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兵天下》 第一章 身陷重围 http://.biquxs.info/

枯黄的草原一望无际,天边如血的残阳更是为此添了几分萧瑟。若不是极远处的战火硝烟仍在,这片无人的草原似乎可以一直这样安静的存在下去。 说是无人,似乎也不准确。在草原的偏西北方,有一骑正向南方疾驰。那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军卒,顶上的军盔已经不见,凌乱的黑发粘着汗水胡乱的贴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唯有一双黑眸依然清亮。少年军卒嘴唇皲裂,紧紧闭口无言,既无鞭马前行的呼喝,也无自怨自艾的哀叹。唯有前躬的身形,随着胯下战马的奔跑有节奏的起伏不定。腰间的战刀虽然早已在大战中失去刀鞘,但仍是被少年军卒用破碎的战袍紧紧系住。刀身一如少年眼眸般清亮无痕,虽饮敌血,不染丝毫。 少年军卒身下的战马速度极快,若不极力远眺,身后的百余骑追兵已然模糊不可见。依照此刻的情形来看,不需一刻钟,少年便可以摆脱追兵,逃出生天。但这终究是奢望罢了,未等少年继续南下,一支破空利箭从少年的右前方携雷霆之势呼啸而至,直指少年面门。也幸的少年军卒反应迅速,微微侧头闪身,躲过这一支暗箭。 更多的利箭紧随而来,好在少年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已然是多战老卒。未及利箭近身便已经俯身抽刀,但见手腕翻转,凌空刀花不停,格挡近身利箭。可惜箭如雨下,少年再是经验丰富武力不凡,也免不了身下战马中箭倒地。 少年眼中不忍之色一闪而逝,随着身下战马应声而倒之后,就地翻滚,躲过其余箭支。只是未等少年起身,轰隆隆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好一个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的必死之局。 少年并不慌乱,眼神坚定,举刀前伸。心中所想,仅有奋力一搏,唯死而已。 他犹记得入伍之前,府中那位便对自己说过,军中无人可不死,便是自己,大战之中,也不过是寻常兵卒而已。今日战死,也算不辱家族猛将威名了,只是可惜了府中师傅多年教导。 “好,今日就一并还了便是”。念及此处,少年咧嘴一笑,本就皲裂的嘴唇,更是流血不止。少年浑不在意,双足猛的蹬地而起,突入敌群,以求在敌人完成合围之前多赚回来几条人命。但他小看了敌骑的速度,未等他砍翻身前两骑,伏兵便已经完成合围,更远处的追兵也已呼啸而来。 对这片草原南方的同乡袍泽来说,草原蛮子永远都是蛮子,他们没有有序的战法,没有有力的战阵,只是凭借天生的蛮力和得天独厚的游骑,才得以在这方天地下活着。所以,今日之战,西北军损失惨重,败在轻敌,误中了蛮子的奸计。若在今日之前,有人说蛮子使诈,使得大兴帝国西北军伤亡殆尽,不说那座雄踞在大兴帝国与草原之间的朝天关会觉得此事是天方夜谭,便是整个大兴天下都会狠狠嗤笑不已。我堂堂大兴西北军,十万好男儿,岂会输给那不开化的草原蛮骑。 但今日,真的不一样了。少年现在很想告诉那座雄关,告诉那个大兴,西北军没了,还是被他们之前看不起的蛮子,打没的。不过看着眼下的情形,少年不经意的摇了摇头,这个消息,如今看来只能由眼前的草原蛮子告诉天下了。 少年双腿中箭,仍是不愿跪下,便是连坐下也不愿,死死用刀撑住自己,这是身为大兴军卒,身为西北军的最后骄傲。身前草原蛮子的骑兵大概有三百多,气势雄浑,人人皮甲劲弩,弯刀大弓。对阵多次,少年早已知晓,这是蛮子的精锐,呵!三百精锐,自己的人头何时如此值钱了。 草原精锐一改以前围猎时的呼喝游走习性,人人神情严肃,举刀向里,就连战马嘶鸣都几不可闻。他们面对的似乎不是一个困兽犹斗的少年,而是一群百战不死的大兴西北军。当然,今日就连以往巍巍不可战胜的西北军,也倒在了他们的刀弩之下。而阵型之所以如此严整,并不是他们在乎眼前少年军卒的真正身份,而是同样身为军人,这是他们给予这个少年最后的尊重。少年注定要死的,因为军帐中的那位军师说过,今日大兴西北军,无人可活,而他,应该是西北军的最后一人了。 严整的队伍缓缓从中间分开,从中驶出一骑,那人未像其余骑兵一般身着皮甲,而是穿了一件大兴样式的鲜红将军甲,看容貌约莫十五六岁,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之姿一览无遗。 停马驻足之后,他长久凝视着身前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用一口不太标准的大兴官话说道“你是今日西北军的最后一人,亡你兴国西北军者,是我草原扎哈,杀你的,是我木托”。 双腿流血不止,衣袍破碎的少年知道,扎哈是草原最大的部落,也是那位草原雄主所在的部落。他也知道眼前自称木托的少年定然身份不凡。但在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紧了紧手中的战刀,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与对方的距离,如果能在被射成筛子之前擒下对方,那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三丈,这个距离对普通人来说,大约需要十步,对他来说或许只要两步加一个前冲就可以到达。纵然如今双腿受伤,脚力不比正常时候,那至多五步也能近身了。少年心思转动间,就准备放手一搏,同样是死,为何不拼上一把呢?何况,他从来都不是认命的人,不然,也不会从大兴的帝都,跑到这西北边塞来了。 只是没等少年拼死一搏,那个军甲鲜艳的少年将军木托便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拨马回转,举起手中的马鞭向天,用草原语说了一句什么之后,便离开了那个准备殊死搏斗的少年视线。 少年粗通草原语,知道那句话的意思是“大兴西北军,亡”。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大概是走到尽头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回不去的帝都,见不到的亲人,或许只有来世再说了。 草原骑兵的弓弩已经搭好,少年甚至能看到那些箭镞在夕阳的余晖下,炫耀般的闪动着冰凉的寒光。每一把弓弩都已拉开,骑兵百夫长高举的手已经到了最高点,下一瞬,随着手臂落下,便是百箭齐发的场景。 千钧一发莫过于此,但就在这时光凝滞的一刻,忽有一骑自东南方向而来,快若奔雷,一人之势,犹比百骑之威。 而比这人更快的,是一支铁箭,一支从尾羽到箭杆再到箭镞皆是纯铁打造的利箭。 所以,那名草原百夫长的手,再也没有机会落下了。铁箭一箭穿喉,那名百夫长倒下马背,当场气绝身亡。 第二章 遇故得救 http://.biquxs.info/

草原骑兵稍有慌乱,毕竟百夫长的突然阵亡,让他们始料未及。不过他们无愧于草原之精锐,只是顷刻间,便从慌乱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致调转箭尖,指向来人方向。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稍纵之间,来人已经奔袭至眼前,杀入阵中。一阵人仰马翻之后,他们不得不收起弓弩,抽刀对敌。 细看来人,浓眉大眼,膀大腰圆,使一杆浑圆紫金长枪,枪长七尺八寸,突入敌阵之后或刺或挑,或扫或圈,须臾时间,便已斩敌十数人,杀敌同时不忘高喊“你八爷爷在此,草原蛮子休得放肆”。 这还不算完,杀入人群中的“八爷爷”竟是舍弃了胯下战马与手中长枪,跃下马背,抽刀大砍。看似雄壮魁梧的汉子明显战阵经验丰富,此刻专挑草原骑兵战马马腿而砍,一时间,小小的包围圈再次人仰马翻,使得圈外后排的骑兵压根近身不得。 敌人像稻子般一茬一茬的倒下,重伤的少年,从看到那支铁箭起,就知道是他们来了。虽然现在只看到一人,不过他知道,是他们一起来了,因为“燕山八骑”从不单独行动,而只要他们来了,自己的性命,算是无忧了。草原精锐?三百骑?便是五百、八百骑又如何?要知道,他们可是一夜屠尽草原山海部,杀光草原千骑的“燕山八骑”!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又有七骑疾驰而来,人人精甲锐刀,速度奇快。七骑进入战场之后,皆是沉默不语。与圈中的“八爷爷”一时间形成内外夹攻之势,刀剑混错,敌人成片倒下。 不知道是谁认出了来人,草原语“杀人八魔”的叫喊此起彼伏,这让混乱的草原骑兵雪上加霜,攻势未成便被打散,此刻的他们也顾不得反击杀敌,一时间不约而同的向西北方的少年将军木托处集合。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身死可以,但木托却是绝不能有事。 眼见草原蛮子有退却之意,先入敌阵的“八爷爷”正杀的兴起,就待上马追敌,却被一白甲中年人叫住“老八,不可鲁莽”。 老八,即是燕山八骑的老八廖重海,本事极高,杀性极重,当年那场屠灭山海部的战事,仅他一人突入敌阵中心,便斩敌首数百,可谓天不怕地不怕,但此人唯独对八骑中的老大“白甲书生”向来言听计从。 此刻收刀拔枪之后,免不了骂骂咧咧,咕咕哝哝,无外乎什么草原蛮子今天走狗屎运,爷爷当个屁先放了你们之类的。不过等他转头看到那个因为双腿中箭无法直立的凄惨少年之后,被老大压下去的火气,立马又变成了更大的杀意。 战场上无人能敌的武夫,曾经身中数箭也未曾龇过一次牙的廖重海,正待转身上马追杀那群战意全无的北蛮子。心中决定,就算今天被老大打死,也要追下去,杀尽眼前的敌骑。但又一眼瞥见身前的少年摇摇欲坠,立马红着眼眶,一个迈步越过三丈之地,落地后轻轻扶住少年的胳膊“寻小子,是老八来迟了”。 被叫寻小子的少年,此刻模样也着实凄惨。全身衣袍无一处完好,本就双腿中箭,方才混乱的大战中,又竭力杀敌,与草原蛮子互换一刀,此时肩头还在流血。脸上散乱下来的发梢早就被凝结的血块粘在了一起,本来就不白的脸,被血污和烟灰给覆盖,只有那双清亮的眼眸依旧闪亮。 不过经过这番向死而生的大战,又见着了自己的八位叔叔之后,心神激荡之下,就连那双眼眸也有了些水汽。“八叔,我眼睛大,被这草原风沙吹的迷了眼,你这小眼睛,难道也进沙子了?”少年示意八叔扶自己缓缓坐下,抬手做了个喝水的动作,这一抬手又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倒吸了几口凉气。 廖重海眼睛一瞪,“好小子,两年不见都这模样了,还跟以前一样贫”。话虽如此,见着少年心性未改,特别是此刻重伤之后,仍有如此气度,心中的快慰真不可对外人道也。 不等廖重海起身拿水,旁边已经走来了一个身材修长的青甲将军,面白无须,细而长的眉毛如勾画了一般,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拿着药包,走近后蹲下身,把手中药包交给老八廖重海替少年包扎伤口,自己一手轻轻拖着少年的下巴,一手抬起水壶,向少年嘴边凑去。给少年喂水时,动作轻柔到完全不像是个打仗的将军,言语更是温柔道“寻儿真是长大了,越发的雄姿英发有男人味儿了。” 廖重海撇了撇嘴,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这又惹来青甲的一阵白眼。被人托住下巴的少年,无奈的往后仰了仰头“四叔,你就别逗我了,你看我都这样了”。 “来,乖,别闹,喝水啊,不然四叔可就不喜欢你了”,青甲故意咬了咬红的不正常的薄唇,右手轻轻往前一带,少年便只得乖乖喝水。这又惹得挣扎不得的少年和本就浑身鸡皮疙瘩的廖重海一阵恶寒。 老大白甲书生下马走来,老四老八只得乖乖让到一边。“白甲书生”是大兴的江湖和军队一起送给他的外号,至于他的真实姓名,已经没几个人知晓了。但自古以来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从这个外号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文武双绝”的男子。 他也确实当得起文武双绝一词,坊间有传言“燕山八骑”除了老大是实打实的武将出身,其余诸人或是不服管的江湖草寇,或是本来独善其身的坊间奇人。试想能把这群人聚在一起的男子,绝不是单凭武力高绝或是文采斐然就行的。 又有传言,当年那场屠灭之战,就是老大白甲书生使计让山海部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以致敌方军心涣散,一夜之间被八人屠尽。至于这些传言的具体真相如何,估计只有当事人和他们身后那座大将军府的主人能够知晓了。 老大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番,少年抬头眼眶再红,哽咽难言“大师傅,西北军,没了...” 白甲书生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我们兄弟此次北行,昼夜赶路,想不到还是晚了些”。书生神情黯然,十万西北军,这次是输的彻底了,但好在还不是赶到了,不算太晚... 第三章 返回 http://.biquxs.info/

燕山八骑其余七人从摄人心神的西北军全亡的消息中回过神之后,当然知晓老大白甲书生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如果说损失十万西北军是大兴之不幸,那眼前坐着的少年,大兴天下兵马大将军的独子陈寻还能活着,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陈寻一人之性命大于大兴十万军卒,而是仅从结果来看,陈寻能活着,对他们八人来说,确实是好事一件。当然,这件好事会不会衍变出其他的意味,就不是他们能操心的了。 这些想法只是七人听到老大的话语后所立刻明白的,但是摊坐在枯黄草地上的少年却绝不是这般想。“大师傅”,少年从小记事起,便一直如此称呼白甲书生,这也是他的大将军父亲陈灿的要求,而燕山八人,也只有老大白甲书生被少年称为“师傅”,当然,其余人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少年口称大师傅,双手却一手撑地,一手拄刀,挣扎着准备站起来。旁边的老四李宜欢和老八廖重海赶紧上前搀扶住。受伤颇重的少年刚刚止血的伤口又崩裂开来,看的旁边的众人心疼不已。 白甲书生知道少年要说什么,从小到大因为这执拗的性子,挨的训还少么?“这性子不像大将军,倒跟那位年轻时颇有些相像。”白甲书生想到那位,也是一阵头痛。他挥了挥手,示意少年不用再说下去“好了寻儿,什么都别说了,一切等回到长安再说。” 少年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好多话到了嘴边,不知道如何开口。白甲书生眼神温和,“放心吧寻儿,这两年你受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那些大人去处理吧”。 因为顾忌受伤的少年,九人八骑缓缓向东南那座朝天关行去。至于有没有追兵?这个不是燕山八骑所担心的,相反应该是之前如获大赦的草原蛮子会担心那八个杀人魔会不会一路追杀下来。 在距离之前草原骑兵和燕山八骑相遇的那片战场西北方向大约百里处,反复确认后面没有追兵后,少年木托带着聚拢起来的残兵停马休整。少年眼中怒火几欲实质,握鞭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指节已经泛白,这让一旁刚刚被他提拔上来的这小队人马的队长心中惊颤不已,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眼前殿下的泄愤对象。 少年自我平静了些许,转头用草原语问道“我草原三百男儿,还敌不过对方八人?怎么败的这么快,这么惨?” 小队长眼见殿下已经恢复了冷静,知道自己的性命应该算是保住了,这才大胆开口“殿下,不怪那些儿郎,实在是那八魔杀人手段骇人听闻,军中传言都说他们能化身三丈高的巨魔,一掌下去就能拍死几十个我草原儿郎...”小队长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连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木托当然知道这些传言,今天以前他对这些传言都是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觉得军中士兵用来打发无聊时光的口水大话罢了,今天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这些传言的力量。由此,他对那位远在雄主帐中,对草原军队大肆改革的军师更加由衷的佩服几分。 收敛好心神,木托让旁边的队长呼喝一声,召集那些还心有惧意的骑兵上马,一起往大军所在的营地赶去。如今还觉得兴国可怕没什么,毕竟草原已经被兴国欺压了上百年,但这种惧怕,随着时间的推移草原的崛起,肯定会越来越淡,特别是在那位神机妙算的军师的安排下,更会加快这一个过程。 就像今天这样,覆灭兴国的一支十万人主力军,这在以前,是草原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不也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眼前了么?想到这里,木托心头因为错失了西北军最后一人的阴霾消散了不少,纵马疾驰向营地赶去。毕竟这场大仗过后,还有更多的事情在等着他,他的那几位叔叔,可不会仁慈地等他回营再瓜分此次大战的战利品。 朝天关是大兴帝国在西北方向与塞外草原之间最大的一座关隘,高数十丈的城墙自矗立之日起,便从未让草原骑兵踏足关内一步。百年来因为贩夫走卒、商贾云集的缘故,关下的城池越发繁荣。往日的朝天关不说酒肆客栈人满为患,便是连个路边的凉茶摊,都是人头攒动。街上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天桥下的杂耍卖艺声,如不是提前知晓身在朝天关,怕不是会误以为到了那座千古未有的帝都长安。 但是今日的朝天关,有点不一样。街上各类店铺依然人来人往,酒楼茶摊也不缺顾客大爷,各类客栈妓院更是人多到恨不得把自己的铺子扩张到一整条街,但关内的气氛终究有些沉闷凝滞。之所以如此,朝天关内的人如此之多,气氛如此异常,原因无他,今日关内的将军府下令,竟是封了往草原去的出关的城门,这还是这座雄关建成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一时间许进不许出的朝天关人心惶惶,更有说书先生信誓旦旦地说是草原蛮子杀过来了,所以才逼得城门军士不得不严阵以待。但很快就有官方出来辟谣说,今日封城只是因为关外有西北军的军事演练,不得闲杂人等靠近,且封城之事如无意外,会持续一段时间。至于一段时间是多久,布告就未做详细说明了。 不过这也让全城商贾贩夫放心不少,毕竟官方的布告肯定比坊间流言更要值得人相信不是?至于那个胡说八道散布谣言的瞎子说书先生,更是被巡城军士以妖言惑众之罪给抓了起来,丢入了大牢。 这又惹得城内百姓好一阵大笑,这个胆大包天的穷困瞎子,怕是想钱想疯了。草原蛮子在我西北军面前已经快百年抬不起头了,见着我大兴的西北军哪次不是望风而逃?便是借他们十个八个的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主动挑衅啊。退一万步说,即使那个草原大汗得了失心疯,要跟我大兴决一死战,凭区区几个蛮子,也能打到这朝天关下?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关内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歌舞升平,国泰民安之境。 第四章 议事 http://.biquxs.info/

与府外的人声鼎沸、喧闹不凡相比,此刻朝天关内的将军府中的气氛可谓是凝重到了极致。 偌大的中堂上,此刻只坐了九个人。主位之上是一名坐立不安、臃肿肥胖的中年人,大兴帝国的太守官袍紧紧勒在身上,显得很不合体。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细小的眼睛不住地偷瞄堂下左右两边侧位上的人,双手时不时地擦拭一下额头不停渗出的密汗。朝天关太守吴有方,生性附庸风雅,喜好收集清供雅物,志达才梳,很不受兴国官场喜欢,坊间传言说是京城那位位高权重的国舅拜把子兄弟,因的这层关系才坐在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此时的吴太守再也没有了平时的风雅从容,就是坐着,也是双股颤栗不止,心里更是骂娘不停,那位拜把子的国舅老哥,早被他在心里问候了几百遍。说好只是来这苦寒的朝天关走上一遭,镀金之后回京定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哪晓得会碰上这百年不遇的大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吴太守现在算是悔青了肠子,但事已至此,他知道能救自己的除了远在天边的国舅老哥,就只能是眼前这几位大将军府的神人了。 “几位...几位将军...”吴太守言语不成句,手中的白巾汗帕擦汗不停,已经快要能拧出水来“这个事弄的...你们看...怎么办呐现在”。 堂下的那几位就是从西北草原战场回到朝天关的几人,虽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各种心情都有,但都还不至于如吴有方这般惊慌失措。八人中的老二王文华更是气定神闲的看了看主位上那个官袍湿透如坐针毡的吴太守。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吴太守,西北军的主将李延年将军,当时率主力深入草原的时候,可曾与你说明是何缘故?” 听到这话,主位上的吴有方脸色涨红,战战兢兢的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这这的不停。 王文华扬起嘴角讥讽一笑,“也是,李延年这么大的将军,行事何须跟你一个小小的太守禀报,你说是也不是?”说完还不忘抬眼跟吴有方对视了一眼,这一眼可是让那位吴太守吓得魂不附体,只觉头重脚轻,两眼一黑就要昏死过去。 兴国官制,太守为一郡之首。朝天关虽大,但其实也还没大到有一郡之地,按理不应有太守一职。不过因守卫朝天关责任重大,故而除了守城将军一职外,朝廷又单设了太守一职。一文一武,为的就是相互掣肘,以防不测。而王文华口中的那位李延年大将军,既是如今朝天关的守城大将,不仅如此,他还统领整个西北道军马,与陇右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中道、河北道、山南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岭南道、西南道并称天下十二位实权将军,直属于天下军马大将军陈灿管辖。 虽说李延年的职级确实要大过一地之首的太守,但吴有方身为朝天关太守,身担重则,特别是对于朝天关的军事调动,更是有查察勘验之权,若说李延年调动守城的西北军未曾通告过他,说出去是没人愿意相信的。 如今整个西北军不见归来,战死前线,但朝廷对之前西北军的调动一无所知,吴有方的罪责可就是大过天了。 堂中双方对此心知肚明,所以王文华的那句“行事何须跟你一个小小太守禀报”可就真的是吓破了吴有方的胆子。若是一般的玩忽职守,按兴制最多撤掉官职,贬为庶民。 而吴有方有那位朝中的国舅老哥依靠,最多贬官在外罢了,最多不过几年,便又能摇身一变,官复原职不说,更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今日之事,傻子也能看出来,西北军全亡这个果子,吴有方是吃不下来的,便是他朝中的国舅老哥,也不行。 此时的吴有方可真是肝胆欲裂,他是万万没想到那个老成持重的李延年真的敢孤军深入草原上千里,最后被别人杀的个片甲不留。 朝天关为官两年,他很少管事,来此本来只是为了给自己的为官履历增色添彩,不求有功,但求个不出纰漏就好。算算时间,再有两年,自己定然可以回京高升,到时候说不得心里对同守一方的这位将军还会念着点香火情,所以对于镇守朝天关十几载的李延年那是放了一百个心的。 他心里现在更是知道,李延年的调兵手令不是没给他,相反,早在一个月前便有邸报放在了他的那座富丽堂皇的太守府里了,但那又怎么样呢?这邸报还不是跟之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资料堆在一起吃灰?他自己都还没有具体过目过,又何谈将此调动上报朝廷?不过这也不能怪上这位吴太守,平时的军事演练调动何曾少了,又何曾出过纰漏了?他哪里会想到,这次的邸报,会变成自己的催命符啊。 一直在旁闭目养神的白甲书生似乎是终于理清了头绪,先是开口阻止了其余众人的讥讽嘲笑,而后转头神情凝重地对吴有方说道“吴太守,我们兄弟八人虽然至此,具体战情如何还不得而知,此事,到底我还需要与吴太守计较一番,太守也莫要太过惊慌,这打仗之事,终究不是文人擅长的” 本已心神绝望的吴有方听闻此言,哪还顾得言语中对他的轻视之意,只是牢牢抓住了书生的最后一句话,连说话也利索不少,“对对对,这位将军说的对,这场仗本来就是李延年独断专行的结果,在下苦苦相劝,他却不为所动啊...” 吴有方的话,又惹来其余众人的一阵嗤笑,真相如何,众人当然一清二楚。但书生不为所动,依然那副直白无情的语气,“吴太守先不用推责过快,此事的详情,还望太守速速禀明朝廷,让皇帝陛下知晓此事之后,大将军才能继续调动其他地方的军马至此协防,以防草原蛮子趁虚而入。” 吴有方听闻此话,头点的比小鸡啄米还快,也不去计较目前愁云惨淡的光景,双手支撑椅把,把自己肥胖的身躯从椅子中奋力拔出来,双脚重重落地之后,便迈着极快的小碎步往门口走去,口中不停念叨“我这就去写奏章...这就去...这就去” 第五章 应对 http://.biquxs.info/

吴有方离开之后,偌大的中堂更显空旷,燕山八骑皆是沉默不语。虽然平时八人的相处有时也会这样,但今天的沉默,显然跟平时不一样。最终还是老八廖重海最先受不了这种气氛,起身向外走去,“你们聊,我去后房看看寻小子怎么样了”。老四李宜欢也起身一并跟去。 剩下的六人,要么闭目沉思,要么在轻轻擦拭自己的佩剑,只有老二白文华看着白甲书生,神情欲言又止。 白甲书生知道白文华的性子,一向犹犹豫豫,对待自己人更是如此。“想问什么就问,想说什么也可以说,不用吞吞吐吐的。” “就是,学什么不好,学四哥,呵呵”角落里的笑声虽小,但也足够白文华听的一清二楚了。不用转头也知道,肯定是一向没大没小的老七宋志义。 上蹿下跳宋志义,没大没小老将军。这是大将军府里所有人的共识。之所以如此,这里面据说还有一个故事。 当年大将军与白甲书生带兵路过西南的某地,竟是遇上了一伙胆大包天的绿林强盗。说来好笑,带队的强盗长的是眉清目秀,身姿挺拔,但一身破烂的衣袍,看着就像是个流落山林的乞丐。 当时的大将军对这个不怕死的年轻人很是好奇,于是没有立刻下令让手下的兵士收拾那群不开眼的强盗,而是独自一人纵马前驰,待到距离那个穿着稀烂的年轻人身前的时候,大将军轻笑道“官兵也敢抢?那我这个兴国大将军,你肯定也一样不放在眼里咯?” 年轻人哪里会不晓得这群官兵的厉害,个个鲜衣怒马,刀剑齐整,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但牛皮已经跟山上的那位大王吹下了,且不说空手回去有没有生机,就是现在临阵脱逃也少不得一个死。向前是一刀,向后也是一刀,年轻人涨红了脸,“什么兴国大将军,兴国那么多将军,谁知道你是谁?大将军,我还是老将军呢!” 据事后在场的官兵回忆,那个从来不苟言笑的大将军,当时有那么一瞬,竟然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番。故事之后的发展就很正常了,强盗跪地磕头求饶,就连山中老窝里的那群也没放过。唯有那个年轻人,抱着第一次出山就是收山的遗憾心情,骑马跟在大将军身后。从此,江湖上就少了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强盗,而大将军府中,多了个连大将军也敢抢的,天不怕地不怕一路上蹿下跳的年轻人。 大堂之中,好在老四李宜欢不在,不然铁定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闹腾。白文华知道宋志义贫嘴惯了,此时也是见怪不怪。又自己思量了好久之后,斟酌着说道“老大,既然大将军让你我来此,想必是对目前的状况有所预料,”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这李延年到底是发的什么疯,搞到如今葬送了整个西北军的地步?等那位废物太守的奏章到了皇帝陛下的案前,想必一定是龙颜震怒。到时候且不说京都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就是这朝天关,一场大仗也少不了。”他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另外,如今朝天关守卫空虚,若草原的大军杀来,恐真的有失守的风险哪”。 堂内众人闻言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左首的老大白甲书生,就连老七宋志义都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因为众人知道二哥白文华的担心不无道理,很多事情他们也有疑惑,此时借着二哥的提问,正好可以让老大解答一二。 白甲书生自出京都的那座大将军府,这一路行来,当然知道诸位兄弟的疑惑。很多事情,之前是来不及讲清,现在也正好可以跟他们说道说道“其实,大将军未曾派我等来此”白甲书生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就惊得堂内众人一身冷汗。“你们不必惊慌,此事我自有其他计较”。 众人暗自一思量,或微微点头,或沉默不语。 白甲书生不理会众人接着言道,“你们也知晓大将军的性子,当年的那件事情,不说谁对谁错。但寻儿跑出府后,就一直音信全无。近日我正收得一封书信,信中直言寻儿正在西北军中”。 众人知道大将军的性子,私自行动,这次回去免不了一顿严厉责罚,但他们也知道老大白甲书生的性子。寻小子是他们兄弟几个看着长大的,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们都知道,一身本事十之七八都是老大所教的寻小子,跟老大之间是绝对有不一般的感情的。何况,能够救下寻小子一命,小小责罚算什么,就是要了自身的一条命,这几个汉子肯定眼都不会眨一下。 “幸好我们昼夜赶路,不然...”白甲书生少有的一阵感叹,惹得众人也是一阵后怕,不然什么?后面的话,不用说也知道了。 “至于老二的其他几个问题,我知道的可以都说一下”,过了一会,白甲书生收敛情绪,又成了古井无波的神情,“李延年到底为何如此行事,还是要看李延年给那位吴太守的邸报详情,不过我感觉应该也没个真正答案。”白甲书生抬头找到角落一人,老三赵默,人如其名,那是一个略显木讷的汉子,圆脸浓眉小眼,常年不变的脸上总是那副有点呆呆的表情,一身黑甲未显威风,反倒是更衬的他像个老实巴交的田里老汉。“老三,你现在就跑一趟太守府,去把李延年留下的邸报誊抄一份下来,记住,行事隐秘些”。 老三赵默点了点头,脚步轻点,无声离去。让宋志义一阵羡慕“我看三哥的轻功是越来越好了,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简直越来越得心应手”。 白甲书生瞟了宋志义一眼,后者识趣的撇了撇嘴,闭口不言,至于心里有没有其他想法就不得而知了。“这一仗下来,虽然西北军全灭,但草原那边,想必也是要伤筋动骨的,何况草原内部向来也不是铁板一块,光是大小部落的利益瓜分,恐怕也没这么快。所以朝天关如今虽守卫空虚,但实际危险不大”。 白甲书生沉吟了一下,“不过,为防万一,老七,你即刻走一趟陇右道,找到陈秋水将军说明此事,让他早做应对,随时准备接旨前来此处协防。”宋志义对此事不敢大意,郑重领命前去。 白甲书生安排不停“老二,我希望你能赶在吴太守的那封奏章之前到达京都,将朝天关之事先行禀告大将军,让他早做准备,另外,先不要提寻小子的事情”。老二白文华略一思索就明白其中的原因,“我这就动身”。 此时,堂内便只剩下了老大白甲书生和老五郑文老六郑武三人。老五老六据说是一对亲兄弟,一个瘦高,一个不输吴太守滚圆,两人可说是毫无相像之处,唯一有所相似的,便是两人都有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眸。“老五老六,我还是不太放心。这样,你们俩即刻出关去往草原,探听动向,若能打探到之前那场仗的情报,那是更好”。郑文郑武闻言,也随之领命而去,最后,只剩下白甲书生一人堂内轻叹“多事之秋啊...” 第六章 往事 http://.biquxs.info/

朝天关,将军府后院,老八廖重海和老四李宜欢站在院中,身前石凳上坐着那个从草原回来满身是伤的少年,只是此刻的少年没了在草原对敌时的坚忍和决绝,洗净的脸上满是悲苦和泪水。 廖重海一个劲的给身边的李宜欢挤眉弄眼使眼色,奈何只得来一个又一个的白眼。“哎呀,我直说了,寻儿,你这满身是伤的,赶紧去床上躺着,院子里风大,不合适”廖重海性格直莽但也不傻,说完瞪眼努嘴朝李宜欢一个劲的打暗示,大有一副你还不出手,我就用嘴怼死你的架势。 李宜欢照旧一个白眼,但好歹出言相劝,依然是那种柔柔轻轻的语气,“寻儿乖,满身的伤口受了风寒,落下病根伤了身子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快点回屋吧” 少年陈寻脸上泪痕未干,哽咽不停,两人的话语未能说动他丝毫。不是他没有听进去两位叔叔的话,而是他心中如有巨石压着,动不得。 少年远望长空,想到草原的天空也是蓝的,跟现如今的朝天关是一样的,甚至会比朝天关这的天更蓝些。有时候虽然敌军会至,但没有仗打的日子,他跟营里的兄弟们更喜欢躺在草地上看着那张蔚蓝的天幕,聊聊将来的日子。 那些日子里有小蚂蚱退役回乡后的酒楼生意,有王大壮侍功晋升的军官生活,也有队长回家教子的笑声....每逢这个时候,众人便嚷嚷着让队里最小的陈寻说说自己的想法。 少年其实每次都喜欢偷偷躲在一边听众人聊天傻乐呵,那时候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话题都会回到自己身上,但每次自己的回答都是相同的那么一句“以后有机会,想去更多的地方看看”。而众人的反应,也每次都是以哄然大笑而结束。小蚂蚱、王大壮、许三子、祝老哥、队长张头...这些营里的兄弟,自己两年来同吃同睡的袍泽,如今都留在了那片草原上。 少年还记得大战前的那个夜里,小蚂蚱又说起了等以后有钱了,便回关内老家陇州去,在老家的郡城开个大酒楼,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好吃楼”。再请个体面的掌柜帮着自己管着生意,自己呢,就去江南道晃达一圈,看看许三子,顺便争取拐个水灵的媳妇回去,到时候,说不得有多美。 这惹的众人一阵大笑,许三子更是笑的前俯后仰,“好你个小蚂蚱,你去看我是假,找我们江南媳妇是真吧”。小蚂蚱本就瘦黑的脸一阵红,黑红的脸在夜晚篝火下像是涂了胭脂一样,好不滑稽。 “小蚂蚱,你晓得在郡城开个酒楼要多少钱不?还在郡城开个大酒楼,瓜娃子,哈哈哈哈” 王大壮的那口方言,极有特色,一开口,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不过小蚂蚱明显对这种情况早就熟悉了,毫不犯怵,开口争辩也极其自然“郡城开不了,那我就在县里嘛,反正这个好吃楼,我是开定了。以后做大了,再开到郡城去,再开到其他郡,以后啊,你们去了关内道,不管是哪个郡,到了好吃楼,一提起我小蚂蚱,保管给你们顿顿免费,怎么样?” 祝老哥起身拍了拍屁股,敲了敲小蚂蚱的头,“你个龟儿子,脑袋里的花花还挺多嘛”。祝老哥的膂力手劲都很大,一般的弓在他手上都能拉满,这一通猛不及的敲打,让小蚂蚱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 “队长你看,老猪他又欺负我”小蚂蚱抱头躲到一边,对着祝老哥一个鬼脸。祝老哥本都转身准备回帐了,听到小蚂蚱“老猪”的说法,回头就是一顿爆锤“你个龟儿子,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老子姓祝,不是猪”。 小蚂蚱一顿哀嚎,最后还是让大胡子队长张头发话,祝老哥才放了他。 “寻儿?寻儿?”李宜欢给少年轻轻披上外衣,眼见少年越发木然,忍不住出声。他是心疼眼前的少年,一别两年未曾有丝毫联系,再见却是跟印象中的少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回想草原的那战,以前的少年虽说也有倔强,却没有那样的决绝与坚忍。这样的变化,从少年的身份来说是好事,但是这成长的代价,未免太过巨大。 少年陈寻的回忆被打断,转头对着身边的四叔八叔勉力一笑“我没事....” 兴帝都,长安。这是一座近百年来无可比拟的雄城。占地方圆千里,城墙高数十丈,内外中三城错然有序,每日来往的商贾数皆以万计。 外城中店铺摊位鳞次栉比,人群络绎不绝,每年年关之前每条街铺都是人满为患。有那好事的说书先生说,年关之前,京兆尹光是每日处理因人群众多而引发的街上摩擦纠纷就有上百起。 中城相对安静,是高官权贵富贾的居住地。较之外城虽不至于喧闹,却也不乏马车跑动,人群互为往来。至于内城,便是长安城内百姓口中的天子皇城了。 今日,一封八百里加急飞入这皇城之中,如一颗石子被人用力掷入了平静的湖面,从内城开始,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未过一日,这涟漪便又成了惊涛骇浪。 初始,坊间仅是有耳目聪敏之人传言大兴西北军吃了败仗,被草原蛮子打的很惨,但因无真凭实据倒也不曾流传开来。可仅仅过了半日,就有消息从皇城根上传来,大兴皇帝陛下震怒,文武百官从那议事的太极殿跪到了宫城口的承天门。 皇城根上的消息可靠不可靠呢?身在帝都的老长安心里都有把秤。就这个消息来说,肯定是不靠谱的。开玩笑,且不说太极殿到承天门,光是到太极宫门口,就凭朝中的那些个大人们就能跪满?不能够的。不过,这终究是皇城根来的小道消息,虽铁定有夸张成分,但皇帝陛下的震怒怕也是不作假的。如此来看,西北军吃了败仗的消息十有八九便是真的了。 不过,仅西北军吃败仗这个消息也足够让长安震动了。大兴以武立国,平南荒、征西漠、镇北蛮,多少年了,兴军一出,四海皆服。且自陈家接掌天下兵马大将军一职之后,兴国边境承平许久,莫说大的战事,便是烽烟都极少燃起。所以如今乍听闻西北军战败,坊间一时震动,莫不在打听更多细节。 当然震动的不仅仅是长安坊间,正如传闻的那样,在那座威严宏大的帝宫之中,龙颜震怒。 第七章 深宫夜话 http://.biquxs.info/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尸横遍野,故天子用兵,更当慎之又慎” 兴帝的御书房中,兴国宰辅赵普仁和大将军陈灿,以及六部尚书一干人等皆在。如今深跪不起,声泪俱下劝兴帝息怒且三思的是户部尚书杜芝萍。 那封来自朝天关的八百里加急文书,自被陛下摊开在御桌上后,便再也没有动过,但开头硕大的“西北军,亡”的大字,便是诸位大臣不曾刻意抬眼,也仿佛那悬空的大日一般刺眼。 陛下震怒,已经着兵部尚书整陇右、河东、河北三道约二十万兵马,即日开赴草原平蛮,但诸位肱骨中显然有人觉得此举过于莽撞,于是便有了这户部尚书深夜长跪御书房的事了。 听闻杜芝萍的话,年轻兴帝的脸庞因为暴怒而涨的通红,眼中的怒火几欲实质,“依杜卿的意思,朕的江山,先祖留下的基业,朕这就白白送给那草原大汗去?”说罢,御桌上的那张琉璃灯盏被他用力掷下,滚了又滚,正好落到了宰辅赵普仁的脚下。 宰辅赵普仁缓缓弯腰捡起那座琉璃灯盏,又用衣袍仔细擦拭之后,轻轻上前两步,将之放于原位。 “陛下,本朝史书简云:前朝暴虐,民不聊生。先祖濛受命于天,起兵乡间。历经十载,布仁德,平民怨,立纲常,正社稷,方立本朝。四海平定,先祖大愿,兴国、兴民、兴天下,故国号以“兴”为之。自立本朝以来,先祖励治,减税轻徭,民有食、士有道、商有路,各司其职,各有所得。是以先祖大愿,遂有始终。” 赵普仁微微躬身,“陛下,史书短短百余字,岂可道尽皇家先祖打江山之艰辛。便是坊间的说书艺人,也能讲出数之不尽的创业故事。但那些个事,大多是或编或纂,要么就是添油加醋,做不得准。” “诸如先祖奠定基业的一战,先祖陈兵洛阳关前,数次攻城,但前朝大将杨奇固守不出,如此僵持数月。先祖围而无果,补给暂缺,眼见便要退兵缓进,再寻良机。孰知是夜天雷大作,亮如白昼,目之所见,洛阳城头尽是滚滚天雷,城中守卫摄于天威,全无战意。先祖果决,举兵再进,未至关前,便听闻城头有人高呼:天怒人怨,本朝气数已尽,小将郑东华恭请兴兵入城。” “又如先祖起兵之始,将兵之才,甚是少缺。先祖祈愿于天,不拘一格降人才,天亦受感动,遂派陈、王、朱三将下凡,以助先祖荡平前朝。三将勇猛异常,所向披靡。先祖有此神助,故而短短数载就能定鼎中原,创下如今之王朝。” “此类的坊间故事不胜枚举,虽与事实相较甚远,但也足能说明先祖创业之艰难。但所幸,皇家后人,明君迭出。守的住大兴王朝之基业不说,更是平南荒、征西漠、镇北蛮,一路强盛至今。” “小小灯盏,虽说不得多为贵重,却也是皇家之物。我大兴的一砖一瓦,皆是先祖挣得,还望陛下惜之爱之” 兴帝看着身前如今双鬓斑白的宰辅,昔年便是他一手将皇帝陛下抱上的那把黄金龙椅,也是他,在那把龙椅旁边,整整侧身站了一年。朝堂大小事,个中厉害,皆是他一字一句讲予皇帝陛下听,以便皇帝陛下尽早熟悉政务,为日后亲政早做准备。“多伟岸的忠臣呐!呵”皇帝如是想。 “宰辅说的是,朕记住了”兴帝重新坐在了那把龙椅上,伸手拿起那座灯盏细细摩挲,“既然杜大人觉得朕起兵草原的法子不妥,那依杜爱卿之见,如今该如何?” 杜芝萍诚惶诚恐,磕头点地“用兵之事,臣以为还请陈将军及童大人高见” 兴帝手中的灯盏骤然握紧,心中怒火更甚,但一眼瞥见已经闭目养神的宰辅赵普仁,便又恢复了威严的天子气象。 “童大人以为如何?” 兵部尚书童炎,按理有调兵遣将之职。用兵之事,也着实是其份内之事。但难就难在,此刻他的前边儿,还站着个总管天下兵马的陈灿大将军。 陈灿便是先前宰辅赵普仁所言陈家之后。家中数代皆是朝堂肱骨,陈家先祖陪着先帝开疆拓土,荡平天下不说。光是本朝,陈家为大秦培养出的各类将军,也能超双手双脚之数;天下十二道的各位将军中,怕是有一半皆出自陈家门下。 所以此刻,尽管先前皇帝陛下已经点了自己,但童炎依然不好多说什么,没瞧见先前陛下气势正盛着想一举荡平草原,这会儿,又来问自个意见了么?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兴帝瞧见了童炎的细微动作,暗自冷哼了一声,“那陈大将军,你以为如何”? 早在入宫之前,约莫是黄昏时分,燕山八骑中的老二王文华便已经回到了将军府中,初始听闻西北军全亡的消息时,便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陈灿,也不禁震动万分,一脸错愕。 西北道的李延年,虽说不是他一手提拔,但他也知晓此人一向中规中矩,用兵一事,更是谨小慎微。总结而言,开拓不足,但守成有余。如今西北道将兵皆亡,且亡于深入草原千里之地,怎地不让人事觉蹊跷。 但当务之急,却不是计较此事真相,更不是责罚府中八人私自出府一事。所以,陈灿问了王文华一个问题“老大何在?” 王文华如何不知将军的关切之处,于是便把老大白甲书生的安排一一回禀:自己赶在吴有方的奏疏前一刻赶回府中;老三赵默去太守府,誊抄李延年留下的邸报;老七宋志义已经赶去陇右道找陈秋水将军,请他早做准备;草原那边,估摸着是老五老六会走一遭探听虚实。 老大白甲书生应对得当,陈灿略微放心。但宫中还无消息,他也只得等上一等。至于如今便动身进宫?若真是如此,那皇帝陛下恐怕要更加不安。 此刻皇帝陛下终于问到了自己,陈灿不觉得现如今已经到大举进兵的地步,于是建言与西北道相邻最近的陇右道分兵赶往朝天关,以防草原进关。同时,抽调西北道内各郡县兵士,即刻赶往朝天关协防。 “那童大人,陈将军所言,调动可有难度?” 童炎知道此刻肯定是躲不过去了,“回陛下,草原进关,后果不堪设想。臣以为陈将军所言,对于当下局面甚好”。 第八章 入关 http://.biquxs.info/

“那便如此吧”兴帝起身,挥挥手示意诸位大臣散去。不曾想,吏部尚书倪松有话可讲。 “敢问陛下,西北道,这新的统兵之人,该有谁来?” 兴帝看了眼倪松,又看了眼陈灿,最后问道“童大人,此事你以为如何” 童炎知晓今晚自己定是已经恼了皇帝,此时若是再不出头,今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于是,硬着头皮回道“陛下,臣以为陇右道陈秋水将军的副将罗仕全,经验丰富,用兵有度,可当大任” 倪松接着童炎说道:“罗仕全,现官拜忠武将军,正四品,去岁末,吏部考评甲等。戍守陇右道十二载,为陈秋水将军的第一副将,跟在陈将军身边七载。此人草民出身,身世无官宦背景。” 兴帝点了点头,“宰辅和大将军以为如何?” 听到皇帝语及自身,宰辅赵普仁方才睁眼,斜瞥了一眼吏部尚书倪松,慢悠悠说道“倪尚书好记性呐” 而皇帝问及的另外一人大将军陈灿,似乎也无甚其他想法,于是一并回道“臣以为合适” 于是皇帝再次点了点头,“那便这样吧,罗仕全官升半级,赐封云麾将军,即日领兵,镇守西北道” 翌日朝会,虽在昨夜早有定策,但当西北道全军阵亡的消息传遍朝臣时,朝堂之中一时间莫不议论纷纷,捶胸顿足者有之,卷袖欲与草原肉搏者有之,更有甚者,若不是大殿门口的公公们拉着,怕是有些已经想出宫即刻赶赴朝天关。 好在皇帝陛下的一声轻咳,立刻镇住了这混乱的局面。不然这朝会,怕是要跟坊间市场一样,乱到日上三竿。 皇帝国策既定,大人们便也无甚好说。至多就是各位唇枪舌战一番,当然,那个早就死在草原的李延年,肯定是逃不过还要再吃上几斤口水的。 从兴帝都而出的各道政令如雪花般飞入西北之地,只是未等陇右道的罗仕全奔赴到朝天关,更大的不利传来,朝天关太守吴有方弃城而去,草原的大军也没有如众人预料的那样按兵不动,而是未费一兵一卒,已经开进了那座雄踞在草原与大兴之间数百年的朝天关。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草原骑兵入城,未如之前众人所预料的那般如蝗虫过境片甲不留,相反的是,军队列队完整,过境丝毫不犯,完全不像是之前大兴境内流传那样——草原蛮子一盘散沙,来去由心。 在草原军队进驻之后,关内城中的民众很快就发现,之前因岁月久远留下的诸多城中痕迹,诸如破洞的城墙,损坏的街道,似乎一夜之间就被修复如初。街上的铺子也似乎没受多大影响的继续开着,唯一有所变化的,大概就是穿着软甲时不时巡街的官兵,由大兴的士兵换成了草原的士兵。 很快,城中的布告栏里就贴出了布告,内容很简单,简单到简直令人发指,只有四字“一切照旧”,旁边还加盖着一方鲜红的印章,只是印章内容约莫是草原字,目前无人看懂。不过一切照旧什么意思?识得字的蒙童大约也能知晓,就是一切跟以前一样嘛。以前是什么时候?还不是大兴掌管这朝天关的时候? 西北军亡的突然,偏偏朝天关的太守吴有方一直封锁着消息,直至草原大军进城,城内众人方才知晓,自己的身家性命已经易了主了。不过如今的这方布告,倒是还算是安了城内众人的心。 有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之前因胡说西北军全亡而被抓进大牢的那个瞎子说书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在那城门口开摊了。只是,如今的众人再看这个瞎子说书,又各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瞎子眼瞎耳不聋,听书的各有滋味在心头,虽不曾眼见,但他何等精明,不必思忖就知晓当前的形势定是有趣之极。瞎子面有嘲弄之意,不过还是清了清喉咙,按照昨夜那位大人的意思表示,讲起了新一轮的故事。 今天的故事与往常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在哪里?往日里多是大兴江湖旧闻,或是少有的大兴官场轶事。至于内容真假,各位看官心中自有计较。 今日里呢?瞎子从西北军全亡开始说起,一路至今的草原骑兵入朝天关,再到骑兵南下,在大兴境内攻城略地。一桩桩一件件,说的头头是道。不说那些已经发生的,就是那些还未发生的攻城事件,瞎子都说的惟妙惟肖,似乎他真的能掐会算一般。 众人当然不信,若说这朝天关暂时失守是大兴边军的一时打盹,那草原骑兵继续南下,想必肯定是要损失惨重的。毕竟还是那些个年景,只有大兴欺负草原的份,什么时候轮到草原反攻大兴了? 话虽如此,但万一呢?这瞎子现在说的,不正是那个万一么?先前的瞎子明明被关在城中大牢,草原兵进关不过一日,便又能安稳地坐在这城门口下开摊了,若说现在的瞎子跟草原没点牵连,怕是瞎子自己都不会信了。 瞎子口若悬河,在他的侃侃而谈中,大兴的西北道已整个落入草原之手,接下来,便该是草原大军进关内,逼长安了。但奇怪的是,瞎子讲到西北道尽失之后,便闭口不言了。 有好事的,还笑问瞎子怎么不说了?瞎子撑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扇了扇后,直言后面的故事,要明日分解。这话众人也不恼,就连丁点的失望都不曾有。这倒不是因为在场的众人熟悉了这说书先生的套路,而是围观于此的人,其实哪里有心思在这瞎子身上。 瞎子虽眼瞎看不见,但他也知道,这城门口下熙熙攘攘的数十人,虽身围着自己,但他们的眼和心,莫不是在盯着那紧闭的城门。奈何今日里,他们怕是要失望咯。 瞎子轻咳了两声“今日里的故事也算结束了,虽无人打赏,但图个热闹,瞎子我就附赠各位一句说文解字” 人群里仍然有那年轻人起哄“哈哈,瞎子不止会说书,还能算卦?”只是刚说完这句,想起先前瞎子算的西北军全亡的那“卦”,年轻人又讪讪地闭嘴。 瞎子呵呵一笑,“说文解字一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就以今日里这“一切照旧”四字来说” 瞎子故意顿了顿,果然,快要散去的人群又一次围了起来。““一切”的意思嘛,各位想必知晓,那就是这城内所有的人事物,皆在这一切的范围之内” ““照旧”呢?这就有点难理解了。依瞎子我看呐,这照旧的意思,便是城内的人事物啊,当是和草原军队没入城时一样,诸位该吃吃,该喝喝,该听书嘛,当然还是来瞎子我这。” 有心直口快忍不住的,竟然还搭上了瞎子的话“瞎子,往日里,这出城的门,可是没像今日里这般关着的,那还怎么个照旧法?” 瞎子抬眼,睁着空洞的眼睛看了看人群,“瞎子我是瞧不见,但诸位你们可是能细瞧的,这街上的店铺,不都还开着呢嘛,所以啊,诸位听我一句,莫慌莫慌,攒份家业不容易,莫要轻易就丢了哟” 人群中虽有不屑,但在场众人莫不是细细咀嚼瞎子的话。草原入关突然,除了太守吴有方大人消息灵通,腿脚利索跑得快,剩余诸多官员富商大贾莫不是还留着金银细软或是家人美眷在城内,而此时的人群中也是此部分人居多。若是可以,他们当然更期盼带着家人美眷金银细软去往更南边的太平地界。若是能去淮南道江南道最好了,实在不行的话,去往河南道关内道也是极好的。但偏偏草原人在入关之后,未犯秋毫,这就使得他们本来准备趁乱出城的愿望落了空处。但“一切照旧”的布告又让他们重新升起了些许希望,所以一早便在这城门口等着。此刻他们深深觉得,要不说那草原人狡猾呢,从“一切照旧”到城门紧闭这件事,可见一般。 如今的瞎子,显然是有了草原人活“布告”的用处,今日里说的这些想必也是草原人借他之口想让城内众人知道的。想通此处,在场的众人也就不再苦等,纷纷散去。而说书摊后面的瞎子,也终于算是为完成草原大人的意思松了口气。 第九章 密会 http://.biquxs.info/

是夜,春雷惊动,朝天关的第二场春雨如约而至。小雨淅沥,若是到了江南,定是又有数不尽的才子佳人吟出诸如“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又或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含杨柳风”这样的让人心神摇曳的诗句。但显然,这场雨如今落在了家家愁云惨淡的朝天关,便又平添了几分寒日末韵般的萧瑟。 往日里最热闹的街头坊市如今也因为草原人的入关而门口罗雀,早早便关了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不见马车与人影,在天空中偶有闪过的雷电的照彻下,越发显得孤寂冷清。 在这条往日里人头攒动的青石板路上,有一间客栈,店家取名甚是随意,就是叫“一间客栈”。此间客栈取名虽是随意,但生意,却是半点不马虎,客栈美名一贯有那“小江南”之称。据说缘自客栈的东家是来自江南道的一位落榜书生。因得屡试不中,心灰意冷之下便弃了读书之路,却又无颜回乡,便来到这朝天关里开了这间客栈。读书人科举难中,但生意做的却是相当的好。从一间街尾的小铺子,短短数年便成了如今这般的规模。 客栈开在这条街上的正中间,青瓦白墙在外,里面左右横跨了三间铺子,中间去了墙打通,相连成片,不知道的莫不以为是一户正宗的江南人家。进了宽约两丈的大门,迎面的便是一张山水屏风。说是山水,但细看之下烟雨迷蒙,一叶孤舟畅行天地之中。这大约多少体现了客栈东家某时的心境吧。 越过屏风,却不似一般客栈那般,入耳净是吵杂人声。一曲姑苏评弹接着一出淮南戏曲,配合上院子中的假山流水,让人恍然入梦。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此间客栈,往日里若无点人情关系,或是提早一旬下定,便是再有钱,也住不进来。倒不是说店大欺客,而是此间的客人着实多乎寻常,偏偏客栈为了客人的清净,常常店里住上七八成的客人,便不再开门迎客。 若是之前还有人对客栈如此这般行事颇有异议,那自从朝天关的吴太守来过之后,那些异议微词,便随着墙外的清风一度自行消散了。原因无他,吴太守盛赞了此间客栈的雅致清幽,手书“江南人家”四字送予客栈,并亲自让人做成了匾额,悬在了客栈的大堂上。 搁往日里,光是最低等的客房也需一日十两白银,对于沿街说书的瞎子来说,便是一年怕也挣不上这个数额的银钱。所以,有间客栈住一晚,便也成了瞎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遑论如今在这江南人家的上等客房中,叫上了一桌精致之极的菜肴,一人酌酒细品。 瞎子饮上一口小酒,咂摸着嘴巴,一手准确地夹起一片早已片好的桂花鸭送入嘴中,鸭肉肥而不腻,入口清香。瞎子抬头,满脸陶醉,发出满足的赞叹,“当真是只有江南才能出此美食啊”。 “金陵桂花鸭,江南一绝。素有皮白肉嫩、肥而不腻、香鲜味美的特点,当真是囊括了香、酥、嫩这些美食的精髓。也怪不得先生如此欢喜” 瞎子刚刚还深醉美食之中,闻声一个弹跳便起了身,对着门口躬身行礼。“小人拜见大人,大人折煞小人了,先生之称,着实不敢当” 门口进来一中年男子,面白无须,身形瘦弱,但声音却还是温醇。已到了初春时节,他似还熬不住当下的风寒,身上穿着草原最高等的裘服,服上胸口处印有龙虎相争图案,衣领直直扣到了下巴上,硕大的毡帽已经差不多盖住了半边脸,手中抱着那只随他走过了千里万里的铜炉。 “先生与我皆是读书人,且年长我数岁,我叫先生一声先生,实属应该”中年人挥挥手遣走身后跟着的草原兵士,自己缓缓落座于瞎子对面,“这客栈的桂花鸭,鸭虽来自朝天关当地,但桂花却是店家从金陵转运而来,所以,口感是比金陵当地的欠缺了些。不过,如今在这西北苦寒之地,能吃上这般美味的食物,却也很不易了。” 被尊称先生的瞎子面虽有豫色,但内心却着实更加欢喜。对面坐着的人的具体身份他虽不知道,但就凭那人昨儿个能把他从牢里放出来,便能肯定是草原那边响当当的大人物。怎么说,也肯定是个将军之类的吧。不过,瞎子唯一疑惑的是,为何他说与自己一样是读书人,难道草原也有人开始读书了? 这些个念头,瞎子仅仅是在脑中过了一遍,便抛到了脑后,眼下还是得先应付着面前的这位不是。“想不到,如此美食,竟还不够地道。那真正的金陵桂花鸭,得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呐?” “先生有机会,当去尝尝地道的桂花鸭”中年人轻笑,“嗯,会有机会的” 瞎子心下一凉,刚刚坐下的身子一滞,便要再次起身。 “先生不必多虑,南下,那也是日后的事,如今的好日子,先生暂且先过着就是了”中年人虽还是那般轻笑,但神色却能看出又是那么的认真。 可惜,这些瞎子都看不到。 瞎子一时各番滋味涌上心头,但更多的还是惶恐,再尝着身前的那些菜肴,怕是味同嚼蜡也差不多了。那大人的一声又一声的“先生”,自己此时越发觉得像是一道又一道的催命符,赶着自己向着鬼门关跑去。 等到瞎子回过神来,那位大人早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瞎子自己只得再喝下几两酒水,缓缓神、压压惊。今朝有酒今朝醉,毕竟这句话,那位大人所言不虚。 只是令瞎子没有想到的是,二两小酒不过刚喝了一口,又有不速之客登门。这次的来人,可比先前草原的那位大人莽撞的多。来人虽不知面容,但听其雄浑有力的声音,便知应是个孔武有力的糙汉子。进了门也不说甚,只是一句“我家公子想见你”,便扛起瞎子就往外走。 瞎子自从前两日里在城门下重新开了摊,便知定会有人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是如此之快。也幸得瞎子还未吃下什么,不然在这糙汉子的肩上颠簸起伏,怕是连那五脏六腑都得吐了个干干净净。 第十章 问事 http://.biquxs.info/

“一间客栈”所在的青石板街的街尾,也有着一间客栈,只是相较于“一间客栈”的规模与意境,这间名叫“悦来”的客栈就显得极其简单寒酸了。门口悬着大红灯笼的三层小楼,在雨夜中静静伫立,若不是门口的那点烛光,大约能让人忘了这间客栈。 客栈的二楼,靠尾的一间里面,此刻同样有着烛光在摇晃。室内的床上,半倚着一个少年,少年眼神虽明亮,但却满脸悲伤。靠窗的桌子边,有两人对坐,一人脸色严肃,慢饮热茶;另一人却满脸嫌弃之色的看着桌上的茶盏,就连身下的座椅似乎也都只是轻坐而已。 这三人正是在草原骑兵入关后,从之前李延年的那座将军府中撤出来的陈寻、白甲书生和李易欢三人。 未等白甲书生的热茶饮尽,房间的大门被人一下猛的撞开。来人膀大腰圆,浓眉粗眼,正是燕山八骑的老八廖重海。他的肩上还有一人,身形瘦弱,一袭长衫已经被雨打湿,紧紧包在身上。 屋外的风雨随着廖重海的进门,也一并吹了进来。桌边的李宜欢急急起身关好大门,路过廖重海身边时,还不忘轻踹了他一脚“进来轻些不行么?这寒风邪雨的,吹着了怎么办?”说完,又切切的走到床边,将少年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提了些。 老八廖重海耿直勇猛,偏偏对这有着“阴柔之美”的李宜欢束手无策。于是,讪讪一笑“我这不是来去的急,就为了把这瞎子带过来么”。说完才想起,肩上的人还未落地,于是一抖肩,瞎子便屁股着了地。 都说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等死前的时刻。这话,瞎子自个说书的时候,讲那些江湖轶事,大侠豪强故事的不知说过多少遍。但今日,才算是有了真切的体会。 瞎子一屁股着地,搁往日里,必须得嚎上两口,大约才能不那么疼。只是这会,浑身颤抖不已,却是顾不得那点疼了。 “你别怕,我们只是想问你点事情,问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中年男人的嗓音,特有的低沉浑厚,瞎子听了竟然真的镇定了不少。“老朽没做亏心事,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只是淋着了雨,这春日里的雨,着实有些寒。” 白甲书生挥了挥手,示意老四李宜欢暂且放下手中的匕首,“老四,不得伤了这位先生。” “先生,我们想问问,你,是否见过草原人,他们可曾与你说些过什么?” 瞎子听了那个浑厚嗓音的第一句,冷不禁的打了个寒颤,上下牙齿咯咯作响,原来,原来这房中,竟是还有人要灭了自己?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未等其他人回答,瞎子又听见一个少年的嗓音“我是西北军中军第八营第三小队的陈墨” 瞎子脑中此刻感觉有无数惊雷滚过,整个人一时间木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颤抖着问道“您...您真的是西北军?” 问完似乎觉得不对,于是立马摸索着起来改口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大兴的西北军还在。狗曰的草原人竟然骗我说我们西北军死绝了” 陈寻挣扎着想起身,被一旁的李宜欢又轻轻按了下去。“我确是西北军,这点你无需怀疑,现在你能说说草原人与你都说了什么吗?” 瞎子似乎是真心欢喜,就连之前的颤抖都少去了。“我大兴军队,从不滥杀无辜。既然你们自称是我大兴的西北军,那想必我的性命今日无虞了” 瞎子未待继续,就听到之前进门时那个阴柔声音鄙夷地说道“无辜?你也算无辜么” 瞎子一声长叹,“哎,大人真的是误会了。”瞎子自己摸索着靠近桌子“大人,可否给小人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李宜欢哼了一声,不过,桌边的白甲书生终究还是推了一杯热茶过去。 瞎子双手向前,捧起热茶,却没有立马喝进口中,只是对着热茶吐出几口气,让茶水中的热气喷到脸上。 瞎子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喝下热茶,舒服的又叹了口气。 “先生,现在可以与我们说说了吗?” 少年似乎很急切,瞎子本来还待清清喉咙后娓娓道出,只是目前来看,身边的人显然没有那么大的耐心了。 “不瞒诸位大人,老朽在草原人入关之前,只是偶然间听到说我大兴的军队在关外打了败仗,李延年将军战死,连累着整个西北军都没了” “你听何人所说?”少年终究还是起来坐在了床边。 “这位大人,何人所说,老朽真的不知道。大人也应该知道,我等说书人,久坐街边,偶有听到路人言语,实属寻常之事。” “前几日,老朽正常出摊,虽讲了半日的江南道赛诗之事,但摊前却无人驻足。约莫未时的样子,老朽听路边两人在说我大兴军队与草原人大战。” “初始,老朽只当是些陈年旧事,只是待的那两人说到李延年西北军之事时,越发觉得心惊,待得那两人走远后,老朽竖耳静听,也亏得老朽虽瞎了眼,但这对耳朵还算灵巧。” “这才听得明白,原来那两人竟在说我大兴吃了败仗,西北军全军战死了。” 少年几番忍住问询的冲动,待得瞎子向前推了推身前空空如也的茶杯才插嘴问道“那两人,先生可曾有印象” 说完似乎才想起,身前的是个瞎子,不曾知道人的长相,少年只得苦涩的摇了摇头。 瞎子似乎“看到”了少年的摇头,自信般的笑了笑“大人只怕不信,老朽虽眼不能见,但这耳朵,自信还有点用处。” “那两人虽说的是大兴官话,但在老朽听来,却着实有些别扭。似乎...似乎不像是经常讲的样子” “哦?”屋内的其他几人忍不住都惊疑地出声。 这越发让瞎子更加得意了,“老朽看来,那两人...似乎更像是西域来的” “西域?”屋内几人的疑问更甚。 “嗯,是西域...老朽越想越觉得定是西域人。那说话的腔调,是西域不会错。” “那然后呢?”少年紧跟着问道。 “咳,老朽那几日也确实手头紧了些,若是再不得挣些个银钱,怕是连口热乎的都不能进肚了。” 瞎子又讪讪地笑了笑“诸位大人,咱这说书的,本来就靠着些故事吸引客人掏钱,要说这故事平平无奇,那定然是没有指望的。所以,大多的故事要么故弄些玄虚,要么夸大些其词。” “所以,这西北军全亡的消息,就是这么着来的,至于后来么,我这不就被安了个妖言惑众的罪名么,要说,老朽也是该的有这一遭,哎” “再后来,我就被放了出来,出来前,有个草原的大人找到我,让我干些平日里的事情,只是这内容,得改改,哦,就是白日里说的那些。” “再后来,今晚见了那位草原的大人之后,还没等老朽喝下两口酒,就被各位大人带这来了” “你说,今晚在酒楼,你还见过草原人?”少年一惊。 “正是”瞎子接过白甲书生递过来的新热茶点了点头。 “那,他与你说了什么?” “其他倒是没什么,只是跟老朽说,那江南的桂花鸭要更加的美味。”瞎子咂摸着嘴巴“对了,他还跟老朽说,以后要老朽去江南尝尝地道的桂花鸭” “糟了!”陈寻看了白甲书生一眼,只见大师傅也跟他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客栈惊情 http://.biquxs.info/

白甲书生践行了对瞎子的诺言,待得瞎子都说完之后,便让老八廖重海将他又送到“一间客栈”。 不去表瞎子那边,全身骨头散架,胃里翻江倒海好一阵的事,只说这悦来客栈之中,待得瞎子走后,李宜欢也立马明白了陈寻的那声“糟糕”。 草原的此次出击,全然不似之前百年来聚散如风的战斗风格,陈寻细细想来,从西北军溃败阵亡,到如今草原人进驻朝天关丝毫不犯,这显然更像是一场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的行动,且指挥此次行动的人定然不简单。 为何?千百年来,草原人善于游牧,天性自由散漫,难以像大兴军队那样做到令行禁止。这也是为何草原人骑兵战力强大,但在战阵严明的大兴军队面前,屡屡吃亏的原因。 这一局面,直至数十年前草原一个叫扎哈的部落,出了个勇猛异常的可汗才得以改变。扎哈部落只是草原数百部落当中规模中等的部落,部落当中的每一任可汗都会用扎哈这个部落的名字来命名自己。数十年前那位扎哈可汗迅速崛起,只用了短短五年便统一了整个草原上百个部落,同时,以自己的金帐为中心,用类似于大兴帝国筑城的方式,建立了一座又一座的草原毡房大城。 但这也仅仅是初步统一了草原而已,因为草原人传统作战方式使然,虽然有了统一的帝国,但他们在大兴军队面前仍然胜算不大。 但看今次,草原军队的行动显然纪律严明,做到了整齐统一。故而,能够做到此般地步的人,已是克服了草原人千百年来的天性,如此这般的人物,怎还能称得上简单? 再看瞎子今晚所说,草原军队的目光显然不满足于眼前的这座朝天关,甚至不会是即将大乱的西北道。他们的目光,是在西北道的更南端,是关内道,甚至是那座帝都长安,更甚至,可能是那承平太久太久的江南道、岭南道,是那整个大兴帝国。 草原人行动迅速,有备而来,根本不打算给大兴帝国太多反应的机会。试想,若是朝堂之上,那些大人们还以千百年来的目光看待草原,只怕今次的大兴,要吃的亏会太多太多。而这也是陈寻大呼糟糕的原因所在。 “大师傅、四叔”陈寻心情激荡难平,“如今,我们只有速速离开朝天关,去把如今的消息告知陇右道的陈秋水将军,甚至是要禀告到帝都才行” 白甲书生早已与陈寻说了自己之前的种种安排,但吴有方跑的突然,草原人入关又更加迅速,所以,无论是前去陇右的宋志义,还是前往草原的郑文郑武,他都未来得及等到。只有老三赵默赶在草原人封城之前,得以南下。 “寻儿莫慌,你三叔已经出城去了,再有两日想必就能到陇右了。到时,陈秋水将军知道草原已入朝天关的话,定会赶来支援。”李宜欢出言安慰,但他自己也知晓,没有帝都的调兵令符,陈秋水是万万不会出兵的。但那座帝都,那些大人们?李宜欢心中暗自冷笑。 “寻儿说的也对,如今我们困守这城中也不是事,必须要想办法出去”白甲书生走到陈寻近前来背对着门口,以手指了指窗外,“明日,我再出去打探打探”。 陈寻顺着白甲书生的手指看了看窗外,虽未见人影晃动,但刚刚那瞬,他自己也分明听见了金铁之声。 李宜欢眼神阴狠,显然也听到了窗外的动静。正待抽刀出门去,却见白甲书生摇了摇头。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门外扔不见任何动静,白甲书生径自开门,风雨未停,但屋外却不见一人。 “老大,怎么回事?刚刚,分明是有动静” 白甲书生也是一脸疑惑,“就在刚刚,他们已经走了” “是草原人吗?奇怪,若是草原人不该就这么走了才是。”李宜欢是完全不明白刚刚那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屋内的白甲书生与陈寻,照样不明白。 “八叔怎么还没回来?” 依廖重海的脚力,送走瞎子之后早该回来了,况且之前“请”瞎子过来的时候,也不过只是盏茶功夫,如今,大约已经一炷香了,却还不见人影,这分明是出了纰漏。 李宜欢向着其他两人点了点头,“我去看看” ... 在廖重海从“一间客栈”带走瞎子之后,一队身穿蓑衣,手按锐刀的草原士兵,正隐在这条青石板街另一头的阴影之下。尽管廖重海动作极快,但仍是没有逃脱他们的监视。 顺着那个肩上扛着人的汉子,草原士兵一路轻轻尾随,为了不惊动前方的汉子,他们甚至在快要看不见他的时候才敢再次上前。待得那汉子进了那间悦来客栈,他们也只是隔着客栈约莫二三十丈的位置稳稳停住。 草原士兵缓缓上前,俨然已经稳稳包围住了眼前的客栈,只是,他们还隐于夜雨的阴影中未曾现身。只待大人的一声令下,他们便要把那些兴人砍翻。只是,那声命令,迟迟未来。, 在“一间客栈”与悦来客栈的路上,大约中间位置,那个先前与瞎子说了不少话的中年人,此刻一手握着暖炉,一手撑着伞,正极力的看着前方的那点烛火。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声令下,那群脑子不太清楚的草原人就会悍不畏死的冲进去,扑灭那盏烛火。他暗自冷笑,草原人大约不知道今晚他们跟踪的是何人,但他,看到那个把瞎子扛在肩上出门的汉子之后,就知道今晚面对的是谁了。 瞎子本就是他用来“钓鱼”的,只看这朝天关内还隐藏有何种的大兴势力。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钓起的竟是这么几位。他暗自失笑,“如此的不谨慎,真不知当年是如何活下来的”。 中年人终究没有下令草原人攻进去,倒不是他稀罕那些草原士兵的性命,而是他不想这么快就与那些人见面。于是,已经完成合围的草原人,又如潮水一般退去了,只是他们比潮水,要更加无声罢了。 第十二章 打算 http://.biquxs.info/

那位来自草原的中年人,若是今晚多进一步,上前去看看;或是在那条青石板街上多等上一刻,能够遇见李宜欢,或许,后面的许多故事都会有所改变。但历史往往就是这样,一个转身错过,或是一个未来得及的邂逅,改变的或许就是整个历史。 相较于廖重海的豪放,李宜欢就要谨慎许多。直至潜行至瞎子房中,他也未曾让其他人发现。但饶是他再小心翼翼,见着房中的情形,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原因无他,房中瞎子与廖重海俱在,只是一个趴在桌上大睡,另一个仍在大碗豪饮。当然,喝的酩酊,不省人事的当然是那位说书的瞎子;而廖重海,却是开怀至极,一碗接一碗不停,桌上的菜肴也去了不少。 李宜欢气急,一掌便掀翻了廖重海身前的酒坛。酒坛破碎,瞎子也只是哼哼了一声,接着大睡不起。但廖重海正在兴头之上,如何能够忍受李宜欢的此番作为。 “娘娘腔,你这是作甚?”不待说完,廖重海就拍桌而起,怒视着身前的李宜欢。 “莽夫,你好生快活呀”李宜欢冷笑不止,“亏得寻儿看你久去未归,还担心你这厮的安危” 李宜欢提起陈寻,让廖重海一时语塞,不过他人虽看似粗狂,但心思却也极快,不待李宜欢指责自己更多,便说道“纵然是我贪杯在先,那这酒有何过,你何必如此行为。真是可惜了这顿好酒” 李宜欢冷哼一声,斜瞥了瞎子一眼,抽出匕首上前。 廖重海一把把瞎子推倒在地,“李宜欢,你要作甚?” 李宜欢不知从哪掏出一块白布,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匕首,“杀他,只怕会脏了我的手”。说完,看了一眼廖重海,便转身离开了。 可怜瞎子大醉不醒,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廖重海见李宜欢已走,便端起桌上的大碗想要一饮而尽,碗至嘴边才发现,原来早已空了。再看桌上幸存的那些酒坛,也皆以空了。只得暗叹一声,扶起瞎子把他扔到床上。 ... 悦来客栈之中,李宜欢出门寻廖重海,屋内便只剩下了陈寻与大师傅白甲书生。两人本就都不善言辞,于是屋内就越发沉默。 陈寻虽仰卧在床上,但始终难以入眠。自离开草原这么多日来,他始终未能睡的安稳。闭上眼去,便是同袍们的身影。如今自己独自一人幸存,每每想起那些袍泽们浴血奋战的场景,便心如刀割一般。 他只得靠回忆,回忆那些与队里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来冲淡心中的那股悲愤。但回忆终究是暂时的,悲伤却是一直真切存在的。他告诉自己必须得尽快振作起来,去找出大军无缘无故深入千里被草原全灭的真相。而振作不是忘记那些伤痛,相反,是把他们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埋在心底的最深处,将它化作自己一直战斗下去的动力。 陈寻细想大军动身前的种种,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异常。西北军每年春秋两季都会有大规模的作战演练。毕竟,没有实战经验的军队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恰好最近两年,军中如他一般新入营的兵士又不在少数。所以,虽说前两年,大多是以先锋营为主,但今年全军出动参加,也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何不妥。 更何况,西北军规模如此之大,除了将军李延年外,恐怕没有人知晓此次的行动是全军参与的。 只是没有想到,往日里与草原骑兵的“小打小闹”,今次却成了两军主力的对决。更没想到的是,西北军阵型分割,而广阔的草原成了草原骑兵冲锋最佳的场地;草原骑兵每一次的冲击,都带走成百上千的大兴士兵性命。 陈寻闭上眼,缓缓平静自己的心境。目前更主要的是,得想办法出城。 白甲书生一直在暗自思量出城的方法,加上刚刚的插曲,事情变得让他感觉更复杂了些。草原人既然能做到入关后秋毫不犯,并且公开言明一切照旧,想必封锁城门的日子不会太久,若是不急于出城报信的话,这点倒是无需着急。但之前的动静,又让他担心自己一行人的安危起来,说不得天亮后,就得转移一下位置了。 “寻儿,我知你着急出城,但此事一时半会也急不来,你且安心一些,养好身体再说”白甲书生难得温柔,也只有在陈寻这边方有那么一次两次。“若是出了城,你是随我回帝都还是?” 白甲书生知晓陈寻大概是不会回去的,其实他也并不想陈寻回那座长安。为何?远在这千里之外,陈寻的安全反倒能有所保证。若是回了帝都,要知道,那些大人们自有通天的手段能够查出陈寻西北军的身份。到时,西北军独苗的名头,无论怎样也无法从陈寻的头上拿掉了。 若是情况好些,吏部兵部的人隔三差五的过来问话,这倒能够接受;若是有心怀不轨的从中作梗,什么“西北军全部战死了,只有大将军独子活了下来”这样的话流传开来,那可真就是不妥了。 这世间的事啊,归根结底,还是个人心二字。世人大约是不会长久记得那些战死的英灵,也大约不会长久记得他们做过的那些丰功伟绩;若是有人战中凯旋,世人大约是会为他们欢呼的,也会为战死之人悼念缅怀;但若是战斗溃败、军中独有一人生还,世人大约不会想到活下来的人的痛苦与煎熬;当然,或许也没有人诘难,只是时间久了,这样的事,口口相传,终究会变了些味道。 所以白甲书生表面上是在问陈寻是否回长安,实际却是提醒少年多多思虑。 少年本就无意回京,此时大师傅如此问话,便直接了当的说了,“等到出了城,我是打算重回军中,随后面的军队再杀回来。西北军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的” “嗯,此举也行的。只是,再回军中,身份还需注意一二” “大师傅放心,当年入西北军便是换了陈墨的名字,到时,我再换个便是。” 第十三章 晒太阳 http://.biquxs.info/

草原已进驻朝天关数日,封门锁城,未有任何动静,这让城内百姓悬着的那颗心,始终放不下来。 自入关的第一日,草原发了“一切照旧”的布告后,便再没有任何的政令发出,朝天关似乎真的没有任何变化一般。街上偶有乱纪违法者,会被草原巡街的兵士拿下,只有这似乎在时时提醒关内的人们,这座朝天关终究已经不是大兴的领地了。 继前几日的春雨过后,今日日头正好。李延年的那座将军府中,偌大的校武场内,如今去了那些刀剑金戈,只摆了简单的一桌两椅。桌上放着一座小火炉,炉上正煮着一个老旧的茶壶,两边放着两只杯子。椅子中坐着一位少年,一位中年,二人正仰头闭眼,晒着太阳。中年人正是前几日与瞎子闲聊的那位草原大人,而少年,若是陈寻在场,定能认出,就是那日在草原追杀他良久的木托。 少年心性终究不太沉稳,未过多久,便屁股挪动,双腿轻磕椅腿晃荡起来。少年脑门上已经微微渗出了汗,解开大兴样式的锦袍,露出了草原人常穿的短裘。少年小心翼翼地看了中年人一眼,“先生,我太热了,先脱了外面这个长袍哦” 少年一直奇怪被他称为先生的中年人为何坚持自己穿大兴样式的常服,就连盔甲也如此这般。且若是让他发现少年偷偷换回了草原的服饰,定然要生气一番。少年也不知道先生生的哪门子的气,只是一旦他生起气来,便是远在草原金账中无所不能的扎哈可汗也没有任何办法。 木托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先生,先生耷拉着双眼,微微歪着头,竟然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少年撇了撇嘴,双手抓着锦袍的腰间,想了想,终究没有脱掉。 这会差不多正是午时,日头大了,少年的鼻尖额头已经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阵牛饮,双手当扇子,一阵一阵的往脸上扇风。 大概是少年这边的动静大了些,中年人醒转了过来,看了眼少年,忍不住一阵摇头好笑。此时的少年,脸颊因为日头直晒变的通红,大兴的锦袍将脱未脱的披挂在身上,里面短裘的扣子也已经尽数敞开,纵是这样,也能看到少年的汗已经快要止不住的流下来了。 中年人其实就是那位整合了草原兵力,打败了西北军的扎哈可汗的军师。他自称姓王,真实身份无从知晓,在草原,其实也没人在意。草原人认为,只要能帮他们打败大兴的军师,那就都是好军师。何必去管他姓王还是姓马。 王军师看着身边被扎哈可汗钦点给自己当学生的少年,语气温柔,“热了就脱了便是。” 自从伤愈之后,自己的身子差了很多,前几日里还得靠那只铜暖壶度日,今天在这春日里,竟也微微出了些汗。所以少年这会该已经是大汗淋漓了吧。想到这,军师又忍不住一阵失笑。 木托的兴国官话还不甚好,刚刚先生的那句脱了,他还在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又弱弱地反问了一句“先生?” 中年军师笑着点点头“嗯”。 木托如获大赦,少年动若脱兔般,没费两下功夫,便把外面的锦袍、内里的短裘扒的一件不剩。末了,还不忘走到先生身边,双手给先生当扇子扇扇风。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南下呀?” 中年军师挥了挥手,示意木托自己坐好。木托端起身边的茶,想了想,倒掉了杯中的茶水,又重新倒了一杯递给先生。 先生接过茶水,轻呷了一口。“不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了” 木托以为中年人说的这么多年,是草原在大兴的镇压下熬过来的这么些年,于是点了点头。但其实,只有中年人知道,他说的这么些年,是真的需要熬过来的那些年。 先生似乎是在教自己的学生,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大兴的那些官老爷们,这会还没醒呢,所以,我们不着急南下。让他们多睡会” 木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是,不是只有他们睡着的时候,我们的儿郎们才能南下更快吗?” “木托,打仗可不仅仅是占城呐。”先生放下水杯,虚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咱们呐,这次得一下把那些个官老爷,那个长安呐,打醒、打疼,打的他们丢了根儿”。末了,中年人自嘲一笑“如果他们还有根的话” 木托其实并不能完全听懂先生的话,不过先生早就说了,这一次,要带着他、带着草原的勇士,去看看长安的花灯,去赏赏江南的桃花。他相信先生。 “先生?” “嗯?” “我...我饿了” ... 草原按兵不动数日,城内也日渐平静。无论怎样,民众的生活还是得继续。于是茶楼酒肆,赌坊青楼,生意也如这日子一样,日渐回暖。坊间甚至已开始慢慢传闻,别看这次草原人来势汹汹,但最后肯定也只得灰溜溜的回去。现在按兵不动,就是等着夏秋收获的时候劫掠一番好回去过冬。 于是,又有一番争论开始了。那是关于草原人能不能待到夏秋之交的问题。酒楼中的那群人,喝的面红耳赤,他们多是觉得身为大兴的子民,他们完全相信,不出一个月,大兴的军队就会开到这朝天关下,到时,只要他们偷偷过去打开城门,那草原蛮子在我大兴的铁甲之下,就只能束手待擒。 而茶楼中的那群人,似乎更为理性一点,他们在结合草原入城时修城墙修街道的所作所为,加上连日来一切照旧的管理,觉得草原人是做好了要长期固守的准备。纵然大兴的援军赶到,恐怕一时半会也会呈僵持的态势。那草原人完全可以待到秋收之后,再撤回草原深处。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的过去,悦来客栈中的陈寻四人,自那晚被莫名其妙的夜袭之后,也再未受到其他任何侵扰。 这一日,四人在屋内正聊着草原人为何又偏偏按兵不动时,忽听得楼外吵嚷声响起。待得细听之后才知晓,原来是封闭了许久的城门,在今日竟然打开了。怪不得街上众人奔走相告,有心急的,这会只怕是已经收拾好行李包裹,准备出城去了。 第十四章 风,从草原来 http://.biquxs.info/

朝天关的城门开了,且是四门全开,这个消息以迅雷之势迅速传遍了关内的大街小巷。待得陈寻四人收拾完毕来到城南门之时,这里早已人头攒动的排上了队。 放眼看去,百姓莫不是拖家带口,更有甚者牵马赶驴,铺盖被褥装在一起。远远看去黑压压一大片,真就好似逃难出城一般。 城门开的突然,陈寻四人未及仔细商量便决定一切出得关去再说。顺着涌动的人流,一步步向前挪去,四人一路无话。城门下的守城兵士,军纪严整,目不斜视,任由眼前的众人出的关去。 初春的西北,到底不比江南,那里随处可见老树抽芽,新花含苞的景色。西北这,就连那轮春日,似乎都比南方那边更苍凉一些。 众人出关后,虽说无劫后余生之感那么夸张,但也着实松了口气。朝天关内,虽说草原人入关后依旧还能保持平静,但那样的平静下,总是给人一种暗里紧张之极的古怪感觉。若说草原人暗地里做了什么,那也不尽然。毕竟草原人入关半月,未曾听闻有一家一户遭遇毒手。说来奇怪,就连平日里的打架斗殴之事,这半月来都似乎少了很多。但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做,所以关内的民众倒越发觉得不太安稳,因为这就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或许,用某些说书的话来讲,那就是,这大约是某些人丧心病狂前的安宁? 但这次,关内的百姓众人显然看错了草原人。各自相安无事了半月后,谁会想到草原人竟然真的会打开城门,任由他们离去。且未做丝毫阻拦,就连各家各户手中的金银细软,竟都没要求上交分毫。 很多人回头看去,朝天关依旧巍峨,在夕阳下静静伫立。若不睁眼细瞧城门口的守卫,恍惚间还让人以为这还是大兴的那座朝天关。 陈寻四人终于出了城,四人行至城门外百丈远后,正待上马飞奔,却忽然瞧得前面众人围聚,吵嚷四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八廖重海一人独自拍马上前。只是未如他所料的那般能够行侠仗义,原来只是一场父子相争的闹剧。 众人围着的人群中间,一位须发花白,年逾花甲的老人,正一把死死抓住一旁年轻人的衣袖,年轻人尴尬的处在原地,不断向四周众人抱拳致歉。年轻人身后,一辆马车的门帘已经被掀开,车中坐着一双妇人与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妇人中年级较大者,此时正呜咽不止。 须发花白的老人一声叹息接着一声叹息,几次张口,似乎都把话又咽了下去。过了良久,马车中老妇人的呜咽声也一声强似一声,老人才似乎下定了决心。“孩子,要不还是你带着他们娘俩一起走吧。你爹和你娘年纪大了,真的走不动了。” 老人抹了抹自己的眼角,“你爹我在这朝天关和你娘卖了一辈子的包子,你爷爷和你奶奶也在这待了一辈子,再往上,你太爷爷他们也是待了一辈子啊。” 老人放下了年轻人的衣袖,看了看车中的老妇人,“我们两年纪大了,就是这把老骨头走远了,也还是会想着这里,念着这里,因为我们的根...在这里,在这朝天关呐” 年轻人神色悲恸,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爹,孩儿也想在这朝天关世世代代生活下去。可是你看如今的光景,草原人来了呀,到时候打起仗来,可怎么办呐。环儿还这么小,可不得给他找个好地方嘛” 老人神色难掩激动,“草原人来了又怎么了嘛,草原人就不吃包子了?”说到这,老人似乎坚定了自己的念头,“你们走,我和你娘回去。院里昨天用剩下的笼屉还没归整,我和你娘得回去拾掇拾掇。” 年轻人左右为难,忍不住喊了一声“爹...” “老婆子,下来,我们回去。”老人走到马车前,冲着里面一声嚷嚷。待得老妇人下车后,老人抓起老妇人的手,慢慢向关内走去,“草原人怎么了嘛?草原人也是爹生娘养的,也得吃包子啊。况且,草原人来了半月了,也没见怎么着啊。” 年轻人见劝阻无果,又看了眼马车中自己的媳妇。那年轻妇人,也是眼眶微红,“当家的,爹娘年纪大了,走不动了。随他们去吧” “可是...”年轻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年轻妇人怀中的孩童,怯生生地喊了声“爹...” 年轻人“唉”地叹了一声。 “当家的,我们一起回去吧。娘的身体也不好,没个人照顾怎么行呢?”年轻妇人抹了抹眼泪,她大概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知晓自己的男人此时正左右为难,“都说草原人凶神恶煞,可是这连日来,也没见他们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现在还反倒放我们出城...” 年轻人还在看了看逐渐走出人群的父母的背影,又看了看妇人眼中的孩子,犹豫难定。 “当家的,我妇道人家不懂事。但是既然草原人没怎么样,那我们就回去吧。毕竟,这关内,才是我们的家啊”说着,妇人也禁不住落下泪来。 此时,旁边终于有人渐渐发话,“年轻人,回去吧,百善孝为先呐”。也有人说道“你娘子说的对啊,这朝天关内才有你的家呀。” 初始,只是一两人有此言语,未过半刻,年轻男子身边的众人便都如此这般劝说了。于是年轻人咬咬牙,赶着马车回头,向关内的父母追去。 待得年轻人一家走远了,人群却还未散去。众人细细咀嚼方才一家人的话,无论南下了多远,这朝天关内才是他们祖祖辈辈留下了根的地方,才是他们家的地方。 谁家没有高堂双亲,谁家没有叔伯兄弟。若是这些都能弃之不顾一走了之,那便是苟活在世,又有何意思? 于是,排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出城的众人,开始只是三三两两,后来便是成群结队的回头向关内走去。 陈寻四人拨马向南缓行,看着春日里的夕阳终于落了下去,天终于黑了,朝天关起风了。 风,从草原来... 第十五章 发兵 http://.biquxs.info/

大兴帝国疆域广阔,最南边的彩云城距离如今的帝都长安便有上万里之遥,故而兴国皇室先祖,早在立国之初,便定下了天下十二道分而治之的政策。天下分而不乱,各道节度使皆由皇帝陛下亲自任命,且每逢三年吏部大考,各道节度使便有所调动。同时,为避免各道节度使把持当地政权,在各道皆设节度使的基础上,又分派十二位实权将军各掌军权。一文一武,一张一弛。 已经亡故的西北道将军李延年便是这天下十二位举足轻重的将军之一。因得他镇守大兴最北边的朝天关,而朝天关又是大兴与草原之间的最后一道关隘,对于大兴来说至关重要。故而,在朝天关中,大兴又设了太守一职,制约武将。 朝天关是大兴最北边的关隘,隶属西北道。西北道因在帝都长安的正北,但一部分辖域又与大兴西边的陇右道相邻,故而得名“西北道”。西北道往南,便是长安所在的关内道,从关内道再折往东,还有河东、河北两道。而整个西北道的治所,便是境内最南边的杨柳郡。杨柳郡与天下其他十一道的治所相比,无论是城池规模还是人口数量皆远远不如。为何?且不说这杨柳郡毗邻长安,只说这西北道内的朝天关,其繁华程度,几可与帝都长安有的一比。所以,无论是南还是北,杨柳郡占不到丝毫好处。如此一来,西北道的节度使段良周大约是大兴在外的所有封疆大吏中最憋屈的一个。徒有一道之守的虚名,但政绩手段却远远不如其余几位。 西北军尽亡,将军李延年身亡,除了朝天关的太守吴有方惶惶不可终日之外,西北道的节度使段良周大人,自知晓朝天关难保的消息之外,也是夜不能寐。为何?本就治下无功的境地,如今又有了如此天大的麻烦,段大人寝食能安? 草原蛮子入不入关,且不去说,光是百年来第一个葬送西北军,还有可能丢失朝天关的大兴节度使这一影响,怕是就能让自己的官路走到头了。所以,这位段大人在接到朝廷的旨意要求他第一时间筹集境内兵马,准备北上支援朝天关的时候,那可是真真切切的感动到流泪了。 皇恩浩荡,陛下没有忘记他戍守边境的日日夜夜,感念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故而如今不曾直接贬谪削官,就连责怪的话语都不曾有,只是嘱咐他一定要劳心劳力,第一时间落实募兵之事,好与罗仕全将军共赴朝天关,保卫大兴国土不失寸毫。 这一日,是段良周大人这几日来第一次在家中与三位夫人一起用餐。大兴境内承平数十年,故而除了边防之地布有重兵,其余城池皆不曾有常备军队。仅有规模数千的治安之军,分布于各大重城。如今西北道内人口总数不如其他几道,且辖境广阔宽远,故而募兵一事极其不易。境内所辖杨柳郡反应最快,募兵时间最长,但即使如此,算上现有兵士与衙役,也不过募得区区两万人马。杨柳郡再往北的未阳郡更是离谱,堪堪过五千之数,太守周春良已是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拔光自己头上仅剩不多的毛发化作神兵天降。而西边与杨柳郡、未阳郡接壤的山阳郡,则是贡献了一万人;杨柳郡东边的大丰郡与更东边的连云郡则分别募集了八千与七千人。西北道内五郡一关,除了已岌岌可危的朝天关外,其余五郡共计五万人马已全部在各自郡内集结完毕,只待今日节度使段良周大人吃完这顿与三位夫人的离别饭之后就可北上,汇集大军,开进朝天关。 段良周大人今日离愁别绪甚浓,与三位夫人的午宴之中,忍不住多喝了几口酒,这会大约已是有点微醺了。 “北方起惊雷,君王托重命。为了天下事,沙场再点兵”段大人又是一杯琼浆下肚,下箸如挥刀,“想我段良周,为官二十载,如今也有上马杀敌的一天。陛下皇恩,信任我等,我等定当同心勠力,斩杀敌寇。” 堂中的三位夫人,皆是肤若凝脂,年轻貌美。此时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动人心扉。段大人虽有不舍,但也无可奈何。 “大人,可否不去?”段良周大人身前的彩衣女子是最近新娶的三房,温存未过一月,如今分别,哭的甚是伤心。 “小彩,为夫自然舍不得你,也舍不得阿云、小环,但今次为夫必须要去,且要亲自上阵,不然,为夫这官帽子,怕是就要保不住了啊”段大人神情悲恸,满眼不舍。 “大人一介文臣,哪有提刀上马杀敌的道理,这些个事,该是由那些兵士去做才是啊”被唤作小彩的夫人到底是段大人的新欢,敢于直言。 “不,为夫若不去,怎还能向皇帝陛下展示为夫这为国为民的忠肝义胆。”段大人又连喝了两杯酒下肚,“其实,我还得谢谢那个李延年呐,若不是他,我这垫底的节度使岂有如今为君分忧的大好时机。” “可是...”堂中的夫人还想说些什么,被段大人挥手打断。 “好了,妇道人家,不懂此间道理,你等且就安心等我凯旋,为夫这就去也。”段大人摔杯停箸,兀自踉跄着出的门去。其实,按照段大人一贯的作息,饭后当午睡半个时辰为宜,但今日怕是不行了,毕竟,杨柳郡的两万人马早已集结等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这一方西北道内军兵集结向北进发,另一边陇右道却还悄无声息。按理,来自长安的圣旨应是与西北道那边不分先后的到达。但看如今陇右道内的情形,守将陈秋水似乎并未收到来自长安的旨意。 其实,早在约莫一旬之前,燕山八骑的老七宋志义便已经到了陇右,并且早已与陈秋水说明一切。但陈秋水如何能信?纵你是陈大将军的亲信,但此等军机大事,岂能听你几句言语,便轻易相信。当然,随后的圣旨,肯定了宋志义的说法。陇右发兵,取道阴山,一路向东直达朝天关,若是全军急行,约莫七日便可抵达。这些陈秋水早有计较,且他料定草原蛮子绝不会即刻进攻朝天关?为何?十年来,陇右听闻西北军与草原大小战斗不下数十回,草原蛮子输多胜少。即使胜了,草原各部落因瓜分少的可怜的军马器械而大打出手的事情数不胜数。十万西北军尽亡,得留下多少辎重物资。所以陈秋水料定此刻的草原人,定是内斗不已。 但军情如火,圣旨已下,他也不敢贻误战机。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此次圣旨中的领军之人,是自己的副将罗仕全。 罗仕全官升半级,且要从陇右带走五万人马,这让陈秋水心中极不舒服。要知道,陇右道的重要性并不比西北道小多少。陇右道的辖境呈长条形,自大兴的西边斜刺里再往西。最西边的扶风城,更是如孤岛悬于海外一般,横亘在西漠诸小国之间。这座扶风城,如今由陈秋水亲自镇守。 且陈秋水帐下,如今满打满算,也才堪堪十万人马,如今若是被罗仕全带走一半,万一西漠诸小国有所异动,后果不堪设想。最重要的是,这领兵去往朝天关的,是罗仕全,而非他陈秋水自身。所以,陈秋水按兵不动,罗仕全也无可奈何。 所以一封来自陇右的兵书奏章,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帝都长安。 第十六章 东进 http://.biquxs.info/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这封直言西漠之事,事关重大,若独独抽调走一半陇右兵力前往西北,陇右恐有事端的奏章,直接有抗命不遵的嫌疑了。陈秋水的奏章不仅恼怒了刚刚亲政不久的兴帝,就连朝堂当中的一干大臣,也罕见一致地认为此人目无圣上,公然抗旨,理应押解回京,打入天牢。问题是,谁去陇右问罪呢? 吏部说,兵部管辖不力,才致驻外将军越发跋扈;兵部说吏部监督不力,有失察之责。如此一番口水之争之后,临近早朝结束,也未能有何实质结论,最后眼看就要演变成了明日再行约战的境况,最后还是皇帝陛下一锤定音,既然陈秋水担忧陇右局势,那便让罗仕全带兵三万前往朝天关,同时,河东河北两道即刻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开进西北道。 新的旨意再次传来,此次陈秋水万不敢再推辞此事。但他的目的其实也算达到了,如今罗仕全带走三万人马,与他而言也算是还可接受。且皇帝明言,待得西北局势稳定,朝廷并将论功行赏。届时,跟了自己多年的副将有望成为大兴新的西北道将军,那以后的陇右西北两道,也算是尽在掌握之中了,自己的地位也将仅次于陈灿大将军。 罗仕全,年岁三十有六,官拜云麾将军。生的面圆耳大,身躯凛凛,孔武有力,善使一双紫金流星锤。少时贫苦入行伍,初进西北军,与草原交手多次,深谙草原人来去如风的作战风格。后因杀敌英勇,一步步擢升。于旧历天有二十三年跟随陇右道陈秋水将军,履职第一副将。 此次从陇右领兵,行军阴山脚下,过了阴山,再行三日便可直达朝天关。 朝天关,陈秋水那座旧将军府,依旧还是那座没了用处的校武场中。中年少年此次倒是没有再晒太阳,而是在...饮酒。 王军师与木托,一人一壶,不是草原的马奶酒,而是这朝天关内的谷神酒。 “先生,城门已开,但是根据探子来报,真正出城去的人,跟先生之前预料的一般,并不多。”少年从内心里对眼前的先生折服了。 此次草原人入关,除了少年木托暂领的扎哈部落大军之外,还有乌力带领的牧和部落,以及赛罕带领的乌日部落。当木托和乌力、赛罕听说军师要打开城门之时,第一时间三人都以为听错了。性格直爽的乌力更是直言军师此举是不懂兵事,妇人之仁。 而当时的军师只是笑着说“三位将军且看着就是,便是如今打开城门,也定无意外。” “那如果有大兴的奸细混进来怎么办?”乌力瓮声瓮气地直接问道,其实依他的性格,早早带领手下的儿郎们,南下大兴境内,大肆劫掠一番回去就好了。但奈何本次入关之前,扎哈可汗早有金信传入军中,前线战事指挥一切听从眼前的军师安排。 “那是最好了”木托还记得军师说这句话时候的笑容,那是一种成竹在胸似的笑容,好像,还有点期待的意味? “这世间呐,打仗一事,除了杀敌,还有守城,还有人心的教化,民风的移易...等等等等”王军师提壶小饮一口,似乎嫌辣,忍不住呛住出声。 少年木托哈哈大笑,“先生,这是什么酒,真的很难喝,不如我们草原的马奶酒。” “这是谷神酒,是朝天关这边独有的一种酒水。以陈年的谷物,酿造而来。”军师也笑了笑“相传大兴立国之初,因为连年战争,百姓生活很是艰难。在这边关苦寒之地,就是易子而食也不稀奇。但世道就是这样,再难的年岁里,也有人余粮富足。这大概就是前人说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吧。”” “相传就是在那些个岁月里,有一户人家,穷的已经好几天揭不开锅了。家中能吃的粮食,能换些钱财的东西,都没有了。眼看着全家就要饿死了,于是这家的男人,便向上天祈求,祈求天上的谷神能赐给他们一些粮食过冬。” 少年木托听得津津有味,万万没想到眼前的酒水还有这些个故事“然后呢先生?” “然后啊,就在那天夜里,这家的男人梦见有个神仙,教了他一道用陈年谷物酿酒的法子。还直言,凭此法酿造的酒水,入口辛辣,入喉温醇,入肚温暖,最是适宜冬日里温上一壶。” “可是他们连吃的都没有了,还能有食物酿酒吗?”少年听了先生的介绍,忍不住又慢慢浅尝了一口身前的酒水,似乎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对呀,连吃的都没有了,哪里还能酿酒?于是这家的男人醒来后嚎啕大哭,大骂不已,直言上天戏耍于他。”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城内的富翁恰巧经过,看这男人神情哀恸嚎哭不已,于是动了恻隐之心。接下来,就是富翁问明了缘由,施舍了这家人几日的食物。男子感激不已,于是将酿酒的法子悉数告知了富翁。难得的是,这个富翁当了真了,回去找人以此法酿造,果然酿造出了这不一般的酒。于是,这谷神酒,便一直这样流传了下来。” “哦,原来大兴,也有富翁这般的好人呐。”少年木托又尝了一口,似乎还是不那么好喝。 军师又笑了笑,起身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是啊,大兴还有这般的好人。可惜啊,只是这般的好人,太少太少了...” 军师说完这话,就陷入了沉默之中,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是没有多久,一个草原大汉便急匆匆寻了过来。 “军师,兴人的兵马已经在未阳郡集结,大约有五万人马” “赛罕将军,大兴此次领军的是谁?” “好像是大兴西北道的节度使段良周。” “果然如此。”军师抚掌而笑,“昨日我已收到消息,我草原往东的军队,已攻入侯城以及范水关,若是再有一旬,想必呼达将军和日兰将军就能看到河东河北两道的驿道了”。 少年木托与乌日部落的赛罕是真的震惊了,进入朝天关快一个月了,他们按兵不动,难道军师是暗中已经派了呼达和日兰往东推进,先行一步了? 军师点了点头,“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赛罕将军,请你速速通知乌力将军,整顿兵马,我们,南下” 这一刻,春风扶起了王军师的鬓发,他虽身形瘦弱,却尽显英姿。 “先生,那我呢?”少年木托急了,他早就想南下,如今机会在前,怎么说也得问个明白。 “木托,你且先安心在这朝天关中。后续,我还有重任交于你那一万扎哈亲军。” 第十七章 募兵 http://.biquxs.info/

未阳郡,谪仙城。城中有一高楼,名曰摘星楼。此楼高九丈九尺,位于城中最高处,一面临江,一面环山。相传,在大兴立国之前,此楼就已存在,且存续时间极久。坊间有传,此楼与谪仙城的“谪仙”有关。 据说,此楼的建造者是一名因在天庭动了凡心而被贬谪下凡的神仙。谪仙因在人间思念天上的心上人,于是便独自一人建造了这座高楼,以求能与自己心爱之人距离更近些。后人夜登此楼,抬头近天,手可摘星,有诗云: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于是,摘星楼之名由此而来。 “登高望远,怀念先贤,吾辈仍当同心勠力,为君分忧”西北道节度使段良周临江而立,手拍栏杆,意气风发,“周太守,你说是也不是?” 未阳郡太守周春良是个黑脸的小个子,长的无甚特色,但那一双细小狭长的眼睛,却会让人印象深刻。此刻节度使段大人背对自己,临江而立,看似怀古念今,但他哪里不知道,实则是在敲打自己。 西北道五郡一关,如今朝天关危在旦夕,各郡收拢人马北上支援。多方打听下,他已知晓,自己的未阳郡大约是如今出兵最少的了。如今节度使大人如此说法,摆明是对他有所不满。 “节度使大人所言极是”,周太守身后冷汗涔涔,小眼滴溜溜地转了数圈,“不瞒大人,此次募兵之事,时间仓促,在下已经尽力而为...” 节度使段良周回身看了这位黑脸的周太守一眼,手中的酒杯轻轻放下,说道“尽力而为可不行呐,应该全力以赴才对。” “是是是,大人所言极是。” “本官也知晓时间紧急,本次募兵任务又颇为繁重,周大人不必担忧本官会对你有何记挂”说完,节度使大人瞄了一眼桌旁的一副画卷。那是方才登楼之时,眼前的郡守太人随身带上来的,说是登高望远赏画,最是相宜。 郡守大人一直对自己眼前的顶头上司察言观色,刚刚这位节度使大人动作虽细微,但他如何能够装作没看见? 于是他急忙上前,“大人体恤下属,下臣感激不尽”,手中酒杯端起,“大人,下臣敬您一杯,大人此次劳心劳力,守住朝天关,击退来犯之敌,陛下定会龙颜大悦。” 节度使端杯而起,“为君分忧,臣子本分。借周大人吉言,你我共为陛下分忧。” 两位大人一饮而尽,郡守眼看时机合适,于是拿起身旁的画卷,仔细打开,“大人,您请看” 节度使又轻呷了一口杯子酒,抬眼看去,“这是何物?” “大人,前朝的郑瑞明,最善山水,有人言“登高望远当有此人画作相伴”,下臣手中的这幅,恰是郑瑞明登此楼而作。” “哦?”段良周一下来了兴趣,据传郑瑞明此人,一生仕途坎坷,屡试不中,但其画作却独树一帜。特别是山水之作,极富韵味。后人曾言,其画中山水,皆是其平生不得意之时的寄情之物,故而最是动人。可惜的是此人英年早逝,留下的画作少之又少。段良周还是曾在长安之时,在闲翁府中,偶有品鉴。 于是段大人擦了擦手,接过郡守大人手中的画卷,细细观赏。天高云淡,水平江阔,与眼前的真实景致并无二致。但此幅画卷妙就妙在,画中的极远处,水天相接之处,似乎又有一抹极淡的绿色,若隐若现。 此画于节度使大人,对现在而言着实应景。节度使段大人啧啧称奇,可谓是爱不释手。郡守周大人眼看如此,虽有心疼,但心中却也喜不自胜。 方才节度使大人说是不会挂怀募兵一事,但他岂会相信。试想,若是真的没有挂怀,那这位节度使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地道出此事?如今以一副前人画作,大约是可以让节度使大人稍稍满意些的。 良久,节度使段良周小心翼翼地收起手中的画卷,端上酒杯“来,周大人,本官敬你一杯。” “谢大人” “周大人,此次募兵一事,乃陛下钦点之事。不是本官有意为难,此事若稍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将来陛下追究起来,你我可都是吃罪不起的,你可明白?” 周春良诚惶诚恐,虽然节度使大人此番言语更显严厉,甚至是不近人情了些,但周春良知晓,此刻,才是眼前的这位节度使段大人将自己看作自己人在看待。 段良周再言道“周大人,如今城中两万五千人马,再有几日,山阳、大丰、连云三郡当还有两万五千人马来此,五郡之中,可是只有周大人的未阳郡,兵士最少。” “大人,下臣这就再去安排募兵之事。还有两日,下臣必定筹集满一万人马,如若不然,下臣愿提头来见。”周良春如何不知晓这是节度使大人在提点自己了,无论此次北上之行结果如何,若是就以目前各郡的出兵数量来说,自己日后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节度使段良周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于是当日下午,从未阳郡郡城谪仙城有一则募兵令发往各县城。此令言明:西北军尽亡,朝天关危急,未阳郡全郡募兵。此次募兵,未阳郡共计九县三十二乡,需募得五千兵士。与这封募兵令同时到达各县丞书案上的,还有另外一封私信。信中有各县应募集人数,信底有郡守大人的亲自落款。 大兴的兵役制度,凡家中独子者、家中长者、家有妻室而未得子嗣者皆可免除兵役。于是在郡守大人的强压之下,各县丞亲自督办此事,而为凑够人数,未免有强征之事。只是,个别人被强征如此小事,与朝天关旦夕存亡相比,不值一提。 陈寻四人一路南下,进入谪仙城之时,恰巧是郡守大人新一轮的募兵令贴出之时。这正好应了陈寻的心意,他本就打算重入军营,为西北军的兄弟们报仇。 停更一天庆祝签约 http://.biquxs.info/

停更一天庆祝签约 《将兵天下》停更一天庆祝签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将兵天下》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第十八章 风波 http://.biquxs.info/

募兵点设在了城中的醉仙楼,这是一座与郡城同名的大酒楼。三层的待客席位,常常座无虚席,今日里更是如此。为何?郡守大人亲自包下了整座酒楼,下令城中凡是积极入役者,皆可在此酒楼吃上一顿入营饭,酒菜是提前备好的,虽不至于多名贵,但绝对是很多人一辈子大约都不曾吃上的。更令人称绝的是,入役者除了自己可以吃上一顿外,同时可额外携带一人进入这醉仙楼一同用餐,美其名曰:佳人送别宴。 醉仙楼内人山人海,座无虚席;醉仙楼外,同样人潮汹汹,一整个马市街都被围堵的水泄不通。 有排队准备入伍的,拿着预点的号码牌,一边缓缓向前,一边踮起脚尖看着酒楼内的人们,莫不留下激动的口水。也有相伴同行的,这拨人因得不用排队登记,于是很多便早早地在酒楼门口向里张望,一边也不忘焦急地催着那些排队的亲友莫要磨蹭,快快登记,方能早些进去大口喝酒吃肉。 酒楼拥堵吵闹,最属门口的这波人厉害,若不是门口有三四个小二拼了力的拦住,今日里酒楼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他们踩破。但吵闹归吵闹,从酒楼里间到门口这,这群人始终留下了一条约莫可供一人穿行的道路。为的就是个让酒楼里面吃饱喝足的人可顺畅的出来,不然,若是里面的人没法出来,那他们就是再着急进去,也得在门口排着不是。 陈寻四人左闯右突方才勉强排上队来。按照开始的说法,自己一人前来应征就是,燕山八骑的其余三人就直奔郡守府,禀明如今北方的形势。但李宜欢与廖重海终究不放心刚刚伤愈的陈寻,坚持要来送上一程,且白甲书生也言明,朝天关城门打开,也早有人比他们更早南下,如今的西北道节度使与这未阳郡的郡守只要不是眼瞎耳聋之辈,定当应该已经知晓了朝天关失守的消息,若是这两位大人更聪明一点,如今的陇右,说不得也知晓了此事。 老八廖重海被人群挤的甚是恼火,偏偏又不能出手,故而心里憋屈的紧。 “嘿,我大兴的百姓,如今这么不怕死了,上阵拼命也一个比一个的积极,真是忠君爱国呐...” 白甲书生斜瞥了李宜欢一眼,后者自知失言,赶紧闭口不敢再过多言语。 “怨不得百姓,他们如今只知西北军中了草原人的奸计吃了败仗”陈寻看着眼前的人群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们大约始终觉得我大兴军力充足,且草原人定是如土鸡瓦狗一般可随意打杀” 老八廖重海一声冷哼“急着送死,何必管他们” “也不是百姓的错,我大兴强盛太久,安稳太久了,故而百姓皆以为环伺没强敌”陈寻顿了顿接着道“如今这酒楼,看起来想必也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了,普通百姓就是一辈子怕也不一定能进来吃上一顿,所以如今有此机会,当然人人争先恐后。虽是应征入行伍,但无性命之忧,且有军晌可以拿,如今还有这难得的醉仙楼一醉,所以有如今这幅景象,也不足为奇了。” 白甲书生大约也是恼火于这位郡守大人的手段,“只能说咱们的这位郡守大人,深谙人心” 陈寻皱眉,隐隐觉得不妙“大师傅,看如今的情形,怕是要出事。” 白甲书生轻轻嗯了一声,人群太吵,以致于陈寻和其他两人都没有听到。 “大师傅,如此募得的兵士,全无作战经验,恐怕连我大兴的制式战刀都不会用。如果贸然北上,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人爱送死,寻儿,你管他们作甚”李宜欢同样冷笑不止,似乎眼前的场景不过是一出闹剧而已。 “四叔,这些都是大兴的百姓”陈寻用力地挤开前面的人,这惹来好一阵的不满,更有甚者想把这个不断想插队上前的少年推搡回去。 只是这些人哪里会是眼前这个与草原人大小战斗了数十回的老卒对手,陈寻或让或退,如人群中的游鱼一般,终究是来到了登记人的桌子前面。 桌后负责登记的是个年约三十的汉子,身型瘦长,头上梳着发髻,细薄的嘴皮上搭着两片细长的胡须,随着他的开口一上一下的抖动。 “姓名、年龄、籍贯”汉子头也不抬,随口问道。为了一顿饭,便能将自己身死置于不顾的人,不值得他抬头看两眼。 “请问大人,这群人进了军营,可会有人训练?”陈寻没有回答桌子后面那个中年男子的话,相反,他得搞清楚心中的疑问,若是这批人真的未经训练就上阵杀敌,估计十不存一。 汉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竟然还有人问这种问题“这是将军老爷的事情,我一个负责点人头登记的初级小吏如何知晓” 汉子似乎没了耐心,提着笔的手甩了甩手腕,“我说你要不要报名,不报名就退后,没见着这么多人在排队吗” “大人,那请你问一下将军大人,入营后,到底有没有训练?”陈寻也来了脾气,军国大事,岂能容这些人胡来。 “哎,我说你是来找事的吗?”负责登记的小吏一时怒起,示意两边维持现场秩序的衙役上前,赶走此人。 莫说两人,便是四人想要拿下陈寻,也不是容易的事。只见他一手抓住肩侧的手轻轻一带,左边本想推他往后的衙役便是向前一个趔趄,正好稳稳与右边上来的衙役撞在了一起,两人双双跌到。 “哟,会两下功夫?难怪这么狂。”小吏放下手中的纸笔,“多来两个人,拿下他。” 一旁的衙役瞬间又围拢了上来,跌到的两人大概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心中越发恼火。于是两人再次上前,与后来的两人形成了合围之势。 一旁排队的百姓本对陈寻插队上前很是不满,要不是一旁的廖重海暗中使劲让他们近身不得,方才估计就已经有人冲上来了。现在眼看这插队的少年与官兵起了冲突,心中莫不暗爽。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导致少年与官兵对了起来,但看现在这架势,今天怕是没得善了,说不得这少年还得吃上两天牢饭。于是,一旁的人潮更加汹涌了。为官兵起哄呐喊者有之,怒骂人者有之。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第十九章 风波(二) http://.biquxs.info/

四名衙役互看了一眼,知晓眼前的少年不是很好对付,缓缓上前,以求同时出手一举拿下。 四人本就心里憋闷,这身后的醉仙楼,莫说是一旁的普通百姓,便是他们也不曾吃上一回。今日里这醉仙楼却敞开大门,由得这些个平日里他们可随意拿捏的百姓进去大吃大喝,这如何不让他们心生怒意?偏偏郡守府安排的差事,就是要他们好好待着,护着这些个来报个名就能上楼大醉一番的汉子们。 四人正觉闷的慌,又无处动手,赶巧这会来了个愣头青。先前的两人本是想着出手教训一番这个少年,之后再赶走就好了。谁知道少年会点拳脚,倒是令他们二人在众人面前出了大丑。这会二人分一前一左,眼神阴狠,就待一起动手,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打个半死再说。 陈寻倒是没有在意身前的四人,他牢牢盯住桌后负责登记的小吏,似乎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怕是没得善了。 小吏也是恼火不已,本以为经过了前几日的募兵,如今再有想入军营的,应是会少很多,想着可以好好偷个闲,于是愣是好说歹说与好友今日互换了职责,哪晓得郡守大人来这一出,如今忙的焦头烂额大汗淋漓不说,还得被眼前的毛头小子质问。小吏本想着,今日这登记审核的工作本就繁重,待得晚间散衙之后,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约上好友,小酌几杯,之后再...云梦阁的如月姑娘,可是好久没见着了,最近想念的紧。 只是这份雅致,如今被这眼前的小子搅和的丁点不剩,这如何能让他高兴。这会被少年盯着,这小子摆明了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这更让他怒火中烧。 “我说你们几个废物,还不快把他拿下,磨蹭什么呢”小吏大呼,对眼前四人围而不上异常不满。 四人面有不快,但还是一起缓缓上前,一人双手抱圆,试图从后面环腰,左右两人双臂齐伸,欲要缠住陈寻的手臂,力求先不给他反击的机会。 只是他们面对的是个游走过生死之地的边境老卒。陈寻待后面一人环住自己腰间之后,双脚使劲蹬地后仰,身形与后面抱住自己的衙役一起后仰。身后的衙役料到少年会蹬地借力,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年的力气竟是比他预料的要大得多。于是他一个不稳向后倒去。 陈寻顺着身后之人后倒的身形一起凌空,双脚在空中彻底展开,一脚踢在左边之人的手腕处,只是仅仅一下,便让左边那人手腕肿胀,无心上前;另一脚稳稳地揣在了右边之人的胸口,只打得他一个后退,再次跌到。 身后之人双手已经分开,整个人将要倒地,陈寻腰腹用力,借势一个后翻,从那人的头顶越过,稳稳地落在了他倒地的后方。 场面瞬息扭转,当前一人还未有所动作,其余三人要么倒下,要么畏惧不敢上前。小吏看着眼前的场面,却是冷笑不已“好小子,有两小子。”若说之前他是存了教训这个少年一番便作罢的心思,那此时,应该算是真正的动了其他心思了。于是,他向人群远方的一个衙役使过眼神。那名衙役点了点头之后便迅速跑开去了。 四人中仅剩的一名还站着的衙役,转身看了小吏一眼问道“马...马主簿,还要上吗?” 被称为马主簿的小吏,哼了一声,“真是一群废物”。 衙役汗颜,但显然已经有了退却之意,此刻听到小吏骂人,更是坚定了他退在一旁不在出手的念头。于是他向其他三人招呼一声,各自退到了边上。大有一副高高挂起看戏的意思。 马主簿也不去跟那四个在他看来废物到底的衙役计较,幸得方才他已经差人去请巡城司的人过来。这边自己只要再拖延上一时半刻,今日之事大概就可以结束了。 “少侠,方才你的问题,非是在下倨傲不愿回答,而是在下实在不知,今日这批新入营的,据说会直接编进北上的大军,统帅是如今西北道的节度使大人。。”马主簿只想稳住眼前的少年等到巡城司赶到,这中间别再出其他幺蛾子就行了,所以此时言语不禁缓和了许多。 陈寻观这个小吏如今神情不似作假,细想之下,他也觉得一个非军中之人的小吏,应该也不知晓这些人的去处。方才一时情急,倒是自己过激了些。 “刚刚是在下多有得罪,情急之下出手实属无奈,还请大人海涵”陈寻抱拳对着马主簿与一旁的衙役四人拱了拱手,“今日之事,还请大人见谅。” 周边的众人本以为还会有其他事端热闹好瞧,谁晓得这个主簿大人如此不堪,少年只是随意出手了两次,他便无计可施了。于是人群一阵喧闹起哄,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边上高喊“少侠好功夫呀,这些当差的,就该这么教训他们”“就是就是,若是等大爷我做了官兵,保管比这些衙役强一百倍” 一旁哈哈大笑的众人,令马主簿与方才出手的四人一时之间下不来台。马主簿阴鹜神情一闪而过。自己好歹是个读书人出身,读书人最怕什么?怕治学写不出文章?怕屡试不中?不不不,我大兴的读书人最重面子。今日之事决计无法善了,虽无法责难一旁看热闹的众人,但眼前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愣头青,铁定是要为如今的情形付出代价来。 马主簿心中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脸上笑嘻嘻地说道“少侠是好功夫,方才之事就算了,少侠若是加入军中,凭少侠的功夫,杀敌累功,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陈寻对着马主簿抱拳致意,就待转身走出人群,与大师傅三人一起去往郡守府问个明白。只是未等他有所动作,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来势凶猛,掀起一阵阵的人群惊呼声。 陈寻不以为意,只当是郡守大人又有了什么新的命令。他与大师傅白甲书生说了欲一同前往郡守府的想法后,白甲书生点了点头,于是四人转身向人群外挤去。 第二十章 巡城司 http://.biquxs.info/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身着软甲的兵士,大约八九个人提刀而来。为首者是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细看之下,一条极深的疤痕自他的左边眼眶蜿蜒向下,直至嘴边,但因大汉满脸横肉的缘故,本来可怖的伤痕,在肥肉堆砌中,多了些许滑稽。 大汉孔武有力,明显可以看到一身的肌肉将身上的官服撑的紧紧的。大兴的官服每两年更换一次,期间若有损毁遗失,官员可就得自己掏钱了。这领头的汉子,大约是最近身材又长了些许,故而原先的官服如今穿在身上才显得小了一号。 临近人群,领头的大汉纵马不停,身后的数骑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若不是人群散的快,这会怕是已经有人受伤。方才叫嚣的人群已经开始骂骂咧咧,但待得他们看清来人之后,又立马闭嘴不言。 马主簿听闻马蹄声,便是心中一喜,两撇八字胡不自禁地上翘起来。未等巡城司的人上前,他便清了清喉咙道,“少年郎,你且先等一等”。 陈寻四人本已经打算离开此处直奔郡守府,待与郡守大人交换各自军情之后,便可随军北上。此时听到方才的小吏呼喊,四人同时停足。陈寻投以询问的目光,与马主簿四目相对。 马主簿心中冷笑,“原来这小子还真觉得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哼”。他三两步绕过身前的桌子,一路小跑上前,对着分开的人群高呼了一声“许将军”。 人群外被称为许将军的大汉身在马上,其实早已看清马主簿的位置,只是平日里这马主簿一向鼻孔朝天的看人,故而今日就得晾他一晾。 巡城司的许将军未曾下马,只是对着马下的来人拱了拱手,接着环视了场中一圈,道“何人在此闹事?” 见此情况,陈寻四人已经知晓方才马主簿叫住他们所谓何事,原来是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小伎俩。只是不打紧,看如今的局面,且看好戏就是。 马主簿见这巡城司的司尉竟如此目中无人,不禁怒火中烧。小小巡城司司尉,不过区区七品小官,就敢如此卖弄官威。自己虽是郡守府主簿,同是七品,但自己好歹是郡守大人身边之人不是。待得此番事了,定要去郡守大人面前,告他一状,至于罪名的网罗?小事尔... 马主簿心思急转,虽心中有大恨,但不曾表现出一二。笑脸温煦,甚至是有点谄媚,“许将军,今日本官受郡守大人所示,于此公干,不曾想,正是此人来此捣乱不说,还打伤了我郡守府的四名衙役。”说完,手指向陈寻,“巡城司有维稳之责,故而本官差人去请将军过来”。 “哦?”巡城司司尉许亮看了一眼陈寻四人,跳下马来,一手握着马鞭,一手负后,缓缓踱步至一旁的衙役身前。他虽有意拿捏马主簿,但募兵一事是郡守大人亲自督办,故而若是真有人胆敢以此闹事,他也还没那个胆子敢随意糊弄过去。 许亮还未来得及细问四名衙役事情经过,便又听到马主簿在一旁道“许将军,募兵一事,乃郡守大人亲自督办,还请将军速速拿下此人,以免妨碍接下来郡守府的工作。” 许亮甚是恼火,这狗屁的主簿大人,叨叨个不停。若是往日在军中,敌军如此叨叨,他早一箭过去让他闭嘴了。只是如今不比往日,也早有好友提醒自己,自己早已不是军中之人,这火爆的脾气,还得扭着性子,改上一改。话虽如此,但许亮觉得,自己也不见得就得给那个马主簿好脸子。 巡城司虽也归郡守府管辖,但平日里他们这些巡街在外的,哪里能逃得过风吹日晒。别看他们在外一个个似乎牛气十足,百姓商贾小贩似乎都惧怕他们,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郡城之中,大概只有他们这一拨人,最是让那些个公门里端坐的老爷们看不起的了。 为何?且不说大兴律法严明,对巡城司职权划分清晰,使得他们不能轻易动武。便是动武,也是与这街上泼皮无赖之流打交道。况且大兴承平许久,偶有鸡毛蒜皮、偷鸡摸狗之事,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事。 而更主要的是,谪仙城乃大兴有数的名城。历来文人墨客钟情于此,于摘星楼中不知留下了多少诗词佳句,故而郡守大人最是看重城中清扫整理一事,曾亲自下令巡城司,除负责街中稳定安定之外,还需负责街上的清扫工作。 所以,私下里很多大人都喜欢称呼巡城司为清扫队。有大人曾言:地痞流氓与马粪同尔。故而暗地里巡城司又有了个马粪清扫队的别称。 马主簿或许不知道许亮知晓那句“地痞流氓与马粪同尔”是出自他之口,是以他可以觉得许亮是自抬身份端架子。但许亮,如何能够白白咽下这口恶气。他是个粗人,平日里或许拿这些个大人老爷没个办法,但今日却也晓得借刀杀人。所以方才才不着急动手,想着拖上一拖,看看情形再说。 如今这马主簿将事情挑明,他倒不好太过端着姿态了。于是转身摸了摸身边的马儿,斜瞥着陈寻四人问道“尔等为何闹事?” 陈寻眼看这许将军自进入人群后,就没正眼看过一旁的马主簿,哪里还能不知道两个人的不对付。虽然他也没想着利用两人的关系做点什么,但身边的李宜欢却是当先开口。 “小小巡城司司尉,也敢自称将军了,真是笑死人了。”李宜欢理了理自己的鬓发,甚是随意,“哪里的将军?谁的将军?呵呵” “四叔”陈寻轻唤了一声李宜欢,示意他无需如此。 “放心寻儿,小小郡城,还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廖重海依旧那瓮声瓮气,只是出口的话,直让陈寻扶额。 “好大的口气”马主簿一声冷笑,“许将军,速速拿下此獠,本官定会在郡守面前为你记上一功” 许亮忍住一刀砍翻马主簿的冲动,也不管李宜欢的冷嘲热讽,只是盯着陈寻问道“到底,所谓何事?” 第二十一章 许将军 http://.biquxs.info/

许亮不会听信马主簿的一面之词便令手下的兄弟拿下场中的几人,且不说他知晓这个马主簿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人前人后两套行事,完全小人行径,便是短暂的军中生涯,也教会了他刚正不阿;许亮虽然自认不是什么君子,做不到真正的秉公执法,但枉顾大兴律法,随意打杀百姓,他也一样做不来。 当然许亮也不会就此揭过此事,无论如何,如今募兵的事情确实是被耽搁了下来。若是事后郡守大人责难,而在此之前,自己又未有任何动作,到时肯定难辞其咎。但他隐隐觉得此事应该不简单,于是一再希望对面那个居于四人中间的少年能够解释一番。 两年的军中生涯,练就了陈寻太多的东西。方才对面被称为许将军的汉子端坐马背之时还不曾看出什么,但待得他跳下马来缓行踱步至衙役面前时,陈寻分明瞧得他负后的那只左手食指的第二关节以及虎口处,起有极厚的老茧。 此人若不是军中之人,那便是个左撇子。因为大兴的军中训练,是要求所有的兵士,无论左右手,都得会使得那把制式战刀。据说这个规矩,还是从立国之初,那只远征西漠的陈家军之中流传下来的。 但观那汉子,身上那把巡城司的佩刀分明挂在左边腰间,故而陈寻确认他是军中之人无疑。 一种熟悉的感觉抑制不住的喷薄而出,这汉子是继西北军的袍泽在自己身边尽数牺牲之后,陈寻遇到的第一个军中之人。少年眼眶微红,是想起了小蚂蚱、许三子他们,这许将军的络腮,更是让他想起了小队的张头。张头敦厚,他的大胡子也比许将军的要浓密许多。 陈寻细想之下,汉子脸上的疤痕说不得也是在军中作战时留下的。而早前的大兴边境,各处都无战事,只有朝天关外与草原人的小规模战斗,才会常年累月的存在。如此推算下来,这汉子,怕不是西北军中退下来的老卒?若真是如此,真可算得上是他乡遇故知。 少年虽在军中早已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每逢大事更是有静气,不然当日被草原精兵追杀之时,也不会如此那般镇定。但此时也忍不住出声颤抖“许将军...可是军中老卒?” 许亮一声惊咦,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还有如此眼力,他左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络腮胡之后,笑道“陇右先锋营,老卒算不上,只是在军中待过几个年头” “陇右?不是西北?”这下轮到陈寻吃惊了,此人若不是西北军中的老卒,那西北军的老卒,到底在哪里?难道整个西北军,真的就只剩自己一人了?想到此处,陈寻只觉得胸中刚刚燃起的那一点略有炽热的火苗,就要被被彻底浇灭了。 但他仍不死心,急切的追问道“陇右已无战事多年,将军脸上的伤如何而来?” 许亮甚是疑惑,这少年非但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反倒一再追问自己的过往,这是何故?自己与手下的弟兄,虽不止一次的在酒桌上说起自己在陇右从军的经历,但那帮孙子,初始还觉惊奇,待得听了两回后,已经觉得没甚味道了,最近两次,竟然都会学自己说话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许亮想到少年来此募兵之处报名,且明显对自己的军中生涯甚是感兴趣,于是他断定眼前的少年,定是个满腔热忱,投军报国的热血少年。如此,他对少年的印象大好,更加不信马主簿的胡咧咧了。 “说来惭愧,脸上的伤是在军中,某次醉酒之后与同袍比试...”许亮对此番经历大约也觉得甚是丢人,于是说了一半便转移话题,“哎,与我比试之人,可是我们先锋营的校尉大人,此人那叫一个厉害,寻常三石弓皆可随意拉满。刀法更是精妙务无比...” 许亮或许是察觉到了周围气氛有点古怪,那个惹人厌的马主簿甚至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于是他轻咳了一声,“嗯,少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且说与我听,我自会主持公道”说完,还若有若无地看了一旁的马主簿一眼。 马主簿眼瞅那个粗鄙的汉子看了过来,立马换上了一副和善的笑脸。但心里,却又是一阵暗骂。别人或许不知晓这个汉子的底细,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谁让他主管这郡城内大小官员的履历档案呢。若是其他大人的资料,他尚且不敢偷看一眼,但这粗鄙的汉子,又有何看不得的。 陈寻只觉得心底一阵阵的翻滚,那是悲伤和痛苦的重新泛起,于是他连继续开口回答的心思也少了很多。 李宜欢到底心思细腻,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陈寻的肩膀,开口道“这位许将军,许大人呐,你也算是军中之人了,你瞧瞧如今这些人,不经过训练,能上战场吗?这直接就上阵,不是找死呢么?” 许亮疑惑更甚,皱眉问道“此话从何说起呀?” 李宜欢抬头与老大白甲书生对视了一眼,知晓对方的眼神是告诉自己不要乱说话,于是他半是隐瞒地说道“如今,这西北军吃了败仗,草原人马上要打到朝天关了,咱们的郡守大人,现在募得的这批人,不正是北上杀蛮子去的么” 许亮这会大约是懂了,原来是眼前的几人担心入营之后白白送死,故而与马主簿起了冲突。 “既然几位担心入营后的安全,那不去就是了,大可不必与主簿大人起了争执。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许亮没来由的想笑,亏得自己之前还高看了这几人一眼,原来还是一群怕死的怂货。 “蠢货,这些人难道不是我大兴的百姓,无端送死,难道不是助长草原人的气焰?”李宜欢气急,于他而言,这些愚昧的百姓,死有余辜,所以他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骂那个蠢笨的汉子。但偏偏陈寻关心这些人的生死,他也只得跟着关心一下。 “哦?原来如此。”许亮这下是真的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几位,是自己跟我们走一趟,还是让我的兄弟们,请你们走一趟?” 许亮说完,他身后的几人立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毕竟,这可是他们露脸的机会。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个少年摇了摇头,说了句“走吧”,便转身带头向人群外走去。 第二十二章 计较 http://.biquxs.info/

出了醉仙楼所在的太古街,许亮拍马上前,拨转马头,横在了陈寻四人面前。 “依我看,几位心系百姓,才有了今日之事”许亮在马上抱拳,神色认真道“我也不为难几位,我们就此别过吧” “头...”陈寻身后那些巡城司的听许亮要放了这四人,立马着急起来,其中的一个瘦高个甚至使劲地在对许亮挤眼睛,本就不大的眯眯眼,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挤的,都快流出水来了。 许亮在马上挥了挥握鞭的手,示意后面的那帮兄弟稍安勿躁,“各位赶紧的吧,住店也行,出城也行,总之别在碰见马主簿最好” 有白甲书生他们同行,陈寻虽不见得怕去巡城司喝茶诸如此类的麻烦,但能省下一些麻烦也终归是好的。况且,燕山八骑此次秘密出京,并无任何公干令文,若是贸然泄露身份,也恐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许亮此刻能主动让他们离开,也确实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好事。陈寻抬手向马上的许亮抱了抱拳,“多谢将军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个马上的人也算将军,但李宜欢还是跟着陈寻与白甲书生、廖重海一起说了句“多谢将军”。 目送四人离去,之前一直着急挤眼的瘦高个忍不住开口提醒许亮“将军,今日我们可是当着马主簿的面拿下他们的,这会放他们走,若是回头马主簿在郡守大人面前问起此事,巡城司怕是不好交代呀” 许亮舒心一笑,心中快意更甚,一是为今日遇见的方才四人,四人与这醉仙楼前的百姓无亲无故,但敢冒得罪官府的风险,仗义执言,算是“为民请命”也不为过。许亮本性耿直,但自军中退下入了官场之后,各类乌七八糟之事不得不逼着他屈着做人,这令他不痛快久矣。往日里,唯有与手下的那帮兄弟喝酒之时,方才能痛快一二。今日这四人所行之事,却是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畅快; 许亮另一舒心之事,更是细小。其实就是方才瘦高个的那句“巡城司怕是不好交代呀”的问话。放走陈寻四人,是他一人为之,但瘦高个的问话,却分明没有把这件事当做是许亮的个人行为,而是巡城司的集体行动。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帮小子,平日里酒至少没白喝。 “无妨,小小主簿而已,惹急了大爷我,干球他就完事了”,许亮这话惹得其余几人一起大笑,众人纷纷出言“就是就是,头要干球,咱干球就是了,哈哈哈哈” 许亮大笑,直呼痛快“走,喝酒去。” ... 陈寻四人别了那位巡城司司尉,便转道去往郡守府。只是一路之上,陈寻神情落寞,几番欲言又止,看的廖重海、李宜欢两人着急上火,却又束手无策。 白甲书生从入城起,其实就一直在思量该如何应对接下来之事。方才他虽出言安慰陈寻说这谪仙城的郡守只要不是眼瞎耳聋之辈,对于北方的战情应是已有所了解。但他们入城这么久以来所见,城门处并没加强防守与巡逻,入城处也没有兵士对入城之人的身份进行检查,而城内更是夸张,依然是歌舞升平,全无戒严。这些无不在表明,这谪仙城的郡守怕是真的不知朝天关已失,草原人已近在咫尺,只怕是还抱着草原人不会入关的念头。如今的募兵,怕也只是为了完成节度使的政治命令而已。 而更可怕的是,再细想之下,谪仙城郡守的所为,应是得了上层的默许。毕竟西北道节度使段良周已经入城了,若他已经知晓目前的危急情况,应是不该由得这谪仙城的郡守胡来,把整个西北道置于如今这岌岌可危的境地。 当然,无论是西北道节度使段良周还是谪仙城郡守周春良,两人都是文官出身,不懂打仗一事得知己知彼,也是情有可原。如今的他们,或许只是在完成长安里下达的任务,募兵集结,北上朝天关与陇右的罗仕全将军汇合,共保朝天关不失。 但问题在于,朝天关已失,如今的情形,无论是西北道的段良周还是陇右道的罗仕全,谁先东进或是北上,谁必然就会先遭遇草原骑兵。如今的草原人颇有手段,之前数日的按兵不动,说不得正是在为如今的局面做准备。况且,如今的整个西北道可以说是毫无准备,草原人若是长驱直入,善用他们突袭的手段,兴军定然损失惨重。 所以,如今的难题便在于如何能在不泄露几人的身份的同时,能够与城中的大人们交换军情。虽然之前的打算是直接表明身份,找到郡守大人。但如此行事,一来燕山八骑自陈灿不再真正领兵之后,便退出了军中,所以此时的几人是没有军中身份的,只能是作为大将军府中之人行事。 这个身份,且不说节度使和郡守大人会不会认,便是他们自己一时半会也无法说清手中消息的来源。总不能说他们已与草原人打过一场,若是如此,传到长安,可就更不好解释了。 其次,他们不能表明身份的原因还在于身旁的陈寻,无论怎样,不能将西北军“独苗”的事情泄露出去,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也不行。 另外,早于他们之前数日南下的老三赵默,此时估摸着应该也已经到长安了,若是长安那边能够快些,应该能在近两日便会有新的命令传来。只是,不知道草原人会不会给到这两日的时间。 白甲书生抬起手臂又放下,最终还是抬了起来,轻柔地摸了摸陈寻的脑袋。若说在醉仙楼时,少年义愤填膺情绪激昂,那大约就是少年心性使然;但他如今的神色更多的却是悲伤,这大约就是一个经历了多次风雨的军卒该有的样子吧。白甲书生知晓,少年年纪其实还不大,如今堪堪也才十六岁,但其如今的脸庞,早就见不到少年应有的稚嫩,更多的是草原风沙留下的粗粝,以及棱角分明。 白甲书生计较一番,既然两相为难,或许唯有如此,方可解决如今的难题。 第二十三章 府衙之内 http://.biquxs.info/

大兴宝应元年的初春,西北的苦寒还未尽数褪去,来自草原的寒风直吹进了整个西北道。往年里,因得有着那座巍峨的朝天关存在,草原的苦寒南下无路,故而南边的人们,没觉着初春这么难熬。 但今年的日子里,谪仙城的人们,就觉着这西北风跟带着刀子似的,一阵一阵的,刮在脸上身上,跟削了自己一层肉似的。 醉仙楼那边的募兵还没停,据说就剩最后两天了。昨日里被个少年打断了之后,据说人气不降反增了上去。究其原因,大概还是那醉仙楼的菜太香,酒太有滋味了。也就怪不得连带着整个的谪仙城这两天人气都暴涨了许多。周边州县的百姓闻风而动,一时间谪仙城的四个城门口都排起了长龙。 当然谪仙城中,人群堆集的地方,不仅仅是那醉仙楼门口和这东西南北四城门口之地,城中的郡守府,如今也人群拥挤。虽有卫兵催赶,但今日的郡守府门口却是异常热闹。 细瞧之下,人群衣衫褴褛似乞丐,蓬头垢面不说,更有不少妇孺稚子。门口的卫兵心中皆有疑问,谪仙城虽处大兴西北处,但郡守大人尽心图治,且不说整个未阳郡人人自足,但就郡守治下的谪仙城来说,绝对是少有见过如此大数量的乞丐了。 人群喧闹,更有大声哭喊者,不似一般乞丐乞讨所为。早有门房进去通禀,如今节度使段大人在谪仙城,整个谪仙城比往日里更紧张些。 未阳郡的谪仙城,世人只知城中的摘星楼高耸,有依山傍水格局,是绝妙的形胜之地;却不知郡守大人的那座郡守府,却也别有意趣。 府中以东、中、西三园之景相辅相成,东园多有绿植鲜花,四季未歇;从一只独秀的牡丹到淡雅清洁的茉莉,从金秋飘香的桂花到白中一点红的梅花,园中宜时宜景,浓淡相宜;如今正值初春,梅花未落,满园红白,风过留香; 中园多青竹长廊,廊中有亭,亭倚长廊,中有广池,旁有翠竹,遮阴生情。时至初春,身处亭中,可瞧的青绿翠竹与潋滟水波交相辉映,颜色分明,令人一时恍惚,竟是分不清此情此景,何时何地。中园更妙之处在于园中亭廊的四周白墙围绕,墙中各开圆形洞门一只,瞧的细处,便有洞环洞,洞套洞之感。若是从不同角度看去,便有重重叠叠,错落有致的分圈、套圈、连圈的奇特之景。真正好似景中之景,妙不可言。 西园便是郡守大人的政事中心,与东、中两园相比,西园的自然之景要少很多,多是普通的砖瓦房屋。其实,大兴官员府邸与处理政事的府衙本是两处分开的单独之所,如未阳郡这般将两者合二为一的现象并不多见。 坊间皆知未阳郡郡守周春良大人平日里勤政爱民,每逢吏部大考之年更是劳心勠力,便是通宵达旦也是常有之事。是以在其下郡丞的建议之下,便将个人府第与郡守府衙并在了一处。先前,周大人多有推辞,曾言其感皇恩浩荡久矣,如今身离长安,更当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保境内无虞。只是奈何郡丞及一干人等痛哭流涕之下直言大人身体无恙,方可为陛下为大兴为百姓再造福祉。于是乎,多番扩建之后,才有了今日之郡守府内的绝景。 大兴除了读书人最重面子,比读书人更重面子的便是各位官老爷了。为何?君不见如今的大兴官员,多是读书读出来的?是以,各府的门房,便是个尤其重要的活计。只因得这迎来送往的门房,代表的可是自家府中老爷的脸面。故而通常来说,凡是家有余粮的大人,总会请上那么一两位人情练达、懂得察言观色的老管事来担当这一要职。 未阳郡的郡守府也不例外,平日里这厢的门房是个跟随了周大人一路升迁过来的马管事。少时起便跟着周大人走南闯北的马管事年约四十,脸上皱纹横生,双鬓斑白。从淮南道的凤城再到如今西北道未阳郡,跟了周大人约莫有二十来年的光景了。 不说为人玲珑剔透吧,但绝对心思活络,晓进退,懂分寸,所以周春良大人格外信任他,除了门房一职外,府内东院的花草裁剪、换种之事,也皆交由他一手打理。马管事也确实当得周大人的信任,府内门外井井有条,不曾失了郡守府的半分威严。 只是今日里,府衙的门口突然多了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物,大约四五十人,拖家带口衣不蔽体的,外人瞧着像是些路边沿讨的乞丐,但马管事跟着周大人多年,见过的风浪数不胜数,眼神何等毒辣。只一眼,便断定这群人是逃难来的百姓。记得多年前,与周大人在凤城的郊外见过此等情景,那群人便是从山中盗匪的马蹄下逃出来的。如今的未阳郡承平许久,境内盗匪近乎绝迹,百姓多是安居乐业,凭空多出如此大数量的逃难人群,着实匪夷所思。 对这群人,马管事本想唤门口的卫兵赶走了之,但转念一想,如今节度使段大人正在府中下榻,若是惊扰了段大人安歇,那未阳郡的脸可就丢到整个西北道去了。于是乎惊出一身冷汗的马管事,只得吩咐卫兵小声安抚这群人,自己则转身向东园一路小跑。 之所以一路跑向西园的政事堂,而非东园,这就能看出马管事的老辣之处了。按理来说如今堪堪巳时,按照往日里自家大人的习惯,这会应该正在东园之中品茶赏花。但是当下是个什么光景?那是节度使段大人在府,各位大人都巴不得寅时便来点卯,好在节度使大人面前挣得个辛劳政事的好印象。 这样的机会对于久在西北之地的各位大人来说,可遇不可求,除了三年一次的吏部大考,其他基本也没什么机会可以让更上面的大人看到自己了。如今节度使大人在未阳郡说不准会待几日,若是说走便走了,那诸位大人可是拍肿大腿后悔也没用了。 马管事一路小跑急行,两袖翻飞,惊的路旁洒扫一阵大呼小叫。按说不该如此失态才是,只是马管事行走途中,一时又想到了些更多的事情,脚下的步子也不禁就越发快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喜悦与忧虑 http://.biquxs.info/

西园正中的政事堂前,搁放了一把老旧的椅子,本来朱红的椅腿已经能看到木色,椅子中的周大人正眯眼瞧着春日。 马管事深吸口气缓了缓,拱手弯腰轻唤了声“大人”。 周郡守昂着的头颅动了动,算是应着了,但瞧着日头的眼睛,仍是看着天上。 要说马管事机灵呢,知晓自家大人最爱作诗吟诗,这会估摸着时候又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诗人总是善感的不是么?于是马管事便静静地伫立在一旁,就连呼吸都放慢了许多,仿佛之前的急切都不曾有过一般,生怕打扰了自家大人的诗兴才华。 “千红万紫莫等闲,只待新雷第一声”约莫盏茶的功夫,周大人低头一声轻叹,似乎回转过神来。 马管事眼见大人既有怅然若失之感,于是再上前两步,小声低语道“大人,春雷已在路上了”。 “哦?”周郡守抬眼,瞧得这马管事脸色通红,心知若说是因为紧张激动,倒也不至于如此。于是乎再问“老马,有事?” “大人,门口来了批人”马管事越发小声,最后竟是耳语起来“初看似群乞丐,但小人细看之下,该是逃难的百姓才对” “哦?”周郡守揉了揉下巴,身子前倾了些,似乎是真来了兴趣,双眉微皱疑惑道“我未阳郡如今还有需要逃难的百姓?” 马管事俯身,“大人,依小人看,像是北边来的” 周郡守的眉头越皱越紧,快要拧成了一条,“北边?” “小人看,像是” 周郡守双手扶住椅把起身,踱步至马管事身前,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搭于马管事的肩头问道“是谪仙城的北边,还是未阳郡的北边?” “最北边”马管事头低的更低了些,声音也小了很多,大约是因为对自己的大胆猜测隐隐不安。如今在郡守大人的追问下,细想起来方才所言都是自己的胡乱臆测,不禁后背冷汗涔涔。 周郡守没有理会马管事的回答,自顾自思量起来,初时还算冷静,约莫盏茶之后,竟双手击掌,最后竟激动的步伐都混乱起来。“老马,你最好先把他们安置下来,探听清楚这群人的来历,” 马管事连连称是,就待一路小跑回去安排。 周郡守右手握拳,左手成掌,以拳击掌,小声嘱咐道,“老马,行事隐秘些...” ... 今年西北道的气候着实反常了些,晌午还春日高悬的谪仙城,只是刚过午时,天气便又坏了起来。厚重的乌云似墨一般直压在城头上,冷风裹杂着一声声地叹息席卷着城内的各条街道。路上的百姓莫不紧紧身上的衣袍,低头快步行走,很快便没了人影,连最热闹的醉仙楼这会都安静了许多,只剩下楼内零星响起的醉汉呼喝声。 西北道节度使段良周段大人今日上午又去登了摘星楼,没要人陪,只是自己登楼赏景罢了。段大人瞧着这千万里大兴河山,瞧着这谪仙城民安城静的情景,一想到若是草原蛮子南下犯禁,心中便激昂难平。 段大人出身官宦,自幼读书便知一个道理,那便是大兴强盛开万载太平。如今眼瞧着这太平盛世就要因为李延年的愚蠢之举、草原蛮子的入关而灰飞烟灭,这怎能不让他意难平。于是,又唯有登高望远,以开胸腹。 西北道调兵遣将的公文,早在前些日子里便到了各位郡守大人的手里。按照节度使段大人的推算,就算距离谪仙城最远的连云郡,在月底,也能到了。于是乎才有了未阳郡谪仙城周良春这两日在醉仙楼紧急募兵一事。 其实,未阳郡虽是西北道最北边靠近朝天关的,但谪仙城却绝不是在最北边。节度使段大人命令要求各郡的大军来此集合之后再北上,其实存了多层的意思。 明面上的,也是最让人猜到的,大概就是紧着敲打敲打未阳郡的郡守周良春周大人,毕竟陛下有召,国难当头,各郡皆出兵出力,你周良春到底如何的能耐,只招来区区五千兵马。若周大人应对得当,节度使大人说不得会暂且揭过此事,毕竟北上要紧;但若是周大人不知好歹,那如今那座郡守府,怕是要换了人了。现在看来,这位周大人还算明理懂事。 另外一个层面,节度使大人落脚未阳郡,也是希望着未阳郡的兵马能再凑上一凑,毕竟陇右那边的罗仕全能够从陈秋水那边带走多少人,还真不好说,若是仅凭自己东拼西凑来的五万人马,节度使大人心里其实多少有点没底。 还有一个,便是段大人心中最深处的小算计了。段大人下令各郡先往未阳郡集结而不是让各郡直接北上朝天关,便是防着草原蛮子悄无声息间已经杀入关内,若真是如此,西北道内的这些人一批批上去,只怕会被蛮子一次次的残杀殆尽。 段大人一声轻叹,如今的西北道,大约与这谪仙城的天色一般,黑云压城,让人倍感压力啊。想他为官数十年,本以为终将在这西北道节度使的位置上终老,如今看来,无论此次事情结果如何,自己也无法继续在这西北道节度使的位置上继续待下去了。唯一期盼的,便是希望能借此机会,重回帝都天子脚下。 按照段大人的计划,最多再有一日,山阳郡与大丰郡的兵马便该到了。派往陇右罗仕全将军处的公差也该回头复命了。接下来,只待三郡兵马齐聚,陇右的消息到来,便可北上。 当然,北边的消息,段大人也在时刻关注,只是朝天关的消息一直未曾回来,这也是他如今颇为担心的地方,也是他迟迟不愿轻易北上的原因。其实从他得知李延年阵亡,西北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他便暗中差人去了朝天关,期望朝天关的太守吴有方能够有所为,只是这一去,便渺无音讯。 再之后,他暗中又曾差了三拨人先后北上,只是结果都一样。 第二十五章 警示 http://.biquxs.info/

西北道节度使的段良周段大人很愁,一愁北上的探子迟迟未归,这多少让他有些心慌;二愁陇右道的兵马进度缓慢,多日未见动静;三愁其余三郡的兵马不日可到,届时是进是守,着实使其为难。 当然,现如今这谪仙城中发愁的,除了节度使段大人,还有郡守周大人;周大人连日来始终惶恐,生怕因之前募兵不力一事,惹得节度使大人记上一笔,若是如此,自己的官路大概也算是走到头了。 但好在的是,这两日来,醉仙楼那边的成果还算喜人,自己接下来还算能交差。只是,这又令周大人忧心另外一事:段大人未至之前,未阳郡募兵区区五千;如今段大人一至,人数便多的多了去,那节度使大人会怎么想?是不是自己之前敷衍了事才致之前募兵的结果不甚理想?每每及此,周大人便要长吁短叹,真是左右为难呐。 大人有大人的忧心之事,小人也自有小人的忧愁。马管事如今心中忧惧不已,方才口无遮拦之下说了自己的无端猜测,使得周大人信以为真,若因为自己的胡诌使得自家大人决策失误,那自己真的是百死难赎。 马管事急行,廊道之中连抽了自己两个耳光,痛悔自己的莽撞。此刻内心晃晃荡荡的不着地,直恨不能立马飞到大门口,揪着门口的那群人问问,是不是北边来的,到底是不是? 但真到了门前,马管事又有些胆怯起来,双手抓着袖口,使劲搓动,迟迟不能跨过门口那最后一步。门口的喧闹还在,且好像越发大声起来。远处似有若无的马蹄声一下一下,应当是有人报了巡城司来此。 当下马管事不敢再犹豫,这群人若是被巡城司带走,自己可是连周大人交办的事都没法完成了。于是他疾跑下门前台阶,冲入人群之中。 离得近了,马管事才发现这群人果真不是寻常乞丐。城中的乞丐,大多衣衫褴褛不假,但为了个争食,少有成双结对的。 这群人却不似如此,一个个神色枯槁,难掩疲惫,且隐隐以自己面前前的汉子为首。怎么瞧,都像是有备而来。 马管事心神颤抖,以致向身前的汉子问出那句“北边来的?”时,声音都不禁变的沙哑。 汉子盯着马管事,像是多日未曾说话了一般,开口声音更是沙哑,直吓了马管事一个激灵“大人,有吃的吗?” 有吃的吗?当然有!按照郡守大人的意思,好生安排下来,不仅得有吃的,还得哟偶住的,但前提是,你们得是北边来的才行啊。 马管事没听着那个“是”字的回答,略显急切起来,差不多快大声吼了起来,惊的一旁值守的卫兵忍不住上前查看,但他终还是记得周大人的吩咐,要悄悄地处理,于是挥手示意卫兵不必上来,“北边来的,是不是,是不是?” 汉子虽然疑惑眼前的大人为何如此执着于是不是北边来的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朝天关来的”。 马管事大喜,重重地拍了拍身前汉子的肩膀,若不是人多眼杂,他都要高兴的原地欢呼出声。 冷静了一下,马管事对汉子耳语一番,只说是要好生安顿他们,让汉子带着人先去某地云云。 汉子心有疑惑,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行人的境遇无论怎样也不至于再糟了,于是便点头应是,带着身后的人群慢慢离去。 马管事忧去喜来,那颗始终晃荡的心,终于算是落在了实地上。回想方才等汉子回答的那一刻自己的紧张,估摸着那些读书老爷殿试时的心情,也不过如此吧。 ...... 忧去喜来的不仅是郡守府前的马管事,还有两条街外的陈寻四人。 因草原人丝毫未犯,故而从朝天关出来的百姓虽然也有,但大多还没到未阳郡便休整歇息了,也有部分直接南下,试图远离是非之地的,但无论如何,到达未阳郡的人数,绝不会如今日郡守府前这般多。所以今日郡守府前的这出戏码,便是他们的手笔了。 其实警示的法子有很多,陈寻也不信未阳郡的郡守大人对北方的事情会毫无准备。退一步讲,若周郡守真是如此昏庸,那西北道的节度使大人也不至于如此。何况,依未阳郡如今的风貌来看,这位郡守大人绝不是如朝天关的吴太守一般。 如何见得?只说今日郡守府前的那波人,可是李宜欢费了老牛鼻子的力气才找来的。如今瞧着衣衫褴褛不假,但那也是李宜欢给这些普通百姓拾掇了一番,说成浓墨重彩也不为过。真要在这未阳郡中找着这么些个乞丐,还真是件颇有难度的事情。 “你们可不知道,这帮人拾掇起来,太费劲了”李宜欢笑了笑,以手作扇轻挥,“不过如今这么一瞧,嘿,还真像那么回事” 可不是像那么回事么,至少堂堂郡守府的门房管事大人,可是真真切切地把他们当做是北方来的逃难百姓了。 当然,管事大人如此以为是一回事,郡守大人如何以为,又是另外一回事。但至少目前来看,对陈寻来讲,是好事。 “四叔,北方的形势可讲细致了?”怨不得陈寻再担忧,实在是今日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不能及时让城中的大人们了解如今草原入关的事实,往大了说,那栽跟头的可就不仅仅是西北道了。 “放心吧,都交代好了,为首的那个黑脸汉子瞧着愚笨,实则还算有些心思,不会有岔子。”老四抚了下自己的鬓角,尽显自信。 “四叔辛苦了”陈寻抱拳,转身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白甲书生,“大师傅,陇右有消息了么?” 白甲书生摇了摇头,陇右之事,怕是不比此间事简单多少。 ...... 未阳郡这番热闹的募兵之时,正值陇右罗仕全领兵过阴山。兵家有言:欲过阴山,先入葫芦口。讲的便是阴山脚下那状似葫芦的峡口。峡口东窄西宽,中间最窄处,甚至仅能容三五人并排通过。而如今陇右的这三万人马,便驻扎在西边的葫芦口外,未进寸步,只因得探路的先锋营,迟迟未见回禀。 第二十六章 探路 http://.biquxs.info/

守成有余,锐进不足。这是吏部上次大考对罗仕全的总结。只是大兴承平,边界安宁几十年,根本无需肆意开疆扩土,故而此番言论并未引起罗将军本人的反感。相反,罗将军本人坚信一句古话“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所以,本人对吏部大考的这番总结,还颇有自得,只是这种小心思,难以对外人道罢了。 更何况,用兵一事,贪功冒进乃是第一大忌。罗将军并非将种子弟出身,少年时候凭着一腔热血投身军营,摸爬滚打多年,方才有此官身,又如何敢不珍惜? 如今朝廷着急,天子急诏自己带兵前往朝天关,罗将军又如何不知?只是他心中有数,草原人南下用兵已是不争的事实,自己在陇右得到的情报已是数日之前的了,如今的朝天关是个什么光景,谁也说不好。往坏了想,若是朝天关太守吴有方不战而降,草原人已经入关,此刻正在这葫芦口前方以逸待劳,那凭自己手中从陇右带来的区区三万人马,怕是走不出葫芦口,就要被对方吃个干净。 更让他担心的是,先锋营的一千人马应早于大军两日前到达此处,按照他的命令,先锋营每日一报,如今已经过了两日,照理便是山路难行,这会也该看到来人了。但从前日起,本该回来复禀的人马,丝毫未见,故而如今大军驻足不前,随时待战。 罗将军戎马半生,虽未亲历大的战事,但西出练兵却多不胜数。西漠的风沙在这个半百的将军脸上留下了粗粝的沟壑。但身上的那副黑甲,仍旧锃亮。 “将军,您在这风口,已经小半柱香了,不如进账歇息一下吧”罗将军的副将是个看着精瘦的汉子,左边腰悬一柄细长的窄剑,右边腰挂大兴的制式战刀。约莫四十的年纪,出口中气十足,俨然训练有素。 罗将军注目远眺,似乎想看把这葫芦口看个通透。只是,难呐。 若是吴有方上报西北道军情的初始,自己便能领兵东进,如今也不用担心前路安危了。更不要说大将军府的宋志义带来消息的时候了,那可是比首道皇令更早几日到达陇右的。虽然当时的陈将军将信将疑,但也确实做了调兵准备的。只是谁能想到,皇令来了陇右,却不是陈将军领兵,却是点名自己独自领兵东进。 升了官,给了权,但这事,不好做啊。罗将军虽不知长安城内帝宫中商议此事的具体情形,但陛下的良苦用心,他又何尝不知?他虽没有显赫家世,但脑袋还是有的,不然也不能够在这边境安宁的大兴,从马前卒,一路升至如今的云麾将军。 放眼如今的天下,大兴军中十二位实权将军,哪一位不是家世显赫或是身靠大树,便是已经战死的西北道李延年,也是昔年大将军府的常客。也正是如此,如今的李府之中虽愁云惨淡,但却还算安生。 陛下亲政未有几年,囿于人手,难有作为。如今之事圣心昭昭点了自己,自己如何敢不用心勠力以报皇恩。只是,越是如此,越是不敢大意就进了这葫芦口啊。 若是草原人心有所怵未能进关,自己如今的停守就显得畏惧不前。虽耽误了一两日的进程,与皇命所令的即刻驰援有所差池,但想来只要朝天关不失,那便问题不大。但若是草原人已然进关,且在这葫芦口外伏兵重重,自己若是贸然前进,自投罗网,那可就成了继李延年后的西北道第二大罪人了。到时候这百年难遇的平步青云之功,可就成了自己粉身碎骨的催命符了。 慎重,再慎重。 “这风再大,也还是咱陇右过来的风,认人,不碍事的”。罗仕全转头与一旁的副将游磊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闻闻,这风,是不是都是西漠的味道” 游磊摇头,向来不苟言笑的罗将军,今日竟也难得开起了玩笑,看来,着实是前事难料。 罗仕全又道,“只是进了这葫芦口,刮的那个风,可就不知道是西北道携雨的春风,还是北方带来的邪风咯” 游磊握了握腰间的战刀,神色凝重几分“将军勿虑,末将愿带一队人马上前再探虚实” 罗仕全转身,看了眼身后在峡口外猎猎作响的旌旗,“也好,那便带上五百人马前去看看,速探速回” “领命”游磊抱拳而去。 马匹狂奔而去的烟尘阻断了罗将军远眺的目光,使得本就难以企及的峡谷那头更加难明。罗仕全单人匹马横刀峡口前方,久久未回。 游磊入营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相比上面的罗将军,自己要幸运很多。虽不是将种子弟,游家在帝都也算不上高宅深院的大户,但自己的起步还是要比罗将军高上不少。原因无他,只是自己的亲姐夫,是那吏部尚书倪大人。 至于如此背有大树却身处西漠边境军中,原因也很简单,有道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梦在边境。少年人终究还是有那一腔热血,戎马颈装的诸多想法。况且我们的游副将,自幼习武,刀剑双绝,骑马上阵建功立业,岂不是手到擒来乎?跟是不是那位倪大人的小舅子半两银子的关系都没有。 游副将银装亮甲,左剑右刀,一马当先。葫芦口内路窄且不平,多有坑洼,但他骑在马上稳稳当当,身形随着马背上下颠簸而起起伏伏,俨然精于此道久矣。 葫芦口全长大约三里路,最窄处距离峡口东面出口不足五百米,游副将行至此处,驻马远眺。但因得出口处光亮大增,一时也看不清楚前路状况。抬头远看,也不见异常。于是,这一五百人的小队继续前行,只是队形暂时变成了一字长蛇。 一路无惊无险,待得队伍全部出了峡口之后,游副将拨转马头,对着手下一一安排。或继续前探,或绕路上崖,或寻踪觅迹。但无论做何事,他却是嘱咐那些外出的袍泽们在探明情况后一定要速去速回。因为他知道峡口那头,还在等着他们回禀。 第二十七章 隐患 http://.biquxs.info/

葫芦口东面,从高山处鸟瞰也可以说是整个葫芦口的底部,大兴的官道还在,只是因年久失修,路中多有碎石覆盖,道路不再平整。道路两旁杂草丛生,更甚者长势茂密,掩映道路,这一切无不表明了这条官道已经荒弃多年。也是,这条连接了陇右与西北的官道,属于大兴早期修整的工事了,知晓者本就不多,况且如今百姓商贾在西北陇右两地的互通,多是从山阳郡而过,极少有从这荒野葫芦口走的。这也就难怪昔日的官道如今因年久失修而近乎废弃了。 路旁杂草茂而密,但若细细查看,便能有所发现,杂草的倒向,草头向东,意有所指。疾风知劲草,若是马蹄踏过,便是劲草也得折了腰。 游磊下马蹲在路旁,沿着荒草倒伏的方向,一路勘查过去。阴山多雨,特别是这春日里的时节,更是小雨密如丝,大雨如倾注,所以这荒草也格外茂盛。游磊拨开身前的那丛,细瞧远处的草根长而直,这让他越发觉得路旁的荒草倒伏,定非一般情况。 既然如此,那大约就能确认先锋营确实从此过,不曾在峡谷遇伏。游磊起身,手扶马鞍沉吟,忽而招手唤来身边的兵士:“你且先去回禀罗将军,谷中并无埋伏,但也未见先锋营人马,不过,此地有人马行过的痕迹。”游磊指了指身旁不远处的草丛,对着眼前的兵士轻声嘱咐:“罗将军在帐中等着我们的消息,速速复禀,不得有误。”兵士领命而去,游磊却眉头深皱,先锋营必然不会无故失联,如今一去不回的情况,正好说明了前方还有事端,拖着他们不得回营复命。 早在游磊主动请缨前去探路之前,罗仕全对先锋营一去不归的原因,心中便有所猜测。先锋营大将姜去,是跟了自己十来年的老部下,对于自己的军令,向来执行的一丝不苟。若不是有事让他和先锋营无法回来复命,他决不至于让自己这个一军之将等这么久。而让先锋营无法回来的事,无非是中了埋伏,全军被围无法脱身,更或是已经全军覆没。故而他才伫立山谷前,久久无言。若是猜测为真,那自己这趟走的,多数就是取死之道了。 此时的罗仕全,坐于他的中军军帐之中,俯身案前,双手抓着西北道的舆图,眉头紧锁。西北道素来便是大兴十三道中苦寒之地,人口稀少不说,境内除了各郡郡城及那座朝天关还算热闹外,其他州县多有凋敝,百姓穷苦惯了,恐怕西北道节度使段良周的募兵之事,不尽人意。再者本来各州县的兵役数量稀少,整个西北道的防御力量,令这位新上任的西北道大将军忧心不已。 帝都里的庙堂中,兵部曾多次建言应建立整个西北道的防守体系,增加各郡城及州县的兵役数量,保持常备兵力。但都被户部及西北道节度使以税赋稀少,兵晌不足为由推辞了。此事初始还有几位大臣在早朝之中你来我往的喷过几次口水,但直到陛下金口决断:朝天关十万大军,诸位爱卿可是觉得都是摆设?至此以后,此事也就没人再提及了。 罗仕全用兵求稳,当时听闻陛下的决断之后,心中虽觉得大兴承平,朝天关稳固,但终究后防不稳,隐患重重。如今,想不到这样的隐患,已经快要了自己的老命。若是朝天关一破,西北道内五郡决计无法防守,草原蛮子一马平川南下,势必要马踏中原。届时,自己战不战死都逃不过一个死字。罗仕全心中沉重,偏又说不得,手中的舆图似乎重逾千斤,竟压的他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报,将军,游副将那边有情况回禀。”卫兵进帐抱拳。罗仕全双手撑于案上,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旋即按下心中的诸多忧虑,表情恢复如常:“进来”。 回禀的兵士抱拳行礼,将游磊的话一字一句的转告将军。罗仕全心中疑惑更甚,他越发肯定先锋营出事了,只是草原蛮子不在峡谷设伏,难道是在峡谷前方与先锋营大战?虽说草原骑兵厉害,但先锋营两千人也不是吃素的,要说一点动静都传不回来,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想到此处,罗仕全猛然想起游磊派人回禀,怕是自己已经带队深入,若是有一支能不声不响吃下先锋营的敌人在前方,那游磊的五百人马,更是凶多吉少。于是他急忙唤人前来,派人急寻游磊归营,同时传令大军,即刻开拔过峡谷。 ...... 西北道节度使段大人已经愁的茶饭不思,短短几日,便可见的瘦了一圈,好在节度使大人的夫人们留在了杨柳郡不曾随行,不然此番情景若是让家中的三位夫人瞧见了,指不定又得心疼好一阵子。 段大人今日早晨起床便隐隐感到不安,早膳未用便听闻未阳郡的郡守周大人一早便来了府中等候,这越发让他觉得祸事临近。段良周在书房中见到了那位平日里气度翩翩的未阳郡守周大人,只是今晨的周大人有失风仪,气质不再儒雅,反倒显得慌乱,官袍的对襟扣子没扣上也没注意,豆大的汗珠在这依然寒冷的春日早上,止不住的从额头往下流。 段良周心中一沉,稳住心气问了声:“周大人,这是怎么了?” 未阳郡守周春良双膝跪倒,颤抖着说道:“大人,大事不好了,草原人进关了”。 段良周听闻此话,几乎是跳着从书案后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大腿磕到了书案下方也没在意,双手撑着书案,脸色苍白,急急地问道:“哪里来的消息?” 周大人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回复道:“今晨郡守府前围了一群衣衫破败的流民,下官境内承平,不见流民久矣,于是派了管事的细细询问,这一问之下,方才知晓,竟然...竟然是北边朝天关内过来的。” 第二十八章 计划 http://.biquxs.info/

段大人无力地重新坐下,缩在衣袖中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忽又猛地弹起,死死盯着身前的周春良,似乎还带有一丝希望似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周大人头颅低垂,似乎不想让案后的段大人看到自己的慌乱,“然后,为首的汉子说他们是朝天关跑出来的,蛮子早在一个月前就进了关,直至前两日才打开城关放百姓出城。” “你撒谎”段大人似乎发现了问题,急切地道“蛮子怎么可能一个月前就进关了,怎么可能?纵是西北军尽亡,但只要城内据关不出,守上一旬完全没问题。” 周大人头低低快碰到地面了,颤声说道:“大人,据那汉子所说,朝天关太守吴有方弃城而逃,蛮子未费一兵一卒就进关了呀” 段大人听闻此话,仿佛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望着周春良久久无言。直到周春良连唤了好几声大人,才渐渐回过神来。 段良周怔怔无言,满脑子都是草原人进关后的诸多惨事,烧杀劫掠,血屠千里,西北道人口十不存一等等惨况,直吓得他汗如雨下,面如金纸。 “大人,当务之急,是要早做防范,以免草原人南下攻城呐”周春良望着已经失了神的节度使大人,几乎声泪俱下的说道。心中原有的一点小心思,此时被他很好的隐藏了起来,相反他适时地表现出了不输上司的忧虑与害怕。 “对对对”节度使大人终于强打起了精神,“你即刻派人,前往山阳、连云、大丰三郡,督促三郡的兵马早早来此处集合”。节度使大人一旦从方才慌了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立马又展现出了一道之首的智慧,“还有,本官立马上书八百里加急至帝都,言明如今的危急形势。” 段大人深吸口气,看着案下还跪着的未阳郡守,心中感叹若不是此人处事细腻,怕是就要错过如此重大的军情了。届时草原骑兵兵临城下,未阳郡准备不足,后果定然不堪设想。想到此处,段大人因为之前郡守大人募兵不力的小小芥蒂,在心中也烟消云散。“另外,派探子北上,再去探探草原人的动向。闭关月余,如今放开城关,定然有所图谋。” 段大人一口气说出了诸多安排,让周春良惊得说不出话来,果然,老狐狸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不过眼见节度使大人把诸多安排都交给了自己,他也知道今天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心中一喜,但表面不动声色,“大人,陇右那边的罗将军,是不是也得派人告知一下。”周春良思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节度使大人:“若是等大人的折子进了京,再转去陇右罗将军那,怕是来不及了。” 节度使段良周大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春良,心中对他的看法又拔高了几分,因为方才他确实疏忽了此事,若是罗仕全确实不知草原人已经进关的事情,贸然带兵急行赶赴朝天关,万一中了蛮子的埋伏,后果不堪设想,“周大人思虑周全,本该如此。” 周春良提起官袍下摆,直了直身子,后又稽首作揖道:“大人谬赞,下官这就去一一安排大人的命令。” 待得周春良退出了书房,段大人揉了揉额头,一声长叹:“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若说段大人仅凭周春良的一面之词,就坚信草原人已经入关的事实,就显得他这位边疆大吏有些莽撞了。但段大人宦海沉浮数十载,心中虽有疑惑,却并不妨碍他接连颁下的几条命令,况且,这些命令本来也是他要着手做的事情。而且,段大人也相信,周春良怎么着也是一郡之守,万万不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谎报如此重大的军情。当然,周大人提到的“流民”,他肯定还是要亲自问上一问的。只是段大人还没等来“流民”前来见他,数日前自己派出前往朝天关的探子却是终于回来了,而他所带来的消息却是与郡守大人说的完全一致。如此,段大人心底深处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随着周春良回归郡守府,为了不让城中百姓惊慌,一系列的命令被秘密下达。百姓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城中街上巡城司的人明显勤快了起来,进出城门的盘查也严格了起来,整个未阳郡的谪仙城一片肃杀的氛围。 城中某座客栈的房间内,桌上温着一大壶酒,冒着诱人的香气。桌边的大汉廖重海瞪着对面的李宜欢,嚷嚷道;“老四,别娘们唧唧的了,喝个酒还得是热的,费劲不费劲。” 李宜欢白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那你倒是别一碗下去喊着真香啊。那凉酒下肚也有滋味,你倒是去啊” 廖重海讪讪一笑:“嘿嘿,我这不是着急上火么,这酒都快煮开了你还不让我动,搁谁不急啊”。 李宜欢不为所动,就当没听见了,继续用细长的铁棍慢慢拨弄火红的炭火,让他们在房内快速燃烧,好驱散房中早春的寒冷,毕竟他们中还有个身子受伤没恢复过来的人儿。 距离西北草原一战差不多月余了,少年陈寻当日身上虽多处受伤,但好在都不算太严重,如今倒也好的七七八八。少年一脸忧愁,看如今谪仙城一副外松内紧的样子,那位坐镇此处的节度使大人和郡守周大人肯定是把他们的提醒放到心里去了,加之朝天关城关打开,大兴的探子肯定也陆续回归,草原人入关的事情,他们肯定已经得到确认,接下来就是看如何应对了。 “寻小子,听八叔的,要不你跟我们回京城得了,这边乱七八糟的,你也插不上手”廖重海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桌子中间的酒壶,瓮声瓮气地说道。他想的没那么深,总觉得要打仗了,留下少年一个人在这北方边境,不是个事。 “这还算句人话”李宜欢哼了一声,起身挽手提起酒壶,给廖重海满了一碗。随后坐下,自己提壶也倒了一杯,浅尝了一口道:“寻儿,西北军的事肯定还没完,不如你跟我们回京,也好有个照应。”李宜欢想的比较多,如今大战就要开打了,朝中定然有人怨恨李延年的糊涂,导致朝天关落入草原人之手,京中好好调查李延年之事已是定局,届时西北军的独苗陈寻,哪怕藏得再深,也会被人顺藤摸瓜揪出来。在李宜欢看来,朝中的那些大人们,其他不行,但这种落井下石之事,却是手到擒来,便是“无中生有”,也不会不可能。所以陈寻与他们一同回京,若真有人不开眼的找事,他们也能一一遮挡回去。 陈寻摇了摇头,那双灵动的眸子此时有些颓丧,想了想后开口道:“如今大战将启,朝中恐无人能专心调查西北军之事,但是,我要追查下去”。 “所以,寻儿你更得跟我们回京了,在这你能查出来什么,回去后我们动动关系,说不定还能找出点什么。”李宜欢再次规劝,他是心疼少年一个人在外这么几年,吃了大苦头了,可不想他再继续苦下去。若是这次能把他带回去,就算这会骗了他一次又如何。 陈寻显然知道他的好意,自嘲地笑了笑,道:“四叔,如今我就是西北军仅剩的独苗了,我在这前线都查不出什么的话,回京还能查出什么呢?” 李宜欢本想用西北军独苗更不能出事来说服陈寻,但见着老大白甲书生摆了摆手,便又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 回忆 http://.biquxs.info/

白甲书生摆手打断李宜欢的话,并不是他不想带陈寻回京,而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当年那个执拗到偷溜出府的少年而今都这般大了,再次见面,白甲书生只一眼便看出少年的性子没有过任何改变,只是少年锋芒毕露的气质在边境打磨的内敛了。 其实他有一些话想详细地问一问陈寻,只是这一个月来,少年有伤在身且心中郁郁,他便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于他而言,西北军的事当然是大事,但是还大不过眼前的少年。如今眼看少年似乎自己能迈过这个坎了,于是他试着问了问道:“当日西北之事究竟如何?” 李宜欢和廖重海听闻白甲书生的问话,一个停下拨弄火炭的铁棍,一个放下手中的酒碗,都抬头看着那个有些瘦弱的少年,他们同样好奇,十万人的西北军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这么没了。 陈寻再次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其实这一个月来,我也一直在暗中回忆之前的一些事情,但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他扶了扶前额,眼神盯着炉中的炭火,缓缓说道:“大军整备出营确实是西北这边少有的事情,但也不是之前从未发生之事。那天出发前,听老张头说,要开春了,上头的意思是借着开春前,把西北军拉到草原上练练,万一遇到不开眼的草原骑兵,也能顺便让对方吃点苦头。” 陈寻见李宜欢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他顿了顿补充道:“老张头是我在骁骑营的伍长”。一旁的三人听了解释后,默契地点了点头。 陈寻眉头紧皱,似是边回忆边思索地说道:“大军开拔之时,毫无大战将起的气氛,队内的袍泽们都觉得只是一次人数多点的合军演练罢了。” 李宜欢端起身前的酒杯,抿了一小口,也是眉头紧锁:“这么说,这只是一场遭遇战?”旋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疑问:“可是不对呀,若是遭遇战,怎么可能导致西北军全灭呢?李延年打不过,跑总是跑得掉的,他又不是个傻子,站那不动让草原人砍。再说,十万人的遭遇战,那得多可怕?”说完他先看了眼陈寻,发现少年没有因为他的“口无遮拦”而气恼,继而把目光投向白甲书生,希冀一直睿智的老大能给出答案。至于廖重海,早就趁着李宜欢参与讨论顾不上炉子上的酒壶,他自斟自饮了起来。 白甲书生并未出声,沉吟不语,倒是陈寻似乎对着李宜欢道:“四叔说的有道理,不太可能是遭遇战,现在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场埋伏战。” 他当即把自己之前想到的说出来:“大战开始的时候,敌人是先与我骁骑营发生了正面冲锋,但开战没多久,我们的两边侧翼,甚至是中军都受到了攻击。而且敌人冲锋很快,几乎不到一刻钟就穿破我们杀入步兵营了,我们继续向前冲锋的时候,后方厮杀不断,敌人几乎在我们军中已经奔杀起来,让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反应。这一切都显得对方是有备而来。” 听到这里廖重海刚好干完碗中的酒,啧啧了两声,也不知道是感叹酒水还是感叹那场战事:“草原平坦,蛮子冲杀起来本就有利,再来不及设拒马桩,让步卒直接硬上,那真是有多少都不够别人杀的”。 廖重海平时虽莽,但涉及到基本的战斗之事,还是有些见解的。所以李宜欢和陈寻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认可了他这番话。 “但还是老四刚才那个问题,打不过总可以先退回朝天关,最多此战失利罢了,没道理全军覆没啊。” 李宜欢和陈寻对廖重海的话,再次点头表示认可。草原骑兵冲杀厉害,再加上事先埋伏,这一仗吃上大亏在所难免,但真要突围回朝天关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西北军常年与蛮子打交道,早就知道如何采取有效之策对敌,纵然是事前遭了埋伏,但却绝无可能连突围都做不到。但如今的事实就是,除了陈寻再无人回来朝天关。 此时从一开始便沉默的白甲书生终于开口问道:“当日,你可曾收到撤退的号令?” 陈寻几乎没做思考便摇了摇头:“我们跟草原骑兵交锋后,没过多久就被冲散了,当时我跟着老张头和祝老哥他们,我们并没有看到要求撤退的号令。” 陈寻知晓大师傅白甲书生的意思,有没有撤退号令和能不能撤退,对于已经阵亡的西北军将士来说这是有实质区别的两码事。若是把身负撤退指令担无力突围回城这件事看做是上天要亡西北军的“天灾”,那至死都没有接到后撤指令这件事,可就是切切实实的“人祸”了,仅一个用兵不当恐怕说不清主将李延年的罪过。 他又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情形,自己确实不曾收到后撤的指令,也不曾收到掩护后方袍泽撤退的指令,于是又摇了摇头:“确实不曾收到。” 白甲书生闻言嗯了一声,轻轻吐出口气,道:“看来,西北之事,不简单呐。不过...” 话没说完,他又期待似的看向陈寻,纵然这件事一时半会难以理清楚,但有个问题的答案却是不言而喻,他希望眼前的少年也已经能够意识到这点。 陈寻看着白甲书生,那个问题他早已经发现,只是一直没有答案:“大师傅,草原人的大规模狩猎一般是在春季,那时候的水草最为肥美。不过,不是现如今的早春,而是得过了三四月份之后。” 白甲书生会心一笑,知道陈寻已经意识到了那个问题。果然,就听他接着道:“如此一来,西北军就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廖重海不知道白甲书生和寻小子这一老一少在打什么哑谜,只觉得听得云里雾里,脑袋抽痛。费脑子的事情他向来不愿多干,于是就只好又端起碗连干了两碗。李宜欢倒是隐隐约约把握到了些什么,但是还是没有个头绪。 好在没让两人头疼太久,又听陈寻道:“之前在吴有方的太守府我已经听说了那位吴大人的荒唐事迹,如此来看,当时的行军手令确实不是朝廷给的,不然这位吴大人再如何玩忽职守,也不至于丝毫不知。这么一来,那人也就不会是朝中之人了。” 白甲书生赞许地笑了笑,示意李宜欢给他倒下一小杯温酒:“所以,你方才所言,西北军还有人活着,我是绝对赞同的。” 廖重海依旧一头雾水,只好一碗接一碗。但李宜欢显然已经明白了那二人在说什么。他睁大眼睛看着身前的两人,两道细眉弯出夸张的幅度,不敢置信地说道:“通敌?你们说有人通敌?这怎么可能!” 白甲书生放下酒杯,轻呵了一声,反问道:“有何不可能?” “大兴...大兴强盛许久,这么多年来,一直压服西域诸小国不说,南疆和北边蛮子也完全不是对手啊,那人有何理由通敌?”结合他们方才西北军遭了埋伏的结论,李宜欢其实心中已经想通了此事,若不是有人通敌告知了蛮子西北军的动向,西北军又怎会落地如此境地。只是,他仍旧一时没法从这令人惊颤的结论中恢复过来,故而下意识地问出了上面的话。 大兴强盛,四海承平,诸域莫敢不从,也就北边的蛮子偶尔敢骚扰一番,但哪次不是被兴军狠狠打回去教训一番。所以,兴人始终觉得中原大地才是得天独厚的地域正统,其余西域南疆也好,草原人也罢,皆不过是连文字都没有的蛮侉之辈。 兴人的这种骄傲,数十年来,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个人的骨子血液里。所以乍一闻有人通敌,李宜欢着实难以理解。接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不禁后背出了些冷汗,“方才,方才老大问寻儿有没有收到后撤的军令,是在怀疑...” 他没有说完,看到陈寻点了点头,“大师傅是想确认那人是不是西北军守将李延年。”李宜欢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但紧接着他又问道:“李延年到底有没有战死?” 陈寻早已经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疑惑的问题便是有这其中一条:“李将军确实战死了,我亲眼所见。” 燕山八骑的三人皆没有说话,都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连廖重海都不再端碗。 陈寻继续回忆道:“我和老张头祝老哥他们被草原骑兵冲散之后,我们突杀了一阵。等到暂时杀出重围的时候,我们骁骑营本来的那队人马只剩十几人了。于是我们拨转马头想重新回到主战场,找到其他被冲散的队伍,集合力量从后面给蛮子来个回马枪。” 三人同时点了点头,赞赏西北军的勇猛与善哉,只听陈寻接着说道:“可是,等我们到了原来的战场后,发现已经乱做一团,草原人和袍泽们已经纠缠在一起,于是我们就只能继续冲杀。” 陈寻端起李宜欢刚刚给他倒下的酒水,轻啜一口:“可是,没过多久,就见一队草原骑兵由战场中心向外奔杀,而最前方那人的枪尖上,正挑着李将军的首级。” 李宜欢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眉角,只觉得这件事太大了,大到陈寻真的不能跟他们一起回京,不然恐怕会有处理不完的祸事。李延年是死了,死人是最容易认罪的,也是最不容易认罪的。如果让朝中的某些大人们知道,整个西北军都没了,偏偏将军府的公子陈寻还活着,这会让那些大人们欣喜若狂的。 第三十章 查下去 http://.biquxs.info/

李宜欢一改之前劝说陈寻回京的说辞,开始想方设法地保护陈寻的身份:“老大,要么给寻儿弄个退役的军户,这样就能安全一点了。” 兴国对于退役兵士,有着特别的尊重。无论是因为受伤还是上了年纪,每一名从行伍里退出来的士兵,兴国都会在他们原来的户籍上增加“军户”的印戳。而作为军户,每年不仅可以免除一定的赋税,甚至还有少量津贴,就连军户的家人,也可享受一二。况且,兴军袍泽多讲义气,于是,在正常情况下,乡里有军户,便是一般的里长也会善待一二。 李宜欢建议帮陈寻弄来军户的身份,显然不是为了那点小钱,而是陈寻虽入营不久,但在有心人眼里,一眼便能看出曾经行伍的身份,故而用军户,可以掩盖一二。 白甲书生显然不太赞同这个说法,陈寻尚未弱冠,如此年轻的军户,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有问题。最好的办法,其实还是按照之前陈寻所说,重新换个身份入伍,在军中只要稍微注意一二,便能省去很多麻烦。 不过此时的陈寻还深陷在整个事件的复盘之中,心中疑惑太多,一时难以理清头绪。于是他只能问出那个早就想问的问题:“大师傅,你们是怎么来的朝天关?” “当然是骑快马,日夜兼程赶来的”廖重海本想打个哈哈,缓和一下刚刚的凝重气氛,但话刚出口就被李宜欢狠狠白了一眼。 其实陈寻的问题,也是燕山八骑其他几人共同的疑问。月前他们在京城待得好好的,突然就被老大白甲书生叫上,快马加鞭地赶往朝天关。当时老大白甲书生脸色凝重,一路沉默赶路,他们也就不太敢问。 “这个问题如果有合理的解释,说不定对找出西北军灭亡的真相,也有莫大的帮助”李宜欢心中如是想。但显然,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白甲书生沉默不语,本就严肃的脸庞沉静地更加生人勿进。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陈寻,似乎想从他身上确认什么事情,但最终好像也没成功。屋内的气氛再一次凝滞,这一次连廖重海都不敢大声出气。直到他快要绷不住了的时候,白甲书生从怀中掏出一节竹管递给了陈寻。 陈寻双手接过,从中倒出了一张卷好的纸条。李宜欢挪动屁股下的木凳,身子歪斜凑过去仔细瞧了瞧,纸条上只有干净利落的八个大字“北方草原,陈寻有难。” “这...”陈寻和李宜欢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八个字,对李宜欢的冲击,最多使他觉得不可思议,让本就纷乱的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但对陈寻来说,却是犹如晴天霹雳。 两年前他从京城辗转一路去往西北边境,最后隐姓埋名入了西北军,这一趟走的极其隐秘。当年燕山八骑都没能顺利找着他,足可见他的行踪隐藏的是足够好的。至于当时入军时候的户籍,他是在未阳郡下面的临阳县找了家农户,又向县衙的主簿使了些银两,谎称是那家农户流落在外的侄儿,如此才得了个正式身份。而这两年里,他的身份也确实从来都没有暴露过。 所以此时的这张字条,虽短短八字,但如何不让他震惊。送这张纸条的人不仅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重要的是,大师傅白甲书生他收到这张纸条的时候人还在京城,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纸条背后的人,对北方的情况了如指掌。 陈寻心中惊骇,连带着说话的嗓音都有些颤抖:“大师傅...这纸条,是何人所送?” 白甲书生双指勾起酒杯,再次轻抿了一口:“清晏街上一个寻常稚子。当时我便简单查了一下,但着急来这边,所以未曾发现其他线索。”说完,白甲书生难见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陈寻知道大师傅可惜什么,当时若是知道字条如此事关重大,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或许会有所收获,但如今再想去查,恐怕难如登天了。 白甲书生轻轻咳嗽一声,手指敲了敲已经被陈寻放在桌上的纸条:“无论这背后之人想做什么,但现在看来应该对你不曾怀有恶意,不然在他早知你身份的情况下,定然可以给老爷或者你带来些麻烦。” 陈寻稍微细想便当然能明白这些,但此刻疑惑、茫然、惶恐等各种情绪,他们情不自禁的从心底翻涌上来,阻碍了他大部分的思考能力。试想,自以为隐藏了两年的秘密,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看穿了,而自己却一无所知。那些使银子造身份的动作,背后之人知晓了,定然好似看过家家一般看他表演。且更为可怕的是,那个人定然位高权重,手眼通天。想到这,已经一身冷汗的陈寻脸色苍白的更加难看。 “所以这一次,若你执意留在北边,我会帮你处理好身份问题”白甲书生站起来轻轻拍了拍陈寻的肩膀,“我知你不甘心就这般糊里糊涂地放下西北军之事,所以,若是想去查便放手去做就是了。” 李宜欢哎了一声,满眼心疼,抓起陈寻的放在自己的手里轻轻拍了两下。老大都鼓励陈寻将事情查下去,他就断无阻止的可能了,只是心疼眼前的少年偷摸离京时才束发不久,仅仅两年过去,如今却要卷入如此的天下大事之中,这如何不让他心疼。 “但你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甚至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白甲书生是想言明个中厉害,但却绝不是危言耸听:“我们这些人给不了你太多的帮助,一切还得靠你自己,去还西北军一个真相大白。” 听闻大师傅白甲书生的话,陈寻已经从刚才的失态中缓了过来。他知道大师傅白甲书生没有用言语唬他。这件事确实已经关乎了帝国兴衰,若是一个不慎,自己身死不说,还会牵动整个大兴陷入风雨飘摇的地步。但他,绝不会退缩,也不能退缩。不为其他,只为那还在草原上的十万西北军亡魂,为了让他们能死得瞑目。 第三十一章 北行 http://.biquxs.info/

既已下定了决心,剩下的便是如何着手查下去了。陈寻的本意是想着在未阳郡这边趁着西北道节度使大人募兵北上的机会,重新进入草原。这样的做法是能让自己随时身处西北道的军营之中,草原若是有新的动向自己能够随时知晓,同时也方便自己在朝天关暗中查找线索。但如今细细盘算之后,西北军尽数覆灭这件事显然背后疑云重重,若是仅仅随军北上,人微言轻很多消息怕是及时知晓,到时恐怕收获甚微。 陈寻再次感到束手无策,若是自己身有官职,说不定还能更方面行事。但如今这样身份见不得光,想要再有所动作,只觉难上加难。但他也没有静观其变的打算,线索或许就在过往的一些小事中,只是自己不曾发现罢了。 忽的,他猛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之前在朝天关的悦来客栈,也是他们四人,在房内曾经抓问过一名瞎子说书先生。西北军覆灭的消息,最先就是这个瞎子说书先生在朝天关内传开的,因为此事,瞎子当时还被城内的巡城司抓进了大牢,只是等草原人真正进关之后,瞎子又被放了出来。虽然陈寻他们一早便看出草原人把瞎子放出来别有用心,但随着草原人入关后秋毫不犯,他们就大概猜到了瞎子的作用。无非就是利用瞎子说书的方便,给草原人立立口碑,缓和缓和与朝天关内民众的敌对关系。 所以当时众人觉得从瞎子口中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后,便直接将他放了。直到刚才,陈寻脑中似有霹雳闪过,突然想起当日瞎子所说的关于西北军覆灭之事的消息来源。瞎子当日的说法是于街边听到两个口音类似西域之人的闲聊,他方才知晓此事。 西域人,街边闲聊,却偏偏被一个说书的瞎子听到了,这一切都显得荒诞不羁。此刻怎么看这件事,都觉得当日的瞎子是在瞎扯。就算真的如瞎子所说,一切都是“偶然”得知,但也有疑点值得深究。试想,两个西域人,在大兴西北边关之地的大街上聊天,不是用西域的语言,却是用着蹩脚的大兴官话,光这一点便足够可疑了。 陈寻仔细复盘,发现当日只惊讶于瞎子说的草原人即将继续南下入侵大兴之事,却真切地忽略了刚刚想到的疑点。于是,他把心中的疑惑与大师傅白甲书生再次聊了一次,得到的结果与他所想一样:那个说书的瞎子,绝对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陈寻一阵懊悔,自己真的太大意了。虽然没想到西北军覆灭的事情,背后会有这么多疑点,但自己对此事早就有所怀疑了,当时却没有细细盘问那个说书的瞎子。如今再北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所收获。 “大师傅,四叔,八叔,我就不与你们南下回京了,我得立刻北上,找到那个说书的瞎子”陈寻有点着急,之前草原人占着朝天关,隐而不发。但如今城关洞开,随意百姓去留,恐怕很快就会有大动作了。他得抓紧时间再入朝天关,不然恐怕难寻瞎子踪迹。 白甲书生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瞎子那边疑点重重,且这个突破口从目前情形来看,算是比较安全的,于是他点了点了表示赞同。 但李宜欢和廖重海却立马急了起来,廖重海扔下酒碗,几乎是立马站了起来:“寻小子,我陪你一起去。”说完就开始收拾自己的兵器包裹。 陈寻摆了摆手,劝解道:“不用,八叔,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 廖重海一听这话就急了:“那怎么行,北边现在多危险啊,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八叔跟你一起去,有蛮子敢找麻烦,八叔统统替你杀了。还有那个瞎子,八叔也一起替你剁了他。” 陈寻失笑,李宜欢却是撇嘴怒嗔道:“打打杀杀,有本事去把蛮子杀光啊。”听到陈寻要一个人北上,他其实心里也急,但他性子天生要比廖重海柔一点,这才没有如廖重海一般,但并不说明他没有想跟陈寻一起北上的打算。 老大白甲书生皱了皱眉,“你们两个目标如此明显,跟在陈寻身边便如黑夜里的两盏烛火。跟他一起北上,太碍眼了。” 李宜欢本想反驳一句:之前我们八人一起去北边就不显眼了?我们四个人在一起一个多月就不显眼了?但他看到白甲书生瞥了他一眼,便悻悻地不做声了。 廖重海这个急性子却是不管这些,仍是坚持北上,最后是陈寻再三劝说,才依依不舍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如今节度使和郡守应该都知晓蛮子南下的事实了,再想直接单独北行,恐怕不会容易。”白甲书生心中也有隐忧,但他隐藏地很好,就算是提醒陈寻,也是委婉表达,这惹得李宜欢一阵暗暗白眼。燕山八骑中的其余七人都尊重老大白甲书生,也信服他的话,但并不代表他们不会腹诽老大,此时李宜欢心中就把老大白甲书生从头到脚亲切地问候了一遍。 “嗯,所以得尽快出城了,现在担心城内百姓惶恐,郡守大人还没关城门。再晚些怕是要封城了,到时就真的出不去了。”陈寻越发急切,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即刻动身。 白甲书生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末了,他补充一句:“注意安全。” 陈寻“嗯”了一声算是应着了,不过临出门前,再次言辞恳切地拜托大师傅三人:“字条的事情,大师傅回京后,还请再多查一查,这条线索至关重要,说不得能直接解开西北这边的事。” 白甲书生还未回应,李宜欢此刻是实在看不得老大的温吞了:“放心吧寻儿,此事四叔一定会帮你查下去的,一有消息,四叔就来北边找你。” 陈寻点了点头,对着房内三人郑重弯腰拜别,而后离开客栈,策马往城门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