骂我,都行啊。」 大姐闻言抬起头,痛恨地看着她:「庄明宪,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她耳边轰隆隆的,眼睛里也一片模糊。 祖父与祖母的争吵、叶茜冷笑嘲讽的脸、大姐的控诉指责……都像钢刀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却感觉不到疼了。 她后悔了,那个时候就后悔了。 她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自己的自私,让大姐难堪,让要强的祖母被人笑话。 她茫然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在众人吵成一团的时候,大伯父来了,说五皇子要求娶大姐,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龙形玉佩送给大姐作为信物。 五皇子通过大伯父传话,说进京之后立马让皇后赐婚。 吵闹不休的众人立马停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大伯父。 后面的事情,庄明宪就不知道了。 因为犯了大错,她被罚跪祠堂三天,禁足两个月,祖母也受了牵连,不能出门。 虽然事情得到了解决,但她却不能原谅自己,在跪祠堂的第二天夜里发高烧昏了过去。 醒来后她才知道,大姐已经去了京城,皇后并没有赐婚,而是让大姐进宫选秀。 五皇子派人递话,说据说选秀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她先天不足,心力交瘁之下,病得很重,一边养病一边替大姐祈祷。 等大半个月她勉强康复,能下地的时候,京城传来消息,说大姐成为五皇子的侧妃,正妃是皇后娘家侄女,真正的名门贵女。 祖父大怒,冲进她的卧室,不顾她身体没有痊愈,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说她是丧门星,害惨了大姐,还说侧妃也是妾,一日为妾,终身是妾。 祖母护孙心切,与祖父推搡,不知是怎么回事,祖父竟突然昏厥倒地,当天夜里就逝世了。 祖母背上了杀夫的罪名,庄家为了家族名声,没有将祖母送官,而是将她囚禁了起来。 大伯母恨她害了大姐,大伯父怨祖母杀了祖父连累他不得不在家丁忧,两人做主将她送到田庄。 临走的那一晚,大伯母阴测测地看着她,说大姐若是过不得不好,她必会不得好死。 那是一个母亲的诅咒,后来,大伯母的诅咒果然应验了。 所以,她死的时候,虽然恨,虽然怨,却也明白,那是她自作自受的报应。 重生后,她心里一直存着一份感激,感激上苍能给她有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前世因为她牵连了祖母,因为她的介入大姐嫁给五皇子后来被害死,这是她最后悔的两件事。 今生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她不会破坏大姐与傅文的婚事,相反,她会极力促成这件事。 前世,挑唆她给五皇子、大姐牵线的人,正是林嬷嬷。 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谷雨,去告诉丁兴,让他密切关注林嬷嬷,看看她最近都在跟那些人接触。」 前世,她根本不知道五皇子喜欢大姐,是林嬷嬷打着为她分忧的名义,给她出了那么一个馊主意。 五皇子来找她的消息,也是林嬷嬷递进来的。 林嬷嬷身后必定有人指使。 …… 丁兴一直在盯着林嬷嬷,转眼两天过去了,林嬷嬷一切如常,没有任何进展。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林嬷嬷说她的小孙子身体不舒服,跟老太太请了半天假,要去看看小孙子。 老太太听了就说:「半天的时间怎么够,你该多待几天,让安安跟你一起去吧,有她在,你家小孙孙的病能好得快一些。」 「多谢老太太。」林嬷嬷感激不尽,却说:「不是什么大症候,已经吃了药,好转了很多他们才告诉我。其实没多大事,是我不亲眼看一下不放心。我先回去看看,若真没事了,半天就回来。若真没治好,再来请宪小姐。」 「也行。」老太太心善,也不多说,让她赶紧回去。 林嬷嬷家中发洪水,丈夫孩子都死了,跟着流民一起流落到河间府。刚巧老太太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林嬷嬷有奶,老太太看她可怜就将她留下来给庄明宪的父亲庄书仪做奶娘。 后来老太太又做主,将她嫁给了庄家的下人。如今儿子儿媳孙女都有了,一家都在庄家当差,就住在霞山坊最后面那一排房子里。 林嬷嬷回了家,略停了一会就出来了。 她换了一身衣裳,用布巾包了头,从长房的侧门进去了。 长房二房没分家,中间是正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侧门,林嬷嬷从长房这边的侧门进去,就能避开二房。 看她熟门熟路的,就知道从前没少做这样的事。 第58章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丁兴将她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清楚楚。 林嬷嬷在长房呆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回家后换了衣裳,在家里吃了饭,才拐到二房的侧门回去了。 她人没回来,丁兴就把这一切都告诉庄明宪知晓了。 所以,等她来找庄明宪的时候,庄明宪一点都不奇怪。 「林嬷嬷,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她问:「你家小孙孙好了吗?」 林嬷嬷笑着回答:「多谢小姐记挂着,已经大好了。」 庄明宪看她笑得殷切,就说:「对了,你家小孙孙是什么病啊?开了什么药?请的是哪位大夫?」 「这……」 林嬷嬷见庄明宪前面的茶杯空了,忙拎起茶壶给庄明宪倒茶。 「是小毛病,有些发热,说是惊风了。请的是西头李大夫。开的什么药我也不懂,反正他小人已经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她双手捧起茶盏,递给庄明宪:「小姐,奴婢有话跟您说,不知方便不方便。」 「林嬷嬷有话只管说就是。」庄明宪似笑非笑:「你是祖母身边的人,是我父亲的奶娘,又是看着我长大,我知道你一向疼我,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只管说。」 林嬷嬷听了这话,立马心花怒放:「哎呦,我的小姐,有您这句话,嬷嬷我为您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都值了。」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有关于傅表少爷的。还请小姐让其他人都下去。」 「你们都下去吧。」庄明宪摆了摆手:「谷雨在门口守着,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 「林嬷嬷,有话就说吧。」 「唉。」林嬷嬷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家最漂亮的就数小姐您了,傅老夫人将那串碧玺手串给您,分明也相中了您,都是老太爷偏心姿小姐,硬是让婚事落到了姿小姐头上。」 「但凡是有眼睛的,谁不知道您跟傅表少爷最相配呢。小姐,一想起这件事我就替您惋惜。」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觑着庄明宪。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语气中淡淡的惆怅:「是挺可惜的,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还能如何呢?」 林嬷嬷心头一喜。 这小丫头果然惦记着傅文呢。 「小姐,你别说丧气话,这事还没个定数呢。别说姿小姐跟傅表少爷只是议亲,还没有定亲,就算是定亲了,不是还有个事在人为吗?小姐,您只要跟我说一声,你究竟还想不想嫁给傅表少爷。」 庄明宪低垂的眼皮抖了抖,抬起头看看这林嬷嬷,眼睛大大的:「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林嬷嬷更加高兴了,果然是心动了。 「小姐,您若是想,我这里就有一个绝佳的好办法。」 「嬷嬷,你是说让我抢大姐的婚事?」庄明宪拉了脸:「不行,我不做这样的事,我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别人。」 「我怎么会让您抢姿小姐的婚事呢?」林嬷嬷坐下来,语重心长道:「我这里有一个泼天富贵的婚姻,如果把这个婚事给了姿小姐,姿小姐嫁的人比傅表少爷更体面尊贵,那么姿小姐也好,大太太也罢,只有感激您的份。姿小姐有了更好的婚配,自然嫁不成傅表少爷,傅家庄家又有婚约,这婚事不就落在您的头上了吗?」 「小姐,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跟您卖关子了。前几天来家里的那位五公子您知道吗?他乃当朝五皇子,皇后娘娘嫡出,这样尊贵的人,配给姿小姐不比傅表少爷更好吗?」 「只是我在姿小姐面前说不上话,您去跟姿小姐说说,如果她对五皇子有意,五皇子立马就提亲。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安排您跟五皇子见一面……」 「住口!」 林嬷嬷正说的天花乱坠、口若悬河,屏风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林嬷嬷戛然而止,呆若木鸡,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老……老太太……」 林嬷嬷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庄明宪扶着老太太从屏风那边走过来,坐在了椅子上。 「老太太,奴婢、奴婢这都是为了小姐好,虽然奴婢出的这个主意不怎么样,可这个方法的确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啊。」 「姿小姐嫁给了五皇子,我们小姐就能如愿以偿嫁给傅表少爷了,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啊。」 老太太是个暴跳如雷的火脾气,宪小姐就是她的命,她为了宪小姐,连老太爷都敢打…… 林嬷嬷吞了吞口水,伏在地上磕头:「老太太,这个方法的确很好,我这么做,全是出于对小姐的一片疼爱之心啊。」 林嬷嬷说了半天,才发现老太太也好,庄明宪也罢,竟然没发出半点声音,她不由抬起头去看老太太,只见她老人家脸色阴沉,痛恨地瞪着她。 她这个样子,倒比从前跳起来骂人更吓人一些。 第59章 「说吧,你受了谁的指使?」老太太说话的时候,都是咬牙切齿的。 「没有、没有。」林嬷嬷心头一凉,忙矢口否认:「奴婢对您一片忠心,怎么会有别人指使,老太太您不要相信别人的污蔑之词,奴婢这么做,只是不希望看到小姐郁郁寡欢一生不快啊。」 「你!」 「祖母你别跟她废话了。」庄明宪冷笑道:「这种欺上瞒下、狼心狗肺之徒,只管打死就是。」 林嬷嬷以头抢地,痛彻心扉:「不要啊,老太太,小姐,奴婢真的没有撒谎啊。」 庄明宪见她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 好个林嬷嬷,果然老奸巨猾,都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敢抵赖。 「你不说也没关系。」庄明宪慢悠悠地说:「不就是长房老太太吗?你男人儿子都在长房那边做事,你小孙子根本没生病,你上午回去之后乔装打扮一番就进了长房。林嬷嬷,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能瞒得过所有人吗?」 林嬷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慌:「小姐您不要听别人胡说,我……」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冤枉你,我这就让谷雨去请李大夫跟你对质。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证实你撒了谎,可就不是追究你一个这么简单的事了。」 庄明宪说着,将一个包袱丢在地上:「这里面是你从祖母库房偷取的财物,你男人儿子跟你都是同伙,你今天回家,就是送赃物去了。人证物证俱在,你全家只有牢房走一趟了。」 林嬷嬷脸色苍白,冷汗淋淋,瑟瑟发抖。 庄明宪却像没看见一样,她微微一笑,对老太太说:「祖母,我治好了知府夫人亲戚的重病,这个时候求知府夫人帮个忙,在牢房里弄死几个人,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不用那么麻烦。」 老太太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寒光:「这么大的恩情,当然要以后遇到大事的时候再用,打死几个刁奴而已,我叫人进来就是。」 她说着,突然把声音一扬:「来人,林嬷嬷偷盗主人财物,人赃并获,将她拉出去打死!」 不一会,院子里就传来林嬷嬷的呼天抢地、杀猪般的叫喊声,刚开始还能大声求饶,后来被人堵住了嘴,那叫喊声慢慢就听不到了。 事情结束,老太太去了小佛堂,跪在了佛祖面前:「这一切都是老妇所为,跟安安没有关系,请佛祖降罪于我,不要牵连安安。」 …… 「老太太,不好了。」 马胜家的白着脸快步报告给长房老太太:「林嬷嬷出事了。」 林嬷嬷没少为她做事,一旦林嬷嬷反水,她的目的恐怕就要暴露了。 长房老太太立马正襟危坐,心「砰砰」直跳:「林嬷嬷出了什么事?」 「死了。」马胜家的惊魂未定,冷汗连连:「林嬷嬷被二房老太太打死了。」 打死了? 长房老太太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瞪着马胜家的看了一会,然后又慢慢地坐下了。 死了好啊。 死无对证,没了林嬷嬷,吕氏说什么,二老太爷都不会信的。 她松了一口气,又心有余悸说:「没想到吕氏如此心狠手辣,林嬷嬷可是她第一个心腹,竟然说打杀就打杀了。」 也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不过吕氏这一招棋走的不怎么高明啊。 「你去叫二老太爷来。」 马胜家的转身正要走,又被她叫住:「先别去,你去查查林嬷嬷是不是真的死了,这事情有哪些人知道,尸体埋在什么地方。查清楚了,再告诉我。」 …… 第二天一早,二老太爷被请到了长房:「大嫂,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每次长房老太太叫二老太爷来都没什么好事,二老太爷对她也不像从前那么信任有加了。 「难道没有事,我就不能叫你来了吗?」 长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二叔,我知道你心里还怪我冤枉了明宪,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叶茜也受到了惩罚,你的气也该消了。」 「当年公公婆婆撒手人寰,老太爷在书院读书,我们叔嫂两个相依为命。我嫁进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床高,说起来我是你嫂子,实际上我心里当你是我自己的孩儿一样。」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分家,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长房、二房和和睦睦的吗?」 「若是早知道我一心为了两房,却落得你的埋怨,当年我拼死也不会让吕氏进门,怎么也要让你娶一个知书达理的继室,这样二房有人主持中馈,我也不用一个人这么撑着了。」 她说着,突然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既然你如此埋怨我,我也不勉强了,明儿就叫了族长来,把这个家分了吧。我年纪大了,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日后到了底下,公公婆婆若是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你,我也认了。」 第60章 这些年来,二老太爷从没见长房老太太掉过一滴眼泪,听她说起往事,见她这样伤怀,顿时有些慌。 「大嫂,您这是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分家了?」 「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长房老太太伤心道:「你已经这么做了,二房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都瞒着我,这不是想跟长房桥归桥、路归路的意思吗?」 二老太爷更加不解:「大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回轮到长房老太太不明白了:「二叔,你真不知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二老太爷一头雾水,更加焦急了。 「是吕氏,打死了林嬷嬷。」长房老太太说:「我们庄家世代书香,家里竟然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这样事传出去……」 「不可能!」二老太爷想也不想,立马否定道:「吕氏那个人我是知道的,她虽然性子不好,心底却并不坏,打人的事她或许会做,害人性命的人,她绝不会做的。」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你真的不知道,我何尝不是跟你一样,相信她不会做这种事,可林嬷嬷家里的人都找来了,还有人亲眼看到林嬷嬷被活活打死,尸身就埋在浣花湖旁。」 「既然你不相信,那就让林嬷嬷儿子林大来跟你说吧,他们还在花厅那边等着要一个公道呢。你可能不知道,林嬷嬷当年签的并不是卖身契,而是投靠文书,这样打杀了人,林嬷嬷的家人只可以告我们庄家的。」 二老太爷原本不相信,听到这里便有些半信半疑:「这怎么可能,林嬷嬷是吕氏心腹,她怎么可能会打杀了林嬷嬷。」 …… 「老太太、二老太爷。」林嬷嬷的儿子林大进门就跪倒在地:「求二老太爷给小人娘做主啊,昨天小人娘突然回家,说自己得罪了二老太太,这一回恐怕好不了了,小人当时还说她大惊小怪,谁不知道二老太太性格耿直热诚,最是好心肠,便是小人娘做错了事,顶多挨一顿骂就算了。」 「没想到……没想到……」林大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没想到昨天下午就听到有人说二老太太屋里打死了人,我去找我娘,都说没看见。求二老太爷给小人做主。」 二老太爷到现在依然不敢相信,他脸色严肃,声音紧绷:「你是不是弄错了?」 林大嚎啕大哭,痛彻心扉:「二老太爷,这样大的事,小人怎么会弄错?」 「二叔,我知道你难以接受。」长房老太太皱着眉头道:「干脆你派个人去叫林嬷嬷来一趟,我也派个人,去把昨天园子里巡夜的婆子找来。」 「好。」二老太爷咬牙说:「我这就让人叫林嬷嬷过来。」 若是林嬷嬷来了,那就是个误会;若是林嬷嬷没来……林嬷嬷不会不来的。 没想到林嬷嬷竟然真的没来。 「老太爷,家里都找遍了,没有见着林嬷嬷的影子。我们老太太说……」小厮吞吞吐吐的。 「说什么!」二老太爷暴躁道:「还不快说。」 「老太太说林嬷嬷是她的人,旁人无权干涉。」 二老太爷闻言,脸色立马就变了,没有暴跳如雷,而是阴沉可怖,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我亲自去问问吕氏。」 「二叔,你慢慢跟吕氏说,或许她有什么苦衷也不一定。」长房老太太叹息道:「我这就安排去浣花湖挖林嬷嬷的尸身,你放心吧,赔偿的事情我来做,厚葬林嬷嬷也是应该的,一定会让林大满意。」 …… 庭院的庑廊下,干干净净的,什么花都没有放。 夏天栽种的蔬菜,被移到暖房里去了。 院子里非常安静,推门而入,室内暖烘烘的,庄明宪正跟老太太坐在临窗大炕上玩石子,两人笑得开心,不知道庄明宪说了,老太太就把庄明宪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叫了一通,气氛温馨和谐。 二老太爷沉着脸,压制着内心的怒火:「明宪,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祖母说。」 「好。」庄明宪笑嘻嘻地下了炕:「火上煮着药呢,这会子该好了,我去看看去。」 熬药? 二老太爷眼皮一跳,盯着老太太看:「怎么,你生病了吗?」 二老太太愣了一下,不是该大发雷霆、气急败坏吗? 「你才病了呢。」她瞪了老太爷一眼:「好端端的,张嘴就咒我!」 无知妇人! 老太爷气咻咻地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能打杀林嬷嬷。吕氏,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咦?」老太太冷笑:「我何时打杀林嬷嬷了?你不要冤枉人!」 「事到如今你还嘴硬!」老太爷怒气腾腾地瞪她:「林大都找上门来了,大嫂都知道了,你还不赶紧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说。」 老太太嘲讽地看着他:「说来说去,你还是相信你的好大嫂!怎么,来审我来了?是不是想把我抓起来送到县衙里去啊?」 第61章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太爷低声喝道:「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描补?」 老太太撇了撇嘴:「你是怕我坏了你们庄家的名声吧?不过这回你又被朱氏给耍了,庄金山,林嬷嬷人好好地活着呢。」 她对着里间喊了一声:「林嬷嬷,还不快出来,让二老太爷看看你。」 话音一落,林嬷嬷从碧纱橱里走了出来,感恩戴德道:「老太爷,奴婢身子不适,老太太就让我在碧纱橱里歇着,小姐还特意给我熬了药……」 「你!你!」二老太爷像被猜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你不是好端端地活着吗?那我刚才派人叫你,你怎么不去?」 林嬷嬷脸色僵硬,老太太却冷笑道:「是我不让她去的!我就想让你看看,你的好大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太爷眼睛瞪得像铜铃,突然恍然大悟,他把脸一沉,比刚才来的时候还要难看:「吕氏,你等着,我去给你讨回公道。」 说完,他大踏步地走了。 而此时马胜家的也急急忙忙跑去跟长房老太太报信去了:「老太太,不好了,浣花湖没有挖到林嬷嬷的尸身?」 她们挖到的是满满一袋子牛粪。 …… 「老太太。」林嬷嬷跪在了地上:「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求求您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她脸色发白,两眼惊惶,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她迫于无奈,不得不按照庄明宪的吩咐,跟她演这一出戏,其实也存了试探了心里,二老太爷知道老太太杀了她,一定会跟老太太吵起来,到时候她就继续投靠长房那边。 可没想到,老太爷竟然不是责备老太太,而是想着怎么替她遮掩。 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她什么都不是,她就是真被老太太给弄死了,也激不起一个水花,长房老太太也不能替她出头报仇。 就是因为看明白了,所以她才更加害怕了。 「老太太,奴婢知道错,您看在奴婢从前一心一意伺候您的份上,饶了奴婢这条狗命吧。」 帘子卷起,庄明宪走了进来。 林嬷嬷毫不犹豫,给庄明宪磕头:「小姐,求求你饶了奴婢。」 虽然老太太是长辈,可真正拿主意的,还是庄明宪。 「好,饶你不是不行。」庄明宪坐下来说:「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长房老太太这些年针对二房,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一家老小自会平安。」 林嬷嬷立跪行了几步,跪在了庄明宪的腿边:「小姐,长房老太太的确让奴婢做了很多坏事,但她并不信任奴婢,她并没有告诉奴婢她这么做的原因,奴婢就是想问也不敢啊。」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庄明宪大怒,抓过桌上的茶盏就想砸到林嬷嬷头上,当手碰到茶盏的时候,她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冷冷地看着林嬷嬷。 那双眼睛犀利又冷凝,嘴角还勾了勾,带了几分嘲讽睥睨。 林嬷嬷一开始还能坚持,后来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紧张,最终坚持不下去了。 「小姐,我说,我说就是!」 庄明宪冷哼一声:「说吧。」 「是良二老爷之前在南边当官,因为……因为与上官的小妾不清不楚,被人拿住,第二天那上官的小妾就上吊了,还留下一纸遗言说是良二老爷逼迫,良二老爷就被抓了起来。」 「长房老太太为了保住良二老爷,就让大姑老爷帮着周旋,大姑老爷张口就要二十万两,说那位上官说了,低于二十万两,就等着给良二老爷收尸吧。」 竟然还有这回事。 庄明宪去看老太太,老太太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说起来也有快十年了。那件事情之后,长房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 那就难怪了。 在她印象里,庄书良一直在家管理庶务,没想到他竟然还出去做过官。 既然他现在好好地在家里,想来长房的确拿了二十万两出去了。 「后来,良二老爷跟福建的海商做生意,又赔了很多银子,这些年,长房一直闹亏空,不过是卯吃寅粮,挖东墙补西墙罢了。」 不对! 庄明宪想起自己重生后第一次去长房的情形,长房老太太屋中摆设个个都非常精致昂贵,后来,长房老太太过寿,排场也不小。既然长房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哪些摆设是哪里来的钱?过寿又是哪里来的钱? 脑中突然有什么划过,庄明宪惊道:「你是说长房这些年早就是个空架子了,如今他们花的,是二房的钱?」 她太过吃惊,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凌厉尖锐。 林嬷嬷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隐瞒,倒豆子似的,全都交代了。 「我也是无意中听马胜家的说过一句,说老祖宗死的时候,其实已经把家产分成两份的,家产单子,长房、二房各一份,这事只有长房老太太、我们老太爷知道。」 第62章 「老太爷非常信任长房老太太,将大部分的产业都交给长房老太太打理,就连老太爷先头那位太太的嫁妆,如今也是长房老太太管着。」 「小姐,奴婢该说的,都说了,您能不能原谅奴婢这一回。」 「我知道了。」庄明宪皱着眉头道:「你先下去,会怎样处置等会你自会知晓。你大可以跑去找长房老太太求救,看看她会不会救你!」 「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敢的。」 被庄明宪这一通收拾,林嬷嬷哪里还敢耍花招,她跟吃了苦胆一般,哭丧着脸退了下去。 「哎呦。」老太太拍了拍胸口,一副受惊吓过度的样子:「你这孩子,从哪里学会的这种手段,把脸一寒,简直吓死人。」 别说是林嬷嬷了,就是她也吓得不敢说话。 庄明宪被老太太那夸张的样子逗乐了:「我不过吓唬林嬷嬷而已。怎么,祖母,您也觉得我可怕吗?」 「可不是吓人,又吓人又管用。」 庄明宪抿嘴一笑。 这一招还是跟陆铮学的呢,每次他不说话,冷冷地看着她,都极有震慑力,那眼神跟利剑一般,好像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逼得她不得不缴械投降。 看来跟陆铮接触,还是有好处的。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终于知道长房老太太针对祖母、挑拨离间的原因了。 长房吞没了二房的产业,如果祖父祖母和睦顺遂,难保祖父不会想着要分家。就算不分家,祖母或许会想着要掌二房中馈或者打理二房的产业。 只要祖父祖母一天矛盾重重,二房就会一直不安宁,长房老太太就能牢牢把握二房的中馈与产业。 所以,前世祖父死了,祖母被囚禁后来也死了,她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嫁到了傅家,大姐成为五皇子侧妃之后也死了。 二房可以说是家破人亡。 虽然大伯母大伯母与大哥庄轩活着,但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二房产业在长房手里的事,祖父不在了,死无对证,二房的钱财最终都落到长房手里。 好个伯祖母! 好个面慈心善的长房老太太! 竟然心狠手辣到这步田地。 从前看不清的种种,如今就像被风吹走的迷雾,瞬间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这一世,长房老太太还想跟前世那样,让林嬷嬷挑唆她去坏大姐的婚事,这样二房必定打乱,她的目的就更容易达成了。 只可惜,这一回,她注定要失败了。 「安安,朱氏也太坏了。」老太太怒道:「她霸占了二房的家产,竟然还干这种挑拨离间的事,不行,我要带着林嬷嬷到你祖父面前去揭穿她的嘴脸!」 「没用的,祖母。」 庄明宪拦住她说:「祖父这个人靠不住,他左摇右摆最是没有立场。他刚才怒气冲冲而去,长房老太太说一句软话,他就会原谅了她。」 「我们这个时候去闹,说不定正中长房老太太下怀。她正好趁机把钱财的事情摆到明面上,到时候,她哭一哭,说一说自己这些年的辛苦,祖父一定会说长房二房本就是一家,钱财本就不该分那么清,到时候,您又要怎么办呢?」 老太太气得不行:「难道我们就由着朱氏不成?」 「当然要由着她。」庄明宪说:「现在该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她。她知道事情败露,必然急着要对付我们,我们以不变应万变,不愁她漏不出马脚。」 五皇子喜欢大姐,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长房老太太绝不会放过的。 林嬷嬷挑唆她计谋不成,长房老太太必然会让别人去鼓动大姐与五皇子见面。 只要她想办法阻止,让大姐不去见五皇子,长房计谋失败,一定会手忙脚乱,到时候就是她反击的绝佳机会。 这一次,她一定要让长房、二房彻底分开。 首先要做的,就是密切关注大姐那边,看看这一次会是谁去鼓动她。 只可惜,她手上人手太少了,若是有个会拳脚功夫的丫鬟就好了。 既然现在没有,也就只有叫谷雨来了:「我记得你跟大姐院中的二等丫鬟杜鹃是好朋友,从前她经常到我们这里来玩的,怎么最近这段时间没见她来了?」 「是啊,姿小姐常年在京城,杜鹃留在家里看门,整天无所事事,自然可以来玩。现在姿小姐回来了,她们院子里事情多,来的就少了。」 「既然她不能来,那你就要多去看看她。」庄明宪说:「带两盒子糕点、拿一个金戒子给她,要特别注意,最近有哪些人来找大姐。尤其是长房那边的,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只要有人来,立马报告给我知道。」 谷雨跟在庄明宪身边,对于长房的目的虽然不是完全清楚,但是多多少少也明白了一些,她立马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第63章 …… 庄明宪也没有闲着,她换了见客的衣裳,亲自去见五皇子。 五皇子之所以会跟大姐诉衷情、想娶大姐,一方面是喜欢大姐,另一方面他并不知道大姐在跟傅文议亲。 傅文是他的伴读,若是五皇子知道大姐即将要成为傅文的未婚妻子,那他还会想要娶大姐吗? 她不知道! 可不试一试,怎么甘心? 她去了五皇子住的院子,路上竟然遇到了长房良二老爷的嫡长子庄杰。他比庄明宪先到一步,去的正是五皇子暂住的地方。 庄明宪没有上前,而是躲在一旁等候,想等他出来了,她才去。 一炷香时间之后,庄杰才从五皇子院中出来,不知他跟五皇子说了,只见他脸色轻快,想来两人想谈甚欢。 庄明宪略等了一会,才去见五皇子,到了院子门口,却被五皇子的护卫拦了下来。 「这位小哥,我想见一见五公子,烦请小哥禀报一声。」 那人站着没动:「五公子去兰泉寺听经去了,不在。」 什么不在!五皇子明明就在,刚才庄杰来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庄明宪气结,抬头看到守卫脸上淡淡的嘲讽之色,哪里不明白对方是将自己视为攀龙附凤之人了呢? 可她总不能硬闯吧。 看来,只能依靠丁兴了。 她不再纠结,迅速离开五皇子这边,唯恐被长房的人看见。 一连过了几天,丁兴都没有找到近身接近五皇子的机会。 二房却热闹了起来,因为庄明宪大伯父、庄明姿的父亲从京城回来了。 他之前任正六品的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今年课考为优,他的恩师就替他谋了外放,到浙江省安吉州任知州,从五品的官,不仅官升一级,而且放到地方熬资历,以后升官更容易些。 这是值得庆贺的大事,二老太爷特意请了荣庆班来家中唱堂会,庄家上上下下都为名伶杜玉笙的扮相唱腔所倾倒,唯有庄明宪十分焦躁。 因为事情的走向跟前世一模一样了。 前世大姐与五皇子见面,就发生在杜玉笙唱堂会的后面几天。 她能凭自己的力量扭转大姐的命运吗? 就在庄明宪一筹莫展的时候,杜鹃突然叫了一个小丫鬟来传话,说长房的庄明珊来找庄明姿,两人在房间里说了半天的话才回去。 庄明宪没有听从林嬷嬷的摆布,这挑唆庄明姿的任务就落在了庄明珊头上。 林嬷嬷挑唆庄明宪用的是傅文这个诱饵,长房老太太让庄明珊做这个事,那就简单多了。 她没有饶那么大的弯子,直接让庄明珊去做,然后说:「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如今庄家长房就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姐了,我心里疼你,一定会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的。」 庄明珊争来争去,要的就是一门好亲事,得到了这个承诺,当即跟长房老太太保证:「祖母,您放心,孙女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 听了谷雨的话,庄明宪心里立马涌起一个猜测。 庄明珊应该跟自己上一世一样,都是替罪羔羊。 庄明珊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牺牲掉这样一颗棋子,却能破坏二房的婚事,毁了大姐的名声,让刚刚平静下来的二房再次陷入混乱之中,这的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既然五皇子那条路走不通,她不得不跟大姐说清楚了。 …… 自打跟傅文议亲之后,庄明姿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绣嫁妆了。 她是个温柔安静的性格,也能坐的住,大太太陈氏怕她低着头做针线累着了,就吩咐莺儿好生看着自家小姐。 莺儿得了大太太的吩咐,自然不敢轻慢,每隔半个时辰就让小姐休息一下,喝点茶水,吃点东西。 可自打长房的珊小姐来了一趟之后,小姐做针线就连连出错,后来干脆不做了,只捧了茶盏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出神。 「小姐。」莺儿笑着说:「要不要我陪您出去转转?」 庄明姿没有回答,轻声问:「莺儿,你觉得傅家是一门好婚事吗?」 她眉头轻轻蹙着,语气里有不容错识的惆怅。 「当然是好婚事了。」 这还是庄明姿第一次主动提亲这门亲事,莺儿笑着说:「傅表少爷容貌出众,一表人才,不仅出身名门自己也非常争气,轻轻松松就夺得了北直隶的案首。现在还做了五皇子的伴读在上书房行走,以后就算不做状元,也必定是榜眼、探花,小姐您就等着嫁过去做诰命夫人吧。」 诰命夫人! 庄明姿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诰命夫人的确让人羡慕,但是跟世袭罔替的勋贵簪缨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见过玉堂金马,簪缨世族的宗妇,那气度排场绝非一般人能比。莫说是她的母亲了,就是长房老太太、傅老夫人也不能跟她们比。 第64章 若是跟皇家宗室比起来,勋贵又不算什么了。 她自问容貌才学不输许月容,竟然没想到,衡郡王妃竟然看中许月容而没有看中她。 许月容可真是好福气,一跃成为衡郡王世子妃,从此锦衣玉食,翠绕珠围,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自己这个昔日的闺中好友见了她,也要行跪拜之礼。 傅文是不错,可他不过是个秀才案首,等他一路高中,成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还要多少年? 这门婚事在外人看来,的确很好,只是对她而言,到底意难平。 …… 正想着,门口响起莺儿的说话声:「宪小姐来了,我们小姐在呢,今天可真热闹,上午珊小姐来了,这会子您又过来了。」 「大姐。」 庄明宪笑着走进来:「我没打扰你吧。」 「快来坐。」庄明姿温柔一笑,拉了她坐下,一面吩咐莺儿倒茶上点心,一面柔声跟庄明宪说着话:「我们的小神医这是打哪里来?今天没有出诊吗?上次出门给知府夫人亲戚治的什么病?快说给我听听,让我也见识见识我们神医的风采。」 「大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庄明宪谦虚了一句,笑着把前世治病的案例拿出一个讲给庄明姿听,两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庄明宪才问:「莺儿说珊小姐上午过来了?不知她来找大姐做什么?」 「来找我问花样子。」庄明姿笑着说:「顺便说了会话。」 「真的这么简单吗?」 「当然了。」 「真没想到珊小姐突然跟大姐这么亲近。」 庄明宪笑眯眯地看着庄明姿,脸上一副「你就胡扯吧,我绝不相信」的样子。 庄明姿见她这样,一会就缴械投降了,她伸手在庄明宪头上轻轻戳了一下:「真是拿你没办法。实话跟你说吧,她是来求我以后到了京城,让我给她留心,看看有没有好的婚事。」 她并没有害羞的神情,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她觉得我嫁到傅家了,在庄家可能会有话语权,能左右她的婚事。庶女不容易,她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可依然不敢完全放心,她想了想,索性开门见山道:「大姐,实话跟你说吧,长房那边图谋不轨,极有可能要破坏你跟傅文的婚事。如果庄明珊或者长房的人,请你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你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也千万不要只身一人前往。我怕她们来者不善,会做了计谋陷害你。」 庄明姿眼睛一睁,做出微微吃惊的样子,然后极淡、极淡地笑了:「好啊,你放心,我不去就是。」 庄明宪笑道:「你们晚上吃什么?」 庄明姿抬头看看天色,讶然道:「不是刚刚吃过午饭吗?你这就饿了?」 庄明宪是不放心,怕长房那边来人,决定留下来看着大姐,此刻被大姐看破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索性厚着脸皮道:「开春大姐及笄,恐怕就要嫁到傅家去了,我想跟大姐多亲近亲近嘛。」 庄明姿就笑,一副拿妹妹没有办法好姐姐的样子:「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庄明宪一直留在庄明姿的院子里,等吃过晚饭俩人又说了好一会话,直到掌灯时分庄明宪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们出去转转吧。」庄明宪柔声道:「晚饭吃的有点多,走一走消消食,还可以赏月。」 窗外一轮明月格外皎洁。 「好啊。」 只要大姐不去跟五皇子见面就好。 姐妹两个穿了斗篷,拎了琉璃灯,沿着小径慢慢散步,慢慢地就走到了安善堂。 「明宪等我一下。」庄明姿把琉璃灯塞给她,笑着指了指竹丛:「我去去就回。」 安善堂经常用来招待宾客,为了客人方便,竹丛后面是恭房。 「大姐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庄明宪拎了琉璃灯,一边等候,一边想着分家的事情。 前世她抢了大姐的婚事,害大姐命丧黄泉,是她的错。 她重生后只有两个目标:一、好好供养祖母,让她老人家安享晚年;二、把前世欠大姐的,还给她。 这一世,她并没有做糊涂事,破坏大姐的婚事,可让她装作毫不知情,她实在做不到。 有错就改,有仇必报,是她一向的做人准则。 等今天的事情过去,大姐跟傅文婚事落定,她也算彻底放下这件事情了。 退一步来说,就算不为大姐,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分明是长房故意陷害二房。 如果长房计谋得逞,二房会陷入危机。 其一,傅家会跟二房决裂。 其二,傅家所有女孩的名声都会受到牵连,包括她自己,二房会成为众矢之的。 其三,二房元气大伤,乱做一团,分家绝无可能。 第65章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大姐去见五皇子。 这样一来,长房计划落空,大姐跟傅文顺利定亲,有了傅家这门姻亲,长房老太太必然会心有忌惮,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明目张胆地挑拨二房的事。 大姐婚事落定,准备嫁妆是必须的,大伯母也不是简单的人,只要自己把大伯父亲生母亲的嫁妆由长房打理这件事情告诉大伯母,大伯母一定会想办法把这笔嫁妆要回来。 而她也可以鼓动祖父去跟长房老太太要二房的产业。 长房闹了亏空,一定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到时候,她就可以借机发难。 长房要么赔钱,要么分家。 这些年大伯母也要看长房人的脸色行事,什么事情都不能自己当家做主,心里必定憋屈,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她绝对不会放过的。 祖父或许不在乎她跟祖母,但大伯母与大伯父的意见他一定会听。 长房老太太不愿意赔钱,她想不分家都不行。 还要收集长房侵吞二房产业的证据。 长房老太太主持内宅中馈,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想从她身上找破绽不容易。 可以让丁兴盯着长房良二老爷,他掌管庄家的庶务,一直在外行走,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找到线索。 庄明宪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又默默补充了一些细节,风吹过来,琉璃灯晃了晃,她这才发现自己站了太久,一只脚都有些麻。 大姐怎么还不出来? 庄明宪走到恭房门口:「大姐,大姐?」 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风吹过竹梢的声音。 她心头一个咯噔,毫不犹豫推开了恭房的门,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大姐的影子。 庄明宪心头一紧,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大姐该不会被长房的人弄晕了,掳走了吧。 她张口就想喊人,又怕这样正中长房的下怀,就一只手拎了灯,一只手提着裙子,朝庄明姿的院子跑去。 …… 有人从院子里迎了上来:「宪小姐,我们小姐身体不舒服已经回来了,正打算让我跟您说一声,没想到您竟然来了。」 说话的是庄明姿的贴身丫鬟莺儿,她笑眯眯的,语气轻快。 庄明宪听说庄明姿安然无恙,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立马离开:「既然大姐不舒服,那我给大姐看看吧。」 「小姐只说吹了风头疼,她已经睡着了。」莺儿并不阻拦,只放轻了手脚,带了庄明宪进去,指了指床上,悄声悄语道:「宪小姐不用担心,没事的。」 帐幔垂下来,床上躺着一个,盖了被子,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大姐休息了。」 「我送您回去吧。」 莺儿走在庄明宪前面引路,庄明宪走到门口,却突然掉转头来,扑到床边一把掀开了帐幔。 「宪小姐!快住手!」 莺儿声音尖锐地阻止庄明宪,可惜已经晚了,庄明宪已经揭开了被褥,对着床上的人怒目而视:「姿小姐呢?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床上躺着的乃是庄明姿的另外一个丫鬟燕儿,听了庄明宪的质问,她立马从床上滚了下来:「奴、奴婢不知道。」 莺儿脸色僵了一僵,却还能撑住,毕竟她是大丫鬟:「宪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我们小姐被太太请去说话了。」 还敢撒谎! 庄明宪大怒,她面沉如水,双目犀利盯着莺儿:「既然如此,我就带你去跟大伯母对质。」 莺儿慌了,立马改口:「不、不是的,我们小姐没有去太太那里……」 「你究竟把大姐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庄明宪声音一提,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伙同长房,谋害大姐!我现在就把你干的事情告诉大伯母,看看大伯母还能不能容下你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 「没有,没有,奴婢怎么敢谋害小姐。」莺儿惶恐无措,立马跪在地上拦住了庄明宪的去路。 庄明宪乘胜追击,立马用更严厉的声音质问她:「事到如今还敢撒谎!若不是你谋害了大姐,她怎么会不见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连谋害主人的事都能干的出来!还不快说实话。」 到了此刻,莺儿别无选择,只能哭丧着脸据实以告:「是……是我们小姐,说她有事要办,但是不想让您知道,所以让我们帮着拦住您……」 「你说什么?」 庄明宪如遭雷击,震惊不已,她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着莺儿,而手指更是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当然是真的,奴婢怎么敢骗您。」莺儿语气焦急,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珊小姐说有事找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已经答应晚上去跟她见面,小姐说您跟长房向来不和,若是让您知道她去见长房的人,恐怕会妨碍姐妹情谊,所以让我帮着遮掩。」 第66章 「宪小姐,我说的都是真话,不信,你可以问燕儿。我真的没有害大小姐。」 她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庄明宪耳中,庄明宪听着,心中就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会这样! 竟然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她不是什么罪魁祸首,她是垫脚石、是替罪羔羊! 可恨她一无所觉,为此懊恼了两辈子。 从前的认知在这一瞬间被推翻,她有些不能接受,情绪极度震动之下,脸色惨白不说,眼泪也掉了下来。 「大姐,你可知道,你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前世大姐成为五皇子侧妃,傅、庄两家的婚事却要继续,在长房老太太的争取下,嫁给傅文的人变成了叶茜。 就在订婚前夕,傅老夫人突然把傅文有头疾的事情说了出来,长房老太太与庄素云心疼叶茜,临时反悔,最后,这婚事落在了庄明宪的头上。 她再次得到大姐的消息,是在她与傅文成亲的当晚。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带着红盖头,心情忐忑又有几分期待。 门突然被推开,她看到有人穿着白底黑锻绣金边的皂皮靴走了进来,脚步又急又快,眨眼就到了面前,她心跳如雷,还来不及反应,头上的盖头就被人拽了下来。 盖头被扯掉的瞬间,挂住了她头上的凤冠,扯得她头皮疼,稳了稳才坐住。 她赶紧去扶凤冠,生怕自己凤冠歪了,给傅文留下不够端庄的印象,傅文已经狠狠将盖头摔在地上,用冰冷的、嘲讽的语气问她:「嫁给我,你是不是很高兴?」 她当时一愣,本能地去看傅文,傅文脸色阴沉,眼神如冰刀般寒冷锋利:「害死了姿小姐,你是不是很高兴?庄明宪,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恶毒的妇人!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你?」 「你说什么?大姐死了?大姐怎么会死?五皇子不是非常宠爱她的吗?」 她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傅文没有说话,只转头就走。 直到那个时候,庄明宪才知道,傅文喜欢大姐。 在那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傅文喜欢大姐。 傅文一直是谨慎守礼,对大姐从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若是她知道傅文喜欢大姐,她怎么也不会故意朝上凑的。 她与傅文之间,隔了一个大姐,她知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她一直对大姐心存愧疚,得知傅文将大姐从前用的丫鬟买了回来,她第一时间就去跟她们打听大姐的死因。 原来是五皇子又新纳了一位赵侧妃,自打赵侧妃进门,五皇子就再也没进过大姐的院子,后来大姐生病,五皇子去探望大姐留了一夜,没过多久,大姐就怀了身孕。 那位赵侧妃忌惮大姐,就诓骗了大姐去阁楼,然后将大姐从阁楼上推了下去,大姐落入湖中,根本无人知晓,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上一世,她一直背负着害死大姐的罪名,活得格外辛苦。 现在真相揭开,她真想戳瞎自己的双眼。 她怎么这么有眼无珠,先是错认了傅文,接着又错认了大姐!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恼,惨白的脸色渐渐变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莺儿被她的样子吓坏了:「宪小姐,你说什么,我们小姐到底怎么了?」 庄明宪不语,她还沉浸在恼怒之中,莺儿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宪小姐,我们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莺儿焦急的声音响在耳边,庄明宪心神一震,清醒了过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莺儿,一字一句道:「你们家小姐不是去见庄明珊,而是去跟五公子见面。此刻她恐怕已经被人捉住,送到长房去了。」 她咬着牙,怒道:「去让你家太太去长房领人吧。」 莺儿「啊」了一声,转身就朝外跑。 庄明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她扶着桌子站着,心中翻江倒海一般。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什么都不做,任由长房计谋得逞,让事情跟前世一样,让大姐成为五皇子侧妃,最后死于非命。 二、现在插手,让长房计败,祖父能看清长房的真面目,分家更容易。 她不想让长房老太太计谋得逞,她也不想管大姐。 不能气,要冷静,人只有在冷静的时候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庄明宪深深吸了几口气,把心中的愤懑压下,让自己冷静地思考起来。 大姐嫁给五皇子,可傅、庄两家的婚事还在,如果大姐不嫁给傅文,那么嫁给傅文的人就会有可能是…… 是她! 是她庄明宪! 不、不、不,这个念头一起,庄明宪登时汗毛竖立,浑身凉飕飕冒着冷气。 第67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不行! 她死也不要嫁给傅文。 只有大姐嫁给傅文,她才能安然无恙,否则,事情就会跟前世一样,嫁给傅文的那个人将变成她。 所以,她不仅不能不管大姐,还必须要阻拦此事。 可恨!可恨! 咳! 庄明宪气得心角痛,她重重锤了桌子一拳,提起裙子朝外跑去。 …… 「事情如何了?」 「五公子的确去了碧波亭,在那里与姿小姐见了面。姿小姐已经被带去长房了,您的大伯母大太太也赶去了,长房的杰少爷正陪着五皇子,目前正在朝外院去。」 丁兴回答道:「还有老太太、老太爷,我也按照您的吩咐,让他们提前在妙香亭那边等着了。」 「你做的很好。」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还安排了丁兴。 「走吧,我们快些过去。」 前世出事的时候,五皇子跟大姐是被分开的, 大姐被带到上房受审,五皇子去了外院,由大伯父、良二老爷陪着说话。 大伯父对傅家的婚事非常满意,既然如此,在与五皇子交涉的过程中,他怎么可能会不将大姐与傅文议亲的事情告诉五皇子呢。 既然五皇子后来宠爱那位赵侧妃,就证明他对大姐并未爱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以他跟傅文的关系,他怎么也要顾忌傅文的颜面,绝不会那般大喇喇地说要娶大姐。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大伯父还未来得及把大姐跟傅文议亲的事情说出来,五皇子先一步提出了要娶大姐。 五皇子这样说,大伯父哪怕再不甘愿,也只能认了。 五皇子的原意,是想等大姐点头后再提亲,可他还未来得及跟大姐诉衷情,就被长房的人撞破了,他会突然提出要娶大姐,必然是有人鼓动。 从碧波亭到外院,只有一条路,路上必经妙香亭,如果庄杰要鼓动五皇子,必然会在妙香亭停留,好好跟五皇子说话。 庄明宪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等到了妙香亭,果然见五皇子跟庄杰站在亭子里。 亭中的石桌上,放着一个灯笼,照着五皇子愧疚的脸庞:「……出了这种意外,我非常抱歉,因为我一己之私,让姿小姐被人误会,是我没有想到的。不知你们家打算怎么处置姿小姐,这件事跟她无关,她不过是被我牵连而已。」 相较于五皇子的后悔懊恼,庄杰则显得轻松多了,他恭声道:「五公子不必自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话用在男子身上亦然。」 他目光在五皇子身上打了个转,笑着说道:「五公子相貌英俊,气度不凡,明姿妹妹见到五皇子这般人才品貌,生出爱慕的心思也实属正常。」 「这……」 五皇子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庄杰:「你说姿小姐对我有意?」说话的同时,脸上爬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庄杰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是的,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明姿妹妹对您一见钟情,与您见面的第二天就亲自求到我祖母面前,希望她老人家做主,让她嫁给您。」 卑鄙无耻! 庄明宪躲在暗处,看着庄杰那张虚伪的脸,气得浑身发抖。 长房的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她气得很想跺脚,却怕惊动了庄杰、五皇子,只能忍着。 突然,对面的花丛动了一下,有人影晃动,因为庄杰与五皇子对着庄明宪,所以他们没有看到。 必定是祖父与祖母了。 好! 好得很! 就让祖父看看,他信任倚重的长房众人,究竟是个什么嘴脸! 庄杰懊恼道:「我祖母知道您身份尊贵,不敢玷污了您,当场就斥责了她,明姿妹妹非常伤心,哭了一天一夜。我们都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她竟然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还有我的庶妹明珊,竟然敢偷偷地给她传信约您出来,闹出这种不可收拾的事情。」 他看着五皇子,语气非常真挚:「您放心好了,我们庄家不是那种攀龙附凤之辈,这件事情会烂在肚子里,谁都不会知道。至于明姿、明珊两位妹妹,我们庄家一定会严厉地处罚她们。」 五皇子一愣。 明明是他请庄明珊传信给庄明姿的,怎么变成了庄明姿传信给他? 还有庄明姿竟然求了长房老太太想要嫁给他? 既然她对自己有意,那就更好了。 五皇子他立马说:「你们不要惩罚姿小姐,并不是她的错,不是她主动约的我,是我约的她。」 「啊?」庄杰故作吃惊:「五……五公子,您说的是真的?您为何要这么做?您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坏了明姿妹妹的名声吗?」 五皇子俊朗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以手握拳咳了一声,过了一会,最终下定决定道:「因为……」 第68章 因为我对姿小姐心生爱慕,因为我想娶姿小姐为妻。 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一个娇软清亮的少女声音打断了。 「杰二哥,凭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去说出编故事真是可惜了!」 庄杰大吃一惊,抬头看去,庄明宪已经走了出来。 她面色如霜,眼神里都是讥讽:「大姐一直安心在家中绣嫁妆,这几天根本就没有去过长房,你张口就污蔑她求伯祖母给她提亲,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是你!」庄杰惊骇过后,迅速镇定了下来:「我跟五公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还不快给我退下!」 「呵!」庄明宪撇了撇嘴,冷笑道:「我自然是要走的,我还要去大伯父、伯祖母面前对质。」 「你……」 庄杰眼中闪过一抹忌惮,他走上前来,低声道:「这是庄明姿的事,跟你无关,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们长房欺人太甚,手都伸到我们二房脸上了,竟然还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还有祖父,他不是急脾气吗?今天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都这个时候,他怎么还不露面? 庄明宪不再理会庄杰,而是笑盈盈地看着五皇子:「五公子,恐怕你还不知道我大姐已经跟人议亲了吧?」 五皇子错愕,脱口就问:「姿小姐在议亲吗?」 他问的是庄杰。 庄杰恼羞成怒地瞪了庄明宪一眼,你给我等着! 「五公子,这都是误会。的确有人向明姿妹妹提亲,只是提亲而已,我们庄家并没有答应。」 他一边说,一边拉了五皇子的胳膊:「外面天冷,我们边走边说。」 「你又撒谎!」 庄明宪冷眉冷眼,毫不客气道:「在跟大姐议亲的,不是别人,乃是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唯一的嫡孙--姓傅名文。他是今年北直隶的案首,当今五皇子的伴读,他从小就在庄家长大,与大姐早就许下婚约。庄家早就答应了,所谓议亲,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门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否则大姐也不会现在就开始绣嫁妆了。」 五皇子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庄明宪不理会他,只对庄杰怒目而视:「杰二哥,你只管胡说,有种你跟我一起,当着伯祖母、大伯父、大姐的面,重新把这话说一遍!」 庄明宪眼角眉梢都是凛意,人虽然不大,说出来的却咄咄逼人,掷地有声。 相较于庄杰的躲躲闪闪,她的理直气壮显然更让人信服。 五皇子惊讶过后,反应过来,他面沉如水瞪着庄杰:「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呵斥,他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愤怒。 庄杰笑着说:「这……这都是误会……」 事到如今,竟然还敢骗他! 心爱的姑娘已经跟人议亲的伤心、被人当做孩童般欺骗玩弄的愤怒同时涌上了心头,五皇子沉着脸,瞪着庄杰道:「庄杰,本皇子再问一遍,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不用问他了,五公子,这个答案我可以回答你。」 旁边,突然响起一个清冷如冰的少年男子的声音,与此同时花丛里走出三个人。 后面那两个,是她的祖父、祖母,前面的少年男子气质沉郁,冷峻峭拔,看着比夜色还凉。 庄明宪呆住! 傅文,傅文怎么会在这里? 「傅文!」 五皇子比庄明宪更吃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说出口,他脸上迅速闪过一抹尴尬。 傅文从小在庄家长大,一直跟着庄家二老太爷读书,就算后来去了京城也跟庄家走动颇近,傅文会出现在庄家,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五皇子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应该由傅文来问他比较合适。 傅文脸色清冷,像没有看到五皇子的尴尬一般,他走过来,恭恭敬敬给五皇子行了一个大礼。 「快起来吧。」五皇子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能被这个知交好友听到,越发的难堪。 傅文神色一如从前般板正,他将自己披风解下,亲自给五皇子披上:「夜深露中,公子不该在外面停留。」 五皇子身体不好,傅文比他大一岁,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他。 见傅文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五皇子反而愧疚:「傅文,我……」 「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傅文跟五皇子说话的时候,又恭敬又亲切:「我让澄墨送您回去吧。」 「好,我们明天再说。」五皇子竟格外听傅文的话,点点头就走了。 庄杰眼见事情不妙,说了一句「我也回去了」,拔腿就跑。 二老太爷暴跳如雷:「你给我站住!」说着就要去追庄杰。 第69章 庄明宪拦住了他:「祖父,我们分家吧!长房屡屡陷害二房,你难道还想跟他们搅合下去吗?」 二老太爷一愣,他显然没想到庄明宪竟然会这么说:「分……分家?」 「这件事,是庄杰胡作为非,我这就去跟大嫂说,让她惩治庄杰,还我们二房一个公道。」 他态度犹豫,分明是不愿意。 庄明宪也知道乍然提出,他难以接受,但是她并不气馁,而是上前一步,大声说:「庄杰与大姐无冤无仇,怎么会这般陷害她?他不过是受了别人的指使而已。您视长房为一家人,却不知他们恨不能捅您一刀,这样的家人,要来何用?」 「祖父!」庄明宪怒其不争道:「之前是叶茜处处陷害我,现在他们把手伸到了大姐身上,再下一步又将会是谁呢?你总是处处退让,我对您很失望!」 「我……我……」二老太爷脸色发白,嘴角翕翕了半天。 脑海中闪过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长房主动挑拨而起,他最终下定决心道:「好,我们分家!」 庄明宪大喜,终于可以脱离长房了,她立马道:「我陪您去长房!」 「等一下。」 傅文突然开口说话:「二老太爷、老太太,你们先去吧,我有话要问宪小姐。」 夜色深了,风吹过来凉凉的,庄明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警惕地看着傅文:「祖父祖母已经走了,你想问什么?」 「听说你今天下午一直陪在姿小姐身边,极力阻止她去见五公子,她明知庄明珊不怀好意,明知在碧波亭等她的是五皇子,却与丫鬟诓骗于你,执意去了碧波亭,是吗?」 傅文脸色非常难看,有一种被人背叛的痛苦。 看着他这样,庄明宪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快意:「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傅文眉头一跳,额头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 庄明宪却越发高兴,傅文啊傅文,你也有今天! 傅文深深看了庄明宪一眼:「你为什么要阻止她与五公子见面?」 不过片刻功夫,他神色语气就恢复如常,这份隐忍的功夫真令人心悸。 庄明宪哂然冷笑,嗤之以鼻:「我想做什么,跟你无关,傅表少爷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心上人与自己的好友私会,偏偏又爱极了对方,舍不得放手。只能忍着膈应,像吞苍蝇一样吞下这件事情。 呵呵! 真是大快人心! …… 二老太爷去了长房,提出分家,长房一阵鸡飞狗跳,最终因为长房老太太晕厥,事情暂时搁置。 大太太陈氏带着庄明姿回了二房,进屋之后,她道:「所有人都出去。」 丫鬟们也知道今晚发生了大事,听到吩咐立马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大太太扬起手臂,重重打了庄明姿一个耳光。 庄明姿捂着脸跪在地上,心有不甘:「母亲,我想嫁给五皇子有什么错?只要我能成功,以后我就是五皇子妃,论容貌才情,我哪里比许月容差了,她能嫁给宗室,凭什么我不能?即便我不嫁给宗室皇子,最少也该是勋贵世家子弟。莫说傅文不过是个案首,便他真的是内阁首辅又怎么样?当初傅首辅还不是一朝落马,家中妇孺都落到寄人篱下的田地。我接近傅老夫人,是希望她能给我介绍一门亲事,谁知道她竟然以为我想嫁到他们家……」 「住口!」 大太太浑身直哆嗦,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陈雪梅一生光明磊落,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这样的蠢笨不堪,这样的不知羞耻!」 话音一落,她就捂着胸口坐在了地上。 「母亲!」庄明姿大惊,扑过去就要去扶大太太起来。 「不要碰我!」大太太狠狠将庄明姿推开,冷漠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庄明姿这才真的怕了,喊了一声「母亲」,眼泪也落了下来:「母亲,我说的都是实话,傅文有才说,傅家是首辅门第,说出去好听,可实际上还是保不住的,哪里有宗室坐享富贵,勋贵世袭罔替那样尊贵体面呢。」 只是她运气不好,没能成功。 「你还敢犟嘴,你知不知道,傅文今天……」 「太太。」门外响起丫鬟紧张的声音:「傅表少爷来了。」 「你说什么?谁来了?」庄明姿她神色慌张,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太太咬了咬牙,脸绷得紧紧的:「还能有谁,当然是傅文。还不快扶我起来!」 庄明姿脸色煞白,慌里慌张地去扶大太太。 「去把脸洗洗,换一身衣裳,好好装扮一番,傅文恐怕来者不善。」 大太太快速交代了几句,就站起来出去迎客。 走到门口,她理一理仪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出去。 第70章 「表少爷来了。」 大太太眼圈泛红,满面愧疚:「我养出来的女儿如此不争气,被人设计陷害到这步田地,我是无颜面对表少爷的。明姿虽然有错,却是别人陷害的缘故,若我这个做亲娘的都不替她解释一句,还有谁能替她解释呢。我养的女孩儿我知道,她虽然不是太聪明,却是最守规矩不过的。」 「文哥儿。」她走到傅文身边,作势就要跪下来:「请你看在明姿是被人陷害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吧。」 她是想等傅文来搀扶她的,不料傅文站着不动,神色清冷:「大太太,我是晚辈受不得你的跪拜。我来是想见姿小姐一面,不是来折寿的。」 话说的非常不客气,大太太心呼「糟糕」,脸色也是一僵。 事到如今,再惺惺作态也不行了。 大太太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好,我这就让明姿出来见你。」 「劳烦大太太准备一个妥当的地方,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姿小姐说。」 未婚男女单独见面,自然是大大的不妥。若是从前,大太太自然不仅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训斥傅文几句,可是现在,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是自然。」 …… 花厅里非常安静,出了蜡烛爆灯花发出的轻微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庄明姿走进来,见傅文身姿如松地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块帕子,傅文低着头,摩挲着那块帕子,烛光照着他脸色如雪一般冷清,她心头一颤,咬了咬唇。 「坐吧。」傅文语气冷冷的:「你想嫁给五皇子吗?」 庄明姿眼圈一红:「傅表哥,别人这么说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说?难道在你心里,我庄明姿就是那种攀龙附凤之人吗?」 傅文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你帮过我,我一直都记得,这门亲事算是报答。」 「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是我的疏忽。现在,我想问问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庄明姿一愣。 她帮过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文将帕子推到她的面前:「既然要报恩,自然是要以你能接受的方式。如果你想嫁给五公子,就把这帕子收回去,我会替你完成心愿,我们从此一笔勾销。」 他神色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没有任何的愤怒、失望,仅仅是在陈述事实。 庄明姿目光落在那帕子上,心头一跳。 这是她绣的帕子,是她绣了,送给庄明宪的。 小时候她们一起跟着曲娘子学针线,庄明宪每次都偷懒,曲娘子骂了庄明宪转头就来说她,说她没有监督好妹妹。 她心里不忿,就想了个点子整治庄明宪。 每次曲娘子布置的功课,她都会做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庄明宪。 只不过,给庄明宪的那份她总是会在暗处留下自己的印记,所以,曲娘子总是一眼就看出庄明宪交上去的绣活是她做的。 曲娘子训斥庄明宪,庄明宪就顶嘴。 曲娘子训斥她,她就逆来顺受,默不作声。 久而久之,曲娘子越来越喜欢她,越来越不喜欢庄明宪。 这个帕子是她送给庄明宪的生辰礼物,上面绣了几只蝴蝶,习惯使然,她在蝴蝶的翅膀上绣了自己的名字,被庄明宪发现了,她吓了一跳。 庄明宪却很高兴,还夸她心思巧妙。 她见庄明宪没有疑心从前的绣活,也就放了心。只不过以后再也不敢做手脚,也幸好,庄明宪破罐子破摔干脆连学堂都不去了。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再次见到这块帕子。 庄明姿本来就不笨,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傅文的意思,她看着傅文,眼泪夺眶而出:「傅表哥,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我是受了庄明珊的欺骗才会犯错,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傅文低声道:「这么说,你并不想嫁给五公子?」 「我……我怎么会想嫁给五公子?我心里……心里……」她的脸微微发红,声若蚊呐:「我们已经在议亲了,我自然、自然对这门亲事是非常满意的。」 清丽的少女绯红的脸,羞涩地吐露着自己的心意,便是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要为她动容。 只可惜,傅文纹丝不动,没有任何羞涩、感动,他的表情一如刚才,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定定地看着庄明姿,缓缓松开了身后紧紧攥起来的手。 她一直在撒谎。 那晚在兰泉山别院,他支开旁人在路上等她,她的表现已经说明她对他无意了。 他吸了一口气,脑中突然闪现出庄明宪怒气腾腾的样子,鲜活的、直率的、不作伪的。 怎么会想起庄明宪! 傅文淡然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纹,他懊恼地沉下了脸。 第71章 庄明姿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见傅文变了脸色还以为他不相信,她有些慌了。 五皇子是不会娶她的了,傅文这门亲事,她必须要抓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桌上的帕子折好,隔着桌子,抓了傅文的手,将帕子一点一点塞到他的手中,小声地哀求:「傅表哥,我知错了,就看在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上,你原谅我吧。」 傅文将手抽出来,站了起来。 「傅表哥!」庄明姿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声张,替我保密…… 当年他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求她。 她没有弃他而去,而是留下来安抚他。 傅文深深看了庄明姿一眼,将帕子放到怀中,只说了一个「好」字。 她救了他一次,替他隐瞒病情,他给她婚姻只是报答昔日之恩,无关情爱。 …… 「世子爷。」 周成把最近几天重要的事情禀报给陆铮之后,就问:「厉春已经伏诛,他的余党也不足为惧了,庄家的那两个人,是不是要撤回来?」 陆铮正在看书,他视线一直落在书上,微微点了点头:「嗯,撤回来吧。」 「是,我这就去办。」 「对了。」陆铮翻了一页纸,貌似不经意地问:「庄家近来有什么事吗?」 「这……」 周成犹豫了一下。 「怎么?」陆铮抬起头,随意地看了周成一眼:「很为难吗?」 「不是?」周成挠了挠头:「庄家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不知道世子爷想问哪方面的?」 陆铮放下书,站了起来:「最近庄小姐在做什么?」 周成反应过来,忙道:「庄家长房、二房闹分家,庄小姐所在的二房想分家,长房拖着迟迟不同意。庄小姐一直让丁兴监视着庄家长房的二老爷。丁兴武艺高强,在追查人方面却有所不足,一直没有进展。」 「这么说,庄小姐是想分家?」 他取下墙上挂的龙泉宝剑,唰唰唰舞了几招。 周成知道他是想过招了,忙拿了另外一把宝剑,与他过起招来:「是的,庄小姐也想分家,这次二房之所以闹分家,就是庄小姐一手促成的。她监视长房二老爷,也是希望能抓住长房的把柄,逼迫长房不得不分家。」 陆铮挑起眉头,突然觉得很好笑:「所以,你安排的人就只眼睁睁看着,并不做任何的帮忙?」 周成呆住:「你不是说只要护庄小姐安全就行了吗?」 陆铮的剑尖突然停在了他的眼前,周成一阵心悸,连连后退,陆铮欺身来前,招招凌厉。 周成正欲反击,陆铮却一个转身,剑已入鞘。 「我这就送信,让她们找到长房的把柄,帮助庄小姐分家。」 「不用那么麻烦。」陆铮说:「给那位二老爷下毒,然后把我们的人撤回来,剩下的庄小姐自己会做。」 周成道了一声是,心里却想,世子爷总是这么简单粗暴,一招制敌,他想发挥都没有余地。 …… 转眼又是一天,丁兴终于找到了良二老爷的把柄,他立马将消息报告给庄明宪知晓:「小姐,二老爷在城南竹月巷里养了一房外室,从前良二老爷每个月去庄子上收租,都会在竹月巷住个几天,收租的事情一律让小厮去办。这次也是如此,只不过二老爷才去第二天就病倒了,那外室连请了几个大夫都没有治好,那外室急得团团转。」 庄明宪精神一震:「是真的吗?你看清楚了吗?」 「是真的。」丁兴振奋道:「我怕出岔子,特意跟大夫打听了,都说生病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容貌跟良二老爷也对的上。我又亲自去了良二老爷收租的那几个庄子,的确只有小厮,没有良二老爷。」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那位外室竟然是五房老太爷的遗孀于氏,她是五房老太爷第三任妻房,与五房老太爷差了三十多岁,五房老太爷死后,她就在吃了长斋,每个月她都要去竹月庵礼佛几日,其实这几日是她跟二老爷……」 庄明宪是未出嫁的小姑娘,丁兴实在说不出「私会」这两个字。 「好!」庄明宪豁然站了起来,脸上有不容错识的兴奋。 长房老太太为了不分家,以装病来拖延时日,还请了族长、庄家其他各房的人来说情,在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下,祖父渐渐有了动摇。 她正愁事情僵持下去会不好办,没想到良二老爷竟然送上了这样一个把柄。 真是喜从天降! 良二老爷养外室就算了,竟然养的是隔房长辈的继室遗孀,这事情若是闹开了,长房老太太也压不住。 她不是装病吗?有了这件事情,她就是真病恐怕也不得不起来周旋了。 第72章 庄明宪心头「砰砰」直跳,不一会就想到了揭开长房脸皮的主意。 「谷雨,你想办法把良二老爷养外室的事情告诉良二太太,让她带人去捉奸。」 良二太太最是善妒,连一个妾室都容不下,得知良二老爷养了外室,后果可想而知。 长房老太太向来不喜欢她,她为了抓住丈夫的把柄,在长房老太太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不仅会瞒了长房老太太,甚至会请了其他房的人做见证,一起去抓奸。 等众人发现外室竟然是五房的长辈,良二太太后悔就来不及了。 「好。」谷雨格外激动:「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庄明宪想了想又笑道:「等去了长房之后,你再去一趟五房,跟五房的下人聊聊天,就说长房特别有钱,长房老太太过大寿,花了二十万两白银。」 谷雨眼睛一亮,忍不住叫了出来:「小姐,你太厉害了!我这就去。」 她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庄明宪又对丁兴说:「你赶紧回去,好好看着竹月巷那边,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确保良二太太待人抓奸的时候,那外室一定在家。」 「小姐,你就放心吧,一定没问题的。」 良二老爷病得厉害,那外室乱了手脚,好几天都没出门了。丁兴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安排了两个人守着。 一想到分家之后,小姐再也不用受长房的掣肘,丁兴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 长房彻底乱了。 良二老爷被带回了长房,于氏则被五房的人领了回去。 原本是乱伦通奸,第二天一早于氏就改了口供,说她根本不是自愿,而是被良二老爷所强。 五房的几位老爷怒火滔天,当着族长、长房老太太的面骂良二老爷是下作的种子、乱家的畜生,勾引堂婶,应该与于氏一起浸猪笼沉塘。 偏偏此时良二老爷重病昏迷,连辩驳一句都不能。 长房老太太理亏,气得昏倒过去,五房却揪住不放,直说长房若是不给个说法,他们就要闹到县衙去。 出了这种事情,长房老太太弹压不住,修书一封,连夜叫了长子庄书贤回来。 庄书贤亲自求二老太爷跟族长作为中间人跟五房交涉。 二老太爷对长房老太太再不满,却不能不给庄书贤面子,他同意处理此事。 不料五房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说要五十万两作为补偿,长房老太太当然不同意,说只给五万两。 五房立马翻脸,竟然真的去了县衙,族长怕事情闹大,丢的还是整个庄家的颜面,一面将五房拦下来,一面让长房老太太多出银子。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长房出十万两给五房,五房不再追究此事。 长房老太太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二儿子还躺在床上呢,她不顾疲乏不堪的身体,由马胜家的搀扶着去看庄书良。 这一看可不得了,庄书良哪里还有从前白胖富态的模样,简直像便了一个人。 他脸色黢黑,形容干瘦,脸颊深深陷了下去,颧骨高高凸起,脸上的皮肤薄的跟纸一样,好像轻轻一戳,就能破个洞。 「儿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她老泪纵横,扑到庄书良身上大哭了一场,被人劝住了之后,就对马胜家的说:「去叫庄明宪来,让她给书良治病。」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庄明宪了若指掌,所以,当马胜家的来请她的时候,她特意将人在门口晾了大半天。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她才叫了马胜家的进来:「你去跟伯祖母说,我要去给良二伯父治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一个条件,这个条件,我不说伯祖母也知道。如果伯祖母同意,那我就去治病,若是伯祖母不同意,就让她另请高明吧。」 「哦,不对。整个北直隶能请动的名医都请了,估计也没有其他高明的大夫可以请了。」 「既然如此。」她淡淡地瞥了马胜家的一眼说:「那就让伯祖母准备棺材吧。」 长房老太太气了个仰倒,立马让人去叫二老太爷,却被告知二老太爷去祠堂跪拜忏悔去了。 「忏悔?他还知道忏悔!」长房老太太面素如缟,咬着牙关道:「我还活着呢,他就要分家,现在知道忏悔了,早干什么去了?马胜家的,扶我去祠堂。」 马胜家的双腿一软,几乎要哭出来了:「老太太……二老太爷忏悔,不是因为后悔提出分家……」 「那是因为什么?他有什么好忏悔的!」长房老太太阴沉着脸,猝然打断了马胜家的话。 「二老太爷忏悔是因为嫡枝出了……出了良二老爷这样……的人。」 二老太爷的原话是:庄家嫡枝出了庄书良这种品德败坏、猪狗不如之辈,是他的失职,不能亲手打死这个畜生给列祖列宗们交代,是他无能。帮这种无耻的败类收拾烂摊子,他愧对祖先,愧对父兄。 第73章 「咳……」 长房老太太听了,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长房大老爷庄书贤跪在她的床边:「母亲,把家分了吧,再拖下去,二弟怕是坚持不住了。」 长房二房人心浮动,坚持不分家不过是天怒人怨而已。 现在这个情况,分家或不分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长房老太太一脸的怨怼,满心的不甘,到了此刻,也只能咬牙咽下:「好,分家,分就是。」 …… 消息传到二房,老太太喜得一把拉住了庄明宪的手:「安安,乖孙,祖母没有听说吧,朱氏她真的同意分家了?」 「当然是真的。」庄明宪看着祖母笑:「大伯父说了,不仅要分家,还要让他们将侵吞的财产拿出来,那是我们二房的东西,不能便宜了长房。」 二老太爷心情奇差,一直沉着脸坐着。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现在是二房大老爷庄书礼夫妻二人全权处理分家事宜。 长房陷害庄明姿、不仅侵吞二房产业,竟然连庄书礼母亲的嫁妆都不放过,几桩事情加在一起,庄书礼也好、大太太陈氏也罢,对长房都恨得咬牙切齿的。 这两个人也非常狠,说长房如果不将侵吞的财产拿出来,就要告官。 正说着话,谷雨说大太太派人给庄明宪送东西来了。 来的是大太太身边的嬷嬷,她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我们大太太这几天都很忙,没时间照顾老太爷、老太太,辛苦宪小姐照顾着,就让奴婢送了这副画给宪小姐玩。」 她说着,把一副画轴双手捧给庄明宪。 庄明宪接过来,打开一看,就笑了:「是王冕的《归牧图》,是真迹,很难得。」 「哎呀呀!」那嬷嬷夸张地叫了出来:「宪小姐真真是好眼力,怪不得我们大太太天天夸,说您长得好,孝敬长辈,心底善良,还聪明机警,比一般男孩子还厉害。」 夸赞的话跟不要钱似的朝外淌,庄明宪一直笑呵呵地听着,老太太满脸的诧异,轻轻捏了捏庄明宪的胳膊。 庄明宪笑着说:「劳烦嬷嬷跑一趟了,东西我收下了,替我谢谢大伯母。」 那嬷嬷感恩戴德道:「小姐说哪里话,能跑来给宪小姐送东西,是奴婢天大的福气。」 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肉麻兮兮谄媚之语,才欢天喜地的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满头的雾水:「陈氏不去跟长房打擂台,给你送东西做什么?」 「祖母,您此言差矣,就是为了跟长房打擂台,大伯母才要拉拢我。」 她把这中间的关键点一一说给老太太听,然后才道:「大伯母的意思很明显,让我不要去给良二老爷治病,以此来给长房施加压力。什么时候长房的赔款到了,什么时候才让我过去。」 「这怎么能行?」老太太立马虎了脸:「分家也好,分产也罢,慢慢商量就是,怎么能拿人命关天的事情开玩笑!陈氏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听她的,今天就去长房给良二老爷治病。」 庄明宪眼眶有些泛潮。 祖母看着强硬尖锐,其实心地最是善良仁慈,之前长房老太太那般欺负她,她都一直忍着,要不是为了护她,她老人家恐怕会一直忍下去。 就算现在跟长房老太太翻脸,她也能不迁怒别人,保持自己的本心不动摇。 是不是因为祖母这般敦厚,为了积了很多阴德,所以她才能重生呢? 庄明宪笑着道:「祖母,我昨天就已经去过了,你放心吧,有我在,良二老爷不会死的。」 祖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我的安安最是善良。」 …… 二老太爷在外院心情却非常不美妙。 「二叔父,说来说去都是我们长房的错,母亲与二弟酿下这种大错,我这个做长子长兄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长房大老爷庄书贤,翰林院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庶吉士出身,清贵的很,走出去别人也要唤一声「翰林老爷」,此刻却毫无尊严体面地跪在二老太爷面前涕泪横流。 「我们长房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二房的事,我无颜求您原谅。只是母亲年迈,二弟重病,我不来又有谁来呢?」 庄书贤跪着朝前走了两步:「二叔父,求求你看在死去的父亲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长房的确可以拿出三十万两,可那要倾家荡产,变卖祖业才能勉强凑齐,以后我们长房只能流落街头。这样一来,长房的名声也坏透了,没有个几十年都缓不过来气。」 「二叔父,母亲有千般不对,万般不是,她到底将您抚养长大,父亲活着的时候也并不曾亏待您半分,求您放我们长房一马吧。便是祖父祖母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啊。」 二老太爷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全身都充满了疲倦,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 第74章 他是怨大嫂,怨长房,但到底是嫡枝,从前是一家人,他分家只是为了减少这些纠纷而已,绝没有想过要将长房众人逼到进退维谷的田地。 特别是现在,庄书贤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他觉得特别刺眼。 难道在长房众人心里,他就是这种人赶尽杀绝、心狠手辣之人吗? 「你走吧。」他摆了摆手,把脸转过去:「我会跟大郎说,银子的事情不再追究了。」 庄书贤如释重负,急急道:「那侄儿这就请族长来做见证人,主持分家。」 他一副生怕二老太爷反悔的模样,说了这一句就起身走了。 二老太爷原本还觉得难受,见他如此,又觉得分家也好,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长房二房的上人们合同庄家族长一起清算资产、分家,庄明宪则是每天去长房给庄书良治病。 庄书良不是的病,而是中了毒。 中的还是极其刁钻的好几种毒混合在一起,虽然治疗起来比较费时费心,但庄明宪还是很感激那位下毒的人,要不是他,长房、二房分家哪有这么顺利。 就是不知那人到底是谁。 …… 长房二房终于在除夕前将所有分家事宜处理完毕。 所有的财产计总,分为两份,长房二房各一份。 庄家在霞山坊的祖宅给长房,祖宅后面那一片五进的院子给二房,同时将京城鲤鱼胡同的宅邸给二房,这样两处宅邸加在一起的价值虽然比不上祖宅,但是也差不了多少了。 双方约定好,等开了春,庄明宪给良二老爷治好了病,二房就搬到后面去。 二房众人在一起,过了一个轻松愉悦的春节。 除夕夜宴,二老太爷当着众人的面说:「树大分叉,儿大分家,长房二房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一个钱闹的。趁着现在财产清晰,我决定将我们二房的产业现在就分了。」 「父亲!」 庄书礼大惊,当场就要跪下去请罪。 父母活着,儿子是不能提出分家的。若是父母主动提出分家,那就是对儿子不满了。 二老太爷只有两个儿子,二子已经故去,活着的就只有一个庄书礼,这要是传出去,对庄书礼的名声、前途都有很大的影响。 「你站着!」二老太爷沉着脸道:「你有什么话,等我说完再说不迟。」 庄书礼嘴角翕翕了半天,最终垂手侍立,说了一声:「是。」 「家中所有产业平均分为三份。」他看着庄书礼道:「你们小长房一份,京中的宅邸给你们。」 小长房说的就是庄书礼这一房。 庄书礼没有说话,大太太陈氏却猛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为了逼长房把钱拿出来,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不惜背上了狠心刻薄的名声,凭什么才只得三分之一,那剩下的两份呢,他要给谁! 二老太爷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继续说:「书仪去的早,只留下明宪这一点血脉,书仪的那份家产,都给明宪。」 「父亲!」陈氏大怒,立马说道:「明宪不过是女孩儿,怎么能得这么多家产,便是您疼她,以后她出嫁了,多给她一些嫁妆就是了,您这样做,岂不是要让明姿寒心了?同样是您的孙女,轮聪慧孝顺,明姿哪里比明宪差……」 分家之后,她做了当家太太,发号施令、整顿家务,事事称心如意,早将二房资产当做囊中之物。此刻听二老太爷这样说,不异于挖肉一般,痛得她忘记了低调,当场表达不满。 二老太爷并不理会她,只冷哼一声,看了庄书礼一眼。 这是在责备庄书礼没有管好妻子。 「住口!」庄书礼怒喝道:「父亲说话,你乱插什么嘴。」 这一声训斥便如当头棒喝,陈氏立马清醒。 二老太爷这个人最不喜女子越过丈夫有自己的主见,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刚才那一番话,只会让二老太爷对她心生厌烦,反而于分家产不利。 她白着脸,又羞又愧道:「父亲,儿媳言语无状,请父亲责罚。」 「嗯,你是该罚。」二老太爷撇了陈氏一眼:「当着明姿明宪的面,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若她们有学有样,我庄家还有什么体统可言?长房如今会这样,就是前车之鉴!我绝不容忍二房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脸色端凝,语气严厉道:「你将《女论语》抄二十遍,抄完……送给老太太检查。」 陈氏闻言,恨不能昏死过去。 她如今也是诰命夫人、当家太太了,竟然像未出嫁的女孩子、上不得台面的妾室那样罚抄书,而且罚的人不是婆婆而是公公,这事情传出去,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就要倒塌了。 陈氏脸不白了,反而涨得通红,她咬着牙,忍气吞声道:「是。」 第75章 庄明宪乐的只想扶额。 祖父是想整顿家务,只可惜他从前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内宅外院要分开的道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公公越过婆婆处罚儿媳妇,大伯母的颜面是要丢光了。 「剩下的那一份,留给我跟你们母亲,霞山坊的老宅,也给我们。」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长孙庄轩脸上:「书仪膝下无子,让轩哥儿一人兼祧两房,等我百年归老,祖宅与我的那一份都给轩哥儿。」 庄明宪怔住。 她没想到祖父竟然还为父亲考虑了,她回头看了祖母一眼,祖母眼中已泛起水光。 大太太陈氏原先不满,此刻却觉得非常满意了,她去争去斗,还不是为了她的儿子?既然大头还是长房的,那也没什么不满的了。 老太爷继续道:「明宪的产业,由她自己打理;我的这一份一并交给陈氏打理。只分产,不分家。等我百年之后,就这样分家。」 庄书礼松了一口气,只分产不分家,他也不会落得个不敬不孝的名声了。 一时间,竟然皆大欢喜。 …… 陈氏很快抄完了二十遍《女论语》,她叫了贴身嬷嬷来:「去,把这些给老太太送去。」 老太太是继室,不是亲婆婆,对陈氏又大度,从来不在陈氏面前摆婆婆的款,更不会让陈氏立规矩,故意拿捏折磨陈氏。陈氏一开始小心翼翼的,后来慢慢了解了老太太的为人,也就放松了。 她每次回娘家,家里的那些出嫁的姐妹都羡慕她命好,摊上这么个省心的婆婆。 陈嬷嬷想了想说:「太太,还是您亲自送去吧,毕竟是老太爷吩咐的。」 毕竟是受罚。 「没事。」陈氏漫不经心道:「老太太不是那种拿粗挟细、吹毛求疵之人,你只管送去就是,她不会说什么的。」 陈嬷嬷觉得也是,就捧着陈氏抄好的《女论语》去了。 陈嬷嬷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不过片刻她就回来了:「太太,老太太说让您去一趟。」 「咦?」陈氏惊讶:「老太太没跟你说是什么事吗?」 陈嬷嬷脸色尴尬,低声道:「老太太说,您抄的《女论语》有问题。」 「胡说八道!」陈氏气极反笑:「老太太根本不识字,便是识字又如何,我抄的根本没问题,我这就去一趟。」 陈氏出门太急,忘记穿大氅,冷风吹来,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脚步越发快了。 这个老太太,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脚踏进明间,室内温暖如春,陈氏笑着行礼:「老太太,儿媳来了,不知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明间的桌子上,放着一盆金桔树,因为养在暖房里,此刻已经结了果,小金桔像灯笼一样挂在枝头,圆润可爱。 老太太手里拿着剪刀,细心地修剪着金桔,连眼神都不给陈氏一个。 陈氏满心的事,哪有时间在这儿打岔呢,她上前一步,更大声了:「老太太,您叫我来做什么?」 老太太「啪」地一声将剪刀拍在了桌子上。 陈氏吓了一跳,以为她老人家要发火骂人,不料老太太只是瞥了她一眼,慢腾腾道:「你很忙吗?若是很忙,就回去吧。横竖我不是正经婆婆,没资格使唤你。」 这话说的很重。 陈氏心头一跳,立马说:「老太太有吩咐,儿媳便是有再多的事情也要过来的。儿媳这么问,不过是唯恐自己哪里做的不周到而已。」 她挤出一个笑容:「老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脸上笑着,心里却警铃大响,这老太太不会是想跟长房老太太那样掌家吧! 老太太冷哼:「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有不周到的地方。」 陈氏气得不行,却不敢反驳,只能听着。 「老太爷已经罚过你了,我就不罚你了。」老太太淡淡道:「只是你这《女论语》抄得不好,拿回去重新抄吧。」 到了现在,陈氏若再听不出老太太是故意拿捏她,她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她抬起头,气得笑了出来:「不知儿媳这《女论语》哪里抄的不好了?请老太太明示。」 陈氏知道老太太不识字,故意这么说的。如果老太太说哪里不好,她直接反驳老太太。 她从小跟夫子读书,女四书倒背如流,不信说不过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太。 不料老太太并不接招,她老人家直截了当道:「我说不好就是不好,你只管拿回去重抄就是。若是你不知哪里有问题,那就去找老太爷问吧,我又不识字,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若是不服,也可以去找老太爷,我是不会阻拦的。」 竟然是一副「我就是拿捏你,但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无赖!无赖! 果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第76章 陈氏气得心肝直颤,深深呼吸了几息才让自己平复下来:「是儿媳的不是,抄的不好。儿媳并不是不服,只是儿媳鲁钝,想问个明白。否则怕又抄错,眼看着就要搬出去了,儿媳手上事情实在是多,怕到时候一个顾不过来,怠慢了您跟老太爷。」 「嗯。」老太太这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吧。」 这是要说话的意思了。 陈氏坐了下来,心中却非常警惕。 「猛然分家,家里的事情都落到你头上,你的确很忙。」 陈氏一惊,心中已经明白,老太太是真的想要掌家了。 偏偏她刚才说了自己顾不过来,此刻再改口说不忙也不行了。 她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变得十分僵硬:「二弟二弟妹去的早,我身为长媳,再忙也是应该的。您年岁大了,我总想让您给老太爷享几年清福。」 「儿媳知道您喜欢侍弄花草,不喜管理家中俗物,特意在新宅子那里给您开辟了一个暖房、一片菜园子,以后您就能安安心心地栽种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不过她却下定了主意,等今天事情一过,她立马让人弄出来。 老太太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你孝顺我都知道,就因为你孝顺,我才不想让你太累。」 「儿媳不累……」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老太太说:「家里的事情都由你管着,你还有给明姿置办嫁妆实在太忙,所以我替你分担一些。以后明宪院子里的事情,全权由我管着。她淘气着呢,不像明姿那般省心,有我管着她,你也能腾出来手给明姿置办嫁妆。还有轩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说亲了。」 陈氏悬着一颗心,生怕老太太夺她的管家大权,听到最后,得知老太太只是要管庄明宪,立马松了一口气。 「其实明宪很懂事,医术又好,我这个做大伯母的最是疼爱她,老太太您说她淘气,儿媳可不依。」 她笑得十分真诚:「不过老太太心疼儿媳,愿意替儿媳分担一些,儿媳岂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她站起来,认认真真地给老太太福了福身:「儿媳谢谢老太太。」 老太太也笑:「好了好了,你忙去吧,这《女论语》也不用抄了,我看到字头就疼,老太爷真是的,怎么给我派了这么个活。」 陈氏又说了几句奉承话,这才回去了。 「哎呦,哎呦,累死我了。」老太太拍瘫软在椅子上,一面拍着胸脯一面问福姑:「怎么样,还可以吧?」 福姑笑着将茶水捧给老太太,然后对着老太太竖起大拇指:「好得很,老太太,您刚才好威风,没看大太太都落荒而逃了吗?」 老太太喝着茶水,呵呵地笑:「我也觉得自己好威风。这下好了,我安安如今有了银子傍身,又能事事自己做主,再也不用看旁人的脸色了。」 想到除夕那天老太爷分产,陈氏声音之尖锐,言辞之刻薄,她又冷哼了一声:「老婆子我还没死呢,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的安安。」 等出了二月,风吹到人脸上带了不那么凉的时候,庄书良就彻底康复了。 二房将家具物什悉数搬到新宅邸,还没有彻底搬完,京城就送来了两封信。 一封是文瀚楼来的,请二老太爷去选文。 一封是傅家来的,傅老夫人五月过寿,请庄家二房众人都去。 二老太爷每次去选文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傅老夫人信中说了,过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商量傅文庄明姿的婚期。 二老太爷想了想,大手一挥,干脆让二房举家搬到京城去住。也好离开这个乱糟糟的地方。 这下子整个二房都很高兴。 大太太陈氏娘家就是京城人,她当然想回娘家。 老太太自打从嫁到庄家,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兰泉寺,她老人家早就听说京城人杰地灵,物华天宝,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地方。如今能去京城了,她当然高兴了。 最重要的是,京城必然有很多青年才俊,必定个个都跟叶茂傅文那样,安安去了,就能找个好婆家。 她老人家越想越高兴,激动得几天都睡不着觉。 等她们出发去京城的路上,马车颠颠簸簸,她却睡得云里雾里的,吓得庄明宪还以为祖母病了,又是号脉又是翻眼皮看舌苔。 福姑赶紧把老太太几宿没好好睡觉的事情告诉了庄明宪。 庄明宪哭笑不得,拿了被子给祖母盖上。她自己也下了车,去给谷雨她们挤一辆马车,这样祖母能躺下来,睡得舒服一些。 等到了客栈,老太太反而不累了,她精神非常好,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像个新奇的小孩子一样充满了好奇心。 庄明宪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 笑着扶了祖母,在客栈后面转了转。 第77章 天很快就黑了,谷雨一边给庄明宪通头,一边用满是憧憬的语气说着对京城的向往:「……城内的护国寺一条街,最是热闹,街上卖什么的都有,就跟清明上河图上画的一模一样。城外的琉璃厂大街更是不得了,不仅有来自大食、番邦的商人,还有从南洋海上漂来的美人,眼睛头发跟我们都不一样,长得像妖怪,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什么长得像妖怪。」庄明宪被她逗乐了:「还不是跟我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还不是跟我一样会生病,便是生病了,吃我们的药,一样有效。」 咦? 小姐怎么知道? 谷雨正想问,突然「呼啦」一声,门被撞破,从外面闯进一个黑衣人来。 「你是谁?」 谷雨一声尖叫,庄明宪大吃一惊,她立马起身,随手抓了桌子上的茶盏朝对方丢去。 完全没用! 那人连挡都不挡一下,眨眼就扑到庄明宪面前,将她劫持在手。 谷雨再去看时,庄明宪已经被黑衣人拿住了,他手上还有锋利的匕首,正对着庄明宪的脖子。 「小……小姐……」谷雨手脚发软,登时就哭了出来:「你……你不要伤害我们小姐?」 「谷雨你别哭!」 庄明宪又惊又怕,心里急得团团转,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怕谷雨哭泣会激怒歹徒,才刚刚说了这一句,就听到外面响起潮水般的脚步声。 歹徒劫持着她,将她推了出去。 「安安!」 她听到祖母惊恐的呼唤声。 她不敢转头,不敢说话,只能任由冰凉的匕首贴在她的脖子上,甚至连呼吸都带了几分提心吊胆 这是客栈的二楼,庄明宪站在走廊,看到一楼的大厅里,二十多个锦衣卫站成两排,个个带甲持刀,杀气腾腾。 「赵麟!」一个清朗又不失威严的男子声音响起:「还不放下匕首,束手就擒。」 大厅里站了很多人,二楼听到动静出来围观的人也不少,说也奇怪,那人声音并不大,可他的声音竟然这么清晰地传了进来。 随着他声音一落,两排锦衣卫迅速分开,中间空出一条足够三人并排行走的通道。 少年长身玉立,步履沉稳,正昂首阔步而来。 他面白如玉,眉剑目星,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让人不容忽视。 身穿一袭大红锦衣卫飞鱼服,越发显得他神湛骨寒,宛如皓月当空,夺人眼球。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甚至有人惊呼出声:「这是谁?怎么生的这样的好看!」 他是谁! 他是陆铮! 是天下无双的陆郎陆靖臣! 庄明宪看着他一步一走来,陆铮抬头,目光漫不经心地一扫,等看清楚歹徒手中人质的时候,他脚步一顿,双眼微微一眯,露出凌厉摄人的光芒。 陆铮这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迅速集中到他的身上。 他眸中闪过一抹厌恶,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目光再次从众人身上扫过。 说也奇怪,刚才他现身的时候,身上有一种闲庭散步般的悠闲自在,众人看着只觉得赏心悦目。 当他露出凌厉峥嵘之色,再去看众人,那眼神就如寒冰利箭一般,众人见了,只觉得心头一寒,不敢与其对视。 陆铮收回目光,直直地看着庄明宪,声音不大,却如金石般掷地有声:「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随着他一声语落,客栈众人如梦初醒,立马朝外跑,眨眼功夫,人流便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干净净。 「赵麟,事到如今,你插翅也难飞了!」 他稳步上了楼梯。 那叫赵麟的歹徒显然十分惧怕,竟连连后退了两步,手上也失去了力道,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庄明宪的脖子。 庄明宪只觉一阵刺疼,有血珠子渗了出来。 她不敢动,不敢说话,只脸色惨白,看着陆铮。 陆铮已经走上了楼梯,在走廊的另一头站着,他没有继续往前,而是眉头一挑,冷笑道:「你守口如瓶,不说幕后指使,我敬你是个好汉。不想你临死前竟做了这般令人不齿之事,好好的一个劫富济贫的侠客,沦落为他人的棋子便罢了,如今竟然连劫持妇孺的事都做出来了,你可真是好样的!」 「赵麟,江南赵家的名声怕是要被你玷污了!」 「你不必说话激我!」赵麟不再后退,咬牙紧声道:「你们锦衣卫没有一个好人,厉春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反正死定了,这小姑娘就当是给我垫背好了。她无辜,我江浙被当成倭寇绞杀的百姓更无辜!」 他声音里都是悲怆,说话的时候情绪激动,握着匕首的手更紧了几分,庄明宪脖子上的血流的更多。 「放开她!」陆铮脸色一变,厉声呵斥道。 第78章 俊美的少年浑身散发着杀气,令人心悸胆寒。 「哈哈哈。」赵麟仰天大笑:「可笑,可笑,你们锦衣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天下谁人不知?你也会在意妇孺吗?也会想保护人质吗?别惺惺作态了!呸!」 陆铮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不过一息的功夫就恢复如常。 「那你杀了她好了。」陆铮正色道:「这是我陆铮出任锦衣卫指挥使来办的第一个案子,既然你如此不给我面子,我也不必留情了。你只管杀她,你赵家以后也休想有安宁之日了。」 「陆铮?」赵麟声音激动,不敢置信:「你是卫国公陆鹏举的遗腹子陆铮?」 「是。」陆铮一手放于腹前,一手背于身后:「我是陆铮,先父是卫国公。」 赵麟更加激动,正想说话,突然头部受到重击,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身子也朝后仰去。 庄明宪本来就手脚发软被他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提着,陡然失去倚靠,她身子一软就要倒地。 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的双肩,将她扶好靠墙,这才慢慢松开。 「世子爷!」周成反剪了赵麟的双臂,气哼哼地在赵麟身上踢了一脚:「你说,怎么处置这厮?」 「将他带下去!」陆铮特意交代:「不要伤了他。」 赵麟如被降服了一般,不再反抗,只嘴唇颤抖着想跟陆铮说话。 陆铮似有所悟,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 赵麟眼睛一睁,越发激动,看了陆铮两眼,这才被周成带了下去。 庄明宪身子还软着,眼泪也掉了下来,刚才紧绷着一根神经,还能撑住,突然放松了,后怕一阵一阵的,心情激荡,眼泪不停地朝上涌。 其实并不是害怕,只是她泪溢症发作了而已。 正想举袖子擦眼泪,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手指骨节分明非常好看,手中握着一方淡蓝色的丝帕。 「谢谢。」庄明宪低声道谢,接了帕子就去擦眼泪,只是帕子还没有碰到脸,又被人抽了回去。 她抬头去看陆铮,泪眼朦胧中,陆铮脸色阴沉,有几分不耐,她正不知何故,下一刻,他的帕子已经按在了她脖子的伤口处。 「按着!」 哦哦。 庄明宪如梦初醒,按住了伤口,陆铮已经转身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一团光晕之中,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听到祖母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然后就陷入了昏迷。 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 老太太很高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欢欢喜喜地将她搂在怀里:「总算是醒了,吓死祖母了。多亏了那位大人,真是顶好顶好的人,不仅救了你,还知道救人救到底……」 原来昨晚锦衣卫抓住歹徒撤退之后,很快就有大夫登门,原来陆铮特意叫了一名锦衣卫,骑快马找了大夫送来给庄明宪治病。 庄明宪想着昨天惊心动魄的一刻,仍然心有余悸,她摸了摸伤口,紧紧握住祖母的手。 「祖母,等到了京城,我们买几个会功夫的丫鬟吧。」她后怕道:「虽然出门有丁兴,但丁兴到底是外男,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要是我身边有两个会功夫的丫鬟,像昨天那种情况估计就不会出现了。」 「好,好,好。」老太太也觉得害怕,当然连连答应,她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句佛,然后说:「人家救了你一命,我们连句谢谢都没有来得及说。等到了京城,无论如何也要买点东西给昨天那位大人。」 庄明宪也觉得应该感谢陆铮,救命之恩可不是开玩笑的,只是他可是陆铮,堂堂卫国公世子,什么东西没见过呢? 「说起来这个我就生气。」老太太不高兴道:「昨天我要去跟那位大人道谢,你祖父无论如何不同意,还说那是锦衣卫在办案,闲杂人等不能去打扰,否则就是扰乱公务,就要被抓起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锦衣卫办案又怎么了?我看那位小大人浑身气派,一定是个好人,绝不是你祖父说的那样不通情理。」 庄明宪只是笑,从前听到祖父祖母吵架她会担心,现在她却觉得这已经是常态了,祖父祖母没有一天不斗嘴吵架的。 …… 庄家京城的宅邸坐落在鲤鱼胡同,因为靠近国子监大街,跟隔壁的学士胡同一样,居住的大多是文官。 这里十分幽静,到接上去也非常方便,缺点就是寸土寸金,院落都小小的,不如在河间府住的那么宽敞。 庄明宪住在了玉玲珑馆,老太太住在安荣院。 庄明宪跟谷雨一起,指挥丫鬟搬箱笼,安置物什,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把玉玲珑馆收拾好。 到了傍晚,她去陪老太太用晚饭,才走到安荣院门口就听到了祖父祖母的争吵声。 「庄金山,你别不要脸了。」老太太嘲讽道:「把你的东西给我搬出去!你是老眼昏花了吧,连自己的院子在哪都不知道了。」 第7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老太爷站着不动,道:「我的院子就在这里,我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他说着,像为了证明什么似的,一屁股坐在了老太太的床上:「我是一家之主,这个家,我说了算。」 「你给我起来!」老太太走到他身边,对着他的小腿就踢了一脚:「谁许你坐我的床了?」 「什么你的床?这是我的床!」老太爷干脆朝床上一趟,把脸转向里面:「我累了,要休息。」 「你!」老太太怒极反笑,干脆不去管他,扭头就朝外走:「好,好,好,你住就你住,我走就是,反正我本来就想跟安安住。」 「你站住!」 老太爷从床上起来,脸阴的跟六月的暴风雨天气一般:「我走,我走就是!吕氏,你可不要后悔,以后你就是求着我,我也不会来!」 老太太站着冷笑,看都不看他一眼。 老太爷气得直咬牙,忿忿不平地瞪着老太太。 院子里乱糟糟的,都是老太爷用惯的东西。 庄明宪本来打算进去,想了想还是避一避,等过一会再来吧。 老太爷吹胡子瞪眼,气哼哼地走了。 院中的下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搬。 「都别愣着了。」老太太皱着眉头摆手:「把这些都搬回到老太爷的松涛居去。」 「不许搬!」老太爷去而复返,怒喝道:「东西放下,都出去。」 院中丫鬟婆子立马退出去,只剩下一个福姑。 老太爷就瞪了福姑一眼:「怎么这般没眼色,还不快退下去!」 福姑看了看老太太。 老太太说:「你下去吧。」 免得老太爷弄出什么幺蛾子。 「这是我的名帖。」老太爷板着脸道:「你不是要去拜访卫国公世子吗?拿去吧。」 老太太撇了撇嘴,接了名帖:「这才像话,枉你总说自己是君子,读圣贤书,人家救了安安一命,你竟然让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这就让人送帖子,明天就登门道谢。」 老太爷欲言又止。 那可是卫国公府,每天接受的名帖不知道有多少,其中不乏有官身的,别说他已经致仕,便是他还在翰林院,卫国公世子也不会见他的。 罢了! 等她明天碰了壁,就知道了。 「还有,这是我所有的私产,跟家里的产业分开的,也都给了你吧。」 老太太眼睛一亮,有了这些,安安又有很多钱了,她伸手接了账本子,警惕地看着老太爷:「你想做什么?」 老太爷坐了下来,咳嗽一声,不敢看老太太:「名帖给你了,钱也给你了,那我可以住在这里了吧?」 「不行,你休想!」老太太把账本子摔在老太爷身上,指着门口说:「你给我出去!」 已经是掌灯时分,外面灯笼都挂起来了。 因为他们吵架,没有丫鬟婆子进来点灯,屋子里黑漆漆的。 老太爷气得直咻咻,他站起来,走到门口,两手扶着门,不甘心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理都不理他,转身去点灯。 老太爷看着她虽然不再年轻,但风韵犹存的背影,「啪」地把门一关,顺势从里面插上。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品王妃》卷一 作者:玲珰 02、《医品王妃》卷二 作者:玲珰 03、《医品王妃》卷三 作者:玲珰 04、《医品王妃》卷四 作者:玲珰 05、《医品王妃》卷五 作者:玲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