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半秋》 第一章 王楚一直以来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从未结婚,梦见根本就没人娶她,也不认识任何一个异性。 这个梦缠绕王楚似乎很多年,她时常都会梦到自己和李浩然拖着行李翻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那里到处都是绿色的原野和海岛,广袤无垠的草原地带和那些一颗、两颗汇集而成的森林显得无限神秘莫测。笔直的道路尽头便是小村庄,高大的树木将整个小村庄覆盖,从远处或者高处看根本无法看清。千万个古树所经过的路边,是无数各式叫不上名的花儿汇集一处,形成一条长长的花海地带。远处低低的地平线、绿色的花和海,一弯已经落入地面的日落,表明梦境正是傍晚时分。她选择在小村庄居住下来,有一栋落院,有红色的瓦房,屋前一亩三分地种满了各种蔬菜,那些朦朦胧胧浮现的画面在梦境里出现,显得出奇的生动。 醒来时,王楚确定她已经离婚,李浩然归她,前夫李向阳并没有争夺儿子的抚养权,将一套门面房留给了他,各自衣物归各自便结束了十七年的婚姻。 如今,李浩然已经十五岁,王楚也近三十七岁,她看上去依然还是个温柔娇小的女人,思想单纯,没有坏心眼,对社会的深浅她一脚都没试过。 王楚与李向阳的婚姻生活与众多夫妻不一样,这是她自己总结出来的,刚恋爱没多久,他们经历了一次最激烈的吵闹。第一次坐车去看他,他生硬要留她夜宿,她过分的保守思想告诉她,没有结婚,没有领证,没有见双方父母,就不能与男友同住一室,这句话也是闺蜜杨智慧交代给她的。 杨智慧是王楚青梅竹马长大的闺蜜,她俩同时逃学、同时离校,后来,来到图木舒克辖区这座比较繁华的团场,找了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那就是在最奢华的蓝天宾馆当服务员,这个宾馆在兵团,是她见到的第一家宾馆。 李向阳经常来图木舒克出差,他算是蓝天宾馆的常客,一个月总要来住那么一两次,平时这人比较干净,早晚都需要到他房间打扫房间清理垃圾。马桶上有点污垢,镜子上虚花,地板上有头发,床单叠不整齐,他都会拨打前台电话帮他清理,一个大男人,干净得无可挑刺。 王楚很少开口说话,他和杨智慧话比较投机,一来二往就成了熟人,最后成了她和他的介绍人。 李向阳平日里穿着一套黑西装,带着黑墨镜,看起来很瘦,皮肤也很黑,脸上有很多痤疮,他的目光犀利,两颊肌肉松弛,眼神却出奇的深邃和有神。 和李向阳相识,王楚确实尽力想维系恋爱关系,因此当他出现时,在表情、动作和眼神上做了相当羞涩的处理,她本身就不多言,也不善于沟通和交流,尤其在恋人面前,她便显得更加羞涩。 而李向阳开朗、直率、坦诚、胆大、心细,和王楚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第一次聚会上,杨智慧故意调侃,“我的姐姐,你别那么害羞好吗?你这样怎么恋爱啊?” 王楚不敢说话,只是用轻微的面部表情示意杨智慧别再调侃,李向阳投来眼神时,她立刻将眼神移向一边掩饰,或者不停夹菜吃,或者是紧张,又或者是逃避。她不知道内心的慌乱和挣扎是不是唯美爱情的出现,对于没有恋爱过的她来说,显然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王楚,我会经常来看你。”李向阳临走前他拉着王楚的手说。 王楚没有说话,看着李向阳上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一个星期后,他又出现在王楚面前,还给她买了一套衣服,记得上衣是红色的毛衣,裤子是黑色的,就像为她量身定做,穿在身上刚刚好,还送给她一枚戒指,那枚戒指不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戴在手指上大了一圈。 “这枚戒指是我家的传家宝,我把它送给你,今后你就是我李向阳认定的媳妇儿了。”李向阳说。 王楚依然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看李向阳,她把戒指攥在手心里,甚至攥出了汗。 “我老家离你家很近。”李向阳说,“不足六十多公里,翻过一座山就到了。”王楚还是不做回答,他又问,“你平时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吗?” “我......”王楚犹豫,“我话很少。” “哦。”李向阳说,“不说话不行啊,我问你,你至少要回答,不然我也不知道你的想法。”王楚低下头不语,他又问道,“那你看上我了吗?” 王楚脸上一阵发烫,她彻底把头低了下去,李向阳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就当她默认了,理所当然地拉住了她的手。 两个月后的某天,王楚决定第一次去看李向阳,这里离他家六十多公里路程,交通并不发达,连公交车都没有,坐车需要打电话和司机预约,小车能拼凑四个人,需要等半天或者一整天时间才能出发,长达六十多公里的路程,让她感受到了什么是异地恋。 李向阳的房间很简陋,是土坯房,外面的墙被翻碱进去一大半,看似墙都要倒塌了。说白了,那时候团场房子都很简陋,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住土坯房,街上的商铺也是土坯房建成的,唯一一栋机关大楼算得上是团场最好的建筑。 房间虽简陋,但收拾得很整齐,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个茶几,和一个布式衣柜。茶几上摆放的几本书籍,王楚已经忘记了是什么书籍。写字台的玻璃下放着好多照片,最记忆犹新的是李向阳大学毕业时的合影。他说,大学毕业那年,他们是第一批被分到兵团的大学生。 那天晚上,李向阳专门为王楚准备了一桌烛光晚餐,算不上丰盛,但两人聊得还算开心。他说,他很快会买一套房子,娶她回家,而她也答应,抽空带他去见父母。 吃过晚饭,天色已黑,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王楚要求李向阳送她去住招待所,李向阳态度很强硬,“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住招待所的?” “你送还是不送?”王楚问道。 “我不送。” 王楚扭头就走,李向阳终究还是没来送她。那年,她才十九岁,这里街道根本就没路灯,连招待所的方向都不知道在哪儿,她知道每个团场都有招待所,但对于一个陌生的团场,加之天色已晚,真的迷失了方向。 王楚好不容易在街道处找到了一所电话亭,打听到了招待所的位置,这才安心住了下来。那天夜里,她暗自下定决心,不会再与李向阳有任何交集,第二天写了一封分手信,放在李向阳家门口,便离开了。 第三天,李向阳追了过来,王楚以为他是来求和的,令她没想到的是,他是来要那枚戒指的。 “衣服我可以送给你,但戒指我必须要回去,戒指是我祖父手里传给了我爷爷,我爷爷传给了我爸,我爸又传给了我,既然咱两分了,你留着戒指干嘛?”李向阳说。 王楚压根就没想把戒指还给李向阳,送出来的东西岂有要回去的道理,倒不是稀罕那枚戒指,只是他的态度,令人惊讶又意外。 整整耗了两个多小时,杨智慧忍不住闯了进来,“一枚戒指给他得了,都要分了,留他戒指干嘛?” 王楚觉得杨智慧说得不无道理,把戒指放在沙发上,李向阳拿着戒指就离开了。 “这是什么人这是?”杨智慧咒骂,回头安慰,“别伤心楚楚,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好的。” 王楚低头不说话,其实她还是有些伤感的,与李向阳接触的两个多月里,觉得他自身条件还算不错,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是一个大学生。王楚从小就不爱学习,不是逃课就是逃学,母亲时常手里拿着棍子追着王楚去学校,在课堂上,座位下面时常藏着小说,阅读小说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即使没有阅读,她早已飞进某个构思的小说场景,难以将心收回课堂,老师早就对她这种行为无动于衷,这是被老师无数次骂到惨烈过后,依然起不到任何效果而导致的结果,成绩排名更不用提,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到处第二。 进入高中,五花八门的课程让王楚失败到一塌糊涂,万幸的是选择题还能蒙对一大半,做选择题,王楚用了去短选长和排除的方法,成绩不至于是零分。对于成绩和逃学,班主任请了多少次家长她全然不记得,挨了多少次母亲的打骂也不记得。父亲最拿手的教育方法就是手里拿根又粗又长的棍子在她面前大声咆哮,棍子在她面前几乎都能晃晕,父亲气得咬牙切齿,吐沫星子乱飞,但始终都不肯下手打她一下。 王楚从不体谅父亲被气成什么样,也不体谅望子成龙心切,只觉得父亲是一辈子的农民,自己今后也只能是个农民,或者是流浪在某个城市的打工者,又或者学习一技手艺混口饭吃就好。这种思想导致她在高三上学期就考出了令人喷饭的成绩,所有课目加起来232分。 王楚清楚记得班主任那张讽刺性的笑容背后带着一把带毒的刀具,“你王楚不是作家,你每天手里抱着的小说不是你王楚写出来的,你这成绩只适合今后捡垃圾,看看看,看小说能看出什么本事来?我看你以后连捡垃圾都捡不上。” 这种表情和话语刺伤了王楚幼小的心,同学之间异样的眼光和议论,让她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王楚偏不信这个邪,难道就只有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于是,她和杨智慧一前一后逃离了课堂,逃离了关押她的高中,逃离了老师和同学,也逃离了父亲的视线。 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王楚觉得一切都是新奇的,她最先看到了蓝天宾馆,宾馆附近,是商业最繁华的地带,宾馆傍边一个不大的车站,三三两两停着几辆车,一条长长的马路将两边的商业店铺分割开来,政府机关大楼、学校、医院是楼市的建筑,商业店铺都是上下两层楼房。这里有好几家小吃、餐厅、服装、还有婚纱店、新华书店、蛋糕店、歌舞厅。 看到蓝天宾馆招聘广告时,王楚和杨智慧喜出望外,于是两人留了下来,一起干活,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没过多久,就认识了李向阳,恋爱两个月之久便结束了一段初恋。 李向阳要走戒指的当晚,王楚将他送给她的衣服收了起来,那段时间,她尽量让自己没有遗憾,尽力把自己培养得活泼可爱,率真,自然些。 低头看小说,依然是王楚生命中比较感兴趣的一部分,她买不起书。闲下来的时间,经常把自己忘我地泡在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新华书店,一看就是连续几个小时。这座城市,新华书店的书籍并不多,《百年孤独》《边城》《子夜》《一路格桑花》《简.爱》《西游记》《红楼梦》以及四大名著这样的书籍还是应有尽有。 在《子夜》小说里,写到了江苏河的白渡桥、码头、外滩公园,浦东的洋栈厢,王楚觉得自己就像身临其中,也感觉自己是驾着雪铁龙驶向白渡桥的那个人。《子夜》故事讲述民族工业资本家吴荪甫,封建腐朽的吴老太爷,憧憬着浪漫伟大爱情的林佩瑶,封建文明与都市文明碰撞和冲突的四小姐慧芳,在半殖民半封建的社会中国,一系列人物反映了一九三零年左右革命深入发展、星火燎原的中国社会面貌。 《简.爱》的叙述方式一看便让王楚爱不释手,人物刻画更是过目不忘。书中的简.爱贫穷、低微、不美、渺小,不安于现状、不甘受辱、敢于爱情、生活、社会以及宗教采取独立自主的、敢于斗争、敢于争取平等、敢于抗衡的女性形象。简.爱在书中说过一句话,“正真的世界无限广阔,一个充满希望与忧烦,刺激与兴奋的天地,等待着那些有胆识的人,去冒各种风险追求人生真谛。”这句话诠释了简.爱对人生的态度,也诠释了她对人生的态度。 书店待太长会引起宾馆老板极度不满,王楚尽量减少在书店待的时间,清扫房间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每天根据客人起居情况对自己所负责区域及时进行清理,茶具、洁具需要消毒,马桶需要加封条,床铺要铺整齐。那段时间干活很累,也特别能吃,不足半月就长了三公斤肉,她无数次在镜子面前审视自己,“千万可别吃胖了。” 王楚长得又矮又小,但她根本不想自己长胖,她肤色蜡黄,感觉一幅病态,暴饮暴食让她的胃有点难受,甚至有了呕吐的现象。 “你不会是怀孕了吧......?”杨智慧看到王楚吃饭呕吐时,直打哆嗦。 “我跟谁怀孕我?”王楚将碗筷放下跑进卫生间。 “看来你这段时间的确心情不好。”杨智慧给出评论。 “我有吗?”王楚皱皱眉头,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杨智慧也冷不丁地摇摇头,这个摇头更像是在耸肩膀,也像是在打哆嗦。 没过多久,王楚终于迎来了父亲的一顿打,这是她逃学后想到的必然结果,逃离学校三个月之久,她压根就没有想过告诉父亲她在哪里,更不想父亲来干涉她目前的这种生活,但父亲最终还是找到了她。 王楚没有被揍到很惨,父亲心软了,也下不去手,无数次被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时,也不忍心用力打她一下,这次算是被揍惨了,身上被打出了红色的印记。父亲落泪了,咬牙切齿地说,“闺女,你把你一生的前途给毁了,你会后悔的。”说完,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王楚心里莫名的酸痛,也落泪了,目前,她体会不到学历对她人生究竟有多重要,也从未想过会后悔,但她被父亲离开的背影触动了。 与李向阳分手的第十天,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店门口,司机递给王楚一封信,信里面写道:“王楚,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让司机去接你了,希望你能来。” 落款人是李向阳,落款日期2000年12月19日。 王楚想随手把信扔了让风吹走,但还是装回了口袋。她想扭头就进店,但还是犹豫了片刻,上了司机的车子。 第二章 既然是去给李向阳过生日,就得有一份礼物,王楚先去了趟蛋糕店买了一个蛋糕,到达李向阳房子的时候,基本已经天黑了,团场路两边连灯都没有,四处黑乎乎的。他房间的灯都是亮的,门被拉开的那刻,传出来音乐声,那首歌她知道,是林玉英的《无言的结局》: 点燃一根烟 我的心像吐出的烟圈 倒满一杯酒 你的脸像苹果般娇艳 我多么希望,你不曾离去 我多么希望,爱情在继续...... 放歌的录音机不记得是什么牌子了,只记得一圈带有闪亮的灯光,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几道菜肴,房间里有股淡淡的玫瑰花清香味儿,王楚注意到了香味的来源,茶几的桌子上摆放着的花瓶里,插着几束玫瑰花。 “大冬天的,你哪儿弄来的玫瑰花?”王楚问。 “我让我姐专门从老家寄的。”李向阳邀请王楚坐下,“谢谢你能来为我过生日。” “我只带了蛋糕,祝你生日快乐。” “你人能来比什么都重要,想必你也饿了,快吃。”李向阳坐了下来,他翘起二郎腿。 王楚将蛋糕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起菜往嘴里送,非常满足地“嗯”了一声,“味道不错。”她称赞。 “那是。”李向阳自恋的回答,“家里少个女主人,要不,我愿意天天给她做饭。” 王楚皱了一下眉头,继续夹菜吃,李向阳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他并没有拿起筷子吃饭,而是认真地审视她,看得她好不自在。他从烟盒取出一只烟,用打火机点燃了,吸在嘴里吐出烟圈,接着倒满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歌词来回重复,点烟、吐烟圈,倒酒,一饮而尽,她发现他一直做着重复的动作与歌词基本吻合,沉默中打量着她。 王楚也打量着李向阳,她承认,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去看过他,他二十六岁光景,身上有股青春年少的冲劲,他看起来真的很瘦,身子单薄,个子一米七六左右,他的皮肤嘿呦而深暗,脸颊瘦得能看到深凹,眉毛郁浓,眼大,双眼皮,加上嘴巴和鼻子,要是脸上没有痤疮,算得上比较匀称。他精明干练,穿着讲究,风度和举止盖住了他身上所有缺点。 歌词和李向阳的表演一直在持续,王楚有点坐立不安,她扶了扶椅子的扶手,“别再喝了,吃点饭吧。” 李向阳终于将二郎腿放了下来,他灭掉了烟头,拿起筷子给王楚碗里夹菜,那个为了要回戒指跟她争吵理论的形象完全消失,展现出的是体贴、入微、细心的男人形象。 歌曲依然在继续,李向阳似乎在用歌词表达他想说的话,但始终难以启齿,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你还愿意留下来做我女朋友吗?” 王楚又皱了一下眉头,她不愿意回答李向阳这个问题,于是端起了酒杯说,“生日快乐。” 李向阳点头,端起酒杯与王楚碰杯,两人喝完了杯中的酒。这是王楚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喝了几口就上了头,一杯下去她几乎犯晕了。接下来一个多小时,他们边听音乐,边吃完了桌子上一大半菜,最后还切了生日蛋糕。 李向阳主动提出带王楚去住招待所,她突然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即使喝了酒,依然很绅士,对王楚这个受过传统教育的女人来说,她得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男人。 送王楚回招待所的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手电筒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道路都是土路,高低不平,到处都是洼坑。那天夜里,他们一第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夜很冷,一路走来,两人手掌心里全是汗水。 到达招待所,李向阳安排王楚住下便离开了,临走前她告诉他,是那首《无言的结局》挽回了她的心。他俩重新恋爱,虽然异地恋并不遥远,但交通不便,通讯也不发达。李向阳有个传呼机,在那个时候,交通与信息闭塞的时代,能用上传呼机,也算得上是有钱人。但他算不上有钱人,一个月只有四百元的工资,住的是公家房子,父母还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王楚每次给李向阳打电话都要去电话亭,就给12510留言,消息传达传呼机,他也会在第一时间飞奔电话亭回电话。两人通时间并不长,但等电话时间却很漫长。如果在忙,那么她就等不到电话。有很多次,她都没有等到电话,等他闲下来回电话时,也会被落空。 李向阳闲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将去见王楚的父母提上议程,他说,“我们认识半年了,也该带我去见你父母了。” “我还没想好。”王楚回答,“父母亲还没完全接受我辍学的事,就把你领回家了,可能会遭遇一次不太愉快的见面。” “没去你怎么知道会发生不愉快的事呢,就这么定了。”李向阳去了商店,购置了一些水果,还买了一大堆营养品,又从客运站包了一辆出租车,拉上杨智慧,直接去了王楚家里,她拦都没拦住。 王楚家住在连队,这里房子是砖房,是团场所有连队属于最好的房子。连队的道路都是土路,屋前房后两边碧绿的胡杨树盖过了道路上尘土和杂草的不完美,相反,有一种心身愉悦的感觉。王楚家的院子是被红柳围起来的,这个季节的人们,早出晚归都在忙着农活,但不管多忙,家里还是被收拾得一尘不染。院子里柴木堆放整齐,房间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井然有序,这是母亲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的习惯,因此,这些习惯也印在了她骨子里。 杨智慧进家就向王楚父母介绍了李向阳所有的身份,杨智慧说,李向阳是大学生,是团场最年轻的干部。 父亲一听李向阳是大学生,还是干部,连眼睛都绿了,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都没与大学生打过交道,而且还是干部。父亲脸上笑开了花,与李向阳长谈起来,母亲忙活着下厨做饭,母亲最拿手的就是擀面条,她说要在未来女婿面前好好露一手,叫他等着吃就好。母亲可是一辈子都没有主动下厨做过饭,只要父亲在家,母亲基本在床上睡觉,等着吃现成饭的人。 父亲了解到李向阳是甘肃人,就更是兴奋了。同是老乡,与他家也只有几十公里路程。离开老家那年,王楚十二岁,离开家乡已经近七年,父亲和母亲总想回去看看,但一直没抽出时间回去。 “你爸妈在老家是干嘛的?”父亲迫不及待地问。 “我爸是木匠,常年在外面做木匠生意。”李向阳回答,“我妈在家种地,农闲的时候在集市上卖点菜贴补家用,我有一个哥哥,也在卖菜做生意,嫂子在家务农,我还有一个姐姐,嫁到了县城里,我姐可能吃苦了,她家是开商店的,还做着早餐生意,我姐每天早上四点起来就开始忙着做早餐,然后拉到集市上去卖,早餐生意利润薄,但我姐坚持十几年了,用积攒下来的钱,盖起了一院子房子。” 父亲非常满意地“嗯”了一声,“这个钱是一点一点挣的,积少成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就会积攒成一栋房子。” “叔叔说得对。”李向阳称赞,“咱们老家虽然穷,但祖祖辈辈都是一分一厘攒下来的钱盖起了四合院,慢慢过上了好日子。” “李向阳啊,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在厨房和王楚一起做饭的母亲一点也不闲着,插话进来,“老家能供出一个大学生,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你父母不容易啊,这上大学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打心眼里佩服你父母,你也是个争气的孩子,不像我家王楚,连高中都没上出来。” “妈。”王楚听到这话,手里还拿着土豆和削皮刀,不乐意地反驳,“没上大学的人多得去了,不是就只有上了大学才有出路,我不会就这样庸庸无为地活着,我一定会活出个样来给你看。” “就你在宾馆当服务员能有啥好作为?”母亲变了脸,一点也不给王楚面子,“一个月不到两百元工资,你给我说能有啥好出息?” “那李向阳不也是一个月四百多工资吗?”王楚皱起眉头,“我又没说一辈子要当服务员。” “反正我就看你没出息。”母亲激动起来,“你看看你们姊妹两个,没一个有出息的,你弟一天到晚不回家,就知道厮混在别人家的棉花地,跟拾花小妹聊天,自家的棉花地他进都不进。” “阿姨。”杨智慧搭话,“王健应该是恋爱了,等他成家了就知道挣钱养家了。” “我看未必。”母亲说,“他要找个能管得住他的还好,找一个管不住的,我看难。” “咋又把我扯进来了?”弟弟王健从门外面走了进来委屈地说,吊儿郎当的表情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骂我姐就骂我姐,骂我做啥?” “我骂你一点也不成器。”母亲一见王健就皱起眉头,“你看看人家。”母亲眼神望着李向阳说,“人家是大学生,还是一名干部,这传出去得多有面子?” 王健注意到了家里的客人,意识到母亲所说的大学生,便转头对李向阳微笑,“你是我姐男朋友?”他猜测。 李向阳点头,友好地与王健握手并介绍了自己,“你好王健,我叫李向阳。” “哎呦,幸会幸会。”王健握手前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生怕会脏着李向阳,“真没想到我姐会找了个大学生,我妈就想家里出个大学生,这不,如愿了,女婿也是半个儿。” “你还好意思说?”母亲咒骂,“你要当初好好努力,现在还在大学校园里呢,瞧瞧你现在那德行,啥时候有出息你。” 王健以无法忍受的表情回应,“妈,你已经梦想成真了,别再一天到晚拿我开涮了。”说完,拿餐桌上放的苹果和香蕉便走,而且还多拿了两个。 “你又要去哪儿?”母亲喊道。 “我姐都有男朋友了,我得赶紧给你也哄一个儿媳妇回来啊。”王健已经溜之大吉,“姐夫下次见。”声音回荡在门外。 仅仅两个月之久,王健神速式地要闪婚,他真从拾花妹里面选了一个,名叫徐小冉,长得小巧玲珑,皮肤百褶,乌黑头发披在腰间看起来很淑女,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反对,而王楚自然也接纳了这个秀气的弟媳妇。 反对这段婚姻的是徐小冉父亲和母亲,两个老人不愿将女儿嫁到远在千里的新疆,于是出了好多主意各种刁难,新房必须是楼房,彩礼两万元,三金一样不能少,最为重要的是,要从女方家里三辆轿车把新娘子接到新疆。 彩礼和三金就让父母够头疼了,借遍了所有老乡,包括李向阳出资了五千元才得以解决,但买房子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一时半会儿无法满足。 徐小冉决议跟定王健,最终买房子的事情暂缓,王健答应女方父母,两年内肯定上她住上楼房,起初对方父母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最后生米煮成熟饭,弟媳妇肚子隆起来她父母无奈才答应了这桩婚事。 从女方家里三辆轿车把新娘子接到新疆的程序也一切从简,王健雇了一辆小轿车,把徐小冉从她家接出来,坐上火车,在团部饭店举办了一场婚礼,算是把弟媳妇娶回了家。 弟弟已经结婚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父母也希望李向阳和王楚的婚事尽快办理,母亲也提出了一系列要求,房子、彩礼、三金、不仅要大气排场的婚礼,还要在李向阳老家也要办一场像样的婚礼。 李向阳细算了一笔账,买房子、彩礼、三金,加上办婚礼需要五万左右,为了供他上学,目前父母还是负债状态,就是砸锅卖铁,父母也凑不够这么多钱。 “王楚,房子我是一定要给你买的。”李向阳说,“这是我之前就承诺给你的,理应兑现,但是。”他犹豫良久,“你也知道,我上大学父母欠了很多外债,现在家里还是负债状态,拿不出你妈提出的彩礼、三金,恐怕买房子都得借钱,别说还要办婚礼。” “我弟可以从简,我们也一切从简吧。”王楚说,“我也不想自己的婚姻被所谓的彩礼、三金所束缚,那样就失去了两情相悦的意义。” “但你也很在意婚礼吧?”李向阳说,“人生就这么一次,每个女人都希望走一次红地毯。” “我们去领证吧?”王楚很认真地说,“房子今后可以买,首饰等你有钱再说,我父母那里你每年过年给点钱孝敬一下就可以了,至于婚礼办与不办都无所谓。” “你真是这么想的?”李向阳似乎不敢相信地问。 “当然,不然我说一大堆的话哄你玩呢?” “好。”李向阳回答,“但是房子我必须给你买,我现在就去凑钱买房子。” 第三章 时隔半月不久,王楚和李向阳终于走到了一起,她俩的婚姻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两人拍了张合影,去了趟民政科,就把结婚证给领了。 就按王楚说的,没有排场的婚礼,没有酒席,也没有婚纱,甚至,李向阳都没有带王楚去见他父母。还好,婚前他兑现了承诺,花了两万多买一套一百多平米的砖瓦房,房子是两室一厅,一进门就是客厅,旁边是一个通间卧室,小卧室靠近厨房左侧,客厅的后侧便是厨房。李向阳和王楚乘着双休日,去了一趟县上,买了一套实木家具,买了两张床,一台电视机。厨房冰箱是单位库房里坏了好几年不要的,他便拉到修电器的地方,修理好就拉回了家,大房子的书架和写字台也是库房里的,灰尘落满厚厚的一层,书架摆在家里还能放几本书,写字台上面放一层玻璃,至少可以放一些照片。她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婚后能有一套新房,把家里装扮成想要的样子,已经算不错了。 对王楚的婚姻最不能满意的就父母,两个老人打死也没想过把女儿就这样悄无声息给嫁出去。不要说两三万彩礼,也不要说八抬大轿,至少要办一场像样的婚礼,风风光光把女儿给嫁出去。因此,就是父母追了过来,要求李向阳要给女儿一场婚礼时,也遭到了反对。 当母亲看到李向阳和王楚的结婚证时,气得心脏快蹦了出来,浑身发抖,父亲还好,他老人家不管发生多大的事,都是这种不温不火的语气,“向阳,你看你俩就这样悄悄把证领了,你俩这样做,是不是一点也不顾及我们老两口的颜面就把事给办了?” “李向阳我不管你有多困难?你家有多困难?”母亲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这样办事我不同意,你让我们左邻右舍的邻居怎看我?嫁女儿连一场婚礼都不办?看看人家嫁女儿至少都是两三万彩礼,五六辆婚车,你给我家王楚给了什么?一张结婚证就把我女儿搞定了?我辛辛苦苦把女儿养这么大,你就这样领走了。” “妈.....”李向阳难为情的第一次开口叫妈。 “别叫我妈。”李向阳刚开口,“我不是你妈,我告诉你啊李向阳,你这么办事,我坚决不同意。” “妈。”王楚心里一阵酸痛,“向阳也是你和爸看好的女婿,你算过一场婚礼办下来需要花多少钱吗?是你们三年种地的钱,向阳一个月工资才四百元,他哪有那么多钱办婚礼?” “他没有,他爸妈就没有?”母亲又叫嚷起来,面对李向阳,“结婚这么大的事,你爸妈就不管吗?” “妈。”李向阳解释,“不瞒您说,我上大学那会家里就已经欠了很多钱了,到现在我妈还在卖菜还账呢,说实话家里真帮不上我什么忙。” “那你意思是就这样把我女儿骗走了呗?向阳我给你说,我没找你要三万五万彩礼,什么三金没有也就算了,我就想让你给我女儿一场像样的婚礼,我觉得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是不过分阿姨。”李向阳继续解释,“我现在给不了王楚一个像样的婚礼,但我保证努力工作,一定让王楚过上好日子!” “切切切,好来。”母亲甩手道,“眼前的幸福你都给不了,以后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楚楚。”她将目光迎上王楚,并将手指指向她,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都浮在脸上,“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母亲甩开了手就离开,父亲也跟着走了,王楚和李向阳都追了出去,李向阳挽留父亲母亲吃完饭再走,可母亲头也没有回,父亲绕了绕手就跟着母亲离开了。 举办婚礼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婚后的日子,王楚很快就扮演起了贤妻良母的角色。李向阳早上十点上班,她便九点起床做早餐,虽然只是一碗稀饭,两个鸡蛋,一份简单的小菜,但这样的生活一直坚持着。 中午,她最喜欢做的就是拉面,这个手艺在十七岁那年,就从维吾尔族姐姐那里学会了。那个叫阿孜姑的姐姐每到晚上做拉条子就喊她去吃,有好多次,她观察了做拉面的每道工序,也试着在家做了几次,味道虽然不比阿孜姑姐姐做得好,但李向阳也是吃得津津有味,不止一次夸她手艺好。这两个地地道道的同乡人,晚上大部分时间要么就是烩面、手擀面,或者浆水面。浆水面是整个甘肃人都喜欢吃的一道美食,据说还有降三高的作用,两人都属于超级瘦的那种,谈不上有三高,但一个星期总能吃上两三次,尤其是夏天的时候,既能降暑,又能解渴。 王楚对李向阳的照顾是全能的,能按时吃上一顿早餐,一下班回家就有现成的饭菜摆在桌子上,房间里也收拾得一尘不染,他换下来的衣服也能洗得干干净净。他时常夸赞,“能娶到既温柔,又贤惠,还长得漂亮的老婆,我算是有福了。”也有时候摸着王楚的头说,“老婆,你咋这么懂事?这么会照顾人?你是这个世界最好的老婆。”甚至有时候将王楚搂在怀里说,“老婆,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我会爱你一辈子的。”说这些话的时候,王楚脸上总是洋溢着各种幸福和快乐,她觉得能嫁给他这种有文化,有知识,还有一份稳定工作的男人,这辈子都值了。 王楚和李向阳偶尔也拌嘴,她记性不好,总是把家里一些东西收拾得连自己也找不到,她时常都会忘记指甲刀、剪刀、钥匙、户口本、身份证、房产证之内的东西放在了哪里,等哪天要用了,翻箱倒柜,直到把家里所有抽屉翻完,兴许才能翻到想要的东西。 有天晚上,李向阳洗完脚,他觉得指甲长了,就问,“楚楚,指甲刀呢?快帮我找找。” 王楚当时还在厨房收拾洗碗,她从厨房出来,在系着的围裙上擦干了手上的水,“哟,好久没用指甲刀了,不知道放哪儿了。” “快找找,我脚趾甲长了。”李向阳催促。 王楚先是翻了茶几上小盒子里的一些东西,然后又将电视柜下的小抽屉翻开找,“真找不到了,不至于丢了啊。” “你看你,连个指甲刀都找不到,算了,不剪了。”李向阳拉了个脸回卧室睡觉了,王楚翻了客厅所有的地方,始终没有找到,第二天就去商店重新买了一个回来,后来事过半个月,却在卧室的床头柜里找到了指甲刀。 记得又一次,土管科家家户户登记房产证和土地使用证,王楚也是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地方,最后在书柜顶上的公文包里找到了房产证和土地使用证,李向阳指责说,“你看你是什么脑子?连自己收拾的东西都记不住,一天不知道在干啥。” “这不是放起来都快半年了嘛,那么久的事,我怎么能记得起来?” “想不起来你就把重要的东西放一个地方,省得用的时候到处找。”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我知道了。” “这就嫌我啰嗦了?自己不长脑子吗?你还能干什么?” 李向阳说这话的时候,王楚眉头一紧,房产证和土地使用证放起来也有大半年了,平日里也不用,王楚也没特意记在心里。她觉得除了自己记性不好,基本上无可挑剔,她尽我所能扮演好一个家庭主妇的角色,也尽可能的满足他所有要求。 李向阳爱干净,穿戴整齐,浑身上下一尘不染,他对选衣服和裤子的标准也很高,基本上都是上等的好料子。每次给洗衣服,王楚也是按照他的标准,把衣服挂得崭崭的,不能起皱。稍有起皱的地方就会遭遇数落,然后又拿去重新洗一遍,这让她心里极其不舒服,但从不会表现在脸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楚发现李向阳变得唠叨了,他总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唠叨。 有天晚上,王楚洗完脸便躺在床上睡了,李向阳来的时候,她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楚楚,我一天上班很累,你应该多关心关心我。” 王楚睁开眼睛,发现李向阳站在客厅中间,“我要怎么关心你啊?一天三顿饭给你做着,衣服洗着,房子从来都没让你收拾过,我还要怎么关心你啊?” “夫妻之间所谓的关心不只是做做饭,洗洗衣服,收拾收拾房子那么简单。我们才结婚,你不要把日子过成中年人的生活好不好,我要的是精神上的关心,懂吗楚楚?” “你不觉得这样挺好吗?咱俩多和谐啊,我不想和你吵架,快睡吧?” “和谐吗?你除了看电视追剧之外,就是上午睡,下午睡,晚上还睡?” “那你告诉我,除了收拾家务和做饭,除了看电视,不睡觉我还能干嘛?我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你还要挑什么理?”王楚起了身,望着李向阳。 “你应该多看看书,给你的脑子充充电,还有。”李向阳一把将王楚推倒在枕头上,顺手关掉了床头的灯,“你还应该多尽做妻子的责任,而不是睡觉。” 对于责任这一事,王楚还真没有想过,在夫妻生活上,她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要求,只是他需要的时候,她才会去配合。她一直觉得,只要夫妻彼此相爱,相敬如宾,偶尔能过一次夫妻生活,那就是和谐的。 但李向阳不这么想,他认为正真的和谐是在平时生活中注重感情交流,时不时擦出爱情的火花,培养温馨浪漫的氛围。这些还不够,他需要出门上班之前,王楚能给他一个拥抱,一个亲吻才算完美,下班回家能说,“老公,你辛苦了。”然后给李向阳拿来拖鞋,换上睡衣,才算是对他爱的表达。 王楚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爱意,所以,她并不反对李向阳的这些要求。他心思细腻,懂得如何把生活变得浪漫和温馨,也会让自己的婚姻充满神秘,他时常说,“恋爱是美丽的,婚姻也是神圣的,一个美满的婚姻需要双方精心经营和用心呵护,还需要制造更多的浪漫和奇迹,这样夫妻之间才能幸福长久下去。” 在制造浪漫和奇迹的同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楚发现李向阳变得爱唠叨,爱训人,原本就是一件很小的事,他总要唠叨几句,而且还说得很扎心。 王楚承认自己记性不好,出门把钥匙锁家里,买菜付了钱却忘记把菜拿回家,那是常有的事。因为这些,她没少挨数落,甚至,在去他办公室拿钥匙的时候,就发生过一次不愉快的争吵。 “你出门不带脑子吗?连钥匙都能忘在家里?你怎不把你自己锁里屋?”李向阳对王楚一顿训斥,但看到有同事经过问时,“李向阳,这是你媳妇啊?” “没错,这是我家媳妇。”李向阳点头回答,做出一副热情的动作,将双手搭在王楚肩膀上。 “你看你,结婚这么久了,从来不把你媳妇带出来,玩金屋藏娇啊?” “没有没有,是我家媳妇不爱出门,我以后多带她出来。” “就这对了。” 见同事走远,李向阳从腰上取下钥匙递给王楚,“赶紧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我怎么丢人现眼了我?我只是把钥匙忘在家了,来找你拿钥匙。” “你忘的东西还少吗?家里东西塞哪儿也记不住,钥匙锁家里几次了?去买菜有多少次把钱付了菜没拿回家的?” “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老这么数落我有意思吗?” “别在这儿吵,赶紧回家。” “是你在这数落人还是我在这吵吵了?李向阳你讲点理行不行啊?”王楚还没说完,李向阳转头就回办公室了。 王楚心里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回到家里,她倒头就扑进被窝哭了一场。到了该做饭的点,还是起了床,给李向阳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 李向阳回来的时候,是带着一幅笑脸进门的,他看到王楚哭红的眼圈,“看来我今天的态度真把我家媳妇给惹哭了。” “不然呢?”王楚白了一眼李向阳,委屈的说。 “对不起,我态度不好,但我是有原因的,办公室一堆事,我有点心情不好。”李向阳解释。 “你心情不好你就冲我嚷嚷吗?我心情不好我找谁嚷嚷?我在这既没朋友,也没亲人的,你倒好,不高兴了就冲我嚷嚷,再说了,我要是把你心上戳痛了再给你颗糖吃,你觉得那颗糖还甜吗?” “哎呀!”李向阳露出一幅抱歉的神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老婆,别生气了,你看你连饭都给我做好了,就证明你已经不生气了。”说着,将王楚往餐桌上拉。 “我是担心自己饿。”王楚不乐意地崛起嘴,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那些大道理,谁还没点缺点,尽说人家的不是。” “好了好了,我都向你道歉了。”李向阳拿着筷子往王楚碗里夹菜,“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磕绊绊的,上嘴唇还有咬到下嘴唇的时候呢。” “是这么个理,但也不能没事找事”王楚反驳。 “嗨,没完没了是不是?”李向阳一把拉起了王楚,就进了卧室,“我还治不了你了。” 关于王楚生气,李向阳用这种过夫妻生活的方式对付不是一次两次了,李向阳也认为这是解决夫妻矛盾的最佳方式,哄不高兴了,就直接拉上床,就一次,王楚再无二话。 在那段时间,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部以家庭暴力为主影视作品火遍整个中国,王楚也不例外,一直追那部电视剧。剧情演到梅湘南与安家和争吵的时候,李向阳说,“现在的女人啊,跟她们吵架,等于自讨没趣,自讨苦吃,拉到床上,一次就把事情解决了,还吵什么架啊?” “搞得你好像没跟我吵过一样。”王楚撇嘴说。 “以后我尽量控制。”李向阳将王楚搂到怀里,摸着王楚的头发说,“再说,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和你吵架呢?” “切。”王楚不相信地摇摇头,不再理会李向阳,继续投入电视剧情当中。 王楚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追剧的程度,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每天晚上在七点半新闻联播结束之前,将做完所有家务,专心去看每晚播放的两集电视剧,包括李向阳也陷入其中。 第四章 记得那天晚上,李向阳下班比较晚,王楚早早就备好了晚饭等着她回来,一起吃饭,一起追剧。剧中演到梅湘南与安嘉和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是因为梅湘南提到了在十四岁那年被强奸了她的罪犯高兵的名字,触及到了安嘉和的底线,一句“不许提高兵的名字”,安嘉和就对梅湘南拳打脚踢,整个画面和过程让王楚震惊又痛恨。 安嘉和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众人眼里的一等好男人,事业一帆风顺,却在家里扮演成心理扭曲的施暴者,这与手术台上那个拿着手术刀将病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安嘉和完全不吻合。当看到梅湘南被安嘉和打到嘴角流血,用脚踹肚子,甚至用脚踩梅湘南的脸时,王楚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王楚正为剧中情节痛哭,转头却发现李向阳一只手捂住嘴巴,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下流,原以为王楚为剧中的家暴难过,却没想到李向阳早已将痛苦调成了静音模式。 “你这是怎么了?”王楚惊讶了半天,放下碗筷去安慰“只是电视剧而已,别这么认真。”李向阳终于挤出了一声哭泣,接着两声,三声,最后到了泣不成声的地步。“你究竟怎么了?”她试图去拉开他的手问 李向阳却一把将王楚搂在怀里,抽泣半天才缓过来说,“一个男人,千万不要等到女人伤透了心再去安慰。” “不就看个电视剧吗?你怎会哭成这样?” “我的父亲。”李向阳让自己平静好久之后才出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对我母亲所做的一切。” 王楚听得头皮一阵发麻,表情也因此变得紧绷,他将李向阳从怀里扶了起来,“你是说你的父亲,对你母亲家暴?” 李向阳没有回答王楚的话,只是长出一口气,重新将她搂在怀里,他似乎在哭,也似乎在极力忍住哭泣,最后挤出一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对我的女人做出这种事情。” 王楚很难想象,李向阳会在这样一个家庭中长大,夫妻之间什么样的原因会出现家暴这种状况呢?在王楚父亲和母亲的婚姻里面,母亲性格暴躁,经常无理取闹,父亲这辈子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母亲。父亲常常对母亲采取的措施就是,母亲骂,父亲听着,母亲发飙,父亲就离开,等进家门时,父亲都不忘给母亲买些好吃的哄母亲,再大的战火都不会升级到家暴。 知道了李向阳母亲的遭遇后,王楚难过了好一阵子,她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孝顺婆婆,绝不会让婆婆受半分委屈和苦。 那段时间,只要李向阳在家,王楚一直回避不去看“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到第二天他上班了,她才看重播。每次看到安嘉和殴打梅湘南的剧情时,都能联想到婆婆的遭遇,甚至把自己哭得稀里哗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楚变得更加体贴和关心李向阳,早上上班不忘了拥抱和亲吻,下班了也会主动迎接,在饮食上,变着花样做各种好吃的,她学着做各种面食甜点,各种美食。 没过多久,李向阳的工作也有了一次客观性的改变,轻快,能干的他是团里唯一的大学生,他很快从技术员被提拔为副站长,这个可喜的职位也是他的上司老徐叔推荐的结果,但也是他长时间努力的结果。 老徐叔是李向阳的顶头上司,是单位的站长,也是这里资历最老的领导,老徐叔看上他,是从分给他两件工作开始的。刚来参加工作没多久,畜牧局下达了一次工作量极大的任务,要求各团统计羊繁种数量,也就是统计公羊和母羊的数据。时间紧,任务重,加上那段时间有些工作人员忙着给羊打疫苗,有些工作人员给羊耳朵上打耳标,有些人确实不愿意接这份工作,老徐叔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并要求交一份可行性的工作报告。 那时候,李向阳没有代步的工具,他好不容易从一个维吾尔族老大爷家借了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作为下连队的代步工具,在老徐叔把这份工作交代给他时,他满口答应了,期限只有十五天。 李向阳了解过团场的整个面貌,这个拥有2.1万人口的团场,养殖户近千余户,要想挨家挨户统计羊繁种数量,工作量大到无法想象。李向阳给自己定了一个计划,每天跑两个单位,先找到连队的负责人,要求负责人给一份连队准确的羊种数据,然后从这些数据里面跟林畜站存档的数据对比准确性,最后再区分公羊和母羊的数量。 这样的工作速度,李向阳不到八天就统计完了所有数据,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两天。他将统计好的数据拿到连队找负责人签字,证明这些数据的准确性,再利用两天时间完成了一份可行性的工作报告。 工作结束后,李向阳没有立即将数据和报告拿给老徐叔,而是时不时出现在办公室,逛巴扎,还有和同事聊天。老徐叔不止一次问李向阳,“你工作落实得怎么样了?” “快了,老徐叔,还有最后两个连队就跑完了。” “那就好,你要抓紧时间,上面交代的工作,可不能落下。” “明白老徐叔,我会尽快。”李向阳满口答应。 “我知道这次工作量大,你要是觉得拿不下来,我再给你派人协助你。” “不用老徐叔,我一个人可以。” “那就好。”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李向阳尽量不去办公室,也不逛巴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睡大觉,偶尔出门买个菜,却被单位的同事朱泽宇在路上看到。 “我们的大学生同志。”朱泽宇调侃道,“站长给你的工作不好干吧?” “恩。”李向阳回答,“是不好干,你看我这不是干不下去了在家睡大觉呢,谁想干谁干去吧,反正我是干不了。” “就是。”朱泽宇接话道,“干不下去就别跟个傻子一样硬撑,多大的工作量啊,让你一个人完成,站长给我的时候,我就给果断拒绝了。” “谢谢你提醒啊。”李向阳打了个离开的手势便走了,他在菜市场买了好几样菜正往家走时,就被女同事小王堵了个正着。 “李向阳,你赶紧去趟站长办公室。” “咋了?这么着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赶紧去就行了。” 小王的口气有些严肃,李向阳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没顾上把菜拿回家就去了办公室。 李向阳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了朱泽宇,他与其他几个同事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看到他走来时,都停止了议论,但不难看出朱泽宇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这才明白,一定是朱泽宇在老徐叔面前打他小报告了。 李向阳进老徐叔办公室的时候,老徐叔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另一只手拿着报纸读报,“恩,快来李向阳,快坐。” 老徐叔的热情让李向阳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这与小王的传话和外面朱泽宇幸灾乐祸的表情完全成了反面对比,“老徐叔,您这么急找我啥事?”李向阳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问。 老徐叔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桌子上,将手里的报纸也放在一边,笑眯眯地说,“你这孩子,挺能沉得住气啊?” 李向阳没头没脑的冷出一口气,不自然地扭动几下身子,“老徐叔,我没明白您什么意思?” “看你这几天自行车都停在家门口的,我没猜错的话,十有八九你手头上的工作已经做完好几天了吧?”老徐叔取下了老花镜,望着李向阳问。 “老徐叔您咋知道的?”李向阳有些惊奇。 “你这孩子,我还不了解你?刚给你分完工作那几天,你跟打了鸡血一样到处跑,这两天尽然在家开始睡大觉了,不是工作干完了那是什么原因?”老徐叔依然笑眯眯地说,“我都问完各连队了,连队连长字都给你签完了,就别再隐瞒了,干完了就把数据和工作报告给我,我替你把把关。” “好来老徐叔。”李向阳起了身,就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了整理好的数据和报告,交给了老徐叔。 老徐叔翻看完所有的数据,简单的看了一下李向阳写的报告,他先是一愣,然后慢慢屏住表情说,“李向阳你先回去休息吧,既然你手头上工作已经处理完了,明天按时上班,我还有新的工作安排你。” “好呢老徐叔,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吱声,我再改动。” “好。”老徐叔点头答应。 李向阳转身出了老徐叔办公室,朱泽宇和几个同事的表情,摆明了要看李向阳笑话,只有小王赶紧凑上来问,“李向阳,你不会被老徐叔训了吧?” “我知道是谁打我小报告。”李向阳表面上生气,心里自然而然是乐的,因为他觉得他上司不是一个糊涂人。 第二件工作是二零零一年那年,南疆部分地区出现了一次小反刍兽疫病,又称为羊瘟,这里被划为重点地区,畜牧局要求团里全力做好羊的捕杀工作。 李向阳被分到了养殖户最大的连队,一起的搭档尽然是朱泽宇,而且此项工作朱泽宇得听从李向阳李向阳指挥。这让朱泽宇心里及其不爽,他认为上次小报告没有打成功,而是站长更加重视李向阳,再加上朱泽宇参加工作近十几年了,凭什么要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指挥?但李向阳觉得还好,只要完成工作,就是跟有隔阂的人一起合作,也没关系。 李向阳知道,这次的工作,比统计全团羊繁种工作要难,羊温出现,就意味着杀光感染所有的羊。捕杀羊就等于割百姓肉,喝百姓的血,要养殖户的老命。但羊温来临,任务已经下达,不管有多难,工作都得进行。 还好,此项工作与连队的承包户紧密挂钩,团里要求,不同意捕杀羊的,职工取消职工,农户取消五保三费,低保户取消低保。政治性的硬政策一下达,职工和农户不同意也得同意,但也有部分养殖大户跳了出来,站在挑事的端口,坚决不同意捕杀羊,也带动了不少小家小户闹事。 工作难上加难的是,这个连队住户达四百多户,人口近三千多人。家家户户除了承包的十几亩棉花地之外,主要以养殖为主,他们不属于职工,属于农户。家境实在困难的低保户当然也不敢出来闹事,知道自己没有生活能力,家里最多也就几只羊。这事也不能硬来,但时间紧迫,需要在短时间做出一套完整的方案。 有了上次羊繁种统计数据,连队有多少李向阳心里有了明确的数字。他先协助连队召开了一次全连性的农户大会,找来一些关于羊温发病的图片,将羊温带来的危害普及给大家。然后将同意捕杀的农户现场统计出来,不同意尽最大限度做工作让农户同意。 连队的养殖大户买买提依明,是第一个站出来挑事的人,他个人认为,团里需要挨个挨户对羊种做一次全面性的检测。检测出有羊温迹象的再做捕杀工作,将没有感染的羊种捕杀掉,他坚决不同意。买买提依明话一出,因此有好几个养殖户跟着起哄的。 会议召开结束后,连队将这个难啃的骨头交给了李向阳和,要求他去做买买提依明的思想工作,当天他就去了买买提依明家。 买买提依明倒不是一个闭门不见的人,他很热情的把李向阳迎接到院子里,买买提依明家的院子很大,羊圈也很大,他家的羊圈可以容纳一百多只羊,是连队最大的养殖户。他先查看了羊圈的羊,据多年在学校学到的经验,并没有发现这些羊有什么病灶。 “亚达西。”买买提依明在羊圈的围栏处问,“你看我这些羊不是好好的吗?哪有什么生病的样子嘛。” “你怎么知道哪个羊生病了,哪个羊没生病?”李向阳问,“羊瘟的发病期在四到六天,时间长的潜伏期二十一天呢,在这期间所有的羊群都有可能感染。”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我养了一辈子羊了,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买买提依明不乐意地说,“我们老百姓养羊不容易。” “我知道你们不容易。”李向阳劝道,“这不团里会给你们补贴的。” “一只羊养大要一年时间,给点补偿就要杀光所有羊?我肯定不愿意。” 没有做通买买提依明的工作,李向阳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路上还遭到了朱泽宇的冷鼻嗤笑。 “这工作比羊繁种工作要难吧?”朱泽宇一脸坏笑。 “当然了。”李向阳回答,还故意抬高了嗓门,“搞不好我连工作都没了。” “那不至于。”朱泽宇假惺惺安慰,“老徐叔对你那么好,不至于。” 李向阳“哼!”了一句便离开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向阳家的门叮铃咣啷被砸响,来砸门的人是朱泽宇。 “买买提依明家的羊不见了。”朱泽宇告诉李向阳。 “什么?”李向阳惊讶了半天,回房子穿好衣服,在漆黑的路上,骑上自行车就往连队买买提依明家跑,果然,家里门是锁的,连队的连长早就在门口等着李向阳了。 连长双手插在腰上,脸上一股怒气,“你说你这个大学生是怎么给买买提依明做思想工作的?一晚上时间,羊和人都不见了。”李向阳急得原地打转,打算去爬上墙看看羊真的是不是没了,“别翻了。”连长发怒,“我早就进去看过了,羊圈里有几只病羊,还死了两只。” 李向阳瞪圆了眼睛,不死心,想尽办法从墙上翻了进去,果然,有两只死羊,李向阳给活着的几只羊挨着测量体温,果然,这些羊都高温接近四十多度。李向阳又对羊的口腔、屁股进行了检查,果然有口腔病变和拉痢疾的痕迹。 “昨晚我还检查过,没有发病的羊。”李向阳边想边从里面爬出来的时候,双腿已经开始发抖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些羊如果跑出去,就会导致大面积的羊群感染,谁都不会想到,一晚上时间买买提依明会做这样的决定,他想不到其他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人。 第五章 李向阳参加工作才一年多时间,对于方向和地理位置都不是很清楚,李向阳用连队的电话给老徐叔做了汇报,要求去戈壁滩找买买提依明,老徐叔电话交代,如果非要找买买提依明,那就让朱泽宇陪着,以免走错方向。 李向阳跟老徐叔发誓,“找不回买买提依明,我就不回来。” 根据连队给出的买买提依明有可能带着羊群离开的方案,李向阳便和朱泽宇备好了干粮和水出发了,出去找的还有连队的干部,也有部分农户。 人人都说,不到新疆,就不知道中国有多大,仅仅是进了一趟戈壁滩,李向阳感觉地方大得惊人。一路上,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与沙漠,红柳与胡杨,一天时间,经历了狂风暴雨,经历也烈日的阳光,从中午出发,走了一下午,还是能看见远处连队的房屋,树木以及标志性的建筑物。走进沙漠,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宽阔,进入胡杨林,视野就没那么宽阔了。 李向阳口干舌燥,渴到无法忍受,他咕噜咕噜喝上几口水。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发现朱泽宇每次喝水只抿一小口。 寻着羊的脚步和粪便,李向阳和朱泽宇在沙漠里走了整整一整天,远处沙丘地带终于看到了一群羊,他冲了上去,到跟前才发现不是买买提依明。对方是个维吾尔族小伙子,年龄不大,不到十八岁的样子,他拿出背包里的纸和笔问,“你是哪里的?” 维吾尔族小伙用语言和肢体表述了好几句,但李向阳一句都没听懂,小伙又指了指远处的茅草房,他懂了一点,小伙可能住那里。 “别问了,走吧,他所在的连队不归我们管。”朱泽宇解释。 “你能听懂维语?”李向阳惊讶地问。 “当然了。”朱泽宇满脸自信,“我参加工作摸爬滚打快十五年了,干我们这行,一年四季要跟这些人打交道,维吾尔语我基本能听懂。” “哦,这挺好。”李向阳说,“但这事我们不能不管啊,我们得让他把羊赶回去处理,或者给老徐叔汇报,让连队的负责人来把羊弄回去。” “处理啥啊,人家羊一直养在这里,又没接触病羊,再说我们都走出来这么远了,你咋给老徐叔汇报?别多管闲事了,走吧。”朱泽宇极不情愿地拉了一把李向阳,自己便离开了,他还想问清楚一点,朱泽宇已经走远,只好跟上去。 快走到天黑的时候,又进入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李向阳这是第一次进入沙漠,深一脚浅一脚的路途让他精疲力尽。朱泽宇早就累得躺在了沙漠上,李向阳也坐下,将身上的包拿下来,索性将整个身子都趟在沙漠上。沙子上还有温度,李向阳觉得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 “我们的大学生,你真打算找不到羊不回去了?”朱泽宇问。 “不然呢?”李向阳喘了一口气,仰望着蓝蓝的天空说,“你觉得羊温这种事情是开玩笑的么,这买买提依明要是把羊赶到无人区还好,要是赶到有人的地方,再传染给别的羊,那罪过可就大了。” “嗯,这话没错。”朱泽宇赞成,“这戈壁滩里放羊的人也不少,我们碰到好几波了,都没找到,我建议呢,别再继续往前走了,现在往回赶,说不定半夜就到家了。” “不行。”李向阳拒绝,“我给老徐叔保证过,我一定要找到买买提依明。” “我就不明白你干嘛这么认真?”朱泽宇翻坐起来,“这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非要揽在自己头上,搞不好人家都回去了。” “你要是想回去你就回。”李向阳说着拿起了背包,“我不拦你。”背包上面带起来的沙子撒了朱泽宇一脸。 “晚上戈壁滩有豺狼虎豹,你不怕死啊?”朱泽宇起身大喊。 李向阳头也没回往前走,他以为朱泽宇会跟上来,等翻上一个沙漠大坡,回头再看朱泽宇,宽阔的沙漠地带连个人渣都没有。 “真是个逃兵。”李向阳咒骂,他继续往前走,走到一棵有树的地方停了下来,他靠在一个树上坐了下来,拿出背包里的馕和水开始吃喝,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眼前已经黑乎乎一片,他自语道,“就是豺狼虎豹来了,我也不害怕。”远处静得没有任何声音,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这个声音伴随着他半夜才死死睡去。 李向阳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他整个身子躺在沙漠上,背包离他好远,他起来四处张望,还是不见朱泽宇的身影,“见鬼,真把我扔下了,好样的。” 李向阳似乎辨别不来方向感了,沙漠周围四处都一样,连个标志性的建筑物都没有。杯子的水也剩不多了,他决定继续走,得找到一片有水域的地方。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全是沙漠,头顶列烈日和狂风,再走下去,李向阳也不知道要走哪里,“真可以,朱泽宇,你不地道,等着,这个仇我一定会报回来。” 没有一点方向感的李向阳彻底迷路了,也不敢再往前走了,得返回,可是没有方向参照物,等天黑的时候,就只剩下干馕了。第三天的时候,李向阳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他又饿又渴又累,嘴唇干裂起了皮,在沙漠有树有阴凉的地方睡了好几觉,等醒来的时候发现在很远的地方有羊出现。李向阳以为出现了错觉,起身仔细分辨,没错,就是羊,还是一群羊。他拿起背包就开始往羊的方向跑,走近一看,是买买提依明。 买买提依明看到李向阳,从老远拔腿就跑,他饥饿感和饥喝感都没了,使出浑身劲追上了买买提依明。 “你还跑?”李向阳拉住了买买提依明,“你能跑到哪儿去?” 买买提依明坐在沙漠上哭了起来,“三天时间,羊死了十六只了。” 李向阳这才放开了买买提依明,后来,买买提依明赶着羊,带他走了两公里路,那里有水,有草,水里还有鱼,他们架起了火,烤了好几串鱼,吃饱喝足了才往回去赶。 等赶回连队的时候,都已经半夜了,李向阳劝了一路买买提依明,别再带头挑事,不管怎样,疫情出现,羊肯定是要处理的,再反抗这是避免不了的事实。买买提依明就像受到极大的打击,一句也不吭气,只顾赶羊,只顾低头走路。 一到连队,连队所有人都出来迎接李向阳,据说连队出动了所有人去找他,目前为止,还有很多人没有回来,朱泽宇私自回来,置他生命于不顾,团里政委已经让老徐叔已经停了他的工作,让他好好在家写检查。 令李向阳没有想到的是,买买提依明当晚就冲到办公室的广播室,用维语说了一长串话,家家户户睡觉的人都起来仔细听买买提依明说的话。 话说完以后,李向阳本来要问连长买买提依明都说了什么,连长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握住李向阳的手感谢道,“李向阳啊,这次多亏你把买买提依明带回来了,不然我们连要受到团里处分了。” “不是。”李向阳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买买提依明在喇叭里喊啥呢?” “他劝全体养殖户同意连队对羊的捕杀工作,他说他第一个带头。” “好事啊。”李向阳惊讶道,“回来路上我给他说了一路,他都没点头答应。” “他说他很后悔没有听你的话,把羊赶出去三天就死了近二十只羊,还给连队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他还给你说对不起呢。” 连长说完,李向阳眼眶里泪都快溢出来了,他激动地连连叫好,第二天中午,连队所有的养殖户都赶着自家的羊,到规定的地方填埋了所有被感染和接触感染的羊,连队和李向阳都得到了团里的表扬,李向阳的行为也作为团里的典型宣传,而朱泽宇自然就成了那个被宣传的反面人物。 李向阳被宣布为副站长的时候,整个团里掀起了一阵小波浪,参加了十几年工作的朱泽宇至今还是技术员,而李向阳参加工作才三年而已,就成了团里最年轻的副连级干部。甚至,目前朱泽宇还被停职的,直到团里换了新一任的政委,老徐叔才申请给他官复原职。 李向阳被提拔成副站长,迎来了众多羡慕的目光,也迎来了很多人不服,那些资历很老的干部,混十几年也混不上副站长。就拿老徐叔来说,参加工作近三十年,当站长享受副科级待遇也就两三年时间。而李向阳参加工作仅仅才三年,就拥有了别人十几年都混不到的职位和待遇。 对于副站长这个工作,李向阳还是感觉有些压力,这里百分之八十都是维吾尔族,维汉之间语言不通,沟通起来相当困难。想起朱泽宇与维吾尔族小伙之间的语言交流,他羡慕不已,他有个想法,他要学习维语。 于是,李向阳从书店买来了两本学习维语的书,书上有维汉解释,更有汉语标注如何读维语,这让他学习起来比较应手。刚开始学的时候,他只会用“你好”“吃饭了吗?”“去哪儿?”“这个东西多少钱”这些简单的对话,但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掌握了与维吾尔族如何沟通和交流,一年的时间,他已经完全可以和维吾尔族人对话了,自打学会了维语,工作得心应手多了。 进入领导岗位,李向阳觉得不只学会维语就能将工作做好,更多的是要学会为人处世,察言观色,关键还不能站错队伍。老徐叔是站长,易林是书记。老徐叔和易林都相差不大,都是资历很老的领导,这两个人面不和,心也不和,他俩时常为了一半句话挣得脸红脖子粗,开会也会你掐我我掐你,就连给排工作都会针锋相对。 “储备冬草的事你先要给领导汇报,然后单位再召开会议安排工作,我这畜牧现场会需要准备的东西多呢,没时间讨论储蓄冬草的事。” 有一天,李向阳刚走进办公室门口,就听见老徐书和易林争论。李向阳知道,老徐叔负责畜牧冬草储备,易林负责上级部门召开畜牧现场会,其实这两个工作一样都不能耽搁。进入冬季,所有连队棉花已经收完,棉花杆子需要打捆为牛羊储备冬草,各连队都在等着下任务。上级部门举办了一次畜牧现场观摩会,将地点选在团里的连队,两天后召开,同样任务紧迫。 “我们不得先开会说说今年计划储备多少冬草吗?我心里没一点数怎么去跟领导汇报?”老徐叔的情绪已经不对劲了。 “那是你的事,畜牧现场观摩会两天后人家就来了,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安排下去,我拿什么给人家观摩?”易林的声音更是高半调。 李向阳急了,进门劝阻,这也是第一次在老徐叔和易林争吵的时候出现,“书记,站长,你俩别挣了,各自退一步,两个工作都很重要,开会半个小时就解决了,也耽误不了安排现场会的事。” “要开你们开吧。”易林转身出了办公室门,“朱泽宇,小王,走,我们去连队。”小王本来扭扭捏捏不想跟着去,易林又接着喊了一句,“走啊,等着干啥呢?”小王这才起身走了。 老徐叔气得连连摇头,李向阳忙劝,“老徐叔,您别急,我先打电话联系各连队问问棉花种植面积情况,这样我们心里就大概有数这些棉花杆子能储备多少冬草了。” “这个易林,他就纯属跟我过不去,这样下去工作没法开展了。” “您消消气老徐叔,放心,这点事我来做就好。” “整个单位。”老徐叔一巴掌拍在李向阳后背上,甚至有些感动,“就数你贴心。” 李向阳嘿嘿一笑,“我是下属,应该的。” 事后,李向阳给每个连队打电话问棉花面积种植情况,有些单位电话没人接,有些单位接电话的不了解具体情况。他在电话机旁想了半天,直接去了机关,找农业科的领导,要了一份各连队棉花面积种植明细,交到了老徐叔手里。 老徐叔当天就做了一份饲草贮备计划,和领导沟通协商后,给各连队做了安排。易林的现场会出了岔子,大风刮翻了宣传版面,砸伤了一个现场的工作人员,因此,易林被全团大会上批评,还做了深刻的检查。 在很长一段时间,李向阳发现,这两人给他安排工作,也是明争暗斗,先是老徐叔给李向阳安排了一份工作,说连队养殖户家的羊好几只拉肚子,让他带上技术员抓紧去看。刚要骑着车子下连队,易林老远就喊道,“李向阳,来来来,你先别走。” “啥事啊书记。”李向阳立好自行车问。 易林拿着一份文件向他走来,“李向阳,上级下了一份文件,要我们全团畜牧养殖存在的问题以及整改对策,要得比较急,你是大学生,笔杆子也好,今晚你加个班,明天上午给我。”李向阳有些为难,易林又说,“我知道你要给羊去打疫苗,打疫苗的事晚两天没事,这材料的事耽误了上面要收拾人来。” 李向阳皱皱眉头,冷出一口气,还是接了易林手里的文件,“书记,我尽力。” 第六章 李向阳坐在办公室开始写材料,关于类似的材料,李向阳之前也没接触过,他有点犯难,纸团揉了一大堆,额头揉了好多遍,还是没有头绪,索性去找老徐叔,让他指点迷津。 李向阳进老徐叔办公室的时候有点难为情,这工作是易林安排的,他俩本来就不对付,加上老徐叔安排的工作还没去做。令他没想到的是,老徐叔早就预料到了,老徐叔了解易林,只要老徐叔这边有紧急工作,易林总要插手安排另一项工作给李向阳,这种做法早已见怪不怪了。 “李向阳,犯难了吧?”老徐叔笑嘻嘻地渴了一口茶。 “关于类似材料,我没接触过,不知道怎么下笔。” 老徐叔接过李向阳手里的材料,前前后后翻看了几遍,“这个材料呢,第一段你要先介绍我们团的整体情况。”他边说,边在纸上写,“第二段写畜牧养殖存在的不足问题,最后,再把解决方案罗列出来......” “我有点头绪了。”李向阳点头,“我试试吧。”他接过老徐叔手里的材料,转身要走,歉意地又对老徐叔说,“给羊打疫苗的事可能要被耽搁了。” “耽搁就耽搁吧,你先把你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 “谢谢老徐叔。” “咱俩还客气啥?” 李向阳回到自己办公室,按照老徐叔给的意见,利用一下午时间,晚上还加了两小时班,就把材料写了出来。第二天交给易林后,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将桌子上的一份文件又给了李向阳。 “年底工作总结。”易林安排,“这个嘛,不急,一个星期之内给我就行了。” 李向阳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腾出时间去做老徐叔交代的事了。他发现,这两人的明争暗斗,但也有度,不至于把路走死,总会在光滑的地面上撒些石子搅拌对方,无论用怎样的方式处理问题,总能从中学到很多。老徐叔虽然和易林不和,争吵不休,但在支持李向阳的工作上,即使是易林安排的,老徐叔也会给他一些建议,让他做得更好,这让他倍感荣幸。 有了老徐叔的支持,李向阳工作干得如鱼得水,上级领导对这个年轻又能干的大学生既欣赏又认可,提拔第二年就进入副干班培训。一个月培训结束后,李向阳又多了一批朋友,团里派出副干班培训的人都二十多个,有一小半成了铁哥们,酒肉关系自然是少不了。 李向阳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连续两三天都不在家里吃饭,回来时,经常都在凌晨两点以后。起初,他悄悄打开门,悄悄回到床上睡觉,生怕吵着王楚。这样的日子久了,两人交流少了,关心少了,说话的时间就更少了。 王楚劝过两次李向阳,让他少点应酬,少喝点酒,他所给的回应就是把王楚搂在怀里,“哎呀老婆,我也知道喝酒不好,但我要是一两次不去,人家以后就不叫我了,那我岂不是连个朋友都没了么?” “正真的朋友不需要在酒肉桌上维持吧?你看你老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咱俩说话时间少了不说,这酒对身体也没啥好处吧。” “行行行,我知道了。”李向阳有些不耐烦,“我以后少去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但每次李向阳只要接到电话,他还是把王楚留在家里,即使饭都端上饭桌,他依然选择去聚会,走之前说一大堆理由来搪塞,“你看啊王楚,我们一起培训的小张,给他一打电话他就说有事,要么就是老婆不让来,那个小李,喝完酒回家被他老婆挠得满脸是伤,你可不能这样,我这些朋友,在今后的仕途是可以帮到我的。” 王楚并不赞同李向阳的说话,她选择了沉默,也学会了少言,慢慢的适应了这种日子,她不觉得这种日子有多无聊,也不觉得没人陪会寂寞。 王楚很少出门,团里也没有朋友,除了收拾房子、做饭、看电视之外,就是睡觉,就连大门都不想迈出一步,多半时候,李向阳回来,她都是睡着的,彼此之间的交流几乎都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 在很长一段时间,李向阳越来越唠叨,尤其喝了酒后大半夜,他会时常把那些大道理摆出来跟王楚理论,“楚楚,咱们不能过这种安于现状的日子,你得多看书,多学习,多出去走走,你这一辈子总不能放在洗衣做饭,收拾家务睡觉上吧,人这一辈子还很长呢,你打算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团场巴掌大的地方你让我去哪儿走走?我也不认识人,当个家庭主妇不挺好吗?” “行了行了,你就这点悟性了。”李向阳态度有点不耐烦。 “你开始嫌弃我了?”王楚有些委屈。 “这不是嫌弃。”李向阳解释,“人这一辈子总要干点啥,不能像你这样总睡觉,我每次喝完酒回家很难受的,你连一杯水都没给我倒过,我就不明白你哪儿来的那么多瞌睡?” 王楚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合着你早就嫌弃我了?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呗?嫌我吃你的喝你的了是吧?” “你别无理取闹啊。”李向阳说,“我只是在给你讲道理。” “大道理我都懂,可我目前改变不了我的状况,我没有学历我上不了班,我没有手艺我开不了店。” “现在知道自己没有学历啦?当初是谁不好好上学的?” 王楚心里酸了又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是谁说不用工作要养我的?” “那你以后就这样吧。” 两人挣吵得有些不愉快,王楚拉开被子闷在头上不再理会李向阳,这才结束了争吵,但在半夜,她还是去给她泡了一杯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 从那次争吵后,李向阳每喝酒回来,王楚都准备一杯蜂蜜水,再后来,数落越来越多。起初,她还理论几句,但两个人争执下来,似乎是她的不对,最后只好闭嘴不说,她就像一个倾听者听他数落。有时候他能将王楚说睡着,等醒来时,他还在唠叨。 “睡睡睡,你一天就知道睡觉。”李向阳有天晚上喝完酒回来,打开卧室的灯。灯刺眼得王楚都无法睁开眼睛,她从床上起来,好半天才看清他,他满脸通红,整个人情绪都不对劲。 王楚侧眼望了一下墙上挂的表,“都两点了,你喝点酒发什么疯啊?” “你知不知道团里的王主任喝完酒回家躺沙发上,老婆一晚上没管,人都死到家里了?” 王楚先是一惊,然后从床上翻身下来,“这事是真的吗?” “人都拉到太平间了,你说是不是真的?” “天哪。”王楚似乎不敢相信,“我就给你说了少去喝点酒,你偏不听。” “这是喝酒的事吗?他老婆要是晚上管一下,他至于死在沙发吗?” “那你冲我吼什么?”王楚忍受不了李向阳这种态度,“你喝完酒我没管你?我没有给你倒水么?” “你是给我倒水了,可你中间醒过么?”李向阳一把将王楚推到在床上。 王楚一股眼泪流了出来,“你敢推我?” “就推你一下,能咋地?” 王楚觉得无语,她坐在床边上,静静看着某处,心里憋着一股气,但她真不想再开口理论。此刻,她真怀疑自己根本就不了解李向阳这个人,她形容不出他每次吵架的理由,也勾勒不出他性格的轮廓。 一连好几天,王楚和李向阳都没有说话,他还是一如既往做好三顿饭,吃饭,睡觉,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她发现,所有的争吵和冷战不是将一日三餐放在桌子上,把房子收拾你干净,把衣服洗好,喝醉了端杯蜂蜜水就能缓解的。 终于有一天,王楚收拾了几件衣服对李向阳说,“我想回妈妈那里住几天,你这几天少喝点酒。”他没有拒绝,只是冷出几口气,从钱包里取出一些钱,放桌子上就去上班了。 王楚回家的时候,父亲在墙角处摆弄他的甘草,母亲正在院子里洗衣服,那时候,家里没有洗衣机,只能用手洗,母亲看到王楚,喜悦的心情大概是每个母亲看到自己女儿都该有的表现。 “楚楚回来啦,你看我昨晚梦见了喜鹊,心想今天肯定有喜事,原来是女儿回来了。”母亲放下手里的活,起身接过王楚手里的东西。 王楚向屋里瞟了一眼,徐小冉正在厨房里做饭,“姐回来了。” “嗯,回来了,这不你姐夫最近闲了,回来看看你们。”徐小冉肚子很大,看起来很吃力,“徐小冉,你都怀孕啦?几个月了,快让我来看看。” “都四月了,你看都显怀了。”徐小冉摸着自己的肚子说。 “你看我这都多久没回家了,弟媳妇都怀孕了,我要当姑姑了。”王楚将所有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妈,你看徐小冉都怀孕了还让她做饭,王健呢?她人去哪儿了?” “那败家子,一天一晚上都没回来,肯定又去网吧打游戏了。”母亲嘟囔着嘴不满地说。 “一天一晚上都没回来。”王楚惊讶地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去打游戏?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怀孕了吗?爸妈你也不管管他。” “二十多岁的儿子了我怎么管?一天跟油条一样竟打游戏不进家,你这个当姐姐的管管,看能不能管得住。”母亲说。 王楚皱皱眉头,冷出一口气,“徐小冉,你现在怀孕了,你得好好治治他,他要敢跟你横,我收拾他。” “我哪儿能收拾得住他?”徐小冉虽然有些抱怨,但她的温柔和脸上的笑容依然在。 “不行,我去把他给你牵回来,都要当爹的人了,玩心还那么大。”说完,王楚骑上自行车就去了团部。 进入网吧,王楚扫视了一圈,网吧里面打游戏的人很多,还有十几岁的未成年人,但门口明显有标注,“未成年人勿进”。老板在吧台叼着烟也在打游戏,嘴里说着各种脏话。王楚无奈地摇摇头,看看门口“未成年人勿进”的字样,然后再看看那些打游戏嘴里甚至叼着烟的未成年人,显然门口的提示都是摆设。 王楚一眼都看出了王健,他耳朵上带着耳机,手里的烟一样都没少,旁边还有一个网友。两人边说边打边笑,玩得正起劲,她一把拿掉王健耳朵上的耳机,揪起他的耳朵就出网吧门口。 “姐......姐......别这样姐。”从王楚揪起王健耳朵,他就开始吱哩哇啦乱叫,“姐......姐......你能不这样吗姐。” 王楚到门口才把手放开,“你知不知道你老婆怀孕了你,还跑来打游戏,你就不知道在家帮忙干点家务活,爸那么大的年龄了干完地里的活还要跑去挖甘草挣钱,你都多大的人了,能不能长点心?” “姐,我就偶尔来一次还被你抓个正着。”王健揉着被弄疼的耳朵解释,“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全场人都看着呢。” “打游戏两天都不回家的人还需要面子呢?”王楚气得给王健屁股上踢了一脚,“还有,这里面还有未成年人,老板也敢放进去?那些孩子家长不管吗?我给你说,你得劝劝他们,让他们赶紧回家。” “姐,你这也管得太宽了吧,我怎么劝啊,再说老板不敲死我,我还欠老板好多钱呢。” “你?”王楚气得咬牙切齿,“你还欠钱打游戏,你长本事了你,你咋那么能耐呢。”她又给耳朵上揪了起来,“自己老婆怀孕了你都不关心,没钱你还来玩游戏,你真行啊王健,爸妈和你老婆都收拾不了你,我当姐的来收拾你。” “姐姐姐。”王健又吱哩哇啦乱叫,惹得路过的都看热闹,“你别这样啊姐,我跟你回家,我答应跟你回家还不行吗?” 王楚这才停下手,“骑自行车带我。” 王健嘿嘿一笑,扭扭捏捏地讨好王楚,“姐,你身上有钱没?” “你.....你想让我帮你还账是吧?”王楚脾气一上来,又想上去揪王健耳朵,王健急忙躲开,“我给你说没门。” “不是姐,不是。”王健已经躲开老远,“我想给小冉买点吃的好好补补。” 王楚翻翻白眼,“这还像一个男人说的话。” “嘿嘿,我就知道姐最好了。”王健这才去骑自行车。 王楚也坐在了后面,又在王健头上敲了一下,“以后再敢找爸妈要钱来打游戏,信不信我把手给你剁了。” “我信,我信姐,以后我不要了,我以后自己挣钱姐。” 王楚和王建在市场上买了鸡和鱼,还买了一些菜,王建专门给徐小冉挑了榴梿和草莓,笑嘻嘻地道,“小冉最爱吃的就是草莓,我的老姐呢,最爱吃的是榴梿。”王建说。 “算你还有良心,还知道我最爱吃啥。”王楚笑眯眯道。 晚上吃完饭,王健弄好了草莓给徐小冉吃,依王楚的性格,自己的男人网吧上网一晚上不回家,回来肯定不会轻饶,可徐小冉丝毫对王健没有任何不满,两人又说又笑,都忘了她这个姐的存在了。 天色暗了下来,王楚一个人来到马路上,这条笔直的路一直通往团部,两边的树撑开的样子像把伞。如今已经是冬天,树上光秃秃的,要是换成夏季,密集的树叶会把整个天空都能覆盖。泊油路上空无一人,连辆车都没有,是的,团场是如此安静,除了人的嘈杂,很少有车流,随处可见的代步工具便是自行车,连队的路上就更是无人无车了。 王楚走到一处地方安静下来,她回忆和李向阳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通通回忆一遍。她想不明白,她和李向阳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不愉快的争吵,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莫非是两人的观念不同。她冷出一口气,大概所有的婚姻都会出现争吵,她以这种方式结束了心里的纠结,王健的突然出现让她心里一惊。 “姐,你咋了,把你吓成这样?”王健问。 王楚眼睛一转,“我没事,就是想出来透透气。” “这大冬天的家里也不闷啊?”王健认真审视王楚,“是不是跟姐夫吵架了?” “没有的事。”王楚辩解,“倒是你,人家从老家大老远地来新疆嫁给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得对人家小冉好点,听到了没?多大的人了泡在网吧里夜不归宿?” “哎呀,行了姐。”王健不耐烦地求饶,“妈刚跟唐僧一样念完经,你别再念了,我头疼。” “你要是对小冉不好,我饶不了你。” 王楚给出警告,王健一愣,“我还是你弟弟不?” “小冉也是我弟媳妇。” 王健皱着眉头不说话,但心里是乐的。 第七章 王楚在家的这几天,王健异常地乖,家里不是帮忙做饭就是扫地,还跟徐小冉抢着洗衣服。徐小冉皱眉对王楚说,“你来了他才这样,平日哪儿会帮忙干这些活。” “我给你说小冉,你得好好治治他,让他把身上那些臭毛病改了,不然以后有你受的。” 徐小冉冷出一口气,掰动自己的手指头不再说话,王健却在一旁一边洗衣服一边说,“媳妇,不许在我姐面前说我坏话。” “我俩在夸你呢,哪儿会说你坏话。”徐小冉冷出气的表情立马消失,迎接王健的是一幅笑脸。 “这还差不多。”王健得意的笑笑。 王楚把头放在徐小冉肚子上感觉是否有胎动,“我这小侄女啥时候出来啊?” “快了,姐,已经临近预产期了。”徐小冉说。 “楚楚你老大不小了,也该要个孩子了。”母亲在炕上给未出世的小侄女缝肚兜一边说。 “我还早呢,不急。”王楚回答。 “不急?”母亲把手里的针线活放下,“楚楚,你这次回来都快十天了都不回家,是不是和向阳吵架了?” “哎呀妈,这哪儿跟哪儿呀,没有的事,我俩好着呢!”王楚刚说完,门口停下一辆车,车里下来的人王楚认识,这个人是司机,向阳过生日那天,来接她的那个人。 “王楚你好,你老公让我来接你。”司机说。 王楚皱皱眉头,心里暗暗自喜,“终于按捺不住了。”她调整好面部表情的微笑面对母亲,“看吧,我说了我和向阳没有吵架。” “收拾东西赶紧回家吧。”母亲催促。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我这才住几天就撵我。”王楚不满,她收拾完行礼,和母亲徐小冉道完别,坐上车子离开了。 回到家里,刚迈进屋子那刻,王楚感觉李向阳情绪很不对,他坐在沙发上低着额头,王楚进来时他头也没回。他翘着二郎腿,双手捏着一团纸,双手将整个嘴巴和鼻子都捂了起来,她蹲在他跟前看他脸时,他满脸都是泪水,哭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王楚心里又惊又颤,感觉事态有些严重,“你咋了向阳?出啥事了?”李向阳摇了摇头,她又急问,“没事你哭啥啊?还把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接来,你肯定有事。”他还是不说话,她观察他的表情,猜道,“你是不是想我啦?” “呜呜......”李向阳一把将王楚抱在怀里,终于放声哭了起来,他悲痛的哽咽已经到了不能承受的地步,她突然想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电视剧里安嘉和殴打梅湘南的场景,“是不是公公对婆婆做了什么?”她猜想,但却不敢开口问,等他平静下来,他才开口,“我哥出事了。” 王楚一愣,不敢往好的方面猜,哭成这样,十有八九是天塌下来的事,此刻,她除了拍肩膀安慰,做什么都是多余的。李向阳利用很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都一个多月了。”他长出一口冷气,“我什么都不知道。”此刻,王楚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把他搂在怀里,许久后,他又开口,“明天我得回去。” “好。”王楚说,“我陪你一起回。” 第二天,李向阳给老徐叔请了假,然后去了火车站,买了两张火车票就回了老家。 自打参加工作,这是李向阳第四年没回过家了,他发过誓,不混出个名堂绝不回家。他是村上唯一的大学生,是远近闻名的佼佼者,一毕业便参加了工作,是十里八村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上大学那会,家里贫穷,李向阳母亲为了供他上学,借遍了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所有钱。他在参加工作那刻,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个名堂回家,证明给乡亲们看看,母亲费劲心力供出来的大学生,一定是最优秀的人。他目前的职位还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若不是这次家里有事,他还没打算回家。 李向阳家的房子是个四合院,条件不算太差,比起王楚老家条件要好多了。这房子看上去应该是十几年的老房子了,但院内收拾得很干净利落,摆放整齐,看上去就知道家里的女主人是一个善良贤惠的女人。 王楚和向阳到家的时候,他母亲和父亲在家门口已经等很久了,他的姐姐李向霞也在,身边还有一个差不多两岁的孩子。 向阳一把抱起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他的眼眸充满了泪花,王楚明白,这应该就是他哥哥的小儿子,小宝,“我走的时候,你都还没音讯呢。” “你这一走就是四年,小宝哥都上初中啦!”李向霞解释。 “这孩子。”李向阳母亲一巴掌拍在他胳膊说,“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家人,你得有多大主意才做这样的决定?” 婆婆满口都是家乡话,这让王楚倍感亲切,李向阳嘿嘿一笑,“妈,我是不想让您再为我婚事操劳,所以就没说,还好,王楚明事理,不计较那么多。” “真好。”婆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拉起了王楚的手,“看这面相,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妈,爸,姐。”王楚这才张口问话。 “嗯。”婆婆和公公同时答应,李向霞忙牵起王楚的手,“快进屋,这一路,够冻了。” 王楚被婆婆拉着手进了屋子,四年没见儿子,还带着王楚回家,李向阳母亲高兴极了,他父亲脸上虽然没有过多表情,但不难看出他内心的喜悦。 房间很热,婆婆家客厅的炉火烧得很旺,家里没有像样的家具,进门左边就是老家所谓的土坑,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难闻的炕味。前方中间摆着一张写字台,旁边是个组合柜,进门左边是个饭桌,家具很陈旧,但摆放井然有序。 饭桌上摆放各式各样的水果和小吃,一眨眼功夫,婆婆将几道准备好的菜端上桌子,李向霞也端来两道菜,“妈为了迎接你俩,准备两天了,我这一辈子啊,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婆笑出一脸皱纹,“这儿子和儿媳妇才是放在我心尖上的人。” 李向霞投来羡慕的眼光,“你看看妈,这有多偏心?” 公公笑眯了眼,他不说话,不紧不慢拿起筷子,又拿来一个小碟子,吃起菜来。 “吃饭吧。”李向阳接话道,把侄儿小宝抱在了怀里,“带醋的话就少点。” “就是。”婆婆白一眼李向霞,说不上故意,但也算不上诚心,李向霞长出一口气,给李向阳皱皱眉头,笑容很不自在,但也带着幸福。 坚强的婆婆和公公从进门到吃完饭,整整两小时的时间都没提到儿子的事,他们异常的冷静让王楚感到迟疑,直到她出门上了趟厕所,回到客厅的时候,婆婆哭晕了过去,李向阳已经将婆婆抬到了炕上。 “你妈每天都能哭晕过去。”公公用微弱的声音说,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李向阳早已泪流满面,李向霞也哭了起来,王楚坐在炕上,看着睡过去的婆婆,也落了泪。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楚就听见院内有“沙沙”扫院子的声音,她从玻璃窗户闻声寻去,是婆婆,婆婆又瘦又小,身影在朦胧的夜色下,显得就更加渺小了。 王楚下了炕,穿上外套,门被拉开有些“吱呜”的响动,但并没有吵醒李向阳,她出了门,走进婆婆,“妈,我帮你扫吧?” “哎呀楚楚,你起这么早干嘛?快去再睡会。”婆婆阻拦,“等会做好早饭了我叫你。” “不用了妈,我已经睡醒了,要不我帮你做饭吧?” “来家里你就等着吃现成饭行了,妈哪能让你做饭?这天色还早呢,你快去再睡会。”婆婆把王楚拉回了房子。 婆婆拉门的声音终于吵醒了李向阳,他翻了个身质问,“你怎么不帮妈去做饭?” “妈死活不让。”王楚回答,脱掉外套上了炕。 “不让你就不去了?”李向阳继续道,声音朦朦胧胧,“来家这段时间轻快点,别偷懒。” 王楚白一眼李向阳,躺了下来,将身子转了过去,随之,听到一阵呼噜声,虽然不是很大,但听得让人心烦意乱。 早上吃完早饭,李向阳和李向霞准备了一些纸钱和香火,还有一些饼干,苹果,带着王楚,去了向阳哥的坟上。他嫂子也在坟前,她头上围着头巾,穿着厚厚的黑色棉袄,跪在坟跟前一边哭泣,一边用浓重的家乡口音喊道,“我这辈子好可怜啊,你把两孩子这么一扔就走了,你让我们娘三怎么活啊。” “你给我滚。”李向阳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拉起他嫂子往一边推,“别假哭耗子装慈悲,你要不是闹脾气回娘家,我哥怎么会出事?” “向阳?”他嫂子惊讶道,“你回来了?” “别叫我名字,你不配。”李向阳说着又推了好几把他嫂子,王楚急忙阻拦,被他一把甩开,“你滚,我不想见到你。” “你哥出事,你们家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身上是吧?”李向阳嫂子说,“你怎么不问问你哥对我做了什么?他差点把我打死在家里,多少次了都不改,要不然我怎么会离家出走?” “那你现在也活得好好的?”李向阳怒吼,眼眸充满怒火,手指指向坟,“可我哥死了。” “你快走吧,别说了行吗?”李向霞也开口,她眼里不难看出对嫂子也是恨之入骨,她嫂子擦把眼泪,转身离开了。 李向阳憎恶的看着他嫂子离开的背影,直到人走远,他才跪在坟前,泣不成声,“哥,我来看你了。” 李向霞把准备好的香火和纸钱都拿了出来,将供品放在墓碑上,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王楚对这个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哥哥,只是深表同情,他的死因她也一概不知,也不敢问,更没有人在她跟前提起过。 从那天起,婆婆就再没哭过,坚强的婆婆把自己伪装起来,整天变着花样给王楚和李向阳做好吃的,婆婆个小,人又瘦,走路快得有一拼,每次手里端着两个饭碗从厨房出来,再端到客厅,双脚就跟绕线一样,王楚都看得拧一把汗,李向阳时常提醒,“妈你慢点,小心脚下滑倒。” “我天生就这样,也没见我哪次摔倒。”婆婆絮叨。 “妈非得摔一次才知道。”李向霞边笑边说。 婆婆瞪了一眼李向霞,却对王楚投来了微笑,“楚楚,快来吃饭。” 有好几次王楚发现,婆婆在有人的时候,坚强乐观,躲开人,不是盯着某一处发呆就是拿着大儿子的照片抹眼泪。她没有孩子,体会不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正的痛,但挺心疼婆婆。 婆婆身板如此瘦小,怎能受得了这种打击,王楚突然想到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电视剧里面安嘉和殴打梅湘南的场面,她对眼前这个瘦小的婆婆更加怜悯。 “妈,您和爸跟我们去新疆吧?”王楚又一次看到婆婆一人躲在厨房痛哭无声时,终于忍受不住了,进去拉住婆婆的手说。 婆婆急忙用围裙擦了眼泪,“楚楚,让你见笑了。” “妈您想哭就哭出来吧。”王楚瞬间落了泪,“我知道您很难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您。” “自己的痛只有自己受,谁也替代不了。” “我知道您这辈子过得不容易,我还听向阳说爸还动手打过你,他那么高的个,那么壮的身材,怎么忍心对您下手。” 说到这,婆婆一肚子苦水,“哎,你不知道楚楚,说不成,要不是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我早和他不过了。” 王楚很难想象,眼前这个贤妻良母的婆婆,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公公举起拳头对婆婆使用家暴呢,在没过两天婆婆的一次诉说中,终于得到了答案。 婆婆说,那年李向阳才三岁,家里来了一个收牛皮的,那张牛皮钉在墙上风干已有大半年了,淋了好几场雨了,上面都生虫了,公公是乡上的木匠,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婆婆就做主把牛皮给卖了。 公公回来得知牛皮不见了便质问婆婆问牛皮去哪儿?婆婆说卖了,公公问卖了多少钱,婆婆说卖了五百,接着婆婆把卖牛皮的钱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打算给公公。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公公脸色气得铁青,婆婆吓得倒退几步。他拿起墙上挂着的鞭子,“给一千我都不卖,你五百就卖掉了?”说着鞭子就朝婆婆挥来,“啥时候家里轮到你做主了?你有能耐了你,家里没个男人了怎么着,你当一个婆娘的就私自做主把牛皮卖了?”那天,公公连打带踢,甚至将婆婆拖出了家门口两百米远,还扬声道,“你个败家娘们,以后别给我进家。” “就这么点小事他就动手打你?”王楚惊讶道。 “这还算轻的。”婆婆解释,“他有时候不高兴了,发火都是毫无征兆的,有时候说错一句话都不行。” 王楚冷出一口气,她至少用十几秒的时间,让自己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有时候李向阳脾气感觉怪怪的。 有时候连说错一句话都不行,这句话,没过几天,就在王楚面前证实了这点。 李向阳看家里放了两年的药材没有卖掉,就叫来了收药材的老板,在老板没来之前,李向阳已经将市面上药材价格打听清楚了,他和老板谈妥的价格,却遭到了公公的反对。 “药材放了两年了,都发霉了,孩子把人都找来了,能卖就卖掉吧。”婆婆劝道。 “少说两句你能死。”公公一把推翻了墙跟前立的一把铁锹。王楚听到吵闹声从房间走出来,公公这才背着手进了自己的房间,生意没有谈成,老板扭头就走,走之前怒道,“你们没商量好叫我来干嘛?我的时间很金贵的。” 很显然,王楚知道是公公不对,但在公公眼里却认为自己满身理由,这些特征跟李向阳的行为似乎有些相似,但在目前为止,她并没察觉这些问题的重要性。 王楚突然想到向阳嫂子在坟前说的一句话,“你哥出事,你们家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身上是吧?你怎么不问问你哥对我做了什么?他差点把我打死在家里,多少次了都不改,要不然我怎么会离家出走?” 这句话像阵阵回音一样在王楚耳边回荡,她很想知道李向阳哥和嫂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她趁家里人不注意,去了他嫂子家。 李向阳嫂子正把晾在外面的药材卷起来往客房放,她的儿子李向花帮母亲抱药材,王楚知道这是晾药材每天要做的工序。 小时候,王楚家里种了好几亩药材,每到冬天,父亲白天挖药材。晚上把大小差不多的药材用针和线串起来,白天有太阳了就抱出来晾晒,太阳落山了全部抱回房子,以防晚上太冷把药材冻坏。晾干的药材就是当年卖不掉,也可以放上两年,等价格好了再卖。 “楚楚,你来了?”嫂子头上依然顶着花头巾,这个打扮应该农村妇女常有的打扮。 “嫂子,我来看看你。”王楚开口,她观察了向阳嫂子家的房子,这是一排长长的房子,大概有四五件房子,没有院墙,但看起来很新,建好也就两三年时间。 “快叫小姨。”嫂子对她儿子说。 “小姨好。” “唉,好。”王楚答应。 嫂子赶紧招待王楚,将她领进客房,给她倒了杯水,还端来了水果,“我没想到你要来,啥都没准备。” “我来看看你就走,不用准备什么。”王楚解释。 嫂子叹口气,“你能来,我挺意外的。” “向阳说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王楚安慰。 “嗨,他就是打我两巴掌我也认了,毕竟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管怎样打人是不对的。”王楚纠正,“没有人给谁权利就动手打人。” 说到这里,嫂子不语,但她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她用衣袖去擦,但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直到泣不成声。在很长一段时间,王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相劝,她真的很难体会嫂子内心的痛苦与无助,只好静静看着她,陪她一起落泪。 从向阳嫂子家出来,王楚用很长时间平复自己的心情,但始终都没有平复下来,原来,《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些扎心的画面不止体现在银屏上,从嫂子口里说出的那些最扎心的话,才是生活中活生生的经历,“你都不知道我这辈子经历了什么?无数次,我下跪求着不要让他动手了,可他还是把我打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无数次,我甚至不知道我错在哪儿?” 王楚一路哭着走回家,她甚至怀疑自己,怎么嫁入这样一个家庭,李向阳在很多次喝醉酒后对他一系列的长篇大论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甚至会无缘无故发火,虽然不至于动手,但已经令王楚很难受了,如今,她只能祈祷自己,不要重蹈覆辙,走婆婆和嫂子的路。 第八章 这里的冬天到处都是积雪,天气比起新疆冷多了,天早亮两小时,早黑两小时。王楚八岁才跟随父亲去了新疆,也算是从小在新疆长大,对老家的环境和时差一点也不适应。 这个村子上,错综复杂的住着上百户人家,听李向阳介绍,这里基本上都是李家的家族,他家有一本很厚的家谱,那里面详细记录了百年以来所有的家族成员。 “我得在有生之年重写家谱。”公公手里拿着那本红色的家谱本子,一边翻看一边给李向阳说,“从你大伯十年前做了这本家谱后,就再没人操心过这事,我们整个家族近三千人,比如像楚楚这样嫁进来的,还有像小宝一样出生的,都得写进家谱。” “爸,这个家谱工作量很大。”李向阳解释,“你得找几个家族中有声望的人帮你完成。” “嗯。”公公抿嘴赞成,“我考虑到了,我把你大伯二伯都得叫上一起弄家谱的事。” 还别说,李向阳家族大不说,人缘也是相当好,自打李向阳回家,家里每天都能来好几波人,左邻右舍的邻居和亲戚蜂拥而来,看望这个从乡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 “你看这孩子,把媳妇领回家了,我们乡亲都不知道。”一个年纪五十多岁的大婶说,“你是我们村唯一一个大学生,怎么着也得先把对象带来让我们给你把关不是。” “可不是嘛。”另外一个阿姨插话,“这点向阳你就做得不对,该批评,我就说你得有多大的出息,就这么草率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就给定了,你家媳妇是干啥的?” “我家媳妇在家,什么都没干。”李向阳解释。 “什么都没干啊,那可是个享福的人,她文化程度高不高?” “我家媳妇高中毕业。” “高中毕业啊。”阿姨给出一个让人说不上来的表情,这让王楚及不舒服,“看着还行,小巧玲珑,斯斯文文。” “他阿姨。”婆婆插话说,“我家李向阳有主见,我这媳妇乖巧懂事,重要的是孝顺,这就成了。” 王楚为婆婆的一番话而沾沾自喜,一个老大爷拄着拐棍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素麻棉袄,带着军绿色的帽子,三十多岁的孙女在身边扶着他,据说大爷是村上资历最老的人,年过95岁,耳不聋,眼不瞎,“向阳,听说你在新疆上班,哟,新疆远啊,你都多少年没回家了?”老大爷弓着腰,他个子矮,把头抬起来才能看到李向阳。 “是挺远的大爷,我都四年没回家了。”李向阳放大声音解释。 “你是干啥工作的?”大爷又问道。 “我在畜牧站工作,现在是副站长。” “哦。”大爷点头,“工作挺好的,不愧是大学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养活一家老小,就成了。” 李向阳脸上洋溢着一股自信,王楚感觉到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大爷并不明白副站长与站长的区别,只觉得有个工作就很了不起。 一个四十来岁的拉着个子比他高出一头的儿子过来,“你看你向阳叔,大学出来就找到一份铁饭碗,你一天不好好上学,还有两年半,考不上大学,你就回来放羊吧。” “放羊成啊。”小家伙出口,“自由还没人管。” 男人一脚踢在孩子屁股上,“你就这点出息,你就不能看看你向阳叔?” “别打孩子李叔。”李向阳劝道。 “你得好好替我劝劝孩子,一点也不听话。”这个叫李叔的一肚子苦水。 “我爸就知道动手。”小伙子说,“打能解决的事他从不叨叨。” “你爸也是恨铁不成钢。”李向阳解释,“这我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我的上学史,我小时候虽然调皮,还让老师天天叫家长,后来老师发现我虽然贪玩,但成绩很好,从那时候老师就再不管我了。从高中开始,我就知道不努力是学不会课本里的知识,除了记笔记,当天的知识点,能记到脑子里的,我绝不会放在第二天。确实,高考差点要了我半条命,我经常学习到深夜,还晕过去了好几次,不信,你问问你大妈。”他指着母亲对小伙说。 “叔,可我现在学不进去了怎么办?”小伙说。 “没有学不进去的,你现在刚进入高中,还来得及,上完大学出来,你眼前有无数条路可以选择,可以当兵,可以参加工作,还可以创业当老板,上不了大学,就只有回家放羊了。” “叔,我听你的,今后好好学习。” “这就对了。”李向阳拍了一巴掌小伙胳膊上。 “这大学生就是大学生。”李叔感激道,“我呀,说了几箩筐的好话了,他也听不进去。” “这孩子,就得外人劝,你唠叨多了他就是不听。”李向阳解释。 “爸我找同学去玩了,晚上别等我吃饭。”说完小伙就开溜了。 “你给我敢去我就打断你得腿。”李大叔喊道。 “我已经答应好好学习了,你就别再用武力解决了。”说完,小家伙已经跑很远了。 这时,有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问,“李向阳,你们新疆上班是赶马车吧?” “张阿姨。”李向阳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我们那里维吾尔族人都赶马车,我骑摩托车上班,我们那里路上都是泊油路,比我们老家的路好走。” “那好啊,我以为新疆都是戈壁滩沙漠,我还听说啊,新疆人都骑马骑骆驼上班呢!” “骑马骑骆驼?这都啥时候的事了。”李向阳嘿嘿一笑,王楚听得也笑出了声。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有些奇葩,能回答的李向阳尽量回答,回答不了的,只是用笑笑、点头来代替。 李向阳应付那些邻居的问题,就应付了好几天,他家亲戚套亲戚也是够多了,他的大伯八十二岁了,一辈子没得过什么大病,身子还算结实。大妈八十六岁,这么多年得了一种怪病,她时常感觉浑身跟火烧一样,经常坐立不安,无法入睡,生活基本无法自理。十多年了,三个女儿和儿媳妇来回轮流照顾,一个儿子忙于工作,一个儿子承包了地里所有的农活,基本没有时间照顾母亲。大伯和大妈算得上比较有福态的人,儿女孝顺,儿媳个个贤惠,孙子最大的成了家,最小的才学走路,重孙都已经三岁了。 李向阳二伯在村上的学校当老师,二妈适当在家干点农活,两个儿子都参加了工作,一家人一辈子活得高高在上,这大概就是农村人靠铁饭碗吃饭的通病吧。 李向阳姑姑算得上是过得最苦的一个,嫁了村上最老实的人,家里有六亩地,两口子种菜卖菜供两个孩子上大学。一年四季基本起早贪黑,在地里一分一分的刨钱,两个老人从面向看,就是吃了一辈子苦的人。王楚很难看出姑姑和姑父脸上的苍老和皱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人生百态,才能历练出那些凹凸不浅的皱纹和干燥粗糙的皮肤。 三伯王楚没有见到,据李向阳说,三伯在城里工作,住的是楼房,家里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两个儿子有工作的有工作,没工作的也做着大买卖,个个都有出息。小姑离得较远,嫁到很远的山村务农,一辈子也过得比较贫苦。 李向阳父亲家里排行最小,他的爷爷辈兄弟近六个,这个数据怎么算也算不清楚,就从李向阳父亲这辈算,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家里孩子基本都是三个以上或六个以下。孩子长大结婚后又生两个或者两个以上,李向阳最大的哥哥已经五十多岁了,身边有两个孩子个个都成家生孩,就连孙子都上了大学,王楚细算了一下,就相当于爷爷辈兄弟六个,父亲辈五个男丁,在近一百年的时间,繁衍了近三千多庞大家族,这个令人惊讶的数据,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了。 王楚也顺带算了一下自己的家族,太爷去世得早,爷爷就是一独苗。父亲也是家里排行最小,上有三个哥哥,两个妹妹,这种连带关系的亲戚,加起来也就不足百人。导致王楚家族人口下降的原因是在父亲结婚那会就有了计划生育,王楚这一辈,堂弟和堂姐是个独生女,最多也就生两个,最小的堂妹还在上学,两个还没成家,比李向阳家族,她的家族少得可怜。 家族庞大,其实也是一件费解的事,自打李向阳和王楚回来,一天都没闲过,光村上就十几户亲戚,包括外婆家的,李两人基本就没闲过。每个亲戚家都得走一趟,不去还不高兴。她终于能理解他为啥四年都不回家,原因不只是没有混好的问题,买礼物走亲戚串门也是件头疼的事。 半个月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婆婆早就在两天前开始着手准备了好几包东西,粉面子、粉条、姜黄、香豆、火锅底料,只要能带上火车的她都打了包,还特意在集市上买了两壶茶籽油。 “哎呦妈,这些东西新疆都有,不用带。”李向阳看着包包里东西说,“这么远的路,您让我拿这些东西干嘛?怪沉的。” 李向霞在一边看着只笑,“妈恨不得把老家所有的特产都给你带上。” “妈,其实您真不用准备这些东西,我们那边啥都有,啥也不缺。”王楚解释。 “有那是新疆那边的,味道不一样。”婆婆固执地说,“我花了很长时间的功夫才给你俩准备的,你俩想办法得带上。” 李向阳只摇头,他拗不过母亲,就只好拿走,在邮政局花了两百多块钱给寄回了新疆。 在走的两天前,王楚跟李向阳主动提出说,“我们尽早把父母接到新疆一起生活吧,他俩在这里也没啥盼头了,离开这里,两个老人心情也会好起来的,我看妈时常躲在没人的地方哭,怪可怜的。” 王楚一番话感动到了李向阳,“楚楚,谢谢你能这么想,我也在考虑这件事,尽快把他俩接到新疆,姐姐离家比较远,人家还要照顾她一家人,也不可能凡事能照顾周到,但我知道,要想俩老人上新疆,就必须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生孩儿。” 王楚皱将眉头皱了又皱。 后来,李向阳把这个想法告诉婆婆时,婆婆满口答应,“只要我家楚楚怀孕,我和你爸就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卖了,到新疆安家,带孙子。” “我猜都不用猜。”李向霞露出一股羡慕的微笑,“只要说带孩儿,妈绝对响应。” “那是当然。”婆婆满脸微笑,“这辈子就盼给向阳带孩了。” 婆婆这个表态,终于没有遭到公公反对,公公虽然不语,但不难看出内心的喜悦。 离开那天,村上左邻右舍都来送行,嫂子也在人群中,眼神始终没离开王楚,李向阳被一群人围着,含蓄温暖的,极力奉承的,压根就没注意到嫂子。此时,大学生的荣誉感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怪不得婆婆砸锅卖铁四处借钱都要供儿子上大学。此刻,她真不得不承认,大学生的头衔,是众人所盼的社会现象,是衡量一个人最直接的标准,一纸证书比起口头上的吹捧更加重要。 婆婆和公公,还有李向霞把王楚和李向阳送进了火车站,一路,婆婆拉着王楚的手从未放开过,在进站的时候,王楚说,“妈,你和我爸早点去新疆,就是我没怀孕,没生孩,你们一样可以去新疆,和我们一起生活。”其实,王楚让公公婆婆早点去新疆,是有原因的,有他们在,也许李向阳就不会在喝酒后对着她唠叨,也不会当着父母面吵闹。 “嗨,我和你爸是个闲不住的人,去了吃闲饭,我俩指定待不住。” “家里后院有菜地,您俩闲的时候可以种菜,实在不行,新疆到处都是棉花,您俩还可以去挣钱。”李向阳解释。 说到种菜和挣钱,婆婆来了兴趣,“种菜你爸是行家,拾棉花挣钱,这个我可以。” 李向阳和王楚该进站了,王楚以为婆婆会哭,一路,她回头好几次看婆婆,婆婆都保持一股微笑,公公和李向霞不断绕着手,婆婆不停嘱咐,“楚楚,有时间了给家里来电话,李向阳,对楚楚好点。” “知道了妈,你们快回去吧。”李向阳和王楚绕手挥别,直到进站看不到人影,她才看到李向霞一边为婆婆擦眼泪,一边绕手挥别。 第九章 终于到家了,两天两夜火车,历经三千多公里路,坐了百余公里小车,进房子第一件事,李向阳就把王楚抱在了床上。路上来回五天,加上十五天假期,憋了近二十天,对于新婚夫妇来说,早已迫不及待了。 王楚皱着眉头,露出一丝微笑,“你要干嘛?” “造孩啊!”李向阳亲吻王楚脸颊,“我得尽快让你怀孕,让爸妈早点上来,这是任务。” “切。”王楚笑出了声,“有那么着急吗?这种事不是说要就能有的。” “那也得抓紧试试。”李向阳一把将被褥蒙在了头上。 之前和李向阳同房,必然是采取措施的,现在想要孩子,两月过去了,却没有任何动静,王楚果然说得没错,这种事不是想要就能怀上的。 “怎么回事啊?又失败了。”王楚看着测孕纸上的一道红线说,“我不会怀不上孩子吧?” “别瞎说。”李向阳洗了把脸,“咱俩才备孕两个月,我们同事小王,结婚三年才怀上孩子。” “三年?”王楚失望地放下测孕纸,把头埋进被褥,“那咱俩怀孕的几率岂不是没有尽头了。” “你别急。”李向阳躺在王楚身边,“我给姐说了,让她在老家找个好中医开点中药你试试,不行咱们再想办法。” “只能这样了。”王楚露个嘴,把头埋进李向阳怀里。 不到一个星期,王楚中药到了,大大小小十几包,看着都头疼,“姐姐真是神速啊,这么快就把中药寄上来了?” “那是。”李向阳一股自信洋溢在脸上,“造孩任务刻不容缓。” “最怕就是吃药了。”王楚露个嘴。 “一天三顿按时吃,人家小王为了要孩子,吃了大半年药才怀上的。” “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小王,你就没有其她同事?” “你别小心眼好不好?除了我们单位小王,我还能满机关打听人家如何怀孕的事?” “那小王怀孕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单位人都知道啊。”李向阳放开了声音,“不是,你什么意思?” “你那么大声音干嘛?心虚啊?” “谁心虚了,王楚你有没有意思?”李向阳突然怒吼道。 王楚怔了怔,“我说什么了我?你至于这么大声音吗?” “你还想说什么?”李向阳指头指向王楚,接着将手插在腰上,气得来回跺脚,最终他选择了转身出门,“砰”关上了门。 王楚委屈的坐在沙发上,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她把中药扔在茶几上,进了卧室,躺在了床上。 王楚突然脑海里闪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中安嘉和殴打梅湘南的场景,心中一惊。那场战争的引发,也只是梅湘南向路人打听叶斗的死因,两人争执中,安嘉和将怀孕的妻子一巴掌打下了台阶,导致流产。 想到这里,王楚都心有余悸,她想起李向阳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想,“话赶话总会带来无休止的争吵,俗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她觉得这个观点也不对,又想,“想知道一个男人脾气究竟有多坏,就应该把他惹翻天,看他究竟如何处理,俗话还说,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她又觉得两个观点不完全正确,从床上爬起来,“不惹事,不争嘴,总该不会惹到他吧?” 于是王楚从床上下来,走入客厅,拿起中药进了厨房。 李向阳回来的时候,王楚将炒好的两个菜放在桌子上,还做了紫菜鸡蛋汤,他对桌子上的饭菜并没有感兴趣,他觉得妻子做饭是应该的,但他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后,才皱了皱眉头,“你炖中药了?” “是啊,我已经喝了。” “我以为你生气要把中药扔了呢。” “那只是你以为,我没那么无聊。”王楚将端来的米饭放在桌子上。 “看在你喝中药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王楚拿起筷子,往碗里夹菜。 “我要去党校参加副干班培训。”李向阳说得很淡定。 “多长时间?” “一个月。” “好啊,你去吧。” “你就没有意外吗?上完副干班回来,意味着会被提拔。” “当然意外了,恭喜你,我支持你的工作。” 李向阳对王楚的态度似乎有点惊讶,“还在为中午的事生气呢?” “没有的事,我早忘了,赶紧吃饭吧。”王楚给李向阳投去一个意犹未尽的微笑,他这才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没过两天,李向阳终于走了,王楚一个人在家,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睡到自然醒,醒来就追剧,饿了就做一顿饭,可以吃上一天,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自由。 李向阳每天都会打来电话,各种问候,“起床了没有?吃饭了没有?吃的什么饭?吃药了没有?没事出去走走,别老待在家里,一个人待成傻子了。” 王楚的回答是“早就起来了,吃过了,吃的米饭炒菜,药也吃了,不想出去,我害怕出门把自己弄丢了。” 嫁到这里快两年了,王楚确实很少出去,走远了就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她还真害怕把自己弄丢了。她唯一最熟悉的一条路就是菜市场和最大的超市,除了这两个地方,其它地儿,她基本哪儿都不去。 母亲半夜突然打电话来,说徐小冉生了,王楚连夜坐车赶到了医院。弟媳妇给她添了个侄女,她喜欢死了,说,“徐小冉,妈,这孩子的名字必须由我来取。”她压根就没征求王建和父亲的意见,因为,她知道父亲和王建都听她的。 “嗯,这个任务交给你。”母亲说。 “那你就好好给我丫头取一个好听点的名字。” 王楚到没有本事起最好听的名字,也没什么可以借鉴的,那时候,她最喜欢听的一手歌曲是安雯的《月满西楼》,她觉得“雯”字挺不错,起王雯显得单调,所以,后面就加了个“瑞”字,瑞雪兆丰年的意思,小名就叫“雯雯”。她把名字的意思解释给家里人听时,家里人没有反对,徐小冉更是没什么主意。她说,“那就王雯瑞吧,‘雯’字很淑女,‘瑞’,象征着瑞雪兆丰年,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起啥我们就叫啥。”徐小冉嘿嘿一笑。 “我老姐水平就是高。”王建靠在孩子身边开口。 “切。”王楚知道王建故意抬高她,“你呀,以后把你性子收敛点,都当爹的人了,以后再进网吧,别怪我这个当姐的把你腿敲折了。” “哎呦姐,你问问小冉和爸妈,我最近去网吧了没?”王建故意委屈道。 父亲不满地瞪了一眼王建,徐小冉有些似非似笑,只有母亲皱眉道,“嗯,你乖得很,一次都没去过。” 三天后,徐小冉出院了,回到家里,王楚每天把小侄女抱在怀里,除了吃奶在徐小冉怀里,就连晚上,她都把雯雯搂在怀里睡觉,王建想抱,根本就靠边站。 “今晚谁都别跟我抢,雯雯是我的。”王楚早就下了通知令。 “你带,你带,只要你不烦,天天晚上你带。”王建说。 “楚楚,你和李向阳也抓紧要一个。”母亲说,“你看你弟比你小都有孩子了......。” “正准备呢妈,别着急啊。”王楚边亲小侄女边说。 小侄女出奇地乖,除了饿了“哼唧”一声,尿了拉了哭两声,其余时候基本不哭。晚上睡觉前吃一顿奶,她基本能睡到天亮,白天醒来也就半个多小时时间,又睡着了。 王楚最喜欢小侄女醒来的时候,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太多,她时常趴在侄女边上,边欣赏边说,“妈,小侄女太乖了,我小的时候,是不是特别乖啊?” “你?哼!”母亲愁王楚一眼,满脸嫌弃,“最烦最讨厌不过你,你哪儿像雯雯这么乖?白天睡觉晚上哭,每天晚上睡觉要让人抱着,一放到炕上你就哭,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娃。” 王楚撇撇嘴,“我家臭雯乖就行啦。”她在侄女脸上亲了一口,“我得赶紧给你生个弟弟,不然没人陪我的小侄女玩了。” 李向阳培训不到一半的时间,团里突然通知让他回来,回来才知道,他从副连级升职到正连,在宣布会上,领导宣读了李向阳的简历,还说,“李向阳是我们团里唯一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对于这样的大学生,今后团里要重用。”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李向阳也觉得猝不及防,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兴奋当中,这种兴奋还没坚持三个月,又一波重磅消息袭来,李向阳被调入团机关任团委书记,享受副科级待遇。 这个爆炸式的新闻,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李向阳正连到副科,仅仅用了三个月。团委书记这个职务,必须在三十岁以下,够条件的人才能任职。李向阳年龄还不到三十岁,虽然正连到副科不足三月,当时团里还筛选了一个够年龄够条件叫张鑫的人。但比起大学生的荣誉称号和笔杆子,李向阳不觉从两人中间脱颖而出。在团领导经过权衡利弊全面考察研究后,觉得他是最适合的人选,这种方式就叫破格提拔。 王楚这个时候才真正感受到了学历的重要性,班主任吐沫芯子乱飞背后的真正含义,父母苦口婆心后的用心良苦,她自以为是的退学,一头扎入社会,也没学到一技之长就当了家庭主妇,这些问题没有细细考虑就已经成了铁打的事实。但为时已晚,只有高中学历的她,没有活成父母想要的样子,没有在众人眼中的光环下闪耀,就在李向阳提拔的那晚,他说,“没有进入大学校园,身边没有一批高学历的人,没有谈过一场成年人的恋爱,这对人生来说是一种遗憾。” 李向阳的自豪感是王楚从任何人身上都没有感受到过的,但她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活在了“大学生”这个动感词的光环下,享受着所有人的赞誉,还听他说,团连两级所有干部平均学历都在高中以下,目前,他是所有干部里面年龄最小,学历最高的,由于地理位置偏僻,人才缺乏,只要你有点特长,团里用人并没有学历限制。 这句话在朱泽宇那里真正体现了,原因是他在师市《叶尔羌报》报纸上一年发表了三十多篇新闻,年底就被提拔到连队当书记,享受正连级待遇。近二十年的畜牧兽医技术员摇身一变,走向了领导岗位,这对团里不思进取的干部起到了引领作用,对李向阳来说也深有感触。 于是,李向阳忘我地工作,加班到深夜回家是常有的事,除了忙于工作,他抽时间在《叶尔羌报》甚至在《兵团日报》不断投稿,报纸上频繁出现他的名字,在领导眼里,他的名望就更加根深蒂固了。 李向阳也会经常出差,那时候师部在喀什地区,来回近六百多公里,每次出门需要一个礼拜甚至更长。回来的时候,他总会给王楚带礼物,王楚缺什么,他就买什么,新衣服,包包,手表,项链,每次出差,他都会带一样礼物。 李向阳也会给自己买名牌衣服,加上给王楚买的,每次花销并不便宜,加起来近一千,是他几乎差不多半个月工资。 “你这衣服买得也太贵了吧?”王楚虽然喜欢,但也心疼钱,“你这出去一次,够咱俩家里一个月生活费呢。” “挣钱就是为了消费,要不然放那下崽吗?” 王楚不得不承认,李向阳消费水平在团里来说,算得上是一流的,他一个月的工资在两千左右。平日在团里,最大的花销就是吃饭,这里没有歌舞厅,没有ktv,没有娱乐场所,最多也就和几个朋友吃吃喝喝,一个月也就掏一两次腰包。 李向阳把所有精力基本放在了工作和应酬上,关于造孩,一年多的时间,王楚肚子还是没有音讯,两人沟通少之又少,感情慢慢疏远了很多。 关于应酬,最让王楚头疼了,上面来人各种检查,吃饭桌子上必须有酒,把人喝好喝高兴是第一,工作干得好与不好,全凭在酒桌上。 李向阳基本都会醉着回家,有时候将摩托车停下来就趴在车上醉得不省人事,王楚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他弄回家里。 喝得半醉不醉的李向阳最喜欢给王楚说一堆有用没用的话,“王楚我给你说,领导现在可重视我了,什么重要的活都让我干,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能干,领导把我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说白了就是要培养我。” “那你要好好表现呗,我看好你。”事实上,王楚最不喜欢阴阳奉承,但也只是为了哄他开心。 “那是,你看吧,这就是你不愿意好好上学的结果,你,楚楚。”李向阳说着,将手指头指向王楚,“只能嫁给我,给我当家庭主妇,没事,在我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养你,我会让你吃得好,穿得好,出门有面子。” 话虽不难听,但王楚听得极其不舒服,他说话的声音又粗又重,带着一股自豪嚣张的口吻,她很讨厌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德行,似乎觉得他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似的。 晚上喝酒早上醉,李向阳时常喝完酒第二天才醉,大多时候,在这种半醉不醉的状态下,李向阳最喜欢长篇大论,甚至有时候长达两个多小时,“王楚,你就那么安于现状这样过一辈子?你看隔壁朱泽宇老婆,家里有三个孩子,人家虽然年纪大了,可她到处都在挣钱,咱俩现在还没有孩子,等有了孩子,你就会感觉到生活的压力了,人呐不能这么过,你自己得给自己规划目标,这样下去,就做三顿饭,你不把自己弄废了。” “有压力了我们可以少花点钱,减少那些不必要的奢侈品,衣服也可以少买点,或者不要买那么贵的,一年买几件够穿就行了,你看咱俩的衣柜,你的衣服最多了。” “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一个人的着装,暴露了他的生活状态你知不知道。人就算是再穷困,出门也要穿上最好的衣服。不管你自己生活处在什么水平,在工作场合,你一定要穿得体大方,这样,才会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嘛。你看我们畜牧站以前的老刁,穿的裤子都在脚底下踩着,那样邋里邋遢地出门,谁愿意跟你交往。” “让你少买点衣服跟邋里邋遢有什么关系?” “你看你这就不懂了吧?我怎么就感觉跟你说不清楚呢?” “那好,你给我找五万块钱,我去租个门面,去做生意。” “你做生意?”李向阳冷笑一声,“就你,是做生意的料吗?” 王楚实在听不下去了,“李向阳你差不多得了,这是你第二次嘲笑我了,你说过,嫁给你,我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照顾你就行了,我现在想去做点生意,你又说我不是这块料,你究竟想怎样?” “我没有五万块钱,就是有,我也不能让你去败,你一天丢三落四,能干成什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说你每次喝完酒跟我这么长篇大论的,你有意思吗你?就是因为你每次喝酒了,我照顾你的心情不跟你计较,可你呢,出言不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把我当什么了?”此刻,王楚真觉得“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李向阳一把推开了王楚,接着又推了一把,这次将她推倒在了地上,手被擦破了皮,“你这辈子就这样吧你。”醉意中的他没有意料到王楚的手被擦伤,他倒头躺在了沙发上,转眼功夫,睡着了。 王楚一行眼泪流了下来,李向阳这已经是第二次推了王楚,每次都是在喝了酒之后,此刻他又想起李向阳嫂子的那句话,“你都不知道我这辈子经历了什么?无数次,我下跪求着不要让他动手了,无数次,我甚至不知道我错在哪儿?” 每当想起这句话的时候,王楚都会认真观察熟睡中的李向阳,眼前这个男人,在气急败坏的时候究竟会不会对她动手呢? 王楚没有拉李向阳去床上睡,也没有给他盖被子,甚至连一杯水都没给他倒,就回到了房间,关上了门。 第十章 王楚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老高了,她起床后看了看墙上挂的钟表,已经十点多了,她下了床,穿上拖鞋,拉开窗帘长长伸了一个懒腰,接着去了客厅,沙发上没有人,看来看李向阳已经上班去了。 手臂还有些生疼,王楚这才想起去找药箱处理手臂上的伤口,酒精棉擦拭在伤口上钻心的疼,她忍了又忍,痛到咬牙,最终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她掉眼泪并不是伤口带来的疼痛,而是李向阳带给她内心的疼。 处理好伤口王楚便回卧室躺在了床上,她望着屋顶上的某处发呆,屋顶上五颜六色的彩条使她眼花缭乱,屋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到某处,更是眼前一片花色。 一早上时间,王楚就这样慵懒在床上睡意朦胧中度过,她没有去做午饭,李向阳回来的时候故意将门踢出响声,客厅里悄无声息不过半久,接着一道门吱呀打开,她知道那是厨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冷却又不过半久,卧室门被打开,她将被褥拉至脸部,不至于整张脸在被褥里,只留头部和眼睛部分在外。 房间里空荡的没有一丝动静,王楚都能听到自己丝丝微弱呼吸的声音,许久,听到李向阳冷出一口气,接着门“呯”被关上,她的心随着关门声心里揪了又揪。她知道他没有出门,应该是在心里做着某种挣扎,她知道,那是因为她没有为他做好一桌丰盛的菜而带来的怨气,终于,在不到一分钟之时,房门不是打开,而是被踢开。 王楚这才从床上起身,李向阳脸色铁青道,“我一天上班看人脸色,下班还要看你脸色,我已经够辛苦了够累了,你能不能别脸甩给我看?” “李向阳咱俩究竟是谁的错?你一把推翻我,连道歉都没有,还让我对你笑脸相迎是吗?” “不就推你一下吗?至于你给我甩脸连饭都不做?” 王楚冷笑一声,把手臂上的伤给他看,“我手都擦伤了,什么叫不至于?” 李向阳一把摔开了王楚的手臂,“无聊。”说完扭头就走,她的心痛了又痛,死死咬住嘴唇,没让眼泪流下来。 这次冷战,又是好几天,王楚依然没给李向阳做饭,他也不按时回来,就连晚上,好晚才回家。 有天晚上,李向阳深夜两点才回到家里,回来的时候喝得烂醉如泥,就连衣服都没有脱就倒在了床上。不到半小时,李向阳的手机响了,上面没有存名字,王楚接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喂……。” “你是谁?” 王楚刚开口,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她将电话悬在半空,将电话又拨过去,“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王楚的心在慢慢收紧,她惊讶地注视着李向阳,始终都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半夜三更,怎么会有电话打进来? 李向阳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手机,他发现了半夜打来的那条电话,而且电话显示接通过,王楚没有质问,她在等待解释。而他的做法是,很快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捯饬利索,出了门。 王楚心里画了个问号,她静静坐在床边上,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都静不下来,是李向阳有了问题?还是自己理解错了,她全然不知。她心慌了,她很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在出门那刻,她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去。 那天,王楚花了大半天时间将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把衣柜干净的衣服也拿出来洗了,就连厨房锅底的污垢也用很长时间擦得干干净净。 在收拾卧室的时候,王楚将书柜上李向阳的文件袋打翻在地上,里面的资料也掉了出来,她压根就没想去捡,打扫完房子,吃了一顿饭,倒头就睡了。 又是半夜凌晨两点,李向阳回来了,从走路的脚步声可以听出,又是醉醺醺的回来。他一把推开了门,打开了卧室门,打开了灯,王楚被灯光照得刺眼,她将被褥拉至额头,把身子转过一边,不去看他。 李向阳冷出一口气,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动静,王楚压根就没想去理会,她只想用被子包着头睡觉。 “楚楚。”李向阳在很长一段时间后开口,王楚差点睡着了,她惊得睁开眼睛,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你起来。” 李向阳的声音很沉重,王楚这才动了一下胳膊,她喘一口气,接着起身,他就站在她的跟前,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是白的。 “你查我?”李向阳没有看王楚,盯着地上档案袋里没有捡起来的资料说,“我有什么你可查的?” “我查你什么了?从昨天到今天,我又问过你什么?” 李向阳脸色铁青,“没查我你翻我手机?没查我你翻我档案袋?”他说手机的时候手在手机上倒了好几下,说档案袋的时候手指了指着档案袋。 “我翻你手机?是前几天人家把电话打过来……。” 王楚话还没说完,李向阳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这一巴掌让她虽不及防,她捂着脸去看他,又一巴掌打了过来,翻倒在了床上。她打算起来理论,更多的巴掌打了过来。 “李向阳你疯了是不是?我说了我没查你……。”王楚大喊。 “没查你翻我手机?翻我档案袋?”李向阳吐沫星子都飞了出来,喷在了王楚脸上。 “我没有……。”王楚解释。 “我让你查我……。”李向阳情绪似乎已经失控,他用眼神搜索房屋里面的东西,“我让你查,我让你一次查个够。”他走出卧室门外,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铁锹,王楚瞪圆了眼睛,“我让你这次查个够。”他走到床跟前,一铁锹棍子敲在了她的胳膊上。 王楚大喊一声,她刚要起身,腿上被敲了一棍子,她痛得蹲在地上,接着无数棍子打在她的肩膀上,胳膊上,手臂上,以及腿上。她觉得身上每一根神经和肌肉都萎缩起来,被吓得手足无策,也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被打了多长时间。从头到尾,她来不及想《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中安嘉和殴打梅湘南的场面,也想不到李向阳嫂子跟她说那些跪地求饶他哥都不住手的话,更想不起婆婆被公公殴打拖出两米的距离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些不可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事,而在她身上正在亲身体验。 整个房间都是棍子敲打的声音,还有李向阳的咒骂声,“我让你查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学会查我了?你让我丢尽了脸,我让你查……。”起初因为疼王楚大喊了几声,后来,她蹲在地上,手抱着头,牙齿咬着嘴唇,连气都不再出一声。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不死,这场战争结束后,她绝对会逃离这里,离开眼前这个恶魔一样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向阳终于停了下来,将铁锹扔在地上,他似乎晕得厉害,东倒西歪,连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摆动了半天,终于跌倒在沙发上,没过多久,便睡死过去。 王楚从地上爬了的力气都没了,她的浑身疼痛,只觉得身上每块肌肉和神经连带在一起,扯得她生疼。她抬起头憎恶地看着李向阳,不远处便是铁锹,她想捡起来,但她试着爬起来几次都无用,就连腿部动一下都觉得生疼。她很想自己身上遭遇过的疼痛也让他体验一遍,可她没有任何力气,甚至连铁锹都拿不起来,还有可能再此遭遇毒打。她的腿痛得无法收放,背部已麻木、胳膊连动都动不了。她发现眼睛也无法睁开,头部也有大小不一的包,她用很长时间从地上爬起,又用很长时间锻炼腿部的行走能力。两个小时之后,她觉得自己可以行走了,确定李向阳睡死了,才忍痛从衣柜拿上衣服,拿上鞋子,悄悄走出家门,边逃离边穿好了衣服。 王楚不敢从大路走,她跑进一片棉花地,顺着棉花梗子走,跑了好几条土路才找到了大路。天色还未亮,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她不敢顺着大路走,担心李向阳会追上来,于是躲在棉花地里等天亮,她静听远处有车辆驶来,才跑出去拦车,历经三次,成功拦了一辆愿意拉她的人,才得以安全离开。 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一只小狗,她围着王楚来回前后蹦跶,她无心理会小狗,母亲在厨房给徐小冉弄吃的,徐小冉给侄女喂奶,父亲不在,王建也不在。王楚无心过问王建和父亲去了哪儿,一进房间,徐小冉就看到了王楚脸上铁青的印,“你咋了?”她惊讶问道。 “楚楚回来啦?”母亲问道,王楚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进了小房间,把自己埋进被子。“这死丫头,绝对不对劲。”母亲嘟囔,“回来就好好睡一觉,等会我叫你吃饭。” 房间里只有母亲切菜发出的声音,不一会脚步声传来,王楚听到小侄女“咿咿呀呀”的声音,接着有人坐在了床边上,她知道那是徐小冉。 被子被掀开,王楚感受到了侄女的小手在她头发上乱抓,她头部的伤抓得生疼,虽然小侄女手很轻,但她还是无法忍受,甚至尖叫了起来。 王楚不知道小侄女被吓成啥样了,听到叫声母亲从厨房外走来,而徐小冉已经看到了她脸上的伤,眼睛上大片淤青,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姐……。”徐小冉惊讶地问。 “你咋了?”母亲大声的说,超她走来,她看到王楚脸上的伤时,大惊道,“是不是李向阳干的?”她要掀开王楚的头发去看伤。 而王楚用胳膊去挡,却触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她痛得尖叫一声,母亲被吓到了,立刻放开了手,“你究竟咋了?说话啊?”母亲的语言已经几经颤抖,她强行拉着王楚,先是看清了脸上的淤青和伤疤,掀开了她的衣袖,胳膊上有好几处大片淤青。母亲手开始颤抖,泪一滴一滴流下来,徐小冉怀里抱着小侄女开始抹眼泪,母亲接着又掀起了她的衣服,发现她的前心后背没有一处是好的,全部是铁锹棒子敲过的铁青印子。 母亲终于忍耐不住了,顿时觉得晴天霹雳,一抬头发现父亲和王建也站在面前,父亲的腿开始在原地打哆嗦,王建眼圈泛红,“是不是我姐夫干的?”他问道。 王楚还是没有说话,“肯定是。”母亲咬牙切齿地说。 “我要让他变成残废。”王建吼道,接着朝门外走。 父母拉住了王建,“先别去,听你姐怎说。” “还说什么?”母亲大吼,“去照相馆把身上的伤拍了,去医院把伤残鉴定给我做了,离婚。” 离婚这个字眼在王楚耳边索饶了很久,按照母亲说的,王楚去了照相馆,将身上所有的伤都拍了下来,还去医院做了伤残鉴定书。 近二十多天,王楚脸上的淤青才慢慢淡化,身上淤青中间的部分还是硬块,好起来的部分已经扩散,边缘出现发黄。她终于可以抱得起侄女了,但也不能抱太久,太久了胳膊会酸痛,身子也支撑不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王楚吃不下饭,时常感觉恶心,吃点饭就想呕吐,她以为是近期心情不好,但呕吐的厉害,有时候恨不得连胃都吐出来,照着镜子,她整张脸色和嘴唇发白。 “姐,你是不是有了?”徐小冉在一旁给出了答案。 王楚浑身惊了一下,似乎凉水泼遍全身,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用很长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许久之后,转身出了门,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显示,她怀孕了。 王楚心里乱极了,躲在无人的角落大哭了一场,脑海里不时回放被打的情形,“这孩子我不能要。”她做完这个决定,把想法告诉了医生,但当她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医生摆弄那些手术器具时,就已经令她无法呼吸了。她的胸部高低起伏,手不停抚摸着肚子,时不时想起侄女灿烂般的微笑时,她从床上跳了起来,逃离了手术室,逃离了医院,任医生怎么叫都没有回头。 出了医院,王楚顺着柏油马路一直行走,走入一片沙漠腹地,到达最顶端,坐了下来,这一坐就是整整一下午。九月的风吹在她身上异常的冷,沙子不断吹在脸上,看着远方山尖落入的夕阳,手抚摸肚子里正在孕育的小生命。 回到家里,母亲第一句话就问,“楚楚,你是不是怀孕了?” 王楚不愿意回答母亲的话,她接过徐小冉怀里的雯雯,坐在椅子上将她入怀,还在她额头亲吻了一口。母亲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于是问道,“你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打算的?”王楚知道母亲问的是什么。 “离婚的事你只字不提,现在八成你又怀孕了,你究竟咋想的?” “妈,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会处理好的。”王楚告诉母亲。 “啥叫不用我管?”母亲怒吼,“不让我管你让人家把你打成这样?我给你说楚楚,你休想再回去跟李向阳过日子,就是怀了他李家的种,你也不许生下来。” “哎呀妈,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吗?我已经够烦啦!” “再烦也要把事情解决了。”母亲不依不饶,“你告诉我你到底咋想的?” 王楚冷出一口气,“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什么?”母亲惊炸道,“你要把孩子生下来?” “孩子是无辜的。”王楚回答,“我要把他生下来。” “你连一份工作都没有,你怎么养孩子你给我说?”母亲像一只发了疯的猫,怒吼,一转眼,发现李向阳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狐疑地望着王楚。 “楚楚。”李向阳喃喃道,“你……。”过了片刻,他才惊讶地说,“怀孕了?” “你干啥来了?”母亲吼道,“你还敢来家里?” “我……。”李向阳吱吱呜呜,“我来接楚楚回家。” “你休想把我丫头带走。”母亲大吼道,整个房间都是母亲的声音,“你给我滚出去,你还给我敢来家里?你把我丫头打成什么样了,你是人还是畜生?你快给我滚出去。” “我是不会离婚的。”李向阳说道,母亲更是火冒三丈,连推带打的将李向阳轰了出去,统统把礼物扔出门外,两人在外面喋喋不休,接着听见王建和父亲的声音和噼里啪啦追打的声音,至于门外面什么样的动静,王楚压根就不想去理会,而是,上了床,把小侄女搂在了怀里。 事过十多分钟,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母亲闯门而进,她站在客厅中央,她略微稍解了激动的情绪后吼道,“楚楚你听清楚了,赶紧把你肚子里的孩子给我解决干净了,否则,我就死在你跟前。” “哎呀妈。”王楚从床上翻了起来,“我是不会跟李向阳回去的,但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你……。”母亲气得嘴唇都歪了,她突然大哭了起来,甚至坐在了地上,“哎呦我的老天爷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来,我都快被你气死了呀,我该怎活呀!” 王楚知道母亲一贯的计量又使了出来,她经常跟父亲闹矛盾,就是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计量制服,她不想屈服,心烦意乱只好下了床暂时离开家里。 王楚选择在水库边的树枝杆上坐下来,这里早已结冰,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芦苇荡漾,儿时的身影在她眼前重现,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那时候她和杨智慧无忧无虑在芦苇深处穿梭,知道里面没有尽头,可一走就是一整天,甚至找不到回家的路,最终让放羊的人送她俩回家。总之那时候无论经历怎样的心身疲惫,欢笑声总能传到天上的云层里。 徐小冉不知何时到来,“姐。”她甚至有点气喘吁吁,“你怎么跑这来了啊,我找你老半天了。” “我没事。”王楚起身,望着她,“家里气氛太闷,我想出来散散心。” “姐。”徐小冉说,“你别怪母亲唠叨,她说的在理,如果你真打算离婚,那么这还以一定不能要。” “可他已经来了。”王楚解释,“他已经在我肚子里渐渐成长,你看我小侄女她多可爱啊。” “你小侄女是很可爱,但你现在根本就不适合生孩子,你跟李向阳还闹离婚呢,你有没有想过做单亲妈妈有多难?以后你要是再想找个家,难上加难。” “那我就不找啦。” “那根本就不现实的事情姐,你听我和妈妈的,好好考虑考虑。” 王楚冷出一口气,她不想再争论下去,于是说了句,“让我好好想想。” 第十一章 没过几天,李向阳又一次出现,令王楚没有想到的是婆婆和公公,还有他姐姐都来了,大包小包又拿来了好多礼品。 “哎呀亲家母,我可算终于见到你了。”婆婆进门就拉住了母亲寒暄,“向阳一路都在说丈母娘长得可年轻了,果不其然啊。” 母亲“哼”了一声,王楚惊讶道,“爸,妈你们啥时候来的?” “什么爸妈的?”母亲皱起眉毛瞪着王楚,“哪儿来的爸妈,哪儿的亲家母?哪儿来的丈母娘?” 婆婆见氛围不对,转头问李向阳,“向阳咋回事啊?你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丈母娘了?你不是说你俩就吵了几句吗?咋你丈母娘对你这么大的成见啊?” “你们回去吧。”父亲也开口,斩钉截铁地说,“我家闺女不会跟你们回去了。” 婆婆似乎没听懂父亲的话,“亲家公,这两孩子不就争吵了几句吗?不至于不让回去。”看来婆婆对李向阳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公公也惊讶中,从她姐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倒知道一些内幕。 “就争吵几句?”母亲不假思索地大声起来,“你问你儿子是吵了几句的事情吗?”婆婆公公一脸茫然,母亲转头对李向阳吼道,“李向阳你没告诉你父母你对我家王楚做了什么?我问你,你凭什么要这么打我闺女,我闺女做错什么了?让你下这么重的手?你李向阳要是说出个一二三来,那我认了,你告诉我,我闺女外面找野男人还是怎么了?让你这么对她?” “什么?”婆婆这才恍然大悟,她转头质问李向阳,“向阳,你真动手打楚楚了?” “我……。”李向阳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二来。 “你怎么这么浑蛋啊你?你怎么可以动手打楚楚呢?我是怎么跟你交代的,千万不要动手打女人,你怎么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你?”婆婆说着哭了起来。 李向阳低下头不说话,只顾抹眼泪,母亲从抽屉里翻出了十几张照片和鉴定书,摆在了茶几上,“你们看看,你的儿子究竟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李向阳不敢去看,婆婆从茶几上捡起了看完了所有照片,她的双手几经颤抖,双眼闪过一道失望的光芒,“向阳。”她冷冷道,“合着你把我老两口这么着急叫上来,原来闯了这么大的祸,让我来在这丢人现眼?替你收拾残局擦屁股是吗?” “当初结婚的时候,你们李家一分钱都不愿意花。”父亲开口,“甚至连一场婚礼都没有办,我闺女说你家供向阳上大学花光了所有钱,家里没有钱了,我认了,可现在倒好,李向阳,你把我闺女娶回家就是这么对待的吗?我闺女身上的伤是用棍子打的吧?你是丧心病狂吗?浑身上下打成这样?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打我闺女一下,嫁给你了你把她打成这样?李向阳我告诉你,不让你坐牢是我们的善良,但是,我绝不会让你们把我闺女带走。” “对不起。”李向阳终于开口,“对不起楚楚,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当时喝醉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 “一句喝醉了不知道就可以掩盖你所有的罪行?”父亲吐沫心都喷了出来,“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意思是你杀了人一句道歉一句喝醉了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原谅你了?” “你走……。”王楚眼睛泛红,“你们都给我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王楚说完就要往房子外走,李向阳一把拉住她,跪在了地上,“楚楚,你别走,你原谅我好吗?我不能离婚,我不能没有你。”她用尽全力挣脱李向阳的手,她的胳膊都被拧得通红。王建也来帮忙,李向霞也参与其中,几个人扭在一起,她连喘气都成了困难,她突然肚子痛得有点生疼,将身子蹲了下来,痛得缩成一团。 后来,王楚被送进了医院,李向阳、公公、婆婆还有李向霞都来了,母亲和父亲也在,还好孩子没有任何事情。 李向阳一只跪在地上不语,婆婆拉着王楚的手说,“楚楚,你就原谅向阳这次,他知道错了,我和你爸都来了,现在你又怀孕了,以后,我绝对不会让向阳再动你一根手指头。” “求什么求?这有什么好求的,我闺女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赶紧走吧。”母亲喊道。 “我是不会原谅他的。”王楚连妈都不叫了,“他下狠手打人,说明这种思想已经渗到他骨子里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王楚绝对不会跟这种人过一辈子。” “楚楚你原谅我,我知道我不是人,我发誓我不会再打你,我发誓,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求你了。”李向阳乞求。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可能原谅你的。”王楚从病床上起身,想离开病房,但李向阳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松,婆婆普通跪在地上,“孩子。”她双手死死拽住她的手,“你就看在我这张老脸给你下跪的份上,也你看在肚子里的娃就原谅他这一次,如果他再对你动手,你再离开也他,我绝对再不会拦你。” “您这是干嘛呀。”王楚要拉起婆婆,“您快起来。” “楚楚,你要不答应我回去,我就不起来。” “楚楚,我也求你了。”李向霞也劝道,“我这个当姐的从来没求过任何人,这次我也求你了,看在妈给你下跪的份上,你原谅向阳这一次,俗话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他要是再对你动手,我这个当姐的都支持你离婚。” “打住。”父亲看不下去了,终于站了出来,“我说过了,我不会同意我闺女再跟你回去,我闺女愿意把肚子里的娃生下来,这孩子我们自己养。” 父亲的一句话,让王楚为之感动,从始至终,公公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病房里如此吵闹,医院护士都看不下去了,命令所有人都离开,病房里这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王楚把自己关在病房里好几天都没出来,就连吃饭母亲都是从病房窗口递进来的,李向阳家人声称,要是王楚一天不答应,他们一天不回家,李向阳也一天不上班。 终究,李向阳没有拗过王楚,还是回去上班了,婆婆死活要留下来照顾她,但只要李向阳休息,他便赶回来看望她,不是买项链,就是买耳环,或者衣服,她看都不看一眼,全部塞进衣柜,放了起来。 婆婆每天各种说辞,她骂完公公骂李向阳,她说,“父亲在家庭中的影响是不可磨灭的,这就是他李进忠造的孽,连下一代都害了,向阳从小在那种环境长大,难免会受父亲影响。” “所以说,我家楚楚更不能跟你回去。”母亲插话道。 婆婆不理会母亲,继续说,“楚楚,一个女人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孩子一生下来不能没有爸爸,你听我的,跟我回去好吗?” 王楚无言以对,只能用沉默代替,她体会不到养孩子的辛苦,只觉得,生个孩子,将他养大,并不是一件难事。 怀孕四个多月,王楚肚子就显怀了,婆婆无微不至在王楚家照顾了两个多月,做饭、洗衣、收拾房子,下地干活,家里家外所有的事婆婆都包办了,母亲再多冷眼相待婆婆都笑脸相迎。父亲还好,更多的时候愿意和婆婆说上几句话。 李向阳每次来,都大包小包带不少东西,母亲正眼看都不看一眼,大部分时间,王楚关上门,闭门不出,直到有一次,在马路上与李向阳相撞。 “楚楚。”李向阳拦住了王楚,“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她根本就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于是转身就走,他拉住她跪在地上,“楚楚,算我求你了,原谅我好不好,如果我李向阳再对你动手,我就不得好死,你看。”他从口袋掏出一块表放她手里,“我还给你买了手表。” 王楚冷笑一声,“李向阳,我并不稀罕你的手表、项链、耳环,还有衣服,我现在只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看在妈的面子上,看在我们之间已经有了孩子,我可以跟你回去过日子,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原谅你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变成单亲家庭,更不想给孩子找个继父,但如果今后你再敢动手,我绝对不会再踏进李家半步,你给我听清楚了。” “老婆你答应我回去了?”李向阳起身,一把抱起了王楚,“老婆,谢谢你给了我这次机会,谢谢你!” 王楚终于答应了跟李向阳回去,她做这个决定,让父母难以接受,尤其是母亲,“楚楚,你可不能跟着李向阳回去,你好好想想他是怎么对你下得了手的?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打你一下,你看看他把你打成什么样了你还跟着他回去?” “姐。”徐小冉插话道,“他李向阳把你打成那样,你还要跟着回去?你明知那是个火坑还要往里跳?” “妈,小冉。”王楚说,“你就别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给向阳一次机会,也给我未出生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楚楚,你今天要是跟着李家回去,从今以后你就别再进家门。”母亲警告。 王建急得来回跺脚,徐小冉也落泪了,李向阳扑通跪在地上,“爸,妈,我李向阳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再对楚楚动一根手指头,你就让楚楚跟我回家吧,我知道错了。” “亲家。”婆婆立马帮腔,“你们俩放心,这个家有我呢,我还没死呢,有我在,我绝对不会再让向阳动楚楚一根指头。” 王楚开始收拾衣物,母亲开始大哭,“楚楚你想好了,你要是今天跟李向阳走,你就再别进这个家。” 王楚不再理会母亲,拿起包出了门,对于李向阳的仇恨,此刻她暂时放在了心里,所有的仇恨,一切因肚子里的孩子,皆可笑地被原谅了。 离开家快三个多月,重新回到那个家,婆婆一天三顿饭好生伺候着王楚,厨房不让进,房子不让收拾,衣服不让洗,就连贴身衣物婆婆都要命令李向阳洗,如今,她成了典型的睡了吃,吃了睡的闲人。 每天下午吃完饭,李向阳推掉了应酬,尽量少加班,都要回来拉着王楚去散步,他时常对别人说,“老婆怀孕了,我要回家陪她。” 朋友和同事羡慕不已,“李向阳,你又有才,又长得帅,你家媳妇真有福气。” “那是。”那时的李向阳语言里充满了满满的自信,回到家里,他也时常对王楚说,“你白天在家里睡得已经够多了,晚上必须出去走走,多走路,多加强锻炼生孩子生得快。” 王楚认同这个观点,婆婆时常也这么说,去医院产检时医生也会这么嘱咐,就连徐小冉也把经验告诉她,“姐,你可别忘了,怀孕的时候多走动有助于生产。 李向阳专门做了一个弹弓,在陪王楚走路的时候,打好几只麻雀或者鸽子给她吃,婆婆从巴扎上买来五十只小鸡仔回来养,公公花了好几天时间在后院搭建了一个鸡圈养鸡,婆婆说,“等这些小鸡仔长大,刚好赶上楚楚坐月子,到时候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要那么多肉干嘛?”李向阳说,“现在人家都流行骨感美。” 王楚倒是拭目以待自己长胖,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面黄肌瘦,看似一副病态的样子。 尽管婆婆把王楚当成自己亲闺女一样善待,尽管李向阳费尽心思讨好她,她内心都能感觉到沉重的悲催感,很长时间她都无法静下心来。那晚经历过的悲剧,时不时都会在脑海里上演,让她对这个家以及他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但在好几次夜里,无意中醒来后,发现李向阳握住她的双手,静静看着熟睡中的她抹眼泪时,她才切身感受到,他在为他的过错真心悔过。 只是王楚再也没有像以前那么爱李向阳了,就连话都少了,身上小鸟依人也不见了踪影。其实她之前很喜欢黏人,看电视喜欢依在他的怀里,睡觉喜欢让他搂着,平日里喜欢亲吻。这种爱与被爱的时光维持得太短,婚姻仅仅不到三年,显然在这次经历之后已经烟消云散。 李向阳是颇有感触的,每次下班回家,王楚不是在床上,就是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发呆。偶尔一次亲热都会遭到拒绝,睡觉离他很远,他强行才能将她拉至怀里,就连简单的亲吻都会遭到拒绝。 李向阳知道王楚爱看小说,于是想尽办法买来了十多本小说回来,那些《简?爱》《巴黎圣母院》《边城》《茶花女》她至少看过好几遍了。《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肖申克的救赎》《不能承受生命的之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傲慢与偏见》、《格列佛游记》《麦田里的守望者》以及《卡拉马佐夫兄弟》,她第一次见。 王楚一口气看完了《不能承受生命的之轻》,小说描写了托马斯与特丽莎、萨丽娜之间的感情生活。但它不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三角性爱故事,它是一部哲理小说,小说从“永恒轮回”的讨论开始,把读者带入了对一系列问题的思考中,比如轻与重、灵与肉。书中装载了多种含义:被政治化了的社会内涵揭示、人性考察、个人命运在特定历史与政治语境下的呈现,以及对两性关系本质上的探索等。昆德拉将这些元素揉合在一起,写成一部非同凡响的小说——其中既有隐喻式的哲学思考,也有人悲欢离合的生命历程的展现。 王楚也思考过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悲欢离合,小说的素材来源于生活,人一生的经历就是一本很好的小说。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开始,不足以构思一本完整的艺术体,但她有极度写作的冲动。在她一口气看完所有小说的时候,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间,这次不是发呆,而是构思一部与她无关的小说。 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电脑,王楚买来信签纸和笔,一张写字台,一把凳椅,一米射进来的温暖阳光,足以让她倾泻在一段故事里,无法自拔。婆婆时常打开门提醒,“楚楚,你不能老坐着,你看外面的太阳多好啊,多出去走走。” 有时候王楚也觉得坐的时间够长,于是回答,“知道了妈。” 婆婆不知道王楚在做什么,公公也经常问,“你给楚楚说,让她别一天到晚待在房间不出来,让她出去多转转。” 所谓的转转,王楚也只是在门口路边走上一圈,更多的时候,她在自家房子后院的菜地待会。这块不足百余平米的菜地,让公公和婆婆打理得井井有条。豆角、黄瓜、茄子、西红柿、辣子长势很好。旁边还种了一大片草莓,她能盼望快点结草莓,便可以吃上无公害的草莓了。 说起种菜,公公有自己的一套哲理,他用线拉成一条笔直的线,在两端订上木棒,把线栓在木棒上,确定不歪不斜后,用铁锹挖出槽,铺上地膜。种菜的时候用五公分的尺度量出距离,地里的埂子平整得连只蚂蚁都爬不上去。 婆婆一看公公干活就生气,“菜长成啥样不知道,首先你这干活看着都能把人急死,你看你那埂子打的,连只蚂蚁都爬不上去,在老家种个洋芋你也这样,用这么繁琐的工序,种出来的还不是洋芋,也没见你种出金子。” 公公气得嘴窝成一团,李向阳说,“新疆每家每户至少二十多亩地呢,照爸这干活的方法,估计光打埂子你都用两个多月时间啊。” “嗨,我这是没事干做细活呢。”见李向阳开口,公公笑了笑说。 “做细活那是木匠做的事。”婆婆皱眉道,“你当了一辈子木匠,也没见你做出个啥名堂。” 后来,李向阳告诉王楚,别说种菜了,就是种洋芋挖个坑,公公都要把坑挖得大小和深浅一模一样,不按他的要求来,他就骂人,“人没长大,偷工减料的事你学会了,你给我滚回去别干了。” 公公是谁不听话就骂谁,但只要公公在家休息,婆婆,李向阳,他的哥哥和姐姐一中午就种完了所有的洋芋,公公发现后气得在地里团团转,他只好拿着铁锹把地面上拍得平平整整,就像婆婆说的,平得连只蚂蚁都爬不上去。 后来婆婆又对王楚说,“你爸呀,这是有你俩才忍着不发火了,在老家,我要是这样说他,他早就火冒三丈了。” 王楚不语,心想,“怪不得向阳性格古怪,都随他爸了。” 第十二章 关于写作,王楚经常在李向阳上班之后,他踏着点下班,听到摩托车声停下,她便把手稿和笔放进抽屉,假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钻进厨房帮婆婆做饭,又或者拿起抹布擦桌子扫地。这样的举动,婆婆和公公都看着新奇,但也不便于多说什么。 三个多月后,李向阳才发现抽屉里的那些手稿,厚厚的几个本子,都是用笔写出来的。还特意翻看了很久,不明白王楚为什么会写这么多手稿,是为了练字?还是为了把小说抄下来?但他翻看了他给王楚买来的那些小说,里面故事情节和人物没有一个符合手稿的。 “你这也不像抄小说啊?”李向阳不解地问。 “你就当我抄小说行了。”王楚不愿意向李向阳解释更多。 “就当抄是什么意思?”李向阳来了兴趣,他陆续翻看了好多页,“难不成都是你写的?” “嗯。”王楚点头,“你不信啊?” 李向阳不可思议地望着王楚,然后又翻看了几页,“不错啊,我怎么没发现我家楚楚除了爱看小说,而且还会写小说?” “你没发现的事还多着呢。”王楚从李向阳手里接过手稿,打算要放入抽屉,“先别看,等我写完了再看。” “那你打算要写多少啊?” “我也不知道,等故事写完,才能知道写了多少。” “人家写小说都要列大纲,你的大纲呢?” “什么是大纲?”王楚惊讶地问。 “你连大纲都不知道,怎么写小说?” “我真不知道写小说还要列大纲。” “我大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写小说,一部小说光列大纲都要花费三个多月时间,我看你这属于长篇小说,至少要把大纲列好,故事情节怎么写,怎么发展,都要在大纲里体现出来,要不然容易写跑偏。”李向阳很认真的解释,又把手稿从王楚手里接过,翻看了好多页,“但我看你这没有大纲写得也很流畅,尤其在人物细节上写得很细致。” “你真这么觉得?” “是啊,对于一个从来都没有写过小说的人来说,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看好你,加油。” 李向阳一番话激励了王楚,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写作的方向,但他给她规定了时间,早上和下午写小说时间不能超过两小时,每隔一小时就要起来走动。这事不用交代,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起来喝杯水,或者放一段音乐在卧室里跳舞,又或者看看外面的阳光,让自己心情愉悦的写作。 再后来,李向阳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台旧的笔记本电脑,这台电脑就成了王楚专属写作的工具。从不会开机到练习打字,再将写的小说全部输入电脑文档,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完成。她终于不用在纸上写手稿了,可以很熟练地在键盘上敲打,写作速度比之前快一倍。 婆婆每天给王楚讲各种她的经历,她说,“楚楚,你要把我的经历写下来,看书的人估计要催人泪下了。” 王楚很认真的听婆婆讲她的经历,婆婆说,她是从小养在公公家的童养媳,那时候,吃不饱饭不算什么,半年能吃一碗面糊已经算是奢侈了,家里基本靠挖野菜充饥,冬天只能靠树皮树根。 那个年代的人,能活下来算是万幸,婆婆最小的弟弟就饿死在了一九四五年的那个冬天。婆婆父亲在小弟刚出生没多久,就打坏了母亲一只胳膊,她说得很离谱,说当时母亲的胳膊折着可以搭在后背上,害怕娘家人找事,父亲丢下娘三便逃之夭夭。 半个多月的时间,母亲不省人事,三岁的婆婆给母亲只能烧点野菜汤强行灌下去,小弟的哭声整个村庄都可以听到。邻居看不下去,端来了一碗羊奶,羊奶只能喂一天,实在哭得不行了,婆婆就把小弟放母亲身上吃奶,甚至挤奶给小弟吃。一个多星期后,母亲还未醒来,吃不上东西就没有奶,邻居家的羊奶被挤光,小弟饿得“哇哇”直哭,十天后连哭声都没了,小弟彻底离开了人世,婆婆亲手将他葬在了山尖最高处,那个位置可以仰视村庄每一个地方,尤其是婆婆家的大门口。 十岁的婆婆变成了公公家的童养媳,父亲在一年后回来,连续又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公公家用两斤粮食换来了婆婆,从此,她挑起了家里所有的担子,夜晚抽时间打扫院子洗衣,天不亮起来做饭、挑水,生产队挣工分,不到几月,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她时常搂椅着背,背着沉重的麦捆从高高的山梁往生产队走,山路难行,有时候也会遇到雨天,浑身被雨淋透,滑倒了再爬起来,全身都是泥巴,一双草鞋早已磨破,矮小的身材从远处看只剩麦捆。 “李家童养媳还真能干来。”村上的人舆论纷纷。 “可不是嘛!” “童养媳是干嘛的?”婆婆的公公时常眯着眼解释道,“我拿两斤粮食换她,就为了给我家干活,不然,要她干啥?” “这丫头还是个孩子,别把小身子骨累坏了,将来还要给你李家传宗接代呢!”村民笑道。 “放心,自古以来,干活影响不了传宗接代。” 婆婆的童年带着沮丧、饥饿、排斥和不公平的待遇,矮小的身材和蜡黄的脸蛋就能看出是受过饥荒的人。这个年纪的孩子,家境好点的应该在课堂享受童年,女孩子家一律不让进学堂。婆婆常常爬在学校教室窗户上偷听老师讲课,不幸被公公父亲揪着耳朵扯回了家。 “谁家的女娃跑学堂去偷听?”公公父亲咒骂,“不好好放羊,你要上天是不是?” 婆婆耳朵都快被扯掉了,从那以后,婆婆就再没去过学堂。 婆婆最记忆犹新的是跑土匪,那时候的男丁,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在村上巡逻,土匪一来,全家背着干粮,赶着家里的牲畜,带着孩子往山林里跑。土匪骑着马,手里挥着大刀,见人就砍,家里扫荡得啥都不剩,那时候,村上死了不少人,都死在了土匪刀下。但也有不少人迫不得已加入了土匪队伍,有些土匪通风报信,有些土匪丧尽天良,连村上的男女老少都不放过。 最让人解气的是兰州解放后,离婆婆家不远的山沟里,枪毙了一大批土匪,老百姓的欢呼声盖过了土匪的惨叫。这个解气的特大新闻能在村上流传几十年,只要是见证过或者听说过的人,谈论起这段佳话,都会议论得乐此不疲,就如同婆婆跟王楚叙述一样。 经历过饥荒的婆婆,每次炒完菜连油锅都不舍得洗,下了面条的面汤第二天煮稀饭用,没过两天就遭到李向阳的质问,“妈,你这稀饭里面放的什么这么咸?” 婆婆吱吱唔唔,公公插话解释,“你妈把下了面的面汤倒进去煮稀饭了,她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都不管这稀饭好不好吃。” “妈,以后别这样做了,多难吃啊?咸死了。”李向阳说,王楚也觉得难吃,但她不好说出口。 “面汤里有面,倒了多可惜?”婆婆感叹道,从那以后,婆婆没再往稀饭里放过面汤,但每次留下的面汤,婆婆用一整天的时间,全喝了,王楚说,“妈,那面汤你就别喝了,多咸啊,也不解渴。” “我觉得解渴,倒了多可惜啊。” 王楚只好皱眉,不再说什么。 八月中旬那天,王楚宫缩的时候,李向阳正在陪她散步,两只麻雀已经成了囊中物,还没来得及捡打死的第三只,她肚子疼得蹲在了地上,他把手中的弹弓和麻雀都扔了,抱起她就去了医院。 生下浩浩的时候,是第二天晚上凌晨三点钟,婆婆和公公都赶到了医院,王楚从上产床到顺利生下李浩然,只花了十多分钟。妇产科医生感叹道,“别看你人挺瘦,生孩这么快。” “那还不是我的功劳。”李向阳立刻纠正,“为了陪老婆散步,我自己都瘦了好几斤。” “是嘛,你可真是个好丈夫。”医生跨道。 李向阳“嘿嘿”一笑,接受了医生的夸赞。 确实,除了偶尔加班,李向阳雷打不动每天按时陪王楚走路一个多小时,就是为了能顺利生下孩子。在临产这两天,他几乎逼着她在医院大院走路,尽管宫缩痛得无法忍受,她甚至咬他胳膊,撕裂他衣服,胳膊上都是紫青的印子,他觉得都没事,依然坚持劝道,“楚楚,深呼吸,忍住,加油,多走路,生得快。” “不行了,向阳,我求你了,快给医生说剖腹产吧,我受不了了。”这是王楚从头到尾宫缩来临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不行,剖腹产对大人孩子都不好。” “我快要痛死啦,要是走这么多路还生不下来,不跟你没完。” “只要能把孩子生下来,你怎么着都行。” 此刻,王楚觉得自己身在地狱,就想痛快一刀拉开肚子,把孩子拿出来。但怎么想象都是无济于事,宫缩不断持续,如同生与死的较量,直到她大喊一声,痛得倒在了地上,李向阳才把她抱进了产房。 妇产科医生早就把所有一切准备就绪,让王楚躺在产床上,肚子被两个护士压得一点都给不上力,“吸气……,呼气……,使劲……,加油……。”十多分钟时间,妇产科医生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你们别压了,我自己用力就好。”王楚大喊,两个护士这才停下手,她使出最大劲,医生一直喊着“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对对对,继续呼气……,吸气……。”不足十分钟,李浩然生了下来,那刻,她感觉到肚子突然被抽空,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李浩然刚被医生拉出来就撒了一泡尿,直到尿完都没有出声,医生将他倒立,脚底“啪啪”两巴掌,他才哭出了声音。 “是个男孩。”医生将孩子包好,给了李向阳,婆婆高兴极了,尤其是公公笑得连嘴都合不拢,唯独李向阳腿都软了,“哎,一百万又没了,要是个闺女多好啊。” 生下李浩然,李向阳就有了十五天假期,他投入所有精力照顾王楚和儿子,他胃很浅,捂着嘴巴也要把尿片洗完,从不进厨房,还要想尽办法给他煲鸡汤喝。婆婆养的鸡派上了用场,王楚三天一只鸡,整个月子下来,不但没胖,反而还瘦了。 “你这鸡都吃哪儿去了?一斤都没胖?”李向阳寒暄。 “我也不知道我吃哪儿?反而还瘦了。”王楚在镜子面前左右摇晃,仔细观察腰部。 照顾儿子,向阳更是细致入微,儿子肠胃不太好,很容易拉肚子,尿片半个多小时就要换一次,光换尿片洗尿片就够他忙了。 眼下李向阳的体贴入微,让王楚忘记了曾经的疼痛,眼前温馨的画面不断上演,终于验证了那句话,好了伤疤忘了疼。但她忘记了,李浩然也是治愈她伤口的唯一良药,当她附在儿子身边,看着他熟睡,伸懒腰,蹬腿,脸上各种丑怪动作时,她总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别看这小不点,睡觉都在长个呢!”婆婆凑在跟前说。 “妈,你说他一天能长多少啊?这么点,啥时候能长大啊?看着都愁死了。” “哎呦,这可不好说,你可以拿米尺量,满月后看能长多少?” 王楚真拿米尺量了,还拿笔在本子上记了下来,满月后再拿米尺量,还真长了一大截,婆婆又说,“有苗不愁长,一转眼他就长大了。” “我倒希望他快点长大。”王楚说。 “等他到十四五岁叛逆不听话的时候,你就会体会到还是小时候可爱,我是深有体会。” “向阳十四五岁时候叛逆么?” “哼。”提到叛逆,婆婆冷笑一声,“他是李家庄子小学最调皮的娃,这老师一天到晚给我说,好好管管你家娃,我这个当老师的是彻底管不住。” “妈。”李向阳尴尬地清清嗓子,“差不多得了啊,别把你儿子说那么惨。” 王楚撇撇嘴,“俗话说,儿子像爹,你说浩浩长大会不会像你?” “那是必须的。”李向阳颇有成就感。 “切。”王楚找不出更合适的词,“你看他长得像我,哪儿像你了?” “他哪儿不像我了?”李向阳极力辩解,“你好好看看浩浩的鼻梁,再好好看看眼睛,哪点不像我了?你再看看你,小鼻子小眼睛,啧啧。”他一阵摇头,“我不是说你,你那眼睛小得都可怜。” 的确,浩浩长得比较像李向阳,白净的脸蛋,嘴唇小而红润,翘翘的鼻梁,眼睛又大又圆,像极了他爸,不过单眼皮却遗传了王楚。 李向阳假期已结束就上班了,他总要平均两小时回一趟家,爬在李浩然身边亲不够,王楚在电视上见过吸大烟的人,他跟那些人没啥区别,“这小子就像吸大烟,让人上瘾。”他说。她故意用很不爽的眼神盯着他,他便回头在她脸上吧唧一下,“老婆神似于大烟,但不至于上瘾。” “切,才怪。”王楚不愿意多说,只能用这一句来回应。 满月后没多久,王楚把写到一大半的小说又捡了起来,但始终无法专心写作,李浩然每次睡觉时间大致在一个小时左右,她的创作时间也在一小时左右。 “楚楚,我知道你在干大事,浩浩我来带,家里不用你操心,我做饭的时候,还有你爸呢,浩浩饿了我给抱过来就是了。”婆婆说。 “妈,那就辛苦你了。”王楚心存感激。 “不辛苦,咱娘俩不说见外话。”婆婆说完抱走了李浩然。 李向阳时常提醒,“你刚做完月子,别在电脑跟前时间太长,要保护好你的眼睛,今后才能长久写作。” “你提醒的及是。”王楚点头答应,但在更多的时候,她经常忘记时间,李浩然不来打搅,她基本都在电脑前。 完成小说的时候,李浩然刚好满两岁,李向阳给王楚找来好几家出版社投了稿,但几个月过去了,都石沉大海。也有两个出版社回了消息,自费出书,自己卖书,费用大概在三万左右。 “什么呀。”李向阳将回复函扔在桌子上,“我老婆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小说还要自费出书,还要自己卖,那跟要饭有什么区别?” “也许我写得不够好吧。”王楚并没有心灰意冷。 “别那么卖力写长篇小说了,写点短篇,比如散文,新闻之内的,新闻写多了,说不准还能参加工作呢,你看就像朱泽宇一样,人家现在都当连长了,说不准团里还要重用呢。”这句话说完没过半年,朱泽宇还真调到了机关工作。 对于写新闻,王楚试着写了好几篇,李向阳给她提供素材,又拿来一沓报纸,“好好看看别人写的,你不要写太长,就写简单的消息和通讯。”他将报纸翻到一篇消息,“你就先写消息吧,这个简单点,就把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交代清楚就ok了,但要注意消息标题,一定要起一个响亮的标题,吸人眼球。” “哦,那通讯怎么写啊?”王楚忍不住问道。 “通讯有点复杂,比如说这个。”李向阳指着报纸上的一篇报道,“雷云的养殖梦,这个就是通讯,里面涉及方方面面,从她如何创业,如何养殖,如何实现梦想,每个故事情节都要涉及。” 王楚听得目瞪口呆,她开始着手写消息,每篇都被李向阳改得面目全非,“写小说,我看好你,但写新闻,你差远了。” “没错。”王楚挑眉道,“你既是我老公,还是我老师。” 接着李向阳啧啧有声意犹未尽帮王楚修改,“那是,怎么说我一年发表五十多篇新闻呢。” 王楚扭扭腰,“那我出名岂不是就靠你了。”李向阳皱皱眉头,乐在其中。 第十三章 还别说,李向阳水平真还行,消息发出去半个月就登报了,王楚看着报纸上自己的名字,颇有成就感,写作劲更高了。 李向阳很希望王楚成长,拿来一个相机,“作为一名通讯员,要深入基层,用相机记录你所看到的,将它变成你手中的素材。” “我可不喜欢出门,我也不是专业人士,去采访人家,会遭人家嫌弃的。” “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要突破自己,敢于尝试,要不然哪儿来的成绩?” 话虽这么说,但王楚还是不爱出门,自然也获不到素材,她所写的新闻全凭李向阳提供,有时候发来一张图片,他就要求写出一篇新闻。 王楚收到第一笔稿费的时候在半年后了,八张稿费单,不足两百。“我该怎么花这个钱?”她勾起嘴角,“团场这个地方连搓一顿的地方都没有。” “这钱你留着,下次出差我带你吃火锅。”李向阳说。 “是个好主意。”王楚收起了钱道。 王楚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就连大城市都没去过,只有从电视剧里了解到所谓的城市。她从小在团场上学,结婚,生孩,唯独路过的地方就是兰州,定西城算是她转过的城市。 图木舒克也算得上是一座城市,但这座城市从2004年挂牌成立,近十年时间,市内居住人口不足三万人,最繁华地带除了金冠超市商业圈繁华之外,便无处可去,零零散散建了不足二个小区,城市房价不足五百元,偶尔去市里转转,也吃不到极好的美食。 在团场,这个尘土飞扬的地方,一年四季有刮不完的沙尘,吃不完的土,夏天烈日暴晒,还好,冬日不是很冷,从立冬到冬至就冷一个多月。王楚还是比较喜欢夏日,无论多热她都能受得了。这里没有一个像样的饭馆,没有ktv,没有歌舞厅,没有娱乐场所。只有小吃店、早餐馆、饺子馆、牛肉面馆。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里竟然还有挂羊头卖狗肉的理发店。 不知道是偏见还是思想保守,王楚觉得这样的店玷污了净化过的空气,也玷污了女人一生的贞洁。甚至,对那片地方也充满了反感和厌恶,就连从身边走过,她都觉得是脏的。那些涂抹着大姨妈颜色口红的女人,穿着一公分高跟鞋,超短裙子,三四十岁不说,还长得又老又丑。 “漂亮的女人都去哪儿了?”王楚有时候忍不住问李向阳。 “漂亮的女人都去了大城市,这些被淘汰的劣质产品,只适合留在这里。” “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会去那种地方?” “哼!”说起这个,李向阳比王楚还反胃,“这种女人脏死了,谁会去那种地方。” “你看人家穿衣打扮,没人去怎么会有钱穿那么好?” “说得也是。”李向阳点头,“反正我。”他肯定地指着自己,“是不会进那种地方,死都不会。” 这句话在后来徐小冉那里得到了证实,她说,“姐,你还别说,我们村上的小姑娘都干这个。” “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徐小冉解释,“如今的社会,有几个男人见漂亮女人不心动的?” “那不见得。”王楚解释,“我看李向阳不是那种人,那种女人多脏啊?染上病就不得了了。” “你不要小看了这些人。”徐小冉说,“有了这些人,你知道中国强奸率下降多少吗?你知道这些女人解决了多少空虚男人吗?” “你意思是女人干这个很光荣喽?”王楚怒目以待。 “这不是光荣,这是社会现象,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这些人,我见过成了家的女人出来打工都干这个,自家的男人都知道,那你怎么去批判这些人?她们也是为了生活。” “为了生活?”王楚极度不能理解,“捡垃圾也可以生活,摆摊也可以生活,挣钱的门道千千万万,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 “行行行,姐,咱不争论这些了。”徐小冉认输了,凄惨的败在了王楚手里,“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了,不去讨论这些与我们无关的事情”。 王楚无法认同徐小冉的观点,以不愉快的方式结束了谈话,但她很想知道李向阳对漂亮的那些女人究竟有没有想法。 这点也在李向阳出差后得到了证实,王楚进城的愿望没过多久就实现了,李浩然扔给了婆婆,和李向阳干净利落的出了门,“你看,还是有婆婆好吧,出门不用带拖油瓶。”他自信满满地说。 “那是。”王楚不反对这句话,“要不是婆婆,生下拖油瓶,哪儿来的时间写小说?更不要说随时出门去城里潇洒了。” 王楚第一次到这座城市,这个城市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没有大都市的繁华,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拥挤的车辆,就连夜晚的谧灯都没那么耀眼,一切跟电视剧里截然不同。但步行街人潮拥挤,各饭店和摊位人山人海,特色小吃应有尽有,她尝遍了大闸蟹、螃蟹、火锅、夜市小吃,商场衣服也让她看花了眼。 李向阳还带王楚去了这里的古城,据说这座古城有六百多年历史了,古城住着近十二万多居民。从廊道走去,工艺品应有尽有,弹奏冬不拉的小伙,陶瓷制作现场,小吃烹饪,各种首饰让人眼花缭乱。古城由于年代久远显得有些沧桑,但热闹一点也不缺,他们品尝了烤鱼、奶酥、面肺子、胡辣羊蹄,还有特色凉皮。 不足两百的稿费,王楚只够付一次吃夜市小吃的钱,不足一个星期,两人挥霍了李向阳一月多的工资。此刻,她才感觉到花钱如粪土,也额外地感受到了他的难处和压力。一个小小的城市,消费水平不亚于大城市,她并不喜欢生活在城市,也不喜欢买那些名牌包包,昂贵的衣服,还有金银首饰,但偶尔一次奢侈的消费,让她对今后的生活重新画了界定。 王楚考虑最多的,还是李浩然今后的生活,他若今后长大,选择在城市里生活,那么就得有一套像样的楼房,没有经济实力,全凭靠李向阳一个人,在城市是买不到一套房子的。她了解过这个城市的房价,目前在最好的位置房价一平米一千左右,一百平米房子首付就得四万多,是李向阳不吃不喝四年的工资。接下来办理按揭,剩余六万五年付清,一个月也得还贷款在一千左右,而李向阳工资不足八百,可想而知买房的压力有多大。 “向阳,咱俩什么时候能在城市里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啊?”王楚趴在宾馆窗户上,看着远处楼层对李向阳说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李向阳奇怪地问道。 “就在这两天。”王楚回答,转过身来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他,“你看啊,咱们儿子现在才两岁,如果现在计划在市里买一套房子,等他十岁我们就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楼房了,等他今后上学,我们也没啥压力了。” “我们又不在这上班,也不住这里,在这儿买房子干嘛?不买,再说了,就我那点工资,能在市里买得起房子吗?” “不住等房子以后增值啊,谁把钱凑齐了才去买房子?还不是东拼西凑借了今后慢慢还?” “你这话说的,谁愿意把钱借给你,人家也想买房投资呢。” “也是,就你那点工资,首付不吃不喝都得四年。”王楚落寞地叹口气,“那要不咱俩在图木舒克买一套房子吧?那里房价便宜。” “不买。”李向阳连连摇头,“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买啥房啊,要发展没发展,要前途没前途,你要是想住楼房,回去我们在团里买一套,团场的楼房还是能买得起的,我觉得跟老人住,还是不方便,他俩生活方式跟我们完全不一样,你就说爸,跟我们吃个饭感觉像在作假。”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觉得挺好啊。” “那是你觉得,我是他儿子,我了解他。” 王楚皱眉不再说话。 “还比如说,咱俩亲热都要防着他俩,多累啊,回去我就想办法买房子。”李向阳一把将王楚压在床上,“今晚咱俩不用防着任何人了。” 王楚伸手去关床头的灯,不料宾馆电话铃响了,她把手缩回去,示意让李向阳去接。电话那边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吗?” “不需要,别再打电话了,烦不烦?”李向阳“啪”挂断了电话。 王楚皱着眉头绷大眼睛,用阴阳怪气的眼神望着李向阳,“这就是属于城市的漂亮女人吧?” “呸。”李向阳咒骂道,“再漂亮也是脏的。” 王楚撇撇嘴,“你每次出差住宾馆是不是都有女人打来电话?” “何止。”李向阳解释,“直接就来敲门了。” “还带敲门的啊?”王楚刚说完,门被敲响。 李向阳挑挑眉,“这不来了。” 王楚无奈地眨巴眼睛,“快去开门啊。” 李向阳这才从床上翻下来,打开了门,浓妆艳抹的漂亮小姑娘站在了门外,穿着紧身连衣裙,身材又瘦又高。她的肤色果然很好,感觉都能挤出水来,尤其是那对小酒窝,笑起来很迷人,就连王楚都看呆了,这大概算是漂亮女人的极品吧。 “哎呦大哥,电话挂那么快干嘛?我话还没说完呢。”女人大概没有看到房间的王楚嗲声嗲气说道。 “跟你说了不需要你听不懂吗?你们这宾馆是啥宾馆?我要见你们经理,把你们经理叫来。”李向阳变了脸色。 “别介啊,你有啥事给我说就行了。” “我给你说得着吗?我已经强调好几次了,你们又是给我打骚扰电话,又是来敲门,还有完没完?” “行行行,我给你去叫经理。”女人一甩头就走,“什么玩意,假正经。” “咦,你说谁假正经呢?”李向阳暴跳如雷,“你这老鸡婆,鸡毛都掉了一地。”女人高跟鞋已经走远,李向阳关上门,他还真要等经理来的架势,“我要跟这个经理好好说道说道,都说了好几次了,只要我住的房间,不要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电话,可还是有这种事情发生。” 王楚皱眉看他,嘟嘟嘴表示不信,“李向阳,你真有这么大的定力呢?” “这话说的。”李向阳变了脸色,“你拿你老公当什么了?”他走过来坐在床边上,摸摸王楚的头,“我这么给你说吧,要是大街上走过像她这么身材好又漂亮的女人,那我肯定止不住欲望要多看两眼,甚至有想认识的冲动,但你放心好了楚楚,这种女人,我嫌脏。” “哦。”王楚意犹未尽地说,“见到漂亮的女人还有想认识的冲动呢?” “我这不打个比方么,你想知道我对这些究竟有没有怎么大的定力,那我只能大方这么说了,瞧你阴阳怪气那样?” 王楚满意地笑眯了眼睛,接着被李向阳压倒在床上。 这趟进城,让王楚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回家之后,她开始把重心放在写新闻报道上。李向阳专门给她买来一辆小型摩托车,但不完全为了让她出门找素材采访,更多的是为了方便去集市。之前,她每一次出门去集市买东西,来回都要走半个多小时的路,这辆小型摩托车成了代替工具,出门都方便多了。 不足大半年的时间,李向阳真在团部买了一套楼房,装修一个多月,散发近一个月的甲醛味就搬了进去,从买房到装修,再到买家具,王楚从来都没操心过。房间每一处设计都是按照他的理念来设计的,五颜六色的灯光颜色,儿童房和主卧颜色,以及背景墙都是他的主意。 当打开门的第一瞬间,王楚惊呆了,“你还真细心啊,房子装修这么好,这大概是团里第一家把房子装修成这样的吧?” “我想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让你拥有别人享受不到的待遇。” 王楚抿嘴一笑,“谢谢你,老公。” 李浩然呼喊着先进门,在客厅来回跑了两圈,“喔,我们搬新家喽。”小小年纪的他,也知道新家的好。 “喜欢吗浩浩?”李向阳问。 “嗯,喜欢。”浩浩回答,“爸爸,我们的新家真漂亮。” “这就是你的新房。”李向阳把李浩然带进了儿童房,“今后呢,你要学会自己睡。” “为什么?”李浩然稚嫩的脸上显出疑问。 “因为浩浩长大了啊。” 李浩然小眼睛一转,思索半久,“那妈妈睡哪儿?” “我和妈妈睡那个卧室。”李向阳指着大卧室解释。 “不。”李浩然立马翘起嘴,“我要跟妈妈睡。”然后跑过来抱着王楚的腿,委屈道,“妈妈,我还没长大,我就要跟你睡,求你了妈妈,我要跟你睡。” “好。”王楚弯下腰抱起了李浩然,“妈妈跟你睡。” “你别这样惯孩子。”李向阳说,“孩子大了该有他自己的生活,男孩子别让他老粘妈妈,得让他学会成长。” “他才不到三岁,成长什么啊?”王楚与李向阳的观点完全不同,“等他长大了自然就不粘大人了,再说了孩子小,晚上容易蹬被子,别没睡两天感冒了。” “你就死犟吧。”李向阳皱眉道,“你的思维永远不跟我在一个频道上。” 王楚诧异地看着李向阳,看他一股脑热劲又上来了,便不会理会,把李浩然放在沙发上,开始收拾搬进来的衣物。 李向阳每次的思维,让王楚都觉得诧异,没错,就如他所说,他俩的思维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甚至和婆婆的思维也格格不入。李浩然不到三岁,他就要求吃饭独立完成,起先刚学会吃饭因为好奇,没过多久李浩然就开始不愿意吃饭。当然,在严厉的家教中李浩然也不敢乱跑,只是没吃几口就打瞌睡,他便一筷子敲在孩子手上。 “你这是干嘛?这么小的孩子你就打他?”王楚吼道。 “从小就这样,吃饭没个吃饭样。”李向阳咒骂。 “那你也不能用筷子打啊?”婆婆把李浩然搂在怀里,他的手上一条红红的印子,“你看你心狠不,为了吃个饭把孩子打一顿。” 王楚一把将浩浩拉到怀里,“这饭真是没法吃了。”她抱起李浩然,带着就回了楼房。 三岁的李浩然背会了很多唐诗三百首,李向阳每天要去背一首,在王楚跟前,他很流利的能背出唐诗,但只要李向阳要求背,李浩然便紧张得不知所措,“你这脑子是干嘛的?连这么简单的四句唐诗都记不住?” “浩浩在我跟前背得好好的,你太严厉了,吓着他了。”王楚提醒。 “我知道你就喜欢护着浩浩,别以为我不知道。”李向阳冷冷道。 “什么叫我护着浩浩?没看到他看到你紧张成啥样了?” “行了行了,你不懂。”李向阳不耐烦道,“现在不严格管,长大以后一点形象都没有。” 王楚无语地摇摇头,把李浩然拉进了儿童房。 第十四章 不到三岁的李浩然既调皮又聪明,不管走到哪儿,只要看到字,他便问,“妈妈,那是胡杨‘什么’?” “那是胡杨宾馆。”王楚耐心回答。 “那旁边的叫‘什么’动公司?” “那是移动公司。” “哦,知道了。”李浩然开心极了,他把头转向一边,“妈妈,我知道那几个字,苏家牛肉面。” “李浩然真聪明。”王楚很欣慰,亲了一口李浩然作为奖励。 李浩然认字的速度让人惊人,家里看动画片时,电视下面出现的字幕,他都在用脑子记,一部动画片看下来,他学会了不少字。不到半年时间,他竟然拿起报纸在自己的房间读,王楚听了半天,惊讶道,“宝贝儿子,你怎么认识那么多字?” “嘻嘻。”李浩然先是一笑,“我看动画片学的。” “可以啊。”王楚非常意外,“都学这么多了?宝宝好聪明啊,快来,再给妈妈读一篇。” “好。”李浩然点头答应,小家伙清了清喉咙,还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随意选了一篇,认认真真读起来,中间有不认识的字,他便抬头问王楚,然后接着读,还真读完了整篇报道。 “哇偶。”王楚惊叹道,“儿子你真棒。”她抱起了儿子,将他举得高高,在原地转了几圈,甚至跌倒在床上,“宝宝,妈妈教你写字好吗?” “呃……。”李浩然犹豫半久,露个嘴,“我写不好怎么办?” “怎么会呢?我家李浩然那么聪明,我们先学12345678910,好不好。” “好吧。”李浩然勉强答应。 李浩然体会过了赞赏的好处,李向阳一回家,他便拉着他爸坐沙发上,拿着报纸给他读一遍,受到表扬后,再去他奶奶家表演一遍。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对写字也是极度有兴趣,只要有时间,他就爬在写字台上学写字,甚至有时候爬在桌子上能睡着。 转眼,李浩然上幼儿园了,王楚给他准备了一个漂亮的书包,背上书包的那刻,他高兴地在客厅跳来跳去,“我有新书包喽,我要上学喽。”他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童真,她欣慰的看着他心想,“浩浩,得亏我坚持生下了你,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上幼儿园的第一天,王楚将李浩然送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他抱着她的双腿就放声大哭,貌似要抛弃了他似的,原本在上幼儿园之前,她和儿子谈过的。 “李浩然长大了,要上幼儿园了,去幼儿园一定要听话。” “嗯,妈妈,我一定会很听话的。” 但意外的是,刚到幼儿园门口,李浩然看到两个小女孩哭天喊地,死拽着妈妈衣服不放,就是不愿意进幼儿园。李浩然顿时嚎啕大哭,王楚抱起他,将他放在了教室,在老师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脱身。 放学去接李浩然,看到王楚第一眼就哭了起来,“妈妈。”他从老远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似乎经历了多大委屈,“我再也不来这里了。” “为什么不想来幼儿园啊?这么多小朋友在一起玩不开心啊?” “我想妈妈,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王楚冷笑一声,擦擦李浩然的眼泪,“宝贝,你那么爱学习,不来幼儿园可不好,再说妈妈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哼,我就不来,我就不来。” 李浩然真生气了,躲在一边不理会王楚,她哄了半天才将他哄回家。第二天,王楚只好让李向阳送李浩然,意外的是,他尽然没哭,既是委屈得嘴巴撇上,眼泪也快出来了,看着旁边哭闹的小朋友,他还是忍住了任性。 不到一个星期,李浩然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还学了不少歌曲和舞蹈,他常常在爷爷奶奶跟前展现才艺,让公婆欢喜得合不拢嘴,表演完后,婆婆一口亲李浩然脸上,“我这外孙多招人喜欢,奶奶喜欢死你了。” 和婆婆分开住,王楚活生生又把自己变成了家庭主妇,李向阳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钻厕所二十多分钟,洗脸刷牙收拾半小时,吃饭只用五分钟。尤其是梳头发,他先是喷上定型水,将每根头发都要梳得很顺溜,甚至能粘在头皮上,整套程序下来能梳十来分钟。 王楚时常唠叨,“你把你那头发梳那么立正干啥?浪费时间。” “我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出门不行啊?我又没让你收拾。”李向阳瞪眼道,坐在了餐桌上, “你看你一天捣鼓你那头发多长时间?比你吃饭时间还长。” “那你愿意你男人头发整天炸得跟稻草一样啊?你看到我以前单位的老刁了没?那头发从洗完到下次洗就没梳过,你要喜欢那样的,那你就找一个。” “切,那也得有个度,你就不能把梳头发的时间从十分钟降到五分钟?我觉得五分钟够了。” “不能。”李向阳在吃饭完早餐的那刻,翻翻白眼,从穿外衣到穿鞋,足足又花了十分钟,出门前还不忘了在镜子面前照照,再梳梳头,整理好全身的衣服,然后再出门。 “真比女人还麻烦。”王楚又嘟囔。 “你懂啥?”李向阳扬声说完出了门。 王楚每天还有一个任务,送李浩然上幼儿园,下午再接回家,即使李向阳上班的地方离幼儿园很近,他都不会浪费十分钟的时间去送孩子,她在家写作的时间也就只有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 “你出门就不能把李浩然带上送幼儿园吗?”终于有一天,王楚忍不住了。 “那你在家是干嘛的?就做个饭,送个孩子上幼儿园,还让我去送?那要你是干嘛?” “你单位离幼儿园很近,不到五百米,也不会浪费你多长时间啊?” “祖宗,我每天要早去半个小时,我没有关系,我要靠自觉和我的工作能力往上爬。” “你要少梳两分钟的头,送孩子去幼儿园的时间也够了,你总能找出相当有说服力的大道理来搪塞我,事实上这跟你花两分钟送孩子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没关系?那你觉得我工作不重要了是吧?你有当官的爹吗?你在工作上可以帮助我吗……?” “我去,又来,行了,打住,我以后再也不说了。”王楚拉着李浩然摔门而出。 在苦闷的时候,王楚一直认为,快乐是自己给的,不管心中有多不快乐,要在两分钟之内清理内心所有的垃圾,面带微笑出门。情绪低落时,她会选择走入阳台,把橘子籽种在花盆,没过多久就会长出了橘子树。她也会把火龙果果肉洗掉,挑出籽种花盆,不到一个星期,便长出绿色的嫩芽,那时候的她觉得相当有成就感。 迎来一次意外惊喜的那天,王楚刚接完李浩然回到家门口,她看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出现在面前。熟悉是因为那张圆圆的脸庞依然透着粉嫩,微笑依然迷人,陌生是因为从苗条淑女的身材变成了臃肿的妇女。但不管怎样,四年没见,王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与她从小学到高中,每天晚上都要钻被窝一起睡觉的杨智慧。 王楚眼神直勾勾盯了好久杨智慧,像是犯了花痴,看得她很不好意思,只好主动伸出手,“我青梅竹马的闺蜜,四年不见,你还好吗?” “杨智慧,你还能在我面前出现呢?我以为你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王楚心里很不是滋味,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我也是突然做决定离开的,对不起啊楚楚。”杨智慧道歉。 “你也真是。”王楚委屈道,“我去了宾馆找过你,人家说你走了,给你打电话也停机了,去你家里找你,你父亲说你根本就没回家,你至少给我说一声你去了哪里?害得我好担心你。” “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就把我一直堵在门口不让我进房间啊?” 王楚这才想起来,“只顾伤心了,快进来吧,李浩然,快叫阿姨好。” “阿姨好。”李浩然礼貌地喊道。 “呀,我家侄儿都长这么大啦?”杨智慧走进屋子,一把抱起了李浩然,坐在了沙发上。 “是啊,都三岁多了。” “比我女儿小一岁,我女儿四岁。” “你女儿四岁啦?”王楚惊讶道,“合着咱俩在宾馆当服务员的时候你就怀孕了?” “所以。”杨智慧委屈道,“我才那么急离开的,担心有人看我笑话,就回了内地,结了婚。” “那你这次回来,是一个人?” “对啊。” “怎么没带你老公和孩子回来啊?” “啥老公,我离婚了,女儿给了她。” “啥情况你这?”听到这里,王楚心里突然一惊,“浩浩。”她吩咐,“去你房间玩会儿,我和阿姨说会话。” 李浩然从杨智慧怀里下来,去了自己的房间,杨智慧冷出一口气,“哎,一言难尽,都怪我,竟然认识了一渣男,还为他生了女儿,可怜我女儿了。” “你们之间怎么了?”王楚忍不住问,“能跟我说说吗?” “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杨智慧眼神中萌生眼泪,“还动手打我,这样的渣男,我果断离开了他。” “动手打你?”王楚更想知道这个,“他怎么打你的?” “他就扇了我一巴掌,还给我用脚踹在了地上,但我也一拳头挥在了他脸上,还给他鼻子打出了血,我不会原谅一个对我动过手的男人,他有外遇了我都可以原谅,唯独动手,我不会原谅。” 王楚心中一惊,“你俩就因为这事离婚了?” “这还不严重啊?”杨智慧很惊讶,“我给你说,男人打女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种男人绝对不可以原谅。” 王楚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现场氛围有些尴尬,她拿起一个苹果,递给杨智慧一个,自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不提那些伤心事了,回来就好,以后啊,把眼睛擦亮点,看清对方再选择自己的婚姻。” 杨智慧很认真地想了想,“放心吧,以后不会了。”她将房间打量一番,“看你这架势,过得不错啊,团场能住上这样的楼房,很少。” “还好……吧。”王楚将“吧”字拖了很久。 “还好……吧是什么意思?”杨智慧认真打量,“李向阳对你不好吗?” “他……,还好。”王楚原本打算将“吧”字说出口,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好就行。”杨智慧说,“李向阳工作又好,还是个大学生,现在看你住上了楼房,真是羡慕死我了。” 话刚说完,门被打开,进来的人是李向阳,看到杨智慧,他不禁嘘了声口哨,“这是哪个大美女啊?你这消失好几年了,到哪儿去潇洒了?” “嗨!”杨智慧不想透露太多,“只不过历了一场劫而已。” “那一定是情劫。”李向阳给出了答案。 “不愧是领导,就是情商高。”杨智慧挑眉道。 “哈哈。”李向阳乐了,“楚楚,你闺蜜来了,赶紧的去做饭啊,多炒几个菜,咱三晚上好好喝两杯。” “我闺蜜来了,出去下馆子啊,在家里招待,显得多不重视。” “你看。”李向阳故意啧啧道,“我把我家媳妇都惯坏了,这是典型的懒。” “你惯我?”王楚冷不惊摇摇头,“我从来没听说过男人惯女人会让女人每天早上按时八点起来做早饭,中午和晚上一回家就把饭端到饭桌上,我就是一典型的甘肃女人,每天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连洗脚水都端你跟前,没见你惯我多少。” “行啦,我也没让你受罪。”李向阳道,“浩浩。”他喊道,“走啦,我们出去下馆子喽。” 杨智慧立刻用胳膊肘倒一下王楚,一脸膜拜,“看到你这么幸福,我别提有多高兴了。” 王楚只是轻浅地一笑,李向阳抱起李浩然就走,她俩随后跟上,一路上,李向阳更是显尽了风头,只要路过的人见面就问,“李书记好。” “唉,好。” “李书记带一家子散步啊。”又见一人问道。 “家里来了客人,我家楚楚从小玩到大的闺蜜,我们出去吃饭。” “哦,好,那你先忙。” “李书记,啥时候有空?到俺家坐坐,我让我那口子整两凉菜,咱哥俩喝两盅。”又遇到一人问道。 “好啊,等我这阵地忙完。” “把你家媳妇孩子都带上。” “没问题。” 杨智慧看着目瞪口呆,用胳膊肘倒了一下王楚,小声含嘘道,“楚楚,你家李向阳可以啊,这才几年时间都科长书记啦?据我所知这书记应该是一个单位的一把手吧?” “不是啦。”王楚解释,“他调机关工作了,是团委书记。” “团委书记?”杨智慧更加惊讶,“那岂不是享受副科级待遇。” 王楚只用眼神给予默认,杨智慧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看吧,我给你挑的男人没错吧?干净利落不说,关键人还长得帅,帅就算了,居然在短短三年时间还混成了领导,啧啧,真不一般,唉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这样的生活吗?” “我怎么不觉得不羡慕呢?” “这古人云,朝中有人好办事,你这傍个这么大的领导,还不羡慕啊?” 王楚不语,露出一丝微笑,并不是因为杨智慧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而是想掩饰内心泛滥的落寞罢了。 “你俩在嘀咕什么呢?”李向阳几步赶上王楚,“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呢?” “你怎么那么不自信?确定在说你坏话?”王楚道。 “我和楚楚在夸你呢。”杨智慧搭腔,“真羡慕楚楚,找了一个好男人。” “好男人算不上,但我不会让楚楚受委屈是真的,我还得好好努力,让她跟着我出门更有面子。” “你这杀伤力已经够大了,我们所有同学,就数楚楚嫁得好,你别再让我们班那些剩女,尤其是像我这样已经离异的女人无地自容了好吗?” “那你是没有遇到对的人。”李向阳劝道。 “嗯。”杨智慧点点头,“以后我真得睁大眼睛,找个像你这样的。” 王楚皱皱眉头,心中冷出一口气,不再说话。 第十五章 那天夜里吃完饭,王楚和杨智慧又睡在了一张床上,四年多没见面,这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闺蜜,再次睡在一起时,都已经从那个纯真年少无知的少女,变成了妇女。她俩就这样面对着面,望着彼此好久。仅仅四年的时间,童真的梦没了,幼稚的微笑没了,幻想般的未来没了,摆在面前的是锅碗瓢盆的琐碎和残酷的现实。 小时候,王楚和杨智慧生活在一个连队,两人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晚上一起睡觉。母亲经常反对王楚夜不归宿,于是时常半夜,她便从窗户翻出去,天快亮时再翻回来。 那时候王楚最羡慕杨智慧天生有一副好脑子,老师每节课讲完,她已经将所有知识装进了自己的脑子,下课时间根本不用看书就能考出好成绩。关键,她能将一本书从头都能背到尾,不带一点提示的。轮到王楚背,能结结巴巴将一章背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还记得我们睡在一起互相背书的时候吗?你都能把历史书合起来倒背如流,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有一副好脑子,我那时候觉得你将来一定能考一所不错的大学,不像我,年年全班倒数第一。”王楚开口说。 “脑子好使有啥用?现在还不是大学也没上成,日子也没过好,哪儿像你,找一个这么好的老公把自己嫁了。” “你真以为他有你看到的那么好吗?”王楚鼻子酸了又酸。 “这不挺好的吗?你还想咋样?人家在外面给你撑足了面子,看着都让人羡慕。” 王楚抿抿嘴,心里的酸楚只不过杨智慧没看到罢了,“说说你吧,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先去找一份工作干着,我总得要养活自己,这么大的人了,不能伸手向家里人要钱。” “嗯,那是,人这一辈子,真的有太多不如意,把握好当下,今后好好努力,好好挣钱,别委屈了自己。” 在黑暗的房间里,杨智慧轻叹一口气,王楚的叹气谁也没有听到,连她自己都没听到,四年多没见面,两人聊到半夜才入睡。 在那和杨智慧相处的几天里,王楚发现她与之前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她眼里,有权有势的男人最有魅力,她将金钱排在了第二位,是因为有权有势的男人经济一定差不到哪儿去,就像李向阳这样的男人便是最好的。 “今后我再要是找老公,就朝着李向阳这个标准找,既有权又有钱,这以后啊,我准能幸福。”杨智慧说。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慧慧。”王楚以自己这四年来深刻的体会告诉杨智慧,“找男人首先一定要找个爱你的,还有男方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很重要,不要一味地想找个有权有势的,却忽略一个人的本质。你看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部电视剧了没?安嘉和是医学界多出名的医生,但在家里是什么样的?她和梅湘南的婚姻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的?就如同你的婚姻,你和你前夫结婚前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动手打你吧?这些在婚前是看不清的,所以,你真的要慎重。” 杨智慧似非似信地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她想了想,歪了歪头,“唉,我怎么那么觉得不对劲呢?从咱俩谈话到现在,我一直觉得你对李向阳有偏见,我看他对你那么好,说话做事多顾忌你的感受?你怎么对他还不满意呢?” “我并没有对他不满意。”王楚皱皱眉头,“是,他是很优秀,有学历,有一份很不错的工资,长得又帅,人也干净利索,这些都没错,如果你要再选择另一半,千万别光看表面,最好是了解清楚他的全部。” 杨智慧冷不惊地摇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来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李向阳人挺好,人还是要懂得知足。” “也许吧。”王楚只能如此回答她。 就拿王楚那些同学来说,大部分女同学高中出来选择了结婚,嫁到连队种地的大有人在,条件稍微好点的在团部做点小买卖,也是起早贪黑挣不了几个钱。一小部分选择去上个大专学历,毕业后依然找不上工作,选择在外打工混口饭吃。极少数班里的学霸进入了大学校园,去圆大学梦,今后走出学校也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所以,王楚也只好给自己打气,知足就好。 但又一次经历,让王楚打消了“知足就好”这个念头。就在杨智慧走的那天,她就和李向阳发生了一次不愉快的争吵,原因是杨智慧走之前说了一句话,“楚楚,好好对你家李向阳,我看人家挺好的,知足点。” 说这话的时候,王楚已经明显感受到李向阳脸上阴阳变化的表情了,杨智慧前脚刚出门没多久,他先是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好久。她便在李浩然房间教写字,过了很长时间,他喊了王楚的名字。喊第一遍的时候,她无心理会,第二遍的时候声音明显大了好多。 “楚楚,我叫你没听到吗?” 王楚这才走了出去,关上了李浩然的门,“什么事叫那么大声?还带着枪林弹雨?” “你在杨智慧面前说我什么了?人家让你知足点?” “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和她说啊?” “你还什么都没说?没说人家让你知足点?你闺蜜都看出来了我对你有多好,你看不到是吧?” “我有说你对我不好吗?” “有没有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楚楚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闺蜜来我是怎么夸你的?我对你有多好你不清楚是不是?可你是怎么败我的?你给我的面子在哪里?你让我感到都丢人。” “我怎么败你了?我怎么让你丢人了?” “你还没让我丢人?”李向阳再度不悦,‘啪’一把推翻了王楚,她的手臂碰在了茶几上,划破一个长长的口子,血一滴一滴流在地上,他根本就不理会她手上的血,“警告你。”他将茶几盘子的水果刀插入沙发枕头上,“以后把你那张嘴给我夹紧了,别有的没的都往外说,丢人。”说完,他摔门而出。 王楚对李向阳的这一行为大跌眼镜,不知什么时候,李浩然已经站在门口,呆呆望着她。“妈妈。”李浩然看到她手上的血时,顿时吓哭,“你手流血了。” “没事儿子,别哭。”王楚顾不上手上的血迹,将李浩然疼惜地搂在怀里。 “妈妈,你手还疼不疼?” 王楚摇摇头,“妈妈不疼,不哭了儿子,不哭。”她抽两张茶几上的纸,给李浩然擦了擦眼泪。 那天夜里,王楚将李浩然哄睡着后,一个人静静在阳台上待了好久,她看着窗外明亮的路灯,内心无限彷徨。此次事件,并没有让她彻底打消“知足就好”的念头,只是觉得,日子这样下去,丝毫没有盼头。和婆婆生活在一起的四年里,李向阳确实做得无可挑剔,不唠叨,不骂人,不发火,在外人眼里,对她更加体贴照顾。但搬进楼房仅仅不到一年时间,他俩似乎又回到了刚结婚没多久那种状态。他所有的伪装只是在有人的时候,在楚楚面前,他似乎原形毕露,展现出了本来的面目。 那晚,李向阳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王楚早就在李浩然房间睡下了。他走进李浩然房间,蹲下身子,拉开她的手看伤口,她惊醒后,一把甩开他的手,将身子转了过去,抱紧了李浩然。 在很长一段时间,王楚不跟李向阳说一句话,她每天按时起床做饭,接送李浩然上学放学,然后在家写作。近一年时间的锻炼,她新闻写作水平逐渐提高,一年下来报纸发稿达六十多篇。她被师团都评为师级优秀通讯员,团里还奖励了一笔数字不小的稿费。 李向阳把稿费领回来的时候,还多了一件精致的礼物,王楚打开一看,是一款诺基亚5230手机。 “团里为你的付出奖励了一笔稿费,我这个做老公的给你奖励一部手机。” “谢谢。”王楚很是惊喜。 “稿费打算怎么花?” “存起来吧,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哟,我家楚楚终于知道会过日子了。” “毕竟是自己挣的血汗钱。” “没事,想买啥就去买啥,花完了我这有。” 王楚轻轻一笑,内心涌起一丝酸痛,她倒不是因为李向阳的话感动到了她,只是在想,“你若在发火的时候多顾及一下我的感受,要比做这些贴心的事强百倍。” 翻完年,王楚被送到兵团参加通讯员培训,那次,来自兵团各师三百多名新闻写作通讯员来参加培训,她清楚记得有位叫严格的老师讲述了他的写作经历。 四十多岁的严格用二十多年的时间钻研新闻写作,出专著,各地邀请讲课,成为新闻媒介有名的新闻专家,在新闻界创造出了惊人的成绩。但他却把自己的身体活生生搞垮了,颈椎严重突出,术后积水,导致身子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直立,讲课偏着脑袋,站久了会累,授课长达四十多分钟,他依然站在讲台上授课。 王楚崇拜极了,她崇拜严格老师的精神,崇拜他身上散发身上出来的智慧,他的残缺一点也没有影响他在新闻界的钻研。他的大脑思维还在,追求的理想还在,付出与名誉同在,深邃的目光和宁静的微笑也在。 王楚也觉得,只有付出了才会得到回报,她突然得就她那点三脚猫的写作功夫根本就成不了大器,她要以铁棒磨成针的态度面对写作,希望能在文学界留下自己的影子。 虽然是新闻培训,但王楚还是挚爱小说,她觉得一部好的小说一定能在影视界留下深刻而久远的影响,更多的人说写新闻能成就一份工作,尤其是李向阳也不例外,让她参加工作的欲望,胜过她创作小说的欲望。但谁也无法左右她的思想,她只想在自己的世界,发挥超强的能力,在小说创作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秉承铁棒磨成针的理念,王楚的第二部小说着手创作,她选了一个以兵团为题材的身边人故事,搭好了框架,设定好思路,开始创作。 为了不分心,王楚放下了手中的相机,放下了新闻写作,专心钻研这部小说,从开头画面、人物设定、剧情发展,她将一个戈壁女人的悲情故事叙述得淋漓尽致。 写作太过投入难免会忽略家里的琐碎,接送李浩然,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更多的是忽略李向阳。每晚吃完饭,王楚都要在电脑前一直待到凌晨十二点才洗漱睡觉,为了避免打搅到他,她只好选择睡在李浩然卧室。 家里少油盐酱醋茶是常有的事,做饭时,不是少盐就是少酱油,甚至连少米和面都是常事,尤其是接李浩然放学,有好几次老师打电话催,王楚才合上电脑去接,去的时候,幼儿园就只有李浩然一个孩子。 “李浩然妈妈,下次早点来接孩子,我们老师也要下班回家照顾孩子。” “好的,我知道了老师,给您添麻烦了。”王楚道完歉拉起李浩然的手,“宝贝,等急了吧?妈妈下次早点来接你。” “妈妈,你每次这么晚来接我,同学都走完了,我还要在这等你,一直等一直等,老师打电话了你才来。” “对不起,宝贝,下次一定按时来接你。” 不光这些,王楚家里的卫生明显没有以前干净,和婆婆住一起时,就连卧室都是婆婆打扫,所以才腾出更多时间写小说。自打住上楼房,她最喜欢的就是放上一段最喜欢听的音乐,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打开窗户,端上一杯蜂蜜水,让窗外一丝微风吹进窗户。那时候的她,觉得生活有阳光,微风里有香味,房间的每一处都充满了活力。 从王楚写小说开始,客厅茶几上时常凌乱,沙发上堆放衣物,厨房里吃饭的碗都在水池,等着下次吃饭再去洗,李向阳每次下班回家,饭都没有端到桌子上。 李向阳极度看不惯这些,有一次在饭桌上,他忍不住问道,“你这一天究竟在干嘛?房间不收拾,饭不按时做,孩子不按时接,就连新闻也写得少了。” “我在干大事。”王楚回答。 “干大事?”李向阳审视王楚,“哼,我猜你八成又在写小说。” “我都写三月了你才发现啊?不见得你有多了解我。” “你没发现吗?你都多久没有我和滚一个被窝了?你现在眼里只有你的小说。” “浩浩在我心里也很重要。”王楚纠正,她突然觉得忽略了李向阳的感受,“当然,你也很重要。”这句话说得挺违心的,她立刻给李浩然夹菜,来掩饰内心的虚心。 李向阳扯扯嘴角,不满意地捣着碗里的饭菜,“没见得我有多重要。”然后没吃几口就离开了饭桌。 王楚耸耸肩膀,皱了皱眉头,仔细想想,她都快一个月没有进李向阳的房间了。那晚,她安排李向阳睡下后,没再写小说,还刻意换上最喜欢的红色睡衣,轻轻推开了他的门,但却看到他一副倦怠无趣的脸时,突然撸起了袖子,“嘿,我还就不信了,你能再熬一个月,我去写小说了,goodbye。”刚说完转身要走,他一把将她拉倒在了床上。 第十六章 忙忙碌碌的写作,家庭中的一日三餐,偶尔给生活添加点燃料,王楚觉得生活很充实,也很有意义。她很少因为某些事情生气,也很少因为李向阳做得不对去指责,但他认为生活中就应该有柴米油盐、波荡起伏、吵吵闹闹,就连王楚生理期想吃顿他从外面买回来的饭,都会引起一场吵闹。 “向阳,我肚子好痛,你能不能出去买点饭回来?”王楚生理期时,肚子痛得卧在沙发上,对刚进门的李向阳说。 “我刚下班跑了一早上,脚都痛,我实在是累得不想动了,你随便做点吃行了。” “可我肚子痛,腰也痛。” “你别那么矫情行吗?那些机关上班的女人生理期还不上班了?” “我也没让你做饭,我就是让你出去买点回来,连这点你都做不到吗?” “我一个大男人出去怎么买饭?” “大男人怎么了?大男人就不能买一顿饭吗?我爸还天天在家做饭呢。” “我跟你爸能比么?他是农民,我是领导,能相提并论吗?” “都是男人,怎么不能相提并论?” “你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就是你找十个男人,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王楚冷出一口气,气得直摇头,她开始深刻反省和李向阳之间的三观问题,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的心思细如针尖,但他却把这些细心没有放在理解女人上,而是放在了所谓的争辩和理论上。 有时候,王楚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几乎濒临绝种的三观不合的男人,打着灯笼也很难找到这种类型。她不认为李向阳说的就是嫁给十个男人,生活都得这么过。就拿父母跟母亲来说,父亲对母亲的忍让是有目共睹的,父亲常常没有什么对错可言,母亲想发火时,也用不了多大的导火索。 记得王楚十二岁那年,吃完饭过后,父亲在修理缺了腿的凳子,母亲洗完锅碗又在收拾房子,平日里这些洗碗刷锅的活都是父亲干的。母亲越干越生气,拿起地上的垃圾筐就朝父亲的头砸过去,父亲蒙圈了,站了起来,“你干啥?” “一个破凳子你捣鼓半天,锅碗不用洗了房子不用收拾了是不是?” “你就好不容易洗个锅……。” “我浑身都出汗了你看不到是不是?” “好了好了,我错了,你放下我来收拾,我收拾老婆。” “我都收拾完了,你才说。” “老婆坐沙发上,我给老婆削苹果。” 父亲不断陪着笑脸,给母亲削苹果吃,母亲还是不依不饶,拍打父亲的肩膀,直到把母亲逗乐了,父亲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 王楚也一直认为,所谓的三观不合,就是你跟对方说话的时候,你就是再有理由,再有道理,对方永远都不会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也觉得你说的任何话毫无道理。更可怕的是他会逼迫她遵从他的三观,让貌似没有道理的观点,强加到她身上。 李向阳这种观点,在王楚看来就是自私,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考虑对方对与错,只觉得自己的观点对,那就是对的,只觉得自己是这么认为,它就是这么回事。 在不久的将来,一件事情的发生,足以证明了这点,也让王楚彻底颠覆了跟李向阳过下去的勇气,剩下的也只有隔山的肚皮和生活的较量,只是这种较量让也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那就是李浩然的抚养权和时光的老去。 那天夜里,王楚正在电脑跟前写作,李向阳又一次烂醉如泥的回家,他先是将门摔得扇响,然后脱去了衣服,躺在了沙发上。 王楚像往常一样递给李向阳了一杯蜂蜜水,他喝了半口就放在了茶几上,酒精并没有麻醉他的清醒,相反跟没事人一样。 沙发上堆放着衣物,茶几上放着茶杯,药片,纸,还有李浩然的一些玩具。李向阳的眼神在那些凌乱的东西上游离,以王楚的经验,他又该为这件事理论了。 “你喝点水休息吧,我再写会小说。”王楚只想逃离。 “你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房子不收拾,就连自己都邋里邋遢的,一天尽写你那些玩意,一点用处都没有,让你多写点新闻,你就是不听,你看人家朱泽宇,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都混到机关去了,你再看看你,一天竟干一些偏离社会的事。”李向阳开始对王楚一顿数落。 “什么叫竟干偏离社会的事?我没让你饿一顿,也我让你照顾孩子,更没让你做过一次家务。” “这些我都干了你干嘛去?”李向阳扬着手,“我当初买这楼房不是让你整成猪窝的,你要还这幅邋里邋遢的德行,你就回平房住去。” “这房子有多脏?不就是没以前收拾得干净嘛,李向阳你把我当什么了?合着我就是找来一个保姆呗?你一下班回家我就得把饭端到你跟前,你想洗脚我就得把洗脚水给你准备好,你喝了酒我就得给你倒水,把你伺候得妥妥的是吧?” “当保姆你都当不好。”李向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保姆多听话?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不带生气的,哪儿像你,竟惹一肚子气。” 王楚眉头紧皱,她想闭嘴,不想再开口理论,闭嘴的原因不是她没有道理,也不是说不过,而是觉得跟一个自以为是不讲道理,甚至三观不同的人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她转身想回房屋,手机铃突然响起,是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内容是“你怎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王楚愣了一下,“什么呀?” “什么?”李向阳兴致地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王楚故作镇定地耸耸肩。 “把手机拿来。”李向阳语气严肃。 “有人发错信息了。”王楚解释。 “发错信息?”李向阳当即愣住,一把从王楚手里夺过手机,看完了信息,自认为是找到了货真价实的证据,把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信息还能发错?” “可我不认识这个人,不信你打过去问。” 李向阳表示赞同,他立马拨通了电话,响了几声,对方那边传来了“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皱皱眉头,“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将手机“砰”撂在茶几上,等待她回答。 “我真不认识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给我发信息,我……。”王楚觉得这次又要遭殃了,她刚说完,李向阳一巴掌扇了过来,顿时感觉面赤耳红,“我跟你说了我不认识他……。” 李向阳根本就不听解释,又是一巴掌打在了王楚脸上,“鬼相信你不认识这个人,你哄谁呢?不认识电话打过去不接,你骗谁呢你?”接着好几巴掌扇在了脸上。她跌倒在了地上,任她怎么解释他都不听,他又将她拉了起来,双手抓住她的双肩,“快说,他究竟是谁?” 王楚嘴唇微微颤抖,她咬了咬唇,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我说了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可你不信。” 一巴掌又扇在了王楚脸上,这次被狠狠摔在了沙发上,“你就不承认是吧,好。”他又从沙发上拽起她,“我让你不承认。”接着无数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李浩然的卧室门是关着的,王楚很想他能出来看到这一幕,或许李向阳就能停手,又或许开门出去叫人,这一切就能结束。但门始终关着,孩子根本就不会出现,也没人来救她,她的脑袋感觉嗡嗡直响,而李向阳根本就没想过要停手,她唯一能庆幸的是家里没有棍子,不至于让她再度浑身是伤。 时间大概过了很久很久,李向阳终于停手了,他跌倒在沙发上,酒精似乎已经麻醉了他,王楚没有喝过酒,不知道此刻的感受。她的目光阴冷寒凉,浑身发抖,咬着牙齿憎恨的看着他,茶几上有一把水果刀,她很想拿着刀子刺入他的喉咙,但想到李浩然叫妈妈的声音和那张灿烂的笑脸时,她还是将手缩了回去。 李向阳似乎下意识地明白他又犯下大错,但他又不想承认有错,“你别想从这房子跑出去。”他吼道,“明天跟我好好解释你的这一行为,快回房子睡觉去。”说完,他斜倒在沙发上,等待王楚进房。 王楚默然地望了李向阳一眼,转身进了李浩然房间,把门反锁,孩子睡得很香,他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所有事。她坐在电脑桌跟前的椅子上,浑身不停使唤在发抖,她将哭泣调成了静音,泪水已经倾遍了脸颊。 窗外的路灯明亮通红,夜晚如此安静,王楚四处望去,觉得房间根本不适合呼吸,她想出去走走,可此刻,她真的不敢出门。她感觉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分不清是来自哪里的声音,她还感觉她的脸部僵硬,浑身疼痛,镜子面前,她的脸上、眼睛处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就连睡到床上都用了很长时间。 王楚打开手机,给那个给她发信息的人发了一段很长的话,讲述了发错信息给她带来的这场灾难,希望让她看到信息后尽快回复。 第二天早晨,王楚收拾她和李浩然所有的衣物,从给孩子穿衣服的那刻,李向阳就从沙发上起来,“楚楚,你告诉我,你要干嘛?” “别再跟我说一句话,你最好从我眼前立马消失。”王楚失声大喊,李浩然被吓呆了,憋着嘴巴始终不敢哭出来。 “我知道我不该打你,可哪个男人看到信息会冷静处理?” 王楚愣住了,冷笑一声,“人怎能跟畜生相提并论?你就是一畜生,至少解释的机会要给吧?可你呢?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此刻,陌生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实在抱歉。”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没想到会让你老公误会,对不起。” “你跟他解释吧,我什么话都不想说了。”王楚把手机递给李向阳,“电话打过来了,你自己听听我跟他究竟什么关系?”李向阳连电话都不敢接,她直接按了免提键,对着手机喊,“你现在告诉他,我和你什么关系?”接着她将手机塞给了他。 “对不起,我实在抱歉,是我发错了信息,不知道会引起这么大的误会……。”对方话还没有说完,李向阳便挂断了电话。 王楚走进卧室,继续收拾衣物,李向阳跟了进来,“对不起王楚,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她根本就不理会他,他开始扇自己的脸,连着好几巴掌,又跪在了地上拉起她的手打他的脸,“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王楚一副默哀大于心死的表情,李向阳接着拿来厨房的擀面杖敲打自己的额头,但什么都无济于事,她收拾好所有的衣物,打算拉着李浩然出门,他居然一把拉走了孩子和行李箱,把她关在了门外。 “我知道我劝不住你。”李向阳在屋内喊,“你可以去外面去玩几天,多久都可以,可你不能带走浩浩,我也不会离婚。” 李浩然在里面“哇哇”哭了起来,王楚敲门让李向阳把门打开,可他始终都不肯开门,她气得只挠头发,气得咬牙切齿,气得大口喘气,她利用很长时间平复情绪后对李浩然说,“浩浩,你乖乖的要听话,妈妈一定回来接你。”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王楚转身离开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她刻意将围巾把自己裹严实,生怕别人看到她脸上的伤。一股冷风迎面吹来,寒冷让她直打哆嗦,她停下脚步,“我能去哪儿?”她自问,“对了,我不能去爸妈家了,我已经没脸去了,我该去哪儿呢?”她突然想到了杨智慧,立刻拨通了她的电话,“喂,你在哪儿?” 王楚满脸淤青地站在杨智慧面前,她惊呆了,“亲爱的,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啊?” 王楚没有解释,她走进房间,直冲卧室,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任杨智慧怎么叫她都不开门。 “楚楚你开门啊,你告诉我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李向阳对你动手了?你脸上的伤那么重,他怎么可以下那么重的手?你别把自己关起来,你开门啊,你别吓我。” 杨智慧怎么敲门王楚都没开门,她每到吃饭点上就做好几个菜叫她起来吃饭,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王楚再次打开门的时候,已经在床上窝了一天一夜了,起来的时候第二天天已黑,她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被杨智慧堵在了门口。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吃点东西吧?”杨智慧劝道,王楚还想进卧室,被她拦在了门口,“你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没关系,饭你必须吃。”她将王楚拉进餐桌,坐在椅子上,“我煞费苦心连着做了三顿饭了,又是炖猪蹄,又是煲鸡汤,还炒一大桌菜,不吃几口不合适啊。”她先是盛一小碗煲的鸡汤递给王楚,“亲爱的,什么都别想,先把饭吃了。” 王楚一张口就觉得脸颊生疼,她不敢用勺子,对着碗吸了一口,她觉得耳朵嗡嗡直响,于是用手动了动耳朵,发现里面生疼。 杨智慧看出王楚的表情,心疼的只掉眼泪,“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说到医院,王楚突然反应了过来,“不行,我得去医院。” 第十七章 杨智慧陪着王楚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显示,“耳膜穿孔。” “你的耳膜已经穿孔了,三个月后来医院复查吧,如果还没恢复好,需要做耳膜修补手术。”王楚走在医院的走廊,回忆着医生的话,她并没有因此而掉眼泪,而是咬咬下唇,下定了决心。“离婚。” 一路上,杨智慧小心跟在王楚身后,不敢问,也不敢吱声。回到家里,她专门为王楚做了流食的粥,直到她喝完一碗粥,她利用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开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离婚。”王楚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杨智慧冷出一口气,疼惜地说,“我一定支持你离婚,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你啥都不给我说。” “但我要想办法拿到浩浩的抚养权,他还小,一定要留在我身边。” “这个问题得去咨询一下律师,按理来说你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孩子是不会判给你的。”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拿到浩浩的抚养权,法律也不会将孩子判给一个变态的人作为孩子的监护权,我有足够的证据让他把孩子给我。” 杨智慧紧皱眉头,不可思议地直起了身子,“天呐,你意思是这不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你啊?” 王楚极力让自己冷静,也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从包里拿出那张伤残鉴定书和所有的照片给杨智慧,看完后,她目瞪口呆,“这……,你……?你为什么第一次就不离婚?” “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我,我以为他会改,那时候我已经怀了浩浩,我也只想给浩浩一个完整的家。” “第一次动手打这么严重你都不离婚?孩子还没生下来,可以选择不要啊,我前夫打我一巴掌我都选择了跟他离婚,你这……?你的善良会害死你你知道吗?” 王楚不停窝动嘴唇,最终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满腹的心酸排山倒海而来。 那段时间,杨智慧专门请了假在家里陪王楚,她利用很长一段时间,才将心态调整好,脸上的淤青基本淡化,她才敢出门。出门第一件事,杨智慧带她去咨询了律师,律师告诉她,她目前的状况就是起诉,孩子也不会判给她。 “你丈夫有工作,他对孩子具备一定的抚养能力,你目前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抚养孩子的能力,即使你有再多的证据证明你丈夫有家庭暴力,法院不会将孩子判给你。”律师告诉她。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王楚含泪问道。 “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将离婚的事情放下,先谋生,让自己有一份稳定的收入,然后再考虑离婚的事。” 王楚长叹一口气,从律师事务所走出来时,她已经两腿发软,不停打战,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急促的。 “楚楚。”杨智慧在身后喊道,“你可不能听律师的话,这个婚你必须离,你就考虑把浩浩给李向阳吧,不管浩浩跟谁,长大也是你王楚生的。” 王楚停下脚步,将身子转了过来,“不,我一定要拿到浩浩的抚养权。” “你现在连一份工作都没有,你怎么拿到浩浩的抚养权?” 王楚窝动嘴唇,像是在做着某种决定,“我要先谋生。”然后转身走开。 接下来,王楚开始四处找工作,只有高中毕业的她似乎很难找到一份可观的工作,正规单位第一看学历,第二看经验。即使她将写作经历写到简历里,也没有一个单位愿意接纳她,此刻,她才真切感受到了学历的重要性,也理解到了父母当初苦口婆心劝她上学的决心。 近一个星期下来,王楚只找到了酒店客房服务的一份工作,一个月只有五百元,比李向阳工资低了三倍。她不甘心,一边干着酒店的工作,一边继续找,她下定决心也要找一份像李向阳那样的工作,将李浩然的抚养权拿到手。 杨智慧每天都在王楚下班的时候等她,拉她去逛商场,看电影,吃西餐。她从小在团场长大,读书、结婚、生子,关于城市的生活她还是第一次体验,夜晚,城市橘黄的灯光颜色都是温馨的,一切都是那么新意。她尽情地享受着闺蜜带给她的快乐,也享受着城市的味道,除了对李浩然的思念,还有那些彻骨的伤疤似乎慢慢淡却了。 酒店客房的工作很繁琐,王楚利用半个月的时间熟悉了所有的业务,虽然之前做过这类工作,但很显然,城市酒店客房的管理模式跟团场的有很大差异。 在那段时间,李向阳不断给王楚打电话,在打了近上百个未接来电后,她终于接通了电话。 “楚楚,你出去散心已经快一个月了,气消了就回来,浩浩挺想你的。” 听到李浩然的名字,王楚的心抽了又抽,“李向阳,咱俩已经不可能了,别再想着我会回去,我就是死到外面,也不会再回那个家了,你就死心吧。” 王楚刚要挂断电话,就听见李浩然的声音,“妈妈,你去哪儿了,你快回来妈妈,我都想你了。” 李浩然在电话那边哭了起来,王楚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了几下,痛得让她难受,“浩浩乖,别哭了,等妈妈安顿好了就去接你。” “楚楚我求你了。”李向阳的声音又传来,“你快回来吧,浩浩可想你了。” 王楚立刻挂断了电话,躲在无人的角落痛哭起来,这种撕心裂肺的静音模式,是对李浩然无尽的思念。 第一月工资王楚只领了二百九十元,剩余的被扣了个精光,她在查房中,没有仔细检查床单上顾客留下的红色血迹,被扣了三十元,丢一条浴巾扣了三十元,一百五十元作为抵押金,每月都要扣除两百元作为她负责范围内物品损坏、查房错报、丢失的押金。 第二月更是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一位女房客丢了一对上万元的耳环,指明了就是查房的人拿走了。积累了以往的经验,王楚对查房非常认真,床单、被套、饮料、浴巾、电视遥控她都要认真过目。就连顾客丢对项链、钱包,她都会及时送到顾客手上,这次,她在劫难逃,被女顾客一口咬定,就是她拿的。 “你们这么大的酒店怎么招如此手脚不干净的女人当客服?这房间就是她查的,我项链丢了就是她拿的,上万元的耳环就这么丢了,那可是我的订婚礼物。” “我说了我根本就没见过你什么耳环。”王楚解释。 “好了别解释了。”酒店经理呵斥道,“你王楚不管有什么方法,想办法把耳环还给顾客,拿不出项链,你就陪她钱。” 王楚无言以对,只好低头默认,可一万多的耳环,她拿什么赔给顾客?绞尽脑汁,她彻底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地毯下面都没放过,最后在洗脸池管道找到了一只耳环,另一只耳环毫无音讯。 当王楚把一只耳环递给顾客的时候,她更加火冒三丈,“你就还我一只?这跟不还有什么区别?” “这只耳环我是在洗脸池管道找到的,另一只有可能被冲进下水道了,再说我留你一只耳环有什么用?” “一只耳环也抵你一年工资,低价出售哪个商场不收啊?” “商场也需要手中的发票估价,据我了解,没有发票商场也不会收回的。”王楚对峙。 “王楚,不得对顾客无理。是我们的工作失误就是我们的工作失误,不得狡辩。”经理插话道。 “就是,你们经理说得对,反正我的耳环在你酒店丢的,就得你负责。”顾客说。 王楚不服,嘴一怒,掏出了手机,“不行咱就报案吧,这件事就交给警察来处理,警察让我赔,我就赔,警察说我没有责任,我不会多跟你费半句口舌。” 王楚叫来了警察,最后断定是顾客的责任,由于王楚态度不好,在办公室,经理强烈要求她给顾客赔礼道歉。 “顾客是上帝,王楚,你的行为直接影响了我们酒店的名誉,去带着你的真诚,给顾客道歉。” “耳环不是我拿的,我没错,是她冤枉了我,道歉的人应该是她。” “王楚你这脑子根本就不适合踏入社会,你就应该适合在温室的花盆里养着,听说你还是写小说的,一点也不会变通。” “小说弘扬的是主旋律,揭露的是真善美,跟你不符合逻辑的思维背道而驰,如果你一味地追求名誉,做不符合逻辑的事,就完全脱离了真善美,剩下的就只有愚昧了。”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经理破天荒地说出了这话,“这个谦我去道,你可以走人了。” 王楚顿时惊讶,“真要这样吗?” “她可是上市公司的老总,公司近上千人流动本市,我们是签了合同的,你这一闹,今年合同准要终止,少说上百万没了。” 王楚点点头,“好,我走。” 经理冷笑一声,“一句忠告送给你,揭露真善美是作家的一部分,学会变通才能适应社会,更好的生活。” “谢谢。”王楚皱皱眉,脱下工作服,离开了酒店。 丢掉第一份工作,杨智慧专门做了好几道菜慰劳王楚,两人还喝了点红酒,“没事,城市里到处都在招人,找工作不是难事。”杨智慧劝道,轻轻与她红酒杯相碰。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王楚轻叹一口气,“我得尽快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把浩浩接到我身边,时间长了孩子就和我不亲了。” “哎。”杨智慧叹口气,直勾勾眼睛盯着她,“你能不能现实点?你既没工作又没能力,据我了解,政府单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空位置接纳你,不是我打击你王楚,现在进那张门槛的人都是靠关系,要么就是。”她两个手指头搓了搓,“用这个说话,你有吗?” 王楚明白了杨智慧的话,喝完了杯中的酒。 “再者,上次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就是你两离了,浩浩也是你的亲骨肉,他长大了,懂事了,还得来找你这个亲妈。” “那不一样,我这个当母亲的,要参与他所有的成长轨迹,我既然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我要把他留在身边,不让他受半点委屈。”王楚有些激动,也颇为伤感。 杨智慧无奈地点点头,“这就是亲妈,我觉得我远不及你。” 夜里,月光倾在屋内,有一种异常的温馨之美,王楚和杨智慧终于有时间躺在一张床上,房间没有开灯,只有月光照进来的光亮,还有两人嘴里散发出淡淡的红酒味儿,两具纤瘦的身体在黑色的被褥下画出消瘦的轮廓,她们面对面注视着对方,和这安静的夜色调和成极其和谐的音符,眼前这种场景太过熟悉。 “咱俩有多久没有睡在一张床上这么安静地注视过对方了?”杨智慧问道。 “不算去年在我家里那晚,大概有五年了吧。” “时间可真快啊,一晃都五年过去了。” “别说五年了,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年龄,容貌、心态、天真,以前,我把生活想象的很美好,能跟相爱的人结婚,生子,过甜蜜的生活,可谁也没想到,我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那你爱过李向阳吗?” “当然爱过,不然第一次他打我那么严重,我就已经想办法离婚了。” “那你现在对他还有感情吗?” “恩.....”王楚犹豫半久,“如果非要在我和他之间加情感的话,我只能说是厌恶,我讨厌他在酒桌上大言不惭地夸我如何如何好,讨厌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讨厌醉醺醺地回家跟我理论,跟我吵闹,甚至摔桌子,摔东西,他所有的行为跟他这个人极其不配,甚至有些变态,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人,是我不够好还是.......”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你太善良了,你要知道,有时候过分的善良也会害了你,你要是第一次能止住他的家暴,第一次能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他李向阳就不会第二次再举起拳头对你施暴?” “难道我要像泼妇一样跟他对打吗?或者闹到派出所去?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我真的做不到。” “我真的不知道你这种性格今后还要受多少苦?在学校那会,你善良、温柔、漂亮、爱笑,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睡觉,写作业,逃课,渠道洗澡,被我父亲揍,躲开我父亲,你笑得是那么开心,那时候,我相信上天一定会眷顾你,可你现在脸上的笑容没了,浑身上下我只看到了疲惫,只看到了被生活所逼。”说着,杨智慧拉了拉她的手,“无论生活有多不易,我真的希望能从你脸上再次看到纯真灿烂的笑容,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黑暗里,杨智慧看不到王楚留下的眼泪,她满腹心酸,却只能悄悄流泪,却还要假装不动声色,“我已经开心快乐不起来了,生活夺取了我所有的快乐,我今后所有的目标就是找一份工作努力挣钱,争取浩浩的抚养权。” 第十八章 王楚找到的第二份工作与挂羊头卖狗肉有关,原因是她不想再去酒店宾馆那样的地方,就是餐厅服务员,人家都要有经验的人。对于市里高级的发型设计师她也去问过,但要从学徒做起,每月只有三百元的工资,要学至少三年才让上手给顾客理发。 选择在低档的理发店工作,是因为那家老板每天都结算工资,而且王楚六,老板四,还管吃管住。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并安排她平日住在店里,加上以往的经验,她承担起店里的理发、护理。第一天上班,她就领到了第一桶金,八十六元,虽然算不上正式工作,一个月下来也能存下上千元。 但在今后的几天,王楚发现理发店的女人个个都浓妆艳抹,有的还抽烟,说话行为实属不检。她们不承接理发和洗头业务,刚开始她并不明白她们干的是什么,时间长了,王楚发现,只要有男人来店里,她们就跟着离开。 王楚极其讨厌女人抽烟,对进来的男人也产生强烈的厌恶感,她试图在没人的时候问过老板,“老板,她们都跟着那些男人干嘛去了啊?” 老板立马皱皱眉头,用一种观看外星人的表情审视王楚,“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你结婚了没有啊?被男人带走还能干什么?” 王楚睁大眼睛,脸上的惊讶货真价实,这个时候,店里进来一个男的,带着黑墨镜,穿着一身西装,还打着领带,看样子干净利落,跟李向阳也无二样,“老板娘,给我安排一个人呗?”他问道。 “我们的人都出去了,我给你打电话联系一下,看谁有空。”老板娘回答,立刻拿出了手机。 “不用,我看她就挺好。”男人眼神指着王楚说。 老板娘看了王楚一眼,“先生,她是我们店里的洗头理发的,她不接待客人。” “是吗?”男人表情微妙的浑身打量王楚,“不接待客人跑来这种地方?” 王楚刚要反驳,被老板拉了拉,“要不你先洗个头,她洗头手艺不错呢。” 其实王楚并没有什么手艺,自己摸索洗头还不到半个月,老板如此抬高,也只是一手留住客人的手段而已。 “行。”男人点头,“那我就试试吧。” 男人躺在洗头床上,王楚拿来围巾给他围上,“美女结婚了没?” 王楚根本就不想回答他的话,但还是漫不经心地回答,“结了。” “你长得这么漂亮,你家老公怎么舍得让你来这种地方?” 王楚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确实不该来这种地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感,似乎觉得这里的空气都难以呼吸。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男人继续问道,“要是我,我绝不会让你抛头露面来这种地方,你这么精致的女人就应该适合养在家里。” 王楚苦笑一下,“你今后结婚了,把你女人养在家里就好。” “我已经结婚了,再说我家那口子五大三粗的,最适合在外面抛头露面。” “你结婚了啊?”王楚脸上的惊讶又货真价实。 男人愣了一下,“对啊。” “结婚了你还来这种地方?” 男人笑了,“有什么不妥吗?男人偶尔出来放松一下没什么不对吧?”接着他脸上浮现一层淫笑,“尤其是碰到你这样的女人,很容易让人心动的。” 王楚轻轻撇撇嘴,像是在咒骂,但她没有找到更合适的词语,也不能将咒骂的语言说出来,只好保持沉默。她突然觉得李向阳身上还是有些优点的,这世上的男人有千百种,李向阳从来都不会进这种地方,工作能力强,又有责任心。但他这种人,永远都不会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就“暴力”一词,放在他身上,根本就不相符。她知道,这是他最致命的一点,即使他工作能力再强,再有责任心,或许这个致命的弱点,能影响他的前程和一生。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你怎么不说话啦?”男人突然伸手拉住王楚的手,她一把甩开,将喷水头对准男人,喷了他一脸水。男人尖叫着从洗头床上翻了起来,吼道,“你这疯女人要干嘛?神经病啊你?” “这是咋了?”老板娘走了进来,看男人满身满脸都是水,转身问王楚,“咋回事啊这是?” 王楚抑制着怒火保持沉默,不说话。 “我不就拉了一下你的手嘛?至于你给我喷一身水?” “我和你素昧平生,你凭什么拉我手?我要是不拿水喷你,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王楚睁大眼睛,急促呼吸。 老板娘习惯眼前这样的男人,早已见惯不怪,“快来我给你擦干。” “不用了。”男人气急败坏地擦干了头上的水,整理整理衣服,把毛巾扔在洗头床上,骂骂咧咧走了,“什么人这是?真是一奇葩。” 男人走了,王楚有些紧张,翘起眉头,等待老板娘发落。 没想到老板娘“嗤”笑出了声,“小小年纪,有点像我年轻的时候。” “你不怪我?” “怪你干嘛?你又没错,说实话我挺佩服你这样的女人,骨子里干净,思想里成熟,不为金钱迷惑,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家,你身上这种干净的灵魂很难得,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无法相提并论。” “那……你还……?”接下来,王楚不知道该怎样问下去,似乎要将所说的话收回。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做这种生意是吗?”老板娘猜对了,王楚不做声,她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看不惯这种行为,任何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碰我一下手,我都不愿意。是一场婚姻让我彻底改变了想法,他把女人带回了家被我发现,不到一个月时间,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转到了他父母名下,让我身无分文从那个家里走出来。从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努力挣钱,拥有自己的房子,让自己家财万贯。当了十多年的家庭主妇步入社会,创业真的很难,没钱创业更难,亲戚朋友都不肯借给我钱,我寻不到商机,这是投资少挣钱快的唯一方式,所以就选择了这个行业。” “其实我挺歧视这种行业的,我觉得人这一辈子,尤其是女人就要活得清清白白,这样才能对得起父母给予的身体,才能让自己的后代昂起胸部做人。我一直认为赚钱的方法有很多种,唯一接受不了这种,这会是女人一辈子的耻辱。” “你要知道这些女人解决了多少单身男人的空虚症?也让中国少了多少强奸案件,抛开耻辱不说,这些人也算是为社会做了贡献。” 王楚睁大眼睛,“你怎么跟我一个弟媳妇说得一样啊,我曾经和她讨论过类似的问题,她和你的观点一模一样。” “这是社会现实,我们不能否认这点。” 王楚皱皱眉头,不再说话。最终一件事情的发生,她顿时对这份职业充满了厌恶感,从此便彻底远离了理发行业。 那天,王楚吃完饭后回自己的房间,打开房门那刻,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在眼前。就在她的床上,有一对光着身子的女人和男人正在苟且呻吟,看到这一幕,她差点连吃进去的饭都呕吐了出来。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脏的,空气是脏的,床是脏的,人是脏的,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脏的,于是,她随意收拾了几件随身携带的东西,慌忙逃离了那里。 走在大街上,迎面吹来清爽的凉风,王楚这才感觉呼吸到了一股新鲜空气。她刚坐在广场的台阶上休息片刻,电话铃响起,是理发店老板娘打来的。 “王楚。”她问道,“你去了哪里?” “我……。”王楚回答,“老板,我就不回去了,我想我根本就不适合待在那里。” “好吧,我知道这里不适合你,那我就不劝你了,希望你尽快找到一份适合你的工作。” “谢谢老板。” 挂断电话,王楚长叹一口气,四目无神,表情茫然又无助,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是李向阳打来,看了老半天她才接起了电话。 “楚楚。”李向阳电话那边的声音极其温柔,“你的工作我已经给你解决了,你快回来上班吧。” “你说什么?”王楚硬是愣了半天,她几乎用不肯相信的语气问了一句, “领导已经上过党委会研究了,同意解决你的工作,试用期一年后转正,你尽快回来上班。” 这个消息对王楚来说是一个偌大的惊喜,但在杨智慧那里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楚楚我给你说,这是李向阳的套路,你可不能回去,他就想把工作给你解决了,栓你一辈子。” “无论刀山火海我都得回去试试,万一我试对了,就不用如此辛苦地找工作了。” “你就为了一份工作把自己再搭进去?”杨智慧暴跳如雷,瞅着她问道,“你看清楚了楚楚,李向阳这种男人他不值得你托付一生,狗是改不了吃屎的,他已经动手打了你两次了,你还相信她?是,他李向阳有可能会消停一两年,但凡你王楚有一丁点错误,只要他逮着机会,一样还会动手,而且比之前更严重,你信不?” 王楚咬着牙齿努力挣扎着,眼眶里含满了泪水,她相信杨智慧的话,于是点点头,“我相信你说的话,可你也看到了,我来这个城市快大半年了,我都找了些什么工作啊?正儿八经的工作根本就不接纳我,李向阳现在给我把工作解决了,一年后我就是正式的干部了,这是我唯一参加工作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我要用一年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来拿到浩浩抚养权。” “我真的劝不动你了是吗?”杨智慧苦笑道。 “没错,我铁了心要回去。” 杨智慧摇摇头,“你会后悔的你知道吗?” “为了浩浩,我不会后悔。”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有多心疼你。”杨智慧眼泪都快挤了出来,“给你说了就算浩浩给他,长大那也是你的骨肉,你偏不听。” “好了。”王楚顿了一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回去并不意味着要和他好好过日子,等我工作转正,我就和他立马离婚。” 杨智慧轻轻点头,“好,我不劝你了,你自己保护好自己。” 王楚点头说,“好。” 在走之前,王楚又去了一次医院检查了耳膜,医生说近四个月时间耳膜恢复还不错,不需要做修补手术,但一定要避免再次受伤。 又一次坐上返程的车回家,王楚内心始终难以平静,她能预感,也有感应,还有如此强烈的征兆,李向阳绝对不会轻易离婚,家暴事件也绝不可能因解决了工作就因此而停手,将来究竟还要经历怎样的痛苦、挫折与磨难,她全然不知。 回到家里,王楚去婆婆家里,卧室和客厅空无一人,她在婆婆的小卧室看到了公公,他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着一盘瓜子,自打戒了烟,嗑瓜子便成了他的日常生活。 本以为看到王楚回来时公公会很意外,他的反差让他感到吃惊,他黑着脸,用极其恶略的眼神瞅她不过半分钟,最终将眼神耷拉下去,更意外的是,当她问,“爸,我妈和浩浩去哪儿?”公公的举动竟然是从椅子上起身,手抓一把瓜子,绕过她,出了门。 对于公公这个态度,王楚无话可说,她走出院子,到后院的菜地,李浩然果然在,他的小手揪起还未成熟的草莓放入嘴里,婆婆将荷兰豆摘了大半盆,她走进草莓地中央,李浩然才抬头看到她。 “妈妈。”李浩然超王楚跑了过来。 王楚抱起了李浩然,“儿子,想妈妈了没。” “想了,你去哪儿了,我都想死你了。”李浩然搂着王楚的脖子哭了起来。 “楚楚回来了?”婆婆态度跟公公有明显反差,“你可终于回来了。” “妈,我把浩浩带走了。”王楚说,婆婆想拉住她的手,而她将手抽了回去,婆婆却哭红了眼睛。 回到楼房,王楚给李浩然换上了她新买的衣服,对于李向阳,他说的每一句她都假装听不到,也不去理会。 “星期一你就去上班,单位就在幼儿园旁边,今后接送浩浩方便,在单位少说话多做事,和同事把关系相处好点,你们单位的书记和你一个姓,叫王学武,人比较好说话,只要你把活干好,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为难你,还有……。” 刚说到这里,王楚带着李浩然出了门,将门“呯”地关上,她带儿子去了图木舒克市,吃了一次肯德基,在团场,孩子吃不到这些的。 “妈妈,真好吃。”李浩然美美吃了一口。 “好吃就多吃点,妈妈以后经常带你来吃,好不好?” “好。”李浩然高兴地蹦了起来,接着他慢慢停下动作,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慢慢消失,“妈妈,你以后别走了,见不到妈妈,我好想你。” 王楚鼻子一酸,她看到李浩然眼睛里含满了泪花,她把他抱在怀里,“妈妈以后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第十九章 重新回到了这个团场,回到了家里,王楚又一次感觉到了窒息感袭来,呼吸困难,出气困难,就连房间流动的空气都要感到窒息,甚至对房间的一切都产生了厌恶。尤其是李向阳,她对他憎恨已经达到了丧失理性的地步,就连他看她一眼,从身边经过,碰一下她的手都能感到浑身的汗毛像刺一般竖起来。 从回来,王楚再也没有进过厨房做饭,李向阳几日回来都是冰锅冷灶,她会给李浩然备一些零食,自己随便啃点面包就解决温饱,他只好带上孩子去了婆婆那里,回来的时候,给她带来一些吃的。 “你凑合吃不吧,妈做得不是很可口。”李向阳说,他把打包好的饭盒放在电脑桌旁,将筷子递给王楚。 “我不吃。”王楚没有好语气,“把饭拿走。” “人是铁,饭是钢,你得吃饱了再写小说。”李向阳硬将筷子塞进王楚手里,还将饭盒盖打开。 “我说过了我不吃。”王楚憎恶地望着李向阳,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她起身将饭盒拿出房间,进了厨房放入冰箱,然后将客厅的李浩然拉进小卧室,关上门,甚至将门反锁。 上班第一天,王楚穿了一身得体的着装,出现在办公室,认识了一帮新同事,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将同事名字记住。 刚刚接触工作,王楚所负责的业务并不是很多,但大量的接触了一些工作上的所见所闻,让她对新闻写作又一次产生了兴趣。 业余时间,王楚把未写完的小说捡了起来,利用近三个月时间把小说创作完,投了好几家出版社,仍然毫无音讯。 单位的人很佩服王楚写作,书记王学武经常用各种词汇夸赞,“王楚,在这个穷山僻壤的团场,能出一个像你这么能写小说的,还是第一个,能和作家一起共事,我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了文化人。” “书记,你可不能这么夸我,我算不上什么作家,真正的作家是在文学界留下深远影响的那些人,比如说鲁迅,金庸、琼瑶、比尔盖茨,欧内斯特.海明威,他们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作家,而我,只算得上能班门弄斧几句而已。” “低调。”王书记夸口,“不过干工作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你要发挥你的特长,写小说不是写一部两部就能成名的,坚持一辈子,总有一部作品会在社会留下深远的影响。” “谢谢王书记,我会努力的。” 对于低调,王楚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值得骄傲、清高和傲慢,但也显得不卑微。她低头干活,抬头看路,尽量熟悉自己的工作内容和流程,遇到难题,尽量解决,解决不了的,她会到书记或者同事那里谦虚请教。 王楚尽量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也不免迎来同事的甩手掌柜,有个叫张珂的副主任,分管共青团工作,资料吩咐给她写,上报材料也让她去,就连填写台账也要让她写。起初她以为这些活她应该干,但在后来,一个叫凤姐的同事提醒,“王楚,不是你分管的工作你不要干,他张珂干嘛要把工作扔给你?你刚来,不要傻乎乎地被他使唤来使唤去的。” 王楚抿着嘴皱皱眉头,“谢谢凤姐提醒,我明白了。” 再后来,张珂将资料拿来给王楚时,她本想委婉地拒绝,“我手头上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处理完呢,这个文件还是你自己处理吧?” “什么叫做我自己处理?”张珂变了脸色,“你是专门干这个的,就得你处理。” “张副主任,这个工作可是你负责的,我之前是帮你,可我现在没时间。” “你没时间,那我更没时间,你看着办吧。”张珂将文件扔在了王楚桌子上,转身就离开。 王楚拿着文件就去了王学武办公室,她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王学武见是她,放下手中正在看的文件,“快进来王楚。” “书记,我想请教你一件事。”王楚开口。 “你说。” “是不是我们每个人分管的工作,自己负责做资料、上报团里,自己填写台账?” “没错啊?肯定你自己负责,不然谁帮你干?” “这个。”王楚将文件放在了王学武桌子上,“是张副主任的,我已经帮他处理了好几次了,台账也让我帮他填写,今天我说我没时间,他就把文件扔在了我桌子上说他也没时间。” “嗨,这家伙。”王学武笑了一声,拿起文件看了看,“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你就别管了。” “好,谢谢王书记。”王楚说完离开了,从那以后,张珂再也没有将工作扔给王楚,就连台账本都礼貌的要了回去。 对新闻写作,王楚入戏并不太深,但她每个星期坚持搜集三个素材,社区每天都会来很多老年人来跳舞,抓住这个素材,然后进行采访,每个人写一段故事,上稿率达100%,每期都有她的新闻上报纸。 极高的上稿率,王楚当然还要感谢一个人,政工办副主任廖宁远,每天写完新闻,她都要将写好的稿件拿给廖宁远审核签字,盖完团里的章子,传真发送到报社才算完事。不光是师级报社,地方报社、兵团日报、兵团工运,她都会投稿过去。 王楚觉得自己的写作水平还行,但每次经手廖宁远修改之后,整体水平就是提高了很多,比起李向阳的指导还有效,他可是在新闻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大人物,因此,她也学到了很多。 王楚一个星期总有大半天的时间在廖宁远办公室,“这个地方不能这么写。”他指点道,用红笔画出了错误的部分,“先开门见山写出你眼里看到的,然后再对人物进行交流,最后体现出他干这番事业体现出的经济效益,并将团里的政策挂钩……。” 刚说到这里,李向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材料,看到此情形,他退出办公室,知道第二次撞见,他终于忍耐不住了,王楚下班回家刚打开房门,便看见他黑着脸站在客厅中央,他本想进小卧室的,却被他拦住。 “楚楚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影响?”李向阳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心平气和的。 “我怎么了?”王楚回头质问。 “你和廖宁远是怎么回事?隔三岔五就在他的办公室?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李向阳把你嘴巴放干净点?我怎么不要脸了?廖宁远只是在指导我如何提高新闻写作,我写完新闻总要找他签字吧?有不妥的地方他总要给我指出吧?我……。” “那要我是干嘛的?”李向阳把脸逼近王楚,“你俩在办公室卿卿我我,让别人看到了怎么说我闲话?我这脸往哪儿放?”他的吐沫星子都喷在王楚脸上,他脸颊上的神经和肌肉跳动抽搐,怒火已经升级。 “无聊。”王楚扭头进了小卧室,并将门反锁。 “楚楚你别蹬鼻子上脸。”李向阳吼道,将门踢了一脚,王楚不去理会,将被褥盖在了头上。 杨智慧来看望王楚已经是她上班的第三个月了,她冷不丁的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让她有点应接不暇。 “你咋来了?”王楚刚准备了一份资料要交给王学武领阅。 “我来看看你这个大作家。”杨智慧说,“你看你,回来连个电话都不打。” “我这不是忙嘛。”王楚解释,但更多的是不想让她担心而已,“你等等我,我把资料送给我们书记。” “好,你先去忙。” 王楚点头,敲门进了王学武办公室,“书记,这个调研报告已写好,你过目一下。” 王学武取下眼镜,“这个调研报告啥时候上报?”他问。 “嗯……。”王楚想了想,“大概后天。” “好。”王学武点头,“那我明天下班前看完给你。” “好来书记,那你忙。”王楚说完走出办公室,她在大院一帮老太太跳舞的人群中看到了杨智慧,伴随音乐节拍她跟在老太太后面学跳舞,尽管手足舞蹈,跟不上节奏,但她跳得也够认真。 王楚的欣赏水平很高,她接受不了杨智慧自认为自己舞技很好的感觉,于是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好啦,别跳啦。” “让我再学会。”杨智慧拒绝,“我还是第一次学跳舞,你都不知道,我一天在公司都快坐废了。” “学跳舞一时半会是学不会的,再说了这个东西你得长期坚持。” “说的也是。”杨智慧点头,“等回去了我专门报个培训班,学会了在家天天锻炼。” 王楚和杨智慧走出单位大门,“今天我就不叫你下馆子了,你也知道,我没钱,我在家里给你炒几个菜。” “你可别。”杨智慧拒绝,“这次来看你,我压根就没想去你家,我可不想见到那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李向阳,我已经开好了宾馆,放心,吃饭也不用你掏钱。” “那哪儿行呢?你来了我总得招待招待你。” “咱俩之间不用你这么客气。” 王楚轻轻一笑,便应了杨智慧。 两人选择了团场最大的饭店胡杨酒家,要了三菜一汤,王楚皱皱眉头,“这里除了这唯一一家有炒菜系列上档次的,还真没地儿带你去吃了。” “真不知道你这四五年窝在这小小的团场日子是怎么过的?”杨智慧说,“连个娱乐的地儿都没有。” “习惯就好。”王楚替说,“我倒觉得团场的生活清净,少了一份城市的世俗和喧嚣,这里不拥挤,不堵车,生活节奏慢,关键消费水平低,基本没啥压力。” “这里所有的人都这么生活,觉得有一份工作吃饱穿暖就行,所以你才觉得知足,你要到大城市生活,你才能真正体会什么叫做的压力,人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往自己口袋捞钱,生怕捞得慢点别人就会超过,今年挣一百万,明年还想挣两百万。” “也许我的思想落后了。”王楚落寞地叹口气。 “真不是我说你,这点你必须承认。”杨智慧肯定地点头,“关键是你一直待在这里,见识限制你的思想,但你这辈子只能这样,你选择了工作,今后成为一名干部,就没办法从事经商,就只能靠你那点微薄的工资生活,所以啊,今后这种吃饭住宿玩耍的事,你就别跟我挣着付钱啦,有我就行了。” 王楚露出满意的微笑,“你不亏是我的好闺蜜。” “知道就好。”杨智慧挑挑眉,“不瞎扯了,这次回来他对你态度咋样?有没有啥变化?” “他能有啥变化?”王楚冷出一口气,“我不依他,他的暴躁情绪会显得尤为明显,只是还没到爆发的时候而已。” “你别太逞能了,适当的时候示点弱,别让他再对你动手。” “我以前示弱还不够吗?”王楚情绪激动起来,“我曾经就是太弱了,所以才让他如此嚣张的对我动手。”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提他了。”杨智慧急忙道歉,“无论你现在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只是你要先把自己保护好你知道吗?” 王楚点点头,她的嘴唇几乎在颤抖,眼眸生出泪水,但她始终强忍着,都没让眼泪流下来,杨智慧看着都心疼。 很快一年快结束了,王楚把每期的报纸上的新闻都剪切下来,订了一个本子,贴在本子上,然后标注发表日期。平日里,她会学着写一些诗歌散文来锻炼语言能力,一年下来近100多篇上稿,被上级评为优秀通讯员,更值得高兴的是,她被评为特约记者。 王楚不得不承认,她的特约记者证是廖宁远给报社领导打了招呼的,因此,评得非常顺利,也在团里引起了一阵风波,当然,风波的指向是,“李向阳的媳妇真有才,发表100多篇新闻,一年时间就被评为特约记者,真是了不起”。 但从师里传出来的风波却是,“有个叫王楚的女孩,一年发表了100多篇稿件,据说还写小说,这女人真是才女,了不起。” 王楚很快成名,但也只限制在新闻界和工作人员爱看报纸的圈子,她知道,她永远都在李向阳的光环下被议论,有人择口不绝的夸赞也只是为了巴结李向阳。 李向阳时常在同事朋友那里宣扬,“我家楚楚有今天的成就,全是我栽培出来的,想当初,她连写个豆腐块的新闻都被我修改得面目全非,但有一点,我家楚楚写小说全凭她有这个才华,尤其是诗歌,我根本就看不懂……。” 那年,王楚拿到了一笔可观的稿费,为了加大新闻宣传力度,全团制定了奖励政策,从省市级划分了层级进行奖励,因此,整个团里写新闻的人达200多人。年底翻完年,她顺利进了干部队伍,被任政工员。 第二十章 终究有一天,王楚写了一份离婚协议书,递到了李向阳面前,那天,她刻意将李浩然送到他奶奶家,专程和他讨论这件事情。 “王楚,你把我当什么了。”看到离婚协议书的那刻,李向阳暴跳如雷,“前脚给你把工作转正了,后脚你就想把我一脚踢开?你吃里扒外的东西啊你?” “这跟吃里扒外有什么关系?”王楚怒道,“好好想想这些年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我选择回来,你以为我是和你好好过日子吗?我是在忍辱负重,等我有能力了争夺李浩然的抚养权。” “我是不会同意离婚的。”李向阳拿起离婚协议书看都不看一眼便撕碎扔进垃圾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李向阳开始打算出门,王楚将他堵在门口,“你不同意可以,那我们就法院见吧。”他奋力一把拉开了她,摔门离开。 王楚坐在沙发上,她将手放在额头,感觉鬓角剧烈疼痛,脑袋嗡嗡直叫,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她的耳朵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不知道是不是跟耳膜穿孔事件有关?那些画面不知不觉袭来,让她感到心都在颤抖。 这个过程很难煎熬,像是窒息了一般,王楚举目四顾,很想逃离,她去抽屉找户口本、身份证、两寸照片,但结婚证怎么也找不到,她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屉,书柜,最终还是没找到。她确定李向阳把结婚证藏了起来,于是当晚就问他,“结婚证呢?” 一开始李向阳默不作声,问急了,他将茶几上的遥控器摔坏在地上,吼道,“我不知道。”他眼睛泛红,嘴唇瑟瑟发抖,呼吸急促,她潜意识的感觉到了一股危险迎面袭来,还好,在他挣扎好久,来回反省之后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王楚知道,当她看到李向阳面目狰狞的表情时,心就已经在颤抖,甚至心跳加速,她只有暂时回到房间,关上了小卧室的门。 找不到结婚证,王楚只好去找民政科,咨询了结婚证丢失补办结婚证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出李向阳和王楚离婚的消息,不仅还传到了领导耳朵里。 这下又一次惹怒了李向阳,“王楚你给要让我在机关颜面尽失是吗?你知道机关那些人怎么说的?说你王楚要跟我离婚?” “我跟你离婚是事实。” “可你已经影响到了我的工作,领导找我谈话了,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老婆刚转正就跑来离婚,闹的是哪一出?” “领导还管家务事是吧?你怎么不告诉领导你李向阳究竟对我做了什么?”王楚不愿意相信。 “你觉得呢?你要是这样闹下去指不定你哪天的工作都没了,你哪儿还有什么资本再来跟我闹?” 王楚冷出一口气,呼吸急促,眼圈泛红,她的双眼死死顶住李向阳,还好,他进行了一次嘶吼和暴跳如雷后选择了离开家里。 连着好一段时间,王楚都在痛苦与无法自拔中度过,她想跟李向阳心平气和谈一次,可他根本就不给她任何机会,他一大早出门,晚上时常两点以后才回家,早上好不容易将他堵在门口,“李向阳咱俩谈谈吧,就给我十分钟。” “我没时间。”李向阳一把拉开了王楚,就走了。 王楚很无奈,刚要下定决心去图木舒克法院递起诉状,当她在办公室将备好所有资料装进信封袋里时,王学武进了她的办公室。 “王楚,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哦。”王楚立刻收起了信封袋放入抽屉。 进了王学武的办公室,他正给杯子里倒满一杯水,会计从门口进来,他便摆手让其出去,“你先出去,我和王楚说点事,等会叫你。” 会计说了句“好。”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王楚心里咯噔一下,如此架势找她谈话,八成与李向阳息息相关,“王楚坐。”王学武说,她照办,“咋样?”他问,“参加工作一年了,现在也转正了,成了正式的干部,工作应该得心应手了吧?” “还行。”王楚回答,“谢谢书记关心。” “嗯,不能还行,要一定行。”王学武说,“上次领导还说,你目前是团里年龄最小的干部,李主任是团机关最年轻的主任,你们两口子都很有前途啊。” 王楚微微一笑,“有没有前途我不知道,但我会努力工作,不给我们单位拖后腿。” “你才参加工作,你家老公肯定是前途无量,又是大学生,将来混个团长政委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呢,可要支持他的工作呀,别因为两口气之间有点小误会耽误了你,也耽误了他的前途。” 王楚轻轻冷笑一声,只是这种冷笑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王书记,听这话你似乎是听到了什么?” 王学武“嗨!”了一声,“我确实是听到了些不好的消息,听说你俩前不久在闹离婚,都传到领导那去了,我这个当大哥的劝你,你现在刚转正,可不能胡闹,不然真会影响你的工作。” “那你知道领导说了什么吗?” “那倒没说什么。”王学武解释,“只听说领导对你的转正有些分歧和意见,我还是那句话,你好不容易转正,别因为家里一点矛盾再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丢了。” “我知道了书记,谢谢你。”王楚心里落寞极了,心里已经在隐隐作痛,她利用很长时间让自己冷静,走出办公室,又是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让她难以呼吸,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又一次加速,抽搐的难受,她强忍着回到家里,又一次将哭声调成了静音模式。 一连好几天,王楚反复回忆王学武的一番话,觉得未来一片灰暗,似乎要陷入绝境之地。此时此刻的她才觉得自己好渺小,小到感觉就像沙漠里的一颗砂砾,小到就像空气中的一粒尘埃,小到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无能为力。怪不得李向阳绞尽脑汁都要往上爬,原来,手中的权利,可以让你从无到有,也可以让你从有到无。 此刻,王楚才想起和杨慧敏说过的一番对话,“楚楚我给你说,这是李向阳的套路,你不能回去,他就给你想把工作解决了,栓你一辈子。” “楚楚我给你说,这是李向阳的套路,你可不能回去,他就想给你把工作解决了,栓你一辈子。” “无论刀山火海我都得回去试试,万一我试对了,就不用如此辛苦地找工作了。” “你就为了一份工作把自己再搭进去?”杨智慧暴跳如雷,瞅着她问道,“你看清楚了楚楚,李向阳这种男人他不值得你托付一生,狗是改不了吃屎的,他已经动手打了你两次了,你还相信她?是,他李向阳有可能会消停一两年,但凡你王楚有一丁点错误,只要他逮着机会,一样还会动手,而且比之前更严重,你信不?” 想到这里,王楚将手里准备离婚的所有资料锁在了办公室抽屉里,“我能忍一年,就能忍两年,甚至是三年,四年……。” 从那以后,王楚再也没有提过离婚的事,她妥协了,担心离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让她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也没了,到头来还是得不到李浩然的抚养权。她重新将自己扮演成了贤妻良母,每天两点一线,上下班接送李浩然上学、放学,收拾家务、做饭、写作成为她生活的全部。 李向阳似乎收敛了很多,为了哄王楚开心,他可谓是花了不少功夫和精力,利用出差给她买了一对耳环和手表回来,还给她买了好几套她喜欢穿的衣服。他尽量不去喝酒应酬,尽量早点回家,收拾房子,洗衣服,从来不去进厨房的他也会经常钻厨房洗碗,帮忙做饭。 李向阳还专门用十五天的年休假,带王楚和李浩然去伊犁玩了一趟,在去之前,还买来一辆车,全款13.5万。李向阳首付付了五万,剩余的做了三年分期付款,每个月还2400元左右。 当初李向阳专门与王楚商量过此事,她却回答,“你想车你就买,不用跟我商量。” 那段时间,团里很流行买车,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买了车回来。谁家买来一辆车雪铁龙,谁家买来一辆广汽丰田,谁家买来一辆奥迪a3,风声总要持续好一阵,知道所有人都知晓了,这阵风算是过去了。 团里买十几万车的人大有人在,都是机关副科以上的两口子都有工作,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人,但买几十万车的人,是最有钱的人。比如说团里第一首富开了一辆越野路虎,第二首富买买提依明开着一辆霸道,谁老板家的儿子开了一辆丰田toyota,李向阳经济有限,只好付了首付,按揭一辆回来。 其实,团里人工资并不高,副科以上的干部每月工资2400元,一年不吃不喝28000万元,夫妻两人参加工作的一年不吃不喝也就5万左右。唯一一点好处就是团里没有吃喝玩乐的地方,没有ktv,没有酒吧,没有娱乐场所,没有洗脚城,也没有美容院,说白了,连个花钱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夏天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在自家的院子种上蔬菜,基本能吃大半年,冬天才能花几个钱买菜,孩子上学幼儿园全是免费,小学一个学期交学费不足三百元,所以,一年的工资基本能攒下一大半。 王楚和李向阳去伊犁的那段时间,正好是薰衣草花开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绿也让她大跌眼镜。在南疆生活了十几年,满眼的沙漠和戈壁滩早已印证在骨子里。伊犁的雪山、森林、草原、野花、薰衣草和赛里木湖,让她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美。 第一站去了那拉提的天空草原,李向阳驾驶着车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李浩然是最开心的一个,他不停惊叹,“哇偶,这里好美呀妈妈,咱们以后就住这里吧。” “小傻瓜。”王楚说,“爸妈工作不在这里,不能长期住这里,妈妈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今晚咱们就住这里,好不好?” “耶耶耶,太好了。”李浩然脸上写满了天真与灿烂。 车子到达天空草原顶端,那里又是另一个世界,广阔的草原不是一眼望不到边际,从远处看去,细长的绿色草原从南望不到北,西边对面的山峰就在眼前,顶端积雪覆盖,此时是盛夏时期,山脚下的温度28摄氏度,山顶端一定是零下10摄氏度左右。 别看是细长,但徒步到达对面,有可能会浪费大半天时间,位于山脚下不足二十里地,是一排排蒙古包毡房,到达那里,先闻到的是马奶酒香味。 接着是吉他的声音和歌声,蒙古姑娘和小伙优美的舞姿震撼整个草原。到处都是小吃、饰品、民族衣服,远处骑马赛马的吼声,这些场景会让人瞬间忘记烦恼和忧伤。 弹吉他的是个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飘至腰间,仅此声音就能让人不由侧耳去听,一串串抑扬顿挫的音符构成绝唱,她的脸庞忧伤而美丽,声音激情而细语,让路过的人止步聆听。 在歌声和舞蹈的迷恋中沉静了很久后,王楚选择了一个山顶最高处的蒙古包,这里可以将所有风景尽收眼里。远处尽是大片松塔林,李浩然满山跑着拔那些叫不上名的野花,李向阳拿着相机拍摄他认为那些最吸引人的风景,人物,包括野花。她站在高处的一片空地上,一阵清风吹过她的脸颊,拂过草地上的青草,荡过不远处的松塔树,一切朝着一个方向倾斜。她喜欢极了,望着眼前的一切,觉得自己的心灵被洗净,那些内心不能承受的伤瞬间一扫而空。 王楚相信这是一个圣洁之地,能够治愈伤口的地方。 不远处的马叫声打破了瞬间的宁静,一个穿着哈萨克族服饰的女人骑马走来,服饰并不好看,女人也不好看,显得很瘦很苗条,但她脸上有一股灿烂的微笑,微笑并不稚嫩,而是成熟,看起来似乎有些忧伤。 “美女,你第一次来草原吧?”女人将马绳拉紧,让马儿停下来。 “没错,是第一次来。”王楚眯着眼看她,阳光正刺她的双眼。 “那你应该没骑过马吧?”女人又问道。 “嗯。”王楚欣慰地点头。 “想不想体验一次?” “我不会骑马。” “我教你。” 王楚对骑马比较感兴趣,愉快地点头答应了。女人敏捷的从马背上翻下来,拍了拍马鞍,示意让她上去。她翻上马背的整个过程非常吃力,甚至有些胆怯,腿还有点发抖。 “别害怕,没事的。”女人说,等王楚上了马背,还没坐稳,女人随即迅速而灵巧的也翻上了马背,“坐稳了,我让你体验一把什么才是真正的骑马。” 马儿开始朝着下坡行走,王楚坐得非常难受,起初行走得很慢,到了平坦的草地上,女人用马鞭拍了拍马屁股,马儿就跑了起来。 王楚似乎感觉被腾空起来,天格外蓝,草格外绿,远处的羊群格外白,阳光格外灿烂,微风就像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 “太美了。”王楚发出惊叹。 “人这一辈子啊,就应该把没有体验过的生活都体验一遍。”女人说,“不然啊,这一辈子亏了。” 王楚听完皱皱眉头,“你说得没错,能再快点吗?” “坐稳了。”女人用力用鞭子抽打马屁股,马儿飞快地跑了一起。 王楚整个身子感觉都散架了,跑了十多分钟,终于临近山坡地段,马儿这才慢了下来,女人将缰绳拉紧,让马儿掉头。 “那儿是个高塔。”女人用眼神指给王楚,“去那儿体验一下吧,那里可以看得更远。” “好啊,你说过,人这一辈子就应该把没体验过的事都体验一遍。” 女人先翻身下马,接着将王楚从马背上扶下来,高塔就在眼前,女人将马儿栓在一根柱子上,两人走了过去,但没爬几层梯子,就看见不远处浓烟滚滚。女人眉头皱了又皱,脸上的紧了又紧,笑容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紧张和不安浮在脸上。 “出事了,快跟我走。”女人慌张往下走,王楚也跟着走下楼梯,两人骑上马儿飞奔而去。 十分钟后,终于到达那个浓烟滚滚的地方,一座帐篷被烧得塌陷下来,火已经被牧民扑灭,人群也散去,旁边站着两个女孩,大一点的不到十岁,怀里抱着不到一岁的小男孩,脸上和身上的衣服均被炭灰涂得没有颜色。 女人下了马,不顾王楚就奔向孩子,她双手捧起小女孩的脸蛋,“丫儿,没事吧?没烧着你们吧?” 女孩摇摇头,“妈,我们没事。” “对不起宝贝。”女人将三个孩子搂在怀里,“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没照顾好你。” 王楚费了好大劲才从马背上爬下来,“这是你家孩子啊?”她问道。 “是我的孩子。”女人回答,擦干了快流下来的眼泪,“我很抱歉,未能你满足你的心愿。” “没关系,你不用跟我说抱歉。”王楚一边说,一边看着烧坏的毡房,“毡房被烧坏了,你们娘几个住哪儿啊?” 女人回望四处,“没事。”她将孩子拉开,站了起来,“我想办法再搭建一座毡房。” “孩子他爸呢?”王楚问道。 女人突然沉默,脸上明显流露着一股痛苦,她将目光收回,把儿子从大女儿怀里抱了过来。王楚似乎觉得说错了话,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钱给女人,“这钱你拿着。” “这钱我不能要。”女人推辞,“没有带你看到最想看的风景,我很抱歉。” “这钱你必须收下,你还要搭建毡房,需要钱的地方多呢。” 女人茫然的看着王楚,“好吧。”她点头道,“那我就收下。” “毡房烧坏了,今晚你们住哪儿啊?”王楚问道。 “没事。”女人故作坚强的皱皱眉头,“我待会去买张毯子,铺在草地上就可以解决睡觉的问题了。” “地面上那得多潮湿啊,会落下病根的,不然去我那住吧,等明天了再说。” “不行。”女人拒绝,“多麻烦你。” “不要拒绝一个真心帮你的人,就这么定了。”王楚说完牵手拉起另外两个女孩,“走吧,咱俩相识一场,别拒绝我。”女人嘴角欣慰地露出一丝微笑,只好跟着王楚走。 李向阳找王楚找了大半个小时,见到她就皱眉质问,“你去哪儿,也不说一声。”从不考虑身后还跟着四个人。 李浩然从远处跑来,手里拿着各种小花,“妈妈,你去哪儿了,我们找你找了好久。” “妈妈不小心走远了,这不回来了,还给你带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一起玩,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李浩然高兴地跳起来。 “弟弟,姐姐带你去荡秋千,好不好?”女孩说。 “荡秋千,我在电视上看过荡秋千,那个好好玩,姐姐快带我去吧。”李浩然催促,女孩两手伸出来,拉起李浩然,带着妹妹又蹦又跳地走远了。 李向阳神色不悦地望着王楚,他瞟一眼女人和她怀里的儿子问,“他们是打哪儿来的?” 王楚不想回答李向阳的话,拉着女人进了毡房,他只好不悦地皱皱眉头,索性拿着相机离开,去远处拍照。 太阳已经逐渐消退,黑夜来临,放下门帘,毡房里有些黑暗,王楚点燃桌子上的蜡烛,这才清楚地看清女人。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呢,我叫王楚,你可以叫我楚楚,你呢?”王楚问。 “我叫塔俪娅。”女人回答,将怀里的男孩放在卧榻上,“你……?”她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和你爱人吵架啦?” “你不用理他,他永远都是那副训人的德行。”王楚坐了下来,拿起茶壶,取来两个小碗,倒了一碗茶递给塔俪娅。 “我想说的是……。”塔俪娅很是伤感,“珍惜你眼前的男人,他再不好,有跟没有完全两码事。” “塔俪娅,我们不说这个。”王楚也为自己倒满一杯茶入口,“这茶味儿不错,你尝尝。” “别打岔。”塔俪娅认真望着王楚,“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男人,他永远都离开了我。”她双眼泪水充盈,“我很想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我很爱她。”她搐动鼻子,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哭泣出声,“可他却永远离开了我,而我也只能在他的墓碑前说这句话了。” 王楚明显感觉到塔俪娅的哭泣已经到了嗓子眼,她不会安慰人,更不会说好话,只感觉自己的心情跟着塔俪娅跌宕起伏,在很久之后,她往塔俪娅杯中添了一些茶水,“草原上虽然美丽,但限制了一个人的致富与发展,你有没有想过到城市去生活,将来让孩子上更好的学校。” 塔俪娅犹豫半久,“草原上有马,不用投资我就能维持生活,到了城市,工作都不好找,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带着三个孩子,是生存不下去的。” “错了。”王楚纠正,“是你的目光限制了你的一切,你从小到大就生活在草原上,没有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就像我,从小到大在团场生活,我所处的环境也限制了我的一切。你说过的,人这一辈子就应该把没体验过的事都体验一遍,你也应该体验一下,哪怕是出去做个小本买卖,总比待在草原上强。” 塔俪娅冷笑一声,“我连做小本生意的资金都没有,谈何容易啊?” 王楚冷出一口气,皱皱眉头,她打量这座毡房问,“搭建这样一座毡房大概需要多少钱?” “呃……。”塔俪娅脑海里仔细算了算成本,“大概需要两千左右吧。” “这座毡房呢一晚上两百元,你要是搭建两个毡房,赶上旅游季节,一个月要收入不少钱吧。” 塔俪娅又是一阵冷笑,“我哪儿有这个钱去搭建毡房,我只有一匹马儿,我也不能卖。” “马儿你就别卖了。”王楚说,“那也是一份收入。”她边说边从包包里取出一张卡递在塔俪娅跟前,“我这张卡里有五千元,你拿去搭建两座毡房。” “这可使不得。”塔俪娅从卧榻上站起来,“我不能要你的钱。” “我没说给你。”王楚拿出纸和笔,递给她“这钱是我借你的,连本带利要还的。” 塔俪娅笑了笑,“我这是遇到贵人了?” “算是吧。”王楚也笑笑,“把借条写了,连本带利息哦!” 塔俪娅激动得差点哭了出来,她皱皱鼻子,整理好激动的心,拿来纸和笔,写下借条,“你这个姐我认定了。”她边写边说,“其实我很需要一点钱作为投资,我孩子现在还小,等长大一点上学了就是花钱的时候,我知道我光靠一匹马让我三个孩子过上好日子是不可能的,所以,你的资助我接受了。” “这就对了。” 佟丽娅把借条递给了王楚,“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你都认我当姐了,就别见外了。” 李向阳突然闯了进来,王楚用很快的速度把借条塞进包里,佟丽娅很有脸色,把银行卡塞进了袖筒。他看出了倪端,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俩,“你俩的行为很可疑,在说啥呢?” “我们能说什么?无非是女人之间的隐私罢了。”王楚回答。 李向阳瞄着王楚,显然觉得她的回答没有说服力,“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知道问不出结果,他转了话题。 “我去看看。”佟丽娅起身,用手轻轻拧了拧王楚的肩膀,并用眼神示意,这个动作像是在提醒,“好好和他谈谈。”但她很清楚,她已经和眼前这个男人,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了。 第二十一章 天空草原的清晨如同在迷雾中一般,远方的山、松塔树,绿地、青草和烟雾汇合,形状一会像白色长条,一会像烟囱冒出的烟,一会像山丘,这样的景象王楚真以为是在梦中。 向远处看去,一座毡房已经快搭建完成,那里聚集了十几个牧民,李浩然也在其中,他和几个小朋友在泥坑边上拧了各式各样的泥人形状,满脸全身都是泥巴。李向阳将一根木棒拿绳子固定,他绕了好几道绳子,才把木桩固定好。 “你睡醒了?”李向阳见王楚走了过去,问道。 王楚望着快搭建好的毡房,“我错过了搭建整个毡房的程序,你们好速度啊。” “有这么多牧民帮我,当然快了。”塔俪娅把门帘上和另外一个男士绑好。 王楚点头,“都是一群热心的牧民。” “毡房很快就搭建好。”李向阳满脸都是土,浑身被汗水浸透,“待会我们马上出发,去下一站。” “我们要去哪里?”王楚问了一句。 “八卦城、喀拉峻、赛里木湖,这些旅游景点,都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李向阳解释。 塔俪娅投来羡慕的目光,“姐,你看你多幸福?有这么一个疼爱你的老公。” 王楚迎合地点头笑笑,“比起给的伤害,他就是做一百件感动的事,都无法弥补他曾经犯下的错。”她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说,“俪娅,你也要加油,争取尽快找一个疼你的人。” 塔俪娅皱皱眉头,“等我彻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了再考自己的私事。” “加油。”王楚举起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塔俪娅也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 王楚没顾上搭把手,毡房已经搭建完成,在宽敞无比的一大片草地上,车子出发了。她和李浩然把头伸出车子天窗,与塔俪娅和她的孩子用最简单的挥手方式道别,眼神中流露出丝丝落寞,“俪娅,加油,我还会来看你的。” “我等你,期待下次再见到你。”塔俪娅热泪满眶,车子已经走远,灰蒙蒙的烟雾不到半晌功夫,便遮掩了远处的身影。 车子在公路上飞速奔驰,路过果子沟大桥,两边的风景匆匆忙忙离开视线,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不远处一片浸透着蓝色眼泪的偌硕大无比的湖水应该就是赛里木湖。 车子慢下了速度,王楚和李浩然,还有李向阳陆续下了车,她忘呆了,静伫不动,李向阳拉拉她的手,示意她走到湖边。她缓缓地向热闹的人群望去,看见一个高挑瘦小的女人拍着各种动作站在湖水中央的岩石上拍照。不远处一个男人脱下皱皱巴巴的外衣,把手中的鱼竿抛向远方,惊得天鹅成群离去。 王楚置身度外的远远观赏,痴痴的望着水天一色,湖水远处群山簇立,岸上尽是黄花和绿草一片,牛羊在安详吃草,天鹅从湖心中的划过,水色、天空与草原,勾勒成一幅绝美的世界。她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那是范仲淹在写乡思旅愁的情绪,而她在此刻却有着格外的伤感。 不远处导游带着十几格游客边走边介绍,“我们所看到的是赛里木湖,赛里木湖位于新疆博乐市境内天山西段的高山盆地中,蒙语称“赛里木卓尔”,意为“山脊梁上的湖”,这里还有一个古老而又凄美的故事……。” 导游告诉旅行的人,传说中的赛里木湖是由一对为爱殉情的哈萨克恋人,泪水汇集而成的湖水。很久很久以前,赛里木湖是一个盛开鲜花的美丽草原,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和一个英俊少年在此放牧并彼此深深相爱,一次,姑娘于放牧途中遭草原魔王摧残,姑娘宁死不从,掷玉于地,大地迸裂,突露深潭,姑娘纵身纵入。少年悲怆地高呼姑娘名字,也一头扎进深潭,两人泪水倾泻着,大草原顷刻变成一片瀚海,于是,这对恋人真诚至爱和悲痛泪水,化成了赛里木湖水。 听了这个故事,王楚颇为伤感。 “快和儿子去岩石上。”李向阳从脖子上取下摄像机,摆出拍照的姿势,“给你娘俩合张影。” 王楚照办,她拉着李浩然走上岩石,李浩然的动作比她还敏捷,湖水打湿了鞋,这些都不重要。身后的沉静与绚丽的黄昏日落,和一望无际的蓝色湖水和天空在镜头中呈现,她用手托起天空的一片云彩,用另一只手梳理了一下发梢,拍出来的效果绝美极了。 喀拉峻的风景和天空草原有很大的区别,天空草原尽是山峦、松塔树、草地,而喀拉峻则是地势较高,景区大部分都在山地丘陵上,植被都是紧挨着地皮生长,虽然都是草场,但是茂盛程度远不及那拉提的天空草原。 从喀拉峻回特克斯县城,那天他们便在八卦城住宿,据说站在观景台瞭望城市的夜景,才能目睹它的神秘。王楚便独自走出宾馆,搭上一辆出租车,车子从中心出发,沿着一条街直穿尽头,甚至没有拐弯。 进入县中心,王楚才发现,整个八卦城没有红绿灯,这让她感到很意外,也很疑惑,后来在一家餐馆得到了答案。据说在1966年,有关部门就取消八卦城的红绿灯,根据专家和学者都提议,既然各道路环环相连、条条相通,这对一个县城来说不会塞车和堵路的,车辆和行人无论走哪个方向都能够通达目的地。 除没有红绿灯外,八卦城还有一奇,就是容易使外地人“转向”。据出租车司机说,一位外地司机严重超载,车到八卦城后,意识到可能会在街道上碰到交警。于是,他趁夜间选择一条自认为偏僻的道路,绕行到中心八卦文化广场附近。他借助灯光远远看到前方有一位交警在执勤,吓得紧急调头,准备绕过。 当他抱着侥幸心理从其他道路绕到前方时,一看前面还是有交警。他又“偷偷摸摸”地从另外的道路绕行,这次绕的路更长、圈子更多,可是无论他怎么绕,就是躲不开“烦人”的交警。他不信“邪”地继续绕,就这样一次比一次绕得多,一次比一次绕得远,最后究竟绕了多少遍,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这位“糊涂”的司机整整绕了一夜。第二天,筋疲力尽的他把自己的“遭遇”讲给同行,结果成了笑谈,并迅速在整个县城传开。其实,这位“晕头转向”的司机,一个夜晚见到的就是中心八卦文化广场路口的那一个交警。 听完这个故事,王楚笑了,她目前正在体验道路条条相同,街街相连的八卦城。当她坐着车走完整个八卦城,她才真切体会到了那个“晕头转向”司机当初的经历,是绕不出的街头,转不出的圈子。 最终,司机将王楚送上偏僻的一处荒芜,所谓的观景台就是距离县城中心最远的山坡上,这才发现是她曲解了据说的含义,但绝对没有枉费从县城中心到最边缘近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县城的模样如同布好的八卦阵,灯光调和的每条曲线让整张八卦图看起来尤为清晰,它的形状呈放八卦图一样的射状圆形,街道布局如神奇迷宫般,八条主干道,加四条环路。一环八条街,二环十六条街,三环三十二条街,四环六十四条街。这些街道按八卦方位形成了六十四卦,条条相通,街街相连,真实地反映了64卦384爻的易经数理,当然,这些数据王楚没有去数,只是手机百度里搜索了相关信息。 百度上解释,这里是一座被上海吉尼斯总部授予“现今世界最大规模的八卦城“的城市,是一座历史上月氏、乌孙、蒙古、柯尔克孜、哈萨克、维吾尔、汉等22个民族的人民都曾繁衍生息的城市,也是汉武帝刘彻的孙女刘细君和刘解忧两位公主生活过的地方,是乌孙文化和易经文化的交织地。 回到宾馆时,天色已晚,李浩然早已入睡,李向阳坐在一张椅子上,脸色铁青,“去哪儿?”他问,“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你究竟想干啥?” “我没死,活着回来了。”王楚沉着脸,她脱去上衣,打算躺在李浩然的床上,李向阳伸手过来拉她,她一把推开了他,抱紧了浩浩。 旅行路途结束,王楚突然感觉有些乏味,一趟旅程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的精力,精神状态看起来极差,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睡眠而导致的。李向阳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整趟旅程下来近半个月,李浩然一上车倒头就睡,在回归的路上,她一路都没合眼,也没和李向阳说一句话。 回到家里,王楚还是用一如既往的方式对待李向阳,和李浩然睡在一个房间,有时候,他会刻意做一顿烛光晚餐,主要以各种水果做成的果盘为主,但她总会不肖一顾,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然后走进李浩然房间。 “你到底想怎样?”李向阳终于忍耐不住了,一把将果盘打倒在地上,“这都一年多了,你过不去了是吧?” 王楚愣了愣,内心丝丝酸痛,转过身来,看着满地滚动的水果,然后浮上李向阳的视线,“有些伤,不是你做多少感动的事就能弥补的。”说完她转身回房,关上了门。只听见客厅又是一阵噼里啪啦东西摔碎的响声,接着就是他抓狂发疯的声音。她置之不理,面无表情地躺在李浩然身边,帮他盖好了被子。 除了上班,王楚不爱出门,除了闺蜜杨慧敏,她基本上不与任何人有交集,这也是让李向阳比较头疼的一件事。 “你真应该多认识几个同龄人。”终于有一天,李向阳劝道,“你的交际圈太小了,我知道我之前接触的一些朋友年龄和你有代沟,都是七零后的人,你也不愿意和他们交往,改天我带你认识一些同龄人,都是八零后,你们一定能聊得来。” “我觉得这样挺好,安稳的生活,干净的生活圈子,业余时间写写小说,写写新闻,没有什么比我现在生活更惬意的。” “你别老活在自己的世界好不好,你的小说不见得会出名,你这样下去会与社会脱轨的。” “本来就生活在巴掌大的地方,又不是大城市,我们这里的人早就与社会脱轨了。” “话不能这么说,不一定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就见过世面,就没有与社会脱轨,那些不愿意出门的人一样没有宽广的思维,那些人见过棉花是怎么种出来的吗?见过苹果是如何嫁接的吗?见过维吾尔族的土陶是怎么烧制的吗?就拿你出去新闻培训,去伊犁旅行,一定涨了不少见识吧?带你认识一些人,说不定给你的创作带来灵感呢。” 李向阳没经王楚同意,拉着她就出了门,那是最高层的楼房四楼。这里的楼房最高也就四楼,和王楚家的一样。房子的女主人叫小菊,这个能干的女人,四十亩地的苦力活全凭她一个人,一年勉强能挣个生活费,她老公叫杨强,大家号称他强哥。何英,在团里开着一家商店,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女儿,他丈夫叫张永东,大家都喊他大冬瓜,管着一个农业连队的灌溉用水,手中的权利相当于连队的连长书记。王萍萍,最普通的一个职业,机关给领导办公室、会议室打扫卫生的,一个月只有六百元工资。她的还有一份工作就是每个星期从邮局领报纸,将报纸分给每个领导,每个科室,因此见到王楚时,她格外亲切和兴奋。 “李科长,你终于舍得把你家娇妻给我们带出来了。”王萍萍用一种羡慕又带着巴结的语气说。 “我家这老婆,她就是不愿意出门,今天还是我硬拉出来的。”李向阳解释。 “我在机关整理了两年的报纸了,每期报纸上都能看到你的名字,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很高兴认识你。”王楚主动伸出手,与王萍萍握手。 王萍萍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这并不代表她就是故意的,“认识你,三生有幸。” 王萍萍看起来很高很壮实,骨架很大,身上的肉怎么说也有两个游泳圈,但脸上生得好看,经人工割成的双眼皮,搭上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确实有几分好看。她很爱打扮,在穿着上很讲究,上搭一件紧身黑色体恤,下搭牛仔裙,将她的身段完全衬托出来,一张苍白,还略带可爱的脸上流露出有礼貌的好奇心。她的丈夫徐卓看上去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在众多人群中,他从不发表意见,也不搭腔,只顾憨厚的笑笑,在家里是一个十足的暖男,只要他在家里,基本都是他下厨给王萍萍做饭吃。 何英算得上最漂亮,最得体的一个,她长着一副高窕细长的身材,皮肤百褶,眼睛和鼻子生得好看,看上去与个子矮小胖墩、皮肤黑油的周永东及不相配。但不得不说何英是最幸福的女人,周永东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的女人下厨,洗衣服,拖地,收拾家务,家里家外都是这个男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商店里的重活轻活更不会让何英去干,他总是尽快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就去帮媳妇打理商店的事。 但用强哥的话来说,却是另外一番说辞,“怕老婆的男人一点出息都没有,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周永东理直气壮地拍拍胸部,依偎在何英身后,“怕老婆咋了,我怕老婆,我骄傲。” “就是。”小菊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人家把老婆哄好,伺候好了才叫幸福。” “你想说什么?”杨强站在窗户跟前,一手拿着手机调侃,“你意思是我没把你哄好,你就不幸福了呗?” “这方面,你得向你弟学学,你还真不如他。”小菊不满地瞪了一眼,要往厨房走。 杨强立马放下手机,拉住小菊,把围裙解下,系在自己身上,把她按倒在沙发上,“老婆大人,接下来的菜我来做,我让你真正体验一把什么才是幸福的女人。” “吆。”王萍萍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话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觉得明天早上的这太阳,估计要从沙漠里出来,你要长期表现我姐才觉得幸福呢!” “我估计明天太阳真要从沙漠里出来。”小菊不满地憋憋嘴,但不难看出她内心表露出来的喜悦,“我看你能让我幸福几天?” 看到这样的情景,王楚不觉鼻子一酸,但还是欣慰地笑了笑。这样的家庭大概就是在争吵中寻求平淡,在平淡中寻求安稳,没有内伤,没有隔阂,才会显得如此温馨、甜蜜和幸福。 小菊虽然没有很高的颜值,没有苗条窈窕的身材,但她绝对有一颗很容易满足和包容的心。说白了,强哥长相也很一般,大部分头发已经花白,皮肤黑油,脸上还有痤疮。七六年的他能娶一个比他小六岁的媳妇,也算得上老牛吃嫩草了,就如同李向阳和王楚年纪一样。 但王楚算过她和李向阳属相相配,属龙和属狗是在所有属相里极其不配的一对,无论个性特征和生活、婚姻与家庭中充满了无数变数。就如同他们之间,近五年的婚姻,争吵,辱骂、冷暴力、殴打,扫尽了她身上所有的骄傲和热情,就连外出,尤其是这种场面,都要装出一副他们很幸福的模样,让外人看来羡慕不已。 第二十二章 认识了这帮朋友,王楚的交际变得繁忙多了,她的电话会经常响起,是小菊打来的,四个女人中间,农闲时候就只有她有时间,有事没事她都会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下班了来家里吃饭,做了你最爱吃的煎饼果子,都来了,就差你一个人了。” “好,我马上到。” 王楚看着时间,关掉电脑,背上包,离开办公室。 桌子上早已摆放着煎饼果子,各种小吃,各种水果,各种菜,还有螃蟹,还有红酒,何英和王萍萍已经坐在了餐桌上,等着就餐。 “哇,这么多好吃的,还有螃蟹呢,我最喜欢吃螃蟹了。”王楚的食欲被勾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望着大家,“还有红酒呢,我还没喝过酒呢!” “叫稀客来吃饭,肯定要准备十足,害怕怠慢了你。”王萍萍皱眉开口。 “别这么说,见外了。”王楚换上了拖鞋,坐在了餐桌上,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样的待遇和光环,是李向阳给的,“咱们能坐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朋友。” “那是自然。”王萍萍回答。 小菊为餐桌添了最后一道菜,何英将葡萄酒倒入醒酒杯中,在摆好的四个杯中倒满了酒,不难看出,这个女人除了下不了厨房,做优雅的事绝对是一流的。 “我可从来都没有喝过酒。”王楚说。 “这什么都是从第一次开始的。”何英将酒杯递给王楚,“以前啊都是我们三个女人经常聚,这以后我们每场聚会你都得参加。”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的话,这四个女人会是什么?”王楚倍感兴趣地拧起眉头问。 “四个女人戏味会更加十足啊!”何英笑笑。 “对对对。”王萍萍赞成,“咱女人也给他喝个天翻地覆,回家给男人耍个酒疯看看。” “耍酒疯?”王楚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女人耍酒疯会不会惨不忍睹啊?” “没事。”小菊插话,“我都喝醉好几回了,都是我家那口子给我背回家的,今天你放开喝,让李哥来背你回家。” 王楚皱皱眉头,“我还是尽量别喝多吧,我可不敢指望他来背我。” “这个由不得你。”王萍萍说,“第一杯,干了。” “不要吧?”王楚夸张的睁大眼睛,“这四个女人的戏也太疯狂了。” “没事。”小菊看看王楚,“一看李哥是个会疼女人的男人,你喝多了,他绝对给你照顾得妥妥的。” 王萍萍拿着酒杯跟每个人相碰,王楚皱着眉头看着她们三人喝光了杯中的酒,让她大跌眼镜,一时间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词形容。王萍萍第一个喝完,挑挑眉头,示意让王楚喝下去,她冷出一口气,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秉着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红酒。 一杯下肚,不到两分钟,王楚感觉头晕目眩,整张脸发烫,接下来桌子上任何好吃的东西她一口也吃不下去,她选中一只螃蟹,低头开始啃螃蟹。 “这煎饼果子味道不错。”何英说,“楚楚姐你尝尝。” “等我吃完螃蟹。”王楚嘴里喊着螃蟹,含糊回答。 “螃蟹凉性,女人还是少吃。”何英提议。 “偶尔吃一次还是可以的。”王楚又回答。 何英第二杯酒又被倒满,“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王萍萍提议。 “玩什么游戏?”何英问。 “我们每个人问一个问题,如果回答没有的就喝酒,问问题的可以不回答,但一定要说真心话,不许骗人。”王萍萍继续道。 “这个可以。”何英说。 “我先来。”王萍萍迫不及待,她犹豫半天,“你们有没有暗恋过的人?” 王楚皱着眉摇摇头,“这个没有。” “我也没有。”何英回答。 “我也没有。”小菊也说。 “把酒喝了。”王萍萍一股自信写在脸上。 “又是一杯。”王楚觉得自己脑壳疼,但还是端起了酒杯,与何英、小菊碰了一下,咬着牙喝完了酒。 “好酒量。”王萍萍竖起了大拇指,“都是一群猛女。” “下一个问题,我来问。”何英说,“学校里面有没有谈过对象?” “我没有。”小菊说。 “我也没有。”王萍萍回答。 王楚冷笑一声,有些难以启齿,然后抿着嘴回答,“我有,我有,在高中,我谈过一个,但连手都没摸过。” “好清纯啊。”何英笑道,“不过那个时候谈恋爱,确实,连手都不敢拉,哪儿像现在的孩子,连小学生都知道谈恋爱的。” “我们三个都是儿子,男孩走哪儿都不吃亏。”王萍萍笑道,“何英,你也要管好你家丫头。” “她才两岁,等她长大点,我再好好教育。”何英回答。 “快把酒喝了。”何英催促,小菊和王萍萍只好端起杯子,又是一杯下了肚。 “下一个问题,我来。”小菊开口,“这个问题比较难以启齿。”她自己先笑个不停,“你们中间,有没有一个月没有那个的?” 王楚先将眉头皱紧,有些尴尬。 “哪有一个月不那个的。”王萍萍丝毫没有感觉到尴尬,“那不把男人憋死。” 三个女人都被笑翻,唯独王楚没笑。 “我没有。”何英摇头,捂着肚子笑。 “我也没有。”王萍萍笑得趴在了桌子上。 “我有。”王楚小心回答,也对这类话题感到吃惊,此话一出,三个女人同时“咦”道。 “看来李哥没把你照顾好啊。”王萍萍调侃。 “那究竟是多久啊” “就是就是。”何英端起了酒杯,“下次见李哥了好好说道说道,尽然连我楚楚姐都照顾不好。” “唉,你俩究竟是多久啊,我问的是一个月,老实回答,你俩究竟多久没那个?”小菊不依不饶。 “就一个月多一点。”王楚又是冷出一口气,尴尬道,“快喝酒。”她对何英和王萍萍说,两个人很是痛快,端起杯,立马喝完酒。 “楚楚姐问一个。”王萍萍建议,“你也问一个比较难以启齿的问题。” “我......”王楚犹豫半久,“我暂时还没想好问啥,不然你们接上,等我想到了再问。” “好。”王萍萍说,“那我再来一个。”她又开始下一个问题,问题一出来,三个女人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言辞中略带调侃,抗议,还有不依不饶。问到犀利的问题,有人直言不讳,有人轻描淡写,有人说着无关痛痒的话,还有人将故事隐藏,就如同王楚一样,事实上,她和李向阳之间已经一年半载没有同房了。 整个游戏下来,王楚喝了四杯,她感觉头晕目眩,已经坐不住了,在醉意中,她听到何英、王萍萍和小菊不停催促,“该楚楚姐问问题了,你连一个都没问。” “就是,楚楚姐快说。” 王楚也不知道是谁在说,只觉得你一句我一句逼得紧,直觉得桌子上的饭菜在转,房子在转,对面坐的人也在转。最终她爬在桌子上,嘴里慢腾腾露出一句话,“你们有没有被家暴过。” 说完这句话,王楚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至于最后发生了什么,她也无所不知,第二天醒来后她却在自家的床上,最后才得知是李向阳背回家的。 醒来后,王楚认真分析了和李向阳的婚姻,她与小菊和杨强夫妇之间的婚姻做过对比,他们夫妻之间虽然也有争吵,但确是三言两语就结束的事,两人就算掀开锅底骂个底朝天,砸手机,闹离婚,不会让战火升级到大大出手,他俩时常吵到一定程度就会各自熄火,但最多的还是小菊做出让步,杨强顺着台阶下,就算完事。 事实上,王楚分析得没错,在相识半年后的某天,王楚接到了小菊的电话。 “楚楚你在哪儿?” “我上班呢,怎么了?” “你现在来我家里一趟好不好?” 听上去小菊声音很不对,王楚放下手头的工作,骑上车便到了她家。房门早已被打开,客厅一片狼藉,零碎的茶杯、纸杯、遥控板、瓜子、糖、手机碎片、枕头套都被摔在地上,她坐在沙发上边抽纸擦鼻涕边哭泣。 “这是怎么了?”王楚捡起地上的枕头套坐在了小菊对面。 “我就看了一下他的手机,他至于那样吗他?”小菊哭得厉害。 “你俩这样?”王楚冷不禁地望着现场猜疑,“不会是打架了吧?” “那倒不至于。“小菊解释,”可他你看,我就翻看了一下他的手机,他就把手机摔了,给家里搞成这样,我要跟他离婚。” “你俩就为这事?” “这还不算大事啊?他手机里有啥秘密不让我看?我和他结婚快六年了,他都没给我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还给我连家都砸了,他可真能耐,这次我跟他离婚离定了。” “行啦,这点小事不至于离婚。”王楚起身,去找扫把,“你说你,没事干看人家手机干嘛?专门找不痛快,我帮你收拾房子。” “不用。”小菊接过王楚手里的扫把,“我自己收拾就行。” “那我去找找杨强,让他回来给你赔礼道歉?” “我不需要她道歉,我要和他离婚。” “别把离婚总挂嘴上。”王楚劝道,“晚上做顿好吃的,下班了到你家吃饭。” “知道啦。”小菊无精打采地答应,王楚离开后,在杨强上班的地方找到了他,他正在处理机车维修的事,于是在一旁等了很久,他才放下手中的活向她走来。 “你是被小菊派来质问我的吧?”杨强猜道。 “你俩咋回事?一点小事就闹成这样?”王楚崩着脸问道。 “哎呀,你别问我了,她小菊想离就离,我奉陪到底。” “啥奉陪到底啊,尽说那些没用的。” “反正她要离婚,我就奉陪到底。”杨强转身离开,王楚叫都没叫住。 王楚无精打采地走进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第一次被请去处理家务事,总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让两人散伙。她在纠结中处理了两份文件,刚合上电脑小菊电话打来。 “你问杨强问得咋样了?”小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曲求全。 “你说你俩一点小事情闹成这样。”王楚说,“我想想办法,再好好劝劝他。” “他还喘上了是吧?”小菊吼了起来,“他也想离吗?离就离。”说完那边挂断了电话。 王楚皱紧眉头,其实,她只想用激将法,但没曾想又惹怒了小菊,面对这样的事,她压根就不会处理,就这点小事也会导致她既为难又头痛。她穿起衣服,把小菊说的话想了一遍。 “这还不算大事啊?他手机里有啥秘密不让我看?我和他结婚快六年了,他都没给我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还给我连家都砸了,他可真能耐,这次我跟他离婚离定了。” “反正她要离婚,我就奉陪到底。” 王楚冷笑一声,“就这点事闹离婚,也真为难我这个和事佬了。”她拿起车钥匙,去了小菊家里,但进门的那刻,着实让她震惊,房间里飘着一股美食的味道,这种香味是大蒜、生姜、花椒、料酒、啤酒和肉被爆香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她一闻便知。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沙发上凌乱的被褥衣物都不见了,小菊穿着一身修身的衣服朝着镜子面前打量自己,面容透露出微笑与活力,眼睛仿佛有种发光的源泉折射出来的光彩夺目。 “啤酒鸭来喽。”杨强从厨房里端一盘啤酒烧鸭出来放在茶几上,这让王楚感到大失眼跌。茶几上还有红烧肉、土豆丝、凉拌黄瓜,还有煎饼果子。 “你俩?”王楚问。 小菊似非似笑的抿着嘴不说话,杨强肯定地扬起脸,表情显得相当自豪,“涛声依旧了呗。” 王楚冷笑一声,“你俩过分了啊。”她刻意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两小时前还狂风暴雨闪电雷鸣的,我还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解决你俩矛盾呢,你俩这就和好了?” “和好了还不好啊?”小菊皱皱眉头。 “快给我说说,你俩谁找谁和好的?”王楚超感兴趣地将小菊拉到沙发上。 “这件事还得让我给你说。”杨强将啤酒鸭放在桌子上。 “切,看把你得意的。”小菊撇一眼杨强,然后坐在沙发上。 “嘿嘿。”杨强笑道,“我家这老婆吧,她没我还真不行,还跟我闹离婚,没两小时就把我哄回家了。” “哦。”王楚这才明白,“是小菊去哄你的啊?” “那当然。”杨强自豪地说,“我正在给农机换机油呢,我一看,哎,这女人咋又来了,刚开始我以为是你,仔细一看,是小菊,她走到我跟前,两眼直勾勾望着我。”他边说边示范,“老公我错了。”他将表情表现得相当有发嗲。 “你错哪儿?”杨强表演自己的时候态度又很生硬。 “我不该私自翻看你的手机,老公,我不想跟你离婚,我也不能没有你,儿子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你原谅我吧。” “知道错就好了,你不跟我闹离婚,我也不会跟你闹离婚了。” 王楚冷笑出了声,“你俩啊,好了就行,吃饭。” “我这是珍惜咱这个家。”小菊说,“不想散火了。” “我知道我知道。”杨强委婉地补充道,“老婆,这咱俩也和好了,饭我也做好了,手机摔了你就联系不到我了,你是不是?”他说着伸出右手搓了搓手指头。 “我真的是给你惯的了。”小菊紧皱眉头,但还是心甘情愿从抽屉里取来一沓子红色的百元钞票给了杨强,“别买太贵的,今年家里紧张。” “好来老婆。”杨强幸福地拿起钞票就装进口袋。 这个场面着实让王楚感到羡慕,她慢慢将微笑的表情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忧伤在心里泛滥,面部表情虽然没有尤为明显,但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她和李向阳的婚姻,充斥着绝望、恐惧、害怕,确切地说,就连他出去应酬喝酒,她生理、心理的恐惧感就会袭来,比如肚子痛,比如心跳加速,比如担心、害怕、紧张,每一次都是如此。她担心稍有不慎就会遭到颠覆人生三观的理论,辱骂,或者砸东西或者暴力,就算将茶水、蜂蜜水递给他,洗脚水端给他,苹果削给他,从头到尾点头、认同,赔笑都有可能演变成摔东西,骂人,以致拿东西砸人,稍有不慎,便会变成家庭暴力,这么多年都已经成了惯例。 第二十三章 说起原则性的错误,王楚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与说词,一年多前的家暴事件,因陌生人发错信息导致耳膜穿孔,两年过后又一次家暴,让她更加的无法判断什么是方,什么是圆,什么又是原则性的错误。 记得七月份的某天是婆婆生日,那天,王楚早早下了班,买了生日蛋糕,从学校接上李浩然便去了婆婆家。 在前不久,因李浩然在学校没有写作业,遭遇李向阳辱骂,手里还拿着扫床的扫帚,浩浩吓得哭也不敢哭,身子缩成一团,头也不敢抬。 “送你去学校是干嘛的?去混日子的吗?连作业都不写,你长大了是不是要去捡垃圾?去工地上扛砖头啊你?” “他才多大你就这样吼他?捡垃圾扛砖头这些词语你会灌输到他的思想里你懂吗?让孩子知道错了就行了,至于你这样训斥孩子吗?” “我教育孩子轮不到你插嘴。”李向阳眸子放出锋芒的光,“一个教育一个护,你迟早会害了他。” “这样骂孩子你就很对吗?”王楚将李浩然拉到身边,“浩浩,去房间写作业。” 李浩然点头,快速进了房间,关上了门,李向阳将手中的笤帚扔到某处,差点砸到了王楚,“你就这样惯吧,迟早会惯出逆子。”她静静望着他,憎恶感瞬间袭来。 就在婆婆过生日那天,王楚去学校接李浩然,碰到了他的班主任告诉她,“你家李浩然可聪明可活泼了,上课回答问题很积极,我很喜欢他,可他真的很捣蛋,上课只学两分钟,她就开始各种小动作你知道吗?还带动身边的同学玩,但他考试成绩一点也不差,上次月考还全班第三名呢。” “我家李浩然就是挺捣蛋的。”王楚其实对老师的反馈很欣慰,“麻烦老师您在学校多叮嘱着点他,不行您就收拾他。” “收拾倒没必要。”老师回答,“你在家督促把作业写完就行,至于李浩然聪明活泼,也不要压制他的天赋,这样的孩子长大一定会有出息。” “谢谢老师。”分手时,王楚让李浩然跟老师说了再见就离开。 敲开婆婆房门那刻,是公公来开的门,餐桌上摆了好几道菜,婆婆还在厨房忙碌,王楚最喜欢吃的鸡肉粉烫已经准备就绪,婆婆正往客厅端,她放下手里的蛋糕,在茶几上腾开了放鸡肉粉汤的位置。 “妈,你做的鸡肉粉汤就是香。”王楚笑道,“我觉得我可有福气了。” “你妈这么多年了,唯独就这一道菜合你胃口,也不会炒菜给你吃。”婆婆放稳了盆说。 “就这一道菜你就拴住了我的胃口。”王楚说,“天天吃都吃不腻。” “你喜欢吃就行。”婆婆坐在了餐桌上,“哎,向阳呢?他怎么没来?” 王楚皱皱眉头不语,公公说,“我打了电话了,说上面来人了,去应酬了。” “又去喝酒了啊。”婆婆极不情愿地说,“这孩子,一天忙的,我连面都见不到。” “妈,生日快乐。”王楚说,然后吩咐李浩然,“浩浩,把蛋糕盒上的生日帽拿来给奶奶带上。” “好。”李浩然蹦蹦跳跳地去拿来生日帽给婆婆带上,他抿嘴笑着,一看便要出什么鬼点子,他又跑下桌子,王楚看到他用手指头在蛋糕上抹了一下,走过来的时候把手背在身后,走到婆婆跟前,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抹,自己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拍手说,“奶奶过生日了,奶奶生日快乐。” “哎呦哎。”婆婆乐了,“能天天看到我孙子,我可开心快乐了。” 看到李浩然童真的面孔和无邪的笑容,王楚也欣慰地笑了,婆婆笑得更开心,公公永远都一副僵硬的表情,就算心里开心,也不露任何笑容。 夜晚十二点,回家的路途两边灯光照耀,将王楚和李浩然的身影拉得修长,那个月夜,让她想起第一次走在大街上的模样。那时,道路没有路灯,没有楼房,没有车辆,就连驶过一辆摩托车觉得都是一件稀奇的事,现如今,一条长达五公里的街道两边都是商品房和商业街,别墅区和楼房小区不断崛起,还建起了三个广场,月亮湖打造后夜晚会有更多的人去那里散步,整个小镇如同镶嵌了宝石般灯火辉煌。 一路上李浩然说个没停,他说,学校的某某和某某打架了,额头都流血了,缝了针,还叫来了家长,最后还赔了某某医药费。王楚告诫他,“你在学校别打架就行。”他又说,“妈妈,还有一个三年级的男老师打学生,被家长告了,学校把那个老师给开除了。” “是嘛!这么严重啊?” “对呀,那个同学还在医院住着呢。” “所以啊浩浩,你要在学校乖点,别太捣蛋了。” “我知道了妈。” 回到家里,王楚安排李浩然睡下,她从窗户看见远处的灯光,那些折射的光点显得更加迷人,远处的轮廓被一片迷茫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一簇簇闪烁的光点。这样的夜让她想起两年多前陌生人发错信息家暴事件,结束后,她便站在同样的角度望着窗外同样的灯光,只是那个时候,她将哭泣调成了静音模式,心底无限悲凉。此刻,她依然觉得生活还是如此强烈的悲催感,看不到希望,也快乐不起来,尤其是李向阳应酬喝酒,那种颤抖、心跳、担心的感觉不断袭来,让她觉得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王楚躺在李浩然身边睡下了,睡梦中突然房门被脚踢开,灯也被打开,灯光刺得她用手挡住眼睛,但在瞬间从床上爬了起来,李浩然也被惊醒,从床上翻了起来。 “你俩在干嘛?”李向阳声音中充满了不快。 “我们已经睡觉了,我俩啥也没干啊。”王楚解释,但明显感觉到危险已经袭来。 “老人过生日,你们俩在干嘛?”李向阳嘶吼,来不及躲闪,手机已经砸到了王楚身上。 “我们已经给奶奶过了生日。”李浩然解释,但话还没说完,李向阳一把撕住了王楚的头发,将她往客厅拽,“我一天忙得要死,我妈过生日了你干啥了?” “我已经给她过了生日了。”王楚解释,但李向阳似乎没有听到,他脸上的肌肉抽搐变形,一股酒精从口腔呼出,让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恶臭味。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头部撞击到墙上,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叫,胸腔那颗心脏反复扩张和剧烈收缩,接着头上就是被拳头击打了好几拳。 “你放开我妈妈,别打我妈妈。”李浩然哭了起来,王楚不知道李向阳会不会就此住手,他果然放开了她,但却听到更加揪心的动静,浩浩脸上被扇了两巴掌,鼻子瞬间流血。 王楚挣扎着起身,去拿桌子上的纸为李浩然擦鼻血,李向阳一把揪住了她,将她往厨房拖。 “我今天非得弄死你。”李向阳喊道,“我不要你了,我要你干嘛?不是败坏我,就是给我脸色看,你跟你妈一样,当初还让我举办婚礼,娶你,我倒八辈子血霉了我,我今天弄不死你,你明天就给我从家里滚出去。” 王楚被拖到厨房,李向阳打开了窗户,他用尽全部力气将她抱起,往窗户口推,她用劲全部的力气挣扎,但却迎来了更多的拳打脚踢,近大半个小时,他和她就在狭小的厨房较量,她死死抓住门框,窗台,尽我所能抓住都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她被拖到窗户口,身子已经倾斜在外,李浩然站在不远处似乎被眼前的场景吓傻,她大喊,“浩浩,快出门去喊人啊,快去啊。” 李浩然瞬间不见,李向阳这才放开王楚,冲向客厅,她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见浩浩打开房门,跑下楼她才放开了手。 李向阳终于停住了手,王楚这才看到鼻子里有血流出,衣袖上都是血迹,她的腰部疼痛难忍,腿部有几处抽搐的疼痛,她去了卫生间擦干了血迹。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楼下的邻居上来了,是一男的,李浩然跟在后面,他进房的那刻,扑在王楚怀里哭了起来,“别哭。”她安慰道。 男的打量着房间的一切,包括地上的血迹,“发生啥事了你们两口子?咱把自己的女人打成这样?有啥事不能好好说?” “我不和她过了。”李向阳理直气壮地扬手,“她就没给过我几天好脸色,我要和她离婚。” “离婚就离婚,也不至于打成这样啊。”男子说,他看着王楚拉着浩浩去了房间,给换上了衣服,“小王,要不要报警啊?你这也严重了,这纯属家暴。” “我家的事不需要你一个外人管,你给我出去。”李向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他大喊。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我家老婆我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你看你,还是男人吗你?”男子也大喊。 王楚拿上了手机和钥匙,对男子说,“谢谢你了大哥,你也回家吧。”说完,拉起李浩然出了门。 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王楚只好去了小菊家,来开门的是杨强,他愣了愣,退后几步,“这么晚了你俩干嘛呢?” 王楚不去理会,拉着李浩然进了房间,小菊迷迷糊糊从房间走出来,“这大晚上的怎么了这是?” 杨强注意到了王楚脸上的伤,李浩然鼻子上也有抓烂的痕迹,“你俩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惊讶问道。 王楚不回答,直冲小房间,李浩然哭了起来,“我爸打我妈了,把我也打了。” “因为啥事啊?他李向阳就打人?”小菊问,“再说了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动手打人啊?” “我爸说我妈没给我奶奶过生日,我妈和我明明给奶奶过了生日了,妈妈还给奶奶买了生日蛋糕。”李浩然解释。 “这李向阳咋这副德行呢?还是机关领导呢,他哪能这样啊?他也太不是人了吧?”小菊走进屋,王楚已经躺在了床上,抱紧了被子,“楚楚。”她要拉开被子,“浩浩说的是真事吗?李向阳真为这点事把你打了?” 王楚不愿意回答,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小菊最终没有等到答案,“哎”了一声,便走出屋,“浩浩,不早了,去跟你妈睡觉吧。” “嗯。”李浩然点头,走进房屋,关上门,上了床,王楚把他搂在了怀里,摸了摸脑袋,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他问道,“妈妈,你还疼吗?” “妈妈不疼,快睡觉吧浩浩。” “妈。”李浩然犹豫很长时间,“你会不会和爸爸离婚?” “儿子,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上学,将来能成为社会上有用的人,你知道吗?” “哦,我知道了妈。”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那晚王楚一夜都没睡,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发亮,她把所有的事想了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一场梦,当她看着眼前熟睡的李浩然时,确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尽然出奇地没流下一滴眼泪,甚至没有了伤心难过。 第二日,王楚只好给王学武打了电话,请了病假,李浩然和小菊家孩子一起去上学,杨强也去上班了,出门前,他吩咐小菊,“媳妇,你给楚楚做点早饭吃,好好陪陪她。” “我知道了。”小菊答应,“我把房子收拾完就去做。” 随后,王楚听到一阵关门声,客厅里传来了扫地和拖地的声音,还有水池里稀里哗啦的响动,她想起身,但却发现连身子都动不了,就连侧身都相当吃力。 半个多小时后,小菊开门进来,“楚楚起来吃点饭,我给你煮了点红枣米粥,还有鸡蛋,还有你最喜欢吃的土豆丝。” 王楚眨了眨目光,叹一口气,她侧了侧身子挣扎着要起身,腰部根本就无法使劲,小菊急了立马过来扶她,“你这是怎么了楚楚?咋这么严重啊?昨晚只看到你脸上有伤,这咋还起不来了呢?” 最终,王楚痛得,“哎呦”一声,还是倒在了床上,“我恐怕起不来。”她回答。 “李向阳这人咋这么狠心呢?”小菊咒骂道,“他咋下得去手呢他?打女人的男人可真不是男人,我和我家杨强动不动争吵,但他从来一根指头都没碰过我,就上次我们吵那么凶,他生气把手机砸了就出门了。” “你俩那次是吵架最严重的一次?” “可不是咋地?那是最严重的一次,也怪我,闲着没事干抢人家手机看,不然我俩也吵不起架来。” “真羡慕你们,夫妻之间没有大的矛盾,吵几句赔个礼,道个歉,找个台阶下又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你这打算咋整?可不能便宜了李向阳,这男人对女人动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绝对不能给他惯这个毛病。” “我俩早就已经回不去了,这是他打我最轻的一次。” “咋没见你说过呢楚楚?你不能让李向阳把你欺负成这样啊?” “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事我咋给你们说呢,自己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说出去谁会信这些。” “那你也不能这样一次一次忍受啊?你父母他们知道吗?” “第一次打我的时候父母知道,再后来我就再没让他们知道,我已经没脸让他们再为我操心了。” “楚楚你可不能这样,你要想个办法,要么离婚,要么就让他住手。” “他是改不了了。”王楚冷出一口气,“这七年来我们小打小闹太多了,小到拳打脚踢,大到伤残,他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处理事情,我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离婚,这才是我的出路。” “那就离婚啊,这种男人太恐怖了,我也是女人,杨强要是动我一根手指头我都不愿意,你离婚,我绝对支持你。” “事实上哪有那么简单,我才参加工作两年,一旦离婚了会不会影响我的工作?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一份工作,无论如何我也要争取浩浩的抚养权,要是没了工作,就是离婚了,法律不会把孩子判给我的。” “法律是讲理的地方,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楚楚,你现在是正式的干部,谁也不会拿你怎样的,你该好好咨询律师,像他这种有家暴行为的,法院一样不会把孩子判给他的,搞不好她还要负法律责任呢,他李向阳肆无忌惮,步步为错,搞不好连他的工作都保不住呢,你别担心。” 王楚点点头,又是一阵叹气。 “你忍着点。”小菊又说,“我扶你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我把饭给你端来,你是不是少吃点。” 王楚再次点头,小菊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扶起来,身后垫了枕头,把饭端给了她,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嘴张大脸部会疼,她只好强忍,小菊站在一边就这样看着,只好抹眼泪。 还好,这次的伤基本在腰部和腿部,不在脸上。第三天的时候,腿部的淤青才显得更加明显,王楚每天都给淤青的地方擦小菊给她买来云南白药,希望能尽快好起来。 一星期后,王楚终于可以下床走路了,虽然腰部很痛,但也不碍行走,突然收到李向阳的微信,“楚楚,你带着孩子回家住吧,别再住外面,我回妈妈那里住。” 回到家里,王楚叫来了换锁的师傅把门锁换了,家里关于他有关的衣物、鞋子、洗漱用品打包后雇了一辆三轮车,拉到了婆婆家。 李向阳突然回家住,婆婆她早已心里有底,便从李浩然那里早已打听到了所发生的事,“你搬过来就对了,把浩浩接过来,我每天都给你把饭做好,你回来吃现成饭就好,让他向阳一个人在楼房待着。” 起初,婆婆以为所有的衣服都是王楚的,她忍着疼痛将大包小包的衣物搬回房子,婆婆也跟着搬,搬到一半时才发现是李向阳的衣物,她慌忙拦住,“楚楚,你咋把向阳的衣物都搬过来了?你和浩浩回来,我可不要他。” 王楚一句话也不说,搬完后扭头就走,回到家,她将门反锁,夜晚睡下的时候李浩然说,“妈妈,我还想住阿姨家。” “别担心浩浩。”王楚劝道,“你爸去了奶奶家里,他不会回来的,快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嗯。”李浩然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王楚关掉灯,闭上李浩然的房门,回到卧室,这又是一夜未眠,她绞尽脑汁地思索,考虑该怎样走法律程序离婚,她为那晚没有报案而感到后悔,至少有案底对离婚来说更有说服力,但她又不想因此让李向阳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毕竟他是李浩然父亲,离婚念想是铁定的事实,这么多年,她的意志从未改变。 一日下班回家,婆婆站在门口等待,李浩然亲热地喊“奶奶。”便一把抱住她,婆婆答应了一声,连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妈。”王楚问候了一声,打开了房门,迎着婆婆走进房门,打发李浩然去写作业。 婆婆坐在了椅子上,她手里端着粉汤放在了桌子上,这味道王楚一闻便知,“楚楚,我刚做好的粉汤,你最爱吃的,和浩浩先吃点。”婆婆说。 “我和浩浩已经吃过了妈,您以后别送了。” “我一天闲着也是闲着,你不愿意回去吃,我就给你送过来。” “我下班了有时间做饭,您一把年纪了,还要爬这么高的楼,真的不用送。” 谈话突然戛然而止,婆婆分外娇小的身材显得让人怜惜,脸上一种看似令人心疼的失落感,她目光呆滞了很久,大概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她不得不理清头绪,调整了思路,“楚楚。”她的语言相当低,“我知道我这个当妈的已经没脸再去劝你了。”她轻轻吸了一下鼻涕,看似眼圈已经泛红,“我知道你一定恨死了向阳,他也后悔了,他前天晚上坐在沙发上哭呢楚楚。”王楚不愿意吭气,轻轻摇摇头,想让婆婆就此住口,婆婆又说,“我都不知道他咋回事,一喝点猫尿就这样,一喝点猫尿就这样,但是楚楚。”她越说越激动,“这不是向阳的本性啊楚楚,他的本性是好的呀,他一定是看着他爸从小对我这样,所以才造成这样的楚楚。” “行了妈。”王楚终于开口,“您别再为您儿子辩解了,本性好他会这样对自己的女人?本性好连儿子都不放过?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家庭。” 婆婆终于哭出了声音,“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她起了身,“我啥也不说了,你要是想吃粉,你就跟我说,我给你做,你要是不想回家吃,我就给你送过来。” “妈不用啦。”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婆婆说完走出房门,关上了门。 第二十四章 往后的日子,婆婆一如既往的给王楚做粉汤、鸡蛋羹,丸子汤,只是不见了身影。王楚每天回到家,总能在门的手把上看到用袋子挂在上面的菜肴,她并没有拒绝这些食物,和李浩然的午餐便用婆婆送来的菜肴解决。 王楚平静的干着一天的工作,脑海里时不时闪现出她和李向阳拿着离婚证从民政局走出来的场景,那种自由空气中呼出的气息瞬间感觉身上所有的疲惫和压力全无,轻松自在,欢乐狂喜涌上心头。但一回神过来,却还在这场痛苦的婚姻中不断挣扎,要想将它变成事实,得需要付出如何惨重的代价,她无所不知,她确定并没有那么简单。 李向阳在一周后送来了一大包衣物放在门口,衣服是给李浩然买的,里面还有一块手表,王楚气急败坏的怒嘴,“又来这套。”她下了楼,去了婆婆家,将衣服挂在了门把上,一刻钟也没就溜回了家。 随后的一个星期,王楚邮箱里收到了三封来自李向阳的信,信中感谢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跟了他,感谢孝敬公婆,照顾孩子,接下来就是愧疚,愧疚没有给她一件像样的奢侈品和衣物,没有更多的钱让她过上好日子,愧疚知识分子的他没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用极端的方式解决和处理事情,毁了家庭,给孩子心理上也造成了阴影。他写道,小小的地方,平民百姓离婚都会穿得沸沸扬扬,奔赴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相互转告,相互寒暄。离婚确定首先是这个地方的头条新闻,那些与他对峙的人会从梦中笑醒,奔走相告,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会在酒桌上谈论得津津乐道,成为经久不衰的主题。孩子在学校就会被人挤兑、嘲笑,性格会由此而变的孤僻······,一切的一切都会随之而毁于一旦,什么家庭、仕途都会不复存在,多年的奋斗就会付之东流,更为滑稽的是,他就会成为别人的笑柄,所有的人都会过来踩一脚,都会过来说几句不好听的话,让他不得不找一个老鼠洞钻进去······。 三封信加起来近一万多字,王楚一个字也没回,甚至连信的内容都没仔细看,扫过一眼,她的内心便久久不能平静,但那些并不是感动带来的,而是憎恶、厌恶、可恨,那些语言甚至给她带来了恶心感,那些措辞从他嘴里说出,真的糟践了汉字的意义。后来,冷静过后,她觉得信中爱写什么就写什么,爱扯哪儿就扯哪儿,再多忏悔,再多道歉都无用。 双休日,王楚去了一趟图木舒克,她找到了这里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律师告诉她,“如果你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丈夫有家暴行为,在你有经济条件抚养孩子的情况下,孩子就会判给你。” “谢谢你了律师。”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回到家里,王楚翻出了多年前留做证据照片和伤残鉴定书,那些清晰的痛似乎又浮现在她的眼前,那些抽打在身上的疼痛似乎在重演,让她痛不欲生,痛到撕心裂肺的哭泣。她倒是后悔,后来的证据没能留在手里,耳膜穿孔的诊断单子也没有留底,就连这次,楼下大哥建议报案,她都没有去做,如今,眼前这些照片和一份伤残鉴定书是目前唯一的证据了。 出门上班,王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换上了一副能让别人看似心情愉悦的面具,出现在办公室场合,出现在同事面前,与同事谈笑风生,又说又笑,与领导探讨工作,在李浩然面前面露微笑,这些伪装的后背是无限的痛恨与悲凉。 翻完年,王楚将准备好的证据装进了档案袋,去了法院立了案,她知道跟李向阳协议离婚根本就无望,只好走法律程序,法院的工作人员告诉她,“案子最多在三个月内开庭,确定好时间,我们会通知你。” “三个月?”王楚惊讶,“这么久啊?” “没错,最近案子比较多,你回去等通知吧。” 王楚只好离开回家等候消息,但在一个月后,廖宁远带来了人事干部调整红头文件,“王楚,撤销水利政工员职务,任命为水利副指导员,试用期一年。” 撤销水利政工员职务这句读出的时候,王楚心里惊了一下,她顿时想到了递到法院的案子影响了她的工作,但后读出面任命为水利副指导员试用期一年时,她才松一口气。 “王楚,恭喜你,又升职了。”廖宁远面带微笑地说,但不难看出他心里还是些许不满,“参加工作两年时间就晋升为副指导员,你和李主任工作能力都很强,领导很看好你们两口子,好好干调机关的可能性很大。” “谢谢廖主任。” 王楚知道廖宁远不满的语言里透露着几分怪里怪气,是因为被评为特约记者是他帮的忙,事后并没有感谢他。自打刚参加工作那年,去他办公室李向阳发过火后,她很少再让他修改新闻,尤其是被评为特约记者后,新闻稿件无需科长签字发传真,邮箱直接发入报社邮箱便可,她就再没进过廖宁远办公室。 待遇和职位提升了,欣慰的同时,心里一股凉意涌上心头,王楚将自己关在办公室一下午都没出门,廖宁远的一句“试用期一年”在她耳边不断索饶,意味着在这一年不能有任何风吹草动和负面影响,这句话也是李向阳灌输给她的。 “楚楚,离婚你就别想了。”李向阳在宣布当日就将王楚拦在了楼下说,“你刚升职,还在试用期中,而我也要参加中青班学习,所以,无论你现在有多恨我,有多想离婚都得隐忍下来,去把离婚诉状撤下来吧,别影响了你,也影响了我。” “你是故意的吧?”王楚问道,“就想用这种方式拴住我是吗?就像当初为我解决工作一样,让我停止跟你离婚,从此息事宁人是吗?” “这次你提拔副指导员不是我建议的。”李向阳解释,“是领导的意见,但我真的希望你从大局考虑,为了我的工作,也为了你自己。” “你休想再用各种说辞来说服我,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看到你。”王楚往回家的方向走。 “楚楚你听我说。”李向阳大喊,一面伸手抓住王楚的胳膊,“我可以不回家住。”他解释,“但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闹矛盾的事,有应酬你得出现在饭局上,领导同事面前你得装出我们很恩爱的样子,总之,我们的事你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王楚不想再听李向阳一句废话,她撒开他的手,扭头就回了家,连房门都给反锁,站在洗手间的镜子面前,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和难以言说的痛,内心那种充满了无限浑浊的失望和心灵深处不安的憧憬挥之不去,最终成为之颤抖,莫非又这样放弃?平息?认命?等待下一次?就算不住一起,就算一起应酬,就算假装恩爱,她一样觉得眼前如同世界末日来临一般,让她无法喘息,空气中流动的气息会窒息,甚至到最后发出了咆哮的声音后,一并将抽搐、绝望和哭泣都隔断在狭小的卫生间,但冷静后最终还是清理掉最糟糕的情绪,选择去法院撤销了离婚起诉状。 王楚接纳了李向阳的意见,所谓适宜的出现在各种场合,比如说婚礼现场,比如说朋友之间的聚会,还比如说公共场合的笑脸相迎,都只不过是他强迫而不得为之的结果。她并不喜欢出现在那些所谓的婚礼场合,那是他最好的兄弟的女儿婚礼,新娘叫熊娇娇,新郎叫王树。这一对郎才女貌的新郎新娘还是她亲自撮合成的。 王树是机关土管局的科员,大概是想巴结李向阳,便缠着王楚给她介绍对象,她想到李向阳最好的哥们家的女儿刚毕业没多久,于是随口那么一说,将两人安排在饭店见了一面,没想到这两人尽然就成了。郎才女貌的现场,李向阳是婚礼主持人,一口流利的言辞赢得了众人鼓掌欢迎,也让现场所有人频频迎来羡慕的目光。 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恰巧坐在王楚身边,“王楚,你看你家李向阳多有才啊?长得又帅,还是领导,嫁给这样的人真有面子。” “可不是咋地?”另一个女人又说,“我都不知道李主任啥时候结婚的,我还找人给他说过媒,把我家丫头给你家老公说对象哩,现在都后悔没早点说,这李主任啊是个潜力股,将来肯定是领导的料。” “你呀。”那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又说,“晚啦,还是王楚有福气呀,找了李主任,以后可有福享了。” 王楚听得内心冷笑一声,她不断做出点头和微笑的动作,但不知道所谓的享福从何而来,这种场合着实导致她胸闷、气短,就连空气都令人窒息,因此在婚礼没有结束之前,她便溜走了。 王萍萍的丈夫徐卓过生日,又一次将杨强、小菊、何英、周永东、李向阳、王楚聚在了一起,生日宴会选择了在饭店,进门时,所有人都已就位,李向阳也早已到来。桌子中央放着不大的生日蛋糕,摆放着几根红色蜡烛,两瓶天之蓝是为男士准备的,还有两瓶葡萄酒,是专门为女士准备的,圆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就好像专门等着王楚就席。 王萍萍大大咧咧的性格走哪儿都不变,“咦。”她的目光直视李向阳,然后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刚走进来的王楚,“你俩今晚咋回事?” 小菊起身为王楚拉开了李向阳身边的一把椅子,知道那个位置非她坐那里不可,她的目光与王楚相遇,那目光应该隐藏着怜悯和无可奈何吧。 “对呀。”何英插话,“你俩咋分头行动了?向阳哥早来了,楚楚姐你咋回事?” 王楚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暖了暖冰冷的手,故作镇定地装着一脸无辜,“单位忙,这不下班晚了。” “你再忙有李哥忙吗?”王萍萍不依不饶,“我可是亲眼看到的,李哥平日里在机关连走路都像在跑步,我啥时候进他办公室要么他就是在低头干活,要么就是办公室挤满了人,要么就是给领导在汇报工作,要么就是低头写材料。那真可叫一个忙,你可要多关心关心李哥。” “我家楚楚挺关心我的。”李向阳嘻嘻道,“是我太忙了,没时间关心楚楚才是。” “来来来。”杨强听不下去了,起身端起小菊身边一杯红酒,“来来来,徐卓,我们一帮朋友聚在一起不容易,祝你生日快乐。” “哎哎哎你干嘛?”小菊惊炸地从椅子上起身,杨强一杯酒已经下了肚。 “杨强酒精过敏。”小菊刚说完这句话,杨强便倒在了酒桌上,她上前扶住了他焦急喊道,“快送杨强去医院啊!” 一场生日宴会就这样结束,徐卓和周永东冲了过来,扶住了杨强,“我去开车。”李向阳拿着车钥匙就出了门。 在医院的走廊里,杨强被送进了急救室,医生给他输了液,还打了屁股针,“酒精过敏的人喝酒是要命的,以后可别再让他喝酒了,多危险啊。”医生说道。 “我知道了医生。”小菊道,“谢谢你啊医生。” “不客气。”医生说完走了。 “杨强今天是咋了?”王萍萍问,“他平日不喝酒的。” 小菊在不远处拉着王楚的手,盯着杨强,她不愿意回答王萍萍的话,而是将王楚的手攥得更紧。 “肯定是心情不好,咱也别问了。”何英说,“你看,一看嫂子脸色就知道了。” 两小时之后,李向阳开着车将杨强和小菊送回了家,小菊和王楚坐后座,杨强坐在副驾驶。 “哎兄弟。”李向阳开口,“你这酒精过敏,以后可别再喝酒了,命要紧啊兄弟。” “没事。”杨强道,丝毫看不出心中的不快,“死不了,大不了进趟医院。” “这可不行,听我的兄弟,以后别喝酒了。”李向阳继续劝道,“小菊你以后管着他点,别让他再喝酒。” 小菊不语,杨强又道,“放心好啦,我就是天天喝酒,我也不会耍酒疯,不会拿女人出气。” 此话一出,小菊立马制止,“杨强......”李向阳的脸色凝重起来,他从后视镜看了看王楚,然后专心开车。 在和小菊分开之时,她悄悄问王楚,“今天回去应该不会有事吧?” “我没事,他早就搬他妈家去了,我不会让他进家的。”王楚解释。 “那就好,杨强今天是想借着酒劲给你出口恶气的,没想把自己给整医院了,他酒精本来就过敏,我也没想他会喝酒。” “我早就看出来了,替我谢谢杨强,有你和杨强这样的朋友,我知足了。” “啥也别说了,我和杨强啥都帮不上你,你自己保重。” 离开小菊家门口后,王楚独自往家走,她和小菊家的距离不足五百米,她先绕过一排门面房,抄小道走过马路,用最快的速度到楼下,但还是被李向阳的车挡在了前面。 “回来。”在看到王楚加快脚步时,李向阳喊道,他下了车,挡住了她的去路,“今天的事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王楚退了退脚步。 “杨强话里有话,别把我当傻子,我都听出来了。” “听出来咋了?”在户外,灯火通明,王楚自然是不怕他。 “你还是把我们的事说出去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吗?” 王楚冷笑一声,“李向阳,你那么怕别人知道你所做的恶略行为就别做啊?你知道你有多虚伪吗?你虚伪的样子就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看着真让人恶心。” 此刻王楚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的抖动,牙齿和嘴唇瑟瑟发抖,尽管她这次用最犀利的语言攻击了李向阳,尽管在户外她知道他不会再动手,说不上担心和害怕,但整个身子不自觉的抖了起来。她需要用更多的时间站住脚跟、控制自己的情绪、缓解之前所带来的阴影,或者期盼身边别走来行人,但最终走来一对夫妇,待他们从她身边经过,用这段时间,她转身上了楼,回到家里。 后来的两个月里,王楚很少见到李向阳,一如既往的上班、下班、接孩子、做饭,双休足不出户,就连买菜都选择快到下班的时候快速买完便回了家。机关上下班打卡,而他常常是上班早半个多小时,下班时间是根据领导有没有事才决定的,晚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是常有的事,双休根本就不休息,平日里打电话发信息她根本不接不回,所以就是偶遇,也很难与她上下班的时间相遇。 有一天,王楚不得已去机关参加干部大会,与李向阳在楼道相遇,对于他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但对于她来说便是心情不能平静的时刻。她很想就像陌生人一样从他身边经过,但却远远的用憎恶的眼神鄙视了他一眼,而他却很有风度地笑笑,在众人面前去开她的玩笑,“咦,这是谁家的媳妇,跑到机关来?” 惹得旁边人仰俯大笑,程可搭腔,“吆,这小两口还真幽默,秀恩爱秀这儿来啦。” 李向阳一把拉住王楚,将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那是当然,这样多有情调?这幽默秀恩爱也是增进夫妻感情嘛,这结婚都十几年了,本来感情就已经成了左手摸右手,还不是不是来点润滑剂调和夫妻感情啊?” “看不出来嘛!”程可笑了笑,“李主任平日里看起来严肃认真,在老婆跟前这么幽默。” “那是必须的。”李向阳故意将嗓门拉高,回头却发现付政委站在身后,“哟,付政委......”他恭敬地微笑道。 “疼老婆的男人最有出息。”付政委对李向阳的行为竖起了大拇指,“以前我也听说了你们两口子之间的负面消息,看来小道消息不以为真,李主任,加油,我看好你。” 此话让李向阳有种倍感十足的信心感涌上心头,这种内心飞上枝头起伏的变化,只有王楚才能看得清,他秀恩爱的目的在领导面前终于达到了,在付政委和程可离开进会议室后,他便将手从王楚的肩膀拉了下来,而他也表示满意地皱了皱眉头,进了会议室,至于她的情绪却在见到他的那刻便不能平静,心脏迅速加快,浑身颤抖,只是外人很难觉察到而已。 在今后的日子里,尽量避免与李向阳见面,避免王楚的情绪重新跌宕起伏,心跳加速和浑身颤抖不受控制。在工作上,她虽然升职了,但还是干着同样的活,水利单位没有配备书记,因此,所有工作都落到王楚身上。那年,她每天早上忙到顾不上喝口水,下午快下班才有时间顾得写两篇新闻,但到了年底考核,却成了倒数第二,她知道,那是因为廖宁远帮她加入了特约记者没有亲自去感谢之外,还掺杂着李向阳与廖宁远之间的个人恩怨。 一个科室的一正一副,身为副主任的李向阳是一个在逆境中成长的人,越瞩目,越有才,他就像奋力往山顶上爬的攀登者一样,会使出全身的力气,让自己成为万人瞩目的仰慕者。即使生活中的缺陷在领导眼里看来只是盗途听说而已,他会用工作上出色的手段和另一种巴结的方式来消除领导对他的看法,对于下属他更是想尽一切办法拉拢人心,因此,他身上那股拼命三郎的劲在所有干部队伍中是赫赫有名,作为主任的廖宁远虽然在私底下做了很多手脚,但依然还是败在了他精明的处事格局之下。 其实,李向阳并不想从表面上将关系搞得太僵,他的反驳归于廖宁远的种种小动作,用两件事来举例。那年年底,廖宁远去内地出了一趟差,回来的时候,他专门开着私家车去接。他还了解到廖宁远的生日就在那天,于是买了一部手机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他的上司,还给他特意办了一场生日宴会。 廖宁远并没有驳回李向阳的生日礼物,饭局也如期参加,在酒桌上,上司提到了王楚的特约记者是得到了他的帮忙才如期评上的,他还说,“李主任,你放心,你家王楚的事我会帮到底,她的能力绝对可以胜任机关任何一个部门的工作,别说是特约记者.......” 酒意正浓,李向阳听到此话时脸上的笑容烟消云散,反之堆起了一股醋意感,“哐当”一个熊猫眼带给了廖宁远,“告诉你廖宁远,就是没你,我家楚楚的特约记者一样能评上,她的工作也不需要你来操心.......” 次日在办公室相见,廖宁远的熊猫眼尤为明显,李向阳当着办公司所有人面故意惊讶道,“哟,廖主任,你眼圈咋了?这是昨晚喝多了撞哪儿了?” 廖宁远惊讶的面部表情差点扭曲,但在看到来来回回的同事面面相窥的时,他解释,“哎呀,别提了,不小心撞门框上了。”然后蒙着头进了办公室。 李向阳心知肚明,偷偷冷笑了一声,接下来,一件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让他在干部提拔的道路上优先翻了牌。 每年七月,是新一届后备干部推荐的时候,党委班子选定了三个人作为后备干部推荐人选,召集每个单位的主要领导前来投票选举。一个是廖宁远,一个是李向阳,还有一个是工会主席程可。投票结束后,监票人和计票人现场统计了所有票数,廖宁远票数优先在三人中脱颖而出。 领导当场宣布了投票结果,散会后,李向阳无意中发现,统计票数最近桌子下面,有一个档案袋,他拿出来一看,是一套完整的划票单。人都已经散场,他立马喊住了所有人。 “廖主任,这里面怎么还有一套划票结果?刚刚计票的结果是假的。”李向阳说。 “大家这么多眼睛盯着呢,李副主任是你发现了桌子下面的划票,难不成是我们捣的鬼?”廖宁远抵赖。 李向阳确定不是他干的,便建议,“我提议。”“纪委书记付政委出面调会议室的监控。” “后备干部推荐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付政委发话,“岂能在我们领导班子眼皮子低下做手脚?我同意调查监控。” 监控调查结果显示,一个叫小郑的下属在众人眼皮底下调换了档案袋,廖宁远和小郑在现场肢体和口型对比动作指示暴露了他所有的行踪,而在整个过程中,李向阳的位置距离小郑颇远,在纪委询问后,小郑自然是实招了廖宁远就是指使人。 对廖宁远最终的处理结果是让他回家反省写检查,办公室工作暂时由李向阳主持工作,被停职了一个多月后,廖宁远顺利返回了办公室,还在干部大会上做了深刻检讨便草草了事。起初李向阳还不理解,出了这种事应该严肃处理,用开除至少降级作为处理,而廖宁远只简单的做了检讨就把事情解决了。 付政委在廖宁远做完检讨后,一席话让李向阳听出了弦外之音,“廖宁远,我们的办公室主任,作为我们机关的中层领导,在后备干部选票大会上做了手脚,私自偷梁换柱改了选票,这一行为,严重影响了我们机关干部队伍形象,在全团造成很恶略影响。但考虑到廖主任十多年来对我们的宣传工作做出了不可磨灭的成绩。”说到这里,他表情中带着些许无奈,“也在上级领导那里留下优秀新闻宣传工作者的名号,这次情节虽然严重,考虑到他是初犯,对选票也没造成直接影响,组织上对廖主任采取了宽大处理,但是。”他将眼神移向廖宁远,“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管你出了多少成绩?管你在上级领导那里挂了多少头衔,我一定会秉公办事,希望廖主任你努力踏实工作,珍惜组织上给你的这次机会,也希望这次事件,给我们在坐的机关干部,包括连队的连长书记,给一次警示教育,散会。” 显然,有脑子的人都能听出来廖宁远找了上级部门的领导,而付政委也不想遭人非议,但也没把话挑得更透彻一些。 这一结果,李向阳并没有觉得对他有所不公,他出色表现,卖力处理工作中各类疑难问题,替领导献策,隐瞒分居史,他身上那些盗途听说的家庭不和成功蒙蔽了所有领导的双眼成功升职,被调到最远的边境任副政委,也成功与王楚拉开了三百多公里的路程。 这对王楚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喜讯,当她从王萍萍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眼泪不由夺眶而出,但这绝对不是因为李向阳提拔,而是总算与他相隔了近三百多公里的路程,但却在王萍萍眼里看来是她喜极而泣的结果。 第二十五章 那个不眠之夜是在李向阳调走第三年的九月,那天,小菊做了王楚最喜欢吃的啤酒鸭、红烧鱼、煎饼,还叫来了王萍萍、何莹,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女人聚在一起,常常都是吹毛丘疪和刨根问底,问得她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楚楚姐,李哥都多久没来看你了,你也不去看看人家?”何莹问道,一边抓起桌子上的瓜子。 “我这不工作忙嘛,连个双休都没有,去看他还要请假,怪麻烦的。”王楚解释。 “你都领导家属了请假探亲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王萍萍说,“哪个人敢不给李哥面子不给你请假啊?” “就是嘛!”何莹又道,“楚楚姐,你该请假去看看李哥了,你俩这分开时间多久了?别让我李哥找个小妹妹,你哭都来不及。” 王楚冷不丁皱皱眉头,其实心里在想,“我巴不得他赶紧找一个和我断了呢。” 小菊端起桌子上的红酒解围,“你俩管好你俩的事得了,来喝酒喝酒。” “来来来。”王萍萍接着端起了杯子,“咱四今天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何莹也应酬,四个女人同时喝光了杯中的酒,接着又倒满,王楚又是冷不惊地摇摇头,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事实上,李向阳三个月前为了调动她工作的事回来过一次,他找了上级领导,用借调的方式将家属安排的工作,但逐级回复说,“现在改革,上级下文,一律停止干部工作调动,我们也没办法。”他心有不甘,亲自找她谈。 “楚楚。”记得那天刚下班,王楚刚回家,就被李向阳拦在了楼下,“咱俩分开快三年了,你心里的恨应该放下了吧?” 王楚冷笑一声,“有些伤这辈子都放不下。” “行啦!”李向阳试图过来拉王楚的手,“你说你这近三年都给我谈了多少次离婚了?我扳着指头都数不过来,往法院递三次离婚诉状了吧,不都给你驳回了吗?这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打不闹的,别闹了,啊!” 王楚摔开李向阳的手,“咱俩的仇是生与死的仇。”她斩钉截铁地说,“你见过谁家两口子打闹置人于死地的李向阳?你醒醒吧,你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家暴的严重性是吗?好啊,你不答应离婚可以,就算你托再多的关系把离婚诉状撤下来,我也会跟你分居到底。” “由不得你。”李向阳说,“我已经找了好几个领导调动你的工作,但这两年正处于改革阶段,水利单位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改革完,我会尽快想办法调动你工作,让你尽早回到我身边。” 王楚双眼盯着李向阳,又一次身体不听使唤的开始抖动,牙齿和嘴唇随之发抖,她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如同条件反射一样袭来,一味地控制,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至于让整个身子抖动,尤其是她面部神经的抽搐,所有的举动公然违抗她的意志,让她无法自控,与其在原地抖动,不如不去理会转身回家,而最终李向阳也只好开车离开。 再次与李向阳见面是那天喝完酒回家的路上,她在铺设的人行道路上如同散步式地往家走,整条街道散发着从某个酒家飘出来的菜肴香味,让她忍不住深呼吸几口。酒精在体内快速流动起到的心跳作用让她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走路不至于东倒西歪,但脸部发红发烫,浑身也是,她知道路人一眼便可看出她是喝过酒的,于是,她尽可能躲着无人的地方走。那时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空气中一股热流漂浮,没有一丝风吹来,路边巨大的树木可以挡住些许阳光,但却挡不住空气中漂浮的热流气息。 一个拉着修长的身影在王楚身后出现,不用回头就知道一定是李向阳,他的模样、着装、头型,走路的样子,一眼便能从影子中看出。 “楚楚。”李向阳一如既往地从身后叫住了王楚,她停下脚步,没有丝毫要回头的意思,只是站稳脚步原地不动,等待他走到她的面前,“楚楚。”他又一次唤她时,立扳地站在她眼前,他面带微笑,那是自打他调走后从未有过的微笑,“我解决了咱俩两地分居的办法。”她面无表情,想等待他把话说完,“上级下了文件,南疆干部可以选择在幼儿园支教,我给你要了名额,这件事情我已经跟你们领导说过了,你好好收拾一下,过两天我找人过来接你。” 王楚的表情终于显得凝重起来,“谁让你给我要名额了?我不会去的。” “你不去恐怕是不行了,我连儿子的学籍都转过去了,你可以长期在我工作的地方支教,等改革完立马办你工作调动的事。” 王楚的情绪已经变得激动起来,“你没有听清楚吗?我说了我不会去的。”她咆哮,“为什么你总要做一些自以为是的事情?为什么要把你的自私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为什么?” “总之。”李向阳说,“浩浩我已经让人接走了,他明天就开学了,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想必没有浩浩,你在这里一天都待不下去吧。” “你什么时候接走了他?”王楚几乎用仇恨、绝望、寒冷的眼神望着他。 “今天中午。” “果然。”王楚点头,“当了领导果然不一样,可以在我眼皮子低下神不知鬼不觉把孩子转学办了,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接走,你够可以。”她扭头就往家走,但被李向阳一把死死抓住,那张令人难以接受的脸清楚浮现在她眼前,让她全身就像电击一般的反抗。 “放开我。”王楚又一次大声咆哮,但李向阳丝毫没有要放开的人,直到听到不远处有人说笑声,他才放开了手,而她乘机迅速跑回了家。 李向阳敲了好久门,王楚都没有开门,十分钟过后,外面确定没有了任何动静,就连楼下的车也被开走后,她才出了门,去了学校。她找到李浩然班主任的时候,班主任刚上完课给孩子们布置完作业,她在门口等了不足五分钟,在窗户外,始终都没有看到李浩然。 班主任好不容易走出来,她怀里抱着教材书,看到王楚热情迎上,“李浩然妈妈。”她问道,“你家李浩然的篮球忘在学校了,我还说给你打电话让你来拿呢。” “谢谢老师。”王楚回答,她想问李浩然的去向,但似乎觉得不合适,于是便问,“老师,李浩然还有什么落在了学校,你可以一并给我。” “应该没有了。”班主任回答,“篮球在我办公室,你跟我去拿。” “好。”王楚点头,她抑制着内心的情绪,直到从班主任那里拿上李浩然的篮球,道别,离开学校,进了家门口时,她才痛苦万分的浑身战栗起来,坐在沙发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此刻,她的情绪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整个人身子轻飘而沉重,轻到随时都有可能倒在沙发上,重到连起身都觉得困难,既哭不出来,也无法控制愤怒。 沙发上不知道坐了多久,就连光线都暗淡了下来,王楚连灯都没有去开,李浩然拨来了电话,“妈。”电话那边开口,“你啥时候到爸爸这里来?” “浩浩。”王楚这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打开房间的灯,“你走了怎么不给妈妈打个电话说一声?” “我还不知道咋回事呢,连跟我同学告别的时间都没给我留,就被我爸司机叫上了车,我爸说你知道我转学的事,还说不用我给你打电话。” 王楚冷笑一声,尽量不让李浩然听出来,但她得安抚他的情绪,“浩浩,你先待在爸爸那里,妈妈过几天去看你。” “好。”李浩然回答,“那我挂电话了妈妈。”说完挂断了电话。 王楚知道李浩然显然已经自立了,他不再像几年前离开母亲的怀抱会哭泣、会想念、会撒娇,甚至就像跟屁虫一样走哪儿跟哪儿。近两年,放学回家独自完成作业,收拾房间,洗刷衣物后,他会出去找同学玩一个小时便回家。双休日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他会在家做完所有分内的事,合理安排好时间,包括午睡,吃饭,找小伙伴去玩,全凭自己解决,唯独小菊屡次聚会,让她带上儿子时,他时常搪塞她,“哎呀妈,我不去,你给我饭钱,我跟我朋友一起吃。” 搪塞次数多了王楚不再叫李浩然和她一同参加聚会了,她会提前发给他红包,告诉他让他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以致聚会结束回家,他都没有回来,打电话告知后,才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赶回家,以致这次与她分离,他都没有过多的抱怨,只是诉苦没有与好伙伴们道别便匆匆离开了。 近两年,李浩然马不停蹄的突然成长,让王楚有了些许不适,她觉得孩子应该还停留在那个回家扑在怀里,抱着脖子亲吻,不许玩手机、不许看电视,出门了嘱咐一个小时必须回家,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关灯睡觉,说什么都会听的阶段。但如今,孩子独立的思想和意识里,迫不及待的想尽一切办法摆脱她的操控,打破了原有的生活节奏,朝着逆行的方式开始迈进,尤其是这次离开,他独立的思想,让她更加显得无所适从。 那天夜里,王楚整夜都未眠,她竭尽全力至死都要陪伴他成长的幼崽长大了,甚至用十几年的青春去呵护,如今突然离开了她的怀抱,那种倍感十足的失落感落在她的脸上。不,他才十三岁而已,每天早上需要一碗粥或者豆浆,一个鸡蛋、一块面包或一个包子,中午需要一荤两素和一碗米饭,晚上的主食让他可以安稳睡到天亮,一个星期做两次供钙能量的食物助他健康成长,有关学校的琐碎事物,穿着打扮,督促学习,都需要她亲力亲为,就算再次与李向阳同住一个屋檐下,都阻挡不了她陪在儿子身边的决心。 “我不会待很久的。”王楚想道,“只是去支教而已,浩浩还有一年半就初中毕业了,等浩浩毕业了我再回来。” 第二日,王楚去了一趟办公室,在楼道里,迎面碰到了王学武,“王楚。”他笑嘻嘻地喊道,“终于熬到头啦,李副政委给你办理了支教,终于解决了你俩的两地分居。” “是呀书记。”王楚勉强挤出笑容,只能假装开心,“算是熬到头了。” “你打算啥时候走?”王学武问道。 “两天后吧,利用这两天我把手头工作处理一下,跟张珂把工作交接了。” “嗯。”王学武竖起了大拇指,“我就喜欢你敬业的样子,做任何事都有始有终。” “这还不是书记指导的好。” 王学武皱皱眉头,“其实我什么都没做,也没能帮上你啥忙。” “谢谢你书记,你平日里对我言传身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只希望我今后还回来,你还能悉心教导我。” “走都走了,还回来干嘛?两口子待一块不好啊。” 王楚皱了皱眉头,“好当然是好,我只是去支教,若是支教一年结束了咱单位还没改革完,那我还不得回来。” “嗯。”王学武点点头,“说的也是,好啦,咱俩就别在这探讨未来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先去忙,把手头上工作处理完,然后把工作交接了。” “好嘞书记。”王楚微笑着离开,走进自己办公室,她利用两天时间处理完手头上所有的业务,将柜子里的档案按分类装订成册,整理整齐,将填写的手册全部填写完,将柜子的钥匙交给了张珂,“所有的工作都已经处理完了,所有的数据都没问题,我已经一一做了核对。”她嘱咐,“下个月的报表在电脑d盘里,凤姐那里数据出来填写了报给上级领导就好。” “你做事我放心。”张珂对王楚态度百分百大转变是在李向阳当了领导后,他的委婉和客气是装出来的,一看便知。 “我还会回来的。”王楚告知,“我们以后还会一起共事。” “哎,这个我可不赞同。”张珂强调,“你现在是领导夫人,应该在李副政委那里好好享受领导夫人待遇,我看还是别回来了。” 张珂说这话倒是比较真诚,王楚一走,水利单位改革完,王学武也将面临退休,他便顺理成章成为一把手,显然不希望她回来,和他争抢同一个职务,他自知是抢不过这位领导夫人的。 王楚抿嘴露出一丝微笑,“再见。”她与张珂道别,然后去了凤姐办公室与她道别,“凤姐,我走了。” “你可算盼到头了。”凤姐起身,拉住了王楚的手,“你还别说,咱们处事好多年了,你这一走,还真挺舍不得的。” “我有空我会回来看你的,你啊,要保重好身体。” “我会的。”凤姐拍了拍王楚的手。 与凤姐别离后,王楚开车走在半路,便接到了王萍萍的电话,“大小姐,你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吗?也不跟姐妹们道个别?” “我这不才交接完工作嘛!怎么会不跟你们道别呢!” “我们都在小菊家等你呢,说好了今晚不醉不归。” 王楚眼神中透露出了惊奇,但还是回答,“好,今晚不醉不归。” 到小菊家的时候,王萍萍、何莹已经到了,桌子上坐着的还有杨强、周永东和徐卓,“可以啊,楚楚姐。”当王楚坐在餐桌上时何莹说,“你终于结束了单身生活,去当你尊贵的领导夫人了,可喜可贺啊。” “有啥可喜可贺的。”王楚说,“我倒觉得领导夫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王萍萍皱眉,“我要是能当上领导夫人,估计我都要把工作辞了守在老公身边不可,这男人一旦当上领导,得都多少女人惦记啊,尤其是那些想往上爬的女人,多得就跟苍蝇一样,楚楚姐你把李哥放在那么远的地方快三年,你也能放心。” “哎呦哎。”小菊把杯子里的酒端了起来,“你看看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楚楚姐都不担心,不知道你担心啥,来来来喝酒,说好的不醉不归。” “小菊姐,这话你就说错了。”何莹解释,“我觉得萍萍说得对,楚楚姐早就该去李哥那里了,这男人当了领导真不好说,你看咱们团的那个什么部长......” “行了行了。”杨强喊道,“听得我又想喝酒,你们到底喝不喝?不喝我喝了啊。” 王萍萍惊奇地睁大眼睛,“哎我去,你们两口子这是咋了?每次说到李哥你俩这么大的反应?你俩对李哥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啊?” “来来来。”王楚急忙帮腔,“说好的不醉不归啊,不提那些没用的了,喝酒。” “干杯......”所有人都干完了杯中酒,那天夜里,王楚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喝到几点钟,总之,那天,她喝到最后醉得不省人事,她不知道怎么回得家,隐隐约约记得有人背她,跌跌撞撞上了楼,她还隐隐约约听到一句话,“瘦得跟猴一样,沉得跟猪一样。” 王楚似乎能分辨出这是李向阳的声音,他把她放在一张宽大的床上,她毫无意识地像死猪一样睡了过去,等她醒酒睁开眼睛后,房间一片漆黑。她用手和脚将整张床摸了个遍,床上除了她再无其他人,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身陷何处。 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天亮,睁开眼睛,眼前却是另外一幅他最不喜欢看到的景象,李向阳整张脸出现在她眼前,他抿嘴微笑着,脸上笑容异常地越发灿烂,阳光照在他脸上,每个毛孔都清晰可见,尤其是嘴角露出的微笑,如同游乐园充满欢笑的孩子。窗外,柔和的阳光照了进来,有种含情脉脉的娇艳,折射出一种异样的美,这种温馨的氛围与她的脸色有着天壤之别。她的眉头皱成一团,目光懈怠,表情绝望而寒冷。 王楚惊得从床上起身,发现她身上只穿着睡衣,她想下床,但头剧烈疼痛,李向阳起身,将一杯准备好的蜂蜜水端给了她,“每次我喝醉酒都是你给我冲蜂蜜水,每次喝醉酒都是你照顾我。”他说,“原来对付一个醉鬼那么难,我还说了很多难听话,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事,老婆我错了,对不起,你原谅我。” 王楚冷笑一声,她并没有接过蜂蜜水,而是躲开李向阳好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这两天压根就没走。”李向阳解释,“这两天我都是住在妈家的。” “昨晚是你接我回来的?” “不是,是杨强和周永东把你扛回来的,送来的时候我刚好在楼下。” “那你昨晚......” “昨天晚上我把你从楼下扛上来的,你还别说,看你那么瘦,喝醉了沉得跟猪一样。” “我没问这个,我问的是昨晚你对我怎样了?” “你这话说的。”李向阳冷笑一声,“你是我老婆,我跟你之间发生点夫妻之间的事不很正常嘛!” “你......”王楚从床上站了起来,手打翻了杯中的水,撒了一床,她拿起枕头就朝李向阳砸过去,“你给我出去。”她咆哮。 “我......”李向阳表情诧异,面容冰冷,甚至有些目瞪口呆,他试图来拉他的手,却被王楚甩开,他又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老婆,别和我闹了行吗,我不能没有你。” “你放开我。”王楚一把推开了李向阳大喊,她下了床将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扔在了李向阳怀里,“给我赶紧滚。” 李向阳似乎在忍受,他扭动生气的嘴唇,但始终将火都没发出来,只好起身,把衣服拿走,临出门前,他告诉王楚,“你明天就要上班了,你尽快收拾,我在楼下等你。”说完迎门而出。 王楚冷嘲的冷笑一声,她望着床上的一切,她觉得真是荒唐又可笑,她走入客厅,迎面吹来一股凉风,这让她清醒了不少,但又怎样,她重新睡在了李向阳的床上,一场长达五年的离婚闹剧会因此而画上句号吗?她不得而知,除了冷笑,除了无能为力,她别无选择。 第二十六章 王楚如期坐上了李向阳的车,来到了所谓的幼儿园,还介绍了园长齐伟,认识了另外一个支教老师桑杰,还有和她同一个班的老师张宇,她们彼此之间还做了相互介绍。 “王老师你今年多大了啊。”桑老师好奇地问。 “我今年38了。” “王老师你一点也看不出来38岁,倒像30刚出头的刚子,你是咋保养的啊,保养的那么好。”张宇插话进来。 “我没怎么保养,我就是作息时间比较规律。”王楚回答。 “真年轻。”桑杰说,“你家老公我们十几年前就认识了,他都把你夸的,说他有一个作家老婆,又能干又漂亮,今日一见,果然年轻又漂亮。” “我算不上漂亮,只是不丑的那种,桑老师过奖了。” “你看马老师谦虚的,都已经够漂亮了。”张宇说,“你看我这身材,胖的,天天都在减肥的路上。” 无论是礼节上的夸赞还是所谓的奉承,王楚只是抿嘴笑笑,向来不喜欢任何人的婀娜奉承,尤其是关于李向阳在外对她的夸赞,更觉得标榜他的同时,让更多人误认为他家庭幸福,事业有成而已。 幼儿园和李浩然的学校挨着,放学后,王楚在校门口等到了他,在人群中,十四岁的他个儿一米六五左右,从校园走出来明显比其他孩子高出很多,他的帅气、阳刚在整个学校无人比拟,时常白色的卫衣,休闲的黑色裤,白色运动鞋,衬托他高挑的个儿,显得他与众多人与众不同。他老远看到了她,和同学打完招呼便快速走来,“妈,你咋来了?” “我来照顾你啊,不然你一日三餐吃啥啊?” “我爸单位有食堂,饿不着我的。” “合着你不需要我这个妈啦?” “没有妈,你上你的班,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我来幼儿园支教了,以后你不用在食堂吃饭了,走回家,妈给你做拉面吃。” “啊,这样啊。”李浩然极不情愿地说,“我这好不容易才过两天消停日子。”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看你是长大了真不需要我这个妈了,不情愿让我照顾你,那我申请回去了啊?” “没有妈,你误会了,误会了。”李浩然急忙解释,“我都馋妈做的拉面了。” 王楚撇撇嘴,几分叹息中明显带着伤感,的确,她承认眼前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已经自立,只是她还没适应而已。 回到家里,脱去鞋子,脱去外套,王楚换上一套室内衣物,然后把自己置身于厨房。 “面粉在这里,大米在这里,调料在这里。”李向阳解释,王楚走哪儿,他自然是跟哪儿,“冰箱里什么都有,鸡蛋,鸡肉,牛肉,各种蔬菜,我采购了两天才算采购齐,要是还有缺的,你出门往前走一米左右,有个商店,那里什么都用,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了。” “我知道了。”王楚回答,她面无表情,笑容全无。 “要不然我带你去县上买吧?”李向阳问。 “不用了,双休了我去商店买。” 王楚没有好语气,更没有好脸色,于是李向阳便离开回到了客厅。 王楚很快做了最拿手的拉面,一盆清炖羊肉,一份凉拌黄瓜,摆放在餐桌了。李浩然去客厅叫了他爸用餐,餐桌上,李向阳给儿子夹了凉快羊肉,“儿子,你多吃点羊肉,你现在个儿长那么快,营养一定要跟上。” “我知道了爸。”李浩然愉快地点头答应。 李向阳夹了一块羊肉给王楚,她立刻将碗躲开,“你吃你的就好,我自己来。”他这才收回了筷子夹的羊肉,放在了自己的碗里,失望的表情写满在脸上。 吃完晚饭后,王楚这才参观了整个房间的布局,房子大得惊人,上下两层足有两百多平米,一进门便是李浩然的卧室,正前方是厨房和餐厅,左手边是客厅,楼梯口有个卫生间,楼梯口上去就是二楼,右手边是小卧室,正对着楼梯是大卧室,傍边又是一个卫生间,卫生间右边的门推开便是个露天阳台。 整个房间的装饰很老土,也很传统,墙面是白色的,门框全是以银色为主,地面是白色的瓷砖,但看起来确实很气派,终归是单位给调任领导准备的。 王楚选择在大卧室,足以六十平米左右,里面是松木的衣柜和床,衣物和物件摆放进去,空荡得令人不适,平日里用的物品大致都摆放在桌子上,只有首饰选择放在了固定的柜子里,以免找不到。 王楚将电脑放在了电脑桌上,给自己准备了台灯,在眼前放一杯泡了茉莉花茶的水,打开电脑开始写作,累了就扭扭头,伸伸懒腰,喝口水,或者在露天阳台吹吹风,看看远处绿色的风景,便是很惬意的事。 夜晚,李向阳来敲门,王楚将门进行反锁的,她打开门看着门外的他,很陌生地问了一句,“有事吗?”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和你没有什么可说的。” “你先让我进门可以吗?别惊动了孩子,孩子在写作业,还以为我们吵架呢。” 王楚往后退几步,李向阳走了进来,坐在了椅子上,“你能来这个家,照顾我和孩子,我很欣慰。” “我先申明。”王楚解释,“我是为了孩子,不是来照顾你,更不是为了这个家。” “我知道。”李向阳点头,“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这个家,我都得感谢你,你还是以大局考虑了问题。” 王楚叹一口气,“你不用对我说谢谢,我只为了照顾儿子,等他考上高中我就离开。” “不行。”李向阳从椅子上起身,“你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让你走,我会尽快把你的工作调过来。” “麻烦你省省力气吧。”王楚将拳头握紧,“我跟你离婚是迟早的事。” 李向阳向王楚走来,直到将王楚逼近窗台,“你休想。”接着转身离开,出门时哐当关上了门。 王楚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她将头靠在墙上,身子像失去了知觉与平衡,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但她忍了又忍,怔了又怔,最终将眼泪憋了回去。 清晨,王楚早早起来为李浩然做早餐,把自己收拾利索,换上衣服轻松愉悦的面孔出门上班,与校园各位老师打招呼。 在幼儿园大门口,王楚认识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这两人姐姐叫安宁,妹妹叫安琪,转眼一看,会认为安琪是姐姐,安宁瘦小文静,不爱说话,更不愿意与人交流。妹妹长得胖,个儿又高,不管排队还是在玩耍,总在保护姐姐,尤其在排队时,当姐姐被她人推来推去时,她立刻冲到前面告诫,“我告诉你,你别推我姐姐。”小伙伴便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甚至诧异地望着她。 听张宇介绍完这俩双胞胎,王楚不自觉对她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这个总在保护姐姐的安琪,体态微胖,面容微笑,还有点小任性,像极了小时候的小侄女。 另外一个比较焦急和头疼的男孩叫轩轩,从他的父亲送到幼儿园门口那刻,他就撕心裂肺地哭闹,父亲将他抱进幼儿园强行交给老师,他便在地上打滚,用手挖自己的脸,挖自己的胳膊和手,手上以及胳膊都有深度不浅的伤疤。老师手足无策,将他的手强行控制起来,待他的父亲走远才肯放开,但哭闹还是不止,直到走入幼儿园,他才停止哭声,选择一个人在无人的角落不与任何人交流。后来才得知,轩轩父亲和他的母亲在三岁时离婚,没上学前母亲带他,后来母亲改嫁,就把孩子送了回来。王楚特意从他父亲那里了解过,轩轩这种情况母亲带他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母亲没有办法管,这才把孩子送给了父亲,这样的行为让孩子更加没有礼貌,十分粗野,难以驾驭。 “孩子成这样你们一般是怎么管教的?”王楚问。 “打呗,但是打也不听,没办法。” “千万别打孩子,你越打孩子越叛逆。” 言语交流中,王楚看出了轩轩父亲的无奈,事后,她试图与轩轩交流过几次,他除了有强烈的疏远感之外,无法走进他的心里,但王楚一如既往,为轩轩拿来面包,酸奶,以及各种小吃,有时会将轩轩搂在怀里,和他深度地交流。 “轩轩,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们班里最帅气的一个男孩?”王楚问,轩轩点点头,什么话都不说。“既然轩轩这么帅,你以后就别挖自己的脸了呗?”他先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她,“你看啊,你挖自己的脸,你也疼,对吧,你看你脸上,手上被挖成这样,帅气的脸蛋就没有了,这样多丑啊,是不是?” “是。”轩轩终于点了点头。 “那我们说好了啊,轩轩以后别再挖自己脸了,好吗?” “好。” “还有。”王楚接着说,“爸爸将轩轩送幼儿园,是想让轩轩好好学习,将来挣更多的钱,给自己买好吃的,给自己买好看的衣服,用挣的钱照顾自己的爸爸,你说老师说得对不对?” “对。”轩轩又点了点头。 “那以后爸爸送你来幼儿园的时候不能再哭了,也不能再挖自己的脸了好不好?” “好。” “轩轩真是乖孩子。” 王楚的苦口婆心有了奏效,事后,每次轩轩送到大门口打算哭的时候,她会将她拉到手里,“轩轩,我们说好的以后不哭,我们要来幼儿园,好好上学,好好读书,将来挣更多的钱买吃的,买衣服,孝敬爸爸。” 轩轩果真没再哭过,半月之久,在幼儿园门口他主动与父亲道别,独自走入幼儿园,王楚突然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也尝到了在幼儿园工作的乐趣。 时光日复一日,让人轻松愉悦的是有了双休日,可以安静地待在家里,写作,品茶、做美食。 让王楚匪夷所思的是突然有一天她呕吐不止,翻开日历后看到红色标注,才发现经期已经晚了近十多天。她立刻去了药店,买了两个早早孕试纸,结果都显示,她怀孕了。 王楚气急败坏地将试纸扔进了垃圾桶,却不料李向阳重新捡了出来,放在了她的面前。 “你是怎么打算的?”李向阳问,不难看出他脸上的喜悦。 “你想说什么?” “我是不会让你把孩子打掉的,我也不会离婚的。” “孩子在我肚子里,由不得你。”王楚恼怒道,“离不离婚也不是你说了算。” “你都去了多少次法院了,结果呢?”李向阳质问道。 王楚气息跌宕起伏,内心所有智慧、善良、美德的情绪全无,咆哮在此刻全然爆发,“你给我滚出去。” 李向阳不再说话,只好离开,王楚立刻关上了门,躺在床上,这晚,她又一夜彻夜未眠,肚子里的小生命就像刚刚发芽的种子,每分每秒都在成长,她很清楚,小生命已经孕育了三十多天,但她很理智地告诫自己,“这孩子我不能要。” 王楚的呕吐随处可见,在食堂,在路上,在教室里,在厕所门口,“王老师,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怀孕了?” 王楚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估计是吃坏肚子了吧?” “这样啊,那你得出去检查一下。” 王楚点点头,“好。” 王楚算不上公众人物,但领导家属就已经属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了,不足三千多人口的地方,不足一个星期,怀孕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幼儿园。 “王老师,你什么情况啊,有二胎了也不跟我们分享,你打算要蛮我们到什么时候啊?”大清早上,一进幼儿园门口,桑杰迎上来问道,几个老师也围在了跟前。 “是啊王老师,这么大的喜事都不给我们分享,真没拿我们当朋友,我还问过你呢,你都没告诉我。”张宇委屈地插话道。 王楚将眉头扬起,“本来就是小事,再说我也没打算要这个孩子,所以就没告诉你。” “别啊王老师,你看你那么喜欢孩子,那安琪和安宁整天都缠着你,你那么喜欢她俩,你要是生个闺女,天生丽质,跟你一样,绝对好看。”张宇劝道。 “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再生个孩子,六十岁了孩子还没长大,我若活不到六十岁,那岂不是苦了孩子嘛!再说如果再生个男孩,那可不要了我命了。”王楚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张宇说,“一个孩子太孤单了,你家李浩燃都长大了,再说李副政委那么有能力,你家条件也这么好,你可以考虑把孩子生下来。”张宇劝道。 王楚苦涩的笑笑,“再看情况吧,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她极力用微笑迎合,内心却是苦不堪言,只可惜没有人能读出她的内心。 在之后所有遇到的人,王楚都是这么回答。这种回答少了众多追问和喋喋不休的劝阻,自然,让她耳根子清净了不少。 “你可要好好养胎,现在停胎和流产的几率很大。” “你要吃好点,你看你那么瘦。” “王老师,你要是生个女儿,一定长得漂亮,你看你家李浩然长得多帅,在我们学校,他是出类拔萃的帅。” 众多人极力的奉承让王楚感到有所不适,无论他们真的关心还是奉承,她都得兴致地附和,面部表情也要表现一致,再后来,更多的老师都感兴趣的跑来问要不要孩子的事时,王楚笑着一一回答,“我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这就对了嘛!”桑杰回答,“你和你家老公又年轻又有能力,生一个是对的。” “你可终于想通了。”张宇回答,“家里两个孩子多好啊,长大一点也不孤单,我现在就觉得我家楚歌很孤单,我也得尽快生一个。” 在很长一段时间,王楚按时上下班,双休日安静待在家里,她发现李向阳刻意监视她,后来有一天双休,她刻意找李向阳要车钥匙,“把车钥匙给我,我想出去市里散散心。” “等着我。”李向阳正在穿鞋,“我去办公室处理一些事,你去哪里,我陪你。” “不需要。”王楚拒绝。 “不行。”李向阳穿好鞋子,“你现在怀孕了,我得为你安全着想。” “不需要,我死不了。” 李向阳不作回答,拿起车钥匙就离开,李浩然把门拉开只有脑袋能伸出来的距离,他把他超大的无比眼睛眯成一条缝,“妈,老实在家待着,我会替爸看着你。” “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王楚皱眉骂道,“去看书,大人的事你别管。” “我知道你和爸感情一直不好,我也知道你俩上次为什么吵架,我更知道你现在怀孕了,你俩怎么闹我不管,我很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所以呢,我会替爸把你看紧了,不能让你干傻事。” 王楚眉毛皱成一团,微微咬着嘴巴,鼻子里不以为然地“哼”出了一口气,她转身上了楼,走入房间,走到窗户跟前。窗台上米兰味儿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一粒一粒黄色的小花开满整颗米兰树,部分掉入窗台,拿在手上仍然一股无法抗拒的香味入鼻。她超喜欢吻米兰香味儿,那刻,她才觉得自己浑身的疲惫减缓,心情得到舒展。 王楚把自己埋进被子,出门欲望全无,她只想贪婪地睡去,不做饭,不洗衣,不收拾房子,就这样慵懒的睡到天亮。 很长一段时间,王楚真的睡着了,她梦见了那拉提草原,那里搭了很多毡房,白色的羊群密密麻麻分布在草原。她以为要见到佟丽娅了,甚至喊出了她的名字,但却看到一个小女孩骑在马背上,身穿红色长裙,赶着羊群微笑着朝她走来,笑容很迷人,那拉提山谷的背景和她马背上飘逸修长的红色衣裙,调和成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油画。王楚正想拿出手机拍照片,当她打开手机拍摄时,眼前的小女孩和羊群突然不见了,只听到山谷里回荡来阵阵小女孩声音,“妈妈……妈妈……。” 西边山顶的乌云突然聚集,上空翻滚着一道道红色的霞光,转瞬间变成黑云。小女孩喊妈妈的声音还在回荡,她不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事,草原空旷得让人害怕,四处回望,四处无人,就连活着的动物都没有。 “孩子,你是谁啊?”王楚捂住耳朵,甚至蹲在地上,不想再听到小女孩的声音,可时隔几秒,声音又回荡在山谷。 “妈,妈,您醒醒,您怎么了?您快醒醒啊?”王楚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才发现李浩然坐在床边,“妈,您做噩梦了?”他问道。 王楚冷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累到无力,额头汗珠滚了下来,“儿子帮妈妈倒杯水来。” 李浩然立刻用杯子接来水,递给王楚,“妈,喝完水收拾一下出门了,爸爸在外面等着呢。” “我不想出门。”王楚喝了几口水,打算躺下继续入睡。 “哎呀,妈,您今天必须去。”李浩然拉住了王楚,“爸爸答应我了,去给我买篮球,妈妈我求您了。”他一脸无辜的表情,“您就跟我去吧,我想买篮球。” 王楚知道拗不过浩浩,只好答应,“好好好,我去。”她换上一套运动衣,戴上一副镶嵌着金边的墨镜,将头发扎成马尾,穿上白色运动鞋,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带着一副疲惫的面容出了门,和李浩然一起上了车。 第二十七章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车内放着刘德华的歌曲暗里着迷,车窗外风呼呼作响,远处绿色的树木极少,竟是荒凉的戈壁滩,外面似乎起风了,车内并听不见。 六月七月的南疆,风沙成了不变的特色,前后一眨眼的功夫就能看见一半晴天一半沙尘的景象,今天这个天气依然不例外。车走了不久,公路都被沙尘掩盖,前边艳阳高照,后边沙尘浓烟滚滚般如硕大无比的布,从地面拉至高空中袭来,一股土腥扑入车内,王楚想呕吐,试图吐了几次都吐不出来。 车子的速度赛不过风奔跑的速度,不到十几分钟,沙尘已经挡住了所有视线,前方一米距离都无法识别。车流只好打开双闪和大灯,甚至速度放到最低慢慢行驶都无法看清前方的路段。开车的人高度集中,不敢刹车,也不敢放快速度,踩刹车害怕后方会追尾,加油担心与前方的车碰撞。 车子在风力过猛的情况下来回摇摆,走了近半个小时终于结束了沙尘路段,李向阳拿纸擦拭手心的汗,他的额头渗出了汗珠。这种天气,就连王楚手心里都渗出了汗。 王楚记忆中最新鲜的一次沙尘是二十多年前初三的事,老师带着所有的同学都去了小海子水库体验户外活动。老师说那里是西部平原最大的水库,水域面积一百六十平方千米,存量七亿立方米。老师还介绍,那里的水是昆仑山的冰雪融化,从帕米尔高原一泻千里,穿越延绵千里的戈壁,汇入这里。 带着这些好奇,王楚第一次见到了水库,那里跟书本里的大海一样一望无际,有蔚蓝的天际,有飞翔的海鸥,有贝壳,有海螺,有风奏乐的声音。 记得那天阳光甚好,光照从胡杨林泄下来,燥热接踵而来,同学们按照各自分工采集各种植物叶子,老师一遍遍交代不许任何人靠近水库,也不许所有学生走远。 越是老师交代的事,王楚越好奇,她拉上杨慧敏乘所有人不注意,溜进了水库边上。 水库边上有一处破旧不堪的建筑物,一条拱形的台阶走上去,是一个花园式的别院,下面是一道长长的廊厅延伸至桥那边,顶端是红色的砖瓦,桥下宽至十米的桥洞水疾驰流过,水声很大,王楚甚至听不到杨慧敏的喊叫声。 “哇偶。”王楚张开双臂,一股风迎面吹来,她闻到了一股海水潮热的味道,她用力所能及的目光目视前方,因此,她看到蔚蓝的天,和潮水的香味儿,以及空中海鸥鸣叫的奏乐感。她突然觉得这里充满了诗意,处处皆是用文字无法诉说的美好。 杨慧敏与王楚的性格截然不同,她看到的是水库边上的石缝里被水打湿的海螺和贝壳,因此,双手没闲着捡贝壳和海螺,双手装不下了,她便捡来瓶子往里装。 “王楚,快过来捡海螺。”杨慧敏喊道,“今晚去我家,让我爸给你炒海螺吃。” 美好的诗境已被打破,王楚只好走过去,发现有水的石块下面,海螺随着水荡漾来回漂移,贝壳倒是极少,许久才能见到一个。 “麻辣海螺是我爸最拿手的一道菜,你知道吗?我爸隔三岔五就来这里捡海螺做给我吃,那种入味的麻和辣,很美味。” “嗯。”王楚点头,“我都闻到了麻和辣的香味了。” “别光闻,快捡啊。” 贪玩的杨慧敏把水撩到王楚身上,王楚瞪圆眼睛,“你敢泼我?” “我就泼你,就泼你,怎么着?” 一场水仗就此开始,瓶子里装的海螺重新回到水里,两人身上都被雨水打湿,欢笑声不断发出,等回神过来,发现沙尘已经从不远处吹来,还夹杂着暴雨朝她们袭来。 “别捡了,快走,来沙尘暴了。”杨智慧大喊,来不及躲闪,暴雨已经袭来,不远处有一座帐篷,杨慧敏拉着她就往那里跑。 “哎呀。”王楚尖叫一声,石板太滑,王楚被跌倒,石子磕伤了她的膝盖,痛得她无法起身。 “你怎么了?有没有磕伤你?”杨慧敏扶住王楚问。 “我的腿。”王楚捂住膝盖不断呻吟。 “你没事吧?” “腿可能被磕烂了。” “来我背你。” 王楚诧异地眨了眨眼,杨智慧拉起她背了起来,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将她背进帐篷,进入帐篷那刻,整个天空都黑暗了下来,甚至伸手不见五指。 帐篷漏着雨,暴雨和狂风的声音让王楚有点害怕,她和杨慧敏蹲在帐篷的角落,互相抱在一起,只有闪电雷鸣的时候才能看清对方惊恐又害怕的表情。 “天哪,我在新疆长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杨慧敏的声音显得异常颤抖。 “你害怕吗?” “有啥害怕的?世界末日不会到来,我俩也不会刮到天上,放心吧,死不了。” 王楚知道杨智慧在故作镇定,但她也浑身发抖,不知道是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加上寒冷的狂风导致的,还是体内的胆怯在作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腿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她的整个身子都在抖动,牙齿也在打战。 雨点越来越大,风力越来越猛,只有雷声来临时,才能看见眼前所有事物,不远处的树木发出貌似被砍伐的声音,迎着闪电和风一起摇曳,吱吱呀呀裂开的声音听起来都刺耳,又一次雷电来临的瞬间终于断裂。至于怎么倒下的,在雷电后消失的黑暗里,只听见一声落地的巨响,只可惜,树木倒塌的奇观景象无法赏阅。 王楚的身子随着树木落地的巨响产生一次惊悸般的抖动,杨慧敏明显感觉到了,“别害怕。”她安慰道,“有我呢。” 王楚冷出一口气,“我们会不会死啊?我们同学和老师都在哪里啊?怎么会这样啊?” “不会的。”杨慧敏拍拍王楚的肩膀安慰,“只是一场暴风雨而已。” 杨慧敏的安慰没能让王楚的惊悸得到一丝缓解,除了抱紧将头埋进对方怀里她别无选择。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外面逐渐亮了起来,远方悬挂于两座山峰之间的太阳终于露出了脸,接着听到不远处众多人的声音,“王楚……,杨慧敏……。” 王楚和杨慧敏冲出帐篷,老师和同学们都站在不远处,他们的衣服都被淋湿,头发也是湿的,鞋子被泥巴糊满,裤腿也是湿的。老师看到王楚和杨慧敏时,异常的恼怒中又掺杂着激动的眼泪,他几番伸出手指头想指骂,几番欲言又止。 老师看到了王楚膝盖上的血迹,从同学手中拿过来医药箱走了过来,他蹲下身子,慢慢掀开了裤腿,伤口有些生疼,她极力忍着。伤口不小,不是擦伤了皮,而是皮开肉绽,一块肉被掀了起来,老师用药棉清理掉血迹,尤其是贴药膏,有一种钻心的疼。 王楚腿上的那条疤事隔很多年过去,依然存在,以至她在商场换上李向阳为她精心挑选的孕妇裙时,他才清楚的看到留在她膝盖上那条很长的疤痕。 “你那腿上的疤是哪儿来的?”李向阳扒拉王楚的腿,惊奇地问。 王楚一把抛开李向阳的手,冷笑一声,她身上的疤痕不止在膝盖上,手上,腰上,耳膜,都应该算进去吧,只是这些话她没脱口而出而已,“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现在才发现?”她立刻起身,去试衣间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试衣间,李浩然又为她挑选了两件孕服,李浩然在拿着他爸的电话说,“奶奶,我爸忙着给我妈买孕妇衣服呢,我妈怀孕了,要给我生小妹妹了。” 王楚眼眶瞬间涨红,转身便离开,李向阳一边拿衣服一边结账,一边吩咐李浩然,“儿子,快跟上你妈。” “奶奶我不给你说了。”李浩然反应了过来,挂断电话跑步追上了王楚,“妈,您等等我。” 王楚刻意将速度慢了下来,等李浩然靠近,李向阳已经赶了过来,她想转身走,儿子已经死死拽住了她。她紧皱眉头,示意让他放开,他却嬉皮笑脸的调侃,“妈,情绪激动体内会产生无数个茶酚胺类物质,肾上腺素分泌增加,使动脉小血管收缩,胃肠功能下降,食欲减退,你这样会直接影响到我小妹的健康成长,所以,您不可以生气。”她脸上这才稍微露出一丝微笑,他又说,“嗨,这就对了妈,人在情绪愉悦的时候,会分泌多巴胺,大脑内神经调节物质乙酰胆碱分泌增多,血液通畅,食欲增加,才能让您容光焕发,自然,我小妹才能健康成长啊。” “你这都是从哪儿来的理儿?”王楚问。 ,我这是从物理书上学来的。”李浩然表示很有成就感。 王楚撇撇嘴,李向阳已经靠近了她,“走,我带你去买孕妇用的护肤品,你所有吃的用的穿的都得换,包括洗发水,洗澡液。” “我不去。” “你不去也得去。”李向阳强行拉王楚。 “爸,爸。”李浩然忙拉开了李向阳,“我妈怀孕呢,你别强行拉啊,看我的。”他嬉皮笑脸的又转向王楚,“亲爱的母亲大人,今天这种场合就不需要我背您了吧?这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啊。” 李浩然的强行慢泡可是一流的,王楚早已体会过,他会用各种办法让你顺了他的意,不知道这一点究竟像谁,李向阳身上可没他这种连哄带泡的基因。 王楚知道再闹情绪李浩然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她,只好依了,浩浩挽着她的胳膊,先是进了母婴护肤店,李向阳咨询店主,初期怀孕的人用什么样的护肤品。店主看他的穿戴绝非一般人,于是拿来好几样上档次的护肤品、沐浴露和洗发水,店主把推荐重心放在了最贵的那套上。 “好就行,不用解释了,包起来吧。”李向阳很爽快,拿出手机扫二维码。 “好来。”店主拿来袋子将所有护肤品装好,“一共是1020元,我们店里有积分活动,用的好的话下次再来。” “好。”李向阳毫不含糊的付了钱,随后,他们又去了超市,和李浩然扫尽了超市对孕妇利用的所有物品。 “钙片可以补钙,牛奶也可以,大豆要多吃,鸡蛋鱼类肉类一样都不能少。杏仁不能吃,书本上说含有一定的毒物,海带含碘多,用量过多就导致我妹妹甲状腺发育障碍,菠菜也不行,会影响钙吸收,桂圆和猕猴桃这样的水果会导致孕妇过敏,也不能吃,螃蟹就更不行了,直接会导致孕妇流产。”李浩然一边从手机上查孕妇应该吃什么他就拿什么,不应该吃什么他一律不看,李向阳只负责在后面推车,十几分钟后已经装了满满一推车。 挑选篮球,李浩然是最用心的,每个篮球他先摸一摸篮球的表面,然后掂一掂篮球的重量,再查看篮球的做工和密度。 “挑个篮球需要那么费劲吗?”王楚不理解的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浩然手指熟练地转动篮球,“好的篮球表面摸起来摩擦力大,要稍微重一些,这样的篮球拍起来手感好,投起球来也不会感觉轻飘飘,还有篮球是易消耗品,经常在地面拍打、摩擦,时间长了容易开胶,所以我要挑做工细的篮球,这样,用的时间才能长一点。” 王楚皱皱眉头,表示自己孤陋寡闻,半个小时以后,李向阳和李浩然大包小包将购买的物品放在车后备箱,满载而归。 刚到家门口,下了车,就看见隔壁任政委家门口围满了人,场面非常混乱,保安在门口维持秩序,一个女人大喊骂街,“你赔我男人,我不要你的臭钱,我就要人,你赔多少钱我都不要,我就要人,你躲在家里不出来,我就天天在你家门口骂,我的人死了,你还躲在家里不见我,我给你说,别以为你男人是政委我就不敢告你,你家有多少臭钱不管用,我男人回不来了,我就让你家男人坐牢,最好是一辈子出不来。”女人叉着腰骂,变换各种动作骂,敲门的声音保安拦都拦不住。 听说前不久任政委开着公家的车去连队办事,不小心撞死了人,眼前这个骂街的女人就是死者的家属,任政委家属已经答应了给二十万来了结此事,但前提是必须让自己的丈夫相安无事从监牢里出来。对方因几年前任政委收了死者家的几百亩地分给了更多没有地的职工,出了这等事,死者家属将几年前积累的怨恨全部算在了政委头上,因此,死者家属要求,赔偿二十万的同时,也要让任政委坐牢。 一个团领导出了这等事,工作自然是没了,就如同连队的职工身份,任政委家属既想索赔二十万后任政委安全回来,还想在原有的岗位上继续胜任政委,她坚持说,“我老公是因为办公事才发生了车祸事件,不应该连工作都没了。”死者家属一口咬定,既要钱,还要让任政委坐牢。但无论怎样,上级不会再决定让任政委继续胜任,否则便会留下口舌之风,给社会造成不良的影响。 “女人的思维就是肤浅。”李向阳边拿车上的物品边说,“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争取死者家属原谅,而得到家属谅解唯一的方式就是赔偿,可她既害怕赔偿,又害怕人财两空,你看她那态度,像是一个能到死者家属原谅的人吗?赔了钱就要立马让政委出来,还要让自己老公继续在政委岗位上胜任政委,她这种想法会害了人任政委。” “人家担心的没错。”王楚说,“他们两家曾经有解不开的恩怨,换做我,我也不想人财两空。” “我怎么说来着,女人的思维就是肤浅。”李向阳皱眉道,“我哪天出了像任政委同样的事,你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恨不得我坐牢?” 王楚无话可说,将手里拿着的几样东西扔在了车上,瞪了一眼李向阳,转身进了房间。 第二十八章 在日后的某个早上,那天是双休日,王楚一觉醒来,感觉还是很劳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似乎是一个世纪的样子,肚子咕咕响,但她不想起床。 熬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熬不过饥饿感带来的种种恐慌和难受,她终于起床,直坐起来,注视着前方背景墙上那张了无生气的结婚照,每次看到那张照片,她都目光怠泻好久,落寞地叹口气,然后给自己说,“为何一段千疮百孔的婚姻会持续这么久还要继续?是爱情?是家庭?是责任?还是孩子?” 王楚确定和李向阳是没有爱情的,经历了无数次悲惨的家暴,闹分居和离婚长达无数次,闹到父母双方参与,闹到朋友解围,分居长达三年,闹到民政局,闹到法院,无论什么样的方式,都没能让她如愿分道扬镳,她总结了,最终妥协还是孩子。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外面一丝光亮,只有门缝外透进来的一丝亮光才能确定,天色已经大亮了。她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凭借一丝手机传来的亮度,下了床,拉开了两边窗户的窗帘,米兰花香味儿又扑鼻而来。 王楚下楼的脚步声很轻,猫咪蹲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脑袋变换着不同的动作看她每一步抬脚,直到快走近它,它踮起脚尖朝她的腿上扑来,跑开的那刻,她一把抓住了它,“乖乖,你往哪儿跑呢?偷袭了我就想跑?被我抓到了吧?” 客厅里有人说话,王楚本想离开,但却听到了关于房子的事,她把猫放在地上,走进门口去听。 “钱我已经收到了,等我抽空回去把房产证给你。” 王楚感觉事态不对,她闯了进去,李向阳立马挂断了短话,“什么房产证?”她自然知道他电话里说的事,有房产证的房子也只有一套,他大可不必连门面房都要拿去卖了,“你要干什么?” “你不听到了吗?我把团里的房子卖了。” “卖了。”王楚火冒三丈,“你把房子卖了我回去住哪儿?” “在这不好吗?这么大的房子还不够你住?” 王楚气得浑身发抖,她握紧拳头,咬着牙齿,李浩然便从自己的房间走来,“妈,你好不容易起床了,爸做了早餐,也不让我吃,就等你了。” 王楚没有理会李浩然,转身上了楼,她又把自己埋进被子,事过两分钟,李浩然端着一杯牛奶和一盘包子进了房间,“妈您必须吃点。”他说,把豆浆和包子放在床头柜上,“这都几点了还不吃饭,我妹妹都饿了。”他拿来一个包子,王楚皱了皱眉头,只好顺了他的意,包子刚入口,一股抹布味儿袭来,呕吐感已经袭来。她跑卫生间吐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吐出来,胃里感觉翻箱倒柜的难受,一股酸水胃里直流嗓子眼,胸口极其难受,眼睛里泪水不停往外流。 李向阳听见动静后跑着上了楼,“这咋回事?咋还吐了呢?”他拿来纸为王楚擦眼泪,被她用手拨开。 “妈,快喝点水。”李浩然端来一杯水,递给王楚。 王楚摆了摆手,表示很难受,就连水都喝不下去,她用很长时间来缓解反胃的情绪,又利用很长时间从厕所走出,进入卧室,从头到尾都是李向阳和李浩然扶着她走出来的。 “妈。”李浩然说,声音听上去无比心疼,“你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王楚好不容易坐在沙发上,“我怀你的时候吃啥吐啥,你整整折腾了我大半年。” “妈。”李浩然疼惜的说,“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 “你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强。”王楚说。 “浩浩。”李向阳一贯严肃的表情又体现出来,“你回你房间写作业,我和你妈有事要商量。” “哦!”李浩然看都不敢看李向阳一眼,关门离开。 李向阳站在窗户跟前望了一会外面,接着捯饬窗户上花盆里干枯的叶子,“你得跟我回趟团里。”他开口道,“我把办理二胎准生证所有资料我都已经准备齐全。” “我不会去的。” “这由不得你,我人都联系好了。” 王楚冷笑一声,“你把手中的权利用得可真好。” “你是选择自己走呢还是让我强行把你带走?”李向阳问。 “你休想。”王楚转转身要上床,李向阳走近她,堵在她面前,一把拉住了她,“你放开我。” “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此刻,李浩然突然打开了门,不安的看着眼前,“爸,你别拉疼我妈了,她怀孕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但他不得不说,生怕会伤着王楚肚子里的孩子。 “回你屋去。”李向阳冲李浩然吼道,他胆怯地咽了咽口水,不舍地看了王楚一眼,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关上了门。 李向阳一把抱起了王楚往门外走,她用尽一切力气挣扎,而心跳也在此刻急速增加,由于挣扎过力,在出门的那刻,她的脑袋碰在了门口的墙上,他脚底下打滑,摔倒在了地上,两人直接着地。她觉得脑袋嗡嗡直叫,肚子生疼,勉强让自己站起来,却又跌倒在地上,李向阳吓得脸色苍白,一把抱起了王楚,上了车,奔往医院的路上。 王楚被送进了医院的b超室,医生往她肚子上挤了一些耦合剂,一种冰凉感袭来,让她不禁打了一阵冷战,听诊器放在肚子上,咕嘟咕嘟的声音传来,让她听得极其不适,她侧头看那些凹凸不平的画面在银屏上闪烁,大概两分钟之久,医生拿来了纸擦干肚子上的混合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孩子已经停胎了。 “停胎?”王楚惊讶道,从床上翻坐了起来,“停胎是啥意思?” “停胎的意思……。”医生解释,“就是孩子没有了胎心,最直观的说法就是孩子没有了心跳,停止了发育,已经是个死胎了,建议你还是尽快做手术吧。”说完,他将b朝单递给了王楚,然后喊道,“下一位。” 王楚的嘴唇微微一动,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局,虽然不想要这个突如其来就闯进她生命中的孩子,可以说几乎临近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和即将变故的生活,但眼前的结果确实让她不知所措。 王楚在医生门口碰到了李向阳,“检查结果怎么样了?”他问道。 “你自己给医生看吧。”王楚将检查单递给了李向阳,他接过b超看完后脸色煞白,几经颤抖,七月的南疆极度燥热,但他呼出的气息飘着一股说不清的寒冷。他转身进了医生办公室,李向阳用各种手势各种动作讲述着他想留住孩子的欲望,苦求医生能否用最后一线希望留住孩子。 医生摇头告诉他,“孩子已经停止了发育,没有保胎成功的案例,只有尽快手术,才能摆脱大人受损。” 李向阳在病房里发呆很久,他双手插进裤兜,双眼如同死灰的注视着窗户外巨型竖立的广告牌,画面是漂亮的白衣天使双手托起新生的生命,婴儿双手双脚朝天,像是在啼哭,像是在向世界宣告,我来了……。他突然将目光收回,望着门外的王楚,眼神里流露出一股愤怒,呼吸急促,临近发火边缘。他走出门外,一把拉起她,走到偏僻的走廊外面,“是不是你搞的鬼?”他愤怒地开口问。 “什么?”王楚惊讶道。 “今天早上就那么轻轻摔一下不会导致流产的,你一开始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你早就动了手脚是不是?”李向阳犀利的目光直盯王楚,那双瞳孔发黑的双眼着实令人害怕,“多少年了?你一直想法设法要离婚,法院你都跑了三趟了,要不是这么多年我极力挽回,就是十个家也散了。” “李向阳你怎么不说这么多年你对我做了什么?”王楚情绪到了低谷的状态,“你怎么不想想你在外面干的那些龌龊的事?想想都让人恶心。”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李向阳完全丧失了辨别的能力,在走廊里大喊,“你就是杀害孩子的凶手,我真没想到你王楚如此狠心,尽然对自己的亲身骨肉下手,你真可以。”他的回声在走廊里游荡,直到一个男人抱着产妇经过,产妇惨痛喊叫着被送进手术室,他这才将声音低沉了下去,“单位还有很多事,我得赶回去处理,后天还要来市政府开会,我会打电话让妈过来陪你做手术。”接着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婆婆的电话,王楚转身就离开,还没走到病房门口,他便追了过来,“爸把腿摔坏了在家躺着呢,妈在照顾,妈是没时间来照顾你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都一个多星期了,你也知道,我家两个老人只要不发生意外,只要一个还能照顾另外一个,绝对是不可能来麻烦我俩。”说到这里,李向阳看了看表,“我得回家看看老人究竟摔成啥程度了,看完我就回工作单位,你自己给你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来陪你做手术。”说完,他便离开。 王楚冷漠的看着李向阳离开的背影,没有一丝伤心与难过,她先去办理了住院手续,然后躺在了病床上,来了一个护士,为她量了体温,测了血压和血糖。 “怎么就你一个人?”护士问道。 “呃......”王楚瞬间犹豫,“我家老公工作太忙了,就一个小手术,我可以的,明天让我妈来陪我就可以了。” “你可真善解人意。”护士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我要是做手术我老公不陪我,我绝对跟他离婚。” 王楚笑了,护士把一张单子放在了柜子上,“这是心电图的单子,这是血常规的单子,这是彩超的单子,这是大便和尿检的单子,这是大生化的单子......记住了,大生化单子明天早上空腹去检查,其它的今天都可以做,要是后天都能出结果,后天就可以手术了。” “不是做过b超了吗?”王楚问,“今天早上才做的。” “彩超会看得更清楚一点。”医生解释。 “已经停胎了,直接给药就行了,用不着这么麻烦把所有的项目都做一遍吧?” “这些都需要做的,医生要看你目前的身体状况符不符合做手术的标准,如果身体某个方面出现了问题,是不能做流产手术的。” “难不成这孩子就留在肚子里不做啦?” “不是。”护士解释,“要是身体出了状况,还要进行调理一段时间,调理好了才能做手术。” 王楚皱皱眉头,她并不赞同护士说的,但也不排除医生的确是为了考虑病人的健康状况,所以没再多说什么。 医院病房的燥热让王楚极度不适,护士走后,她躺在病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手放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或许那里应该是离孩子最近的距离,但无论手心与宫腔温度再炙热,都已经与孩子阴阳两隔。 自从接触到“停胎”这个新鲜词后,不到几天时间,王楚频频听到很多人停胎的经历,幼儿园的张宇,在没有生她的女儿之前,也经历了一次停胎。院长处心积虑备孕两年,小心谨慎到连走路都要有人陪着,怀孕第三个月后依然发生了停胎现象。和王楚同住一个病房的产妇,在两年前怀孕三月后停胎,两年后才有了现在的女儿。 听过最夸张的一个案例,一个孕妇怀孕四个月后骑摩托车摔了一跤,当时没有太大反应,更没有去医院检查,七个月后发现肚子跟四个月前没有任何变化,去医院检查才得知孩子早已没了胎心。当然,在她做完手术当日,听走廊里怀了二胎了孕妇说,她第一胎怀孕有两个月后检查没有胎心去乌鲁木齐保胎成功的案例,这里医院医生用最直观的结果告诉她,孩子已经停胎死亡。她不死心,直奔乌鲁木齐医院,半个月时间保胎成功让她拥有了一个活泼可爱,健健康康的女儿。王楚心想,“若不是和李向阳的婚姻走到如此地步,我相信我应该也会不顾一切选择去保胎吧。” 所有检查结果都已经出来,一切显示正常,她吃了医生给的药剂不到一个小时,疼痛感就袭来,母亲和王安雯赶来得时候,她爬在床上,双手撕住被子,咬着牙齿痛不欲生。 王安雯蹲在床跟前,一脸无助看着王楚,“姑姑,真的很疼吗?” “我快要死了。”王楚回答,声音小到就连王安雯都没有听清。 “姑姑你忍忍,你痛我也替不了你。”王安雯眼泪从脸颊滚了下来。 “你疼成这样李向阳就不来看你?”母亲嗓门很亮,大概连门口的人都能听到。 “对,我也觉得姑父应该来看看我姑姑。”王安雯表示赞同,她并不知道宫缩的痛感该如何做才能缓解,只是一味地拍打王楚的肩膀与后背。 王楚不想回答母亲和侄女的话,她感觉肚子都抽空了,似乎胫骨在抽动,又似乎肌肉在痉挛,从一开始不间断宫缩,让她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她体验过宫缩,也体验过痛经,但那种疼痛只需忍受两分钟、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就会消失,宫缩再度袭来的时候,至少可以缓解,痛经用热水袋五五肚子就会减轻,而这种痛只要一开始就没停止过,甚至比起痛经要多五倍以上,宫缩至少达到三倍以上。 母亲总是喋喋不休,“我就不相信他李向阳工作有那么忙?平时不管不顾就算了,他这一辈子除了上班,大事小事他就压根没操心过,你做手术这么大的事,都痛成这样了也不来?电话拿来,我来给李向阳打电话。” “别打了。”王楚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别打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又小了下来。 “你给不给?”母亲逼问。 王楚冷出一口气,“我打,我来打。”她从枕头下面好不容易摸到了手机,就连睁开眼睛看手机她都觉得无力,好不容易翻到了李向阳的号码,电话拨通后,好几声那边才传来了声音,“你在哪儿?”她问道。 “我在政府。”李向阳回答。 “你——。”王楚忍痛说,“能来趟医院吗?” “我还要赶回去开会呢,上级要来检查,还有很多工作要安排……。” 母亲一把将电话夺回去,“唉李向阳你是不是个人你?我女儿为了你在这受疼受累,你离医院就不到五公里路,也不过来看看,我女儿要是出个什么事,谁来这个手术单上签字?”王楚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母亲连涂抹芯都喷了出来,“你别叫我妈,我早就不是你妈了,我知道你李向阳心狠如钢铁,你曾经犯的那些蠢事,看在我儿孙和女儿的面上,那笔账我没给你算,我女儿流产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过来看一眼,那你李向阳可真就不是人了。”对方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母亲更加火冒三丈,“李向阳你敢挂我电话,你看你找的这什么人楚楚?我看你真的是眼瞎了才摸到这么一个不是人的东西,他李向阳不来也罢,他爸妈至少要过来照顾吧?” “他爸把腿摔坏了,床上躺着呢,他妈在伺候,怎么来啊妈,你就消停点吧。”王楚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侄女一边安抚王楚,一边安慰母亲,“奶奶,消消气,这是医院,不能大声喧哗。” 母亲这才难为情地降低了声音,“我是不会放过他的,从你俩一结婚他就这样,从来不把我和你爸放在眼里,也从来不给我打一个电话,十七年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电话号码,哪儿有他这样做女婿的?气死我了。” “妈。”王楚咬着牙忍痛制止,“您别说了。” “你看你。”母亲又不愿意了,“每次我一说他你就不愿意,你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的?怎么把你打得片体鳞伤的?他简直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母亲委屈地哭了起来,“我都不知道他李向阳那颗心是什么长的,你都疼成这样也不过来看一眼。” 王楚痛到无力,无暇再去顾及母亲,母亲终于停止了唠叨,她的眼睛泛红,侄女拿纸擦拭奶奶的眼泪,“奶奶不哭了。” 不间断疼痛让王楚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从宫缩到缓解,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王楚记了时间,两个多小时中,她却经历了地狱般的折磨。 第二十九章 王楚在住院后的第五天出了院,李向阳带着李浩然来开着车来接,她并不想跟他回去,但母亲却说,“嫁出去的女儿是不允许在娘家坐月子的,尤其是小月子。” “真迷信。”王楚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迷信,她自然不信这些,但母亲说了,她只好改变了主意。 跟着李向阳回去坐月子,就意味着王楚将要自力更生自己照顾自己,他忙到有时连吃饭都不得空,别提照顾她了。婆婆腿被摔,母亲要照顾侄女,照顾她的任务只能落到父亲头上。 父亲请了一个多月的假期,专程照顾王楚,用人单位起初根本不愿意,父亲只好打辞职报告,由于保安太缺,领导只好批了父亲的请假条。父亲带了两套随身换洗的衣服上了车的副驾驶,李浩然和王楚坐在后面。 母亲拿来一个毛毯给王楚盖上,她都不愿意看李向阳一眼,眼神被迫与他相遇,母亲尽量不让自己的脸色难看,但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因此狠狠瞪了一眼。 “哎呀妈,车里不冷,不用盖这么厚的毛毯。”王楚说。 “什么不用?这俗话说得好,产前一团火,产后一团冰,尤其是小月子,可不能受一点凉风,要是受凉了,烙下了月子病,等你上了年纪什么毛病都出来了。”母亲边为王楚盖实毛毯,边叨咕,“他爸,你把女儿给我照顾好了,别给她吃含凉性的东西,别让她碰凉水,多炖点鸡汤和鸽子汤,营养得跟上了。”母亲又往车上塞了一些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差不多都快塞满了,“你月子里吃的东西我都准备差不多了。”她把一张纸条塞给父亲,板着脸说,“这上面什么东西该吃,什么东西不该吃,都写得清清楚楚,你可别给我整茬了。” “哎呀妈,行啦,我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您就别操心了。”王楚不耐烦地劝道。 “你知道啥啊?你说我这个当娘的不得什么都给你准备好?”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移向李向阳,仇恨似地望着他,“不像某些人,你死了他都指不定来医院看你一眼。”说完她把车门使劲关上,李向阳一愣,脸上不乐意,但也不便说什么。 “姑姑再见。”王安雯站在离车不远处问说。 “再见。”王楚绕了绕手。 “姐姐,你跟我一起去我家呗?”李浩然放下后车窗户喊道。 “我才没你那么闲呢,我要好好学习,好好写作业。”王安雯不屑地说。 “谁说在我家就不能写作业了?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呢。”李浩然又说道。 “你一天就只剩下玩了。”李向阳吼了一句,“你说你所有科目都考及格了还是咋的?下个学期再有一门不及格,小心你的腿折。”李浩然在他开口时,立马关上车窗户,将帽子扣在头上,头靠在车座上一句话也不说。 母亲在车子没走之前就进了屋,侄女目送车子离开,道别挥手,“姑姑你吃好点,把自己养胖点。” “知道了,臭丫头。”王楚说完这句话,车子已经远离。 一路上,父母也不开口说话,李向阳所作所为,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让父亲心里寒凉,对这个女婿早已充满了仇恨。 李向阳担心王楚受凉,将车内空调调至为零,车窗外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燥热的味道,车子封闭严实,都能感觉到风灌入车内的热风。尤其是上了高速,车子速度加快,这种燥热感就更加强烈了。 从巴莎公里出发,一路向西行,都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高速公路在沙漠中间显得就像一条细长的布袋,清澈透明的天空像一口大锅扣在远处的沙漠上空。这条笔直的道路没有尽头,没有拐弯,路上车辆极少,除了偶尔飞来的乌鸦和野鸽,真找不出什么活物。 话说回来,新疆的高速公里就没有短路程的,县与县的距离在百十公里以上,市与市的距离在300多公里以上。抖音上最流行的一个段子,166万平方公里占全国总面积的六分之一的新疆为什么不包邮?从乌鲁木齐到喀什,相当于从西安到深圳,从哈密到喀什,相当于从成都到杭州,从阿勒泰到和田,相当于从北京到广州,相当于100个北京或者287个上海,相当于北京、上海、河南、河北、山西、广东、海南、江苏、安徽、浙江、湖南十三个省市相加,等于四个日本,七个英国,十六个韩国,就如这条巴莎公路,到达木华黎,近乎320公里路,倘若开着车一天跑一个来回,不犯恶心真的令人难以置信。 从中午三点左右出发,下午6点30才到达木华黎。父亲第一次来家里,这栋两层别墅让他眼前一亮。父亲一生贫苦,连队的土坯房住到了退休,用毕生的积蓄给弟弟买了一套价值二十一万的商品房,给自己买了一套不足十六万就可以住进去的廉租房,算是为自己的晚年生活寻了一个去处。 房子从外观看来是两层楼,实质上还有一层地下室,与上面两层面积大小一样,父母把楼上楼下都转了个遍,包括地下室,他的种种举动,展现出对这套房子充满了好奇与满足感,认为自己的女儿能住在这么大的房子,能有一个副政委的老公,自然是让众多让人羡慕不已,也让父亲感到很意外。但父亲很清楚女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从李向阳第一次动手打王楚,父亲就觉得女儿没有什么幸福可言,以致今后的耳膜穿孔事件、差点从四楼窗户将王楚扔下去的事件,作为父亲的他并不知情,但他还是断定女儿过得并不幸福。他的目光略带伤感,嘴角微翘,似乎还有点小小的叹气,这种细微的叹气只能缓解他心里些许的压抑。 李向阳每天都早出晚归,连吃饭都不会按时按点回来,晚上有时候凌晨十二点才回家,父亲也看在了眼里。但作为父亲,他是不能忍受李向阳的种种作为,让自己的女儿受尽委屈。找了一个适合的时间,父亲终于约李向阳好好谈了一次,趁浩浩外出去玩,趁王楚在楼上熟睡,两人关上了客厅门,谁也不知道他俩的谈话内容,从门跟前只能隐约听到两人对话的声音,却无法辨别内容。 王楚睡醒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父亲和李向阳结束了谈话,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李向阳为她打开了客厅门,“你应该多睡会。”他一副关切的表情,“好好休息才能把身子养好。” “你俩?”王楚往客厅里看父亲,然后扫李向阳的脸庞,“偷偷摸摸地在说什么?” “啥叫偷偷摸摸的?”李向阳板着脸说,“我和爸在商量怎么让你吃好点,让你多长点肉。” 王楚不信,故作强颜欢笑,看父亲的脸色不瘟不火,他俩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争执,也没有使父亲展露微笑的事情发生。 “楚楚吃啥?”父亲走出客厅,问道,“我去做饭。” 王楚犹豫,“我没啥胃口。” “爸,你休息会。”李向阳说,带着一股讨好和巴结,“我去给楚楚炖鸽子肉吃。” 王楚只是皱皱眉头,没有说话就走入客厅,她坐在沙发上,调开了电视机,父亲也坐了过来,他显得有些不自然,故作将眼神移向电视,这个举动她知道,父亲是在为之前的谈话内容做掩饰。 “爸,你刚刚关着门在聊啥呢?”王楚毫不避讳地问。 “也没说啥。”父亲有种说不出的犹豫,“就聊聊他工作上的事,你平时得多理解点他,他工作确实挺忙的。” “爸。”父亲的话让王楚有些吃惊,跟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他给您灌什么迷魂汤了?您尽然帮着他说话?” “他这么多年从一个小小的科员爬到副政委的位置上,也挺不容易的。”父亲的回答显然很有说服力,“十五年前的事,你也该放下了,别听你妈的,好好和向阳过日子。” 王楚低下眼眉,冷叹一口气,这口气小到连她自己都无法辨别,“他这是挑了多少好听的话,费了多少口舌才让您态度有这么大的转变?” “爸也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父亲继续劝道,“李向阳脾气是不好,但他终归还是个好人。” “那要看怎么跟好人下定论了。”王楚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他这种好人,还真少见。”说完,她转身走出客厅。 李向阳在厨房系着围裙正把切好块的鸡肉入锅,看到王楚,他便柔情地喊道,“你上去睡会,饭好了我叫你。” 这样的语气,让王楚极不习惯,甚至有些惊讶,她略带忧伤并不深切地看一眼李向阳便上了楼。 闲下来的时候,李向阳从连队拿回来了两只羊,和父亲争抢着系上围裙把羊肉切成块放入冰箱,留一部分炖了清炖羊肉给王楚吃。 父亲并不是很会做饭,除了拿手的烩面、拉面之外炒菜基本不会,但他还是想尽办法变着花样做吃的给王楚吃,然后视频给母亲看,证明他的成绩。王楚脾胃不好,每次吃饭下咽都困难,尤其是吃肉,她需要用水冲服才能下咽。一个月下来,她一点也没胖,整个脸色蜡黄,下蹲两分钟起来眼前便一片漆黑,甚至进入晕倒状态。 “你打电话问问李向阳啥时候回来吃饭?饭都做好了。”父亲为王楚做了最拿手的洋葱炒肉,端在餐桌上,餐桌上还放着清炖羊肉,土豆烧牛肉,素炒丝瓜和芹菜炒肉。 “他给我发微信了,说在开会,让我们别等他。”王楚解释。 “这一天天的,吃饭都吃不到点上。”父亲坐在椅子上,对着李浩然的房间喊道,“浩浩,快来吃饭了。” “来喽。”李浩然立刻放下书本,蹦蹦跳跳从房间出来,坐在餐桌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一块手抓羊肉,“我快饿死了。”话还没说完就将一块羊肉入口。 “这孩子,你慢点吃,别噎着了。”王楚提示。 “楚楚,你得多吃点,我费尽心思做好吃的伺候你快一个月了,你是一点也没胖,你这幅脸色,你妈回去还不跟我急眼?” “爸,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王楚坐在餐桌上,盛了一小碗羊肉汤,“我就这体质,吃什么也不胖。” “胖子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是吃出来的,你一天就跟猫一样吃一点,能胖起来吗?”父亲抱怨,然后拿起一块清炖肉给王楚,“这块肉必须吃完。” “我就是把一盘肉吃完也胖不了。”王楚看到羊肉就跟有仇一样。 父亲拿出手机又和母亲视频,“老太婆,你看我给咱家丫头做这么多好吃的,你看看她?快一个月了,面黄肌肉,我给你说,你可千万别说我没照顾好她,我可是费尽心思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都不知道她吃哪儿了?”他故作委屈地抱怨,把视频画面切换给了王楚让母亲看。 “哎呦哎。”母亲一顿指责,“你专门跑去照顾女儿,没吃胖不怪你怪谁?叫你把女儿照顾好点,你就这么照顾女儿的?” “我每顿做了一大桌子菜,你女儿吃不胖这不怪我。” “怎么不怪你?我带了那么多鸡啊鱼啊鸽子的,你给她究竟吃了没?” “你带的那点东西早就吃完了。”父亲一肚子委屈有苦说不出,“我已经够辛苦了,你就绕了我吧,行了,不跟你说了,我们吃饭了。”父亲挂断了电话,无奈地摇摇头,“你妈呀,无论我做得再好,她都认为我没做好。” “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王楚劝道,“您都忍大半辈子了,别太计较就行。” “你妈那脾气,真没办法呀!”父亲强颜憨笑,他看了看王楚,“你也会劝人,但你也要学着把自己劝通了才行。” 王楚抿抿嘴,不耐烦地瞅了父亲一眼,“爸,吃饭。” 话刚落音,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王楚知道是李向阳回来了,他换下鞋子,“一进小区就闻到一股香味了。”李向阳声音里流露出一股对食欲的欲望,“我都流口水了。”他把衣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去了卫生间洗了个手,然后走入餐厅,“爸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妈真有福气。”他坐在椅子上,“不像我,一天到晚忙的,这么多年来也委屈了楚楚,没有为她吃过一顿现成饭。” “我家楚楚会做饭,也手艺好。”父亲说,“也不需要你做饭给他吃,你能多给她点理解和关心就够了。”父亲刚说完电话铃就响了,他拿起电话,上面显示保安公司打来的,父亲接了电话,“喂,宋经理你好。” “你好王进位,我是保安公司的宋经理。” “你好你好宋经理。”父亲热切地问好,“我备注了你的电话,知道是你,有啥事你请说。” “是这样的,你的保安工作我帮你落实了,在一家酒厂当保安,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宋经理。”父亲脸上已经乐开了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边啥时候去上班” “酒厂那边让你明天就去。” “明天就去啊?”父亲笑容很快就从脸上消失,心有愧疚地看着王楚。 “有问题吗?” 父亲犹豫半久,“我来女儿家了,还挺远的,就算回去也明天了。” “行,那你就后天来上班。” 父亲还是有些难为情,但鉴于他这个年龄,工作很难找,便答应了,挂断了电话,他重新回到座椅上,难为情地望了望王楚和李向阳。 “外公,你明天就得走啊?”李浩然边吃边问。 “是啊浩浩。”父亲解释,“没想到这么快工作就落实了,外公这么大年纪了找工作也不容易。” “没事爸。”李向阳说,“明天刚好是双休,一大早我就送您回去。” “楚楚还没好彻底,我这走了也不放心啊。”父亲表情复杂。 “都差不多快一个月了,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王楚解释。 “你能照顾啥啊,你看你脸色还那么差劲。”父亲疼惜地望着王楚。 “不碍事,爸,你这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也不容易,楚楚呢我先送我妈那儿,这不我姐也上来看我爸了,让我姐照顾楚楚一段时间。” “那也成。”父亲点头。 “妈。”李浩然扭了扭身体,“明天双休,把我也带上吧,把你送奶奶家我就跟爸爸再回来。” “你今晚把作业做完了。”李向阳吩咐,“刚好你姑姑也想见见你。” “哦。”李浩然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这就去写作业。” “吃饭完再去吧儿子。”王楚劝道,“你现在不吃饱,晚上得饿了。” “我已经吃差不多了。”李浩然下了椅子,再把椅子摆放整齐,“作业挺多的,我还是赶紧去做作业,不然明天就看不了奶奶了。”说完便离开了厨房,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第二日,临走前,李向阳给父亲拿了两条烟,一箱酒,还给母亲带了一些保健品,上车的时候,他把一沓钱塞父亲手里郑重说,“爸,这段时间您请专程辞去工作照顾楚楚辛苦了,这点钱不多,你拿着。” “钱我就不要了。”父母先是看了一眼李向阳,然后又看看王楚,“以后对楚楚好点就行。” “您就放心好爸,我会对楚楚好的。”李向阳保证,“但这钱您必须拿着,要不然您没把我当儿子。” “这话说得。”父亲委婉地笑了笑,“都是一家人。” “那您就把钱收了。”李向阳恳求道。 “成。”父亲点头,“我收了。” “这就对了。”李向阳把钱放入父亲手里上了车。王楚上了副驾驶车,父亲坐在后面,车子从小区出发,一团红晕在远方的天际出现,看来又是一个灰蒙蒙的天气。 第三十章 李向阳将父亲送回了家,王楚不想下车,她把头靠在座椅上看着他把车上事先准备好的茶叶、烟,还有一些水果和父亲一起搬下了车,李浩然也帮忙拿了一箱酸奶。 “你看你给我带这么多东西,哪儿能吃得完啊这。”父亲有些难为情地说。 “这一个月您照顾楚楚辛苦了,我也没啥给您的,就随便准备了点,您别嫌少就行。”李向阳解释。 母亲从门里走出来,王楚这才微微动了动头,用漫不经心而懒洋洋的动作取下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 “外面风大。”母亲喊道,手里拿着披肩,“连个外套都不穿,这么叫人不省心。”她将披肩搭在王楚肩上,眼神里透露着担忧。 “我没事了妈。”王楚解释,“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好啥好啊你?你看你面黄肌瘦的。”母亲心疼得浑身上下打量王楚,“老王你是怎么照顾女儿的啊你?伺候了一个月这怎么还瘦了啊,你看楚楚脸色,跟没吃饭一样。” “一个月吃了三只羊,十几只鸡,没吃胖怪我啊?”父亲皱着眉头说。 “妈,这不能怪我爸,楚楚体质弱,就是吃不胖的人,生下浩浩那会,我妈养了五十只鸡吃完了都没胖,您不能怪我爸。” “我就怪他,没把楚楚伺候好。”母亲不依不饶,父亲摇头表示无语,李向阳只好皱皱眉头。 李向阳和父亲,还有李浩然将东西都搬回了家,母亲拉着王楚的手东嘱咐西叮咛,李老头家儿媳妇月子没有坐好,烙下了腰疼的病,赵家媳妇产后虚弱,引起偏头痛,到现在都没好,远方亲子家的表妹生完孩子第三天就下地干活,最后导致手脚关节都变形了...... 这些话王楚听过无数遍了,都是老家成芝麻烂谷子的消息,从李浩然生下来母亲就唠叨过无数次,她早已听得耳朵起茧,但还是点头应付,“是,您说的对......,我知道啦......,恩,好啦,我知道啦......。” 事后,李向阳开着去了婆婆家,在路上,李向阳交代,“你流产的事暂时先别告诉老人。” “迟早都要知道的事,何必要隐瞒?”王楚皱了皱眉头。 “叫你别说就先别说。”李向阳吼道,态度是三百六十度度的大转弯,这大概才是他在王楚面前最真实的样子。 王楚扭动嘴唇,闭口不再说什么,她将眼神移向车窗外,公路右侧,大片雪白的棉花像地平线一样铺在远方,与蔚蓝的天际相连,将颜色调和成蓝白相间的一副油画,这样的镜像之美,让她脸上有了些许而淡淡的微笑。 到了婆婆家门口,来开门的人是李向霞,她上身穿白色衬衣,下身穿黑色裤子,高高扎起的马尾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四十五岁的女人,倒像个三十来岁刚出头的样子,算起来近十多年没见了,她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我的乖乖。”李向霞一把拉住李浩然,“你这吃啥了,长这么高啦?” “姑姑好。”李浩然问好后冲进客厅,“奶奶。”他一把抱住婆婆问道,“我想死你了。” “哎呦哎我的孙子哎。”婆婆拍着李浩然的头,“我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我孙子盼来了。” “爸您腿好点了吗?”李向阳进门就问。 “我好多了。”公公解释,他拄着拐杖站在客厅中央,婆婆在一旁搀扶着。“姐。”王楚与李向霞打招呼,然后走入客厅,“大老远的从两千多公里路来照顾爸,辛苦你了。” “我知道你们忙,再加上楚楚怀孕了,干不了伺候人的事,没事,我一个大闲人,闲着也是闲着。”李向霞话里有话,王楚一听便知,其实她并不是个闲人,十年前王楚带着李浩然,还有公公婆婆去过她家,她起早贪黑打理旅社,节省到连一个服务员都舍不得雇佣,忙到二十四小时只睡四五个小时左右,就连买包调料都要降价的人,王楚是有目共睹。 “你这哪儿是大闲人啊?”李向阳开始糟蹋她姐,“能在老家把二层小楼盖起来的女强人,不是一般闲人,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呢!” “这俩姊妹,几年不见,一见面就掐。”婆婆带着不逊色的语气和眼神,但也略带一股满足和成就感。 “您就不说您儿子,每次说话不是连挖苦带讽刺就是带着枪药。”李向霞瞪着眼睛,但却含着笑脸,“我去给你们端饭去。”说完她转身进入厨房。 李向阳将公公扶着坐在沙发上,婆婆将李浩然拉进怀里,稀罕的就像孩童喜爱的玩具,“两个月不见我孙子了,又长高了。” “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净长个儿了。”李向阳埋汰。 “你得改改动不动就训人的毛病。”李向霞端着一盘子肉从厨房走出来,“这优秀的孩子是鼓励出来的,我家俩孩不到万不得已,我从来不训。” “得了。”李向阳神气十足地说,“我见过你训我侄女,吐沫星都在到处乱飞。” “那我也供出来个大学生,你侄女都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李向霞自豪地说。 “行,你厉害。”李向阳坐在沙发上。 王楚也坐了下来,李向霞用余光瞟了王楚一眼,这一眼让她好不自在,那眼神分明示意,她不该像亲戚一样坐等现成饭。“姐,我去帮你。”她从沙发上起身。 李向阳一把拉住了王楚,“有姐在呢,你坐下。” 王楚这才不自在的坐回了沙发,李向霞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这个表情示意什么,她似乎也看懂了,家里人没人知道她还在小月子修养阶段,姐的表情自然也能理解。 不到一会儿功夫,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菜肴,每道菜色泽恰到好处,王楚吃过李向霞做的饭菜,色泽不用说,一看就是做菜高手,但味道实则不怎么样。她做过比较,厨房里同样的调料,同样的蔬菜,她做出来的菜虽然调色比不上他姐,但味道确实要比他姐做得强多了,尤其是咸淡问题,他姐根本就掌控不了。 公公给李浩然挑了好几块鸡肉,他知道孙子最爱吃鸡头、鸡翅、鸡肝,于是统统夹给他,“浩浩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李浩然拿起一块肉品尝,他突然皱起眉头,“爷爷。”他朝公公说,“肉好咸。” “是吗?”李向霞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尝尝。”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入口,“不咸啊。”她自认为味道还不错。 “恩......。”李向阳尝了一口,“盐巴降价了么?”他毫不逊色的糟蹋她姐,“确实有点咸,以后你少放点盐,这玩意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那是你吃惯了你家楚楚做的口味,自然是瞧不上我做的。”李向霞也毫不退让,“有机会吃一顿你做的,这辈子都没尝过你做的饭。” “有机会我请你到豪华酒店去吃大餐,这辈子我都没进过厨房,连酱油和醋都分不清。”李向阳回答。 “你还好意思说。”李向霞瞥一眼李向阳,“不会做就不要嫌弃我做的,凑合吃得了。” “得来。”李向阳刚说完,手机铃声响了,是团长打来了,他接起电话,“喂,团长好,嗯,好,好,我知道了,好,好,再见团长!”一阵点头哈腰的动作后他挂断电话后立马起身,“我得回去了,浩浩,快去拿你书包,妈,让楚楚在这多住些日子。” “好。”李浩然将手中的肉放下,起身去拿书包。 “你看你这人,让浩浩把饭吃饭了再走啊。”李向霞说。 “单位有事,我得赶回去。”李向阳拿上车钥匙和手机往外走。 “楚楚不上班啦?”婆婆问。 “她要在家卧床休息一段时间。”李向阳解释,“姐,最近就麻烦你了,替我照顾好楚楚。” “你看你。”婆婆责怪中带着心疼,“每次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你咋那么忙啊!” “领导都这样。”李向霞终于揪住了话柄糟蹋李向阳,“这还回来坐了大半个小时呢,再过两年当了大领导,估计您老两口连面都见不到了。” “切切切......你就别糟蹋我了,过段时间空闲了请你吃大餐。”李向阳说。 “好,我等着你的大餐。”李向霞说。 李向阳出了门,并给李向霞交代,“把我老婆伺候好了,记住,别让她干活。” “切。”李向霞冷笑一声,“我那时候怀孕啥没干过?你不相信问咱妈。” “让你照顾好就照顾好,别那么多话。”李向阳说话做事永远都是这么霸道。 “行,我绝对给你照顾得妥妥的。”李向霞拉长了声音回答,李向阳走后,她脸上突然浮现出阴阳怪气的表情,房间瞬间没了声音,只是坐在桌子上吃饭,给婆婆和公公碗里时不时夹菜,吃完饭后,婆婆跟王楚打了声招呼就扶着公公进了房间,李向霞收拾餐桌,王楚起身帮忙,“姐我帮你。” “可使不得。”李向霞阴阳怪气地说,“向阳都交代了不让你干活,你怀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负责不起,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王楚伸向筷子的手缩了回去,她镇定了几秒,电视里演着《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她看完了两遍,还是很喜欢看,但她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李向霞收拾完厨房,理都没理会客厅看电视的王楚摔门就进了婆婆的卧室,这样的氛围,让她觉得房间里每一处流动的空气都令人难以呼吸,她起身关掉电视回了小卧室,然后关上了门。 王楚蒙头蒙脑的睡了一觉,做了好多梦,梦见一座山里面都是石头,四处无人,一条弯弯曲曲的十字路通向远方,天际处都是黑压压的云。她拖着行礼,手里拉着李浩然顺着路一直走,脚下道路高低不平,不小心就会被石子绊倒。她不知道是哪里,这场梦境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地方。 门外想起了敲门声,王楚从梦中惊悸中醒来,她的心咚咚直跳,“王楚,起来吃饭了。”这个声音是李向霞的。 “好,知道了。”王楚回答,她的额头出了一身冷汗,衣服也被湿透了,她长出一口气,从床上起身,走入客厅,李向霞像带着一股风一样从她身边经过,进入厨房。 公公婆婆已经坐在餐桌上,王楚一看表都已经七点多了,“我都睡三个多小时了。” “怀孕的人都能睡,反正没啥事,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婆婆说,王楚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照你这睡觉的劲头,八成是个丫头,我那时候怀你姐的时候就容易犯困,那时候啊,家里活太多,根本就顾不上睡觉,有好几次地里干活的时候我都睡着了。” “那不一定,我怀壮壮的时候也整天犯困,妈你这没有科学依据。”李向霞说。 “我说准它就准。”婆婆反驳,“我就盼楚楚生个丫头,这一儿一女,多好啊,楚楚,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让你姐去买。” “妈,我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随便吃啥都行,让我姐买点排骨炖点汤,我爸应该多喝点骨头汤,补钙,伤势也好得快。” “这哪能随便啊?”婆婆说,“你这快三个月了肚子一点也没显怀,你得多补补。” “妈。”王楚严肃又认真,“爸,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其实......”她犹豫很长时间,低下头说,“孩子没了。” “啥?”婆婆从椅子上起身,“孩子咋了?”公公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王楚看了一眼公公婆婆,依然低着头,“孩子没了。” “不是......。”婆婆有点懵,看了看王楚,“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说清楚,孩子怎么会没了呢?是你不想要还是向阳不想要?我说过了,等孩子上下来了我来带,你们好好上你的班就成了,为啥现在又不要孩子了呢?” “不是妈。”王楚解释,“不是我俩不要,是孩子停胎了。” “停胎?”婆婆更搞不懂,“停胎是怎么回事?” “停胎就是孩子停止了发育,在肚子里就没有了胎心。”王楚又解释,“所以,爸腿摔了我也没来照顾。” 婆婆还是没明白,“你说你俩咋搞的?”她哭了起来,“你说这么多年我让你俩生二胎,这好不容易怀一个,怎么还没了呢?啊?你说你俩不想要二胎怀她干嘛呀你......” 王楚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李向霞突然明白过来,“哎呀妈!”她走过来,坐在了沙发上,“我听明白了,楚楚说的停胎,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孩子死到肚子里了。这种情况现在很多,我们老家我听说好几个都是这种情况,就我那大姨家的丫头,佳佳你知道妈?” “嗯嗯,我知道。”婆婆擦了把眼泪认真聆听。 “佳佳前年怀孕,都六个月了,最后发现孩子停胎了。” “这都是啥引起的啊?”婆婆心不甘地问。 “这哪儿知道。”李向霞说,“医生也解释不了的事。” “你说这叫啥事啊。”婆婆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好不容易盼到楚楚要二胎,好不容易给我怀一个,怎么会这样呢你说,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说,向阳来了也不说,你这小产也要好好养着,也不能受凉,你看你一点也不注意,向霞快去给楚楚拿个毯子盖上,这小产可不能受凉了。” “妈,我已经没事了,我爸快一个月了,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爸不是在上班吗?”婆婆问。 “我爸请了一个月的假,这不假期结束了,李向阳怕照顾不好我,就把我送这来了。” 李向霞这才显得很难为情,才感觉到之前的种种举动很不合时宜,“等会我去买点鱼肉好好给你补补。” “不用了姐,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王楚说完低头吃饭,说完这句,公公的脸色更加黑暗了,他从头到尾没吃一口饭,此刻他要起身,要拉开椅子,婆婆和李向阳立马扶住了他。 “爸,你吃饭啊,这是咋了?”李向霞问道。 “我吃不下,扶我进卧室。”公公黑着一张脸,瞪王楚的眼神有种强烈的憎恶感。 “这老头子,坐下把饭吃了再进去。”婆婆劝道。 “我不吃。”公公厉声道,“扶我进去。” 婆婆这才拿来拐棍,给了公公,和李向阳将公公扶进了卧室。 王楚冷出一口气,她的心中万般难受,但最终还是隐忍了下来,安心拿起了碗筷。 第三十一章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王楚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房间是阴面,灰色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阳光根本就照不进来,因此,她常常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李向霞六点多就起来做早餐,而这里九点才到吃早餐时间,八点不到所有人都吃完饭,收了餐桌。 王楚和婆婆最默契的就是坐在沙发上追剧,那部《铁梨花》上演到二十六集了,剧中饰演老太太的人物张少华是婆婆最喜爱的明星,婆婆将故事中的老太太从头到尾讲述给她听,即使听不进去她也表现得很感兴趣,也不至于尴尬。 说起剧中的三姨太,婆婆恨得连吐沫星子都出来了,“咦,这个三姨太,看得憎恶的,世上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那个坏......” “妈妈妈。”王楚劝道,“这只是电视剧,能把角色演成人们心中憎恶的样子,能让观众记住,说明人家演技好,你看着就行了。” “反正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婆婆说,经常都会这样,剧中演好人她就说好人,演坏人她就说坏人,剧情记得也非常清楚,然后把整个故事都跟王楚说一遍,说得是头头是道。 自打知道王楚流产,李向霞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没有天花乱坠的措辞,没有难以置信的殷勤,只用行动证明她之前不阴不阳的行为。 每顿饭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准备,花样众多,更费时间,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厨房,抽时间陪婆婆看电视,更多的是能和王楚说上几句话。她们之间并没有更多的语言和话题交流,婆婆会谈故事剧情,只是不再骂三姨太。偶尔,李向霞会谈到女儿和儿子的学习,然后再说到李浩然,她说,“团场落后得连个给孩子补习的地方都没有,浩浩马上读初三了得给他想办法报补习班,今年是最重要的一年,初中知识点学不会,上高中就来不及了。” “团场就这条件,老师不让给学生补课。”王楚说。 “让他在网上学啊,现在好多都是网上授课。”李向霞说。 王楚犹豫一下,“我还是给他找个老师补补课吧。” “你还是抓点紧,让浩浩少做点家务,将来考个大学比干啥的都强。” “我也没让他干家务,但孩子自己的事情要让他自己完成,这对他将来没有坏处。” “他舅妈。”李向霞纠正,“浩浩还小,要以学习为重,我家壮壮从三年级我就给报了英语补习班,高一每门课都有补习班,光亮亮一年补习费都花我上万元钱,娟娟学习好,但补习费少说一年也要五千多,你别看我,我去买一包盐巴都要去给别人讲价格,浑身上下只穿100元之内的衣服,但孩子的补习费我从来都不省。” 王楚皱皱眉头,用一言不发代表不想争论,婆婆根本就不想插嘴,但她并不代表没有仔细听。对于李浩然从小洗衣服洗鞋子收拾房子一事,她确定这些话都是婆婆说给姐的的,婆婆跟李向霞有着同样的想法,还曾经为了此事发生过争执,但结果是王楚与李向阳意见一致,婆婆就再也没说过什么。 李向阳答应过李向霞,过几日请她吃大餐,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月,公公腿终于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拄拐都能在客厅来回行走。 “李向阳你承诺的大餐呢?我都快等大半个月了。”李向霞打通电话质问李向阳。 “我这快忙死了,实在走不开,不行让楚楚请你先去吃一顿。”电话那头李向阳说。 “我这十多年不来新疆一趟,你就这么把我给打发了?”李向霞眉头皱成一团。 “哎呀,老姐,行了,我要离开就得跟政委和团长请假,每天开大会师里还要点名,你就理解一下我。” “我理解你啥啊,爸腿摔了我大老远的几千公里路上来照顾,你露个脸就消失了,单位再怎么忙老人要照顾吧……?” “行了姐,我这边忙,我先挂电话了。” 李向霞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什么人这是。”她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纯粹就不把我这个当姐的放在心上。” “行了。”婆婆劝道,“他一天都忙成啥了,你没见到,我可是亲眼所见,以前当科长的时候,回家连饭都吃不完,刨一口领导一叫就走了……,现在当领导了,就更加忙了。” “妈你就别为你儿子开脱了。”李向霞撇嘴,极不情愿地辩解,“我可是十多年才来一次。” “行行行。”婆婆说,“让你受委屈了,行了吧?” 李向霞鄙视一眼婆婆,“就你偏心你儿子。” “行行行,你说偏心我就偏心吧。”婆婆说完,李向霞撇撇嘴,表示不满。 没有等来李向阳,王楚打算在饭馆叫李向霞吃顿好的,但无论怎样她都不愿意去,只好在家里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算是给她送行。 王楚亲自把李向霞送上火车,走之前,她专程去了趟巴扎,给婆婆买了一大堆蔬菜和水果,还有一些家里的用品和食物,塞了满满一冰箱。 “这些够您和我爸吃半个月的了。”李向霞把一些蔬菜和水果分类放入冰箱,“爸您腿还没好彻底,就别到处乱跑了,有啥需要的让我妈去买。” “我休息都快两个月了,你看。”公公在客厅中央扭动腿脚,面对和他女儿的谈话,他倒是满脸微笑,“这不挺灵活的,早就好了。” “您别逞能啊,伤筋动骨一百天。”李向霞说提示。 “嗨!”公公憨憨的笑笑,“不碍事。” 王楚送李向霞到车站,两人并没有过多的话,李向霞只说,“楚楚,放假休息了带着浩浩和爸妈回老家去玩。” “有空了会去的。”王楚说,自然,就算休息,也不可能再回去,她更盼望的是早日与李向阳离婚,从此便与李家再无任何瓜葛。 送走了李向霞,王楚回到了李向阳工作的地方,第二天就去了幼儿园。九月的团场依然有一股浮躁的热流涌动在空气中,钟表移到中午两点至下午7点,整个房间和地板砖都是发烫的。 菜园子里的菜近一个月没有管理,杂草长得比西红柿还高,李向阳见王楚在菜地里拔草,便叫来两个保安处理杂草的事。 “回家好好呆着,草长得比你还高,你还拔草?”李向阳在外界人面前总表现出一副关心王楚的样子,她并没有离开,把西红柿多余的枝芽撇掉,李向阳又说,“就没长几个西红柿,你整那干啥?” “既然种了就得好好管理。”王楚回话。 “行,你好好整吧,我走了。” 杂草除完菜地里整齐多了,王楚在空白的地方撒了一行油白菜,一行香菜,一行水萝卜,没过一个星期就露出了绿嫩的芽,不足半个月油白菜和香菜就能做饭用了。 王楚认为自己种出来的菜没有农药,吃得比较放心。她喜欢打理菜地,没事干就在菜地里看菜长势,拔草、摘菜。没长多久的小白菜放在开水锅里一汤,放上葱花、蒜、辣子用热油过油,是一道鲜美的纯天然无公害凉菜。 李向阳很少在家里吃饭,单位应酬比较多,上面规定,招待不许领导干部饭桌上喝酒,但还是免不了基层的人用各种方式巴结。 那天晚上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司机送回来的时候,他两眼散光,左右摇摆,连路都走不稳。司机和王楚好不容易将他扶在床上睡下。 “嫂子你照看着点他,半夜给他喝点水。”司机交代。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送走了司机,王楚看到李向阳的手机没有锁屏,接二连三的微信短信发来,她本来没打算去翻看,但一句“我想你了”四个字样出现在屏幕上,让她顿时震惊。 李向阳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王楚盯着他巡视很久,在捡起手机和不捡起手机之间犹豫不决。 又一条信息发来,“我能不能去找你?” 这惊讶的一幕,让王楚站着都在打战,她决定拿起手机,很久才回复,“你在哪儿?” “我在连队。” 王楚又犹豫半久,微信上没有备注名字,她潦潦草草翻完了所有聊天记录,露骨的话语还真不少,内容不多,没有对方叫什么?在哪儿的相关记录,看来李向阳每天都会把信息清理掉,她想了想又回复道,“你要来看我吗?” “方便的话……,可我没车。” 王楚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又不能直接问在哪个连队,她想了想回复道,“现在不方便,我在加班写材料,稍等。” “好。”对方回复。 用了“我在加班写材料,稍等”两字,王楚是有目的的,她得想办法知道对方在哪儿,于是安静地坐在床边上,等待时间过去十多分钟。 “对了。”王楚又回复道,“我在写材料,把你们单位所有干部名字给我,有些字我不知道怎么写。” 一连串的名字发过来,共六个,两个女的,四个男的,王楚无法辨别哪个是,对方又发来一句,“我的名字就不用我说了吧?” “不用。”王楚回复,“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吗?”有些意外,她立马拿起手机给张宇打电话,问了这几个人是哪个连队的干部,还有哪个干部名字没有。 弄明白之后,王楚又回复一句,“等我,我去接你。”她将所有的聊天记录截屏发到了自己的微信上,拿上车钥匙和手机就出了门。 到达所在单位门口,车灯下,一个穿着米色裙子的女人站在那里,她个头不高看起来很瘦,头发很长,披至腰间,风将她的头发吹乱,她用手去拂,这个动作让王楚怦然心动。 “我喜欢长头发的女人,就是那种一头乌黑的头发披至腰间,楚楚你把头发留长吧?”这句话是跟李向阳曾经恋爱的时候告诉王楚的,她至今还记得。 车门被打开,女人上了车,车门没关,王楚提醒,“关好车门。” 女人照办,王楚第一时间把车门锁上,开走了车。她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女人,夜晚看得不是很清楚,甚至连面孔长相都看不清,但能看出来她脸上显示的紧张。 王楚表现得很自若,她把车内音乐放大了一些,将车速加快,一脚油门把车子开到了宾馆门口。她开了一个房间,用眼神示意让女人上楼,女人似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和能力,于是照做。进入房间,打开灯她才将女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女人除了瘦,身材好,头发长之外,脸蛋实则不怎么样,女人看起来比王楚要小十几岁,但脸上的痤疮和皱纹看起来还不如她。 “你哪儿来的自信来喜欢一个处级领导?”王楚问,“你目前只是基层的普通职员吧?”女人紧闭嘴巴,目光盯着某一处不作答,她继续问,“我今天近四十岁了,你好像不到三十吧?”她浑身上下打量女人,“你看你除了年龄比我小之外,浑身上下哪一点比我好?是你光滑的脸蛋?是你眼角的皱纹?还是你长得比我好看?我相信你有自知之明,你长得还不如我吧?” 女人瞬间落泪,不知道是自尊受到了伤害还是对这份感情用了心,王楚不想去猜测,继续询问,“告诉我,是他找的你还是你找的他?” 女人这才窝动嘴巴,内心做着不明所以的挣扎,“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不要责怪他,我退出你们的生活。” 王楚冷笑一声,“他究竟哪里感动到你了?让你这么袒护他?” 女人轻叹一口气,“这些事就不要问了吧,总之,我不会再打搅你们的生活了。” 王楚咬咬下唇,点点头,“但愿你的深情配得上这段感情。”她退后几步,承认自己输了,这个让她如此心灰意冷的男人,竟有这样一个女人又或者更多的女人爱慕、青睐,甚至爱得如此深情。的确,李向阳除了喝酒闹事家暴之外,在工作上,在社交上还真算得上是很优秀的男人,这个她不得不承认。 离开宾馆,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房间里一片漆黑,王楚连灯都不想开,凭借手机的光亮,她上了楼。手机已经锁屏,与女人的聊天记录都没有删,她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看都不看他一眼,退出了房间。 王楚在阳台上待了整整一晚上,望着远方空中的星星,她觉得那晚的夜空格外洁净、明亮,每一颗闪烁的星星如同清澈的眸子。一股凉风吹来,吹过她的脸颊,扰乱她的长发,她朝着更远的方向望去,仿佛那些一系列忆得起的曾经在她脑海里就像快进的电影一样展现,触目惊心的画面仿佛就在此刻发生。 “该结束了!”王楚心里想道。她在抽屉里找到了户口本,身份证,所有房产证,在电脑跟前打出了离婚协议书,一转身,李向阳头发凌乱地站在身后,他的酒劲似乎还没挥发掉。 王楚镇定地站在那里等待李向阳开口,换成平日,看到他醉意的状态,早就心跳加速,浑身发抖,但在此刻她平静如水,因为她拿到了他致命的证据。 李向阳扫了一眼离婚协议书和准备好的户口本、身份证以及房产证,“又要玩这种把戏?”他开口,“都玩多少次了?还玩?” “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吧?”王楚把离婚协议书递给李向阳,“这次别再拿你的生死来吓我,你很清楚,你的官职比什么更重要。” “昨晚费了不少脑子吧?”李向阳问,“你给她设圈套比你写小说还完美,不愧是作家。” “那些都不重要了,签字吧。”王楚说。 “那我要是不签呢?”李向阳眼睛通红,直直望着王楚。 王楚自若地低下头,“不签,你手机上所有的聊天记录会出现在领导桌子上。”她再度抬头看他,“或者,我们法庭见。” 李向阳冷笑一声,“你吓唬我?” “我没有吓唬你。” “我对你不够好吗?”李向阳甩手咆哮,“我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为的就是让你出门有面子,让你和孩子过上等人的生活,可你呢?想尽一切办法在跟我离婚。”说完最后一句,他一把夺过去离婚协议书,撕碎了它。 王楚窝动嘴巴,看着纸片撒了一地,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你所谓的够好是什么?”她质问,“就是工作不顺了那我撒气,就是喝醉酒了给我耍酒疯,借着酒劲进行殴打,就是在外找不同的女人来恶心我。”她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你还记得那些画面吗?”她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这么粗的铁锹棒子你能在一个女人身上打坏两根。”她用手比画棒子的粗细,然后放下手,“你能用巴掌在一个女人的头上打到耳膜穿孔,你能从四楼把一个女人扔两个多小时。”房间瞬间静得可怕,时间长得也可怕,很久之后她又开口,“你所谓的好究竟是什么?体面的面子,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肮脏而又不堪入目的生活,你告诉我,你对我究竟好在哪里?” “我是不会离婚的。”李向阳沙哑的喊出,那双神经错乱的双眼盯着王楚,“你休想离婚。” 王楚不想再和李向阳理论,于是把户口本、身份证和房产证装进了档案袋,打算离开,李向阳一把拉住了她,吼道,“你要去哪儿?” “去给你领导递聊天记录,去找律师。”王楚坚定地说完,要甩开李向阳的手,但他死死抓住不放,直到门外面一个声音响起,“爸,放开我妈。” 李向阳回头望着李浩然站在门外,他的小手拳头握紧,眼睛通红,双眼憎恶地望着他爸,直到李向阳放开她的手。 王楚拉着李浩然下楼,“快去洗脸刷牙,我去给你买早餐,不然去学校迟到了。” 下了楼,直到进入李浩然房间,他刻意把门关上,王楚有些发愣,一瞬间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居然长大了。 “妈。”李浩然开口,“你和爸爸会离婚吗?” “浩浩。”王楚坐在了床边上,将李浩然拉到眼前,“大 人的事我不想跟你解释那么多,你只需好好上学就好。” “别再拿我当小孩子了,我什么都懂。”李浩然甩开了王楚的手,“你俩要是离婚,我谁都不跟。”然后背上书包摔门而出,王楚叫都没有叫住。 第三十二章 卫生间里传来了“哗哗”的声音,王楚知道李向阳去洗漱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一片漆黑,她第一件事就是把两边的窗帘全部拉开,打开窗户通气,接着将所有的衣服都装进行李箱,脚步声走下楼,就连听到这个人的脚步声,她都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异常敏感。她拿着离婚协议书,将他堵在了楼道,他正拿起钥匙要出门。 “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吧。”王楚递给了李向阳。 李向阳的呼吸急促而均匀,脸上显示出精神恍惚的样子,“非要走到离婚的地步吗?”他开口说。 “结果我已经告诉你了,别逼我做过分的事,你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我说到做到。” “你盼这一天盼了多久?” “从你第二次动手打我的时候。” “哼哼。”李向阳冷笑道,若有若无地点点头“近十五年,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婚的事,你终于抓到了可以离婚的把柄。” “你错了。”王楚解释,“这次只是多了一次把柄而已,你每一次动手打我都是一次证据,只不过三年前门面房十五万借款没有还完而已,浩浩必须归我,门面房必须归浩浩,我也不想离婚了还去还借款,浩浩一转眼就会长大,需要上学,需要结婚,需要买房……。” “够有心机。”李向阳一连点了好几个头,“离,都依你。”说完,他很快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然后摔门而出。 看着离婚协议书上的名字,王楚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能拿到离婚证才算彻底结束。 那天,王楚专门去了学校,在门口等李浩然出来,众多人群中李浩然显得很高很瘦,十四岁,个儿一米六八,他将双手插进裤兜,俊俏调皮的大眼睛眼帘忽闪忽闪的,与同学谈笑中那两颗像黑宝石似的大眼珠只要一转,笑点就来了。在他那百褶的脸上,不论是那鼓鼓的腮帮,还是那薄薄的嘴唇,或者那微微翘起的小鼻尖,以及谈笑的表情和动作,都感到滑稽逗人。 看到王楚时,李浩然愣了一下,结束了所有的肢体语言和动作,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而认真。他的那些伙伴看到王楚纷纷问“阿姨好!”然后跟她和他说再见,迎合后同学们都走远。 王楚将李浩然带进一家饭馆,简单的要了红烧肉和土豆丝,他似乎没有胃口,筷子在米饭碗里倒来倒去,知道这样的场合,王楚一定有话要和他说。 “浩浩多吃点。”王楚开口,“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李浩然既没表情也没话语,他始终都不动筷子,薄薄的嘴唇窝动着,脸上表现出一股忧郁,跟校园里那个谈笑风生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那要是不想吃红烧肉咱就换一家。”王楚说,“或者,我回家给你做。” “妈。”李浩然很长时间才开口,“您不用讨好我,我知道您有话要跟我说,您要是想和我谈我跟谁的问题,那就别说了,我说过,我不会跟任何人。” “我知道。”王楚点头,“浩浩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一直以来,你都是按照我和你爸的规定生活,自己洗衣服,自己收拾房子,自己起床,出门和同学玩耍不能超过一个小时,我希望你今后的生活有模有样,我和你爸早就回不去了,你必须跟着我生活。” “我说了我不会选择任何人。”李浩然的眼睛泛红。 “妈要回单位上班了,我不放心把你留在你爸身边你知道吗浩浩?” “所以呢?又让我转学?我爸一声不吭跟我都不带商量就给我转学了,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一群伙伴,您又要让我转学?” “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一年以后你们还会在高中见面的,到时候你们还会在一起上学。” “我不要。”李浩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不要转学。”然后撒腿就离开了饭店,王楚追了出去,但他已经跑远,不见了踪影。 王楚依然没有说动李浩然转学的事,最后只好依了他,她告诉他,“妈答应你先留下来,但你要答应妈妈,每天自己要按时起来,学校要听老师话。” “我知道啦妈,我很自立的,您相信我。” 王楚倒是相信这点,她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担心李向阳醉酒后对孩子凶,李浩然本来就胆小,经不起大人的吼,但她轻信一点,孩子坚持不了多久,他一定会在不长时间的某天要求转学,因为她太了解李向阳的性格了。 大半年没有回到单位了,办公室电脑早已让人占用,桌子上都是灰尘,资料堆放凌乱,地上摆放的书籍让人无处下脚。花了近两个小时把办公室打扫干净,把众多文件归类,全部装进档案盒。 突然间回来,办公室所有人都很意外,尤其是凤姐,“你怎么回来了啊。” “南疆没有干部支教政策了,现在正在改革工作又无法调动,所以只好回来工作了。”王楚只能这么说,大概他们也不了解上级的政策。 “你说你,好不容易和老公团聚了,这又回来了。”王珂插话道。 “回来好,回来好,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热闹了。”韩奇说道。 “那你回来住哪儿啊,我听说你家房子卖了。”王学武说。 王楚笑了笑,“书记,这你都知道啦?” “嗨,团场就这么大。”王学武解释,“屁大的点事情都能传得沸沸扬扬,这领导家的事就传得更快了。” 说这话时,王楚心里很不是滋味,王学武说得也没错,小小的团场,她离婚的事大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会人尽皆知。 “我月亮湖小区有套房子,小了点,差不多五十多平米,要不你住那吧,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王学武又说。 王楚皱了皱眉头,“那好啊。”眼下没有住的地方,不想回婆婆家住,她也没有拒绝,“多少钱,我给你付房租。” “付啥房租啊,我这指不定以后还要找李副政委帮忙呢,撇开李副政委这层关系不说,咋这也多少年的上下级关系了,你就安心住吧,回头我把房子钥匙给你。” “书记,房租我一定要给你的。” “再说房租的事我就生气了,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去给你那钥匙。” “那就谢谢书记了。”王楚连忙道谢。 “不客气。” 下班后,王楚顺利住进了王学武提供的房子,她把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柜,把房间打理整齐,房间里只有一组沙发,卧室只有一张床,连个电视机都没有,摆放一盆绿萝,一盆桂花,一盆蝴蝶兰,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可以看电视剧,这样的氛围她觉得温馨,很舒适。 天黑之前,王楚给李浩然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吃饭了没有,写作业了没有,他说他很快写完作业就睡觉了。她还嘱托,别玩手机,早点睡觉,早上早点起床去上学,上学前要发个短信等等。 挂断电话,王楚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户跟前看外面,她总喜欢用这种方式看远处,让自己的心静上几分钟,小区里有玩耍的小孩,有车辆,有流动的人,小区建成还没多久,没有草坪,连颗树都没有。在这里目光可以所及到更远,能看到远处的棉田,公路,以及更远的树木。 第一个夜晚,王楚翻来覆去半夜都没有睡着,她显然很担心李浩然,担心他睡觉了没有,有没有玩手机,早上能不能按时起床上学,一系列的担心在脑海翻涌,让整个房间有一种沉闷的氛围。 天色如期发亮,王楚也只是眯了不大一会,他翻开手机看到李浩然发来一条信息,“妈,我去上学了,放学了给你打电话。” 王楚嘴角轻轻抹出一丝微笑,“臭小子,还挺准时的。”她自语,然后从慵懒的床上起身。 外面的阳光很暖,九月早上的温度伴有一丝微微凉的感觉,王楚徒步走路上班,大概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早晨八点半起床,洗脸、刷牙、收拾打扮需要半个小时,提前二十多分钟到办公室,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累计养成的习惯。 办公室冷冷清清的,只有凤姐在,这个近五十五岁的女人,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挫折,十五年前老公喝酒突然猝死,虽然几年后她重新组建家庭,但她却用一个月一千五百元至三千元的工资让两个女儿进入了大学校园的门槛,随后都参加了工作。 王楚最佩服的就是凤姐的敬业,她每天早上得提前一个小时到办公室,登记自十六个连队四十多个配水点打来的电话,将每天所需的配水量登记汇总,在十点上班前送达团领导办公室,十多年,没有双休,没有病假,没有事假,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无人知晓。 “你怎么早跑来办公室干嘛?”凤姐问。 “在家也无聊,待不住。”王楚说。 “这办公室也没啥事,我们水利单位改革,好多材料工作都没了,你也成了闲人。” “谁说不是呢。”王楚感叹,“你这需要啥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这都是数据性的东西,你也忙不了我。” “是呀,我一看到数字就头疼,这个我真干不了。”王楚回顾办公室四周,“凤姐,办公室怎么这么清静啊。” “谁说不是呢,都在等待改革,都在观望呢,连上班的心思都没了。” “那也要待在办公室啊。” “待办公室干嘛呀,大眼瞪小眼的,没啥事你也回家。” 王楚皱了皱眉头,就跟凤姐说的,没有了材料业务工作,她成了一闲人,在办公室不是发呆就是发呆。 “你回家休息吧,或者回去写写你的小说,你看办公室除了我这个老太婆哪儿有人了?” “这样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回家吧,给自己找点有意义的事做,别在这浪费时间。” 王楚听了凤姐的话,回了家,确实,她在办公室是个闲人,水情上的业务工作她根本不懂,韩奇身体明显不如以前,连走路都有点困难,站长和三个副站长每天几乎都在每个连队闸口的配水点,指导员被师里抽调去做什么也没人清楚,业务员来了不足两小时就不见了踪影,而王楚也只好提前一个多小时回到家里,吃晚饭给李浩然打了个电话倒头就睡。 凌晨两点多,电话铃突然响起,王楚惊悚般醒来,是李浩然打来的。 “妈妈。”李浩然的声音显然不对。 “怎么了浩浩?” “我爸喝多了。” “浩浩,你把门反锁上好好睡觉,别理会,好吗?” “妈妈,爸爸在房间走来走去的,都快半个小时了,我害怕。”李浩然的声音很低,王楚能感觉到他快哭了。 “浩浩,这么晚了,妈妈从哪儿找车?再说等我到了都天亮了,你听话,好好的,快睡觉。” “哦!”李浩然毫不情愿地挂断了电话,而王楚也彻夜未眠。 第二天天还未亮,王楚就拨通了李浩然的电话,第一遍打过去无人接通,第二遍电话那边传来了声音,但不是李浩然的。 “阿姨,好。”对方问候。 “你是?李浩然呢?” “阿姨,我是李浩然同学,他在上厕所。” “他怎么会在你家?昨晚他不是在家住的吗?” “他昨晚住我家的。” “他昨晚三点钟还在家,那么晚了怎么会跑你家?” 对方吱吱呜呜,接着李浩然接上了电话,“妈。” “你大半夜的怎么跑到同学家去了?” “我好害怕,不敢待在家里。” “我让你转学你不转,不敢待在家里,你每天晚上都要住同学家吗?” “妈,您让我好好想想转学的事,好吗?” “好,我给你时间考虑,考虑好了告诉我。” 当天晚上,李浩然又是一晚上没有回家,第二天打来电话,“妈,我要转学。” “你考虑好了?”王楚又确定一遍。 “我考虑好了。” “好。”王楚说“到学校了找你班主任,让他给你开转学证明。” 挂断了电话,王楚接着给李浩然班主任发了一条信息,“蒋老师您好,我是李浩然的妈妈王楚,由于兵团取消了南疆干部支教的政策,我回原单位上班了,孩子他爹平日工作太忙,没时间管孩子,请帮忙给孩子办理一下转学手续,麻烦您了。” 没过多久,老师回了条信息,“好的,知道了。” 李浩然如愿转学,被转到了图木舒克中学,又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李浩然显然有些不适应,还好,团里的中学乃至图木舒克,身边几乎都是他儿时的伙伴和小学同学。 李浩然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全由母亲照顾,母亲早在一年前就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从侄女上高中,她每天早上八点起床,给侄女熬粥做早餐,中午十二点多就准备午饭,晚上放学前把饭菜端在桌子上,只是现在多了个李浩然而已。 李向阳在一个多星期后才知道李浩然被转学的事,王楚电话响了三次,她不想接,知道接通后是无休止的谩骂和指责。 第二天一大清早,在上班路上,一辆白色车子停在了王楚跟前,车子速度快,扬起了大片灰尘,那辆欧蓝德白色汽车她不用猜就知道是李向阳的。 李向阳下了车,一把将王楚拽上了车,接着他上了主驾驶,屁股都没坐稳就吼道,“王楚你到底想干嘛?浩浩转学的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我和你商量什么?”王楚回头看他,“浩浩在他同学家住几天没回家了你知道吗?转学多久了你才跑来问我?浩浩一个多星期不在家的时候你怎么不担心?” “那是我知道他住在他同学家。” “你还知道浩浩住他同学家?你喝了酒,他吓得连家都不敢回,你究竟给了我母子俩什么样的生活?恐惧、担心、害怕、焦虑,这一切该结束了,别再让我对生活充满恐惧,对生活充满绝望了好吗?结束吧!”她的眼眶泛红,用憎恨厌恶的双眼直直盯着李向阳,牙齿似乎在打战,身体也随之在发抖。 “好,离。”李向阳点头,“我就彻底跟你离一次,你别后悔。” 离婚的事情如愿以偿,李向阳找了熟人,先是在司法所公证离婚协议书,然后再到民政部门,所有手续办理完不足一个小时,除了办理的人,无第二个人见证。 章子盖在离婚证上,王楚下沉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她拿起离婚证就冲出民政部门办公室,李向阳追了出来,紧跟在身后,在无人的角落,他一把拉住王楚,他的气息急促,是因为跟踪她而导致的。 “你满意了?”李向阳说,“我们终于成了路人。” “放开我。”王楚提示,四处观望是否有人。 “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王楚一把甩开他,混入人群,然后消失。 图木舒克这座城市的人群并不多,三三两两,四处皆见,想躲进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太难,王楚奋力逃离,直到看不见李向阳的车,她才在一棵树下停下来。 高大的树木遮住了阳光,眼前一条河流从南边沿向北边,白的、红的、黄的、暗紫色、灰绿色的荷花和荷叶有的漂浮在水面,有的随风摇摆,还有的已经干枯。不远处那座人工堆起的假山泛着一片碧绿,一条弯曲的小道直通山顶,王楚走了上去,站在高高的山顶,在凉亭下观望这座城。她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好美,就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一股荷花的香味。 坐在凉亭的椅子上,王楚拿出离婚证,拍了一张照片给杨慧敏微信发了过去,半秒钟,她回话,“恭喜你,终于解脱了。” 王楚嘴角冒出一丝微笑,她将离婚证对着有阳光的一面高高举起,鲜红的颜色如发着光的火焰,又如枫叶的唯美,更像血液媲美的热情,好看极了。 回到家里,王楚把离婚证放在了档案包里,与众多文件和证件混在一起,然后放入衣柜。 接下来,王楚全心全意投入复习,迎接兵团水利体制改革定向招聘考试,李浩然的学习她也是不能放松的。说白了,他的成绩在初一初二前就有所下降,比如说物理学中最基础的能发光的物体叫什么?月亮不是光源是因为什么?力学、光学、电磁学相对论物理现象是什么他全然不知。英语一个章节至少70%单词含糊不清,古诗词中的作者、解释时常被混为一谈。为此王楚从新华书店买来每门课的辅导书籍,专门给他报了一对一辅导班,他马不停蹄地奔赴在学校和补习班的路上,就连走在路上都在背单词和古诗词,双休后由侄女抽背,如此卖力,是因为要对得起王楚给他花的三千块钱。 “你物理和英语两门补习课就是三千块,辅导书八百多,学与不学你自己掂量。”这句话是王楚从补习班学校出来对李浩然说的一句话。 “放心好了妈,我会在鸡没人有打鸣前起床,会在十二点以后睡觉,我会把老师讲给我的所有知识点记在脑子里,总之,补习完后您见结果。” “你要是在课堂上好好听课,把知识点都掌握了,也不至于让我花这么多钱。” “那不是课程太多了么,我这脑子也是有限的。” “强词夺理,高中课程更多,你打算怎么学?考不上大学,你将来要干什么?当服务员?送外卖?还是在工地上扛砖?” “哎呀妈,我加油就是了。” 王楚给李浩然一个极不情愿的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在二十多来天的一对一辅导后,物理每个单元平均成绩在八十五分左右,综合考试九十五分,英语成绩稍微差点,但也考了八十七分。 这个结果王楚很满意,李浩然物理老师在李浩然结束了所有的考试后,对她说,“你家李浩然很聪明,书中的知识点只要我讲一遍他就理解了,他这样的智商在课堂上完全就可以掌握书上的知识点。” “他就是贪玩,没好好学。”王楚一边说一边侧眼斜视李浩然,而他歪斜着脑袋不去看她和老师,假装用没听见视而不见。 “没错,看样子是没好好学,今后抓紧点,考个重点学校还是没问题的。” “谢谢您老师,这二十来天你辛苦了。” “不用客气,我非常喜欢李浩然的性格,聪明还长得帅,他今后还有啥不懂的就让他来找我,我免费辅导,这么聪明的孩子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还真是可惜了呢。” “好呢,那就麻烦你了。”王楚说完对不远处的李浩然吼道,“李浩然你听到老师说的话了没?” “我听到了妈,老师一直在夸我,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李浩然嬉皮笑脸地掩饰。 “你还好意思……。”王楚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浩然打断。 “妈我知道,我知道您想让我好好学习,您想让我考上重点高中,不会的我会来找老师,也会找我姐,妈,您的意思我全明白,咱先回家吧。” “你……?” “好好好,咱先回家,先回家。”李浩然的口齿伶俐,随机应变的能力让王楚不得不佩服,他用几秒的时间与老师道别,然后拉着她就往外走,继续嬉皮笑脸,“妈您真够操心的,您看您都老了,脸上也有鱼尾纹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说我从那么长点把你……。” 王楚的话又没说完就被李浩然打断,还接上了她多年一直唠叨的一句话,“你说我从那么长点把你养大我容易吗我?我的一辈子操多少心我?妈,我知道你不容易,我努力,努力。” 王楚气得无语,也只好闭口不说。 第三十三章 补课对李浩然相当管用,进入初三就意味着面临中考,王楚不敢对他有所放松,商议再报补习班却遭拒绝。 “妈,书上的知识点我能学会,暂时就别报补习班了,等初三所有课上完了,我觉得哪些还没有学会再报补习,我姐在,不会的我还可以问她。” “你确定不报?” “我确定以及肯定,给您省点钱买点化妆品,您看您鱼尾纹多深?您看您眼袋?啧啧……。”李浩然心疼中带着挖苦,“该好好保养啦。” “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没有鱼尾纹就成妖怪啦。” “别狡辩妈,人家我们班同学他妈四十五了还没皱纹呢,我说您真该保养了。”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王楚气愤地说,“我老了你还嫌我丑咋地?” “我不会嫌弃您丑,我害怕您影响市容。”李浩然咯咯笑了起来。 王楚拿起沙发上的熊娃娃就打他,“熊孩子,从哪儿学的这么刻薄的话?尽糟蹋您妈。” 李浩然从沙发翻起来,嬉皮笑脸地就往门外跑,“妈,我出去玩会。” “早点回家,我要回单位上班,在家你要听奶奶话。” “我知道啦。”门被关上,李浩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那调皮鬼我能管得住才怪。”母亲在沙发的一角绣着十字绣,嘴里嘟囔。 “浩浩挺听话的,就是调皮点。”王楚解释。 “嗯。”母亲假惺惺地点头,“别把我气死就好。” 王楚皱皱眉头,“他要不听话你就给我说。” 母亲没有带老花镜,但她用那种从老花镜里看人的姿势看看王楚,“给你说了就像小时候一样给练一顿?我还不如自己抽两巴掌呢,还不疼。” 王楚迟疑一下,摇摇头,不再说话。 母亲家离单位六十多公里,每次坐公交车近一个多小时,公交很方便,基本上半个小时一趟,来回也就方便很多。回到单位,在这个悠闲的日子里,随着时间推移,王楚觉得无趣又浪费时间,办公室去了就只有凤姐一人,两天不去也无人问津,她只好把自己关在家里,备上零食、水果,打开电脑,开始她的又一部小说创作《图木舒克夜未央》。 王楚每写一个多小时便起来扭扭脖子,揉揉肩膀,活动一下胫骨,或者吃点零食和水果,又或者上趟厕所,看看窗户外的景色。中午煮点米饭,随便炒个菜解决完温饱,倒头睡一个小时准时起床,然后接着写。她的思想和意识里除了李浩然的学习便全心投入写作中,但她不想劳累,瞌睡来了,合上电脑倒头就睡,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水,夜晚十二点前就关灯睡觉。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才起床,煮点稀饭,吃完早餐继续写作,这样的作息时间,让她丝毫感觉不到劳累,反而觉得写作是快乐的。 “妈,您和我爸什么时候离婚的?”事过两个多月后的一个下午,李浩然突然电打话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浩然的质问让王楚措手不及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告诉我你俩什么时候离婚的?” “三个多月了。”王楚如实回答。 “你俩离婚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儿子。”王楚解释,“我曾经说过,大人的事你别管,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 “你俩都这样了我还这么卖力学习干嘛?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俩拿我当什么了?空气吗?还是捡来的?” “儿子,你听我说……。”王楚还想解释,但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她倒吸一口气,拿手机的手渐渐下垂,心里的滋味五味俱全,合上电脑,穿上外套,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就前往图木舒克。 到家后母亲依然在沙发的角落绣十字绣,侄女王安雯独自在房间学习,李浩然不在家。 “浩浩去哪儿了?”王楚问道。 “又跟同学去打篮球了呗。”母亲说,“哎。”母亲直了直身体,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平时两个多小时就回来了,今天这是咋了?都出去一早上了,还没回来。” 王楚不说话,她拨通了李浩然的电话,显示“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李浩然没有接电话,王楚异常难过,她打开房门进了李浩然的房间,被子不像以前叠得整齐,一双鞋子放在床头边上,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床上凌乱摆放着几件衣服。她叹一口气,把鞋子摆好,把拖鞋放在一起,把床上的衣服叠好放入衣柜。 李浩然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吃饭点还没回来,王楚连续打了三个电话,统统被李浩然挂断。 凌晨两点钟,楼下传来了嘈杂声,王楚打开灯,用手机手电筒照亮下了楼,她一眼就认出了蹲在角落呕吐的人是李浩然,另外两个同学搀扶着他。 “怎么喝这么多酒?”王楚看到李浩然瘫坐在地上,“他这是怎么了?” “他……。”一个同学解释,“他……心情很不好。”接着他什么都不说,闷闷沉着脸。 “先把他扶进去吧。”王楚说,两个同学将他拉起来,架着拖回了家,他就像一滩泥一样被放在了床上。 “阿姨,您别怪他,他……真的心情很不好。”一个同学说。 “阿姨您别怪他。”另一个同学又重复。 “我知道了。”王楚点头,“放心吧,我不会骂他,你们早点回去休息,辛苦你们了。” “阿姨不辛苦。”说完两人离开。 李浩然醉得不省人事,王楚坐在床边上,为他擦去嘴角呕吐的残渣,帮他脱掉身上的衣服,摸摸他的手,热泪直往下流。离婚究竟给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她不知晓,她只是在想,如果她的父母此刻离婚,她也是无法接受的。但又能怎样,离婚已经成事实,她和李向阳的婚姻指定是回不去了,因为她很明白,这么多年她所遭受的一切。 李浩然醒来的时候,大概第二天十点了,见王楚在跟前,他起身拎起衣服,穿上鞋子,在床上找了半天手机就迎门而出。 “浩浩你去哪儿?”王楚拉住李浩然。 “不用您管。”李浩然一把摔开王楚,将她推倒在地,离开了房子。 “咋回事?”母亲从卧室出来,边穿上衣,边把王楚扶起,“浩浩要干啥这么厉害?” 王楚不作答,只顾流眼泪,坐在沙发上,母亲问好几遍,她都没有开口。她想跟李浩然好好谈谈,电话打过去一直提示“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多打几遍,手机索性关机,就连晚上通宵都没回家,她去了学校找他,但只要一看到她,他便撒腿就跑,跟着去了教室,他将衣服包在头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同学都诧异地看着他俩,她只好先回了家。 在家两天,王楚都没等到李浩然,在学校门口等他,他依然撒腿就跑,她根本就追不到,想不到其他办法,她只好回到单位。 母亲是在王楚回单位的第三天后知道王楚离婚的事,这个消息是王安雯告诉她母亲的,而王安雯利用五天的时间才从李浩然那里得到的消息。 母亲没有来质问王楚,父亲更是没说一句话,打来电话地问候,只说,“吃饭了没有?”“上班了没有?”“在干啥呢?”“啥时候回家?”她只好顺着简单回答几句。 王安雯好说歹说才把李浩然骗回家,但在确定王楚不在家的情况下才肯回家。母亲给他包了饺子,做了大盘鸡,手艺不怎样,但他吃了近五十多个饺子,大半盆鸡肉被吃完,母亲看得只摸泪水,王安雯只抿着嘴,眼睛微微有点红,她不去安慰,只是跟着一起悲伤。 “每天按时回家,外婆给你做好吃的。”母亲说,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哦。”李浩然只回答了这句,起身就回到自己房间,并把门反锁上。 王安雯悄悄微信给王楚,“姑姑,浩浩回家了,放心吧。”, “好。”王楚回复道,“他还好吗?” 侄女又发来信息,“他还好,姑姑您暂时先别回家。” 王楚又回复道,“ok。” 一个多星期的某天,王楚接到班主任润老师的电话,说李浩然最近上课不听课,课堂上老睡觉,还迟到了三回。还说,学生迟到要扣班分,让她尽快去趟学校。 学校的校园歌曲沿着校园后门就能听到,王楚在门口登记了身份证,进了校园门,找到润老师的时候,李浩然就在老师的办公室。 “李浩然家长。”润老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请坐。”她为王楚倒了一杯茶,坐回椅子,“你家李浩然刚来那段时间学习还行,也从来都没迟到过,学校干啥事情他都很积极,最近一段时间他总迟到,好几个老师都反映他上课睡觉,我的课堂上也发生过两次睡觉事件。”她将目光转向李浩然,“啊,李浩然,你最近怎么了?你妈妈现在在,我们好好谈谈,你心里是咋想的?” 李浩然立正站在那儿,低头不语,王楚忧郁地望着他,她很清楚他叛逆的原因,但她难以切齿。 “是你妈妈不在你身边,你外婆管不住你了,还是你自己不想学习,你说说,老师帮你分析分析。”润老师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李浩然,他依然没开口,润老师又劝道,“你不开口不行啊李浩然,总得告诉我你为啥要这样吧,我听说你小学的时候调皮,也贪玩,但学习成绩在全班前几名,你现在不单单是上学迟到上课睡觉的事,初三很重要的一年,再这样下去,会影响中考,将来高中跟不上,对你今后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从润老师一开始说话,王楚就一直盯着李浩然,但他侧对着脸,自始至终他都没看她一眼,哪怕是斜视,又或者余光。但她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那种不明所以的忧郁、悲伤和憎恨。 “可能是转学的事,可能他外婆喜欢唠叨,可能他跟他姐姐之前有些不愉快……。”王楚说得含糊其辞,吞吞吐吐,润老师似乎看穿了母子俩之间有解不开的结。她斜着朝我望望,看看时间表,从椅子上起身。 “下课了,我得去找张老师说点事。”润老师解释,然后拍拍李浩然的肩膀,“和你妈妈好好谈谈,我十分钟就回来。” 润老师走出了教室,关上了门,王楚看到李浩然侧脸的眉头打了一个结,他比之前忧郁、悲伤、憎恨的表情更加尤为明显,还掺杂着暴躁和厌恶的情绪相互交织,虽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整张脸,她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些抵触情绪。 王楚静静望了一会李浩然,其实她的眼泪一直忍着没让流下来,鼻子阵阵酸涩,心一点一的抽搐。她担心润老师在门外,于是侧脸静听门外的动静,楼道里只有学生的脚步声和嘈杂声,她打开教室门,确定楼道没有老师才关上了门。 “浩浩。”王楚在很长一段时间心里和表情做出挣扎后一步一步走近李浩然,“我知道你怪我……,怪我……没有告诉你我和你爸离婚的事。”长时间泪水交织和鼻子酸涩,些许让鼻涕都流了下,她抽一张茶几上的纸擦拭,”你应该记得你爸曾经的种种行为,我……。” “所以你们离婚是理所当然?所以你俩不拿我这个儿子当回事?我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了是不是?”李浩然依然没有转头,但他的声音极为明显的在颤抖。 “浩浩,不是你想的这样。”王楚解释,去拉李浩然的胳膊。 李浩然一把撒开了王楚,“那是什么?”他终于把头转了过来,眼神中透露的那种从未有过的杀气,看了都会让人震惊,“拿我不存在吗?”他声音不敢太高,几乎是压着嗓门一字一句清晰的说,“拿我当空气?还是就当没生过我?” 李浩然的语言及思路太过明确,王楚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句句语言她都觉得像一把刀割她的心,“浩浩。”王楚慢慢走近李浩然,“你先别这样,我先回去,等你下课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好吗?” “有什么好谈的?”李浩然的暴躁变得更加明显,只是不敢嗓门太大,“谈能让你俩复婚?能让我有爸爸吗?你知道父母离婚的孩子别人是怎么看待的吗?你知道他们一个个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我的吗?”最终他大吼了起来,说完便迎门而出,王楚追了出来,但却撞上了润老师,而李浩然已经消失在楼道里。 王楚的眼泪已经毫无掩饰地流下来,她本想在润老师跟前伪装的,但已经被她看到。 “李浩然可能已经快到叛逆期。”润老师安慰,其实,她用了一个最为合适不过的词,“这个阶段的孩子要换种方法跟他交流。” 王楚把眼角的泪水擦干,“也许吧,孩子长大了,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 “慢慢来李浩然妈妈,我会找个机会跟李浩然好好沟通,探探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谢谢你,润老师。” 和润老师到完别王楚就出了校门,她没有回家,而是在校门口等李浩然,但迎来的是他当着众多同学面,将她推开,并吼道,“我不想见到你,麻烦你从我眼前消失。” 王楚回了家,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和李浩然谈根本就没用,他需要更长的时间慢慢接受这件事情。她只有等,但却等来的是润老师一次又一次打来的电话,和一次又一次通知被叫到学校,事件并没有严重到李浩然迟到,上课睡觉,而是从一整天不去学校到连续六天都不去学校。 “那天之后我和李浩然谈过。”王楚在第一次李浩然一整天不去学校后,被叫到办公室时,润老师说的一句话,“他没提起这个,他只告诉我,他晚上睡不着,白天就打瞌睡,他答应我要按时来学校,上课好好听课,这话没坚持两天,他就迟到三回,上课睡觉是常有的事,这不,这次一整天都不见人。” 王楚只得深深叹一口气,她无能为力地咬咬下唇,润老师又说,“我们学校一起想办法,好好劝劝李浩然。” 王楚点头,那天,她和润老师都没打通李浩然的电话,回到母亲家,一晚上依然没有等到李浩然,随后的一次逃学长达六天,为此也惊动警察,王楚只好将她和李浩然父亲离婚的事告诉了润老师。 王楚报了案,李浩然六天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学校,她找遍了他平日里接触的所有同学,学校也跟所有跟李浩然一起玩的学生家长打了电话,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某天,王楚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在一个小区发现了李浩然的踪迹,最后也在小区的监控里确定是李浩然,王楚守了一整天才守到了他。 李浩然和一个同学从老远走来进入小区,一整天才出现,八成是去网吧了。他的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白色的鞋子表面有很脏的污垢,用叫花子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王楚和警察跟踪到栋楼,看到他们下了地下室,李浩然看到她想拔腿就跑,被警察拦在门口。 地下室屋内只有一个木板床,床上只有网套,没有床单,没有被套,也没有枕头,地上摆放着吃剩的方便面盒子,还有一些吃剩下的零食,王楚大为惊异,看得差点落泪。 “李浩然你究竟想干什么?”王楚问,她瘦小的身子几乎是发抖的。 “不用你管。”李浩然极力抗拒。 “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王楚压低声音喊道。 “孩子你别这样对你妈。”警察拉住李浩然的手,“你妈连一口水都没喝等了你一整天了,你能不能理解一下她的不容易?小小年纪逃学,说什么我也配合你母亲把你送回学校。” 第三十四章 派出所民警的帮助下,李浩然被带回了学校,在润老师办公室门口,她对王楚说,“李浩然妈妈,您先到我办公室坐坐,我和李浩然好好聊聊。” “好。”王楚点头,“谢谢您润老师。” “等我消息。”润老师拍拍王楚的肩膀给予安慰,随后拉走了李浩然。 这场谈话长达近一个多小时,王楚从椅子上起身,又坐下好几回,来回走动了数次,看着老师和学生来回进出,不停互相问好。上课期间办公室悄然无声,窗户上的植物似乎都能听到生长的声音,她弄掉那些干枯的花花草草,然后浇点水,再之后,她又把桌子上凌乱的资料收整齐,把桌子上的灰尘擦去。又一堂课下课,楼道和办公室都是来回穿梭的老师和同学,楼道的杂音让她心烦意乱,她在楼道张望好几次,终于又一堂上课整个楼道安静下来,没多久润老师和李浩然从楼道的另一侧走来。 润老师和李浩然一路走来嘀咕的话语,王楚没有听清,李浩然表情沮丧,这种沮丧带着愧疚,她一眼便看穿。 “先牵着妈妈的手回家。”走到跟前王楚才听到这句话,润老师示意。 王楚这才看到李浩然的眼圈泛红,这是经过长时间的眼泪挣扎和哭泣后才会显得眼圈如此泛红,这种表情刺痛了她的心,眼泪瞬间在眼眶打转。 李浩然果然拉住了王楚的手,“妈,我们回家。”王楚心更是一阵刺痛,委屈与眼泪同时崩塌。 “快哄哄你妈,别让她难过了。”润老师又提示。 李浩然忙为王楚擦眼泪,“妈不哭了,不哭了。”他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看到这种场景,润老师也触动了情绪,“李浩然心底很善良,也很听话的。”她对着王楚说,“回去你母子俩好好聊聊,明天让他按时来上学。” 王楚欣慰地点头说谢谢,李浩然和润老师道别,然后离开了学校。两人拉着手一路走来都没有开口说话,遇到红灯他会刻意拽她的手,绿灯亮起,他便拉着她的手继续前行。到了家,他主动给她递拖鞋,拉着她坐沙发上,这个举动让母亲和王安雯看得惊奇。 “外婆我饿了。”李浩然说。 “你想吃啥,外婆给你做。”母亲抬头答应,仰望着李浩然,他的个儿早已高过一米七六的母亲。 “我想吃饺子。”李浩然回答。 “包饺子太慢了,我给你下碗面吃。”母亲说,李浩然似乎没有吃面的胃口,于是不作答。 “我去超市买两包速冻饺子。”王安雯边找车钥匙边说,“我骑车去,很快的,两分钟,奶奶你先把水烧上。”说完开门离开。 “好,我烧水,浩浩你等会,你姐很快就回来。”母亲交代完走入厨房,父亲也跑去帮忙。 李浩然轻轻“哦。”了一句,他打开房门,把书包放桌子上,拉开抽屉,把一些紫色、黄色、红色看上去像新编织的皮筋放进去,生怕被谁看到,但王楚已经看到。 “这个?”王楚想问,观察李浩然的表情。 “哎呀妈,你别问。”李浩然一把收起那些皮筋,放入书包。 李浩然的脸有点泛红,王楚看出有猫腻,这种颜色绝对是女生的,至于是他要送女生的还是女生送他的,她猜不到,她还是想问,但她确定他是不会说出皮筋来由的。 王安雯不足两分钟就回来了,母亲把一包都下入锅,“一包浩浩肯定不够吃,两包都下进去,都几天不回家了,在外也不知道吃的啥,肯定饿坏了。”母亲嘀咕。 “那就煮两包。”父亲说着把另一包饺子也下了锅。 饺子出锅后,父亲端给李浩然,他完全忘记了饺子有多烫,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这孩子,你慢点吃,小心烫。”母亲提示。 “我饿。”一个饺子在李浩然嘴里转圈,烫得他吸溜吸溜的,眼神把整个餐桌巡视一边。 “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王安雯故意调戏。 王楚倒一下侄女,李浩然无精打采地望了王安雯一眼,表示不想说。之后他把盘子吃了个底朝天,打了个饱嗝,身子在椅子上晃了晃,“好瞌睡,我去睡觉了。”他起身往房子走。 王楚跟了进去,她看着李浩趟躺床上,“浩浩。”她开口,“和妈妈谈谈吧,你最近都去干了什么?” “哎呀妈。”李浩然不耐烦地把被子拉至脸上,“我瞌睡死了,睡觉了,明天还要去学校呢。” “楚楚。”母亲在门口喊道,用眼色示意让她出来。 王楚目光有些呆滞,沉默半天后说,“明天八点我叫你起床。” “嗯。”李浩然的声音从被子里闷声发出,王楚只好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他能回家就已经是奇迹了。”母亲在一旁嘟囔,“还跟你能好好说几句话,能回家,能去学校就行了,别质问他了。” “就是姑姑。”王安雯搭话,“老师说叛逆的孩子不能逼他不愿意做的事。” 母亲和侄女一番话也有道理,王楚只好点头,“好,我不问了。” “这孩子。”母亲叹一口气,“快折腾死人了。”她走入客厅,“你是在哪里找到浩浩的?”她把脸转向王楚问道。 王楚皱着眉头,心里的冷意涌了上来,“别人家的地下室。” “他……,他怎么会在别人的地下室?”母亲诧异地望着王楚问,“地下室……,失踪一个星期了,他竟然住别人地下室?连铺盖都没有,怪不得孩子饿成那样,估计一个星期都没好好吃饭。”说着哭了起来。王楚心中的滋味如五味陈杂,她不想说更多话,回到沙发上坐下。 “我好心疼弟弟。”王安雯难过地说,“过两天一不高兴又跑出去找不到了。” “你说你。”母亲吼道,“我早就让你和那个姓李的分开,偏偏选择在浩浩叛逆的时候闹这一出,要是在十七年前听我的话跟他分开,哪有你现在的苦?” “妈,哪跟哪儿啊,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行吗?我够烦了。” “奶奶。”王安雯嗲嗲的喊了一声,“您就体谅一下我姑姑吧,别唠叨了。” 母亲哭哭啼啼,父亲在厨房洗好碗,走了过来将母亲拉到房间,“你少说两句,一辈子尽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你还说?”母亲一锤锤在父亲肩膀上,“你啥时候管过丫头的事,丫头受那么多委屈你啥时候出过头?我给你说你一辈子就窝囊死了,啥事你都做不了主。” 母亲的房门被关上,再听不到他俩争辩什么,天黑了,侄女去睡觉了,唯独王楚没有房间,她关闭所有灯,只好睡在沙发上。窗外小区的灯照进了房间,倾斜在沙发上,窗帘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她望着窗外,看着外面的光亮,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准时八点,王楚的闹钟响了,她敲开了李浩然的房门,叫他起床。他没有反抗,而是很快就起来穿衣服,洗脸、刷牙,吃完为他准备的早餐。 在李浩然吃早餐的时候,王楚和他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快大半年的时间了,娘俩没有近距离的坐在一起,也没有仔细看过他。他的确变了,稚嫩而幼稚的气息没了,脸上的笑容少了,幽默风趣的话语也没了。 “浩浩。”王楚试图开口,“老师和你昨天谈了一个多小时,她都给你说什么了?” 李浩然先是喝了一口牛奶,眼神扫扫王楚,“老师说让我好好上学,不管怎样九年义务教育是一定要上出来的。” “还有呢?” “还有就是……。”李浩然说这话的时候犹豫了半久,“老师说让我好好听您话,还有就是,让我不要再责怪您,您和我爸离婚,一定是有致命的苦衷,我仔细想了一下,您和我爸这么多年,您一点也不幸福。” 李浩然说这话,王楚很感动,“你能理解妈妈就好。”她说,朝着他微微一笑。 李浩然将面包吃完,喝下最后一口牛奶,起身背书包,“妈我上学去了。”他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开门。 “妈还想告诉你,你这么小的年龄不能谈对象你知道吗?”王楚走到门口嘱咐。 “哎呀妈。”李浩然眉毛鼻子又皱在一起,“我没谈,我这么小,哪儿懂得谈恋爱。”说着他挥起黑油的手告别,然后关门消失。 王楚不相信李浩然说的话,没有亲眼看到,她也不便多说什么。 李浩然终于按照时间节点去上学了,他几乎已经听不懂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内容,近两个多月,他将所有时间浪费在与王楚抗衡、逃学、消失、忧伤、郁闷中,再想打起精神学习,那是不可能了。他克制自己能做的就是,上学尽量不迟到,上课尽量不睡觉。而老师也试着对他严格要求,作业按时上交,要求把课堂上的知识点学会,但效果适得其反,他又一次到了厌学、迟到的事件发生,再后来,老师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来学校就好。 而王楚用了两种办法便打消了让李浩然刻苦学习的想法,她收集齐全所有初中的辅导书籍,摆放在他面前,专门买了平板电脑,“电脑上给你下载了初中所有的知识点。”她告诉他,“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初三没有学过的内容重新学一遍,不会的就去问老师,你姐也可以帮你,不行我就再给你报辅导班。” “我知道了妈。”李浩然答应如此爽快,是因为眼前的平板电脑,“辅导班就别报了,不会的我问我姐和老师。” “行,只要你愿意学,都依你。” 事后不到一星期,平板电脑便成了李浩然玩游戏的工具,辅导书堆放在床边的角落成了摆设,王楚推门进房间,他便关闭电脑,把被子蒙在头上,任怎么叫都不答应。 “李浩然你确定要放弃自己了是吗?”王楚强行拉开了李浩然头上的被子,“不上学的结果是什么你想过吗?就是骑着电动车送外卖,就是在炎热的太阳下在工地搬砖,就是一个月领着三千多元在餐厅端盘子,就是在某个小区或者单位门口当保安。”她每说一句话,他眉头就紧皱一次,她知道他很不耐烦,但这些话她必须要告诉他。 “妈,我已经学不进去了,我试过听你的话,我试过强迫去自己去学习,可我就是搞不懂一连串的英语单词怎么读,什么x1+x2+xn,什么加权平均数,什么极差方差的公式套算,什么1k9≠(不等于号)8、9n公式怎交换我根本就看不懂,我都拉了快一个学期的课程,你让我怎么学啊。”李浩然越说越激动,直到从床上翻起来。 “这样浩浩。”王楚用手势让李浩然极力冷静,“还像之前一样,我给你找个专业补课老师,从头到尾给你再补一遍可以吗?” “那我要是还学不进去呢?” “再学不进去,我不会再逼你学习了,可以吗?” 李浩然点头,“好,我试试。” 王楚去找了宋老师,专攻数学、物理和英语,但最后补习的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每门测试不高于四十分。 “李浩然你这半年变化太大了,你这是究竟怎么了?之前你不这样,你接受能力相当强的,你现在怎么了?这么不用心?”在拿到成绩单后,宋老师对李浩然说。 “我说我已经学不进去了,我妈非要让我补课。”李浩然皱着眉头说。 “你妈望子成龙心切啊李浩然?”宋老师说,“你应该证明给你妈看你可以的,而不是说我已经学不进去了,我就这样了,这不是一个学生对学习的态度。” “可我就是学不进去了嘛!我也不想让我妈生气。”李浩然目光中透露着一股非常锐利的不服管的态度,他不去看任何人,把目光回避远处的某角,他灰色的眼睛明亮又有神,平日说起话来调皮又俊俏,但如今却表现得极度叛逆。 “我们慢慢来,不着急。”宋老师拍拍李浩然的胳膊,“你要相信只要你愿意学你是没问题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算了。”王楚五味陈杂难以形容,“我已经尽力了。”她失望地摇摇头,心中引起一阵痛楚。 “李浩然妈妈,你千万别放弃。”宋老师劝道,“也不要逼孩子,要多鼓励,现在国家对技术学校很重视,李浩然要是考不上大学,你还可以选择让他去技术学校的,不行还可以去当兵的嘛,李浩然不是没有出路。” 王楚心里又一阵酸痛,凄凉感表现的尤为突出,“今后就看他造化了。”她手里攥着这那份成绩单,心里很是失落。他想起父亲曾经苦口婆心劝说让她好好读书的望子成龙的心切态度,还想起老师犀利尖锐而带着讽刺的语言,想起她一赌气离开学校的场景,那时候父亲和母亲心里的那种酸痛滋味,如今她算是品尝到了。 从培训班出来,李浩然一路跟着,王楚一句话也没说,回到家里,她开始收拾东西沉着脸回单位上班,而李浩然用目光呆滞的态度目送她离开,这是他自由空间的开始。 再后来,润老师打电话给王楚告诉她,李浩然没去学校上课是常有的事,母亲打电话每天早上一遍两遍三遍叫他起床上学也成了家常便饭,在一次又一次忍无可忍后回家,王楚才得知,他把平板电脑给了王安雯,把所有学习资料堆放在床边的角落,看样子是与书籍和资料断绝了关系。 “我姐更需要平板电脑。”李浩然说,“她马上就高二了,很快就高高考了。” 李浩然的强词夺理让王楚更加感到火冒三丈,她被气得热血沸腾,脑海里一股脑儿涌起的怒火如果不加以遏制就会如同火焰喷发,而他脸上摆明了一股不屈服的态度。 “冲动是魔鬼。”王安雯在一旁小心提示,“姑姑,别发火。”王楚的气息更加急促,眼看一场战争就要喷发,侄女将她拉至房间,在耳根之前小声说,“姑姑千万别发火,不然他又得玩失踪。” 听到这话,王楚只得将激发已久的怒火压制下来。 第三十五章 转瞬间,到了过年的时候。这个年王楚真不知道该如何过,终于不用置办年货,不用大街小巷搬运大米、面粉、水果、糖,不用买对联,不用打扫屋子,不用拆洗被褥,一切从简,为此也省了一笔钱。 大年三十前一天,王楚带着李浩然去买了一套过年衣服,给自己买了一套裙,上衣是橘黄色的,裙子是灰色的,给母亲挑了一件紫红色的毛衣,给父亲买了件黑色棉衣,为侄女买了一件米色裙子。 李浩然挑选衣服的眼光不亚于王楚,她需要那种既文艺范又优雅的衣服来衬托,每次选衣服都要把整个服装店全部逛完才能选出一件或者适合她小女人气质的服饰。 “美女你真会挑衣服,这件套裙是前不久刚到的新货,穿你身上显得很有文艺范,很适合你的气质。”店里的服务生说,无论是她奉承王楚还是夸衣服,她都决定付钱要这件了。 李浩然则是用那种另类的审美眼光来判断,稀奇古怪、裤子膝盖破洞、诈眼的潮流在他眼里最好不过。 “你这衣服是什么啊?你看这帽子也是歪的,这袖筒这么宽,都能装两个人了,还有这裤子破洞,大冬天的不冷吗。”李浩然断定要买他身上试的那件衣服时,王楚不停唠叨,“这件衣服就很好,多休闲,你穿上绝对帅。”她很认真的挑选一件衣服比在李浩然身上。 “妈,你要用潮流的眼光来审判,就这件了,我穿走了,你负责付钱。”李浩然根本不听王楚的建议,连牌子都没摘就消失了。 王楚自然接受不了,但她也毫无办法,服务员将李浩然换下的衣服打包给了她,付了款便离开了。回家的时候大包小包买了一堆,这么多年,王楚第一次在过年前给父母还有侄女买衣服,平日过年,她都是精心为家忙前顾后,从未照顾过父母,如今,她终于腾出手亲自孝敬父母一回。 “多少年了,才穿了一回丫头买的衣服。”母亲把毛衣套在身上,镜子面前左右摇摆,“你别说,丫头眼光还真行,不错,挺好。” “地摊货和品牌衣服有很大区别。”王楚坐在沙发上解释,“妈你以后别买那些地摊上的衣服了,质量不好,对皮肤也有伤害。” 父亲摘掉衣服牌子,反复看衣服质量,他没舍得穿,把衣服挂进衣柜。 “我妈都没给我买过这么贵的衣服。”王安雯把衣服捧在怀里,爱不释手,一边撅起小嘴,这个动作不管故意还是有意,都显得很萌,很可爱。 李浩然在一边插嘴,“我妈的眼光永远都比不过我,哈哈,姐姐,你看我的衣服,多潮流,这袖口,这破洞,你看看......” 王安雯撇起嘴,头只转了百分之七十的弧度,故意用余光斜视李浩然,则表示用另类的目光浑身上下打量他,故意打一身冷战,然后不去看他。而他又是另一种逊色,“你看我姐,跟我妈一样不懂潮流,姐我跟你说,你这种老大妈式的风格早晚会笑翻校园一大批帅哥的,你小心会成大龄剩女。” “你这些乌七八糟话跟谁学的?”王楚立刻把目光扫向李浩然,“小小年纪,学习跟你没关系了你一天尽研究啥呢?你姐还要考大学呢,哎这孩子。”她突然想起皮筋的事,从沙发上起身,仰着头瞧他的脸,“李浩然,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你之前那皮筋是哪儿来的你告诉我?” “我没有。”李浩然忙解释,“我才十五岁我谈什么恋爱啊,没有的事。”他说得非常认真,王楚深信不疑地打量他,看不出什么猫腻,便又回到了沙发上,但她发现他屏住呼吸,不知是极力掩饰还是在做某种怪动作,总之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但确实,她无意中发现,他的眉心之间多了一份笑容,这是在半年前她和他父亲离婚后很久没有看到过的笑容。 母亲家的年夜饭很简单,包了不到一百个饺子,简单拌了一盘牛肉,一盘猪蹄,还做了李浩然最爱吃的红烧肉,算是过了个大年三十。 那天晚上,天还没黑,图木舒克整个上空都是烟花各种颜色的景象,炮竹的味道很浓,打开门就能闻到。李浩然还没放下筷子同学便打电话叫了出去,王安雯也不例外,父亲和母亲饭后散步的习惯大年三十晚上也是如此。 就连春节联欢晚会都没人看,索性,王楚也出了门,她约上了李萍萍,徒步走上市区内唯一的一座蒙古包山。 站在这里看图木舒克景色,是王楚心里最愉悦的事,从一无荒漠到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点滴成长和建设,她都看在眼里。 “图木舒克终于变成了我所喜欢的样子。”王楚说,“从荒漠的戈壁滩到现在的灯火辉煌,历经十七年,正如我走过的十七年婚姻。” “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怎么说呢!”王楚吸一口冷气,“除了孩子是我的心结外,我觉得一切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我现在终于从上下班回家进厨房做饭,打扫屋子,看他脸色行事的角色中挣脱出来,终于腾出手来可以安下心坐在电脑跟前好好写小说,将来我还会规划每年休假的时候到自己喜欢的城市去旅游,然后再规划为自己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种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我看不见得。”李萍萍说,“你只是不看脸色、不受气、不挨打了,李浩然马上要中考了,等考上大学你知道孩子上大学一年的费用需要多少吗?至少五万,你一年工资奖金加起来八万,还计划着买房、旅游,听起来很不错,但现实真的很残酷。” “这不一年还有门面房出租的钱吗?就算李浩然上大学,他一年的学费够了,总得要一步一步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我自己能行。” “你看你,本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硬是把自己活成了女汉子,我意思是……。”李萍萍犹豫半久继续说,“之前我劝你复婚,是不知道你曾经的生活有多苦,如今,无论我怎么劝你都不会去复婚,那就试着再去尝试另一段感情,你今后的日子还长……。” “好啦!”王楚用声调拒绝她所有的建议,“我很明白我这次是走不进任何人的世界了,试想,我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来陪我走过下半身?李向阳在工作上很优秀,长得帅,人又干净利落,关键人家还是副政委,我呢算是小有名气,我若找个比他更好的,别人说你看,王楚离婚了终于找了个好的,我若随便找一个嫁了,人家会说我闹了大半辈子了,离了婚找了一个连李向阳都不如,横竖别人都会说。” “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想说什么咱拦不住,你要活在当下。” “我很在意别人议论。”王楚斩钉截铁地说,“我和李向阳的位置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还有最关键的,我若再成家,儿子就真无家可归了,所以,你不用劝我了,今后我只负责李浩然健康成长,其他的,我不会再考虑。” 李萍萍点头,“好,我不劝你了,你有你自己的想法。” 两人的谈话结束,王楚把目光望向更远方,整个城市在半空中升起又散开的烟花迷失了双眼。这个冬季没有积雪,南疆本就很少下雪,干燥和干冷一直伴随,风稍微轻轻一吹,微小细粒的灰尘便弥漫在整个夜空,刺骨的寒风吹得脸上有些发疼,或许这样的寒冷天气更适合窝在家里看联欢晚会。 冷让王楚浑身打了一阵寒战,她俩商议离开,从蒙古包山顶沿着木板阶梯往下走,又经过红色和紫色铺成的塑胶跑道,最后在停车场开上车回了家。 其实,新疆的年只有七天就简单结束,七天后年味基本退去,图木舒克这座小城市更是没有多少年味,七天后离开的人便离开,返回图木舒克上班的人便陆续回来。 年初三,杨智慧打电话,说马上到图木舒克,去完婆婆家便来找她。家住喀什古城的同学吴丹和郭文霞同学打电话,说同学好久没见,出来聚聚,还说多年未联系的上海同学黄传栋回来了要聚聚。王楚安排了这顿饭局,定在了中午两点,于是,她给医疗公司的同学孔少打了电话,“孔少同学,吴丹和黄传统,还有杨智慧都回来了,我们一起聚聚呗!” “你还敢聚会?”孔少电话那边传来了声音。 “咋滴了?老同学叫你吃顿饭还请不动是吧?”王楚埋汰。 “不是老同学,你没听说啊,疫情严重,已经四十多万人流入各地,我们本省都有一例了,我劝你还是别聚了。” “你看你,不想来就不想来呗。”王楚对电话通另一端的回答极度失望,“编造这个玩意来,再说了,那个叫什么的东西跟我们有啥关系呢,山高皇帝远的,还能传到这戈壁滩来?”王楚没有听清孔少所说的代名词,便挂断了电话。于是她便拨通了医院的同学杨芳,而杨芳同学说,“亲爱的,我去不了,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天都住在医院了,但是王楚我劝你,疫情严重,黄传统还是从上海来的,一路上接触了多少人我们谁也不知道,你还是取消聚会吧。” 挂断电话,王楚也没弄清究竟是咋回事,她不甘心,又给派出所所长梅成阳打了一个电话,“梅所长在干嘛呢?” “哎呀,美女作家同学,过年好啊,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这不想请梅大所长出来吃个饭嘛,这过年马上结束了,我们聚聚呗。” “美女作家同学,聚会就算了,我们二十四小时战备,去不了啊。” “究竟咋回事?”王楚蒙圈中,“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好奇心极度膨胀,“听孔少爷在说什么武汉的啥东西,杨芳都住医院了,究竟是咋回事啊?” “美女作家,你是作家啊,你都不了解国家大事吗?武汉发生了疫情,已经有很多人感染,新疆已经有了一例,图木舒克过年这段时间武汉过来的流动人口达两万多人,聚会的事你就别想了,别再出门,做好防护。” “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 “咋不严重啊,病人通过吐沫气息就能传染,只要传染了三到五天就能送命,就是不死也很难再治愈除根,为了家人健康,取消聚会吧。” 挂断电话,王楚坐在沙发上,她立刻打开手机百度搜索“疫情”二字,首条新闻湖北武汉“新型冠状病毒”简称“新冠病毒”感染多少人,死亡多少人。往下看,国家领导人作出重要指示,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坚决遏制疫情蔓延势头,全力以赴做好疫情防控工作。再往下看,有个叫钟南山院士发声,武汉封城,禁止发烧人员离开武汉,禁止“超级传播者”产生,要预防人传人,要有严格的隔离措施和医疗救治。 钟南山,这个名字如雷贯耳,2002年的广州sars非典病毒席卷全球,这个年询的六十六岁老人临危受命,在广州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历经半年时间,战胜了非典病毒,根据数字,那场非典死亡人数694人。 王楚为这个数字倒吸一口冷气,母亲从房间出来,“哎呦呦,国家出大事了这次。”母亲的惊讶不亚于王楚,“武汉出现了疫情,都死了好多人了,新疆都有一例了,哎呦天呐,真的好可怕来,你赶紧打电话让浩浩回家,别让他在外面乱跑啦。” 接着吴丹电话打来,她接听了电话,“在哪儿呢?我到了。”电话那边传来声音。 “我在家。”王楚回答。 “我到啦,你出来吧,我和郭文霞黄传栋在一起呢。” “要不你们来家吧?我在家里做。”王楚说。 “哎呀这么多同学呢,你父母在,我们也不好意思去,咱在外面随便吃点吧。” “****的事你听说了吧。”王楚解释,“孔少、杨芳和梅成阳都不来参加聚会,咱们就别聚会了吧?” “哎呀,还没到咱这里,快出来吧。” 挂断电话不到一分钟,闺蜜杨智慧又打电话,“快出来吧,我已经到了。” 王楚为难几分钟,挂断电话后,还是选择了出门。 “楚楚你还出去聚会?”母亲在门口喊道,“疫情传染病那么严重,别到处乱跑啦。” “妈,疫情离咱这里还远呢,没事,别担心。” 王楚还是执意离开,去主持了这场饭局,他们如期坐在了饭桌上,一阵寒暄相互问好之后吴丹说,“上海同学,我们是冒着生命危险跟你聚会啊,你别把疫情给我们带回来了。” “切,我这都回来半个月了,要是被传染,早就已经没命了。” “那不一定。”郭文霞挑逗,“这疫情有潜伏期呢,你丫的身体这么好,别你没事,我们都被感染了。” 全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别开玩笑了。”王楚说,“杨芳已经全天住医院了,梅成阳也是进入一级战备,我们的孔少害怕传染直接不来参加聚会,说明这次疫情真的挺严重。” “没事。”吴丹说,她把跨在肩膀上的背包取下,接着脱下棉袄,挂在一边的衣架上,拉开椅子坐下,“疫情还离咱上千公里呢,咱该聚会聚会,该唱歌唱歌。” “唉,唱歌就免了。”杨智慧早已坐下,看了看手机时间说,“我还得赶回去呢,家里还有孩子老人呢。” “谁家还没个孩子老人。”郭文霞瞥一眼杨智慧,“好歹咱俩十二多年没见了,我记得上次见你那年,我才怀我家老二,如今我家老二都十二了,人这一生还有几个十几年?好不容易见一次,还不得好好唠唠?” “好好唠那是自然的。”杨智慧脸上带着轻浅的笑意,“我和黄传栋都二十多年没见了。” “是啊,从学校出来咱俩就没见过了。”黄传栋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我们这帮同学都奔四了。” 王楚颇有同感,触景生情的抿抿嘴唇,将眉头皱起,举起眼前的杯子,“黄同学,咱俩也是二十多年没见了,吴丹和郭文霞也大半年没见了,我和杨智慧一年总要见上十回八回,很多同学,估计这辈子都见不了一面了,来,我们大家端杯,为我们纯纯的同学情干杯。” 所有人陆续端起了杯子,“为我们的友谊长存干一杯。”吴丹说。 “友谊万岁!”郭文霞说完,接着黄传统和杨智慧陆续说,“友谊万岁!” 喝下杯中所有的酒,他们开始畅谈,黄传栋说,参加工作十二年来,他跳了六次槽,被领导降职,被同事排挤、陷害,甚至到开除的地步,也有一个月创下上千万的资产的纪录,一路摸爬滚打,从小小的职员混到了现在的高管,想想一路都是心酸。 杨智慧,从高中就出来结婚,创业,老公生病去世,再婚,单打独斗的她,房产三套,如今是日丰管的销售经理,算得上是富婆一个。 郭文霞,这个垄断整个喀什城市面粉生意的大老板,如今有近五百万左右的资产,她说,“我下半辈子旅游、睡觉,玩,挣的钱都花不完。” 这对仅仅一个月不到六千元的王楚和吴丹来说望尘莫及,不敢买高档的衣服、首饰、化妆品,尤其是王楚,身上囊中羞涩,卡里从未多过五千元。 但说起来,吴丹是不一样的,她老公的工资卡交给她保管,她自然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饭桌上,还聊到了青梅竹马的杨芳和李宪,这段令人羡慕的爱情,从初二开始就萌发了,以两人结婚生子,成为一届佳话。自然还谈到了班主任田老师,而郭文霞学他的甘肃武威口语简直就是一绝。 “吴丹,你起来回答这个问题,回答不上来就给我后面站着去。” “杨智慧,你以为你脑子聪明就一定在社会上能立足?关键是要拿到大学牌子,要不然就等着给人家饭店当服务员吧。” “王楚,你以后连高中都毕不了业,连个好一点的工作都找不上,大城市捡垃圾的人都是高智商拿了大学文凭的人,我看你就适合捡垃圾。” 这些话当初听起来相当逆耳,或许带着讽刺的意味,但如今想起来是如此忠言。王楚肠子也悔青了,终于明白当初父母的良苦用心,而他对李浩然何尝不是费尽心血呢。 第三十六章 长达近三个小时的聚会终于结束,说实话,王楚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谈天论地,吹毛求疵或者刨根究竟。说白了,所谓同学聚会,目的和意义就是谈笑一些校园里的趣事,听闻不知道的新闻,八卦谁与谁之间的恋爱史。聊聊现状,攀比谁工作职位高,工资年薪高,谁成了老板,谁嫁了个好老公,谁过得比较凄惨,谁拿着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当了公务员,进了事业单位,谁用十年或者二十年的时间混成了团处级或者县处级领导,又是谁十几年了依然还是市场上那个宰鸡的,谁的父母相继去世,谁已经阴阳两隔,而谁结了婚又离了婚。离婚自然也有王楚,但除了闺蜜杨智慧,没人知道她的遭遇和离婚史,自然在谈笑中,谁也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那天聚会结束,将所有同学送走后,杨智慧执意开着送王楚回家,“我想独自走走,一个人好好静静。” “你别又心情不好了。”杨智慧劝道,“他们没人知道你离婚的事。” “我知道。”王楚说,“我没事,你还要赶路,路上注意安全。” “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 “我可以的。” “那我走了。” “恩。”王楚点头,杨智慧的车子开走,两公里路程,她独自走了回家,道路两边光秃秃的灌木林没有几人出现,这种状态正好符合她目前的所有情绪。的确,这个平静而缺乏喧嚣和繁华的小城市,没有大都市的拥挤和车流,四处都是正在建设的吊塔,预示着城市的繁华和喧嚣正在崛起。 其实,王楚喜欢没有喧嚣的城市,不拥挤,不堵车,生活节奏慢。而如今,自从师部搬迁至图木舒克,短短两年时间,这里不知道建起了多少个小区,铺设了多少条道路,驻进多少家企业工厂,建起了多少商铺,又有多少车辆在路上穿梭,这些都是无法预计和计算的。 一路走来,王楚的手被冻麻了,冷飕飕的风感觉直刺骨头,事实上,这种冷对于北疆的人来说便是冬季里最暖的时候。说白了,南疆能够冻手的季节大概只有三九才能感受的到,过完四九,到了五九,春节过完没多久天气立马暖和起来,能够感受到寒冷的时候,只有那么五十多天。 步入小区,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夹杂着冷风吹来,小区门口铺上了厚厚的毡子,门口的工作人员和警卫都带着口罩,四十来岁的警卫背着喷雾器在四处喷洒消毒水。小区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进来的人大包小包购买了很多用品,此时此刻,王楚显得一脸茫然,走入门口,那些人各忙各的,也无人问及她。 “你们这是干嘛?”王楚主动走上去问。 “消毒。”工作人员说。 “消毒水的味道太冲啦!”王楚用手挡住鼻子,工作人员瞥一眼王楚,无暇顾及她,继续工作。 王楚刚迈进房门,母亲就唠叨,“你咋才回来?社区通知各家各户去超市购买日用品,马上要封城了。” “有那么严重吗?”王楚问。 “你这死丫头就是不看新闻,武汉都封城好几天了。” “武汉有疫情,咱这又没有。” “快跟我走吧。”王安雯一把拉起王楚,她甚至连鞋都没顾上脱,就被拉出了房间,和母亲一起出了门。 超市里人山人海,这个不足五万人的城市,这是图木舒克唯一一家大型超市被人挤破了头,王楚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景,母子俩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超市货架上的物品基本抢购一空,蔬菜只剩下烂菜烂叶,被人挑剩下的西红柿、马铃薯、辣子,依然有更多的人挑来挑去。 母亲只捡了一些烂菜叶,几个土豆、西红柿和辣子,购买了一袋子面粉、大米,还有挂面,又花了更长时间排队、结账,搭车回家。 购物没有满载而归,母亲唠叨了一路,进了家门还在唠叨,“这点菜能吃几顿?雯雯喜欢吃的莜麦菜连个烂菜叶儿都没剩,这几个菜够吃几顿?” “我可以忍一段时间,不吃菜。”王安雯手里端着书,把脑袋从房间探出来说。 “妈,没那么严重,难不成还不让咱去买油盐酱醋茶?”王楚把西红柿和一些辣子放入冰箱。 “哼!”母亲的这句话自鼻孔发出,看着摆在桌子上不多的几袋菜,总觉得还没表达完,“我说我们这一家子从来不看新闻,从来不关心国家大事。“她一脸认真,既教育人又很有文化的表情,”这次这个疫情,我看厉害的不得了,比起零二年那场非典凶猛好几倍来,好好听听那个叫钟南山教授说的话,他可是专家,这次封城,少说也得数个月,咱一家就等着喝米粥吧,不信咱走着瞧,你们啊。”她用眼神扫一圈王楚和父亲,“多看看新闻吧,尤其是你。”她把矛头指向王楚,“说的就是你,一天到晚啥也不知道,还跑去同学聚会,你们那些同学个个都是五湖四海来的,你就不担心家里人?还有李浩然,跑哪儿去了还不回家,赶紧打电话给叫回来,还乱跑啥啊?” 母亲终于觉得自己表达完了,王楚耸耸肩,拿出手机拨通了李浩然的电话,“浩浩你在哪儿呢?” “和几个同学遛弯呢。” “这都几点了还不回家?” “哎呀妈,等会我就回去了。”撂完这句话,那边挂断了电话。 王楚向母亲皱皱眉,表示无语,“你得告诉孩子发生了啥事,这都啥时候了,我来打。”母亲拿出手机拨通电话,电话那边显示,“你好,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哎,你瞧这孩子,挂我电话。”母亲对着电话发牢骚,“回来你得告诉他这次疫情的严重性,别不拿这件事当回事。” “好,我知道了妈。”王楚回答。 那晚,所有人都睡去,王楚躺在床上,翻开了新闻,一条消息显示,新疆已有三例疫情感染者。 李浩然回家都凌晨两点了,王楚睡意正浓,但还是被开门声惊醒。“这都几点了才回来?”她从沙发上起身问。 “才两点,还没天亮呢?”李浩然说着往屋内走。 “浩浩你过来。”王楚喊道,“我有话给你说。” “说啥呀?”李浩然很不耐烦,但还是返回来坐在了沙发上。 “你这一天去干啥呢?白天不进家,晚上回来这么晚?” “您不管我。”李浩然瞥一眼王楚。 “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啊?你说你不学习也就罢了,你这白天黑夜的到底在外面干啥?” “反正我没偷鸡摸狗杀人放火就行了,您就别唠叨了。” “等你干了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事就晚了,我是你的监护人,我有权利和义务管你。” “您说这话我就超级不爱听。”李浩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合着您儿子在您心里就这么坏?” “反正不管咋样你以后少出去瞎混,疫情严重,我们新疆也有三例了,估计马上就要封城,从明天开始,你就安安稳稳在家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那是不存在的事。”李浩然朝卧室走去,“我明天还有事呢。” “你有啥事不顾家人健康往外跑?” “您别担心,如果我被传染了,我就直接死在外面,不回家了。” “你这是什么话李浩然?”王楚从沙发上起身,“合着我根本就管不住你了呗?” 母亲和父亲也从房间出来。“大半夜的干啥啊这是?吵吵啥啊?”母亲走入客厅问道。 “噪门小点,隔壁邻居都被吵醒了。”父亲说。 “就知道嗓门大。”李浩然一股不屑一顾和不服气的表情,然后转身进了卧室,“我都懒得理您。”说完“呯”关上了门。 “浩浩。”王楚去敲门,但里面房门已经被反锁,“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开门。” “我要睡觉。”里面传来一句话,王楚再敲门,就没有任何回应了。 “睡觉吧,这大半夜的。”父亲劝道,“有啥话明天再说。” 母亲和父亲陆续进了房间,王楚气得只摇头,她只好关了灯回到沙发上。然而,她的情绪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她不明白,是她和李浩然的交流出了问题,还是他已经变成了根本让人无法管束的孩子,她全然不知,于是她拿出手机搜索“叛逆期的孩子该如何管理。”网上千篇一律,各有说辞,还有更多咨询老师收费的。翻了好几个页面,唯独有几条建议,上面说要正视孩子逆反心理,不要抱有成见;不要和孩子争吵,不要为难孩子;给孩子空间和自由,尝试主动跟孩子沟通;掌握正确的沟通方式,引导孩子走出不正确范围;要相信孩子,对孩子的行为多一点宽容和理解;可以争取孩子的朋友或者亲戚,帮助孩子走出叛逆期。 看完这些,让王楚陷入更加沉闷和纠结中,李浩然的种种行为已经不是她多些包容和理解,不争吵、不为难就能解决的。好话说尽她也未能理解,给他足够的空间,他却任由自己在外游荡,但凡有小时候30%的听话因素,也不至于她如此痛苦不堪,唯一能解决的就是他在社会上栽跟头自己醒悟,否则没有其他办法。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话说得恰如其分,准确无误,避免战火升级。 第二日,李浩然起床的时候已经近下午四点多了,家里人都已吃过午饭,为他留了些菜和米饭,而他看了几眼桌上的饭菜,甚至用筷子扒拉几下,又放下了筷子。他在茶几跟前停顿不到一分钟,把头塞进冰箱,拿出速冻饺子,在锅里倒上水,水开过后下入饺子,还切了大蒜、葱花、准备了小料。等饺子出锅后,吃完了所有饺子,于是习惯性的刷锅、洗碗,把厨房收拾整齐,这一点便是他从小养成唯一没有改变的习惯。 王楚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水果,用余光扫视李浩然的一举一动,他收拾完后回房子把自己捯饬一番,穿鞋子准备出门,逃荒式的害怕她再开口唠叨他。 “李浩然。”王楚开口喊道,他脸上立即表现出了一股反感情绪,“出门把口罩戴上。”她交代。 李浩然皱起眉头,不可思议望着王楚,然后四处望望,“家里有口罩?” “在你右手边抽屉里。” 李浩然顿了几秒,自然还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打开抽屉,拿出口罩又要离开,“出去了别去人多的地方,要和同学玩就尽量待在同学家或者没人的地方。”王楚提示。 “哦!”李浩然这声“哦”自然带着既怀疑又不敢相信,他似乎没料到王楚会用这种方式对他说话,半信半疑地打开房门离开了。 不到五分钟,房门又被打开,进来的人是李浩然,“你咋又回来了呢?”王楚侧头问。 “大门口被封了,出不去了。”李浩然回答,“这下合你心意了,我出不去了。” “封了?”王楚似乎有些迟疑,她立马从沙发上起来,穿上鞋子出了门。 小区内穿梭的人很多,大门口确实被封了,喇叭里一遍遍放着疫情防护措施,一个个出门的人都被劝返,此刻,王楚觉得消毒水的味道更加郁浓。 “我家里啥都没买咋办?你们这说封就封,也不提前通知一声。”一个中年妇女在门口嚷嚷。 “是呀,哪能这样,我还要出门给老伴买感冒药呢,你们这说不让出门就不让出门了。”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说。 “你总得让我去我妈家把孩子接回来吧?我妈年龄大了,还有心脏病,她一个人带不了孩子。”三十来岁的女人说。 “我们昨天都通知了,出门进门的人我们都在说。” “叔叔,药店也不开门了,感冒了就要到医院去,要是发烧了我们会联系医院的人送你老伴去医院。” “这个事情我解决不了,实在不行,你找警察吧。”社区工作人员一一解释,她是一名维吾尔族工作人员,国语并 不是很标准,但也能解释清楚。 第三十七章 王楚很庆幸,图木舒克真的封城了,她庆幸的是李浩然终于出不了门,可以安心待在家里。但显然也很担忧,这次疫情究竟是什么来历?2002年的那场非典,也没造成整个中国封城。而如今连这么偏远的小城市也封了城,这究竟意味这什么?她无从得知。 网上疫情新闻铺天盖地,腾讯、抖音、今日头条、微信圈,而抖音和快手是最快、最广,能刺痛视觉和灵魂的传播平台,王楚在两年前无意中下载了抖音,偶尔也会拍摄一些作品消遣时间,后来因为写作忙卸载了抖音软件。母亲在快手平台上了解到了大量关于疫情的新闻,很少去翻看新闻的王楚又一次下载了抖音,她刷到的第一条新闻便是蝙蝠给人类的一封信。 作者周韶光把自己扮演成了蝙蝠的角色,他说,“我叫蝙蝠,我有一种特意功能,身上能寄生1000多种病毒,是狂犬病毒、尼帕病毒、汉他病毒等众多病毒的重要宿主,我对世界众生的贡献就是把众多病毒统统寄生在自己身上,免得他们去危害众生,不仅如此,我的粪便还被制作中药夜鸣沙,抑制人类,我深知自己全身是毒,所以,我宁愿居住在阴湿寒冷的岩洞里,我凭一己之力,封印病毒数年,九伏夜出,努力扮成一个孤独的潘多拉盒子…….” 这个十三多万点赞量、两万多评论的视频,有人评论,不是蝙蝠的错,而是那些贪婪的口腹之欲害了人类,也有人评论,如果这次疫情放过人类,也请今后人类放过野生动物。 后来又刷到一则新闻,“美女吃蝙蝠”视频疯传,当事人为自己曾经的无知道歉。这则新闻是2016年一名主播在男太平洋岛国帕劳旅游时录制的一则新闻,为的就是介绍当地家养的美食蝙蝠,称之为“果蝠”。疫情爆发,专家分析新型冠状病毒来源武汉一家海鲜市场非法销售野生动物,这则吃蝙蝠的美女主播视频就被疯传,以致再次澄清道歉。究竟是有人蓄意炒作,还是网友痛恨吃蝙蝠的人,这个谁也无法证实。 2月7日,又一则新闻爆料,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第一个疫情“拍砖人”李文亮因感染抢救无效死亡。王楚专门上网查了李文亮,消息称2019年1月30日,李文亮在150人的同学群里发布消息,吹响了一声尖锐的警示哨音。微信消息称,“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了7例sars,在我们医院急诊科隔离”。三天后,李文亮收到了训诫书,1月8日,他接诊一位82岁的女患者,不幸被感染,2月1日确诊,2月7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宣布,被称为新型冠状疫情“吹哨人”的武汉医生李文亮经过抢救后不幸逝世,终年34岁。王楚深感惋惜,为此也流了几滴眼泪来哀悼,于是,她打开笔记本,写下关于疫情的第一首诗歌,《至李文亮》。 王楚从来都没有如此关心过国家大事,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新闻,刷抖音,了解疫情,看感人事迹。她特意关注了人民日报抖音官网,常常因为某个天使和英雄倒在疫情一线而心情郁结,也因为平凡人的善意善举感动、流泪、哭泣。大概接近四十,她将所有的善良,都在这次疫情中,体现的淋淋尽致。 钟南山的发声,成了抚慰心灵最直观的药剂,每天都会刷到他的新闻,听他分析疫情,了解疫情,八十四岁的花甲老人,奔赴在疫情现场,而他却发声,“没有特殊情况,大家不要去武汉。” 写钟南山,王楚从2002年广州的那场非典开始,六十七岁的他亲自检查病人,制定治疗方案,他提议把各医院不幸感染倒下的医护人员和最危险的病人送到呼吸所,他说,“我们就是搞这个的,我不干谁干?”。非典疫情历经大半年,十七年后,新冠疫情他又一次临危受命,以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身份,挤上了从广州开往武汉的高铁g1022列车奔赴在疫情一线,屏幕前他含泪发声、研讨,与团队连夜开展科研…….,每一处细微的情结都能让王楚触动,都能成为笔下的灵感,因此,写《我最敬爱的人___钟南山》,她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王楚最喜欢在床上放一个小桌,泡上茉莉花茶,打开电脑,翻看抖音,疫情数据不断新增,疑似病例大幅度增长,死亡数据日夜翻新,屏幕上白衣天使面颊被防护罩印上凹凸不平的纹路,被汗水浸泡后发白的双手,脱下防护服浑身湿透的样子,累瘫后睡在长廊里的劳累成疾的表情,每一个画面都令人心疼。 抖音画面中沈阳五百名医护人员驰援武汉,十六省市一省包一市四十一架飞机近六千余人抵达武汉,八旬老夫妻双双感染,八十七岁老爷爷举吊瓶哄老伴吃饭,宁夏海源小学生马云虎将八十块三毛钱交代派出所,希望民警将钱代转给湖北医院,为医护人员购买跟好很多口罩。一名骑着电动车的男子把钱扔在民警脚下后匆匆离开,里面装着1001元人民币,一张纸条上写着八个大字,“我爱祖国,请转国家。”八十七岁的重庆老人倪素英将两千元捐给国家,她说,“当疫情来临,国家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一个拾捡碎片的老人,一生靠捡垃圾和买菜维持生活,却将六万元捐给了疫情一线。连续奋战二十多天的黑龙江抗疫民警王春天因多度劳累倒在了疫情一线,武昌医院院长刘智明因感染疫情离开了他的工作岗位和深爱他的人。 事实上,也有河北一男子利用口罩诈骗骗取捐赠人士二十多万元,那些故意在电梯里喷口水、在邻居大门把手上吐唾液的人;那些拦截医院采购的急需医疗用品的人。南平建筑一年轻的女子,驾车闯防疫关卡,用脚踢翻工作人员的桌椅,口吐飞吐沫,边叫嚣边骂;四川乐山李某强行进出小区不带口罩,不带门禁卡,还暴打保安;浙江临海某小区谢某和邵某夫妻从小区后面封锁的通道穿过去,被防疫工作人员劝阻,两口子不停劝阻对工作人员拳打脚踢,导致多处轻伤;一个倔强的老太太坐在马路边上不戴口罩,工作人员劝阻让戴口罩,她便撒泼躺在地上打滚耍赖倚老卖老;一女子不戴口罩进小区遭阻拦后,狂扇防疫人员耳光,还称自己怀孕,发指的行为令人汗颜。 王楚还看到了一则新闻,武汉某小区居民说,“内地的朋友们,在家里无聊算什么?我所在的小区,每天都有人被救护车带走,每时每刻都能听到死亡消息,我们的心情,如同存栏里被宰的鸡,今天被宰两只,明天被宰两只,真不知自己何时也会被带走。如今,鸡是什么心情,我们就是什么心情。” 此时此刻,王楚觉得活着真是危险的时刻,死亡如同带着使命的皇冠接踵而来,肉身堵不住宿命,今日看不透明天的意外。的确,这场疫情,感染数据不断攀升,死亡已经成了常客,很难想象武汉上空笼罩着的阴郁和恐怖,医院上空漂浮着求救信号和死亡气息,这与远在千里的图木舒克,何尝不是天与地的区别。 看过一则新闻,《英国亚姆村的故事》——请把善良传递下去。在17世纪中期的欧洲爆发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烈性传染病,黑死病,一年不到,欧洲人口减掉了一半。而英伦半岛以伦敦为中心的中南部是重灾区,在英伦半岛的南北接壤处有一个村,叫亚姆村。某天从伦敦来的一个商人,将黑死病带了进村里。很快,这个只有344人的小村庄就人心惶惶,村民们纷纷就想朝北部逃离。一个叫威廉莫柏桑的牧师站了出来,他坚决反对村民们朝北逃离,对村民们说:“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感染,如果已经感染了,逃与不逃都是死,但逃出去一定会传染更多人,留下来吧,让我们把善良传递下去,后人会因祸得福。” 村民们在威廉牧师的劝说下,都表示愿意留下来,牧师带领村民在亚姆村的北出口筑起了一道石墙,相当于今天的交通设卡堵路,以免有人翻出这道墙。但接下来的情况非常不妙,在黑死病的肆虐下,村民们纷纷死去。直到黑死病消失,这个344人的小村庄只侥幸活下了33人,其中一多半是未成年的孩子,威廉牧师也是死于黑死病。但就是这个亚姆村,成功阻截了黑死病朝北传播,为英伦半岛留下了一个后花园。 然而,钟南山院士的决策,何尝不是威廉莫柏桑牧师的决策,那个正在饱受病痛与折磨的汉城,何尝不是亚姆村的故事呢,钟南山将这场烈性传染封存在了武汉,为中国亚洲腹地留下一片干净整洁的后花园。 那段时间,王楚一直在关注湖北武汉作家方方,认识她,也只是经文友介绍。起初,她给文友打电话,说想去武汉实地采访,让文友出主意该怎么办?文友告诉她,去了就是给国家添乱,最严重的一句话是,就算你能去,置武汉作家的颜面何地? 文友说得真没错,如今,王楚连小区门都出不去,还要申请层层领导同意后方可出行,一路关卡要连累多少人,这个是无法预计的。文友还建议,有个叫单单的诗人写了很多关于疫情的诗歌,武汉作家方方的日记里有很多值得关注的故事,她把两个人的公共号都分享给了王楚,王楚先是选择了关注武汉本土作家方方。 看到方方的第一篇《今夜我不关心脑残,我只关心您》,题记上标明,其实流氓的何止是病毒。带着疑问,王楚点开了这篇文章。方方先是介绍了天气,说武汉下雪了,听说火神山有几间病房的屋顶被掀开,可见昨日的风有多大。仅仅只是听说而已,作为一个知名作家,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地把“听说”这种造谣的事搬到自己的文章里? 王楚接着往下看,方方眼中的“流氓”,是一个新浪微博名为“飞象网项立刚的人”,这个人在她的记录的日记旁配了一张二手市场的手机照片,经网上搜索,“躺在殡葬馆地上的手机”引发网友争议,文中方方写道;“而更让人心碎的,是我医生朋友传来一张照片。让这些天的悲怆感,再度狠狠袭来。照片上,是殡葬馆扔的满地的手机,而他们的主人已化为灰烬,不说了”。最后发现,这个太有冲击力的图片纯属造谣。 文章中写到了武昌医院护士柳帆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不幸感染,并殃及全家,先是父母,自己,最后弟弟也走了。方方很难过,王楚觉得,她很有同情心。但转折点立马到来,吞噬他们的,仅仅是病毒?网上没有过多柳凡的报道。指向不仅仅是病毒,更多是带着指责,指责无非就是没有防护措施,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王楚专门上网查过柳帆,原来柳帆是湖北电影制片厂“像音像”对外联络部主任的姐姐,姊妹两个姓氏不同,是因为弟弟跟随父亲姓,姐姐跟了母亲姓。其父母都是医界工作者,这一家人在前前后后三个多星期的时间相继离世。资料显示,除夕夜这天,常凯亲自掌勺与父母一起吃团圆饭,次日其父亲出现“发烧咳嗽”症状,“送至多家医院,均被告知没有床位。” 财新报道显示,“常凯无奈只能将父亲接回家,由他和姐姐柳帆一起照顾。”短短三天后,先是父母确诊离世,五天后的二月二日,常凯的母亲亦去世。十二天后的情人节,早晨,常凯去世,下午,常凯姐姐柳帆去世。一家四口几经灭门,所有剧情中并不是柳帆没有做防护措施感染的,而是照顾确诊的父母感染的,方方所说的,“我很心痛,吞噬他们的,仅仅是病毒?”难道不是吗?是防护措施不到位?防护服缺乏?还是多家医院,均被告知没有床位?方方心痛的究竟是什么?王楚不得而知。 王楚在微信圈转了一篇方方的日记:“目前疫情的蔓延,并没有完全控制”,文中一开头写道:网上武汉一女性批评社区工作人员的录音,引发人们爆笑,甚至追捧,我自己也乐得不行。美好的天气,加上这顿痛快的汉骂,让今天的心情,有了一个好的开头。文章中还提到:根据三天的数据,趋势在好转,但没有质的变化;还说武汉市的排查力度,已经很大了,大到许多市民都有点吃不消..... 有个叫孟森楠的朋友在我转载方方文章下面留言,我每天都想听听她是怎么叫的。王楚不能理解的是,居民骂社区工作人员而您的心情会好呢?更不能理解的是疫情不断控制,而您却说趋势在好转,但没有质的变化?22日写日记时间的疫情数据来看,新增确诊病例688人,这一定是个可喜的数据。疫情防控需要的是时间,病情控制不是说哪个人能做到就能做到的,相信从疫情发展以来,武汉各大医院各科室无法用手忙脚乱形容,上到院长下到医务人员脑子肯定是乱了阵脚。面对如此传播力极强的病毒,面对每天几乎翻倍的确诊数字,疑似病例和死亡人数,面对缺病房、缺床位、担心轻症变成重症,还每天穿着如同铠甲一样的防护服和面罩,一天多少个小时不能进食,不能喝水,不能排便,只能用尿不湿。一个医生几乎负责30多个或者更多的病人,还要与患者沟通、交流,做好患者的心理辅导。还有更多我看不到,也无法想象到的工作量,真的很难想象医院是如何做到的?每天还要看着患者呻吟、恐惧和死亡,可能早已精神奔溃。武汉火神山医院十多天建成,雷神山医院十五天投入使用,在质量和速度两大前提下,两座医院的建设跑出中国“神”一样的速度,缺病房,缺床位的问题早已不用质疑。 方方妙笔生辉,作为武汉本土作家,眼见为实的东西写出来更有说服力和感染力,坐在家里凭空捏造、道途听说,甚至扭曲事实,就不配成为一名作家,而且还是知名作家。 还有一篇方方的日记:“如果因染疫而死,那无疑于他杀,我是于心不甘的”一个叫周刚的留言“方作家每天都要散布一些悲观的消息,昨天死了几个,今天死了几个,不知道想干嘛?一方面摆出忧国忧民的样子,一方面又不遗余地地制造恐慌,经常听一些负面消息,对精神是一种摧残,方作家,省省吧。”还有万壑松风的留言:“看着好像为小民奔走呼号,但又感觉您是唯恐天下不乱。”王楚也感同身受,读她的每一篇文章,都有这样的感觉,一边赞美几句工作者,一边放出负面影响质疑事态,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一篇《是的,活着就好》的文章,题记是900万苦熬日子的武汉人民,500万难以回家的流浪者,都会要一个说法。 那500多万分流各地的也在抗疫,14亿中国人都在抗疫。方方说到,“我们都还被关在家里,足不能出户。而另有一些人却已在大唱颂歌,连胜利的书都看到了封面(如果不是恶搞的话)。武汉人有什么话可说?焦躁也好,烦乱也好,我们都得忍下来,是不是?” 让方方无法理解的仍然是新增确诊和新增感染人数,28日的数字公布武汉确诊和疑似达九百多人,这又不是方方想要的结果。那些人,应是封城之后感染的。并指责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处于什么位置以及在什么样情况下被感染。方方既认为武汉大排查给工作人员带来了很大的工作量,又反对闭户和禁足,武汉如果一旦放开禁足,岂不是感染患者更多,那么,之前所做一切努力将白费。 还有,方方会认为900多人的感染者放在全省就是“一丁点数字”。就是这一丁点人,把全省几千万健康人都死死地捆绑了起来,谁都不能动弹。而这些健康的人们,又将面临什么呢?会不会牺牲的代价更大?您方方说不上来。 王楚只想说,在灾难当前,中国14亿人都不是局外人,中国14亿人口,堵不住悠悠之口,封不住那些带着负面情绪的人,但总相信,那颗最亮的光就在不远处闪烁,所有的一切都在,天使和英雄都在,负重前行的战士都在,至高无上的荣誉在,处处弥漫的芬芳也一样在-----。 第三十八章 二月下旬的图木舒克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从万里无云的天空洒向窗外的每一处,一股热流不停在回旋,立春早已过去,事实上,这个冬天连一场雪都没下。小海子水库冻结的冰不足五公分,临近三月,气温刚一回升不到几天功夫冰块已经融化。夜晚和清晨的低温和中午的温度形成了明显反差,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从玻璃外照进来格外的热。外面在暖风的吹拂下,树梢上那一颗颗包裹的柳树蕾芽已经慢慢凸出,窗外的草地上青草已经慢慢返青,整个小区空无一人,都在囚禁的笼子里盼望外面的空气与阳光。 被困了近二十多天,窗外的一切吸引着王楚,成群的小鸟在树上来回飞翔自由极了,它们从一棵树飞往另一棵树,在清晨颤巍巍的太阳光里上下飞旋,嘴里不停发出“叽叽”细碎的叫声,像是在吵闹,像是在争斗,又像是在交谈,更像活泼自由奔放的生命。偶尔也会有流浪猫穿过小区的草坪,先是声音唤醒了王楚,她从床上起身,打开窗户唤流浪猫,它猛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将身子弓起,尾巴来回颤抖好几下,确定没有敌情后迅速钻进草丛。 小区内没有一个人来回行走,起初刚刚封城的那几天,小区里还可以走走,王楚也会出门,扭动被尘封已久的胫骨,院内小孩追逐打闹的声音在小区内回荡。三三两两扎堆的大人很多,他们的谈论无非就是这场疫情,他们就像说故事一样谈论武汉,谈论各地感染了多少?死亡了多少? 封城期间,李浩然也制造了很多新闻,从封城的第一个星期天他便难耐不住,跟同学在电话里叫苦连小区门都出不去,偶尔,他也会在小区内晃荡一圈,在小区内打打篮球。有时候闲得无聊就在房间里拍篮球、打空拳。篮球拍在地板砖上“咚咚”作响,母亲的心脏病都快翻了,王楚的写作了暂停下来,“浩浩你能不能别弄出噪音,你外婆有心脏病,我还在写东西呢,你把我所有思路都给打乱了。” “妈,我快憋死了,啥时候解封啊。”李浩然停住手中拍打的篮球叫苦连天。 “这才封城不到一个星期,疫情数据每天不断增长,要等解封,等着吧,疫情啥时候结束啥时候就解封了。” “我去,那岂不是要把人憋疯了。” “憋疯也得憋着。”王楚瞪眼道,“着急了你可以到小区内转转,想想疫情区的那些人,每天多少人在感染?他们哪儿敢出家门?就连电梯里,门把上都有病毒,我们生活在这么干净的一片净土,你就知足吧。” 李浩然撇着嘴,他将篮球在双手间来回两个虚晃,魔术般地从背后绕一圈,接着篮球在双腿间来回绕,刺耳的拍打声又传来。 “别在家里拍篮球。”母亲喊道,她的心情有些急躁,对着李浩然瞪圆了眼睛,“到小区去打。”而李浩然皱皱眉头,将篮球绕在手里,悬空举起,又轻揽在双手,出了门,出门不足一小时,就被社区工作人员劝阻回来。 “让你们孩子待在家里,不要在社区转了。”社区工作人员提示。 “这是怎么了?”王楚好奇地问。 “现在是疫情最关键最严重的时期。”工作人员说,“督导组的下来检查了,别给我们小区工作人员惹麻烦,希望你们理解。”说完便离开。 “看来疫情越来越严重了。”等工作人员走后,母亲叨咕。 这句话说完第二天,距离图木舒克最近的一座城市确诊一例,这座城市距离图木舒克近二百多公里,就在二月十三日那天,令人惊人恐慌的一串数字在抖音不断推送,当日新增确诊病例15152例,新疆含(兵团)累计确诊病例五十九例,均分布在乌鲁木齐、伊犁、昌吉、巴州、阿克苏等地。 疫情似乎已经到了家门口,除了抖音和新闻,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王楚打电话给闺蜜杨智慧,问她目前的状况,“你还好吧?你那里已经有一例了,要注意安全。” “只要不出门就没事。”杨智慧电话那边说。 “千万别出门,能不出去就尽量别出去。” “我们现在连买菜都是社区工作人员送到家门口,我们连楼都不让下。” “这服务真是到家了。” “谁说不是呢!我都想去报小区志愿者了,还能在外面溜达溜达。” “有两孩子在家陪你呢,你也不无聊。” “他俩?”杨智慧一阵嘲笑,“两人看电视也看不到一块,一个要看偶像剧,一个要看动画片,我一天断不完的官司。” “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我家李浩然,快把我愁死了。” “你家李浩然确实有点皮,他现在正是叛逆期,你要注意方式方法。” “我对他(李浩然)已经筋疲力尽了。”王楚皱皱眉头,表示无语。 “耐心点,等他大点慢慢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 挂断电话,王楚又把自己埋进写作当中,整个小区内空无一人,甚至连单元门都出不去,但丝毫不影响她写作的快感。她最喜欢把自己置身在床上,眼前是一个小圆桌,内心心静如水,充分享受着窗外的景色和季节的美妙动人之处。房间外虽然能弄出很多噪音,比如母亲和父亲争吵,李浩然不安分的乱蹦乱跳,王安雯弄出某个电视剧,他们一场比赛接着一场比赛一样,从早到晚在客厅从未闲过,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爱谈论啥就谈论啥。父亲不上班成了家庭主妇,做饭、收拾屋子,偶尔做几个小菜让生活有所改善。但做菜的手艺王楚真不敢评价,同样的调料,同样的菜,同样的作料,经她翻炒后味道截然不同,所以在饭点上,她会尽量进厨房亲自下厨,王安雯总会夸赞,“姑姑做饭就是好吃。” 王楚斜眼看看王安雯,“你也尽快学会做饭,会做饭的女人很有福气。” 王安雯撇撇嘴,笑容将眼睛眯成一条线,“嘿嘿,我会吃就行。” “你姑姑我十几岁就学会了擀面条,现在这一手好菜是多年历练出来的,自己会做饭成家后你要少受很多委屈。”王楚说。 “这话不假。”父亲插话道,“你姑姑八岁那年就学做饭了,我记得。”他努力回忆,“在老家那会儿,她那时候个儿小,连面板都够不着,她脚下就垫了个小板凳站在上面擀面。” “你还好意思说?”母亲不乐意道,“我回一趟娘家你把那么小的孩子留在家里做饭,也不怕她把房子点着了。” “那我不是去做生意挣钱了么?”父亲狡辩。 “你挣了几个钱?”母亲不依不饶,“我都懒得说你,挑着扁担去收鸡蛋,鸡蛋没收几个,你可倒好,从山坡上滚到山坡下,鸡蛋全碎了。” “没烂的我不是都捡回来给你炒着吃了么,那时候吃一盘子炒鸡蛋,那得多奢侈。” “你还好意思说?”母亲拿起拳头就打父亲的肩膀,“你说你,一辈子了,一天到晚没闲着,钱钱没挣着,净干没出息的事。” 王楚忍不住笑了笑,这段故事她还是记得的,那年是秋收挖洋芋的季节,母亲去外婆家忙帮忙干农活,顺便带走了弟弟,那段时间,每次做饭,父亲都要让她亲自操作。先是取出两碗面粉,放少许的碱,用温水和面,用力用双手将面团进行翻柔,直到面团表面光滑后揉成一个团,用擀面杖将面擀成薄片,撒上干面粉,用菜刀切成细条,擀面条的整道工序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用麦草点火,在锅里添点水,放上事先准备好的洋芋,西红柿,等水开了将锅里的洋芋和西红柿煮烂,下入面条就可出锅吃了。 王楚学得很快,教会后,父亲便将她一人留在家里,挑上扁担,在村上挨家挨户去收鸡蛋,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那年,她只记得父亲挑着收了半框的鸡蛋往回家走,在山坡上绊倒后鸡蛋滚了一地,鸡蛋碎了很多,父亲将能捡起来的鸡蛋全部捡到框里,回家炒了一大盘,将炒好的鸡蛋给母亲也送去一大盘。 王楚只记得那次是她有史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一次炒鸡蛋,至于父亲损失了多少,母亲怪了他多少次,吵了多少次架,她一概不知。从小到大,家里一年四季基本都是浆水面,偶尔吃一顿有肉和有鸡蛋的面,那也只是在一碗面里能找到一丁点肉,一锅面里就放一个打碎的鸡蛋,这样的面食算得上是平日里最奢侈的一顿饭了。 俗话说,王楚父亲常年忙碌,基本没让自己闲过,类似这样亏本的买卖他确实干过不少,也没让家里生活也有所改善,只能维持温饱。比如,父亲和母亲赶集,父亲想省钱非要骑电动车,母亲怕冷感冒要坐公交车,最终母亲拗不过父亲省钱的决心,将自己武装起来骑电动车跟着父亲一起赶集,半路,钉子扎破了车带,拦车花了三十元到集市,换了一条车带近八十元。还比如父亲外出打工,母亲将二十元放进他的口袋作为中午饭钱,他却吃了食堂剩了一天的饭,上吐下泻住进医院花了近三百多才治好,这样的事件比比皆是,然而,面对母亲的指责,王楚只能摇头笑笑。 李浩然也干了一件事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封城十多天的一晚,王楚睡到凌晨六点多,一个陌生电话号码打过来。她从梦中突然惊醒,心脏加速跳动,每每突然惊醒后,她都是这种状态,心跳几十秒后恢复原样,这种状态似乎越来越频繁。 王楚努力让自己平静后接听了电话,电话里传来李浩然的声音,“妈,我被小区警务室的警察扣留了,警察让你来接我。” 王楚瞬间从床上起身,一阵心跳加速又开始,“你不是在房间睡觉吗?怎么会被警察扣留?” “妈,你还是来警务室一趟吧。”李浩然说完挂断了电话。 打开房间灯,王楚进入李浩然房间,果然他的房间空无一人,她立刻穿上衣服,出了门,临走时,差点连手机都拉在家里。 小区大门口是紧闭的,社区工作人员趴在值班室的桌子上已熟睡,王楚知道这个门她是出不去的。她发现大门顶端尖铁防范护栏轻轻松松就能爬上去,但她不能用这种愚蠢的方法,只好拿出手机给警察打电话,刚拨通电话李浩然和警察就出现在大门口。 警察手里拿着手电筒光亮警醒了熟睡的社区工作人员,他认识这个警察,于是打开了大门。 “你就是孩子的监护人?”警察望着王楚问。 “我是。”王楚回答。 “您家孩子翻围墙,被我们警务站的协警抓到了,我知道各小区管得严,您也出不去,所以,就给您送过来了。” “翻围墙?”王楚瞪圆了眼睛,看向李浩然,他故意将眼神立马移向某处,似乎这件事情与他无关。“您看我家孩子给您惹这么大麻烦,还劳烦您亲自送一趟,真不好意思啊,您辛了。”她说。 “职责所在,应该的,我还要给您交代一些话。”警察说,“我们图木舒克虽然现在没有疫情,但阿克苏已经有一例了,看好您家孩子,别让他乱跑,也别再试图翻围墙,外面四处都有巡警巡逻,他是跑不出去的。” “实在不好意思。”王楚竭力解释,“给您添麻烦了,我一定好好看管好他。” “你听到了没有?”警察面向李浩然,“我都给你说一路了,目前疫情很严重,别再翻围墙乱跑,也别给我们惹麻烦。” “好。”李浩然爽快答应,“警察叔叔,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再给您惹麻烦。” “态度挺诚恳。”警察说,“那行,跟着你妈回家吧。”说完便离开。 “辛苦您了,您慢走。”王楚嘱咐,警察打了个手势,已经走远,她便回头垂丧着脸,用手指指着李浩然,气得咬牙切齿,“你可真行。”然后独自离开。 王楚虽然被气得暴跳如雷,但她清楚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什么都能干得出来,顶嘴、逃学、翻墙、打架、离家出走等等,所以,她回顾了杨智慧提醒她的一句话,“你家李浩然确实有点皮,他现在正是叛逆期,你要注意方式方法。” 回到家里,李浩然换上拖鞋,连鞋子都不摆放整齐,就进入自己的房间,王楚连同自己的鞋子一起放入鞋柜,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李浩然“呯”地关上门,她将手指塞进唇之间,盘算着该如何跟李浩然开口他翻墙的这种行为,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草草了之。目前叛逆年纪这种情况来看,打骂那是不可能了,讲一些大道理他更会觉得烦。 想了很久,王楚决定敲开李浩然的门。 “干啥?”房屋里面传来了声音 “李浩然,你开一下门,我跟你说几句话。” “我睡觉了。”李浩然大嚷,“一晚上没睡觉,你别烦我。” “我......”王楚还想去敲门,但还是将手耷拉下来,“那你睡会,等你醒来了我再找你。” 房间里面没有了任何声音,王楚只好尊重李浩然的意愿,回到了沙发上,这一觉他可睡得够长,醒来时早已吃过晚饭。 李浩然出门第一件事就是进了厕所,一蹲又是半小时,王楚早已为他下好了饺子,做好了酱料,他出来时饺子都凉了一半。 “快来吃。”王楚唤道,“你看你,都睡一天了,头都睡扁了。” 李浩然拉开椅子坐下,他那硕大的个儿靠在椅子上,灯光将他蜡黄的脸部如同雕塑一样刻画出来,他的头发炸在地板的灯光上,乌黑的眼睛先是看看王楚,然后拿起筷子夹一个饺子放嘴里。 王楚也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李浩然了,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俩见面只限于餐桌、客厅、在她面前一晃而过,其余时间他基本在自己房间,而王楚基本在写作。 “干嘛这么看着我?”李浩然很不友好地问,“我脸上有答案?” 王楚斜视李浩然,“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出去玩算秘密吗?” “半夜三更翻墙出去,就是为了去玩?” “不然呢?” 王楚不想再深究,她在仔细考虑该如何开口,于是静静打量着李浩然,他很不自在的扭动身子,她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下去,他又该冲了。 “李浩然。”王楚在深思犹豫后还是开口,“男孩子贪玩点没有错,妈妈不怪你,但你要为自己的将来有所打算。” “我现在还小,我打工干什么?” 王楚眨眨眼,轻叹一口气,“儿子,你都十五岁了,离你成年也就三年时间,妈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出门打工挣钱了。” “那您意思是我十八岁也可以出去打工挣钱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什么意思?您这饭还让不让人吃了?”李浩然态度僵硬起来。 “我......”王楚哽咽着,想缓和一下僵硬的态度,“浩浩。”她舒缓一口气,“学你得好好上,凭你的脑子你要是好好学习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觉得我还学得进去吗?” “可只有好好上学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啊。”王楚差点眼泪都掉下来,她侧脸擦去眼角的泪水,让自己冷静半分钟,这个动作李浩然全看在眼里,“浩浩。”她继续道,“这是我又一次对你认真说好好读书与上大学的事情,读书与不读书的背后相差的可是整个人生,是,上大学出来也有可能找不到工作,可就算是大学生出来卖猪肉人家也能挣很多钱,你要知道,想赚钱的背后都是看不到的知识在做支撑。你看你妈妈我,只有高中文凭,从参加工作一个月七百元的工资到现在五千多,一年也只有不到两万元的奖金,十多年的时间才用和你爸的奖金买了那套门面房,如今。”她的目光中带有更多的酸涩,“我和你爸离婚了,我们娘俩还要跟你外婆挤在一个房子,我今年快四十岁的人了,连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妈妈压力很大,我们总要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总不能一辈子都跟你外婆挤在一起,将来你长大到了结婚的年纪,还要考虑为你买房,妈妈没有多少朋友,也没有多少赚钱的思维和能力,再过十年多妈妈也老了,想再为你打拼也打拼不动了,所以,乘现在还来得急,你真得好好想想你的未来。” 在整个说话的过程中,王楚发现李浩然第一次认真听了她说的这段话,筷子和饺子虽然从未离开盘子和嘴巴之间,但他的确有认真听,也有认真的思考。她早就思考过,要把话说得恰如其分,准确无误。她觉得她已经说到位了,再说下去便是废话连篇,起不到任何效果,乘他还没有反感之前,她结束了谈话。但她已激动得精疲力尽,毕竟也有伤心敏感的话题,她的眼角几乎涌满了泪水,心里那种揪心的痛无法形容。 李浩然默默地看了王楚半分钟,主动抽了一张纸递给她,“妈。”他说,“您别哭了,我也会好好考虑您说的话,这段时间......”他的声音也明显有些些许的颤抖,“我不会再往外跑,我会好好想想开学后的事。” “好。”王楚点头,她把眼角的泪水全部擦干,“是该好好想想了。”盘子里的饺子已经所剩无几,李浩然早就结束了用餐,“饺子够吗?”她问,“不够我再去给你煮。” “够了。”李浩然回答,“我把这几个饺子吃完。” 王楚抿嘴一笑,这是大半年来母子俩谈话到结束,李浩然第一次没有翻脸,虽然中间也掺杂着暴躁的情绪,但预期的效果是令人愉快的。 第三十九章 这场疫情,封城近五十多天,新增人数从西藏、新疆甘肃等地,再到武汉一一清零,各小区终于通知可以来回进出,但只限于上班工作人员,三月初的某天,单位的人在微信上发来了通行证,通知王楚回单位上班。 王楚乘坐王萍萍的车到达原单位,她和王萍萍也近两个月没有见面,相见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拥抱,在原地开心地蹦好几圈,然后对身边经过的人握手,问道,“你好!” 王楚的举动迎来众多人异样的目光,但她不在乎,路过的人群也应付说,“你好。”她觉得呼吸外面新鲜空气的感觉乐趣极了。“终于重见天日了。”她说,“春天来了,疫情终于要结束了。” “有些工程已经通知复工复产了,上班族也陆续上班了。”王萍萍说,“管控目前来说还很严,说明疫情还没有真正结束。” “总之,我再也不想封在家里了,我要上班。” “如你所愿了,赶紧上车走吧。”王萍萍冷笑一声,示意让王楚上车。 回到原单位,整个街道空无一人,偶尔有巡逻的车辆经过,卸下口罩的那刻,他们便喊道,“哪里上班的?” “水利站的。” “把口罩戴上。” “呜呜…….认识都这样。” 王楚老远就认出了拿着喇叭喊的那个人,一个不足两万人口的地方,生活了整整十七年,不用目光扫视,从大老远光听声音就能听出来是谁,此刻她觉得,在疫情面前,身边熟悉的人,连一点人情味都没了。 王楚拖着行李回到了小区,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米线一个人均匀站着,工作人员也是最熟悉不过的,他不停喊着,“拉开距离,不要扎堆。” 小区门口还有卖蔬菜水果的,没有上班的居民只能在小区铁栏杆跟前喊叫卖菜的,需要什么卖菜的装好后社区工作人员负责送到居民手里。 王楚在小区门口简单买了一些蔬菜和水果,排了好长时间队才进小区,回到家里,她先是把房屋彻底打扫一遍,换上新被套和新床单,简单煮了些米粥和一盘炒葫芦瓜就解决了晚饭。 上班也是一个非常无聊的日子,从早到晚,办公室除了凤姐打电话收进度的声音之外几乎无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似乎已经听说了王楚的事,除了凤姐与她说说笑笑之外,众多人尽量避免与她碰面谈笑风生,就连韩奇也一样,自然王学武的态度也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那天夜里,王楚吃完饭洗漱完刚躺下就有开门的声音,她惊慌地从床上翻起来,走入客厅,门已经被打开。 “书记?”王楚瞪圆了眼睛,“你怎么还有钥匙?” “我自己的房子,我肯定有钥匙了。”王学武回答。 “没啥需要,我什么都不缺,谢谢书记。” 王学武环顾了厨房,客厅,还有卧室,“我来看看你有啥需要帮忙的,听说你和李副政委离婚了,你一个女人怪辛苦的。”说完,她将王楚直推进房间。 “你想干嘛?”王楚自然也不会让王学武占丝毫的便宜,她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推至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哥哥来关心关心你,你看你那么厉害干嘛?” “厨房有菜刀,你滚还是不滚?”王楚大喊。 王学武似乎害怕了,他一把撕开王楚,“你看你,这么经不起开玩笑。” 王楚一把将王学武一把推到门外,“给我滚。”然后砰关上了门,然后将门反锁。“怎么还有这种人?”她重新走回沙发,坐了下来,始终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决定要从这里搬走,于是在众多群里发了找房信息,打来了三个电话,房租均在一万五左右,加上五千元押金,实在无法承受这些费用。她将手机握在手里仔细想了想,“反正是免费的房间,不住白不住。”接着她又在群里找了卖锁电话,“你好,请问是换锁电话吗?我要换锁。” 自打将门锁换掉,王楚只要在家,她便将门反锁,办公室遇到王学武也不会再向他打招呼,但却频频收到对方问候的短信,索性连微信都删了,最后导致用手机发信息。 终于有一天,王楚实在忍受不了了,将王学武堵在办公室,“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给我发那些所谓的问候信息了,如果再有下次,我保证这些信息会出现在你老婆面前,你也不想看到你自己妻离子散吧?又或者会出现在领导办公室,那样的话你工作也别想要了。”告诫完,没等他反应过来,她转身离开。 从那次一次,王学武再也没有给王楚发过信息,关于房子的事情只字不提,看来,对付这种人就要以这种方式,但她觉得自己不够恨,只是不想有更多的风言风语出现罢了。 没过几天。天气逐渐变得温暖起来,枯黄的草木长出了一片绿色,这个过程不足半月之久便绿了整个世界,王楚每天在家与办公室的路上来回穿梭,树木和草整个发芽和变绿的轨迹,她是有目共睹。 王楚每天所路过的地方,是一个长达近十公里,宽两公里多的月亮湖,冬季的时候河道里面干枯无水。为了节省时间,她时常都会从中间直线跨过去。到了四月,河道里注满了水,桥梁又被封堵,她只好绕一圈才能到达上班与住处的地方,这样多走两公里路程,直到某天,封堵的栏杆被拉开,从此桥梁便成了办公室与住处最捷径的路途。 李浩然在三月中旬开了学,开学那天,他第一次用了难为情的口吻,甚至有些求情,“妈,我想买辆自行车,你看我姐都有自行车了,家离学校有点远,每天来回走路很容易迟到。” “好。”王楚没有犹豫,爽快就答应了。 “这么爽快?”李浩然高兴地跳了起来。 “但我是有条件的。”王楚说,“上学不许迟到,不许逃学,课堂上不许睡觉,每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必须关灯睡觉,你能做到吗?” “我能,我能,我一定能。”李浩然简直受宠若惊,他如愿选到了一款最满意的自行车,他骑上车子在车行附近溜了一圈,开心的表情真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孩子这么小你就给他买自行车?”车行老板问,“现在路上那么多车,孩子骑车多危险啊。” “这是他第一次给我提的愿望,我得满足他,但我也是为了激励他好好上学。” “你可别这么惯着孩子,我给你说这孩子是惯不得的,我有个老乡,她家女儿要什么就给什么,你不知道现在叛逆的吆,跟她妈吵架拿刀砍她?” “这么严重啊?”王楚惊讶地回头问,“这孩子应该有心理疾病吧?” “可不是咋的,前段时间我老乡带去旅游了一趟,回来好点了,这孩子就是她妈从小惯的,要啥给啥,一句重话也说不得,导致孩子现在一点委屈都受不了。我给你说,我家孩子,我从来不惯着他,从小就让他学会洗衣做饭,适当承受一点压力,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才能抗压,不至于接受不了社会上的压力。” “谢谢老板。”王楚说,“我给孩子买自行车,我心里有数。” 还别说,在很长一段期间,李浩然很少迟到、逃学,原因是王安雯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敲他的门,叫他起床,没有动静了她便打开门强行将他拉起,然后两人一起骑车上学。偶尔有那么一两次课堂上打瞌睡,被老师敲几下桌子他便认认真真地听起课来。 四月底,王楚发了一笔奖金,她算了一下,加上平日里省下的钱,又从父母那里借了两万,足够交个首付用住房公积金贷款买套房子。 借钱那晚,王楚先是给母亲说了买房子的事,“妈。”她开口的时候相当难为情,虽然也不是第一次找母亲借钱,“我发了一笔奖金。”母亲在沙发上捶打着她的肩膀,用余光斜视她,“我想买套房子。”她继续说。 母亲停下捶打肩膀的动作,“买房子是好事啊,有钱就买呗。” “可我钱不够,还差两万。” “这事你得找你爸,我家经济大权都在你爸手里。” “妈。”王楚嗲嗲道,“我不好意思跟我爸开口,你就帮我说说呗?你看,我一回来就得睡沙发,我也该为自己买套房子了。” “你是她闺女,有啥不好意思开口的?你尽管找他要就是了。” 王楚没敢再找父亲开口,第二天上班一打开手提包,崭新的两袋子钱放在包里,她知道,肯定是父亲所为,她为之感动,差点落泪。 凑够了钱,王楚就去了销售楼,这个时候,图木舒克的房价在三千五百元左右,买个一百来平米的房子百分之二十的首付大概交八万左右,她凑够钱到售楼部时,却告知住房公积金没有按月缴纳而不能做贷款,追问了事情缘由,单位半年才缴纳一次住房公积金。 王楚咨询了单位的会计,得到的答案却是,“等我们改革完应该就会正常缴纳。” “那为什么现在就不能正常缴纳?” “我们的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放,还缴纳住房公积金?” 王楚很明白,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虽然正处于改革,但工资基本都是每个月发放一次,在和凤姐意外聊天中才得知,是会计嫌麻烦,住房公积金半年才缴纳一次,按照住房公积金管理政策,必须每个月缴纳才能办理住房公积金贷款业务。 买房子的事泡汤了,王萍萍告诉王楚,“买不了房子你就先买辆车吧,你看你,来回上班也挺远,以前出门还有个车,现在走哪儿都不方便。” “我连一套住房都没有,买个车干啥呀?” “谁说就不能干啥了?有个车,也能提高你的生活质量呀,对了,我有个老表是跑车的,他一个月可以挣两万左右呢,每天都有拉不完的客人,你买辆车,我介绍我老表给你认识,让他给你介绍客人,反正你们单位也不忙,改革考试的事还没定数,闲的时候你就跟着我老表跑车挣点钱。” “这个可以吗?”王楚问。 “当然可以啊,反正你没啥事,别把时间浪费了,现在的社会,挣钱才是王道,没有钱寸步难行,你家浩浩将来还要上大学,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还真别说,是这个理。” 王楚慎重考虑了王萍萍的话后,她俩立刻去了车行,挑了一款适合她的一款小型suv,吉利帝豪gs,还叫了一帮朋友庆祝,车还没开到饭馆门口,就发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她就被交警拦住了,一位交警示意将车开到路边上,她停好车,放下车窗户放下来。 “你好女士,请出示你的驾驶证。”交警说。 “哦!”王楚找出驾驶证给交警看。 交警翻看了驾驶证,又还给了王楚,“请你出示你的临牌。” “临牌?”王楚不明白交警的话。 “就是你买车的时候车行老板给你上路的那个。”王萍萍提示。 王楚突然记了起来,她将临牌放进了购车档案袋里,“临牌应该放在车玻璃前最显眼的地方。”交警解释。她尽快翻了半天才翻到,将临牌给了交警,交警看了一眼说,“女士,你的临牌已经过期,根据《临时行驶车号牌》相关规定,我们将对你处以200元罚款扣6分的处罚,请你下车跟我去一趟交警管理大队。” “不是……。”王楚蒙圈了,“我刚买的车,车行老板今天才给我的临牌。” “女士,这临牌上写的日期是2009年11月15日,现在是2020年5月1日。” 王楚惊讶万分,“怎么会呢?”她接过临牌一看,果然是2009年11月15日的临牌,“这事不能怪我吧?是车行老板给看错了。” “看来你真是不知情。”交警说,“那麻烦你打电话让车行老板过来一趟。” 王楚立马拿出手里给车行老板打了电话,没过十分钟,车行老板来了。 “这车是不是从你店里买的?”交警问车行老板。 “是,是我店里的。”车行老板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给顾客过期的临牌是犯法的?” “我知道,我知道。”车行老板一边给交警递烟,一边低头哈腰,“实在不好意思,是我们员工给错临牌了。” “这不是借口。”交警说,“据我了解,车管所近期办理临牌很紧缺,我可以理解为是你们车行暂时没有临牌才把过期的临牌给你的顾客,顾客不明白就算了,但你不能知法犯法,如果在这期间,顾客在道路上发生交通意外,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是是是,我错了。” “这不是错的问题,你是在拿顾客生命财产安全开玩笑你知道吗?你这种行为必须严惩。” 车行老板哑口无言,王楚车被扣,车行老板也被带到了交警大队,饭局已定,但他们没有如期坐在了餐桌上,直到凌晨12点才把事情解决完。 买车经历算是给王楚狠狠上了一课,虽然罚了车行老板两千元,但她的驾驶证被扣了六分,毕竟是她亲自驾驶的机动车,交警为她认真讲解道路交通知识:没有临牌上路是违法的,包括过期临牌,假如在这期间上路发生意外,保险公司不会赔偿。 “哎,我怎么买个车也这么坎坷。”王楚只好唉声叹气。 的确,是挺坎坷的,没有临牌,新买的车不能开走,只能暂时扣留在交警大队,半个月后车行老板才将办理好的临牌交给了王楚。 “实在是不好意思,给你惹了大麻烦,还扣了你六分驾驶证。”车行老板解释。 “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计较了。” “我知道道歉没用,你以后要是需要驾驶证扣分的事,你来找我,呸呸呸,这话说的,我相信你会遵守交通规则,我的驾驶证你也用不上……。”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遵守交通规则,但你也以后别给顾客给过期的临牌了,交警说得对,万一我在路上出了交通事故,且不说自己生命有危险,万一撞到别人了,负刑事责任不说,坐牢不说,我拿什么去赔偿别人?” “是是是,这次我受教了。” 过期临牌上路事件,让王楚驾驶证六分都没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她的驾驶证又少了三分。 王楚开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王萍萍打了电话,告诉她拿到了车,王萍萍约了她的老表,三个人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并做了相互介绍。 “我的跑车经验呢,就是在群里多发信息。”王萍萍的老表叫李保长,“图木舒克群我就有二十多个呢,我加你微信,我把群推荐给你。” “好,谢谢你,挣到第一桶金,我就请你俩吃饭。”王楚拿出了手机,去扫他的二维码。 “吃饭就不用了,我们之间是相互的,利益也是相互的,你拉不了的顾客给我就行了。” “这多不好意思啊!”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是我表姐闺蜜,就别把我当外人。”李保长说,“还有,你得把发广告的几个人也加上,从他们的朋友圈找坐车的人,然后打电话给他们,这些人的信息量很大,每天从他们朋友圈找人,都够你的顾客了。” 刚说到这里,李保长的手机就响了,“你看,顾客来了。”他说完接听了电话,“喂,你好!” “……。” “是,请问你要去哪里?” “……。” “那你们是几个人?” “……。” “好的,好的,你发位置过来,我马上去接你。” “这单去阿克苏机场的生意让给你了,四个人,一个人收一百二十元,我马上把导航发给你。”李保长说,“记住了,走到半路就把钱收了,这样主动权就在你手里。” “为啥要先收钱?不是把客人拉到地方才收钱吗?” “听我的,现在是疫情期间,检查又多,一路上会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李保长说,“还有,再教你一招,有顾客定你车,要是够拉一车或者有包车的,就先收定金,以免顾客不翼而飞。” “我明白了。” “快去吧,这种没有收定金的顾客很容易被人抢走。”李保长提示。 王楚拿起车钥匙,“改天我一定请你俩吃饭。”然后离开,她打开了发来的导航,如愿接上了顾客。 “你好,是你们四人去阿克苏吗?” “对。” “我是你刚打电话的李保长让我来接你的。” “是个女司机啊?”其中一个人说。 “女司机行不行啊,你俩敢不敢坐啊?”另一个人又说。 “没事的,我都三年驾龄了,我一定把你们安全送到地方。”王楚下了车,打开了后备箱。 “才三年啊?我们赶飞机,你确定你可以?” “放心吧,我开车很稳的。” 顾客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把后备箱放上车,“那行吧,你要是开车不稳,让我们觉得不舒服,或者延误了飞机,我们是不会给钱的。”第一句开口说话的人说。 “成。”王楚保证,“我要是开车不稳,或者没有把你们安全送到机场,我不收你们钱。”说着关上了后备箱,上了车,系上安全带,上了路。就因为顾客的那些话,一路上,她开车很细心,车子起步打转向灯,红绿灯跟前不抢秒数,左转右转超车都熟能生巧。 “你这女司机技术还不错呢。”顾客说,“挺熟练的,看你这驾照应该是考来的。” “当然了。”王楚回答,“我是三联驾校的学员,教练教得我都铭记于心。” “不好意思啊美女,前面态度不好,我们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 “没关系,说来我们也有缘,你们是我的第一单顾客。” “是嘛!那可真是有缘分呢。” 一路上这些客人问东问西,只要他们能想到的都被问到了,什么老公是做什么的?儿子多大了?之前是做什么?现在怎么想到要跑黑车了?王楚尽可能的朦胧回答,问到老公做什么的时候,她用了是生意人做了回答,问到跑黑车时,她说,“家里缺钱,没办法,对了。”她便顺理成章地顺了他们的话,“麻烦你们先把钱付一下?因为……。” “我懂,我懂。”顾客说,“一个女人出来挣钱也不容易,理解理解。” “是是是,理解就好。”王楚自然是没明白顾客说的意思,这跟李保长说的疫情时候检查多,还有意想不到的事等等不相符,她将手机递给副驾驶座上的男人,“麻烦你帮我收一下钱。” “好来。”王楚只听见信息上来了四条消息,她默默算了一下账,一个人一百二十元,四个人就是四百八十元,除去邮费和过路费,单趟能挣三百元,若回去拉满人,一天能挣六百多,那么少说一个月也能挣两万左右,那么半年轻松就将房子首付挣了回来。 第四十章 收完钱没多久,车上的人聊了一会陆续睡着了,到检查站的时候车上人也醒了,看到交警,王楚心里不自然的咯噔了一下,她停好车,提前将车玻璃放下来。 “女士,麻烦你请出示一下驾驶证。”交警说。 “好的。”王楚拿出驾驶证,接着她又主动拿出了临牌,因为她知道这是必检查的项目,“车是新买的。”她告诉交警,“这是我的临牌。” 交警看了看,“请你将车子停在前方。”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王楚的心又被咯噔了好几下。 “你好女士,你这临牌是喀什地区的,你现在所处的是阿克苏地区,临牌跨地域行驶是违法行为,我们要对你进行暂扣车辆,两百元罚款,扣三分决定。” “不。”王楚惊讶万分,“我这车上还拉着赶飞机的人,这时间不能耽误了啊。” “对不起女士,这个我没办法帮你,请你将车开至前方再来找我,别耽误了后面的车辆行驶。” “我……。”王楚急得无语,后面喇叭声不断,她不得不开走车。 “我说这位姐姐。”副驾驶的顾客牢骚起来,“我们可是要赶飞机的,你可不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啊,我们钱都付过了。” “你别急,我来想办法。”王楚解释。 “你想啥办法啊?照这种情况,你这车要被扣留的。”另一个人说。 “我就说女司机的车不能坐,还不信。”另一个人又说。 “你们别急啊,我会给你们想办法的,不会白收你们的钱。”王楚将车靠边停下,她下了车,拦经过的车,不是车上有人就是不拉人,好不容易拦了一辆空车,司机狮子大张口,“让我把客人送到机场没问题,但是五百元一份都不能少。” 王楚咬咬牙,“这还不到一百公里路就要五百啊。” “那你再想办法吧。”说完就要走。 “行行行。”王楚紧张拦住车,“我给你五百,你把人负责送到机场。” “成,上车。”司机说完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移到了他的车上,王楚给司机转完钱,坐她副驾驶的顾客说,“我要是知道坐你车这么麻烦,我一分钱都不会付给你。”然后坐着车离开。 王楚长叹一口气,此刻才明白李保长为啥说走到半路为啥把钱先收了,这下可倒好,一分钱都没挣着,倒贴钱倒贴邮费不说,还得罚款两百扣三分。 王楚再度走到检查站跟前,扣她驾驶证的交警正在给另外一个车主开罚单,“道路不是你家开的啊,路上慢点,别拿自己和别人的生命开玩笑,拿着这个单子在十五天之内到交通管理部门缴纳罚款和处理违章。” “交警同志,我能不能给你多给点钱,这分就别扣了?” “这个绝对不行,交通管理部门也不是我家开的,想怎么罚你就怎么罚你。”说完把驾驶证行车证交给了车主,交代,“下次注意点。” 车主说的这番话王楚也想说来着,但看到交警的铁面无私,只好闭口不说。 “你说你这女人。”交警说,“你咋啥都不懂呢?车是新买的吧?连地域限制都不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有这规定。”王楚解释。 “你不知道你家老公也不提醒你吗?就让你开着车跑出来了?” 王楚窝动嘴巴,瞬间内心一阵酸涩,“有老公我还需要跑出来挣钱吗?”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只是用严厉的五官直视交警。 “鉴于你不知情,这车呢。”交警说,“我给你卖个人情,就不扣了,但是罚款两百元扣三分是必须的。”他将王楚的身份证放在了开罚单的仪器上,罚单就出来了。 “交警同志。”王楚说,“我驾驶证只有六分了,还扣三分还能上路吗?” “能啊,只要没有扣完,你一年内别再违章,都可以。” “好的,我知道了。”王楚不敢再问别的,拿上驾驶证和罚单,说了声,“谢谢”便离开。 狭小的车空间里,一首听起来很舒心的音乐播放着,但王楚的心不断泛着波澜,还有两年已年询四十岁,现在才发现,她不懂得太多太多。十八岁认识前夫,二十岁下嫁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家庭主妇,过着卑微低下的生活。二十四岁生了浩浩,二十八岁参加工作,两点一线十多年,没有外出、没有旅游。用大众的话来说就是没见过世面,身边最好的闺蜜朋友不足十人,把自己埋在电脑旁小说诗歌倒是写了不少,但却连买车临牌过期违法,临牌地域受限这种最简单的常识她都没有听说过。 此刻,王楚突然有一种十足的悲催感,眼睛里倾满了泪水,她不曾想活了近四十年,婚姻中十八年的光阴白白浪费,快把自己活成白痴的样子。今后路途太过遥远,她该如何在众多人群中完成自己圆满的角色形象?如何成为浩浩心中的指引灯塔?如何在今后的道路上摸爬滚打?该怎么在社会地位立足接触一些形形色色的狐朋狗友来充实她所缺失的空白?该怎样与上司领导沟通,与同事相处,这些在三十岁之前掌握的知识,如今却要在四十岁之后慢慢领悟。 一切应该还不算太晚,一个星期以后,王楚的车牌办理了下来,忙碌的日子终于到来,她开始正式上路,接触社会上那些形形色色的人。 “喂,你好,请问你住哪里?” “你好,麻烦你把导航发过来好吗?我去接你。” “你好,你稍等两分钟,我马上到。” 这几句话成了王楚与每个顾客沟通的顺口溜,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在手机备忘录里记电话号码和客服地址,一边耳听八方看路上行人,一路上不知道要接多少顾客打来的电话,哪些顾客需要去接,将哪些客服给王保长,哪些顾客需要几点联系,这些她都需要记在备忘录里,不然一不留神她便忘记。 “开车接电话很危险的。”副驾驶的顾客提醒,“尤其是在高速上,一不留神就会出事。” “哎呀,我也知道不安全,可我记性不好,必须要记下来,不然转眼就忘啦。”王楚解释。 “那也不能拿我们生命开玩笑啊,把手机给我,我来帮你。” “好啊,这主意不错呢。”王楚把手机递给了顾客,“谢谢你啊。” “你负责好好开车,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行。”王楚说完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高速路前方。 “喂,你好。”顾客已经派上用场,“你在哪个小区?高架桥啊.........你好,你是几点的飞机........”接完电话后,将所有客户和地址都记在了备忘录里。 到了市里,王楚将一个顾客送到了机场,两个送到火车站,另一个送到步行街,此刻已是下午四点,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在附近停车,找一家面馆,刚要入口,王保长电话就打来了。 “你赶紧去虹桥小区接人,那边等急了。” “我刚把人送完,吃个饭就去。” “那你快点,去晚了就被别人接走了。” “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王楚用两分钟的时间吃了几口饭,付了钱,开上车就去接人,临走前,她还给客户打了电话,“你好,我十分钟多一点就到你小区啦,请你稍等。” 顾客说好,但到小区打电话给顾客时,对方却说,“我都等你两个多小时了你还不来,已经有人接我了,我已经走了。” “不........我十分钟前还给你打了电话的,你怎么让别人接走呢........”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电话始终无人接。 “什么人啊这是,说话这么不算数。”王楚心中泛起了十足的失落感。 王保长的电话又打来,“人被别人接走了吧?” “是呀,你给我打完电话没两分钟我就去接她了,结果还是别人接走了。” “生意如战场,你要把顾客接上再去吃饭啊,你知道一个顾客多少个人再抢吗?这种流动顾客是不会给你押金的,谁先接他就跟谁走,下次记住了,先接顾客,然后再去吃饭。” “好,我知道了。”王楚失落地应道。 “我再给你找两人,你把机场和火车站的人按时按点去接。” “好。”王楚挂完电话,先是去了机场,找到一处阴凉的地方停下车,距离顾客下飞机还有四十多分钟,她设置好了闹铃,将车窗户开出一个缝隙,将车座拉平,头一靠车座,没过半分钟便睡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闹铃叫醒了王楚,她几乎又是在惊吓中醒来,心脏持续咚咚跳个不停,时隔两分钟多才缓解下来,不知道曾经种种伤害会给她的身子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她确定等挣到钱了,生活宽裕了,她要计划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心脏检查。 顾客打来了电话,王楚顺利在机场内接到了顾客,时隔两小时后,她又在火车站接上另一个顾客,此时,已是晚上七点,王保长那边打来电话,说已经没有顾客了,华北市场有两箱海鲜,运费是一个顾客的钱,她别无选择,只好去拉货。 第一天出行少拉一个顾客,王楚算了一笔账,除去邮费及过路费,净挣不足五百元,如果每天都是这种状态,一个月下来要比工资至少多两倍,但现实总要比想象残酷得多,有时两个顾客也得跑,回来兴许还能拉满客人,有时候去的时候车上爆满,回来连一个人都捡不到。一个月下来,能满载满归也只有那么半把个月,而净利润不足过万。 争分夺秒抢夺客人,王楚总结了,能抢则抢,能骗则骗,她几乎每天都有顾客被别人抢走,时刻都有人放鸽子,车上少一个客人,就少挣一天过路费。面对放鸽子的只能无能为力,面对抢顾客的,她用了反抢。那天,王保长给了她两个顾客,她接到了一对夫妇的电话,刚够一车,她再三嘱咐对方,不能再答应别人,否则就得提前付押金。可到第二天去接人的时候,那对夫妇在十分钟前被另有其人接走,她开始从群里寻找顾客,打了两个电话,其中一个人已经走了,另一个人说车已定好,在等人接,挂断电话,她心有不甘,于是开上车来到顾客所在的小区,又拨通了电话,她将声音压低,故意变成另一种声音,“你好,刚我朋友打电话让我来接你,我在你楼下,你下来吧。” 反抢成功,下楼的是一对母子,王楚立刻下车打开后备箱,将顾客行李装好,刚上路没多久,顾客司机打来电话,“你们下楼吧,我来接你了。” “不是你让你朋友来接我的吗?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我才过来接你啊,你这人咋回事,答应坐我的车,结果让别人接走了?” “把电话挂了。”王楚小声示意,顾客这才立刻挂断了电话,等那边再次打来,顾客不再去接电话,她能体会到对方司机的失落感,她也曾体会过,只是此刻,更多地让她感受到了行业之间激烈的竞争。 “这是咋回事啊?”顾客问,“是不是李师傅让你来接我的?” “对啊。”其实,王楚压根就不认识李师傅,“是他给我打的电话,他说他车上人满了,让我来接你们。” “那刚才的那个人?” “你不用理会。”王楚解释,“抢客人的师傅多的是,你把电话发群里,多少个师傅盯着你呢,这个正常,既然坐上我的车了,就别去理会那么多,我会安全将你送到地方的。” “没想到你们跑车套路还真多。”顾客说。 “大姐,我们也不容易啊,一天联系十几个顾客,到最后连一个都拉不到都很正常。” “都不容易。”另一个男顾客说,“都是为了生活,尤其是女人跑车,这活一般人干不来。” “是挺累的。”王楚深有感触地解释,“从接人,送人,接货,送货,一整天下来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接顾客需要争分夺秒,晚两分钟顾客都会让别人拉走,实属不易。” “你家老公也能忍心让你出来干这活?”男顾客又问。 “大哥。”王楚解释,但并没有说实话,“我家男人几年前就没了,我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在上学,所以......” “哦,是这样啊,那还真不容易呢。” 的确,李向阳这个人在王楚心里早已死去,面对和他的过往,不想再提及一个字,与其说离婚,还要解释一大堆“为什么离婚?离婚几年了?他不管儿子吗,他现在在干嘛?结婚了没,有没有想过复婚”等等诸多问题,倒不如说死了来得干净。 就这样,王楚在图木舒克与阿克苏城市之间来回穿梭,走熟每一条街道,闭眼都能找到每个小区,每天早上在出车之前去办公室一趟,返回早了也会去办公室溜一圈,但每次去单位,就只有凤姐一个人。 返回空车无人的时候,王楚会选择去杨智慧家,时常打电话给闺蜜,“今天没人,我去你家里住。”“你在哪儿,我去你家里。”“我瞌睡死了,快饿扁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赶紧给我弄点吃的。”她时常说,“好,你先去,我马上回家。”“程程在家里,你直接去就行了,我还在外面忙呢。”再后来,她索性将门锁的密码给王楚,“你把密码记住了,以后省得我回去给你开门。” 有一晚,一个顾客都没拉到,王楚去了杨智慧家时,在饭桌上,杨智慧对她说,“你说你一天这么辛苦能挣几个钱,别钱没挣到把身体累垮了。” “这还不有一个月的工资嘛。”王楚解释,“我们改革还不知道啥时候结束,单位压根就没啥事,挣点是点,总比整天闲着的强。” “你别让自己太累了,一个女人不应该这么拼命。” 此话一出,王楚鼻子一阵酸涩,但她很快嘴角露出了微笑,“话说一个疯狂赚钱的女人背后,一定是无依无靠,我若不抓住机会努力挣钱,我连儿子一个安定的住所都给不了,所以,我一定要努力赚钱,给儿子一个温暖的家。” “以前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那个最勇敢最坚强的人,但你现在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勇敢,还要坚强。” “不勇敢不坚强又能怎样?我也想当公主,可没人宠我,这个世界,除了父母,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所以,只有努力挣钱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 “不管怎样,你一定先把自己照顾好,你看你瘦的,一天多吃点,你这身子骨看着都让人心疼。”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吃多少都长不胖,但我身体好着呢。” “好就行。” “不跟你说了,我吃几口睡了,我都瞌睡死了。”王楚喝完碗里的稀饭,吃了几口菜,抽一张纸巾擦嘴,“明天早上不用管我,我七点要去车站接人,十点多要去接飞机,还有两个带货的。” “那你不吃早餐啊?”杨智慧问。 “接完七点的顾客我们一起去吃早餐,你就别管了。”王楚说完已经进入了房间,“别打搅我,晚安!”说完,她关上了门,躺在了床上,躺下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群找顾客,她拨通了一个电话,“喂,你好,请问你去图木舒克吗?” “是的。”对方回答。 “我是去图木舒克的司机,请问你几点到?” “哦,不好意思,我已经找好车了,谢谢。” “哦,好的。” 挂断电话,王楚又找到了一条四人找车的信息,时间显示消息发出还不到两分钟,她拨通了电话,“喂,你好,请问你去图木舒克吗?” “是的。”对方回答。 “我看了,你那边是四个人,晚上七点半飞机落地是吗?” “没错,恐怕需要你等到晚上了。” “没关系没关系,但是你得交一百元押金,我也不需要你多交,一百就行,希望你能理解一下,不然我要等你那么晚,到最后你再坐别人车走了,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行呢,没问题,我加你微信,转你一百,你负责把我们送到地方就行。” “好来,那就说定了。” 挂断电话,微信添加的消息就来了,王楚点击添加好友,一百元押金就发了过来,点击收款后,她算了算手上的顾客,“明天早上有三个顾客,送回去再返回来接晚上七点的飞机,嗯,我再找几个明天中午从图木舒克到阿克苏的。”后来她又在群里翻了翻,没有找到合适的顾客,就打电话给王保长,“喂,王师傅,明天中午帮我找找一点左右到阿克苏的顾客呗?两个人三个人都可以。” “你这是明天早上赶回来,中午又得去啊?”王保长对王楚的行踪了如指掌。 “啥都逃不过你的料事如神,明天晚上七点机场有三个人,所以......” “你呀,你说你给我介绍过几个顾客?都是我给你找顾客,我们之间都是相互的,有经济利益的,你这一天光为你着想了。” “行,我以后多给你客户,不行等有空了我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给我客户就行,我要挣钱。” “行知道了,比我还财迷。” 挂完电话,王楚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她立刻关上灯,杨智慧打开了房门,怀里抱着个枕头,一看就是想和她来挤一个床的,“你不是瞌睡睡觉了吗?嘀嘀咕咕半天还不睡?” “我这不是要把明天顾客联系好吗?你要干嘛?怀里还抱着枕头?”王楚用另类的目光瞧着杨智慧。 “咱俩好久都没好好聊天了,我想和你聊聊,就像小时候一样,一聊就是一晚上。”杨智慧说着就开始往床上爬。 “哎呀。”王楚挡住了杨智慧,“有啥好聊的啊,我都瞌睡死了,我要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改天,改天等我不累的时候咱俩聊一通宵,就像小时候一样,拜托你了,啊!”她双手合并,做出求饶的姿势。 杨智慧瞥一眼王楚,“放过你啦,那你早点睡。” “嗯。”王楚点头,杨智慧这才不情愿地走出房,互相道了晚安,关上了门。她立刻关闭灯,躺了下来,大概不到半分钟便进入了梦乡。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王楚提前半个小时到达火车站,这里还未天亮,除了闪烁的灯光,远处漆黑一片。火车站内没有多少人,但出租车比比皆是,似乎出租车比坐车的人还要多,这让她感觉到了另一种竞争的场面。六点半夜空似乎还在沉睡,那些为了生活奔波的人已经拥挤在这里,为了碎银几十两吹着冷风,在空旷的车站叫喊顾客,听起来刺耳,但却包含着生活、向往与责任。那些过往的人群一概置之不理,但那些出租车司机的噪音却包含着浓浓的深情与希望。 等了近半把个小时,王楚终于接上了顾客,带着他去吃了早餐,男顾客噪着一口四川口语,在早餐结束坐上车后,他问,“哎呦哎,你一个女人起早贪黑跑车挣钱,你家男人不心疼你啊?尤其是像你这样小巧玲珑的女人,更需要有男人疼。” “女人自立没有错,自个挣钱,想咋花就咋花。”面对顾客的各种问题,王楚已经不想再有过多解释。 “那是你没有遇对人,要是我,我挣的钱全部给我女人,男人本来就花不了多少钱,有句话说得好,你有多宠自己的女人,有多包容自己的女人,你的生活就有多幸福,那么女人就有多爱你。” “大哥,这句话我绝对挺你。”王楚笑了笑,“但有时候啊,好不一定能换来好。” “人能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那是。”王楚这话说得非常有力,让对方有了十足的底气,但也够让她心怀落寞,她所遇到的男人,除了辱骂、冷漠、指责、背叛、家暴、外界做到毫无破绽之外,没有一丝能让人感到欣慰的地方。 一整天时间,王楚在阿克苏与图木舒克的路上跑了三趟,甚至连口饭都没顾上吃,饿了,事先准备好的八宝粥和面包解决,渴了就喝几口水,几乎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最后一趟赶往图木舒克已是八点,天色已经黑暗了下来,远方天际出现了一抹晚霞,把几乎黑暗的天空照得稍微有了一点颜色,但不足两分钟晚霞散去,天际再无颜色。 半路,王楚接到了李浩然班主任李老师的电话,她声称,“李浩然妈妈您好,您儿子打架斗殴,现在在派出所,麻烦您尽快来一下。” 王楚没有过多地去问是啥原因,只是在车速度加快的同时问道,“李老师,我家孩子有没有伤到哪儿?或者对方孩子有没有受伤?” “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请您尽快来派出所,部分家长已经来了。” “李老师,您可以跟派出所的人解释一下吗?我外出了,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市里。” “好,那麻烦您尽快。” “好的李老师,待会见。” 车子在路上急速行驶,距离图木舒克还有近四十多公里,王楚不能开太快,限速八十码整整跑了近一个小时,送完顾客,赶到派出所时,她在大门口问到了打架斗殴处理的办公室,直奔那里。 楼道和办公室挤满了大人和学生,大概二十余人,王楚在众多人群中看到了李浩然,他却故意躲在了人群身后。 “李浩然妈妈。”李老师看到王楚的那刻朝她走来,“你可算来了。” “李老师,我家李浩然又给你惹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这次是群体性打架,影响非常恶略,恐怕你家李浩然要在派出所留案底了。” “你看你儿子给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一个妇女冲了过来嚷嚷,“差一点眼珠子都没了。”男孩左眼轻微淤青,并没有像她说得那么严重。 “你看看我家孩子。”一个男子也拉着他的儿子走来,“我家儿子耳朵挖了这么长的印子,你这个当母亲的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你家孩子咋就这么暴力呢?”这个孩子耳朵背后大概有半公分多的伤痕,虽然没有明显的血迹,但伤势似乎有些浮肿。 “我家女儿是被你家儿子叫去打群架的,”另一个妇女也冲了过来,“你家儿子可把我家闺女害惨了,我家闺女学习成绩还可以,这马上要中考了,这要是在派出所留了案底,你儿子得负全责。”这个女孩看似脸上身上都没有伤痕,她咬着牙,默默无语,用靴子踢着坚硬的地板,脸上显出木讷的神情。 “行了行了。”李老师拦住了那些冲过来的人,“学校和派出所会给一个合理的处理决定,你们都不要嚷嚷了。” 王楚冷出一口气,她看一眼人群中的李浩然,“我能先和儿子沟通一下吗?”她问老师。 “当然可以。”李老师点头。 “谢谢李老师。”王楚挤过人群,走到李浩然身边,他脸上也有被挖的痕迹,脖子处也有淤青,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显得异常明显。“李浩然,你跟我出来一下。”她向门外走去,他跟在她身后,走到廊道无人的地方,这里很安静,也没有嘈杂声,她沉默片刻,面向他,“解释一下吧李浩然,怎么会发生如此严重性的事情?” “我没啥好解释的,反正架已经打了。” “你总得告诉我为啥吧?我得分析一下事态来龙去脉,看有没有可能别留案底?” “打架是我组织的,每个人都是我叫的,您觉得还有可能不留案底吗?” “你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啊?”王楚厉声喝道,“总得有原因吧?” “可我不想告诉你原因,行吗?”李浩然也吼道,一回头发现李老师走了过来。 “李浩然。”李老师对他说,“我跟你妈有话说,你先回办公室。” 李浩然一脸愁容地离开,王楚心里如同刀割般疼痛,她几乎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李浩然妈妈。”李老师开口,“出了这种事情作为家长的肯定很难过,学校也责任重大,这幸好在初中,要是在高中,没有九年义务教育约束,肯定要被开除的。” “可还是要留案底的,将来会影响他的高考,甚至会影响他今后参加工作。” “案底肯定要留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打架斗殴肯定要严肃处理,如果在未来高考和大学考试表现好的话,案底是可以消除的。我刚了解了几个同学,他们说李浩然在学校和一个叫倩倩的谈了恋爱,另一个叫许岩的男同学恰好也喜欢倩倩,就挑拨他俩关系,还在倩倩面前说你离婚是因为李浩然爸爸经常打你,还说李浩然也有暴力倾向,将来肯定也会打女人,因此导致两人分手。” “他怎么会谈恋爱呢?”王楚惊奇道,“我问过他的,他说没有。” “他是不会跟你说实话的,初三就谈恋爱,确实是比较离谱的事,我们在课堂上举过很多案例,联合家长进行了教育,但还是避免不了有些孩子的行为。李浩然妈妈,你也别太担心,我还了解到,起初是许岩找人打了李浩然,李浩然胳膊受了伤,几个同学凑钱还去医院拍了片子,这次群体性打架事件也是李岩故意挑衅,所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怪不得呢。”王楚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个月前李浩然找我要钱,他说同学出车祸了,他们同学都凑钱去医院拍片子,我当时问为什么不告诉家长,让家长带去医院,他说担心父母会打他同学,不敢告诉父母,原来是他自己去拍片子。” “所以,李浩然妈妈,关于李浩然谈恋爱的事,你得好好给他做做思想工作,关于打架这事,虽然他不应该用这种方法解决事情,但你应该注意方式方法,别再过度地激怒他。” “我知道了,谢谢你李老师。” 王楚和李老师都返回了办公室,所有笔录已经做完,她在笔录单上签了字,警察告诉所有的学生,“你们这次群体性事件非常恶略,经我们核实,在4月21日,许岩与同学张远志和周青三人将李浩然胳膊打成重伤,导致胳膊关节错位,医院x光片和医生诊断结果可以作为证据。5月29日,许岩又一次约了十个同学挑衅李浩然,李浩然也打电话叫来了九个同学,虽然所有学生受了不同程度的情伤,但群体性打架斗殴情节恶略,许岩和李浩然就这次事件负主要责任,每人处一千元罚款,鉴于孩子未满十四岁,我们要求双方家长责令严加管教孩子,避免今后犯错走上不归路。其他家长呢,经过沟通和协调也不再追究此事,希望各位家长对孩子严加管教,各位同学以此次事件引以为戒,别拿将来的仕途开玩笑,在我们派出所留下案底,将来这可是你们人生道路上的一次污点.......” 不得不说这次处理结果是学校再三恳求派出所负责人的结果,家长和学生的谅解意见是没有让李浩然和许岩留案底的重要原因之一,但王楚的心始终都无法平静,一路走来,她几度想发火,想问他为何被同学打伤去拍片子了都不肯说?为何要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为何要拿今后人生仕途来开玩笑,她一路都想着爆发,但一路都在忍。而他就像小时候犯了错一样,跟在身后,等待质问,等待爆发,脸上却少了小时候的那种天真的胆怯和害怕。 快走到车跟前的时候,对面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李浩然想用最快的速度躲进车里,但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王楚下意识将他拉在身后,就像小时候保护他一样。 “你是李浩然妈妈吧?”男子问。 “你是?”王楚问道。 “你作为李浩然妈妈,一天别只顾着挣钱,得好好管管你家孩子,别小小年纪就谈恋爱,离我家倩倩远点。” “叔叔。”李浩然将王楚拉了拉,刻意想要保护她的样子,“您不能这么说我妈,我和刘倩谈恋爱是我个人问题,跟我妈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男子说,“你妈有权利有义务教育你如何做人,而不是让你小小年纪就谈恋爱,你说你才多大?不好好学习整天就像跟班地跟着我家倩倩,我都跟踪你好多次了,一天上学两趟放学两趟你都出现在我家小区门口,上次是给你警告,再有下次恐怕不只是警告那么简单。” “李倩爸爸。”王楚急忙阻拦,“我听明白了,我家李浩然和你家李倩谈恋爱是我这个做家长的没有管好,我没有教育好我的孩子,但是你不能用警告或者恐吓来吓唬我儿子,这个社会是法治社会,孩子年纪小,毕竟还不到十四岁,你都四十来岁的人了,想必不至于吓唬恐吓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吧?” “我这不是吓唬和恐吓,我是在保护我女儿。” “你保护你女儿有很多种方法,但如果你来吓唬和恐吓我儿子,我绝不答应。”王楚说完,回头拉起李浩然让他上了车,随后离开。 王楚清楚记得李浩然的面容,那里是一张些许陌生的面孔,那种难以打动的眼睛和微微扬起的专横独断的眉毛,曾有多少次俯视她,一来恫吓和仇视的目光和玩世不恭的表情已完全消失,而此刻,他只带着愧疚、自责、难过。 “妈我错了。”李浩然突然开口,“没想到你还像我小时候那么护我。” “那你知道错哪儿了?” “我不该在初三的时候就谈恋爱。” “还有呢?” “我不该去打架,不该让别人那么说你,我现在该长大了,应该保护你。” 王楚心中一酸,“那你今后要怎么做?” “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高中,我想再去读大学看来已经不可能了,我落下的课太多,已经来不及了,等中考完我就选个好一点的技校,学一技之长,再上个大专,参加工作了自考个成人本科,将来一样能在社会上立足。”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王楚惊讶地问道。 “是老师。”他回答,“老师说我就算考上高中,像我这种成绩是考不上大学的,还不如中考结束了就去学习技术,虽然进不了公务员队伍和事业单位,但凭借一技之长少不了我一口饭吃。” 这次王楚真的落泪了,“李浩然你知道我对你抱有多大的希望吗?从上一年级开始我就希望你好好上学,将来考一所不错的大学,能在事业上像你爸一样优秀,能像妈一样有一个好的脾气,给每一个人都能留下好影响,可你现在,学业无成,脾气暴躁,还打群架,你所有的行为跟我所期望的背道而驰,我没想到和你爸离婚,你会变成这样,虽然我目的达到了,可我觉得我的人生好失败,我连我自己的孩子都教育不好,你真的让我好失望......。” “妈,您别再给我订那些条条框框了,我本来就是那块朽木,你非要让工匠给我雕成工艺品,展到展厅里怎么看都不是一块好材料,现在当老板经商的有几个是本科研究生毕业的?正所谓行行出状元,我这样的说不定能混出名堂呢。” “大错特错。”王楚反驳,“上了大学你所接触的人脉和圈子都不一样,你的思维也不一样,这些话我都告诉过你无数遍。” “行了妈,我知道没有高学历我就得比别人努力百倍,我努力就是了。” 王楚瞥一眼李浩然,心中五味杂瓶难以言说,对于儿子,她已经筋疲力尽,知道用再多的方法已毫无用处,但有一点她必须得提醒,“你和李倩的必须分了。”她告诉他,“初三就谈恋爱,这事我不答应。” “好。”李浩然回答,“但我绝不是放弃。” “你还想干嘛?”王楚从后视镜看他。 “我要等待彼此都长大,我等她考上大学,她等我上完大专。” “你就不害怕她爸啊?” “怕,我当然怕,等我们都长大了,我会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接受我。” “小屁孩。”王楚极不情愿的又撇一眼,“咱俩拭目以待,看你能坚持多久。” “好。”李浩然愉快的点头,“这么说您同意我上中专了?” “不同意又能咋样?我还能让你给我好好把大学本科上出来?” 王楚从后视镜对李浩然看了又看,他立立正正坐在那里,神情严肃而认真,她只朝他微微一笑,便把目光伸向前方。她的气几乎已经消了一大半,突然不想再说什么了,尽管在回来的车上想闪电雷鸣、狂风暴雨、暴跳如雷、喋喋不休,质问和怒恨,但在目前看来都已烟消云散。毕竟,他曾经自律、乖巧、懂事,如今并不意味着他不懂事,而是在经历了父母离异,父亲的关爱了无音讯,让他心理极度缺乏安全感造成了性格上的缺失,遭遇了极不公平侮辱和挑衅,才有了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虽然选错了以暴制暴的方式......,一想到这里,作为母亲的她心里便感到一阵痛楚,然而母爱抹去了一切不平静的因素,笑容给了他安慰和前进的力量。 第四十二章 平静的日子一页一页撕去,很快就结束了中考,王楚不断设想,李浩然会以中考录取分数线的标准进入高中,哪怕多一分、两分都可以。事以愿为,她在群里看到公布的分数,成绩比录取分数线低了十二分,她几乎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因此将每项分数都重加了一遍,事实证明,他落选了。 王楚从窗外看到李浩然将自行车停好,走入门时,她打量他的脸,脸上透露出了希望的同时,也充满了活力,眼睛似乎放射出五彩光芒,能照亮他目光所及的地方。 “妈您千万别意外。”李浩然嬉皮笑脸的解释,“我知道您很难舍得我,会想我,我也会想您。” “你是故意少了十二分吗?”王楚脸转向他问道。 “我真的尽力了妈,干紧给我找学校吧。” 王楚摇摇头,显得相当无能为力,“我也不知道该给你找什么样的学校。” “妈,我给您推荐几个吧?我杨强家的哥哥去了西安铁路交通学校,我同学的哥哥去了安徽航空技术学校,有人去当兵,还有人去了私立学校......。” “行了。”王楚似乎有些不耐烦,“铁路学校我不太了解,当兵你还小,私立学校又太贵,我认为航空技术学校还不错,你联系一下你同学哥哥。” “好来妈,我这就联系。”李浩然脸上如同灿烂的阳光,说完得意洋洋的进了自己房间。 “假期期间去看看你爷爷奶奶。”王楚嘱咐。 “我不去。”说到这,李浩然专横独断的眉毛挑了挑,“他们都不要我了,我还看他们干嘛?” “听话李浩然。”王楚劝阻,“那毕竟是你爷爷奶奶,错的也不是你爷爷奶奶,去看看他们吧,毕竟他们老了,见一面少一面。” “好。”李浩然抗拒式的勉强答应,接着把门关上。 关于李浩然去看他爷爷奶奶,放假两周后才纳入出行计划,王楚催了两次,他说,他得腾出足够的时间才去,否则不到半天功夫就得回来,当她问道一整天在外都在瞎忙啥,他只说,“妈,你不管,反正我没做偷鸡摸狗的事。” 一天中午,李浩然打电话告诉她,“妈,我到奶奶家了。” “你怎么没找我要路费?还有去你奶奶家了买点水果啥的,别空手去。” “妈,路费我自己有,水果我也买了,你不用担心。” “你哪儿来的钱?” “我挣的,你不操心。” “你这孩子,一天早出晚归,你都在外面干什么?你总得让我知道吧。” “哎呀妈,你不管,总之我没有干违法乱纪的事。” 话刚落音,对方挂断了电话,“这孩子。”王楚念叨,“浩浩一天早出晚归的都在干嘛?”她问从厨房走来的母亲,她腰间系着围裙,将手上端着的一盘红烧牛放在餐桌上,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这是我打扫他房间的时候从床单下发现的。”母亲将一塔子油皮纸递给王楚,“看上面的广告是房地产的,具体我也看不明白。” “这么多?”王楚翻看了内容,“怪不得。” “姑姑,我同学看到我弟在广场上发传单呢。”王安雯怀里抱着书,从房间探出头说。 王楚拿上单子要出门,母亲喊道,“你干嘛去?要吃饭了。” “不等我了,你们先吃吧。”王楚说完出了门,开上车来到传单上的地址,在营销中心找到了负责人,问完才得知,李浩然与好几个同学每天拿着这些传单在人流量多的地方发传单,“你家儿子只发了半个月传单,他们的工资呢我都是一天一结,工资多少是按照他们发放传单的数量给的。” “这小子。”王楚从营销中心走了出来,“都知道挣钱了。”她的内心着实温暖起来,感动中带着苦涩。 三日后的一天,她刚接完几个顾客电话,拿上车钥匙打算出门,李浩然突然打来电话,“妈,我奶奶把腿摔坏了,你快来送她去医院吧。” “怎么又把腿摔坏了?”王楚问。 “奶奶下楼梯不小心摔的,你快来吧。” “好,我马上过去。”王楚挂断了电话,她将几个顾客的电话号码微信发给了王保长,之后又拨通了他的电话,“王师傅,我今天出不了车了,我给你发了四个顾客,你去送到机场。” 挂断电话,王楚发现母亲用一种极度不满又异样目光打量她,“你不去跑车要去干嘛?”她质问。 “浩浩奶奶腿摔坏了,我去看看。” “看什么看?”母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如同暴跳如雷,“我给你说,你不许给我去,他李向阳没死,你俩都离婚了,轮不到你跑前跑后。” “这不李向阳离这还有三百多公里嘛,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那也不许去。”母亲吼道,“你问问你那个婆婆都对我干了什么?前半个月,我跟你爸去了他家,想着你们离婚了浩浩那么叛逆,为了孩子,让他们劝劝他儿子复婚,你不知道你那个恶婆婆怎么说我的吗?离都离了跑来给我说什么?你丫头有一天到晚的闹着不跟我儿子过,不是离家出走就是我把我儿子从家赶出来,还把一辈子的心血给我儿子算计完了,看你女儿离婚了能找个什么好男人。”当时脾气暴躁的母亲被气得哑口无言,拉起父亲的手就出了门,母亲说到这的时候已经气得牙齿打战。 “妈,您说您跟我爸这是干嘛呀,我花了十几年的功夫好不容易才离了婚,您和我爸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我告诉你,你要是去了就是自讨没趣,你要是有骨气的话你就不许去。” “这跟有没有骨气有啥关系?”王楚说完拿起车钥匙就出了门,母亲拦都没有拦住,她和李浩然顺利将婆婆送进了医院,办理了住院手术,当天,抽了血,拍了片子,婆婆左腿大腿部位成了铁青的颜色,坚强的婆婆自始至终都没喊一声疼痛,跟那个母亲口中的恶婆婆完全判若两人。 “谢谢你啊楚楚,你那么忙还要麻烦你。”当婆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开口,神情显得相当尴尬。 “我没事。”王楚回答。 “向阳说。”婆婆难以启齿地说,“他这两天忙,暂时过不来,你爸已经联系了你姐,她过两天就到了,这两天还得麻烦你。” “恩。”王楚点头,虽然心里不满,但还是愉快地点头。 和婆婆相处了三天,婆婆只字不提母亲和父亲去过她家的事,更别提对母亲恶语相待了,她和往常一样,似乎假装不知道和她儿子早已离婚的事,讲东讲西,从不客套连天。她说到小区一个姓韩的老汉突然死了,年龄不足七十五岁。王楚知道这个人是同事韩奇的父亲,同事妻子和两个女儿受不了韩奇长期家暴离家出走,他挣的工资从来不给家里,不是抽烟喝酒就是拿去赌博,王楚和妇联主任因此事调解过夫妻双方,他的妻子说,他每打一次就用各种方式哄回来,无数次,喝了酒脾气上来一样动手,还骂女儿去死,还把她从窗户扔了好几次。那次调解没有成功,她的妻子早已死心不回这个家,因此在调解失败后说完“坚决离婚”就离开了家里。王楚深有体会这种彻骨的痛,也理解他妻子的苦衷,那时候自己还深陷在婚姻的痛苦中,她自然希望这个命苦的女人也得以解脱。 后来,韩奇长期不按时吃饭,饿了吃几颗花生瓜子,偶尔下厨做一顿饭,他的父母时常做好饭就喊他去吃,但也不是顿顿都去,饭桌上从来不少酒,饿的时候也是几杯酒下肚睡觉是常有的事,不到两年功夫他的身体各个机能下降,走路摇晃,到最后连班都上不了。单位领导为了照顾他,同意让他在家里收报表,把数字统计好报给凤姐就好,同事都很担心,隔三岔五打电话或者去看望,他父母不到两年时间也相继去世。 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人这一生种什么样的因就得有什么样的果,王楚倒希望李向阳终究也会有这么一天,说实在的,她在无数次深夜恨到连身子都发抖的时候发誓让他付出代价,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他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她一定要把他从那个位置拉下来,但在无数次清醒过后,她依然被把这个权利交给了上天,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所有他做过的事不会成为秘密,她相信纸里包不住火,雪地里藏不住人,而因果循环一定会在他身上得以实现,就看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就如同韩奇一样。 婆婆还说到王楚书记王学武的父亲,他说,王学武父亲中风住进了医院,好在送的及时,手术成功没有留下后遗症,现在天天在广场上锻炼。还说连队一个干部年纪轻轻不到四十岁就死了,不知道是啥原因。总之,团里不好的好的趣事,她一概了解,全说不漏,语气温柔,也不嫌烦。王楚偶尔对付几句,但也只是偶尔对付,所有的言语不像之前那么多了。她还说人老了腿脚就不停使唤了,尽量小心都能把自己摔倒,还说这两年家里不知怎么了,先是公公腿摔伤,然后是王楚流产,现在自己又摔成这样,说到这里,她不再说下去,言语之中没有丝毫为他儿子离婚的事有什么不愉之感。 婆婆腿部片子检查显示,膝盖关节有裂痕,需要尽快手术,于是在住进医院的第二天下午就安排了手术,那天主治医生交代,要把病号服换上,把身子洗干净,以免做完手术感染。王楚把婆婆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怕冷的婆婆六月夏季了还穿着秋衣秋裤,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毕竟腿部无法动弹整个身子很沉。老人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了,秋裤上都能弹出灰尘,尤其是脚上很脏,每个脚趾缝隙都有污垢,她并没有嫌弃,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孝敬老人并没有错。于是打来一盆水,把婆婆的身子擦拭干净,每个脚趾缝的污垢都洗出来。 “我这好几天没洗脚了,怪脏的。”婆婆说。 “没事,医生交代做手术要洗干净,不然做完手术会感染。” 这哪儿是好几天没洗脚,这是近二十多天没洗脚才能形成的污垢,婆婆从头到尾没有说“谢谢”二字,或许是不好意思,或许是理所当然,又或者不想过多地生分,她将无所不知体现得淋漓尽致,让王楚自愧不如。 做手术的那天,公公也来了,是王树送来的,他一贯都是一个跑前跑后的扮演者,鞍前马后,从不敢怠慢。 公公半年多前摔伤的腿脚还没有好利索,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加上近年来血压高,面黄肌瘦显得尤为明显。见了面后,他脸上露出一股笑容,语言低沉而温柔,“楚楚,这次麻烦你了,你看你妈腿摔坏了,你跑上跑下,亲自照顾,还耽误你工作。” “我没事。”王楚回答,“反正单位也没啥事,我闲着的。” “浩浩说你跑车挣钱,把你耽误了。”公公声音里显得更加柔软,这张脸比起不管和李向阳争吵还是打架后的脸色,真是天壤之别。他突然想到十多年前他儿子对她动手造成耳膜穿孔离家出走后回家参加工作那年,她主动问候他的那刻,他的脸色深沉而阴冷,双眼瞪着王楚,嘴怒在一起,连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的场景,现如今,他只是没想到和他儿子离婚了还肯愿意回来照顾婆婆,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婆婆装得不够深沉而已。 王楚不想回答,只是把头侧过去,拿出了床头柜的水果递给公公和王树,拿起床头柜的橘子剥掉皮后递给了婆婆。 婆婆推进手术室近一个多小时,基本上,王楚没有和公公说一句话,手术很成功,医生说给婆婆腿上架了钢板,脚腕有些错位,给恢复了,一个星期后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公公在婆婆做完手术一个多小时后就离开了,走之前说了句“谢谢”,王楚回都没有回应。 第四天的下午,快七点左右了,记得那天天气特别热,王楚拿着水壶去打水,走到门口无意中听到婆婆的话,“你们快到了啊,那行,我在三楼,502室。” 王楚假装没有听到,等了许久才进房间,她把病房的垃圾收了,给婆婆喝水杯里倒满了水,把床上的化验单全部放入柜子。 “我去把垃圾倒了。”王楚给婆婆说完就出了病房门,她将垃圾扔在了指定的地方,然后站在一个可以看到医院进出人合适的位置,等了足足有大半个小时,中间还去了一趟卫生间,终于,她看到一辆白色suw停在停车位上,不用费劲看,就知道那是李向阳的车。 果然,李向阳先下了车,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西裤,浑身上下立正精致,从远处看帅气十足,看身影就是那种足以让人欢喜的男人,的确,这个人流量本来就不多的地方,确实很难见到如此干净利落而又优秀的男人了。但王楚眼神中如同寒冰,那些过去的阴霾如同乌云般布满上空,她的眼睛已经有泪影溢出,手不知从何开始抖动了起来。 接着李向霞也下了车,她扎着马尾,穿着橘黄色的衬衫,黑色裤子,这两兄妹穿着打扮几乎雷同。她看上去根本就不像四十六岁的女人,倒像是一个三十岁刚出头的女人。 李向阳打开了后备箱,两人从后面拿出来很多东西,接着超住院部走来,不用猜就能看见两人又说又笑,喋喋不休,每个神情,每个动作都,每走一步,王楚都感觉心被攥紧,泪水已经流了下来。他俩走入住院部大楼,是她最能看清他俩,最醒目的位置,她甚至都能想到住院部顶部突然一灯掉下去,刚好击中他,她到不希望李向霞出事,接着事故就此发生,而她也会扮演一个好儿媳的身份伺候两个老人离世那刻,所有仇恨便就此结束。 王楚只是这么一想,事实上,哪儿那么多的意外,这个世界,有可能坏事做尽的人会长寿,会遇到最好的待遇,而那个受尽委屈的人则用尽全部力气挣钱、买车、买房、供孩子上学,或者有更多的意外和困难,她想都无法想象。 该是王楚离开的时候了,听到电梯铃的那刻,她从楼道的另一侧迅速下了楼,开车离开了医院。 第四十三章 近四天没有回家了,母亲先是用一种极度不满的眼神望着王楚,其实说白了更像憎恶,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不想理会母亲,更不想解释什么,于是想进房间彻底倒头大睡一觉,弥补四天来所缺的觉 “你去伺候那老婆子人家领你情了没?”在王楚还没来得及关门那刻,母亲刺耳的声音响起,“李向阳给了你多少好处?他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吧?你热脸往冷屁股上贴还没够吗?你还要打算贴多久......” 母亲说得没完没了,成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抖了出来,说第一次见婆婆就看出她不是什么好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什么那老汉的眼神看一眼就能杀死人,无情又冷酷,什么李向阳十四年前对王楚做过人面兽心的事情,历历都在目。 母亲其实说得一点也没错,婆婆从来都不会当着王楚的面表露出情绪,只是一味地执行、附和,就像顺逆公公所有不平等的行为一样。第一次从母亲嘴里听到婆婆用了“你丫头一天到晚闹着不跟我儿子过,不是离家出走就是我把我儿子从家赶出来,还把一辈子的心血给我儿子算计完了,看你女儿离婚了能找个什么好男人?动不动就颠山、动不动拿着行李就跑,跟来的就跟来的,还不好好过日子如此之类的话。婆婆难道忘记了他儿子是如何对待她的?如何将一颗幼稚而单纯的心伤的遍体鳞伤?至于公公的眼神能杀死人,十多年前耳膜穿孔事件就深有体会。然而李向阳的所作所为,母亲所知道的也只有仅此一次而已。 面对母亲的唠叨,王楚只用了无能为力的表情,“妈,我很累了,我睡会。”说完她关上了门,把窗帘拉上,四周立马变得黑暗起来,没有一丝光亮,她拉开被褥,头靠在床头上,睡意早已离她而去,李向阳和她姐下车一路走来的情形再次出现在脑海,曾经的种种伤痛又一次不断袭来,即使忘却了一大半,一旦被揭开和想起,她的面孔立马变得冷却,肢体动作都在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好好睡了一觉后,王楚重新往返在图木舒克与阿克苏的路上,有一天,李浩然发来航空学校招生简章,在第一时间打来了电话,“妈,我给您发了一个航空技术学校招生简章,你看了没?” “儿子,我在开车还没看呢,等我把客人送到机场了就看。” “上面有老师的联系方式,你咨询一下,我觉得这个学校还不错。” “好,我知道了。” 王楚刚挂断电话,旁边的顾客带着浓厚的兴趣问道,“你儿子多大了?” “还有半个多月就十五岁了。” “那快上高中了吧?” “哎!”王楚叹口气,“这不到了叛逆的时候了,不好好上学,打算上航空技术学校去,刚打电话让我联系学校呢。”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一样叛逆。”顾客说,“我家闺女也一样,好话都听不进去,跟她妈说不了两句就杠起来了,整得我头疼死了。” “闺女应该会好点吧?” “好啥呀,都感觉生了个冤家......” “我觉得呀。”王楚凭借自己的经验说道,“这叛逆的孩子啊,真不能打,不能骂,你越是打他骂他,到了该叛逆的年纪,他的叛逆就来得越凶猛......” 顾客撇撇嘴,竖起了大拇指,“还真是这样,我老婆一天到晚逼着孩子不是学习就是学习,不学就骂,考不好就打,哎,我看着都累。” “其实啊,中国式的家庭教育就是想把孩子培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很少有家长站在孩子的角度上考虑孩子想要什么,于是各种补习班、各种培训机构、各种学习资料,压得孩子喘不过气来,我现在觉得,我的孩子开心快乐就好,毕竟他就贪玩这么几年,这几年国家对技校扶持政策这么好,不愁找不到一口饭吃,何必把孩子逼得那么狠呢。” “对对对,我回家一定把这些道理说给我老婆。” 王楚嘴角露出一丝清浅的笑容,她也不晓得这样的道理是如何悟出来的,大概是对李浩然常年的严格教育,无数次补课、无数次买学习资料、无数次失望、无数次叛逆,最终倾听到孩子真正的内心世界后悟出的道理吧。 这个季节,天气火辣辣的热,一股燥热在空气中流动,送完顾客,王楚将车停靠在了机场附近比较阴凉的地方,打开了车窗,将凉风调至恰到好处,这才拿起手机打开了李浩然发来的链接,仔细看完了招生条件和学费,然后拨通了招生简章上所谓的周老师的电话号码。 “喂,您好周老师。” “您好。”对方传来了电话。 “您好,我想咨询一下您们航空技术学校招生问题,是这样的,我儿子刚初中毕业,想到你们学校就读,可以吗?” “想问一下您是哪里的?” “我是新疆的。” “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开学了,您要尽快做打算。” “啊,这么早开学啊。” “是的,我们要对新招生的学生进行专业的训练,所以要提前一个月开学。” “好的,好的,我这边和儿子沟通一下尽快赶过去。” 挂断电话,王楚查看了银行卡里的金额,还完车贷不足一万元,距离给李浩然交学费还有一大半呢,她找到了杨智慧商量此事,她却说,“你家浩浩上学的我都可以给你凑,但你想过了没,中专加大专六年时间,每年学费和生活费至少五万多,你一个人哪儿能承担得起,你去找找浩浩爸爸,孩子的学费,他至少承担一半,不给你就起诉,双方供孩子上学,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的。” “我记得。”王楚回忆,“浩浩说一年前他拿着他爸的银行卡去取钱,他爸卡里有二十多万呢。” “一年前你们还没离婚呢,那也属于你们的共同财产啊,离婚后他至少要分你一半。” 王楚叹口气,“人家把门面房都给我了,自己就剩一辆车和他爸妈住的廉租房了。” “呦,你现在怎么还是菩萨心肠啊,门面房是你俩共同买的,那也是给浩浩的,你看你现在,住也没地儿住,车子还还着车贷,这浩浩冷不禁又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一年费用还那么高,除非你现在找一个男人把眼前的事情给解决了。” “哪跟哪儿这是?我去找他要浩浩的抚养费,让他提前给我,孩子上学的学费我今后自己想办法。”王楚起身离开。 “我先给你微信转点,我敢打赌他不会把钱提前给你。”杨智慧补充。 “他要是不给,我就想办法把婚前属于我的那部分钱要回来。” 杨智慧为王楚的这句话竖起了大拇指,她出了门,她在小区和机场接了两个人,返回送完客人后就去了医院,但病房里已经有陌生人进入,她问护士才得知婆婆已经出院了,于是,她在农批市场买了些水果就去了婆婆家。 王楚在门口敲了许久都没人开门,给婆婆打电话却无人接通,她只好拨通了李向阳的电话,但还是没人接。她把水果挂在了门口,打算上车时,她看到了窗户跟前李向霞的身影,她冷笑一声,原来早已看到她在门外敲门,只是故意不开门而已。 王楚把车子开到偏僻的地方,在另一处,也看到了李向阳的车,她便在门口死等,直到天黑灯火亮起,他手里提着一袋垃圾走了出来。 “李向阳。”王楚将他挡在眼前。 “有事吗?”李向阳惨淡地说,似乎对于王楚照顾他妈妈的事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没打算道谢。 “浩浩要到内地去上学,学费很贵,我暂时没那么多钱,麻烦你能不能把浩浩的抚养费提前给我?” “内地上什么学?”他问道,目光犀利而严肃。 “浩浩没有考上高中,他选择了安徽的航空技术学校。” “以浩浩学习成绩考上高中没有一点问题,你是怎么教孩子的?这才离婚一年多你就把孩子教育成这样?你当妈的称不称职?” “我们俩离婚,我也没想到他会叛逆成这样。” “离婚是你闹的,孩子变成这样你罪有应得。”李向阳的句句指责都能逆袭人的三观,指责没有一丝光明,也毫无人道,“还有,我俩现在已经离婚了,解决孩子学费是你的问题,到时间我自然会把抚养费一分不少的给你,请你以后别再打搅我的生活,我已经结婚了。”说完,他转头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无尽的黑暗中,王楚看着他离开的眼神,这个犀利的眼神她早就知道可以锐利到不需要任何语言和解释就可以彻底将你击垮让你闭嘴,于是她只好冷笑一声,转过头,发现身子早已瑟瑟发抖,她暗自想道,“李向阳,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怎样一个父亲?现在竟然还有人嫁给你,不知道哪个女人又瞎了眼?”她自顾地低下头,内心泛起一阵寒雾,脑海里嗡嗡的声音传来,那是她和杨智慧的对话,“你去找找浩浩爸爸,孩子的学费,他至少承担一半。” “他若不给呢?” “不给起诉啊,双方供孩子上学,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的。” 想到这里,王楚倒吸了一口冷气,让自己足够清醒后,做了一个决定,回到家里,她甚至没和母亲说一句话直冲房间,打开电脑,写下起诉状。 有一天,王楚拿着起诉状来到了法院门口,她开始来回踱脚步,艰难、犹豫,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来了很多次想用宣判的方式结束婚姻,换来身心上的自由和灵魂的束缚,却没曾想最后离婚却变得如此轻而易举。她最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会为了财产纠纷站在了这里,他那么爱儿子,是最不想看到用法律宣判的方式换来儿子的学费吧。 王楚是这么想的,于是,她又一次开上车近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和李向阳谈这件事情。事态的演变并没有让她感到有所例外,知道最终的结果还是得用法律的手段来要回这笔钱,但她还是想试试人性最终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最没想到的是连警察都参与了进来。 那天,王楚敲开了家门,第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是公公来开的门,老人怎么会突然来这儿?婆婆人哪儿,谁在照顾?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一系列问题在她脑海闪过,但她找不到问公公话题的理由,因为他的表情并不能证明有多欢迎她的到来,相反是一种厌恶,她没有问候公公,显然无论什么样的问候都不合时宜。 “你找谁?”一个女人从客厅走来,她扎着马尾,穿着家居服,个儿不高,很瘦。 这是王楚第二个感到意外的事,“我找李向阳。”她终于有理由进门了,她推开门,绕过公公,走入客厅。 “你找李向阳啥事?”女人又问,她的声音客气又温柔。 “我找李向阳,跟你没有关系。”王楚自然也知道了这个女人的来历。 “你跑到我家里来找人你说有什么关系?”女人自然也明白了王楚是谁,态度生硬起来。 “这是你家?你可别忘了我在这个房子住了两年?” “你住了两年?”女人嘲笑道,“你住了十年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我是这里的女主人。” “呵呵。”王楚冷笑一声,“好高尚的一句女主人,你觉得终于找了一个当领导的老公了是吗?人前人后都有人对你恭敬从命是吗?你别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我用二十年的青春忍辱负重换来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说你是这里的女人主人?” 说完这话,婆婆坐着龙椅从客厅出来,让人意外的是公公脸色铁青,拉着王楚就往门外推,“出去,你给我从这个家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他几乎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就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但更让人意外的是坐在龙椅上的婆婆也过来帮忙,将王楚往门外推,女人已经拿起电话,她只听到说,“你好,派出所吗?李副政委家里有人私闯民宅,殴打老人,你们尽快过来处理一下。” 此刻,王楚已经被推到门外,门“桄榔”被关上,无论如何敲门,里面都毫无任何声音。她拨通了李向阳的电话,但屡次都被挂断,此刻,她的额头生疼,头晕得厉害,她蹲在墙角某处,双手抱着头部,浑身颤抖,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流,耳朵里突然传来一阵“嗡嗡”的噪音,心脏“呯呯”直跳,眼前似乎一片黑暗。 “你好。”在很长一段时间哭泣后有人喊王楚的名子,她抬头,两个警察站在面前,“李副政委她爱人报警有人私闯民宅,殴打老人,请问是你吗?” 王楚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后起身,又差点被翻倒,被身边的一名警察扶住,她撒开了警察的手,强忍着站直,自顾地冷笑一声,也自顾地点了点头,“是没错,是我私闯名宅,殴打老人,你把我扣起来吧,麻烦你们把李向阳也叫来,我要和他好好谈谈,我和两个老人相处了近二十年了,没有吵过架,没有红过脸,我怎么就私闯名宅殴打老人了?” 两个警察面目相窥,似乎明白了王楚的身份,一个警察捂着嘴巴咳嗽了一声,劝道,“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你看,李副政委也不在家,要不你就先回去,等你联系上他了再解决你们的事情?” “我一个女人三百多公里开车跑回来就是想跟他商量孩子上学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见不到人就回去?”王楚也毫不掩饰地说,“麻烦你给你们的李副政委打个电话,让他出来给我谈孩子的事情。” “李副政委不在家,他在开会呢。”警察说。 “那我就去办公室等他。”王楚说完就往小区门外走,但警察迅速拦住了去路。 “你不能去办公室找他,这对他影响不好。”警察说。 “请你让开,别当狗好吗?” “也请你放尊重。” 王楚自知这样说不对,但两个警察确实就像狗一样地挡在她的眼前,她往左走就往左挡,往右走就往右挡。她的身子甚至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两个警察这才拉开与她一段的距离,生怕翻倒后与他们扯上关系。警察始终都不会让她往机关的方向走,后来,警察打了两个电话,具体说了什么她也没听到,最终给她的回话是,“李副政委不见你,你回去吧,孩子判给了你,至于孩子上学的费用,你自己想办法,李副政委还让我转告你,他已经成家了,以后别再打搅他的生活了。” 王楚又是一阵冷笑,世界似乎静止了,就这么一瞬间,她自认李向阳还有一点人性仅剩善良都崩塌了,什么亲情、友情、爱情,人性、在这一瞬间都已经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厌恶、憎恶和诅咒,就如同在医院的走廊里,她突然想到楼顶的灯掉下去,将他砸得粉身碎骨一样。 第四十四章 王楚终于将起诉状递交到图木舒克市人民法院工作人员手里,工作人员告诉她,一个工作日会收到法院电话,通知案件受理,受理后三个月内开庭。 某天,王楚无意间在李浩然的手机里发现了他父亲发的一条朋友圈,那是他睡着以后朋友圈还是打开的,她只是刷新了一下,朋友圈配上了公公住院的图片,还配了一段文字“真是作到头了,高压180,如果老人有事,够喝一壶尿了。” 李浩然早就将去学校的行李收拾好,就等着出发了,王楚千叮咛万嘱咐,被他一一驳回。 “准备一个小包,把身份证和手机装在随身带的小包里,现在疫情防控检查很严,手机和身份证随时都要用。”王楚叮嘱。 “手机身份证都在这里呢。”李浩然指着一个黑色的背包,并将包挎在肩膀上,背包很精致,背带挎在他身上长短刚好,看来是他精挑细选为自己买的。 “你衣服带够了没?安徽宿州这两天在下雨,应该很冷的。” “我查了天气预报,我连棉衣都装进箱子了。”李浩然将他的拉杆箱拉至门口的位置给她看,“这些都不用你操心。” 王楚皱皱眉头,竖起了大拇指,“可以啊,你挺积极啊,连天气预报都查了。” “那是当然。”李浩然自信地仰起头,“我已经长大了,出门一切都要靠自己。” 王楚撇撇嘴,确实,她不得不认错李浩然已经长大了,即将要离开母亲的怀抱,独自去飞翔,这让她心中有万般失落,但她却不能表现在脸上。 “妈。”李浩然把他的包和行李放回房间后,怪里怪气地嗲声王楚就知道没好事。 “啥事?”王楚用一种做好要反驳的语气告诫。 “我想......这不是明天要走了嘛,我这一走大半年才能回来,我想和我的小伙伴们聚一下,你看能不能?”李浩然手指头搓了搓,自然表情也是显得相当难为情。要求还算合理,但让王楚的鼻子酸了又酸,大概是因为李浩然说这一走大半年才回来导致的。“哎呀妈。”他用求情的语气说,“你少给点就行了,我就去请他们吃几串烧烤。” 王楚清浅地笑了笑,拿出手机,用微信给李浩然转了两百元红包。 “哎呦我去。”李浩然兴奋地跳了起来,“我老妈就是大方,谢谢妈妈。”收了红包,他立马出了门。 第二天飞机起飞,四个小时到达郑州,再从郑州坐高铁两个小时到达宿州,一路上,扫码、拉行李、找进站口和出站口、打车、开导航都是李浩然亲力亲为,王楚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庞大的机场和拥挤的人流,她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清,她往左边走,他一把拉住她说,“哎呦妈,你走错了,机场出口站在那呢。” 到达宿州的时候天色已黑,李浩然早已在手机上订好了房间,直奔宾馆。在出租车上,王楚便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学校附近的宾馆啊。”李浩然回答。 “哦。”王楚说,“那师傅,麻烦你把我们送到航空技术学校附近的宾馆,附近能有吃饭的地方就行,我娘俩连饭都没吃呢。” “哎呀妈。”李浩然不耐烦地说,“宾馆我已经在美团订好了,我这都连导航都开了。” “可以啊李浩然,你这出门一点也不迷茫啊,啥都能想那么多周到。” “那是。”李浩然抬起头,看着王楚,脸上又是一阵满满的自信,“我要是糊涂,跟着年迈的老母亲,非得整丢不行。” “你这孩子?”王楚一巴掌拍在李浩然的胳膊上,“我这还没老呢,就嫌我老啦?” “妈不是我说你。”李浩然埋汰,“你说你出个门,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以后你真该多出去走走,多长长见识。现在出门,订票、订宾馆、订餐都在手机上完成就可以了,多方便啊,拖着这么大的行李箱,还要坐车去吃饭,又要坐车去住宾馆,多麻烦,这饭我都订好了,等咱到宾馆,送餐的也到了。” “你妈我一辈子了连新疆都没出过,我也是到订票订餐订宾馆手机上能操作,我这也是第一次出远门,迷茫在所难免。” “所以以后啊,你真该出去多走走了,前半辈子一点福也没享。” “小伙子。”开车师傅也插嘴道,“你得好好读书,以后多挣点让你妈到全国各地去旅游。” “全国各地旅游就算了。”王楚说,“现在国外疫情那么严重,我还是在自己的地盘好好待着吧。” “我妈说得没错。”李浩然说,“但我能保证让我妈把中国每一个城市都玩遍。” “是个好儿子。”师傅撇撇嘴,竖起了大拇指,王楚内心一阵暖意涌来。 这里的天气要比新疆的冷多了,还下着雨,王楚和李浩然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湿,回到宾馆,吃完外卖,他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捯饬一番,这个动作,让王楚突然想到了李向阳,他总要在出门之前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立立正正才肯出门。 “你这是要去干嘛?”王楚问道。 “我出去转转。”李浩然回答。 “有啥好转的?外面还下着雨呢。” “宾馆大厅有雨伞,我刚查了地图,这里距离学校就两公里,我去学校看看。” “有啥可去的?天快黑了,别去了,明天早上就去报名,你现在去干啥呀?” “妈,你就不管了,我都十六了,丢不了的。”李浩然说完,拿上手机和耳机就走了。 “这孩子。”王楚叨咕,也拦不住,自然也没再阻拦,随他而去,两个多小时后,李浩然回来了,衣服又被雨淋湿。 “你不是说宾馆大厅有雨伞吗?”王楚问道。 “谁知道宿州的风这么大,连雨伞都刮坏了。”李浩然拿毛巾擦头上的水,然后从行李箱取出衣服,进卫生间去换。 “你把雨伞都给人家整坏了?”王楚在卫生间门口问,“那不还得赔人家雨伞?” “嘿嘿。”李浩然把门打开,将头伸出来,“赔雨伞那是肯定的。”说完又关上了卫生间门。 “我让你别去你非要去,你真是不找点事心不甘。” “妈你至于嘛,一个雨伞值不了多少钱,我这一趟学校也没白去,你不知道,我们学校可大可漂亮了,容纳近三万多学生呢,校园里还有音乐吧,实验室、有无人机专业、有食堂,还有超市等等,不用出校门,啥都可以买到。” 果然,第二天到学校一看,比王楚想象的要大,报名的人山人海,校园内穿着同款校服的学生彬彬有礼地接待前来报名的人。在不远处的操场上,穿着迷彩服的学生正在接受严格的军事化训练。 “浩浩,这学校跟我们的团部一样大,看来你来对了,这人呐真应该多出来走走,长见识,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历练。”王楚说。 “能长啥见识啊。”李浩然皱着眉头,但他还是用极度感兴趣的眼神审视着校园内,“只不过是在自己待够的地方换到别人待够的地方,我敢保证三年中专三年大专的上学生涯,我也会待够的。” “告诉你李浩然,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不许反悔,不管咋样你都给我把这六年学上完了,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我知道了妈,我自己选的路我跪着也给走完,行吗?” “这还差不多。” 李浩然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望着王楚,没有一丝一毫表情。 此刻,两位身穿航空服的一男一女走过来,他们恭敬地行礼,“请问你们是来报名的新生吗?”女迎宾问道。 “是的。”李浩然迫不及待地回答。 “请问你们来自哪里?”女迎宾又问。 “我们来自新疆。”李浩然彬彬有礼地回答。 “新疆报名点在那边。”女迎宾把手伸出来,指向左侧的人流区,“有啥不懂的那边也有迎宾,都可以咨询。” “谢谢。”李浩然客气地点头道,拉着王楚走向新疆报名区,在那里登记了户口所在地、学生和家长姓名,那个招生简章上所谓的周老师主动过来找她握手,“王女士您好。” “你......”王楚迟疑道。 “您打电话咨询过我,您家李浩然报名的事。” “您好您好周老师。” “王女士,非常感谢您的信任,把孩子送到我们学校来,我也听说了您孩子很叛逆,在您来之前,我已经对接过他的初中学校,对孩子目前的状况做了一个详细的调查。” 李浩然面无表情地将眉头皱起来,静听他的事迹被一一道来,王楚倒很感动周老师所做的一切,“您还真用心啊周老师。”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在孩子入学前我们学校要求对孩子进行详细的了解,才能对症下药让孩子在我们学校改掉一些不好的行为习惯,您放心好了李浩然妈妈,我们学校会对新入学的孩子做一年的军事化管理,也会对孩子的性格缺陷以及各方面制定一个合理的教育计划,一年以后您一定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崭新的李浩然。”周老师说。 “我当然相信学校老师有这个实力把孩子教育好,从我进这个校园那刻,我就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军事化管理氛围。”王楚回答。 “家长相信就好。那么,有考虑过孩子上什么专业吗?李浩然。”周老师将头转向他,“你想学什么专业?” “请问老师,我们学校有哪些专业?”李浩然问。 “有民航服务、无人机操控与维护,民航运输,飞机维修等,你喜好哪个,得自己选。”周老师回答。 “无人机专业?这个专业不错。”李浩然回答。 “学无人机专业干嘛?”王楚反驳,“学个靠谱点的专业。” “我觉得无人机专业就挺好。”李浩然不带一丝表情地反驳。 “无人机专业也行。”周老师给出了建议,“李浩然妈妈,孩子喜欢就先然他报这个专业,后面如果还想学其他专业,还可以改一次。” “好,那什么。”王楚回过头对李浩然说,“那就先报无人机专业。” “报名有好几道程序,每个版块都有导师。”周老师解释,边看了一下手表,“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奉陪了,李浩然妈妈有啥事给我打电话,我会竭力为您解决。” “好的周老师,那您去忙。”王楚说。 “好来,有啥事打电话,再见!” 王楚和李浩然前后跟周老师说了再见,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报名花了整整大半个小时,问导师、排队,填报名表、领书籍,整套工序下来很顺利,李浩然处理的很得当,让王楚有些刮目相看。她懂人情、懂世故、懂礼貌,显然,身边的环境和接触的人能影响另一个人,这点一点也不假。这才仅仅是接触而已,就能有初见的效果,又或者他之前就懂得这些人际交往,只是不在她面前表露,又或者她对他了解得少之又少,离婚这一年半年真正相处的时间连一个月都没有,又或者他只是将暴躁叛逆的一面留给了她。不管是什么,她觉得也没选错来这里,能在这种环境生活和成长,她相信会磨平他身上所有的棱角,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在这期间,他可能会暴躁,可能会和同学发生争执,可能会打架,可能会回家反省,甚至也有可能会走到被开除的地步,但六年时间,她相信他一定会成长、一定会懂事、一定会成才。 报名结束,导师告诉王楚和李浩然,食堂有就餐,免费为家长和新生提供食宿,他根本就不问食堂在哪儿就直接离开,她上前问导师餐厅在哪儿,他便拉住了她,“哎呀妈,我知道食堂在哪儿,跟我走。” “来看你昨晚真没白来。”王楚道。 “那是。” 李浩然脸上永远都是这种自信的表情以及过分的高傲,从小到大,这些就像镶嵌在他身上的钻一样,让他觉得自己荣耀既闪闪发光,那是在李向阳高高在上的影响下,众多想巴结他的人而对孩子带来赞誉的结果。什么“你家儿子长得真帅。”“你看你儿子多聪明,长大一定有出息。”“这孩子长大一定是当官的料。”等等,不管在路上、在学校,还是在众人面前,他都接受着身边所有人对他带来的赞誉,让他对那些夸赞有了极度的荣誉感。 餐厅里人山人海,有六个打餐的窗口,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直到门口,这个间距大概有六米左右,众多声音汇成的嗓音在大厅里回荡,王楚看着头都晕了,心脏有些闷,气喘也有些困难,李浩然看出了她有所不适,便说,“妈你吃啥,我去排队给你打饭。” “你随便看着打点就行。” 王楚被李浩然拉到餐桌跟前坐下,“你喝口水。”他扭开了水瓶盖递给她,“先缓缓,我去排队打饭了。” “好。” 说完李浩然混入人群,王楚坐在凳子上,心始终无法平静,她不停翻看手机朋友圈也缓解不了大厅内噪音带来心悸心慌,于是她只想逃离,离开餐厅,到不远处的操场上。 李浩然在二十多分钟后找到了王楚,一手端着一个饭盒,“妈,你不好好在里面待着出来乱跑啥呀,我找了你半天了。” “妈心脏闷得慌,那种嘈杂的场合我实在待不了。” “你得把心态放宽。”李浩然定睛地看着她,把饭盒递过来,“心病还需心来医,你少想点自然就好了。” “你要听话我的心脏至少要好一半。”王楚打开饭盒,拿出筷子,“这以后啊,我想的事情还多呢,这一年你的生活费和学费,还有买衣服的钱,来回机票加起来至少得五万,还要还车贷,买房子,买完房子还要装修。我算一笔账啊,我工资一年不到六万,门面房出租不到两万,除了你的花销,我不吃不喝也住不进新房,这些事情我怎能不想?” 李浩然先是闭紧嘴巴,然后深思一会儿,轻叹一口气,“妈,看来我真不应该来这,我真给你添麻烦了。” “行了啊,说好的不带反悔的,你再别给我添乱了,好好在这上学。” “哦。”李浩然低头吃起饭来,他的表情严肃起来,目光里似乎有泪花涌出,而王楚也只好低头,将一口饭菜入口。 下午,学校管理员给李浩然带来了被褥,在宿舍门口,这大概就是王楚和他最后得告别,管理员交代,家长只能送到门口,校里有规定,不让家长进入学生宿舍。 王楚的鼻子突然酸涩,心里五味杂陈,只是她在强力控制,李浩然自然不会有太多不舍,“妈,你走吧,我上去了。”他指了指宿舍。 “好。”王楚点头,“你快上去吧,行礼很重的。” “妈再见。”李浩然转头,“你进机场了多问问工作人员,别走错了,随时给我打电话。”他嘱咐。 “好,我知道了,丢不了的。”王楚强忍着朝李浩然笑了笑,他便走进宿舍大门,挥了挥手,又说了声“妈再见”就进了楼,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回头离开,一路上,她的眼泪从未断过,在学校的门口搭上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安慰,“女士,发生了什么事?能和我说说吗?” 王楚忍住哭泣,强忍着笑笑,摇头道,“没事,谢谢。” 到达机场,在上飞机的那刻,王楚拿出电话打通李浩然的电话,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浩浩,我到机场了,马上上飞机了。” “妈你注意安全。” “好,不跟你说了,我上飞机了。” 挂断电话,王楚又一次不顾场合地泪奔,第一次与李浩然分离,心里的痛作为孩子大概永远都体会不到。 第四十五章 回到房间的那刻,王楚突然感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荡,尽管以前也是一个人住在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房间,但这种空,她知道是李浩然离开造成的。 王楚趟在沙发上,翻看着手机抖音,过了很久突然间,电话铃响了,是杨智慧打来的。 “喂。”王楚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送儿子回来了?” “我刚到家。” “你这是咋了?有气无力的。” “心里空空的。” “儿子突然离开去外地上学了,你当然觉得空了,行了,别多想,他马上快十六岁的人了,已经会照顾自己了,你就别担心了。” “我没有担心他,我是担心我自己无法适应。” “明天拉一车人到我这儿来,我收留你几天,好好放松一下心情。” “好。” 挂完电话,王楚耷拉着双眼,神情变得异常涣散,整个人精神气就像散开了一样,萎靡不振,就连来一单生意都激不起她的兴趣。 凤姐又来了电话,王楚语气要稍微比之前假装精神一点,“凤姐,你打电话有事吗?” “考试时间定下来了,抓紧复习。” 王楚这才坐直了身子,“这么快?” “下个月十八号,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加油。” “加油。” 放下手机没多久,王楚收到了一条信息,水利单位内编考试题,她翻看了所有的题目,“这么多,一个月的时间。”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从茶几下面拿出了考试题,开始埋头看题。 睡觉前联系了一车人,早上去了一趟办公室,显然陆续来了很多人,他们的谈论自然是围绕这次考试。 “这技术岗六十五人参加考试,定向招聘纳编人数三十五人,管理岗七十六人参加考试,才招聘十人,剩下的全部进企业,这也太不公平了吧?”王楚一进办公室门,张珂站在人群中说。 “谁说不是呢,这对管理岗也太不公平了。”韩奇说,他的身子明显不如以前,脸色蜡黄,站立都困难,只好坐在椅子上说。 “张珂是技术岗,闭着眼睛都能考过,韩奇你也是技术岗,我看你那身子骨,连走路都困难。”凤姐调侃。 “我考试靠脑子,又不是靠走路,你看你说的。”韩奇翻着白眼,全场哈哈大笑。 “咦,王楚。”凤姐看到她便喊道,“你来了?” “是呀。”王楚说,“这么热闹的场合,我怎么能缺席呢?怎么刚你们说管理岗只招聘十个啊?” “谁说不是呢,这对我们管理岗太不公平了。”凤姐拍手说,“你说像我这样的老家伙脑子哪儿有那么好使,不过王楚,你那么年轻又那么聪明,一定能考过关的。” “才招聘十个人,竞争力还是有点大哦。”王楚压根就没底。 办公室待了不足大半小时,王楚便开车去接了四个顾客,一路上,还不忘了看题默记。返回的时候尽然连一个客人都没有,本想在杨智慧那里借住一晚上,但当她刚给闺蜜打完电话时,王保长打来电话。 “海鲜市场两箱海鲜需要带回来,你去拉吧。”王保长电话那边说。 “可我车上现在连一个人都没有啊。” “但你今晚必须得赶回来啊,我接了一个二十余人的活,需要四辆车,明天早上八点多去机场,你把两箱海鲜拉上,够邮费了。” “这过路费还得自己掏啊,那你再帮我找两个人,看能不能找上。” “这回估计没人了,我帮你找找看。” 挂断电话,王楚直奔海鲜市场,带货的是个四十左右的女人,和她相互问了好搭了把手,把两箱海鲜放后备箱,“大姐这海鲜送哪儿呀?” “我也回,你把我送菜市场就行了。” “你要回的话估计要加点钱了。” “哎呀妹妹,价格我和王保长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王保长说只有两箱海鲜,没说人也要回去,两箱海鲜钱,我连邮费都不够啊大姐。” “那我给王保长打电话让他重新给我找车,他说好的那个价格。” “行了行了大姐,你别打了,既然说好了我拉你,我把你送到地方。” 女人点头,“这还差不多。”王楚苦笑着脸,上了车,把车开走。 快进入舒克检查站的时候,女人便问道,“检查站检查严吗?” “当然严了,内地回来的人要到隔离点去登记,做核酸检测,如果是重点疫区的还要隔离。” “那就好,我从安徽来的,不算疫区。” “大姐你怎么不早说呢,只要从内地回来的,不是疫区也要到分流点去登记,做核酸,还要到社区去报备,这中间我要等你三个多小时呢。” “你也没问我啊?” “行行,没问你是我的错,这样吧大姐,你再加一百块钱,你看咋样?” “你这说好的事情怎么又让我加钱啊?” “大姐,从分流点登记、做核酸,再到社区报备,我要等你三个多小时,你再加一百元过分吗?” “当然过分了,说好的事情你变卦。” “那你意思是一分钱都不加是吧?” “不加。” 王楚将车速减慢,在岔路口将车头调换到去往阿克苏的路上,将车加快了速度,女人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等你三个多小时,送完你差不多快凌晨十二点了,你连一百元都舍不得加,行,我一分钱都不要了可以吗?我把你放大马路上,你爱坐谁车坐谁车吧。” “唉,你这个样子做事情就不对了啊,小心我投诉你。” “你去投诉呗,我无所谓,反正我这又不是公家车,你随便投诉。”王楚加快了油门,开到前方可以掉头的位置,停下车,把后备箱的海鲜搬了下来,女人下来制止,她立刻上了车就离开了,在离开之前,女人大喊,“我给王保长打电话,我要投诉你。” 女人的声音已经被风吹散,不到一会功夫,王保长打来了电话。 “这人是从内地回来的你怎么不告诉我呢?”王楚问道。 “他没告诉我他是从内地回来的。” “王保长你也知道,内地回来的人,我得配到分流点去登记,做核酸,还得到社区报备,我得等她三个多小时,让她加一百块钱他都不加,你说她一个做生意的老板,怎么如此计较呢?” “不加给她扔那是对的,要我呀,我直接给她扔高速公路上,让她回来都困难。” 王楚哈哈大笑,“保长你也觉得我没做错?” “没做错,对付这种人就要这样。” 王楚又是一阵大笑,“行,王保长我还说要给你好好解释一下呢,你不怪我就行,我不跟你说了,我到检查站了。”她在哈哈大笑中挂断了电话,将车速放慢了下来,到了检查站。检查站路边上停着十几辆车,旁边还有带队的特警,那些车不用猜就是从内地回来的人,“啧啧。”她自语道,“新疆管控可真严,可谓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她配合工作人员检查了行程码和核酸,然后开着车安全离开。 那段搞笑的经历,王楚先告诉了母亲,母亲说,“你把人家扔路上就不对了,我们做人不能那样。” “我有啥不对的?我要等他三个小时,他连一百块钱都舍不得,再说,我回来就拉她一个人,连邮费有不够,我这还给她扔近了呢,我就得给她扔高速公路上,让她有去无回。” 母亲撇着不乐意的嘴,竖起了大拇指,“你能,你能。” 后来,王楚又把这段经历告诉了杨智慧,她却说道,“你真厉害呀,这性格,都不是以前柔柔弱弱的你了。” “是呀,我觉得我也变了,坚强、勇敢、敢做敢当,什么事情都得自己承担,自己解决,自己面对。” “这就对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忘了别让自己吃亏,别人怎样对你,你就得以什么样的方式还回去,这叫以牙还牙。” 王楚吸一口气,“我要是在二十年前该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哪怕是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我也不至于被李向阳欺负成那样。” “所以。”杨智慧疼惜地拉住王楚的手,“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学会反击,不能一味的选择忍受,这样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 王楚觉得杨智慧说得在理,于是点了点头。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那天王楚送完顾客刚进家门,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你好是王楚吗?” “你好我是。” “我是法院的,是这样的,你起诉你前夫的诉状我详细看过了,这是一起家庭纠纷,毕竟包含了亲情和爱,我也和你前夫沟通过了,他说你带着孩子不容易,愿意支付五万元,但前提是你得写一份保证书,今后不再打扰他的生活。” “可我的诉求是赔付十万。” “他明确告诉我,只赔付五万元。” 王楚冷出一口气,“好,我答应了,但是保证书我不会写的,他是孩子的爸爸,孩子的教育他得参与。” “你前夫专门强调了一点,孩子既然给了你,就得你负责,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那就法庭见吧。” “额......“对方犹豫半久,”那我帮你约时间。” “谢谢你法官。” 开庭的日子通知在考试的前一天,那天,王萍萍专门陪着王楚去了法院,王树也出现在了开庭席上,她不知道他的出现究竟是何目的,李向阳还请了专业的委托律师,法官一一做了介绍,王楚自顾地低下头,冷笑一声,夫妻近二十年,尽然用这种方式对待,可真是狠人。 李向阳将婚前二十万财产的证据做得足够齐全,老家给两个老人买墓地花了五万,还有他姐夫收到钱的收条,还有签字并按了手印,唯独没有给墓地交款的凭据,还说此事曾经和王楚商量过。王楚还回怼律师给墓地打款的事,李向阳的委托律师告诉她,只有李向阳姐夫的收条,没有打款字据。其中还有一笔五万的消费是离婚后没多久取出来的,说是日常花销,让人惊讶的事王树提供的一张证据,让王楚感到大跌眼镜,字据上写道:“今收到李向阳借款十万元,日期是2019年3月16日,收款人:王树。” 王楚这才明白王树的来意,和李向阳夫妻生活二十年,从未听说过从王树那里借钱的,也没听说他在老家给两个老人买墓地的事,可真是荒谬,为了撒谎可以不择手段。 “这笔钱是2012年那年李副政委找我借的钱,说是买门面房用。”王树解释道,“2019年3月,李副政委把这笔钱还给了我。” “我很清楚,我们从来都没有找你借过钱,为了造伪证,你们可真是不择手段。” “我们没有造伪证,这个收条是真的。”王树解释。 “打款凭据呢?”王楚回怼。 “我当初给李副政委借钱的时候是现金,李副政委还钱的时候也是现金,没有打款字据。” 王楚点点头,“没有打款凭据就足够说明了你们在撒谎,你们连如何回答都想好了,还真是厉害。” “王楚,对于你起诉我的委托人婚前财产纠纷一事。”李向阳请来的辩护律师问道,“我的委托人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我们结婚近二十年,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借过王树钱,也没听说过他在老家给两个老人买了墓地,他压根就没和我商量过此事,王树是李向阳的朋友,他姐夫是他的亲人,他们有作伪证的嫌疑。” “既然你说我的委托人作伪证,现在请您提供相关证据。”委托律师说。 王楚摇了摇头,“我没有相关证据。” “委托律师。”法官扶了扶眼睛说,“你是专业律师,你不要跟一个不懂法律知识的人在这咬字。” 法官的反驳起了效应,委托律师难为情地放下手中的证据,“我虽然接了这个案子,但我也并不认为我的委托人做的是对的,毕竟夫妻二十多年,最为重要的是他们之间还有孩子,法官请您宣判吧。” 法官点头,“我以一个法官的身份认为。”她说,“你的当事人李向阳在老家给两个老人买墓地,就像王女士说的,没有给墓地交款的票据,你当事人的姐夫是他亲人,这个证据我们不予采纳。至于你当事人李向阳花销的五万元,经法庭取证,是李向阳和王楚离婚后花销的,但是。”法官将目光迎向王楚,“王树虽然是你前夫李向阳的朋友,但他亲自来法庭作证,这个证据确凿,我们法庭是采纳的,所以,法庭只能宣判五万元,王女士,你看你还是否上诉?” 王楚摇摇头,“我不上诉了。”事实上,李向阳在她心里最后的一点人性已经彻底崩塌了。 “好,全体起立。”法官喊道。 宣判结束后,从法院走出来,王楚早已浑身发抖,王萍萍双手扶着她劝道,“别把自己气坏了,当初你们离婚我还劝你复婚,现在想想,我真的错了,他这样的人当多大领导有啥用?连一点人性都没有,好歹也夫妻二十多年了,好歹中间还有孩子......” “我真没想到他会做伪证,他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好啦,别想了,好歹也要回来五万块钱,至少可以解决你眼前的燃眉之急,走,咱去吃烧烤,强哥和小菊还有何莹都等我们呢,我们提前预祝你考试通过。” “那说好了啊,今晚我不能喝酒,明天还要考试呢。” “放心吧,今晚不让你喝酒。” 那天夜里,王楚并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没有喝酒,而是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王萍萍和小菊他们拦都拦不住,有史以来第一次,她将自己灌醉,最终吐得大概连自己的妈都不认识了。 第二天,窗外,阳光从乌云的金边溢出来的一道光,洒进窗户,照在王楚脸蛋上的时候,大概已经十点多了,还没完全醒来,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头晕得厉害。是刺耳的电话铃彻底惊醒了她,好不容易摸到了枕头下的电话,按了接听键,“王楚你咋还没来啊?都排队考试了。”电话那边是凤姐刺耳的声音。 王楚突然觉得酒劲瞬间全无,电击的速度从床上翻坐起来,穿衣、洗漱、用化妆品、穿鞋、下楼都是用了从未有过的快速动作。 外面还下着雨,王楚抬头一看,从乌云边上溢出来的阳光已经钻进黑云,雨滴落在她的身上、脸上、头上。车上全是泥点子,南疆的天气只要下雨,整个车身都会被泥点覆盖。她快速上了车,启动车,打开雨刷,一路狂奔到达了考试地点。 院内空无一人,门口警卫拦住了王楚,拿出了考试证好说歹说才让她进去,考场门口考官又拦住了她。 “你好,这里不让进来。”考官说。 “我是来参加考试的。”王楚解释,并将准考证拿出来给他看。 “你足足迟到了五分钟,再晚几分钟就取消考试资格了。” “对不起考官,迟到是我的错。” “行了,赶紧进去吧。” “谢谢考官,谢谢。” 王楚这才打开门,考场内一大半人都不认识,她看到凤姐对着她瞪圆了眼睛,然后指着一个空位,她走了过去,课桌上贴着她的名字,后面是韩奇的名字,但没有人。 “他人呢?”王楚指着韩奇的空位问凤姐。 “他晕倒了,送医院了。”凤姐小声解释。 “别交头接耳,抓紧考试。”考官盯着王楚说。 王楚这才轻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此刻,她才感觉到胃很难受,加上饥饿感袭来,有点眩晕的感觉,她拿起了考卷,大概预览了一遍,她目瞪口呆,看了看凤姐,凤姐朝她摇了摇头,表示试卷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从考场出来,王楚拿出考试题边走边看,“咋还有题外题呢?”她又从百度搜了题外题的答案,准确地算出了她的得分。 “考得咋样啊?”凤姐走来,拍了一下王楚的肩膀问。 “我只能考这个分。”王楚用手势给凤姐比画。 “啊?”凤姐惊讶道,”你说你考试这么重要的时候咋迟到呢,昨晚你干嘛去了?” “哎呀,别提了,喝多了,你要不打电话我还在睡觉呢。” “看可真行,你说你平日也不喝酒,都不知道说你啥好。” “哎呀,都已经这样了,只能等公布结果了。”王楚撅着嘴,出了大门,雨还在下,凤姐将手里的雨伞往她头上移了移,“韩奇咋回事啊,咋送医院去了?”她问道。 “他呀。”凤姐摇头道,“整个人废了,好好一个家,让他整散了,现在天天喝酒,把自己身体都弄坏了,还有听说另外一个团的站长昨晚就死了,连考试都没来得及参加。” “啊,还有这事。” “可不是咋的,我看韩奇啊,他目前这身体能不能活到退休。” 王楚默认凤姐的观点,韩奇距离退休还有六年,就他这种长期很少一日三餐、光喝酒,连走路都摇摇晃晃、还动不动送医院急救的,大概真活不到退休吧。 第四十六章(剧中) 考试分数公布结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当天考试,第二天早上九点就公布结果。兵团从监考、改卷以及到公布结果,快到根本就没有时间让有本事的人找关系,包括王楚也是。她落选了,排名十五,管理岗前十名进事业编,凤姐第八名。王学武和张珂顺利进入技术岗,当然韩奇也落选了。公布文件上规定,各团场水利单位改为水利管理服务站,归图木舒克农业集团所有。 办公室长长的走廊挤满了人,都在围着公示结果议论纷纷,凤姐满脸的笑容足以让王楚看了羡慕。 “集团工资高啊。”张珂扯高了嗓门说,“比我们目前工作高一半呢。” “真的假的?”凤姐插话,用极度浓厚的兴趣问,“那我们工资是不是也要涨啊?” “要涨也是王楚他们涨,你我都是事业编了,我们这批人不归集团管,归水利局管,再者说了团场水利管理服务站工资再涨也比不上集团。”张珂说。 “那倒也是。”凤姐道,说完才转头注视着不远处走过来的王楚,“你说你咋回事?竟然落选了。” “是我大意了。”王楚只用了皱皱眉头撇撇嘴还掩饰心中的失落,“你算是熬到头了,还有两年就退休,退休工资一样高。” “别瞎担心。”凤姐劝道,“你距离退休还十五年呢,今后的事情谁能说准呢,改革永远都在路上,对了。”她将王楚拉到一边说,“听说集团公司工作高呢,你笔杆子那么好,一定可以的,总比服务站好,要不你去试试?” 王楚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抿嘴一笑,“再说吧,我不一定能进得去呢。” 在回家的路上反复回想凤姐说的话,想到李浩然在内地上学需要花费很多钱,还要自己买房,又要为浩浩今后的生活做打算,又或者人生有更多不如意......这些都得她一个人独自承担。 想到这,王楚立刻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打印了工作简历,递交到集团人事部。 聘任消息石沉大海,历经半年之久都没有消息,王楚不想就此罢休,她突然想到李向阳同学,那个在两年前调来的师领导,在她和李向阳离婚后还打电话劝她复婚的陈平,在劝阻无望后说的一句话,“今后有啥困难来找我,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小忙我还是很乐意帮忙。”几番挣扎后,她开上车就去了市政府。 进入陈平的办公室,办公室大概有三四个人,他正打电话要求会议如何如何落实,参会多少人,邀请那些人参加等等,看到王楚,他示意先让她坐下,顺便倒了一杯水给她。 挂断电话,陈平先是解决了眼前的几个人,待人离开后他才坐了下来,顺便喝了一口水,“妹子,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来找我想必是有事情。”口甘肃口音极其浓重,因为李向阳,她对甘肃人产生了浓厚的反感情绪。 “我还真有事找您。”王楚客气地站了起来。 “坐坐坐。”陈平用手指示,王楚只好坐下,“有啥事你说,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嗯......。”王楚犹豫半久,“这不是我们单位改革完了嘛,我没有考上事业编,目前孩子去了外地上学,一年学费和生活费就能花费我将近一年工资,现在我们单位改成企业,归农发集团,我打听过了,那里工资还行,您能不能帮我......?” “哦,只这样啊,那行,你把你简历发我,你笔杆子好,应该问题不大。” “那谢谢您。”王楚连忙道谢。 “先别着急谢,你的事情是多是少我也听说了一下,我那老同学,哎不提那些了。” 办公室又有人进来,王楚起身,“那您先忙,我就不多打扰了。”说完后便离开。 这份迟来的聘任消息来得有些突然,一个星期后,王楚接到了集团办公室秘书打来的电话,“你好,是王楚吗?请你尽快来集团办公室报道。” 当时王楚恰好将车停在红灯处,她挂断电话,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难以形容的兴奋,就连空气中都洋溢着一股不可莫测的兴奋,因此将车内音乐调至更大,甚至整个身子扭动了起来,连绿灯亮起时,她都沉浸在音乐和欢乐中,直到后面的车打了好几声喇叭,但为时已晚,一个女交警已经站在了车跟前,敲响了车玻璃。 王楚先是关闭了音乐,然后将车玻璃降下来,女交警用幽森地眼神盯着她,压迫感从四处袭来,她的眼神飘忽不定的四处漂移,手指在方向盘上来回扰动,不知道找什么样的动作才能缓解此刻的尴尬情绪。 “绿灯亮了为啥不走?”女交警开口,带着一股强烈的指责情绪。 “我......”王楚轻微地抬起眉头,轻得似乎连女交警都无法察觉,“我没注意到。” 女交警绕手,然后指着前方的路边,“请把车停靠在路边上。” 王楚已经心里有底,“是不是要罚款啊?” 女交警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让她靠边停车,王楚只好照办,将车子停在路边,女交警也走了过来,将身上的制服脱了下来,示意让她穿上,最后给她打了一个红旗。 “去,到岗亭那儿当交通疏导员一个小时。”女交警说。 “啊!?”王楚惊讶。 “去吧,这是对你违反交通规则的处罚。” “可我不会啊?” “你只要看着路人不闯红灯,搀扶需要帮助的老人过马路,劝导非机动车别走机动车道就可以了,去吧。” “哦。”王楚只好走过去,站在了岗亭中央,在这期间,她搀扶一个过马路的老太太,帮一个推婴儿车的妇女迈过人行道的台阶,劝阻骑自行车的未成年今后要走人行道。一个多小时,她过得很充实,因此也学到了很多,比如,小轿车停在超过斑马线的位置,她会提醒司机下次停车不能超过斑马线,提示行人要按照交通指示灯行走,机动车要礼让行人,行驶中不接打电话等等。 对于王楚的服务,女交警表现得很满意,“以后开车别走神,要注意交通规则。”她提示。 “我记住了,谢谢你。”王楚含笑说道,“女交警再见!”她迅速开走了车,却发现车上时针显示一点三十六分,新疆冬季一般两点下班,就只剩二十四分钟,就算不计红灯,车速六十码的速度也无法到达,她拍了拍脑壳,“真误事。” 无论时间够与不够王楚都得往集团赶,市内车速不能超过四十码,行人太多还得礼让行人,红灯就像与她作对似的,每到一处都得等,她将车停在集团门口,进大门的时候门口警卫查看了她的核算码和行程码,院内车辆已经基本走完,有部分走路的以及骑电动车的,她在想,如果不出意外,她和她(他)们将成为很好的同事。 王楚用很快的速度上了楼,她不报任何希望给她打电话报到的秘书早已下班,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到了秘书办,一个中等身材,皮肤黑油,长得极其憨厚的小伙拿钥匙锁门。 “你好,请问?”王楚再次确定了门牌上秘书办字样,“你是集团党委秘书吗?” “你来晚了。”他表示默认,一口甘肃武威口音,“你回去吧。” “啊!?”王楚第一感触就是因为迟迟未到错过了时间,一系列不好的预感迎面袭来,“这是......”她的表情与动作就想问个究竟。 “下午三点半准时来上班。“ 王楚倒吸一口冷气,“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来集团上班呢。” “你这小老乡。”秘书呵呵一笑,“怎么这么不经意呢。” “你咋知道我是你老乡?” “你脸上写满了家乡味。” “呵呵。“王楚笑道,“一定是我的简历。” “你的聘任文件已经在大厅公示了,去看看吧。” “谢谢!”王楚说完转身便跑下楼,她在公示栏里看到了张贴的公示文件,还拿出了手机拍了照片发给了杨智慧,她在第一时间打电话送来了祝福,“你工作尘埃落定了?” “对啊。”王楚已经走出办公大楼,“工资比以前高一倍,眼前所有的困难都迎刃而解。” “恭喜你,生活从来都没有亏待你,你的好运即将垂青于你,十六年前,你为了所谓的仅仅六百元工资重新回到了那个伤害你的家,我还劝你不要让那点工资断送了你的幸福,现在看来你有你坚持的道理。” “当然啦,我的男孩已经慢慢长大成人,而我也凭借自己的能力为他创造一个温暖的家,供他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行了,我要挂电话了,中午就一个半小时吃饭时间,第一天上班,我要早早到办公室。” 挂断电话,王楚开上车去了一家她最喜欢吃的温暖十里,点了一份番茄牛腩粉慰劳自己,她不知道有多久没在所谓的饭馆吃一顿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大概真的很久很久了,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囊中羞涩,但她知道,只要好好工作,目前工资收入,买房,供儿子上学,过上优质的生活,一定不成问题。 王楚成功走进了图木舒克最大的国有企业上班,分管宣传和党史学习教育工作,特约记者的身份终于专业对口的派上用场,十多年的新闻写作修行将要在集团一展身手。 在集团,身边同事、领导不管认识或者不认识都会面带笑容打招呼问好,三楼五十多个工位,同事们各干各的,不大声喧哗,不扎堆说话,时间长了,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都会有人问,“王姐要不要帮忙?”“我来帮你吧?”“你有哪些简单一点的话给我,我帮你处理”等等。她感觉到了一股大家庭所带来的温暖,这是她这么多年来从未感受到过的。 一年多的相处,王楚并没有感觉到就像李向阳所说的人多地方钩心斗角,人心复杂,以致在七年前因为她的写作能力强被领导打算调到机关工作时,被他用没听懂或者没被理解的方式拒绝了领导的想法,她曾经也对他说过要调到机关的想法,但他却说,“机关那么钩心斗角,人心复杂的地方你去干嘛?再说了,去机关是写材料的,对你写小说有直接的影响,到最后,小说写得不像小说,材料写得不像材料,那对你来说是最大的损失。” 王楚知道,这只是李向阳的一番措辞而已,人心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他把人心想得复杂了而已,你不复杂,复杂的事就不会找到你,她就是这么认为的。现在想想,他刚参加工作时视朱泽宇为对手,调到机关又视他的主任廖宁远为对手,当了团领导,他依然会找一个所谓的对手来平衡他的能力和水平,这便是他这么多年来一贯的作风,就是对付这个和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枕边人都用了让人无法理解的手段。即使王楚也用了一些手段,比如,在他不承担孩子上学费用的时候,用法律的手段要回了本该属于她的那部分财产时,他却请了专业律师,做了假证据来证明他私自把二十万的存款用到了正常开支上。比如浩浩上学费用交不起她要求提前一个月将抚养费给她时,他却说“你没钱那是你的事情,到时候我自然会按时把钱给你。”,后来给了生活费还要让她打收条,说当领导了做事要谨慎之类的话。比如后来李浩然的学校突然通知不招收新疆级学生不得不再次找他托关系找学校,而他却叫来了警察,拿着录音笔对着浩浩录音,说这个忙他帮不了,证明这件事情他理性处理过,只是帮不了忙而已,而当她看到浩浩泪流满面时,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而他的做法就是找了他的上司给她的上司打了电话,纪委书记还专门找她谈了话,说她的做法已经影响到了两个单位的声誉,让她适可而止。 王楚很清楚,这是李向阳所传达的意思,他俩近二十年来积攒的仇恨为何要牵扯到两个单位?仗着他的权势来压人?还是一贯用了对付别人的计量,来对付这个近二十年来与她同床共枕过的枕边人?不难想象,十年前,亲生侄子让他解决一个保安工作他都干脆利落地拒绝,却要费尽心思帮助时常恭维他的那些朋友。与她离婚近三年,他与自己的亲身骨肉断了所有的联系,就当没有生过一样,也就不难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她没有过多地去解释什么,在纪委书记面前,除了情绪失控,除了委屈,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忍下来,一来不想让领导难堪,二来不想让浩浩难堪。 王楚的住房公积金在她发第一个月工资后正常缴纳,半年后,她如愿在图木舒克买了一套自己的房子,省吃俭用首付13.5万,贷款十年还清,月供4160元。 终于有一天,浩浩打电话责怪,“妈,你真的很抠,你一个星期就给我生活费三百元,平时给零花钱最多不超过三十,你知道吗?我在学校连一瓶水都不敢买,你把我抚养费都花哪儿了?” “儿子,不是妈妈不给你,而是身上真没有多余的钱,我们房子首付13.5万元,装修至少要近十二万,你的生活费都是妈妈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道吗?我这么努力去买房,就想让你有个安定的住所,温暖的家,你要理解妈妈。” “买房子要花那么多钱啊?” “不然呢?” “好吧妈妈,我知道了。” 那年暑假,李浩然回家后,他迫不及待地去看了新房子,新房还在装修中,地上堆满了垃圾,他说,“妈,这些垃圾我帮你处理吧。” “不用,这些都是装修公司的活,有些东西你搬不动的。” “妈,我打算暑假去工地打工,工地上工钱多。” “你还未成年,工地要你吗?” “我都联系好了,你不用操心。” “儿子。”王楚内心涌起了阵阵酸楚,“工地干活很辛苦,你干得动吗?” “妈,你别小瞧我,我已经长大了。” 王楚抿嘴一笑,“儿子,工地的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干,流汗的时候别忘了要思考人生。” 李浩然难以理解王楚的话,“妈,我要怎样思考人生呢?” 王楚皱皱眉头,略加思考一番,“比如说,你干活的时候,你要想将来如果这些活你能承包下来,然后找几个人来干,最后你挣到的净利润是多少?还有,你跑去替你爷爷当警卫值班,你要考虑将来如果你能开一个保安公司,你要解决多少人就业,而你的公司一年要挣多少钱?你不能当一天保安,工地上干一天活,就什么都不考虑了,你要从中悟出一些道理来,要为你将来的人生多考虑。” 李浩然眉头一挑,“妈,我明白了。” 王楚笑了笑,两年前,眼前这个少年叛逆到让她几乎怀疑人生,两年后,他突然懂事,让她感到如此欣慰。 半月之久,房子终于装修完毕,杨智慧从京东给王楚送来七十英寸的小米电视,京东售后负责把电视安装好,“大的忙我帮不了你,我就只能给你送个电视了。”她说 “已经很好啦,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个钻戒。” “等你有钱再说吧。” 刚说完,父亲和母亲来了,又是售后抬进来一个冰箱,“我也就只能给我丫头送一个冰箱了。”母亲说。 “你看你多有福气?”杨智慧拍了拍王楚的肩膀说。 “咦,我丫头能有你这样的闺蜜才是她的好福气呢!”母亲说,“只是苦了我丫头,买房这么大的事,作为一个女人,全要靠自己。”说着母亲哭了起来。 “哎呀,阿姨,你别哭啊。”杨智慧安慰,为母亲擦了擦眼泪,“这不是都已经好起来了嘛,楚楚那么能干,苦日子都熬过来了。”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王楚去开门,王萍萍、何英、小菊都来了,每人怀里抱了一盆小花,杨强抱着一盆高达六十公分鸭掌木,周永东抱着一盆幸福树,徐卓抱得最大,是一盆绿萝,快高出酒柜顶端了。 “咦!搬新家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家小公子呢?”王萍萍将手里一盆文竹放在客厅落地窗的台阶上问。 “他呀,找了一份工作,去工地干活了。”王楚回答。 “那么小你就让他去工地干活?”何英不可思议地问。 “在能吃苦的年纪,我绝对不会选择让他安逸,生活本来就很苦,让他吃点苦是对的。” 杨强竖起了大拇指,“男孩子就应该这样教育。” “我才舍不得我家公子去工地干呢。”王萍萍说。 “你家两个大光头还小,孩子总要长大,总要回归社会,不让他吃苦,他就不知道挣钱难。” 徐卓也为王楚的话竖起了大拇指。 “行了,赶紧开火吧。”小菊催道,“我这肚子都空了大半天了,我连中午饭都没吃,地里干了一天的活,我这老腰都疼的,杨强一天也不知道心疼人,地里活一把都不帮。” “老婆,单位工作我都忙晕了,主任今天给我安排这个小区的核酸检测,明天安排那个小区的核酸检测,后天又安排维稳,又是什么值班、结亲,你说我忙不忙?”杨强埋汰。 “开火啦,吃饭啦,搬新房子啦。”杨智慧将两盘菜放在餐桌上,桌子上摆满了鱼虾肉素菜,火锅冒着浓浓的香辣味,王萍萍在酒杯里倒满了红酒,所有人坐了下来,拿起红酒举杯畅饮,庆祝王楚搬家。 凌晨一点多,所有人都散去,王楚和杨智慧洗漱完所有的餐具,两人贴上了面膜坐在卧室的落地窗上,看着窗户外的灯光,一条长长的马路两边的路灯从东头到西头几乎一眼望不到边。一股热流从窗外弥漫进来,六七月的图木舒克,白天室外温度都能达到四十二度左右,室内至少三十六度,夜晚也只降五至六度,可谓,今年是有史以来最热的天气。 “你这房间连空调都不装吗?今年这天气哪能受得了?”杨智慧看了手机已天气,“都凌晨一点了,还三十八度呢。” “我还哪儿有钱买空凋啊,这房子装下来都要了我老命了,这不还有十几天都要立秋了嘛,我看了天气预告,立完秋天气很快就凉了,空凋等明年宽裕了再买吧,今年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目前欠装修公司还六万呢,还好是熟人,不然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很快就熬过来了,等以后经济不紧张了就对自己好点,一年多买几套自己喜欢的衣服,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以后别再亏着自己了。” “我知道了。”王楚心中一酸,但还是微微笑了笑。的确,这三年,她确实过得囊中羞涩,拆东墙补西墙,就连给儿子生活费,都要刷信用卡解决,所有的一切全凭自己解决,不管是解决了的,还是解决不了的,到最后都迎刃而解。她突然想起了在很多年前李向阳说过一句话,“就你那猪脑子,离开我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谈生活呢。”他的字幕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和嘲弄,还有那种可以不用任何语言都可以让人闭嘴。 而如今,仅仅离婚后才三年,王楚比之前工资多了两倍,买了车子,让儿子有了居住的定所,这一切都是她单打独斗拼来的,今后她还要在这条路上继续拼搏,证明离开李向阳她过得并不差。记得董事长在开会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我本不善言辞,却忙于各种人际交往;我本喜欢独处,却四处奔波劳碌。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那能解万丈惆帐的碎银几两,原来这个世界不允许我们内向。”这句话正适合她的处境,给予她激励,给予她向往,给予她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