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女人乱宫闱》 第一章 和亲 一 什么?和亲?嫁给六十岁的老头子做妾? 当荣王李琬在女儿面前,终于吞吞吐吐说出这话时,姝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自己听错了吗?父亲要把掌上明珠一般的亲生女儿嫁给别人做媵?媵就是妾。 可是父亲一脸严肃,一点也不象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姝儿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父王告诉她,她被选为宁国公主的陪嫁,将要和公主一起和亲回纥(he)。 和亲,对于一个皇室女子来说,实在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大唐开国以来,已经有十四位宗室女子,为了国家的安宁与和平,牺牲亲情与青春,以公主身份,远嫁异族。 可是,只有自己出嫁,非但不是以公主身份荣耀和亲,而且,是作为媵(ying)妾,作为宁国公主的陪侍,远嫁他乡。 李姝,名正言顺的堂堂郡主,荣王李琬的亲生女儿,一呼百诺的皇族千金小姐,这样尊贵的身份,去做媵妾,叫她情何以堪。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前所有和亲的公主,都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只有这次,大唐肃宗皇帝,派出了亲生的公主,去做回纥英武可汗的可敦,也就是回纥王后。宁国公主也因此成为和亲回纥的第一人。 而李姝,皇帝的侄女,只能沦落为配角。 一同出嫁回纥的,还有大将仆固怀恩的长女荣兰。 仆固怀恩因为平定安史之乱立了大功,被封为地位仅次于郭子仪的的将军之位,作为殊荣,将他的女儿以郡主身份嫁给英武可汗次子登里为妻。 一个假郡主,一个真公主,同样和亲回纥,都是做正室,只有自己,注定了做妾的命运。 姝儿不禁自怜自伤。 母亲是荣王妾室,想不到自己也要做妾室了。 听说,英武可汗已经六十岁了,做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的妾室,更加悲惨,听说,回纥那里有个荒唐的继婚制,就是老可汗死了,新可汗可以继承除了亲生母亲之外的,老可汗的所有妻妾。 那样的蛮夷之地,父亲怎么舍得让自己去受这样的羞辱。 她明白,父亲有不得已的苦衷。 荣王是太上皇李隆基第六子,深得李隆基宠爱,曾有意将皇位传给他,后来,安史之乱爆发,马嵬坡兵变,太上皇仓皇逃往蜀中,太子李亨在灵武自行登基,遥尊唐玄宗李隆基为太上皇,架空了他的皇位,做了肃宗皇帝。 肃宗嫉恨荣王李琬,登基后,处处为难他,令李琬战战兢兢。 这次,指名要他的女儿为媵,摆明了就是为难他。作为父亲,荣王除了对女儿的愧疚心疼,别无良计。 对于父亲,姝儿恨不起来,她只是不明白,大唐皇帝肃宗,难道就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宁国公主去嫁给那个老迈的可汗? 二 肃宗李亨也舍不得亲生女儿远嫁异族,尤其是这个命远多舛的宁国公主。 宁国公主是李亨次女,从小深得李亨宠爱。李亨还在做太子时,公主就已经成年。先是嫁给仪表堂堂的郑卿为妻,郎才女貌,夫妻恩爱,可惜不久,郑卿就生病死了。宁国公主悲痛欲绝,伤心欲碎。 李亨赶紧又给女儿物色了一个新丈夫薛康衡,宁国公主这才慢慢恢复过来。可是这个驸马更短命,结婚不到半年,一次骑马掉下来,躺了一个月,最终还是死了。 宁国公主受了严重打击,守寡在家,终日呆在府里,连人也不见。 肃宗心疼地了不得。 想要再寻个如意郎君给公主,无奈,人人畏惧公主命硬,个个推脱。虽说是皇家女儿不愁嫁,但是,也得你情我愿,总不能赶鸭子上架啊。 就在公主守寡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著名的安史之乱。 公元七五五年十二月,安禄山起兵范阳,反叛朝廷。 当时唐玄宗在位,宠爱杨贵妃,奢华无度,疏于朝政,外事一切皆委之宰相李林甫。 李林甫口蜜腹剑,专权用事几十年,杜绝言路,排斥忠良,任人唯亲,引起大臣强烈不满。杨贵妃趁机举荐其族兄杨国忠入朝为官,唐玄宗为讨好杨贵妃,罢免了李林甫,杨国忠继任为相。 杨国忠做宰相后,更加变本加厉,大肆搜刮民财,进奉杨贵妃,供其奢华用度。 据传,杨贵妃仅脂粉钱一项,每年就要花费上百万两银钱。 杨氏一门,权倾朝野,无人可及。 穷奢极欲,国事日非,终于引起祸端。 李林甫当年为杜绝边将入相,极力推荐胡人安禄山忠勇可嘉,玄宗信以为真,为了笼络胡人,任命安禄山为范阳,平卢,河东三地节度使,使其有了拥兵自重的条件。 安禄山手握雄兵,坐镇边陲,丝毫瞧不起杨国忠,引起杨国忠嫉恨。 终于,安禄山以清君侧为名,联合部将史思明,兵起范阳,长驱直入,举兵反唐。 一路势如破竹,占领洛阳,安禄山称帝大燕,随后杀到潼关,并占领了长安。 唐玄宗带着六宫嫔妃,皇室子女,连夜逃走。至马嵬坡,大将陈玄礼配合太子李亨,发动兵变,杀死杨国忠,逼死杨贵妃,迫使唐玄宗精神崩溃,凄凄惶惶逃往蜀中。 李亨继立为帝,首要任务就是平叛安史之乱。 他启用大将郭子仪为帅,仆固怀恩为将,紧急征调兵马,对付安禄山。 但是安禄山兵多将广,一时难以消灭。 郭子仪献计,事态危急,不如向回纥借兵平叛,以解燃眉之急。 回纥是聚居在北方及西北边塞的游牧民族,自立国以来,一直与大唐交好,帮助大唐抵御吐蕃及西域的进攻,并且一直依附大唐为尊,受封于大唐皇帝。 李亨采纳了郭子仪的提议,决定向回纥借兵。 由于抽调了边防兵力,边疆不稳,吐蕃随时会进犯,再加上,太上皇在蜀中还有一定的势力,李亨自立为帝,地位并不牢固,总有些心虚,他急于建功立业,以安稳人心,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平定叛乱。 李亨派使者致书回纥英武可汗,许诺,若是收复长安,洛阳城内,子女玉帛,悉归回纥所有,以此做为酬谢。 原本是打算长安的,后来担心长安百姓会死守长安,所以改为东都洛阳。 英武可汗在巨大的利益下,毫不犹豫,派遣太子叶护亲自带兵,参与战斗。 有了强大的外援,两面夹击下,安禄山溃败逃走。 后来被其子所杀。 史思明也被其子史朝义杀害。 肃宗如愿收复了长安,及大片失陷的土地,坐上了梦寐以求的金碧辉煌的皇帝宝座。 三 回纥人按照与唐肃宗李亨事先的约定,开始了对洛阳的疯狂洗劫。 如此合法的洗劫,是大唐史上从来没有过的耻辱。 回纥人一向生活在草原蛮荒之地,见到这繁华都市,如在天上。 对于财物,掘地三尺,绝不放过。对于男人,不论弱壮,见了就杀。对于女人,无论长幼,悉数奸淫,无一疏漏。 大批的妇女孩子逃往寺院躲避,闭门不出,惹怒了回纥人,他们放火焚烧,将寺庙烧为白地。一万多人,人肉焦味,十里可闻。 回纥叶护太子心满意足地告辞的时候,除了要求大唐每年资助两万匹绢之外,又转达了了英武可汗的一个要求,那就是,英武可汗的可敦(王后)最近死了,想要皇上把公主嫁给他做可敦。 李亨望着叶护太子似笑非笑的面容,吃了一惊,但随即很爽快地答应下来,答应随后就派公主和亲,并且将大将仆固怀恩长女嫁与可汗尚未娶妻的次子登里为妻。 叶护太子得意洋洋满载而归。 肃宗想到了,自己那嫁不出去的女儿宁国公主。 公主寡居,正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虽然仍然可以象前朝那样,派个宗室女冒充公主出嫁,但是,肃宗不想那样做。 他实实在在的想笼络回纥,借以维护自己的统治。毕竟,只有真正的公主才能得到可汗的重视。 前朝,有许多和亲女子,一旦被得知不是真公主身份,有的立即遭到扑杀以泄愤。 宁国公主是唯一未嫁的女儿,是和亲的不二人选。 想到这里,肃宗决定亲自向女儿开口。 宁国公主听了父皇的话,心里一片凄凉。让自己远嫁不毛之地,这就是父皇给自己的最好的安排吗? 宁国公主哭了。 肃宗鼻子发酸,虽然是一副商量的语气,但是却坚定不容反驳。他拍拍女儿的肩膀,说道:“身为大唐公主,维系江山社稷的稳固,比什么都重要。从古至今,你也不是头一个。你就算为国尽忠,为父尽孝了吧。” 宁国公主无话可说。 和亲,是每个皇族女子随时降临的命运,无法摆脱。就算是鼎鼎大唐,也要靠女人维系平安。 一入边塞,终生无家。 宁国公主对未来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我还选了姝儿为媵,陪你一起嫁过去,你好有个伴。”肃宗说。 姝儿?堂妹姝儿?那可太抬举回纥可汗了。 宁国公主一声叹息。那么美好的姝儿,二八年华,正当妙龄,不比自己,已经二十四岁,还都已经嫁过两回了。 和亲惯例,自战国起始,凡嫁公主做正室,一般都是由妹妹或近亲做媵,互为依靠。还有一层重大意义,也就是做媵唯一的好处,一旦正室死去,就会优先被立为继室,以便继续维系两国的婚姻关系。 不是姝儿,也会有别人。 姝儿若是知道,不知会怎么难过呢。宁国公主想。 做媵,对于一个郡主来说,姝儿可是太委屈了。 四 令姝儿真正难过的,还不是做媵,而是,另有原由。 她心里,有了心上人,只是,那个人自己,还不知道。 有一次,皇叔汉中郡王李踽(ju)来家中找荣王李琬,李琬正在和两个女儿蹴鞠。 蹴鞠始自春秋,至唐朝时,已经普及到几乎人人爱玩的地步。姝儿尤其喜欢。 那日,姝儿正在和妹妹踢球,李琬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看,忍不住也加入进来。 三人对踢,称为场户。 姝儿兴起,一脚踢高,故意令父亲踢不到。正是,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竟出垂杨里。 那球儿高起低落,不巧砸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冷不防被突然袭击,吃了一惊。 皇叔李踽哈哈大笑,说道:“姝儿好球技。我的侍卫也躲不过。” 姝儿笑道:“皇叔悄悄来,也不打个招呼,倒是吓了我一跳。” 姝儿有些歉意,有些害羞,微笑着对那侍卫说道:“砸疼了没有?”那侍卫看着俏丽的姝儿,有些心慌,赶紧说道:“不妨事。”一边将地上的蹴鞠拾起,还给姝儿。 这个年方少艾的女子,盈盈秋水,眉目如画,由于刚刚正在踢球,红扑扑的脸上,有些细密的汗珠,更加透出青春的光彩。 侍卫低下了头,不敢仰视,一颗心砰砰狂跳。 姝儿抱着蹴鞠,一边牵着妹妹的手,慢慢向后院走。 微微回头,那侍卫正在偷偷看她,双目交视,那年轻的侍卫立即红了脸。 姝儿心中一阵颤颤的涟漪划过。 那一刻起,心上就有了牵挂。 姝儿痴痴地想,难道老天注定了,将这绣球抛给他,留着这份姻缘给自己? 那侍卫傻傻地望着姝儿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失落。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这样美丽的郡主,岂是自己区区一个侍卫可以妄想的。 不知是谁有福气,能娶到这仙女般的女子。 姝儿后来悄悄打听到,那个侍卫名叫褚庆福,二十二岁,尚未娶妻。 姝儿心里就有了一阵欢喜。 情犊初开的少女,满怀心事,只能藏在心里。 生母早逝,向谁诉说呢?虽说父亲疼爱,王妃待自己也不错,但是堂堂郡主,嫁给一个侍卫,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姝儿正在怀春的时候,却突然知道了和亲的事,真是晴天霹雳,柔肠寸断。 十六岁的女孩,心里没有家国责任的概念,只有春闺梦里人。 美丽的邂逅,真的成了一场春梦。 可是,要怎么才能逃过这前途渺茫命运呢? 五 汉中郡王李踽从大明宫里出来,默默无言,只顾闷头走路。 褚庆福跟在郡王身边,虽然看得出郡王满腹心事,却不敢多言。郡王要是想说,迟早会憋不住的。 走了好远,郡王说道;“过些日子跟我出趟远门。” 褚庆福问道:“郡王要到哪里去?” 李踽说道:“皇上要我做送亲使,和左司郎中李大人一起,出使回纥。” 褚庆福道:“不过是一次远门而已,郡王因何闷闷不乐?” 李踽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了姝儿。” 褚庆福心中一动,就是那个蹴鞠砸中他的那个姑娘吗? 他忍不住问道:“郡王因何说可惜?” 李踽经常去荣王府,也十分喜欢这个聪明美丽的侄女,因此心生惋惜。 李踽说道:“此次和亲,也有姝儿,还是做妾。” 褚庆福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个快乐得象鸟儿般的女子,那个砸在他心上的女子,就是她吗? 和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公元七五八年七月十七,和亲的队伍,带着丰厚的嫁妆和礼物,浩浩荡荡离开长安。 肃宗皇帝亲自带领大臣们送行到咸阳磁门驿。 望着哭成泪人一般的三个盛装的女子,肃宗忍不住掉下泪来。 多少年来,始终不变的是,需要这些妙龄女子前赴后继地献出青春,牺牲骨肉亲情,远嫁异族,来换取大唐的和平。 肃宗握着女儿的手,哽咽地说道:“孩子,莫怪父皇狠心。” 宁国公主一边流泪一边说道:“国家事重,死而无恨。” 登上华丽的马车,宁国公主挥别众位送别的姐妹,徐徐落下了车里的帷幕。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此一去,关山万里,再也难回家国故土。 公主簌簌泪下。 姝儿和荣兰的马车随在公主后面,缓缓前行。 姝儿在上车的一瞬间,泪眼朦胧中,看见了做为送亲使的皇叔李踽,他身边的褚庆福。 而他,刚好正看着她。 第二章 风沙 一 漫漫征途,似乎无穷无尽。 姝儿很希望,这路,永远也走不尽,永远也到不了回纥。 一旁的侍女青梅终日郁郁寡欢,反而是姝儿强颜欢笑安慰她:“有我陪着你,你有什么不开心。” 青梅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就被无良的婶婶卖到王府为婢,姝儿待她亲如姐妹,十几年来,朝夕相处,彼此相依。 青梅倒不是为自己发愁,她愁的是小姐。 金枝玉叶的小姐,一朝为妾,还要嫁给个糟老头子,实在是愤愤不平。 姝儿撩起帷幕,偷眼向车外看去。 队伍逶迤而行,前后左右,都是侍卫。 公主的车在最前面,荣兰的车居中,姝儿的马车就在最后。 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 渐渐的,天暗下来,队伍在一处驿站停下来。 这将是大唐境内的最后一个驿站了,过了此地,再往那边,就是人烟稀少群山连绵的无人区了。 姝儿和青梅互相搀扶着,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瞧见了褚庆福。 他正在驿站门口拴马。 当姝儿走过他身边时,他明显看到了她似有所言的神情。 吃过晚饭,姝儿正打算早点休息,荣兰又来了。 荣兰是仆固怀恩长女,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将军的女儿,如今一跃成为身份显贵的郡主,不免有些兴奋。这一路上,几乎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来找姝儿聊一阵子。 原本高不可攀的姝儿郡主,如今和自己平起平坐,荣兰心里说不出来的快乐。还有一点,更值得在姝儿面前炫耀,那就是,荣兰要嫁的,是可汗年轻的儿子,是做正室,而姝儿,只不过做老可汗的媵。 荣兰的得意,不是没有道理。 媵,就只是个半奴半妾的陪嫁,若是不得宠,就连奴婢也不如。 荣兰看着姝儿清丽的面容,真是快意恩仇。 几个月前,皇后千秋,朝廷命妇纷纷入宫给皇后拜寿,大多携了女儿同去。带女入宫,另有深意,是因为,还有几位皇子未曾立妃,希望藉此机会,在皇后面前讨个彩头。 荣兰随着母亲拜见皇后,踌躇满志,心想,凭着自己出众的美貌,一定会引起皇后的注意。 就在这时,姝儿随着荣王妃来了,她一出现,立即盖过了荣兰的光彩,吸引了所有的眼光。 皇后一向怜爱没娘的姝儿,拉着姝儿的手,暄寒问暖,竟是瞧也不瞧荣兰一眼。 从那时起,荣兰就记住了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姝儿。 想不到,今天,她会沦落到和亲为媵的地步,荣兰怎么能放过在她面前,炫耀自己幸福的机会呢? 荣兰笑眯眯地说:“这么早就睡吗?坐了一天车,也不活动一下筋骨。” 姝儿淡淡地说:“姝儿不比姐姐,姐姐将门出身,身体健壮,经得起风霜之苦。姝儿累得很,只想早些休息。” 这句话听在荣兰耳朵里,似乎有些讽刺。 荣兰微笑着说:“做姐姐的,自然比不上妹妹金枝玉叶,身娇肉贵。只是,这一到了回纥,不知是该叫你妹妹呢,还是叫你小夫人。” 青梅在一旁不忿,忍不住说道:“就算是到了回纥,小姐也是荣兰郡主长辈,郡主也该尊重几分。” 荣兰看了青梅一眼,继续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说道:“自然要尊重,就是做了妾,也是堂堂郡主。” 青梅还想再说什么,被姝儿喝止。 荣兰一付得意的神情,说道:“既是妹妹要睡了,姐姐就不打扰了。”转身扭着细细的腰肢走了。 青梅气得要哭出来,说道:“小人得志。这还没到回纥,就这么欺负小姐,以后还不知怎样受气呢。” 姝儿半晌不语,过了一会,说道:“你去外面看看,那个拴马的侍卫在不在。要是在,叫他来见我。” 青梅道:“就是那个被你砸中的人吗?” 姝儿点点头。 驿馆并不大,青梅没走多远,就看见褚庆福正在走廊外和守卫说着什么。 待褚庆福要走的时候,青梅叫住了他。 褚庆福见是姝儿的侍女,心里一紧,连忙走过来。 青梅悄悄说道:“郡主要见你。你随我来。” 褚庆福心里激动起来。她要见他? 青梅推开门,守在门口。褚庆福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 只见姝儿一脸凝重地看着他,完全不似初见时那样俏皮可爱。 褚庆福问道:“不知郡主找我有何吩咐?” 姝儿静静地,慢慢地靠近他。褚庆福紧张得头上渗出汗来。 姝儿下了好大决心,终于说道:“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你敢不敢?” 褚庆福毫不犹豫,说道:“无论是什么事,郡主吩咐,在下决不会推辞。” 姝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你带我走。” 褚庆福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 姝儿毫无畏惧,迎上他,说道:“本来是羞于启齿的,但是事情紧急,容不得拖延,我也顾不得害羞。我要你带我逃走,我不要去和亲。” 褚庆福终于相信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而是真真切切,自己倾慕的女子要和他私奔。 他一时又惊又喜,幸福得天旋地转。 可是,光彩在他脸上只是稍作停留,他终于说:“我不能这样做。” 姝儿明明看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想不到却是如此回答,她疑惑地问道:“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我?” 褚庆福艰难地回答:“我喜欢。可是我不能带你走。” 姝儿心里一片冰冷,说道:“我知道,你不敢。” 褚庆福无言以对。他确实不敢。带郡主私奔,是要灭族的。他家里还有白发双亲,纵然他自己不畏生死,可是他不能牺牲爹娘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私心爱恋。 姝儿后退几步,看也不看他,低声说道:“你走吧。”神情极为倦怠。 褚庆福心如刀绞,不知怎样安慰她,只好退出门去。 青梅看着褚庆福呆呆出来,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好生奇怪。 这一夜,褚庆福油锅里一般难过。 她一个深闺女子,不嫌自己微贱,将终身相托,能这般决绝地做出这样的决断来,是需要何等勇气,自己辜负了这样的女子,真是罪孽深重。 若是没有家累,褚庆福情愿和她浪迹天涯,纵然为她死一百次也无悔。 看她那伤心的样子,恨不能不顾一切答应她。 可是,家中爹娘,立时就会成为阶下囚。 他又如何能置之不顾? 苍天,赐一段爱情,却不能赐天长地久。这种痛苦,注定了会铭心刻骨。 二 穿过连绵的山丘,进入了黄沙无尽的沙漠地带。越过这片沙漠,那边,就是回纥的领地了。 沙漠气候,干燥多风,不是一个女子所能承受的,姝儿很快病倒了。 反正也不想去回纥,就索性死在路上吧。 褚庆福的拒绝使她丧失了最后的希望,她心里的爱情轰然倒塌。 原来,这只不过是自己编制的一个春梦,梦醒了,心也碎了。 大唐抛弃了自己,父亲抛弃了自己,他也抛弃了自己。 生而何欢死有何惧。 看着小姐一付无所谓的样子,青梅心急如焚。 随行医官准备好药送来,从行进的马车小窗里,递给青梅。 青梅端起药碗,送到姝儿唇边,说道:“求求你,你就喝了吧。” 姝儿接过碗,看也不看,从小窗中扔了出去。 褚庆福听说姝儿病了,放心不下,跟随医官来到马车前探听消息,一碗汤药正泼在他身上。 姝儿看到他,怔了一下,随即落下帘幕。 但即便是这短短一瞬,褚庆福也看到了她幽怨的眼神。 她是在怪他。他心里明白。 一层薄薄的帘布,隔开了一对无言的男女。忽然,一阵狂风卷起浓重的黄沙,毫无征兆地刮过来,顿时烟尘滚滚,遮天蔽日,打在脸上,象刀子一般疼痛。 沙漠里的风是可怕的,卷积着黄沙,能在一瞬间掩埋一切。 上千人的送亲队伍,登时大乱。人仰马翻,随风到处翻滚。 马车被风吹翻,姝儿从车里翻出来,一下子滚出好远。 凛冽的风沙立即覆上她的身体。 姝儿本就生病,根本无力挣扎。 用不了多久,风沙就会将她掩埋。姝儿甚至有些开心,质本洁来还洁去,这样的结局,其实也不错。 忽然眼前一热,一个人影抱住她,球一般,使劲翻滚,一直滚到一个凹处,才停下来。 姝儿定了定神,方才看清楚,那紧紧抱着她的人,正是褚庆福。 姝儿将脸扭向别处,赌气不去看他,并且试图推开他。 褚庆福覆在她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沙。任她怎样推搡,纹丝不动。 姝儿只好放弃挣扎,慢慢的,闭上眼,享受他怀抱里的安宁。 风沙狂烈,姝儿却希望这风沙不要停。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渐止,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挂在天上,刚刚还是恐怖的沙漠,转眼变成美丽得无以伦比的静画。 月光下,一对相拥的男女迟迟不愿分开。 姝儿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褚庆福,热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 此情此景,褚庆福再也忍不住,他覆上她的唇,辗转而热烈,似乎是要把所有的热情都用尽。 姝儿伸出手臂,缓缓圈住了他的腰。 姝儿在他耳边说道:“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带我走?” 褚庆福用手轻轻拂去姝儿头上的沙子,说道:“你这样待我,天涯海角我都愿陪你去。可是,倘若因此,连累爹娘家人,我于心何安。还望你不要怪我。” 姝儿明白了,原来他并非绝情,而是顾虑灭门重罪。 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怎么能去责怪他呢? 姝儿落下泪来,低声说道:“我不怪你。” 褚庆福有些哽咽,说道:“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要好好活下去,不然,我心里会难过。” 姝儿沉默不语。 褚庆福看看四周,说道:“风沙停了,咱们回去吧。”便欲起身。 姝儿紧紧抱住他,使他动弹不得。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道:“我要牢牢记住你的模样,一生都不忘记。” 褚庆福鼻子一酸,用力地回抱她。 姝儿在他耳边说道:“要了我。” 褚庆福吃了一惊,立时耳热心乱起来。月光下,比月光还明媚的女子,散发着动人的光彩。 姝儿热切地看着他,说道:“让我做你的女人。哪怕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我也会记着你的烙印。” 软玉温香抱满怀,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抗拒这样的话语。 褚庆福也是男人,他也难以克制。 可是他犹豫良久,还是说:“我不能。” 姝儿惊讶地说道:“还是不能?” 褚庆福道:“若是回纥可汗发现你非处女,定会为难你。我不要你受这样的委屈。” 姝儿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我们回去吧。” 三 送亲使李踽正在焦急地到处找寻姝儿。 一场风沙,损失了好几匹战马,还有几个人失踪,别的还好说,倘若是丢了姝儿,别说回纥那里不好交代,皇上那里不好交代,就是回去见了荣王,也无法交代。 侄女已经够可怜的了,倘若是再送了性命,自己于心何安。 远远看见褚庆福陪着姝儿走来,李踽喜上眉梢,心里直念谢天谢地。 他迎上几步,问道:“姝儿,你没事吧?” 姝儿淡淡地说:“幸好褚侍卫护着我,否则,就死在这里了。” 宁国公主被侍女碧儿扶着,灰头土脸,惊魂未定,说道:“原来风也可以杀人。早知回纥远在这不毛之地,说什么我也不来。” 荣兰轻佻地看看褚庆福,不阴不阳地说道:“好一个英雄救美啊。” 姝儿没有理她,四处寻找青梅。 青梅正从马车下慢慢爬出来,一头乱发,满脸尘沙,活像个灰老鼠。 宁国公主看看青梅,再看看自己,不觉失笑。 李踽吩咐士兵,赶紧搭帐篷,就地露营。 第二天,晴空万里,继续赶路。 几天后,终于走出沙漠地带,渐渐出现了了辽阔的草原壮丽的山川和蜿蜒的河流。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众人不禁心旷神怡。 这就是回纥的领地了,也就是被大唐封做瀚海都护府的地方。 回纥的领地非常辽阔,蒙古新疆甘肃一带,以及黑龙江上游到阿尔泰山广大地区,都是回纥的势力范围。 这个擅长骑射的游牧民族,虽然受封于大唐,依附于大唐,但其实,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来抗衡大唐帝国。 这也是大唐皇帝极力笼络的原因。 回纥的王庭设于鄂尔浑河流域的哈刺巴合孙都城,这里水草丰美,到处可以看见成群的牲畜。 远远的,王庭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 褚庆福的心也越来越低沉,他知道,与姝儿分别的时候就要到了。 而这一别,就是一生一世。 第三章 可汗 一 李踽很远就看见,王宫前,已经站满了迎接的队伍。 李踽下马,示意队伍停止。 可汗次子登里王子连忙上前,说道:“上国钦差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踽有些不悦地说道:“奉我大唐皇帝之命,千里迢迢,特送公主下嫁,为何不见英武可汗来到?” 太子叶护从后面站出来,陪笑道:“父汗有些身子不爽,特意命小侄在此迎候皇叔。” 李踽看见叶护,颜色稍霁。 这叶护太子与大唐甚有渊源。前次平叛长安,叶护太子亲自上阵,作战勇敢,深受肃宗喜爱,为了嘉奖他,封他为忠义王。为进一步亲近,肃宗还命太子李豫与叶护结为兄弟之好,叶护称呼李豫为兄长,所以算起来,叶护应该称呼李踽为皇叔。 李踽微笑道:“有劳太子。” 年轻的王庭总管顿莫贺殷勤引路,一面吩咐仆人安顿公主等人下车休息。 李踽在前,送亲副使左司郎中李大人在后跟随,来到王庭大殿内。 看到李踽众人进来,英武可汗依然若无其事地高坐在虎皮座上,屁股也不曾动一下。 李踽心头火起,大声道:“大唐钦差驾到,如同皇帝亲临,可汗因何不敬?!” 英武可汗笑道:“钦差大人辛苦了。” 叶护见气氛紧张,赶紧向父亲说道:“皇叔亲自送公主下嫁,是我回纥的光荣,父汗理应尊敬。” 英武可汗轻蔑地说道:“不过是个大唐女人罢了,几曾见过大唐皇帝舍得将亲生女儿下嫁?” 李踽厉声说道:“宁国公主乃我皇亲生之第二女,掌上明珠一般,下嫁可汗,焉能有假?” 英武可汗闻言一喜,似有怀疑,说道:“此话当真?真是公主?” 李踽不屑地说:“千真万确。” 英武可汗大喜,立即起身相迎,笑容可掬地道:“得罪钦差,还望海涵。” 李踽从怀中掏出圣旨,大声说道:“接旨。” 众人跪下听宣。 李踽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回纥友邦,永结两好,朕之亲女,宁国公主,赐婚可汗,尊为可敦。仆固氏荣兰郡主,下嫁可汗第二子登里为妻。世代姻亲,永志不弃。” 众人欢喜地说道:“谢大唐皇帝恩宠。” 叶护有些酸意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异母兄弟登里,心里想道:我一番辛苦征战,倒让你占了便宜。若不是我早早娶了妻子,今天哪里轮得上你娶大唐的郡主。 已经六十岁的英武可汗神情愉悦,感觉自己顿时年轻许多,脚步也觉得轻快了些,吩咐总管顿莫贺安排酒宴,款待钦差,并且准备仪式,明日举行成亲大礼。 二 顿莫贺奉命负责筹备婚礼的具体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首先,就是要安排来自远方的尊贵的客人住宿问题。仿照唐朝建制,这里有专门用于接待外使的驿馆。 由于还没有正式行礼,宁国公主作为未来的王后,还不能住进王庭宫殿,也暂时被安排在王庭外的驿馆里。 荣兰作为登里未婚妻子,也早已经被殷勤的登里安排妥当。 只有姝儿,作为媵妾,一不能受册封,二不能上厅堂,圣旨上连提也不曾提她,忙乱之中,一时被忽略了。 姝儿无助地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纷杂的脚步声,领受这刚刚开始的冷落。 青梅站在车外,看着众人忙着搬运礼物物品,竟没有人来招呼她们,愤愤说道:“到底蛮夷之地,连个规矩都不懂,难道竟把人晾在这里吗?” 忽然看见来了个管事模样的人,青梅连忙上前,说道:“大人,我们郡主还在车上,怎么安顿?” 顿莫贺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有些奇怪,说道:“哪里还有什么郡主未曾安排?” 青梅赌气地掀起帘幕,大声说道:“堂堂荣王的郡主,你竟看不见吗?” 顿莫贺向车内看去,姝儿正慢慢地转过脸看着他。 顿莫贺心里一阵痉挛,他看到了一个美丽得让他一生难以忘怀的女人。 这个女子,青春韶龄,肌肤胜雪,眉眼间隐藏着淡淡哀愁,顾盼之间,一双盈盈秋水,似乎未语泪先流,让人忍不住生出无限的爱怜来。 顿莫贺一时忘了说话,忘了身在何处。 青梅不满地说道:“我们郡主千里跋涉,累了一路,也不赶紧安排休息。” 顿莫贺缓过神来,用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温柔语气说道:“请下车。随我来。”伸出手,想要牵引姝儿。 姝儿迟疑了一下,终于伸出手。 顿莫贺握着姝儿纤细的手,小心地扶着她下了车。 做为一个彪悍强健的男人,顿莫贺此时觉得自己温柔如水,手心里竟然沁出汗来。 大唐的女人,到底不是粗壮的回纥女人可以相比的。 顿莫贺想了起来,是有一个郡主,作为宁国公主的陪嫁,给英武可汗做媵的。 顿莫贺心生怨恨。这么一个老不死的可汗,竟然拥有这样绝色的少女为妾,真是暴殄天物。 而这一切,原本是应该属于自己的。 顿莫贺的父亲骨力裴罗,是回纥第一位可汗,他骁勇善战,带领敕勒部落,消灭了突厥,统一了散居在北方的游牧民族,建立了回纥王国,并取得了大唐的承认,与大唐建立了附属国关系。可汗死后,原本,这汗位应该由儿子顿莫贺继承,奈何可汗死时,顿莫贺还在稚龄,身单力薄,被叔父依势抢夺汗位,做了英武可汗。许多年来,顿莫贺忍辱负重,时刻想要夺回汗位,一雪前耻,只是自己羽翼未丰,一时找不到机会。 现在,这个美貌的唐朝女子,激起了他强烈的欲望。夺回汗位,才能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切,包括这个女人。 顿莫贺偷眼看着安静的姝儿,想到也许就是明天,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要被那腐如朽木的老可汗搂在怀里百般抚弄,心里顿时燃起熊熊火焰。 可是,这一切,自己无能为力,无法阻止。 顿莫贺下意识的把姝儿安排在驿馆最僻静的一处房间里。这里,远离嘈杂的人群,很难引起人注意。 至于为什么,顿莫贺自己也说不清楚。 顿莫贺推开门,带引姝儿走了进去。 姝儿打量四周,见屋里床榻洁净,简单却不乏精致。 顿莫贺微笑着说道:“郡主先在这里歇息,若是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吩咐丫鬟找我。” 姝儿诚心诚意地说道:“多谢大人关照。姝儿很满意。” 姝儿?就是她的芳名吗? 顿莫贺暗暗思忖。姝为丽人,果然实至名归。 三 夜幕深沉,姝儿辗转难眠。 今夜,将是离他最近的的时刻,而明日,永隔天涯,从此萧郎是路人。 此刻,他在哪里呢? 褚庆福随李踽从宫里赴宴回来,待李踽睡下,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却全无睡意。 虽然不知道此刻她在哪里,但是他仿佛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在耳边。 今夜,将是此生离她最近的时刻,过了今夜,此生再也不能交集。 从此,关山万里,佳人只在梦里出现。 长相思,摧心肝。 明日一别,他的心,将从此留在这片遥远的土地。他不敢想象,以后的岁月,该如何熬过。 方才在宴席上,他亲眼见到了那个英武可汗。足足有六十岁了,虽然精神还算矍铄,但是,在他眼里,怎么看,那可汗都是仪容猥琐,面目可憎,一想到心爱的姑娘从此就要和这麽丑陋的人同床共枕,他压抑得喘不过起来。 今夜,将是最后的机会。 他的心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顾不了许多了。他一咬牙,走出了房间。 陌生的驿馆,到处黑洞洞,他找不到姝儿在哪里。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带她走。哪怕和她死在一起,也强似受这生离死别的折磨。哪怕只活一天,和她做一天夫妻,死而无怨。 这一刻,强烈的爱情使他无所畏惧,使他失去了顾忌。 他顺着走廊,漫无目的的找寻,一无所获。 但是他却引起了回纥侍卫的注意。 回纥侍卫截住他,看在大唐使者的份上,还算客气,说道:“你在做什么?” 褚庆福迟疑了一下,说道:“啊哦,我迷了路,找不到住的地方了。” 侍卫很热情的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错了。我带你回去。” 四 第二天,王宫里到处花团锦簇,装扮一新。 可汗娶妻,是天大的喜事,何况,新娘还是大唐皇帝亲生的公主。 回纥人奔走相告,莫不喜笑颜开。 回纥一向重视大唐,视为天朝上国,就连新的可汗继位,也只有在得到大唐皇帝的封号承认以后,才能被族人拥护,否则,难以为继。 英武可汗一身簇新的衣裳,站在大殿,等候宁国公主驾临。 作为送亲使的李踽和李大人,坐在嘉宾首席,见证这桩政治婚姻的缔结。 宾朋满座中,盛装的宁国公主在侍女碧儿搀扶下,轻移莲步,缓缓来到大殿。 众人欢呼。 按照大唐的礼节,宁国公主头戴凤冠,以红纱遮面,隐约中,难窥公主真容。 可汗迎上前,牵引公主,走上台阶。 可汗笑容满面。说道:“承皇帝厚爱,赐宁国公主下嫁,本汗册为回纥王后,以示恩宠。” 群臣欢呼雀跃。 册封王后礼毕,又令登里与荣兰交拜礼成,众人见父子同时娶妻,艳羡不止。 登里命人将荣兰先送回府,自己留下来陪众臣饮酒。 李踽见大事已成,圆满成功,欢喜不已,借着酒意,说道:“本王奉旨送亲,使命完成,这就启程回国,暂且别过。” 可汗道:“钦差大人千里相送,本汗十分感激,以后与大唐就是亲上加亲,骨肉一家了。” 所谓亲上加亲,是因为,英武可汗曾将女儿毗伽公主嫁给大唐敦煌王李承寀做了王妃,而李乘寀是皇帝李亨的堂弟,也就是说,英武可汗的女儿做了肃宗皇帝弟媳妇,肃宗又把女儿嫁给了英武可汗做媳妇。 李踽心道,也不瞧瞧你那一脸褶子,还娶了那么年轻的公主为妻。忽然想起一事来,连忙说道:“本王私下里还有一件事相托,对于那位做媵的郡主,希望可汗不要薄待于她。”这是作为皇叔唯一能为姝儿所做的努力了。既然嫁到这里,无论这个可汗是多么的不堪,从此后,他都是姝儿的依靠,要想在这里立足,必须首先要获得这个老男人的欢心。 可汗满口答应,心里美得不知如何是好,巴不得钦差赶紧走,好去洞房花烛,享受一下大唐公主的滋味。 听说大唐女人珠圆玉润,尤其大唐的公主美艳妖冶,英武可汗早就慕名已久,借这次帮助平叛机会,终于将公主娶到手,可汗禁不住心花怒放。 好容易等到酒饱饭足,李踽要告辞了。 李踽吩咐从车上卸下公主的嫁妆,以及大批珠宝布匹,作为礼物,分赠众位官员,众人收了厚礼,喜笑颜开。作为回礼,可汗也向大唐皇帝赠送了五百匹马,以及貂皮鹿茸之类珍贵礼物。 回纥叶护太子亲自将李踽一行送出王城,临别殷殷。 一寸相思一寸灰。褚庆福望着越来越模糊的王城,觉得自己的心也丢在了那里。 若是可以,宁愿意从来不曾相识过。 五 可汗带着三分醉意,走进了王后居住的凤仪宫。 新娶的宁国公主仍然还是大唐宫装打扮,衣饰华美,妖娆动人,看得可汗心痒难耐。 可汗一把抱住公主,色眯眯的眼睛在公主身上扫来扫去。 宁国公主看着这个老男人,心里一阵恶心。可是她知道,这里不是大唐,她也再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的天之骄女,在这里,她只是个依靠男人的宠爱才能过日子的女人。从小生长深宫,看多了嫔妃争宠夺爱,宁国公主深谙其术。要想在这故国千万里的回纥立足,必须要获得可汗的欢心,哪怕他是个糟老头子。 宁国公主妩媚一笑,轻轻替可汗脱衣,露出了他稍显松弛的肌肤。 宁国公主年方二十四岁,正是女人最成熟的时候,先后嫁过两个男人,都受不了公主日以继夜的强盛欲望,最终油尽灯枯,先后死掉。两任丈夫死后,守寡的日子也不闲着,府里养着好几个男宠,白天是奴仆,夜晚做情郎,所以,床第之事,驾轻就熟,经验丰富,知道怎么才能让男人快乐,可汗虽然经历过许多女人,却从来没有领略过如此风情万种的女人,一时如获至宝。 宁国公主夸张地叫声激起可汗熊熊的欲望,可汗迷恋地趴在公主诱人的躯体上,一次次冲锋陷阵。 看不出,这老家伙体力还挺好。宁国公主想。 宁国公主知道,她必须征服他,必须使他迷恋她。 第二天早上,可汗心满意足地看着床上的女人,调笑道:“大唐的女人都这么会侍候人吗?但不知那个陪嫁的郡主,比之王后如何?” 宁国公主心里一惊,原来这个老东西还不满足,自己昨夜这么卖力,还惦记着别的女人。姝儿年轻貌美,老家伙见过之后,自然会爱不释手,哪里还会重视自己? 宁国公主淡淡地说:“姝儿妹妹自然是天姿国色,可汗要是喜欢,今天就叫她来侍寝。” 可汗见公主面有不悦,连忙陪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这几天,怎么也得陪陪王后亲近,至于那个小美人嘛,”可汗一脸神往,淫荡地说道:“还怕她飞了?早晚还不是本汗的女人?” 可汗临出门,摸了公主一把,说道:“小美人,晚上等我。”得意洋洋走了。 第四章 秘药 一 侍女服侍宁国公主换上了回纥王后的装束,身穿窄袖长裙,头梳椎髻,戴着珠玉镶嵌的金凤冠,双插着两只簪环。 公主很满意自己的新衣,上下打量,面带微笑。 贴身侍女碧儿艳羡地说道:“公主好漂亮。” 宁国公主笑道:“以后不要叫公主。从今以后,我是回纥王后,一国之母。” 碧儿恭敬地回答:“是。” 公主边梳妆边问道:“一会儿去把姝郡主叫来见我。”略一思索,说道:“如今应该是叫做姝夫人。” 随着昨日公主嫁进王宫,姝儿和青梅也被总管顿莫贺安置在王宫一个精致小院里。作为妾室,是不需要什么隆重的仪式的,只需一乘小轿,抬过来,就成了。 踏进宫门的一刹那,姝儿意识到了自己崭新的身份,从此,她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王的妾。 公主的新婚之夜,正是姝儿心慌意乱的开始。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逃脱不掉的命运,除了接受,她没有别的选择。 早上刚起床,就看见公主的侍女碧儿前来,说是公主召见,连忙随着碧儿前去。 宁国公主以一种陌生的眼神,审视着有些局促的姝儿。 如今,在她眼里,姝儿不再是她娇俏可爱的堂妹,而是作为一个争宠的对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作为尊贵的公主,从来只有男人在自己面前争宠的份,真是人离乡贱,如今沦落到,和别的女人争宠。 而且,还是和自己一向疼爱的妹妹争夺一个老男人。 宁国公主心里哀哀地叹口气。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就算是姝儿,也不行。 公主挥手,示意侍女下去,屋里只剩下姝儿。 “姝儿妹妹,”宁国公主开口说道:“你我姐妹,嫁到这荒芜之地,要想站稳脚跟,须得同心协力,互相扶持。” 姝儿认真地看着公主,说道:“一切全凭姐姐吩咐。”她知道,眼前的公主,如今是她的主宰者,作为妾室,无条件服从,是她的唯一选择。 公主满意地点点头,慢慢走近她,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妹妹青春年华,做姐姐的好生羡慕。若是可汗见了妹妹,不知会怎么欢喜。” 姝儿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公主话语一转。说道:“做姐姐的,虽然贵为王后,可是跟妹妹比起来,也只是残花败柳一般,只怕以后,在可汗面前,还要妹妹多加关照。” 姝儿连忙说道:“姐姐这样说,姝儿怎么敢当,可折杀姝儿了。姐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但有所命,姝儿无有不从。”心下甚是慌乱。 公主微笑着,眼珠也不错地盯着她,说道:“姐姐的心思,想必妹妹也清楚。” 姝儿看着公主的眼睛,那眼神里,透出的一丝寒意,使姝儿一惊。公主的话里话外,无非是告诉她,不要争宠。 “妹妹知道怎么做了。请姐姐放心。”姝儿说道。 公主笑了一下,道:“妹妹打算如何让姐姐放心呢?” 姝儿低眉掩目说道:“妹妹自从来到回纥,水土不服,身子不舒服,倘若可汗宣召侍寝,只有实说。” 公主冷笑一声,围着姝儿转了一圈,看得姝儿有些毛骨悚然。 公主说道:“既是妹妹身子不适,想必可汗也不会急于一时。可是,这生病总有好的时候,到那时,还不是我姐妹共事一夫?到时候难保不伤我姐妹之情。” 公主一边玩弄着自己的葱葱玉指,一边斜瞥姝儿。 姝儿心里打了个寒战,想道,难道她要置我于死地?这还是往日里亲亲热热的姐姐吗? 公主看出姝儿有些惊异,安慰道:“妹妹莫怕。只要妹妹周全姐姐,姐姐自然为妹妹着想。” 姝儿看着公主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不觉一阵恶心,淡淡地说道:“姐姐请直说吧,要姝儿怎样?” 公主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摊在手心里。 姝儿后退一步,恐惧地道:“这是什么?莫非是毒药?” 公主摇摇头,说道:“我也不需要瞒你,实话实说,这是我从大唐带来的,西域进贡的秘药,不会致人死地,却可以让男人避而远之。” 姝儿迟疑着看着那个白色的小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公主一副温柔的口气说道:“若是我存心害你,也不须和你明说,只须悄悄放在你茶水里,给你喝下,岂不是省事?” 姝儿略一思索,慢慢伸手接过了小瓶。若是不从,不知公主会生出什么法子来折磨自己。 公主叹道:“临行时,母妃给了我这个东西,想不到,第一次,就用在你身上。不过,对于你来说,这也不是件坏事。那个猥琐的可汗,想来,你也没什么兴趣。你这样冰清玉洁的女子,没的糟蹋了你。” 姝儿拿着瓷瓶,打开了盖子,一股刺鼻的辛辣味道扑面而来。姝儿皱了皱眉头,实在难以下咽。 公主端过一杯水,以一副不容抗拒的眼神看着她。 姝儿别无选择,不管里面是什么,今日都逃不掉,索性一狠心,一仰脖子,喝了下去,一股辛辣的液体随之下肚。 接过公主手里的茶水,一股脑灌下去,才缓解了嘴里的异味。 公主眼看着姝儿将药喝得一滴不剩,松了口气,说道:“妹妹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言多必失,做姐姐的,也不必多嘱咐,是不是?”言下之意,无非让她不要说出去。 姝儿胃里一阵翻腾,恶心欲呕。 公主大声呼唤:“青梅,你家小姐不舒服,还不来侍候!” 青梅听得呼唤,急忙进来。 公主一副关心的样子,说道:“既是妹妹身子不妥,早些回去休息吧。” 二 宁国公主安逸地喝着茶,虽然,姝儿按照她的计划,喝下秘药,但是她心里并没有多少欢喜。 想当初,在大唐,自己是天子娇女,多少人仰其鼻息,每日笙歌夜宴,奢华无度,快活似神仙。来到这里,歌无好歌,宴无好宴,到夜晚还得尽心尽力服侍个老头子,真是败兴。公主不由得思念起前两任丈夫来。那都是父皇为自己挑选的如意郎君,个个年轻英俊,身强体壮,可惜都是短命鬼,害得自己接连做了两次寡妇。 宁国公主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侍女来报:“叶护太子与登里王子来给王后请安。” 公主连忙收敛心神,说道:“快请进来。” 这叶护太子与登里乃是异母兄弟,两人年龄相仿,但是却性格迥异。 叶护贵为储君,深得可汗器重,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自然而然有一种飞扬的神采,令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相较之下,登里,妾室所生,地位明显不如其兄显贵,却是谦和有度,心思缜密,平日寡言少语,极为内敛。 兄弟二人跪下施礼,说道:“孩儿给王后请安。” 宁国公主笑容可掬,连忙起身相扶,说道:“无须多礼。”搀扶的时候,有意无意中碰了叶护的手一下。叶护如遭电击,缩了一下手。抬头看公主,一双凤眼,盈盈如水。 宁国公主道:“我虽忝居长辈,其实年轻,二位王子多礼,倒叫我受之有愧。” 叶护见这位温和的继母,比自己还要年轻些,当真是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眉眼之间,未语先笑,行动之时,似有万种风情,一时呆住。 公主向着登里问道:“昨夜娶妻,新娘子可还满意?” 登里恭恭敬敬地回答:“天朝降恩,赐婚臣下,不胜荣宠,心满意足。” 公主微笑道:“荣兰模样周正,性情温婉,必定能与王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公主命令碧儿拿出一些珠宝,分赐二人,说道:“初次见面,些许薄礼。还望不弃。” 兄弟二人连声称谢,稍后告辞而去。 临出门时,叶护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公主正好也在偷偷端详他健壮的背影。四目相对,彼此眼神中都有些难尽之意,叶护心中一乱,赶紧回过头去。 宁国公主暗想,想不到这糟老头子,竟生得这样标致的儿子,若是嫁得这样人物,方才不辜负我金枝玉叶花一般的身子。听说这回纥有个继婚制,等这老家伙一死,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嫁给这英俊少年了。想到此,公主一阵酥麻,觉得这回纥,仿佛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三 登里阴沉着脸,回到府里。 荣兰看见丈夫面有不悦,连忙走上前,小心地陪笑道:“王爷是不是累了?” 登里有些不耐烦,看看新婚的妻子,忍了下来,温言道:“是有些累了。” 荣兰体贴地说道:“待为妻给你消乏。”在登里肩上轻轻捶打按摩。 登里连忙握着她的手,说道:“这是下人干的活,怎么敢劳烦夫人?” 荣兰妩媚一笑:“侍候夫君,是为妻本分。常言道,千里姻缘一线牵,荣兰得与王爷结成良缘,是荣兰的福气。” 登里心里一热,将荣兰抱在怀里。 刚才的一点郁闷登时烟消云散。 每次和叶护在一起,登里都觉得压抑。有一个太优秀的大哥,这回纥,就没有他登里的快乐。 好在,新娶的妻子荣兰,娇俏可爱,善解人意,让他安慰不少。不管怎么说,娶了大唐的郡主,也够叶护眼红一阵子了。 登里看着怀里娇羞的妻子,渐渐把持不住,抱着她,走向内室。屋里很快传来荣兰低低的呻吟声。 同为和亲的郡主,姝儿此时却正在百抓挠心的痛苦中。 在喝下公主的秘药之后,姝儿全身奇痒无比,无论怎样抓,都不能止痒。直到将皮肤抓破,在身上挠出一道道血痕,方才好些。 青梅吓得又惊又怕,哭道:“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姝儿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妨事。你莫怕。” 青梅道:“我去禀报王后,求她找医官来看看。” 姝儿急忙阻止:“千万不要去。” 青梅又气又急,顿足道:“为何不许我去?你这样子,叫我好心疼。” 姝儿无力地说道:“这个是无药可医的,医官也看不好,何必让王后着急。许是水土不服,过些日子就好了。” 青梅半信半疑,说道:“当真水土不服?” 姝儿道:“你且去给我弄些水来,我洗一洗,也许就不痒了。” 青梅连忙烧了一大盆水,帮着她脱去衣服,待到衣服脱尽,青梅大吃一惊。 姝儿的肌肤一寸寸泡在水里时,舒服了许多。看看身上,曾经皎如白玉的肌肤,已经面目全非,变得触目惊心。从脖子开始,直到小腿,起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疹,夹杂着些许斑斑血痕。 只有一张脸,仍然美貌如往昔。 第五章 侍寝 一 一个月之后的某个夜晚,英武可汗终于再次想起了那个还未见面的小妾。 他从宁国公主身上下来,躺在一旁直喘气,看着身旁的女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得感慨道:“到底是老了,这才几天,就不济事了。” 宁国公主靠在可汗胸前,柔声道:“可汗龙马精神,哪里老了?”心里却在想,不中用的东西,净让老娘干着急。 可汗捏着女人的胸,笑道:“要是年轻那会遇上你,倒是一个对手。” 公主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若是让可汗回到年轻时,你可欢喜?” 可汗笑道:“净说笑话。谁能越活越年轻啊。除非神仙。” 公主妩媚一笑,说道:“臣妾能让可汗做神仙。”说着,翻身下床,从一个小匣内找出一颗小小丸药来。 可汗奇怪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公主将来放在自己口里,覆在可汗身上,用自己灵巧的舌头送进可汗嘴里。可汗张口接住,小小药丸,顺着喉咙,滚下了可汗的肚里。 片刻,可汗浑身发热,感到自己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公主贴上可汗身体,轻轻说道:“感觉如何?这是臣妾从大唐带来的宫廷宝物,能让大汗夜夜快活。” 可汗满脸通红,急不可耐地放倒女人,贯革直入,疯狂而热烈。 宁国公主发出了快意地叫声。 许久,可汗大汗淋漓地下来,意犹未尽地说道:“真是个好东西。” 宁国公主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 可汗突然说道:“索性叫那个小美人一起来。本汗今夜快活个够。” 宁国公主吃了一惊,嗔道:“难道臣妾服侍可汗不满意?” 可汗道:“难得本汗今夜有兴致,你们姐妹一起侍候。来人。”可汗大声吩咐门外的侍者:“宣姝夫人侍寝。要快。”侍者应声去了。 宁国公主迟疑地说:“臣妾听说,姝夫人初来异邦,有些水土不服,不太舒服,不方便侍寝,不如,免了吧。” 可汗稍作休息,再上征程,一边动作,一边笑着说道:“王后莫不是吃醋?我还不是心疼美人你?多个人侍候,你不是少些辛苦?” 公主心里暗恨,老东西,怎么不死? 二 姝儿已经就寝,忽然听得侍者传召侍寝,只得起来。 青梅跟在姝儿身边,不无担心地小声说道:“小姐您这个样子,如何侍寝?” 姝儿不慌不忙地说道:“无妨。” 二人跟随者侍者,穿房过户,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可汗寝宫正阳宫。 侍者将二人带至寝室外,说道:“可汗在里面,进去吧。” 侍者推开门,姝儿和青梅走了进去。 屋里,充斥着男欢女爱的气息,低垂的帷幔里,传来一声声让人面红心跳的呻吟声。 姝儿站在那里,不知该怎样应对。 忽然,幔帐掀开一角,赤裸着身子的可汗露了出来。 可汗审视着眼前娇滴滴的美人,大喜过望,说道:“果然好一个美人,快过来。” 虽然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姝儿看着眼前这个一头乱发,满口黄牙,面色潮红,丑陋不堪的男人,还是吓了一跳。 姝儿定了定神,低着头说道:“姝儿身患恶疾,不能侍寝,还望可汗体谅。” 可汗微怒地说道:“你是在搪塞本汗吗?” 宁国公主小声地说道:“可汗不要生气,姝儿妹妹必然不会撒谎。就叫她回去好生养着吧。” 可汗哪里听得进去,猛地下床,裸露着一丝不挂的身子,几步窜到姝儿面前,一把将她牢牢抱住,就往床上拖。 姝儿惊恐地挣扎,求救地看着宁国公主,说道:“我没有骗你,真的不行。” 青梅跪在地上,扯住姝儿的脚,说道:“可汗饶了我家小姐吧。” 可汗一脚踢开青梅,骂道:“贱婢,竟然敢抗命。活得不耐烦了。” 欲火升腾的可汗不容分说,将姝儿压在身下,一张臭烘烘的嘴凑了上来。 姝儿厌恶地扭了脸,死死闭紧嘴巴。 可汗大怒,一个巴掌轮在姝儿脸上,登时,姝儿嘴角流下一缕血丝。 宁国公主看着暴戾的可汗,吓得一声不吭。 隔着衣服,可汗感觉到了姝儿丰满的胸部,看着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女人,可汗淫笑着,扯开了姝儿的胸衣。 原以为,看到的必将是一副活色生香的胴体,可是,随着衣服的褪去,可汗发出了惊恐的大叫。就连宁国公主也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心想,这秘药果然厉害。 面前的女人,虽然有着姣好的面容,可是身上,却长满了令人恶心的红疹,一颗颗,一片片,伴随着结痂的伤疤,真是触目惊心。 姝儿静静地坐起来,整理好衣服,说道:“这下可汗该相信了吧。” 可汗呆呆地看着姝儿,忽然怒道:“莫不是大唐皇帝故意弄这么个肮脏的女人来戏耍本汗?” 宁国公主急忙说道:“可汗千万不要误会。妹妹的确是来到这里水土不服才这样的。我姐妹自小在一起,知根知底,绝不敢欺瞒可汗。和亲之事,事关两国交好,我父皇也绝不敢戏耍可汗。可汗三思。” 可汗想了想,说道:“既是如此,就下去吧。本汗以后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女人。” 姝儿舒了口气,有种愉悦的感觉冲上心头。这样恶心的人,从此可以不必再见,就算长了这一身恶疾,也是值得的。 青梅战战兢兢扶着姝儿,跨出门去。 “慢着!”可汗道。 姝儿惊异地止步,心想,莫非还有什么惩罚? 可汗盯着青梅窈窕的身姿,咽了口吐沫,说道:“你既然不能侍寝,就叫你的丫头替你一夜吧。” 姝儿大惊失色,说道:“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行?”可汗以一副命令的语气说:“在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本汗的。赶紧过来!” 青梅牵着姝儿的手,想到刚才看到的可汗粗暴的样子,眼泪止不住掉下来。 她慢慢松开姝儿的手,一步步走向可汗。可汗猛地一扑,青梅被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姝儿心里一阵歉疚:“青梅。” 可汗厌恶地说道:“你还不下去?别在这里恶心人,败了本汗的兴致。” 姝儿只好走出去。 门外的侍者立即关上了房门。 屋里传来青梅凄厉的叫声,伴随着可汗淫荡的笑声,刺痛了姝儿的心。姝儿逃也似的捂住耳朵,远离了寝室,来到了宫门口。 三 这一夜,姝儿坐在正阳宫外冰凉的台阶上,苦苦的等了一夜。 她的青梅,因了她,受了这样的侮辱,她无计可施,只有守在这里,等着她的青梅。 繁星满天,和家乡的星空一样美,可是天空下面,却不是一样的美好。 姝儿卷曲着身子,趴在膝上,滚烫的泪水落在冰凉的手背上,终于憋不住,哭出声来。 她想到了她的父亲,父亲,你可知道女儿的苦楚? 蓦地,她想到了褚庆福,那个压在她心底的人,心里,涌起了一丝恨意。若是他肯带她私奔,哪有今日苦楚。 夜凉如水,姝儿在哭泣中渐渐睡着。 正在宫里巡夜的顿莫贺带着一队侍卫来到了这里。 侍卫发现黑暗中,影影绰绰有一个女人坐在可汗寝宫外,有些奇怪。 一个侍卫上前,晃了晃姝儿,说道:“醒醒。” 姝儿仓皇中醒来,一双惊魂不安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群人。 侍卫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借着微茫的月光,顿莫贺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姝儿。这个娇柔的女子,如一朵凄凉寂寞的花朵,在夜风中楚楚动人,让他不禁生出怜爱之心来。 顿莫贺柔声问道:“原来是姝夫人。更深露重,夫人在此何为?” 姝儿见顿莫贺态度和蔼,举目无亲之地,悲伤无助之时,仿佛见到了亲人般,眼泪簌簌而下。 顿莫贺回头对侍卫们说:“你们先去巡视,我稍后就来。” 待众人离去,顿莫贺道:“夫人有何难言之隐,可否告知在下,或许可襄助一二?” 姝儿摇摇头,悲伤中透着绝望,说道:“谁也帮不了我。” 顿莫贺见她执意不说,也不好再问,说道:“这里风露甚重,久留无益,待我送夫人回去。” 姝儿低头说道:“你不必管我,你走吧。” 顿莫贺有些奇怪,这里是可汗寝宫,若是侍寝,怎么会在外面等?看她眼中含泪,似有悲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争风吃醋,惹恼了可汗? 宫闱之事,不得而知,也不是做臣子的可以过问的,顿莫贺不再说什么。 他略一思索,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姝儿肩上。 姝儿一惊,握住披风一角,抬头看着他。 顿莫贺微笑着说道:“夫人执意在此,在下也只好遵命。只是,夫人弱质,添件衣服,莫要着了凉。” 说完,顿莫贺转身离去。 姝儿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心里一阵温暖。 回纥人,也不见得都是野蛮人。 这个年轻和蔼的顿莫贺,使她再一次想到了褚庆福。若是他在,也会为她披衣御寒吗? 四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青梅终于走出了正阳宫。 姝儿连忙迎上前去,扶住了青梅,问道:“你怎么样?” 青梅一脸憔悴,看见姝儿,不由得落下泪来,道:“你竟然在这里等了一夜?” 姝儿道:“你为我受辱,我如何放心的下。” 青梅默默无言,主仆二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正阳宫。 回到住处,姝儿安排青梅躺下,到厨房端了一碗热粥给她。 青梅接过碗,眼圈一红,说道:“青梅一个丫头,小姐这样待我,何以敢当。” 姝儿心疼地说道:“往后不许这样说,若不是我连累你,你怎会受这样折磨?不能护得你周全,我才是难过。” 青梅说道:“现在我才明白,小姐所说的话,果然,不错。” 姝儿问道:“那句话啊?” 青梅说道:“你身上虽然有了恶疾,可是从此就可以不必再见那个恶心的色鬼,也不是件坏事,你不知道,”青梅红了脸,说道:“那老家伙跟疯了似地,真会折磨人。” 姝儿若有所思地说道:“相比起来,我还是喜欢这一身的疹子,宁愿它永不消退。”她轻轻替青梅整理头发,说道:“这样也好,那个老色鬼再也不会打扰我们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青梅低着头,说道:“不见得。” 姝儿安慰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青梅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他说,明晚还要我去侍寝。” 姝儿吃了一惊。 隐隐约约的,她感到了危险悄悄靠近。 可怜的青梅,难不成,要做第二个自己? 可是姝儿不能告诉她,自己这一身顽疾是怎么来的。 王后,是不会放过青梅的,必须想个法子,让青梅免遭荼毒。 第六章 青梅 一 果然不出姝儿所料,宁国公主在十天之后如期降临在姝儿的小院里。 宁国公主四处打量了一下,地方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花树繁茂,亭台错落有致,不失为一个居住的好去处。 倒也配得上郡主身份,宁国公主想。只是,如今,她只是个嫔妾,也太抬举了她。 本来,那天看见姝儿身上那个惨状,宁国公主心里一软,有了几分内疚,打算以后好好对待姝儿,以求心上安慰,正在自以为高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除去了一个强敌,还没来得及高兴,谁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贪心不足的可汗竟然连青梅那个丫头也不放过,好像还弄上了瘾,接连着两天,都招了那个丫头侍寝,弄得堂堂王后,和一个低贱的丫头共事一夫,真是气不过。 暂时,还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可汗正在兴头上,总不能再用同样的招数对付青梅吧,也太容易被发现了。再说,一个丫头,是不是值得下手,还是个问题。 不过,作为王后,必要的提点还是可以有的。 只要这狐媚的丫头知道惧怕,就有办法对付她。 宁国公主端起了王后架子,带了一大群宫女耀武扬威来到了姝儿住处。 这个小院,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做绿园。 姝儿带着青梅,远远站在院门口,恭恭敬敬迎候王后大驾。 宁国公主微笑着,走近姝儿,牵着她的手,说道:“听说妹妹得了顽疾,做姐姐的,特意来看看妹妹。妹妹可好些了?” 姝儿挣脱了公主的手,说道:“姐姐还是提防些,怕传染了姐姐。罪过就大了。” 公主笑道:“不妨事,咱们姐妹,姐姐还能嫌弃妹妹不成?”依旧牵了姝儿,一起走进屋里。众宫女窃窃私语,却不敢靠近姝儿,仿佛一靠近,就沾上了恶疾似的。 看见王后丝毫不以为意,众人暗暗钦佩,真是姐妹情深,王后待姝夫人真是不错。 到了门口,公主说道:“你们都在外面吧,我们姐妹说几句体己话。” 众人依言侯在外面。 宁国公主狠狠地剜了青梅一眼,青梅立即低下头,局促不安地把手里的手绢绞成了一条麻花,不敢和公主对视。 公主轻轻哼了一声,从她身边走过去。 进得屋,公主松开了姝儿的手,在椅子上坐下。 姝儿知道,戏演完了。 公主道:“这里没有外人,咱们用不着客气,姐姐我就实话实说。” 姝儿立在一旁,说道:“姐姐可是为着青梅而来?” 公主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明白。” 姝儿给公主倒了一杯水,双手递上。 公主接过去,看了她一眼,柔声说道:“妹妹受了委屈,姐姐心里过意不去。妹妹心里可是责怪姐姐?” 姝儿说道:“姐姐言重了。姝儿非但不怪姐姐,还十分感激姐姐。” 公主很是意外,有些疑惑地说:“我是不是听错了?” 姝儿言辞诚恳,说道:“人各有志,若是可以选择,姝儿宁可选择这样。我很感激姐姐,绝非虚言。” 公主细细审视了姝儿好大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我早就知道,妹妹心高气傲,哪里看得上那个龌龊的东西。只是做姐姐的,痴长几岁,却知道,女人是不可以没有男人的。” 姝儿道:“姐姐一定是放心不下青梅,可是姐姐,你想过没有,就算没有青梅,也会有别的女人,在姐姐没来之前,可汗不是还有好几个妾室吗?难道姐姐能阻止得了吗?” 公主说道:“的确是有很多女人。可是自从有了我,可汗就再也没有碰过她们。” 姝儿道:“那是因为可汗觉得姐姐还新鲜,就像青梅,不过是中人之姿,图个新鲜,过几天,可汗就对她淡了。姐姐美貌,远胜青梅,还是尊贵的公主,如今贵为王后,难道还怕她争了姐姐的宠吗?” 公主低头思索,似有所动。 姝儿继续说道:“青梅是我从小的伙伴,我希望姐姐能够宽容她,姝儿感激不尽。再说,青梅纵然分得几天宠,也决不会僭越姐姐,也总强胜她人。姐姐不怕可汗再有别的女人吗?姐姐若是宽容青梅,可汗会觉得姐姐有容人雅量,会更加爱护姐姐的。” 姝儿一番话,公主觉得有些道理。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一个姿色平庸的丫头,总强过那些搔首弄姿的嫔妾们,还能翻到她头上去?不过新鲜几天罢了。 宁国公主微笑着说道:“妹妹虽然年轻,懂得却多。你放心,看在你的面上,我不会责怪青梅的。不过,你也要时常提点,少使些妖媚功夫。” 姝儿说道:“多谢姐姐。我知道怎么做。” 公主站起身,说道:“你好生养着吧。这种毛病,除了难看些,痒痒些,倒没有其他不适。老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一个黄花闺女,没尝过男人滋味,因此远离了那个厌物,未尝不是乐事。这女人啊,只要碰过男人,就像穿衣吃饭,就再也离不了了。” 姝儿唯唯听着,不敢接言。心中却不屑地想道,一个丑陋的老男人,也值得这样? 不过总算松口气,看样子,她暂时放过青梅了。 公主出了门,姝儿随着她,相伴走到绿园门口。公主亲热地道:“好了,别送了,你身子不好,回去吧。” 姝儿道了声:“姐姐好走。” 公主瞧了瞧稍远些的青梅,说道:“你且过来。” 青梅胆怯地走近,说道:“王后有什么吩咐?” 公主冷冷地说:“你还知道我是王后?!” 青梅战战兢兢地道:“奴婢虽然蠢笨无知,但还懂得高低贵贱,奴婢绝不敢不敬王后。” 公主伸出一个手指,抬起青梅的下巴,鄙夷地说道:“一个低贱的丫头,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青梅紧张地动也不敢动。 公主用手绢擦了擦手指,然后将手绢扔在地上,轻蔑地道:“碰你,我都嫌脏了手指头。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看上你?” 公主扬长而去,青梅方才靠在墙上,重重地长出了一口气。 姝儿幽幽地说道:“你可明白她的来意了?” 青梅道:“大约是为了我。”低下头来,说道:“可是我有什么法子?难道我敢违抗可汗吗?那个人,连我月事时,也不肯放过。” 姝儿心里难过,低低地说道:“真是冤孽。” 弯腰拾起公主丢在地上的手绢,默默无言。 二 隔了两天,青梅果然又被召去侍寝了。 青梅略略梳妆,打扮起来,还是有几分清秀可爱的,加上年方少艾,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少女韵味,自然使可汗感到几分新鲜,几天不见,还有些挂念。 可汗今天心情很好,坐在屋里,一副好暇以整的样子,等待着青梅到来。 看见青梅进来,可汗笑着招手,说道:“来,陪我喝几杯。” 青梅走近可汗,面前的小桌上,摆着几个精致的小菜。 青梅说道:“奴婢一个丫头,怎敢与可汗共饮,可折杀奴婢了。” 可汗道:“叫你喝你就喝,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来,坐到我身边来。”可汗拍拍大腿。 青梅只好在可汗旁边坐下。可汗一把拉过来,坐在腿上。 可汗端起一杯酒,送到青梅嘴边,青梅只好喝下去。 可汗看着青梅苦涩的样子,哈哈大笑。 青梅说道:“奴婢不会喝酒,可汗定要勉强人。”半真半假,面带薄怒。 可汗笑道:“看不出,你竟这般迷人。”说着,亲了一口,说道:“不如,本汗收你做妾,把那恶心人的女人赶出去,将这绿园赏给你住,如何?” 青梅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不可。青梅自小便是小姐婢女,怎可一时得意,凌驾于主子之上?可汗若是要置青梅于不义之地,青梅不如死了的好。” 可汗见她着急,笑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只是,一想起那个女人,本汗就食不知味,好好一个绿园,让她白白糟蹋了。” 青梅说道:“小姐是个可怜人,还望可汗寻个好医官,为她诊治,倘若好了,不是可以侍候可汗吗?” 可汗摇摇头道:“本汗再也不想见她了。倒是你,过几天随我出去一趟吧。” 青梅道:“可汗要带我到哪里去?” 可汗道:“色楞格河畔的富贵城,有一些事,需要本汗亲自去处理一下,这一去,得半个月,不带个女人怎么行?”可汗用力拧了青梅的脸一下,随即凑上嘴来。 青梅胡乱任他轻薄一回,面带担忧说道:“可汗怎么不带王后去?您这不是害死我吗?青梅区区贱婢,还不被王后打死?” 可汗道:“她敢?身为王后,宫中有许多事情,需要她处理,她去不得。” 青梅忧心忡忡,想起王后的威严,不寒而栗。还待要说什么,被可汗将一杯酒堵住了嘴巴,灌了下去。 可汗连干几杯,渐渐酒意上来,说话也不利落起来。 青梅说道:“别喝了,要醉了。” 可汗摇摇晃晃地从枕下摸出一个小药丸,说道:“醉了不要紧,有了它,本汗让你逍遥做神仙。”说着,就着酒,将那个小药丸吞下肚。 青梅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可汗神秘地笑笑,说道:“不告诉你。这是我向王后讨来的好东西。” 青梅扶着可汗上床,服侍他脱衣。 须倾,可汗象发了情的野兽一般,面色潮红,双眼圆睁,嚎叫着,将青梅压在身下。 青梅吃了一惊,这情形,就像初次强暴她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可汗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温言温语,粗暴地,一次次进入青梅,青梅渐渐意识迷乱,沉浸在巨大的快感中。 这一次,可汗竟是没有片刻歇息,膨胀的欲望使他身不由己,他几度想停下来稍作休息,但是胸中的火焰似乎要融化了他,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释放,想要征服。 青梅已经软做一团泥,她想象不出,一个六十岁的男人,会有这样惊人的体力。忽然,她想到了,那个药丸,一定是那个药丸的缘故,那一定是王后给他的催情药。 两个时辰过去了,可汗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青梅惊慌起来。这样做,是要出人命的。她用力推开可汗,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可汗一口鲜血喷出来,昏了过去。 青梅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迹,惊慌失措地大喊:“快来人啊,可汗不好了。” 三 总管顿莫贺一阵手忙脚乱,吩咐侍者请医官,请王后,就连住在宫外的叶护太子也闻讯赶来了。 经过医官一番诊治,可汗终于慢慢地醒来了。 宁国公主哭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倘若可汗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今后依靠何人?”口里说着这话时,眼睛却是瞟了叶护一眼。 叶护一颗心全在父亲身上,哪里顾得上看她。 可汗虽然醒来,但是极度虚弱,说不出话来,只好闭上眼睛,慢慢养神。 宁国公主看见跪在一旁,哭成泪人的青梅,怒从心头起,一脚将她踢翻在地,骂道:“都是你这淫荡的贱婢,如今闯下这样大祸,还有脸在这里哭?来人,将她带下去好好修理,容本宫稍后亲自处置她。” 青梅哭着说道:“王后饶命。不关我事啊。” 侍卫不容分说,上前将青梅拖了下去。 众人有些奇怪,听闻姝夫人身患恶疾,可汗就宠幸了她的侍女,甚至因此还冷落了王后,只道这侍女如何美貌,原来只是个姿色平平的女人,及不上王后半分姿容,也不知道可汗什么眼光。 医官说道:“可汗已没甚么大碍了,下官已经开好了药,只需按时服用,好好休息几天,就可以复原了。” 叶护说道:“咱们都到外面去,别吵到父汗休息。” 众人纷纷退到外屋。 叶护问道:“葛医官,据你看来,父汗因何突然发病?” 宁国公主恨恨地说道:还不是那个狐媚的贱婢,勾引可汗,使得可汗气力不支,因此损害了龙体。” 葛医官说道:“王后所说,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依微臣看来,想必还有其他缘由。可汗先前喝了冷酒,不知是遇了什么热物,冷热相交,再加上行房激烈,所以才有今日之恙。幸喜不算严重,王后可以放心。” 宁国公主心里一惊,难道,是这老家伙又服用了春药?那次见他不中用,偶然给了他一颗,谁知他倒尝到了甜头,死乞白赖,缠着她,她只好又给了他两颗。原来,他拿了这个,去和这小妖精作乐,还险些送了性命。 宁国公主不敢说出药丸的事,怕连累到自己,连忙说道:“既然无碍,本宫也就放心了。可汗身体,还望医官大人费心,” 葛医官唯唯说道:“下官职责所在,理当效力。” 公主说道:“本宫在这里守着。你们都先下去吧,随时听命。”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众人退下。屋里一片寂静,就连碧儿也生怕惹了公主不高兴,悄悄躲了出去。 公主疲惫地靠在桌上,心烦意乱。 万一今天这老可汗归西,自己岂不是又做了寡妇?老家伙死就死了,若是这样半死不活的,可怎么好。 公主叹口气,难道自己真的是命硬克夫? 忽然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王后莫要悲伤,一切有我为你做主。” 宁国公主惊异地抬起头来,发现,叶护太子就站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没走?”公主抑制不住喜悦的眼神。 叶护意味深长地说道:“王后不是担心没有依靠么?” 宁国公主心领神会,莞尔一笑道:“是啊,本宫年纪轻轻,若是可汗不测,在这故国万里之外,怎生是好?” 叶护慢慢走近她,以一种炙热的眼神看着她,说道:“难道王后没听说过我们回纥的继婚制吗?” 宁国公主迎着他的眼睛,几分挑逗的意味,望着眼前年轻的男人,佯作不知地说道:“什么是继婚制啊?” 叶护眼神有些迷离,这样娇艳的面容,这样娇艳的女人,这样娇艳的红唇,这样近距离的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得。他走上前,将嘴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是说,父汗若是死了,你就是我的女人。” 宁国公主心里一颤。 叶护那具有男性气息的呼吸痒痒的,扑在宁国公主腮边,他的话语里,带着十二分的诱惑,使得宁国公主一阵心乱。 公主是个中老手,自然懂得叶护的意思。 叶护的手,有意无意地碰了下公主高高隆起的胸部一下。 宁国公主微微转脸,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种暧昧的味道。 忽然,屋里传来可汗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几乎要靠在一起的两个人立即分了开去。 第七章 还衣 一 不知为什么,姝儿夜里睡得极其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影响着她的心情。 反正睡不着,索性早早起来,整理一下房间。 自从来到回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已是亲力亲为,事必亲躬,如今青梅经常不在,象这些零零碎碎的小活计,姝儿也懒得使唤别人,时常自己就做了。 打开衣橱,姝儿的眼光落在一件衣服上,愣了一下。 就是那夜,顿莫贺亲手披在她肩上的那件黑色披风。 这许多天,竟然忘了还给他。 手抚披风,想着顿莫贺关切的话语,姝儿心里一阵温暖。 不由得,姝儿将披风再次披上,收紧风衣,将自己紧紧包裹,闭上眼睛,仿佛,就在这风衣的拥抱之中。 忽然的,姝儿睁开眼睛,吃惊地问自己,在做什么呢? 日上三竿的时候,青梅还是没有回来,姝儿有些焦急。 往常,天一亮,青梅就会回来了,因为可汗早晨要处理政事,侍寝的女人是不可以睡懒觉的。 今天,这个时候,还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了吧。姝儿惴惴不安,终于忍不住踱到大门外,向着青梅来的方向张望。 秋风吹过,姝儿一头乌黑的头发在风中飘乱,几片树叶簌簌落在她身上,她单薄的身影充满了一种寂寞与凄凉。 顿莫贺远远望着姝儿的背影,注视良久。 这偏僻的小园,几乎已经成了他每日必到的地方,就算是绕路,他也总会情不自禁绕到这里,倒没有指望能遇见她,只要远远望一望这个小园,他心里就会安稳许多。 顿莫贺知道,他已经坠入情网,不能自拔。自从第一次,从马车里那惊鸿一瞥开始,他就知道,上天把他的女人送来了。这个女人,只能属于自己。但是,不是现在。 顿莫贺不由自主走过去,在靠近她几米外的地方止住脚步。 看着她翘首企盼的样子,顿莫贺知道,她一定是在等待青梅。 该怎么告诉她呢?难道跟她直说,青梅被关进了刑司局?这个青梅,大约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她会伤心的。 顿莫贺望着姝儿有些瑟缩的身子,不知道她心里是欢喜还是忧愁。 听说,因她身患顽疾,所以失了侍寝的机会,因此被可汗厌恶,当听到这个消息,在为姝儿难过的同时,顿莫贺心里还有一些欢喜,感觉这分明就是上天给他的暗示。这个女人,就像是璞玉蒙尘,专为他而留。 那天夜里,她在可汗寝宫外哭泣,可是为了不能侍寝而悲伤?她心里,很希望做可汗的女人吗? 顿莫贺猜不出。 姝儿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发现是他,有些微微的惊讶。 顿莫贺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稍现即逝的欢喜。 姝儿说道:“承蒙顿莫贺大人相借斗篷,还没有谢过大人。” 顿莫贺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些许微劳,何足挂齿。夫人那夜没有着凉吧?” 姝儿微笑着说道:“我很好。只是大人的斗篷一直在我这里,这些天我也忘记了,耽误大人使用了。” 顿莫贺说道:“不妨事。夫人若是喜欢,留着就是。” 姝儿脸一红,说道:“这如何使得。大人稍待片刻,我这就取来,还给大人。”转身回转园内。 顿莫贺不方便进去,只好站在门口等候。 一盏茶功夫,姝儿手里托着那件黑色披风款款走来。 顿莫贺接过披风,随手披在身上,一边系上带子。 顿莫贺犹豫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碧绿的小盒子,头也不敢抬地说道:“听闻姝夫人身有微恙,我特意寻了些膏药,姝夫人试试,也许可以有些效果。” 姝儿沉默了片刻,看着他手心里的那个小盒子,慢慢地接过来。 不论有没有效果,在这里,总算还有人记得她。 姝儿眼睛湿润了。抬起头,有些感激地说道:“多谢大人关怀。” 顿莫贺一直担心被她拒绝,见她收下,心里一松,说道:“也不知道对不对症,夫人先试试,若觉得还好,记得告诉我,下次再配些。” 姝儿说道:“有劳大人,深感不安。” 顿莫贺说道:“下官身为总管,照管夫人,也是我职责所在。再说,都是我照管不周,才使得夫人身染顽疾,下官心中惭愧。” 姝儿低声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我命运多舛,注定了有此魔星,无法逃避。”言辞之间,几分落寞。 顿莫贺慷慨地说道:“夫人莫要烦恼,下官愿意踏遍天下,也要为夫人寻得灵丹妙药,治好此疾。” 姝儿感激地道:“此疾并无大碍,大人不必如此费心。姝儿心领了。” 顿莫贺沉默了片刻,觉得不便久留,道:“下官还有些事,先行告辞了。”施了一礼,转身要走。 姝儿急忙说道:“大人留步。” 顿莫贺奇怪地说道:“夫人还有什么事吗?” 姝儿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一个早晨了。青梅侍寝还不见回来,大人可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顿莫贺迟疑了。 姝儿看他神色不快,连忙问道:“大人一定知道些什么,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对吗?” 顿莫贺见无法隐瞒,只好说道:“夫人听了不要着急,确实出了点事情。” 姝儿越发惊慌,急急说道:“她怎么了?难道惹怒了可汗?或是王后?” 顿莫贺说道:“可汗昨夜突发疾病,王后责怪青梅,因此暂时将她关起来了。”姝儿吃了一惊。王后,还是寻了个由头,向青梅下手了。 姝儿道:“可汗发病,如何赖到青梅身上?青梅定是冤枉的,我要去见王后。”急步要走。 顿莫贺急忙阻止,说道:“夫人切莫乱了方寸。可汗如今还在寝宫昏迷,王后哪里有心见你?倘若是惹怒了王后,只怕对青梅更加不利。夫人三思。” 姝儿疑惑地说道:“可汗真的病了?” 顿莫贺点头,说道:“下官亲眼得见,可汗突患恶疾,确实凶险。不过此时已经无碍了。” 姝儿说道:“可汗纵患恶疾,也非青梅之故,迁怒与她,有失公允。青梅是我姐妹一般,她有难,我如何能够坐视不管?” 顿莫贺叹道:“这也是她时运不济,下官不是很清楚内情,也不好多问。夫人也不必着急,青梅如今囚在刑司局,虽然一时拘管,但还不至于吃苦。过得三五天,待王后消了气,再去求情,想必王后看在夫人份上,定不会难为她。” 姝儿想了想,觉得有理,说道:“也只好如此了。只是,这刑司局在何处?大人可否带我前去探望一下。” 顿莫贺说道:“这个倒是可以为夫人效力。只是,这个时候不方便。” 姝儿急急地问道:“何时可以?” 顿莫贺说道:“此时青梅刚关进去,必定有人在审问她,人多,夫人不好去的。待到傍晚,下官亲自带夫人过去,可好?” 姝儿深深施礼,说道:“姝儿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一切全凭大人安排,姝儿感激不尽。” 顿莫贺连忙扶起,说道:“下官愧不敢当。” 凝视着姝儿明亮的眼睛,顿莫贺一阵心旌摇摇。只要她快乐,为她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二 知道了青梅在受苦,姝儿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安。 好容易盼到夕阳西下,姝儿如约来到园门口。她手里拿了个小包袱,里面装了一件青梅的厚衣裳,天气渐渐寒冷,她担心青梅在那里夜晚难熬。包袱里面,还有一些面饼,给青梅充饥。 姝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见顿莫贺匆匆而来。 姝儿连忙迎上前去,说道:“现在可以去了吗?” 顿莫贺有些歉意地说道:“我刚刚从可汗那里来,让夫人久等了。我这就带夫人前去。” 顿莫贺引着姝儿,在迷宫一般的宫里走了好久,才在一处房子外停下。 顿莫贺说道:“这里就是刑司局,青梅姑娘就在里面。” 姝儿见这里屋宇繁琐,有许多没有窗户的小房间,一走进去,阴冷的气息使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看守们见到顿莫贺,恭恭敬敬地施礼,说道:“总管大人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什么吩咐吗?” 顿莫贺说道:“这位夫人想探视一下青梅姑娘,还不快带着去?” 看守献媚地说道:“是新来的那个吗?关在五号房,小人这就带夫人过去。” 顿莫贺看看姝儿,说道:“夫人就随他去吧。下官在这里等待夫人。” 姝儿于是随了看守,往长廊深处走去。 两旁,每间屋子的门上,都挂着大锁,不时地,从屋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哀嚎声。 姝儿心里一阵害怕,青梅被关在这个鬼地方,有没有挨打?什么时候能出去? 来到一个房门前,看守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陪着笑脸说道:“夫人要找的人是不是她?” 姝儿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青梅。 青梅昨日新穿的衣服已经脏乱不堪,有的地方还被扯破了,露出了里面的底衣。她的头发乱疯疯的,额上有一片乌青,明显有着被殴打过的痕迹。 看见姝儿来到,青梅立即上来,扑在姝儿怀里,哭起来。 姝儿搂着她的头,落下了眼泪。 姝儿说道:“他们打你了吗?” 青梅哽咽地趴在姝儿肩上,没有说话。 姝儿心疼地说道:“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明日我就去见王后,求她把你放出来。” 青梅从姝儿怀里出来,惊喜地说道:“可以吗?” 姝儿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呆在这里。” 青梅哀哀地说道:“可汗在宠幸我的时候突然发病,王后怪我狐媚,一定不会放过我。” 姝儿安慰她:“你不要多想,可汗如今已经没事了,待王后消消气,就会把你放出来了。” 青梅抓着姝儿的手,哀恳地说道:“小姐一定要救我出去。我不想在这里。” 姝儿难过的抱着她,拍拍她的后背,一种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 青梅随自己离乡背井,来到这里,自己却保护不了她,姝儿心如刀绞。 守卫在门口催促道:“夫人,见了面,说几句话就行了,此处不宜久留。” 姝儿把包袱递给青梅,说道:“里面有一些面饼,你拿着。” 青梅依依不舍,哭道:“小姐一定要救我。” 姝儿说道:“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姝儿慢慢走出屋子,守卫依旧锁上门。 屋里,青梅依旧在哭喊着姝儿。 姝儿不忍再听,泪如雨下,逃一般离开。 青梅的声音渐行渐远。 顿莫贺见姝儿满脸是泪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 姝儿默默地随着顿莫贺原路返回,心里盘算着,明日,该怎么去向王后求情。 快到绿园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下来。 顿莫贺正走着,忽然一个人影挡在面前。 那人冷冷地说道:“顿莫贺大人,这么匆忙,你这是到哪里去了?” 第八章 叶护 一 顿莫贺止住脚步,原来那人是叶护太子。 叶护太子瞧着顿莫贺身后的女人,不怀好意地说道:“堂兄,这个女人是谁啊?好标致的女人啊。你可别告诉我说,你不认识她。” 顿莫贺稳了稳心神,说道:“啊,这是姝夫人。” “姝夫人?”叶护有些疑惑。可汗几时有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没见过? “哪个姝夫人?”叶护目不转睛看着姝儿。 顿莫贺说道:“就是大唐嫁来的王后的陪嫁。” 叶护恍然大悟。原来就是那个做媵的女人。不是听说水土不服,长了一身恶心人的疙瘩吗,怎么脸上什么也没有,莫非是谣言?这么漂亮的女人,若是真的光能看不能碰,岂不可惜了。 叶护忽然问道:“顿莫贺,你带着姝夫人到哪里去了?” 顿莫贺心知叶护起了疑虑,连忙说道:“姝夫人的侍女犯了错,被关在刑司局,夫人放心不下,因此下官带她前去探视。” 顿莫贺回身对姝儿说道:“这是叶护太子。” 姝儿上前,微微欠身,说道:“太子安好。” 叶护听得姝儿燕语莺声,连忙点头微笑,心想,大唐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难怪父汗费尽心机,也要弄一个大唐女人侍寝,也难怪他会差点死在女人肚皮上,几乎丢了性命。一个丫头都能让父汗神魂颠倒,若是这个姝夫人侍寝,立时死了也愿意。只可惜,空长了一个好脸蛋。 叶护道:“夫人倒是很关心侍女。” 姝儿道:“小婢犯错,理应处罚,还望看在她年幼无知份上,饶恕则个。” 叶护说道:“这个,由王后做主,我不好过问。” 顿莫贺道:“天快黑了,下官怕夫人走错了路,因此相送,还是早些回去吧。” 姝儿道:“反正也快到了,我自己回去吧。不必麻烦大人了。” 顿莫贺道:“那怎么行?这宫里小巷曲径,夫人不熟悉路,还是让下官送到绿园吧。” 叶护冷眼看着两人,讥讽道:“顿莫贺,看不出你倒会怜香惜玉。你还是送吧。本宫这就要去看望父汗,碰巧路过这里,可别因此打扰了你的计划。不过,谅你也没有胆量,胆敢对父汗的女人动什么心思。”说完,径直走了。 姝儿有些尴尬地看看顿莫贺,说道:“太子殿下是不是误会大人了?” 顿莫贺神情自若地说:“随便他怎么说吧。夫人您不要放在心上,咱们继续走吧。” 姝儿继续跟在顿莫贺身后,感觉到了他的郁闷。 顿莫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怒火翻腾。 自己怎么说,也是叶护的堂兄,身为先帝的儿子,如今屈居总管,在叶护的眼里,就是奴仆一般,这般对自己折辱,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许多年来,自己低声下气,以求平安度日,可是还是被叶护视为假想敌,并且以羞辱自己为乐事,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是个尽头。 顿莫贺愤愤地想,你这太子之位,说到底,还不是抢我的?这王宫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抢了我的。有朝一日,我必定要你父子兄弟滚出这王庭,我才是这回纥的主人。 顿莫贺的脚步坚定有力,稳稳地,踏在脚下的土地上。 二 叶护快步赶往可汗寝宫,越来越近的正阳宫,此刻呈现在他眼里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宁国公主的面容。 一想到那个年轻的继母,他就禁不住心乱耳热。 比起家里那个端庄的太子妃,宁国公主就像是一朵开放的芍药花,妖娆艳丽,若是能搂着那样丰满的女人,该是何种销魂的滋味。上次,趁着父汗卧病在床,几乎就要把她勾引上手了,老头子一阵咳嗽,惊得他一时不敢再有动作。 这两天,借着探病为由头,叶护太子殷勤万分,一天一趟进宫,希望能有个机会,再会会那个可人的继母。 虽说,父汗一死,宁国公主就会顺理成章地嫁给他,可是,谁知道要等多久,本来巴望着老头子这回能死翘翘,这样,王位与女人,顷刻之间就是自己的了,可是医官说,老头子只是极热攻心,歇几天就没事了。看老头子这架势,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那还不把人活活急死。到时候,美人迟暮,就算是落到自己手里,还有什么意思。 叶护这样想着,迈进了宫门。 英武可汗半躺在床前,身边,有一个叫做古丽的妾室在喂他喝药。 看见叶护进来,可汗微笑着点点头。 叶护偷眼打量,颇有些失望,宁国公主不在屋里。 叶护几步上前,从妾室手里接过药碗,亲自喂可汗服药。 叶护说道:“看父汗今日,比昨日好了许多。” 可汗温和地说:“我这一病,叫你兄弟两人好生操心。你兄弟登里刚走。” 叶护说道:“侍候父汗,是做孩儿的,理所当然之事。何足挂齿。” 可汗说道:“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叶护说道:“什么事情?要父汗病中操心?吩咐孩儿去做就是。” 可汗说道:“刚才登里向我禀报,最近大宛国犯我边境,掠我边民,得寸进尺,已经占据了我大片边境土地,为父打算派登里领兵前去教训一下他们,你看如何?” 大宛国毗邻回纥,双方关于领土纷争时常有冲突。本来,大宛国虽然历史久远,但是国小兵微,是不敢欺负回纥的,可是自从天宝年间,唐玄宗将义和公主嫁给大宛宁远国王之后,大宛自恃有了大唐做靠山,渐渐不把回纥放在眼里了。 叶护听说可汗要派登里去,心中有几分不悦,领兵打仗,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怎么可能让别人占了自己的风头。在回纥,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被众人景仰。 叶护道:“还是让我去吧。孩儿忝为兄长,冲锋陷阵,理应当先。” 可汗摇头道:“上次你去了大唐,这次,就让登里去吧。不建些功业,将来如何服众?况且,为父正在病中,你作为储君,理应留在身边照顾,还是不要争了。” 叶护听得父汗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思索了片刻,心有不甘,说道:“登里毕竟年轻,缺少经验,我看,不如,派宰相帝德和他一起去,宰相处事干练,作战勇猛,凡事有个商量。” 宰相帝德是叶护的岳父,自然不会偏袒登里。有他和登里一起去,一来可以辖制登里,二来,有了战功,也可以安在帝德身上,不至于登里独占鳌头。 可汗哪里想到这些,只以为叶护是一片好意,说道:“如此甚好,还是你周到。” 叶护自以为得计,心中暗喜。 叶护服侍可汗喝了药,扶着他躺下,假作随意地说道:“父汗有恙,怎么不见王后服侍左右?” 可汗满意地说道:“王后昨夜在这里看了我一宿,早上我让她回去休息了。别把她累坏了。还是王后心疼我。” 叶护说道:“王后的确心疼父汗。不知,父汗打算怎么处置那个惹祸的侍女青梅?” 可汗微笑着说道:“不关她的事,暂时关几天,就把她放出来。毕竟,要给王后几分面子。” 叶护关切地道:“父汗以后还是要当心些身子。” 可汗笑道:“到底年纪大了,闺房之事,有些力不从心了。若是头几年,哪里用得着什么春药?” 叶护这才明白,原来这老家伙淫心不死,竟然使用壮阳药物。怪不得生病。 糟蹋花朵一样的美人,看你还能耍几年。叶护心里充满了妒忌。 三 叶护从宫里出来,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宰相府。太子妃就是宰相帝德的女儿。 帝德见太子女婿亲自到来,有些吃惊,连忙接着,到屋里坐下,问道:“太子到来,必有要事。” 叶护说道:“小婿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是要岳父辛苦一趟。” 帝德说道:“太子殿下不要客气,你我虽是翁婿,可更是君臣,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叶护说道:“父汗要登里带兵攻打大宛国,我已经在父汗面前保荐了岳父同行,还望岳父不要嫌弃辛苦。” 帝德多年为官,深谙权谋之术,听了太子的话,一下子了然于胸,说道:“太子放心,老夫一定不负太子举荐之功。” 叶护微笑道:“岳父可明白小婿之意?” 帝德笑道:“老夫当然明白。不过是牵制登里王子,免得他的功劳盖过太子,是也不是?” 叶护笑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岳父慧眼。” 帝德说道:“殿下放心,你的太子之位已经稳稳地攥在手里,还怕什么?难道他还夺了去不成?你也忒小心了。” 叶护说道:“他总是父汗亲子,不得不提防些。他若是坐大了,总是个威胁。” 帝德满意地说道:“殿下这般深思熟虑,老夫深感安慰。殿下将来一定是个雄图伟业的英明可汗。” 叶护微微一笑,说道:“一切还要仰仗岳父辅佐。” 四 叶护回到家,太子妃安雅迎面接着,递过已经湿了热水的毛巾,说道:“殿下,回来了。赶紧擦擦手,暖和暖和。” 叶护看着殷勤的妻子,心里飘过一丝歉疚。太子妃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他想要的那种媚颜。 当初,为了笼络权臣帝德,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他娶了帝德的女儿安雅为妃。太子妃倒是端庄贤淑,也深得叶护宠爱,夫妻虽然没有孩子,但是叶护很尊重妻子,从来不曾在外面沾花惹草,是朝中一对模范夫妻。 可是,自从见到宁国公主,就像是搅乱了一池春水,叶护忽然象是痴狂了一般,迷恋起宁国公主来。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魔鬼,只要遇到一把合适的钥匙,魔鬼就会冲破桎梏,把毁灭的力量送到灵魂深处。 叶护的心里,已经被魔鬼渗透。 太子妃温柔地说道:“父汗可好些了?” 叶护回过神来,说道:“啊,好多了。” 太子妃说道:“明日我和殿下一起进宫,探望父汗,这也是做媳妇的本分。” 叶护伸手欲搂抱妻子,却被太子妃轻轻推开,笑道:“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叶护不禁想道,若是那天,不是父汗咳嗽,我已将王后抱在怀里,又将如何?她会这样推开自己么?还是会生气呢? 太子妃见丈夫出神,奇怪地说道:“你是怎么了?累了吗?” 叶护仿佛没有听见,满心里,都是宁国公主那充满诱惑的微笑。 第九章 家宴 一 翌日,叶护携妻子一同进宫。 在宫门口,很巧的,遇到了登里夫妇。 登里引着妻子荣兰拜见兄嫂。 太子妃亲热地拉着荣兰的手,细细打量,夸赞道:“果然是大唐名门,非同一般,这样美貌的媳妇,兄弟出征,如何舍得下?” 登里笑道:“嫂嫂取笑了。” 荣兰谦卑地说道:“嫂嫂谬赞,荣兰愧不敢当。” 大家说笑着,进了可汗寝宫。 宁国公主看见佳儿佳妇来到,十分欢喜,说道:“难得你们一起来了,可汗一定十分欢喜。” 叶护看着公主,眼神有些不自然。 宁国公主却是安之若素,说道:“可汗刚刚用过早饭,你们正好可以去请安。” 众人一起走进可汗寝室,只见可汗正倚在床上研究一摞书折。 看见儿子媳妇们进来,可汗顿时笑逐颜开,放下书折,说道:“我都已经好了,王后非要我躺着休息,都快闷死我了,你们来陪我说说话,我很开心。” 宁国公主笑道:“要你多休息,还不是关心可汗身体,如今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真是好人难当啊。” 荣兰和太子妃双双拜在床前,说道:“媳妇给父汗请安,愿父汗福体安康,早日康复。” 可汗笑道:“快起来,地下凉。不必多礼。” 可汗向着荣兰说道:“住的还习惯吗?” 荣兰腼腆地说道:“还好。” 可汗转脸对登里说道:“媳妇远嫁至此,你可要好好待她,若是欺负媳妇,我可不饶你。” 登里说道:“孩儿哪里敢欺负她。” 宁国公主笑道:“只怕是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欺负?” 可汗一本正经地嘱咐登里:“明日就要出发了,到了边境,万事小心,遇事不要擅自决定,要多和宰相大人商量一下,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多些经验,你也就少走些弯路。” 登里唯唯应允。 宁国公主说道:“可汗也真是的,人家小两口才新婚,就要人家分开。” 登里道:“父汗曾经教育孩儿,儿女情长事小,国家大事为重。做孩儿的,理应为父分忧,为国尽力。” 可汗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想不到你还记得这句话,好样的。” 叶护见登里受到父汗夸奖,心里酸溜溜的。瞟了一眼登里,只见登里依旧不骄不躁,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真是虚伪到顶。 可汗心里高兴,说道:“今天你们都留在宫里吃饭,一来为登里践行,二来,我们全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宁国公主插言道:“还要庆祝可汗身体健康。” 可汗大喜,说道:“还是王后善解人意。” 宁国公主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叶护,口里却吩咐道:“来人,大厅摆宴。” 二 大厅里,面对面地摆开了两张桌子,两对小夫妻分座左右,中间一张桌子,是可汗与宁国公主夫妇。 一场名副其实的家宴,佳肴罗列,气氛融洽,只是,推杯论盏之间,在笑语盈盈的背后,隐藏着眉目传情,和暗怀鬼胎。 可汗虽然大病未愈,不能饮酒,只能以茶代酒,但是兴致很高,说道:“来,先干了这杯,期待登里凯旋归来。” 叶护手端酒杯,说道:“做大哥的先干为敬,祝二弟驱逐敌寇,建功立业。” 登里深知叶护太子举荐帝德之意,明是爱护,暗中防备,心里明镜似得,只做不知,端了酒杯,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放心,小弟一定不负嘱托,此去边境,必定会马到成功,威慑大宛,使他不敢犯我国土。” 可汗望着两个少年有为的儿子,喜上眉梢,说道:“你兄弟相亲相爱,互相扶持,为父老怀安慰。” 宁国公主秋波流转,说道:“可汗有这么好的儿子,臣妾真是羡慕得很啊。”眼角眉梢,迅速地,在叶护脸上扫过。 可汗笑道:“我的儿子,不就是你的儿子吗?你要是喜欢,索性再给本汗生一个。” 宁国公主害羞地说:“可汗莫要取笑臣妾。臣妾怕没有那个福气。” 叶护说道:“王后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回纥就是需要人丁兴旺,才能万世永昌。” 王后微笑着看这叶护,说道:“借太子吉言,本宫要是有了子嗣,希望象太子这般相貌堂堂。” 二人言来语去,传递着只有两人才能意会的暧昧情意。 众人端起酒,一饮而尽。 一杯酒刚喝完,就听得厅外有争执之声,可汗怒道:“是谁在外面喧哗?不知道本汗家宴吗?” 侍者听得可汗发怒,只得回禀道:“是姝夫人要见可汗,小人阻拦不住,因此争执。” 可汗怒道:“那个不祥的女人,见我作甚?没的败了我的兴致。叫她滚。” 宁国公主说道:“且慢。” 宁国公主说道:“姝夫人性情淡薄,若是没有什么事,是不会来的,还是让她来吧,看她有何话说。” 可汗见王后这样说,只好不再反对。 荣兰听说姝儿来了,也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郡主如今的凄惨模样。听说她长了一身疥疮似的东西,被可汗厌弃地连面也不见,沦落到连丫头都不如的地步,看情形是真的。 荣兰兴奋的眼神逃不过宁国公主的眼睛,公主有几分鄙夷。虽然自己欺负姝儿,但是却不喜欢别人践踏姝儿。 姝儿再不济,也是自己堂妹,身上流着皇家的血统,骨子里是高贵的郡主,你荣兰是什么东西,给你一个郡主封号,是为了和亲好听,还真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宁国公主冷笑。 宁国公主温和地说道:“请姝夫人进来。” 三 姝儿这几天为着青梅的事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她一直在寻找可以解救青梅的机会,今天,终于等到了。 听说可汗身体见好,在宫中设宴款待家人,一定是心情不错,趁这个时候,可汗一高兴,说不定就会把青梅放了。王后心中有愧于自己,想来也不会为难自己的一个丫头。 姝儿思虑再三,决定冒险一试,身卑力微的姝儿,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在厅外,却被侍者拦住,好话说尽,还是不行。 侍者听说王后有请,这才放行,带引着姝儿走上堂来。 姝儿跪在尘埃,说道:“妾身拜见可汗,拜见王后。” 宁国公主吃了一惊,几天不见,那个风姿绰约的姝儿已经形容憔悴,不盈一握。 想起往日情分,宁国公主鼻子一酸,说道:“妹妹快起来。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姝儿磕了一个头,说道:“姝儿请求可汗王后饶恕青梅无心之过,放她出来。” 可汗与宁国公主对视一眼,有些惊讶,说道:“原来你是为了青梅而来。” 姝儿说道:“青梅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如今关在刑司局,备受折磨,一个弱质女子,如何经受得起,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于非命,祈求看在她千里相随的份上,饶她一命,姝儿感激不尽。” 可汗想起青梅可爱的样子,似有所动,以征询的口气说道:“王后以为如何?” 宁国公主虽然妒恨青梅争宠,但是可汗喜欢,她也不好过分,再说,姝儿这个样子,叫她难以拒绝,于是她顺坡下驴,说道:“臣妾以为,既是可汗身体已经无碍,这丫头也已经关了几天了,总算是小有薄惩,看在姝夫人份上,就饶了她吧。” 可汗本就无意为难青梅,碍着王后,打算过几天就把她放出来,如今王后既然应允,当然求之不得,于是说道:“那就给她这个面子,把她的侍女放出来吧。” 姝儿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把青梅的事解决了,她连忙说道:“多谢可汗多谢王后。” 宁国公主亲自下座,扶起跪在地下的姝儿,说道:“都是自家姐妹,何须如此大礼。”转脸对可汗说道:“姝夫人也算是自己人,今日家宴,就留下她一起吃顿饭吧。” 姝儿惶恐地说道:“不必了,妾身身份低微,怎么能上大雅之堂。” 可汗有些不悦,说道:“她身为一个妾室,这里哪有她的座位?” 一旁冷眼观看的荣兰突然说道:“父汗说得有理,听闻姝夫人患有顽疾,倘若是传染了别人,怎生是好?” 登里有些诧异地看看荣兰,温柔贤淑的妻子怎么如此失礼,当众揭起别人的疮疤来。即便是个无宠的妾室,好歹也是大唐和亲的郡主,还是要有几分尊重的。 眼前的姝夫人,年轻貌美,虽然有些憔悴,但是举止端庄,言辞有度,若不是她身有顽疾,凭着这清丽无双的容貌,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及得上? 姝儿果然尴尬无比,呐呐地说道:“是啊,多谢王后美意,我还是回去的好。” 宁国公主愠怒地扫了一眼荣兰,荣兰立即若无其事地转向别处。 可汗不耐烦地道:“还是让她回去吧,她也好自在些,也省得大家别扭。” 姝儿道:“妾身这就回去。还请可汗不要食言,尽快传令放了青梅。” 可汗爽快地说道:“本汗这就派人前去,姝夫人若是不放心,可跟随侍卫一起去。” 姝儿欢喜道:“妾身愿意一同前往。” 姝儿转身出厅,只听得身后一声叹息。 一直未发一语的太子妃安雅低低地叹道:“真是红颜薄命,只可惜了这倾国倾城的好容貌。” 宁国公主微微一怔。 第十章 荣兰 一 吃了酒宴回到家,已经将近傍晚。卧室里,红烛高照,离情依依。明日就要分别了,荣兰恋恋不舍地靠在登里的怀里,说道:“这一去,抛撇为妻在家里,好生孤单,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登里柔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流连儿女私情,贻误国事呢?我不在家,你可以绣绣花,写写字,慢慢的习惯就好了。” 荣兰撒娇地说道:“朝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偏生要你去呢?你是王子,以身犯险,在我们大唐可不是这样,哪个王子不是养尊处优的。” 登里说道:“回纥不比大唐,若不是生死中博得功名,是没人会看得起你的。父汗当年,若不是功勋卓著,也做不了英武可汗。”登里若有所思,说道:“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荣兰不以为然,说道:“你就算再建功立业,难道还能做可汗不成?有你大哥叶护做太子,这回纥江山,还不都是他的?” 登里微微一笑,说道:“事在人为。也不尽然。” 荣兰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身旁伟岸的丈夫,呐呐说道:“难道,你想做太子?” 登里轻轻捂着她的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难道,将来你就不想做回纥的王后?” “王后?”荣兰心里火热起来。 母仪天下的王后,是每一个女人心里至高无上的荣耀啊。荣兰如何能抗拒。 登里嘱咐道:“我走后,你有空多进宫走走,看得出,父汗挺喜欢你这个儿媳妇,你再和王后搞好关系,将来,自有好处。明白么?” 荣兰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道:“你放心,为妻一定做好贤内助。” 登里无限爱怜地将新婚妻子抱到床上,轻轻为她脱去衣服。 荣兰知道,此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再见,自己美丽的身体将是丈夫平安归来的最大的动力,于是,她主动地送上温柔的一吻。登里张口含住她的嘴唇,辗转交缠。 登里触摸着荣兰丝一般软滑的胴体,陶醉地压上去。 荣兰顿时沉浸在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快乐中。 二 第二天,荣兰醒来的时候,身边已不见了丈夫的身影。 荣兰抚摸着登里的枕头,思念开始蔓延。 多么体贴的丈夫啊,为了怕吵醒自己,就连出征都不肯叫醒她。想象着,登里悄悄起床穿衣的情景,荣兰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作为一个女人,得到丈夫这样全心全意的爱,死而无憾。 死?可不能。还要做王后呢。荣兰想。 丈夫的嘱咐犹在耳边,第一步,首先就是要讨得可汗的欢心。 怎么找个进宫的理由呢?昨日刚看过可汗,总不能今天再去吧。 荣兰忽然想起了,昨日,王后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愠怒与不满。那是为了姝儿,荣兰知道。 人家毕竟是姐妹,即便如今共事一夫,宁国公主也还是记得姝儿的皇家身份。 虽然自己也是赐了郡主名号,如今还贵为登里的王妃,可是在王后眼里,还是比不上那个低贱的小妾姝儿。 荣兰愤愤不平,可是丈夫的话,使她不得不冷静下来。 意气之争,有何用处,有朝一日做了回纥的女主人,还怕没有意气风发的时候? 想到此,荣兰有了主意。昨日姝儿受了委屈,惹得王后不悦,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去看看姝儿,一来显得自己关心姝儿,二来,也可以让王后免除对自己的误解,何乐不为。 主意打定,荣兰吩咐侍女梳妆。 荣兰一进宫门,侍者连忙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说道:“给王妃请安。” 荣兰温和地说道:“听闻姝夫人有恙,我想去看看她,宫里我不熟,可否烦劳带路?” 那侍者忙不迭地说道:“姝夫人住在绿园,小人愿为王妃带路。” 荣兰带着陪嫁侍女杏儿,跟在侍者身后,不多时,来到了绿园门口。 所谓门口,其实并无大门,只有一个拱形的门洞,上边写着绿园二字。拱门四周,爬满了木香,虽然花已经谢了,但那叶子,仍然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侍者说道:“里面就是姝夫人的住处了。小人不方便进去,王妃自便吧。” 荣兰说道:“辛苦你了。” 侍女杏儿掏出一个银豆,放在侍者手里,说道:“王妃赏你喝茶。” 那侍者喜滋滋去了。 三 姝儿将青梅接出来的时候,青梅已经完全没有了青春的光彩。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失去自由,却足以使人绝望到失去希望。 姝儿搂着青梅哭了一场,安慰她:“好了,可汗这不是放你出来了吗?不要哭了。” 青梅哽咽地说道:“总算可汗还记得我。” 侍卫说道:“要不是姝夫人替你求情,你还不知被关到什么时候。还不赶紧谢谢姝夫人。” 青梅擦了擦泪,说道:“是您求他放了我?他有没有难为您?” 姝儿笑道:“可汗念着你的好,我才一说,他就答应了。王后也很爽快。连我也想不到会这样顺利。” 青梅绝后余生般惊悸,哭着说道:“我知道,小姐一定会救我。” 姝儿好言安慰着,带着青梅回到绿园,待她洗了澡,帮她擦了些清淤的伤药,青梅才渐渐平静下来,担惊受怕好几天,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安稳觉了。 第二天清早,姝儿正在喝茶,忽听的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 是谁这么早敲门呢?这绿园,平日里是绝没有人来的。 姝儿打开了门,发现荣兰笑吟吟站在门口。 姝儿有些意外,淡淡地说道:“怎么是你?” 荣兰说道:“我特意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我吗?” 姝儿说道:“不敢当。姝儿如今身染顽疾,王妃不怕传染吗?” 荣兰陪笑道:“原来夫人还记着我昨日的一时胡言乱语。荣兰在这里赔不是了,还望夫人莫要怪罪。” 姝儿见她这样,倒也不好再说什么,请她进来落座,并亲手给她倒上一杯茶。 荣兰四处打量,讪讪地说道:“青梅可还好吗?” 姝儿说道:“承王妃关心,还过得去。”姝儿深知荣兰不怀好意,言语之间,恭敬又疏远。 荣兰看她今日模样,说不出来的痛快,脸上还要带出关怀的样子,惋惜地说道:“我们三人一同嫁进回纥,想不到只有你坎坷曲折,竟是魔障缠身,令人痛惜。” 姝儿平静地说道:“姝儿并不觉得磨难,随遇而安,是姝儿一向的性子。” 荣兰说道:“难得夫人淡薄富贵,我辈自愧不如。” 姝儿说道:“我这里不比王府,只有清茶一杯待客,王妃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不留了。” 荣兰尴尬地笑道:“我好意来看夫人,夫人这是要下逐客令吗?” 姝儿轻轻抿了一口茶,说道:“王妃要是这么想,也可以。” 荣兰一下怒火上升,腾地站起身,随即又慢慢坐下,微笑着说道:“听说夫人体无完肤,尽是些红疹,我特意带了些药材,希望能有益于夫人。”荣兰一示意,侍女随即将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桌上。 荣兰诚恳地说道:“里面尽是些治疗皮肤的良药,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夫人不弃。” 姝儿看看盒子,觉得不好推辞,于是说道:“如此多谢王妃。” 荣兰松了口气,说道:“既是这样,我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以后有空再来看望。” 荣兰起身告辞的时候,无意间一瞥,看见墙上挂着一幅丹青。国色天香的牡丹,妖娆富贵,花间飞舞着两只翩翩的蝴蝶,栩栩如生。吸引她的不是这幅牡丹图,而是图画上几行字:世人谓我爱长安,其实只爱长安某。 那幅画下面,落着“李姝”两个字。不用说,自是姝儿的手笔。 荣兰微笑着,走出房间,心里思忖: 只爱长安某,这个“某”是谁呢? 姝儿送到门口方回。 姝儿看着荣兰殷勤关切的样子,心里疑惑起来,难道,自己一向错怪了荣兰?不然,她这样巴巴地来看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在她眼里,难道还值得这样巴结吗? 四 荣兰离开绿园,转而就去王后的凤仪宫。 杏儿忍不住说道:“奴婢实在看不出,王妃这样讨好一个无名无份无宠的夫人,是为了什么?奴婢看她,对王妃您冷淡的很。” 荣兰淡淡一笑,说道:“你懂什么,这样才能显出我的大度。她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后喜欢就行了。” 杏儿似有所悟。 两人一前一后,远远的,看见王后的寝宫就在眼前了。 将要走近的时候,忽然看见宫门前的转角处站着一个徘徊的人,那人低着头,似有所思的样子。荣兰觉得奇怪,那个人,依稀仿佛,竟像是叶护太子。 太子,他在这里做什么呢?看那样子,似乎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 那人似乎是终于打定了主意,转过拐角,快步走上前,迈上了台阶。 侍女迎上前,说道:“太子殿下,您要见王后吗?您先稍等,容奴婢通禀。” 叶护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侍女转身进去了。 荣兰走上前,说道:“原来是太子殿下,我还以为看错了人。” 叶护吓了一跳,说道:“弟媳怎么在这里?” 荣兰笑道:“我也是来觐见王后的啊。怎么,太子殿下也来请安?” 叶护有些慌乱,相思难耐,好不容易找个机会想要来见王后,谁知竟撞上弟媳妇。 叶护敷衍地说道:“啊,也没什么事,既是弟妇来了,必然有些体己话要和王后说,我就不方便打扰了,我就不去了。”说完,也顾不得礼仪,匆匆而去。 荣兰有些莫名其妙。好奇怪的太子啊。踌躇了半天,竟然又走了。 侍女出来,不见了太子,四处张望,奇怪地说:“怎么不见了?王后传见呢。” 荣兰说道:“太子也许是临时有事,已经走了。我正好给王后请安,就不必再通报了。” 侍女笑道:“王妃女眷,自然不需通报。” 荣兰进来,只见宁国公主正微笑着似有所待。 看见荣兰,宁国公主微微一愣,随即很快又恢复了微笑,说道:“原来是你。” 公主的眼神越过荣兰,向着外面看去。 侍女说道:“太子殿下已经走了。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宁国公主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道:“啊,也许是向我回禀可汗的事吧。”心里明白,一定是遇见了荣兰,他只好走了。 宁国公主懒懒地看看荣兰,说道:“有什么事吗?”神情之间,极为倦怠。 荣兰请了安,说道:“姝夫人病了好久,一直也没有探望,适才,妾身特意去看了看,聊表心意。” 宁国公主微微惊讶,看着荣兰的眼睛,似乎在分辨这话的真假。荣兰坦然地说道:“夫人见我去看望,很是欢喜,和我说了好一会子话。” 宁国公主仿佛很在意:“那她都和你说些什么?” 荣兰见公主很关心,心里一喜,想道,果然她姐妹情深。 荣兰道:“就是说说旧时情分什么的。” 宁国公主淡淡地道:“你平日也不怎么待见姝儿,怎么想着去看她了?昨日不是还嫌弃她有病来着?” 荣兰陪笑道:“昨日一时说错话,回去之后好生懊悔,咱们都是大唐的女人,哪里还能生分起来?好在姝夫人并未怪罪。” 宁国公主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她再不济,也是本宫金枝玉叶的妹妹,你懂吗?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荣兰看着公主渐渐严肃的眼神,身上一下子冒出汗来,连忙应承道:“是,是。妾身知道了。” 宁国公主懒懒地拖着长音道:“好了,你退下吧。” 荣兰暗暗侥幸,幸好自己及时补救,不然,得罪了王后,可有苦头吃了。 宁国公主看着荣兰远去,心里暗骂,都是这个倒霉的荣兰,坏了好事,不然,此时,叶护就在自己身边。 到底,他来做什么呢?想起那日,他附在自己耳边,轻轻地说,可汗死了,你就是我的女人,是何等的温存旖旎,他的手,碰在自己胸上,是多么的令人销魂。 宁国公主知道,这个叶护,已经是自己手心里的虫儿,再也爬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时机而已。 宁国公主得意地微笑,心想,只要我看上的男人,谁又能抵挡我的魅力呢? 第十一章 蹴鞠 一 自从青梅回来,姝儿的心情好了许多。 由于可汗正在恢复身体,最近也没有再招青梅侍寝,所以,每日里,两人有了大量的时间消遣。 有一天,姝儿看着院里飞舞的树叶,忽然想起了从前经常玩的蹴鞠,心中一动,思乡之情顿起,闷闷不乐起来。招呼青梅过来,说道:“想不想家?” 青梅笑道:“小姐糊涂了,青梅哪里有家?” 姝儿顿了一下,恍然道:“我倒忘记了。” 青梅见姝儿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小心问道:“想家了?” 姝儿默然不语,半晌,说道:“从前在家,经常和父王一起蹴鞠,现在,连个玩的人都没有。” 青梅自告奋勇,说道:“不就是踢布球吗?有什么难的?我来陪你踢。” 姝儿笑道:“你看不起蹴鞠?告诉你,不是人人都能踢得好的,一不小心,摔你个四脚朝天。” 青梅见姝儿露出笑容,想道,只要她能开心,就算摔死我,也值得了。青梅说道:“那么,咱们就试试?” 姝儿兴致上来,说道:“好啊,先去做个蹴鞠。” 两人忙着找些旧衣裳,撕成布条,层层缠绕,总算好歹粗粗的做了个布球。 蹴鞠有好多种做法,有的以皮裘为面,内填羽毛之类,这类球弹性良好,但是不容易掌握。最常见的就是用布条捆绑,这类球最适合闺中女子为戏,姝儿做的就是这一种。 姝儿将球抱在手里,向着几米外的青梅说道:“要是砸到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青梅满不在乎的说道:“你又不是没砸过人,也没见砸死。” 姝儿一下子愣住,顿时想起了,那个曾被自己砸中的人。 褚庆福。那个不能思不能想,不能碰,念了会痛的,就是他的名字。 爱,那么短,而遗忘,那么长。 姝儿抱着手里的球失神起来。 关山万里,那人只会出现在梦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青梅暗恨自己嘴贱,心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的,怎么提起那个人,惹得小姐伤神。 青梅连忙说道:“小姐,我在这里等着哪,还不踢过来?” 姝儿回过神,笑道:“许久不玩,技艺都生疏了,也不知道踢得怎样。”一边说着,一边将球儿放在脚下,单脚用力,那球儿划着漂亮的弧形,离开地面,向着青梅就冲过去。 青梅看看球儿来到,心里一慌,抬脚去迎,却是一脚踢空,那球儿一直滚了好远。 青梅屁颠颠去拾球,撅着嘴说道:“小姐明知我不会踢,还使这么大劲,这不折腾人嘛。” 姝儿笑道:“刚开始都这样,多玩几回就好了。” 青梅学着姝儿的样子,也把球放在脚下,用力踢,一脚踢空,却把自己摔倒了。 姝儿格格地笑起来,说道:“瞧你这个笨样子,连个球也不会踢,怎么陪我玩蹴鞠?” 青梅见姝儿笑得花枝乱颤,心中感慨,自从来到回纥,几时再见到过这样绚烂的笑容,能哄得小姐这样,摔个脚算什么。 青梅不服,说道:“再来。就不信学不会。”突然飞起一脚,那球儿高高飞起来。 姝儿见球儿到眼前,不慌不忙,轻盈一跃,将球儿踢回青梅这边来。 青梅猝不及防,阻拦不住,那球儿掠过身边,向后飞去。 只见青梅身后,青葱中,忽然冒出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从从容容,伸出脚,恰到好处地,把那滴溜溜乱转的布球踢了回去。 姝儿吃了一惊,用脚拦住球,目不转睛看着那人,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恍惚中,她觉得又回到了从前,仿佛褚庆福就站在那里。 青梅回过身,好奇地张望,原来那人却是总管顿莫贺。 顿莫贺循例走到绿园外,忽然听见园中传来姝儿清脆的笑声,是那样开心快乐,顿莫贺不禁神往。 是什么令她如此快乐呢? 自从认识她,就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笑容,她若是笑起来,不知是怎样的动人。 顿莫贺无法抵挡想要见她的欲望,鬼使神差般走进了朝思暮想的那道拱门。 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他躲在树丛后面,看到了姝儿和青梅踢球的情景。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布球,就能让那个忧郁的女子,露出这样灿烂的笑容,她轻盈的身姿,因跳跃而绯红的脸颊,在顿莫贺眼里,就像是光彩照人的仙女一般美丽。料想,从前在家时,她应该是经常这样玩耍的吧,如今她的快乐,也只有这个游戏了吧。受尽委屈的日子,使她的快乐,已经变得这样简单而容易满足。顿莫贺心中一阵酸楚。 当那个小球落在他面前,他不加思索地踢了一脚。她的快乐,他想参与,她的人生,他更想拥有。 二 姝儿微微一笑,说道:“原来顿莫贺大人也会蹴鞠。” 顿莫贺说道:“我并不懂什么蹴鞠,只是无意中经过此地,听见夫人笑声,忍不住过来看看,还望夫人莫怪唐突之罪。” 姝儿害羞地说道:“原来我的笑声如此放肆不检点。” 顿莫贺连忙说道:“夫人误会了。夫人开心一笑,就如娇花绽放,满园生春。令人不忍错过。” 姝儿嫣然一笑道:“大人真会说笑。” 青梅说道:“我倒觉得大人说得一点都不错。小姐笑起来,连我都欢喜得不得了。” 顿莫贺诚恳地说道:“下官希望夫人放下忧愁,能每天这样欢喜,才能青春永驻。” 姝儿幽幽地说道:“红颜弹指老,欢喜与否,都要在这深宫里虚度年华,至于青春或是衰老,又有什么分别。” 青梅看见小姐转眼又伤感起来,说道:“既是总管大人也会踢球,不如我们三人一起来踢,添些热闹,如何?” 顿莫贺说道:“往日只听说过大唐盛行蹴鞠,今日有幸,不知夫人可否赐教一二?” 姝儿说道:“大人有此雅兴,敢不从命。只是,”姝儿有些迟疑,“不知和大人踢球,是否有违宫规?” 顿莫贺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偶尔一次,不妨。这绿园偏僻,又不受可汗重视,没有人会到这里来。” 青梅插嘴道:“那大人怎会来此?” 顿莫贺登时无语回答。 姝儿责怪青梅:“好生无礼。大人身为总管,自然要到处走动,难道还要你管?多嘴的丫头。” 青梅低了头,不敢言语。 姝儿脚下球动,说道:“大人看好了。”飞起一脚,那球儿向着顿莫贺飞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顿莫贺头上。 青梅想笑不敢笑。 姝儿心里一惊,终于还是又砸中了别人,只是,再也不会是褚庆福。 三 三人踢了一会球,虽然是大汗淋漓,却是乐在其中。 青梅终于坚持不住,败下阵来,气喘吁吁说道:“我不玩了,累死了。” 顿莫贺赞道:“想不到夫人踢起球来,这么厉害。” 青梅得意地道:“我们小姐,是有名的蹴鞠高手,你如何比得过?” 顿莫贺彬彬有礼地道:“以后有机会再向夫人讨教。下官先告辞了。” 姝儿微微点头。 顿莫贺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上次给夫人的药膏,夫人觉得怎样?可有效果?” 姝儿摇摇头,说道:“好像没有多少用处。” 顿莫贺觉得有些失望。 姝儿安慰道:“就算不管用,也要谢谢大人一片心意。” 顿莫贺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姝儿一眼,转身走了。 到哪里去寻治病的良药呢?顿莫贺愁肠百结。眼看心上的女人,日夜受疾病煎熬,顿莫贺感同身受。 边走边想,渐渐来到一片浓郁的树林。 顿莫贺出了一身汗,打算先回自己住处洗个澡。可是由于想心事,竟然走错了路径。 顿莫贺停下脚步,张望了一下,这是到了哪里呢? 忽然,顿莫贺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动静。 透过密集的树影,顿莫贺发现,远处一棵粗大的树后面,露出一片鲜艳的衣角,隐隐约约传来细微的声音。 顿莫贺好奇起来,是什么人?在做什么? 轻轻移动一下脚步,树林中遮光蔽日,光线不好,看不很清楚。只依稀看到,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好似在亲吻。那个奇怪的声音,想来就是嘴唇发出的声音。 顿莫贺微微一笑,不知是哪个侍卫和宫女偷情,选了这个所在,倒也隐秘。 顿莫贺一时不敢动弹,怕惊了那对男女,尴尬起来,不好说话,索性等他们走了再说。 那男人吻得激烈,女人忍耐不住,嘴里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男人放松了女人嘴唇,将脸下移,埋在女人怀里。女人紧紧抱住男人的头,呻吟起来。 眼看激情上演,顿莫贺心潮澎湃。 男人上下其手,低低的说:“小心肝,让我想得好苦。今天休想逃掉。” 女人吃吃的娇笑,低语:“你倒周密,哄我到了这个地方。只是不太方便。” 男人说道:“我若不在这里等你,几时才能相会?也亏你看懂我的眼神。” 女人嗔道:“你那点小心思,我早就明白了。你一使眼色,我不就跟来了?只是这里怕有人来,不太方便。” 男人在她耳边说道:“要想方便,等那老家伙出去几天,保管你做活神仙。” 女人笑道:“想要做神仙的,难道不是你?” 顿莫贺只听得两人嘀嘀咕咕,具体说什么,实在听不清楚。 心里好奇心上来,想要看看到底是谁。 那男人终于从女人怀里抬起头,脸上带着迷醉的笑容。 顿莫贺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原来男人竟然是太子叶护。吃惊之下,忍不住“啊”了一声。 第十二章 私情 一 虽是轻微的一声,也足以惊醒了沉浸在痴迷之中的一对男女。 叶护惊叫一声:“是谁?!” 顿莫贺知道,一旦被发现,自己也许就活不成了,于是不敢声张,悄悄逃走。 心里想着,能让太子这般小心,那个女人是谁呢?是个宫女吗? 叶护听听没有动静,许是自己听错了,密林深处,谁会到这里来呢? 怀里的宁国公主却是受了惊吓,一边整理凌乱的衣裳,一边说道:“这里太不安全,还是另找时机吧。我该回去了,时间长了,怕老头子找我。” 叶护恋恋不舍地说道:“刚才的话,你记住了吗?老头子去富贵城,你可千万别跟着去,趁他出去,咱们才能放心。” 宁国公主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妖冶地笑道:“有贼心没贼胆。” 叶护在宁国公主脸上亲了一口,说道:“再要笑话我,总有一天,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宁国公主给他一个媚眼,娇笑道:“那我就等着这一天。” 看看四外无人,叶护和宁国公主匆忙地分头走了。 阳光下,宁国公主脸上一片晕红。 想起刚才的情景,她心里仍然七上八下。 偷情的快乐,真是难以言表。虽然还没有真正上手,但是偷情的快乐也许就在这种偷不着的意境之中,藏在心里的渴望,才是愉悦的动力。 方才,宁国公主正在可汗寝宫,整日陪着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老头子,实在厌烦。 可汗身体已经基本恢复正常,由于这些天来不近女色,气色明显红润,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洪亮起来。 才有些精神,就不安分起来,看着宁国公主在眼前走来走去,可汗的眼神渐渐有些转不动了。可汗涎着脸说道:“王后今夜可以侍寝了吧?” 宁国公主啐道:“那怎么行?可汗刚好些,还是过些时日吧。” 可汗在宁国公主身上一阵乱摸,说道:“我心里有些想你。” 正在纠缠,侍者来禀报:“太子觐见。” 宁国公主连忙摆脱可汗,说道:“太子殿下来了,你要稳重些。” 叶护进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原来王后也在。父汗身子可好些了?” 可汗笑着说道:“已经完全好了,简直都可以去骑马了。” 叶护说道:“父汗恢复健康,可喜可贺,还是要多将养些时日的好。” 可汗满意地看着宁国公主说道:“这些天来,多亏了王后,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才好得这么快。” 宁国公主笑道:“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叶护扫了一眼宁国公主,说道:“王后贤惠,是回纥的福气。” 可汗问道:“朝中没有什么事吧。” 叶护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富贵城祭祀的事,还需要父汗亲自操劳。” 可汗道:“祭祀的日子就要到了,身为可汗,必须亲自主持,要不是这一病,我就已经动身了。如今,我身子已经好多了,过几天,就可以去了。你就留在王庭处理事务吧。” 叶护毕恭毕敬地说道:“父汗放心,孩儿一定尽心尽力。孩儿告退。” 叶护临出门的时候,趁着可汗不注意,偷偷递了个眼色给宁国公主。 宁国公主微微一怔。 待叶护出去,宁国公主说道:“臣妾有些劳乏,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再来看你。” 可汗点头,说道:“王后辛苦了。” 宁国公主出了门,对侍女说道:“你们不必跟着,在这里侍候可汗吧。”侍女们依言留下。宁国公主快走几步,走不多远,就看见叶护在前面磨磨蹭蹭。宁国公主心里明白,这是在等她。 宁国公主一阵激动。这个太子,终于忍不住了。 叶护看见宁国公主出来,于是慢慢前行。宁国公主远远跟在后面。 郎有情妾有意,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片密林里。 叶护一把抱住朝思暮想的女人,靠在大树后面,含住了她的嘴唇。 软玉温香抱满怀,叶护总算稍解相思之情。 宁国公主许久没有体会这样年轻有力的拥抱,一时意乱情迷。 一阵乱吻,叶护正想进一步动作,忽然听到仿佛有人,只好收了手。 两人悄悄分手,临别,叶护狠狠地说道:“等老头子去了富贵城,可我怎么收拾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宁国公主春心荡漾地回到自己寝宫,盘算着,万一可汗去富贵城要带着自己,怎么拒绝呢? 留下来,和叶护太子体验偷情的快乐,自然远胜陪可汗那个糟老头子。 宁国公主一下子想到了青梅。此一时彼一时,只有青梅这个丫头,才能帮助自己达到这个目的。 二 晚上,姝儿和青梅正在灯下闲话,忽然,王后宫中的侍女来了。 侍女说道:“奉王后旨意,请青梅姑娘前去。” 青梅听说,顿时面有怯意。 姝儿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问那侍女:“可知王后是什么意思?” 侍女道:“夫人放心,王后一团和气,并不是生气的样子。” 姝儿对青梅道:“别怕,还是王后亲自答允放你出来,必然不会责怪你。你去吧。” 青梅只好忐忑不安地随着侍女,来到王后宫中。 宁国公主见到青梅,亲自下座迎接,令青梅受宠若惊。 宁国公主笑吟吟地说道:“前些日子,姑娘受了委屈,本宫甚是过意不去。今日特地请你过来,还望不要记恨本宫。” 青梅惶恐地说道:“承蒙王后不罪,赦免了奴婢,奴婢感激万分,哪里有丝毫记恨之意。王后这样说,让奴婢无地自容。” 宁国公主笑道:“既是这样说,本宫也就安心许多。都是一起来的,本宫无论如何,也要顾念几分乡土之情。” 宁国公主看着青梅灯下的面容,说道:“难怪可汗念念不忘,今日看来,果然楚楚动人。” 青梅害羞地低下头,不知道王后到底什么意思。 宁国公主吩咐碧儿:“把我的金步摇拿来,给姑娘梳妆戴上。” 青梅吃了一惊,说道:“这如何使得。奴婢何德何能,敢受王后恩赐?” 宁国公主微笑道:“怎么?本宫赏赐的东西,你还看不上吗?”她的话语里,透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吓得青梅不敢言语。 碧儿帮着青梅梳妆打扮好,为她插上一只金光闪闪的步摇,举手投足之间,步摇闪烁流动,更添风采。 宁国公主满意地说道:“好了,现在,你随我去见可汗。” 青梅不知王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忽然待自己这样好,心里着实不安,但是又不敢多问,只好跟在王后后面,来到了可汗寝宫。 一进门,宁国公主就大声道:“可汗,你快看,谁来了?” 可汗一眼就瞧见青梅,呆了一下,说道:“她怎么来了?” 宁国公主将青梅拉近可汗身边,笑道:“臣妾知道,可汗惦记着青梅,因此把她带来了,今晚,让她留下侍候可汗,可好吗?” 可汗大喜,说道:“原来王后这样贤惠,真是想不到。” 宁国公主嗔道:“原来在可汗心里,臣妾一直是不贤良的人吗?臣妾的贤惠还在后头呢。” 可汗说道:“王后还要怎样贤惠?说来听听。” 宁国公主说道:“既然可汗喜欢青梅,这样无名无份的,也不怕委屈了她,不如,就收了房,纳为妾室,光明正大地侍候可汗,如何?” 可汗欢喜地一把搂住宁国公主,说道:“你真是我的小心肝。我正有此意,就是不好开口,既然你说出来,过几天就收拾个院子,让她住了吧。” 青梅有些慌乱地说道:“奴婢不想离开姝夫人。” 可汗看了看她,不满地道:“你倒恋着那个癞皮女人。连我的宠爱也不要了吗?” 宁国公主连忙说道:“青梅姑娘忠于旧主,也是她的好处,可汗不要责怪。不如,过几天,等可汗从富贵城回来再说吧。” 可汗点点头,说道:“说到富贵城,我这一去,就得十天半个月的,王后处理宫闱之事,多有不便,不如,就让青梅跟着我去吧。” 宁国公主笑着说道:“有青梅侍候着,我是再放心不过了。” 可汗似乎不太相信,说道:“我还以为王后会吃醋。” 宁国公主说道:“可汗富有四海,有几个女人算什么。臣妾可不是小肚鸡肠的女人。” 可汗赞道:“果然贤淑大度,有你这样的王后,真是荣幸之至。” 宁国公主温柔地说道:“天晚了,可汗该休息了,爱惜着身子,也别太疯狂。臣妾告辞了。” 转脸对青梅说道:“好生侍候着。我回头派人跟你家小姐说一声,你就安心吧。” 青梅唯唯地答应,心里很是疑惑。什么时候,王后变得这样贤惠大度了呢?这还是那个冷言冷语的王后吗? 可汗不待王后走远,已然急不可耐地靠近了青梅,说道:“小心肝,这几天,想我了吗?” 宁国公主闻言,妒火一下子升上心头,她努力地控制住回头要看的欲望,随即安慰自己,不过是个老头子,且让她快活几天。 青梅厌恶地扭过脸去,想道,原来王后不喜欢侍候这个老色鬼,拿我来做个替身,自己躲清静去了。 可汗花白的胡子蹭着青梅的脸,说道;“可是生气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关了几天,这不是好了吗?瞧,我还不是一样疼你?” 青梅见他软语温存,倒也不好使性子。纵然是尊贵的王后,还不一样要讨可汗的欢心,何况自己区区一个奴婢。 青梅慢慢解开衣服,露出了光洁的肌肤。 可汗眼里放光,开心地张开大嘴,露出泛黄的牙齿,笑道:“这才是聪明的女人。” 第十三章 阴谋 一 三天后,可汗带着几个礼部大臣一起,前往富贵城去了。 富贵城是回纥发祥地,在回纥人眼里,具有着重要的位置,每年的大祭,必须由可汗亲自主持,以示尊重之意。 随着可汗同去的,除了王庭侍卫,还有青梅和另一位叫做古丽的姬妾。 青梅作为一个无名无份的新宠,能够跟随可汗前去,引得众位姬妾艳羡不已。 可汗走了,宫里立刻安静了许多,来往探病的医官不见了,有事求见的大臣不见了,穿梭般端茶送水的仆从不见了,就连来回巡逻的侍卫也少了许多。 正阳宫里,更是冷冷清清,几乎连个人影也不见。随从的人员,大都跟着去了富贵城,只剩下年老体衰的,留守在宫里。 正阳宫前边,连着一条长廊,那条长廊,直通处理朝政的大殿。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大殿,也变得冷冷清清。登里王子和宰相帝德都去了边境和大宛作战,可汗又带着许多大臣去了富贵城祭祀,少了众臣,也就没有了议事的必要。 如今,这个宽敞的大殿里,只有留守的太子叶护在批阅文件,身边,稀稀拉拉几个侍者,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叶护阅完文件,有些疲倦,伸了个懒腰,无意中,瞥了一眼大殿正中空荡荡的可汗宝座。那象征权力与地位的虎皮座椅,镶金饰玉,耀人双眼。 叶护有些眼热,慢慢走过去,抚摸着座椅的扶手。 贴身侍者献媚地说道:“殿下何不试试?” 叶护微微一笑,说道:“回纥王的龙椅,岂是别人可以随便坐的?” 侍者说道:“殿下又不是别人。殿下是堂堂太子,这把龙椅,早晚还不是您坐?先试试又有何妨?也让小的开开眼,看看殿下威严的模样。” 叶护笑骂道:“你这厮,讨打。” 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坐了上去。 宽大的龙椅舒适无比,坐在上面,往下一扫,一种君临天下的豪迈气势油然而生。 江山美人,从此就在自己掌握之中了。叶护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侍者连忙说道:“殿下可是困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叶护回过神来,说道:“是有些乏了。我到后面休息一下,你们在这里支应着,有什么事叫我。”叶护恋恋不舍地从龙椅上下来,吩咐道。 叶护从偏门进入长廊,悠闲地踱着步子,看着四周的风景,心里真是舒坦。 什么时候父亲一死,自己继承了王位,这里的一切就完全属于自己了,只是这一切,似乎遥远得永远也够不到。父亲虽然偶有小恙,但是丝毫也影响不了他的身体状况。 叶护却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除了想要继承王位,还想要继承父亲的王后。 现在,父亲不在宫中,自己就是王庭的主人,也就暂时享受一下可汗的待遇,享受一下王后的滋味。 叶护心里盘算着,如何避开讨厌的仆从,到王后宫中相见,或是请王后前来。 走近可汗寝宫,竟是一个人也瞧不见,正值午休时间,这几个家伙,不知道哪里偷懒去了。 叶护推开卧室的门,看见床上帷幔低垂,隐隐似有人影。叶护心中一动,急步上前,掀开帷幔,只见朝思暮想的王后半躺在床上,浅笑盈盈,正含情脉脉看着他。 叶护大喜,真是心有灵犀,正在考虑怎么相见,王后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宁国公主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柔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特意辞退了人,在这里等你。” 叶护搂住美人,说道:“总算父汗走了,趁着这个机会,快让我解解相思之苦。” 两个人迅速地滚在一起,随即身上的衣物被凌乱地扔在地上。 叶护喃喃地说道:“折磨死我了。”嘴唇顺着宁国公主脖子一路吻下去。 宁国公主面红耳热地迎接着叶护的爱抚,体验着一份崭新的快乐。 想象中的狂风暴雨终于来临,宁国公主的身体象是飘泊在海上的小舟一样,起伏不定,在强大的冲击下,她完全沉溺了,嘴里发出哀恳的呻吟声。 叶护满足地说道:“小妖精,果然销魂。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宁国公主妩媚地说道:“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一屁股坐了下去。 叶护动情地叫道:“叫我如何能够不爱你。” 宁国公主得意地想道,多少个男人,拜倒在我的裙下,你如何能够例外?管教你从此再也离不开我。 风雨过后,叶护气喘吁吁地抚摸着宁国公主丰满的身体,说道:“你这个小妖精,父汗六十岁的年纪,如何受得了你。” 宁国公主媚笑道:“他身体好得很,活个十年八年没问题。” 叶护若有所思,说道:“他若是再活个十年八年,我可怎么熬?” 宁国公主有些诧异,说道:“不然怎么办?你是太子,王位早晚还不是你的?” 叶护凝视着宁国公主动人的胴体,心里涌上一个邪恶的念头。他一边亲吻她的耳朵,一边说道:“就算我能等,你也愿意等吗?他上次不知用了什么催情药,险些害了性命,若是再用几次,咱们就能早作长久夫妻了。” 宁国公主吃了一惊,看见叶护的眼里露出了凶狠的模样。 宁国公主迟疑地说道:“那药是我给他的,初始只是为了取乐,没想到药力凶猛,才用了两次,就出了大事,吓得我不敢再拿出来了。” 叶护趴在她身上,欢喜地说道:“那可太好了。等他回来,悄悄地,你只管给他用,你用些功夫,还怕他不死在你身上?” 宁国公主有些害怕,不敢答应。 叶护有些不悦,说道:“怎么?害怕了?” 宁国公主唯唯地说:“是有些害怕。是不是不妥?” 叶护斜斜地瞥了她一眼,说道:“难道,你现在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就妥当?难道,这样的事,你们大唐就没有?我可听说,中宗皇帝就是被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害死的,可有此事?” 宁国公主讶异地说:“宫廷秘事,怎么你也知道?” 叶护哈哈大笑,说道:“你们皇家的那点事,自以为隐秘,其实早已天下皆知了。为了皇位,夫妻反目,手足相残,父子杀戮,你们李家做的还少吗?就连当今你的父皇,还不是废弃了先皇,自立为帝?” 宁国公主不语。从玄武门事变到武则天篡政,大唐辉煌的背后,隐藏着无数见不得人的阴暗。 相较大唐皇家争权夺位的手段,叶护这个小小伎俩,根本不值一提。而且,那个老头子,宁国公主巴不得他早死。 叶护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说道:“难道你还想陪着他十年八年?你不想做我的女人?只要他一死,你就能嫁给我,天天这样快乐。” 宁国公主似有所动,说道:“有了太子妃做妻子,你将来做了可汗,难道要我做小妾吗?” 叶护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傻瓜,原来担心这个。放心,你是大唐和亲的公主,自然不能做妾,嫁了我,立你为王后。” 宁国公主笑着说道:“既是这样,等他回来,我就亲自侍候他,你不要吃醋。” 叶护说道:“咱们将来做的是长久夫妻,我怎会在乎朝夕之争?” 宁国公主笑道:“那你先侍候我吧。” 叶护笑道:“这个自然。” 风起云涌,杀戮再起。 翻云覆雨中,一个恶毒的阴谋悄悄形成。 叶护的精神极度亢奋,似乎,江山美人,都已是自己掌中之物了。 二 顿莫贺自从那次在密林中发现太子的隐情之后,总是在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和太子幽会的那个女人是谁呢? 倘若只是个普通宫女,自然是没有什么关系,但若是可汗的嫔妾,就可以做些文章。 顿莫贺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突破的机会,能够制造可汗父子矛盾的机会,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实施自己庞大而艰巨的计划。 可汗不在宫中,只有太子留守,这样的机会,相信太子一定不会错过,只要那个女人在宫中,他就一定会再次幽会,顿莫贺深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想要的答案,希望结果能够让自己满意。 可是几天下来,尽管顿莫贺始终暗中留心叶护的举动,却没有找到可疑的线索。叶护太子每天上午准时出现在大殿处理公文事件,然后到可汗寝宫午休,下午就出宫回去了,没有任何越轨的举动。 难道,那个女人不在宫中?随着可汗去了富贵城?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调戏了某个宫女一下? 顿莫贺渐渐失望起来。 人家父慈子孝,如何才能有隙可趁? 自己隐忍多年,何时才有出头之日?顿莫贺悲愤难掩。 回到自己住处,顿莫贺摸起一壶酒,借酒浇愁起来。 醉眼朦胧中,仿佛看见父亲站在自己面前。 顿莫贺哭道:“父汗,孩儿无用,父汗辛辛苦苦建立的回纥国,本想传之子孙后代,却被他人夺去汗位,孩儿还要甘为下贱,做这个奴仆一样的总管,孩儿无颜面见父汗。索性死了吧。” 耳边听得有低低叹息的声音,父亲隐约说道:“孩子,你不要气馁,更不能死,你身上负有夺回大位的使命,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只要你胸怀大志,早晚必定成功。” 顿莫贺拉住父亲的衣角,说道:“可是,孩儿好辛苦。父汗,你教教我,该怎么做?” 父亲猛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难道这个也不懂吗?” 顿莫贺脸上一疼,猛地惊醒,原来,酒意上来,自己刚刚打了个盹,头碰在桌子上,把脸弄疼了。 顿莫贺想到,一定是父亲托梦鼓励自己,小小挫折,不可夺志。 顿莫贺激情澎湃,这小小屋子,此刻觉得压抑无比。看看屋外,夜色浓郁,又该是上夜巡逻的时候了。 生命不止,奋斗不息,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就有责任完成父亲的嘱托。 顿莫贺打开门,一阵冷风吹在脸上,使他打了个寒战。 第十四章 良夜 一 顿莫贺带着微微的酒意,沿着一条小径,顺着自己的心意,不知不觉来到了绿园门口。 顿莫贺停住了脚步,疑惑地自问,怎么来到了这里? 心有所想,原来连自己也是瞒不住的。 站在门口,向里望去。月光皎洁,良夜如水,千姿百态的树影花丛中,依稀透出微微的灯光来。 那个可怜的人儿,在做什么呢?是不是象自己一样,孤单而寂寞? 顿莫贺在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他的满腹心事,也从来只能深埋在心里,二十几年来,他已经把自己的心锁了起来,此刻,却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蠢蠢欲动,再也难以约束。 顿莫贺犹豫再三,终于鬼使神差一般,走进了园里。 在他的潜意识中,这里,有他的亲人。 在这样寂寞的夜晚,在这样渴望关怀的时刻,没有人能够分辨理智与理性的边缘。 园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 姝儿的卧房里,透出晕黄的灯光。 青梅不在,姝儿没有了可以说话的伙伴。那个平日里烧火做饭的厨娘,天一黑,就睡得跟死猪一样,雷打也不动。 姝儿倒不怕寂寞,从家乡带来的丝线,足够她借以消遣度日。 姝儿灵巧的手指,穿针引线,正在绣一朵荷花。 忽然,响起几下轻微的敲门声。 姝儿微微一怔,是外屋的厅门。这么晚了,有谁会来呢?虽然是在深宫里,不会有什么危及人身安全的事情,但是,夜深人静,还是有几分怯意。 姝儿放下手中活计,从卧室出来,隔着门,问道:“是谁?” 顿莫贺低低地说道:“是我,顿莫贺。” 姝儿停了一下,说道:“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顿莫贺迟疑地说道:“也没什么事。” 姝儿说道:“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大人还是请回吧。” 顿莫贺有些失望,但是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说道:“夫人说的是。” 虽然不能进去,但是就是这样隔着门,近距离地靠近她,顿莫贺也觉得快乐。他靠在墙边,无言地静默。 姝儿听不到动静,以为他大约是回去了,但是却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终是放心不下,打开了门。 却看见顿莫贺靠在墙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姝儿关心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顿莫贺就像迷途的孩子见到母亲般温暖,这许多年来,有谁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顿莫贺低声说道:“我可以进去吗?” 姝儿不好再拒绝,说道:“进来吧。” 顿莫贺跟着姝儿进屋,随手关上门。 姝儿点上一支蜡烛,厅里顿时明亮许多。 二 姝儿倒上一杯水,递给顿莫贺。看见顿莫贺面色潮红,说道:“大人喝了酒?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顿莫贺手里端着热乎乎的茶,眼眶湿润了。 他的心事,重重的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一个关于权利,一个关于女人。而这两样,都是难以诉说,难以企及的。 姝儿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便不再多问。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男人也不例外。 顿莫贺无话可说,只好问道:“夫人在做些什么?” 姝儿微微一笑,说道:“无非做些女红,聊解寂寞。” 顿莫贺拿杯的手微微一颤,说道:“夫人也有寂寞?” 姝儿苦笑道:“是人就会有寂寞,更何况失意的人儿。” 顿莫贺说道:“夫人的失意,是指可汗的冷落吗?夫人很在乎可汗的恩宠吗?” 姝儿轻蔑地反问:“在大人眼中,姝儿是如此不堪吗?” 顿莫贺一阵慌乱,连忙放下茶杯,说道:“下官鲁莽,夫人莫怪。” 心里想,一个心高气傲的妙龄少女,怎会把一个老男人的恩宠放在心上。这样说话,真是唐突佳人。 姝儿淡淡地说道:“喝了这杯茶,大人就回去吧。让人看见了会说闲话的。有什么话,青天白日时再说不迟。” 顿莫贺站起身,看着灯下的姝儿,苗条细弱的身姿,却有着凛然不可冒犯的威严。 顿莫贺心里一热,脱口而出:“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姝儿吃惊地看着他,说道:“你说什么?” 顿莫贺话已出口,索性实话实说:“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情不自己了。” 姝儿后退一步,说道:“大人喝了酒,也许是犯了糊涂,我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大人快些出去吧。” 顿莫贺说道:“我没有糊涂,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这些天,我满心里都是你,你让我寝食难安,食不知味。” 姝儿厉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可汗的女人吗?” 顿莫贺热血上涌,说道:“你不是。你是我的女人。他不配得到你。所以老天才让你生了顽疾,就是为了把你留给我。” 姝儿吃惊地看着有些疯狂的顿莫贺,说道:“你疯了?说这样的胡话。” 顿莫贺上前一步,伸手抱住姝儿,说道:“我没有疯。今天我就要了你。”一双手臂,像钳子一样,紧紧抱着姝儿,向卧室快步走去。 姝儿挣扎着道:“快放开我!你会死的!可汗不会饶过你!” 顿莫贺心里一热,柔声说道:“原来你还是关心我。” 姝儿急得哭出来,说道:“这是死罪,你好大的胆子,你不要命了吗?” 顿莫贺一时豪气干云,斩钉截铁地说道:“为你死了,也值得。” 不容分说,顿莫贺将她放在床上,只几下子,就把她的衣裳拽得干干净净。 当赤裸的姝儿惊惶无措地袒露在他面前的时候,顿莫贺惊呆了。 身材玲珑的躯体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一片片的米粒般大小的疙瘩,红红的,带着抓挠过的痕迹。 真正的体无完肤,触目惊心。 姝儿无地自容,以手抱着肩膀,惊恐的眼神里,流露出自卑,羞愧的神情。 顿莫贺落下泪来,伸出手,轻轻抚摸那些恶心人的疙瘩,心疼地说道:“原来这么严重。原来你这样苦。” 姝儿见他这样怜惜自己,心里有些感动。任何一个男人,见到这样的女人,只会避之不及。 姝儿扯过被子,盖住自己,低低地说道:“你很失望吧。” 顿莫贺无限温柔地说道:“没有失望,只有心疼。现在知道了你的情况,以后我会更加方便为你寻医问药。” 姝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是个英俊的男人。浓密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括的鼻梁,和渐渐逼近自己的嘴唇。 顿莫贺的嘴唇落在姝儿柔软的唇上,灵巧的舌头有力的撬开姝儿的嘴,捉住了她的舌。 姝儿从抗拒开始渐渐迎合。 辗转有力的的亲吻令姝儿喘不过气来。 顿莫贺的嘴唇渐渐下移,从脖子落在她胸上。 美丽的胸上,同样残忍地长满了丑陋的东西。美丽与丑陋并存,天使与魔鬼并存。 可是在爱人的眼里,就只有美丽与天使。 在顿莫贺眼里,眼前的女人,就是世上最完美的女人。 爱屋及乌,那些可恶的东西,只是因为长在她的身上,也变的可爱起来。 他的嘴唇毫不犹豫地落在胸前那片密密麻麻的肌肤上。 姝儿一阵战栗,闭上了眼睛。一个连这样都不嫌弃她的男人,大约是真正爱着她的吧。 姝儿想起了他的那件披风。自己曾经将披风紧紧包裹,如今,这个男人,真真切切地就在自己身边。 一轮明月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窗外是良夜,窗内是良宵。 在顿莫贺温柔地爱抚中,姝儿完成了一个女人最起初的疼痛。 三 天蒙蒙亮的时候,姝儿叫醒尚在沉睡中的顿莫贺,说道:“快些走吧,叫人看见了可不好。” 顿莫贺睁开眼,一把搂过姝儿,说道:“我不想走。” 姝儿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要说笑,快些起来。” 顿莫贺一脸坏笑:“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请神容易送神难。” 姝儿啐道:“哪个请你?” 顿莫贺翻身压上,说道:“不请自来。”又是一番轻狂。 姝儿庄重地说道:“你记住,仅此一次,再也没有下一次。” 顿莫贺失望地说:“为什么?” 姝儿断然说道:“名不正言不顺的事,岂可一再为之?这一夜,就算是了结情债,以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你若再强迫我,情愿一死。”眼神中透出的决绝与坚毅,令顿莫贺望而生畏,这种畏惧,甚至一直延续好多年。 顿莫贺看她义正词严,不敢不信,心中却是恋恋难舍。 姝儿开门送他出去时,顿莫贺在她耳边说道:“你也要记住,从此,你是我的女人。不管经历多少困难,有朝一日,我一定明媒正娶,要你做我的妻子。”说完,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匆匆离去,脚步坚定,昂首阔步。 姝儿呆呆的想,娶她?真是痴人说梦。且不必说身份攸关,重重阻隔,只凭自己这一身恶疾,他又能新鲜几天?他莫不是真的疯了? 想起昨夜种种,姝儿脸上一阵发烧。无名无份,无媒无证,可是,却是自己的初夜。月夜私和,这样不齿的事,自己竟然做出来,真是贻羞父母。 顿莫贺此时心中一片清明,相比昨夜,他此时信心百倍,充满力量。只要肯努力,就没有攻不下的堡垒。心爱的女人,不是已经接纳了自己吗? 为了最终有一天,能够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他一定要向着更高的目标努力。 那个目标,虽然困难重重,但是,他已经答应了他的女人,就一定要做到。 第十五章 秘密 一 顿莫贺手里拿着一份账簿,站在凤仪宫门口,向那侍女说道:“我有事要求见王后,麻烦通禀一下。” 那侍女见是顿莫贺,连忙施了个礼,说道:“很不巧,王后不在宫中,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顿莫贺有些不耐烦,说道:“昨日我来,你也是这样说,存心搪塞我吗?” 侍女见顿莫贺生气,忙道:“非是有意为难,王后确实不在宫中。” 顿莫贺道:“那你告诉我,王后在何处?御膳房等着批银子采买下个月的物品,没有王后的批准,谁人做主?” 侍女为难地说道:“奴婢真的不知王后去了哪里,这几天,午饭一过,王后就出宫去了,只有她随身的侍女碧儿姐姐跟着,咱们做奴婢的,哪里敢多问一句?” 顿莫贺沉吟片刻,说道:“既是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且告诉我,王后何时能够回来?我好再来觐见。” 侍女说道:“傍晚时分也就回来了。大人不如明日上午来,王后必然在宫中。” 顿莫贺点点头,说道:“也好,想是王后有别的事情。我改日再来。” 顿莫贺慢慢回转,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突然,他一下子想到了一个问题,莫非,她是去了正阳宫中?太子叶护每天午休之时就进了正阳宫,若是王后早早等在那里,不就可以幽会了吗? 顿莫贺为了自己这个意外的想法激动不已。难道,和叶护私通的女人竟然会是王后?这可太不可思议了。 若真的是这样,难怪自己连续几天跟踪叶护都没有发现,原来,私会的女人早就隐藏在可汗宫里。 难怪叶护会那么小心地在密林中幽会,若是个普通宫女,何须如此谨慎,大不了,以太子身份,开口向可汗讨要,可汗难道还会拒绝吗? 但若是一国之尊的王后,这一切的谨慎举动就变得十分必要了。 顿莫贺兴奋地难以自己。 落实这件事情的真伪,是首当其冲的事情。 虽说回纥民族中有继婚的习俗,但是,那必须是在父亲死了之后,才可以光明正大的继承。若是事先被发现私通,那便是大不敬的乱伦谋逆行为,是绝对不可以原谅的。作为太子的叶护,首先就会失去继承王位的资格,甚至引来杀身之祸。倘若这件乱伦私通的事情属实,就是上天在给他顿莫贺一个最好的机会,只待他父子相残,手足杀戮,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夺回大位,指日可待。 同时,顿莫贺也惊出一身冷汗。昨夜,自己一时冲动,和姝儿做下事情,倘若被发现,两人的脑袋也就保不住了。原本,可汗父子就对自己颇有顾忌,叶护更是对自己百般为难,若不是担心朝中大臣非议,或是掩人耳目,只怕,自己这个先可汗之子,早就被除掉了。若是自己稍有不慎,露出马脚,这个淫乱宫嫔的罪名,足可以让自己死一万次。 古人说的的确不错,色字头上一把刀,女人往往就和灾祸连在一起,但是美色当前,总是有人抵不住诱惑,存在侥幸心理,以身犯险,顿莫贺自己是这样,叶护太子又何尝不是这样。 看来姝儿说得对,在大事未成之前,儿女私情还是先放在一边吧。还是不要冒险再去私会了,以免被抓住把柄,断送性命,还要连累姝儿。毕竟还是王位为重。有了王位,就会拥有一切。 顿莫贺打定主意,向着正阳宫的方向走来。 时值午后,正是春困秋乏人疲倦的时候,几个零零星星的宫人懒懒的靠在一边打盹,丝毫没有觉察到顿莫贺渐渐靠近的脚步。 顿莫贺却不敢再往前走。 万一宫人醒来,惊动了太子,或是撞见丑事,自己必将陷入危险的境地。 顿莫贺想了想,又悄悄地退了出来。 在远离宫门的假山后,顿莫贺隐藏起来。在这里,就可将宫门看得清清楚楚。 二 叶护太子在大殿,正对着一份公文犹豫不决。身边,站着一个鬓发斑白的负责粮草供给的官员。 那大臣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令叶护更加心烦意乱。 大臣说道:“登里王子和宰相大人已经出征好多天了,按照计划,第二批粮草就该起运了,如今可汗不在,请太子殿下下令,调集粮草,即刻派押粮官上路,前方将士,保家卫国,若是粮草接济不上,可是会贻误战机啊。” 叶护心里却自有打算。 粮草是该运了,可是至少也得先拖他个三五天,压压登里的士气,最好军心不稳,吃个败仗,折折他的名声。第一次领兵,就吃了败仗,这一生,他都别想再抬头。 至于战事,叶护一点都不担心。区区大宛小国,除了有几匹好马,还有什么?一撮毛贼,能成什么气候。最好在登里兵败之后,自己再出兵救援,那才显得自己的本领。 上次,自己亲自带兵相助大唐,将安禄山赶出长安,大唐皇帝何等器重,封了忠义王,还和皇子称兄道弟,回师时,还劫掠了大批财宝,满载而归,轰动整个草原。 看得出,登里极其眼红自己的功劳,急欲建功立业,和自己一较高下,可是,就凭他?叶护不禁冷笑。 想在我面前出风头,还嫩点。叶护想。 大臣见叶护不说话,催促道:“殿下快些签字啊。” 叶护一皱眉,说道:“再等几天吧,粮食还没到齐。” 大臣焦急道:“府库里有的是粮草,怎说没到齐?” 叶护说道:“府库乃是储备粮,轻易不可动用。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安排,你下去吧。” 大臣见叶护面有愠色,不敢再说什么,却是站着不走。 叶护温言说道:“大人放心,三天后,粮草到齐,必定起运。” 大臣只好下去了。 叶护松了口气,心道,好一个固执的老家伙,纠缠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打发走了。 侍者说道:“殿下,是不是该用饭了?御膳房已经等了好大会了。” 叶护一怔,说道:“原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了?我不饿,下午再吃吧。” 叶护急急地走出大殿,向长廊走去,心说,美人该等急了吧。 叶护不敢在宫里过夜,一来怕夜长梦多,走漏风声,二来,若是夜不归宿,还担心太子妃有所怀疑,所以,只好趁着午后,和宁国公主约会。 只是,到底精力有限,白天和宁国公主纠缠,到了晚上回家,不免力不从心,好在太子妃生性淡薄,以为他处理国事操劳费神,反倒百般体贴。 叶护心里对太子妃有些歉疚,也明知自己太过疯狂,可是,就像初尝甜头的孩子,如何停得下来? 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趁着父亲不在这些日子,且偷偷放肆这几天,待父亲回来,也就没有机会再相会了,那时候,再好好陪太子妃罢了。 给自己一个理由,于是偷情就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叶护脚步轻快地走进寝宫,仿佛看见父亲的龙床上,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正在呼唤他的名字。 三 顿莫贺等了好久,终于看见叶护太子进了可汗寝宫。剩下的事,还是等待,等待王后也从里面出来,就可以确定这件事情了。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叶护太子就睡意惺忪地出来了,顿莫贺继续满怀信心地等,可是直等到夕阳西下,也不见王后的影子。 顿莫贺疑惑起来,难道,自己的猜测全错了?叶护太子真的只是休息一下,并没有越轨之事? 强烈的失望打击了他。但是,这种挫败感只是稍纵即逝,他深信自己的直觉是不会错的,只是他们做得比较隐秘而已。 顿莫贺的确失算了,因为,宁国公主根本就不会从宫门里出来。 宁国公主每次出入的,都是另一个偏门。 刚才,一番亲热之后,叶护太子调笑着说:“小妖精,今晚回去,我又无法面对太子妃了。” 宁国公主笑道:“既是无法交差,索性就别回去了。咱们整夜同眠,岂不快活?” 叶护说道:“恐怕不太好吧。” 宁国公主撅着嘴说道:“有什么不好?过几天老头子一回来,想见一面也难。” 叶护似有所动,说道:“我总得找个借口搪塞一下太子妃吧。” 宁国公主说道:“这有何难?就说是事务繁多,到深夜都忙不完,索性就在宫里歇了。她还能亲自来看?” 叶护笑道:“你主意倒是挺多。也罢,就依你。只是今天不行,明晚吧。” 宁国公主妩媚地说:“明晚,到我宫里。我等你。” 叶护略一迟疑,说道:“你那里人多嘴杂,还行吗?这里的几个奴才,被我买通了口舌,不敢多言。” 宁国公主说道:“放心,我吩咐她们早早睡觉去。再说,就算知道了,你是堂堂储君,将来这就是你的天下,谁敢不要命胡说。”宁国公主瞧了瞧龙床,说道:“在这里,我总觉得老头子好像在看着我,使我不自在。” 叶护点点头,说道:“我也这样感觉。好吧,明晚,我到你宫里去,咱们做个整夜的夫妻。” 两人说定,又纠缠了一会儿,宁国公主照例从偏门悄悄出去,和等在这里的碧儿一同回去。 叶护又睡了一会,养足精神,这才不慌不忙走出宫去。 第二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叶护太子准时出现在王后门前。 叶护四下瞧了瞧,黑漆漆的夜,连个人影也不见。 碧儿手里提了一盏灯笼,从门后出来,低声说道:“殿下,王后命我在此迎候,快随我来。” 叶护随着碧儿,快步走进王后宫中。 顿莫贺见叶护进去,方才从暗影里站起身来。等这么久,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原来,太子和王后真的有了奸情。就凭这个,你叶护就已经死定了。顿莫贺英俊的脸上现出残忍的冷笑,在黑夜的星空下,显得分外狰狞。 第十六章 回宫 一 可汗回宫的那天上午,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给本来就喜庆的王宫平添了几分吉祥如意的氛围。 叶护陪着盛装的王后,率领群臣迎候在王庭外,等待着可汗车驾缓缓来临。 宁国公主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她穿着一件大红的披风,上面绣着丹凤朝阳的图案,镶着金边的衣角,滚着白色的狐毛,衬着一张珠圆玉润的芙蓉粉面,比雪皎洁,比花鲜艳,引得众臣忍不住偷偷侧目,就连平日里看惯了的叶护,也不禁怦然心动。 这么美丽的女人,老头子一回来,就没有自己的份了。叶护有些黯然神伤。 可汗远远的就看见众人在雪中迎候,不待车驾停稳,就已经从车里跳出来。 叶护赶紧上前扶住,说道:“父汗辛苦了。” 可汗笑道:“我说要骑马,他们偏偏不让,百般啰嗦,只好由得他们。马车里实在太闷了。” 可汗目不转睛地瞧着宁国公主,说道:“多日不见,王后容光焕发,越发美艳照人了。” 宁国公主上前,微微弯腰施礼,说道:“可汗取笑臣妾了。臣妾只不过未受风霜之苦,少些辛苦罢了。” 青梅从车里下来,说道:“参见王后。” 宁国公主笑着接着,说道:“青梅妹妹,代替本宫服侍可汗,多有辛苦。” 青梅此时已非旧时装扮,淡扫蛾眉,花团锦簇,嫣然一个举止有序的贵妇人,哪里还有一丝丫头摸样。 宁国公主心里鄙夷,这一趟富贵城之行,倒成全了这个丫头得宠,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鞯,打扮起来,还有几分人模狗样。 而在可汗眼里,此时的青梅,跟明艳照人的宁国公主一比,简直就像是一棵狗尾巴草一般平淡无奇。可汗用手拍拍宁国公主身上的雪花,说道:“雪越下越大了,咱们回宫再说话吧。” 宁国公主柔声说道:“臣妾已经备好了酒宴,为可汗接风洗尘。” 可汗一手牵着宁国公主的手,一手牵着叶护太子的手,笑道:“好啊,咱们一家人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今天就开怀畅饮一番。众位大人,随本汗一起回宫。” 众人簇拥着可汗,快步赶上, 青梅望着转眼寂寥的雪地,心里一片茫然。 都说君王的爱就象流星一般短暂的,看来,自从下车的那时起,自己这颗流星的辉煌已经过去了。 绚烂之后,也许就是永远的寂寞。 流星燃烧之后,可以无声无息地陨落,可是,作为有生命的女人,却难以忍受万千宠爱之后的冷落。 青梅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宁国公主当初那样排斥自己。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忍受,曾经属于自己的男人,怀抱着别的女人扬长而去。 也许自己错了,这个男人,原本就不属于自己。 古丽上前,轻轻地说道:“青梅妹妹,咱们回去吧。没有人会在乎咱们妾室的。” 妾室?我连妾室都还不是。青梅想。 二 大殿上,酒筵罗列,君臣共欢。 叶护端起一杯酒说道:“父汗祭祀归来,恰逢大雪祥瑞,预示我回纥国来年丰收,国泰民安,孩儿为万民请,愿父汗身体安康,寿福无疆。” 可汗大喜,说道:“真是孝顺孩子。”举杯饮尽。 宁国公主问道:“不是说十天半月就回来吗?怎么去了这许久?一个月才回来。” 可汗说道:“到了那里,原以为很快就回来了,谁知接连下了几天雨,把祭台都冲毁了,只好重修祭台,因此耽误了些时日。” 可汗转脸问叶护:“这许多天,前方你兄弟那里可有消息?为父挂心得很。” 叶护说道:“父汗放心,前方战事一切都好,孩儿也按时发放粮草军备,全力保障军需物品。前几天还有战报传来,说是已经和敌人交兵一次,我方虽然有些伤亡,但是已经退敌百里。” 可汗听了,放下心来,微笑道:“看来登里这孩子还不错。” 吩咐宁国公主道:“回头赏赐些东西,送到登里府里,媳妇独自在家,要多照管些。” 宁国公主说道:“是。臣妾早就关照着呢。” 叶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登里的母亲,原是叶护母亲的侍女,被可汗看中,侥幸生下登里,自幼聪明睿智,深得可汗喜爱,若不是叶护母亲正妻身份,只怕这太子之位,也要被他夺取。许多年来,叶护母子一直小心提防登里,生怕登里压在叶护头上。母亲临死之时,仍是殷殷嘱咐叶护:“孩儿,千万小心登里,此子绝非善类,你千万不要被他超越,以防你父亲有以庶代嫡之意。” 叶护时刻牢记母亲之言,所以,父亲对登里的每一次夸奖,都刺在叶护心头。也正是有了登里的存在,才使叶护时刻感到威胁。 及早登上王位,才能使叶护放下心来。 酒过三巡,可汗有些累了,说道:“你们随意吧,我要休息了,一路舟车劳顿,到底精神不支。” 宁国公主扶着可汗退下,直接回宫去了。 可汗退去,众人有些无味,意兴阑珊,渐渐散去。 叶护喝了几杯酒,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一头栽进床上,倒头就睡。 太子妃安雅见丈夫衣服也不脱,穿着鞋子就直接上床,连忙过来,替他脱鞋解衣。 不出意外地,太子妃安雅在叶护脖子上发现了一块块深浅不一的紫红色的痕迹。 太子妃的手渐渐迟疑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太子妃为叶护脱去外衣,慢慢掀开他的里衣。 叶护的胸上,肩上,腰上,到处都是这种痕迹。 太子妃知道,这是男欢女爱时留下的痕迹,这是女人的吻痕。 而这吻痕,却不是来自太子妃。 作为女人,太子妃是敏感的,自从很久前,某天开始,她就觉察到了丈夫的不对劲。 每天从宫里回来,丈夫都是一副疲惫困倦的样子,在床上,更加没有了往日的热情。 太子妃刚开始还以为丈夫是操心政事,直到有一天,在他身上发现了这种东西,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丈夫是有了女人。 作为一国之尊的太子,有女人,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太子妃虽然失落,但是也并没有过问。也许,是看上了哪一个宫女,偶尔新鲜一下,过几天也许就淡了,又何必因此伤害夫妻之情呢。 太子妃把自己的伤心悄悄藏在心里,比以前更加体贴,更加温柔,希望藉此可以拉回丈夫的心。 可是,她想错了,丈夫更加变本加厉,甚至夜不归宿起来,还借口国事太忙,需要留在宫里。太子妃深深地失望了。 这一个月里,丈夫像是忘记了她这个妻子,忘记了这个家,经常几天几夜都不回来,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失魂落魄的,答非所问的。太子妃知道,丈夫的心里,已经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她开始奇怪,并且愤怒起来,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把自己的丈夫迷得这样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可是丈夫守口如瓶,任她怎样引诱,不漏半丝口风。 她只好佯作不知,继续装聋作哑。希望丈夫终有一日,能够迷途知返回心转意。 其实,在她心里,隐隐有种恐惧,使她不敢仔细追寻,那种恐惧,她不敢想象。她不愿知道答案。 今天,可汗回来了,她的丈夫也回家了,希望,这场噩梦一般的艳遇,就此结束,希望一切还能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叶护翻了个身,嘴里叫道:“小妖精。叫我如何能够不爱你。” 太子妃吃了一惊。 叶护只是说了句梦话,继续睡了。 太子妃默默流下泪来。他心里的小妖精,能够让他回家吗?就算回了家,他的心里,还是会留在小妖精那里吧。 小妖精,那一定是个美丽又妖娆的女人。 每个女人,都喜欢这样的称呼,只是,自己的丈夫,从来不曾这样叫过自己。 太子妃默默地躺在丈夫身边,伸手搂住丈夫。看起来依旧亲密无间,只是他们的中间,却隔着一个无形的小妖精。 三 绿园依旧,只是到处白茫茫的,银装素裹,洁净如一片仙境。 住在这里的人,就是仙女吧。青梅想着,脚步匆匆。 推开门,姝儿欢喜不尽地接着,惊喜地打量着说道:“一个月不见,倒像是换了一个人,漂亮的我都不敢认了。” 青梅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别人倒也罢了,小姐你也取笑我。” 姝儿笑道:“哪里取笑?你现在就是一个美人。难怪可汗喜欢你。” 青梅黯然道:“喜欢也就是一阵子,这不,一回来,见到王后,就不睬我了。” 姝儿说道:“小心眼,学会吃醋了。王后自然是要重视的,哪里能够跟王后争宠。可汗许久不见王后,难道不该陪陪她?你霸着可汗一个月,也不见王后吃你的醋,你倒不平起来。” 青梅见说,笑道:“小姐教训的是。” 青梅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布包来,层层打开,说道:“这是我在富贵城找寻名医为你配的药,不知管不管用,且试试。” 姝儿苦笑道:“难为你用心。只是我试了许多药,总不见效,我也乏了。” 青梅说道:“指不定哪味药能行。也许就是这一次。” 姝儿接过来,说道:“好吧,晚上试试。莫辜负你的好心。” 青梅坐下来,环顾四周,说道:“还是和小姐在一起舒服。哪里我都不去,就和小姐一起住。” 姝儿笑道:“傻丫头,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听说可汗要收你做妾室,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了。” 青梅连忙说道:“青梅永远是小姐的丫头。小姐永远是青梅的主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姝儿感动地说:“我不是你的主子,是你的姐姐。” 端过一碗粥,说道:“知道你今天回来,我特意熬了你最喜欢的红豆粥,你喝了,暖暖身子。” 青梅感动地接过来,几大口就喝了下去。 忽然,一阵恶心,青梅张口欲呕。 姝儿一阵惊慌,说道:“怎么了?这不是你最爱喝的吗?外面下雪,难道你受了凉?” 青梅顾不得说话,只觉得一阵干呕,终于还是吐了出来。 大约是怀孕了。青梅想。 第十七章 出征 一 可汗手里拿着顿莫贺刚送来的军情急报有些焦急,上面写着,登里的军队追击敌兵,误入一个情况复杂的山谷,若是后退,则前功尽弃,若是前进,一来兵力不足,二来缺少粮草,坚持不了几天,请求支援。 可汗有些生气,说道:“这是怎么搞得?不是说军备充足吗?怎么这么误事?” 顿莫贺见可汗发怒,连忙问道:“是不是登里遇到了麻烦?” 可汗把军报递给他,说道:“你看看。” 顿莫贺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问道:“可汗打算怎么办?” 可汗说道:“还能怎样?急速派人赶往前线增援。” 顿莫贺说道:“可汗打算派谁去?” 可汗皱着眉头,说道:“还没想好派谁去。” 顿莫贺跪在可汗面前说道:“小侄愿走这一趟。为登里兄弟解围。” 可汗迟疑地说道:“你?” 顿莫贺说道:“小侄也是回纥子民,保卫疆土,义不容辞,请可汗答允。” 可汗沉吟地看着侄儿,心情极其复杂。对这个侄儿,又是歉疚,又是忌惮,终于说道:“兄长只有你这一点骨血,我怎么忍心你去冒险杀敌?” 顿莫贺说道:“小侄受可汗抚养长大,于公于私,都应当报效国家,何惜微躯。” 可汗说道:“好,如你所愿,待你立功归来,本汗封你做将军。今日天色已晚,你先下去休息,明日点起兵马粮草,即刻出征。” 顿莫贺怀着激动的心情,说道:“定不辱使命。” 顿莫贺告退后,心潮澎湃。终于被自己逮到了一个可以出头的机会。接近兵权,是接近权利的第一步。 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可以利用叶护与登里的矛盾,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这次,摆明了就是叶护在故意捣鬼,登里一定可以感受得到,想必可汗也是心知肚明的吧,所以这次才不会让叶护前去。 明天就要出征了,战场多变,虽然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哪个好男儿的功名富贵不是从杀戮中得来的?这回纥国,当初也是父亲九死一生才建立起来的,身为他的孩儿,何惧生死。 只是,临走前,他还有个心愿。 他徘徊着来到绿园附近,鼓足了勇气,走了进去。 姝儿正在打扫院子里的积雪。 雪下了一夜,地上已是厚厚一层,青梅有些不舒服,躺着歇着,姝儿左右无事,拿了扫帚,顺着曲曲折折的小径,一直扫下去。 扫着扫着,眼前的雪地上站着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姝儿首先看到的是一双大脚。抬起头,顿莫贺就在眼前。 姝儿有一瞬间的心慌。 距离那夜,已经二十多天了,这些天来,顿莫贺始终牢记着姝儿的话,再也不曾踏进绿园一步。 在没有能力保护她之前,自己首先要做到,就是不去带给她危险与伤害。 可是今日不同。 姝儿握着扫帚,低着头说道:“你怎么来了?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 顿莫贺抢过扫帚,说道:“你怎么能干这种粗活。”一言不发,沿着小径扫起来。 姝儿也不阻拦,且由着他扫去,只默默跟在他后面。 一直快扫到门口,顿莫贺才停下来,说道:“天冷了,以后要当心着凉,多穿件衣服。” 姝儿接过扫帚,转身欲去。 顿莫贺在她身后说道:“明日我要走了。” 姝儿一震,却是头也不回,说道:“要到哪里去?” 顿莫贺热切地看着她,说道;“我要去边境打仗。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姝儿迅速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顿莫贺多么想抱她入怀,可是他却不敢。 虽然做过一夜夫妻,可是,那是在他强迫的情况下,即使后来她不曾反抗,他却不曾看见她对他流露丝毫情意。他怕她决绝的眼神。 姝儿沈默良久,慢慢说道:“记得回来。”转身离去。 顿莫贺喜泪交流。她终于还是关心他。她要他活着回来。她需要他。 顿莫贺对着她的背影说道:“我一定回来。你记着我说过的话。我一定会实现。” 姝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说过的话?要娶她?真是痴人说梦。姝儿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二 第二天清早,顿莫贺带着一支精壮的人马出发了。 军情紧急,一路快马加鞭,非止一日,渐渐接近边境地带。 顿莫贺向当地牧民打听情况,想要知道登里大军的确切位置。 在牧民七嘴八舌的话语里,顿莫贺终于弄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里的牧场与大宛国连成一片,两国牧民经常遥遥相对,各自放牧。 大宛马天下闻名,马匹高大魁梧,善通人性,奔跑速度极快,其中更不乏优良的胡种马,疾如闪电,耐力极好,因其奔跑时,在肩部出汗为淡红色,故又称作汗血宝马。 回纥牧民深知大宛马的名贵,羡慕不已,起了贪念,在一次放牧中,偷盗了一匹,不想被大宛人发现,因此引起争执,继而牵扯到部族混战,终于引起战争。 顿莫贺长叹一声,说道:“原来又是宝马引起。” 汉代时,汉武帝仰慕汗血宝马,特意铸成黄金马一座,派使者到大宛,想要以此换取宝马一匹,不想被国王一口拒绝。汉武帝大怒,发动了大规模的战争,立誓要灭掉大宛。兵临城下,大宛贵族在恐惧中,杀了国王,献上人头并宝马,才换来汉武帝原谅。 宝马为大宛带来财富,也带来灾祸。可是大宛人爱惜宝马,不惜一战,初衷不改。 顿莫贺问明了登里方向,带领部族,追寻而去。 在靠近一处山坳时,传来了一阵厮杀声。顿莫贺急忙跨马扬刀,一马当先,冲上前去。 沿途山石上,到处是凌乱的旗帜与牺牲的将士,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枯草,多少男儿为了这一匹宝马引发的战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不远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敌我双方,正在进行一场殊死较量。但是在兵力上,回纥一方明显弱势。 顿莫贺远远看见,登里浑身是血,手提一把大刀,正在疯狂地斩杀敌人。 山坳狭窄,战马施展不开,交战双方,只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顿莫贺大喊一声:“我来助你。”手起刀落,砍杀过去。 登里正在绝境之时,忽然看见大批援兵赶到,立时精神一松,支持不住,立即被敌兵压住。 顿莫贺上前,一刀砍在敌人身上,将登里拉起。 登里满脸血污,感慨地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刻,也许就见不到我了。” 顿莫贺顾不上说话,跟身边左右的敌人搏斗。 由于回纥援兵的到来,原本占上风的大宛人很快不敌,只好仓皇撤退。 顿莫贺环顾四周,说道:“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敌人?这里明显不利战斗。” 登里恨恨地说道:“我们追杀敌人,进了一个山坳,谁知却是敌人的圈套,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又无粮草,眼看就要困死。无奈,只好突围,若不是堂兄及时赶到,我登里只怕就要丧生于此了。” 顿莫贺说道:“咱们先收拾战场,看看还有多少人马,尽快退出此地,以防不测。” 登里向士兵说道:“快找找帝德大人。” 不多时,一个士兵喊道:“帝德大人在这里。” 登里和顿莫贺急忙赶到帝德身前,只见帝德双目紧闭,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顿莫贺近前一探,说道:“还有呼吸,快,抬走救治。”士兵急急上前抬走。 登里看看残兵,眼中流下泪来,说道:“我带出来的一群生龙活虎的汉子,就只剩这些人了。”顿莫贺劝道:“你也不必难过,是战争总会要死人的。” 收拾残部,退到安全地带,扎了帐篷,安顿下来,在这整个过程中,登里始终一言不发,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包围了他。 晚上,顿莫贺陪着登里坐在篝火旁,打算好好聊聊。 登里沉默许久,终于说道:“堂兄,我是不是很无能?” 顿莫贺说道:“你为何有这样想法?” 登里说道:“我以为打仗很容易,一心建功立业,所以向父汗请战,谁知挫败如此,回去有何颜面见父汗。” 顿莫贺踌躇一番,说道:“有句话,也许我不该说。” 登里说道:“你我兄弟,有何话不能直说?” 顿莫贺为难良久,说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何粮草保障如此不利吗?” 登里疑惑地看着他,说道:“不是说粮草一时调配不齐吗?害得我将士忍饥挨饿好几天。” 顿莫贺淡淡地说:“你可知是谁负责军务?” 登里问道:“难道不是父汗吗?” 顿莫贺说道:“你出征不久,可汗就去了富贵城祭祀,一个多月才回来。” 登里梦醒,说道:“是大哥,是叶护太子。” 顿莫贺道:“太子管理朝政,似乎也有欠妥的地方。” 登里咬牙切齿地说:“原来他存心叫我吃败仗。他想趁我出兵在外,置我于死地。好狠的心啊。” 顿莫贺不动声色,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太子还是很关心你的,特意派了经验丰富的宰相帝德随你出征。” 登里恨恨地道:“你不说帝德,我还险些忘了,帝德是他岳父,是他安在我身边的钉子。哪里是一番好意?” 顿莫贺微微一笑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们是亲兄弟,他还能害你不成?” 登里盯着顿莫贺说道:“我知道叶护一向欺负你,今日你我兄弟掏心掏肺,我不妨直说,倘若你帮我,我必然不会薄待你。” 顿莫贺似有所动,却答非所问,只是说道:“天晚了,你早些休息吧。明日商量退敌的事。” 顿莫贺起身,拍拍登里的肩膀,说道:“有些事,一定要想清楚。”径直回帐了,心里冷笑。不出意外的话,一切正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中。 登里望着顿莫贺远去的身影,想道,若是得他相助,成功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只是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愿不愿帮我呢? 第十八章 宝马 一 这场战事,双方伤亡惨重,都按兵不动,似乎在休养生息。 登里有些焦急,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了结。在他心目中,速战速决,才是战争本色。 向顿莫贺商量,看是不是再侍机进攻。顿莫贺却说道:“还是再等等。我相信,对方也不愿意这样僵持下去。” 登里说道:“敌人侵占的领土,也已经夺回,只要他不再进犯,这场战争,似乎就可以结束了。” 顿莫贺说道:“你可知,大宛人为何犯我边境?” 登里一片茫然。 顿莫贺说道:“大宛人并非蓄意挑衅,而是我国边民有错在先。” 登里奇怪地说道:“何故?” 顿莫贺说道:“我族人偷了大宛宝马,大宛人只不过到我境内搜寻宝马,并非意在国土。” 登里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只是,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如何收场?” 顿莫贺说道:“以我之见,将那宝马还给人家,也就是了。两国平安,难道还及不上一匹马来得重要?” 登里摇头道:“可是这样,岂不是显得有些惧怕大宛人?” 顿莫贺说道:“国家平安为重,个人荣辱为轻。为了一匹马,已经死了好多人,难道还不够吗?” 登里似有所动。 正在这时,士兵来报:“大宛派遣使者来见。” 登里急忙说道:“有请。” 大宛使者进帐,说道:“奉我国王之命,特送书信一封。” 顿莫贺接过,交给登里。 登里打开书信,只见上面写着:“汗血宝马,固然国宝,今为一马,损兵折将,朕意不忍。宝马一匹,聊作赠君,愿息兵戈,各归田园。” 使者说道:“我王愿将那匹宝马相赠,只求两国罢兵,各守家园,互不相犯,以为如何?” 登里和顿莫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欢喜,说道:“难得贵国王深明大义,敢不从命?我这就写回书,请使者带回。” 登里很快写好书信,客客气气送使者出门。 原来,大宛国王寻思良久,想起汉武帝时的前车之鉴,为了一匹马,损兵折将,得罪一个强敌,实在不值得。索性将那匹马送给回纥人吧。 这汗血宝马,虽然健壮,但是若无大宛境内贰师山上的野马交配,两代之后,就和凡马一般无异了。 对于这样的结局,登里求之不得。虽然折了些兵将,但是说起来,退了敌兵,缔结了和平约定,还意外的获得了一匹汗血宝马,回去献给父汗,多少也有些面子。 使者走后,当天下午,就看见大宛人拔寨起营,连夜退兵走了。 登里这才放心下来,收拾队伍,启程回去。 回到牧场的时候,早有牧民牵着那头牺牲了无数人性命换来的汗血宝马等在那里。 众人看那马,果然非比寻常。枣红色的毛皮,油亮发光。身材高大威猛,挺拔健硕,就连骨骼也比寻常马匹突出些。 登里抚摸着马,心生爱意。草原男儿,看见好马,谁不喜欢。 那牧民深知犯了大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道:“小人看见此马,一心想要献给可汗,谁知犯下如此大错,情愿一死谢罪。” 登里看了看他,想起死去的士兵,不禁心头火起,骂道:“你这蠢材,惹下如此大祸,死一万次都不多。” 顿莫贺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也知错了,就饶了他吧。” 那牧民连连磕头。 登里道:“下次若要再犯,定斩不饶。” 顿莫贺说道:“晓谕大家,以后千万莫要再偷大宛人的马了。” 众人唯唯而已。 登里骑上宝马,试了一下,那马儿四蹄如飞,闪电一般,立时将众人抛在身后。 “果然好马。”登里大笑着,声音远去。 二 时隔两个月,登里终于回到王庭。 最激动的,莫过于荣兰了。 荣兰听说丈夫凯旋而归,再也按捺不住思念之情。丈夫一回来,必然得先在宫里,吃了庆功宴,晚上才能到家,哪里能够等得及,精心打扮了,急急赶到王庭前,和等候在此的众人,一起翘首企盼。 远远地,只见黑压压一个长长的队伍渐渐逼近。 可汗笑吟吟的跟身边的大臣说:“自从他出征那天起,我就知道他会凯旋归来。” 大臣奉承地说道:“虎父焉有犬子。可汗的儿子,个个都是英雄好汉。” 叶护在一旁听着,就象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拿他跟我比?他也配?叶护忿忿不平。 当登里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人群里发出了一阵骚乱声。 不是为了登里,而是因为他胯下的那匹马太显眼了。 回纥是个游牧民族,人人离不开马,人人都是马的行家,对于马的热情,甚至远远超过对女人的热情。 这匹马,仅从外形上看,就知道是匹好马,但是人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就是人人梦寐以求的,求之不得的汗血宝马。 登里从马上下来,牵着马,炫耀的表情非常明显。 来到可汗面前,登里跪下,说道:“孩儿回来了。幸不辱使命。” 可汗笑道:“你辛苦啦。” 登里说道:“孩儿与大宛签订协议,两国从此罢兵言和,大宛国王还送给父汗一匹宝马。”指着身后的马说道:“就是这匹汗血宝马。” 众人一阵惊呼:“汗血宝马?” “听说它出的汗都是红的,真的吗?” 登里随手从马背一抹,说道:“大家看,这是方才马儿出的汗。” 众人伸头看去,只见登里手心里一抹淡淡的红色。 “果然是红的。”众人惊奇地说道。 登里将缰绳放在可汗手里,说道:“父汗上马试试。” 可汗跃跃欲试,拍拍马背,说道:“好宝贝,待我试试。”抬腿欲上,谁知那马儿一声嘶鸣,掉头走开。 可汗笑道:“想是认生,不想让我骑。” 登里连忙说道:“孩儿一路骑来,想是熟识了孩儿。父汗跟它熟几天,也就好了。” 可汗摇摇头,说道:“为父年纪大了,不要糟蹋了它,还是留给年轻人吧。可惜只有一匹。” 登里笑道:“父汗就知足吧。当年唐玄宗将义和公主嫁给大宛国王,国王才送了两匹给大唐皇帝。大唐皇帝爱若至宝,取名为‘玉花骢’和‘照夜白’,还专门请画师,画了幅《照夜白图》,日夜赏玩。大宛王能送给父汗一匹,已经是好大的面子了。” 可汗微笑地点头,说道:“果然不错。大宛王还挺懂事。” 可汗瞧了瞧马,说道:“宝马配英雄,既是你征战得来的宝马,为父就将此马赐给你了。” 登里大喜,有些不敢相信。 叶护又气又妒,说道:“父汗不可。” 可汗回头望着叶护,说道:“有何不可?” 叶护说道:“这是大宛王送给父汗的,父汗理应接受,倘若是转赐别人,恐怕会辜负了大宛王的一片心意。” 可汗笑道:“登里是我儿子,又不是别人。再说,你也看见了,这匹马只认得他,我又何须夺爱?” 叶护无话可说。 可汗说道:“登里,上马跑一圈,给大家瞧瞧宝马的气势。” 登里满心欢喜,瞥了叶护一眼,飞身上马,手紧缰绳,马儿一声嘶鸣,一溜烟疾驰而去。 众人艳羡不已,叹道:“果然名不虚传。” 顿莫贺冷眼瞧着叶护,心里想道,一匹马,已经将兄弟二人彻底决裂了。 看着远处兴高采烈的登里,顿莫贺心中充满了嘲笑。一个损兵折将的败军,因为这匹来的不光彩的宝马,居然成了凯旋归来的英雄,看他那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能成什么气候。 顿莫贺走近叶护,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帝德大人伤势严重,如今还在车里躺着,是不是把他先送回府里?” 叶护心烦意乱,说道:“那是自然。如今人人关心出风头的人,谁还想着帝德大人。” 三 登里满面春风的回来,一眼瞧见了众人身后的荣兰。 荣兰正一脸仰慕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众星捧月般的丈夫。 登里下马,牵住了荣兰的手,众目睽睽之下,荣兰有些不好意思。 登里笑着说道:“怎么不叫我?” 荣兰笑道:“你的眼里怎么会有我?就是那马儿也比我金贵。” 登里低低的说:“你也金贵。” 荣兰抿着嘴笑着,随着众人一起进了王庭。 顿莫贺看见登里夫妇有说有笑的并肩而入,心里有些热乎乎的,他想到了自己心里的女人,姝儿。 他的怀里,揣着各种各样的草药,这一路,每到一处,不管是江湖郎中,还是坐诊的名医,只要他听说,立即就会去请教,也不管药品贵贱,只管买了来,揣在怀里。 只要有一样管用,哪怕再辛苦,都值得一试。 一想到姝儿那可怜的肌肤,顿莫贺就心如刀割。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的脑海里,始终回想着姝儿那一句话:“记得回来。” 我回来了。顿莫贺心里说。我记着你的吩咐,我回来了。 只是,可汗许给的将军之位,他还记得吗? 可汗果然没有忘记。接风酒宴上,可汗忽然举起酒杯,环顾了一下全场,大声向着顿莫贺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草原上的将军了,以后,你将为了我回纥的平安而战。” 顿莫贺一怔,立即站起身,说道:“多谢可汗栽培。顿莫贺一定尽心尽力,保护草原,尽忠可汗。” 登里举起一杯酒,说道:“我也要敬堂兄一杯,若不是堂兄及时赶到,登里今日也许就不在这里了。” 顿莫贺谦逊的说道:“这是应该的。” 可汗满意地说:“兄弟之间,相亲相爱,是应该的。” 登里微笑着看向叶护,说道:“的确如此。” 第十九章 怀孕 一 青梅的反应越来越厉害了。 吃什么吐什么,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姝儿知道,瞒不下去了。 青梅在一次剧烈地呕吐之后,说道:“这要瞒到什么时候?” 姝儿沉吟片刻,说道:“我只怕,你怀孕的消息传出去,有人会烦恼。” 青梅说道:“可是这样的大事,总该让可汗知道啊。他是这孩子的父亲,老来得子,不知道会多欢喜。” 姝儿道:“你哪里知道世事的险恶。我总想,尽量让胎儿再稳固些,多拖些日子,总是好的。” 青梅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小姐也忒小心了。这是可汗的骨肉,有什么凶险?谁还敢伤害他不成?” 姝儿叹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青梅笑眯眯地抚着肚子,说道:“想不到我要做娘了。也不知道是个儿子呢还是个女儿。” 姝儿笑道:“瞧你那心急的样子,还早着哪。” 青梅有些害羞地说道:“自从从富贵城回来,还没有见过可汗,也不知是不是把我忘了。” 姝儿取笑道:“这可真是转了性子了。从前一听说侍寝就愁眉苦脸的,如今几天不见,倒惦念起来。” 青梅道:“你没有经历过怀孕的过程,无法了解这种奇妙的感觉。如今不一样了,我有了他的骨肉,这一生一世,就和他拴在一起了。” 姝儿听了这话,微微一怔。 一个原本青春妙龄的少女,只是因为肚里的一块骨血,就心甘情愿地连带着,连那样丑陋的老男人也不嫌弃了。可见,对于女人来说,孩子是多么的重要。 姝儿微笑着说:“早晚是要告诉他的,既是如此,你自己拿主意吧。” 正说着,从外面进来一个侍女,来到门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礼。 青梅看时,见是可汗宫中的女侍。 青梅问道:“可是可汗叫你来的?” 侍女道:“正是。今天登里王子凯旋归来,可汗十分高兴,多喝了几杯,指名要姑娘您侍寝呢。” 姝儿笑道:“这就来了。” 青梅说道:“待我换件衣服,这就去。” 精心打扮了,欢欢喜喜地随着侍女一道出去。临到门口,回头望了望姝儿。姝儿点点头,以示鼓励。青梅含羞一笑,匆匆而去。 姝儿倚门远望,想道,远征的人儿回来了,他还好吗? 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 二 可汗一见青梅,就满面笑容地说道:“快来,陪我说说话,我今天很高兴。” 青梅款步走近,说道:“难得可汗还记得奴婢。” 可汗笑道:“一定是吃醋了。这些日子,尽陪着王后了,是有些冷落了你。” 可汗搂着青梅,忽然有些奇怪地道:“怎么仿佛瘦了许多?女人还是丰满些好看。” 青梅娇羞地说道:“最近奴婢有些胃口不好。” 可汗道:“怎么还自称奴婢?我不是说了吗,以后你就是我的妾室了。”一边说着,一边在青梅身上摸索。 青梅捉住可汗的手,说道:“今晚妾身不能侍寝。” 可汗一愣,道:“却是为何?” 青梅附在可汗耳边,低低说道:“妾身怀孕了。” 可汗吃了一惊,有些反应不过来。 “怀孕了?有多久了?” 青梅吃吃笑道:“快两个月了。” 可汗又惊又喜,道:“怎么也不告诉我?” 青梅嗔道:“从富贵城回来,几曾见过你?一见王后,你都把妾身忘到脑后去了。哪里还有机会告诉你?” 可汗哈哈大笑:“想不到我都六十岁了,还能生儿子。真是可喜可贺。” 可汗小心地摸着青梅腹部,开心地合不拢嘴:“老蚌结珠,非富即贵,此子将来必成大器,你也算立了大功一件。我要重重赏你。说吧,想要什么?” 青梅道:“妾身什么也不要,只求能和姝夫人住在一起,将来一起抚养孩子长大成人。” 可汗一皱眉,道:“那个癞女人,会不会传染了我的儿子?” 青梅道:“怎么会?妾身不是好好的吗?妾身还想求可汗答应一件事。” 可汗道:“十件也答应。” 青梅道:“求可汗遍访名医,为姝夫人治病。” 可汗沉吟道:“倒是一个美人,倘若治得好,也是一件美事。好,本汗答应你。” 青梅欢喜道:“多谢可汗。” 可汗道:“如今倒要谢你才对。” 青梅道:“只是从今以后,不能再侍寝了,令可汗失望了。” 可汗笑道:“那有什么打紧?只要你好好的,咱们来日方长。以后我会多疼你的。” 三 青梅怀孕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王庭。 母以子贵,青梅从一个无名无份的丫头,一跃成了可汗的宠妾,一时炙手可热起来。 由于青梅执意要和姝儿住在一起,可汗也只好由她去。不过,专门收拾了房间,装饰得华丽富贵,舒适无比,并且另拨了两个丫头来侍候,还有一个厨娘专门侍候青梅的饮食。 冷清的绿园,也因了青梅的缘故,热闹了起来。 一些趋炎附势的姬妾们,也纷纷前来探望,弄得一向喜欢清静的姝儿不胜其烦。 乱了几天,才好不容易肃静下来。 青梅得宠,倒还是有些好处的。 可汗如青梅所愿,终于派来了宫里医术最好的葛医官,前来为姝儿诊治。 那医官请姝儿挽起衣袖,又稍稍看了看后背,细细观察了好大会儿,犹疑不定的说道:“此乃邪毒入侵,下官只怕是有心无力。” 姝儿本来就不抱多大希望,微笑道:“无妨。” 葛医官见她一副坦然,有些不安地道:“下官奉可汗之命,前来诊治,只是见识浅薄,从未见过如此顽疾,恐将有负所托。只能先试着煮些汤药,夫人服用一段时间,看看疗效再做打算。” 姝儿道:“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于是,葛医官每日在园中熬制一种汤药,一日三次,一丝不苟地亲自服侍姝儿服下。 绿园中,整日弥漫着一种浓郁的中草药的味道,微微带着些许的香气。 接连喝了半月天,姝儿觉得自己的呼吸中都透出药草的气味来。 青梅取笑道:“小姐如今都成了百草仙子了,一张嘴,就是一股药味。” 姝儿拉长了脸,道:“都是你的好意,每天三大碗,你不知道有多苦,苦的我的肠子都绿了。” 青梅道:“小姐忍住苦,万一治好了病,就会苦中有甜了。” 姝儿摇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看到青梅微微颦眉,姝儿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青梅道:“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天肚子有些痛。” 姝儿道:“莫不是吃了生冷的东西?” 青梅摇头道:“平日饮食都有人照管,并不曾吃生冷的东西。也许是吃多了积着食了吧。” 姝儿道:“你如今有了身子,凡事要注意些。” 青梅笑道:“不碍事。哪里有这么娇贵。” 闲聊了一会,姝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最近怎么不见顿莫贺大人了?” 青梅道:“怎么你还不知道?顿莫贺大人上次出征立了功,被可汗封为将军,经常留在在兵部做事。” 姝儿道:“那么,就是不在宫里做总管了吧。” 青梅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还兼管着宫里的守卫吧。” 青梅忽然诡异地笑道:“小姐这么关心顿莫贺大人?” 姝儿啐道:“死丫头,莫胡说。顿莫贺大人有时候会送药给我,难道我连问一下都不行吗?” 青梅叹道:“顿莫贺大人倒是一表人才,可惜小姐嫁的不是他。” 姝儿愤愤走开,道:“净胡说。” 出了青梅的房间,心里茫然起来。姻缘之事,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倘若当初和亲的对象是他,又会是怎样呢? 眼前一暗,一个人影挡在面前,正是顿莫贺。 姝儿脸上一红。 顿莫贺眼神炙热地看着她,说道:“我回来了。只是最近比较忙,一直没有机会过来看你。” 姝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还没有恭喜大人青云直上,做了将军。大人公务繁忙,宫闱之地,还是少来为好。” 顿莫贺生怕姝儿赶他走,急忙说道:“我这就走。”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这是我西征寻来的药材。”忽然鼻子四下嗅嗅,说道:“这是什么香味?好像是药草的味道。” 姝儿并不去接,说道:“不劳你费心了。可汗派了医官天天熬药给我,这就是药草的味道。” 顿莫贺看着远处的药渣,慢慢走过去。 久病成医,顿莫贺整日留心药材,俨然半个郎中了。 看看地上的药渣,顿莫贺道:“看样子,这个医官还算懂行。” 姝儿问道:“难道你还懂得医术?” 顿莫贺笑道:“倒也识得几味药。” 随手检视药渣,道:“这是苍耳,这是地肤子,这是川芎,这是白英,这是苦参,这是花椒,这是雄黄,这是红花。” 姝儿惊讶地说道:“你认得这么多。” 顿莫贺意味深长地说:“我特意学的。这些都是治疗皮肤疾病的良药,应该有些效果。” 姝儿忽然道:“刚才你说这里面有一味红花?”姝儿隐约记得,从前在家里时,父王的姬妾们仿佛用来治疗痛经。 顿莫贺捡起一朵类似菊花的小红花说道:“这就是红花。有活血化瘀的功效。花有异香,浓郁芬芳。不过,”顿莫贺疑惑地道:“这味药给你用,似乎有些并不对症,或者可有可无。” 姝儿心中一动,紧张地问道:“若是孕妇用了如何?” 顿莫贺道:“若是孕妇,别说用了,就是闻了香气,也是不妥的。时间长了,就会滑胎的。” 姝儿呆呆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顿莫贺奇怪地说:“你怎么了?” 姝儿心里想道,好高明的法子。利用给我治病,令红花的香气弥漫整个绿园。神不知鬼不觉中,杀人于无形。怪不得青梅肚子痛,再过些时日,怕就要酿成大祸了。 是谁想出这样的法子呢?是医官吗?谁又是医官背后的人呢? 姝儿打了个冷战。感觉中,一种可怕的力量向她袭来。 顿莫贺怜惜地道:“你冷吗?”有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第二十章 王后 一 第二天,当葛医官再次前来问诊的时候,却被告知,姝夫人病了。 姝儿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说道:“医官大人,自从服食了汤药,非但不见好转,反倒添了毛病,头昏脑涨,眼花无力,真是难过至极。” 葛医官奇怪地问道:“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这样厉害起来?” 姝儿道:“前几日就有些轻微的症状,只是不曾在意,如今凶猛起来,承受不住。” 葛医官道:“下官这就停了此药,再作打算。” 姝儿道:“让大人费心了。我这毛病,无药可医,不治也罢。” 葛医官道:“那怎么行?可汗亲自吩咐,为夫人诊治,就连王后也十分关心,还亲自研究药方,指导下官用药。王后对医理颇有一番见解。” 姝儿点头,道:“到底还是王后用心。我自会向王后解释。你先下去吧。” 葛医官退下。 姝儿心中一片雪亮。 果然是王后。 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呢?青梅肚里的孩子,难道会影响到她的地位吗?她这样苦苦相逼,是何用心呢? 姝儿想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宁国公主是个雷厉风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一计不成,还会有其它的办法来对付青梅的孩子。 想要保住青梅的孩子,只有一条路可以一试。 姝儿下床,来到青梅房里,说道:“你肯不肯听我的话?” 青梅莫名其妙,茫然地说道:“自然听。” 姝儿道:“不管什么都肯听?” 青梅道:“小姐是我的主人,就如亲姐妹一般,不论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言听计从,小姐不须怀疑。” 姝儿道:“好。那么,我要你把肚里的孩子送给别人。” 青梅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说道:“你说什么?” 姝儿一点都不意外青梅的激烈反应,但是她仍然坚定的说:“这是唯一能够保全孩子的办法。” 青梅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姝儿,后退几步,说道:“你说要送给谁?” 姝儿有一瞬间的犹豫,终于说道:“让王后做他的母亲,是最好的选择。” 青梅愤怒地说道:“为什么?” 姝儿走近她,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被青梅打开手。 姝儿道:“我知道,你难以接受。可是,要想保全孩子,只有这样做。” 青梅怀疑的眼神看着她,道:“王后自己生不出孩子,你要拿我的孩子讨她欢心?你只顾着姐妹情深,难道就不顾我主仆多年的情分?” 姝儿见她误会更深,只好说道:“你错怪我了。你可知道,为何这几天你会腹痛?” 青梅不解。 姝儿道:“那是因为有人动了手脚。在我的药里加了红花,使你不知不觉中伤了胎气。” 青梅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姝儿继续说:“你可知道我因何生了这一身的顽疾难以医治?” 青梅摇摇头。 姝儿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道:“那是因为我服食了一种来自西域的毒药,使我浑身体无完肤,长满了又痒又痛的疹子。” 青梅惊恐地说道:“却是为何?” 姝儿道:“那是因为有人不许我争宠。” 青梅迟疑地说:“是王后?” 姝儿点点头,道:“正是王后。她嫉妒心很重,既然能对我下手,更加不会把你放在眼里。这次往我药里添加红花的也是她,她既然不容这孩子来到世上,定会不择手段,加害于你。” 青梅如梦初醒,歉疚地说道:“原来小姐受了这许多委屈,我还要责怪你。是我不好。” 姝儿道:“王后自己无子,定然嫉妒你怀孕,为今之计,只好去见她,以庇护为名,将孩子送给她为子,才能保全你母子性命。” 青梅泪如雨下,低头看看肚子,怎么也舍不得。她抬起头,忽然坚决的说道:“我去告诉可汗,不信可汗会任她胡作非为。” 姝儿苦笑道:“就算是可汗相信了你,她是大唐名正言顺的的公主,贵为回纥王后,你以为可汗会为了你,得罪她吗?别忘了,她的背后,是强大的大唐皇帝。到时候她反咬一口,说你污蔑她,你空口无凭,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青梅呆呆立在那儿,哑口无言。 姝儿道:“现在你都知道了,切不可露出形色。还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以免惹来麻烦。 青梅回身趴在床上,大哭:“不。我的孩子不能管别人叫娘。” 姝儿叹了口气,道:“你好好想想吧。”转身离开了青梅的房间。 二 凤仪宫。 宁国公主听完葛医官的回报,淡淡的说道:“既是姝夫人不适合此药,那就暂且停了吧。” 医官唯唯下去。 宁国公主暗暗思忖,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应该不会吧。做得如此隐秘,若不是精通医理的人,断然不会发现的。 宁国公主一边喝茶一边想。 其实,她的小匣里,就有堕胎药,只是,药力太猛,容易显山漏水。宁国公主不想做得太明显。而且,如今青梅的饮食,有专门的人照料,也不太容易有机会接近饮食。正巧,可汗命令医官给姝儿配药,宁国公主借着这个机会,搭上了顺风车。不动声色地建议医官在药里加上一味红花,自以为得计,正在暗喜,想不到,姝儿竟然会不舒服起来。 看来,还得另想个法子。 就凭青梅一个小小贱婢,也配怀上孩子? 宁国公主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暗恨自己不争气。 从十六岁嫁人,到如今,经历了无数男人,偏偏就怀不上个孩子。 若是有个孩子,将来就有了依靠和指望。 可是,也曾求医问药,就是不见肚子有丝毫的动静。 宁国公主烦躁起来,重重地,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 “碧儿。”宁国公主叫道。 旁边的侍女小心地回禀:“碧儿姐姐出去了。” 宁国公主这才想起来,适才打发碧儿出去了。 自从可汗回宫,就再也没有和叶护私会的机会了。 整天面对着这老家伙,还得强颜欢笑,真是恶心。 宁国公主此时恨不得可汗赶紧搭上别的女人,好让自己有个喘息的机会,也好有个偷情的机会。 宁国公主想起叶护的嘱咐,却是犹豫着,迟迟不敢付诸行动。叶护要她继续给可汗使用催情药,借以摧垮可汗的身体,但是毕竟事关重大,宁国公主对于上次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 考虑再三,她终于决定,每次侍寝,悄悄在可汗的水里融上半粒,既循循渐进,又不会因为药性凶猛而令人生疑。 可汗哪里知道自己服食了药物,还为自己身强力壮,不减当年而沾沾自喜。 再美艳的女人,整天对着,也会产生审美疲劳,何况后宫里有的是翘首期盼的女人。 可汗终于又想起了那些扔在后宫的女人,这两天,正重拾旧欢,鸳梦重温,宁国公主才有了些空闲。 宁国公主打听到今晚可汗召了古丽侍寝,心中暗喜,终于可以趁此机会,能够与叶护见一面了。 于是,她写了一张字条,打发碧儿出宫去寻叶护,约了叶护今晚私会。 黄昏时分,碧儿回来。 宁国公主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可曾见到他?” 碧儿瞧瞧左右的侍女,并不答话。 待宁国公主辞退侍女,碧儿方才低声回答:“奴婢在散朝的时候,见到殿下,佯装碰了他一下,已经将纸条放在他手里了。” 宁国公主松了口气,道:“可曾有人看见?” 碧儿道:“您就放心吧。我知道分寸,没人发觉。” 宁国公主微微点头,道:“晚上还要你接应,你要小心些。” 碧儿自以为高明,想不到,这一切,都在别人眼里。 散朝时,叶护从殿里出来,刚到拐角处,忽然一个宫女迎面走来,猝不及防的,撞在叶护身上。 叶护刚要发怒,那宫女连忙躬身施礼,就势将一个小小物事塞在他的手里。 叶护一愣,看那宫女,原来就是碧儿。 碧儿惶恐地说道:“奴婢鲁莽,不小心撞了殿下,还望恕罪。”却是小声道:“公主今夜等你前来。” 叶护不动声色地道:“以后小心些,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下去吧。” 碧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叶护,匆匆离去。 叶护紧紧攥着那个纸条,手心里沁出汗来。 转到无人处,悄悄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想起那些销魂的夜晚,叶护微微一笑。 这是大唐诗人李白的句子。公主的约期,就在今夜。 其实叶护何尝不想一亲芳泽,只是父汗在宫中,颇有顾忌。 今夜,公主之约,是不是要赴呢? 叶护踌躇万千。 这一切,都被远处的顿莫贺看得清清楚楚。 顿莫贺边走边和同僚闲话,忽然看见一个极其面熟的宫女从身边走过。 待那宫女走过去,顿莫贺才反应过来,这是王后陪嫁的贴身侍女碧儿。 碧儿到这前殿来做什么? 当他看见前面的叶护时,答案立即了然于胸。 叶护遮遮掩掩地从手心里展开纸条时,顿莫贺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正是沉浸在浓情蜜意中的男女,想到心上人时才会有的那种笑容。 这样的笑容,想到姝儿时也会有,所以顿莫贺深深地懂得。 不知那纸上写些什么。 可汗在宫中,大约不好苟合了吧。 顿莫贺心中一动,莫不是,是约会的消息? 现在,登里与叶护已经水火不容,是到了该行动的时候了。 只需一把火,骨肉相残,就在眼前。 第二十一章 捉奸 一 顿莫贺慢吞吞地走着,留意着在身边经过的大臣们。 当登里走近时,顿莫贺叫住了他。 登里停住脚步,询问道:“堂兄,有事吗?” 顿莫贺微微一笑,说道:“闲暇无事,想要和你喝两杯,不知可否赏脸?” 登里笑道:“真是求之不得。” 两人找了一家干净的酒馆,要了个单间,上了一壶酒,一盘牛肉,几个素菜,斯条慢理地喝起来。 登里心知顿莫贺不会无缘无故找他喝酒,必然是有事要说。登里给顿莫贺倒上酒,说道:“堂兄今天找我,不会只是喝酒吧。” 顿莫贺抿了口酒,似乎心中有难以决断的事,不好启齿。过了半晌才说道:“有件为难的事情,想要你帮我拿个主意。” 登里道:“何事让堂兄为难成这个样子?说出来。小弟或许可以帮你。” 顿莫贺思虑良久,忽然说道:“算了,还是不要说了。” 登里焦躁道:“这样吞吞吐吐,不爽快,到底何事?莫非有人为难你吗?” 顿莫贺道:“这件事关系到家族名声,非比寻常,因此犹豫。” 登里疑惑道:“家族名声?难道堂兄知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顿莫贺道:“这件事,压在我心中许久,说不得道不得,因此为难。” 登里道:“你就说出来,我帮你做主。” 顿莫贺看看左右,压低嗓音,道:“我若是说出来,你不要惊讶。” 登里被引得好奇心上来,道:“到底何事?” 顿莫贺道:“你大哥在宫中有了女人。” 登里泄下气来,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无非勾搭个宫女,能算什么大事。” 顿莫贺道:“可是这个女人却不是宫女。” 登里一惊:“难道是父汗的女人?” 顿莫贺点点头,道;“正是。因此我才为难。” 登里的声音里有着微微的激动,问道:“是谁?” 顿莫贺盯着他,说道:“是王后。” 登里一下子站起来,用几乎尖叫的声音说道:“你说什么?” 顿莫贺很满意他有这样的反应,继续说道:“你没有听错,就是王后。” 登里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坐下来,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却不知道酒的滋味。 这个消息太让他震惊了。 他心里的惊喜不是用语言可以形容的。 多少年来,自己苦苦寻找这样可以扳倒叶护的机会终于来了。 登里有些不知所措。该怎么利用这个机会呢?得好好计划才行。 登里再一次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呢?这么严重的事可千万不能胡说。” 顿莫贺道:“可汗去富贵城时,我在宫里巡查,亲眼见到,叶护太子趁夜进入王后寝宫,焉能有假?” 登里疑惑地说道:“你为何今日才说?又为何对我说知?” 顿莫贺道:“我原以为太子只是一时糊涂,可是想不到他一再为之,为人子女,做出这伤风败俗的丑事,实在不配为储君之位。” 登里附和道:“是啊,就如禽兽一般啊。” 顿莫贺道:“上次在前线,你要我帮你时,我尚在犹豫,可是今天我已打定主意,象这等乱伦的禽兽,怎做的将来的国王?” 登里喜道:“你将如何?” 顿莫贺道:“自今日起,顿莫贺惟命是从,听命于登里王子。” 登里大喜,说道:“我知道,堂兄帮我,必然是有所要求。你放心,我将来必不相负。等我做了回纥可汗,你就是我的宰相。” 顿莫贺立即跪道:“王子如此器重,顿莫贺愿为王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登里赶紧扶起顿莫贺,端起一杯酒,说道:“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多礼。来,喝了这杯酒,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顿莫贺也端起酒,一饮而尽。 一种崭新的联盟,推杯换盏之间,已经结成。 登里道:“如今,该怎么利用这件事,推倒叶护呢?” 顿莫贺道:“这几天,他们极有可能在宫中幽会,待我打探属实,咱们就可以做些文章了。” 登里道:“你是如何得知呢?” 顿莫贺道:“我无意撞见王后侍女传信给叶护。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这几天内,叶护就会悄悄进宫。也许就是今晚。” 登里道:“何以见得?” 顿莫贺道:“你忘了吗?我虽然已经不是总管,但还负责着宫廷守卫,一些消息,还是知道的。据我所知,今晚不是王后侍寝。” 登里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事不好声张,只好咱们自己多辛苦些,今晚就在暗中观察,只待这一对狗男女私会,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叫他插翅难逃。” 顿莫贺与登里哈哈大笑。 顿莫贺的笑声里却是复杂许多。 二 时值隆冬,夜色寒冷,顿莫贺和登里悄悄潜伏在暗处,冻得脚都有些发麻了。 登里有些支持不住了,说道:“也许今天不来吧?难不成咱们要在这里守一夜?” 顿莫贺道:“这点辛苦都受不得,怎么成大事?还是再等等。” 忽然用手轻嘘:“莫说话,你看,那不是来了?” 登里顺着顿莫贺手指的方向看去。夜色中,叶护青衣小帽,鬼鬼祟祟的出现在门前的小径上。 登里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屏住呼吸,看着叶护逐渐靠近。 真是色胆包天,不要性命了。 登里得意地想,叶护,你的死期到了。 叶护熟门熟路地来到凤仪宫前,立即有个宫女带引着,两人蹑手蹑脚地进入屋宇重重地深处。 不用看,就知道那女人一定是碧儿。 顿莫贺如释重负,问道:“现在你看明白了,确定无误了。接下来怎么办?” 登里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畜生果然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来,就休怪我无情了。走,咱们即刻就去禀报父汗,” 登里刚走两步,忽然止住脚步,说道:“不妥。” 顿莫贺疑惑地说:“有何不妥?” 登里道:“若是父汗问起来,我在这里不方便。显得有些刻意了。” 顿莫贺顿悟,他是不想趟这趟浑水,不想承担这个蓄意揭发的恶名。 顿莫贺笑道:“那么,只有我来做这个恶人了。” 登里拍拍顿莫贺的肩膀,热切地说:“你是我的好哥哥。我以后不会亏待你。” 顿莫贺道:“但愿你记得今日的话。” 顿莫贺大步流星,直奔可汗寝宫而去。 今天这个夜晚,注定了,将会是个多姿多彩的夜晚。 虽然冷风吹面,但是顿莫贺心里热浪如潮。 抬头仰望天空,顿莫贺心中说道,父汗,你在天上保佑孩儿,孩儿总算踏出第一步了。 顿莫贺来到可汗宫中时,可汗正在烦恼。 不知怎么搞得,可汗面对其他的女人,完全没有了兴趣。 折腾了半天,还是不行,反倒让自己头昏脑涨起来。可汗厌恶地骂道:“蠢笨的女人,赶紧给我滚。” 吓得古丽连忙穿了衣服仓皇退下。 可汗想,为什么王后就能挑起自己的兴致呢?看来还是王后会服侍。这些女人,以后统统可以不需要了。 他哪里知道,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长期依赖王后的情药,他已经失去了作为男人的能力了。 可汗在沮丧中,想到了王后。 还是找王后来吧。 就在此时,却听得顿莫贺在门外说话的声音。 顿莫贺问侍者:“有事求见可汗,请求通禀。” 侍者为难地说:“可汗已经睡下,谁敢打扰?将军还是明天再来吧。” 可汗大声说道:“有什么事吗?”顿莫贺急忙道:“确有急事回禀可汗。” 可汗披衣出来,说道:“反正也睡不着,你且说说何事。” 顿莫贺道:“事关重大,请屏退左右。” 可汗有些讶异,待侍者退下,问道:“你说吧。” 顿莫贺附在可汗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可汗大吃一惊。 “果有此事?”可汗又惊又怒,心火上涌,眼前一阵金花闪烁。 顿莫贺道:“小侄夜晚巡逻,亲眼见了太子殿下潜入王后寝宫,不敢妄言。可汗若是不信,可亲自前往。” 可汗站起身,晃了一晃,顿莫贺赶紧扶住:“可汗息怒。” 可汗扶住顿莫贺的肩膀,道:“快带我前去。我要亲眼看看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是如何背着我做出这等丑事!” 三 顿莫贺搀着可汗,在茫茫夜色中,穿过曲曲折折的曲径回廊,来到王后的卧室外面。 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冬夜里寒冷的风透过门窗的缝隙钻进来,使偌大的宫廷里更加清冷。 夜深人静之时,显得屋里的声音格外刺耳。那是男欢女爱的声音,再无怀疑。 可汗将耳朵贴在窗上,清晰地听到了屋里传来叶护的声音:“小妖精,让我想得好苦。” 王后的声音里带着些细碎的呢喃:“我也想你。” 可汗静静地听着,一霎时手脚冰凉。 芙蓉帐暖度春宵,屋里的旖旎景象可想而知。 一个是自己宠爱的妻子,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儿子,而且还是王位继承人。 这两个人,都是自己最亲的人,可是却偏偏在自己心上插了一把尖刀。 亲人的背叛,怎不叫人痛彻心扉。年已六十岁的可汗,实在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 可是,该怎么办呢?冲进去?又能怎样?杀了他们?风烛残年,老年丧子,实在是不能想象的痛苦。 若是不杀,传扬出去,儿子以后,该怎么做人?该怎么再做一国的储君? 这父子的缘分,难道就这样断了吗? 一时间,可汗愁肠百结。他慢慢地,转过了身子。 顿莫贺原以为可汗会大发雷霆,谁知可汗呆立了片刻,竟是一言不发的扭头离去。一路激怒而来,此时却偃旗息鼓,铩羽而归。 顿莫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跟随着可汗疾步离开。 可汗明显衰弱下来,脚步有些踉跄,顿莫贺几乎是半扶半背的将可汗送回宫中。 顿莫贺侍候可汗躺下,关心地问道:“您没事吧。” 可汗疲惫地闭上眼,说道:“这件事你不要乱说。我没事,你下去吧。” 顿莫贺为他盖好被子,徐徐退出。 避在远处的登里从黑暗中闪出,热切地问道:“父汗反应如何?” 顿莫贺吓了一跳道:“原来你还没走?” 登里急着说:“快告诉我,父汗有没有生气?” 顿莫贺摇头道:“可汗好像很伤心,睡下了。暂时还不知道怎么打算。” 登里一副兴奋的样子,道:“看吧,用不了几天,叶护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第二十二章 谣言 一 也许是伤心过度,也许是那夜着了风寒,可汗自此一病不起,看看沉重起来。 这一下,登里慌了神。 一连十几天过去了,可汗对于叶护与王后通奸的事,只字不提,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想法。 如今,又生起病来,偌大年纪,万一晏驾西去,叶护作为太子,就会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成为新的可汗,到那时,纵使再机关算尽,也是枉然了。 而且,叶护只要做了可汗,他第一个对付的,就会是自己。自从汗血宝马开始,他们两兄弟,早已是杀机四伏,一触即发。 一山不容二虎,叶护又怎能容得下父汗器重的儿子。 登里知道,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 必须赶在父汗活着的时候,除掉叶护,否则,将来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登里找来顿莫贺,商量对策。现在,唯一能够商量的人,就只有堂兄了。 顿莫贺毕竟年长几岁,比起登里,可以说是老谋深算了。 眼前的形势,十分棘手。 顿莫贺在心里早已筹划千遍。 若是叶护继位,凭着叶护对自己的忌惮,对自己决没有半点好处,而登里继位,可就大不相同了。首先,登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深沉老练,刚愎自用,其实骨子里却是有勇无谋头脑简单的人物,再加上,如今他完全信任自己,答应了以后让他做宰相,就等于为他开放了通向权利的阳光大道,离他的目标更加接近,所以,从各种角度考虑,帮助登里,就是帮助自己。 顿莫贺沉吟道:“看样子,可汗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 登里急道:“是啊,这么多天没有动静,我看是前功尽弃了。老头子在这个时候偏偏生病了,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顿莫贺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就怕你舍不得汗血宝马。” 登里眼里闪出光彩,道:“只要能除掉叶护,一匹马算什么。你快说,是什么办法?” 顿莫贺胸有成竹地说道:“我这一计,必然能将他置于死地。” 二 可汗卧床不起,作为儿子的登里,端茶倒水,日夜守在床前,悉心照料。 相反,叶护虽然时常进宫,却只是稍稍看看,屁股不曾坐热,就急着走了。 可汗心里明白,他是急着去见王后。如今自己病倒,越发没有顾忌了。 宁国公主倒是经常来探望,依旧美艳动人,依旧浓妆艳抹,温言款款,百般体贴。 可汗望着王后忙前忙后,心里生出一种错觉,若是没有亲耳听到她和叶护的污言秽行,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贤惠的妻子,竟会背着丈夫与继子偷情。 可汗心中暗叹,你们也忒心急了些。等我死了,任你们怎么都行。 可汗有些厌恶地转过身去,说道:“你回去吧,我想睡会儿。” 宁国公主见他神色不悦,心道,都快死了,还端什么架子。脸上却仍然是一副谦和的样子,说道:“想是可汗累了,臣妾告退。” 扭着细细的腰肢下去,头也不回。 叶护如今越发大胆起来,青天白日的,得空也敢钻到宁国公主房里来。 侍女宫人,装聋作哑,哪个敢问。 宁国公主气呼呼回到房里,冷不防叶护从床上冲出来,一把抱住。 宁国公主吓了一跳。 叶护笑道:“谁又惹你生气了?” 宁国公主撒娇卖乖道:“还有谁?还不是那老不死的家伙,没事冲我摆什么脸子。” 叶护道:“你管他呢。还不知道他能活几天。” 宁国公主疑惑道:“难不成他知道什么?我看他最近待我冷淡的很。” 叶护笑道:“别胡思乱想了。若是他知道咱们的事,早就发作了,还能等到今天。” 宁国公主道:“我瞧他看你也淡淡的,不似对登里这般亲热。” 叶护迟疑了一下:“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一想,还真是的。登里最近衣不解带服侍父汗,孝顺儿子装得很像。有什么用?老头子一死,还不是我手下的臣子。” 宁国公主道:“你可别大意。我们大唐这样的事很多,临死前老头子倘若变了卦,难保煮熟的鸭子不会飞了。最近你还是少来我这里,再忍几天。” 叶护抚弄着宁国公主的耳环说道:“一天也难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宁国公主吃吃笑着,搂住了叶护的脖子。 叶护心里却在回味她刚才的话。 紧要关头,可别出什么岔子。 三 叶护回到家里,太子妃急急迎上前来,说道:“我正有事找你。” 叶护有些奇怪,很少见太子妃这样慌张。 “什么事?慌成这个样子?” 太子妃道:“刚才我回娘家去看父亲,父亲跟我说,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说是可汗有意该立登里为太子,不知可有此事?” 叶护吃了一惊,道:“胡说,哪有此事?” 太子妃道:“我也不相信,可是父亲说,今天朝臣探病回来,都这么说。说是登里贤孝懂礼,温厚淳良,这几天侍候父汗,深得欢心。改立之说,也未可知。” 叶护沉思不语。 太子妃劝道:“你也整天呆在宫里,就不能收收心,服侍几天父汗,哪怕做做样子,也是你为人子女的孝道。父汗已经这个样子了,还能有几天,那宫里的女人,早晚还不是你的,何必急在一时?” 叶护怒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宫里的女人?” 太子妃冷冷地道:“是什么女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给你留着脸面,你自己也要收敛些,父汗的女人,至少现在不是你的。” 叶护一把抓住太子妃,说道:“你都知道什么?!” 太子妃积压在心里的怒火终于爆发,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丑事,连王后也敢勾搭,你不要命了?!” 叶护恼羞成怒,一巴掌打过去,太子妃脸上登时出现了一道红红的痕迹。 太子妃捧着脸,一言不发,盯着叶护看了好久,看得叶护心里发毛。 叶护的手有些隐隐作痛,他知道,这一巴掌一定不轻。结婚多年,夫妻相敬如宾,从没有发生过这样激烈的争吵,他更没有动手打过妻子。 叶护一时心乱如麻,想要说些什么,太子妃却转身跑了。 叶护心想,难道是谣言真的? 想起父汗对自己冷淡的眼神,果然有几分蹊跷。 自从登里西征回来,父汗把象征胜利的战利品汗血宝马赐给他的那一刻起,叶护就感到了深深的威胁,如今,这份威胁已经迫在眉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唾手可得的王位,难道真的甘心拱手让人? 四 第二天一早,叶护手提着一盒鸡汤,急匆匆赶往宫里。 这盒鸡汤,是他吩咐厨房提前炖好,特意送去给可汗的。 可汗还在熟睡中,登里躺在一旁的小榻上,兀自未醒。 叶护悄悄进来,坐在可汗身边,悄悄等他醒来。 不一会儿,登里醒了,见叶护在一旁,连忙起来,说道:“大哥什么时候来的?瞧我睡得死,竟然不知。” 叶护道:“父汗生病,叫兄弟辛苦了。你也守了几天了,早些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登里道:“那怎么行?父汗这几天离不开我。” 正说着,可汗醒了过来,开口叫道:“登里。” 登里急忙答应着,走近床边。 叶护暗暗骂道,马屁精。赶都不走。 叶护陪着笑,叫道:“父汗。” 可汗看了看叶护,懒懒地啊了一声。 登里一边服侍可汗穿衣,一边说道:“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可汗道:“这几天多亏了你,好些了。只是你几天没回家了,怕媳妇担心,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登里道:“也好。听说洼里的佛庙很灵验,明日孩儿亲自去为父汗祈福,求佛祖保佑父汗早日康复。” 可汗道:“难得你一片孝心,只是洼里很远啊。” 登里笑道:“父汗难道忘了?孩儿有您赐的汗血宝马,再远的路程,易如反掌。” 可汗笑道:“随你吧。” 登里撒娇道:“孩儿求佛回来,要父汗赏赐一样东西,不知肯不肯?” 可汗笑道:“真是调皮。好,你要什么,为父都答应你。” 叶护心中突突直跳,想道:他要什么?难道要做太子父汗也会答应他?难道真的要他继承王位? 谣言,难道是真的? 五 登里一回到家,就命人赶紧去请顿莫贺将军。 顿莫贺匆匆赶来,问道:“一切可按计划行事?” 登里道:“按照你的安排,都妥当了。” 顿莫贺胸有成竹地道:“不出意外的话,叶护明日必定上钩。只是,凡事不可大意,要准备一个和你身材相仿的人,还要汗血马配合。以防万一。” 登里道:“院丁阿三,可做替身。阿三平日喂马,和那马儿极熟。” 顿莫贺道:“好,千万不可走漏消息。只待明日,生死一搏。” 第二天一早,登里穿着黑色的衣装,身披大氅,头上戴了一顶宽沿棉帽,扎裹得严严实实,骑着汗血宝马,带了一个随从,两匹马儿,出了城,直奔郊外洼里的方向而去。 看看出了城,来在一片荒草萋萋的山谷时,突然,一支羽箭带着铮铮破空之声,冲着登里胸前直奔而来。 第二十三章 杀子 一 叶护伏在山凹里,看着那匹醒目的汗血宝马渐渐逼近,低声道:“小心,尽量不要伤了宝马。” 侍卫点头,拿弓在手,对准了马背上的人,一箭射过去,正中胸膛,登里应声落马。他的随从惊慌失措地下马探视,大声呼唤登里的名字。 叶护得意地笑道:“大事已成。想跟我斗?你还不是对手。”吩咐道:“把那随从也杀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完事后把宝马牵走,找个隐秘的所在藏起来,千万莫被人发觉了。” 侍卫们答应道:“是。”十几个人,从山坳里出来,拎着大刀,逼近那惊恐失措的随从。 随从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敢动手杀人。你们知不知道他是何人?!” 侍卫们并不答话,举刀就砍。 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人来,个个是彪形大汉,手持明晃晃大刀,厮杀起来。 那倒在地上的登里突然跳起来,拾起刀,加入了战斗。 叶护大吃一惊,心知不妙,急忙后退,哪知道,身后出现了一个人,挡住了去路,正是登里。 叶护疑惑地说:“怎么两个你?那骑马的又是谁?” 登里哈哈大笑:“你上当了。那骑马的人不是我。” 叶护怒道:“原来你引我上钩?” 登里冷笑道:“你若不起杀心,我又怎么能骗得了你。” 叶护提起手中大刀,劈面向登里砍来。 登里往旁边一闪,叫道:“死到临头,还负隅顽抗?!” 叶护恶狠狠地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他再一次想要扑过去的时候,却发现登里身边多了一个人,原来是顿莫贺。 登里得意地笑道:“堂兄,你的计策当真高明。他果然相信谣言,再加上我向父汗要求一件事,更使他紧张万分。终于狗急跳墙,坠入瓮中。这一下,排除异己,暗害兄弟的罪名,他再也逃不掉了。” 叶护恍然大悟,呀牙切齿地道:“原来是你顿莫贺!你们勾结在一起,设计陷害我。我说呢,他怎么会有这个计谋。” 顿莫贺冷笑道:“那也得你配合才行。” 叶护喝道:“我乃是堂堂太子,你这狗奴才敢拿我怎样?” 顿莫贺道:“你且放下武器。不然,只怕难逃一死。” 说话之间,已是逼近叶护。 登里的钢刀也对准了叶护。 叶护瞧着远处,只见自己的侍卫大多已被杀掉,只剩零星几个人犹在垂死抵抗。叶护心知败局已定,长叹一声,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束手就擒。 登里押着叶护冲着众人喊道:“留下几个活口。” 叶护的侍卫见主人被制,斗志顿消,只得弃刃投降。 顿莫贺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登里看着怒目而视的叶护微笑道:“我要让父汗亲自处置这秽乱宫闱残害手足的东西,看看他这太子之位还做不做的成?” 叶护闻言,惊恐地望着他,说道:“你说什么?” 登里一脸鄙夷,道:“你的丑事,以为会瞒天过海?我不信父汗会再饶你一次。” 叶护沮丧地低下头,充满了绝望。 顿莫贺犹疑道:“若是可汗饶恕了他,岂不是后患无穷?” 登里道:“就算父汗肯饶恕他,他也做不成太子了。我可不想担负个弑兄夺位的恶名,让父汗来处理他,才显得我光明磊落。”登里微笑道:“我还要在父汗面前为他求情,至于他能不能活的成,那要看他的造化了。” 叶护骂道:“你这阴险的小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登里却不再理他,吩咐众人:“带他们回去。” 二 可汗服了药,躺在床上,想要睡一会儿,忽然侍者慌慌张张进来禀报,道:“禀可汗,好像出了事了。” 可汗道:“什么事这样惊慌?” 侍者道:“小人远远看见,叶护太子被五花大绑着,向这里走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可汗吃了一惊,道:“谁这样大胆?敢绑太子?” 侍者唯唯诺诺地说道:“小人看见,好像是登里王子在一旁。” 可汗疑惑起来,说道:“登里不是去了洼里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呢?快叫他们进来。” 说话之间,登里已经押着叶护等人进了屋。 登里双膝跪倒,眼泪汪汪,说道:“求父汗给孩儿做主。” 可汗连忙在侍者搀扶下坐起来,看着黑压压一群人,有些头晕脑胀。 “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汗指指叶护身上的绳索道:“是谁捆绑太子?” 登里道:“是孩儿捆的。孩儿今日险些死在大哥手里。” 叶护急急叫道:“父汗莫听他胡说,是他陷害孩儿。” 可汗越发一头雾水,道:“登里,你且说,你为何说险些死在你大哥手里?” 登里道:“孩儿今日一早,骑着宝马前去洼里为父汗祈福,谁知经过一片山谷时,遭到了伏击,原来大哥带着人早就埋伏在这里,想要孩儿的性命。幸亏堂兄顿莫贺及时出现,救下孩儿。不然,孩儿就再也见不到父汗了。” 可汗冷冷地转脸向叶护,问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叶护急忙分辨:“父汗,不要听他的,是他陷害孩儿。” 可汗声音里有些颤抖,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威严,道:“我问你,可有此事?” 叶护低下头。 可汗略一思索,充满疑惑地说:“顿莫贺,你为何出现在现场?别告诉我,是巧合。” 顿莫贺连忙上前回话,道:“小侄昨夜巡视防卫情况,无意中发现太子带着十几个人匆匆出城,当时虽有疑惑,却并未多想。直到清早,见登里王子出城,方才感觉不妙。为防万一,小侄连忙带人追上前去。幸好及时赶到,阻止了一场兄弟相残的悲剧发生。事情紧急,来不及禀报,请可汗恕罪。” 叶护大叫:“一派胡言。分明计划周详,引我上当,还假惺惺欺骗父汗。” 可汗怒道:“住口。你妄图杀害登里,还要狡辩。” 登里道:“父汗,这里还有几个大哥的侍卫,父汗可亲自审问,就知孩儿此言非虚。”回头向那几个俘虏道:“可汗在此,还不从实招来。” 可汗问道:“你们可是太子府里的侍卫?” 那几人胆怯地看看叶护,说道:“是。” 可汗怒道:“你们刺杀登里王子,可是太子指使?” 侍卫们伏地磕头:“一切均是太子指使,求可汗饶我们一死。” 可汗面如土色,指着叶护,说不出话来。 叶护哭道:“孩儿知错了,求父汗宽恕我。”磕头如捣蒜。 可汗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昏,倒在榻上。 众人一阵呼唤,可汗才清醒过来。 可汗老泪纵横,道:“念在父子一脉,我已经饶过你一次,想不到你狼子野心,还要残害手足兄弟,我若再饶你,下一次,也许,你连弑父的灭伦之事都能做出来。” 叶护痛哭流涕,道:“父汗饶命。孩儿再也不敢了。” 可汗徐徐地说道:“别怪为父不讲父子之情。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眼睛一闭,一行泪从眼角滑落,说道:“传旨,废除叶护太子之位。立即处斩。” 叶护惊恐地大叫:“父汗,不可杀我。我是你的亲骨肉啊。” 两旁侍卫不由分说,拉着叶护拖出屋去。 叶护犹在哭喊:“父汗。饶命。孩儿知错了。登里,顿莫贺,你这两个狗贼,不食你肉喝你血,难消我心头之恨。” 可汗听着叶护的哭喊声,心如刀绞。 父子之情,舐犊情深,如何不痛彻心扉。 登里深知父汗心意,上前握住可汗的手,柔声说道:“父汗,你还有我。” 可汗紧紧握住登里的手,唯恐失去。 登里向顿莫贺一使眼色,顿莫贺明白,是要他快刀斩乱麻,以防可汗改变心意。 顿莫贺快步出去,赶上正拖着叶护的侍卫们,说道:“可汗吩咐,不必到刑场了,立即行刑。” 叶护大骂:“你这逆贼,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顿莫贺冷笑一声:“你是没有机会见到我死的那一天了。”向侍卫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侍卫闻言,再无犹豫,挥起大刀,向着叶护砍去。 随着叶护惨叫一声,一腔热血喷溅满地,一颗头颅滚落好远。 顿莫贺眼睛一闭,说道:“收拾一下,将尸首送回府里吧。” 望着地上一滩血迹,顿莫贺心里忽然有好一阵沉重。 为什么,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呢? 杀戮,虽然可以扫除劲敌,却不会带来任何欢喜。 当侍卫向可汗复命,说到叶护已经被处死时,可汗喷出一大口鲜血,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登里急忙命令:“快叫医官。” 医官早就在左右,以备随时侍候,听得呼唤,连忙上前仔细查看,好一阵忙乱,可汗才渐渐缓过气来,却是神志不清,连话也说不出来。 登里问道:“如何?” 医官摇摇头,道:“恕下官回天无力,可汗身体本就虚空,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再加上这样沉重的打击,已经无药可医了。” 登里关心的只是可汗能否醒来,倒不是太在意他还能活多久。 虽然自己作为可汗唯一的儿子,继承大位已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可是毕竟可汗还没有正式下旨封自己做太子,名分上还不是理直气壮,还需要可汗的一道旨意,才算是十全十美。 “还能活多久?”登里阴沉着脸问。 医官不敢回答。 登里有些不耐烦,说道:“快说。” 医官只得说:“拖不过一个月了。” 登里在屋里走了两圈,说道:“给他用最好的药,让他醒来。” 第二十四章 伤逝 一 叶护头颅落地的时候,宁国公主那时正在悠闲地欣赏一盆绿色植物。 心里盘算着,眼看老可汗没有几天活头了,再挨几天,老可汗一死,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继任的叶护了,佳人少年,郎才女貌,这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日子。 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个孩子。 宁国公主一想到这个就烦恼不已。 女人的青春总归是有限的,眼看自己将近三十岁,眼角已经可以看出细细的皱纹,青春美貌正悄悄离去。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孩子。若是自己能够有个孩子,凭着自己大唐公主的身份,将来,自己的孩子坐上王位,成为回纥王,也不是件难事。到那时,自己就是显赫的王太后,何愁晚景凄凉寂寞? 可是,偏偏自己的肚子就是不争气。 到哪里弄个孩子呢? 宁国公主想到了青梅。 若是那个孩子怀在自己肚里,该是多么的体心贴意啊。 真是心有灵犀,刚一想到孩子,机会就来了。 宁国公主听见衣裙婆娑的声音,一回头,只见姝儿正迈着细碎的脚步走来,身后,跟着有些不情不愿的青梅。 姝儿穿着素色的披风,里面是浅粉的小袄,脸上不施铅华,整个人素净端庄,从远处看,就如一朵空谷幽兰。 宁国公主叹道:“妹妹一来,这屋里的花儿都没了光彩了。” 姝儿微微一笑:“草木之珠,何敢争辉。在姐姐面前,哪有妹妹的光彩。” 宁国公主牵着姝儿的手,道:“天气寒冷,妹妹不在屋里歇着,找我有事吗?” 姝儿指着青梅道:“只为她而来。” 宁国公主心里有些突兀不定,想道,难道她知道了红花的事?胆敢当面兴师问罪? 宁国公主笑道:“青梅妹妹如今身子贵重,非比寻常,若有事找我,只管打发丫鬟来就是了,何须亲自跑一趟?” 姝儿道:“此事一定要当面向姐姐说明,才有诚意。” 宁国公主有些讶异:“诚意?” 姝儿扯过青梅,笑道:“怎么见了王后,这等拘谨起来。来,说吧。” 青梅呐呐地却说不出口。 宁国公主淡淡地道:“是为难的事吗?还是想问些什么?” 姝儿笑道:“索性,我来替她说吧。她大约是不好张嘴,” 宁国公主看着姝儿,又看看青梅,说道:“既是有话,就直说吧。本宫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 姝儿道:“她是想,将来生下孩子,认姐姐为母。” 宁国公主吃了一惊:“你说什么?认我为母?”疑惑地看着青梅。 青梅只得点点头,道:“是。我身份低微,这孩子若是随我长大,难成大器,若是王后肯收他为子,子以母贵,自然受用不尽。还请王后允准。” 宁国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 要把孩子给自己抚养?是这样吗? 姝儿道:“可怜青梅舐犊情深,姐姐就答应了吧。她只是个丫头出身,说破大天,还是个侍妾,怎比得姐姐皇天贵胄,以后这孩子跟着姐姐,就是嫡母嫡子,才能混个好出身。姐姐从此无子而有子,慈母心肠,一定爱若亲生。” 宁国公主望着青梅的肚子,一时怦然心动。 只要自己点头,从此膝下就有了孩子了。 不管是谁的肚子里生出来,只要过继到自己名下,从此就千真万确是自己的孩子了。这样的诱惑,对于一个不育的女人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 宁国公主沉吟了。 青梅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既希望她答应,又不希望她答应。 不是万般无奈,谁愿意把自己的骨肉送人呢? 一时间,静默无语。 碧儿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面色苍白,连嗓音都变得嘶哑起来:“不好了,不好了。” 宁国公主惊道:“出了什么事?”心想,莫不是可汗驾崩了? 碧儿惊恐地望着宁国公主道:“叶护太子被杀头了。” 宁国公主脚下一晃,站立不稳,说道:“你说什么?” 碧儿顾不得顾忌,说道:“千真万确,刚刚叶护太子被杀了。尸首刚刚被送出去。那头还从席子里掉出来一回。” 姝儿听她说得吓人,连忙说道:“快别说了。” 宁国公主如万丈高楼跌落,一颗心摔成千万片般疼痛。 她踉踉跄跄扶住墙壁的柱子,顾不得仪容,顾不得失态,眼泪止不住扑簌簌掉下来。 死了?那个两天前还在她怀里温柔款款的,那个许给她未来许给她希望的男人,死了? 宁国公主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难道,自己真的就逃脱不了克夫的毒咒? 嫁过两个丈夫,都死了。现任丈夫老可汗也快死了。就连还不是丈夫的叶护也死了。 宁国公主悲伤得近乎绝望了。 姝儿有些莫名其妙,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继子而已,怎么看起来如丧考妣一般?问道:“姐姐为何如此伤心?” 碧儿急忙道:“二位夫人请先回吧。王后有些不舒服。” 姝儿满腹狐疑的和青梅离去。 青梅摸摸自己的肚子,松了口气,说道:“太子死了,她倒像死了亲丈夫般难过。我看她悲伤得紧,哪里还有兴致对付我?我的孩子,毕竟还是我的。” 二 难过归难过,日子总还要过下去。 宁国公主打点精神,和往常一样,每日去正阳宫里看望可汗,这是她作为王后的职责与义务。 今时不同往日,正阳宫门口,如今被登里更换了全部的侍卫,每一个进出正阳宫的人,都必须要得到允许,才能进入。王后也不例外。 宁国公主知道,如今,王庭的主人,已经不再是英武可汗。自己这个王后,也就变得名存实亡了。 宁国公主坐在可汗对面的凳子上,静静凝视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可汗,不禁黯然神伤。 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这个男人,如今,这个男人却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而这个男人,随时都会死亡。 若是他死了,自己又变成寡妇了。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按照回纥的婚姻继承制,自己的下一任丈夫,将是继任的新可汗,他的儿子登里。 登里。宁国公主想到了登里阴郁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战。 隐约意识到,这是个不容易对付的男人。 还有他背后,那个作为他妻子的荣兰。 荣兰,作为登里的正室,将是回纥国将来的王后,那么,自己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堂堂大唐公主,难道要屈居在荣兰手下为妾? 宁国公主一阵心乱如麻。 要改变这个现状,目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俘获登里的心,获得他的宠爱。 可是,凭着她的直觉,觉得这个难度太大了。 没有别的退路,也只好硬着头皮一试了。 看看日头,她知道,登里就要来了。 每天,他总要来看一次的。 宁国公主慌乱地梳理了一下由于心情不佳而疏于整理的头发,对着镜子照一下,感觉实在没信心,不禁沮丧起来。 镜子里的女人,态度慵懒,双眼浮肿,由于休息不好,眼下还出现了浅淡的黑眼圈,整个一个怨妇模样,这样的女人,如何能够引起少年倜傥的登里的注意呢? 宁国公主无所适从,心下一片茫然。 她想起叶护。 叶护尸骨未寒,自己就要强颜欢笑,再迎新人。而自己的丈夫,现在还躺在床上,垂死奄奄。 一霎时,宁国公主从来没有象此刻般鄙视自己。 连自己都厌弃自己,谁又会喜欢呢? 门外响起登里的声音:“王后还没走吗?” 侍卫回答:“还在里面。” 登里踱着步子走了进来。 宁国公主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来了?” 登里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父汗这个样子,王后还是少来为好。” 宁国公主此时已没有了往日嚣张的样子,眼前的登里,再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年轻人。他背着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流露出一副霸气与威严。 宁国公主自然而然就低下声去,说道:“我来看看可汗。” 登里道:“你要操心的,是后宫的事。这里用不着你操心。你先回去吧。到时候自然会叫你来。” 宁国公主答应着,慢慢走出去。回头望望,似乎有话要说,不想却遇上登里冷漠的眼光,赶紧转过脸来。 心里忐忑不安地想:他说到时候叫我来,是什么时候呢?难道是可汗死的时候? 宁国公主恍恍惚惚地扶住碧儿,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碧儿关切地说道:“公主,您要打起精神来,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宁国公主苦笑道:“不然我能怎么办?满以为可以靠上太子,谁知他是个短命鬼,不明不白死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碧儿警觉地瞧瞧四周,道:“公主以后就别提他了。他犯了谋逆的大罪,就连下葬也不许葬入王陵,你要再提他,让人听见可了不得。” 宁国公主低声地说:“他下葬好几天了,你陪我去祭奠一下吧。也算是我们好一场。” 碧儿为难道:“不太好吧。” 宁国公主惨然一笑,道:“如今还顾虑什么?” 碧儿迟疑道:“好吧,咱们快去快回,免得遇上人。” 主仆二人,悄悄出了宫门,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坟岗。 碧儿有些害怕,说道:“听说就葬在这里,不知道是哪个。” 宁国公主沿着新鲜的脚印寻去,走着走着,突然止住了脚步。 碧儿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一座新坟前,站着一个满身缟素的女人。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此时此地,断肠人,在天涯。 那女人缓缓转过身,面容俏丽,满脸是泪,原来正是太子妃安雅。 四目相对,流泪眼对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 第二十五章 羞辱 一 太子妃安雅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与丈夫千恩万爱过的女人,眼睛里充满着恨意。 宁国公主没想到会遇上最不想遇上的人,不禁有些尴尬。 两个女人心知肚明,却是谁也不愿开口。 还是碧儿打破僵局,说道:“原来太子妃也在这里。王后当日不曾参加葬礼,今日特来祭奠,聊表心意。” 宁国公主就势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太子妃节哀顺变。” 安雅冷冷一笑:“从今以后,哪里还有什么太子妃?太子没了,王后也可以安心做你的王后了。至于这里,黄土荒坟,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的丈夫自然有我祭奠,不劳王后费心。” 宁国公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碧儿见事态尴尬,连忙说:“既是太子妃在这里陪伴太子,我们就不好打扰了,咱们回去吧。”拉着宁国公主转头就走。 安雅在后面大声说:“他如今死得不明不白,焉知没有你的缘故?!” 宁国公主一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 自以为做得隐秘,原来,和叶护的事,太子妃已经知道了。那么,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呢? 宁国公主逃也似的离开了。 安雅的眼泪簌簌落下,回头扑在坟上,哭道:“你这多情的冤家,如今一了百了,叫我这未亡人如何度日?” 安雅肝肠欲断:“好好的太子你不做,偏偏去行刺人家,落了个身首两处,死得这样惨,临死还落个谋逆的罪名。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我要是知道,就是拼了性命,也会阻拦你啊。自从你搭上那个女人,你眼里就没有了我啊。你好糊涂啊。如今,你在这荒郊野外,做了孤魂野鬼,人家坐拥江山,逍遥自在,荣华富贵,你若有知,情何以堪啊。你可害苦了我啊。我膝下无儿女的,可怎么活啊。冤家。” 安雅忽然止住哭声,没来由地想:丈夫死了,登里是最大的受益人。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二 宁国公主心烦意乱,满肚子心事无法诉说,她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落到了如今这个田地。 自从来到回纥,千方百计排除异己,甚至为了争宠,把自己的堂妹害得体无完肤,结果,防了东防不了西,青梅不光做了夫人,还怀了身孕,自己弄得众叛亲离,到最后什么也捞不到。 登里若是继承了汗位,只怕,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宁国公主想起姝儿,从前在大唐时,姝儿经常进宫,陪着自己玩耍。那时候,她小鸟依人般温顺可爱,自己也从未想到,姝儿会有一天,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 是什么改变了人? 是这该死的和亲。 若不是和亲,姝儿又怎么会和自己嫁同一个丈夫? 宁国公主越想越烦,叫道:“碧儿,咱们到院子里走走。” “王后要到哪里去?”一个女人柔柔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荣兰?”宁国公主缓缓起身。 荣兰由侍女杏儿扶着,小心翼翼地迈上台阶。 “王妃小心。”杏儿说道。 荣兰身穿银色缎面的外袍,里面衬着浅紫色的裙袄,头上梳着高髻,珠翠罗绮,环佩叮当,好一派王妃气势。 荣兰慢条斯理的坐下,微笑着说道:“妾身身子不便,就不能给王后行礼了,还望王后不要怪罪。” 碧儿赶紧端上茶。 宁国公主连忙陪笑道:“咱们姐妹之间,哪里用得着客气。怎么?身子不舒服吗?” 荣兰笑而不语。 一旁的杏儿微笑道:“咱们王妃有了身孕,自然有些不便之处。” 宁国公主一怔,随即笑道:“原来妹妹有了这样的大喜事,真是可喜可贺。” 荣兰淡淡地说:“王后乃是荣兰长辈,怎么今日姐妹相称?荣兰可不敢当啊。” 宁国公主略显尴尬,道:“什么长辈不长辈的,咱们原本就是姐妹的情分,生生的生分了。” 荣兰眉眼也不抬地说道:“可不是?转眼就是共事一夫的姐妹了。做妹妹的,以后还要姐姐多关照。” 宁国公主笑道:“妹妹说哪里话来?妹妹何须姐姐关照?” 荣兰抬起头,看看屋顶,又看看四周,眉头一皱,说道:“这凤仪宫,乱七八糟的,以后叫我怎么住?可得好好收拾一番,不然,就是我不在乎,登里也会不高兴的。姐姐,你说是不是呢?” 宁国公主一脸难堪。 杏儿附和道:“那是自然。以后,您就是这王庭的女主人,您说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谁还敢多言。” 荣兰敲了敲桌子,一脸鄙夷,道:“瞧瞧这桌子,都带着一股骚味,势必要扔掉的。” 宁国公主强压怒火,不言不语。 碧儿愤愤地扭脸向别处。 荣兰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明显就是来炫耀羞辱的。依着往日的脾气,宁国公主早就把她赶出去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宁国公主笑道:“只要妹妹喜欢,索性这就把桌子扔了吧。免得妹妹生气。” 荣兰道:“先不忙。反正姐姐还要再住几天,先将就着吧。这桌子,倒合姐姐的脾胃和身份。是不是呢?” 宁国公主怒火上升,这句话,明显是在骂自己是骚货,还有辱自己的身份。 荣兰看见宁国公主脸上变色,静静瞧着,等待她发作。 只待她口出恶言,正好有了责骂她的借口。 如今,这王庭,已在自己的掌中。 宁国公主终于忍下去。 荣兰心里一声冷笑,你这金枝玉叶的公主,也有今天。 荣兰道:“啊哦,你那金枝玉叶的妹妹,怎么也不来看你?荣兰时刻记得姐姐的嘱咐,自知身份低微,比不得你们皇家姐妹,但是,关怀之情,却还是有的。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荣兰曾经对姝儿无礼,宁国公主责备荣兰,要荣兰记得自己的身份,姝儿是自己金枝玉叶的妹妹。天长日久,想不到荣兰耿耿于怀,一直记在心里。 宁国公主长叹一声,说道:“那些往事,妹妹还是忘了吧。妹妹大人大量,看在以往的情份上,原谅姐姐吧。” 荣兰大笑:“这是宁国公主说的话吗?” 宁国公主道:“你还要怎样才罢休?毕竟以后还要共处,多少留些体面。” 荣兰满意地喝了口茶,微微一笑:“姐姐这样说,倒显得妹妹小气了。” 宁国公主道:“妹妹如今有了身孕,更应该好好保重身子,心大量宽,多多益善。” 荣兰叹口气,似有为难,道:“我也想心大量宽,可是总是不尽人意。” 宁国公主陪笑道:“妹妹有何为难之事?不妨说说,做姐姐的,若是能帮你,自然尽力。” 荣兰等得就是这句话。 荣兰一使眼色,杏儿心领神会,拉着碧儿下去,道:“她们姐妹的体己话,咱们还是回避吧。” 碧儿恨恨地心道,她能有什么好话。 宁国公主不知她要做什么,心里忐忑不安。 荣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摸摸自己还很平坦的肚子,说道:“妹妹我肚里有了登里的骨肉,将来就是王位的继承人。” 宁国公主道:“那是自然。” 荣兰道:“自古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就象如今,父汗哪天晏了驾,登里就是天经地义的继承人。” 宁国公主道:“这个自然。可汗只有这一个儿子,除了他,谁还配继承王位。” 荣兰微笑着看着宁国公主,看得她有些发毛。 荣兰慢慢地说:“姐姐忘了?可汗还有个孩子。” 宁国公主一愣:“哪里还有?叶护已经死了。” 荣兰的眼神凛冽起来,说道:“姐姐装糊涂?” 宁国公主忽然道:“你是说青梅肚里的孩子?” 荣兰笑而不答,她的手放在桌上,摊开手心,是一个小小的纸包。 宁国公主明白过来。荣兰要自己除掉青梅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是可汗的骨肉,是一个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在道义上却存在的威胁。 荣兰当然可以自己动手,但是,这样沾染血腥的事,交给宁国公主,更加合适。 宁国公主若是动了手,这个恶名扣到头上,最合适不过。 荣兰信心满满,现在,为了巴结自己这个未来的王后,宁国公主一定会答应。 荣兰起身,扫了一眼那已经留在桌上的纸包,道:“你好好想想。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伸了个懒腰,笑道:“坐了这么久,好累。” 荣兰呼唤杏儿进来,道:“咱们回去吧。” 杏儿连忙上前,搀扶着,慢慢走了。 碧儿看着她们远去,气愤地说:“真是欺人太甚。” 宁国公主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说道:“如今她有这个本钱。” 碧儿道:“这还没坐上王后的位子,就这般嚣张,要是以后真做了王后,还不拽到天上去?” 宁国公主颦着眉道:“有她一天,这宫里就不会有太平日子了。我狠,她比我更狠。” 碧儿道:“她再狠,还能把您怎样?” 宁国公主黯然道:“今天你也看见了,她一点都不留情面给我。至于其她人,就更不用说了。” “你瞧这个。”宁国公主拿起纸包。 “这是什么?”碧儿问道。 宁国公主苦笑道:“若是猜得不错,这应该就是落胎药。” 碧儿吃惊道:“她留下的?” 宁国公主点点头,道:“她要我打掉青梅的孩子。” 碧儿惊得目瞪口呆。 宁国公主真的发起愁来。 这样的女人,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甘拜下风。 要是以前,自己下手打掉青梅的胎,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自从那次,姝儿和青梅来见她,说是要把孩子给她,那一刻起,自己就对那孩子产生了莫名的亲近感,仿佛,那已经就是自己的孩子了。 就算青梅改变主意,不把孩子送她,她也舍不得伤害那个孩子了。 善念一闪,即是光明。 人的感情是会改变的。一念之间,善恶的差别却是差之千里。 问题是,现在荣兰胁迫她。得罪了荣兰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以后,怕是没有安稳日子了。 荣兰的主意,就是登里的主意。 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 宁国公主不想沾染血腥,可是她要生存。 看着院子里一树似开未开的桃花,宁国公主叹了口气。塞外的春天已经来临了,可是,她的春天永远不会再有了。 第二十六章 处境 一 三月的绿园,名副其实的满园春色。杨柳展露出嫩绿的新芽,舒展着春天的气息。几株桃花,三三两两,散落在园中,弥漫着淡淡地花香。 宁国公主没有心情观赏风景,心事重重地走在花树之间。 她的手心里,捏着一个小小纸包,那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若是悄悄洒在水里,必然就能达成荣兰的愿望。 “姐姐。”忽然从花树中传来一声呼唤。 不用看,宁国公主就知道,那是姝儿的声音。在这里,只有这一声呼唤最为诚挚,虽然,还有些胆怯地味道。 姝儿手里拿着几枝鲜艳的桃花,站在树下。 她的头上沾了几瓣花瓣,一张妍若春花的面容,在一片芬芳中,似乎比桃花更为动人。 宁国公主在一刹那间,有一丝恍惚。 记得某年,有一次,在大明宫的花园遇见她,她当时也是正在折花。那时,她灿烂的笑容,就如桃花一般娇艳。 同样的情形,可以再次重现,只是同样的心情,却永远不会再有。 宁国公主走近姝儿,微笑道:“姝儿妹妹还是那么喜欢桃花。” 姝儿手捻一朵桃花,淡淡一笑:“只有这桃花,才和家乡的花朵一般无二。” 宁国公主心下怅然:“妹妹想家了?” 姝儿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眼神落寞地看着枝上的蓓蕾。 和亲的女子,哪里还有家。 宁国公主见她伤感,忙道:“好了。快回屋吧,把这些花插在瓶里,不然就要枯萎了。” 姝儿道:“我多折些,给青梅送去。也让她屋里有些春意。” 宁国公主道:“青梅还好吧。” 说到青梅,姝儿顿时眉开眼笑,一副溺爱的神情:“她啊,现在简直就象一个饕鬄,能吃得很,一天要多吃好几次饭。” 宁国公主默然。 二人走进青梅的房间,只见青梅正在裁剪一块布料。 青梅见宁国公主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给宁国公主行礼。 宁国公主扶着她,说道:“你身子不方便,就免了吧。” 姝儿将桃花插在花瓶里,说道:“你在做什么?” 青梅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正打算做一些小衣服。” 宁国公主拿起那块布料。那已经是块小肚兜的模样了。 宁国公主看看她的肚子,问道:“几个月了?” 青梅局促地回答:“回王后,已经三个月了。” 宁国公主微微一怔,道:“都这么大了。” 姝儿兴奋地说道:“都已经可以看到他动弹了呢。” 宁国公主心不在焉地道:“是吗?” 姝儿道:“你不信摸摸看。” 宁国公主伸出手,轻轻放在青梅的腹上。 青梅有些迟疑,看着宁国公主的手,有些不安。 姝儿冲她点头。 宁国公主的手掌覆在青梅微微凸起的肚子上,心情复杂。 忽然,她的手心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律动。她欢喜地道:“他真的动了。” 宁国公主心头掠过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是一个小生命,极其脆弱的生命,在她的掌心。 姝儿笑道:“是不是?他已经会动了。将来生下来,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 宁国公主从欢喜中惊醒,突然一阵悲哀。 这个孩子,不一定会降生在人世。 而自己,就是打算来结束他的生命的。 侍女端上几杯热茶,放在桌上。 宁国公主看着茶水升腾的水气,心里犹豫起来。 那包细细的粉末,此刻就在她的手心里。 姝儿满是憧憬道:“等孩子生下来,就热闹了。姐姐做他的亲娘,我就是他的干娘,好不好?” 宁国公主胡乱地点头。 青梅笑道:“有那么多娘疼他,是他的福气。” 宁国公主猛地转身,说道:“我宫里还有事,先走了。”疾步而去,留下愕然的二人。 姝儿有些意外,追到门口,道:“姐姐慢走。” 宁国公主头也不回地匆匆而去,一阵风吹来,纷乱的花瓣落在她的身上,竟有些萧杀的意境。 实在下不了手。 那样赢弱的生命,她真的不忍。 再停留下去,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只有逃开。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深深地体会出这句话的意思。 青梅远远望着宁国公主的背影,说道:“你说她来做什么?” 姝儿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她不像有恶意的样子。我觉得她好像有心事。” 青梅叹道:“岂止她有心事,我的心事只怕更重。” 姝儿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养好身子就行。” 青梅道:“可汗快要不行了,这孩子眼看就没了父亲,将来如何,我都不敢想象。” 姝儿搂住她的肩,安慰道:“就算再辛苦,我会和你一起,把他养大。” 二 碧儿跟在宁国公主身后,怯怯地问道:“您打算怎么办?荣兰王妃那里如何交代?” 宁国公主一言不发,只顾埋头走路。 随手,将那纸包扔进草丛里。 待她主仆二人走远后,那个纸包,被人捡了起来,把玩良久。 宁国公主忽然看见登里带着一队侍卫军从后面跟上来,紧接着,一大群人从眼前急匆匆跑过,中间还夹杂着许多文臣武将。 宁国公主二人急忙闪到一旁,让那些人过去。 登里走过她身边时,竟是眼皮也不曾抬起,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她。 倒是顿莫贺,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个礼,然后匆匆而去。 看那方向,是向着正阳宫的方向。 宁国公主一惊,出了什么事?莫非,可汗不行了? 她叫碧儿:“咱们赶紧去看看。” 碧儿为难道:“刚才你也看见了。他连理都不理,存心不让您去。” 宁国公主道:“如今什么时候了,我身为王后,可汗要是晏驾,我必须得知道他如何安排我。” 宁国公主急匆匆来到宫门,却被侍卫拦住。 宁国公主怒道:“大胆,你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吗?本宫是王后,看看可汗也不行吗?” 侍卫丝毫也不让步,恭敬而坚定地说道:“没有殿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寝宫。” 宁国公主虽然愤愤,却是无可奈何。 她隐约觉得,自己的处境更为艰难。 三 登里一进门,就问医官:“你说父汗清醒过来,可是真的?” 医官道:“可汗虽然极度衰弱,但总算神智清明。刚才他一醒来,就立即要召见大臣,还要见你,大约是回光返照吧。有什么话,要赶紧说。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登里带着众人来到可汗床边。 可汗看见登里,脸上露出笑容。 登里跪在床前,道:“孩儿在这里,大臣们也都在,父汗有什么话就说吧。” 可汗一双浑浊的眼睛,吃力地看看众人,说道:“很好,都在这里。”他用尽全力,指着登里,道:“我死后,汗位传给登里,众位大臣要全力维护他。” 登里眼中落泪,心里一阵轻松,费尽心机,终于得到王位,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难过。 可汗喘了口气,看着登里,继续说:“你大哥虽然是死有余辜,可是你嫂嫂却是个贤德的女人,她又没有子嗣,无依无靠,以后,你就娶了她吧。好好待她。” 登里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顿莫贺在一旁听着,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姝儿,也会成为登里的妾室。 登里年轻体壮,自然非老可汗可以相比,虽然姝儿因身有顽疾而被老可汗厌弃,可登里呢?姝儿貌美如花,天长日久,登里怎么会忽视她的美色。而姝儿,也难保不会喜欢上年轻的可汗。 顿莫贺心乱如麻。 可汗继续安排他的后事。 “至于王后,”可汗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那个女人,是个红颜祸水,我不能让她继续祸害我的儿子。” 登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心里想,难道不许我继承那个女人?委实我也没有兴趣娶她。但是按照宗法,父汗死了,她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自己的妻妾。 可汗忽然努力睁大眼睛,大声说道:“我死后,要她给我殉葬!” 众人大吃一惊。 虽然有殉葬这个说法,但是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实际执行这种残酷的做法,何况,作为王后殉葬,更是前无古人。 这个想法,确实有些惊世骇俗。 登里有些迟疑,她毕竟还是大唐和亲过来的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顾虑些大唐的想法。大唐皇帝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殉葬,不知会恼成什么样子。 可是这些话,怎么对一个气息奄奄的老人说? 可汗心里对宁国公主又爱又恨,这样的女人,若是容她继续活着,不知道会做出多少祸事来。想起她娇美的容颜,也委实割舍不下,自己黄泉寂寞,索性,就让这个女人陪自己一起下葬,一了百了吧。 可汗看出登里的犹豫,怒道:“我的话你敢不听?难道你也被那女人迷了心窍?舍不得那个女人?”一阵剧烈的咳嗽,开始大口吐血。 众人大惊,连忙说道:“殿下快答应。” 登里见事情紧急,容不得拖延,又怕可汗再说下去,会抖出叶护和王后的丑事来,当着众位大臣,有失体面,连忙说道:“孩儿遵命。众位大臣在此作证,孩儿一定要她给父汗殉葬。” 可汗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汗说了这许多话,气力不支,渐渐呼吸微弱起来。 众人守着,不敢离开,情知可汗已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一个时辰后,时年六十一岁的英武可汗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驾鹤西去。 此时,距离他迎娶宁国公主,只有八个月时间。 登里吩咐众人:“可汗已经晏驾,暂且停灵清德殿。国不可一日无君,立即准备继位大典。另着人备办丧事。严密封锁王后殉葬的消息,以防生变。”众臣称是。 登里命令侍卫:“传我命令,将后宫暂时管制,严防出入,特别是王后,在葬礼前,将王后幽禁宫中,不许她迈出宫门半步。” 侍卫领命去了。 登里从怀里掏出那个从草丛中捡到的小纸包,脸上露出冷漠的神情。 看来,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得马上派人去办了。 王后,我交代的事情,你办不好,你只有死路一条了。 就连父汗也饶不过你。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了。 第二十七章 落胎 一 一夜之间,宁国公主发现,自己的宫门口站满了衣甲鲜明的侍卫军。 别说自己,就是连宫女也不许出入了。 宁国公主闻报大怒,气呼呼来到宫门,当她一脚迈出的时候,侍卫鲜亮的刀戟立即拦在胸前。 宁国公主怒道:“你们这是要幽禁我吗?!” 侍卫恭敬地道:“奉可汗之命,不许王后出宫。属下只是奉命办事,请王后自重,不要为难属下。” 宁国公主冷冷地说:“可汗昏迷在床,哪里还会命令本宫?” 侍卫道:“咱们奉的是新汗之命。老可汗昨夜已经晏驾了。” 宁国公主“啊”了一声,后退一步。 碧儿扶住公主。 侍卫道:“请王后暂回。听侯可汗安排。” 宁国公主定了定神,道:“假如我一定要出去呢?” 侍卫看了她一眼,道:“可汗之命,假若王后迈出宫门,立即格杀勿论。” 宁国公主心里一阵寒意。 自己身为英武可汗王后,竟是连后事也不许过问,连最后一面也不许相见。 他囚禁自己,到底所为何来? 宁国公主意识到,此时,她已经成了一片飘零的浮萍,身不由己了。 在回纥人眼里,自己这个公主,已经变成了囚徒。 等待自己的,将是未知的命运。 宁国公主默默回转,想道,姝儿那里会怎么样呢? 绿园,也好不到哪里去。 清早,青梅刚刚起床,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几个侍卫破门而入。 青梅惊慌失措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为首的那个人上下打量青梅,问道:“你可是青梅夫人?” 青梅惊异不定地道:“正是我。你们找我作甚?” 侍卫冷笑一声,并不回答,斜着头,微一示意,几个侍卫立即如狼似虎般的围上来,七手八脚的捉住了青梅。 青梅惊恐的大叫:“你们要做什么?我肚里有可汗的骨肉,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可吃罪不起。” 那侍卫冷冷地道:“正是为此而来。”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杯水,将一包粉末倒入水里。 那侍卫端起杯,慢慢靠近青梅。 青梅紧闭嘴巴,并且拼命挣扎。 那侍卫拖住青梅的下巴,一手捏住了青梅的鼻子。 青梅终于张开嘴。 那侍卫一股脑将一杯水灌了下去。 一杯水下肚,那些人才放开了青梅,扬长而去。 青梅重重地摔在地上。 青梅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然后,拼命用手向嘴里抠,想要吐出来。 哪里还能吐出来? 闻讯赶来的姝儿正和夺门而出的侍卫们走个对脸。 侍卫们猛然看到一个美貌的女人,吃了一惊。 姝儿喝道:“你们好大胆。谁让你们来的?来做什么?” 侍卫们被这女人慑住,相互看了一眼,唯唯而退,走了好远,纷纷议论:“这就是那个满身疙瘩的姝夫人?可惜了一张脸。” 姝儿连忙扶起青梅,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青梅放声大哭:“他们逼我喝下下了药的水,必是不利于胎儿。” 言语之间,脸上忽然显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我肚子好痛。”青梅大叫。 姝儿恐惧地发现,青梅的身下,汹涌地流出好多血来,浸透了衣裳。 “快来人啊!”姝儿绝望地呼喊。 院里只有几个丫鬟仆妇,闻声而来,见此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姝儿急得哭起来:“该怎么办才好?”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青梅抬上床。 一个仆妇道:“看样子,是要流产了。赶快去请医官。” 姝儿心知,这些侍卫若不是奉了命令而来,哪里会敢这样对待青梅。胆敢这样明目张胆,必然是无所顾忌,而医官必然不会前来。是谁的命令呢?谁有这样的魄力呢?是王后吗? 顾不得多想,情急之下,姝儿道:“你们在这里照应着,我亲自去请。” 青梅凄惨的叫声一声声割裂着姝儿的心脏。 姝儿看了一眼青梅道:“你撑住,我马上就来。” 姝儿急急往外跑,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只有顿莫贺可以帮她。 原来,在自己心里,只有顿莫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 但是姝儿来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那些侍卫一个个面目严肃,无论姝儿怎样哀求,就是不肯放行。 姝儿急得哭出来,道:“再不放我出去,就要出人命了。” 那些侍卫无动于衷。 姝儿远远看见顿莫贺正匆匆赶来,大喜,叫道:“顿莫贺大人。” 二 顿莫贺在这里已经徘徊许久了。 正是他手下的侍卫亲自执行的给青梅灌药的任务。 当登里把那个纸包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有片刻的犹豫。 登里道:“这是极厉害的落胎药,给那个女人喝下去。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交给你去办,我才放心。” 登里看他有些迟疑,问道:“怎么?很为难吗?” 顿莫贺旋即回答:“没问题。只是都是女眷,怕不太方便。” 登里笑道:“无非还有一个癞女人,何足道哉。我都不在乎,你还担心什么?去吧。除掉了这个祸胎,我心里才踏实。” 顿莫贺道:“听说怀孕时日不少了,若是出了人命怎么办?” 登里道:“不过一个贱婢,死就死了,没甚么大不了的。她若是真死了,我倒会让她体体面面的下葬。” 顿莫贺无法推辞,只好默默出来。 他倒不是担心青梅会有什么意外,他关心的,只有姝儿。 他知道,青梅和姝儿情如姐妹,若是他亲手去做这件事,这样的一个行为必然会伤害到姝儿,而且,姝儿必然会记恨他一辈子。 所以,他没有露面,只是派了几个士兵去做这件事。 可是他放心不下,他怕会惊吓到姝儿。 于是,他远远守在外面,留心着园里的动静。 那几个士兵匆匆出来,向他禀报完毕后,顿莫贺就让他们退下了。 顿莫贺在树下踌躇,是不是该去看看姝儿。 登里继位之后,不知还会不会任用他做宫中侍卫首领。 如果登里兑现自己的许诺,任命他做宰相,那么,一品大臣,是不可以兼任内宫守卫职务的。 也就是说,以后,再要见一面,也是不容易的。 想起姝儿,顿莫贺心中痒痒的,一种强烈地思念涌上心头。 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念我?顿莫贺想。 此时,听见园门口传来姝儿的声音。 那是姝儿正在和侍卫交涉。 顿莫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 姝儿看到他,就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棵稻草般惊喜,说道:“我正要找你。” 三 姝儿急切地说:“求求你快救救青梅,她的孩子快要保不住了。” 出乎意料的是,顿莫贺脸上波澜不惊。 姝儿愤怒地道:“难道你也见死不救吗?” 顿莫贺无奈地说:“对于她的孩子,我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帮你的,就是为她找个医官,看看能不能保住她的命。” 姝儿怒道:“我要去见可汗。他连自己的孩子也不顾了吗?” 顿莫贺将她拉到一边,低低地道:“可汗已经死了。” 姝儿呆了一下。 顿莫贺道:“你还看不出么?这是新可汗的意思。” 姝儿喃喃地道:“登里?” 顿莫贺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忍再说下去。 姝儿明白了,最不能容忍这个孩子存在的人,不是王后,而是登里。 顿莫贺道:“目前最要紧的,是青梅的性命。你不要着急,我这就派人去请医官来。” 姝儿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树上。 顿莫贺命令侍卫:“速去请葛医官和产婆来。” 姝儿默默地落下泪来。 顿莫贺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半晌,姝儿说道:“能决定生死的,只有权力。” 顿莫贺听她说出这样大彻大悟的话,微微一惊。 姝儿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背影,凄凉孤单。 能决定生死的,只有权力。 现在,就连这个柔弱的小女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了。 青梅的叫声越来越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姝儿握住她的手,哭道:“你坚持一下,医官就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她自己心里没有任何底气。 青梅的脸已经被痛苦折磨得扭曲变形,她的身下,仍然泊泊不断地流出血来,仿佛要流尽最后一滴血。 姝儿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里可以有这么多血。 她绝望地喊:“快去看看,医官来了没有。” 青梅无力地道:“小姐,我要不行了。我要死了。” 姝儿哭道:“我不许你死。” 葛医官和产婆终于来了。 顿莫贺在门口对葛医官道:“尽量保住大人的性命。至于孩子,”顿莫贺叹了口气:“尽天命吧。” 葛医官会意。 葛医官医术高明,年轻时曾经追随顿莫贺的父亲骨力裴罗可汗南征北战,救治伤兵无数,立下过汗马功劳,深受可汗器重。英武可汗即位后,却不得重用,只在宫中做了一个小小的医官。虽然如此,却也是尽职尽责。 在葛医官眼里,顿莫贺就是骨力裴罗可汗的化身,在心里,把他天神一般敬重。 顿莫贺的吩咐,葛医官自会尽心尽力。 葛医官进屋,赶快给青梅服下止血的药剂,但是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用处。 产婆上前看了看,摇头说道:“已经胎死腹中了,死胎若是出不来,形成胎毒,大人就活不成了。” 姝儿哭道:“求求你救救她。” 产婆无奈地道:“胎儿太大了。就看她的造化了。”然后她使劲按压着青梅的肚子,喝道:“赶快用力。” 姝儿象是抓住了一丝希望,叫道:“青梅,用力。” 青梅用尽所有的力气,声嘶力竭的嚎叫声冲破耳膜。 青梅的声音渐渐衰弱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已经近乎消失。 葛医官摇摇头,开始收拾药箱离开。 姝儿拉着葛医官的手,道:“您别走,您救救她。” 葛医官无奈地说道:“我已经尽力了。安排后事吧。” 产婆叹息道:“真是造孽。一尸两命。” 姝儿看着气若游丝的青梅,悲痛欲绝。 青梅最后的呼吸终于停止,她的身子开始慢慢变凉。 姝儿哭天抢地地喊道:“青梅,你不要抛下我。没有了你,我如何能够活下去。” 顿莫贺进来,拉开趴在青梅身上痛哭的姝儿,哀痛地指使侍卫:“青梅夫人已经殁了。把夫人遗体抬至清德殿吧。” 侍卫默默不语的将青梅抬出去。 青梅秀发纷乱,双目紧闭,遗容惨淡,在受尽折磨之后,终于静如定葬。 顿莫贺看着她从眼前经过,想起当日一起蹴鞠的情景,不禁悲从心来。 姝儿一阵剧烈地疼痛,昏厥过去。 顿莫贺将姝儿抱在怀里,暗想,我要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这样的伤害。 可是,自己能够做到吗? 假若今天抬出去的是姝儿,自己又该如何? 顿莫贺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假如是姝儿,他同样也无能为力。 想到这个结果,他黯然神伤。 没有权利,连心爱的女人也不能保护。 第二十八章 大位 一 登里意气风发地站立在大殿之上。 环顾四下,文武群臣肃立脚下。 登里目光如炬,以冷厉的口气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可汗驾崩,本汗禀承遗命,继位为可汗,并册封仆固氏荣兰为王后。” 众臣山呼可汗万岁。 登里可汗缓缓示意。 侍女从一旁搀出王后装扮的荣兰。 荣兰身穿朝服,头戴金色双凤钗环,鬓边簪了一朵素色的绢花,明媚皓齿,尊荣无限。 想不到,能有今天母仪天下的地位。荣兰有些恍惚。 登里牵着荣兰的手,夫妻相视而笑,携手走向象征权力与荣耀的宝座。 登里居中落座,荣兰在一旁坐下。 登里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先可汗遗孀,除了王后之外,按照祖宗规制,各宫夫人之位不变。” 荣兰心里微微一震。也就是说,后宫里那些女人,从此都是丈夫的姬妾了。平白无故的,多出些女人,分享丈夫的宠爱,如何不恼。 荣兰微微侧目,此时的丈夫,已非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可比。他踌躇满志,君临天下,已是一国的君主。作为君主,拥有四海,又怎么会甘心只有她一个女人? 做为尊荣的王后,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以后必须要习惯与更多的女人争宠。 好在,后宫里,那些残花败柳,几乎没有什么杀伤力,想来丈夫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荣兰脸上继续保持着端庄的微笑。 登里扫视阶下,道:“至于为何要把先王后除外,想必大家略有耳闻。先可汗深爱王后,伉俪情深,不忍分别,遗命王后殉葬,这也是她的尊荣之处。” 顿莫贺上前道:“启禀可汗,青梅夫人闻之可汗驾崩,悲伤不已,已经在清德殿自缢殉情了。” 众人吃了一惊。 登里微微一怔,叹道:“想不到青梅夫人如此情深意重,真是难能可贵。她既不负先汗,本汗就成全她一片心意。封她为节义夫人,与先汗共葬于陵寝,四时享祭,令其千古相随,芳名永驻。父汗泉下,有王后与节义夫人两位红颜知己相陪,应该不会寂寞了。” 顿莫贺道:“如此甚好。青梅夫人也算死得其所了。” 众臣私语,纷纷赞叹。 登里待群臣稍安,道:“大事已定,下朝后,众位按制服丧,只待停灵三日后,为先汗行下葬之礼。” 礼部大臣奏道:“先汗晏驾,新汗登基,按照礼法,理应向大唐皇帝禀告,听候封号,方才妥当。” 登里道:“此时就按规矩办吧。待先汗落葬后,即刻派使者赴长安禀告。” 回纥为大唐属国,新任可汗必须得到大唐皇帝的正式封号,才能得到回纥人民的承认,地位才会稳固。 登里看了看人群之中的宰相帝德,说道:“帝德大人,本汗有话要说。” 帝德早就战战兢兢的等在一旁。 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叶护的岳父,与叶护关系密切,一向对登里颇为压制,如今登里继位,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叶护之死,自己心下也诸多怀疑,只是木已成舟,回天无力,只好闭门谢客,但求自保。 此时,尽管躲在人群后面,还是被登里叫了出来。 帝德暗想,不知今天能否逃过一劫。 登里和颜悦色地道:“上次和老大人一起西征,大人受伤颇重,不知恢复得怎么样了?” 帝德诚惶诚恐地道:“谢可汗关心,外伤已好,只是精气神大不如从前了。” 登里笑道:“老大人年事已高,国事操劳,也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帝德听出登里言外之意,连忙说道:“老臣近来老目昏花,呼吸气短,正有归隐田林,告老还乡之意,若是可汗允准,真是天恩浩荡。” 登里笑道:“既如此,再要使大人操劳国事,就是本汗的罪过了。即日起,准你辞官退隐,安享天伦之乐。” 帝德跪地谢恩道:“老臣感激滴零。”额上冒出汗来,心里暗想,总算是有惊无险。 登里道:“还有一事,要与老大人商议。” 帝德道:“可汗吩咐就是了。” 登里道:“那日先汗遗命,不知老大人在场没有?” 帝德道:“老臣在。” 登里道:“既如此,想必你也知道了。先汗将令爱归于本汗,你可有异议?” 帝德流涕道:“小女归而无依,得可汗收管,使她终身有靠,是她的福气,也是先汗对小女一片眷顾之心,老臣感激不尽,焉有异议。 登里满意地道:“那么,择个好日子,本汗就接她进宫。你放心,我不会亏待她。” 回纥秉承的婚姻制度,是一夫一妻制,平常人,是不可以多占女人的。只有可汗及贵族,才会有较多的女人。在回纥人眼里,女人是一种资源,是生息子嗣的工具,是不可以浪费的。所以,这种在汉人看来十分荒唐的继婚制,在这里,是合情合理的。 太子妃安雅,贤良淑德,姿容秀丽,登里怎么能不放在心上。也是因了这个缘故,登里才对帝德宽厚有加。 荣兰在一旁,十分尴尬。心里暗想,莫不是早就觊觎太子妃安雅?今日朝堂之上,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谈论起人家的女儿来。 那个安雅,倒是个劲敌。荣兰暗生恨意。 登里面向群臣,大声说道:“帝德大人隐退,宰相一职不可空缺,即日起,由顿莫贺将军继任宰相一职,大家可有异议?” 众臣齐道:“可汗英明。” 顿莫贺上前谢恩。 登里微笑着说道:“卿不负我,我不负卿。”言下之意,是在说,你帮了我,我遵守了诺言。 顿莫贺长舒一口气,心里激动异常。 从此,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大臣,只要把握兵权,假以时日,鸿鹄大志,指日可待。 二 晚上,登里作为可汗,首次宿在正阳宫里。 荣兰瞧着宽阔的殿堂,华丽的装饰,笑道:“恭喜可汗,从此入主王庭。” 登里喝了几杯酒,面带微笑道:“隐忍多年,终于有今日,真是可喜可贺。” 荣兰撅着嘴道:“可是我的凤仪宫,还被那个女人霸占着。” 登里笑道:“不过就是两天而已。你且让她几日。两天后,她就殉葬了,这后宫,就是你的天下了。” 荣兰微微笑道:“我们三人一起嫁进回纥,想不到,我这地位最卑微的女人,却终于踩在了她们头上。” 登里伸手挑起荣兰的下巴,说道:“做了王后,你可满意?” 荣兰嗔道:“只怕更满意的是你吧。如今多了那么多女人,只怕没几天就把臣妾忘在脑后了。” 登里笑道:“父汗的那些老女人,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只不过,这是规矩,不然,让这些女人依靠何人?总不能赶出去吧。” 荣兰揽着登里的脖子,说道:“那么,太子妃安雅呢?你也没有兴趣吗?” 登里笑道:“兄终及弟,这更是我份内之事。你不要吃醋,总之,以后她们都归你管,你叫她们服服帖帖,好好侍候我,我也不会偏爱她们半分。” 荣兰撒娇道:“你要记得说过的话。不能偏爱别的女人。” 登里笑着,将荣兰放在床上,道:“我只爱你,好不好?” 荣兰莞尔一笑,娇羞道:“小心我肚里的孩子。” 三 清晨,荣兰被一阵鸟儿的叫声吵醒。 窗外的花树上,叽叽喳喳一树麻雀。 荣兰翻了个身,发现登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 侍女道:“可汗早就走了,怕吵醒您,穿衣服都轻轻巧巧的。可汗待您可真好。” 荣兰幸福地躺在宽阔的大床上,想道,这样的幸福,若是不炫耀一下,岂不可惜。 荣兰吩咐:“给我找身雅致的衣服,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侍女问道:“王后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吗?” 荣兰微笑道:“是一个快死的故人,总要去探望一下,免得留下遗憾。” 荣兰所说的故人,就是宁国公主。 宁国公主困在深宫,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死亡的威胁。 她所能想到的,不过就是登里即位之后,最多是冷落自己罢了。 当荣兰衣饰华美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点都不惊讶。这个女人,剥尽自己的尊严,还会剥尽自己的希望。 该来的,一定会来。 如今最得意的人,自然不会放过奚落自己的机会。 自从没有按照荣兰的意思,在青梅茶水里下药之后,宁国公主就知道,荣兰不会放过自己。 宁国公主此时非常坦然。未知的命运虽然坎坷,自己总要去面对的。 “现在,应该已经是王后了吧。我这里,已经是禁地,难为你还想着来看我。”宁国公主不卑不亢地道。 荣兰微笑着看着宁国公主,似是在看一个小丑。 “总是姐妹一场,我不来看你,谁还会来看你。”荣兰自顾自坐下,“现在,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吗?几个侍卫,还敢拦我吗?” 宁国公主厌恶地说道:“要是来炫耀你的尊荣地位,我已经看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荣兰丝毫不动气,笑道:“我不跟你生气,犯不着。我现在,倒是实心实意地想跟你好好说几句话,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呢。” 宁国公主冷冷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没甚么好说的。” 荣兰眉毛一挑,道:“也是,跟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好说得。” 宁国公主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荣兰话题一转,说道:“姐姐还不知道吧,青梅已经自缢殉情了。” 宁国公主怒道:“你杀了她?” 荣兰淡淡地说:“她与可汗两情甚笃,割舍不下恩情,因此情愿一死,追随可汗,真是感天动地的一段佳话啊。如今,她已被封为节义夫人,明日与可汗一同下葬。一个婢女,如此下场,也算死后哀荣。” 宁国公主指着荣兰,骂道:“你这毒妇。你害死青梅,一尸两命,也不为你肚里的孩子积些阴德。” 荣兰笑道:“你倒不害人,你的阴德在哪里?你克死了三任丈夫,你害的人还少吗?” 宁国公主说不出话来。 荣兰轻蔑地道:“你以为登里还会要你?你休想继续克死我的丈夫。” 宁国公主气得直哆嗦,道:“你这贱婢。待我修书一封,献给父皇,治你父亲教女不善之罪。” 荣兰哈哈大笑:“我来看看你,是看在乡情的份上,想不到你还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死到临头,还想告状?” 宁国公主道:“你还想要害死我不成?好大的胆子。” 荣兰站起身,围着宁国公主转了一圈,眼神诡异。 宁国公主道:“你看什么?” 荣兰笑道:“我好好记住姐姐的模样。过了明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宁国公主疑惑道:“明日要做什么?” 荣兰道:“明日是可汗下葬的日子。也是姐姐的好日子。” 宁国公主越加迷惑:“怎么说是我的好日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荣兰大笑:“明天也是青梅的好日子,姐姐你自己想吧。”转身要走。 宁国公主一把拉住她,喝道:“你说清楚。” 荣兰甩开她,叫杏儿:“咱们走!” 第二十九章 殉葬 一 这一夜,宁国公主都没有睡好。 反反复复,她都在回味荣兰的意思。 虽然具体是什么事她猜不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明天,一定会有一件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发生。 宁国公主猜得不耐烦,索性不去想它,快到天明的时候,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大清早,宁国公主就听见碧儿在外面说话。 碧儿道:“我们公主还没有起床呢,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只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嗓音洪亮而严厉:“跟你说?你一个丫头懂得什么?快去叫!” 宁国公主暗想,果然有事。连忙起床,稍加梳妆,从容走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宁国公主呵斥那人。 那人大约是个侍卫头领,见到宁国公主,态度立即谦和起来,手里托着几件素色衣服,道:“禀王后,奉了可汗之命,请王后一同参加先汗葬礼。请王后更衣。” 宁国公主道:“这个是自然要去的。请稍候。” 宁国公主换了衣服,在众人簇拥下,出宫门,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的车辇。 远远看见,姝儿孤零零站在马车的队伍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众女眷都已经上了马车,只有姝儿,因为嫌弃她生癞,谁也不想和她坐一辆车,因此,被众人以各种理由推脱下来。 宁国公主示意碧儿去请姝儿。 姝儿随着碧儿来到宁国公主车旁。 宁国公主掀起车帘,向姝儿伸出手,微笑道:“姝儿妹妹,咱们姐妹一起坐。” 姝儿看了看她,握住她的手,登上了马车。 宫外,旌旗飘展,缟素一片,文武大臣,宫中女眷,向着王陵方向,车马逶迤而行。 队伍亢长,但却肃穆无声。 宁国公主握着姝儿的手,道:“听说青梅殁了,我也很难过。” 姝儿低着头,默默无言。 宁国公主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凉荡漾心头。 半晌,姝儿道:“她今天下葬,我只为她而来。”说话之时,一串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宁国公主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道:“妹妹也别难过了,这也是她的命。” 姝儿哭道:“她若不是随我和亲到此,留在长安,哪怕配个小厮,也会快乐一生,不致遭此厄运。都是我害了她。” 宁国公主叹道:“因缘有定数,半点不由人。你也别过于悲伤。” 姝儿始终难以释怀。 宁国公主迟疑地说:“如今新汗登基,妹妹有什么打算?” 姝儿低声道:“我能有什么打算?随波逐流而已。” 宁国公主靠近她,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道:“此时正是妹妹翻身的好时机。” 姝儿疑惑地看着她,只见宁国公主眼里闪着一种希翼的光彩。 宁国公主道:“难道你还不明白?没有男人的宠爱,在这深宫之中,早晚被人害死。青梅虽然死了,可是恰恰是她救了你。若是怀孕的是你,今日,死得就是你。” 姝儿听得一知半解。 宁国公主道:“如今荣兰做了王后,只手遮天,她的歹毒,只怕你想也想不到。”宁国公主恨恨地说,“前些日子,她指使我下药害死青梅的孩子,我没有答应,她便百般羞辱我,丝毫不顾及皇家颜面。对我尚且如此,以后,也决不会放过你。” 宁国公主瞧着姝儿呆呆的样子,急道:“难道你还不明白?要想活着,首先得得到登里的宠爱。只有他爱你,你才会有依靠,才会有出头的指望。” 姝儿喃喃地道:“登里?” 宁国公主道:“此时荣兰有孕,过不了几天,就不方便侍寝了,趁此机会,接近可汗,凭你的容貌身姿,夺宠六宫,易如反掌。” 姝儿疑惑地说:“姐姐你既有此想法,何不亲自出马?争宠夺爱,不是姐姐所长吗?” 宁国公主脸上一红,道:“今时不同往日。登里哪里看得上我这年长色衰的女人。我如今想明白了,若是你得宠,总胜过荣兰得宠。咱们姐妹一心,互为依靠,哪里还分得彼此。我听说,回纥人称我做‘宁国公主’,管你叫‘小宁国公主’,可见,在别人眼里,咱们是没有分别的。” 姝儿苦笑道:“别说我没有争宠的心思,就是有,也得有那个资格。” 宁国公主道:“妹妹莫不是担心你身上的顽疾?姐姐我有办法。” 姝儿一惊:“你有什么办法?” 宁国公主附在姝儿耳上,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姝儿疑惑地看着宁国公主,心里说不出是惊还是喜。 宁国公主的秘药,虽说是让她备受折磨,但却因此逃过了老可汗的蹂躏,不然,今日青梅,就是自己的下场。 看宁国公主模样,似乎可以恢复自己的冰肌玉骨,姝儿心里一阵激动。 哪个女人不希望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有哪个女人不想要柔滑如缎的肌肤。 宁国公主轻轻说道:“若是怀上登里的孩子,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对于女人来说,孩子只要在自己肚里,谁的都一样,对于男人来说,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宁国公主充满希望地向她点头。此时,除了对荣兰的恨,除了对前途的担忧,她心里,唯一的指望,就是姝儿了。 这个美丽善良的妹妹,也许,就是她在回纥的希望。 姝儿心里乱成一团。 她意识到,此时,她已经是登里的女人了。 但是顿莫贺的话在心中始终萦绕:你是我的女人。我一定要娶你。 想起和顿莫贺迷乱的那一夜,姝儿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难道,自己爱上了顿莫贺? 姝儿的头象炸开般疼痛起来。 在一片嘈杂声中,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有人掀起帷幕,说道:“请下车吧。” 二 这是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这里,就是可汗的陵寝。 陵墓前,是一座高高的祭台。 祭台中间,摆放着一具黑漆油亮的棺木,上面盖着明黄布幔,旁边一左一右,还有两具规模较小的棺木。棺木前面,各种祭祀的贡品,琳琅满目。众人跪在台下,听一个主持礼仪的官员读着亢长的祭辞,无非歌功颂德之词。 宁国公主跪在人群之中,心里纳闷,暗想,怎么三个棺材呢?不用说,一个是可汗的,一个是青梅的,那另一个呢?是为谁准备的呢?没听说还有什么人死了啊? 一阵冷汗从额上冒出来。 想起昨日,荣兰那幸灾乐祸的笑容,那暧昧不清的话语,宁国公主心生恐惧。 过了明日,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明天,是青梅的好日子,也是姐姐的好日子。 荣兰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 难道?宁国公主不敢再想下去。 她犹疑不定地看向登里。 登里就在她的前面,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荣兰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眼光,微微回头侧目,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微笑。 宁国公主心里一紧,几乎瘫倒在地。 那个可怕的臆想,几乎就是呼之欲出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荣兰,原来你的狠毒已经远远超出了想象。 只听得祭官道:“祭祀已毕,开始下葬。” 所谓下葬,就是将棺木抬进幽深的墓室,然后封闭墓门,再在上面填上厚厚的封土就完成了。 紧接着,棺木被依次抬下。 姝儿知道,其中就有青梅的棺椁,忍不住一行行眼泪簌簌而下。 当两具棺木被抬进墓室之后,最后抬下来的是一具空棺。 那具空馆重重地停放在墓室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恐惧的气息。 登里对礼官道:“还不侍候王后归天?” 宁国公主脑袋“轰”的一声巨响。 礼官手里托着一个朱盘,盘上放着三样东西,一杯酒,一把匕首,一条白练。 礼官走近宁国公主,恭恭敬敬地说:“请王后自便。” 宁国公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托盘,惊恐万分地喝道:“这是要做什么?” 登里躬身施礼,道:“父汗遗命,伉俪情深,不忍抛舍,愿生同衾死同穴,与王后千古相随。请王后速行,莫使父汗悬望。” 宁国公主终于明白了。这是要自己殉葬。 宁国公主怒火上涌,伸手一把打落托盘,怒道:“荒唐。堂堂王后,岂有殉葬之理。” 登里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着恼,只是微笑道:“这样的殊荣,王后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宁国公主道:“这份荣幸何不送与你!” 登里盯着宁国公主道:“王后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宁国公主知道此时已是生死关头,反而没有了恐惧之情,心中那份与生俱来的傲气使她霸气逼人,她怒目而视道:“我是大唐公主,你敢动我分毫,我父皇必将扫平你回纥蛮夷之地。” 登里大笑道:“少拿大唐吓唬我。自从你踏进回纥的那一天起,你就是回纥的女人,你的生死,你的荣辱,都和大唐无关了。” 宁国公主道:“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当初你们千方百计,向我父皇求亲,把我娶来,如今,既然不再需要我,那就把我再送回大唐吧。” 登里冷笑:“几曾听说过和亲的女人还能回去?” 宁国公主道:“怎么没有?你孤陋寡闻,文姬归汉的故事,难道没有听说过吗?蔡文姬生了两个儿子,尚且能够回归故国,我膝下无子,为何不能回去?” 登里道:“本汗不知什么文姬归汉的故事,本汗只知道,父汗遗命不能违抗。” 宁国公主咬牙切齿道:“你口口声声先汗遗命,好似你是个孝顺孩儿,可汗临终之时,你就不许我相见,是何居心?难道这也是先汗之命吗?你回纥结亲大唐,为的是歆慕上国风俗文化,学习礼仪之邦,如今仍然这等野蛮,令活人殉葬,又何须和亲大唐。和亲之意,是为两国交好,永结同心,你如今所作所为,却是在背道而驰,你就不怕两国刀兵相向吗?” 一番话,说得众人动容。 大臣们窃窃私语。 顿莫贺悄悄在登里身边道:“她毕竟是公主身份,大唐皇帝的亲生女儿。万一惹恼了大唐皇帝,伤了两国和气,甚为不妥。” 登里不屑道:“难道我就怕了他大唐不成?” 登里有些恼羞成怒,向礼官喝道:“来人,侍候王后归天,莫延误了时辰。” 礼官从地上拾起白练,就要往宁国公主脖子上勒去。 宁国公主极力挣扎,哭喊不止。 忽然,人群中闪出一个女人,跪在登里面前,说道:“让我来代她一死。” 众人看时,却原来是姝夫人。 第三十章 毁容 一 姝儿跪在登里脚下,抬头望着他,一双水雾朦朦的眼睛毫无畏惧。 她说:“若是必须要有人殉葬,才能令先汗安心,妾身情愿代王后一死,请求您饶了王后。妾身虽说只是一个宗室女,却也是皇族贵戚,不会辱没了先汗。” 登里震惊地看着脚下遍体缟素的女人,说不出话来。这个女人,乌云秀发,明眸如水,此时就像一幅静画,安静而从容,却令人不敢直视。 这个娇弱的女人,最初见她时,是在一次家宴上,那时,她也是跪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身陷囹圄的青梅求情。那时,在他眼里,她还只是父亲的一个姬妾,渺小而低微,虽然有些姿色,但那时,登里正值新婚,眼里只有妻子荣兰,再加上听说这个女人生患恶疾,只怕多看她一眼也会恶心。 而今日,登里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她时,感觉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如今,这个看上去有着倾城之姿的女人,已经是属于自己的女人。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抗拒美色的诱惑。 登里看着她无暇的脸,有一瞬间的迷茫。 若不是她昂着的脖颈处,露出一片红红的斑痕,登里几乎要伸手搀起她来。 登里定了定神,脸上依旧浮现出厌恶的表情。 这个愚蠢的女人,事关生死,她还是这么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竟然口出狂言,要代人一死。她以为她是谁? 一旁的顿莫贺大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姝儿竟然会做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他紧张地攥紧拳头,额上迅速冒出冷汗。 万一,登里震怒之下,要是答应了姝儿,他该如何? 难道亲眼看着她去死? 顿莫贺暗道:你不能死。待我有朝一日,打下这锦绣江山,双手奉与你,与你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你若死了,教我情何以堪。 顿莫贺心如刀绞。这个狠心的傻女人,竟然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但同时,他心里隐隐嫉妒,在她心里,自己的分量,甚至比不过宁国公主。她愿意为宁国公主而死,却不愿意为他而生。 而爱情,从来就没有规则可言。不论怎样,他都不能使自己的爱有丝毫减少。 这个女人,已经让他刻进心里,已经成了他痛苦的源泉。 自己所爱的女人,先是成为英武可汗的姬妾,现在,又成为登里的姬妾。 而自己,眼睁睁看着,无计可施。 如果能够少爱一点,也许就不会这样辛苦。 可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有时候,一瞬间,就是永恒。 自从第一眼看到她,就开始了永恒。她不需要任何姿态,就轻而易举地成就了一段惊鸿。 而他心里小心翼翼的爱恋,在她心里,也许是微不足道的。至少,她这样奋不顾身地行为,就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顿莫贺看着跪在登里脚下的姝儿,悲伤与绝望一丝丝绞着他的心。 一场爱,就是一场生死。若是她死了,就算将来打下这锦绣江山,又有何意义? 宁国公主停住了挣扎,痴痴地看着姝儿,心里愧疚难当。 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待过她,她却在危急关头情愿一死相报。 礼官松开了手,迟疑地等待着登里的决定。 登里缓缓地道:“你难道不怕死?” 姝儿道:“蝼蚁尚且贪生,妾身如何会不怕。只是,妾身不想因为此事,毁坏了两国和亲的初衷。妾身曾亲眼目睹乱兵入侵长安,黎民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妾身蝼蚁之身,若能换回宁国公主,平息干戈,也算是为我大唐百姓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虽死无憾。” 登里心中微微一颤。 这个小小女子,远嫁异邦,胸中却还装着大唐的百姓。 顿莫贺上前道:“可汗三思。我回纥国自建国以来,就和大唐交好,大唐待我也算是仁至义尽,每年金银布帛,厚赠不断,还将亲生女嫁进回纥,种种诚意,不尽可数,可汗真的因此与大唐结怨,只怕不利我回纥国民。” 众臣纷纷附和道:“宰相大人所言甚是。可汗就算不念大唐,也该念及当今仆固王后。仆固王后也还是出自大唐,可汗难道不怕王后唇亡齿寒吗?” 言已至此,登里无话可说。 最起初,登里对于父亲下令宁国公主殉葬,也是犹豫不决的,只不过,已然在众臣面前答应了,倘若出尔反尔,初登大位,只怕在众臣面前失了威严与法度。 如今,众臣求情,登里也不打算再坚持下去了。毕竟,也不值得,为一个女人,与大唐为敌。 登里沉吟片刻,为难地道:“可是,众位大人当日也曾亲见,先父的确要求她殉葬。你叫本汗将来如何面对父汗?” 众人面面相觑。 礼官道:“古时曾有未亡人,不愿殉葬,往往毁面自残,以取无颜见天之意,形同废人,视作已死,不知可否效之?也算对先汗有所交代了。” 登里微微点头,以询问地眼神看着宁国公主,说道:“王后以为如何?” 荣兰在旁,幸灾乐祸地道:“以容换命,何须迟疑?” 宁国公主恨恨地瞪着荣兰,眼睛里要冒出火来。 宁国公主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生机了。 毁容换命,无可抉择。 宁国公主一咬牙,从头上拔下金簪。 姝儿上前阻拦,大叫:“不可!” 登里怒道:“将这个扰乱葬礼的女人拉下去!” 荣兰趁势道:“这个狂妄的癞女人,根本就不配侍候可汗,将她发配到浣衣局,做个洗衣的婢女,也算抬举她了。来人,将她拉下去,送到浣衣局去!” 登里一愣。 荣兰的想法,有时候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眼看着一个侍卫上来,将姝儿拉下去,也不好再说什么。 姝儿哭着说道:“姐姐不可!”声音越来越远。 顿莫贺不忍再看。 荣兰道:“公主姐姐,一张脸,换一条命,还不值吗?” 登里冷冷地道:“本汗已经给了你生路,你不要得寸进尺。” 宁国公主自知难逃厄运,幸喜可以逃得性命,也就顾不得容貌了。 宁国公主悲愤交加,眼睛一闭,一咬牙,举起簪子,向着自己脸上狠狠划去。 几声惨叫之后,宁国公主脸上已是鲜血直流,几条血肉模糊的伤口,从额头到脸颊,纵横交错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看起来狰狞可怕。 这样的伤口,就算结了痂,也已经彻底毁容了。对一个女人来说,失去了容貌,也等于失去了生命。 宁国公主痛苦地踉跄着瘫在地上。 碧儿抢过去,扶住宁国公主,泪流满面。 登里心下不忍,说道;“好了,既然公主已经自残,从此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也就可以向先汗交代了。这也是我回纥的规矩,公主莫怪。”他吩咐礼官:“葬礼继续进行,封闭墓室。” 回头吩咐顿莫贺:“安排人给宁国公主止血,迁居别院,除了医官,任何人不得探视。等大唐册封使到来,择日送回大唐吧。” 碧儿扶着已经目不能视的宁国公主离去。 在走过荣兰身边时,宁国公主听到了她一声轻轻地冷笑。 宁国公主暗暗发誓:荣兰,只要我活着,有朝一日,定教你血债血偿! 二 宁国公主被安排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里,没有其他侍女,只有碧儿日夜陪伴着她。 每天,医官都按时来为宁国公主上药疗伤,除了上药之外,还送来一些名贵的药材,让碧儿每天熬些汤药为公主补身。 可是,再好的药,也医治不了宁国公主的心伤。 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送来,每日山珍海味,倒也衣食无缺。 宁国公主知道,在这里,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反抗余地。目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脸上伤情好转,等待大唐的册封使来临,然后,跟着使节返回大唐。 对于自己,和亲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以彻底的失败结束了。 宁国公主摸着自己斑驳不平的脸,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相信。 回想这八个月来的情景,历历在目。 唯一值得怀念的,就是叶护的一段情。 虽然是令人不齿的,但是,爱了就是爱了,没有什么对错可言。要说错事,只有一桩,那就是姝儿。 想到姝儿那样不顾一切地为自己求情,不惜以身相代,宁国公主止不住涕泪交流。 碧儿见她又在流泪,劝道:“公主莫要伤心了。伤口还没有有结痂,会把药冲掉的。” 宁国公主问道:“有没有姝儿的消息?” 碧儿摇摇头:“我只知道她被罚去了浣衣局,具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人家都不肯说。” 宁国公主难过地低下头,说道:“金枝玉叶的郡主,哪里能受得了这种苦楚。” 碧儿恨恨地道:“这荣兰也太狠了。” 宁国公主道:“这回纥,走了也就走了,唯一就是放心不下姝儿。她留在这里,还不得被荣兰折磨死。” 碧儿道:“我看也不尽然。你瞧今日,登里可汗看她的眼神,好似魂不守舍的。倘若她治好了顽疾,必能宠冠六宫,到时候,还不一定谁能斗过谁。” 宁国公主微微思索,道:“如今,我出不去了,你也出不去了。怎么能让姝儿来见我一次。” 碧儿发愁道:“我看是不太容易了。如今咱们失了势,姝夫人又做了浣衣女,谁肯帮咱们?” 宁国公主坚定地说道:“瞅个机会,一定要在咱们走之前,见一面。我有东西要交给她。这是我唯一能够帮她得了,也是赎我的罪孽。” 第三十一章 浣衣 一 才三天工夫,姝儿已经象一个娴熟的熟练工一样了。 挽起衣袖,倒水,放搓衣板,“嚓嚓”的洗衣,洗完了,衣服拧干,端着盆,把一大盆衣服晾到绳上去,一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丝毫也看不出这是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只是,这一套动作做完,还是有些累的,需要休息一下。 领头的浣衣监蔡嬷嬷倒是十分惊讶。 这个看起来娇弱的女子,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这样巨大的落差。 从夫人到女工,她完全没有一点失落。 “行了,歇会吧。”蔡嬷嬷说道。 姝儿笑着说:“把这些衣服晾完,就可以歇会了。” 蔡嬷嬷笑道:“都要像你这样干活,就不用我操心了。” 姝儿道:“嬷嬷这样照顾我,我更要用心干活啊。” 蔡嬷嬷一边帮着晾衣服,一边叹道:“真是可惜。这么漂亮的姑娘,要不是长了一身疹子,那就是天仙般的人物啊,哪里能沦落到这浣衣局里来干这样粗笨的活计。” 姝儿笑道:“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认识蔡嬷嬷啊。” 蔡嬷嬷道:“她们有些人,害怕你传染,有些疏远你,你不要介意啊,其实她们都是很好相处的。过几天,等她们了解了,就不会这样了。” 姝儿笑道:“没甚么,我不介意的。任谁看了我这样子,都会害怕的。” 蔡嬷嬷道:“你别担心,我认识一个萨满法师,他很擅长治病,有机会我带他来看你,也许,就能治好你的病。” 姝儿感激地说:“嬷嬷真是好人。” 晾好了衣服,姝儿靠在一块石头上休息。 远处,三三两两的洗衣工,好奇地张望,却仍然不敢靠近。 花花绿绿的衣服,都是些宫女侍卫的衣服,那些姬妾女眷的衣服,质地柔软名贵,是有专门的人负责,轮不到洗衣工来做的,所以,洗衣的质量也不是很严格,洗完之后,还是有很多空闲时间的。再加上,这浣衣局地处王宫最偏僻的角落,大有些山高皇帝远的意思,一般没人到这里啰嗦管教,蔡嬷嬷有又是极其和善的人,一向治下宽容,对于女工们一些偷懒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因此,这里的日子还是挺悠闲的。 这种空闲时间,通常就是用来交头接耳东家长李家短花边新闻交流的。 交流的重点,最近就是这个新来的姝儿。 姝儿知道她们议论的主角是自己,却丝毫也不介意。 她闭上眼睛,想要思考一下。 眼前是纷乱的场景。墓室,宁国公主。 如今,尘埃落定,宁国公主虽然毁了容,但是从此却可以返回家乡,也算是因祸得福,比起自己,还是幸运许多。 那天,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会跪在登里面前,说出那样一番话。 细细想来,竟然有一种决绝的意味在里面。 在这举目无亲的回纥,活着与死去,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青梅死了,宁国公主也落到这种凄惨的境地,自己,又有什么希望呢?与其浑浑噩噩地活着,还不如替宁国公主死掉算了。 对于宁国公主,谈不上恨,也谈不上爱。如果说,从前还是好姐妹,在回纥之后,一切全变了模样。 可是,看见宁国公主一副无助的模样,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冲了出去。 那种奇怪的感情,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约,在心里,还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姐姐吧。 也许是自己,还在怀念旧日的姐姐。 旧日,是多久?不到一年的功夫,却已经是象过了好多年。 在这些时光里,自己从青葱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而这种经历,还是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那日,当她要求替宁国公主殉葬的时候,她感觉到了顿莫贺绝望地神情。 那个男人,大约是爱着自己的吧。 说不清,对于他,是一种顺从还是随意,还是出于爱情。 想起那个夜晚,心上有一种幸福的感觉。那是一个让人脸红的混乱的夜晚,在搞不清状况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就做了他的女人。 一开始,自己是反抗的,为什么,后来就变成了半推半就甚至是配合了呢? 难道自己不应当告发他的吗?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恨他的意思呢? 自己的心里,不是爱着褚庆福的吗?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含糊不清的状况呢? 难道,自己潜意识里,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斩不断理还乱。真是一团乱麻。 蓦地,眼前出现登里冷酷的脸。 姝儿猛地睁开眼。眼前只有五颜六色的衣服。 原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可是,为什么,会梦见登里? 一阵狂风吹起,吹得衣服在绳上乱飞,有几件衣服甚至飘出院墙。 姝儿赶紧问蔡嬷嬷:“那边是什么地方?有几件衣服刮过去了。” 蔡嬷嬷道:“那边就是马场。绕过水池,那边有一个小门,就能过去了。” 姝儿道:“我去拾衣服。” 蔡嬷嬷道:“快去快来。那边是不能随便出去的。” 姝儿答应着,飞快地跑去了。 一个马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二 穿过小门,姝儿吃了一惊。眼前,一片开阔,天高云低,碧绿的草原,无数的马儿,正悠闲地散步。 姝儿一眼就看见那几件衣服零零星星的散落在地上。 姝儿一边向远处张望,一边捡拾衣服。 突然,听到一阵马儿的嘶鸣声,紧接着,马蹄声声,一匹高大的马儿向着自己的方向冲过来。 姝儿惊得魂不附体。 一个马夫模样的人惊恐地大叫:“快闪开!” 但是已经容不得姝儿躲闪了。那匹马十分迅速,转眼已经来到面前。 顾不得思索,姝儿一把抓住拖在地上的缰绳。 马儿仍旧继续飞奔,将姝儿拖倒。 姝儿的身子悬在马肚子上,紧紧抓着缰绳,不敢撒手。一旦撒手,从马上摔下去,凭这马儿的速度,非得把自己摔个半死不可。 那匹马显然不喜欢有人伏在自己身上,左右摇摆,四蹄张扬,极力想要把她甩下去。 姝儿犟劲上来,索性一使劲,爬上了马背,低头贴在马身上,死死抓住绳子。 马儿四蹄如飞,带着姝儿发疯般的跑起来,真是疾如流星,快如闪电。 姝儿只觉得两旁树木飞驰而过。 好爽的感觉。姝儿一下子爱上这种飞一般的奔驰。 几番折腾之后,胯下的马儿似乎被震服了,再也不耍脾气了,载着姝儿一起,享受自由的感觉。 一霎时,姝儿觉得胸臆间积聚的郁闷一扫而空。她大笑着,喊道:“真是一匹闪电啊。” 不知跑了多久,马儿缓缓停下来。 姝儿拍着马背,说道:“很好,咱们就算朋友了。” 一抹之下,手上有一抹红色。姝儿呆了一下。 忽听得有人大呼:“快下来。” 姝儿看去,那马夫气喘吁吁追上来,说道:“快下来,这是宝马,哪能随便骑呢。” 姝儿跳下马,疑惑地说:“这匹马流血了。” 马夫哈哈大笑:“外行了吧。这是可汗的汗血宝马,出的汗就是红的。” 姝儿羡慕地说:“原来这就是汗血宝马。有名字吗?” 马夫道:“就叫汗血宝马呗。” 姝儿笑道:“就叫闪电吧。它比闪电还快呢。” 马夫喃喃道:“闪电?” 姝儿拍拍马背,说道:“闪电,我走了。” 马儿嘶鸣,似是在打招呼。 姝儿道:“你瞧,它还舍不得我呢。” 马夫笑道:“这马跟你有缘分,一般人不让骑。平日都是阿三照顾它,今天阿三不在,临时让我看管,谁知它完全不听话。要不是姑娘,今天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姝儿道:“以后,它要不听话,你就叫我。我就在隔壁浣衣局。” 马夫笑哈哈地说:“好,就这么说定了。” 姝儿冲着闪电摆手,笑道:“闪电,好好听话。” 马夫牵着闪电走回马厩。 姝儿也拾了衣服兴高采烈回去了。 马夫栓了马,笑着说道:“闪电,你今天走了桃花运了,这么漂亮的姑娘都喜欢你了。难怪你不听我的话呢。” 忽听得有人缓缓说道:“阿三呢?” 马夫闻言,方才发现,登里可汗就站在马厩旁边。 马夫忙道:“阿三老婆生孩子,叫我临时照管一下它。我想着,马儿不能老栓着,就遛遛它,谁知道它跟发疯似得跑了,把我摔个大跟头。” 登里沉思片刻,说道:“这匹马,轻易不让人骑,你遛不了它。那个女人,倒是好本事。” 马夫兴奋地赞道:“你都瞧见了?可不是,那姑娘勇敢得很。她还给马儿取了个名字叫闪电。” 登里冷着脸道:“闪电?我的马儿,凭什么她给取名字?这个狂妄的女人,不知天高地厚,贬做了女工,还是这么桀骜不驯。” 马夫低着头,不敢言语。 登里摸着马儿,若有所思。 “把闪电照顾好。”登里临走撂下一句。 马夫待他走远,说道:“还不是叫闪电?” 登里边走边想,这个女人,险些被马儿拖死,岂料她竟会在一瞬间征服了它。刚才骑在马背上的样子,哪里像个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分明就是草原上彪悍的牧马女人。 只是,这种彪悍,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一丝妩媚,在那女人身上,竟然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这种妩媚,完全不同于荣兰。荣兰的妩媚,是一种柔软到骨子里的诱惑,而这个女人,却是妩媚中带着一种倔强。 为了救下姐姐,她可以不惧生死,被贬做浣衣宫女,看起来也是得心应手,面对勇猛的战马,她竟然也能误打误撞地征服,这个女人,除了传说中的恶疾,她还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发现? 登里回到书房,刚刚坐下,新任的总管丁顺就来禀报:“可汗,按照您的吩咐,安雅夫人下午就要进宫来了。您看,安排在她住在哪里合适?” 登里想了想,说道:“就静园吧。” 第三十二章 安雅 一 安雅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整理妆容。 铜镜里,依然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可是,沧海桑田,却已经不是往日的情怀。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曾经低首画眉的良人,已经不在了,如今,这精致的仪容,却要为另一个男人而盛开。 安雅重重地把铜镜扣在桌上,一行眼泪落在已经轻施粉黛的脸上。 为你一生心,负我千行泪。 哪怕你是毁我千遍的毒药,我也是心甘情愿吞下去的那个人。 安雅终于失声痛哭。 自从叶护下葬,短短几天,安雅就像换了一个人。终日以泪洗面,寝食难安,整日在卧室里,一遍遍翻着叶护的遗物,苦思冥想。 曾经,因为叶护心里有了别的女人,安雅一度怨恨丈夫,可是如今,物在人亡,她的心里,只剩下丈夫的好。 少年夫妻,举案齐眉,只羡鸳鸯不羡仙。 而今,恩爱如指尖的流沙,记忆变成一段年华。 这世上纵有千人万人,像你的眉,像你的眼,却都不是你的脸。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安雅伤心欲绝的从头上拔下簪环,扔在地上。 帝德缓缓走进来,双手轻轻放在女儿肩上。 安雅抬头看看父亲,越发悲伤难抑。 帝德无奈地说:“孩子,你不要难过了。叶护已经死了,你不能孤单一辈子。嫁给登里,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 安雅哭道:“可是叶护尸骨未寒,我怎忍心再做新人?” 帝德叹了口气,道:“如今也由不得你了。你也知道,为父贬了官,从此就是一个平民,家里的事,以后就靠你了。你兄弟还小,他的前途,也只好着落在你身上,就算为了你兄弟,你也得争个出息。这次,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只怕,为父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安雅抽搐着,渐渐止住了哭声。 帝德道:“幸喜你还没有孩子,进了宫,以后为可汗生个一儿半女,你终生有靠,咱们家也有了指望。” 帝德从地上拾起簪环,递在女儿手里,说道:“不要任性了。寡嫂再嫁兄弟,在咱们这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也不要耿耿于怀。我看可汗很喜欢你,一定不会薄待你,你赶快梳妆吧,一会儿,宫里的轿子就要到了,别让人看出哭过的模样。” 安雅默默接过簪环,重新打开了镜子。 再匀脂粉,重整心情,妆成一个艳若桃李的美人。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有已经回不来。 二 四月的夜晚,弥漫着一种清新的花香,春天的气息,天生就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登里站在窗前,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安雅夫人那里,都安排好了吗?” 侍者连忙回答道:“方才听总管大人说,夫人已经送进静园。” 登里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月影婆娑,似乎真的有个美人在月亮里起舞。 登里道:“打发人回禀王后一声,今晚,我就不过去了,叫她不用等我了。” 侍者答:“是。”转身出去了。 登里心里有种按捺不住的激动。 想到平日里端庄美丽的嫂嫂,今晚就是自己的女人了,登里说不出的得意。 叶护,你曾经想要我的命,如今,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女人,都是属于我的了。这世上,只要我登里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 一种征服的欲望使他有些亟不可待。 他披上一件衣服,快步向静园走去。 月华如水,盛装的安雅静立廊外。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从迈进宫门的那一刻起,安雅就知道,前尘往事,从此只是镜花水月。 而今,她的新身份,是可汗的妾室。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昔日太子妃,如今正室做妾,情何以堪。 看着越来越近的登里,安雅心中流过一种复杂的感觉。 登里走近她,柔声说道:“在等我吗?” 安雅定定神,躬身施礼:“臣妾参见可汗。”态度安详从容。 登里细细打量她。月下看美人,自有一种风流姿态。 登里伸手想要去拉安雅的手,她却本能的躲避开去。 登里微笑着说道:“夜里凉,咱们还是进屋吧。”一只手,仍然保持着张开的姿态。 安雅迟疑着,将自己的手,放在登里手中。 登里微微一笑,握住了,道:“这样才好。”牵着她,走进屋里。 安雅一颗心砰砰直跳。 登里环顾四周,屋里装扮一新,到处花团锦簇。登里问道:“还满意这里吗?若是不好,我叫他们再收拾。” 安雅拘束地说道:“很好,都好。” 登里觉察到她的紧张,松开她的手,说道:“你很怕我吗?” 安雅低下头道:“有一点。很奇怪的感觉。” 登里看她,低声说道:“不用怕。也不用难为情。从前你是我的嫂嫂,如今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你必须明白这一点。”说着,缓缓拥住了她。 安雅身子一颤。 登里在她耳边说道:“今夜,你好美。” 安雅闭上了眼睛。 红罗帐里,花香袭人,暗影流动,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早上,安雅醒来,窗外已是艳阳高照。 安雅连忙起身,却被登里抱住。 登里睡意惺忪地问道:“哪里去?我都还没有起床。” 安雅羞涩地说:“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让人笑话。” 登里道:“谁人敢笑。” 安雅犹豫了片刻,说道:“我是不是该去参见王后?” 登里睁开眼,玩弄着她的秀发,说道:“也好。你如今是侍妾,理应去拜见一下王后,日后也好相处。” 安雅小心地问道:“王后性情如何?” 登里笑道:“你放心,王后温婉可人,是很好相处的。你们不比别人,曾经是妯娌,如今做了姐妹,更加亲热。” 安雅放下心来,说道:“我这就去王后宫中请安。” 登里道:“我初登大位,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最近也没有时间去陪她,王后如今有了身孕,你多去陪她说说话,也省的她寂寞。” 安雅笑道:“我又不是可汗,怎么解得她的寂寞?” 登里咬着她的耳朵,道:“如今,我只关心你的寂寞。” 三 荣兰阴沉着脸,对着镜子生气。 都说怀孕的女人最美丽,可是,她怎么也看不出,自己到底美丽在哪里。 昨夜,可汗破天荒没有来陪她。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过。虽说自从怀孕后,她已经不太方便侍寝,但是,登里仍然会每夜守在自己身边。 可是以后,这样的日子,只怕再也不会有了。 因为,他有了别的女人。 昨夜,就是他纳新宠的日子。那个安雅,如今,已经抢走了她的丈夫。虽说,她心里明白,登里如今身份不同,再加上她如今有了身孕,他有别的女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还是妒火中烧。 昨夜,长夜漫漫,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着自己的丈夫,正在和另一个女人翻云覆雨,她哪里睡得着。 她告诉自己,要忍耐,再忍耐,自己目前最要紧的事,不是争宠,而是顺顺利利生下孩子。有了孩子,再多的女人,也威胁不了自己的宠爱与地位。 且让她得意几时吧,以后,再慢慢收拾她。荣兰恨恨地想。 杏儿上前,为荣兰梳妆,一边说道:“王后想吃些什么?厨房的人正在外面待命。” 荣兰不耐烦地道:“什么都没胃口。吃什么都吐。” 杏儿道:“听说可汗昨日吩咐了人,专门去为王后采购新鲜水果,不知今天能够买到什么稀罕果子?” 荣兰低声说道:“他哪里还能记得我?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杏儿安慰道:“可汗一向疼爱王后,别的女人,一时新鲜而已。王后莫要放在心上。要是可汗知道王后不高兴,只怕他也要不高兴了。” 荣兰嗔道:“小小年纪,懂得不少。” 正在说话,有人来报:“安雅夫人给王后请安,正在门外等候。” 荣兰淡淡地说:“本宫还没有梳妆,叫她先在外面候着。” 杏儿会意,故意慢条斯理,细细收拾。簪好花,插好钗,匀罢脂粉,足足有两盏茶功夫。 荣兰吩咐:“叫她进来。” 安雅站得腿都酸了,方才听得传唤。 心里一阵心酸。昔日堂上人,今做堂下妾。人在矮檐下,如何不低头。这样的日子,只是个开始。 安雅恭恭敬敬地上前,施了一礼,说道:“臣妾给王后姐姐请安来迟,请王后恕罪。” 荣兰淡淡地道:“怎么敢当。你比本宫大着几岁,如今又是可汗心上的人,本宫怎么敢妄称姐姐。” 安雅道:“臣妾惶恐。姐姐贵为王后,在臣妾眼里,就是尊长。长幼有序,臣妾理应敬重姐姐,” 荣兰微微一笑:“你既然知道尊卑有别,我也就不多说了。以后,咱们就是好姐妹,只要你循规蹈矩,我也就把你当做妹妹一样看待。但若是蛊惑君王,搬弄是非,就别怪我不讲姐妹情分了。” 安雅低头道:“妹妹不敢。一切唯姐姐是从。” 荣兰微微示意杏儿。 杏儿连忙道:“王后是不是要喝茶?”嘴上说,却是纹丝不动。 安雅明白,赶紧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杯子倒了茶,双手递给荣兰:“姐姐喝茶。” 荣兰慢吞吞接过,说道:“很好,很会侍候。本宫乏得很,你下去吧。” 安雅小心翼翼地说:“臣妾告退。” 荣兰哼了一声。 安雅跨出门,一行屈辱的眼泪落下来。 荣兰看着她的背影,想道,好不容易赶走了一个姝儿,又来了一个安雅。 那个姝儿,虽然一身疙瘩,不会成为威胁,但是那天登里看她的眼神里,有一刻的恍惚,却已经落在荣兰的眼里。 将潜在的敌人扼杀在摇篮里,是她一贯的风格。 第三十三章 马场 一 就在荣兰以为将姝儿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的时候,姝儿的日子,却是风生水起,逍遥自在。 每天,做完了工作,姝儿就和女工们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正像蔡嬷嬷所说的那样,现在,那些女人,已经和姝儿打成一片。 这些女工,大都是本地农妇,并不属于宫里的规制,每天,日出时分,来到这里工作,日落时分就能回到自己家里,每月赚取些零用钱,贴补家用。 她们一个个粗枝大叶,却心地善良,醇厚朴实,和她们在一起,姝儿仿佛忘记了这人世间还有尔虞我诈的阴谋。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姝儿开朗的性格渐渐恢复,青梅之死带给她的伤心与难过,也在一点点远去。 姝儿来自遥远的大唐,对于这群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草原的回纥女人来说,充满着无穷的神秘感。 那些女人,一有空,就缠着姝儿讲些关于大唐的故事。 大唐的丝绸,大唐的瓷器,大唐的文房四宝,大唐的诗人,大唐的宫廷,大唐的男人与女人,都成了她们追问的重点。 姝儿极尽所能的满足她们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有些殚精竭虑,黔驴技穷了。 终于有一天,姝儿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她们无休无止的好奇心了,灵机一动,想了一个好主意。 这群女人,有着丰沛的体力,踢起蹴鞠来,必然无可匹敌。 于是,找了一些旧布麻绳,姝儿做了一个简单结实的布球。 当姝儿把这样一个奇怪的东西拿到女人面前时,女人们好奇不已。 “这是什么玩意?” “做什么用的?”七嘴八舌,纳闷不已。 姝儿笑道:“你们这里没见过吧?这叫蹴鞠,用脚来踢的。在我们大唐,人人会玩的。我教你们玩。” 姝儿开始教她们踢起来。 简单易学,女人们饶有兴趣,却毫无章法,弄个布球满院子乱飞,尘土飞扬。 蔡嬷嬷不满道:“鸡飞狗跳的,成什么样子?把洗好的衣服都弄脏了。” 女人道:“咱们到隔壁马场去踢。学会了,也好回家教给孩子们玩,省得天天捉鸡斗狗的。” 女人们正在兴头上,纷纷附和道:“甚好。那里都是草,摔倒了也不会疼。就到那里去。” 女人们纷纷的从小门出去了。蔡嬷嬷哪里阻止得了,只好叹了口气道:“我老了,哪里踢得动。” 一群女人来到了宽阔的马场,吆三喝四踢起来,引得马夫们也纷纷围观,并且跃跃欲试。 姝儿完全没有了大家闺秀的仪态,踢球的快乐,使她忘乎所以。她一脚踢去,打倒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摔在草地上,爬起来,将那球恨恨一踢。那球儿翻滚着,落在一个男人脚下。 众人吃了一惊,原来那人正是登里可汗,旁边,是宰相顿莫贺。 顿莫贺看见姝儿,又惊又喜。 姝儿看见顿莫贺,脸上微微一红。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种羞涩看在登里眼里,却是闯祸后的怯懦。 女人们见可汗阴沉着脸,吓得不敢再动。 登里拾起球,反复把玩,冷冷地道:“这是谁的主意?” 女人们纷纷看向姝儿,默不作声。 登里恶狠狠看着姝儿:“又是你。” 登里喝道:“你们都不用干活吗?还不快回去!” 女人们连忙跑走。姝儿夹杂在人群中,想要趁乱溜走。 登里道:“你留下。” 姝儿情知是说自己,只好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 “是我的主意,您别责怪她们。”姝儿道。 登里走近她,手里掂着球,问道:“这是你们大唐的玩意吗?叫什么东西?” 顿莫贺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多日不见,意外地见到姝儿,见她眉飞色舞地踢球,他心里实在快活的很。 看来,虽然被贬做女工,她倒还是很快乐,没有他想象中的委屈,他就放心了。 顿莫贺现在已是宰相,住在宰相府,早已不在宫里居住,也不再负责宫中一切事物,守卫统领一职,也由原来的属下担任。 名义上,做了宰相,官居一品,实际上,却没有多少实权,只能处理些政务,不能调兵遣将,所以,登里还是留了一手,将兵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没有什么理由,现在,顿莫贺是不能随便进宫了。 今天,他陪着登里到马场,是另有深意。马场隔壁,就是浣衣局。他希望,能够在方便时,看一眼姝儿,哪怕只是远远一眼,知道她安好,他才放心。 可是,此刻,他不放心了。因为,他看见登里的眼神里,充满着对她的好奇。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好奇,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 这个女人,他不想任何人染指。就算他是可汗,就算她是可汗的女人。 姝儿低着头,说道:“这叫蹴鞠,用布缠的。” 登里一脸鄙视地问道:“就这东西,小孩子玩的吧?” 姝儿道:“才不呢。上至公卿,下至孩童,就连闺中女子,也都喜欢。” 登里回头对顿莫贺道:“大唐人的玩意真是奇怪。” 顿莫贺附和道:“十里易风俗,何况相隔这么远,咱们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并不等于人家不喜欢。” 登里将球扔在地下,说道:“倒还结实。只是一群人抢一个球,有失身份,像一群疯子。” 姝儿愤愤地哼了一声,不屑回答。 登里却是已经听见了她轻蔑的嘲讽。 他用几根手指,挑起姝儿的下巴,用一种轻佻的语气说道:“凭你,也敢轻视本汗?” 顿莫贺赶紧说道:“可汗莫跟女人一般见识。” 登里细细地审视着面前完美无暇的脸。不知为什么,他很想念那天在墓室前微微心动的感觉。 她清澈的眼睛,比起那天水盈盈的泪眼,别有一种挑衅与仇恨的意味。 顿莫贺的心里一紧。他知道,她恨登里害了青梅。 登里感觉到了姝儿的敌意,激起了他征服的欲望。 他用玩味的口气说道:“你恨我?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主人。别以为你是郡主,就了不起,在我眼里,你就只是一个女人,永远在我的手心里。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我想知道,你怕不怕这个。”说着,他的另一只手迅速地扯开了她的衣领,露出了她脖子上的一段丑陋的肌肤。 姝儿惊叫一声。 登里微微一震,说道:“果然传言非虚。” 顿莫贺血往上涌,激动地说:“可汗不要失了分寸。” 登里回头奇怪地望着顿莫贺。 顿莫贺缓缓地说道:“毕竟女人家,可汗还是留些体面。” 登里松开手,笑道:“这样的女人,可惜了一张脸。” 姝儿整整衣领,愤愤离去,临走,还不忘了拾起她的布球。 顿莫贺目送她远去,兀自恋恋不舍。 登里冷笑一声,惊得顿莫贺连忙收回眼光。若是登里知道了自己和姝儿有了私情,可就麻烦了。 登里此时却在注意他的马。登里道:“你不知道,有一次,我看见这个女人竟然骑着我的宝马,她制服了我的宝马,还自以为是的,给马取了一个名字叫闪电。她以为她是谁?这匹汗血马,除了我,再就是阿三,还没人能制服它。” 顿莫贺看着登里自顾自地鄙视着姝儿,心里却在回想着,刚才,在扯开姝儿衣领的刹那,在看到她丑陋的肌肤刹那,在登里的眼里,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失望。没错,是失望的眼神。 登里在失望。 那么,他希望的是什么?是一个完美无暇的姝儿。 对姝儿,他已经有了希望。 顿莫贺只能庆幸,幸好姝儿让他失望了。登里他象一个正常的男人一样,只爱女人美丽的躯体。 而顿莫贺自己,才是真正的从头到底的真爱。 无论她是怎样,他都爱。 为了这份爱,他愿意忍耐,愿意等待,愿意痛苦,愿意悲哀。 二 登里和顿莫贺骑着马,从马场出去,马场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远望驿路,顿莫贺道:“派去长安的使者应该已经到了吧。宁国公主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登里一扬马鞭,说道:“她既然不愿留在这里,就叫她回去吧。幸好她无子,无牵无挂。” 顿莫贺点点头:“这样最好。大唐皇帝那里,也算可以交代。” 登里轻蔑地说:“大唐皇帝肯把亲生女儿嫁来,已是无能之极。这些年,安史之乱已经耗空了大唐,宫室焚烧,十不存一,千里萧条,所以就连我们回纥这样的小国,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动土。不光每年白白送给我们两万匹绢,而且,哪一次到大唐卖马,不是乖乖地把真金白银送上?我们的劣马,每匹收他们五十匹绢,他们不是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光这一项,每年就是五十万匹绢,还不把大唐的国库都搬空了啊。等到时机成熟,早晚我举兵直进,一举消灭了大唐。” 顿莫贺大吃一惊,想不到登里竟然会有这样的野心,连忙说道:“千万不可造次。大唐虽然眼下窘迫,但是幅员辽阔,根深蒂固,可汗若是攻打大唐,无疑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登里笑道:“堂兄不必紧张,我只是说说而已。目前,我回纥还没有这个实力与大唐抗衡。以后再说吧。” 顿莫贺道:“吓我一跳。” 登里笑道:“堂兄忒胆小。说说你吧,如今做了宰相,也算位极人臣,也该成家立业了,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只要堂兄看上,不管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我都下旨为你赐婚。只是堂兄不要挑花了眼。” 顿莫贺笑道:“还不忙。” 登里道:“怎么不忙?快三十岁了吧。也该开枝散叶了。” 登里叹口气,道:“王后怀了孕,也不知能不能为我生个儿子。” 顿莫贺笑道:“可汗后宫有的是女人,还担心没有儿子?” 登里策马,马蹄如飞,闪电一般飞驰,嘴里大笑:“果然闪电一般,那女人倒没说错。” 顿莫贺一怔。 登里自己还不曾觉察,他已经把那女人挂在嘴上了。 第三十四章 重逢 最近,顿莫贺大人十分关心马场的情况,这一点,就连养马的马夫们都感到奇怪。 马夫远远看见顿莫贺来了,连忙牵出一匹高头大马,迎上去,说道:“宰相大人今天又骑马?我给大人选了一匹好马,大人试试。” 顿莫贺看了看马,赞道:“的确好马,只是不知跟可汗的闪电比起来,怎么样?” 马夫笑道:“这有何难?比比就知道了。” 顿莫贺道:“快叫阿三出来比比。” 顿莫贺知道,这马场里,只有阿三能够驾驭闪电,可是最近阿三老婆刚生了孩子,孩子经常有病,阿三顾不得养马,经常偷偷跑回家照顾老婆孩子。刚刚,顿莫贺亲眼见阿三从马场的大门里走了。 马夫为难道:“阿三不在,却是没人能够骑那匹马。” 顿莫贺失望道:“真是败兴。” 马夫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倒是有个人能替阿三。” 顿莫贺急忙道:“是谁?还不叫他出来?” 马夫道:“就是上次踢球的那个姑娘,别看她弱小,偏偏那马就服她。” 顿莫贺道:“她在哪里?不妨请来。” 马夫道:“您稍等,我去叫她。” 马夫急匆匆跑进小门里,只听得马夫喊道:“姝儿姑娘,忙完了吗?有人找你。” 姝儿应声答道:“谁找我?就来了。” 姝儿一边放下衣袖一边匆匆出来。 看见微笑的顿莫贺,脚步迟疑下来。 马夫道:“宰相大人想要和闪电比比脚力,姑娘只好权且一试。我去牵马。”匆匆去了。 姝儿躬身施礼:“大人安好。” 顿莫贺赶紧扶起,热切地说:“你还好吗?” 姝儿低眉睡眼道:“我很好,谢大人关心。” 马夫牵着闪电过来。闪电一看见姝儿,嘶鸣了一声,似是在打招呼。 姝儿笑道:“它倒认识我。” 顿莫贺翻身骑上一匹白马,说道:“来吧,姑娘请上马。” 姝儿接过闪电的缰绳,脚踩马蹬,飞身上马。 两骑马,一红一白,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看看到了大门口。顿莫贺提马一跃,马儿冲出大门。闪电紧紧跟随。 马夫一愣,叫道:“怎么出去了?” 另一人呵斥道:“宰相大人骑骑马,能怎样?多管闲事。” 马夫闭上了嘴巴。 六月的草原,青草碧绿,鲜花盛开,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姝儿看见了辽阔的草原,心旷神怡,一种自由的向往,使她策马扬鞭,将顿莫贺甩在身后。 顿莫贺听见她爽朗地笑声,心里一热,早知道这样能使她开心,早就该带她出来。 姝儿在奔跑的一刹那,忽然萌生一个荒唐的想法:逃跑。逃回大唐。 这个想法一出现,自己首先就吓了一跳。 她慢慢收紧缰绳,使马儿缓缓停下来。 她需要梳理一下这个想法。 逃跑,可不是一件小事。她要是逃跑了,她就太不负责任了。 她是和亲的女人,为了和平而牺牲自己的女人。 她一旦逃跑,就背叛了两个国家。 顿莫贺终于追赶上来。 两匹马并排的时候,顿莫贺突然将姝儿从马上抱到自己怀里。 疯狂的吻立即淹没了姝儿。 疯狂的想念,使得顿莫贺想要深深地拥有这个朝思暮想的女人。 姝儿这次没有挣扎,她意识到,她盼望这一刻,似乎也有好久了。 她很孤单,很无助,她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不离不弃的男人,为她支起孤独的天空。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但是她深深地感到了,这个男人对她的爱。 没有哪个男人,能够不嫌弃自己这身讨厌的肌肤,除非他真的爱她。 顿莫贺抱着她,跳下马。坚实高大的身躯,抱着娇小的姝儿,就像抱着一个婴儿。 顿莫贺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草地上。 姝儿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蓝天白云,碧草青青,这样美好的时刻,发生的事情,也将是美好的。 顿莫贺颤抖的手解开了姝儿的衣服。 还是那样的令人心痛的肌肤,但这并不足以阻挡爱人的热情。 随着姝儿一声轻叫,顿莫贺入骨的相思终于得到了缓解。 一心一世界,一梦一追寻,一生爱一人。 世间无数人,只爱这一个。 没有人可以解释得清,爱哪一个才是对的,只有自己的心里,才会明白,爱哪一个是真的。 对于顿莫贺,这一刻,是真的,是永恒的,他相信,终此一生,除了这个女人,他不会再有如此虔诚的爱。 对于姝儿,这一刻,是真实地在发生,如果说,很久以前的那个初夜,是被动地在接受,那么,这一刻,她是幸福地承受。 睁开眼,阳光明媚,扭转脸,两匹马儿在一旁悠闲地吃草。 姝儿含羞地,环抱着顿莫贺。 顿莫贺紧紧抱住姝儿,翻滚着,压倒了一片青草。 “我爱你。”顿莫贺大声说。 “你爱我吗?”顿莫贺问。 姝儿一时无语凝噎。爱他吗?她说不出。她心里隐隐不安。她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人,挥之不去。那个人,一生都不会再见,可是,却将在她心里守一辈子。 顿莫贺忽视了她片刻的失神。 “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不娶妻,就是为了将来娶你。” 这样的话,每个女人都会陶醉。 男欢女爱中,姝儿发出了低低的呻吟,随着这荡人心魄的声音,顿莫贺越来越亢奋,动作也越来越勇猛。 姝儿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中,忘了一切,心里的影子,逐渐淡去。 她也忘记了,这是一份偷来的爱情。 终于,随着顿莫贺一声大叫,姝儿到达了幸福的顶峰。 二 两个人重新回到马背上的时候,顿莫贺道:“咱们回去吧,时候大了,会让人怀疑。” 姝儿低声道:“以后你不要这样。被人知道了,是要杀头的。” 顿莫贺沉吟道:“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 姝儿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还是娶个妻子吧。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顿莫贺坚定地道:“我心里只有你,我不会娶别人。要是娶不到你,我宁愿终生不娶。” 姝儿叹息道:“你何苦。” 顿莫贺道:“人各有志,你也不用劝我。” 顿莫贺向远处张望,说道:“你看,那一队人马是不是向这边来的?” 姝儿看去,果然,旌旗招展,战马嘶鸣,一个亢长的队伍逶迤而来。姝儿惊喜地说道:“是大唐的旗号。” 顿莫贺道:“看来是大唐的册封使来了。” 姝儿道:“大唐使者是不是要接宁国公主回国?” 顿莫贺道:“册封使首先要传达大唐皇帝的旨意,册封可汗封号。可汗已经决定了,待册封使回国之时,送她一并回国。” 姝儿脸上黯然失色。 顿莫贺知道她的心意,说道:“可汗不可能放你回国的。宁国公主以毁容换取生存,这样巨大的牺牲,才换取回国,这样的事,不可复制。况且,我也舍不得你走。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免得徒增伤悲。” 姝儿道:“我知道。可是我想看看家乡的人,可不可以?也许,我皇叔还会来。”一双期翼的眼睛看着他。 顿莫贺想了想道:“好吧。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前去看看。” 姝儿道:“我要一起去。” 顿莫贺笑道:“看你心急的。走吧。” 两人催马,迎着队伍而去。 顿莫贺来到队前,下马,拱手道:“可是大唐的使节到了?” 队伍看到两人,渐渐停下来。 为首的一人,见顿莫贺气度不凡,连忙下马说道:“正是大唐使节。在下是吊丧使册封使左金吾卫将军李通,敢问足下何人?” 顿莫贺急忙上前,深施一礼道:“不知上国钦差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在下顿莫贺,忝居宰相之职,无意遇见贵钦差,深感荣幸。快请入王庭,容鄙国君臣款待。” 李通见顿莫贺身边有位美貌的少女,问道:“不敢动问姑娘高姓?” 姝儿见礼道:“李大人,小女是荣王府的李姝,大人不记得了吗?” 李通恍然大悟,惊喜道:“原来是姝儿郡主,恍然之间,只觉得面熟,一时倒忘了。郡主一向可好?” 姝儿道:“托大人福,还好。我想问问大人,我父王身体可好?” 李通道:“王爷身体还好,就是思念郡主。啊哦,临行之时,王爷还托我带了一封信给郡主。” 姝儿喜道:“当真有父王书信?” 李通从怀里掏出书信,递给姝儿。 姝儿手拿书信,喜泪交流。 家书抵万金,万里传书,令人心酸。 姝儿亟不可待打开书信,只见上面写道:“吾儿如面,忽忽一年,红尘永隔。关山万里,鸿雁难通。结梦怀想,引颈成劳。茫茫黄沙,有恨如何。吾之爱女,远嫁异邦。割骨肉之亲情,成家国之大义。儿在远乡,珍重自成。父在家邦,为儿祈祷。伏惟珍重,不尽欲言。” 姝儿看毕大哭。 众人无不落泪。 顿莫贺发现,李通身后有一人,一直盯着姝儿,目不转睛,极为无礼。碍着使者面子,顿莫贺不好发作。 姝儿哭得天昏地暗,那人好似再也忍不住,忽然下马,径直走向姝儿。 姝儿抬起头,愕然了。 心里一阵颤抖。 陌上人如玉,翩翩公子来。 那人正是魂牵梦绕的褚庆福。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在这一刹那,姝儿明白了,为什么,和顿莫贺在一起时,心里隐隐不安,原来,自己爱的人,一直就是褚庆福啊。 一旦这个人出现在她视线里,就是一场毁灭。 众人看出这两个人,好像有些故事。 李通疑惑地问:“褚校尉,你认识姝郡主?” 褚庆福道:“是。郡主是我旧主。” 众人恍然大悟,道:“让他主仆叙旧,咱们赶快走吧,天黑之前赶到宫里。”众人纷纷催马。 褚庆福躬身施礼,柔声道:“郡主别来无恙。” 姝儿泪如泉涌,哽咽道:“褚兄安好。有劳惦念。” 只消这一句话,褚庆福努力维持的镇静,立即烟消云散。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一个黄昏。 这个黄昏,在彼此心里,注定了,会铭记一生。 两人细微的表情,都在顿莫贺的眼里。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像一根刺,已经深深刺在了姝儿的心上。 第三十五章 意乱 顿莫贺彬彬有礼地道:“乡情不尽,容后再叙。贵客远道而来,总不能在大路上叙旧,还是先回宫吧。” 姝儿自觉失态,收泪敛容。 顿莫贺对李通说道:“钦差大人缓缓而行,容下官先行告退,回禀可汗,恭迎上差。” 李通道:“大人请便。” 顿莫贺看着姝儿道:“我先送你回去。” 姝儿咽下千言万语,只得上马。 顿莫贺与姝儿并排而行,原路返回,来时路,去时路,道路不改,心情却有天壤之别。 顿莫贺偷眼看看姝儿,只见她面容惨淡,泪痕犹在。 顿莫贺想要问些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那个姓褚的校尉,看起来只是一个职位低微的军官模样,以他所言,旧日有主仆之义,可是他看姝儿的眼神,却完全没有一个普通侍卫对主人应有的卑微,他的眼睛里,分明燃烧着一个男人对女人强烈的爱。 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因为他就象看到了自己。 姝儿对于这个偶遇的男人,也完全不是一种正常的乡情。看见那个男人时,她流露出的无奈,悲哀,以及突如其来的眼泪,无一不在说明,这个男人在她心里,有着非凡的地位。 顿莫贺被深深地嫉妒刺痛了。 他清楚地记得,姝儿给他的时候,是第一次,那么,这个人,和姝儿并没有肌肤之亲,但更因为如此,才使他更加难以忍受。 一个从未有交集的男人,令她如此深情,该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爱啊。 顿莫贺不说话,姝儿也沉默无言。 她完全沉浸在重逢的巨大冲击与纷乱之中。 回到马场,姝儿下马,早就等待的马夫接过缰绳。 顿莫贺目送姝儿进入浣衣局,深深地叹了口气。 女人的心,实在难懂。 一分钟之前,还在和一个男人在草地上两情缱绻,一分钟之后,却又为另一个男人伤心欲碎。 但如果说她是水性杨花的女人,顿莫贺却怎么也不愿相信。 在他心里,姝儿是最完美的女人。就算她心里一直藏着别的男人,也一定是自己对她不够好的缘故。 这个男人,占据着她心里的某个角落,自己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男人赶出去。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全部的心灵。 二 来自大唐的钦差一行,得到了回纥人隆重的欢迎。 登里率文武大臣亲自在大殿迎侯大唐使者。 李通上殿后,对于英武可汗的去世,向登里转达了大唐肃宗皇帝的慰问,并宣读了肃宗的册封旨意:“英武可汗晏驾,朕不胜悲痛。敕封其子移地健登里为英义可汗,敕封其妻仆固氏荣兰为光亲王后。光大疆域,传之子孙,世交友好,万代不弃。” 英义可汗登里跪受圣旨,遥谢天恩,至此,有了大唐皇帝的敕封,才算名正言顺的回纥可汗。登里吩咐传宴,款待钦差。 席上,登里提起宁国公主一事。 登里道:“宁国公主和亲以来,与父汗伉俪情深,父汗爱逾甚重,临死不忍分别,留下遗命,令宁国公主随葬,以慰泉下寂寞。” 李通吃了一惊。暗想,临行时,皇帝殷殷寄语,令我务必要探望公主,舐犊之情,难以言表,岂料回纥人如此无礼,竟以公主殉葬。 侍立在一旁的褚庆福此时却在想,姝儿如今在哪里? 登里见李通色变,笑道:“上差莫惊。父汗虽有遗命,本汗岂忍令大唐皇帝失却骨肉之情。只是亲命难为,宁国公主情愿毁面代死,以报恩宠,也是不得已的事。” 登里说时轻松,听在李通耳里,却是惊心动魄。 和亲的女人,虽然贵为公主,落到这野蛮异邦,金枝玉叶,在回纥人眼里,就如野草芥子一般微贱。公主尚且如此,至于郡主之流,想来更是境况可堪。眼见得昨日,李姝郡主,青衣素面,衣衫半旧,看上去,奴婢一般,荣王若是知道爱女如此境况,岂不痛死。 登里道:“宁国公主经此变故,去意已萌,本汗也不好强人所难。公主既无子嗣,过几日,就随钦差大人一起回国吧,也好令她叶落归根,骨肉重逢。” 李通离席道:“多谢可汗美意。成人骨肉,功莫大焉。下官叩谢隆恩。” 登里叹道:“只可惜,辜负了大唐皇帝的一番和亲的美意。幸喜,仆固王后温恭夙著,深得我心。” 李通道:“大唐与回纥,世为姻亲,绵延不断,也是我皇的心愿。” 登里解决了一件头疼的事,心情甚佳,说道:“钦差远来辛苦,早些歇息,明日本汗亲自陪钦差致祭。” 李通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可汗允准。” 登里道:“钦差但说不妨。” 李通道:“下官想明日叩见公主,给公主请安,稍尽人臣之礼,另外,还想商量一下回国的事宜。” 登里爽快地说道:“行。” 三 李通告辞下去,从人带领到驿馆休息。 顿莫贺眼见着褚庆福随着李通走远,吩咐侍卫:“给我好生盯着这个人,有什么动向,及时禀报。” 根据他的直觉,这个褚校尉一定会有所行动。 这个人,好面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次送亲,他应该来过。 在席上,这个褚校尉神情黯淡,神思飘渺,他的心里,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一定与姝儿有关。 褚庆福的心里,的确五味杂陈。 自从送亲回去后,对姝儿强烈的思念与自责折磨着他,使他万念俱灰,他觉得,与其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还不如从军投戎,索性死在战场上来的痛快。 于是,他向主人汉中郡王李踽请辞,表达了从军的意愿。 李踽虽然舍不得这个贴身侍卫,但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既有心报国,自己也不好阻拦。再说,他知道褚庆福是大唐名臣褚遂良的后裔,也希望他能够出人头地,博个光宗耀祖的门楣。 褚庆福的曾祖,就是唐初赫赫有名的政治家书法家褚遂良。贞观二十三年,褚遂良与长孙无忌同时受命太宗李世民遗命,辅佐高宗皇帝李治。后来,因反对李治立武则天为后,先是被贬为长沙都督,后来再贬爱州刺史。许敬宗诬陷长孙无忌谋反,褚遂良受到牵累,被削爵免官,降为平民,一年后去世。其子孙后代就此流落民间。 褚庆福就是褚遂良曾孙。 李踽对于那段事过境迁的历史,了如指掌,他十分同情褚家的遭遇,于是他亲自修书一封,向兵部侍郎举荐褚庆福。 由于褚庆福出色的表现,一年后,就被升任骁骑营校尉。 这次赴回纥执行册封使命,册封使李通得知褚庆福曾经去过回纥,专门请求抽调了他所在的营队护送。 褚庆福接到命令后,心里百转千回,是惊还是喜,他分不出来。 他怕踏上那片土地,又想靠近那片土地。只为,那片土地上,有他相见又怕见的人儿。 见有何益,徒增伤感,只会让汹汹的思念,更加泛滥无边。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这一生,纵然相思入骨,也只能天人永隔。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就是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褚庆福踏上了回纥之路。 近乡情更怯,越是靠近回纥,越是难以抑制狂热的感情。 但是他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和阔别一年的姝儿再次重逢。 阔别一年,陡然相见,褚庆福几乎晕眩过去。 眼前的姝儿,布衣青衫,洗尽铅华,完全不是旧日那个娇滴滴的青春少女模样。他注意到,她的手粗糙干涩,显然,她需要亲力亲为,她过的不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当他看见她,手持父亲的书信,哭得那样肝肠欲碎,就再也无法隐忍,完全忘了原本不打算打扰她平静的生活的初衷。众目睽睽之下,他出现在她面前。 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向姝儿表达心疼与安慰。 四目相对的刹那,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出了深深地爱恋。 那一刻,他毫无抵抗能力地沉沦下去。 用了一年的时间,想要忘记她,却在一瞬间明白,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希望你一生安好。这是他心里想要诉说的话语,这么简单的一句,却没有机会说出。 现在,还是在一年前住过的驿馆,还要经历同样的别离。 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而他,同样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不能再见一面,问一问她过得怎样。 老可汗死了,她现在做了寡妇,但是根据回纥风俗,她的下一位丈夫应该就是英义可汗登里,但是看起来,那个可汗对她并不好。 当初若是带她私奔,她就不会受这样的苦。都是自己的罪孽。 他悔恨交加,头痛欲裂。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却知道,今夜,对于她,也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正如褚庆福所想象的那样,姝儿辗转难眠。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叫她一下子难以接受。 先是,和顿莫贺一起骑马,在外面的大草原上,再次发生男欢女爱的事情,还没等她理理头绪,紧接着,竟然邂逅了褚庆福。 大喜大悲之下,她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在面对褚庆福的时候,在面对他清澈的眼睛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再也不配拥有这个男人清澈的爱恋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是什么改变了她?她嫁过老可汗,现在名义上是登里的妾室,却和顿莫贺有了私情,心里却还装着对褚庆福眷眷的爱恋。 虽然到目前为止,只和顿莫贺有过肌肤之亲,但这并不妨碍自己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不守妇德淫荡的女人。 姝儿从来没有象现在这般鄙视自己。 她也想从一而终,也想嫁个倾心相爱的男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一生。可是这样简单地愿望,对于她而言,却是可望不可及。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自己只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叶浮萍,是无情的命运造就了一个和往日背道而驰的自己。 人生无根草,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姝儿落下了无奈的眼泪。 表面上,她仍然坚强快乐,可是她的心里,是被命运征服了的弱女子。 在这无依无靠的异邦,要生存下去,除了随遇而安,还能怎样? 第三十六章 送别 一 第二天,在祭悼了先可汗之后,李通觐见了宁国公主。 宁国公主隔着珠帘,会见了来自故国的使臣。 李通献上肃宗皇帝的书信,碧儿接过来,送进了帘内。 宁国公主看毕,默默流泪。 李通听着帘后传来的微微的啜泣声,安慰道:“公主莫要悲伤。幸喜不久之后就可以回归故国,骨肉相聚,近在咫尺。” 宁国公主问道:“我父皇最近可还好?” 李通道:“陛下龙体安康,公主勿念。” 宁国公主叹息一声,说道:“咱们何日启程?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李通道:“微臣在这里的公务已经圆满,本来,可汗还要留待几日,既是公主归心似箭,微臣这就向可汗告辞,咱们明日启程如何?” 宁国公主道:“越快越好。” 李通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微臣这就告退,准备行程。” 宁国公主道:“没有事了,你下去吧。” 李通刚走几步,宁国公主忽然急切地说:“大人留步。” 李通道:“公主有何吩咐?” 宁国公主道:“大人能不能向可汗请求,我想在临走之时,见一见李姝郡主。”宁国公主叹道:“我在这里,已经被软禁了一个月了。” 李通心下难过,说道:“公主放心,微臣一定会向可汗转达公主的意思。我想,他一定不会拒绝。” 宁国公主缓缓地说:“如此,你退下吧。” 李通去后,宁国公主从帘后走出,露出满是伤痕惨不忍睹的面容。 碧儿道:“行装已经都收拾好了,公主看看,可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宁国公主淡淡地道:“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浮云罢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回家。” 碧儿道:“也是。咱们家里要什么就有什么。” 宁国公主望着天空,目光悠远,喃喃地道:“终于要逃脱樊笼了。这里的一切,和我再无任何瓜葛。” 二 王庭外。 送别的仪式隆重却简单。 登里率众臣亲自送行,以示对大唐钦差的尊重。 应李通的请求,姝儿被允许辞别公主。 宁国公主戴着一顶罩着面纱的宽沿帽子,站在马车旁,焦急地等待着姝儿。 姝儿上前,哭道:“姐姐。” 宁国公主抱住姝儿,低声啜泣。 宁国公主低声道:“好妹妹,姐姐对你不住,今生无以为报。只求妹妹不要记恨姐姐。” 姝儿道:“姐姐说哪里话来。咱们同为李家女儿,同根连枝,哪里会有隔碍。” 宁国公主道:“姐姐枉自痴长几岁,竟不如妹妹宽宏大量,惭愧煞也。” 姝儿看着隔着面纱,隐隐看着宁国公主,又是羡慕又是心酸,道:“姐姐虽然毁了容貌,到底死里逃生,有生之年,还能回归故国,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这一点,叫妹妹好生羡慕。” 宁国公主一声叹息:“不提也罢。我今天急着见你,是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这些日子,一直见不到你,生怕耽误了你,使我遗恨终生。所以特地叫李大人请求,要见你一面。” 姝儿道:“我说可汗怎么这样好心,容我送行呢。只是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要姐姐挂心?” 宁国公主道:“妹妹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姝儿迷惑道:“什么话?” 宁国公主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姝儿心里一动。那次在送葬的车上,宁国公主的确说过句话,只是暧昧不清,不明白什么意思。当时她大约是鼓励自己争宠的意思。 宁国公主把一个小布包塞在姝儿手里,说道:“你记住,这里面有个小瓷瓶,里面是治疗你恶疾的良药,你回去,将它洒在洗澡水里,泡上一个时辰,你身上的疙瘩就全好了。这是解药,千万不要弄丢了。” 姝儿紧紧握住小瓷瓶,又惊又喜,百感交集。这个又痒又疼的恶疾,折磨自己这么久,终于可以摆脱了。 姝儿欢喜道:“多谢姐姐。” 宁国公主愧疚道:“快别说了。羞煞我也。害得你受苦一年,姐姐对不起你。我并没有打算害你一辈子,若是没有解药,我也不会给你服药。” 姝儿感动地说道:“姐姐始终还是疼爱妹妹。” 宁国公主道:“我走后,你要保重自己。尤其要提防荣兰。她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你要想站稳脚跟,必须想个办法除掉她,否则,早晚被她害死。” 姝儿惊得打了个寒战。 宁国公主附在姝儿耳边,说道:“布包里还有一个小纸包,是落胎的药,只是药性猛烈,用的时候,隐蔽些,莫要被人发觉。我本打算扔掉的,后来一想,万一你将来用得着,也没处找寻,就留了下来。” 姝儿结结巴巴的说道:“我要这个做什么?” 宁国公主道:“傻瓜,你不知道么,荣兰如今怀了孕,若是她生下孩子,你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姝儿恐惧地看着面纱后那张狰狞的脸。 宁国公主道:“我知道妹妹心地善良,不屑为之,可是,在这女人窝里,只有善良是活不下去的。难道你忘了青梅之死了吗?” 姝儿默默无语。 宁国公主恨恨地道:“等我回去,一定找个机会,收拾仆固氏一族,叫她也尝尝疼痛的滋味。我这张脸,也不能白白毁了。” 姝儿感到一阵寒冷。 仇恨使人丑陋,丑陋使人仇恨,这两者,在宁国公主身上,结合得天衣无缝。 姝儿捏着布包,心里想,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已经改变了宁国公主。难道,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一个充满仇恨的女人吗? 李通走过来道:“公主,咱们该上路了。” 宁国公主紧紧握住姝儿的手,眼泪簌簌落下。 离别的时刻就要到了。此一别,就是永远。 姝儿慢慢松开宁国公主的手,哽咽道:“姐姐保重。” 宁国公主挥泪上车。碧儿随后跟上。 姝儿眼光一瞥,看见褚庆福从车后闪了出来。 他一直在注视着她,从未稍离。离别时刻,他怎会错过再看一眼的机会。 他想起她曾经的话语:我要好好记住你的容颜,好永不忘记。 此刻,他也是这么想。 从此后,往事如水,不老的,只有记忆。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 彼此的眼神,已经痴痴地交缠在一起了。 顿莫贺看得怒火中烧,但是又不好失了体面,况且,此时此刻,也还轮不到他吃醋。 且不管你,反正离别在即,也生不出什么幺蛾子。 顿莫贺这几天异常紧张,虽然侍者回报褚庆福并无任何不轨行为,他还是放心不下。 李通见公主上了车,一切就绪,吩咐道:“启程。” 姝儿眼睁睁看着褚庆福缓缓上马,终于忍不住落泪。 就在马车启动的时候,登里突然喝道:“且慢。” 李通惊异地回过头来,问道:“可汗还有什么吩咐吗?” 登里淡淡地道:“本汗答应放宁国公主回国,是因为她是皇家的公主,身份特殊,所以特地开恩,可是并没有允许那个丫头也一起回去。” 宁国公主从车里愤愤地道:“碧儿是我贴身陪嫁的丫头,我回去,她自然也要跟我回去。” 登里冷笑道:“那么,这个姝夫人也算是公主陪嫁的人,以你之见,也要回去吗?踏进我回纥的女人,生是回纥人,死是回纥鬼,今生今世,永远只能留在这里。” 李通见此情景,陪笑道:“路途遥远,公主一路上也需要服侍,咱们都是男人,多有不便,可汗是否可以通融?不过一个丫头而已。” 登里笑道:“若是公主觉得不方便,索性就不要走了。我这里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女人。” 李通无奈,只好隔着车帘,说道:“公主,你看如何?” 碧儿紧紧抓着宁国公主的手,哭道:“公主不要丢下我。” 宁国公主看着碧儿,为难道:“我也不忍丢下你。” 登里大声道:“公主若是不想破坏行程,就让那个丫头留下。否则,公主就不要走了。” 碧儿无奈,只得含泪下车。 宁国公主哭道:“碧儿,别怪我。以后,你就好好侍候姝儿郡主吧。” 姝儿上前,抱住碧儿,失声痛哭。 李通带着怨气,大声说道:“可汗勿要远送,下官告辞。” 登里笑道:“一路走好。回去拜谢皇帝陛下。” 李通大声传令:“上马启程!” 一时,战马嘶鸣,车马行动,队伍徐徐远去。 姝儿和碧儿哭成一团,久久不愿离去。 褚庆福回头再望,只想把她的容颜牢牢记住。 此生已矣。从此后,天易见,见君难。 众人回转,姝儿犹自徘徊。 登里路过她身边,冷冷地道:“怎么?眉目传情,还没看够吗?” 姝儿吃了一惊。 登里厌恶地道:“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留些分寸。那个大唐男人很好看吗?值得这样看个不休?” 姝儿喏喏地道:“总是汉人,看起来顺眼些。” 登里气结,不屑道:“还敢犟嘴!难道我回纥就没有好看的男人吗?还不赶快回去!人都走了,还在这里做什么。”扭头而去。 姝儿紧上几步,说道:“可不可以叫碧儿跟着我?公主走了,叫她孤孤单单,依靠何人?我们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登里鄙夷地看着她,说道:“你也配叫人侍候?不行!”回头恶狠狠对碧儿说:“你到厨房干活。” 碧儿眼泪巴巴地道:“是。” 登里斜斜瞥了姝儿一眼,得意地走了。 折磨这个女人,有种快乐的感觉。 第三十七章 荷叶 一 十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姝儿烧了一大盆温水,关上了有些破旧的木门。门上有几个细小的洞洞,被她找了些棉絮仔细地堵上了。 这是她的住处,一个极其简陋的小屋。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木桌,和一个用石头垫起来的凳子,上面铺了一小块羊皮。 平日,那些有家口的浣衣女人大都收了工回家,偌大的院子,只剩下厨房里一个轮流值夜的妇人,和稀稀落落几个没有家累或是不愿回家的洗衣妇,只有蔡嬷嬷无儿无女,是常年住在这里的。 蔡嬷嬷是浣衣局头领,她的房间,自然比姝儿要好很多。 蔡嬷嬷心疼这个可怜的姑娘,专门给了她一床新的被子,还为她铺上厚厚的干草,因此,床铺虽然简陋,还是很舒服的。 屋里被姝儿打扫得干干净净,墙上还挂着一些手工缝制的香囊,里面装着一些干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很有些闺房的味道。 姝儿终于小心地拿出宁国公主给她的小瓷瓶,将里面碧绿的液体一股脑倾倒在水里。按照宁国公主的嘱咐,她脱了衣服,跨进了盆里。这是一个最大的洗衣盆,足可以淹没整个身子。温热的水泡在身上,无比惬意。姝儿闭上眼睛,享受美妙的沐浴。 往事历历在目。 这些天,姝儿觉得比一年还长。煎熬,就是煎熬。好累的感觉。 褚庆福走了,象昙花一现,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可是,那朵璀璨的昙花,虽然短暂,却会永远开在心间。 姝儿泡在水里,四肢百骸,尽情舒展。 宁国公主那番惊心动魄的话语,让她胆战心惊。 她只想简单地活着,哪怕像棵草样的活着,她不想和任何人争斗。 “荣兰怀孕,正是你翻身的好机会。”宁国公主很久前的话突然出现在脑海。 姝儿猛地睁开眼,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寒意。 宁国公主每一句话,已经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姝儿一阵烦恼,用力地甩甩湿漉漉的头发。 身上的疙瘩并没有如期望的那样烟消云散,相反,随着水气的滋润,更显得红得可怕。 姝儿微微有些失望。期待有多少,失望就会有多少。 宁国公主也许是一番好意,可是这解药也许是时间久了,失了药效,似乎一点作用也没有。 看来,这些红疹子,是要伴随一生了。 不管它,且泡一个时辰再说。 姝儿泡在水里,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冰凉的冷水冻醒,慌忙从水里爬出来,转进被子里。 第二天早晨,姝儿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 “吃饭了。吃了饭好干活。”蔡嬷嬷大声地吆喝声。 接着,是小车轱辘的“吱扭”声。那是宫里运送脏衣服的小车又来了。浣衣局的女人们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 姝儿慌忙起来穿衣,拿起衣服的手却忽然停住了。 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变得晶莹如玉,柔滑如缎,那是真正的冰肌玉骨,肤光胜雪啊。 那些讨厌的红疹子小疙瘩,一夜之间,全都无影无踪了。 宁国公主果然没有骗她。 姝儿惊喜交加,爱怜地抚摸着尤胜往昔的肌肤,心里暗暗赞叹那神奇的西域秘药。 从此,她再也不是令人生厌的癞女人了。 她又做回那个倾国倾城的自己了。 姝儿快活得想要高歌,但是,她还是忍住了这份想要和众人分享的喜悦。 因为她马上就想到了,随之而来的麻烦,甚至是危险。 她穿上衣服,若无其事地走出屋子,笑道:“蔡嬷嬷起得好早。” 蔡嬷嬷道:“小懒虫,起这么晚,太阳都要照屁股了。” 姝儿一边梳头一边说:“昨晚洗完澡就睡了,这会子澡盆还在屋里呢。” 蔡嬷嬷道:“赶快收拾了,一会你到宫里走一趟。” 姝儿奇道:“到哪个宫?去做什么?” 蔡嬷嬷道:“就是安夫人住的静园。” 姝儿疑惑道:“哪个安夫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蔡嬷嬷神秘地说:“就是从前的太子妃。如今做了可汗的夫人,得宠的很。听说自从安夫人进了宫,可汗就很少到王后那里去了。如今宫里,谁人不知安夫人。” 姝儿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前些天听说太子妃进了宫,只是不知就是安夫人。倒是个俊俏的人。” 蔡嬷嬷问道:“你见过?” 姝儿若有所思道:“好像见过一次。” 蔡嬷嬷笑道:“我看谁也及不上你姝夫人好看。” 姝儿笑道:“嬷嬷不要说笑,如今哪里有什么姝夫人。姝儿只是一个浣衣的宫女。” 蔡嬷嬷笑道:“是老身多嘴了。” 蔡嬷嬷道:“昨日安夫人宫里的人来拿衣服,有几件还不干,所以就没拿走,我答应了今一早就送过去。一会你送去吧。咱们这里,都是些粗糙的人,只有你周正,要脸的事,还是你去合适。” 姝儿笑道:“蔡嬷嬷也忒妄自菲薄。我去就是。只是不太熟悉路径。” 蔡嬷嬷道:“沿着后面的路,绕过一个池塘,就是了。” 二 姝儿抱着几件衣服,边走边瞧。 路边青竹翠绕,繁花似锦,丝毫也看不出这是塞外西域,倒似是江南早春。 果然是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刚进六月,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一池碧水满塘荷花,一阵微风吹来,风摆荷香,说不出的韵致动人。 姝儿不觉停住了脚步。 从前自己家里,也有这么大的一个荷花池,恍惚之间,又回到了自己花园一般。 隐约的,传来女子嘻嘻的笑声。 花阴深处,一只小船斜斜的荡出。 姝儿几乎疑心自己真的到了江南水乡。 小船上,装满了碧绿的荷叶,散落着几株荷花。两个侍女模样的女子,一个摇浆,一个手持荷花,恰似水中仙子般,从浓密的花叶之间,缓缓驶出。 姝儿看得呆了。 那两个侍女却认得姝儿,笑道:“姝夫人,您也要采荷叶吗?” 姝儿有些难为情地道:“原来你们认得我。只是不知二位姐姐如何称呼?” 那个采荷叶的侍女笑道:“咱们是安夫人宫里的侍女,奉夫人之命来采荷叶。一向少有来往,也难怪夫人不认得咱们。咱们却认得您是长安来的小宁国公主。” 姝儿微笑道:“原来是安夫人的人。只是不知夫人要这许多荷叶做什么?” 侍女手里拿着一片荷叶,一边往船上装,一边说道:“夫人用这荷叶晒干了,做成荷叶茶,每天做茶饮。” 姝儿奇怪道:“荷叶茶?倒是有所闻,只是不知有什么好处,难道能胜过中原的茶叶?” 侍女笑道:“咱们做侍女的,只管做事,哪里知道茶叶的好处?咱们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哪里有喝茶的雅兴?就是偶尔喝个一次半次的,也不过是牛嚼牡丹罢了,哪里分辨得出茶叶的好处。安夫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良方,听说常喝荷叶茶能够美容养颜,滋润肌肤,如今每天就只喝荷叶茶。” 姝儿好奇地问:“果真有这样的好处?” 侍女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有一次宫里饮宴,安夫人坐在可汗身边,可汗忽然夸赞安夫人神清气爽,淡雅清香,竟有些有荷花的芬芳,这还不是荷叶茶的好处?” 姝儿半信半疑:“难道喝茶会喝出香味来?” 侍女笑道:“您若是不信,可以试试。这不,可汗欢喜之下,已经将这满湖的荷花都赏给安夫人了。” 姝儿笑道:“我还是不试为好。不过,采个荷叶而已,还用得着划船吗?这荷叶浓密茂盛,站在塘边,伸手就够着了。” 侍女道:“您不知,只有初夏清晨里,带着露水的嫩荷叶,才是上品。所以,藕花深处,才能够采集。” 姝儿叹道:“幸好安夫人只是喜欢荷叶茶,倘若也像杨贵妃般喜欢荔枝,只怕可汗也要为她累死千里马了。” 侍女不解:“什么累死千里马?” 姝儿笑道:“大唐有位贵妃,喜欢吃荔枝,皇帝就专门每天为她千里迢迢运送荔枝,因此累死了好多马。” 侍女啧啧叹道:“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死了也值了。后来怎样了呢?” 姝儿道:“后来真的自缢死了。” 侍女奇怪道:“皇帝如此爱她,她怎会自缢而死?” 姝儿道:“恰恰是皇帝逼她自缢而死。” 侍女倒吸口凉气:“却是为何?皇帝如此爱她,怎会逼死她?” 姝儿摇摇头道:“我也不明白。也许,皇帝爱的只有自己。” 侍女叹道:“你们大唐的皇帝真无情。咱们可汗对待安夫人,绝不会如此。” 另一侍女忽然说道:“快别说了,王后来了。” 那侍女急忙闭上嘴。 姝儿望去,果然见一队宫女簇拥着荣兰沿着荷塘走来。 荣兰心里窝着一肚子火。 自从安雅入宫,登里眼里就没了自己这个王后的存在。 刚开始,还是隔三差五的到自己宫里过夜,后来,渐渐踪迹稀少,后来,索性绝迹不来了。 直到前几天,可汗生日,宫中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宴会庆祝,作为王后的荣兰,在席上才见到了多日不见的丈夫。 荣兰坐在登里旁边,堂下坐着几个姬妾,作为宠妾的安雅坐在离登里几步之外的席上。 荣兰因为怀孕不能喝酒,只好以茶代酒,祝可汗寿诞之喜。 荣兰拿起杯,刚要说话,却见登里忽然一阵猛嗅,嘴里说道:“什么味道,这样香?” 荣兰笑道:“可汗闻到了什么?” 登里凑到荣兰身边,用力嗅了嗅,道:“好似花香。” 荣兰害羞道:“大庭广众,可汗不要取笑臣妾。” 登里摇头道:“的确一种清香,不知从哪里飘来。” 安雅笑着走近,手里捧着一杯酒,娇滴滴道:“臣妾祝可汗福寿安康,千秋永驻。请满饮此杯。” 登里接过酒杯,笑道:“有劳夫人。” 忽然问道:“夫人可曾用香?” 安雅笑道:“臣妾向来不喜香料,可汗怎么忘了。” 登里奇怪地说:“可是我闻见一种淡淡的似有似无的香味,闻之淡雅怡人,令人陶醉。” 安雅微笑道:“可是荷花的味道?” 登里深吸一口气道:“正是荷花的清香。想是荷花盛开,香气悠远而至。” 安雅笑道:“非也。荷花虽香,却不能如影随形。是臣妾这几日饮用荷叶茶,荷叶的清雅隽永,尽在青青一盏茶之中,所以就连臣妾,也沾了些香气了。” 登里喜道:“原来我的美人,如今变成了荷花仙子,本汗岂不享尽了艳福?” 登里牵着安雅的手,问道:“偏你就这许多心思。你怎么想起以荷叶入茶的呢?” 安雅柔声道:“这荷叶茶也不是臣妾发明的,臣妾早就知道,只是未曾试过。” 登里饶有兴趣问道:“这荷叶茶可有什么好处?” 安雅道:“将荷叶泡茶,喝起来微微有些苦涩,却是凊暑利湿生发清阳的上好茶饮。长久服用,可以神清气爽,肌肤莹润,而且,”安雅妩媚地看了一眼登里,“呼气如兰,遍体生香,更增女人韵味。” 登里哈哈大笑,将安雅拉过来抱坐在腿上,笑道:“那我就一亲香泽,尝尝你这芬芳的美人。” 安雅在登里怀里娇喘道:“可汗也给臣妾留些脸面。王后还在这里,也不怕王后生气。” 登里这才意识到失态,扭头对荣兰说道:“王后雍容大度,想来不会计较是不是?” 荣兰笑道:“自然不会。” 登里低头望着怀里的安雅,宠溺地说道:“自今日起,就赐你做荷花夫人,碧水池里的荷花都赐给你了。我要你日日都是我的荷花仙子。” 安雅不胜娇羞地道:“多谢可汗。” 安雅斜斜瞥了一眼荣兰,微微一笑。 第三十八章 采荷 一 那日宴席归来后,荣兰恨恨地命令侍女:“把碧水池里的荷叶都给我采光,叫那贱人喝不成荷叶茶。” 荣兰心急火燎地唤道:“上茶。” 侍女端上一杯茶,荣兰不加思索,端起来就喝,忽然大叫一声,忙不迭地将一口热茶吐了出来。 荣兰将的半盏茶猛地泼在侍女身上,骂道:“存心想要烫死我吗?” 那侍女又疼又怕,不敢分辨。 荣兰的心腹侍女杏儿道:“王后娘娘别生气。” 使个眼色,那被烫的侍女连忙收拾了茶盏下去了。 杏儿一边给荣兰打扇一边道:“您可千万不能生气。要是动了胎气可了不得。看您这一身汗,是需要降降火了。” 荣兰愤愤道:“那个贱人,狐媚惑主,一副风骚样。她要喝荷叶茶,可汗竟然将整个碧水池都赏给了这个贱人。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王后?” 杏儿道:“您是王后,那个安夫人怎么能跟您比?她只不过善于投机取巧罢了。” 荣兰不屑地道:“小小伎俩,无非雕虫小技。” 杏儿道:“那个安夫人,竟然想出用荷花香,来吸引可汗注意,难道王后您就不会吗?既是可汗喜欢荷香,咱们就投其所好,明儿也采摘荷叶,制成荷叶茶,王后天天饮用,还怕比不过她?” 荣兰冷笑道:“就在碧水池采荷,把荷叶采得干干净净。这宫里,除了本宫,谁也不许喝到荷叶茶。” 杏儿忽然顾虑道:“听说安夫人宫里的人每天早晨采荷,若是遇上了,怎么办?” 荣兰怒道:“本宫是王后,本宫的话你听不懂吗?” 杏儿立即道:“奴婢知道了。” 荣兰一手抚着还不曾显山露水的肚子,微微笑道:“江南可采莲,莲叶荷田田。孩子,明日咱们去看一支精彩的采莲曲。” 于是第二天,荣兰带着宫女侍从,浩浩荡荡,直奔碧水池。 姝儿正和两个采荷叶的宫女闲话,忽然见王后到来,有些不知所措。她实在不想见她,却无处躲闪,只好上前见礼。 “你不在浣衣局侍奉,来这里作什么?”荣兰拉着长音淡淡地说。 “回王后,我给安夫人宫里送洗好的衣服,路经这里。”姝儿低眉顺眼地说。 荣兰上下打量了一下姝儿,只见她一身淡青色粗布衣衫,手里捧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站在那里,完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洗衣妇打扮。 荣兰微微一笑道:“看来蔡嬷嬷没有好好教你学规矩。在本宫面前,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一个女婢而已,还敢妄称你我。” 姝儿抬起头,看见荣兰唇边流露的,分明是一个胜利者的轻蔑与挑衅的笑容。 姝儿低声说道:“是,奴婢知错了。” 荣兰很满意她的回答,漫不经心地问:“在浣衣局过得还习惯吗?” 姝儿道:“谢王后关心。一切还好。” 荣兰道:“只要你安分守己,念在同乡的份上,本宫保你衣食无忧。倘若你生出什么叉子,就别怪本宫不讲情面了。” 荣兰低头摆弄着手上涂了蔻丹的手指,继续道:“你要时刻记得,这里再也没有什么金枝玉叶的郡主。在这草原上,只有我这尊荣无比的光亲王后。” 姝儿毕恭毕敬地回答:“是,奴婢知道了。” 荣兰淡淡地说:“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下去吧。以后往宫里面送衣服的活计,还是让别人做吧,你一身癞病,别传染了他人。” 姝儿道:“是。”缓缓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荣兰的目光从姝儿远去的背影上收回,落在池边船上采荷的侍女身上。 那两个采荷女连忙停船靠岸,上前参见王后。 荣兰微微笑道:“刚才是谁说,这满池荷花都赏给了安夫人的?” 两个侍女默默无言,不敢应声。 荣兰喝道:“还不快说。” 一个侍女战战兢兢地说道:“是奴婢刚才胡言乱语。请王后恕罪。” 荣兰冷笑道:“你没有胡言乱语,可汗的确把这碧水池的荷花都赏给了她,只是,她忘了,本宫还是这后宫里的女主人。” 荣兰嘴角微微一撇,杏儿会意,立即上前,劈手冲那宫女一个大嘴巴,边打边说:“打你这个目无尊长的贱婢。” 那宫女眼含热泪,不敢动弹,任杏儿左右开弓,一口气打了十几下,直到嘴角流下血来。 荣兰道:“好了,让她长个记性就行了。” 杏儿方才住手,喝道:“以后再胡说,就打烂你的嘴。” 那宫女双颊通红,满脸是泪,带着哭腔连忙应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荣兰慢慢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安夫人,这荷叶,本宫要了。而且,以后,每天早晨,本宫都会派人来采荷叶。” 那两个宫女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 杏儿骂道:“还不快滚,在这里净惹王后生气。” 两个宫女急急去了,连船上的荷叶也不敢再收。 杏儿笑道:“谅她们不敢再来。” 荣兰眺望浓绿的池塘,眉宇间流露出淡淡地哀愁,说道:“这个贱婢,在可汗面前,不知会怎样搬弄是非。” 杏儿收敛了笑容,担忧地说:“那可怎生是好?安夫人如今正得宠。” 荣兰恨恨地道:“得宠又怎样?本宫肚子里有可汗的骨肉,还怕她飞上天去?料她也不敢到可汗面前说三道四。” 二 正如荣兰预料的那样,安雅的确不敢得罪王后。 当两个宫女狼狈不堪地向她禀报被打的经过时,安雅听了,只是轻轻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两个下去吧,以后在外面说话,要注意些。” 宫女怯生生说道:“我们的荷叶也被抢去了。而且,看样子,王后宫里的人以后要天天去找麻烦,怎么办?她们说,以后每天早晨,都会去采嫩荷叶。” 安雅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稍现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道:“啊哦,是这样吗?” 宫女道:“看样子,王后也要制荷叶茶呢。” 安雅微笑道:“既是这样,以后,你们就不要去采荷了。免得冲撞王后。” 宫女道:“那夫人以后怎么喝荷叶茶?” 安雅笑道:“这世上,比荷叶茶胜过百倍的好茶,数不胜数,我又何必与王后争抢?王后毕竟是王后,我只是一个妾侍,还是懂的进退的。” 宫女叹道:“夫人深明大义,不愧出自宰相之家。” 安雅笑道:“不过一杯茶饮而已,不值得这样计较。” 安雅闻言安慰被打的宫女:“下去煮个热鸡蛋敷一下,就不疼了。好好歇着吧。” 宫女心里热乎乎的,点点头,下去了。 安雅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香囊。那里面,装这些干荷花瓣,干荷叶,配上些干玫瑰花瓣之类,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正是这个小小的香囊,使得安雅浑身散发着荷花的雅致韵味。 安雅微微一笑。喝茶怎么会身有清香呢?那涩苦的荷叶茶,味道其实不太好,只会清清肠胃,却不会有任何香味。 安雅将香囊随手扔进废纸篓。 这个香囊,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可以隐退了。 安雅唇边浮上一丝冷笑。 王后,这是你飞扬跋扈,咎由自取,可怪不得别人。 不做人上之人,就只能做盘中鱼肉。 在这深宫之中,要想出头,不被欺压,只能收起一切良善温和。 否则,去世的青梅,就是前车之鉴。 三 杏儿端过一杯荷叶茶,送在荣兰手里。 荣兰轻轻抿了一口,微微青涩的味道,使她皱了皱眉头。 杏儿道:“您第一次喝自然有些不习惯,多喝几次就好了。这都是早上的嫩荷叶,最是清香。您再试试。” 荣兰看着茶杯里,碧绿的几片叶子,荡漾在碧绿的水里,似一叶小舟,上下起伏,委实可爱。 荣兰端起茶杯,慢慢品味,之后一饮而尽,唇齿之间,淡淡的清涩中,有些清爽的荷香,回味无穷。 荣兰笑道:“果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杏儿笑道:“是不是?您以后也是荷花仙子了。” 荣兰笑道:“再给我斟上一杯,我还真喜欢这个味道。满口生津,清凉爽口,正好解暑。你也尝尝吧。” 杏儿笑道:“奴婢也试试。” 杏儿一边倒茶一边说:“王后娘娘的威风果然厉害。您不知道,自从那天训斥了安夫人的人,她们再也不敢去采荷叶了。” 荣兰微笑道:“算她还识相些。” 杏儿献媚道:“您是王后,谁敢冒犯您?您看谁不顺眼,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瞧那个姝夫人,还不是被贬到浣衣局做婢女?” 荣兰轻轻吹了吹茶水,道:“那个女人,如今已不成气候。就算长了一张好脸蛋,有什么用?一身癞皮,可汗怎会喜欢。这辈子休想翻身了。倒是这个安雅,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却是不能小觑。” 荣兰深深喝了口茶,站起身,道:“只要本宫为可汗生下儿子,这些女人,任凭再多的宠爱,也不过是过眼的云烟。”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儿子,才是女人荣宠的根本。” 她一脸憧憬,心上涌起暖暖的幸福。眼前,仿佛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儿,正在蹒跚着,向她走来。 第三十九章 青杏 一 姝儿将衣服送到静园,早有宫人接了,并且很客气地请她进去坐坐,姝儿婉言谢绝了。 她看得出,人家眼里的嫌弃与厌恶。 默默地回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做夫人时,住在绿园,除了青梅作伴,只有一个做饭的厨娘侍奉。如今,同样是侍妾身份,安雅这里,却是婢仆如云,众星捧月一般。 低头看看自己,却沦落到一个连婢仆都嫌弃的地步。 姝儿低头慢慢地走着,心里充满了失败与寂寞。 面对荣兰的苛责,只能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句分辨,这样的委屈求全,哪里还是往日的自己?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自己从头到脚,已经成了陌生的李姝。 小径两旁,垂柳拂面,一阵微风吹过,几片叶子轻轻飘落下来。 自己的命运,恰似这离家的柳叶,从此四处飘零。 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姝儿不禁痴痴地叹了口气。 微微一瞥,发现柳树后面,有几株杏树,上面挂满了累累的青杏。 这一下,惊喜不小。平日里看起来不屑一顾的东西,此刻看起来竟是出奇的可爱。姝儿自己实在不明白,从哪里来的馋劲,竟然会对这还不成熟的青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想到它酸酸的味道,姝儿嘴里一阵泛酸,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渴望。 看看四下无人,姝儿不再犹豫。转到树前,使劲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那看起来触手可及的青杏。 垂在枝头的青杏,总是在手指碰到的那个时候,失之交臂。 几次失败之后,姝儿决定放弃了。 走了几步,还是不死心,回头看看低矮的树杈,姝儿又走了回来,攀住树枝,双脚一使劲,爬了上去。 站在树杈上,姝儿终于摘到了垂涎三尺的青杏。 青涩的杏儿,还不到成熟的季节,一口咬下去,酸到牙齿缝里去,却是舒服到心窝里般甘美。 姝儿一口气吃了好几个,随手将杏核扔下树去。 真是酸得过瘾啊。姝儿闭上眼睛,心里想道,多摘几个回去,留待晚上吃。 忽听得树下一声大吼:“谁在树上偷吃?还不赶快下来。” 姝儿惊得站不住树杈,一个不稳,掉下树来。 身子软软的,却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落在一个男人有力的手臂上,姝儿本能地紧紧抓住了男人的胳膊。 那男人想不到会从树上落下一个女人,情急之下,伸手接住,稳稳地抱在怀里,却也趔趄了一下。 姝儿惊魂稍定,定睛看时,吃了一惊,原来那人竟是可汗登里。 登里从这里经过,被树上飞下来的杏核打了一下,抬头隐约看见树上有人,大怒,料想定是哪个馋嘴的丫头在偷吃,只是,杏儿还不到成熟的时节,也忒早了些。想不到大喝之下,胆小的丫头竟然掉了下来,一时着急,赶上两步,幸好接住了。 登里心有歉疚,叫声“侥幸。”不过吃了几个杏而已,倘若摔坏了,怎么说,心里也过意不去。 看着怀里的女人,登里怔住了。这个侍女装束的女人,明艳动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像是无底的深渊,让人忍不住陷进去。 “是你?”登里心里一乱。他太认得这个女人了。 这个女人,先是搅乱宁国公主的殉葬礼,后来又骑着自己的宝马,在马场疯狂,还领着一群女人踢破布球。 姝儿动了动唇,诺诺着,说不出话来。偷吃东西被逮到,太丢人了,这得是有多馋啊,才能对青涩的杏儿下手。 登里抱着怀里的女人,迟迟不愿放手。他的脸,离她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之声清晰可闻。 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似乎还带着青杏酸酸的味道,吸引着他,想要品尝一下。 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渴望,嘴唇慢慢靠近,姝儿有些惊慌地摇摇头,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却是无能无力。 他的唇终于贴上她的,在一瞬间的迟疑之后,他用力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的迟疑是为了什么,有顾虑,有犹豫,却无法停止。 他疯狂地吸允着她薄薄的嘴唇,并且试图用舌叩开她的牙齿,可是她的牙齿紧紧闭合着,并且试图躲避他的进攻,令他求索的欲望更加强烈。 他紧紧抱住她,令她的头丝毫动弹不得,无法脱离他的左右。 他的舌继续顽强地进攻,终于撬开了她的牙齿。 他的舌长驱直入,交缠着她的舌,令她意乱情迷,渐渐失去了抵抗的意识,她开始回应他热烈的吻,她的手臂,不知不觉地,攀上了他的脖子。 他感受到了她的反应,受到了鼓舞,更加热烈。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一切。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之下,隔着单薄的衣服,他感觉到了她胸前柔软的温暖,他的心里,升起了占有的欲望。 他的一只手,开始摸索着解她的衣带。 姝儿猛地清醒过来,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本能地抗拒登里的热情。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再接受别的男人。自己的身子,已经给过了顿莫贺,就不可能再让别的男人碰自己的身子了。 她挣扎着捉住登里的手,急切地道:“不可以。” 登里急促地说:“为什么不可以?你是我的女人。”手上继续行动。 姝儿急忙说道:“难道可汗忘了,我有顽疾?会传染的。” 登里一怔,手上渐渐停住。 自己怎么忘了这个?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对于一个男人,面对美色当前,这是多么大的折磨。 姝儿趁这个当口,连忙挣脱他的怀抱,一溜烟跑了。 登里傻傻地看着她逃走,想要叫住她,却终于没有开口。 向一个女人表达心意吗?他说不出口。 他宠爱荣兰,宠爱安雅,只是理所当然的行使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占有,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表达心意。喜欢,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妙境界。 而且,他吃惊地发现,对于这个女人,他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喜欢,而是,而是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从她跪在自己脚下开始,还是她征服汗血宝马开始的呢?他说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他非常清楚,那就是,从现在开始,他不会放弃这个女人。他想要征服她。 他一直不愿承认,也没有意识到,直到刚才,他发现了,对于这个女人,有着如此强烈的欲望,这种欲望,不仅仅是来自身体,更来自心灵,他想要完完全全占领这个叫做姝儿的女人,更想要她心里完完全全只有自己。 “姝儿,姝儿。”登里叫着这个隐藏在心里的名字,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女人的烦恼。 不可否认,对于这个美貌的女人,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却不能接近,不能拥有,因为她有着不能治愈的恶疾。 对她的喜欢,也包括对她的恶疾吗? 登里自问,还做不到。 他呆呆地默立了好久,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想要去看安雅的,此时已是意兴阑珊。 他慢慢踱出树丛,这才发现,自己的随从,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摸摸自己的嘴唇,嘴里,还留着她唇齿间酸涩的青杏的味道。若不是这种味道提醒他,他几乎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阳光晴好,满园青翠,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这一吻之后,他的心情再也不能象从前般平静。 过了好大一会儿,直到他的侍从丁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丁四约摸着可汗好事将尽,这才出来,却意外地发现,只有可汗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那个摘杏的宫女不知道哪里去了。 丁四不敢多问,只是静静侍立一旁。 登里看看他,淡淡地吩咐:“你上树上摘些青杏,给她送去。” 丁四问道:“送到哪里去?给谁送去?小的不认得那位姑娘。” 登里一边走一边说道:“浣衣局,姝夫人。” 丁四答应着,就要爬树。登里回过头说道:“且住。我书房里有外面刚送来的时鲜果子,我不太喜欢吃,你都给她送去吧。就说是本汗送给她尝尝鲜。” 丁四连忙点头:“小的知道了。” 登里信步走着,心里仍然在想着刚才的艳遇。 当他深吻她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她正在渐渐接受,可是当他想要进一步的时候,她却惊慌而抗拒,象是在恐惧什么。自己很可怕吗? 哪个女人不想千方百计地获得他的欢心,难道她不想吗? 她真的只是因为自卑? 登里不知不觉痴了。 “可汗,我们夫人正在等您。”一个侍女在他面前说道。 登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来到安雅的宫里。 二 安雅笑容可掬,携着登里的手,说道:”可汗今天回来得迟了些,想是国事繁多,耽误了些时间,是不是?” 登里笑道:“说的是,本汗不是你一个人的丈夫,还是整个回纥国的大汗啊。有许多事等着我处理,比如今天,光是听大臣们汇报人事调动的情况,就费了我一个早晨的时间。” 安雅饶有兴趣,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是不是要提拔年轻的官员啊?” 登里笑道:“先不说了,我口渴了,快端茶来。” 安雅只好咽下要说的话,吩咐侍女:“给可汗上茶。” 侍女端上茶,登里接过来,一口气喝掉。 安雅笑道:“可汗吃了什么好东西,这样渴?” 登里放下茶杯,一眼瞧见了侍女红肿的脸,诧异地问道:“你的脸是怎么了?好像是被谁打的?” 侍女唯唯诺诺,不敢回答。 安雅欲擒故纵:“可汗,您就别问了,免得生气。” 登里奇怪道:“难道真是打的?” 安雅道:“都是臣妾不会管教下人,叫人打了也说不出道理。可汗还是别问了。” 登里越发好奇:“谁敢打你的宫人?” 安雅委屈地说道:“在这宫里,还会有谁呢?” 登里诧异道:“难道是王后?她为何会责打你的宫人?” 安雅对侍女道:“你还是自己对可汗说吧。” 侍女小心地说道:“今天一早,奴婢奉命到碧水池采荷叶,不想王后带人赶到,不由分说,将奴婢一顿好打,还不许奴婢等人再去采摘嫩荷叶,说是王后也要采摘荷叶制茶。” 登里沉吟道:“王后什么时候也喜欢荷叶茶了?” 安雅笑道:“自从可汗赐臣妾做荷花夫人,这宫里,人人效仿,都喜欢上了荷叶茶,有什么奇怪的?难道可汗没有听说过吗,‘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登里恍然大悟,笑道:“这么说来,还是本汗的过错了。” 安雅微笑道:“不过一杯茶饮而已,有什么打紧。虽说可汗曾经说过,把碧水池赏给了臣妾,也不过是可汗一时戏言,难道臣妾还会当真不成?王后是一国之母,臣妾不过一个卑微的侍妾,哪里敢与王后一较长短,可汗不必为难,既是王后喜欢,臣妾以后不喝荷叶茶就是了。” 登里仔细研究安雅的表情,在她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悦的意思。 登里将安雅抱坐在腿上,试探道:“当真不生气?” 安雅妩媚一笑道:“臣妾不需要荷花香,臣妾只需要可汗的宠爱就够了。” 登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无论有没有荷花香,你还是我的荷花仙子,谁也代替不了。” 安雅趁机道:“可汗不打算奖赏臣妾吗?” 登里笑道:“你想要什么,本汗都赏赐给你。” 安雅低低地说:“臣妾父亲罢官为民,可是弟弟无辜,臣妾想为弟弟求个功名。请可汗恩准。” 登里的笑容慢慢凝结,缓缓松开安雅。 安雅不安地站起来。 登里淡淡说道:“王后身子重,我也好久没去看看她了,有些放心不下。这几天,我就不过来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雅着急地叫道:“可汗。” 登里充耳不闻,脚步匆匆,转眼,出了门。 安雅气急败坏,拿起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第四十章 舞宴 一 姝儿看着面前的一盘水果,有些忐忑不安。 心里,除了慌乱还是慌乱。 也曾经隐隐约约地想过,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突然。 她不想卷入复杂的宫廷争斗中,她已经习惯了微贱却平静的岁月,所以,当她拿到宁国公主给她的解药时,有过片刻的犹豫,她甚至想永远带着这身恶疾生活下去,她知道,一旦她恢复冰肌玉骨的美貌,她势必无法躲避登里的觊觎,从而落入危机四伏纷乱的争斗中。 宁愿意选择珠玉蒙尘,在她的潜意思中,或多或少还有着顿莫贺的缘故。 这个身子,已经有了归属。 她不想辜负顿莫贺的一片衷肠,更不想令他伤心难过。 可是,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抗拒美貌的诱惑,何况一个本身就倾国倾城的女人。 她在犹豫了十几天之后,终于还是使用了宁国公主的解药。 如今,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可是,这个秘密,又能维护多久? 今天,就险些露了马脚。 姝儿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嘴唇,脸上一阵发烧。 登里的唇舌,象一条充满邪恶的毒蛇,钻进了她的心里。 男人的吻,原来是不一样的。 顿莫贺的吻,温柔辗转,象细雨滋润,而登里的吻,如狂风骤雨,令人无法呼吸。 这两个男人,此刻在她心里,来回流转。 丁四恭恭敬敬地说道:“这是可汗特意命小的送来的,给您尝尝鲜。请夫人收下。” 姝儿心里纠结了好久,终于说道:“替我谢谢可汗。我收下了。” 丁四把水果盘放在桌上,慢慢退下。 门外,已经围满了窃窃私语的女人们。 此刻,她们看待姝儿的眼神里,是羡慕,是猜测,甚至是嫉妒。 姝儿轻轻拈起一枚葡萄,放进口里。酸酸甜甜的滋味,就像此刻的心情。 二 夏日的山林,野兽出没,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王庭几十里外,就是一片茂密的丛林,登里带着几位将军,正兴致勃勃地打猎。 打来打去,只收获些野鸡野兔之类小猎物,不免扫兴。 顿莫贺忽然道:“来了。” 众人看时,一头肥壮的狍子闯进大家的视线里。 登里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个留给我。”搭弓在手,瞄准了猎物。 众人屏住呼吸,静静等待可汗精彩的一箭,个个捏紧了手里的弓箭。 只听“嗖”的一声,一箭射去,正中狍子后臀。那狍子吃了一惊,负痛嚎叫,疯狂四窜。众人哪里容它逃跑,纷纷射出手中的箭,恰似万箭齐发,那狍子挣扎了片刻,倒地不起。 登里大笑:“有了这个猎物,今天大家可以好好吃一顿了。晚上,兴阳殿就开个狍子宴,大家吃个痛快。” 顿莫贺笑道:“微臣府里还有几坛好酒,一并贡献出来,大家一醉方休。” 胡图将军笑道:“只有微臣寸功未立,只好厚颜胡吃一顿了。” 顿莫贺笑道:“胡图将军若是再谦虚,我们就无地自容了。” 看看日暮西沉,大家笑着收队。 晚上,兴阳殿,灯火辉煌,大宴群臣。 众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话。 登里向侍从问道:“你去御膳房催催,狍子肉好了没有?”侍从应声下去。 登里笑着说道:“寡酒无趣,歌舞助兴如何?” 众人齐道:“甚好。” 登里一摆手,一队衣着鲜明的舞女走上殿来,个个丰乳肥臀,窄衣阔裙,面容妖娆,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其中为首的,有个怀抱琵琶的年轻女子,明眸皓齿,面容清秀,格外出众。 那些舞女扭腰弄首,随着乐声婆娑起舞,别有一种撩人的风姿。 登里笑着指着其中那位怀抱琵琶的女人,对顿莫贺道:“堂兄,你看这个女人如何?” 顿莫贺微微一笑道:“可汗的女人,自然个个都是极好的。” 登里笑道:“你错了,这个女人,是你的。” 顿莫贺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登里,不明白他的意思。 登里一本正经道:“堂兄年近三十,还不曾娶妻,本汗如何能够放心的下?这个女人,是本汗特意为你准备的,虽然算不上国色,却也还算过得去,堂兄若是觉得她不堪为妻,就留在府里做个侍妾吧。男人,怎么能少了女人呢?” 顿莫贺急忙推辞道:“多谢可汗美意,只是微臣无意成家,请可汗不要勉强。” 登里脸上一沉,道:“怎么,堂兄看不上本汗赏赐的女人?” 顿莫贺忙道:“可汗不要误会,微臣想趁年轻,多为国家做些事情,怕顾不上家室,冷落佳人,反而辜负可汗心意。” 胡图将军劝道:“宰相大人操劳国事,更应该有人照顾中馈,可汗既是一番美意,大人就不要推辞了。”胡图将军诡异地笑笑,说道:“难道大人不近女色,是身体有什么不妥吗?” 顿莫贺脸上尴尬道:“将军说笑了。” 胡图将军道:“既如此,大人就收下吧。这样的恩宠,可是只有大人才有的殊荣啊。” 顿莫贺见无法推辞,只好离席下座道:“多谢可汗美意。微臣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登里笑道:“这才像话。堂堂宰相,连个女人都没有,成什么样子。况且,诞育子嗣,也是男人的一件大事。都像你这个样子,我回纥还怎么后继有人?” 胡图将军大喜,举杯贺道:“恭喜宰相大人喜得佳人,恭喜可汗后继有人。” 登里微笑道:“但愿王后能为本汗生下儿子,延续我万世不朽基业。” 顿莫贺脸上一丝不悦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可汗定能喜得麟儿。” 登里向那琵琶女一点头,那女子缓缓出列。 登里道:“紫霞,自今日起,你就是宰相大人的女人了。宰相大人的一切,你都要好好照顾,若是有半点疏漏,本汗决不饶你。” 顿莫贺心中一凛。这哪里是送女人?分明是在自己身边安下了一个探子。 紫霞盈盈下拜,燕语莺声道:“谨遵可汗吩咐。”然后,含情脉脉看了顿莫贺一眼,自然而然站在了顿莫贺身边。 登里哈哈大笑:“好。” 此时,侍从们纷纷端上一盘盘香气扑鼻的狍子肉,罗列在每张桌子前。 登里笑道:“好了,大家快趁热吃吧。” 珍馐美味,佳肴满席,众人纷纷举著。 登里看着面前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美味,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赞道:“好香。”忽然想起了什么,收回了筷子,回首低声吩咐贴身侍从丁四:“把这道菜分作两份,一份送给王后,另一份送给姝夫人。你亲自送去,莫要声张。快去。” 丁四有些诧异,却不敢多问,只得依言去做。 顿莫贺瞧见丁四将刚上桌的狍子肉端下去,不解地问:“难道可汗不喜欢吃吗?怎么端下去了?” 登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后有孕,给她尝尝野味。” 顿莫贺笑道:“原来可汗还是个体贴的好丈夫。” 胡图将军叹道:“伉俪情深,难能可贵。” 顿莫贺将自己面前的肉,分了一半给登里,道:“微臣好羡慕可汗,能有个牵挂的人。” 登里瞥了一眼紫霞,调侃道:“你牵挂的人此刻就在身边。” 顿莫贺望了望紫霞,沉默了。 二 曲终人散,登里微微有些醉意,脚步有些踉跄,被丁四扶着返回寝宫。 丁四问道:“可汗,今晚上要哪位夫人侍寝?” 登里摆摆手:“谁也不要,我想一个人静静。” 丁四有些担忧:“可是您今天喝了许多酒,还是有个人服侍好一些。” 登里反问道:“难道你不是人?” 丁四无语。 登里停住脚步,问道:“狍子肉送去了吗?我是说姝夫人那里。” 丁四道:“送去了。小的亲自送去的。” 登里微笑道:“她说什么没有?” 丁四道:“夫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叫小的端回来,小的将盘子放在桌上就走了。” 登里叹了口气。 丁四小心地问道:“可汗既是喜欢夫人,何不直说?何必这样周折。” 登里半晌道:“难道你没有听说吗?她身有顽疾,不可接近。” 丁四道:“这有何难?宫里的葛医官,医术高明,还没有他治不了的病。叫他看看不就行了吗?” 登里摇头道:“可是我听说,连葛医官也束手无策。” 丁四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许现在就有办法也说不定。不然,可惜了这样美貌的女人。” 登里白了他一眼,却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 登里说:“那么,一会,你去把他叫来,我亲自问问。” 丁四道:“今天已经很晚了,不如等明天?” 登里急躁道:“本汗一刻也不想多等。” 丁四连忙道:“是,是,就今晚。也要看看葛医官是不是今日当值。” 三 葛医官听到可汗连夜宣召,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直到看到可汗好好地坐在那里,才松了口气。 登里和颜悦色地道:“葛医官,本汗召你前来,是为了一件事。” 葛医官洗耳恭听。 登里道:“听说你曾经亲自为姝夫人治过病,可有此事?” 葛医官道:“是,先可汗曾经命令臣下,为姝夫人诊治皮肤病,但是臣下医术浅薄,未能治愈。” 登里微微皱眉道:“原来她当真有病,若不是有一次在马场亲眼得见,我还以为是以讹传讹,还在半信半疑。” 葛医官道:“的确有病,臣下诊病之时,亲自检查过,亲眼看见夫人手臂后背都是密密麻麻的丘疹,惨不忍睹,只恨臣下无能为力。” 登里默然不语,面有不忍之色。 葛医官道:“自那之后,臣下多方查找典籍,终于在一本西域医典中找到了些端倪。” 登里大喜道:“怎么说?” 葛医官道:“其实臣下也并没有多少把握,只能试一试。也不知道如今夫人的病情到了何种地步,还需要进一步检查,看看是否符合医典的记载。” 登里兴奋地道:“你明日就去诊治。直管试,倘若能治好姝夫人的病,本汗即刻就升你做太医局首席医官,并赐你牛羊百只,黄金百两。” 葛医官道:“为夫人治病,是臣下职责,不敢因功领赏。万一失败,只求可汗不要怪罪臣下。” 登里安慰道:“本汗相信你定能药到病除。” 葛医官退下。 登里心潮澎湃,越来越烦躁,忽然站起来,叫丁四:“天好热,出去走走。” 丁四问道:“可汗预备要到哪里去?” 登里不加思索地道:“浣衣局。” 丁四张大了嘴巴,刚要说话,忽听得外面宫人禀报:“王后驾到。” 话音未落,荣兰已经笑吟吟进屋,看到登里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问道:“这么晚了,可汗这是要出去吗?” 登里有些尴尬,笑道:“天黑路暗,王后怎么来了?” 荣兰温柔地说:“可汗想着臣妾,派人送来野味,臣妾特来致谢。” 登里扶着荣兰坐下,道:“狍子肉好吃吗?” 荣兰娇羞万种:“可汗的心意,胜过世间一切美味。” 登里心中一热,轻轻揽她入怀,说道:“这些天冷落了你,莫怪。” 荣兰道:“可汗日理万机,臣妾怎么会责怪。” 登里在她耳边说道:“今晚,好好陪你。” 荣兰娇羞无限。 登里此时心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姝儿有没有吃送去的狍子肉呢?她有没有懂得我的心意呢? 第四十一章 珠胎 一 姝儿如何会不明白登里的意思。 先是强吻,随后派人送来新鲜水果,今天晚上,忽然丁四又送来热腾腾的狍子肉,傻子也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面对着香气四溢的狍子肉,姝儿百般推辞。 无奈丁四执意留下,并且说这是可汗亲自捕获的猎物,并且亲自吩咐送来给她的,不容拒绝。丁四不由分说,放下盘子就走了。 姝儿凑近盘子,一股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令人垂涎三尺。 姝儿捏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刚嚼了两口,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紧接着,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呕吐,让她措手不及,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止住恶心,姝儿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了?吃坏肚子了?病了? 仿佛都不是。 姝儿猛地想起,平日极为准时的月信,已经迟了多日了。 姝儿心里一阵惊慌,掐指算算,已经迟了二十天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意味着,一件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联想起这几天,经常莫名其妙的恶心,自己都粗心大意没有细想,如今看来,这是有缘有故的了。 难怪,那天一看见树上的青杏,就忍不住想吃的欲望,难怪,一闻到荤腥的气味,就忍不住恶心。 姝儿不由自主摸摸肚子,想起青梅当初怀孕的症状,如今一件件细细想来,心里再无怀疑。 毋庸置疑,自己这是怀孕了,怀上了顿莫贺的孩子。 就是那天,在广阔的草原上,在快乐的一瞬间,男欢女爱之时,珠胎暗结。 姝儿心里一阵慌乱。怎么办?这件事要是败露,不仅自己性命难保,也会连累顿莫贺杀身之祸。 倘若顿莫贺知道自己怀上了他的骨肉,定会不顾一切,不知会做出怎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也许会谋反杀了登里,也许会被登里所杀,而这两种结果,都是自己所不愿看到的。 和亲的事业,两国的交好,随着这件事情的发生,也会化为乌有。 到那时,自己就是红颜祸水,千古罪人,万死难辞其咎。 姝儿身上冒出冷汗。盛夏季节,额头一片冰凉。 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掉这个孩子,悄悄地,处理掉这个祸胎,使各种潜在的危险,消散于无形之中。 她想起宁国公主留下的那包落胎药。 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包此刻看起来是唯一的希望。 细细的粉末,摊开在小小的纸包中,无言地流露出狰狞的模样。 姝儿将手轻轻放在腹部,心里温柔缠绵。一个小小的生命,此刻正在悄悄孕育,哪里舍得伤害? 姝儿叹口气,将纸包原样包好,压在枕下。 还是再想想吧,也许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躺在床上,姝儿辗转难眠。 登里渐渐逼迫,看起来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拖延,这块骨肉,要是被他知道,必将自己碎尸万段。 想起青梅死时的惨状,姝儿一阵颤抖。 都怪自己,一时意乱情迷,把持不住,以至于造成这种局面。 登里对自己已经是志在必得,之所以还没有宠幸,是顾虑自己的皮肤疾病,倘若是他得知自己早已经痊愈,只怕旦夕之间,就要宣召侍寝。朝夕相处,怀孕的事,势必会露出马脚,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怀上别人的孩子,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 青梅的孩子,是登里亲弟弟,他尚且能痛下毒手,自己肚里的孩子,他有何理由饶过? 仅仅是男人的嫉妒,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只怕,自己会比青梅死得更惨。 姝儿迷迷糊糊睡去,梦中,顿莫贺一身鲜血向自己走来。姝儿大叫一声,惊出一身汗水。 二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姝儿才醒来。一打开门,就看见蔡嬷嬷守在门口,笑眯眯地说:“葛医官来为您诊病,已经等了好久了。” 葛医官恭恭敬敬道:“夫人安好。下官奉命来为夫人诊病。” 姝儿慌乱道:“不用了,您不是看过吗?” 葛医官胸有成竹:“下官这次有备而来,请夫人容下官再为夫人诊一下脉,以断定是否是西域邪毒,也好对症下药。” 姝儿心里害怕,一诊脉,自己怀孕的事,顷刻间就要泄露。 心生一计,她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怒道:“诊什么脉?看了几次都治不好,还要折腾几次才罢休?男女有别,我好歹也是大唐皇族女子,岂能容你三番几次窥视肌肤?” 葛医官惶恐道:“夫人莫生气,岂不闻讳病忌医,乃迂腐之道。夫人冰雪聪明,岂能不懂。” 姝儿冷冷地道:“你说我迂腐吗?”她知道,葛医官奉了登里之命,若不厉言厉色,恐难喝退。 此时,她是可汗重视的女人,谅没有人不在乎她的意见。 当务之急,先躲过葛医官这一关再说。 姝儿心急如焚。 葛医官见姝儿发怒,不敢再劝,只得说:“既是夫人不允,下官只好告退。” 姝儿见葛医官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 蔡嬷嬷此时满脸陪笑道:“这里粗陋不堪,委屈了夫人。老身已经另外收拾了房间,请夫人移驾。” 姝儿哪里有心情顾上其他,淡淡地说:“不必了,我在这里很好。蔡嬷嬷不必费心。” 今时不同往日,蔡嬷嬷哪里敢再说什么,道了声安退下了。 姝儿关上门,一脸凝重。 葛医官一定还会来,下一次,只怕不容躲避。 没有别的办法了,要想活命,只能牺牲掉这块骨肉。 姝儿不再迟疑,从枕下摸出落胎药,一股脑抖落在水杯里。 端起水杯,送在嘴边,还是迟疑了。 只要这一杯水下去,肚里这块骨肉立即化为乌有,接下来,定是痛彻心扉的疼痛,甚至,象青梅一样送掉自己的性命。 青梅,就是被灌下落胎药之后,血尽而亡。 自己,也要冒这巨大的风险吗? 一方面是骨肉之情,性命攸关,一方面是真相败露,必死无疑。姝儿拿着水杯,难以决断。 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逃走。 此念一起,再也难以湮灭。 左右一死,万一逃走,还有一线生机。 一个逃婢而已,想来登里不会大动干戈。 什么家国责任,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除了逃走,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是怎么逃呢?茫茫戈壁,到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山川,草原外面,还有茫茫黄沙。 她需要一匹好马。 她一下子想到了登里的那匹汗血宝马。有了它,何惧千山万水。 宝马固然是好,只是,若是偷走了它,只怕登里会火上浇油,誓不罢休,走遍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自己。 心念至此,她打消了骑走汗血宝马的念头。 隔壁就是马厩,有的是骏马良驹,还愁找不到一匹好马? 主意拿定,姝儿再无犹豫,一心一意计划起逃走的准备工作。 首先,就是要准备足够的干粮和水。 这个容易,厨房里有的是干粮,墙上还挂着一只许久不用的水囊。 万事俱备,只缺一个好时机。 这个时机,就是找一个登里外出的时机。 只要他不在宫中,就算有人发现她逃走,也不会及时追赶她。待到登里回来,自己也许已经跑得远远的了。 道路纵横,谁又知道她往哪里逃呢? 想到此,姝儿心里升起无限希望。 一阵恶心传来,提醒着她,一个新生命的存在。 孩子,也许我们能找到一个地方,隐姓埋名,相依为命,平平淡淡过一生。 这牢笼一般的王宫,叫他见鬼去吧。 她把那杯落胎水轻轻泼洒在地上。 她忽然想到了顿莫贺。作为孩子的父亲,他当然有权利知道他的存在,可是,又能怎样呢?他会愿意和她一起逃走吗?他不会。他的心中,有更广阔的天下。 女人和孩子,永远不会成为他的牵绊。 三 姝儿一心一意计划逃走的时候,顿莫贺也正面临着一次远征。 早朝时,作为宰相的顿莫贺,呈上了一份边塞守将的紧急公文,引起了一阵骚动。 原因,还是出在那片与吐蕃国有争议的疆土上。 那片疆土,原本属于吐蕃,在一场战争中,被当时势力很大的突厥占领。后来,敕勒部落的首领骨力裴罗消灭了突厥,建立了回纥汗国,自然而然地承续了原来属于突厥的领土,包括那片取自吐蕃的疆土。 吐蕃却一直念念不忘那片失去的土地,趁回纥国刚刚建立,根基不稳,立即兴兵夺了回去。后来回纥的英武可汗又率兵大战一场,消灭了吐蕃数千兵力,重新掌控了局面。 因为这块土地,吐蕃与回纥国结下了仇恨。再加上,回纥曾出兵帮助大唐,参与过吐蕃与大唐的战争,使吐蕃更恨回纥。 对于这片老祖宗留下的土地,吐蕃志在必得,这次,吐蕃集结兵力,再次发动了强大地攻势,使得回纥守兵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紧急公文送到顿莫贺手里,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迅速禀报登里。 登里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道:“这次不比上次对大宛的作战,事关疆土,对方又是势力雄厚的劲敌,本汗决定亲自出征。” 众臣纷纷阻止道:“可汗一国之君,不可冒险,还是派遣得力干将为帅,出兵御敌。” 登里环顾四周,看着顿莫贺道:“除了堂兄,本汗想不出合适的人选。不知堂兄意下如何?” 顿莫贺凛然道:“开疆拓土,义不容辞。给臣一支兵马,誓将敌人赶出国土。” 登里满意地道:“还是堂兄最知我心意。” 登里传令:“军情紧急,刻不容缓,令宰相顿莫贺兼任为帅,胡图将军为副帅,即刻装载粮草,点兵两万,副将三十,明日清晨出征,不得延误。” 接下来,就是忙碌的一天,顿莫贺脚不沾地,一直忙到繁星满天时,才回到家里。 紫霞不知从哪里闪出来,端着一盆热水,放在顿莫贺脚边,蹲下身子,就要为他脱鞋。 顿莫贺吓了一跳,连忙缩回了脚道:“你干什么?” 紫霞微微一笑:“大人忙碌了一天,妾身为大人洗脚,解解乏。” 顿莫贺忙道:“不用,我自己来。” 紫霞低低地道:“可汗把我赐给大人,就是来侍候大人的。大人不要我,置妾身何地?” 顿莫贺沉默了片刻,道:“我明日就要出征打仗,生死未卜,何苦耽误你?” 紫霞平静地说:“紫霞身世低微,却懂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从此是大人的人,无论大人要不要我。” 顿莫贺只得任她为他脱袜洗脚。 女人柔软的手轻轻抚摸在脚上,顿莫贺有片刻恍惚。 若是这个女人,是姝儿,该有多好。 有多久没有见她了,她还好吗? 紫霞见他眼神温柔,心里欢喜,低低说道:“天晚了,让妾身侍候大人休息。” 顿莫贺明白她的意思,急忙说道:“不必了,你还是到后院睡吧,我不习惯女人侍候。” 紫霞失望地低下头,默默地为他擦干了脚。 顿莫贺自顾自地说:“从外面把门关上。” 紫霞尴尬地退出去,心里好生奇怪。 宰相大人年轻有为,却连一个女人都没有,难道真的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大人不近女色,只喜欢男人?否则,怎会抵挡女人的美色? 除非,他心里有个女人,并且,那个女人,牢牢地占据了他的整个灵魂。 紫霞深信自己的直觉不会错。 只是,那个女人会是谁呢? 第四十二章 逃妾 一 三天后,姝儿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机会。 这天早晨,登里到部落各处视察牲畜生病的情况,估计一整天都不会回来。 姝儿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暗喜。 不能再等了,就是今天了。 姝儿悄悄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趁人不备,溜出了浣衣局小门,来到了隔壁马场。 马场里冷冷清清的。顿莫贺出征挑走了大批马匹,登里巡视部族又骑走了他的宝马闪电,马厩里变得空空荡荡,马夫也就懈怠下来,懒懒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姝儿找了好大一会儿,才勉强找到一匹看起来还算满意的健马,悄悄解了缰绳,牵出了马厩。 四下无人,姝儿胆气顿生,拽马提缰,翻身上马。 一扬马鞭,马儿一声嘶鸣,四蹄如风,奔跑起来,直奔马场大门而去。 大门口一个看门的老兵看见马儿横冲直撞,吃了一惊,喊道:“是谁这么鲁莽?” 姝儿一言不发,跃马冲过。 老兵忙不迭地躲闪,重重地一脚跌倒,摔在地上。 老兵在马儿呼啸而过的一瞬间,看见一个女人骑在马上,骂道:“谁家的婆娘的这么疯狂?” 待他回过神来,姝儿已经一溜烟消失在他视线里。 姝儿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地,稍稍放缓,也让马儿吃吃草,喘口气。 马儿一边喷着响鼻,一边抓紧时间低头啃几口漫山遍野的苜蓿。 回望早已看不见的王庭方向,姝儿心里一阵惆怅。 别了,顿莫贺,今生再也不会相见了。 可是,我会永远记得你。我带走了你的孩子。我会好好生下他,抚养他长大,他长大之后,一定会象你一样英俊勇敢。 只是,作为父亲,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原谅我,顿莫贺,我不希望他象你一样生活在权利的欲望之中。 我希望他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快快乐乐过一生。 姝儿泪流满面。 忽然一兜马儿,狠狠一鞭,口里道:“驾。” 马儿驮着姝儿,向着山坡下的大路冲去。 一阵风吹来,夹杂着浓郁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眼前渐渐出现了一大片蓝紫色的花海,随着微风起伏,美到极致。 这才是自由的花朵啊,随地可见,任意芬芳,却从不被拘束。 姝儿心里,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副美丽的未来,天高云淡,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那种日子,原本就是自己向往的岁月。 二 登里带着兽医,就近巡视了两处牧场,发现疫情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严重,十几头生病的牲畜是因为饮用了不洁的水,而导致腹泻,并不会引起大面积疫情,于是放下心来,留下了兽医好生医治,就赶回来了。 天气炎热,登里被烈日炙烤得火烧火燎的,摸摸胯下的马儿,也出了一身粉红色的汗水。 登里怜爱地拍拍马背,说道:“伙计,辛苦你了,这就让你回去凉快凉快。” 登里放缓马儿,带着众侍卫,缓缓进入马场。 老兵见可汗回来,连忙一瘸一拐地迎接。 登里随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摔跤了?偌大年纪,也忒不小心了。” 老兵气急败坏地说道:“不知从哪里钻出个疯女人,一大清早的,骑着一匹马出去了。横冲直撞的,要不是躲得及,险些撞着我这把老骨头。” 登里笑道:“谁家女人又偷骑着马溜了?” 偶尔有女人偷偷骑着马回家忙些私事,再悄悄回来,也是常有的事。 老兵微微思索道:“看起来,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白白嫩嫩的,仿佛是浣衣局那个常来骑马的女人。” 登里心中一动,急忙问道:“你仔细想想,到底是谁?” 老兵道:“老奴看不清楚,只隐约看见她背上系着一个包袱,好像是要出远门的模样。” 登里没来由的一急,吩咐侍卫:“把浣衣局领事的叫来,赶快。” 侍卫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催马去了。 登里来到马厩前,下马,马夫接过缰绳,把马儿牵进去了。 不一会儿,蔡嬷嬷战战兢兢来到登里面前。 登里问道:“你是浣衣局领事?” 蔡嬷嬷点头称是。 登里微微沉吟,问道:“姝夫人在做什么?” 蔡嬷嬷惊慌地跪下,道:“正要回禀可汗,今天一早,奴才见夫人久久不曾起床,也不敢多问,直到刚才,才发现夫人不在屋里,连随身的衣物也不见了。奴才到处查找也不见夫人踪影,正在命人到各宫询问。” 登里心里一紧,急急问道:“你说连她随身衣物都不见了?” 蔡嬷嬷怯怯地道:“是不见了。奴才猜测,夫人是不是逃走了?” 登里大怒:“你这老蠢才,要你何用。” 登里大叫:“快,把马给我牵过来。” 马夫赶紧将刚刚如厩的闪电宝马牵了出来。 登里飞身上马,风一般疾驰而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她追回来。 这个女人,早不逃晚不逃,偏偏在他三番两次暗示情意之后逃跑,这是该有多么抗拒他。 登里心中,除了愤怒,还有一种挫败的感觉。 自己虽然身为堂堂可汗,富有一国疆土,在她眼里,却不值一顾,她甚至要逃离他的视线。这该是一种怎样的蔑视。孰可忍孰不可忍。这个女人,捉回来,一定要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恨。 登里怒不可遏,扬鞭纵马,沿着路径追赶下去。 来到一个岔口,他犹豫了。 两条道路,她会走那一条呢? 一条通往草原深处,另一条,通往大唐方向。 按照常理,她唯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大唐。当然,她也会猜到,追兵一定会这么想,所以,她绝不会选择这条路,那么,她一定会选择另一条路,借以迷惑追兵。 登里微微冷笑,小女人,看你如何逃出我的掌心。 他一紧缰绳,马儿走上了通往草原的路径。走不多远,他忽然吆喝住马儿。 且慢,他能这样判断,那个狡猾的女人就不会这样判断吗?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登里毫不犹豫,调转马头,沿着通往大唐的官道,疾驰而去。 汗血宝马,日行千里,风一般的速度,名不虚传。登里只觉得两旁的树木刷刷向后倒去。 果然,一个时辰之后,登里远远看见,前方有一匹马儿,正在不紧不慢奔跑,马上那人,看背影,不是姝儿又是何人? 登里心中一喜,蓦地放下心来。 三 姝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大吃一惊,远远瞧见,登里骑着闪电,正向着自己追来,他的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姝儿心下着慌,顾不得多想,手下赶紧扬鞭,催促马儿快些跑。 那匹马儿跑了很久,气力不支,早已气喘吁吁,任她如何着急,仍旧慢条斯理,不急不躁。 登里转眼已到眼前,嘴里喝道:“大胆贱人,竟敢私逃,本汗到此,还不下马受死?” 姝儿自知难逃,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坦然道:“愿求一死,也绝不回去。” 登里看着眼前凛然无畏的女人,一时气极,想也不想,举起手里的马鞭,狠狠地向着姝儿身上抽去。 姝儿应身落马,摔倒在地。幸喜地上青草甚厚,并未摔痛。 登里仍旧骑在马上,围着姝儿转了两圈,轻蔑地说道:“就凭你,还想逃出本汗的手心?” 姝儿站起身,一言不发。 登里怒火溢胸,喝道:“你这不识抬举的贱人,本汗待你不薄,派人送狍子肉给你吃,还派葛医官为你诊病,你不仅没有半分感激之情,却还生出叛逆之心,是何道理?” 姝儿冷笑道:“可汗待我当真不薄。毒杀我的侍女,将我贬为洗衣婢女。” 登里怒道:“原来你还记恨本汗。好,我让你更加生不如死!” 登里一探身,伸手就要去捉姝儿。 姝儿本能地躲避,却被他扯住了衣服。 登里拽住她的衣服,想要将她拎起来,但听得“嗤”的一声裂锦之声,姝儿的大半个衣袖被他硬生生扯掉,从肩膀到胳膊,露出了白皙的肌肤。 姝儿一惊,赶紧以手护住裸露的香肩,脸上满是羞涩与慌乱。 这一切,已被登里毫无遗漏地看在眼里。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哪里有半点瑕疵? 登里跳下马,近距离靠近她,有些不可思议。 凝视着她光滑如缎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他觉得有些刺眼。他喉头发紧,有些艰难地说:“你的病什么时候好了?” 姝儿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收揽衣袖,试图遮盖肌肤。 登里血脉喷张,一把搂住她,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了她胸前的衣襟。 阳光下,雪白的酥胸,完美无瑕,刺人双眼。 登里一阵恍惚,喃喃地道:“老天开眼。你果然好了。” 姝儿羞愤交加,拼命挣扎。 登里看着怀里的美人,似笑非笑道:“难怪你不要葛医官看病。难怪你要逃跑,你怕本汗要了你吗?” 姝儿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她的嘴巴,被登里的嘴巴封住了。他的舌再一次伸进了她的嘴里,这一次,她没有迷乱,她咬住了他的嘴唇,狠狠用力。 登里一痛,松开了她的嘴唇。 他的唇上,流下了一缕鲜血。 他恶狠狠骂道:“大胆。敢咬我!”然后,不容分说,一阵铺天盖地的狂吻,从她的嘴,到她的脖子,再到她的胸。 姝儿乱抓乱动,口里叫道:“放开我。”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登里知道,这是他的随从就要追来了。 他连忙脱下自己的衣衫,裹在她衣不遮体的身子上,将她抱起,放在马背上,然后纵身上马,坐在她的身后。 两人一骑,共马而行。 登里在她耳边悄悄道:“老老实实地随我回去,别想生出什么花样。否则,大庭广众,有什么不体面的事,你可别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 姝儿气急,白了他一眼。他却丝毫不在意,面对着围上来的侍从说道:“人已经捉到了。回去吧。这件事,不许传扬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副旖旎的景象,哪里像是捉一个逃犯的模样? 第四十三章 惩罚 一 登里将姝儿带回寝宫,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她。 按理,无论是婢还是妾,私逃之罪,都是要处死的。所不同的是,逃婢可以明正典刑,逃妾却是一件不可声张的丑事。 可是,她是大唐和亲的女人,应该可以网开一面吧。登里这样想。 天渐渐暗下来,登里越发烦躁。这个棘手的女人,该怎么处置呢? 关到牢里?不忍。留在寝宫?不妥。 嘴上火辣辣的疼。这个女人,牙齿倒锋利。偷眼看去,这个女人,换了衣服,洗了澡,大模大样坐在那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让他恨得牙痒痒。 姝儿一边梳理头发,一边若无其事地道:“好了,谢谢可汗让我临死前收拾干净。打算怎么折磨我?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登里怒道:“你这个贱人,还敢挑衅?来人,把她带下去,先关起来,容后再审。” 宫人上前问道:“关到哪里去?” 登里恨恨地道:“先把她关到偏殿再说。” 正阳宫旁边的偏殿内,有几间下房,离可汗寝室最近,是专供当值的侍从宫女休息的地方,方便临时使唤侍奉。 宫人带着姝儿下去,随便找了一个房间,让她进去,然后,锁上了门。 登里看着姝儿消失在自己视线内,松了口气。 头疼,真是头疼。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为什么,让她沐浴,并将她留在自己最近的地方。 潜意识里,他是在给自己时间考虑,怎么征服这个一心想要逃离自己的女人。 别的女人,千方百计想要接近自己,获取自己的恩宠,可是她,却选择逃离。 这样嫌弃自己吗? 她恨自己,恨自己将她贬做婢女,过着微贱的日子。如果只是这样,这个容易。 只是,她怨恨自己害死了她的好姐妹青梅,这个却无能为力。 怎样将她心里的仇恨消融呢?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登里垂头丧气地生闷气,一筹莫展。 “王后驾到。”门外响起侍从丁四的声音。 一定是为了姝儿,王后来得倒快,登里想。 二 可汗亲自捉回一个逃妾的消息,尽管隐秘,还是传遍了王庭。 荣兰听到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幸灾乐祸。 就凭登里的性情,这个女人,完全是自寻死路。 这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本宫好心放你一马,让你做个浣衣婢女,你偏偏不服气,想到逃走,这下,撞到刀口上,可怪不得别人。 荣兰这几天正憋着气。 先是,可汗派人给姝儿送去水果,后来竟然又送了一份和自己一样的狍子肉,更叫她妒恨交加。 区区一个婢女,和自己一样,享用可汗赐予的美食,荣兰恨不得将吃下肚的狍子肉吐出来。 她也因此知道了,登里,已经对这个癞蛤蟆一样的女人动了心思。尽管自己有先见之明,防患于未然,还是让姝儿钻了空子,不知用什么伎俩,勾引了登里。 可汗派葛医官再次为姝儿诊治的时候,登里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 荣兰听到葛医官无功而返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只要姝儿还是一身恶疾,可汗就绝不会宠爱她,就算一时动心,时间一长,也会渐渐淡去,就像死去的先可汗一样。 一个女人的得宠,并不能只靠美丽的脸蛋,相比容颜,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体,对于男人,才是致命的诱惑。 一具象癞蛤蟆一样的躯体,纵然美若天仙,又有什么用? 可汗只不过一时被她的外表迷惑罢了。 当他真正接触到她的身体时,任何的欲念,都会烟消云散。 所以,荣兰安之若素。 如今,姝儿她私奔逃跑,犯了登里的大忌,自己若是在此时加上一把火,置她于死地,想来应该不难。 荣兰最近心情不错。也许是因为自己怀孕的缘故吧,可汗很少去安雅那里,每日处理完政事,只陪着她,使她像是回到了从前。她可不想节外生枝,再多出个对手。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所以,荣兰不顾有些笨重的身子,不失时机地来了。 荣兰惶恐地说道:“都是臣妾管理后宫不严,以至于发生了婢女私逃的事情,幸好可汗捉回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免得失了体面。请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奴婢交给臣妾,臣妾必定按照宫规,好好管教。” 荣兰身为王后,管理后宫,正是职责所在,说起来,理直气壮,令登里不好回绝。 登里犹豫了。 交到荣兰手里,姝儿一定有死无生。 他清楚地记得,那次,在逼迫宁国公主殉葬时,姝儿上前求情,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荣兰却已急不可耐地吩咐将她贬到了浣衣局。 女人天生是天敌,这话想来有一定道理。 自己小时候,曾亲眼目睹母亲被王后折磨的情景。 女人的嫉妒,有时候就是锋利的匕首。 登里微笑着说道:“宫中本就事务繁多,王后身体要紧,怎么能再为这样的小事操心呢?还是我来处理吧,你安心养胎就是。” 荣兰道:“那么,可汗打算怎么处理她呢?”她淡淡一笑,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登里,看得登里有些心虚。 登里厉色道:“这个女人,胆敢背弃本汗,若不是看在她是大唐郡主份上,本汗必将她碎尸万段。” 荣兰故作惊慌地说道:“可汗息怒。她也是一时糊涂,才做出如此悖逆之举。请看在臣妾面上,将她从轻发落,饶她一命。” 登里微微一怔,随口问道:“王后为她求情?” 荣兰叹道:“怎么说,也是一场姐妹,怎么忍心见死不救?只是,她犯了大罪,不罚难以服众,也不能因为臣妾求情,就徇私舞弊,真是好生为难。” 登里试探道:“那么,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呢?” 荣兰定定地看着登里,慢慢地说:“犯了错,总要惩罚,不然,森森法度,就成了一句空文。我们大唐,流行这么一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然,法不外乎人情,既是大唐郡主,还是要法外开恩些。”荣兰的言辞进退有度,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登里疑惑道:“王后的意思,是罚还是恕呢?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荣兰理了理云鬓,淡淡地说:“臣妾以为,对于这样的逃婢,略施薄惩,恐难以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登里静静听她说下去。 荣兰终于说道:“打断她的双腿,令她寸步难行,看她还逃到哪里去?” 登里吃了一惊。 登里原本只是虚张声势地试探一下荣兰的意思,甚至希望借着她求情的由头,从轻发落,想不到荣兰侃侃而谈之后,竟是这般狠毒的心思。 登里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说道:“王后果然周详,既饶了她性命,又杀一儆百。” 荣兰只道他舍不得姝儿,不知登里已在一瞬间百转千回,心里对她有了一丝厌恶。 登里有些神情倦怠,说道:“此事,本汗自有定论,王后就不要操心了。” 荣兰关切地说:“可汗还要亲自审问她吗?她一身恶疾,可汗还是疏远些为好。龙体要紧。” 登里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咽下了肚里的话。 她若是知道姝儿已经痊愈,只怕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丁四,”登里吩咐:“天黑了,你亲自送王后回凤仪宫。” 荣兰忙道:“可汗。” 登里打断她的话,继续吩咐丁四:“吩咐轿夫抬轿要稳妥。” 丁四连声答应。 荣兰选择天黑时分来此,就是为了能留在正阳宫过夜,虽然不能亲近,但也不想让他接近别的女人,想不到登里会送她回宫。 登里微笑着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荣兰只好随着丁四退出去。 他心情不好,也许是想静一静吧。一朵娇艳的玫瑰,却带刺扎手,不能攀摘,其中滋味,想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可是再不舍得,总不能公然庇护一个逃婢吧。 荣兰冷笑。 一个断了腿的美人,会是什么样子,荣兰真的很期待。 三 姝儿被关在一间简单却整洁的房间里。屋里,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他会怎么处置自己,姝儿倒并不怎么关心。 自从逃离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会失败的结局。 大不了一死。 想透了,反倒不怕了。 真正可怕的是,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看登里的样子,只怕不会杀了自己。 望着紧紧关闭的门,姝儿心里砰砰乱跳。 她有预感,今夜,登里一定会来。 他的行动他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她,他一定要得到她。 姝儿心里纷乱如麻。 作为一个大唐女子,自幼深受礼教传统熏陶,三从四德,是她心里坚定不移的道德操守。 已经怀了顿莫贺的孩子,怎么能再接受别的男人? 这是多么羞耻的事情。 怎么能允许在自己身上发生这么荒唐的事情呢。 然而,不容姝儿整理好纷乱的思绪,事情已经明白无误地发生了。 门外响起登里低沉的声音:“开门。”随着几声锁链的响声,门被打开了。姝儿知道,该面对的,始终是逃不过的。 登里一脚跨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姝儿此时知道了害怕。 第四十四章 青鸾 一 按捺不住想要看她的欲望,登里终于还是站在了她面前。 如果说,上次在杏树下强吻,只是出于意外一时动情的话,那么这次,就是再也无法否认的强烈欲望。 不知为什么,这个女人,使他总是会生出粗暴的想法。 作为可汗,实在不需要如此对付一个女人。 登里自问,对待女人,还算是一个温柔的男人。 这是为什么? 自从看到她裸露出肌肤开始,她那娇怯羞涩与愤怒的样子,在他眼前,再也挥之不去。 他的心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火焰,脸上,却仍然一副平静的样子。 他瞥了一眼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皱了皱眉,冷冷说道:“怎么,想绝食吗?” 桌上的饭菜十分丰盛,姝儿却吃不下。 油腻的肉味,别说吃了,闻一闻都恶心。 而在登里眼里,这分明就是无声的抗拒,使他更为恼火。 登里慢慢逼近姝儿,像一头野兽渐渐靠近自己的猎物。 姝儿不由得后退,一直退到床边,再也无路可退。 登里冷笑道:“看你还要逃到哪里去?” 姝儿慌乱地道:“你要做什么?” 登里冷冷地说:“你说我要做什么?别告诉我你不懂。” 手臂一伸,将她牢牢抱住,扔在床上,以戏蔑的口吻道:“本汗教你如何做一个温顺的女人。” 三下两下,姝儿身上的衣服已被他扯落在地。 一个完美的女体,呈现在他面前。 一头乌黑的长发纠缠在丰满的胸前,黑与白的映衬,更显得肌肤胜雪,玲珑有致。 登里怔住了。 作为帝王,阅女无数,却没有哪个女人这样令他目瞪口呆。 姝儿慌乱地卷曲着身体,极力用手护住敏感地带,无奈,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登里的呼吸急迫起来,没有哪个男人在此时还能冷静。 占有这个女人,是他此时唯一的想法。 他健壮的身躯牢牢压住她娇小柔软的身体,令她丝毫也动弹不得。 没有温存,没有爱抚,直接挺戈直入。 姝儿在他粗暴的蹂躏下做出徒劳的挣扎。 他一边狠狠地动作,一边嘴里叫道:“让你逃,让你逃!”脸上满是恶狠狠的表情。 姝儿屈辱的眼泪掉下来。 这样的男欢女爱,完全不同于上次和顿莫贺在一起的感觉,那是一种鱼水交融的快乐,而现在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登里此时,就是一头疯狂的野兽。 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对待她。 他只想狠狠地惩罚她,报复她的背逃。 当然,还有一种本能的冲动,这个女人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激情。 “你弄痛了我。”姝儿终于带着哭腔说道。 登里稍稍停顿,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坏坏地道:“求我!” 他脸上带着一种轻蔑的笑容,猫捉老鼠般戏弄的意味。 姝儿咬紧了牙齿,扭头转向一边。 登里“哼”了一声,加大了力度。 二 当姝儿醒来,还没睁开眼,就感觉到了浑身象散了架一般的疼痛。 一缕明媚的阳光照进窗户,提醒她,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鸟儿清脆的鸣叫声,还有淡淡的花香,隐隐约约传进这个狭小的房间,使她觉得昨夜种种,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床的另一半,已经空了。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自己竟然全然不觉。 床上一片凌乱,提醒她,昨夜的事情,是真实存在过的。 自己,终于还是做了登里的女人。 姝儿脸上一阵发烧。 检视自己的身体,到处是青紫的痕迹。那是那男人留给她的伤痕。 从来想不到,男人会有如此的疯狂。 床下,散落着姝儿的衣物,她一件件拎起来,发现,已经被撕得不能穿了。 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叠放着几件新衣服。 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是谁送进来的,姝儿完全不知。 这个看起来粗鲁的男人,倒是很心细。 轻柔的丝缎,华丽的宫装,穿在身上,妥帖舒适。 门外的侍女听到动静,开门进来,说道:“夫人起来了?奴婢侍候夫人梳洗。”一边说,一边又进来几个宫女,忙着为姝儿端来洗脸水,梳洗打扮。 姝儿一时不习惯这么多人侍候,推辞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们忙去吧。” 侍女道:“那怎么行?可汗吩咐咱们服侍夫人,咱们怎么能让夫人劳动?” 姝儿只得任她们服侍。 看情形,登里是不打算要自己的命了。这一点,使姝儿暂时放下心来。 但是,他预备如何处置自己,仍然是个未知数。 留着继续折磨自己吗? 想到昨夜他的凶狠,她不寒而栗。 梳洗已毕,宫女端上来几盘精致的饭菜,以及精美的点心,请姝儿品尝。 姝儿拈起一块桃酥,轻轻入口。 仿照大唐宫廷厨师的手艺,居然有模有样,就连味道也几可乱真。 姝儿轻轻问道:“这也是可汗吩咐的吗?” 宫女微笑道:“可汗看重夫人,特意命厨房为夫人做的。” 姝儿低头无语。 吃过了点心,姝儿打算到外面走走,却被侍女拦住。 姝儿有些不悦。 侍女温婉地道:“夫人不要为难奴婢。可汗吩咐,暂时不许夫人出屋。” 姝儿怒道:“难道我连出恭都不许吗?” 侍女立即从外面搬过来一个净桶,道:“夫人请在此方便。” 姝儿气结。 侍女退下后,门依然被锁上。 姝儿摇晃着门,大叫:“叫他来见我,我有话说。” 门外宫女无人应答。 姝儿喊叫得精疲力竭,终于停下来。 渐渐地,她明白过来,他是要囚禁自己,做他的玩物。 她心里一阵恨意涌上来。 他所说的让自己生不如死,就是指这个吧。 三 中午时分,门再一次被打开,依然是那几个侍女走了进来。 姝儿从床上爬起来,冷冷地道:“又来作什么?” 侍女恭恭敬敬地道:“请夫人移宫。” 姝儿道:“到哪里去?” 侍女道:“请夫人上轿,一会儿就知道了。” 姝儿冷笑道:“不过是从一个囚室移到另一个囚室罢了,还用得着轿子?” 侍女却不分辨,只是搀扶着姝儿起身出门。 姝儿甩掉侍女的手,径自走出屋子。 门外,停着一顶素色小轿,几个轿夫垂首而立。 姝儿怀着一种听之任之的心情,坦然上轿。 已是池中鱼肉,任他如何折腾也罢。 行不多时,轿子稳稳停下。 侍女打起轿帘,扶出姝儿,道:“到了。夫人请下轿。” 姝儿弯腰从轿子里出来,眼前是一座华美的宫殿,古香古色的匾额上,分别用回纥文和汉文写着几个大字:“青鸾宫”。 姝儿疑惑地道:“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侍女笑吟吟道:“可汗把青鸾宫赐给夫人居住,夫人您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姝儿吃了一惊。 回纥的王庭哈刺巴合孙都城,占地几百亩,其宫室格局,完全依照大唐宫廷的构造修建而成,一样有坚固的城墙,有高大的瞭望楼,巍峨的宫室,以及华丽的殿堂。但是唯一区别于大唐规制的是,除了国王王后以及其他高贵的人,住的地方可以称之为宫,其她妾侍之类,所住的地方,只能称之为“园”。 宫里的女人,目前只有王后住在凤仪宫,而今,可汗把这青鸾宫赐给自己居住,姝儿如何不惊? 姝儿道:“这如何使得?” 侍女笑道:“这是可汗的恩宠,别的夫人想也不敢想的,夫人难道还不高兴么?” 姝儿心里一阵迷茫。登里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这样宠爱自己?他明明是恨着她的啊? 正在迟疑,从宫门里走出一个俏丽的宫女,一直来到姝儿面前,笑道:“姝夫人,奴婢等您多时了。” 姝儿又是一惊,这个宫女,正是从前宁国公主的侍女碧儿。 姝儿惊喜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厨房吗?” 碧儿笑道:“今一早,可汗命人叫了我来,说是让我侍候姝夫人,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姝儿疑惑地道:“你一早就来了?在做什么?” 碧儿一边搀着姝儿往里走,一边兴高采烈地说:“我在这里帮着收拾房间,忙了大半天了。夫人您去看看,可还满意?” 姝儿如坠云雾里,一时反应不过来。 宁国公主走后,碧儿无依,姝儿曾央求登里,让其与自己相伴,但是登里却故意派碧儿到厨房干活,令姝儿牵挂在心。 如今,他把碧儿派到自己身边,是在讨自己的欢心吗? 碧儿带引着她进入宫内。玲珑假山,名贵花木,金碧辉煌的大殿,华丽耀眼的屋宇,到处都在显示着尊贵的气度。 锦衣华服,应有尽有。人间天堂,不过如此。 侍女如云,纷纷参拜,口称“夫人。” 姝儿疲惫的坐在一张湘妃榻上,脑中一片空白。 赐居青鸾宫,这样的殊荣,分明是把自己置于刀尖之上。 王后,如何能放过自己? 摸摸肚子,姝儿感到了恐惧。 如何才能保得他平安呢? 忽然,一个想法灵光一闪,出现在脑海,但只是稍纵即逝,随即就被姝儿否定。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太过冒险。 抬头望奢华的宫室,姝儿有一种疑似做梦的感觉。 夕阳西下,晚霞如火,很快就是美丽的夏夜。 今夜,不知是否还会延续昨夜的噩梦。 正如姝儿担心的那样,一点也不意外的,登里如期驾临青鸾宫。只不过,是在姝儿睡得正酣的时候。 姝儿小心翼翼地等了好久,直到夜深,也不见他的踪影,不由得长长的舒了口气。 碧儿笑道:“这么晚了,可汗想是不会来了,您就别等了,早些睡吧,都忙了一天了。” 姝儿叹道:“你以为我希望他来么?不来最好。”环顾左右道:“住在这里,心里不踏实。” 碧儿笑道:“您就踏踏实实住在这里吧。除了您,谁配住这?奴婢早就知道,夫人一旦摒除恶疾,一定会是最得宠的夫人。” 姝儿叹了口气,道:“我也累了,送我回房睡吧。” 碧儿侍候她睡下,退去。 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姝儿辗转反侧,终于沉沉睡去。 黑暗中,一个男人悄悄摸上来,紧接着,她的嘴巴被他的嘴唇封住。 她知道,又一个长夜开始了。 第四十五章 闯宫 一 夜半来,天明去,是登里最真实的写照。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下,自己的一切无所遁形。 给她最好的宫殿,给她最精美的食物,给她想要的侍女,给她最多的宠爱,不知,能否留住她那颗想要逃跑的心? 留住她的心,而不只限于留住她的人。 堂堂可汗,什么时候沦落到如此卑微的地步? 爱了一个人,就会为她低到尘埃里。帝王之尊,也不例外。而这样的心事,如何能被人查知? 早上,趁她还没醒,登里悄悄起床,溜出寝室。 回望床上的女人,一夜欢情,春情盎然,令人无法侧目。 登里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踱出去。 满庭芬芳,清早的空气凉爽而又清新,吹在登里脸上,他却没有一丝愉悦。 丁四察言观色,小心道:“小的实在不明白,可汗自己的女人,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姝夫人如今就在您身边,可汗还有何不放心的?难道还怕她跑到天上去?” 登里叹了口气,道:“你不明白,留住一个人的心,是不能靠囚禁的。” 丁四不以为然道:“这有何难?留住女人的,不只是尊荣恩宠,还有一件最简单最重要的。” 登里脱口而出:“什么?” 丁四笑道:“孩子啊。女人生了孩子,让她跑,她都不会跑。” 登里微微一笑,骂道:“你这厮,贼坏。不过,却是实话。” 丁四献媚道:“让葛医官给她开几副易于受孕的药,如何?” 登里骂道:“去。哪里用得着药?” 丁四笑道:“也是,可汗辛苦些,还怕夫人不怀孕?” 登里微笑着,踢了丁四一脚,心里却在想,她生出来的孩子,会美成什么样子呢? 有了这个想法,午后时分,他再一次去了青鸾宫。 终于,姝儿精疲力尽地趴在床上,气呼呼地道:“青天白日的,你有完没完,这样的折磨我为了什么?” 登里捏着她的下巴,半真半假地道:“给我生个孩子。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姝儿心里一震,如遭电击。 他要自己怀孕?给他生个孩子? 自己肚里,却已经有了孩子,只不过,不是他的骨肉。 是顿莫贺的。 一瞬间,姝儿心里那个大胆的曾经稍纵即逝的想法,再次浮上心头。 移花接木,李代桃僵。 自己肚里的孩子,从此就是登里可汗的孩子。 姝儿为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没错,就是这样。只有这个法子,才可以保全孩子,保全自己。 这个世上,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只消把月信的时间推迟二十天,这个孩子,从此就改变了命运。他将再不是不能见天的私生子,而是堂堂英义可汗的儿子,也许将来有一天,还能登上大位,坐上回纥的可汗。有朝一日,自己甚至可以成为至高无上的王太后。 姝儿激动起来。 她回身搂住了登里的脖子,柔声道:“可汗的话不是戏言吗?” 登里见她如此,心里一荡,忙道:“绝非戏言。只要你为本汗生下孩子,你要天上的月亮,本汗也会摘给你。” 姝儿低声道:“以后,可不可以温柔些?” 登里柔声道:“只要你高兴,要多温柔就多温柔。” 姝儿凝视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在他腮边轻轻一吻。 登里登时心花怒放。 姝儿心里想的却是,想不到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她心无旁骛地回应着登里热切的吻,满怀对他的歉疚。 可汗,只要你容下我肚里的孩儿,以后,我会好好爱你,全心全意做你的女人,永不背叛。 她心里暗想。至于顿莫贺,一段露水姻缘,注定了,他只是自己生命中匆匆的过客。 回想和亲近两年来的坎坎坷坷,为奴为婢,任人欺凌,姝儿黯然神伤。这样的日子,再也不想回头。 现在,这个男人改变了一切,带给她无上的荣宠,这是上天对她的怜悯,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若是错过恐怕老天也不会原谅自己。 没有人天生就甘于低贱,凭什么,自己就该仰人鼻息。 现在,这个权利顶端的一国之君就在自己手里,只要牢牢把握住,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随着登里的爱抚,她魅惑的眼神迷乱起来。 二 就在二人渐入佳境之时,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登里恼怒地一皱眉。 只听碧儿道:“王后娘娘留步。可汗正在午休,您进去多有不便。” 只听荣兰怒道:“大胆贱婢,敢阻拦本宫。可汗是本宫丈夫,有什么方不方便的?” 姝儿低低地道:“是王后。她一定会责怪臣妾。”眼里现出怯意。 登里安慰道:“莫怕,有本汗在此。” 登里披衣从卧室出来,朗声道:“何事喧哗?” 荣兰看见登里衣衫不整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丝刺痛。 她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两天时间,姝儿就从一个低贱的逃婢,摇身一变,成了青鸾宫的主位。 看着这奢华不输凤仪宫的布置,她的怒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难以忍受。 将门之女,没有那么多婉约,她直接了当质问登里:“可汗,这就是你所说的惩罚吗?” 登里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有些气急败坏的荣兰,淡淡地道:“王后是来兴师问罪吗?” 荣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欠欠身说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奇怪,可汗何以对一个逃婢如此纵容,以至于置宫规于不顾?” 登里一时有些尴尬。 姝儿从卧室里出来,躬身行礼:“王后驾临,妾身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荣兰见姝儿面色潮红,鬓发不整的样子,越发妒恨,指着她怒道:“你这狐媚的贱婢,青天白日的,勾引可汗,成何体统!” 姝儿迎着荣兰的眼光,盯着她那张因为嫉妒与愤怒而有些变形的脸,微微一笑道:“王后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荣兰向着登里问道:“您瞧她这副张狂样,哪里还把本宫放在眼里?一个婢女,何德何能,能做一宫主位?可汗若是不罚,只怕后宫的婢女都要跑光了!” 登里微笑道:“王后错了,她不是婢女,她是本汗的姝夫人。” 荣兰强压怒火,诘问道:“可汗难道忘了?你亲口贬她做浣衣局婢女。” 登里道:“王后你又错了。”他走近荣兰,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本汗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荣兰一时语结。 登里温颜道:“王后临近生产,诸事还需以胎儿为重,姝夫人说得对,生气对身子不好。王后还是回宫好好养着吧。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 荣兰冷冷地道:“可汗如今还记挂臣妾的身子?” 登里牵着荣兰的手,笑道:“结发夫妻,本汗如何敢一日忘却?” 一句温暖的话语,令荣兰止不住眼泪簌簌落下。想起为了爱这个男人,自己所忍受的委屈与煎熬,不禁悲从心来。 顾不得姝儿在眼前,荣兰趴在登里肩上,嘤嘤哭泣起来。 登里将她拥在怀里,好言安慰。 姝儿见状,默默退进内室。 只听登里低声道:“兰儿,莫哭,你哭得本汗心都乱了。” 荣兰此时化作一朵带雨的梨花,撒娇道:“臣妾就是要你心乱。谁让你爱上别的女人。” 登里笑道:“你是王后,肚量要大些。难道真的如你所愿,要本汗打断她的双腿?” 荣兰恨恨地道:“你若再象现在一般冷落臣妾,早晚一天,臣妾会亲手打断她的腿。一个断腿的美人,看你怎么爱!” 登里一本正经地道:“你若鲁莽,本汗绝不饶你。” 荣兰见他着恼,不屑地说:“一个满身癞疮的女人,哪里值得可汗宠爱?” 登里微笑道:“你不知,她已经好了。浑身的肌肤,就如婴儿般娇嫩。”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听在荣兰耳里,不亚于晴天霹雳,她吃惊地问:“她好了?谁医好的?” 登里笑而不答,眼里流露着温柔的情意。 荣兰目视着登里得意的笑容,一种寒意席卷全身。如果说,刚才还存在着一种幻想的话,现在,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这个李姝,已经具备了一个完美女人的一切潜质,谁还会是她敌手? 荣兰环顾四周,大声喝道:“李姝,你给本宫出来!”一边叫喊着,一边挣脱登里的怀抱,迅速冲进内室。她的声音里,半带着哭腔,半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登里想不到她会突然如此冲动,吃了一惊。 姝儿在内室已经站了好久。外面的一言一答,一字不漏的听在耳里。 原来荣兰竟然挑拨登里,想要打断自己的腿。 荣兰你好狠。 若不是机缘巧合,得到可汗宠爱,只怕自己真的在劫难逃了。 耳边响起宁国公主临别的嘱咐:“我走后,你要保重自己,尤其要提防荣兰。她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你要想站稳脚跟,必须想个法子除掉她,否则,早晚害死你。”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荣兰,已经成了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尖刀。 也许,真该考虑一下宁国公主的建议了。 幸运的是,这个荣兰,性格激烈,冲动易怒,跋扈嚣张,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正是作为王后的大忌。 现在,由于登里有了新宠,她妒恨交加,已经失去了理智,自己,何不借着这个机会,使她失去登里的欢心? 来不及细想,荣兰已经怒冲冲闯进来。 姝儿惊恐地向后退去。 荣兰举起手臂,冲着姝儿那张千娇百媚的脸,狠狠一巴掌打下去。 随着一声响亮的声音,姝儿半边脸立即红了起来。 荣兰发疯似的扯住姝儿衣领,嘴里叫道:“你这个贱婢!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怎样勾引男人的!” 登里从后面一把拉住荣兰,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荣兰哭道:“我要杀了这个女人!就是因为她,可汗都不爱我了。” 姝儿捂着脸,楚楚可怜,哭道:“都是妾身的错,愿求一死,以息王后之怒。请可汗赐死臣妾。” 荣兰骂道:“你这贱婢,还惺惺作态,还不去死!”劈手去打。 登里一时情急,一扬手,推了荣兰一把。 荣兰身子笨重,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重重摔倒在地。 荣兰悲伤地看着登里,眼睛里充满绝望。 登里一时怔住。 荣兰脸色变得苍白,突然捂着肚子,嘴里发出痛苦地呻吟。 登里发现,她的裙下,流出一片鲜红的血,染红了身下的地板。 登里大惊,疾步上前,抱住荣兰,叫道:“你怎么了?” 荣兰痛苦地道:“肚子疼。我的孩子!” 登里抱起荣兰,大叫:“快,快传医官来!叫葛医官!” 荣兰无力地道:“送我回凤仪宫。我不要呆在这里。” 登里一叠声应道:“好,好,咱们回凤仪宫。你要挺住。”疾步出宫而去。 大批的宫女侍卫,匆匆离去。 纷乱的青鸾宫立即安静下来。 姝儿一片茫然的望着庭院,心里模糊地想:只不过摔了一脚而已,她的孩子怎么这么脆弱? 摸摸自己的肚子,姝儿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担忧。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倘若荣兰的孩子有个闪失,这下子,她更加不会放过自己了。 碧儿担忧地道:“这可怎么好?王后可不是好惹的。” 第四十六章 伤胎 一 凤仪宫里,一片纷杂。 葛医官没有来,来得是另一个医官。 登里道:“葛医官怎么没来?” 那医官道:“葛医官今天不当值。已经派人去请了。” 登里烦躁地道:“就你吧,快去看看王后。” 内室,王后凄厉的叫声一声比一声紧。 医官摇了摇头,一脸黯然。 登里焦急地问:“怎样?” 医官叹道:“胎儿还不足月,怕是保不住了,就连大人,也危险得很。” 登里心里一痛,内疚地说:“都怪我。明知她有孕,还推了她一把。” 医官微微皱眉:“刚才微臣为王后诊脉,发现脉象有些奇怪。” 登里问道:“有何奇怪?” 医官似乎有些疑惑:“王后最近饮食可正常?” 杏儿连忙回答:“王后饭量很好,荤素不忌。有什么问题吗?” 医官不解地道:“那就有些奇怪了。王后似乎营养不良,有贫血的迹象。王后贵为国母,想来不应该会缺少珍馐美味,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登里不耐烦地道:“莫管什么缘由,当务之急是救命要紧。” 医官道:“臣已经为王后服下保胎药,能与不能,只能看天意了。” 登里大怒:“什么叫看天意!本汗要你必须保住胎儿。这是本汗第一个孩子,决不能有闪失!”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婆子叫道:“不好了,胎儿下来了。” 登里心里一悸,颤抖地问道:“如何?” 婆子答道:“是个男孩,可惜是个死胎。” 登里如五雷轰顶,呆呆地傻住了。 没有人能体会他此时悔恨的心情。 自己的孩子,一个儿子,死在了自己的手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时间仿佛在此时停顿,周围一片死寂。除了荣兰撕心裂肺的哭声。 婆子怯怯地问:“可汗是不是看一眼?” 登里知道,她指的是那个死胎。 他痛心地一摆手:“不必了。处理吧。” 婆子刚要外出,忽听得医官道:“且住。” 医官仔细观察了死胎好大一会儿,才罢休。 婆子抱着死胎走出去。 荣兰兀自还在呻吟。 医官无意中,看见桌上一个茶杯,像是发现了什么,问道:“这是什么?” 杏儿道:“这是王后喝的茶,有什么不妥吗?” 医官端起茶杯,里面有半盏残茶,还泡着几片剪做小片的荷叶。 医官慢慢端详:“是荷叶茶吗?” 杏儿道:“对呀,怎么了?” 医官问道:“王后服用此茶,有多久了?都是在什么时候喝茶?” 杏儿道:“有几个月了吧。王后喜欢在饭后喝一杯浓浓的荷叶茶,说是去去嘴里的油味。” 医官叹道:“这就是了。” 杏儿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登里也疑惑地望着医官。 医官脸色凝重地向登里道:“微臣方才还在疑惑不解,如今,全明白了。导致王后产下死胎的罪魁祸首,正是这荷叶茶。” 登里吃了一惊,忙问:“此话怎讲?难道荷叶会有毒?” 医官缓缓地道:“正相反,荷叶是养颜美容清肠消毒的好东西,自古以来,就被视作消肌减肥的良药,可是,却并不适合经期及孕中的女人。” 杏儿道:“却是为何?” 医官道:“孕中妇女,宜温和脾胃,气血滋补,方可养得胎固。而荷叶性凉,孕妇长期服用,易致宫寒敛血,胎儿不稳导致滑胎死胎。这荷叶茶的服用,也有一定的讲究。饭后决不可立即服用,否则,久之,易致营养不良,气血两亏。” 说到这,医官面有不忍之色,说道:“方才,微臣细细观察死胎,见其浑身淤青,正是缺血之症。这荷叶中有一种药理,与肠胃相克,能阻断食物的吸收,所以,饭后立即服用,食物还来不及被吸收,久而久之,孕妇营养不良,胎儿自然也会随之不保。” 登里如梦初醒,痛心地道:“原来如此。想不到这区区荷叶,竟会毁了我的孩儿!”他既惋惜气愤地道:“好好的,喝什么荷叶茶!来人,把碧水池给我封了!” 荣兰挣扎着从床上大喊:“是安雅这个贱人害我!是她设计害我孩儿!” 登里心里一震。 荣兰哭道:“都是安雅贱婢的阴谋,引我上钩,痛失孩儿。快快杀了这个贱人为我孩儿抵命!” 登里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 安雅的荷花香,安雅的荷叶茶,到后来荣兰怒打采荷宫女,安雅在自己面前大度忍让,一幕幕在登里脑中闪过。 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阴谋?! 登里阴沉着脸,命令侍者:“传安雅夫人到凤仪宫。” 二 安雅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可汗了。 自从那次登里拂袖而去,一夜之间,安雅的静园,从歌舞升平的喧闹,一下子变作门可罗雀的寂寞冷宫。 安雅每日浓妆而待,从清晨到黄昏,望断秋水,也不见君王的影子。 在夜以继日的等待中,她渐渐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高估了可汗对她的宠爱。 本以为,凭着可汗对自己的万般娇宠,开口为娘家兄弟求个官职,易如反掌,可是没有想到,自己才刚一张口,不仅没有为弟弟铺开光明前程,反而失去了自己的恩宠。 男人对于女人,不过是爱她的赏心悦目,一旦涉及到计划筹谋危及自己的利益,立即就会退而远之。 自己之于登里,只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 安雅叹息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难道真的,君恩如流水,一去不回头? 安雅不死心。 她没有退路。 一入宫门,自己的一生以及家族荣辱,都系在可汗的恩宠上。她不能容许自己陷入到被遗忘的境介。 于是,在一段消沉之后,她决定主动出击。 她费尽心机,亲手做了精美的食物,派人送到可汗的寝宫。 当登里看到侍女托盘里的糕饼时,微微动容。 “这是我们夫人亲手做的。”侍女说。 登里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口里,眼前,浮现安雅那张美丽的脸。 “味道果然不错。”登里从中品尝出了安雅细细的思念。为娘家着想,也算不得什么大错。登里想。 于是当晚,登里再次驾临静园。 就在安雅以为慢慢可以挽回君心的时候,却听到了可汗赐姝夫人入住青鸾宫的消息。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安雅很安静的接受了可汗有新宠的事实。 男人的心是善变的,再美丽的女人,假以时日,也会有厌倦的时候。 春兰秋菊,各领一时。 自己,有的是时间与耐心,等待可汗重回自己怀抱。 安雅微笑着,插着瓶里的花。 忽然一个宫女匆匆来报:“夫人,可汗有急事找您,叫您去凤仪宫一趟。” 安雅微微一怔。 “是什么事呢?”安雅淡淡地问。 “听说王后产下了死胎。想是要夫人前去侍疾。”宫女猜测道。 安雅微微一震,神态从容地道:“知道了。这就去。” 这件事,了无痕迹,谁又能奈何她? 三 安雅面带悲戚,侍立王后床前,关切地道:“听闻王后失子,妾身十分悲痛,只恨不能以身相代。还望王后收敛哀伤,保重凤体。” 荣兰蓬头垢面,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愤怒地骂道:“你这歹毒的女人,害了我的孩子,还假惺惺作甚!”挣扎着想要厮打,被登里抱住,好言安抚道:“你好好歇着,别动怒。” 荣兰哭道:“可汗为臣妾做主。” 登里回头看着安雅,目光冷峻:“荷叶茶是怎么回事?!” 安雅惊讶道:“此话从何说起?” 登里道:“王后因为荷叶茶而滑胎,你可动了什么手脚?” 安雅闻言大惊,双膝跪倒,道:“荷叶茶因果,可汗最清楚,怎么反来质问臣妾?臣妾自己制作荷叶茶,王后羡慕,抢夺荷叶,还因此打了臣妾的宫女,如今,怎么反倒是臣妾的不是?况且,臣妾身居宫中,如何知道荷叶茶可以伤胎?可汗明察,还臣妾清白。”安雅声泪俱下,令人动容。 登里审视着安雅,努力地甄别着她话语的真伪。 荣兰从枕上仰起头,伤心欲绝地哭道:“这毒妇,还在狡辩!杏儿,给本宫重重地打!” 杏儿迟疑地看看荣兰,又看看登里。 登里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杏儿抄起一根藤条,狠狠地向着安雅身上打去。 安雅痛叫:“可汗,您怀疑臣妾吗?” 登里看着狂怒哀伤的荣兰,欲言又止。 失子之痛,何忍再让她伤心。 况且,对于这件事,他自己也有所疑窦。 迟疑之间,安雅已被打得满地乱滚。她多么希望此时,登里能够出言阻止,可是,她深深地失望了。 这个曾经千恩万爱甜言蜜语的男人,看待自己的哀痛,如此冷静。 遍体伤痛,不如心里的割痛。 荣兰兀自骂道:“贱人!你以为可汗宠你你就上了天?你和叶护一样愚蠢!你的汉子想谋害可汗,却被可汗将计就计,砍了头颅!本宫今天打死你,让你们黄泉下相见!” 安雅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就连藤条打在身上,也不觉得疼了。 回首看看登里,登里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没有半点要否认的意思。 悲痛欲绝的荣兰,说完这几句话,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众人纷纷,一时大乱。 杏儿扔下藤条,奔向荣兰。 所有的人,都只关心王后,没有一个人再看一眼血迹斑驳的安雅。 侍女凄惶地扶着安雅站起来,主仆二人踉跄着出去。 她心里回荡着一句话:丈夫叶护,果然是被登里害死的。而自己,不仅成了杀夫仇人的枕边人,还在费尽心机地和其她的女人争宠。 没有人注意到,她眼里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一条浅紫色的伤痕从她白皙的脸上划过,使她美丽的面容显出几分狰狞。 怕被人撞见这副狼狈相,主仆二人,沿着一条僻静的小径默默地前行。 路边,长满了过膝的荒草,几棵无名的野花肆无忌惮地张扬着寂寞的美丽。 安雅觉得,自己就像这疯狂的野草,微贱而坚韧。 人人可以践踏,但是无法泯灭它的狂野。 墙边几株高高的植物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微微停下了脚步。 那是路边田间最常见的蓖麻。 碧绿的枝干上,已经结出了果实。毛茸茸的小小圆球,里面包裹着蓖麻的种子。等到软刺变得坚硬的时候,里面一粒粒的蓖麻籽就成熟了。 安雅认得这种植物,家里的后院中,就有这种东西。只是,这看起来青翠可爱的植物,结出的种子,却是剧毒。有一次,家里的牲畜误食了蓖麻籽,几个时辰之后就抽搐而亡。 安雅唇边现出一丝冷笑。 用不了多久,蓖麻籽就会成熟了。到时候,也许,可以派个用场。 第四十七章 琴画 一 王后伤胎的消息传到青鸾宫,姝儿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幸运的是,王后的胎没了,这笔账,有了安雅顶账,总算没有赖到自己头上。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想想自己肚子,她还是难过了好一会子。 如今的形势,甚是尴尬。已经十几天过去了,按规矩,自己应该去凤仪宫请安问疾,可是,荣兰和自己,势同水火,自己贸然前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碧儿一边为姝儿簪花,一边有些幸灾乐祸的道:“算计来算计去,算计到自己头上,弄得孩子都没了,真是报应!” 姝儿叱道:“小心隔墙有耳,别胡说。” 碧儿瞧瞧左右,低声恨恨地道:“想起她当日折辱宁国公主,奴婢就气愤难平。若不是她,公主也许就不会落到殉葬毁容的地步!夫人您也不会流落到浣衣局为奴为婢受苦受累!” 姝儿轻轻地描着修长的眉毛,淡淡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碧儿撅着嘴道:“您忘了,奴婢可没忘。” 姝儿满意的站起来,道:“给我挑件素净的衣服来。” 碧儿答应着,拿了件淡紫的衣服来,一边服侍姝儿穿戴,一边问道:“您真的打算去给王后请安?您不怕她象那天那样,再闹一回?” 姝儿微笑道:“王后有恙,理应侍疾,岂有不去之理。” 碧儿不放心道:“听说安夫人被她打得好惨。您不怕她也对您动粗?” 姝儿收敛了笑容,道:“我当然怕。她失了孩子,正在气头上,什么事做不出来!可是,作为侍妾,没有不去的道理。” 碧儿担忧地道:“还是请可汗陪您去好些。” 姝儿微笑道:“你只管放心,没事的。只不过是走一遭而已。王后连面都不会见的。”看看沙漏,说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快些去吧。” 碧儿狐疑道:“什么时辰?” 姝儿笑而不答,不慌不忙出门。 来至凤仪宫,碧儿向宫门侍女道:“请姐姐通禀,青鸾宫夫人给王后娘娘请安。” 宫女向着姝儿施了一礼,道:“夫人稍侯,奴婢这就进去禀报。” 姝儿微笑点头,悠闲地观赏庭院风景。 不一会儿,宫女出来,一脸歉意,道:“王后正在休息,不便见客,夫人请回吧。待王后醒来,奴婢替您传达夫人美意。” 姝儿微笑道:“有劳。” 转身回去。 碧儿奇怪地问道:“夫人怎么猜到的?果然王后不见。” 姝儿道:“这有何难。最近,可汗每天下了朝就去看她,此时可汗正在王后宫中,她怎么会傻到让另一个女人破坏气氛。” 碧儿恍然大悟。 姝儿狡狤地笑道:“莫急,再等等,一会儿,可汗就会出来。” 碧儿将信将疑:“怎么会?” 姝儿放缓脚步,似有所待。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功夫,就见登里急匆匆赶来。 姝儿与碧儿相视而笑。 姝儿柔声道:“可汗怎么不在王后宫中多坐会儿?” 登里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本汗在这里。” 姝儿道:“臣妾给王后请安,王后不方便见臣妾。臣妾一猜,就知道您在这里。” 登里无限怜爱道:“小妖精。贼精。你在外面,我如何坐得住。” 牵着姝儿的手,登里叹道:“这些天,我心情不好,顾不上你,你莫怪。” 姝儿体贴地道:“可汗失子之痛,臣妾感同身受。” 登里凝视着她,心里一热,轻轻拥入怀中,道:“比起你,什么都不重要。” 姝儿低声道:“我也是。” 此时此刻,她不太清楚,自己的的话语,是不是发自内心。 眼前的男人,必须牢牢捉住,才是最重要的。 青鸾宫。 登里美酒在手,佳人在怀,有些忘乎所以。 登里醉眼迷离:“听说大唐的女子个个精通音律,夫人堂堂郡主,必然才艺过人,可否让本汗开开眼界?” 姝儿笑道:“可汗面前,怎敢献丑。” 碧儿插言道:“咱们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精妙,是长安第一才女。” 姝儿嗔道:“就你多嘴。” 碧儿笑着,回房取来姝儿陪嫁的古琴。 姝儿的嫁妆,原本封存在绿园,如今一股脑搬到了青鸾宫。 芊芊素手,轻抹淡挑,古琴那特有的高山流水般的清澈韵律,随着姝儿手指的拨动,荡漾开来。 轻启朱唇,慢吐莺声,婉转而缠绵,正是大唐诗人李白那曲名噪一时的“长相思”。 只听姝儿唱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箪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帏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登里看着姝儿专注的样子,心中一动。对于歌词,虽然一知半解,但是,其中缠绵悱恻的意境,还是可以猜个大概。 一句一声长安。她是想家了吗? 长相思,在长安。是的,长安,有她永远的相思。 唱着唱着,她的眼泪落下来。 没有人知道,她的眼泪为谁而流。 二 一个月后,兴阳殿,中秋晚宴。 荣兰身体已经康复,虽然情绪不佳,但是作为王后,这样重大的场合,怎么能少了她的的出席。 登里居中,荣兰和姝儿一左一右,陪侍两旁。众位大臣,携家眷,陪侍堂下。 珍馐罗列,显示着宫宴的奢华与富足。 登里感慨地道:“可惜,宰相顿莫贺不在,少了一个喝酒的对手。也不知道,前方的战事怎么样了,最近,都没有战报传来。” 一位大臣道:“可汗莫要担心,宰相大人能征惯战,一定会凯旋而归。到时候,庆功的美酒,一定喝个痛快。” 姝儿在一旁,微微一怔。 顿莫贺,这个名字,如今听起来,好遥远。 他走了两个多月了,他怎么样了?她不敢去想。原以为,他只是她生命的过客,可是,她悲哀的发现,忘记他,真的做不到。 她用心的听着,希望得到更多的消息。可是,登里没有再说什么。 荣兰斜斜地瞥了她一眼。 可汗还真是宠她出格,这样的场合,一个侍妾,哪里有她的座位。可是,她偏偏就坐到了兴阳殿,还和自己平起平坐,一左一右。 若是自己托病不来,在群臣眼里,就只有这个贱人了。荣兰恨恨地想,脸上,却不动声色。毕竟,朝堂之上,王后的仪容,是最重要的。 一个月的静养,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她不得不面对现实。若是一味憎恶可汗钟爱的女人,最终,失去的,是可汗的欢心。 孩子没了可以再有,君王的心失去了,却不可挽回。 所以,她的脸上,风平浪静。 几个胡女怀抱胡琴,边跳边唱。 登里微笑着,对姝儿道:“听了你的琴音,再听这个,味同嚼蜡。” 姝儿笑道:“可汗谬赞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荣兰接口道:“可汗只知道姝夫人琴艺高超,却不知,夫人最精的,却不在此。” 登里扭头惊奇的问道:“是什么?” 荣兰微笑道:“前些日子,臣妾偶然得到了姝夫人一幅画,那才称得上传世佳作。” 姝儿望着荣兰,不知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荣兰微微点头,杏儿随即手捧一幅画轴上前。 登里亲手打开,众人围上来,吃了一惊。 一幅长约两米的牡丹图出现在众人面前。花中之王,雍容华贵,繁繁复复的花瓣,层层叠叠,次第开放,真是仪态万方,淋漓尽致。尤为值得一提的是,花朵之上,有两只蝴蝶,首尾相顾,翩翩飞舞,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登里看向姝儿的眼神充满惊讶爱慕与赞叹:“这真是你画的?” 姝儿忙乱地点点头,心里却在飞快地考虑:这幅牡丹图,是在绿园闲暇无聊时所画,前段时间收拾东西搬来青鸾宫,找来找去,只不见了这幅画,不知怎么落到荣兰手里。她此时拿出来,是何用意? 荣兰微笑着道:“姝夫人的丹青,自是一绝,只是大家不知,她的书法也是不错。所以本宫偶然见到,爱不释手,收藏起来。今日大家有幸,一睹为快。”手指着图画旁边一行字,说道:“大家可认得?”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蝴蝶上方,一行清秀的草书:“世人谓我爱长安,其实只爱长安某。”旁边落着“李姝”二字。 荣兰慢慢地念道:“世人谓我爱长安,其实只爱长安某。不知姝夫人心里爱着长安谁呢?不会是父亲吧。”荣兰嘴角流露着淡淡地讥讽。 姝儿此时才明白过来,她处心积虑偷走这幅画,就是为了这几个字。 姝儿喉头发干,一时口不能言。 这是当时思念褚庆福,一时情不能忍,借花抒情以寄相思,此时哪里能够说得出口? 登里疑虑地看着姝儿,等待她的回答。 荣兰兀自还在扇风点火:“怪不得姝夫人喜欢弹奏‘长相思’,莫非还真有什么缘故不成?” 登里的脸色渐渐转红。 她弹奏“长相思”时,那种入神的样子,还流下了眼泪,当时只以为她是思念家乡,如今看起来,应该是另有蹊跷。 难道,她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 忽然想起当时送别宁国公主时,有个年轻的军官模样的男人,和她眉目传情依依不舍的样子,登里皱了皱眉。 难道是那个男人? 登里审视着姝儿,看得她无所遁形:“说,是怎么回事?” 姝儿结结巴巴地道:“一幅画而已,聊寄乡情,能有什么?” 荣兰微笑着说道:“姝夫人乡情好重啊。看这一双蝴蝶,两情缱绻,双宿双飞,是何寓意啊?莫不是,长安城里,有什么人儿放不下?还是当日那英雄救美的人儿,时刻在心?” 登里蓦地扭头看着荣兰,冷冷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荣兰的笑容更完美:“都是过去的事了,可汗何必耿耿于怀?不管她心里装着谁,她现在都是可汗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登里的脸色极为难看。 不错,是过去的事了,他可以容忍她曾是父亲的女人,可是,他难以容忍,她心里到现在还装着别的男人。 他冷冷地看着姝儿。 姝儿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分辩,胸口一阵恶心,刚刚吃下去的食物“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第四十八章 喜脉 一 姝儿狂吐一阵,终于渐渐平息,剧烈的呕吐使她的脸色看起来极为苍白。登里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吃坏什么东西了吗?” 姝儿望着这个在谈笑间就可以决定自己生死命运的男人,迟疑地娇羞地低低说道:“臣妾没有吃坏肚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臣妾是怀孕了。” 选择这个时机说出来,实在是迫不得已。原本打算,再过几天,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最起码不是这众目睽睽之下。 但是,此时,她需要用这件事情来转移登里的视线。 算算日子,距离自己侍寝,已经一个多月了,选日不如撞日,这个时机,也许刚刚好。 有一霎那的寂静,安静的几乎连一根针落地都可以听得见。 登里惊喜地长大了嘴巴,极力掩饰着激动,唯恐自己听错了,追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姝儿涨红了脸,道:“这样的话,大庭广众,如何可以再说。”掩面而去,抛下一众人群,包括一脸铁青的荣兰。 她知道,这样的逃离,恰到好处,是躲避尴尬的最好方式。 她需要思考。 此时,她心里砰砰乱跳。她知道,,接下来,医官就会亲自来为自己把脉确诊。当务之急,是如何瞒过医官,让他相信,自己肚里,只有一个月的胎孕。 这是最为危险的一关,但是她躲不过。 能否过关,取决于医官的医术精准程度,对于这一点,她实在没有多少把握。 她努力地思考,如何将两个月的胎孕,瞒做一个月。 瞒过了,一步登天,瞒不过,转眼就入地狱。 生死两重天,就看老天的意思。 菩萨保佑。姝儿暗暗祈祷。 碧儿此时却是一脸兴奋,完全觉察不到姝儿的烦恼。 碧儿小心地搀扶着姝儿,喜道:“咱们夫人就是有福气!这么快就有孕了,这下,看谁还敢欺负咱!您没瞧见,王后娘娘的脸都绿了。” 姝儿没有答话,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正如姝儿预料的那样,登里匆匆结束了宴席,带着葛医官,满怀喜悦的来到了青鸾宫。 他急于落实这个喜讯的真伪。 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他太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了。 年近三十岁,作为一个帝王,子嗣,意味着江山永固,后继有人。这件事情,重于一切。尤其,他多么希望,他的孩子的母亲,是他最钟爱的女人。 姝儿懒懒的靠在湘妃榻上,静静的,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登里喜滋滋进来,扶住正要行礼的姝儿,怜爱地说:“行了,不要多礼了。快坐着。” 招呼葛医官:“快来,给姝夫人瞧瞧。” 姝儿看着葛医官走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葛医官欠着身,恭恭敬敬地道:“请夫人伸出手,下官为夫人诊脉。” 姝儿犹豫着,缓缓伸出手臂,露出了一段皓腕。 葛医官低头不敢仰视,几根手指搭在姝儿腕上,全神贯注。 姝儿紧张的汗都渗出来。 “夫人莫要紧张。”葛医官微笑道。 “上次本宫无礼,还望医官大人不要怪罪。”姝儿道。 葛医官笑笑:“无妨。下官医术不精,也难怪夫人会对下官没有信心。幸好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药而愈,真是可喜可贺。” “大人在宫中多年,精通各种疑难杂症,医术精湛,可汗怎么不多多提拔?莫要委屈了医者之心。”姝儿顾左右而言他,有意乱其心志。 登里笑道:“本汗一向爱惜人才,怎会冷落葛医官?他已经是宫中第一医官了。” 葛医官道:“请夫人安静。下官方便确诊。” 姝儿只好闭嘴。 葛医官问道:“请问夫人,上次葵水几时?” 姝儿知道,葛医官指的是上次月信时间,这个,至关重要,直接决定落胎的时间。 “四十天前。”姝儿没有半点犹豫。 这个日子,她计算了好久,正是她骑马逃跑的那几天。之后,被登里追回,当夜就侍寝了。这件事,结结实实,着落在登里身上。 葛医官微微颦眉,苦思良久,终于松开手,站起来,躬身行礼:“恭喜可汗,姝夫人的确有喜了。” 登里喜道:“当真?” 葛医官点头:“千真万确。根据葵水推算,姝夫人怀孕已经一个多月了。” 登里心花怒放,顾不得葛医官在旁,一把抱起姝儿,笑道:“你真是个可人儿!” 姝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娇羞万种,说道:“医官大人在这里!” 葛医官微笑道:“下官告退。” 登里轻轻放下姝儿,一脸严肃道:“葛医官,姝夫人的身子,就着落在你身上,不得有半点差池!若是再发生类似王后这样的事情,本汗要你的脑袋。你可听明白了?” 葛医官低头诺诺:“是,是。下官明白。请可汗放心,下官以身家性命担保,姝夫人一定会平安诞下小王子。” 登里吩咐左右宫人:“姝夫人的饮食起居,务必格外仔细,若有差池,你们的脑袋也一并不留!” 宫人齐声答道:“是。” 登里满意地点头:“都下去吧。” 登里拥着姝儿,柔声道:“怎不告诉我?” 姝儿低语:“臣妾也拿不准是不是,怎敢告诉可汗?” 登里长舒一口气,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我生怕自己听错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丁四,拿上来!” 丁四捧着那幅轴画上来,摊开在桌上,退下。 姝儿脸上慢慢变色。 登里满怀深情道:“这幅画,还给你。你好好收着吧。王后说得对,不管你从前心里装着谁,今后,我要你心里只有本汗一个人。我相信,我做得到。” 姝儿望着登里,慢慢落下泪来。靠在他宽厚的怀里,低声啜泣:“是,从此姝儿心里只有可汗一个人。” 这个男人,在自己的欺骗下,认下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因为爱,还包容了她的私心杂念,还有什么理由不爱他?她欠他的情,要用一生来偿还。 顿莫贺,褚庆福,虽然爱过,却都是过眼云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才是实实在在的依靠。 二 毫无疑问,青鸾宫成了炙手可热的地方。 就连那些从来没有得到过登里可汗宠幸的女人,也仿佛看到了盼头。 一个原本微贱到浣衣奴婢的癞女人,不仅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做了一宫夫人,还怀上了龙种。 这样的传奇,使得暗存取经之心的女人络绎不绝。 相较之下,王后的凤仪宫冷落许多。 原本打算以一幅画击败姝儿的荣兰,此时沮丧万分。 费劲心机的筹划,被这女人的肚子,打得一败涂地。 自己的孩子没了,她的肚子却有了,这样的刺激,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有了前车之鉴,可汗防范甚严,极为重视姝儿的肚子,使她想要动些手脚的打算,难以实施。 难道眼睁睁看她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决不能!来日方长,还怕找不到机会? 荣兰摸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恨从心头起。 安雅,这个贱人!可汗以没有真凭实据为借口,不容置她死罪,难道就容她逍遥自在?! 动不了宠妾,还动不了失宠的妾吗?! “杏儿!”荣兰大声呼唤。 杏儿听到,急忙应答:“奴婢在。王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荣兰咬着牙,递给她一根藤条:“到静园,打她一顿,三天一次,教她生不如死!记住,不要打脸。” 杏儿接过藤条,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匆匆而去。 荣兰看着空荡荡的宫室,心里也空荡荡的。 自从那次中秋宴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可汗。 可汗,如今,已经成了姝夫人一个人的可汗。 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只因为,她的肚子有孩子。 就算自己将来再怀孕生子,也势必落到了她的后面,她的儿子,是长子。 荣兰蓦地站起来,碰倒了桌上的杯子。 三 可汗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青鸾宫,各种精致美食,衣饰,古玩,应有尽有,其中,姝儿最中意的,是一只散发着浓郁芬芳的薰衣草香枕。 淡绿的缎面,精良的制作,枕头里,装着晒干的薰衣草花瓣,故而,香味悠远,闻之陶醉。 薰衣草,被誉为世上最芳香的植物,其花紫色,状如麦穗,根叶花茎,均有异香。并且,还具有独特的药用价值,安神静气,祛疤除邪,发汗止痛,是治疗头痛失眠烧伤等多种疾病的良药,加之其对生长气候的要求很独特,所以,更加稀少名贵。 只有天山北麓一带盛产薰衣草。 因其名贵,所以,每年,都是作为贡品,进献大唐宫廷,供贵妇作为香料使用,或作香包,或作熏香,只需一点,就可香飘悠远。 正因为如此,这个薰衣草香枕,才显得尤为珍贵。 因为有了这个枕,整个宫室里,都充满了浓郁的香气。 碧儿欢喜道:“真是个好东西!衣服都不用熏香了!” 姝儿闻闻衣袖,果然,一股花香扑鼻而来。 当晚,枕畔之间,花香馥郁,风光旖旎。登里低低问道:“本汗的赏赐,可喜欢?” 姝儿怀抱香枕,微笑道:“臣妾最喜欢的,是这个枕头。” 登里笑道:“你果然识货。这是八姓部族特意进献的,只此一件,绝无仅有。原本,已经赏赐了王后,是王后听说你夜里睡不安稳,特意转送给你的,也是她一番好意,你要领情。” 姝儿微微沉吟:“这么说,是王后让给臣妾的?” 登里迷恋着她的秀发,漫不经心:“正是。你莫要辜负她心意,以后,好好相处,免得我为难。” 姝儿微笑道:“好一个贤惠的王后!”随手,将香枕放在一旁。 登里偎上来。姝儿风情万种,嗔道:“小心臣妾的肚子!” 登里轻抚她的腹部,无限憧憬地道:“但愿是个儿子。” 第二天清早,登里刚走,姝儿就吩咐宫女:“请葛医官来。” 葛医官很快就到了。 姝儿辞退众人,命碧儿将那个薰衣草香枕递给他。 “医官大人,这香枕,大人看看可有什么不妥?本宫怀着身孕,还是仔细些好。”姝儿道。 葛医官接过枕头,只一闻,立即道:“这是薰衣草。” 姝儿道:“本宫使用,可有不妥?” 葛医官道:“薰衣草是极好的东西,本身并无不妥,只是,此乃通经之物,怀孕初期不可使用。” 姝儿微微点头。果然不简单。 葛医官深深地嗅,眉头渐渐深锁。 姝儿心里一紧,问道:“怎么了?” 葛医官脸色凝重道:“敢问夫人,此枕何人所献?” 姝儿沉吟不语。 葛医官不便多问,对碧儿道:“请姑娘取把剪刀来。” 碧儿疑惑地拿过剪刀,递给葛医官。 葛医官利落地剪开枕头,一大簇细碎的薰衣草花瓣裸露出来。 葛医官仔细地搜寻什么,果然检出了几粒黑褐色的碎屑。 “这是什么?”碧儿和姝儿异口同声。 葛医官缓缓地道:“这是麝香。” “麝香!”姝儿惊得站起来。 谁都知道,麝香乃活血催产的厉药。 葛医官叹道:“麝香夹在薰衣草中,以花的芳香遮住麝香的浓香,真是高明!若不是下官仔细,几乎都要被骗过了。” 姝儿缓缓坐回,道:“这件事,医官大人不必多问了,也不必向人提起。本宫知道怎么做。你退下吧。” 葛医官欲言又止,低头道:“是。”慢慢退出。 姝儿疲惫地靠在椅上,吩咐碧儿:“把这东西都扔出去!别让人瞧见。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碧儿不敢多言,收拾了出去。 姝儿真的很累。先是牡丹图,后是薰衣草,王后的用心,何其歹毒。她知道,她不能再忍让与退缩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宁国公主说得对,若是不除掉荣兰,自己就没有未来,只有意外。 君王的宠爱是短暂的,尊荣的地位才是长久的。 就像荣宠一时的安夫人,到头来,还不是被踩在脚下,任人欺凌。 安夫人的今日,也许,就是自己的明日。 未来与意外,哪一个先来,取决于自己的决断。 为了肚里的孩子,她必须让自己有颗坚硬的心。 第四十九章 毒杀 一 深秋的静园,风起簌簌,落红满地无人扫。 除了凤仪宫的宫女,偶尔手捧藤条,出现在静园,这里,已经再也没有外人出入了。 名符其实的冷宫。 曾经的歌台舞榭,寂寞而忧伤,就像安雅夫人本人。 安雅夫人今天格外出奇。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空空的庭院发呆或是垂泪,而是一大早,就精心梳妆打扮。 重匀脂粉,再理红妆,哪怕无人欣赏,仍然还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今天,是先夫叶护的生日,她的梳妆,只为天上的良人。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样的一种哀痛,只能深深埋在心里。 回顾所来径,荣宠恩遇,都如一场春梦。 哀莫大于心死。过往种种,将来种种,都已不在心上。 今日,她要做一件事情,告慰先夫在天之灵。 做完了这件事,就可以无牵无挂了。 香喷喷的糕饼已经做好,装在一个托盘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安雅拿起一块糕饼,仔细端详。 细碎的芝麻均匀地散在酥黄的饼上,间或着,露出星星点点的花生渣,看上去,有着难以抵挡的诱惑。 安雅面无表情地放下,擦了擦手。 素白的手背上,一道红色的伤痕醒目而疼痛。 明日,又是王后责打的日子了,就如王后的诅咒一般,这样的日子,真的生不如死。 这样折辱的岁月,看不到尽头,却可以看到结局。 屈辱的根源,来自这个王国的君主,只有他,才可以结束这苍凉的岁月。 如果不是他,自己原本,可以是毫无悬念的国母之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过着屈辱的贱妾生活。 叶护,虽然风流多情,但,结发的夫妻,他还是爱着自己的。最起码,他不会坐视别的女人侮辱责打自己。 一切的罪孽,都在登里身上。 他害死了叶护,使她成了孀妇,却又弃如敝履。 安雅重重地描了描眉,又仔细添了腮红。 镜子里的美人,看起来,毫无瑕疵。 生无可恋,死而何惧。夫君,安雅为你复仇,你在天上等着我。 合上镜子,安雅端起饼盘,缓缓出门。 侍女想要跟随,被安雅温柔地阻止:“你不用去,我亲手做了糕饼,给可汗送去,希望可以挽回圣心,你们跟着反而不便。” 侍女理解地点头:“夫人您终于想明白了。只要您殷勤些,可汗是不会无情的。” 安雅苦笑了一下。 二 登里正在书房查阅刚刚送来的前线战报,忽听丁四禀报:“启禀可汗,安夫人求见。” 登里微微一怔,安雅?许久不见,她来做什么呢? 想到那个失去的胎儿,或多或少和她有些牵扯,他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看样子,安夫人是来给可汗送糕饼的。”丁四道。 送糕饼?登里沉吟。这是她求宠的意思,他明白。 冷落她许久,也算够了。也许她是委屈的。 提到糕饼,他还真是想念。她做糕饼的手艺,是一流的,就连厨师也及不上。 “请她进来吧。”登里道。 许久不见,还真是有些想念。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姝儿又有了身孕,也许,以后侍寝,还是安雅合适些。 想到这,登里心里一热。 衣裙婆娑,安雅手托食盘,亭亭玉立在眼前。 粉色衣衫,素白罗裙,精致的妆容,掩盖着淡淡的憔悴。看得出,是精心打扮了的。她还是那么娇艳,那么动人。 “可汗,”安雅优雅地行了礼,脸上的微笑,恬静而忧伤:“臣妾特意做了您最喜欢的芝麻花生饼,您尝尝,味道可好?” 酥香的糕饼,和安雅一般,散发着迷人的味道。 登里并没有正眼瞧她,依旧专心在手里的公文上。 丁四及时地接过食盘,放在案头。 安雅微微有些尴尬。 登里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叫她退下。她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可汗,”安雅低低的,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道:“臣妾真是冤枉的。无心之过,臣妾已经受了惩罚,难道还不够吗?”她轻轻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条条伤痕。 登里眼角余光扫过,不觉一惊。 安雅满含泪水的眼睛看着他,缠绵悱恻,楚楚可怜。 他顿了一下,尽量平静地道:“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也不知道涂些膏药。” 安雅低下头,怯懦地道:“可汗难道不知么?王后每隔三天就派人打臣妾一次。新伤压旧伤,哪里有痊愈的机会?” 登里的手颤了一下。 王后如此不依不饶,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放下公文,慢慢走近她,握着她的手,细细审视,柔声道:“还疼吗?怎么不早告诉我?手疼还惦记着做糕饼,真是难为你了。” 安雅听了这样温柔的话语,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这个男人,冷酷而多情,是魔鬼又是情郎,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切,已经没有机会细细琢磨了。 安雅啜泣道:“可汗还心疼臣妾?” 登里满怀歉疚道:“王后盛怒之下,我也不好违拗。只好先冷淡你一段时间。其实,何曾忘你?” 安雅靠在登里怀里,泪如雨下:“臣妾以为,可汗有了姝夫人,就再也不爱臣妾了。” 登里劝慰道:“怎么会?这里是书房,你不方便在此。你先回去,晚上我去看你,咱们再好好说话。” 安雅破涕为笑道:“那么,臣妾等您。” 登里笑道:“放心,我一定去。你回去吧。” 安雅迈步向外走,快到门口时,不放心似的回头望望糕饼。 登里笑着拿起一块,放在嘴边道:“你放心,我一定吃。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安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 转过脸来,她的脸上满是绝望,脚下的步子匆忙而慌乱,逃一般离开了书房。 登里微笑着看她远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丁四,把我刚才看的那份加急文书拿给我!”随手放下了糕饼。 丁四从一堆文件最上面找到了那份急件,递给了登里。 这是一份来自轮台的求援信。 轮台是大唐边陲重镇,最近吐蕃觊觎,兵犯大唐疆域,逼迫甚紧,只因轮台距离回纥很近,故此,轮台守军写书求援。 登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却在盘算:大唐疆土,与我何干?莫不是我娶了大唐的女人,就要为大唐出兵出力? 登里冷冷一笑。 斜眼一瞥,瞧见丁四目不转睛地盯着糕饼,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登里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就赏你尝尝吧。” 丁四不好意思地道:“谢可汗赏。不是小的馋,是安夫人做的糕饼实在香。”说着,一手拿了一块,猴急地塞进嘴里。 丁四自小跟随登里,名为主仆,情若兄弟,所以,平日里,随意许多。 登里将手里的求援信扔在一旁,低头继续批阅其他公文。 俄顷,忽然听到丁四发出痛苦地呻吟声,登里吃了一惊。 丁四脸色苍白,额上汗如雨下,嘴里发出憋闷的喘息声。 “你怎么了?”登里大惊,急忙扶住摇摇欲倒的丁四。 丁四拼命揉搓着腹部,似乎极为痛苦,断断续续地道:“我肚子痛。” 登里大声呼唤:“快来人!传医官!” 丁四躺在登里怀里,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响,努力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成了这个样子?这丁四平日里健壮如牛,从来也没听说他生病,今天是怎么了? 登里蓦地看到了桌上安雅送来的糕饼。 丁四,刚刚吃了两块。 登里心里一震,一片茫然。 丁四开始呕吐,四肢开始抽搐,眼神渐渐迷离。 很明显,他是中了毒。 登里的额上刷“唰”的冒出冷汗。 糕饼有毒!安雅想要毒死自己! 医官匆忙进来,有些不知所措。 丁四口吐白沫,牙关紧咬,已经不醒人事了。 “好像是中了毒!快,灌盐水!灌绿豆水!”医官急忙吩咐,一边忙乱地从药箱里拿东西。 登里铁青着脸,强作镇静地指着桌上道:“他刚才吃了几块糕饼。你看看这些糕饼,有什么古怪?” 医官小心地用帕子拿起一块糕饼,掰开了,仔细查看了一会,道:“糕饼有毒!” 登里眯起眼睛,慢慢地道:“果然有毒!是什么毒这样厉害?” 医官犹豫道:“看样子是掺了磨碎的蓖麻籽。微臣一时也不敢肯定。” “蓖麻籽?有这么厉害?”登里问。 医官道:“可汗莫要小看了蓖麻籽。这东西,毒性胜过砒霜十倍。而且,无药可医。只需几粒,毒入五脏,几个时辰,就可致人死地。” 登里难过地道:“那么,丁四只有死路一条?” 医官叹息道:“只有尽人事,凭天命了。若是量小,挨过五个时辰,或可逃过一死。”医官一边说,一边为丁四灌水洗肠。 登里默默地走出纷乱的房间,无语向天。温颜软语,犹在耳边,竟如春梦般令人难以置信。女人心,海底针,此言非虚。 为什么?那样款款深情的女人,却装了一颗蛇蝎心肠!竟要致自己于死地! 若不是丁四误食毒饼,此时此地,自己哪能好好地站在此地? 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羞辱感使他怒不可遏,他厉声吩咐:“把安雅贱人带来!把静园所有宫人一并捉来问罪!本汗要亲自审问!” 登里怒气冲冲,坐在厅里,等待着安雅的到来。 哀伤胜过于愤怒。他不明白,何仇何恨,她会对他下此毒手。 仅仅是因为王后打了她而移恨自己?好像说不过去。 其中缘由,只有她自己知道。 侍卫押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宫女急匆匆来报:“启禀可汗,安夫人已经悬梁自缢了!只拿得宫人在此!” 登里一愣,继而大怒:“这个毒妇,竟然畏罪自尽!来啊,把静园所有宫人一并杀了,一个不留!” 宫人大哭:“可汗饶命,不管我们的事啊!” 侍卫不由分说,推推搡搡地,将这些女人拉出去。 宫人们哭声震天,凄凄惨惨,口称“冤枉。”奈何登里震怒之下,毫不动容。 纷乱之际,只见一个丽人迎面走来,大声喝道:“且慢!” 众人像是拾到了救命草,齐声哭道:“姝夫人救命!” 那丽人正是姝儿。 三 姝儿在花园散步,忽见医官急匆匆往正阳宫方向而去,正在疑惑是谁生病了,须倾,又见侍卫们如狼似虎般拖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过去,更是纳闷,于是赶来一探究竟。 问了守门侍卫方知原来出了毒杀的大事,不觉吃了一惊。 耳听得登里咆哮,震怒之下,要杀宫女,心中不忍,一时情急,因此不惜违背王命,及时喝止。 姝儿温颜道:“可汗为何要杀这些无辜的宫女?” 登里见是她,口气缓和下来,说道:“原来是你。” 姝儿道:“臣妾听得正阳宫出了事,十分挂念,但不知可汗为何要杀这许多宫女?她们身犯何罪?” 登里道:“安雅妄图毒杀本汗,已经畏罪自尽,这些宫女,和她朝夕相处,必是同谋,不杀何以安宫闱。” 姝儿凛然道:“以可汗之言,可汗也曾与安夫人朝夕相处,难道也要问罪吗?这些宫女,无非洒扫侍奉而已,如何可以得知安夫人之意?安夫人毒杀可汗,是其一人所为,若是妄杀宫女,牵扯甚广,反而人人自危,不利宫闱安宁。纵有疏漏之罪,常言道,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可汗不如以德报怨,宽恕了她们,她们必然将功折过,感念可汗恩德,忠心不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汗三思。” 登里沉吟不语,似有所动。 姝儿继续说道:“臣妾有孕在身,可汗就当为孩儿积福吧。” 登里心中一动。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渐渐气馁。 姝儿微笑道:“臣妾宫中正缺几个浇花种草的人,不如,就给臣妾几个吧。” 登里看着姝儿,笑道:“好,就依你,饶了她们。你挑几个,剩下的,就到总管那里另行分配吧。” 众宫女死里逃生,欢喜不尽,纷纷磕头谢恩。 登里道:“不用谢我,是姝夫人救了你们。”宫女感激涕零,齐道:“姝夫人救命之恩,永志不忘。” 姝儿微笑道:“好了,你们好好做事去吧。” 登里心烦意乱,挥挥手道:“赶紧退下吧。闹得本汗头疼。” 众宫人退下。 姝儿关切地问道:“可汗没事吧?” 登里恨恨地道:“若不是丁四,此时生死不明的,便是本汗。安雅这个毒妇,本汗平日待她不薄,她竟恩将仇报,本汗就不轻饶!” 忽然,屋里传来一阵惊呼,登里急忙进去问道:“丁四怎么样了?” 医官摇摇头,沮丧地道:“微臣无能。丁四他已经咽气了。” 登里后退一步,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直挺挺的丁四被抬出去,登里伤心欲绝。 “丁四是为我而死,就以亲王礼葬之。”登里低低地命令。 “丁四,你不会枉死,本汗要为你报仇!”登里的嗓音有些嘶哑。 报仇?如何报?安雅已经死了。姝儿心里奇怪,却没有说话。 “来人,传我命令!”登里大声说:“帝德之女谋逆弑君,其罪当诛,畏罪自尽,罪及其族。将帝德全族一个不留,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登里双眼通红,有些疯狂地道:“满朝官员,谁要求情,与其同罪!” 姝儿不敢再言。 他的愤怒,已经无处安放。 帝王之怒,自古就伴随着血染尘埃。 帝德退居泉林,怎么也想不到,一夜之间,从皇亲国戚,变作阶下囚徒。 王庭侍卫,满城搜捕,将帝德全族几十口,五花大绑,押至刑场待命。 帝德望天长叹,耳边一片妇孺哀哭之声。 原指望,女儿入宫,能够荣耀家门,谁知教女不善,累及父兄,招致灭族之祸。 回想自己,戎马一生,出将入相,功勋卓著,想不到不能善终,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帝德老泪横流,大呼:“我要见可汗!教女不善,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幼童无辜,与儿孙何干?诸位大人行个方便,带我面见可汗,感激不尽。” 监刑官叹道:“老大人莫要为难下官。自从可汗旨意一出,满朝震惊,许多大臣,都是您的门生故旧,哪里不为大人求情。只是,可汗震怒,天威难犯,一概不准,有几位大人,还因此受了责罚。可汗有旨,谁要求情,一律同罪。大家只有爱莫能助了。” 帝德哭道:“登里刚愎自用,残暴无义,我回纥国之大不幸!” 监刑官不忍再睹,掩面而退。 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至此,权震朝野十几年的旧相帝德,全族泯灭。以至于许多年后,回纥人都不愿送女进宫。 登里可汗本人,也因这次灭族行为,种下了恶果。帝德致仕多年,功高劳苦,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故旧甚众,不免寒心积怨,有兔死狐悲之感。回纥多年内讧,自此埋下线索。 第五十章 融雪 一 那年冬天,冷得特别早,才进冬日,第一场雪就已经早早来临。整个王宫,银装素裹,笼罩在白茫茫的雪中。 远征的顿莫贺,带着他的军队,赶在大雪封山之前,终于结束了和吐蕃的战争,凯旋而归,回到了王城。 没顾得上回府,顿莫贺风尘仆仆,首先进宫觐见可汗,汇报战果,并带回了吐蕃国的降书。 接过降书,登里大喜,赞许地夸奖他:“堂兄果然不负重托,为国立功,一路劳苦。” 顿莫贺毕恭毕敬地道:“托可汗洪福,幸不辱使命。” 登里问道:“可曾回府?” 顿莫贺笑道:“家中并无牵挂,回与不回,没什么区别。” 登里笑道:“上次,赏赐你一个舞姬,看样子,不入堂兄的法眼。这次,本汗要亲自为你做媒,找一个大家闺秀配你为妻。必定要你有所牵挂,本汗才能够放心,委以重托。” 顿莫贺笑道:“原来可汗还不算器重为臣?为臣忠心耿耿,没有妻儿之累,更能专心效忠可汗。” 登里笑道:“可是,咱们药罗葛氏,终须要延续香火后代。你这样,将来怎么见先人于地下?” 顿莫贺道:“药罗葛氏,有可汗您传宗接代就够了。可汗多生几个王子,药罗葛氏必定江山万代,绵延无尽。” 登里满脸笑意,有些炫耀的意思,道:“堂兄此话不错。说到子嗣,本汗必定要走在堂兄前面了。虽说王后不幸小产,但是老天总算有所补偿。不瞒你说,姝夫人怀孕已经四个多月了。” 顿莫贺疑心自己听错了,急忙问道:“哪个姝夫人?” 登里道:“还能有几个姝夫人?自然是大唐和亲的姝夫人。就是你见过的,那个在马场踢布球的女人。”登里言谈中,洋溢着欢悦与宠溺。 顿莫贺心里冰凉,呆呆的,有些发愣。 登里见他如此模样,笑道:“傻了吧?想不到吧。本汗已经赐了青鸾宫给她居住,她现在,是本汗最心爱的女人。” 顿莫贺缓了口气,慢慢地,艰难地问:“听说姝夫人身有恶疾,可汗怎会喜欢她?” 登里微微一笑:“也许是她灾运当退,也许是命中注定与我有缘,总之,我也奇怪,她竟然好了。你不知道,她有多美。” 顿莫贺心如死灰,喃喃地道:“她的确很美。” 怀着一腔喜悦进宫,原以为,见过可汗之后,就去看望姝儿,想不到,不到半年功夫,已经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这些日子,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想念她。 想念她的长发,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在他怀抱里的温柔。 原以为,可以为她打出一片江山,打出一个光明未来,可是如今,她已经全都拥有了。 她的心里,可还记得他? 嫁给登里,她一定是不情愿的。 他痛苦地想。 她怀孕了。怀了登里的孩子。这更让他撕心裂肺地痛。 一霎时,他觉得自己餐风露宿浴血拼杀失去了意义,一路上归心似箭望穿秋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一次,对姝儿的渴望,战胜了对王位渴望。 他强烈地想要见她,要亲口问一问她,还爱不爱他。 可是,爱与不爱,有什么意义吗? 顿莫贺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登里觉察到他的神色有变,关心地问道:“不舒服吗?”然后恍然大悟道:“一定是累了,快回去休息吧。明晚,在兴阳殿,为堂兄及出征将士开庆功宴,按功行赏,堂兄一定要准时参加。” 顿莫贺道了谢,告辞出去。 再多呆一会儿,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这个夺了江山又夺美人的登里可汗。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二 阳光下,一片耀眼的白。雪已经停了,宫人忙着清扫路面的积雪,到处人影流动。 可是,人群中,顿莫贺觉得好寂寞。 沿着踩上去吱吱作响的铺着一层雪的路径,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随行的葛布将军有些奇怪,不知道可汗召见时,说了什么,宰相大人怎么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 “大人,您病了吗?”葛布问道。 顿莫贺没有回答。 是病了,是心病。 迎面,走来几个轿夫,抬着一乘华丽的轿子,缓缓而行。轿子左右,各有一个宫女随行。 轿子经过顿莫贺身边时,顿莫贺怔住了。 那轿帘微微打开着,一张美丽的熟悉的脸,从轿帘一角露出来,正在悠闲地张望雪景。 不是朝思暮想的姝儿又是谁? 姝儿也吃了一惊,同时,心里划过一丝喜悦。 是他?他回来了。他平安回来了。一别许久,昔时那个英俊男人,此时满脸乱髯,风尘仆仆,更显得粗狂张扬。 肚里的胎儿恰在此时微微一阵蠕动。她不禁摸摸肚子,一声叹息。 孩儿,你的亲生父亲,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 侍女见到顿莫贺,躬身行礼:“宰相大人安好。” 顿莫贺微微点头,似是回应似是询问:“是姝夫人?”眼睛盯着姝儿,目光如炬。 姝儿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疑惑与痛苦。 心里微微一痛。该如何回答他? 他走时,自己还是低微的女婢,如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可汗宠妾,他该如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现实虽然不堪,可是只能接受。尽管这个过程,会很痛苦。 长痛不如短痛,她要亲口告诉他,现实与梦想的距离,免得他心存痴念。 “停轿!”她吩咐轿夫。 轿夫落轿,碧儿扶出姝儿。 顿莫贺陡然看到姝儿微微隆起的腹部,一下子如同刀割般难受。 姝儿向着众人道:“你们先下去。本宫有事问宰相大人。” 众人与葛布依命退去。雪地里,转眼只剩顿莫贺与姝儿。 一别半年,曾经的一对情人,此刻却是相对无言。 顿莫贺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仍然还是那样动人,甚至,比从前更娇艳妩媚。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粉色薄袄,掩盖着隆起的肚腹,外面披着大红色绣花的斗篷,缀着雪白的狐毛镶边,衬得她肌肤胜雪,人美如玉。 姝儿平静地道:“宰相大人平安归来,本宫十分欣慰。” 顿莫贺张大了嘴巴,满腹话语,却不知如何说出。眼睛里,只有姝儿那凸起的肚子,刺得他睁不开眼。 “姝夫人别来无恙。”从他嘴里说出的话,生硬而冷漠。 姝儿淡淡地道:“本宫很好。宰相大人辛苦了。” 客套话说完,两人静下来,彼此揣摩着对方的心意,都没有开口,一时,有些尴尬。 顿莫贺终于忍不住,带着几许愤怒,几许讥讽,说道:“还没有恭喜夫人,今非昔比,如今夫人苦尽甘来,终于飞上枝头变凤凰,还怀了龙胎,赐居青鸾宫,无上荣宠,可喜可贺。” 姝儿微微一笑:“得可汗恩宠,是本宫的福气。” 顿莫贺怒道:“你这无情的女人!荣华富贵就那么重要么?才几天功夫,你怎么就忘了咱们的情分了呢?” 姝儿平静地看着他,慢慢地道:“大人所说的情分,是指桑间野合吗?” 顿莫贺一时语结。野合?她用这么难听的字眼,来形容他心目中那么美好的爱情。 姝儿抬手,用极其优雅的姿势,掠了一下云鬓,继续说道:“露水姻缘,无媒无证,这样的一段孽缘,大人不会当真了吧?大人忘记了,自始至终,我都是可汗的女人,从来,就不曾属于你。” 顿莫贺心里一沉,用不可置信的口吻说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难道,那次,在草原上,你没有爱过我?” 姝儿沉默了片刻,她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她低低地道:“那次,我就告诉过你,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顿莫贺急切地道:“这不是问题。只要你心里有我。” 姝儿艰难地道:“你觉得有意义吗?” 顿莫贺一把捉住她的肩膀,绝望地道:“这对我有意义。” 姝儿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狂野的眼睛里,闪耀着可怕的杀意。 姝儿打了个寒战。 他要做什么? 他要杀了登里吗? 这个有些疯狂的男人,热切地看着她,只需她一句话,她相信,他立刻就会调转回头,刺杀登里。血染宫闱,立时可见。 这两个男人,无论谁死,她都不愿看到。 她努力地挣脱他的双手,冷冷地道:“你错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爱过你,是你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顿莫贺松开她。 姝儿整了整衣服,缓缓地道:“我从来不曾爱过你。” 顿莫贺气急败坏地道:“可是你并没有拒绝我。” 姝儿冷笑道:“大人真是健忘。是你强迫我接受你。” 顿莫贺沙哑着嗓子,沮丧地道:“那么,你爱登里吗?他有没有强迫你?” 姝儿微微一笑:“他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心甘情愿做他的女人。” 顿莫贺低下头来,浑身无力。 姝儿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让他绝望:“宰相大人,本宫知道你有野心。可汗是我的丈夫,我不允许他有丝毫危险。你最好安分守己些,若是你有不轨行为,别怪本宫不念旧情。” 姝儿转身离去,大声呼唤:“来人,起轿!”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顿莫贺本能地急步上前,一把扶住,关切地道:“小心!” 姝儿凝视着他,一时间心中一软。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 可是,她发了誓,自此,断绝杂念,安分守己的,做登里的女人。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个决定,是命运的抉择。 “你若是真的关心我,就助我坐上王后之位。”她轻轻地恳切地道。 顿莫贺呆了一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期许与依赖,依稀的,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三 顿莫贺呆呆的,回味着她的眼神,看着她离去。 直到她的轿子走远,他还在原地发楞。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无耻的女人吗?抛弃他,投入别人的怀抱,却还在寻求他的帮助。 可是,他悲哀地发现,对于这个又恨又爱的女人,他无法拒绝。 太阳升起,一丝暖意驱散了寒冷,可是对于顿莫贺来说,这个冬天,注定了,会冷得彻骨冰寒。 葛布轻轻地道:“大人,家父来了。” 顿莫贺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葛医官来了。 葛医官躬身行礼,顿莫贺连忙阻止:“葛医官免礼。你是我父亲旧部,如同长辈,我怎么受得起。” 葛医官道:“犬子蒙大人提拔,感激不尽。” 顿莫贺道:“葛布作战勇猛,军功卓著,升做将军,理所应当。” 葛医官感慨地道:“当年,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跟随令尊南征北战,如今,时光流转,我的儿子又追随大人建功立业,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顿莫贺想起父亲,默然不语,半晌,低声问道:“王后小产的事,是怎么回事?” 葛医官瞧瞧四周,压低声音道:“下官只不过略施小计,在安夫人面前略微一提,荷叶茶虽好,只是孕妇不宜饮用,安夫人心领神会,就做成了这件事。您放心,绝不会牵扯到下官身上。” 顿莫贺点点头:“你要小心。” 葛医官年轻时,任随军医官,曾经误诊,医死人命,按律当斩,是顿莫贺父亲,骨力裴罗可汗赦免了他。念及旧主,葛医官怀着报恩的心情,对顿莫贺忠心耿耿,甘冒奇险,担着天大的干系,为其驱策,这一点,令顿莫贺很是感激。 葛医官迟疑了一下,道:“只是,姝夫人又怀了孕,却不好下手。可汗将她的胎着落在下官身上,若是有了闪失,下官吃罪不起。” 顿莫贺心中一痛。他暗示葛医官打落王后的胎儿,是为了自己将来的计划做准备,不想让登里有后。可是,这次,怀孕的是姝儿。 纵然有恨,可是他不愿使她受到伤害,使她有丝毫危险。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随她去吧。” 葛医官松了口气,说道:“说到姝夫人,的确不简单,死里逃生,竟然因祸得福,做了青鸾宫主位,还怀了龙嗣。” 顿莫贺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因何说是死里逃生?她出了什么事吗?” 葛医官叹道:“一个弱女子,视可汗的青睐如同草芥,胆敢单骑逃跑,需要何等勇气!” 顿莫贺一震:“逃跑?因何逃跑?快些说来!” 葛医官虽然奇怪顿莫贺的激烈反应,但还是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大略叙述了一遍。包括可汗殷勤送肉,命自己诊病,姝儿逃跑被捉的过程。 顿莫贺听完,一颗心狂跳:这么说,她逃走,是为了躲避登里? 她不愿嫁给登里? 她言不由衷,是为了保全谁? 一丝歉疚涌上心头。原来,错怪了她。她始终,在乎我。顿莫贺想。 在被迫的情况下,她怀了登里的孩子,她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所以,她才那样决绝地对待他,为的是,斩断情丝,不留余恨。 站在她的角度,也许,她做的选择是正确的。 一瞬间,顿莫贺心中百转千回。 除掉登里,就是杀了她孩子的父亲,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况且,目前还没有这个把握。 他想到了她的那句话:“你若真的关心我,就助我坐上王后之位。” 这个,他也许可以帮她达成愿望。 只要她喜欢就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地上的雪,已经渐渐消融。 心里的雪,还是冷得无可奈何。 第五十一章 密信 一 醇酒浓醉,酒入愁肠,庆功宴之后的顿莫贺,被随从搀扶着,回到了府里。 醉眼迷离,心思恍惚,胸中象有一团熊熊火焰在燃烧。 好渴。 立即有一盏清茶送到他唇边,他张口喝了下去。 “你们去吧,这里有我。”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依稀回响。 这是哪里?这个女人是谁?顿莫贺模糊地想。但是这种意识只持续了一瞬间,他很快睡过去。 潜意识中,一双温柔的手为他脱靴,解衣,盖上被子。 女人身上特有的脂粉香,弥漫在他的呼吸中。 当那双手再一次划过他身边时,他急切地捉住了它。 女人微微一顿。 “姝儿,是你吗?”顿莫贺紧紧捉着女人的手,喜悦而焦灼。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无奈,梦境与现实,他已经分不开。 女人微笑着,迟疑着,任他拥在怀里。 顿莫贺幸福地感觉到,心爱的女人,终于真实地留在自己身边。 他空虚,他寂寞,他痛苦,他孤独,他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慰籍孤单的灵魂。 “哦,我的姝儿。”他低语一声,将那个柔软的女体紧紧拥抱。 女人没有挣扎,只是叹息一声,回应着寂寞的男人。 窗外,寒风凛冽,屋内,一室春光。 清晨,顿莫贺醒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好渴。 蓦地,顿莫贺吃了一惊。 枕上,秀发如云,床上,自己身边,一个赤裸的女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你,你是谁?怎么在我床上?!”顿莫贺吓了一跳。 女人有些羞涩地道:“妾身紫霞,大人不认得了吗?” 紫霞?顿莫贺这才想起,这就是可汗赏赐的那个舞女。 “昨夜,是你?”顿莫贺迟疑着问道。心里,满是失望。 “是,大人醉了,紫霞昨夜侍奉大人。”紫霞低声道。 顿莫贺又气又急:“谁让你来的?你怎么随意进出我的房间?” 紫霞一边穿衣一边从容地道:“大人不在家,这几个月,这个房间,一直由紫霞打扫。紫霞每天进出许多遍。” 顿莫贺忽然想起了什么,紧张地小心问道:“昨夜,你,你可曾听到什么?”他担心泄露了心里的秘密,一霎时,起了杀机,眼里流露出可怕的光芒。 紫霞跪在床前,安静得象一滴水,她抬头面对着他,无所畏惧:“大人,”她缓缓开口:“昨夜,大人的确呼唤一个女人的名字。至于是什么,紫霞没有听清。纵然听到什么,紫霞也绝不会说出去,请大人尽管放心。” 顿莫贺站起身,慢慢地,拔出了挂在床头的宝剑。 “你真的没有听到?”他冷冷地道。 紫霞知道,她涉及了他心底的秘密,她已经命悬一线。 “紫霞虽然愚昧,可是也知道,那个名字,必然是大人心爱之人。想必,大人之所以不娶不纳,都是为了她的缘故。紫霞不知道其中的故事,但是知道,必定是求之而不得,辗转而心碎。往事既不可追,大人不如怜取眼前人。”紫霞迎着她的眼睛,不卑不亢。 顿莫贺吃了一惊。这还是那个流落风尘的舞女吗?她要他怜取眼前人?她? “紫霞自知卑微,比不上大人心里的人。但是,自从那日,见到大人,紫霞就庆幸终身有托。紫霞原是大宛名家,奸人迫害,惨遭灭族,紫霞历尽千辛万苦,流落他乡,逃得性命,只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大人英雄豪杰,紫霞虽丝罗愿附乔木,不敢高攀,若得为奴为婢,于愿已足。绝不敢有危害大人之意。若是大人见疑,情愿一死明志。”紫霞不觉黯然泪下。 顿莫贺凝视着梨花带雨的紫霞,缓缓坐下。 可怜的女人,孤身一人,苟全性命,如何下手?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涌上心头。 顿莫贺手持宝剑,一狠心,索性厉声将心里的疑问一并说出:“你可是可汗派来监视我的?” 紫霞凄然长叹:“大人草木皆兵。紫霞区区一弱女子,有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紫霞如今身属大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心属大人,又怎会是可汗派来的奸细?与紫霞何益?大人多虑了。” 顿莫贺缓缓放下宝剑,长长地,叹了口气。 “起来吧。”他说。 紫霞跪了许久,慢慢地站起来,有种不可置信的劫后余生的喜悦。 “谢大人。紫霞一生一世,都会好好侍奉大人。”紫霞靠近他,伸手为他系衣带。 顿莫贺想要阻止,紫霞却固执地坚持下去,顿莫贺终于放弃,任她侍候。 “我心里有妻,你不要妄想。”他冷冷地道。 紫霞谦卑的一笑:“紫霞飘如浮萍,能做奴婢侍候大人,已经心满意足,怎敢妄想做夫人?” 顿莫贺一甩衣袖,疾步出了房间。 紫霞微微一笑,能在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身边,就算做女婢,也是福气。 他心里的那个“姝儿”,在哪里呢?是他故去的情人吗?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允许她的存在了。 她深信,假以时日,她一定会融化开他心里的冰封。 二 顿莫贺满心烦躁地来到军机处。 庆功宴上,虽然登里再三地褒奖顿莫贺,却轻描淡写地,以关怀免其操劳为冠冕堂皇的理由,卸去了他兼任的元帅职务,重新,将调兵的权利,收归自己手中。军中杂务,由胡图将军代理。 象上次一样,故伎重演,战事一结束,立即就削去他的兵权。 可汗终是对他有戒心。既要倚重他,也要防备他。 之所以急切地要用女人来拴住他,就是为了使他有个顾忌。 这些,顿莫贺都明白。 所以,此次出征,趁兵权在握之际,他广施德泽,爱兵如子,在军中树立了良好的威信,并及时地提拔亲信,逐渐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假以时日,这些细微的功夫,必将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顿莫贺一路沉思着,走进处理政事的军机堂。 刚刚坐下,葛布匆匆进来:“宰相大人,长安派来一个密使,求见可汗。” 按照惯例,一般事务,都要送交军机处,由宰相及大臣商议处理,重大及不决之事才会面呈可汗。 一个密使? 顿莫贺有些奇怪,大唐皇帝,若是有什么旨意,都会有正式的钦差传旨,怎么会指派一个人来? “你确定,是一个人?”顿莫贺问道。 “是,属下不会看错。那人牵着一匹健马,现在就在门外待命。说是有密信一封,要面呈可汗,希望宰相大人安排他进宫。”随从道。 顿莫贺沉吟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满面风霜面容黝黑的男人被带引进来。 顿莫贺上下打量,只见那人虽然衣衫褴褛,灰尘满面,一副狼狈的样子,但是双目有神,骨骼健壮,显然是一个身负武功的练家子。由于其衣衫单薄,不胜塞外严寒,冻得有些瑟瑟发抖。 “你从长安来?”顿莫贺淡淡地问。这事有些蹊跷,怎么看,此人也不是一般使臣。 那人谨慎地道:“是。” 顿莫贺微一示意,葛布连忙端上一杯热茶递给那人。 那人道了声谢,忙不迭地喝下去。 顿莫贺温和地道:“长安到此,千里迢迢,使臣一路辛苦。可是大唐皇帝派你前来传达什么要事?” 那人犹豫着没有回答。 葛布怒道:“此乃我国宰相,国事大小,事必亲躬,有什么不能说?!” 那人见状,惶恐道:“小人陈平,乃仆固怀恩将军属下,奉将军之命,特来传书。将军再三嘱咐,此信事关重大,必须要亲呈可汗,小人因此踌躇,宰相大人莫怪。” 顿莫贺心中疑惑,仆固怀恩乃大唐名臣,因为平息安史之乱立了大功,被封为外姓王,位高权重,权倾朝野,有什么事需要瞒着皇帝,私自联络异邦可汗?须知,大臣私通外国,是谋逆大罪。 仆固怀恩是王后荣兰的父亲,与登里可汗份属翁婿,难道是普通家书? 不对,家书传递,有专门的驿使,哪里需要仆固怀恩千里迢迢,亲自派遣武士? 此事必有蹊跷。 顿莫贺一使眼色,葛布心领神会,厉声道:“我国规矩,外使书信,一概由宰相大人负责转交,还不快拿出来!” 顿莫贺微笑道:“壮士莫怪,都是粗鲁汉子,不懂礼仪。” 陈平思忖:交给宰相大人,想必也是一样的。于是,出于信任,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了上去。 顿莫贺接过还带着体温的书信,微笑着说道:“壮士一路劳累,先去吃饭,好好休息,明日本相带你觐见可汗。” 陈平饥寒交迫,体力早已不支,道了声谢,忙随着侍从下去。 顿莫贺打开书信,不待看完,已是大吃一惊。 果然不出所料,原来,这是一封不同寻常的书信。 仆固怀恩功高镇主,渐渐生出不臣之心,加之与郭子仪有隙,立意要除掉郭子仪。自思手握雄兵二十万,有足够的能力反叛朝廷,不过,由于郭子仪率重兵镇守京师,不得不顾忌几分。于是,他下书联络女婿登里可汗,作为援助,共同反唐。信中许诺,若得大唐,愿分疆裂土,共享富贵。 仆固怀恩亲自挑选得力心腹两人,前往下书。不意,在途中,遭遇草原狼,其中一人不幸丧身狼腹,幸亏陈平武艺精湛,奋力厮杀,才逃得性命。 陈平不辱使命,一心想要完成主人所托,却不料,人生地不熟,这封密信,终于落到了顿莫贺手中。 顿莫贺看完,倒吸口凉气。 登里自以为兵强马壮,野心勃勃,一向觊觎大唐疆土,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若是接到仆固怀恩的密信,正合心意,一拍即合,立即就会兴兵呼应,起兵反唐。 大唐,当年曾助骨力裴罗可汗消灭突厥,与回纥结下深厚友谊,多年来,尊大唐为上国,已经是回纥人民的习惯与意愿,在感情上,也说不过去。更主要的是,大唐历史悠久,疆土广阔,实力雄厚,虽然因安史之乱经历多年战乱,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实力,仍然非一般小国可以小觑。 仆固怀恩,一介乱臣贼子,妄图撼动大唐帝国,无疑痴人说梦。 回纥若是与他联盟,与大唐帝国反目,无疑以卵击石,到头来,不免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父亲一手创立的回纥帝王,难免烟消云散。 顿莫贺愤而离席,脸色赤红。 葛布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顿莫贺将书信递给他。葛布看完,默默不语。 顿莫贺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葛布躬身:“末将唯大人马首是瞻。” 顿莫贺来回走了几圈,沉吟了半晌,终于打定了主意。 无论如何,这封信,决不能落到登里手中。 顿莫贺定定地看着葛布,说道:“为了我回纥的万民,本相不得不作此决定!葛布,你亲自去办,把陈平杀掉!记住,你亲自去。这件事,不要走漏风声。” 葛布坚定地道:“大人放心。末将一定办好!”扭头离去。 顿莫贺拿起书信,想要撕掉。 转念之间,停了下来。 这封书信,也许,还能派个大用场。 这封信,若是从来没有到过回纥,自然不会影响两国友谊,可是,若是到了大唐皇帝手中,仆固怀恩的人头,只怕顷刻之间,就要人头落地。 仆固怀恩不死,其心不死,定然还会再次派人下书,下一次,也许不会这么巧。欲除此祸,必除仆固怀恩。怀恩若是因罪一死,王后荣兰所依仗的势力就化为乌有,地位自然就会动摇,失掉后位也未可知。 这样一来,有孕在身,作为宠妾的姝儿,自然有了觊觎后位的实力。 筹划妥当,就是一举两得。 顿莫贺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其痴心。 姝儿的话犹在耳边:“你若是真的关心我,就助我坐上王后之位。” 姝儿,你可知道我的一片痴心? 你要你喜欢,我做什么都可以。 顿莫贺悲从心来,不觉得,落下几滴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是真正的,伤心泪。 第五十二章 传书 一 姝儿懒懒地倚在榻上,面前的火盆里,燃烧着红红的木炭,使得整个房间里,温暖如春。 又下雪了。 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 去年花如雪,今年雪如花。 想起那年,青梅自雪中来,仿佛还是昨日。如今,芳踪难觅,雪花却如旧。 姝儿低低地叹了口气。 若是青梅活到今日,该有多好。 侍女掀起暖帘,进来说道:“夫人,葛医官前来问诊。” 姝儿懒懒地道:“天这么冷,他倒尽职尽责。请他进来。” 葛医官应声进屋,抖落一地雪花。 “姝夫人近来还好吗?”葛医官一面放下药箱一面说。 姝儿微笑道:“还好。多谢葛医官照料。碧儿,上茶。” 葛医官喝了茶,照例诊脉。 葛医官趁着把脉的功夫,将一个细小的物件送到了姝儿手里。姝儿感觉有异,吃了一惊。 葛医官微笑着,若无其事地道:“不错,一切都好。” 姝儿握着小物件,心里犹疑不定。 葛医官低声道:“宰相大人托我转交夫人。” 姝儿心里飞快地想:是他?好大的胆子! 脸上不动声色道:“葛医官辛苦了。路上雪滑,您偌大年纪,要小心。” 葛医官平静地告辞而去。 姝儿缓缓展开手掌,那是一个小纸团,打开了,上面写着:“请随葛医官去。事关重大,幸勿迟疑。” 姝儿皱着眉头,暗暗思忖:什么事呢?他是个谨慎的人,若不是十万火急,绝不会使外人冒险传书。 想到这,她吩咐侍女:“把棉斗篷拿来,本宫要出去。” 侍女一边拿衣服,一边道:“下这么大雪,夫人要到哪里去?” 姝儿微笑道:“闷了几日,出去看看雪景,也是不错的。” 姝儿披上斗篷,系上带子道:“碧儿,你随本宫去。” 碧儿搀扶着姝儿,冒雪出宫。 姝儿一边走,一边找寻。 刚出青鸾宫宫门,就看见,葛医官满身雪白,站在墙角,等待着她。 “夫人,请随我来。”葛医官低低地道。 二 转过宫墙,在一个僻静的小园中,假山后,姝儿远远地,看见一个在雪中静立的人。 葛医官和碧儿警觉地在远处侍立。 姝儿缓缓靠近顿莫贺,用极为冷淡的语气说道:“本宫身子不便,不宜久留,大人有事快说吧。” 顿莫贺看着雪中的姝儿,心痛得难以自已。 “一定要这样对我吗?”他皱着眉头道。 姝儿一甩袖子,扭头欲走。 “别走。我有事找你商量。”顿莫贺忙道。 姝儿头也不回道:“若是男女私情,不说也罢。”态度极为决绝。 顿莫贺叹息一声,递过一封信:“你看看。” 姝儿转脸,接过,只随意瞧了一眼,立即神色紧张起来。 待得看完,她手直发抖,声音都走了样:“哪里来得书信?” 顿莫贺凝视着她,缓缓答道:“是长安来的。仆固怀恩的谋反证据。” 姝儿疑惑地道:“你从何得来?你与我商量作甚?” 顿莫贺苦笑了一下,道:“你不觉得,它可以帮你达成愿望吗?” “我的愿望?”姝儿有些不解,但很快地,她明白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顿莫贺看在眼里,却痛在心上。王后之位,于她,这么重要吗? “那么,”姝儿迟疑道:“你预备怎么办?” 顿莫贺道:“这封信,若是由我送给皇帝,虽然会有一样的效果,但是,我却会因此罹患大祸,而且,更会因此使两国交恶。为今之计,是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将这封信,献给大唐皇帝。” 姝儿犹疑地问:“你认为,是我吗?” 顿莫贺摇摇头,苦笑道:“我怎会让你冒险?” “那么,谁合适呢?”姝儿低头思索。父王?不太好?皇帝一向与父王不睦,难免生离间之嫌。 顿莫贺微微一笑:“宁国公主。” 姝儿“啊”了一声。 “据我所知,宁国公主回国后,又嫁了驸马,但是仍然对回纥的经历耿耿于怀。她是皇家公主,由她献书,其效果,不可同日而语。”顿莫贺道。 姝儿恍然大悟。不错,宁国公主深恨仆固氏,必然乐于做这件事。 只是,如何使事情滴水不漏呢?这个却难。 顿莫贺像是明白姝儿心中所想,继续道:“这个,不须你费心,我自有周密安排,只需你一封书信,写给宁国公主,嘱咐她做这件事即可。” 姝儿点头:“愿遵吩咐。只是,可惜身边并无纸笔,不然,即刻就可。” 顿莫贺微笑:“事情紧急,我都预备好了。”转眼之间,从怀里掏出纸笔。 姝儿哑然,接过纸笔,四下打量,并无平坦书写之处。 顿莫贺转过身,以宽厚的后背相对:“在我背上写。” 姝儿心里一热,眼睛湿润了。 这个男人,为了她,什么都考虑到了。 不再犹豫,她将纸铺在他背上,聊聊数语,已经将书信写好。 顿莫贺接过,大略一看,点点头,细细收好。 雪下得越发紧密,园中玉树琼枝,如同仙境。两人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就像两个雪人站在那里。 顿莫贺痴痴地道:“何日可以再见?” 姝儿心里一酸,哽咽道:“此身有所属,今生再无望。望断痴念,好自为之。” 顿莫贺低低地道:“他待你可好?” 姝儿微微点头。 顿莫贺犹有不甘,又道:“你,爱他吗?” 姝儿慢慢转身,答非所问道:“自此后,与你恩义两绝。我这一生,都会忠于他。” 说完,踏着雪,缓缓离去。 经过一株梅树时,她略微一停,随手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拈在手中。 回首一瞥,似乎欲语还休,终于还是渐渐远去。 顿莫贺象傻了一般,立在原处,久久沉默,直到葛医官前来催促:“大人,此处不便久留,咱们走吧。” 三 半个月后的某日,远在长安公主府的宁国公主意外地接到了来自回纥的书信。 宁国公主犹疑地看了看信使葛布,打开了书信。 “宁国姊姊妆次:一别经年,芳容杳渺,姊自归乡,得父母膝下承欢,妹不胜欣羡。妹在他乡,流离不堪。操浣衣之贱役,承椒房之欺凌。幸得可汗垂怜,今居青鸾宫主。近截获得叛臣密书,欲联异族之强兵,乱我天朝之盛世,欺我故国之乡邻,妹泣禀宁国姊姊,欲使姊献书于圣驾案前,则,家邦可宁,妹在他乡亦可高枕。念及姊临别之言,不胜唏嘘。若有不明,可咨来使。妹姝儿再拜芳驾。” 宁国公主看完,久久不言。 尘封的往事,随着这封来自遥远国度的书信,重新清晰起来。宁国公主布满疤痕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多少次午夜梦回,从梦中惊醒,依然大汗淋漓。 没有人能够想象,锦衣玉食的皇家公主,那段和亲的历史,充满了怎样的仇恨与屈辱。 是的,屈辱与仇恨。印象最深的仇恨,来自荣兰,仆固氏荣兰。葬礼上,她一句:“以容换命,何须迟疑”,言犹在耳。若不是她添油加醋,自己的脸,也许可以保全。 宁国公主归国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见人。但是,她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对仆固家的关注。 有恩必报,有仇必究,恩怨分明,是她的性格。 对姝儿,她歉疚,对荣兰,她仇恨。 虽然,作为皇家公主,她依然嫁了夫婿,但是,容颜折损带给她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损失。这笔账,都在仆固家头上。 可是,她找不出仆固氏的任何过错。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她焉能放过。 宁国公主问道:“那封密信呢?” 葛布小心地掏出,双手递给公主。 宁国公主看罢,微微一笑,脸上的伤疤更显狰狞丑陋。 谋逆之罪,铁证如山,仆固氏,你也有今日! 宁国公主道:“回去告诉你们夫人,请她放心。这件事,于公于私,本宫义不容辞。” 葛布小心翼翼地道:“公主打算怎么办呢?” 宁国公主道:“当然是献呈父皇。” 葛布道:“若是陛下问起,公主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呢?姝夫人的意思,是,这封信,从来就没有到过回纥。您明白吗?” 宁国公主却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一下子被问住了。 葛布微笑道:“公主,送这封信的人,名叫陈平,已经死在末将手下。若是陈平忠君爱国,不愿依附叛臣,将这封密信送交深得陛下宠爱的公主殿下,您觉得如何呢?” 宁国公主沉吟道:“有些勉强,不过,也未尝不可。既是你家夫人的意思,想必有些道理,本宫依从就是。” 葛布满意地谦卑地点头。 宁国公主问道:“姝夫人近况如何?” 葛布道:“夫人她深得可汗宠爱,已经怀了身孕。” 宁国公主又问:“王后待她如何?” 葛布道:“听说王后与姝夫人有些不睦。具体情况,小臣也不太明白。” 宁国公主微微冷笑。荣兰,看你还能横行到几时! 葛布躬身:“公主殿下,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小臣就要回去了。殿下可要带封回书给姝夫人?” 宁国公主道:“你回去后,替本宫问候她。至于书信,就不必了。叫她静待佳音就是了。” 葛布:“诺。” 当晚,宁国公主连夜进宫,将这封谋反的密信,送到了肃宗皇帝的手上。 肃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封信,的确是仆固怀恩的亲笔,他认得。 肃宗颤抖着手,疑惑地问道:“你是如何得到的?” 宁国公主坦然道:“有一个叫陈平的人,想是知道孩儿经常入宫,故此送到孩儿府里,就不知所踪了。” 肃宗叹道:“这个陈平,是个义士,大功于社稷。这封信,若是送到回纥可汗那里,不知会生出多少波折!” 宁国公主问道:“父皇打算怎么处理?” 肃宗拍案而起,怒道:“朕待仆固怀恩不薄,他竟然不思报国,妄图谋逆!传旨,速将仆固氏全族下狱待审!一旦查实,诛其九族!” 第五十三章 绝望 一 一夜之间,位高权重的仆固怀恩全族,锒铛入狱,从荣华富贵的王族,成为阶下囚。 谋逆之罪,妄图撼动大唐皇权,其下场,可想而知。 大理寺查证,书信为真,绝无伪造,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仆固怀恩长叹一声,供认不讳。 人算不如天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春秋大梦,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陈平会出卖自己。 按照大唐律例,毫无疑问,仆固氏全族,是要被灭族的,可是,针对这个问题,肃宗皇帝却犯了难。 难就难在,仆固怀恩的长女荣兰,贵为回纥国王后,而且,听说,还深受可汗宠爱。 若是仆固家被灭族,势必会影响回纥与大唐的外交关系。这一点,是肃宗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怎么办呢?众大臣之间,也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一种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还是谋逆之罪,不杀不足以严明律法,以儆效尤。另一种是,两国关系,意义深远,若是杀了仆固一族,恐将引起战争,致使兵祸不断,民不聊生。安史之乱后,国库空虚,外强中干,已经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肃宗左右为难。投鼠忌器,不可不顾。谋逆之罪,不杀有损皇威。 终于,他想出一个权宜之计:把仆固一族关押在牢里,不杀不放,囚禁一生。 这样,也算对得起回纥王后了。 宁国公主对于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 囚禁一生,生不如死,这样的消息,若是传到荣兰耳朵里,对亲人的牵挂,会使她日夜忧伤,寝食难安,这比杀了他们,更有效果。 不出所料,当这个残酷的消息传到回纥时,对于这样巨大的打击,荣兰果然承受不住了。 二 自从上次伤胎之后,荣兰的身子一直就不太好,每日煎汤服药,不曾间断。终日药气缠身,弄得登里有些厌烦,自然,也就疏远许多。 安雅死后,心里多少平衡了些,因此,也就安下心来好好料理身子,希望,可以再怀一个孩子,弥补心里的创伤。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心里思忖:送给姝夫人的薰衣草香枕,应该有些效果了吧。 这个姝儿,自恃有宠,最近猖狂的很,安雅之死,反倒使她渔翁得利,收尽了人心。如今,宫中,各处,都在宣扬姝夫人的恩德,使得自己这个王后,颜面尽失。 不过,不要紧,过些日子,等自己身子好些,留些精神,好好地和她斗一斗。如今,她正得势,且让她得意几天。 过些日子,她的肚子瘪了,自然就得意不起来了。 荣兰冷冷一笑。 忽然,肚子有些隐隐的痛。荣兰皱了皱眉。 不知为什么,最近经常如此,淡淡地,有些下坠的感觉,说不上多痛,却令人心神不宁。 连月信也乱了。荣兰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体是本钱,还是养好身子要紧。 “杏儿。”荣兰呼唤道。 侍女连忙上前:“王后娘娘,杏儿姐姐到医馆去了。奴婢来侍候娘娘。” 荣兰“嗯”了一声,道:“扶我起来。” 侍女搀扶着她,慢慢坐起,靠在床头。 “可汗有几天没来了?”荣兰淡淡地问,话语里,无奈而寂寞。 “三天了吧。”侍女为她披上衣服,一边说道。 红颜未老恩先断。一种宫中日月长的惆怅,使她思乡之情顿起。 家中父母兄妹,还好吗? 忽然,门一开,一阵寒风骤然闯入,杏儿疯一般进来,带着哭腔急促地道:“不好了!” 荣兰气道:“什么样子!大呼小叫的。” 杏儿急道:“王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家里出事了!” 荣兰心里一惊,忙问:“哪个家里?说清楚些。” 杏儿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奴婢到医馆取药,听到医官们正在议论,说道接到可汗旨意,任何人,不得将长安消息透露给王后知道。奴婢仔细打听,这才知道,原来长安城里,出了大事,王后娘娘家里,全族上下,都被下了大狱了!” 荣兰魂不附体,颤抖着问:“可知因此入狱?” 杏儿道:“听说是谋反重罪,要灭九族的!” 荣兰听罢,脑袋一轰,一阵剧烈的腹痛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使她晕了过去。 潜意识里,只听见杏儿惊慌恐惧的哭声:“血!” 三 荣兰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 身子,像是灌了铅,丝毫动弹不得。 好痛,好累。 努力地睁开眼,看见登里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 “可汗,你终于来了。”荣兰满脸是泪。 登里歉疚地握着她的手,悲伤地道:“对不起。” 荣兰艰难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登里难过地道:“我也是刚刚知道,你又有了孩子。” “你说什么?!”荣兰惊呼。 “难道你不知道吗?你怀了孕。”登里黯然道。 荣兰心里悲喜交集。她询问的,是长安的事,而他回答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我又怀了孩子?”荣兰不可置信。最近身子一直不好,月信没来,自己还以为是病了。 登里看她高兴的样子,不忍再说,脸上一片悲戚之色。 荣兰道:“可汗不高兴吗?咱们又有了孩子。” 登里扭过脸去,低低地道:“可是,刚刚又没了。” 荣兰一下呆住。 没了? 想起杏儿那句恐惧的话语:“血!” 荣兰浑身冰凉。老天,不要如此残忍! 大悲之后,大喜,再大悲,如此的大起大落,无论是谁,也经受不住如此剧烈的打击,荣兰惨叫一声,再次痛昏过去。 这一昏,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苏醒的荣兰,有些痴痴呆呆。双眼迷离,直直的看着屋顶,不言不语。 登里闻讯赶来,急急呼唤:“兰,你说话,我在这里。” 呼唤了好久,荣兰终于转过脸,看着他,麻木地应了声:“你来了。” 登里松了口气,总算醒来了。 “饿不饿?吃些东西。”登里端过一碗热粥,亲自喂她。 荣兰慢慢地喝粥,心里一阵清醒。 “我的家人,怎么样了?”她轻轻问。 登里安慰她:“不要紧,只是囚禁在牢里,并没有问斩刑,你放心养病吧。” 荣兰心中明白,谋逆之罪,罪无可赦,之所以暂时没有杀头,是因为自己是回纥的王后。 大唐皇帝顾忌回纥,才不得已容忍其母家。 自己的性命,已不单单属于自己,而是,维系着全族几百口人的命运。为了亲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她接过粥碗,大口地,喝下去。下肚的,还有自己咸咸的泪水。 人与天争,注定是要失败的。 要强的荣兰,此时心灰意冷,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四 宫中的形势,一下子出现了逆转。 就连最低微的奴婢也敏锐地感觉到了细微的变化。 凤仪宫要不行了。 风水轮流转,如今,宫里当家的,是青鸾宫姝夫人,而且,很有可能,将来,还有可能入主凤仪宫。 由于王后身体欠佳,宫里大事小情,包括后宫开支账目,都已经由姝夫人全权接手。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可汗逗留青鸾宫的时间,越来越久,可汗看待姝夫人的肚子,越来越重要。 至于凤仪宫那个病恹恹的王后,有医官好生照料,可汗本人,只不过偶尔隔个几天去看一下罢了。 趋炎附势的宫人,每天络绎不绝地川流在青鸾宫,唯恐照应不周,一时,通往青鸾宫的 道路,连草都不生了。 姝儿本人,对于这样的日子,很是受用。 她可以预见,未来不久,待自己生下孩子,这回纥的后宫,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那个病恹恹的荣兰,此时,已经再不是压在心中的阴霾,已经完全不构成任何威胁。 经历了两次失去骨肉的痛苦,失去了显赫的家族作为依靠,背负着亲人的罪孽,荣兰,已经是末日秋风,不足一提。没有哪个女人,能经受这样从身体到精神的一而再的打击。 姝儿此时,对顿莫贺充满了感激。 没有他无怨无悔的帮助,如何能有今日的扬眉吐气。 只是,此情此意,无可报答。 若有来生,但愿可以不再辜负。 姝儿优雅地在鬓边插上一直鲜艳的绢花,使得面容看起来更为娇艳。 碧儿在一旁笑道:“夫人好美,我见犹怜,难怪可汗宠爱。” 姝儿微笑道:“这样的妆容,会不会太张扬?” 她微微转了个身,头上一支闪闪夺目的金步摇摇曳生辉,身上,浅色的绣袄,缀着金黄的流苏,外面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整个人,艳光四射,雍容华贵。 碧儿笑道:“拜见王后,自然要鲜艳些,祛祛她的邪气。只怕她见了,会气得从床上跳起来也未可知。” 姝儿微微一笑:“王后病了,作为侍妾,自然要去请安。是不是?” 碧儿抿嘴道:“那是自然。奴婢这就服侍您出宫。轿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五 荣兰缠绵病榻,已经多日了。虽然每日按时服药,却不见丝毫好转。 她怎会知道,葛医官在她药里,不动声色地添加了一味热药,使得她小产后虚弱的身体,犹如火上浇油,更加血亏气虚。 每日,口渴心焦,如同在火上烤一般,虽是冬日,一觉醒来,都是大汗淋漓。 她吃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珠光,只见姝儿华服盛装,大腹便便地站在床前。 姝儿微笑道:“王后娘娘安好。臣妾前来请安。臣妾身子不便,不能行礼,还望娘娘莫怪。” 荣兰厌恶地扭过脸去:“你来作甚!” 姝儿脸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昨日,可汗有事出宫去了。临行,嘱咐妾身料理宫闱,自然,也就包括王后娘娘的凤体。妾身既受可汗所托,自是尽忠职守,所以,今日特来看望娘娘。娘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不待荣兰开口,姝儿继续道:“听闻王后娘娘小产,家中又遭逢祸事,臣妾不胜悲悯,特来问安。王后须要心宽量大,不然,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何以庇佑家人?” 荣兰大怒,声嘶力竭地道:“你这幸灾乐祸的贱人!你巴不得本宫早死,你好鸠占鹊巢!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就算本宫死了,也轮不到你做王后!” 姝儿笑得花枝乱颤:“那可不一定。可汗曾亲口许诺,若是臣妾生下儿子,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只要臣妾喜欢,他也会摘给臣妾,何况其他?” 荣兰一阵心颤:“你胡说!他几时这样说过!” 姝儿笑道:“可汗对臣妾说过的甜言蜜语,何止千万?难道要一一禀告王后娘娘?娘娘还是少用些心思,好好保重凤体要紧。不然,就算臣妾不要这凤仪宫,只怕娘娘您也无福居住。” 荣兰大怒,骂道:“滚!你这狐媚的贱婢!痴心妄想!” 姝儿心平气和地道:“娘娘好自为之。臣妾告退。”腆着肚子,甩袖而去。 临走,微微地扫了一眼桌上的药碗,冷冷一笑。 看来,顿莫贺推荐的葛医官的确可靠。 心念一动:看看临产,这葛医官是否,还可以再帮一个大忙? 姝儿走后,荣兰绝望地大哭。 自己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姝儿这个贱女人已经急不可耐的来向自己炫耀了。自己死不足惜,族人性命却堪堪可忧。可以想见,只要自己一死,灭门之灾势不可免。如何能让这救命的希望延续下去呢? 这个救命的稻草,只有登里。 第五十四章 誓言 一 转过年来,春暖花开。姝儿的肚子已经硕大无比,她心里开始焦灼不安起来。 临产日子将尽,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 胎儿已经足月,随时就会临盆,可是,在名义上,他还是个未足月的孩子。 如何,可是使他晚些降生,以便应对那个弥天的大谎呢? 她怕,在关键时刻,露出破绽。 思虑好久,她还是决定找葛医官。 这个葛医官,平日颇受她关照,他的品级,也已经从不入流的末等,升到了二品。 找一个合情的理由,这个深喑世事的老江湖,应该不会起疑吧。 葛医官再次请平安脉的时候,看见姝夫人面带悲戚之色,不禁关心地问:“夫人哪里不舒服吗?” 姝夫人长长叹口气道:“葛医官不问,本宫也正要相告。” 葛医官道:“愿闻其详。” 姝儿道:“堪堪待产,本宫算来,临产的日子,正值家母忌日,在我们大唐,孩儿若是生在血亲忌日之前,是为大不吉,所以,本宫正在烦恼,想请葛医官帮忙,看看能不能,使孩儿推迟生产?” 葛医官心里微微一怔。有这个说法吗?十里易风俗,何况远隔千里。也未可知。 “既是这样,下官就为夫人多开些固胎养元的补药,尽量使他在腹中多待些时日,至于能不能有效,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姝儿微笑点头:“有劳费心。” 二 天气渐渐热燥起来。 堪堪已进五月,荣兰不仅旧病未愈,又添了咳嗽气喘的新病。 这几个月来,下身一直淋漓不净,长期的失血,使得她看起来面色憔悴,毫无血色。 水米未尽,已经整整五天了。她心里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她隐约地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她吃力地吩咐正在哭泣的杏儿:“快去,叫人把可汗请来。” 杏儿哭道:“请他作甚?他已经好久没来看您了。” 荣兰喘着粗气,无奈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快去!” 杏儿哭着打发侍女去了。 不一会儿,登里急匆匆来到床前。 一看见榻上的荣兰,吓了一跳。 曾经花容月貌珠圆玉润的荣兰,此时瘦骨伶仃,不盈一握。 登里心上一阵内疚。 都说男人薄幸,看起来此言非虚。 他如今,满心满意,都是姝儿和她将要临产的胎儿,哪里还能想到卧病在床的妻子。 他以为,自己又不是医官,纵然探望,也无济于事,只要医官悉心照料,就算尽到自己的责任了,今日一见,才忽然意识到,原来错了。 荣兰一看到他,眼睛里充满了光彩与喜悦,这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俯下身,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荣兰努力地微笑:“臣妾是不是很丑?” 登里哽咽道:“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本汗心爱的王后。” 荣兰惨然一笑道:“有你这句话,臣妾纵死无怨。” 登里落泪。 荣兰艰难地道:“结缡以来,夫妇恩爱,两情相悦,是臣妾最为幸福的时光。臣妾心里,最为遗憾的是,两次怀孕,竟然都没能为可汗生下儿子。臣妾有负可汗宠爱。” 登里心如刀割,紧紧拥抱她,说道:“是我的不是。没能好好照顾你。” 荣兰一阵心痛,呼吸变得急促,感觉要支撑不住了。 她尽力地道:“臣妾不行了。看在结发之情,臣妾求可汗答允一件事。不然,妾死不瞑目。” 登里难过地道:“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荣兰眼里绽放出一种希望的光彩,定定地道:“妾,有所求。” 荣兰喘了口气,刚要说话,忽然,一个内侍急匆匆进来,十万火急地道:“禀可汗,青鸾宫夫人生产了,请可汗即刻过去!” 登里心里一慌,将怀里的荣兰放在床上,忙不迭地出门,嘴里说道:“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荣兰绝望地声嘶力竭地哭道:“可汗,让臣妾说完!” 登里哪里肯留,一阵风般跑去,边跑边说:“稍待片刻,再来看你。” 耳边,兀自回荡着荣兰哀哀的哭声:“妾怕等不及了。你一定要来!妾等着你!” 登里微微迟疑,脚下却没有丝毫停留。 此时,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他药罗葛氏的后代,他王位的继承人。 三 姝儿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几个时辰之后,她顺利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 婴儿响亮的哭声令登里喜泪交流。他小心地抱着他,爱不释手。 “我的儿子!”他大叫:“药罗葛氏的继承人,我的王子!” 看着登里欢喜的样子,姝儿心里一热。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个孩子,原本就是登里的亲骨肉,和顿莫贺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谁的孩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现在起,他就是登里的儿子,是英义可汗登里的儿子。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葛医官的药灵验,这个孩子,整整晚生了二十天,这使得,他更加名正言顺毫无疑问的成为尊贵的王子。 可是在众人眼里,这个孩子,却是早生了二十天。一早一晚,整整相差了四十天。 这一定是亡母在天之灵的庇佑。姝儿想道。 空悬的心终于平安落地,姝儿总算松了口气。 此后,她的光明坦途,已经就在脚下。 登里抱着孩子,心花怒放,在她眼前:“姝儿,咱们的孩子,就叫‘英’可好?” 姝儿疲倦地幸福地微笑:“很好。” 登里柔声道:“你立了大功,本汗要奖赏你。你要什么?” 姝儿微笑:“妾还没有想好。希望可汗不要食言。” 登里爱宠地笑道:“好,待你想好了再说。本汗一国之君,怎会骗你。” 怀里娇嫩的婴儿忽然哭泣起来,姝儿笑道:“想是尿了,快把他给我。” 登里恋恋不舍地将孩子递给姝儿。忽然之间,看着孩子无邪的脸,他想起了荣兰。 凤仪宫里,还有等待他的人。那个女人,随时都会死去。 他立即夺门而出。 姝儿奇怪地问道:“可汗哪里去?” 登里顾不得回答,风一般奔向凤仪宫。 荣兰,一定要等我!他心急如焚。 终于来到荣兰床前,只见她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杏儿不安地守在床前,强忍着悲声。 “娘娘怎么样了?”他问。 杏儿哽咽道:“娘娘留着一口气,一定要等可汗来。” 登里剜心般疼痛,他大声疾呼:“兰儿,我来了!你醒来看看我!” 荣兰迷糊中听到登里的呼唤,突然睁开双眼。 登里喜道:“兰儿,我来了。” 荣兰努力地想要表现出一个笑容,无奈,笑容也需要力气。 她用尽力气,艰难地道:“妾有幼妹,名唤荣惠,年方十四,云英未嫁。我死之后,肯求可汗,娶她为后,延续我夫妻之情。” 登里大吃一惊,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就是你要求我做的事?这怎么行!”登里觉得不可思议,断然拒绝。 荣兰大悲,挣扎着想要下床,被登里抱住。 荣兰哭道:“妾自知命不久矣,妾之一身,维系全族性命。妾一死,族人几百余口,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只有续娶荣惠,延续仆固氏的尊荣,才可救我双亲族人。求可汗依允臣妾,不然,妾死不瞑目。” 登里一怔,一时无话可说。心里,觉得,这是件十分为难之事。 荣兰苦求:“爹娘身陷牢狱之灾,做女儿的,死不瞑目。求可汗垂怜庇佑。妾来生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言未尽,已是眼神散淡。 登里不忍相违,含泪点头:“我答应你。” 荣兰脸上露出喜悦,犹自放心不下:“你真的答应?妾不信。” 登里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妻子,正色道:“英义可汗登里立誓,娶仆固氏荣惠为继后,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回纥人信奉萨满教,信奉神灵,以此为誓,可见庄重。 荣兰心里一松,脸上微笑,在登里怀中,溘然长逝。 登里怀抱荣兰,放声大哭:“兰儿,我对不起你。” 回想往日,也曾千恩万爱,两情缱绻,后来,自己做了可汗,先是迎安雅入宫,后来又宠幸姝儿,一次次冷落她,致她心碎伤身,两度怀孕,两度伤胎,究根到底,都是自己一味疏忽,最终致她香消玉殒。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她临终的遗愿,无论如何,也要做到,这是他唯一可以为她做的了。 忽然,他想到了姝儿。 他曾亲口许下,若生出儿子,要什么给什么。当时,出于一时情动,信口许下。 可是而今,情势有变,后位悬虚,论资历论家世论宠爱,姝儿,都是当仁不让做王后的不二人选。何况,她刚刚为他生下儿子。 就在刚刚,他不是还笑容满面地问她,想要什么? 她笑而不答,虽然没有直说,心里难道不是在希翼最高的奖赏? 作为女人,还有什么能比母仪天下的后位更好的赏赐吗? 登里忽然心里一惊。原来,自己早就在心里将后位给了她?只等她开口?他这样的话语,难道不是一种暗示? 这么说,对于荣兰的死,自己早就已经预知并接受了,甚至,是希望。 之所以对荣兰卧病在榻听之任之,难道,不是自己潜意识里的魔鬼作怪? 登里望着荣兰安详的遗容,悲从心来。 兰儿,对不起。 你的幼妹,我一定会好好相待。 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第五十五章 期待 一 荣兰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登里都开心不起来。只有抱着儿子英儿,才能使他开怀大笑,暂时忘掉烦恼。 姝儿知道,忘掉一段情,是需要时间的。只是时间而已。 所以,她比往日更温柔更妩媚。她相信,她可以医治他心里的情伤。 但是,她决口不提那件事。他的赏赐。 现在,荣兰新丧,他伤痛犹在,还不是时候。 只要水到渠成,他自然就会给她。她一点都不担心。 放眼后宫,除了她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姝夫人,谁还是对手? 王后之位,已经是掌中之物。 不知不觉的,后宫所有的人,都已经开始称呼她为“娘娘”了。她并没有答允,但也没有反对。 对于这些变化,登里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偶尔的,会微微地皱一下眉头。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纠结的,是那个誓言。 该怎么对姝儿说呢?她满怀期待,他却害怕她提起那句承诺。 算了,等等再说吧。求亲的书信已经送出去了,但是,那并不代表着,亲事一定会成功。也许,大唐皇帝不会答应。倘若他不答应,自然不能算自己违背誓言。要做的,自己已经做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可是在心里,只有姝儿才是他属意的王后。 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迷恋一个女人。从前,她青春美丽,而今,生了孩子,她风情万种。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使他着迷。 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尤物,这是大唐给他的最大的好处。 想到大唐,他就一肚子羡慕嫉妒恨。 年前,由于生了一场瘟疫,牲畜死亡很多,有些粮草不济,他索性亲自带兵去了一趟太原。太原是大唐著名的富庶之地,府库里粮食堆积如山,金银珠宝罗列满堂,看得他眼都花了。 这一趟,是满载而归。掠取了牛马无数,粮食万担,金银满车。 他轻蔑地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大唐的守兵,在勇猛的回纥士兵攻击下,溃不成军。这样的军队,何以保家卫国? 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是,他有了战胜大唐的信心。 大唐的疆土,大唐的富庶,使他的野心如熊熊的火焰,无法熄灭。 在这一点上,他不能苟同宰相顿莫贺的意见。 太原之行,他原本打算让顿莫贺带兵去的,可是,只一提,就遭到了顿莫贺强烈的反对。因此,他只得自己亲自出兵。 当他满载而归胜利凯旋的时候,他炫耀地向顿莫贺展示战利品的时候,顿莫贺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登里笑道:“堂兄唯一的缺点,就是妄自菲薄,放大了大唐的实力。你瞧,我区区几千人,就拿下了太原重镇,大唐皇帝,不是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也难怪当年安禄山会直捣长安。假以时日,我回纥兵强马壮之时,我将挥师南下中原,有朝一日,看我坐镇长安。” 一席话,登里说得踌躇满志,信心百倍,只听得顿莫贺目瞪口呆。 “大唐之所以不计较这些小动作,是以大局为重,忍让为先,却不是怯懦的表现。大唐各路诸侯,百万雄兵,更有郭子仪这等忠勇之士,不可小觑。可汗以后还是不要鲁莽行事。”顿莫贺劝道。 登里微微一笑,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再答话,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的野心,早晚会将回纥带入万劫不复之地。顿莫贺想。 二 姝儿悠闲地哄着英儿,嘴里哼着小曲。英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 姝儿挽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一件淡绿色薄衫,神情慈祥而温柔,心里满足而幸福。 岁月静好,温馨而从容,大约,就是指这样的一种意境吧。 碧儿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微笑着,看着粉琢玉砌一般的一对母子。 总管丁顺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道:“夫人,部族送来异种花卉几十种,可汗知道夫人喜欢花,叫搬来青鸾宫。您看,放在哪里合适?” 姝儿停止了小曲,微笑道:“都放在廊外吧。都是些什么花?” 丁顺谦卑地道:“小人对花卉不太了解,叫不上名字,只觉得都是很好看的。” 姝儿将英儿轻轻放在榻上,一边打扇一边瞧着丁顺:“不了解花不要紧,若是不了解这宫中的人,只怕,就不是合格的总管了。” 丁顺一阵紧张:“小人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望夫人指点。” 姝儿微笑道:“你的族兄丁四,于可汗有救命之恩,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你。只是,本宫听说,凤仪宫里出来的奴才,有些爱嚼舌根的,不三不四的,不懂规矩,不知,总管可知道?” 丁顺不安地道:“自从王后娘娘殡后,凤仪宫的人,大都分散到别处去了,许是有不懂事的奴婢,也未可知,只是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奴才敢胡言乱语?” 姝儿笑而不答,转脸向别处。 丁四努力地思考,试探地问:“您说得是杏儿?” 碧儿在旁插言道:“丁总管,你的差事做得不错啊。连娘娘都听说了,你居然不知道?!” 丁四汗下,慌忙道:“小人孤陋寡闻,一时失察,愿听姑娘指教。” 碧儿冷冷地道:“前几日,我经过小花园,无意中听到她在哭诉,说什么她主子含冤而死,胡说什么报应之类的话。还说就算王后死了,咱们夫人也做不了后宫之主的混账话!这幸亏是被我听到,若是别人,还以为王后娘娘是被咱们夫人害死的呢。” 丁顺汗流浃背,连连点头:“是,是,姑娘教训的是。” 丁顺试探地问道:“那么,该怎么处置才好?” 碧儿不屑地道:“那有什么难的。” 丁顺俯首:“夫人如今掌管后宫,自然要听夫人吩咐。” 姝儿站起身,信手拈起一枝瓶中花,轻轻摘掉一片花瓣,平静地道:“哪一片花不好看,摘掉就是。还用得着来问本宫?” 丁顺顿悟,连声道:“是,小人知道怎么做了。”徐徐退下。 碧儿使劲摇了摇扇,开心地道:“往后,这宫里再也没有碍眼的人了,可算清静些了!” 的确,除掉了多嘴的杏儿,这里,就再也没人再提起荣兰,就再也没有关于荣兰的任何一丝踪迹了。 通往凤仪宫的大门,才能毫无芥蒂地畅通无阻。姝儿想。 两天后,杏儿终因思念旧主,悬梁而去。宫中人人谓叹:好一个忠仆殉主! 三 英儿六个月的时候,姝儿惊喜地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这种喜悦,甚至超过了第一次,也让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她终于可以为登里生个嫡嫡亲亲的孩子了。 长久以来,她怀着歉疚的心情,每天面对着登里与英儿,心里,说不出来的压抑。 随着英儿一天天长大,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登里沉浸在有子万事足的喜悦中,哪里会想到,这个爱若珍宝的孩儿,竟不是自己的亲骨肉。 现在,终于可以回报登里的恩情了。姝儿抚摸着肚子,心里充满了感恩与幸福。 老天赐我这个孩子,就是为了报答丈夫的爱啊。她想。 同时,她也有了向登里提出赏赐的信心与底气。 尽管现在,自己已经是实际意义上的后宫之主,但是,再怎样受宠,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妾侍,不能登得大雅之堂。 做王后,是每个女人无法抵御的诱惑。 何况,自己还要为孩子,争取一个嫡子的位置。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也许,他在等着自己向他撒娇开口呢。她想。 一国之母,尊荣天下。该是何等荣耀。大约父王,也会因此而自豪与骄傲吧。 于是,在一个自认为合适的时候,她决定不再等待了。 那天晚上,登里将英儿抱坐在膝上,正在亲他娇嫩的小脸蛋。英儿发出格格的笑声,整个屋子里,充满着浓浓的爱的味道。 姝儿微笑着道:“听说过些日子,可汗要往富贵城去一趟,这宫中杂事,臣妾怕是照管不周了。” 登里笑道:“怎么会?你一向不是处理的很好嘛。” 姝儿道:“今时不同往日,臣妾怕是力不从心了。” 登里诧异道:“怎么了?” 姝儿含羞低语:“臣妾有孕了。” 登里有片刻的迟钝,继而,惊喜不已。 “老天,你真是我的宝贝!”他欢喜地一手抱着英儿,一手抱起姝儿。 姝儿笑道:“快放下。” 登里激动地道:“若是再生个儿子,就叫‘武’。一英一武,正是我父汗的封号,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名字了!” 轻轻放下姝儿,登里兴奋地道:“既如此,这富贵城,我就不去了,叫堂兄代替吧。” 姝儿微微迟疑:“这,合适吗?” “还有什么事,能比你的身子更重要?”登里道。 姝儿抿着嘴,莞尔一笑:“可汗还记得对臣妾的许诺吗?” “什么?”登里随口问道。 “可汗曾经说过,若是臣妾为你生下儿子,纵要天上的月亮,也为臣妾摘下。可汗还记得吗?” 登里一怔,缓缓收敛笑容:“是,我记得。” 姝儿没有在意他细微的变化,柔声道:“如今王后已经过世半年,后宫空虚无主,可汗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她微笑着,深情地看着登里。 登里一阵慌乱。 该如何回答? 告诉她,王后已经有了人选?他要续娶荣兰之妹为妻? 他不忍看她失望的样子。 他仓惶地抱着英儿,佯装逗弄孩子。 姝儿心里微微一怔。 他在躲闪。 “这样不是很好嘛。”登里低声说道,话语里,明显没有底气。 他在顾左右而言他。他没有立后的意思。 为什么?他还不够爱她吗? 爱她,难道不是要把最好的给她吗?! 姝儿震惊了。 她不得不正视登里。 是荣兰在他心里太深吗? 还是,自己压根就比不上死去的荣兰? 姝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登里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真相,想必是丑陋不堪的。 那一晚,两个人,谁都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反而是,刻意地,避开了。 但是,这个问题,像是一层雾瘴,隔开了原本相濡以沫的夫妻。 此后,登里待姝儿,比往日更体贴,更宠爱,只是,仍然绝口不提立后之事。 原以为唾手可得的后位,遥遥的,悬而无期了。 那个缘故,姝儿猜不到。 怀孕的反应一天比一天强烈,姝儿的注意力,也从那个飘渺的后位上,渐渐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 有两个孩子在手,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也许,荣兰之死,带给他的创伤太深刻了,他需要时间修补。她想。 第五十六章 立储 一 含混而平静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几个月。 终于有一天,登里觉得,这件事再也瞒不下去了。 大唐皇帝的旨意已经传来,三个月后,以崇徽公主赐婚英义可汗登里为王后。 为了这桩婚事,肃宗皇帝为难了好久。 仆固怀恩谋反之罪,看在回纥王后的份上,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这样的轻罚,从来没有过先例。以至于,引起许多朝臣的不满。 “叛逆重罪,一旦开恩,开此先河,以后,群起而效之,将无法可依。”这是郭子仪的原话。 肃宗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的难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仆固氏后面,是日渐强大的回纥,他不得不投鼠忌器。 就在此时,狱中传来一个令他更加头疼的消息:仆固怀恩病死了。 元凶已死,家眷就失去了禁锢的意义,如何处理,更是进退维谷。 杀,又杀不得,放,也放不得,象一块烫手的山芋,黏在了肃宗手里,令他心烦意乱。 恰在此时,他收到了登里可汗的亲笔书信。 “承陛下赐婚,使萧史乘龙,弄玉得所。年来两情和睦,鸾凤于飞。不期天妒红颜,光亲可敦久病沉疴,芳驾仙去。孤人鳏夫,对影自伤。追思旧情,不胜哀怜。欣闻亡妻有幼妹荣惠,待字闺中,音容颇肖其姊,愿求淑女,以为继后。一来,慰臣渴慕之思,二来,续姻亲胶鸾之好,此诚陛下全臣之恩义也。引颈盼望,伏案稽首。臣登里再拜。” 登里之信,言辞哀恳,怀念亡妻之情,令人动容。肃宗看毕,不胜叹惋。 难得他一个慷慨男儿,竟有如此缠绵悱恻之情怀,况且,姊死妹嫁,以续姻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也许,他不想因荣兰之死,断绝了与大唐的关系,也未可知,他一片苦心,自当成全。 可是这样一来,就更不好追究仆固氏的罪了。新的回纥王后,总不能从大牢里出嫁吧。这也太不给可汗面子了,况且也有失大唐体统。 几经考虑,肃宗终于做出了一个震惊朝野的决定:“鉴于首犯已死,赦免仆固氏全族,释放宁家,其子孙后裔,永世不得入仕。准回纥英义可汗所请,以仆固氏次女荣惠,封崇徽公主,和亲回纥为后。” 旨意一出,仆固氏满门额首相庆,悲喜交加。 一女之宠,换取全族平安,真是喜从天降。 年方十四岁的荣惠,一下子体会到了从地狱到天堂的滋味。 作为皇帝钦封的崇徽公主,她从大牢里一出来,直接就被接进了金碧辉煌的大明宫。 临行前,母亲流着眼泪嘱咐道:“孩子啊,以后,咱们全家就指望你了。你姐姐死了,可是她是咱们家的大功臣。你要象姐姐那样,庇佑咱们全家平安。” 崇徽忐忑不安地道:“可是,孩儿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回纥王后。” 母亲叹息道:“你姐姐争强好胜,难免树敌。你性格温婉,想来不会惹事生非。你此去,凡事不要计较,一切以可汗为重。若不是可汗娶你,你姐姐一死,只怕咱们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姐姐一片苦心,你要明白。” 崇徽哭着点头道:“孩儿记下了。以后,孩儿不在母亲身边,母亲要多保重。” 崇徽公主登车,宫人簇拥而去。 根据旨意,三个月后,她将沿着姐姐走过的路途,代替姐姐,完成和亲的使命。 二 又是一年冬日,姝儿的肚子已经明显凸起。登里的焦虑也一天天加深。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的肚子,唯恐有什么意外。经历了荣兰两次伤胎之痛,更因此送掉性命,他脆弱得有些神经质了。为此,他甚至顶着众臣的非议,连去富贵城祭祀,这样需要可汗亲力亲为的事情,都安排给了顿莫贺代替。 他怕稍有疏忽,就会失去心爱的女人及孩子。 可是,如今,这个棘手的问题,必须要亲口告诉她了。 这个问题,拖得越久,对她的伤害,就会越重。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刚刚姗姗学步的英儿,追着碧儿满屋蹒跚,姝儿笑得春花灿烂。 登里剥了一个橘子递给姝儿,踌躇着,缓缓说道:“有件事,要想告诉你。” “什么?”姝儿完全没有在意,接过橘子,送进嘴里,脸上一片幸福。 “再过几个月,宫里就要再添人口了。”登里低着头说。 “那是自然。”姝儿微笑着看看隆起的肚子:“武儿就要出生了。” 登里摇摇头,为难地道:“我说得,不是武儿。” “那是谁?谁要来吗?”姝儿好奇地问。长长的睫毛,明媚的眼睛,闪得登里心慌。 “是长安的新王后。”登里终于说出,却不敢直视姝儿。 姝儿手里的一瓣橘子掉在地下,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您说什么?新王后?”姝儿颤声道。连一旁的碧儿也惊讶地抱起了英儿,屋里,只有英儿含混不清的童言细语。 登里歉疚地道:“是荣兰的妹妹荣惠。已经被册封为崇徽公主,不日,就将下嫁。” 姝儿半晌无言,心里,有花落的声音。应该是,心碎的声音。 “为什么?”许久,她听见自己几乎低到尘埃里的声音。 “你不要难过。我知道,对不起你。原本,这个位置,应该留给你。”登里无措地道。 姝儿强忍失望,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为什么会是她?可汗喜欢她吗?可汗不想给臣妾一个明白吗?” 登里叹口气,道:“那个荣惠,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会喜欢?是荣兰临死前,苦苦哀求,为了免其全族死罪,我才不得已而为之。” 姝儿心里一沉。荣兰到底棋高一着,临死,都不忘她仆固家的尊荣。 难怪,杏儿会说,就算荣兰死了,她姝夫人也做不了王后之位。 这一切,是早就计划好了,只瞒着她一个人,可怜她还傻乎乎做着春秋大梦。 姝儿仿佛看见荣兰得意地冷笑:你斗不过我!你是我手下败将!这后宫,永远是我仆固家的!纵然我死了,也轮不到你!你永远是个小妾! 姝儿晃了晃身子,眼前一阵金花闪耀。 登里急忙扶住她,心疼地大叫:“你怎么样了?” 姝儿惨淡一笑:“臣妾没事。臣妾虽然微贱,却坚强得很。” 登里心痛地道:“我在荣兰面前发过誓,所以不能违背。可是,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明日,我就册立咱们的英儿为太子。” 姝儿惊异地看着登里,一脸茫然。 登里坚定地点点头:“你的儿子,是回纥的储君!未来的可汗!” 姝儿本能地摇摇头,急急道:“不可!”声音仓促而急切。 登里疑惑地道:“你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英儿做太子?” 姝儿心里哀恳地告诉自己,再不能欺骗登里了。顿莫贺的骨肉怎么能做太子?这将置登里于何地! 可是她嘴里无力地道:“英儿还小。” 登里微笑道:“虽然小,他会长大。” 姝儿迟疑地道:“可汗还在壮年,何必急于一时?再等等,也许,武儿,会比他更优秀。” 登里笑道:“你怎么了?哪里有母亲不希望儿子出息的?纵然武儿再优秀,他也是弟弟,不可僭越兄长。” 姝儿还想要再说什么,被登里抱在怀里,柔声道:“我欠你的,让我来补偿你。就这么定了。只希望你能体谅我,毕竟,荣兰与我,有结发之情,你也不希望,你的丈夫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吧。” 姝儿靠在登里胸口,眼泪簌簌而下。 她心里道,是我欠你了。是我欺骗了你。 这个男人,对她无所求,尽可能的爱她,她怀揣着这个巨大的秘密,还有何脸面,去争王后之尊? 她仰起脸,泪流满面:“臣妾无所求,只要可汗一生一世的爱。” 三 “娘,”英儿被碧儿抱在怀里,摊开小手,白嫩的掌心,一片晶莹的小雪花,瞬间不见。 英儿焦急地呢喃:“没了?” 姝儿微笑着指指天上:“在那儿。” 英儿仰着一张胖嘟嘟的小脸,好奇地看着天上徐徐飘落的雪花。 “这地方,真冷!一年倒有半年在下雪。”碧儿边走边抱怨。 “长安这个时候,应该正是落叶满皇都吧。”姝儿道。 “这苦寒的鬼地方,哪比得上帝都!”碧儿不屑地道。 姝儿淡淡地道:“可汗好事将近,不中听的话,少说为妙。” 碧儿不服气地道:“夫人您挺着个大肚子,还忙里忙外地操罗凤仪宫的布置,奴婢不懂,您何苦为她人做嫁衣裳?!” 姝儿苦笑道:“事情已成定局,何必执着。索性送个整人情,将来还好相处些。” 碧儿道:“您是太子之母,宠贯后宫,谁还敢小觑!” 正说着,英儿忽然在碧儿怀里哭闹不休。姝儿柔声道:“太子想是饿了,咱们快些回宫吧。” 碧儿忽然道:“宰相大人安好。” 姝儿吃了一惊,扭脸看,一个高大的人影挡在面前,正是阔别年余的顿莫贺。 陡然相逢,姝儿一阵心慌意乱。 顿莫贺披着一件斗篷,姝儿依稀认得,还是当年的那一件。只是,物是人非,情怀更改。 顿莫贺低首:“姝夫人安好。” 姝儿尴尬地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是碧儿打破僵局,笑道:“大人,您是去觐见可汗吗?可汗在凤仪宫。” 顿莫贺微微一笑,扭脸看着英儿:“这是太子殿下吧。” 姝儿微笑:“是英儿。”不知为什么,她本能地抗拒太子这个称呼。 顿莫贺向着英儿伸出手,笑道:“让伯伯抱。” 伯伯?姝儿一怔。 英儿已经顺势从碧儿怀里,转到了顿莫贺怀里。 顿莫贺欢喜地道:“瞧,这孩子跟我有缘,也不认生,我一抱,他就过来了。” 英儿调皮地拽着顿莫贺青涩的胡子茬,高兴地咯咯直笑。 姝儿斥道:“莫调皮!伯伯会生气的。” 顿莫贺笑道:“孩子而已,哪里会生气?” “伯伯!”英儿清晰地叫道。 顿莫贺心里一酸。这是姝儿的儿子,是她和登里的孩子,他抱在怀里,恍惚之间,却好似自己的儿子。 姝儿呆呆地望着这一大一小,痴痴地想,这是一对亲父子,却隔着千山万水,不能相认。是谁的过错? 顿莫贺怀抱着孩子,眼睛却不离姝儿。 上次见她,她挺着肚子,如今见她,她再次怀孕。 心爱的女人,已经为别人生儿育女,这个女人,已经彻彻底底,变得和自己毫无瓜葛了。 可恨的是,每次看到她,想到她,他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有爱就有痛。 姝儿淡淡地道:“听闻紫霞夫人甚为贤惠,本宫甚是仰慕。哪天有空带她来,本宫认识一下也好。” 顿莫贺脸上黯淡下来,低低地道:“是。” 姝儿心里一痛。他有了女人,为什么,自己会酸楚? 此情此景,不宜久留,姝儿示意:“碧儿,天太冷,咱们早些回去吧。宰相大人有事,咱们就不耽误了。” 碧儿从顿莫贺手里接过英儿,英儿犹自恋恋不舍。 “伯伯!抱!”英儿喊道。 顿莫贺柔声道:“改日伯伯再抱你。要乖。” 姝儿手扶后腰,缓缓道:“大人好走。” 顿莫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扭头迅速离去,心里,涌上一阵酸楚。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相濡以沫,不如从此,两忘于江湖。 第五十七章 崇徽 一 荣兰死后的第二年春天,崇徽公主荣惠,如期嫁进回纥。这是继宁国公主之后,大唐第二位和亲回纥的公主。 隆重的册封礼之后,登里牵引新王后,缓缓步入装饰一新的凤仪宫。 揭开遮盖面容的珠玉璎珞,一张清秀的略显稚气的面容显现在登里面前。小巧的唇,红晕的双腮,低眉敛目,一副娇羞的模样。虽然说不上明媚照人,却也端庄矜持。 年方十五岁的崇徽公主,慌乱而羞涩,低着头,紧张得手心里沁出汗来,不敢直视面前英气逼人的可汗。 登里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一路辛苦了。” 一句温柔的话语,使得崇徽公主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安静下来。 能说出这样关怀的话语,想必,他是一个体贴的男人。 她局促地向着床的另一侧移动了一下位置,使得两人之间,稍稍的,隔开了一些距离。 登里微微一笑,一丝怜惜涌上心头。 少女出嫁,难免紧张。 “莫怕。我会好好待你。”他低低地说。 崇徽公主微微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 登里若有所思地抬起她的下颌,使得她不得不直视着他。面前的男人,一张方正英挺的脸,呈现出一种自然健康的古铜色。炯炯有神的眼睛,透出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还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崇徽公主脸上微微一红。 “你果然颇像你姐姐。”他叹息着道。 姐姐?这个时候提姐姐?崇徽公主心里微微一沉。 此时,登里的手渐渐移到了她的领口,她大红色的嫁衣的纽扣处。 崇徽公主的心剧烈跳荡起来。 登里很快熟练地解开了第一个纽扣,手往下移。 “让臣妾自己来。”崇徽公主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缓缓说道。 娘告诉她,可汗不仅是她的丈夫,还是仆固家全族的恩人。这一生,都要好好侍候他,为他生儿育女,做一个贤惠的妻子。 随着一颗颗纽扣被依次解开,一片白皙的肌肤裸露出来。渐渐地,酥胸半掩,风光无限。 登里叹息一声,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嘴里无限深情地轻唤:“兰儿。” 兰儿?姐姐的名字?她惊异地悸动了一下,随即迅速地感动地靠进那个宽阔的怀抱。 他是一个多情的好男人。他如此深深地怀念着姐姐,想来,也不会薄待她。 她不在乎做姐姐的替身,她只要一心一意爱这个男人。 崇徽公主正在心旷神怡之时,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脚步匆匆,声音急促:“可汗!” 登里扫兴地停下正在游走的手,烦躁地道:“何人喧哗!不知道本汗新婚吗?” 门外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禀可汗知,姝夫人临产,命小人来请可汗。” 登里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一边穿衣一边下床,嘴里一叠声问道:“情况如何?葛医官去了吗?产婆到了吗?” 崇徽公主无措地披上衣服,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登里回头仓促地道:“姝夫人要生了,我去去就来。” 崇徽公主被动地点点头。 登里歉疚地道:“今天是你新婚之夜,我一定会来陪你。你先睡吧。” 说着,急速离去。 蓦地想起,去年,兰儿临死那天,他也是说过类似的话。只是等他回来时,兰儿已经弥留人间。 这次,轮到她的妹妹。新婚之夜,抛舍而去。两次,都是为了姝儿生产。 时光恍惚如昨,且又如此相似。 “对不起。兰儿。我会补偿你。”他在心里说。 崇徽公主痴痴地靠在床上。枕边,余温尚在,只是良人已去。 这就是自己的新婚之夜吗? 红烛高烧,流光闪烁。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夜凉如水,窗外一轮明月高照。崇徽公主默默地落下一滴清泪。 那个姝夫人,在她踏入回纥王宫的第一夜,就将她带入了难堪的境地。 崇徽公主想了想,唤过守在外面的掌灯侍女:“姝夫人,是何人?” 侍女回答道:“禀王后。姝夫人是太子之母,位居青鸾宫主位。” 太子之母?这个消息,重重地打击了崇徽公主。 可汗还正值壮年,为何就已经立了储君? 这个为他生下太子的女人,想来必然恩宠无以复加。 看到崇徽公主沉吟,侍女急着巴结新王后,继续解释:“姝夫人,您不认识吗?是长安来得。” “长安来得?可是早年陪嫁宁国公主的荣王郡主?”崇徽急急地问。 侍女笑道:“想来不错。” 崇徽公主长长地叹了口气。 早就听闻,当年的荣王府郡主明艳无双,是京城第一美人,一直无缘得见,想不到,如今共事一夫。 以她的美色,不得宠,那才是意外的事。 想必,当年姐姐在世时,也免不了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吧。 自己,蒲柳弱质,生性淡泊,既没有姝夫人那般倾国倾城的美色,又没有姐姐那样聪明睿智的泼辣性格,如何,可以立足? 好在,可汗看起来,还算温和,念及姐姐,也许会怜悯爱护。 母亲曾谆谆告嘱,自己此来,是为了延续婚姻,保全族人,凡是要低调,要做到宠辱不惊,波澜不起,才能安稳度日。 虽然,名义上,自己是个公主,但是,所有人都明白,那只不过是为了体面出嫁好听而已。一切,是看在可汗的面子上。 只要讨得可汗欢心,保住王后之位,母家的平安,想来就可以保证了。 至于那个先声夺人宠惯后宫的姝夫人,是可汗的心爱之人,又母以子贵,诞育了太子,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安稳度日,总会给自己一片青天吧。 侍女换上新烛,关切地道:“可汗今夜不会来了,娘娘您就别等了。休息吧。” 崇徽公主微笑道:“他说过,会来的。” 侍女道:“真是不巧。姝夫人偏偏今夜临产。” 崇徽公主淡淡地道:“你去睡吧。” 侍女退下后,崇徽公主望着流泪的红烛出神。 他说过,一定会回来的。他知道,这是他们俩的新婚之夜。他不会让她空等一夜的。 不知何时,红烛烧尽,崇徽公主渐渐睡去。 第二天清早,崇徽公主醒来,床的另一半,仍然空虚。 她的新婚之夜,已经过去了。 二 姝儿于当夜,在嫁入回纥五年后,生下了第二个儿子,登里欣喜若狂,为之取名“武”。 送喜讯的宫人将可汗再度添子的消息,传进了凤仪宫。 崇徽公主低低地叹息一声。自己这个王后,何其尴尬。 她实在不明白,可汗既有宠妾如此,又何必千里迢迢娶她进宫?难道仅仅,是为了追思姐姐?还是果然象母亲猜测的那样,是姐姐一片苦心的安排。 尊贵如王后又如何?抵不过丈夫的一个妾侍。 妾侍又如何?只要有丈夫深深的宠爱。 那一刻,她深深得明白,姝夫人才是这宫里真正地女主人。自己,只不过,是应个景罢了。 姝夫人的儿子,是太子,这个事实,决定了一切。 要懂得进退。崇徽公主告诉自己。 要在宫中立足,首先,必须,要好好巴结姝夫人,这是一个本能的反应。 可汗看起来,还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只要处好青鸾宫,应该不会薄待自己。 想起昨夜,那双为自己解衣的手,崇徽公主脸上一热。 作为王后,是不是应该纡尊降贵,去看一下刚刚生产的姝夫人?显示一下自己的善意与懂礼?至少表示一下祝贺。 可汗,应该也是在那里吧。 想到这里,她吩咐侍女:“为本宫更衣。去青鸾宫。” 三 产后的姝儿,虽然有些疲惫,但是精神很好,看起来有种心满意足的愉悦。 她躺在床上,乌黑的秀发散在枕上,看得登里有些心热。 “对不起,可汗新婚之喜,被臣妾打扰了。”姝儿歉疚地道。脸上,却是一副撒娇的俏模样。 登里笑道:“你知道就好。待你养好身子,亲自赔我一个新婚夜。” 刚刚踏进门,掀起门帘的崇徽公主,恰恰听到了这句两情缱绻的闺中戏言。 空等的新婚夜,在这里,却成了一句戏言。 登里一回首,看到应门而入的崇徽公主,微微一怔,立即站起来,迎上前,笑道:“王后来了。” 崇徽公主微笑道:“臣妾久慕姝儿姐姐芳名,无缘得见,深为憾事。今日有幸,与姐姐同入一门,欣闻姐姐平安产子,缘何不来贺喜?” 走近床边,崇徽公主真诚而热切:“贺喜姐姐。” 崇徽公主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子,青涩的笑容,看起来就像邻家小妹一般,使得姝儿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姝儿微笑:“不敢当王后娘娘亲临。臣妾身子不便,未能全礼,还望娘娘恕罪。” 登里满意地看着一妻一妾,笑道:“你们姐妹,能够和睦,是本汗的福气。” 崇徽公主凝视着姝儿,见她肌肤如玉,眉目如画,果然绝色。 这样的女子,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岂是自己可以一较长短的。 我若是男人,我也爱她。她想。 崇徽公主暗暗地低下了头,也低下了一颗卑微的心。 第五十八章 兵变 一 姝儿以为,这样波澜不惊的岁月,可以从容到老。不料,英儿七岁那年,崇徽的女儿叶公主,刚满六个月的时候,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改变了她,以及许多人,乃至整个国家的命运。 事情的起因,源于九姓胡族长一次偶然的觐见。 那天,登里在书房,正对着一封信,面沉似水,脸色阴郁。 这是继多年后,关于轮台等四镇的,又一封加急书信。 由于吐蕃人连年的侵略吞噬,位于新疆天山北麓的北庭州,龟兹,轮台,西州相继失陷。 庭州等四镇,乃是唐朝从漠北通往西域乃至中亚的交通及战略要冲,堪称大唐门户。四镇一失,吐蕃以及西域各国,就可长驱直入,踏进中原。 此时,大唐皇帝已经是代宗在位。代宗闻讯,极为震怒。多年来,大唐一直致力于吐蕃的交好,为此,先后派遣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和亲入藏。两国也曾一度交好,甚至太宗皇帝陵寝前,还专门为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竖起了象征荣宠的石像。但是,欲壑难平,吐蕃垂涎于大唐辽阔的疆土,最终还是止不住其觊觎中原的野心。 代宗忍无可忍,终于派遣了精兵强将,远赴塞外,决心与吐蕃一战,誓要夺回失守的国土。 大军长途跋涉,与占领庭州的吐蕃士兵几次交锋,都无果而退。 吐蕃以逸待劳,先入为主,自然占据了极大地有利形势。 双方僵持了半年,胜负不明。 但是,远征的唐军,很快地显出了劣势。 雨季来临,道路泥泞,使得粮草后援不济,士兵的战斗力堪堪可忧。 在此艰难之际,主帅决定就近向回纥求援。于此同时,大唐皇帝的诏书,也传到登里手中。 代宗驾崩,德宗即位。德宗登基后,第一道旨意,就是颁下急令,敕令回纥英义可汗相助唐军,共抗吐蕃。 多年来,回纥军队已被视作大唐自家的后备军,因此,皇帝的命令看起来不容抗拒,这使得登里心里极不舒服。 “新帝登基,寸恩未见,却要我回纥士兵为其卖命!”登里愤怒地拍在桌子上。 九姓胡微笑着说道:“可汗息怒。难道这不正是天赐良机?” 登里一怔,疑惑地看着他。 九姓胡道:“中原富饶,非我可比。可汗何不趁此大唐国丧,新帝根基未稳,边境用兵,国库空虚之机,一举挥师中原,拿下大唐锦绣江山?” 登里心中一震。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九姓胡,知音也。 想当年,区区一个安禄山,一镇之节度使,尚可攻破长安洛阳,建都大燕,自己以一国重兵,倾举国之力,还比不上安禄山一群乌合之众? 登里蠢蠢欲动。 九姓胡献媚道:“伐之,必胜。” 登里会心一笑。心念一起,再难平复。 这几年,回纥励精图治,秣马厉兵,已经兵强马壮,军队,也从最初的几万人,扩张到了二十万。 有了这雄兵在手,何愁霸业不成? 于是,登里在一瞬间,终于做出了一个筹划许久的决定。 扩我疆土,为子孙后代,建一个千载万代的不世功勋! 二 登里急召顿莫贺议事。这么重大的决定,他必须取得他倚重的宰相的支持。 他将心中所想,以及目前的局势,做了细细地分析,然后,郑重其事地宣布了想要大举犯唐的决定。 他说:“堂兄,大唐视我如同其看家护院的兵丁,我安能忍其小觑!借此吐蕃交战之际,我欲以兄为帅,并亲自督战,兄以为如何?”询问为名,命令是实。 顿莫贺大吃一惊,急忙道:“万万不可!” 登里不悦地道:“有何不可!” 顿莫贺道:“大唐新丧国主,更有翁婿之情,此时进攻,是为不仁。趁人之危,背弃旧盟,是为不义。天朝乃礼仪之邦,深得拥戴,师出无名,违背天意,安能取胜!” 登里冷笑道:“大唐给了堂兄多少好处?!” 顿莫贺正色道:“唐,大国也。无负于我回纥。前年入侵太原,获羊马数万,可谓大捷。不久,消耗殆尽,而未见补益。而道远粮乏,比归,士兵多徒行者。今举国入,万一不捷,何以归?” 登里冷冷地道:“莫不是堂兄惧怕大唐?令尊好歹也是一代可汗,堂兄如此怯懦,何颜面对先辈!我意已决,不容置疑!堂兄若是一味畏惧,此次出兵,就不必去了,在家里好生守着你那紫霞夫人吧。听说,紫霞夫人为你生了一个女儿,正好享受天伦之乐吧。” 顿莫贺见登里发怒,只好低声下气道:“可汗心意既定,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臣愿意为可汗驱策。只是,我回纥子民,久在大唐治下,有归属之感,贸然起兵,只怕民心不稳。” 登里见顿莫贺不再坚持反对,心里一松,微笑道:“这个,本汗自有安排。十日后,本汗沙场亲自下旨,晓谕臣民,谅国人必能体谅本汗开疆扩土之苦心。难道我回纥民族,就情愿蛰伏在此苦寒之地吗?!” 顿莫贺无言。 登里开心地道:“你去准备具体事宜。十日后,我将铜符赐你,拜你为灭唐大元帅!入将封侯,在此一举。” 顿莫贺勉强一笑,退下。心里道:“我才不稀罕什么灭唐大元帅!” 顿莫贺苦思冥想,如何才能挽救回纥躲过这场刀兵之苦。 蓦地,灵光一闪,一个念头袭上心头。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 蛰伏多年的心愿,借助登里这个鲁莽的行为,一定可以实现! 他心里涌上一阵兴奋。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登里此举,必然不得人心。 谁不愿安居乐业,享受太平?谁愿意背井离乡,骨肉分离? 天赐良机,不容错过! 顿莫贺疾步来到军机处,吩咐侍从:“请葛布将军和胡图将军来。” 此二人,乃是顿莫贺心腹,一个骁勇善战,一个足智多谋。 葛布,忠心耿耿,自是不用说,只是不知,胡图将军意下如何。 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必须要将铜符拿到手,才能再次掌握兵权。 这个登里,用人向前,不用人向后,三番两次,收放兵权,实在可恼。 这样的事,再也不要重演。 十天时间,运筹帷幄,应该可以够了。 十年磨一剑,宝剑出鞘,谁与争锋?胜负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吧。 这些年,顿莫贺收拢人心,做足了功夫。所以,他有足够的信心来应对。 三 顿莫贺不动声色地将可汗反唐的消息,传遍了草原,并联络帝德旧部,试探他们的心意。 帝德死后,其旧部唇亡齿寒,暗暗生怨,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反对力量。稍加利用,就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惊喜。 心腹的回报很令顿莫贺满意。果然不出所料,万千臣民,议论纷纷,颇有不满之意。 十日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沙场秋点兵。高高的点将台下,黑压压,何止千军万马。 登里踌躇满志地登上高台,顿莫贺紧随其后。台上,已经侍立了一列盔甲鲜明的侍卫。 顿莫贺的眼角,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台上的葛布。 葛布微微点头。 没有人能读懂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 登里环顾台下,心潮澎湃。此一役,不知多少男儿会客死他乡,身首异处。但是,为了雄图伟业,何惜一死。 “弟兄们!我登里今日聚集大军,是为了要和大唐作战!”登里慷慨激昂地道。 此言一出,群情哗然。久闻传言,许多人尚在半信半疑,原来是真的。 登里从怀中掏出铜符,高举在手:“即日起,以顿莫贺为帅,本汗将亲自督战,三日后,大军起拔!直捣长安!咱们回纥的勇士,将为荣誉而战!为疆土而战!”言毕,将铜符交与顿莫贺。 顿莫贺恭恭敬敬地接过象征权利的铜符。铜符,乃骨力裴罗可汗所制,一符在手,万军可调。平日,只在可汗处,逢战时,才交与主帅,调兵遣将。 顿莫贺微微一笑,道:“可汗,臣有一言,相劝可汗,想必,也是大家的意思。” 登里一怔:“顿莫贺,你不是又变卦了吧?你若是畏首畏尾,索性直说!本汗有的是智勇双全的勇士!” 顿莫贺正色道:“大唐待咱们不薄,没有什么对不起回纥的地方,先是,帮咱们消灭突厥,建立和平的回纥王国,还将公主嫁给可汗做可敦,你不思报效大唐恩德,反倒听信九姓胡离间之言,背信弃义,反叛朝廷!是何道理!” 登里气得直哆嗦:“顿莫贺,你要造反吗?” 顿莫贺冷笑道:“可汗若是一意孤行,不听良言相劝,只怕,弟兄们不会答应!” 登里变色:“你胆敢谋反!” “谋反的是你,不是我!”顿莫贺咄咄相逼。 葛布悄悄靠近。 登里眼中冒火,喝道:“顿莫贺,你惑乱军心,乱我国本,必是蓄谋已久!” 顿莫贺冷笑:“我要早存叛逆之心,何须等到今日!” 他“嗖”的一声,拔剑出鞘,目光如炬:“为了我回纥的安宁,今天,我要除掉你这暴虐专横的可汗!你之所作所为,已经不配为君!你不主祭祀,不修民福,这几年,为了扩充军备,横征暴敛,为你一己之私,使我万千子民饱受荼毒!我先父骨力裴罗可汗辛辛苦苦创建的回纥王国,决不可毁于你手!” 宝剑闪处,一剑封喉。登里手无寸铁,无处躲避。嘴里大叫:“护驾!” 台下大乱,一阵惊呼。 登里随身的侍卫急急上前相救,被葛布埋伏在台上的士兵一刀一个,斩于台上。 胡图振臂一挥,大喊:“没有铜符的命令,谁敢乱动!” 禁军侍卫闻言,犹豫不决。 顿莫贺剑尖一抖,斜斜地刺进了登里的胸膛。 登里痛苦地倒在台上,兀自怒号:“顿莫贺!你这弑君的贼子!” 顿莫贺冷冷一笑,用力地补上一剑,狠狠地一转手腕。 登里惨叫一声,声息渐低,终于没有了呼吸。 一瞬间,血溅点兵台,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顿莫贺冷静地在衣上拭血,环顾四下:“谁有不服,唯我是问。弑君之罪,愿一身承担。” 葛布大声道:“顿莫贺乃骨力裴罗可汗嫡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可汗,今日除却暴君,正是先汗遗愿,何罪之有!” 胡图将军上前跪倒:“愿顿莫贺大人继位为汗!” 顿莫贺谦逊道:“非是在下觊觎汗位,实不欲国民陷入水火之中。国土辽阔,安居乐业,何乐不为。大唐雄兵百万,登里犯唐,无疑自取灭亡。我顿莫贺若做可汗,必修仁政,与大唐和平相处。” 众人欢呼:“顿莫贺可汗!”厌战之情,可见一斑。 顿莫贺脸上一沉,喝道:“九姓胡挑拨离间,暗藏祸心,十恶不赦,传我命令,将九姓胡斩首,以除祸根!” 大局已定,顿莫贺多年阴郁一扫而空。 要的就是,众目睽睽之下,亲眼使众人看到自己是出于义愤而刺杀登里,才能信服于众。 顿莫贺一时有些飘飘然。葛布在他身边低语:“大人,有件重要的事,您还没有做。” “何事?”顿莫贺微笑。 “斩草不除根,来年还发生。大人不想今日之事,若干年后,再度重演吧。”葛布淡淡地道。 顿莫贺一怔,心里蓦地一沉。 第五十九章 宫杀 一 顿莫贺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这个问题,使他一下子失去了方才慷慨激昂的风发意气。 他很明白葛布的意思,他是指登里的两个儿子,英儿与武儿。 英儿作为太子,是回纥可汗名正言顺的汗位继承人,不杀英儿,他就难以坐上王位。而且,若干年后,这两个和他有着杀父之仇的孩子,很可能步他后尘,怀着复仇之心,为他留下隐患。 他为难的,还不止于这一点。而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是姝儿,是他这一生最无可奈何朝思暮想深入骨髓的女人。 倘若杀了她的儿子,她势必会痛不欲生,会恨他入骨。 江山为重,还是美人为重?难以两全。 葛布道:“大人,您若是不方便下手,属下愿效微劳。此事,已成骑虎之势,倘若不除太子,太子必将登位,那么,今日所做种种,便没有了丝毫的意义。那时,无数头颅落地,将为大人今日之犹豫而粉身碎骨,包括在下,胡图将军,以及您自己,还有今日舍身相从的勇士们。” 葛布一席话,说得顿莫贺热血沸腾,再无片刻犹豫。大丈夫做事,岂能优柔寡断!他一咬牙,说道:“随我进宫!” 顿莫贺杀气腾腾,仗剑入宫,葛布紧紧相随。 太子宫。 七岁的英儿,正在庭院里玩耍一把竹剑,一招一式,居然有模有样。 顿莫贺心里一阵疼痛。 这个孩子,仿佛天性与他有缘,只要一看见他,就追着他“伯伯,伯伯”叫个不停。 他实在舍不得对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下手。可是,此刻,自己已经变成了他的杀父仇人,就算今日自己放过他,将来,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想到此,他心里一凛,慢慢走近他。 “伯伯!”英儿扭脸看见了他,脸上立即现出灿烂的笑容。 “伯伯,您看,我练得怎么样?还是那日您教我的几招。”英儿收了架势,欢快地向他跑来。 顿莫贺定定地看着英儿,不发一言。 英儿有些诧异,怯生生地叫道:“伯伯,您生气了吗?” 小小的孩童,也感觉到了顿莫贺的阴郁。 往日,伯伯一见到自己,就会立即抱起自己,还用坚硬的胡子茬扎他娇嫩的小脸,惹得他乱叫乱嚷。 可是今日,伯伯一言不发,就连身后的葛布也怪怪地看着自己。 幼稚的孩子,丝毫也感觉不到,危险,已经来到身边。 “伯伯。”英儿低低地呼唤。 顿莫贺一狠心,拎起宝剑,眼睛一闭,向着英儿小小的胸膛刺下去。 英儿不可思议地看着锋利的宝剑,发出了痛苦地呻吟。他甚至还没有弄清楚为什么,小小的身子,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血啵啵地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石板。 顿莫贺呆呆地立着,心里象被掏空了一般难过。 为什么,刺杀登里时,就没有这种感觉呢? 剑下杀敌无数,却从来没有如今日般,这样让他精疲力尽。 “哥哥!”屋里传出一个清脆的童声。 “小王子?”葛布迅速奔过去,眼也不眨,挥刀而去。 “住手!”一个惊恐绝望的声音响起。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衣着华贵的少妇随之仓惶奔出。 是姝儿!顿莫贺蓦地心里一惊,本能地想要阻止葛布行凶。让一个母亲亲眼目睹孩子的惨状,何其残忍。 但是已经晚了,葛布一刀下去,武儿连哼也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在血泊中。 姝儿痛苦地大叫:“武儿!” 可是武儿再也不会答应母亲的呼唤。 姝儿愤怒地抬起在一瞬间变得通红的眼睛,却蓦地,看见几步之外,英儿也同样一动不动倒在一片耀眼的血光之中。 “英儿!”姝儿丢下武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奔向英儿。 可怜的女人,面对着突然发生的惨剧,一时无法相信。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一对儿子,转眼之间,人鬼殊途。 她看看英儿,再看看武儿,哪一个,都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天啊!”她要崩溃了。 “是你!是你们杀了我的儿子!”她愤怒地看着顿莫贺,眼里冒出火来。 顿莫贺的剑尖上,还滴着血,毫无疑问。 顿莫贺无言以对。 她的哀伤与绝望,已经让他追悔莫及。 “为什么?!”姝儿悲痛地哭道:“他们只是孩子,为什么要杀害他们?!如此胆大妄为,你疯了吗?可汗不会饶恕你们!” 葛布冷冷地道:“夫人节哀。登里可汗已经归天了。” 姝儿猛地一惊,渐渐醒悟过来:“你杀了登里?!”她仇恨地看着顿莫贺:“你要斩草除根?!” 顿莫贺长叹一声,道:“他咎由自取,他要背叛唐朝。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那么,英儿武儿又有何罪?你要杀他?!”姝儿泪流满面:“你杀了我的丈夫,还不肯放过我的儿子,你好狠!你是个恶魔!你索性连我也杀了罢!” 顿莫贺心痛地道:“对不起。我不能留下后患,让他们长大后寻我报仇。” 姝儿忽然狂笑不止,笑声里,充满着无限悲凉。 顿莫贺走近她,柔声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这一切,终会过去。现在。登里已死,我就是回纥的可汗,我将封你做我的王后,咱们以后会再有孩子。” 姝儿轻蔑地望着他,冷笑道:“谁稀罕做你的王后!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嫁猫嫁狗也不会嫁你!” 顿莫贺无奈地道:“我知道你现在恨我,可是,这些年,我一日也不曾忘怀你。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每次进宫,我多希望能看见你。”一面说,他一面伸手去扶瘫坐在地上的姝儿,“地下凉,你起来。至于两个孩子的后事,我会好好安排。” 姝儿狠狠推开他,用极其残忍的眼神盯着他,语气里,充满着野兽一般的暴戾:“你可知道,英儿是谁的儿子吗?” “他自然是你的儿子。”顿莫贺低声道:“是你和登里的儿子。” 姝儿冷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透着绝望与悲痛。她咬牙切齿地道:“他是你的亲骨肉!是你顿莫贺嫡嫡亲亲的儿子!你以为斩草除根?你杀的是自己的儿子!你除得是自己的根!” 顿莫贺大惊:“你胡说!他怎会是我的儿子!他是登里的儿子!”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震惊。 二 姝儿抱起满身血污的英儿,面容温柔而恬淡:“孩子,这样的爹,不要也罢。” 顿莫贺手心冰凉,惊恐地道:“你莫非疼糊涂了?” 姝儿兀自抱着渐渐变凉的英儿,语气低沉而哀伤:“我没有骗你。他的确是你的儿子。还记得那一年吗?那年,你带我出去骑马。就是那一次,我怀上了你的骨肉。” 顿莫贺怎么会不记得。和姝儿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毕生难忘。那次,他把她从马场带出来,在草原上,两情缱绻。 葛布听得尴尬,识趣的远远退下。 姝儿沉浸在回忆里,继续道:“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很是害怕。我怕被人发觉和你的私情。那时,你已经远征吐蕃,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我只好偷了一匹快马,逃出王庭。不料,被登里追回。” 顿莫贺喃喃地道:“原来你为此而逃。” 姝儿道:“原以为,登里会杀了我,可是想不到,他非但不怪我,还赐居青鸾宫,万般宠爱。”说到此,她脸上流露出一片温柔之色。 “为了保全肚里的胎儿,为了保全性命活下去,我只好瞒天过海,欺骗了登里,谎称是他的骨肉。”姝儿泣道:“我对不起登里。” 顿莫贺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呆呆地发愣。 “为此,临产之期,我假称亡母忌日,特意请葛医官为我配置延胎药,尽量推迟产期,终于使得英儿晚生二十天,顺利瞒过登里,使他没有半分怀疑。” 顿莫贺额头汗下,四肢颤抖。 “你若是还不信,可细细询问葛医官。你杀了自己的儿子,这一辈子,也不会心安。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姝儿瞧也不瞧他,自顾自地抱起英儿,缓缓进屋。须倾,又将武儿的尸身也抱进去。 屋门关上,留下庭院中奔溃的顿莫贺。 顿莫贺呆了许久,忽然发疯般大叫:“葛医官!叫葛医官来!” 他瘫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刚才英儿躺过的地方。那里,一片污血,已经渐渐干枯。 “是你顿莫贺的儿子!是你的亲骨肉!” 好刺耳的话,刺得他心如刀绞。 那个晴朗的夏日,草原花丛中,两情欢好。 就是那一次?结下珠胎。 距离英儿生日,不多不少,正是十月怀胎的日子。 天啊! 顿莫贺头晕目眩。难怪,英儿和自己这么亲近。 原来,这一切,是父子天性!难怪,有一次,一个老宫人微笑着说,太子殿下就像小时候的自己。 顿莫贺向天怒号:“老天!我做了什么孽!” 三 葛医官匆匆跑来,面色惨白,显然,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顿莫贺嘶哑着问道:“姝夫人的胎,是你亲自把脉的吗?” 葛医官低着头,忐忑不安:“是。难怪当日为夫人把脉时,感觉喜脉极有力而稳固,不像夫人所说的,只有一个月身孕的样子,当时只是微微奇怪,并未多想,如今想来,夫人有意将葵水日期推后,使下官误判。” “何不早说!”顿莫贺狂怒地抓起葛医官,声嘶力竭。 葛医官战战兢兢地道:“下官怎会想到其中有如此隐情?” 顿莫贺象霜打得茄子,无力地道:“你可为夫人延胎?” 葛医官道:“是。夫人要下官帮助,推迟产期。” 顿莫贺再也支持不住,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第六十章 断情 一 接下来的几天,千头万绪,幸好有得力大臣一力张罗,妥善处理了登里可汗以及两位王子的丧礼。 顿莫贺在众臣的安排下,强打精神,举行了登基大典,号为武义成功可汗。 顿莫贺自称罪臣,亲自上书大唐皇帝,将废黜登里可汗并自立的前因后果,细细说明。 信道:“罪臣顿莫贺,俯首泣拜。兹有英义可汗登里,意图谋叛,集结大军,欲图天朝疆土。臣不忍见两国刀兵相向,生灵涂炭,苦谏无果,愤而杀之。罪臣顿莫贺,垂发不剪,以待詔命。” 按照旧制,只有受过唐朝皇帝陛下的封詔,才能正式被回纥人民承认,所以,新汗继位,必须要上书大唐。 当然,这只是一种尊重而已。顿莫贺深信,大唐皇帝得知自己如此拥戴朝廷,必然会龙心大悦,格外嘉奖。 这世间再好的嘉奖,也抹不平顿莫贺心里的哀伤。 大错已经铸成,无可追悔,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可以求得姝儿的谅解。 没有姝儿的陪伴,他这后半生,将会是多么寡淡无味,黯然失色。 这锦绣江山,若不能双手奉在她的面前,博她展颜一笑,他这个可汗,又有何意义。 如今,他千辛万苦,终于坐拥江山,却无法获得最心爱的女人的青睐。 他的成功,变得意兴阑珊,微不足道。 这宫里,所有的一切女人,都是他的了,可是,他谁也不想要,他只要姝儿。 偏偏这个愿望,难以达到。 已经十几天了,他不敢踏进青鸾宫。他怕,怕那双仇恨的眼睛,象刀子一样刺痛他的心。 “夫人怎么样了?每日饮食如何?”他低声询问总管丁顺。 丁顺摇摇头,一脸愁容:“夫人每日不言不语,懒进茶水,很让人担忧。” 顿莫贺长长地叹息,良久,懒懒问道:“那些女人,都安排妥当了吗?” 丁顺道:“按照可汗吩咐,都已迁出王宫,妥善安排。保证衣食无忧。可汗放心。” 顿莫贺点点头。 丁顺忍不住道:“小人多嘴问一句,可汗为什么不要那些女人?崇徽公主虽然刚生过一个女儿,但是仍然年轻貌美,那个陪嫁的媵妾仆固氏也正值青春,比起姝夫人,都年轻许多,可汗为何厚此薄彼?” 顿莫贺叹惋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丁顺迷惑道:“这是什么意思?小人不懂。” 顿莫贺道:“你不须懂得。你只要照顾好姝夫人就行了。” 二 大唐皇帝的诏书很快就到了。钦差源休,日夜兼程,火速地将皇帝的圣旨以及丰厚的赏赐传到顿莫贺手中。 圣谕中,极大地嘉许了顿莫贺忠于朝廷的忠勇行为,敕封他为长寿天亲武义成功可汗。 源休还委婉地暗示了德宗的意思,希望可汗能够援助庭州战役。 顿莫贺爽快地答应了。 送走钦差之后,顿莫贺不安地走进青鸾宫。他决定,亲自去看看她。该面对的,始终不能逃避。 踏进庭院,只见碧儿正在廊外抹泪。看到顿莫贺,吓了一跳,眼里露出害怕的神色,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顿莫贺心里一阵凄凉。在别人眼中,什么时候,变成了魔鬼。 “可汗。”碧儿怯怯地道。 顿莫贺温和地道:“有劳你侍候姝儿,本汗很感激。” 碧儿低下头,低低地道:“夫人很不开心。” 顿莫贺没有说话,远远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她,在里面吗?”他信口问着,脚步已经缓缓移动。 每一步,都好似千斤重。 该如何安慰她,使她早日走出丧子之痛呢? 他轻轻推开门。 姝儿正在窗前盈盈而立。几日不见,已经是人淡如菊。 两人面对无言。 此时,距离顿莫贺初见姝儿的惊鸿一瞥,已经整整过去了十一年。当年,她还是娇俏的少女,如今,已是成熟美丽的少妇。比之当年的青涩,如今的姝儿,更多了几分动人的韵致。 十年间,隔开多少往事,将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缠成了一团无法解释的乱麻。 “姝儿,我的姝儿,”顿莫贺心疼地道:“你要怪我,尽管冲我来,你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 他走近她,一种强烈的渴望,使他想要急切地拥她入怀。 十年了,朝思暮想,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了,他怎么能控制思念之情。 “你还只有二十七岁,我也才四十岁,我们还有许多时间,让我们从头再来,再生许多孩子,好不好?” “我已经把所有的女人都赶出宫去了,只有咱们俩,好不好?” “你不是一直想要做王后吗?现在,只要你点头,你就是回纥最尊贵的女人了,你喜不喜欢?” 他一叠声地讨好地,温柔地道。 姝儿冷漠地看着这个纠缠在心底的男人,象看待一个陌生人。如果说,曾经有过爱,那么,随着这致命的伤害,这份爱,已经荡然无存了。 顿莫贺伸臂抱住她,贪婪地呼吸着她的衣香:“姝儿,我好想你。让我用一生来补偿你,好不好?” “我这一生,没有爱过别的女人,只爱你。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好不好?”他低低地道。 姝儿愤愤地甩开他的怀抱:“你休想!你杀了我的儿子,我的丈夫,我和你不共戴天!” 顿莫贺无助地道:“你要怎样,才原谅我?我是无心的。要是你早告诉我,英儿是我的儿子,我怎会犯此大错?” 顿莫贺苦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要娶你。我才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第一个男人。” 姝儿一惊:“为了我,你早存杀心?” 顿莫贺避而不答。 姝儿一瞬间柔肠百转。第一次意识到,正是自己与顿莫贺的私情,促成了丈夫与儿子的惨死。 红颜祸水,果然不假。 姝儿心如刀绞。想起登里当日万般宠爱,自己却早已为他埋下了夺命的宝剑。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一瞬间,她心里起了杀机。 顿莫贺犹在耳边小心地哀恳:“我知道,接受我,你需要时间,我等你。三个月够不够?” 姝儿默然。 顿莫贺幽幽长叹道:“三个月后,我再来。希望你能想明白。” 他慢慢走到门口,低声道:“明日,我将亲自率军援助庭州,希望等我回来,能够看到你的笑容。不知道,你的笑容有多美。” 回过身来,他的眼里隐隐含着泪光:“在我们草原上,有一种生灵,叫做草原狼。它的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若是伴侣死去,它就会离开狼群,孤独一生。每当月圆,对月悲鸣,呼唤远方的伴侣,这个习惯,一生都不会改变。” 他哽咽地道:“这些年来,我就象一只失偶的孤狼,夙夜忧叹。你总不会忍心,让我孤独终老?” “好好保重自己,莫让我担心。”他掩门而去。 姝儿痴痴地看着窗外,一串清泪簌簌而落。 窗外庭中,繁花似锦。 莫以今日宠,能忘旧时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昔时的桃花夫人,却不正如今日的自己? 三 三个半月后,顿莫贺如期归来。 他带领一支骁勇的军队,配合大唐的大军,顺利收复了北庭四镇,为大唐立下了赫赫战功。 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顾不上风尘劳顿,他归心似箭,一路风雪兼程。 他惦记着,和姝儿的三个月之约。 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后宫中,有他钟爱的女人,在等着他归来。 他还记得,那一次,他出征大宛,她轻轻嘱咐他:“我等你平安回来。” 这许多年,每次冲锋陷阵,他都会记得这句深情的叮嘱。 姝儿,我回来了。他迫不及待地冲进青鸾宫。 蓦地,他放缓了脚步。 他不能确定,她会怎样对待他。 三个月了,她的创伤,是否会淡一些? 她能够原谅他吗?她能够接受他吗? 想起姝儿冷漠的仇恨的眼神,他就一阵心寒。 出乎意料的,推开门,他看到的是,一张微笑的面容。 姝儿一身盛装,华妆艳饰,虽然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但是依然身材窈窕,绝代风华。 顿莫贺心头狂跳,惊喜地望着她。 姝儿微笑道:“丁总管告诉臣妾,可汗平安归来,臣妾很是欢喜。” 顿莫贺不可置信地站在门口,一时反应不过来。 姝儿慢慢走近他,柔声道:“可汗一路风尘,还不坐下歇歇?臣妾已经备好酒宴,可汗洗浴后,就留在这里用晚饭吧。” 顿莫贺不禁泪流满面,紧紧抱住朝思暮想的女人,哽咽道:“你终于肯原谅我。”一面情不自禁地将脸凑上去。 姝儿美目流转,嗔道:“也不先去换换衣服!好臭!”轻轻推开他。 顿莫贺不好意思地道:“是,是,我这就去换衣服。”喜滋滋地去了,一面往里走,一面犹自回首。 此刻,他神魂飘荡,犹在天堂。 姝儿嘴角,微微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四 十年相思,一朝得偿。 软玉温香抱满怀,无数次在梦里才能出现的场景,终于,实实在在的,出现在眼前。顿莫贺陶醉在姝儿温柔的怀抱里。 “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伏在她美丽的酮体上,喃喃地道。 从脸颊到脚趾,每一寸肌肤,都是他的钟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从第一眼看到她,他的一生,就已经和她再也无法分离。 “姝儿,你从此只属于我一个人。”他在她耳边低语。 “我要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他的话语低沉而充满诱惑。 姝儿在他勇猛地冲击下,忍不住发出一声声荡人心魄的呻吟。 良夜如水,时光仿佛重新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相似的夜晚。 那一夜,是他把她变成女人,如今,她已经从当初那个纯情少女,变成了历经沧桑的女人。 顿莫贺终于筋疲力尽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嘴角,还微微残留着一丝笑容。 在梦里,想必也是甜美的吧。 姝儿冷冷一笑。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姝儿却毫无睡意。 她的胸中,燃起熊熊的火焰,烧得她寝食难安。 悄悄地,从枕下的锦褥下,她摸出了一把短小的寒光闪闪的锋利匕首。 杀夫之仇,夺子之恨,不共戴天,她怎能和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同床共枕! 原以为,他会死在庭州战场上,可是,他竟然活着回来了! 也好,那么,就让她亲手结果了他的性命,告慰丈夫孩子在天之灵! 望着这个刚刚还温存缱绻的男人,她心里闪过一丝疼痛。 她深深地知道,他爱她深入骨髓,可是,造化弄人,偏偏无缘相守。 来生再修吧!她一咬牙,一狠心,手持匕首,对准了他赤裸的胸膛,缓缓地刺下去。 这一刺下去,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断了。 月光照在匕首上,发出闪亮的光芒。顿莫贺朦胧中,觉得眼前一闪。 迷离中,恍惚看见一把利刃,他吃了一惊。 姝儿冷艳的脸上,露出可怕的杀气。 “你要做什么!”顿莫贺惊叫着,迅速躲闪。 话语未落,身体一阵剧痛,那把匕首已经斜斜地刺进了他的肩胛。 第六十一章 离居 一 顿莫贺忍着剧烈的疼痛,一把夺下姝儿手里的匕首,远远地扔在一边。 他的心痛,远远胜过伤口的疼痛。 他心爱的女人,他一心想要白头到老的女人,他想要全心全意呵护的女人,在缠绵恩爱之后,亲手,将一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若不是他及时醒来,自己,已经命丧黄泉。 他飞快地撕下一绺床帏,使劲地缠紧受伤的肩臂,心里,在飞快地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件棘手的凶案。 “为什么?!”他嘶哑着嗓子,痛心地问。 姝儿平静地穿好衣服,脸上面无表情:“你很明白是为什么。你杀了我吧。” 顿莫贺艰难地道:“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了你。可是你竟然有害我之心!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姝儿冷冷地道:“你死了这份心吧。今生今世,我再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 顿莫贺低声道:“原来,昨晚一夜恩爱,全是为了杀我。” 姝儿大声道:“是。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报仇!” 顿莫贺一瞬间心灰意冷,这么多年的爱,抵不过一个恨字。 “你杀了我吧。让我一家黄泉相聚。”姝儿看也不看他。 “我不会杀你。”顿莫贺酸涩地道:“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原谅我。” 姝儿冷笑:“痴心妄想!” 顿莫贺缓缓下床:“这青鸾宫,我以后不会再来,除非有一天,你不再固执。” 姝儿恨恨地道:“你想囚禁我终生?!你不如杀了我!” 顿莫贺回首,语气缓慢,似乎在一瞬间苍老许多:“那么,你想去哪?” 姝儿凝视着他,平静地道:“送我出宫。” 顿莫贺一震。她要走?去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不行!我不许你离开回纥!”他断然拒绝。 姝儿绝望地道:“可是我不愿再见你!我不愿生活在这留有痛苦回忆的地方!” 顿莫贺长叹一声:“离此三十里,有一条河,河畔有几间牧人遗下的草房。你要不嫌简陋,就去那里吧。我会派人照管你的衣食。” 姝儿顿了一下,终于慢慢地道:“此生不相见。如此甚好。只是,我却不需要你的照管。任我自生自灭吧。” 顿莫贺落下清泪:“你总是固执。” 忍着剧痛,吩咐随从:“回正阳宫。” 姝儿在身后大声嘱咐:“请善待叶公主!他是登里唯一的骨血!她是个女孩,于你,没有半分威胁!” 叶公主,是崇徽所生,还不到一岁。 顿莫贺心中一酸。她心中所想,只有登里的一切。 他虽然死了,却活在她的心中。 二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几间简陋的草屋,房前屋后,种满青菜,庭院里,几只小鸡正在悠闲地觅食。篱笆围墙上,爬满了开得绚烂的花朵。 无人知道,这里住着的布衣女人,就是曾经风光无限宠惯六宫的姝夫人。 对于姝儿而言,那些翻云覆雨满腹心机的宫闱岁月,已经连想都懒得去想了。 十个月后的某日,茅屋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碧儿恋恋不舍地抱着一个粉琢玉砌的婴儿,哀恳道:“夫人,可不可以,留下这个孩子?” 姝儿淡淡地道:“不行!我不想看到任何有关顿莫贺的一切!” 碧儿急切地道:“可是,他也是您的孩子。” 姝儿决绝地道:“莫要多说。待会儿宫里的人来了,就交给他带走!一刻也不能多留!” 碧儿一针见血:“您是怕自己狠不下心来?!” 姝儿微微颦眉,叹道:“我也想不到,一夕之欢,竟会暗结珠胎。也是命中注定的冤孽,无法躲避。也好,有此子为伴,他也许稍慰寂寞。” 碧儿道:“其实,可汗始终不能忘怀您。这些日子,他几次遣人看望,都被您拒之门外。您也该体谅他一番苦心才是。总不能就这样,孤独终老。” 姝儿微笑:“我会寻一个合适的人,把你嫁出去。” 碧儿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门外响起几声战马嘶鸣,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姝儿,我可以进来吗?” 碧儿一惊:“可汗?” 姝儿摇摇头,道:“他来了。把孩子给他送去。” 碧儿情急:“夫人,您可想清楚了。这孩子一送出去,就再也见不到了。” 姝儿强忍眼泪:“快去!” 门外顿莫贺的声音格外兴奋:“姝儿,你为我生了儿子,难道还不能证明,你还爱我?让我进来,我们一家团聚,好不好?” 言虽热切,却始终不敢跨越那道篱笆门。 此生不相见。是她的意愿。他还是不敢违拗。 姝儿愤怒地道:“还不照我的话去做!”一行泪终于落下来。 碧儿无奈地抱着孩子出门,隔着篱笆门,交给顿莫贺。 “可汗,这是您的儿子。”碧儿怏怏不乐。 顿莫贺欣喜地接过孩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我的儿子。爹已经给你取好了名字,就叫‘多逻斯’好不好?” 顿莫贺激动地推开篱笆,就要进去。 碧儿无奈地道:“可汗,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我要看看姝儿。我不信,她还是不肯见我。”顿莫贺亟不可待地道。 碧儿道:“夫人让我告诉您,您一旦跨越这道门,她立即就自尽。她说,和您,此生不相见。” 顿莫贺呆呆地止住了脚步。表情极为痛苦。 碧儿又道:“夫人说,紫霞夫人心地善良,由她抚育此子,她很是放心。她还说,永远不要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是谁。从此后,他就是紫霞夫人的儿子。” 顿莫贺抱着儿子,泪如雨下。 连亲生儿子也可以抛舍,她的恨,何其深刻。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那一夜,虽然她刺伤了他,可是,却为他生下了儿子。 多逻斯,这将是他顿莫贺的继承人。 三 多逻斯八岁那年,大唐皇帝德宗为笼络回纥,因可汗无妻,以十四岁幼女咸安公主,赐婚下嫁年近五十岁的顿莫贺为后,并赐封为智慧端正长寿孝顺可敦。 顿莫贺接见大唐钦差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这个仪表端正的中年男人,很是面熟。 送亲钦差微笑道:“可汗别来无恙?” 顿莫贺努力地想:“大人好生面善,何处见过?” 钦差道:“下官褚庆福,这是第三次出使贵国。第一次,宁国公主和亲,第二次,为英武可汗的丧事而来,随便,接了宁国公主归国。想不到,这次咸安公主出嫁,又是下官的差事。” 顿莫贺猛然想起,当年这个褚校尉,还曾令他大发醋意。 “原来是故人驾到,失敬。”顿莫贺感慨地道。 “二十年过去,可汗风采依然。”褚庆福微笑道。 顿莫贺微微一怔,叹道:“不知不觉,已经二十年了。我们都老了。褚大人,想必已经身居要职了吧。” 褚庆福谦虚地道:“宦海沉浮,追名逐利而已。承陛下青眼有加,下官如今忝为兵部侍郎之职。” 顿莫贺微笑道:“褚大人仕途顺利,可喜可贺。” 寒暄已毕,褚庆福道:“下官有件事,想要打听一下,不知可汗可介意?” 顿莫贺笑道:“大人不妨直说,本汗一定知无不言。” 褚庆福踌躇许久,道:“许多年前,有位李姝夫人,她如今可好?”眼神中充满期待。 顿莫贺心里一酸,有种同命相怜之感。谁说男人薄情?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惦记在心。 顿莫贺平静地道:“她已经不在了。” 褚庆福心里有千种猜测,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回答,惊异之下,“腾”的站起来,声音颤抖道:“她,她不在了?她,她,”连说了几个她,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顿莫贺黯然道:“她已经不在宫中居住了。” 褚庆福心里一松,缓缓坐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顿莫贺看在眼里,一丝妒意袭上心头。 “褚大人,仿佛很关心姝夫人?”顿莫贺意味深长地问道。 褚庆福微笑道:“下官微末时,曾在荣王府做事,因此识得。只是不知姝夫人因何出宫而居?” 顿莫贺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九年前,我杀了她的丈夫与儿子,她自此恨我入骨,始终不肯原谅我。一个人居住在荒郊野外,不肯见我一面。” 褚庆福心里砰砰乱跳,如刀绞一般疼痛。 这些年,姝儿,她经历了怎样的艰难。 他稳了稳心神,缓缓道:“可汗,可不可以,容下官见她一面。” 顿莫贺眼也不眨地盯着褚庆福,看得他心虚。 顿莫贺沉默许久,低低地道:“你去吧。我叫人给你带路。” 褚庆福感激地道:“多谢可汗。” 褚庆福转身欲去,顿莫贺忽然道:“大人留步。” 褚庆福扭过脸:“可汗有何吩咐?” 顿莫贺长叹一声道:“你们汉人,讲究叶落归根。她已经三十六岁了。若是她愿意随你走,你就带她走吧。强于留在此地,孤苦一生。” 褚庆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顿莫贺眼中隐隐有泪光:“也许,相较于我,她更愿意选择你。只要她欢喜,我愿意成全你。” 第六十二章 曲终 一 褚庆福站在篱笆外,久久不敢扣门。 阔别二十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牵肠挂肚的女人,如今就住在这简陋的茅屋里。 她的不幸,皆由他而起。这一生,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一个女人,遭此不幸,她只能以此来抗击无情的命运。 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轻轻推开篱笆门,缓缓走进小院。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她以隐者的姿态,躲避俗世的纷扰。 他,作为一个闯入者,是否,能够扰乱她平静的生活? “谁?是碧儿吗?”屋里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 褚庆福心里一颤。 纵然隔绝二十年,他也绝不会听错这个声音。 姝儿。是她。 褚庆福站在门外,抑制住激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在下褚庆福,自大唐来。看望夫人。” 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的声音,显然,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 只听姝儿慌乱地问道:“是谁?从哪里来?” 褚庆福柔声道:“姝儿,是我。褚庆福。开门,让我进屋说话。” 姝儿惊慌地道:“别,别进来!” 褚庆福微笑道:“一别二十年,难道,要这样隔着门说话?这也不是待客之道。” 姝儿低低地道:“正因为隔绝二十年,我才不愿见你。” 褚庆福道:“却是为何?” 姝儿沉默了片刻,方道:“红颜已老,见之何益?” 褚庆福轻声道:“在我心里,你永远不会老。” 姝儿身子一颤,那些年少的时光缓缓从心中流过。 一瞬间,隔着相思,隔着一道门的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开门,好不好?”褚庆福低语, “不,绝不!”姝儿从沉思中醒来,决然地道。 褚庆福无奈地道:“总不能不见我?我特意来看你。” 姝儿忽然疑惑地道:“你来回纥作甚?难道,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了?” 忽然,从自己急切地声音里,她发现了一件事。 她还关心他。顿莫贺。 褚庆福缓缓道:“大唐皇帝以咸安公主赐婚长寿天亲可汗,我是送亲使。” 姝儿心里没来由的一酸。 他终于还是娶了公主。 褚庆福没有觉察她细微的情绪变化,用一种喜悦的语气说道:“可汗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离开回纥。姝儿,跟我走吧。” 姝儿一震。 “跟你走?“姝儿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是,跟我走!回长安。”褚庆福定定地道。 姝儿哑然失笑。 二十年后,这句话,听起来多么荒唐。 姝儿长叹一声:“太晚了。晚了二十年。” 褚庆福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就因为晚了二十年,所以才格外珍惜。” 姝儿摇摇头,伤感地道:“多谢大人关爱之情。只是,此事,恕难从命。” 褚庆福失望道:“却是为何?在这里,你举目无亲,还有何牵挂?莫不是,你还留恋那个害你家破人亡的顿莫贺?!” 姝儿缓缓道:“你不明白。我的丈夫,儿子,都留在这片土地上了。我的青春,我的仇与爱,恩与怨,都留在这里了,这一生,我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她的儿子多逻斯,以及那个令她又恨又爱的顿莫贺,是她不能离开的最重要的原因。 虽然不能相见,但是却生活在同一片土地。 褚庆福难过地道:“难道,长安不能使你有半分牵挂?” 姝儿缓缓道:“长安的一切,留在我的记忆里,永不会褪色,却不能改变什么。过去的,只能过去了。” 褚庆福落下一滴泪,哽咽道:“你还怪我?” 姝儿微笑道:“我从没怪过你。褚兄。” 篱笆外有侍者催促道:“大人,该回去了。” 褚庆福以手叩门:“你真的不肯回去?让我见你一面,好不好?” 姝儿没有半分犹豫,决绝地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人请回吧。我只愿,留在你记忆里的姝儿,永如当日模样。” 人生只若初相见。 美好的一切,都留在记忆里,是最好的结局。 褚庆福缓缓转身,一步一回首,终于,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 小窗一开,从窗中扔出一副卷着的画轴。 “今生永诀,以此遗君。”姝儿泪流满面,迅速关上窗子。 褚庆福拾起画卷,缓缓打开,只见一幅富贵牡丹图,上有两只蝴蝶栩栩如生。 “世人道我爱长安,其实只爱长安某。”一行清秀的小字,落着姝儿的闺名。 这是她亲手所画,以此寄托相思之情。 这些年,她虽然历尽荣辱,但是,原来一直没有忘记他。 褚庆福黯然神伤。 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隔着山与水,而是无法追回的时光。 褚庆福心力交瘁地上马,恋恋不舍。 马儿走出好远,忽然隐约传来一阵琴声。 褚庆福知道,那是著名的“长相思”曲。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箪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帏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褚庆福立马倾听,柔肠百转。 琴音渐息,一曲终了。 褚庆福知道,这是她含泪的送别。 二 公元七八九年,顿莫贺在迎娶咸安公主之后的第二年,改回纥国为“回鹘”,取其“迅捷如鹘然”之意。之后不久,因病而逝。 没有人知道,到死,他都没有碰过咸安公主。他心目中的王后,是那个远在茅檐之中的布衣女人。 顿莫贺死后,其十岁的儿子多逻斯继位为忠贞可汗。 其后,咸安公主依照回鹘风俗,下嫁忠贞可汗为妻。忠贞可汗同时还迎娶了崇徽公主之女叶公主为妾。 几年后,忠贞可汗被叶公主鸩杀。其缘由,虽不得而知,但是可以想象,一定是一幕惊心动魄的宫闱密事。 其后十几年间,回鹘风云巨变,内讧不断。短短十几年间,更替了四位可汗。 咸安公主历嫁长寿天亲可汗(顿莫贺),忠贞可汗,奉诚可汗,怀信可汗,成为大唐和亲史上,一人下嫁四位可汗的唯一一位公主,为和亲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公元七九一年,在回纥居住了三十三年的荣王郡主李姝,郁郁而终。 消息传到长安,德宗不胜唏嘘,为之罢朝三日。可是,不知为何,大唐皇帝始终没有给予这个为和亲事业献出一生的可怜女人一个尊荣的封号。 这个荣王之女李氏,因其随宁国公主出嫁,史称“小宁国公主”。 三 褚庆福听到姝儿去世的消息时,正在书房细细观赏一副牡丹图。 随从从外面进来,禀道:“大人,今天不用上朝了。” “却是为何?”褚庆福很奇怪。 “回鹘使者来报丧,说是小宁国公主死了。皇上为表示哀悼,罢朝三日,刚从宫里回来的少爷说的。” “小宁国公主?”褚庆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荣王家的郡主。”随从答道。 褚庆福手里的画卷忽然落地。 “爷爷!爷爷!”小孙女蹦蹦跳跳地进来,大呼小叫:“爷爷,陪我蹴鞠去!” 褚庆福被小孙女连拉带拽地出了门。 随从从地上捡起画,放在桌上。 桌上,褚庆福的一幅龙飞凤舞的草书,甚是精彩。 随从略识几个字,卖弄地读道:“人到老来多健忘,唯有相思忘不了。” 唯有相思忘不了。 随从摇摇头,一知半解。 褚庆福陪着小孙女蹴鞠,眼前,依稀出现了许多年前的情景: 那个美丽的女子,一脚飞起布球,正砸在他的头上。 那砸中的,是一生的相思。 “爷爷,想什么?还不踢球?!”小孙女吼道。 褚庆福微微一笑。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繁华尘世,总有些人或者事,就算零落如风中落叶,今生,却总也忘不了。 全文完结。 后记: 《新唐书》第一百四十二: 俄以律支达干来告少宁国公主之丧。主,荣王女也,始宁国公主下嫁,以媵之。宁国归后,因留回鹘中,为可敦,号少宁,历配英武英义二可汗。至天亲可汗时,始居外,其配英义生二子,皆为天亲所杀。 《新唐书》列传第八: 宁国,乾元元年,降回纥英武可汗。及汗死,回纥欲以宁国为殉。乃毁面哭力拒,始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