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寸相思:染霜华》 第一章:穿越异世的长河 我睁开眼的时候,嘴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狠狠地捂住,眼前的“罪魁祸首”是一个乞丐模样的小男孩,约摸八九岁的样子。他穿的破破烂烂,脸上也被泥巴糊满了,但是他的眼睛却是那么好看,又大又圆炯炯有神,只是眸里的神色告诉我他此刻隐忍着悲痛。 他说,不要哭,听话!他俯下身子轻轻的在我耳边说,另一只手又狠狠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朝着他眼睛望向的方向,我透过拥挤的人群,从缝隙中窥见了刑台上的一群人。 那群人身着满是血污的囚服,捆绑身子的麻绳也渗出丝丝血浆,有人按着他们的身子压着他们跪下,可是他们依然倔强的抬起头颅。 “奸臣误国,小人得道!”跪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男子仰天嘶吼,“吕章,你能灭我陆氏一族,但你杀不尽这天下忠义之士,定有一日,会有人取其首、鞭其尸,投尔入宇川之流,啃食殆尽。” 他仰天而笑,笑声震天,忽又对地叩首,再次抬头,额头都磕出了血,他眼神黯淡了几秒,沉吟到,“怪我误信小人,梁太傅,陆舟这便来谢罪。”说罢,他突然挣扎着站起来,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硬生生撞上了刽子手的屠刀,穿入腹部。人群中传来百姓们惊呼,还夹杂着各种哭声。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理会了,意识的最后一眼,他望向了混迹在人群中的小乞丐,动了动嘴唇,终究是倒了下去。 天空忽泊大雨,我被捂的实在不舒服,咬了他一口,他吃痛放开,牙印在雨水的冲刷下若隐若现,他站在大雨中浑身发抖,眼泪混着雨水滴落着…… 玄启二十三年,太子太傅梁于知联合一众忠诚良将发动宫变,其中就包括我这具身体的父亲翰林院侍读——陆舟。先皇久病,宰相吕章把持朝政,太子已入龄,然久久不得掌权即位。太子百里青云与其太傅暗地筹谋,欲联合仍有忠义之心的朝臣拨乱反正,夺回皇权正统。然而,宫变前几日,翰林院侍读陆舟大人救下了一个逃出宫的可怜小太监,此人阴差阳错下知晓了筹谋的事情,告密于吕章。遂吕章将计就计,提早布局,引太子误杀先皇,最终以“弑君篡位”的理由斩杀于宫内,太傅梁于知不降,自刎追随太子而去。自此吕章以肃清朝政为由,将与此事有关联的所有人等斩首示众,史称“玄启之变”。 至于我,我只是占据了她人身体的异世灵魂。 说来也可笑,我在现代的人生本来也就没什么好期待的。自小被父母抛弃,跟着人贩子流浪的三年,因为遇到警察追捕,我又被人贩子抛弃。在快要饿死在雪地里的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她撑着伞走过来,十来岁的样子,与我年纪相仿,但是我已饱受风霜瘦骨嶙峋,而她衣着华丽,好看的脸上笑容满满。我仍然记得那天她十分温柔的问,“还活着吗?”然后她伸出手,“跟我回家吧。” 那天的阳光是那么耀眼,她也是如此耀眼。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使的存在,她笑容轻盈,她挽着我的手丝毫不嫌弃我脏,她说以后我有家了。 真的,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过得很幸福,虽然我只是她养在家里的小女仆。但是,她给我布置了漂亮的房间,给我穿彩色的裙子,她说人生就要过得五彩斑斓,所以我们会有很多很多颜色的用品。 直到二十岁那年,子弹射穿我的胸膛,鲜血渗透我那五彩斑斓的衣裳。 原来我只是她收留的替身玩偶,为的只是有一天她那犯案累累的父亲结下的仇家将我误认成她,替她死去。如此,他们才能逃脱制裁,继续过下一段隐姓埋名的生活。 “浅浅。” 一声呼唤将我的思绪拉回,我瞧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男孩,又望了一眼四周,荒废破烂的寺庙里生着小小的火堆。他自己已经冷的嘴唇发紫,还颤颤巍巍的解下了自己的衣裳,额……那都算不上衣裳,顶多是一件满是破洞的外披褂子。他拧了拧水,一边唤着“浅浅”,一边将褂子细心的裹在了我的身上。 我这才认真打量了下自己的这具身体,胖乎乎的小手倒是白皙的紧,倒映在雨水中的模样虽然憔悴了些,但是忽闪的大眼睛配着弯弯的睫毛,五六岁的模子已经有了上等美人的骨相。脑子里的记忆也在缓缓苏醒,早就从陆舟的那一眼,我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因为外出游学陆家的一双儿女逃过了这生死一劫。 回程时便听说了陆氏一族满门抄斩的消息,于是两个孩子连夜赶路想要赶回都城天启。奈何利欲熏心者胜多,驾车的马夫夜里与丫鬟私通,商量欲将陆家的两个孩子拿去换赏金。陆辰安一个九岁的孩子,一直生活的体体面面,恭顺有礼,这一次为了保护年幼的妹妹陆浅浅,他第一次动了杀人的念头。 “浅浅,城外有一户员外郎,他们家无法生育,一直想要个女儿。你自幼少出深闺,能识你的亲友如今皆亡去,你不会有反叛之忧了。哥哥已给你打探好了,这便送你过去,哥哥有办法让他们收下你。”他自顾自的说着,一直不敢抬眼。 “那你了?”我第一次开口,声音像只小百灵鸟,清脆悦耳。可惜了这个小女孩,若是再过十年,凭着这骨相定会长成倾城之姿。可惜了可惜,早在陆辰安哄骗了随车丫鬟去另一处暗杀时,马夫已经提前动手将陆浅浅溺死在了水缸中;等到陆辰安分散再次解决了马夫回来时,从水缸中救回来的不过是具陆浅浅的尸体。只是那时候,我也中了子弹,灵魂飘出身体的那一刻,我望见了自己的尸体,从不敢置信到漠然淡笑,可笑的是临死还握着她曾送我的宝石吊坠。一阵恍惚,我的灵魂在白茫茫中飘进了另一个世界,进入了陆浅浅的身体。只是当时陆浅浅溺水而亡,被陆辰安救时因为肺部入水过多,因而也导致我一度昏昏沉沉,直到那日陆氏一族刑台被斩,我才真的清醒了意识。 “浅浅。”他蹲下来,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声音里夹杂着哽咽,“哥哥要去很远的地方,等浅浅长大了,哥哥就来……接浅浅回家。” 哪里还有家?他不过是要拼着这副瘦弱的身躯去做那毫无胜算的复仇。他仅仅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当初他究竟是怎样死里逃生且反杀了马夫两人?他那么努力的在妹妹面前佯装着坚强,可是背上的伤口早在刚才雨水的冲刷下漏出了真容,没有了遮体的外衣,背上的伤口就那么血淋淋的裸露着。 如果,他知道他最爱的妹妹也早就亡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我不怕。”我回答的是如此淡定,他甚至不能从我脸上看到半分惊恐,他只当我是吓傻了不懂得如何表达了。可是,我怎么可能会悲伤、会害怕,我从来就不是陆浅浅,这副六岁孩童的躯体里住着的二十岁的灵魂,一个刚从一段无望的人生投入到另一段无望人生的人。比起再次投入到下一场无法预知的人生里,还不如跟着陆辰安就此结束。 “浅浅,可能会死……”他终于绷不住,颤抖着哭泣,他抱着我,将头埋在我的肩膀,一边一边的重复着喊我的名字,“浅浅......浅浅......”。这次我没有回应他,我知道他只是想喊着陆浅浅的名字,试图淹没深藏已久的绝望,也试图唤醒心中最后的勇气。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躺在破庙的草垛上,嘴巴里叼了根枯草杆子,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的哼着小曲儿。我本来也就不在乎过什么样的日子了,虽然饥一顿饱一顿,但是陆辰安将我照顾的很好,都是他在外奔波,有时乞讨有时找到了工时,任何好吃的他都会先给我。嗯,不用辱骂我没有良心,毕竟我的心也淡漠了,我也不是真的陆浅浅,如今跟陆辰安这样相依为伴着,过一日算一日我也挺知足。 “浅浅!”大中午的,日头还在天上挂着,一般这个时候陆辰安是不会回来的,可是今日他竟然端来了满满一大碗鸡肉,他蹦跶着进来,这么久以来脸上头一次有了笑容。我还没来得及坐起来,他就一溜烟的冲到了我跟前,拿起一根鸡腿肉就往我嘴里塞。 “咳……咳......”我立即把鸡腿肉从口中取出再细细的品尝起来,再不快点都要被呛死了。 “浅浅,今日皇宫招杂奴,我们要入宫去,只有进入了宫里……”后面的话他没有说,我也懂得。只有进入了皇宫,他才有接近仇人的机会,才能伺机复仇。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父亲是翰林院侍读自幼耳濡目染的他怎会不懂宫中的可怖,他不担心自己,但是他担心妹妹。亲人故友已经先去,他早就不在乎自己会受多少苦难,但是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即便她不在乎生死,他也想她能好好的活着好好的长大。 “走。”我狼吞虎咽了几口鸡腿,原来这是一顿送行餐。呵!谁在乎了! 看我大步朝前走出去,陆辰安定了定心神站起身来也义无反顾的跟了上去。再也没有回头路了,陆氏亡魂请护佑我们兄妹!那一刻,阳光折射在他脸颊上,身体虽然只有九岁,但是心已经一寸一寸的长大。 天启城宫门口。 乌压压的人群,有孩子哭闹着,审事的太监不耐烦,上去就踹了几脚。皇宫向来喜欢买一群小孩做奴才,听话好训导。况且穷人家的孩子也养不起很多,家里揭不开锅的一般都会选择将孩子换与裹腹的口粮,只是可惜了一些小女孩子,在儿子面前,女儿更容易被父母弃如敝屣。 所以,是因为我是女孩吗?现代世界的父母也才抛弃了我? 我内心苦笑,也就仅仅几秒,现在的我还会为了这种事情酸楚,可笑至极。 思绪间,陆辰安牵住我的手飞快的窜进人群,同那些生活所迫的孩子不一样,他期待着进入宫里,哪怕从一个嬷嬷伺候的公子爷沦落到伺候别人的小杂奴。 “哎哟喂,瞎了你的狗眼了小东西!”陆辰安冲的太快,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审事太监的身上,他骂骂咧咧的爬起来,顺势一只手揪住了陆辰安的耳朵,上下打量着这个乞丐模样的孩子,“什么狗东西,也敢撞本官……咦,这小子怎么有点像......”他曾在翰林院帮贵人们领过几次书卷,每次去陆舟那个伪君子总是对他没有好脸色,说他们不配沾染圣贤之物,翰林院的那群狗东西们,这次除了个底朝天,真是大快人心,呸!什么圣贤之士!妄图扳倒吕丞相,真是活该有此下场!听说陆舟府上有个能文能武的聪慧儿子,一直还未抓捕归案…… “住手!”人群中传来一声呵斥,太监总管李公公甩了甩手中的拂尘,从两人抬着的坐撵上走了下来,凌厉的眼神吓得面前的一干人等齐刷刷的跪了下去,他轻轻的敲了敲审事太监的头顶,讽刺到,“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称本官。” “总管大人,奴才……奴才知错了。”审事太监连忙磕头谢罪,眼睛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直直的指向旁边一起跪着的陆辰安,“李总管,这个孩子好像……” “掌嘴!”李总管一个怒吼,跟在身边的两个小太监立马上去按住了审事太监,只听得巴掌一声接一声的落下来,瞬间审事太监就被打的不省人事。 我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审事太监怕是认出了陆辰安,即便他早已涂了满脸的灰尘,但是还是差一点儿就被揪了出来。陆辰安眉眼间与陆舟太过相似,毕竟是父子,这一个月来无人在意一个小乞丐,但若是到了宫里,总是要洗净脸颊的,总有一日怕是会被人认了出来。 我准备提醒陆辰安让他先放弃这次机会,回去再从长计议的,然而我在他埋低的脸上看到了愤怒。李总管?我好像想起来了,那个被陆舟捡回家的小太监就叫小李子,因为向吕章告密,然后荣升成了皇宫内的太监之首。上天真是待陆辰安不好啊,这个时候他肯定难受的要死,还好他埋头跪着无人注意他脸上的表情,也无人看到他此刻为了压住心中翻腾的恨意,手指甲嵌入肉里的血水。 “请总管大人收下小的,小的定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陆辰安是真的能忍也是真的不顾一切,我简直料想不到他如此大胆,朝着李总管的脚边一边呼喊一边叩头。 “叫什么名字?”李总管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这笑容与刚才恍若两人,“抬起头来看看。” 陆辰安听话的抬起头来,堆着一脸讨好的笑。我原本还担心他这样突兀的抬头会被认出来,直到他顶着满是血污的脸我才明白,原来他是故意叩头,趁着机会磕出了血模糊了面容。 心里突然有一刻的动容,陆辰安啊,你也只是个孩子,其实你大可不必在这血海深仇中沉沦如此。陆辰安啊,我至少在短暂的幸福中结束了痛苦,可是你却在痛苦中刚刚开始。痛还那么长,你该怎么办? “脏是脏了点,好在机灵,准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李总管捂嘴低笑了下,转身进了宫门,陆辰安屁颠屁颠地站起身来跟着走。他丝毫没有回头,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 不对!陆辰安从来就没有想过带我进宫。这注定是一场殊死搏斗,他估量不了未来,他甚至没有未来,所以他早就存了“抛弃”我的心思,难怪前几日总有几个年长的人在破庙门口来来回回的瞧,窥见了自己一眼就神神叨叨的点头笑,如今想来定是陆辰安之前打探的城外员外。 呵!陆辰安,你别想“抛弃”我! 老远我就瞧见了人群中向我慢慢靠近的一个妇人,她的身旁正好跟着前几日的那几个年长的男子。想带走我?不好意思!我可还真不是六岁的小孩儿! “哥哥,等等我,俺娘说了咱俩一起卖!呸!一起追随总管大人!”我腾的一下就近地上摸了一把灰黑在脸上,飞快的奔了过去,借着身子小巧,从宫门的贴墙空隙钻了过去,一下子就追赶上了陆辰安。 “你干什么呀!你快回去!爹娘在等你!”陆辰安是真的着急了,顾不得抹开脸上的血,他试图将我推出宫门。 “小子!”这时李总管转身也敲了敲他的头顶,厉声到,“这进了宫门就是圣上的人了,无故出这宫门的只有——尸体。” “总管大人放心,就算是尸体,也只能是为您效忠的鬼魂儿,嘿嘿。”我拍拍胸脯,好歹是个现代都市的穿越者,拍马屁的话张口就能来。 陆辰安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缓缓关闭的宫门,出来的时候艳阳高照,此时的天空已经褪去了光芒,不久就要进入昏暗的黑色,就如同他此后的人生。可是,无论如何都要尽全力去保护好妹妹。他又看了一眼陆浅浅,无奈的摇摇头,继而又坚定的望向了深深的宫墙内院。虽然,他也会怕,但是他对陆浅浅真的很好很温柔,担心妹妹害怕,一路上他都偷偷牵着陆浅浅的手,一刻都没有放开。 第二章:竹马初相遇 我不知道陆辰安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躲过了净身房的阉割师傅,留得了健全之身。当我再见他时已是月余之后,我不爱同杂役坊中的女奴们说话,看我半大不小的他们也懒得折磨,直接将我分配去了冷宫中清扫,于我来说还是件不错的美差,落得清闲又不用争斗。在冷宫的这些日子里,我倒是听到不少小道消息,说是陆辰安很会讨李总管欢心,凭着聪明才智为李总管解决了很多事,短短二十日就拜了李总管做干儿子。 呵!我想认贼作父这个事儿,陆辰安怕是过得比谁都难受。 此刻他站在我面前,一身小太监的打扮,比起之前的那个小乞丐模样英气了不少,但是我为嘛要用“英气”来形容一个“太监”。 “你脸上怎么呢?”我开口问道,他什么都正常,唯独这脸上戴着的半块面具有些不正常。许是怕被人认了出来,做的伪装? “浅浅,你莫要害怕。”他跟我说话依然是那么温柔,多年教养的大家氏族的书香之气自是让他比旁人不同,之前虽然故意扮的邋遢不堪,一旦收拾干净了就自然而然的贵气了不少。 “害怕?” 在我满脸疑惑下,他缓缓揭下面具。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残破凄凉么?还是满目疮痍?我应当说人间凄苦,而他偏偏占了一大半。陆辰安的半张脸颊被锋利之物划烂的血肉模糊,难怪听闻二十日他就做了李总管的干儿子,却迟迟晚了十几日才来看我,那么痛苦难挨的十几日他都在独自舔舐伤口吧。 陆氏一族被斩首,我没有眼泪,那与我来说不过是些陌生人,我共情不了陆辰安;陆辰安抛下我准备独自入宫,我没有眼泪,我丝毫不在乎这具躯体活在何处;可是今日,我有一种痛彻心扉的心疼,我虽然麻木,但我不是没有心,这个九岁的“哥哥”,他牵起我稚嫩的手,予我温饱,护我无忧,即便自己已经伤痕累累,仍然想到的是告诉我不要害怕。 “哥哥……呜……”这异世的第一次眼泪,为了陆辰安,为了哥哥。我手想要抚上去,又怕触痛他的伤口,只得僵在空中,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陆辰啊,此后永生你便要戴着这满脸伤疤过活,面具能遮住你的脸颊却安抚不了你刺痛的心灵,你该怎么办啊,陆辰安。 “浅浅,不痛的,哥哥不痛,这样子哥哥以后就能保护你了。”他把我拥进怀里,轻轻拍着背部。 他污蔑了净身房的阉割师傅,藏了反叛朝廷的逆党前翰林院侍读陆舟的诗词,他将自己的半张脸颊忍痛划烂,满身的血污、血肉模糊的脸和搜查出来的诗词,净身房的阉割师傅还没来记得辩解便死在了李总管的刀下,他向来狠辣,对于能让他立功封赏的事儿他从来不在乎真假,况且陆辰安对他来说还是个能助他之人。 模仿陆舟的诗词,对于他人可能很难,可是对于陆辰安来说易如反掌,那可是他从小尊敬深爱的父亲,他熟知他的字体和诗词风格。 之后的日子,陆辰安在皇宫中逐渐有了些许权势,连带着我也混的如鱼得水,虽然不能同宫中贵人们相比,但比起下等的杂役奴仆等,还是快活了很多,毕竟他有个太监总管的干爹。好吧,我也不太想提及此人,说实话他的名头在内宫中还真是好用,就凭他卖忠臣除良将的这些“光荣历史”,他的名字就能在内宫里炸开锅。 我生性也不是个喜欢耀武扬威的人,我依旧选择呆在冷宫,图个自由和清净,就一天借着名头探探西冷宫的疯妃,望望东冷宫的侍卫,再去北冷宫捉捉蛐蛐儿。哦,对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趁着夜深的时候,贵人们都睡了,值守的宫人甚少的时候溜去御膳房。该夸不夸,这御膳房的手艺是真的好,给这无趣的生活中还添加了丝丝有趣。 夜已过半,许多宫殿早已熄了灯,按照惯例今日会有番邦异族进贡的各地美食,我定要去尝个鲜。 值夜的宫人门口打起了呼噜,我顺着老路线,不一会儿就溜到了窗边,麻利的开窗,一个翻身进入了御膳房内。瞅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喜不自胜,呵!君王的后厨果然非比寻常。我这小嘴儿也吃不了很多,圣上您也不必忌讳哈,我每样只吃一点点,嘿嘿,保准儿您也瞧不出来。 片皮乳猪、奶白枣宝、蜜饯红果、佛手酥…… 我正吃的津津有味,坐在地上随手向桌上摸去。嗯?等等。这个手感是卤猪蹄儿?我记得我没有拿这个呀?再摸摸,这手感……不对,是人手! 我猛地翻身覆去,身底下压住了一个人!仔细瞧了瞧,跟陆辰安相仿的年纪,生的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淡薄的嘴唇微张着正惊讶的对视着我。哇!算上上一辈子,我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少年。 似乎是嫌弃我“欣赏”他好看的容貌太久了,他面露愠色将我一下推到了旁边,迅速起身拂了拂衣角,整理了下头冠。我索性也就翻身起了来,随手抓了一个水果自顾自的吃着。 “你是谁?为何在这?”见我不理他,他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 哼!你猜我是谁?我懒得回复他。他的手指上还沾着糕点的粉末,唇边还残留着未擦干净的油渍,大家都是来偷吃的,半斤对八两,有什么好问的。 “盗贼?”他又试探的问道。 “噗!”嘴里的食物噗嗤一下喷了出来,我哭笑不得,用手从头到脚的比量了一下,“你见过这样的盗贼吗?” “嗯,是矮了点,还不及窗户高。” “……” “一副蠢蠢的样子,也当不了盗贼。” “……” 喂!你说就说,也不用这么贬低人吧!嘴里的食物瞬间都觉得不香了,今晚也吃够了,要不然这就撤吧。 见我要走,那少年一把拉住我的衣领,将我拎了过来,满是玩味的盯着我无奈的脸。 “放开我!我告诉你放开我!”我手脚胡乱的在空中比划着,这短腿短脚在他的身高面前毫无优势,支楞了半天也没蹬到一脚,实在没办法我只能威胁到,“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喊了。” “你觉得孤……咳咳!我会怕你喊?” “既然不怕,你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干嘛挑着这黑灯瞎火的深夜来?想来你也不想引来过多人来瞻望吧?我顶多不过是个御膳房的小奴才,要是惊动了人,望见贵人您深夜也在此处偷食,那……啧啧啧……怕是就不成体统了。” “哟!”他眸里多了几分欣赏,拎着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随即又一个脑瓜嘣弹在了我的脑门上,“你这小丫头怎么知道我是贵人的?” 我吃痛的捂着额头,恨恨的白了一眼眼前的少年。这虽然是个小孩的躯体,但是智商不是呀,况且你都穿的这么明显了。我跳起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翡翠束发头冠,又戳了戳他衣裳上的领口,领口处的上等金丝绣着的麒麟在烛火的摇曳下泛着淡淡光晕。 “哈哈,是我大意了。” “你确定是大意,不是故意……”我小声的嘀咕着。算了算了,跟我也没多大关系,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路。 趁着他放松警惕的功夫,我抬起脚一溜烟儿的翻过窗户跑掉了。我才不是那种陪贵人们解闷的狗腿子,既不希求这皇宫的珠宝金钗,也不贪慕权势地位,就这样无欲无求的活着,也只是活着…… 第三章:皇宫有妖气 今夜的风有些冷,我却不想回杂役坊的房中休息,寻思半晌想起来西冷宫那位疯妃。白天的时候她总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穿着一身大红喜袍在飘满落叶的屋外庭院内唱唱跳跳,可是夜半之后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石阶上看月亮。我抬头瞧了一眼今晚的天色,大抵是不会有月亮了,一会儿怕是还会下起雨来。我素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是我时常会翻墙进去在她那卧房里面借住,别看她庭院脏乱不堪,但是卧榻之处收拾的倒是干干净净也是个讲究人。好歹是“室友”一场,万一她淋雨嗝屁了,我可不想又换个未知数进来。 “来了。”我刚翻进院内,她竟然就站在我身后,黑暗中的这一声吓的我一哆嗦。 “你……知道我要来?”我来了很多次,从来不见她跟我搭话,这还是第一次。 “圣上,今夜风起,就不要走了吧。” 我一脸黑线,头顶恨不得滑过几只乌鸦,敢情她这是把我当先皇了。还以为……哎……到底是个疯子。 我摇摇头叹息着,自顾自的往屋里走去,她笑盈盈的跟在身后。不想搭理她,一个猛扑我睡在了榻上,比起杂役坊的那些碎嘴子们这里可舒服太多了。 “玉郎。”她轻声唤我,给我盖上了一层薄毯在身上,我吃了教训也不想回复她,闭眼装作呼呼大睡,她倒也不在意,仍是轻轻柔柔的说着话。 “玉郎,是不是侍候的奴才们苛责了你的膳食,怎地这身形都瘦小了不少?” 你要是脑子清白的话,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个小孩儿——好吧!她就是脑子不清白! “玉郎,营地的风也吹起来了么?咱们的‘必胜’旗已经也飘起来了吧。” “……” “玉郎,十万里征程我陪你踏,可是……十里红妆你又许了多少人?”她突然低低的抽泣起来。 帝王薄情、红颜不幸,得嘞,又是一个凄惨的爱情故事。我半眯着眼睛偷偷瞧了瞧,她这个时候已经起身离开了我的卧榻。突然,又转身朝我看来,我立马闭了眼睛继续装睡。可是,等等!什么东西?毛茸茸的?爬到了我的身上。 我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把抓住了身上的东西。 黑色的毛发间混着少量的白色,一对小小的耳朵,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不停的扑闪着。 呃……竟然是——猫! 这冷宫里何时来的黑猫?前些时候来的时候也没发现,难道是疯子以前养的?还是从哪个贵人那里跑出来的?咦,这黑不溜秋的,长的也不好看,哪个贵人这么没眼光。 黑猫似乎看懂了我眼中的鄙夷,蹬起后爪子就挠了我一下,突然的疼痛让我甩开了它,它跳上了烛火旁的桌子上,白了我一眼后开始舔舐它的毛发。 我没看错,它就真真的白了我一眼,一只猫竟然白了我一眼。 它似乎很瞧不上我这一脸惊讶的愚蠢模样,高傲的抬起小脑袋,甩甩了右边爪子,然后淡定的窝成一个圈,睡了。 我不仅被一只猫白眼了,还被同一只猫瞧不起。好啊,小猫咪,我今天得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十大酷刑!我撸起袖子,全然忘记了这屋里还有个疯子,眼里心里都是抓住这只黑猫,教训这只黑猫。 “卸云妆,赴疆场,不畏刀光剑影殇。”她又穿上了那件白日最爱的红衣裳,只是这次她洗掉了白日的艳抹浓妆,披散的长发也被发带简单的高高竖起,手中不知何时提起了一柄红缨枪。 我止住了脚步,透过摇曳的烛光注视着她的面容。没有了脂粉的胡乱掩盖,她的面庞精致秀丽,宛若落入凡尘的仙子。娥眉淡扫,鬓边一缕青丝斜垂嘴角,红缨枪立起更添了一份飒爽之姿。从前只当她是个疯子,从未正经打量过她的容颜,现在细想来,能成为帝王妃嫔的又岂是普通之姿。 “月影泻流光,少年去,难再现十里红妆。”她似自嘲般的笑的癫狂,手上的红缨枪随着身影舞动,每一个动作都铿锵有力且游刃有余,那根红缨枪仿佛与她化作了一体似的。 哇哇哇!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场惊到大气不敢喘,但我并非惊吓,而是惊喜。这不妥妥的武侠小说里的江湖侠女嘛,若是我能学到她的武功……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未等我回过神,她一手提着我,一手撑着红缨枪,一个箭步冲出屋外,在庭院内回转了几圈便上到了屋顶。红缨枪的枪头提溜着一壶酒水,她随手一挑,酒罐子便轻轻松松的抛掷入了她的手上,拇指弹开酒塞,仰头畅饮一气呵成,好不豪气。 我要拜师,我要拜师,拜师拜师拜师拜师拜师……此刻我的脑子里充斥着拜师这两个字。 “还不磕头叫师傅?”耳边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我低下头脚下趴着刚刚的那只黑猫,依然是一副高傲的姿态舔舐了自己的毛发。 好吧,兴许我是疯了,会觉得是这个猫在说话,但是我现在也没有心情去深究一只黑猫会不会说话。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我当即跪下,磕头磕的诚心的把瓦片都磕碎了一块。 “还不知你的名字?”她扶我起来,笑容温婉,并没有想象中的错愕和不顺,她似乎早就打算收了我。 “浅浅,陆浅浅。”我告知了我的全名,一个明明能轻易离开这冷宫的人却甘愿在这锁着,她定然是不会在乎金钱权势的,我自然也不害怕被她猜到我是谁。 “浅浅,喝了这壶烈酒,你再给我磕三个响头,今夜我便收了你这个徒弟。”她将剩余的酒水递了过来,我一把接过,想都懒得想一口猛灌。别说一壶,就是要我喝一缸,今夜我都要给它干光,千载难逢的机会,犹豫一秒都算我输。 哐哐哐!我又砸碎了三块瓦砾,只觉得一时晕头转向。这场景着实让眼前的一人一猫都惊掉了下巴,两个你望了一眼,我望你一眼,这孩子……是个实诚人…… “呃,菊姬,这孩子不会给砸傻了吧?” “是你说的她很适合继承我的衣钵……” “我给她面前扔了好几天的金块儿她都不捡,这还算不得品质高尚吗?” “有没有可能,她是个睁眼瞎?” “不是你自己求着我要找个人继承衣钵吗?说什么想体会下师徒情谊?” “我也没让你找个傻子呀?” “这不这些年也只有这么个人儿往这里窜吗?还不怕你这疯疯癫癫的。” “……” 晕晕乎乎中我听见这一人一猫在吵架?嗯?猫?猫它不仅开口说了话,竟然还会吵架? “我一定是中邪了。”我“啪”给自己扎扎实实的甩了一巴掌,痛的我五官都扭曲了。 “我们就是‘邪’。”黑猫将脑袋依偎在我的腿上,一脸无辜的对视着我。 我的大脑短路了,宕机了……你们说说,这是个正常猫能干出来的事吗?这是个正常人能接受的事吗 第四章:师傅是大妖 灵魂进入异世界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个穿越剧;见到陆辰安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个复仇剧;进入皇宫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个宫斗剧;而现在……老天爷,你来告诉我,这是个什么剧情走向?邪祟精怪都出来了。得嘞,灵魂穿越这种离奇的事都发生在了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在半晌的思想斗争中我终于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比起他们好奇我一个六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内心,我更好奇他们的故事和这个世界。 百余年前百里氏的先祖百里常棣,因百姓流离、哀鸿遍野,遂揭竿起义成立“百家军”反抗当时暴政。那时的百里常棣意气风发,“百家军”所到之处百姓皆欢呼相迎,他们军纪严明从不压榨穷苦百姓,尤其是领头的百里常棣因为相貌出众又骁勇善战,成为了当时很多姑娘们的梦中情郎。 我师傅,嗯,当时只是山谷中的一簇丹菊,一种赤色的菊花。她记不清是多久之前,总之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的种子被一个老者种在此处。“此间山清水秀别有一番灵气,是个扎根盛放的好地方,来年啊等你开满山谷的时候我就来看你。”老者只留下这一句离别的话,此后他再也没有来过,即便她努力的开遍了山谷,仍然没有瞧见他回来的方向。 后来她又等了很多很多年,等到她吸收了山谷的灵气化形成了女子。直到那一日,山涧的溪流突然染成了血红色,附近不远处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那个男子的眉目与记忆中老者颇有几分相似,她觉得一定是他回来了,所以她废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把他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 不用想,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子定然就是百里常棣,纵然他是良将英才,也终是抵不过训练有素的百万大军,“百家军”这一仗被打的惨不忍睹,而他也意外跌落到了山谷。 她原本是不打算离开这个山谷的,可是那个男子偷走了助她修炼化形的神石,她不得不追随他的脚步,离开了山谷。百里常棣将一直陪伴自己的红缨枪赠与她,耍无赖似得说是当作与她的神石交换的定情信物,小花妖未经世俗哪里懂得人心复杂,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他说以后他护她周全,她点点头;他说此生唯钟情于她一个女子,她点点头;他说等天下安定他要在都城里铺十里红妆迎她为妻,她点点头。 “你叫什么?” “我喜欢丹菊,赤色的哦。”她摇摇头,她没有名字,随即她又冲他傻笑说她喜欢丹菊,因为她原本就是丹菊。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好。”她奋力的点点头。 “仁菊,仁义天下的仁,丹菊的菊。” “好。” 自此十万里征程她陪他去,刀光剑影的战场她陪他上,一杆红缨枪陪他打出了一片天下。最后都城他定在了天启,因为城郊不远处就是她的山谷,他也真的为她铺上了十里红妆,迎她为妻。 新婚之夜她以妖丹为契许他一个承诺,将它作为新婚礼物赠与他,那一刻她是真的舍弃了永生,只愿陪在他身边做对平凡夫妻,哪怕只能享受凡人区区几十年的寿数。可是,她终究是高估了百里常棣的深情,他怎甘愿做一个平凡人,帝王宝座早就吞噬了人心,纵然他对他有情也终究抵不过人间的富贵荣华。为了巩固帝位皇权,他又为一个又一个女子铺下了十里红妆,全然将当初的海誓山盟抛诸脑后。 她承认她妒忌了,第一次知道这种令人发狂的滋味。他不是要娶她人么?好,他娶一个她杀一个,她提着红缨枪杀红了眼,等到他赶到的时候已经血流成河,朝臣们联名上书全然不顾她往日的功绩,要求圣上斩杀妖后。 “妖后?呵呵,我喜欢这个新名字。”她被关押在他们曾经成婚的宫殿里,那里充满了他们以前的美好回忆,如今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冷冷戚戚。 “那不是新名字,是对你的审判。”他开口冷冷到,“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她抬起头对上他冷漠的眼眸,越发的疯狂,“比起我让你失望,你更让我失望。你以为你是什么?天降神将么?这十万里的征程,这百万雄狮岂是你一个普通人就能对付的?是我!从来都是我,我不遗余力的消耗术法催动神石才让你打了那么多胜仗,开创了百里皇家。” “术法?神石?” “嘿嘿,没想到吧百里常棣,我真的是妖后,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妖!”她一把从房间的暗阁内吸出藏妖丹的锦盒,一口吞下。当初以妖丹为礼赠于他,不想他从未打开过锦盒,这几日的关押机缘巧合下让她又发现了遗留在这个房间里的锦盒,真是报应不爽。诡异的妖风在屋子内肆意卷动,迅速增长的指甲和嘴里露出的獠牙,猩红的眼眸仿佛在滴着血,这些足以让眼前的人吓破了胆。 “来人啊……来人啊......”他惊恐到喉咙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求救,双腿也不听使唤不得动弹,只能本能靠手拖着身子一点一点的往外爬。 “你怕我……你果然怕我......” 故事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很为师傅感到不值,自己这么厉害干嘛非要依附一个男人,何不自己打了一个天下称王,还害怕那三宫六院挤不满美男子么。唉,终究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单纯的花妖遇上了负心渣男。可是,不是已经夺回妖丹了么?听闻开国帝皇百里常棣早就没了百年之久了,为何师傅还在这里? “还不是这菊姬傻,竟然拿妖丹为契许了诺给他。”黑猫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解,它接着师傅的故事讲解了后话。 原来她虽然恨他负心薄幸,但是终是下不了手取他性命,以至于给自己招来横祸。他请了得道高僧催动神石之灵,将她困在冷宫,拼死抗衡的最后一击高僧陨落,神石碎裂了一块儿,她有了逃亡的契机。然而最后一刻,他划取了掌中的鲜血印在她的头颅,他说——以契约之主的鲜血为引,索取她的妖丹之诺,要她封禁在此,护佑百里皇族永盛不衰,直到妖力散尽至死方休。 妖力散尽、至死方休……所以,她才离不开皇宫回不了山谷,她每次看的也不是月亮,而是月亮下的山谷,那么近又那么遥远。她用术法改变了周遭人的记忆,所以也从来没有奴仆发现一直就是她在这冷宫中待了百年,她也就这么孤独的被困在这里百年。 我的手指关节控制不住的咯吱作响了,就算是妖又如何,以心相待又自吐妖丹,为的不过是一起走过凡人的数十载年华,最后竟然还落得个永生封禁。 “去他的永盛不衰,我虽无妖力术法,但是我既今日做了师傅的弟子,定当将这百里皇族搅得天翻地覆。”说罢,我瞪了一眼正舔舐着爪子一副悠闲模样的黑猫大喝一声,“老黑,走,为你的主子报仇,今晚咱们就掀了这皇宫!破了他这契约!” “不去。”黑猫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这些事情于它而言无关紧要。 “你……你丫的有没有义气?我师傅可是你的主子。” “她并非我的主子。” “啊?” “而且我连化形都不会,更别提什么术法了,顶多了就是一只会说话的猫。” “呃……”我情何以堪。 “菊姬是有神石滋养的千年大妖,目前世间也就只出了两只震撼天地的千年大妖,我不过是百年前的大战中误食了神石的一角碎粒,方启了长生之门。” 千年大妖和一只只会说话的猫……这个等级差别还真是有点悬殊。我这是撞了什么大运,世间仅此两只的千年大妖就让我遇到了其中一只,还成了我的师傅,这我怕是在妖界也要横着走了吧。只可惜了师傅封禁在此,我得想想办法怎么解了这个契约,破了百里皇家的气运也算同时为陆辰安复了仇。 “解不了的,浅浅,我妖族以妖丹为契,除非契主解约,否则非身死魂灭不可解。” 契主……百里常棣已没了百年之久......那么师傅岂不是...... 我抬眼望向师傅,满眼心疼,师傅却泯然一笑。一口烈酒下肚,她将手中红缨枪覆于我手,口念诀,身旋转,一步一招,我在一片慌乱中逐渐跟随上她的招式。 百年了,师傅心中的那个人无论是爱还是恨,都已化为一具枯骨。去也罢,留也罢,千万年的寿数终究是在世间一遍复一遍的沉沦。而我,如白马过骥沧海一粟,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的人,又凭何谈对她人的救赎。 我亦释然一笑,一步,一招。 第五章:命定的遇见 我自认是对这世间没有太多的希求,若是非要论一论,便是护一世陆辰安的安好。我将从西冷宫学来的功夫和奇遇编造了一番,又将功夫一五一十的教给了陆辰安,只念在这水深火热的深宫中他有能护住自己的一点本事。 可是,那日陆辰安竟带了另一个少年赴了我们两人的秘密之地。 “浅浅,你莫要生气,先听我说。”陆辰安小心翼翼的生怕他这突然的“举动”会令我反感动怒,他知我一向不太喜接触外人。 “贵人今个儿怎么有空,还跟小太监搭讪上了?”我轻描淡写面上毫不在意,即便认出了眼前的少年就是那日御膳房里偷食的同一人。 “孤是百里青君。” 这个名字灌入耳朵的时候,我差点没惊讶的摔个跟头!只猜出了他兴许是哪位大官侯爵家的贵公子,全然没猜到他竟然是百里皇族,那个“玄启之变”后被迫扶上位的傀儡少年帝王——百里青君。 不是?陆辰安,你一个小太监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帝君啊? “浅浅,你莫要害怕,他真是圣上,但是他不会伤害我们。数日前我俩已推心置腹达成共盟,除掉吕章,恢复百里,平反陆氏。” “吕章做了监国后,内宫之人早已被架空,他不许教我学识,更不让人教我武艺,让我在朝臣眼中尽显昏庸无能,可是我听辰安说你遇到了高人。”他的双眸突然亮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双手握在胸口,眼中尽是恳切,“求你,你现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求你,带我们去见高人。” 我瞧了一眼他身侧的陆辰安,他的眼中也充满了期许,两个九岁的少年怀着同样的国仇家恨,按陆浅浅的身份来说她是断然不会拒绝的,可是那个人是师傅,是被百里皇族封禁了终身的妖族,先不说师傅会不会一怒之下一口吞了这个负心汉的后裔,就他们两个凡人小孩儿会不会知道这个所谓的“高人”其实是个妖怪直接给吓死? 思来想去,实在也拗不过这两个眼睛里泛着泪花还低声下气求着自己的小孩儿,反正师傅也背着护佑百里皇族的契约,指不定还是命运的安排了。 我带着这俩刚跨进西冷宫大门的时候,天上的月光就被遮住了大半,院子里突然就阴风阵阵。千年的大妖哎,世间只此两只哎,怎么会识不破百里族的后裔。 我也不打算欺骗隐瞒,向师傅说明他们的请求,也向两个凡人少年坦白了师傅的真实身份。 “哈~两个呆子是还没听你说明白么?”黑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样子哈了口气。 听我坦白这些奇闻怪事的时候他俩还没那么大反应,但当听到黑猫开口说话后,陆辰安直接原地吓的尿失禁了。 “哎,吕章那个大恶人都不怕,竟然还怕妖怪,还不如个小丫头有胆识。”黑猫抛出来了一个鄙视的眼神后抬腿关了房门,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跳上了床褥打着呼噜睡去了。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百里青君“嘭”的一声就跪下了,果然是一代帝王,纵然心中害怕也不失风范,比起害了父兄忠臣的吕章,一个并未伤他分毫的妖怪有何惧。 这世间人人觉得妖怪可怖,可是种种事迹却表明着险恶的人心更可怖。我突然对眼前跪着磕头的这个少年有了新的认识,他能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亦能在胆战心惊中果断抉择,若是这个少年帝王能重新掌权,只要他心怀天下定是一段流芳千古。 我朝还在颤抖着身子的陆辰安递了个眼神,他憨憨的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过来,也带着心中的一腔悲愤和热血跪了下来。 “呵~随便磕几个头就想我收了你们?异想天开!” 呃,我好像就是随便磕几个头就拜了师了。 “有什么要求您请说?” “我要你刨了百里常棣的墓。”师傅眼光冷冷的望着百里青君。 我都不由在心里打了个颤,师傅啊,你这个要求着实过分了些。百里青君手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先祖欠下的,晚辈来还。”他义气凛然的说,“只要奸臣肃清,还我天启一片安宁,晚辈愿自奉头颅。” “若是能助圣上重掌大权,平反我陆氏冤案,陆辰安亦自愿奉上头颅。” 两个少年又是一阵“嘭嘭嘭”的磕头,说实话这两个少年的一腔赤诚确实震撼了我,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舍弃自我换家国的情愫,正当我心生不忍想要帮他们一起求求师傅时,她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倒不是一些个贪生怕死的小崽子,有些气节在身上。”她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磕头了,眼角泛出的泪花不知是因为真的笑到了,还是心中起了别的涟漪,“罢了罢了,你们起来吧。” “师傅这是答应了么?”百里青君抬起头,心中满是欢喜。 “收了你们可以,但是你。”她眼神突然又变得清冷,直勾勾的盯着百里青君,“你必须以你的性命起誓,应允我三件事。” “……”百里青沉默,低头不语。 “放心,小崽子,我不要你们百里家的死人骨头。” “您请说。” “第一件事,将‘女娲神石’归还于我。” “好!” “第二件事,替我寻一个人——无尘。” “好!” 第三件事师傅说她暂时还没有想好,等她想好后自然会告知百里青君。自此两人也正式开启了一段长达十年的卧薪尝胆之路,我们三人一起练武,一起谈天说地,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陆辰安和百里青君筹谋着他们的“大业”,但是他们俩人还是会抽空陪陪我,于我欢乐,护我无忧,我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享受着他们两人的护佑。 后来陆辰安和百里青君越来越忙,除了一起练武的时候,我时常见不到他们俩人,我知道,那是两个少年已经舍弃了年少的青葱,早早扛起了家国。 所幸我是幸运的,他们俩将我保护的很好,我甚至都不用再去杂役坊,每天就窝在西冷宫里陪着师傅唠唠嗑,追着黑猫打打架。 第六章:许十里红妆 十年晃眼便过,这十年里少年们都已成长,百里青君来的更是少了些,在我们三人当中他学的最快也最好。他天赋异禀领悟极高,师傅虽然嘴上厌恶他,但是心里还是很赞许百里青君的,也会时常在我耳边念叨说我这个亲传弟子还不如个外来户。我倒是不甚在意,毕竟我只需要吃喝拉撒睡。 这些年从黑猫的嘴里总算也是真正了解了这个世界,远古时期神女女娲降世,使日月星辰各司其职,子民安居乐业,四海歌舞升平。然一日天崩地裂,灭世灾难降临,女娲为拯救生灵涂炭,炼制了五色神石(红、黄、蓝、白、青),折神鳖之足撑起四极,平息洪水、杀退猛兽、通阴阳除逆气,自此世间万物才得以安居。 五色神石虽然平息了灾难,但它的神力也燃起了贪欲。世人皆拜九天玄女庙,无人闻得九幽素女名,玄女和素女是神女女娲身边的侍女,得女娲指点常年恩施天下,然素女忌妒在灭世灾难后玄女得女娲留名恩赐,从而漠视了自己的功劳,遂偷走五色神石,在逃亡途中致神石散落人间各处,后被打入轮回历尽人间苦难。 “说来师傅也算是成了素女的恩德,若是没有这神石,师傅未必能习术法修人形。你说,我这要是得了神石是不是也能飞个升成个神?”今日正午阳光甚好,我照样如往常一般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磕着瓜子晃悠着二郎腿,跟黑猫有一通没一通的聊着。 “瞧把你能耐的,菊姬千年修行都未能得道飞升,你一个小小凡人还妄想做神仙。” “哟,您老倒是能耐啊,吞了神石的碎角渣子都百余年了,还是只会舔屁股的猫。” “啊啊啊啊啊,小丫头我要挠死你!” “天天拉完屎还自个儿舔屁股,还不让人说了。” “啊啊啊啊啊,臭丫头我要咬碎你的脖子。” “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留着勾搭隔壁小母猫吧。” “啊啊啊啊啊,死丫头……” 黑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提起来转个圈大力甩出了围墙。都十年了,别说武艺已经炉火纯青,单凭这身高优势就能把这十年不长个的黑猫轻松拿捏。好走不送!嘿嘿! “浅浅。”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我回头蓦然呆住,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已悄然在岁月中长大,阳光刚好洒满他的周身,像是被一团神圣的光晕包裹着,清风吹着他的发丝调皮的打了一个圈儿,腰间的红丝带也在伴着起舞,他就那样立在院子里的树下,惊艳了我少年的时光。 “咦,都多大了还配这根红色带子束腰。”我说罢要去扯了这根带子,被他侧身躲过。 “你说的,只要我一直系着它,你就会嫁与我。”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了潮红。只是幼时说的一句玩笑话,随手拾起的红丝带罢了,那时也全然当他是个孩子。可是,这个少年成长的越来越好看,从最初的懵懂到如今的羞涩谦和,他的眸子望着我的时候有了不一样的情愫,我知道他对我是有欢喜的,而我,亦然。 我从前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期待,可是我在这里的十年有师傅的教导,有黑猫的陪伴,有哥哥的宠溺,还有——百里青君的悸动。我觉得我从来没有一次像如今这样活的像个人,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人疼惜有人爱护,我越来越感谢老天爷让我来到了这里。 “你今日又不上朝么?”我咧开嘴冲他傻笑,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他盯着了,我得让他放松。”我知道他说的谁,若是他不表现的昏庸无能一些表演给吕章的眼线看,怎么能有时间筹谋他的大计了。 “百里……” “如何唤我?”他佯装生气的瞪着我。 “子夷。”我乖乖的附和着他满意的笑。 百里青君是帝王的名字,这个名字预示着他这一生都有逃不开的使命和责任,可是他也希冀有自己的小爱,他将娘亲生前给他取得小名告知了我,他说只有最亲的人可以唤这个名字。 “等我重掌朝政的时候,你就嫁与我,当我的皇后好不好?”他握着我的手,极其认真又极其深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是喜欢他的,我是愿意同他成亲的,可是他终归是百里皇族,是一代帝王,我难道也要如同师傅一样终身束缚在这宫中么?同别的女子分享他的爱意么? 前车之鉴,我又怎敢踏赴! “你能只当子夷么?” 他眸中瞬间暗淡,握着我的手也松了开来,他是懂的,他懂我的意思。我并不要泼天的富贵,我要的仅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良久,他背着手踱着步子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停住了,只说了三个字就离开了。 他说,“我可以。” 我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呆呆的站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心中顿然欣喜若狂。子夷说的是他可以,他说的是他可以! “浅浅,你别忘了他姓百里。”师傅见我在院子里手舞足蹈,探出身来面色凝重。 “师傅,他是姓百里,但是他是子夷。”我倔强的回怼,我知道师傅是担心我,可是百里常棣是百里常棣,而子夷是子夷,此刻我是如此坚定不移的相信着子夷,我的子夷。 师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又进了里屋。 我是不是,伤了师傅?可是师傅,我想要给子夷一个机会,更想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从我以前那个暗无天日的深渊里爬出来,感受一次这人间的美好。 陆辰安和子夷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我,从来也舍不得让我沾染这场杀戮,他们俩不得已背负血腥,但是却想我是无忧无虑的盛放的小白花。我也听话尽量不扰乱他们,只是偶尔从黑猫的嘴里探听一些事情。 可是,已月余之久,子夷都未曾来过了,就连陆辰安都不见了许久。近期心中总是坠坠不安,心口闷的慌,思来想去还是趁着朦胧的晨色溜了出去。 从宫人的七嘴八舌中探听得来,圣上和陆辰安都出宫了,已经几日未归。随手顺了一套宫女的衣裳,混入出宫办事的奴仆队伍也出了宫。 自六岁跟着陆辰安入宫后,再也没有离开过皇宫,十年来也是有着他们的陪伴从未想过离宫,今日混了出来,这喧闹繁华的天启城市集早已换了新的模样,一时竟不知道往哪里寻去。 寻寻觅觅中突然眼前匆匆走过一人,我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少傅大人唐俊,也是如今教习子夷的师长。自太傅圣公梁于知死后,他就接替了教习贵人们的事宜,只是他从不真正的教子夷任何学识,因为他可是吕章的眼线,吕章可不希望子夷文武双全,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废物当傀儡。 我匆忙换了套素衣,跟上他的脚步,想要瞧瞧他这么神色慌忙的要去做些什么,说不定能收获意外之喜,子夷一直想策反他,若是能抓到什么把柄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七章:意外中的意外 苍天果然不负我,竟让我意外发现了唐俊与吕章唯一的女儿吕忻婉的私情,他们相约在黄昏下的凉亭,避开了旁人,拥在一起互诉衷肠。 “俊,今日之后我们便不再相见了吧。” “为何?”唐俊看着前一秒还在自己怀中的人儿突然热泪盈眶,手忙脚乱失了神色,他前进一步她就退后一步,惊讶和心痛遍布全身。难道是因为他的官职低微么?所以她还是如同她的父亲一般终归还是看不上自己呢?可前些日子他们还在游湖泛舟,同作诗画,她还说过他们是天底下最般配的才子佳人。不再相见?这话竟然变得这般讽刺。 我躲在树上看着戏,也如同唐俊一般不解。这唐俊虽不是什么皇宫贵族,但是生的也是眉目清秀,自怀的书生气质倒也算得不凡,这款款深情配着眼前这个可人儿,也是郎才女貌。 “父亲已将我许给圣上,圣旨不日便到,你我缘尽于此,望君安好。”她丢下一句话,隐忍着泪水跑开了。 “安好?如何安好?”他似自嘲般的连哭带笑。 唐俊独自一人喝酒喝到深夜,酒馆打了烊才无奈的从里面出来,拎着一壶酒水喝的面目绯红,醉眼迷离的向着河边走去。 他该不会想自杀吧?我心中不安一路尾随。 到了河边,他果真一头栽了进去,我暗叫一声不好,飞身冲了上去,废了好大劲儿才从河水里将他捞了出来。 “忻婉……忻婉……”迷迷糊糊中他嘴里还在喊着吕忻婉的名字。 “倒也是个痴情人,但若是命都没了,还如何娶你的忻婉?” “我娶不了她,我……”他缓缓睁开眼睛似哭非笑,靠酒精麻痹的痛感在呛水后的清醒下再次席卷而来,他一把甩开我的手大吼大叫,“滚!” 他挣扎着爬起来,拖着一身湿衣再次迈向河水边缘。 “梁于知的弟子竟然这般无用。” “你是何人?”听到已故授业恩师梁于知的名字,唐俊浑身一颤,站立在原地。这个名字,很久都没人提起,也没人敢提起。 “你想不想与吕忻婉长相厮守?”我蒙了一层黑色面纱,借着昏暗的夜色他也一时看不清我的容貌。 “想又能如何?我一介文官拿什么去抗衡?” “你不是吕相的人么?你完全可以……” “我不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厉声打断,他死死的盯着我,眼里流露出一丝丝杀气。看他的反应我轻微的上扬嘴角,心中的猜测有了些许把握。 “世人皆说你背弃师门,在‘玄启之变’中明哲保身沦为吕章一党,可他们没有看见,你拒绝接受太傅之位,暗地救助梁太傅的后人。” “这些事十分隐蔽,你,你怎么知道?” 意识到说漏了嘴,他立即闭口不谈,我只是莞尔一笑。我怎么会不知?虽然我日日欢愉行乐,可是我身边待着的可都是些大人物。陆辰安和子夷商量事宜的时候我总归会有所听见,而且我还有一只成日里到处乱窜偷听八卦也不怕暴露身份的会说话的黑猫,那家伙可不比任何探子都来的可靠么。虽然黑猫不喜参与凡尘这些俗世命运,但是要想套它的话我有的是办法。 “梁太傅死的何等悲壮,他生前待你如亲子,你是怎么个铁石心肠,让他想要实现的泰平盛世任由落在吕章此等奸臣贼子之手?” 我一步步逼问,趁着他此时内心慌乱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果然,他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赌对了。 “恩师于我有再造之恩,可我却无法割舍个人情爱。那日,我原本是要去的,可我辞别忻婉时她苦苦哀求我不要去,后来我才知她许是当日知道了她父亲的计划方才保住了我这条性命。可恩师他们已死,我只是一介文官真的翻不起什么波澜,我能做的也只是偷偷的去安置恩师的后人。可如今,忻婉也要离我而去,没有了惦念,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梁太傅也只是一介文官,他享有先皇亲封‘圣公’之名,他以死殉国对得起这天下百姓。你呢?死亡都不惧怕,竟然惧怕……” “我无用,姑娘骂得对。” “若是你有心为国,还记得梁太傅的教诲,助百里皇族重掌大统,我许诺你只除吕章一人,决不牵连吕忻婉,并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呵,姑娘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拿什么许诺我?” 他这个反应速度当真让我始料未及,本以为把控住了他的内心定然能策反成功,岂料这个小子头脑如此清醒,在这种情绪下依然理智的对我反向分析。 的确,就我这样凭空出现的一个女子,虽非敌人,但也未必于他来说就是友军。我毫无实权许诺的这些话,他的确难以相信。 “那若是孤了。”正当我思绪苦恼时,一个威严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响起。 他缓缓从夜色中走来,月光衬托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每一次降临都犹如神明。他的身后跟着一身黑衣的三五个侍卫,人群中我瞧见了在他左侧的那个戴着半张面具的少年,面色如霜,我感觉我要挨打了。 “你们聊,我先走了。”再不跑,我感觉陆辰安随时会冲过来打我一顿,虽然他从来也不舍得,可是我偷偷溜出宫了他这会肯定很生气。 “浅……”陆辰安刚喊出一个字,被子夷打断,示意他放任我离去。 “她长大了,相信她。”望着我逃跑的背影,子夷不经意的嘴角上扬,心里也暗舒了口气,总归是找到了。 后面他们谈论什么我也没听,一溜烟儿的就逃回了宫门口,只是夜已深宫门已关,看来要到次日才能再想办法回宫了。 夜已过半,白日喧闹的街道现在也清净了许多,我独自在街道上晃晃悠悠,脑子里回想起黄昏时吕忻婉说的话。 子夷真的会下旨娶她么?按吕章如今的地位来说,想要将女儿嫁给百里帝王轻而易举,如果女儿成了皇后,那么控制百里皇族就更有名目了吧。女儿生孙子,孙子做帝君,好家伙,最后他虽坐不上这宝座,但也名正言顺的主宰了这天启了,这算盘打得已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子夷那么聪明,肯定会想到应对之策的。可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会忍不住酸楚吧。算了算了,她不喜欢子夷,子夷也不喜欢她,我有什么好忧愁的,嘿嘿! “对不起,对不起。”思索的太入迷以致于撞到了过路的行人,我连忙致歉。 我明明道了歉,可那人好生奇怪,一直跟着我走也不说话。我这次仔细瞧了瞧,一身淡灰色袈衣,头顶戴着斗笠,双手持念珠在胸前合十。 是个和尚?迷路了?还是想化缘? 他低垂着头,斗笠刚好遮住了他半张脸,我突然来了兴致想逗逗这个小和尚。猛然一下跳起来,揭掉了他的斗笠。 眸若这漆黑夜里的星辰,窥一眼如同荡漾在一片星河,面对我的顽劣,他淡然微笑,如清风明月让人心旷神怡。额中的一点红色花纹印记如同烈火在燃烧,站在他身侧我的鼻翼闻到了青草的香味,像是生命在萌芽生长,又像是昏暗的深渊中洒落了亮光。 “和尚长的这般秀气,要不要考虑还俗啊?”我言语轻佻,试图捉弄捉弄。 “施主与佛有缘,要不要考虑出家?”他不怒反笑。 得嘞,是个狠和尚。那我也懒得陪你玩闹了,这就走! 可无论我怎么溜,哪怕飞檐走壁,他都能准确无误的挡在我身前。怎么说我也是千年大妖教出来的徒弟,普通的江湖之人还是奈何不了我的,可见这个和尚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既不伤我,又要阻我,和尚你想做什么?” “渡你。” “渡我?”这断然是我今日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个和尚追着姑娘说要渡她?我既没杀业,也不造冤假,渡我什么?渡我成尼姑么?我又好气又好笑的回怼到,“胸毛都没长齐还渡我,哪个寒寺跑出来的小和尚?” “柳州,普明寺,无尘。” 无尘! 如遇五雷轰顶,我震惊的立在原地,不敢再抬一步。 第八章:倒霉透顶了 无尘,百余年前那个差点取了师傅性命的高僧,那场大战他亦殒身于皇宫。可是我听黑猫说过,无尘是不死之身,每隔二十年他会重返世间,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去何处。 我现在脑子里全是黑猫描述的画面,说无尘法师心狠手辣,只要他盯上的猎物通通都会开肠破肚死状惨烈,这么些年来死在他手上的精怪更是能叠出两座大山那么高,而且他之所以能够练就不死之身,是因为他将捉到的“猎物”噬肉喝血…… 双脚发软,原谅我这不争气的脑子……直接宕机晕倒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西冷宫熟悉的卧榻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旁边的茶几上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人……人了?”我有气无力的询问了一声,回想起昨夜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死丫头,醒了呀,喏~自个儿把姜汤喝了吧,可别想我伺候你。”黑猫突然窜到我面前,吓我一跳。 “得嘞,我可不希望您伺候。”我慢慢支起身子,看到黑猫心安了不少,说话也利索了些,“就您想伺候我,我也不敢啊,难不成要您那爪子沾湿了糊我嘴嘛。” “嗯,能回嘴了,看样子好了。”它倒也不生气,看我眼巴巴的一直朝门外瞅,看好戏似的嘲讽道,“别看了,他俩不会来了。” “我,不,信。” “他们把你带回来的时候,请求我了,让我照看下你。而且,我听见百里青君说……”黑猫故意留着不说引我着急,我给它又捏爪子又夸赞了好半晌才肯告诉我,“十日之后,大婚之日,正社稷肃朝纲,神石归。” “神石?子夷找到了。那师傅会帮忙吗?” “会,她本就有契在身,不会让百里氏全亡的。何况,百里青君还归还了神石。” “可是,大婚.....” “听闻是吕章的独女吕忻婉,琴棋书画皆是一等,可惜了也只是他父亲权谋里的一枚棋子。” 十日之后么?我的子夷要与别人大婚么?陆浅浅你脑子清醒点好吗?不要什么醋都吃,明明知道那只是一场计谋。 突然,我又想起了昨晚那个人。 “老黑,你知道我昨晚为什么晕倒了么?” “吃太多给撑晕的?” “我遇见无尘了。”虽然我很想给它两锤,但是目前来说我更想了解无尘,明明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和尚,怎滴会让师傅上心寻找。而且,他似乎并不像黑猫描述的那样,我吓晕了他也并未伤我分毫。 “他在哪?”师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激动的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眼神中杀戮之气徒然而生。 “师……师傅,我.....我是……浅浅。” 我十分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黑猫也大声“喵”了起来,师傅的眼神才渐渐清澈了起来,放开了我,眸中闪过一丝愧疚。 我从来没见过师傅这个模样,即便是以前听她的故事,在百余年前的那次变身。今日,我是第一次见师傅这个可怕的样子,几乎要把我捏碎掉。 “浅浅,师傅刚刚没有控制住自己,伤了你……” “师傅,没事的,你看,浅浅没事。”我努力挤出一个鬼脸想要把师傅逗笑。 “浅浅,百余年前我几乎被他们挫骨扬灰,所以我听到这个名字才会发疯。” “可是,师傅,我见到的无尘挺温和的,似乎并没有那么凶神恶煞……” “浅浅,别信他的表象,他是个魔头。” 魔头!我一下怔住了。得亏是我命大吗?还是无尘他知道了我跟师傅的关系,想要利用我什么? “对了,师傅,昨夜我就是在天启城中遇到他的。” “他果然来了,无尘,这一次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师傅的眼神中飘过一丝阴狠,令我不寒而栗,就好像那一瞬间她变成了舞着獠牙张嘴要撕裂猎物的野兽。下一秒,我甩了甩头,那是十年来于我呵护的师傅啊,百里常棣可以害怕她,但是我不能。 这十日里皇宫张灯结彩,整个宫中的人都在忙着帝王的大婚,冷宫这边竟连一个巡逻的宫人都没有来了。我望着那一片一片的“红海”,心中五味杂陈,那原本是属于我和子夷的十里红妆啊。 黑猫最近也有些怪异,总是时不时偷望我时眼里流露出一丝悲凉。怎滴?不会吧,这老黑不会是在同情我吧? “老黑,我有表现的这么可怜么?别给我甩你那一脸子的怜悯好吗?你要知道从一只猫的神情里看到,真的奇奇怪怪。”我又同往日一样开始怼起它。 “陆浅浅。” “嗯?。”它第一次叫我的全名,之前都是各种死丫头、小丫头、臭丫头、小崽子的。 “你可以换个人喜欢吗?” “哈?”我被它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脸懵,一只黑猫什么时候还对人类的感情起了兴趣。 “算了,当我没问过。”它三步并做二步轻巧的蹦上了围墙,要跳入另一边前幽幽的来了句,“陆浅浅,对不起。” 然后它纵身一跃跳下了围墙另一边,我望着天边的晚霞陷入沉思。这黑猫,莫不是又背着我偷了我的吃食?这会儿想着提前道个歉,免得回来挨打? 深夜里我终归还是忍不住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相思意,翻了身蹑手蹑脚的再次溜出了冷宫。 已入秋,夜里的风有些凉了,几片树叶从枝头脱落慢悠悠的在风中飘荡。我漫无目的的走着,竟不知不觉临近了帝王的宫墙。夜空里轰然炸开五彩四溢的烟花,身旁走过的宫女们笑盈盈的议论着,说这是圣上专门从宫外寻来的烟火师,要在天启城内盛放三天三夜,要让天启城所有的臣民都能共沐未来皇后的恩典。 我向子夷说过,我不喜欢太漆黑的夜晚,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一天能够有漫天的烟花包裹住天启城,这样我一抬头就会像躺在了漫天星河里。 “他是为我放的。”我喃喃自语,笑中带泪,原来我的每一个幻想都被他悄悄藏在了心里。 突然,一个小太监撞到了我身上,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胆敢挡了吕相的坐撵。” 糟了!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今日是触了什么霉头,竟然撞见了吕章。他还真是为了他女儿的婚事“劳心劳力”,可怜了我被他碰上了。 “奴婢一时为圣上和吕相千金的大婚欢喜,失了神挡了大人的道儿,还望大人恕罪。”我低着头,尽量遮掩着自己。 “嘴巴倒是挺会说的。”吕章笑了笑,突然又阴冷的说到,“但是见了本相竟然不跪,将双腿斩了吧。” 他右手一挥,近旁的几个侍卫、太监立马押住了我,然后微闭着双眼在坐撵上扶着额,在众人的视线中被宫人抬着离去了。 这几个侍卫倒是押不住我的,只是若我在此时闹起来,惊了太多人,只怕会给陆辰安和子夷的计划增添变数。我隐忍着不出声,任凭侍卫将我踹倒在地,一左一右的拖着我的身体往处置宫人的宫坊去。 “嘿嘿,倒是头一次见这么个不哭不闹的?”几个侍卫调侃着,将我如同草芥一样随意的扔在角落。 “唉~长得挺不错的,就这样斩了双腿挺可惜的。” “吕相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斩了双腿立即复命,别耽误了事情。” “姑娘,你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自己时运不济。”他说着,抽出了明晃晃的大刀向我走来。 我悄悄在身后捡起了几粒石子,一个一个的数着在这里的侍卫人头数目。我不喜欢杀人,但我也不在意杀人,尤其他们还是吕章的人。 就在我以为今日我的手上必然会沾染鲜血的时候,一群太监冲了进来,大声喝住了侍卫们。起初我看见这些太监们,以为是陆辰安发现了我赶过来了,可是当那个在六岁入宫时就锁进记忆的脸庞出现,我一度震惊不已。 “这个人,我要带走。” “总管大人,这……这个人是吕相说要斩了双腿的。” “怎么?在这宫里,还需要我教你什么是规矩?” “不敢不敢,小人们不知她是您的人,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已,吕相自然也不会在意。”侍卫头子招了招手,向李总管抱拳鞠礼,怯懦的退下了。 唉,我暗自叹了口气,我这刚数好的石子,这下好了,这排场来了一大群,比起试图全部打翻,还不如找个机会逃跑来的实在。毕竟,我这张脸也不怎么出现,认识我的宫人少之又少。 “带走。”一声令下,我又被推推搡搡的带去另一个地方。 我今日这倒不完的霉啊! 第九章:又见无尘 正当我怨声载道,又在思索着怎么逃脱这群人时,这群太监们竟然陆陆续续的作揖离开了,到了宫门口时只剩下李总管独自一人。 好啊,这狗贼竟然有胆子一个人同我待在一起,等出了宫门,我就先替陆辰安取你的狗命,以告慰陆氏一族在天之灵。 可是,等等,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将我一路押到了宫外附近的一处小屋里,屋内昏暗的灯光下似乎还站着一个人。他冲屋内的人十分恭敬的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房门。 他一个太监总管要想深夜出宫门不难,但是他这般行事鬼祟的将我一人押至此处是为何?而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谁? “又见面了,陆施主。”烛光摇曳,我终于在那顶斗笠下窥见了真容——竟然是无尘。 “你,你想干嘛?”我是害怕的,尤其是这个时刻,他竟然清清楚楚的知道我姓陆,他也必然知道我的身份,这样细想下去更多的担忧蹦了出来,我太不了解这个人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清楚我们多少事情,又怀揣着怎样的目的? 人,在未知面前是恐惧的,我亦如此。 “渡你。”他还是那句话。 “渡我?” 我真的不明白他究竟要渡我什么?我只担心他会不会利用我,伤害师傅,或者是陆辰安,亦或是子夷。 “你无须恐惧,你不是妖,我不会伤你。”或许是看穿了我的害怕,他轻声安抚。 “可是,你与奸人为伍。”我是断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与李总管勾结的人。 “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肯放下,我便渡他。” “那我未执屠刀,你要渡我什么?” “但你身后之人正在拿起屠刀。” “我身后之人?”我猜不透他的谜题。 他顿了顿,在我手上一笔一画的写着一个字——菊。 这个菊字只能让我联想到一个人,那便是师傅。我立即又清醒过来,无尘是师傅的仇人,百余年前他就曾想杀了师傅,一个为了负心薄情的人乱杀无辜者,一个会跟卖友求荣的奸佞小人为伍的人,不能信。 “三日之后,天启城将有大劫,小僧需要陆施主的相助。” “这就是你今夜绑我来的目的?” “算不得绑,只是用了特殊方式‘相请’。” 呸!狡猾的和尚,白瞎了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希望有一日我也能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相请’大师。” “会有的。” 头一次见一个和尚如此嘴贫,让我恨不得将黑猫的爪子借过来,挠他两爪子。 三日之后正是帝王大婚的时候,到时候天启城确是会有一场“血雨腥风”,难道他已知晓了子夷布下的大计。不好,十年前李总管就告密过一次,以至于吕章残害了无数忠良。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将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数”告知子夷,他们有危险。 “小僧不会拦住陆施主的去路。”他似乎又看穿了我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手串递给我,“此串佛珠注入了灵力,兴许对施主会有所帮助。” “你这和尚真是好笑?先前说需要我的相助?这会送佛珠手串助我?”也许是什么伤害师傅的东西,我才不要。 “神石不可给她,菊姬不可信,否则大劫将至。” “待我恩重如山之人不可信,难道要信夜半将我绑来之人?可笑至极。” “世人皆只通五感,而小僧有六感,烈火之纹,天眼之通,待施主观前尘探旧事后,愿意助小僧阻了这场劫难。” 无尘手持佛珠,口中快速念起经文,我来不及细看,只觉得他额头中间的纹印燃烧了起来。瞬间,我被吞没在一片烈火里。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飘荡在一片朦胧的空间里,迷迷糊糊中我似乎看见了师傅的面庞,只是她今日穿的十分贵气,凤冠朱钗、衣着华丽,唯有手中的那柄红缨枪还是原来的模样。 “师傅。”我急切的迈着脚步,想要追赶上她,可是她走的很快很快,一会儿就隐匿在了白雾里。 只一会,白雾渐渐散开了,我惊喜的发现师傅就在前方不远处。 只是,我何时回到了皇宫?而且,这四周的景色和物品的陈列似乎有些不一样,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师傅提着红缨枪,脸上挂着一丝冰冷的杀气,她走进了一间宫殿的大门,我急匆匆的赶过去,生怕一不小心又找不到她。 “一个,都别想跑。” 我听见了这世上最冰冷刺骨的声音,那声音令人打从心底里发颤,就像坠入了万年的冰窟,掉下去的人只剩一层白骨。 我看见那柄曾经也握在过我手中的红缨枪,它此刻如同一个嗜血的怪物,一枪刺破一个人的头颅,鲜血染得它更加红艳。而这柄红缨枪的主人正冷笑着,在四散逃离的宫人中肆意屠戮,即使只有七八岁的女童也没有放过。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阿娘还在等着我回去。”那个女子跪在师傅的脚下,一遍一遍的哀求着。 “玉郎的心里和身边,只配有我一个。”师傅举起红缨枪,以一种及其恐怖的方式,从头顶贯穿,那个女子就那样直直的立在那里,“哗啦”一声,撕掉了整张人皮。 我的手和身子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连呼吸都生怕被人听见。我是见过宫内处置犯了错的宫人们的,我也知道子夷和陆辰安走的也是一条血腥之路,可我无法轻看无辜之人的生命,以这种残忍至极的方式被屠戮殆尽。那一刻,她真的毫无人性,只是一个妖怪。 “这是百年之前,菊姬屠尽了一个宫殿的人,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无尘站到了我的身侧,眸里有对众生的怜悯。 “我为何要信你的这些幻象?”即便心中万分难受,依然心存侥幸,希望这只是一场被无尘变幻出来的假象,那么爱我的师傅,那么疼我的师傅,怎么能、怎么会是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若是菊姬重新拿到神石,百里皇族怕是再无一人生还了。”他幽幽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什么无一人生还?” “百余年前菊姬曾发誓要杀尽百里后裔,小僧耗尽灵力重伤了她,百里先皇又以血为契才将她封禁,如今,紫微星淡,妖星重启,她怕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什么杀尽百里后裔?不是护佑百里皇族永盛不衰么?”有不好的感觉在脑子里炸开,我一遍一遍的回想起师傅的满目悲凉和黑猫的欲言又止。 “妖类,最爱说谎。” 我已经听不见无尘后面说的话,只记得恍惚中他将佛珠手串戴在我的左手,重复的叮嘱着我,找到神石。 第十章:陷入宫变 这错综复杂的一切,我谁也不信,我只信我自己。这一次我不逃了,我愿陷入这场权谋,只为守护心中的那些人。 当第三夜烟花燃尽的时候,翌日迎来了天启城帝王的大婚。 我混进了相国府,成了吕忻婉的送嫁婢女,比起守株待兔,我更愿意深入虎穴。大堂内人来来往往,这样的大喜之日是无人会在意我这样的小婢女的,我压低着头混迹在一众嬷嬷婢女中,闺阁内吕忻婉凤光霞披,秀丽端庄。只可惜,她的眼里毫无神采,如同死灰般没有波澜。 “都下去吧,让我独自待一会。” “是。” 婢女们缓缓退出房门,我故意放慢脚步藏在了不起眼的角落,只待众人都退散后,关闭了房门,才走进吕忻婉的身边。这个锦衣玉食的相府千金,却并不是个嚣张无能之辈,相反她读圣贤书通晓礼法,行事大方得体,从不以权势欺压他人,否则也不会雨后凉亭与少傅唐俊定情了。 “小姐。” “下去吧,不用留人。”她从抽屉拿出一个锦盒,取出一枚罕见的红玉印章,那印章一头雕刻着梅花的样式,精致小巧十分的好看。 “想齐梅花傲骨,不及踏雪幽深。”她喃喃自语,眼角滑落晶莹。 “若想踏雪寻梅,小姐应当再勇敢些。” “你是谁?”吕忻婉不动神色的开始观察我,眼里多了几分警惕,“为何我从未在府里见过你?” “奴婢是奉了唐少傅的嘱托,特来为小姐送一封信。”我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书信拿给她。 “何苦了?”吕忻婉此刻已经泪如雨下,我知道这封信定然能够触动她,因为本来就是唐俊的亲笔。我特地去寻访了唐俊,宫中将要大乱,无论吕章如何,吕忻婉是他势必要护住的。刚好,我能助他一臂之力,他定然愿意配合。 “唐少傅说,能与小姐相知相识此生无憾;来世,再续今生缘。” “他在哪?” “人约黄昏后。” 她立马懂了我的意思,可是她出不去,这一层一层的守卫将她严严实实的封锁在这里,她根本无力抗衡。 可是,她出不去不代表我出不去,我既然能让自己进来,定然有方法送她出去。我将我们两人的衣服互换,将她藏身于装着绫罗绸缎的木箱中,拿刀做了标记,相国府外提前备了人手,届时只要一出府就会制造拥挤,无人顾暇一具箱子的丢失,而我自会打好掩护。 一切天衣无缝,事情也进展的很顺利,帝王大婚,举国同庆。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聚焦在未来皇后这里,无人发现新娘早已调包。 此刻,我竟有一丝欢喜。子夷,我来做你的皇后了。 皇宫,大殿内。 文武百官跪了满地,一声接一声的恭贺帝王大喜。我从华丽的轿撵中走下,身后跟随着无数的宫女婢子,每踏一步都有金箔飘落,极尽奢华。我不在意这场婚礼要有多隆重,我只想一步一步迈过这云梯,走到子夷的身边。 他高高的端坐在帝王的宝座上,今日的婚服衬的他更加俊美绝伦,鬓若刀裁、眉若墨画,面色平静无喜无悲,但是周身散发出来的帝王之气令他庄严威武。 他的腰间仍旧束着那条红丝带,即便它跟今日的婚服有些格格不入。子夷啊,若是你知道奔向你的人是我,你该多高兴。 突然,号角吹响,大殿的宫门紧闭,一群亲兵提刀从四面冲了出来,文武百官顿时慌作一团,然而刀剑抵着脖子让他们又不得不安静下来。 这时,站在大殿最前方的吕章站了出来,他捋捋袖子神色得意,径直朝上面的帝王宝座走去,全然不顾底下文武百官的惊呼,推开子夷坐了上去。 “监国大人,这是如何?”子夷理了理衣袍,面上没有半分慌乱,依然镇定自若。 “吕相当腻了,监国也当腻了,圣上说,应当如何?” “今日乃是您家千金大婚封后之日,监国大人当真是无所顾忌啊。” “我辅佐了你十年,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一头养不熟的狼啊。”吕章拍拍手,唐俊和几个官员五花大绑的一同被押到了大殿中央,他讥讽道,“原本是想让我女儿入主东宫的,可是圣上不愿啊。” “圣上,大殿内外都被吕章的人包围了。”唐俊挣扎着愤起喊道,又转向朝臣们呼喊,试图唤醒大家的忠君爱国之心,“同僚们,若是今日让吕章得逞,国之将灭啊。” 吕章一个凌厉的眼神示意,冲上来两个士兵,一脚将唐俊踢翻在地,凶恶的将脚踩在他的脸上,一鞭接一鞭的朝他身上甩去。 “你们的圣贤之言了?你们的大义了?都被狗吃了吗?”酷吏的鞭子可以打的他皮开肉绽,但是打不退他的赤胆忠心。 “唐少傅!”愤怒油然而生,子夷几乎快按捺不住。 “圣上,您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吕章一声令下,几个持刀的士兵就要冲上前去斩杀帝王。 “同僚们,我求你们醒醒吧,国将不国,苟且偷生还有何颜面啊。”唐俊望着冲上去的士兵,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救圣上啊!快救圣上啊!” “救圣上,除奸臣。” 终于,还是有人动容了,心中的那颗忠君爱国之心熊熊燃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冲上去挡在子夷前面,只一刀,结束了性命。 又有一个挡了上去。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越来越多的朝臣挡在了他们的君主身前,无惧生死,但求不愧于天地。 “你,你们!”吕章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嘴角渐渐浮上一抹冷笑,“逆我者,杀!” 看准机会,我借着大殿内的柱子,猛力一跃腾空而起,飞鱼一般蹿过人群落在吕章身后,又狠又快的将他踹跪在地上,反手抽了近旁士兵的刀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忻婉,你做什么?我是你爹爹。”这只老狐狸瞬间慌了神色,着实没有料到还有一个我存在,未加思考沉声喝道。 “我可没有你这种恶贯满盈的爹。” 我一把扯下遮住面容的头纱,对视子夷灿然一笑。 一袭凤袍,绝代风华。 第十一章:天下安宁 吕章以为他掌控了所有,唯一算漏的是他的女儿会跟我调换。那么他还真是低估了子夷,他可是蛰伏了整整十年的一代帝王———百里青君。十年的装疯卖傻,十年的毫无建树,都是在隐忍着为这一日。 他是百里皇族的唯一后人,他怎会毫无准备的任人宰割,尤其还是面对这样一只实力盘根错节的老狐狸。 香烟燃尽,时机已到。 紧闭的宫殿大门被人踹开,折射进来的光线中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男子。 “殿外的吕府亲兵全数剿灭,吕章,你大势已去。”陆辰安挺着颀长的身躯,头上系扎着红色抹额,水墨玄衣着身,手执长枪不怒自威。 “怎么,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吕章跌坐在地上语无伦次道,面色已经灰白。 陆辰安控制住了局面后,缓步走上前来,从我手中卸下刀剑,猛然一脚将吕章踹飞了十几米远。他是那般恨意深固,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思念父亲母亲,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仇人在世间逍遥而无能为力的痛楚。 “取其首,鞭其尸,投尔入宇川之流,啃,食,殆,尽。”他最后四个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生撕碎眼前的人。 “你,你究竟是谁?”吕章记忆中闪过陆辰安的这句话,有些惊恐,畏畏缩缩的拖着身体往后爬,胸腔的碎裂引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前翰林院侍读陆舟之子,陆辰安。” 我知,这一刻,陆辰安终于做回了自己。那个被遗忘了很久的身份和名字,终于堂堂正正的回到了阳光下。 “不可能!陆舟的儿女早就死了,陆氏一族的人都死干净了!”,吕章面目狰狞到,突然又回想到什么似的,快速的爬起身来癫狂的笑着往殿外跑,“逆我者都得死!哈哈哈哈哈。” 这时,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他追赶上吕章的脚步,顺手捡起一把剑果断狠厉的穿过了吕章的腹部。霎时,吕章直直的栽倒在地上,再无生气。 “恩师,俊也为您报仇了。”唐俊哽咽道,一身鞭笞之伤的他撑到手刃吕章的最后一刻,晕倒了下去。 吕章死后,他的头颅被割了下来,挂在宫外城墙上供百姓扔砸,尸身被陆辰安反复鞭打后剁碎成一块一块,然后扔进了河流成了鱼虾的吃食。 虽然有些残忍,但我并不阻止,比起被吕章杀害的无数亡魂,这个结局也是报应使然。 奸佞已除,百里皇族重掌大统,天启城里百姓欢歌起舞,夜空烟火重燃,第四夜的烟火为祭奠十年前的英雄而燃。 亭台楼阁,飞檐青瓦,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胜利的狂欢里,陆辰安刚刚接任了护国大将军之位忙的不可开交,子夷也因有很多杂事要一一平息不得空闲。我不责怪他们,我内心同他们是一样的,自然也理解这万般愁思需要细细理开。 其实,我是暗暗开心的,因为一切都平顺安宁,没有无尘口中的“大劫将至”。 月色朦胧,宫内的长廊上点亮了一排排的灯笼,风中流动着隐隐的花香,说不清是什么,但总归好闻的令人舒心。我迈着步子笑意满满的朝御膳房走着,手中攥着半刻前宫人送来的子夷的书信,上面写着——初遇之地,待卿相见。 还是子夷心细,记挂着我的。想来今日也算是跟子夷同着了龙冠凤袍,也应入得百里氏的族谱,这来来回回也当是跟子夷成了亲的,嘿嘿。 思及此,脚步更欢快了些。 “打死他!打死他!” “还想跑!” “臭东西,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 一阵嘈杂的打骂声传入耳朵,不远处三五个太监围在角落里。都已重肃朝政,竟然还有人敢倚仗人势欺凌他人。我疾步走上前去,领头的太监认出了我,新任护国大将军陆辰安的妹妹,他们可不敢惹,怯悻悻的四散跑开了。 角落里的人头发凌乱的披散着,腿脚已被石头砸烂,面目也是鲜血淋漓,唯有一身太监服还能辨认一二。 “我该有此一劫。”他声音微弱,气若游丝怕是活不了太久了,颤颤巍巍的托起双手,手心捧着一块玉珏,恳切道“麻烦姑娘好心,将这块玉珏带给护国大将军。” “陆辰安?” “是。” 我接过玉珏借着月光细细端详,珏体透绿,扁片状的面上雕刻着交尾双龙,末尾处竟还巧夺天工的刻上了一句细微诗词——愿借星辰意,但使一世安。 我突然记起这身太监官服有些眼熟,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李总管?” 那人应了一声,嘴巴张了张,又无声的合上,似乎并不待见这个称呼。 “你出卖了他的父亲,让他承受了十年的生离死别之苦,现如今还想用这个破玩意儿求得一线生机么?”我冷哼一声,若是知道是他,我是定然不会相救。吕章已死,他的势力必然瓦解,这些昔日依附于他的奸佞小人必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是,我也因此良心不安了一世。那孩子,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来复仇的。如今,他终于大仇得报,我也再不能护他了,只是人之将死,想要他知道,我曾视他如亲子······辰安······” 他死在了那个阴暗的墙角,带着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我想起九岁的陆辰安在入宫时差点被发现,想起陆辰安骗过众人得以保留健全之身,想起短短数日他便在宫中混的风生水起······ 原来从来不是陆氏兄妹有多幸运,而是他在背后帮衬着······ 可是,他不配! 我将玉珏扔进了冰冷的湖水里,看着它渐渐下沉直到无迹可寻。 即便他是真的想赎罪,真的对陆辰安诚心相待过,也抵不了曾经犯下的过错。灭族之仇、窃国之恨,怎么可能轻易就释怀。与其让陆辰安的心头再添一寸伤疤,还不如从来就不知晓。 第十二章:一朝倾覆 三更时分,天空竟缓缓落下一些雪花来,这是冬天要来了么?可是明明才入秋的月份。 我绕过高阔的长廊,终于近了御膳房的大门,门口守着的几名侍卫见我来了点头含笑,许是被子夷特地交代过的。可我突然来了兴致,如孩童那时,翻过高墙,从侧边的窗户溜了进去。 深色的案台前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碗,有的装着细碎的葱花,有的装着散开的鸡蛋。灶台前的那个人,一边擦拭着因热火炙烤冒出的汗水,一边拿着铲子忙乎着。 他转头刚好发现了我,眼神瞬间亮了起来,那脸颊上的一抹红晕让我有片刻的失神,“浅浅,马上就好,你先坐一会。” 一碗清水下去,混合着油水在锅里“噼里啪啦”的炸开了花。灯火摇曳,腰间的红丝带慵懒的垂落着,窗外的一片雪花刚好落在他的发丝。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像是一幅美满安和的图画,我沉浸在我的人间烟火里,每一秒都想深深的刻进心底。 “来了,来了。”子夷端着碗快步向我走了过来,眼眸里装满了似水柔情。 “荷包蛋?” “先用一点油水炸后,再放少许清水,最后盛起的时候放葱花,独家秘方哦,你试试?”他的眼中带着期待。 我拿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夹起碗里的荷包蛋轻轻咬了一口。 “嗯?真的不错哎。”我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任凭香气在味蕾释放,最后连汤底都没有放过。 我觉得我没有那么担心我们以后得日子了,嘿嘿! “等你脱去了百里青君的名字和身份,就只当我的子夷好不好?” “好。”他满心满眼的宠溺,任由我开始遐想。 “然后,我们要去探神秘莫测的沙漠。” “好。” “还要去塞外的草原骑马,我特别特别想骑马的,哈哈。” “好。” “还有还有,还要去烟雨之城的柳州,看繁花似锦,听雨拾花。” “好。” “对了对了,还有你说过的仙境云海。” “好,都去。” 我笑意盈盈的双手环抱在他的腰间,脑袋枕在他温热的胸膛,不让他动,就想这么静静的抱一会。 时光真坏,让我历尽颠沛流离;时光真好,让我仍然还可以去爱。 子夷在我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柔声细语的说到,“还有一事,需要你知。” “嗯?”我抬头望向他,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道圣旨摊开给我看。 “我已拟好圣旨,明日史官将会宣读,更改国号为‘千启’,从前的那段悲壮惨烈皆已留在了‘玄启’之年,明日起,便是新的千启元年。” “千启,新的开始。” “你不问为何是‘千启’吗?”子夷故弄玄虚的提此一问。 “为何?”我附和着,故作好奇道。 “因为,‘千’同‘浅’,这是浅浅的新的开始。” 只一瞬间,泪湿衣襟。 我不知何时困意袭来,躺在子夷的怀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只记得梦里全是我们策马奔腾、小城里听雨拾花的场景。 晨光微熹,清风徐徐。下了一夜雪的皇宫,银装素裹。 “浅浅。”有人破门而入,焦急的呼喊声在头顶轰然炸开。 我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天光微亮的样子,是谁这般扰人清梦? “浅浅,快去,师傅那里。”他拽着我就往门外拖。 力度大的让我有一丝疼痛,这才看清了来人。陆辰安皱着眉头,脸上是难以掩盖的焦急。 “陆辰安,你怎么了?弄疼我了。”我有些气恼,使劲的挣脱着手腕。 “浅浅。”陆辰安突然红了眼眶,颤声道,“师傅的第三件事,是要圣上履行承诺,自奉头颅。” 不远处有飞鸟长鸣一声后,扑扇着翅膀离开枝头,一小块积雪碎落了下来。 “城门西郊小木屋,找无尘。”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堵塞着胸口,我将手上佩戴的佛珠手串递给陆辰安,慌乱的嘱咐着,“把这个给他,他一定会来。要快!要快!” 心底犹如被千斤重石压着,喘不上气来,人已经疯了一般朝西冷宫的方向跑去,鞋子掉了也顾不上。 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外面的时候,因为光着脚踩在雪地里一路奔来,双脚已冻的通红。 我一把推开院子的大门,不知是不是因为脚被冻麻了的原因,一下子摔倒在门口。顾不得一身狼狈,我手脚并用的爬到师傅脚下,一遍又一遍的磕着头。 “师傅,求求你,求求你,放了子夷。” 我自是见过师傅的残忍妖性,也是了解子夷的重诺守信,两个都是我最爱的人,我别无他法,只能拼命哀求。 “浅浅。”子夷想要上前,师傅一挥手从袖中窜出几缕光丝将他绊倒,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而不稳,却目光坚毅的凝视着前方,毫不示弱的继续前行。 “你是打算,背信弃诺了?”菊姬扫视了一眼子夷,锐利如刀。 “不会!只愿师傅莫要伤了浅浅。”他停顿在那里,眼神哀伤。 “我只要你一人性命。” “浅浅。”他嘴上挂着笑,轻声的唤着心爱的姑娘,心里早已泪流成河,一眼,他就奢侈的再多看一眼就足够了。 “你敢!”我像一个野兽一样嘶吼着,一半威胁一半乞求,“百里青君你若是敢自刎于此,我陆浅浅就覆了你的盛世太平!” “对不起······” “求你了,别离开我······” “来不及······深深爱你······” 长剑自手脱离,以极快的速度在子夷的脖子转了一个圈,白色的光芒闪了一眼,帝王的头颅滚落了下来。 天空,飘起鹅毛大雪,他那无头的身子以那般诡异的姿势僵在原地。 我感觉整个人都被抽干了似的,痴傻了一般瘫软在雪地里。半刻后,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潜入心底,一口腥红自喉咙涌上。以极度绝望的姿势在雪地里爬行着,直到抱住了他的头颅,衣衫染血、发髻散乱,眸里死寂一片。 内宫大殿的朝堂上,史官朗朗宣读着百里帝王的圣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故往已逝,重佑吾章,特诏告天下,今更国号为‘千启’,是以千启元年。” 司仪监坐,百官祭告,浩荡的钟鼓之音从正殿传来。 千启元年的第一日,百姓欢歌载舞。 千启元年的第一日,帝君百里氏亡。 千启元年的第一日,我没有了子夷。 第十三章:百鬼夜行 陆辰安带着无尘赶来的时候,大雪已覆盖了我个半个身子。 他摇摇晃晃的踩着积雪,走到我的身旁,想要替我拍落身上的雪,目光触及到我怀中的头颅时,顿住了手势,泪水决堤。 “浅浅,是哥哥来晚了······”陆辰安竭力的抑制住哭声,全身每一寸都在痛苦的抽搐,他将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对准菊姬的方向,”我们三个跟了你十年啊师傅,纵然是条狗,也会生出不忍啊。” “要怪就怪他姓百里。”菊姬的声音冰冷的听不出丝毫感情,只是盯着无尘的眸子杀意更浓了几分。 “你可曾有心?可曾会痛?”他想要飞身拼杀过去,可菊姬的往日的那些温情又浮现眼前,他动不了手,他不是妖,他做不到那般无情无义。 “一百多年,我在这里被封禁的一百多年,谁又曾体谅过我?如果不是百里氏,我早就可以飞升九天。”水袖中藏着的神石飞至掌心,无数的仇恨充斥了心底,她掌心托着神石,无数的蓝色光晕汇入身体,渐渐的她失去本来面目,变得狰狞,露出妖相。 “从来就不是百里氏,阻你飞升的是你自己。百余年前如此,百余年后还是如此,放不下执着,终是殊途。” “无尘,今日我定吞了你的金身法相,让你再也无法超生。” 成百上千的雪花在空中凝结成刀刃,直直的朝无尘刺去,他手持佛珠,单手画圈,金色佛光形成气墙接挡着冰刀。菊姬唤来红缨长枪,踏破气墙,堪堪袭来,无尘放手应对,二人你来我往,从院落打到了屋顶。 “菊姬,你出不去这院落,纵然百里氏的后裔灭绝,你的契还在。”当年百里常棣以血为契将菊姬封禁在此,无尘更是废了她一身修为,本是怜悯她千年修行不易,封于此处重悟大道,所以后来的重生只是看守并未杀她;奈何她妖性难驯杀伐太重,如今竟又借着神石的力量重获术法。 “无碍,你进来了就行。“长枪再次刺去。 ”执迷不悟!” 天空突然变色,无数乌云汇聚在院落上空,随着无尘复念着经文,一缕光束冲破云层照射在菊姬身上,顷刻间燃烧了起来。手中的佛珠化成一道道重叠的符咒,无尘手掌合十,口中喃喃念到,“以神之名,借法九天,敕令圣光,诛邪!” “啊!无尘!”菊姬痛苦的蜷缩着身子,烈火几乎要将她吞噬,突然,她自掏心脏,眼底是望不尽的寒意和疯狂,脸上的笑宛如鬼魅,“愿奉吾灵,召唤九幽,以血为祭,百鬼夜行!” “你竟以灵为引,召唤百鬼夜行!你可知······”相对于刚刚的胸有成竹不同,无尘的脸上覆上了几分惊慌和讶异。 百鬼夜行!这种以自身灵躯为祭,引九幽恶鬼倾巢而出,不仅是人间大祸,亦是召唤者本人也会被百鬼啃食殆尽,从此魂飞魄散,再无投生之机。若非没有千年灵力相引,也驱策不了恶鬼扑食,她这是存了死志的。这世间有何恨,能将原本善良的心性扭曲至此? “呵!能有你,有这天启城的一城百姓陪我共赴黄泉,足矣。” “若是你放下执念,早就出了这天启皇城了。封禁你百年之久的从来不是百里氏,而是你自己。” “你,你说什么?” “他求过我。” “你疯了么?” “百里常棣在请我入宫前求过我,让我许你一线生机。”无尘捏指轻弹,摘了一片雪花化成漫天水晕,浇灭了这场烈火。他引来天神真火,欲焚烧菊姬的妖性,可是最终却酿成了这场人间大劫,原来因果循环,他亦是其中的一环,他垂下眼帘叹息道,”这百余年来哪怕你只有一次放下仇恨,你就可以走出这道封禁。” “你是在骗我的······” “小僧不打诳语。” 无尘半鞠身子,行了一礼,负手落地朝陆辰安和我的方向走来,独留菊姬一人呆立在原地。 还有什么能比有一日她知道了她这百年的复仇皆是一场笑话,来的让人荒唐,她如同被割裂了似的,捧着一地积雪吃食着,血泪从眼角滴落,然后拖着强弩之末的身体,失控哭喊。崩溃、绝望,从来只在一瞬间,我是如此,她亦如此。 “给陆施主戴上,切记待会莫出这阵。”无尘将之前赠我的佛珠手串递给陆辰安,又念念有词的以掌为印,在我们周身布下阵法,然后飞身而去,站在了皇城的最高处,俯瞰天启城内渐渐阴暗的万物。 “浅浅,来,哥哥给你戴上。”陆辰安小心翼翼的给我戴上佛珠手串,我仍旧没有开口说话,如同一块木头一样,了无生气。 只半刻,天启城被黑暗笼罩,狂风大作,犹如坠入了黄泉之路,罗刹恶鬼纷纷从地面爬出,见人就扑上去一通撕咬,霎那间整个天启城陷入了人间炼狱。 子夷的尸身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立在恶鬼堆里,恍惚中我竟望见他对着我微笑,就像昨夜一般,轻轻柔柔的唤着“浅浅”,说好的要陪我策马奔腾,看尽世间繁华。 子夷,你最是守诺,我了解你的。 所以,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柳州的百花节就要到了,你说你偏爱冬梅,傲骨风霜;说人应当效仿冬梅的高洁清逸,无愧于行的立于世间。我当时还闹着,非说牡丹最好热烈灿烂,那才是我向往的人生。 可是,我错了,我不喜欢牡丹了。你要是喜欢看冬梅傲骨,我们就去看冬梅好不好? 没有你,人生还有可以什么向往。 “子夷。”我喃喃自语了一句,陆辰安忙着护我,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 我痴痴傻傻的咧着嘴对着前方笑着,眼眶已然微红。但是我仍然不想哭,为什么要哭?我的子夷明明都还在,喏,他不是还跟昨夜一样微红着脸颊在前方站着么。 子夷,你等等我,我这就来。 我们,永远不分开! 第十四章:以身殉道 我悄悄的脱下佛珠手串,趁着陆辰安一时疏漏,缓慢的向子夷爬去。 有几只面目狰狞的恶鬼来到我的身边,咬了一口后露出嫌弃的表情,大致是觉得我的肉太过苦涩了吧,就如同我现在的人生。只是,他们可是恶鬼,最大的爱好就是制造血腥。几个恶鬼交替着打了手势,其中一个拾起雪地上的剑就要向我刺来。 “浅浅!”陆辰安终于发现在恶鬼堆中爬行的我,顾不上无尘临走时的交代,飞身扑来。 可他终归是凡人一个,就算是威武的少年将军,也淹没在了恶鬼的啃噬里。 我有一秒是动容的,心底里刺痛了一下,也仅仅只是一秒,就不再看他,继续向前面爬去。 恶鬼的剑刺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想要戏耍,第一剑刺穿了我的左腿,第二剑刺穿了我的右腿。腿不能动了,我就用手奋力的往前爬,也不知道哭,也不知道疼,就只是一心想往前爬。 “浅浅!”师傅也发现了雪地里爬行的我,她发怒的震开趴在身上啃噬的恶鬼,以红缨长枪开道,一路杀到我面前,眸子里饱含泪水,望着我的眼睛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疼惜,“浅浅,别怕,师傅来了。” 既无惊喜,也无害怕。只记得在昏死的前一秒,窥见了她以身为界护住了我的森森白骨。 漫天尘埃,残骸满地。 巍峨的宫殿染上了猩红的血水,风里夹杂着一股恶臭。我从雪地里醒来时周遭已残破不堪,只有几具白骨横七竖八的掩埋在积雪里。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漫无目的走着,神情呆滞,四处都是人们的哭喊声。 “姐姐,姐姐。”一个小女孩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她拽着我的衣袖哀求到,“你救救我吧,我的腿被咬断了,我好疼。” 昏暗的天幕降下一道雷,这天启城里犹如鬼域。黄泉的引渡之花曼珠沙华却在这时开起,一朵一朵从无数的残骸堆里生长盛开。 我撇开小女孩的手,放任她在身后哭喊,又独自一人向前走着。 山河倾覆,满目疮痍。 城门边,我看到了无尘,他也看见了我。无尘眼里藏着对众生的怜悯,而我,只有麻木。 “陆施主,可愿再助小僧一次。”我抬头瞥了他一眼,只有无尽的空洞,垂下眼帘又如行尸走肉般朝前走着,无尘追上来挡住我的去路,坚定无比,“小僧还有一法,能救这天启,亦能救百里。” “好。” 我知道无尘同我们不一样,他虽是凡人之躯,却能施天神之术;而且,他有金身法相,哪怕身死亦能在二十年后重生。百鬼夜行这样的人间大劫,他也能破解,救世间本就是他的使命。 五色神幡立于太极图上,无尘以腿扫雪,开坛做法。 “你,真的想好了吗?真的愿意吗?”无尘目光微沉,手中的动作瞬时停下,言语中带有愧疚,“小僧虽想救这世间,但要陆施主也舍弃自我,实在愧疚。” “法师能舍弃金身法相,再无重生之门,我不过是化身成妖,有何愧疚。”我坦然笑之,手中的妖丹泛着诱人的光芒。 来的路上,无尘问我,可知五色神石的故事,我答知道,神女女娲炼五色神石普救世人,他摇摇头,说了另一段故事。玄女和素女皆是神女女娲的侍女,灭世灾难后,玄女彰显恩德被赐九天之主,是为九天玄女;而素女被下放九幽,看管妖魔百鬼。然同为救世功臣,一个奉为九天之主,一个却下放九幽苦寒之地,素女嫉妒成狂,盗走神石,逃亡途中致神石散落人间,祸乱四起。后被神女罚轮回苦厄之道,受世间百苦。玄女念及千万年来的情义,自请同堕轮回道,入世间、平祸乱、诛妖邪、渡苦恶,愿助素女寻回神石,重悟大道。 所以,他是天神降世,虽尝世间百苦,亦有金身法相助他无数次的重生,待寻回神石之日,便是他重归天神之时。 可是今日他愿舍弃金身法相,破灭重生之门,还人间太平。只是,逆转时空颠倒乾坤,以他目前凡人之躯远远不够,必须有千年修为的术法相助,而师傅偷偷留在我衣服里的妖丹刚好合适,我只需要吞了这妖丹化为妖身,便能驱动术法相助于他。 “凡人生吞妖丹会受身体变异之苦,这串佛珠里我注入了灵力,能助你压制妖性。”无尘递过来一串佛珠手串,我苦笑着戴在手上,这手串还真是与我有缘,前后三次终还是回到了我手里。 “谢谢法师。” “陆浅浅,还有一事。” “嗯?” 这和尚竟然叫了我全名?虽然不解,但见他那般认真谨慎,也是小心的听着吩咐。 “你本不属于这世间,若是乾坤重归,真正的陆浅浅会丧生在历史的洪流中,而世间再无关于你的记忆。”无尘目光幽暗,宛如深潭般让人沉寂。 “我依然愿意。”在久久的沉默后,我还是开了口。 比起死别,我愿意选择生离,至少我爱的人都还活着。只是,这冗长的一生,想到再难与你相逢,难免哽咽。 “你天命孤煞,注定六亲缘薄,不可与人久亲,否则既害人又害己。” “所以,法师一直说要渡我?”我别过头,眼中早已含泪,从来以为是他人负我,原来是我克人克己。 “小僧第一次见你,便窥出你命格不同旁人,非这世间之人却带这世间之命。是因也是果,是劫也是缘。” “天命若要我生如蝼蚁,我偏要逆天改命。”低垂的眸里闪过一丝倔强。 “同小僧一样。”他嘴角噙着笑,一双眸子如我初见时灿若星河。我惊讶的望着他,以为他会笑我轻狂,但是他大步向前,不再凄然,“陆浅浅,同天命对抗的这条路很长,若小僧不能,愿你替我前行。” “好!”目光所及之处,光华潋滟。 我一口吞下妖丹,随他踏入阵法,再无顾忌。 第十五章:乾坤逆转 世上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 乌云散去,阳光重新照耀着这片土地,万物复苏,天启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我站在繁华喧闹的街市,泪流满面。 所有人都回来了,除了师傅身死魂灭消亡在了这个世间,所有人都按照历史的轨迹重新活了过来。 唯独,陆浅浅,她真正死在了六岁那年,死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走到了皇宫的门口,正巧遇到仪仗队和一众官员簇拥着护国大将军走出宫门,往日的少年骑在白马上,意气风发。周围的百姓无不欢呼相迎,更不乏许多初心萌动的女子将鲜花撒向将军。 陆辰安从拥挤的人群中瞥见了我,礼节性的含笑点头,转身离去,眼睛再也不像从前那般追寻我的身影。于他而言,我同这些迎接相送的百姓一样了。 曾经那个视我为掌中之宝的哥哥,那个将我比自己的命还看的重要的哥哥,终是不在了。 从此天涯陌路,相逢不相识。 我正安抚着内心这些伤感的情绪,突然瞧见人群中一个孩子蹑手蹑脚的做着贼事,连着偷了四五个人的荷包后一溜烟的逃跑了。这个孩子我瞧着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脑海中搜索一番,终于想起她是百鬼夜行时那个求我救命,被恶鬼咬断了一条腿的小女孩。 当时心如死灰无暇顾及其他,如今历史已重入正轨,这个小女孩也得以健全之身。只是我多少承了无尘的嘱托,怕是要继承他的志向,帮他渡化世人了。好了,往后免不了要生出一个多管闲事的毛病。 以我如今的功法想要无声无息跟上一个孩子的踪迹,轻而易举,不出片刻,我就寻觅到了她的踪迹。小女孩十岁出头的样子,头上简单的扎着两个丸子发髻,发髻下垂着两根小辫子,许是因为食不果腹的日子过得很多,发丝有些枯黄,体型也有些偏瘦。 透过她的身影好似看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我,颠沛流离命运不济。 “一,二,三,三,三·····”她半蹲在地上,将荷包里的铜钱洒满地上,一枚一枚的数着,数到三的时候抓耳挠腮,有些急切,“奶奶个腿儿,嘶~这三后面是啥?腿儿?一二三腿儿?” “噗!”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什么腿儿?是四!” “你想干嘛?”听到声音,小女孩手脚轻快的把荷包和铜钱攒紧藏入怀中,一脸警惕的往后退着步子。 “哟,这动作利索的,大抵是个惯犯了。” “关你屁事!” 她瞅了个小路,转身就要跑。我倒是不急,托着手揉了揉穴位,做了下拉伸运动。待她溜了约一里路后,反手在半空化了一个符咒,伸手向天,一柄红缨枪自天外飞来。 不消半刻,飞身落地在气喘吁吁的小女孩身旁。 “阎王来了都得叫我一声祖宗,小爷我还怕你?哼!”小女孩倒是犟的很,不服输的再次逃跑,来来回回追上了十几次后,终于累瘫在地。 “谁是祖宗?”我戏谑的将枪头斜在她的面前。 “您是祖宗,您是祖宗,姑奶奶哎,饶了小的吧,我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乞丐,您别费神了。” 我收起红缨枪,叹了口气,终究是个小可怜罢了,我怎会真的为难她了,轻声问了句,“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见我不似恶人,仰头骄傲到,“雄霸天!” 我皱紧了眉头,盯着她内心犯怵,“真名?” “李媛媛。”小女孩咽了咽口水,小声嘟囔道,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为何独自出来流浪?家中的亲人了?”我继续问道。 “没有了,阿娘早死了。”李媛媛说罢流下两行眼泪来,溢出眼角的悲伤也不像装的,随手攥起袖子抹去了眼泪,脑袋还是那般傲娇的抬起着。 我内心浮起一丝心疼,不过都是些这世上的苦命人,轻轻在她额上弹了个脑瓜嘣笑到,“日后莫要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了,这镯子给你,换些银钱,好好过日子。”我将手上戴着的金镯子递到她手上,向来也不稀罕什么珠宝首饰,不如给了有需要的人。 李媛媛捧着金镯子,愣了几秒后匆匆追了上来,不由分说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不肯撒手,认真的恳求到,“姐姐让我跟着你吧,我看的出来您一定是个世外高人,阿娘死的早,媛媛早就没有去处了。” “我自己都无处可去?怎么带着你?” “媛媛今个儿给您磕了头,拜您做了师傅,日后给您养老送终。”说完就“砰砰砰”的磕起了头。 我哭笑不得,一时竟有些语塞。养老送终?以我这种半妖的寿命,怕是能熬死你好几代。 瞧来瞧去又觉得这孩子跟我还真有些相似,一样的命运悲苦,一样的倔强不服,一样的······当初,我也是几个响头就拜了师傅。 “哎,你要跟就跟着吧,只是我素来不喜照顾别人。”我无奈的摇摇头,我不惧天命,只是担心他人因我白遭横祸。以后,碰到个好心的人家便将她再安顿出去吧。 “谢谢师傅,谢谢师傅!媛媛往后照顾您!”李媛媛喜笑颜开的从地上窜起来,眼睛里明明亮亮的,像有一颗小星星在闪烁。纵然历经了这世间的悲苦,她的眸子里依然带有对这世界的期望,如白玉般纯真无瑕。 早晨,阳光自半掩的窗子洒落进来,落在案台上留下几处斑驳的光影。 李媛媛早早醒来就从客栈小二那里要来了一盆水,看我起了身子,立马倚在床前递上帕子。 笑嘻嘻的喊着,“师傅,洗脸。” 我有些局促的接过帕子,面上是欢喜的,只答了一句,“好。” 虽然在宫里住了十年,但是基本与师傅和黑猫住在冷宫中,一直也是自己照顾自己,连孝敬师傅都懒得费劲,很少有人这样伺候,多少是有些不习惯的。 “师傅,您昨夜说今早便动身,是要去哪?” “柳州,普明寺。” 我挤了一个笑容回应,掩埋在心底里的悲怆四散开来。 无尘,你的大义我不胜感激,虽然这世间忘了你,但我会遵守对你的诺言。 你的骨灰我会将它送至柳州的普明寺,你是天神降世,希望虔诚的香火供奉,能让你再有转生之机。 而五色神石,我会帮你一一寻回,亦不枉你这一番舍生取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