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泣》 第一章,国破 “驾!驾!”身穿喜服的女子骑着骏马在长安街上穿梭。 “快点!再快点!” ——永安王府府门口,张灯结彩,红绸挂满整个府邸,好不喜庆。一身穿华丽喜服的男子头戴金冠,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府中的其余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没有一个敢上前。 红缨和知夏二人相视一眼,终是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世子,我家郡主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 男子双手青筋暴起,烦躁地转过脸去,但却也尽量忍耐着说话的语气“我倒是不知她能出什么事?当初她说阿雪不好,让皇上将她流放,如今还有谁会对她做什么?若是不想嫁给我,为何要同意这门亲事?” 红缨听了这话,只觉得这世子委实不是个东西,新婚之日,不但提别的女人,还如此诽谤郡主,当下就想给他两拳。 知夏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自家郡主早就发过话,不能造次,只好忍着。 “驾!”身穿嫁衣的女子终于赶到,只是头发早已凌乱,那些繁琐的头饰步摇也被她拆掉了许多。看上去倒是有些狼狈。柳叶眉微微拧作一团,脸颊上还有几缕凌乱的青丝,剩余的几支金钗松散挂着,发出清脆声响,朱唇轻启,面带笑容,眉目间虽是温婉之气,但却少了几分爱慕之意,“墨涵,我来迟了。” 看见女子如沐春风的笑容,墨涵心中的怒火消了大半,也不想在这种时候闹起来,只盼早点把成婚仪式弄完,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无碍,先进去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她。 “世子——”墨涵的亲信列迟匆匆跑来,扑通一声单膝跪地,额头满是汗珠,语气也有些紧张,“世子,阿雪姑娘出事了。” 墨涵的手瞬间抖了一下,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跑,女子急忙喊住她,“墨涵!你去哪?!” “阿雪出事了,她现在无依无靠,我要去看看。”墨涵一边说,一边翻身上马。丝毫没管自己的新娘。 “哎哟,不行的啊。”喜娘一颤一颤地跑过来,想要拦住墨涵,但又怕挨罚,这马可高猛,若是被它撂一撅子,不躺个半月怕是不行。只得站在一旁劝说,“这大喜之日本就已误了良辰的,新郎再逃婚,传出去,是要遭人耻笑的呀。” “这有你什么事!”墨涵脾气想来不好,这么一个喜娘定然不会放在眼里。 “墨涵!她不会有事的,方才我没有来就是因为她……”楚鸾正想解释什么,谁料对方竟一口回怼了去。 “阿鸾,不管她以前做了什么,她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而我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你不要再针对她了。”墨涵面露难色,有些愤懑的说着。 楚鸾见她这副样子,红袖中的拳头都握紧了,面上依旧笑脸相迎。“墨涵,你糊涂,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若是想要去找她,不如等我们拜堂成亲之后,我陪你去。” “阿鸾,你糊涂!阿雪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必须找到她。”说的倒像是那人才是自己的挚爱一般。说完,骑着骏马绝尘而去,好生潇洒。 红缨见那世子如此无情,心下一怒,抽出腰间的长鞭一下子抽向列迟。世子她不敢打,一个侍卫,她还害怕什么呢?“你明知今日是姑娘与世子大婚之日,为何非要出来搅局,即便出了事,不能直接人别人去解决吗?” 列迟表示自己真心委屈,世子之前交代过一定要照看好阿雪姑娘,如今阿雪姑娘病重,眼看就要熬不过,他怎么敢不告诉世子?冷不防的一鞭子,差点没打断他的腿。 知夏也是一脸怨恨,楚鸾二话不说,将头上最后一些步摇也扯下来,丢给站门口看了半天热闹的喜娘,怒道,“回头告诉永安王妃和世子,这亲是结不成了,但这梁子可是结下了。” 喜娘一听连忙过来拉楚鸾胳膊,好说歹说。“哦哟,这怎么行的啊,郡主啊,这亲事是先侯爷定下的,他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不愿看见这个下场的啊,世子他只是一时糊涂啦。这样,改日,改日我再替你们做一次喜娘好的啦,到时候永安王府也会好生补偿郡主的啦。” 楚鸾毫不留情地将她挥开,夺过红缨手里的长鞭,指着喜娘,眉头微蹙,眼神清冷,与方才那笑脸盈盈的温婉女子判若两人,“若不是看在阿爹的面子上,我此刻就该进宫秉明陛下,抄了这永安王府。”丝毫没有给永安王府留情面,但偏生又没人敢说她的不是。楚鸾是何等人?那是陪着陛下一路披荆斩棘,助他荣登大宝的功臣。陛下对她甚是宠爱,更有传言说若是没有和永安王府的婚约,那她就会嫁入皇宫。 “回府。”楚鸾一声令下,红缨和知夏还有一行送亲的人抬着嫁妆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永安王府。 ………… “姑娘,姑娘,你醒醒。” 感到耳边有呼唤,青纱帐中的女子动了动眉梢,好久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两个梳着丫鬟发髻,一个黄衣,一个蓝衣,长相都算是清丽。 黄衣女子连忙将床上的人扶起来,还关切地问:“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女子不置可否,沉默地看着自己抓皱了的被单,都不知梦到几次了,却总是感觉强烈,戾气难消。她不愿让两人替她担心,便摇头道,“无妨,雏菊你先帮我梳妆,知夏去吩咐一下店家一些事宜。今日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呢。”说完,给一旁的蓝衣女子一个眼神。 知夏会意,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屋内,雏菊在梳妆镜前小心翼翼地为女子梳头,生怕弄疼了她。 楚鸾感受到雏菊抚摸自己青丝的温柔动作,内心一阵感触,终于……又见到她们了,从自己重生已经有三月余了,如今又回到了永国十年,自己十四岁的年纪,恰好是回京的日子,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重生出现了记忆差错,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不记得父亲为什么会在自己四岁那年送她去江南,不记得上一世是谁杀了她,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就只记得永安王府和自己以前的好友慕容瑾。每次都深陷前世梦魇中,醒不过来,也无法继续。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画面,倒叫人无端烦躁。 “姑娘,梳好了。”雏菊轻轻唤了一声,拉回正在神游的楚鸾。 楚鸾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笑了笑。明明是十四岁的年纪,却与梦中二十几岁时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皮相多了些本来的稚嫩。 下了楼,楚鸾一身素衣,带着帷帽,知夏拿着一把佩剑走了过来,“姑娘,都准备好了。” 楚鸾接过佩剑,满意地点点头,“那就等鱼儿上钩好了,知夏,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都要保证你和雏菊的安全。” “是。” 几人走出了客栈门,楚鸾抬头望了望天空,这京城,该变了…… 第二章,楚鸾 楚鸾特意走的大道,一路上还算平坦。 在距离京城不远处的一片竹林里,路人渐渐少了,整个林子显得格外寂静。 楚鸾坐在马车里,右手手指轻轻点着茶杯,有下没一下的,悠然自在。知夏倒是在外面驾着马车,一脸戒备。时刻观察周围的情况,这竹林是最容易藏身且不被发现的地方,自然要更加小心。 雏菊也有些忧心,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楚鸾依旧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还递给雏菊一个尽在掌握的眼神,“不必如此紧张,马上就到京城了。任凭这阿尔赤手再长,也不敢胡来。” 要说楚鸾与这阿尔赤的恩怨可以说是很深了。当年国师带着楚鸾到苗疆游历时,他们就发生了一些不愉快。阿尔赤此人锱铢必较,当年竟然偷偷派人暗杀楚鸾,幸得她的贴身护卫魏巍相救,才捡回一条命。魏巍一命换一命的恩情,楚鸾铭记于心。这两年来一直和阿尔赤暗中较量,给他使了不少绊子。至于魏巍的账,她还会留着好好和他清算。 这两年来,一直有人暗杀楚鸾,通过那些人的身法,楚鸾一直认为是阿尔赤的手下。如今她重活一世,虽说前世的事情记不大清楚了,但是她最后毕竟能站到那个位置,心性早已不同,这辈子她不会再做被困京城的金丝雀,她要做这世间最自在的青鸟。 雏菊忧心忡忡地放下帘子,马车突然停下,二人随着惯性往前扑。楚鸾立马反应过来,嘴角微勾,“终于来了。”她从马车的软垫下抽出一根铁鞭。这鞭子由精铁打造而成,一节一节,足足有三尺多长,每一节铁鞭骨架上都有密密麻麻的小刺,轻易不能察觉,打在人身上,立马皮开肉绽。 楚鸾握紧长鞭,吩咐雏菊保护好自己,就走出马车查看情况。 马车外,知夏和一群侍卫与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知夏见楚鸾出来,又加重了几分手上的力道,不给敌人接近楚鸾的机会。 “知夏,一个不留。”楚鸾平淡地开口,仿佛她们要做的不过是如同穿衣吃饭一般最平常不过的小事。 知夏得了指令,也不再留情,手中软剑时而如同灵蛇吐信一般诡异,时而如同琴声一般铿锵,招招致命。 但百密一疏,其中一个黑衣人瞅准时机得了空隙,飞身朝楚鸾朴来。 楚鸾也感受到了身后的危险,低头浅笑,紧了紧手中的长鞭,转身一挥,对方的脖子上出现一道细长、并不整齐的伤口,鲜血直冒,不多时便倒地再不能动弹。 这些黑衣人并不算强,加之楚鸾人多势众,很快就将其全部制服。 知夏将软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走到楚鸾身前,递给她一块干净手帕,“姑娘,都处理干净了。” 楚鸾点点头,用手帕粗略擦了一下自己的长鞭,道“接着出发。” 待楚鸾一行人到达京城已是晌午,京城各种吆喝声和行人的谈论声传入马车,雏菊好奇地不停往车外看。 “姑娘,好热闹啊。” 楚鸾正在思索一些事情,并未放在心上,直到雏菊又叫了她一遍,她才回过神,“是吗?等明日一切都安顿好了,我们再一同出来看看。” 雏菊兴高采烈地应了。 “姑娘,永安王府到了。”知夏在车外提醒道。 楚鸾眉头微皱,一双明亮的眼眸透着一股狠厉之色,她一把掀开车帘。果然,永安王府的牌匾安安稳稳摆放在这诺大宅院的正门上方,刺人眼目。 上一世,就是这永安王府勾结外敌,导致大军压境,直攻皇城,她一生心血付诸东流。最后,最后……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来着,她记得自己好像是死了。怎么死的到时记不太清了,反正和这永安王府脱不了干系! 楚鸾又念了一遍,“永安王府。”上辈子利用我的权势之后还要欺我辱我,这辈子我要你再也翻不了身。她冷笑一声,将车帘缓缓拉上,“我们走。” 知夏驾车来到西城,终于到了镇北候府。 候府门外,宾客流通,好不热闹。听说是镇北候府专门为迎爱女回府而举办的宴席,对于镇北候,楚鸾倒是没什么怨气,但也说不上多亲近。 当年,镇北候夫人,阮国公千金阮清及其女遭贼人绑架,最后阮清香消玉殒,只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那时的楚鸾才四岁,本来应该是备受宠爱的候府贵女,却被强行扣上克死亲母的帽子,镇北候和国公府不知为何竟然也信了,将她远送江南。那时的江南远没有现在那般宁静祥和,若不是拜得当朝国师玄均为师,楚鸾至今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上一世,在楚旭死后,她本着尽孝之意,遵循他的遗愿,嫁给墨涵。谁知最后不过是笑话一场。 楚鸾看着这热闹的镇北候府,嗤笑一声,到底是对自己女儿太在乎还是无所谓,刚回来就办宴席,真不怕她会出丑吗? 知夏下车向府中管事说明情况,那看上去和蔼慈祥的管家立马进屋去叫镇北候。一些宾客见了马车,也在心里暗自猜测,这就是镇北候的独女楚姑娘? 不一会儿,知夏就在门外回话,“请姑娘下车。” 楚鸾收好自己的情绪,整理了一下仪容,由雏菊扶着缓缓下车。 只见楚旭站在车外,这么多年他两鬓略微有些白发,一双鹰眼锐利非常,隐隐约约还有几分年少时的风姿。他身旁还有两个年轻人,这二人长相还有几分相似,风格却是不同。一个分明已经弱冠,穿着倒有几分模仿楚旭的意思,另一个瞧着比楚鸾还要小,一身墨绿色衣服,满满的书卷气。 楚鸾缓缓走上前去行礼,“楚鸾见过父亲。” 楚旭对她点点头,“回来了就好,一家人还是整整齐齐的好。”说完,目光也变得柔和些许。 那弱冠男子也附和他道,“是啊,今后我们一家人就都在一起了,父亲也不必太伤怀。” 楚鸾记性不太好,上辈子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显然,这两人也不在她记忆里。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旁人不说,她也不问。 “哦对了,阿鸾啊,他们是你的兄弟,楚凉和楚泠。”楚旭指着那弱冠男子和那书卷气的男子介绍。 楚鸾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了,“父亲续弦了?” 第三章,相遇 楚鸾自然知道楚旭没有续弦,楚旭此人,刻板固执,根本不可能续弦。加上国公府那边也未必会让他续弦。楚鸾这么问只是想知道她为何会凭空多出一对兄弟,她娘可是只生了她一个才对。 这楚凉和楚泠是楚旭早年收养的一对孤儿,京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楚旭对他们也确实好,简直就像对自己亲生的一般。这样的问题就有些为难了,自己收养了两个孩子,亲生女儿却不知情。众人看戏一般没人愿意帮腔。 “为父对你娘的情义天地可鉴,怎么会续弦?你只需记住,他们是你的兄长和弟弟就好了。都姓楚,都是一家人。” 楚鸾脸上不动声色地答应了,心里却如坠冰窟,她并非真的无心无情,怎么会没有期待。这么多年,未见家书一封,连什么时候多了兄弟都不知道,一来就叫她认,哪里会甘心? 管家杜伯前来打破这僵局,“侯爷,姑娘,公子,席面已经备好,可以入席了。” 楚旭去请众人入席,楚凉也随侍左右,帮衬一二。 留下楚鸾和楚泠谁也不吭声,莫名尴尬。两个人傻站在那里,颇有一副要耗死对方的气势。 “姑娘,您一路舟车劳顿,要不先随老奴下去梳洗一番然后入席?”杜伯询问道。 楚鸾点点头,随他去了。 楚鸾的住处就在西苑,这里的景色也算别致,设施一应俱全,最让楚鸾满意地是门外那棵桂树,如今即将入秋,倒是好时节。 楚鸾没有用府里的下人,而是让雏菊帮她收拾,一身碧色罗裙。头上带着一些简单的步摇和发饰,精致而不显繁琐。柳叶眉娇俏婉约,狐狸眼满是算计,看着倒不如那些温婉的闺阁女子讨人喜欢。 收拾好之后,便有下人来传唤。楚鸾拿过一把绣着桂花的团扇前去席上。楚旭正与人交谈正欢,见楚鸾前来,立马让她来见礼。 今日所说来了些达官显贵,但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员,也不会被人轻易扣上结党营私的名号。 楚鸾刚坐下去,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来迟了来迟了。”只见一青衣男子放荡不羁地笑着,他身后还有一群年轻男女。楚鸾抬眼看去,一眼瞧见那个身穿白色鹤锦的男子,星眉剑目,看不出情绪,丰神俊逸。 他……好熟悉。这是楚鸾的第一感觉,自从重生以来,她忘记了太多事,前世的,今生的。但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却是那么熟悉,这一点让她有些不安。 楚旭上前相迎,“原来是永宁王,顾公子,贺将军。” 永宁王,他是永宁王卫离?前世他们有交集吗? “阿鸾,快来见过永宁王。” 楚鸾收回自己放肆的目光,起身行礼。 楚鸾刚回京城,前来祝贺的都是些楚旭在官场上的朋友或者不太熟悉的人。连女眷都没有几个,就连顾汜和贺英等人都是因为平时与楚凉走的近才顾着面子来的。国公府平日与镇北候府往来也算频繁,昨日却没有来,这层意思也算是很明显了。还有永安王府,明明婚约一事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也没有来,或许根本没有人愿意她回来。 傍晚,楚鸾坐在院中,开始有些思念起江南来,人都是这样,在一个没人在乎的地方待着,心里的思念就变成最好的安慰和保护,起码可以让你知道自己也是有人关心的,并非孑然一身。 阵阵冷风吹来,桂花树的树叶发出婆娑声响,纷纷扬扬落下来。其中一片枯叶恰巧落在楚鸾手心,楚鸾细细观察,这片枯叶算不上好看,叶面也不完整,而是缺了一角,上面还沾了些灰尘。 知夏拿着披风出来的时候看着的就是楚鸾拿着枯叶坐在那里的场景,隐隐约约有几分孤独的感觉。 披风盖在楚鸾身上时她才回神,扔掉手中的枯叶,笑了笑,“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 楚鸾愕然,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了,难怪觉得有些疲倦。她抬头看着无边夜色,抓着枯叶的手指着天上的启明星,。。“你看,那颗星没有江南的亮。” 星是同一颗星,不同的只是心境罢了。 “姑娘是想回江南了吗?”知夏看穿她所想,“国师和秦大人,张公子过几日估计也要到了,那时玉奴姑娘和秦姑娘白姑娘都会来。” 楚鸾摇摇头,“算了,去休息吧。” 翌日,天将破晓,楚鸾便起身。雏菊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进来伺候。“哈——姑娘,您昨日舟车劳顿,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睡着了也不过是一些残碎的噩梦,不如早些起来。 “姑娘。”知夏端着热水进来,“姑娘吩咐我打听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 楚鸾点点头,静静听着。 “顾汜是当朝丞相顾鄞的四子,传言和贺英贺宁钰的感情很好,两人的亲事似乎早已是板上钉钉。这贺英是前朝贺老将军的嫡孙女,当年贺老将军之子与卫将军和长公主战死北疆,贺老将军便乞骸骨回乡了,留下贺英及其胞弟相依为命。至于那永宁王卫离,虽说年幼丧父丧母,但是皇上和皇后对他都是宠爱有家,太后对他也是关怀备至。永宁王又是个争气的,十三岁便开始上战场,几年来也算是战功赫赫。” 楚鸾听后自嘲,都是年幼受创,为何偏偏只有她成了被亲人舍弃、疏离的那一个呢。 雏菊不解楚鸾为何苦笑,也不知该如何劝解。知夏是个通透的,却不会说话,也不知如何才好。 “罢了,现在就去给父亲请安吧。” 第四章,解围 楚鸾到前厅请安时,楚旭正在与楚凉和楚泠商量一些事情。 她慢步走上前去,微微福身,“楚鸾给父亲请安。” 楚旭抬眼瞧了楚鸾一会儿,便让她起身入座。略显沧桑的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你昨日也劳累了,可以多休息一会。”虽说是关心的话语,但楚旭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的茶杯上。 “多谢父亲关心,楚鸾本是想着初来京城,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办,另外还要外出采买,便也睡不着了。”楚鸾意思表达的很直接,差不多就是在说我要出门。 “京城不比江南,鱼龙混杂,出门时记得多带两个小厮。” “女儿记住了。”说完,就起身告退,不带丝毫温情。 楚鸾走后,楚凉才一边观察着楚旭的脸色一边开口,“二妹刚刚回京城,也没什么朋友,不如抽个时间让她去参加一些宴会,结交一些世家姑娘。”楚旭眉头微皱,眼角的鱼尾纹也显现出来,楚凉继续说道,“虽说二妹快及笄了,但倒底只是个孩子,难免喜欢热闹,让她多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方才楚鸾的一举一动楚旭都有关注,他这个女儿,无论是仪态还是说话明显是有专人调教,看来……她在江南这些年应该过得不错。这么想着,楚旭心里得了一些安慰和释怀。 但是楚鸾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恐怕也没人比楚鸾自己更清楚。 楚鸾并没有听楚旭的带几个小厮,只是让知夏和雏菊随侍左右。在江南时,有玉奴和其他姐妹的陪伴,楚鸾倒也不觉孤单。只是如今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她时常觉得恍惚,不知何世,也忘记了友人作陪的感觉。 得亏雏菊性子活泼,时常在楚鸾耳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这样她们也就不至于相顾无言、徒显尴尬。 “姑娘,你看,那里有卖糕点的。”说着,就小碎步跑到糕点铺子那边去了。 这京城不愧是最繁华的地方,这糕点做的也是精美。什么玫瑰酥,桂花糖,云片糕……应有尽有。 卖糕点的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年轻小伙,见楚鸾身上的丝绸名贵,立马殷勤的向楚鸾介绍,“姑娘,买些糕点吧。我这云记的糕点好多京城贵女都喜欢呢。那国公府的阮姑娘,尚书府的沈姑娘这些都是我这的常客。” 雏菊满眼期待地看着楚鸾。 楚鸾无奈地笑了笑,那就买些吧。“给我包一些桂花糖和云片糕就好了。” 店家一听楚鸾要买,立马给楚鸾打包,一边装还一边夸,“姑娘,云记糕点,绝对让您吃了还想吃。”说着,一边将糕点递给雏菊,一边找钱,“对了,姑娘看着有些面生啊。不是本地人吧?” 此言一出,楚鸾本来挂着笑的脸一下子有些僵硬起来。不是本地人?她也没有过多解释,自顾自地离开了这里。 雏菊见自家姑娘心情不好,也顾不上找钱了,“行了行了,不用找了。不过小哥,你这糕点做的不错,就是这张嘴不怎么会说话,这眼神啊也不大好。”说完,就急忙去追楚鸾。 楚鸾看着繁华的街道,杂耍,首饰,零嘴,成衣,布料,卖什么的都有,却没有江南的那种感觉,她好像和这里格格不入。 走着走着,突然见前面围了许多人。雏菊拦住一个人询问才知,前方是两方人因为一个奴隶争吵起来。楚鸾本着不多管闲事的原则,打算绕过去。 谁知一群看热闹的人突然推搡拥挤起来,楚鸾一时不察,被人群拥着挤进了事发现场。 楚鸾好不容易站定,就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子跪在地上哭泣,旁边一个破损的木牌上潦草的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一位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她面前不停安慰她。那女子生的一副好容貌,就连楚鸾看了也忍不住赞叹三分。尤其是一双杏眼,灵动可人。 旁边则还有一个醉醺醺、大腹便便的富家子弟,不耐烦地看着她们。楚鸾猜出个七七八八。这种事情她见多了,无非就是那纨绔看上了卖身葬父的女子,想强行将她带走。紫衣女子不忍心见她落入虎口。 “喂,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好吗?她卖身葬父,我愿意出钱买她,你又何必出来横插一脚?”纨绔看上去真是喝醉了,还打了一个嗝,身边人都被他的酒气熏到了。 那女子看着柔弱,性子也是刚烈,丝毫不怕那纨绔,“我愿意出高价买下她,还请公子抬爱。” 纨绔是不会讲道理的,更何况是喝醉的,“他娘的,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老子说了,要带她走!”强横地拽起满脸泪痕的少女。 紫衣女子想不到这人居然来硬的,自己也打不过他,只好无力地威胁他放手。 周围的路人也纷纷指责那纨绔,但是没一个人敢上前。毕竟自己只是平民百姓,对方可是门阀贵族,若是强出了这个头,对方轻轻松松就能让他们在京城消失。 京城如今的风气真是让人咋舌,当街便有这般事情发生。 紫衣女子奈何不了那纨绔,周围人也不肯帮忙。若是她也不站出去,那少女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楚鸾并非是个同情心泛滥之人,她只是清楚知道这些纨绔子弟的本性。说着是买卖,只怕是强买强卖。即便那少女答应了他。对方也不见得会替她好好安葬先父,相反,这些人的花花肠子很多,那少女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也难说。 但是看那紫衣女子都有些站不稳了,还要将人护在身后,隐约之间,楚鸾看见了一些曾经的影子。就当日行一善吧,楚鸾自暴自弃地想着。 “慢着。”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楚鸾,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地走到纨绔面前,“你为何要强迫她?” 呵,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 “她卖身葬父,老子给她钱,公平交易,我当然要带她走。” 楚鸾漫不经心盯着眼前这个男子,双目半眯,姿态放松,无端给人一种压迫和紧张感。 “既然是买卖,自然讲究你情我愿,她方才已经说过不愿,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纨绔喝了酒,更听不进什么道理,直接右手一挥,差点碰到她,嘴里还在大放厥词,“你是哪来的野丫头,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就敢来管我的闲事?”说着,认真打量楚鸾起来,浮肿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嘴角露出猥琐的笑容,“我看你长的也不错,不如……你跟我回去,我就放了她?” 拿一个野丫头换一个真正的美人,不亏。说着,打量楚鸾的目光越来越放肆。像那些贞烈的,放浪的,他都尝了不少,像楚鸾这样的冰美人,还是大年五更出月亮——头一遭呢。 第五章,阮茜妍 那少女听了纨绔要放了她的话,看着楚鸾的眼神逐渐晦暗。她突然发狠,强行挣开纨绔肥胖发汗的手掌,一溜烟躲到紫衣女子身后。 紫衣女子一面护着少女,一面提醒纨绔,“你想干什么?强抢民女可是犯法的!你就不怕我去大理寺告你吗!” 那纨绔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仰天大笑起来,“告我?我爹就是做大官的,你怎么告我啊?别再多管闲事,不然我把你们三个一起带走!” 楚鸾现在才意识到她错了,京城不仅是官吏腐败,而且人心凉薄。如今永国看似繁华,不过只是回光返照。 那男子搓搓手即将碰到楚鸾衣袖,知夏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进来就看见自家姑娘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轻薄,这还了得?一脚将他踹翻,随后接着一个手刀劈晕了他。知夏力道用的很足,听那动手的声音就知道。 “姑娘,现在怎么办?” 楚鸾笑了笑,“既然他爹是大官,那我们也不好怠慢了他,就请他喝喝茶吧。” 知夏见楚鸾这个笑容,就知道这茶应该没那么好喝。 那些看戏的见人被制服,也就没了继续看的兴致,为了避免到时候惹祸上身就纷纷散了。 那紫衣女子走上前来和楚鸾打招呼,“姑娘好胆识,想不到京城。还有姑娘这样热心肠的人。” 那少女听紫衣女子夸楚鸾热心肠,一时心虚不已,一张带泥的楚楚可怜的脸蛋羞得通红。她扭扭捏捏上前道谢。 楚鸾只是扫了她一眼,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倒是雏菊性子急,上前就啐了她一口,“呸!你这个黑心肝的小蹄子,我家姑娘好心帮你,你却恩将仇报。我问你,你方才跑个什么劲!” 少女不愿承认自己的胆小,仍想解释一番,“方才都是那纨绔说的,况且,我并未求你们助我。” “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道,我们就应该让那人把你拉了去,随他怎么你。反正你也是个烂心肝烂肠子的人!” 少女说不过她,只能躲到紫衣女子身后。 方才之事,紫衣女子也看的一清二楚。她不好过于袒护这少女,只能生硬地转换话题,“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我方才见姑娘气质非凡,一见如故,将来或许能做姐妹?我叫阮茜妍,是国公府二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和国公府,楚鸾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不过还未教人来得及看清就又消失了。 “国公府?” “正是。” “那想来是做不得姐妹的。”不是不想做,做不了,是做不得,不能做。 阮茜妍脸上写满疑惑,难道这是她二伯仇家的女儿? 楚鸾很快就为她解惑,“外祖母这些年身体还好吗?多年不曾拜见她,我这个做外孙女的很是挂念她。”这番话,半真半假。 阮茜妍微微怔愣,原来眼前这人就是楚鸾,她外祖母一直憎恨、国公府无人敢提及的楚鸾。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这就麻烦了,楚鸾可是国公府的禁忌。今日她却提出和楚鸾做姐妹,若是被外祖母知道了,她又该不高兴了。 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啊,原来是表姐啊。” “不敢当阮二姑娘一声表姐,老夫人应该也不想你乱认一个表姐的吧。” 阮茜妍没想到楚鸾会当面驳了她的面子。 楚鸾也不想再多聊,“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留下阮茜妍一个人在那里尴尬地踢东西。 等到那纨绔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被吊在河边一棵歪脖子树上,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河里。尽管如今还未立秋,但是被这么泡着还是不舒服。加上心里的害怕,那纨绔疯狂挣扎着,终究只是徒劳,只能一遍一遍喊着救命,却始终无人应答。 与此同时,楚鸾正坐在一家茶馆的雅间里悠闲品茶。 知夏推门而入,“姑娘,都查清楚了。方才那人是京兆尹的儿子吴用,平日尽喜欢结交一些权贵子弟,干些强抢民女的下流事。姑娘那般治他,也不冤着他。”说完,又替楚鸾担心起来,毕竟那吴用和他爹平日没少攀附权贵,若是真的追究起来,楚鸾应该会遇到麻烦。 “姑娘,此事要不要告诉侯爷?” 告诉楚旭?就算说了估计也没用。他当年狠心抛弃自己,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得会对自己多好。 虽然楚鸾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但终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自然对他们有期待。 “吴用未必认得我,将来若是遇上了再和父亲解释吧。” “是。” 楚鸾无聊的放下茶杯,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询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晌午了。” 楚鸾点点头,拿起桌上绣着桂花的团扇,起身离去,“走吧。” 刚要下楼,雏菊突然想起自己买的糕点还未拿,留下一句就折返回去。 楚鸾看见她冒冒失失的样子,不禁摇头,刚一转身,就差点撞上前面的人。 只见那人头发半绾,戴着一个金玉做的发扣,星眉剑目,鼻梁高挑,一双薄唇似乎因为受到惊吓而微抿。 楚鸾率先反应过来退后两步,这才看清来人——卫离。他身旁还跟着一个侍卫,皮肤黝黑,看起来像个二愣子。 她微微福身致歉,“楚鸾无礼,惊扰到永宁王,还请王爷恕罪。” 永宁王淡淡瞥了一眼楚鸾,就快速将目光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自顾自绕过楚鸾往前走。 还是他身边侍卫站出来说道,“楚姑娘不必在意,我家主子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诶,主子,你等等我啊。” 见卫离没有追究,楚鸾也就没放在心上,自行离去了。 卫离两人进了雅间之后,那侍卫就暴露了自己的本性,竟开始调侃起卫离来,“主子,方才那楚姑娘对你投怀送抱,你为何不理?” 这么多年,想对卫离投怀送抱的海了去了,他也没理会一个。 卫离也懒得搭理他,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 “也对,那楚姑娘虽然长的好看吧,但是总给人一种冷漠严肃的感觉,哪有阮二姑娘平易近人啊。” 听到侍卫说到阮茜妍,卫离的脸色才微微发生了变化,“林一。” “诶。”林一正了神色。 “本王说过多少次了,你再提这种事情,就和石三一起去洗茅厕吧。” 林一虽然没个正形,但也懂察言观色,但他今天必须好好说道一二了,哪怕是洗茅厕,他也要为主子的终身大事着想。 “主子,不是我说,您好歹也是弱冠之年的人了,还不肯成家?我看那阮二姑娘挺好的。不仅善良,还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又是个才女。她的才华可以和京城第一才子叶挽之媲美。还会做糕点。这样的姑娘您都瞧不上,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该不会喜欢男人吧?平日总是和谨王、顾公子他们待在一起,都不知道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还要他一个侍卫来替他操心。 喜欢什么样的?卫离自己也不清楚,阮茜妍确实性格不错,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捧她,称她才女。她作的诗句也着实令人赞叹,只是他见过阮茜妍的墨宝,那种字迹,看似规矩,实则缺少一些连贯性,不像个常年写字的人。这才女之称,实在让人深思。 第六章,毒发 从楚鸾回府直到天黑,也没有人找来。看来要么就是对方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要么就是碍于某种原因,不敢来找她。 夜深人静时,只有西苑还点着几盏灯。微弱的灯光透过窗纸投在院内,衬得角落更加黑暗。虫鸣声也是此起彼伏,扰的人不安生。 屋内,穿着裘衣的女子不安地躺在柔软的床上,双手死死抓着蚕丝被,指节泛白。眉头紧锁,下唇也被咬住,额头颈间都冒出一层细汗,浸湿了几缕凌乱的青丝。整个人蜷缩在被褥间,看上去陷入梦魇之中。 楚鸾只觉眼前一片虚无,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让人几近崩溃。 “楚鸾!” “楚鸾。” “阿鸾。” “阿鸾……” “楚鸾,下地狱吧。” “楚鸾,你怎么这么天真,骗你的,都是骗你的!” “楚鸾,你自诩聪明,殊不知一直被身边人骗得团团转。哈哈哈哈,所有人都在骗你,所有人!都是骗你的!” 楚鸾努力睁开眼,入眼便是一座高楼。“危楼高百尺”也不过如此吧。这高楼装饰的非常华丽,楚鸾情不自禁走进去。 不知怎的,刚进去楚鸾被高处的云雾包围,看不清下面的情况。 那些声音又出现了。 “楚鸾,去死吧!” “楚鸾,你信错了人,害我们至此!” “楚鸾,你还我爹娘!” “丧门星!你还我女儿!” “丧门星!” 楚鸾捂住自己的耳朵,紧闭双眼,不断自我欺骗,这样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楚鸾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色又变化了,楚鸾置身一片桂花林里,自己仿佛也能闻见桂花的香气。楚鸾现在可以确信,是在梦里了。 “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楚鸾慢慢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穿着玄青色劲装的男子站在桂花树下,俊秀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双目也是黑黢黢的,无端让人生怖。 突然,一把长剑从背后刺穿他的胸膛,楚鸾瞳孔骤缩,双唇忍不住微微颤抖。 “魏巍……” 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也最不愿意想起来的情景。 魏巍伸出他被鲜血染红的右手,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道,“姑娘,跟我走吧。你不是想让我带你走吗?我们一起走。” 楚鸾忍不住摇头一点点想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姑娘,你后悔了吗?”眼看魏巍离她越来越近,“你忘了吗?我为你而死,你不能帮我报仇,就连之前说的要我带你走……也是骗我的吗!”魏巍表情骤然凶狠,他攥住楚鸾的手腕,丝毫不顾楚鸾眼中的抗拒和挣扎。 她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她想替他报仇,但不能是现在。她想和他一起走,也不是现在,当初魏巍不肯带她走。如今她被莫名的束缚住,上一世的仇怨,这一世的心愿。她无路可走,退无可退。 突然,眼前的人从一个黑衣俊朗男子变成一个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他神情严厉,声音嘶哑,愤怒地甩开楚鸾的手,任凭楚鸾惯性摔倒在地,“我悉心栽培你这么多年,你就这样回报我?”他掐住楚鸾的脖子,楚鸾的脸因为无法呼吸而憋的通红,青筋暴起,如同丑恶的虫爬上她的脸。“你一直不肯听我的嫁给慕容瑾,成为永国的皇后。最后落得国破身亡的下场,实在是辜负我的一片良苦用心!既然如此,我还留你做什么!” 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楚鸾用尽全力才唤出一句“老师”。 玄均见楚鸾如此痛苦的模样,渐渐放开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利剑直直刺向楚鸾。 !!! 楚鸾腾地坐起来,右手一直捂住心口。一股痛感从心口处逐渐蔓延,直至全身。楚鸾面露痛苦之色,全身上下爬满黑色的纹路。 每月初三,楚鸾都会出现这样的症状。是她儿时被人下的毒。这些年全靠玄均的药才得以缓解。 楚鸾疼得全身痉挛,全身冒虚汗,她艰难地挪到床边,想要叫人,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一个重心不稳,楚鸾连着被褥枕头一起摔下床,连着翻滚一圈,她看向梳妆台上的一只小玉瓶,慢慢的挪过去,哪知自己动作半天,离梳妆台还有一段距离。这点距离,对于楚鸾现在而言,可谓是遥不可及。她颤抖着伸手抓过身边的枕头,刚拿起就因为无力支撑而枕头落地。她艰难地再次抓紧枕头,奋力一掷!谁料枕头只扔出去一寸距离。她无奈只能再试一次,这次运气比较好。枕头扔上梳妆台,上面的东西多多少少也被扫落。其中那个小玉瓶也掉下来,瓶子触地而碎,里面的黑色小药丸也跳出来,散落了一地。楚鸾忍着疼痛,随意捡起三颗药丸服下去。顾不得药丸上的灰尘,也没有水服送。只能自己强行吞咽。 楚鸾含在嘴中,就被那苦味刺激的几欲作呕。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把药吐出来。那种苦味慢慢在口腔扩散。太苦了,楚鸾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颤抖是因为疼得还是被药苦的。 良药苦口,楚鸾脸上的黑纹立马就消散了,身体也没有方才那么痛了,只是还有一些残存的痛意和困倦。 但是她已经不敢再轻易入睡了,梦中的她和现在的她已经分不清楚那种更痛了。明明都是不切实际的噩梦罢了,魏巍已经不会来找她,玄均也不会杀她,可为什么这么痛?是什么让她这么痛? 本该翱翔九天的鸟儿,被牢笼锁住,利剑刺穿了它的胸膛,再也没有生机。 第七章,病 楚鸾生生熬到后半夜,终于撑不住,不知不觉躺在地上睡着了。 等第二日知夏和雏菊进门时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楚鸾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蚕丝被只盖住一点。枕头和各种各样的发饰都散乱地掉在地上,一片狼藉。 西苑里,知夏一直守在楚鸾床前,不停给用冷帕子敷上她的额头,给她降温。隔一会而就对比一下楚鸾和自己的温度。 楚鸾身上烫的吓人,然而手脚却是冰凉。 知夏握着楚鸾的手,放到自己双手掌心处,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嘴里还不停祈祷着。 “怎么样?姑娘醒了吗?”雏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进来,雏菊刚进来,一股苦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就连模模糊糊的楚鸾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知夏接过她手里的汤药,试图喂给楚鸾,奈何根本喂不进去。“给国师的信送出去了吗?” “放心吧,已经送出去了。”如今楚鸾的情况很复杂,不单纯是因为着凉而发了高热,还有她体内毒发的原因。楚鸾的毒本来该是今日夜间才发作,谁知昨夜子时竟提前发作。也怪她和知夏疏忽,竟让姑娘遭了这么多罪。想到楚鸾昨夜的困境,雏菊就忍不住落泪。 知夏现在也没空安慰她,“侯爷那边说了吗?” 雏菊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道,“都说了,就说了……姑娘昨夜不慎染上风寒,怕将病气过给侯爷,就不去请安了。” “那侯爷有没有说什么?” “侯爷忙着上朝,还来不及吩咐,只是让我们去找大夫,等他下朝后,再亲自带御医过来瞧瞧。” 知夏听后,露出一股疲惫之色。看向楚鸾的眼神满是心疼,“到底是不将姑娘放在心上,秦大人对秦姑娘都是不管大病小病都可以推了身上的公务去陪着她。”不怪知夏会这么想,她自幼跟随楚鸾,这么多年楚鸾吃了多少苦她一清二楚。而且她也不是多么深明大义之人,不懂究竟什么样的事情能比自己的亲骨肉更重要?她以前也听玄均在楚鸾面前说起过,如今的永国早已是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为了那些无所谓的事情而忽略自己的女儿。 楚鸾身上的毒不能轻易泄露,除非特殊情况,她不能让外人给楚鸾诊治。 “雏菊,你再去煎一副药来,顺便煮一些清淡的粥,一会儿若是姑娘醒了也好吃些恢复体力。若姑娘还是不醒,我就去找大夫。” 雏菊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边哭边出去了。 知夏握着楚鸾的手,自己的手都变凉了,也不见楚鸾有什么变化。她只能继续给楚鸾换帕子敷额头。 知夏正在用热水给楚鸾擦手,突然听见门外雏菊的声音。 “小公子。” 楚泠来了?知夏看着楚鸾现在这副病态模样,脸色苍白,不能让别人看见。毕竟楚鸾身上的毒在初三这日发作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要是不小心暴露可就不妙了。 楚泠也是觉得奇怪,他来看看楚鸾的病情,正巧装上这个侍女慌慌张张过来拦他。莫非是怕自己发现她们因为伺候不周导致楚鸾病倒而告诉阿爹?他正想进去一探究竟时,知夏又出来拦住了他。 “小公子,我们姑娘刚刚服了药,现下正在休息,不便打扰。” 楚泠:“我恰巧也懂些岐黄之术,不如让我给阿姐看看?”说着,就要进去。 知夏又拦了一下,“还是不必了。”知夏对楚凉和楚泠两兄弟的印象说不上不好,只是毕竟他们的存在只会衬得楚鸾的地位更加尴尬,所以也就没什么好感,“姑娘喜静,方才又好不容易才睡着,小公子还是不要打扰她的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泠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回去了。 眼看楚旭快要下朝,楚鸾还是没醒。知夏实在怕她有个好歹,只能让雏菊去请郎中。 另一边,楚旭刚刚下朝,和楚凉走在一起,父子二人商讨着方才朝堂上的事情。 楚旭提到了最近那些世家子弟是越发猖狂了。楚凉倒是想起另一桩事。 “父亲,孩儿听说吴大人的三公子吴用昨日被人绑起来,在河里泡了一天。吴大人一直在私下查这件事。” “查到了吗?” 楚凉摇摇头,“不清楚只是听说对方是个姑娘。” “姑娘?”楚旭有些诧异,不会这么巧吧? “对了,方才听阿泠派人来报,二妹仍旧没出西苑,想来病的厉害。” 究竟是病的厉害还是不想见人,谁又知道呢。楚旭叹了口气,这孩子,离开自己那么多年,如今倒是有些疏离他的意思。难道还在怪他?想起这些事情楚旭就头疼,“罢了,你拿着为父的玉佩去太医院请张御医回去给她瞧瞧。” “是。” 雏菊一口气请了好几个郎中,面对楚鸾的病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人说是普通风寒,有人说楚鸾是忧思成疾,还有的竟说楚鸾是中风。针也施了药也灌了,人却连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雏菊急得头冒热汗,在屋里团团转。知夏也不停给楚鸾擦手,楚鸾身上已经盖了两床棉被了,还是手脚冰凉。 这场病来势汹汹,等到楚旭回府时,楚鸾还不见醒。 楚旭这才完全相信楚鸾是病得厉害了。幸好他还请了张御医。 张御医替楚鸾把了脉,又看了看楚鸾的脸色,再询问了知夏楚鸾的症状,最后捋一捋他那把白胡子,为难地左顾右盼,最后在楚旭的坚持下才委婉说道,“令爱的脉象虚浮,手脚冰冷,看似不足之症,然而平日又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因而在下认为应该是气血郁结加上受了风寒而导致。一会儿我给她开一副方子,喝了之后若是能醒来便没什么大问题,若是……” 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这……这怎么可能?太医,您是不是看错了。我家姑娘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但也没有您说的这么严重啊。”雏菊眼中含泪,颤抖的手拉扯张太医的衣袍。 楚旭神色疲惫,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楚鸾,一种无力感席卷他全身。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阮清走的时候。为什么他总是要经历这种事呢。 尽管自己女儿昏迷不醒,情况危急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楚旭没有对张太医胡搅蛮缠,而是向他表达了谢意,拜托他拼尽全力另外将楚鸾的病情保密。 张太医也一一应了下来。 第八章,封号 雏菊又根据张太医的药方抓药,那药方上有几味都是名贵药材,雏菊跑了好几家药铺。楚旭也将自己珍藏的名贵药材拿出来煎药。 又一碗黑漆漆的药给楚鸾服下,知夏和雏菊守在楚鸾床头。 楚旭则在外面和楚凉商量事情。 “查清楚了吗?” 楚凉看着楚旭晦暗不明的神情,又看了看楚鸾紧闭的房门,权衡一番才说道,“查清楚了。根据当时人们的描述。将吴用带走的人应该就是二妹。当时和二妹在一起的还有国公府二姑娘。” 楚旭听了眉心一跳,“四妹的女儿?” “是。” “她又瞎掺和什么?”言语减都是无奈和恼怒。阮茜妍是国公老夫人的小女儿所生,从小性子就随了她娘亲的软弱,怕这怕那。但不知为何,这两年阮茜妍性情大变,做事也不像以前那样畏手畏脚,还得了个才女的称号。国公老夫人也时常说她很像当年的阮清。 这倒是没错,阮茜妍有时调皮古怪,是有些像她。 “父亲,现下应该怎么办?”楚凉等着楚旭吩咐,随时准备执行他的命令。 楚旭这么多年和国公府能保持这种不上不下的关系也是有原因的。国公府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大多都是楚旭出面解决的。 这次也不例外。 “吴家也不是吃醋的,他们迟早会查出阿鸾的身份。不过茜妍虽然是跳脱了些,但应该不会轻易惹麻烦,她比较容易摘清,你去打点一下,将来追究之时也就不会怪到她头上了。” 楚凉很想说些什么,但是思量片刻,还是忍住了。 大概过去了半个时辰,楚鸾终于出现了醒来的迹象。知夏见楚鸾眼皮微微抖动,犹如振翅的蝴蝶。猜测她多半是要醒了,刚要叫人。 楚鸾突然偏头,吐了好大一滩血在床垫和地板上。 “姑娘!” —— 张太医又给楚鸾把了一次脉,脸上终于不再那么焦虑,“侯爷不必担心,令爱这是气血郁结,将胸口的瘀血吐出来就好了。” 楚旭听了他的话,又见楚鸾确实脸色比方才好多了,呼吸也顺畅了不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多谢太医,只是阿鸾到现在还没醒,还得烦请太医在府中住一晚,我已经命人收拾出一间上好的厢房。” 医者父母心,不等到楚鸾醒过来,张太医自己也看不过去,就答应了楚旭的请求,留在镇北候府歇了一夜。 镇北候请御医的事情早就被传出去了,如今更是留御医在府里歇了一夜。众人纷纷揣测楚鸾得的什么病。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吩咐身边的心腹太监肇庆准备一些上好的补品明日送到镇北候府去。 入夜,御书房还亮着灯。一位穿着华丽宫服的女人端着一碗南瓜羹走进去。这女人约莫三十几岁,头发乌黑,却有些轻微枯燥,面部轮廓分明,皮肤也是保养的顶好,紫色的眼睛颇有一种异域风情。这便是永宁国的贵妃胡清懿了。 皇帝批阅着今日的奏折,是不是按一下太阳穴。看上去疲乏的很。 “皇上。” 慕容初尧见了胡清懿,面露欣喜之色放下手中的朱砂笔。“你不在宫里休息,怎么来了?” 胡清懿将南瓜羹放在桌案的空余地方,“臣妾做了南瓜羹,特意请皇上尝尝。” 南瓜羹浓稠度刚刚好,用调羹搅拌一下,一股淡淡的清香甜腻的味道慢慢扩散开来,让人食欲大开。 慕容初尧心情也愉悦起来,“那朕可要好好尝尝爱妃的手艺。”说着,慢条斯理品尝起来。 “皇上,臣妾听说镇北候刚接回京城的小女儿今日病倒了,张太医在镇北候府治了一天。” “是啊,朕已经吩咐肇庆明日备好一些补品和珍贵药材给她送去。” 胡清懿不动声色地拧了拧手里的帕子,“陛下,臣妾听说这楚姑娘年幼失恃,又被远送江南,是个苦命的。镇北候这么多年对陛下忠心耿耿,却因此忽略了自己的女儿,臣妾一想起,就心疼那孩子。” 胡清懿是宫里公认的最温柔的妃子,她膝下只有一子就是谨王慕容瑾。当年刘美人意外身亡,她的女儿慕容潇歌无人照料,慕容初尧便将她交给胡清懿抚养。这么多年,哪个见了他们不得夸一句贵妃教养的好。因此面对贵妃的多愁善感,慕容初尧也没多在意,只当她是太善良。 “爱妃啊,你有话直说便好。” “臣妾是想着,不如陛下赐那孩子一个封号。” “赐封号?” “正是,那孩子多年没有父母亲人陪伴,定是吃了不少苦,陛下赐她一个封号,不仅可以让镇北候对您感恩戴德,拉拢那些老臣的心。也可以防止其他人欺负楚姑娘。”说着,不动声色走到慕容初尧身后替他捏肩,“况且,陛下不是一直希望楚家的女儿嫁进皇室吗?她有了封号,地位提高了,才更配得上皇子们啊。” 慕容初尧点点头,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什么,但是胡清懿知道,这件事八成是稳了。 “爱妃此言有理,朕再想想吧。” “那臣妾先告退了。” 胡清懿端着还剩半碗的南瓜羹就离开了,她眼神深邃,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玄均啊玄均,我可是都按你说的做了,希望你也不要骗我。 —— 翌日,天将破晓。楚鸾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一直循环她前世身亡的场景。被人从高楼上推下去,下面迎接她的就是无数把利剑。尽管梦了很多次,楚鸾也一直没看清推她的人到底是谁。 知夏端着药进来,看见楚鸾已经自己坐起来了。放下药碗就扑到楚鸾床边,眼中的泪花打着转,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特意将眼睛睁得很大。 楚鸾口干舌燥,开口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你一见我就这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知夏用力点头,“高兴,高兴。”她扑进楚鸾怀中,双手死死拥着对方,生怕她没了自己的看护,再出什么事,哽咽道,“姑娘……你吓死我了。” 第九章,局势 尽管楚鸾已经醒了,但毕竟受了风寒,又昏迷了一天,身子还是虚。只能被知夏摁到床上,好好休息。 当楚鸾第十次从两层被子里钻出来准备下床走走的时候,不出意外又被知夏按回去了。 楚鸾无奈地叹了口气,“知夏,你就不能让我下床走走吗?我都快躺两天了。就算没病也躺出病了。” 知夏也不怕得罪楚鸾,态度强硬,坚决不准楚鸾乱动,“姑娘身子还没好,就不要折腾了。姑娘冷不冷,要不要奴婢再去拿一床棉被来?” 楚鸾哭笑不得地扶额,她是冰山吗?这么怕冷。如今虽说要立秋了,但这天气还是有些闷热。照知夏这么捂,不是得热伤风就是闷死。 她只能好言相劝,给自己留一条活路,“知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老这么躺着也是会出问题的。再说了,我们先老师一步来京城也是有任务的。” 人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其他事情,真是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饶是知夏不愿看见楚鸾这么劳累,但也很尊重楚鸾。 纠结半天,终于松口,“好吧,不过今日天气闷热,想来会下雨,一会儿姑娘一定要把药喝了,不能偷偷倒掉。” “放心吧。”楚鸾答应下来,“你怎么比雏菊还啰嗦。” “对了姑娘,你昏迷之时,我让雏菊飞鸽传书一封给国师,估计国师会提前到达京城。” 楚鸾一向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哪怕那人是自己的老师,她嗔怪道,“不过一些小事,何必惊动老师。” 知夏低头表示愿意接受惩罚。 念着知夏毕竟是为了自己,再加上她自幼追随自己。这罚到底是免了。 “罢了,今后莫要再擅作主张。” “是。” 楚鸾喝了药就坐在书桌前分析当今的局势。楚鸾写字向来随心所欲,大多数字体经过她的加工就只有她一个人能看懂。不过若是让楚鸾认认真真写,倒也能写出一副好字。 如今天下局势大致分为永宁国,苗疆国,楼兰国和北疆的夜黎国四国为大。其中当属永宁国的国土最广阔,国力最强。永宁国当今皇帝慕容初尧并非嫡子继承皇位,而是篡位才当了这个皇帝。当年支持慕容初尧的长公主和卫将军、楚旭、丞相顾鄞、贺老将军还有前朝罗太傅。立国之后,慕容初尧也顾念旧情将他们及族人都封了高官厚禄。只是后来长公主和卫将军及贺老将军的儿子战死,贺老将军隐退,罗太傅被前朝乱党杀害,如今剩下的就只有顾鄞和楚旭。 慕容初尧这些年对楚旭也确实不错,遇到大事小事就给他封赏,其他人弹劾,他也从来不为所动。 前朝官员除了楚旭能有这份殊荣,其他人都活的战战兢兢。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永安王,他是先帝的一个美人所生,在慕容初尧登上大统之后,就自觉改了自己的慕容姓氏,从母姓。慕容初尧特意用前朝国号封赏他永安王,意图就是让他安安分分的。永国一直延续的旧制。就是会封赏一个以当朝国号为封号的亲王,目的就是巩固自己的皇权。 卫离是长公主之后,长公主与慕容初尧乃一母所出,因此无论是卫离对慕容初尧,还是慕容初尧对卫离,都是比旁人的信任多一些。 如今,慕容初尧已经统治了永国十年之久,却一直没有册封太子,只有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慕容修,贵妃所出的六皇子慕容瑾,和淑妃过继的二皇子慕容煜被封了王。所以朝廷上难免会出现党派之争。 修王慕容修那一派以礼部沈尚书,贺英,京兆尹,四皇子五皇子为主;煜王慕容煜一派以国公府的昌毅伯,叶丞相,刑部赵尚书,三皇子为主。谨王慕容瑾性子随了胡清懿,不争不抢,也没什么自己的心腹。至于楚旭,顾鄞,卫离,他们能依附的只有慕容初尧。而其他皇子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就导致朝廷出现了很大的弊端,就是内斗。这种内斗不仅发生在大臣与大臣之间,还有的甚至一家人却追随不同的主子。再者就是像楚旭、卫离这样只能忠心于皇帝的人,将来若是宫变,稍有不慎,便会大祸临头。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想看见一家独大的局面,于是慕容初尧为了不让皇后沈月的母族过于膨胀,没少打压她的哥哥沈尚书。自从老国公去世之后,国公府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如今还能在京城立足,也全靠镇北候府扶持。就连永宁王卫离也因为打过许多胜仗而名声大振,皇帝为了防止他功高盖主,将他留在京城。更别说女将贺英了,她在朝廷上可谓四面楚歌,就连慕容修也时常看不起她。但是慕容修又是一众皇子里实力最强的,她只能去抱这棵大树。 永安王府的处境就和国公府差不多,在朝堂上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现在的永国还要面临外患。楼兰国派了胡清懿与永国和亲,这些年也算和气。苗疆如今也快面临内变,没机会冒犯。但是这夜黎国就不同了。如今夜黎国基本上已经被大王子阿尔赤控制,而阿尔赤那个人,楚鸾对他是了如指掌,野心大的很。必须得尽快推翻旧制,辅佐新帝上位。而这新帝,必定是慕容瑾。上一世她大意遭人暗算,这一世说什么也要把失去的讨回来。 “姑娘,杜伯来了。”雏菊在门外提醒道。 楚鸾这才将方才写下的东西放进梳妆台第二格的一个小箱子里锁起来。 “老奴奉侯爷的命,请姑娘去前厅议事。”杜伯上了年纪,说话总是给人一种慈祥和亲切的感觉。 楚鸾随他去了前厅,只见一个内侍坐在楚旭右手边,他见了楚鸾起身问好,楚鸾也向他回礼。 “这是肇庆,庆公公。”楚旭介绍道。 “庆公公好。” 肇庆此人长的胖,说话也比常人慢些,一双手养的比女子还要娇,“姑娘免礼,咱家这次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特意带了些补品和药材来看望姑娘。不知……姑娘身子可好?” “谢陛下恩典,楚鸾身子已经大好,劳烦公公了。” 肇庆见楚鸾对他以礼相待,内心愉悦,对楚鸾的语气也温和,“不妨事。既然姑娘身子也好些了,那过些日子就是贵妃娘娘的生辰,希望姑娘也能前去。” 贵妃的生辰?应该是八月份了吧,那时老师应该也到京城了。去了也好,顺便见见慕容瑾,上一世的事情她大多不记得了,就连慕容瑾的长相也忘记了。这次正好去熟悉一下,将来才好共事。 “烦请公公转告贵妃娘娘,楚鸾定会如期而至。” 得了楚鸾的回复,肇庆也不多留,“话也传到了,那咱家就先回宫复命了。” 楚凉引着肇庆出去,“公公慢走。” 第十章,游园 月华宫内,胡清懿躺在贵妃椅上,身旁的灵秀宫女替她轻轻打扇。 “阿瑾回来了吗?”胡清懿右手捏了捏眉心,舒缓自己的疲态。 这个宫女是胡清懿特意挑选的,名叫花药,她还有个哥哥叫花千树,在慕容瑾身边当差。这花药生的乖巧,又有一颗八窍玲珑心。办事也牢靠,胡清懿很是信任她。 “回娘娘,谨王还未回来。” “罢了,听说阿瑾近来和和阮二姑娘走的近?”胡清懿脸色有些不悦,她并非对阮二姑娘有成见,只是她和玄均约定,将来慕容瑾登上皇位,这皇后一定得是楚鸾。如今慕容瑾跟卫离顾汜他们成日待在一起,难免会和什么沈姑娘,阮姑娘的有交集。若真是日久生情,她怎么向玄均交代。 “娘娘放心,谨王只是同顾公子他们讨论诗词、游玩之时见过阮姑娘,不过点头之交罢了。” “但愿如此,阿瑾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希望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 这日,天气晴朗,也没了前几日的沉闷,倒是个外出游玩的好日子。 楚鸾坐在桌案前绣手帕。一块蓝色的手帕上绣了一朵清新脱俗的莲花,栩栩如生。刚绣好,就听见院中有人喧哗。 “楚姑娘在吗?楚姑娘。”听声音是个女子。 “贺将军,我们姑娘病刚好,还请将军小声些。”雏菊连忙上前去拦着贺英。 楚鸾见有人来了,拉开梳妆台上的第二格,确保里面的小箱子被锁好之后,又归了原位。起身出去迎客,“雏菊。” 外面纠缠的两人见了楚鸾都不约而同放手。 “姑娘。” “你先下去吧。” 听了楚鸾的吩咐,雏菊这才离开去干自己的事。 贺英这人也是个自来熟,见了楚鸾就两步跑上前来,勾着对方的肩,仿佛多年好友那般亲近,“楚姑娘在屋里干什么啊,今日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不出去玩啊?” 楚鸾虽然不太习惯和不熟的人接触,但这贺英对她也没什么恶意,楚鸾就由她去了。 “楚鸾前些日子不慎染了风寒,刚刚把病养好,闲来无事就在府里做做女红。”说着,就带贺英进屋坐坐。 “女红?那有什么意思,前几日顾汜那厮盘了个园子,今日邀众人去观赏,好生热闹,阿鸾妹妹何不与我同去?” 楚鸾初来京城,就连自家那两个兄弟都还没混熟,更别提见外人了,不是所有人都像贺英这般平易近人的,到时被人晾在那里也是尴尬。楚鸾刚想拒绝,就听见贺英跑到自己梳妆台那边叫了起来。 “真好看!这是妹妹自己做的吗?” 看清贺英手里拿的是自己方才绣好的手帕,才松开袖中握紧的拳。她面带笑容走过去,谦虚道,“不过是打发时间做的,宁钰若是喜欢,拿去也无妨。”宁钰是贺英的字,楚鸾这般称呼她,也显得亲近。 “当真?”贺英将帕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喜欢的紧。像她这般从小就舞刀弄枪的女子,从来不会花功夫在女红上面,但是不会不代表不喜欢漂亮的东西。 楚鸾以前对这种事情也是极其反感,成天到处疯,奈何玄均非逼着她学,这才养成了大家闺秀的模样。要说楚鸾的女红还是秀娘教的,秀娘不仅刺绣好,厨艺也是一绝,雏菊的厨艺就是秀娘教的。 “既然你送了我一方手帕,就是认我这个朋友了,那我更应该带你出去走走。”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楚鸾的手就往外面拽。 楚鸾也犟不过她,只能由着她去了。 要说顾汜买的这园子是真不错,就在城西边上,离护城河近。白墙青瓦,大门上还挂着“逍遥居”的牌匾,看似简单质朴。贺英拉着楚鸾进去,才发现这园子内有乾坤。 这里栽的树也很有讲究,并非是如寻常人家那般一股脑什么都种,在墙边种的是桃树和观音竹。再往里走,青石阶铺地,这青石阶之间的距离也是计算好的,一步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那些假山池塘也是巧夺天工。 再继续深入,就见一小湖,湖中有一宽敞的凉亭。真是想不到,这顾汜竟也学着那些诗人建一个“湖心亭”起来。去往湖心亭的这一段路设计的七弯八绕,看似复杂,实则可以从各个方面欣赏不同的美景。湖上还吹着凉风,没有夏日的沉闷,也没有冬日的凛冽,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湖心亭聚集了不少人,楚鸾见过的卫离,阮茜妍,顾汜都在,还有些未曾见过面的,但看他们的服饰,也知道非富即贵。自己这是跑到富贵圈里去了。 贺英拉着楚鸾到了湖心亭,楚鸾一一见礼。 顾汜看着楚鸾规规矩矩的模样,调侃起来,“你这个女土匪,去哪家拐来的俊俏小女子。”说着就要用手中的折扇来逗弄楚鸾。 被贺英一把挥开,“去!你忘了?这是楚姑娘啊。” 顾汜恍然大悟,“哦,对对对,楚姑娘。”戏弄不得。 “楚姑娘初来京城,想必认生,我来给你介绍介绍。”贺英高兴的当起了中间人。 她指着一位典型瓜子脸,桃花眼的粉衣美人介绍道,“这是沈尚书的大小姐,沈映雪。” 沈映雪?这个名字还真是熟悉呢。不过毕竟是上一世的恩怨,如今她和沈映雪可没有交集,万万不能露馅,她尽可能友好的对沈映雪微笑,不然镇北候一定把他大卸八块。 “这位是叶承公子,字挽之。京城第一才子,你听说过吧?” 楚鸾寻声望去,是个儒雅的书生,长的也秀气。“当然,叶公子的声名可都传到江南去了,我有一好友特别喜欢叶公子的诗和文章。” 叶承听了有人喜欢他的诗,脸上的笑意都快溢到湖里去了,叶承此人也不谦逊,立马顺杆爬,“楚姑娘过奖,楚姑娘的朋友喜欢在下的诗是在下的荣幸,不知楚姑娘是否也喜欢诗词呢?” 这人还是谦虚的,起码没问她喜不喜欢他的诗。 “家师是个务实的人,不喜欢在诗词方面深究楚鸾在这方面也就没什么造诣。” 一个女子听了忍不住笑起来,“果然是在蛮夷之地长大的,连诗词都不通。” 第十一章,林夫人 那女子生的一副刻薄相,是个会来事的主。阮茜妍本就尴尬和楚鸾碰面,她不动声色拉了拉那女子的衣袖,提醒她不要再说下去。 对方却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不光要说,还非要戳楚鸾的痛处,“你当年克死大姨,怎的还有脸回京城来?” 众人神色皆有些尴尬,但又忍不住想继续听下去。 楚鸾是不惯着她这个毛病的,方才还笑脸相迎,此刻已经拉下脸了,但凡有眼力的都知道见好就收,那女子还要喋喋不休,“你说还回来干什么,把祖母都气病了,我看你就是一个害人精。” 可笑,她楚鸾连国公老夫人面都没见着就把人气病了? 眼看那女子还要说,楚鸾直接拂袖而去。 “诶,阿鸾,你这是去何处?”眼看事情发展的走向有些偏了,贺英及时拉住楚鸾不让她独自离去。 “这还用说?恼羞成怒了呗。” “莹莹,少说两句。”阮茜妍忍不住喝止。 楚鸾平日不喜欢在众人面前发脾气,但也不代表她没有脾气,方才阮莹莹的话着实犯了她的忌讳。“贺将军,你们是高雅之士,楚鸾过于粗鄙,怕是不能与你们同游了。”说着,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不过阮姑娘今日说的话楚鸾可都记下了,等他日阮姑娘双亲故去时我会将这些话原封不动还给阮姑娘。” 阮莹莹一听,急了,“你敢诅咒我爹娘!” “这话怎么说,我并未说明姑娘双亲的忌讳,再者,人生在世,总有那一遭的对吧?你说的我,我为何就说不得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楚鸾的一贯作风。 “你也说了这是人之常情,为何我就成了……”阮莹莹的声音越说越小。 楚鸾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如微风拂过一般,“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吗?”她的眼神逐渐深邃,棕色的瞳孔里瞧不出任何情绪,同时她又正在微笑,倒像极了寺庙里供奉着的没有感情的神灵,“其实我并不在意你们背后对我的评价,灾星也好,祸害也罢,事实到底如何,我根本不想去追究。但是当着我的面捅刀子可就着实让人讨厌了。”楚鸾看了看天色,已经没有方才那般阳光和煦了,倒是云彩堆积,快要下雨了,估计这雨也不大,若是现在回去,也不会淋成落汤鸡。楚鸾没有留下来的欲望,这趟出门,人也没有认完,她也不怕得罪那些人,直接向贺英告辞,“楚鸾大病初愈,身子还有些不适,就先告辞了,还望诸位海涵。” “阿鸾妹妹这是何必?方才的事过去了就算了,大家还是一起好好的。你看这也快要下雨了,何不留在这里等赏了雨景再走?” 顾汜也出来打圆场,乐呵乐呵地劝楚鸾不要生气,留下来一起赏景。说话的姿态也放低了,倒是给了楚鸾一个台阶下。看似台阶,实则也是为难楚鸾。若是楚鸾不应,必定叫顾汜丢了面子,反倒让别人说楚鸾不懂规矩。 如果让顾汜知道楚鸾的忧虑,一定会跑到大理寺喊冤,他这人虽然看着圆滑,但真没那么多心眼,他只是单纯想让楚鸾留下来。 楚鸾正在想一套既不留下来,又不让双方都失了面子的说辞。 许是众人等的久了,有人开始发牢骚,“多大点事?既然这么想走干脆开始就别来。” 本来楚鸾没有放在心上,偏生他旁边的人碰了他一下,表示警示。那人一身月白色衣袍,一双桃花眼微眯,笔尖一颗淡淡的小痣给他添了几分俊逸,薄唇微扬,就像天上的月亮一般温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既然都不欢迎她,她就跟没必要留下来了。 “多谢顾公子好意,楚鸾还是不打扰各位雅兴了,告辞。”说完,又规规矩矩行了礼。 不怪楚鸾生性多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实在不能天真地以为所有人都是好意。如果不是看出贺英的性格就是那般大大咧咧,不善于心计,她甚至怀疑今日贺英来找她是不是别有所图。 出了宅院,楚鸾就加紧了步伐想着在街道上买把伞,并非她不能淋雨,只是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就如方才一般,她宁愿得罪顾汜也不要留下来让旁人拿她的身世消遣。 广阔天空有几处染上淡淡的灰色,这样的感觉并不会让人觉得阴沉,反倒给人一种墨画一般的淡雅。 细雨绵绵密密下了起来。 楚鸾无奈只能小跑起来,避免一会儿雨下的大了她还没买到伞。 “小心——”骏马的嘶鸣声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楚鸾身后响起。 这辆马车看上去普普通通,毫不起眼。车夫用手里的缰绳指着楚鸾怒骂,“没长眼睛啊?下雨天往路上冲什么?” “阿荣。”马车内一道温柔略微有些低沉的声音喝止了车夫的无礼,“不要吓坏了人家。” 阿荣被指责后也就老实了,一个翻身跳下去,伸出右手准备搀扶马车里的人。 这人手指纤长,肤色也是很健康的淡淡的小麦色,一身蓝色云锦,乌发用发带绑缚,再佩戴了一支木簪固定,通身的书卷气。眉形略微有些杂乱却独具风格,平时应当不常修理,一双柳叶眼承载着智慧和透彻,鼻梁微挺。有趣的是,这人下车后竟然站的笔直,丝毫不在乎有没有下雨。他距离楚鸾大概十步的距离,他也不上前,就站在原地,双手作揖行礼,“在下与家慈忙着回府,故而方才驾车急了些,若有冒犯到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海涵。” 礼尚往来,楚鸾向他回礼,特意站到旁边去,给他把路中央位子让出来。 那书生这才起身抬眼,在看到楚鸾之后怔愣了一瞬,又慌忙别开视线。 这姑娘,真是生的一副好容貌,就是过于张扬了些。 “伯舟,发生什么事了?”一位衣着朴素却很有气质的不惑之年的夫人也下车来。这夫人虽然看上去不怎么起眼,但却给人一种温柔慈祥的感觉。 阿荣从车的后箱里取出一把绘着竹林图的雨伞为那夫人撑伞。 “去,再去拿一把伞来。”那夫人吩咐道。 阿荣又拿了一把伞,在她的吩咐下递给了楚鸾。 楚鸾犹豫一二后欣然接受她的好意,并郑重道谢,“多谢夫人,敢问夫人家住何处,到时我好去贵府还伞。” 那个叫做“伯舟”的男子想说不过一把伞而已,就送给她了。 那夫人却先他一步开口,“好啊。我们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林府。” “林府?”楚鸾根据近日了解到的消息,再观察这妇人的气质。应该是林祭酒的夫人。林祭酒在国子监里当差,是出了名的清廉有学识。深受寒门子弟的喜爱,就连一些百姓都知道林祭酒的事迹。楚鸾对林夫人的态度更加尊敬,“原来是林夫人,失礼了。” 林夫人摆手说自己并不介意,还邀请楚鸾上车送她回去,最后被楚鸾婉拒。 分别前,林夫人还掀开马车的帘子询问楚鸾的名字。 楚鸾对自己的身世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直接告诉了她,“小女子楚鸾,家住西城镇北候府。” 林夫人得知楚鸾的身份之后并没有多在意,只是调侃了一句,“楚鸾?人如其名,生的灵秀,声音也好听。” 说完,就扬长而去。 第十二章,争辩 林夫人心情不错回到林府,下人都说难道是林夫人带着公子去求姻缘显灵了? 何止显灵啊,要不是天色不早了加上下雨,她恨不得现在就回庙里去还愿。 林祭酒正和小女儿林芷伊在书房里练字,就听见林夫人在走廊里的笑声。 林祭酒有些奇怪,待她进门后询问:“你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高兴成这样?” 林夫人摆手笑道,“你是不知道,天大的喜事。”说着,又将一旁的林伯舟拉过来,“你告诉你爹是什么好事,值不值得高兴?” 林伯舟心里叫苦,他素来脸皮薄,哪里说的出口他娘是因为看上了楚姑娘,想让她做自己儿媳。 林夫人看林伯舟磨磨蹭蹭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干脆不卖关子了,自己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林祭酒听后一阵沉默,倒是林芷伊又惊又喜,“能入得了娘的法眼,那个楚姑娘一定很好看吧?” 说到这个,林夫人就来劲,“那可不,你哥啊,就因为人家长的好看都看呆了呢。当时我在车上还奇怪他怎么处理个事情这么久?直到我见了那姑娘,又好看又守礼,多好的姑娘啊……” 听他娘吹得天花乱坠的,林伯舟忍不住扶额,无奈地笑了笑,话说回来,楚姑娘长的确实好看。若是她真的是个好姑娘,或许和她成亲也不错。 母女两人都沉浸在林伯舟终于要娶妻的喜悦里,林伯舟本人也因为那惊鸿一瞥而回味。只有林祭酒不断叹气,眉毛都快皱到一起了,山羊胡也跟着他的心情起伏。 林夫人不如意了,一巴掌拍到林祭酒的肩上,“你这个老匹夫,这天大的好事你叹什么气?多扫兴,存心触我眉头是不是?” 林祭酒一个劲儿喊冤,“夫人啊,孩子有了喜欢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爹,娘。孩儿没那个意思。” 见林伯舟要打退堂鼓,林夫人第一个不准。这么多年,他就没一个看上的姑娘。都二十好几了还是个孤家寡人。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还这么唯唯诺诺扭扭捏捏,要是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她再过二十年都抱不到孙子,“什么没那个意思?你当真不喜欢那楚姑娘?”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林伯舟身上。 他受不了三人的注视,只能举手投降,“孩儿还有功课没复习,就先回房了。”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走前还被门绊了一下。引得三人大笑。 “这孩子。”林祭酒不满儿子的毛燥,为一个女人就慌了阵脚,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 “老头子,你觉得这桩婚事怎么样?” 林夫人果然和他不是一个频道的,明明只见了一面,连婚事都想好了?就算他同意了,那人镇北候能同意?他们家那好歹也是三朝重臣了,能看得上他们这小门小户? “夫人啊,你的眼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这镇北候府毕竟是贵族,怕是看不上舟儿。”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先去说说让他们等伯舟考取功名,有了官职之后再议也成。” 林芷伊不解,“为什么要先去说啊?我们也可以等大哥考取功名之后再提亲,到时也没人会说我们攀附权贵,这样岂不更好?” “你懂什么?人楚姑娘多好的姑娘啊,干嘛要等你哥那个书呆子?而且在她及笄之后不知会有多少人家抢着提亲呢,不早点连黄花菜都没了?” “那为什么不提亲,这样不是更有保障吗?” 林夫人真是为她这个姑娘捉急,都是女儿家,她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哥是香饽饽啊,她非得拴在咱们家身上?万一你哥没有那个做官的命,咱们又何苦耽搁人家呢?” 林芷伊和林祭酒见她这般维护楚鸾,比对自己亲儿子亲女儿还想的周到,都想伸手去接自己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 自从上次拒绝了顾汜之后,楚鸾以为她在贵妃生辰宴之前都只会待在府里要么做些女红,要么就分析一下天下局势,写一篇国策出来。 殊不知,这日楚旭上朝还未回来却派人来接她进宫。而且她有预感,应该不是什么好事。难道之前那个人终于找上来了? 楚鸾换了一身端庄的衣服,梳了流云髻,佩戴一些简单大气的发饰。她眉头微蹙,一副清冷严肃的模样。 马车一路上直达皇宫,这期间楚鸾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回想上一世失败的原因,或许她还是太心急,应该再仔细审视一下如今永国的情况,万一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呢?如今慕容初尧还没立下太子,诸王都住在京城,这样的安排迟早会大乱。 “姑娘,下车了。”车夫提醒道。 楚鸾抬手按了按眉心,努力挤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来。 刚下马车,就见肇庆笑盈盈走上前来,“楚姑娘,陛下和大臣们都在金銮殿等着您呢。” 肇庆以为楚鸾会问他一些事情,反正自己是不会回答的。谁知楚鸾什么也没问,直接让他带路。 这金銮殿外表修建的富丽堂皇,楚鸾跟着肇庆东转西绕才来到金銮殿的大门。 门口的内侍高声禀报:“楚姑娘到——” 一层一层传递下去,整个大殿仿佛有回声一般。那些大臣听见了动静,也纷纷回头看,有几个站在最后的还低声谈论着。 接着,声音又一层一层传了回来,“宣——” 得到命令,肇庆对楚鸾行礼,“楚姑娘,请吧。”金銮殿上少说也有百余人。 看来永国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冗官,且穿绿色官服的人占了大多数,当今皇上看重门阀贵族,赐他们高官厚禄,而那些寒门子弟只能担任一些小小的职位。 楚鸾走到大殿中央,目不斜视,不卑不亢地行跪拜礼,“臣女楚鸾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见楚鸾行礼规矩,也没有刁难她,让她平身。 “谢陛下。”楚鸾这才得以起身,不露声色地抬眼看清了皇帝的样貌,和楚旭一般年纪,眼神深不可测,自带一股王霸之气。经历岁月打磨的面容依稀可辨曾经的英姿。 “你可知朕在这时找你来是为何?” “臣女愚钝,不知何处惹陛下不悦,还望陛下恕罪。”姿态放低,主动揽错。 果然,皇帝很吃这一套,“京兆尹今日在朝上状告你谋害他的儿子,可有此事?” 果然如此,不过对方既然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倒是楚鸾不曾想过的,看来他是有备而来。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百步。 “回陛下,楚鸾确实和吴……公子有些不愉快,不过楚鸾只是略施小惩,哪里谈得上谋害二字。” “陛下,她说谎!”站在京兆尹身旁的吴用反驳道,上次楚鸾将他丢到河里泡了一天,并没有打他,谁知这人脸上莫名多了几下淤青。这是想讹谁呢?要是玉奴知道了,肯定会笑他不知死活,楚鸾当年可是有名的无赖、阴险。 “放肆!”慕容初尧大声喝止,“朝廷之上,岂容你喧哗?既然你们二人口供不一,楚鸾,你就将那日的经过细细说来。” “那日臣女本来只是出门采买,意外撞见吴公子欺凌两位女子,还要强行将其中那位卖身葬父的女子拉回家去。臣女与他争辩,他却言语轻薄于我,经他人陈述,才知此人经常欺男霸女,一时打抱不平,小惩一二。” “这么说,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陛下,您怎能听她一面之词?”京兆尹反驳。 皇帝听了这话,也不好过于偏袒楚鸾,“既如此,那吴用你也说说你知道的情况。” 吴用顶着一脸淤青卖惨,“陛下,当时根本没有两个女子,只有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在下见那女子身世可怜,想花钱买她到府里做事,谁知楚姑娘非要将那姑娘带回去做苦役,我与她争辩,她就纵容手下将我打晕,还对我拳打脚踢,请陛下明查。” “楚鸾,你怎么说?” “陛下,臣女没有理由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拉回家做苦役,而且当时确实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国公府的阮二姑娘。” “怎么没有理由?你当年克死了自己亲娘,见那女子丧父,自然想将她留在身边,昭告众人你不是灾星。再说,当日阮二姑娘根本没有出府,你冤枉我就算了,还牵扯阮二姑娘干什么?”吴用一口反咬,找楚鸾的痛处下口。 如果不是时机和地点不对楚鸾一定直接动手,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躺着过。 “这倒是奇了,一个说有两个人,一个说只有一个人。阮卿,你怎么看?” 昌毅伯和对面的楚旭交流了一下眼神,叹了口气站出去回话,“启禀陛下,小侄当日确实一整日都待在府内。” 楚鸾听到这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看来有人特意要保住阮茜妍,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能把她牵扯进来。而知道这件事情会这么做的只有国公府和镇北候府。不过国公府没有这个实力,那么就只有…… 楚鸾看向楚旭的眼神透着复杂和不解。 第十三章,真相 楚旭在与楚鸾四目相对那一刻,也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这一举动,在楚鸾眼中就成了心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会对国公府那么好,或许在他心里,即便没有自己,也已经把别人的女儿当做女儿了吧,难怪会收养两个儿子。难怪将她送到江南就是十年。 楚鸾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也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烦躁和怒火都写在脸上了。 “楚鸾,你还有何话说?”看了半天戏的慕容修突然开口。他本来是不屑于帮吴用的,奈何京兆尹是自己的人,他绝不可能得罪京兆尹,还伤了其他幕僚的归顺之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楚鸾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深呼吸一口气,将该做的礼做足了,“陛下,修王,楚鸾行的正坐的端,我做了我会认。我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是非黑白,自在人心。不过事到如今,臣女还真有几句话想说。”楚鸾生生扯出一个笑容,吴用见了背后莫名有股寒意,仿佛现在的楚鸾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说吧。” 谁知,楚鸾一开口,就像是在关心吴用一般,“吴公子何时受了这么重的伤?” 吴用以为楚鸾认输,想要巴结他,来减轻自己的惩罚。谁知不等他开口,楚鸾就自己回答了,全程没给吴用一点说话的机会。 “说起来也是我的错,上次让人带吴公子喝茶,竟不小心将这脑子也喝坏了,想出这种自损八百的招数来。” 吴用气的说不出话来,“你……” “你自己受的伤却要赖在我的身上。你可知,这是欺君。”楚鸾说话不急不缓却字字珠玑,“你的理由也是够蹩脚的,先不提我根本不屑于对你动手,就说你身上的伤,并不算严重,怎的可能到现在还有淤青?吴用啊吴用,你倒真是应了你的名字,你这般胸无点墨,成事不足,上不能保家卫国,下不能匡扶正义反倒满嘴谎言,只知寻欢作乐的浪子根本就枉为男子。长这么大别的本事没学到,倒是学了一套深宅怨妇的手段,也对,毕竟你爹和你也差不多,不然怎么会将这个杀人的方法都教给你呢?这些年,死在你们父子手上的冤魂也不在少数了吧。若是天下男儿都如你一般,倒是永国之危了。” 吴用听后被气的半天缓不过神,在那“你我”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放肆!”京兆尹怒发冲冠,“陛下尚且在此,你竟敢当众污蔑羞辱本官,你眼中可还有陛下,还有礼义!” “大人何必恼羞成怒,礼义?我比你懂。毕竟我又不会纵容自己的儿子干出逼良为娼,丧尽天良之事,您说是吗?” 京兆尹依然故作镇定,,“你有什么证据?”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能买通一个人,难道能买通天下人?这悠悠众口,你们当真堵的住?!”楚鸾一时激愤,但她甚至这后面牵扯的人很多,不然仅凭区区一个京兆尹怎么能让吴用这么多年平安无事。此时以她一人之力根本不能做到揪出这一连串的害虫。 “呵,当真是一出好戏。”慕容初尧脸色阴沉,看来是要发怒了。 卫离站出来说道,“陛下,既然此事复杂,何不将这事件的主要人物——那个女子带来审问呢?” 慕容初尧知道卫离的用意,是个人都知道应该是怎么回事。他知道有些臣子是玩的花,没想到……连逼良为娼,杀人这种事都做出来了!难怪近来民怨这么大,匪患越来越严重。 “宣。” 京兆尹早就将人带来了,只是一直把她安排在宫门马车里没有出来。 肇庆领命去找人。 京兆尹腿肚子都在哆嗦,毕竟是皇城讨生活。他自然早已擅长察言观色,方才陛下的意思分明是要办了他。他将目光放在修王身上,谁知对方只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就错开了。 看来他是做好要牺牲自己的打算了。他任劳任怨为修王做事,如今还不是成了一颗弃子。为今之计,他只能想办法不让楚鸾拿到证据,没有证据,就没有人能对他怎么样。 但是他忘了,慕容初尧是皇帝。君要臣死,又岂能让他苟活于世?即便今日不能杀他,皇帝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治他死罪。皇帝也不过是借着楚鸾这个时机罢了。京兆尹敢纵子行凶,平日地行径自然也不光彩,皇帝之所以一直没杀他,无非就是心疼自己好不容易安排好的这一套秩序。如今朝廷上都是互相牵制,没有谁能一家独大,他的皇位才坐的更稳,如果京兆尹突然没了,他还要再精心挑选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替这个位子。 不一会儿,肇庆就带着那女子上了殿堂,那女子毕竟只是普通人,见了满朝文武,天子颜面,那能站的住,当下就害怕地颤巍巍跪下一个劲儿磕头,“民女依依见过皇上,见过各位大人。”额头磕的一声比一声大。 皇帝有些嫌恶地瞥了她一眼,让她起来回话,“你将那日楚鸾和吴用争执的场面再说一遍。” 依依已经被吴用收买了,如今自然帮着吴用说话,之前的描述也与他别无二致,“最后,楚姑娘恼羞成怒,竟纵容手下的丫鬟将吴公子打伤,将他带走。” “那照你这么说,吴用之前丝毫没有强迫你?那他既然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不帮他,反而任由楚姑娘将他押走呢?”卫离询问道。 或许是好看的人总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依依面颊绯红,道,“民女只是一个弱女子,连父亲亡故也只能想到卖身葬父这一种方法哪里敢和楚姑娘作对?而且,楚姑娘她……” “那楚姑娘有什么想说的吗?”卫离打断了依依。 楚鸾看着那个至今双腿还在打颤,根本站不稳,只能跪着回话的依依,轻蔑之外又有几分同情,“既然吴用对你这么好,那我就不做那个恶人了。” 依依震惊地看着楚鸾,她不信楚鸾就这么放弃了?她可不想回到吴用身边去,但要是没有完成任务,吴用也照样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楚鸾同情地看着她,“我苦心帮你,你却一招反咬。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谁还敢伸张正义?那这天下岂不到处都是吴用这般小人横行!” “楚鸾!”吴用恼羞成怒道。 “楚鸾自问不是一个善心人,那日帮你无非是见你孤苦,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自然也不求你感激于我,但你助纣为虐,非要自掘坟墓,我又何必棒打鸳鸯?” 她要做什么?难道真的不管了? “不——”依依不甘地想要去拉楚鸾衣袍,却被楚鸾避开而狼狈摔倒在地。 卫离道,“你还有话说?” 依依又急又怕,两行清泪滴在地上。 “你若有冤情,尽管如实道来,要知道,欺君可是大罪。”慕容瑾看不过去,也劝说依依说出实情。 依依趴在地上,无助地摇头,“不……” “既然没什么说的了,陛下,此事已经明了,楚姑娘伤了吴公子,吴公子与依依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不如在罚过楚姑娘后,成全这一对璧人?”卫离故意道。 “不!我不要和他回去,我不要!”依依突然爆发,独自在地上挣扎,模样确实滑稽又可怜。 镇北候怒斥,“大胆!这金銮殿也是你一村妇胡搅蛮缠的地方?” “父皇,看来这位依依姑娘还有话要说呢。”慕容煜漫不经心地笑着说道。 慕容初尧耐心也被磨没了,直接放狠话,“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得想好了再说,若是胆敢欺君,就将你打入诏狱!”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加上天子发怒,依依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当下就招了,“是吴用!是他……是他逼我诬陷楚姑娘的。那日……家父去世,我卖身葬父。吴公子喝醉了酒想将我带走。我不从,他就硬来。楚姑娘看不过去,前来劝说。吴用非但不听,反而调戏起楚姑娘来,姑娘便叫身边的姐姐将他打晕带走了。第二日听说被吴家小厮在河边找到。” “那他身上的伤是楚姑娘打的吗?”慕容瑾追问。 “不是,吴用找到我时,他只是泡在河里太久,身体有些虚弱,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受伤痕迹。” “你胡说!皇上,这贱妇一定是,一定是受了楚鸾的……” “住口!朕允许你说话了吗?再敢擅自插嘴,朕现在就治你的罪!” 吴用听后,直接瘫倒在地,完了,都完了。 “那你为什么要污蔑楚姑娘?”卫离问道。 这一问,所有人看向依依的眼神就变了,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同情变成了鄙夷。 她虽出身卑贱,但也知廉耻。被这么多人踩在脚底下,她也会羞愧,但是为了保命,她只能说出实情,依依掀开自己的衣袖,一双胳膊上全是淤青和绑缚、鞭打各种各样的痕迹,“吴用他……将我强抢回去,日日各种折磨,甚至、甚至让他府里的小厮……他用这个威胁我,如果我不给他做伪证,他就将我的丑事公之于众。”说完,掩面涕泣,好生可怜。 第十四章,矛盾 事情发展到最后,以京兆尹教子无方,降职三等,罚俸一年了结。后来又有人将京兆尹这么多年贪污,欺压百姓的事情抖出来,京兆尹也算彻底完了,被关在大牢里,没过两天就服毒自尽了,他的家人也遭受了不同的意外。 过多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只是京兆尹对某人而言始终是个威胁,便除之而后快罢了。 自从那日楚鸾看出镇北候对自己竟不如一个外人之后,就再没去请安。每次一问起就说自己身体不适,将自己关在西苑里,谁都不见。 楚凉和楚泠看着楚旭一天天皱着眉忧虑的样子也心急。 楚凉问楚旭,“父亲为何不与二妹说清楚?” 楚泠性子不似楚凉,他始终无法完全适应镇北候府的生活,做什么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不如父亲去向阿姐认个错?” 此话一出,就被楚凉教训了,“阿泠,自古以来哪有父亲向子女认错的道理?” 楚旭知道楚泠也是为了他好,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决定亲自去西苑看看楚鸾。 如今,已经入秋,西苑的桂花树已经开始有了开花的迹象,时有时无也能闻见桂花淡雅的香气。 楚鸾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绣手帕,面前的石桌上放置着一个小篮子,里面已经装了不少绣好的手帕和荷包。雏菊在一旁煎药,知夏则仔细擦拭自己的软剑,三人各自专注自己的事情,倒颇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景。 见楚旭来了,雏菊和知夏起身行礼,“见过侯爷。” 楚鸾闻声叹了口气,不甚情愿,但礼法尚在,她也只好转身行礼,“父亲。”然后坐下来继续绣手帕。 看出楚鸾还在闹别扭,楚旭耐着性子问:“你还是在怨为父吗?” 楚鸾用针的力度重了几分,将火气都撒在这张绣帕上,人却可以装傻,“女儿愚钝,不知父亲说的哪件事?” 看出楚鸾对他的不满,楚旭也不生气,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一家人闹得厉害那是要叫旁人看笑话的。 “说来你我父女重逢之后,还没来得及好好谈谈心。你这么多年在江南过的好吗?你秦伯父对你好吗?” 都过去十年了,家书未曾有过一封,如今倒是想起问候一句? 就在楚旭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楚鸾停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对他认真道,“父亲当年为什么将我送到江南去?”楚鸾已经想好即便她有再多不甘心,只要楚旭说一句是为了保护她,是为了她好,她立马就会选择相信。毕竟是她的至亲。 可是楚旭依旧顾左右而言他,“你回来之后,有没有好好去看望阿凉和阿泠,到底是一家人,将来还要相互扶持,好……” 手边的篮子掉在地上,手绢和香包散落出来,楚鸾转身直视楚旭的眼睛,今日就是逼也得逼出一个原因来,“既然您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还要让我回来?” 楚旭脾气也上来了,毕竟在这个家里,还没有人敢顶撞他、忤逆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不知道的是您!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十年、整整十年!家书从未有过一封,我连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兄弟都不知道。你将我托付给一个外人,你知道我……” 楚旭静静地听着,表情依旧淡漠,没有丝毫变化。 楚鸾突然说不下去了,有什么意思呢?或许他也没那么想知道,或许一直对当年事耿耿于怀的只有自己,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个女儿,或者他早就把别人的女儿看做自己的女儿了。楚鸾眼眶和鼻头微微泛红,但是很快,那些委屈、不甘、恼怒又被她藏了起来,再也寻不到痕迹。 一瞬间,她又回到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楚鸾。 “父亲,女儿身体不适,还请父亲回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楚旭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院中的桂花树在秋风的吹拂下,一点点黄白色的桂花飘落下来,渐渐的,风起叶落,桂花也纷纷扬扬飘落在地。 知夏听着房里没有什么动静,知道此时不能去打扰楚鸾,她便去将地上的手绢香包重新收起来。 自从那日他们父女二人发生矛盾之后,楚鸾连房门都没出过。偶尔乏了,也只是推开窗看一看院中的桂花树,仔细数着玄均进京的日子。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玄均更像是她的父亲。尽管他很严厉,对楚鸾也是从来不苟言笑。 但是楚鸾依然记得那年她因为练琴弹错了一个音被玄均罚了之后,偷偷跑出去,差点出事。最后还是玄均找到了她,把她带回去。也正是因为玄均找了她一夜,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身体更是严重,每天都要喝好几种药。但是他从来没有怪过她一句。 可惜,他即便对自己再好,也只是自己的老师,不是她的父亲。 这夜,楚鸾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为何,自从她上次毒发之后,就老是感觉精神不济,尤其是到了晚上,明明很困却总会半夜醒个两三次,每次醒来都要好久才能继续入睡。她一直以为是那日毒发加上感染风寒导致的,一直没有在意。 她又陷入梦魇之中,梦中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坐在院中弹琴,魏巍就抱着剑站在她身边守着她。全程没说一句话,就连呼吸也放的极轻。 “你会带我离开吗?我不想回京城,我也不想嫁给慕容瑾。” 没有得到回应的楚鸾有些气恼,她站起身一脚踹在魏巍膝盖上,力道不算太重。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问你话呢!” 魏巍紧绷的神态微微放松,“国师推测过,慕容瑾有帝星之命,姑娘又是天上的神鸾,你与他乃天作之合。姑娘若是嫁给他,就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楚鸾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气自己,非要说这些给她添堵,心里不痛快极了,“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你们要都觉得这么好,为什么不自己嫁?!” 见她生气,魏巍放低姿态,一副等着受罚的模样。 他倒是从来都知道怎么让她更生气,明明自己已经提醒过他多次,并不喜欢他以这副姿态和自己说话。 或许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自己,不然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失望…… “你自己下去领罚吧。”楚鸾不想再看见他,留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从那以后,楚鸾也猜出魏巍的心思了。两人渐渐的开始互相疏远对方,即便不得已每日都要见面,楚鸾也不会再自讨没趣和他说话了。魏巍又是个闷葫芦,更不会主动向她开口。 只可惜,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还能坐在一起交谈了…… —— 现实中楚鸾本来睡得安稳,却突然眉心紧锁双手不自觉抓紧了蚕丝被,她额头冒着细汗润湿了两鬓青丝。 —— 那是南疆的一片树林,每一棵树木都是粗壮挺拔,高耸入云,几束光线通过树叶间的缝隙泄露进来。 楚鸾在这样一片树林里漫无目的地跑着,身后四个黑衣人穷追不舍。 途中,楚鸾一心顾着逃离,一只脚不慎陷入沼泽,她急忙将重心往后移,跌倒在地。沼泽的淤泥弄脏了她的鞋子和衣摆。如果不是她反应得过快,恐怕就已经掉进沼泽去了。 楚鸾回头看去,四个黑衣人从不同方位向她袭来,退无可退。她手里又没有带武器,唯有腕带上缠绕着的的琴弦。这琴弦比一般的琴弦更加柔软有韧性,杀伤力也比较强。不过对方手里都是刀剑,她若冒险近战恐怕得不偿失。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黑衣人突然掉转了方向,原来是魏巍来救她了!她才因为劫后逢生以及魏巍以身相救而高兴感动,就见魏巍腹部中了一剑。不过对方也有两人被他一剑封喉,损失惨重。魏巍拼尽全力才避开存活下来的两人,移步到楚鸾面前,拉起她的手带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那两人却执着的很,说什么也要取他们的性命。魏巍毕竟受伤,寡不敌众。楚鸾将他拽到身后,夺过他的剑替他作战。她毕竟是女子,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敌不过对方。其中一人趁着楚鸾对敌的空隙,一剑向她劈来。速度实在太快,楚鸾来不及躲避,只能手臂挨了他一剑,鲜血汩汩的从伤口冒出,很快就染红了她大半衣袖。如今她手臂受伤,自然不能握剑,那一刻,她脑海思绪万千,最后又都归于平静,或许……这样也挺好。就在楚鸾决定认命时,只觉一道黑影闪过,捡起她脚边的利剑,向两个黑衣人冲去。 就连那两个黑衣人也没想到,魏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居然还能和他们拼命。他们本着收拾了他再对付楚鸾的想法两人一起出手。其中一人用剑刺穿他的胸膛,另一人往他腹部的伤口也捅了一剑,还将剑身转了一圈。 听着血肉被割绞的声音,楚鸾心都凉了一半,她想开口,想喊一声魏巍的名字,开口却已无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终于会倒下的时候,魏巍又继续发力,凭着自己的力量将两人推向沼泽地。 如果他转身去看楚鸾一眼,就会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表情迷茫而痛苦。 最后一刻,他们也没能再好好看一眼对方,说一句话。 第十五章,苍山寺 就这样,楚鸾半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魏巍和敌人同归于尽。沼泽里烂臭的淤泥张开了它的巨口一点点将他吞噬,把他拉进寒冷的深渊。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但那鲜红的血液最终也融入了漆黑的沼泽,失去颜色和痕迹。那个陪伴他八年的人就这么离开了她,和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一样,没有只言片语,甚至不敢看她最后一眼。 楚鸾缓缓睁开双眼,她明显感觉到眼角和脸上的湿润。鼻子也堵塞着,全身不停地冒冷汗。 她坐起身紧紧环抱住自己,像是害怕,又像是痛苦。 她依稀记得,在魏巍走后的一年里,她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每日都装作没事人一般,照旧弹琴,练字,刺绣……只是身旁再没有了那个抱着剑默默陪伴着她的侍卫。他总是安静的,生前楚鸾也没听他说过几句话,呼吸都是极轻极慢的,今后更是听不见了。 她多次问过自己,对魏巍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她不得不承认,魏巍是她见过最稳重、最能给人安全感的人,他会在楚鸾冲动时耐心劝阻,会在楚鸾危险时奋不顾身。他又是那么固执、死板,始终不肯回应她的心意,也不敢对她做出任何逾矩之事。这样的一个人,怎能不叫她心动。 奈何少年悸动,终究只是镜中看花。 自从楚鸾被惊醒之后,就再也不敢入睡了。 一直坐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即将破晓才唤来知夏和雏菊。 楚鸾因为没有休息好,脸色有些苍白,说话也有些虚浮,“你们去准备一下,今日我要去苍山寺一趟。” 二人听后皆是有些惊讶,自从当年魏巍死后,楚鸾既不叫人给他做法事,也再没去过寺庙道观之类的,怎么突然又要去了?虽然奇怪,但见楚鸾难得想出去走走,她们也没必要扫兴。或许她们姑娘这是想开了呢? 楚鸾今日打扮的格外素净,只是脸色实在不好,便多擦了些胭脂和口脂。 —— 苍山寺是永国最大的一间寺院,名声在外,据说曾经苍山寺的住持闵真大师一生都在参悟禅机,最后得道飞升,化为了苍山寺一块神石,保佑着前来祈福的信徒。 楚鸾进入寺院的正堂,此处摆放着三人大的一尊佛祖,旁边还有略小的罗汉和各种各样的菩萨。她是不怎么信神佛的,叫不出那些神灵各自的名号。只能跟着众人一起参拜参拜。 拜完神佛,捐了香火钱,楚鸾又走到一个老和尚那里去求签。这位和尚身上的衣着与其他佛门弟子不同,他的袈裟明显比其他人的更名贵庄重,应该是院里的监寺。 那监寺胡子也一把了,头上的戒疤看上去也有些暗淡,他起身向楚鸾行礼,“阿弥陀佛,女施主想求些什么?” 楚鸾摇摇头,说她只是替一位故人求签。 “那你可带了他的生辰八字?” 这倒是让她愣住了,魏巍是玄均安排给她的,她却从来没有过问这些。难道寺院也必须要生辰八字才能求签吗? 她略微有些窘迫,“我……不知道他……” 楚鸾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老和尚见她此刻心情不佳,也没有强求,“无妨,所谓心诚则灵。若施主是真心求拜,只需在心中虔诚默念那人的姓名也能让佛祖听到。” 楚鸾照做,对着佛像摇晃求签筒,啪嗒一声,一根木签掉落出来,上面赫然写着“浮生流年渡,往事莫追诉”。 这是什么意思? 将此签递给监寺,他看过之后哀叹一声,讳莫如深地回答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施主,过往种种,仿若云烟。” “大师可否为我指点迷津?” “浮生流年渡,往事莫追诉。女施主,此签是在替那人告诉你,不要再执着于过去。有些事情终归是要放下才好。” 他想让自己放下吗?不,不对,梦里他不是这样说的,他明明说的是要带自己走,要我替他报仇的。这不对,这支签不对,错了,都错了。 “大师,我可以再求一次吗?”楚鸾满脸不可置信,非要再试一次。 监寺却拒绝了她,“施主,这是天命,你……放下吧。” 看出监寺的为难,楚鸾也不过多强求。 “我还有一事想请问大师,一个人死后应该是什么样子?”是像她一样还魂重生,还是像魏巍一样活在她的梦里? “佛说,因果轮回。双手沾满鲜血大奸大恶之人,永坠阿鼻,大善大爱之人,飞升神界。” “那……”有没有可能执念太深,重入轮回?“……没有了。” 楚鸾浑浑噩噩走出苍山寺,知夏和雏菊在寺门前等候她多时了。 见楚鸾出来,二人立马迎了上来,“姑娘。” 楚鸾看着她们担心的神情,动了动嘴唇,最后只说出了一句“回去吧”。 楚鸾坐在马车里冥思,与其说冥思,不如说自我挣扎。她一闭眼,就会想起魏巍死前的场景。脑子里还一直重复着老和尚说的话。 最后,只能哀叹一句,“浮生流年渡,往事莫追诉。” 就在她走神之际,本来行驶的好好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楚鸾险些没有坐稳摔倒。 “知夏。” 知夏听到楚鸾的声音,带着笑意解释情况,“姑娘,前面有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怎么总有人给她找不痛快,楚鸾猛地掀开车帘,就见一穿着彩衣俏皮女子骑着一匹小红马,正歪着头看她。 秦鸢!他们进京了?那老师和玉奴他们也到了吧…… 秦鸢见楚鸾走神,忍不住调侃,“好你个楚鸾,不过几月没见,竟连我也不认得了?” 她哪里不认得,这分明是她日盼夜盼的故人、至交。 “鸢儿。”楚鸾下车向她奔去。 秦鸢也迅速翻身下马,二人相拥在一起,场面温馨和谐。 “你们怎么没有提前给我飞鸽传书,我好在京城迎接你们啊。” “你还说呢,你看你真是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一收到你病重的消息就紧赶慢赶来京城,哪里还敢让你再劳累。” 楚鸾重生时便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这样算来,她实在是太久没有见过这些故人了,万般心绪围绕着,竟不知从何开口。 “玉奴和老师呢,他们现在在何处?” “国师大人和我爹去面圣复命了,生哥和嫣然要去打点置办的宅子,加上嫣然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就只有我一人去候府看你,结果却不见你踪影。一问才知,你竟是去苍山寺祈福了。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楚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刻意回避,“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想来快要下朝,我们先去找玉奴。今日我做东,咱们一醉方休。” 秦鸢一听楚鸾要请喝酒吃饭,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第十六章,醉酒 楚鸾和秦鸢站在宫门口的角落里等待,穿着官服的大臣们陆陆续续走了出来。隔着些距离,楚鸾隐约听见他们三五成群谈论朝廷上的事情。什么“皇商”、“匪患”、“黄沙”,听得也不真切,加上她急着见玄均和玉奴,便也没放在心上。 “爹爹!”秦鸢对着人群挥手。 只见一穿着五品官服的官员有些害臊地阻止秦鸢在宫门口喧哗。楚旭站在他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秦鸢和楚鸾一个张扬活泼,一个冷淡内敛,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心也蓦地一紧,秦海向他行礼打算过去找自己的女儿。 楚旭怔愣地看了楚鸾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独自离开,他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楚鸾是来等他的。不知为何,方才他看见楚鸾孤傲的模样,倒是想起了阮清。她似乎也站在那里等过他下朝。 就在楚旭准备上马车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楚鸾的名字,他忍不住回头。 只见朝上那位跟在玄均身边的穿着月白色襦裙的女子和楚鸾站在一起,楚鸾见了玄均也是一改平日的淡漠,起码脸上总是带着真诚的笑意。 一旁的小厮见楚旭愣神,提醒道,“侯爷。” “罢了,走吧。” 要说这玄均,虽说是楚鸾的老师,年纪也不算大,只有三十来岁不足四十的样子,因为常年多病而看上去身体有些孱弱,嗓子也是嘶哑的很,说话就像锯树一般难受,有些时候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需要玉奴传达。 他一身宽松道袍裹身,瞧着就瘦的厉害。但是一双鹰眼却透着一般人没有的清明和睿智。 “老师。” 玄均伸出右手,手背有些干燥,手指修长。 楚鸾会意,将自己的手腕递了上去。 玄均给她把完脉之后,有些费劲地从喉咙里扯出一个字,“药……” 毕竟是玄均一手带大,哪能看不懂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想问那个药还能不能控制的住她体内的毒。楚鸾不想让他担心,但是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也没什么意义。 “老师不必担心,虽然没有以前见效快,但还能勉强控制,熬过那一日就好了。” 玄均听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带着梅花印的瓷瓶。 楚鸾接过,打开后一股刺鼻的苦味扑鼻而来。 玉奴替玄均解释道,“这是老师新制的药丸,应该比之前那些效果好些。” 楚鸾谢过之后欣然收下。 最后,秦海借回府处理事情,陪伴秦夫人为由不能陪他们一起去迎宾楼吃饭。秦鸢还借口调侃他,“父亲也忒小气,我们又不要你给钱。” 秦海听了也只是宠溺地轻轻敲了敲她的头“这孩子,净胡说。” 玄均身体不好,加上他自知性情严厉,不讨这些年轻人的喜欢,也没有凑热闹。 楚鸾早就安排知夏和雏菊去迎宾楼订了一桌酒菜。 迎宾楼的雅间里,桌上都是这家店的招牌,十菜两汤。这是玄均定下的规矩,不管楚鸾喜不喜欢,每次吃饭都必须五菜一汤,若是人多,便加菜。吃饭时每道菜都必须要尝一遍,为的是不能叫人看出自己的喜好。尽管玄均不在,这种习惯也已经刻在楚鸾心里了。 秦鸢是这五人里酒量最差的,虽然从小就跟着她爹喝酒,自己没事也会小酌几杯,但是酒量依旧差的发指。酒量不好又爱喝,楚鸾一度怀疑她是个酒鬼投胎。 楚鸾酒量也是差到没话说,一般的清酒喝不过三碗,陈年酿制的女儿红撑不过半碗,就连果酒也不能多喝。楚鸾喝醉可是件麻烦事。 但毕竟那么久不见,秦鸢定然是要拉着她多喝两杯的,加上楚鸾自己那堆烦心事,一下子没控制住,事情发展渐渐偏离了原本轨道。 秦鸢喝高兴了竟然直接抱着个酒坛开始灌,吓得玉奴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再看看楚鸾那边,脸都红透了,还一个劲儿嚷着没醉,还要喝。 雏菊和知夏碍于身份,不好像玉奴那样动手,只能苦口婆心劝楚鸾不要喝了,但是楚鸾如果真有那么听话,那十年前的秦海不知道可以少遭多少罪。 眼看非但拦不住她们,两人还抱在一起互相灌,玉奴哭笑不得,只能吩咐知夏和雏菊去准备马车,一会儿把她们送回去,省的在外面丢人现眼。 现在只剩玉奴一个人对付两个醉鬼了,她一会儿要和秦鸢抢酒坛子,一会儿还要去安顿到处乱跑的楚鸾。楚鸾撒酒疯时,她就喜欢到处蹿,不让别人碰她,也从来听不见别人讲话。 “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不能喝还学人家喝那么多。”玉奴费劲地把楚鸾从地上抱起来让她坐好。 下一秒,楚鸾就使气般拿着一个剩的不多的酒坛子往墙上砸,好大的动静。 玉奴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彻底疯了。 隔壁房里,顾汜做东,请卫离、慕容瑾、贺英、阮茜妍还有墨涵吃饭,突然被隔壁房的动静吓了一跳。顾汜差点把舌头咬下来,有些气恼道,“这谁……” “兴许是客人喝醉了,汜哥哥不要生气。”阮茜妍解释道顺便给他盛了碗乌鸡汤。 看在阮茜妍的面子上,他也就没有计较。 他接过汤,还没进嘴,隔壁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醉鬼突然嚎一嗓子,汤撒了一半在他身上。 顾汜狠狠地将碗搁在桌子上,“真是岂有此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说着就要去找对方理论。 “罢了,我随你一道去吧。”慕容瑾擦净了嘴说道。 “谨王殿下,这种事情让顾汜去就行了。”贺英给顾汜使了个眼色。 顾汜也急忙道,“对对对,这等小事不敢劳烦王爷,还是我去吧。” “不妨事,反正我也吃好了,过去看看,或许还能帮上忙呢。” 真是个好人啊。顾汜心里暗自感叹道。 卫离却拉住了慕容瑾,“阿瑾,顾汜一个人可以的,你就不用去了吧。”说完,还递给慕容瑾一个眼色,(说什么你也不能走)。 慕容瑾无奈地在他和阮茜妍身上看了两眼,然后默默收回了腿,也不知道卫离怎么回事,阮二姑娘又不是洪水猛兽,有必要这么紧张吗?再说宁钰和墨涵都在呢,怕什么? 倒不是卫离怕阮茜妍,实在是他和阮茜妍这件事都传到军营里去了,拉着慕容瑾一起,说不定改明个就变成慕容瑾和阮茜妍了呢? 第十七章,秀娘 可怜的顾汜只能一个人去面对隔壁的醉汉了。他一个文弱书生,怀着视死如归的心走出房门。 等敲开隔壁的门时,他差点用手去接自己的下巴。 楚鸾坐在板凳上,一副高傲的姿态抱着一个酒坛子盯着他背后发凉;玉奴费劲的去拉坐在地上的秦鸢,后者对着一个酒坛子吐的起劲,顾汜感觉他站那么远似乎都能闻着味。 他有些嫌弃和尴尬地退后两步。 玉奴今日随着玄均去进献宝物时见过他,便将秦鸢丢在那,对顾汜行礼,“顾大人安。” “哦,哦。”顾汜反应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这……是怎么了?” “顾大人见笑,她们两个不胜酒力,所以……没有打扰到大人吧?” “哦,没有……有,没……”顾汜纠结该怎么委婉回答。 玉奴倒是先一步再次道歉,“打扰了大人的雅兴是我们的不是,改日国师府和秦府定会亲自向顾大人赔礼。” 哦……赔礼啊,为什么是国师府不是镇北候府? “玉奴,你在和谁说话啊?”秦鸢吐够了,脑子也清晰了点。 玉奴头疼地对顾汜尬笑两声,扶起秦鸢,让她给顾汜见礼。 秦鸢这会连方向都找不准,但还记得行礼的步骤。 搞定完一个,玉奴又去催另一个,“阿鸾,你还坐那干什么?看你像什么样子。”楚鸾是彻底没救了,别看她现在还能坐稳,实际上脑子都是恍的,碍于顾汜在这里,玉奴象征性骂她两句。 顾汜看出她的难处,也就没再多问便离开了。 阮茜妍见顾汜终于回来了,忙问:“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顾汜摇摇头,这事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不能告诉他们是两个姑娘喝醉了撒酒疯吧。 他们一桌人也吃的差不多了,准备各自回府。 好巧不巧,雏菊和知夏找到了马车,三个人对付两个醉鬼。玉奴拿了两个帷帽戴在楚鸾和秦鸢头上,防止旁人认出说三道四。 好不容易把她们弄出去,楚鸾突然停在迎宾楼门口不走了。 迷迷糊糊间,还不忘问去哪。 玉奴气笑了,很想说把你拉去卖了,但是又怕这醉鬼较真,毕竟当年楚鸾发起疯来差点把两个土匪淹死在河里。 “好了快走吧,我送你回家。”玉奴一边拍她的后背,一边柔声劝道。 一听到回家这两个字,楚鸾突然又挣扎起来。 “祖宗,你又要干什么?”玉奴的好脾气都快磨没了。 “我不回去,不回……” 醉酒的人之间似乎也有什么感应一样,眼看秦鸢就要上马车了,听到楚鸾的动静,自己也开始加入犯浑。 “对,不,不回去。我要……要浪迹天涯。” 雏菊和知夏也是一脸无奈,齐齐看着玉奴。 “怎么又不回去了?你小时候不是争着吵着要找爹娘,回京城吗?”那会儿还为了这事没少和她打架呢。 “他不是我爹,他已经别人的爹了!”楚鸾委屈道,“他心里只知道为别人的女儿做打算,他根本就不想我回来。” “好了好了,那我们不回去,先上车,我给你买桂花糖。”玉奴耐心地哄着她。 秦鸢听到吃的又掺和进来,“我要吃糖藕!” “讨债鬼。”暗骂一句,终于将楚鸾弄上马车,现在真是庆幸方才路上没多少人,不然她也跟着丢人。 顾汜一行人出了迎宾楼就各自分别。慕容瑾要回皇宫,与卫离顺路,两人结伴同行。 这时门口的马车终于行驶起来,卫离转头看了一眼,正巧看见楚鸾摘了帷帽之后靠在窗边休息,因为醉酒的缘故,她用手指轻轻挑开帘子露出一条缝来,贪婪地呼吸清新的空气。她的指节微微泛红,双目微闭,脸颊也被熏红了,一张红艳的薄唇带着水汽,和煦的微风撩拨起她的一缕发丝,明丽动人。 卫离看着她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些喝醉了,淡淡地收回目光。 “今年的秋猎就快到了,只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慕容瑾突然说道。 “修王最近动作是越来越大,陈王又不在京城,若是将来他们里应外合,只怕又是一场大战。” 慕容瑾叹了口气,“可惜父皇始终太多疑,他信不过任何人,不肯派人去楼兰边境牵制陈王。” 卫离却没有认同,“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陈王心狠手辣狼子野心,只有派他去楼兰那边将来若是发生了什么就可以全部推给他,从而把慕容初尧自己摘干净。 只是他并没有将这一点告诉慕容瑾。 “父皇信不过你我,更信不过楼兰,这些我都知道。”慕容瑾苦笑。 不,他不是信不过楼兰,他是对楼兰势在必得。 “如今的永国就是一笔烂账,群狼环伺,四面楚歌。不仅要小心内乱,还要提防外患。弄得君不君,臣不臣,子不子,父不父。我现在只盼,永远不会看见手足相残,骨肉反目那一日。” 卫离明白慕容瑾的忧虑,现如今朝廷的大臣都是各为其主,甚至一家人跟随的是不同的主子,慕容瑾性子温和,不争不抢,只怕将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卫离也只能这样安慰道。 慕容瑾突然也释怀了,“也对,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明日愁来明日愁。 —— 玉奴拗不过楚鸾,没有将她送回镇北候府,而是把秦鸢送到秦府之后,带着楚鸾一起回了国师府。 等她们回到国师府已是入夜,这个时间点玄均已经睡下了。 玉奴怕楚鸾在府里大吵大闹会影响玄均,就安排她到自己屋里睡。 秀娘听说楚鸾喝醉,急忙准备醒酒汤端过来。秀娘是楚鸾身边的老人了,她年纪也大了,不知为何终日带着面具示人。 她对楚鸾那是有求必应,从小不管楚鸾要什么,她都会尽力满足。但即便如此,楚鸾也从未见过她的真容,也不知她为何对自己怎么好,一直跟随自己。 秀娘轻手轻脚推开门,把醒酒汤递给玉奴,看着楚鸾半醉的模样,有些担心,“怎么喝这么多啊?” 玉奴舀了一勺吹凉后递到楚鸾嘴边,“我还尽力拦了一下,不然喝的连路都走不了。” “姑娘她……好像瘦了。” 玉奴听后,也认真观察着塌上醉的迷迷糊糊的人,笑道,“是瘦了,她以前在江南野惯了,后来那个人走了之后就很少和我们说话了。再之后,就来了京城,京城不比江南,想必受了不少气。”又想起楚鸾之前说的不想回家那番话,怜爱地抚弄一下她的头发。 楚鸾喝了醒酒汤,人还是半醉的,头也痛,胃也难受。在床上躺不下去,便坐起来吹吹冷风。 玉奴和秀娘端着热水边走边聊,推开门就看见楚鸾坐在窗边吹风。 秀娘一直把楚鸾当做心头宝,见不得她出任何事。现在看她坐在窗边吹风,明日又要头疼就心疼的不得了。 她过去将楚鸾扶起,“姑娘,这天气已经转凉了你怎么能吹风呢?” 楚鸾现在意识不清醒,突然被人碰她心情烦躁地不行,感觉有什么要从她身体里冲出来了。 她一开始还能克制自己,只是不耐烦地挣扎。 “姑娘喝这么多酒,是不是在候府受委屈了?” 候府候府,又在跟她提候府! “是不是侯爷对你不好啊,这父女俩多年不见肯定是会有些疏离的,习惯了就会好的。” “你懂什么啊!”楚鸾一把推开她,多亏玉奴在后面扶住了秀娘。 “阿鸾,你醉了。”玉奴提醒道,她知道秀娘对于楚鸾的重要性,不希望楚鸾酒醒之后再来后悔。 楚鸾现在喝醉了哪里还听得进半个字,“我没醉!” “好好好,没醉没醉。”秀娘想办法稳定楚鸾的情绪。 殊不知,这样只会让楚鸾有气没地撒,更加怄气,“你不要管我!” “阿鸾,你看清楚,这是谁!”玉奴上前制住她。 楚鸾经过这一喊,理智稍稍回笼,“秀娘……” “我……我刚刚,看来我的确是喝醉了。” 秀娘知道楚鸾心里不好受,没有责怪她,连一句重话也没说,“秀娘知道,姑娘,早些睡吧,明日醒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嗯……” 这一夜,总算是安静了。 第十八章,宴席 第二日,等楚鸾醒来想起昨日的那些混账事,就恨不得给自己一掌,劈晕了继续睡。 楚鸾还没缓过劲来,玉奴已经推开门进来了,打趣她,“哟,醒了?” 楚鸾尴尬的脚趾抠地,又记起昨夜对秀娘发了脾气忙问她的情况。 “放心吧。”玉奴又端了一碗醒酒汤给她,“秀娘平日把你当做心头宝一样,哪里舍得怪你,你也不必将错处往自己身上揽。” “老师起了吗?” “起了,这会儿正等着我们去用膳呢。” 楚鸾点点头,又想起来她醉酒来了国师府,候府那边还不知道,怕楚旭怪罪到老师身上,就要急忙回候府。 玉奴按住她,“你别急,知夏和雏菊已经回候府了,她们会向侯爷解释的。” “那就好。”楚鸾放下心来。 玉奴去衣橱里找了一套她平日不曾穿过的一群,是一套白色襦裙,上面点缀了几朵梅花,素净淡雅。 前厅,玄均坐在桌前专心致志看着手里的医书。 楚鸾和玉奴一同行礼。 玄均这才收了手里的医书,“用饭吧。” 饭后,玄均没有急着让楚鸾回去,而是和她交代一些事情,“今日是贵妃娘娘的生辰。”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这是和慕容瑾拉进关系的好时机。楚鸾不想让他失望,只能顺从道,“学生明白。” 玄均瞥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希望你是真明白,不是装糊涂。如今四方俱乱,急需一人出面掌握大局,慕容瑾就是下一任帝星,我栽培你多年,也就在这一时了。” “学生一直感念老师的栽培之恩。” 玄均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倒也对这些晚辈生出几分体谅来,感慨道,“如若可以,我也不想你委屈自己,但是天命如此,你身负神鸟命格,注定是要做皇后的。若是违背天命,只怕不得善终。” 这话倒是不假,她前世确实死的够惨,不知道被捅了多少刀。 楚鸾在国师府待到下午,距离宴会的时辰差不多了,玄均干脆派人报信给楚旭,让楚鸾直接跟着玉奴一起入宫。 玄均身体不好,楚鸾和玉奴不敢打扰他,玄均就一个人坐一辆马车,她和玉奴挤一辆马车。 一路上,玉奴和楚鸾也没闲着,时而打闹,时而谈心。 终于到达皇宫,她们跟在玄均身后去宴席上。二人受过玄均调教,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也就没有失礼之处。 “阿鸾妹妹。”贺英隔着老远就看见了楚鸾,忙跑上前来打招呼,“方才我见了侯爷和楚公子,没见阿鸾妹妹,原来是与国师同行啊。” “贺将军。”玄均费劲地扯着他那副嘶哑的嗓子开口,“之前听阿鸾说,你对她,多有照顾,在此谢过贺将军了。” 玄均说这话,让贺英直接臊红了脸,这番夸赞分明是名不副实,她非但没照顾到楚鸾,之前还闹了点不愉快。 贺英受不了玄均的夸赞,随便找个借口先行一步了。 待贺英走远后,玄均才提醒楚鸾,“此人性格若是放在以前,倒是与你投缘。” “她确实是难得的直率性子。”楚鸾也夸赞道。 “不过你还是不要与她深交才好。我记得你说过,她是慕容修的人。慕容修不是什么善类,你若与贺英交好,将来免不了麻烦。” 玄均说的这些,她哪里不懂。这几个皇子将来总有一争,她们处于敌对的立场,哪里会有什么亘古不变的友谊。 来到席间,玉奴和楚鸾跟随玄均坐在左边席上,楚旭和楚凉两兄弟坐在她们对面,场面一度尴尬的楚鸾抬不起头。 待所有人落座之后,皇上协着皇后和贵妃也来了。 皇后平日受皇上冷落不说,还要和贵妃平坐,脸色难看至极,连个假笑都装不出来。 “诸位,今日不仅是为了庆祝贵妃的生辰,更是为秦爱卿和国师接风。来,朕敬国师一杯。” 肇庆下去亲自为玄均倒酒,玄均先是举起谢过了皇上的好意,“多谢陛下,不过臣身体不适,不能饮酒,就让我的爱徒代劳吧。” 楚鸾好不容易从昨日醉酒的状态缓过来,面前又出现了满满一杯酒。幸好这酒盏不大,楚鸾应该能喝个十来盏。她起身接过酒盏,对皇帝行礼,“还请陛下见谅,楚鸾替老师自罚三杯。”说完,一杯接着一杯。 皇帝看玄均那副可怜的嗓子,又见楚鸾这么有诚意,也就没有追究,拊掌大笑三声,“楚姑娘好酒量啊。” 修王是皇后所出,见皇后不高兴,慕容瑾那小子倒是沾了胡贵妃的光,自己心里本就来气,加上之前楚鸾害他损失了一个手下,就想着整一下楚鸾,“说来,本王竟不知楚姑娘是国师的弟子,今日借着这喜庆的日子,本王也敬国师一杯好了。” 慕容修这是故意的,只要他开了这个头,接下来就有不少人敬他们酒。楚鸾递给玉奴一个眼神,后者立马会意,倒了一盏酒站起身来,“玉奴作为阿鸾的师姐,这杯理应由我来喝。”说完,不等慕容修反应,就一杯下肚,还将酒盏倒过来表示喝干净了。 慕容煜看着这场面,也出来凑热闹。他顶着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看上去有些瘆人,“既然王兄这么说,那本王也敬国师一杯好了。楚姑娘,请。” 楚鸾眼皮抽了抽,身边的侍女倒满一杯酒,楚鸾站起身来,将酒盏推出去几分,看似不经意地洒出去大半酒水,剩下半杯进肚。 慕容煜:…… 慕容修不好过多得罪玄均和楚旭,就把主意打到贵妃胡清懿身上,“父皇,儿臣早就听说贵妃娘娘楼兰舞是一绝,何不趁这个双喜盈门的日子为国师和大臣们舞一曲助兴呢?” 慕容瑾听见这话立马就要起身和他理论,贵妃却在席上对他悄悄摇头,告诫他不要冲动。 皇上哪里不知道这些把戏,只是他从来不在意。相反,他乐于见这种兄弟相争,相互牵制的局面。“爱妃意下如何?” 玄均站起身来,慢吞吞说道,“陛下,娘娘乃千金之躯,我等不过是区区臣子,怎敢僭越?若是陛下想看楼兰舞,微臣的学生楚鸾倒是跟随臣游学时学过一些。” “好!父皇,不如就让楚姑娘舞一曲好了?”慕容修正愁整不到楚鸾呢。 “父皇,楚姑娘乃是侯府贵女,怎能下场跳舞?”慕容瑾反驳。 “诶,阿瑾。话不能这么说,这楼兰的舞曲那可是一绝,我们权当欣赏一二有何不可?” 皇帝听了,权衡之下,也同意了,“既如此,那楚姑娘就去准备吧。” 贵妃有些为难地看了眼玄均,最后只能无奈叹气,“楚姑娘的衣裙太过繁琐,一会儿怕是会伤到,花药,你带楚姑娘下去给她换上我珍藏多年的那套舞衣。” 花药领命后,带着楚鸾去换衣服。 第十九章,禁闭 等楚鸾换好衣服之后,内心写满了拒绝和烦躁。楼兰舞衣是上衣下裙,由一层一层薄纱做成,上衣遮不住锁骨和腰部,下身的裙子有些贴身。这套还算保守,楚鸾曾在楼兰见过更暴露的着装,连衣袖都没有,只是遮住胸膛,还会露出大腿。 最后,花药见她迟迟出不了门,就拿了一大串金色的铃铛给她遮住肚子。效果并没有好太多,反而增加了几分神秘感,引人想象。手腕,脚腕都是铃铛,就连头发也被花药梳了一个到大腿部的长辫,系发处也绑了一个铃铛。还有一套叮当作响的额饰。她发誓,要是一会儿被她发现谁敢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一定把对方的眼珠子抠出来喂狗。 她一出去,席间满是小声的赞叹和讨论,几个老臣甚至还回忆起从前来。 “老臣记得,当年镇北候夫人也是这般模样,跳了一曲楼兰舞。” “是啊,没想到楚姑娘和侯夫人如此神似,我还以为是侯夫人活过来了。” “要说这侯夫人啊。” 昌毅伯看了一眼楚鸾,也怔住了,她确实很像阿姐。 乐声开始,楚鸾站在临时宽敞的路中间,像个金丝猴一样被人观赏,她忍住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渐渐融入乐声中去,铃铛的声响与乐声融合,她摇摆着灵动的身姿,一步一生莲,举手投足,不同于旁的楼兰舞的妩媚,倒颇有一番神袛的韵味,叫人不敢心生妄念。 卫离也不知为何,平日对这些歌舞都是不感兴趣的,今日却目不转睛盯着楚鸾看。不过等他反应过来时,也没有移开目光,反正看都看了,多看一会儿又何妨。 谁知,下一秒就和楚鸾的目光对上。 楚鸾有些臊的慌,堂堂永宁王竟也是个登徒子,都快把她盯出花儿来了,旁边那个慕容瑾也是,盯着哪看呢? 慕容瑾直喊冤枉,他不想冒犯楚姑娘,这才将目光放在她腰间的金铃上。 慕容煜对楚鸾跳舞是没什么兴趣的,他倒是将目光放在地上,想看看楚鸾会不会出丑。 慕容修看见楚鸾跳舞确实有些心动,不过楚鸾的舞少了几分风情和韵味,这点并不符合他的爱好。 而林伯舟这个人就有趣了,楚鸾在那跳,他看了一会儿脸就羞得通红,不敢再看,反而默念起了《道德经》。林夫人暗骂自己儿子没出息。 阮茜妍似乎也发现卫离一直在看楚鸾,心里很不是滋味。 眼看已经到了高潮部分,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颗珠子,楚鸾下一个落脚点正好在那,就在有人以为她会摔倒时,楚鸾摇起花手,悄悄从手链上扯下一个铃铛,对准那珠子一弹,飞了。这才稳稳跳完了整支舞。 一曲舞毕,玄均让玉奴跟着她一起去换衣服。 …… 等楚鸾摘下腰上的铃铛之后才发现缠着腰的那一圈已经被勒红了,还有一些浅浅的血印子,下面一点也被铃铛拍红了。 玉奴轻轻碰了一下,关切地问:“疼不疼?” 楚鸾抽了口冷气,摇摇头“还行。” 玉奴打趣她道,“你跳舞还是不如阿樾黎,她可是能跳一下午不喘气呢。” “毕竟是阿尔赤的妹妹,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我不过是个混子,哪里比得过人家?” “我偷偷瞧过了,那个‘慕容瑾’啊,一直盯着你跳舞,我看他八成是迷上你了,以后你也会成为永国最尊贵的人的。” 楚鸾听得一头雾水,慕容瑾……有一直盯着她吗?她怎么没发现。 “嗨呀,就是长的最俊的那个,挨着镇北候坐的那个。” 楚鸾嘴角抽了抽,有些疲惫,“那是永宁王卫离卫曦云。” 现在轮到玉奴愣住了,那竟然是永宁王?传说他不是不好女色吗?怎么能……“算了,你快换衣服,别冻着了。” 待楚鸾收拾好自己回宴席时,皇帝就开始称赞她,“方才一舞,宛若天上明月,实在是精彩。楚鸾啊,没想到你如此能歌善舞,说起来,上次吴用一事,朕还没有给你一个交代,趁着今日,朕就封你为昭月郡主,如何?” 楚鸾心里毫无波澜,面上佯装出几分喜悦,“多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宴席散去,楚鸾还是乖乖跟着楚旭回了镇北候府。 刚到镇北候府,楚鸾就被叫到祠堂去了。 宗祠内,楚旭正在上香,楚家以前也是大家族,但毕竟到楚旭这里已经有四代了,也就渐渐没落了,如今的楚家就剩下他们这一系了。也难怪楚旭会收养两个义子。 “跪下。”楚旭插好香,拜了三拜,才回过头来看跪着的楚鸾,“知道错在何处吗?” 楚鸾自从上次和楚旭发生争执之后,对他就一直没有好脸色,此刻端的也是桀骜不驯,“不知。” “你今日为何出这个风头,你与玄均又是怎么认识的?” 楚鸾唇角微勾,轻笑一声,“我还以为父亲不关心女儿的死活呢。” “你知道他接近你是什么目的吗?你知道你今日出这个风头有多少人盯着你,盯着我,盯着镇北候府吗?!”楚旭已然动怒,“你居然还有心思与我玩笑!” 玩笑,他把这一切当做玩笑?她这十年只是一个玩笑? “原来是为了您的地位,你的镇北候府,父亲下次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不必拐弯抹角。”楚鸾冷嗤一声。 “放肆!”楚旭一掌拍在香案上,震的香灰都掉落下来,“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哪里比得上阮家……” “是!我是比不上阮茜妍!”楚鸾挺起胸膛,不屈地望着他,“在你心里,她才是你的女儿吧。”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也是,你和阮茜妍她娘,一个丧妻,一个丧夫,岂不正好?这样你也能名正言顺对阮茜妍……” 啪! 声音响彻整个祠堂,楚鸾的左脸又麻又疼,长这么大,还是她第一次被人打脸。就算是玄均,也只是打她的手心,或者让下人代她受罚,还没有这么打过她。心里的怒意如波涛一般翻滚着。 “逆女!”楚旭转了几圈,然后取下阮清的牌位重重放在香案上,“你当着你母亲的面,竟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当真是毫无教养!” 楚鸾感觉视线渐渐模糊,“你既没教我,又没养我,如今倒是怪我没长成你希望的样子,可这究竟要怪谁?”她看着楚旭的眼睛,想要问出一个答案。 楚旭方才教训过楚鸾,心里的气也消了一些,听到楚鸾的话,也清醒了,右手攥紧了又松开,苍白无力地解释道,“如今的朝廷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今日替贵妃解围,他们就会以为你站在了慕容瑾那边,到时无论是修王还是煜王都不会放过你,镇北候府也会受牵连。玄均今日所做,无疑是把你推向风口浪尖,为父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她不知?她哪里不知,她什么都知道。 “你若是能本本分分的,为父尚可保你一生无忧,替你寻个好人家。” 好人家?墨涵那样的……也称得上好人家? 楚鸾冷笑一声,心里悲愤交加,“什么好人家?是永安王府吗?” 楚旭:…… “父亲难道不知道墨涵他和沈家姑娘之间的情谊吗?你让我嫁给他,我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古往今来,后宅争斗,从未断绝。” 楚旭不解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打算的,“永安王向我保证过……” “那不过是他的片面之词,他已经没落了,没有翻身的机会,但父亲圣眷正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将来若是父亲百年之后,我又会有什么样的待遇,父亲可曾想过?”她经历过的,她也付出过代价了,这一世,她不想再重复那样的结局了。万丈高楼,万剑穿心,真的很疼。 楚旭是镇北候,常年打仗从未败北以及这些年得到的奖赏早已改变了他的心性,他不允许有人三番五次质疑他,忤逆他,“那你的选择好?你知道玄均是谁吗?你知道贵妃的真实面貌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不需要知道老师是谁,我只需知道,没有他,就不会有我的今天。”这番话,是在捅楚旭的心窝子。 “你现在是郡主了,我不敢治你了?那你知不知道,没有我,也不会有你的今天!”楚旭说完,拂袖而去,“来人,给我好好看着她,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也不许有人看她!” 第二十章,又病 楚鸾昨日才醉酒,今日又喝了些,加上情绪激动,困意来袭,竟趴在蒲草团上睡着了,整个人缩成一团。 夜半,天色忽变,方才还是晴朗夜色现在却吹起了寒风,渐渐的,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了下来,打破了京城的寂静。祠堂的灯烛也被渗透进来的冷风吹灭了几盏。 楚鸾眉头紧锁,尽可能将自己缩得更小,以此换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梦中,那是楚鸾退婚后的情景,永安王府在与楚鸾闹僵之后,隔日就承认了沈映雪,并宣称择日成亲。 所有人都在看楚鸾笑话,他们中间也不乏同情楚鸾的,也有的帮着沈映雪说话,“既是有情人,便成全他们吧,沈姑娘也不容易。” 楚鸾本以为自己都已经麻木了,一个白衣男子却毅然决然站在她的面前,“若有人再敢来打扰楚姑娘清净,我……”楚鸾渐渐听不真切了,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冻醒了。 是该醒了,前世之事,她至今觉得奇妙,或许那只是自己的一个梦罢了,方才的也只是一个梦,根本没有那么一个人会站在自己身边,毕竟这么多年,那个一直站在身后守着她的人都不在了。 看着雨通过窗户飘了进来,楚鸾想起身去关窗,心脏骤然绞痛起来,让她寸步难行。 怎么会?这个月毒发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楚鸾不解其因,她撩开衣袖,可怖的黑纹快要爬上她的小臂,她急忙找玄均之前给她的玉瓶,在搜遍全身无果后她才后知后觉,身上的衣服是玉奴的,她把玉瓶落在了国师府。 她踉跄几步跑到房门口,用力拍打,“来人!送我去国师府!来人!” 结果无人应答。 之前楚旭安排的那些人因为下雨都已经各自回房了,走前为防楚鸾逃跑,还特意给房门上了锁,真是不知该说他们擅离职守还是尽职尽责了。加上外面又在下雨,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院落里被雨声完全覆盖,此刻倒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疼痛渐渐从心口蔓延,直至全身。 楚鸾站不住了,她狼狈地瘫倒在地,只为能够减轻疼痛,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这次的疼痛感没有上次那么强烈,但也够磨人,楚鸾感觉脑子都在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在吸食她的骨血。 “呃……啊——” 她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也堵不住突如其来的疼痛感。 要死,好疼。 死?楚鸾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对,或许死了就不会疼了…… 试试看吧。 她艰难地爬到香案前,看着案上快要烧完的香烛沉思:将它放在自己的手腕上,就可以了吧? 窗外,落叶潇潇,雨打芭蕉。屋内,烛火摇曳…… 眼看,香烛快要熄灭,一只手慢慢伸向烛台…… 好不容易碰到香案,她还没用力,一阵冷风吹进来,灭了烛火,吹落了楚旭放在案桌上的灵牌。 灵牌砸在楚鸾身上她只觉眼前一黑,这一遭差点要了她半条命,她费劲地拿起排位,上面赫然写着:吾妻阮清之灵位。 !!! 阿娘……是你救了我吗?可是……我好痛,我不想再痛了……你救救我,好不好…… 在梦中,楚鸾仿佛真的感觉自己的疼痛没有了,身上的黑纹也消失了。。 那一夜,楚鸾抱着阮清的灵牌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次日早晨,送饭的侍女一进来就看见楚鸾紧紧抱着灵牌,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一般,吓得大叫起来。 —— 镇北候府又出现了之前的景象,各路郎中、太医一波一波地往府里请。 楚旭坐在院中独自发愁,仿佛一夕之间,已经苍老了十岁,他双手掩面,不断后悔:为什么昨日要罚她,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她,她是什么时候落下的病根? “清儿,是我没有照顾好阿鸾,或许你说对了,我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当年,阮清也曾指责她,“楚旭,你真是一个忠臣,你为了慕容家做到那份上,可曾记得你的妻儿?你根本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 诊治楚鸾的大夫在看到楚鸾怀里抱着的灵牌时,都感觉背后冒冷汗,这样怎么诊治? 等张太医替楚鸾把完脉之后,雏菊顶着一双肿胀的眼睛问:“太医,姑娘她怎么样了?” 张太医现在也为难了,他要是没有治好楚鸾,被砸了招牌不说,回去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但是他实在没诊出来楚鸾身体有什么问题啊,最多就是气血不足,但也不至于昏迷不醒啊。 “太医,无论有什么难处您尽管说,候府都能办到,只求太医救我家姑娘。”知夏也哭了好一阵,嗓子都是沙哑的,还带着鼻音。 “两位姑娘,不是我不救,实在是在下才疏学浅,看不出姑娘得的什么病,无从下手啊。” “什么?连您也看不出……” 张太医是太医院最厉害的一位了,上次楚鸾的病也是他帮忙治好的,如今连他也没有办法。难道真的就这样了吗? 张太医也不忍心,但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他自己也很想治好楚鸾,治好了,扬名立万,皇上和镇北候都有赏;治不好,他乌纱帽不保。 雏菊又跑到楚鸾床头,看着她小声啜泣,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吵到她。 知夏看着楚鸾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弱的呼吸,心下一横,夺门而出。 知夏骑马去了国师府,一问才知,玄均和玉奴都不在府中,而是受邀去城外看赛马去了。知夏二话不说,立马掉头去城外。 慕容煜在城外修了一个马场,平日无事也会邀请一些世家子弟来这里打马球或者赛马或者骑射。 今日玄均和秦鸢也在受邀名单里。 秦鸢百无聊赖地坐在观众席上,不断发牢骚,“阿鸾怎么回事,大清早煜王派人去请,却被府中管家告知她今日身子不适。我还想着能和她赛一场呢。” “行啦。”玉奴将桌上的点心递给秦鸢,“昨夜知夏偷偷传信给我,说她因为昨日之事,被罚跪祠堂,这才不能前来。” 秦鸢有些可惜,“啊,这点小事也要受罚啊?真是可惜,我已经好久没和她痛快地在跑马场上比一次了。” 煜王骑马下去跑了两圈后劝卫离和慕容瑾也加入他,“曦云,潇然,你们也下来练练?” —— 跑马场外,知夏骑着快马尚未将马停住便直接利落地翻身下马。 两个侍卫却将她拦下,“站住,干什么的?” “两位大哥,我是昭月郡主的侍女,来找国师有要事相告。” “不行,谁知道你是真的假的,昭月郡主今日明明有事不能前来,你这个侍女却跑来找人像什么样子?” 知夏见两人不肯放行,干脆在外面喊:“国师大人!玉奴姑娘!国师大人!” “嘿,我说你这个小妮子怎么回事?”其中一个侍卫一把推开她,“再喊我就动手了啊。” “国师大人!” —— 场内,阮茜妍因为不会骑马而百无聊赖之时,发现了外面的情况,“那不是楚……郡主的婢女吗?” 众人听见她的话,纷纷看过去。 慕容煜让人把她带过来。 知夏对众人行了礼。 “是郡主派你来的?”慕容煜问。 知夏摇头,“奴婢是来找国师大人和玉奴姑娘的。” “你找我何事?”玄均走下来询问。 知夏抬起头,离得近了,玄均才看清她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姑娘……姑娘病了。”由于人太多,知夏不好多说。 “病了,病了就该去找大夫啊,来人,拿着本王的令牌去宫里请张御医。” 玄均心里猜出了大概,对玉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骑着一匹马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失控 玉奴来到镇北候府,来不及通报,杜伯得知她的用意是为了给楚鸾医治时就直接放她进去。 西苑里,楚旭还坐在院中,不少的太医和郎中也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 玉奴上前行礼,“侯爷,我有办法医治阿鸾,只是医治过程很复杂,烦请诸位能暂时离开这里。” 楚旭心中存疑,但是楚鸾如今情况危急,也没有多问,便邀众人去前厅喝茶。 玉奴吩咐雏菊准备一把古琴之后就让她到院中守着,任何人都不能前来打扰。 玉奴进去查看楚鸾情况。 只见她面色发白,呼吸微弱,她轻轻触碰她的手臂,冰的她一缩。“就快要控制不住了吗?” 玉奴开始坐下抚琴,琴声初时悠扬婉转,后来逐渐变了韵味,倒有几分苗疆风格。欲拒还迎,魅惑人心。 楚鸾的心口也有什么东西在动作一般,弄得她好不舒服,即便意识昏迷却还是有所感觉。像是一条虫子般的东西在楚鸾身体里游走,时而在她手上,时而又跑到她的太阳穴。她好像也有了意识,额头不停冒汗,手脚也开始动作挣扎。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玉奴又放缓了节奏,那虫子又钻回楚鸾的心脏,渐渐安静了下来。 玉奴起身查看楚鸾的情况,不多时,她的眼珠轻轻转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一条细缝,一开始因为不适应光线而闪躲一下。玉奴连忙替她挡住光线,楚鸾这才睁开眼,“玉……奴。” 玉奴用食指堵住了她的嘴唇,“你现在还很虚弱,先把药吃了。” 楚鸾服下玉奴带来的药丸之后,脸色终于是好转了些。 “你最近身体太弱,应该是上次毒发时没有调理好,才会引发这次再毒发。”玉奴说话时,右手拇指轻轻转动着食指上的牡丹戒指。 不过楚鸾刚醒,精神气也不足,没有发现。反而嗓音沙哑道,“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我梦见魏巍……他说他愿意带我走了,可是他走的好快,我跟不上他……” 这个魏巍,都死那么久了还要缠着楚鸾。玉奴暗自思衬道。 “原来我已经不止一次在梦中想起他,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死的那个是我,这世上,真心待我的人不多,他偏偏又是最不会说话的那一个。魏巍,魏巍,江南的那十年都长在这两个字里了。”这些年,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玉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魏巍的死,让楚鸾彻底变了模样,不再闹事,不再闯祸。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看着楚鸾的变化,她说不出的心疼。但此刻,她也只能用一个拥抱去温暖她。 —— 等楚鸾休息之后,玉奴才从她房里出来。 “姑娘怎么样了?”雏菊忙上前询问。 “放心吧吃了药有些犯困,刚睡下。一会儿你去做些清淡的饭菜给她” “是。” 玉奴想着楚旭那边还等着,于是直接去前厅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众人听到消息之后,有些疑惑和不服,“怎么你一来就治好了?” “不知姑娘是用什么方法治的呢?” 张太医倒是没想这么多,人没事就行,只是还是有些好奇,不过也能理解玉奴不肯透露独门秘方的做法。 临走前,玉奴还不忘私下对楚旭嘱咐一些事项,“阿鸾身体不是很好,所以需要小心照顾。她之前在江南受了一些刺激,如果可以,就尽量迁就她一下。如果贵府有什么地方处理不好的,国师府一样可以照顾好她。” 楚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毕竟是对楚鸾好的,对方说的又有道理,他只能应下,“有劳。” 玉奴安排好这些之后就要离开。 楚旭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她受过刺激,是什么刺激?” 玉奴闻声停下脚步,“侯爷,有些事情我不能多说。只是我初遇阿鸾时她便身患隐疾,后来又出了些事情,导致她变成这副性子。侯爷若是真的心疼这个女儿,就不要问她,也不要提起。”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旭重重地跌回座椅上,单手扶额。 …… 国师府内,玄均正在院中翻看医书,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随口一问:“怎么样了?” 玉奴上前来收拾院中晾晒的药材,回答道,“目前是控制住了,不过……” “我可不记得教过你说话只说一半的规矩。” 玉奴思量一二,还是跪下来请求,“老师,阿鸾体内的蛊毒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我怕她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玄均闻言,将医书重重地扔在石桌上,目中带刺,眼神冰冷,“玉奴,你僭越了。” “老师,阿鸾是你看着长大的,你难道真的忍心看她受这种折磨吗?”你当真如此无情? 这番话不知哪里刺激了玄均,他面露狠色,双手握拳,手上青筋暴起,“这是她应得的,这是她的报应!”说着,因为气急攻心,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玉奴连忙起身帮他顺气,他却如疯魔一般,一边咳嗽一边艰难道,“只要她听话,我会帮她解毒的。只要她成为皇后,报了仇,到时……咳咳咳,到时我就可以去找她了。”说着,又咳出一滩血来。 玉奴无可奈何道,“老师,那些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阿鸾那么听你话,她会帮你报仇的,你又何必用这种方法控制她?”说着,又看向地上那滩血迹,“你这样既是在折磨她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你懂什么!”玄均一把挥开玉奴,差点站不稳,说话也已经是有气无力了,“她害死了师父,她害死了我最爱的人,我不过是小施惩戒!” “老师,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明明早就后悔了,否则怎么会不停制作解药,不停以身试药、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呢?“你不应该让仇恨蒙蔽了你,而且当年的事情和阿鸾并无关系。” “住口!”玄均怒斥道,他双手抱头,脑子疼得厉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血肉,“都是她,都是她!我不计前嫌如此栽培她,她却妄想和魏巍那个贱奴在一起?她自甘堕落!我是在帮她,对,我是在帮她……” 玉奴看着此刻疯魔的玄均,心痛难忍,一行清泪滑落,她不顾礼义,凭着自己的本心冲上前去用力拥着他,自暴自弃般地想道,如果老师错了,那我也是帮凶。但即便为世人所唾弃,我也会一直陪着他,至死不渝。阿鸾,只愿你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第二十二章,游园 上次楚鸾因病没能和秦鸢赛一场马,秦鸢为此念叨了她好久。好不容易到了中秋,她想着将几个姐妹约出来见见,主要目的还是和楚鸾好好赛一场,楚鸾不在的那些日子,她一直苦练骑术,如今说什么也要扬眉吐气一回。 秦鸢将众人约在城外的一家山庄,这里地方宽敞,主人家也和气,风景秀丽,山庄里还有一小湖,众人还可以坐在湖心亭里观赏景色。 楚鸾和秦鸢绕着山庄外的林子跑了两圈,本来算是了了一桩心愿,该高兴才是,结果人一回来就趴在桌子上生闷气。 玉奴和白嫣然早猜到了秦鸢是赢不了楚鸾的,都去安慰她。 “哼。”秦鸢别过脸去,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嗔怪楚鸾手下不留情,“你怎么也不让让我?” 楚鸾倒了一盏清茶给她赔罪,“我若是真让了你,那你怕是更不会理我了。” 这话倒不假,秦鸢心气高,这种靠作弊来的胜利她也不会高兴。 秦鸢虽然输了,但也服气,接过楚鸾手里的茶细细品了起来,“你上次病了没去马场,你若是去了的话,那头彩可就是你的了。” 楚鸾对什么头彩不感兴趣,加上慕容煜此人城府极深,他们之间没有交情,还有些不愉快,所以就算楚鸾身体没事她也不会去的。 楚鸾听着秦鸢一个劲儿介绍那次马会有多么多么好,听得入神,随手拿起嫣然放在桌上的一碟蜜饯吃。 秦鸢来不及阻止,蜜饯就已经入口,“诶。” 一股酸意直冲楚鸾味蕾,她看着秦鸢担忧的神色,起了坏心思,强忍住酸意,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出来。 “你怎么不吐出来啊,不酸吗?”秦鸢奇怪道。 楚鸾故作镇定地摇头。 不酸,不酸。 看穿一切的玉奴偷偷捂嘴笑,也没拆穿。 “真的假的?”秦鸢将信将疑也拿了一个,刚放嘴里就吐了出来。“呸呸呸,酸死了。楚鸾,你这个骗子!” 楚鸾无辜耸肩,两人你追我打,逗的嫣然和玉奴在一旁乐得花枝乱颤。 “鸢儿啊鸢儿,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阿鸾吗?她可是诓人的好手,你又偏要问她。”嫣然摸着自己胀得好像塞了一个大棉球一样的肚子。 “嫣然快要临盆了吧?还那么喜欢吃酸的,看来这肚子里应该是个小外甥。”楚鸾打趣道。 “也不一定,我本来就喜欢吃酸的。其实呢,这肚子里是男孩也好,女孩也罢,都是我和生哥的骨肉,我都喜欢。”嫣然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怜爱的眼神。 楚鸾不由得怔了,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个样子的吗?那……她的母亲是不是也…… “楚鸾!”秦鸢大喊一声。 楚鸾闻声回头,猝不及防被秦鸢一捧凉水彻底泼醒。她脸色发黑,眉头紧锁,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秦、鸢。” 两人追逐打闹在一起,整个山庄都成了她们的战场。嫣然因为行动不便,玉奴就陪着她慢慢去追。 一开始是楚鸾追着秦鸢,追着追着,就变成了秦鸢追着楚鸾。 楚鸾跑在秦鸢前面,但秦鸢是个嘴炮,不停的说“我要抓住你了”,楚鸾便一边跑一边还要分心往后面瞧。 跑着跑着,楚鸾就跑到山庄的另一个园子里去了,秦鸢也顾着追她,忘了观察。 楚鸾跑着跑着,奇怪没听见秦鸢在后面的声音,她连忙回头看,一不注意看路,再回头时不慎撞上了前面的桂花树,树枝打在她的额头,上面立马浮现出一道红痕,树枝也因此乱颤,细小洁白的桂花洋洋洒洒落下来,楚鸾头上就接了不少,倒像是给她添了几件别致的饰品。 她捂着额头抬眼,眼前的场景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卫离、叶承、墨涵、慕容瑾、阮茜妍、沈映雪、顾汜和贺英他们也在,还都注视着自己。 完了,怎么在这种时候出丑。 不等贺英出声,楚鸾转身就要跑,谁知被后面的秦鸢不动声色拦了下来。 楚鸾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干什么? “叶挽之,叶公子也在啊。”秦鸢低声解释道。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楚鸾尴了个大尬,她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别说,秦鸢这丫头平时娇娇弱弱的,这时候还挺有劲,竟能生生将她拽着走。楚鸾无法,为了避免再次撞头,只好转身顺从。 两人上前行礼,“见过两位王爷,世子。” “阿鸾妹妹,真是巧啊。”贺英热情招呼楚鸾过去坐。 楚鸾也是诧异的很,他们之间的缘分也是好的过分了,怎么哪里都能碰见,让人厌烦的很。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秦鸢说着就拉着楚鸾过去。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想再驳了贺英的面子让她难堪,跟着入座。 “楚鸾妹妹几日不见,如今我都该称呼一声郡主了。”为了缓解气氛,贺英打趣起楚鸾来。 “宁钰这是什么话,楚鸾不过一小女子,怎敢拿乔?”楚鸾客气回话。 叶承饮了一口酒,颇有些遗憾,“可惜我人微言轻,没有参加宫宴的资格,不然我也能欣赏郡主的舞姿了。” 楚鸾看向叶承的眼神带着些审视,如同一只警惕的狐狸,表面却还要装成温顺的绵羊,莞尔一笑,“叶公子说笑,楚鸾无才无能,说什么欣赏二字。” 众人听了这话,也回过神来以为楚鸾还在生之前那次阮莹莹的气。 阮茜妍坐在那里尴尬的很,端起酒盏就要敬楚鸾一杯,“昭月郡主,我代小妹再次向你赔个不是。” 楚鸾本没有放在心上,之所以拿出来说仅仅是听不惯外人的吹嘘罢了。阮茜妍这么一来,倒显得自己气量小。 “阮姑娘,想必昭月郡主并非量小之人,你也不必过于在意。”墨涵说着起身也倒了一杯酒,“来,为了郡主的大度,本世子在此也敬郡主一杯。” 这个墨涵,赶鸭子上架,逼着楚鸾喝了阮茜妍的酒。楚鸾看见他那一张嘴脸,就心生厌恶。本来她就没打算为难阮茜妍,现在有人逼着她喝酒,她倒是一点不情愿了。 楚鸾此人,天生反骨,绝不轻易屈服。 她喝了他们敬的酒,事后,还不忘调侃两句,“世子真是好人啊。沈姑娘的事情要管,阮三姑娘的事情要管,阮二姑娘的事情也要管,这般热心肠,一般人真是比不上。” 很好,一箭三雕。 一次性恶心三个人。沈映雪那般强的独占欲,肯定不舒服。阮茜妍一心都扑在卫离身上,定是不乐意听这话。至于墨涵,此人气量狭小,当下便是要发作的。 果不其然,只见墨涵气息都粗重了几分,“郡主莫要胡言,污了几位姑娘的清白。” 楚鸾不认为污了姑娘清白的人是她,“世子若是真顾着几位姑娘的清白,行事也不会没有方寸了。” “阿鸾……”秦鸢轻轻拽了拽楚鸾的衣袖。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楚鸾一上来就这么和别人说话,也不知她和那墨涵究竟有什么过节。 墨涵轻笑一声,端的自大狂傲的姿态,“你倒说说,我哪里行事不妥?” 又是这副嘴脸,上一世也是这般模样。当众逃婚,让自己蒙羞。“世子不妥之处有三,其一,人人都传世子与沈姑娘有情,而世子至今未向沈府提亲,也没有出面澄清,耽误了沈姑娘终身大事;其二,世子对于令尊为你提亲之事当真不知吗?你既是对沈姑娘有情,便不该招惹旁人;其三,楚鸾与阮家之间的事情,自当是我们关着门来解决,世子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第二十三章,感动 这番话无疑是在指责墨涵行事不端,他为人心高气傲,自然是怒火攻心,气的当下拍桌子就要去教训楚鸾。最后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慕容瑾一边安抚墨涵,一边还要照顾楚鸾的情绪,一看那熟练程度就知道平日没少给人当和事佬,“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讲真,慕容瑾此人的脾气很符合他的长相,都是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仿佛是天上的月亮一般皎洁。 想到玄均的吩咐,要和他打好关系,楚鸾就没再过多纠缠,看在慕容瑾的面子上,暂时不和墨涵计较。 墨涵却咽不下这口气,啐了一口,冷笑道,“郡主还真是伶牙俐齿,你以为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还是不应该给他机会的,他们两个天生八字不合,不管哪一世,都不可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吃酒喝茶。 楚鸾尽管身世坎坷,但玄均对她一直都是娇养。两年前,楚鸾还是一副拽天拽地的模样,自从经历了那些事之后,才收敛了个性。但是一个人突然变了心性却变不了骨性,她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自大、不可一世的楚鸾。 这一点墨涵和她很像,两个理念相悖又心高气傲的人在一起,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 “你之前与阮三姑娘争执,不就是因为你克死生母的事实被人揭穿吗?也对,这种事情你当然不愿意别人提起了!”墨涵为了能扳回一城也无所顾忌了。 “墨涵!”饶是慕容瑾这般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斥责他。慕容瑾是个孝子,他深知母亲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由其是得知楚鸾那般的身世之后,更是同情她,也不忍看旁人揭她的伤疤。 “世子,本王听了这么久,也想替郡主辩白一二。”卫离道,“众人皆知,侯夫人当年是被贼人所掳又残忍杀害,当年郡主也是受害人之一,不过苍天眷顾,郡主侥幸逃离魔爪。而我们不仅没法查明真相替侯夫人报仇,反而污蔑她的女儿,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对于发生过的悲剧,我们无能为力;对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我们怎能恶语相向?”此刻的卫离站在桂花树下,秋阳的光辉恰好洒在他的身上,一身云锦映得他光彩夺目。 这般美景落在楚鸾的眼里,烙在她的心头。 这么多年,她遇见过许多人,他们对于楚鸾的身世,要么如同玄均一般平淡视之;要么像秦海一家那样同情可怜;或是像魏巍那般无声陪伴。还从未有人像卫离一样站出来告诉所有人,所有的事情和她无关,是他们错了。 “阿鸾。”玉奴不知何时到场,三步作两步走,一手用力将楚鸾拉至身后,“见过王爷、世子,阿鸾性子急,方才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我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还请诸位不要计较。” 贺英连忙摆手,“哪里的话,是我没有照顾好阿鸾妹妹,才让她……” 不等贺英说完,玉奴就迫不及待告辞,“既然无别的事,那我就先带阿鸾离开了。鸢儿,走了。” 秦鸢见到叶承还没多久,就被玉奴用另一只手强硬地拉走了。 “玉奴,你慢点,我快跟不上了。”秦鸢抱怨着一步三回头。 她倒是想慢一点,但这能慢吗?她方才隔那么老远都看见楚鸾看卫离的模样了。这次她还多看了两秒,确保自己没有认错人,的确是对着卫离那厮,露出那样的神情。上一次楚鸾这般看着一个人的还是魏巍。说起魏巍玉奴就头疼,楚鸾年少不经事就算了,他这个做侍卫的,非但没有规劝,把这件事告诉玄均,还妄想拐带楚鸾。魏巍死后,她以为他们都会松口气,谁知楚鸾渐渐地也就跟着变了,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可不能再来一个了。魏巍到底只是个侍卫,比较好处理,卫离不一样,她可不指望他会像魏巍那样听话。 楚鸾看着玉奴如此匆忙的模样,也猜出了她心里的顾忌。其实根本不必如此的,现在的她,哪里还有资格去耽误别人呢? —— 中秋佳节,京城的夜市上张灯结彩,各种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男男女女相约一起放河灯,猜灯谜。 玄均今日身子还是不大好,不能陪楚鸾他们出来玩乐。嫣然又有孕在身,受不得冲撞,也没有出来。玉奴也以要陪着玄均为由不能陪楚鸾去赏灯。秦鸢应了叶承等人的邀约,不能与楚鸾同路。 简而言之就是大家都有原因,最后出来逛灯会的只剩楚鸾一人。 无可奈何,她只好带着知夏和雏菊出去逛逛,起码也算有个伴。 抬起头,可以看见一轮明亮的圆月悬挂在夜空,月明星稀,楚鸾看着这夜色没来由的有些心悸,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姑娘,怎么了?”雏菊提着一个兔子灯走过来递给楚鸾。 楚鸾接过,摇摇头没有答话。 三人又走了一段距离,眼看人越来越多,雏菊远远瞧着前方人群中央好像有个杂耍团,那台上的人吐火下油锅,胸口碎大石,好不厉害。 于是提议:“姑娘——我们去瞧瞧吧。” 楚鸾顾虑着前方人太多,可能一不留神就会走散,但是看见雏菊那一脸期待的模样,又不忍心拒绝,挣扎一番最后还是点头应允了。 雏菊得了许可,蹦蹦跳跳就往人群密集的地方挤。 知夏和楚鸾相视一笑,也跟了上去。 “诶,让让让让。”一个醉气熏天的男子从两人中间路过。 楚鸾立马想过去拉住知夏的手,谁料后面的人群突然流动起来,两人之间越来越多的人穿行,她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姑娘——” “让一下。”楚鸾想穿过人群过去找她,无奈只是被人群冲的越来越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终于渐渐少了。楚鸾环视四周,哪里还有知夏和雏菊的影子。 天上的圆月也悄悄被云雾遮住了,只露出朦朦胧胧的一部分,犹抱琵琶半遮面。 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身边的环境越来越安静,楚鸾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知夏!雏菊!”她向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知夏,雏菊!”手上的兔子灯也因为方才人群的拥挤而有些破损,兔子灯的肚子都扁了好多。还有一道指甲的抓痕。看着揪心,楚鸾好不留恋将其丢弃,继续寻找知夏她们的身影。 “知夏——” 楚鸾步伐越来越急,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卖花灯嘞,花灯,姑娘,买一个花灯吧。” “糖人——” “上好的香包、首饰,看一看吧。” …… 不知不觉,楚鸾跑到了河边,刚想停下来休息一下,目光不经意瞥到水面。 不好! 第二十四章,危机 水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波纹,水下有人!楚鸾转身就跑。 只听见身后有东西冲出水面后激起的声音,楚鸾回头,好几个黑衣人手执利剑向她发起袭击。 周边的人见了这阵势,纷纷逃离,东跑西散,导致楚鸾根本无法快速离开。 眼看黑衣人越来越近,楚鸾心下一横,拔下手里的簪子就击向其中一个黑衣人—— —— 知夏这边,好不容易找到了雏菊会合,却一直不见楚鸾踪影,两人又找了半天始终不见人影。 “姑娘不会有事吧?”雏菊有些担心,更多的是自责。如果不是她非往人多的地方挤姑娘也不会和她们走散。 知夏也担心楚鸾的安危,“你先去国师府找玉奴姑娘,让她带人一起去找。姑娘应该也在找我们,我再去人多的地方找找。”说完,两人就按照计划各自行动。 …… 秦鸢跟着叶承等人一起在迎宾楼喝酒赋诗,店小二推门而入,脸上满是歉意和焦急,“各位客官对不住,今日小店要提前打烊了。” “这是为何?”墨涵询问道。 小二倚在门边,见过左右无人,这才放下心来,叹气道,“几位贵人不知,听说是外面出现了刺客,如今城里乱得很哪,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刺客?是多少刺客能乱成这样? 为了防止出事,贺英提出她和顾汜送秦鸢回去,墨涵送叶承和沈映雪回去。 —— 湖中的黑衣人跟丢了楚鸾,其中的首领吹了声口哨,又有一群黑衣人从各个角落里跳出来。 “人呢?”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低声吼道,他应该就是这群人的头目了。 “属下办事不利,跟丢了。不过她受了伤,应该跑不远。” 男人轻笑两声,“那丫头可精着呢。还愣着干什么?主君说了,要活的,其它一概不论。” “是。”一群黑衣人又三三两两朝各自的方向离去。 一个破败的宅院里,楚鸾躲在一棵大树下,右手胳膊负了伤,白色的衣袖染的血淋淋的,格外扎眼。她当机立断,从衣摆上扯下一长条布料,布帛撕裂的声音让她有些不安,生怕被人听见。楚鸾咬牙替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就站起身来观察周围的环境,这院子虽然破败,但不够隐蔽,黑衣人应该很快就会找来。 真是大意了,她竟然以为到了京城,阿尔赤的手就伸不过来,却忽视了其他人。那些人的功法,楚鸾以前从未见过。这倒是有意思了,到底还有谁想要杀……不,想要捉她。 楚鸾扶着受伤的胳膊往屋里走去。 房门只剩下一扇,屋里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有股潮湿糜烂的气味。往里走,还能听见老鼠啃木头的声音。 楚鸾走着走着,一回头见看见一只小蜘蛛顺着蜘蛛丝滑下来,差点掉到她身上。 她眼角抽了抽,“真是糟透了。” 这屋里到处都是发霉的气味,根本不能在这休息。那些黑衣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来,想要联系国师府和知夏也不行。 她环顾四周,看看有什么可以做武器的。可是这里的木板都已经泡软了,或是中心已经被老鼠和白蚁啃食了,根本不能用作武器,稍有不慎还会伤着自己,得不偿失。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宅院,这么寒碜。楚鸾轻手轻脚继续往里走,发现屋里竟长了一棵两人粗的大树,还撑破了屋顶。 楚鸾:…… 她本来是不在意这些的,但这里的环境也太糟糕了点。难怪平时都没人往这来。楚鸾嫌弃地后退一步——不对劲,有东西。她挪开脚,俯下身来,从头上拔下一支上好的金钗拨弄刚才踩过的地方,感觉有个硬物在下面。她立马用金钗刨开泥土,果然发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那物件儿的吊穗都已经腐烂了,楚鸾丢掉金钗,掏出一个手帕轻轻包住两根手指轻轻捻起一点吊穗。 上面裹满了泥土,根本分辨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楚鸾二话不说直接往地面上砸去,试图砸下一些泥土来,确实也奏效。 还是看不清这是什么东西,楚鸾没敢砸第二下。索性又掏出一条手帕将它严严实实包好了,但总感觉不够,又扯碎裙摆的布料,将它裹了好几层这才满意地放进袖口的储物袋里。 院中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楚鸾立马警惕,不动声色地移到屋内那棵大树后。 “头儿,那丫头会不会在里面啊?”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 “去看看。”另一个首领一样的人听声音倒是上了年纪,估计在四五十岁左右。 楚鸾抽出腕带里绑着的银丝。这套银丝也是玄均送给她的,韧性很强,可以割破一个成年人的喉咙。只要掌握了技巧,就不会伤着自己的手。楚鸾练了多年,手上也起了一层薄茧,基本不会被自己伤到。 没过多久,又听见堂屋传来两人的叫骂声,“妈的,这什么破地方?老鼠都成精了!” “大哥,我看那丫头应该也不会来这种地方,要不我们再去其它地方找找?” 那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会儿,这时,一只半个巴掌大的蜘蛛爬到他脚上,他吓得爆了句粗口,“算了,我们走!” 楚鸾静静听着两人的动静,在确定两人走远之后,也跟着准备出去。 夜空划过几道闪电,接着一道雷鸣骤然响彻云霄。楚鸾猝不及防被吓得一哆嗦,过后她自嘲道,“胆小。” 又是一道闪电,楚鸾不经意回头,借着闪电的光芒,她看清了堂屋的情况,这里破破烂烂,本来没什么特别。但是……堂屋的桌上却放着一个已经被毁去半截身子的雕像。这雕像没有头,少了半边身子,另外半边身子楚鸾看清楚了。这应该是个神像,它捻着兰花指,怀中还有一株花,这花因为灰尘太多,加之是夜晚,根本分不清颜色,楚鸾却觉得它的形状很奇怪,这花瓣是叶子形的,一共有九瓣。感觉这花似乎有种魔力,能让人一不注意就被其吸引。仿佛是能勾人魂魄一般。 情况危急,楚鸾来不及细看就转身离去了。 惊雷响彻云霄,屋里的花却丝毫不受影响,独自开放着。 第二十五章,绑架 楚鸾离开宅院不久,就有十几个黑衣人找到此处。 首领看着这屋里的情况,也忍不住胃里翻滚,眼皮直跳。 方才那个中年男子站出来,献殷勤道,“大人,我都看过了,那丫头不在这。您看您还亲自来一趟,这不是脏了您的鞋吗?” 那首领没有管他,而是继续往里走,看见屋里还长了一棵大树,此外也确实没有楚鸾的踪影。难道她真的不在这? 就在他转身准备去别处继续搜寻时,脚下踩到一个东西,发出细微声响。 金钗?! 首领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捡起地上的金钗,旁边的中年男子一脸茫然和不可置信,浑身不断冒冷汗。首领把金钗拿到他面前晃了晃,嗤笑一声,“我再问一遍,你刚才到底有没有仔细搜查过?” “我……”男子腿抖的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庾,主君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大人,你救救我,我刚才……我刚才真的没有看见那丫头……”说着就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情。 首领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无情地一脚踢开他,“你最好保证一会儿能抓到那丫头,不然你和我都别想好过。”说完,就领着其他人去追。 —— “怎么样?还是没找到吗?”国师府和镇北候府都出动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楚鸾的消息。 知夏也急得满头大汗,但还是只有两个字“没有”。 玉奴急得不行,深呼吸一口气,一巴掌毫不留情甩在知夏脸上,“废物!” 知夏顺势跪下,态度谦卑。 楚鸾没找到,别说知夏,连她都不好跟玄均交代,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她又不能让知夏太过难堪,但又必须给她一个教训,毕竟楚旭也在这。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少不了刑罚,“养你是做什么吃的?连人都看不好。亏你还是老师精心挑选培养出来的。” “知夏办事不力,甘愿领罚。” “罢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阿鸾,起来。” 知夏的脾气她是知道的,没有楚鸾的示意是不会带她去人多的地方的。应该是雏菊那丫头想凑热闹。 “玉奴姑娘,找到了吗?”楚旭走上前来询问。 玉奴递给知夏一个眼色,让她继续去寻找楚鸾。 将知夏支走后她才缓缓道,“侯爷也不要着急,阿鸾机智,一定不会有事的。” 楚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确信她对楚鸾没有恶意之后,才点点头,“既如此,那就麻烦玉奴姑娘帮忙找人了。” “应该的。” “报——”一个士卒手里拿着一支带血的簪子跑过来,“侯爷,这是在河边发现的。” 玉奴看到那支簪子后,神情立马不淡定了。她一把夺过簪子,仔细观察。 没错,没错…… “这,这是阿鸾的……”难道她真的出事了? “这是在哪里发现的?”玉奴急切地问。 “就在废弃的杜家宅院附近的河边。” “带路!” 玉奴抬头看着黑漆一片的天空,默默祈祷着。 —— 因为京城出现刺客的原因,许多人家都紧闭房门,灯也都熄了。楚鸾方位感本就不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四周的环境越来越昏暗,偶尔一道闪电刺破长空,引起阵阵虫鸣。 楚鸾虽然胆大,但又不代表她不怕黑。只是如今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她怕或是不怕了。 沉闷又压抑的氛围逼得楚鸾喘不过气。身旁传来响动。仿佛死神降临的前兆。 一把银刀划破夜色,落在楚鸾颈边,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宣判着她的命运:“抓到了。” 楚鸾被绑住手脚,眼睛蒙上黑带。就这么狼狈地被押上马车。她感到幸运的是,自己此刻竟然是害怕的,害怕未知的危险。看来……她还是一个正常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自重生以来,她仿佛只有这一刻才能感知到自己是活着的,真真切切。 首领似乎疑惑楚鸾淡漠的态度,不满道,“即便是濒死之人,这种情况下也会问一句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你为何无动于衷?”这让他一个杀手很没有成就感。 “我这个人一向看重结果,不在乎过程。”楚鸾挪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惬意道。 首领似乎觉得她有些不一样,提起几分兴趣来,“你这个人真有意思。” 楚鸾莞尔一笑,被蒙住双眼,她不自觉地昂首对着对面的人,殷红的嘴唇微微相互触碰,一触即分,“你倒是无趣得很。” 首领:…… “哼,你不怕我杀了你吗?”首领威胁道。 楚鸾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用她那蛊惑人心的嘴调笑着对方,“只怕你没有那个权力。” 首领:被她装到了。 “你的主子是谁?我和他认识吗?” 见她总算问了一些人质该问的东西,对方这才舒缓了神色,说话也有了底气,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想知道?求我啊。” “我猜……像他这种人物,应当是个阴鹜偏执却又不失俊美的男子,他是不是比你俊俏多了?”楚鸾不正经道。 哪知对方一下就炸毛了,“放屁!那个老东西哪里有我半分英俊……” 看到楚鸾得逞又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道,气的要拔刀。但是又不能真的杀了她,只能悻悻地将刀收回鞘中。 楚鸾还不肯放过他,想从他那里榨出更多消息,“话说你有名字吗?我听说许多影卫的名字都很随便的,你看永宁王卫离的贴身侍卫就叫石三、林一什么的,谁知道还有不有什么石一石二石一百?说说,你是第几啊?” 首领当下就不满了,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清楚永宁王的事情?他调查过卫离还真有叫石一百的影卫。不过平日跟着他的,大家都见过的只有石一石二石三,所以一般人不知道卫离有那么多影卫。看她这么有趣,不过与其他女人一般轻浮肤浅。 “老子才没这么没品呢。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魏巍是也。” 一听这个名字,楚鸾脸上血色尽褪。脑中一片混乱。魏巍?魏巍?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是哪两个字?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这么清楚她的事情。难道真的是阿尔赤?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被楚鸾否决了,不可能,阿尔赤此人虽然残暴狠毒,但行事也算磊落。不会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的。那会是谁? “魏巍”见楚鸾半天没说话,以为她走神了,“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抱歉,你能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嘛,这个女人一直没在听自己讲话,之前不会一直想着那个什么卫离吧?烦死了。他突然不满意自己的名字了。居然和卫离那家伙一个姓氏。 “你听好了,老子名叫……” “大人,我们到了。” 秀娘:喜提大可爱小魏巍一份,另外小魏巍没什么文化,所以以为自己和阿云是一个姓氏。咱们家阿鸾以前也是一个爱看不正经话本的人,所以才会有了那一番对背后的“主君”的描述。 第二十六章,真相 李庾说完要将楚鸾带走,但是她还没有问清楚,她哪里肯走。 楚鸾摸索着去拉魏巍的衣袖,神色略显忧伤,魔怔般地重复道,“你叫什么名字?谁给你取的?” 魏巍不以为意,以为楚鸾这是看上他了,还自责刚才干嘛说那么多,又伤了一个姑娘的心,唉。 李庾有些不耐烦,动作也粗鲁,一把将楚鸾从马车里扯了出来,“快点!” 楚鸾踉跄几步,也没再挣扎。 她这么做又是何必?明明都是亲眼看见的事实,却总是想着有奇迹发生。她能够重生,是上天垂怜,也是苍天无情。将她又推回人间走一遭。已经死了一个魏巍,她又何必再去祸害他人。 楚鸾别过脸去,老老实实跟着李庾去见他们的头目了。 魏巍看着她黯然神伤的背影,不由得一笑,“我果然有魅力的很,还嘴硬说我无趣。” 楚鸾不知道被带到了何处,但听着附近有虫鸣鸟叫声,想来是个僻静隐蔽的地方。 李庾也是谨慎得很,一直没给楚鸾松绑,也不解开她蒙上的黑带。 楚鸾感觉自己转了好几道弯,中途还能听见有水滴落到石壁上的声音。 是山洞?哪里的山洞呢? 京城里哪里能容下这么多影卫,还如此隐蔽,丝毫没被外面的人发现。 楚鸾突然有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答案:难道……她出城了?可是,京城明明已经宵禁,而且从出现刺客到她被捉这段时间内,城门处早已加强戒备,他们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将自己带到这来的呢? 楚鸾不由得更加警惕几分。 李虞突然停下,只听到一个雄浑苍老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李庾,人带来了?” 听声音,楚鸾并不熟悉。应该不是她惹上的仇家。 “回主君,带到了。” 山洞里坐在层层兽皮铺着的座椅上的黑衣人站起身来。他脸上带着一个铁皮面具,下巴的胡子和两鬓的白发却出卖了他的年纪,一双肿胀的眼睛透着老鼠般的精光,“呵呵呵呵,昭月郡主,初次见面,别来无恙。”说完还礼貌的鞠了一躬。 可惜楚鸾被蒙面,也看不到他,面对一切未知的环境她故作镇定,“阁下的待客之道还真是非同一般啊。”说完,举起自己被绑的双手。 蒙面人笑了起来,“郡主聪慧,这区区小把戏是奈何不了你的。我只是为了避免麻烦才出此下策。不过……我想郡主应该也不会因为一时的好奇心而失去一根手指或者一双眼睛吧。” 楚鸾收回双手。确实,如果不是因为她根本不可能在受伤的前提下和这里的影卫硬碰硬的话,在马车里就已经解开绳子了。“敢问阁下尊讳。” “老朽不过一个生意人罢了。”蒙面人颤巍巍起身为楚鸾和自己倒了一杯茶,“郡主可以称我常先生。”说完就将茶递到楚鸾面前,然后又全部倒掉,“差点忘了,郡主看不见茶水,也就没法喝。” “不要绕圈子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楚鸾懒得跟他废话。 但对方似乎很喜欢这种吊足了对方胃口的对话“你想知道十年前那桩旧案吗?” 十年前?那不就是阮清死的那一年,自己成为不祥之人的那一年吗? “你想说什么?” “我想和郡主做一笔交易。”对方笑呵呵道。 楚鸾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和疑问,不自觉微微昂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楚鸾不才,十多年来一点本事也没有,只会一点蹩脚的针线活,怕是没有做交易的成本。” 她端着一副冷静、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李庾看了牙痒痒:这女的怎么这么会装? “郡主此言差矣。老朽既然诚邀郡主前来,自然是有我的打算。郡主难道不想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楚鸾脸色微变,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很难叫人看出破绽,她看玩笑一般反问:“难道是你干的?” 常先生:…… “郡主真是折煞老朽,我怎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楚鸾显然不信,什么好人会这么隐秘将她绑到这里来,还砍伤她一条胳膊。 “既然是交易,老朽自然不会让郡主吃亏。我可以告诉郡主,当年杀害令堂的就是杜启源,不过这下命令的却是当今皇上慕容初尧。” 楚鸾眉心微跳,但却没有过多表现,她压根就没打算相信他。 对方看着楚鸾淡漠的神情,也知道她不信自己,继续道:“如果郡主能帮老朽拿到想要的东西,那老朽自然会竭尽全力帮郡主报仇。” 楚鸾淡淡道,“你说是杜启源害死我母亲,但据我所知,杜启源当年被抄家的理由却是他私通外敌。如果这一切都是皇上指使,那他为何不将一切都推给杜启源,反而任由它变成一桩悬案?” 面对楚鸾的逼问,对方也从容应对,这种情况,要么早就想到楚鸾会这样问,已经想好了对策;要么就是他没有撒谎,而且他一定知道当年的内情。 常先生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郡主殿下,请允许老朽介绍一下。老朽乃是前朝亲王永平王,慕容皓。” 慕容皓?!那不就是慕容初尧的亲叔叔?他居然还活着? “当年你娘出事时正值诸王之乱刚刚平定,你父亲楚旭一心辅助慕容初尧,替他绞杀异己,却忽视了身居高位者最是多疑。老朽当年侥幸活下来后,无意中遇见杜启源的家人,他们告诉我是慕容初尧下令暗杀你们母女,想以此逼得楚家和阮家决裂,削弱你父亲的势力。这就是老朽知道的全部了,至于其它的在郡主没有给出诚意之前,老朽可是想不起来了。” 听完他的话,楚鸾坚信这老贼一定还有事没说完,或者没有全部说实话。 但现在她也不能再问了,毕竟是别人地盘,她还是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的。现在起码知道整件事的关键就是杜启源。 她故作一副深沉的样子,“你告诉我这么多,也愿意帮我报仇,想来你要的估计也不是什么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吧。” “郡主聪慧。”他缓缓道,“老朽想要的东西确实难得,但若是凭借郡主的能力,想必就轻而易举了。老朽也不想要别的,只是想借令尊和永宁王的兵符一用罢了。” “你要造反?”楚鸾当下急道。 这老贼还真是敢说,若真让他得逞,那自己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义?她要做的其中一件大事不就是辅佐慕容瑾吗?这老贼是敌非友,绝不可信。 这番话似乎极大的刺激了他,疯魔一般咆哮道,“造反?我也是正宗的慕容氏传人,这皇位我如何就做不得?当年父皇将皇位传给兄长,兄长才干了得,我也服气。可是他那一群儿女,一个个都只知钻研阴谋算计,有谁是真正替永国着想!慕容初尧那个怂包,就只知道签什么和平协议,城池不知割让多少,置我永国大国威严于不顾。既然他们无能,我又为何不能兄终弟及?!” 对于慕容初尧的治国策略楚鸾也有过研究,在有些事情处理上确实缺少一些杀伐果断,而有的又多了几分阴狠。但是即便现在的京城看上去已经那么不堪,如此腐败,在慕容初尧的支撑下,离京城一百里外百姓确实过得不错,以江南和临近夜黎国一带为例。 等慕容皓疯够了,才回过头来对楚鸾阴险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郡主饱读诗书想必是懂得的吧?” 话音刚落,楚鸾就感觉一股劲风拂过,她因为视线和行动都受限,躲闪不及。一道重力击向她的腹部,然后一颗药丸就被塞进嘴里,入口即化。 “你……”楚鸾脸色发白,过了好一阵才痉挛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慕容皓笑着拍了拍李庾的肩,嘴里却不痛不痒指责他,“瞧你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要不小心伤了郡主可怎么是好?” 李庾狗腿道,“属下知错。” 楚鸾哪怕蒙着眼,也能想象两个人一唱一和,狼狈为奸的画面,够猥琐的。 “郡主不必担心,那不过是你我交易的保证罢了。方才给郡主服用的是一种秘制毒药,只要郡主按我说的做,每个月自然会准时奉上解药,如若不然,郡主则会感受万蚁啃噬的锥心之痛。” 楚鸾心中冷笑,真是可惜了这药。她早已身中奇毒,这点东西在她面前可不够看的,没什么比她身上的毒更毒了,所以她可以说是百毒不侵。不过,此人居然不知道这件事,看来不是他给自己下的毒。不如她先假意屈从,等离开这再从长计议。 “对了,老朽还有一点提醒郡主,老朽肯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郡主,足见老朽的诚意,还望郡主不要让我失望才好。永平王慕容皓已经在当年那场诸王之乱中死了,活下来的只有常先生。” 第二十七章,李庾 常先生单方面和楚鸾约定好之后,就吩咐李庾给她准备一匹马,一会儿放她回去。 李庾听从吩咐将楚鸾带到远离大本营几百米开外,确保楚鸾不会找到他们的老巢之后,就给楚鸾松绑。 昨晚夜色昏暗,在抓住楚鸾后又一直将她双眼蒙住,遮去她大半面容。现在日上三竿,光线充足,李庾终于看清楚鸾的相貌。 那是一张清秀中又带有几分冷艳的脸,这张脸莫名在他脑海里与当年的记忆重合。 李庾开始明显的慌乱起来,“太像了……” 即便楚鸾现在没有完全长开,她和阮清的气质也并不相通,但是李庾依旧在她身上看见了阮清的影子,那个让他乃至大多数影卫忌惮的女人。 昨晚深夜下过阵雨,地面泥泞不堪,四周散发着潮湿发霉一般的泥土的气味。还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地热。楚鸾恢复光明后,也看穿了李庾的不对劲,她那双狐狸眼警惕地审视着他。但是最后她还是一个字也没有问,就这么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就自顾骑马前行,毫不留恋。 太像了……李庾看着楚鸾的眼神渐渐发狠。竟抬起右臂,袖中的暗箭对准马背上的人,咬紧牙关,咻的一声利箭直逼楚鸾,在碰到她的前一秒,楚鸾从容回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两指粗的树枝打下利箭。树枝尾梢不慎扫过马儿大腿,骏马开始加速奔驰。 楚鸾顾不得找李庾算账,干脆以这个速度,纵马飞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玉奴等人一夜寻找楚鸾未果后,是又急又怕。尽管楚旭也十分担心楚鸾安危,但是昨夜京城出现贼人,他今日必须要去上朝向皇上禀告此事,就只好让国公府的人帮忙寻找。 按理说,国公府的人本来是不会帮这个忙的,楚旭都打算搬出皇上来震慑一二,但是昨夜国公老夫人做了个奇怪的梦后,就突然同意了楚旭的请求。 —— 国公府里,国公老夫人最小的女儿也就是阮茜妍的母亲阮凝不解地问道,“母亲不是一直因为大姐的事情憎恨楚鸾吗?为何现在愿意帮忙寻找她的下落了?” 国公老夫人捻着手里的佛珠,本该是慈祥的面目却被迫覆盖上一层寒霜,眼神透着沧海桑田的伤感,“昨夜……我梦见了清儿,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梦见她了。”准确的说,是梦见当年阮清还在的时候,她和楚鸾一起相处的画面。那时楚鸾和她之间,没有这些隔阂和仇怨。有的只是最普通的祖孙之情,楚鸾性子活泼乖巧,很讨她的喜欢,她的一声阿嬷就让她恨不能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只可惜,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几波人加大了搜索范围,势必要找到楚鸾。 楚鸾在回京途中也想过,要不直接借着这个机会回江南吧,远离那些纷争和不开心的事情。反正京城也无人在乎她。这个念头最后还是被她亲手抹杀,她好不容易偷来这一世的机会,如果放弃了,她也不会甘心,更何况,她已经长大了,她不会再辜负玄均的期望了。哪怕再死一次,她也要在亲眼看见慕容瑾夺得皇位之后。 玉奴带人在城门口等候消息,只闻一声马鸣伴着萧萧风声划破长空。她站在城门上极目远眺。 一个白色身影在远处起伏着向她奔来。 即便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她也能认出,那般英姿只能是楚鸾。她终于回来了。玉奴急忙下城相迎。 楚鸾见到玉奴,不待将马停下,拉扯缰绳,在速度慢下来之后,直接翻身下马,依着惯性往前冲了几步,正巧撞进玉奴怀里。 “阿鸾,你去哪了?怎么受伤了?”玉奴连忙要查看楚鸾的伤势。 楚鸾摇摇头,“说来话长。” 这时,一小队家丁上前来对楚鸾行礼,“郡主,我等奉老夫人的命前来寻找郡主,既然郡主回来了,那我们也告退了。”说完,就自顾自回去了。 “你一夜未归,大家都急死了。镇北候因为上朝的缘故不能继续寻找,只得去国公府请人帮忙。” 楚鸾听了玉奴的解释,脸上神情依旧淡漠,似乎不管楚旭做什么决定都与她无关一般。而是环顾左右,问:“怎么不见知夏?” “你一夜不归,老师急疯了。认为知夏没有保护好你,就罚她二十大板,现在连床都下不来。”其实这还是玉奴有意拦着,若是没有玉奴,只怕玄均会一心狠直接将她打死。护主不力的人,玄均从来不用。 楚鸾一听,思索片刻后还是认同了这个结果,“罢了,受点教训也好,不然老师那里过不去。不过要说起来,这件事也不怪知夏。实在是防不胜防。” “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受伤的,昨夜去哪了,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就出了城?” 楚鸾见玉奴着急,就大致跟她说了昨晚的遭遇。只是省略去昨晚到破宅和出城之后的事情。“昨夜我被他们抓住束缚了行动,还蒙上眼。我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将我带出城的。” “那你是如何脱困的,还得了一匹马?” 楚鸾右手拇指轻轻按压食指,看着玉奴的眼睛道,“是一个叫常先生的人,他说可以放了我,不过要我帮他做件事。”楚鸾左右用余光扫过,贴近玉奴的耳侧,“帮他拿到父亲和永宁王手里的兵符。” 玉奴听后,强压下惊讶和诧异,也低声道,“那常先生是幕后的主谋吗?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 看着楚鸾那张冷静非常的脸,玉奴心知她应当也是怕的,也不再追问,而是决定帮她想办法,怎么对楚旭解释这一夜的遭遇。 “对了师姐,知夏如今行动不便,你能帮我查个人吗?” 楚鸾难得请她帮忙,玉奴自然不会拒绝,“谁?” “李庾。” 到最后,楚鸾由于衣裙已经破损,只能先回府更衣上药,然后去看看知夏的伤势,对她说了些体己的话,劝她不要放在心上。她不能赏一些珠宝抚慰她,不然就是打了玄均的脸,就给她准备上好的金疮药,以便她早日康复。 第二十八章,离魂香 楚鸾昨夜失踪之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今早就已经宣传的沸沸扬扬。天子脚下,重臣之女,居然遇到这种事,闹得人心惶惶,纷纷猜测是不是楚旭的仇家之类的。有人猜是楚旭的政敌,有人猜是大皇子,甚至有人猜是当年绑架阮清那伙人。当然更多人支持最后一种说法。 皇帝是最后得知楚鸾遇袭一事,大发雷霆。命令刑部尚书协助大理寺卿彻查此事,还催着吏部尚书尽快挑一个人来顶上京兆尹这个位子。同时为了安抚楚鸾,派人送了上好的珠宝绸缎。 众人瞧着皇上对楚鸾的态度,也都清楚镇北候府在皇上心里的分量。 楚鸾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没有等楚旭下朝,直接就要去国师府。出门前,却碰见了楚泠。 在楚鸾印象里,楚泠一直都是个冷淡严肃的人,平日根本不会特意来找她,今日却出现在她院子里,要么就是来问一下自己昨晚遇见贼人的事情,要么就是有事相求。不过他有什么事不会去找他那个大哥?应该是前者。 “阿姐昨夜遇刺,身体可有恙?”楚泠关心人也是板着一张棺材脸。 楚鸾急着向玄均说事,对他也没有过多温情,“无碍,劳烦小弟费心。”说完,就要略过他。 “阿姐昨晚出了事,平日还是小心些为好。”说完,就唤了一声“北屿”,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年轻男子就出现在他身后。“这是父亲给我安排的贴身护卫,阿姐若是不嫌弃,就让他在你身旁护着……” “不必。”方才态度还算温和的楚鸾直接回绝。他这是什么意思,炫耀?她的亲身父亲对她却不如一个收养的义子?她冷冷瞥了一眼北屿,心中暗忖,不及他毫发。 楚泠也是个闷葫芦,在被拒之后,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像个犯错后倔强的孩子。 “我有急事要处理,若是父亲回来问起,你直言便是。”说完,就径直从楚泠身边走过。 留下他和那个护卫站在那里。北屿好歹跟了楚泠多年,自然是偏心他的,见着楚鸾这么对自己的弟弟,他就替楚泠不平,“二小姐这脾气属实怪了些,护卫一事,侯爷会替她安排的,公子何必操这份闲心?”反正她也不会领情。 楚泠摇摇头,“北屿,你是父亲的手下,阿姐是父亲的女儿,你不该僭越。父亲那么忙,哪里顾得上这些小细节呢。我平日有你保护,也不常出门,倒是忽略了阿姐刚回京,自然有人会盯上她,若我早些注意,昨日阿姐也不会出事了。幸好阿姐没事,不然我真想不到父亲会如何。”说完,看着楚鸾院中那棵桂花树出神。秋风拂过,挂花纷纷落下,染上尘埃。 玉奴早已回国师府将楚鸾的说辞一字不差地告诉了玄均。 “你还记得昨夜被他们带走后的经过吗?”玄均又一次问了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相信对方能在宵禁后将一个大活人带出京城。“或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是楚鸾确实记得自己一直在马车上,这样的话,就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玉奴站在楚鸾身侧,因为昨晚刚下过雨,现在蚊虫比较多。正巧一只蚊虫飞到她身上,玉奴躲避不及,不小心撞到楚鸾。 楚鸾偏过头,隐隐约约闻到玉奴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只有极淡的一缕,却被楚鸾敏感捕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昨夜我似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 有的男子确实会熏香,但那可是影卫,为了不被旁人认出身份,他们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特别的东西,更别说熏香。而且那股香气十分浓郁,就连女子都不一定会用这么浓郁的香包。 说到这,玉奴倒是想起一桩旧事,“我年幼时在大漠听说过,西域有一种奇香名唤离魂香,可以迷人心智,让人短暂失去意识并且轻易不会被发现。更有厉害的调香师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篡改一个人的记忆。” 楚鸾惊愕,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奇幻的东西。 “看来,阿鸾很有可能就是闻到西域奇香之后失去意识,然后误以为自己一直在马车上。”玄均推断,然后猛地抬头,对上楚鸾的眼睛,凝重道,“京城的防卫已经不安全了,搞不好他们在京城挖好了地道或是别的,我们必须尽快查找。” 玉奴也附和道,“的确,只是……我们只是知道他们有这种香,毕竟这离魂香早在永平时期就被查封,成为禁香。天下之大,我们从何找起?” “既然禁香再一次出现,就说明市场上还有人售卖,我们可以先从黑市、赌场和一些风月场所查起。”楚鸾提议。 玄均点点头,“此事急于一时也无用,我们应该从长计议。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对外解释你遇袭一事。” 三人商量半天,最后终于编了一套合理的说辞:楚鸾遇到歹人后拼死反抗,终于在混乱中随着一家好心人赶在宵禁前出了城门。那匹骏马也是那户人家好心赠送。 玄均:“至于说辞中那户人家,你们就不必担心了,我自会安排。” 商量好一切事宜之后,楚鸾也不便再逗留,毕竟楚旭已经下朝有一阵了,她总归还是要回去亲自报平安的。 楚鸾回到候府时,楚旭正在和楚凉商量朝廷上的一些事情。楚鸾亲自沏好一壶茶去请安。 她敲响书房的门,恭敬的问:“父亲,女儿给你和大哥煮了一壶好茶,此时方便进来吗?” 楚旭沉声道,“进。”他的嗓子明显有些沙哑。楚鸾进门,也是看到楚旭眼底泛着乌青,神色憔悴焦虑,一个劲儿按着眉心,前几天刚刮了的胡子如今胡茬也冒了头,看上去不修边幅。 “父亲,吃茶。”楚鸾倒了两盏茶分给二人。 楚旭品了一口,还是放下了,放缓了语气询问:“昨晚没吓坏吧?”问出这句话后,楚旭自己老脸一红,他已经多久没安慰过人了。 “劳父亲费心了。”楚鸾答道。 经过之前楚鸾跪祠堂莫名生的那场大病后,楚旭总是很小心去分析楚鸾话里话外的情绪。但楚鸾总是没什么情绪外露,这就让他很困扰。自证清白道,“为父是真的担心你。” 楚鸾:“女儿也并非作假。” 见她那不想多说些场面话的样子,也不知像谁。楚旭自己看了也心堵,“罢了,方才楚泠来找我了。” 楚鸾心下了然,楚泠平日连房门都不出几次,居然肯主动找楚旭,无疑是因为侍卫的事情。 果然。“他说知夏毕竟是女子,不论力气还是功夫都不如男子,还是应该给你找个护卫。” 楚鸾依旧一口回绝,“不必。” 第二十八章,回礼 楚旭还要再说,想让楚鸾回心转意,不料对方却突然起身,“父亲,女儿有些乏了,就先回房了。”说完,不待二人反应,就独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 “姑娘……” 她目视前方,桂花树下,仿佛那个黑色身影从未远去。 “姑娘小心,请退到属下身后。” 两行清泪滑落,她自嘲着偏过头,再回首时,脸颊满是泪痕。带着一丝埋怨和不甘指责道,“魏巍啊魏巍,你还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明明当初是你自己不要的,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呢。像无处不在的影子一般在她的生活里扎根。 或许一直不肯放过她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翌日,楚鸾本在府里休整,杜伯递来一封请帖,说是林大人家送来的。 雏菊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见楚鸾将请帖放在梳妆台前,右手食指有意无意轻轻点在上面。 她看出楚鸾的烦恼,便先开口询问:“姑娘是在考虑要不要赴约吗?” 楚鸾不答,算是默认。 雏菊拧干了一条帕子拿过来给楚鸾敷一下伤口,一会儿好上药。玄均给的药效果很好,不过一天,就已经有结痂的症状了。“我听说林大人家也有一个女儿,年纪和姑娘相仿,姑娘去了说不定也能结交一个朋友呢。再说……”,她看向楚鸾屋里那把放的好好的油纸伞,“那日的送伞之恩姑娘不是没找着时机好好回报吗?不如趁着这次给他备些礼品送去,以示交好?” 交好倒是不必,她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与她扯上关系只怕没什么好的。不交恶就行了。 楚鸾上好药之后就吩咐雏菊去库房取一些江南特产的丝绸和首饰、砚台包好一会儿她好拿去送给林府。雏菊笑嘻嘻地去办了。楚鸾自己换了一身轻便的蓝色云锦,唤了两个婢女替她梳好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佩戴好首饰就拿着请帖出门。 林府这次主要是为林芷伊办生辰宴,方才挑的那些布匹也都是最新的花样,适合小姑娘。 林府本来就崇尚节俭,就连林伯舟成人礼都只请了一些关系好的大臣还有亲王。如今林芷伊及笄,规矩也是照旧。 本来林大人和楚旭平日是不怎么交集的,但是拗不过林夫人非要给楚鸾送一张去。 楚鸾到时,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林夫人在里面招呼贵客,安排他们入席。 林芷伊身穿彩衣和阮家姐妹还有几家京城贵女在一块儿打闹。 顾大人家的千金问:“宾客还没到齐吗?为何还不开席?” 林芷伊故弄玄虚,“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没来。” 秦鸢觉得好奇,什么人如此重要,竟能让林大人一家特意等待,莫非是什么王孙贵族。可是看着席上的那几位王爷,除了修王和四皇子五皇子,其他人都来了啊。 “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神神秘秘的。”慕容潇歌打趣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她啊,可是我娘最满意的儿媳妇人选!”林芷伊之前吃了酒加上性格本就不拘小节,竟直接把话说出来了。 急得隔壁桌的林伯舟额头冒汗。 以叶承为首的国子监学生个个都打趣他,“好啊伯舟,什么时候的事?那姑娘我认不认识,要不要哥哥帮你把把关啊。” “是啊伯舟,那姑娘生的怎么样?” “伯舟这小子好不地道。” 林伯舟不善言辞,只能一个劲儿地辩白,“莫要污蔑姑娘名节,莫要污蔑姑娘名节。” “伯舟,别害羞啊,这种事情你不主动人就是别人家的了。” “夫人——”林夫人身旁的得力助手慧娘笑着跑上前来,“夫人,她来了。” 林夫人听后开心的不行,连忙叫林芷伊和林大人帮忙招呼贵客,自己则前去迎接。 叶承见这架势,也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怂恿那些学生都去看看未来嫂子究竟是谁。“老师盼了这么多年只希望你能早日娶妻生子,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你们一家人都喜欢的,可不得抓紧。” 慕容潇歌也来了兴致,叫卫离和慕容瑾他们一起去看热闹。 林伯舟还在澄清,“不要吓着人家姑娘,这事还未定下,不要污蔑姑娘清白。” 自己却被众人推搡着往前踉跄着走。 慕容瑾笑了起来,“曦云,你说这林夫人看上的究竟是哪家女子?竟如此重视。” 卫离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话说林夫人和楚鸾走在一处说话,并未注意前面的情况;叶承一行人也只顾着争先恐后看那传说中的女子长何面貌,何许人也。一时心急,竟不小心用力过度将林伯舟推了出去。 楚鸾见有人撞过来急忙将林夫人拉至身后,再一看,那人面前就是假山,假山的岩石坚硬且石峰锐利,在那人撞上假山之前,楚鸾移步上去,一脚踩在假山上抵住冲击,一边用自己没受伤的手扶住林伯舟。 待林伯舟回过神来,只见上次匆匆一别的容颜再次出现在面前,他顿时跟一只吓到的鹌鹑一样,“郡主。”他连忙起身表示感谢。 林夫人上前来先是指责林伯舟做事莽撞,再夸赞楚鸾反应力好,身手也敏捷。 叶承这下是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林伯舟这样的闷葫芦居然喜欢楚鸾这样的女子,他招架得住吗? “真是多亏郡主救了这个傻小子。”林夫人看楚鸾是越看越满意。 楚鸾都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向身后的雏菊递眼色,“小事一桩,对了,今日芷伊妹妹及笄,我特意备了一份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妹妹不要嫌弃。”说着将那些大小礼盒递给林芷伊,林芷伊笑着接过,“早就听说郡主人好,今日一见果真是个温柔的好女子,不知将来谁这么有福气能娶的郡主。”说话间,不时将视线在她和林伯舟二人间徘徊。 楚鸾不是个傻子,林家这对她好的不像话,她也就猜出点意思了。她自问不是个什么好命人,若说品行,也算不得什么高尚;才貌,也不及京城许多官家女子。再加上,她现在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上一世的记忆也只有零星半点,老师又天天催她和慕容瑾打好关系,实在不该耽误人家。只能想办法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拿过雏菊手里包好的砚台递给林伯舟,“说来上次林公子赠伞之恩楚鸾还未曾报答,这是江南出产上好的砚台,就当作回礼送给公子。” 林伯舟刚准备接过,就被一旁的叶承抢了先,“我看看这江南的砚台质地如何?”说着,不等林伯舟阻拦,就已经打开盒子,一股淡淡的墨香散发出来,叶承看后赞道,“还真是好东西,只怕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比这好的了。” 叶承的眼光林伯舟是相信的,当下就继续和楚鸾道谢,“郡主有心了。” 林夫人也附和,“是啊郡主,这上好的东西您也舍得送给伯舟。” “左右不过物件而已,楚鸾一个女儿家,也不常用不如就送给林公子,正好物有所值。”楚鸾此话不假,她有许多像这样上好的名砚,都是以前在江南时玄均给她买的。只可惜她那一手字是越写越“飘逸”了,根本没有闲下心来认真练过字,长久放着也是糟蹋。 “我看不是不常用,是没什么才情,根本用不上吧。”阮莹莹讽刺道。 第二十九章,魏巍 楚鸾闻声看去,阮莹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明显瑟缩了一下。 这是什么眼神?要吃了我吗?阮莹莹有些不安,但仗着这里人多,楚鸾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也就放宽心了。 谁知,楚鸾只是看过她一眼之后就没再理,随着林芷伊入座,端起眼前的一杯茶细细品了起来。 阮莹莹不能从她身上找到优越感,就开始继续阴阳怪气起来,“郡主虽然没什么文采,但是有一双慧眼和自知之明的心态也不错。”她装腔作势地也喝了一口茶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出来,“对了,听说前些日子郡主遇到刺客,不知郡主是如何在众多刺客手下活过来的,又或是那些刺客是为什么放过郡主……” 阮茜妍的父母已经和离,她如今跟着母亲住在国公府,也算是寄人篱下,阮莹莹是她三伯的女儿,她不好过多干涉她的行为,只能眼睁睁看着阮莹莹招惹是非。 林芷伊作为今日宴会的主人,看着这场面,也是头疼,“阮姑娘慎言……” 阮莹莹不以为意,却是站起来对慕容煜几人说道,“无妨,几位殿下或许也很好奇郡主……” 砰!楚鸾放下杯子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左手还捏着这小巧的茶杯,嘴唇微勾,露出一个温婉的笑,“茶不错,不知林夫人这泡的是哪种茶叶?” 林夫人不好管小辈地事情,加之楚鸾和国公府的事情在京城是人尽皆知,她又如何不知晓,此时见楚鸾有意与她说话缓解气氛,自然乐的解惑,“郡主谬赞,这不过是伯舟平日无事来去山上采摘的野茶叶罢了,这茶叶虽不出名,但却有降火凝神的功效,且气味清新,郡主若是喜欢,我就命人准备一些送去候府。” 林伯舟脸颊微红,叶承一脸嫌弃。 楚鸾点点头算是应下。 阮莹莹又不满起来,“切,果真是蛮夷之地出来的,连茶都品不出来。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让那些刺客放过你,别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阮姑娘!”林伯舟看不下去,也出言维护,“姑娘的清白何等重要,你怎么随意污蔑?” “若她真是清白,她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说自己是如何脱险的。命也是够硬的,克死自己亲娘就罢了,这几日祖母又因为你病了,真是个灾星。” “莹莹!”阮茜妍忙止住她,然后欠身向楚鸾赔礼,“小妹年幼无知,还望郡主不要怪罪。” 楚鸾喝了最后一口茶,就站起身,林夫人以为她要走,连忙去拦,“郡主……” 楚鸾对她莞尔一笑,走到阮茜妍身前,二人身高相仿,楚鸾略比她高一点,两人站在一起也是让人眼前一亮。一个温柔娴静,一个平淡冷漠,各有各的好看。 “这次是真心道歉?”楚鸾调侃道。 阮茜妍想到上次才请楚鸾不要和阮莹莹计较,这次就又得罪了她,羞愧得说不出话,楚鸾便替她答了,“一次次赔罪,又一次次再犯,我在你眼里莫不是个冤大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有哪里说错了吗?你不就是一个克死亲母的灾星?” “莹莹!别说了。”阮茜妍喝止,如今楚鸾是郡主,前些日子楚鸾遇刺,陛下对楚家百般抚慰,傻子都看出来陛下对她的重视。她可不认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国公府真的有本事和镇北候府对着干,虽然楚旭不会这么做,可他们毕竟是父女,谁又知道呢。 “其实也没什么。”楚鸾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类似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有点远比这个恶毒。我一开始也告诉自己大度一点,不要和那些嚼舌根的烂人计较,但是后来我就发现,狗嘴终究是吐不出象牙的,既然他们说的我不爱听,那我就只好想办法让他们闭嘴了。” 众人看向楚鸾的表情精彩纷呈,“我初到江南时,只要是看不惯我、和我家有仇、甚至是找乐子的人都会到我面前指责我、羞辱我、咒骂我,但是自从后来……”楚鸾说着,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阮茜妍护在身后的阮莹莹,“我亲手攥住一个男子的喉咙,一颗一颗拔掉他的牙齿,然后挑断他双手手筋,在江南就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谈论我的是非了。就算是背着我偷偷骂,那也必须把门窗都锁的死死地。江南人人皆知:‘楚鸾此人,睚眦必报’。你一个女儿家,要是没了牙齿,怕是不好看。” 现在不光是阮莹莹,就连其他的官家女子,甚至一些文臣端着酒的手都有些微颤。 林伯舟看向楚鸾的目光呆滞,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副好皮囊、性格孤僻但内心温柔的女子竟有这么狠辣的一面,这不免让他失望。他所中意的女子应当是温婉居家,又具有才情,能和他风花雪月的人,而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 “你……你这个疯子!”阮莹莹声音都有些发颤。 “楚鸾自问脾气的确不好,可若要我像个菩萨一样,对欺我的人百般忍让原谅那也是做不到的。”楚鸾说完就转身准备向林夫人道歉离开。 一旁的慕容潇歌对她来了兴致,她作为一个公主尚且不及楚鸾这般放纵,她很想知道对方是哪来的底气如此娇纵,“昭月,你一直都是这么任性洒脱吗?莫不是仗了镇北候和国师的势?” 只闻一道轻快悦耳的笑声,她转过身来,眉目浅笑,“不敢,楚鸾狂傲只是我天性如此。而且……人生苦短,我不打算改掉。” 慕容瑾看着眼前那个身影,仿佛有一抹斜阳照进自己的心坎。或许是羡慕和欣赏吧,他作为一个王爷却远没有楚鸾那般心性,即便她身世坎坷,却有着一颗不服输的心。她或许会被打败,但她也会永远迎战。在这时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真想折了她的傲骨,看她对自己认输的样子。 闹了一出,楚鸾对林夫人赔过礼后就要离开,林夫人连忙嘱咐林伯舟去送她一送。 出了林府后,楚鸾便让林伯舟回去,不必再送。 林伯舟看着楚鸾,犹豫一番,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郡主,天地有方圆,万事有规矩,一意孤行终究不是可取之道。” 林伯舟说这话一脸认真,看上去还有几分严厉之色。 楚鸾礼貌地笑了笑,“那林公子觉得应该如何呢?” “保留真我固然是好,不过前提得建立在这种真我是不会与大道背离的。”林伯舟道。 楚鸾不以为然,“林公子,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若有一日你追求的真理不被任何人认同,你是否也会放弃自己的理论而追随他人呢?” “我会认真分析我的真理是否有差错……” “林公子。”楚鸾打断他,“有些事情是没有对错之分的,楚鸾自知生性张扬,不讨人喜。可我并不在乎,哪怕我一生孤苦,我也不想变作公子口中的世人。” “我……”林伯舟还欲再说写什么。 一个人影闪过,楚鸾瞳孔地震,一颗心忐忑不安,不可置信却又满心期待,“魏巍……” 楚鸾几乎是气若游丝,所以林伯舟没有听真切,以为她唤自己,“什么?” 一旁的雏菊跟了楚鸾这么多年,自是听清楚了,忙上前来,“姑娘可是又看错了?” 楚鸾摇摇头,她急忙拉住雏菊的手,“太像了,好像……我去看看,你不必跟来。”说完就不顾林伯舟直接略过他追了上去。 留下林伯舟还一头雾水愣在那。 雏菊无法,只能向林伯舟表示歉意,然后又急匆匆跑进林府去找秦鸢作主。 第三十章,金燕街 楚鸾紧追慢赶,还是跟丢了。她环顾四周的环境,知道看到眼前的拥翠阁的招牌和来来往往拉拉扯扯的男女,她才明白自己到了京城最是鱼龙混杂之地——金燕街。这里尽是声色犬马之地。 方才那人是故意引自己来的?那人的仪态像极了魏巍,方才无意间匆匆瞥见他的侧脸,更是觉得相似。这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 —— 林府内,雏菊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小声告诉给秦鸢。 秦鸢听后惊的一下站起来,“她又出现幻觉了?” 雏菊说不准,魏巍刚去世时,楚鸾也这么疯魔过,甚至好几次差点死掉。不过这都过去多久了,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啊。 “那你可看清那人的相貌?”秦鸢问她。 雏菊仔细回想,“……没有。秦姑娘也知道,与那人身形相似的多了去,奴婢实在瞧不出。” 林夫人看着雏菊去而复返,却不见楚鸾身影,不免疑惑,这时正巧林伯舟回来,林夫人忙拉着他低声问:“楚姑娘呢?” 林伯舟呆愣了一会儿,摇头道,“不知。” 这怎么能不知呢?林夫人刚想说他两句,就见秦鸢携雏菊前来辞行,只见她福身道,“林夫人,国师府突然有些急事,方才郡主先行回去帮衬一二,留下雏菊告知我也去帮忙。” 这样的答案虽然合理却过于着重解释楚鸾的去向,难免让人生疑。 不过林夫人没有想太多,厚重的偏爱只让她觉得楚鸾人好,朋友家里有事这么热心帮忙。 林伯舟却满腹怀疑和失望。京城里的官宦大都住在城西,方才他亲眼看见楚鸾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她们在撒谎,而且他隐隐约约听见楚鸾在唤谁,虽然他没听清,但应该是重要的人。 “且慢。”慕容煜起身叫停秦鸢。“这国师府是出了什么样的事,需要秦姑娘和郡主两位姑娘家处理呢?” 秦鸢一看慕容煜就知道此人不好对付,打马哈哈道,“小女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关于一些下人的事情,国师身体不好,又是男子,像这种琐事到底是没有我们处理的好。” “哦……琐事啊。” 秦鸢一个劲儿点头。 “既然是琐事,那也应该不是很急才对。郡主聪慧,她一个人想必也没什么问题,秦姑娘说呢?” 她说,她能说什么?当年魏巍死后,楚鸾那个疯劲,现在回想起来就后怕。当初要不是玄均发现的早,恐怕她就真的随魏巍而去了。 见秦鸢许久没有应答,其他人也怀疑起来。秦海这会儿从另一桌酒席上回过神来,问自己女儿:“鸢儿,这是怎么了?” 秦鸢终于有了救星,“父亲,国师那边有些事情阿鸾不好拿主意,让女儿同去帮忙。” 秦海听是国师府的事情也就没多想,“哦……那你怎的还不去?不要让国师和郡主等急了。” “好嘞。”秦鸢提起裙子就要跑。 “慢着!”听到慕容煜的声音,秦鸢大叫不好。果然,只见他突然问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林伯舟,“林公子,郡主当真是回国师府了吗?” 这时众人又将目光放到林伯舟身上,就连身旁的林夫人也忍不住撞了他一下,“伯舟?” 林伯舟看着秦鸢请求的眼神和雏菊警惕的目光,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原以为楚鸾是个性格温柔又聪慧的女子,但今日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他二十多年从未说过谎,难道要替楚鸾开这个先例吗?但一想到楚鸾是为了旁人而如此,他就…… “林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传言林大人一声清廉,他的子女更是正直,林公子应该不会刻意为了一些小事扯谎吧?”慕容煜逼问道,“况且,本王也是怕郡主有什么危险,毕竟不久前才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不是吗?” 林伯舟略一思索,最后还是坚持了他那不为所动的正直,“郡主的私事伯舟不敢过问,只是见郡主往金燕街那边去了。” 此话一出,席间哗然一片。 阮莹莹更是惊讶的出了声,“什么!金燕街?!她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秦海还一直没摸清状况,“怎么?郡主没有去国师府吗?那金燕街又是什么地方?” “爹……”秦鸢想要解释,阮莹莹却先她一步,“秦大人,这金燕街啊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更不是什么正经女儿家去的地方?” 楚鸾或许会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给阮莹莹留几分余地,但秦鸢不惯着她,“阮三姑娘这话说的,阿鸾刚来京城,有些事情还不太清楚,若是无意间误入金燕街银燕街的也不足为奇。林公子也说了,她只是往那个方向去,路过或是采买也未可知,阮三姑娘也不必指桑骂槐。” “既然不是有意,那你方才为什么替她遮掩?”阮莹莹咄咄逼人。 秦鸢也不肯想让,“我与阿鸾多年姐妹,我们之间做些什么还轮不到一个外人过问。阮三姑娘要是非要问出个什么,干脆去国师府当着国师大人的面问好了。再说了,不就是金燕街吗?在座的不知多少位大人都是那里的常客呢。” “鸢儿!不要胡言。”秦海现在酒醒了大半,也渐渐跟上众人的节奏了。 慕容煜的脸色蓦地沉了,京城里众人皆知煜王有一红颜知己,是拥翠阁的花魁芙蓉女。慕容煜当初甚至有了立一风尘女子为妃的想法,皇上知道后龙颜大怒,禁足他三个月。并下令任何人不得替芙蓉女赎身。 芙蓉女虽然出身青楼,却从不沉沦在此。她满腹才情,又蕙质兰心,所以慕容煜哪怕因她而令皇上生厌也不肯和她决裂。京城里的权贵知道芙蓉女和慕容煜的关系,也都不敢冒犯她。 红销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 —— 楚鸾在拥翠阁外警惕地向里看了一眼,脑中一直回想方才那人,他为何与魏巍如此相似,上次常先生那个手下说他也叫魏巍,难道……是常先生安排的?可他为什么又不现身,故意引我至此的目的是什么? 她又想到之前离魂香的事情,索性今日就先在此打探一番。 正巧隔壁有卖帷帽的,楚鸾买了一个戴上,以免惹上麻烦。 第三十一章,开赌 拥翠阁不愧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光天白日就已经是宾客满载。一个打扮妖冶头戴红花的妇人上前招待她,“哟,还是位女客,您是要去明轩楼和倌儿吟诗作对还是和茗香楼的娘子学习技艺啊?” 拥翠阁里不仅有美貌的女子,还有长相白净的小馆,女子住在茗香楼,男子住在明轩楼。 楚鸾默不作声地和老鸨拉进距离,不动声色浅闻一下她身上的香味。在没有得到自己心仪的答案后,故作扭捏地拉着老鸨的衣袖,娇滴滴道,“这位妈妈怎么称呼?” 只见对方爽朗一笑,“嗨呀,你叫我红姑就行了。” “红……红姑,我是京城里的好女子,今日来此只是想向姐姐们学习调香而已,求你莫要声张。” 红姑见她羞成这样,也不嫌,倒是拉着楚鸾的手带她去茗香楼,边走边说:“姑娘莫怕,红姑我也是见过些大场面的人,这些人情世故,我也是知道的。不过姑娘也知道,咱们这不管干什么都是要给钱的,我们也是讨口饭吃是不是?” 楚鸾听懂了,从袖中拿出十两银子给她,她今日出门走的急,倒是没有带多少银钱。 红姑接过十两银子掂了掂,笑道,“姑娘是第一次来,不晓得我这里的规矩。这点钱只是进拥翠阁应给的茶钱,若是想学东西,还远远不够呢。” 什么?!楚鸾隔着帷帽也能看见她那副贪得无厌的嘴脸。十两银子,平民百姓一年生活富足绰绰有余,在她这里,居然只是个茶钱?楚鸾当即就不高兴了,“可我并未喝你一点茶水。” 红姑大笑几声,将她富态的身体倚到栏杆上,即便她已是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一颦一动皆是风情。“小女子,你知道咱们这为什么叫金燕街吗?就是因为这里哪怕一只燕子都是金子做的,你大可去对面的花满楼和隔壁的赌庄问问,他们那可不比我们这便宜。这里还有一个最大的黑市,那里才是真正的鱼龙混杂,你这样的姑娘进去了只怕是连个骨头都不会被吐出来。多少姑娘男子在那里失踪过。” 楚鸾听到这大为震撼。 “就连朝廷命官都拿那里没办法,我虽不知你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既然进了我这拥翠阁就算你运气好。妈妈我虽然是贪了些,但我也不会干那拐卖人口之事。你啊,还是回去吧。” 这人果然厉害,在这么一个地方还能将拥翠阁经营成今日的模样。楚鸾不禁有些佩服她。 她已被识破,索性也不装了,“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今日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什么稀罕物?能让你以身犯险。” 楚鸾笑了笑,少有的俏皮,“你猜。” “红姑红姑,不好了,芙蓉姐姐出事了!”一个长相乖巧的女子冲进来喊道。 只见红姑脸色骤变,“不是让你们保护好她的吗?怎的今日就出了这档子事!” 那女子哆哆嗦嗦的,像是被吓坏了,“芙蓉姐姐的琴坏了,她急着修,就没来得及叫人。” “你是做什么吃的,你不会挡在她面前啊。”说着几步跨至女子身前,掐住她的脸骂道,“芙蓉现在怎么样?” “她……她被董老大抓走了。” “什么!”红姑声如洪钟,怒火中烧,“那个董瞎子也敢碰芙蓉。”她嫌恶地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女子,“来人,抄家伙!” 楚鸾饶有兴致地看着十来个莽汉还有姑娘跟在红姑身后,一行人赶去隔壁的赌庄。正好,她也去浑水摸鱼。 红姑带来的那些人将赌庄的大门围着,自己则在门前叫骂,“你这个挨千刀的臭瞎子,还不将芙蓉放了!” 不多时,就见一个脸上戴着一只眼罩的脑满肠肥浑身绫罗的恶霸走了出来,此人一脸凶煞之气,“臭婆娘,瞎叫唤什么?” “死瞎子,当着老娘的面就敢抢老娘的人,芙蓉呢?你还不快放了她?” “哦……你说芙蓉啊。”董老大散漫回道,“她正在我这做客呢。你别说,这芙蓉女啊长的是真俊,就是这身板不怎么好,不知道禁得住爷爷我几回造?兄弟们,你们说呢?” 董老大身后的手下听了也都大笑附和他。 “呸!不要脸的东西,你若敢动芙蓉,煜王不会放过你的。”红姑搬出慕容煜,试图让对方知难而退。 谁料董老大丝毫不在意,“红姑,咱们也是老邻居了,每次有事都拿那些王爷啊大人来吓唬我,我董大不是吃素的。你想要芙蓉可以,咱们赌一场,只要你赢了我,我就放了她,若是你输了,那你就把拥翠阁让给我。” 真是个黑心人,这么多年一直惦记着红姑的拥翠阁,之前有慕容煜在,他还不敢怎么样,如今慕容煜来金燕街的次数越来越少,董大以为慕容煜终于厌倦了,居然敢明目张胆地绑架芙蓉。董大赌钱是出了名的会耍赖,多少人因为斗不过他而倾家荡产。红姑虽然市井出身,在金燕街摸爬滚打多年,但对于赌博她哪里是董大的对手。 “你不要强人所难。”红姑恨得咬牙切齿。 “红姑,当年我还在你拥翠阁做小厮时你是怎么对我的,这么多年我可一直记着呢。风水轮流转,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 董大之所以会瞎这一只眼说来也和拥翠阁有关系。当年董大在红姑手下做事,因为手脚不干净,偷了红姑钱财,甚至差点玷污了拥翠阁的一位女客,这才被红姑用簪子戳瞎一只眼。没想到他后来不知道怎么还开起了赌场,两人一直互相不对付。 就在红姑两难之际,楚鸾站了出来,“若是你输了,你就肯放人?” 董大看见人群中的那抹神秘的身影,不禁来了兴趣,用放肆的目光打量起楚鸾来。布满老茧而又粗糙的右手捋着下巴的络腮胡,“哪家的小娘子,居然有如此胆量。” 楚鸾不和他废话,“你要是输了,就把芙蓉姑娘放了,可作数?” 对方大笑三声,“我若输了,莫说芙蓉女,就是整个赌庄都给你!不过……”只见他不怀好意道,“你要是输了,不光是芙蓉和拥翠阁,就连你……也得留下来陪我。” 红姑当下就要阻拦,楚鸾却莞尔一笑,“可以,赌什么?” 董大见楚鸾爽口答应,也不多说,直接让人开桌。“别说哥哥欺负你,我就陪你玩最简单的,猜大小怎么样?” “好啊,我也不想过多浪费时间,一局定输赢如何?不过赌之前你得先让人把芙蓉姑娘带上来。” “没问题,来人。” 第三十二章,后悔 等楚鸾见到芙蓉之后就明白她为什么是拥翠阁的招牌了,她生的就如芙蓉花一般娇艳,眉目含情,体态轻盈,一步一生姿。芙蓉柔弱,连楚鸾见了都会生出几分怜爱感。 芙蓉知道是楚鸾帮忙之后立马道谢,“多谢姑娘相助,姑娘不惜将自己搭上也要救芙蓉的这份心意芙蓉唯有万死以报。” “姑娘言重了。”楚鸾将她扶起后就不再多言,专心投身在赌局中。 只见董大熟练地摇晃骰盅,手速快的惊人。楚鸾轻轻掀开帷帽一角,察觉到董大努力窥探她的目光后,她也不予理会。 砰的一声,董大将骰盅重重放在桌子上,“请吧。” 众人都屏住呼吸,红姑已经准备好如果输了就让人在这里先抵挡住,自己拉着芙蓉就跑的打算了。 楚鸾不急不忙地也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桌面,胸有成竹道,“小。” 董大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我佩服你的这份勇气,不过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红姑心道果然如此,就算楚鸾答对了可是董大出老千也是神乎其神。 骰盅一开,众人的神情都变了,三个骰子分别是二二三!董大更是傻了眼,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做的天衣无缝!难道是…… “你敢出老千?”董大恶人先告状地指着楚鸾反咬一口。 楚鸾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直言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完就拍拍手要走。 董大恼羞成怒,直接让人关紧门窗,将他们全都困在里面,“想走?没那么容易。” “董大,你不会是想食言而肥吧?”红姑将芙蓉拉至身后,“你倒是越发不守规矩了。” “我倒以为是什么正经闺阁小姐,原来也是用这种下三滥招数的人!”董大怒不可遏。 楚鸾却不以为然,“赌博从来都是骗术而已,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才是。”说话间绕着这个屋子转来转去,纤纤玉手不经意点在屋内的摆设上,一会是桌面,一会是凳子,一会是柱子,一会儿又是盆栽……等楚鸾拍拍手退至红姑那边时,吩咐其中一个打手道,“劳驾,开门吧。” “休想!”董大双手握拳,刚要动作,就察觉脖颈处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他的一个手下想上前胳膊和大腿处被划出两道口子。 “你做了什么?”董大凶狠道。 楚鸾早就看清楚了,这人虽然看着不好惹,但到底只是个混混,空有蛮力毫无智慧。她吃准了这一点,用腕带里藏着的银丝简单弄了个网阵。她缓缓抬手,董大的脖颈被勒的更紧,粗胖的脖子冒出几颗血珠。 “现在可以让我们走了吗?”楚鸾说话间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董大脸都憋紫了,无可奈何只能作罢,“侠女有话好说,来人!”声音因为气管堵住而嘶哑无力。 门打开后,众人都退了出去。楚鸾看着董大那一脸不甘的模样,竟发笑起来,“我做事一向说到做到,若是你开始也能这般,何苦遭这些罪?”说完,楚鸾守信地食指一挑,银丝瞬间快速收回。 董大的手下想要乘胜追击将楚鸾捉住,谁知被董大拦了下来。他对楚鸾抱拳,并非是他决定重新做人,而是楚鸾刚才那一招让他难免心生戒备,加之楚鸾看上去不像是寻常女子,若他真的对她做了什么,怕是会惹来不小的麻烦,还是得从长计议。 殊不知,他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楚鸾今日也算有些收获,拥翠阁和赌庄没有有离魂香的地方,明日还是得去黑市和拍卖场看一看。她准备早些回候府,却在半路上的茶馆外遇见了早早等候她的玉奴。 楚鸾走上前去,心里有些清楚她的来意,多半是雏菊已经告诉她自己方才遇见和魏巍长相相似的人。 “我定了雅间,一起上去坐坐吧。”玉奴说完就率先走在前面。 楚鸾停顿一会儿,还是跟着她上去了。 两人坐在雅间,一时相顾无言。玉奴替楚鸾倒了一盏茶,率先打破沉默,“你不是说过几日再去探查金燕街吗?怎么今日就改变主意了。” 她没有说破,但不代表她不知道,无非是给楚鸾自己解释的机会罢了。 楚鸾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口气,“你不是知道了吗。”说完,品了一口。这茶不比江南的茶叶清香,倒是有股淡淡的苦味萦绕齿间。 “今日我去给你抓了些药,已经叫雏菊拿回去给你煎了,你记得喝。” 那药不是别的,正是当年魏巍死后,楚鸾精神萎靡时常喝的那一贴。可医癔症或是一些普通的心疾。 “我没病。”楚鸾坚定道。 玉奴并不相信,当初她也是这样说的,种种表现都很正常,结果那次趁众人不注意竟要做傻事。 “那你今天为什么去金燕街?” “我看见了一个和魏巍有些相似的人,我担心他会和……” “阿鸾!”玉奴起身,一脸心痛又无奈地劝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不要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了。” “什么过去了?我怎么折磨自己了?我不是好好的吗?我一直按照你们的吩咐去做,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在否定我,就连你也不肯信我?” 玉奴:“阿鸾,魏巍已经死了……” “我知道!”楚鸾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茶水溅了她一手,“我不需要你们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 他就死在她的面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去金燕街,无论那个人和他有多像,那都不是他!”玉奴担心楚鸾还是和之前一样出现了幻觉才会追着对方到金燕街。 “我比你清楚!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多少个夜间,我都会梦回不同的场景,看着他一次一次因为不同的原因离开我,而我呢?我却什么都做不到。”说话间,一行情泪自脸颊滑落,无声落入衣襟,“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我要和他置气,为什么不好好和他说说话,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去救他,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该死的人本该是她,是他救了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魏巍了,没有和他一样傻到会为了我这么一个人而付出性命了。”他为了她,已经把一切都搭上了,可是她直到现在都不能为他报仇,“我还没来得及,我还没有告诉他,其实他喜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我不怪他。一点都不……”因为她本就不值得,她注定不幸。 第三十三章,认错 那日楚鸾和玉奴谈心到很晚,从一开始的激动到恼怒到自责,最后归于沉默。 玉奴终于听到了楚鸾的心里话,她也渐渐明白了这么多年楚鸾的真实感受了。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冲动而又放肆的楚鸾了,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承受和面对。只是她还没有学会放手。只是……如果楚鸾没有看错的话,那个长的与魏巍相似的人到底是谁,他接近楚鸾又有什么目的? 她看着桌上的一点烛火,喃喃自语:“看来这个京城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第二日,楚鸾还是打算再去金燕街探一探虚实。按理说,昨日才出了那样的事情,近几日应该先暂停计划才对。但是楚鸾骨子里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她要的就是给对方一个始料未及。 今日楚鸾为了防止被认出来,还特意让玉奴给她做了一张人皮面具。这张人皮面具与她本来的相貌有几分相似,楚鸾将面具贴好,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裙,戴上帷帽,就出门了。 今日的金燕街比昨日少了些人,但也并不冷清。 楚鸾在街道上闲逛一圈,看了看一些摊子上的首饰、药材之类,又装作不满意一般离开到下一家。 差不多弄清楚这里的地形之后,楚鸾径直走向金燕街的中心,京城最大的黑市——雁荣坊。 就在她即将踏进去的时候,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腕,对方掌心的温度炙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入她的肌肤。她左手悄悄伸进衣袖,握住一根银针,缓缓抬头,待看清来人后,才松开手。 原来是卫离。 卫离同样有些惊讶,“楚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楚鸾心里一惊,认出来了?不可能,她今天特意做了伪装。难道是他通过身形猜测的?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在她掀开帷帽的薄纱之后,对方就像是被针扎一般立刻松手,不敢再逾越,“抱歉,是我认错人了。冒犯姑娘,还请见谅。” 楚鸾刻意隐藏自己的声音,说出的话完全像是另一个人一般,“无妨。”说完,怕卫离再看出什么端倪,就要离开。 谁知对方又叫住了她,“姑娘,这里可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楚鸾被几次阻拦,有些不高兴,“公子这话倒是显得狭隘,此处并未规定不许女子进入,再者我来这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比那些寻花问柳的男子正经的多?” 卫离本不是这个意思,见对方恼怒,耐着性子解释,“在下并无此意。只是这里云龙混杂,姑娘孤身一人,身旁既无随从又无侍女,在下怕姑娘吃亏。” “公子还真是个好心人呢,那不如就麻烦公子你来保护我这个弱女子好了。”楚鸾开玩笑道。 她以为卫离一定会拒绝,甚至会生气地离开或者不说话。就连卫离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只是不知为何,看见眼前这个女子,他突然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竟稀里糊涂地同意了。 两个人又戴着面具稀里糊涂地进了雁荣坊。 “不知姑娘进来是想办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楚鸾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卫离话还挺多,明明平时都装作一副深沉的样子。她进来是找禁香的,但这个能随便告诉别人吗? “买香料。” “不知姑娘买的是何种香料,竟要到这种地方来?” “自然是女儿家会用到的香料。” 或许是看出了对方的不耐烦,卫离终于没有再问。 越往里走,场面就越是污浊。 她不经意抬头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看见卫离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再往上是银色面具遮住一般的清俊脸庞。这般近距离观察,楚鸾甚至能看见对方红透的耳朵。得到这个发现,楚鸾感觉自己的脸也莫名发烫,幸好有面具和帷帽的遮挡。 或许是怕气氛尴尬,卫离又开始没话找话,“姑娘不要嫌在下啰嗦,我还是认为姑娘一个弱女子,应当在家里陪父母谈心,而不是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对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便没了顾忌,又或许是真的很想找一个倾诉,“但凡有的选,谁不想像一个寻常女子一般可以在父母怀里撒娇,只可惜他们并不喜欢我。一个在我不经事时便狠心离去,一个从来不管我的死活。每次与他交谈,不是一顿责骂就是不停争吵,半点温情也没有。” “你……倒是与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卫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将眼前这个女子和楚鸾联系起来,虽说她们容貌有几分相似,但明明并不相同。楚姑娘逢人便是三分笑意,而这位姑娘这么看都浑身是刺。 “那你也是这么劝她的?” “没有。” 楚鸾转头看他。 “我没有与她说过话。”这话倒是听不清是在澄清还是抱怨。“她估计也不想和我说话。” “为什么?”她看起来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吗? 卫离觉得背着言论别人是件很不好的事情,于是还特意解释一番,“我并非对她有所埋怨。而是她看起来并不喜欢京城,也不喜欢京城的人。每次见到她时,她都在生气。”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又补充道,“也并非生我的气,她好像有很多烦心事。” 楚鸾苦笑,自己心里的烦心事就算说出来,谁又能懂,谁又愿意去懂?“看来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呢。”楚鸾自嘲。 卫离没有接话,似乎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看来他也是这么想的。楚鸾心里微微泛起苦涩。 之后一路,卫离再与楚鸾说话,对方却比之前更加冷淡。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姑娘不止身形容貌与楚姑娘相似,连性情都那么像。 楚鸾将雁荣坊逛了个遍,却始终没有发现有制香的地方。加上卫离一直跟着她,她又不好擅自行动,以免暴露身份。 殊不知,正是因为他们漫无目的地闲逛,早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一个身形消瘦,穿着粗布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将他们拦住,“二位贵客,你们在这雁荣坊也转了这么久,不知想玩些什么啊。如果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可以去二楼拍卖场看看。”对方眼神凌厉,被他盯着就仿佛尖刀抵在脖子上。 楚鸾还未做出反应,卫离先一步将她拉至身后,“多谢,我们会去看看的。” 说完就真的拉着楚鸾去二楼。 楚鸾看着他隔着衣袖攥住自己的手腕,觉得有些别扭,想将手抽回来。 谁知对方攥得更紧,“先别动,跟着我。” 楚鸾看出对方的警惕和小心,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果然没有再动。 二楼和一楼的嘈杂纷乱不同,这里明显安静得过分。两人顺着长廊走至尽头,又有一个手下在那里守着,走近了,才发现对方右脸上竟有两道长疤。和方才那人面上透出的危险不同,他语气倒是颇有讨好之意,“哟,二位是来拍卖场的吧?快,里面请。”说着往墙上一出用力一按,整面墙开始松动,慢慢旋转开来,往里看,就是一道狭长的昏暗的通道,通道尽头仿佛若有光。 楚鸾和卫离对视一眼,迟迟没有做出行动。 那人却有些急了,又催了一遍,“请吧。” 楚鸾突然撞进卫离怀中,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手捂着胸口,有些气急,仿佛突发急病,说话也是一句喘三次:“夫君……妾身,妾身身子有些不适。”说完,一副痛苦模样,额头还冒了一层细汗。 卫离看懂她的意思,将她扶稳,配合她,“夫人?夫人莫怕,为夫这就带你去找大夫。”说着,一把将楚鸾打横抱起,稳稳当当抱在怀里之后,迫不及待带她离开。 一那手下侧身走到他们前面,一只手将他们拦下,“公子莫慌,我们雁荣坊也有大夫,看贵夫人病的如此厉害,不如先让我们这的大夫看看吧。” “我夫人这是旧疾,你们不了解她的病情,还是不用了。” 楚鸾配合地又“病重”了一些。 “诶,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对方坚决不肯放他们离开。 “放肆!我夫人身体金贵,耽搁了病情你们担待得起吗?!” “担待不担待得起试试不就知道了?”方才楼下那儒生带着一群人将他们围了起来。 一个老者拿着药箱走近了两人。 卫离将楚鸾抱的更紧。直到楚鸾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他这满脸戾气才放松了一些。 老者拉过楚鸾一条胳膊,隔着一条丝巾诊脉。 渐渐的,老者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放松到慢慢紧张,最后额头开始布满汗水。他换了只手继续诊脉,大概半刻钟过去,才收回手,长长的叹了口气。 “大夫,敢问内子的病情……” 老者摇了摇头,“唉,恕在下才疏学浅,令夫人的病实在奇怪,脉象虚弱无力,恐……”后面是什么他没有尽说,不过在场的多少都猜出了一些,老者或许是看楚鸾年轻,实在可怜,还是安慰了一句:“不过若是能好生休养,或许有转机也说不定。” “今日我们夫妻二人正是为了这病才来的雁荣坊,如今也算是得到答案了。既如此,就烦请各位让我带内子去看大夫吧。” 众人看他们两个年纪轻轻的,应当才做夫妻,遇到这档子事,着实可怜,也就没有再计较,放他们离开了。 出去之后,卫离没有马上松手,而是抱着楚鸾上了自己的马车。 林一看见自己主子怀里抱着个女子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家主子终于想通了?这怀里的人怎么看上去那么熟悉?不像是阮姑娘啊。他也没有多嘴,毕竟是主子的私事。只安安静静地赶着马车。 上了马车,楚鸾就从他怀里离开,残留的温度和香气也慢慢消散。 “今日多谢公子了。”虽然她今日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也向卫离表示感谢。 卫离从刚才就一直在意楚鸾的病情,他认为楚鸾就算再怎么装病也不会真到那种命不久矣且让人毫无觉察的地步,难道……她真的有什么恶疾? 看在今日两人也算是互帮互助的份上,他还是打算再帮她一把,“姑娘的病……在下倒是认识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不必了。”楚鸾毫不犹豫地拒绝,“人各有命。我本来也没想着能活多久,就不给公子添麻烦了。” 卫离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想多活几年的,看对方穿着也算是富贵,却能有这般心境,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他又想到楚姑娘了,似乎楚姑娘身体也不好,刚来京城那会儿,就隔三差五请太医。 “公子在前面那条街边将我放下就好。” 很快,两人就要分别。 这时,卫离突然开口,“其实……那位姑娘很好。” 楚鸾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也生了调侃他的心思,“公子不会是见人家生的好看,所以觉得她很好吧?”毕竟他们可不算熟。 卫离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顾左右言其他,“姑娘的病情,在下深感遗憾。不过既然还有时间,姑娘何不趁着机会好好感受一下人间真情?” 楚鸾不懂他的意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不管姑娘的父母如何,毕竟是血浓于水,姑娘又何必徒留遗憾?” 楚鸾留给他一个苦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变故 楚鸾回府后就被楚旭安排了帮着府里准备楚泠的生辰宴的差事,楚旭他们三个大男人对这种事情到底没有什么经验,以往都是请国公府的阮凝帮忙。 楚鸾本来是想拒绝,但是想起卫离那番话,还是应承了下来。自此她整日忙的不可开交,先是宴请宾客的请帖,再是安排座次,还要布置候府宴席的酒菜,家里的各种开销都要从她那里过手。 前几日跟嫣然说好要去她府上坐坐也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忙过这阵再说。 幸好,楚鸾这次办的宴会还算不错,没出什么纰漏,楚旭也难得露出笑容还夸赞了她一番,一家人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昨日,贺英想着趁楚泠生辰宴这个机会和楚鸾缓和一下关系,非要拉着楚鸾喝酒。楚鸾近来酒量也好了些,倒是秦鸢一如既往发挥,没多久就不省人事了。楚鸾和贺英喝过几轮之后便有意就此作罢,谁知墨涵也来敬酒,本来她是不该喝的,但是想着之前卫离劝她要珍惜现有的日子,便也不太想与他追究前世的仇怨了,也就硬着头皮喝下肚。后面顾汜、沈映雪和阮茜妍还要以茶代酒敬她。楚鸾最终喝得酩酊大醉,等她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 楚鸾挣扎着坐起身来,感觉头疼得厉害,扶着额唤了几声,守在门外的雏菊急忙进来,慌慌张张的,还碰倒了屋内的凳子。 楚鸾昨日心情不错,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打趣道,“你昨日也喝酒了不成,怎的这般冒失?” 雏菊许是做错事心虚,有些不敢看楚鸾的眼睛,只能低着头倒杯热茶递给楚鸾。 “你怎么了?”楚鸾见她这般反应,有些奇怪,想着可能是害怕受罚,便温声安慰她,“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 雏菊头埋的更低。 楚鸾还想再说些什么,一道闷雷打断了她,雷声沉闷压抑,莫名让人心烦。她下床出门查看,只见院中天空已被乌云笼罩,偶尔一道闪电夹杂着阵阵雷鸣,院中的桂花树也被风吹得枝头乱颤,地上的枯叶也随风而动。 “这天气……”楚鸾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到底想说些什么,不知是被天气所扰还是昨日喝了太多酒,她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姑娘,外面风大,我还是先替姑娘梳妆吧。”雏菊提议道。 等楚鸾收拾好之后才发现不对,为何楚旭和楚凉都不在府中,按道理这时他们应该是在家里喝茶或者处理政事才对啊。 待知夏煎好药端来后,雏菊就如释重负般跑到她身后,有意躲着楚鸾一般。 楚鸾接过药慢慢喝了起来,“怎的不见父亲与兄长?” “许是朝中还有事吧。”知夏猜测。 楚鸾瞧着她一脸平静的姿态,也就没多过问,反倒是谈起了家常,“说来这天气怎的变得如此之快,就像这人一样。” 雏菊心里咯噔一声。 “你们有事瞒我?”楚鸾得出这个结论。 “没有!”雏菊急忙反驳。 楚鸾更加坚定了她们一定有事瞒着自己。“我是喝多了,但是现在脑子已经清醒过来了,你们如何能瞒得住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雏菊心里防线本就薄弱,禁不住楚鸾问,加之心头难过,竟落下泪来。 楚鸾见后一惊,她倒也没这么吓人吧。“这是怎么了?” 知夏瞧了雏菊一眼,“回姑娘,无甚大事,国师吩咐过了昨日姑娘喝多了,不得拿一些琐事叨扰姑娘。” 可看雏菊那样子不是什么小事吧。玄均那话意思就是不想让楚鸾插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 “知夏,我希望你记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言语中颇有逼知夏说出实情的意思。 知夏虽然说玄均安排在楚鸾身边的,但是既然到了楚鸾身边那就是楚鸾的人,楚鸾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奴才不忠,否则当年楚鸾也不至于和魏巍翻脸。魏巍是何许人也,那可是楚鸾身边最亲近之人,当年就是因为他临阵脱逃,将楚鸾要离开江南一事告诉了玄均,最后到死都没再得到她一个好脸色。 “姑娘,陈王回京了。” 陈王之前一直镇守在楼兰一带,如今回京,代表什么她自然清楚,“那……谨王殿下和胡贵妃如今怎么样?”母国被灭,还是自己的至亲下令,这种事情换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难以接受。 “祸不及出嫁女,贵妃和谨王尚且安好。” “安好?”发生这种事情如何能安好?她这几日也是忙昏头了,竟忽略了京城中的动静,难怪昨日慕容瑾没有前来。 “那还有其它消息吗?”楚鸾看着雏菊到现在还在低声啜泣的样子,实在不愿相信雏菊是因为同情心泛滥才变成这样子的。 二人皆是沉默以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楚鸾隐约有些不安。 雏菊到底是绷不住了:“姑娘,是张公子!” 知夏:“雏菊!” 雏菊抽泣着说道,“张公子被人诬陷他和楼兰叛贼有勾结,在与楼兰通商之时卖给楼兰大批军火和布匹,就是为了帮助楼兰造反。” “无稽之谈!”楚鸾愤然,拍案而起。“那嫣然呢?她怎么样?”嫣然如今就要临盆,这个时候可不能出差错。都怪她大意,今日忙着府里的事,竟然忽略了嫣然。 如今想来,之前嫣然请她到府上一叙,多半就是得了风声找她商量对策。都怪她疏忽,让事情发展成这样。 “姑娘放心,由于如今还未找到证据,没有结案,嫣然还在府中,目前无恙。”知夏补充道。 楚鸾暂时放心些,“你们为何不早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楚鸾真的生气了,雏菊从未见过楚鸾这般模样,不敢说话。知夏硬着头皮解释,“国师吩咐过……” “你到底有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姑娘莫要动怒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想想如何救张公子和嫣然姑娘吧,虽说现在他们没找到证据,可张公子已经被他们抓了去,万一他们屈打成招……” 雏菊这番话倒是点醒了楚鸾,她急忙回屋拿出老师送她的铁鞭,风风火火就要去张生府上守着,“雏菊,你去国师府通知玉奴,即刻派人去张府寻我。知夏,你跟我走!” “是!”二人异口同声道。 变故 楚鸾到张府时,就见门外一大批麒麟军将此处团团围住。楚鸾微怔,麒麟军可是由楚旭掌管的,难道这件事情他也是知道并且默许的? 楚鸾走的近了,可以听见府内慌乱的叫喊声和无助的哭泣声。 “怎么回事!”楚鸾一声冷喝,麒麟军的一个头目听见了急忙上前解释,“郡主,麒麟军办事,还望郡主回避。” “是我父亲让你们来的?” 那头目没有说话,这时齐铭从人群深处走了出来,见到楚鸾他散漫地行了礼,“郡主,陛下有旨,将麒麟军暂时交由本官支配,目的就是捉拿通敌叛国的贼人。” 齐铭是慕容修的人,看来张生这件事慕容修已经插手了。 “敢问齐大人,张生一案可有确凿证据?” “目前是没有,但本官想很快就会有了。”齐铭挑衅道。 “很好,先不说现在没有证据,即便有,祸不及妻儿,齐大人如今将张家家眷围起来是要做什么!”楚鸾自问道。 “郡主此言差矣,张生犯的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那可是诛九族的。”齐铭说着,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看着他那副挑衅的嘴脸,楚鸾露出嫌恶的表情,同时紧了紧手里的铁鞭。“齐大人,我认为事情在没有查清楚真相之前,还是不要滥杀无辜的好。” “郡主,我知道你和张生一家的关系不错,侯爷不也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才将麒麟军交给我的吗?你可不要辜负侯爷的一片苦心啊。” 苦心?无非就是不想让她插手,可张生和嫣然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今日她见死不救,将来有何面目回江南,又有何颜面面对嫣然的父母、阿姐? “官爷,我家夫人要生了,求官爷放过她吧。” 楚鸾听出这是嫣然贴身婢女的声音,急忙要进去查看,却被齐铭伸手拦住,“郡主,你可不要让我难做啊。” “齐大人,我永国讲究仁义治国,且不说张生一案你们没有证据,就算有,这妇人生子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稍不注意便是两条人命,将来若是查清张生无罪,到时大人身上可就背了两条无辜性命了。按我永国律法,轻则革除 官职,重则牢狱之灾,大人可想好?” 齐铭微微有些犹豫,“我奉陛下之命——” 楚鸾没有耐心和他打太极了,“你奉的究竟是陛下之命还是修王之命!” 齐铭也根本没在怕的,“郡主,话可不能乱说,我今日前来的确是得了陛下首肯,你若再阻挠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你可担待不起。” 眼看屋内的声音又大了些,楚鸾此时也顾不得其它。 “我自会向陛下请罪。”说完,就要往里走。 齐铭吩咐两个侍卫将她拦住,他此刻也耐心告罄,“郡主,凡事还是守规矩的好。” 楚鸾没有理他,直接一鞭子挥了上去,击退拦路的两人。 见此现状,齐铭先是一惊,他以为楚鸾和大多数深闺女子一般,不沾刀剑,想不到她还是有些功夫傍身。随即也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剑,与她过招。两人开始不相上下,但楚鸾的铁鞭是玄均亲自为她打造的,机关重重,齐铭胳膊上挨了一下,立马出现一道细长的伤口。 “我说过了,只要你拿出证据,随时可以来抓人,但你若是没有证据,就休想动他们分毫!”说完,立马进去查看嫣然的情况,让知夏关上大门,和张府的家丁一起把大门死守住。 “大人,现在怎么办?”一个侍卫问道。 齐铭一手按着伤口,咬牙切齿道,“还能怎么办?即刻派人通知王爷,剩下的人给我死守住张府,一只蚊子也不要放过!” “是!” 楚鸾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嫣然的屋子,今天发生了太多事,那婢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多亏郡主及时赶到,老爷被他们抓了去,夫人又早产,若是没有郡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先让我去看看嫣然的情况,稳婆和大夫找了吗?” 婢女哽咽起来,“方才姑娘是突然发作,根本来不及找稳婆。” “那府里可有经验丰富的老人?” 婢女摇摇头,“自从老爷被抓走后,家里的下人就都逃了,只剩下我们几个受了老爷夫人恩惠还留在这。” 来到房间,就看见嫣然躺在床上,两只手死死抓住身下的被单,满脸汗水,神情痛苦。她快步上前,询问嫣然情况。 嫣然见楚鸾来了,也放心了些,但很快又纠结起来,“你不该来的……”她特意没有派人去通知楚鸾,就是不想此时将她拉进这趟浑水里。 楚鸾听后,心头一颤,柔声哄着,“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才是最该来的,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嫣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楚鸾的手臂,请求道,“阿鸾……我,我不怕,我只求你救救我和生哥的孩子,求求你,帮帮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楚鸾替她整理了脸上被汗水浸湿的凌乱的发丝,然后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道,“没事的,会没事的。”说完,就吩咐侍女去多烧些热水,自己则先去门口查看情况。 门外,齐铭带着麒麟军死守着,不容任何人出入。 “妇人生子,凶险万分,必须要有稳婆和大夫在一旁指导着。今日你们谁若是能帮我这个忙,他日楚鸾必有重谢。” 齐铭听后冷笑一声,“郡主,放你进去,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过一个待罪在身的商妇,即便死了又何妨,郡主何必为了这么几条贱命和修王为敌呢?” 看来齐铭是没打算让她们出去了,自然也不会给他们找什么产婆和大夫。 “齐铭,你当真要与我作对?”楚鸾威胁道。 齐铭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伤,嚣张道,“我本不想与郡主为难,只是这张生的府宅我是抄定了。方才我已经派人通知修王了,相信很快就能拿到逮捕文书了吧。” “很好,你还真是慕容修的一条好狗,那你就把这张府看好了。”说罢,拂袖而去。 变故 关上大门,楚鸾又吩咐了知夏等人几句,“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绝对不能开门,给我守住,直到嫣然生产。” “郡主,不好了!”明珠慌慌张张跑上前来,双手和衣裙沾了大量鲜血,抽噎道,“夫人大出血,怕是要难产!”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楚鸾感觉整个人精神恍惚,似乎有什么即将从她体内涌出,来不及思考,当下就冲进房内查看情况。 房中几个小丫头不停换水,用热帕子替嫣然擦汗,一个小丫头看起来也没什么经验,两只手虚托着嫣然的肚子,一个劲儿让嫣然用力。嫣然床下的被单被她抓破,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 “啊……”嫣然的声音已经渐渐小了,楚鸾知道,她是没力气了。 顾不得其它,楚鸾走上前去抓住嫣然地手,一个劲儿和她说话,想要唤醒她的意识,“嫣然,不要睡!撑住!” 嫣然眼前朦胧一片,好久才看清楚鸾的面貌,她疼痛难忍,胜过万剑穿心,“阿鸾……我不行……” “坚持住!嫣然,生哥还在等你,你一定要坚持住!”提到张生或许唤醒了她,此刻也提了几分精神。 楚鸾见她好了些,便吩咐明珠过来照看着她,自己则顶替了刚才那个接生的小丫头的位子,双手放在嫣然圆滚滚的肚子上,感受到嫣然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温度和那大的不正常的触感,楚鸾的手微微颤抖,她也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未经人事,也没有过生孩子的经历,却要先帮别人生孩子。 楚鸾根据一些基本的常识,开始慢慢在嫣然的肚子上有规律地推拿起来,等确定嫣然呼吸频率慢下来之后,才开始指导,“嫣然,听我的,吸气——呼气——” 嫣然按照她的命令呼吸,但肚子实在痛的厉害,根本没有办法坚持。 “嫣然,用力!吸气——呼气——” “呼——啊,啊——” 汗水已经浸湿了楚鸾的衣衫,额头也布满了豆大般的汗珠。一滴汗珠顺着楚鸾的睫毛流入眼内,刺的她不敢睁眼。旁边的侍女急忙过来帮她擦汗,明珠不停地用热水给嫣然擦身子。 “阿鸾——我不行了。”嫣然眼神迷离,气若游丝。 “嫣然!看着我!你一定要坚持住,把孩子生下来,我们还要一起回江南,阿鸯还有伯父伯母都等着你们回去团聚呢。他们还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呢。” “江南,江南……”嫣然又使了一次力。 楚鸾也摸到了一个肉嘟嘟的物体,生出来了?!她喜不自胜,“出来了出来了,嫣然,用力,她马上就出来了!” 众人听了都守得云开见日明般欢笑起来。 嫣然听了这个消息也终于破涕而笑,“出来了?出来了多少?”她打算再拼一把,一次性把孩子生出来。 楚鸾低头一看,笑着说:“出来了一双小脚。” 方才的欢声笑语瞬间消失,整个房间静的人心慌。 楚鸾不解,“怎么了?” 明珠起身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就跌倒在地,掩面嚎啕,“夫人……” “怎么了?”楚鸾不懂,不是已经快生出来了吗,为什么又哭起来了? “正常生子都是头先出来。”一个婢女解释道。 楚鸾有些预感,但又不敢相信,或许嫣然比较特殊呢? 明珠:“夫人这是……难产之兆。” 难产?怎么会?怎么办?难产……怎么会难产? 楚鸾还是不愿相信:“孩子不能脚先出来吗?” 明珠:“我听以前的嫲嫲说孩子脚先出来是胎位不正,生出来的孩子容易夭折,严重的可能一尸两命。”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数。”嫣然以泪洗面,无声哭泣着。 楚鸾急忙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安慰道,“孕妇不可以落泪的,一定还有办法,交给我,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楚鸾看着嫣然身下那双露出一点的小脚,恨不能把孩子塞进去,胎位挪正了再生。 “那这种情况可以什么办法?” “孩子已经露出双足,想要再正胎位已是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剖开孕妇的肚子,将孩子取出来。” 剖开?谁去剖?谁敢剖? 楚鸾看着自己已经沾满血的双手,当机立断,“怕血的人都出去。” “阿鸾……”嫣然看着楚鸾那果断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本是自己欠了她,如今又要她为自己做到这份上。 小丫头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楚鸾和明珠还在这里。 楚鸾拿起那把处理好的剪刀,缓缓动手…… 大门外,慕容修收到齐铭的消息,立马弄了一份逮捕文书交给贺英,让她亲自去抓人,还威胁要是抓不到,贺家就别想在京城立足。他想着贺英和楚鸾之间的关系,就不信楚鸾敢对她怎么样。 齐铭拿到逮捕文书后,当下就命人破了大门,带着人闯进去,“众将听令,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是!” 张府的家丁在知夏的带领下拼命抵抗,贺英看见知夏也在,便亲自上前将她拿下。 齐铭看见知夏,想起之前楚鸾威胁他的事情,顿时想要杀了她出气,却被贺英拦下。 齐铭怒不可遏,“你做什么?” “你们滥杀无辜的还不够吗?这可是昭月郡主的人,昭月郡主是侯爷的爱女,你们为难她就是为难侯爷。” 麒麟军知道楚旭和楚鸾之间的关系,虽然兵符在齐铭手上,但他们并非愚忠之徒,他们亦是有情有义之人。楚旭待他们向来不错,他们不干这没良心的事情。 齐铭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的都给他找不痛快,当下就命令众人去寻找张生的妻子白嫣然。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那间紧闭房门的屋子,齐铭冷笑一声就要上前,一个侍女哭喊道,“我家夫人难产,还请各位大人手下留情,放过她吧,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齐铭根本不在乎他说了什么,他拔剑反手一刺,一个妙龄女子就这么香消玉殒。而杀人凶手却还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吵死了,给我进去,搜!” 众人虽然不满齐铭的作为,但还是架不住他手里的兵符,只得上前。 还未推开房门,便听见婴儿清脆的哭声响起,此刻沉闷的天空也发生了变化,随着一道闷雷轰鸣而过,倾盆大雨开始降临人间,很快打湿了地面,冲洗着府内的脏污和混浊。 房门从里面打开,楚鸾怀中抱着一个用粉色襁褓裹住的婴孩,明珠则扶着嫣然走了出来。她们三人皆是一身血污,满头热汗,狼狈不堪。 嫣然此刻衣衫也单薄,披着的那件大氅也是楚鸾给她的。 齐铭阴阳怪气地对楚鸾行过礼,拿出逮捕文书在她面前晃了晃,“郡主,现在……我可以把她们带走了吧。” 楚鸾紧闭双唇,半天才憋出两个字,“可以。” 齐铭一声令下,麒麟军便将嫣然主仆押了起来。 齐铭目光停留在楚鸾怀中那个弱小的生命上,“郡主,你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让我难做啊。” “凡张氏一族你皆可带走,但这个孩子可不姓张。” 齐铭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从张家人肚子里出来的不姓张,难不成还是个私生子? “这个孩子……姓楚,名唤珞音,是我楚鸾的孩子。” 变故 最后,在楚鸾的威胁和贺英的劝说下,齐铭还是没能带走那个孩子。 那一日,京城的人都看见楚鸾抱着一个孩子,满身脏污从张府里走出来,也都知道了楚鸾在待字闺中的年纪有了一个孩子。 贺英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顾汜吓得当即从凳子上弹起来,“当真!她真的帮别人剖产还将那孩子认作自己的孩子。” 贺英眉头紧皱,久久不能舒展。 “为什么啊?发生这样的事情,她非但没有避嫌,还做到这份上。不是,她图什么啊。” 是啊,图什么啊。贺英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每当她回想那天的情况,看着楚鸾为了朋友不惜彻底得罪慕容修,而自己却一直为了保全家族做他人的傀儡,伤害了那么多人,回想起那些无辜之人死在她的刀下,她就仿佛身处地狱一般。 “之前我一直觉得昭月郡主狂傲,如今看来她也确实有那个资本。面对那样地情况居然还能临危不乱助人生产又不惜得罪权贵也要护着那个孩子。”沈映雪大方称赞道,“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如她一般潇洒?” 贺英不置可否,只是提出自己目前最大的担心,“昨日我逼不得已当着阿鸾的面带走了张生的家眷,我实在不知以后如何面对她才好。” “将军何必担心呢,发生这种事情谁也不想,况且将军又是秉公办事,还帮她一起保住了那个孩子,郡主虽然性情乖张,但这点道理她还是能想通的。”阮茜妍在一旁安慰。 事实上,楚鸾确实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最近忙昏了头地想办法替张生申冤。她去问了许多人,一个个地赔笑脸、送礼。却没有一个人肯帮她,镇北候自从昨日进宫后到现在也没回来。楚鸾也发现其中的猫腻了,像通敌叛国这种大罪,一向是由刑部尚书和大理寺一起处理的,可是他们却都在查之前楚鸾被刺客追杀一案,张生的案子就交给了礼部尚书和修王处理。慕容修一向看她不顺眼,沈尚书又是慕容修的人,这其中的算盘怕是皇上早就想好了的,目的就是不想让楚鸾有插手的机会,他们想要张生的命。 可他们最想要的不是楼兰的国土和金银财宝吗?张生只是牵连而已,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张生虽然是永国最大的皇商,但这么多年除了那些钱根本什么都没有,既不结交官吏,也不拉拢显贵,杀了他,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莫非……是为了张生的家财? 想通其中关节,楚鸾再也坐不住了,她起身将桌上的茶具一扫而空,屋子里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知夏在外面罚跪,听到动静连忙进屋查看。 “姑娘,没事吧。”知夏看着满地的狼藉,刚想吩咐人来清理,却被楚鸾叫住。 “珞音怎么样了?”楚鸾疲惫地按了按眉心,眼里也有些淡淡的血丝。 “她今日不知怎的又哭了好几次,奶娘喂奶她也不喝,雏菊一直在哄。” 没有一件事顺心的,楚鸾气结于心,此时急需一个发泄口,显然这件事就成为她发脾气的理由了,“一群废物!那个奶娘不是说她经验丰富吗,怎么连个孩子都哄不住?你们还不将她赶出府去,再找一个!” 知夏听着楚鸾的训斥,心里也不好受,即便再这种时候楚鸾也没有对她们说什么重话,她实在愧疚难当。 楚鸾自己也知道她在无理取闹,京城里的那些人听说了这个孩子的身世没有一个肯接下这个活,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还是楚凉去搬出楚旭的名号才请来的。 “罢了,我亲自去看看她吧。”楚鸾最后还是妥协了。 楚鸾到了之后看见的就是雏菊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拿着小铃铛哄着乳娘怀里的婴孩。乳娘也是一个劲儿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哄她吃奶。那孩子却是傲得很,都快哭岔气了也不肯喝奶。 楚鸾怒上心头,箭步上前。雏菊见她这气势汹汹的模样,刚想说什么,就见楚鸾一把抢过乳娘怀里的孩子,最后还是小心又忍耐地把她放回摇床里,双手死死抓着摇床的边沿,开口就大吼,“你想干什么?你还想怎样!我也想让你亲生父母来哄你,可我又有什么办法,你爹现在被关在诏狱里,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你娘被人带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也要给我添堵,你们所有人都要给我添堵!” 那孩子似乎也被楚鸾吓傻了,一动不动地睁着她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楚鸾。 雏菊连忙上前,想要安抚楚鸾,让她不要生孩子的气。 谁料,下一刻孩子却突然破涕为笑,两条又短又粗的胳膊不停挥舞着,最后,一只肉嘟嘟软绵绵的小手包裹住楚鸾放在床沿上的食指,囫囵地说着什么。 这一刻,看见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楚鸾感觉她身上所有的疲惫都被剥离开来,一颗心莫名地静了下来。 回想起那日孩子刚出生时,嫣然死死抓住她的手臂,不断哀求着,“一定要救下这个孩子,求求你了。” 楚鸾也不断安抚她,“放心吧,我会救她的,不光是她,还有你,还有生哥。” 谁知嫣然却拒绝了,她一个劲儿摇头,“阿鸾,我知道,没有办法的,他们不会放过我们,但是这个孩子是我和生哥唯一的骨肉,阿鸾,我对不起你,我只希望,希望你能替我抚养这个孩子,把她当做你的亲生女儿一样照顾。” 真是荒谬,滑天下之大稽!她两世都尚未成亲生子,如何能照顾好一个婴孩? 楚鸾想要拒绝,但是嫣然已经没有办法了,“阿鸾,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不用照顾她太久,将来你若有机会能回江南,就将她交给阿姐,好吗?” 楚鸾最终还是心软,“这孩子以后就暂时随我姓吧,她出生时正好伴着一声雷鸣,就叫她珞音吧。” 得到楚鸾的同意,嫣然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多谢。珞音这个名字很好,我很喜欢,她也会喜欢的。” 看着孩子的笑脸与现实重合,楚鸾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手挣脱开来,吩咐乳娘可以给她喂奶了。 孩子好不容易喝奶,雏菊和知夏也跟着开心起来。 “知夏,马上去库房挑几份重礼,随我一同出去一趟。” 变故 街道还是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马车车轮压过地上的水坑,激起点点或大或小的水花。 楚鸾坐在车里闭目沉思,知夏看着马车里堆放的礼品,也不知说什么好。 不知过了多久,车夫提醒已经到了。 楚鸾径自掀帘走在前面,知夏拿上厚礼紧随其后。 赵府的小厮见了楚鸾,连忙将她们拦在门外,“郡主。” 楚鸾强挤出几分笑意,温和道,“我来找赵尚书。”赵尚书是刑部尚书,与楚旭向来交好,楚鸾此次前来就是希望他能介入张生一案。 小厮为难道,“这……我家大人还没有回来呢。” 楚鸾看着那小厮的眼睛,眼中笑意淡淡隐去,“已经过了下朝的时间赵伯伯也没回来吗?” 小厮尴尬地摇摇头,一个劲道歉,“郡主,真是不好意思啊,您也知道我家大人平日喜欢喝酒,现在应该和某位大人不知道在哪喝酒呢。” 楚鸾点点头,还是没有为难他,让知夏把礼品交给小厮,“那我明日再来看他。” 直到看见楚鸾的马车走远,小厮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顾丞相府里 楚鸾和顾汜坐在待客厅里大眼瞪小眼,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偶尔间,楚鸾偏头看看外面的风景,待喝尽杯里最后一口茶,楚鸾才放下茶杯行礼,“既然顾伯伯身体实在不好,那楚鸾就先回去了。”从知夏手中接过礼盒递给顾汜,“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汜哥哥收下,来京城许久,还未怎么登门拜访,是楚鸾之过。” 顾汜接过礼物连忙否认,“郡主言重了。” 楚鸾转身欲走,顾汜却心有不安地叫住她,“郡主。” 楚鸾以为事情尚有转机。 “郡主何不亲自去找修王呢?整件案子虽是陛下派修王和沈尚书处理,可你我皆知,修王才是这件事的变数。” 楚鸾有些失望,看着顾汜但笑不语,脸上的苦涩一览无余。 慕容修根本不是什么变数,他是定数,不会改变。 楚鸾又陆陆续续找了许多人,什么叶府,国公府,哪怕是一点忙都帮不上的林府,死马当做活马医,还在国公府吃了闭门羹,遭受阮莹莹的嘲讽。 她坐在马车里,感觉自己仿佛做梦一般,太不真实了。玄均不愿让她趟这趟浑水,自然不会插手;楚旭到现在人影都没有看见。她还有什么办法。 知夏看着楚鸾苦恼的模样,提议道,“姑娘为什么不去找永宁王呢?” 卫离?她要去找他吗?找他又有什么用,他和父亲一样,只听命于慕容初尧,自己又何必让他为难。 “罢了,去修王府。” 知夏以为她说错了,她想去的是永宁王府。但是对上楚鸾那不容拒绝的神情,她终究是承认了,是修王府。 慕容修对于楚鸾的到来并不意外,却又有些意外,她的傲骨在权力面前,一无是处。 慕容修开门见山,“想要我放过他们?行啊,我记得我上次在胡贵妃的生辰宴上给你敬酒来着,是吧?”言外之意,不用多说。 楚鸾直接吩咐慕容修府里的下人,“来人,拿酒来。今日我就陪王爷喝个尽兴。” 知夏好不容易脱开身,飞鸽传书给雏菊,让她去找永宁王。 等卫离赶到时,就看见知夏一直安抚吐的昏天黑地的楚鸾。 慕容修看着楚鸾,脸上是难以遮掩的轻蔑之色,“可惜啊,本王并没有喝尽兴。”说完,才喝了今夜的第一杯酒,并将酒盏倒过来对她示威。 “呕——”楚鸾在街边吐的不省人事,死去活来。 卫离看见她狼狈地模样,竟有些心疼,“何必呢?” 楚鸾这一吐仿佛把胃里仅有的一些东西都吐了出来,却始终没有将那些苦闷一并倾泄。 她的脸颊变的熏红,含泪的双眼带着醉意,一张唇微微张着,装作往日的云淡风轻,“今日……多谢,王爷……呕——” “既然不能喝,又何必勉强自己?” 勉强自己?楚鸾只觉得好笑,这么多年来,在她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不是勉强来的?幼时离开亲友,独自在江南生活,玄均给她安排的各种课程学习,魏巍的死,最后又回了京城,一桩桩一件件,哪件是她自愿的?谁又问过她?“王爷是否太过在意楚鸾了些?”她本来想让卫离不要多管闲事,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委婉的用语。她本以为凭着卫离的聪明机智,会识相的不再管她,谁知对方此时却没了声息,楚鸾奇怪地看他,由于天色已晚,加之自己醉的厉害,看的不是很真切,只觉得他的耳根似乎有些红…… 果然是喝醉了。 楚鸾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站起身踉跄着走向自己的马车。 卫离看着她在知夏的搀扶下慢慢走远,不知是心有不忍还是迟来的正义感,他开口叫住她,“我可以帮你!” 楚鸾愣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后才回过头。 “明日我带你进宫,去见皇上。” 楚鸾细细琢磨他说的话,强行让自己分出一丝理智来,“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看到卫离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在灯火照耀下就像神灵一般,楚鸾悬着的心似乎在这一刻也安静下来了,她突然劫后重生一般笑了,对他行了大礼,“多谢。” 想到事情或许有转机,楚鸾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换上那套庄重的蓝色宫装,就在门口等着卫离的马车。 知夏看着楚鸾阴霾散去的笑颜,突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帮谁。玄均给她的命令是不能让楚鸾插手张生的事;但是凭着楚鸾和张生夫妇的交情,恐怕是会不计代价也要救他们。 “楚姑娘,上车吧。”石三驾着马车停在候府门前,楚鸾循声望去,发现卫离今日骑着棕色赤兔驹,停在离马车数米之外。 楚鸾微微颔首表示谢意,便在知夏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让她意外的是,马车里面并非像它的外表一般简约,反而摆放着熏香和茶点,坐垫也十分柔软,忍不住暗自腹诽,这个卫离,倒是会享受。楚鸾静静靠在窗边,街边刮起的冷风让她清醒了头脑,思考着见了陛下之后的说辞。 变故 慕容初尧和楚旭正在御书房里下棋,就听见肇庆前来禀报,说“永宁王和昭月郡主一同进宫求见陛下。” 慕容初尧手执黑子在桌上敲了敲,深思过后一子落定,装作不经意道,“是吗?让他们先候着,等朕赢了这盘棋再说。” 楚旭紧随其后,很快也下了一子。 慕容初尧时刻观察楚旭的神色变化,只见他眉头微锁,双目一直放在棋盘上,捏着棋子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青筋突出。慕容初尧笑了笑,“爱卿在烦恼什么?”说着,又是一子落下,从现在的局面来看,黑子暂且占了上风,但也只是险胜。 “没什么,陛下请。”说完,又以一子扭转局面。 慕容初尧这次没有急着下棋,反倒和楚旭拉起了家常,“昭月也不小了吧。” 楚旭执棋的手微微一抖,很快又被他掩饰,“虽说已经及笄,但在臣眼中,到底还是个孩子罢了。” “爱卿啊爱卿,你总将她当做孩子,也难怪你们的关系不怎么融洽了。不管你承不承认,昭月已经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楚旭附和感叹道。 “爱卿没想过给昭月物色一个夫婿吗?” 果然,还是提到这个事情上了吗? “臣之前也给她说了一个,她不愿。” “哦?爱卿的眼光在战场上可谓是毒辣,昭月却没瞧上你替她选的夫婿,朕倒是好奇是哪家的公子?”慕容初尧不辨喜怒道。 楚旭实话实话,“永安王世子,墨涵。” 关于楚鸾和墨涵之间的关系,慕容初尧也听说过,两人好像一直不怎么对付,每次见面都必须斗上几句嘴,他以前还以为这是两人之间的调情罢了,如今听楚旭说楚鸾并没有看上墨涵,慕容初尧便知道楚鸾是真的看不上墨涵了。那他就放心了,“爱卿也是,这永安王世子和沈姑娘之间的事京城人尽皆知,你将昭月许给他,不是害了他吗?” 楚旭却不这么认为,“永安王府虽然已经算不得什么高门显贵,但嫁进去却能得一份安稳,哪怕她怪我,我也是为了她好。” “朕也是做父亲的,岂能不知你的想法?只是朕的儿女众多,他们的心思也多,一想到他们肚子里的那些阴谋算计,朕就不想管了。但是阿旭,你和朕不一样,你只有这一个亲生女儿。”慕容初尧脸上难得放下戒备,露出一丝苦笑来,“人迟早都是要去鬼门关走一遭的……” 楚旭听慕容初尧说出生死禁忌的话题,急忙阻止,“陛下——” 慕容初尧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摆摆手道,“没什么好避讳的,将来朕百年之后,还不知道那些个逆子会惹出什么塌天大祸,你是朕最信任的忠臣,你的处境只怕会很危险。但若是昭月能够嫁给一个无论是权势还是谋术都占上乘的人,想必也能保住你楚氏一族。” “陛下,此事不妥,阿鸾性子顽劣不化,只怕配不上诸位王爷、皇子。” 慕容初尧不信楚旭那番说辞,以为他还是在意当年的事情,“阿旭,当年有些事朕做的的确欠妥,但朕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和你的家人,你懂吗?” 楚旭看着他那一双饱经沧桑,历年装满算计的双眼在此刻软的如春水一般,“臣自然相信陛下。” “那你就应该听朕的。朕的那些皇子没有一个是让朕满意的,但是卫离这孩子不错,他虽不是朕的孩子,但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无论智慧还是武艺,胜过众多皇子,相貌也不错,和昭月正好相配,你觉得呢?” 楚旭对卫离那孩子也是很满意的,卫离十三岁上战场,这么多年立下赫赫战功,家中父母早亡,阿鸾若是嫁给她,也不需要处理和公婆之间的矛盾。只是……他好像听说那卫离和阮茜妍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好说。 “陛下,此事还是问过永宁王的意思为好。” 慕容初尧有些时候真的不理解楚旭,明明墨涵和沈映雪之间的事情都传的人尽皆知了,他还要答应永安王府的说亲,但是卫离这么多年来从未传出什么风流趣事,他倒是犹豫了。难道真的是分别太久,对自己女儿也就没那么上心了吗? 慕容初尧最后还是跟他说自己会去问问的,也劝楚旭再好好想想,然后就召见了楚鸾和卫离。 楚鸾见到皇上和楚旭之后,也没有过多铺垫,开门见山道,“陛下,臣女此次面圣便是为了张生一案。” “张生一案不是已经交给沈尚书和刑卫司掌史齐铭了吗?”慕容初尧将这件事情打球一般扔了出去,就是有些敲打楚鸾不要同他闹的意思。 可是如今人命关天,楚鸾哪里还听得进去,那是活生生的人命,而且珞音才出生不久,她不能失去父母,今日哪怕是磕的头破血流,她也要求来张生一家的一线生机。 “是,如今是沈尚书和齐大人处理这件事,但是他们并没有秉公执法,张生是冤枉的……” “放肆!”慕容初尧一掌劈向桌案,听声音是恨不能将它劈成两半。 天子发怒,大殿上的众人纷纷跪下。 震了一掌后,慕容初尧的手也有些发麻,他不经意地握拳,神情格外严肃,说话间也透着一股寒气,“你可知污蔑朝廷重臣可是大罪?” 楚鸾就着现在的姿势,磕了两个响头,“楚鸾知道,但楚鸾更不想看见无辜之人枉死。臣女请求陛下重审此案!” “通敌这样的大罪,沈尚书却没有将它拿出来公审,难道陛下就不好奇这是为什么吗?” 慕容初尧:“那你倒说说是为什么。” “陛下,张生是永国最大的皇商,手里还掌管着江南十三司,可以说是把握着永国最大的经济命脉。这么大一块肥肉,自然有人会惦记上。” “所以你觉得沈尚书是因为利益才诬陷的他?” “自然。” 慕容初尧突然发笑,“楚鸾啊楚鸾,你可知道,这沈尚书是皇后的亲兄长,修儿的亲伯父?” 楚鸾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没有慕容修的授意,单凭他一个沈尚书还不能将事情办的这么快。 “楚鸾,朕劝你此事你还是就此作罢吧。” “陛下!自永德皇帝建立永国以来,已经近两百余载,时至今日永国依然是这各国的表率,今日陛下若是任由手下的臣子胡乱审理此案,他日叫史官如何记载,又叫百年后的世人如何看待?” “放肆!” 像楚鸾这样的愣头青慕容初尧年轻时没见过一千也有九百了,可他是天子,天子做任何事都是对的,天子决定的事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楚鸾,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真要为张生一家申冤?” “是。”楚鸾不卑不亢道。 慕容初尧怒极反笑,他看了看身边的楚旭,问到,“爱卿,你觉得呢?” 楚旭只是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楚鸾,迅速作出反应,只见他两步走至楚鸾面前,然后转身跪下,“陛下,小女近来身体不好,想是糊涂了,容臣将她带回去,臣定会好好看着她。” 楚鸾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的脸上,顿时她的左脸开始麻木,渐渐发烫,发疼,她此刻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楚旭的低声斥责,“混账,你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全家都害了吗?”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为了那个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楚家。楚家现在只剩下他们这一系了,早就不是什么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了,楚旭却一辈子都做着光耀楚家的梦,为了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甚至放弃了很多,自己的妻子,女儿,还有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公正和善良。 变故 楚鸾被关在府里,哪里也不能去,就连知夏和雏菊也不得离开候府半步。 在雏菊第十三次试图借口出去被拒绝后,她终于消停了下来。 反观楚鸾,从她被关禁闭之后,就一直不吵不闹,也不说话,一个人坐在桌案前发呆,偶尔抬眼看一下院里的那棵桂花树。桂花已经谢了,但是隐隐约约空气中又仿佛弥漫着丝丝缕缕桂花的清香。 自从楚鸾被关起来之后,张生一案就再也没人插手,沈尚书和齐铭也很快就给张生定了罪——与楼兰勾结,企图对永国不利。张生死罪,三日后午门斩首,念其家眷皆是妇孺,便赐留她们一具全尸,三日后与张生一道绞杀于午门外。 楚鸾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怒上心头,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好久都不曾消停。侍女进来收拾好东西之后,又被楚鸾给砸了个稀烂。什么名贵的瓷器还是难得的丝绸,通通不在乎。 “姑娘,用饭吧,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雏菊端来下人送来的饭菜,苦口婆心劝楚鸾吃一点。 楚鸾低头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一句话也不肯说。 “姑娘,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出去啊。”雏菊犹不死心。 楚鸾腾地站起身来,透过窗户,一把打翻饭菜,所幸今夜的饭菜只是一些清淡的小菜,没什么汤水,这才没烫伤她和雏菊。“不吃!你去告诉他们,快点放我出去,不然我就闹得整个府上都不安宁!”楚鸾这番气话倒也没有那么容易实现,毕竟这候府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门大院,最近的两个院子之间也隔着数十米,她即便闹,也不可能惊动整个候府。 楚旭听了杜伯的传话之后,只是淡淡喝了口茶,“还有力气闹,想来是不饿,由她吧。” 楚凉和楚泠坐在一旁,也不知该劝谁。 杜伯看着楚旭和楚鸾这么多年不见,两人相处的这几个月大大小小吵了好几回了,试问天下间有几对父女是做到他们这份上的。杜伯是府里的老人,又上了年纪,也就不是那么在乎得罪人了,直接说道,“侯爷,听说张生一家以前在江南对郡主多有照顾,加之郡主又与白姑娘情同姐妹,侯爷为何不肯帮他们一把,保张生一家不死呢?” 楚旭是杜伯看着长大的,他还不至于和杜伯计较,只是草草解释道,“这里面的门道很深,不是我不肯相救,实在是无能为力。” 楚泠不解,“父亲,张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商人罢了,就凭父亲在陛下心里的分量,难道也保不住一个商人吗?” 楚旭头疼道,“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也就罢了,但他可是皇商,加上他又是和楼兰扯上了关系,没有人可以救他。” “这是为什么?” “楼兰虽然国土不大,但是它的物资却很丰富,而且相传楼兰珍宝不计其数,如今的永国正巧又面临国库空虚的问题,你觉得陛下会轻易放过他们吗?” “那这和张生有什么关系?” 楚凉一直跟在沈尚书身边当差,这些事情,他也知道一星半点,“我听尚书大人无意间说过,张生手里有富可敌城的家财,现如今永国与夜黎国关系紧张,难民越来越多,又恰巧今年大旱,收成不好,那张生就成了所有人眼里的肥肉。” 言至于此,楚泠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平道,“那这不是冤枉好人,草菅人命吗?” “商人的地位本就低贱,哪怕他是皇商,也改变不了这自古以来的定义,而且放眼整个京城,恐怕除了阿鸾也没人敢替他们申冤了。泠泠,你阿姐过于重情义,犯了糊涂,但你不能和她一样,你记住,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无辜之人。”牺牲掉一个无辜之人可以救成千上万的无辜之人,这样的买卖恐怕没有人会选错。 诏狱里,张生被打的遍体鳞伤,整个人血淋淋的,身上的伤口甚至翻开了皮肉,简直触目惊心。 狱卒扔掉手里带血的鞭子,向一边坐着打盹的齐铭汇报:“大人,这人是块硬骨头,死活不肯交出钥匙。” 齐铭深吸了一口气,冷哼一声,慢悠悠站起身,一巴掌始料未及地扇到狱卒的脸上,“废物!” 狱卒挨了一巴掌,半张脸都肿了起来,但他却不敢表现出半分不满,低下头,准备继续受训。 齐铭舌头顶腮,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他凑近了狱卒,低声问道,“听说……张生有一个貌美的妻室是吗?” 狱卒双目睁圆,张生的妻子他见过,才刚刚生产完,身子骨还弱着,这怎么能……作孽啊。 深夜,狱卒回到家中,看着在小床上安睡的妻儿,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这么多年来过的小心翼翼,一步也不敢走错,否则下场恐怕就和张生一家一般吧。 楚鸾被关起来,连房门都出不去,也没空去看珞音。今日一早雏菊就哭着来报,说小珞音昨夜不知怎的了,突然哭了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后来好不容易哭累了睡着了,早上起来再看,居然发起了高热。 楚鸾当即就又发了脾气,“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为何昨夜没有人来通报!” 雏菊委屈道,“姑娘近来不肯吃东西,身子也弱,好不容易睡着了,就没敢打扰。奶娘方才看过了,应该是今早病的,姑娘不要担心。” “早上病的就不重要了吗?我不要担心,如今她爹娘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你还叫我不要担心!生哥还没有见那孩子一面,她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跟他们交代!”楚鸾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气上心头,一脚把方才坐着的凳子踢翻,还踹了好几脚,这才冷静了些,“请过大夫没有?” “已经请过了,但是小小姐喝不进去药,没什么效果。”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找老头子请太医!” 雏菊得了指示就急忙跑去找楚旭。 楚鸾待在屋里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她从床底掏出自己的佩剑,想要出去。却被外面的侍卫拦住,楚鸾也不在乎了,直接拔剑抵上其中一人的脖颈,“放我走。” 另一人也拔出剑来,“我等虽不敢伤郡主半分,但也绝不会让郡主出房门半步。” 楚鸾见二人态度坚决,也不废话,直接一剑向他们斩去,在二人抵挡之时,楚鸾悄悄抽出腕带里藏着的两根银针,迅速上前,封住两人的筋脉,让他们动弹不得,“我无意害你们,这银针无毒,一柱香后,你们便可恢复,到时将针拔出来就好。”说完,潇洒的扬长而去。 变故 楚鸾出了院门,就直往楚旭的院子里奔去。 一只脚刚踏进去,就看见雏菊抱着孩子跪在院中,眼中含泪,单薄的身子在萧瑟的北风中微微发抖,好生可怜。 “雏菊,你怎么还在此处?” 雏菊见了楚鸾就哭了起来,“侯爷不肯请太医,并且吩咐府里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府寻大夫。方才知夏已经被府里的侍卫制住押下去了。” 这也算是在楚鸾意料之中了,只是她没想到楚旭当真如此绝情,连一个孩子也不愿相救。她将雏菊扶起,直接站在院外向屋里的人喊道,“我知道父亲的难处,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家唯一的血脉再出岔子。如果皇上追究或是其余大臣弹劾,父亲也不必为难,万事都由我一人承担,也请父亲不要拦我。”说完,就接过小珞音,小心抱在怀里。“雏菊,你去国师府找玉奴,让她想办法去诏狱里看一下,我担心嫣然出事了,我带着珞音去找大夫。” 雏菊抹掉脸上的泪水,与楚鸾兵分两路。 屋内的楚旭坐在椅子上,门窗皆关闭,阴影笼罩着他,他的视线定在手中那个有一道浅浅裂痕的玉盏上,粗糙的食指一下一下摩挲着那道裂痕,自言自语道,“清儿,为了阿鸾,我必须这么做,哪怕她将来与我反目。”说完,又看向墙上挂着的那把熟悉又陌生的佩剑。 楚鸾抱着珞音去了几家药店,之前楚鸾毒发,楚旭就差不多将京城的大夫请了个遍,他们也认得了楚鸾。但一听是要给楚鸾怀里的孩子看病时,却都不肯出手相救。毕竟是罪臣之子,谁都不想惹祸上身。 再一次次被拒绝之后,楚鸾无助地看着怀里脸颊憋的通红,呼吸微弱的可怜儿,刚出生父母就出了事,没有母乳喝,还生了重病,现在还没有人肯救你。她将额头放置在珞音的额头上,感受着对方烫的不正常的温度。无力地询问:“你到底怎么了啊?我该怎么帮你?我拿什么帮你?” 此刻,楚鸾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弱小,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她也救不了任何人。她竟有些后悔,自己来京城这么久,不仅没有按照老师的意愿和慕容瑾走近,反而去追求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亲情,对上一世的仇敌一再手软,做事瞻前顾后,反而害了许多人。 玄均医术倒是不错,只是这些日子身体不好还在闭关,她又怎么能麻烦他? 楚鸾又继续走,她不信,这偌大的京城会没有一个人能医治一个孩子? 这是楚鸾第一次带孩子,自然很多地方都不熟悉,她抱着孩子走了一路,自己的衣襟已经有些凌乱,一缕青丝也被婴儿抓在手里玩弄,还哪有平日的光鲜亮丽、一丝不苟?眼看天色渐渐昏沉,就要下雨,楚鸾无法,只得抱着孩子到最近的一个破庙里躲雨。 刚进破庙,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楚鸾怕孩子冻着,将她又抱紧了几分。 没过多久,怀里的孩子突然挣扎起来,似乎想要挣脱她的束缚,她昨夜哭的累了,现在也哭不出来,只能小声呜咽。 楚鸾急得焦头烂额,生怕她着了凉。 “把孩子抱那么紧,她喘不过气自然要闹的。”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在破庙里响起,楚鸾心下一惊,方才顾着珞音的病,加上下雨,倒是忘了观察这里的情况了。 楚鸾回头,就见一个男子衣衫褴褛,头发乱的像一辈子也理不清了一般,全身脏兮兮,赤着发黑的双脚,躺在破烂的草蒲团上,睡得安逸。 见到这人楚鸾难免有些嫌弃,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谦逊地行礼,“小女子出门求医,恰逢骤雨,才不得不叨扰阁下,还请阁下见谅。” 对方并没有答话,反而发出阵阵鼾声…… 楚鸾:…… 罢了,还是珞音要紧。楚鸾站在庙宇门口张望,打算等雨小一些就继续去找大夫,要是一会儿雨还是很大她也不管了,还是珞音要紧。说着,又轻轻拍了拍珞音的后背,想让她舒服一些。 “没当过娘,不会带孩子吧?”地上的男子似乎睡醒了。 楚鸾右手缓缓伸入左手衣袖,碰到腕带上的银丝。目光一直放在对方身上,时刻警惕他的动作。“是。” “这带孩子啊是需要技巧的,你将她平着抱跟抱窝瓜一样,她能舒服才怪。” “那阁下有何高见?”楚鸾问道。 “你一只手拖着她屁股,一只手搂着她将她抱稳了,她自然就舒服了。” 楚鸾听后照做,果然怀里的小家伙安分了下来,也不抓她的头发瞎闹腾了。楚鸾面上一喜,对那人道谢。 男子有些艰难翻了个身,楚鸾这才看清他的全貌,一张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看上去少说也有四五十岁了,脸上的胡茬野蛮生长,右脸在头发的遮挡下依稀可以看见被灼伤过的痕迹,他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挠痒,他的手上还有干了的泥印。还真是放浪形骸。“啧,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不带她去看大夫,反而在我这破庙里和我抢地盘,你这娘怎么当的?” 还真是踏破铁西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能是因为心情愉悦的原因,楚鸾看向眼前这个脏兮兮的男子,突然觉得对方似乎突然变得干净了。 她开门见山:“先生如何得知她病了?” 男子嗤笑一声,带着些嘲讽意味,“呼吸声都这么大了,当我是个聋子?” 楚鸾又走近了几分,将孩子转了个身,让他看的更仔细一些,恳求道,“还请先生出手相救,若能治好小女,我定有重谢。”楚鸾怕他和其他人一样,知道珞音的身份不肯治病,故意没有道出身份。 “重谢?”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我一个混子,有何本事能当得起郡主的重谢?” 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楚鸾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接受了,她重新审视这个男子。 男子替珞音把脉,看过她的舌苔之后云淡风轻道,“这孩子的病虽然麻烦,但也不算什么大事。”说完,就在身上掏了掏,摸出一套纸笔。他将一沓皱巴巴的纸张铺开,伸出舌头舔湿笔尖,开始奋笔疾书,写下一篇药方递给楚鸾。 楚鸾看着珞音白白嫩嫩的胳膊被染上黑色的指印和泥渍,脸色变了又变,精彩纷呈。 “多谢,不知先生想要什么谢礼,只要楚鸾能办到,定当尽量满足。” 男子平躺回去,呆呆地望着屋顶,怔怔道,“我要一个人……” “什么人?”楚鸾问。 “齐铭。”男子在道出这个名字时,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狰狞,目光狠毒,双手死死抓着身上的褴褛衣衫。 “你和她有仇?你是……” “昔日齐府大公子,齐韩。” 变故 吃了那人的药,珞音也就沉沉的睡下了。 知道楚鸾忙了一天还没吃饭,知夏端来一碗南瓜羹来,想让楚鸾先吃一些。 楚鸾接过南瓜羹,却是将它放置在一旁,有些疲累的按了按睛明穴,“雏菊回来了吗?玉奴那边怎么说?”她实在有些不放心,那诏狱里都是些什么人,嫣然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待的顺心呢? 知夏这次倒没想瞒着楚鸾,毕竟她迟早是要知道的,“张夫人的情况目前还不清楚,只是张生的情况不是很好,听说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手指都丢了两根。” “什么!”楚鸾知道张生夫妇的情况定是不怎么好的,只是她想不到竟有这般严重。不是说就要问斩了吗?那这些日子怎么也应该收敛一些了吧,怎么还要动刑?嫣然居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她没见到嫣然吗?” 知夏摇头,“并未。玉奴姑娘和雏菊还特意问过,都说不知道,应该是关在别处了吧。” 什么关在别处。人人都知道,这种判了刑的死犯都是要下诏狱的,可是嫣然却不在那里,谁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行,我要亲自去……”一想到这些不可控的意外,楚鸾就头疼,她撑着想要站起来,突然两眼一黑,又跌坐回去,心脏时不时有阵痛的感觉。 “姑娘。”知夏连忙将她扶好按在凳子上,“你为了张生夫妇的事情,已经太多劳神了,歇歇吧。” 楚鸾哪里不知道累,只是后日张生一家就要问斩,她哪里还有时间休息呢?她想救他们,但是自己应该靠什么去救他们呢? “知夏,那你去,你拿着我的玉佩和一些银钱去看看,一定要找到嫣然。”楚鸾一手捂着胸口,一边催促知夏去找人。 知夏看楚鸾越来越激动,生怕她再一次毒发,忙劝她冷静下来。“姑娘,你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呢?无非就是多受一些苦的区别罢了。木已成舟,不可挽回了。” 这番话似乎是点醒了楚鸾,她渐渐冷静下来。 见对方没了动静,以为她是听进去了,没想到楚鸾却突然站起身来,魔怔一般,“对,对,木已成舟,但是焉知我又没有破局之道呢?焉知我没有本事从阎王手里抢人?”楚鸾说完,就推开知夏大笑着跑了出去。 知夏想跟上去,却看见楚鸾回头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自顾自地出了院门。 楚旭刚和楚泠说完话从书房里出来,没走多久,就有一道身影从窗户里跳进去…… 将楚旭送回房,楚泠突然想起方才离开书房的时候似乎落下了一本书,连忙回去查看。 楚鸾仔细又快速地在书房每一个角落里翻找着,听见脚步声,便慢慢停了动作,察觉到对方是往书房这边来,她连忙将手里的一个瓶子放回原位,然后躲到桌案下面。楚泠手里只拿了一盏油灯,光线比较弱,也就没有注意到房里的情况。他将灯放在桌上,看到自己落下的书,自嘲道,“父亲和夫子都说我记性好,对什么东西都过目不忘,如今看来,果然是唬我。” 楚鸾听见了也开始回想,这些年玄均和楚旭夸过自己什么。但显然,她记性不好,不然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但又隐约记得是夸过的。不过夸她的人又好像不是他们。或许这也是因为太想得到而产生的臆想罢了。 楚鸾原以为楚泠拿了书就要离开,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打算立刻离开的意思,反而在屋里来回踱步。 是还有什么忘了的?这记性也忒不好了吧。楚鸾埋怨道。 楚泠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只拿了自己的书出去了。 楚鸾听到关门的声音,一开始没有妄动,等脚步声再次响起并渐行渐远之后才从桌子下面出来,继续找兵符。 说来也怪,书房里没有兵符,那么楚旭会放在哪里呢?楚鸾还是不死心,继续找。 “咚”。 楚鸾踩到一块地板,地板发出的声音与其他处不同。她唇角微勾,原来在这啊。二话不说,拔下头上的发簪,试图将木板撬起来,奈何根本行不通。楚鸾环视四周,靠着记忆摸到墙上挂着的宝剑,将其取下,用剑刃将地板撬开。打开之后,果然有一个木匣子。楚鸾大喜,取出匣子,将其打开,一个硬邦邦的物件赫然躺在里面,是虎符!虎符下面还垫了好厚一沓信纸。楚鸾将虎符取出,看向匣子内的信纸……最后还是将匣子合上。 算了,不看了。反正自己也要走了,不管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如果此刻有灯光的话,楚鸾就能看见第一张信纸上面开头写着“阮清”二字。 楚鸾将东西复原之后,就离开了。 或许是找到虎符之后过于喜悦,导致楚鸾忽略了周围的情况。 楚鸾走后,楚泠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知夏在半夜终于等到楚鸾回来。她一回来就将桌上的南瓜羹喝干净了。丝毫不嫌南瓜羹已经凉透,脸上的笑仿佛要溢出来一般,“知夏,你去通知雏菊,明日快些收拾东西,准备几匹快马。”说完,还不忘叮嘱,“切记,不要走漏风声,也不要向老师和玉奴提及此事。” 尽管知夏不清楚楚鸾到底做了什么,但她知道楚鸾做的事情一定很危险,可是她现在也很开心。她突然犹豫起来,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玄均? 第二日一早,楚鸾就去看珞音的情况,听奶娘说,珞音吃过药后已经大好了,吃奶也比平时多了。楚鸾这才放下心来,只要身体养好了就好,这样明日才有力气逃。 楚旭和楚凉两兄弟用饭也如平日一般,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楚凉一会儿还要协助沈尚书处理张生的案子,也就没有多留,吃过饭便出门了。用饭途中,楚泠突然放下碗筷,毫无征兆又似无意地询问道,“父亲,孩儿昨日折返书房取东西的时候……好像听见了一些声音,不知是不是下人打扫不仔细,跑进去了什么猫儿老鼠什么的?父亲可有什么东西损坏?” 楚旭听出楚泠话里有话,顺着接下去,“这么说,昨日我的确是忘了上锁,但是后来阿泠你不是上锁了吗?应当是没丢什么的。”这番话也是在试探楚泠,只要楚泠回去之后就落了锁,那么什么“猫儿狗儿”的是进不去或者出不来的,但是今日楚旭进屋一切如常,除非楚泠是在等那“猫儿”出来之后再锁的门。那这“猫儿”是谁,楚旭也不愿多想。 “这猫儿狡猾,如果父亲没丢东西最好,但若……孩儿斗胆,敢问父亲房里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楚旭和楚泠两人拉扯一会儿,也猜出对方的意思了,他放下碗筷,“我确实将一枚虎符放在书房。不过……那是假的。” “假的?!”阿姐拿的不会是假的虎符吧?楚泠默默握紧了拳。 “泠泠。” “父亲。” “阿鸾她太过看重情义,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明白吗?” 楚泠看到楚旭的眼神,心领神会,“孩儿明白,明日孩儿会想尽一切办法拖住阿姐的。” 楚旭近乎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顶,“好孩子,阿鸾的事情就不要告诉你大哥了,不然他们兄妹俩又要闹了。” 楚泠顺从道,“孩儿明白。” “吃饭吧。” 定局 睡前,楚鸾再三确认知夏和雏菊有没有收拾好东西。 “明日,知夏你们带着珞音到城门口的一个破庙里等我。待我救出张生夫妇,我们就一起回江南。”楚鸾说话间,又看向摇床里安睡的小家伙,她在睡梦中还会踢腿呢,也不知梦见了什么,楚鸾撑了这么多天,今日神色难得放松下来。 雏菊还是不放心,偷盗兵符,劫狱,哪一桩都是死罪。“姑娘,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这么做不仅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一辈子都没有回头路了,那些亲人也很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在行动之前,楚鸾也无数次问过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冒这个险。但是当她拿到兵符那一刻,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自在。不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人生有什么滋味。反正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的经历,但她相信自己的选择不会变。因为她是楚鸾,那个胆大又狂妄的江南女土匪。 “雏菊,如果明日你们没有等到我,就先出城,回江南,把孩子交给阿鸯。” 雏菊眼眶泛红,含泪应下。 知夏站在一旁,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京城已是深秋,即将入冬。夜里街道上也没什么人了,但万家灯火依然通明,夜深后才渐渐熄去。 翌日,楚鸾早早就让雏菊和知夏借口去城门等着她。 镇北候府里的下人见了楚鸾都被吓得不轻。原因无他,往日楚鸾在府里基本都是冷着一张脸,只有和她交谈时,她才会勉强露出基本的笑容,但是今日的楚鸾却连头发丝都透露着心情不错。 楚鸾站在院中,仰头看着那棵高大的桂树,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宛若春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是自由的味道。她终于可以离开了。她也想通了,什么仇啊怨啊的,都作罢吧。她这副身体,能活几时犹未可知,她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斗上了,上辈子她争过,最后还不是死无全尸。这辈子就算了吧,哪怕不甘心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所有人都是要死的,不过先一步晚一步罢了。 眼看快要到时辰了,她这个时候赶去诏狱,提前把人救出来,就连那一带的路线她也已经规划好了。楚鸾收拾好一切整装待发。 刚走出院口,楚泠就端着一碗姜茶在那等着她。 楚泠将茶递到她眼前,“阿姐,今日天寒,这是我特地命人煮的姜茶,你喝一碗暖暖身子。” 楚鸾闻到姜茶甜辣的味道,说实话,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因为这个辣味总是会让她的喉咙不舒服。但是算了,毕竟也是自己的弟弟,以后说不定就见不到了,给他留下一个当姐姐的好印象吧。楚鸾接过姜茶一口气喝完,一滴不剩。 楚泠看着她把姜茶喝完,内心纠结而又担忧。 楚鸾喝完后,一脸慈爱关切道,“小弟,你是个聪明的,将来一定会有一番自己的作为。”说完,就要离开。 刚走两步,楚鸾突然腿脚一软。 !!! 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昨夜没休息好?不对!是……楚鸾回过头,有些不可思议。她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 楚泠见楚鸾用不解和怨怼的眼神看着自己,就下意识别开脸,不愿也不敢与她对视,吩咐两个侍女搜楚鸾的身。 楚鸾将虎符死死攥在手中,指节都开始泛白。 侍女怕伤到她,只能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取出虎符递给楚泠。 如果眼神有杀伤力,楚鸾早就可以将天地都撼动。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棋差一招,栽在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手里。 “那夜你已经发现我了,对吗?”楚鸾的眼神像深山里的狐狸一般警觉。 “是。”楚泠并不否认,“阿姐,我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救整个楚家。” 楚鸾眼中的杀意未减半分。 “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但是这半块虎符根本救不了张生夫妇,他们的结局已经被写定。”楚泠掂了掂手中的虎符,“阿姐难道没有觉得奇怪吗?父亲难道真的会将虎符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可以让你找到的地方?” 什么意思?楚鸾心里有一个不敢相信的答案,她抱着最后的期待。 “兵符是假的。”楚泠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托体内那怪毒的福,楚鸾有万毒不侵的体质,尽管也会在中毒后受到一点影响,但是这个过程并不会太久。感受到自己的情况稍微好转之后,楚鸾开始慢慢站直身体。她看向楚泠的眼神中有失望,有无奈,“不愧是父亲和国子监老师都夸赞的人才,但是你小瞧我了,迷药对我根本没有作用,只要我还能站着,我就不会坐以待毙。即便没有那半块兵符,我一样可以救人。”说完,转身欲走。 楚泠连忙追上去,“你去了也没用,张生是重犯,刑场有重重官兵把守。父亲也在那里!” 楚鸾停了下来。 楚泠以为她回心转意,再一次重复:“父亲也在那里,他一定会拦住你的。” 她毅然决然抽出腰间藏好的软剑,飞身上马,一气呵成。 “驾!” 楚泠看着楚鸾逐渐消失在街道的背影,对杜伯道,“备车!” 这一路上,楚鸾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怎么会有一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如果是梦,请让她醒来吧;如果是梦,请给她再添一件衣吧;如果是梦,请不要再愚弄她了,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一次次经历这种事情,上一刻她还对未来充满希望,很快就被无情地推下绝望的深渊。阮清是这样,魏巍是这样,嫣然也是这样。 “驾!驾!”楚鸾又加快了速度。 刑场周围,站满了围观的百姓和官员。秦鸢自然也在场。她还有些不甘心地问秦海,“爹,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不想张大哥和嫣然死。” 秦海摇摇头,感叹道,“命数,命数。” 这次行刑,陛下很重视,因为今日不仅是张生一家还有楼兰的反贼通通都要被处以死刑。他甚至亲自到场,目的就是为了警告世人,这就是和皇室作对的下场。 看着张家的人一个个被推上断头台,秦鸢实在不忍再看,但是她还没有看到张生和嫣然,楚鸾又没来,她得在这等着,让他们上路之前再吃一口饱饭。 “爹,您再求求皇上吧。我不想让嫣然姐姐和张大哥死,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真的。他们不会做那种事的,你去告诉皇上好吧。” 秦海看着自家女儿哭的梨花带雨的,心里也不好受。去求一求就有结果的话,那楚鸾这几天也就不会一筹莫展了,他听说那孩子为了救楚鸾,连修王她都肯拉下脸面,多么骄傲的一个孩子,却在这几日把一生求人的次数都用尽了吧。 玉奴和秦鸢站在一起,她一想到接下来的场面,总是于心不忍。楚鸾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她又开始担忧起来,不知道今天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但她希望楚鸾不会来。 在等楚鸾来的人,可不止玉奴一个,慕容修站在一边,开始有些烦躁了,他拉过齐铭来问话:“你说楚鸾会来吗?” 齐铭知道慕容修想听什么,就顺着他的意说下去:“郡主是个重情义的人,上次就为了张生的妻子奋不顾身,这次也会来的。” “那我一会儿可得好好看看,她这样的‘聪明人’到底会做出什么让我惊喜的举动。我记得你说她会武功?” 上次和楚鸾交手,对方鞭子挥的不错,但是又没有正式交手,也不敢把话说满,“应当是会一些。” 慕容修冷笑,突然看向身边的贺英,“你说你和楚鸾的功夫谁更胜一筹啊?” 贺英没有回他这个无聊的问题,只是敷衍的笑了一下。 慕容修也没有自讨没趣。 张生和白嫣然是分别押出来的。张生出来的时候,身上新换的囚服也被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染的斑驳。嫣然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木讷的,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只剩一架空壳。 眼看时间就要到了,楚鸾还未出现,众人都以为楚鸾已经不会来了。 楚旭还在庆幸,泠泠终究是拦住她了。 “驾!”一道凌厉的声音伴着马儿的嘶鸣,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楚鸾一袭蓝衣,骑马狂奔而来。 嫣然似乎在这种时候才找回了一点意识,她开口想要叫住楚鸾,让她不要过来。 这时,只见一个戴着兔子面具身穿白衣的人向自己袭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其余人早就先动了起来。 “护驾!有刺客!”众人将慕容初尧围起来,不让刺客任何可趁之机。 但那些刺客并不是冲他来的。 场上的刺客都是戴着兔子面子,他们的目的很明显——杀了张生和嫣然。 眼看刀剑就要舞到嫣然面前。楚鸾急忙飞身下马,踩着人群的头顶,跃到嫣然身前,拔出腰间软剑,与刺客打斗,一套动作爽利漂亮。 不了解楚鸾的众人皆是眼前一惊。 慕容修甚至兴奋得像个傻子一样叫了起来,“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她果然不简单!” 卫离不着痕迹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就要去帮忙,却被慕容修发现,喝止,“站住!他们的目标不是郡主,不会伤到她的,曦云你还是安心留在这保护父皇吧。父皇,时辰已到,该行刑了。”说完,拿起准备好的弓箭。 慕容初尧没有太过在意慕容修的行为,表示默许。 慕容修得了令,倒真的一本正经选择起来该先杀哪个才好,有似乎不得趣一般抱怨,“可惜六弟不在,不然这样的功劳也该有他一份。”这样的功劳怕是只有你才会要。 楚鸾在和那些刺客过招时,意外觉得对方招式十分熟悉,但是现在形势严峻,她来不及深思。 嫣然被楚鸾护在身后,张生也被麒麟军死守着,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他乱跑。二人好不容易对视一眼,嫣然却沉默着低头移开视线。张生正奇怪,只觉一道利风穿过,他抬眼看去,一支利箭直击楚鸾!这支箭射的刁钻,站的远了不懂射箭的人就分辨不出它到底会射中楚鸾还是嫣然。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张生想看到的。他想开口叫一句嫣然。但是自己的舌头早就被割了去,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呜咽。“啊啊。” 那些刺客也是难缠,楚鸾快要应付不过来。眼看楚鸾抵挡不住,对方却又纷纷退开。就在楚鸾奇怪之时,一个温热的胸膛撞上她的后背。 “嫣然?是你吗?你快离我远些,这里很危……”话音未落,身后人仿若无骨一般,贴着她慢慢滑落 “哐当”,软剑脱手,应地而响。骗人的吧?怎么会……怎么会……她已经把她保护的很好了,怎么会?怎么会! 楚鸾不敢转身,她害怕自己再一次失望。 慕容初尧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就当着众人的面掴到慕容修的脸上,“混账!你方才想干什么?” 慕容修早就想好了借口,“父皇,儿臣不是有意的,方才人太多了,他们又动来动去的,儿臣就没收住手,再说,这不是没有伤到郡主吗?” “朕看你真是胆大妄为,一会儿回宫朕再收拾你!”慕容初尧还是不想做大庭广众之下把事闹大。 “父皇,楚鸾也不算无辜,她今日前来明显是想劫法场,不过是因为有人捣乱,她这才……” “够了!” 楚旭方才心狠狠揪了一把,他实在想不到慕容修居然三箭齐发,每一箭都瞄准楚鸾。要不是卫离射箭替她拦下两箭,又有白嫣然舍命相救,他……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嫣然……嫣然。”楚鸾快速转身,扶住身后人。跌坐在地,将人揽入怀中。 她一个人自顾自说着:“嫣然,你再等等我,我带你找大夫,我之前遇见了一个医术极高的大夫,他一定能救你的。” 嫣然笑着摇头,有些费劲地开口,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阿鸾,不必了。” “嫣然,你……你还没好好看过珞音吧,你撑着,我带你和生哥去见她,你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楚鸾强笑着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阿鸾,我真开心,我终于也为你做了一些事了,就当是报答吧。” 楚鸾一个劲儿摇头,她不要她的报答,她不需要。“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是我不好,我扫把星,我害了那么多人。我害了阿娘,害了魏巍,现在又害了你,你还没有好好和生哥说一句话……” “阿鸾,你没有害我,相反,你救了我。如今的我已经不配再见生哥了,就这样让我去吧,下辈子我再干干净净和他重逢。” “生哥还在那边等你,珞音也在等你,还有阿鸯姐姐,他们都会在江南等你。我们一起回江南,你活下来,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嫣然又吐了一口血出来,艰难道,“不,江南太远了,太远,我走不到了。还是你自己回去吧。” “嫣然,你不要走,你走了我该怎么和阿鸯解释,我该怎么面对他们,我不能回江南了。”楚鸾近乎乞求,求她活下来。 “阿鸾……真可惜,我看不见你穿嫁衣的那一天了,我们京城的这几个姐妹里,只有你最苦。你看看……那个人走了之后,你活的都不像自己了。阿鸾,不要再折磨自己了。阿鸾,不要怕,阿姐还有爹娘都不会怪你的,回去吧,鸟儿注定是要南飞的。你是自由的青鸟,不是被束缚的金丝雀,你不需要非梧桐不栖,江南才是你的归宿,回去吧。”说着,费劲全部力气拔下头上的木簪,放到楚鸾手中,“这是给你将来的新婚贺礼……不要嫌弃。” 楚鸾牢牢握紧那根木簪。 嫣然突然仿佛窒息一般,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楚鸾被吓得慌了神。只见对方嘴唇微动,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楚鸾低下头颅,终于听清了,“阿鸾,我想回家,你dai我回去好不好?”可惜风声太大,她还未听清是带我回去还是代我回去。 感受着怀中人最后一点气息也不存在之后,楚鸾才抱紧她,哭了起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嫣然,嫣然……” 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动静,楚鸾抬头望去,竟是张生想要过来碰一下嫣然,小心翼翼而又迫切渴望,他维持着这个动作被定格在那里。 一阵刺穿血肉的声音响起,张生的身体不堪重负跪倒在嫣然面前。 楚鸾双目睁圆,眼眶中的泪水都包不住了,慢慢溢出来,她的视线模糊了,也不敢眨眼。 张生胸前的长剑被猛地拔去,鲜血飞溅数米,溅到嫣然和楚鸾身上和脸上,好有一滴溅到楚鸾的眼角,和着泪一起低落。 “生哥。”她嗫嚅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应该的。珞音还没有喝到亲生母亲的母乳,生哥还没有见过自己亲生女儿一面,他们一家人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抱一下。不应该的…… “为什么……为什么?”楚鸾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周围的情况逐渐模糊,她的眼睛瞪到发酸。 她听到了好多声音,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感慨,有人在害怕,那她在干什么?她干了什么?她能干什么? 双目终于因为生理而闭上,再睁开时,她木讷地看着雾蒙蒙的天空。不断问自己为什么。眼里的泪都已经控制不住了,一行接着一行,打湿了那张白皙的脸。 “阿鸾,你没事吧?”玉奴轻轻晃着她的胳膊,想让她清醒一点。“阿鸾,你不要吓我。阿鸾?楚鸾!” 听到“楚鸾”两个字,她好像终于回神了。她看向玉奴,奇怪而又惊讶,“玉奴……我怎么在这啊?我不是应该在江南吗?” 这番话实在无厘头,吓得玉奴以为她得了失心疯,“阿鸾,你不要吓我。你醒醒,阿鸾。” 楚鸾眼里的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流,似乎想要把上辈子没流的泪带着这辈子一起流干了才好。“玉奴……我不应该在这里的,不是这样的。不对,不对。” 看着楚鸾近乎崩溃的样子,玉奴也心如刀割,但她必须振作,“阿鸾,你累了。” “玉奴,我是谁啊。” “你是楚鸾啊。”玉奴耐心回答道。 “楚鸾,鸾是青鸟之意,应该是自由的。可我怎么飞不起来啊,我为什么会被困住啊。”她被困住了,重重枷锁和铁链将她勒得喘不过气,“青鸟不是神鸟吗?神鸟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到吗?那为什么我救不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骗我,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骗我!” “阿鸾……” “师姐,我想回去,我不要回京城了。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不想待在这。” “阿鸾……”玉奴还想说些什么,楚鸾却突然站起身来。 她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说完,转身骑上马儿,扬长而去。 楚鸾现在情况不稳定,玉奴怕她做什么傻事,立马就要追上前去,但是此处没有马匹,光靠双腿如何能追上。 这时,卫离不知骑着哪来的马上前来,“玉奴姑娘放心,本王定会将楚姑娘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说完,就跟了上去。 转变 “驾!”楚鸾骑着马疯跑了好几条街道,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来到城门处。 现在时辰尚早,城门还是大开。 冲出去吧,离开这里就自由了。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天地广阔,没有人会再找到你的。楚鸾双手握紧缰绳,身体前倾,似乎做好一切的准备。 可是你离开之后想去哪呢?你又能去哪,江南吗?嫣然因你而死,你有什么资格回江南? 眼看就要冲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楚鸾却收紧了缰绳,骏马抬高前腿,配合她停止一切行动。回不去了,她被困住了,已经无处可去。天地之大,何处是吾乡? 卫离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跟上来,或许是担心楚鸾真的会做什么傻事,又或许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安慰她。他想不清楚,也索性不想。 当他看见站在城门处牵着马的楚鸾,他揪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了。但很快,他又开始紧张起来,楚鸾现在的状况很不对劲。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一直注视着城门外的方向,但却没有焦距。卫离不敢贸然打扰,只能站在她数米之内静静地陪着她。 那一日,阴沉的天空没有眷顾他们,为他们挤出一丝暖阳,但那一蓝一白就已是最明亮的色彩。 也不知等了多久,楚鸾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她转身看到身后的卫离,心头一动,转瞬即逝,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对他恭敬行礼,也没有对他笑,只是静静地走自己那一条路,在路过对方时,她才说出第一句话:“多谢。” 卫离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挽留,只是默默看着她渐行渐远。 他也是后来才知,那日楚鸾离开之后,没有回府,没有去找知夏她们,也没有去国师府,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 楚鸾一夜未归,所有人都心急如焚。 楚旭一夜未眠,始终坐在书房里,为她留了一盏灯。 玉奴也以为楚鸾现在肯定不愿意会镇北候府,应该会来国师府,连客房都收拾好了,自己还准备了一大堆开导她的话,谁知连个人影都没等到。 雏菊和知夏昨日没有等到楚鸾,倒是等到了玉奴的消息。两人已经带着珞音回了镇北候府。 珞音自病好之后,就很少哭闹了,倒也比以前顺心了些,雏菊喂她喝了一些羊奶,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楚鸾,“知夏姐姐,你说姑娘到底去哪了?她会不会和当年一样想不开做傻事啊。” 知夏立马回怼道,“别胡说。姑娘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其实她也有些担心,但是她相信楚鸾是个理智的人,不会轻易倒下,“你去吩咐厨房把饭菜备好,万一姑娘回来正好用饭。” “是。” 书房里,楚泠一边替楚旭整理公务,一边提议去找楚鸾,“阿姐毕竟是个女儿家,总在外面待着不安全。如果她肯回来,我愿意当面谢罪,任她处置。” 楚旭一夜没睡,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又萎靡,他强撑几分精神,不让自己在小辈面前这么狼狈,“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过于自责。” “父亲,不如让我出去将妹妹找回来吧。”楚凉提议道。 楚旭摆摆手,“她性子像她阿娘一样倔,除非自愿,不然谁劝都没用。”他撑着桌子起身,吩咐两个儿子,“今日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也该去上朝了。”说完,就直接出门。楚泠这才发现,楚旭到现在依然穿着昨日的朝服。 “呕——” 拥翠阁的明月轩里,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抱着痰盂吐的死去活来。旁边一个白净的柔弱小生不停替她拍背、递水,“姐姐可好些了?” 女子接过水就不耐烦地将他推开,嗓子沙哑地厉害,一开口就疼得厉害,感觉还有淡淡的铁锈味,“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要人伺候,出去吧。” 那小生也算是是拥翠阁的头牌,地位和芙蓉女不相上下,卖艺不卖身,顾雨是也。平日客人想看他露个笑都恨不能把家底都砸进去,如今他愿意主动伺候,对方却不领情。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反而关心道,“姐姐心里若有什么苦楚,不如告诉我,老是闷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 楚鸾嗤笑一声,“告诉你好让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笑话我吗?”她此刻头发散乱,盘发的首饰在进拥翠阁的那一刻就被她大手一挥赏给了楼里的姑娘小馆,现在头上只戴着嫣然生前给她的那支木簪,发带也松松散散的。一身酒气,臭的不行。 “我不笑你。” “哦?”这话新鲜,楚鸾开始细细打量眼前人……皮囊倒是不错,只是略显青涩,瞧这细皮嫩肉的,应当也不是一个好女色的人。“随便吧。”她喟叹一声。 “那姐姐现在愿意告诉我了吗?” 楚鸾徒手理了一下头发,整理好衣襟,瞧着不再那么狼狈不堪,刻意刁难起对方来:“那你又为什么要做这个?” 顾雨没想到她不答反问,或许与人交心就是想要先知道对方的底细吧。算了,看在对方那么漂亮又长得像自己姐姐的份上,他就吃点亏吧,“我是个孤儿,自幼便跟着红姑了。在这拥翠阁呆的久了,找不到其他事做,自然就接了别人的班。” “那那些客人点了你之后会干些什么呢?”楚鸾此言,已算是有几分咄咄逼人了。 顾雨有些难堪,但却也理直气壮,“我卖艺不卖身的。” “哦……”没说信不信,反而意味深长的附和一句,似是别有深意。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说的都是真的!” “哈哈哈哈。”楚鸾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还因为激动咳嗽了好半天,“咳咳,生气了?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了吗?听我一句劝,离我远点吧,为你好。”楚鸾说完,又将杯中最后一口酒喝完。然后直接拿着空酒壶跌跌撞撞往外走,边走边嚷:“红姑,红姑!再给我装壶酒,我拿着路上喝。” 红姑正在那招呼一个贵客,被楚鸾突然嚷嚷吓丢了魂,念叨了一句“冤家”就将客人推给楼里的姑娘们伺候,自己上去给楚鸾准备好东西并吩咐人叫了一辆马车,让她沐浴更衣之后体面地走。 楚鸾出来时戴着帷帽,没人看见她的容貌,红姑也不许旁人多瞧,急急忙忙将她塞进马车。 楚鸾沐浴过后,酒醒了大半,人一清醒,那些伤心事又如走马灯一般上演了一遍又一遍,麻木的情绪又渐渐清晰起来,这个人从内到外,都痛到说不出话。 红姑生怕楚鸾这个酒疯子一会儿又闯出祸来,再三叮嘱车夫,路上千万不可逗留,必须将楚鸾安全送到候府。交代完车夫,又来嘱咐楚鸾,“郡主啊,你一会儿可千万别再撒酒疯了,要是被人知道你昨夜在我这歇息可不得了,晓得了吧?” 楚鸾点点头,当是知道了。 红姑看着她颓废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楚鸾和她虽然只见过几面,但她知道这人骨子里可傲气的很,旁人的劝诫她不一定会听,还是得自己看开。 马车一路算是平稳,楚鸾的心更是平静如一滩死水,怕是再也难掀起风浪了。 途径闹市,无意中听见街边妇人谈论什么“胡贵妃”、“谨王”什么的,便鬼使神差让车夫停下去打听。 车夫还以为她有什么事,胡贵妃的事情已经在京城传遍了,“您不知道,自从楼兰余孽全被处死之后,昨夜胡贵妃就跳楼自尽了,谨王也因为冲撞陛下被禁足,不许任何人探望。” 楚鸾听完,只感叹一句世事无常,这么快,就到了。上一次见胡贵妃,还恍若昨日。 到了镇北候府后,车夫就离开了。 楚鸾看着门上刻有“镇北候府”四个大字的牌匾,就怎么也迈不开腿。最后还是杜伯去看楚鸾回来没有,这才发现她站在门外一直不进去。 杜伯连忙迎她进来,“郡主怎么不进去,如今眼看就要入冬,天气转凉,要是感染风寒可就遭罪了。”杜伯一路上嘘寒问暖,一会儿问她饿不饿,一会儿问她累不累,又问她去哪了,怎么一夜都不回来,有没有出事,“您不知道,侯爷和小公子等了您一宿,就连大公子也到门房去看了五六次。” 楚鸾一直没有答话,直到听到楚旭他们的名字,这才开口打断对方,“杜伯。” “嗯?”杜伯这才发现楚鸾的脸色不太对。 “我是回来接珞音的,一会就走。你也不要惊动其他人了。” “不是……这、这怎么行啊。”他平时不是没见过楚旭和楚鸾吵架,两人吵得最凶的时候太医都请了,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提出要走的,“郡主这是做什么,你和侯爷他们毕竟是一家人啊,这父女哪有隔夜仇的。你……” “杜伯,既然如此,那还是麻烦你帮我把珞音抱出来吧,我就不进去了。”说完就要往回走。 杜伯这才明白她是铁了心要走,急忙将她拉住,“罢罢罢!老奴就当什么也没看见,郡主自去吧。” “多谢。” 看到楚鸾回来,知夏和雏菊都很高兴,幸好楚鸾没事。雏菊看她一夜未归,还想去厨房给她弄点饭菜。谁知楚鸾说不用麻烦,然后走到床边轻轻抱起还在睡梦中的珞音就要离开。 知夏连忙阻拦,“姑娘要去何处?” 楚鸾:“你们还是回老师那里去吧。” 知夏:“那姑娘呢?” 楚鸾看着怀里的孩子,她在梦里也不老实,居然将自己的手指放到嘴里咬,明明连牙都没有。楚鸾已经笑不出来了,她尽量放低自己的语气,“嫣然将这个孩子托付给我,那我就不能再让她失望了。”说完,也不管知夏和雏菊说什么,自顾自往外走。 “那姑娘不要我们了吗?”雏菊哭着追了出去。 楚鸾看她哭的伤心,自己也跟着难受,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情谊。雏菊和知夏是陪着她最长、最久的人了。但是一想到魏巍和嫣然的结局,她就放不下。她不能再害了她们。 “你们是我的亲信,我本当替你们计划,但是……对不起。你们的卖身契我已经托人交给玉奴了,她会替你们做好打算的。” “我们不在姑娘身边,谁来照顾你和珞音小姐呢?” 楚鸾并不想回答知夏这个问题,而是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我不能在这里多待,不然就走不了了。”说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楚鸾带着珞音先是在张府门口停留了一阵,看着朱门上的封条,她内心五味杂陈。随后又带着她去了之前和嫣然一起去过的园子,最后带着她到了护城河边,一边替珞音裹好襁褓被,一边喃喃自语道,“你阿娘这个人啊,真是被你阿爹给带坏了,学着商人那套精打细算。她想的多好啊,把你丢给我,自己和生哥去过他们的潇洒日子。还说什么带她回江南,我现在还怎么回江南啊。”她苦笑一声,“都说我活的放肆,可我看他们一个个的,都比我洒脱。魏巍是这样,你爹娘也是这样。你想你爹娘吗,你还没见过你爹呢,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楚鸾的眼神逐渐发狠,却又带着几分茫然和痛苦。在看清襁褓中的童颜后,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外涌。这孩子,倒真有几分像她娘。这叫她如何能下得去手。可是…… “大哥,你说这事是真的?”正在楚鸾犹豫之际,两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为了避免麻烦,她只好先抱着孩子到一隐秘之处藏起来。 另一个男子笑道,“那是当然,你都不知道,那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别提多带劲了。” “可是那小娘子好歹也算是朝廷重犯,这么做,若是被旁人知道了,怕是……” “诶,怕什么?我们也是按照齐大人的意思办事,要是上面真的查起来,也有他顶着。要知道,那娘子他还是第一个享用的呢。” “那她肯从?” “初时是不肯的,性子也烈,但一听说要对他相公动刑,并当着他的面,就顺服了。” “诶,对了,我记得她相公是叫张生吧?祖上三代都是皇商,家底可厚着呢,现在也不知道尽数进了哪位大人的腰包了?” “切,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位大王爷吗?案子都是他审的,他还能让别人从他手里分一口汤去?” 两人说话声渐渐小了,估摸是走远了。 楚鸾这才走了出来,她的脸上全是惊异之色,她真蠢,她早应该想到的,她早应该猜到的,她早应该听出嫣然临终前的那番话的意思,(“如今的我已经不配再见生哥了,就这样让我去吧,下辈子我再干干净净和他重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楚鸾咬牙切齿地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暗自发誓:齐铭……我一定要亲手将你碎尸万段!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不会再轻易放过了。 杀意 玉奴听知夏和雏菊说了楚鸾的情况之后,提心吊胆的,生怕楚鸾重蹈当年的覆辙。眼看玄均就要出关,楚鸾要是出了事,她可怎么交代。 “女公子,昭月郡主到了。”家丁在屋外传话。 玉奴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是奔去见她。 她一路跑到前厅,只见楚鸾一袭红衣,衣裳简洁而不失华贵。雏菊站在她左右,怀里抱着嫣然的那个孩子。 玉奴明显感觉楚鸾有些不一样了,定睛一看,她手中拿着的竟是一个酒盏!楚鸾以前可是最讨厌喝酒的。 当然,她现在也没多喝,只是时不时如品茶一般抿一小口。见玉奴来了,忙笑着招她进来。她双眼弯成月牙状,笑不露齿。一切看上去似乎和以前一样,但是她的眼里却没有几分笑意。 “你这两天去哪了?”玉奴开门见山道。 楚鸾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开玩笑一般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总得出去散个心吧。这种小事你就不要向老师告状了。” 玉奴:……她本就无此意,只是单纯关心她。 “昨日我已经修书一封送往江南了,想必不久就会有回信。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过于介怀,阿鸯又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她不会怪你的。” “我为什么要介怀?”不等玉奴说完,楚鸾便打断了她,“杀人凶手尚且逍遥人间,我又为什么不能笑,反而将自己困在炼狱之中。” “你……”玉奴看着面前这个轻狂而又疯魔的楚鸾,感觉陌生又熟悉。 楚鸾似乎也察觉到玉奴的诧异,连忙上前,双手抱着她的胳膊,轻轻摇晃着,这是她儿时对自己撒娇惯用的手段,“好了师姐,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做傻事的,我已经长大了。”说着,又对雏菊挥了挥右手,示意她把孩子抱过来。“师姐,你看这个孩子,可爱不可爱?” 玉奴一开始还有些犹豫,生怕楚鸾再出什么幺蛾子,但是看她逗弄孩子的样子,天真而又温柔与平时无异。这才将孩子接过来,别说,这孩子长的是挺可爱的,白白嫩嫩,眉眼有几分像她亲娘。 看着玉奴已经接受这个孩子,楚鸾才缓缓站起身,“你也喜欢这个孩子吧。” 嗯? “我离开候府的事你也知道了吧。但我又实在没有精力去打理其它的琐事,所以还没来得及寻找住处。这些天在外面我也想清楚了,我打算寻一个住处,但是整日带着珞音,实在是分身乏术。所以……”楚鸾有些歉意“我想麻烦你照顾她几天。” 玉奴直接反问她为什么不到国师府居住? 楚鸾倒挺会来事,“国师府毕竟离谨王府太远,日后待谨王振作起来之后,我势必要追随他的,距离太远多少不方便。”这番说辞倒是让人挑不出错处,又不好反驳。 玄均还未出关,玉奴每日忙的事也多,顾虑也就多了,这样一来,对楚鸾这看似两全的法子也就没有过多深究,便随她去了。 “让我照顾这个孩子自然没问题。只是你之前得罪了慕容修和齐铭,如今你没了镇北候的依靠,又不肯在国师府里住着,万一他们找你翻旧账怎么办?” 殊不知,楚鸾正等着他们来找她。 她面上依旧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安慰玉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大不了我避着他们就好了。” 玉奴无奈又好笑地叹口气,“若是你以前也这么知进退就好了。” 只是她忽略了,楚鸾从来都不是一个趋利避害的人。 自从齐铭因为办事得力而受到慕容修的推举,升了官职后,高兴得不亦乐乎,日日都去拥翠阁逍遥。傍晚进去,子时才出来。喝得那是酩酊大醉,街边的混子见了他都得避着走。生怕他一发酒疯就拔出手中的利剑乱砍人。听说楼兰那些囚犯就是这么被他砍死的。 今夜,金燕街里一如往日繁华,灯火通明,街上男男女女嬉笑打趣着,谈着风花雪月。但是在这街道上也有一些例外。一个红衣女子带着帷帽,右手轻轻抚在左手手腕上,自信而又张狂。帷帽上的珠翠跟随她的步伐一步一摇,发出清脆声响,只是这声响被鼎沸的人声所覆盖。 拥翠阁里,齐铭花光了身上最后一点银子,不得不离开销魂之地。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被妖精吸了精血,出门时明显脚步虚浮,有些站不稳当。还是靠小厮将他扶着这才没摔倒。 “老爷,您现在回府还是……?夫人已经派人来催过两次了,说是夜里不安全。”小厮询问道。 齐铭此时酒气还没消,最是听不得旁人在他耳边唠叨,直接一巴掌将他挥开,“滚!” 小厮被打的莫名其妙,一肚子怨气也没处撒,只能装傻充愣地讨好他,“是是是,那老爷现在……” “回府!”齐铭作势就要上马车,却闻到一股奇香。这香气清新而不寡淡,浓郁而不艳俗。他刚要抬头,便有一段红色纱巾拂在他的脸上。 “公子,请将小女子的纱巾还给我,好吗?”红衣女子虽带着帷帽,但是听她的声音,看这身段,就知道是个妙人。 齐铭酒气未散,此刻哪经得起撩拨,当即就作势将纱巾还给对方,却在她伸手时,将手递上去,想要调戏一番。 哪知对方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攥着纱巾的一角就从齐铭手里扯了出来。 拿到纱巾后,女子也未多做停留,转身便走。 齐铭见撩拨人不成,连手都没摸到,怎肯善罢甘休,立马追了上去。 小厮站在原地,不知是跟还是不跟。但想到齐铭那个脾气,除了夫人没人能制住他。还是先回去告诉夫人吧。 齐铭跟着那红衣女子从人群密集走到空无一人。眼看越走越远,齐铭的火气也要被磨没了,就在他想放弃时,那女子突然停下来,问道,“公子为何一直跟着我?” 或许是为了挽回他的贵公子形象,齐铭难得没有冒进,而是慢慢靠近,“夜黑风高,姑娘孤身一人,在下实在担心姑娘的安全。所以想送姑娘回府。” 红衣女子轻笑一声,带有几分玩味的意思,“公子还真是一个正人君子呢。” 齐铭现在脑子不好使,听不出好赖话,见对方夸他,他也乐得应承。 红衣女子也转身走了上去,左手放在腰间,似乎想把什么东西解开。 齐铭哪见得这个,气血上涌,整个人都飘着,身边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这就更让他心烦气燥,恨不能亲自上手。 就在红衣女子渐渐靠近,齐铭以为能够一亲芳泽时,一道银光闪过。 一缕头发飘落在地。 齐铭打了个激灵,要不是他躲得快,现在掉在地上的就是他的人头了。 红衣女子手执软剑,看着齐铭惊魂未定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是我小看你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红衣女子:“死人。”话音刚落,就冲上去一剑直取他命门。 —— 湖心亭内,楚鸾一袭红衣倚在栏杆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盏,对月浅酌。 “你怎么这副样子,没成功吗?”魏巍走上前来,拿走她手里的酒壶,自己对着壶嘴就喝了起来。 楚鸾摇头,“差一点。”本来她就要得手,谁知齐铭的夫人带着一众家丁来找他,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只得放弃今夜的行动。 魏巍:“一击不成,日后想再动手可就难了。” 楚鸾捏紧了手中的酒盏,坚定道,“总会有办法的,他的命,我要定了。” 魏巍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执着,明明只要她求自己帮忙就可以了,但她非要亲自动手。不说她的身份不可能明着来,一旦被人发现些蛛丝马迹,都会将自己卷入危机之中。 “这个仇,我必须自己报。”楚鸾也知道魏巍想说什么。但是有些事必须她亲自做。 魏巍见她这么执着,也不再多说,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你之前说……我长的很像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啊?”他和你又是什么关系,根据楚鸾之前的种种表现,关系怎么看都不简单。 今夜魏巍突突然找到楚鸾时,她自己都愣了一会儿,早已猜到这人和魏巍名字相同,长相也相似,但是没想到两人真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今夜还不够醉,她都以为自己喝糊涂了。 楚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放下酒盏就要回房,“我累了,明日还有好多事要忙,就先回去了。” “等等。” 楚鸾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魏巍提醒她现在不能过于颓废,毕竟和主君有过约定,“别忘了答应常先生的事情,你这个月的解药还没拿到呢。” 谁知楚鸾根本没放在心上,“区区小毒,能奈我何?你乐意做别人的狗,我还不想做那把借来杀人的刀。” 魏巍被冒犯,但也没有表现太生气,依旧好心劝楚鸾:“你不要逞强,帮常先生做事有什么不好?将来他真的称帝,那你我也可以飞黄腾达,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楚鸾听了这番话,竟笑了起来,“你以为飞黄腾达就不用看人脸色了吗?你看我,当朝郡主,侯爷之女,国师之徒,还不是活成这个鬼样子。” “只要生杀大权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你即便是权势滔天在位高者眼里也不过是一只苟延残喘的老鼠罢了。”说完便在月光的陪伴下默默离开,独留魏巍一人饮酒。 此时的齐府就明显没有那么平静了。深夜里,大夫一波又一波被请进齐府。 一位穿着紫色华服的年轻夫人不停用帕子拭泪,嘴里还念叨着早已烂熟于心的佛经,恳求神佛保佑自己的丈夫。 “夫人。”齐铭的贴身小厮带着人回府。 齐夫人急忙上前,抓着小厮的胳膊激动询问:“怎么样?抓到凶手了吗?” “没有,我带着人追到一个巷子人就不见了。” 齐夫人哭的愈发伤心,她也正值芳华,美貌无双,性子又柔情似水,落泪时更有一种病西施的美感。小厮瞧了两眼就急忙收回目光,不敢造次。 他安慰齐夫人道,“夫人放心,我已经将老爷的事告诉修王府了,相信修王一定会替老爷作主的。” 齐夫人也只好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房内传出齐铭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就这么一直持续到天亮。 第四十六章,联手 慕容修是第二日才听府里小厮提起齐铭的事来。他正与修王妃一起用早膳,听了这个消息,脸色阴晴不定,就连王妃柳素媛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忧。 “碰”! 慕容修突然发难,将一桌子精心准备的早膳掀翻,“可有查到凶手?” 小厮有些害怕,腿肚子都在微微哆嗦,说话也不清晰了,“莫……还没有,当时天色太暗,并未看清对方的样子,不过听齐大人的家丁说是个红衣女子所为。” “女子?”慕容修不用猜就已经选定了嫌疑人,“楚鸾啊楚鸾,这一次……我看你怎么办!”说完,又放肆笑了起来,整个屋内都回荡着他一人狂放、阴冷的笑声,令人听了心里发毛。 很快,慕容修就将这件事禀报给皇上,也是在宣楚鸾面圣时众人才知,自从张生一家被处死之后楚鸾就再也没回镇北候府。甚至没人知道她的具体住处。最后,还是玄均提前出关,让玉奴把人带回来,这才得知楚鸾新买了一处宅院,离镇北候府隔着两条街道呢。 楚鸾再一次被带到大殿上审问,还是一群老熟人。 得知楚鸾从镇北候府搬出去,皇帝对楚鸾的态度也就大不如前,一上来就对她和坐在藤椅上的齐铭劈头盖脸一通骂:“你们真是一天不给朕找麻烦就不舒服是吗!” “陛下息怒——”群臣跪拜,乞求天子平息怒火。 楚鸾笔直地跪在大殿中央,这次慕容初尧倒是没让她先站起来,而是直接开始询问:“朕问你,刑卫司掌史遇害一事你可知道?” “臣女知道。” “那可与你有关?” 楚鸾眼睛都不眨一下,平静沉稳,“无关。” 皇帝看她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先问齐铭那晚的细节。“齐铭,你说,那夜到底怎么一回事?” 齐铭受了重伤,右手手筋被挑断,还被刺伤一只眼睛,就连那根本也被人所伤。他面目狰狞地看着楚鸾,咬牙切齿道,“陛下,臣前几。夜路过金燕街,偶遇一女子向我问路,我本好心替她引路,谁知她却趁我不备将我重伤。” 慕容修突然站了出来,“那你可有看清那人相貌?” “臣侥幸掀开她的面纱,来人正是郡主!” “兹事体大,齐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再答!”秦海声如洪钟,足见其激愤。 “陛下,微臣不敢胡言,不仅臣看见了,贱内和府上家丁都看见了。” 慕容初尧摆了摆手,正要让肇庆宣齐夫人和家丁上殿。 楚鸾发出一声冷笑,打破了大殿沉闷的气氛。 慕容初尧问:“楚鸾,你笑什么?” 楚鸾正了颜色,“陛下当真不觉得这个场景格外熟悉吗?” 慕容初尧:…… 当时吴用那桩案子好像也是这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齐大人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他一面之词罢了,若是只听信他一人之词,恐怕有失公信吧。”楚鸾不卑不亢地跪在大殿上,“齐大人欺君罔上,陛下可要明察,还楚鸾一个清白。” “你装什么清白,分明就是你……” 不待齐铭说完,楚鸾便打断了他,“齐大人敢这么说,无非就是因为你觉得我有杀你的理由罢了。同样的,你我积怨已深,焉知你不是为了除掉我,自导自演这一出好戏来栽赃我?” “我……” “郡主,你未免也想太多了吧,有谁会为了栽赃你而下这样的血本呢?”慕容修眼神犀利,仿佛要将楚鸾盯出一个窟窿来。 楚鸾浅浅一笑,“这谁又知道呢?毕竟齐大人本身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楚鸾放高了音量,眼神阴狠,似要将齐铭拆皮削骨,“你为了逼张生招供,做了什么样的龌龊事不需要我来提醒吧!” “你……”她知道了什么? “你以为我是瞎子、是聋子吗?” 齐铭看着楚鸾阴狠的神情,莫名有几分惧意“你……就是你!你为了张生一案才心生怨恨,是你要置我于死地!” “郡主,你不仅有杀齐铭的动机,不巧的是,你之前又暴露了有杀齐铭的能力,你现在还敢说这件事与你无关吗!”慕容修继续掺和进来,颇有种今日不弄死楚鸾誓不罢休的感觉。 楚鸾对他们这种急言令色的疯狗行为嗤之以鼻,“王爷要这么想,楚鸾又有什么办法呢?” “哼,郡主也不必嘴硬,本王自有办法让你招供。” 面对慕容修的威胁楚鸾本来是不在乎的,但是楚鸾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地竟直接站了起来,“你敢动她!” “放肆!”慕容初尧见两人愈发剑拔弩张,不得不出面阻止,“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 慕容修认错倒是快,但是嘴上依旧无情,“郡主,我知道你心疼那个孩子,不如你早早招供,我也省去这诸多麻烦是不是?” “我倒以为你们的逼供手段多么高明,到头来还不是那一套?你们欺人太甚,是当真觉得我不会反抗吗?”说着,楚鸾就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动手,哪怕豁出性命,她也不能让珞音有任何闪失。 慕容修问:“郡主,你既然说你冤枉,那那天夜里,你到底在哪?” “她和我在一起。”慕容瑾走上殿来。 皇帝看到慕容瑾突然出现,尽管有些不满,但也没表现出来。只是询问他怎么突然出府,是不是想通了? 如今的慕容瑾一身素衣,神色有几分憔悴,但却并不萎靡,即便身形消瘦,也不减半分风骨,“父皇,儿臣近来想了许多,加上又有郡主耐心劝导,也明白了父皇的良苦用心。今日儿臣本打算晚些再来向父皇请罪,可是听说郡主遭人诬陷,这才想着早些前来还郡主一个清白。” 楚鸾抬眼望去,正好和慕容瑾的目光对上,两人一触即分。 对于慕容瑾出面相助,楚鸾倒是有些意外,毕竟她之前去见他时,对方似乎并不想见她,她也只能让雏菊和知夏替她将东西送去谨王府,也算是一份心意。 “阿瑾,你怎么知道郡主就一定是无辜的呢?齐铭可是亲眼看见过,那人正是郡主。”慕容修并不信他的那番话,他坚信刺杀齐铭的人一定是楚鸾。 慕容瑾不急不缓地解释:“案发那日,郡主正巧到府上做客,还对本王说了许多知心话。不过就在郡主要离开时,旧疾突犯,儿臣就安排她在王府的客房里休息,并传信给国师府,国师也知道此事,也是他派玉奴女公子来王府照顾。” 皇帝伸手摩挲着龙椅的扶手,不说信没信,而是又问起了齐铭:“你们二人的供词明显冲突,必然有一人在说谎。齐铭,你当时真的看清对方的容貌了吗?” 齐铭没料到明明板上钉钉的事情,慕容瑾突然出来搅局,他现在该如何是好?别说他根本没看清对方容貌,就算看清了,他也没有人证。到时候还不是任人宰割? “臣……臣……臣记得,似乎……” “似乎?放肆!”皇帝右手猛拍向面前的桌案,“人命关天的大事,岂容你儿戏!” 慕容修见形势不对,也附和道,“齐铭,你看到了什么可得如实说啊,可不能学着某些逆贼欺君罔上啊。”说完,还给了慕容瑾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后者直接忽视。 齐铭开始全身哆嗦起来,说话也不利索了,再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臣……臣并未看清。” “大胆!”秦海站了出来,“陛下,齐大人并未看清凶手真面目,却一口咬定是郡主所为,不仅将人命当作儿戏,还欺瞒君上,还请陛下降罪。” “秦大人,这齐大人冤枉的是镇北候的女儿,又不是你的女儿,镇北候尚未说话,你又着什么急呢?”沈尚书见形势马上就要牵扯到慕容修身上去,急忙站出来祸水东引。 秦海一身浩然正气,似乎要为天下所有无辜人打抱不平,“微臣不过是不忍清白之人蒙受冤屈罢了。侯爷不肯发声,自是有自己的考量,为的就是不偏私,防止办案不公。” 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用这么一套说辞替楚旭开脱,把他们当傻子呢。 沈尚书还想说些什么,卫离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臣认为秦大人所说在理,想不到侯爷竟是如此公正廉明。” 卫离说完,还不忘看楚鸾一眼,颇有些得意之气。仿佛在说:看,我帮了你这么大忙,是不是也应该感谢感谢我? 谁知楚鸾一直盯着自己的膝盖,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他。 楚旭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话,父女两个就这么僵着,谁也没有搭理对方。 “那就是齐铭吃多了酒,眼花了吧。冤枉了郡主。父皇,依儿臣所见,不如就罚齐铭三个月俸禄,让他长长记性;再赏赐郡主一些宝物,以作补偿。这桩案子不如交给大理寺去查好了。” 案子审到这里,真相是什么也不那么重要了。慕容初尧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地方,便随慕容修去了。 但慕容修又岂是那种善罢甘休之人? “话说阿瑾你也真是的,怎么能随便将郡主留在府上呢。且不说郡主尚未出阁,我听说墨涵世子与郡主可是有婚约在身的。”说话间,眼神不断在楚鸾和人群中的墨涵两人身上来回,“墨涵世子,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大殿上各种议论声又嚣张起来,都看戏一般盯着墨涵和楚鸾。 墨涵面子上过不去,脸色忽明忽暗,双手握拳,青筋暴起。但又不得不赔笑:“王爷言重了……” “我与世子的婚约早已作废。”楚鸾一脸淡漠,言语间听不出一丝情绪。 “啊……”慕容修故作吃惊,忙问站着快要成佛的楚旭,“侯爷,可有此事啊?” “诸位有所不知,楚鸾在江南时结识了一知己。我与他情投意合,差点就私定终身。” 此言一出,在场的每一位都坐不住了。墨涵恨不得把牙咬碎,秦海一脸无奈,想不到她竟真的说出来了,楚旭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一只手不安的横在身前,准备随时去接,慕容初尧再也沉不住气,当即就要翻脸,慕容煜倒是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慕容修来兴趣了,“哦?那郡主为何没有与那人在一起,和他一起回京城呢?” 楚鸾脸上不悲不喜,不愠不恼,仿佛再说一件吃饭穿衣一般的小事,“他死了。” 全场再次唏嘘。 慕容修不依不挠,“怎么死的?” 楚鸾这次倒是笑了,只是她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王爷不是知道吗?楚鸾天煞孤星,哪里值得有人对我这般好?虽然他不在了,但楚鸾早已发下誓愿,替他守节三年,如今正是第三年。” “……” 饶是慕容煜这般铁石心肠,阴险狡诈之人听了楚鸾的故事也难免错愕。楚鸾果然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在她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却依然看上去像个没事人一样,他非常讨厌楚鸾,现在更加讨厌了。同时,他又很嫉妒,生在皇家,不仅自己不能拥有真心,身边人有没几个会真心待他,即便有十成十的真心,在经过猜忌之后,也只剩下五成了。而五成,往往比没有真心更加危险。 第四十七章,争执 耗费半日时光,不仅没有审出中伤齐铭的凶手是谁,反而得了这么一个惊天秘密。慕容初尧气的七窍生烟。退朝后就回御书房发了好大一出脾气。 “混账!这个楚鸾,平时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了,如今倒好,竟然送给朕这么一份大礼。居然自甘下贱,和一个侍卫厮混,没名没分就要替人守节,不知廉耻!”说完,又将手边的一个瓷器摔了个粉碎。 肇庆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但是一想到楚鸾平日对他也算客气,皇上和镇北候的关系甚笃,若是因此牵连到镇北候,到时皇上又要不高兴,罢了罢了,还是帮那个丫头一把吧。 肇庆屁颠屁颠给慕容初尧倒了杯茶,狗腿奉上,“陛下,喝口茶,消消气。” “喝茶?”他这口儿媳茶一直没喝上就算了,以后只怕也更喝不上了。这个楚鸾,真不知道她眼神是不是有毛病,居然喜欢一个侍卫,而卫离呢,不光是相貌英俊,仪表堂堂,而且少年成名,战功赫赫,她却跟看不见听不到似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是阿旭的女儿,朕才不会有意将她指给曦云。” “陛下,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老奴今日见修王在殿上提起郡主和墨涵世子的婚约,而众人皆知,郡主和世子的关系那就如同水火。因此老奴斗胆猜测或许郡主也并未将那侍卫放在心上,不过是情急之时的借口罢了。就算郡主真的对那人有情,可这不正说明了郡主是个重情义的人,将来若是和永宁王在一起,说不定也能成为一对佳偶?”说完,就偷偷抬眼,暗中观察皇帝的脸色。 果然,慕容初尧神色稍缓,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若是她忘不了那个人,曦云岂不吃了哑巴亏?” “陛下,这旧人再好他终究也只是一具枯骨,留下的那点回忆还能记得多久?而这新人却有无限可能。” 慕容初尧对他这番话表示赞同,也就慢慢冷静下来开始继续想着楚鸾和卫离的姻缘。 朝堂上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说什么的人都有。有人说楚鸾不知廉耻,自甘下贱。有人说楚鸾重情重义,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有人说楚鸾命运着实坎坷,说不定真是一个扫把星转世。 玄均知道楚鸾在众人面前尤其是慕容瑾面前将当年的事情抖出来,气的一会儿要动家法,一会要和她断绝关系,一会儿要罚她在院中跪上个三天三夜,最后还是把她接回国师府,让她抄五遍国策。又吩咐一些人去将楚鸾的新住处好好收拾打扫一番,等楚鸾抄完书就把她赶回她那个狗窝去。 在玄均的眼皮子下,楚鸾终于老实了。每日都待在屋子里抄国策。 房门被推开玉奴端着饭菜进来,表面上楚鸾是在受罚,但是她平日的吃穿用度没有丝毫减低。燕窝粥,八宝鸭,爆炒鹅肝,乌鸡汤,还有一些清新小菜。 玉奴将饭菜放在外间的桌子上,进来催她吃饭。她翻看桌上那厚厚的一沓抄好的国策,称赞道,“两年不见,你的字迹倒是规矩了许多。”楚鸾以前最烦抄书,她的字迹本就随心所欲,每次抄书时就更加潦草。“你也抄了这许多,想来快抄完了,不如歇一歇先把饭吃了吧。” “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吃。”楚鸾一开口,嗓音就沙哑的不行。 “你怎么了?”玉奴强硬地将手覆上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高热。“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楚鸾不答话,但是转过头后,玉奴就看见了她眼底的乌青和没有血色的嘴唇。 玉奴急了,“你这是多久没有休息了?老师是罚你抄书,但他并未急着要啊,你又何必如此日夜不眠抄书呢?” “和老师无关,是我自己睡不着罢了。” “……”玉奴看她伤神的模样,也猜出了几分。多半还是因为张生夫妇的事情。之前楚鸾在外面时整日喝酒,如此麻痹自己,才能睡得着。 “近来我一闭上眼,就是嫣然全身是血的模样,心口疼得厉害。睡着了也还不如醒着。” “那你身体如何吃得消?” “不知道。或许大仇得报的那一日我就能安稳睡个好觉了吧。” “你还要报仇?”风波尚未平息,楚鸾就还想着再对齐铭出手,玉奴很是担心,“这一次是因为他们没有证据,若是再贸然出手,只怕不会再轻易全身而退了。” 她说的这些楚鸾又如何不知,可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法外,张生夫妇冤魂无法安息,她做不到。“放心,我自然不会轻易叫他们抓住把柄。若是不得已,鱼死网破也并无不可。” “糊涂!”玉奴开口怒骂,“就为了杀一个齐铭,你是连命都不要了?” 楚鸾知道玉奴担心她,不愿意让她冒险,但是如果不亲手杀了齐铭,她绝不罢休。 “我的命本来就是偷来的,之前是魏巍舍命相救,如今是嫣然以身挡箭,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前世的一星半点记忆至今都像是梦一般,但那刻骨铭心的痛又实实在在证明她已是重来过。如今,她握着重活一世的机遇却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当真失败透顶。 啪! 玉奴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她的脸上,楚鸾因为太久没有休息,身体虚弱得险些承受不住。 玉奴眼含热泪,怒其不争,“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你倒是洒脱,做事不顾后果,可是活着的人呢?你有没有想过!” 楚鸾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低着头接受玉奴的训诫,“楚姑娘,昭月郡主!你一直都这么潇洒,钱财,权力,哪怕是性命,在你眼里都可以随意舍弃。就连那些活着的、关心你的亲人和挚友你也可以抛下,独自去追寻你的道理,好潇洒啊。”越说越激动,她死死抓住楚鸾的两只手臂,是痛心,是难过,“只有你才能做到这样的境界,只有你才是这污浊世上的一股清流,你伟大,你高洁,那活着的人呢?自从来了京城之后,你闯出那些祸事哪一件不是老师在替你善后?你遭人暗杀,一夜未归,是老师差人连夜寻找;你身陷流言之中,是老师想办法替你澄清;张生夫妇问斩,他们的尸首也是老师跪在金銮殿上求了好久,才被允许入土为安的。”说着,言语中带了几分哽咽,“老师将你的命看的这般重,你怎么……怎么可以轻易辜负。” “玉奴……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消息传回江南这么久了,那边却是一封回信也没有,我被困在这偌大的京城里,这里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愿意我回来。可我也想回江南,现在我又该怎么回去,我还回的去吗?”楚鸾亦是泪流满面,神情痛苦,眼中尽是迷茫。 “所以你就这般不惜命,你在京城无人可依,那我和老师呢?我们难道不是你最亲近的人,不是你的依靠吗?也对,你是从来没有将我们当做自己人的,毕竟对你而言,我们是束缚你的枷锁,你这么热爱自由的人,肯定不愿意被约束,不愿意走老师早就为你规划好的路,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 “玉奴,你知道的,我一直将你和老师当做亲人。”只是……她不愿意被关在囚笼里,哪怕那个笼子是用黄金打造,鲜花装饰。“玉奴,即便我生性再凉薄,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和老师对我的好,只是……你们在对我好之前,也总得问我一句,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吧。你们也得问一句我愿不愿意吧。”一直以来,她的一切都是规划好了的,该学什么样的本领,该看什么样的书,该做什么样的事;甚至是该怎么笑,该怎么说话,该怎么走路;吃饭时哪怕只有她一个人,都必须准备五道菜以上,并且每道菜都必须吃一点,不能多吃,不能让别人看出她的喜好,喝茶必须喝雨前龙井,决不能喝那些乡野粗茶。他甚至还计划了她的将来,要辅佐慕容瑾,助他称帝,然后嫁给他,从此相夫教子,母仪天下。 “楚鸾,你不能这么自私。你不能只看见老师对你的严厉,你也应该看看他对你的期望和栽培。老师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都是为了你好。” 一句为了她好,便胜过万千理由。 楚鸾终究妥协,主动拥住玉奴,说话间没了一丝生气,“不要哭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不会再鲁莽行事了,我会好好的听从老师的安排。” 今日难得放晴,傍晚时分,天空出现了火烧云。红得似乎燃烧的草原,一点点让驰骋的天地被黑夜吞噬。 第四十八章,汶君 自那日过后府中的人明显感觉到楚鸾和玉奴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国师府里的人大多都是跟在玄均身边伺候的,这么多年,自然也熟悉玉奴和楚鸾之间的相处模式,绝不是如今这般表面平静,却总带着几分尴尬的模样。 雏菊带着珞音去找楚鸾,正好问起这件事。 楚鸾接过珞音,将她抱在怀中逗弄,云淡风轻答到,“不过是之前在一些小事上有些争执罢了,如今我们都不是当初的孩子了,自然知道分寸,你也不必挂怀。” “奴婢是忧心,在京城里姑娘本就没有几个说得上话的知心好友,若是连玉奴姑娘都不能陪你说话,那姑娘一定会很寂寞。” 看这个小丫头如此替她着想,楚鸾倒是有些开心的,“不会的。玉奴毕竟是我师姐,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同她决裂的。” 雏菊听到这个消息也就放心了,估算着时辰,替楚鸾点起屋内的安神香,“用了安神香后,姑娘的气色的确好了许多。等再过几日,姑娘恢复好了,应当就不用再靠着这个入睡了吧。” “这个不急,这安神香毕竟是老师亲自调制的,想必也没什么坏用处,平日用用也没什么。”楚鸾的情况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旦离了安神香,她也就再难入睡了。 “奴婢知道这安神香不会有坏处,奴婢只是担心姑娘用久了,将来怕是会离不得了。” “先用着吧,以后……我自有分寸。” 楚鸾已经吩咐,雏菊也就不再说什么,倒是想起另一桩事,“今日谨王殿下差人前来传话,说是明日想邀姑娘一起去梅园赏花。” 屋里的炭火慢慢燃烧着,发出噼啪声,为寂寥的寒冬添几分人气。 楚鸾似乎才感受到冷似的,裹紧了身上的大氅,生怕一丝冷风钻进去,打开木窗,看着窗外的雪景,楚鸾这才真实感受到冬日终究来临。 初冬之时,梅花刚刚盛开,大多数还只是小小的花苞,但也就是此时的梅花娇而不艳,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京城里最大的一处供贵人游玩的园林其中一个园子便栽种了许多梅花,称为梅园。梅园每年都是那些文人雅客赏花赋诗的地方,不过很少有人会在梅花尚未全部绽放时前来。因此慕容瑾和楚鸾游园时也就落得清净。 慕容瑾还在孝期中,穿着也朴素,一身白色鹤锦袍,外披狐裘大氅,玉冠束发,撑着一把墨画油纸伞,好一个翩翩公子。 楚鸾也刚刚才结束关禁闭,穿着亦是淡雅,淡鹅黄色襦裙,一件白色兜帽大氅,头上珠翠点缀,银钗绾发,碧色流苏垂下,随着她举止投足间轻微摇动。一步一生姿,一曳一生莲。 两人在院中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悠哉悠哉散步。 慕容瑾出于礼节,率先关心楚鸾的情况,“昭月郡主近来可好?” “谢殿下关心,楚鸾近来一切都好。” “母妃离世前,把一切都告诉本王了。”玄均是他们这边的人,楚鸾也是他们这边的人,楚鸾是帮助他称帝的一大助力,自己必须将她牢牢掌握在手里。 “既然殿下都已经知道了,那楚鸾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着,对慕容瑾行拜礼,“楚鸾只此一颗真心,全部交于陛下,日后定当竭力辅佐殿下,早日荣登大宝。” 对于楚鸾所说的真心,慕容瑾存着几分怀疑的心思,“你为什么要帮助本王?论权势,我不如大皇兄,轮智谋,二皇兄胜我千万。” 对于这种考验真心的问题,楚鸾不打算说谎,因为真心才能换真心,“殿下万不可妄自菲薄,自古以来,身居高位之人一开始都是籍籍无名之辈者数不胜数,况且殿下的胆识和谋略并不输于其他皇子,不过比起修王的残暴,煜王的算计,殿下多了几分仁爱之心罢了。” “就只是因为这个?” “不瞒殿下说,其实在这之前,楚鸾想过放弃一切使命,回江南过我的逍遥日子。” “那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是什么让你决定追随我。 “因为我被困住了,凭我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挣开束缚我的枷锁,而殿下是天选之子,是命中注定的君主。只有助殿下登上皇位我才有机会能够离开这里。这世上已经没有道理了,人心已经乱了,真情已经泯灭了。我被锁住了,你也被锁住了,我们同病相怜,殊途同归,殿下。” “你会永远帮我,站在我这边吗?”慕容瑾没有继续以本王自称,而是用了最平常的称谓,因为他迫切想要看清一些东西,然后抓住它。让我看到你的真心,楚鸾。 “楚鸾此生定当衔草结环以报殿下。”楚鸾真诚许诺,不似作假。 如果是你,我愿意信一次,“我也向你许诺,这辈子永远不会伤害你,背弃你。楚鸾,我们……相互扶持。你助我称帝,我赐你自由。”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在园子里又逛到晌午,两人这才打算离开。 楚鸾本来计划直接回国公府的,在门外见到了等候多时的知夏,就要上马车回去。 谁料慕容瑾叫住了她,并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卫南山去将他的马牵来,“时辰也不早了,就让小王做东,当是感谢楚姑娘。” 楚鸾也没有推辞,应承下来。 午间,迎宾楼人满为患,大堂已经坐满了食客,嘈杂声不绝于耳。 南山唤来店小二准备一间雅间。 店小二得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高兴的晕头转向,领着他们几人上楼。 “天字一号间已经被别的客人定了,就委屈几位在这里用饭了。” 这间屋子不如天字一号房大,隔音效果却不必它差,环境也不错,一打开窗就能看见外面街道的情况。楚鸾很是满意。 “就这里吧。” “好嘞,那几位客官先看看要点什么?” 慕容瑾接过菜单象征性地勾了几个菜,然后就递给楚鸾。 楚鸾拿过菜单之后,也没过多犹豫,点了迎宾楼的几个招牌菜就又加了一些小菜,还点了一份羊肉汤。 慕容瑾看了点的菜后,温柔一笑,“郡主真是心细,如今天寒,这羊肉汤恰到好处。” 楚鸾看着窗外天空飘着白雪,纷纷扬扬,衬得天地都失去了它本来的颜色,全部换上单调的白,也笑着顺着慕容瑾的话说,“殿下千金之躯,若是受寒了那就是楚鸾的罪过了。自今日起,我与殿下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殿下也不必如此见外,唤我楚鸾就好。” “若直接称呼你名姓,岂不显得疏离?敢问郡主可有表字,郡主的朋友常称呼郡主什么?” 楚鸾拿过知夏刚温好的酒,倒了两杯,递给慕容瑾一杯,“楚鸾表字汶君,这是老师早些年替我取的,因此知道的人不多,平日那些姐妹都唤我阿鸾。” 慕容瑾接过温酒,喃喃自语,“汶君……那我以后便唤你汶君好了。” “是。”楚鸾一口饮尽杯中酒。 楚鸾之前也放肆过,好几日喝得酩酊大醉,但她的酒量并没有长多少,也就没有多喝,桌上的菜多多少少也都尝了些。 慕容瑾暗中观察了楚鸾一阵,实在无法判断她的喜好,桌上的菜她好像都挺喜欢的,下次和她吃饭依旧像今天这么点就好了。 两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打算先各自回府,至于接下来的行动,慕容瑾倒是不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他需要养精蓄锐,尽量不显山露水,等到过完年再动手。 倒不是慕容瑾真的不急,毕竟是杀母灭族之仇,只是之前玄均找到他,跟他说过楚鸾最近的状态不好,只怕贸然行动会出岔子,两人就商议等一切都安定好了再做打算。 两人刚出门,隔壁天字一号雅间里的客人也出来了。 “阿鸾,你怎么在这?”秦鸢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楚鸾会和慕容瑾单独在一起。 楚鸾对在这里能看见秦鸢也有些惊讶,毕竟嫣然和张生才走,她就和墨涵、贺英等人在一起。即便楚鸾知道,秦鸢只是为了和叶承拉近关系,但是她实在不想看见这些人。 “楚鸾见过贺将军、墨涵世子、顾大人,楚鸾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说完就走。 慕容瑾也没和他们寒暄,快步跟上楚鸾的身影。 “谨王殿下和昭月郡主……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顾汜有些不解。 见到楚鸾的那一刻,墨涵脸都黑了,之前楚鸾就当面给她难堪,抖出和一个低贱下奴的丑事,如今又勾搭上了慕容瑾,当真是将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这笔账,总有一天,他要向楚鸾讨回来。 第四十九章,结?解 时间飞快流逝,眼看楚鸾新置办的宅院就要安置妥当,但是玉奴还是想让她留在国师府一起过年。 “你的郡主府到底只有你一个人住,太冷清,过年就应该热热闹闹的才对。还是留下来陪我们一起过年吧,以前我们也是一起过年的啊。”玉奴一边陪着楚鸾刺绣一边提议。 楚鸾手里的那个暖手筒刚好绣完,用羔羊皮做的红色袖筒表面用金丝线绣了一些吉祥图案,看上去倒有几分过冬的喜庆,有了这样的暖手筒,似乎也能更好抵御寒风。她将暖手筒递给玉奴戴上,同意了玉奴的提议,“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厚着脸皮赖在国师府过年的。” 听到楚鸾的玩笑,玉奴这才放下心来,自从那日她们吵了一架之后,楚鸾就总是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是恹恹的,看上去没什么生气。她开始怀疑楚鸾是没休息好,但是听雏菊说楚鸾用了安神香后,每晚都睡得很沉。玉奴就怕她是真的闷出病了,如今看着她还能开玩笑,便也放心了些,想着或许是她改了性子。 过年前最后一个月,楚鸾不再沉默了,也会帮着秀娘准备过年用的窗纸和红灯笼,还会陪玉奴去街上买零嘴和发饰,还有其它小玩意儿。玄均还特意从库房里取出几匹上好的绸缎给她们几个姑娘做了好多新衣裳。珞音也一点点长大,如今已经可以在地上慢慢爬了。 偶尔闲暇,楚鸾会坐在院中观看府里的下人忙碌,守着院中那棵叶子掉光的梧桐树发呆。梧桐树不像桂花树,桂花树的叶子冬天依旧是绿油油的,有些也会泛黄,但比起光秃秃的梧桐树,简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但不知为何,楚鸾喜爱的桂花树却始终冷冰冰的,反而这梧桐树倒是更能带给她欢乐。 眼看就要过年,楚旭终于还是和楚鸾见了一面。父女俩都没有带小厮和婢女,就只有他们两个,坐在茶楼里,相顾无言。 “侯爷找我来就只是为了喝茶吗?”最后还是楚鸾先妥协,毕竟玉奴吩咐过让她今日早些回去,说是新衣裳做好了,要她赶紧回去试试,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及时改。过年时就穿着那几身新衣裳,沾沾喜气。 面对楚鸾那一声冷冰冰的“侯爷”,楚旭也发不出什么火来了,此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是比当年阮清离世,楚鸾离开京城还要深得孤单。 “眼看就要过年了,你也该回家了吧。泠泠最近总是念叨你,说是只要你回去,他愿意向你赔罪。”楚旭握着茶杯的手明显具有了一个中年人的粗糙,他的两鬓不知何时又多了许多白发,整个人也是尽显疲态。 楚鸾看着他的衰老,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生出苦涩和伤感,但是一想到自己如今还在可怜眼前这个绝情的人,又觉得恨。她就这么折磨着自己,说出的话也是无情的,“过去的十余载侯爷一家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如今有我没我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此话戳中楚旭的伤心处,“你……还是在为了张生一家的事情怨恨我吗?” 楚鸾摇头,“不全是,侯爷也活了几十年,怎么不知道所有的失望都是一点点积攒,最后实在无法忍受而得来的呢?” “……”楚旭无法反驳,他也没打算替自己辩解什么,“所以你是打算不再回去了吗?” 不再回去。看似是一个轻飘飘的选择题,实则却是一把利剑,生割两个人的心,鲜血淌了一地。 楚鸾不想舍弃这一份亲情,但是如果此时不断,不光她自己不会解脱,将来若是她出了什么差错,还会再连累镇北候府,连累楚旭。 罢了,罢了,左右她这一生注定要舍弃很多东西的,若苍天眷顾,能许她一来生,她再做一个自私的人吧。 楚鸾起身,在楚旭面前双膝跪地,行大礼,拜了三拜,“楚鸾不孝不悌,这些年不能在父亲膝下尽孝,反而处处惹父亲生气为难,从今往后,楚鸾不在父亲身边,还望父亲照顾好自己。” 楚旭一只手死死抓住桌子一角,仿佛再用点力就能将桌角掰断,他的声音明显颤抖,“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和我断绝关系?就为了一群外人?”他难以置信。 “父亲,您在这京城里待了多久?少说也有三十年了吧。您难道没有看出这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吗?它在三十年的时间里慢慢困住了您。” “……” “您本来应该是驰骋沙场的英雄,却被困在朝堂上,每日重复着勾心斗角的戏剧,活得小心翼翼。堂堂镇北候,却没有在北疆镇守沙场,您不觉得讽刺吗?父亲将女儿送到江南那些日子,我也游历过许多地方,江南的水,草原的风,戈壁的沙,无论哪一处都比京城更适合我,我感受过自由,知道那种快乐,所以我不愿意妥协,我是自由的鸟儿,我不能被困于牢笼,我应该逍遥在辽阔天地间。” 楚鸾的眼神坚定且真挚,她身上散发的是楚旭许多年都不曾见过的孤傲和倔强。 “你可想好了,自此以后,无论你想干什么,都不能再借着镇北候府的名义行事,镇北候府以后也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楚鸾没有想象中的留念和不舍,相反,她舒心地笑了,再拜了三拜,“多谢父亲成全。” 剩下的时间里,楚鸾陪着楚旭走了属于他们父女俩的最后一段路,他们从茶馆出发,走过东街,去过南街,转过北街。这一路上,他们没有了往日的争吵,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彼此都珍惜着这一段父女情。 楚鸾也敞开心扉,对楚旭说了这些年她在江南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向他描述过她见过的江南风光,草原牛羊,沙漠商队,“您不知道,沙漠的骆驼脖子上的铃铛好大,有个好心的商人还送了我一个,我当时高兴坏了,只可惜后来不小心弄丢了。” 楚旭也不再沉默,他也向她讲述自己当年驰骋疆场的丰功伟绩,讲述自己当年看过的雪山,草原和沙漠,那些地方和楚鸾口中描述的不一样,仿佛他们去的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当年的草原可是很乱的,到处都是扒手和强盗。沙漠里也没有多少商队来往,偶尔能见着一个人影都要高兴好久。可惜我当年没有机会去过江南,不然……”不然什么呢,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啊,对了。江南还有一个小孩,是阿鸯姐姐的孩子,特别可爱,我走的时候他大概……大概这么高。”楚鸾向他比划着,“他每天都会把他父亲给他的碎银子攒起来,然后等攒够了就让阿鸯姐姐给他换成最大最大的珍珠,他说他要用珍珠修建一个屋子当做聘礼送给我。 “嗯,这一点你和你娘很像,你娘年轻时也很有多人喜欢她。那你答应那个孩子了吗?”看楚鸾后来和那个侍卫的事情,楚旭就猜测应当是没有的。 “当然没有了。”楚鸾神情有些夸张,脸上却挂着笑,“他才那么小,等他长大,我早就成半老徐娘了。” “那你怎么拒绝他的?”楚旭八卦道。 “我就直接告诉他啊,说我不会喜欢他。”倒是干脆,像楚鸾会干的事情。 “那他……也能接受?” “孩子嘛,哄哄就好了。但是我不能拿这种事骗他,万一他认真了,将来知道我辜负了他,会害了他的。” 这一点楚旭倒是赞同,他看着楚鸾如此负责任,心中也十分欣慰。明明当初分别时,她还是一个娇纵的,只会哭着喊爹娘的小女孩。 “江南的枇杷也很好吃,每年都有进贡还有商人运来京城贩卖,父亲应该吃过吧,是不是很甜?” 楚旭附和着点头。 父女两人恨不得把这十几年没说的话在这剩下的半天的时间里说完。 他们之间仿佛不再有任何隔阂,他们就是一对平常的父女,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但是时光总是短暂且无情,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但因为下雪的缘故,倒也没有黑的明显,但是看着路边的住户亮起的灯火,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如果再不回去,可能无法再天彻底黑尽之前赶回西城。可是他们明明才刚刚走到北街。京城有宵禁,过了宵禁时间,是不允许在街道上走动的。 父女俩默契地同时安静了下来。 寒风呼啸而过,卷走了最后的温暖,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寒冷。冰雪落在人间,净化人们的心灵,同时也冷了人们的一腔热肠。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楚旭说完,就伸出手,要亲自送楚鸾回家。 “好。”楚鸾将冻的冰凉的手放在楚旭的手里。她因为他手的粗糙而有些不适应,楚旭也因为楚鸾手掌的冰凉而瑟缩了一下。 两人再次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起来。一冷一暖,互相包容,一柔一刚,彼此对立。吹不灭的是爱,冻不住的是情。 第五十章,过年 第二日,楚旭父女相亲相爱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真是没想到,他们父女俩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也能如此和谐相处?” “就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都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 “唉,终究是血浓于水,父女俩哪有隔夜仇。” 顾汜也和贺英他们谈起了这件事。 “真的?昨天我见到侯爷和郡主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自从郡主回京,我就没见过他们之间有过一天好脸色的,更别说这么其乐融融地一起聊天了。” 贺英觉得他大惊小怪,“毕竟是亲父女,有什么矛盾说开了也就好了,当然就相处融洽了。” 阮茜妍也附和,“宁钰说得对,不知何时郡主和外祖母也能放下彼此心中的芥蒂,那时就好了。” 但是没过多久,又一个消息出来,引发轰动——楚旭亲自对外宣称,从此镇北候府没有什么二姑娘,只有两位公子。 楚泠急忙到书房找楚旭了解情况,“父亲这是做什么?即便阿姐有错,父亲也不该如此绝情。况且昨日您不是才和阿姐和解吗?” 楚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在府上宣布了一条禁令:从今以后,任何人不得在他面前提起楚鸾,也不准任何人和她来往。 连下一个月的大雪终于停了,天也放晴,人们都在为了这个美好的日子而欢呼庆祝。 国师府也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更加热闹。 “嘿!这个饺子是我的!”玉奴手拿筷子去夺楚鸾碗里的那个白玉一般却散发着香味、冒着热烟的饺子。 楚鸾先一步反应,一只手把碗拿的老高,故意激怒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饺子又不是你包的,没有你的印鉴,你如何证明?” 玉奴不肯相让:“楚鸾,谦让二字你到现在都没学会,我可是你师姐!” 楚鸾不以为意,“做师姐的更应该谦让师妹才对啊。” 趁二人吵得正厉害时,一双筷子悄无声息伸到楚鸾碗里,将那个饺子夹走,等她们反应过来,那饺子已经做了知夏的口中亡魂了。她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一句乖,“多谢二位姑娘的谦让了啊。” 楚鸾/玉奴:“知夏!” “知夏,你今日是愈发猖狂了,早上抢了我们的香包,现在还敢虎口夺食?”玉奴和楚鸾气急败坏。 早上秀娘做了好几个荷包给她们几个年轻姑娘,玉奴和楚鸾看中了同一个,在那里争执半天,知夏直接跑到秀娘那里去把那个荷包拿了就走,留下她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国师大人不是说,今日过年,不必在意礼节这些吗?”知夏一脸无辜。 楚鸾和玉奴相视一眼,就要上去闹她。 秀娘和雏菊又端了好几盘饺子出来。看着她们三人疯打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今日过年,吃白食就算了,居然还要添乱。”说着,把饺子放好就去把地上歪七倒八的凳子扶正,把那盆摇摇欲坠的绿植放好。 楚鸾这回学聪明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到秀娘面前,抱着她的胳膊撒娇,“秀娘~,你是知道我的,我最喜欢吃您做的饭菜了,都怪玉奴和知夏,她们一点都没有把我这个郡主放在眼里,竟敢以下犯上,我好委屈。” 玉奴听了这话就来气,“秀娘你不要听她胡说,那个饺子分明是我先夹中的,结果她一下子就抢走了,分明是她欺负我,知夏,她可以作证。” 知夏又开始装聋作哑,“雏菊,你这个饺子馅有点咸了啊。” 玉奴不开心了,埋怨道,“你们都护着她!” 这时,玄均盛了一碗饺子递给玉奴,有些头疼,“大过年的,一个两个都消停点,非逼着我罚你们跪祠堂吗?” 雏菊及时撇清自己,“国师大人明鉴,我可什么都没干,还一直给秀娘帮忙呢。” 玉奴:“雏菊,没看出来啊。” 楚鸾也附和着,“这么快就叛变了。” 几个人又开始把矛头对向雏菊,几个人疯疯打打好一会儿,乐得秀娘全程捂嘴笑。 同时,皇宫的气氛倒是没有这么欢乐了。 皇帝带着皇后和一众皇子公主包括卫离坐在一起,大家各吃各的,偶尔皇帝提起一件事,这才有人附和几句。 “说起来,你们几个也都大了。”皇帝看着他们如今的模样,突然有些感慨,明明刚生出来时都是那么单纯,如今却各有各的心机。“老大老四老五都已经娶妻,老五妾室都纳了好几房,你们其他人就没什么打算吗?” 五王爷身材偏胖,看起来傻乎乎的,在那里尬笑着,就更傻了。 慕容修接过肇庆手里的酒壶,给慕容煜和慕容瑾挨个儿倒了酒,“是呀,父皇,儿臣作为他们的皇兄也是时常催促呢。”说着,就站到慕容煜和慕容瑾身后,双手搭在两人胳膊上,漫不经心道,“二弟,你不会还想着那个芙蓉姑娘吧?” 慕容煜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表面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皇兄说笑,臣弟怎么会和青楼女子有关系,令皇族蒙羞呢?” 慕容修没继续刁难他,又说到了慕容瑾头上,“前几日我听人说阿瑾约昭月郡主去游梅园了?” “是,之前昭月郡主多次帮助臣弟,所以我想借此机会向她道谢。” “是吗?”慕容修一副玩味的表情,“要说这昭月郡主,脾气是臭了点,但是长的那也叫一个明艳动人,阿瑾难道没有动心?” “我……” 慕容瑾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慕容初尧打断了,“你这混账,你臣弟生母胡贵妃才去世多久,你就撺掇着他娶妻,这不是置他于不孝之地吗?” 慕容瑾:…… 慕容瑾不觉得自己这位好父皇会真的关心他的婚娶之事,哪怕他在孝期,他也可以先把婚约定下来,等孝期一过再成亲,但是看慕容初尧如此急言令色,莫非……他不想让自己娶楚鸾? “倒是曦云,你早已及冠,却迟迟不肯娶妻,皇姐若是知道了,也该骂你不孝了。” 提起长公主,卫离就正了神色,“回陛下,如今边疆未复,臣实在没有心思……” “是没有心思,还是没有遇见那个喜欢的人啊。”慕容静娴打趣道。她是皇宫最小的公主,也是最受慕容初尧宠爱的,只可惜她母妃早亡,一直养在太后身边,生的机灵乖巧,还有一副玲珑心思。 “没有喜欢的人?曦云和阮家二姑娘关系不是挺好的嘛,之前一直见他们和顾汜那群人一起进进出出,有说有笑的。”五王爷一脸八卦地打趣。 阮茜妍吗?卫离承认,她确实很有趣,她的才华也令他钦佩,问世间怕是没有几个女子能有她那般才气。还总是能做出各种各样好吃的新奇的糕点。但若要说他对她的感觉,更多的是将她当做一个如贺英那般的朋友吧。 “阮姑娘?我见过她!”慕容静娴突然激动起来,“她长的好漂亮的,说话又温柔,还会背诗,她做的糕点也好吃。” “你什么时候见过的?”慕容煜和阮茜妍尚且说不上熟,慕容静娴平时就待在宫里,哪有机会见外人。 慕容静娴也不装了,“上次我让六皇兄带我出去玩,结果他有事,就把我丢在了曦云哥哥府上,曦云哥哥不知为什么不在府里,我就只能自己玩。没过多久,就有下人来报阮二姑娘来找曦云哥哥。”她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几人生怕她摔下去,“我就去见了她,她长的好漂亮,她还把给曦云哥哥的糕点给我吃,那个糕点我从未见过,白白糯糯的,入口即化。” 卫离想起来了,石一是跟他说过阮姑娘来过,他那天好像是去金燕街调查雁荣坊去了,还将一位姑娘错认成楚姑娘。 皇后瞧她一嘴油还一个劲说不停的模样,也觉得有趣,故意调侃,“你呀,就知道吃。那将来是不是谁给你做好吃的你就夸谁漂亮啊。” “儿臣才没有呢。”慕容静娴小脸一鼓,像一个软包子一般,可爱的很。她气过了又去扒拉慕容瑾,“六皇兄,你也见过阮姑娘吧。那你觉得她和昭月郡主谁更好看啊?” “那还用说,自然是阮姑娘了。”慕容潇歌替他回答。 “你也见过他们?” “上次在林大人的宴席上见过一面,那个昭月郡主我瞧着性子太过狂傲,不适合六皇兄。”慕容潇歌是胡贵妃带大的,自然和慕容瑾亲近一些,也就处处都会替他着想。 “行了,这别人的女儿你们倒是议论的起劲,今日过年,还是好好的一起吃个饭,这些事情还是日后再议吧。”最后还是慕容初尧打断了几人继续八卦。 第五十一章,鸾起 开心的日子过去没多久,国师府又来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初三的那个晚上,楚鸾再次毒发。玉奴给她服过药后也不见好转。 玄均猜测可能是那毒在楚鸾体内太久,如今愈发严重。他也在想办法配置新的药方。 楚鸾将所有人都赶出去,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慢慢熬过去。 玉奴他们守在门外,一开始听到屋内瓷器破碎,桌椅倒地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楚鸾隐忍的喊叫声。渐渐的,楚鸾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忍不住了,随着月色逐渐加深,楚鸾的声音也渐渐小了,最后在深夜,整个国师府归于平静。 第二日,楚鸾从屋里出来时,都能感觉她瘦了一圈。秀娘趁早杀了鸡,还去买了好多大补之物,熬了几锅汤逼着楚鸾全部喝完。 楚鸾在国师府待过了新年,待过了元宵,待到阳春三月,她依然决定搬出去。 “你在这里住的不是好好的吗?”玉奴不解她为什么还是要搬出去。明明她在这里住的好好的,身体也养好了,也有精气神了,还能没事和大家一起玩闹。渐渐的,她都以为她快要变成以前那个楚鸾了。 楚鸾轻轻抱了她一下,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我们之间最多不过一条街,想见面随时都能见,你这么伤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生离死别呢。” 此话一出,玉奴就一巴掌打在她胳膊上,“呸,多好的日子,别说这种丧气话。”说着,又把雏菊和知夏唤过来,耐心劝着,“你不肯把秀娘接过去照顾你,她今天连饭都不做了。雏菊和知夏是一直跟着你的人,不管多大的矛盾,带着她们也总比去外面买的人好,不是吗?” 楚鸾有些无奈,“我以后要做的事情很危险,我不想让秀娘跟我一起置身险境。”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敢再失去什么了。“雏菊和知夏我本就会带着的,毕竟我还需要有人帮我带孩子呢。” 玉奴点点头,临走前最后嘱咐,“你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宅院里,凡事都要小心,你之前树敌太多,虽说有老师亲自挑选的暗卫,但还是……” “放心吧,我能保护好自己。”楚鸾有些不耐烦,玉奴一说起来就没完,楚鸾实在受不了在这里听她唠叨一个时辰,急急上了马车,对她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楚鸾坐在马车里,珞音在她怀里酣睡,楚鸾看着她的睡颜,肉嘟嘟的小脸,头发还没有多少,眉毛也淡淡的,算不上多好看,但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咂嘴倒是挺可爱的。楚鸾好几次想伸手揉一揉,但怕吵醒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过了这么久,她偶尔也会感慨,明明一开始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孩子,甚至避之不及,但是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里有她陪伴着自己,又会觉得幸运。 “曦云,今日说什么你都得陪我好好喝一杯,我好不容易在朝中谋了个职位,以后人家再也不会叫我顾四或四公子了,都要改口叫侍郎了。”顾汜刚封了侍郎一职,高兴得不行,拉着卫离还有贺英等人去喝酒,“今日我做东,大家不醉不归。谁都别想站着回去。” 贺英看不起他放大话,毫不留情打击,“就你那酒量,我们每人敬你一杯,不用一个来回你就得先趴下。” 顾汜老脸一红,还想替自己争辩几句,“谁说的,我酒量已经好多了,不信一会儿试试?” “可别,汜哥哥要是喝醉了,又得麻烦宁钰送你回去,那她多吃亏啊。”阮茜妍也打趣他。 “我……” 顾汜转身还想争辩什么,就见一人牵着一头驴缓缓走来。他一开始没有注意,又听到另一头传来的马蹄声,有些惊讶,“诶,那不是昭月郡主的马车吗?” 秦鸢也有些奇怪,“之前就听说阿鸾要搬出镇北候府自己住,但是后来她又在国师府过年,我以为她以后会一直住在国师府呢,想不到还是要出去单过,也不早点告诉我。”不然她就能去帮点忙了。但是一想到自从嫣然出事,她们就再也没有好好说过话,秦鸢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因为自己总是和贺英等人待在一起就连带着不想搭理她了。 眼看马车走近,车上的马夫招呼着行人让路。 马车越来越近,方才退到一边的牵着驴的老汉突然拉着他的驴冲了出来,驴因为和骏马相撞而受惊,两者同时尥蹶子。 阮茜妍/秦鸢:“啊/阿鸾——” 马夫及时勒马也无济于事,自己也连带着飞了出去。 雏菊和知夏在一旁见了不顾危险地冲上前来。 但还是晚了一步,马车脱节狠狠撞上路边摊贩的柱子,卫离翻身上马将马停住,免得惊吓行人。 那头驴因为过度惊吓而不停打嗝。老汉一个劲儿地凑上前赔礼道歉。 “姑娘,你怎么样?”马车的一部分已经被撞散架,车轮都松动了,车内传来婴孩的哭声,知夏连忙上去查看楚鸾情况。 雏菊则是让人将那老汉拿下,嘴里还不停咒骂:“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当朝郡主!来人,将他看好了,等郡主发落。” 知夏刚上车辙,里面的人就先一步掀开车帘,她本来洁白光滑的手背出现几道突兀的伤口,应该是在马车断裂的木板上蹭的,幸好划得不深。但随着帘子掀开,就可以看见里面的人的惨状。 楚鸾为了护住珞音,从手肘处袖子就已经变红,与她身上的蓝色襦裙形成鲜明对比。她的额头也有一道血流顺着面部轮廓缓缓流下。 “啊……”雏菊倒吸了一口冷气。 知夏想要扶她,却被楚鸾一个手势止住。她小心翼翼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珞音交到知夏怀里。 然后只见她缓缓下车,走到那老汉面前,“你的主子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杀了我?”楚鸾眼神狠厉,言语中不带一丝情绪。 老汉一个劲赔礼道歉,“郡主饶命,我这畜牲不知为何突然发疯——” “你撒谎!”秦鸢反驳道,“你分明是故意的。” “哎哟,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一介平民哪敢干这种事,就是畜牲不懂事,与我无关嘛,再说一个个巴掌拍不响,郡主您的马不也是发疯了吗?多亏那位公子制服住了啊。” 这时,人们将目光放在卫离身上,除了楚鸾。 楚鸾盯着老汉,森然开口,“畜牲犯错。” “对对对,就是畜牲……”老汉话尚未说完,楚鸾一把抽出腰间软剑掷向还在不停打嗝的驴,一剑穿喉。 “啊!这是我唯一的驴啊。这,这可是我全部的身家啊,你,你要我怎么活啊。”老汉突然开始抱着自己的驴号啕大哭。 竟还真的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楚鸾的不是。 阮茜妍也想替那老汉说两句好话,“郡主,这老汉或许也不是有意……” 方才还在抱着驴哭的老汉一把拔下驴脖子上的软剑,直直刺向楚鸾。 剑刃尚未碰到楚鸾分毫,就听见老汉惨叫一声,原来知夏一手抱着珞音,一手拔剑砍下老者的手臂。 老者手臂飞出去时,手里还仅仅握着楚鸾的软剑,鲜血溅到楚鸾和阮茜妍的衣摆上。 阮茜妍:…… 老汉趴在地上一脸痛苦,还囫囵不清地咒骂指责楚鸾,楚鸾却走上前去,一脚踩在他的头,就好像踩着他背后主子的头一样,“一会儿见了你的主子,记得告诉他,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优柔寡断、愿意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的楚鸾了。日后若有人敢伤我一分,我必十倍还之。我和他之间的账迟早要算,如果他不怕死的太难看,就尽管来找我,他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了。”说完,就将珞音接入怀中,吩咐知夏将人送到齐府门口,把话传到后,将此人另一条胳膊也砍下来。“记得,拿着他的胳膊再来见我。” “是。” 秦鸢看着楚鸾现在的模样,莫名有些害怕,明明之前她见楚鸾还不是这样的,即便楚鸾脾气最差的时候也只是将人打伤,三个月不能下床而已,哪里会像现在一样,动不动就要人的胳膊腿什么的。 “阿鸾……你,没事吧?你的伤要不要先去看大夫?”即便怕,秦鸢也不忘关心楚鸾的伤势。 “多谢,不必。” 第五十二章,放下 到了府里楚鸾第一件事就是把下人都聚集到一起训话。“既然来了我的府上,那就要遵守我的规矩,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给谁做事,从今之后,我才是你们唯一的主子,听清楚了吗?” 底下二三十个人齐声答“知道了”。 雏菊跟他们详细解释府里的规矩,“除了我和知夏,还有打扫姑娘房间的青蒲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姑娘的院子,尤其是姑娘的房间;没有姑娘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小小姐,更不能擅自带小小姐出府……来了郡主府就都安安心心做事,本本分分做人,要是有人敢违背府里的规矩,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是。” 当夜,楚鸾因为受伤的缘故,迟迟没有睡意,雏菊准备给她点上安神香,好让她休息得更好一些。 谁知楚鸾却拒绝了,“这里不比国师府,出了任何事都只能靠自己。已经这么久了,我也该清醒一些了。” 雏菊虽然很担心,但她也没有办法违抗楚鸾的命令,只能去偏房里睡,方便楚鸾夜里有事,好有人照应,哪怕她只能做点端茶递水的小事。 果然,楚鸾一离了安神香,就又困在了之前的梦魇中。 魏巍依旧浑身是血站在桂花林深处向她招手,重复着那句“带你走”。 这次楚鸾没有逃避,她顺着他的意走了上去。 就在魏巍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时,楚鸾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利剑,那把剑正是魏巍当年常用的那把!楚鸾没有半分犹豫,一剑插入对方胸膛,她终于做到了,她终于摆脱了自己的噩梦。 梦中的魏巍似乎不知道痛一般,仍旧痴痴地望着她,始终没有收回那只向她伸出的手。 楚鸾内心却再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既然你当初不肯娶我,那你就没有资格锁住我,该放手了。”此言一出,眼前人就开始慢慢消散。 楚鸾全程都看着,看着她爱的人、困了她两年的梦魇,一点点在自己眼前消散,最后化为虚无。 她亲手斩杀自己的梦魇,埋葬自己的过去。 “你怪我无情也好,狠心也罢,你困了我三年,我也拽了你三年,该到头了。你在那边记得一定要喝孟婆汤,不要再挂念我,也不要再等我。”反正也等不到的,她十恶不赦,是注定没有来生的。她突然有些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如果……”如果什么呢?她也不知道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不管对事还是对人。 楚鸾这些日子伤也养的差不多了,想到如今大业未成,她也无法安心养伤,胳膊上的绷带还没拆就去找慕容瑾商量策略。 慕容瑾在宫门外看见楚鸾的马车一点也不惊讶,他淡定走上前,在马车外轻声喊了一句“汶君”。 一只白净的手掀开车帘一角,对慕容瑾笑着点头表示问候,“殿下,此处人多,不如借一步说话。” 卫离远远就看见了楚鸾和慕容瑾如何交流,然后又如何坐各自的马车一起离开。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想不通,但也没打算深想,毕竟是别人的事情,只是看着他们成双入对,似乎有些奇怪。奇怪在哪里,自己也说不上来。 慕容瑾还是选择到迎宾楼边吃边聊。 看着桌上还是和上一次的菜色,他不免觉得好笑,汶君还真是好懂,每次点菜都点一样的,既然她喜欢吃这些,那下次就还点这些好了。 楚鸾喝了半杯冷酒,就开始谈正事,“殿下,如今家仇未报,大业未成,楚鸾实在寝食难安。” 慕容瑾又何尝不急,“可是你之前带着行凶之人到齐铭府上立威,他到现在还在向父皇弹劾你,此时动手,只怕不是明智之举。” “齐铭的账,我自会慢慢与他清算。楚鸾如今更担心殿下。” “担心我?”自从胡贵妃走后,已经很久没有人会担心他了,慕容瑾心里顿时暖烘烘的。 “楼兰覆灭,修王和煜王又是朝中势力最大的两位亲王,殿下在朝中的处境可谓举步维艰。”楚鸾分析的头头是道。 “父皇对我心存芥蒂,又没有大臣愿意辅助我这个失势的王爷,依汶君看,我应该如何破局?” 关于这个问题,楚鸾早就想过,她给慕容瑾斟满酒,安慰他少安毋躁,“殿下,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帝王是没有猜忌之心的。殿下要做的是利用君心,而不是倚仗君心。楚鸾认为,当务之急是殿下需及时建功,在朝中树立威信,这样才会有大臣愿意投靠您。” 慕容瑾将杯中酒饮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发开来,“可是父皇根本不信任我,我如何能有建功的机会?” “殿下放心,楚鸾早有对策。楚鸾在金燕街沉浮的那几日曾暗中探查过雁荣坊,发现雁荣坊不仅和朝中官员有联系,而且……我怀疑他们当众混有反贼。”那些反贼很可能就是慕容皓的人,她这么想也不是毫无根据,她在金燕街不止一次遇见过魏巍,魏巍又是慕容皓的人。之前慕容皓就逼她替他效力,如今过去这么久,别说进展,楚鸾压根就没搭理过他,他在自己身上下的毒也没什么用。虽然他现在还没什么动作,但楚鸾知道,他迟早会找上门来的。若是以前,楚鸾是不怕的,但是现在她身边有了珞音,那她就不得不早做打算了。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 头一回听说反贼都跑到自己家门口藏着了,慕容瑾难免有些惊讶:“反贼?” “不错,只要殿下能揪出幕后反贼,那么……自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如果真的揪出了反贼,不仅能解决永国一大隐患,还能让我重得重用,果然一石二鸟。不过之前朝廷多次派人去雁荣坊调查最后都没有查出什么,我怕这次依旧由朝廷中人去调查的话依然会打草惊蛇,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殿下不必忧心,此事交给楚鸾便好。” “不可!”慕容瑾腾地站起来,态度坚硬,“这件事情太危险,你一个女儿家……” “殿下不必忧心,楚鸾都已经打听好了,永宁王也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有了他的插手,那我进去浑水摸鱼就方便多了。”楚鸾如今只想着尽快帮慕容瑾称帝,至于利用谁,牺牲谁,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第五十三章,南珠郡主 慕容瑾和楚鸾准备离开时,小二又拿了一小坛酒过来,“客官,我们迎宾楼的桂花酒是京城最有名的,要不要买一坛啊?” 去年秋季的桂花开的不错很多人家和酒馆都会将那些桂花剪下洗干净酿酒,封在雪地里,待到来年春日再打开,便能喝到味道醇厚的桂花酒了。 慕容瑾知道楚鸾最近喜欢上了喝酒,打算买一坛送给她,“迎宾楼的酒都是京城出了名的,汶君想不想尝尝?” “对对对,不如姑娘先尝尝看,然后再决定。”小二着急忙慌倒了一碗酒递给她。 楚鸾接过,浅尝了一口,初时清香甘甜,回味起来又有几分苦涩和酒气,倒是比那些烈酒爽口多了。楚鸾觉得有趣,又尝了一口,很快,她就发现了几分端倪。 这酒的味道,怎的如此熟悉? 楚鸾心中存疑,不信邪又喝了一大口,细细品来,确实熟悉。她似乎在哪喝过。 “这位小哥,这桂花酒不是你们自己酿的吧。”楚鸾语气带着肯定。 小二今日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品出这酒,心里也高兴,毫不吝惜地夸赞,“姑娘聪慧,这酒确实不是我们家自酿的,这酒是从南疆运过来的。” 今年的春日宴,确实有各国时辰前来朝贺,他们都会备上诸多奇珍异宝或者其它礼品货物来京城,南疆的酒已经到了,难道,她也要来了? “姑娘,姑娘。”小二见楚鸾迟迟没有反应,有些奇怪。 楚鸾回过神后,带着局促的歉意,“抱歉,这桂花酒确实不错,既然如此,就给我拿一坛吧。” 看着今天又卖出去一坛酒,小二高兴坏了,立马去给楚鸾拿了一小坛新的桂花酒。 楚鸾刚要准备接过,一只玉手在她之前夺过桂花酒,那人并毫不客气直接开坛喝了起来,“好酒。” 楚鸾抬眸,见对方是个女子,便不想同她计较,且此人身穿五彩羽衣,头戴金冠玉钗,来头必定不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楚鸾刚想请慕容瑾一同离去,却见他目光狠厉,脸色发黑,下颌线也绷得很紧,双手死死握拳。她心里顿时有个不好的猜测。 “昭月郡主,你不是要买酒吗?如今不买了?”那女子一双吊梢眉,含情眼,偏生又有一张薄情唇,看人时总会不自觉微微仰首,眼底一副轻蔑之色。“介绍一下,吾乃南珠郡主——陈晨。” 原来她就是陈王的女儿。楼兰就是陈王带兵攻下的。也难怪慕容瑾脸色不好。 楚鸾不想徒生是非,便大度道,“美酒虽好,故人不再,我一人独饮也没意思,倒不如让与南珠郡主。” 陈晨看出楚鸾不想与她纠缠,以为是不敢,便得意起来,“本郡主听修王殿下说了,昭月郡主独来独往,不喜与人交好,不过若是本郡主请你喝酒,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我……” “这美酒谁不爱喝,只是经由南珠郡主只手后,怕是没人敢喝吧。”慕容瑾站出来替楚鸾解围。 陈晨知道她们家和慕容瑾之间的那些仇怨,虽然尴尬,但她不想认输,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下丢了面子,只好转移话题,“谨王殿下说笑了,本郡主只是想和昭月郡主交个朋友,昭月郡主,你难道不想和本郡主做朋友吗?” 楚鸾看着慕容瑾的手背青筋暴起,下一刻便要发作,便想着先帮他一把,替他讨点利息回来,反正自己得罪的人也够多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楚鸾此人散漫惯了,怕是交不起南珠郡主这样的朋友。” “那你是不给我面子了?”陈晨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 “南珠郡主的脸怕是已经够厚,又哪需楚鸾多给,徒增厚度?” 陈晨一把摔了手中的桂花酒,酒坛四分五裂,一些酒水沾湿了楚鸾鞋面。倒是可惜了这些美酒,“你敢骂我?”陈晨手指着楚鸾,不客气道,“早听说你目中无人,你别忘了,你是郡主,我也是郡主,而且我父亲可是功名显赫的陈王!而你,不过是一个被亲生父亲逐出家门的丧家犬!国公府不要你,镇北候府也不要你,你有什么底气敢对我如此!” 楚鸾对她的话没有丝毫反应,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来修王殿下没有告诉你啊。” “什么?” “楚鸾从来不需要仰仗任何人,如果今日你我身份悬殊,我也丝毫不怕,因为楚鸾甚至不惧生死。” 听完这话,又看楚鸾神情如此认真,陈晨只觉得毛骨悚然,全身发寒。疯子,真是一个疯子。 “楚鸾早就孑然一身,本该一无所有。不过上苍垂怜,给我在人世间添了几笔挂念,这才收敛了性情,但要我低头,我宁肯鱼死网破。” “你……”陈晨还想说什么,见到门口路过几人,立马就喜笑颜开,略过楚鸾跑过去。 楚鸾摇摇头,无奈地拿出一些银子赔了小二的酒钱。 小二本来身份低微,发生这种事情都做好自己吃亏的准备了,没想到楚鸾还愿意给他钱补偿他,连忙道谢。 做完这些,楚鸾又在慕容瑾身边低声劝告:“殿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莫要因为一时之气而误了全局。” “……放心吧,本王自有分寸。”慕容瑾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两人刚转身,就见陈晨又折返回来,还牵着一个人,此人正是卫离。 卫离一身玄衣,挡住了照耀在楚鸾身上的光。 陈晨摇晃着卫离的胳膊撒娇,“曦云哥哥,就是她,不光欺负我还骂我,骂的可难听了。” 楚鸾见着卫离,突然想起之前和慕容瑾说过要利用他的话,有些心虚,不敢看他们。 陈晨正好逮住这一点,“你看,她心虚了。”哼,什么女疯子,不过是纸做的老虎,见了曦云哥哥这头雄狮还不是不敢造次。 她的曦云哥哥见了两人率先做出反应,“谨王殿下,楚姑娘,南珠郡主平日娇纵惯了,无意冒犯郡主,还望郡主不要在意。” “曦云哥哥!是她欺负我,你怎么……”陈晨气急败坏。 卫离的目光一直放在楚鸾身上,直勾勾地盯得楚鸾愈发心虚,迫不得已遁走,“无妨,楚鸾今日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且慢。楚姑娘,恕在下冒昧,敢问楚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虽说是问她的意见,但那语气却是不容人拒绝。 楚鸾权衡一二,还是同意了。 两人站在门外一边,离陈晨他们大概数十步之远。 “不知王爷想对楚鸾说什么?”楚鸾开门见山。 “楚姑娘可会调香?” “什么……” “楚姑娘可会用香包?” 楚鸾觉得他莫名其妙,“自然,这寻常女子大都有香包,有什么奇怪的吗?” 卫离也觉得自己唐突,但他还是想问,,“那敢问楚姑娘可知道雁荣坊里有什么制奇香的方法吗?” 楚鸾现在反应过来了,有些不易察觉的心慌,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楚鸾右手悄悄伸进左手衣袖里,放在左手腕带上,食指按着一根银针,随时都会将它抽出来。面色不改地回答,“不知。” 卫离或许是看出楚鸾脸色不好,立马解释,“还请楚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只是觉得楚姑娘和那日我在雁荣坊见到的那位姑娘很相似。” 楚鸾不信,玉奴做的人皮面具没人能看出端倪,即便面容与她有些相似,但也很难让人联想到她,于是试探道,“怎么?那位姑娘和我长的一样?” “那倒没有,那位姑娘除了身形之外,无论脾气还是声音都和楚姑娘无甚相似之处。”只是……她的身上有和你一样的桂花香。 “既然没有,那王爷在纠结什么呢。楚鸾虽说性子散漫,但也没有那么多闲情雅致,非得去雁荣坊那种鱼龙混杂之地找乐子。”说完,就告辞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再加一句,“王爷,下次可莫要错认了。” 第五十四章,共患难 暗无天日的山洞中,几盏微弱的烛光勉强照清了里面的陈设。常先生带着鬼面具,坐在轮椅上,将自己藏在黑暗之中。 魏巍一身夜行衣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向他汇报今日的情况,“先生,雁荣坊到皇宫的暗道即将打通,不久就可完成。” 常先生脸上的表情被隐藏起来,他望着洞中燃得最旺的一只蜡烛,森然笑着,“好,好。待暗道一修好,就立马攻入皇宫,夺得国玺,届时整个天下都将由我掌握!” 魏巍看他发疯的样子,一半敬重一半畏惧,到底是在别人手下讨生活,拍马屁是必不可少的技能,他闭着眼睛就是一顿吹,“常先生神机妙算,假以时日必能荣登大宝。” “哼!”听了他的马屁,常先生非但没有开心,反而又发起脾气来,“都怪那个楚鸾,本以为她被我掌控,就会乖乖把兵符交给我,那样我何须费工夫再冒险挖一条暗道?直捣龙城,岂不快哉!” 魏巍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之前在金燕街见到楚鸾的事情告诉他。 “你说……她是怎么解了我的毒的?”常先生百思不得其解,那毒药可是夜黎国卖给他的,旁人不可能轻易解毒。 “属下不知。”魏巍实话实说。 常先生现在更关心的是皇位,至于楚鸾,就等他事成之后再慢慢收拾,“罢了,你最近多注意一下雁荣坊的进度,不要让人发现,我大业将成,万不能功亏一篑。” “是。” ………… 楚鸾对着镜子仔细将人皮面具贴好,避免被人看出丝毫破绽。 知夏替她整理好藏在外衣里的暗器,并仔细检查楚鸾腕带上的冰蚕丝是否足够。 待楚鸾收拾好之后,知夏就服侍她穿衣,她拿起桌上的白色腕带给楚鸾戴上。也是这时,楚鸾那藏在腕带之下的一条疤痕才暴露出来,这疤痕细长,突兀地横在一只玉臂上,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划出来的。 “姑娘,玉奴姑娘特意嘱咐,这人皮面具只能维持五个时辰。五个时辰后,就会慢慢脱落,那时就必须用温热的帕子敷脸,才能保证人皮面具不会脱落和损坏。” 楚鸾点点头,“放心吧。”她拿起挂在床头的软剑,将其藏于腰间,“今日我必要在雁荣坊探出个究竟来,你估摸着时辰,若是两个个时辰之后,我还没出来,你就告诉殿下直接带人进去。” “姑娘此行实在危险,还是让我陪着你吧。”知夏右眼皮跳了一整夜,她实在放心不下。 楚鸾果断拒绝,“别说傻话了,你随我一起去,那我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再说,雏菊和珞音还在府里,要是你也去了,谁来保护她们?” 知夏还是不放心,“可是姑娘……” “行了,时辰不早了,我也去了。”说完,戴好帷帽,趁着天色尚早准备从后门出去。 楚鸾昨日吩咐过,今早任何人都不得在府中随意走动,扰她清净。加上她本身又有些功夫也就没人发现她。 永宁王府里,卫离正坐在院中自弈,棋盘上,黑子明显优于白子。卫离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起一枚白子,斟酌着下一步该走哪。 “主子,查到了。”林一匆匆忙忙走上前来,“派去雁荣坊的探子今早来信,说是在雁荣坊里发现了一条密道。” 卫离执棋的手停顿一瞬,追问:“可有说那暗道通向哪?” “这倒是没有,他将这个消息送出来之后就没有联系了。” 卫离将白子下在黑子的包围圈内,起身命令:“准备动身。” 林一在行动前看了一眼棋盘上的战况,如果说刚才黑子是占优势的话,那么现在白子已经彻底没有活路了。林一伸手竖起个大拇指,主子就是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卫离只带了林一去雁荣坊,在进去之前,还不忘确认:“一切是否安排妥当?” 林一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主子,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影卫在雁荣坊周围待命,长林军也守在护城河一带,这次一定叫他们插翅难逃。” “雁荣坊竟然敢在天子脚下挖暗道,他背后的势力一定不容小觑,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将他们拿下。”卫离坚定道。 “是。” 再进入雁荣坊,卫离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发现至少有十几个眼线盯着里面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他想办法脱身之际,看见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 “……楚姑娘?” 他迅速上前,挤过人群,终于抓住了对方的衣袖。 楚鸾下意识准备将人挥开,但在看见那人脸上的雄鹰面具后又悄无声息地收回手。 她亦戴着狐狸面具,旁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加上故意变声,很难认出她的身份,“公子又认错了。” 卫离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手,略感抱歉,“在下唐突了。” “无妨,只是公子几次三番将我认错,难道是……”楚鸾话尚未说完,便响起一阵钟声。声音不是很大,也比较混浊,敲钟的地方要么离这里有一定距离,要么就是隔音效果太好。 只见上次那位中年男子和刀疤站在二楼长廊处,中年男子说:“诸位,拍卖场已经开放,还请各位移步。”说完,又谦逊地鞠了一躬。 楚鸾当即就随着众人一起去二楼,卫离却拉住她,好心相劝,“姑娘,此处多有玄机,安全起见,姑娘还是快些离开吧。” 楚鸾轻声笑着,云淡风轻,仿佛她从来就是这样胆大,“公子,生门已闭,唯有向死而生。” 卫离回过头,发现方才那十几个带着面具的手下已经守在关闭的大门处,似乎不容许任何人进出。 “公子,请吧。” …… 刀疤再一次按出墙后的狭长通道,这通道可以容纳两个人,楚鸾和卫离不约而同结伴而行。这通道看着并不长,但因为环境黑暗,加上悠悠烛火的映衬,倒让人又种仿佛过了很久一般。 终于走出暗道,入眼便是一个巨大的拍卖场。方才的刀疤不知何时去了一楼,他们这些客人便在二楼就坐。 楚鸾和卫离找了个离通道比较近的位置坐下,桌上还准备有茶水和瓜果,隔几个位置就有人站在那里守着,随时准备添茶递水,服务非常周到。楚鸾看着刀疤拿出的那些小玩意儿,丝毫不感兴趣,开始自顾自地尝起这里的茶来。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捏着白瓷杯,初时润润嘴唇,在尝出这茶是雨前龙井后,才慢慢细品起来。 卫离悄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发现有些地方她和楚鸾真的有些相似。楚鸾喝茶必须喝上五口。五口过后,不管茶喝完没有,她都会将茶杯放下,过上一会儿再继续。 “公子在看什么?”楚鸾察觉到他的目光,问道。 卫离也不遮掩,“在下只是在想,这雁荣坊到底是欠了多少赋税,搜刮了百姓多少钱财,才能准备这么多好东西。”说着,拿起一个含桃端详了一会,又将其丢回去,“不过这些再好,也不宜多吃。”他提点至此,仁至义尽。 楚鸾却像没听懂一般,宛然一笑,并未按他说的做。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接下来一件卖品,西域奇香!”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这西域奇香有奇效,只需闻上一闻,便可如飞升神界一般快活;还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好,我要了。” “我也要。” 一些公子哥开始争抢。 “那么,开始竞拍吧,起价一千两!” 只是听到这个一千两,就有一般的人退却。 “我出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三千两!” “……”众人纷纷去看究竟是哪个财主,竟然肯出三千两。 “好,三千两一次,三千两……” “五千两!”又有人竞价。 这次席间除了赞叹和唏嘘,再没人竞价。 刀疤喊道,“五千两一次。” “六千两。”楚鸾不疾不徐举起手中的木牌。 众人看楚鸾一个女子竟也敢放出这等豪言,分明不信。 方才竞拍五千两的那个脑满肠肥的商人也笑起来,面具都遮不住他脸上的肉,勒出几道红印,“小丫头,可不要逞强啊,要是拿不出钱那可是会有大麻烦的。这样,你要是实在想用,你不如等我买下来,上我家去,我们一起用啊。” 众人也不怀好意笑起来,颇有揶揄之色。 楚鸾没有搭理他,只是再次重复了自己的竞价,“六千两。” 那胖子似乎非要较劲,也开始加价,“七千两。” “一万两。” “一万五千两!” “两万两。” 楚鸾将价格抬到两万两,那胖子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左右是个商人,万事都以利益为主,如果再加价,楚鸾不加价的话,那他就得将东西买下,那不妥妥成了冤大头。 “好,两万两一次,两万两两次,两万两……” “三万两。”一直没说话的卫离也参与进来。 楚鸾:…… 最后西域奇香还是归了卫离,后者还拿着那个小小的紫色瓶子在楚鸾面前炫耀般地晃来晃去。 楚鸾眉毛微挑,半是惊讶半是无语,“公子也喜欢这个?” “我不过一个粗人,哪里懂这些,不过是看姑娘这么想要,有些好奇罢了。”卫离眼神锐利,如同蛰伏在草丛里的猛兽,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出来咬下自己一块肉来。 楚鸾处变不惊,“公子何必对我有戒心呢?” “姑娘孤身一人来雁荣坊已是值得让人惊讶,我还撞见过两次。”虽说雁荣坊里也有女客,但她们多是陪自己的丈夫,要么就是身边带着陪从,倒没看见过有女子孤身一人来的。而且他还特地画了楚鸾的画像,让林一去查,结果什么都没查到。 “公子好无情,上次我可还帮了你的,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莫非……是因为我不是公子以为的那个人,所以公子就不管我死活了?” “如果是你真的是她,我就更加怀疑她和这雁荣坊的关系了。”卫离铁面无私是出了名的。当年甚至有这么一个称号:千面狐狸镇北候,铁面雄狮永宁王。说的就是楚旭和卫离。这也是皇帝为什么这么信任卫离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一般,绝对的公正,所以他永远不会背叛他。 楚鸾一哂,还真是个忠臣,不容许任何人威胁皇权。但你既然是一个公正的人,那又为什么眼睁睁看着那桩冤案的发生而无动于衷?楚鸾将真心话说了出来,“你倒是个明白人。”楚鸾一边讽刺一边拍手,“可你既然这么明白,那为什么永宁国还有这么多冤案,为什么还有亡魂无处安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会面临骨肉分离的痛苦?”楚鸾看着他的眼睛,想要把眼前这个人再看得清楚一些,揭开他同世人一样虚伪的面具。 “楚姑娘?”卫离看着她的眼睛,这一刻,眼前之人像极了楚鸾,他不禁发出这样的疑惑。 楚鸾一怔,转眼又挪开视线,调笑着分散他的注意力,借此打消他的疑虑,“公子又认错了,我现在有些好奇,那位楚姑娘和公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公子频频将我们认错?” 什么关系?卫离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最后……好像什么关系也没有。说是朋友,但对她却又和阮茜妍、贺英不一样。说是路人,但他们也并非毫无交流。 在楚鸾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卫离却给了她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楚鸾。” “什么?”楚鸾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平淡,她差点以为自己被他识破。 “我们的关系,就是卫离和楚鸾的关系。” 这算什么关系?楚鸾有些想笑。 “她对我来说,就是楚鸾,也只有她才是楚鸾。” 楚鸾看着他,无可奈何又忍不住想笑,最后只能评价道,“你真是个怪人。” 接下来,楚鸾也没再搭话,对于其它的拍卖品,她也一件都没再注意。卫离就是一个闷葫芦,他更不会主动与楚鸾交谈。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楚鸾已经喝了两杯茶,突然有人进来,在刀疤耳边说了些什么。 楚鸾看着那人匆忙进来又离去的身影,疑虑丛生。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果然,接下来刀疤对上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站在一旁侍奉的人抽出刀剑威胁着在座的人。 “别动!” “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想干什么啊!” “坐下,都坐下!” “再动,格杀勿论!” 刀疤脸色阴沉,“诸位,我们本不想与你们为难,但是!你们当中有人不老实,居然敢派兵包围我们,用这种过河拆桥的手段,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着,就吩咐人将他们都解决掉。 场面一度混乱,所有人都撕打在一起。楚鸾混着人群,去暗道口,刚碰到石壁就被烫的一缩。 着火了?怎么烧的这么快?莫非…… 楚鸾看向楼下的刀疤,只见他嘴角露笑,从一楼的大门里走了出去,然后将门重重关上。 “怎么回事?” “他想杀了我们!” “大胆,我可是朝廷命官!” “我是常大人之子!” “我是……” 楚鸾看着他们病急乱投医,企图用自己的身份威慑住敌人,只觉得可笑。 楚鸾感觉到石壁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如果他们不及时出去,就算不被对方杀死,也会闷死在这里。好手段! 卫离一边御敌,一边将跑到他身后的人护住。 二楼的温度明显高于一楼,长时间在高温环境待着,楚鸾的人皮面具一定会损毁,她看向卫离,一定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身份。 楚鸾当机立断,抽出腰间软剑,站在护栏上,一跃而下。 “你!”卫离几乎下意识去拉她,结果并没有拉住。 “诶,你们看!” 楚鸾在落到中间时,拔下头上发簪狠狠扎进柱子里,这才得到缓冲,虽然最后还是摔倒了,但也只是皮外伤。 “这……这么高,当真是不怕死啊。”其中有人说道。 “大家,也快顺着柱子滑下去吧。上面已经没有路了,只有那一个出口!”一人指着一楼的大门提议。 众人相互看了几眼,最后无奈同意。 上面还剩下的几个杀手也发现楚鸾跳下去了,就要去追,结果却被卫离缠上。 “怎么还没解决掉?”又有一队杀手冲了进来。 楚鸾顾不得身上的伤,立马进入战斗状态。 好巧不巧,为首的人正是魏巍。 魏巍手里握着双刀,眼神桀骜,仿佛这种事情最能激起他的兴趣一般。“他娘的一群饭桶,最后还得要老子出手。” 楚鸾不想在打斗中被认出来,尽量靠边站。谁知,一个毛头小子却快步躲到她身后,“女侠,救命啊。” 楚鸾:…… 他成功地被吸引了魏巍的注意力。 “哦?女的?小丫头,女儿家就应该待在家里绣花儿,耍什么刀剑啊。”说着就走近了些许。看着楚鸾面具外的半张脸,他开始有些错愕,而后又有些为难,“是你?” 卫离恰好注意到他们的情况,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认识?看来这个女子的确不简单。眼中杀意渐起。 楚鸾毫不犹豫摘下面具。 彻底看清那张脸后,魏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你和她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她比你可好看些。”说着,提刀上前。 电光火石间,楚鸾执剑堪堪挡住对方的攻击。 紧接着,就又是一击。 楚鸾闪避过后,发现此人虽然长得和魏巍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样,但这脾气可差远了。魏巍动手狠决,动作凌厉,主要用的就是快和巧,而面前这人只会用蛮劲。楚鸾和他对上,只会吃亏。 就在新一波攻击之前,面前一个黑色身影飞身而至。 “快走!” 楚鸾也没有多犹豫,略过他们就往大门跑去。 魏巍发狠,下死令,“所有人听命,一只苍蝇都别给老子飞出去!” “是!” 这群人中也不乏年轻力壮,会些功夫的人。不过饶是如此,也很难脱身。 几个轮回下来,楚鸾有些撑不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有人,帮我抵挡,我定会想到办法带你们出去!” 如今,人已经伤亡一大半,他们并非相信楚鸾,但是为了活着出去,也只能拼一把。楚鸾抽出腕带下的冰蚕丝,就身边能利用到的东西做了一个简单的网阵,然后去推门,幸而魏巍此人自大,以为自己能够将所有人都留下,并没有锁门。 楚鸾一喜,她抓住冰蚕丝的另一头,吩咐所有人,“甩开他们,快过来!” 众人蜂拥而至。 人都出去得差不多了,眼看有人追了上来,楚鸾用力一拽,那人被绞杀于网阵中。姿势还维持着站立状态。 卫离将魏巍踢出去,转身往楚鸾的方向跑去。 出去的人都在招呼楚鸾快出来,把门关上。 楚鸾却不为所动,看着卫离向她奔来。 “快走啊,不然来不及了。” “走吧。” “一会儿他们追出来,我们谁也走不掉。” “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守着,尽力给你们争取时间。”楚鸾说着,“你们谁要是敢关门,我现在就松手,让他们过来,大家玉石俱焚。” 其他人见楚鸾这般,也不再多劝,转身就走。 眼看卫离越来越近,楚鸾拉着银丝的掌心也开始冒汗。 在卫离冲过来的那一瞬,楚鸾迅速放手,卫离也自然拉起楚鸾的手腕,带她离开这里。 剩下魏巍气急败坏,命令余下的几个人随他一起追,“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楚鸾和卫离出来之后,并不是光明的天地,而是身处秘道之中。两人顺着沿途的尸体寸步不停往外跑,或许是因为他们出来的晚,这条秘道上的杀手都去追杀其他人了。 楚鸾被卫离牵着不停往前跑,漆黑的暗道里,有水声,也有蛇虫鼠蚁的叫声,楚鸾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手腕处传来的温暖。 终于在长久黑暗过后,出现了亮光,楚鸾和卫离出来之后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金燕街地带了。 只见他们已经身处郊外的竹林。 “雁荣坊修的暗道就在这里了?”卫离说。 “恐怕不止。”楚鸾插道,“雁荣坊的结构错综复杂,方才我们进拍卖场时就遇见了好几个分叉口。” 卫离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他这才反应过来,他进入暗道后,好像有一瞬间失去了记忆。 楚鸾知道他在想什么,回答道,“是离魂香,那个暗道里有离魂香,就藏在蜡烛里,一燃烧离魂香的味道就会散发出来,不过他们只用了一点,味道很淡,这也就是为什么里面的烛光会这么弱的原因。” “那你怎么没事?” 楚鸾笑了一下,从身上的荷包里拿出一小截干辣椒。 卫离了然,“我们快走吧,免得他们又追上来了。” “走?你们还想往哪走?”魏巍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把命留下吧。” 第五十五章,选择 楚鸾扶着卫离在树林里奔跑。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分明之前对她满是猜忌的人,居然会在危急时刻替她挡刀。魏巍那把刀本应该落在楚鸾身上的,但是卫离却用胳膊替她挡住。 卫离右胳膊上的血不断往下淌,不过他穿着一身玄衣,看不大出来,但楚鸾的半个肩膀都被染红。 “啊!”两人在奔跑途中,一时不察,竟踩中陷阱,掉进洞中。 楚鸾垫在卫离身上,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卫离感觉自己骨头都错位了。 楚鸾急忙从他身上下来,将他扶起,关心道,“你没事吧?” 卫离摇了摇头,但是楚鸾从他皱紧的眉头也能看出他的勉强。 “这种时候,你就别逞强了。”说着,拿出荷包里的小玉瓶,倒出一颗黑色小药丸,让他服下。 药丸刚一进嘴,一股浓烈的苦涩就在口中散发开来,卫离差点吐出来。 “这是解毒丹,能解百毒,也能治一些内伤,苦是苦了点,但药效不错。”楚鸾说着,“撕拉”一声,她将自己未弄脏的裙身果断撕下,替卫离包扎。 卫离看着她一身脏污,上半身染上自己的血,下半身的裙角又在刚才逃跑时被弄脏,有些过意不去。 楚鸾倒是不在意,反而少有的乐观,“其实跟你一起也挺好,若是当时我跟着他们走了,可能那暗道里就多一具尸体了。” “虽然你救了我,但我还是想问,你和雁荣坊什么关系?”卫离总是这么无情,将气氛又推到尴尬的那个点上。 楚鸾也不想再和他兜圈子了,“我和雁荣坊什么关系也没有,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算是敌人吧。” “为什么?” “我怀疑,他们和我娘的死有关。”楚鸾眼神空洞,似乎痛苦,又似乎无奈。 “抱歉。”卫离再一次为自己的唐突道歉。 楚鸾这次真的没有怪他,“不必抱歉,因为你的感觉没错。” “?” “我虽然和雁荣坊不是一伙的,但我和你确实是对立的,并且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站在同一战线。”楚鸾说道。 “为什么?”卫离还想问出些什么,但楚鸾已经不能再多说了。 因为你的信仰是我一辈子都无法触碰的。 卫离知道她的为难,也不勉强,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那敢问姑娘芳名?” 楚鸾又笑了起来,调侃道,“你是打算将我和那位姑娘区分开来才问的吗?” “不是。”卫离望着她,眼神真挚,没有一丝瑕疵,“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作为一个朋友。” 朋友?楚鸾觉得很稀奇,他们不过才见了两面,就成为朋友了。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开心,“可是我说过,我们是对立的。” “我知道。”卫离再一次表现出他除了无情之外的另一个特点——执着。 “敢问姑娘芳名。/沐汐。”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这是你的真名姓吗?”卫离问。 楚鸾诚实摇头,“不是。”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沐汐就可以了。”卫离似乎真的不在乎她的名字究竟是什么,唤她沐汐。 不可否认,卫离那双眼神有一股无法抵挡的魔力,似乎要将人吸进去,让她甘愿沉溺。饶是楚鸾这般冷静自持的人,也曾有过一时半刻的心动。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出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追兵?”楚鸾右手轻轻触碰石壁,抬头向上望,这个陷阱起码有两人高,“土还是新鲜的,单凭我一人恐怕很难爬上去。” 卫离手臂也已经受伤,也不能爬上去。 “不如……你踩在我的肩上,先上去吧。”他提议道。 “你就不怕我卸磨杀驴,丢下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她凑上前去,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楚鸾脸上还挂着笑,手却悄悄伸到对方腰间的位置,“开玩笑。”就要起身,却因为重心不稳又跌了回去,一只手按在卫离的伤口处,一只手扶着他的腰,这才没有摔下去。 卫离好不容易才好一些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但他并没有怪罪楚鸾,继续说起他的计划,“你上去之后,其余的一切都交给你自己定夺吧?” 楚鸾不可思议,“你真的不怕我走了?” “你不会的。”卫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坚定,可能是她的眼睛很会骗人吧,明明里面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却总是将它隐藏起来。 楚鸾没有再说话。 两人像商量好的那样做,卫离蹲下去,楚鸾踩在他的肩上,双手撑在石壁上。卫离再慢慢起身,楚鸾踩在他的肩膀上,心里却丝毫不怕,她从未想过,有人的肩膀会这么可靠。 楚鸾出去后,并没有立即去找绳索来救他,也没有叫人,而是静静地看着,看着洞中那个捂着肩膀、坐在地上的人,轻声道,“或许你不该救我的。”说着,拿出一个紫色瓶子。 卫离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不过通过瓶子的颜色,他还是猜到了,离魂香! 他坐在洞中,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与楚鸾对视,然后看着她转身离去,果断干脆。 难道自己真的信错人了?卫离这时候觉得自己还是过于自大,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最后还是落到玩火自焚的地步。但是心底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他,她会回来的。 眼看天色渐晚,如今已是黄昏,入夜后还会有更多的危险,不只是野兽,可能雁荣坊的人还会找到他,或者他会因为伤口感染和没有食物体力不支而死在这里。 既然无人救他,那他便自救。卫离打算等他伤好一些就试着离开这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将他吵醒。卫离睁开眼,一根婴儿手臂粗的青色藤条被扔了下来,这藤条是用好几根粗长的藤条编成的,足够结实。 “快上来吧。”楚鸾将藤条绑在最近的几根竹子上后就拉着藤条走近洞口,准备将卫离拉上来。卫离抬头,一缕不知从哪折射来的光正好打在楚鸾的脸上。将她的头发映成棕色,瞳孔也变成了浅棕色,唇上那一点红是她脸上最明亮的色彩。“快上来。” 卫离将藤条缠到腰间,左手抓着藤条,脚踩着光滑的石壁,一点点向上。楚鸾也尽全力拉他上来。 出来之后,卫离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会回来的。” 楚鸾听到这话并不开心,反而觉得困扰,她眉头微锁,提醒他,“不过是拿离魂香换的罢了,下一次,我不会再做这样愚蠢的选择了。” 尽管楚鸾嘴上这么说,但是卫离知道,不管多少次,楚鸾的选择都是一样的,她的手甚至因为编藤条而被磨破皮。她本身就是一个纯善之人,不过是给自己披了一层凶恶的外衣,便看错了自己。 “这附近已经没有敌人了,我也该走了,咱们就此别过。”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卫离注视着她的背影,看着那已经被染脏的蓝色渐渐消失在竹林之中。 然而,在卫离看不见的地方,楚鸾的脸开始慢慢裂开,一张人皮面具脱落下来,被楚鸾伸手接住。她看着手中已经损坏的人皮面具,喃喃道,“还是太勉强了,差一点就要被发现了。” 第五十六章,鸾起 卫离回去之后,从林一那里了解到,原来他在拍卖场的时候,外面带人进去搜查雁荣坊的是慕容瑾。 “谨王殿下不仅查到了雁荣坊这些年压榨百姓的证据,还找到了一些和朝廷官员往来的信件,连那些暗道都一一派人将其损毁。这次陛下说你和谨王殿下立了大功,要给你们办一场庆功宴。”林一一边给卫离上药一边汇报情况。 “林一。” “属下在。” “我让你上次查的那个人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林一抱拳单膝下跪,“属下无用。” 卫离挥挥手,让他起身,“罢了,既然查不到就不必再查了。” “是,那属下先把这些东西收拾了。”林一拿起卫离换下的那块被染成半蓝半紫的破布就要退下。 “等等。”卫离叫住他。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卫离迟迟没有说话。 林一疑惑地抬头。 ?!这一下可不得了,他头一次在自家主子脸上看见了为难和……羞涩? 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 林一狠狠眨巴了两下眼睛,卫离羞涩地耳根子都红了!嘴唇半抿着,一副闺阁女子姿态。 林一果断闭眼,不想被这种疑似少男思春的场景灼伤双眼。 “主子,你回来了,我听说你受伤……”石三边嚎边冲进来。 卫离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住,就被石三发现了。 他跟撞鬼一样大叫起来,“主子!你怎么了?你这是伤到脸了?” 卫离:…… 石三跟看不见似的,还没眼力见地问林一,“不是说主子伤的是手吗,这怎么看着……” “咳咳。”林一故意提醒。 “够了。”卫离又换回那张严肃的表情,“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石三刚进来就被林一勒着脖子拽出去了。 卫离在二人出去之前终于将真心话吼了出来,“林一,你让人将那块布料洗干净然后给我拿过来!” 林一/石三:…… 感情是在纠结这个呢。 第二天,这件事就在永宁王府里传开了。 “主子对那块破布宝贝的啊,我们碰一下,那表情就要吃人。”石三夸大其词道,“真的,这个啊肯定是主子遇难时,某位人美心善的姑娘从自己的衣裙上撕下来的。” “喔,真的假的?” “石三,你这次消息可靠吗,上次你也说主子对阮二姑娘关系不一般吗,可后来我瞧着,挺一般的啊。” “就是。” 石三再次保证,“这次真没骗你们,不信你们可以问林一啊,当时主子啊,看着林一要将东西丢掉时,眼中那个不舍,都快哭出来了!” “不可能吧。” “林一,真有这回事?” 在树上补觉的林一表示并不想搭理这群人。 …… 郡主府就没有这么热闹了,昨天楚鸾一身血污从后门溜进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知夏和雏菊差点被吓死。后来发现血迹并不是楚鸾的,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之后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不过楚鸾身上的伤也不算轻,昨日因为从楼上跳下去,身上好几处骨头错位,不能大幅度运动,双手也是密密麻麻的小伤口。 齐韩给楚鸾包扎好之后,没好气地呵斥,“也亏得命大,伤了这么多处却都不算重。你就仗着自己命好可劲儿造吧。”上次楚鸾将齐韩安置到一家小医馆,让他能有个生计。现在齐韩日子是过的好了,穿的也干净了,除了脸上那块伤疤依旧狰狞可怕之外,倒也有个人样了。 不过楚鸾却看他越发不顺眼了,一天天的医馆开了不如不开,都没几个病人去他那里看病,还总是隔三差五来叨扰她,让她答应他的条件,并且以下次就不给她看病威胁,然后又在每次看病的时候数落她好一阵。仗着自己那点医术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你若是还不打算帮我,那下次你要死了我可不会再出手。” 楚鸾根本不吃他那一套,一是她根本不认为齐韩的医术有多高明,很普通;二是她早晚会死,自己根本没在怕的,再说谁能杀她? 但是她如今帮着慕容瑾做事,难免会遇到各种危险,她也确实需要一个医术高超且足够忠心的人。 “你也帮了我这许多,我若是不还礼确实过意不去。不过……你那件事实在难办,所以,我得加码,不如这样——” 只见楚鸾凑近了他几分,右手按在他的肩上,对着他那丑陋的面容笑道,“你若是肯为我效力,齐铭的项上人头——我让给你。” “当真?!”齐韩激动万分,手里的针灸包都拿不住了,双手不由自主颤抖。 “当真。”楚鸾云淡风轻道。 齐韩闻言,对着空气大笑三声,如同封魔一般,眼中满是狠厉之色,“好,好,好。若能得齐铭狗头,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并且忠心为你,为谨王殿下效劳。” 楚鸾没有认同,而是道,“不,是为我效劳。” 齐韩也知道规矩,没有多说,而是继续问起齐铭的事,“你与齐铭那厮也是仇敌,你当真愿意将他头颅让给我?” “言出必行。”楚鸾轻飘飘地说道,眼神却无比坚定。 齐韩听了她的保证,终于松了一口气般如释重负,“如此……甚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齐韩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他已经等了太久了,他太想报仇了,既然现在有人能帮他,那他为什么还要忍? 楚鸾清楚他的想法,而且她也不想再拖了,该动手了。该让他去下面给那些冤魂赔罪了。 “此事你不用插手,也无需着急,今年的春闱就要开始了,那时朝廷忠臣都会为今年的科举忙碌,那时便是我动手的好时机。” 齐韩觉得太冒险,“不,万一这次又被他逃了……” 楚鸾却笑他杞人忧天,她眼中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杀意,看着院中又抽出新叶的桂花树,道,“逃?他能逃到哪里去?”他们将她困在京城里,自己却还想逃?做梦吧,一个都别想逃。 慕容瑾带人一把火将雁荣坊烧了个精光,但是其中的幕后黑手却没有抓到。慕容修和慕容煜两党的朝臣抓住这个借口让皇上免去对慕容瑾的赏赐。最后还是玄均和一些中立的官员据理力争,这才让皇上将抓住幕后主谋的任务交给慕容瑾,如果这次做得好,就重重有赏。 这样一来,慕容瑾不仅能够摆脱之前的僵局,朝廷的官员也会支持他,慕容初尧也能重视他。 下朝后,慕容瑾向玄均道谢。 玄均却不以为意,反倒如长辈一般一脸和蔼地笑,“殿下不必道谢,日后待楚鸾嫁给你,你我也算是一家人了。” 一抹红晕悄悄攀上慕容瑾的脖颈,他用拳抵着唇咳嗽两声来缓解尴尬。 玄均却觉得慕容瑾大惊小怪,但也理解,看他这副纯情模样,楚鸾嫁给他也不吃亏,将来应该也能过的好,这门婚事再好不过,“殿下可是对楚鸾有什么不满?” “绝无此意。”慕容瑾立马反驳,一激动差点咬到舌头。他和楚鸾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对她也有些好感,但是现在谈婚论嫁,他还是觉得过早了些。 “那殿下可是对楚鸾之前在江南的事情有所芥蒂?” “……”慕容瑾没有说话。 未来的妻子以前心里却装满了另一个人,换作谁都会有些难以接受。 “阿鸾以前过于单纯,加上又无父母在身边,总是容易被骗。”提起这件事,玄均的脸色逐渐阴沉,“说起来也是我的错,她的那个侍卫还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 “那个人对汶君一定很好吧?” 玄均冷哼一声,语气中全是不屑和愠怒,“不过是谄媚惑主的东西罢了。” 慕容瑾对魏巍不置可否,安慰起玄均来,“无妨。左右那人已经不在了,汶君总会忘了的。” “但愿如此。” …… 为了避免手上的伤被人发现起疑心,楚鸾整日都待在府里,平日也只穿袖子能够遮住双手的衣裙。 知夏端着汤药过来正好看见楚鸾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小憩,便接过清蒲手里的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 饶是如此小心翼翼,楚鸾依旧悠悠醒了过来。她带着刚睡醒的迷茫,问:“什么时辰了?” “快要晌午了。”知夏将她扶起来,“姑娘近来也累了,怎么不回房睡?” 楚鸾摆摆手,从藤椅另一边的地上找到了自己睡前看的话本,“珞音呢?” “姑娘放心吧,雏菊正喂珞音吃饭呢。” “那就好,那我在这里躺一会儿,你们都忙去吧。” “外面冷,姑娘还是回房睡吧。”如今刚刚入春,天气还很多变,知夏生怕楚鸾旧伤尚未恢复,又添了新病。 “不必了。”楚鸾自顾自躺下去,一睁眼便是已经枝繁叶茂的桂花树,被这样一把绿伞笼罩着,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楚鸾很是受用。“你若要我回房,我反倒睡不着了。”最近雁荣坊的事情一完,她又闲下来了,难免不会胡思乱想,昨日又做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知夏替楚鸾将披风往上提了提,楚鸾看她如此细致入微照顾自己,或许是足够信任,又或许是自己很想找个人倾诉,突然很想和她说些什么,“知夏。” “在。” “你知道魏巍的身世和来历吗?”楚鸾闭上双眼,睫毛微微抖动,如同刚刚破茧振翅的蝶翼。 不等知夏回答,她便又继续说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明明都说好忘记一切了,可是每当我看见另一个魏巍时,我总会忍不住……”楚鸾蜷缩着身子,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人看见她脆弱的一面,她背对着知夏,双手环抱着自己,说话也带着些颤音,“每次看见他,我都会想起在江南的日子。我总是感觉他还没有走远,可我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我忘不了,我就是这么没用。” “姑娘……”知夏想安慰她,但她没有玉奴那么懂她,也没有雏菊那么能说会道,只能默默地陪着她。 第五十七章,恩怨 很快便到了春闱的日子,寒门子弟孤注一掷,靠这个方法摆脱自己的贫苦。贵族子弟也想通过入仕途来光宗耀祖。 这是林伯舟第三次参加科举考试,林夫人一想到他要被关在国子监里九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就难过,拉着他的手哭了好一阵。 林祭酒看的开,认为林夫人是妇人之仁,“孩子也大了,他又有经验,不会有事的。” 林夫人更不高兴了,将他一把薅开,“你懂什么?你这个当爹的不疼孩子,我这个当娘的还心疼呢。伯舟参加三次科举,都没有上榜。今年若是……”说着,就扑到林伯舟怀里哭。 林祭酒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伯舟又不是不争气,他的努力咱们都看在眼里。凡事只求问心无愧,哪怕他真的今年也没有上榜,当个教书先生,我也会以他为傲的。” 林伯舟感受到父母的关心的体谅,深深拜了三拜,“孩儿无能,让爹娘担心了。” “吾儿,你好好考,待你出来,为娘就去给你提亲。”为了缓和气氛,林夫人转移话题。 一旁的林芷伊蹦了出来,故作不知地揶揄道,“那娘是要给兄长说哪家的千金啊?” “还能有哪家,自然是楚姑娘了。” “可是昭月郡主不是已经和楚家脱离关系了吗?难道我们要去找她亲自说啊?”林芷伊说。 林夫人却丝毫不担心,一副早有预谋的样子,“放心吧,我都想好了。虽说楚姑娘和镇北候府没有关系了,但她不是还有个师父吗?师父师父,亦师亦父。我们去找国师大人商议,既不坏了礼数,又能做主,岂不两全?” 林芷伊也觉得这个办法甚好,对林夫人一顿夸赞。 林伯舟却不是很高兴,至少没有以前那般心动。 林祭酒也不是很赞同,“若是对方看不上伯舟呢?” “看不上我们再找呗。”林夫人觉得老头就是安逸日子过多了,开始找她茬了。 “我看啊,还是阮家二丫头好,那姑娘会作诗,又待人温和,和伯舟一定很谈得来。” 林夫人却不这么认为,“阮二姑娘一颗心都放在了永宁王身上哪看的上咱们家,你呀,还是清醒一些吧。” 五月的风吹开了京城的芙蓉和鸢尾花,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花香,安抚着人们的焦躁和暴戾,却吹不醒人们的美梦。 秦鸢坐在院中悠哉悠哉荡着秋千,突然感觉身后有人轻轻推了一把,她立马猜出来,“阿爹,再高些,高些才好玩。” 秦海自从被调回京城,整日忙于公务,很少能与女儿有这么轻松的时刻了,难得见到女儿的笑颜,此时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自己也会想办法摘给她。 “今日什么事这么开心啊?”秦海问。 秦鸢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蛋羞得通红,说话也支支吾吾的,没了平日那般爽快,“阿爹,今日……今日叶公子参加科举,你说他会中状元吗?” “这个啊,难说。”秦海故意逗她。 秦鸢下一刻就炸毛了,如护食的小猫一样,“阿爹不懂就不要乱说,叶公子一定会高中的。等叶公子高中,阿爹就去给我说亲好不好?” 秦海看秦鸢那个迫不及待的样子,恨不能现在就嫁出去,恨铁不成钢地痛心道,“你看你,这么上赶着那个叶承,人家说了喜欢你吗?” “当然了。”秦鸢立马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叶公子说了,他愿意和我在一起。”她骄横道,“阿爹,我不管。你一定要早些给我说亲,可不能让他被那些大臣花下捉婿给捉去了。” “真是女儿大了,有了情郎就不要爹了。”秦海感叹道。 秦鸢又羞又恼,嗔怪道,“阿爹!” “好好好,不逗你了。只有叶承待你真心,阿爹就去给你说亲。” 得到父亲的同意,秦鸢像是得了什么人间至宝一般,笑着从秋千上跳下来,将秦海推上秋千,两人位置颠倒,“谢谢阿爹!”秦鸢一下一下轻轻推着秦海,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喜悦和甜蜜。 秦海怕她昏了头,还是要提醒她几句,“你也大了,有些事情还是得自己做主。不过凡事还是要讲究缘分,不要因为一时脑热搭进去一辈子,你看阿鸾就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结果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了。” 秦鸢却觉得她啰嗦,不厌其烦道,“放心吧阿爹,女儿都知晓的,我不是阿鸾,叶公子也不是魏巍。” 而此时的楚鸾,还在家里带孩子呢。她将珞音小心翼翼抱在怀中,哄她叫自己一声阿娘。 珞音如今还有几个月就满一周岁,现在也能说一些模糊不清的字来。她咯咯地笑着,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肉嘟嘟的小手在半空中挠着,想去抓楚鸾的头发。“啊,啊啊。” “啊。”楚鸾也用这样的方式和她对话,也不知道谁能听懂。 雏菊在一旁看着楚鸾对这个孩子从一开始的嫌弃、厌恶,到现在已经完全接受,并相处得这么好,就真心替她们开心,也替嫣然和张生开心。 楚鸾又和珞音玩闹了一会儿,雏菊怕她累着,将珞音接过去。楚鸾估摸着时间,也不玩了,从摇篮里拿出一个拨浪鼓递给雏菊逗孩子。 “姑娘。”知夏穿着一身蓝色劲装走了进来,汇报她这几日打探到的消息,“姑娘,齐铭又去了拥翠阁,这次依然去的明月轩。我们是否要此时动身?” “去吧。”楚鸾果断决定。 “可是自从上次失手后,齐铭明显更加警惕,身边总是有许多侍卫护着,我们恐怕很难下手。”知夏仍然有所顾虑。 楚鸾却不以为然,并对此行势在必得,“那又如何,任凭那齐铭是再警觉的豺狗,也有疏忽的时候。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我倒是不信,他行房事时身边还有人看着。” “可是打斗中难以避免会惹出动静,万一那些护卫听见……” “放心。我早已想好了对策。” 夜里,金燕街依旧热闹非凡,男男女女脸上都带着病态的笑容。楚鸾置身其中,显得格外突兀,其中不乏有人上前调戏,但是在看见楚鸾从腰间抽出的剑柄后又都讪讪离开。 金燕街是京城之内难得自由的地方,这里的人不受世俗约束,他们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就算是脱光了在街上跑都没人会觉得奇怪。因此金燕街里发生一两桩命案也是很正常的,因为除了朝廷官员,他们这些普通人根本无法阻拦,也不会阻拦。 来到拥翠阁门口,楚鸾没有任何犹豫,在一群男男女女吵闹嬉笑声中走了进去。 红姑正巧招呼好以为男客,就看见她的身影,急忙上前拉住她,问:“祖宗,你怎么又来了?都说了多少次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楚鸾轻轻掀开帷帽的一角,露出半张脸,笑得人畜无害,装作若无其事地谈起了之前她帮芙蓉女脱身的事情。 红姑有不详的预感,“你突然提这个是……” 楚鸾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缓缓塞进红姑手中,“齐铭在哪?” “现在应该在顾雨的房中。”红姑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强烈,就连声音也略微有些颤抖,“你想干什么?” 楚鸾给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好心提醒:“红姑,不想受牵连的话,就让芙蓉姐姐去找慕容煜。”说完,就要上楼。 走前,又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红姑,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这件事情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一辈子的心血付诸东流吧。” 齐铭虽说已经被贬职,但到底还是朝廷命官,如果是在拥翠阁里出了什么事,就算能大难不死,这生意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了。还有可能牵连金燕街其他人的利益,倒是只会更加麻烦。 楚鸾走在长廊里,尽头的那个房门前,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把守着房门。 楚鸾心里发笑:齐铭,死到临头,还不忘逍遥快活。 她缓缓走上前去,那两个大汉见了楚鸾,就要将她拦下,“什……” 还未来得及动作,只见楚鸾轻轻一甩衣袖,两人就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 她袖中涂抹了大量的离魂香,这香还是经过玉奴改良的,效果比之前更加,没有一个时辰,那两人休想醒过来。 不知是不是得了红姑的吩咐,二楼所有房间的大门都紧闭着,也没有人上楼来。这样倒是方便了不少。 她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直刺二人心口。然后俯下身将手放置在二人鼻息处,确认两人已经死了才轻声推门而入。 屋内,青纱帐放下,隐约只见两个人影交叠,其中一人似乎被束缚住了,没有动弹。 走的近了,楚鸾才听清两人在说些什么。 齐铭:“顾雨,我心悦你,你难道真的不知?” 顾雨:“滚开!” 齐铭似乎被他这句话惹恼,接着就是一阵锁链响动的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把自己的身子给叶承那个伪君子吗?你这么喜欢他,那你可知他要成亲了?” 方才还在挣扎的顾雨瞬间没了动静。 “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只会说一些漂亮话,什么海誓山盟天长地久,都不过是他们喝醉之后的一句戏言罢了。他们眼里最看重的还是前途,而不是一个卑贱的……”齐铭还想说什么话来刺激他,但是很快他就不敢再妄动。 顾雨抬眼望去,只见锋利的剑刃逼近齐铭最脆弱的脖颈。他紧闭双眼,不敢出声,生怕那人杀了齐铭之后又迁怒于他。 齐铭缓缓直起身准备下床,“敢问阁下是……”说着,左手悄悄伸到塌下,摸索到了一根三指粗的鞭子。 他迅速撤开,左手扬起长鞭就要落在楚鸾身上。 谁知她反应更加迅速,软剑缠上齐铭手腕,灵活一挑,将他左手的手筋也挑断。好像这样还不解恨,楚鸾剑气未收,顺势向上一劈,伴随着一声哀嚎,齐铭的手臂被斩落,掉在地上时手中还拿着那根长鞭。 “啊——”齐铭咆哮着,楚鸾又是一剑,他便再也出不了声——他的舌头生生被割了下来。 齐铭看着楚鸾的眼神里仿佛淬了毒,看着他这副样子楚鸾也能猜出他在心里是如何咒骂自己。 但是这都没关系,她微微低下身子,怜悯地看着地上的丧家之犬,轻声说道,“上次告诉过你吧。你在我这欠下的债,我总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嫣然死前的那番话似乎还在耳边重复:(我无颜面对生哥。) 怒上心头,楚鸾下手再没分寸,一剑下去,稳稳插在他大腿上,还不够解恨,楚鸾握着剑柄缓缓转动剑身。 齐铭痛极,不知哪来的力气,忍着疼痛,将楚鸾撞开,慢慢向窗口爬去。 “事到如今,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顾雨待在床上,听见的只有血肉被割绞的声音,不知多久才停息。 面对小巷的那扇窗户被推开,知夏进来收拾残局。看着一地的血腥和狼藉,她差点没当场吐出来,花了好大功夫才忍住。 楚鸾坐在地上,全身都被鲜血染红。 窗外是一条黑漆漆的胡同,玄均派给楚鸾的死士就在下面接应。 楚鸾似乎是累极,她走前给床上的顾雨留下一句话:“早和你说过,不要靠近我,今日之事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 回去途中,楚鸾坐在马车里,不敢透过车窗往外看,也不敢掀开车帘,因为她知道,她现在很脏,很狼狈,浑身都是刺鼻的血腥味。很容易被发现。 由于春闱的关系,京城加强戒备。 贺英和卫离奉命巡城守夜。 “今年状元郎的位子非叶挽之那小子莫属了吧,一想到他做了状元,被那些老臣花下捉婿捉去的场面就觉得有趣。想当年阿汜也是这样,那小子为了不被别人拉到家里去认女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经贺英一说,卫离也想起来了。那时顾汜为了躲避那些大臣,生生在树上藏了两个时辰,最后还腿麻下不来,还是贺英想办法把他给弄下来的。这两人,虽说到现在也没有成亲,但他们的那份情意,早已羡煞旁人。思及此处,卫离也忍不住八卦,“你和顾汜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贺英深深叹息,“唉,如今时局不稳,我又早早站了修王的阵营。但是皇上到现在也没有立储君,修王又树敌颇多,将来若他不能登上大统之位,我们这些党羽只怕也不会好过。此时成亲,岂不是连累了阿汜?” 卫离没想到成亲还能牵扯出这么多东西,想安慰贺英几句,为自己的鲁莽赔罪,“并不是储君才能做皇帝。而且,你和顾汜虽然不是夫妻,但在我们心中,你们早已是名正言顺的一对眷侣。顾汜心悦你,即便没有那一纸婚书,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贺英爽朗一笑,将方才的烦恼抛去,“说的也是,顾汜那家伙别的不行,在喜欢我这一点上怕是没人能比他做的更好。”说着,又推己及人,想起了墨涵和沈映雪,“墨涵那混账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娶阿雪过门,永安王府那边到现在也没个准信。还有你啊,你对茜妍到底怎么想的?” 卫离没想到她能牵扯到自己身上,方才还看戏的表情立马僵住了,有些不悦地回道,“我只当阮姑娘是诗友。” “行吧行吧,我到要看看你这诗友能做到几何?”贺英不耐烦地附和道。 这时,一辆马车从二人面前驶过。 贺英叫停了马车,待看清驾驶马车的人是知夏后,连忙赔不是,“原来是阿鸾妹妹的马车。” “贺将军,永宁王。”知夏行了礼,道,“我家姑娘身子不适,方才在马车里睡下,我们正要回府。不知贺将军和王爷将我们留下是有什么要事吗?” 因为之前张生一家的事情,贺英一直觉得有愧于楚鸾,她们已经许久不曾说过一句话了,但她又是真心想交楚鸾这个朋友,不想和她关系变得更僵,便想直接放她们离开。 卫离却不允,“敢问马车后面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知夏握着缰绳的手慢慢收紧,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凝固,“回王爷,是……” “知夏,马车为何停了?” “回姑娘,是贺将军和永宁王,他们想要查看马车后面的箱子。” 楚鸾笑了一声,但因为过于短促,让人来不及察觉出她的情绪,“那就公事公办吧,只要他们想,什么东西搜不出来,遮遮掩掩的,反倒是我们做贼心虚。”现在,楚鸾的态度就十分明了,说话夹枪带棒的。 贺英想说算了。 但卫离坚持要查,派林一前去查看。 “王爷果然是雷霆手段,说什么便做什么,半分耽搁都不肯。上次王爷也是这样平白无故将我拦了下来,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如今又将我拦了下来。看来楚鸾真的是哪里得罪王爷了呢。” 卫离表示自己并无此意,是楚鸾多想。 “主子,这里面装的是酒。” “酒?”卫离重复道,他之前明明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怎么会是酒? “当然是酒,之前南珠郡主抢了我的桂花酒,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我尚且没有计较,怎么?王爷今日是想再抢一次?” “楚姑娘,你误会了。” “王爷现在查清楚了,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卫离听出楚鸾语气中的不耐烦,也不再过多为难,双方闹了个黑脸,不欢而散。 楚鸾回到府中已是半夜,她浑浑噩噩地从马车上下来,进门时因为被绊住差点摔倒,多亏知夏将她扶住。她现在脑子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生出时过境迁的不真实感。 因此,她们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站着的卫离正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珞音已经睡熟,躺在摇篮里,安安静静的。 楚鸾好不容易洗去了自己身上的血腥,但是仍然感觉还是难闻的味道围绕着她,她不敢离珞音太近,生怕吵醒她。 看着珞音,她又想起了嫣然,红了眼眶,心里病态地生起一股快感,毫不留情将她从睡梦中摇醒,不顾对方的挣扎,钳制着她的双手,“你知道吗?你爹娘的仇我总算是报了。你爹娘终于可以安息了,这算不算一件大喜事?你也得为他们高兴。” 珞音似乎感觉到楚鸾的不对劲,大哭起来,哭声在这寂静的夜间加倍放大,吵得让人心烦。 楚鸾掐着她肉嘟嘟的脸,凶狠道,“你为什么哭?我报仇了,你应该笑才是,给我笑啊。” 珞音哭得更大声。 所幸此刻疯魔的楚鸾尚存一丝理智,没再用力掐她,而是对她咆哮着:“你哭什么?不要哭,笑!像我一样笑!大仇得报,我们应该笑!让那些害你父母的仇人哭,笑啊,给我笑!” 显然,珞音并不能听懂她的话,哭得快要把嗓子嚎破。 知夏和雏菊闻声赶来就看见一个在那发疯,一个在那哭得要断气。 知夏急忙将剩下的那小瓶离魂香放在楚鸾口鼻处,她这才安静下来,靠在知夏怀中。 雏菊也将孩子安抚了好一阵才重新睡着。 这一夜,到底算是过去了。 第五十八章,阿尔赤 一入夜,齐韩便在杜家旧宅等候消息。终于在两个时辰后,等到了一群人抬着一个箱子进来。 齐韩的脸因为过度兴奋而扭曲,他脸上的伤疤尤为狰狞。快步上前,迫不及待打开箱子后,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和那场面逼得齐韩当场吐了出来。 吐的够了,齐韩又正了神色。他进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菜刀,看着箱子里不承人样的齐铭,低声笑了起来,“齐铭,你也有今天……” 齐铭此刻已经痛到麻木,他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而睁眼,以为是终于有人来救他了,然而在睁眼后,却又因为过度恐惧而死死闭着。 “齐铭,你这个杀兄夺嫂的畜牲。你为了你的荣华富贵,将我害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是我命大,就被你当年放的那场火烧死了。现在你看着我还活的好好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的好弟弟。” 齐铭张大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带着乞求、憎恶、恼恨的眼神看着眼前人。 “我们可是亲兄弟啊。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要害我!”齐韩说不清楚现在具体是什么样的心情,看着他如今的惨状,竟然生出一丝怜悯来,他将菜刀放下,“你这辈子做的孽太多,怕是也不能去见爹娘了,日后我会在下面跟他们提起你的。”说完,就拿出一颗药丸逼着齐铭吃下。 齐铭不肯从,想用牙齿咬他的手,却被那几个侍卫按住头,强行掰开嘴,齐韩将药丸送进去。 齐铭的挣扎更甚,眼中全是怨毒之色。慢慢的,他的挣扎渐渐停止。 齐韩将他的双目阖上。 去吧,去吧。 他到底还是没有让他太痛苦。那是他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 “兄长,将来我长大了一定会保护你的。你行医,我做官。我们一定会按照爹娘的遗愿好好生活,互相扶持。” “好。” “兄长,不要怪我,我只是想要的多一点,你会让给我的吧?” “你问我为什么?明明我比你更有才能,凭什么大学士看中的是你而不是我,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断了我的仕途?我凭什么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如走马观花。 “罢了。阿雅,我替你报仇了。” —— 齐铭的尸体是在第三日才被发现的。据说是有一个商贩为了避雨,不得已去杜宅里,一进去就发现一口箱子,而齐铭…… 齐夫人看见齐铭的样子后,手里的佛珠都差点吓掉了,一个劲念着“阿弥陀佛”。 齐铭死后,齐家无人出来掌控大局。之前齐铭身边的贴身小厮被慕容修扶上位,还成功将齐铭的夫人一起收入囊中。 皇上也派人查过此事,大理寺将拥翠阁一干人等都审了个遍,还将那些嫖客都审问了,但就是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 陪齐铭出去的家丁也都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办法,为了结案,大理寺将罪名推给了家丁。但也有人说是齐铭作恶太多,遭了天谴。这样一来,就又牵扯到当年齐家两兄弟内斗的旧事。 齐铭一死,慕容修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倒不是因为齐铭多重要,不过是因为齐铭是他最得力的狗,杀了齐铭,就相当于是对他发起公然挑衅。 “一定是楚鸾那个死丫头。真是好大的胆子,我没去找她,她倒是先一步出手……再过不久就是朝贡,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 春闱很快就过去了。楚鸾近来会去找慕容瑾谈事喝茶,闲暇时也会去教秦鸢绣枕头啊香包什么的。 秦鸢好久没和楚鸾一起聊天了,趁此机会,她恨不能将这辈子的话都说出来。 “你真的会嫁给叶承吗?”楚鸾停下手里的刺绣,认真问起秦鸢来。 秦鸢羞了个红脸,但还是大大方方承认了,“当然,我和他都说好了,他也愿意娶我。我们注定要白头到老的。” 楚鸾想起了那夜在门外蛰伏时无意中听见的齐铭和顾雨的对话,但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秦鸢。她听得并不是很确切,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不敢妄言,但作为朋友,她还是要提醒几句,“叶承此人,心性极高,你嫁给他,日后免不了争吵,况且,他可能……” “哎呀,这那对夫妻不吵架的嘛。我阿爹阿娘都吵了大半辈子了。再说,他心性高,那我就多让着他、依着他好了。”秦鸢觉得楚鸾杞人忧天,一句也听不进去。 “鸢儿,你听我说,你们可能不合适。” “为什么?阿爹都答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情相悦,我占了两条呢,多合适啊。” “我的意思是,叶承他……可能对你不是真心的。” “我知道,你是在嫌他之前总是流连花街柳巷对不对,他都告诉我了,他是为了写诗,我不也是因为他的诗喜欢上他的吗?他以后和我成亲了就不会再去了,他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阿鸾,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秦鸢真是着了魔了,一个劲说叶承的好,他仿佛生来完美,没有半点不好。 “可我之前听到他和拥翠阁……” “阿鸾,我知道你觉得我这样上赶着很不好,可你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你不能因为你和魏巍没在一起就不看好我们啊。” 提起魏巍,楚鸾就像被踩中尾巴的猫。 秦鸢看着楚鸾手中的刺绣快被她扯烂,自知说错话,连忙转移话题,“阿鸾,我……” “不是说要学刺绣吗?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楚鸾难得让步。 秦鸢非常识相的顺着台阶下了。“我要学绣鸢尾花!” 楚鸾回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话说早了。她的情况也不必秦鸢好到哪里去。 “姑娘,听说林夫人和林公子带着聘礼去了国师府。”雏菊说道。 楚鸾刚下马车,听到这个消息,立马也赶去了国师府。 林夫人让人将聘礼放在院中。他们准备的聘礼算不上多好,但也符合规矩,这对于“清贫”的林家来说,已经算不错了。 林夫人开门见山道,“国师大人,我今日来是为小儿提亲的。” 玄均喝了一口茶,没有答话,等着对方的下文。 林夫人让媒人将林伯舟的生辰八字拿来,“这是小儿的八字,请国师大人过目。” 茶盖不轻不重放在茶杯上,发出啪嗒的响声。 “林夫人。”玄均站起身来,行了礼,“多谢林夫人厚爱,阿鸾的婚事还是得她自己做主才好。” “啊,说的对,毕竟是儿女自己的事情。”林夫人也附和道。 “玉奴,之前让你通知阿鸾,如何了?” “老师,师妹很快就到。” 听到楚鸾一会儿还要亲自来,林夫人刚刚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林伯舟则是恭恭敬敬坐在位子上,回想之前的考题。 没过多久,楚鸾就匆匆赶来。她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她的脸上,便在门外整理好仪容之后,方才进门见礼,“老师,林夫人,林公子。” “阿鸾,你来的正好,林夫人方才还说起你与林公子的事,你也来听听吧。毕竟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玄均非常善解人意,将选择权交给楚鸾。 但是他们二人都很清楚,这件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的。玄均早就安排好了楚鸾的婚事,方才那么说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做戏,顺便听到楚鸾亲口做出选择。 楚鸾莞尔一笑,带着十足的歉意向林夫人行礼。 林夫人看着她的表情,无奈中带着一丝苦涩,也差不多明白了她的意思。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公子厚爱,请恕楚鸾无福消受。”说罢,又行了一礼。 林伯舟回之以礼,“郡主不必如此,是伯舟冒昧,叨扰郡主了。” 林伯舟走出国师府的时候,他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开始,他就没有抱多大希望,但是如今明明白白被拒绝了,倒确实有些心闷。还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倒是不知将来什么样的人有那般好福气,能娶了郡主。 林夫人看出他眼底的惆怅,安慰道,“吾儿,此事你也不要过于伤心。为娘再给你找更好的女子。” “嗯。” 楚鸾拒绝林家提亲的事情,很快就传到慕容瑾耳朵里。 他坐在桌案前整理近来的公务,南山进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慕容瑾手中的笔没有停,只是浅笑一声,听不清情绪,“倒是守信,南山,你一会儿去库房挑两件贵重的首饰送到郡主府。” 南山没有动作,而是不解地问,“殿下,属下有一事不知。” “南山,你何时变得如此啰嗦,有什么直说便是。”见南山如此小心翼翼,慕容瑾有些不悦。 南山便不再遮掩,“殿下既然不喜欢昭月郡主,又为何……为何要与她故作暧昧,还送如此贵重的东西给她?” 慕容瑾放下手中的笔,冷哼一声,起身推开屋内的窗户,感受着最后一丝凉风吹拂在他脸上的感觉,“玄均此人,门府极深,母妃临终前多次告诉我,楼兰一事就是他一手策划,甚至不惜将楚鸾也算计在内,目的就是要掌控我,掌控整个永国,我岂能让他如愿。他最珍视的不就是那个小徒弟吗?那我就将楚鸾掌握在手中,让她成为我的棋子,届时他还敢不听我的?” 他们将我当做刍狗,殊不知我才是这天下最狠绝的豺狼。 春闱过去,放榜之日出来,叶承当之无愧的称为状元郎,榜眼却是一个寒门子弟,叫做裴迪,林伯舟今年终有所成,皇天不负有心人,成为了探花郎。 今年的状元游街也成为一大亮点,叶承高坐马上,身穿红袍,戴上官帽,好不神气,惹得京城女儿为他思断了肠。在花下捉婿时,林伯舟被叶承“暗算”,好几位大人为了他争个面红耳赤,连平日的威严和仪表都不顾了。 裴迪被昌邑伯捉去,和阮家姑娘相会。最后定下了他与阮莹莹的婚事。 慕容瑾约楚鸾喝茶时还说起这件事,“若是想在朝中立足,就得拉拢朝臣,可是如今那些个老臣也没几个愿意投靠我,我便想在这些新人里面挑选几个,汶君觉得呢?” “甚好,那殿下可有人选?” 慕容瑾为难地摇头,“叶承必定出色,但也正因如此,我才不能用他。而且此人心性极高,怕是不会甘心沦为皇位争夺的棋子,而且我担心那几位皇兄也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若是他为其中任何一位皇兄效力,只怕都对我不利。” “殿下不必忧心,叶承此人,文采甚好,但是他的治国之才却不过如此。”楚鸾评价道。 慕容瑾不信,“怎么会,林祭酒和沈尚书都说他在考试时给出的治疗水患的措施很完善,是难得的人才。” 楚鸾也不急,细细与他道来,“老师也将他的方法告诉过我,水患一般发生在扬州,江南一带,楚鸾自幼在江南长大,那里的情况我最清楚不过。叶承给出的方案不过是修筑河防、整治河流这种表面方法,却忽略了其中损耗的人力、物力,多年来,江南一发水患,遭殃的都是贫苦百姓,但是京城每次给的赈灾银根本不够,而且派下来的官员一般也不会做事,大都是靠那些百姓自己来想办法。初到江南,我便亲眼目睹过活人被捉去祭河神这种荒谬,惨无人道的做法,哪怕秦伯伯和老师联手,这种祭祀依然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继续着。而叶承丝毫没有提到过,这难道不是纸上谈兵?不知水患范围,水深几尺,盲目救灾,也只是给那些贪官送钱罢了。” 慕容瑾没想到楚鸾将叶承贬低的一无是处,“可是除了叶承,剩下两人……”慕容瑾知道林伯舟和楚鸾关系尴尬,不想过多为难。 “殿下可是属意林伯舟?” “知我者,汶君也。不过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楚鸾不解,林伯舟参加过三次科举,也磨出了审时度势的心志,他的父亲又是国子监祭酒,若能将他拉拢,也是不错的。楚鸾想不通慕容瑾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汶君,你和林家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若是我真的将林伯舟拉入阵营,届时你们免不了多碰面,我不想你为难,知道吗?”慕容瑾目光真挚,仿佛一切都是为她考虑。 难得有人愿意顾念她的看法,楚鸾很感动,她感念慕容瑾这份真情,对他郑重行了一礼,“多谢殿下。”但是她并不认为和林伯舟朝夕相处是什么大事,“殿下,一切以大局为重便是。公是公,私是私。” 看着楚鸾如此识大体,慕容瑾真心觉得,若是将来娶了她,对自己也许并无坏处。 “汶君果然是……” 不待慕容瑾说完,楚鸾突然站起身来,直接往楼下走去。 慕容瑾十分不解,他顺着楚鸾方才的视线往楼下的街道上看去,只见慕容修和卫离领着各国朝贡的使臣和车队进京。其中,夜黎国的大王子阿尔赤坐在黑马上,他身穿草原特色服装,头发梳成一缕一缕的小辫子披散着,皮肤略黑,因此也不显得女气,添了几分野性。他身后跟着的就是一位穿着西域蓝色舞衣的女子,与阿尔赤不同,她肌肤胜雪,明眸皓齿,脸蛋粉扑扑的,春风拂过,微卷的长发轻轻飘扬,别有一番风情。那就是阿尔赤的妹妹,阿栎藜。 时隔两年,楚鸾再见到阿尔赤,难掩心头怒火,那些痛苦的回忆开始浮现心头。她站在人群中,目光片刻不离阿尔赤。所有的仇怨在这一刻激发,杀气再也藏不住。 第五十九章,阿栎藜 阿尔赤一如当年,狂傲自大,骑马单手握缰,并且还能骑的稳当。表情总是无精打采的,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大半个胸膛,惹得大半京城女儿红了脸。 阿栎藜与他不同,她虽生的也算高挑,但单看脸,却给人一种娇小的感觉,声音也甜美,她率先发现人群中的楚鸾,一边向她招手一边喊道,“木樨花!” 她的声音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阿栎藜口中的木樨花是在说楚鸾。 “原来是昭月郡主啊,许久不见,郡主别来无恙。”慕容修根本没有正眼瞧过楚鸾,草草问候过便问起楚鸾和阿栎藜的关系,“想不到郡主与夜黎国的公主也相识呢?” 阿尔赤嗤笑一声,舌尖舔过虎牙,带着几分痞气,“木樨花,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变得越来越凶了,这副表情是要吃人吗?” “阿尔赤,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楚鸾目露凶光,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阿尔赤早就被捅成筛子了。 看见楚鸾隐忍模样,阿尔赤觉得十分有趣,还变本加厉刺激她,“木樨花,你身边那个小侍卫呢,怎的不见他?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 阿栎藜许久不曾见过楚鸾,不想一来就把气氛弄得如此尴尬,嗔怪阿尔赤来,“王兄!你忘了方才答应过我的,不可以欺负她。” 阿尔赤不屑地嗤笑一声,悻悻地双腿夹一下马肚,就要离开。看见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楚鸾眼尾泛红,双手握拳,叫住了他,“当年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事?”阿尔赤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在看见楚鸾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后,一切都明了,“哦——你是说你身边那条忠心的狗……” 一听到他对魏巍的羞辱,楚鸾就再也按耐不住,反手抽出腰间软剑掷向阿尔赤,慕容煜及时出手,挥剑替阿尔赤挡开攻击,呵斥道,“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阿栎藜也急忙跳下马,跑到楚鸾面前,双手按住她的胳膊,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木樨花,你……” “楚鸾,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脾气依旧火爆,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小侍卫的话,我都想娶你做我的王妾。”阿尔赤嫌火烧得不够旺,特意加了一把柴。 “王兄!你少说两句吧。”阿栎藜都看不过去了。 阿尔赤这个人虽然混蛋,但是对自己妹妹那是好的没话说,看见阿栎藜生气,阿尔赤也不再胡言,就这么率先骑马离开,“楚鸾,今日看在阿栎藜的面子上,我不同你计较,下一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手下留情?这种话他也说的出口!魏巍的死,她不会忘记,她更不会放过。 “木樨花,你不要生王兄的气,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之前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心情不好,所以……” “你知道魏巍是怎么死的吗?” 楚鸾眼睛一眨不眨地钉在阿栎藜身上,想要通过她看出一切真相。 阿栎藜瞪大了眼睛,浅棕色的瞳孔装着楚鸾的影子,两张小脸血色褪尽,丰满的嘴唇也瞬间毫无血色,似乎所有的一切他她都不知情,双手不自觉抓着身上的舞衣,蓝色的额饰衬得她脸色更加雪白,如她外表一般,讲话也是轻声细语,“我……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一直重复嗫嚅着,“怎么会这样?” “谁做的?” “就是你的好王兄。”楚鸾立马回答。 “不可能,王兄他……他不会……” “除了他还有谁!阿栎藜,不管你王兄是一个怎么样的哥哥,但是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一个暴虐的君王,是一个阴险狠毒的对手。” 阿栎藜还是不愿相信,她眼里噙着泪,笔尖也红红的,看上去委屈极了,“王兄说过,不是他做的。” “阿栎藜,以前我们不能做朋友,那么以后就更不可能做朋友了。”说完,挣脱了阿栎藜,转身便消失在人群中。 慕容瑾在门口目睹了全过程,此时走了出来。 慕容修冷笑一声,“阿瑾,你怎的这时候还在外面闲逛啊?若是父皇知道了,又该大发雷霆了。” 慕容瑾笑道,“皇兄,臣弟家中既无娇妻美妾,又不像二皇兄和曦云那般身居要职,实在是闲散人一个,也就只能不务正业了。” 慕容修懒得理他,派人将阿栎藜扶起来带着队伍回宫了。 卫离留了下来,他想和慕容瑾好好谈谈。自从胡贵妃走后,他们就再没有说过话了,他感觉慕容瑾变了许多。他有些担心。 慕容瑾见卫离没走,也知晓了他的目的,两人再一次如往日一般在京城信步。只是这次,他们似乎少了许多共同话题。 “曦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最近和楚姑娘走的很近?” 慕容瑾不答,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我一直好奇,汶君明明被封为郡主,你为何还如寻常姑娘称呼她?” “汶君?”卫离没有发应过来。 慕容瑾解释,“是昭月郡主的表字。” 原来她还有表字。“我只是觉得这样称呼她更自在一些罢了。” “往后还是按规矩来吧,汶君她是一个重规矩的人,长此以往,她定不会高兴的。”慕容煜笑着,好心提醒他,也是在警告他。 卫离不明白为何慕容煜对自己总有一股敌意,难道和楚姑娘有关? “阿瑾,你也知道,楚姑娘如今是国师的人,你和她走太近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不及卫离说完,慕容瑾便打断了,“你是不想我和她走的近,还是不想我的关系和她更近?” “……” “曦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怀疑她和国师在密谋着什么吗?” 卫离被戳中心事也不想多说。 但是慕容瑾却并不赞同,“在我面临那般困境时,只有她愿意不计后果,隔三差五派人问候我,也只有她在我身陷囹圄时为我出谋划策,不管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但她以后只会是我的人了,所以我信她。” 第六十章,知晓 各国使臣一一参见过永国天子后就被安排到驿馆休息。 夜间,凉爽的晚风挤进窗户,在屋里畅快观赏。阿尔赤坐在铺着虎皮的矮塌上,手里把玩着一颗系着细小红绳的珍珠。这颗珍珠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不过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颗珍珠上刻了一个娟秀的“楚”字,还有一个歪歪扭扭,并不好看的“魏”字。 “王,是我。”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阿尔赤知道门外站的人是谁,便直接让他进来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面貌稍显稚嫩。他单膝跪地,态度谦卑。与阿尔赤明目张胆的攻击性和狂野不同,他的长相明显是中原人。 阿尔赤赤着一只脚踩上对方的膝盖,后者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的情绪,“阿木罕,好不容易回了中原,你要不要去见见你的前主子?” “阿木罕”奉承地笑了起来,“属下听王的吩咐就好。” “哼。”阿尔赤哼笑一声,突然用力,一脚将阿木罕踹得摔倒在地,对方立马又起身,继续跪着。阿尔赤看着他这样惶恐的模样,内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你在楚鸾身边也是这样卑躬屈膝吗?魏巍是楚鸾身边最忠心的狗,那你呢?你这条狗忠心吗?” 阿木罕脸上依旧挂着谄媚的笑,“忠心又有什么用?连命都保不住。这年头,只有一颗赤胆忠心是不够的,关键是要跟对人。” “哦?”阿尔赤饶有兴趣地等着他的下文。 “对属下而言,王就是那个对的人。” 阿尔赤大笑起来,笑声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森然可怕,他站起身来,一双宽大、冒着青筋的赤足踩在铺着兽皮的地毯上,细小的动物毛发因为重力而陷下去,同时吞噬了他的脚步声,“既然如此,那明日就由你将楚鸾带进斗兽场吧。” 阿木罕一脸愕然,“这……她毕竟是永国郡主,这么做难免会与永国结仇……” 阿尔赤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表明忠心最好的机会,你可得把握住啊。” 每年朝贡大会上,各国使臣都会进贡自己国土的宝贝给永国,永国也会特地举办宴会,赏赐永国的珍宝当做回礼。今年夜黎国进贡的礼单里就有十匹宝马,还有两头狼。这两头狼名为进贡,实则挑衅,阿尔赤向慕容初尧说过,凡是能驯服这两头狼的人,就可获得一件至宝。至于那至宝是什么,他也没有说。 “可是,万一弄出人命……” “那不是更好吗?楚鸾死了,既能报了你好兄弟的仇,又能除了我心头大患,何乐而不为?” 阿木罕:“……” 阿尔赤:“阿木罕,你要清楚,你现在的主人到底是谁。” 阿尔赤一直都是楚鸾的一根心头刺,眼中钉。她实在不想看见他,但是玄均却强行让她随自己一起去参加宴会。 楚鸾换上那套碧蓝色宫服,头发也仔细半扎起来,盘了一个大方的发髻,戴上珠冠,一点红唇衬得整个人更加白净。 雏菊忍不住称赞,“姑娘生的这副好容貌,将来不知便宜了谁家儿郎?” 楚鸾但笑不语。 京城的六月,已经渐渐热起来了。楚鸾坐在马车里感觉闷得慌,时不时就掀开车帘透透气。雏菊见状,也在一旁贴心给她打扇。 “姑娘再忍忍,就快到了。” 楚鸾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天气热起来的原因,她今日总是感觉心神不宁的,焦躁的很。 到了皇宫门口,她才发现玉奴和秦鸢已经等她多时了。 “你来的也太迟了吧。”秦鸢抱怨着。 楚鸾下了马车,更觉得热的慌,拿过雏菊手里的扇子扇个不停。 玉奴上前将楚鸾拉到一边嘱咐她几句,“我知你与阿尔赤积怨已深,但是今日你可不能胡来。那么多人看着,万一被抓着把柄,大做文章,就是老师也保不住你。” 楚鸾觉得玉奴的叮嘱完全没必要,她现在躁得慌,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敷衍道,“若我真的要立马和他算账,昨日就该有一个结果了。” “阿鸾,你不要任性。”玉奴实在不放心。 “放心吧,我都知道了。”楚鸾实在不耐烦,撇下玉奴就独自往御花园走去。 知夏和雏菊对玉奴行礼之后就急忙去追。 今日天色正好,朝贡大会便直接在御花园举行,既能欣赏美景又能避暑,两全其美。 楚鸾和玉奴坐在玄均的左侧,对面就是镇北候。 慕容初尧作为东道主,率先提议大家共同举杯欢迎各位使臣到来。 阿尔赤喝完一杯酒后就站出来又回敬慕容初尧一杯。 “早就听闻中原多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在座的女子听了阿尔赤的甜言蜜语无不捂嘴欢笑。 “自古美人就应该与世间最好的珍宝相配才是。”说着,又叫来身边一位戴着粗糙的面具的手下,那手下将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阿尔赤。 楚鸾的目光停留在那戴着面具的人身上。他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不经意间,两人视线对上,面具男子慌忙低下头,有些不敢瞧她。楚鸾觉得奇怪,不过也没有深究,毕竟她和阿尔赤之前在南疆时斗过多次,他身边那几个心腹她也是见过的,或许是因为对方戴着面具,所以自己一时间想不起来罢了。 慕容初尧看着那盒子如此精致也暗暗猜测,常年向永国供奉的夜黎能拿出什么样的宝贝? “不知王子手里拿着的是何种宝物啊?” 阿尔赤却卖起了关子,“陛下,这件宝物可能对在座的各位而言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只是在这件宝物的背后,却有一个凄美的故事。” 楚鸾隐隐有些预感。 阿尔赤说话间,也将视线放在楚鸾身上,她的预感更加强烈。 他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串金铃,他将金铃取出,里面还有一根红色的细绳,绳子穿起一颗雪白的珍珠。 慕容初尧看见,觉得不过是很普通的东西,但是又想看他能编出什么样的故事,“王子,这两件东西,有什么故事啊?” “陛下,此物乃摄魂铃。是一位工匠为了追求世间最美的女子玉麟夫人而打造的,传说这串金铃有噬人魂魄之效,使听见铃声之人对主人言听计从。” 这不是邪物吗?慕容初尧有些不满,不是说什么凄美的故事吗,这分明是个可怕的故事。“王子,这个故事倒是有趣。”罢了,卖他一个面子,想他那个弹丸小国能进贡什么宝贝,还是不为难了吧,也显得大国风范。 “陛下,更有趣的是接下来这件东西。” “哦?” 一颗珍珠?别开玩笑了。不就是很普通的一颗珍珠吗?众人只觉得他荒谬。 楚鸾却心下一惊,因为她隐约看见那珍珠一面分明刻着字,那字……好像是楚?!难道是她的珍珠?怎么会在阿尔赤手里?他究竟想干什么? 当年楚鸾年幼时,格外喜欢这些珠宝。玄均除了逼她学习外,其余方面都纵着她,给她买了一大箱子珍珠,还特地找人给每一颗珍珠都刻上楚鸾的名字。 “陛下,这颗珍珠的主人是一位富家女子,她因与府里的下人相恋、二人两情相悦。但因身份悬殊,注定不能在一起,于是二人计划私奔,却在出逃那一日,被家中长者发现。家族震怒,将那富家女囚禁在府中,那下人后来也不知所踪,就连是死是活也未知,二人自此再无相见。”阿尔赤简单叙述完这个故事,没有丝毫多余的表述。 楚鸾听了只觉得可笑,荒唐!他居然敢编造一个如此荒唐的故事。她和魏巍,她和魏巍……她和魏巍哪里来的情投意合,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 “想不到这世间也有这般可怜的有情人。”阮茜妍感叹道。 不对,不对!根本不是这样的!撒谎!都是撒谎! 楚鸾心底怒极,一双明眸也被愤怒蒙蔽。但若问她为何如此,她却又说不出来。是太过不甘?自己真心相付,却遭人背叛。还是因为一厢情愿成为江南纨绔茶后闲聊的笑柄? “昭月郡主。”阿尔赤突然唤她,“你似乎对这枚珍珠很感兴趣啊,那不如小王先给你观摩一二,如何?” 阿尔赤身边那个侍卫双手捧着珍珠,呈到楚鸾面前。 楚鸾看着那颗珍珠,通身雪白,在斑驳的阳光下刺得人眼疼。她迟疑了许久,才颤巍巍伸出手。右手食指和拇指捻起那颗珍珠,轻轻摩挲着。 是她的珍珠。 不对!这不是……这不应该是她的珍珠。 楚鸾明显感觉到珍珠的表面并不光滑,似乎除了那一个楚字,还有什么别的痕迹留在上面。 她突然不敢看了,她害怕看见那个答案,又怕自己错过那个答案。 她将珍珠轻轻的转动过来,一个歪七八扭、刻得并不精致的魏字占据她的双目。她突然觉得手里的珍珠有了温度,那么烫,就快要灼伤她的掌心;那么亮,简直晃瞎她的双目。 当一个人沉寂在她所认为的世界里久了,突然有一天有人要将她拽出来,只会让她更加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他曾温柔的唤她,“姑娘……” 偶尔也带着些许恼意,“姑娘。” 更多时候只是抱剑站在她的身侧,随时替她挡过世间一切灾祸。 但他也并非时时刻刻都是这般自若,他也会慌张得不敢看楚鸾的眼睛,“姑娘,属下不敢僭越。” 这算什么呢,这究竟算什么呢?她曾多次试探、逼他说出口的答案,如今摆在她的面前,她却没有半点勇气再去接受。 魏巍啊魏巍,你真是死了也不叫我安生吗?你这个懦夫,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你为什么不肯带我走,你的心里没有我吗,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楚鸾不相信。 但是对方似乎是被人施了咒,只能木讷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属下不敢僭越。” 你既然对我有意,为什么不敢承认?你是觉得我对你的心意比不上你对我的心意吗?如果你在当初就光明正大地告诉我,回应我,又怎知我不会随你而去?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不至于白白受了这诸多年的折磨,叫我对你的那一腔真心都渐渐消磨了去。 玉奴见楚鸾死死将那颗珍珠攥在手里,生怕被人夺了去。她的脸色也有些不对,双目空洞。 “阿鸾,阿鸾?”玉奴轻轻摇了摇楚鸾的手臂。 楚鸾回过神来,她看向玉奴,面上与平日无异,只是眼底尽是悲伤,仿佛一片深潭,能叫人溺亡。 她看见楚鸾一双薄唇轻触,声音嘶哑而又微弱,“玉奴……”是我误了他,这许多年,我竟如此愚昧,对他的心意一概不知。 她很想将这一切都说出来,无论是谁,她想告诉别人,魏巍是喜欢她的,他是除了老师和玉奴外对自己最好的人。但是又有谁愿意听呢,她又敢讲给谁听呢。 玄均眼神讳莫如深,一直盯着楚鸾指缝间露出来的一小截红绳。夹了一块桂花糕放在楚鸾碗中,声音嘶哑却又带有几分威慑力,“阿鸾,尝尝这个。”言外之意,就是要楚鸾放下手里的东西。 玉奴也察觉到了,悄悄拽了拽楚鸾的衣袖。 楚鸾未动,反而将手里的珍珠攥得更紧。 “看来郡主很喜欢这个小东西呢。”阿尔赤笑着走上前来,“小王倒是愿意做一个成人之美的君子,只可惜这枚珍珠实在得之不易,不能轻易赠给郡主。不如这样,郡主只要赢了所有挑战,这枚珍珠包括摄魂铃都归郡主所有,如何?” “阿尔赤殿下,阿鸾她生性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但都不过是一时脑热,终不长久,何况这只是一个有点故事的普通珠子而已。”玄均说完,还不忘看左手边的楚鸾一眼,“是吧,阿鸾?” 楚鸾嘴唇微动,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面的楚旭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便想出面替楚鸾赢得这枚珍珠,“阿尔赤殿下,不知想获得这枚珍珠需要赢得哪几项挑战呢?” “哦?”阿尔赤有些惊讶,他也没料到楚旭居然会站出来,“之前听闻镇北候和郡主的关系不是很融洽,如今看来,传言到底只是传言,父女哪有隔夜仇?这挑战也简单,一共有三项,第一项是与我的妹妹,阿栎藜比较琴艺;第二项便是与我的手下阿木罕比较武艺;第三项则是小王亲自上场,比较骑射。” 楚旭这下犯了难,他一个大老粗,哪里会弹琴? “是三局两胜还是……”顾汜问道。 “自然是三局都要赢了才算。”阿尔赤不假思索回答。 三局都必须获胜?这实在有些为难。不少想要得到摄魂铃的人都望而却步。 第六十一章,旧伤 “可有人愿意一试啊?”阿尔赤看向众人,却迟迟没有一人站出来。 会武的人不会弹琴,会弹琴的人又不会武,两者皆备的人对那所谓的奖品也不感兴趣,主要是输了还会在外族人面前丢脸。 卫离端着一盏清酒慢悠悠品尝,目光时不时放在楚鸾身上,他很想知道,楚鸾和阿尔赤只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她到底会不会接受挑战。 玄均看着楚鸾到现在手里还握着那不值钱的东西就窝火,三年过去了,这个魏巍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当年他就不应该心软!言语中也明显带了怒气,“阿鸾!” 楚鸾将珍珠轻轻放在案上,起身行了一礼,“方才走神了,抱歉。楚鸾在此自罚一杯。”说完,毫不拖泥带水地将面前的一盏清酒一饮而尽。 众人心中起疑却都没有过多追问。 阿尔赤拿回珍珠,仍有些不甘心,“郡主真不打算赢得这枚珍珠吗?” “楚鸾不善琴音,就不献丑了。” 在江南与楚鸾关系好的人都知道,自从魏巍走后,楚鸾就再也没有碰过琴。 想当年,楚鸾抚琴,魏巍舞剑,两人看上去甚是般配。 “可小王记得当年郡主的琴声可是江南一绝。小王有幸还听过,不像是不善琴音的样子啊。郡主,在你们中原天子面前,你可是要欺君?”阿尔赤非要逼着楚鸾迎战。本来楚鸾借口推辞也没什么,但是一旦欺君的罪名被扣上,那这件事就严重了。那时,不管慕容初尧介不介意,为了帝王的尊严,他都必须严惩楚鸾。 楚鸾似乎早有对策,非但丝毫不显慌忙,还气定神闲地慢慢撩开左手上一层层衣袖,将最后一层白色里衣衣袖撩开,众人便看见她细白手臂上绑着的腕带。楚鸾解开绳子,将腕带一点点揭下来,过程十分仔细,不让人发现腕带下的细长银针和坚韧的琴弦。她将腕带递给玉奴。 卫离眼尖,他看见楚鸾的手臂上有些地方奇怪的凸出来了,似乎是从她手臂内侧延伸出来的。 但很快,他就知道那几点暗红色是什么了。 只见楚鸾将手臂举起,众人在她白若凝脂的手臂上看见了本不该有的密密麻麻的十数道已经痊愈的疤痕。那些伤痕明显是刀伤,有深有浅,但是那个位置应该不是别人做的,很有可能是楚鸾自己割的!伤痕已经是旧伤,但是那种痛苦永远不会被痊愈。 不少人心里吃惊,明明看上去是那么娇弱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狠心。 “啊。”像秦鸢那样的小姑娘见了直接叫出来。 玉奴也惊得站了起来,许久说不出话来,拉着楚鸾的左手,想碰但不敢碰,只能轻轻地用指腹触了一下就立马受到惊吓似地弹开,转而握着楚鸾的掌心,潸然落泪。 就连玄均都忍不住想问楚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他不知道?他以前只知道楚鸾差点随魏巍而去,但是不知道她原来受过这样的伤,她……她那么娇气的人,怎么舍得? 楚鸾本人却表现得十分平淡,似乎在她眼里这只是一件毫不起眼的事罢了,“阿尔赤殿下,如你所见,楚鸾这只手算是废了,又如何能弹琴呢?” “你……”玄均仰视楚鸾,他突然感觉很无力,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楚鸾的琴是他亲自教的,她从四岁拜他为师后开始练琴,这许多年,她在这上面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是最多。如今却告诉他,楚鸾的左手已经差不多半残,他怎么接受的了。 楚鸾也知道,玄均一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这两年,她都没在玄均面前抚琴。不仅是因为魏巍的离开,也是因为她自己放弃了。她不能陪着魏巍走,也没什么可以给他的信物代替自己在下面陪着他,那她就通过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减轻内心的罪孽感吧。 …… 宴席结束后,玄均直接上了马车回国师府,全然不顾身后的玉奴和楚鸾。 “老师……”楚鸾最终还是跟去了国师府。 “你不要叫我老师!”玄均扯着嗓子喊道,但是声音依然嘶哑,他情绪激动,不能自已,捂着嘴猛咳起来。 玉奴急忙去查看玄均的情况,“老师,你没事吧。” 玄均脸上满是心疼和震怒,“十一年来我亲自调教你,咳咳咳,将你养成一个出色的贵女,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为了一个下人,一个贱籍出身的下等人,如此糟践自己。他真是后悔,当初将魏巍安排在她身边。“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你打算瞒我多久?” “楚鸾辜负老师教导,楚鸾知错。”她态度谦卑,眼底却没有悔改之意。 玄均看着她,不住摇头,最后还是气不过,挣开玉奴,两步冲上前去,拉起楚鸾的左手,将那些丑陋的伤疤暴露在光亮中,色厉内荏道,“你是不是不知道疼,啊?那你怎么不将一整只手臂都砍下来!你什么时候弄成这样的,三年前?” 楚鸾没有回话,算是默认。 “这么早,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怕我发现?你也有害怕的吗?啊!”玄均一动气,又是一阵咳嗽。 玉奴一边帮他拍背,一边劝他消气。 但是人生气的时候是最不能劝的,越劝越生气不说,还会连着你一起骂,他毫不留情挥开玉奴,因为太用力,自己也跟着趔趄两步,“你这个师姐怎么当的?你师妹出了事,你一点也不清楚吗!” “是我一个人的错,师姐不知情。”楚鸾解释道,“我不想说的事情,谁也发现不了。” “你长能耐了。也对,你现在是昭月郡主了,有身份有地位了,自然不把我这个所谓的老师放在眼里。”玄均讽刺道,到底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自然知道对方的弱点,往哪里扎刀才最疼,“你现在回了京城,有亲生父亲护着,有兄弟姐妹陪着,还有什么林公子顾公子对你好,哪还需要我这个老师。你怕是忘了,当年你被人抛弃、无人教养的时候,是谁收留的你?是谁教你诗书,教你规矩。没有我,你还只是江南那个只会打架骂街的野孩子!” “老师!”玉奴看不下去了。 玄均今日这遭实在被气得狠了,全然不顾楚鸾的脸面。 “老师对我的恩情,楚鸾永生难忘。” “那你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掺和和魏巍有关的任何事情,不替他报仇,不去想他,永远忘了他。” 楚鸾没有答应,她做不到,“魏巍为我而死,他的仇我一定要报。” 玄均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怒火中烧,“好,好得很。既然你执意放不下那个下人,那你以后就不要说是我玄均的弟子,丢人现眼!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逼着你什么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用再辅佐慕容瑾,不用再嫁给你不喜欢的人做皇后了。现在就离开国师府,滚!”玄均不停咳嗽着。 今日玄均说了太多话,又动了这么大怒,身体早就撑不住了。玉奴左右为难,只能先想办法稳住玄均,“老师你不要动怒。”转而也告诉楚鸾,“阿鸾,你还是先离开吧,等老师气消了再来请罪。” “只要她不答应我的条件就一辈子别再踏进国师府一步!” “阿鸾……”玉奴带着几分乞求。 楚鸾轻轻撩起衣摆,直直跪了下去,“楚鸾知道,愿意领受一切责罚。但是魏巍的仇,必须得报。” 玄均也算看出来了,楚鸾现在是油盐不进。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让玉奴拿家法。“你不是愿意领受一切责罚吗?那就动家法!” “老师不可!”玉奴也跪下来替楚鸾求情,“阿鸾的身体一直不好,怎么受的住……” “玉奴,你也要忤逆我吗?咳咳咳。” 玉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个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师妹,一个是她最敬爱的老师。 “师姐,听老师的吧。”楚鸾主动提出来,不想让玉奴过多为难。而且这遭惩罚她心甘情愿。 看着剑拔弩张、谁也不肯先低头的两人,玉奴十分无奈,她将一把三尺宽、一指厚、半条手臂长的戒指取了出来。 玄均已经没有精力再动手了,只能让玉奴代他动手。 但到底是姐妹,玉奴下不了手,打在楚鸾身上也没用多少力度。 玄均饶是不满,现在有没有气力,说话也气若游丝,“你若是下不了手,我就让府里的其他人动手了。” 玉奴不敢再袒护楚鸾,微微偏头,闭上双目,狠下心,用力挥动戒尺。坚硬的戒尺一下一下落在楚鸾的脊背上,不消十下,就隐约可以看见透过楚鸾蓝色衣衫渗出来的点点血色。天气本来就热,楚鸾穿的也单薄,这样打下去一定会出事。 玉奴不敢再动手,径直与楚鸾并排跪着,双手将戒尺举过头顶,“老师,阿鸾身子弱,经不住。今日之事也有我的责任,老师若还是生气,就由我这个做师姐的领罚吧。” “你们倒是姐妹情深,这么看来,到时我不通情理了。”玄均冷笑一声,师姐妹俱不吭声。 “楚鸾。” “学生在。” “你现在能耐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那就让我看看你这些年到底学了什么本事,我给你七日的时间,找到雁荣坊的幕后主使,助慕容瑾立功,在朝廷建立威信。” 玉奴不认同,“七日会不会太过仓促,况且阿鸾身上还有伤。” “楚鸾,你自己说,七日时间够了吗?”玄均不顾玉奴阻拦,“若你办成,你和魏巍的那些过往,我可以不计较。将来你是要报仇也好,雪恨也罢,只要不耽误大业,我都不会再阻拦。” 楚鸾深深拜谢玄均,“多谢老师成全。” 第六十二章,捉拿 “姑娘,有消息了。”知夏推门而入,楚鸾正在喝着与平常不用的汤药,苦涩中带着几分草木的味道。 “据说在离京城一百米外的村子里,住进了一群外乡人。” 楚鸾皱着眉头将碗中最后一口药喝完,好半天才张嘴说话,“很好。” “知夏,你命府中侍卫乔装一番,对外声称我去苍山寺祈福。另外再去做两张人皮/面具,一张做成我的模样,一张就做成‘沐汐’的模样。” “是。”知夏领命后却迟迟没有行动,反而将目光停留在楚鸾的左手上。她的胳膊已经再次被衣袖遮盖住,只要旁人不掀开,就无人知道里面是怎样一副光景。 其实,楚鸾骗过的又何止是玄均玉奴等人,就连她和雏菊这样的身边人也被她骗过去了。当时只知魏巍死后,楚鸾不许任何人贴身伺候,他们都当是她一时间不能接受,谁知她是趁众人不注意如此折磨自己。所以那些伤痕才会因为没有得到妥善处理而显得狰狞可怖。 “知夏?”楚鸾又提醒了她一遍,“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们今日就要行动。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是。” 不多时,京城里的人便都看见郡主府里的马车慢悠悠向城外驶去。还带着几个侍卫和一群家丁,似乎是要在城外住小半日子。 到达苍山寺,楚鸾便让住持给她挑了一间禅房休息。 苍山寺虽是永国最大的寺庙,但是一切用度都是讲求佛门的简朴,因此,这里的禅房比其它寺庙大一些也无甚特别。 楚鸾命知夏打一盆水了,然后将一张人皮/面具小心翼翼地贴在脸上,不多时,“沐汐”的面容再次出现。随后,她又让雏菊换上自己的衣物,将另一张人皮/面具给她贴上。雏菊就成了楚鸾的模样。 “雏菊,我留下了几个人保护你的安全。切记,不要与人过多交谈,也不可一直待在屋内,定时需出去让人见到楚鸾还待在这里。” “是,那姑娘你们早去早回。”容貌虽然变成了楚鸾的样子,但是声音却还是雏菊的声音。 不过雏菊身形与雏菊最为相近,只要不开口,没人会发现异常。 苍山寺的山脚下,林一看着楚鸾一行人上山后,便也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京城外,狂风四起,那一轮红日也被乌云遮掩住,独留下惹人烦的温度。 以卫离为首的洋洋洒洒的一行人坐在一家又破又小的客栈里歇脚。 石三伙同几个兄弟开着黄腔,谈话内容总是不慎传进卫离的耳朵,他白眼都快翻不过来了。 “驾!”马蹄声尚未停息,就见林一翻身下马,一把将缰绳丢给前来接应的电话,几步冲到卫离身边,单膝跪地汇报情况,“主子,昭月郡主的确进了苍山寺。” “嗯。”卫离点点头。 林一不解,“主子你既然怀疑郡主和雁荣坊的人有关系,为何不派人直接守在苍山寺外呢?”这样岂不是更方便? 说来也巧,今日卫离刚获得消息:雁荣坊的人就在城外不过百里的地方出现,楚鸾就要去城外的苍山寺祈福。这不得不让他再次怀疑楚鸾的目的。 “不可,楚姑娘是个聪明人,一旦被她发现就解释不清了。”这一年通过他的所见所闻也对楚鸾的脾气有些了解了,她这个人敏感多疑不说,行事也狠厉果决,他没必要因为一些不确定的猜测和她交恶。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愿她交恶。 入夜,空气逐渐变得潮湿,城外的风也已经转凉。空中无星也无月,夜色比平日更加漆黑,教人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卫离的手下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防水的灯笼,为这无边夜色带来一片光亮。 卫离:“一会儿,听我口令。” 众侍卫:“是!” 而楚鸾此时也换上了一身劲装,里面还穿上了玄均送她的软猬甲,她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心知肚明的,这种时候如果还因为和玄均置气而不用他的东西,那她就又要去阎王爷那报道了。 “诸位,如今敌我力量悬殊,万不可冒进,届时还需听我指令,随机应变。” 众人:“是!” 楚鸾带着人从树林里绕行,准备将驿馆包围。还未靠近,便发现驿馆许多火光闪烁,还有人在打斗。 无需过多猜测,楚鸾也知道另一队人马是谁。 “郡主,我们是否要现在动手?”其中一人道。 楚鸾做了一个不急的手势,顺便提醒道,“记得,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唤我郡主,以免暴露身份,叫我姑娘就行了。” 众人:“是。” 楚鸾按兵不动,观察卫离和对手的情况。 不知为何,楚鸾至今没有看见常先生的身影,她难免有些不好的猜测,难道消息有误?常先生不在这里,或者说……他们发生了什么,内斗? 不管如何,常先生的手下大多数都是见过她的,如果这批人落在卫离手里,那么她当初和常先生做过交易的事情就很可能暴露。卫离那么铁面无私的人,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告诉皇帝,到时候她就麻烦了。虽然她并没有真的帮常先生做事,但是人证在他们手里,事实如何还是别人说了算。 来不及多想,楚鸾抬起手又挥下,众人立马分散开来,从各个方面包抄上去。 卫离和魏巍那边的人正打的不可开交,眼看他占上风,谁知后面又来了一队人马,在不清楚敌我的情况下,可谓是腹背受敌。 “诸位,全力配合永宁王,将这些贼人尽数绞杀!” 楚鸾的手下跟打了鸡血似的,抡起大刀就砍,“是!” “沐汐姑娘。”卫离对在这里看见她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没想到她的手里居然有这样一批武艺高强的能人。 楚鸾对他行了一个抱拳礼,“王爷,好久不见。” 魏巍抵挡了一波攻击后,啐了一口,“又是你这个臭丫头!”说着,就要冲开重重包围,上前攻击楚鸾。 楚鸾的手下及时发现他的企图,将其拦下。 不多时,有了楚鸾和卫离的联手,魏巍等人很快就被制服。 卫离和林一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心下了然,上前试图将所有俘虏掌控在自己手下。 此刻楚鸾一方的人也动作起来,手起刀落,大半的俘虏。都死在他们手上。 “沐汐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卫离难得有了些恼意。 “王爷,我可从来没说过要将这些人交给你啊。”楚鸾狡黠一笑,同时伸出纤纤玉手用力向下一挥,暗卫立马会意,将刀伸到卫离控制下的俘虏身上。 双方人马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林一拔刀指向楚鸾,“你敢阻挠朝廷办事!” “别动不动就给我扣帽子。”楚鸾脸色不虞,“王爷也知道,我和这雁荣坊那也是有私仇在的。我也不想过多让你为难,这么多人,我只要一个就够了,也算是我帮你一把的酬劳,如何?” 卫离没有说话,而是扫视了一眼那些俘虏,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魏巍身上。 “主子。”林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卫离一个手势打断,随后让开位置,客气道,“姑娘请。” 楚鸾微微勾唇,快步到人群中,在魏巍面前停下脚步。 魏巍此刻在心里暗自发誓,要是她敢对自己干什么,只要他没死,这笔账迟早找她算。 哪知对方没给他过多想象的机会,楚鸾一把揪住魏巍的衣襟,想要将他拎起来,奈何对方实在太重,加上他也在暗自使劲,凭楚鸾根本无法帅气将他提起来。一气之下,所幸利落地提脚一踹。 “你!”魏巍哪里被一个女人人这样羞辱过,当下就要起身还击。奈何双手被束缚,无法动弹。 “来人,将他带走。” “是!” 做完这些,楚鸾就要和卫离分别。 他却不合时宜地叫住了她,“沐汐姑娘,今夜恶战一场,你也累坏了。不如同我一起去苍山寺歇歇脚吧。” 楚鸾双眼半阖,苍山寺?他还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好啊。”她回眸浅笑,令人意外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第六十三章,真假 天色实在太晚,加上下雨,只能在驿馆暂时住上一晚。 楚鸾命人先将魏巍带走,自己明日雨停后随卫离去苍山寺。 翌日清晨,楚鸾卫离一行人就出发前往苍山寺,由于她之前的伤还未大好,骑马也比别人慢些。 但在林一眼中,却成了故意拖延时间,时不时都要向卫离打小报告:“主子,你说她会不会又在憋什么坏招?” 卫离瞥了他一眼,未作回答。 林一仍不死心,“你看她,狐狸眼,薄嘴唇,一看就是个凉薄之人,和那个昭月郡主一类人。” “林一,你这么多嘴,不如一会儿在楚姑娘的面前说吧。” 林一这才讪讪地闭上嘴,他倒也不是针对楚鸾和“沐汐”,主要是在他心里,只有阮家二姑娘才能配得上自己主子,而楚鸾,虽然家世比阮二姑娘显赫,但她性子实在说不上温柔,每次见到主子都夹枪带棒的,还总和谨王走的很近,与他主子并不相配。 终于走到了苍山寺,楚鸾感觉自己背上的伤口有些裂开,看到从山脚到寺庙的那九十九阶“天梯”,脸色更加不虞。当场停下脚步,说什么也不上去。 “我走不动了,王爷自行上去吧。” “沐汐姑娘,都走到这了,就坚持坚持吧。”林一劝道。 “罢了,既然沐汐姑娘累了,那就再此休息一下吧。”卫离倒是善解人意。 不多时,一个绿色身影从山上下来,待她走的近了,楚鸾方才看清,原来是知夏。多半是因为看见自己和卫离一行人在一起,并不放心,这才下来查看情况吧。 待知夏走近了,石三迎上去待卫离询问情况:“知夏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啊?” 知夏行过礼,道:“我家姑娘在山上注意到此处有一队人马,怕出什么意外,特地叫我下来看看。竟不知是永宁王,失礼了。” “这位姑娘,我的衣裙有些脏了,可否赠我一套衣裙。”楚鸾撩起衣摆,将那块染上泥土的脏污给她看。 知夏和楚鸾眼神一对上,立马会意,故作为难,“这……我需先请示我家姑娘才行,不如这样,姑娘随我上山,一起去见过我家姑娘,可好?” “正好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说着,便要同知夏离开。 卫离也在此刻起身,“说起来,上次误会了楚姑娘,还一直没来得及给她赔罪,不如本王也随你们一同上山,给她赔个不是。”说话间是商量的语气,但行动时却无丝毫迟疑。 楚鸾:…… 由于背上的伤口裂开,楚鸾的行动更加缓慢,一步一阶梯,偶尔还要停下来装作欣赏风景。 终于到达山顶,才发现顶着楚鸾的人皮/面具的雏菊等候多时了。见了真正的楚鸾,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破绽。 “姑娘,这位是沐汐姑娘,她的衣裙脏了,想请姑娘赠她一套衣裙。”知夏解释道。 “楚鸾”点点头,便转身向自己厢房走去,知夏连忙让真正的楚鸾跟上。 “且慢。” “楚姑娘为何不开口说话,可是还在怨我?”卫离问的是那夜将楚鸾马车拦下的事情。 这下麻烦了。雏菊没有学过口技,一旦回答他的问题就原形毕露了。 雏菊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经意瞥了一眼楚鸾。 楚鸾向她做口型:直——接——走。 雏菊得了方法,也不多作停留,径直回房。 进了房间,楚鸾褪下衣物,将软猬甲取下,这才发现背上的伤口已经尽数裂开,里衣也被染红,所幸没有太严重,上过药后感觉好多了。 “国师也太狠心,怎的下得去手。”雏菊每看见楚鸾受伤都要多愁善感一番。 “好了。雏菊,一会儿我会借口让知夏送你离开,途中你们记得千万不要停留,也不要和任何人搭话。” 雏菊/知夏:“是。” 卫离在外面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才看见几人出来。 楚鸾:“知夏,沐汐姑娘走了这么远的路,想必也累了。就由你去安排一辆马车送她回去吧。” 知夏:“是。” “沐汐姑娘这便要离开了吗?你今日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本王还未来得及答谢。”卫离的目的性表现得十分明显,他一定要弄清楚沐汐和楚鸾之间的关系。 “知夏,你还愣着做什么?”楚鸾催促道。 知夏也没了顾虑,带着雏菊离开了。 看出楚鸾的急促,卫离越发觉得不对劲,就算知道沐汐和楚鸾是两个人,他也觉得沐汐和楚鸾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而且……她们两人性格这么像,按说应该会很投缘,为什么两人谁也没有主动交谈? 楚鸾看出卫离的疑惑,想办法转移话题,“永宁王看起来似乎是有话要说。”说着,起身去屋内端了一套茶具出来,替卫离倒了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正好我泡了茶,王爷若是不急,不如坐下来边喝边说?”言罢,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隔着石桌相对而坐。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坐在一起悠闲喝茶呢。 石桌上还留有昨夜下过雨的痕迹,但是楚鸾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喝茶。 卫离见状,也好奇地拿起茶杯浅抿一口,口感清香中带有一丝苦涩,不吝称赞:“好茶,楚姑娘这龙井倒是与我以前尝过的有些不同。” 卫离以前尝的龙井大都香气过于浓郁,浅尝几口便当作是品了,有时品过之后还需再喝一杯清水冲淡一下,倒不如这茶来得妙,口齿留香,又不觉浓郁。 “王爷若是喜欢,改日命人拿一些送到贵府,也算是楚鸾的一点心意。”楚鸾客套地回答。 谁知对方倒还较起真来,“那我便谢过楚姑娘的‘心意’了。”说话时,还特意加重了“心意”二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 楚鸾也是被他厚颜的技术惊到了,这人有时候看着那么正直刻板,怎么闲聊起来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王爷有话直说便是,不用如此揶揄楚鸾。” 卫离不解:“何曾揶揄?” 楚鸾也不再反驳,顺着他的意,“既然王爷说没有那便就是没有了吧。” “不过我倒确实有些事情想要问一下楚姑娘。”卫离身子微微往前倾,离楚鸾近了几分,“齐铭被暗杀那夜楚姑娘在哪?” 听到自己被怀疑,楚鸾还能保持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淡定模样,“买酒。” 卫离继续逼问:“可是那夜楚姑娘回府时,我就跟在离你不远的位置。” 楚鸾心下一惊,但很快就又稳定了下来,毕竟齐铭都入了土这么久了,他才想到问那夜的事情,应该不是想要对她不利。 “楚姑娘,你为何要杀齐铭?” 为何要杀?听到卫离问这个问题,楚鸾心里发笑。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他难道真的看不见,识不清吗?谁对谁错,谁是谁非,难道就真的这么难以分辨吗? 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石桌上,发出不悦的声响,以此表示自己的态度。 “楚姑娘,我知道你想替张生夫妇报仇,但报仇的方法有很多,你为何非要选择如此激进的方法呢?我能知道这件事情是你做的,那别人也能知道。慕容修和我也算是一起长大,他性格乖张狠戾,从来都是不给人留半分余地的,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王爷是在指责我吗?”楚鸾色厉内荏道。 “我并无此意,只是想提醒楚姑娘,过于突出并不是一件好事。” “依你所言,一昧隐忍就是好事了?”楚鸾冷笑一声,“像你一样,被困在京城,一腔勇武无处施展,放弃自己所坚持的正义,每日和顾汜等人流连茶社酒馆,这样的生活你真的甘心吗?!” 楚鸾所言,字字珠玑,或许是待在京城久了,就连卫离自己都快忘记以前那个十三岁便立下战功的永宁王是什么样子了。如今被楚鸾揭开最隐秘的那道伤疤,他心有不甘却又无从反驳,但即便是困于京城,他也始终没有忘记守护永国的责任。 见卫离不说话,楚鸾有些内疚,以为是自己触及人家的伤心处。便想着哄一下他,于是话锋一转,开始夸赞起他来,“王爷是心怀天下的君子,你蛰伏于此,本就处处受限,为了保住永国百年基业,才不得不有所失。是楚鸾思量不周,冒犯了。” “无妨,你说的也是实话。倒是我待在京城久了,思想也固化了。楚姑娘如此侠肝义胆,不屈不折,卫离着实敬佩。” 这么多年来,加上她上辈子那残缺的记忆,楚鸾还没怎么听过别人夸赞她呢。如今从不苟言笑的卫离口中听到,稀奇得很,竟也难得地害羞起来,“王爷平日看着不像是会夸人的样子,真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卫离:“实话而已。” 楚鸾难得露出笑容,还不忘替他续上一杯茶。 “所以……楚姑娘选择站在阿瑾那边,是因为你觉得他比当今陛下更有治国之才吗?”卫离说出自己的疑问。 楚鸾想起和慕容瑾接触的这些时日,客观道,“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离别且大仇未报之人,哪能真的一如往昔恪守本心?不过他是一个心有大是大非之人,他知道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而治国之才最不能少的便是掌握这个道理。” 看出楚鸾的清醒理智,卫离浅笑一声,以茶代酒,敬她一杯,“既如此,我也期待永国改变的那一日。” “那敢问王爷以后是否就不再拦我了?” 楚鸾又开始翻旧账,卫离微窘,起身特地向她行了大礼,笑道,“之前是我鲁莽,还请楚姑娘不要怪罪。不过……若是日后你们的行动会伤害到无辜之人,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保证,除非必要,我绝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楚姑娘,现在天色也暗了,想来一会儿又要下雨,届时山路难行,不如楚姑娘现在就随我下山吧。”卫离提议道。 两人总算是把事情都说开了,交谈也甚欢,想来也算半个友人。结伴而行并无不可,加上等知夏回来接她再到京城只怕是天都黑了。楚鸾也就同意了。 两人一起下山,楚鸾留下的几个侍卫远远跟在后面。 她和卫离同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左右。 昨夜下过雨,阶梯上的青苔更加湿滑,加之她有伤在身,下坡实在不易。不慎踩到青苔处,眼看就要滑下去。多亏卫离眼疾手快,一只精壮有力的手臂稳稳将她拦住。楚鸾抬首,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过咫尺。她甚至可以看清卫离的唇纹。意识到现在情况尴尬,她连忙想要直起身,却不慎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卫离见楚鸾迟迟没有动作,以为她崴到脚,急忙询问:“楚姑娘可有伤到?” 楚鸾缓缓挺直身子,感觉后背伤口没有出血,只是小小牵动了一下后才松了口气,“无妨,只是方才不小心崴了下足而已,不如王爷先行,我慢慢跟在后面就好。” 果然是崴到了。卫离走到她身前,二话不说蹲了下去,“山路湿滑,楚姑娘既然受伤了就不要逞强,剩下的路程就由我将姑娘背到山脚。” 背?即便楚鸾不拘小节,但自她记事以来还没有人背过她呢。哪怕是魏巍,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想办法给她找轿辇。 楚鸾一时不知如何抉择,但她背上的伤确实不能再裂开了。 “楚姑娘,上来吧。” 看着卫离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后背,手臂因为用力而显现出肌肉的轮廓,莫名让人觉得可靠,安全感十足。 反正这里又没有人会把卫离背她下山的事情说出去,楚鸾也没了顾忌,倾身趴在卫离身上。 卫离起身时为了更稳当,还特地向上颠了一下,打了楚鸾一个措手不及,双手死死勒着卫离的脖子,生怕他把自己扔下去。而卫离也为了不冒犯楚鸾,但又要保证她的安全,便将双手小心翼翼放在她的膝弯下。两人就这么下山,一路上,桂花淡淡的香气和冷冽的檀木香混合在一起,伴随两人一路。 —— 此时的镇北候府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杜伯急匆匆地冲进书房,打断了楚旭父子三人的交谈。他不停喘着粗气,眼神满是惊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侯爷,吧不好了,外,外面来了个女子,声称她是镇北候府真正的楚姑娘!” 楚旭:…… 为了避免生出事端,楚旭命杜伯将那女子带进来问话。 楚旭一行人前往大厅,只见一着墨色长裙的女子端端正正站在大厅中央。单看那女子的背影,也能猜出对方是个温柔娴静的窈窕淑女,虽然背影与楚鸾有几分相似,但是比楚鸾略高些。 “便是你再此冒充我的女儿吗?”楚旭人未至,话先到。 那女子闻声急切地转过身来,这一眼,着实将楚旭吓了一跳,“清儿……” 如果说楚鸾与阮清只是神态相似的话,那么面前这个小女子和当年的阮清的容貌可谓是一模一样。 不过在看到她泪光盈盈、楚楚可怜地唤他“阿爹”时,楚旭就可以确定她绝对不是他和阮清的女儿。 楚泠上前询问女子:“你是何人,为何冒充我阿姐名号?” “阿爹,我才是您的女儿,我才是楚鸾啊!” 楚凉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女子是真正的楚鸾,不知是哪里来的冒牌货,都不知道装的像样些,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长的像父亲的,“放肆!你可知如今的楚鸾乃当朝昭月郡主,你冒名顶替可是死罪!” “父亲,我真的是您的女儿,当年您将我远送江南,途中不幸遇见歹人,我与队伍走散,不知身在何处。遇到好心人将我抚养长大,这才有命回来见爹爹一眼,谁知……竟又冒出一个楚鸾来,害我错失与爹爹相认的良机。”女子可怜陈述身世,但这番话仔细追究,便会发现漏洞百出。 楚泠还想细问,让对方露出破绽,却被楚旭打断,“泠泠,不必问了,此人绝不可能是你阿姐。虽然我不知你有何目的,但你此时来找我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先不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我和楚鸾断绝关系京城人尽皆知,你此时借着她的名义找我,也是捞不到任何好处的,若是识相,还是早些离去吧。” 那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楚旭却直接叫人把她拖出去。 —— 楚鸾借口崴了脚,卫离便不肯让她独自骑一匹马,硬生生连哄带劝地让楚鸾与他同骑。 为了避免引发误会,在城门处楚鸾便强烈要求下马。刚入城,就见阮茜妍早已等候多时,不消多问,楚鸾也知道她在等谁。冷眼瞥过二人,就要先行离开。 谁知卫离却拉住她的衣袖,“楚姑娘且慢,你方才受了伤,还是让石三给你雇一辆马车吧。” 正在和林一争执什么的石三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跳出来附和,“啊对对对,楚姑娘,还是让我家主子送你回去吧。” 卫离:…… 楚鸾:…… 阮茜妍:…… 楚鸾:你真的听清你主子的吩咐了吗? 楚鸾刚要拒绝,就见知夏和雏菊前来寻她。二人皆是满脸急色,“姑娘,出事了。” 第六十四章,对峙 看两人慌乱的模样,想来事情应该很棘手。楚鸾正想和两人边走边说。 谁知肇庆竟出现在这里,身后还跟着一群麒麟军,众人见了这阵仗纷纷退避三舍。肇庆走上前来,笑眯眯道,“郡主,有什么事还是待见了陛下再说吧。” 如今形势不明,楚鸾不好妄动,索性欣然接受,直接上了肇庆安排好的马车。 “姑娘。”知夏和雏菊想跟着她,却被肇庆拦了下。 “郡主,这龙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楚鸾颔首,“多谢庆公公提醒,知夏,你们就先回府,将府上的事情打理好。” 眼看楚鸾莫名其妙被带走,卫离有些不解:“敢问公公,陛下为何要召见楚姑娘?” “永宁王,这圣上的心思那是我等可以揣测的。不过既然在此遇见了永宁王和阮姑娘,那正好,请二位也随我一同进宫吧。” 这下不止是卫离和楚鸾就连阮茜妍也觉得奇怪,卫离是永宁王,需要亲面圣颜商量大事,这事多半和楚鸾有关她也能理解,但是皇上为什么要召见她一个弱女子。难道……她也和楚鸾一样闯祸了。 阮茜妍挤上楚鸾的马车,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尴尬啊……阮茜妍坐在楚鸾的右侧,全程不知视线刚放在何处,只能时不时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景色。 不知过去了多久,阮茜妍感觉自己脖子都僵了,才听见肇庆的声音:“请郡主和阮姑娘下车。” 谢天谢地。阮茜妍第一时间跳下马车,跑到卫离身边,小声说:“这么快就到了啊。” 比起阮茜妍的急切,楚鸾显得十分悠闲。等她慢悠悠下马车的时候,前面的马儿都有些不满地甩了甩头。 “诸位,请吧。”肇庆走在前面替众人引路。 一开始,大家的频率还算一致,但走着走着,楚鸾就掉队了好大一截。她身后的宫女、内侍脸上都写满了不耐,不能走在贵人之前是规矩,但是这昭月郡主走的也忒慢了,她是不是把路上每个蚂蚁都踩了一遍? 走在前面的肇庆不经意回头见了都差点没绷住,现在的年轻人哪…… 卫离出面解释道,“之前楚姑娘下山时不慎受了点伤,这才走的慢些。” 哦,受伤了啊。肇庆表示理解,“既然郡主受伤了,来人,还不快去准备步辇。”她走的慢没关系,要换平时想走多慢都行,但是现在皇上可是在等着她呢。 很快就来了一座四人抬的步辇,肇庆看着楚鸾坐稳后,才继续往前走。“你们都给我稳当点,当心伤了郡主。” “是。” —— 肇庆领着众人来到宣政殿,“陛下,昭月郡主到了。” 宣政殿上,群臣皆在,大殿中央,还跪着一位身穿墨色衣裙的少女。 楚鸾越发觉得奇怪,她应该不认识那个女子吧,今日为何叫她前来,难道是慕容修又想了什么法来栽赃她? “好了,现在人也到了,你就将你所知道的一一道来吧。”慕容初尧黑着脸,看得出来,心情已经差到极点。 堂上那女子转过头来。楚鸾心下一惊,她的长相与自己竟有几分相似。 那女子见了楚鸾,一双杏眼饱含泪水,紧咬双唇委屈哭诉:“陛下,我才是真正的镇北侯之女——楚鸾!” 楚鸾:!!! 卫离:!!! 阮茜妍:!!! 一瞬间,楚鸾感觉自己仿佛身在云端有仿佛置身梦境。她在说什么?她是谁?楚鸾? 天大的笑话,无稽之谈! 她是楚鸾,那我是谁? 她做了十几年的楚鸾,今日怎么会又出现一个楚鸾? “陛下,当年阿娘死后,阿爹伤心欲绝,将我远送江南,谁知途中遇上贼人,我不慎走失,幸蒙好心人搭救,将我抚养成人,这才有命回来认祖归宗。”堂上的“楚鸾”声泪俱下诉说着当年的不幸遭遇。 慕容初尧问:“既然你说你被好心人搭救,那为何这么多年不见你回京寻亲呢?” 女子很快给出解释:“那是因为臣女当年受到惊吓,记忆有损,直至月余前,收养我的那人才告知我的身世。” “荒唐!”秦海声如洪钟地反驳,“当年郡主确实遇到劫匪,不过国师大人将其救下,亲自护送直至江南。这些,老臣都是亲眼所见,江南的其他人也可以作证。” 秦海这番话,直接将楚鸾和玄均绑在了一起。如果是玄均偷龙转凤的话,那也不会有人知道真假。 慕容初尧听着这种事就觉得头疼,干脆让楚旭来辨认,“楚爱卿,据朕所知,侯夫人诞下的是独女,对吧?” “正是。” “那你们二人之间必是一真一假。谁才是真的楚鸾!” 那女子似乎是委屈极了,哭喊道,“陛下,阿爹,我才是真正的楚鸾啊!” 而楚鸾只是跪在原处,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清慕容初尧是见过的,殿上那女子分明和阮清是一模一样。但是他听说楚旭曾将人撵了出来,他也就不能确定。 “众爱卿,你们怎么看?”慕容初尧将这个烫手山芋抛了出去。 沈尚书站了出来,“回陛下,臣当年也见过侯夫人,这位女子比昭月郡主更像侯夫人,说她就是当年的侯夫人也不为过。” 一些老臣也附和着。 “是啊。” “方才我还没看出来,仔细一瞧,确实更像。” 楚鸾也偏首看了一眼那女子,心中的疑惑更深:她比我更像阿娘?难道她是真正的楚鸾,那自己是谁?她做了十几年的楚鸾,难道是假的?怎么可能? “这世上有长相相似之人也并无奇怪,单凭长相,并不能说明问题。”卫离反驳道。 看着楚鸾那副失了魂的模样,玄均心里也着急,他见过师父的女儿,绝不可能认错,但是他不能说。一旦他说了,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和师父的关系。 慕容初尧觉得卫离说的有道理,又问起玄均,“国师啊,你当时是在何处遇见昭月的呢,你又是如何认出她就是楚鸾?” “回陛下,微臣当年请旨周游列国,路过清河一带时,救下的阿鸾。当时她因为受到惊吓加上伤心过度昏迷了三日,那些护送她的侍卫也差不多都过世了,剩下几个也已归隐山林。” 慕容修嗤笑一声,明里暗里针对玄均:“这么巧啊。” “微臣不敢欺君。” “昭月,你觉得你们谁才是真正的楚鸾呢?” 楚鸾将目光放在身旁那个女子身上,看着她,好像真的隐约看见了阿娘的影子,若是换作旁人,她早就拆穿对方的谎言。但偏生她长的如此像阮清,她难道要看着她再死一次吗? 一时的恻隐之心,便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看着楚鸾保持沉默,慕容瑾都有些替她着急,都什么时候了,难道她真的要为了一张脸背上欺君大罪吗? “父皇,既然这位姑娘说她记忆有损,身世都是旁人告诉她的,那想来这人一定十分熟悉镇北候一家的情况。何不将那人找来,这样也可以真相大白。”慕容瑾还是没有选择坐视不理。 “陛下,当年收留小女子的人正是我阿娘的贴身侍女——阿月。” “阿月,她还活着?”楚旭还记得,当年阮清和楚鸾被贼人掳走,其中阿月也在。后来他在一片火海中找到了楚鸾,旁边躺着的就是阮清的尸骨,但是火势太大,他根本没有找到阿月,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她的下落。他和国公府一致以为阿月已经以身殉主。 “那她在哪里?”楚旭难掩内心的激动。找到阿月,不仅可以弄清楚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楚鸾”是怎么回事,他还能找到当年杀害阮清的凶手。 提起阿月,那女子又开始哭了起来,“阿月姑姑,她在月余前已经过世了。” “什么?”如果不是秦海在一旁拦着,镇北候就要冲到那女子面前去了,“怎么可能这么巧?我警告你,当着陛下的面,你要是敢撒谎就是欺君!”楚旭指着女子威胁道。 那女子见楚旭凶神恶煞的模样,也害怕极了,惊慌失措地往楚鸾身后缩了缩,委屈地快要把眼睛哭瞎,“阿爹为何总是不相信我?天命难违,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当年阿月姑姑并未告诉我关于阿爹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我就是她的女儿,阿月姑姑身体又一直不好,不能奔波,又不放心我一个人来京城寻亲。直到月余前,无意听旁人提起,京城有位肆意轻狂的昭月郡主,还是镇北候的女儿。阿月姑姑不忍看见楚家的血脉被人顶替,流落在外,这才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一切听着是那么巧合,但又在情理之中。 “其实……想要知道谁是真的楚鸾也并不难。”楚鸾在此刻终于开口。 众人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想要看看她有什么方法自证清白。 “我在江南时,每年老师都会让画师为我画像。”楚鸾看着女子的眼睛,想从她那双眼泪汪汪的双眼里窥破她的目的和阴谋,“如今那些画像就放在国师府,只要命人将画像拿来,那么谁真谁假便不攻自破了。” “这……国师既然找了一个假的你,为了防止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自然会把事情做周全,焉知他不是命人随意画的?”那女子明显有些慌神。 卫离反驳:“镇北候就在此处,楚姑娘有没有胡诌他自有定论,你一再推阻,难道是做贼心虚?” 楚鸾与他相视一眼,后者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楚鸾只觉自己的心似乎被刺了一下,慌乱移开眼。 “秦伯伯是看着我长大的,那些画像到底是真是假他岂能不知?” 话说到这份上,那女子也不能再阻挠。 慕容初尧:“肇庆。” “奴婢在。” 慕容初尧:“你就再去国师府跑一趟吧。” “是。”肇庆走到玄均面前,“国师大人,老臣叨扰了。” 玄均颔首,不忘提醒一句,“阿鸾的物件大都是秀娘在收拾,玉奴不一定能找到,劳烦公公替我转告一声。” “国师放心,奴婢知晓了。”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说来荒唐,慕容初尧每次这么大动干戈处理的都是和楚鸾有关的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她爹呢。 “报——”一个侍卫走上殿来,“陛下,国公老夫人求见。” “宣。” 许久未曾见到当年那个慈祥的外祖母,楚鸾都忘记她的模样了。 转过身,只见一位衣着华贵、头发苍白,满脸沧桑的老妇人拄着一根鸠杖,快步走上殿来,参拜皇帝,“老身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她如今身体虚弱,慕容初尧怕她出事,连忙叫她平身。 “陛下,老身听说有人冒充我的外孙女,特来看看。” 自她进门以来,楚鸾的视线就没有移开过。但是对方只是淡淡瞥过一眼,就将目光定格在那女子身上,她双唇不受控制地颤抖,“清儿……” “外祖母,我才是您的外孙女,我才是楚鸾啊。”女子一把扑进国公老夫人怀中。 国公老夫人双手死死抓着她的双肩,满脸不可置信,她太像她的清儿了。 “清儿……楚鸾?” “对啊,外祖母,我才是楚鸾,你不要被外人骗了。我长得这么像阿娘,怎么可能不是我阿娘的女儿呢?” 国公老夫人又看向楚鸾,目光不停在两人之间徘徊,一个神似,一个貌似,她一时不敢确认谁才是阮清的女儿。 看着那张与阮清极似的脸,国公老夫人最后还是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这才是清儿的女儿!” 楚鸾:!!! 她知道国公老夫人可能不会喜欢她,毕竟她一直都在怨恨自己,认为是她害死了阮清,但是让楚鸾没想到的是,如此明显的骗局,外祖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一股寒意席卷她全身。 卫离看着国公老夫人有些丧失理智,劝道,“老夫人,有些事情不是靠表象就能分辨出来的,你万不要被蒙蔽。” “不可能!她与清儿如此相似,她绝对是……” “就算她是又怎么样!”楚鸾赤红着双眼,不甘、愤恨,似乎是逼急了,想要将这些年的苦楚化作刀剑一并还给他们,“你不是说,楚鸾害死了你的宝贝女儿,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吗?怎么,如今见到一个骗子,就忘了自己曾经的誓言了吗?” 国公老夫人看见如此咄咄逼人的楚鸾,仿佛出现了幻觉,怀中这个容貌与阮清一模一样不假,但是这个楚鸾无论是眼神还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锐气都与阮清有八分相似。但越是这样,她越不敢承认。她好不容易又见到了“阮清”,欺君是大罪,“阮清”一定会没命的,她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女儿了。 “住口!你才是骗子,你别想再害我的女儿!”国公老夫人手中的鸠杖重重砸在金殿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世上,唯有自欺欺人才最是无能为力。 阮茜妍或许是看出楚鸾此时情绪不对劲,她不想两家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场闹起来,只能劝国公老夫人先冷静下来,“外祖母,您先不要激动。肇庆公公已经去国师府取郡主儿时的画像了,待画像一到,谁真谁假,立见分晓。” 提起画像,国公老夫人感觉怀中这个女子抱她更紧,明显是做贼心虚的表现。但她视若无睹。 “陛下——画像带到了。”肇庆手里捧着一大捆画像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带面具的妇人。 “秀娘……”楚鸾嗫嚅。她想不通秀娘为什么要卷进这趟浑水里。 “肇庆公公,你怎么随便把人带进宫了。要知道,陛下可是真龙天子,不是什么野猫野狗都可以见的。”慕容修毫不客气地讽刺秀娘。 楚鸾一双拳死死捏着,看向他的眼神淬了毒。 “启禀陛下,此人是我府上的厨娘,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她在照顾阿鸾。”玄均解释道。 楚鸾也站出来维护,“陛下,秀娘只是担心昭月的安危,若是无意冒犯陛下和诸位大人,还望陛下恕罪。” 秀娘见了龙颜,自然紧张万分,待肇庆提醒参加吾皇的时候,她竟生生的跪了下去,双膝触地的声音传进每个人耳里。“草民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初尧见她态度谦卑,也没有过多为难,见她年纪也大,便让她平身。 但是秀娘太过紧张,并没有听见,还是在肇庆重复一遍后才起身。 “肇庆,将画像展开。” 女子紧张到极点。 画像徐徐展开,这张是楚鸾五六岁的模样,和她离开京城时的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然后肇庆又将其它画像一一展开,所有的总结起来就是楚鸾的成长史,一点点见证楚鸾从一个小姑娘变成如今这清冷自若的美人。 楚旭看着至今还妄想向国公老夫人寻求庇佑的女子,怒吼:“你还有何话说!” “外祖母,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楚鸾啊,你看我分明和阿娘生的一模一样。”女子仍不死心挣扎“是阿月姑姑亲口告诉我的,外祖母,你还记得阿月姑姑吗?” 第六十五章,真相 看着怀中的人梨花带雨地跟她提阿月的事情,她倒也真的回忆起来:阿月啊……她是记得的,是她安排在阮清身边照顾阮清的。 “外祖母,阿月姑姑告诉我,我就是您的外孙女啊。” “你撒谎!”秀娘上前将女子从国公老夫人怀中扯出来,“阿月绝不会告诉你这些。” 楚旭从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位“秀娘”的身影为何如此熟悉。 “你是她身边的下人,你又知道什么,阿月姑姑亲口告诉我的,说我才是真正的楚鸾!”女子有些气急败坏。 “老夫人,侯爷,好久不见,老奴在此给你们请安。” 这声音,更加熟悉了。楚旭还有些不确定。但是国公老夫人确信,面前这个“秀娘”就是阿月。 “阿月,真的是你?”国公老夫人惊喜中带着一丝埋怨,“你还活着?” 楚旭:“阿月?你既然回了京城,为何不来见我?” “老夫人,侯爷,阿月对不起你们。当年是我没有保护好夫人。” 提起阮清,国公老夫人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但是却被楚鸾打断:“等一下,秀娘,他们叫你什么?阿月?你本名不是阿秀吗?怎么会叫阿月?”楚鸾一脸不可置信,从小到大,秀娘是对她最好的人,她不相信秀娘会骗她,还骗了她十一年。 秀娘知道楚鸾一时半会肯定接受不了,便想和她解释:“姑娘,是我骗了你,我的确是夫人的陪嫁丫鬟,阿月。” 这一刻,楚鸾只觉得她的世界正在如同融化的雪山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塌陷。 怎么可能?秀娘怎么突然变成了阿月?她怎么会是阿月?这么多年,她处心积虑接近自己,对她好,又是为了什么?越想楚鸾越觉得全身冰凉。 “当年夫人死后,作为她的陪嫁丫鬟,我是打算随她而去的。但是我知道姑娘还活着,那是夫人唯一的血脉,我必须陪着她,守着她平安长大。她唤我一声秀娘,在我心里,也早已将她当作我半个女儿看待了。” 所以,这么多年对她的好都是因为她是阮清的女儿?如果她不是阮清的女儿,那她也不会得到秀娘的照顾和偏爱是吗? 楚旭没想这么多,倒是问起了当年阮清被害一事,“你当年和清儿一同被劫走,你可知害她的人是谁?” 听到当年的事情,秀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拒绝回答:“我不能说!” “为什……”楚旭还没问出缘由便被楚鸾再次打断:“这么说,你知道当年的真相!”她语气坚定,这下不只是楚旭和国公老夫人,在场的众人皆是神色一变。 秀娘满是歉意:“姑娘……” “你明明知道当年的真相,你为何要隐瞒?”楚鸾眼神锐利,不容许任何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撒谎。 “在夫人临死前我答应过她,决不能将那日的真相说出去,因为一旦真相公之于众,就会牵连甚广。镇北候府和国公府都会有麻烦,所以……我必须隐瞒。”即便到现在,秀娘也没有说出真相的打算。 听到回答,楚鸾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就当着众人的面发火,“又是为了镇北候府,又是为了他们!”因为过于激动,她说话有些破音。 “姑娘,我自知对不起你,今日我来这里,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结果。你先不要动怒,你身体不好,我愿意接受一切责罚,只要你……”秀娘想要上前去拉楚鸾的手。 却在她即将碰到楚鸾衣袖的那一刻被她无情挥开,“不要碰我!” 眼看楚鸾要在殿上失仪,玄均想要试图让她清醒一点,谁知现在的楚鸾已经是个点燃的炮仗,旁人挨不得半点。 “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都在骗我。”接着,只见她两步冲上前去,抓住秀娘的衣襟,这一下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生怕她在圣上面前伤人。 阮茜妍:“昭月郡主,你冷静点。” 楚旭:“阿鸾。” 秦海:“阿鸾你干什么!那可是秀娘啊。” 对啊,她是秀娘,那个一直疼她、偏爱她的秀娘啊。但是她为什么感觉不认识秀娘了呢。 “在江南时,我们一群姐妹,你对我是最好,所有人都说你偏心我。我也以为你是因为无儿无女,又怜我身世坎坷,才视我如己出。谁曾想,你所做的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是阮清的女儿。你还真是忠心啊,你明明知晓当年的真相,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你口口声声说着会照顾好我,结果呢!你隐瞒真相,处心积虑待在我身边,眼睁睁看着我被人误解了十多年,让我委屈了十多年,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姑娘……” “你们都好,你们都伟大!你们念着镇北候府的安危,念着国公府的富贵荣华,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打碎了牙和血吞!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最清楚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我嘴上说着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语,难道我就真的不在意了吗?你到底有没有心!”楚鸾一把将秀娘推开,她年纪大了,即便楚鸾已经收了力道,但她还是被逼得踉跄几步,幸好身后有阮茜妍帮忙扶着。 卫离见楚鸾情绪失控,也顾不得礼节,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劝她冷静点。 楚鸾淡淡地扫过面前的众人,只觉心口郁结,突然,眼前一黑,偏过头去,呕出一口瘀血。 饶是卫离,此刻也慌了神:“楚姑娘!” 楚旭/秦海/玄均:“阿鸾!” 慕容瑾:“来人!传太医!” 呕出一口血,楚鸾才觉得胸口畅快些许,待眼前恢复清明,只见她挣脱卫离的桎梏,向着高堂上的天子行了大礼:“楚鸾殿前失仪,望陛下恕罪,恩准楚鸾回府。” “昭月,你现在……还是先看太医吧。”慕容初尧有些担忧。 楚鸾又行了一礼,声音也拔高些许:“望陛下恩准楚鸾回府!” 看着她执拗的样子,慕容初尧看向楚旭,后者对他点点头,他这才下令,让肇庆准备轿辇送她回府,谁知楚鸾却拒绝了,“不劳烦庆公公了,楚鸾自己回去即可。”说完,紧闭双目,毫不留情转身离去,这时,那噙到眼角发酸的两行泪才滑落下来。 —— 方才在大殿那一遭,楚鸾背上的伤口早就裂开,如今她也没什么力气了,走得比进宫时还慢。 眼看就要到宫门口,却被人拦下去路。 楚鸾费力地抬眼望去,是阿尔赤和他的手下阿木罕。 楚鸾今日实在没有精力和他纠缠什么,就连说话都觉得费劲,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咙被撕扯得生疼。 “让开。” 阿尔赤偏头一笑,两人让开路,楚鸾越过两人就要出宫。 背后又响起阿尔赤那如苍蝇一般惹人厌恶的声音:“楚鸾,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说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吧。”说着,又用手肘撞了一下身旁的阿木罕,“幸好你早早离开她改投我的部下,不然你哪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楚鸾今日已经遭受太多打击,疲惫不堪。但是阿尔赤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决定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她看着戴面具的阿木罕,越发觉得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 阿尔赤在一旁“好心”提醒,“阿岚,见了你的前主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楚鸾:!!! 阿木罕暗道阿尔赤够狠,伤人总是如此直接一刀致命。 只见阿木罕渐渐取下脸上的面具,对阿尔赤点头哈腰,道:“王,我早就不是阿岚了,您忘了我是您的手下,阿木罕。” 楚鸾已经无力形容她此刻的感受了。身边人一个两个都欺骗她,背叛她。难怪当年魏巍死后,她就一直找不到阿岚的身影。她恨不得,阿岚已经死了,这样,也好过背叛她,转投她的死敌——阿尔赤麾下。 即便心里怒火中烧,楚鸾也提不起力气了,随便吧。她转身欲走。 阿尔赤又开口:“阿木罕,你不算向她解释你投靠我的真正原因吗?” 楚鸾没有停留。 阿木罕不想说,但是也不得不服从命令,只能假意和阿尔赤玩笑般说道,“原因啊,也没什么好说的。晦气!” 竖子嚣张! 楚鸾怨气逐渐加深。 “当年我和魏哥拼死拼活给玄均卖命。结果呢,他害死魏哥不够,还想杀我灭口,这样的主子,我哪敢再跟着。” “胡言乱语!”楚鸾终究是没沉住气,她向来护短,又怎么会容许一个叛徒当着她的面污蔑玄均。 “诶,姑娘,我可没胡说。”阿木罕方才还嬉皮笑脸的,这会儿便严肃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姑娘难道没有想过,凭魏哥的武艺,不要说区区四个杀手,就是十个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可他为什么还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因为他知道,他必须死!” 不可能!不可能!魏巍的死……是因为她,是她拖累了魏巍,还有……阿尔赤派的杀手太过狠毒,这一切都和老师没有关系。楚鸾一边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一边又渴望听到阿木罕的答案。 “在他来找姑娘之前,国师就派玉奴女公子去了结他,。但是因为你不见了,他才求玉奴女公子,给他一点时间,保证你安全之后,他自会以死谢罪。这一切都是国师安排好的!”阿木罕道。 楚鸾扯着嗓子喊:“撒谎!一个叛徒,我凭什么信你!” 看往日那个冷静聪慧的楚鸾如今也学会了自欺欺人,阿木罕竟也生出几分快感,这便是她害死魏哥的代价吧。变得自作聪明、顽固不化,“姑娘是不信我,还是不敢信我?姑娘如此聪慧,当真分辨不出我话中真假吗?” “不可能,不可能!” 阿尔赤见楚鸾如今的疯魔模样,也觉得好笑,“楚鸾,你这个人啊,是挺聪明的,就是活得太糊涂了。你这么想给那个侍卫报仇,那你该如何去找玄均报仇呢?他可是你的老师啊,在你心里,究竟是将你抚养成人的老师更重要,还是以命护你的心上人更重要?” “胡说!害死魏巍的人,分明是你!”楚鸾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可没想害死他,当初我派那批人的目的只有你,而他会死完全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服从命令。”阿尔赤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你说——他死前有没有想过你?或者……有没有恨过你?” 这一次,楚鸾是再也撑不下去了,不顾背上的伤,也不顾越来越疼的心口,径直往宫外跑去。 阿尔赤看着楚鸾跌跌撞撞的身影,嘴角微勾,冷哼一声,“阿木罕,你这招确实不错,比起将她扔进狼窟更有效果,即便是神鸟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让人戴上脚链,困在金笼里,被耍的团团转。” —— 一路上,楚鸾强忍着伤痛,流着泪向国师府的方向狂奔。 一道闷雷响起,应当是快要下雨了。她记得回京城前卫离还跟她提过,早知道回来之后会遇到这些事情,她倒是宁愿自己没有同卫离一起离开苍山寺。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胆小懦弱也罢,都不在乎了。她太疼了,仿佛全身的骨血都被抽走一般无力。 她那么相信的两个人,一个是秀娘,一个是玄均,却是无形中伤她最深的刽子手。 大雨倾盆而至,楚鸾赶在大雨的前一瞬跑到国师府门口,躲过了刺骨的雨水。看着那红墙青瓦,高门贵匾楚鸾突然没了进去的勇气。 此时进去是为什么呢?找到玉奴,然后质问她魏巍的死是不是和她有关,是不是老师逼死的魏巍?何必呢,为了早已成定局的事情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反目,她又能得到什么?但如果不去,她又如何替魏巍讨公道?楚鸾思绪混乱,但她必须要在玄均和魏巍两人之间做出选择。 雨越下越大,楚鸾在阵阵雷鸣中后退,接受风雨的审判。她仿若置身云端,只觉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极不真实,但又如坠冰窟,心口的疼痛迫使她清醒。 楚鸾看着眼前的国师府,头一次觉得它是一道屏障,隔绝了自己和玄均他们的心境。 “魏巍,当年你背弃过我,这一次,就当是你还我的吧。”楚鸾自嘲道,转身走进更深的风雨中。 第六十五章,掌控 齐韩是在医馆门口捡到的楚鸾,最近京城总是出事,来他这看病的人也不多,他在医馆都快发霉了,好不容易心血来潮打算出去透透气,就看见一个人趴在自己医馆门口。待看清那人面貌后,齐韩差点惊掉下颌。 之前才提醒过楚鸾,身上有伤就不要造作。现在到好,伤口裂开不说,还淋了雨,要不是看在自己现在还得跟着她混的份上,早就把她丢出去了自生自灭了。 “一二三,起!”齐韩佝偻着背将楚鸾抱进屋…… —— 等楚鸾醒来时,就感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仿佛身在云端。睁开惺忪的双眼,入目便是紫色的纱帐。 楚鸾瞳孔地震,这不是她的房间! 她努力回忆事情的经过:她记得离开国师府后,脑子晕晕沉沉的,便打算找齐韩治病。结果……后来就没有意识了。 难道她现在在齐韩家里?楚鸾的心逐渐安定下来,没想到这齐韩还挺闷骚。觉得有些冷,将被子往上拽了拽。 楚鸾:……这触感……丝滑柔软,应当是上好的蚕丝被。她不认为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澡的齐韩会如此讲究,虽然有自己的接济,但是凭他喝酒都要挑最便宜的掺水假酒喝的人会舍得买这么大一床蚕丝被? 楚鸾挣扎着要坐起来,无意中牵扯到伤口,发出一声闷哼。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先别急着起来,再躺一会吧。”屋内一个人影走近床边,准备掀开床帐。 楚鸾当即就探进左袖,用银丝傍身。结果只触碰到那些陈旧的伤痕。 ?!怎么回事?我的腕带呢? 正在楚鸾疑惑之际,床帐已被掀开。突然闯进的光线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床边之人似乎看出她的难处,用衣袖替她掩去光芒。 楚鸾这才能睁眼看清来人。 一身鹤锦,面若玉冠,眉目含情,温柔如斯,鼻尖一颗小痣衬得他更加面善。 原来是慕容瑾。 慕容瑾?! 察觉到自己的失仪,楚鸾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慕容瑾强硬地塞回被子里,顺便取下衣架上的外袍给她盖上,耐心解释:“你发了高热,现在还未退热,还是好好静养吧。” 外袍盖上,楚鸾鼻息间全是慕容瑾的气息,一股淡雅的兰花香。 “多谢殿下。” 慕容瑾浅笑,伸腿勾了一根凳子坐在床边守着她,“汶君,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楚鸾感受到他过于强烈的目光,浑身不自在,躺在被子里,不敢妄动,生怕做出失仪之举,急忙转移话题:“敢问殿下,我为何……会在此处?”还换了衣服?但后面那句听起来过于暧昧,楚鸾没有问出来。 不知慕容瑾是善解人意还是能看破人心,很快就给出了解释:“你在齐韩门前晕倒,他在给你医治时发现你还有外伤,但碍于男女有别,这才找到我,你的衣服也是我让府中侍女给你上药时换的。” “原来如此,楚鸾多谢殿下相救。” 慕容瑾不喜欢楚鸾的这番客套话,“汶君,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他的眼里似乎有一池春水,想要将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溺死其中,“旁人不知,但你我却心知肚明。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眷侣。” 楚鸾:!!! 慕容瑾看出楚鸾的惊愕与尴尬,但他并未就此止住,依旧含情脉脉道,“汶君,你可知我心意?” “殿下……如今大业未成,谈儿女私情是否过早……” “是我唐突,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慕容瑾今日不知为何如此执着,非要和楚鸾商量出一个结果般,“但是昨日在朝中我见你落泪,很是心疼。以前我没有护住母妃是我的无能,我不想再发生一次那样的事情。汶君,你助我荣登大宝,我也想护你一世平安,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看着一脸真挚的慕容瑾,楚鸾犯了难,她之前是答应过玄均,要助慕容瑾称帝,并且嫁给他。但是……她对慕容瑾并无爱慕之情,而且她注定是要回江南的,这样对慕容瑾不公平。 “殿下,人们常言,落叶归根。楚鸾的根在江南,不在京城。”她自认为这是委婉地拒绝他。 “汶君,你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如江南般和谐宁静的地方,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可以将京城变作第二个江南。”情到浓时,慕容瑾取下一串金色琉璃珠,这串琉璃珠由十二颗小珠子和一颗大珠子串成。最大那颗琉璃珠上镶嵌着一些细小的桂花,仔细看,中间还有些明显地裂痕。他轻轻拉出楚鸾藏在被中的右手,将琉璃珠戴上去,“这串珠子是我母妃生前最喜爱之物,之前不慎被人所毁,还是你帮我修复。虽然它已经不能变回从前那般模样,但是我却很是喜欢。” 楚鸾惊得说不出话,她垂目看着右手上那串金色琉璃珠,只觉得沉重。 “汶君,我自知嘴笨,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唯有此心,天地可鉴。” “殿下一片真心,可是我并没有什么能够回报殿下。” 他紧紧握住楚鸾的右手,将她的手完全包容在自己双手之间,“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惟愿君心似我心,终不负,相思意。” 自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楚鸾的右手上都会带着这串贵重的琉璃珠串。 “汶君,天地为证,我慕容瑾愿以江山为聘,从今往后敬你、爱你、怜你,我会成为你余生的依靠。”慕容瑾拉起楚鸾的右手,在那颗镶嵌有桂花的珠子上落下虔诚地一吻,目光直视楚鸾,非要从她的嘴里逼出一个答案来。 抛开那些偏见,慕容瑾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仁义、睿智、英勇,有帝王之风。嫁给他将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但是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她不能在冲动的时候做出选择。 慕容瑾看出楚鸾的迟疑,有些苦恼,但也没有逼她太狠,“我知你一时无法接受,我可以等你,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娶你做我的妻。”不得不说,慕容瑾很会看破人心,他知道楚鸾最看重的便是情义,他不以皇后、王妃为饵,而是用一个承诺锁住楚鸾的心,生怕她逃离自己的掌控。 而恰巧遭遇大起大落的楚鸾正需要这种承诺,她太渴望被人需要,被人珍视。即便她没有立刻答应慕容瑾,但是她也没有拒绝并且收下了慕容瑾给的“定情信物”。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她现在不喜欢慕容瑾,但是以后她会尝试着从心里接纳他,毕竟,慕容瑾是最适合的人选。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让齐韩再给你把把脉。”说完,就将楚鸾的手塞进被子里,转身离开房间。 门外,齐韩/正仔细翻阅手上的医书,专注程度恨不得将书里的每一个字都吃了,眼睛都快钉在书上了。南山站在一旁守着,说是为了尽地主之谊随时满足他的需求,倒更像是监视他,防止他到处乱跑。 见慕容瑾出来,齐韩就要进去给楚鸾诊病。却被对方拦下来。 对上慕容瑾那双冷的掉冰碴的眼睛,齐韩不寒而栗,前者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到齐韩的医书上,后者吓得差点拿不住,连书一起掉地上。 “进去之后,注意自己的身份,管好自己的嘴。今日曦云将汶君抱进你医馆的事就不必告诉她了。” 齐韩听了这话,只当是慕容瑾吃醋,还在心里笑话他完全是多虑了,卫离和阮家二姑娘才是一对儿,他实在没必要担心楚鸾会移情别恋。他也年轻过,能够理解慕容瑾这种行为,向他保证绝不会透露一个字,让楚鸾产生任何幻想。 得到确切答案,慕容瑾心这才放进肚子里。 不怪他多疑,只是听他安排在楚鸾身边的探子说今日楚鸾在苍山寺是卫离亲自背她下山的,回京城两人还同骑一匹马……他从未见卫离对哪个女子如此关怀备至。这不得不让他多长一个心眼,楚鸾是他称帝的最大助力。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只能想办法先把楚鸾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六十六章,谋划 齐韩进屋给楚鸾诊脉,感受着楚鸾手腕上那微弱的跳动,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着齐铭一脸苦大仇深,楚鸾有些奇怪,“怎么?我要死了吗,为何一脸苦相?” 齐铭皱着眉打了她一下,一脸晦气地拍木头,“呸呸呸,别总是咒自己。” 齐铭这人吧,吝啬、邋遢、贪小便宜,脸上有那么大一片烧伤,腰也因为当年那场火灾落下残疾,总是佝偻着,看着不像个好人。但是楚鸾这些日子和他接触下来,发现他不仅医术高超、刀子嘴豆腐心,是个君子,楚鸾也将他当作自己半个友人,平时也会和他开玩笑。 “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顾忌我。” 齐韩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楚鸾,只是怕她一时接受不了,但是看她这样子,似乎对自己的身体心里也有个谱,便直言:“以前我一直帮你处理外伤,没有过多注意,今日我两次替你诊脉,发现你的脉象虚浮,若有若无,是将死之人才会出现的征兆。” 楚鸾淡淡收回手,挣扎着起身靠在床边。 齐韩急忙去拦,“你的伤还没好,又作什么?”想起楚鸾的病可能会很棘手,语气自然不好。 楚鸾也不介意他的无礼,反而有些安慰的意思,“我的身体我最清楚,就算你不能治好,我也不会怪你,你的诊金也不会亏着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玩笑!”医者父母心齐韩看不惯楚鸾这副吊儿郎当、丝毫不惜命的样子,差点没忍住骂她,“你的情况很严重,我连你的脉象都探不出,根本无法为你医治!” “那就不治了,只要一时半会死不了就行。”楚鸾自暴自弃道。 齐韩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落个清静,“你就这么想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楚鸾如此问他,面上依旧平淡风清,仿佛早已将生死看破。 “你知不知道,我方才给你诊脉,照你这个样子,即便不出任何意外,也活不过四十岁。” “四十岁啊。”楚鸾喃喃自语,她上辈子死的时候也就二十来岁吧,算上这辈子,差不多也快四十了。再来二十几年,也算是高寿了。“挺好的。” “你现在没有什么牵挂,四十岁对你来说可能和一百岁没什么区别。但是你想过没有,你是活不过四十岁,不是能活四十岁。将来你若是遇到良人,你舍得就这么离开他吗?或许你还会有自己的儿女,你难道能狠心抛弃他们?”齐韩不忍楚鸾的身世坎坷,想劝醒她。 但楚鸾就是一块滚刀肉,根本叫人无从下手,“我自懂事起,便已经是孤苦伶仃,没必要死的时候还拖着一两个累赘。”就叫她干干净净来,安安静静走。 齐韩之前见楚鸾,虽说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也不像今日这般消沉。左右楚鸾是不肯配合医治了,那他只能暗中观察楚鸾的情况来查证她的病症了。不全是为了楚鸾,毕竟她的病实在古怪,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若是能治好,那他神医的名号不就坐实了吗?那以后就再也不需要靠别人接济了,买酒也不用掺水了,他想住多大的房子就住多大的房子。 打定主意要帮楚鸾治病,齐韩又开始亢奋,捧着那本翻烂的医书,笑的一脸猥琐地回医馆仔细研究。 —— 待楚鸾退了高热,慕容瑾执意要亲自送楚鸾回府,一来是为了无声向众人宣告两人的关系,二来也是为了让玄均放心。 昨日出了那么多事,楚鸾还没有接受过来,也没什么心思和慕容瑾计较,便都随了他的愿。 坐在马车里,楚鸾思绪万千,玄均是她的老师,也是她两辈子的恩人,即便是衔草结环也难报其恩情。她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男子而和他撕破脸?但是如果她不替魏巍讨一个公道,那她这么多年、两辈子的报仇都成了一个笑话。不仅是辜负了她和魏巍的那段情义,也是背叛了自己心中的正义。还有秀娘,她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她。十一年来,她早已把秀娘当作自己的亲人,但是如今这个最亲的人却告诉她这么多年的情分都不过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这叫她如何能接受?还有国公府…… 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都在将楚鸾往绝路上逼。事到如今,她还要装作一切都不知道的样子,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最后的一点点温暖。 “汶君,到了。” 听到慕容瑾的声音,楚鸾回过神来,不经意抬手整理,才惊觉脸上已是一片湿意。 待楚鸾走出来时,又早已变了模样,脸上的泪痕皆被拭去,与往常无异。 “汶君,这些日子你就好好休养吧,其他的都别顾了。”看着楚鸾现在日渐憔悴,慕容瑾都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楚鸾无能,这次没有抓到雁荣坊幕后之人,身子偏又不争气,不能替殿下分忧。”想起这次不仅没有先一步抓到常先生,还差点暴露身份,楚鸾就十分自责和懊悔。 慕容瑾却劝她不要放在心上,另外还说了一大堆无用的情话。 拖着一副病体回府,刚进门,雏菊就迎了出来,见楚鸾面色憔悴,急忙上前搀扶,嘴里不停关心楚鸾的情况,“姑娘昨日一夜未归,怎的回来便憔悴了许多?” “不过是感染风寒罢了。” “姑娘,国师大人和玉奴姑娘来了,此刻正在前厅等你呢。” 玄均和玉奴来了?可是楚鸾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们。她可以放下他们加注在魏巍身上的伤害,但这并不代表一切都没发生过,她也能如一切都没发生那样坦然接受。 但若是不见,定然会叫他们看出端倪,本该是最亲近的人,之间却有了隔阂,倒是令双方徒增尴尬。 “你去准备午膳,做些老师和玉奴爱吃的菜。”到底还是不忍心和他们翻脸。 雏菊欢欢喜喜去厨房准备。 前厅内,玄均和玉奴早已等候多时,本来是想等楚鸾一进门就好好问她昨日夜不归宿的事情,但是看着后者脚步虚浮,慢慢悠悠晃进来的时候,嘴边的责备都换成了关心。 “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弄成这样?”玉奴连忙扶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去去身上的寒气。 “你昨日去哪了?”玄均与她坐的近便直接拉过楚鸾的手替她把脉,“寒气入体,所幸没什么大碍。” “我昨日回府前想起珞音这段日子身体也总不好,便找齐韩问个方治一治,结果淋了雨,受了寒,路遇谨王殿下,他便将我带去府上医治。”楚鸾真假掺半地回答。 玉奴听到楚鸾昨夜和慕容瑾在一起,有些担心:“那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楚鸾摇摇头:“没有。” 玄均不经意往楚鸾身上一瞥,就看见她衣袖下的一抹亮色,他认得那是胡贵妃的东西,听说之前摔碎了是楚鸾帮忙修好的,如今戴在楚鸾的身上,他也就懂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想到楚鸾终于愿意听他的安排和慕容瑾拉近关系,也就放心了,脸上的神情少有的柔和起来,“你与谨王如今是互通心意了吗?” 她不想再惹玄均生气,便没有告诉他自己并未确定对慕容瑾的感情,只是沉默地点了头。 “太好了!”听到楚鸾的终身大事确定下来,玉奴也替她高兴,“想不到师妹如今也有了意中人了。鸢儿和叶承的婚期也确定下来了,你们啊,都有了自己的归属了。” 这件事情确定下来,玄均心里的大石也算是落了一块,又说起另一件事来,“你前几日去探查雁荣坊的底细,可有结果?” 玄均此人公私分明,楚鸾早知道他会问这个,唤来知夏,让她把关在暗室里的那人带出来。 紧接着,就跪下来摆出一副认错的姿态,“学生无能,没有抓到常先生。但此行也不算全无所获,学生抓到了常先生手下最得力的影卫。” “影卫?” “姑娘,人带到了。”知夏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到前厅,行过礼后,毫不留情一脚将男子踹翻在地。 那人头上套了个黑布,楚鸾起身上前将那男子头上的黑布扯下,一张熟悉的面孔暴露在众人面前。他。手脚被绑的死死地,嘴里被塞了东西,还用一根布条将他的嘴完全封住,如今的他除非有人帮忙,否则根本无法挣开束缚。 他看向楚鸾等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尤其是对楚鸾,仿佛要吃人一般。 他堂堂一影卫,被人俘虏不说,还如此待遇,换谁都受不了。 饶是玄均,都有些坐不住了。 玉奴更是惊得站起来,“魏巍?这怎么可能!” 别说玉奴,昨日知夏和雏菊见到暗卫将人带来时都一度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否则一个死了几年的人怎么会突然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 魏巍看到楚鸾,受惊程度也不比他们小,他一直在想那个死丫头是谁,一再坏他好事,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是楚鸾。 想必她之前与自己作对时都是用的假面,如今将自己抓来却不杀他,究竟想干什么。 玄均也有同样的疑问,他指着魏巍说道,“此人的相貌与魏巍竟如此相似,这雁荣坊果然不简单。你将他带回来,是什么意思?”毕竟有过前车之鉴,玄均时刻担心楚鸾重蹈覆辙,如今来了一个与魏巍长的如此相似的人,他很难不防着。 如今楚鸾和慕容瑾好不容易确定下来,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此人断不可留,“知夏,杀了他。” “且慢!” 玄均看向楚鸾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且慢?” “老师,我留下他,自有我的用意。”楚鸾耐心解释,“如今殿下在朝堂上势单力薄,尽管拉拢了一些文臣,但毕竟还需要武将。”说着,看向魏巍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此人武艺高强,成为一军统帅绝不在话下,若能在朝中谋得官职,将来定能成为殿下的一大助力。” 楚鸾说的不错,如今慕容瑾羽翼未丰,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候,此人不仅有成为将领的本事,还掌握着雁荣坊的机密,确实应该暂时把他留下,不过玄均还是有所顾忌,“阿鸾,你做这些真的只是为了殿下,没有存一点私心?” 楚鸾知道玄均在担心什么,但是魏巍已经死了,即便相貌、名字都一样,他也不是楚鸾心里的那个魏巍。 她并拢三指,对天起誓:“楚鸾所为皆为殿下,若存半点私心,便叫我死于万剑之下,魂魄无处安身。” 玉奴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制止她,“何苦发誓?老师定是信你的。” 玄均也松了口气一般,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表示安抚,同时不忘再次警告:“阿鸾,我希望你能明白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万不可重蹈覆辙。” 交代完这一切,玄均才算彻底放心。楚鸾本意留他们大家一起吃个饭,但是玄均又要闭关,必须得回去。 “眼看就要到下月初三,之前给你的药也吃的差不多了,我得回去继续炼一些效果更好的才行。”玄均的眼神里少有地充满慈爱,他心念一动,丝滑要作出什么重大决定,但是最后却还是只字未言。 楚鸾送完玄均离开,这才想起前厅的魏巍。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她特意命知夏取来她的铁鞭,要想驯服一匹野马,光是嘴皮子和草料是不够的,必要时,马鞭才是最能让它听话的方法。 果然,回到前厅,楚鸾就看见地上的大滩水迹和一堆碎瓷片。 她缓缓踱步到魏巍身前,将他从头到脚俯视一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掐住他的脖颈,稍用力些,魏巍脖子上的青筋便暴露出来,逐渐膨胀,向上攀升到额角。 “到了我的地方,还不老实一点?”说着,手上更用力几分。 魏巍看她神情狠绝,不似作假,这才悻悻地扔掉藏在掌心的东西。 楚鸾闻声看去,果然是一枚碎瓷片。 魏巍老实了楚鸾却没有松手的打算,反倒是问起他对之前自己提出的那个想法怎么看。他自然不觉得楚鸾会这么好心帮他升官发财,之前与楚鸾交手,以为她聪明、胆大、讲情义,不曾想她还心狠,动不动就以命要挟。 他费劲地笑了两声,说话都是气音,“纵使我有心帮你,也没办法。” “哦?”楚鸾脸上带着几分玩味的笑,难得的是魏巍竟从她的笑中读出几分愤怒,也不再和她拉扯,直接说出自己的苦衷。 “常先生在我体内下了毒的事情你知道的吧?自从上次你和卫离从我手里逃走,他就开始怀疑我,加上李虞那个小人又挑拨了两句,他就真的对我动了杀心。所以……现在的我是有心无力啊。” 李虞?这个名字意外被楚鸾捕捉到,记忆再一次翻涌出来。她记得那个人,当初还特地让玉奴去查,结果后来也没个结果,加上又出了不少事,楚鸾也就渐渐地忘了。看来下一次得当面问问玉奴了。 “我自有办法能解你体内的毒,但是你必须拿出诚意来,否则……就别怪我不给你生的机会了。”说完,吩咐知夏将他带回去继续看管好,就急急忙忙回了自己的院子。 (作者有话说:剧情开始推进了,很多小宝贝可能忘记了,调查李虞就是在第二十七章的剧情,下面一章就会提到之前楚鸾捡的那枚玉佩,请忘记剧情的宝汁们自行回顾第二十四章。特别提醒,第二十四章的剧情比较重要,可能涉及国师的身世和楚鸾父母那辈的恩怨,因此,喜欢这本小说并且想继续看下去的宝汁们千万不能忽略哟。感谢各位宝汁的支持) 第六十七章,司徒 做了一桌饭菜,最后一个人也没去吃,雏菊看着桌上的饭菜渐渐变凉,心里突然感伤起来。自从来了京城,她们这些的姐妹总是聚少离多,明明同在京城,却没有一刻是如江南一般自在开心的,大家围坐一起开怀畅饮、捉鱼采莲。现在,所有人都变了。秦姑娘结识了新的朋友,也很少和姑娘走动了;玉奴姑娘整日不知道忙什么,也很少和姑娘好好说句话了;还有姑娘,以前她在江南也是爱笑的,可现在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还有张夫人…… 这些日子,她一直很害怕,楚鸾做的事情太危险,来京城不足一年,便结下许多仇家,她害怕有一天姑娘也会像张夫人那样离她而去。雏菊不敢细想,眼里噙着泪跑去找楚鸾。 此时的楚鸾终于在装杂物的箱子底下找到了那枚玉佩,这枚玉佩已经被洗过,却依然有些污浊。看来只能拿到玉器店看看了。 她将玉佩小心拿木匣子装上,准备找之前帮她修复琉璃手串的那家玉器店看看。 “姑娘!”雏菊哭着跑进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说话都带着颤音,看上去委屈极了。 楚鸾此刻也顾不得太多,竟直接用衣袖替她拭泪,关切的问:“怎么哭了?可是府上的那些下人欺负你了?”楚鸾想着,要真是如此,今日就不出门了,好好教府上那些人规矩。 “姑娘,我们回江南好不好?”雏菊委屈极了,近乎乞求地想和楚鸾一起回江南。 楚鸾一怔,似乎是惊讶,又似乎是无奈,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原来不止她一个思念那宁静的故乡,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她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早已挣脱不了了。 见楚鸾没反应,雏菊有些着急地抓着楚鸾的衣袖,哭着诉说自己的心事,“姑娘,我不想待在京城,我想回江南。自从来了京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秦姑娘、国师、知夏、秀娘,还有姑娘你,你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开心笑过了,最近你总是在流泪。我好害怕,姑娘,我们回江南吧,我们像从前一样生活好不好。” 楚鸾知道雏菊在害怕什么,每每闲下心来,她也在想,若是在京城待的再久些,那么即便回了江南,会不会也回不到当年的时光了。可是,人总是会变的,不改变才最可怕,她将雏菊拥入怀中,像姐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雏菊,我们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姑娘……”雏菊还想说什么,楚鸾却先一步用食指指尖抵住她的唇,轻声诱哄:“我最近太忙了,等过些时日,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就陪你和知夏,还有珞音,我们一起去京城好好逛逛,怎么样?” 雏菊爱玩,但是现在她却激烈摇头,在楚鸾怀里挣扎起来,“我不要,我不,姑娘,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楚鸾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昨日受了风寒头现在还有些晕,听不得雏菊无理取闹,说话间无意带着几分不耐的怒气,“雏菊,大业未成,大仇未报,我此时怎能回去呢?” 看着楚鸾现在的模样,偏执、阴鹜,雏菊只觉得陌生。 “我好不容易有了头绪,此时放弃,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她抓着雏菊的双臂劝导,“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现在绝不可能收手。” “可是姑娘……” “雏菊,你如果还当我是你姑娘,以后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雏菊一愣,随后瘫软在地,楚鸾将她扶起,二话不说,转身从自己的首饰盒里翻找出一支贵重的八宝簪交到雏菊手里,放缓语气,“雏菊,你若是觉得待在府里实在太闷,我可以每月给你涨些月银,让你出去买些漂亮的首饰和衣裙。”她似乎是有些疲惫了,“雏菊,知夏是老师安排给我的人,秀娘是带有目的接近我的人,只有你,是我亲自带回来的。你不会像他们一样辜负我的信任对不对?”楚鸾近日连受打击,心境也变得不一样,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雏菊记得楚鸾的恩情,她自幼便是孤儿,逃荒到江南一带,在秣陵遇上姑娘,她见自己孤苦,便要了自己做贴身侍女,这么多年对她一直都有偏爱,这份恩情,没齿难忘,她当场对楚鸾许下誓言:“姑娘,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生雏菊都将追随你。”最后她也的确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安抚好雏菊,楚鸾这才得了空闲,两口喝了药就出门去了京城最有名玉器店。 当她把玉佩拿给掌柜时,只见对方将玉佩举到等下看了半晌,“这块玉……有些来头。” “质地冰凉柔滑,应当是上好的羊脂玉。” 楚鸾听后,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笑道,“那掌柜可知哪些人有这样的玉佩?” 掌柜掂了掂那锭银子的重量,满意地露出奸笑来,奉承道,“此玉雕的是双鱼戏水,据我所知,一般大臣家的公子追求气节,雕的应是梅兰竹菊,宫里的贵人雕的多是龙凤之物,也有的喜好云纹,当今永宁王便是用的云纹。这块的纹样……应该是前朝之物了。” “哟,这还有字呢。”掌柜摩挲那枚玉佩上两只锦鲤的纹路,“司、徒?” —— 又开始下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街上冷冷清清,楚鸾撑着油纸伞等在镇北候府门口。 不多时,一个六旬老人陪着一位青葱少年出门迎接。 半年不见,楚泠又变了模样,个头比楚鸾高了些许,模样也逐渐摆脱稚嫩,一身墨青色长衫,衬托出他的儒雅和稳重。 “阿姐……”楚泠声音听上去怪怪的。 楚鸾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刚想问是不是也感染了风寒,结果就见一个比她还高的大小伙子,瞬间红了脸,整个脑袋仿佛都在冒热气。 她突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笑着调侃:“许久不见,小弟也已经长成一个男子汉了。” 楚泠脸烧的厉害,神色也别扭,不想和楚鸾搭话。 倒是杜伯也笑着打趣:“姑娘你是不知道,小公子前几日刚变声那会儿整天摆着个臭脸,谁说话都不理。”边说还便模仿起楚泠来。 “杜伯。”楚泠颇有些恼羞成怒之意,急忙转移话题,“阿姐今日回来是找父亲的吗?” “不是,我今日是来找你的。”楚鸾知道楚旭和楚凉还没有下朝,她就是特意挑这个时候来的。 楚鸾:“你也知道,我和大哥的关系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有些事我说他未必答应。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他的胞弟,只要你肯出面,我想他一定会帮忙的。” 楚泠:“那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楚鸾将一枚白里透蓝的玉佩交给他,这枚玉佩经过那掌柜的修复,如今已经一尘不染,上面的两只锦鲤肚皮处刻着两个明显的字——“司徒”。 “我要查找前朝关于司徒姓氏的所有记载。” 楚泠不解,前朝的人就算提起都是禁忌,更遑论查找前朝卷宗。 “阿姐为何突然要查前朝之人?” 楚鸾并未给出解释,只是让他照做便好,若是实在为难,也不必勉强。 “卖雪梨膏嘞,雪梨膏——”混浊雄厚的吆喝声响起,楚鸾循声望去,却并未见卖糖人踪影。 一旁的杜伯看出她的心事,也对,楚鸾虽然总是装出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样,但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女子哪有不爱吃这些甜食的呢。 “姑娘若是想吃老奴这就去买。” “京城也有卖雪梨膏的吗?”楚鸾突然问起。 杜伯一五一十回答,“原先是没有的,但是听说那人有个表亲是江南人士,便学了这份手艺。” “阿姐以前在江南吃过雪梨膏吗,那是什么味道的?” “甜得发腻的味道罢了。” 嘴上这么说,但是她的目光却一直追随吆喝声,就像是吃不到糖的小孩儿极度渴望又没有人给她买一样。 等到吆喝声渐渐远去,再也听不见后,楚鸾才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楚泠从那背影中看出比往日更甚的凄凉与孤寂。他情难自禁地回想,似乎从相遇开始就没有看见阿姐展颜。她身上总有别人窥不破的愁绪。 (作者有话说:对了,之前发现我没有交代那个假楚鸾的后续,她呢,因为冒充郡主,被关进大牢赐鸩酒噶了,然后国公老夫人把秀娘带回了国公府,之后也卧病在床了。) 第六十八章,九刹 自从楚鸾和慕容瑾确定心意之后,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比往常更加亲密,慕容瑾更是几乎每日都叫人挑一些珍贵的补品或者首饰布料送去郡主府,谨王府的下人都怕他把家底掏空了。 看着有人能将自己如此放心上,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感动之余,楚鸾总会感到烦恼。慕容瑾对她好一分,她心里的愧疚就深一分。她与慕容瑾之间的爱是不对等的,这对慕容瑾太不公平。但是感情的事如果真那么容易,那她也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关于慕容瑾经常送礼这件事,南山也颇有微词。今日慕容瑾又吩咐南山将府上刚得的冰分一半给楚鸾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了了,“殿下,您既然只是将昭月郡主当作一颗复仇的棋子,又为何待她如此上心?” 慕容瑾眼里的笑还未完全收回去,一瞬间,南山似乎以为慕容瑾还是胡贵妃在世时的那个慕容瑾。 “南山,以后注意你的言辞。”慕容瑾脸上微有愠色,“汶君以后会成为我的王妃,那就是你的主子,本王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对她不敬的言语。” 南山心下一惊,难道殿下真的对楚鸾动心了? 慕容瑾知道南山在想什么,有些时候他自己都在疑惑是不是真的对楚鸾动心了,“南山,自从母妃走了之后,本王待在这王府中时常也会感到孤独。但是不知为何,每次与汶君待在一处,总是会让我安心。那日我见她在曦云怀中,也会开始害怕。汶君与我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她只能是我一人的妻,任何人都别想抢走。” —— 茶馆里,楚鸾和楚泠相对而坐。 “你今日找我,可是之前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姐弟俩好不容易单独见一面,楚鸾一开口便是冷冰冰询问公事。尽管楚泠有些不悦,但还是没有让她等急,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打信纸,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有关司徒氏的一切信息。 “司徒氏与永国开祖皇帝一样,都是前朝的大臣,掌管天机司。前朝最后一位君王暴虐,天下人群起而攻之。开祖皇帝更是统领众人推翻暴君,而这司徒氏的先祖却力保暴君,最后和暴君一起惨死在雾灵山。” 楚鸾一边听楚泠说,一边粗略将手里的信纸翻完,思虑一番,提出疑问:“这里面为何没有记载司徒氏的后代?” 楚泠也问过楚凉这个问题,对方只说是当时世道太混乱,所有的记载都将重点放在了开祖皇帝的丰功伟绩上,没有人关心一个奸臣的下场。 那块玉佩是在杜府找到的,她后来也暗中派人把那再搜一遍,结果一无所获。按理说杜府当时被抄家,所有的金银财宝都充入国库,应该不会留下这么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这应该是后来有人去过那里留下的。那个人肯定和司徒氏有关系,但是什么关系呢?他又为什么要去杜宅? 楚鸾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决定入夜亲自再去一趟杜宅。 “阿姐,你是想要查些什么,会不会有危险?”楚泠有些担心她,毕竟现在已经牵扯到前朝之事了。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万一被人污蔑前朝旧党,到时即便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楚鸾自然知道要查清楚当年的真相会有危险,但她必须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竟能让秀娘隐忍十一载,让常先生不惜大费周章也要和自己谈判。而且,她坚信,只要能查清楚司徒氏和杜府的关系,那么阿娘的死也会真相大白,还能顺利抓到常先生。 楚泠见她走神,大着胆子拉着她的手再次劝说她回候府,“阿姐,你跟我回候府吧。回去了有父亲护着你,你不会有危险的。” 掌心传来的暖意惊得楚鸾回神,她与楚泠四目相对,眼神却依旧坚定冷漠,淡淡将手抽了出来,一口回绝,“我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除夕那日,你与父亲不是交谈甚欢、冰释前嫌了吗?”楚泠不解。 楚鸾毫不留情再一次撕开心里的伤疤,眼睁睁看着那道伤口流血不止,“因为我一靠近镇北候府就会想起张生夫妇死在我面前的样子。” “可是你已经报仇了啊。” 齐铭的死,没有人能找出证据和楚鸾有关,但又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是楚鸾所为,只是没有证据。 “还没有!”提起齐铭,楚鸾本来已经平和的心绪再一次如藤蔓般疯狂生长,缠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起身隔着桌子靠近楚泠,表情也逐渐狰狞可怖,“齐铭死了算什么,那些伤害过嫣然和张生的人都还好好活着!只死一个齐铭算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为他们的死付出代价!” “阿姐!你冷静一点!”楚泠害怕楚鸾的疯狂,试图唤她清醒。 但是她已经坠入深渊,已经无法再走出来。 “我清醒一点?是你糊涂!我记得你也见过那个孩子吧。因为早产所以身体总是不好,刚生下来就没了爹娘。他爹是带着遗憾走的,他们父女还没有见过面,她不可怜吗?!”楚鸾情绪逐渐激动,额角青筋暴起,看上去似乎是要吃人血肉的妖魔,“还有我,他们是怎么羞辱我的你听不见吗,我是怎么被他们欺负的你看不清吗?我也不想做一个总是装着仇恨的疯子,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我最亲近的人都要背叛我,欺骗我,我又该怎么办!” “阿姐,我会保护你,我和父亲,我们都会保护你,你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好不好?”楚泠本来是个比楚鸾还要小的孩子,却在此刻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 楚鸾心里难免会有所触动,不过那些触动已经不足以抚平她心里的伤痛。 “楚泠。”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全名,楚泠心中有预感,楚鸾接下来的话会很伤人。 “你不是我的亲弟,我阿娘也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你不懂我。”平静下来的楚鸾留下这句话便拿上那些信纸独自离开,再没回头。 这番话,对于楚泠而言,还是太重了些,她完全是将对方从自己身边推开,独自走向自己的天地。 门外楚泠的贴身侍卫北屿在门口也听到了两人的争吵,但却一直没有听清吵架的内容。只看见楚鸾气冲冲地走了,推开门发现楚泠还维持着站在那里的姿势,心里本来就偏袒楚泠,这下更觉得楚鸾不识好人心。 又想劝楚泠不要再管她了,就连侯爷和大公子都已经和楚鸾断了来往,他又何必坚持。 谁知楚泠先一步问他:“之前在国子监辱骂阿姐的那些人都有谁?”他听了楚凉的话,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便只是听说过有人对楚鸾不敬的事情,以为父兄会去解决,就没有去追究。如今想来,他倒真是读书读混账了。 其实不光是北屿,就连楚凉有时都想不通楚泠为什么关心楚鸾比他这个亲兄长还好些。原因无他,只是楚鸾会在雏菊做了新菜品的时候不忘托人捎一份送到国子监;会在他被书院的同窗灌酒时出面将他拉走;甚至当他阻拦楚鸾去救张生夫妇后,她从来没有怪罪。 —— 第二日,国子监就传出楚泠及其侍卫单方面殴打同窗的消息来,被街坊邻里当作酒后谈笑。那些豪门子弟的老子爹还想在朝堂上参镇北候一本,结果被对方笑嘻嘻的两句“竖子顽劣”给揭过去了。 —— 另一边,楚鸾和楚泠吵过架后,一时怒气难消,此时回府叫雏菊看见她又得伤心。想着自从那日得知玄均逼死魏巍的消息后,便一直没再去过国师府,生怕玉奴多心,还是决定去国师府看看。 楚鸾去国师府向来不需要通报,这次也一样。听府里下人说玄均还在闭关,玉奴在后花园照顾草药,便直接去后花园找她。 后花园内,玉奴身穿素净白衣,细致地给每一株药草浇水,仿佛一个精灵。 “玉奴。”楚鸾唤她一声,对方回过头来,见是楚鸾,又惊又喜,从晒着草药的架子上拿过帕子擦净手过去和她拉手闲聊。 “今日怎么没提前说要来,我好让厨娘做一些你爱吃的点心。” 楚鸾又想起了秀娘,以前都是她在国师府做饭,如今她回了国公府,以后怕也是吃不到了。 玉奴知道言错,急忙扯开话题找补,“今日正巧你来了,也可以帮我弄弄这些药草,我一个人可累坏了。”这些草药都是玄均亲自培植的,很多品种外人连见都没见过,其中也不乏有剧毒之物,因此他一直不轻易让人插手,就连闭关时也只是让玉奴一个人照料。 以前楚鸾忙着学各种课程,倒也没注意过玄均养的这些东西。今日终于能接触到,来了兴趣,挽起衣袖,两人就开始分工。 玉奴指着西边树下阴凉处的那一块地方,“那边的药草比较少,你就去那浇水吧。” 楚鸾得了指令,也学着玉奴的样子给每一株药草浇水。那些药草看上去清新自然,意外的让人心情愉悦。只是少了点色彩,难免让人觉得单调。 不多时,楚鸾就发现靠近大树根部有一点红色,如今已是盛夏,居然还有如此娇艳的花,为何长在阴凉之处?她上前,轻轻用手剥开周围的绿草,终于看清了那花的模样,是一株极小的花,九片花瓣,呈叶状,花经是红色,花瓣是白色,它的叶子是圆型。这株花生的奇异,给人一种魔力,一见到便仿佛被吸了神智,无法移开眼。楚鸾心中疑虑更甚,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株花。 另一边的玉奴见楚鸾蹲在树下扒拉着花草,以为她又在贪玩,忍不住过去调侃她,“不是说好帮忙吗?怎么自己还玩上了。”走上前去,定睛一看,急忙将楚鸾拉起身,“别碰!” “怎么了?”楚鸾不解,就算这株花有毒,玉奴也不至于如此激动吧,毕竟她可是百毒不侵,区区一株无名小花能奈她何。 玉奴小心将草拨回去把那花掩盖住,做好这些才慢慢向楚鸾解释,“这株花叫九刹,是老师的心头宝,你可别弄毁了。” “九刹?做什么用的,我以前为何从未听过?” 玉奴:“这九刹的花经里藏有剧毒,花瓣经脉相连,稍有不慎被花瓣上的利刺割到,花经里的毒素就会迅速注入血液,不过三日,便会杀人于无形之中,且药石无医。” 九刹花的毒并不会立刻致死,而是三日后才起作用,这样即便有人中毒,也根本查不出什么原因。 “中了九刹花的毒一开始会让人失去痛觉。三日之后,九刹花会迅速枯萎,而中毒之人也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受到刻骨噬心的疼痛。”九刹花的生命在被人触碰的那一刻便和这命定之人牵连在一起。 “好强的毒性。”即便是楚鸾,也不得不佩服。就是不知道九刹花的毒和她身体里的毒哪个更重一些。 “这九刹花只有老师才能培养出来,因此鲜有人知。”玉奴说着,又打了一下楚鸾方才作怪的手,嗔怪道,“你也真是,怎么能随意乱碰,万一被伤到怎么办?这九刹花毒性太强,即便是你也不一定能抗住。” 得了玉奴的教训,楚鸾不怒反笑,心中感慨:虽然魏巍的死一直都是她的心结,但是玉奴和老师待她这般好,她又怎能恩将仇报? “你方才为何紧盯着那朵花不放?”玉奴问。 “没什么,好奇而已。” “好奇心会害死人的,你以后记好了!” 楚鸾没有告诉玉奴,那朵花对她似乎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仿佛与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互相牵引着。 第六十九章,心意 楚鸾身上的病终于快要痊愈,这日齐韩替她复诊,发现没有什么大碍之后瞧见楚鸾的脸色,还是开了一张补身体的方。 “不是都好了吗,怎么还得喝药?”楚鸾怕苦,偏生齐韩的药方里不知加了什么,比玄均的药还苦上三分。 齐韩幸灾乐祸地说:“多喝点,对身体好,也长长记性。” 楚鸾看着他那副嘴脸,一度怀疑这人就是故意的,正思忖着把他的诊金减半。无意瞥见桌上的那本破烂的医书,又想起那九刹花来,问:“你熟知医理,可知道一种毒草,名为九刹?” 齐韩怔住,随后大惊,顶着一张带有烧伤的脸表情狰狞,“九刹!我曾在医书上见过,花生九瓣,叶状,带锯齿,花经呈红色,藏剧毒,花瓣呈白色,经脉相连,中毒即死。” 前面的都与玉奴说的别无二致,但是听见“中毒即死”后,楚鸾发现问题,“可是我听说中了九刹花的毒要在三日后才会发作,怎么会中毒即死?” “你听谁说的?”齐韩更加激动了,要知道他也只是在医书里见过九刹花的描述,却从未见过九刹花的真容,更别提它具体的毒性了。“九刹花当真是三日之后才会致死?症状表现为何?可有人尝试?” 楚鸾不想给玄均招惹麻烦,便没有明说,“昨日喝茶时听说的。” 齐韩表示不信,他的医书记载是不会有错的,“那也不能偏听偏信,毕竟从没有人见过真正的九刹花。” 楚鸾却十分肯定,“可是真的有人能培育出九刹花。” 齐韩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节,如同一个医痴追着楚鸾问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还能将它培育出来?能不能帮他弄到一株? 楚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起一桩怪事,“这九刹花毒性极强是没错,但你可知它是否有迷人心智的效果?” 齐韩听后抓耳挠腮,努力回想以前看过的药典里的内容,不曾记得九刹花有这个效果。“书中云:九刹花,颜色艳丽,本身无味、无花粉,蜂蝶不肯靠近半分,怎么会有迷人心智的效果呢?” 楚鸾更觉得奇怪,之前见了那株九刹花分明叫她被摄了魂魄一般,若是没有迷人心智的效果,那又是为什么。 “不过之前听你说的那些,想来医书也不可尽信,若是你能找来一株九刹花,我便能替你解惑了。” 齐韩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九刹花只有玄均才能培育,他将此花视如珍宝,如今那后院只剩下这一株,自己若真的偷来,待玄均出关必定大发雷霆。 “罢了,你先回去吧,过些日子我再派人去其他地方找找。” —— 入夜,楚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半是热的,一半是思绪过多,她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九刹花才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还有那花似乎真的和自己有某种联系,否则为何旁人见了它没事,偏生自己就被迷住了。 正当她决定不再细想时,隔壁珞音的房间传来一阵哭声。楚鸾就知道,今夜怕是又睡不了了。 她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披,趿着鞋去隔壁查看情况。 隔壁灯光乍泄,在这夜间格外晃人,推门而入,便是雏菊眯着眼把孩子抱在怀中哄。见了楚鸾,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强撑着精神行礼。 楚鸾从她手上接过珞音,边吩咐她下去休息。 雏菊知道此时自己若是走了,那楚鸾就得留下来照顾珞音,那她怎么肯,“姑娘,你近来身体也不好,白日已经很劳神了,晚上就该好好休息,还是我来照顾珞音小姐吧。” 楚鸾却没有听她的,“无妨,左右我也睡不着。这样吧,你今夜就继续在这睡,我把珞音抱回我屋,如果半夜出什么事也好叫你。” 雏菊这才答应。 楚鸾和珞音躺在一张床上,看着旁边这个小生命不睡觉,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楚鸾的内心竟也开始明明柔软下来。她拉着对方的小手,脑门一热,竟开始教她说话,“叫阿娘,叫一声阿娘让我听听高兴高兴,好不好?” 说完这话,楚鸾自己也觉得糊涂,别说她才一岁不到,就算是叫阿娘,那也不可能是在叫她。此时她又想起嫣然托孤的那番话来。 “阿鸾,我知道,没有办法的,他们不会放过我们,但是这个孩子是我和生哥唯一的骨肉,阿鸾,我对不起你,我只希望,希望你能替我抚养这个孩子,把她当做你的亲生女儿一样照顾。” “啊啊。”珞音用她软软的小手不停扣着楚鸾的掌心,嘴上囫囵不清地叫着。 月光从窗外闯进来,温柔地吻在她们二人身上,就连楚鸾眼中也含着几许柔情,重新握住珞音的小手,靠的她也近了一些,“怎么办呢,你爹娘已经不在了。认我做你的阿娘吧,等你长大一些,我再给你找一个好阿爹。我的眼光比我阿娘要好,定然会找一个待你好的爹,好不好?” 珞音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小牙,似乎是撒娇一般又“啊啊”叫了几句。 她还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那楚鸾就当她是在讨自己欢心,一只手虚虚横在她的身上,轻轻拍着,“等你学会说话了,就叫我一声阿娘吧。我认你做我的女儿,想办法把你写进你未来阿爹的族谱。”原本楚鸾是打算将这孩子养大些就把她带回江南还给阿鸯姐姐,但是和这个小生命相处了近一年,她突然就不舍得了。她喜欢热闹,有珞音在,她才能感受到一点属于家的热闹。 睡前,楚鸾还霸道地喃喃低语,“你阿娘自己说把你交给我的,那你就得认我做你的新阿娘了。不然,我就不给你饭吃,饿死你。” “你亲爹娘是做生意的,算盘打得又精又响,把我算进去,还不给酬劳,我堂堂楚姑娘怎么能吃亏?那就只能把你抵给我了。” “啊啊。”回应她的,只有小孩的咿呀学语。 临了,楚鸾望着月光下小孩的笑脸,补充了一句:“以后你可不能经商,你要做阿娘怀里的小青鸟,一辈子都能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翔。” —— 翌日,谨王府的东西照常送来。楚鸾看着库房都快堆不下了,又想着昨晚要将珞音当作自己的女儿的事情,倒认真考虑起慕容瑾这个人来。或许嫁给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珞音迟早会长大,她会需要父亲。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珞音这个孩子。 若是主动去问,楚鸾也拉不下脸来,只好暂时将此事搁置。 慕容瑾每日雷打不动给楚鸾送礼这事在京城已经掀起不小的动静。 但是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心意相通,别人也犯不着说什么。这件事反倒成了一件美谈。 有的说谨王情深,就是散尽家财也要博美人一笑; 有的说他们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也有的说楚鸾对谨王不离不弃,这才给自己盼了个好姻缘; 还有人说楚鸾和慕容瑾天生一对,在一起也般配。 当然,也有人会着急,成天在自己主子面前说:“主子,昭月郡主和你多般配啊,你再不出手她就真的被人抢走了。”石三恨铁不成钢在卫离下棋时不停叨叨。 林一倒是不同意,“昭月郡主这个人太邪门,主子娶了她不是什么好事,要我看还是阮二姑娘好,人美心善,心灵手巧,蕙质兰心。” 石三不搭理他,“就算阮二姑娘再好,那也得主子喜欢才行啊。” 林一不服,主子怎么就不喜欢阮二姑娘了,之前楚姑娘没来的时候,他们两还经常吟诗作对呢。虽然每次都是很多人一起。“主子不喜欢阮二姑娘,难道就喜欢昭月郡主了吗?” “那当然,你没看见主子为了郡主都破了好几次例了,不仅在张生一案的时候出手相助,上次还将她从苍山寺背下来,与人家同乘一匹马呢。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林一说不过他,但他就是觉得阮茜妍更好,有文采、会做饭、有女人味,和他家主子正好互补。 他们两个还要再吵,卫离被他们扰的棋局都看不明白了,起身呵斥,“你们再多说一句,就都给我滚去洗马厩!” 见卫离真的发怒,两人不约而同闭上嘴,但还是在用眼神暗自较量着。 等两人真的不说话了,卫离又觉得心浮气躁,是真的下不了棋了。于是又坐下来,问起了石三,“石三,你觉得楚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石三认真思考一番,回答:“她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她聪明,漂亮,讲义气,能文能武,胆子大,多好的姑娘啊。” 卫离:……“那她……有没有什么缺点?” 石三摸着头,想了很久,却因为文化低不知道怎么描述,“她……说不上来,就是给人的感觉挺冷的,不太爱说话,也不怎么笑,看上去有点丧,但是她的心又比谁都坚强。” “何以见得?”卫离问。 石三一拍大腿,有几分不正经,“你看她,从小就无父母疼爱,每日都要承受别人的闲言碎语,自己的好友也不在了,留下个孩子给她照顾。她还没成亲呢,比我们影卫里最小的石一百年纪还小,但是她却都受住了,这换个人恐怕早就拉根绳子掉没了。” “那她就更不适合主子了,性格差,树敌多,这么复杂,还是阮二姑娘好,天真活泼、善解人意。”林一急忙反驳。 卫离继续问:“石三,我再问你,她的脾性明显与我不和,她又与阿瑾走的近,树敌颇多,你为何还要撮合我和她呢。”这是卫离一直没想明白的,他一直想和楚鸾交个朋友,明知对方并不适合深交,也不应该走太近,但是每次见她就总是忍不住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听见楚鸾可能会和慕容瑾在一起,他甚至半夜主动替她想了五十三条她和慕容瑾不合适的理由,太奇怪了。 但是,更奇怪的还石三的理由。 他傻乎乎地乐着,“主子,你是知道我对您的忠心的,我能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主子你喜欢嘛。” 石三语出惊人,林一还要骂他放屁,只听碰的一声,卫离手边装着白棋的盒子掉在地上,里面的棋子在地面跳动,散落一地。 林一急忙去看,谁知卫离突然起身,一脸不可置信地快步回屋将自己关了起来。 “主子这是怎么了?”石三摸不着头脑,他是那句话没说对,把主子气成这样。 林一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主子为何突然失态。 两人还未把地上的棋子收起来,就听见卫离开门,又是一个箭步,站在离石三几步之外,声音略微有些发抖,不仔细听根本不会注意,“你方,方才说我喜欢楚姑娘?” “是啊。”石三胆子大,闷着头捡棋子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 “何,何以,何以见得?”卫离瞳孔放大,双手藏在袖中紧握成拳,声音他自己听上去都觉得抖得不像话。红晕从耳垂爬满两只耳朵。 “主子,你要是不喜欢郡主,那那日她晕倒在药铺门前,我过去的时候你是在干什么呢?”不戳穿他就完了,非得问。也就是昭月郡主不知道,自己装看不见,给主子留几分颜面罢了。 “胡言!”如果说刚才卫离还能控制住的话,那他现在就是明显抖得厉害,就是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 那日,卫离在齐韩的药铺门前见楚鸾晕倒,齐韩也抱不动她,他便想着上去帮忙。将楚鸾稳稳当当抱在怀中,只觉对方柔若无骨,自己也跟着飘起来一般。 她青丝凌乱,双目紧闭,一副西子病态,无端生了怜爱之心,竟头脑发昏,吻了一下她的眼角,含走那滴要落不落的雨。 还未等他来得及后悔和自省,慕容瑾便也赶来,将她夺走。所幸当时有石三和齐韩挡着,慕容瑾这才没看见他的轻浮之举。 此时想来,当真荒唐。 “主子,如果换成倒在药铺门口的人是阮二姑娘或者南珠郡主,你还会那么做吗?”石三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在卫离眼里,似乎就是故意看他出丑一般。但是他也知道,石三只是笑起来没正形而已。 林一受不了他们两个在自己眼前打哑迷,不停询问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石三刚要开口,就被卫离打断,“石三!你要是敢把那日的事情说出去,就军法处置!” 石三无奈地对林一耸肩。 后来,卫离再一次逃也似的把自己关回房间。 (作者有话说:想必小宝贝都猜到卫离送楚鸾回京那天林一和石三他们实在争论什么了吧,其实林一就是卫离和阮茜妍的cp粉,石三嗑的是卫离和楚鸾。他们两个都是替卫离着想,林一是希望卫离能有个安稳的人生,石三是希望自己的主子能顺从自己的心意。) 第七十章,花灯 眼看盛夏即将到来,但这天气却依旧酷热难忍。楚鸾也被这烈日扰的心浮气躁,加上之前查的杜府和司徒氏之间的关系迟迟没有进展,更加烦恼。但又不甘心就此罢休,做好打算决定入夜再去,探一次杜宅。 不过在此之前,她又去了一趟郡主府的暗室。 暗室内,一位男子形容狼狈地被墙上的铁链锁住手脚,齐韩给他施最后一次针,知夏就在旁边守着,准备随时在他发狂之时上前将他制住。 听见动静,知夏连忙上前收拾了一根凳子让楚鸾坐下。 “他的情况怎么样了?”楚鸾看着因为解毒而变得颓废的魏巍,生怕他就此废了。 齐韩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笑呵呵地先是吹嘘了一把自己的医术,接着就让楚鸾放宽心,“他的小命啊,总算是保住了。”说着,又想起楚鸾之前给他的药引,一个劲拍马屁,“还得多亏郡主以毒攻毒的方法,找到药引,这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他解毒。” 得知魏巍余毒已清,楚鸾也就放心,吩咐知夏尽快安排把人送进军营的事。 “我的承诺已经实现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因为魏巍中毒的关系,楚鸾的计划已经推迟太久,她的耐心即将耗尽,说话也不再留情面,“卫离见过你的相貌,我劝你最好想想办法,另外,你的新身份我也已经安排好了,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死士魏巍,而是普通农户之子——魏长林。” 沉默了许久的魏巍扯着沙哑的嗓音询问:“长林是哪两个字,怎么写?” 楚鸾轻笑一声,却没有嘲讽的意思,而是拿出早就写好的名字让知夏递到他面前。 借着烛光,他看清了那两个字,轻松地笑了,“挺好,这两个字我会写。”他不用写那个根本写不会的字了。 从今以后,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魏巍了,不管是哪一个。 出了暗室,楚鸾没有直接回房,而是把齐韩留下来,两人徘徊在在郡主府的偏院。齐韩见楚鸾神色紧绷,便知道她有事吩咐,也不再嬉皮笑脸,难得正经一回,“郡主将我留下有何用意,不妨直说。” 楚鸾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她发病时的症状,“这上面记载着我这些年隐疾发作时的所有病症。” “发作于每月初三,时辰不定,多在傍晚。初时手脚无力,约莫半盏茶后,心口开始绞痛,转瞬痛感延至全身,伴有黑色纹路显现,服药,一柱香后病痛全无。不服药,疼至翌日天明。” 即便是齐韩,只是见了这样的描述,也无法想象究竟是何种怪病竟如此霸道。更无法想象居然有人能撑到现在。 他不禁问:“这种痛感如何形容?” 楚鸾淡然道,“万蚁噬心之痛楚,烈火焚身之煎熬。” 齐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鸾:“幼时离开京城,刚至金陵。” 齐韩心惊,他实在无法想象楚鸾一个女子是如何熬过这么多年的,“那你当时可有解药?” “未遇恩师,不得良药。” “那你当时怎么撑过来的?” “路遇贼寇,无人照管;不通生死之道,无法解脱;苍天垂怜,难忍剧痛,不省人事。”楚鸾的印象也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当时自己痛着痛着便睡过去了,也就没有什么感觉了。等她再醒过来,也就遇见了玄均、玉奴还有秀娘。 从那以后,每月初三玄均都会炼制解药替楚鸾缓解痛苦,刚开始,那药倒真没让她怎么疼过,只是后来年龄增长,那些药也越发不抵用了。该受的罪一样也没少。 “你这病太过奇怪,我从未遇见过。会不会是中毒?”齐韩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却被楚鸾一口否决,“我也曾经怀疑过,但是你替我把脉时也发现了,我体内并无中毒的迹象。” 这倒是。 齐韩又犯了难,不是中毒,难道这世上真有这般奇怪的病症? 看出齐韩的为难,楚鸾也不勉强,反倒安慰起他来,“凡事尽力而为,必要时也就遵循天命。只是如今想着我大仇未报,大业未成,还有个孩子才那么小,若是真的早早离去,只怕也不会甘心。你不是说,我能活到四十岁吗?以后我听你的,好好吃药,好好把身体养好,把所有的心愿都了了,也就没有遗憾了。” 这番话是真的让齐韩开了眼了,平日里,楚鸾给人一种很丧的感觉,像是那种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人,但现实恰恰相反,她比任何人都要看的开,比任何人都活得通透。 夏季的夜总是吹着温热的晚风,既不觉得凉爽,也不会觉得过热。 楚鸾一袭淡墨色衣裙加身,头发粗略用木簪固定一部分,防止过于披散而吓到路人。 想着京城有侍卫巡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楚鸾便没有通知旁人同行。 另一边,卫离因为白日石三说的那些话而夜不能寐,几度辗转,最后还是决定独自一人出门透透气,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就能想通了。 夜间的京城即便不是过年佳节也十分热闹,酒馆茶社、钱庄乐坊更是人进人出,络绎不绝。 听着各种商贩的吆喝,心里即便是有再多的心事也会因为此刻的归属感而淡然。 “花灯,卖花灯嘞。”商妇站在护城河边卖花灯,中气十足的吆喝声掩盖住了周围的商贩。 或许是出于好奇,卫离循声望去,各种形式的花灯散发出璀璨的光芒,但更让人在意的是摊前那个穿着暗色衣裙的女子,青丝如瀑布般倾泻,额前的碎发随着夜间的河风向后飘扬,花灯的柔光轻洒在她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此间风景,胜过河边夜色。 楚鸾路过于此,觉得这家的花灯漂亮,便驻足观赏。 谁知这大娘不仅手巧,说话也好听。 “好漂亮的姑娘诶,过几日便是七夕了,难道你就是那天上的仙女,提前下凡来挑选花灯和如意郎君了?” “我……”楚鸾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姑娘,买盏花灯吧,等到七夕节就可以和你的心上人一起去放河灯了。” 楚鸾略微羞赧,“我还没有心上人。” 大娘手一挥,“没关系,我这花灯很灵的,只要你买一盏,等到七夕那日再来这护城河放灯,就一定能遇见如意郎君。” 见大娘如此热情地推销自己的花灯,楚鸾无奈又想笑,正要掏钱买下一盏。 “楚姑娘。”卫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楚鸾手上还捧着那盏荷花灯,此时转身,灯光照在卫离的脸上,楚鸾第一次看清楚这样的卫离。头发半绾,没了平日的肃杀之气,眼底是盛不下的灯光与柔情,就连她,也不由看得痴了。 “姑娘,我就说我这花灯很灵的,让公子给你买一盏吧,七夕佳节就可以和这位公子一起放灯了。”大娘乐呵呵地笑着,目光在他们身上往返。 楚鸾被这话惊得回神,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从荷包里拿钱,还一边澄清,“大娘,你误会了,我和这位公子不是……” “这盏花灯我买了,钱不用找了。”卫离大方地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大娘。 得了这么多钱,大娘乐疯了,一个劲儿说着“多谢贵人,祝你们俩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见大娘这样子,楚鸾此时解释怕是也解释不清了,把卫离带到一边去,嗔怪他鲁莽,“你方才为何不解释,叫她误会?”虽然楚鸾看上去依旧是冷冰冰的,但是她微醺的脸颊却因为花灯被卫离尽收眼底。后者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明明没有喝酒,却是控制不住地说起胡话来,“她眼光很好,我很高兴。” 楚鸾:! 卫离是不是喝酒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了。但是方才又没有在他身上闻到酒气。 楚鸾看着手里的花灯,怎么都觉得别扭,索性将它推给卫离,义正言辞:“这灯既然是你买的,就给你吧。” 卫离轻笑,又将花灯推了回去“给我干什么,反正几日后不是还要用吗,就暂时交由你保管吧。” 楚鸾接过花灯双目瞪圆,她不明白卫离的意思,又或许说她明白卫离的意思,但是不敢相信。 “王爷此言何意?”楚鸾言中明显带着几分怒气。 但是卫离却置若罔闻,依旧自说自话,“七夕节,我想请楚姑娘与我同过。” 疯子!楚鸾觉得卫离一定是受了刺激,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疯话来。先不说她和慕容瑾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就算他真的不知道,凭着他们之间的身份和立场,楚鸾也是不可能和他一起过七夕的。 她毫不犹豫准备狠心拒绝,“王爷你是不是累糊涂了,我怎么可能和……” “如果你不愿和我一起过七夕,那就不过七夕,当作是陪我过生辰,怎么样?”卫离打断了她,但语速却不显激烈,依旧轻声细语地,似乎在哄着这位脾气不怎好的眼前人。 永宁王的生辰在七夕?!开什么玩笑,他的生辰明明是……楚鸾突然愣住,她似乎真的不知道永宁王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她还以为这人不过生辰呢。 见楚鸾迟迟没有答应,卫离的语气又软了一些,甚至透着一点委屈,仿佛只要四下无人,他便能立马落下泪来,“自我爹娘走后,我便再没过一次生辰了,楚姑娘,不如你我做伴,可好?” 楚鸾整张脸都黑了下来,心道:眼前这厮也忒能顺杆爬了。 “不好!”楚鸾态度坚决,“王爷天人之姿,想必不管是陪你过七夕还是生辰的红颜知己可以绕护城河排五圈了,又何必非得为难楚鸾呢?” “即便有红颜三千,也不及一个楚姑娘。”卫离如是说。 楚鸾此时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触碰到花灯的指尖更是快被灼伤,她几乎是将花灯扔在卫离身上,然后仓皇逃离。 不过简单一句情话,便激得她溃不成军。 卫离莫名其妙闹了这么一出,就连楚鸾夜探杜宅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她红着脸跑回府,也不理人,直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来敲门都不应。 知夏和雏菊正疑惑楚鸾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府里的另一个小侍女青蒲笑的一脸讳莫如深,将要敲门的两人拦了下来,一脸神秘兮兮道,“别去打扰郡主了,她肯定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雏菊和知夏不解其意,但也没再打扰楚鸾。 第七十一章,悔婚 屋外的蝉鸣此起彼伏,扰的人心神不宁。本就少眠的楚鸾在昨夜彻底失眠了。 一开始,她是被卫离的古怪言行给刺激到了,但待她逐渐冷静下来之后,又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她和卫离关系尚且说不上多好,更遑论他会突然之间对自己动心。但如果卫离不是真心,那他又为什么要对一个不喜欢的人说那番话?难道……他有所求,他另有企图?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他的反常了。 “可是他求的是什么呢?”楚鸾将自己有的全部都想了一遍,根本没有什么是人家能看得上的。若是挑拨她和慕容瑾的关系,也不大可能,毕竟之前他答应过自己以后互不干涉。 楚鸾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卫离究竟要干什么,有些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一脸阴沉地起床梳妆。她刚准备拿起篦梳,眼神无意瞥过旁边的木簪。 这支木簪是嫣然生前赠予她的,楚鸾对它视若珍宝,每日佩戴。 情难自已,低声呢喃,“嫣然……” 江南十三司!抓住了关键的一环,楚鸾对卫离一切行为做出了完美的解释。之前慕容修也明里暗里让她交出江南十三司的钥匙。江南十三司,可以说是江南的经济命脉,把握了它,就有了绝对的经济实力,皇帝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一块肥肉,而卫离也是皇帝的人。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楚鸾不禁心里发笑,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别说她手上没有江南十三司的钥匙,就算有,她也不可能交出去。 因为昨夜的事情而困扰的又何止楚鸾一人。 卫离自从回府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如果说他初时将花灯买下是无意之举;不向卖灯人解释他和楚鸾的关系是起了逗弄之意,那他邀楚鸾共过七夕就可以说是情难自禁时的冲动之举了。 昨夜与楚姑娘相处,从遇见她时的喜悦到邀她放灯的期盼,见她惊慌失措时的心动,最后仓皇逃离的失落。这些情感都是他真切体会到的,叫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昨夜的他太冲动,如今清醒过后追悔莫及,他尚且没有想好今后应如何与楚姑娘相处,倒先一步提出邀约。今后又该怎么面对楚姑娘,怎么面对阿瑾? 但所有的愧疚与懊恼也只存在此时而已,待再见到楚鸾时,这些烦恼都被他抛诸脑后。 卫离本意是想趁着休沐让石三陪自己出去散散心,没想到这么巧,又碰见了楚鸾。 不同于昨夜淡然素雅,她今日穿着一身彩色罗裙,头发也梳的精致,戴上漂亮的首饰,瞧着像天上的神女。 但是卫离却还是喜欢昨夜她平淡的模样,只有在那时,她才能稍稍松懈,卸下自己的部分假面,露出最柔软、真诚的一面。 跟在他身后的石三也早已发现前面的楚鸾和知夏,一个劲儿撺掇着卫离上前去打招呼。 卫离有些恼,却也只是微微皱眉,没有过多表露出来。这个石三怎么回事,没看见他此刻仪容不整嘛,如何能见的楚姑娘?他一边想着,一边悄悄用手正了正自己的外衣,确保它依旧齐整,然后才是伸手揪住衣襟上那根肆意飘扬的头发把它带回大部队。 卫离估摸着自己收拾好了,没有什么不妥。大步又不显急促地上前打招呼:“楚……” 话未来得及说出口,楚鸾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白色身影,含情脉脉桃花眼,温柔缱绻鼻尖痣,一笑犹如春风过,转眸仿若万物生。也就只有慕容瑾那般的玉面公子才能笑的如此好看。即便如此,卫离仍有些不服输,但他也有自知之明。平日素来刻板,从遇到楚姑娘开始就没怎么对人家有过好脸色,她又怎么会喜欢自己在她面前笑。 此时石三心里也不是滋味,在石三的印象里,楚鸾虽然也会穿亮色的衣裙,但除了出席正式场合没几次像今日这般精心打扮过,但是今日就为了见慕容瑾,居然打扮得这么漂亮,难道自己主子真的没戏了?石三决不能看着自己的主子孤独终老,说什么也要促成主子和郡主的好姻缘。 石三脸皮厚,他不像卫离那样会因为各种原因而难开金口。用林一的话说,石三就是个混不吝。 因此,他也没什么顾忌,一开口声音便盖住了半条街,“昭月郡主!” 卫离怒瞪着他,但后者完全无视他的警告,自来熟地凑到楚鸾那边去,默不作声把方才还距离甚近的两人阻隔开。 慕容瑾:…… 楚鸾看着石三逐渐把慕容瑾挤开,有些无奈,她不过看秦鸢婚期将至,出门买份厚礼前去祝贺,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怎么遇见这么多熟人。 “永宁王。”楚鸾向卫离行李,全程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昨日的事情尚没有说清楚,今日就又遇见了,他为了钥匙还真是执着。 楚鸾先入为主给卫离下了定义。 后者一无所知,一如既往地回礼,只是这次在面对楚鸾时,他的语气放软,甚至带着一分笑意,仿佛在说着什么甜言蜜语,但是吐出来却是一句“楚姑娘”。 “今日休沐,曦云也出来散心?”慕容瑾终于看不过去一直挤着他的石三,侧身一避,又不动声色挤进楚鸾和卫离之间。可怜那么宽敞的道路,几人偏是要挤作一团。 “汶君,我们不是还要去买挽之和秦姑娘的新婚贺礼吗?他们婚期将近,我们可不能耽误了。”慕容瑾温柔地提醒楚鸾。 后者也迅速回神,遵从他的意思,与卫离作别。 这就走了? 石三看着自家主子还傻站在那里,就气不打一出来,追啊,拦着啊。 “楚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石三心诚则灵,卫离真的开了窍,知道把握机会了,但是下一句话就立马打破石三的期待,“告辞。” 事后,石三久久不能释怀,主子未免也太守礼了些,心上人都被抢走了,他倒好,居然还真跟人告起别了。 在听到石三第五十七次冷哼之后,卫离终于忍不住了,直接甩了一句,“有话就说,没事就闭嘴。” 瞧瞧,多硬气!就跟刚刚和楚姑娘告辞一样。 对于这种不开窍的主子,饶是石三也没好气,但又不敢明说,只能贱兮兮地婉转道,“主子,您刚才让郡主跟着谨王离开,就不担心他们在一起相处久了,真的生出情意来?”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觉得楚鸾和卫离在一起真的挺好的。 卫离却打起了退堂鼓,“他们看上去很相配,生出情意也是迟早的事。我又何必做那拆散姻缘的卑鄙小人呢?” “可万一……”石三还欲再说,但是卫离却打断了他,“你要是再多言,就回府陪林一洗马厩好了。” 楚鸾和慕容瑾买好了贺礼先送去秦府。 出来相迎的却不是秦海,而是秦鸢身边的丫鬟翠儿。 楚鸾觉得奇怪,即便是她和秦府关系好,但今日同往的还有慕容瑾,秦伯伯也不至于如此失礼,竟不亲自出门迎接贵客。 她想办法替他们找补:“贵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曾想,她刚提出来,翠儿便是一脸愁容,吩咐周围的家丁侍女退下,确保不会有人听到,才对他们交代实情,“郡主,您是姑娘的至交,我也不瞒你了,这件事说不定还得麻烦郡主帮忙呢。” 楚鸾和慕容瑾相视一眼,等着下文。 “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家姑娘和当朝状元郎定了亲,婚期就在下月初三,眼看不足七日了。谁知今日一早叶公子竟将姑娘赠予他的定情信物退了回来。” “什么?”楚鸾脸色大变,即便她没正经与人相恋,但也知道退了定情信物是个什么意思。她是没想到,这个叶承居然敢这么做。 “与信物一起退回来的还有一封书信,那封书信只有姑娘看过,她看过之后就哭闹不止,老爷几经盘问,才知原来是叶承公子有了心上人,要退婚。夫人也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 楚鸾方才只是恼怒的话,那现在就可以说是怒火中烧了,当即嗤笑一声,“无耻之徒。 翠儿也没想到楚鸾竟当着王爷的面辱骂当朝状元郎。 而慕容瑾对这件事却并不放在心上,反倒提醒楚鸾先去看看秦家人怎么样了。 因为身份有别,慕容瑾不好多管别人家务事,留下也是让双方尴尬,楚鸾便先劝他回去处理正事。慕容瑾取下腰间令牌递给楚鸾,避免她遇到麻烦。 楚鸾进屋是时,秦鸢和秦海守在亲伯母的床头,一个不停哭,一个也是愁的唉声叹气的。 秦海是个暴脾气,按理说他应该早就发火了,事实也已经发过好大一通火了,但是如今秦夫人躺在床上,他即便有再多的气力也无处使了,一想到对方还是比自己官大几级的叶丞相,就更加憋屈了。 “什么东西!仗着自己家的势力,就不将我们这些五品官员放在眼里。明明都说好了,请帖都发出去了,此时悔婚,无耻之尤!” 秦鸢哭的更厉害了。 楚鸾生怕他们两个也因为一时激动而一病不起,急忙出声打断,“秦伯伯。” 听到是楚鸾的声音,父女俩都收拾了一下情绪,“怎么回事?我不是让翠儿先送你回去,改日再登门道歉吗?”秦海怪起翠儿自作主张。 都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楚鸾也知道这两人啊是死要面子,不肯叫别人看笑话。但是事情已经出了,迟早还是要被看笑话的,不过楚鸾是不会笑话他们的,还会想办法帮他们平息这场笑话。 听了楚鸾的话,秦海也觉得自己被气糊涂了,只想着自己颜面扫地,却忘了楚鸾这孩子是最重情义的,当初为了张生的事,四处奔走,如今又怎么会袖手旁观? “如今光是着急也无用,我们还是听听鸢儿怎么说?”楚鸾提议。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秦鸢身上,她顿时感觉无地自容,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出她的为难,楚鸾也不急着让她交代信里的事情,只是先看她希望这件事怎么解决。 谁知秦鸢平日心气甚高,如今却也有低头退步的时候,“我只要婚约如期举行,其它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什么!”秦海想捶床,但是又怕吵着秦夫人,只能起身憋屈不发出声音地跺脚,食指对着跪坐在地上的秦鸢抖动,低声骂,“自甘下贱!” “秦伯伯,你也别先急着骂她。”楚鸾知道秦鸢对叶承可以说是情根深种了,自从读了叶承的诗,就发誓一定要嫁给这样的才子,如今好不容易快要心愿达成,突然被人退亲,自然受不了。“鸢儿,他给你的信上到底怎么说,他因何退亲?” 秦鸢的脸色先是一白,然后变红,最后又黑着脸,颇有不甘道,“被你猜中了,他喜欢上了那个青楼男倌。” “什么!”秦海压着声音喊,“你早就知道了?” 秦鸢点点头。 他又问楚鸾,“你也知道?” “我当时并不确定,只是让鸢儿多注意一下。” 秦鸢也站起身来,挡在楚鸾面前,“是我叫阿鸾不要告诉别人的,我以为……我以为叶公子只是和往常一样,替他们写诗来着,并不会动心。”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秦海痛心疾首地一会拍手喊天,一会儿猛锤自己大腿,“笑话啊!笑话!我秦家就是整个京城的笑话!” 自家娇生惯养的女儿竟然比不过青楼的一个男/妓,任何人面对这种场景都会受不了。 “爹,我是一定要嫁给叶承的。”秦鸢坚定道。 “什么!你还要嫁给他?”秦海觉得她是失心疯了,“他平日流连烟花柳巷可以说是风流才子,但是如今他都为了一个男倌要抛弃你了,这样的人,你还要嫁?” “嫁!”秦鸢初心不改。 “你是气晕了你娘不够,你还要气死我是吗!”秦海四处观望,捡起秦夫人的团扇就要打,“你要是敢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我就打死你!” “就算你打死我我也要嫁!” 秦海手上的扇子真要落在秦鸢身上,楚鸾先一步拦了下来,“秦伯伯!” 有了楚鸾在前头挡着,秦海多少有些顾忌,一个劲让楚鸾躲开,后者却不为所动,“鸢儿的个性你最清楚不过,你若是打她一顿,她也不会改变心意的,反倒会让父女离心,不值当啊。” “那我就打死她!我再自尽,落得个清白名声。” “糊涂!这怎么能叫清白呢。”楚鸾将秦海拦了下来,耐心劝导,“依我看,这件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 秦海父女俩听了这话都安静了下来。 “你们想,叶承既然要退婚,为什么只退了定情信物,而没有退婚书?说明这件事是他自作主张,叶丞相一家人并不知晓。” “什么,他还敢私自退婚?”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叶承私自悔婚,对于固执的秦海而言,简直是大逆不道。 “我想,他应该也是知道他和那青楼之人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在一起,所以他应该是要私奔。” “私奔?”秦海更加坐不住了,“如果他还是他的叶公子,那私奔之事最多被人耻笑几年就过去了,可他如今是朝廷命官啊,没有陛下的圣旨,擅离职守,那可是重罪!” “没错。”楚鸾勾唇,“叶丞相肯定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定罪,所以,这件事尚有转机。先不说我们本就是受害者,是占理的一方,只要抓住叶承想私奔这一条,叶府就不敢由着叶承胡来。到那时是继续成亲还是和解或是让他们赔罪都是我们说了算。” 听了楚鸾这番话,秦海只觉得她果然是变了,如今做事如此狠绝,丝毫没有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意思。但是这样也确实解气,秦海便也同意了。 秦鸢却心细地注意到,即便楚鸾的方法对叶承来说是步步紧逼,但她却从未想过从那位青楼男子身上下手。 楚鸾变了,但又没有变。 第七十二章,逼婚 听了楚鸾的主意,秦海便要前去叶府。楚鸾却叫住了他,“秦伯伯,你和叶家将来还是要做亲家的,即便做不了亲家,你们也是要在同一个官场,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要是真的去了,以后两家的情谊倒真的尽了。” 秦海满不在意,本来就是他叶家欺人太甚,尽了就尽了吧,谈不成亲家最好,他想起叶承就气不打一出来。 楚鸾又道,“如果真的是不往来了,那尽了便也无妨,可是鸢儿一心要嫁给叶承,以后叶家那些人还会给她好脸色看?”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这个女儿啊,是秦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要是真的在婆家受了委屈那他也不会好过的。但是如果不让她嫁给叶承,估计只会更伤心。 楚鸾又提议:“还是我去吧。” “这不成,我们的家事哪有让你出面的道理?”况且楚鸾得罪了那么多人,名声已经够臭的了。 秦鸢也不同意,她早打听过,叶家除了当家主母和蔼些,其他的一院子女人都是吃人的妖怪,肯定会冒犯到她。 “秦伯伯,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一直都将你们当作我的亲人,把鸢儿当作我的妹妹的。还是说,你们根本没有把我当一家人,以前那些话也都是诓我的?”说着,楚鸾倒真的委屈起来。 秦海连忙摆手,说没这个意思。 “秦伯伯,我去叶家说这件事是最好不过,一来我是个散人,无牵无挂,身后又有谨王撑腰,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二来,他们知道我把鸢儿当妹妹看,以后也能有所顾忌对她客气点。”有理有据,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直到楚鸾拿着信物离去,秦海才想起来,秦鸢似乎比楚鸾还要大几个月。 其实这件事,楚鸾也是三思过后决定的,但凡有一个比她更适合的人,她也不会亲自去叶府,毕竟谁会主动给自己找仇家呢,慕容修除外。她不想再出现像嫣然和张生那样的悲剧了,她一定要帮秦鸢的。 叶丞相拿出茶点来招待楚鸾,在场的女眷也只有他的夫人——叶承的生母叶罗氏。 “不知郡主今日前来有何要事啊?”叶丞相原本是看不起楚鸾的,如今对她客客气气的不过是看在她老子和自己一样是朝中的老臣罢了。 楚鸾也不和他多寒暄,拿出一把折扇和一封书信,开门见山,“楚鸾不敢叨扰,实在是有件事情,需要与丞相商议。” 叶丞相不知道楚鸾和他有什么好商议的,但是他也认得楚鸾手里的折扇是自己的宝贝三儿子的,之前送给了秦家丫头当聘礼,今日怎么在这小女子手上? 看出叶丞相的疑问,楚鸾也不多说,直接把书信展开,亲手送到叶丞相和叶夫人面前。 夫妻俩岁数也大了,看的也慢,但楚鸾却没有等他们看完的功夫,首先占了个不讲理的印象,“想必二位也看清楚了吧,我也是真没想到,叶公子看着仪表堂堂,居然会做出这样出尔反尔之事,这可不是君子所为了吧。” 即便老夫妻俩眼神再不好,也看出这封信的意思了,但还是不敢相信,又从头读了起来,一字一句,不放过任何信息,生怕看错了。 “按理说,我只是个外人,不该插手。”楚鸾先抛砖,再引玉,“可是秦大人将我当作半个女儿,我也将秦姑娘当作亲妹,自然看不得他们如此忍气吞声,平白受委屈,故而厚着脸皮来要一个说法。” 这番话不仅说明了秦府本来不想追究,只是自己看不过去,伸张正义。将矛头引到自己身上来。 叶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看了两遍信里的内容,也就接受了显示,闭眼念起阿弥陀佛来。 叶丞相脸色黑的好似锅底,但还是顾忌脸面忍住了,半真半假将手上信件重重拍在桌上,怒骂,“这个逆子!” 楚鸾也清楚叶丞相的为人,虽然对公事是刚正不阿,但那好歹是自己的儿子,更何况他这儿子又是当朝状元,多少王爷大臣想将他拉入自己营下,前程大好。肯定不舍得让他就此毁掉,于是打算重重举起,轻轻揭下,“郡主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我自会家法处置,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子的。劳烦郡主专程跑这一趟了。”说着,便要吩咐人准备好茶饭,想要堵住她的口。 但是楚鸾如果真的那么好糊弄,齐家也不会换当家人了。齐铭究竟是怎么死的,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定论。 “丞相是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叶丞相一脸恍然,含糊其辞,“我知道,郡主不就是想让我给秦家一个交代吗?我一定让不孝子亲自登门负荆请罪,尽量赔偿对秦姑娘的损失,然后对外声称这悔婚之事责任皆在我叶家。” 楚鸾可不买他的账,这叶家能拿几个钱出来赔还不知道呢,就算真的把一切都办妥当了,但是对鸢儿造成的伤害也是无法弥补的。她面上还是维持着笑脸,“原来叶丞相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嘛。”语气中还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但那只是楚鸾风雨欲来的征兆。 果然,接着她就语出惊人,“我对你们的赔偿不感兴趣,我只要叶承和秦鸢如期成婚。” “什么!”发生这种事,还怎么如期成婚,就算秦家真的不介意,但是,但是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个逆子做的好事了,将来说不定会对叶承的官途不利。而且叶承和秦鸢本不相配,之前是因为叶承说他愿意成亲,他们又不看重门第之别,这才无奈答应。“不……” “可能”二字尚未说出口,就被楚鸾打断了,“叶丞相,我不是秦伯伯那一家子好人,不知道什么是给人留余地,只知道不达目的不罢休。你还是再想想吧。” 听她这般说,叶丞相真的就不敢轻易拒绝了。 一旁的叶夫人,念够了阿弥陀佛,也睁开眼直视楚鸾,“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逼婚不成?” 对一个大男人逼婚,真是天大的笑话。 楚鸾不想再和他们多费口舌,直接将之前对秦伯伯说的那些话又再说了一遍。 “叶家是百年的大家族,旁人论起,都是何等的荣光。难道丞相真的舍得看着这百年基业就此覆灭吗?”楚鸾眼神凌厉,是警告,是威胁。今日如果叶府不答应她的条件,她是绝不会轻易放过。 叶丞相和叶夫人都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是他们仍不甘心,不甘心被一个小女子掌控。 叶夫人手中的佛珠都快被她捏碎,却也只能想办法退一步,“郡主,你这样做又是何必?挽之不喜欢秦家姑娘,强行将他们绑在一起也只是让两个人难过而已。不如这样,我也是喜欢那姑娘的,我可以将她收为义女,从此与挽之以兄妹相称,至于婚宴就改为他们结拜的宴会好了。” 这是叶府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但是楚鸾绝不可能退步,“其实不成亲也是好事。” 叶夫人以为她终于回心转意,老夫妻俩都面露喜色。 “这兄妹也不用做。” 那更好了。 “不过……叶府必须接下秦府写下的休书。” 什么?休书?叶丞相夫妇俩听后只觉得荒唐至极,自古以来,还没有女子休夫一事。 叶丞相怒不可遏,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指着楚鸾大骂:“不懂规矩的……”他本来有更难听的话,但是看在自己是个文人和楚旭的面子上才强忍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将桌子拍的极响,就连叶夫人都感受到几分震动,一个劲儿念着“阿弥陀佛”。 “要么接休书,要么成亲,必须选一个。”楚鸾不容置疑道。 无论哪一个现在看了都是在打叶家的脸。 看在叶丞相年纪大了,叶夫人吃斋念佛的份上,楚鸾也收了几分锐气,耐心解释原委,“成亲是你们提的,悔婚也是你们提的。秦家本就平白受了旁人指点,如果这件事没有按照我说的那样解决,他们更加无法在京城立足。” “那秦家就不该答应!”叶丞相气得够呛。 “如果不答应,你们叶家难道就不会说他们秦家不识抬举吗?那些嚼舌根的人难道不会戳着秦鸢的脊梁骨骂她装清高吗?!”自古人言可畏,楚鸾从小便明白了这个道理。言语就是无形的利剑,虽不致命,但它留下的伤口永远也无法愈合。 叶丞相似乎被她说动了,但是道理明白,答应又是另一件事,最后只能捶胸大骂:“那个孽子!来人,把三公子请来,动家法!” “老爷。”叶夫人爱子心切,她知道叶丞相下手从来不会留情,上次差点把那个庶出的老二打死。她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叶家大公子,幼时便已夭折,如今只剩下叶承,偏生他又争气,自幼便被人称赞是文曲星转世,不久前考取功名,是她乃至整个叶家的骄傲她怎么舍得看他遭罪。 但是叶丞相向来一言九鼎,任何人都插不进半分,“郡主,一会儿待这孽子来了,要怎么罚你说了算,这样你可满意?” 楚鸾当然不满意,眼看婚期将至,如果叶承真的被打出什么好歹来,那秦鸢和公鸡拜堂去? “叶丞相,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人你是要打要骂,那都是你的家事,我不会过问,但是初三那日我必须看见叶承出现在婚礼上。” 还不等叶丞相答话,叶承就自己双手捧着家法前来。看着他在双亲面前恭敬拘谨的模样,楚鸾便知道他也是知道怕的。 “父亲。”叶承跪在地上,家法高举过头顶,态度诚恳,“孩儿知错,望父亲惩罚。” 叶承一向聪明,怎么会猜不到楚鸾前来的目的和父亲要他认的错。他可以认错,但他不会改正,“孩儿不会娶秦姑娘为妻。” 如果叶承是私下面对自己的爹娘,他可以大胆说出自己的理由,哪怕不被理解。但是楚鸾在场,如果他将实情说出来,必定会给叶家带来灾祸。楚鸾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孽障!”叶丞相气得拿着戒尺的手都在颤抖。 楚鸾倒是一脸无所谓,“叶丞相,你想怎么教训贵公子是你的事情,楚鸾已经在你们这耗费太多时间,就先告辞了。”走前,不忘好心提醒一句,“初三那日,我希望能看见叶公子安安静静地和鸢儿拜堂。” 接下来的,就看叶家的觉悟了。如果他们真的敢违背约定,她不介意给叶承松松筋骨。 叶丞相将叶承打了一顿,下手不算太重,那些伤几日便能消退,不耽误成亲。 “自今日起,你就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反省!” …… 处理完叶家的事情,楚鸾又去看了秦夫人的情况。 齐韩诊治过后,说只是气急攻心,只要这几日好好修养,别受什么刺激就行。 秦海听后,还是不放心,拉着齐韩又问了一大堆和病情有关无关的事宜,从吃食谈到长寿。 也正因为这个空闲,秦鸢才问起楚鸾叶家的事情。 楚鸾看她期待又有些担忧的神情,真是不知道那个叶承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神色不悦,“叶家看上去应该是答应了,但是叶承还没有松口。” “他……他当真那么喜欢那个人?”秦鸢很是嫉妒。 “谁知道呢,他那人,一看就是个薄情郎。” 秦鸢听楚鸾说叶承坏话,立马维护,“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这该死的臭男人! 这话说出口后,秦鸢也觉得不合适,怕楚鸾生气,立马转移话题,“阿鸾,之前我和叶公子定亲之后,我以为我们已经稳定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们,没想到,现在依然会感到害怕。”害怕他离开自己,“阿鸾,你当年和魏巍甚至没有定亲,你会害怕他被其他女……让抢走吗?”鉴于叶承的情况,秦鸢还是选择了一个更稳妥的说法,不把条件卡死。 楚鸾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提到感情问题,秦鸢都要提起她和魏巍的那些旧事来,可能这就是女人的攀比心吧,她也如实回答,“不怕。” “为什么?” “你以为每个人都是叶承吗?”楚鸾又把叶承拉出来嘲讽一顿。“而且,我又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了,所以即便他心里有了其他人,那我最多也就是有些失望,又何来害怕一说?”楚鸾笑的坦然,看的透彻。 第七十三章,成亲 楚鸾刚从叶府里出来,就撞上了站在叶家大门前的卫离。来往的行人偶尔也会分一些目光为他驻足,但又都被他身上孤傲的气质和贵重的衣物骇住,匆忙收回目光,继续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碍于礼教,楚鸾还是有些不情愿地上前打招呼,“永宁王,你是来找叶公子的吧,他此刻正在府中,你快……” “我是特意在此等你的。”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对方看穿楚鸾心中的疑虑,主动解释道,“为了见楚姑娘,用了些手段,冒犯了。” 嘴上说着冒犯,但脸上却丝毫没有愧疚的神色。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楚鸾也不想无故得罪他,只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糊弄过去。 “永宁王在此等我可是有何要事?” “是要事。”卫离道,“我思量再三,还是觉得昨夜的言行实在太过唐突孟浪。” 听到卫离很有自知之明的反省,楚鸾便以为他是终于放弃了。 却只见眼前人行了大礼,作揖道,“七夕将至,美酒已备,只待佳人,共赏河灯。” 这下楚鸾是真的被他的坚持气笑了,就为了江南十三司的钥匙,一次又一次与她做戏,真的不觉得难受吗? “王爷为何非要让我陪你一起过七夕?就算那一日对你而言很重要,但也并不是非得找我。阮二姑娘不是王爷的红颜知己吗,王爷又何必舍近求远,直接找她,所有人都会开心。”说完就又要像昨夜一般匆匆离去。 卫离看出她的意图,赶在这之前用身体挡在她面前,说道,“我不会。” “什么?” “我不会开心。”眼前人目光柔和而不失坚定,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故作冷静。不肯放松半分,生怕稍一松懈就会因为情绪激动而忍不住嘴唇打颤。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表达情意,羞涩而又无措。 楚鸾仍然要问个清楚明白,似乎想验证这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王爷为了能得到江南十三司的钥匙甚至不惜出卖相貌,这份坚持倒是让人佩服。”话里话外,都暗含嘲讽。 “我不是为了江南十三司……”卫离想要辩解,但他向来嘴笨,说不出讨喜的话,就连解释也格外迟缓,反倒让人觉得心虚。 此时的楚鸾也听不进去他的解释,但又急于和他撇清关系,顾不得礼教,竟直接在叶府门口,拉着对方的手腕穿行在人来人往的京城街道。 对方的温度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传递到他的手腕,快要将他灼伤。 抬头入目的便是近在咫尺的少女身影,满头青丝间散发着阵阵桂花香,让他忘却初夏的烦恼,回到温柔的秋日。 楚鸾带着卫离来到护城河边,两人并列站在一起,楚鸾指着水中的倒影让他瞧。 卫离也听话的很,真的伸长脖子看去。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浮现出他们二人歪扭的倒影。水中楚鸾的脸晃动着,并不好看,但是卫离却很喜欢,这是他第一次和心上人站在一起欣赏彼此的倒影。 微风又起,云雾拨开,光亮洒下人间。卫离再看向水中倒影,被水面上反射的光晃了眼睛,待适应后再看,原来是楚鸾在“发光”。他觉得欣喜,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但楚鸾接下来的话却又将他狠狠推开,“我不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请你就此而止,接近我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卫离知道楚鸾对他始终保持着疏离之意,但没想到楚鸾对他的态度竟透着一丝厌恶。她的心墙太高,完全将他隔离在外。 “你为什么认为我接近你一定是别有所图呢?就算我有所图,图的也只是一个你而已。”卫离试着让她卸下防备 “够了!”楚鸾猛地后退一步,满脸惊惧之色,“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吗!” 好,他说的全是假话,全是花言巧语,那慕容瑾呢?他对你就是真心了? 一想到楚鸾对慕容瑾的示好来者不拒,对他却如此急言令色,就气得七窍生烟,他第一次向女子表达爱意,纵有不妥之处,但也不该将他的心意践踏。 “为什么?”卫离很想知道一个答案,“林伯舟没有问过你的意愿贸然提亲你可以婉言拒绝,墨涵明知与你的婚约而招惹别的女子你可以不做深究,慕容瑾只是为了更好利用你而表露的虚情假意你也可以欣然接受。为什么唯独对我,你连让我说出那句话的机会都给我!” 楚鸾为什么这么排斥他?如果是因为之前他对她态度不好,他可以改;他没有帮她救下张生一家,他可以尽力弥补;如果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立场不同,他也会寻到一个两全之策。但总得给他一个理由。 尽管楚鸾嘴上说着卫离是另有所图,但是她心里也清楚,像卫离那样的“正人君子”,哪里会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但也正因为他是一个“正人君子”,他们之前根本不可能。 见楚鸾愣在原地,卫离以为是自己吓到她,想前去安慰,楚鸾却如惊弓之鸟一般,又往后退了一大步。此刻她的右脚有一半都是悬着的,很有可能掉进河里。卫离连忙让她不要再动,自己不会上前了。 得到楚鸾如此应激地拒绝,卫离也彻底明白她不可能接受自己,但是就算被判了死刑他也想做个明白鬼,“你就这么厌恶我?” 楚鸾抬眸对上那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面透着困惑和恼怒,一切都是那么清白。是自己疑心太重,总以为接近她的人都是心怀不轨。 “没错。”楚鸾几乎是下意识,未经思考地,将伤人的话吐出来,“你明知我和谨王的关系,却在此时表露心意,你叫我如何信你?” “你刚刚在水里看见了吗?”楚鸾问他。 “看见什么?”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敢说你喜欢这样的我?”楚鸾的脸色一直都是呈现出几分病态的,加上她平日总是皱眉,没有少女的活泼与灵动,倒是一副老态横秋的深沉,这样的她,自己看了都觉得厌烦,谁会喜欢?三年前尚且爱笑的她都讨不来心上人的半句喜欢,更遑论现在的她。她是重生之人。重生,怪力乱神之说,却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上,谁知道她是不是一个邪物,否则为何对她好的人病的病,逝的逝。 “喜欢。”卫离不改其辞。 楚鸾自嘲,“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卫离刚要开口,就被楚鸾堵住了,“那一夜,我的马车上装的的确是酒。” 卫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楚鸾继续交代,“齐铭在另一辆马车里。具体来说,是在箱子里。”楚鸾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不适的场面,“我没有杀他。” 卫离:!!! 楚鸾没有杀齐铭,这倒是让他很意外,他一直以为是楚鸾做的。 “你见过齐铭的尸体吗?我虽然没有杀他,但他身上的每一处伤都是我做的。”她有些自暴自弃地解脱,“你现在还觉得喜欢这样的我吗?” 卫离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齐铭的死和楚鸾有关,没想到是她亲自动的手。 “我这个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王爷若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就不要再靠近我了。” 那日两人不欢而散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面。 另一边,叶府很快传来消息,说大婚如期举行。秦家人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楚鸾也放心了。 很快便迎来秦鸢大婚的日子。楚鸾特地换上一套喜庆的蓝色衣裙,还不忘让雏菊清点贺礼,“一套珊瑚头面,十匹蜀锦,玉净瓶一对,翡翠玉镯一对……” “姑娘。”知夏匆忙闯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态,气还没喘匀,“查到了,李虞……李虞,查到了。” “边走边说。”楚鸾放下手中的贺礼,就要随知夏出门。 雏菊慌了神,忙问:“姑娘,那秦府那边……” “你代我将贺礼送过去,告知秦伯伯我晚些时候过去。”刚要离开,又想起叶承并非轻易妥协之人,为了避免出现什么意外,只好补充道,“今日大婚,玉奴也会前去,你让她盯紧叶府的动静。”一切交代完,才随着知夏一起出城。 叶家娶亲,轰动京城。皇亲贵胄,皆来相贺。十里红妆,羡煞旁人。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秦鸢在梳妆时便已经幻想自己成婚后会是如何光景。吟诗作对,相敬如宾。也算是了了她多年的心愿。即便之前发生了一些小插曲,她也不放在心上了。毕竟以后她就是叶承的妻,为妻者,最忌心胸狭隘,只要以后她能乖顺一些,孝敬公婆,叶承一定回对自己好的。 回想起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秦鸢觉得自己都快要溺毙于满心的幸福之中。她能感受到,叶承对她亦有情意。即便他一时被那个男子迷了心智,但是在他心里还是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不然怎么会继续和她成亲。 “鸢儿,你打扮的怎么样了?”秦夫人推门而入,之间自己的女儿一身金丝红嫁衣,头戴珍珠凤冠,今日,在场的女子都会因她而失色。 作为母亲,秦夫人觉得骄傲,“鸢儿今日真是美极。”但同时又有几分不舍和顾虑,“一想到你今日就要出嫁,为娘真是恨不得推了这门亲事。” 秦鸢肯定不会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亲事作废,当即安慰她,“阿娘,我成亲了也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那怎么行,这样会被婆家说闲话的。”在这重要的日子,母亲再一次劝告自己的女儿,“嫁了人一定要安分守己,孝顺公婆。那毕竟不是自己家,你不可以再如以前一般肆意妄为了。” “阿娘……”面对母亲的数落,秦鸢妄图撒娇蒙混过去。 “我一直不想让你嫁进叶家,但这都是为了你好。且不说那叶家是个大家族,后院里的弯弯绕绕多的很,就单说那叶公子,一直传言是个花花太岁,之前又差点闹出那样的丑事,我实在不放心把你交给他。” 秦鸢知道她的担心,但她更相信叶承,他不会负了自己。 “阿娘,你要相信女儿的眼光。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是有情意的。” “好好好,我也说不过你。”秦母不想说太多在这大喜日子惹人嫌,转移话题,“对了,阿鸾今日有要事,要晚些才到,一会儿玉奴会帮着你对付一下那些婆家人的。” 其实比起楚鸾,秦鸢倒更是希望玉奴去帮忙说一些场面话的。毕竟楚鸾的脾气很难不得罪叶家人,到时候很可能让她和叶承之间生了嫌隙,玉奴虽然看上去性子冷,但是漂亮话说的是一套一套的,能帮她和叶家的婶姨们打好关系。 “要说阿鸾这孩子,还真是重情义,她送的新婚贺礼可是所有宾客里最多的。都抵得上你两箱嫁妆了。” 秦鸢也高兴,语气中不自觉添了几分自豪,“那是当然,咱们家和阿鸾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她对我比阮家三姑娘,她亲表妹还好呢。”这话不假,之前阮莹莹和裴迪成亲,楚鸾给的贺礼也不少,但却远远不如秦鸢出嫁的多。而且,阮莹莹成亲时,楚鸾只是派人送贺礼,她并未出席。但是今日不一样,秦鸢知道,即便楚鸾有事耽搁,她也一定会及时回来参加婚礼。 提起楚鸾,秦夫人不得不心生感慨,“阿鸾那孩子也真是命苦。如果当年那个魏公子还活着,他们现在也是一对人人羡慕的璧人了吧。” 只可惜,造化弄人。 第七十四章,清醒 七月初三,黄道吉日,宜嫁娶。京城的叶府和秦府喜结连理,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叶丞相甚至请了半个朝堂的官员前来喝喜酒,这些官员大都是贵族出身,再不济也是六品以上。他们饱读诗书,贺词张口就来,哄的叶丞相和叶夫人满脸笑容。 而京城的另一边,两位少女骑着骏马向城外奔去。 楚鸾身上还穿着刚换好的蓝色衣裙,此刻也顾不得太多,速度越来越快,也多亏她骑术好,若是换一个人怕是早已掉下马来。 “姑娘,慢些。”知夏也有些吃力,快要跟不上楚鸾。 此刻楚鸾却顾不得这许多,依旧我行我素。 转角之处,一个清秀男子突然出现,惊得楚鸾急忙勒马,原地转了几圈才停下来。 那男子似乎也受了惊吓,瘫倒在地。 为了避免生出事端,楚鸾急忙下马查看情况。 这男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手上还紧紧抱着一个包裹,动作畏畏缩缩的。 “你没事吧?” 男子闻声抬头,一张足以称得上秀美的脸上由惊吓变为惊喜,“姐姐?” 楚鸾一时没有认出眼前人。 男子有些急切,“姐姐,你忘了,我是顾雨啊。” 顾雨?!那不就是叶承的…… “姐姐,上次芙蓉楼一别,我还未来得及感谢姐姐的恩情呢。” 这下楚鸾想起来了,那日她在齐铭的房间里确实还有个人,原来是他。 “今日得见姐姐,真是意外之喜。姐姐不仅武艺高强,骑马也是英姿飒爽,就像话本里的侠女一样。” 顾雨这个人,嘴倒是挺甜,难怪把叶承的心抓的死死地。 想起叶承,楚鸾对顾雨也没了好脸色,转身欲上马,顾雨起身后随口说了句,“今日有要事不能与姐姐叙旧,来日若是有机会定要感谢姐姐恩情。” 本来楚鸾也无心关注他的事情,却还是鬼使神差问了句,“红姑不准你出芙蓉楼吗?” “不是,是我要离开京城了。” 离开京城? 顾雨要离开京城? 楚鸾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转身追问道,“你离开京城要去哪?” 顾雨笑的春风明媚,“天涯海角,自在逍遥。” 楚鸾更觉得不对劲,顾雨一个弱男子,又是在芙蓉楼待过的,凭他一个人,如何去的了天涯海角,更说不出这样的话,她走近一步,仔细打量起他的包袱,问:“你一个人去?” 他突然娇羞起来,一双媚眼含情脉脉,嗫嚅道,“还有我的意中人。” !!! 楚鸾心中警铃大作,她激动地抓着顾雨的双臂,压抑着怒气,“你的意中人是叶承对不对?” 顾雨吃痛,但也没有过多在意,只觉得是自己身子太弱,听到叶承的名字心里生出一种幸福感,“姐姐也认识挽之啊?” 挽之…… 楚鸾现在真的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好一个叶承,好一个叶挽之!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请柬都发了,临了又来这么一遭。看叶家今日还大张旗鼓地办喜酒,怕是连自己的亲爹娘也瞒着。他倒是大胆,丝毫不在意两家人的脸面了。 此刻知夏也追了上来,见楚鸾和一个男子站在一起,脸色难看的像是要杀人。她下马上前,“姑娘,怎么了?” 见了知夏,楚鸾心里又起了一个猜测,“知夏,你是怎么知道李虞的消息的?” 知夏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是今日小公子派人来告诉我的。” “楚泠?!”楚鸾气得发笑。 真好啊,又一次被那小子骗过去了。她自问待他不薄,甚至如此相信他,没想到他又一次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 来不及多说,楚鸾翻身上马,原路返回,直奔秦府。 …… 秦鸢换上新服在闺房里等的瞌睡了三次,却迟迟等不来叶承的身影。 就连秦海都看不过去了,在宴席上说了几句场面话,交代府里的下人好好伺候贵客,便与自己夫人到后院里商量对策。 一到后院,秦海就扯着嗓子骂:“这个叶承到底怎么回事!” 声如洪钟,震得秦夫人脑仁疼,她一巴掌软绵绵地打在对方身上,“你喊什么,要是让别人听去了该怎么说鸢儿的闲话?” 秦大人刻意压低声音,如同蚊虫一般私语,“夫人说的是。这些叶家人也着实可恶!那些叶家旁支平日见了我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现在成亲的大日子也如此怠慢,实在是可恶至极!” 秦夫人这样好脾气的人此时也没好气,抱怨道,“我当时就不同意鸢儿嫁过去,你倒好,贴上老脸也要去求这门亲事。” 秦大人也是万般无奈,谁让他女儿自己喜欢呢。不过即便有万般怨言,此时也只能先放一放了,只求今日大婚能顺顺利利举行。 “老爷,夫人。”翠儿急急忙忙找来,“老爷,夫人,叶公子来了。” 夫妻俩听后,相视一笑,谢天谢地,终于来了,再不来就真的赶不上吉时了。 他们正要出去相迎,翠儿却面露难色。 夫妻俩上了年纪,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急忙问到底怎么了。 谁知翠儿竟抽噎起来,“叶公子的确来了,不过……他没换喜服,身上还背着藤条,说是负荆请罪来了。” “什么!”秦海终于控制不住,竟真的气得暴跳起来,一会儿骂小兔崽子,一会儿骂王八羔子,反正怎么难听怎么来。 秦夫人也在那大喘气,翠儿生怕她再出什么好歹,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劝她别动怒。 “姑娘呢?姑娘知道了吗?”秦夫人回过神来,问起秦鸢的情况。 “姑娘已经知道了,她已经去找叶公子了。” 夫妻俩又是捶胸顿足,“冤孽啊,冤孽!” 秦鸢来不及盖喜帕,就出来见叶承。宾客见了秦鸢,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之间昔日穿惯了丝绸锦缎的叶家公子今日却穿着粗布衣衫,背上背着半人高的藤条,在门外跪的笔直,不减半分风骨。 反观秦鸢,大红色的喜服夺人眼球,头上的珠帘、玛瑙熠熠生辉。雪白的珍珠衬得她脸上的胭脂更加好看,却也让她显得更加狼狈可笑。 叶丞相和叶夫人见了秦鸢也觉得羞愧。虽然他们并不同意秦鸢嫁进门来,但是自己儿子执意迎娶最后又狠心抛弃,这样的做法,简直是将对方羞辱得彻底。 秦鸢张开口,却没有声音。 欲语泪先流。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这样的热闹不是她想要的。 叶承对秦鸢行了大礼,伏下身子,任她处置。 “卿本佳人,不敢相误;思虑良久,唯此下策;多有得罪,悉听尊便。” 秦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还是不愿娶我吗?” 叶承没有回话,但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那你为什么还要向我提亲,你为什么……”现在秦鸢也不需要再继续问了,她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到现在还看不出对方眼里的决绝,只是……若对她没那个意思,又何必对她那么好,何必让她产生自己被珍视的感觉。 她还想说些什么,只闻秦海扯着嗓子咆哮:“无耻小儿!” 众人循声望去,之间秦海手执两把菜刀,秦夫人被翠儿搀扶着一边咳嗽一边追。 “爹!”秦鸢被吓坏了,她生怕秦海真的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急得泪流满面。 叶夫人见这场面也慌了,趁秦海被别人拦着急忙去拉自己儿子离开。 叶承也是倔,愣是跪在那里不肯挪动半分。 还是叶丞相先行动,他抽出叶承背上的藤条,直接就是下死手,“逆子!” 一道道鞭笞声听的人心惊胆颤,“不守信用!” “误人子女!” “做出这等丑事!” 叶夫人最先沉不住气,她冲上前去将他推开,抱着自己虚弱的儿子大哭起来,“你难道要把他打死才好吗!” “他做出这样的丑事,还留着做什么,不如打死!”叶丞相将手中的藤条重重摔在地上,“今日要是我放过这个逆子,那如何向秦府、向秦姑娘交代!” 叶夫人听了又急忙起身拉着秦鸢的手替叶承求情,“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挽之纵有错处,也罪不至死啊。我知道,他伤害了你,我和你叶伯父一定会替你讨公道的,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叶承一向执拗,他爹一定会打死他的!孩子,就看在你和叶承相爱一场的份上,留他一命吧。”说完就要跪下。 秦鸢急忙扶住她。她现在大脑一片混乱,叶夫人继续道,“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挽之死吗?!”她哭得悲切,令见者动容。 叶家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让秦家人为难,他们还要在京城讨生活,不能得罪叶家,更何况他们把话说的这么漂亮,又让人不好再开口。 “你和挽之本不相配,但是他依然顶着世俗偏见向你提亲,说明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我知道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妥,但人难免有冲动糊涂的时候。”叶夫人拿出自己的手帕替秦鸢拭泪,好不亲昵,嘴上却说着最令人作呕的话语,“强扭的瓜不甜,给他留一条活路吧。神佛也会感念你的善举,保佑你一家善人的。” 秦鸢想去看叶承,想听听他会怎么说。但是他刚刚经了那么一遭,此刻哪还有力气说话。只是用那歉疚而坚决的眼睛看着她。 秦海气得刀都快拿不住了,此刻也没有办法。可怜他做了半辈子的官,为了永国远赴江南管理治安,一去就是二十载,如今却落得这样人人可欺的下场。 一旁的玉奴也看不下去了,冷笑一声,“丞相夫人不愧是吃斋念佛的人,说起话来倒真有股大慈大悲的劲呢。” 秦鸢:“玉奴……” “玉奴女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叶丞相颇为不满。 玉奴面上冷冰冰的,说话却是一针见血,“方才叶夫人的意思莫不是在说贵公子向鸢儿提亲是冲动糊涂之举?那叶公子染上断袖之癖便是情之所至,理所当然了?” “胡言乱语!女公子可是酒吃多了,糊涂了?”叶丞相急言令色道。 有断袖之癖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叶承贵为丞相之子,当朝状元郎,却因为一个男人而背信弃义,传出去定要为人诟病。 “叶公子,你好歹也算得上个男人,敢作就得敢当。”玉奴和楚鸾不一样,楚鸾脾气暴,遇到不讲理的就不会与对方多说,直接开始施压。玉奴却是无所顾忌,直挑对方弱点下手。说场面话也是指着对方优点稍加修饰夸赞一番。 此时,众人之间已经开始窃窃私语,那么不管叶承究竟是不是,他们都会默认为是。毕竟无风不起浪。 “玉奴女公子,这是我们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叶丞相颇有几分恼羞成怒。 玉奴也不跟他急,继续慢条斯理道,“叶夫人是个有趣的人,叶丞相也不遑多让。上次阿鸾已经去过你们叶家一趟了吧。” 其余人心中又是一惊,楚鸾知道?! “她啊,什么都好,就只一点,太过心软。这件事若是换作我来处理,怎会叫你叶家敢出尔反尔?”玉奴缓缓道,“说起来,阿鸾今日被杂事耽搁,不会也是你们算好了的吧?”说着,眼睛半眯,扫视周围人。 叶承自觉惭愧地低下了头。 玉奴见状,毫不掩饰的嘲讽:“何至于此。” 叶夫人见敌不过玉奴的牙尖嘴利,于是使出一招缓兵之策,“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我们不如私下解决了,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峙,可好看吗?” “何必这么麻烦,如今我就有一良策。”玉奴回头看向站在秦海身边的雏菊,眼神示意。 后者立马领会,提着衣裙快步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羊皮卷,摊开来赫然是一套执笔。 “姑娘让我来时已经吩咐过,如果叶公子实在执意悔婚,就让秦姑娘不要多做挽留,一纸休书写下,从此一别两宽。” 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墨涵此时出来充当和事佬,“楚姑娘莫不是糊涂了,叶公子和秦姑娘尚未成亲,何至于写下休书,不是平白污了秦姑娘的清白吗?” 雏菊对他行过礼,笑着回答,“是秦姑娘要休叶公子才对,世子莫是吃多了酒,糊涂了?” 墨涵:“你!” “事已至此,鸢儿,你就写吧。”玉奴劝了一句。 秦鸢看着摆在眼前的纸笔,她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一个机会,能够和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她实在不甘心,明明,明明他对自己那么好,他为她题诗,给她撑伞,还给她摘过橘子,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临了,他还想问最后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叶承强撑着精神给出了答案,“秦姑娘聪明伶俐、可爱、可怜,相识一场,叶某很是欢喜。” 秦鸢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叶挽之替她做的那些事,他也对另一个人做过,而且比对她还要细致入微,还要柔情似水。 秦鸢终于下定决心,提笔写下“休书”两个大字,便再没了下文。雏菊接过那纸“休书”,冷笑一声,提着裙摆走到叶承面前,用力拍在他身上。 叶丞相只觉得颜面扫地,叶夫人脸色也差到极致,“莫说他们没有成亲,就是成亲了,也只听说过丈夫休妻,从未听过女子休夫的,你们江南的规矩还真是特别呀。” 雏菊也不反驳,笑着恭恭敬敬说道,“啊,对呀。我们是特别一些。” “一个下人,也敢这么跟我说话?!”叶夫人感觉受辱,扬起右手就要打下去。 “叶夫人。”沉默了许久的卫离此时蓦然开口,“今日之事,的确是叶公子有错在先,也理应是他接下这封休书才是。再者,这位小侍女是楚姑娘的身边人,要打要罚楚姑娘自有定论。” “谁知道那个楚鸾会不会包庇这个死丫头。”叶家不知道哪个姨娘站出来反驳。 “叶公子犯错,是由叶丞相处罚。那侍女犯错,也应是楚姑娘说了算。凡事都得讲一个公平正义吧。” 叶家人:……你挺能说的嘛 叶丞相不想再多做纠缠,今天脸也丢完了,该回去处理这逆子和那个狐狸精的事情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叶夫人连忙派人去搀扶地上的叶承,他因为跪了太久,加上受了伤,早已站不起来,只能靠别人搀着离去。 此时,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见一到黑风呼向叶承,后者再次摔倒在地,脸上也立马出现一到血痕。 叶夫人心疼坏了,急忙护着他。 “楚姑娘。”卫离先说了声。 众人这才看清那骑在骏马上的蓝衣女子正是楚鸾。 “姑娘!”雏菊唤了一声。 楚鸾缓缓下马,手中的马鞭紧了又紧,只可惜她今日出门着急,没有带铁鞭,不然就刚才那一下就叫他容貌尽毁。 “什么事到此为止,不如说出来给我也听听。” 第七十五章,反抗 此刻,楚鸾看向叶承的眼神里像是淬了毒,她翻身下马,缓缓逼近他,森言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三番两次背信弃义,这难道就是君子所为吗?” 叶丞相似乎也怕楚鸾在这时出手伤人,伤了彼此的颜面,站出来试图和解,“郡主,此事的确是再逆子有错在先,我自会加以惩戒,给诸位一个交代。” “叶丞相,我之前看在你是朝中老臣,又和秦家有姻亲关系的份上,一直以礼相待,不曾想你也是个不明事理之人。”楚鸾满脸愠色,却依然保持冷静,“叶公子将婚姻大事当作儿戏,想成亲就成亲,想退婚就退婚,可曾考虑过女子的清白?” 楚鸾无数次在梦中想起,那一日,锣鼓喧天,宾客满堂,她快马加鞭赶到永安王府,迎来的却是新郎官的抛弃。她和墨涵之间没有情感,谈不上伤心,但未婚夫为了另一个女子在大婚之日丢下自己的妻子,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在此后,流言蜚语更是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而如今,秦鸢也面临和自己一样的遭遇,她怎么能坐视不管? 叶丞相面对楚鸾的质问无从辩驳,墨涵便想着帮叶家一把,做个和事佬,于是劝楚鸾看开点,“强扭的瓜不甜,叶公子这样也是及时止损。再者,他不是已经负荆请罪了吗,甚至还接下了秦姑娘的休书。郡主,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听到墨涵亲口说出这番话,那些尘封的回忆止不住的浮现在眼前,滔天的怨气快要将她吞噬,语气也变得凶狠,“所以呢!所以她就应该承担世人的流言蜚语,一辈子活在悔恨中吗?” 墨涵没想到楚鸾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只觉得她莫名其妙,“事情已经发生了,错也认了,罚也罚了,休书也收了,你还想怎么样?” “自然是按照永国律法处置。”楚鸾站在风中,反抗周围所有的质疑,“受一百大板,补偿女方双倍嫁妆,如不服从,革去官职,流放三年。” 此言一出,哗声一片。 就连玉奴,都觉得楚鸾这样做实在过火。她她想替秦鸢讨公道自己理解,但是……这样的要求可以称得上本末倒置了。 叶夫人也是反驳道,“我活了几十年,从未听过男子悔婚还要按律法处置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些对永国律法不甚熟悉的都表示闻所未闻。 但也有人记得永国律法曾有这么一条,“律法中说过,女子退婚,其父代受一百大板,补偿男方双倍聘礼,如不服从,革去官职,流放一年。” 如此看来,楚鸾完全是本末倒置。 “笑话,你竟拿规束女人的律法来惩治男子。”墨涵嘲笑道。 其余人也附和他,“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擅自篡改律法可是重罪。” …… 面对众人的指责和嘲弄,楚鸾不改其色,依旧高声道,“女子退婚是重罪,可男子退婚犯下的罪孽更为深重!女子不仅要忍受流言蜚语,还要忍受家族的指责,甚至一辈子都不能再遇良人。千百年来,多少女子因此投河自尽,香消玉殒?难道这样做就是对的吗?!” “说的好啊。”远处响起一阵掌声,不过对方的语气却充满轻蔑之色。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慕容修。他身后还跟着从叶府那边赶来的宾客,阮家人和楚旭父子还有几位王爷都在。 周围人见了慕容修,纷纷退开,给他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后者轻笑一声,伸出右手对楚鸾指指点点,“楚鸾啊,你是真的不怕死啊。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的出口。”说着,又看向后面的楚旭,“镇北候,我知道你又要说你这个女儿在蛮夷之地长大不懂规矩这样的话了,那本王就麻烦你好好教教她规矩!自古男子为尊,女子为卑。你教她这谦卑二字到底怎么写!” 楚旭一言不发地看着楚鸾,满目愁容。 楚鸾看出他的为难,她也不想拖累镇北候府,扬言:“谦卑二字何须请教,在场的诸位,有谁不会写?即便不会写,平日不也将这二字做足了吗?” 她早已看透了世人卑躬屈膝的模样,看透了这乱世的生存之道。 “世人瞧不起女子,将女子视为玩物。就连退婚这样的大事,也从来都是女子吃亏。男子被退婚,最多是颜面受损,被人当作酒后闲谈,耻笑两年也就过去了。可是女子呢?她们的人生又该怎么办!”楚鸾据理力争,这不仅是为了秦鸢,为了自己,也是天下如她们一般遭遇的女子。这世上多的是不公,但她还是想要争一争,哪怕只能换来一点点的改变。 “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慕容修大怒,“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的出口!” “有何不可!正义执言,乃人之本分。世道不公,人人轻视女子,如果今日没有人站出来替她们争一个公道,那这么多可怜的女人就会变得更加愚昧,完全沦为男子手中的玩物。”言至于此,楚鸾情绪愈发激动,“永国是一个政治开明的国家,女子可以入朝为官,可以行军打仗,也可以写诗作词。那为何就不能再多给她们一条活路呢!” 这番话,是大逆不道,但也确实击中了在场诸多人的心。 叶丞相理解楚鸾心中的恨意,也明白她心中的正义,但是他并不赞同楚鸾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毕竟不管楚鸾能否改变这千百年定下的规矩,叶承都难免会受到责罚,那是他的儿,是他叶家的骄傲,他不允许叶承出事,“郡主,我知你想为秦姑娘讨个公道,但是你这样做也实在过火,这番话你敢在圣上面前说吗,圣上也是男子,难道你想说圣上也应对女子妥协吗?” “陛下贵为天子,他先是一位贤明的君王,而这些女子也是他的子民,君王爱民,为何不能怜爱这些柔弱的女子?” “你……”慕容修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有人高声道, “郡主此言在理。世俗对男子已有过多偏爱,而女子却饱受天下所有不公。不管尊卑贵贱,凡是女子,都受人轻视。就当是心存善念,也应多给这些女子一条活路才好。”那女子一身紫衣,站在一位华服老妪身边,眉眼如画,一颦一笑尽显风情,正是阮家二姑娘,阮茜妍。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敢出来搅和!”慕容修当即就要教训阮茜妍,身边的侍卫已经随时待命。 楚旭在此时出声,“修王殿下,茜妍年幼无知,还望恕罪。” 许久不见楚旭,如今看着他又一次护着别人的女儿,楚鸾心中还是会有所触动。 楚旭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慕容修不想得罪他,就不与阮茜妍为难,而是调转矛头,“你倒是提醒我了,楚鸾当街挑唆,蓄意滋事,意图谋反,即刻捉拿!” “且慢!”秦海丢下手上的菜刀,快步上前,对慕容修赔礼,“王爷,阿鸾她只是想替小女讨个公道,并无谋反之意啊。” 慕容修冷笑一声,三分不羁,七分邪魅,“秦大人,她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了,你还敢说她无谋反之心?来人动手!” 看着慕容修身边的侍卫步步紧逼,楚鸾也不作反抗,慕容初尧所说行事偏激,但他的确算得上个开明的君主,她相信他一定会听进去自己的谏言,即便只有一点小小的改变,也算不枉。 就在众人以为她会被带走时,楚鸾只觉一只温暖的手掌贴上她的手腕,那人用力一拽,她的后脑撞上一个刚劲有力的胸膛。对方磁性的嗓音如同夏日的风一般,暖人心肠,“楚鸾当街滋事,就由我交去给陛下处置吧。不劳累修王了。” 慕容修见卫离这般护着楚鸾,恨得咬牙切齿,“卫曦云,你这是要跟本王作对吗?” “怎么会,我只是按照殿下说的行事罢了,难道说殿下并不想将人带到陛下面前?” 如果是这样,那慕容修就是滥用私刑,按永国律法,这可是重罪。 慕容修点点头,半天才逼出一句“那你就把她看好了,要是人跑了,唯你是问!” 卫离也承诺,“那是自然。” …… 就这样,退婚一事仍未解决,但是楚鸾的那番言语的确点醒了不少人。 为何男子退婚,最后受伤的却是女子? 为何女子退婚便要按律法处置,而男子却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甚至有人提出:为何女子生来就比男子卑微? 卫离说是押着楚鸾去见皇帝,结果自己与她共乘一辆马车,车内的矮桌上还摆放着瓜果茶点。 “你为何帮我?”楚鸾看着眼前完全不像押犯人的待遇,发出自己的疑问。 卫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楚鸾,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抿一口,缓言道,“很简单,于公,我觉得你说的在理,不应受罚;于私……”他转头看向楚鸾,缓缓靠近…… 后者手中的拳已经握紧了,脸上却依然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最后,卫离停在离她只有一拳之间的距离,低声道,“于私,我心悦你,不想看见你受伤。”而且,他还等着七夕那日,两人一起去放河灯呢。 看着眼前放大的的俊脸,楚鸾突然笑了,热气喷洒在对方的下颌处,暖过他的唇,烫了他的心,卫离的眼神在楚鸾如狐狸一般的眼睛和一张刻薄的唇上徘徊,之间对方眼如弯月,眉如流星,装出纯良的俏皮模样,试探他的心,“那如果陛下也要治我的罪呢?” 卫离快要被她蛊惑,“你觉得陛下不是位明君?”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卫离的心猛地一颤,脱口而出,“那我也会据理力争,没理我就找理,即便是死谏,我也会保下你。”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一怔,卫离没想到自己对楚姑娘已经情根深种到这个地步了?居然下意识想要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保护她。楚鸾疑惑的是,她似乎在哪听过这段诺言。 眼看气氛越来越尴尬,楚鸾收起笑容,别过脸去,给双方都找一个台阶下,“永宁王还真是会讨女孩子开心。” 卫离见自己的真心又被无视,半是恼怒半是无奈,他明明都是按照石三说的那样做,不经意间的美色勾引,一定会让楚姑娘芳心大乱,然后好感上涨。为什么对方看上去依旧那么淡定,倒是自己先沉不住气,心乱了,脑子也乱了。 但他还是不甘心,依旧替自己辩白,“我不是讨你开心,我是真心的。” 又回到真心不真心这个问题了,楚鸾不禁有些烦躁,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就不相信真心了,为什么还有傻子自顾自将真心捧到她面前来,真心假心,她早已看不清了。 “那楚鸾辜负了王爷的一片真心,真是罪该万死。” 卫离知道,楚鸾的心墙太高,太厚,他一时间还攻不破,但他也不急于一时,眼下,还是先解决楚鸾的麻烦要紧,“一会儿见了皇上,你打算如何辩解?”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朝中那些老臣思想腐朽,未必会认同,到时你又该如何?” 这次楚鸾倒是再也无法作出胜券在握的姿态了,有形的刀剑尚可抵挡,无形的刀剑又该如何躲避? 卫离问:“后悔吗?” 楚鸾一时没缓过神来,“后悔什么?” “后悔说出那番话来。” 楚鸾想也没想,直言:“不后悔,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开那个先例的。今日就算没有我,明日,明年,甚至在更远的以后,也总有如我一般的人站出来,反抗命运的不公。” 卫离看着楚鸾,除了那爱慕之情,又多了几分钦佩,果然更喜欢她了。 他郑重承诺道,“我会帮你的。” 第七十六章,混乱 两人一进宫,肇庆便前来领他们去见皇上。 楚鸾正在思考一会儿见了皇上该如何开口,一只大手突然牢牢抓了上来,吓得她浑身一颤,回头望去,原来是卫离牵着她的手,大抵是怕她会害怕吧。 真是笑话。楚鸾想要将手抽出,谁知对方抓得死死地,在几次尝试几次无果之后,她也索性妥协了。 卫离牵楚鸾的手,也不是想趁机占她便宜,只是想要所有人看见他和楚鸾之间的亲密,这样那些宫人才能顾忌他,不会为难楚鸾。不过即便知道楚鸾是因为误会才急着甩开他,心里依然会有些失落。 她这么急着和自己撇清关系,难道是怕慕容瑾误会? 不过楚鸾没想这么多,她只是不习惯与人亲近而已。走在前面的肇庆似乎察觉到什么,侧身一瞥,就瞧见两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难舍难分,不禁感叹:唉,年轻人啊。 …… “王爷,郡主,还请两位在此等候,容奴婢去通报一声。”说完,就进了御书房,将还牵着手的两人关在门外。 不一会儿,精致的房门再次打开,肇庆看着两人还牵在一起的手,不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恭敬道,“请吧。” 直到进门见了慕容初尧,两人的手也没把手松开,更准确的说,是卫离没有放手。 慕容初尧看着两人“浓情蜜意”、“如胶似漆”,也难得和缓了神色,如慈父一般温声询问,“事情朕已经听说了,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楚鸾又挣了一下,这次卫离倒是很快放手。她行过大礼,不卑不亢,“楚鸾认为,婚姻大事,不能当作儿戏。女子退婚,将要严惩,为何到了男子退婚,却只是轻轻揭过?” “那依你而言,应当如何?”慕容初尧靠在身后的龙椅上,姿态放松,但是眉间的沟壑却越来越深。 楚鸾心知,她接下来的言语会得罪许多人,但是她不在乎,墨守陈规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只有做出改变,才能换来转机。总有人会开这个先例,而她不过是在适当的时机站了出来而已。 “自当是研修律法,重新定义退婚一罪。女子退婚,其父受一百大板,所有彩礼双倍偿还,严重者还会面临牢狱之灾,流放之刑。那男子退婚,也应当如此。”楚鸾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是那么铿锵有力。 慕容初尧听后,没有直接给出反应,二十询问楚鸾这个想法的由来,“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就是为了秦海的那个女儿?” “楚鸾有一大胆之言,还望陛下恕罪。” “朕恕你无罪。” “秦大人算得上朝中老臣,在面对退婚一事,依然只能忍气吞声。试问,那些平常人家的女子被男方退婚,又该如何是好?陛下坐高堂,未曾见风雪。但是楚鸾却见过,我见过女子因被男子退婚,再寻不到好亲事,要么给人做妾,要么青灯古佛,而因为承受不住世俗偏见而轻生的女子比比皆是。敢问陛下,律法不改,何以平冤屈,何以定民心!” 慕容初尧看着一身傲骨的楚鸾,即便是跪在他面前,对他卑躬屈膝,但是她身上那股傲气,倒真是像极了年轻时的楚旭。他嗤笑一声,带有几分嘲讽,“所以你是在指责朕处事不公,治国不当了?” 此言一出,卫离即刻单膝跪地,替楚鸾求情:“还请陛下息怒。” 慕容初尧没有当即发作,反而来了兴致,他倒想听听楚鸾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那你继续说说,朕该怎么改这个律法条例?” “楚鸾斗胆,其一,废除这条法度;其二,便是让退婚的男子受到同样的处罚。让他们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力。” “荒谬!”皇帝抄起手边的一个茶盏就向楚鸾砸去。 茶杯应声落在地上,却没有听见破碎的声音,楚鸾疑惑地睁开眼,之间一个黑色身影挡在自己的面前。得亏卫离皮糙肉厚,并无大碍,只是额角被磕红了一块。 即便看着两人如此亲近,皇帝也高兴不起来了,甚至迁怒于卫离,“你还敢护着她!”真是色迷心窍! 卫离将楚鸾护在身后,确保一会儿什么物件都只会砸在他身上后,才放下心来,与慕容初尧争辩,“陛下,臣并非偏袒楚姑娘,只是楚姑娘所言,的确在理。” “放肆!”慕容初尧怒气冲天。 卫离却丝毫不乱,依旧试图说服他,“陛下,无论男女,都是您的子民。您难道忍心让您的女儿受到如此伤害吗?试问,若是公主被人无故退婚,您会如何?” 设身处地后,慕容初尧再也说不出话来。 楚鸾也补充道,“陛下,自开朝以来,永国所盛行的不就是开明开放吗?所以女子也可以行军打仗、读书写诗。陛下对女子的关爱,楚鸾都看在眼里,那为什么不能再给她们一条活路呢?” 慕容初尧听得犯了难,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男尊女卑自古就有,朝中又多是老臣,他们绝不会答应修改法度,法度一旦修改,那么将来女子说不定还会骑到男子头上去。 “此事容朕再想想。”慕容初尧有些头疼,叫了肇庆进来,“楚鸾,你今日当街滋事,殴打朝廷命官是证据确凿,朕也不能轻易放你回去。传令下去,将楚鸾暂时关押,没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看望。” 肇庆:“是。” …… 楚鸾被关押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玄均也不得不提前出关,知道楚鸾今日的“事迹”后,难得没有骂她,反而十分赞赏,只是觉得她今日行事还是太冲动了些,若是能耐着性子,计划一番,定能全身而退。 玉奴不解,玄均平日不是最忌讳楚鸾贸然行事吗,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玄均给出解释,“永国如今衰败,那些陈旧的观念、法令占很大原因,阿鸾今日之举,所说莽撞,却是拉拢人心的好办法。”一旦永国多年不公的法令被改变,那些饱受不公的人就都会记住并感念楚鸾的今日壮举。 玉奴刚放下心却又提起,今日是初三! “可是,如今阿鸾被关押,任何人都不能见她,她要是蛊毒发作可怎么办?” “要不还是我想办法混进皇宫,偷偷给她送药去?”玉奴提议道。 玄均摆摆手,拿出一个新的小瓷瓶,这是他闭关这些日子炼出的新药,将它交给玉奴,却不是让玉奴拿给楚鸾,而是意味深长道,“你将这瓶药拿给慕容瑾,装作很着急的样子,让他一定想办法带进去交给她。” 没有什么比雪中送炭更能打动人心了。 玉奴看着手中的瓷瓶,心中突然有了几分不忍。她和楚鸾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本该是亲密无间,自己却一直都在骗她。还有玄均,楚鸾那么信任他,结果却一直活在谎言中。这些日子她明显感觉到楚鸾对他们已经不如往日那么亲近,谁也不是傻子,她知道楚鸾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却顾念情分一直没有说出来。有时候,她也想冲动一回,将所有真相告诉她,但是她始终没有楚鸾那么勇敢。 另一边的秦府也是忙的不可开交,楚鸾被带走之后,玉奴也急忙回府请玄均出关,叶家人就没了顾忌,那些姨娘们轮番上阵,唾沫仿佛可以淹没整个秦家,说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叶家能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别不识抬举了。” “女子休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像你这样的蛮夷女子,三公子怎么会喜欢?” 场面一度混乱,叶夫人之前的病尚未痊愈,如今气急攻心,彻底地病倒了,药也喝不进去,还是雏菊去找来了齐韩,这才吊着一口气。 秦鸢也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任何人。 整个秦家就只剩下秦海在那撑着,但是经此一遭,他的打击也不小,依然守在秦夫人门外,半刻不敢离开,想喝酒缓解心中苦闷,又怕夫人一会儿出来生气,就这么站在太阳底下,晒得头昏脑胀,衣衫尽湿也不肯离开。 黄昏之时,房门终于打开,秦海想上前,却发现已经抬不起腿,他双手掰着腿往前走,滑稽得很。家丁见状连忙搀扶,眼看就要走到门口,齐韩对他们行过一礼,带着几分疲态和歉疚,“在下已经尽力了,令正她……” 秦海推开身边的家丁,跌跌撞撞闯进去,看着秦夫人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终于撑不住了,靠在床头大哭起来。 或许是秦海声音太大,秦夫人竟被他吵醒,她已经无力睁眼了,只能虚弱地用气音嘱咐最后的事情,“秦哥,我……走以后,你记得好好照顾……鸢儿,婚姻大事,一定要……慎重!阿鸾……是个好孩子,你不要,迁怒她……” 秦海生怕听漏了一句,连抽噎都压抑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如果,有一日,阿鸾真的能……回江南,让她带着鸢儿……一起走。”言罢,她用尽全身力气,终于睁开一条缝,最后看了秦海一眼,鼻涕眼泪糊了整张脸,真好笑,但她却笑不出来了,只剩下了心疼,“秦哥,你受累了……” “不累,我不累,你撑住,我已经派人去叫鸢儿了,你撑住。”大大咧咧的秦海不知道,他的夫人已经走了。他还在大声催促着,“人呢?姑娘怎么还没来!快去叫啊!” 齐韩看着这一家人无谓的忙碌,最后还是没有将他们点醒。 雏菊站在旁边看着,心中很是难受,但是她不能哭出声,这样只会让秦海更加崩溃。 “阿娘——” 秦鸢终于来了,她哭着跑过来,脚上的鞋不知为什么只有一只,头发也乱糟糟的,精美的珠冠不知去向,一些点翠被凌乱的发丝绑缚,她被喜服所绊,摔在秦夫人床前。 秦鸢满脸泪痕,不顾手上的脏污,直接将眼泪拂去,撑出一个笑来,想好好看看自己的娘亲,和她说会话,却在抬头间愣住,她的阿娘早已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就已经永远离去。 “阿娘,你不要吓我。”她疯了一般扑上去,嘴里喊着“阿娘”。 而秦海也终于反应过来,“夫人——” 七月初三,红事变白事,可怜那秦姑娘穿完喜服又穿丧服。 而朝堂上也关于男子退婚应受的惩罚一事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但多数人都是不同意的。 “男尊女卑自古就有,如今难道要因一妇人之言而改天换地吗!”沈尚书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不过是完善律法而已,倒也没有沈大人说的这么严重。”以顾汜为首的年轻人并不赞同沈尚书这样偏激的看法。 “微臣也认为这样不妥,不说以前,就是开国以来,有多少女子因为婚事不妥,而受难终身,若是能废除这条律法,让男女都有遵循本心的机会,岂不更好?”众人皆知,赵尚书是个妻管严,他说的这番话多半是他家夫人扯着他耳朵根让他说的。 那些持老旧观念的大臣直接忽视了他的看法。 “赵尚书,废除律法岂是那么容易的,若是真的废除了,那以后女子不就可以随意退婚?到时候婚姻大事全变成了儿戏,我永国还如何繁荣昌盛!”墨涵因为之前和楚鸾有婚约一事本就心怀怨气,楚鸾抓住了她身在江南不知婚约一事和他与沈映雪之间的情意做文章,加上陛下又偏爱她楚家,居然轻轻揭过。这次说什么也得扳回一城。 皇帝听他们吵得头疼,又将问题抛给慕容修和慕容煜,“修儿,煜儿,你们怎么看?” 慕容修自然是不答应的,让男子和女子一样受罚?滑天下之大稽。 慕容煜没有直接表态,但话外之意也觉得这样不妥。 问了半天相当于没问,慕容初尧又问起慕容瑾的意见,后者倒是让他意外,那个一直不温不火的儿子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坚定的神情,“儿臣认为,男子生来是保护女子的,而不是将她们推向深渊。身为男子,就应当谦让女子。请陛下修改律法,让男子退婚与女子同罪。” 整个朝堂又揭了锅一般喧闹起来。 “报——”一个内侍站在殿外汇报情况,众人不约而同停止争吵,“陛下,这是秦大人递上的辞呈。” “什么?”慕容初尧不懂秦海为什么会在此时辞官?眼看永国正是缺人的时候,不然也不会把他调回来,现在倒好,他居然敢辞官!他递给肇庆一个眼神,后者下去接过书信,呈到皇帝面前。 慕容初尧展开书信, “臣为官二十载,受君多恩惠;奈何时不利我,横生变故;无心事朝堂,故此乞骸骨,望圣上恩准。” “呵。”慕容初尧冷笑一声,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要辞官?亏朕还在想解决办法,给他一个交代! “来人,叫秦海现在来见朕!” 天子发令,却无人敢动。 只见方才那个内侍畏畏缩缩的,把头埋的更低,“启禀陛下,秦大人现在无法面圣,还望陛下恕罪。” “这是为何?”卫离问。 “因为,因为秦大人的夫人……西去了。”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慕容初尧无力地靠在龙椅上,在心中悲叹,好啊,好啊,这哪是无心事朝堂?分明是对这个朝廷失望了,对朕这个皇帝失望了。 叶丞相听了这个消息,也不比皇帝好多少,他脸上血色尽褪,直直跌坐到地上。 整个朝堂乱做一锅粥。 “陛下!秦夫人之死如此突然,与叶丞相父子脱不了干系,臣请奏还秦大人一个公道。”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今日不久前还是受人吹捧的叶丞相一朝成为人人讨伐的对象。他的儿子,那个旷世奇才,也沦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慕容瑾看着那些站出来指责叶丞相的人,心中发笑。他深知眼前这些人绝不是单纯为了正义而站出来,无非是在面对修改律法和给秦家一个交代面前选择了一条更能保障自己权益的路罢了。 “父皇,儿臣认为处置叶公子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挽留秦大人,他是有功之臣,永国不能没有他。此外,律法必须改革,不然还会有更多如秦大人一般的无辜之人遭受不公。”慕容瑾因为今日之言,名声鹊起,不少大臣投向他的阵营。 第七十七章,缓和 下朝已是傍晚时分,大臣们纷纷赶着回府,叶丞相却迟迟没有离开,反而在宣政殿门口等着卫离出来,赶忙上前搭话。 “王爷且慢。” 叶丞相已经是耳顺之年,头发早已斑驳,但此时的他在夕阳之下更显得沧桑,满脸的褶皱再也隐藏不住,嘴唇干裂,双目充斥着血丝,说话间也带着颤音,“还请王爷救吾儿一命。” 叶承是他中年时才得的一子,又天资聪颖,孝敬尊长,是他最喜欢的,他实在不忍心到了这把年纪还要看着自己那个宝贝儿子遭罪。 卫离和叶承也算有些情分,叶丞相又亲自求他,常人多少都会帮上一二,但是卫离却残忍拒绝了,“叶丞相与其求我想办法,不如先去秦府看看。” 卫离说完,便随着内侍去了内狱看望楚鸾。 叶丞相看着即将落山的夕阳,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做了大半辈子的官,一点点从一个秀才爬到今日这个高位,现在却……真是世事无常啊。 卫离去见楚鸾时,还不忘去御膳房带些可口的饭菜,心里还美滋滋地想:也不知道楚姑娘爱吃什么,不知道她吃到喜欢的饭菜会露出什么表情,看到不爱吃的又会怎么做?真想再多了解她一点。 但是不等卫离将饭菜送来,楚鸾就已经毒发。 这次她搜遍全身,也没找到解药。只能靠自己忍过去了。 疼痛从心口渐渐传至全身,楚鸾慢慢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额角布满汗珠,贝齿快要将朱唇咬破,这才没泄出声来。 “永宁王对郡主真好啊,还亲自前来探望。”狱卒的声音传过来。 “开门吧。”卫离一声令下,远处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王爷你们慢慢聊。” 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楚鸾扯过床上的薄被将自己裹起来。转过身去,不见任何人。 虽说楚鸾是被关押,但她的条件也没比平日差到哪去,她的房间是单独出来的,还被宫人特地打扫过,里面的东西都是用的好的,和普通的犯人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卫离打开房门,将饭菜放在桌上,催楚鸾来吃饭。 “牢房重地,王爷还是不要久留的和……好,你把东西放在那就行了。”楚鸾语气有些急切,乍一听就像带着怒气一般。 但是卫离特地嘱咐过,任何人不得私自告诉楚鸾秦夫人的事,所以她为什么还会生气呢。 没听到卫离离去的脚步声,楚鸾心里又急又怕。 “楚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卫离端起桌上的蜡烛上前,楚鸾感觉她的被子正在离开自己,双手死死和对方拉扯这一天薄被,也是借着卫离的烛光,她看清自己手上已经爬满黑色纹路,生怕被他发现,楚鸾急忙松手。 扯下薄被,就见楚鸾靠在墙角缩成一团,卫离以为她怕黑,还特意将蜡烛拿近了些,“楚姑娘,地上凉,别着凉了。” 说着又要将楚鸾拽起来。 楚鸾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是气急攻心还是没吃解药的缘故,她心口一阵绞痛,仿佛万蚁噬心,终究是没绷住,从牙缝中泄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卫离终于发现楚鸾的不对劲了,他强行掰过对方的身子,待看清她的模样后,卫离竟有一时怔住。 眼前人脸上爬满恐怖的黑纹,面目狰狞,汗水浸湿她的头发,几缕青丝紧贴她的脖颈,和那黑色纹路纠缠在一起,仿佛鬼怪,丝毫不见了平日明艳动人的模样。 楚鸾也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惊恐,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自己也脱力地跌坐到地上,一只手还死死捂着胸口,额角的青筋暴起,浑身开始止不住痉挛,她冷笑一声,是自嘲,也是驱赶所有想要靠近她的人,“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她脸上带笑地看着眼前人,但是卫离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痛苦和孤独。 “你看见了,其实……我一点也没有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我,面目可憎,又……蛇蝎心肠,所以我的至亲抛弃我,我最信任的人背叛我,我是天煞孤星。”楚鸾磕磕绊绊,忍着剧痛说道,“你也应该远离我。” 她闭上眼,尽管嘴上说着最无情的话,但是她知道,在看见卫离害怕自己时,她的确心头一冷,如坠冰窟。 许久没有听见对面的动静,就在楚鸾以为他已经离开之时,突然被人揽入怀中,即便已经入夏,楚鸾却一直过着寒冬一般的生活,此刻,她的心才算暖了过来。 头顶传来对方磁性又温和的声音,“我不会远离你的,你忘了,我还要和你一起放河灯的。”卫离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楚鸾的发顶,“以后的每一年,我都想和你一起放河灯。”他用最温柔地语气说着最普通的情话。 楚鸾突然觉得很委屈,没来由的委屈。 卫离继续像哄小孩儿一样哄着她,“我知道你脾气不好,但是你也别着急,我脾气很好,有什么委屈你都可以告诉我,有什么怨气你都可以撒在我身上。” “你也别觉得自己不好看,在我眼里,你比我好看太多,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说着说着,卫离就说起第一次遇见楚鸾的情形,“我第一次见你就注意到了,当时我还在想,这就是镇北候的女儿吗?好漂亮的姑娘,他怎么舍得把你丢在江南的……” 说着说着,楚鸾在他的怀里模糊了视线。 “你现在有什么不高兴的,都可以告诉我。” 身体上的疼痛和心里的痛一起折磨着楚鸾,逼得她丢了盔,弃了甲,她双臂圈着卫离的脖子,委屈地失声痛哭,“我好疼,好冷,为何无人爱我——” 彩雀依偎在雄狮的怀里,吐露自己的心声。 那一夜,楚鸾那些隐藏起来的模样都被卫离一一发现,痛苦的,委屈的,哀怨的,丑陋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清晨,楚鸾脸上的黑纹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消失,她又恢复了美貌,只是经历过毒发的后遗症还未完全消除,神智仍旧不清醒。 “什么时辰了?”她问。 “时辰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会儿?”卫离维持着抱着楚鸾的姿势过了一夜,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双手的存在了。 楚鸾看着平日风光无限的永宁王,有朝一日也会这么狼狈地陪自己缩在床脚的,心头一暖,卸下了防备,主动往对方怀里挤了挤,靠在他的肩头,让他的双手得以释放。 “七夕那日,我们一起放河灯吧。”楚鸾阖上双眼,轻声嗫嚅道,有些像害羞的姑娘面对喜欢的情郎。 卫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好,我会在护城河边等你。”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一个白色身影正站在不远处注视着紧紧相拥的两人。手中的物件差点化为齑粉。 慕容瑾回到王府时发了好大一通火,南山和花药是他的亲信,也遭了无妄之灾,平白挨了一通骂。 出过气后,他依然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嘴上还在咒骂着,“无耻!卑鄙!” “嘴上说着不喜欢她,结果呢?乘人之危,无耻之尤!”一想到卫离和楚鸾二人亲昵的模样,慕容瑾气不打一出来,一拳砸在柱子上,然后掏出袖中的瓷瓶,恶狠狠道,“我的东西,没有人可以抢走!” …… 内狱里,楚鸾终于熬过了毒发,卫离看着她憔悴的模样,生出一种一夜之间对方便瘦了许多的错觉。 昨夜,楚鸾在他怀中,虽说是敞开了心扉,但也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多的脆弱,咬紧牙关生生忍住疼痛,而自己除了守着她,什么都不能做。 他心疼楚鸾,于是问道,“你这样多久了?” “十一年。”她看似云淡风轻,眼神中却是藏不住的悲伤和迷惘,她撒谎了,她已经忍受这份锥心之痛更多年。 她活了两辈子,上辈子的事情又都忘了大半,所以到底疼了多久,就连自己都记不得了。 卫离更加心疼了,“你一直都是这么疼的吗?” 见卫离垂头丧气,楚鸾轻笑,翻了个身,平枕在他的腿上,姿态放松,仿佛过往种种与她而言不过浮云一般无足轻重,“吃过药就不会疼了。”她说道,“不吃药是有点疼的。” 通过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卫离就知道了,她又在撒谎。如果那些解药真的能救她,今日他又怎会看见她如此狼狈的模样,还能借机与她如此亲近。 但是卫离没有拆穿她,楚鸾的性子他已经摸清楚大半了,像她那么骄傲的人,轻易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弱点已经让她很不高兴了,如果再让人知道她只是故作坚强,那就是在折辱她了。 “以前,你……毒发的时候有没有受不了,想不开……”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有过。”楚鸾果断回答,“我也是人心肉长的,怎么别人受不住的疼痛我就受的住?我不止一次想过就此作罢。” 这个回答既在卫离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知道楚鸾肯定是受不住的,不过他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坦诚。 “但你还是坚持下来了。”这一点让卫离都十分钦佩。 “没有办法。”楚鸾苦笑,但这份苦中又带有几分甜蜜,“我平日总说自己孑然一生,其实在这个世上我也有诸多牵绊。亲友恩师自不必说,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她强撑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盏冷茶,卫离本想劝她不要喝冷的,对身体不好,谁知楚鸾却将一盏茶尽数淋在自己的左手上,然后将手靠近灯盏,盈盈水光与灯辉相映,仿佛抓住了光。 许多年后,卫离都忘不了那个场景:女子握住一手灯光,仿佛抓住了生的希望。 此刻的楚鸾,是那么鲜活,高傲而不自负,意气风发,笑看天地。 “现在,我只想活。”她眼中满是柔情,说着未来,“我要查清当年的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帮助殿下完成大业,然后带着珞音回江南。” “然后呢?”卫离问。 楚鸾轻笑,“然后?暂未想到。” 这样荒唐的回答,旁人只会觉得她是一个毫无计划的糊涂之人,但是卫离却从她的眼里看见了自由。他突然有些舍不得,他喜欢楚鸾,但他不想熄灭她手里的光。 …… 两日后,不只是朝中的大臣,就是京城的百姓也开始联名写万民书,请/愿更改律法,给秦家一个交代,给天下所有女子一个公正。 皇帝和朝中大臣为此事急得焦头烂额,但是如今除了更改律法就再无他法。 七日内,街上各处贴满了皇榜,昭告天下人,自此男子退婚与女子同罪,而叶承毕竟是在律法更改前犯事,所以躲过了惩罚,只是官降三级,罚俸一年,这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皇帝又派了一批又一批大臣前去游说秦海,让他重回朝廷,但都无甚进展。 最后,还是慕容瑾挺身而出,亲自和秦海谈话,一共去了三日,每日都是卯时出,戌时归。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日后,秦海果然回去上任。 秦海本来心意已决,不打算和慕容瑾浪费时间的,一开始便明确拒绝,“谨王殿下,您请回吧。” 慕容瑾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目的,“秦大人,汶君和本王的关系你已经知道了吧。你是看着汶君长大的,你也应当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如今她站在本王的阵营,为的是什么?” 秦海怎么可能不知道?楚鸾是玄均亲自栽培的,她若是男子,如今已经是一位出色的政客了! 但是皇位之争,秦海还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秦大人,你若能投于本王麾下,本王决不会亏待你,日后令爱就是下一个汶君,无人再敢欺她、骗她。”慕容瑾从秦鸢身上下手,试图说服秦海。 但是后者却并不在意。下一个楚鸾?成为楚鸾有什么好?反倒活得更苦。 两人不欢而散后,秦鸢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便在第二日私下接见了慕容瑾,并和对方达成了某种协议,秦海震怒不已,然则木已成舟,加之秦鸢的诱导,就这么投靠了慕容瑾。 而这些日子,魏长林也在慕容瑾的安排下进了麒麟军。 在外面发生了诸多大事期间,楚鸾却只能待在内狱每日抄写佛经,以示悔过。 除了卫离,也无人前来探望。 七夕这日,卫离如约而至,手中还带着那盏河灯。 他们两人都没想到,最后居然要在内狱过七夕。 看见卫离穿着一身华贵的金丝云锦,手里拿着一盏只值几两银子的莲花灯,和她一起待在这牢房里,楚鸾忍不住劝他,“王爷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将自己也困了进来。” 他们都以为皇帝只是象征性地罚一下而已,过两日就会放了她,不曾想这一呆连七夕都错过了。 卫离不觉得委屈,只是将莲花灯递给楚鸾,说:“按照民俗,你应该用纸写下自己的心愿,然后放进灯内,再放河灯。” 楚鸾点点头,拿着纸糊的莲花灯轻轻把玩,“可是我现在出不去,该如何放灯呢。” “我自有办法。”卫离向她承诺。 楚鸾也懒得再管,随意取出一张白纸,信手挥下几笔,然后快速折叠起来,放入灯内。对卫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后者拿起莲花灯,将其置于屋内装满水的铁盆中,让它在这方寸之间遨游。 楚鸾觉得这永宁王看上去聪慧过人,没想到竟也有犯傻的时候,莲花灯被困于此,怎么能叫天上的雀神看见,又怎么能求得美满良缘? 卫离也不急,食指抵于唇间,哨声一响,楚鸾便听见这一墙之外的动静,虽不真切,但也能听出少则五六人的样子。 楚鸾现在很是期待,像卫离这样的闷葫芦,能搞出什么动静。 只见墙上最高处的铁窗外有一人影鬼鬼祟祟,还弄出一些响动,正在楚鸾想要一探究竟时,那铁窗竟突然脱落,被人拿走。 没了铁窗的阻拦,月光成功闯进屋内,躺在铁盆之中,让莲花灯也沾染上月光的清冷之气,洗尽钎华。 楚鸾还来不及讶异,又有一人拿着一个布袋,挡住了月光。他松开袋口,荧光扑朔,迷人眼球。 满屋的萤火虫,就像是星辰下了凡间。 门外的动静消失了,窗外的人影也不见,不过瞬息功夫,他们又把月光还给了楚鸾。 她又惊又喜,一时竟无言,只能笨拙地问一句:“这就是你的办法?” 听不出楚鸾的语气,卫离以为她不满意这个惊喜,只好委屈又执拗地说着,“我知道还是太潦草了,但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来年我一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楚鸾正注视着他,从她的眼里,他看出来她很喜欢。 他摘下了皓月星辰,全部送给了一人。 “卫离。”楚鸾又唤了他的名讳,却不是急言令色,而是欣喜若狂。 他们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彼此。 卫离还等着楚鸾的下文,不想她却慢慢后退……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楚鸾清唱起来,舞动手中长袖,在月光下起舞。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涕泣零如雨。”挽指作蝶,翩若惊鸿。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歌声明丽动人,勾人心弦。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第七十七章,钥匙 那日七夕,卫离并没有待太久,只是在楚鸾一曲舞毕后便匆匆回了王府,像是落荒而逃。 而待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之后,皇帝终于想起了楚鸾,在秦夫人头七之时把人放了。 楚鸾一出来便听见了秦夫人已经过世的消息,她并没有表现过激。早在她第一次请齐韩替秦夫人诊治时,她便知道了会是这么个结局。 秦夫人身体本来就弱,又禁不起折腾,退婚一事闹得这般厉害,更会加重她的病情。 只是她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秦伯母可有留下什么话?”秦夫人是看着楚鸾长大的,于楚鸾而言,她和秀娘一样,算是自己最亲近的长辈,心中多有哀恸。 雏菊将秦夫人的遗言如实告知楚鸾。 楚鸾听后,心中愧疚更甚,秦夫人是个极善良的人,始终没有对她有过一丝怨言。 楚鸾沐浴过后,换上一身素净的白衣,带着最简洁的发饰,前往秦府祭奠。 秦鸢多日不见楚鸾,此一相见,两人俱是无言。 还是秦海亲自招呼楚鸾进屋祭拜。 楚鸾跪坐蒲团上,上了香,对着秦夫人的灵位拜了三拜,便退到一旁和秦鸢一起给秦夫人烧纸钱。 这些日子,秦鸢明显瘦了许多,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手腕仿佛轻轻一握便能折断。 楚鸾看不过去,只能借机找个话茬,“秦伯母的后事怎么处理的?” 提起秦夫人,秦鸢又要落泪,只是这些日子她哭得太多,实在把眼泪熬干了,只能哑着嗓子答:“阿娘她不想待在冷冰冰的棺木里,便给她立的衣冠冢。如今天也热了,她不能待太久,过世的第二日便送去了化人场。” 之后,两人又继续回归沉默。 毕竟是秦夫人的头七,楚鸾不能待太久,临走之际,她提起秦夫人的遗志,问秦鸢想不想回江南,“我在京城还有很多事没做,暂时不能回去,但若是你想走,我可以帮你……” 不及她说完,秦鸢就打断了,“我不会回去的。” 秦鸢目露凶光,仿佛要吸人血,啖其肉,“叶家欺人太甚,我一定要让他们所有人付出代价!我不能让阿娘白死,我要报仇!” 秦鸢如今的模样,倒是像极了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楚鸾不免替她担心起来,“叶家是百年的的大家族,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那又如何!”秦鸢冷笑一声,眼神变得越发狠毒,“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跪在我的面前磕头认错。” 秦鸢已然被仇恨所蒙蔽,早已听不进一句劝告。楚鸾现在劝她,反而会适得其反。何况她被关禁闭这几日已经打乱了原本的计划,现在她也无暇顾及旁人。 “鸢儿,凡事尽力而为,若有什么难处你就去找知夏。” 秦鸢以为楚鸾会像其他人一样劝她停手,结果却没有,不免心头一热,在这之前,她也曾对楚鸾有过怨言,埋怨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来,这样叶承就不会提出退婚,阿娘也就不会死。 她也知道这样的迁怒于楚鸾不公平,但她实在是没有办法。 待楚鸾走后,秦鸢还立在秦府门前,站到双腿发麻,才缓缓道出那句“对不起”。 …… 楚鸾被关禁闭这些日子,知夏和雏菊依旧将府里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替楚鸾省了不少事。 雏菊一手拿着郡主府里的账本,一手不停拨弄桌上的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从未断绝。 将府里的银钱开支都交代清楚了,才把一本记录详细的总账本交给楚鸾,“这些日子府里的开支不大,全都按照姑娘的意思,节俭用度,如今府里能动的现银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百万两。” 楚鸾接过账本细细看来,喃喃道,“一百万两……” 如今殿下初露头角,身边的大臣和幕僚更需要用钱收买,让他们彻底忠心为殿下效力,除此之外,还要招兵买马,还要在宫里安插眼线,处处都要用钱,只一百万两,还是满打满算,怎么能够? 楚鸾的月俸不多,这次秦鸢成亲一事,她差不多把库房搬了三分之一。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还真是不假。 “无妨,你先想办法支五十万两,让知夏送去谨王府。” 雏菊不解,“谨王殿下的俸银比姑娘高了五倍不止,何须姑娘接济?”白白给人送钱,一送就是半个郡主府,这不是吃软饭吗? 楚鸾无奈摇头,解释道,“你当王爷这么好当的,他们的每一笔银钱来细,花在哪里,都是有人记载的,极易被人拿来做文章。” “那姑娘给谨王送钱,不会被人察觉吗?” 楚鸾轻笑,“知夏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 知夏虽然是玄均的人,但是除非玄均亲自下令,否则她不会轻易违抗楚鸾的命令。 果然不出楚鸾所料,第二人,慕容瑾就派人带话,说是已经收到了她的好意。 但是那些钱还是不够,楚鸾如今又脱离了镇北候府,她手下的那些庄子、店铺收成也不多,又不允许底下人克扣劳工,到她手里的银子就更少。 最后没有办法,楚鸾找到了阿栎藜。 阿栎藜娇弱,但是经商头脑不输张生,楚鸾找到她,也是希望看看两人能不能做个交易,缓解她的燃眉之急。 自从来京城之后,阿栎藜和楚鸾就没好好说上话,这次见对方主动约她来茶馆,自然喜笑颜开,“木樨花,你怎么来了?” “我今日来,是想和你做一桩买卖。”尽管楚鸾和阿栎藜有着旧时情意,但还是觉得开口求人有些别扭。 阿栎藜深谙楚鸾的脾性,知道她这次开口一定是废了很大功夫,也打算听下去。 “你知道,我在江南有几家生意不错的酒肆,还有两个马场,我想把这些卖给你。” 卖给她?这是阿栎藜万万没想到的,那几家酒肆是楚鸾亲手开起来的,生意一直红火,就这么卖了,楚鸾也舍得? 看来楚鸾是知道遇到难处了,“你……既然着急用钱,为何不修书一封送去江南,让人把钱送来,据我所知,你在江南财产可不少。” 楚鸾摇摇头,伸手推开窗户,感受闷热的风吹在自己脸上,惊起青丝飞舞。 “哪有这么简单?如今所有人都猜测是我私藏了江南十三司的钥匙,若我此时从江南支走大笔银钱,岂不坐实了他们的想法?” “你当真舍得?” “没有什么舍不舍得的,身外之物罢了。” 两人还未谈及价钱一事,楚鸾觉得等她回去找到地契再说也不迟。 阿栎藜起身之际,眼神不经意瞥向楚鸾那边,注意到她的衣裙上明显的褶皱。 原来,她真的很舍不得。 阿栎藜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以前的楚鸾,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恣意轻狂的模样,仿佛只要她想,就没有得不到的。可是如今,她也学会了妥协。 楚鸾的马车就等在茶馆外,只是阿栎藜今日却是独自前来,未带侍从。 考虑到她尚且人生地不熟,楚鸾决定先送她回去。 阿栎藜心中自是高兴,但高兴之余又担心楚鸾,“那你怎么办?” “这里离我府上不远,我走不了多久的。” 今日,楚鸾对阿栎藜的态度已经没有重逢之日那般紧张,阿栎藜想何不趁此良机与楚鸾好好叙旧,说不定她们的关系就能回到从前,于是,得寸进尺要去楚鸾府上看看。 楚鸾知道,阿栎藜说着去看看,其实是想在她府上小住。若是换了其他姐妹,楚鸾定是不会拒绝的,但是她和阿栎藜之间偏偏隔着一个阿尔赤。即便她已经尽量不去在意,但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阿栎藜是阿尔赤的妹妹,是阿尔赤害死了魏巍。 她不想伤害阿栎藜,只能委婉拒绝,“我这几日不在府上,很多事情都没有料理好,不如等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阿栎藜拉着楚鸾的手,和她对视,想问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并非不知道这是楚鸾的托词,但是她就是想要逼楚鸾说出一个答案来,她为了楚鸾,几次三番忤逆自己的亲哥哥,就连这次和楚鸾见面,答应楚鸾的要求,都是她瞒着阿尔赤的。她可以为楚鸾做这么多,为什么对方不能放下那些偏见,对自己好一点呢? 楚鸾答不上来,只能低下头,躲避阿栎藜的目光。 “楚峦!你为何现在对我这般生疏?你忘了曾经的誓言了吗?” 我楚峦会像草原的雄鹰一样,一辈子守护夜黎国最尊贵的公主——阿栎藜殿下。 阿栎藜将当初的誓言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我楚峦会像草原的雄鹰一样,一辈子守护夜黎国最尊贵的阿栎藜殿下。”她眼中带着急切的期许,抓着楚鸾的手臂,不停追问,“你为什么要变?你为什么要抛弃当初的誓言?” 如果说楚鸾这一生有什么愧对之人,恐怕就是阿栎藜了。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她,阿栎藜也不会一直活在自己的谎言之中。她强行扯下阿栎藜的双手,再一次道出那个无情的事实,“阿栎藜,你应该知道,那个风流少年郎楚峦已经死在了开满红蓝花的焉支山上,而我,是木樨花。” “我不听!”阿栎藜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听不进去只言片语,她执拗而又阴鹜,像极了她的王兄。 “你骗我!那就是你,你就是楚峦!楚峦没有死!”阿栎藜嘶吼着,引来周围人的注视。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这样是不对的,楚鸾不喜欢被人这么盯着,于是她又理了理头发,压抑住即将破体而出的猛兽,主动向楚鸾示好,“是我的错,你说你是木樨花,那你就是木樨花,我不会认错了。” 阿栎藜这样阴晴不定的情况明显不对,楚鸾心生疑虑,正想问她究竟怎么了,一道白光闪过,楚鸾急忙推开她,自己则后退躲避。 “楚鸾!”已然是夏天,阿尔赤仍然穿着兽皮制的衣服,敞着大片胸口,以至于不会太热。他手中握着一支利箭,身后的阿木罕怀里抱着箭筒,俨然是刚刚狩猎回来。 楚鸾刚刚差点被偷袭,心情也不佳,直接骂道,“我没来找你,你倒先发起疯了。” 阿尔赤自知吵是吵不赢楚鸾的,索性避开这一环,直接问道,“你刚刚想对阿栎藜做什么?” “哥哥,我和木樨花只是在叙旧而已。”阿栎藜不想楚鸾和阿尔赤当着她的面起冲突,主动向阿尔赤解释。 阿尔赤一向不爱听解释,更何况,他早就和楚鸾不对付,如今找到机会又怎么会错过,“楚鸾,你害了阿栎藜一次还不够吗!” 一提起这件事,楚鸾就气不打一出来,冷言回怼,“当初究竟是谁害的阿栎藜,你我心知肚明!”楚鸾与阿尔赤积怨已深,而魏巍的死不过是彻底激化了两人的矛盾罢了,而他们真正结怨的起因和阿栎藜有关。 “我之前就说过,你我之间的账,总有一日我要和你彻底清算!”楚鸾眼神冷的掉冰碴。 阿尔赤冷笑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摊出右手,阿木罕立马心领神会,从怀中取出那条穿着珍珠的红色手绳,交到阿尔赤手上。 “瞧瞧,这是什么啊?”阿尔赤故意在楚鸾面前摇晃那条手绳,想要再一次激怒楚鸾,让她失态。 “我真是替这魏公子可惜,他对你是情深义重,而你呢?明知逼死他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却还是当作没事人一样。只是可怜我,白白被你记恨这许多年。” “你也算无辜?无耻之尤!” 魏巍的死,的确有玄均和玉奴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阿尔赤,如果不是他派的那些人,魏巍根本不会连一个全尸都没有! 一想到魏巍的结局,楚鸾心中恨意滔天,抽出腰间软剑直取对方要害,“今日我也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阿鸾!”秦鸢不知何时与慕容瑾一起出现,让本就处于劣势的楚鸾一时分了心,阿尔赤一掌劈来,楚鸾躲闪不急,慕容瑾闪身上前,一手拦住楚鸾的腰,将她带入自己怀中,动作之间,楚鸾头上的木簪不慎掉落,被她手中的软剑一划,立马出现裂痕。 木簪掉在秦鸢脚边,她俯身拾起。 楚鸾稳住身形后,还未来得及道谢,便上前查看木簪。 这一看,两人俱是倒吸一口冷气,木簪被割裂开来,露出一半金色的长条物,上面还刻有张家特有的私印。 楚鸾/秦鸢:!!! 这是江南十三司的钥匙! 楚鸾满眼的不可置信,原来钥匙真的在她手上,她还记得,那日嫣然在她耳边说的话,“这是你将来的新婚贺礼……不要嫌弃。” “你是注定要回江南的。” 她突然很想问嫣然,“为什么要把钥匙交给我,你又想让我怎么处理它呢?” 第七十八章,蛊毒 江南十三司的钥匙已经找到,幸运的是在京城除了秦鸢和楚鸾便没人知道钥匙长什么样,尽管如此,每每梦中,她都会看见那些自诩正人君子突然褪下人皮,化身为凶狠丑恶的虎狼,为了钥匙杀害张生夫妇。 她很害怕,她怕珞音最后也会变成她的爹娘那样,成为利益的牺牲品。 楚鸾几乎把所有能藏的地方都想了个遍,但是最后都放弃了。他们是嗅觉灵敏的猎犬,哪怕掘地三尺,也会把它找出来。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门外传来知夏的声音,“姑娘,齐先生来了。” 楚鸾将金钥匙紧紧攥在手中,权衡一二,还是把它放在了妆奁中锁好。 楚鸾赶去堂屋时,齐韩/正在品尝楚鸾的桂花酒。 见了楚鸾,连忙夸赞道,“你这酒不错啊,可是西街迎宾楼的?” “不错。”楚鸾笑着答话,顺便让知夏去酒窖里取出两坛送到齐韩医馆去。 齐韩一听,也装模作样客气了一番,随后才道出他此行的目的,“这些日子我翻遍医书,终于查出一些关于九刹花的记载了。” “这九刹花含剧毒,三日后发作,与郡主所言别无二致。书上还记载此毒发作时如万蚁噬心之痛,且全身爬满毒纹。” 楚鸾心中警铃大作,她似乎有种预感,这种症状实在与自己太过相似,不免觉得全身发寒。 难道…… “那中此毒者可可有活下来的?” 齐韩摇摇头,叹息道,“中此毒者,必死无疑,绝无二例。” 中了九刹花毒的都无一生还,可她还好好活着,那就证明她中的并不是九刹花毒。明白其中关节,楚鸾周身的血液方才回暖。她觉得自己真是魔障了,老师待她这般好,自己怎能胡乱揣测,而且,哪有给人下毒还费尽心力研制解药的? 明白一切都是误会一场之后,楚鸾心情大好,吩咐知夏又多送了两坛酒给齐韩,自己则是去国师府给玄均请安。 途中路过一家糕点铺子,又专门下车去买了些玄均和玉奴爱吃的,这才继续往国师府赶。 国师府的家丁隔着老远就看见楚鸾的马车,连忙出去相迎。 “老师和玉奴可在府里?”楚鸾手上提着糕点,边快步往里走边问。 “国师和玉奴女公子正在书房议事,不如郡主先去堂屋等待,容我去通报一声。”家丁紧紧跟在楚鸾身后,生怕照顾不周怠慢了。 楚鸾摆摆手,“不必,我自己去找他们。”说完,就独自往书房的方向去。 书房里,玉奴向玄均说起了昨日听说的楚鸾的事情,“知夏说,当初嫣然给阿鸾的木簪里藏着一把金钥匙,我想,那应该就是江南十三司的钥匙了。” 玄均坐在桌案前,手中摩挲着那个玉瓷瓶。一脸讳莫如深,叫人看不出半分情绪。 “老师,这件事情,我们要不要告诉谨王殿下?”毕竟,除了慕容修和慕容煜,慕容瑾也很需要江南十三司的财力来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不必”玄均的嗓子更加嘶哑,似乎说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已是十分痛苦,“这件事,有人会替我们办的。”又何必亲自去做,留下把柄,反而与楚鸾闹僵,得不偿失。 玉奴这才放心了些,垂眸间无意瞥见他手中的瓷瓶,这才想起这次的解药还没给楚鸾,不知道她又是如何煎熬。 “之前还是应该由我将解药交给阿鸾的。”想起那日慕容瑾脸色不愉地将解药拿了回来,说是没有见到人,玉奴就懊悔不已。 “下月初三,阿鸾毒发之时,你亲自在旁边看着她服药,并把之后的症状告诉我。” 楚鸾在门外恰巧听到这番话,心中很是感动。她一时迟疑,竟忘了敲门。 只闻屋内玉奴继续说道,“老师,你终于决定替阿鸾解了蛊毒吗?” 蛊毒?什么蛊毒?难道自己这奇怪的症状是中了蛊毒吗? 玄均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解药,苦笑一声,“此事不急,我如今已经彻底弄清九刹花的毒性,只要待她试药之后,我就能配置出引出蛊虫的解药来。”他话锋一转,“不过,条件是她必须和慕容瑾成亲,坐上皇后之位。” 玉奴觉得玄均此举不妥,“老师,阿鸾的身体越来越差,怕是拖不得……” “那又如何!这一切难道不是她应该受的吗?”玄均呵斥道。 两人一时间也僵持住了,谁也没有说话。 门外的楚鸾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她是中了蛊毒。难怪这么多年,什么方法都试过了,都无法根治。 可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在自己身上下蛊的,她明明是在去江南途中遇见玄均的,而且那是她已经蛊毒发作了,他如何给自己下蛊?除非……除非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面? 难道当年阮清的死,也和他有关? 诸多的疑惑让楚鸾乱了阵脚,一想到那是自己唤了十一年的老师她就遍体生寒,痛苦,悲愤,哀怨,迷茫…… 她想逃离,但是她不能,因为这样一定会被人看出端倪,到时候无论是国师府还是她都不体面。 楚鸾强行装出一副笑意,手中包装精致的糕点被她狠狠捏碎,缓缓走出国师府的大门。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如何,也不记得如何回应家丁侍女自己提前离开的事情。 一踏出国师府的大门,她再也忍不住,逃也似的上了马车,催促着快快回府。 车夫不知发生了何事,自以为楚鸾有什么要紧事忙着去办,只得依着她的命令行事。 雏菊见她回来时还觉得奇怪,姑娘不是说今日去国师府要晚点回来吗?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只是雏菊,府里的其他人也觉得奇怪。平日楚鸾回府时也有带着怒气的,但也不会像今日这般,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门内还传来瓷器破碎、布帛撕裂的声音。 假惺惺! 楚鸾将屋里的瓷器全都扫到地上,那些上好的青纱帐、蚕丝被全被被她扯下来,撕的撕,撕不动的就扔在地上随意糟践,好不疯魔。 青蒲正在收拾院子听了这动静又不敢前去询问,只得找了雏菊来。 “雏菊姐姐,你快去看看郡主吧,她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听动静,吓人的很啊。”青蒲一边说,一边跟在雏菊身后。 雏菊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怕刺激了楚鸾,只得站在门外,重重拍了三下房门,着急地喊:“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你不要伤了自己,快出来啊姑娘!” 屋内的声音未曾断绝。 楚鸾将玄均送的和不是玄均送的一起砸了个遍,仍未泄恨,环视四周,发现挂在墙上的铁鞭,将其取下,重重摔在地上。 做完这些,楚鸾终于卸了力,靠着梳妆台缓缓滑到地上,就那么呆坐着,嘴上不停嗫:“连你也要骗我,原来你也在骗我。” 她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一般,心痛如绞,恨也不是,怨也不是。那是她的师父,不是生父胜似生父,她又怎么能恨? “既然你也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救我?不如在相遇时就一刀杀了我。” 楚鸾不想承认,但她又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这么多年,难道你只是……将我当做一颗可以掌控的棋子吗?” 她不是草木,她能感受到谁对她真心谁对她假意。魏巍以命相护是真;秀娘百般疼爱是真;老师多年恩情是真。可为什么这些真的背后都藏着一个巨大的谎言? 那一日过后,楚鸾将自己困在屋内不吃不喝,这一困,就是三日。 雏菊在门外跪了三日,只求让楚鸾出来,她甚至抱来珞音,“姑娘,你就是为小小姐想一想,也不该这样糟践自己啊。” 途中知夏想过去国师府找玉奴来,却被楚鸾喝止,“此一去……你就不再是我楚鸾手下的人。”她已经有气若游丝之态,但是说出来的话已经果决坚定,知夏不敢妄动。 若说楚鸾是如何出来的,其实她并没有出来,是卫离突然前来府上拜访,听说楚鸾不见客便离开了,谁知第二日又继续前来,见楚鸾还是不见客,他便新生疑虑,盘问之下,才知道楚鸾是把自己关起来了。不顾府里人的阻拦,他一脚踢开那扇门,满屋的狼藉,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而楚鸾,就这么靠坐在梳妆台旁,一双眼睛半睁着,却不知看向何方,手上还抓着那条铁鞭。头发凌乱不堪,发饰到处散落,甚至有一些挂在发梢,扯着头皮,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当卫离闯进来时,她甚至因为不适应光线而用手挡了一下。 看着楚鸾这个样子,卫离道了一句“得罪”,便直接将人横抱起走出房门。 楚鸾也没有反抗,可能是她已经无力反抗,也可能是她已经不想再反抗什么了。 坐在去医馆的马车上,卫离依然将人揽在怀中。 中途,不知何时,楚鸾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轻微动了一下。卫离以为她要起身,毕竟她并不喜欢与自己接触,谁知对方只是在他胸膛蹭了蹭,寻个更舒适的地方便不再动,继续半睁着眼,目光不知放在何处,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此刻齐韩/正坐在医馆悠闲地品桂花酒,照进屋内的阳光突然被一团黑影挡住,他一抬头,就见了卫离怀中奄奄一息的楚鸾。 齐韩:…… 诊断楚鸾是心气郁结加上几日未进食,所以现在才会反应迟缓、气色不好。在开了药方之后,还不忘小声骂了一句:“又作死……” 卫离一个冷冽的眼刀射过来,他便不敢出声,借口去厨房煎药。 楚鸾此刻看上去还是木讷的,仿若没了灵魂的躯壳,只是眼角不知是因为长久睁着还是别的什么是不是落一滴泪来。 他小心翼翼地拿衣袖替她拂去,做完这个动作,又退回去,规矩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楚鸾的眼珠忽然转了转,她的嘴唇因为缺水而苍白干裂。 “你……” “什么?”卫离以为她有话要说,特意俯下身子。 也不知楚鸾哪来的力气,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另一只手支撑着上半身,就这么直直的吻了上去。 嘴唇突然传来柔软而又粗糙的触感,卫离顿时僵在原地,他以为对方会这么放开他,谁知唇上的触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用力,不是绿豆糕那般的光滑细腻,而是像米糕一般软糯之外略微有些粗粝,更能刺激人的唇舌。 不过这个吻没有持续多久,楚鸾就坚持不住了,脱力地摔下去。齐韩这张床并不柔软,直直摔下去想必十分疼痛,卫离及时用手托住楚鸾的后颈,然后将人慢慢放下去。 接下来,两人相顾无言,谁都没有先开口,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黄粱一梦。 “诶,你们这么快就亲热完了?”齐韩端着一大碗黑乎乎的药倚在门框上一脸看戏的表情,两人这才注意到原来方才是没有关门的。 两人迅速分开,楚鸾静静躺在床上装死,不想搭理齐韩。 卫离也是一脸尴尬,板着脸退到一边,给齐韩让出一个位置,方便他给楚鸾诊治。 齐韩却没打算放过这俩,揶揄道,“这青天白日的,门也没关,你们也太着急了些吧。”说完,目光不断在卫离和楚鸾身上徘徊。 “说真的,你们一个郡主,一个王爷,挺相配啊。” 卫离听了这番话,面上不改其色,心里却如擂鼓一般,带着几分喜悦和忐忑偷偷打量楚鸾。 后者感受到两道热切的视线,终于不能继续躺下去了,突然坐起身来,反手就将身后的软枕扔向齐韩,卫离眼疾手快,及时将枕头挡了下来。 齐韩知道楚鸾并无恶意,只是恼羞成怒罢了,他也表示理解,毕竟少女怀春之时都是冲动且易怒的。只是叹息道,“唉,你恼了没关系,可是这药我是不会再煎第二遍了。”说着,就上前把药递给楚鸾。 楚鸾悠哉悠哉靠在床头,右手不断播弄碗里的汤匙,只闻了这药的味道,就面色发苦,不断抱怨:“这药怎么越来越苦了?” “良药苦口,郡主,你就珍惜你现在还能喝药吧。” 说到喝药,卫离突然想起来之前楚鸾在狱中时的痛苦症状,于是找了个借口将齐韩叫出去,“齐大夫,我这几日也有些犯头痛,想请齐大夫帮我看一看。” 齐韩领会他的意思,二人便关上门出去了。 齐韩和卫离一走,楚鸾彻底没了喝药的欲望,反正她体内中的是蛊毒,就算喝了药又能怎样呢?生死不过在别人掌中。 眼不见心不烦,楚鸾反手就将药碗打翻在地。 门外,卫离问起楚鸾的病症,“楚姑娘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上次我在狱中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全身疼痛难忍,不多时,身上还会出现黑色纹理,然后第二日又消退,与常人无异。” 齐韩从未听起楚鸾详细描述她的病症,如今联系起来,倒有点像九刹花毒。但是,下一秒就被否定了,“不可能,不可能是九刹花毒。” 凡中九刹花毒者,三日内必死无疑。楚鸾不可能活到现在。 还未等他想清楚缘由,屋内就传出瓷器破碎的声音。 生怕楚鸾有个三长两短,两人急忙进屋查看。一进门,之间床边一地的狼藉,楚鸾挣扎着要下床。 齐韩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抖动着指了指地上四分五裂的碗,又指了指不听医嘱的楚鸾,最后一甩袖,大骂一声,“糊涂!” 想死就死吧,还摔他的碗,那可是他最好的一只碗了,二十文呢。 卫离也觉得楚鸾此时不宜下床走动,“楚姑娘,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还是在这休息几天吧。” “让她走!”齐韩大喊道,“我这庙小,容不下她这尊大佛。”说着,亲自找来抹布收拾残局,“亏我熬了一个多时辰才煎好的,热水滚了三遍。说不喝就不喝了。” 楚鸾直接拔下头上最后一只固定的金簪,放在床上,“你拿着这只金簪去我府上找玉奴,今日所有的损失双倍赔偿。” 齐韩:……你要不要再砸点? 话已至此,齐韩不再多言,只是劝了她一句,“人生左右不过一死,既然你选择活着,那就得活得好好的。” 第七十九章,辩护 出了医馆,楚鸾没有回郡主府,也没去国师府找玄均和玉奴当面对质,而是只身前往废弃的杜宅。 一路上,她都在回想那日夜晚,闪电划过,照亮堂屋看见的那尊雕像手中捧着的奇花。杜家……司徒……玄均……到底是有什么关联!她急于知道那个真相,却又满心忐忑。 途中,她想了许多种可能,给她种下蛊毒的人并不是玄均,他只是恰好发现,所以想利用罢了;或者杀害阮清的人并不是杜家的,而是真如常先生所言,另有其人…… 在这诸多的猜测中,没有一条是玄均杀害了阮清,然后给她种下蛊毒。 不是因为她的逃避,而是她知道,如果玄均要对她出手,是不会为了她以身试药的。 带着猜测和疑惑,她紧赶慢赶赶到了杜宅门前,看着破败的半扇门,她突然胆怯。站在门外犹豫半刻,还是费力抬起一条腿跨了进去。 上次没有看清楚,如今正值白日,府内的景致一目了然。杂草丛生,房门大多腐朽,加之阳光照射,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恶臭味。站在此处,仿佛自己身上也全是这样的味道。 多日未进食,加上打翻了齐韩的药,楚鸾脸色尽显苍白,此刻也支撑不了多久,她直接走进了堂屋,堂屋内的东西大多都已经破败,只剩下主桌上还摆放着一尊雕像,雕像上布满泥尘,楚鸾此时顾不得脏污,直接将其抱下来,结果惊动了底下的小虫,四处逃散。楚鸾脱下自己的外袍,细细擦拭着。黑色的污泥擦掉,大致可以看出她原本是白色的。只是经历时间的打磨,如今已经有些泛黄和脏污。而她手中那株花,已经失去其本来的颜色,但从其外观看来,不难辨认出这就是九刹花。 楚鸾倒吸一口冷气,她慢慢观察其这尊雕像,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来回翻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在她以为所有线索就此断掉之时,只见雕像内里一处掉了一块泥,露出来的那部分似乎有雕刻的痕迹,楚鸾将手伸进去擦拭,抠弄,好一番功夫,这才瞧清了那两个字——清儿。 “清儿?阮清!” 阮清,清儿…… 怀中的雕像突然变得烫手起来,楚鸾再也抱不住了,她急忙丢开,自己就这么坐在地上往后退了一些,弄脏了那套襦裙。 “阮清……玄均?”似乎感知到什么,楚鸾逃也似的起身想要离开,一只脚刚跨出堂屋的门槛就停住了。 原是一把钢刀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别动。”对方声音浑厚,犹如风中沙砾一般。 只两个字,楚鸾就想起来对方的身份。 “李虞。” 真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虞见身份白露,有些慌张,左右张望过后,将脸上的黑布又往上扯了扯。 “郡主,别来无恙。”常先生带着鬼面具从旁边走出来,站在李虞身后,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楚鸾,就像秃鹰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楚鸾强撑着精神,挺直了身子,抬首与他对视,脸上带着轻蔑和骄傲的笑容,“常先生,好久不见。” 阳光撒下,映在楚鸾的脸上,显得她的笑更加刺眼。 “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看的。”常先生微微矮下身子轻声说了一句,随后起身转过身去。 李虞左手的钢刀完全压在楚鸾肩上,让她不得不伏低一些,随后,右手一记拳直击她的腹部,迫使她弯下了腰。 楚鸾痛苦地皱着眉。 常先生感觉差不多了,这才转过身来,对她说:“郡主,我们之间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天色将至傍晚,雏菊仍不见楚鸾回来,焦急万分。偏生知夏又去忙魏长林的事情去了,如今府上所有事情就只有靠她做主。 不能再等下去了,雏菊派人去国师府和齐韩那里打听,自己则去找卫离帮忙,走前,还不忘嘱咐青蒲在府里等消息,若是楚鸾回来了就及时派人通知她。 永宁王府外,雏菊不停拍打朱门,冒着大不敬的风险,喊道,“民女有要事求见王爷,还请王爷开门!” 大概喊了几声,就有人将门打开一条缝,问道,“来者何人,敢扰王爷清静,不想活了吗?” 雏菊见势,跪拜赔礼,生怕对方关上门或是将她撵走,急忙说道,“这位大哥,我找王爷有要事相商,我家姑娘不见了,所以……” 对方颇为不耐地打断她,“你家姑娘是谁?莫不是又来纠缠王爷的,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快回去吧,别逼我撵你。” 眼看对方就要把门关上,雏菊一口气扑上去,用手挡住住门缝。 “啊——” 那人见雏菊如此,也不敢真的关门,只是破口骂道,“你这女子毫不讲理,不是都说了……” “石九,怎么了?”林一听见门外吵闹,特地出门查看。 被唤作石九的人向林一行礼后,说明了情况。 “这女子毫不讲理,我都说了王爷是不会见她的,竟还要纠缠。” 林一只让其将大门打开,手中的灯笼凑近了地上的人,只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捂着自己的右手,凄楚可怜。 “雏菊姑娘?” “林一公子,还请你让我进去见王爷好不好?我家姑娘至今未归,我实在担心她出事。” 林一虽然不喜欢楚鸾,但还是如实相告,“雏菊姑娘,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王爷如今正在宫中,恐怕今夜是回不来了。” 雏菊眼看又要哭,林一急忙安慰她,“郡主是个聪明人,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不如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瓶伤药递给她,有些别扭道,“你手上伤……” “林公子,我求求你,帮我找找我家姑娘好不好,她身体不好,最近又出了许多事,我实在担心她,我求求你,你帮我找到她,好不好?” 不知道是看雏菊可怜还是怕主子回来怪罪,林一最后还是调动了十几个影卫去寻找楚鸾的下落。 宫中,皇后沈月将陈晨和卫离叫在一处,明面上说是叙旧,实则是想撮合二人。 “曦云。” 听见皇后唤自己,卫离坐在位子上拱手行礼,“臣在。” 沈月一脸慈祥的看着座下的男儿,身长八尺,丰神俊逸,心中难免也多了几分和气,“你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就和修儿是一样的,也不必这么见外,今日就唤我一声舅母吧。” 不想,卫离却依旧一根筋。 “礼不可废。” 沈月虽然有些不悦,面上却没表现出半分,依旧和蔼可亲,“你这孩子,自小便是这番正经样子,从来不肯和陛下、本宫亲近。哪像南珠郡主,她和本宫说起来还算是旁亲,见了本宫总是甜言蜜语,很会讨本宫欢心。” 卫离身边的那位珠光宝气、有着姣好容貌的女子羞怯起来,目光时不时放在他身上。 皇后看着两人,笑言:“你和郡主啊,一个喜静,一个喜动,倒是相配得很。” 南珠郡主嘴角的笑容从未下来过。 卫离喝了一口桌上的酒,自顾自想到,楚姑娘喜静还是喜动?看她那般熟练骑射,应当也是个喜动的,那他们正好相配。想到这,高兴起来,又喝了一口。 皇后以为他是听进去了,便继续说道,“曦云。” “嗯?” “本宫听说你和阮家二姑娘走的很近?” 已经谈到阮茜妍身上去了,一会儿难免会牵扯到楚鸾,卫离知道,如实相告会让皇后布满,到那时慕容修又该对楚鸾下手,但是若叫他说自己与楚姑娘毫无关系,那他也是做不到的。 “我与阮二姑娘只是诗友。” 皇后了然,“诗友?也对,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喜欢追求一些风花雪月,雅趣而已。”随即话锋一转,“我听修儿说那昭月郡主和你走的很近,你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孩子,怎会和那种不知礼教的野蛮女子交好,莫不是被她纠缠了?” 果然,皇后此番话是试探、也是警告。她可以允许阮茜妍那样的红颜知己和他吟诗作对,却不能容忍他和楚鸾有半分纠葛。 卫离刚要说话,南珠郡主却抢先一步,“皇后娘娘,你是不知道,那个楚鸾真是可恶至极。” “哦,怎么说?” 南珠郡主起身,列数着楚鸾的不好,“她啊,嚣张的很。不仅多次为难阮莹莹,就连对自己的兄弟,她都没什么好脸色。她还唆使秦姑娘主动退亲,写休书休夫呢,惹出不少乱子。” 皇后故作吃惊:“啊?” “她啊,还惯会妖术,不仅把林公子哄的一愣一愣的,就连谨王殿下也着了她的道,你可得劝劝永宁王殿下,离她远点才是。” “这样啊。” 两人一唱一和,若不是他深知楚鸾秉性,否则都当真以为她是个什么品行卑劣的祸水了。 “娘娘,微臣认为南珠郡主所言不妥。” 皇后:…… “那曦云你说说哪里不妥呢。” “楚姑娘并非如南珠郡主所言那般不堪,她对阮三姑娘不如旁人亲近,是因为阮三姑娘先欺人太甚;她不亲近兄弟,只是因为她不善言辞,据我所知,她对她的小弟楚泠公子很是疼爱;她鼓励秦姑娘休夫,不过是为天下女子求一个公平正义;至于南珠郡主所说的她迷惑男子,更是无稽之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过是因为楚姑娘此人才貌、品行都让人喜爱,这才叫男子动心罢了。还请皇后明鉴。” 沈月听了卫离这些解释,最后只是说了句轻飘飘的“原来如此”。 “不过曦云啊,据本宫所知,好像不知南珠郡主一人‘误会’昭月郡主啊。” 卫离突然想起那一夜,那个柔弱的女子依偎在自己怀中,孤独得可怜。 “你看见了,其实……我一点也没有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我,面目可憎,又……蛇蝎心肠。” “你也应该远离我。” 他现在或许明白为什么她会那样说自己了,所有人都是这样评价她,久而久之,自己都忘了自己本就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了。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起身向皇后辞行,“皇后娘娘,臣不胜酒力,明日还要早朝想先行告辞。” “曦云。”皇后叫住了他,起身走下高位,握着陈晨的手,柔声吩咐道,“天色已晚,南珠郡主一个人回府本宫不放心,不如你就顺便送她一程吧。” 卫离刚要拒绝。 她又继续说道,“你和陛下都是有贤能的人,朝堂之事你们处理的很好,只是这牵扯到儿女情长的,就到底不如我们女人。你现在或许觉得那个女子千好万好,但不过都是一时冲动而已,冲动经不住岁月的消磨,本宫作为你的舅母,不希望你到将来才后悔。” 卫离听过又向皇后行了大礼。后者以为他是听进去了,正要夸赞一番,不料对方只是先礼后兵,“臣多谢皇后好意,不过臣对楚姑娘不是一时冲动。” 皇后的和蔼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此刻竟渐渐破裂。 “我心悦她,无关家世容貌,更遑论那低劣的一时冲动。我不善言辞,也鲜少主动与人交谈,对女子更是方寸之内,但是楚姑娘是唯一一个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的人,几番斟酌,辗转反侧,才确定心意。”说着,又行了一礼。 皇后:……又作什么妖? “皇后娘娘,我敬您一声皇后,感念您的恩情,但是日后还希望您和修王不要以任何缘由、任何方式伤害我的心悦之人。”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后的大殿。 陈晨看着卫离决绝的背影,此刻心头也泛起酸意。若说她多喜欢卫离,那倒也没有,她选择卫离只是因为他的权势和容貌,不过他待楚鸾的那份深情,便足以让她嫉妒。 第八十章,世仇 卫离和石三回府之时,已是深夜。 手下人来禀林一带着十几个影卫出去寻人,他才知道,楚鸾不见了。 来不及休息,他命石三去马厩牵来骏马,就亲自出门寻找。 路上,他不断后悔、自责,拿出怀中的那只金簪,感受着被他捂热的发簪在夜色中一点点变凉,他的心仿佛也随着发簪一起凉了下来。当时,或许是出于情难自禁,又或许是久久为得回应想留个念想,他花五倍的价钱从齐韩手里买下这只金簪,这才耽误了去找她,等他再出去时,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当时,怎么就没有去郡主府上问一问呢?如果这样,她也不会不见了。 想起把楚鸾缩在角落的模样,不免胆寒。他一遍遍安慰自己,不会的,她说过,她要好好活着的,她还要照顾女儿,她还要回江南。 她一定还活着。 …… 幽暗的水牢里伸手不见五指,全靠几盏微弱的油灯照明。 两条长长的锁链从墙的最高处延伸下来,锁住一双细白的手腕,楚鸾经历了一番刑罚之后,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是脱力的状态,再也站不直了。她低垂着头,头发凌乱地散落着,双目微阖,口齿不清地念着什么,只可惜在这里没人会听她说话,只有昏暗的灯光与她做伴。 水牢外,带着鬼面具的老者从极小的铁窗外密切关注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确认楚鸾没有反应之后,才转身离开并问向身后的李虞,“服了那么多毒药,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李虞回:“初时是挣扎得厉害,但慢慢的也就没再动作。”想他刚给楚鸾喂药时,那劲头可大了,对他又抓又咬的,差点把他手给咬下一块肉来。呸,臭女人! 常先生来了兴趣,吩咐李虞把人看好了,“她现在对我还有用,吩咐下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和她说话,也不准私自动刑。” “是。” “对了,一日三餐照常送,都送好的,看她那样子,要是再不给饭吃,迟早死在我这。” 李虞知道常先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因此也不敢忤逆。要是真的把楚鸾弄死了,那他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那要是她不肯吃呢?”李虞问起来。 常先生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在这幽暗之地更显森寒,“不吃就强塞进去。” “常先生英明。”两人一唱一和密谋着对楚鸾的折磨。 …… 一夜过去,依然没有楚鸾的消息。玄均大发雷霆,几乎派出了所有人出去寻找,就连玉奴也是亲自前去寻她。 卫离没有找到楚鸾,但是眼看就要天亮,他如果现在不回去就赶不上早朝了。 石三和林一都在劝他,“主子,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和林一会找到郡主的。” “是啊,主子,要是你不去上朝,那些大臣又该为难你了。” 卫离看着越来越亮的天空,心下一横,双腿夹紧马肚,“驾!”一道黑影闯破黎明,奔向未知的前路,始终没有回头。 石三和林一也知道,卫离是不找到楚鸾不肯罢休的了。 只好让石三先回去替卫离告假,林一继续陪着主子。 …… 卫离没去上朝,那楚鸾失踪的事情也很快传了出来。 天子脚下,居然发生这种事情,皇上龙颜大怒,也来不及责怪卫离,只是命楚凉和贺英也带着人前去寻找。 此次楚鸾失踪,玄均似乎有所感,那一日她应当是听见了什么。 回到府里,他遣退了周边的下人,独自去往书房。玄均书房的布局十分简单,无外乎一些医书和奇门遁甲之道,还有些兵书国策之类。唯一比较引人注目的便是墙边卷起来的一堆画卷了。 玄均取出最新的一幅,十分珍惜地将其放在桌案上慢慢摊开,一幅观音像映入眼帘。 这幅观音像平常都是收起来的,所以除了玄均,无人见过它的真面貌。画中的观音一身素衣,白纱披身,眉眼温柔,唇角微微带笑,与楚鸾有八九分相似,看上去却比楚鸾美上几分。纤纤素手捧着一束九刹花,站在画中,安静祥和。 玄均轻轻用衣袖擦拭着,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情,心里是许久不曾体验过的暖。 “师父。”他轻声言道,生怕惊扰了这画中仙。却又忍不住冒犯,企图接近神灵,“清儿……” “她好像知道了。” “她迟早会知道的。”他似乎真的把画中女子奉为神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清儿,我喜欢那个孩子,能做她的老师我很高兴。不过,复仇大计已然开始,我们都已经深陷棋局,脱不了身了。你的仇要报,永国也要改立明主,哪怕我和她师徒缘分就此尽了,我也不会收手。” 情至深处,他又用手捉着衣袖替她擦拭脸上的粉尘,“既然她已经知道了,那我也可以无所顾忌了。清儿,你在下面等着,凡是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会叫他们去下面给你赔罪。” 情到深处,便是执念。 虽然又加派人手去寻找楚鸾,不过仍是毫无音讯。 大海捞针的办法终究不可取,卫离把所有人叫在一起,问楚鸾应该是被什么人掳走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奇异地一致保持沉默。毕竟,楚鸾的人缘真心不太好。 顾念着这里人多,贺英只能保守性地回答:“我只知道楚姑娘和修王之间有些误会。” 这个观点一提出来就被玉奴否定了,“修王和阿尔赤我都想办法打听过了,不是他们。” 众人毫无头绪,只能干找。而一旁的卫离却一脸深沉,若有所思。 …… 幽暗的牢狱中,楚鸾整日被这么吊着,不知阴阳运转、日月更替。一日三餐也全靠旁人强行喂进去。睡觉也只能站着睡,偶尔饭菜里下的毒发作,多半会疼晕过去,那时,全靠被吊着的双手来支撑,手腕早已破了不知多少次皮。 这次用饭后一刻钟左右,楚鸾开始毒发。初时只觉腹中一阵灼热感,渐渐的痛感袭至全身,叫人分不清哪里作怪,又无法缓解,只得咬牙捱过去,但是多日的折磨叫她早已支撑不住,疼晕过去。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常先生和李虞走进牢房,还谨慎地叫人将牢门关上,防止发生变故。 见楚鸾还未醒,常先生递给李虞一个眼神,后者立马会意,舀起一瓢水对着楚鸾兜头泼下。 突然的溺毙感将其惊醒,双手剧烈挣扎着,震得铁链作响。回过神后,她想伸手擦一下水,把粘在脸上的头发撩开却做不到。 常先生站在她面前,用鼻子尖看着对方,“怎么样?三日过去了,郡主是否回心转意?” 楚鸾缓缓站起身,抬起头来,不卑不亢与对方对视,姿态中带着几分高傲,“回心转意?那你怎么不改改你称帝的痴心?惺惺作态的假意!” 常先生但笑不语,后腿两步,李虞上前,一个巴掌猝不及防扇在楚鸾脸上。 一时半会儿,楚鸾都会不过神来。 “郡主,有句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么聪明,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和我对着干呢?逞口舌之快,既不能让敌人掉一块肉,还让自己遭罪,何苦呢?” 楚鸾冷笑一声,不与他搭话。 “我当初已经提醒过郡主了,既然是交易,你就得让我满意才行啊。这都过去多久了,我连虎符的影子都没见着啊。” “谁答应和你做交易了,还不是你自己强买强卖?而且你对我说的就全是实话吗?”楚鸾直视常先生,炽烈的目光仿佛透过他的面具直窥灵魂。“杀害阮清的人当真是杜启源吗!你都没有对我说实话,还想我帮你?”就算说了实话,都不可能帮你。 被楚鸾揭穿,常先生也不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深沉而又痛惜道,“郡主啊,我没告诉你真相也是为了你好。毕竟有些真相背后总是牵扯着很多可怕的事情。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杀害你娘的的确是杜启源,但是背后下令的人不是慕容初尧,不过这一切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楚鸾双手攥拳,感受到没有打理的指甲慢慢陷入自己的掌心。 正到紧张时刻,常先生却突然笑了起来,“楚鸾啊楚鸾,你疑心甚重,看似对什么都不信,但正是这样,才什么都会信。” 得知自己被戏弄,饶是楚鸾也恼羞成怒了,“你到底想怎样!” “郡主,不管你信不信,常某暂时并不想杀你,甚至如果你愿意与常某合作,我还可以保你以后一生荣华。此次抓你来,一是向你讨要不守承诺的利息,二是想再和你谈一笔交易。” 楚鸾也大笑起来,“交易?常先生这样喜怒不定还满口戏言,谁敢和你交易?” “郡主,杀你放你,不过我一念之间,你可没得选。” 楚鸾刚想说那你杀了我好了。她可不相信他们冒着这么大风险把自己关在这里会真的说杀就杀了。 结果对方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说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不嫌麻烦,郡主你也不怕死,不过常某是一个亡命之徒,来去无牵挂,将来被人报复,死了就死了。可是我听说……郡主有个可爱的女儿。” 珞音?! 楚鸾突然发了疯一般,想要上前与常先生拼命,奈何早已磨破的手腕脚腕,此时又怎能轻易挣脱束缚。 最后也只能嘶吼着,“你敢!” “郡主你还记得张公子一家吧。” 楚鸾蓦地停下了动作。 “当时在下是真心想救张公子夫妇的,可是郡主宁愿去找自己的仇敌慕容修,也不肯主动与我这个盟友联手。” 这一番话,彻底点醒了楚鸾,那一日断头台,除了官兵和禁卫军,还有一批戴着兔子面具的死士,身手十分熟悉。原来是他的人! “是你!一切都是你干的!”楚鸾不断回想那日的混乱,如果,如果不是因为常先生的搅局,她不会自顾不暇,嫣然也不会为救她以身挡箭。是他,都是他! 察觉到楚鸾眼中的杀意和暴戾,常先生很有耐性地向她梳理情况,“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但是你要知道,即便没有我,即便没有慕容修,张生夫妇也不可能活下来。因为我说了,一开始我是真的想救他们。而慕容修,他想杀的人是你!” 常先生此刻竟对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恨意的女子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悯来,“是皇帝想杀他们,是皇帝容不下他们……”话说到一半,又突然发笑,“不,不是容不下他们,是容不下自己的贪婪和高傲。身为一国之君,面对国库的空虚,他开始贪;但是他放不下作为帝王的尊严,不肯向一个商人伸手,他造了业。” 他反问楚鸾,“你还觉得这样的帝王真的可以长久吗?你还觉得这样的江山不需要易主吗!慕容初尧他靠着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夺得了帝王之位,坐上了九五至尊,我!又有何不可?” 楚鸾沉思半晌,给出了答案:“当然不可。贤者上位固然重要,但礼制不可费,登帝者,无外乎三种,起兵反叛、自立为王;禅让;继承。先皇有子嗣,退位诏书上也明明白白写着陛下的名字,你来称帝?岂非造反!” 听到“造反”,常先生再也忍不住了,“你懂什么!你们这些人永远只知道什么狗屁血脉!它是能打胜仗还是能平天下!父皇因为我出身低微,就将本该属于我的太子之位给了皇兄。而我的好皇兄,口口声声说着兄弟情深,却转头将皇位传给他儿子们!” “兄终弟及,是他答应我的!而且皇位本来就是贤者居之,我拿回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常先生质问楚鸾。 “说这么多,你不过是心有不甘而已。”楚鸾毫不留情的嘲讽,“你算什么贤者?亏空国库,滥杀无辜,比起多疑的慕容初尧,你更不该坐上那帝位!”这么多年,雁荣坊靠着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大肆盈利,只为在皇城修暗道,方便有一日直捣皇宫。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多少人死在那暗道之中!那一日,楚鸾和卫离就是踩着他们的尸体逃出去的。 常先生发现楚鸾在激怒自己,他突然止住心里的那些不甘和怨怼,笑了起来,还一边鼓掌道,“说得好啊,说得好!“我也能理解你为什么帮慕容初尧说话,毕竟他对你们楚家还是很不错的,对吧?” “可是!”他突然用手指着楚鸾,用最缓慢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犹如用冰寒的尖刀一点点剜着人的心头肉,“你知不知道,那个慕容初尧啊,他有龙阳之好。” ?!楚鸾心惊,她似乎猜到对方会说些什么,不过她还是在固执地自我开解,他骗人的,慕容初尧根本不是那种人,否则根本坐不上皇位;就算有,那能怎样呢?不过是、不过是…… “你不知道吧。我听说当年你娘主动求老国公向皇兄请婚,但是楚旭迟迟没有松口,甚至差点抗旨呢。” 楚鸾双目瞪圆,心一点点在下沉。 “后来,是慕容初尧劝他好久,这才同意了这门亲事。你说,这强求来的婚事,它能幸福吗?任何人都劝不动楚旭那个硬石头,就连圣旨也不行,怎么慕容初尧一句话就成了呢?而且,我还听说你出世之后,楚旭就常常在宫中过夜,和太子在宫中秉烛夜谈。” 楚鸾心有所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苍白,双唇微微颤抖,眼神迷离,不敢看,不敢听。 常先生却偏要她看,偏要她听。李虞在她身后用双手掌控她的后颈,逼迫她看着常先生讲故事。 “君圣臣贤,羡煞旁人。” 一步步接近故事高潮,楚鸾嗫嚅着“不要说”。 但是根本无人顾及她。 “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一两年吧,楚夫人突然性情大变,整日同夫君争吵,连孩子也不管了。都是交给国公老夫人教养。再后来,就是你知道的事情了。” “你撒谎!”楚鸾大喊,“我爹娘是相爱的,他们或许不爱我,但是他们是爱着彼此的。” 这是秀娘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告诉她的,秀娘不会连这个也骗她的。 常先生无情地给她来了最后一“刀”,让她流尽心头血而死,“如果说他们之间真正有那么一点温情,那恐怕也是因为你了。” 短暂的怔愣之后,楚鸾剧烈地挣扎起来,这一次比任何一次还要厉害,李虞无法掌控她,那些锁链也要困不住她,手脚腕最细嫩的皮肤再一次被磨破,她也要问个清楚。 “胡言乱语!你不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之间的情意。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和陛下之间不是真正的君臣之义!” “你说的也对,我一个孤家寡人,怎么懂得他们之间的‘情比金坚’,不过我听说楚夫人出事那日,她本来在府里待的好好的,却心血来潮非要去国公府将你接走,这才碰巧被人所掳。”他特地加重了“碰巧”二字,故意道,“你说她是得知什么消息故意报复还是真的毫不知情啊?” 楚鸾心底生寒,她不得不承认,常先生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感到害怕,她突然很想出去,去找楚旭说清楚,听他们亲口告诉自己,事情不是这样的。她的爹娘明明那么相爱,不然楚旭也不会因为阮清的死迁怒自己,把自己远送江南。 知道这一刻,楚鸾才蓦然发现,比起至亲的疏离,她更害怕他们疏离自己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的父母本不相爱。 常先生看出她的心事,“大发慈悲”道,“怎样?只要你现在愿意与我合作,我可以马上放你出去找楚旭问个清楚,还是说,你已经不敢知道真相了?” 楚鸾心头一震,被人说中了心事。她现在的确没什么勇气面对楚旭,但是她决不能叫人看轻。 “答应吧。”常先生再一次蛊惑道。 楚鸾在疯狂想要知道真相和答应常先生之间犹豫不决。 大概过去了很久,又或许没那么久,楚鸾终于抬起头来,直视常先生,决绝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其实她也本可以先假意答应,然后成与不成全在自己,不过她如今身边还有珞音,她不能犯险,只要她一日未归,府里就会戒备森严,他们要是想去抓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看着如此油盐不进的楚鸾,常先生也没招了,只能继续叫人看着她。不过经此一遭,他不信楚鸾的心境还能如此坚定。 第八十一章,逼迫 自那日两人谈崩之后,楚鸾就再没和人说过话,她见不到外面的日月,只能被困在这幽暗的牢狱之中,每日都经受着肉体上的折磨,后来看她实在快不行了,常先生又命人想尽办法给她补身体,她就在这样时好时坏中苟且偷生。 眼看已经过去七日,还是没有楚鸾的消息,便是玄均,也不免担忧起来,整日占卜,只问一个凶吉。 找不到楚鸾,林一也开始忧愁起来。雏菊每日都在他耳边哭,还有主子,简直是疯了一般。一开始还好,虽说日夜不寐地找人,起码能保持理智。但是自从第四日,他就开始找和楚鸾有过节的所有人质问。小到阮莹莹身边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女,大到慕容修。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之际,慕容瑾带着一个人找到了卫离。 卫离见了那人,才发现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常先生的手下“魏巍”。 慕容瑾知道如今楚鸾生死不明,情况危急,让魏长林先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郡主可能是在常先生手里。” “常先生?他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三番两次针对阿鸾?”玉奴从小和楚鸾一起长大,不记得楚鸾有招惹过这人,但是对方却先后两次抓走楚鸾,意欲何为? “常先生的身份我也不知道,可能除了他身边的李虞,便无人得知了。”魏长林说道,“不过,我知道他可能会把郡主关在哪里?” 众人见有了线索,都不再犹豫,带着人立马就要去救人。 卫离本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去,却被慕容瑾叫住。 “曦云。” 如此紧要关头,慕容瑾却将他叫住,想必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即便心急如焚,卫离还是停住了。回过头,看着慕容瑾那半分平和半分隐忍的神情,他便有所感,慕容瑾说的可能是他不愿意听的事情。 慕容瑾身穿一身白衣,依旧是个如月一般的君子,不过比起之前的他,变得更加孤寒。那粒小小的鼻尖痣也显得更加淡漠。 就连语气,都是冰冷的,“曦云,你应该知道我和汶君的关系吧。她注定是要做我的王妃的。所以,我希望在我们二人没有成亲之前,你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卫离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和慕容瑾讲清楚,“你与楚姑娘既无婚约,就算有,她也不一定会嫁给你,既如此,我又为何不能与她亲近?”卫离说这话时,心中也有几分怒气,是气慕容瑾的先入为主,也是气楚鸾和慕容瑾之间的那点暧昧。 对方并未表现出丝毫理亏的样子,反而不疾不徐,轻声问道,“你之前不是叫我不要与汶君走太近吗,如今这又是在干什么?” 不及卫离回答,慕容瑾便继续说道,“汶君此人看似一只刺猬,但是了解过后,就会发现她不过是一只调皮狡黠的狐狸罢了,内心十分柔软,所以你会喜欢她也情有可原。不过……她喜欢你吗?” 没有。卫离清楚地记得,楚鸾不止一次拒绝过他,各种各样的理由。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爱她。 看着卫离说不出话,慕容瑾突然觉得自己的把握由七成变作了十成,他浅浅笑着,那笑容并不锐利,却让卫离觉得刺眼。 “但是她对我说过。” 什么? “不可能。”卫离几乎是脱口而出。楚鸾明明说过,她要回江南,她不会留在京城,可是慕容瑾要做皇帝,他就必须留在京城,所以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面对卫离急言令色,慕容瑾一笑置之,“你应该看见阿鸾手上的那串珠链了吧。那是我母妃留下来的。”言尽于此,但是其中深意自能体会。 慕容瑾交代完这些,就赶去营救楚鸾的阵营了。徒留卫离还愣在原地。 “主子,你怎么还在这啊?”石三突然闯进来,就见着自家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 原来石三是久久不见自家主子追上来,怕他英雄救美又被人抢占先机,于是赶来催促。不成想竟看到这一幕。 他正烦恼如何开口,卫离先一步道出了他的烦恼,“你说……楚姑娘是不是真的只喜欢阿瑾那样的?” 嗐,感情是纠结这个。石三松了口气,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谨王吧,确实是温润如玉、翩翩君子,但是要真比起来,还是主子你更讨姑娘们欢心啊。” “可是楚姑娘不是寻常女子。” “主子,我不知道你好好的怎么又纠结起这个来了。但是通过前些日子的观察,我觉得楚姑娘对你并非毫无情意。” 这话顿时让卫离内心隐隐期待。 “七夕那日你们不是还一起‘放河灯’了吗?若非喜欢,她又怎么会说出那句什么‘牵牛’、‘织女’的。” 卫离顿时回想起那一夜。 楚鸾为他一人跳了一曲,“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还有在医馆里的那一个吻,他不觉得像楚鸾这样的人,会随意与旁人亲近。 没错,她对自己有情。 慕容瑾说的不对,楚姑娘是喜欢自己的,她只是羞于表达而已。一定是这样的。 想通之后,周身的阴霾也不见了,兴高采烈去接楚鸾回来。 …… 已经许久未出现过的常先生再次来见楚鸾。 他脸上的面具依旧没有摘下来,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叫李虞随时左右,牢门也未关上。 楚鸾不解其意,警惕而疑惑地看着他。 常先生笑了一声,那声音乍听上去像个慈祥的老人。他走上前去,亲自替楚鸾解开她手腕上的锁链。 楚鸾的手先后垂下来,随后整个人也脱力地跌到地上,动弹不得。此刻,楚鸾算是真正体会到解脱这个意思了。她不用再整个身体都悬着,可以好好睡个好觉。 不过,常先生却没有让楚鸾睡觉的意思,他坐在离楚鸾一席之隔的地上,双手放置在膝盖上,好整以暇看着这个苟延残喘的女人。 “我之前听说魏巍那小子被卫离和一个女子抓住了,我还一直疑惑那女子是谁呢,原来又是你啊。” 常先生虽是在问她,但语气中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楚鸾这几日身子时好时坏,就算是铜皮铁骨也被磨的没了气血,抬眸都要费一番功夫,此时也只能有气无力道,“我那易容术不过是皮毛而已。比起……常先生还是差远了。魏巍和那冒充我的人都是你安排的吧?我很疑惑……你是用何种办法改变了他们的,容貌。” 常先生朗声笑了起来,自嘲道,“老夫并不喜欢钻研旁门左道。” 楚鸾嗤笑出声,无情地嘲讽他。 常先生并不恼,继续说:“那个假郡主虽然是我指使,但那易容术却与我无关。” 不是你还能是谁? 难道……这老贼还有同党? 常先生很快给出了答案,“老夫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我可从来没想过害郡主你啊。至于魏巍嘛……” 楚鸾来不及思考他之前的信息,就将注意力放在“魏巍”身上。 “他可没有用什么易容术哦。” 楚鸾:! “我当年是在一帮悍匪手中救下他和他娘,听他娘说,她生的是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楚鸾喃喃细语,不敢置信。 “只可惜为了躲避盗匪不慎走丢,哦对了,那个孩子恰巧也叫魏巍。” “他也叫魏巍?!” “对啊。”常先生故作无辜道,“那个母亲觉得对不起自己另一个儿子,所以为了怀念他,就将这个儿子也改名作魏巍,偏生我收留的这个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楚鸾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再没了倦意,也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本来是我看着长大的,却轻易改投慕容瑾的麾下。你说……他会知道我把你藏在这里吗?我听说你也有个手下叫魏巍,两个魏巍谁会对你更忠心呢?” 楚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打断了他,“你和阿尔赤是什么关系?!” 她和魏巍之间的事情,除了江南那些故人外,鲜有人知。那些人只知道她曾经与一侍卫私定终身,却不知道那人是谁。如今想来,也只有阿尔赤了。 果然, “被你猜出来了啊,不错,阿尔赤殿下正是老夫的盟友。” 和阿尔赤做盟友?楚鸾冷笑一声,“阿尔赤这种人,你也敢招惹?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常先生却避重就轻地略过这个话题,“暂不提这个,还是让我们猜猜魏巍他会不会来救你吧。听说当年那个魏巍就是为了救你命丧他乡,连个全尸都没有。这次会不会也……” “这也是阿尔赤给你献的好计策?”楚鸾猛地从地上挣扎一只胳膊撑着坐起来,“你们的算盘还真是打错了,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侍卫而已,我为什么要担心!至于那个魏长林,现在已经是慕容瑾的手下了,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是吗?但是魏长林可是魏巍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也是最后一个和他还有点关系的人。算得上你半个小叔子,你当真能狠的下心看着他送死?”常先生眼神锐利,仿佛早看穿了楚鸾的心思。 但楚鸾仿佛铁了心肠一般,油盐不进,“你那么喜欢杀人,那你就去杀好了!我到要看看你沾满献血的双手如何拿的动国玺!” 见劝说无效,常先生也不再执着,而是换了一个思路,“既然魏长林的命你不在乎,那你母亲的仇可还要报?” 楚鸾:…… 常先生心中暗笑,他就知道,“其实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偷虎符这样的事情了。我不强逼你做任何事。”他突然变得很好说话,只是好言之后总有那么一句逼迫,“只要你看着杀母仇人近在眼前,还能无动于衷就好了。” 楚鸾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老夫以性命起誓,杀你母亲的是杜启源,但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 “我凭什么相信你。”楚鸾下意识反驳。 这过激的反应,给了常先生可趁之机,他一个劲儿诱导楚鸾,“李虞就是当年杜启源身边的人,他很清楚杜启源、玄均、阮清、慕容初尧之间的纠葛。当然,害死你娘,他也有份,若我能成功坐上皇位,我可以把他交给你处置。” 这一切看似都是让楚鸾自己抉择,但是每一步都是他在背后推着楚鸾走。 “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也不一定都是假的。” 也就是说,慕容初尧和楚旭之间……“” 楚鸾不敢细想,常先生也没有再继续同她说下去,起身就离开了这里,这一次他没再锁住楚鸾,而是看似给了她充足的机会逃离。 第八十二章,争吵 楚鸾躺在脏污的冰冷的地面上,思绪万千。 当年的真相眼看呼之欲出,这不正是她一直希望的吗?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清白。可是,事情发展到如今,她倒宁愿自己从未知道这个真相。 她没有勇气和楚旭对峙,她也不能去怪罪玄均什么,她突然很想知道,上辈子的自己是如何处理的。 不知过去多久,楚鸾终于缓缓动了起来,她的双腿因为太久没有行走过,此时竟站不起来。 她只好慢慢挪到墙边,双手死死抠住墙上的缝隙,这才面前站起身来。 她就这么扶着墙,一点点趿着步行走,不愿停留。 另一边,魏巍带着人找到了常先生暂避的地方。 只初时靠近,被那些陷阱缠住,好在有魏巍提醒,众人也迅速拜托,待打到门前,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残兵败将还死守着山洞。 所有人都以为常先生已经挟持楚鸾逃了,但是卫离却坚持要进去看看,直觉告诉他,楚姑娘就在附近。而且他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仿佛错过了,楚姑娘就会离他而去一般。 于是,贺英和卫离带着一部分人守在山洞外,慕容瑾和玉奴则进去找人。 …… 楚鸾沿着阴冷潮湿的山壁不断往前走,好不容易快走出这弯弯绕绕的地方,前方却站着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 那人仿佛早已等候多时,见楚鸾前来,递上一把利剑。 楚鸾不明其意,但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她略带迟疑地接过剑来,那人突然开口,说着不甚标准的官话:“我愿誓死追随王爷!” 说完,就自己撞上楚鸾手中的利刃,一剑致命。 楚鸾拔出剑来,那人也没了支撑,倒在地上。 看着那誓死效忠之人,楚鸾竟无声笑了起来。 这便是忠仆!她也不过是慕容瑾手中的一枚棋子,他们本无差别,不过各为其主。来日若生出变故,焉知她不会和这位一样,落得个“为主效命”的下场。 楚鸾再也站不住了,她顺着山壁,缓缓滑下,坐在地上。空出来的一只手抚摸着剑上的血迹,感受着粘腻的鲜血附在自己的指尖,将其按在自己的左脸上,沿着脸颊向下抹去。让自己染上血腥。 慕容瑾找到她时,就看见这么一幕,楚鸾靠在山壁上晕了过去,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利剑,而不远处就躺着一具仍有余温的尸体。 …… 待楚鸾醒来,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这两日许多人都提着东西来她府上慰问,只是这些人多半都是抱着看戏的意思。不过这其中也难免有真正关心她的。 林夫人每日都会带着东西来看她,只是之前楚鸾昏迷不醒,她就和玉奴寒暄两句便离开了,如今楚鸾刚醒,她更不能打扰,也没有多做停留。 玉奴给楚鸾送药时,还打趣她,“这个林夫人是真的很喜欢你,哪怕你没有做她家的儿媳妇,也跑得这么勤快。” 楚鸾笑了笑,不置可否。 玉奴看她不搭话,以为她是精神不佳,也没多在意,只是催着她快些吃药。 楚鸾依然不动,玉奴以为她是嫌烫,于是又亲自替她将药吹冷了,中途还怕她闷着,找了几个话茬,“这次还真是多亏谨王殿下了,若不是他,我们还真找不到你呢。” 慕容瑾? 楚鸾面上虽没有说,心里还是明白的,魏长林是她举荐给慕容瑾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魏长林的底细,过了这么久才提出来,怕是自己真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所以慕容瑾才想给她个教训吧。 事实上,慕容瑾也的确是这样想的,早在第三日,卫离提出可能是有人对楚鸾不利时,他就想到常先生了,不过之前他撞见卫离和楚鸾的事情实在让他气恼,这才想小小惩戒一二。 这便是伴君如伴虎了。楚鸾冷冷想着,慕容瑾注定是做皇帝的人,怎么可能一如当年的宽厚天真。但是她也没有怪他,毕竟她已经不再对旁人抱任何期待了。 “好了,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先喝药吧。”见楚鸾许久没有答话,玉奴以为她还在想被劫持的事情,怕她钻了牛角尖,连忙岔开话题。 殊不知她这样的做法更是撞在刀口上。 一看见汤药和玉奴急切的神情,楚鸾不自觉联想起她体内的蛊毒。这么多年,汤药从未断绝,可笑的是,她连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意识到再多想恐怕会失态,叫人看出破绽来。楚鸾下意识别过脸去,闷声道,“你先放着吧,我一会再喝。” 玉奴耐心告罄,语气难免急了些,“你看看你,都虚弱成什么样了,还不肯喝药,当真是想死不成?” 不知被哪句话刺激了,楚鸾也不再忍耐,当真和她争执起来,“我早就该死了不是吗?”她的嗓子还有些沙哑,没说一句话都如同锯子割据一般疼痛,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咄咄逼人,不肯叫自己输了气势。 可是姐妹之间又何必讲个输赢。 玉奴也没想到楚鸾会这样和自己说话,半是惊疑,半是气愤,将熬了许久的汤药小心搁置在屋内的桌上,这才又走回床头和楚鸾理论,“你到底是怎么了?自从那日秀娘去了国公府之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与我们亲近不说,今日竟说出这种气话。”玉奴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你究竟是怎么了?”说完,又觉得委屈,竟要落下泪来。 不过这次楚鸾好像铁了心一般,非要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她才痛快,“你既然非要问我,那我也不再隐瞒。”楚鸾坐直了身子,正了神色,接下来的话用尽了她的勇气,她嘴唇微微抖动,眼中尽是怨怼,“你还记得魏……”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她不忍心,不忍心拿着那些陈年旧事去质问玉奴。可是她又放不下,最后只能僵持着,自我挣扎。 但是,有时候伤人根本不需要任何言语。 作为最了解楚鸾的师姐,玉奴焉会不知她要说什么,自己也早就怀疑楚鸾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她迟早会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彼此会是如此尴尬的局面。 和楚鸾的隐忍不同,玉奴喜欢先发制人,“怎么不说了?你不就是想知道魏巍是怎么死的吗?” 楚鸾:…… 玉奴自嘲一声,果然如此。 “没错,当初我是要亲手了结他的。” 听到对方亲口承认,比从旁人口中听来更觉震撼。 “即便没有老师的指令,我也会杀了他。”玉奴语气如此轻松,仿佛魏巍的死于她而言就如同见日升月落一般无所谓。 即便早已知晓答案,楚鸾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媚主是侍卫的大忌,更何况,你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你身负神鸟命格,注定是要登上后位之人,若不杀他,将……” “够了!”楚鸾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为玉奴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法而哀痛,更惊叹于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对方。“是我先动的心,做错事的人是我,是我逼着他喜欢我的,你们应该杀的人是我!你为什么不杀我?!”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终于抛下了那早已根深蒂固的礼教和仪态。 面对楚鸾的质问,玉奴也不再隐瞒,将满藏心底多年的苦楚尽数发泄,“别闹了!你明明知道,老师最宠你,他不可能杀你的,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故意炫耀!” 炫耀? 楚鸾早就知道玉奴对玄均的情意,没想到这么多年已经成了对方心里的执念。 “原来……你一直将这一切当做炫耀。可笑至极!你们将我当做复仇的棋子,将我当做你们往上爬的刀!却口口声声假仁假义说是对我好,虚伪至极!” “我一直将你当做毕生知己,我待你比任何人都要好,而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欺我,瞒我,恨我,背叛我。这么多年,是我眼盲,错看了你。”楚鸾已经被激红了眼,再也顾不上眼前这人是她最亲近的师姐,只想着怎么让对方痛苦。 玉奴也不遑多让,“楚鸾,你根本就不是多在乎当年的真相,你只是想将魏巍的死推到我们身上罢了,你只是为了减轻你的负罪感。就算是我们逼死了魏巍,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你楚鸾!你才是凶手!” “你清高,你深情,你为了一个死人与我在此争辩,将一切推到我的头上,但只有我才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凉薄!” 她们残忍地伤害着彼此,换来的只是加倍的痛苦。 凡是与楚鸾相识之人对她的评价都逃不过一句“生性凉薄”,她没想到,玉奴也是这样看自己的。真是天大的笑话,她突然很想笑,但是每牵动一分嘴角就仿佛牵扯一分心口的伤疤,她不禁自嘲,“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玉奴不敢正眼瞧她,匆忙别过脸去,但不想败下阵来,只得硬着心肠说出那句后悔一生的违心之话,“没错!” 最后,她们终究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楚鸾几乎是蛮横地将玉奴赶了出来,至于玉奴,她也毫无留恋,赌气地头也不回离开了郡主府。 两人再次见面,就是皇后的生辰宴上。 所有人都是成群结伴的入席,或是亲人相伴,或是友人相随。只有楚鸾,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穿着得体大气,一身碧色宫衣,头戴珠冠,经过两个月的休养,她的身体似乎是大好,脸色也红润了些,只是那冷艳之气依然叫人不敢靠近。 平日出席她都是坐在玄均和玉奴身边,今日她看着御花园中席上的众人,突然找不到自己的位子。好像坐在哪里都不合适,好像哪里都是错。 玉奴也早已注意到了楚鸾,只是碍于面子加上之前两人闹得那般厉害,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皇后与皇上也已入座,沈月见楚鸾一个人,面带笑容催促着她快些入座。 楚鸾和国师府闹掰的事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此刻就有不少人等着看笑话呢,他们很好奇楚鸾会坐在哪里。 现在席面上就剩下两个位子,一个是玄均那边,一个就是阿栎藜旁边。 楚鸾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现在无法原谅玄均和玉奴的所作所为,她也放不下自己高傲的身姿。 阿栎藜见楚鸾与她坐一处,自然高兴,但看了楚鸾的脸色后,也不敢和她搭话。 秦鸢看出了楚鸾他们之间的不对劲,但是自己也没功夫去理会了。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叶承就坐在她的对面,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着实尴尬。 除她们外,场上还有一个不好过的人,那便是卫离。他不明白上次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皇后为什么还要安排他和南珠郡主坐在一处。 这么一个生辰宴,没有几个人是真正开心的。 最后,皇帝出声打破了僵局,“今日是皇后的生辰,诸位不必拘谨,随意便可。” 说着随意,但在场有几个人不是战战兢兢的。 如果有,那应该就是慕容修了吧。他兴高采烈让手下献上贺礼,“今日母后生辰,孩儿特地打了一只白狐给母后做了一件披风,祝母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在场的朝臣和官家小姐公子闭着眼吹嘘了一阵“修王有心了”,“修王真是年轻有为”之类的。 接下来那些人献的礼也大都是平日见惯了的,没什么特别。 楚鸾正感无聊之际,听到慕容修突然唤了她名字,“要我说这些礼好虽好,但是没什么心意。昭月公主是个妙人,不知你准备了什么大礼献给皇后?” 第八十三章,小胜 众人都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楚鸾也不好装没事人了,起身回答:“楚鸾愚笨,不知皇后喜好,便亲手绣了一幅神女飞天图献给皇后,还望皇后笑纳。” 说着,就有两个内侍接过在一旁候着的雏菊手里的长锦盒。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这神女飞天图可是个细活,光是作画就要花好一番功夫,若是将其完整地绣出来,还不知道要如何地仔细。 之间两人打开锦盒,将里面的绣品缓缓展开。这绣品的缎面用的是上好的蜀锦,上面的丝线也是极好的蚕丝线,在阳光下更显得光泽明亮,那缎面上一女子体态婀娜,身姿轻盈,五彩霞衣翩翩,仿若真有飞天之势。面若银盘,双目炯炯有神,唇若含桃,尽显女子美貌。 在坐之人无不夸奖称赞。 皇帝更是对楚鸾刮目相看。虽然这丫头平日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但还真是心灵手巧,与卫离正相配。 皇后命人将刺绣收起来,对楚鸾一番夸奖,“这样好的针脚,就连那司衣局里的绣娘也没几个能有郡主这般手巧。要想做成这样一副神女图,想必花了郡主许多功夫吧?” “娘娘身份尊贵,这也是应该……” 不等楚鸾把话说完,沈月就转向南珠郡主,苦口婆心劝告:“晨儿,你也得向昭月郡主学习一下,将来才能更好地服侍永宁王。” 场上所有人又将目光放在南珠郡主和卫离身上,就连楚鸾,也不自禁看向那不苟言笑的男子。 “这女子,还是温婉贤德些才好。晨儿,可记住了?”皇后嘴上是提点陈晨,但在座的都知道她是在暗讽楚鸾。 楚鸾站在那里,一瞬间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但是她却并不觉得屈辱,毕竟旁人的评价于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陈晨知晓皇后还是有意撮合她与卫离,心中自然高兴,便将之前卫离拒绝她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拿一双含羞带切的媚眼偷偷瞧着心上人。 皇后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那些有意将自己家中姑娘许给永宁王的大臣也都收起了心思。毕竟且不说皇后,就单是那陈王,手握重兵,之前灭缴楼兰,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光是这样的家室,有几人能比得过。况且那陈王生性暴虐,稍不如他的意,便是陛下,那他也不肯卖面子的。若是真的抢了她女儿的夫婿,那还不得满大街追杀。 慕容初尧的确忌惮陈王的势力,但是既然来了京城,就算是再凶猛地老虎,也得给他乖顺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亲自给皇后倒上一杯醇香的美酒。帝后恩爱,羡煞旁人。但这其中的暗流涌动,又有几人能体会。 慕容初尧嘴上说着祝贺之词,眼底却是比寒冰还要刺骨的冷,“爱妃,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只管自己高兴就好,这小辈的事情,还是不必操劳了。” 坐于主位之下的淑妃早就看破了两人的虚伪,也不掩饰,用宽袖捂着嘴蔑笑。她是不在乎卫离娶哪个做王妃的,只要能让沈月那贱人吃瘪,她就高兴。 沈月自然知道皇上这是在敲打她,本就闷着一肚子怨气,此时又见淑妃嘲笑自己,更是不顺,皮笑肉不笑地问:“淑妃妹妹何故发笑啊?” 传言这淑妃向来放荡不羁,在皇后面前也是不改其行,她不起身行礼,反而慵懒地端起桌案上的酒边喝边答,“今日姐姐生辰,臣妾高兴而已。”说完,还将酒杯对着沈月,敬她一杯。 沈月听出淑妃满口的揶揄之色,气的脸色发青,面上仍要做出一副高兴模样,背地里暗暗骂道,徐娇容这贱妇!真是一刻不与自己作对,活该她没有儿子,只能从别人那里过继一个。这慕容煜一看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将来可别叫她自掘坟墓! 想到慕容煜,沈月也有了制住徐娇容的主意,“说起来煜儿年纪也不小了,至今未娶正妃。妹妹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知道替孩子物色一下。”京城谁人不知慕容煜和那芙蓉女之间的纠葛,身为皇室却与一风尘女子有染,她不信徐娇容还能在她面前硬气起来。 果然,提起这个,淑妃竟是比慕容煜还先变了脸色。她自知在这件事上,自己讨不到好,于是祸水东引,“姐姐也不必着急,臣妾是煜儿的母亲,岂会误他?姐姐若是实在想做个媒人,不如好好替阿瑾挑选。如今胡姐姐也走了,这孩子又住在宫外,身旁无人服侍,才叫人忧心。” 话题牵扯到胡贵妃,场上突然静了下来。 慕容瑾双手紧紧攥着身上的外袍,双目微阖,余光若有若无扫到他上方的陈王。 陈王身形魁梧,身量比卫离还要高出几许,烧饼大的脸上满是胡须,眼睛生的极大,只是随意一睁,便以为是在瞪人,眉毛浓密,如刀剑一般横着,不怒自威。他此时正啃着彘肩,仿佛生啖人肉一般,叫人生畏。不少人私下也传他是阎王转世,甚至有人借陈王来止自家婴孩啼哭。 慕容瑾虽恨毒了他,但也知不可轻举妄动。陈王手握重兵,就连父皇也不能轻易治他,不然凭着他那专横傲慢的样子,岂能活到今日?如今自己羽翼未丰,万不可在此失足。 眼看场面僵了下来,陈王啃下棒骨上的最后一口肉,随意将骨头丢在桌上,哈哈大笑起来,“瑾王一表人才,哪里需要娘娘们操心。坊间不是早就在传他与楚家丫头郎情妾意了吗?其实也不怪瑾王动心,这楚丫头生的细皮嫩肉,谁见了不喜欢?” 他言语粗鄙,不胜入耳。 不等旁人出声,秦海第一个站出来指责,“陈王,你好歹也是个有威望的重臣,说话自是该多加考量才是。” 秦海说到底只是一个区区五品正官员,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的,陈王自然不会顾忌他,装出一副醉酒的说话更没了遮拦,“秦大人,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他端出这副模样,就算有人说他的不是,也能借醉酒搪塞过去。 秦海是何等正派之人,平日最看不惯的便是这幅无赖行径,当下就要驳斥。 却被对方抢占先机,“再说了,这镇北候还没说什么呢,你又何必着急?秦大人,你可是夫人刚刚仙逝,火气无处发泄,所以才如此肝火旺盛啊?” 陈王素来没脸没皮,说出这话也不觉羞耻。只是他如此折辱当朝大臣,皇帝却也没有罚他,只是嘴上苛责两句,“陈王,还是少喝两句吧,席上还有这么多女眷呢。” 他这才装模作样地起身,歪歪扭扭对秦海行了个滑稽的大礼,囫囵道,“是我失态了,秦大人……勿怪。” 这一番弄得秦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秦鸢也气的在桌下将手帕拧了又拧。可怜秦夫人生前多么温婉贤淑的女子,死后竟要受这份辱。 本来楚鸾也不想和那陈王计较,只是秦伯母生前待她真诚,此时若还忍着,便罔做人了。她起身对着皇帝行礼,眼神不卑不亢,直言道,“陛下,今日是皇后的生辰,本该是大喜。但是陈王却借着酒意侮辱官眷,行迹卑劣,岂是轻轻一句责罚就可揭过的?今日夜黎国皇子公主的面,若传出去,岂非叫天下人知晓我永国官员皆是这等无礼之辈!” “楚鸾!”陈王气沉丹田吼出她的名字,颤巍巍站起身,指着对方大声叫嚷,“陛下都未说什么,轮得到你这小儿开口!一介妇人,辱就辱了,就算传到他国,也只会说我永国之人不拘小节罢了!” “究竟是不拘小节还是蛮夷之邦,后人自有定论!”楚鸾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必定会遭到陈王的记恨,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做了,便无悔,“秦夫人虽只是一介女流,但是她也曾陪着自己的夫君驻守江南二十载。江南能有今日的安稳祥和他们夫妻功不可没。死者为大,臣女请求陛下给秦大人夫妇一个交代。” 慕容初尧端坐其位,飞速思考着其中的利弊,寻求一个权衡之法。 “陛下,臣认为楚姑娘言之有理,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高位者更应当是万民表率。臣请陛下还秦大人夫妇一个公道。”卫离也站出来伸张正义。 陈晨:“曦云哥哥……” 陈王没想到卫离这小子也要帮着外人出来摆他一道,心中悄悄记下这笔账,待到秋后再算。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还是这场宴会的主人更加难堪。沈月这时还能勉强装出温婉贤良的模样,笑着问责楚鸾,“郡主,这到底不过是酒后戏言罢了,当着夜黎国王子的面,我们何必把事情闹大呢?大不了事后,本宫给秦夫人封个一品夫人的名号告慰她便是。” 沈月想要息事宁人,这样只会更加激怒群臣罢了。 玄均喝了一口清茶,用他那沙哑的嗓音温吞道,“自古以来,上行下效。人们都以身居高位者为榜样,君臣、官民、父子。若上面的人先坏了德行,试问下面的人又该如何效仿?” “陛下,身为人女,臣女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辱我父母。” …… 事情发展到最后,百官请旨。慕容初尧见局面已无法控制,索性顺水推舟,降了陈王的罪,罚他在府中思过半月,并收了他一半的兵力。 宴席散去,楚鸾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驻足在宫门外,像是等什么人。 玉奴和玄均出来之时,几人视线交汇,彼此都是尴尬。 玄均兀自走在前面,催促玉奴回府。他知道,楚鸾要等的人不是他们。那日他早该察觉到的,门外之人就是楚鸾。 不知等了多久,她终于看见楚旭和楚凉父子出来,两人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脸色都不是很好。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楚鸾也不想平白叫人看了笑话,自己的事还是得自己掩着门说。明面上依旧恭恭敬敬叫一声“父亲”。 不少人见了这场面都猜测楚鸾是因为惹怒了国师无处可去,这才又找回自己亲生父亲来。 实则不然。 楚鸾和楚旭寻了个僻静的茶楼,在雅间内谈事。楚凉则站在门外守着。也为难他一个户部侍郎,居然为防家事被旁人听去,充当起侍卫的职责来。 “你有话直说便好。”知女莫若父,楚旭倒了一盏茶,静候下文。 许久未有过交流,父女之间竟是如此冷漠。楚鸾也不卖关子,直言:“关于阿娘的死,我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 楚旭送到嘴边的茶盏微微一顿,从他抬头到开口的一系列动作都被楚鸾尽收眼底。万幸,对方并没有表现出半分心虚。也不怪她怀疑到自己父亲身上来,毕竟经历过这么多欺骗,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 楚旭将茶盏轻放在桌上,不发出一丝声响,不冷不热道,“你与其纠结在这些事上,不如去你母亲的坟前好好祭拜一下,也让她看看你。” 每次提起阮清,楚旭总会想各种各样的理由撇开话题。楚鸾又怎会不生疑,她几乎是质问自己的父亲:“你真的爱过我阿娘吗?”如果爱,又怎么会不想和她一起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如果不爱,又怎么会将她这个所谓的“灾星”远送江南。 看着楚鸾一脸天真地和他讨论爱和不爱的问题,就好像看见了当年那个唤他“楚郎”的人。 (楚郎,你若真的爱我,就应该帮我。) 楚旭摇头苦笑,一盏清茶作酒入喉,淡淡的苦涩萦绕在他唇齿之间,久久不去。 “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楚旭又一次避开了话题。而且,他不再给对方追问的机会,起身就走,“你今日得罪了陈王,万事还需谨慎,不要再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不然我就真的无法跟你阿娘交代了。” 第八十四章 话说上次被楚旭巧妙避开话题之后,楚鸾就不再指望他能帮自己查找真相。对于之前常先生说的那些事,虽然不能全信,但是有些也不一定是假的,通过楚旭的态度,她也能猜出几分。不过,要想彻底弄清真相,她还是得去一趟国公府。 这已经不是楚鸾第一次拜访国公府了,上次张生出事时,她也想过请昌毅伯帮忙,结果国公府只是让阮莹莹来打发她。此时她再登门,又不知对方该用什么办法来拦她。 结果,看门的小厮去而复还,将大门全打开来,恭敬请楚鸾进去,“老妇人在正苑,还请郡主随我来。” 这个结果是楚鸾也没想到的,她本来做好吃闭门羹的打算了,就连一会儿硬闯的理由都想好了。 楚鸾跟着小厮,,一路上也偷偷观察过这里的布局,无处不透露着一股熟悉感。但又想不起来具体发生过什么。 “姑娘,到了。”小厮提醒道。 楚鸾抬眼,入目便是一道拱形门。她情不自禁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抚摸这墙上的白漆。似乎是有所感,她低头很快就在墙角找到了残缺的一块,那里有几笔歪歪扭扭的光秃,但是因为时间太长而长出了青苔和破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痕迹了。 还是正事要紧。 楚鸾不再耽搁,直接跨了进去。 这一步,不止是院中的景致映入眼帘,还有什么别的,夹杂着痛苦和欢愉的东西冲入她的脑海。 (阿嫲,我还要吃桂花糕。 阿嫲做的桂花糕是这世上最好吃的桂花糕。 阿嫲,我要阿娘,我害怕。 我不要走,我要在这等阿娘来接我才走。 初时,只是稚童的声音,可后来……她听到另一个自己在说话! 老太君,我劝你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家的结局你们也看见了,再和太子殿下作对,即便是镇北候,也保不住你们。 众将士听令,就算是将这国公府翻过来,也要找出他们犯上作乱的证据。) 楚鸾头痛欲裂,她猛一睁眼,仿佛看见满天红光,眼前的景物全都变成废墟。院中那棵桂花树上挂着的秋千也被一黄衣女子挥剑斩断。 她猛然一惊,后退数步。再一睁眼,一切又恢复原状,仿佛她只是做了个梦。 刚刚……是梦吗?楚鸾不禁自问。 正在楚鸾疑惑时,一六旬老妇推开房门,上前对楚鸾行礼,“郡主,老夫人已经等候郡主多时了,您自行进去吧。”眼前这人态度谦和、举止有礼,应当是国公老夫人的亲信,刘嬷嬷。 还是眼前事更重要,楚鸾来不及多想,对她颔首,便向那屋子走去。 这房门虽然精致,但毕竟有些年头,推开时,发出了吱呀一声,惊动了屋内之人。楚鸾关上门往里走去。却四处不见人影,只在那屏风之后看见一老妪躺在床上,闭上眼静静地喘着气。床边还吊着一大半被褥,想必就是她开门之时被这人蹬下来的。本着日行一善的想法,楚鸾主动替她重新盖好被子,并掖了掖。谁知那老妪突然睁眼,两人陡然四目相对,吓得楚鸾连忙起身后退。那老人有些困难地转过头,半晌才看清这是楚鸾。她刚刚,还以为…… 楚鸾又怎么没看清对方眼中的惊喜转化为失落呢。即便见对方已经卧病在床,也偏要给她找不痛快,“你这是又把我错认成你的女儿了?” 国公老夫人知道,她这是还在怪自己之前宁愿认一个来路不明之人也不肯信她。也许是身体越来越差,自己也知道她没有多少好日子了,所以这些天她想了许多,才发现,自己当真是糊涂了大半辈子。有些事她本想等自己身体好了再亲自去找楚鸾说清楚,没想到对方却先来找她了,这样也好。 “你也别误会,我今日前来不是求你们帮忙的,所以你们也不用再让人撵我出去了。”楚鸾这是又再算之前吃闭门羹的账了。 换作平日,老夫人早该恼怒下逐客令了。但是今日她非但不生气,还觉得有些莫名的高兴。这丫头的性子像极了她娘,刀子嘴豆腐心,怎么可能不是阮清的女儿呢?她也就这么把真心话说了出来,“你和你娘亲,真像……” 这话一出口,非但没唤起楚鸾心底的柔软,反而惹得她气恼,冷笑一声,毫不留情讽刺:“您可真有趣。” “你还在怪我?”这话一出口,老夫人自己都觉得蠢。她怎么可能不怪自己呢。 “我今日前来也不是特意怪谁,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你可知道一个叫李虞的人?” 提到李虞这个名字,老夫人的情绪明显更加激动,呼吸也急促起来。楚鸾生怕她有什么好歹,急忙上前替她顺气,还一边劝道,“知道什么直说便好,我们与他有任何仇怨我自会向他讨来。” “他、他就是将你抱走的人!” ?! 楚鸾:“当年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当年阮家和杜家是世交,李虞就是杜家的家仆!你阿娘和杜家一位小公子有交情,还亲自传授那小公子诗书。有一日,你爹忙于公务,你阿娘又生了病,不能照顾你。所以就将你交给我。往日都是阿月来接你回府。” 听到阿月这个名字,楚鸾心中一阵酸楚。 “谁知那日来的不是阿月,而是李虞。他说是你娘有急事,要他带你回侯府。当时本就刚刚宫变,我也猜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疏忽就将你交给了他,待你娘和阿月来时,我才知道,被骗了!” 楚鸾心下有了定论,果然是那李虞。“后来呢?” 或许是说到伤心处,老夫人竟抽噎起来,“后来,你娘去找你,再也没有回来。” 楚鸾拳头紧握,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究竟是去恨杀人的刽子手,还是该怨明知真相却装作糊涂老夫人。 “当时你父亲派人去救你们,最后只有你还活着。新帝下令,李虞已死,但为了给阮家和楚家一个交代,就随便找了个由头将杜府满门抄斩。” 楚鸾继续问:“可有留下女眷?” “天子下令,无人生还。” 果然,常先生果然在骗她。 “你问这个,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明知真相还要、还要……” “不是。”楚鸾果断否认,反而告诉她一个更残酷的事实,“我今日前来,是因为李虞并没有死。” “什么?”老夫人不敢相信,一时茫然,一时激愤,楚鸾给她盖好的被子又因为挣扎而被掀开,“不可能!他害死了我的女儿,还害得我们祖孙分离,他怎么会没死?他该死!” 楚鸾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因为仇恨而狰狞的面目,就好像看见了那日她生生将自己推开而选择另一个人的情形。她深吸一口气,咽下那些过往,“你今日既然同意我进来,想必也有事要说吧。” 经楚鸾提醒,老夫人这才如梦方醒,将自己的打算告诉给楚鸾,“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也遭了报应,怕是没几日好活。可怜我育有两双儿女,如今只剩下两子一女。国公府的情形我也知道,待我百年后,只怕他们会如同另一个张家……” 说这么多,楚鸾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是想让我像对张家一样护着他们是吗?”好算盘呢。 老夫人自知理亏,羞愧得不敢再言,只等着楚鸾的回答。 谁知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反而像楚旭一样顾左右而言他,“你是真的对我有愧吗?” 老夫人愕然。楚鸾轻笑一声,不是嘲讽,而是释怀,是解脱,“你没什么可愧疚的。我有父母,自然不需你养育我,将我远送江南,也需得我父亲同意才可。”然而话锋一转,“但是你不该隐瞒真相,对外宣称我是煞星。这一点才是你真正该愧疚的。” 老夫人没想到,此刻楚鸾竟然能这么冷静和她探讨这个。就连楚鸾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埋怨了大半辈子的人,在听到她病重之时想着的还是自己的儿女时,她竟然再无波澜。 “其实你无需担心,即便你有个不孝的外孙,但你还有个孝顺的女婿。只要他在一日,国公府就还能撑一日。”楚鸾说这话时顺便起身替老夫人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的床头,“至于我,是注定要回江南的,那里才是我的故乡,那里才有我的亲人。” 老夫人眼中的热泪已经包不住了,一颗一颗顺着眼角砸在枕头上。 “但在那之前,我是要斩断牵绊,立一番事业的,不是人归故乡,便是魂归故乡。” 老夫人嘴唇颤抖着,她急切地想说些什么,甚至伸出手想要抓住楚鸾。但是她现在生病了,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轻松抓住自己乖巧的孙女了。 反而是楚鸾轻松抓住她的双手,塞回被子里,最后一次替她掖好被角,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会亲自报仇,找出杀害阿娘的真凶。我不能帮你光荣国公府,所以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就当是还了你我之间最后那点血脉亲情吧。如果你真的对以前的事心怀愧疚,那你就好好活着,不要让我真的坐实了这个灾星的称号。”言至于此,楚鸾突然发笑,她想起自己作为沐汐时,卫离曾对她说过的一番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是,在她身上似乎只应了前半句。 临走前,楚鸾不忘提醒她还是要多开开窗,一屋子药味,就算没病也闷出病来。“其实……” 老夫人以为楚鸾心软,还是顾念着血肉亲情。 “害我们分离的并不是李虞。”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她几乎是想脱口而出,再唤一句阿鸾。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她已经绑架了楚旭大半生,不能再绑着这个孩子了。 …… 齐韩知道自己又要去给国公府老夫人诊病的时候,他是十分疑惑且拒绝的,甚至当面问楚鸾,“虽说我是在给你效命,但你是不是也太能使唤人了。” 楚鸾知道之前阮莹莹得知齐韩是自己的人时,曾带人去他医馆里闹过事,她以为齐韩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去的。但他不知道,齐韩是因为听说了楚鸾和国公府之间的关系,这才拒绝的。楚鸾这人虽然阴晴不定、经常不给人好脸色看、还事多、不遵医嘱,但是她对自己人真是好的没边。跟在楚鸾身边的知夏和雏菊自不必说,但是她为了张生夫妇所做的就足以让他敬佩,更何况楚鸾虽然总是对自己呼来喝去,但从来都是以礼相待,没有威胁过他,全是利诱。有什么好处都会想着自己。他一直都将楚鸾当做有些任性的孩子来看的。 楚鸾也知道齐韩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医者父母心,他早晚会答应,如果他不会答应的,自己也绝不会提出来,索性蛮横道,“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齐韩还是放不下,非要问一嘴,“他们如此对你,你也要救?” 楚鸾只是看着院中的梧桐树,轻叹一口气,“她不是对我不好。” 她只是更心疼自己的儿女,而阮清,又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有时候,楚鸾自己也会胡思乱想,如果阮清还活着,她一定也会很喜欢自己吧。 第八十五章 上次楚鸾去过镇北侯府并安排齐韩去给老夫人医治后,便有看热闹的等着国公府出事,毕竟楚鸾可是克死亲母的“灾星”。阮莹莹也去找过楚鸾的麻烦,不过都被知夏挡住了。渐渐地,国公府非但没传出什么丧讯,反而听说老夫人的身体大好了,都能下床走动了。自此,齐韩的名声更胜,不少人跑去他的医馆看病,他也算真正摆脱了闲人的称号。 楚鸾养病这些时日,一直没有去国师府请安,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也是时候去解决一些事情了。 玉奴得知楚鸾来时还有些尴尬,扭捏着不肯去见,玄均却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还劝导玉奴,“阿鸾性子执拗,从不会主动低头,今日前来只怕是为了别的事。” 玉奴这才陪他一起去前厅。 事实果然如玄均所料,楚鸾并未与他们提起魏巍的事情,于是几人便心照不宣地将之藏在心里。虽说楚鸾不提,但她的语气也不再如往日那般亲近,反而处处透着一股疏离之意,“老师,师姐。” 一声师姐叫的玉奴浑身不自在。玄均就没这么多讲究了,直入主题,“你今日前来应该不止是向我请安吧。” “老师神机妙算。楚鸾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想询问老师,我曾托师姐替我找一个人,却迟迟没有音讯,如今想来是老师不让她说的吧。”虽说是疑问,但楚鸾语气坚定。 玄均也不否认。 “老师可知李虞还活着,而且我阿娘的死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玄均再次颔首,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期待着楚鸾的下文。 “我听说李虞是杜家的家仆,而你……究竟是叫玄均还是司徒均?”传言当年杜启源曾收养过一个义子,那人正是司徒氏的后代,如今想来,应当就是眼前之人了。 玄均也不再瞒她,毕竟凭着楚鸾的聪慧,她早晚会知道的,“我是司徒均不假,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真正要害师父的人不是杜家。” “那是谁?!”楚鸾难掩心中激动,她太渴望寻求一个真相了,她想要告诉愚昧的世人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她想让真凶偿命,让活着的人释然。 玄均却对她摇摇头,目光变得凌厉而深邃,“当年我是故意放过李虞的。” 什么?故意放过?玄均居然会放过杀害阮清的人? “我就是想看看李虞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玄均的目光突然凶狠起来,教人生畏,但是语气却并未表现出半分波澜,“我在江南蛰伏数年,走遍大漠山川,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四年前,我终于想出了一招引蛇出洞。” 四年前?那不就是魏巍死的时候吗?难道…… “我将你的消息放出去。” 这下,楚鸾终于能把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了,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追杀她的人是阿尔赤,没想到……一切都是玄均的有意为之。他可是自己口口声声唤作老师的人,她知道玄均不是感情用事之人,但她想不到对方能够如此冷血! 她心中悲痛,全身都在细微地颤抖,开口说话时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害怕,“你是因为知道我和魏巍……所以要惩罚我……”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看向玉奴,珍珠般的热泪顺着面部的轮廓滑落,心却冷得彻底,“这件事你也知情?”这话问得她自己都觉得多余,玉奴对玄均的感情高于一切,又怎么可能不会帮他? 可悲的是,玄均总能保持理智,哪怕是面对昔日最亲近的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且现在看来,我的办法的确奏效了。” 楚鸾只觉得眼前的人太过可怕,他为了报仇不惜以自己为饵,而这一切又是为了阮清!她突然恨起阮清来,她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为了她而舍弃自己?她突然很想很想相信阮清是爱她的,这样她才不会显得那么可怜和可悲。“那真是恭喜你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楚鸾一步步后退着,她要远离这个满是谎言的魔窟,“不过,有一点你怕是算漏了。” 玄均不解,他哪里算漏了。 “李虞既然能出卖你,自然会为了活命而另择其主。” 也就是说,幕后之人另有其人。一切的关键还是在于李虞。 “这倒是我失算了。”玄均语气颇有些惋惜之意,不过他并不在意了,既然李虞已经现身,他就不怕找不到那真凶。“这件事情我自有考量,你以后也不必再为这件事犯险,我另有任务交给你。” 楚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玄均非但不愧疚反而还要利用她,这真的是自己的老师吗?他以前对自己虽算不上温柔,但总是替自己着想,不曾想假面撕开之后竟然露出这样可怖的獠牙。楚鸾想听听他究竟还能说出些什么,“你还想利用我什么?” “如今陈王失势,无疑断了慕容修一臂。这正是瑾王殿下的大好时机,我要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必要时想办法解决掉慕容修及其党羽。”玄均似乎也是觉得这样太不近人情,于是放软了语气,“你放心,只要慕容瑾一称帝,你就是皇后。届时你想如何报复我都毫无怨言。”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再听你的!”她不会再相信玄均的话,她也不要做什么皇后,更不会嫁给慕容瑾! 玄均也不急,只是轻笑一声,起身上前替她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一如过往般地和蔼,“阿鸾,不要胡闹。” 楚鸾害怕他的触碰,她更冷了。她挣开玄均就要逃跑,耳边却传来一阵琴音。心口处也随着琴音出现异样,初时只是细细麻麻的刺痛,渐渐地,这种刺痛演变为她最熟悉的绞痛。一回头,竟发现弹奏之人正是玉奴!她早该想到的,既然玄均能研制出克制这蛊毒的解药,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控制之法? 玄均依然保持着往日的风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那个处处替楚鸾着想的老师,玉奴和楚鸾之间没有隔阂,他们还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他挥手示意玉奴不必再奏,亲自将楚鸾扶起,用自己灰色的宽袖替她拂去脸上的泪痕,细心劝导着,“阿鸾,如今一切都由不得你了,你还是为了做皇后好好准备一下吧。” …… 从那之后,郡主府里的下人从里到外换了一批,小到后院的厨娘,大到账房的先生,全都换成了玄均的人。以后楚鸾出门,都必须让知夏随侍左右,雏菊除了照顾好络音外再无别的任务。这于楚鸾而言,与监禁无异。但是如今,早已轮不到她做主了。 这日,楚鸾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她打算出去散散心,刚打开房门就被玄均新派来的婢女如意叫住了,“郡主可是要出门?奴婢这就去叫知夏姑娘与郡主同往。”尽管着婢女礼数周全,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但是这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的情形也实在触怒了她。 楚鸾赌气地用力关上房门,眼不见心不烦。 从那日后,玄均也的确对李虞采取了行动。楚鸾每日都听身边的侍女向她汇报李虞的去向。“国师大人还说,他会尽快找出杀害阮夫人的真凶,郡主安心在府中等候消息就好。” 结果又被楚鸾以她困乏了为由撵了出去。 …… 上次宫宴上皇后提出选妃一事之后,慕容瑾也就细细琢磨过这个问题。他对楚鸾的确是有几分爱慕之情的,不过此时选她做正妃却是不合适的。慕容修的正妃柳素媛是陈王小姨子的嫡女,南珠郡主的亲表姐。四皇兄的王妃也是将门之后,虽说二皇兄也尚未娶亲,但是徐娇容是何等精明之人,定会给他挑选一位身份地位绝不输修王妃之人。若是楚鸾没有和镇北候断绝关系,那他们成亲绝对是再合适不过。可是偏生现在的楚鸾除了空挂着一个郡主的头衔,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即便有个国师做师父,但是玄均手下既无封地又无兵权,也只是花架子罢了。怎么看,他都不能在这时娶楚鸾为正妃。可是……楚鸾和玄均又对他有大恩,若是没有二人,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思来想去,慕容瑾还是决定见上楚鸾一眼再议。但是最近又听说楚鸾不知何原因一直闭门不出,为此,他特地找来秦鸢商量对策。 慕容瑾只是让秦鸢想办法让楚鸾能和他见上一面,至于别的只字未提。 秦鸢对二人之间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所以真就觉得慕容瑾是因为相思之苦,也很快献上一策,“王爷何须烦恼?臣女听说顾汜大人又要举办诗会,届时臣女定能让阿鸾一同前往。” 慕容瑾满意颔首,“如此便多谢秦姑娘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洗去夏日的闷热,却洗不掉人们心里的苦闷。楚鸾站在檐下,感受着秋雨带来的寒凉,借此让自己清醒。眼看来京城已经两年,距离她重生也过去两年了。 “浮生流年度,往事莫追溯。” 楚鸾还是决定再去一趟苍山寺,一是想再去问问自己重生之事,二来便当做散心了。如意得知楚鸾要去苍山寺,身边又有知夏相陪,也就没有跟着,难免双方都拘谨着,失了散心的本意。 到山脚下时,雨已经停了。但是放眼往山顶望去,整个山巅依旧被浓密的雨雾笼罩着,只依稀看得清从半山腰延绵到山顶的金光。 楚鸾抬首,乌云密集,天色昏暗,想来不久还有一场大雨。于是吩咐车夫先行回府,明日再来接她。自己则与知夏一起上山。 雨后山路湿滑陡峭,即便每日都有僧人打扫台阶,楚鸾的衣摆也难免被蹭上泥污。二人越是靠近山顶越发觉得有些寒冷,整个人被湿润的雾气包裹着,沾湿了衣裙。 待两人行至山腰,突然传来一道钟声,惊散了林间飞鸟。上次前来,楚鸾未曾欣赏这山间风光,如今向下俯瞰,入眼只是一片朦胧。 “阿弥托佛。”一小僧提着一盏明灯前来,“两位女施主,山路陡峭,师父特命小僧前来相迎。” 楚鸾与知夏相视一眼,饶有兴趣地问:“敢问阁下师父是哪位高僧?如此神机妙算?”楚鸾要来苍山寺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知道。难道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之说? 那小僧也不回答,只管在前面引路。 知夏正要追问,却被楚鸾拦下。“跟上吧。” 终于走到山顶,苍山寺早已点上烛火,入目便是一片辉煌,如临仙境。 说来也怪,此时虽说天色昏暗了些,但时辰尚早,可是一路走来,几人却没遇见几个和尚。待小僧将两人领至讲经堂外,这才给出了解释:“二位施主,家师正在为师兄们讲述佛法,烦请施主在此稍候。” 堂内讲经人的诵佛声伴着秋风在山间环绕,静静听来,确有清心宁神之效,楚鸾不禁夸赞,“果然是得道高僧,敢问高僧德号上下?”听声音,这僧人最多也不过而立之年,竟有如此道行,说不定他便是能为自己解惑之人。 小僧道:“家师法号明觉。” “原来是明觉大师。”关于这明觉的传闻,楚鸾也略知一二。听说这明觉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弱冠之年时做了一个糊涂梦,一心想要出家,任凭家人如何阻拦也不顶用,偏生此人真有慧根,三年之内便熟读佛经,五年之内参悟世间佛法,从此便游历人间,替世人排解苦难。不曾想这明觉又回了苍山寺。也算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这佛经虽有清心之效,但对于楚鸾也不过是一时来趣罢了。正如现在,比起佛法,她更关心自己什么时候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咚——又是一道敲钟声。取代了屋内的诵佛声。 紧接着,殿门大开,屋内的僧人有序走了出来,他们仿佛都有自己的目标,无人会因为院中多了两个女子而驻足。 “不知贫僧方才所讲可有解了王爷心中疑惑?” “大师所言,让小王受益匪浅。对了,大师方才说今日我会遇见有缘人,敢问那有缘人……” “王爷且看。” 楚鸾听见熟悉的声音,正疑惑地左右观察寻找,蓦地转头,就看见卫离与一约莫三十来岁的和尚站在一处,对方似乎早就注意到了自己。 “楚姑娘。”卫离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着楚鸾。今日顾汜在他的别庄里举办诗会,但他一想起自己本该纵横沙场却只能整日与文人作趣就实在提不起兴致,心中苦闷,这才来苍山寺散散心。莫非他和楚姑娘真的有缘? 楚鸾就更没想到自己都跑到这来了还能遇见卫离,之前在齐韩医馆发生的事情至今想来仍是面红耳赤,只怪自己当时被气昏了头,竟想着通过卫离来报复玄均,企图反抗自己的命运。至于这里面有没有别的什么情谊,楚鸾也不敢再细想。 “女施主。”明觉见两人气氛不对劲,出面缓和。 这明觉相传少说也得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但是看上去却依旧俊美,想来真是“得道”了,这才延年益寿。 “明觉大师。” 明觉一见楚鸾,就给人一种仿佛把对方看透了的感觉。他唤来方才那位小僧,“智全,你先带这位女施主去将寮房收拾一下。” 楚鸾知道他是要支开知夏,于是对知夏耳语几句,后者便随着智全离开了。 “今日秋雨绵绵,浓雾遮天,想来女施主也不是来参拜佛祖、捐香火钱的吧。”不知这明觉是不是游历人间久了,身上没有得道高僧的仙气,反倒有股俗人的烟火气。 “我今日前来的确是有要事。”楚鸾看着呆站在一旁的卫离,不知为何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只见她眼珠一转,嘴角带笑,少有的俏皮,“我是来求姻缘的。” 求姻缘!卫离心头一震。楚姑娘也会来求姻缘?他突然又失落起来,尽管乍看上去与往常无异,只是那眼尾下垂,嘴唇半抿,仍能看出一些端倪。是了,除了慕容瑾楚姑娘还会对谁上心呢。可是,上次在医馆……反正他不信楚姑娘是如此随便的女子,她定也是属意我的。 看着卫离脸色青一阵又红一阵的,楚鸾心中暗笑,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这永宁王竟是如此有趣,本想再逗弄一番,又怕被人误会。至于怕被谁误会,已是宣之于心,缄之于口。 明觉游历人间数十载,又怎会看不破二人之间的缘分?只是这两人身在此山中,各自看不破罢了。自己身为佛家弟子,又不好干涉红尘中的情爱纠纷,只能尽量提点二人,“敢问施主求的是什么姻缘?” 楚鸾不假思索,“自然是天赐良缘。” 明觉摇首笑道:“阿弥托佛,有情有义自良人,姻缘何须天来定?” 楚鸾却不以为然,“姻缘若非天注定,如何知是命中人?” 明觉听了她这一席话,但笑不语。而楚鸾也是后来才知,原来曾有一人在佛前跪了许久,只为替他们求一段天定良缘。 第八十六章 一阵寒风刮过,激得楚鸾打了个冷颤。卫离见状,急忙摘下身上的斗篷,披在楚鸾身上,平日做事都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永宁王,今日却突然变得笨拙起来。两根细小的带子如何都系不好,险些将自己的手指缠住。楚鸾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卫离抬眸就对上楚鸾藏满笑意的双目。睫毛如蝶翼一般轻颤着,棕色的眼眸里仿佛盛了一池秋水般灵动。卫离似乎觉得自己行径孟浪,刚想收手,楚鸾微凉细长的手指就覆了上去。他感受着楚鸾手指缓慢而不失灵巧的动着,不一会就系上一个简单的结。 卫离双耳红的快要滴血,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两人就维持着这咫尺距离彼此相望,谁也没有后退。风未止,情已动。 明觉作为旁观者,看着两人仿佛已经入定,最终只是摇摇头,先行离开了。 也不知两人对视了多久,楚鸾眼角发酸,忍不住垂下眼睑,这个动作倒是像极了女儿家面对情郎的羞怯模样。情郎心中情意疯长,如春风拂过,叫人心痒难耐。情至深处,难以自抑,拥人入怀。 “喜欢我吧,我去求皇上赐婚,我去求各路姻缘神,无须你受累,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待永国安定下来,你是想仗剑天涯还是闲云野鹤我都陪着你。”卫离早就想好了,如果楚鸾在此之前就回江南,那他待皇上立下太子后就去寻她。 “你……” “阿鸾。”卫离此刻再也顾不得那些规矩礼教,竟唤了她的闺名。趁着今日,他一定要将话都说清楚,“我心悦你,并非作假。” 楚鸾靠在对方宽大炽热的胸膛,又怎能感受不到对方急切而小心的情意。只是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自己所行之路将是如何崎岖凶险,又怎能连累对方。但是若叫她再说自己对卫离毫无情意却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犹豫之间,乱了方寸,“你可知我……” “我不在意。”卫离将人拥得更紧,“我不知你过去如何,不知你心中所畏,但只要你愿意,我就会一直站在你的身旁,保护你、照顾你。” 但楚鸾似乎仍有芥蒂,又不敢直说,只能拐着弯问:“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错事,你还会履行你的誓言吗?” 听楚鸾语气如此认真,卫离便心中不安。并非是怕自己无法做到,而是担心楚鸾的安危。许久不见对方答复,楚鸾难免有些难过,正在她快要心灰意冷之时,头顶传来一声“会”。这一个字温和而又铿锵有力,成功安抚了楚鸾的心。 “不过……”卫离将人分开些许,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之前能先告诉我,不要怕我,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天色渐晚,两人相伴回寮房时,老远就看见石三在与知夏说话。前者一脸谄媚,后者神情冷漠,倒是一对冤家。 石三也看见楚鸾和卫离了,不过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反观知夏,就有些不高兴了,这永宁王怎么又缠着姑娘。果然是什么侍卫就有什么主子。随后,又鄙夷地瞥了一眼石三就上前去扶自家姑娘。 卫离被知夏无情地从楚鸾身边挤开,偏生又不能发作,可怜这对刚刚确定心意的情人还未来得及多待一会儿就被人无情拆散了。心中不舍的又何止卫离一人,在楚鸾第八次回头之后,知夏终于忍无可忍提醒道,“姑娘,我们的院落在左边,那是永宁王的住处。” 楚鸾状作无意,“是吗?” 知夏跟随楚鸾十几年,怎么看不出她的奇怪之处。不过是怕姑娘生气,这才隐忍不发。 卫离回房后,粗枝大叶如石三也终于感受到了自家主子的不对劲。但是他就没有知夏那般小心翼翼,直言道:“主子,你将斗篷借给楚姑娘忘记要回来就算了,怎么还一个人对着窗外傻笑啊?” 气的卫离随意拿起桌边的木鱼就向他扔去。 反观隔壁,楚鸾一回来也是坐在窗边痴笑。知夏脸色黑成锅底,看着那件挂好的黑色斗篷是怎么也不顺眼。于是便问楚鸾:“姑娘,这斗篷既然永宁王不要,还是把他丢……” 知夏话还没说完,就见楚鸾腾地起身,上前夺过斗篷,神色有些慌张,就连说话也没了平日的冷静自持,“说、说得也是,那我还是给卫离还回去吧。” 知夏刚想说要不还是她去,结果再看楚鸾已经没影了。 知夏:…… 楚鸾本来没打算真的敲门把斗篷还给卫离的,她只是想隔着院门在外面冷静冷静,以解相思之苦。不曾想,刚打开院门就瞧见卫离衣衫未解,仿佛在这里站了许久。 楚鸾/卫离:“你……” 两人相视一笑。 “今日天气转凉,就不要再穿的如此单薄了。”虽然楚鸾已经感受过对方的胸膛是如何炽热,还是忍不住想关心。她抖落一下手中的斗篷,就要替对方披上。谁料卫离更快一步,他拿过斗篷,却没有披上,而是将楚鸾给围了起来,这次他十分顺利地打好一个简便的结。嘴上还不忘调笑两句,“我学的快吗?” 两人就这么忍受着夜间山上的浓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比寺里的和尚还要懂得“苦中作乐”。 等楚鸾回房时,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结果斗篷也没还回去。 …… 昨日被卫离打岔,楚鸾险些将正事忘了。今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在和尚早课前去找明觉大师。 楚鸾在寺中闲逛,正想找个人问清楚明觉大师的住所,一转头,就发现那人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 莫非真是得道了?楚鸾心中存疑,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高僧。 面对楚鸾的“无礼”,明觉也不计较,反而主动搭话,“阿弥托佛,施主所求,我心中已有答案。此处人多眼杂,烦请施主随我来。” 楚鸾此人生性多疑,但是如今能替她解惑的怕是也只有此人了,于是便跟了上去。她倒要看看这和尚是真得道了还是装神弄鬼。 两人来到一僻静之处,这原是山间寺庙的一块空地。往上便能看见空中云雾,往下便是万丈深渊,沟壑纵横。让人望而生畏,心中发寒。 明觉却如同没事人一般站在这空地的边缘,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他捻动手中的佛珠,问楚鸾:“敢问施主看见了什么?” 楚鸾不解其意,老实回答:“奇峰峻岭。” 明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脸讳莫如深道,“阿弥托佛,施主已经经历生死轮回,却仍窥不破这万丈红尘吗?” 生死轮回?他竟真的知道!楚鸾仍是不敢相信,莫非这和尚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之人?待她再试探一番。“大师此言实在深奥,楚鸾不知。” 明觉也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施主,人生苦短,若是执着于昨日而误了今日,又何来明日呢?” 楚鸾仍是未动。 “施主气韵不凡,想来身负神鸟命格,本当享有世间荣华。奈何神女降世,斗转星移,命格错乱,稍有不慎,便苦极一生。” 玄均以前也替楚鸾算过,她确实身负神鸟命格。只是神女降世,斗转星移。莫非……是有人与她一样身负神女命格,故而……可是,她重生又是怎么回事呢? 楚鸾现在也相信明觉的本事了,也放心提出自己的疑问:“那敢问大师,命格不凡之人可得长生之法?” 对方摇头。 楚鸾继续追问:“那神鸟陨落为何还能遨游四海?” “世间万物,皆作尘土。唯有真情,方得永恒。”明觉说话总是藏着掖着,让人云里雾里,不得要领。 “那敢问大师,一个人若是记忆缺失,应该如何找回?” “阿弥托佛,正如贫僧所言,执着过往只会徒增苦恼,施主何不珍惜眼前?” 她并非愚笨之人,又如何听不懂明觉口中的警告,但仍是固执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一个人如果连过去都没有,又如何算得上圆满?” 楚鸾的执念已经困了她许多年,眼看越发接近,她绝不可能就此止步。明觉也不好再劝,只是留下一句“劫后重生,便是云消雾散时。不争不念,才得驱祸消灾法。” 第八十七章 知夏一大早便不见楚鸾身影,还以为她又被卫离那厮拐走了,结果找到石三才知卫离也是一大早就不见人。阴雨时节,孤男寡女都不在房中好好待着,知夏难免心生疑窦,不过她亦知如此只会惹得楚鸾更加不快,于是便打算先观察一阵。 话说楚鸾与明觉交谈过后,心中仍是不快,便准备四处走走。谁知刚回头就撞上了负手而立的卫离。 昨夜的情形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回溯,楚鸾不是胆小畏事之人,亦不是毫无担当之徒,昨日她既然已经向卫离表明了心意,此时就不会逃避。甚至在见到对方那一刻,满心满脑都是喜悦之情,脸上也毫不吝啬地展开笑颜,“你怎么来了?” 卫离脸上也浮起一抹淡淡的笑,他走上前来,藏在背后的手上变出一枝桂枝来,粗糙的枝干末端的树皮被人细心地撕掉了,上面的桂花如繁星一般细碎点缀在上面,与翠绿的叶相互映衬着。凑近了些,还能闻见上面的香气,淡雅而不浓郁,闻者心旷神怡。 如今不过才刚入秋,并不是桂花开放的时节。 “你在哪折的?”楚鸾揭过桂枝,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 卫离指了指诵经堂后的那一片空山,说:“昨日我听明觉禅师讲经便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猜测这山上的桂花开的较早,想着你会喜欢,便去折了一枝。” 那片空山看似离此处没有多远,但也是需要绕大半条山路的,没有一个时辰根本回不来。楚鸾也是此时才注意到他今日的外袍颜色黯淡,怕是早被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心下虽暖,但也免不了有些愧疚和怒意,她拿出手帕替他擦拭着前襟和手臂,嘴上仍然责怪道,“我虽喜欢桂花,但也可以在花开时节与你肆意共赏,何须你为了它如此不爱惜身体。” “爱惜身体”这话要是叫齐韩听了,怕是头上的白发都可以少一半。楚鸾自己并不是一个多爱惜自己的人,却嗔怪别人不爱惜,倒是难得。 卫离没有反驳,而是将楚鸾的双手捧在掌心,心甘情愿说出那句“甘之如饴”。 楚鸾这才惊觉,卫离的掌心竟是如此温暖,反倒是自己指尖冰凉。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见天色已变,狂风又起,怕是又要降雨,于是提议两人去前方的凉亭暂避。 说来也怪,昨夜两人的关系发生那么大的变化,楚鸾也不见有什么不适应,今日反倒忸怩起来。两世的记忆中她都未曾与人真心相爱过,并不知世上的有情人是如何相处,又害怕自己过于冷淡会让对方觉得无趣,只得像无头苍蝇般苦苦挣扎。 在卫离看来,楚鸾双目微阖,下颌线紧绷,双手也不知所措地绞着衣裙,瞧着像只生气的刺猬,但是半抿着的薄唇又暴露出她此时的无措与慌乱。如此自相矛盾的人,竟是如此可爱。平日都是“巧舌如簧”的楚姑娘逗弄他,今日自己也起了一丝调戏之意,只见卫离陡然正了正衣襟,一脸肃穆。 楚鸾:…… 卫离语气温和,生怕吓着眼前人:“昨日之事阿鸾应当还记得吧?” 楚鸾有些疑惑地点头。 卫离突然起身向楚鸾作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京城卫离卫曦云倾慕姑娘多时,欲结秦/晋之好,三书六礼,十里红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成亲? 两人从互通心意到现在还不足一日,此时提出成亲,楚鸾心中难免惶恐,如今大业未成、大仇未报,就连慕容瑾那里也还没有个交代,她是万万不能在此时成亲的。她虽喜欢卫离,但也不会为了他放弃自己所坚持的一切。她果断地拒绝了,“王爷的心意楚鸾已然知晓,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嫁给你。” 虽说卫离只是对她开了一个玩笑,但是在得知对方的答案后,心中仍有不甘。他并不是此刻非要和楚鸾成亲,也不是非要借此证明些什么。他只是动了情,想要早一点与人厮守。即使他们相识不过两年,倾心不过数月,相恋不足一日,但他仿佛等这一刻已经许多年一般。 过了许久,卫离脸上才浮现出浅浅的一抹笑来,柔声宽慰道,“无妨,是我冒昧。待回京城后,我再焚香七日,亲自去向皇上请旨,将聘礼送到郡主府。” 楚鸾仍是面露难色。 卫离继续说:“你也不必担心,我并非此时就要逼着你嫁给我,成亲的日子你来定就好……”哪怕再过两年他也不在意,只要楚鸾愿意和他在一起。 “不可。”楚鸾及时打断了他,语气坚定,不容任何人质疑,“你我之间的事还不能告诉皇上。这件事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只需你我二人心意相通就好。”楚鸾也知道这样是强人所难,于是和缓了几分神色,“我有我的苦衷,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等这些事情解决,天涯海角,我都会追随你。” (“等所有的事情解决,天下安定,天涯海角,我都会永远追随你。”)楚鸾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与今日别无二致的誓言。仿佛许多年前,她也曾真心对人许下过相守一生的承诺。 卫离静静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拉过楚鸾的双手,握在掌心之间,替她暖手。眼神若有若无地放在楚鸾左手上的琉璃珠串上。 当日午时,几人用过饭就赶回京城了。 途中为了避免惹人怀疑,楚鸾乘着自己的马车先行一步。 “主子,你和楚姑娘昨日不是还你侬我侬的吗?怎地今日赏雨之后就感觉回到从前了?”石三看着楚鸾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雨雾中。 卫离下颌线紧绷,眼神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叫人不敢靠近。 石三以为主子这次又失败了,摇摇头准备再劝他放宽心,天涯何处无芳草。谁料卫离突然双腿猛地夹了一下马肚,高声道,“驾--”。石三来不及反应,对方已经冲进了雨雾,那架势,比抢亲的土匪还要凶。 石三也不急着追,还在后面扬声替自家主子助威,“主子,再快些,慢了王妃可就跑了。” 卫离速度不减反增,还嗤之以鼻,用你说。 楚鸾靠在车窗上,脑海不断浮现今早的情形。自从她对卫离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之后,对方就再也没有回复她只言片语。她突然后悔起来,她昨夜是不是不该向卫离表明心迹,自己生性凉薄,又怎会真的将一颗心全部奉上?至于卫离,若是他能将心思放在别的大家闺秀上,说不定也会很快忘记自己。一想到卫离会对别的女子动心,楚鸾更加心烦意乱,索性闭上双眼,不再去想。大脑一放空,又想起卫离来。 他们在酒楼相遇,差点撞上对方…… 游园之时,卫离挺身而出替自己执言…… 张生一家遇难时,卫离不惜和慕容修作对带自己面圣…… 雁荣坊遇险,他冒死守护…… 多少次栽赃陷害,他始终站在自己身边…… …… “停车!”楚鸾突然吩咐。 知夏和车夫还未弄清情况,就见楚鸾下了马车,转身往回走。 “姑娘!”知夏唤了一声,谁料楚鸾走的更快,甚至小跑起来。 知夏:…… 车夫也在后面问,现在到底还回不回去?知夏虽说无奈,也没有去追,就这么由着楚鸾胡来。 沉闷的云雾并未消散,断线的细雨洒落人间,纵使天地寒凉,人心却温暖炽热。 湿润的泥土再次弄脏了楚鸾的衣摆,但这并没有让她减缓脚步,反而狂奔起来。此时,什么仇恨、责任、使命都被她抛之脑后。 “驾——”马蹄声冲破雨雾,楚鸾停下脚步,之间远处有个模糊的高大黑影不断向自己靠近,待对方再近些,这才看清原是一穿着黑衣的俊美少年郎。 雨还在下,楚鸾的内心早已拨开云雾见日升,面露笑颜,等着眼前人来接她。 卫离也早就看见了楚鸾,在离对方数米之外,陡然伸出手,另一人也很自然地伸出手。霎时间掌心相握,卫离用力将楚鸾拉上马,困在自己身前。楚鸾横坐在马头,也不觉有什么不合适,自然依偎在卫离怀中,双手攥着缰绳,与对方骑马同游。 车夫本来还在原地等楚鸾,见她终于回来时,还以为被卫离拐骗,立马就要追上去,却被知夏拦住了。 这车夫也是玄均安排的,他除了护送楚鸾外,还要提防有人对楚鸾心怀不轨。如今郡主都被贼人绑走了,还不追? 知夏看着两人起伏离去的身影,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姑娘难得有如此快活的时候,随她去吧。” 车夫还是有些犹豫,她是快活了,最后受苦的不还是他们这些下人吗?“国师大人吩咐过……” 知夏重新坐上车辕,“国师那边,我自会交代。” 那日,京城一条街上的人都看见永宁王与昭月郡主同骑一匹马,举止亲昵,似是要私奔。 “想不到堂堂永宁王有一日也能做出强抢民女之事来。”楚鸾缩在卫离怀中,双目微阖,如果不是突然揶揄起人来,还以为已经熟睡过去了。 面对楚鸾的打趣,卫离也一本正经地开起玩笑来,“没办法,谁叫我的魂都被这妖精吸去了,日夜牵肠挂肚,若还娶不到美娇娘,只怕会含恨而终。” 想不到平日不苟言笑、刚正不阿的永宁王也会当街纵马,与心上人调笑。 楚鸾笑过之后也不再言语,继续窝在对方怀中,就像迷途的鸟儿寻求庇佑。不管发生什么,这一次都有人和她一起面对。一想到这,内心那些慌乱、忐忑也全都消散,长期悬着的心终究是安定下来。 昨日秦鸢本来是想拉着楚鸾一起去参加诗会,也好完成慕容瑾交给她的任务,不曾想来迟一步。幸好顾汜举办的诗会持续三日,待明日她再去找楚鸾也不迟。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今日一群人在顾汜的府上谈诗论道,文人纵酒高歌、好不快活。 顾汜府中的小厮匆匆来报,脸色慌张,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四、四公子……” 顾汜见他说话结巴,扰了众人的雅兴,面色不虞,“不是说我在园中宴请诗友,不得打扰吗?” “不是啊,公子。奴才看见、看见永宁王正骑马前来。” “曦云来了,还不快去请他。”他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是卫离来了,立马就要把人拦下来,“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顾汜让其他人自便,自己则出门去迎卫离。 顾汜刚到家门前,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心中不免高兴,曦云真是够朋友,知道他办诗会,还骑马前来,生怕赶不上了。他正想出去将人拦下,谁知迎面就撞上卫离疾驰而来,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千钧一发之际,顾汜急忙收住脚步,这才保住了小命。他还想提醒卫离走过了,刚抬头就不见对方身影。 身旁的小厮急忙上前,看他是否受惊。 “公子,你没事吧?”许久不见顾汜反应,小厮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公子不会被吓傻了吧。他该如何向丞相交代啊?顾汜猛地一转头,神情怪异,迟疑道:“方才……永宁王怀中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子?” 小厮:“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 “阿汜,曦云怎地还没到啊?”贺英见顾汜久久未归,便出来寻他,就看见这主仆二人相互对望,表情迷茫。 顾汜终于回过神来,忙将贺英拉至一旁,神神秘秘地,“宁钰,我刚刚好像看见曦云和楚鸾在一起……” 贺英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接着就慌乱地看向一旁。顾汜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人。那人一身白色鹤锦,眼底蒙上一层寒霜,一点鼻尖痣仿佛也能透露着怒气,不是慕容瑾又能是谁。 察觉到此时气氛的尴尬,顾汜打哈哈,“王爷,园中备有热茶,还是进去喝一杯吧。” 慕容瑾也没有多说,在顾汜的推扶下进去了。 第八十八章 傍晚时分,卫离终于带着楚鸾跑遍了京城数十条街道,纵使是野性最烈的汗血宝马此时也坚持不住了,停靠在护城河边的柳树旁,时不时甩甩后腿,发出两声嘶鸣,宣告自己的不满。至于它的主人,一颗心都放在了楚鸾身上,一会儿问她累不累、冷不冷?一会儿又问饿不饿、困不困? 楚鸾也陪他疯够了,木已成舟,她再也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该怎么办了。反正回去玄均是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了。她又想起魏巍来,倒不是余情未了,只是当年她与魏巍远不如今日疯狂,最后却也落得那般结局。她担心玄均可能会对卫离不利。不过,卫离不是魏巍,她也不会让魏巍的悲剧重演。 卫离此刻心中的阴霾也散去大半,牵着楚鸾的右手,柔声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过几日阿尔赤就要回夜黎,届时边关只怕又会动荡不安,此次我打算向陛下请旨亲自去平乱,等所有的事情都安定下来,我们再成亲,好不好?” “好。”淡淡的一个字却承载着两个人的喜悦。 卫离又想起什么,“你以后……可以不要叫我王爷了吗?显得生疏。”自从昨夜两人心意相通之后,卫离是立马就改了称呼,一口一个阿鸾叫的亲热,楚鸾却迟迟没有改口。 但是叫卫离什么呢?这倒是让楚鸾犯了难,若是学着江南女子称呼情郎一般叫他一生卫哥那也是断开不了口的,和顾汜等人一样唤他曦云又不能突出她的特别。为难之际,她突然想起在雁荣坊,自己还是沐汐时,对方曾说过他们的关系就是卫离和楚鸾的关系。她顿时有了主意,欣然唤了一声“卫离”。 旁人称呼他要么就是永宁王要么就是曦云,还从未有人当着他的面称呼他的名讳。 “卫离。”楚鸾又唤了一声。 他亦称呼她为“阿鸾”。 “卫离!” “阿鸾。” …… 今日两人当街骑马同游,早已被传开了。 玄均得知此事,初时并未发作。还是等到将近傍晚仍不见楚鸾回府,也未前来请罪,这才大发雷霆。亲自去郡主府逮人不成,先将怒气牵扯到知夏身上,命人打了二十大板,罚跪在院中,以儆效尤。玉奴即便心有不忍,此时也插不进话。又怕动静太大,吓到络音,吩咐雏菊在房中照顾好她。 卫离送楚鸾回府时,便见她府中前院一片光亮,楚鸾立马就猜到这院墙中是怎样的场景。于是止步于此,催促卫离快些回去,“今日你将斗篷让给我,还一个劲儿给我暖手,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受寒。” 卫离也没有多想,凑近了些,低声耳语,“你我尚未成亲,便如此体贴,我倒是有些等不及娶你了。” 激得楚鸾大半夜羞红了脸,多亏天色昏暗,这才没叫眼前人看清。殊不知,两人靠近时她的心跳早已将她出卖得彻底。 回府后,玄均正披着大氅坐在院中,玉奴随侍左右。而知夏则跪在一旁,在下人手中火把的映照下,依稀能看清她背上暗红色的血迹。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回来了。”玄均冷哼一声,语气中透露着他此刻极度的不满。 上次两人发生口角之后,玄均就派了一府里的人监视她,楚鸾早已心生怨怼,这会儿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府里尽是老师的眼线,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又何必深夜来访?” 楚鸾话中带刺,玄均也不遑多让,开口就是阴阳怪气,“我看你今天弄那么大动静,怕是也没想好好瞒我吧?”昭月郡主与永宁王举止亲昵,骑马同游,此时早就传的人尽皆知了。一想到这,他心中那口怒气更深,讥讽道,“怎么?你这是得知当年魏巍的死的真相,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若真的只是单纯的报复,玄均可能只会说一句幼稚,然后想办法杜绝两人的往来解决此事。可惜,楚鸾对卫离的情意是真的,承诺也是真的。 她也没打算骗他,“只有你才会想尽心思去利用别人。”言外之意,她是真的动了心。 玄均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淬了毒的眼神传达出他的怒气。院中之人,皆不敢动。只有玉奴轻轻替玄均拍背,劝他不要动怒。玄均向来专断独行,若是还能听进去一两句忠告,那必定就是玉奴了。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惋惜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遵循本心。” 玄均忍不住发笑,“本心?根本就是胡来!”他拍打着木椅扶手,情绪激动,仿佛下一秒这巴掌就要落到楚鸾身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可能前功尽弃!你是要做皇后的人,慕容瑾才是你的良配。你今日却与卫离那厮策马同游,你叫瑾王怎么想?多少人盯着他?多少人盯着我们?一旦我们的联盟瓦解,慕容修等人就会趁机而入。所有的计划终将化作泡影!” 玄均所说的楚鸾如何不知,只是她不想再勉强自己了,两辈子,她从来没为自己活过。“这件事我自会亲自和殿下说清楚。” “不用了。”玄均一口回绝,“明日我会跟慕容瑾解释,到时……” 不等他说完,楚鸾就反驳,“我是要和他说清楚,不是要跟他解释!” “住口!”玄均猛地站起身来,看着楚鸾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当真是被那卫离给迷住了,捶胸顿足好一阵,才压低了声音,“从明日起……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你哪也不能去。更不能去见那个卫离!” 楚鸾不敢置信,“你还想困住我?” 玄均也不和她废话,威胁道,“我劝你这阵子好好给我待在府里反省,别忘了,你的蛊毒还得靠我压制。”接着,又吩咐玉奴和如意将将楚鸾穴道封住,防止她用武。以后就由她们二人轮流看顾。至于知夏,不但纵容楚鸾还知情不报,罚了她一个月的月钱,今后有什么重要事情也不会再让她插手。 …… 第二日上朝时,皇上与众臣谈论了秋猎和灾民救济情况,本来打算无事退朝。不知是那个作死的躲在人群里将卫离昨日的“丰功伟绩”提出来逗乐。顿时群臣都一副了然的模样,纷纷称永宁王果然是正值茂年,风流潇洒。也有人夸赞楚旭,说他生了个美貌的好女儿,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祝贺两家喜结连理了。 可怜那战场上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能面不改色的卫离居然被一群老家伙闹得不知如何是好。 楚旭看了看身侧脸色不虞的昌毅伯,也是不知如何开口。毕竟楚鸾未来京城之前,所有人都在猜测卫离和阮茜妍的关系,但是昨日之后这些传言全都消失了。 当然,除了昌毅伯,朝堂上脸色难看的还有墨涵和陈王,就连慕容修也阴沉着脸。 赵尚书和楚旭是多年好友,楚鸾也算他半个侄女,也就心直口快问起卫离和楚鸾的婚事来,“永宁王打算何时将郡主娶回王府啊?” 楚凉跟在楚旭身边多年,早已清楚对方的脾性,也能猜出他多半是不希望楚鸾与卫离扯上什么关系,于是主动挡在前面。“赵尚书,我家小妹年纪尚幼,此事怕是早了些。” 谁知对方竟然为老不尊,大手一挥,直言:“诶,阿凉你这孩子又胡说,我女儿嫁给你时怕是比阿鸾还小两岁呢。现在都是快当娘的人了。” 楚凉急红了脸,不敢再言。 “诸位,此时谈这事怕是过早了些。那镇北候答不答应还另说呢。”顾丞相打趣道。 这时众人又反应过来,都劝卫离要多多讨好这未来岳父。卫离虽然是战神,但是楚旭年轻时也是被人称作常胜将军,只怕他想娶走楚鸾还真不容易。 朝堂之上,一片喜气。没人追究卫离当街纵马的责任,也没人记得楚旭父女之间的矛盾。 但是如此喜乐的氛围,依旧被人打破了。 慕容煜微眯着眼,阴恻恻地笑着,“原来曦云心悦之人竟是昭月郡主么,我之前还一直和阿瑾打赌来着。我猜的是南珠郡主,阿瑾则说是阮二姑娘。不曾想,我们竟是都错了呢!” 众人顿时都被野猫叼去了舌头,之前楚鸾和慕容瑾的事情他们也都略有耳闻,之前皇后更是安排卫离和南珠郡主见面且不止一次明里暗里鼓动他娶陈晨。如今……唉,贵圈真乱。 卫离看向慕容瑾,只见对方也正阴晴不定地凝视着自己。心中多少有些歉疚,但是感情之事,自古都是如此说不清的。 陈王阴狠的目光扫过卫离和楚旭,冷哼一声。 “够了。”慕容初尧出声打破了僵局,“互相揶揄两句就是了,这朝堂岂是尔等嬉笑之地。若是传出去,岂非叫人笑话我永国栋梁之才皆是这等多舌好比妇人!” 所有人:“臣知罪。” 下朝后,所有人都各自退去,唯独卫离被叫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肇庆在一旁研磨。卫离则在下面候着。 “之前不是说对楚鸾没那个意思吗?”慕容初尧一边吹着奏书上未干的墨迹,一边瞟了一眼卫离,打趣道。 卫离这才想起来,有一次皇上是问过他对楚鸾怎么看。那时他未曾了解,不能只因为对方姣好容颜便轻许承诺。谁知兜兜转转,自己还是注定栽在对方手里。“陛下……” 慕容初尧在他这般年纪也曾轻狂过、风流过,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告他,“你们年轻人都喜欢风花雪月,但是有一点朕不得不提醒你。既然你喜欢人家,就得把她看牢了。”他眼神逐渐变得深邃,“如果有一天她不受你的控制,我希望你也不要手软。” 卫离双拳逐渐收紧,紧张地问:“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慕容初尧瞥了一眼身旁的肇庆,后者颔首出去守在御书房外。他这才放下手中的奏折,“你觉得她和阿瑾是什么关系?” “挚友。”卫离不假思索道。 “挚友?”慕容初尧冷哼一声,起身走到书架旁,从一本厚厚的书里翻出一张密信递给卫离。 这信上记录的都是这一年来瑾王府的所有开销和入账。自从楼兰出事之后,瑾王府大半家财都充了国库。可是这上面的开销最少的一笔都有几万两,每次进账也都是十几两地进。就连实力最强的慕容修也未能有这样丰厚的家底。 慕容初尧观察着卫离的神情变化,叹了口气,“曦云,你现在还觉得他们真的只是挚友那么简单吗?” “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既然卫离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慕容初尧也不介意帮他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前朕命齐铭查办张生一案,曾嘱咐他留意江南十三司的钥匙。但是那把钥匙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转头瑾王府就多出这么丰厚的家财!你说,这钱是哪来的?” 卫离不答。 “张生夫妇出事时,楚鸾是东奔西走,力排众议保下他们的后代。若是换做朕,也会很放心地将钥匙交给她。” “阿鸾……楚姑娘没有钥匙,就算有,她也不会交给任何人,还请陛下明鉴。”这是楚鸾亲口对他说过的,卫离相信她。 但是慕容初尧可不会信,“如果不是江南十三司,朕想不到她一个与至亲断绝关系的孤女能断断续续拿出这么多钱!” “陛下!”卫离还想替楚鸾辩白几句,却被慕容初尧打断。他跌坐回龙椅,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疲态尽显,“你知道为什么朕从一开始就想安排你和楚鸾在一起吗?” “臣不知。” 慕容初尧轻笑一声,眼神若有若无飘过桌案上的茶杯,若是凑近了细看,就能发现这茶杯的内壁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当年,朕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王爷时,也曾像你一般只对一人倾心。年少总是轻狂,朕和那人约定将来放下一切仗剑天涯,但是不知为何,父皇突然扶持朕做了太子,还顺便立了太子妃。那段时间,朕心中愁苦与喜悦交杂。曦云,你没站在高位,不知道高处的孤寒,也不知道权势能将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 这些话可以说是皇家禁忌了,卫离留有戒心,“陛下……” 慕容初尧却要继续说,“无妨,有些话总是要找个人说说的。在那之后不久,他也成亲了,是朕亲自替他们操持的。” 卫离心中惊愕,面上仍不动声色,静静地听着,就像殿内的柱子一样做个无声的看客。 “人一旦失去,就会留有遗憾。” 卫离大概明白了,“所以陛下是想通过楚鸾来弥补那个遗憾?”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即便可怜慕容初尧的遭遇,但是对于他这样强行点鸳鸯谱的做法嗤之以鼻。如果他不是永宁王,或者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楚鸾岂非要被强行嫁给他人,又酿成下一个遗憾?如此往复,怕是千百年都没有尽头。 “曦云,镇北候尽管常年在京,但是他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他表面上和楚鸾断绝了关系,但父母之爱子,他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护着楚鸾,防止她成为争夺皇位的牺牲品。”慕容初尧越说越激动,“所以朕打算撮合你和楚鸾。” 是了。他不是皇子,无法争夺皇位,所以楚鸾嫁给他不会威胁到慕容初尧的皇权;所以面对众人谈及慕容瑾和楚鸾的时候,慕容初尧总是用各种理由岔开话题。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怜,他为了权势放弃自己的心上人。如果慕容初尧的心上人是阮清,他会觉得慕容初尧行径可耻;如果是楚旭,他会觉得慕容初尧可悲,口口声声说着爱,却无时无刻不在怀疑对方。不管是哪一种,最后承担一切苦果的还是楚鸾。她的爹娘并不相爱,自己还要沦为利益权衡的牺牲品。卫离突然庆幸自己是喜欢楚鸾的,不然她得多痛苦啊。 “陛下,微臣斗胆,有一件事还请陛下应允。” 第八十九章 卫离离开皇宫后就往郡主府的方向赶去,不为别的,他只是突然很想很想见她一眼。谁知在半道上被陈晨拦住了去路。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看上去来者不善。 方才走得急,林一被他落在后面,现在看来不耗一番功夫怕是走不了了。 陈晨见他缠腕带,便知是要动手了。她还是想劝醒他,一张小脸还带有泪痕,委屈巴巴又不甘心地问:“曦云哥哥,你要去哪?” 卫离没打算瞒她,“去找阿鸾。” “阿鸾?”陈晨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带有哭腔地质问:“连称呼都如此亲密了。你上次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拒绝我就是为了那个楚鸾吗?” “是,也不是。” 陈晨不接受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她觉得自己被耍了,骄横地吵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既是也不是的!” 卫离虽说一直将她当做一个娇蛮的小妹,但毕竟不是亲妹妹,就算言语直接伤害到她也不算大事,便直言:“我心悦阿鸾不假,但是即便没有她,我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为什么!”陈晨几乎是吼出来,“那个阮茜妍就算了,楚鸾又凭什么?”阮茜妍颇有才名,又蕙质兰心,卫离会对她动心情有可原。可是那个楚鸾呢?整日和修王殿下作对,上次还害得父亲被削弱兵权,一整个害人精,她哪里配得上卫离?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楚鸾,卫离早就七夕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不凭什么,她的好值得所有人都对她好。” 陈晨以为他在跟自己咬文嚼字,也不想问那么多了,直接让那两个壮汉动手,威胁道,“曦云哥哥,你不能去找她。” 卫离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两下就将人撂倒,冷冷瞥了一眼陈晨就要略过她。 对方见卫离真的要去找楚鸾,也坐不住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在后面追喊,“你以为楚鸾是真的喜欢你吗!” 卫离停住脚步。 陈晨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趁热打铁将心里话一股脑吐露出来,“她不过是利用你,她不过是为了慕容瑾而……” 卫离一个眼刀过来,陈晨就说不出话了。那神情,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卫离平日虽然不苟言笑,但也算待人平和,从未像今天这样可怕,看来是真的触碰到他的逆鳞了。他的逆鳞竟是楚鸾?他们才认识多久就这么护着! “南珠郡主。”卫离脸色不虞,言语中透露着警告意味,“往后还请你慎言。” 纵使心有不甘,陈晨也知道现在不能再惹怒卫离了,于是只能愤愤看着对方离开。 …… 玉奴端着一晚热乎的乌鸡汤敲响了楚鸾的房门,“师妹,今日天寒,这是雏菊特地给你做的乌鸡汤,赶快喝了暖暖身子吧。”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冷风铺天盖地地冲进屋内,木门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声。楚鸾看了玉奴一眼,最后还是错身让她进来避寒。 寒风再次被拒之门外,整个屋子只剩下彼此的动静,倒是有些静的让人不适应。楚鸾特地放轻用调羹搅动碗沿的动作,乌鸡汤的香味迅速扩散。 或许是气氛实在尴尬,玉奴借这汤主动引出话题,“雏菊的手艺还真不错。” 楚鸾一勺接一勺地喝着,不作任何评价。 玉奴:“……” 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楚鸾的态度了,玉奴也不想待在这讨人嫌,起身欲走,突然想起什么,扭头走向楚鸾的梳妆台,不经意地问:“之前嫣然给你的木簪当真是江南十三司的钥匙?” “铛”的一声,楚鸾将汤匙放下,有些不悦地看着玉奴。 玉奴嘴唇半抿,看来自己在楚鸾这里是半分信誉也没有了。她实在待不下去了,倒回去将楚鸾未喝完的乌鸡汤收拾了就走。 “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的善心,就应该明白这把钥匙对于江南来说有多重要。”言外之意,就是劝玉奴不要将主意打到这上面来。 玉奴也气笑了,将手里的托盘往桌子上一扔,汤盅也倒了,乌鸡汤的味道更加浓郁。说话也带着刺,“那你要是有一点点的感恩之心,就不要和老师对着干。”自从上次闭关之后,玄均的身体好不容易大好了些,说话也不似以前那般困难。但是毕竟坏了根本,如今又值换季,身子还是不利索。 “不对着干?难道像你们一样无情无义,连身边人都下得去手!”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还未好好说上话,两人又争执了起来。最后也没争出个结果,闹得不欢而散。最后还是雏菊进来收拾残局。 门外还有如意守着,屋内的两人来不及多说,彼此交换了眼神,就开始行动。 雏菊将身上的衣服换给楚鸾,对方走向梳妆台,打开落了锁的小格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张人皮/面具。她二话没说,就将那人皮戴在脸上。 雏菊还是有些担心,“姑娘,你真的要去吗?” 楚鸾此刻无比坚定,“我已经走到了今天这步,万事都不能回头。”说完,又谨慎地拿过一个帷帽。 如意见“雏菊”出来,头上还戴着帷帽,心中起疑,一边问一边看向屋内,“雏菊姑娘这是……” 屋内的“楚鸾”正背对着房门,手中拿着一本闲书慢慢翻阅。。 人还在就好。 如意松了口气。 帷帽下的“雏菊”也回答,“方才的乌鸡汤姑娘都没怎么喝,我出门给她买些喜欢吃的糕点。” 的确是雏菊的声音,如意心头疑虑尽消,不忘关心“雏菊”让她早去早回。 气走玉奴,糊弄过如意,楚鸾也就毫无忌惮了,大摇大摆当着一干下人的面出府。 林一终于追上了卫离的脚步,正要替主子叫门,就见郡主府的大门从内打开。他心里啧啧称奇,难道这昭月郡主还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结果就见一身穿黄色罗裙的女子后脚跨了出来,大门也很快关上,场面无缝衔接。 林一:“雏菊姑娘。” 卫离:“楚姑娘。” 主仆二人同时开口。 林一觉得自己主子真是想楚姑娘想疯了,这明明是下人装扮,怎么会是昭月郡主?不过转头一想,雏菊和楚鸾身形是有几分相似,认错也情有可原。 他刚替主子想好借口,面前那女子掀开帷帽的轻纱,露出一张许久未见的脸——沐汐。 卫离见到对方真容时也有些惊讶,不知为何,他好像总是将两人弄混。 楚鸾也没想到卫离居然会来找她,有些心虚,但想着自己此刻还是沐汐的脸,对方应该看不出来。 果然,卫离并没有认出眼前人的真面容,“沐汐姑娘,好久不见。这些日子你一直在阿鸾府上吗?” 卫离目光如炬,仿佛一切谎言在他面前都会原形毕露。 对方不答反问:“王爷是来找郡主的?” 不知是不是卫离的错觉,多日不见,沐汐似乎对他没了以前那么深的敌意,反而……有些温柔? “方才她就已经让我想办法传话给王爷,近日她是不能与王爷见面了,个中理由也不便透露。不过三日后午时,王爷可以在护城河下的柳树等候,她会想办法前去赴约。”沐汐说完,也没有再多言,直接离开了此处。 林一还是对沐汐出现在这有诸多怀疑,他不止一次调查过此人,却毫无线索,仿佛世间从来都没存在过一般。 此刻,他提醒卫离是不是要跟着她? 卫离看着那酷似楚鸾的身影,最终还是颔首。林一得令,二话不说就悄悄跟了上去。 只留下卫离一个人对着郡主府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 …… 楚鸾要前往的不是别处,正是那杜家旧宅。进府前,她特意驻足,环视左右,确认无人后这才进去。 谁料,待她走后,就有一男子在暗处窥伺着她的举动却迟迟没有上前。 楚鸾又去了杜宅的书房,看着屋中那颗捅破房顶的大树,她若有所思,常先生说的话她不能尽信,一切的关键还是在于杜启源。可是杜家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就算找到一两个沾亲带故的,怕是也一问三不知。 风过留痕,这杜家一定还留有什么蛛丝马迹。楚鸾开始一寸寸搜索起来,但寻求半天,也毫无线索。最后气得将屋中仅剩的一张朽坏木桌掀翻在地,扬起好大的灰尘。楚鸾正欲离去,余光无意间瞥到那桌角上似乎插着什么东西。 楚鸾不敢妄动,只得用衣裙将其包裹住,确认不会被伤到,这才将其拔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将那物件上的泥土用裙摆擦净,依稀看出是枚五角梅花镖。楚鸾又加了几分力道摩擦飞镖,发现这梅花镖上竟还刻着字。 “陈……” 在京城中陈姓算得上大姓,光是朝中姓陈的官员少说也有十余人。凭一个“陈”字怕是不能说明什么。 但好歹也算有所收获。楚鸾将梅花镖小心放好,便匆匆离去。 殊不知,待她离开后,又一道黑影闯入杜宅之中…… 入夜,永宁王府中,卫离坐在桌案前一边整理地方水患的宗卷,一边听着林一将今日情形汇报给他。 “杜府?” 林一也奇怪,“那杜家十几年前就已经被灭门,昭月郡主为何还要让人去调查呢?” 卫离此时也想起一桩旧事来,永国一年,慕容初尧刚刚登机,京城便发生一桩大案:镇北侯夫人遇害。刑狱三司联手彻查,也没能找出幕后真凶。不久后,倒是有人查出杜启源勾结外贼的证据,最终株连九族。也是自那后,镇北侯夫人遇害一案就这么被揭了过去,再无人提起。 难道…… “林一,自明日起你就时刻监视着郡主府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常立马。告知我。” “是。” 卫离看着窗外,乌云蔽月,凉风渐起,风雨欲来。 第二日果然一大早就下起了雨,这势头看上去还不小。街上也没什么人。 新上任的刑卫司掌史策马疾驰,进宫面圣。 “陛下,顾丞相……殁了。”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慕容初尧雷霆震怒,举朝上下,人心惶惶。 为了防止发生动/乱,慕容初尧当下命令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京城。并命刑狱三司和刑部联手,彻查此事。 而发生这件事,最突然的还是顾汜。昨夜父亲还在嘱咐他日后行事要沉稳,劝他早日成家,让他享一享齐人之福,结果第二日叫父亲上朝时,等着他的就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楚鸾得知这个消息已经算晚了,而且还是雏菊出门买菜时听来的。 “听说那顾丞相死状奇惨,七窍流血,心肝还被人生生剜去了。” 顾鄞虽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但府中那么多家丁护卫总不是吃素的。什么人能如此悄无声息地在对方家里动手,且无一人察觉? 楚鸾当下便想到了常先生。 对方手里可是有离魂香的,当初也不知不觉将自己带出了城。如今想杀一个人应该也能做到。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第一个对象就是身居高位的老臣?接下来呢,对方又打算做什么? 眼看当年阮清的事情她尚未弄清楚,如今更是觉得烦乱,一时头痛不已。 而更令楚鸾头痛的,是居然有人通过顾鄞的死牵扯到齐铭的死。她当时为了让卫离对她避而远之,可是承认过齐铭之死是她一手促成的。她倒不觉得卫离会怀疑她,只是对方终究是刚正不阿的永宁王,她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将那件事给透露出去。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而且很可能会牵连她。楚鸾突然很想和玄均一起商量对策。许是心中思绪杂乱,她难以自持,最后还是决定出门转转。 结果刚打开房门就被如意拦了下来,“郡主,没有玉奴女公子和国师的吩咐,你不得出去。” 楚鸾还想和她说些什么,就见知夏匆匆前来,隔着老远就开始禀报,“姑娘,麒麟军的人来了,说是要搜查要犯。外面的人估计是拦不了多久。” 要犯? 楚鸾尚未开口,如意便直言,“真是胡言乱语,郡主府的各个角落都有人看守,什么人能闯得进来?” 楚鸾发现了可疑之处,忙问:“他们可是挨家挨户搜到我们这来的?” 知夏回想自己在府门前远远看着麒麟军的人嘴上喊着麒麟军办案,闲人远避。直奔郡主府。大乱,急道,“不是!他们是冲着姑娘来的!” “郡主,不如我现在派人去告知国师?”如意说着就要去送信,却被楚鸾拦了下来。 她似乎都能隐隐听见那府外的动静,像极了嫣然出事的那日。 “不必去了,既是冲我来的,那就让我自己应付吧。”楚鸾说完,自嘲一笑。吩咐知夏去珞音屋中和雏菊一起守着,任何人前去都不得开门。 又吩咐如意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搜查,“既然府中不曾进过外人,那就不怕他们来个大变活人。” 而自己则进屋,打开妆奁,取出一个上锁的木盒,喃喃道,“嫣然啊嫣然,你倒是抛给我一个难题。” 而如意刚打开大门,麒麟军的人便如黑龙一般闯进来,二话不说,开始搜查。 领头的手中还拿着搜捕文书,似乎是要让每个人都看清楚,他们是奉命行事,“给我仔仔细细搜!任何人都不得放过!” 如意仍不服气,“就算有搜捕文书,你们也得先请示过郡主再说吧。这般行事,和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 却被那领头的一把搡开。 如意的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当场就要还手,最后被好几个侍女拦了下来。 “如意姐姐,那可是麒麟军的人,开罪不得。” “是啊,你要得罪了他,那便是没什么也变成有什么了。” 如意不服,但是怕连累楚鸾,也只得作罢。 麒麟军的人差点把郡主府翻过来,最后什么也没找到。 那领头的定不甘心空手而归,指着楚鸾缩在的院子,冷哼一声,“这不还有一处没搜?”说着就要往里闯。 “大胆!”如意再也忍不住,以身挡住要搜查的众人,“这可是郡主的闺阁,你们也敢擅闯?” 领头人不屑一顾,“我等奉命行事,别说是郡主闺阁,就算是后宫,那我等也是搜得的。”说着就要硬闯。 却被一声喝住。 “站住!” 楚鸾从屋里出来,抬眼便是黑压压的一片堵在她的院门前。她走上前来,与那领头之人对视,没有丝毫露怯,大有要看看对方敢拿她怎么样的气势。 那领头的故技重施,将搜捕文书拿到对方眼前晃,“我等奉……” 话尚未说完,就被楚鸾一个巴掌扇歪了脸。 “你就算奉陛下的命,见了本郡主,难道不知道先干什么吗?” 那领头的无奈,只好忍下这口气,对楚鸾先行过礼,再将搜捕文书递过去。如意替楚鸾接过呈到她面前。 楚鸾却没看,而是盯着那领头人看了半天,在对方略显不自在后,才慢悠悠开口,“我认得你,你以前是齐铭的人。” “是……” 又不待对方说完,楚鸾便继续道,“这世间缘分当真奇妙。当初你主子抄张家的时候,是我站在他面前;今天你也要有样学样吗?” 领头的当然不会忘记齐铭最后的死状。他就是因为齐铭死了,自己才能取而代之,才能和夫人琴瑟和鸣。 他不是没听过那些风言风语,此刻也生出几分敬畏之心,忙道,“不敢。” 楚鸾将搜捕文书扔到他脸上,“既然不敢,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麒麟军来时如蝗虫过境,去时也如江海退潮。 第九十章 眼前的危机算是过去了,不过楚鸾知道,麻烦还会再来,她必须要有所准备了。幸亏此次来的只是麒麟军的领事,若来的是慕容修,只怕她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慕容修得知他派去的人无功而返时,大发雷霆,“废物!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在屋中踱步,随后肯定道,“此次不能一击必中,要找下次机会怕是难了。” 思来想去,慕容修仍觉得这是个找到江南十三司钥匙的大好时机,因此在楚鸾看着他亲自带人去而复返时,脸上难免出现几分不耐的神色。 “昭月郡主。”对方邪魅而又狂傲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楚鸾的府邸,二话不说就往里闯。“本王奉旨前来捉拿贼人,郡主应该不会阻拦吧。” 听着像商量,做出来的事却半分容不得对方拒绝。 “方才王爷的人不是已经搜过了吗?您瞧,我这府上还乱着呢?”楚鸾错开身,一个转身,就又走到慕容修前面堵住对方的去路。执意要他去看看那“杰作”。 慕容修大笑两声,客客气气道,“手底下人不懂规矩,冒犯了郡主,这不小王顺便前来赔罪吗?”说着,又要越过楚鸾。 “王爷,楚鸾好歹是个姑娘家,你们一群大男人几次三番要乱闯,若是传出去我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慕容修也早有对策,“你和曦云不是好事将近了吗?那也就是本王的弟妹了,谁敢说闲话?” 楚鸾咋舌,这慕容修好不要脸,之前是他一个劲反对卫离与自己走的太近,现在也是他说什么把自己当弟妹,什么话都叫他说尽了。 “王爷口口声声说要抓贼人,却只在我这一处来回搜查。就不怕那贼人跑了?”楚鸾今日是打定主意不让慕容修进去了。 一来二去,慕容修本就脾气暴躁,如今早已快沉不住气,语气略显急躁,“楚鸾,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一再遮遮掩掩,恐怕那顾丞相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吧!” 楚鸾讽笑,“敢问在王爷眼中,什么恶事是与楚鸾没关系的。” 就在两人胶着之际,就听见那院墙外的街道突然吵闹起来。 楚鸾和慕容修分别派人前去查看。 不多时,如意就皱着眉头进来,行色匆忙,“姑娘,不好了。刑狱三司的人来了。” 楚鸾这下可以确定,这些事情是冲自己来的。 所幸这次来人是刑卫司掌史裴迪,他念着楚鸾之前救了国公老夫人一事,对楚鸾还算客气。并且答应带走楚鸾一人即可。 而慕容修还未来得及搜查,又被裴迪一句此事已交由刑狱三司为由让他不要随意插手。最后又把皇上搬出来,逼得慕容修只得愤愤离去。 当楚鸾被带到大理寺后,就见到已经用过刑的魏长林正被人按在大殿上。 魏长林也注意到了楚鸾,眉头紧皱,直起了身子想要说什么,又被身后的巡捕按了下去,示意他老实点。 大理寺卿和赵尚书高坐公堂之上,裴迪站在一旁,三人一同注视着楚鸾。 即便是如此紧张的时刻,楚鸾依旧不慌不忙,反而先询问起对面三人,“几位大人请我过来所谓何事?” 大理寺卿出了名的铁面无私,面对楚鸾也不会和蔼几分,“昭月郡主,你可认识此人?” 楚鸾老实颔首。 大理寺卿冷哼一声,又问,“那你可知他以前是雁荣坊的手下?” 楚鸾又颔首。 “那你知不知道顾大人就是被雁荣坊的人杀害?本官现在怀疑你与雁荣坊之人里应外合,相互勾结!”说的是义愤填膺。 楚鸾却不以为意,“魏长林虽是替雁荣坊做过事,但他早已改邪归正,小女子惜才,将他引荐给谨王殿下,何来勾结之说?” 大理寺卿明显不信,“对着一个贼子说什么惜才之心?昭月郡主,你未免也太荒唐。”大理寺卿此人最是嫉恶如仇,楚鸾方才明显是触了他的逆鳞。 “魏长林谋害朝廷重臣,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楚鸾不相信魏长林是杀害顾鄞的真凶,与他辩驳,“大人,你说顾丞相是被雁荣坊之人杀害,但魏长林已经不是雁荣坊的人了。就算是,你又如何确定这一切一定是他所为?” 大理寺卿猛地一拍桌案,“证据?杀害顾丞相的那把刀就是从他房里找出来的!而且他的同行也已指认,顾丞相出事那晚,魏长林彻夜未归,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替他推脱?” 楚鸾也没想到对方这次真是做足了功夫。 她还想辩白几句,又有人呈上物证。 “大人,我等在搜查魏长林房间时又发现了这个。”说着,又将一封密函呈了上去。 大理寺卿一看,震怒,“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赵尚书与裴迪纷纷看过那证物后,都一脸复杂地看着楚鸾。 她想上前瞧个明白,却被人拦下。大理寺卿扯过赵尚书手中的密函就念了出来:“齐铭当杀,金燕街相侯,事成必有重谢。” 楚鸾此时觉出事情不对,她杀齐铭之事,除了知夏和府中死士,无人知晓。她也绝不可能将计划告诉给毫不信任的魏长林。对方为什么要准备这样一封冲突的密函? 正在楚鸾疑惑之际,大理寺卿又怕她不认,命人取纸笔,当场对字迹。 楚鸾心有疑虑,但还是不信邪,随意将方才密函内容写了一遍。 呈给堂上三人,赵尚书和裴迪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根据他们的反应,楚鸾也猜出这两封密函怕是字迹也相似了。可是常先生并没有见过自己的墨宝,平日参加各种诗会也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现过自己的字迹,究竟是什么人对她如此熟悉? 大理寺卿可谓是怒火中烧,“你还有何话说?不曾想你一女子竟有如此歹毒心肠,将齐大人如此残忍杀害。”在他哀叹之际,也不忘逼楚鸾招供,“还不从实交代,顾丞相的死是不是你一手促成!” 赵尚书在那里坐半天,看着所有证据指向楚鸾和魏长林,一向想着早点断案的他也忍不住劝道,“王大人,这会不会有点太巧了,依我看,还是要查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 大理寺卿根本不听他的,一个劲逼着楚鸾认罪。 “我没有杀齐铭,也没有害顾丞相,何罪之有?”楚鸾此时也有了怒气。 “人证物证俱在……” “你凭什么说那些证明一定是真的?”楚鸾反驳,“你也说了,那夜魏长林并不在房中,焉知不是其他人趁他不在偷放进去的?顾丞相之死疑点重重,你如此急于断案,莫不是在替真凶遮掩?” 面对楚鸾的反咬一口,大理寺卿气得脸色发黑。 “我没有杀任何人,我不认罪。魏长林也不是杀害顾丞相的真凶,你们却对他动刑,难道是想屈打成招?这大理寺是沉冤昭雪之地,不是徒增冤魂之所!” 由于楚鸾拒不认罪,大理寺卿最后也没法,只得将两人暂时收监。 楚鸾和魏长林分别关押,两人隔着牢门相对。不过楚鸾没什么心思看他,二十一直回想这场案件的可疑之处。 魏长林虽是不忍打扰她闭目沉思,但还是想问清楚,“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你的本事,我还是清楚的。虽然本领高强,但为人鲁莽,又不擅长旁门左道,要想悄无声息到顾家杀人根本不可能。” 魏长林:…… “待这件事一了,你就不必回军营了。” 魏长林急了,“为什么?” 楚鸾瞥了他一眼,又默默收回视线,“身为侍卫,最忌讳的就是过问主子的决定。” 魏长林听出来楚鸾是想让自己为她做事,可他还没答应呢。这女人未免太霸道了些。有些不服气,“老子还没答应呢!” 楚鸾压根不管,“侍卫守则第一条,面对主子,要用敬语,你得自称属下。” 魏长林急得想穿过牢房和楚鸾当面理论,“你没听老子说话吗?” “魏长林。”楚鸾正了神色,起身与他对视,“大理寺卿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我相信你有改过之心,但若是不以规矩束缚,即便是成了我的手下,也难免会闯出祸来。当是还一个人情,等你什么时候洗去这一身匪气,我自会还你自由。” 这听上去像是束缚,但更多的是教导、规劝。 魏长林不解,“你为什么帮我?” 楚鸾却不再回答。 …… 楚鸾出事后,林一立马回了王府将所有事情告诉卫离。 卫离听后,面露难色,看来楚鸾派沐汐调查杜家的事情还是被其他人知晓,这才急于对她出手。 楚鸾出事,于林一而言无所轻重,但他却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柔弱的黄衣女子,若是见不到自家郡主,怕是又要哭断气了,于是多了句嘴,“主子,昭月郡主能救出来吗?” “此事棘手,只因对方搜出了关于阿鸾杀害齐铭的证据,他们将齐铭之死和顾鄞遇害联系在一起。若是能证明齐铭之死与她无关,那么剩下的也就迎刃而解了。”可是,他已经知道齐铭之死与楚鸾有关,难道叫他做一份伪证出来吗?自小,太傅和爹娘就告诉他做人当正直,不得徇私枉法。 卫离陷入两难。 他又想起楚鸾的话来,“齐铭不是我杀的,但他的死确实与我有关。他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手上沾满鲜血,是死有余辜。我这么做不过是替天行道。” 良久,他抬头问起林一,“你之前查到,齐铭还有个兄长?” “是,此人名叫齐韩,在京城开了家医馆。听说在替昭月郡主做事。” 齐韩?那他大概猜到齐铭究竟是谁杀的了。 第九十一章 楚鸾在牢里待了一夜,听到的是各种各样的喊冤、咒骂,还有躲在暗处的老鼠啃食木头的声音。她的心却格外地平静。 魏长林这样的人都不堪其扰,但见了楚鸾依旧云淡风轻,忍不住问:“你不害怕吗?” 一般女子待在这样昏暗阴凉之处都是会毛骨悚然的。 “我为什么要怕?”楚鸾盯着牢中黯淡的灯光,不知在想什么。 魏长林左右也睡不着,干脆和楚鸾聊了起来,“那你想出去吗?离开这个鬼地方?” “现在出去也没用,我本就身处牢笼,离开这里,等着我的还是更大的牢笼。”说完,她又想起珞音来,补上一句,“不过我是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魏长林头脑简单,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也不明白楚鸾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让人无法理解的悲伤,于是干脆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之前你说我和你一个故人长的很像,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魏巍一直都是楚鸾的禁忌,这么多年,不管是谁在她面前提起都难免激得她当场发怒。时至今日,她却难得冷静。 “和你截然相反的人。” 魏长林嫌弃道,“那他一定很无趣。”这话也不是他自恋,主要自己就是一个爱热闹、潇洒自在的人,对方要是和他截然相反,那不就是闷葫芦吗? 楚鸾也没反驳,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听说你喜欢他?” 楚鸾转过头,在黑暗中轻扯了一下唇角,大方承认,“以前。” 她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她现在喜欢卫离了。 魏长林借着微弱的灯光想看清楚鸾的脸色,但不管他怎么睁大眼睛也瞧不清。 都怪这破灯!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 魏长林决定再换个话题,“我听说你是在江南长大的,那是个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今夜是不是很适合伤感,楚鸾又念起了文邹邹的酸诗,“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魏长林左听右听听不懂,有些急躁,“你他娘说的什么意思?” 被人这么一打岔,即便是再悲春伤秋的思绪也被他一句话驱散了,楚鸾咬牙切齿地做出决定,“出去之后,除了学规矩,你再给我将书房里的书都抄一遍。” 魏长林疯狂抗议,楚鸾却再也不理他了。 被魏长林这么一打岔,她突然又想起卫离来。不知道自己若是在他面前伤感,对方会作何表现。 怀着这样一份思念,与烛火做伴,到梦中寻找答案。 因为楚鸾的拒不认罪,顾鄞遇害一案又被重审。 大理寺卿继续逼问楚鸾,“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 面对大理寺卿的一再逼迫,楚鸾直视对方,“是非黑白,我早已说明。诸位大人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好好查一查杀害顾丞相的真凶,也好告慰亡灵。” “你!” 大理寺卿怒极,握着手里的令牌就要动邢。 “大人——”一带刀侍卫来到公堂,满头大汗,眼神全是恐惧之色,“大人,叶丞相遇刺了。” “什么?” 三司俱是不敢置信。 先是顾丞相遇害,接着就是叶丞相之子。 裴迪忙问,“仵作可有看过现场?” 那侍卫如实相告,“仵作已经确认过,叶丞相被害手法与顾丞相一般无二,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大理寺卿立即看向楚鸾,昨日监管牢房的都是他的人,不可能放楚鸾和魏长林出去。即便不甘心,也只得先放他们离去。 短短几天内就有两位丞相被害,还都是朝中老臣,为了抓住幕后之人,皇帝特地下令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进出,弄得京城人心惶惶。 楚鸾心中虽有猜疑,但也不敢确定。她想着是时候去找常先生问个明白了。 朝中大臣也加强家中的人手,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倒霉鬼。更有甚者将好几个家丁交到自己房中守夜。 楚鸾刚从大理寺出来,叶家就有人打上门来。 主要还是叶家那些女眷,无非说什么楚鸾是灾星,之前她就对叶家有恨,说不定人就是她杀的。 楚鸾不屑于争辩,直接让魏长林将她们打走。 “姑娘。” 知夏推门而入。 “我不在的这两日你可有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暗算于我?”楚鸾翻看着手里的经书。 知夏将头埋低了些,有些惭愧,“尚未。” 楚鸾啪地合上经书,起身拿起一件外袍,“无妨。既然我已经回来了,这件事我会亲自去查,这段日子你和如意一起待在府中,保护好珞音。”她坐在镜前,整理起自己的仪容,“这几日让雏菊也不要自己出去采买了,避一避风头。” 知夏看着楚鸾,谨慎开口,“姑娘觉得这次的事情是冲我们来的吗?” 楚鸾描眉的手一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也不确定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小心些总没有错。” 自从江南十三司的钥匙出现,她是越发忌惮了。 楚鸾收拾好一切,就带着雏菊出府去顾家吊唁了。 刚到顾府,门口的家丁看着楚鸾面面相觑,一番推搡,最后还是顾府管家恰巧路过将她请进去。 虽说是请,但前面带路的那个小厮却离她们几丈远,步伐极快,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似的。 雏菊对此十分不满,“这顾家什么意思,明知此事与姑娘无关,还如此作态。” 楚鸾倒是不置可否,任由雏菊抱怨。 来到顾丞相灵堂前,不少宾客围在此处,顾家其余公子都在招呼宾客,只有顾汜跪坐在灵位前,神色恍惚,与当初那个风流倜傥的浪荡公子判若两人。 相比他,其他几位顾家公子就显得稳重许多,但脸上多少有些伤感。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也都神色凝重。 还是顾家大公子率先发现站在门外的楚鸾,招呼她进去给顾丞相上香。 楚鸾点燃一炷香,正要祭拜,顾汜突然起身将她拦下。 众人不明所以。 顾大公子低声呵斥一句。顾汜也没听,只是拦着楚鸾,神情迷茫中又带着几分怨恨。 她想,她或许明白了顾汜的意思。到底还是和那些人一样怀疑她,可是她只是一个人,又怎么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楚鸾不想和他计较,开口道,“我今日前来只是想给顾伯伯上柱香而已。不过楚鸾到底是不祥之人,这炷香还是烦请汜哥哥替我上吧。” 听楚鸾这么说,顾汜也知道自己所为不妥,微微错开神,让楚鸾上前。 “汜哥哥,有些话说出来本不合适,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真凶仍在逍遥法外,京城已经人心惶惶。你若还是如今日这般,怕是永远都无法替顾伯伯报仇。”说完,楚鸾便告辞离去。 临走前,她回头看向厅内顾家人围作一团相互劝勉,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羡慕之意。他们的仇,可以兄弟联手一起报。而阮清的死,除了自己怕是不会有人在意了。 雏菊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最后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默默跟在楚鸾身后。 刚出顾府,就迎上卫离和林一主仆,像是故意在这等她似的。 卫离对她一笑,“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相伴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彼此无言。自从上次当街纵马,两人也只数日未曾见面。但这数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楚鸾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沐汐还在你的府上吗?” 卫离突然发问。 楚鸾装作不解其意的模样。 越是这幅模样,越是让卫离担心。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楚鸾什么事都不告诉他,自己又怎么能帮到她呢。 “那日,林一看见她进了杜家旧宅。” 楚鸾心下一惊,那日林一跟在她身后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 卫离继续追问,“你到底在干什么,杜府究竟有什么东西让你不惜几次三番涉险,为什么你去了杜府就出了这些事情?” 一连串的发问都如同巨石一层一层累在自己心上,快要喘不过气。 追问没有停止,她就要被压死了。 “为什么你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你心里没有我吗还是你从未相信过我?” 相信?又是相信。她真是恨毒了这两个字。 “慕容修为什么这么肯定江南十三司的钥匙在你身上,慕容瑾府上突然多出来这么多的家财?”他好像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越往下问坠得越快。“楚鸾,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情难自已,他禁锢着楚鸾的双臂,誓要逼出一个答案。 楚鸾望着他,眼底是一潭死水。她突然轻笑一声,极快、极浅,“卫离。”她感到疲惫,恨不得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但是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又将她束缚。 不行,还不是时候。仇未报,耻未雪,她不能前功尽弃。 “你想说什么?”卫离看出她的犹豫,不再强势逼迫,转而循循善诱。 “我还是想回江南。” 卫离有些不满,“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但我可能回不去了。”楚鸾轻轻挣脱束缚,看向皇宫的方向,“这个笼子好大,我飞不出去,我找不到生门。” 听她这般说,卫离更加心切,“到底怎么了?” “我以前仗着自己是局外人的身份主动入局,想着靠我的本事定能破局,但是直到顾伯伯身死,我终于意识到,这一开始就是个死局。”她看向卫离,带着苦笑,“皇权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卫离,你问我和瑾王殿下是什么关系,我以前觉得我和他是同病相怜的挚友,后来觉得我是害他不幸的始作俑者,但我现在觉得我是他手中的棋子,一颗心甘情愿为他铺路的棋子。” “所以阿瑾府中多出来的那些钱财都是你……” “是我。”楚鸾坦荡道,“是我把江南所有的铺子卖给阿栎藜得来的。与江南十三司无关,那把钥匙不是我的,不是你的,更不是慕容修的。”她的眼神十分坚定。 “阿鸾,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一直护着你。”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卫离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但也正因如此,她才不忍心再利用他。“卫离,你不得不承认,现在我们之所以能在一起是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目的和仇人,但是等一切结束,众多皇子为了争储,势必会引起一场大乱,你我立场相对,那时又该如何自处?卫离,我不后悔与你相识、相知、相恋,但是你不能为了我忘记你的职责;同样的,我也不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使命。我只能做到手里的长鞭永远不会对着你。” 第一百章 之后的一段路,两人没有再相互逼问,没有再提那些伤心事。 卫离将楚鸾送到门外,两人谁也没有先放手,彼此相望,眼中都是掩不住的深情。 “回去吧,这里离王府还有好长一段路呢,再过会儿,真的下起雨来就不好了。”楚鸾催促道。 卫离却仍站在那,丝毫未动。 楚鸾有些疑惑,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想说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他们还有时间。 下一秒,就被眼前人拥入怀中,鼻息间都是对方身上的气息,胸膛炽热、结实,融化了她心上的石。 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问了。但你也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抗,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告诉我,难过了就躲进我怀里,只要你想,我就会站在你身后。” 他果然不会说情话,表达永远直白、干脆,但她却觉得胜过一切。 如果他们都只是一对平凡的恋人,身上没有那么多责任、使命,就可以对彼此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了。 “卫离,我想成亲。”楚鸾说。 这或许只是感动时的冲动,卫离仍旧感到开心,“嗯,那就成亲。我回去就准备三书六礼,让钦天监挑一个良辰吉日,风光娶你进门。” 楚鸾却摇头,站直身子,表情认真,“卫离,我想和你在一起。” 卫离依旧顺着她,“那就在一起,明日我就把你旁边这座宅子买下来,与你同住。” 楚鸾仍是不满意,“卫离,我想回江南。” “……”很快,卫离继续承诺道,“我一定会陪你一起回江南。” 直到现在,楚鸾才真正的、毫无顾忌地展露笑颜。 远处的雏菊和林一见两人相谈甚欢,没了之前的惆怅,也都由衷感到高兴,谁也没有上前打扰。 “真希望姑娘和永宁王能好好的。”雏菊双手合十对天祈愿。 若是平日林一见了这样的做法,少说要嘲讽几句或是对那人嗤之以鼻,今日却难得的没有打击对方,甚至赞同道,“一定会的。” 雏菊也没想到林一竟会同意她的观点,之前知夏总说这个林一对楚鸾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怎地如此多变? 林一至今仍觉得阮茜妍才是自家主子的良人,奈何人家只对楚鸾一往情深,阮二姑娘怕是没戏了。再加上,楚姑娘身边的婢女也如此娇美,若是嫁进王府,每日都能看见这样的美景似乎也不错。 两人终究还是分开了。 如意等候楚鸾多时,见她回来,忙上前询问她去了何处。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楚鸾对她虽不像雏菊和知夏那般亲近,但也不再冷言冷语。 “顾丞相亡故,前去吊唁。” “郡主,如今敌暗我明,为避免节外生枝,郡主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如意好心提醒。 楚鸾点点头就准备进屋去,没再说什么。 “楚鸾!你给我出来!” 门外响起女子的叫骂声,楚鸾看了如意一眼,后者立马会意,出去查看情况。 不多时就回来汇报,“郡主,是南珠郡主。” 多半又是听到她和卫离的事来的,小孩心性。本不打算理。 一声巨响,两个家丁被打进门内,脸上还挂了彩。楚鸾这才觉得,陈王的女儿岂非善茬,自己当真是松懈了。她命雏菊回屋照顾络音,自己和如意出去应对。 门外,陈晨身边站着两个家丁打扮的打手,楚鸾一眼便看出他们绝不是普通的家丁,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她一边心惊陈王居然派这样的人保护陈晨,一边又想陈王手里有多少这样的手下。 “楚鸾,你好大的胆子,刚从大理寺出来就勾引曦云哥哥,看我今天不打花你的脸。”说着,手中宝剑出鞘,直逼楚鸾。 楚鸾功夫算不上精湛,但只对付一个陈晨,还是绰绰有余。几个回合下来,非但毫发无伤,还夺下陈晨手中的剑,指向对方,“南珠郡主,不要闹了,小心刀剑无眼……”楚鸾想威胁陈晨几句,好叫她知难而退。 一道银光向她袭来,楚鸾执剑格挡,一只飞镖稳稳插在门前木桩上。 楚鸾回头看去,使暗器之人正是陈晨的手下。 “昭月郡主,我等奉陈王之命,保护南珠郡主,得罪之处还请郡主海涵。” 楚鸾此时根本不关心他在说什么,只想仔细查看那梅花镖。她还记得在杜家找到的那枚暗器上清清楚楚刻了一个“陈”字。 陈?陈王? 呼之欲出的答案叫她逼红了眼,但此刻她决不能露出破绽,否则一切都前功尽弃。 楚鸾装作无事发生般把剑丢给对方,“南珠郡主今日情绪不佳,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对方还算客气地行了礼,“多谢郡主。”随后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劝着陈晨离开。 待对方一走,楚鸾急忙转身查看那枚梅花镖,表面上看并无异常,她缓缓抬起身,微微颤抖着将其拔出。 梅花镖重见天日那一刻,真相也即将浮出水面。暗器闪着银光,上面的那个“陈”字刺伤了她的眼。 是陈,果然是陈。 如意见楚鸾对着一枚暗器发楞,刚想开口询问,对方突然大笑起来。 嘴里念叨着,“是陈,原来是陈。” 回到房中,楚鸾又将知夏找来的十年前关于杜府的档案看了一遍又一遍。 杜家因谋害阮清,威胁镇北候,企图造反而获罪,诛九族。然皇恩浩荡,还是留下一两个杜家旁支。抄无可抄的杜家在某日突然失窃,一把火烧了大半个杜府,现在只剩下几间屋子。 知夏打听过,陈王就是在这之后不久才动身前往楼兰。 陈王和杜家并无私仇,为何如此? 毁尸灭迹。 楚鸾心中有所猜测,但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常先生告诉过她,阮清的死是杜启源的手笔;玄均说和杜家无关;如今又扯进了陈王,究竟谁说的才是实话?谁才是凶手? 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牵扯出的又是一个更大的谜团。突然没了睡意,索性在庭院踱步冷静冷静。屋外是漆黑的夜,楚鸾坐在树下石凳上,若无亮光,旁人不易察觉她的存在。 因此,一个黑衣人从屋顶跳下,环顾四周也没注意到楚鸾。以为没人,便偷偷潜入楚鸾房中,而这一切,都被楚鸾看得一清二楚。 终于来了!终于到她了。 楚鸾不欲赤手空拳与对方搏斗,又不想错失良机,抽出左手腕带里藏着的银丝,熟练在门外弄了个网阵,躲在暗处,静等猎物自己撞上来。 果然,里面的黑衣人没有发现楚鸾的身影便觉察到不对,转身欲走。 刚到门口,楚鸾拉近手中银丝,黑衣人顿时被束缚起来,道道银丝都逼近他的命门,动弹不得。 楚鸾从暗处缓缓走出,“身法不错啊,今夜若不是睡不着,怕是也着了你的道了。” 黑衣人万万没想到今夜失败的原因竟是因为对方是个夜猫子。顿时悔恨不已。 恰巧这时月光出来,楚鸾想着真是天赐良机,上前欲揭开对方面罩,“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常先生派来的。” 黑巾落地,对方的面容也呈现在她眼中。 阿岚?! 怎么会是阿岚?! 不过转头她又想通了,阿岚现在是阿尔赤的手下,阿尔赤早就和常先生结盟,会来杀她也不算奇怪。只是心中仍觉悲痛,“是阿尔赤还是常先生让你来杀我的?” 对方不答话。 楚鸾突然玩笑起来,“幸好我今日睡不着,不然碰上你,我是如何也逃不掉了。阿岚。” 阿木罕脸色难看,“你忘了,我现在叫阿木罕。” 楚鸾苦笑,“所以,你是来杀我的,阿木罕?” 她实在想不到,昔日他和魏巍一样都是被派来保护她的,今日却要来杀她。 “不是。”阿木罕回道。 “那是来抓我的?”楚鸾不甚在意,反正这二者并无区别。 谁料,对方继续道,“不是。” “阿尔赤的确命我抓你回去,但我是来救你的。” 答案总是这么出乎意料。 “你是魏哥放在心上的人,我答应过他会替他保护你。所以,我是来救你的。”阿木罕神情认真,不似作假。 魏巍,真的是死了也想护着她。 楚鸾问起了另一件事,“顾丞相和叶丞相都是你杀的?” “是。” “也是你栽赃的魏长林?” “是。” 对方看上去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仿佛依旧是跟在魏巍身后那个固执傲娇的少年。 “那你知不知道,魏长林很有可能就是魏巍的兄弟。” 阿木罕:! 看他的反应,楚鸾也知道他多半是不知情的。 “阿岚,我还是习惯叫你阿岚。”楚鸾目光逐渐柔和,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弟弟,“阿尔赤不是善类,你跟着他很危险。” 对方嗤了一声,“跟着你们难道很安全?” 楚鸾说不出话,她总归是亏欠魏巍的。 “魏哥待你情深,不过两年多,你就将他忘却了?” 楚鸾知道,他是在说她和卫离的事情。不过,她已经无心解释了。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阿尔赤和常先生究竟有什么阴谋。 “看在魏哥的面子上,我再提醒你一句,快带着那个小丫头离开吧。永远不要回来。” “为什么?” “已经有人把江南十三司钥匙的消息告诉了慕容修,阿尔赤和常先生也是收到这个消息才想先下手为强,让我把你带回去。” 这个消息对楚鸾而言无疑是噩耗,她握不住手中的银丝,阿木罕轻易挣脱开来,拉着楚鸾就要走,“现在就走,还来得及。” 走?楚鸾顿感浑身无力,她能走到哪去?天地之大,何处是吾乡。 阿木罕催促道,“天一亮,慕容修的人就会冲进来,不要再犹豫了。” 楚鸾抽出手,“不,我不能走。”她还没报仇,还没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她后退数步,“我不走。” 阿木罕不理解。一旦落入慕容修手里,怕是再难活着,“名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可坚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楚鸾仍旧不走,“这世上有许多事比活着更重要。阿岚,你走吧,你和知夏一起带着络音走。知夏功夫不错,聪明又细心,一定可以把络音送回江南。如果我跟你们一起走,明日慕容修见不到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追捕。师父和玉奴还在京城,我不可以走。” 那一刻,阿木罕好像从她身上看见了魏巍的影子。当时他得知玄均要对魏巍出手时也劝过他,结果对方的答案和今日的楚鸾如出一辙。 “我答应过姑娘,要永远护着她,我不可以走。” 都是犟种,阿木罕暗骂,“快去准备快马,我和知夏马上带她走。” 楚鸾没再犹豫,直接找到知夏说明原由,就让她带着络音走。 知夏拉住楚鸾,固执地问出那个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姑娘,你们为什么不走?” 楚鸾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决绝而又温柔,“记着,一定要保护好络音。阿鸯姐姐等着她回去团聚。” 说完,又进屋去看络音。 不知是不是当初难产的原因,络音到现在还不会说话,只知道咿咿呀呀的叫。把她从睡梦中吵醒,也只是胡乱伸手去抓楚鸾的头发。楚鸾看着她睡眼惺忪,有些不忍,轻轻把脸贴上去,呢喃道,“回家吧,回你真正的家,我不是你的阿娘。” 络音听不懂她的话,只能学着她发音,“啊,啊。” “阿娘。”轻轻的、模糊的。 楚鸾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阿娘。”说完,又觉得好笑,便笑了出来。 楚鸾将她抱得更紧。 算着时辰,阿岚又来催了一遍。 楚鸾这才依依不舍将络音交到知夏怀里,并嘱咐道,“我在你们包袱里放了不少银钱,应当是够了。你们万事小心,不要再回来了。” 知夏点点头,心中很是不舍,她还没有和雏菊、如意、玉奴告别。 络音待在知夏怀里,还未察觉风云将变。依旧无忧无虑的笑着。 为了更快离开,知夏将络音挂在身前。待上马后,她终于察觉不对,开始挣扎。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啊,啊,阿娘。” “阿娘——” 没有人会再回应她。 “阿娘——” “驾——” 撕心裂肺的叫喊与马儿的嘶鸣声一并响起。 天未亮,人渐远。 待一切归于安静,楚鸾却彻底睡不着了。她只觉着累,身心俱疲。 她的郡主府不算大,人也不算多,但她不想他们都跟着自己陪葬。这剩下的时间,总该要做些什么的。 楚鸾翻出笔墨纸砚,自己磨墨,修书一封,绑在白鸽脚上,任它去替那些无辜之人寻一个归宿。 随后,又换好一身素白衣裙,头上戴着嫣然送的那支木簪,木簪依旧修复好了,里面的钥匙被她揣在怀中,抱着一壶冷茶,在院中枯坐到天明。 第一百零一章 楚鸾每日都算得上勤勉,饶是如此,也不知这府中最早起之人是谁。 天将破晓,她便见到如意进她院中服侍。 两人相视,如意有些错愕,应是没想到天将破晓楚鸾就已经醒了,还换好衣物。她走上前,还未靠近,便看清对方的衣裙已被晨露沾湿。身上的寒气也渐渐向她袭来。如意这才意识到,楚鸾不是醒的早,怕是一夜未眠。 “姑娘……” 楚鸾等候她多时,拿起石桌上的木匣子,从中取出一只金钗递给如意。木匣子外已满是湿哒哒的雾水,里面的东西却是干的。 如意拿不定她的意思,一时不敢接手,“姑娘这是……” 楚鸾笑着将金钗塞进如意手中,吩咐道,“这只金钗是当年玉奴送我的生辰礼,你把这个给她,她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如意隐隐感觉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姑娘,不好了!”雏菊慌慌张张跑来,“络音、络音小姐不见了!” 如意跟在楚鸾身边这些日子,也明白络音对楚鸾来说是多么重要。如今人不见了,她第一反应就要去找,刚转身就发现不对劲。 听到这样的消息,楚鸾竟丝毫不慌,仍端坐在那里。 “姑娘?” 雏菊和如意面面相觑。 “雏菊,今日你就去镇北侯府,我已经跟小弟说过了,他会派人送你回江南的。” “姑娘!” “姑娘!不好了!外面,外面又来了好多官兵。魏公子带着人和他们打起来了。”一个家丁跌跌撞撞闯进来。 楚鸾看了看天色,太阳还没出来。 是时候了。 楚鸾放下怀中的茶壶起身。 “姑娘。”雏菊和如意跟了出去。 门外,魏长林带着几个人拼命死守郡主府的大门。地上已经躺下几个尸体。慕容修站在门外数尺远,露出狠毒的笑,“楚鸾,你终究还是落在本王的手里。” 魏长林回头的功夫,一人突然上前一剑刺伤他的胳膊。魏长林还要再战,却被楚鸾喝止,“住手。” “你干什么?”魏长林抓住她的胳膊,不允任何人带走她。 楚鸾看向对方,“放手吧。” “你他娘要老子眼睁睁看着你去死?”魏长林说什么也不打算松手,反而握的更紧。 楚鸾皱起眉头,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对方粗鄙的言语气的。 “你再不松手,你就得陪我去死了。” 魏长林满不在乎,“死就死,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你不能死。” 魏长林睁大双眼,没想到楚鸾这么关心他的生死。难道……她对我有意思?可她不是喜欢卫离的吗?看来传言不可尽信。魏长林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等我们离开这,再慢慢说。 谁料,楚鸾一句话打破他所有幻想,“你是魏巍的胞弟,是他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的亲人。” 魏长林震惊地看着她,不敢相信。 “你不能死。”云淡风轻、不容拒绝。 “所以……你把我调回你的身边,就是因为你知道了我是那个人的兄弟!” 魏长林的手明显放松了下来。 楚鸾尝试着挣脱他。谁知对方又加重了力度,直言道,“老子才不管你的那些破事,老子要救你,除非我死,任何人都不能带你走!” 魏长林和魏巍不愧是兄弟。这是楚鸾最后的念头。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几方的沉默。 卫离骑着骏马,手中握着一块令牌,高声道,“本王奉陛下口谕,前来请昭月郡主进宫!”震惊四座。 慕容修一边暗骂卫离多管闲事一边猜测父皇怎么知道这件事。 楚鸾看着卫离,心就安定了下来,用力挣开了束缚,对魏长林道,“这一次,我是自愿的。”说着,缓缓走向玄衣公子。 卫离伸手将对方拉上马,护在自己身前。“我说过,我会护着你。” 楚鸾也笑道,“永宁王一言九鼎。”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倒真像一对因家族原因即将私奔的眷侣。 “驾——”两人一同前往皇宫接受命运的审判。 慕容修的一个手下询问:“王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慕容修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郡主府,咬牙切齿,“传令,本王要进宫。”江南十三司他要定了! 宫内,慕容初尧正和楚旭坐在一处下棋。 慕容初尧棋风凌厉,步步杀招,仿佛任何事情都如棋一般被他掌控。楚旭则步步退让,不敢和对方正面交锋。 慕容初尧饶有兴趣地看着楚旭,指着其中一颗棋子问道,“阿旭,你今日是怎么回事?隐瞒自己的实力,故意退让,是为欺君。” 楚旭不动如山,继续将棋子落在偏远之处。嘴上仍说着那套冠冕堂皇的奉承之语,“陛下神机妙算,臣甘拜下风,不能让陛下尽兴,臣有罪。” 慕容初尧没说信不信,继续将目光放在棋局上,指着一颗位处中心的棋子道,“此子是朕压制你的开始,可谓至关重要的一子,倒是像极了江南。”有了江南,他的国库更加充盈,国力必定日益昌盛,如此一来,谁还敢犯? 但他却忘了,江南的经济命脉一断,就又会回到之前那个匪患横生,百姓居无定所的局面。 楚旭也未反驳,一昧应承道,“陛下圣明。” 尽管猜到面前人并非真心,慕容初尧也不在意了,漂亮话谁不爱听,当即龙心大悦,“阿旭,这么多年了。无论是后宫的嫔妃也好,还是朝廷上那些重臣也罢,唯有你才最明白朕的心思。”慕容初尧一高兴,便许诺他,“你放心,只要楚鸾乖乖交出钥匙,她仍是郡主,朕还可以封她为公主,这样与曦云也更相配。” 楚旭依旧沉默着,一语不发。 不一会儿,肇庆前来禀报,“皇上,永宁王和昭月郡主在门外候着。” “让他们进来吧。”慕容初尧说,“阿旭,你也留下来看看她会做出什么选择吧?”说完,一颗棋子落定。 “微臣/楚鸾参见陛下。” “平身。”慕容初尧招呼两人上前来,“你们也来看看朕和楚爱卿的这盘棋。”他指着方才给楚旭看过的那枚棋子,“这颗棋子,是朕压制楚爱卿的关键,朕觉得它就像江南十三司一样,是我永国胜过其它小国的关键,你们认为如何?” 他们知道,皇上是在提点楚鸾交出钥匙。 楚鸾从怀中拿出一支金色的细长的钥匙,众人的眼神各有变化。肇庆连忙上前准备接过,关键时刻楚鸾又将手缩了回去。 肇庆拿不定主意地看着慕容初尧。 后者眉头微蹙,似是不悦。 “阿鸾!”楚旭对她使眼色。 楚鸾却当做没看见似的,迟迟不肯把东西交出去。 慕容初尧耐心快要耗尽,“昭月,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楚鸾怎会听不出对方语气中的威胁,只是此物属于江南,决不能交到任何人手中。唯今只有缓兵之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女自然愿意将此物献给陛下。只是在此之前,臣女想请您答应我一个请求。” 哦,原来是想借此谋私。人人都有私欲,而这把钥匙也确实值得。若是什么都不求就将东西给他,慕容初尧反倒会怀疑此物真假。于是,大方道,“自然可以,你有何求,朕都应允。” “陛下,近日臣女总是梦见臣女的娘亲,说她受人蒙害,要臣女替她报仇。但是只凭臣女一人,实在无法查明真相。所以恳请陛下替臣女找出幕后真凶。”楚鸾说完,一边小心观察着慕容初尧和楚旭的神色。 楚旭仍旧不为所动,只是眼底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当年的事不是早已查清了吗?真凶杜启源已被满门抄斩。怎么,还不能慰藉你们的丧亲之痛吗?”慕容初尧警惕地看着楚鸾,任何把戏在他面前都无处遁藏。 “臣女听闻,当年是杜启源派李虞绑架我和阿娘,还害得她惨死。那身为刽子手的李虞应当早已被诛杀。” 慕容初尧当初只是下令诛杜家九族,至于这些小细节倒是半点不关心。 楚旭却记得很清楚,“不错,当初就是我亲自动手,替你阿娘报的仇。”他亲手割下李虞头颅,以告慰亡妻之灵。 但是他决没有料到,玄均居然会用易容术让李虞死里逃生。李虞还活着,真凶仍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那如果,李虞没有死呢?”楚鸾说道。 慕容初尧和楚旭脸色俱是一变,没死?怎么可能? “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人从镇北候眼皮子底下救走?”慕容初尧绝对相信楚旭不会留下李虞的性命。 镇北候却关心的是,“你怎么知道李虞没死,你见过他?” 事到如今,有些东西就不好再隐瞒了,常先生这个人最擅长躲在暗处,如今又和阿尔赤联手,凭她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便真假掺半地吐露一些消息,“我几次被常先生绑架,曾见过一个男子,相貌丑陋,不惑之年,旁人都叫他李虞。我想那人能几次三番神不知鬼不觉在天子脚下犯事,应当也有能力把李虞救走吧。” 楚旭目光凌厉,似乎想看穿她有没有说谎,“以前我问你这些,你向来不肯说。怎么现在就肯了?” 楚鸾心如擂鼓,面上仍不动声色,“父亲连阿娘的死因都漠不关心,也会在意我的死活?”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都只当楚鸾是在闹脾气,没往心里去。 “那常先生抓了你是为什么?”问话的是慕容初尧。 此事不好扯谎,楚鸾只得挑真话说:“他让我想办法盗取父亲和永宁王手中的兵符。第一次我先假意应承,对方也守诺放了我。但是我并未行动,他发觉被骗,这才又捉了我。”第二次楚鸾确实被折磨得挺惨的,卫离当时也告诉过他,慕容初尧便没再怀疑。 “而且,臣女怀疑这次两位丞相被害,应该也是他的手笔。” “怎么说?”卫离问。 “你忘了……”楚鸾想说当初他们还一起调查过金荣坊,但临时想起和卫离一起调查的是沐汐,不是自己。临时改口,“沐汐告诉我说常先生手中有一种异香名为离魂香,能短暂迷人心智。还说我当时那么轻易被对方抓走,很可能就是中了离魂香。” 这么一说,肇庆也想起来,“陛下,当初大理寺卿认定昭月郡主是杀害顾丞相的凶手时,不就是说有仵作发现在齐大人遇害的地方出现过同一种香味吗?” 听肇庆此言,慕容初尧也想起来了,不过齐铭与两位丞相的死法并不相同,那齐铭死状十分凄惨,就连赵尚书见了也做了好几夜噩梦,被朝中官员笑了许久。 楚鸾也没想到,今日这出不仅可以暂时转移皇上注意,还阴差阳错撇清了自己杀害齐铭的嫌疑,真是意外之喜。怕是除了卫离,不会有外人知道这件事情了。 “如今看来,这个常先生是个大患,陛下,微臣请旨,加强京城戒备。”卫离道。 楚鸾有些惊讶,凭对方的机智,怎会看不出她是在浑水摸鱼。这个卫离,还真是把他的誓言贯彻得很彻底嘛。 慕容初尧听到有这样的威胁,顿时将其他事情抛诸脑后,其他人谁也没有提醒。 楚鸾是肯定不会主动提及的;卫离也早已站在她这一边,更不会没事找事;肇庆是觉着自己一个宦官,没必要揣测君心给陛下平添烦恼,更何况这里除了陛下都是楚家的人,他要是现在说,不是平白树敌、自讨苦吃?啧啧啧,还得是他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才能成为陛下跟前的红人,其它奴才,哪怕是娘娘谁有他这般本事? 第一百零二章 皇上下令,京城加强警戒,夜间麒麟军轮流巡城,卯时过后百姓不得出户,凡朝廷重臣家中也都安插了一部分麒麟军保护,皇宫更是安排御林军在宫中各处日夜巡查。 楚鸾本不想如此打草惊蛇,但如今也是不得已。常先生和阿尔赤得知钥匙在她手上,加之自己已经妨碍了他们的计划,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府中的下人都已经跟着如意回了国师府,雏菊和魏长林也被楚泠安置在在镇北侯府。她现在回不了郡主府了,之前和玄均闹成那个样子,也拉不下脸再去国师府,又不愿跟楚旭回去。 如今倒真成了无家可依。 不过楚鸾也没为住处发愁太久。 皇上虽然暂时没有催促她交出钥匙,但还是怕夜长梦多,在替楚鸾报仇之前,命她暂时住在皇宫。给出的理由是怕钥匙在她手上难免遭人惦记,招来祸事。但他明显还有另一层考量,生怕楚鸾在此之前将钥匙交给别人,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众人准备退下前,慕容初尧又嘱咐卫离,“曦云啊,这些日子怕是要麻烦你。不如你也住在宫中,这样有什么事也好直接禀报给朕,不用一次次地请旨入宫了。” 卫离应下。 肇庆带着楚鸾和卫离去看了两人的住处。 毕竟男女有别,即便慕容初尧有新撮合两人,也不好失了礼制。二人所居宫殿相隔好一段距离,倒也没人能说闲话。加上之前两人两情相悦的事情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更是寻不到错处。 几人先是去过卫离的住处,随后再是楚鸾的。 肇庆提点了伺候的内侍、宫婢,便告辞给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奴婢先行告退,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二位贵人尽管吩咐。” 肇庆一走,卫离倒是有些羞涩起来,笨拙地提议:“如今正是月季开花之际,不如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吧。” 楚鸾看了卫离一眼,便答应了。 卫离本想着趁此机会好好和楚鸾说说话,不想御花园内有几个宫人正在修剪花枝,倒是失策。 他想让那些宫人先退下,转头就见楚鸾眉若点黛、口若含朱,双目低垂,带有慵懒美人的忧郁,福至心灵,指着一朵淡粉色的花夸赞道,“阿鸾当真生的比这朵月季还要娇美。”说完,就后悔过于孟浪,怕惹对方不快。 楚鸾还未作出反应,一位胆大的宫女便先笑了起来,“王爷夸赞郡主倒是贴切,不过这可不是月季,而是牡丹啊。” 卫离这才后知后觉,耳根涨红,有些不敢看楚鸾。 卫离自幼在军营长大,与顾汜、叶承这些风流贵公子不同,因此不懂这些花草也很正常。 楚鸾也没有拿此事揶揄他,装作不知,“原来这是牡丹。若非这位姐姐提醒,我也以为是月季呢。毕竟如今已快九月,我在别处还未见过开得这般好的牡丹呢。” 若说像楚鸾这样的贵女不懂花,谁信呐。众人因为看出来这不过是她在替卫离缓解尴尬罢了。只觉得两人恩爱,便没有说破。 那位胆大的宫女也附和,“这个月份的确是月季开的最盛的时候。以前宫中也没有过八九月还开得如此艳丽的牡丹呢,所以两人贵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那这些牡丹是哪位巧匠栽培?我也想在府中种些花草,看着也叫人欣喜。”楚鸾随口一问。 对方答道,“这些花可不是细心栽培就能种出来的,都是陈王特地寻来献给皇后娘娘的。” “陈王?” “正是。不过皇后娘娘说独乐不如众乐,便命人移到御花园,叫大家都能看见呢。” 又是陈王。 或许是偏见太大,听到陈王的名字,楚鸾对这花也警惕了几分。 卫离看出楚鸾有心事,遣散了众人,问:“你在想什么?” 楚鸾上前几步,仔细端详起那几株艳丽的牡丹,“这陈王还真是手眼通天,连花都得听他的。”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 卫离自然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不满,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故意逗楚鸾开心,“也并非所有人都忌惮他。” “何以见得?” 卫离十分自得,牵起对方的手,漫不经心,“我就不爱听他讲话。他让我娶他的女儿,但我只会娶你一人。” 楚鸾果然被他逗笑,“人人都说永宁王杀伐果断,不想却也会想方设法逗女子开心。” 卫离不认同,“我不会逗女子开心,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楚鸾:…… 她自问在感情这方面自己也算得上老手,但是面对卫离,竟真有些招架不住。又不如对方有魄力,面对任何情况都处变不惊。她脸皮薄,不敢再和对方调情。 想将手抽出来,卫离却不依。 直勾勾看着楚鸾,眼中的深情化作水溢出来,快将她溺毙。 她越发不自在,声音也微微颤抖,“你……” 清风带来润雨,在楚鸾唇上留下淡淡草木香气。 最怕清风不解意,不曾想清风解意更让人心悸。 楚鸾沉溺在水中,直到喘不上气,才催促着风停。 “你……你,这个……”想骂他轻浮,但想到自己已经对对方轻浮过好几次,立场不是很强。 卫离也知道楚鸾这是羞极了,将人按入怀中,“阿鸾,我心悦你。” 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卫离再次恨毒了自己的嘴笨。 本来楚鸾还心事重重,被卫离这么一闹,倒是暂时轻松了不少。心情好了,也就不舍得责怪他,“我知道。” 卫离还不满足,“阿鸾,我还是想问。”想问你究竟隐瞒了什么,想问你究竟如何打算的,还想知道你和陈王又有什么仇恨。“但我不会问。”因为我答应过你。 “阿鸾,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我不是你的敌人。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就算立场相对,那也是他们的事情,和你我无关。 “卫离,我会没事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站在你身边。到那时,我们就成亲。”她主动吻上了清风。 第一百零三章 楚鸾如今住在皇宫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慕容修耳中。 慕容修回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管是府里的下人还是侍妾都被他骂了一遍,就连修王妃也碰了壁。 陈王上门拜访,正巧碰上这一幕。 “王爷为何烦恼?” 慕容修甩袖,冷哼一声,“这个楚鸾,当真是好心计。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江南十三司的钥匙就在她手上,她又寻了父皇做靠山,叫本王如何下手?” 陈王对此不以为然,“王爷当真觉得皇上是楚鸾的靠山吗?” 慕容修不解,楚鸾已经准备将钥匙献给父皇,那谁还敢在此时动她? 陈王道,“王爷何不想想,凭楚鸾的性子,若是真想将钥匙交给皇上,何必等到现在?臣以为这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罢了。宫中探子来报,楚鸾以彻查阮清冤案为条件,方肯交出钥匙。王爷可能不知,阮清的死,牵涉甚广。与当年的杜家、你母妃、包括我,都脱不了干系。” 慕容修心中警铃大作,这件事情和母后也有关系?那若是被查出来,父皇定会为了江南十三司,为了安抚楚家给母妃定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当年的事情,陈王似乎不想再提起,只是对他说,“王爷只要记住,当务之急并不是楚鸾如何,而是想办法争取太子之位、保住你母妃。” 此时的瑾王府也同样得知了这个消息。 慕容瑾站在书房窗边,手中碰了些吃食,投喂关在木笼中的彩雀。头也不回,漫不经心询问道,“这次事情办的不错,说吧,你想要什么?” 书房之中,赫然站着一位紫衣妙龄少女。容貌姣好,一双灵动的双眼惹人喜爱,不是秦鸢又是谁? 只是比起以往,她脸上再没了那天真的笑颜,反而多了几分戾气和深沉,“我所求的,殿下不是早就知晓了吗?” “叶家已遭逢大变,你还是不肯放下?”慕容瑾停下喂鸟,转身看向身后人。 秦鸢态度决绝,“叶家有此祸,不过是恰好被他人盯上。我要的是亲手报仇,让整个叶家名誉扫地,让那些毒妇同我一般受尽千夫指责、万人唾弃。” 如此恶毒的话语竟是从面前这位纯真少女口中吐出,若是让别人见了难免胆寒。 慕容瑾却放声大笑起来,“所以,你为了报仇,不惜出卖最好的朋友。” 没错,楚鸾藏有江南十三司钥匙的事情是秦鸢告诉给慕容瑾的,靠这个消息获取慕容瑾的信任。而慕容瑾得知这个消息后,没有逼迫楚鸾将钥匙交给他,反而将消息放出去,招来众人抢夺,从而浑水摸鱼。 “善恶终有报,就算来日遭天打雷劈,我也要亲手报仇。”秦鸢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顾不得许多。“而且,殿下不也口口声声说对阿鸾存有爱慕之心吗?”结果还不是背后捅刀子。 若是换了旁人被如此数落,怕是早已大发雷霆。但是慕容瑾近来品性越发乖张,让人猜不透。“这次是本王对不起汶君了。那就再烦你替本王挑两件礼物哄哄她吧。” 秦鸢一开始选择跟着慕容瑾,就是看着对方性情温润、心地善良,之前更是多次帮了秦家,不曾想跟了他之后,才发现此人竟是如此疯魔。就连一向被称作笑面虎的慕容煜也过犹不及。 她之前为了报仇出卖楚鸾,不代表她真就是那般不顾情谊之人。楚鸾已有心上人,慕容瑾也不会是她的良配,冒着被慕容瑾记恨的风险,秦鸢仍是仗义执言,“阿鸾如今对永宁王一往情深,殿下又何必执着?阿鸾这个人向来重情义,即便将来做了永宁王妃,也不会忘记殿下恩情,说不定还能得永宁王相助,殿下也可早日登上太子之位。” “谁要他相助!”方才还是春风和煦,转眼便满脸阴翳,慕容瑾单手掐住秦鸢的脖子,甚至将人往上提,“汶君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卫离才是那个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之前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楚鸾,还劝自己远离她。结果呢,他倒是后来者居上。 “咳咳。”秦鸢快要喘不过气,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珠也快凸出来。慕容瑾适时松开手,她这才瘫在地上又活了过来。 “我劝你也看清楚些,既然上了本王这条船,就收起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我可不像汶君那般心善,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 疯子,都是疯子。秦鸢心里暗骂。 就在这时,南山进来禀报,“殿下,已经查到知夏的行踪了。” 慕容瑾满意地点点头。 秦鸢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抓住对方的衣摆,一字一句道,“你想做什么?” 慕容瑾瞥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地挣脱开,“秦鸢,你在本王手里做事,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就算是你爹,也不敢几次三番顶撞本王。” “络音是张家最后的血脉,你知不知道楚鸾多么看重那个孩子!” 慕容瑾当然知道楚鸾多么看重那个孩子,当初他还对楚鸾提出陪她一起照顾那个孩子呢。为了防止秦鸢泄密,慕容瑾宽慰对方,“你放心,我不会伤那个孩子分毫,但是成大事总要有一些小小的牺牲。”转头吩咐南山,“想办法将消息透露给慕容修。” “你答应过不会伤害那个孩子的!”秦鸢情急之下想去阻止南山,却被慕容瑾一把拽了回来。 “别动!”慕容瑾眼底明显有了几分怒色,“本王又不是卫离,自然言而有信。那个孩子会毫发无损,只是其他人……”他轻笑一声,“我也不能让我们的修王白跑一趟吧。” 秦鸢越发看不明白眼前人了,崩溃大喊,“你到底想做什么!” 慕容瑾鄙夷,“本以为你机灵,不想如此愚笨。若是换了汶君,怕是一下就明白我的意图了。”说到楚鸾,慕容瑾又换上了那熟悉的温润表情,不过在秦鸢眼中,却比豺狼更加可怕。 她开始后悔,不该与虎谋皮。然,木已成舟,为时已晚。只希望,楚鸾永远不会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秦鸢回府的时候,秦海早已在门口等候她多时了。 见她晚归,秦海并未苛责,只是如往常般开起玩笑,“你近来倒像极了江南村庄的水鸭,天黑也不见进门。” 见到父亲,秦鸢内心的那些委屈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秦海怀中,寻求父亲的庇佑,“阿爹。” 知女莫若父,秦海猜到她受了委屈。但这个女儿向来心性极高,也不问原因,只是拍拍她的后背,表示安抚,“这幸好是在府中,若是被那些同僚看见,岂不都知道我家有个长不大的女娃,我这张老脸都要被羞没了。” 自从秦夫人去世,秦海的白发也多了不少,精神气也大不如前。如今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女儿。本来纯良天真,却偏偏所遇非人。若自己不挺下去,又有谁来庇护她呢。 “鸢儿。” “阿爹。” 秦海有一下每一下顺着对方的头顶,“京城越发像一个吃人的魔窟了。不如我还是让人送你回江南,也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鸢打断,“阿爹,我不是说过吗,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我……” 秦鸢脸上泪痕未干,直视秦海,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恨意,“我绝对不会回江南的,阿爹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就气冲冲进府。 秦海想叫住她,直觉头脑一阵晕眩,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再睁眼时,已没了秦鸢的身影。 第一百零四章 楚鸾自从被困在宫中,便无法再与外界取得联系。雏菊和如意等人她都已安排好了去处,并不担心。只是不知知夏和络音如何了。阿尔赤此人极是阴险,得知阿岚背叛他,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这招缓兵之计,看似一石二鸟,既暂时保住了江南十三司,又尽可能保住了自己的亲近之人。不过兵行险招罢了。 她坐在院中,左右思量不出万全之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位宫女上前传话,“郡主,花公公来话,说是瑾王殿下进宫了请姑娘到妙音阁一叙。” 宫女口中的花公公正是慕容瑾贴身侍女花药的亲哥哥花千树。为此,楚鸾不疑有他,前往赴约。 花千树领着楚鸾还未到妙音阁,便见一白衣男子伫立于门外,清风霁月。不用猜,也知道是慕容瑾。 花千树将人带到后便行礼离去。 “汶君,许久未见,近来可好?”慕容瑾面带笑容看着眼前人,将手中巴掌大的锦盒递上去,“这是我托人特意挑选的,你看看可喜欢?” 楚鸾不是个傻子,慕容瑾对她什么态度自己还是能猜到的。或许对方是有几分真心,但更多不过是利益关系罢了。楚鸾也没有避讳,将东西接过,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支银簪,上面嵌有几颗红色玛瑙珠,乍一看,像极了梅花。不算什么贵重物件,楚鸾也就收下了,“多谢殿下。” 慕容瑾眉头微蹙,有些不悦,“不是说过,无人时不必如此生分,唤我潇然就可以了。”说着,又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到对方右手上,直到看清那只透露出一角的琉璃珠才面色稍虞。 接着,又打算替她戴上那只银簪。 谁料,楚鸾突然退后几步,“殿下,礼不可废。” 慕容瑾何等心细,怎么看不出对方的拒绝和疏离? 难道她真的对卫离动心了? 慕容瑾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杀意。顷刻又恢复温润公子的模样,“是我唐突了。” “殿下……”楚鸾还是想和慕容瑾说清楚自己与卫离之间的事情。 殊不知对方早已看出她的想法,抢先一步开口,“汶君,陪我走走吧。”神情带着几分苦涩。 楚鸾便也没再开口,两人一起信步在这偌大的皇宫中。 楚鸾向来心软,又极念旧情。慕容瑾正是看穿了这一点,一路上没少跟楚鸾说起往事来。 “当年汶君替母妃跳的那一曲楼兰舞,我至今未曾忘怀。或许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觉得汶君与旁的女子不同吧。” 慕容瑾了解楚鸾,楚鸾又何尝不了解慕容瑾? “承蒙殿下错爱,不过当时我并不是为了……” “汶君,你当真如此绝情,连一点美好的幻想都不留给我?”慕容瑾很是受伤地望着她。“我知道你那日不是为了母妃,也不是为了我,但这份恩情我此生都不会忘。” 慕容瑾是个人精,说出来的情话总是动听,比卫离那个呆子好了不知多少倍。之前楚鸾和卫离还未表明心迹时,就被慕容瑾这些情话打动,收下了那串琉璃珠。如今看来,还是早日说清楚的好,免得到时闹得三个人都不好过。 “殿下,之前老师找过你,我不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我还是想表明我的态度。”楚鸾摘下手中的琉璃珠串,那颗破碎的珠子即便用桂花填补也难掩其伤痕,“此物是贵妃娘娘留给你的,实在贵重,楚鸾受之有愧,殿下还是把它交给真正的有缘之人吧。” 这一刻还是来了。 慕容瑾心里怕是恨毒了卫离,但面上依旧半点未显露,只是有些惋惜,“汶君当真想好了吗?” “是。”楚鸾眼神坚定。 慕容瑾也不急着接过那条手链,“之前国师来找我,说你对曦云不过是一时兴起,现在看来,你是认真的?” 楚鸾坦诚道,“是。” 慕容瑾笑了,只是再没了以往的温情,让人心中生寒,“汶君,你来京城也三年有余了,难道没听说曦云和阮二姑娘的事情吗?” 阮茜妍。 她当然知道,初来京城时便听说过阮茜妍对卫离是何等体贴,总是做新奇的糕点给他;或是与卫离吟诗作赋;或是在卫离练兵时去军营看望。而卫离对她也总是与旁人有些不同的。据说卫离不喜参加京中富家子弟的聚会,但只要阮茜妍相邀,他便无一不应。 在楚鸾沉默之时,慕容瑾继续说:“就算曦云对阮二姑娘只是朋友之谊,他真心喜欢的人只有你。但是你别忘了,你们之间还有一个南珠郡主呢。”慕容瑾悄悄打量着楚鸾的脸色,“虽然我不觉得卫离会喜欢陈晨,但是自古以来,有多少人是因为彼此有情在一起的呢?” “汶君,这些事情你比我懂,因为你也曾体会过相爱之人不能相守,甚至连这点隐秘之情宣之于口也做不到。” 她和魏巍就是最好的例子,楚鸾的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整个人看上去不堪一击。 慕容瑾觉得还不够,他要再添最后一把火,“更何况曦云也算是皇室之人,三妻四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嗤笑一声,见四下无人,凑近了低声道,“我知道父皇或许答应过为你们指婚,你能成为正妻,但是帝王心思最难揣测。二皇兄曾经也得过他的喜爱,但还不是因为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至今都没再得到重用;我母妃,宠冠后宫,最后不照样身死国灭?陈王手握兵权,满朝文武无不忌惮,他的女儿想要什么,不过是信手拈来。汶君,你有什么?” 楚鸾睁大双目,无措地瞪着他,看着对方嘴唇碰撞,道破自己的僵局。 “镇北候是朝中重臣,是父皇的亲信。但那又如何?镇北候会帮你吗?” 楚鸾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想逃,但她动不了。她仿佛被钉在原地,忍受着凌迟之痛。 “他不会。”慕容瑾依旧云淡风轻,没有替楚鸾不甘,他像一个无所谓的看客陈述着残酷的事实,“他对你根本没有半点父亲的慈爱之情,他只会偏心阮家,他要帮也只会帮阮茜妍。国师对你不错,但他会帮你吗?” 玄均…… 玄均不会帮她的,他是不会允许自己和除了慕容瑾以外的男子在一起的。这些楚鸾都很清楚。 见说的差不多了,楚鸾看上去脆弱极了,风一吹就会散。“汶君,你别忘了,你现在之所以能好好住在宫里,能和曦云谈情说爱,不过是因为那把钥匙还在你的手中。你最后真的会把江南十三司交给父皇吗?” 答案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绝无可能。 慕容瑾终于从楚鸾手中拿起那串珠链,却不是收回,而是再一次给对方戴上。还贴心地安慰道,“汶君,你是个清醒的人,你知道怎么选择才是最正确的,对吗?”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一次,楚鸾没再称他“殿下”,而是用的“你”。 慕容瑾并未表现出意外和冒犯,反而有些开心,发自肺腑的开心,“汶君,我说过,我喜欢你。” “可我对你并没有表现出喜欢或是别的,也未曾给过你温暖和陪伴。我们更多的只是利益关系不是吗?相比起来,你会喜欢花药姑娘倒更有说服力。”楚鸾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仅凭一点明显带有目的的小恩小惠就付出真心。 慕容瑾更开心了,他就喜欢楚鸾的聪明和敏锐,“汶君,这世上很多东西是解释不清的。如果非要说我为什么对你有这么强烈的执念,或许是因为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吧。”慕容瑾的眼神逐渐变得痴迷,无关情欲,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说不定,这是前世留下的羁绊呢。” 楚鸾内心咯噔一声。 前世?她是重生之人,难道慕容瑾也是?但很快,这个猜想就被他否定了。 不,不可能。慕容瑾若真是重生之人……要么会记得前生之事,要么如她一般对前尘往事大都忘却。不管哪一种,慕容瑾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沉得住气。恐怕沈家和永安王府早就被他铲除了。毕竟最后墨涵可是第一个打开城门,放叛军进来的。 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所有事情都逐渐脱离她的掌控。偏生两世的记忆都不够完整,才让她如今陷入被动局面。 慕容瑾的目光停留在楚鸾那一截白皙的手腕上,金色琉璃珠串束缚住她,就像她永远无法逃脱自己的掌控一般。这一点认知让他很是满意,也没再逼迫楚鸾。大发慈悲地放过她。 “汶君,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第一百零五章 楚鸾跟在慕容瑾身后,看着对方志在必得的背影,心情复杂。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强烈,慕容瑾停下脚步,“汶君,不管你心里如何看我,我所做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这世上,能帮你的只有我。”慕容瑾回头,眼神讳莫如深。 楚鸾猜不透。 两人继续前行,很快来至一处荒凉的宫院。大门并未紧闭,楚鸾不经意往里一瞥,只见杂草纷乱的院中,一群衣衫褴褛的女子围作一团嬉笑。好奇心驱使她走近两步,凑近了往里瞧,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赫然在她眼前放大。吓得她连退数步。 慕容瑾听到动静转身。看出楚鸾的窘迫,轻笑一声,“吓着了?” “这里……是冷宫?”楚鸾问。 慕容瑾点头。 “可我们来时并未经过这条路,你为何带我来这里?”越发猜不透慕容瑾的用意,楚鸾只能更加警惕。 慕容瑾对她这个反应并不满意,颇有些委屈,“汶君,你在疑我些什么?”他走近了冷宫的朱门,“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吗?你不要怕我。”说着,一边对楚鸾笑,一边用力推开那扇尘封着深宫记忆的大门。 砰的一声,劲风带动地上的飞沙,整个宫院更加萧条。里面的那些妇人也都受了惊吓,四处逃散。 慕容瑾向她介绍着,“汶君,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命花千树将看守的人全都打发走,你可得动作快些。”慕容瑾明明什么都没说,可他看向楚鸾的眼神让楚鸾明白,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阮清。 这里或许就藏着真相。 对真相的渴望驱使着楚鸾一步步踏入这里,她甘愿入局。 慕容瑾内心感到十分愉悦,这是上位者操控他人所带来的满足感。 “秋词姑姑是伺候过父皇和皇后的老人,虽说现在年纪大了,人也有点疯,但我想,只要不是死人,就没有不能开口的。”说着,慕容瑾递给楚鸾一串金铃,嘱咐道,“小心点,别留下痕迹。” 是摄魂铃! 阿尔赤进贡的摄魂铃竟然到了慕容瑾手中! 摄魂铃只有夜黎国圣女才知使用方法,如今夜黎国圣女一脉只剩下玉奴一人。以前在夜黎国玉奴倒是教过她,不过她只知皮毛,看来必须抓紧时间! 楚鸾进去寻人,慕容瑾在门外看守,防止有人打扰。 楚鸾走入寝殿,与她熟知的寝室不同,这些妇人并没有单独的房间,而是一张通铺,屋内阴凉潮湿,隐隐有些难闻的气味。那些女人有的已是年老珠黄,有的约莫不过二三十,但都已是一副疯癫模样。 她们见了楚鸾一人,倒也不怕,开口戏弄道,“这是哪个宫的娘娘,奴婢见过娘娘。” 老妇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惹得众人发笑。 “想我当年,模样生的比她还好些呢。” “你们这些个没脸皮的,当年我唱的曲才是最好的,皇上最喜欢听我给他唱曲了。” 还有些神智不明的,见着楚鸾身上的华服珠钗,竟要动手抢来。 “这衣服我穿着好看,给我,皇上最喜欢看我穿这衣服。” 楚鸾看着她们朝自己扑来,抽出腕上银丝,勒住其中一人脖颈,将其余人尽数吓退。 “都给我站好!谁敢妄动休怪我无情!” 众人嘴上嘀咕,但也不敢再闹。 楚鸾看着眼前众人,问:“秋词何在?” 无人应答。 “大胆秋词,待罪之人,还敢以下犯上?”楚鸾加重了语气。 这时,人群之中弱弱传来一位老妇的低声呢喃。 楚鸾抬眼望去,只见那老妇虽穿着粗布衣衫,但在这些人之中竟是难得干净的一个。那双空洞无神的眼里仿佛是绝望的深渊,凝望着楚鸾。 楚鸾屏退左右,屋中只有她和秋词二人。 秋词嘴里不停呢喃着什么,楚鸾凑近了些,却也听不大清。时间紧迫,楚鸾等不及对方恢复清明,拿出摄魂铃,在对方眼前摇晃,直到对方眼神跟随摄魂铃移动。趁机会,楚鸾再次摇响摄魂铃,嘴里念着一串咒语。 等到对方目光彻底涣散,才开始询问:“汝乃何人?” 秋词神智本就不清醒,如今即便能唤回一些记忆,说话也是磕磕绊绊的,“秋、词。” “为何在此?” 对方却沉默了。 楚鸾心急如焚,摇铃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为何在此?” 秋词的神情痛苦,楚鸾终于听清了对方一直说的是什么,“我本无罪。” 无罪…… 楚鸾来不及多想,继续自己的目的,“可记得镇北候之妻?” 对方并未如方才那般迟疑,而是较快说出自己的确认识阮清。 “侯夫人含冤而亡,你可知实情?” 秋词嘴唇微动,最后憋出二字,“不、知。” “撒谎!侯夫人含冤而亡,你当真不知?” 秋词还想再否认,楚鸾不得已,又加大了摇铃力度。摄魂铃虽说能操控人的心智,但其中的门道确有很多,若无特制迷香加以辅佐,紧靠摄魂铃,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对方的警惕,要么清醒过来要么意识永远沉睡,再无唤醒可能。 幸好,秋词的意志抵不过摄魂铃的控制,交代了实情,“皇后、陈王共、谋、之。” 皇后陈王共谋之。 这个答案倒并没有让楚鸾多意外。 “还有谁参与?”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皇后、陈王共谋之。” “还有谁!” “皇后、陈王……” “还有谁!” “皇后……” “还有谁!” “镇北候……皇上,共欺之。” 镇北候皇上共欺之。 原来常先生说的话是真的。 (常先生:“楚旭常在东宫过夜,与太子秉烛夜谈。君圣臣贤,羡煞旁人。”) 原来都是真的…… 天色骤变,乌云布满整个皇城。闷雷声声响彻云霄,风雨欲来。 第一百零六章 楚鸾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宫殿的,也不记得遇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整个人浑浑噩噩,独自坐在床边落泪,谁叫都没反应。 伺候的宫女着实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去请卫离来。 “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日瑾王殿下来过,郡主陪他出去一趟回来便这样了。”宫女一边给卫离引路一边交代道。 卫离屏退了宫女内侍,独自进去。 现在已经入夜,屋内没有点灯。卫离也不敢轻易出声,怕吵到楚鸾。他靠着惊人的洞察力找到楚鸾的位置,小心靠近。饶是如此,仍绊倒了木凳,不过楚鸾并没有注意到。 楚鸾坐在窗边,头斜靠在窗棱上,屋外的寒风吹动青丝,眼前人却没有半分动作。 卫离快步上前,接着昏暗的夜色观察对方的情况。 原来是睡着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正准备将人抱去床上,小指无意中触碰到一点湿意。抬手轻轻摩挲对方的脸颊,感受到干涸的泪痕,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动作又轻了几分。 把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吩咐人端来一盆热水。 “点两盏灯就够了,不需太亮。” 点灯的宫女相视一眼,便退下了。 屋内又只剩他们二人。 卫离早些时候忙着查常先生的事情,晚些时候还去催促一下当年阮清的案子,整日脚不沾地,回来还要亲自帮楚鸾擦脸。 点了灯,卫离也能看清她的模样。 一双眼睛明显有些肿胀,鼻尖还泛着红、呼吸有些不畅,看来是哭狠了。 将她的右手包在掌中,贴上略显疲态的脸,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劳累一天的困乏。 “阿鸾啊,我该怎样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呢?”每次看见楚鸾流泪,他总是心疼得不行,他想帮助她、和她一起分担,可是楚鸾总因为各种原因将他排斥在外,越是这样,他越害怕。 堂堂永宁王,被称作铁面雄狮的卫曦云,竟也会害怕。 “阿鸾,是不是只有那个侍卫才能得到你全部的信任?是不是只有他才能让你彻底卸下心防?”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荒唐,居然和一个死人拈酸吃醋。 确认楚鸾呼吸正常后,卫离才起身离开。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一滴晶莹的泪从楚鸾眼角滑落,藏进发间。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卫离更忙了,每天军营、大理寺,皇宫几头跑。即便如此,每天还要抽出时间去看看楚鸾,一开始他回来的尚早,两人还能一起说说话,后来卫离渐渐傍晚回来,几次过后,楚鸾便吩咐宫女直接告诉永宁王,自己已经休息了。卫离每日都吃闭门羹,却还要坚持来问。 林一都看不下去了,在卫离提出去楚鸾那里时,忿忿不平道,“主子,你难道看不出来郡主是有心躲你吗?” 之前卫离回宫早,还能敷衍两句,如今寻到天色晚的由头,更是连面都不想见了。关键这一切都发生在楚鸾和慕容瑾谈话之后,傻子也能看出问题来。 卫离却仿佛没听见一样,固执地往楚鸾的宫殿去。 林一就不明白了,楚鸾脾气古怪、家世也不好,哪里配得上自家主子的深情。 “主子,她不会见你的!” 这次,卫离终于有反应了,“林一,明日你回府去把马厩都刷一遍,换石三跟着。” 林一:。 这次,不出所料的,卫离又被拒之门外。 临走前,宫女叫住了他,不忍心地欲言又止,“王爷,您……还是别再来了,郡主她……”明显不想见你。看着卫离越来越黑的脸色,到底是没敢说出来。 卫离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往日都是要嘱咐几句,让宫人们好好照顾楚鸾。今日却什么都没留下,众人猜测,永宁王终于死心了,楚鸾终于把这段好姻缘作没了。 第二日换了石三跟在身边,卫离感叹自己真是做了个明智的选择。林一平日只会劝他别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听了就想给他两脚,而石三则会帮他想办法哄楚鸾开心。 “主子,我觉得吧,楚姑娘应该是一个人待在宫里寂寞了,你平日又那么忙,也没时间陪她说说话,那宫里多闷啊,也没个亲近的人,规矩也多,自然就不高兴了。”石三一个劲儿帮卫离分析,“楚姑娘不是最喜欢她那两个贴身婢女吗?知夏走了,我们就把雏菊带去宫里,楚姑娘见了定会高兴的。” 说激动了,甚至自导自演起来。 卫离觉得有道理的同时还有几分怀疑,“你真觉得阿鸾是因为我没时间陪她才生气的?” “八九不离十!”石三拍胸脯保证,“女人嘛,就是要和你闹,才会觉得你在乎她。” 于是乎,在众人都以为卫离不会再来的时候,他又雷打不动出现在楚鸾门前。 宫里上至六十岁老妪,下至十四五岁少女均被感动了。每天咬着帕子感叹,多好的男子啊,怎么她们就遇不到呢。 只是如此好的男子,在楚鸾那里,依然吃了闭门羹。 宫女实打实地同情对方,“王爷,郡主已经睡下了,您还是先回去吧。”每天这么折腾自己,不累啊? “烦请告诉阿鸾一声,我已经知道她为何生气了,今日我带了一个重要的人来见她。” 宫女如实禀报。 楚鸾打扮得体,根本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他当真如此说?” “正是。”宫女小心翼翼观察楚鸾的脸色,“要不郡主还是去见永宁王一面吧。不然郡主可就真成了别人口中的无情之人了。” 楚鸾轻笑一声,别人如何看她,她一点也不在乎。 “罢了,我去看看,你们不必跟着。”总是躲着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还是当面解释清楚吧。 时隔小半个月未见面,两人见面均是心境复杂,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始。 石三看着主子好不容易见到了人,结果一句话也不说,心里着急,连忙上去打断两人,“郡主,我家主子这些日子不见你,很是担心,人都瘦了好大一圈了。” “石三。”卫离佯装怒斥石三多嘴。 石三心里连连点头,对对对,主子,就是这样,女子最是心肠柔软,楚姑娘一定会担心你的。 果然,楚鸾下一刻就关心道,“你每日都那么忙,何必还要操心我?” 也不知是眼下气氛正好,还是石三教的他听进去了,卫离福至心灵地会回道,“因为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楚鸾愣在原地。 石三见时机正好,使出最后一招,让两人彻底和好,“楚姑娘,我家主子知道你在宫里闷得慌,特地找人来陪你说话。”说着,将身后穿着连帽斗篷的人拉至身前。 楚鸾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第四个人。 未等她发话,面前那人便自己掀开帽子,“姑娘。” ……“雏菊?”楚鸾惊讶道。 那主仆两人皆是一脸骄傲等着被夸。 谁知楚鸾突然变了脸色,“谁让你们把她带进宫来的!” 三人俱是不解。 雏菊先站出来劝道,“姑娘,永宁王是怕你在宫里闷得慌,才让我来陪你的。” “他让你来你便来吗?”楚鸾连对雏菊也没了好脸色,“你到底清不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任何一个人借着我的由头来叫你,你都要跟着他走吗!” “是不是来京城久了,你也忘了我的规矩了!”楚鸾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了,雏菊并不会随便听信他人的话。只是来人是卫离,雏菊才会相信。 石三知道出事了,急忙抢先一步揽责,不让楚鸾迁怒卫离。 “楚姑娘,这件事情是我安排的,你要怪就怪我。” 楚鸾瞪了石三和卫离一眼,怒道,“今日就把人送回去!” 卫离本以为今日他这样做,楚鸾真的会如料想那般与他亲近,不想结果截然相反。他安抚楚鸾,“我今夜便送她出宫,你不要动怒,对身体不好。”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自作主张?”楚鸾现在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整个人像炮仗一样,毫无理智可言。 “我想让你高兴。” “但我并不会高兴!”楚鸾瞪着卫离,眼神中有怨、有恨,“你凭什么多管闲事,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会做这些多余的事!” “楚姑娘,主子他……”石三还想帮卫离说几句。 卫离一把将他扯开,对楚鸾冷笑,语气也难得暴躁,“我做的是多余的事?我什么都不懂?那谁才最懂你?慕容瑾,还是那个死去的侍卫?” “我凭什么多管闲事?楚鸾,你告诉我我凭什么?”卫离双手死死禁锢着她的胳膊,生怕她从自己眼前溜走,“你不是说心悦我吗,不是说想和我在一起吗,你为什么总是要瞒着我,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瞒着我!不管是死去的那个侍卫也好还是慕容瑾也好,他们都比我更值得信任是吗!” 最后一句话,差不多是对楚鸾吼出来的。 楚鸾也不让着,“是又怎样!” “好!非常好!”卫离也红了眼眶,不知是被逼的还是被伤的,“但是很可惜,不管你的心里到底有谁,你最后都只能做我的妻。哪怕我死了,你也得为我殉情!” 那一夜,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第一百零七章 楚鸾想趁今夜和卫离划清界限,但最后闹成这样是她没想到的。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位合格的恋人,这次卫离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之前说的那些不在乎、不追究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不要有负担,能好好陪在他身边。 一想到卫离做的那些,她既觉得高兴又觉得难过。 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非得是你? 楚鸾无数次想过,不管两人将来会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后悔和卫离相爱。然事与愿违,如今才刚开始,她就要退缩。 但她也没有办法,她做不到。每看见卫离的脸,她都会想起秋词告诉她的那些事。卫离虽不是慕容初尧的儿子,但他们两人确有父子之情,而慕容初尧,就是害她如此不幸的元凶。 “我该怎么做,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她已经舍弃了太多东西,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她? 卫离对楚鸾发了脾气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每日忙完自己的事就跑到酒馆里买醉,已经连续几日没回宫,更别说去见楚鸾了。 林一也把石三臭骂一顿。 “哎呀,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劝劝主子,他这整日宿醉,定会有人借机弹劾。”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卫离可不能倒下。 “解铃还须系铃人。”林一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提议去找顾汜他们。 “主子以前就常与他们走动,他们一定能劝住主子。” 石三虽不是很赞同,但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同意。 于是,这日刚下朝,顾汜和墨涵就连拖带拽地将卫离拖去了迎宾楼。 “曦云,你已许久没和我们几个喝酒了,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正好一起聚聚,排解排解。” 卫离想着顾汜也是突逢大变,心里也苦闷,便没有拒绝。 到了之后,才发现包厢里还有其他人。 沈映雪、阮茜妍、贺英、叶承都在。 卫离不大愿意和阮茜妍见面,怕楚鸾误会。但想着对方心里压根没有自己,又赌气似的坐了下来。 墨涵很高兴卫离愿意给他这个面子,忙起身给众人斟酒,“这才对嘛,咱们几个都是打小的情谊,就该多在一起聚聚。” “如今京城是越来越乱了。”墨涵感叹道,一边悄悄拿眼打量卫离,“说来也巧,这些事情竟都是在昭月郡主进京后才出现的。” “世子……”沈映雪给他使眼色。 卫离和楚鸾如今是什么关系,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当着卫离的面说楚鸾的是非,多少有些不怕死。 贺英也趁这火苗没烧起来急忙打圆场,“今日的鱼看着不错。” “阿鸾没来京城之前,已有雁荣坊,常先生仍是这幕后操纵之人,与她有何关系?”卫离到底没忍住在人前维护她,“这些事情不过是恰好因为某一契机引出罢了,怎可因此强行将罪责推卸在无辜之人身上?” 卫离眼底仿佛结了一层寒冰。 墨涵听他对楚鸾如此上心,一股无名火无端生起,“王爷宅心仁厚,容易被他人的花言巧语欺骗,我可不信她楚鸾当真是无辜的。” “她两次落入常先生手中,对方都没有杀她,难道真没有达成何种协议?她与阿尔赤明明水火不容,阿栎藜为何还要和她交易?她江南的几间铺子就可以换这么多钱,谁能保证她当真没动江南十三司的主意?手里握着钥匙不放,我看她分明就是想将江南十三司据为己有!如此狡诈阴险……”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卫离一拳。墨涵还没反应过来,卫离就扯着他的衣襟继续揍,中途他也曾反抗,最后都变成卫离单方面施虐。 众人见形势不对,连忙拉架。 可怜在这一群人中,竟只有贺英一个会武的,凭她一人如何能制住两个大男人? 众人乱作一团。 沈映雪急忙去叫人。 刚巧在楼下遇见了慕容瑾。 “沈姑娘,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匆忙?” 沈映雪带着些哭腔,“世子不小心在酒桌上得罪了永宁王,两人在上面打起来了。” 慕容瑾听后,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卫离向来守礼,墨涵也不敢得罪他,即便他们真的打起来了,卫离也有分寸,哪值得哭哭啼啼的,女子就是娇气。 这般想着,还是慢悠悠上楼查看情况。 玉奴和秦鸢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可怜慕容瑾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居然没有沈映雪走得快。玉奴和秦鸢就更不着急了。 等房门一打开,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走得不算太慢,不然墨涵真就被卫离打死了。 慕容瑾和玉奴帮着贺英把两人分开。 “你们这是闹什么!” 卫离见了慕容瑾,心里火气更大,想连着他一起打,借着继续打墨涵的由头,暗地踹了一脚。 慕容瑾白色锦服上突兀地印着一个脚印。 慕容瑾:…… “曦云,你向来自持,今日为何下这么重的手?”慕容瑾指责他。 墨涵脸上的伤看着很严重,实际都是皮外伤,卫离往他身上踹的那几脚才是使了巧劲的,看上去不算太重,实则没有十天半月别想下床。 阮茜妍在旁边看了半天,也看出其中的关键。卫离与楚鸾在宫里发生争执的事情她也有听说,所以不难猜到卫离为什么动怒。 “谨王殿下,今日之事的确是墨涵世子言行欠佳,永宁王近日被烦心事所扰,这才不小心出手重了些。”阮茜妍出面打圆场,“宁钰,你和顾公子帮着映雪把世子送回去请大夫瞧瞧。” 贺英和顾汜看了看留下的几人,果断选择扶着墨涵就走。 剩下的人关系太复杂,留下来又得多搬一个伤员。 玉奴也没想到今日来和慕容瑾谈事情能撞见这样一遭。 “殿下,等您把事情安排好了之后,我会亲自将东西送到您府上。今日便到这里吧,我先告辞了。”说完,就要远离修罗场。 慕容瑾故意叫住她,“玉奴女公子留步。” “上次我进宫见汶君,看她脸色不是很好,不知她平日喜欢什么,下次我寻来进宫给她,也好让她开心些。” 玉奴看了看慕容瑾,又将目光转向秦鸢,最后在慕容瑾和卫离之间徘徊。 良久,收回目光,浅笑道,“多谢殿下好意。阿鸾她向来不爱拘谨,待在那规矩繁多的地方,即便是将月亮捧到她眼前,她也不会高兴的。” 说完,就离去了。 卫离看着玉奴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阮茜妍叫他,“王爷,我也有些话想和王爷谈谈,不知王爷可否行个方便?” 卫离这才回过神来,点头应允。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慕容瑾瞥了一眼角落里站着的叶承,冷哼一声,“秦姑娘,我们也走吧。” 秦鸢一句话也没说,全程跟在慕容瑾身后。 卫离与阮茜妍走了一路。 他终于忍不住了,“你找我是想说什么?” 阮茜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只是,笑不见眼底,被苦涩替代。 “你和楚鸾吵架了?”在这时,她也不用顾及太多了。 卫离表示可以理解,也没去在意她的称呼,“是。” “因为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卫离有些拿不准阮茜妍的意思了。不是说他自恋,只是之前阮茜妍的表现明明对他有非常的好感,如今却主动帮他分析感情上的问题? 阮茜妍不用猜也知道卫离心里在想什么,笑意更深,“王爷不用多想。我承认我是心悦于你,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你和楚鸾挺相配的。” 卫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还是第一个真心实意说她与楚鸾相配的人。 “谢谢。” “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吵架?” 为什么? 卫离答不上来。 阮茜妍却能猜到些,“和谨王有关?” “是,也不是。” “你对楚鸾最强烈的感觉是什么?”阮茜妍换了个问题。 最强烈的感情…… “应该是心疼吧。” “居然不是爱?”阮茜妍有些调侃的意思,“问题就出在这。” 卫离不解。 阮茜妍回忆起自己与楚鸾见的为数不多的那几面,答道,“我与楚鸾不甚相熟,但也能从她所言所行中看出她是个独立、自主、逞强的人。虽然总喜欢说狠话,其实心肠比谁都软。” “当初和莹莹见面就掐,对国公府有那么深的愁怨,却还是请大夫给老夫人看病;明知道张生的那个孩子是个祸患,还是要不顾众人阻拦收养她;叶承做了那样的错事,她却从没迁怒过顾雨。” “王爷,你觉得这样一位女子,需要您心疼她吗?” 卫离沉默了。 很快,又说道,“可她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在她心里慕容瑾比我更值得相信。” “王爷有没有想过,她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呢?” 卫离怔在原地。 阮茜妍回头,看着他这副模样,便知道在他心里自己此生都比不过楚鸾了。 罢了,还是成全他们吧。 “王爷,女子与男子不同,她们心思更加细腻、复杂,更何况那人还是楚鸾。”她叹了口气,“我不入朝廷,却也知朝廷事。楚鸾的处境用一句四面楚歌来形容都不为过,我从不相信有人能如此面面俱到,在这般险境还能毫发无伤。她每行一步都是在赌。” “但她不想拿你去赌。”阮茜妍提醒道,“王爷可曾听过一句话?” 卫离:“什么?” 阮茜妍:“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既然她不愿意说,那就站在她的角度,去看看她的难处。 卫离豁然开朗,退了两步,衷心对阮茜妍行了一礼,“多谢,曦云受教了。” 说完,就转身向皇宫的方向去。 “王爷!”阮茜妍在身后喊道,“昭月郡主大义,救我外祖母,烦你代我和莹莹向她道一声谢!” 卫离郑重点头应允。 第一百零八章 楚鸾每日待在宫里,都快忘了今夕何夕。上次和卫离大吵一架,更加过得浑浑噩噩。每日都变得更加嗜睡。 “郡主,花公公来了。”宫女在门外通传。 楚鸾人还躺着,却没有睡着,也没什么精神。 “他可有说所来为何事?” 宫女答:“说是谨王殿下送了些新奇玩意儿来。” “知道了。”她不情不愿地起床简单收拾了一番。 花千树见了楚鸾,没有多问,直接将一个五彩铃铛还有一盒糖饼交给楚鸾,“这些是殿下在宫外瞧见买给郡主的,还请郡主收下。” 楚鸾将东西接过,“麻烦公公了。”说完,又拿着东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楚鸾将那盒糖饼打开,里面大概装了三个。一层金色的酥皮包裹着,里面装着红豆馅,松松软软的,一口下去,香味便溢了出来,充斥鼻息。 楚鸾再咬一口,却咬到了不应存在其中的东西。 她看了一眼门口,确保房门紧闭,这才将嘴中含着的纸条送出来。缓缓展开,上面写着: 明日午时,围场。 看完内容,又将纸条塞进嘴里,和着糖饼一起烂在肚子里。 这是玄均的字迹。 随后,又看向旁边那个五彩铃铛。 楚鸾将铃铛拿在耳边摇了摇,清脆的铃声断断续续的。她将铃铛打开,里面除了两枚银片外还有一粒眼珠大的药丸。 看完后,楚鸾又如无其事把它合上,将铃铛系于腰间。 看来,她得出宫一趟了。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 楚鸾还在愁怎样出宫,卫离就来以散心的理由寻她。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这次楚鸾没再避着他,而是派人前去传话,“我许久没骑马了,明日想去围场转转。” 卫离那边也是一收到消息就答应了下来。 慕容初尧本意将楚鸾困在宫中,但想着有卫离看着,她也跑不到哪去,这才松口。 是夜,宫女们都在给楚鸾挑选明日的衣服。她则坐在窗边,静静看着天边半圆的月亮。 “郡主,现在已经快晚秋了,就不要吹风了,小心受寒。”宫女提醒道。 楚鸾却表示不碍事。 “又要入冬了,以后又要很长一段时间难看见月亮了吧。” 宫女不以为意,“郡主不必感伤,待到天气晴朗,月亮还会出来的。” 对呀,待到天气晴朗,月亮还在。 第二日,卫离并未亲自来接楚鸾,而是石三伺候楚鸾上马车。 路上,楚鸾既没问过卫离的行踪,也没问过卫离的近况。 石三有些心急,还是忍不住主动和楚鸾搭话,“楚姑娘,我从未见过我家主子对谁如此上心的。他是真的将你放在心尖尖上的。”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生他的气,但是这段时间主子真的很不好受。他在宫外好几次借着办公事‘路过’郡主府,他很想见你,又怕你生气。” “我知道。”楚鸾说,“卫离他……是个很好的人,是我不好。” 一次次利用他,欺骗他。 石三连忙说,“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石三。”楚鸾打断他,“我有些累了。” 听出楚鸾声音里的疲倦,石三止住话茬,全程保持安静。 卫离一直在围场等着楚鸾,还特地为她选了一匹好马。 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劲装,头发高高束着,背上还背了一把玄铁弓,丰神俊朗。 即便是楚鸾,也不由得看痴了。 石三将楚鸾送到,就带着其他侍卫一起离开了,为他们两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阿鸾……” “卫离……” 两人同时开口。 楚鸾笑出声来,“看来你有话想和我说。” 卫离见楚鸾展露笑颜,自己心情也跟着晴朗了不少,半开玩笑,“那你也有话和我说?” 楚鸾的笑容渐渐隐去,眼底饱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带着些歉意,“暂时没有。” 卫离突然拿不准主意。 “好不容易来一次围场,就先别说那么多了,玩个痛快之后,我们再慢慢说。” 得知楚鸾是这个意思,卫离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好,早就听闻昭月郡主骑术了得,今日不如来比一比?” “好。” 说着,两人一起翻身上马。 “我数到三,我们一起跑。”楚鸾提议。 卫离做好准备。 “一……三!” 丝毫没有准备,楚鸾就耍赖先行一步。 卫离又好气又好笑,也跟了上去。 两人跑出几百里,卫离一直跟在楚鸾后面,不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 楚鸾心不在焉地看着天色一点点发生改变。 最后,一狠心,强行勒停了骏马。 卫离不明所以。 楚鸾解释道,“跑了这么久,我有些渴了。” 方才楚鸾耍赖,卫离为了追上人,也跑得急,忘了带水壶。四下无人,也没有水源,便提议,“那我们回去吧?” 楚鸾难得拒绝他,“不必。我方才来时发现了几棵果树,不如就劳烦永宁王替我摘几个果子吧。”满脸笑意,语气俏皮。 换作平时,卫离怕是早就应下。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却没有立刻动身,继续商量,“前面不远应该有水源,我们还是去前面喝水吧。” 楚鸾静静看着他,心中也有了考量,坚持道,“我想吃果子,曦云,成全我吧。”明明是撒娇的话,但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 见卫离还是不为所动,楚鸾又加大筹码,“等吃了果子,我会告诉你一切。” 他想知道的一切答案,从此两人不再有欺瞒。这是卫离最想要的结果。 “不必。” 楚鸾有些吃惊。 “你喜欢的,我本就该替你取来,理所应当。”卫离说着,骑马转身往方才那片树林去。只是速度比方才来时快了不少。 楚鸾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一横,转身往前行。 两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玄均和玉奴在林中深处等候她多时。 许久不见,玄均的情况更糟了,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眼下发青,双目有些凹陷,唇上也无半分血色。 楚鸾一见就红了眼眶,在他面前跪下叩拜,“学生见过老师。” “阿、鸾。”他憋了最大的劲,也只能吐出这两个字来,气若游丝。 时间紧迫,几人来不及寒暄,玉奴就跟她说起这次来的目的,“如今江南十三司的事情彻底败露,阿鸾,你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楚鸾没想到,有朝一日玄均竟愿意主动让她离开京城。 “阿鸾,慕容修是个大麻烦,他不除,你就无法离开。”玉奴提醒道。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玉奴:“三日后,阿尔赤离京,皇上会带着大臣欢送,我们会在那时动手,你什么都不要管,一直往城外走。” 这个计划太突然,也太仓促。楚鸾直觉会有危险。 “阿鸾!”玉奴情绪激动,“成大事者,当不惧危险。” “我走了,那你们呢?”楚鸾已经预测到了什么。 “阿鸾,我们的人都是死士,他们查不到的。但你一定要走,带着钥匙离开。” “阿鸾,我知道你一直忘不掉当年的事,觉得我和老师骗了你。但是这次,你一定要听我们的。”玉奴拉着她的手,眼神里藏着不舍与决绝,“慕容瑾是未来的帝星,你只有辅佐他,站在他身边,才能有一线生机。江南十三司是江南的命脉,但它也可以成为全天下的命脉,你懂吗?” “你们是想让我把钥匙交给慕容瑾?” 慕容瑾的确是坐上皇位的最佳人选,这把钥匙交给他确实比交给其他人要好,但是楚鸾答应过,一定要把钥匙带回江南,保住张家百年基业。 见她仍有犹豫,玉奴又告诉她一个消息“阿鸾,阿岚已经死了。” “什么?”楚鸾不敢相信。 阿岚死了?那知夏呢?珞音呢? 玉奴知道她在想什么,急忙安慰道,“你别担心。知夏和珞音已经被慕容瑾救下了,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是谁干的?” “不知道,那些人说在阿岚身上发现了一枚暗器,是梅花镖。”玉奴回答。 梅花镖?陈王? 又是陈王? 新仇旧恨,将来一定要一一讨回来。 玉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托谨王将解药给你,你收到了吗?” 解药?那是解药? 楚鸾将腰间铃铛解下,递给玉奴。 玉奴递在玄均鼻息下。良久,他才略一点头。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阿鸾,这枚解药,是解你体内蛊毒的,你快服下,此后一生都不会再受人挟制了。” 楚鸾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玄均,和一心希望她服下解药的玉奴,泪水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为何要给我解药……你们当真会无事吗?” 玉奴突然说不出话来。 “阿、鸾……”玄均费力开口道,“离开……京城,不要,立刻投靠,慕容瑾。我……教过,你,只有手中紧握筹码,才能,才有谈判的资本!不要轻信任何人,慕容瑾……心中城府,不输……慕容初尧,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楚鸾从未想过玄均会和她说这些。当初他一直告诉自己的都是慕容瑾才是她的良人,如今却一心只想要自己好好的。 情再难自抑,“老师……” 玉奴也忍不住在这种场合落泪,却还要考虑大局,“阿鸾,你该回去了,别让卫离起疑心。” 楚鸾也知道,他们所做都是为了自己,她不能任性,于是再拜玄均,“学生楚鸾,叩别恩师。” 刚要离开,又听玉奴唤道,“阿鸾!卫离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将来你们若是有缘,我和老师都会为你们高兴的。” 昔日恶语相向,终究舐犊情深。 第一百零九章 楚鸾回去时,远远便看见卫离站在原地,怀中捧着红色的果子。笑着看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我摘果子时尝过了,这些虽是野果,但却鲜甜可口,你快尝尝。”卫离笨手笨脚地将果子放在箭筒里,拿出一个用自己衣袖擦了好久,才递给楚鸾。 “我……” “你不是渴了吗?先吃果子吧。”卫离再次催促打断了楚鸾未尽的话。 她接过果子,浅浅咬了一口,口感清脆,甜美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她心口似乎也被这样的美好所侵占。 卫离忍不住问,“好吃吗?” 楚鸾毫不吝惜地赞美,“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果子了。” “你喜欢就好。” 楚鸾又吃了一个,两人才商量着回去。 “陛下只准了我一日假,等所有的事情都平息了,我再好好陪你。”不能陪楚鸾尽兴,卫离颇有些遗憾。 两人返程是乘同一辆马车,但是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或许是之前的事情还没得到解决,但又舍不得浪费这样独处的好时光,所以想珍惜却又找不到方法。 楚鸾几次隐隐注意到卫离的视线总是往自己身上停留。 “现在到哪了?”楚鸾问。 石三在马车外回道,“回姑娘,快进城了。” “一会儿进城后先去一趟西街的布行。”楚鸾突然提议。 卫离和石三摸不着头脑。 “你想买衣服何必亲自去?直接挑好布匹让尚衣局做好送来就行了。” 楚鸾一脸神秘地望着他,但笑不语。 很快,三人赶在黄昏来到布行。 一下车,楚鸾就拉着卫离进去。布行的店家见两人均是相貌不凡,山上穿着也非富即贵,便立马迎了上去。 楚鸾等不及听他溜须拍马,直接问道,“店家,你这里可有大红色的喜服?” 卫离:!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楚鸾。 石三也没想到楚姑娘如此直白,敢爱敢恨,前几日还在冷战,这么快就急着和主子成亲了。 店家看着两人的表情逐渐诡异起来。一脸“我懂得”。 然后吩咐人拿了两套成衣来,“小店一般都是等客人挑好绸缎然后按照要求制作,所以没有多少成衣,两位若是不嫌,可以试试这两套。”说着,又推销起一旁的几匹红布来,“若是两位贵客不急,也可以看看小店的绸缎,都是上号好的料子,你们若是要的急,小店也可以尽快为你们赶制出来……” 楚鸾直接略过了他的话,认真挑选起那两套嫁衣。 店家不想错过这个商机,还想劝说一番。卫离一个眼神递过去,石三立马拿出一锭银子堵住店家的嘴。 那两套喜服都是很平常的款式,布料也比较粗糙。楚鸾挑了半天,才选了一套稍好看的,转身就指着另一边配套的男子喜服让卫离去换上。 卫离看出楚鸾兴致极高,也不想让她扫兴,接过喜服便进去换上。 待两人出来时,店家和石三都愣在原地。虽说这衣服款式老旧,做工也算不上好,但穿在两人身上,意外的让人眼前一亮。 卫离看着楚鸾一袭红衣,平日总是苍白的脸色也衬得红润,一双眼睛明若星辰,唇角的笑容因他绽放,不由得愣在原地。 原来……阿鸾穿红衣如此美。 只可惜,喜服算是将就,却没有凤冠霞帔。楚鸾头上的发饰终究有些素净,不像是成亲。 “卫离,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 少女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娇羞。 他怎么可能忘记?他全都记得。她说,她想成亲。 “阿鸾,今日太仓促了,等改日我禀明陛下,亲自去府上提亲,三书六礼……” “卫离。”楚鸾看着他,眼神中的坚定让他说不出退却的话,“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只想今日和你成亲。不需要宾客,不需要聘礼,只有你和我,天地为证。” 卫离什么也没说,环顾左右,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下一块红纱,亲自为楚鸾盖上。随后,将人打横抱起,走出了布行。 剩下店家在那大喊,“诶,我的凌云纱——” 石三一边赔礼一边掏钱。 卫离将楚鸾小心翼翼安置在马车内,随后自己出去驾着马车迎她进府。 追出来的石三大喊,“主子我还在这呢!” 今日的卫离似乎格外心急,驾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赶在天黑前回了自己的王府。 门外的侍卫远远看见自家主子穿着一身红衣回来,个个长大了嘴,能塞下一个鸡蛋。 接着,又看见他从马车上抱下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 什么!他们主子突然拐了个女主人回来? 众人虽心中有疑,却不敢表现出来。 眼睁睁看着卫离抱着佳人进门。 林一刷完马厩出来就看见这一幕,吓得他以为自己是被马厩里的味道冲昏了头。 楚鸾头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纱巾,因此不难被人辨认出来。 林一上前询问,“主子,你和郡主怎么……” 卫离没有回他,只吩咐道,“派人送两壶美酒和两支红烛到我房里。” 说完,便直接抱着楚鸾往祠堂的方向去。 乱了套了,乱了套了。 林一恨恨地想,这楚鸾究竟给主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做出这种不合礼教的事来,实在荒唐。 但他也不敢违抗卫离的命令,命人去将东西准备好,顺便再把屋里的床褥换了。 有两个二愣子不懂林一为什么还要求换床褥。 林一直接一脚过去,“成亲不需要红帐吗!” 他们回过神来,又狗腿地讨好道,“还是林一哥想的周到。” 这样,府里的人都忙碌着把卫离那冷冰冰的卧房改造成温馨的婚房。 石三跑断腿回来,一听要布置婚房,水都没喝就过去帮忙。 “石五,你那喜字贴歪了!” “哪有,明明是石一剪的喜字本来就是歪的!” “林一,你这床被子不好看,这床好,这床花。” …… 而那两个罪魁祸首却躲在祠堂里,说着羞死人的山盟海誓。 “今日,卫离在此立誓,愿娶楚家女为妻,一生爱护,白首不离,此生不渝。天地为证,还望爹娘同意。”卫离当着长公主和卫将军的灵位发誓。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重重砸在楚鸾心头,激起不小的浪花。 “今日,楚鸾在此立誓,愿嫁卫离为妻,一生相随,白首不离,此生不渝。天地为证。” 两人彼此许下相伴一生的誓言。 但只有天地和楚鸾才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分离。 卫离将楚鸾扶起,轻轻替她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裙。将人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生怕从这个美梦中醒来。 “阿鸾,我今日很高兴。” “我也是。”楚鸾大方地回抱对方。 一时恩爱,惹人羡艳。 他们十指紧扣,一同走出祠堂。 刚跨出门槛,钱藏着的暗卫一时间都跳了出来,人人手中提着一个灯笼,快速将其挂在树上、房梁上。霎时间,整个王府一片明亮,倒真有了些娶亲的热闹劲儿。 石三和林一带头跪下行礼,“吾等恭贺王爷王妃喜结连理,祝王爷王妃一生一世,恩爱白头。” 众影卫:“祝王爷王妃一生一世,恩爱白头。” 卫离心中全是说不出的感动。这些人都是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早已是自己的亲人了。本以为今日两人私下成亲会是无人祝福、安安静静的,原来也可以如此热闹。 楚鸾对此场面,也难免触动。 她握着卫离的手更紧了,抬首看向对方。 卫离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 两人默契地一同对众人行礼,“今日,多谢诸位见证我与阿鸾的婚礼。因过于仓促,不能请诸位兄弟喝个尽兴,待来日我们正式成亲,定让诸位饮个痛快。” 众影卫得了卫离的承诺,都来了劲,一个劲闹着让卫离真正成亲时一定要准备多少多少美酒、红包。 石三把这些没眼力见的都压下去,“要我说你们这么多人还没成家一定是有原因的。” 有人不解,“石三哥,这话怎么说?” 石三一脸坏笑地盯着卫离和楚鸾看,“从今日起,楚姑娘就是咱们的王妃了。就算日后补办婚礼,大小事宜不也是王妃说了算吗?” “所以,咱们应该求王妃才是啊!”有机灵的反应过来。 卫离看着他们这么闹,哭笑不得。 楚鸾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打趣卫离,“不知王爷肯让我搭理多少家产?” 卫离配合地回道,“王府家私,全数奉上,还望娘子不要嫌弃。” 突然被叫娘子,楚鸾心中又喜又羞。 林一估算着时辰,在旁边提醒,“主子,主卧已经不知好了,您和郡……王妃可以过去了。” 去那干什么,不言而喻。众人还要再闹,都被林一无情轰走。 “给他们留一点自己的时间吧。”林一望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叹道。 卫离一手提灯,一手牵着楚鸾,越是靠近主卧,越是放慢了呼吸。 在楚鸾的记忆里,两辈子,这是她第二次成亲。 上一世,因为楚旭的遗言,被迫嫁给墨涵,虽说办的比今日热闹许多,但两人都是虚情假意,最后也没礼成。 但今日,楚鸾是真的想和卫离成亲,就这么,一辈子走到头。 同时她也清醒地知道,她和卫离是不应该在一起的,不管出于何种原因。 房门推开,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吃了一惊。 歪歪扭扭的喜字贴在镜前,红纱帐垂至脚踏上,一对红烛放在桌上,静静燃烧。旁边放着合卺酒。 卫离今日不知是第几次真心笑出声来,“真是难为他们如此费心。” 楚鸾也很意外,“这些人中,怕是也就林一如此心细。”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到对方平日有意无意对自己的排斥,却不想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卫离自然会记下他这份恩情,只是现在,他不想听楚鸾提起旁人。 安排楚鸾坐在床边,自行倒了两杯美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楚鸾。 一时又忘了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只能愣在原地。 楚鸾有些好笑地提醒,“夫君不想掀盖头好好看看你的新娘吗?” “哦,对。”卫离酒杯放下,双手抓住楚鸾红色头纱一角,缓缓掀起。 一张明艳动人的脸逐渐清晰,刻在他的心里,只怕此生都不会忘记。 “阿鸾,你今日真美。”他有些木讷地说道。 楚鸾见他这模样,又忍不住调侃,“难道我只有今日是美的,往日都是丑八怪?” 卫离知道她是开玩笑,仍笨拙地解释,“无论何时,你在我眼中,都是最美的。” 楚鸾骤然起身。 卫离她要走,忙想拉住对方。却见她端起桌上的酒杯递给自己。 这才发现,不过虚惊一场。 不知为何,越是到了这种时候,他越是觉得心慌,生怕一点做的不好,心上人就会离他而去。 “共饮合卺酒,结发共长生。” 两人交互喝下合卺酒。 楚鸾又从头上扯下一根细长的发绳,发绳中央还串着一颗珍珠。 “在江南有个规矩,凡是出嫁的女子,在新婚夜上,丈夫都会亲手用红绳给新娘编发。这样,神明才能得知两人的心意,保佑他们一生恩爱,万事顺遂。” 卫离接过发绳,轻轻执着楚鸾一缕发丝,小心而缓慢的编出一个小辫,藏在五黑的发丝中。 楚鸾转身对他笑着,“从今日起,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妻。你这一辈子,都只能娶我一人,决不能负心。否则……” 卫离忍不住问,“否则怎样?” “否则,我就解下红丝,嫁给别人了。”楚鸾想了半天,终是舍不得伤害他。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只能是我一人的妻。” 第一百一十章 烛火摇曳,两人眼中大抵都有了些酒气,看向对方的眼神都算不得清白。 均向对方缓缓凑了上去,这个过程细腻而温情。 待分开后,楚鸾有些呼吸不过来,整张脸涨的通红。 “阿鸾……”卫离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只听院中有人喊话,声音尖细,“永宁王,今日天色已晚,谨王殿下让奴婢来请昭月郡主回宫。” 卫离下意识握紧了楚鸾的手,不肯将人交出去。 此时,楚鸾前所未有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宿命感。 她侧过头,吻上他的右脸,“看来今日不能继续陪你了。” 说完,便向屋外走去。 “阿鸾!”卫离追了上去。 “卫离,我说过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我以后不会再有秘密了。” 这明明是卫离期待已久的,能更了解楚鸾的机会。他却不想听了,因为……楚鸾的眼神太过悲伤,好像下一秒就又会哭出来。 “我……” “你别说了!我送你回宫。”卫离及时打断了楚鸾接下来的话。 但一时逃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楚鸾知道,这些话一旦说出口,两个人很难再有可能。但是她不想再继续隐瞒,这个秘密是一把淬了毒的刀,每日都在剜她的心,她也因此折磨着卫离。 长痛不如短痛。 “你查到我阿娘是怎么死的了吗?” 卫离不敢回话。 这些日子,他虽没有查清幕后真凶是谁,但也隐隐有了些猜测。 “是皇后和陈王。”楚鸾揭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真相。 “是他们串通李虞,借此引我阿娘入套。” 这一点,卫离并不意外。 “所以你之前是因为这个,所以才疏远我的吗?”他暗自松了口气,“你放心,我会找到证据,我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是阮清并没有上当!”楚鸾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她早就看出来了!她是甘愿赴死的!带着我一起。” 卫离喉头发紧,想说些什么,却仿佛被人扼住了脖颈。 “这一切,都是因为慕容初尧。慕容初尧他对我父亲……” 楚鸾突然说不出口。 太难看了。 这一切都太难看了。 恶心死了。 “如果没有慕容初尧,我还是父母疼爱的楚鸾,或许也没有我,但这一切的苦难根本不会落在我的身上!”眼泪想断线地珍珠砸了下来,砸中卫离的心。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奇怪,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为什么我的父亲总是想推开我,我的亲人总是逃避我。现在我都知道了,我的父母本不相爱,又怎么能奢求他们会爱我。” “阿鸾……”卫离想安慰她些什么。 但楚鸾却如触雷般躲开,“卫离,我尝试过,我尝试过放下一切,但我做不到。” 卫离感觉口中弥漫着苦涩,仿佛被人戏耍般地难过,“所以今日种种,都是戏弄吗?” 戏弄他的真情。 “不是。” 楚鸾眼中的泪涌得更凶,“我对你的情,从未作假。”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该一起面对。”卫离察觉到他的鸟儿即将飞走,快抓不住了,难免有些急切,“你受过伤,我会为你讨回公道;你无人爱怜,我会加倍爱你,只要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可是我过不去!我只要一看见你,就会想起慕容初尧,就会想起慕容修,想起皇后,想起陈王,想起一切!”楚鸾的声音颤抖的厉害,“他们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一刻也不会忘。” 现在知道一切,卫离也明白了为什么一直以来,楚鸾都对自己若即若离,他理解楚鸾的痛苦,可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又要他来承担? 两人陷入了一个漩涡中,谁也挣扎不出来。 “卫离,今日就当作是对你我情义的一个交代。来日,除非我大仇得报,慕容瑾大业已成,我此生都不会再见你。” 楚鸾的无情就在于她的忍。对着仇人忍而不发,对着心上人忍耐爱意。 大仇得报、大业将成。 沈月和慕容初尧虽不是卫离父母,却待他犹如亲生子。他要如何眼睁睁看着楚鸾报仇,楚鸾要如何报仇? “此生不见我?你以为你做的到吗!”卫离眼神突然变得凶狠,“我不会让你从我身边逃走!” 说完,就要上前抓住楚鸾,将她锁在自己身边。 “报——城西盗匪动乱,陛下有令,请永宁王速速动身将其剿灭。”院中有人通报。 花千树也催促道,“既然王爷有事要忙,那还是让奴婢先带昭月郡主回宫吧。” 卫离这才后知后觉地,不可思议又面带嘲讽,“原来都是你计划好的?” 楚鸾不再看他。 平日素以沉着冷静著称的永宁王终于动怒,将桌子推翻,任由红烛断裂,酒盏破碎,扯下床上红帐,就着烛火将其烧毁。 到那块当做盖头的红纱,他却没有再动。而是慢慢叠起来,收入怀中。 他转身逼近楚鸾,楚鸾想要再躲,身后却没了路。 “既然决定在一起,就不该退缩。你等我回来,我会有办法。” 说完,立刻动身准备前往城西,尽量早去早回。 生怕回来的迟了,没有人会等他。 阿尔赤即将离京,接下来两日整个皇宫似乎都忙碌起来,再无人陪楚鸾说话,她总是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看着屋外枝头上的鸟雀。 从清晨坐到黄昏,心底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来不及了,快来不及了。 偶尔,也有一两个偷懒的宫女瞧见楚鸾的状态,犯着疑惑,“昭月郡主整日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是在想什么人吗?” 阿尔赤离京前夕,玉奴以玄均病重为由,将楚鸾接回国师府住了一夜。第二日,慕容修生怕楚鸾跑了,特派自己的亲信来接她去城楼欢送夜黎使者。 那亲信正是后来齐府的主人,他与楚鸾也打过交道,敏锐察觉出今日的楚鸾安静得有些过分了。不过想着这几日从宫里听说的那些,又觉得正常,没有多想。 待“楚鸾”到了城楼上,在场的亲近的或陌生的,无一人过多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此次前来城楼欢送夜黎国使臣的,除了皇子便是三品以上大臣及家眷,只是楚旭和陈王不在其中。国公老夫人近来因为身体好了许多,也来凑了个热闹,顺便想见见楚鸾。 因此,她几次悄悄将视线放在“楚鸾”身上,谁料对方压根不理睬,对她视若无睹。 国公老夫人以为她心中还是有怨言,便没有出声打扰。安安静静观看这场盛典。 另一边,一位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女子头戴帷帽,小心穿梭在人群中。身后还跟着两位手持利剑的侍女,而那侍女,正是知夏和如意! “姑娘……”知夏突然出声。 前面那女子停下脚步,掀开帷帽的轻纱,露出一张姣好面容。却是沐汐的模样。 知夏看着那张不算陌生的面孔,可她眼底的情绪却陌生的可怕。 “姑娘,雏菊她……”知夏于心不忍地说不出口。 楚鸾终于看向城楼的方向,不过几十里,现在回去还不算晚。 但是…… 她不能回头。 回头,就输了,彻彻底底。 今日,在暗处,有多少人为了自己这一步而赌上身家性命,就连雏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在用性命来成全自己。 她决不能输。 “走吧。”轻飘飘的回复,却重重砸向三人。 知夏理解楚鸾的难处,但多年的姐妹之情让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雏菊赴死。 “姑娘,你们先走吧。”知夏说完,转身向城楼跑去。 “知夏!”如意还想拉住她,却被楚鸾拦下。 如意不解,如此紧要关头,为什么要让知夏回去,这样与自掘坟墓有何区别? 楚鸾却是站在原地喃喃道,“雏菊自幼便是孤儿,身边可以称得上亲人的,便只有我们这些姐妹了。知夏去送她也是应该的。” 她不自觉往前挪动一小步,随后,又放下轻纱,转身往城外去。 “我们先走吧,她会追上的。” 如意看了看身后,没看见有什么可疑之处,才追上楚鸾。 今日的天色算不上好。乌云堆积着,潮湿的空气弄得人身上发腻。不久就要有一场大雨。 夜黎国的队伍已经出城,快要走远。 阿尔赤突然发觉不对劲,回头望着城楼上那道身影。带着些挑衅的意味,“楚鸾!这次,你还是杀不了我。下一次,就该我出手了!” 城楼上的人仍没有半点反应,神情淡淡的,瞭望着远方。 这种行为似乎很像楚鸾,又似乎很不“楚鸾”。 慕容煜也发觉出不对劲,“昭月郡主今日为何如此安静?” 这话引起了慕容修的注意。 他审视着面前的“楚鸾”。 “你……” 一切变故都发生得太突然,止住了他接下来的问话。 数支利箭向他袭来,御林军和麒麟军纷纷站出来,一边喊着护驾,一边搜索人群中的可疑人物。 一时间兵荒马乱。 阿尔赤深深看了眼城楼上的“楚鸾”,眼神中明明有着深深的惧怕却又满是孤勇。颇像中原话中的……视死如归。他觉得无趣,丝毫没理身后的事故,带着自己的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慕容修惊魂未定,吵嚷着一定要捉住对方,扬言将他们千刀万剐。 丝毫没注意到,一向冷淡的“楚鸾”,眼中满是怨毒。 “都是废物!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刚才……” 刀刃刺进血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转身看见“楚鸾”握着一把断刃扎进了慕容修贴身内侍的胸膛。她的手抖得厉害,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猛地拔出想再次刺向她真正的目标。 慕容修眼疾手快夺过她的刀,强劲的胳膊死死锁住她纤细的脖子,稍一用力就能把它勒断。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楚鸾终于疯了? 居然敢刺杀慕容修! 国公老夫人才好转的身体因为受刺激不堪重负地晕了过去。 慕容修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像是一条毒蛇般,被他看过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他毒牙下的猎物。 随后,毒蛇将目光定格在仙鹤身上。 “慕、容、瑾。”他一字一句,像是地狱的魔鬼。 “解释一下吧,我的好六弟?” 慕容瑾面上不为所动,仿佛自己就是一个无辜的局外人。 就在这时,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慕容修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察觉自己手背触碰到什么冰凉的东西,他定睛一看,竟是一张人皮! 他受到惊吓般下意识松开手,“楚鸾”也能得到喘气的机会。 慕容修见对方不是楚鸾,怒气更甚。毫不留情抓住雏菊的头发,逼问:“楚鸾呢?她在哪!” “说话!”慕容修拎着雏菊的头往桅杆上嗑,吓得那些大臣家眷不敢喘气。 鲜血模糊了雏菊的视线。 慕容修突然发狠,“今日这些都是楚鸾安排的吧?” “想杀我?然后逃走?她做梦!” 雏菊的意识一点点回笼,她趁着这短暂的清醒,当着大臣、百姓的面大声喊道,“何须姑娘安排?慕容修暴虐成性、残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 “喊!你再大点声喊!”慕容修明显恼羞成怒,“早知道你们皆是反贼,连一个低贱的侍女也敢与我叫板,今日本王就是要让你们这些反贼都看清楚,与本王作对究竟是何下场!” 说完,竟生生地,将雏菊的头发徒手拔掉一缕。 有些胆子小的,见了连忙捂着自己的头。 “你再继续喊啊,喊大声点,叫楚鸾听见,好让她回来救你!”说完,继续对雏菊的头发下手。 其中一缕正好牵扯到方才的伤口,让雏菊忍不住疼出声。 慕容修却因此更加癫狂,“叫大声点!” “楚鸾向来爱管闲事,一定会回来的,这次,我绝不会放过她。” “啊!姑娘……不会回来的。就算她回来,你也看不到了。”雏菊说话都气若游丝了,也不知她突然哪来的力气,双手死死掐着慕容修的脖子,将他逼到桅杆边缘。 好几人去拉,硬是没拽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也看不下去慕容修的暴行,打算顺水推舟除去这个祸患呢。 那个瘦弱的女子声音却大得震破了在场人的耳膜,“杀暴君,平民愤!” 数十支利剑再次射向慕容修。 潜伏在暗处的刺客终于被找到,尽数擒获。 慕容修也早已被射成个筛子,雏菊终于失了力气,与他一起坠落。 一声巨响,无人敢看。 玄均安排的那些人也在完成任务后立马选择咬破事先藏在牙齿里的剧毒。 此刻,沉闷的天也痛快地降下一道雷,让那高处的人四处逃窜。紧接着,瓢泼大雨洗刷着京城地面的脏污。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国师府内,玄均坐在轮椅上,玉奴陪在他身侧,一如往昔。 府里的人无关紧要的都被遣散,衷心的也已陆陆续续赶去与楚鸾汇合,保她余生平安。 雨,下的大了。 玉奴贴心替他盖上一条毛毯,“天凉了,老师小心风寒。” 玄均看着对方的发顶,没来由的觉得心口似乎被人敲出一道细小的口子,风雪抓住机会,狠狠冲撞着,让这个口子豁的更开。 “玉奴……” 他极小声唤了句。 叫她做什么呢? 玄均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若说他这一生最亏欠之人,怕就是眼前这人了吧。明明是那么一位好女子,却叫自己耽误了。 “老师?”对方明显听见了,面带疑惑地看着他。 “玉奴……”他并非顽石,反而聪慧过人,怎会不知玉奴多年来的心思?不过这么多年谁也没有点破,玄均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边刻意疏远她,一边又想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效力。时间久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没有那些仇恨,他没有先遇见阮清,自己会不会喜欢上这个聪慧而又痴傻的女子…… 他已经负了玉奴太多,不想再成为她的拖累,“你走吧,不要陪我赴死。” “老师,你不要这么说,我是你的学生,理应陪在你身边。”玉奴坚持要待在身边,说什么也不肯走。 玄均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残忍地道出最后一个真相,“……我生君未生,君生吾已老。” 玉奴怔愣在原地,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干什么,她任劳任怨多年,为的就是陪在玄均身边。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玉奴喃喃自语道,两行清泪悄悄顺着她的脸颊溜走,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多年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情意,他全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那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老师……”她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这个即便沾染病气也不失俊美的男子。 玄均真是一个狠心人,对自己狠,对楚鸾狠,对她更狠。知道她的心意,却装作聋子、瞎子,但是又在最后一刻给自己留下虚妄的幻想。 “玉奴,不值得的,快走吧。”玄均已经尽他所能替楚鸾安排好以后的人生,但是对于玉奴,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玉奴,你走吧。不管去哪都好,不要掺和这些事情了,走得远远的。”他没有让玉奴跟着慕容瑾或是楚鸾,而是彻底放她自由。 只有这一刻,玉奴才感觉到,老师也是会心疼她、偏爱她的。只是……都太晚了。 “老师,你为什么,现在还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不索性瞒一辈子,让她做个痴鬼,黄泉路上给他做伴? “玉奴……你是个好女子,不该为我这种人陪葬,不值得。”他按耐住想要抚摸对方脸庞的冲动,劝道,“走吧,以后找个能真心待你的人,安稳度过此生。” “那阿鸾呢?”玉奴突然问道,“你不要我护着她了吗?” 玉奴可以接受玄均让她离开是为了护楚鸾周全,却无法接受他万万全全为自己考虑。常年得不到偏爱的人,一旦身处其中,便不敢轻易相信。 “阿鸾已经不是当年的雏鸟,她早已有展翅的能力。”玄均看着玉奴,字字真心,“你不该为了她,搭上自己的一生。” 余生,就该她自己去闯了。 “我不会走的。”玉奴看似是他们师徒三个中最好说话的,其实,性子的执拗一点不输他和楚鸾。 “我不管老师如何看我,我就要陪着你,哪怕这是个死局。” “我不用!”玄均几乎是从将几个字呕出来般费劲。 “你为我死?你凭什么为我死?你以为我方才那句话是什么?你凭什么觉得你在我心中可以比得过清儿!” 看似一连串问句,玄均却没有丝毫犹豫,将这些伤人的话刺进对方的心脏。 “我一直、一直都不曾忘记过对清儿的感情,除了她,我不可能对任何人动心。你陪我赴死,并不会让我觉得感动,只会让我烦恼,九泉之下,如何向清儿解释!” “你为我死?还没那个资格。”玄均唤来他最后一张底牌,他猛地拍响轮椅扶手,一道银光从扶手下的小孔中闪出,击中玉奴的小臂。 玉奴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痛苦、不甘的神色,最后,阖上沉重的眼睑。 楚旭和陈王一起带着人闯进国师府后才发现,这偌大的国师府早已人去楼空。 陈王恨得牙痒痒,吩咐手下尽管搜,见人反抗,格杀勿论。 楚旭尽管对他这种做法并不赞同,却也没说什么。 “玄均毕竟是清儿的徒弟,就把他交给我处置吧。”这也是楚旭唯一的要求。 除此之外,陈王想做什么他都不插手。 陈王也乐得将麻烦事推给楚旭。 “父亲,找到了。”楚凉带人前来回复。 楚旭推开书房门,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玄均坐在轮椅上,膝上摊着一幅又一幅观音像,重叠着,双手轻轻摩挲着,视若珍宝。 “没想到最后我们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楚旭率先开口。 玄均连抬眼看他的力气也没有,也不想看到他,冷哼一声,都是靠鼻音出气。 “如果清儿还在,她一定不想看见你变成现在这样。” 玄均方才还病恹恹的身体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忍着喉咙被撕裂的剧痛,怒极,“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不同于玄均的激动,楚旭的表现异常冷静。这一点,楚鸾倒是像极了他。 “玄均,你这些年总是活在仇恨里,把自己折磨成这样,把阿鸾也教成这个样子。极端的爱恨,让她辨不清是非,理不清得失。” 玄均觉得好笑,“你如果真能看清是非,就不会觉得我们是错。阿鸾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敢爱敢恨,有仇就报,才不会活得像师父那样痛苦。” 楚旭觉得他油盐不进,“所以,她现在就变得看淡情义,眼中只有利益,和你一样凉薄!” “你,你有什么资格谈情义!你若是……若真的看重情义,就不会……师父就不会变成那样!她就不会死!” 阮清当年究竟为什么要赴那一场死局,或许两人心里都有了猜测。 “我现在只后悔,当初在你们成亲的时候,我没能力带她走……”玄均说起当年,又是一阵激动,不过,很快他又释怀,故意气起楚旭,“我虽然没能得到她,起码与相爱之人心意相通,她的女儿我也当做亲生看待。我看似孤苦,实则已有家室。而你,子女离心,亲人疏远,你才是最可怜的,是我赢了你!” 说完,咳的惊天动地。 调息好后,仍是不放过对方,继续刺激道,“今日不管我死于何人之手,阿鸾都不会原谅你了。她这一生,都只会记得我这一个父亲。” “你总说我利用她,教坏了她,但你有没有想过,比起我怀有目的的接近,你这个……不闻不问的父亲,才是她最憎恶的。” 说着,还炫耀起来,“所以……即便我和她之间发生再多的事,她永远认我这个老师,将我当做她的父亲。” 楚旭看着眼前这个人明明已经成了这样,还是半点不肯服软,倔强的性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玄均也算他看着长大的,他自然没那么狠心,他选择独自处理这件事,就是为了给他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玄均看楚旭那闷葫芦的样子,也知道他的激将法是没用的。不过也好,若是他真的会被自己激怒,倒是不知黄泉路上该如何跟师父说。 事到如今,什么恩怨情仇,他都不想计较了,只想早日和师父团聚。 不过,闭眼前,还是无法免俗,如同一位父亲般替自己的女儿安排好后面的事。 “楚旭……”玄均一生从未求过别人,现在,他却愿意对着楚旭低头,“若你真的顾及与师父的那点情谊,将来阿鸾身陷囹圄之际,拉她一把吧。” 痛感袭至全身,玄均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他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大限已至。他这一生,爱过,也恨过。疯魔过,也清醒过。人之将死,生前的一幕幕如走马观花一般强硬闯进他的脑海。 他看见了师父,她还是那么年轻,那般貌美,她总是满脸笑意,会向他招手,“俊俏的小郎君,快过来。今日又背了几篇文章啊?”会温柔的抚摸他的头顶,还会小心给他处理伤口。但是这么一个整日都在笑的人,有一日竟也会流泪,抱着一个软糯的小孩哭的那么伤心,他不想她哭,他想让她笑。但是他还没有想好逗她笑的法子她就没有了,没有她了。 后来,那个软糯的孩子意外地到了他的手里。她长的那么漂亮,眼睛大大的,手小小的,和她娘一样,每天都在笑,但是没过多久,她也开始不笑了。不过玄均是没有在意这些的,除了师父,世人的悲欢喜乐都与他无关,他是一个自私而又无情的神灵,他吝啬的不肯把自己对阮清的温柔分一点给别人。他每日都在训练楚鸾,教她琴棋书画,女红算术,教她习武国策,她不会,他还会着急地用戒尺教训她。他想把她变成自己复仇的利剑。 再后来,她终于想要逃离,甚至差点将自己最宝贵也最无用的真心交给一个穷小子。那可是他的人啊,他怎么会真的帮她逃跑呢。在他嘲笑楚鸾天真时,那个对他忠心的侍卫第一次违抗他的命令,愿意接受一切惩罚,也不肯说出楚鸾的位置。他对那人施压,一步步骗他,楚鸾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她是尊贵的凤凰,非梧桐不栖,如果逃脱高贵的牢笼,很快就会死去。那人也是好骗,竟然真的因为舍不得她受苦,将她出卖。 终于,那个人死了,可是楚鸾也差点死了。当他看见楚鸾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他似乎看见了阮清。玄均不肯放弃,他继续用自己的方法去教导楚鸾,控制楚鸾。她也慢慢笑了,不过她的笑似乎少了很多东西,她的眼睛也没有初见时的灵韵。 他也该死了,他把一群好好的孩子害成这个样子,魏巍如此忠心的手下,却被他逼死;楚鸾那么爱笑的一个孩子,被他逼成了另一个自己;还有玉奴…… “玉奴……”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嗫嚅,眼皮越来越沉,即便再心有不甘,还是逃脱不了命运使然。 第一百一十二章 楚鸾和如意两人徒步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城外的驿站,她们决定去买两匹快马。 楚鸾刚要进去,心口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刺痛。 如意连忙去扶。 头上的八宝簪不知为何从发丝间溜走,摔在地上,里面细小的药丸洒落一地。 “姑娘?”如意不明所以。 楚鸾看着地上黑色的药丸,说不出话来。 心口的绞痛骤然加剧,痛感袭至全身,就连指尖都在疼。 这与蛊毒无关。 她已经服下了玄均给她的药。 “啊——” 如意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时的楚鸾,她就像疯魔了一般,捂着胸口一直往前跑,与京城相反的方向。她想追逐什么,却不敢回头,只能往前发泄。 那天,如意远远跟在楚鸾后面,看着她由撕心裂肺地狂奔到精疲力竭地倒下。 卫离纵马疾驰,生怕晚了一步,就见不到朝思暮想的人。 精兵押解着俘虏落在后面,只有林一和石三紧跟着他,谁也不敢劝半句。 离城门数百里,卫离骤然停下。 石三和林一不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之间城门上悬挂着十几具尸体。其中,一位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女子最为显眼。 卫离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轻颤,几次开口,才终于吐出一个字,“驾——” 石三和林一见势,更是大气不敢出。 三人屏着呼吸,离近了,才看清城楼上那女子的容貌。 不是楚鸾。 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因为那人分明是楚鸾的亲信,雏菊。 “怎么……”林一小声惊呼。 卫离来不及多想,骑马冲进城内。 林一还停在原地,望着那瘦弱的身体。 石三见卫离快要走远,催促了他一句,就跟了上去。 林一反常地没有追上去,而是下马,站在城楼下,仰望着她。 他见过雏菊,他熟悉对方的性子,所以才不敢认。那么胆小、柔弱的女子,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卫离往皇宫方向去,很是心惊。沿街挂满了白帆。 未至宫门,便听见了哭嚎声。 看守宫门的侍卫见了卫离,急忙行礼,“陛下口谕,请永宁王进宫面圣。” 卫离稀里糊涂下了马,跟着引路的侍卫走。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方向…… 是大皇子以前的寝宫! 果然,慕容修的寝宫外站满了人,没留一丝空隙,每个人都在哭。宫女哭、内侍哭,再往里走,大臣哭,嫔妃哭,大皇子妃和皇后也在哭。 楚鸾动手了? 那楚鸾在哪里?雏菊死了,她会在哪里?是不是也在哭,比这些人哭的更伤心? “陛下,永宁王到了。”引路的侍卫出声道,快速低下头,嘴角向下,做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修王妃柳素媛转头,一看见卫离就尖叫起来,方才还哭的厉害的人纷纷神情痛苦起来,想捂住耳朵也不敢。 柳素媛疯了般大喊大叫,“是你!是你和楚鸾害死了王爷!你把楚鸾藏到哪里去了,你把她交出来!”说着,就去扒拉卫离的衣服,试图用指甲挠他。 还未近身,就被好几个宫女按住了。 柳素媛越发疯狂,嘴里囫囵不清说着报仇、杀人什么的。 慕容初尧听着头痛,命人将她带下去,不要丢人现眼。 柳素媛走前,还在提醒皇后,“母后!他是凶手,他和楚鸾一伙的,是他们杀了王爷!母后!” 比起修王妃的癫狂,皇后就明显冷静多了。只是她突然憔悴许多的面容和眼神中的憎恨时刻提醒着卫离发生了什么。 皇上命所有人都退下。 “曦云。”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毕竟死的是自己的儿子,慕容初尧眼中的悲痛也做不得假。 他冷冷开口,“你现在还要护着楚鸾吗?” 卫离呼吸都快停了,他尝试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她……在哪?” 慕容初尧看出卫离眼里的红血丝,叹了口气,“逃了。” 这仿佛是颗救心丸般让他重新呼吸过来。 紧接着,又问道,“陛下……有何安排?” “今日之事,就算不是楚鸾安排也和她脱不了关系。阮家和楚家虽然早已与她断绝关系,不过教女无方也是有的,不罚不以平民愤,因此,朕决定撤去阮家国公府称号,昌邑伯停职半年;楚旭由镇北候降为镇北将军,罚俸一年。” 这对于阮、楚两家而言,是最轻的处罚了。想必还是看在楚旭的面子上。 “至于楚鸾……” 卫离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谋害皇子,欺君罔上,罪大恶极。朕绝不会放过她,海捕文书已经下发到各郡县了,捉拿途中若是反抗,不必请旨,格杀勿论!” 卫离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如此弱小,楚鸾也不会等他丰满羽翼。 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呢? 他马上就可以把郡主府旁边的宅子买下来了,他马上就可以靠着这次军功向陛下请旨为他们赐婚了,为什么就是不能再等等? 楚鸾再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在驿站里。 如意一直在床边候着,见她醒来,倒了一碗茶递上去,“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姑娘脸上的人皮面具撑不了多久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奴婢才没有去请大夫。” 楚鸾喝下一口热茶,才渐渐恢复意识。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都没了。 雏菊不在了,老师也不在了。她都知道。 但她还不能倒下,她还有珞音。 据知夏所说,珞音就在慕容瑾的手里,暂时不会有危险。 她一定要想办法,待重回京城之日,与慕容瑾里应外合,助他登基。待所有仇怨了却,就带着珞音回江南。 她一定要振作。 她不能让那么多人白死,她一定要完成老师未完成之大计。 她一口喝完热茶,拿上行李,“我要走了。” 如意注意到,她说的是我,不是我们。几乎是脱口而出,“姑娘,你去哪?” 楚鸾看向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决绝,“如意,你一定要找到知夏和老师的手下,带着他们一起投靠谨王殿下。” “那你呢!” 楚鸾透过支起的窗户,看向辽阔的远方。 “我被困京城许久,合该去找一条属于我的路。” “可是国师吩咐过……” “你放心。”楚鸾回头,眼中似乎有烈火燃烧,生生不息,“我一定会活着,活着回来。” 当时她们谁也没想到,自此一别,便是五载。 第一百一十三章 永国十八年,皇帝在春日宴上遇刺,镇北将军楚旭英勇护驾,擢升为镇北候;皇后沈月五年前痛失爱子,皇帝怜她爱子之心,将宫中一美人所生下的十二皇子过继在她名下;慕容修死后,五年内诸皇子为夺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其中慕容煜勤勉为政、体恤百姓,声名大振,皇上在重臣请封下,命其为太子,自此,储君之争也算得到暂时停息。 洛城—— 茶楼里,一群穿着粗布衣衫的男子围坐一堆,一看就是正在休息的长工,正讨论着洛城发生的一些秘辛。 “你听说了吗?知府大人昨夜遇害了。” “什么?岳府可是洛城数一数二的大户,安排了那么多江湖高手看家护院,还能一声不响在人家家里把人杀了?” “嗐,谁说不是呢?”传播消息的男子伏低了身子,低声道,“我听岳府的小厮说,岳老爷今早被发现时,那惨状,啧啧啧,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还丢了一根手指!” “呀,这怕不是冤魂索命吧。” “我看也是该!那岳家这些年在洛城干的都是些……” 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前,只坐了一位女子。这女子身姿纤细,身穿一身劲装,头上戴着帷帽,一只手端着茶盏,一只手轻轻在桌面敲打着。 她来这家茶馆坐了几日,每次都坐同一个位子,每日坐两个时辰,且从不与人同桌。也有人想来搭讪,但都在看到她身边放着的铁鞭被劝退。 待两个时辰刚满,女子便掏出银钱放在桌上,拿起身边的铁鞭离去。 茶馆里其他人见她走了,才慢慢将话茬引到她身上来。 女子刚出茶馆,便有马车在门口等候。 魏长林见她出来,忙上前询问,“为何今日才肯走?事情已经办妥了吗?” 女子对他的问题只字未提,自顾上车。 魏长林无奈,也只得驾车离去。 马车驱至一座山头,围绕整座山转了几圈,才停在一处洞口。 这洞口大约两人宽,七八丈高。 马车无法进入,女子只得下来。 她看着洞口向里延伸无尽的黑暗,冷哼一声,大步走了进去。 进入洞口数百步,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身穿黑衣的暗卫站作两排,其中还有巡逻的队伍,活像是山中豪宅。这些都是看家护院的家丁。 众人见了女子,纷纷抱拳弯腰行礼,“小姐!” 女子并未驻足,径直继续往里去。 直至整座山的中心,一道石门将她隔绝在外。 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见了她,也是毕恭毕敬,“小姐!” 石门恰巧打开,李虞走了出来,一张脸瘦的可怕,见到女子,还阴恻恻笑着,更加瘆人,“小姐,主君请您进去呢。” 女子并未搭理他,抬腿进去。 门内,一位老者坐在高处,由于光线昏暗,看不大清他的容貌,但是女子显然早已将他的样貌刻骨铭心。 抬手摘下帷帽扔在地上,双臂交叠行礼,道:“义父。” 常先生似乎是见了她真的很高兴,又似乎只是被对方的言行取悦,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起来吧。” “阿鸾,你这次做的不错。” 常先生指的是这次楚鸾刺杀洛城岳员外的事。 楚鸾也笑了,开起玩笑,“我这次为了更好完成义父派下的任务,不得已在洛城多待了几日,还以为义父会生气呢。” “诶。”常先生摆手,“洛城是个好地方,你尚且年幼,贪玩些也无妨。” 若是局外人来看,还真以为这二人就是慈父与贴心的女儿的关系。 常先生很快又作出为难的样子,“本来你这次回来,应该让你好好修整一下的。只是事态紧急,你可能又要奔波了。” 楚鸾也不回话,等着对方的下文。 “皇帝即将替煜儿选太子妃,你知道吗?” 一听事关慕容煜,楚鸾多少也能猜到了。她也是近两年,渐渐取得常先生的信任后才知道,原来慕容煜不是徐贵妃的儿子,也不是慕容初尧其他美人所生。他是徐娇容的庶妹与慕容初尧表兄慕容迟的孩子,后来被徐娇容抱养,并借着宫中另一位美人生产,李代桃僵养在身边的。所以,慕容煜就是慕容皓——现在的常先生的孙子。 她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不知义父想要我做什么?” 常先生也没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他的计划,“我要你去参加选妃,并且拔得头筹。” 楚鸾怎么也想不到常先生居然会让她做慕容煜的太子妃。且不说她和慕容煜之间的关系如何,常先生是决没有表面这般信任她的。 她发自肺腑地疑问,“义父就不怕我会借此机会将所有事都告诉皇上吗?” 常先生大笑起来,根本不信她会这样做,“阿鸾,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他如同地狱的妖魔一般低语,“你也不想看着魏巍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死在你面前吧?” 他在用魏长林做筹码。 “我知道了,义父放心,这次我依然不会让你失望。” 常先生很是满意,“对了,这次我还给你安排了一个新身份。就……洛城知府的嫡女岳常卿,怎么样?” 岳家嫡女…… 看来这老贼是早有打算,不然也不会叫她平白刺杀岳大人。 第二日,楚鸾便带着人浩浩汤汤赶往京城。 白日她脸上一直带着人皮/面具,以“沐汐”的模样出现。她早已查过,岳常卿平日总是待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多少人见过,京城中人说不定听都没听过此人。她便也不用再费力气赶时间做一张人皮/面具出来。 魏长林此次没有随她同往,看来常先生还是对她有所怀疑。 一行人花了半月的时光,才终于走到京城外的驿站,先临时住上一夜,第二日再整装出发。 眼看就要再次回到京城,楚鸾这夜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种种往事如走马观花般浮现脑海。 这些年她听说了京城发生的大小事宜,慕容修死后,陈王每日都派人追查自己的下落,五年来从未停止。反倒是慕容初尧,在找了三年后便没再管这件事,多半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 五年,也不知道珞音多高了?知夏和秦鸢怎么样了? 听说秦鸢嫁给慕容瑾做了侧妃,顾汜和贺英终于修成正果,墨涵也如愿娶了沈映雪,就连林伯舟都娶亲了。卫离…… 也不知他过得如何,有没有再遇上待他真心的有情人? 不管结果如何,楚鸾都高兴不起来。 “希望此次回京,不要与他碰上面吧。”楚鸾暗自祈祷。一是卫离见过她这张脸,知道沐汐的存在;二来,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葛了。 时辰不早了,楚鸾翻身刚要入睡,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 侍女前来叩门,“小姐,出事了。” 楚鸾将被子一脚蹬开,看向门外,想着今夜是不能睡个好觉了。 利索穿衣,戴好人皮/面具,开门斥责,“什么大事还需要我亲自来处理?” 那侍女名唤紫罗,是常先生特地安排的,会武,话也不多,放在楚鸾身边多半是监视的。 她被楚鸾责骂,也不还嘴,低头错开身子,叫楚鸾看清形势。 只见楼下一皮肤黝黑的男子和自己的随从吵了起来。 “你们可知我家主子什么身份?不过叫你们让几间客房出来,怎的如此无礼!” 可怜那人皮肤黑成那样,也依稀能看出脸和脖子上的绯色,看来被气的不轻。 楚鸾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这人十分眼熟。 她凑近了桅杆,仔细看个清楚。 这人……好像是……石三! 楚鸾被自己这个发现吓得后退两步。 石三怎么会在这里?既然他在这,那卫离是不是也…… 她转身就要逃。 却迎面撞上一个硬挺的胸膛。 楚鸾吃痛的叫了一声。 “姑娘没事吧?” 对方浑厚低沉的嗓音叫她抬不起头。 卫离! 她缓缓抬眼,果然! 卫离穿着一身绯衣,一张脸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因为时光的沉淀而更显俊朗,多了几分成熟。 故人重逢,她却已不敢相认。 “姑娘,我等也是连夜赶至此处,舟车劳顿,本想休整一番明日回京,不想整个驿站都被姑娘包下,还望姑娘抬爱,让几间客房出来可好?”卫离说话时,目光一直放在楚鸾身上,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难道他没发现? 也对,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凭什么还要记住一个无关重要的人呢? 楚鸾顿时将心放在肚子里,但还是留了两分警惕,递了一个眼神给身旁的紫罗。 对方会意,前去安排。 很快,便回来说道,“这位公子,我们方才已经收拾出三间屋子,多的怕是也不够了。还望公子见谅。” “多谢。”,卫离淡淡将视线从楚鸾身上移开,跟随紫罗而去。 见两人逐渐消失在转角,楚鸾才松出一口气。 刚回来就撞见卫离,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最后,楚鸾还是一夜未眠。 这些年她尽量避免有关卫离的一切,因此对他近况也不甚了解,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尽管昨夜他没有认出自己,但总归还是少见面的好。 因此,楚鸾起了个大早,吩咐紫罗快去安排,早点出发。 本以为万无一失,但还是在看见卫离时忍不住拉下了脸。 偏生对方还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和她打招呼,“早。” 楚鸾干巴巴地回了个“早”,快速钻进马车里。 路上,她几次偷偷掀开车帘,都能撞上卫离的目光。 手中的车帘似乎也成了烫手山芋,忙不迭丢下。 忍不住腹诽,“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怎么阴魂不散的。” 两队人马速度相当,确切来说是卫离完全粘着他们一样,楚鸾快就跟着快,慢也跟着慢下来。 但还好,一路上对方也没有表现出想要打探些什么的样子。 谁知,下一刻便听见马车外,卫离在说话,“昨日多谢姑娘了。” 不谢不谢不谢! 楚鸾恨恨地想,你别再跟我说话,别跟着我,我就谢谢你了! 可惜,卫离听不见她的心声,因此继续闲聊起来,“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为何独自来京城啊?”听对方的语气,似乎心情不错。 楚鸾倒是要气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卫离这么健谈。 但为了不引人怀疑,还是开口回答,“我乃洛城岳家女儿,名唤常卿,此番来京城乃是为了瞻仰太子殿下的英姿。” 卫离听完她的回答就不再说话,楚鸾正疑惑,就听见马蹄踩踏的声音陡然加重。 真奇怪,这马儿难道累了不成?怎么这么大脾气。 许久,马车外又传来说话声,“岳姑娘也想做太子妃?” 卫离这话问的多少有些冒昧。幸好车里坐的是自己,若是换了别的姑娘,怕是早就翻脸。 “我无才无德,哪配得上太子殿下?”楚鸾还是知道自谦一下。 相比之下,卫离的厚脸皮就修的炉火纯青了,“我虽不知姑娘才情如何,但容貌却是极佳。若是不适合做太子妃,可以考虑一下永宁王妃的位子。” 楚鸾:! “永宁王是个只知打仗的粗人,并不看重那些虚的,只要姑娘待他一心一意,他定不会辜负你。” 不知为何,楚鸾总觉得对方是早已看穿她的身份了。毕竟,卫离从来不是这种轻浮浪荡之人,更别提在刚认识的姑娘面前给自己说亲。 卫离几次看向马车,未等到对方的回应,以为是自己说错话,刚想弥补,就听楚鸾回道,“可我听说……永宁王有一心上人。” 这次换成卫离说不出话了。 “那女子还是朝廷缉拿的要犯,也不知王爷是不是早就将她忘了。”楚鸾语气中似乎带着些遗憾,“应当是忘了吧,毕竟那女子并非……” “没忘。” 楚鸾指尖微颤,声音也有些发抖,“什么?” “他没有忘。”虽只闻其声,也能想象出对方说出此话时神情的坚定,“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心上人。” 从未忘记…… 这么多年,楚鸾以为自己早已练就铁石心肠,也会在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红了眼眶,破了心防。 她强行按耐住心底的激动,扯出一个笑来,“想不到堂堂永宁王也是痴心人。只是不知他这份痴心究竟值不值得。” 虽然是问句,但明显是在说“不值得”。 “已经过去这么久,对方说不定早就将他忘了。” “你又不是她,怎么确定她已经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卫离难得情绪不受控。 楚鸾不答反问,“那你又怎么知道永宁王没有忘记?就算现在没忘,那再过五年呢,他凭什么要永远对一个朝廷要犯念念不忘?” 对于楚鸾的身份,两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看来他已经认出来了。知道她不是岳常卿,不是沐汐,而是楚鸾。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把她押回京城,反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到京城,卫离就与她分开了。 途中,紫罗问过她是否直接去鸿宾馆与其他家人子同住。 楚鸾看向昔日国师府的方向,良久,才“嗯”了一声。 再次回到京城,但不是以楚鸾的身份,那她又有何颜面去见老师和师姐?又怎么对得起雏菊的牺牲? 虽然岳家嫡女的身份在洛城已很是尊贵,但这鸿宾馆里依旧住着许多京城贵女,与她们比起来,一个小小的洛城确实不够看的。 不过楚鸾也没功夫应对别人的挑衅或虚情假意。干脆叫紫罗紧闭房门,不见来客。岳常卿在洛城也是不爱社交,所以楚鸾这样做倒也不会惹人怀疑。 明日便是选妃的日子,傍晚紫罗便拿着一套打听来的试题交给楚鸾。 “小姐,这些便是明日的试题了。” 楚鸾只瞥了一眼,就不耐烦地丢开了。 紫罗看了她一眼,也不敢说什么,低头默默收拾。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宫里就派了一大批宫女到每一位“家人子”房中替她们梳洗。 然后一起被接进宫中。 众人先是由宫中嬷嬷领着去后宫检查了身体,挨个打上守宫砂。再是领去给皇后娘娘和徐贵妃相看。 一套流程下来,进宫的家人子被刷下去一半有余,剩下的便留在宫中,等着明日的才艺比试。 第二日的才艺比试,楚鸾本没放在心上。直到在场上看见不该出现在这的慕容瑾和卫离,她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果然,旁边的几个女子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听说这次不止是给太子选妃,永宁王和谨王殿下也早已到了年龄,却迟迟未立正妃,这次选妃,实际上是给太子和两位王爷一起选妃。” 楚鸾看向卫离,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难怪…… 她看向站在最前排的阮茜妍,难怪她会在这里。 看架势慕容初尧应是格外重视这次选秀,就连一些大臣都在场。 楚鸾藏在衣袖里的手握成拳,努力保持镇静。 皇后沈月作为国母,亲自宣布此次规则,“今日主要是给本宫三位皇儿选妃,自然不是什么庸脂俗粉可以被选上的。能否入太子和两位王爷的法眼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说完,便开始按照名单一个一个进行展示。 楚鸾的名字排在后面,她也不慌忙,躲在人群中,默默观察着局势,想着一会儿随机应变。虽然卫离说过他没有忘记,但她也不知道对方是没忘记那段情,还是没忘记对她的恨。 她不是不相信卫离,只是她不敢赌,她还未报仇,她不能暴露身份。 已经轮到阮茜妍,她表演的是自己最拿手的作诗。 皇上和皇后都赞同地点点头。 阮茜妍……会成为永宁王妃吗?卫离会娶她吗?楚鸾此刻的心好似被绳子捆绑住,越想摆脱,缠得越紧。 她不禁自嘲,楚鸾啊楚鸾,你的品行还真是卑劣,一般不希望对方和自己有纠缠,一边又不愿看着他娶旁人。 时间一点点逝去,轮到楚鸾。 只见她不慌不忙走到台上,行了标准的礼,说道,“民女岳常卿见过皇上、皇后。” “岳常卿……”慕容初尧盯着楚鸾,眉头紧锁,似乎对她这幅相貌不太满意。 在座的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过来,这个岳常卿长得有点像楚鸾啊。 楚鸾当然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这张“沐汐”的脸本就做的与自己原本的模样极为相似,但她并不觉得这会影响她的结局。 “你要献上什么才艺啊?”慕容初尧问。 楚鸾看见横在面前的一把古琴,是大多数家人子已经表演过的一项。但她依然胸有成竹,极其自信地笑着,“民女身无长技,只是苦练多年琴艺,还算听得过去。” 话说的谦虚,只是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嚣张,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兴趣。 他们倒要看看算怎么个听得过去? 楚鸾的琴艺是玄均亲自传授,的确苦练十余年,但她自魏巍死后再没碰过琴,当年被阿尔赤戳破真相,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今日特意挑选这个,也是为了打消他们对自己的怀疑。 楚鸾入座,轻轻抬手,衣袖滑落少许,露出一截手臂,皮肤光滑洁白,早已没了深深浅浅丑陋的疤痕。 慕容初尧将一切看在眼里,这才放心了些。 楚鸾缓缓拨动琴弦,琴声初时婉转悠扬,似小桥流水;抚琴人手指灵活在琴弦上跳动着,琴音逐渐变得激昂,似战场搏斗;紧接着,又逐渐舒缓,只是这舒缓中似乎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哀伤…… 一曲完毕,楚鸾行过礼便要退至一旁。 慕容初尧叫住她,面上看不出喜怒,问道,“你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楚鸾一五一十回答,“回陛下,这是臣女自己作的曲子,名叫《微云》。” 在场中人无人能想出如此多变的曲子为何取这个名字,慕容初尧也问她为何取这个名字? 楚鸾似乎迟疑了一瞬,很快便流畅解释道,“原因无他,不过是喜欢罢了。” “如此美妙的一首曲子,这个名字与它倒不相配,依朕看,不如改为《惊蛰》吧。这首曲子就如惊蛰来临一般,以此赐名,岂不妙哉?”慕容初尧对他这个提议十分满意。 楚鸾却面露难色。 皇后斥责道,“大胆!还不谢恩?” 慕容初尧脸色也微变,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意,“怎么?你不喜欢朕赐的这个曲名嘛?” 楚鸾如今身份不同,以前碍于楚旭的关系,慕容初尧还不会为难她,但现在,她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小小知府之女,皇帝想给她定罪简直易如反掌。她明明知道,这种时候该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但是…… “陛下息怒——”楚鸾双膝跪地,叩首道,“陛下赐名自是最好,不过……臣女这首《微云》当不得陛下如此称赞。” 听楚鸾这样说,大家都猜出她是什么意思了,沈月头一个发作起来,“大胆!你竟敢违抗圣意,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本宫拖下去!” “且慢!”慕容初尧制止道,起身仔细打量起岳常卿来,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像极了楚鸾。 殊不知,她不是像极了楚鸾,而是她就是楚鸾。 众人见慕容初尧盯着楚鸾看,都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慕容初尧瞧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 沈月有些不安,“陛下……” “你这个丫头倒是有意思。不卑不亢,有骨气!”慕容初尧上一句话还眼中带笑,下一刻脸色就蓦地阴沉下去,浑身透露着只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气息,森然道,“你就不怕我治你的罪吗?” 楚鸾估摸着慕容初尧的意思,大胆道,“不怕。” 慕容初尧:“为何不怕?” 楚鸾端着一副不谙世事,率真直白的模样,“陛下是明君,不会因为一个小女子说真话就治她的罪。” “可你驳的是圣意。”慕容初尧继续道。 楚鸾头脑飞速运转着,谨慎回答,“陛下是圣君,不会因为一个曲名就怪罪他的臣民的。如果……陛下真的觉得臣女冒犯了您,那臣女也认罪。” 慕容初尧听完她这一席话,彻底改了阴鹜的脸色,笑得开怀,“你这丫头,倒是有趣。朕已经许久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了。”如果当初楚鸾不和他对着干,应该也挺讨喜的,毕竟是阿旭的女儿,眼前这个岳常卿和楚鸾一般,脾性像极了年轻时的阿旭。 一想到这,慕容初尧越发觉得眼前这个胆大的小女子有趣,转头对慕容煜说道,“太子,就让她做你的太子妃吧。这丫头有趣得很,以后可不要欺负人家。” 在场之人皆没反应过来。 什么?就这么草率地把太子妃定下来了?! 慕容煜脸上挂着假笑,嘴上说着谢父皇恩典。 卫离的目光钉在楚鸾身上,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握成拳,因用力过猛而泛白。 慕容瑾也看了楚鸾一眼,没有任何动作。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太子妃已经定下来了,卫离和慕容瑾的正妃还未决定。 慕容初尧本意是将阮茜妍指给卫离的,虽说她不是楚旭的女儿,但楚旭对她却比楚鸾还要上心些,让这两人在一起,也算是全了他的遗憾。 只可惜,卫离提前一口回绝,并借口自己暂无娶亲之意。 慕容初尧没办法,为了自己的面子过得去,也为了给楚旭一个交代,将阮茜妍指给了慕容瑾。 慕容瑾许久没有说话,直到肇庆催促他快领旨谢恩,这才接下了旨意。 慕容瑾不能像卫离一样,可以随意拒绝皇上的安排;就像阮茜妍不能如岳常卿一般,直白说出自己不喜欢。 姻缘错结,佳偶难成。 慕容初尧将卫离叫到御书房,再次主动问起他的婚事,“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你这般年纪的孩子都可以下地跑了,你还不娶妻?” 慕容初尧脸色阴沉,他其实也清楚卫离的想法,无非还是在等楚鸾罢了。一想到这,他就替卫离不值,“五年前,她走得如此决绝,可见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况且,她犯下这弥天大错,你觉得她当真还配得上你吗?” 卫离挺直了身子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慕容初尧看他这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就来气,抄起一本厚重的竹简砸过去,“说话!”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劣迹斑斑的女子毁了自己大好前程吗!”慕容初尧气红了脖子,“朕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朕决不允许你娶一个谋害皇子,欺君罔上之人!” 卫离仍是没有表示。 慕容初尧看了心烦,直接将他轰走,“滚!” 这五年间,卫离请旨去各处征战,立下了不少战功,且对慕容初尧忠心耿耿,故此才能在慕容初尧那换来一些特权,但这不代表慕容初尧就会为了他重新接纳楚鸾。 更何况,楚鸾如今……怕是也早已将他忘却了。 卫离从怀中拿出一只做工精巧的金簪,轻轻摩挲着。这还是当年他花高价从齐韩那买来的,那时他与楚鸾并未表明心迹,楚鸾走后,也一直靠着这支金簪缓解相思之苦。 石三在宫门口等到卫离时,就见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支金簪,整个人如失魂一般。 他几次主动提起话题,对方也不搭理。怕是又在想那位了吧。 石三不知道卫离是否后悔过,但他五年内已经后悔过无数次,当初或许不该点破卫离对楚鸾的情感,如果他没有撮合两人,也许卫离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也属实没想到,楚鸾竟然如此心狠。 卫离呆坐在马车里,目光一直注视着手里的金簪,脑中不由自主回想起那日在祠堂里,对方许下的誓言, (“今日,我楚鸾在此立誓,愿嫁卫离为妻,一生相随,白首不离,此生不渝。天地为证。”) “骗子……”卫离轻声道,“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陡然停下。 石三在车外喊道,“主子……” 卫离握着金簪的手颤抖着,他猛地掀开车帘,便看见他的王府外站着一位女子。卫离想开口,却喉咙发紧。 直到对方转过身来,轻微晃动的车帘渐渐平静下来。 原来是阮茜妍啊…… 卫离将金簪小心收入怀中,下车上前询问:“谨王妃。” 这三个字一出口,阮茜妍的眼泪再也保不住了,从眼眶涌出来。 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卫离也不便与她独处太久,转身就要进府。 阮茜妍突然冲上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选我?” 卫离有时觉得,阮茜妍比他痴,明知道原因,还非要做无谓的挣扎。 阮茜妍心有不甘地哽咽道,“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她。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替代她,但我不在乎,我只想待在你身边,我知道你的正妃之位是留给她的,但只要能在你身边,哪怕是个侧妃我也……” “阮二姑娘!”卫离蛮横地挣脱开来,头一次如此气愤地指责她,“你何必如此?你是个好女子,理应嫁给更好的人。” 卫离知道阮茜妍的心思,如果楚鸾从未出现过,他或许会和对方将就一辈子,两人相敬如宾就好。只是如今,他无法对除了楚鸾外任何一个人动心。 “如果你不愿嫁给阿瑾,本王愿意替你向陛下请求收回成命。”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后的补偿。 说完,便径直离去。 阮茜妍站在原地声嘶力竭吼道,“她有什么好!她叛逃之时如此决绝,你何必对她牵肠挂肚?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过烂人一个!” 阮茜妍以这些话激他,以为他会回心转意,哪怕是为此恼怒,只要回头再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谁知,卫离没有任何表示。 她就这么看着永宁王府的大门一点点关上。 另一边,圣旨下来后,楚鸾立马就搬进了东宫居住。宫里的嬷嬷在她面前说了一个下午的规矩,直到傍晚才离开。 “那奴婢就先退下了,明日再来教太子妃宫中礼仪。” 楚鸾让紫罗拿了些银钱给她吃酒,并把人送出去。 按道理,在未完婚之前,太子妃与太子是不得住在一起的。但为了培养感情,还是一起住在东宫,不过两人晚上不得同住一间房。 太子妃在进入东宫之后,便不得随意外出,即便外出,也得先跟太子请示。 楚鸾又住进一个小一点的笼子里。 紫罗送嬷嬷走后,便跟楚鸾说着常先生的计划,“常先生已经知道小姐完成了他交给您的任务,接下来,小姐就该和太子殿下一起,想办法铲除异己,助太子殿下早日登基。常先生希望您和太子能好好相处,培养培养感情。” 话说的容易,但两个人的心根本不在一起。一个牵挂的是金燕街的风尘女;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卫离。 楚鸾敷衍地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坐在梳妆台前,拆掉繁琐的头饰,青丝如流水一般倾泻,其中一缕绑着红绳的头发也暴露出来,心上人替她绾发的场景仿若昨日。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只能是我一人的妻。”)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作为准太子妃,每日都要准时准点去向皇后和宫中有妃位的娘娘请安。虽然当今皇上的后宫并未有太多美人,拥有妃位的加上曾经的胡贵妃也不过五人,却也不比应对三千佳丽简单。 皇后沈月就是个人精。 楚鸾在凤仪殿候了半柱香的时间,皇后才松口让人进去。 屋内,除了皇后,徐贵妃和其余三妃均在场。众人在楚鸾行礼之前仍是说说笑笑的,无一人将她放在眼里。 “常卿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请各位娘娘安。” 无论是仪态,还是神情,均找不出一丝破绽。 皇后让人给她赐座,嘴里还责怪着下面的人,“怎的太子妃来了也不通传,如此不懂规矩?”说着,还贴心地叫人给楚鸾送上一份糕点,“太子妃久等了,还没用过饭吧?先吃些垫垫。” 如果不是熟知这皇后的性情,怕是也要被她这善解人意的说辞打动。 徐娇容见皇后这么快就有拉拢太子妃的举动,也不顾忌,直接冷眼嘲讽,“皇后要是真心疼太子妃,就好好管教一下手里人吧。” 皇后也拉下脸,暗暗想着,这个徐娇容真是一天不跟她作对就过不得,面上还是保持着温婉的笑容,“此事本宫自会处理,不劳妹妹费心。” 楚鸾坐在那听她们说了一圈姐姐妹妹的,甚感无趣。 女子进了吃人的魔窟,要么变成吃人的那个,要么就成为被吃的,不上不下的也早已迷失了自我。 应付完这一圈人精,楚鸾倒觉得比常先生安排给她的最难的任务还要累。 紫罗见楚鸾一脸疲态地走出凤仪殿,急忙上去搀扶。 楚鸾摆手拒绝。 “小姐进去没什么事吧?” 楚鸾摇摇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快要回东宫时,又停住脚步。 趁四下无人,低声问起慕容煜的事来,“今日怎么不见太子?” 按理说,拜见皇后应该是太子同太子妃一起才是,可是从清晨到现在一直未见太子身影。 紫罗看着楚鸾探究的神情,目光闪躲,只说他是忙于政事去了。 看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其中必有猫腻。不过楚鸾也没有深究的意思,“紫罗,你真的很不适合撒谎。” 也不知道那个常先生是哪根筋抽了,才会派这样一个人跟在她身边。 既然慕容煜不在宫里,楚鸾一个人待在东宫也闷得慌,不如趁此机会出宫看看。 紫罗当然不同意,但她脑子又转的不如楚鸾快,对方几句话就把她绕进去了,只能拿楚鸾没办法。 不过作为太子妃,还是不应太过招摇。楚鸾出宫后特意戴上帷帽,避免引发不必要的纷乱。 立下太子妃,不高兴的不止楚鸾和卫离二人,慕容煜在芙蓉女房门外等了一夜,也不见人出来。 原来他不是一大早就出去了,而是一夜都没回过宫。 卫离听到这个消息后,手里的棋子都要被他捏碎。 “主子,那我们现在是……”石三小心翼翼观察卫离的神色。 要说以前,他可不会这么谨小慎微。自从楚鸾叛逃,卫离的脾气是日益暴躁,比夏季的天气还难以捉摸。 卫离重重将手里棋子置于棋盘上,从齿缝里挤出一个“走”字。 石三没再问他要去哪,只是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楚鸾逛着逛着,也逛到了金燕街。 许久未回京城,金燕街这一片也算是大变样。赌场被关闭了大半,许多家青楼都改成了教坊司,里面的姑娘大多都学起了拥翠阁的芙蓉女,自爱自重,卖艺不卖身。 “听说这一片都是谨王殿下管理的?”楚鸾问。 紫罗是常先生的人,自然清楚之前雁荣坊还在时金燕街是个什么模样,如今的变化让她也忍不住夸赞,“谨王殿下确为贤能之人。” 楚鸾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藏在帷帽的轻纱下,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主子,你等等我啊。”石三在人群中艰难地跟随着卫离的脚步。 也不知道卫离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加快步伐,往人群密集之处走去。石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才弄的这狼狈模样。 楚鸾正和紫罗谈论着关于慕容瑾这些年来的作为,身后不知何人上来就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离开。 紫罗反应极快,当场就要动手。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困的石三见状,立马上前与对方交手,替主子除去后顾之忧。 楚鸾没想到,五年过去,她和卫离的孽缘竟如此之深,到哪都能撞见。一路上,她绞尽脑汁挣扎,最终都是徒劳。 直到一无人之处,被攥紧的左手手腕依旧没有得到半点放松。 以前的卫离,只要是见她有半分不乐意,就会立马松手,现在这么野蛮。楚鸾越想越气,空着的右手直接一掌劈去,气势十足。 卫离也就着空余的左手与对方博弈。 几个来回,楚鸾的帷帽被对方一把扔掉。“沐汐”的模样出现在卫离眼前。 楚鸾看见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封住了唇。 “你……” 好不容易得一点空隙,能让她喘口气,很快又被对方死死禁锢住,全身都不得动弹。 “放开……”楚鸾还想着挣扎,很快也在对方怀里软了身子。 明明是如此温情的时刻,楚鸾也忍不住胡思乱想: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卫离怎的……吻技上涨了这么多。 卫离很快也发现她不专心,吻的更深,丝毫不给她乱想的机会。 此刻,他们无需再试探,身体是最诚实的,尽管已经过去五年,他们对彼此的情意丝毫未减。 思念在这一刻到达顶峰,清风也不敢来打扰。 “阿鸾……” 时隔五年,楚鸾终于又听到了那一声情意满满的呢喃呼唤。 “阿鸾……”卫离不肯放开楚鸾,一遍又一遍叫着她的名字,生怕这又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阿鸾……” 他不会说情话,只能把情意与思念都盛进这两个字里,从楚鸾心底溢出来。 情到浓时,情不自禁。 “卫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极小声的一句呢喃,卫离听得清清楚楚。 他强行将楚鸾分开些许,卫离心中有着莫名的情绪,他不清楚这是什么,可就是很难受,难受到不愿意看见楚鸾,不愿意看见那个他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身影。但又很欣喜,欣喜到只要能再见到对方,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可以瞬间化解。 “你……”卫离有些不敢开口,他话音颤抖的厉害,轻易就能让人察觉。他不想让楚鸾看出来自己此刻的兵荒马乱,太危险了。 可他不知道,此时的楚鸾状态并不比他好多少。整个人陷入情爱的泥沼,难以自拔。 迟钝如卫离,并未发现楚鸾的变化,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子,一开口,便是不饶人的质问:“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楚鸾,沐汐,岳常卿,还是太子妃?” 一招制敌,直刺心口。 楚鸾却不想和他过多解释,只想着快点离开,不能叫紫罗发现端倪。如果叫常先生知道她和卫离还未断干净,凭那人阴险多疑的性格,怕是不会放过卫离。 可卫离不知道她的考量,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就这么放她离开。 他将人拉近几分,身体却没有贴着彼此,只是这么若即若离的状态,身上的气息相互交融,倒叫楚鸾更加不习惯。轻微挣扎两下,卫离攥得更紧。 几乎是下意识地发怒,“你还想逃?!” 楚鸾没有再动作,也没有解释。不知道第几次,面对卫离,自己也会处于无计可施的地步。 两人身上各有不同的使命,楚鸾选择了报仇,卫离选择了逃避,本来就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在一些时候就更不可能有相交的机会了。 即便楚鸾对卫离说过她从未后悔与他相知相恋,她也清醒地认识到: 他们本不该相识。 楚鸾没来由的问起,“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张脸背后,其实是楚鸾的?” 卫离坦然道,“在他们告诉我雏菊扮成你的模样刺杀……”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永宁王也会小心翼翼观察别人的脸色。还别别扭扭来了句,“我想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这些年我也打听了很多消息,关于雏菊的。” 卫离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雏菊已经死了,尸首还曾悬挂于城墙之上,曝晒三日。最后也没能安稳下葬,甚至连个全尸也没有。 他不知道楚鸾对这些事都知道多少。 “但是我不后悔。”楚鸾道。 卫离瞳孔放大,禁锢着对方的手也不自觉松懈。 “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楚鸾说的风轻云淡,眼中也没有透露出半点忧伤和悔恨,就好像,他们谈论的不过是穿什么衣服一般再简单不过的话题。“如果有比雏菊更合适的人,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做出同样的选择,知夏可以,如意可以,就算是玉奴,也……” “你是不是疯了!”卫离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楚鸾,那个宁愿得罪权贵也要为朋友讨公道的楚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雏菊不是与你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她是人!活生生的人!她是你最亲近的人!” 对卫离的质问,楚鸾不屑一顾,“卫离,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天真?雏菊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些上位者眼里她是什么?在京城这个屠宰场里,恐怕早就没什么人了。” “你这次回来是复仇的?”卫离问道。 楚鸾不答。 卫离有些急切,他怕楚鸾会真的一辈子都将自己陷入仇恨中,语气激烈道,“慕容修已经死了!” “那又怎样?”楚鸾的语气依旧是平淡的,仿佛不管对方如何激她,都掀不起半点波澜,“我此次冒险回京,并非是拘泥于前尘往事。时间虽不是一味良药,但这些年,我每日都绞尽脑汁地活下去,很多事情确实已经看淡了。” 卫离直觉她所言并非出自真心,但不管背后的苦衷究竟为何,难免心生气恼,“那你顶着岳常卿的身份回来,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看到了吗,为了成为太子妃,成为上位者。”楚鸾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野心,眼底的欲望太过强烈。 不管楚鸾说的是真是假,她的眼神一直告诉他,楚鸾此次回来定没有这么简单。 卫离没想到,时过境迁,两人心境也大有不同,卫离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没想到,五年后重逢,我们就真的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了。”卫离不知道楚鸾确切要干什么,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是万分凶险的,自己必须阻止她。 楚鸾看了看天色,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总归有这一日的,永宁王,请赐教了。” 天上的太阳终究会沉下去,就象征着他们之间的美好也终究会被黑暗吞噬。 “我很清醒。” 楚鸾目不转睛地看着卫离的脸,“我来这里就没有想回头,你不用为难,也不用再对我抱有什么期待。” 不给自己和卫离反应的时间,楚鸾挣开他的桎梏。 “告辞。” 卫离眼睁睁看着楚鸾离自己远去,就好像看见了她当年叛逃时的身影。 “阿鸾——” “小姐!” 卫离刚要叫住她,紫罗便从他身后跑了出来,直接越过他,挽住楚鸾的胳膊就将人带走了。 卫离回头,才发现石三姗姗来迟,脸上顿时染上几分恼怒。 石三讪讪道,“主子……” 见卫离没有理他,急忙追上去解释,“主子,真不是属下不尽力,主要是这女子比知夏姑娘凶多了,招式诡异,我一时不察,才叫她钻了空子。但主子放心,下次再交手,我定不会叫她逃掉。诶,主子,你等等我啊。” 紫罗将楚鸾拉走后,既没有问起楚鸾她和卫离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提醒楚鸾一字半句。仿佛不管楚鸾做什么决定,她都无动于衷。 楚鸾本也没想和她解释,如此一来,倒省了不少事。 时辰尚早,楚鸾也不知该去何处。便想着到处走走,许久未来京城,都快忘了此处的繁华。 “你这野丫头,敢得罪我?你知道我爹娘是谁吗!” 楚鸾听见无人小巷深处传来声响,鬼使神差前去看个究竟。 一群小屁孩围在一起,似乎是在威胁墙根下那个穿着红色小袄的小丫头。 楚鸾站在他们身后,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父王说了,你娘就是个坏女人,你也是个害人精。”带头那个小哥年纪不是人群中最大的,但是周围的人都对他恭敬有加,看来多半是皇亲贵胄。 “你乱讲!”一道清脆但不怯懦的声音响起。 “我劝你,还是识相点,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有你好看!”说着,就要招呼手下人动手。 紫罗要去帮忙,却被楚鸾拦住。 在这乱世,像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她想先看看,那个丫头如何自救? “是你们欺人太甚!”那小丫头胸口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她的小袄中。 果不其然,一只娇小的花貂闪电般窜出来,一口咬住其中一人的手臂,然后快速跳到其余人身上。 转瞬间,双方的身份对换。 楚鸾不大高兴地皱着眉。 小小年纪,如此心狠,怕是…… 眼看花貂就要对着那带头的世家子弟的脖子下口,楚鸾快步上前,一把掐住花貂的脖子。对其余人道,“还不快走!” 那群世家子弟对那丫头放下狠话就逃之夭夭。 那丫头看楚鸾有意帮方才欺负她的人,以为她是那些人的同伙,“快放了阿花!” 花貂听见主人的召唤,一个劲挣扎着。 楚鸾为了防止被这畜牲反咬一口,又不能掐死它,只得把精神都放在手中的花貂上,半个眼神也没分给那丫头。 “你是谁家孩子,年纪轻轻,下手便如此狠毒,你的爹娘没有好好教导过你吗?” 那丫头听见楚鸾指责她,气愤上前对她拳打脚踢,一个劲喊着,“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爹娘!” 楚鸾被她所扰,手上的花貂快要抓不住。紫罗连忙将这孩子制住,把人一把提起来。 这丫头被捉住了还不老实,挣扎着还有对楚鸾踢腿。 楚鸾不耐地看向她,“你这孩子……” 只一眼,她便说不出话来了。 手中的花貂趁她愣神之际,快速咬了她一口逃走,紫罗关心楚鸾伤势,也没管那孩子,任由她带着花貂跑了。 “小姐,你没事吧?”紫罗捧过楚鸾的手,发现被花貂咬过的伤口,有些发黑的征兆,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给楚鸾敷上,嘴里也责怪着,“这花貂竟然还是有毒的,虽然毒性不强,但是那孩子这么小就有如此歹毒的心思,不知将来会是如何模样?” 楚鸾却盯着手上的伤没有说话。 紫罗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 回去时,楚鸾让紫罗找了辆马车来,她坐在马车内,脑海中不停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 那个孩子……就是珞音,她长大了,和她娘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不到她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更想不到的是,珞音似乎过得并不好。她当初选择叛逃,没有带走珞音,她知道慕容瑾一定会照顾好她。只是没想到,没有爹娘的孩子,又怎么会好。她现在性子生的暴躁乖张,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珞音…… 她被人堵在巷子里不肯服输的霸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偏执,还有看着自己时,鼓起脸颊,气急败坏的模样…… 就像一根根毒刺般扎进楚鸾心口。 还不是时候。 她不停劝告自己。 还不是时候。 此刻相认,会害死她的。不要忘了自己放弃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强忍住多年的思念与重逢的喜悦,楚鸾强行打起精神,随着马车驶入东宫…… 第一百一十八章 楚鸾刚刚回宫,便有宫女前来通传,说是徐贵妃来了,要她立刻前去问话。 楚鸾也没问来由,直接跟着宫女去见了徐娇容。 徐贵妃坐在太子正殿的主座上,一只手轻轻敲打着桌面。 殿上的宫女都低着头,不敢大喘气。 “儿臣见过母妃……” “够了!”徐娇容打断了楚鸾的行礼,冷笑一声,“你这个太子妃做的可真好啊。太子一夜未回宫,你还能心大的出宫游玩!” 徐娇容不愧是能和皇后打了几十年擂台的人,半点不比沈月容易对付。 楚鸾解释道,“儿臣与太子尚未成亲,没有住在一处,所以起初对太子彻夜未归一事并不知情。”楚鸾抬头直面徐娇容的眼睛,不卑不亢,“其次,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他想做什么,又岂是儿臣能……” “放肆!” 一个盛着热茶的杯展砸在楚鸾身上,烫的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却还是忍住了,身形已经挺直。 “你敢和本宫顶嘴!你别以为你是皇上钦点的太子妃就可以……”徐贵妃似乎很不满意楚鸾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警告她,“你别忘了,你是煜儿的太子妃,你和煜儿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想坐稳太子妃这个位子,就做好自己的本分!劝诫、照顾太子是你就是你的本分,听见了吗!” 楚鸾顺从道,“儿臣遵命。” 徐娇容知道,这件事也不全怪楚鸾,“金燕街那位,还真是好手段。你这个做太子妃的,也得多花点心思,别连自己的丈夫被人抢走了还在那自己逍遥!” “是。” “太子已经被皇上叫去问话了,一会儿估计也会叫你去,到时候你该怎么说这么做不用本宫教你吧?” 徐娇容是想楚鸾替慕容煜遮掩一二,不用她说,楚鸾也会这么做。毕竟紫罗可一直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呢,她不能这么早就在常先生那里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楚鸾被传到御书房时,除了慕容煜和慕容初尧,卫离竟也在场。 卫离看见她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模样。 楚鸾真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怎么回事?她被封为太子妃,他会吃醋;太子彻夜未归,他又替自己鸣不平。 “常卿,太子昨夜留宿拥翠阁一事,你可知晓?” 楚鸾点头,“儿臣知道。” “那你作为太子妃为何不加劝告,反而任由太子犯错,一个人出宫玩乐?”慕容初尧很是不悦。 “父皇,昨日是儿臣与太子第一次见面,我们谨遵父皇旨意,夫妻恩爱,子嗣绵延。” 卫离亲耳听着自己的心上人当着他的面说和另一个人“夫妻恩爱,子嗣绵延”,这种痛,不亚于凌迟之刑。 “只是我们尚未成亲,不宜住在一处,太子怕我在宫中一个人无聊,便在金燕街准备了焰火,金燕街是京城的中心地段,在那里放焰火,儿臣在东宫的楼阁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楚鸾回答道。 慕容初尧将信将疑,身边的肇庆提醒道,“陛下,昨夜的确有焰火,是金燕街方向。” 昨夜的焰火为谁绽放,怕是只有慕容煜自己知道。 楚鸾又补充道,“至于太子夜宿拥翠阁,乃是无稽之谈。太子只是前去与芙蓉姑娘说清楚,太子今日约儿臣一同去金燕街看看。此事,永宁王也知晓。” 卫离下意识看向楚鸾,对上她那一双透着狡猾二字的狐狸眼,眼神复杂。 她知道自己不会拿她做赌注,自己一定会帮她。 果然,卫离出面作伪证,“臣的确看见太子和太子妃同游。” 最后,慕容初尧把太子留下,将其余人遣散。 出了御书房,楚鸾准备回东宫,却被卫离叫住。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卫离直视她的眼睛,不允许她逃避或是撒谎。 楚鸾端的云淡风轻,微微福神向卫离道谢,“今日多亏永宁王。”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卫离脸上有了几分怒色。 楚鸾全当看不见似的装傻,“那永宁王想听什么,不如提示一下,只要是你想听的,我都告诉你。”脸上的笑容明媚动人,叫人都快忘记她以前笑起来是如何模样。 卫离看了她半晌,还是败下阵来,自嘲,“是我自作多情了。”说完,拂袖而去。 殊不知,在他转身离去时,楚鸾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傍晚时分,慕容煜突然来了楚鸾的宫殿。 他一来,便遣退了殿中所有下人,只留下紫罗。 即便没有外人,楚鸾还是起身行礼,这在慕容煜眼中就成了一种变相的嘲讽。 “臣妾参加太子殿下。” 慕容煜咬着后槽牙,硬扯出一个笑容,讥讽道,“楚姑娘,别来无恙啊。” 楚鸾听他揭开自己身份,便知道他已经和常先生通过信了。看来……这京城还有常先生的眼线。 “不知太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楚鸾虽是抬头仰望慕容煜,但慕容煜却生出一种楚鸾掌握全局的错觉。 所以,他向来讨厌像楚鸾,小聪明太多,手段够狠,叫人根本不敢相信。 “想当年,楚姑娘不惜牺牲一切也要逃离京城,没想到最后又回来了,不知道这一切值不值当?” 也就是五年前发生的那一切,慕容煜彻底对楚鸾改了观。他总以为楚鸾只是空有手段,到底妇人之仁。不曾想,她为了自己连亲手养大自己的师父都可以抛弃,让自己情如姐妹的侍女替自己去死,这又能是什么好人做得出来的? 楚鸾对于慕容煜的嘲讽置若罔闻,“当然值当,我命不该绝,得遇义父相救。莫说叫我会京城辅助殿下,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得。” 慕容煜不吃她这一套,“你还是当着那老头子的面再拍马屁吧。” 慕容煜无情决绝她的讨好,楚鸾只得遗憾地摊手。 “那老头子年纪大了,耳根子容易软。孤可不是他,孤不信你。”慕容煜直白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并警告楚鸾,“你既然有本事待在东宫,那你就老老实实的,不然……孤可不会管你是谁派来的。” 楚鸾拽了拽紫罗的衣袖,轻声玩笑,“瞧你家太子,我才帮了他,转眼便凶巴巴的。当真是‘无情无义’。” 紫罗夹在两人之间也难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这都是常先生的安排,让他们两个彼此迁就些。 慕容煜突然想起了什么,逼近楚鸾,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留情掐住她纤细白皙的脖子,在她耳边低语,“你既然能来,想必也知道孤的秘密了吧?” 楚鸾半是难受半是回答,发出一声粘腻的“嗯哼”。 慕容煜嫌恶地将她丢开。 楚鸾反手抓住慕容煜的手腕,用力一扯,两人位置互换。 慕容煜被楚鸾压在地上,刚要反抗,就感觉脖子上有一道轻微的触感,冰冰凉凉的,似乎还闪着银光。淡淡瞥去,才发现是一根银丝卡在他的大动脉处。 头顶还传来楚鸾毫无感情的威胁,“太子殿下,义父是让我来助你的,不是让我来平白被你威胁的。” 说罢,快速收了银丝,藏进自己袖中。 “太子还是能忍则忍吧,毕竟,你我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慕容煜尽管不平,但还是没有发作,毕竟这些年,他最娴熟的手段便是忍耐。 经此一事,两人也算相安无事过了一段时间。 第一百一十九章 楚鸾虽是和慕容煜达成了共识,但徐贵妃似乎对这些事并不清楚。总是三天两头挑楚鸾的错处。 今日是请安的时候迟了,明日就是没有亲手给太子做这做那。反正就没有好脸色的时候。 楚鸾也明白徐贵妃刁难自己的意思,无非就是看“岳常卿”不过洛城知府之女,却坐上太子妃之位,皇上显然是借此故意打压太子。 也多亏徐贵妃的表现,让楚鸾明白了一件事:常先生知道慕容煜的真实身份,却信不过徐娇容,他和慕容煜明显有意隐瞒。只怕徐娇容甚至不知道常先生的存在。看来这平日以孝著称的太子殿下和徐贵妃之间的关系并不牢靠。 楚鸾盯着手中绣到一半的披风,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让紫罗准备一些糕点,一会儿她拿去亲自拜见贵妃。 紫罗对她的举动很是不解,“太子和常先生不是说无需与徐贵妃多亲近吗,小姐为何还要去给她送糕点?” 楚鸾轻声笑着,起身站在窗边,悄悄盯着院中干活的宫女内侍看。 发现不少人时不时会偷偷将眼神往她这屋子里瞟。 楚鸾指着其中最明显的一位宫女道,“我已经注意她很久了,有事没事就在院子里晃,隔一段时辰还要进来送茶。” 紫罗也认出来了,“那是皇后送来的,叫珠儿。” 楚鸾满意点头,“记性不错。”她离开去倒了一盏茶,浅抿一口,道,“太子殿下很信任我嘛,看我这宫里有这么多双不老实的眼睛,也不知道帮忙清理一二,那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所以姑娘是想借贵妃的手除去这些隐患?” “不止。”楚鸾将茶盏放在桌上,食指顺势沿着茶盏的边缘画起圈来,“借刀杀人哪有借花献佛来的好?徐贵妃向来与皇后不和,我若是能提供给她一个扳倒皇后一成的方法,你说……她会放弃这个机会吗?” 紫罗虽不明白楚鸾到底要如何做,但看着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道她一定没问题。 楚鸾提着糕点去见徐贵妃,特地让珠儿也跟着去了。 果然,一开始徐贵妃并没有立马见楚鸾,而是紫罗前去跟徐贵妃的贴身宫女说了些什么,又去请示了一遍才让人进去。 一进门,徐贵妃便问起给太子缝制的披风做好了没? “儿臣特来拜见母后,便是为此事。”楚鸾身形单薄跪在地上,“儿臣笨拙,太子的披风又太繁琐,一时难以完成,望母后再宽限儿臣几日。”说着,竟微微发起抖,仿佛怕极了。 “放肆!”徐贵妃猛地拍响桌案,“你是在指责本宫刻意刁难你吗!” “儿臣不敢,实在是儿臣笨拙……” “好!既然如此,你干脆就在这静荷宫里绣吧,本宫亲自指导你,想必太子妃定能很快完工吧?”徐贵妃面色阴鹜,仿佛只要楚鸾说一个不字,她马上就要对她动刑似的。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滚回去把太子妃的披风拿来!”徐贵妃对着宫女吼道。 紫罗带着珠儿急忙回去取披风。 静荷宫的殿内只剩下楚鸾和徐娇容及其心腹。 徐娇容看着方才还柔弱害怕的女子转瞬间换上一副得逞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接下来呢,你又打算如何?” “接下来,就不需母后出面了,相信皇后娘娘很快就会有主意了。”楚鸾说着擦了擦眼角硬挤出来的两滴清泪。 徐贵妃还是有些信不过,“你就不怕得罪皇后,如果出了任何事,本宫可都是不知道的。” 楚鸾让她宽心,“如果有什么事都由儿臣一人承担。” 原来,方才紫罗来时已经将今日的计划都告诉了徐贵妃,所以后面才进行的如此顺利。 如楚鸾所言,之后无需徐贵妃插手。 她一个人被安排在静荷宫的一间偏殿里缝制披风,珠儿和紫罗在一旁侍奉。说是侍奉,却不准珠儿和紫罗帮她一点。 绣到最后,楚鸾连针都有些拿不稳了,眼睛也熬红了。在宫女进来点灯后,楚鸾还没有绣完。她恼怒地将手里的披风一把扔到地上,委屈地掩面哭泣。 紫罗率先反应过来,将披风捡起,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轻声哄着,“小姐还是不要发脾气了,若是叫贵妃知道,只怕罚的更重呢。” 楚鸾抽泣着抱怨,“凭什么,我也是皇上钦点的太子妃,她凭什么刁难我,羞辱我!” 紫罗忙捂住她的嘴,“姑娘还是轻声些。咱们老爷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哪里开罪得起宫里这些贵人,能成为太子妃已是天大的福分。”说着,又帮楚鸾把东西收好,方便她继续干活。 “要我说,这太子殿下也是。自小姐进入东宫后,来看过您几次?倒是日日都跑去宫外。连小姐受委屈他也不管,长此以往,这宫里谁还把您当太子妃?” 主仆二人互相诉苦,情真意切。 一旁的珠儿见两人伤感,偶尔也附和几句。 很快,这些话就原封不动传进皇后耳中。 “你说的都是真的?”慕容修死后,皇后鲜少为什么事而情绪起伏了。 珠儿点头,“绝不敢欺瞒娘娘,那岳常卿还说什么就是随便做个王妃也比当这太子妃强。” 此言一出,皇后的脸色瞬间就黑下去了。 珠儿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求饶。 “行了!下去吧,继续监视着那个岳常卿。” “是。” 珠儿退下后,一边的柳素媛才说出自己的看法,“看来这太子妃与徐贵妃不和,与太子离心的传言都是真的了?” 皇后也松了口气,“那日选秀,本以为这岳常卿是个聪明的,不曾想……也是徒有其表。抓不住男人的心就算了,婆媳关系也搞成这样。”又嘲讽起徐贵妃来,“想那徐娇容和慕容煜如此狡诈,却找了这样一个太子妃。” 柳素媛也替沈月高兴,提议,“母后,既然已经查清楚那岳常卿是个废物,我们的计划是不是也可以开始了?” “不急。”虽然从珠儿和各方面得知了楚鸾与徐贵妃不和的消息,但她还是有所戒备,“这也不排除是她们做的戏,我们还需再观望观望。” 第一百二十章 转眼又过去了五天,皇后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徐贵妃已经迫不及待了,以为楚鸾算错了,将人叫去又罚了一顿。 徐贵妃最近针对楚鸾是越发频繁,连紫罗都看不下去了,“我看那徐贵妃就是就这个计划故意刁难小姐!” 谁说不是呢。 但楚鸾却并不在意,“无妨,等我把这件事办成了,她也就不能再刁难我了。” 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不过机智如楚鸾,也没想到率先找上她的,居然不是皇后,而是昔日的修王妃——柳素媛。 “姐姐今日怎的想起来我这儿了?”楚鸾招呼着柳素媛上座,“紫罗,看茶。” 柳素媛浅尝一口茶水,眉头微皱又很快舒展,没想到这岳常卿真的不受待见,就连皇后的贴身宫女都不喝这种茶了,她也好意思拿出来待客。 楚鸾敏锐地将对方的反应收入眼底,装作无意问起,“这茶可是不合姐姐口味?”说着,又惭愧起来,“我虽为太子妃,却拿不出一件好东西,真是叫姐姐见笑了。” 柳素媛听她主动诉苦,也假装关怀,“妹妹可是在宫里受苦了?” 楚鸾看着她,欲语还休,倒像是满腹委屈又无法言说。 柳素媛顺势与她姐姐妹妹寒暄一番,便留下一些带来的上好的绸缎,“这些我左右也用不上了,还是赠给妹妹吧,妹妹年轻貌美,若能穿上这上好的蜀锦,必能将太子殿下的心拉回来。” 楚鸾也表现得无比感激,待人走后,还在人前念叨了好一阵柳素媛的善良体贴。 夜间,众人都睡下后,紫罗才小声与楚鸾商议接下来的计划,“小姐,皇后摆明了是派修王妃来试探,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呢?” “接下来,我们只需做好一个字,‘等’。等到她们露出狐狸尾巴,才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以不变应万变,是老师教给她的道理。 真是想不到,有一日她竟也会把老师教给她的手段用在这种地方。楚鸾在心中苦笑。 很长一段时间,柳素媛几乎日日都来看望楚鸾,两日每日互诉肝肠,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真成了什么金兰姐妹。 这一切的转折,都在那日徐贵妃因楚鸾与修王妃来往甚密,随便找了个由头重罚了她。 柳素媛听到风声赶来时,就看见楚鸾跪在院中掉眼泪。 旁边的珠儿提醒她,楚鸾已经在这跪了两个时辰了。 柳素媛这下彻底相信了楚鸾与徐贵妃不和的消息,强压下心里的高兴,挤出两滴眼泪,冲去就要给楚鸾讨说法。楚鸾自然也惺惺作态般拦住对方。 “姐姐,没用的!母妃本就不喜我与你来往,这次你去找她,我会被罚的更重的。” “那我们就去找母后!她是后宫之主,有她替你撑腰,徐贵妃不敢胡来!”柳素媛提议。 “母后?”楚鸾有些犹豫,“可太子并非皇后娘娘亲生,她会为我做主吗?就算她替我做主,叫太子知道了,我又该如何是好?”说着,眼泪掉的更厉害了,整个人都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抖,“太子本就不喜欢我,他知道我和母妃作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柳素媛看着楚鸾无路可走的伤心模样,竟也难免动情,红了眼眶,耐心安慰,“不会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楚鸾每次看见皇后,都会想起她和慕容修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她对卫离撒谎了,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不能放下。她又不是圣人,凭什么要她放下。 即便心中的仇恨快要藏不住,楚鸾还是恭恭敬敬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也没有和楚鸾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出自己的意图,“你的事我听说了,太子妃在宫里受苦了吧。本宫可以帮你。” 楚鸾眼神躲闪,似乎是不敢看皇后的眼睛,而且几次瞟向门口的方向。 皇后和柳素媛相视一眼,柳素媛会意,上前宽慰楚鸾,“常卿,你别怕,我和母后不会害你的,只要你站在我们这边,我们会帮你的。” 楚鸾这才安定了下来,问,“不知母后想要儿臣做什么?” 此言一出,皇后的贴身宫女呈上一个小药瓶。 皇后解释道,“这是九刹花粉,你把这下在徐贵妃和太子的日常吃食里,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只要他们服下,你很快就能解脱了。” 九刹花粉……九刹花粉! 楚鸾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皇后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当年……她体内的蛊毒也是她干的? 柳素媛以为楚鸾不敢,被吓住了,连忙哄骗道,“你放心,这个九刹花粉不会致命的,只是让他们身体虚弱一阵而已。等他们病了,整个东宫就是你做主了。” 如果不是早就和九刹花打过交道,她可能就信了。 九刹花……剧毒之物,中了九刹花的毒一开始会让人失去痛觉。三日之后,九刹花会迅速枯萎,而中毒之人也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受到刻骨噬心的疼痛。这些都是玉奴告诉她的。 她也受此毒困扰多年,不曾想老师离世后还能再见到此物现世。 楚鸾没说信没信,先把那药瓶接过来,看着瓶内的白色药粉,轻笑一声,“既然是母后的吩咐,儿臣遵旨便是。” 皇后对楚鸾识时务的表现十分满意,承诺她,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会保住楚鸾。 “那常卿在此先谢过母后了。”楚鸾行了个大礼,眼神闪着寒光。 沈月并未多在意楚鸾的表现,毕竟一个将死之人,根本不值得她挂心。 接下来,就等着楚鸾的消息。如果她得手了,就直接把这件事推给她;如果她没有动手,那自己也定不会再让她活着。 就连紫罗都看出了这个道理,“这摆明是个死局,徐贵妃肯定不会帮我们的,皇后是打定主意要我们做替死鬼。不如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太子殿下吧!” 这五年里,楚鸾一个人四处飘荡,即便跟在常先生身边,也是每日打起十二分精神,身边早没了知冷知热的人,如今她与紫罗不过相识数月,对方却如此关心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楚鸾都记下了她这份恩情。 她把玩着手中的药瓶,“死局……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 楚鸾说完,随手从怀中掏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扔给紫罗,“明日你想办法将这个下在膳食里,务必让太子殿下和徐贵妃吃进去。”说完,又嘱咐道,“动作小心些,不要留下蛛丝马迹。” “可是不用给皇后的人瞧见吗?” “不用,只要他们想知道,自然有的是办法。你刻意叫人发现反而引人怀疑。” 紫罗表示知晓,但是对于那瓶真正的毒药,还是有所忌惮,“那这个要不要将它毁掉……” 楚鸾未置可否,而是让紫罗在房中替她遮掩一二。 “小姐要出宫?” “寻个旧友罢了。”楚鸾换上一身宫女的衣服,趁殿外无人时溜了出去。 谨王府—— 慕容瑾正在书房练字,秦鸢在一旁服侍,两人全程毫无交流。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直到南山前来敲门,秦鸢才松了口气般。 “王爷,有人求见。” 慕容瑾唇角微勾,轻声说道,“回来了。” 待慕容瑾离开,秦鸢才好奇上前看他写了什么。只见雪白的宣纸上赫然写着一个“鸾”字。 慕容瑾来到前厅,便见一位宫人打扮的女子站在正厅中央。 虽只见对方背影,但慕容瑾知道,眼前人就是令他日夜魂牵梦萦的人。 “汶君,你回来了。” 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楚鸾的容貌,与五年前一般无二。时间总是优待美人,即便楚鸾经历了五年的流亡,依旧貌美。 “殿下,别来无恙。”楚鸾向慕容瑾行过一礼。 原来不止是卫离认出了楚鸾,慕容瑾也同样认出了楚鸾。只是怕楚鸾身份暴露,未敢相认。只能等着楚鸾主动来找他。 五年不见,慕容瑾也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只可惜,楚鸾这次出宫事出紧急,而且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些“尾巴”,不能在谨王府久留。 事不宜迟,楚鸾赶紧说出此行目的,“殿下,我这次前来是找到了能扳倒皇后和徐贵妃的方法,不过还需殿下助我一臂之力。” 慕容瑾也没有丝毫怀疑,直接问她需要自己做什么。 “我需要齐韩替我研制出九刹花毒的解药。”楚鸾粗略将事情来龙去脉跟慕容瑾描述一番。 慕容瑾没有表示多震惊,而是担心起另一件事,“汶君打算以身涉险?”服用九刹花粉? 楚鸾却表示,这九刹花毒虽毒性强,但对她还不足以如传闻般三日内致命,但也需在两日内研制出解药,以免毒发之日惹人怀疑。 慕容瑾听到楚鸾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就放心了,立马派南山去督促齐韩研制解药。 楚鸾今日来,除了这件事,还想看看以前的故人,“说来,殿下与鸢儿大婚之时,楚鸾还未来得及恭贺,不知鸢儿这些年如何?” 慕容瑾虽然不喜欢秦鸢,当初娶她也是为了利用秦海,但这些年也确实未曾亏待过对方,而且几次在宴会上替秦鸢出头,也算是尽了一个丈夫的本分。 秦鸢的心也不在慕容瑾那里,自然也不要求对方对她一心一意什么的,两人倒算得上相敬如宾。 楚鸾听后,虽不喜欢秦鸢如此委屈自己,但这也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便不再多管。 “我前几日出宫时还偶遇了珞音,没想到她都长那么高了。”楚鸾说起珞音,心中难免泛起苦涩。 对于珞音的事,慕容瑾虽说不上事无巨细,但也的确是照顾有加,只可惜他时常忙于政事,秦鸢和知夏她们又怜她无父无母,难免溺爱了些。才叫珞音长成今日这个性子。慕容瑾怕她吃亏,还给她养了一只小花貂,是玩伴也可保护她。 珞音变成现在这样,楚鸾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不可能怪罪旁人。 “汶君,有一事,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说。”慕容瑾打量着楚鸾的脸色。 楚鸾难得和她开起了玩笑,“五年不见,殿下何时也与楚鸾生分了起来?” 回宫路上,楚鸾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脑海中不停回想起慕容瑾说的那番话。 “当年,你离开京城后,所有人都怀疑皇兄的死是我一手策划,我为了摆脱嫌疑,不得已将国师旧部藏身地告知给了卫离,他们……都被父皇下令处死了。我最终能保下来的只有知夏和如意了。” “但是这几年,我听鸢儿说,她经常看见如意独自一人出门,我特意让南山跟踪过她一段时间,发现她现在正在为永安王府做事。阿鸾,她毕竟是你的人,我也不好处置,所以这些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等着你回来亲自处理这件事。” 事到如今,她真的不知道该怪谁。怪慕容瑾的形势所逼,怪卫离的大公无私,还是怪如意的另择明主? 或许,最该怪的是她自己,是她一直以来妇人之仁,自以为是,最后才会酿成如今的局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深秋的京城,繁华的闹市也遮盖不住其本来的萧瑟。厚重的云层堆叠在一起,催来风雨。行人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京城十二街瞬间人迹寥寥。 楚鸾撑着伞不知不觉走到了迎宾楼,看着雨势逐渐大起来,索性进去喝一杯酒暖暖身子。 不等店小二主动招待,楚鸾直接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劳烦为我准备一个雅间,再要一壶桂花酒。” 她都快记不得上次喝桂花酒是什么时候了,是和谁一起喝的来着? 店小二接过银子,有些为难地挠挠头,“这位女公子,小店的雅间都被人包下了,实在没有多的……若是女公子不嫌弃,也可在后院小酌,那里并无外客,也算清静,您意下如何?” 楚鸾自嘲,她好像运气从来都不是很好,不管什么时候。 “不用了,我还是……”楚鸾打算拿一壶桂花酒离开。 “小二,我要的醉仙酿怎么还没送上来?”一抹绯色的身影蓦地闯入楚鸾视线。 卫离! 楚鸾下意识想走,谁知对方先一步开口。 “好巧。” 是啊,他们的确是太巧了些。 “今日这雨倒是来得及时,你我不如趁此机会共饮几杯?”卫离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脸上却露出极浅的一抹笑。 楚鸾就算淋雨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和卫离共处一室饮酒,推脱之辞张口就来,“不必了,我一会儿……” “就当是还之前欠我的人情。”卫离指的是那次帮楚鸾作伪证一事。 真是想不到,以前喜欢她连回应都不奢求的卫离现在也变得斤斤计较。但楚鸾却没有半分恼怒的意思,反而觉得好笑,几年不见,这人倒是幼稚了不少。 可卫离不觉得幼稚,以前是他傻,凡事都想着以楚鸾为重,只要她有半点不乐意,自己绝不会为难。结果呢!还不是被无情地一脚踢开,现在他可学聪明了,两个人的感情一定要有来有回的,一昧付出的是圣人,不是爱人。从今以后,他要楚鸾清楚记住欠自己的每一笔账。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事实证明,效果十分显著。 两人在雅间面对面倚坐窗边,听窗外雨打阑杆,品人间佳酿。 “我记得你最喜欢的便是桂花酒了,当初为了和南珠郡主争一坛酒还对我发脾气来着。” 楚鸾属实没想到,卫离人变幼稚了,说瞎话的本事也涨了不少。她那时哪是因为这个对他发脾气,不过是因为不想和他走太近随便找的借口罢了。 卫离说着往事,亲自替她倒上一杯醉仙酿,“尝尝这醉仙酿,滋味也很不错。只是这酒有些烈,不要贪杯,小酌便可。” 楚鸾盯着卫离看了半天,浅笑一声,接过来一饮而尽。卫离也没拦她,反而又替她添了一杯。 两人维持着这种诡异的宁静,赏雨景对饮。 全程唯一的交流,也只是卫离偶尔跟她说起饮酒的门道和回忆当年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对于那些不愉快,两人默契地只字不言。 酒过三巡,楚鸾到底不是这醉仙酿的对手。目光逐渐涣散,眼皮耷拉着,整个人软绵绵的,看上去特别好欺负。 楚鸾以为卫离是故意灌醉她,想趁机套话,特地留了两分清醒,六分的醉意装出八分。她想好了,不管他问什么,她都不能露出破绽。 紧接着,一件外袍突然覆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温暖和淡淡的草木清香。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已经让楚鸾乱了阵脚。 卫离看着她胳膊撑在桌子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是固执地看着他,似乎是在为他方才的举动求一个答案。或许也只有面对这样的楚鸾,卫离才愿卸下自己所有心防,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全都向她一人展示。 右手撩起她脸上的发丝,轻轻替她别在耳后,嗔怪道,“我说的话你向来是不爱听的,都说这酒烈,不要贪杯。” 不止是被酒气熏的,还是被寒风吹的,楚鸾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看上去委屈极了。 卫离忍不住在她眼皮上落下一个极轻、极浅的吻,蜻蜓点水,“阿鸾……”他的嗓音沙哑着,诉说着这些年的思念,“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些年,我很想你。” 从一开始担心她性命之忧,后来又担心她孤单一人,到最后,竟也会不争气地担心她会忘记自己。 “明明是个柔弱女子,为何心若匪石?”卫离控诉着她“抛夫弃女”的恶行后,历数自己一人兑现的承诺,“郡主府旁边那处宅子我已经买下来了,请陛下赐婚的折子我也写好了,聘礼我也准备齐全了,我什么都做好了。” 楚鸾不知是自己醉糊涂了,还是卫离也醉了,她竟看见卫离在哭! 不是情绪激动的嚎啕,而是润物细无声地独自落泪。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时至今日,卫离即便有滔天的怨气和不满,也不愿对楚鸾说一句重话,而是轻轻的,将人拥入怀中,不叫她看见自己这幅狼狈模样,“你为什么觉得我和你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后,就不会理解你,就不会帮你?我那么喜欢你。” 他情绪复杂地重复着,“我那么喜欢你。” 楚鸾痛苦地闭上眼,含不住的泪水被挤出来,顺着脸部轮廓滑落到衣襟,消失不见。 如果真的那么无情,她根本不会与卫离举行一场无人见证的婚礼,不会在前一天道别时还要对他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卫离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不认得“沐汐”这张脸?你当真是因为怕麻烦才用这张脸的吗?还是因为怕他认不出你?每天都期待着不要与卫离相遇,那你为什么每次看见他就变得乱七八糟了,为什么给那首曲子取名《微云》? 原来,这场角逐里,不是一个人的头破血流,而是两个人的兵荒马乱。 也许是那美酒的确醉人,也许是深藏心底的思念驱使。这一刻,楚鸾将一切都抛弃,紧紧环抱着卫离的脖子,仰着头与对方亲吻。 冰凉的唇逐渐变得灼热,两人的心也逐渐滚烫。 “卫离……”楚鸾受不住卫离的攻势,率先败下阵来。即便快要呼吸不过来,仍是没有半点要推开他的意思。 两人分开之际,卫离温热的手掌抚上对方白皙的脸颊,不满地皱起眉,转移到其耳后,寻到那一处突兀,轻轻揭开这层假面。 “别……” 楚鸾闪躲不急,一张人皮/面具被揭开,她本来的面貌展示于人前。脸颊微醺,眼尾也被方才卫离的举动激得嫣红,整个人如出水芙蓉搬呈现娇羞之态。 时隔多年,卫离依旧嘴笨,只能笨拙地说那一句“阿鸾,你好美。” 楚鸾瞬间变成了煮熟的虾一般,恼羞成怒地用手去堵他的嘴。 卫离轻笑一声,热气喷洒在楚鸾指尖,烫的她就要缩手,卫离却先一步含住对方的指尖,舔吻起来。 楚鸾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卫离竟也会干这种事情。 “你别……”楚鸾想让他住嘴,对方却让她住了嘴。 “唔……” 楚鸾跨坐在卫离腿上,两人的姿势可谓是亲密无间,情到浓时,轻易便能感知到双方身体的变化。 楚鸾即便未经人事,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竟有些害怕起来,急忙叫停,“卫离!你别!” 卫离此时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就算听见了也装听不懂,顺着楚鸾的下颌逐渐向下吻去。在脖子一块流连。 “卫曦云!”楚鸾是真的恼了。 卫离也不肯放开,而是捉住她的一只手向下探去,唇齿贴着楚鸾的耳根说了些私密之语。 “不行……”楚鸾理智尚存,心中默念着道德经,拒绝了卫离的提议。 卫离将头靠在楚鸾肩上,鼻尖满是桂花清香,越发浮躁起来,不安地呢喃着,“阿鸾,我心悦你。” “阿鸾,我心悦你。” 他重复诉说着自己的心意,饶是楚鸾心智坚定,也敌不过向她示软的卫曦云。 因羞赧而闭上眼,在卫离的指引下细细动作。窗外的雨水拍打着屋檐、栏杆、木窗,发出各种声音,但在楚鸾听得最真切的却是藏于衣摆下窸窸窣窣的动静,两人的微不可闻的喘息声,和那震耳发聩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楚鸾有些手酸,难耐地小声催促,“快些……” 此时的卫离哪有心思听对方说别的,干脆利落再一次堵住她的嘴。 幼稚……楚鸾腹诽,但还是配合着对方的动作。 待窗外的雨停了下来,房门也在不久后打开来。 石三早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见自家主子出来了。心里暗自吐槽,这么点酒怎么能喝这么久的? “石三,岳姑娘喝酒时不小心弄脏了手,你去打盆水来。” 石三心中存疑却也没多问,不一会儿就打了一盆温水来。 不等石三反应,卫离接过木盆转身进屋,一脚把门踹上。 石三:…… 楚鸾一脸不高兴地坐在那,一双手不该如何是好地摊着。 卫离难得见楚鸾被气成这个样子,加上方才之事,整个人神清气爽,哪还有开始时的阴郁之气?他将水放在桌上,将楚鸾圈在怀中,亲自拧了帕子,仔细替她擦起手来。唇角的笑怎么也收不住。 楚鸾似乎是心有余悸,坐在卫离怀中怎么都不对劲,动来动去。 “别动了。”卫离笑着警告。 楚鸾反应过来,立马就要起身离开,但卫离力气大得出奇,楚鸾挣扎半天仍是无果,只得由着他。 卫离心情更好了,说道,“阿鸾,真想早点和你成亲。”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雨已经停了,楚鸾也该回宫了。 卫离即便不愿让她离开,也知道对方的难处,他早听说过徐贵妃近来总是刻意刁难她。 在第五次要走却被对方拉回去又亲了一遍后,楚鸾终于忍无可忍,佯怒道,“卫曦云!” 卫离这才依依不舍地松手,还一脸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回到开始那个阴郁的鬼样子,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楚鸾仿佛能看到一只垂耳的猫儿向她卖可怜。 楚鸾:…… “卫离。”她不是总想在两人刚有所缓和时就打破对方一切幻想,只是时势所迫,他们不能把心思都放在儿女情长上。 卫离似有所感,连忙吩咐门外的石三去备马车。 “卫曦云。”楚鸾每次这么唤他就表示她生气了。 卫离心中想着不管一会儿她说出什么绝情的话自己都不要听。 “如果你愿意,就再等等我吧。” 那一刻,卫离甚至怀疑是方才喝酒把脑子喝糊涂了,不然怎么会听到楚鸾说让自己等她! 大喜过望,只怕是镜花水月。 卫离双手握拳,一双眼里冒着精光,嘴唇都在颤抖,抱着撞破南墙的决心,“阿鸾,你说什么?” 凡人往往会执着于美好的事物,也总会因为过于美好而不敢相信,所以最后患得患失,错失良机。 楚鸾不想让卫离那么辛苦,他为了自己付出那么多,即便如今在皇上面前失了宠爱,也不曾埋怨过自己半句,她总该给他留下一点盼头。或许,她真的能有以后呢? “卫离,你再等等我吧。”楚鸾重复道,“等我把一切都解决了,我就再也不过问世事,只做你一人的青鸟。” “你究竟要做什么?很危险吗?”得到肯定答案,卫离理智回笼。 很危险。 “如果没有变故,一切都会在我的掌控之内。”楚鸾面上带笑,露出一副轻松之态。 “那你要做什么?” 杀宿仇,诛奸贼;拥新帝,兴永国。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已经不执着于过去的仇恨了,我现在只想帮阿瑾登上太子之位,仅此而已。” 卫离凝视着楚鸾的眼睛,试探着问:“需要我帮你吗?” 楚鸾笑出了声,“这些年你不是一直都在暗中帮助阿瑾吗?” 因为卫离一直记得楚鸾的那句,除非她此生大仇得报,慕容瑾大业将成,否则她永远不再见他。 “那些仇恨,你真的已经放下了吗?”卫离不相信。 当然没有。 “不能说放下,我只是……不想再计较了。”楚鸾脸上笑容未减,“卫离,我不会骗你的。” 一个已经骗过他无数次的人跟他说,自己不会骗他。偏生那人也是痴的,不管对方说什么都愿意相信。 第二日,卫离突然被召入宫。 他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会儿听说是太子妃要毒害徐贵妃与太子,一会儿是皇后要借太子妃的手除掉太子……等到了东宫,又有工人哭喊,太子妃中毒太深,命不久矣。 卫离慌了阵脚,跌跌撞撞闯入太子妃寝殿,全然不讲伦理纲常放在眼里。 殿内,一群人围在太子妃床前争执吵闹。 最先发现卫离的还是太子,慕容煜虽然不喜欢楚鸾,但更不喜一个外男闯进自己太子妃的寝宫。出声提醒,“曦云。” 争执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他。 卫离这才从众人的缝隙中看到楚鸾的情况。 她用带血的帕子捂着胸口,昨日还是嫣红色的唇变得毫无血色,眼尾也染上了病气,在看见他后竟有些糊涂地露出一个傻笑。 是谁!是谁干的! 卫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让所有想害阿鸾的人不得好死! 皇后见了卫离,忙不顾形象膝行上前抓着对方的衣角,近乎哀求他帮自己,“曦云,你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你一定要救本宫。你快,你快告诉皇上,本宫没有要害太子,都是这个女人自导自演,她要害本宫!” 卫离看向床榻上那人,脆弱的仿佛一口气就能把她吹倒,还不忘用眼神示意他放心,损失心如刀绞般难受。 “曦云!你怎么……”皇后不满卫离的态度,催促时不经意对上对方的眼神,对方眼中的阴鹜与杀意叫她开不了口。 “你,你……”皇后指指点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皇上倒是干脆利落叫侍卫上前把皇后拖下去,“皇后沈氏,身为后宫之主,阴险善妒,谋害太子,德不配位,废其皇后之职,打入冷宫!” 眼看皇后就要被拉下去,她突然挣扎起来,“我是皇后,谁敢动我!” 徐贵妃看着沈月的下场,脸上的讥讽之色藏也藏不住,“姐姐,你犯下如此大过,就认罚吧。”说着,又走到楚鸾床边,假惺惺道,“要不是常卿这孩子重情义,只怕躺在这里的就是我和太子了。” 皇后又看向楚鸾,面色凶狠,仿佛要生啖其血肉,“你!”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楚鸾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不悲不喜,不怒不怨,眼神像极了,像极了那个送她神女飞天图的女子! “楚鸾!”皇后大叫起来,“你是楚鸾,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今日,我就要你给我修儿偿命!” 说着,就要扑上去。 两个侍卫都拦不住皇后这股疯劲,还是卫离一把将其推开,不叫她近任何人的身。 皇后看着卫离,突然就不怕了,大笑起来,“我说呢,我说你怎么见到这个女子就跟失了魂似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卫离!你一次次为了这个女子和我作对,你明知她是害死修儿的罪魁祸首!”皇后厉声指责起卫离来,“你幼年失恃,是本宫养你育你,你却伙同外人来对付本宫!你良心何在!” “还有你!”似乎是知道自己已经再无翻身的机会,竟真的不怕死起来,指着慕容初尧大骂,“你算什么皇帝!我的修儿枉死,你这个做父皇的非但没有替他报仇,还包庇纵容楚氏阮氏一族!哈哈哈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有死心啊!” 谈及此处,众人皆变了脸色,那两个侍卫也知道接下来的话不是自己该听的,也决不能叫沈月说出口,一人捂着对方的嘴,一人拖着她走。 皇后挣扎的力气不小,竟也模模糊糊说出一些话来,“我原以为你是对阮清那个贱人存了心思,没想到你喜欢的居然是那个……” 一道银光闪过,剑刃插入皇后腹中。 众人都始料不及。 慕容初尧以最快的速度抽出卫离的佩剑,杀了皇后。以绝后患。 就连平生最憎恨沈月的徐贵妃,也吓得跌坐在地上。 “皇后沈氏,善妒失德,不配其位,其自知无颜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羞愤不已,自戕身亡。” 在场众人亲眼见证皇后从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被打入冷宫,再到自戕身亡。 “今日之事,虽说皇后是主谋,但究其原因,皆因徐贵妃与太子妃不和而起,太子身为东宫之主,有失查之罪,暂免你监国之责,在东宫反省;徐贵妃免去其贵妃之位,降为徐嫔,在佛堂抄经三月,以示惩戒;至于你……” 慕容初尧将目光放在楚鸾身上,一双眼睛淬了毒,逼问道,“究、竟、是、谁?” 秀女进宫时都是经过甄选的,如果真是用的人皮/面具,根本不可能通过初选! 只是他不知道,楚鸾手里有的除了人皮/面具,还有离魂香。 她强撑起身,对慕容初尧行礼,“儿臣岳常卿,叩见父皇。” 慕容初尧冷笑一声,“岳常卿?”转头对肇庆喊道,“传令户部侍郎楚凉,让他速去洛城查证洛城知府岳常卿身份!七日内,朕要知道结果!” 肇庆;“是!” 第一百二十三章 楚鸾身中奇毒,太医院无人能解。慕容初尧本不在乎这个太子妃的生死但他现在需弄清楚楚鸾的身份,所以必须让楚鸾活着。 下令号召全国医者,谁能制出解药,加官进爵,还有重赏。 卫离以询问这件事具体经过为由,留下来与楚鸾单独相处。 身在东宫,两人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加上紫罗还在场,卫离即便有许多话想说也找不到时机开口,欲言又止地看着楚鸾。 楚鸾不用猜也知道卫离定然是有话要问她的,便谎称口渴,支走了紫罗,不过他们时间不多。 身边人是卫离,楚鸾也没了顾忌,不再强撑着,而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还指了指堆在腰际的被子,让卫离帮她盖上。 “这次的事情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卫离仔细替她把被子掖好。 这九刹花毒一开始虽不会让人感受到痛苦,只是让人身体虚弱无力,但楚鸾精神看上去也实在不好,说话也绵绵无力,听着像是撒娇一般,“这你可冤枉我了,当然是徐贵妃先刁难我的,你都不知道,她可凶了。” 楚鸾从来没在他面前示弱过,更别说当着他的面告状,即便卫离仍有怀疑,也还是轻声安慰她,“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养伤,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在伤害自己了。” 楚鸾笑着探出手去寻卫离的手,强行将那只将温热的手拽进被子里,嘴上含糊道,“你的手好冰啊,我帮你暖暖。” 卫离并不感觉到冷,但被子里的确更暖和一些。 楚鸾仍不满意,在被子里小幅度地动来动去,将对方的手抓得更紧,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在努力讨好着他,“卫离,你亲亲我吧。” 难得楚鸾有这样的要求,卫离自然是满足她,蜻蜓点水的一吻,无关情欲。 “阿鸾,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卫离没有在楚鸾房中待太久,在楚鸾睡熟后,便轻手轻脚离去,替楚鸾寻找解毒之法。 紫罗在暗处亲眼看着卫离离去,心里犯起了纠结: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常先生? 还没等她纠结出一个结果,常先生就先找到她们了。 即便是楚鸾,也没料到,这老贼竟如此大胆,敢在皇宫出现。虽说现在是夜间,但皇宫守卫森严,也有极大风险。 常先生扮作内侍模样,除去平日的鬼面具,一双明显凹陷的眼半眯着,直到叫紫罗灭去半数的灯烛,才能将眼睛完全睁开。 楚鸾因为中毒,实在没精神应付这老贼,只得靠坐在床头,恭恭敬敬叫一声“义父”。 常先生见了楚鸾,连装模作样的半句关心也没有,直接兴师问罪,“为何你这次对付皇后之事没与我和太子商量?” 楚鸾一脸无辜,“义父这可就冤枉我了,我本来是打算和太子殿下一起谋划的,可是……太子殿下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楚鸾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义父商量。” 自从楚鸾入主东宫后,金燕街那位就时常这里不对,那里难受,几次将太子留在她那,常先生也是有听说过。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如此莽撞,平白暴露了身份不说,还连累了煜儿……” “义父。”楚鸾打断他,撑着床坐直了些,眼神里透露着夜色掩盖不住的野心,“孩儿此计,不光一举除掉了皇后,徐贵妃也暂时不能再找我的麻烦,我们的大计也会实施得更顺利些。而且,只要再给我几日,孩儿还能将陈王也一把拽下去,一石三鸟,义父应该奖赏孩儿才是。” 常先生听着楚鸾的解释,的确有些动摇,毕竟楚鸾做的的确利于他之后的行动。 “但是煜儿现在被夺去监国之职,你又……” “义父放心,只要太子一日未被废黜,就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而且……”楚鸾已经明显有些心力不济,但还是要撑着精神把常先生对付过去,“而且,据孩儿所知,皇上本来打算派太子去离京城最近的南城,处理盗匪一事。如今这种苦差多半会落在谨王身上。您想,我们将陈王除掉,谨王再离京,整个京城于我们而言,犹如探囊取物。” 常先生斟酌着,“你的意思是……” 楚鸾轻笑,“义父,陈王一死,谨王一走,慕容初尧还有什么?是靠着镇北候手里的麒麟军,还是靠着永宁王的铁狮骑?只要太子能掌握陈王的军队和御林军,将整个皇宫控制下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就不怕他们敢和我们作对。” 不得不说,楚鸾的提议听上去非常令人心动。但常先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问起另一件事。 “听说你和卫离最近走得很近?怎么?旧情难忘?” 楚鸾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常先生身后的紫罗,很快又转移目光,面上露出讥讽之色,“怎么会?孩儿接近他不过是想骗取他的信任,夺得虎符。” 常先生与楚鸾第一次交锋时,也曾威胁她取得楚旭和卫离手里的虎符。 “卫离的铁狮骑虽然久未经沙场,但也算得上精锐之师。若我们能得到这样一支队伍,胜算也更大些,至于其它的,就看他是不是识时务了。”楚鸾眼神里满是轻蔑之色,看着不似作假。 常先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而是起身亲自替楚鸾倒上一杯热茶,说了今夜第一句算得上关心的话,“阿鸾,你这次中了九刹花毒,身体尚未复原,也不要太过劳累。” 楚鸾笑着接过热茶,嘴上感念着常先生的关怀之恩。 心中却在暗自冷笑,看来这老贼并不知道九刹花毒的事情,当初给她种下蛊毒的应该不是李虞。如此看来,倒是陈王极有可能。 陈王…… 楚鸾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暗自有了打算。 当年,他们不是借口没有证据,不愿意帮我阿娘翻案吗?那她就把证据送到他们面前好了。 最近,楚鸾总是精神不济,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宫里的人都以为她是太虚弱所致,再加上皇帝的态度不明,为了避免引火烧身,也没有多管她。恰巧这日紫罗又被太子安排了一些事情,不在楚鸾身边伺候。因此,当楚鸾体内毒性加剧,在床上疼得肝肠寸断时,竟无一人前来照顾。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齐韩还未送来解药,如果今日再不来,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活。九刹花毒,毒性极强,胜过百毒,除了以九刹花为引制作解药,连以毒攻毒的办法都不可取。所以以前未解蛊毒的楚鸾才会有百毒不侵的体质。 不想,她又一次败在这上面。 久违的疼痛袭至全身,楚鸾感觉五脏俱裂。床单、蚊帐都被她尽数抓破,也无法缓解,满头的汗,在快入冬的季节,打湿了被褥枕套。 “来人——”楚鸾嗓音沙哑,求救声甚至传不出这个房间。 “来、人……” 楚鸾看着窗外,冷清清的,不见飞鸟。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活。 楚鸾拼尽了力气,从床上滚落。加剧了身上的痛。 强大的信念支撑着她:我还不能死,我不能死。那么多人为我牺牲,我不能辜负他们。 雏菊,老师,玉奴,魏巍……那些人的脸如走马观花般在她脑海浮现。 “来人!”楚鸾双手死死抓着床棱,卯着劲站起来,光是如此,已经快叫她耗尽力气。 她跌跌撞撞走到梳妆台前,一只手撑着台面,一只手抓起上面的物件就往地上掷去,毫不吝惜。 制造出声响,吸引人来。 直到她意识开始模糊,也不见有人来。倒下去前,还用细如蚊虫的声音呢喃着,“我得活,我不能死……” 谨王府内,齐韩日夜翻看医书,终于是赶在这一日又制出了一枚暂时压制毒性的解药。 慕容瑾拿到解药,就赶忙叫南山送进宫。 齐韩看慕容瑾因为焦急而带血丝的双眼,很是不解,既然你这么担心楚鸾,为什么不在他研制出解药时就直接交给她呢?反而逼着他在一日不到的时间内又研制出一枚解药。而且这与其说是解药,不如说是控制对方的筹码。 但他没有问出口,毕竟慕容瑾早已不是当初的慕容瑾,他要做什么,谁又能拦得住呢? 齐韩打算等下次见到楚鸾时,再偷偷将真正的解药给她服下。 毕竟,那丫头,向来不喜欢受制于人,如果叫她知道,自己付出那么多努力,最终不过是从一个牢笼飞入另一个牢笼,怕是会生不如死。 “殿下若无其它吩咐,属下就先退下了。”齐韩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慕容瑾又怎么会如他所愿。 “齐韩。” 明明是那么温柔、和缓的声音,落入齐韩耳中,却像极了冤魂索命。心跳都漏了一拍。 齐韩强行按耐下内心的不安,转身赔笑,“属下在。” 慕容瑾面带笑意,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齐韩装作不解其意,还想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装傻充愣。 “如果你还想要你这只手的话,就把东西交出来。” 慕容瑾面色阴沉,周身散发着森森寒气。 齐韩见躲不过去,即便心有不甘,还是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交出去。 慕容瑾将锦盒打开,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里面装着的正是九刹花毒真正的解药。慕容瑾满意地将盒子合上,收入袖中暗袋。 “殿下!”齐韩双膝跪地,冒死觐言,“这些年来楚鸾一直与殿下互通书信,商议大事,从未有过反叛之心,纵使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看在她忠心为您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当年,城外破庙中,是楚鸾给他指了明处,替他报仇。知遇之恩,齐韩从未忘记,这些年相处下来,他虽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把楚鸾当半个妹子看待。 “齐韩。”慕容瑾本来只是将齐韩看作一个可用之人,如今他几次三番有违背自己的意思,这一点,自己很不满意。若不是看在他还有用,且后面控制楚鸾还需他助力的情况下,自己早就杀了他了。如今,只得先敲打他一番,若再不识趣,就别怪自己翻脸无情。 “你要是不想做这太医院院正,本王不介意换一个人去。” 这摆明是威胁他闭嘴了,而且怕是想给楚鸾再制一枚解药也难了。 总是心生不满,也不敢再得罪慕容瑾。齐韩只得老老实实地,表示一切听从谨王殿下安排。 第一百二十四章 花千树拿到药后,第一时间送去东宫。 卫离早在东宫门口等着,接过药就往楚鸾的寝殿里冲。 幸运的是,楚鸾毒发时间还早,服过药后便没有了中毒的症状。 饶是如此,卫离还是担心,一边让太医查看她的脉象,一边询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不适。 楚鸾笑着摇头,让卫离放心。同时,装作无意地提起,“今日真是多谢谨王殿下了。” 说罢,还偷偷打量卫离的神色。 他面上也如楚鸾一般欣喜,并承诺一定会报答慕容瑾今日的恩情。由于身份有别,卫离不能在此久留,嘱咐紫罗好生照顾楚鸾便自行离去了。 出了寝殿,他的脸色蓦地阴沉下去,刚才……他还未来得及说这解药是谁给的…… 要说今日这事,也是太险。若非楚鸾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宫里人,怕是没人会发现她的异状。而这宫里恰好也有卫离的眼线,才能第一时间通知他。 卫离亲自坐镇东宫,吩咐一会儿若是有送药之人,谁也不可阻拦。他早就知道,楚鸾这个人,做事确实大胆,但并不莽撞。她一定有自己的计划。如今,他也能猜出一些楚鸾的计划了。 无非是借此将那齐韩送进太医院,至于这背后的作用,就不可深推了。顺便在他面前念叨慕容瑾的恩情,以此提醒自己,一定要帮助慕容瑾。 可是……楚鸾啊楚鸾,你算了这么多,有哪一步是为了你自己? 寝殿内,楚鸾借休息之故支开了所有人。 她靠在床头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木然地起身走到梳妆镜前,伸手伸手扯开自己的亵衣,铜镜不甚清晰地映照出右胸上弯弯曲曲的如杂叶捆作一般的印记。 是九刹花。 对此,楚鸾却表现得格外冷静。没有愤怒,没有惊愕。 原来,事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楚鸾有些伤感地想着:慕容瑾始终信不过我。 她这一辈子,不是被这个拘着,就是被那个利用,就算是神鸟,一直被困在笼子里,也忘了如何展翅。 “为什么呢?”楚鸾看着镜子里的模糊的自己发问,眼里是可怕的迷惘与死寂。 等楚鸾脱身找来谨王府时,慕容瑾早已备好热茶,独自坐在后院中等候。他依旧穿着最喜欢的白色鹤锦,端坐在榕树下,翩翩君子遗世独立。 见楚鸾,甚喜,“汶君,你终于来了。” 面对慕容瑾的早有准备,楚鸾丝毫不意外。今日她也没有多讲究,直接在慕容瑾对面落座。 “往年我这府中后院栽种的并不是榕树,但换来换去,我发现还是这榕树更得我心。”慕容瑾给楚鸾倒好茶,抬头看着她,眼中是楚鸾也窥不破的情绪。“汶君可知为何?” 楚鸾接过茶盏,浅尝一口,老实道,“不知。” 慕容瑾先是笑了笑,慢悠悠解释,“榕树四季长春,把它放在宅子里,只要你想,随时都能看见它最美的样子。” 楚鸾心头一颤,慕容瑾说的怕不止是榕树吧。 “先不提这个,汶君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呢?”虽是问句,但慕容瑾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五年未回京城,楚鸾想再来看看故人。” “只是如此?”慕容瑾问。 楚鸾轻轻颔首,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只是如此。只是不知,五年过去,故人是否依旧,又或许……他从未变过,只是我自以为是?” 慕容瑾对楚鸾过度的敏锐深感钦佩,事已至此,他也不需再和她打哑迷了。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摆在石桌上。 “汶君是个聪明人,只是五年前你太感情用事,所以我给你一个慎重考虑的机会,如今,你该重新做出选择了。” 慕容瑾要楚鸾在他和卫离之间做出选择,但他看上去丝毫不慌乱,仿佛认定楚鸾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来。 楚鸾看着横在他们之间的那个锦盒,唇角不自觉露出一抹释怀的笑,随后也拿出一物。 是被绣帕包起来的琉璃珠串。 慕容瑾脸色大变,强行忍耐才没有在此时发作。 楚鸾起身,对他行叩拜大礼,“殿下厚爱,楚鸾无福消受。今生只盼殿下放下执念,另觅佳人。” 放下执念,另觅佳人? “呵。”慕容瑾再也装不出那副温润公子的模样,冷笑一声,言语间都带了几分刻薄,“所以你是宁愿死也要和卫离在一起?” “是。” “汶君,你可想清楚了?”慕容瑾还不死心,“如果你选了我,将来就是我的皇后,你要是选择卫离,便一生都只能做我手里的刀,再无翻身的机会。” 慕容瑾在他前二十余年里恐怕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为了自己的利益,竟会以最卑鄙的手段威胁他人。 楚鸾不怒不悲,她不责怪慕容瑾的无情,也不向他抱怨自己应得的自由,只是沉静的如一潭死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楚鸾欣然受之。” 慕容瑾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如此陌生,与自己印象里那个为了利益可以牺牲一切的人不一样。 他突然很想问一句,卫离有什么好? 但或许是害怕听到答案,有或许是他对楚鸾也并没有那般情根深种,慕容瑾放弃了。 他收回那个锦盒,将里面一颗棕色药丸取出,毫不留情在掌中碾碎。 脱去了往日温情的外衣,露出里面冰冷的尖刀。 “楚鸾,记住,本王给过你机会了。往后凡是本王的命令,你就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毕竟不是草木,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心头的苦涩教她笑不出来。 “往后每月本王都会赐你解药,但如果你敢阳奉阴违,戏弄本王,那每月的蚀骨钻心之痛,你就忍着吧。” “是。”楚鸾低垂着头,再不能摆脱。 “现如今,之前本王怜爱你,连你手里的人也爱屋及乌,就连那背弃背主投敌之人本王也没有处置,现在想想,还是交给你安排吧。”慕容瑾当真毫不留情,直接让楚鸾去处置她的亲信,并扬言,“楚鸾,你已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可不要一错再错。你知道我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吧?” 楚鸾头低得更甚,“楚鸾定不辱命。” 慕容瑾见楚鸾姿态放低,心中无名火烧的更旺,但又不愿真的拿她怎么样,最终拂袖而去。 等慕容瑾不见人影,楚鸾才起身,前往知夏和如意的住处。 知夏和如意都见过楚鸾扮作“沐汐”的样子,但是五年过去,突然再见便是顶着一张人皮/面具,她们也难免愣了好一会儿。 “姑娘?”知夏不甚确定地开口。 如意也反应过来,眼角含泪跟着唤了一声“姑娘”。 “许久未见,你们过得还好吗?” 听到是楚鸾的声音,知夏再也忍不住,不顾礼制冲上前环抱着楚鸾,“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知夏,我回来了。” 楚鸾出现,知夏自然高兴,只是高兴之余也难免伤感,“姑娘,雏菊还有国师他们……” “我知道。”再一次听到雏菊和玄均的事,楚鸾不敢教她再说下去。“我都知道。” “姑娘,你不该回来的,谨王殿下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 “知夏!”楚鸾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但为了不让楚鸾涉险,还是要说出来,“姑娘……” “知夏,我都知道。” 楚鸾眼里的坚定不似作假,知夏这才放弃继续说下去。 “对了,姑娘还没见过珞音小姐吧?秦姑娘给她找了个私塾,让她读书学规矩,过一会儿也该回来了……”许久不见,知夏有很多话想跟楚鸾说,但楚鸾此次前来的目的并不是单纯和她们叙旧,也不是为了与珞音相认。 “知夏。”她再次打断了知夏,神色有些凝重。“你先去王府门口看看珞音回来没有,我有些话要单独对如意讲。” 此言一出,知夏和如意两人俱是色变。 楚鸾从她们慌乱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冷笑一声,眼里染上一层冰霜,“看来你们都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了?” “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知夏还想替如意解释几句,后者却先一步站出来将自己所做的全盘托出。 “我是投靠了永安王府!” 话音刚落,楚鸾扬手打在如意脸上,手掌被震得微微发麻,足以见得她的愤怒和失望,“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面对楚鸾的指责,如意并不吭声。 “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付出了多少,你为什么要自掘坟墓?”楚鸾气得有些想笑,如意投靠永安王,这事若是放在以前,慕容瑾看在的面子上也就放过了,可是现在她在慕容瑾面前已没了往日的份量,她还怎么保下如意? 冷静了一会儿,楚鸾还是觉得如意不是那种贪慕虚荣之人,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来,忍耐着心里的怒火,继续问道,“你以前是老师身边的人,老师可是从来不用背主之人,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如意本来不打算将一切说出来,但听楚鸾提到玄均,她也无法按耐心底的不甘和怨恨,带着几分戾气质问起楚鸾来,“为什么?姑娘当真不知吗?” 楚鸾自认为没有什么对不起如意的地方,“我待你虽不及知夏雏菊,但也从未亏待过,你此言何意?” “谁稀罕!”如意彻底爆发,知夏想要阻止,却被楚鸾拦住,她想好好听听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能让如意生出如此大的怨气。 “雏菊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吧,说是比知夏更重要也不为过。可是到头来还不是成为了你手里的一颗弃子!” “你从始至终只知道复仇,不是这桩旧恨,就是那件世仇,你总有这么多仇要报,总有这么多怨要平。而帮助你的那些人呢?雏菊死了,国师死了,那么多的兄弟姐妹都死了,玉奴也不知所踪,谁有一个好下场!” 楚鸾唇上血色褪尽,即便涂了口脂也显得苍白。 如意拍着自己的胸脯哭喊,“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死的那么……”她迟疑半天,最后才逼出一个“不值”来。 “如果五年前你让我陪在你身边,我客死异乡;或是让我像雏菊一样,为了大计而牺牲,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可你让我留下。” 如意知道,当时楚鸾让她留下是为了不让她白白牺牲,也是为了保留实力,将来里应外合,可是她们都没想到,这谨王府不是避难所,而是断头台。 “五十人啊,足足五十人!他们本该依照国师的命令,为护你而死,可是最后都成为了慕容瑾的踏脚石!”如意崩溃地上前扶着楚鸾的肩膀,眼里的悲痛刺得楚鸾不敢看却也移不开眼,“我不想像他们一样,我不想平白被人扣上谋反的罪名,我不想死的时候是被万人唾弃。” “知夏是你的身边人,慕容瑾为了讨好你,自然愿意尽全力保下她。可我不是,我只是国师派到你身边为了保护你随时都可以丢弃的棋子,如果不是知夏和秦侧妃在谨王面前几次为我说话,乱葬岗又会多一具枯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选?你说啊,我该怎么选!” 即便是楚鸾,也不能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东西。如意松开她时,知夏感觉楚鸾就快变作一只断翅的蝴蝶,风一吹就会彻底将她打败。 知夏赶忙上前扶住楚鸾,关切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楚鸾精神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只看见知夏的嘴再动,至于说的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不值。 如果楚鸾是如意,她也会觉得不值。 如意不值,雏菊不值,玄均不值,那些为她死去的人都不值,他们死的不值,他们不该顶着万千骂名,连个安魂之所也没有。 楚鸾目光开始涣散,发了癔症般大笑起来,笑声让如意和知夏都害怕起来。 她为什么非要复仇呢?是为了一个义,还是为了一个理?可是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为什么就她看不开,为什么就她要逞强? “你说得对,我是太自以为是。”楚鸾终于找回一丝理智,跪坐在地上仰望着如意,但那过分坚定的眼神却让如意觉得被俯视着的那个人是她才对。 “但是我报仇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一个公道。” 如意看着楚鸾,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一时忘了言语。 “或许我运气就是这么差,祸事总围绕着我。” “忍气吞声不能解决问题,只有站出来反抗,才能让以后如我一般的运气差劲的人在这乱世有一席之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楚鸾在知夏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她拔下头上的一支金簪递给如意,“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能说毫无过错。看在你我当年的情分上,我不杀你。但我也不能再留你,从今往后,你便自寻去处吧。” 如意看着楚鸾手中的金簪,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若是接过这只金簪,那就代表她往后都和楚鸾没有任何关系了。 “姑娘……”如意终究有些不舍。 知夏也没想到,楚鸾居然会留如意一命,若是换了以前,怕是早已问罪。也不知道这些年姑娘都经历了些什么。 知夏不免也担心起来,“姑娘,那谨王那边怎么办?” 如意同样担心。 “殿下那边我自有打算。”楚鸾催促如意还是赶快离开,“你快些收拾行囊,离开谨王府,永远不会回来。”说着,将那支金簪强硬塞到对方手里。 “那年初来京城,我还打算待回到江南就给雏菊和知夏各许配好人家,不想世事无常。”提到雏菊,几人都是不同程度的伤感,“如今你又出了这种事,我也来不及准备。这支金簪就当作是我给你的嫁妆吧,你拿着也好留个念想。” 此时楚鸾并不知道,如意已经怀上了墨涵近卫列迟的孩子,否则她就算狠心绝情将如意交给慕容瑾,也不让她去永安王府。 言至于此,如意也没什么可以报答楚鸾的恩情,唯有叩首谢恩。 当日,如意收拾好行李,伪装成府中婢女模样,由知夏护送她从后门离开。楚鸾则主动找上慕容瑾请罪。 若是楚鸾没有拒绝慕容瑾的求婚,他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是讨楚鸾开心了,可现在他自己就很不高兴。 “婢女犯错,做主子的也难逃干系。这个道理汶君不会不懂吧?本王没有怪罪你已是给你面子,汶君,你不能仗着本王宠你,几次三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吧?”慕容瑾心中怨气无处发泄,脸上的笑容也变得阴郁,令人生怖。 从楚鸾决定放过如意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但她还是选择这么做。 “楚鸾知错,但是如意她并无大罪过,即便这些年给永安王府传过消息,但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 “楚鸾!” 慕容瑾鲜少唤楚鸾名讳,这次却是咬牙切齿地喊出来。 “你既然选择只做本王的手下,那你就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楚鸾怔愣在原地反复回想这句话,良久,才对慕容瑾行了一礼,目光深邃,似乎在回想已经淡去的往事。 慕容瑾看着楚鸾这幅温顺模样,心中火气越是得不到发散,抄起身边的物件就扔了出去。 慕容瑾扔的时候还是留了两分理智,并没有砸到楚鸾身上。 只是在一声脆响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东西是什么。 琉璃珠串是当初楚鸾特地用银线穿成,因此十分牢固,摔在地上也是完整串着的。只是最大的那颗琉璃珠禁不住第二次损坏,再一次四分五裂。那些用来填补空隙的细小桂花装饰也被震得四处分散,整颗珠子面目全非。 慕容瑾看着那寄寓着他曾经美好幻想的琉璃珠,久久未能言语。 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沙哑,“你出去吧。” 楚鸾看了看地上的残局,也没再说什么,向慕容瑾行过礼便退下了。 谨王府门外,一辆马车停下,秦鸢牵着珞音一起下来。 楚鸾远远看见二人,一时不知是回避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略过她们。 与那时见到的霸道蛮横的样子不同,珞音任由秦鸢牵着,看着乖顺极了。不知秦鸢说了些什么,珞音突然蹦蹦跳跳起来,激动地说了好些话。 楚鸾看着两人如此亲近,半是欢喜半是伤感。 未等她先做出决定,珞音眼尖看见了她,立马拉着秦鸢给她指证,“秦姨,就是她!上次就是她欺负我,还要害死阿花!” 秦姨顺着珞音所指看去,只见一与楚鸾容貌相似的女子站在门内。 即便楚鸾戴着人皮/面具,秦鸢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经年一别,再次重逢,两人俱是湿了眼眶。 秦鸢将珞音交给下人带进去,看向楚鸾,“姑娘是要离去了吗?若是不急,就陪我去附近的茶舍聊聊吧。” “好。” 两人找了离谨王府最近的一个茶摊相对而坐,秦鸢倒了一盏清茶递给她,“这是小本生意,比不得迎宾楼那样的地方,没有雨前龙井,只有一些山间粗茶,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以前玄均管的严,楚鸾的衣食住行都是特别交代过的,江南那些姐妹没少拿这些事笑话她。 秦鸢再次提起,才让楚鸾找回了曾经的感觉。 她嘴角挂着笑,端起茶盏浅尝一口,毫不客气地回怼,“秦侧妃纡尊降贵与我饮茶,怎敢嫌茶水粗陋?”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 笑过之后,秦鸢左右端详起楚鸾如今的模样,松了一口气叹道,“看你现在这样,我也放心许多了。”她真怕雏菊和玄均的事情对楚鸾打击太大。如今看她还能与自己玩笑,也放了一半的心。 “这五年你过得怎么样?”楚鸾想问的事情有很多,但考虑到秦鸢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还是没有问得太细致。 回想起这五年发生的事,就像做梦一样,秦鸢叹气起来,“不能说好与不好。这些年,阿爹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殿下怜我无人可依,封我为侧妃。我感念殿下恩情,但也仅此而已,所以我和他这些年也算得上相敬如宾吧。” “有齐韩在,秦伯父的身体还是不好吗?” 秦鸢苦笑,“自从阿娘离世,阿爹就一直小毛病不断。”她看向楚鸾,眼神是无可奈何的忧伤,“阿鸾,人若心死,药石罔医。” 楚鸾也不知道该安慰秦鸢些什么,默默喝茶。 秦鸢也不想两人一见面就说这些伤感的话,连忙转移话题,“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你和殿下已经商量好接下来的计划了吧。那你有没有想过,等一切安定下来怎么办?” 秦鸢一脸八卦的看着楚鸾。 楚鸾被这她炙热的眼神惊住,呛了一下,遮遮掩掩道,“咳咳,眼下的事情还没解决,谁能想这么长远?” “阿鸾,你应当知道殿下对你的心意。”秦鸢正了颜色,似是提醒,也是警示。 楚鸾故作轻松地玩笑,“你想我做谨王妃,那你就不怕以后我压你一头?” 秦鸢对慕容瑾并无情意,自然不会在意谁做这个王妃,只是如果楚鸾能成为谨王妃,那不管对自己、楚鸾还是慕容瑾来说,都是一件最好不过的事情。 “阿鸾,我希望谨王妃的位子,是你来做。”秦鸢眼神认真,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补充道,“但比起这个,我还是希望你开心。”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楚鸾意料。听到自己多年好友在利益和情谊面前选择的依然是后者,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秦鸢看着楚鸾略显意外的表情,笑了起来,“阿鸾,你这个人,戒心太重了。” 知道自己冤枉了秦鸢,楚鸾也甚感抱歉。双手作揖给对方赔罪。 秦鸢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任谁有楚鸾这般经历,都会更谨慎些。 “鸢儿,我今日选择见你,还有一事相告。” 楚鸾从拔下头上的一支玉簪交给秦鸢,解释道,“皇后已死,朝中势力四分五裂,兵变不过是早晚之事,我希望过几日殿下去南城剿匪,你能带着珞音一起去。” “那你呢?”秦鸢下意识反问。 楚鸾摇摇头,“我不能走。” “为什么?” 秦鸢不懂,既然楚鸾知道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选择留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楚鸾认为秦鸢之所以会发出这些疑问,是因为她没有见过自己这五年来游历时所看到的景象。匪患不断,官吏横行,苛捐杂税,寸草不生。如果再继续下去,阿尔赤的军队早晚会踏进永国疆土。 “我相信老师的占卜,慕容瑾一定是帝星命格,只有助他登上皇位,百姓才能脱离苦海。”楚鸾将那玉簪放在她的掌心,紧紧握住,说道,“我回过江南了。” 什么? 楚鸾回去过?那……那这支玉簪是…… “这些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江南是我的故乡,但若没有了京城,江南也就不复存在了。” 江南是楚鸾心中唯一的信念支撑,她绝不会亲眼看着常先生将它毁掉。 “我和尉迟大哥还有长君大哥通过书信,他们就在南城等你们。你去那里才是最安全的。你把玉簪交给殿下,见到尉迟大哥他们,直接打破玉簪,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鸢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楚鸾寻死,“行军打仗自有他们男人去冲锋陷阵,何须你一女子以身犯险?” 楚鸾不认同秦鸢的看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她留下,也不仅仅是为了给慕容瑾传递消息,制造良机。 秦鸢更不解了,“你留下还有什么目的?” 楚鸾回答的依然是那六个字,“仇未报,雪未耻。” 秦鸢也经历过亲母被人逼死的彻骨之痛,便没再劝她,而是让她多加小心。 临走前,不忘打趣两句,“当初嫣然说好将孩子交给你照顾,你可倒好,说走就走,这五年净是我一个人管,等事情结束,你就把她领走,让我也享受几天潇洒日子。” “一定。”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切都按照楚鸾所计划的那样发展:慕容瑾前往南城处理匪患,齐韩成为了太医院院正。 不过,七日之期也快到了,楚凉即将回京,等他回来,楚鸾的身份必定瞒不住。 紫罗为了这事,也愁的整日没有精神。在殿内侍奉时不小心打翻了屋里的香炉,香灰扑了一地,火苗差点引着纱幔。 一旁看书的楚鸾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忍不住责怪,“做事怎么毛手毛脚的?” 紫罗见楚鸾还有闲情看那些杂书,心里更是慌乱,顾不得叫人收拾,上前夺走楚鸾手里的游记。 “明日便是最后期限了。楚凉一回来,你的身份也会被揭穿,到时只有死路一条。小姐,不想想后路,反而在这种无聊的事物上浪费时间。” 可楚鸾如何不知?但她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今日一大早,整个东宫就被甲兵围起来了。为今之计,只有赌。 她在赌,是常先生先动手还是陈王先动手?慕容瑾离开京城时带走了大批兵力,此时多半也到了南城,一时半刻是赶不回来的,趁这时动手才有取胜的可能。而且,她不认为陈王能放弃为沈月报仇的机会。至于常先生,多半也会看准时机出手,在陈王与慕容初尧争斗之时,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这两个推测都不可行,她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楚鸾起身将门窗打开,散一散这屋里熏天的香氛。 是夜,常先生也找到慕容煜商量起明日的对策。 “如果楚鸾的计划失败了,陈王没有起兵造反,那我们就主动出击,先擒住慕容初尧。” 慕容煜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还是不大放心,楚鸾的计划太过仓促,风险也大,如果这是一个圈套,那他们都会折进去,这么多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常先生自然知道慕容煜的担心,不过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已经等了太久了,否则也不会在楚鸾提出这个想法时便动容。 “煜儿,凡谋事者,自当杀伐果断。” 慕容煜也知自己此时做什么无法改变常先生的决定了,便答应下来,心里早想好了第三条路:一旦失败,立马倒戈,以保全自己。 随后,他再一次建议常先生,事成之后,立刻诛杀楚鸾。 “煜儿!”常先生斥责道,“为君者,当有宽阔的胸襟和容人的气度。过河拆桥之事,万不可做,否则,与慕容初尧何异?” 慕容煜无语,这老头自己就是个乱臣贼子,却要别人守道义,贻笑大方。 面上,却还是虚心受教,“祖父放心,孩儿知错了。” 不知是慕容煜认错态度诚恳,还是那点淡薄的血缘作祟,常先生也看不出慕容煜温顺恭敬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机关算尽的心。 常先生摸着自己的胡须笑道,“这才是我慕容氏的儿孙,这才是帝王之风!” 两人又商量起明日的安排直至破晓。 楚鸾在铜镜前坐了一夜,看着沐汐的脸在烛光下由模糊到清晨变得清晰。抬手寻到耳后,对着铜镜自言自语,“以后……再也不需要了。” 说完,顺手一撕,再也不用小心翼翼,担心弄坏人皮/面具。 随后,那张真正属于楚鸾的面庞彻底暴露,一缕亮光投射进来,恰好照在脸上,从此大白于天下。 一夜未眠,楚鸾眼底难免泛起乌青,她特意用了一些水粉遮盖,拿出一盒口脂涂在唇上,鲜红艳丽的嘴唇看上去像吃了小孩儿。拿起桃木梳将头发慢慢盘起来,梳好一个飞云髻,多余的头发自然垂下,其中一缕头发用珍珠红绳编成辫子,此时也显现出来。楚鸾从木匣子里拿出一支摔碎好几颗玛瑙珠的八宝簪,将其轻轻戴在头上,生怕弄坏了。又搭配了一些简单的发饰,她这才满意了,对着镜中的自己展露笑颜。 换上一身轻便又不失贵气的衣裙,缓缓打开房门。 屋外候着的宫人和甲兵都愣在原地。 她不是岳常卿,她是楚鸾! 侍卫长最先反应过来,右手一挥,发号施令,“拿下!” 脚步声惊跑了树上的飞鸟。 与此同时,卫离骑着马好好的,右手手腕突然像是被刺了一下。 林一眼尖发现了卫离的异样,“主子?” 很快,卫离收敛了情绪,手中的缰绳握紧了些,扬声道,“快些,我们一定要在午时之前将楚凉截下!” 他身后众人:“是!” 楚鸾被押到慕容初尧面前时,神色也并未改变,嘴角放松垂下,目光看向远处,带着漠视一切的疏远,比嘲讽更让人觉得轻慢。 慕容初尧心中的猜想被坐实,岳常卿就是楚鸾。但他还是想不明白楚鸾怎么会主动暴露? “楚鸾,你好大的胆子,谋害皇子不说,还敢欺君,你是真的不怕死啊?还是觉得朕不敢杀你!” 楚鸾终于大发慈悲般分了一个眼神给慕容初尧,但这眼神却分明透露着同情。“帝王威严”这四个字,她好像都只在慕容初尧审问她的时候才见到过。 “朕问你,当初谋害修王一事,还有何人参与?” 楚鸾不答反问,“陛下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放肆!”慕容初尧高坐在明堂上,却没有感受到自己地位的崇高。 “陛下干脆问民女,谨王殿下是否是杀害慕容修的主谋好了。” 楚鸾跪在堂下,看不清慕容初尧的脸,却依然能感觉到对方的恼怒,但她已经无所谓了。 “当年刺杀慕容修一事,无人指使,无人主谋,谨王殿下更是毫不知情。” 慕容初尧站起身来,指着楚鸾怒道,“死到临头,还敢欺君?” 楚鸾也提高了音量,“楚鸾所言句句属实!慕容修生性暴虐,纵容手下作恶,残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不过是替天下人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慕容初尧彻底被楚鸾激怒,走下阶梯,对着楚鸾声如洪钟,“狂妄!即便吾儿有错,朕这个做父皇的自会管教,焉用你插手!朕是天子,朕的儿子就是龙子,岂是尔等贱民可以虐杀的?”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他只是陛下的儿子?”楚鸾抬头仰望着慕容初尧,脖子发酸也不肯低头,“陛下可曾记得,楚鸾当初请求陛下免去对女子退婚的责罚时说过的话?” 记忆被推远,楚鸾说过这么多的荒唐之言,慕容初尧竟还记得。 那一日,楚鸾也是像现在一样仰望着他,嘴里振振有词说着,“陛下,无论男女,都是您的子民。您难道忍心让您的女儿受到如此伤害吗?” 君王须爱民如子。 爱民如子…… 慕容初尧突然轻声笑了起来,笑声逐渐放大,在偌大的宫殿回响,“说的好啊,楚鸾,说的好!” 他突然目眦欲裂,没了素日的庄重,反倒有些穷凶极恶之相,“楚鸾,你一女子,也懂得朕的难处?朕为了做这个天子,已经放弃了太多。爱人,朋友,手足,如今,你们又要逼着朕放弃自己的儿子吗!” 慕容初尧不爱他的后宫,对他膝下的子嗣也鲜少过问,他却仍有一颗想做慈父的心。 但试问,什么样的慈父会处处怀疑自己的儿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们相互争斗而无动于衷?整日想着的就是如何制衡他们彼此的势力? “陛下说得对。”楚鸾的表情在此刻终于有了裂痕,露出一抹苦笑,“楚鸾是女子,不明白天子的难处,也不明白做父亲的难处。但是我的切身体会告诉我,我的父亲不是一位好父亲。” 这是第一次楚鸾在慕容初尧面前主动提起楚旭。 接着,她又说道,“陛下与我父亲君圣臣贤,在某些事上格外相似。”朱唇轻启,字字珠玑,“您也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慕容初尧听出,楚鸾此话还有另一层含义,但他又不敢确信。毕竟,那些事情,知道的人没有几个。他看着楚鸾,杀心已动。 第一百二十七章 站在皇宫门口看守的侍卫抬头看天,今日是个难得放晴的好日子,久违的阳光洒在人们身上,暖烘烘的。他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将人整个露出来,想多感受一下阳光。只见远方黑压压的一片,正在快速靠近。 好奇心驱使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待看清形势后,跌跌撞撞往后跑,一边大声喊着,“戒备!”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已经射穿他的胸膛。 众人快速反应,关闭皇宫大门,一边派人去报信。 而此时的慕容初尧还在审问楚鸾。 肇庆匆忙跌上大殿,手中的浮沉都摔了出去,气都没喘匀,“陛下……陈王起兵谋反,现下正在宫门外,还请陛下暂避!” “你说什么?” 慕容初尧知道陈王或有反叛之心,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挑这个时候动手。慕容瑾离京时带走了大半御林军,京城防守正薄弱。 “好你个陈王。”现下不是计较的时候,慕容初尧急忙想对策,“陈王手里有多少人马?永宁王和镇北候可知此事?” 卫离的铁狮骑不过百余人,但个个骁勇善战,楚旭的麒麟军长期被养在京城,已经许久未作战,但应该也能抵挡到慕容瑾得到消息回朝。 肇庆也想到了这个方法,只是现在陈王将整个皇宫包围起来,谁也不知道永宁王和镇北候的情况啊。 慕容初尧强令自己稳住阵脚,传令给肇庆,“速派一队人杀出去,与永宁王汇合!” 肇庆得了消息,立马就爬起来去执行。 楚鸾在此时止住了二人,“陛下不必去寻卫离了。” 慕容初尧看向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必去寻卫离了?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你究竟做了什么!” “这件事说到底还得感谢陛下呢。”楚鸾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陛下疑我身份,派我大哥前去调查。你知道,我大哥与我父亲一样,都看重楚家的兴衰,所以他绝不会干欺君之事。” “卫离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他不会让我出事,便只能在楚凉回宫前将其拦下。”楚鸾嘴角微勾,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愉悦,“现在,只怕已经出了城好几百里了。” 慕容初尧看着一脸得逞的楚鸾,突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没想到,卫离那孩子竟真的这么傻,为了一个楚鸾,甘愿做到这一步。 “你利用他?”慕容初尧问。 楚鸾收敛了情绪,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他实在太难缠了。我要想达到目的,就只能避开他。” “你的目的是什么?” 慕容初尧实在好奇,楚鸾究竟是谁的人?太子,陈王,还是慕容瑾? 什么目的? 楚鸾哂笑一声,“陛下觉得,楚鸾是什么目的?” 慕容初尧:…… “大胆!你敢对陛下不敬!”肇庆提着浮沉朝楚鸾攻来,却在关键时刻被慕容初尧喝止。 肇庆不解,方才这么好的机会何不杀了楚鸾这个祸害? 慕容初尧看着楚鸾,眼中没了之前的恨意和杀气,添了几分祥和,“你也想杀朕?” 楚鸾摇头,“外面想刺杀陛下的人多了,哪轮得到我?实不相瞒,现在能救:陛下的,只有楚鸾一人了。” 肇庆不想就否决了,“狂妄!” 慕容初尧来了兴趣,“朕有这么多能人,焉用你救?” 楚鸾点点头,给他让出一条道来,指着殿外。 慕容初尧:…… 说实话,他现在确实不敢轻易出去,身边能信任的,除了肇庆就是楚鸾了。 他用手抵住唇,轻咳了几下,装作无事发生,问道,“你有何办法?” “如今陛下面临的最大的敌人不是陈王。” “那是谁?” “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肇庆立马出声制止,“大胆!竟敢编排太子!” 慕容初尧没说信与不信,而是问道,“朕封煜儿为太子,将来他就是天子,如此恩宠,他为何害朕?” 楚鸾心底对这番说辞嗤之以鼻,但面上顾及他的帝王尊严,没有拆穿。 突然,殿外一阵骚乱。 肇庆主动前去查看,他侧在门边,看见一队甲卫手中拿着宝刀与殿外的侍卫搏斗。很快便杀光所有人,直奔大殿。那些……都是太子的人!肇庆当机立断,将殿门关上,并搬来一个半人高的香炉抵挡。 若不是知道那香炉足有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楚鸾是如何也不能信一个头发已经半白的阉人能轻松搬起。她不由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出手。 肇庆快步回来,低声催促二人快离开这里,“陛下,太子他恐真有反叛之意,还请陛下迅速撤离!” 被自己的儿子背叛,说不心痛是假的。但慕容初尧深知自己现在不能倒下,为了永国的子民,他决不能倒下。 高傲的帝王也会迫于情势忍辱负重,慕容初尧问楚鸾,“如今你有何妙计?” 说完,为了怕楚鸾误会似的,还不忘添一句,“你若救驾有功,朕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都说他这个皇帝偏私,可他不也很公正吗?只要楚鸾肯帮她,他愿意报答。是要饶她一命还是荣华富贵,都可以应允。 可是,楚鸾从来都不需要慕容初尧“饶她一命”。 她想要的,不过是公道而已。 阮清枉死的公道,张家满门无辜受害的公道,秦夫人被逼得气绝身亡的公道,五年前修王一案的公道。 她看向慕容初尧,最后还是只字未言。 楚鸾领着二人从后门离开,特地选了一条隐秘小道,一路上未遇到什么人,直达太医院。 齐韩一直在太医院门外等候,见几人终于来了,简单对皇帝行过礼,就带他们去往太医院后面一座废弃的小山。肇庆扶着慕容初尧走在中间,楚鸾殿后。 几人绕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在一杂草丛生之处找到了石门。齐韩拨开右侧的杂草,露出一个方块暗格,伸手按下,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暗道。 慕容初尧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皇宫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安全,这样一条暗道存在,却一直没人发现。 他看向楚鸾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危险。 楚鸾不用猜就知道他肯定误会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条暗道是雁荣坊的人做的。当年瑾王殿下查抄雁荣坊时,发现他们在皇城内修了多条暗道,错综复杂,为了尽快阻止他们的阴谋,便将最重要的枢纽封住,余下几条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就是不时之需。 慕容初尧知道光是凭雁荣坊,定不能将这暗道通到皇宫里来,一定有人和他们串通一气! 由于时机紧迫,楚鸾来不及详说,只留下一句“可以问问太子殿下”,便将齐韩也推进暗道里。随后,不等众人反应,按下墙上机关。 石门缓缓关闭,齐韩连忙用手死死扒住,“楚鸾,你做什么!” “你带着陛下离开,到时会有人接应你们。”楚鸾触碰着墙上的机关,用力按下去。 “齐韩!” 齐韩无法形容楚鸾此刻的情绪,明明眼里透露着近乎挣扎的求救,嘴里却说着看淡生死的疯话,他想不通。 只有楚鸾知道,如果她也离开了,那慕容煜一定很快就能发现,到时候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如果……我侥幸未死,却伤的很重,你也不必再救我了。” 齐韩不懂楚鸾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来不及深想。 他朝着楚鸾伸出手,还没触碰到她,便眼睁睁看着楚鸾从他面前掠过,和光明一起消失。 暗道的石壁上,两颗夜明珠熠熠生辉。 齐韩看着看着,眼眶渐渐泛红。 “楚鸾!” …… 齐韩没能带楚鸾一起离开,便先带着慕容初尧和肇庆从暗道出去。 暗道出口,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楚鸾提前在暗道里放了驱兽药,倒是不用担心会伤到来人。 等走出去,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山谷。 而这山谷的入口,是一处断崖。 断崖下,是一片雾气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向上看去,依稀可以看见崖边有一处建筑,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瑾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安全送走齐韩和慕容初尧,楚鸾也并未松懈,接下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过在此之前她想去一个地方。 陈王从包围皇宫到被擒,前后连两个时辰也不到。他起初还以为是皇帝早已有所察觉,后来才逐渐发现不对。常先生摘下面具出现在他面前时,陈王整个人都跟撞了鬼一样,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个身形佝偻,面目狰狞的老者。 “是你?”语气间满是震惊。 常先生却见怪不怪,“别来无恙啊,陈王。” 不等陈王反应过来,常先生已经挥手下令,李虞适时出现命人把陈王带走。 常先生满意地看着现在为他所控的局面,问李虞:“找到慕容初尧了吗?” 李虞担心被问责,立马找补,“属下已经命人全力搜捕,如今整个皇城都是我们的人,料他也逃不出主君的手掌心。” 其实慕容初尧是生是死常先生根本不在意,只是国玺还未拿到手,即便他们篡位也会被说是名不正言不顺,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眼看就可以成功,任何人都别想再挡他的路。 “太子和太子妃呢?”常先生突然问道。 李虞答:“太子殿下正在皇宫里主持大局,至于太子妃嘛……”他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模棱两可道,“好像有人见她离开皇宫了,至于去哪,这就不知道了。” 常先生周身都透露着一股寒气,“派人去把太子妃请回来见我。” “是。” 楚鸾确实一个人趁乱溜出皇宫,但她没有离开京城,也没有刻意躲起来,而是来到国师府门外。 国师府位处僻静之地,但曾经也有少许商贩路过。如今即便是如此慌乱的时候,门外也无乌鹊停留。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着两张明晃晃的封条,狠狠刺痛了楚鸾的眼。她没有上前将其揭下,也没打算进门看看。就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 她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 一阵脚步声惊醒了她,猛然回头。 却是魏长林。 楚鸾了然,多半是常先生派他来的。 她很快收敛了情绪,二话不说就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魏长林不知该说她自觉好,还是防备心太重。 “我找了许多地方,没想到你还是在这里。” 楚鸾将话题引开,“我让你去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放心吧,镇北候府和永宁王府我都通知了。” 魏长林看着楚鸾越来越快的步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又不想每次和她在一起都是这么沉默,干巴巴憋出一句,“小心些,别走太急。” 楚鸾仍旧未理。 魏长林知道她还在怪他,之前明明几次提醒自己不要再跟着常先生,但他还是选择继续替常先生卖命,后来还连累了她。关于楚鸾为了他委曲求全,魏长林半是欣喜半是嫉妒,他欣喜的是楚鸾对自己的看重,却嫉妒这一切不过是承了魏巍的恩情。 楚鸾一回宫就去见了常先生,这次不是在漆黑的山洞,也不是昏暗的地方,而是烛火通明的御书房。 常先生坐在龙椅上,慕容煜站在他身旁。两人看向楚鸾的眼神带着审视。 楚鸾嘴角牵起一抹笑,双手交叠行礼,“孩儿见过义父。” 慕容煜向来讨厌楚鸾,此刻更是不加掩饰地,张口便是质问,“楚鸾,你果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究竟把父皇藏在什么地方!” 楚鸾一脸无辜,“太子不也说了,那是你父皇,若说最有可能把陛下藏起来的怕是你吧。毕竟,现在这个情形,谁拿到国玺,谁就是新皇。”她现在也无须再和两人虚以委蛇了,若是能借此让他们内斗,就更好了。 “紫罗都交代了,说今日父皇召你单独审问,结果后面人就找不到了,你敢说这和你没有关系!”慕容煜撕开那张假面,露出阴狠的獠牙。 楚鸾也不慌,慢慢踱步到常先生另一侧,挑了个离常先生较近的地方故意大声道,“太子殿下怎地这样急,真不知道你是急着找国玺还是急着找你父皇啊?如果是后者,我劝太子还是别费劲了,你本来就不是陛下的血脉,又何必废这份心呢。” 慕容煜被激得也加大了音量,“楚鸾,你少撇清自己!如果不是你把父皇送走,楚旭怎么会带着他的麒麟军和卫离的铁狮骑突然掉转方向,闯出城去。你敢说你没做手脚!” 终于受不了的常先生按了按太阳穴,沉声道,“你们都给我住口!” 一口一个父皇、陛下,真当他是死的吗?还说那么大声,生怕他听不见?! 常先生没说信谁,也没有再问楚鸾具体经过。他站起身来,凝视着她,良久,叹了口气,“阿鸾,你不要忘了当初你身陷囹囫,是谁接纳你。” 这话听上去倒有几分威胁的意思。 “义父恩情,楚鸾没齿难忘。”她面上感恩,心底冷笑。 “慕容初尧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这件事毕竟你有很大嫌疑,作为补偿,就由你帮我说服朝臣,拥我为新皇。” 楚鸾强撑出来的笑彻底凝固在脸上。 但常先生还没完,继续说道,“如果有人反抗,你也不必为难,杀一儆百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让我想想,不如就从阮家开始吧。”常先生颇为玩味地看着她,“你可千万别心软。” 楚鸾怎么也没想到常先生竟如此阴毒,让她亲自对自己母家出手,陷入不忠不孝的地步。可若不这样做,之前所谋划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好,楚鸾一切听从义父安排。” 常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我们彼此都能毫无顾忌。” 常先生挥了挥手,门口的内侍便端着托盘走了上来,盘中放着一只玉壶。 至于这玉壶里装的是什么,他们几人心知肚明。 完成任务,大家都相安无事;如果没有,这壶毒酒,就是楚鸾的归宿。 楚鸾带着人赶到阮家已是傍晚。今日天气还算晴朗,圆月早早攀上天空,只待夜幕彻底来临。 最先出来相迎的是昌毅伯,他穿着朝服站在门口,见了来人也不为所动,静静捋着下颌的山羊胡。 楚鸾骑着赤色马驹,迟迟没有下马的意思。倒是下面的暗卫,人人都将手放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动手。 今日注定不能太平。 魏长林怕拖得太久,手下的兄弟会心生怨言,也上前劝楚鸾快些抉择,“常先生已经怀疑你了,今天你保不住他们的。”他也知道,楚鸾再是冷漠,也不会对自己的亲人动手,体贴道,“一会儿你可以站在一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帮你解决。” 这些年,不管魏长林说什么,楚鸾从未搭理过他。此刻,她斜睨了他一眼,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拒绝了他的提议,“退下!” 双方僵持着,就连昌毅伯也等不下去了,主动问话:“楚鸾,见了舅舅,为何不下马拜见,这就是你做小辈的规矩吗?” “楚鸾,你今日来是干什么?劝我归降于那个奸贼吗!枉你也是阮家和楚家的后代,竟做出这种不忠不义之事,认贼作父,这些年的纲常伦理都吃到狗肚子里了吗!” 昌毅伯激愤不已,一个人在那里列数着楚鸾的罪状,心里将她钉在叛国通敌的耻辱柱上。见楚鸾非但不怨不怒,甚至全程不理自己,更是恼怒,一时脑热,忍不住大骂,“你也配站在阮家门前!” 即便被如此指责,楚鸾脸上依旧看不出半分怒气,“舅舅说的是,楚鸾自知罪孽深重,不配站在阮家门前,这不,今日特意骑马前来的嘛。”说着,还牵着缰绳特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昌毅伯被气的不轻,对着楚鸾指点半天,愣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舅舅。”楚鸾身子微微前倾,双目微阖,漫不经心道,“楚鸾现在还认您这个舅舅,就是不想把事情做绝,如果你们愿意主动归顺,我自会去求义父放你们一马,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呢。否则,陈王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说完,右手在脖子上夸张地做了一个充满威胁性的动作。 昌毅伯刚正不阿,此生最恨奸邪之人,他绝不会归顺。 可怜他一个儒雅文臣,竟也会当众啐人,“呸!谁稀罕他的破铜烂铁,我阮徐此生,绝不为奸邪低头!” 楚鸾佩服昌毅伯的正直和忠心,但也对他过于死板而感到头疼。常先生本来就怀疑她,今日又安排这么多人监督着,摆明了是要借此让楚鸾表“忠心”,就算她看着阮家即将走向绝境,自己也不能出手。 只能再次规劝,试图让对方冷静,“你不肯归顺,那你想过阮家其他家眷应该怎么办吗?” 昌毅伯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阮莹莹的孩子刚满岁吧。你是想让那个孩子跟你们一起受牢狱之灾还是上断头!” “那又如何!”裴迪带着阮家人也出来了。 阮老太太由阿秀扶着,身侧站着她的另一个儿子阮文和女儿阮凝,老太太手里还捧着阮清的灵位。阮文手里捧着老国公的灵位。后面站着的是阮茜妍、阮莹莹等小辈和旁支,粗略数去,阮家上下,近一百口人。 许久未见老夫人,她的头发已经全白,整个人也不如当初利索,说话都颤颤巍巍的,生怕她一用劲全身的骨头都会散架。 “阿鸾啊……” 楚鸾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就是如此亲密的称呼。 “之前你让人给我看病,还未来得及谢你。”老夫人眼眶微热,半是歉疚半是后悔,“阿鸾,你现在是在报复我们吗?” 报复? 楚鸾忍不住发笑,究竟是谁报复谁啊。 她陷于两难之境,究竟是因为谁啊。 “阿鸾,如果你还在恨我,我可以给你赔罪。”老夫人强忍着泪水,尽量在楚鸾面前保持慈爱的一面。 “娘!您是长辈,焉有给小辈认错的道理?”昌毅伯颇为不满。 老夫人没有理他,继续劝解楚鸾,“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兄弟姐妹们都是好孩子,他们会接纳你的。你回头吧,不要再助纣为虐了,如果一定要有人承担后果,就让我去吧。阿鸾,是我对不起你,你冲我一人来就好,我也不会让他们找你麻烦。” 一时间,百余人围在一团,说着暖心的话,门框都快支撑不住他们的亲情。 本还算冷静的楚鸾,彻底失了理智。 说来说去,还是护着他们,将自己排除在外,她永远是个外人! “老夫人怕是误会了。”楚鸾无情打断他们,“当初那点事谁还能记一辈子?楚鸾今日仅是劝诸位归顺我义父的。至于这些所谓的兄弟姐妹,楚鸾可不敢高攀。” “舅舅,您还是快做决定吧,你们家人多,杀起来也怪费劲的,何不选一条更省事的路呢?” “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你这个……”昌毅伯说着就要冲出来和楚鸾理论,话还未出口,人便已经倒下了,一支冷箭直插胸口。 楚鸾回头找寻凶手。 只见慕容煜站在她后面建筑的阁楼上,手中拿着一把金色的弓。 不等楚鸾出声质问,慕容煜已经扬起手迅速挥下,众暗卫纷纷抽出手中弯刀,攻上门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除了楚鸾带来的人,暗处慕容煜布置的兵卫也都手拿火把冲了出来,将整个阮家大宅团团围住。火光冲天,楚鸾的视线被这烟火熏得睁不开。 阮家人还没从昌毅伯去世的悲痛中反应过来。 直到又一人倒下,众人才慌乱起来,作飞鸟四处逃散。 老夫人年迈,阿秀和阮凝一直护着她,其余小辈都躲在阮文和裴迪身后。 一时间,哭闹、哀怨、求饶声刺破楚鸾耳膜,震得她头脑发晕,到处都是鲜血,人一个个躺下。回忆如利剑直击她眉心。 那年午后,张生满门抄斩,是否也是这般…… 她听见有人在哭,是嫣然在哭,是张家仆人在哭,是络音在哭! 楚鸾惊出一身冷汗。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的孩子!”阮莹莹的嘶喊被人声淹没。 但是楚鸾注意到了,一个暗卫将尚在襁褓的婴孩高高举起,随时准备狠心摔下。 裴迪护着阮莹莹和身后的众人,无暇顾及。 “住手。”楚鸾开口却无声。 她利落抽出魏长林腰间佩剑,快步飞身上前插入那暗卫胸口。阮莹莹趁此时机夺下自己的孩子小心抱在怀中,快步回到裴迪身后。 裴迪与阮家护卫拼死抵抗,也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很快落于下风。眼看一道银光就要应在阮茜妍身上,楚鸾毫不留情上前解决。很快,她那一身蓝色衣裙便染上大片深红色印记。 慕容煜高站在阁楼上,对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停——”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抬头看向他。这一番打斗下来,裴迪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众人忌惮楚鸾和常先生的关系,无人敢对她出手,只能尽量避开她。阮家直系那几人倒是得以保全。 “楚鸾,常先生派你来劝降,你怎么反倒与这些乱臣贼子为伍?做出这种两面三刀之事,就算常先生愿意放过你,孤也留不得你了。”慕容煜说这话时,竟然在笑!仿佛旁人生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桩小事。 他骨子里是和慕容修一般的冷血。 楚鸾丝毫不怵,厉声质问,“义父明明将此事交由我全权处理,太子殿下为何插手!” 慕容煜哈哈大笑起来,是在笑楚鸾的天真,也是在笑楚鸾终究赢不了他,“若你能成事,早就在天黑之前将这些乱党一并解决,焉用孤来帮你收拾烂摊子?楚鸾,你要是规规矩矩的,听话一点,孤不介意让你多做两天太子妃,可你非要上赶着找死,那就怪不得孤了。”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目光在楚鸾和阮茜妍之间徘徊。 “啧啧,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阮茜妍和你也算是情敌关系吧?解决了她,那么不管是阿瑾还是曦云都只会在意你一个人了。你倒好,把人救下,难不成是想借此事让那个刚正不阿的卫曦云相信你?” 慕容煜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他双手撑在栏杆上,身子微微前倾,略表遗憾,“可惜啊,楚鸾,不管你投靠我们是被逼无奈还是忍辱负重,都没用的,这些年你为常先生做了多少事,手上沾了多少血只有你自己知道。卫曦云不可能放过你的,慕容瑾也救不了你。”他说话间时刻注意着楚鸾的表情变化,“你要是对孤忠心一点,待孤成就大业也不是不可以留着你,可你非要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那就怪不得孤了。”说完,慕容煜后退两步,楼阁上埋伏的人也出来了,人手一把弓箭,对着下面的众人。 慕容煜更是向身边人伸手,得来一把玄弓,他拉开弓正对楚鸾眉心。 楚鸾知道,慕容煜和常先生不一样,后者毕竟上了年纪,顾念太多,不会轻易动手;慕容煜是说到做到,最怕夜长梦多。 她握剑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双眼死死盯着对准她的那支箭羽。 难道她真的要命绝于此? 不甘心,可是所有底牌都用完了,她还能拿什么和对方交换呢? 她还有什么? 慕容煜的右手一点点松开,他并不在乎时机,因为他的射术向来不好。在他看来,舞刀弄枪都是那些没用的武夫干的事,真正的智者从来都是站在最高点,让别人帮自己去做就好了。所以就算楚鸾躲过了他这一箭,还有千万箭矢等着她,今日她必死。 生死关头,再大的不甘也都化作遗憾。楚鸾突然有些疲乏,想着这样死去也好,她就不用看到卫离对她失望的眼神了。 她缓缓闭上眼,等待着生命的最后一次疼痛。 飞过来的箭矢带动一阵凌厉的风,锋利的箭头扎进血肉,楚鸾未觉疼痛。 她疑惑地睁开眼,见到阿秀挡在自己身前,如同当年在江南时一般护着她。 错愕和痛苦一并袭来。 又一次,又一次害了身边人。 “秀娘……” 阿秀看着楚鸾,满眼都是慈爱和心疼,她伸出手想抚摸对方的脸,却在半空停留。口中鲜血不断冒出,她那双沧桑的手死死抓住箭头,不让它碰到楚鸾分毫。 “姑娘……”她没什么力气说话,却仍要坚持,“不,不要怕……在这里,人人都叫我月娘,我,我还是,还是喜欢听你们叫我……西……” 楚鸾亲眼看着秀娘倒在自己面前。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也像失了心魂,手中利剑哐当落地,整个人生生跪下去,对着面前的尸体流泪。 阮老夫人也没想到,秀娘一把年纪,方才竟能冲的那样快。 楚鸾捂着心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流泪。 (“你叫什么名字啊?”五岁的楚鸾手里拿着糖葫芦,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这个脸上留疤的女人。 女人态度谦卑,头低的很下去,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奴婢阿秀,姑娘以后叫我阿秀或是嬷嬷就好。” 楚鸾眼尖地发现有什么东西从阿秀身上掉下去,砸在地上,溅起灰尘。 是眼泪。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见了她会流泪。教书先生说,只有内心柔软的人才会对你落泪,娘亲是这个世上最心软的人。 “可是我有很多嬷嬷了,为了区分,以后我就叫你秀娘吧。”) (“秀娘秀娘,我也想吃你做的鲜花饼!”小雏菊总是缠着秀娘要好吃的。 每当这个时候,楚鸾都会站出来训斥她,“没有规矩,你是我带回来的人,要听我的话,不能随便使唤秀娘!” 小雏菊眼巴巴地看着楚鸾,不敢说话。 楚鸾亲自拿了一块鲜花饼递给雏菊,“你是我的人,所以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秀娘已经很累了,让她休息一下。老师今天才讲过卧冰求鲤的故事,说的是孝顺。一会儿我教你。” 小雏菊在被楚鸾捡到之前,不知道什么是卧冰求鲤,也不知道什么是孝顺。就连她的名字都是楚鸾每天手把手教她才会写的。 因为老师说过,女子不识字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就会像卖豆腐那个漂亮姐姐一样,因为不识字签了卖身契,嫁给一个赌鬼。 她不想雏菊嫁给一个赌鬼。 讲了许多遍,雏菊还是听不懂那个故事。楚鸾就会生气地把鲜花饼都吃掉,惹得雏菊啪嗒啪嗒掉眼泪。 玉奴见了,就快步跑去告状,“老师,师妹又在欺负人了!”) 一击不成,慕容煜也不气馁,反正就楚鸾现在这个样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他抬起手,所有弓箭手都拉开弓,只等一声令下。 “住手!” 一位身穿粉色纱裙的女子气喘吁吁跑来,盘好的头发有些散乱,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她那姣好的容貌应是撑起来了,非但不叫人嫌弃,还莫名多了一份凌乱美。 待看清楚来人,慕容煜面色有些不虞,“芙蓉,你来干什么。” 芙蓉女呼吸还未调整过来,便跪下求情,“殿下!楚姑娘对妾有救命之恩,之后又几次帮了妾的弟弟顾雨,还请殿下看在妾的薄面上,不要杀他们。” 慕容煜很不想答应。其他人还好,只是这楚鸾,必须得杀!之前他那个好大哥就是小看了楚鸾,才会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和一群乌合之众害死。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前,他怎能不忌惮? “芙蓉,听话。” 芙蓉女却没有动作。 慕容煜就是再宠爱她也来了脾气,呵斥道,“芙蓉!” 今日他若心软,慕容修就是他明日的下场。他好不容易扫清障碍,眼看天下就要由他主宰,再也不会有人阻挠他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在一起,现在怎么可能停手。 “太子殿下——” 慕容煜不耐已经写在脸上,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常先生知道慕容煜也去了阮家后,就派李虞前去拦着他,不能让他真杀了楚鸾。 李虞心中自然也是一百个想楚鸾死,特意慢行前来。如果看到楚鸾的尸体,他也大可以说是慕容煜动手太快。谁知道,他骑马比别人走得还慢,这慕容煜还没成功。眼看芙蓉女也在,若常先生问起,得知他骑马还没一弱女子跑得快,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太子,常先生让小的来通知您一声,今日该杀的人都杀了,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说完,也不等慕容煜发话,就命那些暗卫把人收押带走。 轮到楚鸾时,李虞倒装的客气,“太子妃,常先生说了,您是个有情有义的,下不了手很正常,这次就算了。常先生还给太子妃准备了一份大礼,就在大牢里。” 说完,又觉得有歧义,立马补充道,“没别的意思,就是请您去看看,把这份礼收下。常先生还说了,您不仅是太子妃,更是他的义女,不管你犯了什么错,他都不会太计较的。” 过了好半晌,楚鸾才慢慢起身,因为跪的太久,膝盖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魏长林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此刻,楚鸾也算的上心力交瘁,很多事情只能交给魏长林去办,“秀娘她……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就将她葬在城外的山上吧。” 听卫离说雏菊和老师也是葬在那里的。 第一百三十章 阮家一行人先行被带走,楚鸾也不知他们被带往何处。 前面的李虞敏锐探查到楚鸾的心思,提醒道,“太子妃,主君宽宏大量,可您也别让他太难做了。” 楚鸾这才加快了步伐,跟紧李虞。 这条路似乎很长,越往前壁上的灯光越是微弱,楚鸾双目注视前方,没注意脚下,一只老鼠从她鞋底溜过去,惊得楚鸾退了好一步。 李虞满脸都是幸灾乐祸,“哟,真是委屈太子妃了,就快到了。”他指着前面。 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楚鸾并未多言,跟在李虞身后。 在牢狱深处,有一间宽大的牢房,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吵得人心烦。走得近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楚鸾忍不住用衣袖掩面。 李虞止步于此,将那间牢房的钥匙交给楚鸾,“主君说了,这是送给太子妃的大礼,任凭太子妃处置。”同时,取下腰间佩剑一并交由她。 楚鸾狐疑地接过钥匙和佩剑,李虞和狱卒对她行礼便退出去了。 她缓缓踱步到那牢房门前,通过门上的小铁窗观察情况。 入目便是一蓬头垢面之人被玄铁打造的锁链束缚住手脚困在水池中,旁边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抱作一团。不知几人是遭遇了什么,俱是面上沾满泥土,教人辨不清他们身份。 楚鸾打开房门,轻轻一推。 即便是如此小心的动作,里面的人却还是被惊住了。其中一娇小的女子更是一个劲儿往另一女子身后躲,嘴里不停呢喃着“曦云哥哥救我”。 这几个字给了楚鸾当头棒喝,原来这里面关着的是陈王父女和柳素媛。 楚鸾取下墙上的油灯,小心拿着油灯靠近那两位女子照了照,模糊看见二人身上些许痕迹。心下便猜到发生了什么。楚鸾虽然恨透了他们,但从未想过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报复。 通过油灯辨认出身份的不止是她,柳素媛也认出了她的身份。她想要尖叫,开口却是比八十老妪还要沙哑的嘶喊,“楚鸾——” “你是楚鸾——” 像极了先皇后沈月。 本就受到惊吓的陈晨感知到柳素媛的情绪,更加崩溃,抱着头往角落躲,哭喊起来,“曦云哥哥救我,曦云哥哥,你在哪,救我。” 每一个字都敲打着楚鸾的心弦。 她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事情已经超出她的预料。 她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她以为只要自己留在京城,就能阻止常先生和慕容煜的诡计,就能保下所有人。 陈王也渐渐转醒,他抬头时弄出一阵不小的动静,楚鸾循声望去,正好对上陈王空洞洞的眼眶。 即是历经风雨,与难免被眼前这一幕吓住。 他的眼球……被人生生挖了出来! “楚鸾……”陈王微仰着头,试图通过声音确定楚鸾的方位。 “楚鸾!”没得到回应的他开始大叫起来,“你是来寻仇的吧?” “你怎么不说话,是怕了我吗!哈哈,我现在都是一个半死的人了。怕什么?你来不就是想问我关于你娘的事吗?” “没错!就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他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当初是我收买了李虞那厮,让他将阮清那贱人引出来,困于我布下的陷阱,在城外的竹林里把她活活烧死!”陈王因为情绪激动剧烈咳起来,但他却不在乎似的,一边咳一边道,“她倒是厉害,竟然一直护着你,撑到楚旭前来救援。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用这个方法,而是将你们母女凌——” 话未出口,楚鸾已经一剑刺进他左肩,剑身在他体内旋转,血腥味迅速弥漫。 陈王却像已经感觉不到痛一样,叫也没叫,只是整个人脱力般大喘气。 楚鸾利落拔出剑,冰冷的剑身带着几分热气贴上陈王的脖子,森然道,“接下来,我问你一句,你才能答一句。如果你敢骗我或是说些废话……”楚鸾威胁时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态变化,忽然剑锋一转,对准柳素媛和陈晨,吓得二人惊叫出声。 “我不介意在她们身上也戳两个窟窿。” 这一套威胁效果显著,陈王果然老实了很多。 “杜启源在当年那桩旧案里充当什么角色?” “你怎么……”陈王以为她会问自己为什么要杀阮清,“哼,杜启源是前朝旧臣,一心打算匡扶司徒氏。自然会对楚旭有所忌惮,当时也是他将阮清的消息透露给楚旭,若非如此,本王又岂会留下你这个……” “够了!” 楚鸾现在理清楚了,阮清不仅是楚旭的夫人,而且与玄均关系较密,杜启源以为抓了她不仅抓住楚旭的软肋,也能让玄均收心。殊不知,陈王和皇后误会慕容初尧倾心之人是阮清,于是收买了李虞先下手一步。李虞这个墙头草又怕被杜启源发现,主动坦白,杜启源正好借此威胁楚旭,自己坐山观虎斗。 而阮清,不过成了这一条利益链的牺牲品。 陈王是她的杀母仇人,李虞是帮凶。 真相浮出水面,楚鸾不想再拖,“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陈王忽然安静下来。 他喃喃道,“我们所有人,都该死……” 陈王忽然怪笑起来,“我本以为你只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雄心,我真是太小看你了。” 他闭上眼,楚鸾也缓缓抬手,一剑刺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陈晨挣脱柳素媛,挡在陈王面前。 “你……” 楚鸾没想到陈王会突然冲上来,她杀了陈王,可以说是为母报仇,那陈晨呢,她是无辜的吧,卫离知道该怎么办?他会怎么想? 一时间,楚鸾心乱如麻。 她闭上眼,拔出剑再度刺向陈王,看着柳素媛满目惊恐的表情,心中的茫然无限放大。 “啊——”柳素媛惊吓过度,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一会儿对着楚鸾求饶,一会儿又说自己不会再和她作对。 在楚鸾离她越来越近,甚至壮着胆子站起来冲楚鸾叫嚣,“你杀啊,你杀了我啊!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柳素媛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想活。 楚鸾清楚认识到。 但是……已经没办法了。 李虞在诏狱大门处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出来,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的情绪,正想嘀咕两句。 一道闪电划破黑夜,雷声紧接着响起。 要下雨了。 为了不变成落汤鸡,李虞只好往里面跑,和狱卒借个地。 他刚转身就对上满身是血的楚鸾,旧的新的,弄脏了她的衣裙。 “你……”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楚鸾手中那把滴血的利剑。 李虞识相地闭上嘴。 楚鸾略过他一直向前走。 李虞还想劝她先在这避避雨,但脑海中都是方才楚鸾那嗜血的模样,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场雨来的很急,不一会就打湿了楚鸾的头发,那把利剑上的血迹也被冲刷干净,只是楚鸾衣裙上的血已经渗入,无论雨水如何洗也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了。 楚鸾自暴自弃地想。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常先生很快也得知了牢房里发生的事情,面上看不出喜怒,拿着礼部尚书准备的礼单勾画。 李虞打量着常先生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主君,太子妃现在虽是咱们的人,但依属下看,她未必是诚心投靠。主君还留着她,就不怕她一朝反咬?” 对于李虞的担心,慕容煜也几次提醒过,常先生却像从未放在心上一样。他把那张礼单交给李虞,吩咐:“这上面除去我划掉的,全让人置办齐全抬到太子妃那里去。” 李虞看着除了几个被划掉的锦缎、如意外,剩下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就是嫁女儿也没这么大手笔的,主君居然要全给楚鸾那个小贱人? 常先生见李虞迟迟未动,疑惑抬头,“还不快去?” 李虞都替他肉疼,“主君,您对楚鸾未免也太……”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失散多年的亲闺女呢! 当然,这话李虞可没胆子说出来。 “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只管将东西送去就好。顺便告诉她,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她插手,她只管好好准备做太子妃就行了。” 待李虞要走时,不忘提醒,“派人盯着她是必须的,不过她若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 尽管李虞很不甘心,还是不敢忤逆。 而楚鸾不知是那日淋雨感染风寒,还是受了刺激,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虽说也会在宫里走走或是陪紫罗说说话,但主动开口的少,总缺了几分生气。 后来又突发奇想要做什么糕点,成天往御膳房跑,一待就是一整天。 御厨看着楚鸾做出的糕点,纷纷低下了头。 真是有愧于御厨这个称号,这么多人都教不会楚鸾做最简单的鲜花饼。 在尝试几天又以失败告终后,楚鸾自己也受不了了。嚷嚷着要把阮茜妍找来教她。阮茜妍做的糕点可是得了多位皇子公主的夸赞的。 常先生自然不会答应,还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来堵她,“你马上就要做太子妃了,日后衣食住行有的是人伺候。” 常先生已经定好日子,这月十八,他便举行称帝大典,随后便安排慕容煜和楚鸾的婚事。 “义父不是答应孩儿,想做什么都可以吗?孩儿一个人待在宫里憋闷,义父不让孩儿钻研厨艺,那就让孩儿出宫散心吧。” 楚鸾说完,就双手抱臂杵在那里,大有常先生不答应就赖着不走的架势。 眼看登基大典在即,常先生要处理的政务还有很多,实在没时间跟她耗,只得让步,“阮家人现在是我手里的底牌,他们的行踪不能透露给任何人。我听说永安王那个儿媳曾经也是京城出了名的贤惠,你们年纪相仿,让她进宫陪你吧。你也趁此机会好好学一下什么是善解人意。” 听他这话,明显是想利用阮家人来要挟卫离和楚旭。 常先生不相信楚鸾,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可他为什么不听李虞和慕容煜的谏言杀了她?这一点,连楚鸾都想不明白。 难道也是为了日后利用她去要挟卫离他们?那为什么不把她和阮家人一起关押,反而如此厚待?就连今日她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也不动怒。 楚鸾仔细端详起常先生来,因为长时间生活在潮湿阴暗的山洞,一双眼凹陷得厉害,用眼时间稍长就会流泪,脸上的褶子到处都是,还算端正的五官因为脸色过于苍白而形同恶鬼,背脊也总是佝偻着,任人看了生厌。 楚鸾实在想不通这老贼憋着什么坏水,干脆问出口,“义父总是对孩儿过于宽容?” 常先生并不在意楚鸾的话,“你一直在钻研厨艺,我就满足你的喜好,你还不乐意?” “义父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楚鸾总觉得常先生这贼老头别有用心。 常先生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道,“阿鸾,你觉得义父是真的将你当做女儿?还是只想把你培养成我最听话的棋子?” 这还用问吗? 当然是后者。 楚鸾弯唇浅笑,“孩儿感念义父恩情,不管是那种,孩儿都会尽心协助义父。” 临走前,常先生叫住了她,“阿鸾,不要让我失望,我不是心慈手软的圣人。”他看向楚鸾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 楚鸾从中看出了杀意。 但她不害怕。 “义父放心,孩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 虽然是与常先生虚以委蛇,但对方还算守信。楚鸾第二日果真等来了沈映雪。 沈映雪今日穿着朴素,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刚哭过,看着怪可怜的。 但楚鸾可没忘记上一世她就是顶着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把自己折腾的够呛。 也难怪,姑姑沈月刚死,又听到了好友陈晨的噩耗。换做她,只怕连对方尸体扔哪都想好了。 “臣妇沈映雪见过殿下。”无论是敬语还是行礼都没有过错,想来是来前沈尚书和墨涵已经特意嘱咐过了。 楚鸾命紫罗先去御膳房准备好食材,她们随后就到。说完,楚鸾问沈映雪:“你会做桂花糕吗?” 沈映雪微怔,进宫前不是说教对方做鲜花饼吗,怎么又改成了桂花糕?难道是楚鸾在刻意为难她? 想到这,她的眼睛更红了,泪花挂在下睫毛上,像晶莹的珍珠,欲掉不掉,语气也娇娇软软的,“会。” “我见犹怜”说的便是沈映雪吧。 难怪墨涵那厮喜欢,就连楚鸾自己也有些动容。 两人就这么干巴巴走在一起也怪怪的,楚鸾便主动挑起话茬,“听说永安王前些日子病了,如今怎样了?” 一般人都会问生的什么病,严不严重?楚鸾一句“现在怎样”与问对方尚在人间无异。 沈映雪委屈地回答,“多谢殿下关心,公公近来已经好多了,只是仍需卧榻。” “呵。” 楚鸾:…… 沈映雪:…… 楚鸾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殊不知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映雪也没想到楚鸾现在连永安王也不想放过了,这该如何是好? 所幸到御膳房的这段路不算长,两人很快结束了这尴尬的问话。 沈映雪诚心教楚鸾做起桂花糕。 也不知楚鸾是故意还是沈映雪教的好,御厨们看着一块块精美的糕点陷入沉思。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太子妃做出来的糕点是黑的吧? 岂止,又黑又硬! 看现在……这软绵绵的,形状可爱的糕点真是太子妃做的? “这些日子有劳诸位,你们也快尝尝我做的如何?”楚鸾一脸期待地看着几位御厨。 其中一个较胖的先拿了一块,左右端详起来,确认这是桂花糕后,才放在嘴里咬了一大半。 其余人都目不转睛注视着他。 只见那御厨脸色快速阴沉下去,破案了,是太子妃做的。 “味道如何?”楚鸾问。 那人自是不敢说实话,闭着眼咽下去,对楚鸾竖起大拇指,“太子妃果真有潜质!” “太好了!”得了肯定,楚鸾很是兴奋,“方才我已命人给义父和太子都送了一份过去。” 那御厨的眯眯眼瞪成了杏眼,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吗?转头一想,反正现在宫里那两位也不是什么善人,那他就日行一善,当做不知道吧。 这么一想,更觉得自己做得对,太子妃想为民除,不不不,聊表心意,他应该成全。 楚鸾则有些可惜,想不到这次这么成功,早知道在里面多加点东西了。 “世子妃,明日你再进宫教我一些别的吧。” 方才目睹楚鸾把盐当糖加的沈映雪表情复杂看着她,还是答应下来。 另一边,慕容煜和常先生都收到了楚鸾送去的糕点。 慕容煜自然是看也不看就命人拿去扔了。 常先生看着卖相非常不错的桂花糕,伸手拿了一块。因为批奏折而无暇顾及加上这糕点的迷惑性太强,他一口就是一整块。 还未咀嚼,常先生就如同吃了不能说之物般,闭着眼嚼两下强吞进去,端起剩余的糕点仔细端详。 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这个味道?还是说他的错觉? 常先生没忍住又拿了一块。 最后李虞前来汇报情况,就看见桌案上只剩下一个空盘。 李虞:……其实楚鸾就是他亲女儿吧。 刚才他去慕容煜那里也看见了这盘糕点,不过是被人随便搁在一边。 慕容煜:“你去尝尝楚鸾送来的桂花糕,没毒的话就拿出去扔掉。”要是有毒……他就可以名正言顺除掉她了。 李虞虽然对慕容煜的做法非常无语,但看在那糕点的颜值上,还是没忍住尝了一块。那味道……说是惨绝人寰都是抬举了。 所以,主君要么就是楚鸾亲爹要么就是没有舌头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自从上次楚鸾跟着沈映雪学厨艺大有成效后,一连好几日都把沈映雪叫进宫教自己烹饪。做出来的糕点、菜肴也无一例外地送去了常先生和太子那。楚鸾似乎对自己的厨艺过于自信,做出来的东西一次也没尝过,倒是苦了御厨和试毒的李虞了。唯一对楚鸾做的吃食没有任何评价并坚持吃完的常先生最后还是不堪重负地倒下了。 他看着今日呈上来的野山菌鸡汤,欲言又止。 已经试过毒的内侍提醒,“陛下放心,熟了的。” 常先生已经上了年纪,实在禁不起楚鸾这么造,头疼地扶额叹息,“还是撤了吧。” “是。” 常先生见内侍将鸡汤递给一旁的宫女端下去,才松了口气,随后又问起楚鸾的近况,“太子妃最近都在和世子妃研究厨艺,没有别的举动?” 内侍如实回答,“没有。只是……” 那内侍猜不透常先生对楚鸾究竟是什么态度,不敢轻易开口。 常先生不耐,“有话直说。” “听紫罗姑娘说,太子妃近日精神不大好,夜间总是睡不着,但白日又多耗神,她怕长此以往,太子妃的身体会吃不消。” 近日楚鸾的反常,常先生也都看在眼里,多半还是因为陈王一家的事情。 “那太子呢?他就没去看望过?” 内侍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太子最近夜夜宿在芙蓉女那里,连路过一下都没有,何谈看望? 常先生从对方的沉默中也猜到了。楚鸾和慕容煜向来不对付,以前或许还能装装样子,现在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 “罢了,朕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此刻,楚鸾因为几次尝试独自做桂花糕失败,将膳房里的人都撵了出去,说是他们影响自己发挥,只留下沈映雪。 沈映雪性子软糯,见楚鸾发火,也有些怕她,夹生带怯地哄,“殿下莫要心急,你这次已经做的很好了,应该是火候不够,我们再来一次吧。” 楚鸾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准备食材时像是刻意发泄一般,把东西弄得叮当响。 沈映雪有些害怕地准备后退,楚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殿下……” 楚鸾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沈映雪机敏地看向门口,清晰看见几个身影贴着房门,监听着屋内的情况。 “一会儿你只管听着就好。”楚鸾略带威胁地看着她。 屋外的人只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透过纱纸往里瞧,两个人也是各忙各的,并无异状。 楚鸾轻声对沈映雪说道,“一会儿我会亲自把糕点送去老贼那,打探出阮茜妍他们的下落。” 沈映雪不可置信瞪大双眼,楚鸾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吗?为什么这么做? “你把消息告诉给贺英和顾汜,让他们想办法把人救出去。到城外的山上,有人会接应他们。” 楚鸾特意让魏长林把秀娘的尸首葬在那里,不只是为逝者安息,也是为了留下线索。登基大典在即,慕容瑾和卫离他们一定会赶回来阻止,这样,或许也能免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兹事体大,沈映雪不敢轻易答应。 楚鸾循循善诱,“就算是为了永国,为了大义,你必须这么做!” “可是一旦发现,岂不是会连累我父亲和夫君?阮家的下场你也看见了,难道要我也拿着家族命运去赌吗?”沈映雪连连后退。 楚鸾步步紧逼,“你以为你不这样做,你父亲就有活路了吗?” 沈映雪愣在原地,“什么意思?” “你父亲和陈王之间走得如此密切,要说陈王谋反之事他毫不知情,毫无参与,谁会相信?你以为永安王为何好端端就病了?还不是为了避嫌。如今常先生占领京城,你父亲是第一个投诚的,只要陛下回到宫中,最先惩治的人是谁?” 沈映雪明显有些动摇,很快又冷静下来,“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为何还要帮你,陛下回宫,我父亲必定难逃一死。若是跟着常先生,说不定还有活路。” 楚鸾低声斥责,“荒谬!乱臣贼子如何能坐稳帝位?瑾王和卫离的军队很快就会入城,他们一定会赢。你若是听我的,解救阮家,不管是我爹、瑾王还是卫离,他们都会感念你的恩情,在陛下面前替你父亲求情的。” 沈映雪不在乎家族荣辱,她只求家人平安。 她必须保证父亲不会有事,“陛下真的会因此饶我父亲一命吗?他连自己的发妻都不放过。” 见她还是有所顾虑,楚鸾只好取下象征自己身份的玉佩交给她,“陛下离宫前曾应允我一个条件,你凭借此物,可保你父亲一命。” 沈映雪还想再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骚乱,打断二人谈话。 “太子妃又在捣鼓什么呢?” 是常先生的声音。 楚鸾和沈映雪相视一眼,后者急忙将那玉佩收起来。 常先生一推开门,便是两人略带惊讶的眼神。 楚鸾看了一眼屋外的人,轻笑一声,“义父前来,怎地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孩儿一点准备也没有?”说着,看了看自己沾着面粉的衣裙,有些窘迫。 常先生在楚鸾身上看不出破绽。便将矛头转移到沈映雪身上,“朕听说太子妃刚才发脾气,把人都撵出去,你和她单独在一起,没受欺负吧?” 常先生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眼神却没有温度,光是盯着她看就能把人冻住。 沈映雪深知此刻绝不能露馅,但又不知说些什么,紧张之余,悄悄红了眼眶,低声回了句,“没有。” 常先生:…… 也不知道楚鸾做了什么,把人欺负成这样?常先生对楚鸾和墨涵、沈映雪之间的故事也略有耳闻。于是见怪不怪,厉声指责楚鸾几句也就算了。 沈映雪也没想到这常先生如此好糊弄,她还什么都没干呢。惊喜之余瞥见一旁冒热气的蒸笼,转移话题,“殿下,您的桂花糕想来是好了!” 常先生也没想到,他刚来,楚鸾的糕点就做好了? 楚鸾忙命人端出来,亲自呈到常先生面前,“义父刚喝了孩儿的鸡汤,想必也腻了,正好吃两块糕点解腻?” 常先生内心十分拒绝,但又不想当众驳了楚鸾的面子,只好拿起一块,在众人的默哀下放进嘴里。 但令他惊讶的是,这次味道虽算不上美味,但总归不是什么奇怪的味道了。 楚鸾看着对方的表情也猜到这次做的桂花糕味道应该是不错的,十分欣喜。 常先生和楚鸾之间向来都是表面和平,从未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发自肺腑的笑。目光也逐渐变得柔和。 一高兴,就直接命紫罗把这盘糕点送到御书房去,一会儿他批奏饿了就吃一块果腹。 “义父,孩儿有些话想单独和义父谈谈。” 刚准备离开的常先生顿住脚步,狐疑地看向楚鸾。 后者脸不红心不跳,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一旁的沈映雪倒是快被吓死了,心提到嗓子眼。 常先生盯着楚鸾看了许久,最后还是点头应允。 两人决定在御花园的湖心亭里坐着闲聊,那里景色优美,是个放松的好地方。 紫罗想跟上去,被常先生抬手制止。 入冬在即,即便是御花园也没什么花了,只有先皇后留下的牡丹开得还算好。不过因为宫中大乱,没了能工巧匠悉心培养,这花开得也不如以往娇艳。 两人行至湖心亭,可以看见岸边的垂柳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垂至河面,倒影随着波纹起伏。 “这御花园的景色倒是比其它地方的都好。”常先生开口道。 楚鸾一半身子探出亭外,盯着湖水瞧,似乎想透过这平静的湖面看穿其波涛诡谲的湖底,“那是因为义父总被困在这里,没有仔细欣赏过别地的风采。” “哦?” 常先生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糕点,“早就听闻国师年纪轻轻便游历天下,你作为其弟子想必也去过不少地方吧?都是什么样的地方?” 楚鸾想了想,“有楼兰飞沙走石的戈壁,夜黎国广袤无垠的草原,苗疆国的奇峰峻岭,还有永国的江南山水。” 江南。 以前楚鸾总是说江南,这些年倒是很少说了。 就连常先生也忍不住好奇,“江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义父问了孩儿这么多问题,孩儿也问义父一个问题呗?”楚鸾头也不回提议。 常先生没听清,“什么?” 楚鸾弯唇笑了起来,“我说……” 趁常先生专注倾听之际,楚鸾迅速“摆尾”转身,同时从袖中扯出手帕在对方面前挥舞。 等常先生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眼前的景象逐渐颠倒,楚鸾的身影重叠着,从袖中暗袋里取出好几个摄魂铃。 清脆的铃声在耳边响起,他也彻底失去意识。 楚鸾念出一段咒语,常先生复睁开眼,只是眼中少了几分清明。 “阮家之人何在?” 常先生规规矩矩答道,“杜家旧宅。” 楚鸾复问了几遍,均是这个答案。 她眼中闪过寒光,扯出腕上银丝,几经思量,还是松开手。 她听见自己问:“为何护我?” 这话似乎刺激到了对方的伤心事,神情也变得痛苦,“吾家有女,年芳十八,二人甚似。” 楚鸾想了许久,也想不起关于慕容皓还有女儿一事。只听说慕容皓有一子,名唤慕容迟,而现在的慕容煜就是慕容迟的遗孤,从未听过慕容皓还有什么女儿,更何况慕容皓的女儿怎么可能只有十八岁?。 想不到这老贼都如此了还敢胡言。 又问了一遍,“为何护我?” 得到的回答也大差不差。 楚鸾只好换了个问题,“汝女何在?” 常先生却答不上来。 楚鸾只当是自己功夫仍不到家,没作多想,左右观察,趁四下无人,果断潜入水中。 在楚鸾走后,常先生慢吞吞说道,“在我梦中。” 众人在御花园外把守,沈映雪看了看天色,有些为难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家去了。” 李虞自然想也没想拒绝了,“没有陛下的旨意,你敢擅自离开?” 沈映雪着急得带了些哭腔,“宵禁的时辰就快到了,我公公婆婆近来身体不好,需我回去服侍。之前陛下也应允过,我入宫只是陪伴太子妃,宵禁前可自行离去。” “你少拿陛下压我。”李虞说着就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紫罗将人护下,“既然世子妃家中还有要事,那就快些回去吧。” 沈映雪一喜,转身就要离去,手中锦帕不慎被风吹落至湖边,又回头去捡。 湖水冰冷,紫罗怕她出事,提议前去帮忙,被对方一口回绝。 “不必,我马上就取到了。” 沈映雪拿着锦帕,看着湖中的楚鸾,想了想,将手伸下去。 紫罗远远见了,出于好心,还是提议自己前去帮忙。 “不必了,帕子上有些脏污,我简单清洗一下就好。” 同时,她的掌心传来一阵痒意。 杜、宅。 沈映雪看着水下的楚鸾,会心颔首。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紫罗和李虞在御花园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常先生和楚鸾出来。眼看已经入夜,风也渐渐大了,想必是要下雨。 紫罗怕两人出事,当即就要进去寻找。 还未行动,便看见前方隐约有一人影向他们走来。 众人纷纷下跪,“参见陛下。” 紫罗见常先生面色不虞,楚鸾也不在身边陪着,猜想一定是出事了。还没问出口,就听见常先生下令,“李虞,你带人速去杜家旧宅,把阮家人带回来。紫罗,你去命人在皇宫各处点上火把,掘地三尺,也要把楚鸾找出来!” “是!” 天色已经深了,整个夜空都被黑云笼罩着,与灯火通明的皇宫形成巨大的反差。 楚鸾刚上后山,看见脚下的皇宫各处都在移动的火光,来不及犹豫,继续往山上去。 早冬的湖水冰冷彻骨,楚鸾又在水下待了那么长时间,现在衣裙都是冷冰冰湿哒哒的,加上夜风寒凉,楚鸾整个人都在不正常地发抖。 终于走到山洞入口处,楚鸾的意识已经不大清醒了。此刻仍不忘谨慎观察四周情况,确定无人看见后,才按下门口的机关,暗道内的夜明珠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她快步走进暗道关上洞门。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能稍微喘口气,整个人贴在墙上稍作休息。 待恢复了些精神,她又陷入更大的迷茫。 现在,她又该去哪呢?天下之大,何处是吾乡? 身体的寒冷侵入灵魂,平日里再如何故作坚强,在此刻也藏不住内心的痛苦与悲伤。 她害死了舅舅,害死了秀娘,就连陈晨也死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脑海不受控制浮现出那夜阮家门前,火光冲天,慕容煜扭曲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扭曲,还有陈晨……嘴里一直喊着“曦云哥哥救我”。 (“楚鸾,不管你投靠我们是被逼无奈还是忍辱负重,都没用的,这些年你为常先生做了多少事,手上沾了多少血只有你自己知道。卫曦云不可能放过你的。”) “卫曦云不会再相信你了。” 不会再相信了。 楚鸾耳膜突然被刺痛,嗡鸣声产生巨大的恐惧围绕着她。 她开始跑,跌跌撞撞往暗道深处跑去。 常先生坐在御书房里,不断回想白日楚鸾问他的那个问题。他自己也很清楚,楚鸾是有机会杀了他的,但是她没有那么做。 人人都知他慕容皓有一子,却忘了他也曾有过一个女儿。 紫罗前来禀报情况。 常先生迅速敛去面上的愁容,恢复往常的模样,“何事?” “陛下,李大仁方才派人来报,杜家大宅里的人已经被救走了。” 常先生再也无法按捺怒火,将桌案上的笔砚、奏折一股脑扫下去,“都是饭桶!一群废物!” 慕容煜此时前来,迎面就是一件硬物,敏捷躲开后,颇有些冷嘲热讽的意思,“早就提醒过陛下,留着楚鸾迟早会出事。” “闭嘴!”常先生这会也在气头上,非但听不进慕容煜的话,还将他也臭骂一顿,“若是你肯把花在芙蓉女身上的心思拿几分在国事上,我也不会因过度劳累而被那区区离魂香控制心神!” 慕容煜毫不客气地将嘲讽挂在脸上,“我处理国事?那登基大典不是为您自己准备的吗?那轮得到我?” “放肆!” 常先生和慕容煜虽为血亲,但两人毕竟二十余年未见过面,自然没什么亲情可言。 紫罗看不下去他们继续吵,忙出声打断,“陛下,当务之急是先想好对策。阮家家眷被人就走,楚鸾也不知所踪,我们手中没了人质,慕容瑾的军队很快就会冲进来。到那时我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经紫罗提醒,常先生和慕容煜才冷静下来。常先生几次不杀楚鸾,自然有足够应对一切变化的信心。 他缓缓坐下来,努力平复了激动的心绪,“相信阿尔赤的军队也快到了吧。” 楚鸾不知跑了多久,她疲惫地张开眼,看见不远处有一点亮光,越往前走,耳边也能听见一些声音。 外面的雨下得正厉害,楚鸾半干的衣裙又被淋湿。不同于昨夜冷得打颤,她现在浑身都烫的厉害,视线也逐渐模糊。即便如此糟糕的情况下,她仍然选择了一条与齐韩他们截然相反的道路。 她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要被人找到,不要被卫离找到。 不能……被卫离找到。 即便她苦苦坚持,最后还是没撑住,彻底失去意识。 另一边,在慕容瑾城外的山庄里,所有人会合在一起,商量如何攻进城内,斩杀叛贼。卫离在一旁看着慕容瑾排兵布阵,发号施令,帝王之风渐显。 一旁面容俊秀,颇有书卷气的男子与一高大威猛的男子站在一起,二人形成强烈的反差,若不是身上都穿着铠甲,谁也想不到他们都是位居将军之职的人物。 与旁人不同,那浑身都带着儒生气质的男子悄声走到卫离身边,低声询问,“永宁王是在想阿鸾妹妹的事吧?” 卫离看出对方眼中的揶揄之色,心中的忧愁丝毫未减。 越长君觉得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宽慰道,“阿鸾妹妹聪明伶俐,一定能脱险的。” 一旁那高猛大汉听到两人谈话,也粗声粗气回答道,“妹夫,你就放心吧,阿鸾妹子聪明着呢,不会有事的!” 这说话声毫不意外落入在场每一个人耳里。 越长君一边赔笑一遍给了那大汉一手肘,“尉迟青,你还真是个愣头青啊。” 卫离听着众人的安慰或玩笑,心中焦虑半分未减。贺英昨夜带着人赶到之时,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们。人人都说错怪了楚鸾,说她如何如任何大义,只有卫离关心她现在身在何处,有没有危险。 议事结束,卫离照旧来到马厩前,什么也不做,静静看着马儿吃草。 “你还在想她吗?” 不知何时,阮茜妍来到他身后。 阮茜妍走到与他并肩的位置,带着些试探的意味,“你想去找她?” 他都快想疯了。 他真想立马冲去找楚鸾,但是卫离知道,他不能。正如楚鸾当年有不得不离开京城的苦衷,卫离也有必须留守此处的使命。 阮茜妍看出他内心的纠结与痛苦,而自己的陪伴却不能替他排解分毫。直到现在,阮茜妍依然觉得楚鸾的存在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对阮家是这样,对卫离也是这样。 谈话间几分不甘和醋意,“王爷也不必太担心,那个常先生待楚鸾颇为纵容,她不会有事的。” 卫离不知是刻意和她保持距离还是单纯厌恶了她,不管阮茜妍说什么,卫离都不予回答。 平日素以温柔娴静著称的阮二姑娘也有了几分愠色,“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她害了那么多人,现在又害死了舅舅,你以为你还能和她在一起吗?” 她不敢问卫离对她的感情,若是能,她愿意放弃京城锦衣玉食的生活,陪在他身边。 可她知道,卫离不会喜欢她的,她之于卫离,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何况楚鸾出现,卫离的目光就更不会为她停留。 一阵风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二人都没了言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楚鸾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小茅屋里,她身上盖着一条不算太厚的被子。鼻息间萦绕着一股药材的清香。她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身上的首饰也都不见了踪影。她下床推开房门,便是一间不足她宫中寝殿大的小院,院落虽小,还算干净。这里共有三座茅屋,她方才是从最偏最小的那间屋里出来的。屋前还有一个小土堆,上面熬着一锅药。 楚鸾拿起一旁的帕子正要揭开药炉,身后便出现一女子的声音,“你知道我那药多贵吗,没事别乱碰!” 楚鸾回头,便发现一年龄不过三十左右的……女子,反穿着她的衣裙,头上的发髻梳得松松垮垮的,发饰随意插在头上。脸上不知抹了什么,红成一团,非但毫无美感,还添了几分滑稽。脸上的表情称得上凶神恶煞。 见楚鸾盯着自己看,那女人也毫不客气挺胸瞪回去,“看什么看!姑奶奶我花那么大功夫救你,收你一点诊金也不为过吧。” 楚鸾看着药炉里快熬干的车前草、甘草、百里香,很给面子地没有拆穿。只是盯着她头上的八宝簪,面无表情道,“其余的我都可以给你,但请你把那支八宝簪还给我。” 楚鸾的发饰一向偏素,少有这种纯金打造的,女人很快就猜中了是哪个,但她丝毫没有要还给楚鸾的意思,“怎么?我废了那么大功夫把你弄回来,又是治病又是换衣服喂药的,这些东西都抵给我还不够一半的费用呢?” 楚鸾以前也见过不讲理的,但向她这样睁着眼睛讹诈的,也是少有。 “那支发簪对我来说很重要。”楚鸾耐心告罄,摊开手向她索要,“你还给我,我可以给你钱。” 那女人却不信,“你瞧你,穿着如此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但是却一个人晕倒在路边。要么是不受宠的庶女被家中嫡母挤兑,要么就是和情郎私奔被抛弃,就这样还能回去拿钱给我?那你倒说说,你是谁家女儿啊,我又该如何取来?” 楚鸾这会是真的犯了难,她现在既不能去投靠慕容瑾,又不能回京城,确实没钱给这个女人。 见楚鸾不回话,那女人的气焰更加嚣张起来,“答不出来吧?”她掂量掂量手里的八宝簪,打着商量,“我也不欺负你,这样,你给我……二十两!只要你现在拿的出来我就还给你,怎样?” 那支金簪是玄均送给楚鸾的,少说也值五十两,这女人只要二十两,看来她这里位置比较偏远,常先生的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找不到这里。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楚鸾全身上下都被眼前这个女人搜光了,怕是一个子…… 楚鸾突然想到什么,摸向脑后,确保那根嵌有珍珠的红绳还在才放下心来。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二十两银子一分不少给你,不过在此之前,你不能变卖这只金簪。” “放心,我锦芜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只要你把二十两银子给我,我立马把金簪还给你。” 楚鸾进屋转了一圈,找到了自己的腕带,里面的银丝和细针都在,看来此人虽爱财,也知道什么东西不能碰。她将腕带系于左手手腕,便要离去。 “过两日我就会来赎那金簪,在此之前,你万不可将其变卖。”离去前,楚鸾还是提醒道,“这身衣服,你最好不要展示于人前,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锦芜看着身上的华服,十分不屑,她才没那么蠢呢。 楚鸾身体还未好,才走没多远便觉得累。若是能继续住在锦芜那里也算有个居所。可惜她现在已经身无分文,若继续住下去,怕是红绳上的那颗珍珠也保不住。 眼下她已在城外,常先生的人一时半会儿应该找不到自己,她还是先去想办法凑够二十两银子要紧。 另一边,楚鸾前脚刚走,锦芜家中便来了许多人。 锦芜身上的衣裙已经换下,脸上的妆容也洗去,只是头上的首饰还未来得及拆除。精巧的簪花与朴素的麻衣形成鲜明对比,让人很难不注意。 对面为首的男子头发卷的厉害,目光凌厉,说话间总是带着几分傲慢,“这位大姐,我等是夜黎国来的商人,途中不甚遇到匪徒,截走了我们的货物,我们的仆人也走散了,通行令牌也在他们身上。不知大姐可否让我们在此借住一段时间,等他们与我等会合?” 锦芜打量着几人,这男子生的高大,确实不像永国人,他旁边还有一位女子,衣着华贵,带着面纱,瞧不清面容,但光看气质也能猜到那面纱之下该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他们的随从也都五大三粗的,瞧着颇有些骇人。 “你们想住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们这么多人,也不能平白占了我的屋子吧。” 阿尔赤笑着点头,掏出一锭金子在锦芜面前晃了晃,后者立马接过,生怕晚一秒对方就会后悔。 “各位请随意。” 阿栎藜对锦芜回礼,不经意间瞥见她头上的那支八宝簪,暗惊,那不是阿鸾的金簪吗?怎的在她手上,难道……阿鸾来过这里? 她顾忌着阿尔赤,没有当面问出口,只将心事藏起,待寻个好时机再细细盘问。 夜间,锦芜将得来的珍宝尽数藏进自己的小匣子里,看着匣子不一会儿就被占了大半空间,十分欢喜,“这两日真是走运。”说完,瞧见那支楚鸾留下的八宝簪,又取出来拿在手里,低声呢喃,“那丫头说她会在两日后拿银子来赎,莫非是决定回家了?”否则,她实在想不出楚鸾还有什么办法取得来二十两银子。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锦芜的思绪,她快速将木匣子藏进被褥里,寻声问道,“谁啊?” 阿栎藜的声音响起,“锦芜姐姐,你睡了吗?我有点事想请教你一下。” “你进来吧。” 阿栎藜是独自一人来找的锦芜,她进屋后不等对方询问,主动坦白自己的意图,“锦芜姐姐,我今日见你头上戴着一支八宝簪,那是我故友之物,请问你有见过她吗?” 锦芜心下一惊,果然惹上麻烦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贪这点钱,把簪子还给楚鸾好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装糊涂,“姑娘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阿栎藜坚信锦芜知道楚鸾的下落,她抓着锦芜的手恳求,“锦芜姐姐,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她在哪里。” 锦芜还是摆手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无法,阿栎藜只得从荷包里又拿出一锭金子,“如果你能告诉我阿鸾的下落,这个就是你的。” 锦芜被那金子迷住了眼,吞咽了一下口水,开始自我说服:这姑娘生的如此可爱,又能答出楚鸾的名字,想来二人应该是友非敌,不如就说了吧。 她夺过那锭金子,答道,“你说的那个人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她去哪了?”阿栎藜急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锦芜摆手,“我是前两日在路边捡到她的,看她像大户人家的女儿,便顺手搭救,讨个赏银。结果她像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身无分文,只留下些首饰抵我这几日的药钱。” 两日前阿栎藜和阿尔赤也收到了常先生的飞鸽传书,说是楚鸾已经叛逃,原来她已经出了城。 这几日阿栎藜一直担心楚鸾会被哥哥或常先生的人找到,如今得知楚鸾尚且无碍,她也放心许多了。 可是楚鸾一直在外漂泊也不是办法,且不说哥哥不会放过她,现在不管是常先生还是慕容瑾那些人都容不下她。她一个人迟早会出事。 阿栎藜便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她。 锦芜拿出那支八宝簪,“她说过两日会来赎这支簪子。” 楚鸾现在身无分文,她如何能赎下这支簪子? 阿栎藜想也没想就要从荷包里掏钱,“要多少钱能把这支簪子给我?” 锦芜拒绝了,她虽爱财,但也讲信义,怎可随意将这支簪子卖给别人? “那人走时特意叮嘱我,万不能随意处置这支簪子。 “我这只剩一百两,够买这支簪子的吗?”阿栎藜掏出钱,摊在手上。 锦芜顿时变了脸色,一双眼睛仿佛会发光,连连点头,“既然你们是好友,那帮她买下这支簪子也未尝不可。” 阿栎藜如愿得到八宝簪,又问起锦芜届时如何与楚鸾联系。 “她倒没说,想来会来我家寻我吧。” 阿栎藜看着手上的八宝簪,暗自盘算。 第一百三十五章 楚鸾辞别锦芜后,实在体力不支,便随意寻了个农户的草棚对付一夜。 清晨,她是被一阵骚乱声吵醒。 她偷偷扒开一点干草,借着细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一行官兵叫出这里的主人,手中拿着一张画像叫两人辨认。 “你们可见过这画上的女子啊?” 这户住着的只有一个年迈的老者和一位不过十四五岁的姑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两人依靠在一起,怕极了,“没,没见过。” 那官兵哼了一声,“这可是朝廷要犯,记住了,若看见她的行踪立马向我们汇报。” “是是是。” 幸好来的算是脾气好的,没有过多为难,不然不止楚鸾会被抓回去,这两人恐也会受连累。 楚鸾没想到常先生的人这么快追到这来了。看来,她得再小心些才是。 在官兵离开之后,楚鸾也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大约跑出几里地,楚鸾累的够呛,便找到一条小溪稍做休息。她简单饮了几口水,又清洗了一下。 看着水中的倒影,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卫离的模样。 (那年,两人站在护城河边,楚鸾问他,“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对方的回答始终如一。) 楚鸾看着自己的倒影,头发凌乱,粗布衣衫,没了往日的光鲜亮丽。这样的自己,他还会喜欢吗? 欺骗你这么多次的我,还值得你喜欢吗? 来不及过多伤感,楚鸾整理了一下,继续前行。 照眼前这情况,她躲避追兵尚且来:不急,又该如何凑到二十两银子去赎回自己的金簪呢? 楚鸾走了许久,体力渐渐不支,加上她一日为进食,病也还没痊愈,整个人又饿又累。但她还不能停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最后,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得找一棵大树靠着休息。 饥饿感渐渐击溃她的信念。 果然,人饿的时候就只有一个烦恼。 楚鸾环顾四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有人家,她身上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她此时甚至苦中作乐起来,觉得这样饿着也好,不用胡思乱想。 小憩了一阵,楚鸾恢复了些体力,可是腹中仍旧空空。看来,这就是平日糟蹋粮食的报应吧。 突然,一个白色身影跑进楚鸾的视线,后者腾地站起来。 方才过去的……好像是只兔子? 楚鸾想也没想,扯出腕间银丝,放轻脚步靠近那个白色团子。 果然是只白兔!楚鸾大喜,瘦是瘦了点,但也够了。楚鸾已经开始想一会儿该怎样处置它了。 荒郊野外的,就不在乎这么多了,还是烤兔肉吧! 楚鸾缓缓靠近,那兔子丝毫没有察觉。就在楚鸾即将动手时,那白兔竟突然倒地,四肢抽搐了一下便没了动静。 楚鸾愣在原地。 她捡起一旁的树枝戳了戳野兔的身体,净是一动也不动。 看来她运气也没那么好,是只病兔子。 楚鸾虽饿,但也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她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去。 树枝断裂的噼啪声在她身后响起。楚鸾回头,一匹孤狼正呲着牙盯着她,发出呼呼的声音,似是警惕又是惊喜。 “这鬼运气。”楚鸾缓缓后退,见狼的视线依旧放在她身上,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向那兔子尸体抛去。 孤狼只瞥了一眼,便身子向后,做出俯冲的姿势。 楚鸾暗叫不好。这究竟是片什么林子,居然连狼都有! 楚鸾拔腿就跑,野狼步步紧逼。 很快,楚鸾就体力不支,即将被追上。她急忙抽出腕间银丝,转身对准孤狼的脖子想将其一招毙命。但她高估了狼的力气和敏捷。 野狼前脚踢在楚鸾身上,逼得她连退数十步。 孤狼见楚鸾落了下风,一双绿色的眼睛里冒着精光。开始打量起她来。 野狼再次向楚鸾扑来,后者急忙闪避,一连数个来回,楚鸾都毫无招架之力。 再这么下去,她就危险了。 不能坐以待毙,楚鸾握紧手中银丝,主动迎敌。她冲过去找准机会一个翻身骑上狼背。手中银丝死死缠住对方的脖子。孤狼开始发疯似的剧烈挣扎,试图将楚鸾甩下去,它猛地冲向粗壮的树木,眼看楚鸾就要撞上去,这一撞,不死也得断几根肋骨。 楚鸾急忙抽出一只手,握成拳狠狠砸向野狼的右眼。巨大的狼嚎响彻整个树林。躲过这一击,孤狼还不肯作罢,它开始胡乱冲撞起来,大有和楚鸾同归于尽的架势。 剧烈的晃动,加上狼的皮毛本就厚,教楚鸾无法用力勒断它的脖子。 眼看她快要坚持不住,情急之下,她注意到前方树干上的枯枝,顶端尖锐。在奔向那出时,楚鸾及时掰断枯枝,当机立断狠狠扎进野狼的脖颈。 一声悲惨的狼嚎过后,野狼倒地,楚鸾也因惯性被甩了出去。 一时半刻,楚鸾无法起身。脸上的血和着泥土糊花了她的脸。身上的衣裙也多有磨损。她强撑着站起身来,看着手上被银丝勒出的血痕,撕下两块干净的布料,手嘴并用包扎好,随后,慢慢走向孤狼的尸体…… 她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吃狼肉。 “快!方才那声狼嚎就是这里传出来的,这次不能叫它跑了!”一阵脚步声朝这里靠近。 楚鸾担心是常先生的追兵,急忙蹲下摸了两把湿泥抹在脸上,现在可以称得上面目全非,没有人能认出来。 做完这些还不够,她收回狼脖上的银丝,简单在衣裙上擦了擦,重新绑回腕带上。 那群人已经来了。 楚鸾背对着他们,她没有选择离去,一是因为来不及,二是她实在没力气了,想着能不能用这匹狼从他们身上换点食物。 对面见了眼前的场面,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听其中一人问道,“姑娘……这狼是你杀的吗?” 楚鸾点点头。 那人继续问道,“姑娘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前几日这畜牲偷偷溜进我们府上,伤了好些人。我们追了它几日了。姑娘真是好本事啊。” 楚鸾继续点头。 过了一会儿,那人又继续问,“姑娘一个人勇斗恶狼,想必受伤了,我家公子请你随我们回去,一来是感谢姑娘帮我们除了这祸害,二来是姑娘形容狼狈,不如去我们那修整一番。” 楚鸾这才转过身去,刚要开口说恭敬不如从命,却在看清身后之人面容时怔在原地。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石三,而对方所说的那位公子,正坐在马上,一身绯衣,金冠绾发,面容清冷,不是卫离又是谁? 楚鸾急忙低下头,不敢瞧来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遇上卫离?她明明在刻意回避,为什么还是会遇见?为什么非要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他? 楚鸾顿时生出逃离的想法。 “姑娘,你怎么了?”石三问。 楚鸾回神,见他们并未认出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现在离开,说不定会引起对方怀疑,不如大大方方跟他们走,不仅可以饱餐一顿,还能好好休息一下。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连赎金簪的二十两银子也不用愁了。 楚鸾点点头,跟着他们回去。 一路上,石三都在追着她问东问西的,一会儿问她是哪里人,一会儿又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一会儿又问她是如何靠一个人杀死那匹恶狼的。 楚鸾全都不予回答,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石三自觉无趣,这才止住了话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楚鸾跟着他们回到慕容瑾的山庄后,一大群人拥上来问那匹恶狼的情况。 石三简单向众人解释一番,随后,又把楚鸾从角落拉出来,“就是这位姑娘,一个人就斩杀了恶狼。” 众人纷纷夸赞,楚鸾一个劲儿挣扎,脱离石三的束缚,往角落里挤,众人只当她怕生,也没多计较。 石三还想说什么,被卫离一个眼刀递过去,也悻悻地走开了。 “曦云!”阮茜妍得知卫离回来,特意出来迎接。 楚鸾又往后退了几步,生怕有人认出自己。 她远远看着两人有说有笑,注意到卫离问了些什么,阮茜妍立马撩起一点裙脚,楚鸾注意到,对方的脚踝处似乎受了伤。 看来之前石三说的恶狼伤人,怕受伤的其中就有阮茜妍。 楚鸾看不下去,转过头去。 石三钻着空隙溜回来找她说话,“那位姑娘呢,是我家主子的好友,对我家主子痴心一片,若非主子已有心上人,恐怕她就会成为我们的女主子了。” 楚鸾开始后悔跟着他们回来这个决定了。 阮茜妍似乎也注意到了楚鸾的存在,带着些歉意,“这位姑娘,要不要跟我去梳洗一下,顺便给伤口上药。我们这有位厉害的医师,有他给姑娘医治,不会留疤的。” 楚鸾想了想,还是跟着阮茜妍去了。 阮茜妍本想安排两个侍女服侍楚鸾,却被对方拒绝。她只当是楚鸾在乡野长大,不习惯别人伺候。 楚鸾看着铜镜里满是污泥、血迹斑驳的脸,自嘲,难怪他不认得。 可接下来她又犯了难,现在他们认不出自己,等一会儿把脸上的脏污洗净,又该如何隐瞒呢? 慕容瑾等人也听说了那位女子徒手斗恶狼的事,都好奇这是位怎样的姑娘。 众人便等在会议厅里,想目睹这位姑娘的真容。 阮茜妍怕他们等急了,做了一锅热汤给众人暖身子。 秦鸢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排骨汤,冷笑一声,碰也不碰。 阮茜妍还提醒身边侍女,不要忘记给楚旭和老夫人也送去。 秦鸢脸上的嘲讽是藏也藏不住,“呵。” 在这落针可闻的屋子里,秦鸢那一声嗤笑毫不意外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里。 阮茜妍知道秦鸢因为楚鸾的关系,对自己颇有微词,也不与她计较。 “主子,带回来那姑娘突然晕过去,齐医师已经过去看了。”石三前来禀报。 卫离听后,不等众人反应,抬腿便往外走。 楚鸾身上的伤确实比较严重,但也没到昏迷的程度。 齐韩刚搭上对方脉搏,便洞悉一切。 他屏退左右,看着床上闭目不醒之人,冷笑一声,“别装了。” 一只白皙瘦弱的手掀开纱帐,楚鸾揭下脸上的丝巾,对齐韩笑道,“齐医师,我这病如何啊?” 齐韩颇为复杂地看着她,几度想要开口,最后都憋了回去,转身去桌前用纸笔写下一张药方扔给她。 那上面赫然写着:病弱膏肓,药石无用。 “齐韩,你现在是殿下身边的最得力之人,便如此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楚鸾佯怒。 齐韩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还不肯坦白身份,我看你就是没救了。” “行了,我想办法让你来不是为了听你数落的。”楚鸾下床走至窗前,轻轻推开窗棱,露出一条细缝,借此观察外面的情况。 “过两日我就会离开这里,暂时还不想让人发现我的身份。你快想想办法。” 齐韩听楚鸾还要离开,十分不解,“眼看瑾王殿下就会带领军队攻入京城外面早已乱作一团,只有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我的簪子丢了,我要去把它找回来。”一想到锦芜如此爱财,楚鸾就有些着急,“算了,我还是明日就走吧,对了,你有没有二十两银子,先借我应急。” 什么?二十两银子都得找他借? 曾经全靠楚鸾接济的齐韩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成了同情。看来楚鸾这些日子过得真的很惨啊。他就更想不明白了,既然一个人在外漂泊如此困顿,为什么非要离开呢?就算那簪子贵重,不过也只是一个物件儿而已,有什么比性命更珍贵的呢? 楚鸾急着离开,不光是为了那支八宝簪,也是因为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卫离。 怕什么来什么,楚鸾透过窗缝,看见卫离正快步往这赶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石三,再后面,似乎还有几人。因着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不过当务之急是一会儿要如何才能不被认出来。 她快步跑回床边,脱鞋上床,一气呵成。 “卫离来了,你一会儿不要让他进来。”楚鸾说完,又觉不够保险,将纱巾遮面,放下床幔,这才放心躺下,闭目装睡。 目睹全过程的齐韩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一开门,卫离就要往里冲,“她怎么样?” 那着急忙慌的模样,除了楚鸾,齐韩还未见过卫离因别人而如此失态。他心中冷笑,还拦什么拦,枉楚鸾自诩聪明过人,连这么明显的事情也看不破。 他侧身让卫离进屋,“永宁王放心,那姑娘只是身体疲乏加上多日未进食才会晕倒,现在已经没事了。” 说完,又在石三准备跟着进去时将人拦下,拿出另一张药方,“病人需要静养,屋里留一个人就够了。你拿着这个煎药去吧。” 齐韩将人带出去,顺便替里面二位关上了门。 后面全程跟着的阮茜妍虽心里不是滋味,也不好硬闯。毕竟她现在是准瑾王妃,和卫离走太近难免惹人诟病。同时心里既嫉妒又庆幸,嫉妒那个与卫离初见的女子能得对方如此青睐,庆幸的是卫离终于能不再执着于楚鸾了。 但卫离如此反常的真相,并非猜不破,而是刻意忽视,宁愿麻痹自己,也不想承认她再一次输给同一个人。 屋内,楚鸾双手交叠在腹部,因为脚步声的靠近而逐渐不安。心里暗骂:齐韩这个阳奉阴违的…… 随着光亮袭来,楚鸾再也无暇想其它,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卫离身上。交叠的双手逐渐收紧,呼吸也放轻了。 卫离盯着楚鸾蒙面的纱巾看了许久。皱着眉覆手上去,似乎要将其取下。 感受到卫离的靠近,楚鸾猛然睁开眼,捉住对方停留在空中的手腕。两人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楚鸾的错觉,她从卫离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深情,触碰的肌肤也变得灼热,楚鸾下意识松手别开脸。想要说些什么,又怕被对方察觉,选择继续装个哑巴。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楚鸾回头,发现对方已经起身背对着她,坐在桌边喝茶。桌上还留着齐韩带来的纸笔。 楚鸾想了想,还是下床走过去,根据自己多年来的经验,向卫离比了一套手语,大体意思是自己不会说话。做完这些,她又偷偷抬眼去看卫离的脸色,见对方丝毫没在意自己,想了想,还是扯过一张宣纸,快速写下一段话: 感谢公子搭救之恩,小女子得神医诊治,并无大碍,不便多叨扰,明日便会离开。 卫离看完上面的内容,将那张纸递回去,“姑娘明日就走?如今外面乱的很,姑娘还是留在这里更安全。” 楚鸾笔走龙蛇,写下的字却不堪入目。卫离辨认好一会儿,才看明白她是说家中父母挂念,需尽早还家。 “不知姑娘家住何处,不如我派人将你父母都请来,一家人都得以平安。” 楚鸾没想到卫离竟如此热心肠,一时想不出拒绝的说辞。 “怎么?想不出逃离我的理由了?”卫离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眼神中透着几分危险。 楚鸾似乎是想到什么,开始往后退,将要直奔门口去。卫离却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扯回自己怀中,一手禁锢住楚鸾双手于其身后,一手抬起对方下巴,语气和缓却带着几分怨气,“你还想跑到哪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面上纱巾被一把扯下,楚鸾别过脸去,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话似是触及到卫离,引得他发笑。 笑够了,强硬掰回楚鸾的脸,逼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牙逼出来的,“楚鸾,你是不是觉得羞辱我十分有趣?” 他那么喜欢楚鸾,为了她甚至不惜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准则。可换来的却是对方一次又一次地欺瞒与逃离,当真是要将他逼疯。 “楚鸾,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卫离看着楚鸾如今的模样,一点点逼红了眼,“你一边说着喜欢我,一边利用我,推开我,你的喜欢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楚鸾当初就是料定卫离会有这个反应,所以不愿与他见面。 “卫离……唔!” 未等楚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卫离便主动低头封住她的唇。他已经想好了,反正楚鸾也说不出几句真话,干脆就不要说话了。 楚鸾一开始本着安慰对方的想法,亲便亲了,谁知卫离如今忒不老实,嘴上欺得她喘不过气不说,那只空闲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眼看事情要往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楚鸾心一横,用力咬在卫离的下唇上。 铁锈味迅速在两人口中蔓延,两人唇舌分离,卫离却并未放开楚鸾,而是以不敢置信的眼神注视她,那模样,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你咬我?” 楚鸾看着对方还在渗血的下唇,心虚地抿唇。 卫离仍是不依不饶,“你咬我?你在拒绝我?” “我……” 我那不是怕你控制不住你自己吗? 怕再次刺激到卫离,楚鸾选择闭口不言。 卫离却像是抓到别人小辫子的妇人,喋喋不休起来,“你拒绝我?你心里早就没有我了吧?”他冷笑一声,“也对,毕竟五年未曾相见,你移情别恋也不是毫无可能。只有我,还像个傻子一样……”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住话头,松开楚鸾,转过身去,似心灰意冷般,“你走吧。” 楚鸾看着对方略显凄凉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动上前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子靠在卫离宽阔结实的后背上,低声道,“你以前总说自己嘴笨,今日我倒觉得你这张嘴伶俐过头。”各种方式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不想见你,这些日子每每闲下来,脑海中全是你。”楚鸾的语气和缓,音量也不大,每个字都清晰落入卫离的耳朵里,“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一直没来找你。” “你为什么不敢面对我?”卫离问。 这句话再次撕裂楚鸾心里未愈的伤疤,“我……” 许久未听到回答,卫离便主动替她说了,“你也知道对不起我了吧。” “嗯?” 楚鸾反应过来卫离说的是自己欺瞒他的事情,这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是,阿鸾知错了,永宁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次吧。” 卫离哼哼两声,转身将人顺利拥入怀中,感受着楚鸾全身心的依赖,心里正美,“那此事本王就不与你计较了。” 楚鸾正要道谢,就听对方继续道,“但你方才咬伤本王的事情又该如何清算呢?” 楚鸾:刚才还是下口轻了。 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个劲儿往后缩,想要逃离对方。 察觉到楚鸾的意图,卫离也不再禁锢着她,而是真的要松手,嘴里还说着,“五年前,是你强拉着我成的亲,当时你忙着逃离京城,离开我,这场婚事终究太过仓促。未曾有亲朋祝贺,洞房花烛,你不愿承认也情有可原。” 眼看他又要扯出一大堆有的没的,楚鸾及时止损,踮起脚,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卫离的脸上。 卫离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紧紧拥着楚鸾,一句话也不说,全身的血液几乎都涌到了他的喉头,热度高得令他有些缺氧,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阿鸾,我不要你喜欢我,我要你爱我。” 爱之一字,宣之于口只觉过于沉重,写于纸上,又觉得太轻。 “卫离……”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二人恩爱。 卫离将纱巾递给楚鸾,确定看不出面貌之后,才放心去开门。 齐韩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脸色黑的和这药不相上下。 “王爷,年轻人还是应该节制一点,尤其是受伤了,就更该静心。”说着,将药碗放在楚鸾面前,双手抱胸站在一边,大有盯着她喝完的架势。 楚鸾闻着那股熟悉的苦味,眉头皱的都能夹死两只蚊子。 卫离看出楚鸾怕苦,端起药碗亲自喂她喝药。 两个人眉来眼去的,齐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一个半脸面具扔在桌上,“你要的给你拿来了。” 那面具是木质的,边角会接触肌肤之处都细心用细绒处理过,不担心磨伤。那面具上的花纹是牡丹样式,倒是雅致。齐韩在审美这块倒是提高不少。 楚鸾喝过药,卫离又主动替她揭下纱巾,戴上面具。 齐韩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方才还要拿着二十两银子跑路呢,现在倒是卿卿我我起来。” “我还是要离开。” 此言一出,卫离脸色骤变。 楚鸾早猜到他会有这个反应,但还是选择说出来。她爱卫离,就不能再骗他。 “我要去拿回我的簪子。” “那我陪你一起去。”卫离极快说道。 “不行!” 卫离的脸色愈发阴沉。 “现在外面有很多追兵,如果他们发现你,那我们的计划就全完了。”楚鸾耐心跟他说着其中的利害,“如今百姓正水深火热,这场仗,我们一定要赢,不能有任何闪失。” 楚鸾说的卫离又怎会不懂,正因为外面很危险,他才不放心楚鸾离开自己。 “我不能出事,那你就可以有事吗?” “我……” 不待楚鸾说话,卫离便强硬道,“我说过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你就哪也别想去!” 说完,便快步跨出门去,派两个路过巡逻的士兵看守,“这位是本王的贵客,不能有任何闪失,你们务必要保护好她,要是有什么差错,本王唯你们是问!” 第一百三十八章 自那日卫离拂袖而去,便日夜命石三在楚鸾门口看护,说是怕人打扰,实则却是幽禁。 楚鸾也没想到卫离现在竟这么疯,不免后悔跟着他来这里。一边担心锦芜不守信用卖掉她的金簪,一边又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会给卫离惹麻烦。 卫离白日会去和慕容瑾他们商量军事,傍晚才来看她,两人见面都不说话,卫离坐一会儿便自行离去,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直到彻底入冬,第一场雪在夜间降临。第二日,慕容瑾下令,即刻攻城。 这场战事已经准备太久,众将士早已迫不及待,他们都渴望在年关前夺回皇权,与妻儿团聚。这场雪来得及时,慕容瑾率大军攻入皇城,一来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二来,京城国库空虚,百姓大都逃亡,常先生和慕容煜根本消耗不起。反观慕容瑾,手握江南十三司钥匙,粮草布匹定是源源不断补给,此时作战,定能大胜。 行军前,卫离还是见了楚鸾一面。 两人依旧隔着屏风,只是这次,卫离先开口,“今夜我们便要攻城。” 这个消息楚鸾已经听说了,但他还是要亲自告诉她。 “越长君会留下来保护官眷,你就留在这里,石三会保护你。” 石三是卫离亲信,此次却不随他一起,反而留下来保护她。楚鸾不知道该说卫离慷慨还是说他糊涂,站起身来,对着屏风后的人影说道,“不需要。” “陛下也会留在这,若你身份泄露,会有危险。”卫离解释。 “那你就放我走啊!” 卫离听不得楚鸾提“走”这个字眼,当时便专横道,“此事无需再议!” 门外的战鼓已经敲响第一道,卫离需去点兵了,他最后看向屏风之后的人,见对方并无与他相见之意,也作罢了,转头命石三好好照顾楚鸾。他已经受不了再次失去她了。安排好这些,才念念不舍地向门外去。 “卫离!” 临门一脚,楚鸾还是出来唤住他。 她眼眶泛红,两根弯眉凑在一起,像是委屈,又像是恼恨,最后别过脸去,留下一句“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得了楚鸾一句等他回来,卫离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去了,迈出门去。 石三随后自觉出去掩上门,不叫旁人发现楚鸾。 楚鸾看着外面一尺厚的雪,映得卫离那一身铠甲闪着银光。 待门关上,她才回想方才卫离身穿战甲的模样。 楚鸾遵守诺言,每天都待在屋子里哪也不去,石三怕她烦闷,也会捡些军情讲给她听,说大军驻扎在京城外数十里的地方,随时准备攻进去,又说卫离在战场上是如何如何英勇。 也不管楚鸾有没有听进去,讲完了就退出去守门。 一连几日都是好消息,还说慕容煜手下的羽林卫和陈王的军队快要坚持不住,他们很快就要胜了。 “这是我们打过最轻松的一场仗了。”石三高兴道。 每个人都沉浸在这份喜悦中,楚鸾待在屋子里也能听见外面的欢笑声。但这份喜悦越是浓烈,楚鸾心里越是不安。 常先生之前和慕容煜里应外合,趁着陈王造反时一举拿下皇城,撇下时运不说,其兵力自是不可小觑。为何如今只听说宫中羽林卫和陈王旧部被打的溃不成军?精锐部队呢?楚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她出不去,也不知道从何分析,只期望慕容瑾和卫离也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场仗打了十几日,慕容瑾攻下皇城,慕容煜与常先生弃城而逃。 逃到何处?无人得知。 京城处于永国中上位置,往北是黎城,往南是南城。楚鸾这里就是南去的必经之地,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难不成是去了黎城? 可是黎城的守将是顾家长子,与常先生可是有杀父之仇的,他若发现二人,也绝不会放纵。常先生和慕容煜究竟去哪了? 很快,楚鸾的问题就等到了答案。 常先生与慕容煜去了黎城。 至于顾将军,早在楚鸾离宫后,便被常先生派人暗杀,如今那个守城的顾将军,不过是李虞戴着人皮面具迷惑他们的。 楚鸾这才想通,难怪常先生下令各处追捕她,却是在几日后才追出城外,那些人里,也没有李虞的身影,原是如此。 恐怕常先生的军队事先就藏在黎城! 不过幸好,长君大哥和尉迟大哥也带了江南的军队。加上慕容瑾的军队,卫离的铁狮骑,楚旭的麒麟军,在人数上怎么也是他们更胜一筹。 但事与愿违,半夜,楚鸾被鼓声惊醒,外面一片惊呼。 石三也急着敲门,“楚姑娘,敌袭,你快戴好面具,我等护送你一起回京。” 一切来得太突然,楚鸾也没有反应过来,只问:“是何人的军队?” “不太清楚,楚姑娘还是跟着我们离开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了神,越长君护送百姓和官眷撤离,慕容初尧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想这样狼狈逃离,但是为了大局,也不得不如此。 石三本打算护着楚鸾混在队伍中间,不让人察觉,谁知,楚鸾竟揭了面具,径直跑到队伍后面去。 石三:“姑娘——” 霎时间,即便场面混乱,也有不少人看清了楚鸾的面貌。 越长君正吩咐副将断后,楚鸾便冲了过来,“长君大哥!” 越长君也没想到会在此时看见楚鸾,又惊又喜,还未等他询问,楚鸾先问起他,“长君大哥,是何人来袭?” 副将也认出楚鸾,回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个闲出屁来的阿尔赤!” 又是阿尔赤! 她早该想到的,常先生与阿尔赤早有往来。 “阿鸾,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快跟着他们先行离开。” “不行,我们不能撤!”楚鸾毫不犹豫拒绝越长君的提议。 “卫离他们正在和黎城的常先生周旋,若是我们也退回京城,那么除了常先生,他们还要抵抗夜黎国的军队,我们将会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越长君又何尝没想过,只是他们现在留下的将士不过百人,要想护百姓和官眷安全,除了回京,别无他法。 “长君大哥,你带领一部分军队先离开,我和程副将带着其余人一起留下来抵挡阿尔赤的军队。”楚鸾提议。 程副将也附和此法可行。 “糊涂!”越长君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和阿尔赤势同水火,你留下来岂不送死?你要我如何向你尉迟大哥交代?” “就是因为我和阿尔赤势同水火,我才应该留下来!”楚鸾激愤道,“阿尔赤的军队应当是混在百姓中溜进来的,想来人数不会太多,我能牵制住他。” “阿鸾!” 阿尔赤带来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这是二人都清楚的事情。 “长君大哥!”楚鸾大吼道,前面的人也停了脚步,纷纷被这动静引得往回瞧,“楚鸾不过一孤女,能得你和江南兄弟姐妹牵挂照应已属三生有幸,能为你分忧,楚鸾心甘情愿。而且这些都是将士不是别人,他们都是楚鸾的兄长,他们会保护好我的,你放心吧。” 越长君看着身后的百姓,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临了,他抓住程副将的胳膊,再三嘱咐,“你们一定要撑住,我把人送到京城就带援军回来。” 程副将一脸刚毅,“将军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阿鸾妹子的。” 石三终于挤出人群,高声道,“楚姑娘,你不能去。主子吩咐过……” “石三!”楚鸾神色严肃,“五年前我与卫离成亲,你也唤过我一声王妃,那我也算你半个主子吧?” 石三隐约猜到她会说什么,想要阻止,对方已经开口,“你武艺高强,办事稳妥,我要你护陛下周全,如今内忧外患,瑾王殿下既要抵抗外敌,又要安抚民心,恐分身乏术,急需陛下回京坐镇。” 石三还想说什么,楚鸾已经抽出程副将手中宝剑,向天一指,“江南将士听令!随我诛杀贼人——” 楚鸾和程副将背道而驰,拦住阿尔赤的军队。 第一百三十九章 慕容瑾留在京城安抚民心,卫离和尉迟青等人前往黎城作战。 常先生和慕容煜站在城门上,看着来人是卫离,常先生不急着动兵,倒先和人话起家常来,“我当来者是谁,原来是我的好女婿啊。” “呸,你这无耻恶贼,也敢和永宁王攀亲。”尉迟青拔刀,恶狠狠骂道。 常先生对此不以为意,继续对卫离说:“你可曾找到我那好女儿了?她呀,也当真可恶,救走了阮家一干人等,害的连家也回不了了。我真想不明白,阮家待她尚不及我之二三,她为何还要背叛我?” 卫离终于开口了,“阿鸾生性纯良,识善恶,辨忠奸,自然不会投靠你这卑鄙小人。” 常先生大笑起来,“这个傻丫头啊。”筱然,他脸色剧变,说话如同妖魔低语,“可惜啊,她如果继续听话,我本可保她性命,如今只怕是……” 卫离眉心一跳,不好的预感在心头疯狂滋长。迟钝如尉迟青也变了脸色,“你到底什么意思?” 常先生也不瞒两人,“只怕她现在,已经和阿尔赤对上了吧。”说完,还非常贴心地挂了骆虞旗,暂时休战,“永宁王,你还是快回去看看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尉迟青不清楚常先生葫芦里卖什么药,问道,“你搞什么花样?” 常先生无辜地摊手,“我什么都不会做,我说了,我就在这里。我只是很好奇永宁王的答案而已。” 他想知道卫离明日是会去救楚鸾还是选择来攻打黎城。若是救楚鸾,那卫离需得即刻动身,只要卫离带着铁狮骑离开,他就可以带着大军卷土攻回京城;若是明日卫离依旧出现在黎城外,那楚鸾必死无疑。 是救一人还是保天下。 不等尉迟青搞清楚,卫离已经勒马往回赶。 他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忍不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思考。 卫离和越长君是前后脚赶到京城的,越长君先到一步。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石三,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凉,他哑着嗓子问,“她在哪?” 虽然在问,但心里的答案越发明晰。 越长君知道卫离的痛苦,当即请旨派兵增援,却被朝中老臣一致回绝,“陛下不可!如今正是攻打黎城的大好时机,万不可因小失大。” “是啊,而且楚鸾她……是重罪之人啊。” “是啊,她之前更是与贼人同流,焉知这不是他们的计谋?” 各种诋毁、辱骂的声音涌入卫离的耳里,刺得他不敢听下去。 “陛下!让微臣带人前去救援吧,阿鸾是我妹子,那些将士是我兄弟,江南之人皆重情义,万没有抛弃亲人之理。”越长君站出来,他脸上虽未表现出来,只是眼底的怨怼已经藏不住。 “越军师这话是在含射镇北候吗?”其中一个尚不足七品的小官趁机出来拍楚旭的马屁,“当初那楚鸾可是自己与镇北侯府断绝关系的,侯爷仁厚,没让她吃官司就已经是顾念父女之情了。” “此事陛下自有定夺,焉用你来插嘴!”温润如越长君,也难免动了怒。 那官员指指点点半晌,怒不可遏,“狂悖!你不过一军师,尉迟将军尚未……” 不等他说完,尉迟青也请旨,“陛下,阿鸾也是微臣的妹妹,请让微臣把她带回来。” 慕容初尧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又看向卫离,问:“曦云,你觉得呢?” 卫离知道,慕容初尧这么问,就是想让他放弃楚鸾,但是他好不容易才和楚鸾重逢,又怎么舍得一辈子失去她呢? “吾妻身陷囹囫,然微臣也知轻重缓急,明日微臣将前往黎城,捉拿反贼。”卫离全然不在意那句“吾妻”令多少人怔愣当场,恳求道,“卫离愿立军令状,明日只胜不败,望陛下恩准越军师搭救吾妻。” 慕容初尧冷笑一声,卫离是在逼他,逼他下旨去救楚鸾。他又看向慕容瑾,“阿瑾,你说呢?” 慕容瑾双手攥拳藏于袖中,面上不温不火,“儿臣认为,先破敌要紧,至于楚姑娘,她机智聪慧,定能再拖两日。” 慕容初尧也点头道,“两日……按理说,楚鸾本是重罪之人,朕不应该放过她,但是她几次护驾,朕就破例给她一个机会。”他看向卫离,神色庄重,“曦云,两日后不管你有没有攻下黎城,朕都会派人前去搭救,若你能在两日内破敌,何时凯旋朕何时派兵。” “陛下!”卫离还想说什么,却被慕容初尧无情打断,“曦云,朕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最大容忍了,你们若想堂堂正正在一起,就得经受住这个考验。” 城外,楚鸾和程副将等人藏身于庄外的一片竹林里。越长君走前给她留下七十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人。而阿尔赤手里少说也有三百人,能撑到天明已是不易。 程副将见楚鸾眼底发青,一脸疲态,劝她先休息一下,他们会替她注意周围的动静。 楚鸾摆摆手,强撑起精神,“不必,我还不累。” 程副将等人都是从江南来的,他们与楚鸾也算旧识,虽不及尉迟青和越长君那般关系亲密,但也都是叫过两声兄长的,自然对楚鸾多有照顾。 楚鸾等了片刻,不见周遭动静,觉得一昧退避也不是长久之计,她取下左手腕带,里面藏着的银丝已不多,只够最后布置一个陷阱的。 她提议道,“程大哥,一会儿我布置好陷阱,带一些人去引阿尔赤前来,你带着剩下的几位兄长赶回京城。” 楚鸾想过了,她还能再拖几个时辰,待阿尔赤赶到京城,怕是已经天黑,那时京城的人提早得了消息,一定能早有防备,届时应该也能应付过来了。 说干就干,楚鸾带着两个心细的人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用银丝布置陷阱。 程副将看着楚鸾忙碌,一时分不出心来,便将手下聚在一起,悄悄说着自己的计划。 “我等都是是吃军饷的将士,保家卫国是我等的责任,生死自当置之度外。”程副将生的比尉迟青还要魁梧,看着像个莽汉,实则却比谁都心细,“我虽不是阿鸾妹子亲兄长,但也一直将她当做自己人,我不能让她冒险。” 很快就有人明白了程副将的意思,“就算程副将不说,我等也不会让楚姑娘去犯险的。” “是啊,阿鸾也是叫过我们几句大哥的。” “没错,我们一定要保下阿鸾。” 一群人达成了一致,只有阿鸾还被蒙在鼓里。 等她布置好一切,便过来商议具体事宜。 “程大哥,事不宜迟,你快回……” 楚鸾后颈遭遇一击,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晕倒在地。 程副将招来年纪最小的一个士兵,让他务必护送楚鸾离开。 “记着,一定要保护好她。” “将军放心。” 两拨人分头行动。 待楚鸾醒来,已经入夜。 刚醒时,只觉后颈疼得厉害,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睁开眼去看周围的环境,这才发现自己藏身于农户用干柴堆积起来的狭小空间里。 楚鸾见过这种做法,但这里面应全是干柴,不应有能藏人的空隙才对,应当是有人抽出干柴将她藏了进来。 她想到什么,不顾身上未愈的伤口与疼痛,开始在四周张望,焦急寻找着什么。 很快,她就发现了不远的雪地上有一团冒出来。她急忙上前,扒拉两下雪堆,借着因下雪的光亮,辨认出那人的身份。 他是程副将手里最小的一个兵。 楚鸾终于知道,是谁将她藏起来。她也知道,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饿了一日,加上身上有伤,她没有力气把人带回去,只能解下对方象征身份的腰牌,拿走他手里的钢刀。 寒风夹雪,刮的楚鸾双颊通红,每走一步,她的信念就越发坚定。 她不能再手软了,不管对谁。 第一百四十章 阿尔赤手里还剩下一百余人,这也是他没想到的。楚鸾今日还弄了个什么陷阱,差点连他也搭进去。 “楚鸾……”他咂摸着这两个字,越发觉得有意思,他特意停留在此,没有继续往前,就是为了等楚鸾找过来。 “王兄。”阿栎藜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一进来便看见阿尔赤已经坐好,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王兄看上去很高兴?” 阿尔赤何止是高兴,他一想到楚鸾马上就会来自投罗网,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兴奋。 阿栎藜观察着阿尔赤的脸色,慢慢过去,坐在他旁边,头轻轻靠在阿尔赤肩上,小声说道,“王兄,我想回焉支山了。” 阿尔赤一听,只觉扫兴,但也没有当场发作,“阿栎藜,你该睡了。” “王兄!你已经杀了太多人,你还要杀了木樨花吗?” “我早就想杀了她了!”阿尔赤被激得红了眼,他与楚鸾,早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要不是她,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和她没有关系。”阿栎藜低声道。 要说他们和楚鸾初识,还是在魏巍死的那年,那时候,父王知道了玉奴的身份,要派人把她抓回夜黎国,玄均带着玉奴来和老君王商量,楚鸾也在。 那时,阿栎藜正因为她的心上人战死而难过,还是少年的阿尔赤找到她,说,“妹妹,你别哭了,楚峦回来了。” 阿栎藜不信,以为是王兄哄她,那时她也知道了生死,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阿尔赤却十分坚持,“是真的,今天我在父王那见到了,她说她叫楚鸾。虽然和你的楚峦长得不一样,还是个女子,但两人名字相同,万一她就是楚峦变成另一个人回来见你了呢?” 从那以后,阿栎藜便格外粘着楚鸾,尽管楚鸾已经教过她无数次“峦”和“鸾”的区别,可是阿栎藜从不放在心上,后来楚鸾烦了,干脆让她叫自己“木樨花”。 楚鸾说,她阿娘喜欢桂花,她也喜欢,木樨花是桂花的名字。 阿栎藜想着,楚峦好不容易回来了,就依着她吧。她嘴里叫着木樨花,心里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楚峦。 再后来,她撞见楚鸾和魏巍的谈话,明白了两人的关系,楚鸾第二日又离开了夜黎国,她一直以为,楚鸾是因为魏巍才离开她的,整日消沉,要死要活。甚至求阿尔赤杀了魏巍,把楚鸾带回来。 阿尔赤的母亲早亡,父王又是个荒淫的国主,女人和孩子多的都数不过来了,因此平日便最看重这个亲妹妹,听说阿栎藜受了委屈,便记恨上楚鸾。 这么多年,阿栎藜都在后海,如果不是她意气用事,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 “王兄,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我求你,放过木樨花吧。”阿栎藜实在不想看见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拔刀相向。 阿尔赤却心烦的很,直接让人把阿栎藜带回去。 翌日清晨,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阿尔赤带着人守在京城两百里开外的地方,这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他就在这里等着楚鸾自投罗网。 楚鸾赶了一夜,终于在天亮前看见阿尔赤的营帐。她整个人缩在一片草丛里,像狐狸一样观察着敌人的动静。 阿尔赤穿着狐裘大衣,大马金刀坐在营帐外,手持一把大刀,插在地上,一双眼睛泛着孤狼般的精光,直勾勾盯着楚鸾这边,只要有任何动静,下一秒就会动手。 楚鸾闭目养神,似在做最后的修整。她和阿尔赤的恩怨,总该有个了结。 约莫一刻钟过去,楚鸾陡然睁眼,握紧了手中的剑,走了出去。 阿尔赤远远就看见前方草丛里走出一个身影,他不掩轻蔑之色,眼神逐渐兴奋。并下令告诫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插手。” 楚鸾站在阿尔赤面前,时隔五年,楚鸾脸上已没有了年少时的怒形于色,收敛了情绪,唯有握着利剑的右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楚鸾,你终于来了。”阿尔赤说道,“你的手下已经死光了,现在,也该轮到你了。” 楚鸾也不和他废话,提起利剑就向阿尔赤刺去。 两人刀剑相拼,杀意尽显。 但楚鸾毕竟是女子,力量上比不过阿尔赤,这些年拳脚功夫虽有长进,在对方面前也只是花拳绣腿。眼看楚鸾处于劣势,阿尔赤还不断用言语激她,“楚鸾,你若就此束手就擒,我还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 楚鸾被他一刀震得虎口发麻,连剑也甩出去,嘴上却也不认输,“蛮夷之辈,也敢口出狂言!” 阿尔赤见楚鸾放狠,也激起了斗志,一刀毫不留情砍在楚鸾背上,若非她躲闪得快,此刻怕是早没命了。 背上的伤口钻心地疼,鲜血很快染红了半个背脊。 “楚鸾,最后还是你输了。”阿尔赤看着眼前这个人,手中的刀闪着刺目的寒光。 她和阿尔赤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自己输了吗? 楚鸾满怀不甘,看着阿尔赤的刀一点点悬于半空,将要挥在自己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冷箭夹杂着寒风呼啸而过,挡下了阿尔赤的攻势。 楚鸾趁机退避。 阿尔赤来不及追她,身后的箭雨袭来。 卫离身骑黑色骏马,手执弓箭,身后跟着的是数百名将士。那是卫离自己的军队——铁狮骑。 楚鸾没想到自越长君回城不足两日,卫离就已经摆平了常先生那边赶了过来。 不止楚鸾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不过一日,卫离就把黎城攻了下来,他就像疯了一样,举全兵攻城,声势凶猛,打的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就连尉迟青都不得不佩服这位永国的战神。 阿尔赤的军队在与楚鸾交手时损失过半,此刻遭遇卫离数百人的围攻,很快便被打的溃不成军。 看着自己的将士一个个倒在面前,阿尔赤也终于露出焦急之色,他慌乱地去寻找楚鸾的身影,无论如何,他都要带着楚鸾一起下黄泉。 而楚鸾,早在两方混战之时,退至卫离身边。她拿过卫离手里的玄功,取来一支箭矢,拉弓,瞄准。 阿尔赤还想做出最后的挣扎,他举起手里的刀,疯了似的朝楚鸾冲过来。 此时,早已听到动静的阿栎藜终于跑了出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她的王兄提着刀要杀楚鸾,楚鸾手里的箭对准王兄的眉心。 这一刻,她不知道该先叫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想要阻止这一切。 最后,还是楚鸾更快一步,一支冷箭毫不留情从阿尔赤的额头刺穿,牢牢扎进他身后数尺的雪地里,温热的血来不及融化冰冷的雪,阿尔赤在向前几步后,重重倒在地上,再没了站起来的可能。 “王兄——”阿栎藜的呼喊惹得在场众人都停下动作,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夜黎国的将士看见阿尔赤倒下,也纷纷跪了下来,不再抵抗。 阿栎藜哭着摔在阿尔赤身边,小心翼翼将人抱在怀里,几次想要触摸他的脸,却又止住。 “王兄,你醒醒啊……”阿栎藜看着阿尔赤尚未闭上的双眼,无助地哭喊着,“王兄,你醒醒啊!王兄——” 楚鸾看着眼前之景,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倒不是觉得愧疚,只是这种事不该被阿栎藜当场撞见,毕竟,死的是她的王兄。 察觉到楚鸾的情绪变化,卫离握住她的手,无声抚慰着她。 阿栎藜也看向这边,眼神里不再是昔日的爱意和欣喜,取而代之的是仇恨和茫然。 “你……杀了我王兄?你杀了我王兄!”阿栎藜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阿栎藜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阿尔赤做了什么。只是阿尔赤死了,她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上,不去想这些罢了。 她站起身,快步冲到楚鸾面前,石三及时将她拦下,不让她碰到楚鸾分毫,“你不是想为魏巍报仇吗?那你不应该杀王兄。” 楚鸾不懂她的意思。 阿栎藜继续说道,“你应该杀的人是我!”她不停挥舞着双手,想要对楚鸾做什么,“是我,一切都是因为我!” “当初,是我让王兄派人去杀了他的。”阿栎藜脸上带着笑,那近乎癫狂的模样与阿尔赤极为相似,“如果不是我,王兄不会派人去南疆,一切都是我做的。” 楚鸾像是从未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直愣愣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唯有右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直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该杀的人是我!”阿栎藜不再挣扎,静静直视着楚鸾的双眼,“你不是想为魏巍报仇吗?你为什么不过来?杀了我啊,杀了我!” 楚鸾苍白的唇开开合合,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你……” “是!” 至于原因,楚鸾已经猜到了。 她神情认真地看着阿栎藜,没了昔日的宽容与怜爱。 这是阿栎藜以前最害怕的事情,但是现在,她只觉得无比痛快,她是阿尔赤的妹妹,骨子里有着和他一样的冷血与暴虐,“你还记得那个叫阿岚的吗?他投靠我王兄后,表面上装的忠心耿耿,实际上和你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了他。但是他也和你一样蠢,竟然觉得我是无辜的,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阿栎藜笑得更加放肆,“他还说,我是这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孩子。可不可笑?” 楚鸾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感到无比陌生。 阿栎藜笑够了,眼神逐渐下移,放在楚鸾和卫离牵着的那双手上。 卫离牵得更紧,恨不能将嵌入楚鸾的骨血。 阿栎藜冷嘲一声,“木樨花,你向来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可你这样的性子,究竟是在那个侍卫死之前养成的,还是自他死后,才变成这样的?” 这番话,摆明了是在挑拨离间。 可无论是楚鸾还是卫离都不为所动。阿栎藜突然觉得没意思,她从袖中拿出一支八宝簪,“这个,我是准备还给你的。”阿栎藜突然眼神发狠,金簪插入腹部,自戕在众人面前。 楚鸾松开卫离的手,急忙上前查看阿栎藜的伤势。 “你,不是一直……想为,为他报仇吗?为什,为什么,还要……”阿栎藜眼角噙泪,双手死死抓着楚鸾的衣角,似不甘,又似困惑,又像是还存着什么希冀。 楚鸾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是楚鸾,林定楚,飞鸟鸾,你也该醒醒了。” 阿栎藜听完,才如梦方醒般别过脸,看着远处的高山一点点模糊,喃喃道,“你不是我的楚峦,我要去找我的阿峦了,我一个人的阿峦,他就在焉支山上等着我呢。” 过了许久,楚鸾才看见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王兄,回家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多年的仇怨在此刻得到彻底的了结,楚鸾却没有释怀的轻松感,反而守着阿栎藜的遗体,不知该做些什么。 卫离见状,主动上前,蹲在楚鸾身边,一只手替阿栎藜闭上眼,另一只手拔出插在她身上的那支金簪,将就自己的衣袍擦净上面的血迹,轻轻放在楚鸾掌心。 楚鸾这才回神般,分出注意力给卫离。两人不过几日不见,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大抵是过于劳神所致。楚鸾主动靠在他怀里,轻声询问,“都过去了?” 卫离单手搂着她,笔尖若即若离蹭着她的额头,学着她的语气,“都过去了。” 卫离等了许久,没等到楚鸾动作,低头一看,才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刚想笑话她,手臂上传来一阵濡湿的感觉,他慌乱查看,这才发现对方近乎整个后背都染红了血。 卫离二话不说,让石三留下几人收拾残局,自己抱着楚鸾骑马去找大夫。 一路上,卫离都在责怪自己,怎的如此粗心,竟到现在才发现楚鸾的伤势。 齐韩正在收拾医馆里的杂物,卫离突然带人闯进来,让他给楚鸾医治,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 楚鸾身上的伤口不多,但背上那道刀伤颇为棘手,伤口足有半臂长,且伤的极深,再加上失血过多,现在已是危在旦夕。 几人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齐韩让其他人先出去,不能任何人来打扰。又指使卫离撕开楚鸾背上的衣服。 天寒地冻,楚鸾的衣服有一大片都黏在皮肤上,稍一用力就会将伤口也牵动。卫离只得小心翼翼地来。好不容易才将整个背部都袒露出来。 齐韩看了一眼楚鸾的伤势,又打量着卫离的脸色,憋着口气没有发作。闷头准备伤药,又添了几块炭火,将屋里的炉子烧的更旺。 他拿了一根最粗的银针,足有一掌长,针尖置于炉火上烤过,递给卫离,“现在要做的是先给她止血,你用这银针一点点将那伤口合上。” 卫离虽心有不忍,但他也知道,此刻只能这么做。 约莫五个时辰过去,齐韩才打开门,对屋里的卫离嘱咐道,“她失血过多,我得去给她煎副补血的方子,你在这里守着,别让她醒了乱动,伤口崩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卫离点头应下。 按理说,卫离打了胜仗应回宫述职才是,可看着楚鸾这幅模样,却如何也挪不开脚。 之前他为了大义,没有第一时间去救楚鸾,已是觉着亏欠她,如今她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就不该再离开她一步,至于皇上怪罪,百官指责,他都不在乎了。 楚鸾醒时,只觉得浑身乏力,胸口又闷得慌,想翻身平躺着,却被卫离拦下。 “你的伤口刚止住血,不要乱动。” 楚鸾有些不舒服道,“我有些冷。” 衣服被撕开大半,伤口刚上好药,也不能盖被子,全靠屋里的炉火取暖,能不冷吗。 卫离有些尴尬地移开眼,将手置于楚鸾未手上的地方,“还冷吗?” 掌心的温热传至楚鸾背上,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况。所以……卫离一直都这样看着她? 一时间又羞又恼,绯红爬上耳根,干脆闭上眼装死。 卫离平日都粗枝大叶,此刻竟不合时宜地心细起来,见楚鸾耳根通红,以为她不舒服,又问起对方感觉如何?楚鸾不答他就一直问。 最后,楚鸾受不了地睨了他一眼,卫离这才反应过来,也害羞的紧,闭口不言了。 齐韩端着药回来时,察觉到屋里暧昧的气氛。也没亲自盯着楚鸾喝药,而是把这项任务交给卫离。自己则出去并贴心为二人关紧房门。 卫离也没想到齐韩如此识相,便大方地不再计较对方看了楚鸾后背的事情。 楚鸾这人,什么都能忍,就是喝药这件事,一直抵触得很。变着法子拖延时间。 一来二去,卫离也瞧出她的意图,当即冷了脸,誓有不喝药不罢休的劲头。 楚鸾对他本就心怀愧疚,见不得他再为了自己劳神,只得将药碗接过,皱着眉头一口气喝干净。一擦嘴,才想起什么似的,“你一直守在这?” 卫离不置可否。 楚鸾又问,“你没去皇宫?” 卫离依旧不答。 楚鸾这下是真的有些急了,挣扎着要起身,身后的伤口又撕裂一点,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很快便催促道,“我现在已无大碍,你还是快去宫里面圣,将战事禀告陛下,免得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见卫离还是不理,楚鸾又要去推她。怕她的伤口再次撕裂,卫离没再固执,开口反问,“你也会关心我吗?” “什么?” “你不顾危险留下断后,与阿尔赤殊死一搏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多日来因担惊受怕而积攒的怨气,在此刻得到发泄,“我早说过,万事自有我去解决,我能护着你,你却一次次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即便是假设,卫离也不想楚鸾有任何闪失。 楚鸾也是一根筋,她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反驳他,“你是永国战神,可若是面对阿尔赤和常先生联手,未必能全身而退。我知你担心我,可我又何曾不担心你?” 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她还会这么做。 “说到底,你从未信任过我。”卫离不知怎么回事,也突然在这件事上犯了轴,与楚鸾争执起来,“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你选择留下,究竟是担心我,还是想给那个魏巍报仇?” 魏巍,又是魏巍。 楚鸾好不容易将往事放下,总有人不断在自己面前提起。 “好端端的,你又提这个干什么?”楚鸾不想回答,撇过头去。 卫离却被她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当即就要争个高低,“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没忘记他?” 楚鸾简直无语,“阿栎藜说的那番话就是为了要离间你我,你怎么非要往坑里跳?” 卫离又怎么不知,他只恨当初先遇见楚鸾的不是自己,护了楚鸾十年的人也不是自己。若是那魏巍就这么死了便也罢了,可他偏偏是为了救楚鸾才死。不管楚鸾如何说已经放下,心里总归有他的一席之地,只要想到这,卫离就浑身不是滋味,偏要问楚鸾究竟是喜欢谁多一点。 冷静下来后,楚鸾也想明白卫离的反常之处,无非是自己几次让他苦等,叫他没有安全感,这才想问清他在自己心里的份量。 楚鸾叹了口气,把头转回去,抓过对方一只手,用微凉的脸颊蹭了蹭,服软道,“你又何必如此在意?我选择独自去找阿尔赤,不仅是为了报魏巍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替江南的各位兄弟报仇。” 一想到程副将等人为了保护自己,英勇赴死,楚鸾一阵胸闷。 “卫离,你和我都不是普通人,我们不可能为了儿女情长抛弃大义。” 楚鸾为了报救命之恩选择和阿尔赤决一死战;卫离为了保天下苍生选择留在黎城。这都是他们应做的选择。 “卫离,不管发生什么,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楚鸾向来不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自我决定要和你在一起那刻,我的心里便只有你一人,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卫离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楚鸾的这一句承诺,一颗心变得滚烫。 说不清是谁先动的情,两人吻在一起,难舍难分。 这个吻不仅是劫后重生的喜悦,也是两人彻底敞开心扉的见证。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两人亲密过后,楚鸾便催促卫离快些进宫。 卫离念着楚鸾的伤,怕她再出什么事,不愿离去。 “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再说齐韩可是神医,若我真有什么,他自会应对。”楚鸾哄着卫离离去。 卫离承诺等他办完事就来见她。 楚鸾笑着应下。 等人走后,楚鸾也因为药效昏昏欲睡。 入夜,卫离还没回来,楚鸾中途醒了一次,齐韩不知从哪找来个姑娘,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伺候她换药用饭。 问过才知,这姑娘不是齐韩找来的,而是卫离特地留下照顾她的。此女名叫林九,是卫离手下唯一的女子。 楚鸾瞧着她,英气中不失艳丽,只可惜这身打扮没有完全展现她的美。 林九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眼神闪躲着。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平常女子的清脆,与长相不匹配。 “王妃,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在门外,有事唤我便可。” 楚鸾点点头,她重伤未愈,也没什么精力与她话家常,转过头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睡了过去。 卫离本来答应待事情处理完就去找楚鸾,可皇上偏要办一个庆功宴,一方面论功行赏,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抚群臣。卫离作为永宁王,自然不能缺席。只得等宴席结束再去找楚鸾。 席间,坐在卫离旁边的尉迟青低声问起楚鸾的情况。偏生这人嗓门极大,哪怕刻意压低声音也被人听了去。 “还未来得及恭贺永宁王,与阿鸾那丫头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不知何时能喝上二位的喜酒哇?”说这话的是赵尚书,他与楚旭素来交好,对楚鸾也总是有着如长辈的慈爱,见她和卫离修成正果,也是真的替二人高兴。 朝中虽有不少人仍不喜楚鸾的行事作风,但看在卫离的面子上,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卫离才立下如此大功,正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谁敢触他的眉头? 众人说着说着就扯到几位年轻皇室子弟的婚事上去了。 “眼看这年轻一代的,就剩下永宁王和谨王殿下没有成亲了,如今两位王爷都有了意中人,也是喜事一桩,我们正好趁此机会除除晦气,对永国上下也是好事一桩啊。” 卫离得娶意中人,自然是喜事一桩。只是这慕容瑾…… 对方饮酒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看向那个说话的臣子,轻笑一声,随后,一口饮尽杯中酒。 他也属实没想到,楚鸾当时处于如此绝境,选择的依然是卫离而不是自己。还有那个齐韩,胆子也真够大的,竟然帮着他们欺瞒自己。 众人心思各异,表面上装的和和气气,心里正盘算着以后该如何站队。如今慕容修身死,慕容煜沦为阶下囚,众多皇子中,只有慕容瑾最能堪大任。想不到几年前还是被人厌弃的可怜虫,竟在几年间磨砺出如今的魄力。 不少人开始回想以前是否干过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情,会不会遭到慕容瑾的憎恨。 这场宫宴进行到尾声。 突然有内侍上前,到肇庆身边耳语几句。对方拿着拂尘的手一抖,转头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慕容初尧,中途还看了卫离两眼。 慕容初尧略一点头,肇庆才告诉众人发生了什么事。 “永宁王,宫外你的手下来报,说是楚姑娘病情加重,你快些回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满座噤声。只有尉迟青扯着嗓门喊:“啊?阿鸾妹子现在没事吧?” 卫离向慕容初尧告退,风风火火赶回去。尉迟青还想跟着,被越长君一把扯回去。 “阿鸾出事,永宁王是最着急的,你我还是先不要去碍事了。” 尉迟青还想说什么,对上对方的眼神,又咽了下去。 卫离快马加鞭,赶回医馆时也不过用了一刻钟。 林九和一众暗卫守在外面,见卫离,纷纷现身。 林九三言两语交代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大概是楚鸾伤口恶化,发了高热,此刻正昏迷不醒,齐韩正在里面诊治。 卫离心情复杂地守在门外,不言不语。 这一守,就是一夜,中途林九也进去过十几次,又是送水又是换药又是煎药的,折腾的够呛。 清晨,屋外的积雪足有三尺厚,一脚踩上去便是一个深深的印记,随后又被新的雪花覆盖。 齐韩推开门,就见着卫离一身黑色金丝大氅上的毛领都被染白。当即就骂了起来,“里面还躺着一个呢,你也来作死是不是!” 卫离没有理会他的责骂,直接问起楚鸾的情况。 齐韩摇摇头,“热是退了,伤口也没有撕裂的情况,只是人还没醒……”他看着卫离此刻的模样,心有不忍。但他是个医者,隐瞒病情不是他的风格,直言道,“这一关可能会很难。” 卫离那早已被冻僵的脸上出现裂痕。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按理说,一旦退热就会很快醒来才是,但她好像被什么魇着了。总是不肯醒来。”齐韩已经试过了,不管是施针还是用别的法子刺激,都无济于事,这不是他一个医者能干涉的。 卫离没有再听下去,他二话不说冲入房中,冷了一夜的双腿木僵地行走着,连弯曲也做不到。 雪地上只留下一个人曾守在那里的痕迹。 卫离从屋外守到床边,又是一日,楚鸾仍没有醒来的迹象。 京城中不少人听说了此事,有人想借此良机巴结卫离,准备了好几份珍贵的人参、灵芝,结果拍到马腿上,都被卫离的暗卫赶了回去。 夜间,林九又来送药送饭,见卫离双眼充斥着血丝,一动不动地盯着楚鸾。 她心有不忍,劝了两句。 卫离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给楚鸾喂了药,自己象征性扒了两口饭,就没再动作。 夜间,他终于撑不住,靠在楚鸾枕边小憩。 他不知梦到什么,突然惊醒。看到楚鸾还安安静静躺在他面前,这才放心了似的,替人掖了掖被子。 “……” 卫离凑近了一些,听到楚鸾果真在说话,大喜过望,冲门外喊人把齐韩叫来,自己覆在楚鸾边上,听对方说什么。 “阿娘……” 听得并不太真切。 “阿娘……我,不走了。” 好不容易听清了,卫离不明白其中深意,以为她是做噩梦了,刚想起身,又听见对方说:“魏……” 卫? 卫离眼底一片柔软。 “魏,魏巍……”极轻的一声,仿佛是从鼻腔里发出的气音。 犹如当头一棒。 “阿娘,魏巍……” 阿栎藜的话不合时宜地在卫离脑海里回响。他知道,楚鸾不是执着于旧事的人,可是他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无法真正地释怀。 “魏巍……” 卫离再也忍受不了,一只手指堵住她的唇,带着几分埋怨,小声道,“够了,你还要念几遍她的名字。” 可他到底没用力,依旧挡不住楚鸾的动作。 “阿娘,魏巍……不走了。你们,不要,我走。” 卫离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楚鸾断断续续的话语似乎是凌迟的刀刃,割的卫离遍体鳞伤。 “我……不想……走了。你们……不要带我走。” 卫离沉下去的目光被瞬间点亮。 “魏巍,我不想和你走了,不要带我走……还有。” “卫,卫……” “卫离……” 蓦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卫离一时以为听错,楚鸾又继续梦呓:“卫离……还在,等……我。” 最后,以一个极轻的气音结束。楚鸾重新失去意识。 卫离的心在经历了一番波折后,重新跳动着,活力,热烈。 他执起她的右手,放在脸侧,偶尔低头亲一亲她的手腕,蜻蜓点水的,不带半分情欲。 “放心,有我在,谁都别想带走你。” 齐韩终于被林九拖了过来,先是翻起楚鸾的眼皮查看情况,随后又看了看她的伤势。最后摇摇头,“如你们所说,她当是被自己的心病困住了。接下来的,全都靠她自己了,她这次短暂地有了意识,但下一次醒来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卫离看着楚鸾的睡颜,安静,冷淡,坚信道,“她会醒来的,她一定会醒来的,她不会再让我一个人了。” 齐韩一听这话就想翻白眼,但又想着楚鸾早些醒来也是好事,便也期待楚鸾会因挂念着卫离,早点清醒。 此后又过了两日,卫离一直守在楚鸾身边,寸步不离。齐韩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么折腾自己身体,干脆明人在楚鸾房里又搬了一张矮塌。 期间,也有人来探望,楚旭和镇北侯府都提过将楚鸾接回去照顾,都被卫离否决了。阮老夫人握着拐杖骂骂咧咧,说这个永宁王太没规矩,仗着那点军功强抢民女。 楚旭对此倒没多说什么,只让卫离在楚鸾醒后派人知会他一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楚鸾感觉自己做了以后很长的梦。在梦中,她以游魂的形态存在于空中,整个人飘飘然,仿若一只死鬼。 她一直注视着眼前的变化,看着那些或刻骨铭心或至关重要的场景。 有张生一门惨案。 有她手刃齐铭,与慕容瑾联手。 有雏菊为了掩护她离京,与慕容修同归于尽。 有她杀了阿尔赤兄妹,了结夙世恩怨。 有她助慕容瑾称帝。 有她奉命成婚,被墨涵抛弃。 有她拼死抵抗外贼,死于乱剑之下。 一幕幕,都是上一世的过往。这些记忆,楚鸾或陌生或熟悉。 原来,她这一世依旧什么都没改变。但若说这一世与上一世的不同,那只有她和卫离的那段情了吧。 上一世的卫离对她可以说是格外冷漠,从初见便针锋相对。后来,在楚鸾以沐汐的身份和他纠缠之后,让卫离动心的,也只是“沐汐”。 上一世,他在得知楚鸾就是沐汐后,更是如同信仰崩塌般,无法接受。 现在的场景又回到楚鸾退婚的那一夜。 还穿着喜服的楚鸾坐在酒楼靠窗的地方独自饮酒。 卫离从街道路过。 楚鸾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一身白衣的卫离,叫住他,“宁王,何处去啊?” 自慕容瑾称帝后,便一直对卫离新生忌惮,怕他功高盖主,威胁皇权。楚鸾便提议将他永宁王的称号改为宁王,此后也废除以国号任命亲王辅政的旧制。 楚鸾此时似乎有了几分醉意,脸上浮起酡红,一张唇上还沾着酒,泛着水光,右手撑着半张脸,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轻浮。 卫离不悦地皱着眉。 楚鸾像是看惯了他对自己不屑的神情,不怒反笑,“宁王,若是不急,赏个脸呗。”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酒盏。 卫离收回目光,一声不吭往前走。 楚鸾本以为没戏,结果没多久就听见卫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是说喝酒,怎么没有我的位置?” 楚鸾心中大喜,面上收敛了神色,忙放下腿,把对面让给卫离。 两人对坐而饮,事实上,楚鸾一直在喝,卫离只是时不时小尝两口。 “你叫我来只是为了喝酒?”卫离率先打破沉默。 楚鸾脸上挂着笑,真有些醉了,说话有些口齿不清,“明日,我估计又要对你的‘好朋友’动手了,你……做好准备。”她口中的“好朋友”自然是墨涵。退亲一事,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卫离没有去参加二人的婚宴,却也听说了婚宴上发生的事。 “你当真想好了吗?”卫离问。 楚鸾点头,有几分漫不经心,“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气量狭小。” 卫离最初说楚鸾气量狭小,是因为楚鸾为叶承退婚一事闹得很大,提出要改变永国历年来的规矩不说,还命人将叶承套住头毒打一顿,差点救不活。 他知道后,冲到郡主府指责楚鸾,“你行事如此偏激,当真是气量狭小之辈!” 楚鸾也不解释,任由卫离说,惹得恼了,就也骂了几句,两人关系自发现“沐汐”就是楚鸾后,再次降至冰点。 卫离说完那番话后就后悔了,也想过去找楚鸾道歉,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此事是墨涵做的不对,”卫离公正评价,“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卫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让楚鸾不要和永安王府闹得太僵,对她自己也不好。 楚鸾也不知听没听,给卫离续满酒,“尝尝,我最喜欢的桂花酒。” “昔日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她突然吟诗。 卫离没有碰那杯酒,而是直直地看着楚鸾,“你醉了。” 醉了?她是醉了。 不然她怎么会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京城,主动把脚脖子递过去,让人戴上镣铐。 自从慕容瑾称帝,将她留在京城,楚鸾不止一次后悔过,为什么还要回来,哪怕在满天飞的海捕文书下躲躲藏藏过一辈子,也好过被困在这牢笼。 可是有时候,她又觉得很值,仇报了,心愿了了,想见的人也每天都能见到。 “卫离……”这次,她没有叫宁王,而是叫对方的名讳,“我心在荒原,身在炼狱。我快坚持不住了。” 楚鸾此人,向来张狂,自慕容瑾称帝,更是嚣张肆意,短短几年,就把那些看不惯或又过节的人清理了干净。从来只有让别人难过的份儿,怎么会说出坚持不住的话来? 但是卫离没说话,而是以一种深沉的,满是怜悯的目光注视着楚鸾。 对面那人突然笑起来,“楚鸾这两个字,真的是厉害极了,每个人都对这两个字避之不及,仿若洪水猛兽。”她看着卫离,眼底一脸清明,“不管是你,还是陛下,甚至是秦鸢,皆是如此。” 她或许还是醉了,不然怎么会说这么多话?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沐汐。”这是她第二次说这种话。 第一次是在卫离发现沐汐和楚鸾是一个人时,对楚鸾口不择言,“你怎么会是沐汐?沐汐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敢!” “你之前说过,喜欢我……”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我喜欢的是沐汐,只有沐汐!”卫离仿佛受到什么屈辱一般,就像是沾惹到恶心的东西。 那时,楚鸾说:“我也希望,我是沐汐。” 楚鸾轻笑一声,又喝了一杯。 卫离终于有了反应,他看向楚鸾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卫离,这或许是你我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坐在这里喝酒了。我不信神佛,不问天地,你却是信的。”楚鸾温婉地笑着,没了朝堂上的咄咄逼人,“如果你愿意,替我求求佛祖,下一世……给我指条回家的路吧。” 卫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两人分别后,卫离第二日就受到去边疆平乱的消息。 等他再回京城,已没了楚鸾的身影。 墨涵因不满楚鸾毁了他的前程,联合一些存有反心的乱党趁卫离调任之际攻打皇宫。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慕容瑾刻意安排的。破坏那场大婚的,不是沈映雪,而是慕容瑾,楚鸾也被他算计了。 虽然慕容瑾设计了一切,但他还是没想要楚鸾的命。她是在明知稳赢的局面下,选择结束这一切。 从百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万剑噬身。 卫离回京后,慕容瑾又找了他一些错处,收了他的兵权。 卫离这才反应过来,楚鸾在世时,虽提议贬谪他的爵位,将他派去边疆,这些都是为了保全他。楚鸾一死,慕容瑾也没了顾忌,开始对他动手。 一天夜里,卫离忽然一口气跑到苍山寺去,跪在三千佛祖面前,每日虔诚祈愿。 没人知道他求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有殿堂里的神佛和半空中的楚鸾知道,他求的是他和楚鸾的来世。 楚鸾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世的卫离总是能认出自己,不管她扮作什么模样,他都能认出,她就是楚鸾。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卫离在佛堂求了七天七夜,这七日,他未进一粒米,若是实在受不住,便靠冷水充饥。 楚鸾看着心上人日间憔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现在只是游魂的状态,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察觉。 此刻她就靠在卫离身边,对方却什么都没感觉到,继续虔诚祈愿。 “卫离……”楚鸾唤道。 叫他做什么呢?她也没想好,只是习惯性地想叫一叫这个名字。 “阿鸾……” 楚鸾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又飘回半空。 见卫离的目光仍只放在面前的金身佛像上,她才松了口气。 上一世,楚鸾从未听过卫离叫自己的闺名。 七日未进食,即便是卫离,也没了气力,说话也气若游丝,“你等了我半生,来世……就让我……” 楚鸾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沉睡过去一般,在佛像前重重低下了头。 …… 楚鸾已经昏迷了三日,卫离和齐韩用遍了法子,都不见人醒来。 这几日,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劝他放弃,就连慕容初尧也觉得或许两人实在无缘,就算有缘也是孽缘。 卫离却固执得很,当日就请陛下赐婚,“微臣心悦于她,此生不改其志。” 把慕容初尧气得够呛,赐婚的旨书几乎是扔在卫离脸上。 终于,在第四日,一切迎来了转机。明觉大师游历归来,直接找上了齐韩的医馆,说他有办法医治楚鸾。 若来的是别的和尚,齐韩定要将人撵走,可明觉大师据说已然得道,能知前世,预未来。万一真有法子?便将人请了进去。 卫离此时依旧雷打不动守在楚鸾床前,见明觉前来,正要行礼。 “永宁王不必多礼,还是让贫僧先看过楚姑娘吧。” 卫离有些木愣地点点头,让出一个位子来。 楚鸾的面色红润,身上的伤也没了大碍,这些日子卫离把她照顾得很好。 只一眼,明觉便看出其中关键,对二人道,“阿弥陀佛,楚姑娘深陷前世业障,这才迟迟不醒。”他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黑色木盒,“这是贫僧从释迦牟尼佛前取来的紫檀香,你每日辰时燃于屋内,贫僧会在屋外替楚施主诵读经书,以消她心中业障。” 卫离追问,“这样她就会醒来吗?何时醒来?” 明觉摇头,“此事贫僧也不敢保证,不过楚施主有大智慧,相信她必能早日窥破梦境,与王爷再续前缘。” 如今,也没了别的方法,卫离只好照做。 梦中—— 楚鸾自卫离死后,眼前的景象便替换为一望无际的草原,无论她怎么走也看不见边界。 正在她以为自己回迷失在这里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绯色背影。 她快步上前,看清对方穿的是喜服之后,吓得连退数十步。 那人转过身来,一双眼里满是柔情,朝她伸出手,“阿鸾,过来。” “卫离?”楚鸾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眼前景象骤然变化,周遭人声鼎沸,楚鸾下意识闭眼,再睁开,眼前就是遮面的珠帘和红色的绸布。低头看自己的服饰,赫然是绣着并蒂莲的婚服! 她刚要揭开盖头看个究竟,身边一人连忙拦住她,“姑娘,马上就要拜堂了,不可再胡闹了。” 拜堂?和谁拜堂?堂上坐的是谁? “知夏姐姐,咱们姑娘是急着见王爷吧。”声音娇俏稚嫩,分明是雏菊! 楚鸾心中疑惑更甚。她想要离开,却发觉自己根本动不了。 只听有人喊道,“一拜天地——” 楚鸾就如同木偶般被人扶着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一套流程下来,楚鸾稀里糊涂就成了亲。 她强行抬手,一把掀开盖头,方才穿着喜服的卫离依然站在自己面前。 “这……”她四下望去,看见了许多熟悉而又意外的人。 张生,嫣然,老师,玉奴,秀娘…… 她突然想到什么,向高堂看去。 不等她看清楚,眼前景象再次变幻。 宾客满座的内堂变作了她在镇北侯府的小苑。 楚鸾坐在院中的桂花树下,她连忙起身想要寻找些什么,卫离端着一碟桂花糕进来,笑着说:“母亲做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现在要不要尝尝看?” “母亲?” 卫离有些羞赧,“你我已经成亲,叫岳母大人一声母亲也不为过吧?” 楚鸾这辈子唯一叫过母亲的便只有阮清,可阮清不是已经…… “这是梦?”她反应过来,起身就要离开。 卫离拉住她,神色有些着急,“你要去哪?” “卫离还在等我,我要离开。”楚鸾头也不回就要挣脱。 谁知,“卫离”听到此话后,眼神中的温柔不再,浑身散发着戾气,他一只手牢牢抓住楚鸾的胳膊,一只手覆上对方的眼睛,沉声道,“我就是卫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哪也不用去。” 还不等楚鸾反应,已经失去了意识。 …… “阿鸾,娘子,父亲已经备好酒菜,我们可得快些回去了。”卫离在门外喊着。 楚鸾加快了梳妆的动作。 说来也怪,她以前竟从未发现京城离江南如此相近,不消一日,便能往返于两地之间。 国师府和镇北侯府也不过是对门的关系。 她和卫离先是去了国师府拜见玄均。 玄均和玉奴早已等候二人多时,见两人来了,玄均不悦地指责两句,“都成亲这么久了,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声音依旧是嘶哑的,只是说话倒是顺畅了不少。 玉奴在一旁帮着说话,“老师也太急了些,阿鸾成亲才不到一个月,哪能这么快怀上。” 楚鸾看着眼前两人,都是最熟悉的模样,但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今早遇见她爹娘,还说起过这件事呢。他们哪一个不比我着急?” 玄均说的是楚鸾的爹娘。 楚鸾倒是能想起楚旭的模样,但是阮清……,楚鸾却一直不大有印象。 卫离宽慰她,是因为阮清身体不好,不常拜见,所以才记不清楚。 可好歹是自己亲娘,就算三五年不拜见也不至于连大致轮廓也不记得吧? 可卫离又会那些其它话来堵她,楚鸾被弄的烦了,也就不管这么多,打算这次回去好好拜见一下。不然传出去,说她连自己母亲都不认得,那可真是…… “你怎么今日一直闷闷不乐的?”从刚才到现在,卫离一直观察着楚鸾的神色。 楚鸾回头,见卫离眼中带笑,是她最熟悉的样子,按捺下心头的疑惑,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许久没见阿娘,我想先去瞧瞧她。” 在楚鸾转身向玄均请辞时,卫离眼中的笑意转瞬即逝,再闪过一丝狠戾后,又恢复如初。 玄均听了楚鸾的诉求,神情有片刻的呆滞,随后便自然回道,“你也不必着急,楚旭带着她去山上礼佛了,今日都不在府上。” 不在?可是玄均方才还说今早才见过二人。 楚鸾察觉不对劲,也没多想,自圆其说,以为是楚旭他们清早出发,这才碰上了面。 楚鸾与卫离在国师府用过饭后就直接回了永宁王府。 是夜,楚鸾坐在梳妆台前,还不断回想着这些日的不对劲之处。 自成亲以来,楚鸾似乎从未见过爹娘,可又总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二人的消息,不像是出了事的样子。卫离也变得好奇怪,整日不上朝,总是陪在自己身边,他说是慕容瑾吩咐的,朝中无要紧事便不需他劳神。 而且,她总感觉自己像是忘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楚鸾决定,一切都等明日去镇北侯府见爹娘一趟再做打算。 翌日,楚鸾正要出门,卫离便冒了出来,“阿鸾要去何处,不如我陪你吧?” 楚鸾看着卫离一脸真挚,单纯想要陪她。她便有些不忍心怀疑他了,可是此事实在困扰她良久,今日定要查清楚。 她随口扯谎,“我突然想起昨日有件首饰还未来得及送给玉奴,我正要给她送去。” “既是送首饰,也可让下人去。”卫离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楚鸾,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可惜,楚鸾惯会扯谎,说起违心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真叫人看不出半丝痕迹,“你这人怎的成了亲还这么呆板,我说去送首饰不过是找个由头陪她说说话而已。”她同样打量着卫离的神情,假意道,“我倒是想叫你陪我去,可老师向来喜欢挑你的刺,我夹在中间也不好受。”说着,表现出几分为难。 卫离也没再强求,只让楚鸾早些回来,他吩咐厨房做些她爱吃的菜。 楚鸾应下,便不慌不忙出了门。 走到国师府门口,确信没人盯着,楚鸾便直接变道,去了对面的镇北侯府。 府里的下人告诉她,侯爷和夫人出门礼佛还没回来,杜伯也跟着一起去了。 楚鸾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不禁自嘲,真是魔怔了,怎么会觉着这一切是假的呢? 她一边嘲笑自己糊涂,一边想着回府怎么补偿卫离。 楚鸾决定就地取材。她屏退下人,独自在侯府里逛起来。 先是去了楚旭的书房,看着这里的每一件陈设,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又不禁再次感叹自己胡思乱想。 突然,目光转移到挂在墙上的那把宝剑身上。 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用过这把剑,是什么时候呢? 楚鸾抬腿要将宝剑取下,左脚下踩着的木板发出咚的一声。楚鸾满是疑惑,只觉有什么东西快要从胸口冒出来。她取出宝剑,用剑刃插入那木板的缝隙处,轻轻一挑,轻易打开了地上的暗格。 这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却仿佛刻在她的骨子里。 这是为什么?她以前打开过这个暗格吗?她为什么这么做?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枚虎符,下面垫着的是厚厚的一沓信纸。 楚鸾将那些书信取出来,发现上面一个字也没有,这些全是白纸! 她好像也将这些纸取出来过,那时里面放着的也是白纸吗? 心上锁链开始松动,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崭露头角。 她记得……那是深夜,她似乎很着急,根本来不及看这些书信,原来这竟都是白纸吗? 楚鸾突然想到什么,魔怔似的扔下手里的一切,冲出书房,逢人便问,府里可有阮清的画像。 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一致的,“府里自然是有夫人的画像的,只是那些画像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楚鸾发疯似的,叫所有人都去帮她找,哪怕找遍全府,也要找出一张阮清的画像来。 可那些人却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回答了楚鸾的问题又开始各忙各的,就好像……听不懂楚鸾说话。 “你们在做什么?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我让你去把我娘的画像找出来啊,你们不是说有我娘的画像吗?那都去给我找啊!”楚鸾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 可那些人回答的还是,“府里自然是有夫人的画像的,只是那些画像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楚鸾只觉得浑身发冷,无助和害怕萦绕着她。 既然没人帮她找,那她就自己找。 楚鸾花了大半日的功夫,差点将整个侯府都掀翻,也没找到一张阮清的画像。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向祠堂跑去。 一进祠堂,入目便是楚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她细数下去,终于在最下面发现了阮清的牌位。 阮清已经死了,她早就死了。楚鸾一直没见过阮清,记不清阮清的名字,家里连一张阮清的画像也没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楚鸾身在梦中。 梦境是现实的投影。 她没有看见那些书信,所以上面都是白纸;她不记得阮清真正的面貌,所以一直不曾与她相见。 那么卫离呢?他也是假的吗? 她不敢深想,失魂落魄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 前方,卫离身着白衣,眉眼含笑,似乎在等她。 楚鸾下意识不想见他,但似乎是为了死心,她打算验证最后一件事。她提起右手,找出以珍珠红丝发带辫成的小辫,笑意盈盈道,“卫离,我的头发被扯到了,你帮我把这个取下来吧。” 这并不是一个高明的借口,轻易就会被人发现。 卫离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亲手替她解开发带。 楚鸾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一切都是假的。 “你打算离开了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所以你是要离开了吗?”卫离又问了一遍。 楚鸾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她以为眼前的卫离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她梦境衍生出来的虚拟假象,但似乎并非如此。 没有得到答案的卫离突然笑了起来,语气中满是无奈,又夹带着几分憎恨,“你总是这样,自顾自闯进我的人生,又自作主张选择离开。从来没问过我的意见。” 楚鸾突然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卫离,是上辈子的楚鸾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你做了这么多,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他的身体因为强烈的悲痛而不可抑制地颤抖,“我凭什么一定要喜欢你?” 他前二十余年的人生都过得枯燥乏味,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心仪的女子,却被得知那女子和他讨厌的是同一人,这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他深陷情网,挣扎痛苦许久,才下定决心和楚鸾划清界限,减少来往。可不知是不是上头故意和他作对,他越想逃离,这个人越是像摆脱不了的宿命一样缠着他。再后来……这个人又不再缠着他,而是永远住在了他的心上。他为了能和她有个圆满结局,不惜在长生殿跪了七天七夜,结果换来的,却是她和另一个自己心意相通。 “他什么都没做,就有这般好的运气,而我等了这么久,不过是你一句要离开。”卫离说着说着,双目变得赤红,他身后的景象也逐渐消失。 楚鸾心道不好,这个梦境的主宰显然是卫离,若是惹怒他,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离开这。 “你冷静点!” 卫离果真平静了些,身后的景物也停止消失。 他真诚又迷恋地望着楚鸾,近乎乞求,“留下来吧。阿鸾,我们一直在一起。这里比外面好多了,没有仇恨,没有战争,你的亲人也不再疏离你,你所关心之人都会陪着你,还有我。” 楚鸾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卫离还在等我,他已经等了太久了,我要回去找他。” “我就是卫离啊!”卫离大喊,一边上前楚鸾抓起的手抚摸自己的脸,急切向她证实自己就是卫离,“我也等了你很久,你一点也感受不到吗!” 楚鸾抚摸着和卫离一般无二的脸,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楚,她离开的那五年,卫离是不是也和眼前这个一样,每天都活在煎熬和痛苦中?如果自己没有活着回去…… 她突然不敢细想,急忙撤了手,坚定道,“你不是我的卫离,我要回去找他了。” 卫离彻底被楚鸾激怒,整个人处于极端暴躁的边缘,整个世界都处于动荡不安的状态,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销毁。 就在楚鸾决定殊死一搏时,对方先泄了气。 “你走吧。”卫离像是累极,再无力挽回些什么。 “你……” “我早该知道,你也不是那个楚鸾了。你虽有她的记忆,但你并不是她。”卫离脸上带着自嘲的笑,“我的阿鸾,早就死了。我所求的来生,也不过是替另一个卫离和楚鸾求的罢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张脸,楚鸾突然心生不忍,问道,“我离开后,你会去哪?” 卫离摇摇头,“不知道,或许魂飞魄散,或许能去阴曹地府寻她吧。” “你快走吧,你和他好不容易在一起,可不要像我们一样,错过了才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放下心中成见。” 楚鸾虽然同情他的遭遇,但更想快点见到卫离。 恰好此时天空传来一道诵经声,似乎是催她回神的咒语。 卫离看着楚鸾一点点在面前消失,最后关头叮嘱了她几句,“你有了前世的记忆,且和卫离的缘分已经改写,但你要知道,天命不可违。想要改写一个人的命运,就得付出巨大的代价!你和他好不容易在一起,就该替我和楚鸾好好活着,不要多管闲事。” 楚鸾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但最后会不会照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明觉大师和卫离两人守了三日,楚鸾终于有反应了,一开始是小声地呢喃,后来剧烈抽搐着。明觉让齐韩给她施了针,自己又在屋内念了半柱香的佛经,楚鸾才悠悠转醒。 刚醒过来的楚鸾还不适应睁眼,只能半眯着,看清了床头的卫离,想要开口,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小指勾住对方的衣袖,表示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卫离连忙握住她的手,激动地看着眼前人,嘴张张合合好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她流泪傻笑。 楚鸾休息了一天就觉得自己全身都轻盈了不少,一点毛病没有,想要下床走走,不幸被卫离瞧见,又被人按回去躺了两天。 楚鸾醒后,明觉就离开了京城,没有人知道他这次会去哪,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楚鸾这次是打心底里感激他和齐韩,若无二人相助,她和卫离说不定又要错过了。 这段日子,楚鸾一直住在齐韩的医馆,方便有人随时照顾着,卫离一下朝就会来医馆陪她,两个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在医馆住了下去,惹得齐韩每日暴跳。 卫离见楚鸾的情况好了不少,才把赐婚一事告诉了她,省去中间步骤,直接说了结果。 “今年一开春,便是你我的婚期。”时间是赶了些,但永国刚刚遭逢大变,也不宜铺张。而且皇上将慕容瑾和阮茜妍的婚事也定了下来,和卫离在同一日完婚,双喜临门,讨个吉利。 楚鸾看着卫离,一时间忘了言语。 卫离以为又是他自作主张惹得楚鸾不快,忙补充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们也可以……” “我很喜欢。”楚鸾打断他。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勾出缠绵的情丝。 楚鸾窝在卫离肩窝,感受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和健硕的肌肉,重复道,“我很喜欢。卫离,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让你等了这么久,是我的错。” 卫离将人紧紧环住,生怕她又消失不见,生怕这只是大梦一场,在得知一切都是真的后,才露出了久未展现的笑颜。安静、满足,是春风得意也是柳暗花明。 第一百四十六章 腊月二十八,楚鸾的伤已经痊愈,不便再住在医馆,对于楚鸾的去处,卫离想了很多,他倒是想直接将人接入王府,又怕楚鸾会遭人非议,只得暂时将人安置在郡主府旁边的宅子里。 卫离一切都打算好了,那宅子虽不如郡主府大,人手也不多,但照顾楚鸾饮食起居绰绰有余,他闲暇之时也会去那里,只是从不过夜。 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觉得他们所为不合礼数。每次上朝,总有一两个大臣就此事弹劾卫离。 卫离不和他们计较,慕容初尧也听得烦了,让卫离要么给楚鸾换个住处,要么就少去找她。 卫离一个也不选,“阿鸾与我,清清白白,而且我们就要成亲了,哪怕住在一起也无人敢置喙。” “你们是觉得没什么,可难保别人不会多想!”慕容初尧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惯卫离了,脾气倔得像头驴不说,还一根筋,眼神也不好,放着这么多世家女子不要,非得选楚鸾。若不是看着皇姐的面子上,早就废了他的永宁王之位。 慕容初尧疲累地扶额,说道,“阿旭前些日子不是说可以把楚鸾接回去吗?就让她回侯府,她父兄尚在,又未与你完婚,哪轮得到你替她安排?” 卫离知道,把楚鸾送回镇北侯府对二人的名声都好,但他不想这样做,楚鸾会很难过。 他跪在慕容初尧面前赔罪,“陛下,恕臣不能从命。” “阿鸾一生孤苦,到如今,身边的至亲、挚友更是一个个离开,臣三生有幸,才得她真心相付,臣不想让她再受委屈。” 慕容初尧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为了那个楚鸾顶撞自己了。对着卫离指指点点半晌,最后只憋出一个“滚”。 卫离离开尚书房,就直往楚鸾那里去。 楚鸾似乎也知道卫离快要回来,提前等在门口,林九在旁边替她撑伞。 “阿鸾!” “卫离!”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刚经过生死离别,林九总觉得两人越发腻歪了,哪怕没事做,也要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生怕有一个人突然消失了一样。 林九感受着雪越下越大,忙提醒还痴情对望的两人,“王爷,楚姑娘身子刚好,还是先回屋吧,别再染了风寒。” 卫离这才回神,拿过林九手里的伞,自己送楚鸾回房。 独自感受风雪的林九:…… 在屋里,两人围着炭火取暖,卫离趁这时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了楚鸾。 他虽不想楚鸾回侯府,但还是要看楚鸾自己的意思。 “是要回去一趟的。”楚鸾道。 卫离立马抬头看着她,很是意外。 楚鸾见他呆愣的样子忍不住发笑,“不是要搬回去,我只是想回去取个东西而已。” 卫离这才放心。倒不是怕她离开自己,而是怕楚鸾回去了看见那些旧物会想起阮清,届时免不了又会难过。 “你想取什么,不如我替你跑着一趟?” 楚鸾摇头,这个东西,只能她亲自去取。 卫离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王府里该添置的都添得差不多了,都是按你的喜好来布置的。”他将人揽入怀中,轻声道,“等你我完婚,就将珞音和知夏接过去,我知道你一直把珞音当做亲生女儿,以后,我也会把她当成我们的孩子照顾。” 不知联想到什么,卫离的耳根慢慢爬上薄红,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发热。楚鸾听见他过快的心跳,有些奇怪,“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卫离整个人都羞赧起来,低声道,“我们成亲后,也会有我们的孩子。”说完,又怕楚鸾误会他不把珞音放在心上,忙补充道,“我是说,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孩子和珞音做伴。”他想过了,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他不求多子多孙,只希望这个家不至于太冷清。 楚鸾没想到卫离会主动和她提起子嗣一事,她向来不喜拘束,照顾珞音已是不得已,若再来一个孩子,只怕她做的不会很好。楚鸾酝酿许久,想将心里话告诉他,但在见到卫离一脸憧憬的模样,又放弃了。 楚鸾在除夕那日,独自去了镇北侯府。 楚旭听到楚鸾前来的消息,很是惊讶,惊讶之余又有些喜悦,忙命人把楚鸾那座院子布置一番。 此时,杜伯恰好领着人进来。 楚鸾叫住正要去忙的婢女,“不必了。” “孩儿并没有搬回来住的打算,我今日来只是趁除夕日来拜见父亲,卫离还在等我回去。” 楚旭的脸色沉了下去,让人都下去,整个客堂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你今日来就只是为了见我一面?”楚旭坐在主位,手里捧着那只有裂痕的茶盏,眼神一直放在楚鸾身上。 楚鸾摇头,“除了问父亲安,孩儿还有一事想求父亲成全。” “什么?” 楚鸾想了想,还是跪下,双手交叠,三次叩首,方才说出自己的诉求,“孩儿想将阿娘的灵位请出楚家祠堂。” 楚旭万万没想到,楚鸾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见她的气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他也能猜到楚鸾为什么会这么做。 “楚家虽然已经人丁凋零,但将你娘的灵位移出楚家祠堂一事非同小可,需得楚家长老商议决定。”楚旭也不瞒她,“你可知,一旦把清儿的灵位移出楚家祠堂,那她的名字也会从楚家族谱上勾去。” “你若想要供奉她,大可命人再刻一块牌位。” “父亲。”楚鸾打断他,神情淡漠,无悲无喜,无怒无怨,“阿娘生前就一直被困在楚家,死后,仍被拘了这许多年,孩儿想着,也该还她自由了。” 楚旭看着这张与阮清酷似的脸,那双眼睛却像极了曾经的自己。她和阮清之间并无多少深情,生出的女儿却集二人所长,倒是讽刺。 “罢了,一切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楚鸾再拜三拜,“孩儿多谢父亲。”说完,起身欲走,最后还是决定给这段父女情画上最后一笔,“开春后,便是孩儿与卫离的大婚,父亲于我毕竟有生养之恩,届时还请父亲替我主婚,已全最后的父女之情。楚鸾不孝,往后不能在父亲身侧侍奉,父亲要多加保重。” 楚旭看着楚鸾决绝的眼神,喉咙干涩,“……好。” 父女俩站在祠堂里,对着香火台上摆放着的楚家先辈的牌位拜了几拜。楚旭拿起那块一尘不染的牌位,用袖子再次擦了擦,仿佛想将楚旭之妻四个字给擦去。 “误你半生,我在此向你赔不是了。望你来生逍遥自在天地间,不拘凡尘半两钱。” 楚鸾接过牌位,用一块藏蓝色的碎花布包裹起来。 走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宅邸,笑了笑,毫无留恋转身离去。 …… 卫离今年没有在皇宫过年,而是带着林一和石三陪楚鸾吃个团圆饭。 两人一起包了饺子,吃过年饭,看了焰火,楚鸾有些疲乏,便又并排着坐在院里的秋千上闲聊。 这个秋千是卫离亲自做的,挂在院中梧桐树下,结实不说,秋千绳上还绑了些彩色的绸缎和一些绢花。 这秋千足够大,坐下两个人不成问题。可两个人却靠的极紧,愣是给秋千又挤出一个人的位置来。 “你说……我们成亲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楚鸾头靠在卫离怀里,眼神注视着夜空,好奇问道,“是像赵尚书夫妻俩那样,还是像林祭酒家那样?” 赵尚书是出了名的惧内,而林祭酒夫妻又是京城人人羡艳的相敬如宾。 卫离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像赵尚书和林祭酒那样也不错,又觉得都不是。他和楚鸾历经万难走到今日,定会比旁人更恩爱。 楚鸾嫌他敷衍,“那往后若是你我意见不一,究竟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她带着几分揶揄之色,抬头去看卫离的脸,却之间对方光滑的下颌和泛红的耳根。 这个问题倒有些为难卫离了,若是家事,拿他定愿意事事听从楚鸾,可他们都不是普通人,若涉及国事,卫离不能做到。他不想让楚鸾失望,又不想欺骗对方,一时犯了难。 楚鸾仿佛看出他的犹豫,仰着脖子,一口咬在他的下颌上,“傻子。” 她坐直了身子,双手捧着卫离的脸,眼里是盛不下的柔情,温升道,“你不想我难过,我难道会舍得让你为难?” 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一帆风顺,必有多番曲折,但她和卫离连生死大劫都挺过来了,早已心意相通,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再将二人拆散。 微凉的指尖衬得卫离的脸有些发烫,他看着楚鸾的眼睛,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冲着人笑了起来。 蓦然,天空骤明,宛如白昼。 两人一起抬头,各自脸上接了一片雪花。 下雪了。 两人又相视傻笑起来,视这不速之客于无物,在光明中拥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在永宁王和谨王成婚之前还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叛党常先生一干人将于年后问斩,慕容煜也将被关入皇陵,众生不得踏出一步。 楚鸾和卫离决定在行刑前去探望一番。 卫离是为了全这么多年的手足之情,楚鸾是为了问常先生一些事情。 狱卒见到两人一起出现并无奇怪,但见两人走向不同的牢房就犯起了嘀咕,这小两口感情那么好,何不一起?难道不想多走一段路? 常先生想不到楚鸾会来看他,意外之余又觉得合理,楚鸾此人,看似冷心冷情,实则有血有肉。他应该知道她为什么会来了。 楚鸾从食盒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顺着木制牢门的缝隙里塞进去。 常先生也不多怀疑,直接打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里面装着的是三个肉包子。久未食肉的常先生见此,忍不住吞咽着口水,又顾念着楚鸾,不想表现得太急切,便将包子一推,冷笑道,“这是什么意思?” “放心吧,不是断头饭。”楚鸾寻了个干净之处席地而坐,与常先生处于平等地位。“好歹叫过你几句义父,又蒙你多次手下留情,特来感谢。” 常先生哼了几声,颇有些不情不愿地拿起包子,一口咬下去,没嚼几下,便吃惊道,“这是你做的?” 楚鸾摇头,“这是来时路过的包子铺那买的。” 常先生放心了下来。 楚鸾做的那些糕点,直到现在他还心有余悸,好不容易成功了一次,却被这么摆了一道。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看我死没死?” 楚鸾垂下眼睑,轻笑一声,她本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将自己当做了他的女儿,可又觉得这个问题不管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已经不重要了,改口问道,“魏长林他……还活着吗?” “那小子在你离开后也不知所踪了。”常先生冷笑一声,手中的包子都被他捏得变形。 活着就好,这也算是对魏巍最后的交代吧。 “现在外面有不少人在找他吧,你要想找到他可能有点麻烦。”常先生塞了一嘴,囫囵不清道。 楚鸾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叹了口气,“何必再寻?这个笼子里的困兽够多的了。” 常先生也不再说话。 楚鸾跟他说了句告辞便离去了。 阴暗的牢房又变得寂静,到处都是死气,压的人喘不过气。常先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剩下的半个包子陷入沉思,久久不能言语。 前朝亲王慕容皓,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均死于诸王之乱,长子享年二十,幼女享年十八。 卫离还没出来,楚鸾也不想去见慕容煜,就在门外等候。 约有一刻钟,才看见卫离从里面出来。 她立马迎上去,两人相顾无言,执手而去。 除了慕容煜和常先生两人外,其余乱党均已定罪,李虞也早已被乱剑斩杀于黎城之外。沈尚书因为楚鸾的关系,得以苟全性命,只是被贬为劳役,去北疆做苦力。祸不及出嫁女,沈映雪仍旧是永安王府的世子妃。 这一世的轨迹于上一世而言,终究有所改变,只是这一切更像是基于楚鸾和卫离两人的改变而做出的修正。不管是嫣然、秦夫人、玄均、雏菊,他们的命运都没有被改变。 楚鸾不免担忧起未来的命途。她和卫离会不会走到前世的绝境?慕容瑾会不会依旧成为那个弑父杀兄的无情帝王?还有秦鸢…… 她通过上一世的记忆,明白了前世她和墨涵婚事被阻,幕后之人不是沈映雪,而是秦鸢,这一切都是她为了讨好慕容瑾而做的局。 这一世还多了一个最大的变数——阮茜妍。上一世的阮茜妍就如十年前的传闻那般,痴傻一生。可这一世……她倒有些好奇如今的阮茜妍究竟是何许人也了。 目前,楚鸾最担心的还是成亲后,不足一月,便是上一世慕容瑾弑父夺位的日子,楚旭也是死在那一日,更是她和卫离彻底决裂的导火索。 这一世是否也会如上一世那般发展,楚鸾不知道。但她一定会尽力阻止,为了楚旭,也为了卫离。 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楚鸾也越来越焦虑,知夏带着珞音来见她也总是走神,弄得每次都要卫离去把珞音哄着,才能让两人心平气和说上话。 卫离一开始只当楚鸾是紧张,毕竟成亲这么大一件事。只是后来听知夏说,楚鸾每晚都睡不踏实,一夜惊醒好几次。他才反应过来,楚鸾或许不知是紧张那么简单。 成婚前两日,卫离让林九和知夏在府里照顾珞音,他则带着人出去散心。 说是散心,两人也没去多远的地方。只是在苍山寺山脚下转转,下了马车,楚鸾又开始一个人沉思,卫离看在眼里,牵了匹马,不让手下跟着。 直到走出二里地,楚鸾才回过神,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卫离有些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肩,“你最近怎么了?” 楚鸾牵起一抹笑,装作无恙,“成婚在即,有些……”看着卫离严肃的眼神,冷不丁想起上一世卫离常看她的模样,不带任何情绪,冷冰冰的,形同陌路。她笑不出来了,焦躁地转过身去,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下定决心,犹豫问道,“如果……”她又说不出口了,没有发生的事情,叫她怎么跟卫离说呢。若是因为她的插手,将事情变得更糟怎么办?梦中的“卫离”告诫过她,不可随意改变一切。 卫离从她纠结的神情便猜到,她又有事瞒着自己了。他喉结滚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楚鸾摆明了不想说,卫离也没有逼迫她,如往常一般将人揽入怀中,亲密无间。 低头亲了亲心上人的额头,算是安慰,“今日,我待你出来只是为了散心,旁的,就不要多想了。” 他不知道,他越是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楚鸾越是烦躁,她爱卫离,这份爱已经延续了两辈子,眼看就要修成正果,她不想像上辈子的自己那样,一生求而不得,只能孤身赴死。 “卫离。”楚鸾双手紧紧环上卫离的腰,恨不能将自己嵌入他的身体,从此骨血相连,再不分离,“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日你发现我有事瞒着你,你会不会恨我?” 卫离心道,果然,楚鸾有事瞒着他。虽然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但他也不想逼她。阿鸾心思敏感,有些事还需徐徐图之。他了然一笑,“我当你郁闷几日,是想悔婚,原来是为了这个?” “只为这个?”楚鸾不明白,卫离以前不是最讨厌自己有事瞒着他了吗,两人好几次为了这大吵一架,现在又不在乎了? 卫离右手轻轻刮了一下楚鸾的鼻梁,佯怒道,“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难不成我真为了这些小事与你决裂不成?就算你答应,我也不会同意的。”他的眼中是如泉水一般源源不尽细水长流的柔情,“我为了你吃了那么多苦头,苦等了多少个春秋,怎么舍得放手,叫你与别人厮守终生?” 是了,他们经历了那么多苦楚才走到今日,为什么要因为一些还未发生的事情而徒增烦忧?一切尚未发生,或许真有转机也不一定,只要她找到慕容瑾篡位的原因,就能阻止一切。 想通后,楚鸾踮起脚,在卫离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不会再有别人了,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话音刚落,等来的便是卫离强势地禁锢着她的腰,落下铺天盖地的亲吻。 他像是孩童一般,将所有的地方尝过一遍后,专盯着那最甜的地方细细品尝,时而温柔,时而凶狠。楚鸾双眼蒙上一层水汽,脸颊也被熏红,分开后,一张嘴笨拙地大口呼吸着空气,瞧着可怜极了。又招惹了一番更猛烈的“欺负”。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成婚前夕,因一些俗礼,楚鸾与卫离成亲之前不得再见面;珞音也被尉迟青接走,知夏跟着去照顾她。楚鸾整日一个人待在府里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实在烦闷地紧,就让知夏约着秦鸢一起出去散散心。 秦鸢也是成过亲的,自然知道楚鸾心中烦恼,便答应下来,借此机会开导一下她。 二人约好去金燕街看看,如今的金燕街在慕容瑾的整治下早已改头换面,赌坊和青楼关了大半,倒添了许多清白商户,卖的都是贵族女眷喜欢的首饰、脂粉和锦缎。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也要成亲了。”秦鸢感叹道,“阿爹也替你高兴,若不是身体实在不好,怕要伙同尉迟大哥他们喝上几天几夜,给你庆祝呢。” 这算什么庆祝? 楚鸾心里发笑,却也知道他们都是真性情,都是盼着她好的至亲。 “受秦伯父多恩惠,如今他身体有恙,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想到秦海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现在成了一个药不离身的孱弱老者,秦鸢心里就不是滋味,摆手道,“不提这个了,你就要成亲了,还是该高兴些。” “阿鸾,你可想好了?”秦鸢问。 楚鸾说不上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放弃了回江南的机会,选择留在卫离身边。但她知道,她喜欢卫离,她想和卫离在一起。 秦鸢见她不语,便知晓她的意思了。只是慕容瑾那边……他对楚鸾执念太深,只怕日后会生出事端。更何况,现在又来了个阮茜妍。 “阿鸾。” 楚鸾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秦鸢又说不出口了。反正楚鸾都要成亲了,就算慕容瑾想做什么,也得顾忌着伦理纲常,便稍稍放心。 “前面有家成衣店很是不错,里面的锦缎都是上好的,不如去看看,马上就是做王妃的人了,也该多几身华贵的衣裳才是。” 最后,跟出去的小厮两只手都拿不过来了,两人才打道回府。 楚鸾实在不想过早回那个空荡荡的府邸,便顺道先送秦鸢回去。 殊不知,谨王府外灯火通明,大红绸早早挂上,到处都洋溢着成亲的氛围。 慕容瑾一身白衣站在门外,与一派喜气的王府格格不入。清冷的月光洒下,他身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孤寒。 “王爷。”秦鸢和楚鸾双双见礼。 慕容瑾只是瞥了楚鸾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秦鸢身上,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向来说不到一块去的两个人,他竟会主动关心,“夜间风大,小心受寒。” 秦鸢知道,这句关心未必是对自己说的,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楚鸾,见对方并没有任何异样,也明白了两人终究是不可能,便接了下去,“有劳王爷挂念,妾身自会多加小心。”又命身旁的侍女拿过一件披风递给楚鸾,“阿鸾,时辰也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楚鸾留在这,确实有些尴尬,便点头应下。 她刚进马车,就听见慕容瑾出声叫停。 “汶君……” 要说什么呢? 威胁、警告、蛊惑,这些手段都使过了,有什么用呢? 最后,慕容瑾摇摇头,嘱咐车夫,“务必将楚姑娘送回府上,不可出半点差池。” 楚鸾这才如释重负般,完全松懈下来。现在的慕容瑾,还没有变成最后那个疯狂暴虐的人。 三月初三,两位王爷一同娶妃,举国同庆。婚事更是安排在皇宫里一起办了。 天还没亮,楚鸾就被宫里的女官嬷嬷拽起来梳洗打扮。脱下素衣裳,换上喜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华服套在她身上,一点不觉得臃肿,反而多了几分贵气。头发盘成高髻,珠钗、点翠、金冠、流苏,衬得满头亮闪闪的。银黛描眉,朱砂点唇,没了往日的病色,面容如芙蓉一般,清新艳丽。 侍女取来楚鸾亲手绣的红盖头,并蒂莲栩栩如生,遮盖住女子姣好容颜。 这一番功夫下来,已快到午时。 楚鸾被人扶着出府时,卫离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昨夜他辗转难眠,一直幻想着今日的场景,终于到了此刻,反而不知所措。被身边的石三提醒,才上前接过新娘子,亲自将人送上自己的花轿。随后翻身上马,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高声道,“驾!” 轿中的楚鸾细细摩挲着方才被卫离触碰过的地方,不禁低声浅笑。 成亲不比平常,脚程自然慢些,卫离又怕楚鸾在轿中受颠簸,又刻意放缓了速度,所幸到皇宫时,已近黄昏,正好是行礼之时,也没有误了时辰。 大殿上,慕容初尧高坐龙椅,底下站着几位重臣及其家眷。 两对新人在内侍宫女的指引下上殿。慕容瑾一如往常,脸上端的是春风和煦,只是骤然从一身白衣换成火红的喜服,给人眼前一亮的惊喜。而卫离……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战神,就连眉梢都挂着笑意,全程嘴都没有合拢过。 他们各自牵着一段红绸,而红绸另一端是他们各自的妻。男子居左,女子居右 肇庆得了指示,上前祝词,“行礼——一拜天地仁厚,再拜皇恩浩荡,三拜夫妻美满——” 慕容瑾行礼时,虽面对的是阮茜妍,但他的目光却放最右侧的那位女子身上。见对方弯腰低头,自己才跟着动作。 如此,也算是行过夫妻礼。 肇庆满意地看着两对新人完礼,说道,“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 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慕容初尧也觉高兴,毕竟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侄子,都成了家,也算是对得起逝去的皇姐了。 当夜,新人并没有留在皇宫,而是在礼成后,各自回了府。 因着府中宾客仍未散去,卫离不得不在外面应付。楚鸾便一个人待在寝殿,屋外十几个侍女嬷嬷守着。 坐在红鸾帐中,楚鸾无端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切感。这会不会只是她的大梦一场,她没有重生,卫离也没有爱上她,可掐一把后的痛感又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她和卫离真的等来了这一天。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多亏石三等人极有眼力见,知道他们主子今晚有要事要办,轮番上阵,替卫离把酒全挡了,这才让卫离有了脱身的机会。 等他赶到婚房,屋外的侍女和嬷嬷拿着一会要用的东西鱼贯而入,惊醒了靠在床头假寐的楚鸾。 侍女递来玉如意,卫离接过挑起红盖头流苏一脚,轻轻一掀,一张艳丽脱俗的面容直击卫离心脏。 这不是楚鸾第一次穿嫁衣,只是上一次虽有嫁衣,却无珠冠,妆容也素净得很,完全没有今日牡丹般艳丽的颜色。 年长的嬷嬷斟好两杯酒,递给二位新人,说道,“共饮合卺酒,恩爱到白头。” 楚鸾和卫离握着酒盏,相视一眼,均笑了出来。上一次,他们无人指引,也喝过一次合卺酒了。 两人右手交叉,饮下清酒。 卫离取过楚鸾的酒盏,连着自己的,一起递给嬷嬷,吩咐道,“行了,阿鸾累了一日,也乏了,你们先下去吧。左右不过是些虚礼,我与阿鸾情投意合,一切从简便可。” 这虽不合规矩,但又怕永宁王急了,毕竟是等了许久才娶到手的美娇娘,就算急色些也是人之常情。众人心知肚明且十分识趣地退下了。 待人都走完,卫离才细细端详起楚鸾的脸来,下意识脱口而出,“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楚鸾听罢,羞红了脸,天下貌美女子比比皆是,她如何能当得起这两句? 两人如今已是夫妻,却都没有这样的意识,倒是比平日更拘谨了些,一个不敢随意动作,一个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鸾,我蹉跎半生,从未有一日如今日这般高兴、惶恐。”卫离的目光像是钉在楚鸾身上一样,片刻没有移开。 楚鸾不是个忸怩的小女人,但:不知为何,今日偏像被猫叼了舌头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红着脸,低着头。 “阿鸾,你摸摸我,这一切,不是梦,对吗?”卫离执起楚鸾的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生怕被惊着,眼前人就会消失不见。 温热的指尖触上卫离有些凉的脸颊上,楚鸾像是被冻着了般瑟缩一下,这一点却惊着了卫离,后者急忙抓紧楚鸾的手,不让对方逃离。 真是疯了。 楚鸾想着。 他们不过是成个亲,又不是第一次了,平日那么亲密,如今却像初尝情滋味的毛头小子。 楚鸾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大了胆子,一只手主动挑起卫离的下巴,蛊惑道,“你既然那么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如主动求证?” 平日机智过人的永宁王在关键时不合时宜地犯了傻。 “如何求证?” 楚鸾浅笑一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又快速退开。 接下来的一切,是顺理成章,也是久梦成真。 卫离急切的汲取着楚鸾唇上的滋味,逼得人因呼吸不畅而涨红了脸。 “卫离……”楚鸾情动时呓语。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可控的机关,卫离急吼吼地抱着人倒在床帐之间。他没有急着动作,而是小心翼翼取走对方累赘的头饰,待一头青丝铺在鸳鸯枕上,才满意了,继续寻找对方的唇。 一只手不安分地去扯楚鸾腰间束封,将其扔出床帷,惹得红纱帐颤动。随后,一件件复杂的喜服被剥下,直到楚鸾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他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般,不再执着于一点红唇,细密的吻落在楚鸾的脖颈、锁骨、小臂,乃至胸前,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楚鸾有些受不住,用手去推,“卫离,你别这样……” 被误解为是拒绝,卫离便发了狠,一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解下头上束发的发带捆绑在床头。 随后除去自己这一身碍事的华服,露出强壮的身躯,贴上楚鸾,一只手固定着人的后脑勺,深深吻着她的唇,狡猾的舌在唇齿间作乱,惹得楚鸾几度缺氧。剩余一只手也不闲着,四处点火不够,甚至逐渐向下,抓着自己那滚烫的祸根在楚鸾腿间戳弄,非要叫人感受一下。 “我等了你多久,它就想了你多久。” 臊的没边。 果然,男人一旦上了床,便什么礼节廉耻也不顾了。 两人毕竟是初次结合,难免有磕绊。 楚鸾除了痛,身体还传来近乎颤栗的快感,温声哄着身上这个浪荡子,“别急。” “你先别动……” 越这么说,卫离越来劲,存心跟楚鸾对着干。 无法,楚鸾只好示弱,“我疼……卫离,你说过不会再让我疼的。” 他这才放缓了动作。 但不知是不是男人在这方面与生俱来的学习能力和悟性,后半夜,两人明显契合了许多。 卫离甚至能让楚鸾也体验到这其中的乐趣来。 只是楚鸾毕竟体弱,禁不住这样耗费心力,硬生生被卫离弄晕了过去。 待人再醒来时,只觉天地摇晃,仿佛身处扁舟之中,但那切实的温度和快感又提心着她发生的一切。 她又在扁舟漂泊中再次失去意识。 不知睡了多久,楚鸾睁眼,便是卫离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 她轻微动作一番,虽觉身体酸痛,但并无其它不爽利,向来昨夜卫离是帮她清洗过了。她这才放心了些,闭眼准备再睡会儿。 卫离又捧着人的脸亲。 楚鸾哼哼两句,倒也没说什么,由他去了。等人彻底清醒,已是午时。 身侧早已没了卫离的身影。 她撑起身,环顾四周,屋内也早没了昨夜的狼藉。只是不知是卫离动手收拾的还是府里的下人进来收拾的。 她有些烦闷的蹙着眉,刚成亲便如此懒怠,也亏得是卫离府中并无高堂,不然少不得被人诟病。 扶着仍有余痛的腰,暗骂,昨日怜他经年苦等,一时心软,险些搭进去半条命,往后可不能再纵着他了。 而食髓知味的卫离,正美滋滋幻想着以后的幸福生活呢。 第一百五十章 楚鸾刚起,林九便带着人进来服侍。 这些侍女瞧着都是生面孔。 林九看出楚鸾的疑问,在一旁解释道,“这些都是主子精心挑选出来服侍王妃的。” 楚鸾点点头,问起卫离的去向。 “主子一大早便去上朝了。” 永国有礼制,说是成亲三日内不用上朝做工,没想到卫离还是去了。 “本来主子也想多陪陪王妃,只是顾大人派人来传,说谨王已经上朝,若主子不去,恐落下话柄,这才去了。” 如今朝堂刚刚稳定,在位的皇子中已无人能成为慕容瑾的阻碍,他想借此机会多多表现,让皇上放心将太子之位交给他也情有可原。 楚鸾让林九带着她在府里转转,待下朝时,再去宫门接卫离好了。 以前没有主动了解过卫离府里的情况,今日清点了府里的账本和库房,楚鸾才明白,这偌大的永宁王府并无多少家财。据林九说,这些年,卫离一直都是用自己的俸禄养着他的亲兵,每有赈灾时,他也是出钱最多的一个。所以府里并没有多少现银,就连珠宝都当了不少,留下的都是以前长公主最宝贝的一些。 楚鸾倒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是担心卫离用私财供养兵士,将来若慕容瑾称帝,有意为难,一定会从这方面做文章。 “主子早就交代过,王妃一入府,这府里的中馈都交由您来打理。”林九将库房的钥匙交给楚鸾。 楚鸾接过,唇角露出一抹笑来,打趣起林九来,“你们就不怕我是个贪财之人,会克扣你们的月俸?” 林九一直跟石三他们混在一起,整日看的都是粗鲁的莽汉,没接触过几个同龄女子,更何况,楚鸾生的又美,清冷而不失风情,林九不敢多瞧,低着头,嗫嚅:“我们的命都是主子给的,王妃又是主子的命,我们自该听从,哪敢心生不满?” 楚鸾没想到,林九明明是武将,却也有这幅小女儿的模样,越发觉得她可爱。决定等知夏和珞音搬进来,让她们几个多相处,一定有意思极了。 用过午膳,楚鸾又小憩一会儿,觉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让林九备车,赶往宫门,去等卫离下朝。 楚鸾本打算下车等,但林九觉得她身体刚好,经不得风寒,死活不让人下车,只得无聊地掀起一角车帘,靠在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宫门口一群身穿官服的臣子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 “姑娘,你看,是主子石三哥!”林九指着前方高声道。 楚鸾心中一喜,不顾林九反对,跳下马车,朝卫离的方向跑去。 卫离一早也看见了府上的马车,便知是楚鸾来了。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等自己回家。心中自是如冬日暖阳般。 “卫离!” 二人旁若无人地相拥。 “你身体还未好,应在家多休息一下。” 提到“家”这个字眼,两人均是心头一暖,他们如今也是一家人了,百年后他们的名字还会一同刻在碑石上。 未等楚鸾作出回答,便有人先一步凑上来,插进两人中间。能如此无聊又不怕卫离的,除了顾汜还有谁。丧父丧兄之痛并没有任他性情大变,整个人还是如以往般跳脱,“阿鸾妹妹自然是想念王爷,所以才早早等在宫门口,接你回府啊。曦云,不是我说你,你们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才修成正果,如今新婚燕尔,自当好好陪伴娇妻,何必这么早就来上朝呢?” 这话一出,楚鸾立马就揭他老底,“汜哥哥和宁钰成亲后,不也是第二日就被她拿着砍刀逼出宅门了?” 顾汜急忙以袖掩面,替自己辩白,“此等谣言究竟是何人再传!” 说是谣言也不准确,当时他刚成亲,的确不想去上朝,贺英却闲不住,大清早练完刀就要独自去上朝。顾汜怕届时被人说他堂堂七尺男儿却如此怠惰的闲话,逼着自己爬起来跟着上朝,谁也不知这种事怎么会流传出去,最后变成他被贺英拿刀逼去上朝的故事了。 几人正谈论着,一身穿白衣鹤锦的的男子从他们身边走过。顾汜看着慕容煜孤零零地一个人,忍不住啧啧叹气,“这瑾王也是,如今朝中已无人能和他争储了,拥护他的大臣占了十之七八,又何必如此勤奋?” 卫离和楚鸾相视一眼,都没有接话。他们都没想到,慕容煜最后还是娶了阮茜妍,他看似娇妻美妾在怀,但无论是阮茜妍还是秦鸢,都不是那个与他心意相通之人。 “阿鸾,我们也回去吧。”卫离伸出手掌,楚鸾也十分自然地与他十指相扣,一同回府。 接下来几日,楚鸾基本都是白日补觉,傍晚去宫门口等卫离,倒不是她多黏人,实在是奔波了这么多年,突然闲下来就不知该干些什么。府里的账本自有石五打理,虽做不到每一笔账都清清白白,但也无大差错,用不着楚鸾接手。至于京城里哪位大臣的夫人、女儿作宴,楚鸾也从来不去,她在京城总共待了没几年,没几个京城贵族里的好姐妹,平白去凑热闹只会徒增尴尬。 今日,林九又拿来一份请柬递给楚鸾。后者刚想让她备点薄礼推了,谁知林九这次却劝她参加。 少见林九在这种事上主动劝她,楚鸾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前几日不用我说便替我推辞了,怎地今日这么反常?” 林九向来藏不住事,不等楚鸾细问便自己交代了,“主子知道王妃是个爱热闹的人,便叫我想办法劝你多出去走走。” 原来是卫离的吩咐。 楚鸾不想辜负卫离的心意,也不想让林九为难,打开请柬一看,才知是林府送来的,是林伯舟给长子办的满岁宴。 楚鸾莞尔一笑,当年那个楞书生都是做爹的人了。 “属下知道王妃与林府交情不错,所以来问王妃是否要赴宴?” 楚鸾想了想,当年林家对她也颇为照顾,林老夫人更是个好人,自己就走这一遭,顺便散散心。她应了下来,又想起什么,拦住要去准备贺礼的林九,“那日不是正好休沐,卫离也会一同去吗?” 这夫妻俩,真是……明明每日有机会就腻在一起,怎么关心对方的时候都要从她一个外人嘴里旁敲侧击啊。 林九无奈地叹气,“王妃若想知道,何不今夜亲自去问?”说完,还递给楚鸾一个暧昧的眼神便离开了。 楚鸾:…… 倒不是她想麻烦林九,只是自成亲以来,她总有一种似梦非梦之感,还未彻底接受她已经是卫离妻子这个事实。 是夜,楚鸾还是和卫离提起了这件事。 卫离侧过身,手指绕着对方一缕青丝把玩,细想了一下那日的安排,便道,“我那日应当会先去军营看一看,你和林九先去,不必等我,待事完之后,我再来寻你。” 楚鸾也翻了个身,双手搭上他的脖颈,眉眼含笑,声音带着几分慵懒,“那你可要早点来寻我。”短短几个字却夹杂着绵绵情意,酥麻了卫离半身筋骨。 他翻身跨坐其上,在楚鸾故作懵懂的眼神下,缓缓俯身。 初时只是轻轻啄吻,奈何楚鸾实在不老实,非得在人耳边吹气,说些不得了的情话,激得卫离红了眼,又一次失了分寸。 深夜,两人均有些困乏,楚鸾趴在卫离厚实滚烫的胸膛上,阖眼低语,“或许就这么度过一生也不错吧。”随后,便没了动静。 这几句话看似是十分满意现在的生活,但卫离知道,并非如此。方才楚鸾如此困乏,说出的话自然是无心之语,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说了什么,或许也不会记得。一直以来,他只想着和楚鸾在一起就好了,却忽略了楚鸾的感受。就算她嘴上说着愿意和自己携手,可她心里终归是不甘困于庭院的。可是……他又能怎么帮她呢? 卫离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年她趴在自己怀里低声啜泣的模样,“卫离,我想回江南。可是我回不去了,这个笼子好大,我找不到生门。” 楚鸾想回江南,可他得留在京城。 第一百五十一章 等到林府满岁宴那日,卫离一大早就去了军营,只为能早点回来去接楚鸾,两人安安静静待在一起。 楚鸾带着林九先去了林府。 林祭酒夫人一直在门口招呼客人,大老远见了楚鸾,就出来相迎。 “林夫人。” 林夫人许久不见楚鸾,心中也有许多感慨,之前一心想成全伯舟,不料两人实在没缘分。即便如此,她对楚鸾的态度也从未变过,当不成儿媳,就把人当女儿。 她热络地拉着楚鸾的手,将人往府里领,嘴上还说着体己话,“阿鸾,你现在虽做了王妃,但我也算你半个长辈,叫你一声阿鸾你不会介意吧?” 楚鸾笑着,“怎么会?林夫人不嫌弃我,已是楚鸾之福。” 林夫人看着楚鸾如今褪去以往的青涩与孤傲,多了几分温柔和知性,越发觉得可惜,但顾忌着对方如今的身份,加上林伯舟也娶了妻,那女子对她和伯舟都不错,也没把这话说出来。 后面还有客人,林夫人也不便离开太久,叫来林芷伊帮她招呼着。 林芷伊如今也定了亲,不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小女孩,楚鸾与她也相处地融洽,只是当年和林伯舟之间的那件事,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林芷伊只得找个话题。 “王妃还没见过我嫂嫂吧,她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但也算是书香门第,为人温婉,还有我那满岁的侄子,生的白白胖胖的,一会儿他们会出来见客,我替王妃引荐可好?” 楚鸾看着林芷伊,见她满眼天真,便知她是没有将当初那件事放在心上的,既如此,楚鸾也不必顾忌,便应承下来。 入席时,她才发现,这次林府除了向永宁王府递请柬外,永安王府和谨王府还有几位王爷都递了。 此次宴席又没有特意区分男女,她坐在席上,左边是沈映雪和墨涵,对面是慕容瑾和阮茜妍。 楚鸾面上依旧维持着笑容,心里却早把那日答应赴宴的自己骂了千百遍。 不过,她倒也没生出退缩的意思,只是这样的安排多少会让她心里不舒服。 身旁有个王爷突然找楚鸾搭话,“曦云今日怎么没陪弟妹一起来啊?” 此言一出,楚鸾就察觉到对面两人的视线都放在自己身上。她放下手中碗筷,答道,“卫离……” 这下,更多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直呼夫君名讳是不敬。更何况,那人还是永宁王。 楚鸾却毫不在意,“卫离他近来公务繁忙,今日一大早就去军营视察,要晚些才到。” 那人也没再问,只是冷哼一声,“你与曦云相处倒是融洽。” 林夫人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手肘顶了一下林伯舟,后者也反应过来,去后院将妻儿请来见客。 众人才转移注意力。 楚鸾瞧了一眼那女子,生的是不是明艳动人,但也是温婉可人,倒符合林伯舟那小子的喜好。 本以为她能平平静静把这顿饭吃完或是挨到卫离来接她,不曾想,总有人趁这时给她找不痛快。 那人楚鸾也不曾见过,想来又是打着鸣不平的口号抱人大腿的吧。 “伯舟啊,你小子还真是好福气,娶的妻子贤惠,生的儿子也是好福气,想来你林家又要出一个读书人了。”那人先是吹嘘了一番,随后又啧啧叹气,“这娶妻啊还是当娶贤,找个身家清白的女子最好,若是遇上那种乱七八糟还不安分的,啧啧啧,遭老罪了。” 虽未指名道姓,但也有不少人往楚鸾身上瞟。 当事人却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吃着碗里的莲子羹。 那人或是瞧见楚鸾没反应,又放大了声量,“娶个杀人如麻的妻子,像夜叉一样,那还不如……” “你他娘的说谁呢!”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贺英一巴掌扇到桌底去了。 顾汜忙着去拦,生怕贺英闯祸。 此时的贺英什么也听不进去,一凳子卡住地上那人,坐了下去,撸起袖子就开骂,“你他娘的也是个人物了?不过一个绿豆大的官儿,也敢指桑骂槐你姑奶奶!” 那人也冤枉得很,连忙求饶,“我不是说你,我不是说你!” 贺英完全不信,“你不是说我还能说谁!啊?” 顾汜见越来越多的人看向楚鸾,索性也不拉了,跟着贺英一起,踢了那人屁股一脚,道,“好大的胆子!我娘子也是你可以置喙的?夜叉怎么了?你懂个屁!这才叫真性情呢,小爷我就喜欢这样的。” “没错!”贺英又打了那人两拳,“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挑剔姑娘家不贤淑呢?也不撒泡尿照照什么德行!” 楚鸾听着身后的闹剧,却全当局外人一般,专心往碗里夹菜。 墨涵见她如此没有自觉,非但不自省,竟连半分羞愧之心也没有,冷笑一声,转头对顾汜夫妇道,“阿汜,宁钰,你们也别为难他了,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你们,他说的另有其人。”说完,还看向楚鸾,“是吧,永宁王妃?” 贺英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此时也是骑虎难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楚鸾不答,墨涵也不急,继续问道,“永宁王妃,你作为王妃,也算得上是女子表率,不如由你谈谈这女子究竟是贤惠一点好还是……” “世子!” 阮茜妍打断了他,脸色有些不好看,“千人千面,从来没有一条律法是规范女子品性的,贤淑也好,真性情也好,都由不得他人置喙。” 墨涵没想到阮茜妍会帮着楚鸾,毕竟她们可是情敌,楚鸾如今嫁给卫离,她不是更应该恨楚鸾入骨吗?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想失了面子,梗着脖子道,“若是清清白白,那自然不会遭人置喙。但是像她楚鸾这样,朝秦暮楚不说,还心狠手辣,不知靠什么迷惑了永宁王,坐上这王妃之位,德不配位,还不允许我说吗?” “世子慎言!”林祭酒夫妇看不下去也来劝阻。 墨涵却不依不饶,“难道不是吗!之前她楚鸾在江南就和什么侍卫纠缠不清,后来又蛊惑了谨王和永宁王两位王爷。” 楚鸾静静听着墨涵对她的控诉,全程没有回怼一句,专心用饭。若是换作五年前的自己,怕是早已把碗扣在对方头上了,她已经嫁给了卫离,不再是一个人,便不能再以自己的喜怒行事,也要替卫离着想。墨涵与卫离有交情,她不想卫离太为难,便忍了下来。 偏生楚鸾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更加刺激了墨涵,渴望让楚鸾认输的心理在此刻达到顶峰,再没了判断能力,脱口而出,“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哄骗永宁王的,你双手染了多少鲜血,就连南珠郡主都遭了你的毒手,他竟还愿要你,像你这般阴险毒辣的女人,根本不配坐上这王妃之位!” 楚鸾握筷的手轻微一颤,即便只有一瞬,也被不少人收入眼底。 她做了许多事,好的不好的,但总有理由替自己开脱一二,唯有陈晨,她无话可说。 墨涵也注意到楚鸾的异常,终于抓住楚鸾软肋的喜悦极大刺激了他,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南珠郡主与你无冤无仇,你杀她时可曾动过片刻恻隐之心?” 那只是个意外。楚鸾在心里解释道。 她没有说出来,这样看着太像是为自己找借口,没有人会相信的。 “我与她无冤无仇?我阿娘与陈王也无冤无仇,却惨死在他手上;张生夫妇与慕容修无冤无仇,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秦伯母与叶家人更是无冤无仇,却活活被他们逼死。这世上的恩怨,谁又说的清呢?” 楚鸾起身直视墨涵的眼睛,“我与你们也无冤无仇,甚至都不认识那个率先言语讽刺我的人,你们又可曾对我有过好颜色?” 墨涵冷哼一声,“你不用混淆视听,一码归一码。你做了这么多恶事,难道还不许我等正义执言!” 楚鸾看着墨涵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忍不住发笑,“你们自诩正义之士,可是你们除了在此处与我争辩往事过错还做了什么?”她挺直了背脊,瘦弱的身躯里是不可摧折的傲骨,“我与常先生周旋打探敌情,与谨王殿下里应外合之时,你们做了什么?我带领江南七十将士与阿尔赤周旋时,你们又做了什么?” “哪怕你们有一人愿意带人来支援,江南的诸位兄长也不至于落得雪埋尸骨的下场!”楚鸾眼里闪动着泪花,双唇忍不住发抖,“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究竟滥杀无辜的是我还是你们这些伪君子!” “我是误杀了陈晨,但你们不是一向对陈王一家霸道无理的行径嗤之以鼻吗,现在倒是装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来,那当初为何无一人前去营救他们?” 满座噤声,无一人敢出来反驳。 墨涵也自知不占理却不想落了下风,又翻出一件往事来,“可你当初跟在常先生身边时,不也逼死了昌邑伯吗?” 不等楚鸾说话,阮茜妍便站了出来,“舅舅的死和永宁王妃没有关系。”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永宁王妃的本意是想缓兵之计,让舅舅假意投诚,只是被煜王识破,先发制人。” 阮茜妍看向楚鸾,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怨恨也有无奈,“那日救命之恩,茜妍未来得及感谢,今日在此以茶代酒,谢过永宁王妃。”说完,举起身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并非楚鸾的本意,她略带歉意地看向林夫人,好好的一场喜事叫她弄成这样。 林夫人也注意到了楚鸾,她刚想上前跟她说话,门外的小厮传话,“永宁王到——”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门口。 卫离一离开军营就火急火燎赶了过来,一身黑袍衬得他神情更加冷峻,直到视线穿越人群与楚鸾相对后,眉目间才如雪山融化般,流露出片刻柔情。 有人想上前与他客套几句,可惜卫离的目光一直放在楚鸾身上,坚定不移地走向她。根本没有旁人插进去的份。 他将人拦腰半搂,低声询问,“没事吧?” 一旁的林九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楚鸾一个眼神止住,后者摇了摇头,“入座吧。” “啊对对对,曦云啊,你这小子怎的来这么迟,可得自罚三杯啊。”方才那个率先与楚鸾搭话的王爷及时让出一个位子。 卫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墨涵夫妇,最后还是挨着楚鸾坐在一起。 一场宴席得到暂时的平静,众人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肉的吃肉,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期间几位王爷还来敬卫离的酒,卫离一一饮下,随后又起身主动倒了一杯酒,对着几人道,“诸位,吾妻娇弱温驯,受不得半点委屈,平日里若有什么得罪之处,不要与她为难,尽管冲我来便是。卫离在此谢过诸位了。”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楚鸾仰首看他,见这人冷着一张脸,便明白他是在替自己撑腰。她别开脸去,唇角弯弯。 在场凡是听清卫离这番话的人都猜出他是个什么意思了。看来这永宁王果真对楚鸾动了心,即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也要护着楚鸾。 宴席散去,楚鸾也没找到机会和林夫人单独说话,只得等下次准备一份厚礼致歉了。 夜间,卫离在书房批阅文书,石三和林一在一旁侍奉。 卫离瞥了一眼林一,问:“问清楚了吗?” 林一点头,汇报:“今日挑起事端的是翰林院编修和墨涵世子。那编修大人以前是修王手里的人,此次多半是为了旧主。” 卫离不想听这么多,他关心的只是楚鸾受了什么委屈,“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林一斟酌了一下言辞,硬着头皮道,“大抵是说王妃品行不端,滥杀无辜之类的……” 只听卫离重重搁下手里的狼毫笔,面上酝酿着风雨,良久,才吩咐二人,“那个翰林院编修既然管不住他的嘴,那你们就想办法帮帮他吧;至于墨涵……他手里有家酒楼生意不错,你们找几个人也去照顾照顾。” 林一有些犹豫,“主子,若是被人知道了,恐怕……” 卫离一个眼刀刺过去,石三很识相地堵住了林一的嘴,嘿嘿一笑,“主子放心,这种事我们兄弟最拿手了,一定狠狠给王妃出口气。”说完,就提着林一退了出去。 两人一走,整个书房便陷入沉闷的寂静中。卫离看着桌上堆积的公文,烦躁地一把将其扫到地上去。 原本想着让阿鸾陪他留在京城已经很委屈她了,这些人还要来刺激她,生怕把人给逼走了,好让他继续做长门阿娇吗! 一想到有那么多人想拆散他们,卫离就恨不能提剑杀过去,把他们都吓得妻离子散才好。 楚鸾原本以为卫离要处理公务到半夜,不想没多久,就见人黑着一张脸进屋来。 楚鸾极少见卫离把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还是如此……可爱的表情,当即没了困意,靠坐在床头,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对方紧皱的眉头,要将上面的纹路都抚平了。 “怎么了,气成这样?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卫离看着楚鸾关心的模样,心里的怨气更重,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刻,怎么能叫那些无良之辈搅和了? 双手紧紧锢着人的腰,脑袋搁在楚鸾肩上,说话也瓮声瓮气的,“他们都对你不好,他们都想拆散我们。” 原来是为了这个。 楚鸾笑出了声,她虽然有些介意,但不至于因为几人无知之言便离开卫离,她会抱着对方,温声道,“也有人对我好啊,也有人是真心祝福我们的。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哪怕你腻烦了我,我也是要赖在你身边的。” “我怎么会腻烦你!”卫离听不得楚鸾说这样的话,他爱还来不及。 楚鸾笑得越发张扬,双手捧着对方的脸,凑上去亲了亲,哄道,“是呀,我们如此相爱,谁也拆不散的。” 高兴之余,她又不免想起墨涵那番话来,卫离他……知道陈晨的事吗?他知道陈晨是死在她剑下的吗? 楚鸾突然没了底,她不敢问,也不敢提及。正如慕容煜所说,卫离一声刚直,若是知道她杀害无辜,还会愿意和她长相守吗?她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再次选择将这件事压在心底。 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连墨涵都知道的事,卫离又怎么可能不知?但凡她选择问出口,也不至于扯出后来这诸多忧人自扰的困境来。 第二日便传出翰林院编修中风的消息,听说一早起来人就这样了,眼歪嘴斜的,除了咿呀叫两声,连个囫囵字都吐不出来,大夫看过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以后都只能这样了。 除此之外,墨涵的酒楼昨晚也被一群粗汉找茬,楼里该砸的都砸了,连副碗筷也没留。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了山匪……虽然也没什么区别。 出事的两人都是和楚鸾有过过节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不出意外地传进了皇帝耳朵里。 慕容初尧听完后,大怒,让肇庆把卫离给他叫过来。 卫离已猜到了缘由,不等慕容初尧细问,便主动交代了。 慕容初尧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道,“你以前也是个冷静的,最善于分析利弊,为何如今行事如此荒唐!” 卫离不觉得他做错了,“他们欺辱吾妻之时,就该想到我不会善罢甘休。” “朕当初就告诫过你,你要和楚鸾在一起,有些事情就得受着!”慕容初尧看着卫离油盐不进的样子,也真动了怒,“你能堵住翰林院编修和墨涵的嘴,你能堵住这天下悠悠众口吗?” 慕容初尧看着卫离为了一个楚鸾越陷越深,心里对这个侄子越发失望起来,那点对皇姐的愧疚也快消磨殆尽,“这些日子你也好好在王府里想想吧,你是想不要楚鸾受委屈,还是想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随后,慕容初尧便下了旨意,罢了卫离半月的职,让他在府里自省。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卫离虽被停职,但也没有彻底闲下来。军营那边和京城治安仍需要他每日督察。毕竟现在谁也经不起第二次内乱了。 卫离又怕楚鸾一个人在家时会胡思乱想,让人将知夏和珞音接进了王府,并决定挑个吉日给珞音一个名分,让她彻底成为他和楚鸾的女儿。 楚鸾在府里,没事的时候便教珞音读书识字,抚琴作诗,却没有教她女红针黹和心机打算。 珞音经过这段时间与楚鸾相处,已经渐渐接受了她,有时还会对楚鸾撒娇,“我听知夏姐姐说你会武,不如你教我骑马射箭吧。” 她一提到这个两只眼睛就眨巴着,闪着耀眼的光。知夏总说她这样像极了年幼时候的楚鸾。 楚鸾对此不置可否,她也没有松口答应珞音的请求,只是将人按回桌案上,避着她习字。初时珞音倒也能听进去,但日子久了,她也起了逆反心理,将人一把推开就吵着要回谨王府。 二人就这么争吵起来。 情急之下,珞音脱口而出,“你对我一点也不好!刚见面就要杀了我的阿花,我想学骑射你也不肯教我。他们都告诉我了,你根本不是我亲娘!我亲娘被你给害死了!” 不止楚鸾,知夏和林九都震惊在原地。谁也没想到珞音小小年纪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要找瑾爹爹,我不要你!”珞音吵着闹着要去找慕容瑾。 林九实在看不下去,将人提溜起来,指责道,“是谁教你这样说的?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王妃,你早就……” “林九!”楚鸾喝住她。 她看上去像是累极了,脸色苍白地像冬日的积雪,说话也没多少气力,吩咐一旁的知夏先将珞音送回秦鸢那去,“就说我近来身子不适,劳烦她再替我照看几日。” 知夏来时就想说了,楚鸾如今成亲了按理说是了却心愿,为何身体看上去比以前还不如?即便是之前受了伤,将养这许多日也该痊愈。能如此的,只有是心病。 “姑娘,你没事吧?”知夏很是担心。 楚鸾扯出一个笑来,摇摇头,扶着石桌坐下,缓了许久才道,“无妨,只是有些累了。”说完,又想起什么,吩咐二人道,“今日之事,就不必告诉卫离了。我已连累他至此,不该再让他为我费神。” 林九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知夏扯了扯衣袖,又止住了。 珞音被送回了谨王府,卫离也因一些杂事绊住脚,留在军营,要明日才能回来。 当夜,楚鸾捧着知夏买来的话本坐在床头发呆。 知夏出来巡夜,才发现楚鸾的房里还亮着灯。她敲响门,问:“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得了许肯,知夏推门而入,就见楚鸾披着一件单衣,只小腹以下盖着被子,冲她笑。 知夏从柜子里重新拿出一件大氅披在楚鸾身上,不咸不淡说了句,“姑娘小心着凉。” 楚鸾不禁又想起雏菊来,雏菊和知夏的个性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知夏不善言辞,雏菊却总像个小大人一样喜欢碎碎念。 只可惜…… “知夏,你想雏菊吗?”楚鸾突然问道。她的眼中藏着淡淡的忧伤和思念,嘴角却是挂着笑,没人知道她是故作坚强还是单纯想起故人而心生感慨。 知夏想了想,道,“想,很想。” 楚鸾合上手里的话本,看着屋里的那盏烛火,轻轻道,“我也想。我想雏菊,想玉奴,想老师,也想嫣然。” “姑娘是被今早珞音小姐的话……” 楚鸾摇摇头,她对珞音说那些话倒没多在意,因为她知道,珞音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而且,那也不算错,嫣然的确是为了救她才…… “我离开的那五年,总想着,等一切都结束就回江南,从此逍遥自在,做真正的楚鸾。”那烛火旁恰巧飞来几只飞蛾,它们向往光亮,围绕着微弱的火光飞舞,“可我还是太高看自己了,没有人能做到孑然一身,我更是一个普通人。我看到卫离和珞音就舍不得了。” 楚鸾看着那几只飞蛾终于忍受不了烛火的滚烫,而纷纷掉落。飞蛾扑火的结局只是自取灭亡。 “可我现在渐渐发现,无论我怎么做,好像都不对。我不想卫离因为为难,但我还是害的他被停职,我不想珞音走我的老路,却反倒被有心之人利用,让我们生了嫌隙。到底怎么做,我还要怎么做,才能让我所牵挂之人都平安?” “姑娘……”知夏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她想,如果雏菊在就好了,一定可以逗姑娘开心。如今姑娘身边人只剩下了自己,她只能硬着头皮安慰,“姑娘,国师大人在世时曾说,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却生了副玲珑心,想的多了,就会自寻烦恼。” 知夏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像安慰,反倒像指责,立马补充道,“我不会说话,难免惹姑娘恼,但我知道,以前的姑娘从来都是按自己的本心行事,我想王爷喜欢的应该也是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冒着被圣上怪罪而帮姑娘出气。” 按自己的本心行事? 是啊,以前的楚鸾,哪里会管别人的看法,谁要是欺负她,她可是会杀到对方家里去打掉人的大牙的。 “姑娘这些年遭遇太多变故一时无法接受我也明白,但是姑娘万不可就此自暴自弃,你向来不信命,就连佛家的那些前世今生的大道理也鲜有在意的,你说过,就算真有前世今生,此刻人是活着的,那他脚下的路就该由活着的人去走,这是任何鬼神也无法左右的。” 听完知夏这番话,楚鸾只觉心脏被人敲出一个豁口,源源不断的暖流灌输进去,豁然开朗起来。 对啊,路是自己走的,就算那个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前世的命运都被写定,今生却还未完结,她凭什么就认定一切无法改变,就算“卫离”说过不可逆天而行,那他又怎知自己不能与天斗?她是楚鸾,是身负神鸟命格的楚鸾,她既能和卫离修成正果,也定能和他一生圆满。 第一百五十四章 慕容瑾刚接手了卫离的担子,即便是休沐,也在府里忙着看公文,完全没有歇息的时候。当南山传话说楚鸾来了的时候,他也没多分出一个眼神来,只是让人把楚鸾请进来。 楚鸾在南山的带领下来到书房门口,却蓦然在那一步之隔的地方停住了。 南山有些不解,刚要询问,就听屋内的慕容瑾说道,“汶君如今也学了那些普通妇人的规矩了吗?你我之间,若还需避嫌,那你今日便不该来找我。” 楚鸾闻言,也觉得慕容瑾说的甚是有理,她成亲后确实变得“规矩”了些。 她最终还是抬步跨了进去。 不过慕容瑾并未要求她关门,反而将门大开着,让南山守在屋外,或许是想借此证明两人的清誉,也或许是想让楚鸾放心。 慕容瑾搁下手中沾染朱砂的笔,抬头看向楚鸾。 她如今的穿着与往日并未有什么大不同,只是那衣服颜色比往常艳丽了些,脸上也少了几分病气,衬得人气色也好了不少,想来都是卫离的功劳。 “汶君今日独自前来,曦云知道吗?” 楚鸾摇摇头,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卫离,因为对方昨夜没有回府,但她想,卫离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只因她信他会懂。 “楚鸾今日前来,只是想完成之前的承诺。”楚鸾眼神中透露着几分野心,她答应过玄均,一定要助慕容瑾登位,而且,她想着,若是自己立下如此大功,就算将来慕容瑾要刁难卫离,也会碍着这点情面。 慕容瑾眉梢微动,一双眼里透着月的光芒,皎洁而清冷。一点鼻尖痣又硬生生扯出几分温和的气质。他静静看着楚鸾,两人目光毫不避讳地相互碰撞。良久,慕容瑾才笑了起来,道,“汶君与我还真是心有灵犀,近日我正打算忙完手里的事去找你,谈谈你我之大业。” 接下来,慕容瑾也没跟她卖关子,直接跟她说了朝中的情况,明里暗里透露着皇上似乎没有立他为储的打算。 目前,朝中的众皇子中,除了慕容瑾,还真找不出合适的储君人选来,朝中的大臣大半都倒向慕容瑾这边,有事没事也会给皇上递折子催他立太子,但慕容初尧迟迟没有松口,不少大臣已经开始动摇。长此以往,只怕对慕容瑾不利。 “父皇若是执意要从我那几个兄弟里再挑个人,倒也不是真挑不出来。”慕容瑾皱着眉,看上去有些着急了,“我等了这么多年,已经快要等不下去了。” 自古以来,逼着自己父皇退位的皇子也不是没有,只是若真这么做了,少说不会被世人诟病,只怕那史书上还会留下个不忠不孝之名。 不到万不得已,慕容瑾也不想那么做。 楚鸾又想起,皇上向来对慕容瑾多猜忌,如今慕容瑾名声大噪,只怕更加忌惮,所以才迟迟不肯立储。 天家的事情,楚鸾也不敢妄加评价,只得委婉劝勉几句,“殿下也不必心忧,如今朝中大臣还是更看重殿下的才能,这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汶君,你不了解我父皇。”慕容瑾起身,亲自给楚鸾倒了一盏茶,缓缓说起当年旧事,“他疑心甚重,此前母妃在世时,便忌惮着楼兰的势力,所以才会有后来的灭国之祸。母妃走了,他就更加提防我,几位皇兄处处打压我一事,他早就知道,却从未制止。因为他从心底里就不想让我继承皇位。即便我再苦等上十几载,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也不会是我。” “那殿下是为什么要坐上那个位子呢?” 慕容瑾笑了起来,他与楚鸾四目相对,眼中满是真诚,“初时是为了母妃遗愿,如今嘛,我这几年处理政务,发现永国早已成了一个金玉其外的危楼,如果再不加以修缮,不出几年便会猛然崩塌。之前陈王拥兵自重,二皇兄勾结外族,如今虽已平定,但谁又知道朝中没有心存反叛之人。汶君,我所求的不是高位,而是海晏河清。” “我知道永国刚经历了一场大乱,此时逼宫不合时宜。我也想选一条没有战争、不用流血的光明大道,可是前路山险水恶,我们只能尽快拼出一条路来,若成大事,必有牺牲。” 楚鸾和慕容瑾的观点是一样的,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哪怕被世人误解,也必须这么做。 “那殿下有何打算?” 慕容瑾压低了嗓音,略有沉重道,“下个月就是母妃的生辰了,一切就看这之前的安排了吧。” 如果封他为太子,就当做无事发生;如果没有等到诏书,就不得不做出大逆不道之举了。 楚鸾点点头,向慕容瑾行过一礼,“殿下既已决定,楚鸾也会履行当初的诺言,拼尽全力协助殿下。” 慕容瑾看着楚鸾的发顶,又想起之前的事来,如今她已嫁给了卫离,两人已是再无可能。可是他还是不愿就此放手,不是他偏执,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为楚鸾心动。 他知道楚鸾一直支持他,对他好都是有目的的,可是除了她,还有谁会坚定不移站在自己身后呢? 慕容瑾又提起珞音来,“昨日她被人送回来后,我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珞音这孩子还不知事便跟在我身边,难免会有所亲近,你也不要怪她。” 昨日楚鸾的确是被珞音那番话气着了,可是经知夏开导后,她又想开了。 “珞音是嫣然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她的。”楚鸾叹气道,“只是觉得没有照顾好珞音,辜负了嫣然临终前的嘱托。” 当年那场惨案,不止是楚鸾失去挚友,慕容瑾也失去了母亲和亲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同病相怜。 “汶君,当年的事,我们都没错,错的是他们。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错误都纠正过来。”慕容瑾早就想好了,既然永国已经礼崩乐坏,那他就重新建造一个秩序井然的国家,哪怕担上千古骂名。 楚鸾刚从书房离开,就撞见了阮茜妍。不如说,她是在刻意等楚鸾。 楚鸾和阮茜妍也算是堂亲,彼此却没多少交集,如今两人都成了亲,身份上愈发尴尬起来。 阮茜妍约着楚鸾在王府后院闲庭漫步,两人并排着,身边无一侍从。 阮茜妍华服加身,比起往日素净淡雅,多了几分明艳之色。她也不看楚鸾,径自走着,随口问道,“你和他相处地还好吗?” 不及楚鸾回答,她又自嘲起来,“我也是糊涂了,你们经历万难,此时正是浓情蜜意才是。”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酸意和不甘心。 阮茜妍喜欢卫离,这不是个秘密。 “你还是放不下他?”楚鸾对阮茜妍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她欣赏对方的正义与勇敢,又嫉妒她所拥有的亲情。 阮茜妍蓦地停下脚步,满脸怒容,“我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喜欢你!” “你给卫离惹了这么多麻烦,他丝毫不怨你;那日墨涵欺辱你,谨王殿下也几次想要当着众人面前为你辩驳;还有林伯舟,魏长林这些人为你神魂颠倒。”她不平之余,生出几似愤恨来。 楚鸾听罢,没有急着辩白,而是笑了起来。 阮茜妍又急又恼,“你笑什么?” 院中的名贵花朵都凋谢得差不多了,倒是路边偶有的野花开的正盛,楚鸾看着脚边一簇蓝色野菊,轻笑道,“我笑名声在外的阮二姑娘竟也与那些俗人一样,看不清艳丽之下是如何的艰辛。” 楚鸾蹲下去,折下一朵小花,递给阮茜妍,“殿下亲近我,却从未完全信任我;魏长林跟随我,却从未忠心于我;伯舟是个老实人,他对我或许是有些不同,但那究竟是完全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林夫人的关系?” 阮茜妍说不出话了。 确实,林伯舟向来孝顺,若是林夫人的意思,他绝不会违背。 “这世上,唯有一人能坚定不移地选择我。”那就是卫离。“我这半生,所失大于所得,父母疼爱,兄弟关怀,姐妹相亲,挚友相伴。”她看向阮茜妍,虽是笑着,眼里却满是苦涩,“你记得吗?我刚回京时,因替一女子求公道,得罪了京兆尹。当时,我父亲为了不让你名声受损,愣是想法子让吴用谎称只见过我一人。” 阮茜妍心里暗惊,这件事她知道。当时她也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本着一片赤诚之心,说是将这件事闹上公堂她也占理,但舅舅却让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时候知道是楚鸾一人担下,最先想到的不是楚鸾如果没有那层身份会怎么样,而是最后她被封了郡主,并天真的想,如果是自己在那大殿上,那今日被封郡主的就是自己。 “我当时真的很嫉妒你。”楚鸾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你明明不是他的女儿,却能仗着他对国公府的亏欠,得到他的庇护和偏私,凭什么呢?所有人都知道父亲对你如同亲女,人人都让着你,拥护你,喜欢你。” 她似乎是有些疲累,吐出一口浊气,“我与墨涵并无仇怨,他却一再口出恶言,我想放下一切仇恨时,慕容修却对我紧逼不放,陈王当众辱我,仅仅是因为我和她的女儿有龃龉。我受了一切的难,最后好处都是你的。”楚鸾眼中似有泪花闪动,阮茜妍不敢看个真切,“你知道,我听说父亲为了救你而受伤之时,我的心情是怎么样吗?我恨不能割断一切血脉亲情,这样或许能让我好过一点。” 那时,在山林中饿极了的野狼突然闯入阮茜妍的房中,她本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结果楚旭见她近来心情不好恰好来看望她,救了她。 楚鸾见阮茜妍脸色有些不好,收敛了情绪,温声劝慰,“我说这些,不是想和你请算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阮茜妍拥有的比楚鸾多得多,我也不可能因为你喜欢卫离而心怀愧疚或是把他让给你,他是我最珍视的人,我不会放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卫离本以为自己停了职,就有机会多陪陪楚鸾,没想到皇上还是不放心将军机大事交给旁人来做,昨日又被一些兵痞子私自斗殴这种杂事绊住脚,等他回府后,才知道楚鸾一大早就去了谨王府,珞音也在昨日被送了回去。 他唤来林九,问起昨日发生之事。 对方仍记得楚鸾的叮嘱,也未详说,只道珞音昨日和王妃发生了口角,闹着回谨王府,王妃就把人送了回去。 卫离虽不在府中,但也能猜到一二。楚鸾是如何疼惜这个孩子,自己都看在眼里,能让她狠心把人送走,多半是和当年旧事有关。 他当即冷了脸,似笑非笑看着屋内的林一和林九,道,“平日我不喜对下面人多加约束,如今你们是越发胆大了,竟敢在背后妄议主子的是非!” 卫离鲜少发怒,今日突然发作,林九和林一俱是心里一惊,一同跪在地上请罪,“王爷息怒。” “今日之内,给我查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嚼舌根,一经查出,无论何人,直接打五十大板,逐出王府!” 林一和林九默契地相视一眼,又低下头去,“是!” 永宁王府的动静闹得不小,只是查几个嚼舌根的人,却连外面的百姓都知道了。凭卫离的本事,若想暗中进行,不算难事,但他偏偏选了一条大白于天下之路,不仅是在警告府里人,也是在告诉世人,楚鸾是他的妻,他不容任何人伤她分毫。 林九和林一办事效率也很快,不消两个时辰就找到了那始作俑者,是石五与他关系好的几个兄弟醉酒后说的胡话,他们尚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怎么就被楚珞音听见了。 知道这件事,平日嬉皮笑脸的石三都正了神色,冲上去给了那几人几记拳脚,心中万分悲痛又不得不奉命行事。 石五倒没说什么,虽然说那些话的不是他,但话头的确是他起的,他有过,收拾了包袱就要去领板子。 底下有个人不服,站出来叫嚣,“我等也是跟着王爷出生入死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有错,领板子就是了,为什么赶我们走?就为了那个女人?” “住口!”林一呵斥他,“你不要命了是吗!” 那人气愤极了,见林一还阻他,心中更加不平,决定要把所有话一同说出来,“林一哥,你是王爷身边的红人,你跟了他这么多年,比我们更清楚王爷的变化。从前王爷不为财色所动,多少大臣想要贿赂王爷都不得。如今为了那个女人变成什么样了,把自己害的停了职,如今竟是连兄弟情分也不顾了。她到底是个什么妖孽,给王爷灌了迷魂汤了,兄弟们,都劝劝王爷,让他醒醒吧,不要再留妖女在身边了,我等离开王府或是死了都不要紧,只怕我们走后,无人再规劝王爷远离奸邪,一错再错!” “林十八!”林九听不下去了,直接拔剑抵在林十八的颈侧,威胁道,“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念旧情。” “我跟着王爷冲锋陷阵许多年,早就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怎会怕死?只叹你们也被那妖女迷惑住了,你要杀就杀吧。”林十八看着当真不怕死,主动把脖子靠近几分,几颗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只叹那个妖女好手段,害了王爷不够,还害的我们兄弟相残起来,迟早,大家都会因她而死……呃!” 话音未落,林九的剑已经划破林十八的脖子,鲜红的血喷薄而出,溅在林九脸上,衬得那凉薄的脸更加绝情。 在场众人,俱是心惊,面上都没有显露出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该领板子的领板子,该汇报的汇报。 林一和林九不同,林九此人,没什么心机,有话直说,只忠于卫离一人,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就连楚鸾说不要将珞音那事告诉卫离,她也只是隐去了各种关键,大致情况俱已言明。 林一较她,到底多了几分人情味,没有告诉卫离林十八的死因,只说他是拒不认罪和林九争执时被误杀。 卫离听罢,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林一的头顶。 良久,他才让对方起来,问道,“林一,你是否也觉得我无情了些。” 林一不摇头也不点头,算是默认了。 卫离拿出一封密信递给他,待对方拆开后,看清上面的内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后,才缓缓道,“这是我命石一暗中查出的,林十八在赌坊欠了债,无力偿还,便开始替谨王办事,如此……已有三年。” 林一不肯相信,想替林十八辩白几句,开口时,又说不出话来,证据白纸黑字写着,石一是他们兄弟中最有本事的,肯定不会出错。 看来……林十八的确是犯了大错。可是主子三年前就知道,他为何一直不说?是因为十八还没有做对不起主子的事?还是因为楚鸾已经成为了主子的逆鳞? 卫离看出林一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道,“这三年,阿瑾一直靠着十八传递消息,想来他早有防我之心,却从未有过动作。”他抬头,似乎想从林一那获得答案,“他这次在我府中散布谣言的目的是什么?” 林一毕竟只是个影卫,这些主子们的事情,他怎敢妄议? 所幸卫离也不是真的要他回答,只是他也没再言语,让林一先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冥想。 窗外燕雀掠过,惊起一阵风动。 楚鸾回府后,就听说了今日府里发生的大事。 她初时震惊,随后又平静下来,装作无事发生般,叮嘱了林九几句,“你找到林十八的亲人,每月给他们送十两银子去。他们若问起林十八的下落,就说他出去执行任务还未回来,待时机成熟,找个借口告诉他们林十八是因公殉职便好。” 平日总是在楚鸾面前表现积极的林九这次却迟迟未动。 楚鸾察觉出来,问:“怎么了?” 林九自幼长在男人堆里,上无母亲教导,下无姐妹谈心,养成了如今这古怪性情。平日兄弟们都粗枝大叶,未曾注意过,如今发生了这种事,大家都反应过来,看着林九的眼神也变了味道,即便林九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她又不知该向谁倾诉,楚鸾主动问起,自己便再也忍不住,肚子里那些苦水一股脑都吐了出来,“王妃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奇怪,林十八比我大上十几岁,抛去排名,我该叫他一声兄长才是,可如今我却亲手杀死了我的兄长。”林九并不为此难过,只是很苦恼。 “那你后悔吗?”楚鸾问。 林九想了想,还是摇头,“是他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 楚鸾看着她天真到近乎无情的脸,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叹了口气,“所以王爷没有罚你对不对?” 林九继续点头。 “林九,你没有错,只是你的世界比常人少了些许颜色罢了,既然你眼里只有黑白,那你就不必再将事情复杂化。”楚鸾看着林九的眼睛,乌黑发亮的眼眸里纯洁到只有她的影子,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来,“这世上多少人深陷于欲望的泥潭,连基本的对错也分不出了,你怀有赤子之心,乃世间一清流,无须为了他人的眼光而强行改变自己。” 林九听后,半知半解,但是王妃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自己照着做一定不会出错! 目送林九离去,楚鸾心中却生出一股惆怅来,她自己也不知方才那番说辞是否于林九有益,她只是不想破坏林九的纯真。 “阿鸾,你回来了,我正想去接你。” 楚鸾回头望去,发现卫离所站那处正巧头顶苍穹乍裂,阴沉的天空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刺眼的白光倾泻下来,仿佛洒在他身上。洗去了他平日的肃杀之感,配上那一身白衣,颇有谪仙之风。 这很奇怪,明明那人近在眼前,楚鸾却生出咫尺天涯之感。她下意识奔过去,扑进卫离怀中,双手死死环着他劲瘦的腰。直到感受着那熟悉的心跳后,才安心似的长长舒了口气。 “阿鸾?” 卫离有些疑惑,语气中又带着惊喜,“你今日一大早就去了瑾王府,还以为你已经厌倦我了呢。” 听出对方言语中的揶揄,楚鸾也不甘示弱地还击,“我与殿下顶多是臣属关系,不像永宁王,身边那么多红颜知己,成亲了也有人惦记。” 卫离不用猜也知道楚鸾说的是谁,他并无半分羞恼,反而觉得很高兴,“阿鸾是吃醋了吗?” 楚鸾哼道,“没有。” 卫离心里跟灌了蜜似的,所有烦心事都抛诸脑后,现在只想好好和楚鸾待在一起。他一手挽住楚鸾的腰,一手抄起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快速往寝殿跑,“害王妃心烦,是本王的错,一会儿定好好补偿王妃,任王妃差遣。” “卫离,你放我下来,这样像什么样子!” 楚鸾觉得丢人,卫离说什么也不肯放人下来。 “阿鸾莫乱晃,小心摔着自己。” “卫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卫离扛着人进屋,一脚踹上门,把楚鸾轻轻往床上一丢。 不等对方起身,就压了上去。 “卫离!”楚鸾似真有些动怒,怕这人青天白日的做出什么孟浪之举。 卫离最后只是在楚鸾紧皱的的眉心落下一个吻,侧身躺在她身边,右手勾起对方散落在床帐上的一缕青丝,缠绕指尖,叹了口气,有些疲惫,“阿鸾,我困了,陪我睡会儿吧。” 楚鸾背对着卫离,没有再动。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身后的动静,楚鸾才鼓起勇气地试探问了一句,“卫离?” 无人应答。 楚鸾也不管他是真睡着了还是故意的,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自顾说道,“我今天去谨王府时,殿下他……跟我说了些话。” 卫离仍是没有反应。 楚鸾继续说着,“在这之前我也想过从此和你安安心心在一起,再不牵扯朝廷恩怨。”她转过身,看着卫离闭上的双眼和松弛的神态,不由放低了声音,“卫离,我若只是一个寻常女子,那我定是愿意的。可上天偏要我拜在玄均门下,他是前朝司徒后裔,我得了他毕生才学,这辈子若真的困于宅门,不要说死后无颜再见恩师,我自己也是瞧不上自己的。” 楚鸾说着,握上那只与自己发丝交缠的手,十指相扣,“我不敢保证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也不敢保证这不会伤害到你,但我所做的全是为了永国,为了天下。”她另一只手缓缓抚平对方额前的细纹,“你不要怪我。” 卫离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这段时间,楚鸾一直陪着他。 “什么时辰了?”卫离问。 “酉时刚至。”楚鸾一边回答一边观察卫离的反应。 后者快速翻身下床,整理自己的着装,“今夜我还得去一趟军营,可能要晚些回来,你到时先休息吧。”说完,拿上自己的佩剑就出门了。 楚鸾支起身子靠在床头,盯着门口,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自见过慕容瑾后,楚鸾与谨王府也慢慢传递起消息来,不过却没再单独见过慕容瑾,毕竟他们要做的事暂时还不能被人发现。 除此外,楚鸾还会借着带珞音向尉迟青和越长君学习武艺的由头,与两人商议大事。 尉迟青正教珞音如何将马步扎的稳当,楚鸾和越长君退至一旁。 越长君打量着楚鸾的脸色,关心道,“最近身体不适?” 楚鸾的脸色看上去又差了些。倒不是别的原因,不过是九刹花毒又快发作罢了。眼看她胸口的印记也快显现,怕卫离怀疑,每日同房都必须将灯都熄了才行。 “无碍。”过两日解药也该送到了,楚鸾想着,她还是能熬过去的。 越长君有些不放心,但又不好多言,便开始转移话题,“阿鸾,你其实没必要牵扯进来的。我和阿青都是自愿投入谨王麾下,不管前路何等凶险,我们都是自愿的。” “长君大哥是觉得我是因为你们才卷入局中的吗?” 越长君和楚鸾对视一眼,随后,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越长君点点头,“差点就忘了,你到底是国师的弟子。” “可是阿鸾,你真的想好了吗?这场对弈,若是输了,你就是乱世妖女,迎接的便是世人口诛笔伐;若是赢了,纵然仗着殿下得以风光两年,可朝中多少迂腐刻板的老臣,他们是绝不容忍一个女子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再加上楚鸾已经嫁给卫离,他们却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面对这场宫变,旁人只会说她水性杨花,导致兄弟阋墙,根本不会相信这是大势所趋。” 这其中的道理和结果,楚鸾早已知晓并亲身领教过了。 但她仍要这么做,“我知道。”她看着不远处打闹的尉迟青和珞音,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轻松的笑容,“我不怕。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越长君听完,微怔,随后大笑起来,“好一句九死未悔,你还是以前那个楚鸾。” 眼看离胡贵妃冥寿已不足三日,不管是慕容瑾和楚鸾,还是越长君,每个人的状态都紧绷着。没人想要以武力换取权力。 楚鸾面上不显山露水,心里却是紧张的。 用午膳时,卫离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给她盛了一碗鸡汤。今日厨娘选的是农家饲养的老母鸡,放上当归天麻等中药材,熬煮了一个多时辰,汤汁呈浓白色,最上面还飘着薄薄的一层油花。 “我瞧你近日身体不大好,特地命人做来给你补补。”说着,将那满满一碗鸡汤推到楚鸾面前。 楚鸾刚要说什么,胸口突然发闷,闻着鸡汤的味道,半分没有食欲不说,反而生出一股恶心之感。她脸色骤变,双目死死盯着眼前的鸡汤,眼神里半是惊喜半是恐惧。 “阿鸾,你怎么了?”卫离察觉到楚鸾的不对劲,忙指挥一旁服侍的知夏和林九去请大夫。 “不必。”楚鸾急忙抓住卫离的手腕,缓了缓,没事人一样笑他小题大做,“只是昨晚没休息好有些累了,你不必担心,我喝完这碗回屋躺一阵就好了。”说完,不等卫离再劝,忍者恶心将碗里的鸡汤一口气喝完,一滴不剩。 罢了,还不忘夸上一句,“味道确实不错。” 待知夏扶着楚鸾离席后,卫离看着楚鸾那个已经空了还冒着热气的碗,眼神逐渐变得深邃,“阿鸾用膳时向来没对任何一道菜肴表示特别的喜欢,今日怎地有些不同?”他这话似在自问,又像是问在场的林九。 林九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或许只是今日的鸡汤好喝呢,没放在心上,“主子也不要太忧心,王妃或许只是不想您担心?” 卫离摇摇头,他了解楚鸾,对方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变得多话起来,随后想到过两日就是胡贵妃的冥诞,也想通了。 他吩咐林九,“你这几日一定要照顾好王妃,想尽一切办法也不能让她出府。” 林九不解,但也没多问。她只是个影卫,只需要听从命令。 胡贵妃冥寿这日,大晴。 瑾王府—— 南山到书房去寻慕容瑾,对方正站在胡贵妃的画像前,一动不动。他一夜未眠,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气。 南山在他身后禀报,“王爷,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越将军率领五千军队埋伏在城外,尉迟将军率领五万将士守在东南西北四个要塞,我们的三万人马也都整顿好了。” “阿鸾那边呢?还是没联系到吗?”慕容瑾问。 “是。属下也派人去打探过,可是永宁王府的戒备森严,之前收买的那个林十八也断了联系。” 慕容瑾叹了口气,“卫曦云已经猜到了啊,只怕父皇也早就知道了吧。”他反应过来,向来对卫离信任有加的慕容初尧怎会突然停了他的职,只怕二人是早有计划。 南山显然也反应过来,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慌乱来,“王爷,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慌什么,一切照计划进行。”慕容瑾丝毫不见慌乱,他上前两步取下胡贵妃的画像,对着画中那温柔娴静的女子温声道,“母妃,孩儿一定会成功的,孩儿会坐上皇位的。您一会儿就能看见了。”他将画像仔细卷起来,让南山拿上。 “南山,传令,动手。”轻飘飘的几个字落下,南山一手夹着画像,一手拔下信号弹的塞子,红色的烟火在一声惊叫后绽放在天空。 与此同时,楚鸾站在院中,同样注意到了瑾王府方向传来的动静。知夏站在她身侧,神情紧张,随时等着楚鸾发号施令。 “老师,您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楚鸾看着湛蓝的天,似乎也看见了玄均。他好像就在天上看着自己,看着整个皇城。 她看向知夏,后者从屋里取出那许久未用过的铁鞭呈给楚鸾。这条铁鞭自五年前就被知夏收起来了,一直保存的很好,就等着有一日楚鸾再次使用。 楚鸾将铁鞭握在手中,看着手执软剑的知夏,问:“怕吗?” 知夏摇摇头,眼神满是坚定。 两人行至院门,林九和另外两位影卫似乎是已等候多时,拦住二人去路,“今日风大,王妃还是在屋里好好歇着吧。” 楚鸾充耳不闻,抬头往前走。 林九手中佩剑尚未出鞘,横在楚鸾面前,“王妃请回。”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有人来报,“府外来了一队人马将永宁王府围了起来,让我们放王妃出去!” “告诉兄弟们,主子有令,今日决不能让任何人带走王妃!”林九吩咐了那人就转头对上楚鸾,生怕自己一个错眼楚鸾就不在了。 “林九。”楚鸾轻轻用手移开林九未出鞘的剑,眼神看向院墙,似乎想透过这堵墙看到外面的局势,“今日会赢的一定是慕容瑾,即便是卫离,也无法阻挡命运的安排。卫离那么忠心一个人,慕容瑾不会容他的,要想卫离活着,你就必须让我出去。” 林九虽七情淡薄,但这简单的利害关系她还是能看清的,可是一旦放楚鸾离开,也意味着自己将要背叛卫离,她纠结起来,“可是主子他……” “林九,没时间了,我一定要去,只要有我在,慕容瑾就暂时不会对卫离下手。” 那两位影卫已经收了剑,也劝说起林九来,“小九,听王妃的吧。” “是啊,救主子要紧。” 卫离是他们的主子,也是他们的恩人,如今他极有可能遇险,他们绝不能坐视不管。 林九思想斗争了一会儿,终于点头,“我可以让你离开,但我要跟着你。” 楚鸾同意了。 府外来的那队人马不是别人,正是花药带着瑾王府的亲兵来寻楚鸾。 花药坐在马上,见了楚鸾来不及行礼,命人牵来三匹马给她们,道,“王爷已先进宫,还请楚姑娘与我同行,助王爷一臂之力。” 楚鸾也没多说什么,翻身上马,带领众人直奔皇宫。 一路上,尸体到处都是,有她熟悉的,也有她陌生的,越往皇宫方向前进,尸体越来越多,马匹将不能行。今日偏又是大晴,鲜红的血积在地上,久久不能流逝,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皇宫外围满了他们的人,领头的是花千树,他们将皇宫外所有宫门都堵死了,大有不放过任何一人的架势。 “楚姑娘总算来了。”花千树虽是一个宦官,手拿长剑的模样,倒也像极了一个剑士。“王爷就在宫内等您,还请楚姑娘先行。”说完,就命人让出好一条通道来。 楚鸾也来不及多问,带着花药手下那些人就踏马冲了进去。最善骑射的人,有一日也会被缰绳勒红了虎口。 楚鸾到时,慕容瑾的人马守在最后一道宫门外,门内,是慕容初尧的羽林卫、楚旭的麒麟军、卫离的铁狮骑,加起来林林总总有五万人。而慕容瑾这里加上皇宫外围那些,少说也有七万。 “吾儿,今日连你也要反朕吗?”慕容初尧站在大殿高台之上,身边的大臣均护着他,外围还有诸多将士。 “朕这一生,究竟做了何等错事,最后落得个夫妻离心,父子相残的下场!” 慕容瑾不答,只是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站在慕容初尧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杀害他母妃、灭他亲族的刽子手。 楚鸾让知夏林九留在原地,自己骑马越过人群,走至慕容瑾和尉迟青身侧。 尉迟青还未来得及说话,慕容瑾先和善地冲楚鸾一笑,“汶君来了。” 众人的眼神先是震惊,随后或同情或担忧地放在卫离身上。 楚鸾不敢去看卫离,也不知道对方看她的眼神如何,是责怪还是失望。 “阿鸾?”秦海不可置信地挤开人群,扒着最后面的将士的肩,半个身子都探出来,瞪大了眼看着楚鸾。 楚鸾也许久未探望过秦海,不想如今他的身体是越发不好,满头的白发,动作也变得颤颤巍巍起来,声音早已不如年轻时的洪亮,带着几分沧桑和沙哑,“你怎么也在?” 不只是秦海,贺英、顾汜、楚凉都在看她。 她被众多炙热的视线包围,避无可避。 “阿鸾,你可知自己是在做什么?”秦海问她。 尉迟青或是怕楚鸾为难,侧过身挡了挡,“秦大人,对于今日之局面,谁也不想看到,但是我们都不后悔。” 林祭酒看着楚鸾,第一次对她生出几分怨怼,他转向自己的儿子,有些哽咽,“伯舟,这些年为父一直教给你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林伯舟答,“为人之道、治世之道、忠君之道。” “那你做到了吗?”林祭酒亲眼看着早上还和自己一起上朝的儿子,在慕容瑾打进来时,主动离开自己,投入敌营,这样的打击对于他来说几乎致命,他每一个字都在呕血,“那你做到了吗!” 林伯舟答不出了。 他当初选择投入慕容瑾门下,做他的幕僚,便早料想过今天,只是真到了这一天,才发现有多难。 “楚鸾!亏你还是将门之后,竟也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来,你如此做置楚家上下和永宁王于何地?” 慕容初尧看向楚鸾,眼中已有杀意,“或许我就不该一再放过你!” “父皇,今日之事是儿臣主导,与旁人无关,一切都是儿臣自己的选择。”久未发声的慕容瑾替楚鸾辩解,“自古以来,上位都是能者居之,儿臣有那个能力,父皇却一再忌惮儿臣,打压儿臣,逼儿臣不得不行此下策。儿臣如今所为您也该体谅才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慕容瑾将楚鸾护在身后,可楚鸾的注意一直放在卫离身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从他身上看见什么,又害怕着什么。她只是想和他说说话,哪怕是一句对不起,她想他不要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今日,你是一定要逼朕让位于你了?”慕容初尧冷嘲,“朕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坐不坐的稳这把龙椅?” 对于这个父亲,慕容瑾一直是恨着的,但毕竟血浓于水,若非必要,他不想做到那一步。 “父皇,胜负已定,您退位吧。”慕容瑾收起长剑,道,“如今整个皇城都是我的人,即便这五千人全是精兵锐将,也敌不过的。父皇若执意反抗,也不外乎蚍游撼树。搭上那么多无辜之人,值得吗?” “所以你要朕眼睁睁看着你这逆贼坐上皇位吗?那朕还有何颜面面对慕容一族?如何面对天下人!” 慕容瑾都被他这无谓的固执气笑了,面上仍要义正言辞地劝解,“父皇,儿臣也是慕容氏后代,儿臣身上流着一半和您一样的血,儿臣登位后,也会做的比您更好。” 慕容初尧气得浑身发抖,“你是说朕做的不好?朕这个皇帝不如你?” “父皇,楼兰一族全部覆灭,张生一家满门抄斩,秦夫人含恨而终,先国师以身救徒,这背后的缘由您当真不知吗?” 慕容初尧说不出话来,只瞪着眼,听慕容瑾细数这些年他的错处。 “每年夏季,江南一带水患频发,地方官员不急着治理,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反而让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献祭河神,贪污饷银不说,还要从百姓手里榨取钱财,这些事情您难道真的看不见吗?” 越来越多的人沉默下来。 “世子,您总说是汶君给众人带来了灾祸,可在本王眼里,倒是她给京城、给永国带来了生机。吴用此人,向来贪财好色,不学无术,干出草菅人命的事也是常有,可整个京城无一人出声制止,父皇,您不也是因为害怕打破这相互制衡的稳定局面才选择一再放过吗?” “因为父皇您的一再退让,最后才会酿成外戚干政的局面。先是陈王和沈家,再是二皇兄,父皇,您难道真的忍心看着永国走向灭亡吗?!” 慕容瑾字字珠玑,字字见血。 “胜者为王,父皇,您输了。” 慕容初尧像是被人抽尽全身血肉,只余一具枯骨,再经不住高处的寒风,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一般,得亏身边的肇庆扶着,才保留了最后一丝帝王尊严。 他抬头看着皇宫这一片天,喃喃道,“朕输了,输了。” 此言一出,百官皆跪拜,“陛下!” 一切似乎进展的都很顺利,慕容初尧写下退位诏书,立慕容瑾为新皇,并把国玺一并交于慕容瑾。 这对父子经历了大半生的猜忌、伪装,临了,也不能体会到寻常百姓家的父子亲情。慕容初尧和慕容瑾一坐一站,但他们的身份地位已经对调,这把龙椅最后的拥有者是慕容瑾。 慕容瑾接过玉玺交给南山,打开诏书,确认上面的内容无误后,才彻底了却心头大事般释怀一笑。 他终于成为皇帝了,尽管还未享受到成为皇帝的实权,但已有登上高处的欣喜若狂,他极力压下这种快感,状若癫狂地看着慕容初尧。 在人前算完了公账,现在,该算一算私账了。 “父皇,儿臣一直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父皇。” 慕容初尧怪异地看着他。 “父皇,为什么儿臣的那几位皇兄的封号都是以名定下,偏儿臣一人,父皇赐了一个谨字?” 慕容初尧没想到他会在这件事上和自己缠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慕容瑾现在是一点也忍不了他的沉默如金了,未等上几瞬息的功夫,就大喊道,“说话!” 饶是慕容初尧,也被他吓得一愣。 他咬了咬牙,颇有些忍辱负重,“自然是希望你能克己守礼,勤勉恭谨。” “撒谎。”慕容瑾不再给他留一份颜面,直接揭穿对方虚伪的皮囊,“其实你从我生下来就不喜欢我,你忌惮楼兰的势力,害怕你的王朝会被外族占领,你一开始就想给我取个‘谨’吧,但又怕被人发现你的懦弱,才给我改了这美玉之名。”他双手攥住慕容初尧的衣领,豺狼般凶恶的同时又带着几分稚子的无辜,“您知道吗?我以前也天真地以为您对我寄予厚望,又怕我性子不稳,才给我册封谨王。可是我后来终于想明白了,那根本不是勤勉恭谨的谨,而是谨小慎微的谨。” 慕容初尧嘴唇张合,似要辩解,却在看见慕容瑾眼底的疯狂后选择闭口不缄。 “但是儿臣没有怪过您。”慕容瑾松开他,直起身道。 慕容初尧眼神微动。 慕容瑾又很快说着,“因为我发现您并非对我一人这样,您这个人哪,就是那样,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对任何人都是三份真心七分算计,不管是皇后,大皇兄二皇兄,我母妃,还是镇北候。” 慕容初尧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慕容瑾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颇有趣味地冲他暧昧一笑,“父皇,儿臣虽在人前揭了您的错处,但儿臣仍是顾及着皇室尊严的,所以才没在人前抖出这些腌臜事。”他微微侧身,在慕容初尧的耳边道,“您应该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吧?父皇,这并不难,儿臣是您的孩子,儿臣比您更能看破人心。皇家的密辛本来就可笑又难堪,这点事又算的了什么。”慕容瑾看起来毫不在意,仿佛慕容初尧这样的秘密并不能让他有任何情感波动,“只是父皇啊,母妃她临终前告诉我,说她一直都爱着您,反正您现在做了太上皇也没什么政事要处理了,不如就在她的明月楼里好好守着她,也算全了你们的夫妻情分。” “混账!”慕容初尧脱口而出,“你……你……” 慕容瑾听他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失了耐心,让南山带人亲自护送太上皇去明月楼居住,不得任何人打扰太上皇清净。 “孽障敢尔!”慕容初尧大骂。 慕容瑾充耳不闻,让南山直接将人带走,自己则收拾好情绪,让自己恢复那春风和煦的笑容,才拿着诏书和国玺去宣政殿面见百官。 第一百五十八章 花药随着自己的花千树早早进入内堂服侍慕容瑾,楚鸾因身为女子又不像贺英那样有官阶,只得在殿外等候。 宣政殿内,文武百官皆在此处等着最后的结果,有不少大臣心里对慕容瑾的作为不满,又不敢当众说出来,只能冲慕容瑾阵营的人发火。 “尔等逆贼也敢站在这里?”某位大臣用鄙夷的目光睨着林伯舟等人。 尉迟青是个急性子,为人刚正不阿,他愿意跟随慕容瑾本就是无奈之举,如今被人拿此事辱骂,自然半分也忍受不了,当即就要动手,“你这老匹夫……” 正在众人争锋相对,剑拔弩张之际,花千树从宣政殿内堂出来禀报,“新帝到——” 众人皆跪拜迎接,“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瑾仍身穿战袍,徐徐展开手中的诏书,一字一句念道,“奉天承运,诏曰:朕年岁已高,无心管理政务;六子瑾文武双全、德行上佳,定能承袭大业,兴永国、利万民,今禅位于瑾,望诸大臣竭力辅佐。钦此。” “臣等遵旨。” 慕容瑾收起诏书递给花千树,随后转身拾阶而上,稳稳坐在最高处的宝座,俯视着众人的背脊,面上露出笑容,“众卿平身。” “谢陛下。” 慕容瑾初登帝,加之方才还发生了一场“逼宫”,自然知道有许多大臣仍对他怀有二心,他也不急着收拾他们,而是说了一番场面话稳定人心,“今,朕遵从天意,又得太上皇信托,虽登帝位,然心中仍有忐忑,日后还望众卿全新辅佐,以兴我永国。” 众人:“臣遵旨。” 慕容瑾的目光打量着场内的每一个人,观察他们脸上的表情。定在新任户部尚书楚凉身上,“楚大人。” 楚凉不动声色咽了一下,走至宣政殿中央,鞠了一礼,“臣在。” 朝中不少人都捏了一把汗,楚凉方才也是站在太上皇阵营的,不知慕容瑾是否要借此下手。又有人觉得楚凉好歹也是楚鸾的兄弟,陛下就是看在楚鸾面子上也不会第一个拿他开刀。 慕容瑾面上的笑容温和,半点看不出要算账的意思,朗声道,“朕为亲王时,也看见了楚卿的才能,今后有楚卿这样的少年英才尽心辅佐朕,永国兴盛指日可待。” 楚凉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些许,仍未直起身来,接着话题说下去,“谢陛下赞赏,臣自当为陛下效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谢了恩,楚凉也未听见慕容瑾叫自己退下,便猜测他是想自己主动提起一些政事,做个表率,让大臣们继续安排后续事宜,让永国继续运转下去,又道,“陛下荣登大宝,不知继位大典何时举行,朝中事务不可一日滞停,望陛下早作安排。” 慕容瑾满意地点点头,回道,“永国近两年祸事频发,不宜劳民伤财;朝中事务繁多,也不宜耽搁,继位大典便一切从简吧。” 众臣又道,“陛下圣明。” 毕竟今日刚登基,慕容瑾不宜在此刻改革旧制裁撤官员什么的,只得又说了些无伤大雅的事情,随后岔开话题,问身边的花千树,“永宁王妃现在何处啊?” 花千树老实回答,“回陛下,正在殿外候着。” 慕容瑾听了这个消息,眼神又飘向卫离,见对方一板正经,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笑了笑,转头吩咐花千树,“外面风大,你命人送她回府吧。” “是。” 慕容瑾这个决定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楚鸾为了他做到这份上,就算不封赏她也应该慰问几句吧,就这么把人送走了。大家都猜测慕容瑾是不是有卸磨杀驴的意思。 朝会结束后,除了跟着慕容瑾逼宫的人小有封赏后,朝中官员无大变动。 不少人觉得慕容瑾毕竟刚登基,不敢轻易得罪朝中官员,所以才没对他们下手,难免自傲起来。可慕容瑾最是能忍,他就是想等这些人放松警惕,然后抓住其错处,逐个击败。 楚鸾回了永宁王府,整个人还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一切都进展的太顺利了,慕容瑾在对方有准备的情况下依旧迅速带军冲入皇宫,并顺利夺得帝位,他和卫离甚至没起冲突。这与前世截然不同。 前世楚鸾一直跟随慕容瑾带兵造反,那场恶战持续了一天一夜,等慕容瑾闯进皇帝寝宫时,已经杀红了眼,差点当场手刃亲父,是肇庆替他挡了一剑,加上卫离拼命护主和众人劝说,这才只是将人软禁起来,随后不过两月,宫里就传出慕容初尧暴毙的消息,接着两年,慕容瑾的兄弟都遭受贼人暗杀,最后只剩下两位公主和一位最小的十二皇子。可这一世,却算得上是很完美的一次计划了。 楚鸾想不通,为什么两世的差距会这么大,难道慕容瑾的计划并没有全部告诉自己?他这次的准备比上一世更充分?可这怎么会呢? 不等楚鸾多想,知夏就推门来报,“姑娘,王爷回来了,说是要见您。” 卫离要见她?!他还想见到她么? 楚鸾去了卫离的书房,刚进院门,就看见跪着的林九等人。 行至门口,突然不敢入。 屋内却传来声音,“进来吧。” 听上去,卫离此刻还算冷静。 楚鸾推门而入。卫离背对着自己,面朝窗户,不知是不是屋外的寒气侵袭,楚鸾觉得有些冷。 两人隔着好些距离,彼此站定,谁也没有先开口。 直到楚鸾因为受寒咳嗽两声,卫离才“啪”地一声关了窗,转过身来,屋内的烛火摇曳着,衬得他的脸色明灭可见。 两人相对而立,彼此还是无一人打破沉默,卫离的心情糟到极点,仿若将要泄闸的山洪,冲毁他心上那一方净土。 “你就没什么想很我说的吗?哪怕是一句……”卫离欲言又止。 楚鸾低着头,眼神不知放在何处,整个人看上去无措得有些可怜,“今日之事,早晚会发生,你我立场不同,注定会面临这样的僵局。”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卫离突然发起火来。 他上前两步,双手禁锢着楚鸾的肩,迫使她抬起头直视自己,“我说过,我会帮你的,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实现,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去冒险?” 楚鸾此刻才想通,为什么这一世慕容瑾的一切行动会那么顺利。 “我命人守着你,就是为了不让你趟这趟浑水,让你免受世人非议,你为什么非要出去,非要去找慕容瑾?你知不知道,如果慕容瑾今日没有胜,你会是什么下场,为了他,你连命都可以不顾吗?” 原来,这才是卫离发怒的真正缘由。 “那你呢?”楚鸾问。 “什么?” 楚鸾看着卫离的眼睛,莫名的,自己先红了眼眶,模糊了视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帮慕容瑾?你以为你做的就天衣无缝吗?” 卫离不知道楚鸾是如何看出来的,他也没想让楚鸾知道。 他不说,楚鸾偏要讲,“你那么正派、古板、不知变通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如果被人看出来端倪,你就完了!”楚鸾哽咽起来,“我帮殿下,是为了完成老师的遗愿,是为了让世人看见,我不是居于深宅的小女人,可我去皇宫,是为了你!” 卫离愣在原地。 明明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怎么也不明白。不是看不透,是不敢悟。他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楚鸾也会为了他冒险。 那么多次,那么多次,都是为了各种各样的人放弃他,第一次,楚鸾第一次在紧要关头想的是他的安危。 “我此去皇宫,是希望阻止你和慕容瑾正面交锋,若真动起手来,他也会看在我忠心护主的情分上放过你。卫离,我好怕。” 卫离将楚鸾拥入怀中,眼里是决不放手的坚定和炽热的爱意。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第一百五十九章 楚鸾许久未曾这样痛快地哭一场了,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滑落,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一片在暴风雨中摇曳的叶子。卫离拥着她,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楚鸾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无奈。 他的肩膀被楚鸾的眼泪润湿,那是一种冰冷的触感,就像他的心一样。他知道,楚鸾的眼泪是因为她所背负的秘密,那个秘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让她感到无比的沉重和痛苦。卫离的心也仿佛被楚鸾的痛苦牵动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试图用这种方法替她分担。 哭到最后,楚鸾也累了,卫离直接将人打横抱起,送回房间。 院中的林九仍跪的笔直。 卫离终究还是心软,放过了他们,“下去吧。” 林九的偷偷瞧了一眼卫离怀中的楚鸾,发现她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脸上的泪痕也还未干,有几分病弱美人之感,心生怜悯,便斗胆替她求情,“主子,是我放王妃出去的,一切罪责由我承担,还请主子不要怪罪王妃。” 卫离听完,嘴角露出一抹笑,稍纵即逝。林九差点怀疑自己看错。 “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卫离说完,就抱着人先行回房。 主院内,知夏在院中来去踱步,时不时探出身子观望,生怕卫离会为难楚鸾。 卫离抱着楚鸾回来时,知夏着实吃了一惊。即便天色昏暗,知夏也能看出楚鸾窝在卫离怀中那张脸是狠狠哭过的。 她是楚鸾身边的人,自然事事都向着楚鸾,拦下卫离,“王爷,就算我家姑娘有些事情做的不算妥当,但也绝无害王爷之心,甚至都是为了王爷。还请王爷不要与我家姑娘为难。” 卫离打断她,“阿鸾累了,你先退下吧。” 不等知夏反应,卫离就已抱着人进屋,顺带一脚把门踹上。 独留知夏一人在院中干瞪眼。 经过昨夜两人袒露心扉的交谈,卫离和楚鸾的感情愈笃,不少看热闹的也没了热闹可看。 慕容瑾登位后几日,表现得都十分和善,凡朝中大臣进谏无有不纳,待众人都以为他是个软柿子不堪大用之时,慕容瑾接下来的一连套动作直接轰动全京城。 慕容瑾先是改国号为永昭,并颁布新的政令,凡三品以下爵位不得世袭;大力推举科举制,无论寒门还是贵门,皆需通过科举才得以封官位;并鼓励商业,商人虽依旧无法参加科举,但地位相较以前已是大大提高,若能立下军功,即便是商人之子亦可入朝堂。 这几条律令颁布下来,朝中不少大臣开始反对。 慕容瑾也没和他们正面争执,而是找人暗中查访,将永安王府这些年勾结官员的金银往来汇编成册,在早朝时,扔在百官面前。 “真是永国的肱骨之臣啊。”慕容瑾面露怒色,冷哼道。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第一刀竟砍在了看似与世无争的永安王身上。众人又想到,永安王世子也是反对新政的一员,便大胆猜想陛下是想借此杀鸡儆猴。 因此,反对新政的声音渐渐也平息了。 可永安王府的事情还没有平息。 慕容瑾不仅查出永安王与官员之间行使贿赂,还曾与乱党陈王、慕容修有关系,如今乱党余孽皆已缴清,谁也不知道当初的叛乱他有没有插一脚。 慕容瑾又借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废了永安王的王位,其子墨涵也直接官降五品。朝中众人皆胆战心惊,生怕慕容瑾下一个要算账的就是自己。 下朝后,众人都不敢大声议论此事,只能对墨涵的背影投去同情的目光。 顾汜倒是没这些忌讳,下了朝,他依旧拉着卫离、贺英和楚凉说起此事。 “你们说,陛下这是想要单纯地对付永安王,还是……”顾汜用讳莫如深的眼神向三人传递信息。 楚凉当作没看见一样,依旧秉持谨言慎行的准则,“陛下的圣意,岂是你我可以揣测。” 顾汜觉得没趣,“自从陛下登基后,镇北候也鲜少上朝了吧?” 这一点朝中不少人都发现了,自从慕容瑾称帝,从未告假的楚旭总是三天两头身体抱恙。毕竟是武将出身,如今也不过不惑之年,哪能日日抱恙呢,多半是避嫌。慕容瑾肯定也看出了这一点,每次楚凉替楚旭告假时,他也没当面拆穿,而是三天两头命花千树送些补品去侯府。 “唉,你说陛下是不是真如坊间传言所说,对阿鸾妹妹……” 顾汜话说到一半,贺英就给了他一手肘,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你这张嘴从来没个把门的,这种话也是可以胡说的?”骂完,又向卫离赔罪,“王爷勿怪。” 卫离摇摇头,表示不放在心上。 “阿汜,你若还是这样,迟早会死在这张嘴上。”楚凉不争气地看着他。 “对了,说起阿鸾妹妹,不知她近来怎样?”贺英转移话题道。 卫离真的回想起近日楚鸾的状况,有些愁眉不展,“阿鸾近来身体是有些不适,我已经让齐韩一早去府上给她诊治了。具体情况还得我回去了才知道。” 贺英没想到楚鸾真的身体有恙,忙问:“上次宫门远远见她一眼,发现她气色好了许多,怎么又病了,是不是旧疾复发?” 卫离摇摇头,“不是。她近来似乎……”卫离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楚鸾的病症,究竟怎样说才算不那么奇怪,“她有时胃口很好,用膳能比往日多吃两碗饭,有时又胃口不佳,总吐,估计是肠胃出了问题,我已经让府里的厨娘多在膳食上花点心思了。” “胃口好又经常吐?”贺英和顾汜还未反应过来,楚凉已为人父,倒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阿鸾莫非是……有孕了?” 三人皆愣在原地,一脸呆滞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卫离声音都有些颤抖。 楚凉解释道,“我家妇人刚有身孕那会儿也是食多吐多,大夫说这是孕吐的正常反应。我听王爷所述,阿鸾似乎也是这种情况。”他极力想出更多有关的事宜,“而且那段时间,她总喜欢吃酸的,情绪还特别敏感,很爱哭。” 卫离的脑子彻底停止运转,开始仔细回想这段时间楚鸾身上的每一个小细节,近来楚鸾的确用膳比往常多,从未在这方面表现出任何偏好的人突然开始执着于一些酸辣的食物,那天在他身上也哭了小半个时辰,更重要的是自从楚鸾出现这种情况后他们就没有同房,楚鸾说身体不舒服,卫离就没敢做什么。 卫离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或许,或许楚鸾是真的有了身孕,并且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又惊又喜,一时忘了反应,还是身边的顾汜先一步反应过来,“曦云,若真是如此,那我就先提前恭喜你了,先说好,等这孩子出世,我可要第一个……诶,曦云!” 卫离不等顾汜说完,抬步跑了起来,一直往宫外奔去。 路上的大臣觉得奇怪,向来守礼的永宁王居然当众狂奔,家里着火了? “这个孩子不能留。”齐韩当机立断站起身来,立马要给楚鸾开一副不伤身子的堕胎药。 “就没有别的方法吗?”楚鸾仍心存一丝希冀。 齐韩气得把笔一扔,拍着桌子急道,“还有什么办法?你早年糟了这么多罪早就坏了底子,两次中了同一种毒,解药尚未拿到,每月吃的药又自身带着三分毒性,你要我怎么想办法!”他这番话是彻底断了楚鸾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幻想。 女子天生就带着一种母性,齐韩能理解这样的决定是非常残酷的,但是要保住楚鸾的命就必须这么做,他放缓了语气,徐徐劝说:“听我的,弃了吧。等胎儿一大,堕胎药就不好下了。当初我没有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我诊出你的身体实在太差,受孕几率极低。”他说着,又觉得好笑,“看来卫离真的是在用命去照顾你了。我当初就说过,你这一生可能活不过四十岁,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了。楚鸾,日子还那么长,何必要在此处执着呢?” 齐韩是在逼楚鸾做决定。 不过数日,楚鸾再次红了眼,看上去委屈极了,又残存一分奢望,“那我以后还会……?” 齐韩沉默了,答案却是否。 “这件事不要告诉卫离。” 齐韩能理解楚鸾的想法,但他不支持这么做,“可你抓药熬药总避不开的,堕胎之后也得把月子坐好,横竖是避不开他的。楚鸾,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个道理楚鸾又如何不知,可她不想让卫离知道,不想让他难过。 楚鸾清楚,如果卫离知道她会因这个孩子而死,一定不会留下他,随后便是追查源头,那么慕容瑾用药控制她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将来很难说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卫离再次失去君心,甚至直接和慕容瑾撕破脸皮,这是楚鸾所不乐意看见的,她不想卫离再因她出事。 “这样吧。”齐韩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先替你写一个补身子的方子,有少许安胎的作用,寻常大夫看不出来,你先吃着。不过这个决定你可得快点下了,三个月孩子就会显怀了,到时你想瞒也瞒不住。”他又怕楚鸾自作主张,强调了一遍,“这个孩子一定不能留,你可不要在这种事上犯蠢。” 看着齐韩那“你要下不了手我就帮你下”的眼神,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章 齐韩很快写了一张药方递给楚鸾,对方刚要接过,齐韩却没有松手。 楚鸾疑惑地看着他。 “这句话本不适合在此时说。”齐韩眼神闪躲,握着药方的手悄悄收紧,“虽然你现在身体是比以前好了许多,但你体内的九刹花毒仍未解,长此以往,怕终会酿成大患。” 楚鸾眼眸微动,她全程默然,静静听着齐韩的计策。 “你腹中的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的,但是……我也知道你下不了手。”齐韩说这话都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他是一个医者,如今却要利用一个可怜的胎儿来谋划,可是一个注定无法诞生的孩子和一个站在自己面前的活生生的人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你没必要自己动手。我们可以把这个孩子当做换取解药的筹码。”不知是这番话太过无情,齐韩脸上那片烧伤的疤痕也变得凶恶起来。 楚鸾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句话会从齐韩的嘴里说出来。他素来嘴毒,但医者仁心,齐韩平生最憎恶的便是忽视性命的人,如今却要她用孩子来换解药,正常人尚觉残忍,更何况他是一个大夫。 楚鸾浑身都在颤抖,几乎花了所有的力气,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这是唯一的办法!”两人这么多年的交情,齐韩早已将楚鸾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不想看她被人控制,他不能违抗慕容瑾的命令,那就只有这个办法,“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谨王了,他现在可是陛下!只要他想,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摆脱他。” 齐韩身为太医院院正,对朝堂事也看得十分透彻,“陛下现在登基不久,朝中局势不稳,所以才按兵不动。只要他抽出神来,那把悬着的刀难免不会落到永宁王的头上。”他告诉楚鸾,“他现在已经在慢慢瓦解朝中各大势力,永安王就是第一个。” “永安王?”楚鸾有印象,上一世慕容瑾主动找她商议如何处理朝中亲王势力过重的问题,楚鸾为了保全卫离,提出改革旧制,废除以国号立亲王拥皇权的制度,这才导致卫离册封为宁王,永安王府也改为安王府。没想到这一世慕容瑾会先下手。 “昨夜我与花千树偶遇,听他说了皇上今日大力查办永安王与陈党的关系,你觉得皇上还会放过永安王吗?” 楚鸾听罢,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一世的变数太多了,她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了。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大河,只有一条蜿蜒崎岖小道才能平安到达对岸,可行至中央,河上突起浓雾,叫她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楚鸾突然失力,整个人跌回座上。齐韩怕把人刺激到了,正要查看,楚鸾伸手作罢,“不必,我只是……有些乏了。” 也是,谁遇到这种情况还能做到丝毫不乱呢? “你也别多想,你毕竟是陛下的亲信,就算他要动手也会看你几分薄面,我只是怕他会利用你体内的毒来要挟你和永宁王。”齐韩看得很清楚,慕容瑾对楚鸾绝没有死心,一旦让他找着机会,难免会做出有违人伦的事来。 楚鸾也担心这一点,不过和齐韩又有所不同。她更在意的是怕卫离会和慕容瑾起正面冲突,到时只怕他这一世连性命也难保全。 齐韩观察着楚鸾的脸色愈发惨白,也有些不是滋味,“你……会不会后悔帮陛下……” “不会。”楚鸾这话倒是不假,先不说她相信玄均的占卜,慕容瑾一定是命定的帝星;其次,如果今日上位的是慕容氏任何一位皇子,情况都不会比他更好,最起码,慕容瑾是真的有才能,且有一颗为民之心。他当初为了让金燕街的百姓不受其害,主动挑下这个梁子,凭一己之力短短几年就打击了数十家赌坊青楼,让那里焕然一新。当初秦伯母气绝身亡,秦伯伯被逼到罢官,慕容瑾也是站出来力排众议,要求还秦家一个公道。她怎么能因为这些儿女情长便否认慕容瑾的价值呢? “陛下是天选之人,紫微星降世,有我无我,他都会成为帝王。” 齐韩有时候真搞不懂楚鸾到底怎么想的,明知道慕容瑾对她的执念,还要帮他说好话,不过他也不想管那么多,“我也不想掺和你们那些破事,但是有一点我可得提醒你,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我的提议你也好好想想。” 说完,将那张药方放在桌上就告辞了。 楚鸾起身,拿起那张药方仔细辨认上面每一味药材,心里思绪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齐韩走后不久,卫离就回来了。 一下马车就直奔楚鸾的院子。 “阿鸾,阿鸾!” 楚鸾正要出门相迎,卫离已经跑了进来,站在门口,逆着光,额间的发丝上还挂着汗珠,整个人似乎也往外散发着热气,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 “阿鸾,齐韩已经来过了?” 楚鸾点头。 卫离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说话也磕磕巴巴的,“那,那他怎么说?你,你没什么大碍吧?” 楚鸾摇头。 得不到答案的卫离又急又怕,他急着知道楚鸾是不是真的怀了身孕,又怕这一切只是他的臆想,楚鸾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阿鸾,你是不是……”话到此处,卫离不敢问下去,十三岁初上战场的他也未曾有今日这般激动和胆怯。 “是。”楚鸾笑着,轻声回答。 卫离以为自己听错,忙走近了几步,问:“你说什么?” 楚鸾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完全没了身为永宁王的风范,忍不住打趣他,“你不是很聪明吗,一下子就猜到了什么情况,怎么这会儿又装傻充愣起来?” 下一秒,卫离冲上去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轻轻平放在放床上,自己坐在矮塌上,脑袋缓缓靠近了楚鸾的腹部,呼吸也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时间仿佛也在此刻静止。 “阿鸾。” “嗯?” “他是不是睡着了,怎么没动静?”卫离抬起头,满脸认真地问。 楚鸾看不得他这样的神情,心里又酸又涩,干脆闭上眼,不让卫离看出破绽,轻声说了句,“傻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自从确认楚鸾是真的怀有身孕后,卫离每日在府里待着的时辰是越来越多。对楚鸾的衣食住行上也比多少女儿家还要仔细,而且格外体贴,凡楚鸾要求,无有不应。府里的下人都说,主子以前是把王妃放在心尖上宠,现在是直接把人供起来了。 楚鸾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朝中大臣都听说了,不少人借这个机会和卫离拉拢关系,嘴上说着恭喜的祝词。楚凉也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楚泠和楚旭,楚泠自是万分惊喜,“什么!我要当舅舅了?这可是大喜事,明日国子监无事又恰好休沐,不如父亲兄长陪我一起去看看阿姐?” 楚凉与楚鸾的关系算不得亲密,但毕竟也是名义上的兄妹,他也愿意去走这一遭。 “不可。”楚旭严词拒绝。 楚泠很是不解,“为什么?父亲还在怪罪阿姐吗?可这……” “泠泠。”楚凉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楚旭近来身体确实不大好,但也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只是偶有咳嗽,都是不打紧的症状,他耐心向两人解释,“如今新帝登基,乍看是尘埃落定,可暗地里的争端不过是刚刚开始。” “陛下将太上皇软禁起来,又刚废了永安王,说明他还没有放下过去的恩怨,若真的牵扯起来,我等只怕也不能独善其身。” “可是陛下之前还提拔了兄长呢。”楚泠问道。 这也是楚旭最担心的地方,“我是太上皇的亲信,陛下怎会真心实意扶持我楚家呢?不过是看在阿鸾的面子上罢了。我之前一直称病不去上朝,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阿鸾的拖累。” 楚泠也不太懂楚旭的意思,慕容瑾眼看越发重用他,他们楚家不日就能回到以往的荣光,这对多少人家而言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恩赐,怎会成为负累? “父亲,如今我们楚家圣眷正浓,将来在朝堂上还可以与永宁王相互扶持,如此大好趋势,怎会成为阿鸾妹妹的拖累呢?” 楚旭摇头,露出几分愁容,叹道,“我只怕陛下对阿鸾的执念太深,如今我们获得越多,他会加倍从阿鸾身上拿回来。” 话已至此,楚泠和楚凉还有什么不懂?楚凉以往也不是没和慕容瑾打过交道,只是那会儿慕容瑾作为亲王,待人自是宽和有礼,可如今,楚凉也不得不承认,慕容瑾贵为天子,他的心性也早已改变,每次面对他,楚凉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踏错一步。 “我以前最看重的便是楚家的荣辱,大半辈子兢兢业业,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光耀楚家,到头来,反倒一无所有。阿鸾是个可怜的孩子,难得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我们不该成为她的负累了。” 楚凉、楚泠一同应道,“是。” 另一边,慕容瑾自然也得知了楚鸾有孕的消息,他密召齐韩到尚书房内询问情况。 “汶君她……真的有孕了?”慕容瑾坐在龙椅上,手里把玩着那串“遍体鳞伤”的琉璃珠串,漫不经心地问起。 齐韩跪伏在地上,老实回答:“是,臣亲自给王妃诊的脉。” 慕容瑾轻笑了一声,话语里多的是无奈和疑惑,“汶君素来体弱,身上又有余毒未清,这么轻易怀上孩子,难道不会对她身子有害吗?” 齐韩早就猜到慕容瑾会说这个,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顺着答道,“这……臣不敢期满陛下,王妃这胎象的确凶险万分,虽说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月份一大,流产是极易的事情,就算生了下来,也多半是个死婴。而且……”齐韩没再继续说下去,似乎是不敢。 “而且什么?” 齐韩半真半假地夸大其词,面上表演的情真意切,“陛下,恕臣直言,这个孩子极有可能危害到王妃的性命!稍有不慎,表示一尸两命。九刹花毒毒性本就极强,加上腹中之子,如果没有解药,恐撑不过下一次毒发!” 慕容瑾果然急了,站起身来斥责齐韩,“那就除掉那腹中子,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朕来教你吗!” 齐韩有时候都觉得慕容瑾的偏执已经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地步,一边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控制她,一边又不舍得让她有事。如此拉扯,让大家都痛苦,何不干脆放手?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不敢说出来,继续诱导慕容瑾拿出解药,“陛下,这正是此症为难之处。若贸然堕胎,除了那孩子,可王妃的身体仍有大亏损,只怕会一尸两命。” “那你说该怎么办!”慕容瑾低吼道。 天子发怒,无人不怵,齐韩额角疯狂冒汗外,心里也捏了一把汗,说话也失了镇定,“若,若是能……若是能先解了王妃体内的九刹花毒,那么后面,臣在用药方面也可以少些顾忌。” 发了一通火,慕容瑾冷静些许,目光不错地盯着齐韩颤巍的身形,默了半刻,才道,“一定要解了毒才能用药?” “是,是。” 慕容瑾神情稍微放松,哼了一声,“那便依你所言吧,你先起来。”说着,也不看齐韩,走至一旁的书架,将第二层的台子上中央的书抽出来,露出一个小匣子,他将匣子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粒乌黑的眼大的药丸儿,连盒带药递给齐韩,“这就是那颗解药,你拿去给汶君服下吧。” 齐韩的手伸至半空,蓦地停住,又双手行礼跪了下去,“陛下,这解药是当时所制,恐只能治当时症,如今情况复杂,不若让微臣重新制一丸解药吧。” 齐韩摆明了是不相信慕容瑾,怕那药里有多余的成分,最后所做的努力都是白费工夫。 慕容瑾何许人也,难道看不出齐韩所想?然他将匣子合上,点头应允了,“那就辛苦你了。” 得到慕容瑾首肯,齐韩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了些许。 这些天,卫离每天都让厨娘不重样地做补身体的膳食,生生又把楚鸾喂胖了些。可身体是好了些,楚鸾心里的郁结却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早晚会发生雪崩。 上次珞音被送回谨王府后没多久,楚鸾就把人又接去了尉迟青那里,让她安心学些防身的武术。不过几日,珞音就又闹着要回楚鸾身边,卫离又不嫌麻烦把人带回来了。 这次也不知是不是尉迟青和越长君跟她说了些什么还是别的,珞音比之以前可以说是完全换了个人一般,不再对楚鸾恶语相向,反而敬重许多,虽然嘴上叫的是小姨,可是那个最亲近的称呼早在每次唤小姨时,心里默念了许多遍。 知夏送来蜜饯时,珞音正趴在楚鸾腿上,好奇地用指尖轻轻戳楚鸾的肚子。 “小姨,你这里面是弟弟还是妹妹啊?”她正处于多动的年纪,每天精力旺盛的可怕,又对任何事物都抱着求知的心态,“你这肚子那么瘦,如何能装下一个人呢?” 知夏放下蜜饯,将珞音抱起来,“珞音小姐,姑娘最近身子难受着呢,你不要吵到她。” “无妨,我最近也无聊,就让她给我做伴吧。”更何况,有了珞音在,楚鸾才没有精力胡思乱想。 知夏说什么也不依,“姑娘,王爷说了,您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最忌劳心伤神。” 一提起卫离,楚鸾就不再反驳了。 知夏笑了笑,调侃道,“现在也就王爷能治住你了。” 出于心虚和愧疚,楚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对了,过两日就是鸢儿的生辰了,贺礼可曾备好?她如今虽是贵妃,但情分上也不能生疏了。” “姑娘放心,厚礼早已备好,都是按照贵妃娘娘的喜好准备的。”知夏回答,“不过……王爷说您如今应当以身体为重,这进宫的名帖上还要写姑娘的名字吗?” 不合时宜的,齐韩的嘱咐一遍遍在脑海里响起,惹得楚鸾一下子心烦意乱起来,这个孩子注定无法健康平安地诞生,可她真的要用这个本就可怜的孩子作为要挟慕容瑾的筹码吗? 几番犹豫之后,楚鸾最终决定,“写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卫离得知楚鸾也要进宫赴宴的事情后尽管心里不是很同意,但他并没有阻止楚鸾。其一,楚鸾总是呆在府里对身体无益;其二,发生那么多事,楚鸾身边的挚友也只剩下一个秦鸢,于情于理,都该去祝贺。 只是进宫前一夜,卫离仍不厌其烦地叮嘱楚鸾一定要小心。 听着卫离的嘱咐,楚鸾很是心虚,整个人窝在卫离怀中,不敢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甚至逃避似的嗔怪道,“哎呀,你好唠叨啊。” 无辜被嫌的卫离也不恼,而是埋着头,贴着楚鸾,佯装出几分威胁的语气,“这么快就嫌我烦了,你嫌我烦了?嗯?” 在楚鸾面前,卫离总是一如当年,两人之间那些不该被忽略的龃龉都被他视而不见,对楚鸾一直极尽温柔。这一点,总是让楚鸾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分开五年后再见时,楚鸾本以为卫离心性大变,不说视自己为仇敌,也该老死不相往来才是,可是他一次次地原谅了自己。 这样一来,楚鸾就更加愧疚,可她又不能对卫离直言,只能将一切埋藏心底。之前对卫离说过自己不会再有事瞒着他,如今看来,她终究还是食言了。 “阿鸾。”卫离将头轻轻靠在楚鸾的肩头,放低了声问:“你说我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楚鸾全身都僵住了,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良久,才低着头,看着那双不知不觉覆上她小腹的手,摇了摇头,“不知道。” “阿鸾,要不……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吧?”卫离闷声道。 楚鸾当即扭过头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卫离,心里直打鼓,生怕对方是看出了什么。 卫离看出楚鸾眼底的惊诧,以为她是被自己那话吓住了,连忙解释:“我听说妇人生子是凶多吉少,我不想你有事。” “可你……不是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吗?” 卫离摇了摇头,“络音是你的孩子,那自然也是我的孩子。这几日我和她谈话时,她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戒备了,我想,迟早有一日她会愿意叫我一声阿爹的。” 楚鸾彻底怔住,决定和卫离在一起时,楚鸾便想过若是日后卫离不能接纳络音,她应该如何从中调和,却不想在卫离这里,却是担心络音能否接纳他。 一时间,楚鸾都分不清是感动更多还是恼恨更多,静静红了眼眶,一头扑进卫离怀中,双手死死环住对方的腰,嘴上却在责怪,“你是不是傻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卫离没有回答,反而将这个问题又抛给了楚鸾,“那你呢?” “什么?”楚鸾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阿鸾,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卫离说,“我记得你当年想要复仇的急切;记得你想要实现国师大人心愿的执着;也记得你想要回到江南的坚定。可你还是为了我留下,真的值得吗?” 江南,这个词好像许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了,又好像总是围绕着她。时至今日,楚鸾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还是否执着于那一方净土了。 最后,楚鸾也没有回答他值不值得这个问题。 卫离和楚鸾是一同进宫的,只是两人还未到举行宴会的殿上,秦鸢以前的贴身侍女翠儿先拦住了楚鸾,说秦鸢邀她先去她宫里说会儿话。 楚鸾也未作他想,知会了卫离一声就跟着去了。 翠儿引着她去了秦鸢的宫殿,殿门上题着偌大的“忘忧宫”的牌匾。一进去,发现里面的规格都快赶上三品大臣的住宅了。 楚鸾扫视了一眼,发现宫里干活的侍女皆低头忙于自己的事,不敢随意乱看。她随口问了句,“贵妃娘娘治下有方啊?” 翠儿听了这话,也没有多说,只是点头。 随后,二人来到主殿,翠儿轻叩了两下殿门,“娘娘,永宁王妃到了。” “请她进来吧。”殿内传来一道慵懒的女声。 翠儿打开房门,让出位子,待楚鸾进去后,又自觉关上门,守在外面。 楚鸾一进去,就看见秦鸢背对着她,逗弄笼子里的百灵鸟。若是以往,秦鸢见了楚鸾前来,定会直接招呼人过去,可现在她仿佛没注意到楚鸾已经在这里一样,专注于自己的鸟儿,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楚鸾心下了然,福身行礼,“楚鸾见过贵妃娘娘。” 秦鸢好像才知道楚鸾在这里,连忙转身要扶,嘴里还怪罪着,“阿鸾这是做什么?你我情同姐妹,何须像那些人一样行这种虚礼?” “礼不可废。” 秦鸢先是笑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嗔怪道,“你向来谨慎,这次就算了,往后不可再与我如此谨慎。快起来吧。” 楚鸾起身,瞧了秦鸢一眼,心下大惊,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以往秦鸢性子活泼,虽爱美,但从不喜穿戴那些笨重繁杂的服饰,可如今,她满头钗环点翠,身上的紫色宫裙裙摆拖了一臂长,全然不见当年面貌。 秦鸢不知楚鸾心中所想,拉着人手让她去看那金笼里的百灵鸟,“阿鸾,你来看,这是前几日我新寻来的玩意儿,打算等下次陛下生辰时送给他,你觉得好不好?” 秦鸢向来对慕容瑾不大上心,怎么这次如此反常? “娘娘的一片心意,陛下应当会喜欢的。” 秦鸢有些不满,“阿鸾,你怎么还这么称呼我?”她冷笑一声,放开楚鸾的手,“前几日阿爹身子终于爽利了些,进宫看我,结果一开口就和你一样,唤我贵妃娘娘。” 她直视楚鸾的眼睛,眸中晴暗不明,“你们都怎么了?难道就因为我做了贵妃,我们就该生疏了么?” 楚鸾不答话。 秦鸢觉得没意思,又逗弄起自己的鸟儿来,“如今陛下刚登基,后宫还空虚得很,只有我和皇后两人,我与她向来说不到一块儿去,我都快闷死了。若是当初你选了陛下……” “贵妃娘娘!”楚鸾及时打断她,不让她再说下去。 “娘娘今日传我过来究竟有何事?”楚鸾脸上显露出几分愠色,这让秦鸢想起秦海来,那日他也是满脸怒气和失望地离开了她的忘忧宫。 她悻悻地叹气,“不过是姐妹闲聊罢了,既然阿鸾不想再谈,那今日就到这儿吧。来人,送永宁王妃。” 翠儿推门而入,上前几步,“王妃,请。” 楚鸾看着秦鸢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将袖中备好的礼物拿出来,放在桌上,就先行出门而去。 在楚鸾看不见的地方,秦鸢和翠儿对了个脸色,随后,翠儿就追了出去。 待人都出去后,她才挪步到桌旁,拿起那个木匣子,打开。 一串做工精美的红色玛瑙手链躺在蓝色丝绸上,每颗玛瑙珠都是晶莹圆润。秦鸢注视良久,没有将其取出,只是把匣子合上,放在梳妆台最上面的小柜子里锁起来。 楚鸾刚走出忘忧宫,翠儿就追了上来,嘴里帮着她和秦鸢调和,“王妃别生气,娘娘她只是在宫里太寂寞了,她并无恶意。” “我没有生气。” “那就好!”翠儿高兴地说,“奴婢自幼就跟着娘娘了,最是清楚您与娘娘的情谊,万不可因这种小事生了隔阂,这样岂不伤了你们自江南便开始的交情了吗?”翠儿又说了许多江南的往事。 楚鸾听得认真,连两人走了一条与来时全然不同的路也没有察觉。 等楚鸾反应过来时还是因为看见了阮茜妍。 上次见到阮茜妍,还是在瑾王府,那时的她看上去虽心情不大好,但整个人还是很精神的,可如今做了皇后,怎倒消瘦了许多?身上的华服已经撑不起来,宽大的袖口里露出一双皮包骨一般的手,双目也微微凹陷,眼底的青黑连脂粉都盖不住。活脱脱病弱美人的模样,若是再严重几分,那美人两字就彻底看不出来了。 翠儿见了阮茜妍,也不急着行礼,只是小心翼翼催促楚鸾换一条路走。 楚鸾觉得奇怪,“为何要绕道?” 翠儿一边害怕地拿眼睛去瞥阮茜妍,一边低声道,“宫里人都在传,皇后娘娘近来被邪魔附身,行事乖张,尽说疯话,甚至还要伤人呢!她与王妃又有些旧怨,加上娘娘的原因,若是一会儿对王妃动手,伤着您肚子里的小郡主小世子可怎么办哪。” “不要胡言。”楚鸾呵斥道,她与阮茜妍有些交情,知道对方绝非翠儿口中那种疯癫之人,这其中必有隐情。她又想起国公府来,如今国公府是越发不景气了,即便阮茜妍做了皇后,也不能改变什么,阮莹莹的夫君裴迪又是个耿直性子,在朝中没少被人针对,以前又昌毅伯和镇北候护着倒没什么,可如今,昌毅伯已死,镇北候又常常称病退居家中,就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弹劾。 她还是径直走过去,向阮茜妍行礼。 翠儿在后面看了会儿就走到一处假山后暗中观察。 “皇后娘娘,近来可好?” 阮茜妍盯着楚鸾的脸看了半晌,才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原来是你啊。你看我如今这幅模样,哪里算好呢?” 的确,阮茜妍现在这个样子,连楚鸾当年最差的时候都赶不上,身边又没有一个宫人服侍,哪里算好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楚鸾问。 阮茜妍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楚鸾知道这样问不出什么,便换了一个问法,“鸢儿她……做了什么吗?” 这次阮茜妍没再摇头,而是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来,“不只是她。” 不只是她。 楚鸾立马猜到了幕后主使。 秦鸢是慕容瑾的人,没有他的吩咐,秦鸢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毕竟她根本不屑于和阮茜妍争这个皇后之位。 “为什么?” “为什么?”阮茜妍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永安王府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阮茜妍说的是永安王被废,墨涵一贬再贬的事情。 楚鸾颔首。 “他在报仇。”阮茜妍满眼痛苦道,“她再为胡贵妃报仇,为楼兰报仇。” “难怪啊,难怪他当初那么平和地接受了太上皇的旨意,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我。”阮茜妍苦涩道,“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有的选吗?他将我丢在宣和殿,不准宫人伺候,吃穿用度未曾亏待,只是不准任何人同我说一句话,又让秦鸢每日看着我跪在胡贵妃的画像前抄写佛经,我快被逼疯了。” 若要杀人,先挫其志。难怪阮茜妍变成这个样子。 即便楚鸾早已从梦境中看到前世慕容瑾的疯癫模样,如今听到阮茜妍的遭遇,也难免感到忧虑。 前世阮茜妍一直是痴傻的状态,所以慕容瑾和她之间并无瓜葛,慕容瑾刚称帝时,身边只有秦鸢一个贵妃,直到楚鸾死的时候也没看到慕容瑾立后。原本的发展都被打乱,楚鸾也猜不准慕容瑾接着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等楚鸾细想,阮茜妍突然魔怔一般死死抓着楚鸾的手臂,梨花带雨地恳求她,“楚鸾,你帮帮我吧,看在你我是表姐妹的份上,你帮帮我,我不想留在宫里!我快要疯了,楚鸾,你帮帮我!” 楚鸾被她弄得有些疼,想劝她先冷静一下。 “你别……你先松手。” 阮茜妍感受到楚鸾的退避和挣扎,抓着楚鸾的手越发紧,“楚鸾,你帮帮我,我成全了你和曦云,让自己落得这个下场,难道你狠心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折磨致死吗?!” 楚鸾见阮茜妍情绪越发激动,两人开始在凉亭上拉扯起来。 这个凉亭并不算大,三面环水,两人靠近北面的围栏,眼看情况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楚鸾到底是习武之人,对付一个阮茜妍还是绰绰有余的。她猛一挥手挣开了对方。她想着阮茜妍身后有围栏挡着,应当无事,结果阮茜妍刚撞上去,那围栏竟一整个脱落。 饶是楚鸾,都被眼前的情况吓住了。 眼看阮茜妍就要掉进湖里,楚鸾急忙伸手将人拉回来,自己却不知踩到何处,脚底一滑,整个人竟摔了出去,额头正好撞到支撑的圆柱,一时晕眩,竟自己掉入湖中。 一切发生地太快,阮茜妍还没反应过来,假山后面的翠儿跑了出来,故意在阮茜妍面前露个脸,随后就害怕地跑走了,嘴里还叫嚷着,“救命啊,来人啊,皇后娘娘杀人了!” 阮茜妍先是愣了一会儿,才害怕地摆手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她现在神智也不清楚,根本反应不过来湖里的楚鸾,只一边说着自己没有一边去追翠儿。 楚鸾掉进湖中时顺手抓住了垂在湖面的一截枝条,这才没让自己沉下去。可她刚刚撞的那一下却是实打实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岸,躺在凉亭内,彻底没了意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那翠儿一边跑一边嚷,阮茜妍也在后面一直追,两个人形容都狼狈不堪。 不知不觉,阮茜妍就跟着翠儿跑到了明颐殿。 殿外的侍卫长将翠儿拦了下来。 翠儿一边害怕地回头看阮茜妍,一边冲里面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要杀永宁王妃!” 殿外的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理。 侍卫长看着后面头发披散,鞋都跑掉了的皇后,想了想,还是派两个人将她拦住,自己则进殿请示皇上。 宫宴刚刚开始,各位大臣、官眷都已入席,卫离身旁的位置却一直空着。他不由看向上方,秦鸢正高高兴兴地坐在慕容瑾身旁。 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在他准备起身询问时,侍卫长突然进来。 “报——皇上,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翠儿有要事禀告。” “翠儿?”秦鸢满脸无辜,“本宫不是让她替永宁王妃引路吗?怎么现在才来?” 侍卫长犹豫了一会儿,低着头说道,“回禀贵妃娘娘,方才臣见皇后娘娘在后面追着翠儿姑娘,二人似乎起了争执,翠儿姑娘还说……还说皇后娘娘要杀了永宁王妃!” 卫离立刻从位置上起身,不顾众人或探究或看戏的目光,直接冲出了明颐殿。 慕容瑾和秦鸢对视一眼,随后吩咐花千树好好侍奉诸位大臣,自己则与秦鸢一同赶去看看情况。 慕容瑾用余光瞥了身后侍奉的宫人,确定他们听不见自己谈话后,才低声询问秦鸢,“派人通知齐韩了吗?” “陛下放心,臣妾早已安排好,等事一成就立马让齐韩去救人,绝对不会让阿鸾有事。” 慕容瑾瞥了一眼秦鸢,见对方姿态谦卑,不由冷笑一声,“明日,叶府勾结废太子、意图谋反的罪名了。” 秦鸢脸上的笑意更深,“谢陛下。” 另一边,卫离紧赶慢赶在宫人的指引下找到无忧宫楚鸾所在的那间厢房。 他刚上前两步,门外的宫女就将他拦下来了。 “王爷,齐太医正在里面给王妃施针,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卫离看着两人,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木讷地点点头,随后退回去,如同一块顽石一般立在那,眼神死死地盯着房门,试图窥见里面的情况。 待秦鸢和慕容瑾赶到时,齐韩还没有出来。 三人谁也没有先出声,俱是安安静静在外面等着。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房门从里面拉开的那一刻,卫离立马就要冲进去,却因为站得太久,不能立刻行动,只能狼狈地小步挪动。 “齐韩,阿鸾她怎么样?”秦鸢和慕容瑾一样坐着等的,自然没什么阻碍。 可未等她看清里面的情况,齐韩就把她拦了下来,讳莫如深地看着她,“贵妃娘娘,王妃她刚睡下,不宜伤神,还是过一会儿再进去吧。”说着,转身把门关上。 随后,又对上卫离的目光,齐韩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 卫离却没注意这么多,只是轻声问齐韩,楚鸾的情况怎么样? 齐韩想着楚鸾的情况,又看着卫离这担心紧张的模样,一时不知该不该如实相告。 楚鸾今日的伤和她以往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可是她毕竟怀有身孕,加上身子多年来早已亏虚,这样的伤,险些直接要了她的命。幸好齐韩去的及时,但凡晚一点,都是和阎王爷抢人了。 “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 “我没问你孩子!”卫离双目赤红,如同一只疯兽,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对齐韩露出獠牙,“阿鸾她怎么样?她……” “王妃的情况……”齐韩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帮楚鸾瞒着卫离,“王妃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太虚弱,近几日可能都需要卧床静养。” 听到楚鸾没事的那一刻,卫离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了些许。 慕容瑾给秦鸢使了个眼神,后者却犹豫起来。 秦鸢知道慕容瑾想要的是什么,她也知道只有先帮助慕容瑾得到他想要的,自己才能得到想要的。可是……她和楚鸾毕竟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她真要帮着慕容瑾害了楚鸾的一生吗? 慕容瑾见秦鸢迟迟未动,心里也明白过来对方的顾虑。既然如此,那他干脆亲自出马。 “曦云,这段日子不如就让汶君住在宫里吧,一来,齐韩对汶君的病情很熟悉;二来,秦贵妃和汶君情同姐妹,也能对她多加照顾。” 卫离看向慕容瑾,他不需要多问,也能猜出对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正要拒绝,慕容瑾又补充道,“你也住在宫里吧,免得不放心。汶君现在这个情况,朕想还是应该安心静养才好,你那永宁王府,除了汶君的贴身婢女知夏,也没什么细心的婢女。” 说着,又吩咐身边的花药,“你派人去一趟王府,把珞音也接进宫来。阿鸾刚没了孩子,看见她或许会高兴些。” 秦鸢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我也好久没见珞音了,把她接到宫里,有我们陪着阿鸾,她也能好的快些。” 卫离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点头答应下来。 他想着,自己也住在宫里,要是真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也能想办法应付。 屋内,楚鸾安静躺着,双目微阖,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可内心混乱而翻涌的思绪却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刚才,从她睁眼后,看到齐韩,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和卫离的孩子没有了。 这是她和齐韩一早就计划好的,可是与计划不同的是,动手的居然是秦鸢。这是楚鸾怎么也没想到的事。 秦鸢如今已是心性大变,一想到上一世她帮慕容瑾做的那些事,楚鸾只觉心痛。 这一世有太多事情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只怕最后,她自己也将不得善终。楚鸾已经设想了最坏的打算。 不,她还不能认输,她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再多争取一些东西。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几日楚鸾都待在宫中静养,她与秦鸢住在一处,虽说是方便照顾,可每次秦鸢还未走近楚鸾门前就被知夏拦了下来,理由都是楚鸾身体不适,不想见人。 一来二去的,秦鸢也差不多明白了楚鸾的意思,没再自讨没趣,只是每日照例让宫人送些补身子的汤药。 卫离这段时间忙于政务,也分不出心来,接楚鸾回府的事情也一再后延。 至于害楚鸾流产的“罪魁祸首”——阮茜妍,慕容瑾说着要给永宁王府和镇北侯府一个交代,但阮茜妍毕竟和楚鸾沾亲带故,慕容瑾只是褫夺了她的皇后之位将人软禁起来,摘下了国公府的牌匾,从此永国公府彻底没落。 楚鸾初时听到这个消息,也想过替阮茜妍辩白几句,可对上慕容瑾和秦鸢的眼神,她还是选择闭口不谈。 她要想借流产一事让慕容瑾对自己愧疚,就不能把这件事归结成意外。她和齐韩本商量把这事推给慕容瑾,没想到对方也不愿让她的孩子出世,连替死鬼都找好了。 这样的心计,就算楚鸾察觉出也只能当做不知。 这件事眼看也平息下来,可楚鸾总觉得慕容瑾的计划不止于此,可她如今待在秦鸢的眼皮子底下,什么也不能做。 变数发生在楚鸾流产后的一个月,刚十月出头,天气骤寒,今年的冬天仿佛要提早来临。 知夏陪着楚鸾出去走走,林九找到二人,告诉她们叶家私藏夜黎国进贡的贡品,皇上得知,雷霆大怒,将叶家嫡系血脉连同女眷家仆一起关进诏狱,叶承也在其中。 楚鸾身子轻轻一晃,一旁的知夏连忙扶住她。 楚鸾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问起林七具体的情况,“卫离他替叶承求情了?” 林九没有惊讶,“王妃所言正是,主子因在朝堂上公然替叶家求情,顶撞了皇上,惹得龙颜大怒,逼主子交出虎符,把人软禁在王府。” 原来……这就是慕容瑾的计划吗? 她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叶家这场牢狱之灾获利的究竟是谁。 楚鸾让知夏尽快去一趟秦府,让她以秦鸢的名义把秦海请进宫来。 知夏有些犹豫,“秦大人虽近来一直在府中休养,可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会知道,若以秦贵妃的名义去请,他会来吗?” “他一定会来的。” 送走了知夏,楚鸾又吩咐林九,“你一会儿拿着我的腰牌,把珞音送到尉迟将军那里去。” 待把事情都交代好,楚鸾才急着赶回忘忧宫,阻止秦鸢的行动。 等她一路不停奔回忘忧宫,却没有看见秦鸢的影子。倒是她身边最亲近的宫女翠儿在,就像是刻意等着楚鸾似的。 翠儿见了楚鸾,屏退了其余宫女,跪在她面前,冲她笑了一下,仿若当年她只是秦家的丫鬟时候。 “娘娘说的不错,王妃还是来了。” “秦鸢呢?”楚鸾此刻也顾不得太多礼仪规矩,只想问出秦鸢的下落。 翠儿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问了楚鸾一个问题,“楚姑娘,容奴婢再唤您一声楚姑娘,您和我家小姐情同姐妹,夫人在世时,也将您当做自己人对待,叶家人逼死了夫人,难道楚姑娘就没想过替夫人报仇吗?” 秦夫人是个柔顺宽和的人,待楚鸾极好,对府里的下人也从不曾责罚,向她那般温柔的女子,就算是再心硬的人也说不出半句不好。 作为秦鸢的贴身丫鬟,秦夫人对她更是不错,所以,今日秦鸢的所为,翠儿不但没有劝阻,反而全力相助。 “楚姑娘,当年张公子和嫣然姑娘受奸人所害,您尚且顾着昔日情谊宁肯置身险境也要替他们报仇,夫人待您难道不好吗,娘娘待你难道不是如同姐妹吗?” “她这些年是变了许多,可是昔日在江南的那段时光,总归是做不得假的。楚姑娘,您和娘娘都是经历过丧母之痛的人,您应该是最理解她的,您的仇要报,您的恨要解,为何到了娘娘,您便要百般阻拦呢!” 楚鸾何尝不知道秦鸢的心结,可当年一事到底错综复杂,非三言两语便能断清究竟是谁的错,她今日非要阻止秦鸢,就是怕她犯下大错,从此置身于万劫不复之地。 楚鸾没来由的有些头痛,扶额道,“叶丞相也算是三朝老臣,陛下怎会因贡品一事就定了他的罪呢?此次叶家下狱,背后牵扯的利害你们又怎么能看透?先不说旁的,如果鸢儿真的对叶家人做了什么,你觉着她一个后宫嫔妃,对朝廷大臣不敬,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翠儿瞪着眼愣在原地,显然是没想到这一层,不过很快她又跟楚鸾解释,“不会的!这事儿,这事儿是陛下授过意的,陛下跟娘娘说,只要娘娘能助陛下得到他想要的,那么陛下也会帮娘娘了却夙愿。” 楚鸾一听,也猜到秦鸢和翠儿多半是会错慕容瑾的意了。 翠儿又说道,“陛下原先只是想让娘娘把姑娘你留在宫里,那日娘娘才会让奴婢特意带你去见废后,但娘娘也说过,她只做这一件事,也只做这一回,事成之后,娘娘便再不插手你们的事情,陛下也应允了……” “糊涂!”楚鸾怒骂,“你们当他慕容瑾是什么人?又当我是什么人?慕容瑾可是天生的帝星,他那样的人会只因为一个女子而做这样荒唐的交易吗!如今朝局不稳,慕容瑾登基不足一年,想要快速铲除异己,并非一句话那么简单,今日他设下此局,只怕……”楚鸾没再说下去,因为连她也看不透慕容瑾这一步棋究竟要困死对方多少个子。 “秦伯母被叶家人逼死,我心里何尝不恨?可是我们真的要为了一个叶家再把秦家所有人搭进去吗?” 翠儿听着楚鸾的话,也想通了什么,她急忙起身,拉起楚鸾就走,“来不及了!姑娘,我们得快些,只怕娘娘此刻已经在诏狱了!” 楚鸾也不敢停,忍着头痛,随翠儿一起去阻止秦鸢。 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到处都弥漫着腐烂之气,阴暗潮湿的环境让人不住后背生寒,秦鸢穿着一袭华服,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扫视眼前被捆绑起来的叶家人,这些都是叶家嫡系,叶家是大家,光是这嫡系的叔伯姨母加起来也有十余人,秦鸢状若随性地问旁边的花千树,“你说,先从哪个开始呢?” 花千树是慕容瑾派来的,他自然知道自己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眸光一闪,笑嘻嘻地奉承道,“奴才听说,叶夫人的这些姑姐姊妹,平日不守女德,最爱学那市井泼妇嚼舌根子,不如娘娘先教她们规矩吧。” 花千树这话说在秦鸢心坎上,当日若不是这些妇人言语相逼,一个个唇枪舌剑的,怎会叫她娘亲活活气死。 “人生下来就一张嘴,又要吃饭又要说话,尚且忙不过来,本宫怕诸位夫人吃不好饭,饿坏了身子,今日索性就帮你们拔了这碍事的舌头吧。”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惶恐,都想说些什么,可先前秦鸢因嫌吵,将人把他们的嘴封着,除了对秦鸢瞪眼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来人,动手。” 一旁的狱卒得了令,上前解下一个人嘴上的布条,强硬将她嘴里的布条也一并扯出来,动作粗鲁,如同对待鸡鸭猪狗,不等那妇人出声,随着刀子割破血肉的声音响起,她便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清晰的话来。 这是第一个。 随后,那日羞辱过秦家的夫人纷纷被按照此法割舌,也有人死活不从,挣扎地利害,不止舌头没了,一张嘴也被划的血肉模糊。 可秦鸢仍不解恨,命人取来上好的烧刀子酒。 “诸位夫人,你们好歹是本宫的长辈,本宫虽与你们有嫌隙,可也不忍你们受苦,这些酒是上好的烈酒,本宫现下就赐给你们治治伤。”说着,又让人把酒灌进那些妇人嘴里,有不少人被疼晕过去,但也有一两个运气好的,在割舌头的时候就昏死过去了,也少些痛楚。 那些清醒的人里看着秦鸢的眼神无不是恶毒、怨憎,可秦鸢都不在乎了。割舌头痛,烈酒治伤痛,可有时候,言语比这些刑法还要痛上百倍。她今日所做的,不及他们对自己的万分之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楚鸾赶到的时候,花千树正拿着酒坛强行灌酒给被捆绑起来的叶家家眷。 “住手!”楚鸾当即喝止。 秦鸢瞥了楚鸾一眼,随后递给花千树一个眼神,对方得到指示后,并未停手,反而变本加厉。 楚鸾冲上去想叫停,却被秦鸢拦下来,她抓着楚鸾的胳膊使了十成的力气,面上却还能勉强笑出来,“阿鸾怎么来了?”边说,眼神一边转移到楚鸾身后的翠儿身上。 “娘娘,王妃说……”翠儿正要把楚鸾的猜测告诉秦鸢,楚鸾抢先一步堵住翠儿的话,“我不来,怎么知道你在做什么?翠儿,你到外面去守着。”支开了翠儿,又看向花千树,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公公现在好大的排场,对我也敢视而不见?” 花千树按照秦鸢的吩咐,把那些人折腾了个遍,对楚鸾行了一礼,夹着嗓子道,“永宁王妃。” 花千树如今成了慕容瑾的亲信,他在这里多半也是慕容瑾的意思,楚鸾也不再管他,拉着秦鸢要把人带走。 秦鸢却主动挣开了。 楚鸾一脸不可思议。 “阿鸾,你让花千树注意身份,可你自己是不是也该注意一下身份?本宫如今是贵妃,不是你的跟屁虫。” 秦鸢的意思很明显,她不可能放过叶家人。哪怕是楚鸾,也拦不住她。 心痛之余,楚鸾更多的是担心,碍于花千树还在这里,楚鸾不能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只能将一切咽在肚子里,她看向叶家那十余人,每个都是血肉模糊,就是看惯生死的楚鸾也忍不住胆寒,“她们被你伤成这样,你也该出气了吧,叶承呢,你把他又怎样了?” “出气?”秦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这才哪到哪,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我、对我爹娘的!至于叶承,我更不可能放过,我一定要把他们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奉还!” “鸢儿,今日之事我就当没看见,你现在就跟我走。” “我不走!”秦鸢再次挣开楚鸾伸出的手,对着她怒喊,“楚鸾,我真的很讨厌你自以为是的样子,你总是做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可从我娘出事到现在,你到底为她做过什么?你有哪怕一点点为我娘报仇的心愿吗?你有吗!” 又回到这个问题,楚鸾早准备好的劝说之语在此刻沉入海底。 对于秦伯母,她的确有愧,秦伯母离世,她未能守在对方灵前,就连秦伯母的遗愿,自己也未能完成。 “楚鸾,我们虽已姐妹相称,可你我毕竟不是亲姐妹,我娘也不是你的娘亲,你不为她报仇,我不怪你,可你怎么能阻拦我?怎么能是你来拦我!”秦鸢还想说什么,翠儿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娘娘,不好了,皇上来了,秦大人和永宁王也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楚鸾身上。 秦鸢不敢置信地笑出声,“楚鸾,你这一招缓兵之计用的可真好。” 楚鸾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岔子,是知夏还是林九?又或者,从一开始,她就落入了别人早就铺设好的陷阱。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瞪了一眼花千树,要强行带秦鸢走,“来不及了,你先跟我走,决不能让陛下看见你对罪臣家眷动刑。” 话音未落,秦鸢便闪身退出门外,将铁门重重阖上。 楚鸾听见铁链碰撞的声音,急忙奔至门口,拍打牢门,一遍费力地通过门上的窗口去瞧秦鸢的情况,之间秦鸢是将门上的锁链胡乱套在墙上的置灯处,并不牢固。 “鸢儿,你做什么!” 秦鸢最后眼角噙泪地看了楚鸾一眼,向更加幽暗的牢房深处跑去。 猜测到对方可能做什么后,秦鸢着急地一边用力拍门一边大喊,“秦鸢!你干什么!快回来!” 可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楚鸾转身看向身后的狱卒和花千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开门!” 花千树不疾不徐道,“王妃,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这门是从外面关上的,我们又怎么能打开呢?” 楚鸾再生气,现在不是和他起口角之争的时候,独自搬过室内唯一的那把椅子,用力抬起,狠狠向铁门砸去。 只一下,铁门便有了松动,楚鸾又继续砸门。 翠儿在后面看着楚鸾的动作,回首看向叶家人,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干什么!疯女人!”花千树的怒骂在背后响起,伴随着酒坛落地的声音,楚鸾回头,看见翠儿被花千树掐住脖子,正要上前,却注意到翠儿的手,正悄悄靠近一旁支起的炭炉,那本是为烙铁之刑准备的,只是靠近,便能被那热气逼得受不住,翠儿却因视角受限,右手胡乱用力,伸进炭盆中,挥倒炭盆,烧红的烙铁和炭火刚掉至地上,便与地上的烈酒相撞,爆发出盛大的火花,周围的人俱是一惊,花千树也不得不收了手。 翠儿半撑起身,大喊道,“主母秦氏,温柔宽厚,贤良淑德,却含冤而亡,我受夫人多恩惠,不敢忘怀,今日,我便要替夫人报仇!” 楚鸾明白过来翠儿的意思,在火势逼过来之前,继续砸门,终于将铁门砸出一条狭窄的缝隙来,楚鸾用手推门,却被铁门的温度烫的猛一缩手。楚鸾便用脚踹,勉强从那不算大的门缝里挤了出去。 饶是如此,身上也有好几处被烫红。 花千树和里面的狱卒也拼命往门这挤,却低估了自己的身量,楚鸾的身材在女子中尚且算是纤弱,也得费尽全力,更何况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呢。 翠儿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依旧清晰明朗。 她不能让翠儿的苦心白费。 门内,花千树等人苦苦哀求楚鸾把门打开。 楚鸾毫不犹豫地忍着灼人的温度,拽着铁链,将门彻底关上。 此刻,她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秦鸢出事,秦鸢绝对不能有事。 在幽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里,楚鸾的思绪也开始混乱,她想起了很多事,想到了嫣然、张生、秦伯母、老师,还有玉奴…… 每一个人都在看着她,跟她说,“阿鸾,别害怕,你一定可以回到江南。” “我要活着回到江南,我要带鸢儿一起回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叶家嫡系一脉皆被关押在最深处的牢房里。等楚鸾赶到时,发现牢门已然大开,秦鸢背对着她,手里的烙铁上一片粘稠,似乎血迹还未完全干。 往前看去,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躺在叶承怀中,头上一片血迹模糊,吊着一口气费力地和叶承说着什么。 “鸢儿?” 楚鸾出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秦鸢受到惊吓回头,见了楚鸾,连忙扔掉手里的烙铁,惊魂未定地想要解释什么,话未说出口又尽数咽下。 方才她的确是冲着要叶承的命去的,用了十足的力气,可她没想到顾雨会挡在他面前。她没想杀他,她的目标只是叶承。方才,她冲进牢房,也没想过要叶承的命,她自己也没想好要如何处置他,可当看见叶承和顾雨十指相扣,情比金坚的模样,她就起了杀心。 楚鸾拍了拍秦鸢的肩,自己先去查看顾雨的伤势。 可还未靠近两人,叶承便先一步开口,“站住!” 向来温柔随性的叶三公子也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见他这样警惕,楚鸾没再上前,而是看向顾雨,“我带你们去找太医。” 顾雨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眨眨眼,慢吞吞说着话,“抱歉。” 说完,顾雨的气息越来越弱—— “阿雨,阿雨?”叶承轻声唤了两句,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秦姑娘,当初悔婚,全是叶挽之一人之错,这么多年你一直放不下仇恨,今日我就把这条命赔给你!”说完,叶承轻轻取下顾雨头上的玉簪,这是顾雨最喜欢的物件,他用此物结束自己的生命,希望下辈子还能故人相见。 楚鸾也不知如今这局面究竟是谁的错了。叶承为了顾雨,害了秦鸢;秦鸢为了报仇,又害了顾雨。一切都稀里糊涂的。 “鸢儿,来不及了,你先跟我离开这里。”楚鸾拉起秦鸢的手就要走。 “我不走。” “你!”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怕死。”秦鸢眼底一片湿润,却不像当年是因为恐惧而哭,“阿鸾,我一点也不后悔,我杀了人,我认罪。” 话音未落,楚鸾一掌打在秦鸢脸上。 随后,她扯着人的衣襟,说:“秦鸢,你记住,今日你和我是为了阻拦翠儿才来的这里。” “什么?”秦鸢不解其意。 “翠儿自作主张,假借贵妃娘娘口谕,闯入牢房,纵火行凶,只为报主母恩情,一切与贵妃娘娘无关。” “你在胡说什么?” “翠儿怕连累贵妃娘娘,现已畏罪自尽!”楚鸾松开秦鸢,看着还未反应过来的人,问:“现在你清楚了吗?” 秦鸢不敢相信,大喊着要去找她。楚鸾一把将人拦下,“秦鸢!你记住,翠儿不是为了你而死,她是为了秦伯母而死,你一定要记住!不要辜负她的勇气和决心。” 秦鸢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叶承死了,顾雨死了,叶家那么多人都死了,她的仇明明已经报了,可她为什么还是什么都没得到,反而一直在失去。 楚鸾理解秦鸢的心情,她又何尝不难过,可是她还要继续打起精神,如今许多事已经脱离她的掌控,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拼尽全力保全自己身边的人。 楚鸾还未带着秦鸢出去,卫离已经带着人来找她们了。 秦鸢眼神空洞,整个人就像被抽去灵魂一般,楚鸾陪在她身边,二人俱是形容狼狈。卫离瞧见楚鸾被烫伤的掌心,将她的手托在掌上,对着伤口轻轻吹气,“疼吗?” 他没有问她是如何受的伤,也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问她受伤疼不疼。 楚鸾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卫离带着两人出去时,慕容瑾、秦海等人就在外面等着。 地上放置着二十余个担架,上面罩着白布,都是被烧死的人。 石三带着人把叶承和顾雨的尸体也加在里面。 秦鸢瞥见叶承的尸体,回过神来,想去找一找翠儿,秦海已经快步上前,一言不发,抬手要落在秦鸢身上。 “秦大人!” 打断秦海的是慕容瑾,他轻叹一声,劝道,“方才你和朕在里面不是都听见了吗,今日之事皆是这个宫婢所为,鸢儿最多是治下不严之罪,就不要怪她了。” 秦海看着秦鸢发髻松散,脸上有些脏污,像极了小时候跟着同龄的孩子去外面疯玩一整天的模样,这一巴掌终究是没落下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也叹不尽心底的酸楚。 “永宁王妃。”跟在慕容瑾身边的花药红肿着双眼,眼神中满是恨意,一字一句质问楚鸾,“审讯室的火是从里面起的,为何牢房确实从外面被锁住的?” 秦鸢也抬眼看向楚鸾。 “那锁链被人牢牢地拴在墙灯上,我兄长等人因打不开牢房,被活活烧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楚鸾的掌心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她面上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气定神闲道,“不知。” 花药明显不信,她还欲问,却被慕容瑾打断,“花药,贵妃和永宁王妃都乏了,还是让她们先好好休息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慕容瑾体谅楚鸾和秦鸢今日受到惊吓,特命人送楚鸾回王府,并让卫离随她一起。 楚鸾和卫离并肩而行,身后远远跟着石三和几位宫人。一直到宫门口,两人都没说过一句话,慕容瑾早已备好马车,车夫见了两人,行过礼,取下轿凳,他先扶着楚鸾上了马车,还要去扶卫离,对方却先一步抽走衣袖,转身牵过自己的马。 楚鸾掀开一角车帘,却只看见马背上冷峻的背影,她默然收回手。 随着车帘放下,石三也翻身上马,高呼一声,“走。” 楚鸾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靠在车窗上,双目半阖,看上去颓废萎靡。一路上,她的思绪总是停不下来般在脑海里翻腾,可若是问她到底在想什么,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回王府这段路,好似很短,又好似十分漫长。 马车停下后,楚鸾并未急着下车,而是等石三掀开车帘请她时,她才回过神似的,在车夫的小心搀扶下缓缓下车。 下车后,楚鸾习惯性地环视一周,在没有看见那抹身影后,才独自提着裙摆走进王府的大门。 石三方才就注意到,楚鸾在他掀开车帘发现车外的人不是卫离后,脸上那一顺而过的落寞不是作假。他不太清楚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次的情况可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楚鸾回府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睡觉。林九偷偷去看过两次,发现这并不是楚鸾的托词,她是真的睡着了,而且一直睡到晚膳过后也不曾醒。 入夜,卫离还在书房里抄录一份佛经,林一守在他身边,石三端着厨娘熬的参汤前来给卫离提提神。 “主子,这参汤有助于提神养身,你喝一碗再抄经也不迟啊。”他替卫离盛汤时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我听小九说,王妃似乎身体不大好,连晚膳也没用呢。” 卫离接过参汤的手一顿。 林一颇为不耐地瞪了石三一眼,石三也不怵,直接瞪了回去。 不过须臾,卫离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参汤,继续提笔抄录佛经,像是没看见另外两人的“眉目传情”一般。 卫离不说话,石三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进一步试探。 “咳咳。”他不太高明地假咳两声,得到卫离的一记眼刀。 石三嘿嘿地笑,凑上前替卫离研磨,“主子,今儿这时辰也不早了,反正这两日皇上也没给你安排什么差事,您也别累着自己,这经明日再抄也是一样的,您还是早点休息……” “石三。”卫离突然开口打断他。 石三立马站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起来,“在!” “出去。” “……是。” 石三悻悻地端着托盘离开,走前不忘提醒,“主子,参汤记得喝啊。” 走了石三这个话唠,书房就安静地多了,除了卫离写字铺纸的声音,就只剩下窗边烛火摇曳声了。 林一看见卫离在纸上反复地写下一段话:须菩提。我念过去无量阿僧祗劫。于然灯佛前。得值八百四千万亿那由他诸佛。悉皆供养承事…… 这是《金刚经》于净业障的内容。 卫离不停地抄录同一段经文,直到天明。 —— 楚鸾这一觉睡到次日卯时,这一觉是许久未有过的安心,现在的时辰还算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楚鸾却不想继续睡下去了。 林九一直在门外守夜,听到屋内的动静,在门外问:“王妃可要梳洗?” 楚鸾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林九就带着几个丫鬟进来伺候楚鸾梳妆。 以往楚鸾梳妆都是知夏在一旁盯着的,如今却换成了林九。 “知夏呢?” “知夏姑娘去将军府照顾珞音小姐了。” 林九口中的将军府是尉迟青在京中的府邸。 楚鸾点点头,从镜子里看见整理床铺的侍女,又问,“卫离昨晚歇在何处?” “主子昨晚宿在书房。” 楚鸾已经梳妆完毕,听了林九的话,她思虑一番,还是决定和人见一面,跟他“解释”一下昨日的事情,“下去吩咐厨娘,一会儿做一道桂花糕送去书房,我先去看看他。” “王妃。”林九叫停楚鸾,“主子在半个时辰前就带人出去了。” 楚鸾收回迈出去的右脚,望着门外的桂花树发愣,良久,轻声道,“知道了。” —— “主子,我们出来时未曾跟人说一声,王妃若是醒来不见你会不会着急啊?”石三一边费劲儿地爬楼梯一边在后边扯着嗓子问。 卫离未置一辞,目视前方,向着山顶前进。 清晨的苍山寺被笼罩在浓雾之中,直到太阳彻底升起,阳光照进山林之前,都不会显现出来。 山中多有猿啼,伴随着寺庙的钟声,再结合清晨的寒风,平白生出绵绵无尽的愁绪。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卫离走了,楚鸾一个人坐在院中的桂花树下,静静地细数树上的叶子。可每次她数了不到一会儿就会变得烦躁,于是将之前数过的数字全部清零,从头数一遍,这样周而复始,她心里那点郁闷没有因为这样无聊的方式而淡去或者消解,反而愈演愈烈。她的胸腔内像是装着一头可怕的火兽,横冲直撞着,试图从她的假面下逃脱。 林九迈进院子里,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她不像知夏那样从小侍奉过楚鸾,甚至在卫离成亲之前,她对楚鸾的印象也不是太深刻,只听石三哥说过,她是主子的心上人。 “王妃。”林九出声打断了楚鸾的无聊行为,“镇北候来了,正在前厅等着见您。” 楚鸾已经许久没听见镇北候三个字了,她以为成亲之后便再不会来往了。 “知道了。” 她还是去了,或许她可以猜到一点楚旭前来的目的,但她心里还是隐隐期盼着,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看望一下她,哪怕只是问一句近来无恙也好。 前厅里,楚旭背对着站在那里,他的背影已经不如以前那般宽厚健壮,时不时的还会发出一两声咳嗽,头上的白发也多了不少。 “侯爷,王妃来了。”林九提醒道。 楚旭回过头,父女俩相顾无言。 楚鸾遣散屋里的人,待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后,她才开口询问:“父亲怎么来了?” 面对楚鸾的冷漠,楚旭也似乎并不那么在乎了,他属意让楚鸾先坐下,二人坐下再谈。 父女两人依旧是一个坐主座一个站着,只是和以前在侯府不一样的是,二人的身份对调了而已。 “你前些日子小产,又在宫中静养,我也没机会问你,今日趁着王爷不在,我是来问一问那日你小产的事情的。” 听到楚旭的一番话,楚鸾的心跟着往下沉了沉,她极力忍耐着什么,唇角露出一个恰如其分的微笑,“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楚旭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又失望地收回目光,“我知道你以前受过许多委屈,你心里有怨、有恨,但我始终相信,你本性不坏,即便你行事有失偏颇,可从未做过败德之举,今日你告诉我,你小产一事真的是皇后所为吗?” 楚鸾没有回答。 他接着说,“你老实说,你那日从无忧宫出来,故意找皇后攀谈,是不是为了利用这个孩子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楚旭说着说着,情绪有些激动,又弯腰咳了好一阵,气刚喘匀,又继续指责楚鸾的过错,“昨日在诏狱,我知晓你是去阻止秦鸢的,可你告诉我,花千树和那屋内十几人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楚旭紧盯着楚鸾,后者也不甘示弱地回望着对方,“这件事情宫里许多人都知道,那火是翠儿放的,林家十余人身上的伤口是花千树弄出来的,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楚旭不相信,厉声质问她,“可那扇门分明是被人从外面锁住的!你敢说……这不是你干的吗?” “我实在没想到,你今日竟会变成这样,你害死那么多人,如今还不知悔改,一味推脱责任,冤枉好人,早知……早知如此,当初……” “您又后悔了是吗?”楚鸾腾地站起身,抬起头和楚旭对视,眼中的怒意翻涌,“您还是觉得,当初根本不该生下我是吗!” 楚鸾本知道不该这样,这一点也不像她,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她控制不住发脾气,她有太多的怒火没处发泄,就趁着今日一吐为快,“为什么,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在责怪我?你总是替那些毫不相关的人讨公道,你替阮茜妍讨公道,替叶家八竿子打不着的旁亲左戚讨公道,甚至连花千树死了你都要问责于我!他们死了就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阮茜妍是无心的,可我有什么办法?是翠儿在众人面前指认的她,给她定罪的是皇上!难道你要我跟所有人说,不是的,不是阮茜妍做的,这一切都是秦鸢和陛下为我设下的圈套吗!” 楚旭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脸上的愤怒转变为震惊,简直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楚鸾自嘲一笑,侧过身,背对着楚旭,轻声道,“父亲啊,您这样聪明的人,难道也没看出来,陛下他……已经在慢慢变成一位真正的君王了呢,阴晴不定,多疑多思,朝中多门阀贵族,可这些人以前大多是跟随过慕容修和慕容煜的,他怎么可能会安心地用他们呢。永安王府是第一个他要铲除的对象,接下来……又会是谁呢?” 慕容瑾一登基,就立了阮茜妍为贵妃,而对一直辅佐他的秦家,只是封了她一个贵妃。这看似对国公府是何其殊荣,但细想一下,国公府这些年并没有明确站位过慕容瑾,甚至在当初楼兰之祸一事上,和慕容瑾结下过梁子,封阮茜妍做皇后,只不过是抬得越高,摔得越重罢了。 “父亲,如果你真的想保住国公府,就不要再插手了。” 她虽然这样劝告,但她知道,楚旭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就凭着当初对阮清的亏欠,阮家的事,他得管一辈子,有时候楚鸾都替他觉得累。 “可是……你跟随陛下多年,后来又是你不惜一切代价助他登基,他为什么……”楚鸾失去的那个孩子,也是他的外孙,说不恨是不可能的,楚旭这辈子都没享受过真正的天伦之乐,在得知楚鸾有了孩子之后,他也高兴得好几日睡不着觉,他倒不是想凭借这个孩子来修缮他与楚鸾之间的关系,他只是觉得,有了这个孩子或许能够让楚鸾高兴一点。 这一点楚鸾也不太清楚,若是因为忌惮卫离,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足三月,又能有什么威胁呢? “这件事情,王爷知道吗?” 楚鸾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疲乏了,她揉了揉眉心,“他不知道,而且……这个孩子,我本来就没打算留。” 此言一出,楚旭直呼你疯了,“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那又如何!”楚鸾眼中也有泪花闪动,可她的心却没有丝毫动摇,“他只会成为我的累赘,与其生下来被自己的亲人厌弃、憎恨,不如从未出现过。” 话音未落,门口处传来一声响动。楚旭父女循声看去,卫离不知何时逆着光站在门外,他手死死抓着门框,手上的青筋因用力而突起,眉目间亦有阴云密布。 楚鸾心里咯噔一跳,她不知道卫离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但看他现在的神情,似乎都不重要了。不知是不是对他的亏欠太多,楚鸾竟下意识想要过去向他解释,可她仅仅是迈出一步,又收了回来。 解释什么呢?楚鸾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可以用这个孩子换得慕容瑾对她的愧疚,天子的愧疚之心,是她将来谈判时最大的筹码,若真到了那一天,她可以借此保住很多人的性命,这是最划算的。 她站在原地,看着卫离转身而去。 楚旭倒是想要追上去说些什么,可他身份尴尬,自从楚鸾成亲后,镇北侯府和永宁王府就没有往来过,他和卫离还从未以岳丈和女婿的身份说过话。 他只能回头劝楚鸾,“这件事……你做的太过了。”他本还想劝楚鸾跟卫离好好解释一下,哪怕哄一哄,不要生了嫌隙才好。 可楚鸾仅仅是听了前半句,那无处发泄的怒火再一次被激出来,“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她之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被退至崩溃的边缘,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我和镇北侯府早就没有关系了,与你更是没有关系了!我叫你一声父亲,不过是顾着几分以前的情面罢了,你不要总是做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训我、逞威风!” 楚旭想要解释,“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和王爷不好,为父是在关心你……” “你早不关心晚不关心偏偏这个时候来关心!”从前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浮现,有些甚至只是一闪而过,也被楚鸾精准拎出来,“我一个人远赴江南的时候你怎么不关心?我回京城被吴用陷害的时候你怎么不关心?我被慕容修欺辱的时候你怎么不关心?我在外面几次生死边缘时你怎么不关心?” “自我成亲以来这么久,你怎么不关心?怎么阮茜妍一出事,你就要特地来我府上关心关心?!” 楚旭答不上来,他对楚鸾,确实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阮茜妍才该是你的亲生女儿。”楚鸾的尾音微微颤抖着,眼角的泪和着苦楚一起滴落下来,“父亲,你知道每一次你为了阮茜妍而不顾我的时候,我心里都在想什么吗?” “我总会想阿娘,我幻想阿娘如果在世,她知道你对我不闻不问,而对阮茜妍这么好,她是会责怪你还是同你一样?” 楚旭沉默不语地看着楚鸾,他满是沧桑疲惫的眼里包含了太多楚鸾看不懂的东西,一张嘴张张合合十余次,最终还是选择缄口不言。 “父亲,其实这么多年,我除了怨恨你以外,我也是怨恨着她的。”楚鸾口中的她不是阮茜妍,而是阮清,“如果她没有那么早离我而去,或者她当时舍下我,保全了自己,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这些事,如果不是楚鸾今日被逼狠了,主动告诉他,恐怕楚旭永远都不会知道,楚鸾心里也是怨恨着阮清的。 “父亲,你真的有一日把我当做过你的女儿吗?你有一刻因我的降生而高兴过吗?” 楚旭回府的路上,脑海中一直浮现着楚鸾问这两个问题时的神情,怨恨、失望、痛苦,还有一丝解脱,仿佛不管楚旭的回答是什么,她都不打算追究了。 但谁也没想到,楚鸾一辈子也没等到这两个答案。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入夜,卫离依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这次他没让任何人进去伺候,就连林一也被拦在外面。 林九不知道两人又出了什么问题,石三让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楚鸾主动去看看卫离,如果两个人一直这么耗着,迟早会有事。 所以,她敲响楚鸾紧闭的房门,说:“王妃,主子现在就在书房,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明明早上还关心来着,现在听见了也没有动静。 林九又敲了两下,温声劝道,“王妃,我是个粗人,也没有经历情爱,可我想,若是两个人不说话,那矛盾只会越积越大。” 楚鸾在屋内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说话?还有什么好说的?楚鸾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这样的人,他一定失望透顶了吧。 石三在院外等得不耐,来回踱步,最后也只等到林九一个人出来。不用问,他也知道什么情况了。 “石三哥,现在怎么办?” 石三挠了挠头,一张黑脸在夜间只剩下眼白还是分明的。 “算了,一不做二不休,大不了被主子罚一顿。”不就刷一个月马厩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完,石三就冲了进去,直奔楚鸾的房门,把房门拍的嗙嗙作响,惊走了院中桂花树上栖息的飞鸟,一边催命般地嚎,“王妃!王妃!主子出事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由内打开,石三拍门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怎么了?”楚鸾焦急地问。她不是没想过这是石三骗她的借口,可她不敢赌,如今她只剩下卫离了,她不敢拿他的事情开玩笑。 石三大脑飞速运转,“主子他,他……把自己关在书房……然后不知怎么……晕了过去!我和林一叫了许久也无人应答!” 楚鸾若有所思,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石三本来心理防线就低,根本禁不住楚鸾盘问,无奈之下,只得承认自己是胡诌的,随后立马补充道,“可王妃你既然开了门,就说明你心里也是有主子的,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避而不见呢?” 楚鸾苦笑,避而不见的分明是卫离才对。 “王妃,主子他心里是有你的,我看得出来,去找他吧。”石三难得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林一抱剑在书房外守着,石三突然出现院外冲他招手。林一正想问他搞什么鬼,又想到卫离在书房,不敢吵到后者,只得过去。 他还没问出口,另一边潜伏的林九一记手刀劈下去,又快又狠。 “……”林一转过头看了“凶手”,随后两眼一翻,向后倒在石三身上。 两人合力把碍事者拖走,给楚鸾和卫离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走前,石三和林九不约而同对楚鸾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楚鸾:“……” 她深吸一口气,单手拖着刚做好的桂圆莲子羹,上前敲响了房门。 屋内,传来卫离的声音,“什么事!”听上去不大高兴。 “是我。” 屋内又没了声音。 楚鸾站在门外,不自觉放柔了声气,似乎带着几分哄人的意味,“我听石三他们说,你没用晚膳,给你做了些桂圆莲子羹。” 卫离虽没有对楚鸾发火,可也不冷不淡的,“不用了,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来都来了,不见卫离一面,楚鸾又怎么肯走,她试探地问:“你在为今日的事情生气吗?” “没有。” 撒谎。 “夜里风寒露重,你身子不好,还是先回房去吧。” 好不容易服软一次的楚鸾,吃了闭门羹不说,还三番两次被人赶,心里没有完全发泄出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升到嗓子眼,沉声道,“你真的要我走?” 卫离:…… 没得到回应的楚鸾直接反手掀了桂圆莲子羹,留下一地狼藉。 可即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卫离始终没有为楚鸾开门。 她冷笑一声,“你后悔了吗?” 又是这个问题。 “你也觉得我错了吗?”楚鸾说这话时心里何尝不是万般委屈,可她那些委屈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出来。 话一出口,楚鸾自己就后悔了,她不该这样的,本来情况就很糟糕了,她又何必将问题更复杂化呢。 “我一会儿让石三再给你送一份过来,你……多少还是用些。”说完,楚鸾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人彻底消失在窗边看不见的地方,书房那扇小窗的缝隙才完全合上,随后,大门被打开,卫离看着地上的残局,发出微弱的叹息。 躲在房瓦上看完全程的三人默契地沉默着。 石三和林九本以为能看见两人把一切误会都说开,最后和好如初的场面。 林一倒是对这个情况并不惊讶,他一开始就能看出来,卫离和楚鸾本就不是一路人。 翌日,天还未亮,卫离就忙着去上早朝了。临走前,他去了楚鸾的院里,可他走到楚鸾门前,又停下脚步。 他又想起楚鸾的话。 “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没关系,卫离想着,错了也没关系,他会替她把错的纠正过来。 第一百七十章 慕容瑾满意地看着满朝文武向他臣服,无人敢抬头与他对视,无人再敢反对他。 “陛下。” 卫离从人群中挺身而出。 慕容瑾心中的念头一一闪过,猜不准卫曦云此刻站出来是何意。 “方才听陛下圣裁,微臣倒是想起月余前,指认废后推拙荆落水一事也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侍女翠儿所为,已知这翠儿早就包藏祸心,焉知废后一事不是她有意栽赃?” 慕容瑾没想到卫离竟是要借着叶家的事情洗清阮茜妍的冤屈,他第一次没有在众臣面前藏住自己的情绪,牵起嘴角,语气也透着松弛之意,“依卿所言,是要重审永宁王妃落水一事?” “正是。”卫离不卑不亢地站在下方,虽是低着头,可那一身傲骨从未向任何人屈折。 “永宁王,朕理解你为人父的悲痛,可你别忘了,当时朕审理这件事你的王妃也是知情的,你若执意重审,发现并非废后所为,那她可就要背上欺君之罪和陷害当朝皇后的罪名,即便如此,你还要审?”慕容瑾知道卫离刚正,没想到他竟固执到这一步。他正愁离间楚鸾和卫离的进度太慢,这下倒是省了好大一番功夫。 “是。”卫离行礼请命,“望陛下将此案全权交由微臣一人审理,以报臣丧子之仇。” 众臣看着卫离这样,心中各有猜测。 以前只道永宁王对王妃一往情深,如今这份情倒是化成了一把利刃。幸好当初没把自家女儿嫁给他,不然这会全家人都得折在他的铁面无私下了。 散朝后,顾汜也追了上来,吞吞吐吐道,“曦云,你今日……我从石三那也听到一些,就算你和阿鸾妹妹吵架了,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吧……” 贺英给他一手肘,不让他乱说话,“你懂什么,曦云行事自有他的道理。阿妍和我们好歹相识一场,看她受苦,大家都于心不忍。曦云这么做定是想趁机把阿妍救出来。” “不过……这件事情,阿鸾妹妹可曾知道?” 卫离想起这几日对楚鸾避而不见,两人连一句话也没说过,摇头。 贺英看着他那苦大仇深的脸,欲言又止。低声劝了一句,“曦云,夫妻之间最忌讳的就是隐瞒,长此以往,即便你们有多深的感情,也会离心的啊。” 卫离长舒一口气,有些可悲地想:他和阿鸾本为夫妻,可对方却事事都瞒着自己,难道真的已经离心了吗? 此念头一出,就被自己否定了,不会的,他和阿鸾是至亲夫妻,无论如何都不会变。 卫离还未回府,楚鸾就已经收到了宫里的消息,把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楚鸾手中握着那张字条,瘫坐在梳妆台前。 那字条上,赫然写着:永宁王欲重审落水一案,需早做打算。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楚鸾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无限悲凉:我做了这么多,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隐瞒所有,都是为了不把你也拉入泥潭,可你……却为了一个外人,连我们的夫妻情分也不顾了吗? 铜镜中的楚鸾眉头拧在一起,双眼充斥着血丝,嘴角下拉着,着实算不上好看。 楚鸾突然发难,起身将铜镜狠狠摔在地上,看着镜面四分五裂,犹不解恨,又将桌上的首饰、脂粉一并扫到地上。将屋里的红纱帐扯下,随手抓来一件利器,将被褥床单一并划烂,又把屋里能砸的、能摔的都糟蹋一遍,直到整个房间都变得面目全非才停下来。 这不是她和卫离的婚房,发泄后,楚鸾心中还是觉得空虚,她突然想到什么,夺门而出,一路奔至书房,胡乱翻找起来,将卫离的桌案也弄的一塌糊涂。最后,她在最下面找到了一沓写满密密麻麻梵文的纸。 “须菩提。我念过去无量阿僧祗劫。于然灯佛前。得值八百四千万亿那由他诸佛……” 楚鸾终于明白这些日子卫离把自己关在书房是在做什么了。 除业障……他终究觉得自己是错的。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楚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王府的,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然近黄昏,自己站在“国师府”的门前。 另一边,卫离一回府,门房就把楚鸾大闹一场跑出去后一直没回来的事告诉他。 卫离知道,楚鸾一定知道消息了。慕容瑾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当然会急着把这件事告诉楚鸾,也是难为他,自己把王府里的人都换了一遍,就连知夏和珞音也送去了尉迟青那里,他还能把消息送进来。 他命石三和林九带人去尉迟府、昔日的国师府、酒楼驿馆,齐韩的府上找人,“一有消息立马来报,若王妃无事,便不必惊动她。” 他满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先回了书房。 一进书房,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他听说楚鸾在他书房待的最久,应该闹得最凶才是,可却并未他想象中的杂乱无章,不仔细看,好像依旧是他早上离开前的样子,除了桌上那一沓本来垫在最下面现在却摆在明面上的经文。 每一张誊抄的经文都被人划了重重的两痕,看上去是很幼稚的行为。可卫离却小心翼翼地抚上墨汁侵染的地方……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想也不想地丢下手里的经文,夺门而出,一边唤人备马。 楚鸾漫无目的走在长街上,听见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她偶尔也会驻足,只是很快,她就走开了。 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楚鸾心里浮起酸苦之意,人人都有家,她的家又在哪?镇北侯府,国师府,郡主府,国公府,还是永宁王府?好像哪个都跟她沾点关系,又好像哪个都不是她的家。 江南有她的家吗?江南真的是她的家乡吗? 也不尽然吧? 她出门走得急,身上没有带银钱,就连值钱的首饰也拿不出一件。今夜连个临时的住处也没有,更遑论什么家了。 “卫离啊卫离,都是你的错。”楚鸾对着天上早早出来的弯月抱怨道,“我让你替我求一条回家的路,你非要求什么姻缘。我和你……”楚鸾似乎想说什么狠话,可临到嘴边,她又舍不得了。 卫离对她不好吗?当然好,非常好,这世上对她好的人不多,卫离对她就非常好。 刚开始知道卫离要重审废后一案的时候,楚鸾确实想了很多。现在冷静下来,她也猜到卫离的用意了。他或许并不是真的要费劲查什么案子,只是想借机把阮茜妍救出来。他也没有想过要把她置身于险境之中。 可最让楚鸾不满的是,卫离将这一切当作是还债,替楚鸾还债。 “阿弥陀佛,常言道,出家无家。施主未出家,却不回家,难道也无家?” 楚鸾闻言,立刻回头看去,果然看见明觉站在她身后。 上次一别,她还没来得及道谢,“明觉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上次还未来得及感谢大师救命之恩。”楚鸾行礼时,正好瞥见明觉金钵里的碎银,计上心头,指着一间茶铺,道,“今日有缘,我请大师喝茶。” 明觉装作没看见楚鸾的小动作,非常识趣地从钵里取出二两银子,“这些年,王爷给寺里捐的香火钱从未断过,贫僧怎好再受王妃恩惠,还是让贫僧做一回东道主吧。” 楚鸾没想到这明觉这么上道,也不推辞,直接去茶铺点了一壶雨前龙井,跟在后面的明觉默默将钵里所有钱都倒进店家的钱柜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楚鸾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置,一边和明觉闲聊,“苍山寺我也去过多回了,你们那的茶我也尝过,虽是清香,可总是少了点什么,今日你可要好好尝尝京城里头的茶。”一番话说的好像她才是请喝茶那个人一样。哦对,她是请明觉喝茶,不过给钱的也是明觉罢了。 这间茶肆的主人是个老者,约莫六十来岁,身子已经不大硬朗了,走起路来已有蹒跚之态。 明觉见不惯老人受累,主动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茶水,亲自替楚鸾倒茶。 有人倒茶,楚鸾乐得享用。陶瓷杯盛满浓香的茶水,往外冒着热气,她浅抿一口,像是润唇一般,随后细细品味舌尖的感受。 淡淡的,有一丝清香,随后,又有些微苦。 算不得好茶。 只一口,楚鸾就放下杯子。 明觉倒是很喜欢的样子,喝得仔细,不肯浪费一滴。 待他杯中见底,还不等他动作,楚鸾已经替他续上了。 明觉捧着手里的茶,一时不知是该惊叹还是感谢。 楚鸾这样的人,不想会在乎别人死活的,更别说给别人续茶了,若是她愿意对旁人多说两句好话,那人就该千恩万谢了。 “吃你的茶。”楚鸾提醒明觉。 如今的天气已经冷下来了,他们又坐在四面透风的当口,喝上这一盏热乎的茶,人也暖和起来了。 明觉很是受用。 “两位客官,我这的茶可还合你们心意?”卖茶人已经没了生意,便来他们这问问意见。 楚鸾指着旁边的长凳,让人坐下,同时,又拿起方才的茶盏,尝了一口,茶水已经变得温热,此时入口,清香更加淡了,那分苦涩却似乎浓了些。 她点评道,“甚好。” 卖茶人得了夸赞,自然高兴,又去端来份云片糕,“这是老汉自己做的,现在有些凉了,可配着热茶吃最好。” 一般的云片糕本是薄薄的一片,可老汉的却有些厚了,上面带着零星芝麻和果仁,咬下,云片糕在口中化开来,甜腻干涩,就一口茶水,却正好中和了,变得清新微甜。 “怎么样?不错吧?” 楚鸾和明觉都给予了肯定。 卖茶人大笑起来,“我年轻时啊,就是个在茶楼跑腿的,我家那口子,是卖糕点的,我和她成亲后呢,我就专卖我的茶,她继续卖她的糕点。这过了大半辈子了,她现在人也不大好了,我就一个人又卖茶又卖糕点,我总觉得,这人啊,就像这茶点有苦有甜,人也有好有不好,可你仔细想想,这些好和不好都是你自己,缺了一样都失了你自己的味道。” 明觉连连点头,“施主身在陋巷,心中也有一番大道理。” 老者连连摆手,“我就是个粗人,糙了一辈子,哪懂得什么大道理,不过是活的岁数长了,也就想的开罢了。” 楚鸾听明觉又给卖茶人讲起佛法来,只低头喝茶,偶尔两人问起,她才应付一句。 夜色渐深,加上起风,茶肆那块陈旧的布幡看着快要被这秋风揭下来,可楚鸾盯着看了许久,也没等到这布幡被刮下来,渐渐失了兴趣。 “阿鸾……” 楚鸾浑身一震,循声望去,茶肆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涵下斑歌光影。就在这昏黄而湿馨的光晕中,卫离的身影突不地闯入这幅画面,他衣永略显凌乱,额上细密的汗珠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 他快找遍了半个京城,终于在茶肆的一角,他看到了楚鸾,她低头轻微着松中的茶,眉字间带着淡淡的宁静与疏离。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些心结,那些龃龉,都在二人双目相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澎湃的思念。 楚鸾和卫离相伴而行,明觉在后面远远跟着。做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我已经想好了,等我把阮姑娘救出来,我就带你和珞音一起回江南。”卫离握着楚鸾的手渐渐收紧,像是表白自己的坚定和决心。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只是迟了这么多年,你不会怪我吧?”卫离又说起以前的许多事情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定情的时候吗?说来也巧,那会儿也有明觉在。” 说着,二人都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后面的明觉。 明觉:? “一切都好像昨日一般。” 沉默了一路的楚鸾突然抬头看向卫离,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看得卫离都开始发虚,“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楚鸾浅笑,回答没有。 抬头又看了看今晚的夜色,无星也无月,唯有秋风催人冷。 明日就是卫离审问阮茜妍的日子,他早将计划跟楚鸾说了一遍,明日他会故意激怒阮茜妍,让众人以为阮茜妍当真疯魔,待人被关在牢房时,想办法在她的饭菜里下假死药,随后在牢房里放一把火,再估摸着时辰灭火,让人以为她是吸入浓烟窒息而亡。在蒙混过关后,下葬那日由国公府的人接应,把人送出去,再选一具女尸偷梁换柱。 卫离不忘跟楚鸾耍贫,“我知道你不想我涉险,所以最危险的事情我都交给国公府的人去做了,他们就是想抓我的辫子也抓不到了。” 对此,楚鸾依旧不置一词,只是让卫离万事小心。 审理废后一事慕容瑾已全权交给了卫离。 卫离不想楚鸾插手此事,便让她去尉迟府住一段日子,顺便去看看珞音。 “珞音和我亲不亲的不要紧,可你将她看得很重,如果她一直这么抵触你,你心里也不好受,不如趁这个时候好好陪陪她,还有知夏,你身边也就剩下她了,回江南,你是一定会带上她的,不是吗?” 楚鸾这些日子真就在尉迟府住下了,尉迟青闲下来还会教楚鸾两招他自创的功夫。 只有越长君看得清楚,“那傻子以为你因为废后一事和永宁王闹别扭,回娘家躲清闲来了呢。” “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楚鸾看着和珞音玩在一起的尉迟青,低声道。 “他虽然傻,可对你,他总是真心的。”越长君道,“不只是他,阿鸾,我是家中的庶子,早就与家族断了关系,你和玉奴她们都是我亲妹妹了。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 越长君为她着想,楚鸾如何不知,可是如今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卫离”曾告诉她,不要干预他人的命运,就能保住自己和卫离,可如今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上一世慕容瑾登基,国公府、沈府,包括慕容修和慕容煜曾经的党羽每一个落得好下场的,永安王府因为楚鸾的关系,最后也被逼得造反。 这一世……除了国公府,其他家族也陆续被慕容瑾铲除打压,卫离执意要保阮茜妍,不知会引来怎样的变数。 一切如卫离计划的那样进行,十二日,废后在公审之日突然发狂,伤了永宁王,被暂时关押起来。 十三日,夜,楚鸾穿戴整齐坐在窗前,等着卫离的消息,不敢入睡。 直到听林九来报,诏狱走水。 又过了两个时辰,火势终于控制住了。 楚鸾急忙问,“人呢?” “王爷让我转告姑娘,他一切都好,让姑娘不要担心,早些休息。” 楚鸾一颗心才算落下。 十四日,废后死讯传出,慕容瑾震怒,褫夺卫离永宁王封号,贬为宁王,每月俸禄减半,加杖责二十。 楚鸾虽然心疼卫离受伤,但得知这个消息她还算高兴,起码慕容瑾没有对此事起疑。 十五日,废后已死,谋害永宁王妃一案便没有查下去的必要了,只是废后依旧因失德之罪无法入皇陵,她的牌位也不得供奉在宫中。命国公府将其带回去安排下葬,她的牌位只能供奉在祠堂之中,但不是以皇后的名义,而是简简单单的阮茜妍之灵位。 十六日,废后的棺椁抬入国公府,却无人敢去祭奠,只能国公府自己找来和尚道士草草做了法事,三日后下葬。 十九日,阮茜妍出殡,国公府准备好了一切,棺材里早就换成了替代阮茜妍的那个女尸。阮茜妍废后的身份,也没人会自找麻烦非要冒着得罪天子的风险来查证。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可楚鸾今日却没来由的心悸,总觉得会出事。 早饭时,楚鸾眼皮跳的更加厉害,心不在焉的。 尉迟青以为楚鸾没胃口,命人给她盛了一碗南瓜羹。 楚鸾不好拒绝尉迟青的好意,只得接过来,却不知是谁没拿稳,梅花印的瓷碗从二人手中脱落,刷在地上,弄脏了楚鸾的衣摆。 楚鸾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她起身要去国公府看看,知夏突然闯进来,将一张字条递给楚鸾,说着:“姑娘,出事了。” 那字条是齐韩的字迹,上面写着:陛下亲临国公府,速来。 楚鸾选了尉迟府里最快的一匹马,赶去国公府。 离出殡还有半个时辰,尉迟府离国公府又近,她一定能在慕容瑾之前赶去国公府,还来得及。一路上,楚鸾都这样安慰着自己。 第一百七十二章 楚鸾赶到国公府时,正好与慕容瑾的马车相遇。 花药走在前面,看样子他们也是刚到,楚鸾看着马车前摇晃的帷帘,里面隐约坐了一个身着白衣之人,楚鸾忐忑了一路的心才算平静了些。 “大胆!何人敢惊扰圣驾!”花药拦下楚鸾,而后又故作不知般向楚鸾赔罪,“原来是永宁王妃啊,哦,现在应该称呼您宁王妃了,奴婢眼拙,方才没认出王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楚鸾没理她,跳下马跪在马车前,道:“臣妇楚鸾参加陛下。” 等了几瞬息,未听到回应。 楚鸾愕然抬头,发现花药正冲她笑,此刻她才看清,周围除了花药,只有几个面生的护卫。慕容瑾的亲信一个也不在,南山也不在! 花药笑着去扶她,还细声嘲讽着,“宁王妃不愧是忠心之人,这辆马车虽看着名贵,可上面也没写名字,你光是见了我,就对马车行礼。怎么,莫非你认为陛下?” 楚鸾意识到自己太鲁莽,不但暴露了自己的目的,若是慕容瑾回头追究恐怕还会连累齐韩。 她不欲与花药多做纠缠,只想立马进去,不管里面现在什么情况,慕容瑾在或不在,她都要拼命阻拦。 “宁王妃。”花药叫住她,“这马车里坐着的虽然不是陛下,可是贵妃娘娘驾到,你难道就不行礼了吗?” 楚鸾猛地回头,正好看见一只纤细柔弱的手掀开车帘。 秦鸢今日穿着一身白色衣裙坐在里面。 “宁王妃,见了贵妃娘娘,你还不行礼吗?你也太没规矩了些,还是让奴婢来教教您吧。”说着,花药就要上前将楚鸾摁住,“王妃,向娘娘行礼时你可不要失了恭敬,冒冒失失的,只要娘娘没叫你起来,你就不能起来。” 他们想拖住楚鸾的脚步。 楚鸾定在远处,目光一直放在秦鸢身上,这一次,她站在高处,看着马车里的秦鸢,她想看清一点,再看清一点,看清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在花药即将碰到楚鸾之时,秦鸢突然开口,“够了!” “让她进去吧。” 花药回头想说什么,楚鸾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转身踏进国公府的大门。 花药满含怨气地等着秦鸢,威胁道,“贵妃娘娘,你敢违抗陛下的旨意?” “陛下让我们想办法拦住楚鸾,可你却只想着刁难楚鸾,究竟是谁在违抗陛下的旨意?” “可您方才拦了吗!”花药压低声音怒吼。 秦鸢扫了她一眼,让旁边的侍卫替她将车帘撩上去,自己则漫不经心玩起指甲来,“宁王妃可是会功夫的,陛下又不让咱们磕了碰了她,怎么能拦得住呢?到时将她惹恼了,伤了本宫可如何是好?” 花药还想说什么,秦鸢先不耐烦了,“花药,我知道你在陛下面前得眼,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宫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说完,纤纤玉指一挑,侍卫就将车帘放下来,独留花药独自生闷气。 楚鸾进府后,一路上没看见人,到阮茜妍院外才看见自她面前跪了一条路的人,人人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走进院中,院内更是跪满了人,重要的不重要的。能有这样能力的,只有一个。 楚鸾有些丧气地想,她终究还是迟了。 虽说这小院儿里挤满了人,可人群中间却留下了一条小道,像是刻意为她准备的一样。 楚鸾还未至门口就看见了一口长方木棺,在木棺的那一头,坐着一个浑身肃杀之气的男子,他眉眼冷淡,那一点鼻尖痣因为距离也变得浅淡到模糊不见。 她没再往前,掀起衣摆,跪在门外,“臣妇楚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阮老夫人听见楚鸾的声音,立马回头看去,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旁边的阮凝不动声色扯了扯她的袖口。 “汶君,你怎么来了?”慕容瑾在问。 楚鸾虽看不清对方的脸,却也能从声音里听出来他语气中暗藏的狠戾。 她不确定慕容瑾是否已经开棺验明阮茜妍的身份,还是他又一次在故弄玄虚,等自己先跳进陷阱。 一旦猜错,受牵连的不止是国公府,镇北侯府、宁王府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空逐渐阴沉,似有大雨之势。这样凉爽的天里,楚鸾额角也冒出细汗,掌心亦变得濡湿。 “臣……” 楚鸾感受到来自前方的视线,思绪翻涌,却也想不出一个稳妥的借口。 双方胶着之时,阮老夫人站了出来,“回禀陛下,是老身近日身子不爽利,手下的人不懂事,告诉了宁王妃,不想王妃仁厚孝贤,竟真来了。” 楚鸾闻言,怔了一瞬,随后又释然。今日之事牵涉甚广,阮老夫人肯出言解围,也不是为了她。 不过,从她那话里,也可以知道慕容瑾还没有开棺查验,一切都有转机。 “看来汶君与国公府的芥蒂已消,如此甚好。”慕容瑾脸上挂着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楚鸾正要说些场面话,慕容瑾却没再发难,起身说,“时辰不早了,朕也该回宫了,阿妍与朕好歹夫妻一场,即便她犯下大错,朕也该来尽一尽夫君的本分。”说完,便由南山开道,齐韩和身后的两名亲卫护送离开。 众人弯着腰低着头,恭送他离去。 楚鸾心中的疑惑更甚,慕容瑾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还不等她想出个头绪,外面就传来打斗声,齐韩大喊着,“有刺客!护驾!” 楚鸾来不及反应,身体先一步冲出去,只见国公府内出现一群黑衣人,他们人人手执利器,直攻慕容瑾。 南山拼命护主,可双拳难敌四手。齐韩将慕容瑾护在身后,身边的两名亲卫也拼死抵抗,院中的其他人似乎都被这样的场面吓着了,四处逃散。有几个会功夫的护院和敌人撕打起来,最终也成为对方的刀下亡魂。 楚鸾又听见身后也是兵荒马乱,她也无心再顾,捡起地上的一把利剑,和贼人厮杀起来。 渐渐的,楚鸾有些不敌,在她要落入下风之时,对方突然收势,剑尖与她擦过,只斩断几缕发丝。这样的行为太过刻意,楚鸾也来不及多想,见黑衣人的攻击目标再次转向慕容瑾,她的视线和剑刃紧随着黑衣人动作,誓要在他得手前保下慕容瑾。 意外的,这一转头,楚鸾的视线莫名与慕容瑾对上,她注意到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 楚鸾的心猛地一沉,那抹突如其来的笑意在慕容瑾唇边绽放,如同暗夜中突现的诡谲之花,让人不寒而栗。她手中的剑尖凝固在半空,周遭的喧嚣与厮杀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 黑衣人的动作更加迅猛,他们的目标明确而坚定,直逼慕容瑾。楚鸾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不解,但很快被决绝取代。她猛然回神,手腕一旋,剑光如电,精准地挡下袭向慕容瑾的一击。剑刃相交,金铁交鸣。 慕容瑾的身影在剑影交错中若隐若现,他的笑容却未减分毫,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楚鸾的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她意识到,她终究还是中计了。 这一局就像深水里的漩涡一般,表面看只是泛起一阵轻微的涟漪,等你一头扎进水里,就彻底失去挣扎和反抗的机会。 齐韩给的那张字条,就是引她上钩的诱饵,是她太蠢,太心急。 楚鸾现在没空后悔,她闪身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下,意图突破重重包围,保证慕容瑾毫发无伤,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陛下——”南山的呼喊和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让楚鸾浑身血液生凉,手里的剑也快握不住。 国公府外响起一阵骚动,是花药带着人来救驾。 楚鸾的指尖剧烈颤抖,最终松开了那柄沾满血迹的剑,任由它落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她抬头望向天空,乌云密布,仿佛连天都在为她此刻的绝望而哭泣。 花药一行人匆匆而入,铠甲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院中显得格外刺耳,但楚鸾的眼中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丝毫波澜。 她缓缓转身,目光掠过那些姗姗来迟的救兵,最终定格在慕容瑾身上。他虽负伤,却依然挺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藏着无尽的算计与冷漠。楚鸾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既有愤怒也有悲哀,更有对自己无能的深深自责。 她缓缓踱步至慕容瑾面前,两人之间不过数尺之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楚鸾的目光穿过人群,直抵慕容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藏着太多的秘密与算计,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你……” “留活口!”花药的声音盖住楚鸾的声音。 慕容瑾没听清楚鸾说了什么,他也不在意了,如今他们之间又剩下什么好说的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阮府最终还是成为了下一个叶家,所有重要的、不重要的,都下了诏狱。 可独独没有阮茜妍的消息,楚鸾知道,那木棺里的绝不可能是她,那阮茜妍去哪了?多半是卫离早就猜到慕容瑾会有此行,提前做好了准备。 她现在也没机会质问他,为什么不提前和自己说一声,这样她也不会…… “王妃。”齐韩提着医箱对楚鸾行礼。 楚鸾转过脸,冷冷问:“陛下伤势如何?” “陛下伤在左肩,幸在伤口不深,调养几日就好。” 楚鸾松了口气,没什么可问的,立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分齐韩一个眼神。 此处是慕容瑾的寝宫昭阳殿,现在问齐韩那密信的事,恐隔墙有耳,她只能另找时机。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慕容瑾究竟想做什么,如果为了一个国公府去下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根本没必要。反正他惩治永安王府、叶府都是随便找个理由,一个阮家,随便寻个错处就能打发了。 齐韩看楚鸾脸色不好,知道她正生闷气,还是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王妃,你的身子还不大好,不可动气。” 楚鸾要说些什么,南山从殿内出来,“永王妃,皇上传你进去。” 她盯了二人几瞬,心里的火气更旺,甩袖往殿内走去。 照样殿内,慕容瑾侧卧在床上,右手撑着头,左手拿着齐韩的药方。听到脚步声,才抬眼,漫不经心瞧着楚鸾。 “陛下圣安——” “汶君可是与朕生分了不少。”慕容瑾将药方随手搁在身下,让楚鸾起身,自顾自闲聊起来,“这天越来越冷了,梅花也快开了吧。如今朕已为天子,倒不能常去以前的梅园赏梅,也不知今年的梅花是否依旧?” 楚鸾站在离龙床三尺距离开外,怕对方听不清,特意放开了声音,“回陛下,年年岁岁花相似。梅树依旧是当年的梅树,开的梅花自是一如当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慕容瑾轻笑一声,不慎牵动左肩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只可惜楚鸾隔得远,这样细微的动静她并未注意。 “年年岁岁花相似,汶君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朕说?”慕容瑾在问,可他话语中却并没有疑惑之意。 楚鸾深知二人的身份悬殊,当初慕容瑾还是谨王的时候,她尚且有所顾忌,何况如今他已贵为天子,那些质问的话怎敢直言? 她强忍下心里的不平与恼恨,将临到嘴边的话润色一番,“陛下念着以前的梅花是好事,念情之人少有,重情之人更是难得。陛下念旧情,又重情,此等仁心仁义,必能得天下民心。” “重情之人少有,重诺之人亦是罕见。如今世人皆追名逐利,只顾着自身利益,反倒忘了曾经许下的诺言,先负了情义。”慕容瑾说着,“世人皆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躯,贪嗔痴狂怒欲,皆有所染。重情之人不怪重诺之人违诺,重诺之人如何能怪重情之人无情?” 违诺? 她从未忘记过自己曾许下的诺言,她答应过慕容瑾,会助他称帝,为他除去一切绊脚石,她都做到了。 反倒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完全信任过自己,甚至已经把刀尖伸向她。究竟谁才是那个违诺之人呢? “陛下打算处置阮家人?”楚鸾不想再兜圈子,直接问慕容瑾的想法。 “他们包藏贼人,意图弑君,汶君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是好呢?” 楚鸾没想到慕容瑾当着如此绝情,不甘心想争辩两句,“此事尚未查明,贸然决定,若是冤枉了——” “朕已经命刑部审查此事,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不管那些人是不是阮家指使,也和他们脱不了关系。”慕容瑾打断她,言语中已经透露出绝不会放过阮家人的意思。 先是永安王府,再是叶府,如今又是阮家,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宁王府和镇北侯府? 她受不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陛下是想将所有世家大族都铲除掉吗?” 慕容瑾直视楚鸾的眼睛,缄口不言。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的眼神。 楚鸾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她也不懂慕容瑾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做绝,“陛下,永国基业未足百年,过度打压世家只怕会适得其反……” “不破不立。”慕容瑾起身打断她,“汶君,如今的永国就是因为门阀兴而寒族衰,造成皇族势弱。朕如果不动手,等那些老家伙死了,他们的子孙承袭爵位,那整个朝堂,还有朕说话的份吗?” “汶君,收起你的慈悲心肠吧。”慕容瑾踱步至楚鸾面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她,低声道,“他们究竟瞒了朕什么,以为朕当真不知道吗?” 楚鸾愕然抬头,心中悲凉,他果然都知道。可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不说呢? “你在这里面又充当着什么角色?”慕容瑾在问,可他也没想要楚鸾回答,他的眼中透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野心,“汶君,朕已经等了太久了。” 等? 楚鸾不解,慕容瑾早就有对付世家的打算吗?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陛下……圣明——”楚鸾想说的话很多,她想问慕容瑾是不是一点也不顾昔日情谊,非要治阮家于死地;也想问他会不会有朝一日对镇北侯府和永王府下手;更想问他,是不是早已忘了初衷?可话到嘴边,又顾及二人身份的差距,只能将一切咽到肚子里。 “陛下……” “汶君今日看来有很多话要同朕讲,你只管说便是,朕不会怪你。” 楚鸾盯着自己脚下的那块地,心绪都绞在一块,今日若要保下阮家上百人性命,只能赌上她和慕容瑾直接所有的交情,可若她开了这次口,他日卫离出事,自己又该拿什么去和慕容瑾谈条件? 是先解决眼下的困境还是要为以后做打算?楚鸾是真真犯了难。 说到底她和阮家也没什么多深的感情,可要她舍弃阮家,她也不可能做得到。 “陛下!” 楚鸾正要说什么,脑海中又想起梦里的“卫离”那番话来,“不要试图干预他人的命运。” 慕容瑾还是那副温和地模样,含笑问她,“汶君,你何时变得这么犹犹豫豫的了,一点也不像你。若真有话,直言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