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倒霉郡主转运了》 第一章 楔子 凛冬将至,冷风呼啸,寒意刺骨。 昨夜下了一场雨,青石板上的水痕还未完全干透,赵宛宁却跪在这寒风中,连一件御风的斗篷都没有。 她脸色冻得发白,膝盖更是跪得发疼,但她依然昂头挺胸,眼神倔强。 赵宸安一进清邝院就看到跪在院中的赵宛宁。她以丝帕掩面,暗自窃喜,面上却装得十分惊讶:“宛宁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在这青石板上?多冷呀,快起来罢!” 赵宛宁还未开口拒绝,室内便传出来一声怒喝:“让她跪着!” “姨母!”赵宸安拎起孔雀纹锦百褶裙摆踏上石阶,莲步轻移,候在门侧的侍女抬手掀开绣花暖帘。 院内便只剩下跪着的赵宛宁。 屋内,庆阳长公主倚在榻上双目微阖,徐嬷嬷站在身侧给她按摩。 “姨母,宸安来给您请安了。”赵宸安行了礼就接过徐嬷嬷的位置,她力气适中,比徐嬷嬷的力气重些,刚好能按到长公主肩背酸软的地方。 “还是安丫头按得舒服。”长公主喟叹道。 “可不是,有这么贴心的外甥女,长公主有福。”徐嬷嬷笑着打趣:“可怜老身伺候了您大半辈子,还是不如安小姐得您心意。” 赵宸安受宠若惊:“徐嬷嬷您可别这么说,我按摩的手法还是跟您学的,只是我还不熟悉,掌握不好力度,还望姨母不要嫌弃。” 长公主抬手拍了拍赵宸安的手背:“这力气很好。” 赵宸安莞尔一笑:“姨母您喜欢就好。” 待到侍女摆好早膳,长公主拉着赵宸安坐下:“还没用早膳吧?刚好来陪我。今早厨子做了洛川风味的馃子,你来尝尝地不地道。” 赵宸安乖巧应下。她犹豫了半晌开口道:“姨母,宛宁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替她求情。”长公主放下白玉箸筷:“她昨日将你推入水中,今天只是罚跪,就当作给你出气了。” “宸安也没有真的落入水中,您就看在宸安的面子上放过姐姐吧,不然传出去人家也会觉得是宸安在搬弄是非,破坏您和宛宁姐姐之间的母女感情。” “你是个好孩子,”长公主顿了顿:“宛宁这孩子自小被娇纵惯了,仗着她的郡主身份为所欲为,嚣张跋扈,真不知道这样乖戾的性子随了谁!以往我不罚她,想着她年岁还小,如今她已嫁为人妇,还不收敛性子,要是传出去我庆阳公主府连郡主都教不好,我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赵宸安乖巧点头,她用手帕压了压嘴角,不着痕迹地笑了。 赵宛宁整整跪了一个时辰。 侍女银烛搀扶着她回到邀月院,她的腿很疼,伤了膝盖,走路一瘸一拐,完全顾不得宗室贵女该有的体面。 邀月院在长公主府的最南边,靠近前院,方便郡马出入。回去路上,经过的小厮侍女无一不在小声讨论赵安宁。 她是本朝的清河郡主,食邑千户,母亲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庆阳长公主,父亲承袭于战功赫赫的镇北侯,郡马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旁人只晓得她是天之骄女,独享这世间的富贵荣华。却不知,长公主记恨为了承爵与之和离的镇北侯,顺带着连她也不喜,反而将前来投奔长公主府的远方表小姐赵宸安视如己出;镇北侯与长公主和离后,在赵宛宁还未及笄时便与族中最年少有为的少年将军齐斟定下婚约,赵宛宁不过是镇北侯一族向皇室表忠心的棋子;而那位立下婚约的齐小将军在从洛川得胜归来后,不顾一切地想要与她解除婚约,与赵宸安双宿双栖。 “要说咱们郡主也是倒霉,明明是咱大周的清河郡主,活得还不如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封号的宗室女。” “是啊是啊,我看长公主对郡主还不如对表小姐的万分之一,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亲生女儿。” “我要是郡主我也受不了。” “所以郡主想把表小姐推进水里淹死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银烛实在听不下去,怒喝道:“妄议主子,该罚!” 正在洒扫庭院的侍女立刻跪下,齐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郡主恕罪。” “都散了吧。”赵宛宁懒懒开口,毕竟她们说的也没错,她就是天生倒霉,连握在手里的东西都抓不住。 银烛还想再说什么,赵宛宁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有些累了,快些扶我回去吧。” 郡马已经上朝了,邀月院安安静静的,只余几个粗使丫鬟在外院洒扫。 画屏抱着朱红羽纱棉披风迎了上来,她手脚麻利地给赵宛宁披上系好,红色衬得赵宛宁的脸颊更加苍白。 画屏心疼道:“郡主,我已经熬了姜汤,您先喝点罢。早膳一直在炉上热着,您喝完姜汤暖暖身子就可以用了。” 赵宛宁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好,我现下有些冷,你去给我拿些花雕酒过来。” “已经给您备了一些。” 画屏把赵宛宁扶到窗前的小塌坐下,小几上摆了几样吃食,金黄色的南瓜小米粥,圆滚滚的酒酿小丸子,做成花瓣形状的糯米糕,一笼冒着热气的小蒸包,并两碟小菜,还有一盏温好的花雕酒。 “这是郡马昨日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说是您前日多用了几筷,您尝尝罢。” 赵宛宁喝了姜汤,胃里心头一阵熨帖。她并不爱吃蒸包,那日不过是因为裴越给她夹的她才多用了两口,没想到却被裴越记下了。这时再尝,却也觉得味道不错。 银烛很快请了女医来。 画屏小心翼翼地给赵宛宁褪下鞋袜,候在一旁等候吩咐。 赵宛宁的膝盖被磨得发红,有的地方被磨破了皮,殷红的血在瓷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女医动作利落地给赵宛宁处理好伤口后给赵宛宁把脉,而后取来纸笔书写药方:“郡主,您腿上的伤口并无大碍,臣每日来给您换药,不过天寒地冻,凉气入体易引起高烧,按药方抓药煎服,每日餐后一服,可强身健体。” 画屏送女医出门的时候给她塞了一袋银裸子,返回来的时候银烛正伺候郡主绾发。 清邝院早晨叫的急,赵宛宁根本来不及洗漱梳妆就被叫走了,御寒的披风也没带上,连头发都是银烛在路上拿发带简单地束起。 许是早起又累到了,赵宛宁确实饿了,她又夹了一个蒸包,那包子皮薄馅多,她吃得很是满足。 “郡主您少用些罢,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用午膳了。”画屏说道。 赵宛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玉箸。 银烛将赵宛宁的发绾起,却发现赵宛宁的后颈处有一小块红色的印记,她惊讶道:“哎呀,郡主您这里被蚊虫咬了,都红了。” 赵宛宁面露尴尬,她的耳朵迅速泛起红色,无措地用手指挡住那片红色,指尖鲜艳的蔻色衬得她肌肤胜雪。 第二章 坠楼 画屏见状赶紧接过话头:“我来给郡主梳妆吧,你快去问库房拿些驱蚊香来,咱院儿的驱蚊香用完了,还未来得及领,这才让郡主被蚊虫叮咬了。” 银烛点点头:“那你来吧。我去库房顺便找些厚实的料子给郡主裁几身冬装。” 画屏手脚利落地给赵宛宁梳了一个望仙髻,她拿起妆奁里的白玉山茶步摇问道:“郡主,今日簪这支步摇可好?” 赵宛宁的耳朵更红了些,这支步摇是裴越上个月送她的,画屏肯定是故意打趣她的。她面上强装平淡,点点头:“就这个罢。” “是。”画屏应道,那语调百转千回,充满了揶揄之意。 “最近蚊虫是多了些。”赵宛宁说道。 画屏知道这是在说颈后的红痕,她笑着回道:“是奴婢没能及时点香驱蚊。请郡主恕罪。” 赵宛宁只是随便找的台阶,她顺势说道:“这次就饶了你。”声音绵软,毫无威严。 赵宛宁膝盖有些肿了,行走不便,再加上今天刚被庆阳长公主罚跪,她也憋了一肚子气,便给清邝院递了话不去用午膳了。早膳用得迟,她还不是很饿,邀月苑的小厨房给她煮了莲子百合粥,她用了一碗权当午膳。 午后赵宛宁闲来无事,以往这个时间她都是陪长公主诵经然后用膳。今天没去清邝院,时间便空了起来。她想起之前的话本子还未看完,便去了书房。 书房是她待字闺中时便在用的,成亲后郡马在府中无处办公,赵宛宁便把她的书房一分为二,分给郡马使用,中间用八扇水墨丹青屏风分隔开来。 裴越不当值的时候,就在那张黄花梨木桌上习字画画,而她则是在屏风这边的小塌上读读话本,打发时间。偶尔也会仿照前人,做些红袖添香的雅事。 想到裴越,赵宛宁用手抚了抚后颈的红痕,昨晚明明不让他近身的,没想到还是被他留了痕迹,待他下值定要好好说说他。 赵宛宁手中的话本没看几页便困得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际,她仿佛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裴衷裴衷你找到了么?” “并未。你呢?” “我也没找到。你说主子现在找这个有啥意思啊?他已经和郡主成亲了,就算是年少的白月光,就算再喜欢那姑娘,总不能接人家入长公主府吧?还是他想跟郡主和离再娶?” “裴义,慎言。” 听到和离,赵宛宁顿时清醒了。裴衷裴义是裴越的侍从,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找到啦。”裴义的语气充满了兴奋:“不过如果主子能跟郡主和离也是好事,毕竟现在主子已经高中状元,也进了大理寺,前途光明。” “走吧。”裴衷简短地回道。 随后便是书房关门的声音。 赵宛宁这才睁开眼睛。和离么?赵宛宁苦笑一声,也是,裴越如今已不是一年前那个落魄世家里的小公子了,他今年春闱高中状元,太子又力排众议坚持举荐他去大理寺任职,虽然只是大理寺寺正,但他还年轻,有太子举荐,又有祖父裴正的教导,前途不可限量。他就像那鸿鹄,一飞冲天,在辽阔的天空中飞翔,如今却因流言娶了她,空有郡马的称号,却连单独的府邸都没有。 手中的话本子掉落在地,赵宛宁却分不出心思去捡。一缕夕阳从窗缝中透进来,斜斜地映在一行字上:却说那公主自知自己挡了驸马的路,为了成全驸马与心上人,也为了保全皇家颜面,自请与驸马和离...... 赵宛宁一个人在书房待到天黑。 银烛过来的时候便见赵宛宁一个人隐在黑暗之中,身形落寞。银烛赶紧上前点灯:“郡主,您怎么不叫人来点灯呀?这么黑看书会瞎眼的。我看这邀月苑的小丫头们得吃点教训了,连点灯都不会了……” 幽幽灯光照亮了书房,赵宛宁回过神来:“是我不让她们进来的。” “郡主——”银烛皱着眉头:“您总是这样,什么都不管,也不舍得训戒下人,我知道您心善,但这样只会被下人们得寸进尺,您不知道我今天——” 银烛赶紧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差点儿就要把今天去库房被刁难的事说出来了,还好郡主好像没听出来。她看了看赵宛宁,只见赵宛宁手上还握着一本话本子,眼神愣愣地看着小几上的烛火。 银烛有些担心地问道:“郡主您怎么了?” 赵宛宁对着她笑了笑:“没事,只不过看了一个伤感的故事,有些唏嘘罢了。” 银烛没有多想:“要我说这话本子就是打发时间的东西,郡主您也别太在意了。” 赵宛宁点点头:“去用膳罢,郡马回来了么?” “回郡主,郡马下午让人带了话,今晚要提审犯人,可能会晚些回来,让您不要等他用膳。”银烛扶着赵宛宁去正厅。 院子里的灯盏都点起来了,圆圆的灯盏与天上的圆月交相辉映,可惜,灯盏终究不是月亮,也比不上那天上月。 “把晚膳拿到摘星楼吧。”赵宛宁说道:“我想去那里。” 摘星楼是长公主府里最高的建筑,足有五层高,最上层是一个开阔的平台,没有屋顶,方便在上面观星赏月。 赵宛宁要来一壶酒,她一个人坐在桌前对月独酌。 画屏端来一盘糕点:“这是郡马午后让人送回来的桂花糕,是清乐酒楼的新品,郡马还说如果郡主您晚上要饮酒的话就给您送上来,如果不饮酒的话就不用送上来了。” “为何?” “郡马说如果您今晚不饮酒的话,明日下值就带您去清乐酒楼吃新鲜的。” 赵宛宁搛起一块橙黄的桂花糕咬了一口,那桂花香气浓郁,入口即化,甘甜却不黏腻,是她喜欢的味道。 裴越啊裴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边对我好,一边念着心里的白月光,今晚究竟是要提审犯人还是与人私会…… 赵宛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银烛看着赵宛宁这样喝酒有些着急,画屏拉住了她:“郡主今日被长公主责罚,心有不快也是正常。郡马说了,若是郡主饮酒就让她去吧,我们看着点别喝太多就好。” 银烛这才放下心来。 “你去小厨房看看解酒汤煮好了没,若是煮好了就拿上来放小炉上温着。”画屏吩咐道。 “好。”银烛应道。 赵宛宁突然咳了两下,画屏想起饮酒之人体温偏高,但摘星楼楼高风大,万一赵宛宁吹了风容易头疼,于是吩咐一个候在旁边的小丫头看着郡主,自己回房给赵宛宁拿披风。 赵宛宁不喜旁人碰她的衣服,除了画屏和银烛。 今夜无云,只有一轮明亮的圆月高悬于西天山。 赵宛宁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栏杆处,端着酒杯遥祝明月:“如果是真的,我会成全你们的。”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手指突然失了力,酒杯脱手落下。 抱着披风的画屏只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抬头便看到一人从摘星楼上坠落。 “郡主——” 赵宛宁有点迷茫,她明明只是想伸手抓住那只酒杯,为什么自己会坠楼? 耳边是烈烈寒风,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叫着郡主。 是谁呢? 第三章 重生 清乐酒楼不是全京城最好的酒楼,但却是赵宛宁最喜欢的酒楼。无他,清乐酒楼的厨子来自五湖四海,擅长做各个地方的特色美食,尤其是糕点。 赵宛宁嗜甜,清乐酒楼的糕点正合她心意。 三楼天字号包房。 临街的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赵宛宁认真地吃着面前的蜜豆花糕,香软可口还带着蜂蜜独有的清香。银烛站在她身侧,不时给她添些茶水。 在她对面坐着一名少年,头发高束,剑眉星目,一身绛色劲装,腰侧配着一柄宝剑,剑柄上镶嵌的红宝石一看就绝非凡物,粉色的剑穗却有些突兀。 “郡主,您也知道,我齐斟就是一个不入流的乡野村夫,要不是我爹死了,我娘带着我投奔娘家,我也不能得了齐氏的庇护,更不能得镇北侯青睐,送我去军中历练。” “这些年,我一直愧对侯爷对我的关爱和栽培。若无侯爷照拂,恐怕我在军中还只是一个小小兵士。出征前,是侯爷鼎力向主帅举荐我,又暗中教我排兵布阵,这才让我在洛川之战立下军功。” “我很感激侯爷,只是在下粗鄙,实在配不上郡主。” “还请郡主三思。” 齐斟起身,半跪在赵宛宁面前,他双手高举于额前,掌心之中是一整块红玉雕琢而成的虎啸玉佩。 那是五年前赵宛宁与齐斟的定亲信物。 赵宛宁端起茶碗轻呷,银烛适时地递上丝帕。 赵宛宁姿态优雅,她仔细盯着眼前半跪的少年将军,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半年前,那是齐斟出征的前一天,她去求了镇北侯,才在镇北侯的安排下在大营外与齐斟见了面。 那时的齐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士,整日在军营里搓磨,算得上是灰头土脸。赵宛宁带着特意去慈安寺求来的平安符交给他。 她还记得齐斟接过平安符的样子,惊诧、羞怯、欣喜,凡此种种。如今他得胜归来,有军功傍身,再也不是那个小小兵士,可以考虑终身大事了,却不愿意娶她。 大周女子及笄便可谈婚论嫁,赵宛宁如今一十八岁,这在整个京城都算得上年纪大了。赵宛宁与齐斟五年前就定了婚约,但齐氏总说齐斟还无功名,暂不考虑儿女情长之事,赵宛宁便也等着,盼着齐斟早日有所建设,前来迎娶她。 如今齐斟已凭军功受封为将军,终于可以谈婚论嫁,却是要她退亲,另娶她人。 赵宛宁苦笑一声:“齐将军,你以为你与我的婚约是我二人可以决定吗?” 齐斟抬头,眼神不解。 “十八年前齐氏从龙有功,得封镇北侯,原本可享世代荣华,不料十年前北境战乱,凉州失守,齐家军前往凉州支援,却中埋伏,反得裴将军率军救援,最后裴将军战死疆场,齐家军也失去了精锐力量。” “元镇北侯也在那场战乱中失去性命,我父亲为继承爵位与长公主和离,但他一直惧怕圣上天子威严,才让你我定了婚约,借此向皇家表忠心。” “你我的婚约不过是齐氏一族向皇家投诚的工具罢了。” 齐斟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赵宛宁粲然一笑:“如此,你可还觉得我们的婚约可以作废——就凭一句配不上?” 齐斟愣愣地站起身来。 突然,赵宛宁收起笑容,美目半阖,一手握拳抵着额头。 银烛赶紧上前轻拍她的后背,声音急切:“郡主您怎么了?” 赵宛宁摇摇头,眉头紧锁。 “郡主,得罪了。”说罢,回过神来的齐斟立刻牵过她的手腕,两指搭脉,他在军中的时候跟着军医学了些皮毛。 然而不知道是他医术不精还是赵宛宁确实无事,他从脉象上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赵宛宁睁眼后,立刻将手腕抽出:“齐小将军,男女授受不亲!” 齐斟抬眼看向眼前的赵宛宁,她皱着眉头,眼神里似乎带了些厌恶。他有些不解,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赵宛宁像突然变了个人? 赵宛宁似乎还停留在坠楼的瞬间,她一睁眼就看见齐斟握着她的手腕,这让她觉得恶心。 齐斟见她眉目舒展,似乎无事了,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郡主,您说的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不懂,但您说我与您成婚可向圣上证明齐氏的衷心,既是如此,那我与您的表妹、长公主的侄女宸安小姐成亲不也能向圣上聊表衷心吗?” 银烛实在听不下去,不由得脱口而出:“郡主身份尊贵,宸安小姐怎能与清河郡主相提并论?” “银烛!”赵宛宁喝止。 齐斟冷笑一声:“呵,郡主这是想以势压人?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清河郡主,在我心里,还是不如宸安的一根手指。” 赵宛宁此刻还有些不解,她不是坠楼了吗?怎么还会回忆起一年前的事情呢?她记得那时齐斟得胜归来,逼她退婚不成,反想将她推下楼,若不是刚好被裴越接住,她恐怕要滚下楼梯。隔了一天,整个京城却传闻她与裴越私下相会,被齐斟撞见,齐斟当场退婚。为了维护宗氏颜面,她不得不与裴越成亲。 齐斟还在控诉赵宛宁仗势欺人,赵宛宁也懒得理他,她想她都坠楼了为什么还想起这些不好的回忆呢?人都要死了就别委屈自己了。 于是赵宛宁不再理会齐斟,直接起身转身离去。 还未走到楼梯口,齐斟便跟了出来:“赵宛宁,我们退婚!” 赵宛宁身影未停,继续往前走。 齐斟上前抓住她的手:“赵宛宁!” 赵宛宁烦躁地甩开他的手,不料她挣扎的力气太大,整个人突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她身后是三楼的楼梯口,银烛慌张的惊叫道:“郡主小心!” 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正好走了上来,赵宛宁用余光看到了走在前面的裴越。 想到今日听到的传闻,赵宛宁心头发苦,她不想再与裴越纠缠了,就算在回忆里,也想避开他。 眼见着就要倒向楼梯口,赵宛宁脚下施力,整个人转了方向,狠狠地撞向旁边的栏杆。 也是这一撞,赵宛宁却突然清醒:不是回忆吗?为什么还能感觉到痛? 银烛赶紧上前扶起她:“郡主,您没事吧?疼不疼?” 赵宛宁愣愣地开口:“如今是几时?” 银烛有些不解但还是回道:“如今是永德十七年七月十四,郡主您问这个做什么?” 赵宛宁忽然有了一个惊骇的念头。 她不会,重生了吧? 有外人在场,齐斟也不便再继续。 赵宛宁头也不回地翩然离去。徒留齐斟在原地苦恼:他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些?毕竟赵宛宁等了他三年。原本赵宛宁及笄后镇北侯便要他去迎娶,但他自觉身份低微,配不上郡主,所以才跟镇北侯说要建功立业后再谈儿女私情。 谁料这次出征归来偶遇来京投奔的赵宸安,两人身份相似,经历相同,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也在一路的相处中对赵宸安情愫暗生。 邀月苑。 赵宛宁屏退众人,独自去了书房。 房中并没有那座八扇水墨山水屏风,金丝楠木方桌上也没有成堆的公文奏折,而是她未看完的游记话本《善成游记》。 那是一个游历四方名叫善成的道士所写,记录他游历时的所见所闻。赵宛宁拿起话本翻了翻,那页正写着:东方有蓬莱,蓬莱仙人可令时光倒流,也可使人起死回生。 赵宛宁记得她当初还挺喜欢这本游记,也曾对游记中的美景美食心生向往,直到看到蓬莱仙人,她觉得什么时光倒流、起死回生太扯,就没再继续看下去了。 现在再看到这段,赵宛宁觉得亲切,若有机会她想找到这位道士询问关于蓬莱仙人的故事,若是可以,她想亲自去一趟蓬莱。 赵宛宁坐在桌前,她要捋清楚当前的情况。她从摘星楼坠落,原本该必死无疑,不料她却意外回到了一年前,她还未嫁人时。 当初匆匆嫁人也是因为她与裴越私会的传闻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然而事实却是齐斟逼她退婚不成,要冲进宫里以军功相要挟直接求圣上下旨废婚。她怕齐斟莽撞行事弄巧成拙,拦住他,没想到却被齐斟推下楼,幸得与同砚来此聚会的裴越出手相救,才未跌下楼去。 事出紧急,裴越确实伸手扶住了她,但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齐斟和裴越同砚的面,她和裴越并未有多余的接触,为何最后会传出那样的丑闻?且在几日之内迅速发酵,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最后她和齐斟解除婚约,嫁给了裴越。 难不成是有人暗中搅乱这潭浑水,以获取利益? 赵宛宁越想越觉得心惊,今日她故意崴脚,躲过了裴越的接触,齐斟应该无法借此发难。她与齐斟的婚约一日不解,很难说清楚齐斟还会不会有其他后招。 赵宛宁理清了思路,上一世她就是因为与齐斟裴越纠缠,这才落得一个坠楼的下场,既然上天让她重生在此时,必然也是意有所指,若是她可以从此刻拨乱反正,远离齐斟与裴越,说不定就能摆脱上辈子的悲惨命运。 想明白了这些,赵宛宁终于长舒一口气。 不管是因何原因导致了她的重生,赵宛宁必将珍惜这次机会,这一次,她要远离所有不爱她的人,专注自己。 第四章 退婚 即将用膳,画屏前来询问赵宛宁是否要去清邝院陪长公主。 赵宛宁想到上一世她为了能与长公主多亲近一些,日日去清邝院侍奉长公主用膳,不但没得到长公主的青睐,反而要看着长公主与赵宸安母慈子孝。 她条件反射地摇头。 画屏有些惊讶:“郡主您今天在府外用的午膳,晚膳也不去清邝院吗?” 赵宛宁十分果断:“不去。” “以后也不去了。”赵宛宁补充道。 银烛跑了进来:“郡主郡主,清邝院的徐嬷嬷来了,说是长公主请您去用膳。” 赵宛宁苦着脸,她刚重生,死前才刚被长公主罚跪,膝盖仿佛还疼着,此刻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长公主。 若是之前的赵宛宁,得长公主派人请她去用膳定是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她已经不是之前的赵宛宁了,她死过一次,也知道长公主的那颗心无论如何都捂不热,为什么还要把这么宝贵的生命浪费在不爱她的人身上呢? “银烛你去转告徐嬷嬷,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唯恐惊扰了母亲,近日便不去清邝院了。”赵宛宁吩咐道。 银烛虽然不解为何,但她也不喜欢看着赵宛宁去清邝院吃苦,得了吩咐便出去传话了。 画屏还是觉得不妥:“郡主,您今天怎么了?以往您可是日日前去清邝院的。” 赵宛宁眉眼一弯:“不过是想清楚了一些事罢了。以后咱就不往清邝院冲了,专心过好咱自己的小日子。” “就是就是。”传完话回来的银烛附和道。 画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宛宁打断:“画屏,我想吃你做的蓝雪乳酪了。” 画屏原是北方人,蓝雪乳酪是她家乡的特色小食,将牛乳与蓝雪花茶一起熬煮,牛乳腥膻,蓝雪花茶正好可以中和,熬煮粘稠的乳酪再添些白糖,甘甜可口。赵宛宁很喜欢,但她一吃这个就容易起痘,之前为了讨好长公主,也因为要待嫁,赵宛宁及笄后便不怎么吃了。 “您不是说快要出嫁不想顶着大花脸上花轿吗?”画屏问道。 “上什么花轿,”赵宛宁拆掉发间的步摇,叮叮当当地坠得她头疼,“郡主我呀,要退婚了。” “啊?”画屏更加疑惑了。 “郡主我去给画屏当下手,顺便让小厨房给您做些您爱吃菜。”不等赵宛宁答应,银烛便拉着画屏走了。她小声地给画屏转述今日的所见所闻,画屏听得一肚子气。 “我看郡主也是看开了,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郡主这世间最在乎的就是长公主和镇北侯,但长公主她......这门亲事是镇北侯亲自跟郡主说的,郡主自然在意。但在外人眼里,就传成了郡主对齐将军一往情深,有些人心思活络,就开始恃宠而骄了。” “银烛,恃宠而骄不是这么用的。”画屏纠正道。 “你懂我的意思就好嘛。”银烛挽上画屏的手臂。 “你呀。”画屏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通过你说的和刚刚郡主的态度,我感觉郡主应该是放下了心里的执念,这样也好,省得咱们郡主的心意被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画屏动作利落,很快蓝雪乳酪便做好了。 赵宛宁吃的一脸满足,画屏还在里面添了些蜜饯果脯,吃起来甜甜的。 正吃着,洒扫丫头的声音传了过来:“参加长公主。” 这下轮到赵宛宁疑惑了。 长公主一年到头也不会来邀月苑一次,怎的今日突然来了。 还是银烛反应快:“郡主,是不是因为您说身体不适不去清邝院,长公主不放心您这才前来看望?” 赵宛宁腿脚麻利地往内室跑,脚腕还有些痛也不在意,她迅速脱了鞋袜外衣上床躺下,嘴上还不忘反驳道:“什么看望,这是来兴师问罪吧。” 话音刚落,长公主一行人便来到内室。 银烛画屏双双行礼。 长公主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长裙,衬得她温婉优雅,保养得宜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她的眉间总是染着一缕愁绪。 样子还是要装的,不然得罪了长公主被赶出府就倒霉了。 赵宛宁佯装虚弱地准备下床行礼:“不知母亲要来,宛宁未能出门迎接,望母亲恕罪。” 长公主赶紧上前拦住赵宛宁不让她下床:“我听徐嬷嬷说你身体不适,怎么回事?可有请女医来府中看过?” 画屏搬来杌子,长公主看都没看直接坐在赵宛宁床上。 赵宛宁受宠若惊,要知道长公主平日最看不惯她的邀月苑了,尤其是她的床榻,缘因她的床榻曾是镇北侯亲手打造的。 “到底是哪里不适?”长公主伸手去摸赵宛宁额头。 赵宛宁条件反射地后撤身子,躲过了长公主的触碰,然后又觉得不妥,讨好地笑:“今日出门不慎崴了脚,已经让画屏抹过药了。” “那怎么行!”长公主随即吩咐道:“去把经常给我请脉的张女医请过来给郡主看看。” “是。”伶俐的侍女立刻转身出门。 “你们这些侍女是怎么服侍郡主的!郡主受伤了不上报于我也不请女医给郡主诊治,延误了郡主的身子该当何罪!” 银烛和画屏赶紧跪下:“奴婢知错,求长公主恕罪。” “母亲,是女儿不让她们去的。”赵宛宁求情:“真的没事,只是崴了一下,不妨事的。” 长公主握住赵宛宁的手:“我知你心善,但事关你的身子,不可轻视怠慢。” “母亲——” 长公主和颜悦色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这次就算了,这次有郡主替你们求情,再有下次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张女医来得很快,她大概三十多岁,已经成为女医十几年了。她还带了一个小女医,赵宛宁一看,这不就是给她看膝盖的人吗?今日还真是热闹,把上一世遇见的人全都给见了个齐整。 张女医看了看赵宛宁扭伤的脚,脚腕处有些红肿,虽然银烛给她涂了伤药,但那药并不对症。 她从小女医手中接过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展开后全是细细的银针。 赵宛宁看得眼前一黑。 “长公主,郡主扭伤了脚腕,臣需要给郡主施针。”张女医恭敬地说道。 长公主点点头:“你轻一点,宁儿怕疼。” 这声宁儿听得赵宛宁心口发疼,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唤她了。 “是。”张女医下针快准狠,眨眼间赵宛宁脚腕上便扎了几根银针,细长的银针刺入穴道,赵宛宁疼得直抽气。 赵宛宁暗自腹诽:长公主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刻钟后,张女医拆下银针,说道:“伤筋动骨一百日。这次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郡主身体较弱,还是需要将养些时日。” “有劳女医。”长公主点头:“你再给她请个脉罢,我看宁儿的脸色有些苍白。” “是。”张女医答道。 赵宛宁乖乖伸出手,张女医笑着说道:“郡主不必害怕,这针施一次便可以了,明日您的脚腕可能会肿起来,后面几日臣的徒弟会上府里给您辅以伤药按摩,不日便会痊愈。” 跟着一起来的小女医行礼道:“奴婢王无忧见过长公主、郡主。” 赵宛宁浅浅一笑:“多谢张女医、王女医。” 把脉结束,张女医说道:“郡主气血凝滞,脉象虚弱,除了脚腕,身体是否有恙?” 赵宛宁摇摇头:“没有了罢。” 银烛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说道:“郡主今日不小心撞到后背,不知是否受伤。” 张女医点头:“这便是了。不知郡主是否方便更衣?” 长公主怕赵宛宁真的受了重伤赶紧说道:“宛宁,你快脱了衣服让张女医给你看看。” 赵宛宁只好照做。 只见赵宛宁纤瘦雪白的后背上一大块青紫,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长公主怒道。 银烛心直口快,赶紧跪下解释:“今日奴婢陪郡主去清乐酒楼用膳,偶遇齐小将军,没想到齐小将军却、却......”银烛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郡主也没吩咐要怎么应对。 “继续说!” “齐小将军他、他要郡主退婚。郡主不愿,他便上前拉着郡主不让走,郡主挣扎间不小心撞到了。” “是奴婢没有保护好郡主,求长公主责罚!”银烛俯身磕头。 “大胆!竟敢伤害郡主!”长公主气得脸色发红。 徐嬷嬷赶紧上前给她顺气:“长公主您消消气,或许其中有些误会。” “有什么误会值得他一个小小的将军要求郡主退婚?他一介武夫,要不是镇北侯暗箱操作,如何能跟尊贵的清河郡主定亲?宁儿等了他三年,他倒好,立了军功就想退婚?我定要去找皇帝,评评理!” 赵宛宁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她现在的目标是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如若闹到圣上面前,还不知事情要发酵成什么样子。她想了想开口道:“母亲不必生气,我也不喜欢齐斟,既然他想退婚,那便退了罢。” “他说求娶便订下婚约,他说退婚便退婚,他可有把我长公主府放在眼里?” “可是女儿不想闹得人尽皆知。”长公主向来吃软不吃硬,赵宛宁掐了一把大腿,逼出几滴眼泪来:“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女儿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到时候被人看了笑话。” 长公主赶紧上前抱住她,安抚道:“宁儿你想退婚那便退了罢。你放心,此事由我亲自来办,绝不让人看你笑话!” 第五章 不受宠,但有钱 长公主动作很快,赵宛宁不用再按摩推拿的时候,那块虎啸玉佩便拿回来了。 长公主嫌晦气,直接让徐嬷嬷把玉佩卖了,换来的钱买了粮食,准备日后用来施粥,也算是给赵宛宁积些福德。 赵宛宁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是那块玉佩价值连城,就这样卖了还挺舍不得。 “郡主,比那虎啸玉佩更好的东西您多的是,就别在意了。”银烛安慰道。 银烛说的不错,当初定亲一事由镇北侯一手操办,长公主几乎是最后一刻才知道的,定亲当天镇北侯还请了圣上以及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一齐见证,长公主就算想反对,碍于形势也只能按下。长公主不喜,定亲便也随意。连定亲信物都是徐嬷嬷随手从库房中取来的,跟宫里赏赐的珠宝玉石根本不能比。 “唉,”赵宛宁趴在桌子上叹气:“每个月就那点儿月例够做什么。” “您可是郡主!”银烛说道:“是圣上钦封的清河郡主,有封地、有食邑、有俸禄,京郊还有温泉别院。” “对呀,我可是郡主。”赵宛宁突然支起身子:“邀月苑的账簿呢?我要好好清点清点。” 邀月苑的账簿一向由画屏掌管,闻言她取来账簿,主仆三人凑在书桌前一齐清点。 邀月苑的日用和丫鬟仆人的例银都是走长公主府的公帐,赵宛宁也不是什么追求享乐的人,除了为讨长公主欢心而买的物什走邀月苑的私账外,邀月苑几乎没什么出账。每年的俸禄、食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算下来赵宛宁这些年攒下了不少金银细软。 “原来我是富婆呀。”赵宛宁感叹道。 “这才到哪呀。”画屏边收拾账簿边说:“您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以后长公主的都是您的。” “就是就是。”银烛接着道:“等您出嫁的时候镇北侯那边也要给您置备嫁妆,您有钱着呢。” 赵宛宁却瞬间收起了笑容:“不属于我的东西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啊?可是他们是郡主您的父母啊。”银烛疑惑地说。 画屏戳了戳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赵宛宁叮嘱道:“这种话以后也不要再讲了。” “是,郡主。”银烛画屏纷纷应道。 用罢晚膳,银烛神神秘秘地找到赵宛宁,她仿佛遇到什么喜事,努力压下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地道:“郡主,您猜我听到什么了?” 赵宛宁正在研究那本《善成游记》,她眼都没抬,敷衍道:“听到什么?” “郡主——”银烛拉长了音调。 赵宛宁这才抬头:“说吧,我洗耳恭听。” 银烛娓娓道来:“小厨房的张大娘说,今天外面都在传齐将军得胜归来以后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前途无量,还未迎娶正妻便想纳妾,长公主心疼郡主,一气之下就与那齐将军退婚。” “这都谁传出来的,乱七八糟。” “不知道,反正张大娘说她今日出府的时候百姓们都在讨论。”银烛给赵宛宁添了些茶:“而且都在骂齐将军不识好歹,恩将仇报,听着真是解气。” 赵宛宁眯起眼睛:“确实解气。”想到之前的猜测,上一世若真是齐斟故意传谣她与裴越,逼她退婚,那这次传谣的人也算是帮她出了口恶气。 不过,这也给赵宛宁一个警醒,在京城,宗室贵族、王公大臣的事情总是格外引人关注。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迅速传播开来,即使没有,也能被人造谣中伤。 若是真想安安心心平平淡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京城恐怕不是一个合适的定居之地。 深夜。 赵宛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上一世坠楼前,她与裴越也算得上是相濡以沫鸾凤和鸣,裴越睡觉喜欢抱着她,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裴越的怀抱。如今习惯之后再失去,总觉得心头恍然。 这几日她睡得并不安稳,总是梦魇,在梦中,她一次次地坠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天上月越来越远,耳边是烈烈寒风。她想大喊呼救,却看到那些她在意的人,长公主、镇北侯、裴越,就站在楼边,却看着她一次次地坠楼。 赵宛宁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罗汉床上铺得并不是绣着鸳鸯交颈的大红喜被,而是绣着芍药的碧色锦被,床上也并无他人,只有她自己。 赵宛宁抱着锦被平复情绪。 她已经和齐斟退婚了,也没有因为谣言嫁给裴越,如今的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郡主。 不受宠,但有钱。 想到白日里那串数字,赵宛宁又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信心。 风雅集坐落在朱雀大街,临近国子监,据说是前朝太子太傅为了方便寒门学子读书所开设的书铺。原本只是开在巷子深处的一间小小铺子,卖的书籍也是国子监的师生用过的旧书,也会将一些优秀的策论装订成册售卖,价格也很低廉,若是囊中实在羞涩,也可以赊账。 这些年来,不少寒门学子受益于这风雅集的旧书和策论,考上了功名,鱼跃龙门,再反过来捐助书铺,希望书铺能存在的更长久些,帮助更多的寒门学子。 风雅集也因此发展得越来越好,店铺也从小巷搬到了朱雀大街上,所卖的书籍除了旧书、策论,也有了其他的类别,什么四书五经、志怪小说、医书、话本之类的,应有尽有。 赵宛宁那本《善成游记》便是从这里买的。当时她中途弃读,又迷上了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如今想来,什么情情爱爱的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多读几本游记来得痛快。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风雅集还是原来的样子。有衣着简朴的书生,也有满身绫罗的世家公子,当然像赵宛宁这样的闺中女子也不少。 赵宛宁径直走进靠里的书架,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一整排书架都是些杂书,《善成游记》也在此列。 书架在一个角落,平时鲜有人来,也无人打扫,架子上甚至落了一层厚厚的的灰尘。 赵宛宁一头扎了进去,细细翻阅。若是能寻到善成道长的其他大作,应该能找到一些关于重生的蛛丝马迹。若是找不到,那就看看有没有其他有意思的游记。 一本封面上写着善成二字的书引起了赵宛宁的注意,她惊喜地准备拿起,却被人捷足先登。 赵宛宁下意识抬头,眼前的男子一身月白长袍,黑发整齐地束起,眉眼修长疏朗,鼻梁挺拔,唇红齿白,周身透露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是裴越。 赵宛宁收回手,准备离开。 裴越叫住了她:“姑娘,您也是在寻这本游记吗?” 赵宛宁在心里告诫自己这并不是上一世那个娶了她却惦记白月光的裴越,这一世他们才刚见面,萍水相逢,不必将对前世裴越的恨转移到无辜的人身上。 做好心理建设,赵宛宁回头:“既是公子先取得,那便应是公子的。” 裴越凝神望了赵宛宁片刻,淡淡一笑:“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姑娘也喜欢这本游记,那便让给姑娘罢。” 赵宛宁看着眼前的书想要接下,转瞬又想到昨日刚刚下定决心要远离裴越,随即拒绝:“谢公子好意,我并不感兴趣。” 赵宛宁转身离开。 裴越赶紧上前两步拦住她:“姑娘且慢,在下裴越,是国子监的学子,我祖父是国子监的老师,我并未恶意......” “我知道。”赵宛宁打断他:“我已经把书让给你了,你还拦着我做什么?” 裴越扯了扯嘴角,尴尬地开口道:“是在下唐突了,我是说如果姑娘也喜欢这本游记,我可以转送给姑娘。” “我有钱。”赵宛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裴越有些着急,他一着急耳尖就容易泛红。赵宛宁瞬间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裴越是个正人君子,想必也是好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可否给在下一些时间,待在下把这本游记誊抄之后再送给姑娘?”裴越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赵宛宁从未见过这样卑微的他。上一世裴越虽说有些落魄,但他学富五车文采斐然,即使身在十步芳草的国子监,他也如鹤立鸡群一般。后来他蟾宫折桂金榜题名,更是意气风发。他从来自信从容安之若泰,何时有过这样卑微小心的时候。 赵宛宁心软了,她按下心头的酸涩:“那便谢过公子。” “敢问姑娘芳名?”裴越缓下神情,“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誊抄完不知道要将书送至何处?” “赵宛宁,送到长公主府即可。” 一直到回到邀月苑,赵宛宁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非要两个人抢那一本?至少也应该先问问书铺的掌柜还有没有多余的书。 而且,明明说好了这一世要避开裴越,怎么还是跟他有了联系。 赵宛宁躺在床上暗自懊恼。 窗外,银烛绘声绘色地给画屏描述今日在风雅集发生的一切。 “我看那位公子貌若潘安,文采应该也不错,但他看着郡主连话都不会说了。” 第六章 心累,但要演戏 邀月苑的院子里种了一棵金桂树,不到八月,便有桂花盛开,整个院子里弥漫着桂花清甜的香气。 赵宛宁坐在窗前继续翻那本游记,还拿了纸笔把一些有趣的地方记下来。银烛和画屏坐在窗下做女红,两个小丫头头抵在一处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偶尔还回头看赵宛宁两眼。 赵宛宁毕竟死过一次,心境与从前相比自然大不相同,感受到聚在身上的视线也能做到心如止水,她头也不抬,继续读书。 邀月苑平静安宁的氛围很快就被打散——赵宸安来了。 赵宛宁有些无言,重生后她一直避着赵宸安,赵宸安去给长公主请安,她便装病待在邀月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赵宸安陪长公主去寺庙上香,她便借口退婚之后不宜出门,赵宸安约她出门游玩,她便借口心情抑郁不便见人。 现下赵宸安直接找到邀月苑,她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赵宛宁收起摊在小几上的游记纸笔,换上了矜持的笑容:“宸安妹妹近日怎么得空来我邀月苑了?” 赵宸安被她堪称和蔼的笑容震住了,毕竟以往她与赵宸安见面时,赵宛宁总是摆出清河郡主的架子,一副趾高气扬的高贵模样,亦或是对着赵宸安讥讽挖苦。在长公主面前还能勉强维持着表面和平,没了长公主赵宛宁便露出了嚣张跋扈的面孔。 “见过宛宁姐姐。”赵宸安福了福身子,赵宛宁毕竟是有封号的郡主,赵宸安即使再不情愿该有的礼节也不能少。 赵宛宁上前扶住了她:“妹妹不必多礼。” 一旁伺候的银烛和画屏看傻了眼,她家郡主什么时候见到赵宸安不是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怎会亲自上手扶赵宸安? 赵宸安受宠若惊,她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道:“姨母前日得了一匹料子,听闻是蜀中敬奉的天蚕蜀锦,圣上只得了两匹,一匹赐给了皇后娘娘,一匹送到了长公主府。” 赵宛宁一听就知道赵宸安是来炫耀的,她已经生不出嫉妒,更不会被激怒,面上得体地笑着,脑子里却回忆着游记里关于蜀中的记载,听说蜀中风景秀丽物产丰富,蜀人还爱吃锅子,不知道味道如何。 “......”赵宸安见赵宛宁脸色如常,情绪也未有起伏,不禁有些挫败。她维持镇定,矜持地笑着说道:“姨母说这颜色娇嫩,她用不上,便送给我了。只是宸安前些日子裁了不少新衣,想起姐姐有些日子没有出门,便想转送给姐姐裁些新衣。” “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才是。” 赵宸安说罢,跟着她的侍女若梦便将一直捧在手上的蜀锦送到赵宛宁面前。 赵宛宁挥挥手,赵宸安以为她要发难,心里松快许多。 谁知赵宛宁只是叫画屏把布料收起来。 “那我就谢过妹妹。正好我近日觉得之前的旧衣有些不合身,妹妹这蜀锦送的真真是及时。”赵宛宁面上没有丝毫不快,更没有被激怒的痕迹。 赵宸安在心底暗自咬牙。原本她是想借蜀锦来炫耀长公主对她的宠爱,这么珍贵的料子长公主没有给她唯一的女儿,而是送给了自己,想必赵宛宁知道后一定会气的发疯。赵宛宁越是嫉妒,越是容易被激怒,到时候她再说要转送给赵宛宁,赵宛宁一定会暴怒,说不定会把她赶出邀月苑,到时候她只需把事情闹大,再去长公主面前哭诉一番,赵宛宁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没想到今天赵宛宁一反常态,不仅不生气,反而收下了蜀锦。 赵宸安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蜀锦没了,赵宛宁也没发疯。她双手绞着手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宛宁仿若不觉,她脸上挂着清清淡淡的笑,端着白玉细瓷描花茶盏细细品尝。 赵宸安想逼她发疯然后去长公主面前告状,还是从前的手段,换汤不换药,前世她已经吃了很多亏了,这一世她哪里还会继续往坑里跳。说白了赵宸安就是仗着自己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来投靠长公主,除了装可怜就是卖惨,再顺便在长公主面前告告状,踩她两脚。外人眼里只觉得她赵宸安身世凄惨寄人篱下还要被嚣张跋扈的郡主欺压辱骂,而她赵宛宁,则成了一个仗着郡主身份随意打压表姊妹的恶人。 上一世赵宛宁经常气不过长公主对赵宸安的偏爱,总是各种挑事想引起长公主的注意,才因此轻易地就踩进赵宸安设下的圈套,这一世她看清了现实,不再奢望长公主的爱意,自然不会再跟赵宸安针锋相对,就让她们自己去演什么母慈子孝吧,赵宛宁只想躺平摆烂吃瓜看戏。 毕竟,赵宛宁有钱。 赵宸安转了转眼珠,浅浅一笑:“姐姐是该添两身好衣裳,毕竟下月要举办百花宴,总不能穿着旧衣出席。” “百花宴?”赵宛宁在心底盘算着,上一世这个时间并没有什么百花宴,而且八月除了金桂和菊花哪还有什么百花? “是呀。”见赵宛宁面露惊讶,赵宸安自觉终于扳回一局,笑得舒畅:“姨母没跟你说吗?” 赵宛宁诚实地摇摇头。 “哎呀,姨母大概是觉得不好直接跟姐姐说,毕竟事关姐姐.....”赵宸安欲言又止。 赵宛宁心累,她其实一点都不好奇这百花宴跟她有什么关系,但又不能不陪着演戏,赵宸安还在偷瞄她,她只好摆出一副惊讶好奇的模样,语气里还带着些急切:“这百花宴与我有何关系?” “这......”赵宸安踌躇不安,“既然姨母还未告知姐姐,姐姐便再等等罢。” 赵宛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好奇,她语带愤怒,声音也大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尽管说!” 赵宸安又看了她两眼,这才装作下定决心一般说道:“长公主说,这次府里举办百花宴,是想借此机会帮姐姐你相看,毕竟你年岁已然不小,又遭退婚......”赵宸安越说越小心,身子也后撤了几寸,就仿佛在害怕赵宛宁,但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终于又在赵宛宁那张矜贵高傲的脸上看到了愤怒。 达到目的,赵宸安又假意安慰道:“姐姐你别生气,姨母也是为你好,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姐姐你婚约在身却未能出嫁,不少贵妇小姐都在背后议论纷纷,长公主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才......” 不等赵宸安把话说完,赵宛宁便语气生硬地打断她:“赵宸安,本郡主累了,你退下!” 这是恼羞成怒了罢。赵宸安内心得意,面上却装得恭敬:“姐姐好好休息罢,宸安告退。” 待赵宸安走出邀月苑,赵宛宁立刻将游记纸笔重新拿出来翻看,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赵宛宁不在意不生气,可银烛却气得半死:“表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在长公主府里对着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耀武扬威——” “银烛q”赵宛宁头都没抬:“慎言。” 银烛不服气道:“奴婢说的又没错,还什么为您想看举办百花宴,这宴会连个人来通知都没有,奴婢替您委屈。” 赵宛宁抬起头,夕阳穿过窗前的桂树落在她的脊背上,像一双金色的翅膀。她徐徐说道:“她愿意耀武扬威就耀武扬威,我们就听着看着,偶尔搭个话捧个哏,也不损失什么,就当看了一场好戏。” “可是郡主,”银烛是真的气急了,脖子都泛起了红色:“长公主如此偏爱表小姐,奴婢都看不下去了,明明您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赵宛宁灿然一笑:“我知你们是心疼我,但长公主愿意宠爱谁便宠爱谁,没有哪条大周律法规定母亲必须要宠爱孩子。” “也许我与长公主母女缘浅,也说不定。宸安她既然能讨得长公主欢心,说明她们之间缘分匪浅。人与人之间有有缘分的因果轮回,不可强求。” 赵宛宁既是安抚侍女,也是在开导自己,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似乎也慢慢消散了。 “可是长公主明明都主动来看望您,还帮您退婚......” 画屏戳戳银烛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你们还是看不明白呀,”赵宛宁叹气,“长公主那日不过是来兴师问罪罢了,平日里我日日去她清邝院请安陪伴,已成为习惯,突然有一天我称病不去了,她自然心里不快,还请了女医来,就是想戳穿我称病的谎言,没想到那日在清乐酒楼我确确实实受了伤,家丑不可外扬,长公主再不喜也要在女医面前表演母慈子孝那套。” “至于退婚,且不说我与齐斟的婚约原本就是镇北侯瞒着长公主一手促成,长公主对此一直对此多有不满,就说他齐斟想退婚便退婚,根本没把长公主放在眼里,长公主是何等人物,她可是圣上的嫡亲长姐,长公主府的颜面岂能被人如此践踏。” 第七章 继续演戏 “我懂了,”银烛恍然大悟道:“所以郡主您一开始拒绝退婚也是为了长公主的颜面?” 赵宛宁以手扶额,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拒绝退婚的赵宛宁是以前的赵宛宁,而不是现在的赵宛宁,只好默认:“......是这样的。” 画屏适时开口道:“郡主,您看这蜀锦......” 赵宛宁这才仔细端详,料子上面是清晰的团花图案,十分精致,颜色是偏灰的雪青色,有些暗沉,灰扑扑的,贵女之中很少会有人选择这种颜色的料子来裁衣裳。 上一世裴越曾经送过她一件这种颜色的绣花烟罗裙,据说是珍品阁的手笔。珍品阁是京城最有名的绣楼,据说老板是一位女子,她家的衣裳样式新颖别致,很受欢迎。 赵宛宁上手摸了摸,这料子不愧是闻名天下的蜀锦,布料轻薄柔软细腻,裁作夏裙正合适。随即吩咐道:“明日去请珍品阁的绣娘来一趟,帮我裁两件衣裳,就用这匹料子。” 用过晚膳,赵宛宁在院子里消食。 偌大的庭院里那棵金桂显得格外寂寥。上一世她与裴越成婚后,裴越见邀月苑院子空旷,找了木材亲手打了一架秋千放在树下,还在北边靠墙的地方种了一株葡萄藤。 她还记得裴越当时为了给她惊喜,特意送她去温泉别院住了两天,待他做好一切方去接她回来。 长公主府后花园里也有一架秋千,只是赵宸安玩耍的时候不慎从秋千上摔下,长公主便命人拆掉秋千。 赵宛宁只是随口一说喜欢坐在秋千上晒太阳,裴越便记在心里。 他指着那架秋千,语气宠溺:“宛宁,这是我亲手为你打造的秋千。” “只属于你。” 赵宛宁怎会不心动。 “还有这葡萄藤,我知你爱吃葡萄,别看这株葡萄藤现在还小,但它长得很快,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吃上了。到时我们可以坐在这树下,吃着葡萄饮酒赏月,还可以酿葡萄酒,西域的葡萄酒甚是好喝,入口醇厚。” 赵宛宁陷入回忆,大概是因为裴越说这话的表情太过认真,她才会陷进去,一步错步步错。 没等她继续感怀往事,邀月苑又来客人了。 长公主带着徐嬷嬷上门来了,身后还跟着众多捧着珠钗首饰、绫罗绸缎的侍女。 赵宛宁头疼:不会还要演戏吧? 长公主先是问了问赵宛宁的身子,确认赵宛宁脚和背都痊愈了,这才进入正题:“既然你身体已无大碍,为何不去清邝院陪陪我?” 赵宛宁笑盈盈地将茶呈上,娇声道:“回母亲的话,宛宁身体抱恙这几日谨遵医嘱,饮食清淡,待身体痊愈后,再吃这些食物总觉得太过清淡,饮食习惯突然变得奇怪,偏爱吃一些甜的、辣的。如此饮食怕是会吓到母亲,扰了母亲的清净,这才没有去清邝院打扰母亲。” 长公主点点头:“确实,你年岁还小,爱吃些甜的辣的倒也无碍,总拘着你跟我一起吃素斋才是折磨。母亲当年如你一般的年岁也是爱吃辣,不爱那些清淡的,你祖母便从南边找了厨子过来,专门给我做辣菜。” “邀月苑的厨娘手艺如何?用不用母亲再给你找个厨子来?” 赵宛宁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她并不想邀月苑多一个眼线。她站起身微微一福,婉拒道:“女儿谢过母亲好意,小厨房的手艺尚可,无须更换厨娘。” 长公主点点头:“既如此,便随你罢。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去找管家便可。” 赵宛宁温婉笑道:“女儿知晓了,谢谢母亲。” 长公主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开口道:“下月初三,我打算在府里举办百花宴,到时邀请些同你年纪相仿的宗室亲眷,你意下如何?” “女儿并无异议。”赵宛宁乖巧应道,心想这长公主府哪是我能说话的地方,长公主想在长公主府中举办宴会,那便举办罢。 “宁儿,”长公主正色道:“母亲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出此下策。大周的女子及笄后便可谈婚论嫁,你苦等那个齐斟两年,以往有婚约在身外人也说不得什么,如今你已退婚,即便是母亲亲自出面退婚,依旧挡不住外面的风言风语。毕竟,这整个京城及笄后还未议亲的贵女屈指可数。母亲也是担心你被人非议。” 赵宛宁这才理解长公主话中之意,瞬间一股无名火烧在心头,上一世便是因着外人的非议,长公主逼她嫁给裴越,如今又要因为外人的非议,长公主催她相亲。 难道她只能嫁人吗? 长公主见她垂着眼睛不说话,继续说道:“我的宁儿是这天底下顶好的女子,母亲不想你因为这些琐事被人指摘,母亲希望你一直是矜贵高傲的清河郡主。” 赵宛宁暗中腹诽,到底是不舍得她被人指摘,还是怕她一直待字闺中被人议论,怕长公主府因此颜面尽失?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坦然自若:“女儿全听母亲的安排。” 长公主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我就知道宁儿最乖了。请帖徐嬷嬷已拟好,你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女儿相信母亲。” 长公主牵过她的手:“宁儿放心,母亲会给你把好关的。这些钗镮首饰绫罗绸缎你看着有没有喜欢的,留下来裁些衣裳,不喜欢的话再跟母亲说,母亲让徐嬷嬷带你去小库房里自己选。 赵宛宁扫了一眼那些物什,应该是宫里赏赐的,看起来皆是上品,价值连城。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女儿谢过母亲,我都喜欢。” 长公主闻言拍了拍她的手背:“宁儿喜欢就好。” “但女儿最喜欢的还是宸安妹妹转送于我的那匹蜀锦。”赵宛宁笑得没心没肺。 长公主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说道:“宁儿喜欢哪个就用哪个。” 长公主一行人终于走了,赵宛宁的嘴角塌了下来。 银烛这次没再出声,她依然很生气,替赵宛感到不值,但她知道,赵宛宁才是最委屈最难过最应该生气的人。 赵宛宁收起情绪,她给银烛和画屏一人挑了一只玉镯,又各送了一匹布料。 “干嘛还撅着嘴巴?”赵宛宁打趣道:“不喜欢本郡主送你的玉镯?还是不喜欢这匹料子?” “喜欢喜欢。”银烛扯出个笑来。“银烛谢过郡主,郡主选的玉镯我很喜欢,料子我也很喜欢。” “行啦,我知你心疼我,”赵宛宁直接坐在脚踏上,然后招呼银烛和画屏一人一边坐下来:“咱如今人在长公主的屋檐下,自是得听从长公主的命令。只是参加百花宴相个亲罢了,你们郡主我又不会少块肉。” “哦对,咱们还多了这些金银首饰。”赵宛宁拍了拍画屏的肩膀:“画屏,我这些宝贝你可得好好登记在册。” “是,郡主。”画屏乖巧应下。 “可是郡主,若是宴会上有那种不识好歹的人......” 赵宛宁知道画屏想说什么。她向来不喜欢参加这种宴会,尤其是赵宸安来长公主府之后。原本长公主与镇北侯和离后便不喜欢她,即使她改了齐姓,随母赵姓,长公主对她依然不冷不热。她空有郡主尊荣却无父母亲人照拂,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向来是被议论的焦点。赵宸安来了之后,长公主对赵宸安予取予求,仿佛她才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宗族亲眷最善捧高踩低,有赵宸安在,她便是众人追捧的对象,而她赵宛宁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郡主。 说起来赵宛宁也有够倒霉,母亲是地位尊贵的长公主,却不喜欢她,父亲为了继承爵位与母亲和离,她改了齐姓也换不来他的关注,齐斟就更不必说了。反而是赵宸安,轻易就获得长公主的青睐,齐斟也对她死心塌地。 赵宛宁摇摇头,把自己从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里抽出来。 “你家郡主又不是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兔,没听外人说嘛,”赵宛宁眨眨眼:“清河郡主嚣张跋扈,目中无人,骄纵任性,惯是会欺压他人。” “这骂名我无端端受了许久,做出点符合骂名的事情也就不算亏了。” “可是郡主,您这样长公主会更不喜欢的。”银烛担心地说,她家郡主总是嘴上说着不在意,安慰自己也安慰她们,但她其实也只是一个渴望父母亲人关爱的小姑娘。 “不喜便不喜罢。”赵宛宁爽朗一笑:“既然做不到每个人都喜欢我,那便平等的讨厌所有人罢。你会在意你讨厌的人喜不喜欢你吗?” 银烛和画屏同时摇头。 “这便对了。”赵宛宁站起身来:“以后我赵宛宁只爱自己,只在意自己。没有人比我赵宛宁更值得我去爱,也没有人比我赵宛宁更值得我去珍惜。” “父母又如何,未婚夫胥又如何,我赵宛宁并非是那路边的野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人生苦短,若不能活得痛快那便如同白活一场。” 第八章 荔枝 珍品阁的绣娘很年轻,看起来不比银烛画屏大几岁。 画屏有些担忧,以往府里请人来给郡主量身裁衣的大都是些嬷嬷,这么年轻的绣娘不知道能力如何。 那绣娘名唤锦娘,性格很是爽朗:“贵人请放心,别看奴家今年二十又三,但奴家在这珍品阁已经做了十年了,奴家五岁起便拿起绣花针开始绣衣了。” 赵宛宁同样爽朗一笑:“锦娘,是我这两个侍女的不对,我替她们给你赔个不是。小丫头们见识少,你不要见怪。” 锦娘拿起软尺,脸上没有丝毫不快:“这有什么嘛,小丫头们年纪还小,我像她们这般年岁的时候也是如此。” 赵宛宁抬起手臂方便绣娘量身。上次女医给她诊脉后说她心情郁结,气血淤滞,易引起梦魇,女医给她开了一些安神药,不知是这药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她已然看开,心情舒畅,这些天她不再多梦,身体似乎也比前世更好了一些,原本瘦削的身体也长了些肉。 “贵人身上这身衣服小了些罢,尤其这上衫,可是有些紧?” 赵宛宁点点头,复又开口道:“可能是最近长胖了些,以前的衣服都有些紧。” “贵人这是心宽体胖,您年岁不大,还正是在长身子的时候。”锦娘手脚麻利,很快就给赵宛宁量好尺寸。 画屏把提前选好的料子拿了出来,最上面的便是那匹蜀锦。 “您是要用这匹料子么?”锦娘问道。 “是的,就用这个给我做条散花裙罢。样式就按照你们楼里最时兴的样式,再给我这两个小丫头各做一身。” 锦娘面带犹豫地道:“这蜀锦料子确实不错,但颜色有些暗沉,只怕做出来不太衬贵人如今的年纪。” 赵宛宁脑海中回忆着上一世裴越送她的那条雪青色云天水漾留仙裙,那条裙子的颜色与这匹蜀锦颜色相似,她穿上倒也没什么人说不衬年纪。 “就这个罢。”说罢,赵宛宁眼神扫过桌上摆着的葡萄,“这雪青色偏灰,像不像这盘中的葡萄?” 那是今日送来的葡萄,据说是刚从葡萄藤上摘下来的,还带着几片翠绿的叶子,小厨房连叶带果仔细清洗后一齐放在白玉瓷盘内。 锦娘拿着料子与白玉盘中的葡萄对比,银屏眼快,凑上来帮忙,两人一人捧着盛着葡萄的白玉盘,一人捧着雪青色的蜀锦,拿到院内,阳光下,这两个颜色确实有些相似。 “我知道了。”赵宛宁突然说道。她带着画屏转身进了小库房,不多时便带着一匹银红色的软烟罗回来。 赵宛宁道:“这软烟罗我上次便看中了,只是一直不知该用来做什么。若是将这银红色的软烟罗并在这雪青色的蜀锦上,正好可以提亮这蜀锦的颜色。若是在上面用松绿色的丝线绣些葡萄藤蔓的纹样,那便更像是一株缀满了葡萄的葡萄树了。” 锦娘将两个布料叠放在一起,确实比蜀锦单独的颜色更像葡萄。她踌躇道:“贵人说的是。只是这软烟罗叠并在蜀锦上......之前并未有过这样的技艺,奴家恐怕一时不慎糟蹋了这料子。” 赵宛宁摆摆手:“无妨。你尽管按我说的先试试罢,若是做不成也无碍,我这里还有别的料子。” “是。”锦娘应道:“那软烟罗上的绣样贵人可有要求?” 赵宛宁想了想,直接取来纸笔。京中贵女皆在琴棋书画上有所造诣,长公主尤爱作画,赵宛宁曾经为了讨好她学了些皮毛。于她而言,琴棋书画虽样样都不精通,但也能应付应付。 赵宛宁手下细致地在宣纸上勾勒,细细的藤蔓缠绕着,枝叶繁茂,还坠着有几串青绿色的果子。 “就这样罢,我也不怎么会画画,若是你们绣楼有更好的纹样就用罢。” 赵宛宁没过两天安生日子,赵宸安又来了。 演过两次戏,赵宛宁也来了兴致。她调整好表情,今天要走什么路子呢? 赵宸安依旧是娇娇弱弱地行礼。 赵宛宁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的侍女若梦。 若梦端着一个八瓣海棠盘,金色的盘底是青釉瓷器。盘内不知放了些什么,倒扣了一只小金碗。 赵宸安察觉到赵宛宁的视线,心里便舒爽起来。 她故意道:“姐姐近日可好?” 赵宛宁面上怏然:“自然一切都好。” 看在赵宸安眼里就成了赵宛宁郁郁不乐,却还要在她面前强颜欢笑,以保持清河郡主的体面。赵宸安心爽神怡,前日里被长公主训斥的满腹牢骚也瞬间烟消云散。 她自认为一切天衣无缝,长公主会一直偏爱于她,而对赵宛宁心生厌恶。事实也正是如此,她还在洛川是便时常给长公主写信,一边给跟长公主说些洛川的风土人情,一边暗中示弱,向长公主哭诉她的父亲如何后悔,如何落魄,她母亲如何嚣张,如何红杏出墙,她又是如何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多年来的示弱还是有用的,洛川开战,她父亲战死沙场,长公主接她入京的信便送了过来。 入京之后,她以梦魇为由,请求长公主允她住在清邝院偏室,时常在长公主面前出现的结果便是长公主对她的习惯,不论去哪都要带着她。 至于赵宛宁,她天生矜贵,生来便众星拱月得众人喜爱,又锦衣玉食地娇养大,自是没吃过什么苦,生得蛮横骄纵,一点点小事不顺心便会大吵大闹。 长公主原本便因为镇北侯不喜欢赵宛宁,她还总喜欢往长公主面前凑,提醒长公主她的婚姻是如何不幸。 赵宸安只是在赵宛宁面前提了下长公主对她如何好,赵宛宁便开始生气,她也不怕,故意在赵宛宁的伤口上撒盐,待赵宛宁气得发疯,她便开始示弱,若梦适时请来的长公主正好撞上赵宛宁发疯的样子。 谁会喜欢一个疯女人呢? 一次两次尚可说是清河郡主年幼无知不知轻重,三次四次呢?传到府外成为宗室亲眷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人心难测,即使是亲生女儿,母亲也会失望,也会厌恶。 而她的不过使了一些小小的把戏,便由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变成了能在这长公主府中呼风唤雨之人。 原来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没想到自赵宛宁退婚以后,一切便变得有些怪异。 先是长公主主动出面替赵宛宁退婚,她想借赵宛宁被齐斟退婚一事搅乱赵宛宁姻缘的打算前功尽弃,再是她因向赵宛宁透露举办百花宴是为了给她相看,而受到长公主责难,并且要她搬离清邝院。 赵宛宁并不知道眼前的赵宸安在想些什么,她故作深沉:“妹妹这是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赵宸安眼波流转,娇笑道:“姨母给我送了些南边送来的荔枝,我想着姐姐可能还没尝过今年的荔枝,便给姐姐送来了。” 赵宛宁今年确实还没吃过荔枝。荔枝是个娇贵玩意儿,从岭南一路运送到京城,路途遥远,免不得磕磕绊绊,即使有冰政的官员一路护送,能完好无损地运到京城的也并无多少。 前人有诗云:一骑绝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京城的荔枝多是圣上谴人去岭南摘的,摘回来的荔枝又要分给各宫娘娘、皇子公主,还有那些王公大臣,因此每人所得甚少。 赵宛宁笑眯眯道:“原来如此,那就先谢过妹妹了。” 赵宛宁递了个颜色给银烛,银烛便上前接过若梦手中的海棠盘。盘内还放着冰块,冰气顺着碗沿冒出,丝丝缕缕。 赵宛宁笑容明媚:“还有什么事么?宸安妹妹。” 赵宸安还沉浸在赵宛宁没生气的事实中,她原本以为赵宛宁这次一定会生气发疯,赵宛宁爱吃荔枝,她没进长公主府之前,圣上赏赐的荔枝都是直接送到邀月苑的。 赵宸安已经令另一个侍女提前去请了长公主过来,就是故技重施,让长公主亲眼看着赵宛宁发疯,没想到赵宛宁轻松接受,这可如何是好? 清邝院。 长公主在小佛堂礼佛,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喧闹,她闭着眼睛虔诚地诵经,身侧的侍女白霜轻悄悄地退了出去。 原来是跟着赵宸安一齐搬出清邝院的侍女如梦。 如梦急得快哭出来:“白霜姐姐,快救救表小姐罢!” “出什么事了?”白霜问道。 “表小姐听闻郡主爱吃荔枝,便将长公主今日赏的荔枝给郡主送过去,没想到郡主......” 如梦一边说一边盯着小佛堂的大门,只见那大门紧闭。 白霜厉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郡主、郡主她......”如梦也不知郡主如今到底如何,她是半路被赵宸安派来请长公主的,表小姐只说无论如何定要请来长公主,于是她咬牙道:“郡主在邀月苑殴打表小姐!” 白霜瞬间变了脸色,眉毛拧到一起,转身进了小佛堂。 待长公主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邀月苑时,赵宛宁正惬意地吃着画屏给她剥好的荔枝,赵宸安和若梦已经离开了。 见到长公主,赵宛宁戏瘾又犯了,她两口咽下口中的果肉,却不慎呛咳起来:“咳、咳咳。” 第九章 艳压 见到长公主,赵宛宁戏瘾又犯了,她两口咽下口中的果肉,却不慎呛咳起来:“咳、咳咳。” 画屏赶紧给她拍背。 “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个荔枝么?”长公主一边说一边去抚赵宛宁的背。 赵宛宁只是演戏,并不是真的呛到,咳了几声收住:“女儿让母亲见笑了。” “你呀。”长公主坐下:“圣上今日送了荔枝过来,但荔枝性热,易上火,我见你脸上长了几颗疮痘,这才令人将荔枝存入冰窟,待你痘消后再食用。” “今日荔枝送来的时候宸安刚好在清邝院,我寻思她长居洛川,自是没尝过荔枝,便赏了她一盘,没想到她给你送来了。” 赵宛宁抿着嘴笑:“女儿以为府中只有这一盘,便吃得急了些。” “不过还是要谢谢宸安将这荔枝转送于我。” 长公主淡淡点了点头,见赵宛宁实在爱吃得紧,便吩咐徐嬷嬷每日给赵宛宁送一小盘荔枝过来:“不可多食。” 赵宛宁乖巧点头。 玉露院。 “宸安,宛宁的荔枝是你送的?” “是,我听如梦说宛宁姐姐最喜食荔枝,便斗胆将姨母送宸安的荔枝送给姐姐。” “既是赏给你的便自己享用罢。” “是,姨母。” 清邝院。 “是你说的郡主在邀月苑殴打表小姐?” “回长公主,是表小姐让奴婢务必将您请到邀月苑,奴婢才出此下策,奴婢一时猪油蒙心,请长公主恕罪!请长公主恕罪!” “下去罢,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往外传。” 珍品阁的动作很快,月底便将做好的衣裳送了过来。 来的还是锦娘,她道:“贵人,您试试这衣裳,若是不合身我们还可以再改。” 那条散花裙用松绿色的丝线在银红色的软烟罗上绣了葡萄藤,绕着裙摆蜿蜒曲折,叶片上掺了金线,像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藤蔓相互缠绕,露出来的银红与雪青像极了枝头上即将成熟的葡萄。 赵宛宁换上后满意地抚了抚裙摆,刺绣精致,布料轻软,良好的剪裁衬得她身形修长,银红与松绿色的搭配冲淡了灰调雪青色的沉闷。 见赵宛宁很满意衣裳,锦娘适时地开口:“贵人,我们老板想跟您谈个合作。不知贵人是否方便?” “哦?”赵宛宁来了兴致:“什么合作?” 锦娘娓娓道来:“是这样,贵人您提出将软烟罗与蜀锦并在一起,老板觉得这个想法很新颖,便想将这个裁法用到其他上,但这个想法毕竟是您先提出来的,按照惯例我们还是需要跟您确认一下佣金,就当是我珍品阁买下您的想法。” 赵宛宁立刻点头:“当然可以。” 锦娘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这件事很难促成,她们绣楼经常给贵女们量体裁衣,也有一些贵女会提出想法,老板若是看中了,便会与贵女们提议合作,但同意的屈指可数,大多都是强调她们提出的想法不可再用到其他人的衣裙上。 锦娘也能理解,这些贵女小姐都是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并不缺钱。比起这点银钱,她们更希望自己的衣裙是最为独特的存在,最好是天底下独一份。 赵宛宁才不管什么独特不独特。她现在只想怎么能让账簿上的数字变得更多,这样她才有底气,哪怕某一天被赶出长公主府,她也可以靠这些银钱安身立命。 “贵人爽快,”锦娘笑道:“既如此,哪日贵人若有空可来我珍品阁一叙。” 赵宛宁爽快应下,等忙完百花宴就去。 七月初三,天气晴朗。 赵宛宁前一晚又梦魇了。 说是梦魇也不准确,她梦见有人躺在邀月苑的拔步床上,身边坐着裴越。她气急,这拔步床是镇北侯亲手给她打的,即使她已去世,裴越也不该让其他人上她的床。 赵宛宁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床上人的面庞。 居然是她自己! 赵宛宁心里惊疑:她不是已经坠楼身亡了么?为何还躺在床上? 她又仔细瞧了瞧,床上的女子面色红润,看起来并不像已死之人。而裴越坐在床头,双手握住女子的左手,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赵宛宁只看到裴越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声音。 赵宛宁一阵恶寒,然后就醒来了。 直到画屏给赵宛宁挽发,她才回过神来。画屏给她梳的是时下京中最流行的望仙九寰髻,赵宛宁一看铜镜中的自己,脑袋上顶着高高的发髻,还没插上珠钗便已经觉得脖子疼了。 “不要这个。” “郡主这个是如今京城最受欢迎的发髻,而且刚好可以簪上这一整套碧玉头面。”画屏小心地问道:“您不喜欢么?” 赵宛宁低头看了看昨晚长公主命人送来的掐丝碧玉头面,摇了摇头。以往参加这种宴会,赵宛宁总是从头到脚打理的一丝不苟,发髻要最时兴的,发饰要最亮眼的,衣裳也要最艳丽的。耳珰手钏之类的也是能戴则戴。 画屏没有多说什么,动作轻柔地将挽好的发髻梳开,“郡主,梳百合髻可好?这个轻巧舒适。” 赵宛宁点点头。 画屏动作利落,很快便梳好了发髻,她从妆奁里拿起一支紫玉山茶步摇,迟疑地问道:“郡主,簪这支发钗可好?这紫玉的颜色正好与您身上这条雪青彩绣葡萄织锦散花裙相配。” “那就这个罢。” 长公主府里的池塘里种着荷花。盛夏时节,荷花开得正盛,大片大片的,一朵朵粉嫩的荷花在盛夏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偶有一两片花瓣随风飘落,在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几只蜻蜓立在刚长出来尖尖的荷叶上,轻轻地扇动着翅膀。 岸边的花厅里,几个贵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着。 笑声清脆悦耳。 “我听说,长公主这次举办百花宴是为了给清河郡主相看呢。”说话的人是工部侍郎家的千金吴嫣然,她与赵宸安在某次宴会上一见如故,成了手帕交,经常约着一起游玩。 贵女们平日里被拘在后院,整日里无事可做,就爱聊些家长里短。 身着鹅黄色襦裙的林乐妍被勾起了兴趣,磕着瓜子道:“是吗?长公主为何如此心急?” “是有些心急,”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一侧赏荷的李素昔突然加入对话,道:“这京城谁人不知清河郡主早已与齐小将军定下婚约,前些日子也不知为何,长公主突然替清河郡主退了亲,现下又举办宴会给清河郡主相看,也不知是何缘故。” “咳咳”,吴嫣然突然出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林乐妍赶紧问道:“嫣然,你与那赵宸安是手帕交,想必知道许多,快跟姐妹们说说呀。” 吴嫣然见达到目的,便道:“说起来这清河郡主也是可怜,那齐小将军还未建立功名时便与清河郡主定了亲,原以为待齐小将军得胜归来便能成亲,却不想被齐小将军退婚了。” “清河郡主年华不再,可不得赶紧找个下家。” “可我听说是长公主主动退婚的呀。”林乐妍疑惑地问。 “退婚这种事情毕竟有损长公主府的颜面,这点面子齐家肯定得给。”吴嫣然话中有话,“再说了,清河郡主原先......” “原先怎么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大步走了进来,她梳着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修身的衣裙干净利落,腰侧还挂着一把佩剑。 来人正是萧大将军的幺女萧鸿祎。 萧鸿祎幼时便跟随父母去了北境镇守边关,如今到了要出嫁的年岁,便被送回京城萧家。这是她回京之后第一次参加宴会,没想到刚来就听到贵女们聚在一起议论主人家的家事,还是女子的婚事。 这世道本来便对女子有诸多要求,婚事于女子来说兹事体大,事关女子清誉。 萧鸿祎一时不忿便开口打抱不平。 “你是哪家小姐?”被打断的吴嫣然问道。 萧鸿祎找了位置坐下,大大咧咧道:“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萧鸿祎是也。” “原来是萧家人呀,怪不得行事如此粗鲁。”吴嫣然小声道。 “你说什么?”萧鸿祎自小习武,听力异于常人,自然听到了吴嫣然的话。 吴嫣然背过头去,沉默无言。 萧鸿祎也不想与她一般计较,便坐下喝茶。 远远地吴嫣然便看到盛装打扮的赵宸安。 “宸安你来啦。”吴嫣然亲昵地叫道。 赵宸安莲步轻移,到了花厅。她施施然道:“宸安见过各位姐姐。” 为了在百花宴上压赵宛宁一头,赵宸安也没闲着。她早早就准备好了当天要穿的衣裳和配饰,甚至连发髻都让若梦换了好几个。长公主虽未明说,这次百花宴的主角是赵宛宁,赵宸安势必要艳压赵宛宁,成为这长公主府的一枝独秀。 今日赵宸安早早起床梳洗,若梦给她挽了一个造型别致的惊鸿归云髻,发髻正中央簪了一只孔雀形的金簪,簪子上羽毛如真,活灵活现。 为了搭配今日发髻,赵宸安身着一件百蝶穿花云缎锦裙,水绿色的广袖上缀着精致的绣花,裙摆上绣着大片的牡丹花,栩栩如生的银线蝴蝶在其间上下翻飞。 她未施粉黛,眉不描而黛,唇红齿白,仅在眼尾用朱色水粉按了按,浅朱色的眼尾显得她无辜又可怜,配着身上水绿色的裙装,一身装扮衬得她格外清丽动人。 只是这一身打扮在众多贵女中显得太过突兀,周围的人都不由看了她几眼。 赵宸安很喜欢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仿佛自己才是长公主府的中心。 田田荷叶之间,一叶扁舟穿梭其中。 “郡主,我们不过去吗?”银烛一边摘下成熟的莲蓬,一边忿忿不平道:“风头全被表小姐抢去了。” “让她抢罢。”赵宛宁帮着画屏摇橹,“那边那边!有一个好大个儿的!” “郡主——”银烛拉长了音调。“您就一点也不在意吗?今天可是长公主专门为您举办的宴会,如今宾客盈门,您怎么能一直躲在船上不露面呀,万一那些青年才俊被表小姐选了去......” “银烛!”画屏赶紧打断她:“慎言。今日这百花宴是为了赏花,勿要妄自猜测。” 银烛这才不情不愿地闭嘴。 她们现在的位置离花厅很近,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女眷们谈话。 赵宛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全身心地投入到摇橹摘莲蓬这件事上。 只是她并不擅长摇橹,前方荷叶太过密集,那扁舟穿行艰难。 突然,一条青色的水蛇受惊跃出,细长的身体攀上橹桨,赵宛宁吓了一跳。 “郡主当心!” 第十章 再见 赵宛宁吓得不知所措。 她自小怕蛇,尤其是青色的蛇。缘因幼时曾被一青蛇咬伤过,那次以后,她便对蛇类心生惧怕。 上一世她之所以要推赵宸安入水,也是因为赵宸安送给她的首饰盒里装了一条幼蛇,她受了惊吓,想要离开池塘,却被赵宸安拉着不让走,眼看那蛇吐着红色的信子离自己越来越近,赵宛宁挣扎中失手推了赵宸安一把。 她并非恶人,也无意伤害赵宸安,更没想过要置赵宸安于死地,推她入水也只是情急之下的无心之失。 幸有侍卫经过,拉住了即将落水的赵宸安。 赵宛宁也松下一口气,晚秋池水寒冷,若是落水恐有性命之忧。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赵宛宁自小心高气傲,皆因长公主的教诲。长公主曾说过,作为一国之郡主,要时刻谨记皇家颜面重于一切。于是,在外人面前,她连惧怕都不能显露分毫。 眼看那水蛇离赵宛宁越来越近,一片竹叶突然从岸上飞来,势如破竹,一举刺入水蛇七寸之地,将那水蛇钉在橹棹之上。 青色的蛇身扭动了两下,渐渐失去力气,若非那片竹叶钉住了恐怕会即刻落入水中。 赵宛宁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额角的细汗把她的鬓发都打湿了。 回过神来的赵宛宁松开了手,橹棹滑入水中,带起一片水花。 此刻扁舟距离岸边尚有一段距离,没了橹棹,小舟寸步难移。 赵宛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只听得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人跳进池塘,穿过田田荷叶,艰难地往小舟这边走来。 池水淹没了他的小腿和膝盖,越往里走水越深,很快淹没了他的腰身。池底的淤泥被带了出来,池水也变得浑浊不堪,染脏了他月白的衣袍。 然而他浑然不觉,目光坚毅地走向赵宛宁。 是裴越。 赵宛宁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她怔怔地看向裴越,仿佛世间只剩他们二人。意识到自己心跳加速,赵宛宁匆匆低下头。 “见过郡主。” “我带您上岸吧。”裴越露出一个窘迫的笑容。 离得近了,赵宛宁这才看到裴越露出来的皮肤被荷叶叶柄上的小刺划出红痕,脸侧甚至被划出了血丝。 意识到赵宛宁的视线,裴越将双手往袖中藏了藏。 不待赵宛宁回应,裴越便绕到小舟后,双手推着小舟前行。 “荷叶叶柄多刺,郡主您当心不要被划伤。”裴越说道。 画屏与银烛连忙伸长了手臂,拂开前面的荷叶。 赵宛宁看着烈日下挽着衣袖在淤泥里艰难前行的裴越,内心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她的是上一世的裴越,与这一世的裴越并无关系。她应该将两人分开看待的。只是她一看到裴越这张脸,就会想到上一世的种种纠缠。 不该再见的。 因着宴席即将开席,岸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世家公子。 赵宛宁在画屏和银烛的搀扶下上了岸,裴越见赵宛宁安全地站在人群中,这才上岸,还顺手将小舟上装莲蓬的藤篮取走,交给画屏。 他一身狼狈,身上的衣裳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落开来。脸上和身上全是被叶柄上的小刺划到的伤口,整个人好像是刚从淤泥里滚了一圈才爬起来的。 他确实从淤泥里来。 “元卿你没事吧?”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凑上去问道。 裴越摇了摇头。 “清河郡主,不知长公主府是否方便让我这位好友梳洗一番,他这模样实在是有辱斯文。”那男子转头朝赵宛宁拱手道。 裴越如今这幅模样完全是为了救赵宛宁,她自然不会拒绝。 赵宛宁朝裴越行了一礼,缓缓道:“宛宁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还请公子随我婢女前去休整。” 她又低头吩咐画屏:“你带裴公子去水榭,让人送些热水过来方便裴公子梳洗。” 画屏点点头,转身想走的时候又被赵宛宁拦下了。 赵宛宁附耳道:“那套暗紫色九霄云鹤纹茧绸直缀还没扔吧?你去取来送与裴公子。” 画屏连声应下,在前方带路。 裴越朝众人行了一礼便跟着画屏离开。 这边的热闹终是引起了花厅里女眷们的视线。 赵宸安带着女眷们缓步而来。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赵宸安莲步轻移,快步走到赵宛宁身侧:“怎会如此狼狈?” 赵宛宁懒得理她。 赵宸安无非就是看到众多世家公子都聚在这里,想来刷刷存在感罢了,她怎么能让赵宛宁站在人堆里吸引视线。 赵宛宁想的没错,赵宸安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假惺惺地拉着赵宛宁的手道:“姐姐,宴席即将开始,你要不要先回去梳洗一下?” “不用了。”赵宛宁把手从赵宸安手中抽出来,粲然一笑:“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不需要再重新梳妆打扮。” 赵宸安被噎了一下,面色有些尴尬,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重新拉上赵宛宁的手道:“姐姐喜欢便好。那我们便去花厅吧,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你先去罢,我有事要办。”赵宛宁再次抽回手。 “姐姐还有何事要做,妹妹可以帮你。”赵宸安厚着脸皮道,她生怕自己回到花厅后会错过什么机遇,毕竟岸边的这些世家公子都是当朝的青年才俊,若是让赵宛宁挑到哪个有权有势的,借势飞上枝头变凤凰,岂不是又要压她一头。 赵宛宁自是不知道她心里的这些勾勾绕绕。她只是想找到那个用竹叶杀死水蛇救她于蛇口的人,适才情况紧急,她并未看到那竹叶出自何人之手。毕竟是救了她的人,理应当面道谢才是,更何况那竹叶原本脆弱,却能以破竹之势刺进蛇身,想必是注入了内力,那这人武功定是不弱,若能拜他为师学习武艺,日后行走四方也方便些。 赵宛宁忽略身旁的赵宸安,温婉笑道:“方才在舟上,一水蛇攀上橹棹,幸得高人出手相助,还不知是哪位高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还请恩人现身。” 公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应邀前来参加百花宴,长公主还没到,没有长辈在场,自是不方便前去花厅与女眷们共处一室。还好,长公主府在岸边这处树荫底下设了休憩之处,他们便聚在这里谈天。 只是他们并没有看到池塘里的小舟,更没有看到水蛇。还是裴越突然冲过去跳进池塘,他们这才发现池中的扁舟。 难不成是裴越? 赵宛宁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裴越就是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 可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一个身着墨色直缀的男子突然站了出来:“在下陆淳知,见过郡主。” 姓陆?礼部侍郎家的? 赵宛宁不动声色地回礼。 “方才是在下,”陆淳知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原来是恩人。”赵宛宁上前两步,认认真真地行礼道谢:“谢谢陆公子相救之恩。” 陆淳知手忙脚乱地回礼,想去扶赵宛宁又受制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连忙道:“郡主您不必在意,没有惊扰到郡主就好。” 赵宛宁眨了眨眼睛,笑道:“礼不可废,谢过恩人。” 小插曲很快就揭过了。 “长公主到——” “大公主到——” 众人闻声便移步花厅。 赵宛宁心下嘀咕:大公主怎么来了? 花厅里,女眷居右,男眷居左。 长公主与大公主在首位落座。 “参见长公主、大公主。”众人行完礼之后依次落座。 赵宸安坐在长公主座下首位,原本应该是赵宛宁的位置。 赵宛宁懒得跟她争,随意扫了一眼四周寻到一个空位便要过去,银烛一把拉住了她。 “郡主——”银烛小声喊到:“您是郡主,怎么能坐到那么角落的位置?” 赵宛宁刚要开口便被大公主打断:“宛宁,来我这里。你我姐妹二人好久没见了。” 赵宛宁有些惊讶地抬眼望去,大公主身后的婢女已经下来请她了,赵宛宁便跟着过去,与大公主同坐。 一旁的长公主看着她们姐妹情深也十分十分欣慰:“望舒,你倒是有些日子没来看姑姑了。” 大公主赵望舒端庄地笑着道:“前些日子偶感风寒,怕把病气带出来,便在公主府闭门休养。如今我身子好转,听闻姑姑府上荷花盛开,又办了百花宴,便想着上门讨一杯清酒。” “事先未与姑姑商议,还望姑姑不要见怪。” 长公主笑得和蔼:“怎么会,你来看姑姑,姑姑高兴还来不及呢,今日你可要好好陪姑姑说说话。” 大公主欣然答应,视线扫到下首的赵宸安,脸上带了一丝嫌恶,很快又消失不见。 赵宸安此刻气得半死,原本是想抢了赵宛宁的位置让她坐在角落,谁知弄巧成拙,她居然坐了上首,还和大公主同席。 长公主面色不虞地看着赵宸安,她竟然如此不守规矩,在宴席上逾矩坐了宛宁的位置,如此不识大体,传出去世人岂不是要说我长公主府尊卑不分。 看来是要好好管教管教赵宸安了。 长公主侧头看了看与大公主相谈甚欢的赵宛宁,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大公主及时救场,不然宛宁当众丢了面子,她该如何自处。 第十一章 天生一对 宴席进行的很顺利,有大公主和长公主坐镇,就算赵宸安想搞小动作也得掂量掂量。 她可以哄住对她视如己出的长公主,却哄不了清冷高傲的大公主。 今日这宴会虽然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知道是长公主为了给清河郡主相看未来夫君才举办的,邀请女眷前来,也不过是扯个幌子,在座的人心知肚明。应邀前来的世家公子中有前来看热闹的,也有单纯来赏花的,其中也不乏门庭没落之辈,急需攀上长公主府的权势,好去振兴全族。 在众人眼里,裴越大抵就是这般罢。 裴越的爷爷裴文轩乃是当今太子的老师,裴越的父亲裴长舟弃笔从戎,曾经带着将士们在北境立下赫赫战功。 只不过十三年前那场恶战让裴越的父亲永远的留在了边关,也让裴家蒙了羞。 裴家因此一落千丈。 裴越也因父亲的缘故不得参军。与父亲的选择不同,他被迫捡起笔墨纸砚,准备参加科举考试。若是能摘得桂冠,就能入朝为官,为父亲平冤昭雪。 裴家毕竟也是簪缨世家,即使裴越这一系犯了差错,裴家其他几房倒也还能撑上一撑。这也是为何裴越能够收到长公主府的请柬。 只是裴家毕竟式微,裴越的位置也很靠后。午后日头渐渐西斜,阳光照了过来,为那身绛紫色的衣袍添了一层金光。 裴越摸了摸衣袖中的书,那是他和赵宛宁相遇之后在书铺共同拿起的《善成集》,他早已誊抄完毕,一直想亲自送到赵宛宁手中,可是却没有机会。赵宛宁平日里根本就不出门,她的侍女也同样如此。 他想再见到赵宛宁。 此刻,裴越端坐在花厅角落,借着人群的遮挡,他可以放肆的去看坐在首位的赵宛宁。 与前些日子相比,赵宛宁仿佛胖了一些,脸颊也更圆润了一些。 她坐在一身大红色衣裙的大公主身边,整个人显得小小的一只。她本是宴会的主角,却仿佛置身事外,一门心思地认真享用桌上的美食,头也不抬。 坐在裴越隔壁的两个男人开始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道:“清河郡主长相尚可,只不过已经跟别人订过婚约,若是能娶回家中当个侧室倒也不错。” 另一男子道:“长公主怎么可能让亲生女儿去当一个侧室?” 先前那个男子发布问道:“有何不可?清河郡主不是已经被齐小将军退婚了吗?有人愿意娶她就该满足了。再说了,我听说长公主原本就不怎么喜欢清河郡主,毕竟是镇北侯的女儿。长公主当初与镇北侯闹得满城风雨,这青河郡主就是她人生的污点。我要是她,巴不得立刻将清河郡主嫁出府去。” 裴越极力压制住自己想揍人的心,他压着怒气问道:“不知两位兄长如何称呼?” 先前说话的那个男子道:“在下王遐,乃是翰林院学士。” 另一位男子也报自报家门道:“在下孙吾池,同是翰林院学士。” 裴越冷笑一声:“原来两位都是翰林院学士,想必四书五经背了许多遍,孔孟之道也应是烂熟于心。为何却不懂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道理?” 那两位男子面露尴尬之色。 裴越继续道:“君子不虚言,通儒以实,所立于身。看来二位品行尚待擢议。” 王遐气红了脸,怒道:“阁下又是何人?” 裴越不卑不亢:“在下在下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孙吾池冷笑道:“我知道你。裴越是吧?你父亲裴长舟在幽州之战中,勾结外敌,差点将我大锦北地四城拱手让人。幸得圣上宽仁,饶了你裴家。你一个罪人之后有何颜面来参加此次宴会?哦,我忘了。你裴家如今势单力薄,门庭冷落,想必是想娶了清河郡主攀上长公主府的权势。这么看来,你与那清河郡主甚是般配。一个是无功无业的罪人之后,一个是长公主府的污点。还真是天生一对呀。” 裴越握紧拳头,极力压制住自己。 先前在赵宛宁面前为他出头的男子端着酒杯过来,察觉到此处剑拔弩张的氛围,笑着问道:“怎么了?” 原先还在大放厥词的两人瞬间变了脸色,拱手道:“原来是清川兄。” 顾清川如今也在翰林院,虽然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学士,但他的父亲顾大人可是当今的吏部尚书。 整个翰林院的学士谁人不想做官,他们自是极力要讨好顾清川。 顾清川乐呵呵的笑道:“裴公子的祖父是我父亲的恩师,裴公子与我私交甚笃,二位如今如此诋毁裴公子,确实让我难做。” 那两个人赶紧拱手向裴越道歉。 顾清川也凑到裴越的耳边道:“消消气罢,比这更难听的话你都听过了。别在意。” 顾清川说的没错。幽州之战后,裴越的处境一落千丈。原本他是人人艳羡的裴家世子,突然就从高处坠下。这偌大的京城从来不缺捧高踩低之人,十三年来他听过的难听话又岂是这两句可以相比的。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赵宛宁评头论足。 裴越还想继续发难,顾清川拦下了他。 “你忘了今日前来百花宴的目的了吗?你这样在长公主府上动了手,即使你占理,你敢在清河郡主面前说出动手的原因吗?” 裴越当然不敢。赵宛宁就是那天上月,他怎么能让赵宛宁听到这些污言秽语。 感觉到裴越放松了下来,顾清川便拉着他到了自己的位置。与他同席的是户部侍郎之子周峰阳,早已经喝醉了,被长公主府的侍从带下去休息。 裴越依然紧绷着脸。 顾清川倒了一杯酒给他:“别生气啦,赶紧想想怎么把书亲手交给清河郡主。” 顾清川刻意把“亲手”二字加了重音,裴越哪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揶揄之意。。 裴越没搭理他,只是默默地用余光继续打量赵宛宁。 赵宛宁明显对相看之事兴趣缺缺。 好不容易重生了,拥有重来了一次的机会,她不想再把自己困在京城长公主府这座金笼子里了。前世不幸的亲事也让她吃了不少苦头。既然一切已经重新来过,这一次,她想选择自由。 她知道在长公主眼里她是一个被退婚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是长公主府的污点。可她也想为自己而活。 这亲事谁爱成谁成。 赵宛宁无聊的低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金玉豆腐,她以前从不吃豆腐的,后来裴越带她去吃了一次金玉豆腐,她便爱上了这道菜。只不过重生之后再吃这道菜,却总觉得味道不似从前。 也有可能是赵宛宁的心境变了。 “怎么了?很无聊吗?”大公主突然问道。 赵婉宁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上一世她与这位大公主无甚交集,大公主是当今圣上与皇后娘娘的第一个孩子,自小天资聪颖,才思敏捷。大抵是第一个孩子,圣上对这位小公主宠爱非常。大公主幼时身体孱弱,皇后娘娘便给她请了一名武学姑姑,后来大公主跟着那位武学姑姑四处游历,及笄时才返回京城。 大公主回京之后,体格确实比以前强壮许多,性格也变得刚强坚毅,无所畏惧,酷似圣年少时的圣上。听闻大公主熟读兵书,曾向圣上自荐去军营历练。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说的,圣上确实生了要封大公主为将军的念头。 赵宛宁记得,那时皇后娘娘曾找到长公主,想长公主从中劝阻。战场比不得别处,刀枪无眼,那是真的会死人的。她不希望自己十月怀胎的宝贝女儿命丧战场,落得一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她只希望大公主能够寻得一位如意郎君,成亲生子,顺顺当当的过完一生。 长公主并没有劝得住圣上,但大公主最终还是没有去成军营。皆因御史台那帮老古董上疏奏称女子不得参政,军营重地,岂是女子可以擅自进入的? 这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只是听说大公主与皇后娘娘曾大吵一架,后来大公主自请出宫建府。本朝从未有过公主尚未出阁便出宫建府的先例,大公主却是独一份。 大公主出宫建府之后,市井有传言称大公主沉迷男色,广罗俊杰,凡是能被大公主看上的男子,无论出身如何,都能成为大公主的入幕之宾。 长公主听完此事之后甚至还去大公主府上大闹一场,说大公主身形不端,有辱皇家脸面。 赵宛宁却觉得没什么。这世间的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为何女子就要苦苦的守着一人? 她是欣赏大公主的,只是大公主太过清冷高傲,自小离开京城,而她赵宛宁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倒霉郡主,即使她们是堂姐妹,私底下也没有什么交集。 但是赵宛宁本能的觉得大公主是可以信任之人。这种信任毫无缘由,大抵是因为她们之间的血缘羁绊。 就好像这次大公主主动替她解围,想来大公主也是一个性情之人。 赵宛宁很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用小心翼翼,察言观色,也无须多言解释,阿谀奉承。 她本就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人,唯一所求便是母亲的关爱,只是长公主因为种种原因并不喜欢她。若是以前,她可能还会悲秋伤春,可是她死过一次,好不容易获得重生,便觉得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命中注定没有的,她也不再奢求。 第十二章 试探 赵宛宁又戳了戳那已经稀碎成泥的豆腐。 “确实无聊。”大公主学着她的样子,也拿筷子戳了戳碗中的食物,她道:“在场的诸多世家公子中,你就没有看得上眼的?” 赵宛宁满头问号:怎么连大公主也开始关心她的相亲大业了? 大公主似乎看出她的疑问,抿嘴笑道:“若是有看上的,姐姐可以帮你牵线。若是没有看上的,姐姐府上也有不少俊杰,改日你可以来府上挑选几个。” 赵宛宁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什么叫挑选几个?为了避免大公主说出更加离谱的话,赵宛宁连忙解释:“我是觉得没必要天天在婚嫁之事中打转。难道女子只能拘在后院吗?我不想一辈子绕着一个男人转,仿佛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 “这大好江山我还没有去看过,怎甘心困在这方寸之地。” 大公主爽朗一笑:“你说的对。女子为何非要嫁人?男子可以建功立业,女子自然也可以。” 赵宛宁疯狂点头。 大公主拉起她的手,又道:“我年少时随着姑姑四处游历,踏遍了这世间的山川河流,也算是见识到了大锦辽阔的疆域和壮美的风景,若是你有想去的地方,倒是可以来问问我。” 赵宛宁一个激灵,她突然有种感觉,大公主之前的问题不是随口一问,而是对她的试探。 但是为何要试探她呢? 还未等赵宛宁理清楚这一切,长公主便派人请来了裴越。 长公主先前并不知道裴越跳入池塘救赵宛宁一事,还是徐嬷嬷方才管家那得知后立刻跟她说的。得知自己的宝贝女儿差点被困,长公主心下着急,她看了看坐在身旁与大公主相谈甚欢的赵宛宁,暂时放下了心。 看来这长公主府的护卫需要换了,郡主在自家府上差点被困池塘,也不知道府里的下人都是怎么做事的。 长公主面上不显,先差人请来了裴越。 裴越原本还在陪顾清川喝酒,突然被请到长公主面前也觉得惊讶,他礼节周到的向长公主问好。 长公主连忙扶起他:“你是裴老的孙子吧,谢谢你救了我家宛宁。” “到底是年少有为啊。” 长公主又唤来了赵宛宁:“宁儿,快来谢谢裴公子。” 赵宛宁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她分明已经向裴越道过谢了,怎么还要再来一次。但是当着长公主的面,赵宛宁又不得不再次向裴越到谢。 她郑重其事的朝裴越行礼,裴越也赶紧回礼,两个人高高的发髻突然撞到了一起。裴越的发冠勾到了赵宛宁步摇上的流苏,画屏赶紧上前整理。 两人发髻缠绕的一幕被大家看在眼里,幸亏长公主就站在二人身边,不然也不知道会被传出什么传闻。 赵宸安眼珠一转,裴越她知道的,虽然人长得一表人才,但他的父亲是罪人之身。裴家出了一个通敌叛国的将军,应该是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权势地位。若是他娶了赵宛宁,赵宛宁今后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很苦吧。 想到这里,赵宸安立刻快步走到长公主身侧,意有所指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姐姐向恩人行礼都能缠住头发,想来是与这位裴公子缘分不浅。” 长公主立刻收起笑容说道:“宸安,慎言。” 有外人在场长,公主的语气虽然冷然但也不是很严肃。 赵宸安却觉得长公主这话太重了,折了她的面子。以往长公主对她都是轻声细语,什么时候也没有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跟她讲话,更何况还是为了赵宛宁。 难不成是符咒失效了?赵宸安心下一紧,立刻否认,安慰自己张道长的术法可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破解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赵宸安换上乖巧的笑容,亲昵地挽上长公主的手臂道:“宸安心直口快,只是见到这幅情景有感而发,说话并未经过思考,还请姐姐和裴公子饶恕宸安口无遮拦罢。” 赵宛宁能不知道赵宸安打的什么算盘吗?赵宸安肯定是想着裴越无权无势,当场造谣他,他也不能反抗。若是能借机往外传出些他与赵宛宁的绯闻,那不就又走了上一世的老路了。 赵宛宁立刻道:“妹妹,我知道你心悦裴公子。裴公子才高八斗,一表人才,若是你当真喜欢,倒是可以请母亲给你做媒,刚好大公主也在,还可以为你做个见证。” 赵宛宁这话说的难听了些,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赵宸安看上了裴越,想要借机跟裴越搭话。 赵宸安当然不想,她不喜欢裴越,更不想嫁给裴越。她的目标可不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罪人之后,虽然她总说赵宛宁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但其实,最想当凤凰的人是她。 赵宸安赶紧向赵宛宁求饶道:“宛宁姐姐,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别的想法。还请姐姐不要生气,一切都是宸安的错。是宸安僭越了。” 赵宛宁无语,明明是赵宸安胡说八道上门挑衅,她只是顺着赵宸安的话进行反击,怎么反倒成了她的错?赵宸安还真是一个时刻都在卖惨的小白花,自己卖惨立人设就罢了,还非要让她赵宛宁来当恶人。 赵宛宁有样学样立刻回道:“宸安妹妹,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没有别的想法。还请妹妹不要生气,一切都是姐姐的错。” 赵宸安被噎得哑口无言。 长公主适时开口道:“宸安,有些话不该说的还是不要乱说。你刚从洛川过来,可能不懂京城的规矩,改天我会让徐嬷嬷给你请一个教养嬷嬷来,你就跟着好好学学规矩罢。” 赵宸安连忙点头应是。 长公主继续道:“老身年纪大了,有些乏累,徐嬷嬷扶我去休息吧。” 赵宛宁也想回到坐席上去,却被裴越叫住:“郡主,上次的《善成集》我已经誊抄完毕,您看什么时候方便给您?” 赵宛宁摆摆手:“交给画屏便是。” 裴越赶紧开口道:“这《善成集》在下还有一些不太懂的地方。听闻郡主天资聪慧,还望您能给在下指点一二。” 赵宛宁乐了。裴越上一世连中三元,这样一个能拿状元的人居然让她一个废物郡主指点? 见赵宛宁回头,裴越拱手道:“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赵宛宁想了一下,这《善成集》她也没有看过。她肯定是指点不了未来的新科状元的,但万一她有看不懂的地方,说不定可以请这位新科状元来帮忙。 别的不说,裴越的学问还是可以信任的。更何况,这一世的裴越并没有与她成亲,那他的感情问题便与她无关。 赵宛宁点了点头,道:“宛宁才疏学浅,以后还要请教裴公子。还望裴公子不吝赐教。” 裴越适时将那本亲手誊抄的书交给赵宛宁。 “你觉得这个裴越如何?”赵宛宁甫一坐下,大公主便问道。 赵宛宁觉得奇怪,满脸疑惑道:“公主殿下,我觉得你并不是这样的人呀。” “哦?”大公主反问道:“怎样的人?” “八卦的人。”赵宛宁回道。 大公主噗嗤一笑:“你还是第一个说我八卦的人呢。” 赵宛宁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重生之后遇到的所有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先是对她不闻不问、任她想尽办法都无法引起注意的长公主,突然对她体贴入微。再是原本与他没有任何接触的裴越突然多了羁绊。现在,连以往并没有交集的大公主也开始跟她开玩笑。难不成是因为老天觉得上一世的她过得太过倒霉,这一世重生后上天给她一个锦鲤之命,让她得以转运? 不然真的解释不了这些人对她态度的大转变。 平心而论,赵宛宁倒希望真的有转运一说。若是上天垂怜,真的让她转运,赵宛宁希望她能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带着银烛和画屏一起离开京城,云游四海。 她是真的想要去看看这世间万物。 大公主突然附在她的耳边道:“当心赵宸安。” 赵宛宁点点头。 这是自然的呀。虽然从她父母和离之后,长公主便对她不闻不问,长公主没有履行一个母亲的责任,至少给了她清河郡主的尊荣,她是清河郡主,是长公主府中第二个主人。 但是,自从赵宸安来了之后,长公主就变了,从原来的不闻不问变成了厌恶。反倒是赵宸安,长公主什么都依着赵宸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仿佛赵宸安才是这长公主府的小主人。 若只是一些身外之物也就罢了,长公主却是真的将赵宸安视如己出。她心疼赵宸安父母早逝,因此将所有的关爱都给了赵宸安,却也忘记了赵宛宁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大公主接着道:“你知道我的暗卫发现什么吗?” 赵宛宁摇摇头。怎么大公主来赴宴还带着暗卫。 “你可知与那顾清川同席之人是何人?” 赵宛宁想了一下,开席前她曾扫过一眼,那人长得肥头大耳,年纪轻轻就挺了一个大肚子。是户部侍郎之子王峰阳,听说是个纨绔子弟,成日里沉迷酒色,流连于花街柳巷之中。 赵宛宁对他印象很差。上一世她与裴越一同赴宴时,这人曾对她出言不逊,幸好裴越及时出现。 第十三章 落水 赵宛宁独自一人坐在角落。 她倚靠着栏杆,看着池塘里的荷花出神。 她的身边无人服侍,银烛和画屏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平日里赵宛宁与其他女眷也无甚交集,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而她独自坐在池塘边发呆。 赵宸安端着酒杯往这里来。 “姐姐,”赵宸安站在她身前:“今天是我口无遮拦,我也是无心的,希望姐姐你能原谅我的无心之过。” “这是姐姐你最爱的桂花酿。若是姐姐肯原谅我,就请喝下这杯酒。” 赵宛宁双目半阖。她早已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赵宸安,也看到了她偷偷的将指甲放在酒杯中搅了搅。 赵宸安留着长长的指甲,还染了鲜艳的豆蔻。 如今看来,这艳红的指甲下面若是藏了些什么东西,旁人也很难看到。 赵宛宁倏然睁开眼睛,她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盯着赵宸安的眼睛。 赵宸安有些畏惧地躲开了她的视线,她硬着头皮又将酒杯往赵宛宁那里送了送。 艳红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一丝冷光。 赵宛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在赵宸安胳膊酸到不行的时候,赵宛宁才单手接过酒杯,施施然道:“那我便原谅你了。希望妹妹能够好好学学规矩。” “这次是我,念在你我都是姐妹的份上我不多追究,下次换了哪位贵人,”赵宛宁睨了她一眼,“那可就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揭过去了。” 赵宸安急忙点头称是。她盯着赵宛宁,亲眼看着赵宛宁喝下那杯下了药的桂花酿,这才放心。 那是张道长拿给她的药粉,从西域传过来的艳药,名叫醉花阴,那药入水即化,无色无味,据说只要喝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如烈火焚身一般难熬。 可能是醉酒的原因,喝完酒的赵宛宁身形有些摇晃。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没走两步却突然失去平衡,一头往池塘里扎。 早有准备的赵宸安已经后退几步,此刻离赵宛宁有些距离。她假模假样地伸长了胳膊,焦急喊道:“宛宁姐姐!” 赵宸安努力装出一副想要去拉住赵宛宁,却因为距离问题够不着她的样子,那演技出神入化,堪比戏台上的角儿。 预想中的落水声并没有响起。 赵宸安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红衣女子疾步冲上去,拉住了赵宛宁摇晃的身体。 是萧鸿祎。 赵宸安并不认识她。但她的小姐妹吴嫣然已经跟她讲过了萧鸿祎今天为赵宛宁出头的事迹,她自然将为赵宛宁说话的萧鸿祎打成赵宛宁一派。此刻萧鸿祎又及时出手拉住了即将落水的赵宛宁,破坏了赵宸安的计划。 赵宸安内心愤怒,面上却不露声色。 恰好有一个侍女端着一壶美酒走来,赵宸安装作脚滑的样子故意往她身上撞了过去。那侍女受到撞击,往赵宛宁那边倒。 赵宛宁与萧鸿祎躲闪不及,双双坠入池塘中。 扑通两声,是两人落水的声音。 赵宸安赶紧跑到池塘边,大声喊道:“姐姐,你怎么落水了?” 她的叫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不少人也往这边走来。 赵宛宁不通水性。 赵宸安原以为能看到赵宛宁在水中挣扎的狼狈模样,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的萧鸿祎水性极好,不等侍卫赶来救人,萧鸿祎已经圈着赵宛宁游到岸边。 两人的衣服都被水浸湿了,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体上,勾勒出身体的曲线,实在不适合见客。 赵宛宁便拉着萧鸿祎回了邀月苑。 赵宸安看着她们一红一紫略显狼狈的身影,终于觉得畅快。她唤来若梦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若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点点头。 赵宸安得意地笑了,一表人才的罪人之后你看不上,那你就去和大腹便便的纨绔子弟凑作一对罢。 萧鸿祎实在没有想到,她回京之后参加的第一个宴会遇到如此多的事情。 先是听到参加宴会的客人对主人家说三道四,又是主人家的客人占了主人的位置,现在,她一个客人又为了救主人跟着一起落水。 这一天过得还挺有意思。 赵宛宁其实已经做好了落水的准备。她提前让银烛和画屏守在附近,准备她一落水就立刻找来侍卫救她。 她装作醉酒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池塘边,连落水的位置都看好了。那个地方可以抱住亭子的廊柱,不会有性命之忧。却没想到在她落水的一瞬间,被一女子拉了回来,还是个双面孔。 就在她思考如何才能装作上钩的样子,赵宸安又发力了,只不过这次连累了救她的这位姑娘。也幸得这位姑娘出手相救,她才没有在水中挣扎太久。 “感谢姑娘出手相救。”赵宛宁道:“还不知道你是哪家姑娘?”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萧鸿祎是也。” “原来是萧大将军的女儿,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宛宁谢过萧姑娘出手相助,连累了萧姑娘实在抱歉。” 萧鸿祎爽朗一笑:“叫我鸿祎就行。你看着比我小,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姐姐也是好的。” 赵宛宁乐了,这萧鸿祎也是性情中人。她笑着道:“不行哦。” 萧鸿祎愣了愣,又想到赵宛宁毕竟是长公主的女儿,是当朝的清河郡主,身份高贵。看不上她这样的粗鄙之人,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心里觉得有些不畅快,原来自己也会看走眼。 赵宛宁见她情绪变得低落,赶紧解释道:“是我不愿意叫你姐姐,鸿祎,我比你大哦。” “你得叫管我叫姐姐。” 萧鸿祎见自己被摆了一道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叫了一声“姐姐”。 两个落汤鸡一般的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回了邀月苑。 大公主的暗卫已经将喝醉酒的王峰阳转移走了。 赵宛宁一听说大公主的暗卫看到赵宸安的侍女若梦带人将醉酒的王峰阳带到邀月苑,便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她原以为赵宸安只是因为自小父母双亡,缺少关爱,好不容易获得了长公主的喜爱,想要霸占长公主,代替赵宛宁在长公主心中的位置,因此处处针对她这个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小女儿家争宠而已,无伤大雅。却没想到赵宸安居然想要算计她,坏她清白。 这世道对女子极为苛刻,若是无端失去了清白之身,等待赵宛宁的便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嫁给这个坏她清白之人,一是被送进寺庙,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 她竟不知道赵宸安的心思居然如此恶毒。 还好,有大公主的人暗中相助,否则她可能真的要去出家了。 赵宛宁带着萧鸿祎回到邀月苑。萧鸿祎比赵宛宁高一些,身子也更结实一些,赵宛宁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短了一截,看起来有些局促。 赵宛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住妹妹,连累你跟我一起落水。” 萧鸿祎爽朗一笑:“这有什么?好姐妹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接着说道:“我刚从边关回到京城。这些世家贵女一个也不认识。当然,她们也觉得我粗鄙不堪。但我觉得你挺好的,既然唤你一声姐姐,也希望我们之后可以经常往来。” “琴棋书画我是不懂,但我可以教你骑马射箭。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教你一些拳脚功夫。你看着太瘦弱了,若是学些拳脚功夫也能强身健体,关键时刻可以自保。” “那太好不过了。”赵宛宁欣喜道:“我前些日子还在想去哪找一位能够教我功夫的老师,没成想便遇到了你。我们还真是有缘。” “至于这些世家贵女,你也别太在意,她们也看不上我。我虽然自小长在京城,却也是被她们排除在外的,你大概也听说过清河郡主的倒霉事迹。你不嫌弃我,愿意跟我当姐妹,我自然很高兴。” 一旁服侍的银烛和画屏,也在心里替自家替郡主找到朋友而高兴。 花厅。 一个侍女突然跑了过来,冲到长公主面前。 “参见长公主,奴婢刚刚看到郡主......” 那侍女欲言又止。 听到郡主二字,长公主以为是赵宛宁出事了。赵宛宁落水一事她已经知道了,也遣人是去请女医过来,准备等会儿给赵宛宁请个平安脉。这会儿又看到侍女匆匆跑来,以为赵宛宁出了什么意外,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快说!”长公主着急道:“郡主到底怎么了?” 那侍女犹豫上前,小声说道:“奴婢看到,有一个醉酒的公子,进了邀月苑......”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长公主便已明白了。 长公主顾不得其他,赶紧带着徐嬷嬷往邀月苑。 始作俑者的赵宸安自然是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带着自己熟识的小姐妹一起跟着长公主,准备去看看这位尊贵的清河郡主是如何被捉奸在床。 大公主看到赵宸安脸上克制不住幸灾乐祸的笑容,便觉得恶心。她没想到同为女子,赵宸安居然如此恶毒。 此等恶毒之人,长留在长公主府也是个祸害,万一哪天她蛊惑了长公主,将手伸出长公主府,却也不得不防。 得想办法除掉才行。 大公主便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邀月苑。 第十四章 姐妹 邀月苑内空无一人,也不知道侍从都去了何处。 长公主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便命人教其他人都留在邀月苑的正屋,她带着徐嬷嬷去了赵宛宁的闺房。 大公主悠闲的坐在主座,看着赵宸安兴奋异常的侧脸,脑海里已经盘算要怎么对付她了。 赵宛宁的闺房房门紧闭。长公主准备敲门,但又怕房间里的景象她无法承受。纠结中,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母亲。”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赵宛宁开口问道:“您怎么过来了?宴席已经结束了吗?” 长公主没说话,直接进了她的闺房。 房间内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常。 长公主刚要放心,却隐隐约约看到赵宛宁的床上似乎有个人影。 长公主心下一沉。她越往床边走,越觉得脚步沉重。 那王峰阳是什么人,她也早有耳闻。这次的请柬原本并没有给他送去,原本邀请的是他三弟,却没想他三弟没来,来的是他。 长公主此时无比后悔。 若是他真的......长公主无法继续再往下想。 “姐姐。”赵宸安突然带着几个小姐妹到了门口。“你没事吧?” 不等赵宛宁招呼,赵宸安便带着几个小姐妹进了房间。 看着赵宛宁梳洗完毕的样子,赵宸安有些失望,随即又安慰自己,即便是没有捉奸在床,只要让大家看到赵宛宁的闺房里有外男,她便逃不了了。 长公主走到了床边,她颤抖的双手拉开了床幔。 “鸿祎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长公主看到床上原来是一位女子,瞬间将把心放下了。还好是位女子。长公主都没有意识到,她的额头出了细细的汗,也不知是因为着急赶来邀月苑,还是因为担心赵宛宁真的出事。 赵宸安听到女子的声音十分惊讶。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快步走到床前。拔步床上,萧鸿祎半靠在床头,一脸无辜。 赵宛宁也过来解释道:“鸿祎刚刚为了救我小腿抽筋了,我担心她是受伤了,便让她先在我床上休息一下,等待女医。” 长公主点点头,亲切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女医了。等下女医来了,让她好好给萧姑娘看看。也给你看看。” “给我看什么?”赵宛宁疑惑的问。 “你身子娇弱,今日先是受了惊吓,又落了水。请个女医来看看母亲也放心些。” 赵宛宁点点头,余光看到赵宸安黑着一张脸,内心顿觉好笑。那便再让你更黑一些罢。赵宛宁装作懵懂地问道:“母亲您怎么突然来邀月苑了?还带着大公主和宸安妹妹?” 突然被点名的赵宸安有些紧张。她还在想为何赵宛宁没有中招的迹象,她明明亲手将指甲缝中的醉花阴掺进酒中,又亲眼看着赵宛宁喝下去,她怎么会一点药发的迹象都没有。 殊不知,赵宛宁提前吃了大公主给她的十全解毒丸。 还有王峰阳,他不再邀月苑,那他去哪里了? 此刻,有侍女来找徐嬷嬷,徐嬷嬷回来之后附耳跟长公主说了些什么,长公主听完面色终于缓了下来。 赵宛宁猜猜测是税那个王峰阳现在正在水榭中休息。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大公主觉得可惜:“你该知道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狠毒。多好的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赵宛宁摇摇头:“我做不出来毁人清白这种事。王峰阳实非良人,她若是进了王家,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大公主没说话。 赵宛宁又解释道:“我已经知道她并不如表面那般表现的无害。之后相处我一定会小心再小心,不给她伤害我的机会。至于她之前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会找机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我也并不是什么心善之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只不过我们同为女子,我也确实不想……” 大公主打断她:“你有决断就好,我是担心你一时心软。” 一旁的萧鸿祎嗑着瓜子,道:“我一看那个赵宸安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善茬儿。还有她那个小姐妹,说话可难听了。” 大公主斜了她一眼:“不就是说你粗鲁吗?” 萧鸿祎理所当然道:“我本来就粗鲁啊。在军营里面大家都这样,怎么不去说那些将士呀?” 赵宛宁被萧鸿祎跟大公主说话的语气惊到了。 大公主适时解释道:“我游历时去过北境,我们两个还打过架。” 听到打架,赵宛宁惊掉下巴。难以想象英姿飒爽的大公主和粗犷豪迈的萧鸿祎是怎么打架的。 “也不算打架啦。”萧鸿祎笑着道:“习武之人相互切磋而已。” 好家伙,原来在座的两位都是女侠。只有自己是个手不能动,肩不能抗的废物。 “想学武吗?”大公主问道。 赵宛宁赶紧点头:“想想想。”像一条小狗,若是有尾巴,赵宛宁的尾巴可能都要摇断了。 “那就先从扎马步开始吧。”萧鸿祎道:“你求求我,我也不是不可以教你。” 赵宛宁没有骨气道:“求求你啦。” 大公主和萧鸿祎同时大笑:“你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 “骨气算什么?”赵宛宁反问道:“骨气能吃吗?能保护我吗?” 是夜。 赵宛宁又梦魇了。 与往日不同,这次她没有梦见自己,她梦见了一身大红嫁衣的大公主。 大殿之上两波大臣吵的不可开交,一波大臣主战,一波大臣主和。 北狄为苦寒之地,物资匮乏,经常纵马掠夺我北境边关的百姓,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北狄人好战,与我大周素来不和,早年间打的不可开交。由于常年战乱,北境幽州十三城的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裴越的父亲裴长舟将军当初就是不忍看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才弃笔从戎。他出身文官之家,熟读兵书,与常年镇守北境的萧将军以及镇北侯一系所带领的军队配合默契。 幽州之战,裴将军夺回了幽州十三城,自己却永远的留在了幽州。这一战也为大锦迎来了十余年的太平。只是北狄刚继任的王耶律延生性好战,又急于向臣民证明自己,因此主动带兵攻打幽州,既是掠夺物资,也是树立威严。 休战的十年间,北狄厉兵秣马,组织了一支数万人马的骑兵营,实力雄厚。 反观大周这边,裴长舟将军以身殉国,萧将军年岁已大,镇北侯的兵权大半上缴圣上。 新一代的小将军们羽翼未丰。 即使是主战派,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大周没有可以挂帅出征的将军了。 主和派也是以此为由,想要与北狄议和。 前几年大周连年干旱,庄稼颗粒无收。今年又逢暴雨,黄河河决堤,黄河下游流域内洪水泛滥,受灾的百姓数以万计,四处逃难。 大周内忧外患。这时候应战,人力物力都无法得到保证。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的国库,既要拨出钱款治理河堤,又要安抚百姓,安置受灾的百姓,实在没有多余的支持这次的战事。 圣上犹豫许久,终是决定与北狄和亲。 和亲的人选上却犯了难。当今圣上育有五子八女。除了夭折的、还未及笄的和已经出降的公主们,只余大公主赵望舒一人还尚未婚嫁。 大公主是圣上的第一个女儿,也是最像圣上的孩子。圣上向来疼惜她,待她也与其他女儿不同。 大公主幼时身体虚弱,圣上听从高人指点,忍痛将大公主送出宫外十余年,已然觉得对不起大公主。后来大公主自请进入军营历练,圣上又因御史台的弹劾拒绝了大公主,总觉得愧对大公主。因此同意了大公主自请出宫建府的请求。此后,即使大公主广罗天下才子,豢养面首,圣上也不做阻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降罪于弹劾大公主的御史台大夫,以此堵住悠悠众口。 圣上自然不愿意将大公主送去北狄和亲。且不说北狄路途遥远,大公主一旦出嫁,便很难再回京城与圣上相聚。北狄常年风雪,物产匮乏,这样的环境大公主嫁过去也是受苦,圣上如何忍心。 赵宛宁内心一阵疑惑:为何这梦境如此奇怪? 上一世她死之前,暴雨尚未来临,黄河还未决堤。那一年秋收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也没有出现如此大的天灾人祸。 在她的印象里,大周这几年虽说不上风调雨顺,但也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为何在梦中她会看到如此景象? 赵宛宁猛然想起裴越曾在立冬之时说百姓来年的日子不好过。 她记得那时已然深冬,却一直没有下雪。某日,裴越邀请她一同去灵山寺赏梅。 灵山寺的后山种了一整片红梅林,他们去的时候赶上花开之时,梅花开得正盛。寒冬腊月,草木不生,一片寂寥,后山上却一片红色,仿若晚霞落入人间。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赵宛宁触景生情,感叹道:“可惜今日无雪,不然我们也能欣赏一下前人诗中的雪中壮景。” 裴越却紧皱双眉,叹气道:“今岁的雪来得这样晚,来年百姓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赵宛宁当时还觉得他想多了。 却没想到今日自己居然会梦到这样一番景色,真如裴越说的那般,百姓的日子不好过,甚至已经影响到京城。 第十五章 梦境 突然,赵宛宁眼前的画面从朝堂上两方争论又变成了大公主府。 大公主府张灯结彩,灯笼上贴着大红囍字,红绸挂满了屋檐。府上的侍女仆人也都应景的系上了红腰带。 赵宛宁感觉眼前仿佛走马观花一般。她好像会飞,唰的一下就从大公主府的大门口到了大公主的闺房。 大公主的闺房同她这个人一样,简单利落,英姿飒爽。房间内布置的十分简单,显得有些空旷。与府中其他热闹的地方相比,大公主的闺房有些格格不入。 门上简单的贴了两个囍字,房间内的屏风桌椅一应摆设还一如往常。床幔虽然是红色,但能看到使用过的痕迹,应该是大公主常用的物什。 若不是床边的檀木衣架上挂着的大红喜服,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一位即将出嫁的女子的闺阁。 身穿红色中衣的大公主坐在梳妆台前,皇后娘娘站在她身后,拿着梳子亲自为她梳发。 嘴上还念念有词:“一梳白发齐眉......” 赵宛宁走到大公主身后,铜镜里清晰地映照出表情冷淡的大公主和默默垂泪的皇后娘娘。 赵宛宁有些疑惑,无人能看到她,镜中也看不到她,那她如今算是什么呢? 不等赵宛宁想清楚,她便被画屏叫醒了。 “郡主郡主。”画屏小心翼翼地唤她:“您昨天说让我天一亮便叫您起床,天亮了,您要现在起吗?” 赵宛宁猛然睁开眼,她觉得好累,这一觉睡得她有些精神恍惚。方才还在大公主府上,突然又回到了长公主府自己的闺房,她还有点迷糊。 “郡主,时辰尚早。若是您还没休息够不如继续睡吧。”画屏体贴道。 赵宛宁想起昨晚她亲口让画屏天亮便叫她起身扎马步,怎么能在第一天就放弃呢?于是她挣扎着起身。 “去给我打水来洗漱罢。”赵宛宁道。 画屏扶着她起身又伺候她穿衣:“郡主,水已经给您打好了。” 赵宛宁了捏她的脸颊道:“我家画屏真贴心。” 画屏笑了:“郡主喜欢就好。” 赵宛宁穿着一身短打,打着哈欠走到院中。 此刻,天蒙蒙亮,邀月苑一片静谧,连洒扫的仆人都尚未在梦中。 “画屏。”赵宛宁唤道。 “郡主,”画屏应道:“您有什么吩咐?” “天色尚早,你再去睡一会儿罢。” “奴婢不困,奴婢陪着郡主。”话刚说完画屏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赵宛宁推着她往房间里走:“去吧去吧,去睡会儿吧。你不休息好白日怎么陪我出去呀?” “出去?”画屏疑惑到道:“郡主您今天要出门吗?” “是呀,我想去灵山寺拜拜。”赵宛宁说:“你再去睡会儿吧。等会儿我练完马步再叫你来。” “那郡主,奴婢就先在塌上眯一会儿。等会儿您需要我的时候叫我就行。” 赵宛宁回忆着萧鸿祎教她的动作要领,认认真真的在院中扎起马步来。 院中的桂花开了,桂花香随着晨风四处飘散,令人心旷神怡。 天边出现了一小片红色,是太阳。 那片红色越来越大,渐渐地,在赵宛宁眼前显现出一个红色的圆。 赵宛宁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撑不住了。抬起的胳膊宛如千斤重,双腿更是一直在抖。她咬着牙继续坚持。 她这副身子骨确实有些单薄,若是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强身健体,也不枉她早起。 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赵宛宁随意地用手腕抹了抹,继续。 “哟,你还真的在扎马步呀?”一个戏谑的女声出现。 赵宛宁一抬头就看到一身黑衣的萧鸿祎坐在对面的屋脊上。 “不是你说的吗?”赵宛宁道:“从习武要从扎马步开始。” “是吗?”萧鸿祎迅速一个转身便从屋脊跃下,动作如燕子一般轻盈。 赵宛宁看红了眼,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这一身轻功。 “胳膊要伸平与肩齐平,要用腿部力量。”萧鸿祎出手指导:“你这腿部力量不行呀。” 赵宛宁无语凝噎:“我当然知道我不行呀,就是因为不行,这才需要老师您来指导。” 萧鸿祎被这句老师逗乐了:“好吧,既然你都叫我老师了。” “你现在身子骨单薄,腿部也没有力量。扎马步对你来说还是有些困难,你先练练体能吧。” “这才一炷香,你就已经撑不住了。” 赵宛宁想反驳,但她确实已经撑到了极限。腿部酸痛,支撑不住她的身体,赵宛宁一下子摔坐到地上。 萧鸿祎便也坐到地上,伸出手为她按摩。萧鸿祎不愧是练武之人,她力气很大,手指按在腿上,又酸又痛又舒爽,缓解了赵宛宁的痛苦。 “习武好难呀。”赵宛宁感叹到。 “是呀,”赵宛宁接道:“我这一身功夫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呀?” “那起码也得十几年吧,二十年后?” “二十年?”赵宛宁惊讶道:“二十年年后也太久了吧。”那时她已经年近四十,如何还能四海云游? 萧鸿祎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如实说道:“我从三岁开始扎马步,到如今也有十二年了。” “而且小时候习武,身子骨还没有定型,习武会比较方便。你如今身子已然成型,现在才开始习武确实有些晚了,花费的时间精力更是要比从小习武之人要多一些。” “唉。”赵宛宁直接往地上一躺,长叹一口气道:“要这么久呀。” “嗯。”萧鸿祎道:“你为何想要习武呀?” “强身健体,保护自己。” “若只是想达到这两个目的,也并不是非要像我一样习武。”萧鸿祎犹豫道。 “哦?”赵宛宁瞬间来了兴趣:“你快说说,除了习武,那还有什么办法?” “强身健体嘛,你平日里可以早起,然后绕着府中跑步,亦或者疾走。军营里的新兵蛋子都是靠这样来提高体能的。体能提高了,身体自然也就强壮了。” “自保嘛,那方法就多了去了。除了武功以外,还可以学习暗器,或者是研究毒药。若是这两样都不行,还可以请武功高强的人来保护你。” 赵宛宁摇摇头:“暗器和毒药倒是可以试试,请人还是算了。” “怎么你一个堂堂清河郡主,还怕出不起这点工钱吗?”萧鸿祎打趣道。 “我虽然出得起这个工钱,但总有比我更有钱的人能出比这个工钱更高的工钱。若是有这样的人想要杀我,收买了我请来保护我的人,那我岂不成了待宰羔羊?” “靠人还是不如靠自己呀。” 萧鸿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你一个将养在长公主府中的郡主,有何好怕的?且不说这长公主府中有这么多侍卫,你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是我大锦的清河郡主,又有谁敢动你?” 赵宛宁苦涩地笑了笑,没说话。 萧鸿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 “你等下就在我这邀月苑吃早饭吧。我小厨房的厨娘做的早饭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 萧鸿祎手上动作没停,点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早饭后,赵宛宁叫上银烛画屏准备出府。 “你今天有事要忙吗?”赵宛宁问道。 吃饱喝足的萧鸿祎摇摇头:“我刚回京哪有什么事情,整日里被困在将军府,被我祖母逼着学女红,烦都烦死了。幸亏我认识了你,还能来找你玩。” 赵宛宁幸灾乐祸:“你学女红?没把手指头扎穿吧?” 萧鸿祎推了她一把。 赵宛宁被推的差点摔倒。 萧鸿祎又赶紧拉住她:“对不住对不住,我习惯了,下手没轻没重,没想到这么小的力气你也会受不住。” 赵宛宁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暗自垂泪:我知道是弱鸡,不用再强调了呜呜。 “你若无事那便跟我一起去灵山寺看看吧。” 灵山寺是京城有名的寺院,香火鼎盛,仅次于皇家寺院。 相传灵山寺的住持善行大师戒行精严,德高望重,可通古贯今,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那便是千年修来的福分。 只是善行大师轻易不为人道。 赵宛宁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自她重生后,便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那些梦境如此真实,仿佛是她亲身经历一般,但梦境的具体内容却与现实又有些不同。这让她很是苦恼。明明知道是梦,明明应该忽略不计,专注现实生活,但心底隐隐约约似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能得到大师的点拨就好了。 赵宛宁又想到铜镜里大公主那平静的面容和大红色的嫁衣。 事实上她并没有去过大公主府,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但在梦境中,她却对大公主的闺房了如指掌。 她从未见过有哪位女子会在自己的闺房中布置一个武器架,上面摆满了武器,有刀有剑有红缨枪。可是她梦见的大公主的闺房便是如此。更奇怪的是,通过这一世与大公主的接触,她隐约觉得,如果是大公主的话,她确实能做出这种事来。 萧鸿祎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城外灵山寺的方向去了。 银烛与画屏在一旁服侍。 “这是画屏做的蜜豆花糕,外面可吃不到,你尝尝看。”赵宛宁用银筷拣起一块金黄色的糕点,递给萧鸿祎。 萧鸿祎懒得用手拿直接就着赵宛宁的手咬了一大口,一个圆圆的糕点瞬间便只剩了一小块。 其余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萧鸿祎向来如此,她两口便将一整个蜜豆花糕吞进肚子:“好吃好吃。画屏,你的手艺太好了。” 画屏羞涩的笑笑:“萧姑娘谬赞了,奴婢受宠若惊。” 萧鸿祎自行用手拿起一块,道:“不要谦虚呀画屏,我萧鸿祎夸人向来都是有一说一,这蜜豆花糕是真的好吃。” 赵宛宁也开口说道:“画屏,你的手艺确实很不错。不管是这个蜜豆花糕还是之前的蓝雪乳酪。” “蓝雪乳酪?”萧鸿祎好奇道。 “是呀,那是画屏家乡的特产,你若是想吃,改天我让她再给你做罢。” 萧鸿祎点点头。 第十六章 灵山寺 马车在灵山寺外停下。 几人刚下车,便在灵山寺门口碰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人。 赵宛宁原本并没有看到他,抬脚跨进寺门的时候,却被那道士拦住了。 “这位道友且慢。”那道士穿着黑白相间的道服,手握一个浮尘,蓄着长长的胡须。 赵宛宁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我观道友与我有缘,想为道友卜上一卦。不知道友是否方便。” 不知道为什么,赵宛宁一看到他就觉得他并非是正经修道的方外之人。 他看着赵宛宁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你这道士也是奇怪。”萧鸿祎道:“不在自己的道观修身养性,怎么跑来寺庙了?来跟佛祖抢生意吗?” 那道士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会有女子这样不留情面地同他说话。 本朝民风开放,修仙的,问道的,礼佛的,各司其职,并未受到限制。 甚至由于钦天监的存在,修道之人的地位很高。上至圣上太子,下至平民百姓,对待道士也都恭恭敬敬。 萧鸿祎自然不在此列。 那道士笑了笑:“贫道确实与这位道友有缘,否则也不会在佛家门口与道友相遇。” “道友不妨坐下,我为你卜上一卦。” 赵宛宁本能的拒绝:“谢过这位道长。只是小女子信佛,恐怕冲撞了张天师,还请道长不要见怪。” 赵宛宁说罢便拉着萧鸿祎往寺庙里走,银烛和画屏紧随其后。 那道士伸出手想拉住赵宛宁,被眼疾手快的萧鸿祎抽剑挡住。 萧鸿祎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道士道:“佛门重地,还请道长不要妄为。” 萧鸿祎还想继续再说,被赵宛宁一把拉走。 几人匆忙进入灵山寺。 “你为什么拦着我?我感觉他不是什么正经道士。青天白日里,就敢在寺庙这种佛门清地对女子动手动脚,应该把他抓起来,送进大理寺去审一审。”萧鸿祎闷闷不乐道。 赵宛宁解释道:“我也觉得他不对劲。但他毕竟是个道士,若是我们与他发生冲突,他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怎么办?” “做什么小动作?开坛做法伤害你我吗?”萧鸿祎反问道:“你们不总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的?怎么这个时候又怕他一个臭道士了?” 赵宛宁不知道如何解释,原本她也是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但她又确确实实重生了,而且还接连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如今,倒也不得不信了。 赵宛宁道:“他一直想拉着我去算命,想来也只是借此敛财。你我已经逃脱,便不去计较吧。” 萧鸿祎愤愤不平:“这种半吊子道士就是想借着算命去坑蒙拐骗,伺机敛财。应该让大理寺的人把他们抓起来。” 进了大殿,赵宛宁恭恭敬敬的取了香,对着佛祖拜了三拜。 赵宛宁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她虔诚地在心底默念,若是佛祖您在天有灵,请您给我一些提示吧。我为何重生?又为何做这些奇怪的梦?我隐约觉得这并仅仅是一个梦,可这梦又与这一世不同。 萧鸿祎想了想,也取来香,学她对着佛祖拜了三拜,然后跪在蒲台上,双手合十道:“希望佛祖能保佑北境边关平安。” 赵宛宁转过头看着她。 萧鸿祎解释道:“来都来了,还是求个安心吧。我爹娘兄弟还在边关,若是起了战事,他们又要上战场了。” 赵宛宁点点头。她又想起昨日的梦境,北狄来犯,边关失守,朝廷议和,公主出嫁。 她总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梦。 灵山寺香火鼎盛,据说在寺庙许愿很灵,不少人慕名而来。 有几位衣着朴素的妇人互相搀扶着进了大殿。 她们的衣服打着补丁,鞋子沾满了泥土。看来是赶了远路。 几人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那口音绝对不是京城附近的人。 想来是听闻灵山寺灵验,不远万里而来。 赵宛宁想起萧鸿祎最近才从北境回京,便问道:“你回来的路上有听到什么异闻吗?” “什么异闻?”萧鸿祎道:“北狄那个老皇帝快要病死了算不算?” 赵宛宁点点头:“当然算呀,我久居京城。困于长公主府,不太了解这些事情。” “老皇帝这个事情我估计连上面都不知道。”萧鸿祎用手指了指天,“还是我阿兄,在城中抓到一个北狄的探子,审出来的。” “我离开幽州的时候,这个消息还未证实,我爹爹还没有向朝廷奏报。不过这已经过了些日子,若是,情报属实的话,也有可能已经上密折呈送给圣上了。” 赵宛宁若有所思。她问道:“若是那老皇帝死了,那是谁来继位呀?” “应该是北狄的大皇子吧,叫什么来着?耶律什么?”萧鸿祎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赵宛宁的心提了起来。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昨晚在梦里,北狄继位的是五皇子耶律延而不是大皇子。 “哦!我想起来了,大皇子叫耶律启。” 赵宛宁想了想,接着问道:“那你知道北狄的五皇子叫什么吗?” “五皇子我熟,耶律延。”萧鸿祎不假思索道:“他是北狄最不受宠的一个皇子,喜欢我们大锦的文化,经常混在商队里潜入幽州城里。我爹爹我兄长抓到他好几次。不过你问他做什么?” 赵宛宁的心猛然一沉。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赵宛宁从未从任何人口中听过北狄的事情。她又如何能梦到北狄的五皇子叫耶律延? 那几位远道而来的妇人坐在树下休息。 烈日炎炎,有僧人看她们辛苦,便请她们去禅房休息。 为首的妇人操着一口并不地道的官话道:“谢谢小师傅。听说灵山很是灵验,便从元州赶来。元州今年大旱,已经几个月没有下过雨了。眼看着地里的庄稼就要收成了,却因为干旱全部死在地里。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只好求求佛祖放过我们,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苦命人。” 赵宛宁却听出了一身冷汗。 元州土地肥沃,向来是富饶之地。她从未听到过元州干旱一事。也不知道朝廷知不知道这件事。 赵宛宁还在思考之时,一个僧人走了过来。 “这位施主,我家主持请您禅房一叙。” “我?”赵宛宁指了指自己:“你确定是请我吗?” 那僧人点点头。 “你说的住持是善行大师吗?” 那僧人又点点头。 赵宛宁实在觉得奇怪。今天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怪异。 “既是住持大师相邀,你便去吧。”萧鸿祎道,“你若是害怕的话,我陪着你。” 几人随着那僧人穿过重重佛堂来到一个幽静的禅院。 “几位女施主请在院内等待。”那僧人对着萧鸿祎道:“我们住持只邀请这位施主。” “我跟着一起去怎么啦?我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还怕我做什么坏事吗?”萧鸿祎道。 那僧人面露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宛宁安抚地拍了拍萧鸿祎:“你便不要为难人家了小师傅了。你们便在这里等我吧。” 萧鸿祎不情不愿地应下了,她走到院内树下的石桌处坐下,道:“我就在这里坐下了。若是有事,你就唤我。” 赵宛宁点点头,然后一人进了禅房。 “喂,小师傅。”萧鸿祎双手抱臂,“不给我们三位女施主上壶茶吗?” 那僧人面露窘色:“女施主,请稍等一下。” 不多时,他就端来了一壶茶,并三个茶杯。 “师命难违,还请女施主恕罪。” “好吧。”萧鸿祎抬了抬下巴,“那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禅房内。 只见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人端坐在室内打坐,想来便是灵山寺的住持善行大师。 赵宛宁一进禅房,大师便突然睁开眼睛。 那善行大师看起来上了年岁,蓄着银色的胡须。他目光如炬,眼神带着善意落在赵宛宁身上。 在他温和的眼神中,赵宛宁放松了下来。 那僧人道:“女施主别来无恙。” 赵宛宁条件反射的点点头,随即问道:“您就是善行大师吧。” “正是老衲。”那僧人回道。 赵宛宁觉得奇怪,她并没有见过善行大师,为何却觉得善行大师见过她。 “这位施主,老衲今日邀您是想跟您说,重生不易,还请施主务必珍惜。” 听到重生二字,赵宛宁瞬间站起身,情绪激动道:“大师,您是否知道关于我的事情?就是重生、我重生......” 善行大师摇摇头:“老衲只知你并非当世之人。” 赵宛宁语无伦次,道:“那您为何要说我重生……” “这句话是有人托老衲带给施主的。” 赵宛宁向前两步:“您是说有人知道我是重生的,还跟您说了,这个人是谁?” 善行大师摇摇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未到时机,施主不若跟随本心。” 赵宛宁继续问道:“大师,您也知道我并非当世之人,如今我一人在这不属于我的世上踽踽独行,实在艰辛。我近日经常梦魇,但我总觉得那并不仅仅是个梦,它太真实了,仿佛是我亲身经历的,可我又确实没有经历过。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请大师能够指点迷津。” 善行大师又摇了摇头:“一切自有安排,施主所做之事皆有定数,施主跟随本心即可。” “若只是事关宛宁自身,宛宁自当随心,可是这些事情似乎关乎百姓和家国天下,宛宁实在忧心。若是因为宛宁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施主若是困惑,自可与信任之人商议。” “如今知道我并非当事之人的人,只有您和您说的那位托您带话之人。宛宁即使说出心中之担忧,恐怕也无人相信。” “阿弥陀佛。施主,远在天边。” 第十七章 张道长 玉露院。 长公主的动作很快,百花宴隔天就请来了专职的教养嬷嬷。 郑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她幼时便被选进宫中,一路从普普通通的辛者库宫女,成长为太后娘娘身边的一等大宫女。后来,由于郑嬷嬷识矩守礼,堪称典范,便被封为教养嬷嬷,在宫中专司教养之事。无论是刚入宫的宫女太监,还是被送进宫中的后宫嫔妃,以及各位皇子公主,皆由郑嬷嬷来传授宫中礼节。 郑嬷嬷终身未嫁,太后体贴,念她如今年岁已大,便放她出宫,颐养天年。 她在宫中忙碌了一辈子,终于能够闲下来了。 郑嬷嬷出宫后,世家贵族里,有些心思活络的人想邀请她入府,教习本族女子学一学礼节,却都被郑嬷嬷拒绝了。 没想到长公主能请她出山。 郑嬷嬷两鬓斑白,发髻简单却不留一丝碎发,只簪了一只步摇。她穿着妥帖的靛青色襦裙,走路时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看起来很是精神。 赵宸安只能看到她飘动的裙摆,却看不到她的脚步是如何移动的,发髻间的步摇稳稳的,丝毫未动。 “见过宸安小姐。”郑嬷嬷问候道:“今日起,我便是您的教养嬷嬷,由我来教您宫中礼节。” 郑嬷嬷说话间表情严肃,赵宸安看得心里有些发怵。暗自抱怨,自己不过是人前胡言乱语了几句,怎么还真的找了一个教养嬷嬷来啊?面相看起来很凶,很不好对付的样子。 赵宸安并没有多想,这郑嬷嬷确实严厉。不管是说话做事还是教习礼仪,郑嬷嬷都是严格按照宫中礼仪来,行事一板一眼,循规蹈矩。 单说行走这一项,为了让赵宸安达到莲步轻易,步摇不动的效果,郑嬷嬷在赵宸安的头顶放了一只铁碗,碗中盛满了茶水,让她顶着铁碗往前走。 赵宸安要集中精力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若是走错一步,那碗中的茶水便会溢出,洒在赵宸安的发间。 赵宸安自小生活在洛川,她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家中无人教她礼节,她像一株野草一般野蛮生长。也就是来了长公主府,她才开始学习礼仪。尽管她很努力的学习,极力融入京城的贵女圈,但她举手之投足之间依然流露出一种没有教养的愚蠢。 虽然她极力否认,但在心底她也知道自己礼仪不好,缺少教养。 赵宸安在心里安慰自己到,就当是在为以后铺路罢了。她赵宸安可是要站在权力顶端的女人,自然处处都须做得完美,如此才能成为天下人的表率。 正幻想着以后自己站在权力之巅睥睨众生,赵宸安突然脚下一滑,铁碗倾斜,碗中的茶水尽数洒落,浇了赵宸安一头冷茶。 茶水顺着她的额头脸颊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她华贵的衣裙上。 那是她最爱的鹅黄色真丝孔雀百褶裙。褐色的茶水在鹅黄的裙摆上留下一道道难看的印记。 “不学了!不学了!”赵宸安气得将铁碗用力甩了出去。那铁碗带着力道砸在了门廊上,重重地响了一声。木质的门廊上便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刻印。 铁碗被弹到地面上,骨碌碌地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一双精致华贵的绣鞋前。 赵宸安顺着那双绣鞋往上看,对上长公主失望的眼神。 “你便是如此学习礼仪的吗?”长公主冷着声音问道。 赵宸安知道她是生气了。 这已经是长公主第二次对她生气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长公主年轻时也是独断独行、说一不二之人,她本就是皇家贵胄,自带威严。即使长公主已经吃斋念佛十余年,平日里看起来像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但她一旦生气发怒,那股子气势便释放出来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宸安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姨母。”赵成安小心翼翼唤道:“宸安不是故意的,您不要生气。” “郑嬷嬷。”长公主却看都不看赵宸安一眼,径直吩咐郑嬷嬷道:“她便交给您教养了。” “您放心大胆地教,不用顾及我。” 说罢,长公主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不给赵宸安一丝挽回的机会。 “姨母,姨母!”赵宸安伸手想拉住长公主,却被郑嬷嬷带人给拦下了。 “宸安小姐,”郑嬷嬷语气生冷:“我们开始罢。您刚刚又洒了一碗茶水。今日加练一个时辰,练不完不得吃饭。” “你——”赵宸安想发火。她一个低等下人凭什么对着她大呼小叫,还惩罚她,不让她吃饭? 但当赵宸安对上郑嬷嬷那冰冷的眼神,她便将自觉地将后面的话全都吞进肚子。 长公主如今对她的态度骤变,不仅不像以前一般对她百依百顺,反而还冲她生气,当着下人的面打她的脸。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待查出问题所在,再行从长计议。 一旁候着的若梦已经将那个铁碗捡起来并倒满了茶水。赵宸安拿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茶水,接过铁碗放在头顶,开始了新一轮的练习。 结束了一天学习,赵宸安强忍着情绪,勉强挤出一张笑脸,恭敬地送郑嬷嬷离开:“宸安谢过郑嬷嬷。” 人刚一走,她瞬间拉下脸,将屋中的摆设砸了个粉碎。若梦候在一旁不敢出声,生怕自己引火烧身。 赵宸安发泄够了,便去洗漱换衣。 她让若梦在浴桶里放了两大篮玫瑰花瓣,反复地用皂角清洗她的秀发。那铁观音的味道却怎么也清洗不掉,一直萦绕在她的鼻尖,似在提醒她今日所吃的苦。 赵宸安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走到权力顶端,拥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将今日欺压我的这些人统统踩在脚下。 一想到明日还要继续被郑嬷嬷那个老虔婆教规矩,赵宸安便觉得痛苦。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长公主突然就变成这样。 趁着身边四下无人,赵宸安偷偷地放飞了一只鸽子,那鸽子的爪子上系着一小节竹筒,带着赵宸安的求救飞出了长公主府。 深夜。 赵宸安床前的窗户被敲了三下。 赵宸安欣喜的下床打开窗子,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窗外站着一个身着黑白相间道袍的男子,他的脸隐在阴影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映照着清冷的月光,看起来有些诡异。 “张道长,您终于来了。”赵宸安见到救星十分欣喜:“您快救救我罢!” “符咒是失效了吗?为什么长公主对我的态度突然变了?” 这个张道长便是白日里在灵山寺前要给赵宛宁卜卦的那个道士。 昨日他接到了赵宸安的飞鸽传书,得知长公主对她态度有变,他便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符咒出了问题。虽然他自信他下的咒术无人可解,可还是忍不住跟踪赵宛宁去了灵山寺,并想借机接近赵宛宁,查看她身上的符咒是否安好。可惜被赵宛宁拒绝了。 他下的咒术若是不能直接接触到被下咒之人,便不能查看咒术的详细情况。他从赵宛宁面相上来看,那咒术并未失效。 那张道长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甚在意。他下的咒毕竟是禁术,根据术法所记载,中咒之人偶尔出现些小问题也无伤大雅,不会影响最终的效果即可。 今日他又接到了赵宸安的飞鸽传书。 为了防止自己与赵宸安的关系暴露,他并不希望赵宸安经常与他传递消息。可是这个蠢丫头却连着两天给他飞鸽传书,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实在放心不下的张道长这才深夜来访。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值得你连着两天给我飞鸽传书?” 赵宸安赶紧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跟张道长叙述了一遍。当然,在她的叙述里,她把赵宛宁和长公主形容的十分恶毒。却简单的略过了自己所做之事,包括她人前失礼,导致长公主请了一个厉害的嬷嬷来教她礼仪规矩。 “废物!”张道长语带嫌弃,“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赵宸安被他骂也不敢还口,只得乖乖听着。 待张道长说完之后,赵宸安才敢开口,语气卑微:“天师,我也不想如此麻烦您,可我实在过不下去了,还请您救救我。” 那张道长掐指算了算,然后开口道:“我今日来之前已经去检查了赵宛宁身上的咒术,方才又去看了长公主身上的咒术,咒术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或许是你感觉有误。” “怎么可能?”赵宸安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觉察出话中的不敬之意,又赶紧卑微说道:“长公主从未对我有过如此冷漠的语气。昨日也是当着外人的和赵宛宁的面直接训斥我,今日还请了一个极为凶悍的嬷嬷折磨我。” “绝对不会是我感觉有误。”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是我的咒术有问题?”张道长闲闲道。 “不敢不敢。”赵宸安赶紧解释:“可是这个嬷嬷实在太严厉了,我不想受她的折磨。” “而且,长公主近日对赵宛宁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那道士思考了片刻,复又开口:“若是有机会,你想办法取来赵宛宁的头发,若是能取来她的血就更好。我再给她多加一个咒术,将她身上的运气全部夺了。” 达到目的的赵宸安连忙道谢:“宸安谢谢张道长。” 第十八章 苏氏姐妹 回程的路上,马车从朱雀大街穿行而过。 朱雀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清乐酒楼和珍品阁都在此条街上,除此以外,大周有名的商号,几乎都在朱雀大街设有分号。 马车突然停下了。 隔着车帘,赵宛宁听到驾车的车夫扯着嗓子喊道:“让一让,大家让一让!先让我们过去罢。” 赵宛宁撩开马车车窗上的帘子,从车窗外看去,马车即将经过一个路口,那路口却不知出了何事,聚集了一群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刚好将路口堵住,马车不得通行。 银烛向来机灵,最喜欢凑热闹。不等赵宛宁开口,银烛便掀开车帘,跳下马车:“郡主,萧小姐,银烛先下去看看什么情况。” 萧鸿祎一看有热闹可看,也有些忍不住了,但赵宛宁还在马车上。如今马车在闹市区,前方又有百姓聚集。若是这马突然受惊,在闹市区狂奔起来,怕是会伤到百姓。 赵宛宁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又拉开车帘看了看,前方的百姓越聚越多,一时半刻也不会散开,马车无法通行。赵宛宁思考片刻,对萧鸿祎说:“鸿祎,你想下去看看吗?或者我们在这朱雀大街逛一逛?” 萧鸿祎自然没有意见,她兴奋道:“走走走,我最爱看热闹了。” 萧鸿祎说着便拉起了赵宛宁,三人迅速下了马车。赵宛宁吩咐车夫先驾车绕路回长公主府,她们几人要在朱雀大街逛一逛。 人群拥挤,她们此刻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视线被挡了个严严实实,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画屏,”萧鸿祎开口道:“你站在这里不要乱动,以免银烛回来找不到我们。我带你家郡主长长见识去。” 说罢,不待画屏反应,萧鸿祎便反手拉住赵宛宁往人群中冲去。 “万万不可啊,萧姑娘!”画屏话音未落,萧鸿祎已经带着赵宛宁消失在人群之中。只余画屏在原地担心:郡主本是千金之躯,如此冲进人群之中,若是出现什么差错,她要如何向长公主交代? 萧鸿祎像被放进池塘中的金鱼。她身形矫健,拉着赵宛宁在人群中四处穿梭,赵宛宁只能看到她扎起来的高高的马尾,和马尾上那条束发的红色发带。 赵宛宁觉得很新奇,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她的四周是黎民百姓,他们有的是年迈的老妪,有的是身强体壮的汉子,也有像萧鸿祎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总是遵规循规地生活,走路的姿态要端正,步子不可过大。也没有人跟着她并肩而行,银烛与画屏总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她的身侧却空落落的,空无一人。 像如今这般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还是第一次。 她不停地小声说着抱歉,也不知身边被挤到的人能不能听到。 萧鸿祎很快就把她带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两个身穿白色丧服的女子跪在地上,一个看起来不过及笄,一个看起来才七八岁。她们面前铺着一张白布,上面写着卖身葬母几个大字,大字的下面还有几行小字。 赵宛宁仔细辨认,原来这两个女子是一对姐妹,姐姐名唤苏云,妹妹名唤苏雨。她们原是元州人士,元州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父亲病故,母女三人便来京城投奔表舅一家。不曾想表舅家道中落,又见这对姐妹长相清秀,便想把两姐妹卖进勾栏院。她们的母亲察觉出表舅的龌龊心思,便想带着两姐妹离开。那表舅一家为了逼迫两姐妹就范,便殴打她们的母亲。她们母亲本就体弱多病,被这么一打人便只剩两口气。表舅一家怕闹出人命,便及时收手将她们赶了出来。 她们一路奔波,带来的银钱为了给母亲看病也花光了。母亲去世后,连安葬母亲的费用都拿不出来,这才想出卖身葬母的法子。 “居然有人敢在天子脚下逼良为娼,我看得赶紧报官,让大理寺把这群人给抓了。”萧鸿祎愤愤不平。 赵宛宁拉了拉她的手。 “当务之急是先让这位母亲入土为安。”赵宛宁在两人身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姐姐苏云齐平:“我这里有些银钱,你们先安排一下后事吧。”说罢,赵宛宁便解下身上带着的香囊,递给那位女子。 那香囊沉甸甸的,画屏在里面装了一些散碎银子,加起来足足有三十两。 苏云感激地接过香囊:“谢谢女菩萨!谢谢你菩萨!” 苏雨也赶紧磕头感谢。 那对姐妹要价二十两卖身葬母,这二十两对于达官贵人而言,可能只是一只珠钗,一顿酒钱,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却是一家四口足足两年的花销。 然而,达官贵人家的侍女奴才都是些知根知底家生子,为了安全着想,他们不会随意外面买人入府。普通百姓又怎么会花钱购买两个侍女回家? 也因此,围观的百姓虽然很多,却迟迟没有人出价,两姐妹在这条街上跪了两个时辰。 见赵宛宁和萧鸿祎已经出钱买下那对姐妹,看热闹的人群便陆陆续续散去了,大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赵宛宁告诫道:“你们拿了银钱安置好母亲,便去寻个差事吧。只是这自由之身难得,不要再随便卖身了。” 那苏云强忍眼泪道:“这世道艰难,我与妹妹在这京城举目无亲。实在是难以寻到合适的差事。” “不瞒女菩萨,我和妹妹也曾想通过牙贩子去寻个差事。却没想到那牙贩也想推我们姐妹进入火坑,若不是我小妹机警,恐怕我姐妹二人早已沦落风尘。我和妹妹也实在没有办法,走投无路之下才想起卖身葬母。” 苏云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女菩萨您既然已经给了我们银钱,那我和妹妹便是您的人了。待我和妹妹将母亲安葬好,便跟着您,听从您的吩咐。” 赵宛宁给钱只是怜惜她们命途多舛,想让她们安葬母亲,并没有想买下她们的意思。 人群散开以后,银烛和画屏也赶来赵宛宁的身边。 那苏雨一看银烛和画屏穿着体面,处事妥帖,心下有了计较,怕是赵宛宁看不上她们姐妹二人。观这赵宛宁的穿着打扮,应是非富即贵之人。 苏雨确实不想在举目无亲的京城四处碰壁了,她想着若是能跟着赵宛宁这样的富贵人家做侍女、做下人,像她身旁的两个侍女一般也是好的。于是,苏雨开口道:“女菩萨,我和姐姐什么都会的,洗衣做饭,刺绣种菜,我们都会的。我们两个跟着您回家,有口饭吃就可以。还望女菩萨帮帮我们!” 说着,苏雨又开始磕头。 听到她这么讲,银烛赶紧附耳小声地跟赵宛宁说:“郡主,您可千万别心软。把这外面不知根知底的人带回府,长公主肯定会生气的。” 画屏倒是一直没有说话,因为她也不是长公主府的家生子,而是赵宛宁幼时出门非要买回来的小侍女。 赵宛宁转头看了看画屏,又看了看萧鸿祎。 萧鸿祎被她看了一眼,赶紧道:“你别看我呀,我哪儿敢带人回家?说不定过几个月我就走了。” 赵宛宁沉思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道:“既然你们无处可去,那便跟着我吧。只是卖身一事须得慎重考虑,若是真的签了卖身契,过了官印,那你们便再无反悔之地。” 那两姊妹赶紧磕头,“谢谢女菩萨!我们愿意的。” “这样吧,这三十两就当我是借给你们的,”赵宛宁叹了口气:“我也不能把你们带回府,不过我最近打算自己做些小生意,刚好需要人手。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来?我可以付你们工钱。” 那两姐妹一听,这样既可以保住自由之身,又相当于有了一份可以领工钱的差事,自然乐意之至。 赵宛宁见她们姐妹二人没有意见,便道:“那你们先去安葬母亲吧。五日后,这个时辰,我们还在这里相见。到时我会跟你你们说具体的安排。” 赵宛宁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非要卖身之人。 “这也不奇怪,你们非亲非故的。她们若是就这样白白接受了你的好意,内心也会忐忑不安。”萧鸿祎说道,“有的人虽然生活穷困,但也有一身傲气。” “再说了,你一看就是个有钱有势的贵族小姐。若是能跟你进府当差,不仅有了安身之地,还可以赚钱,也算是个好差事。” “可是卖身给我了,那她们这辈子便摆脱不了奴籍了。” “奴籍而已,跟活命相比不算什么。” 赵宛宁不再开口。 身后,银烛拉拉画屏的手,画屏对着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画屏,”赵宛宁突然道:“你和银烛的卖身契都在我的手里,若是哪天你们两个不愿意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会把它交给你们的。” 听到这话,银烛和画屏同时惊讶地抬头,没想到郡主居然要来了她们两个的卖身契。明明这些年郡主自己也过得艰难,难以想象她是如何从长公主那里要来的。 气氛莫名变得沉重。 萧鸿祎不喜欢这么沉重的氛围,打趣道:“行了行了,还在大街上呢。别搁这儿给我表演主仆情深了。我看前面那家店人还挺多,我们去看看罢。” 赵宛宁一抬头,一座三层小楼立在眼前,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 珍品阁。 第十九章 赚钱 赵宛宁想起她与珍品阁还有一个生意要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去吧。 锦娘刚好在一楼招呼客人,一见到赵宛宁,便引她去二楼:“贵人来的正是时候,我们老板刚好在二楼。” 赵宛宁在二楼见到了珍品阁的老板孙三娘,那是一位年约三十的妇人,她身着鲜艳的百迭裙,梳着繁复的发髻,手执一把轻罗小扇。 “三娘见过郡主。” “现在没有郡主,只有一个想跟老板您谈生意的赵宛宁。” 那老板也是性情中人,抚掌道:“如此甚好,宛宁姑娘为人爽快,正合三娘心意。” 赵宛宁也笑了。 契约签的很快。赵婉宁当时也只是灵光一闪,严格来说,那点子也是从上一世的珍品阁学来的。孙老板又是个实在人,钱给得很到位。 签好契约,赵宛宁便带着萧鸿祎在珍品阁看看。 珍品阁共有三层。 一楼是些时兴的衣裳首饰,都是一些成品,胜在造型别致,价格平民,因此吸引了不少女子前来购买。 珍品阁的二楼也是衣裳首饰,但比较奢华,价格也比较高昂。除了成品,也接一些定制。 珍品阁的三楼是老板和伙计们住的地方,不对外开放。 “这珍品阁的衣服首饰果然与众不同。”萧鸿祎边逛边说。“我在边关的时候,每年生辰,我娘亲都会从珍品阁给我定制衣裳首饰送过去。我幽州的朋友,还很羡慕想要买到同款。” “看来这老板还是挺会做生意的。”赵宛宁点头道:“我听说珍品阁的老板也是白手起家一手建立的,而且她请来的这些绣娘,与其说是店里的伙计,不如说是她收留的苦命女子。”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赵宛宁叹道:“若是我有了这样的能力,我也想要为天下的女子做些事情。” “安德什么什么?”萧鸿祎疑惑地问道:“这话我怎么听着好耳熟?”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赵宛宁又重复了一遍。 “哦哦,我想起来了。”萧鸿祎拍拍脑袋:“大公主也说过同样的话。” 赵宛宁神色一凛,她想到善行大师说的话,值得她信任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如此来说,这人便是指大公主吗? “这根簪子看起来不错。”赵宛宁拿起一根银簪,那根簪子造型奇特,看起来像一柄宝剑,做工看起来也比较精致。 赵宛宁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这银簪与眼前的萧鸿祎实在相配。 “包起来罢。”赵宛宁说道。画屏便跟着珍品阁的伙计去付钱,不一会儿便拿着装着簪子的檀木盒子回来。 赵宛宁接过檀木盒送给萧鸿祎。 萧鸿祎惊讶地双手接过:“这是送我的吗?” 赵宛宁点点头:“喜欢吗?看这造型是一柄宝剑的样子,一看就是应当属于你。就当是姐姐我送给你的见面礼罢。” 萧鸿祎忙不跌地收下了,她爽朗一笑:“既然你我二人以姐妹相称,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以后若是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我萧鸿祎绝对上刀山下火海,为你两肋插刀。” 赵宛宁噗嗤一笑:“倒也不必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你好好教我功夫就行。” 萧鸿祎瞬间站直了身体,拿出了她在军中历练的气势,气沉丹田:“保证完成任务!” 她声音洪亮,在这热热闹嘈杂的店铺内,依旧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跟她站在一起的赵宛宁被迫接受众人的眼神,尴尬极了。 赵宛宁迅速低着头,拽着她的胳膊疾步走出珍品阁。 “你干嘛拉我出来呀,我刚刚看到一个玉镯挺适合你的。你等我回去把它买下来送给你,我们也来个礼尚往来。”萧鸿祎一边说,一边往珍品阁走。 赵宛宁不想再丢人现眼,便拉着她道:“我们先去用午膳吧,我饿了。” 萧鸿祎点点头:“那好吧。地点你选,我请客。” 赵宛宁笑了:“好啊。那便去清乐酒楼罢。” 清乐酒楼人声鼎沸。 店小二领着她们去了二楼的一个角落:“对不住了二位姑娘。店里的客人太多,没有包厢了。” 赵宛宁点点头:“无碍,在这里也可以。” 萧鸿祎是第一次来清乐酒楼,便由赵宛宁点菜,她点了几个招牌菜,还点了两碗桂花藕粉。 饭菜很快就送上来了,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这桂花藕粉,你尝尝。”赵宛宁道。 萧鸿祎是真的饿了。她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感叹道:“确实好吃。” 赵宛宁在长公主府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她默默低头用膳。 军营出身的萧鸿祎却做不到。她边吃边说:“你今日跟那苏氏姐妹说你要做生意。什么意思呀?你要开店吗?” 赵宛宁没说话,继续用膳。 没有得到回应的萧鸿祎继续追问:“我记得大公主说她有封邑。你既是郡主,应该也有吧。再加上宫中的赏赐和长公主......你是这么有钱,为何还要想着开店呀?” 赵宛宁觉得如果她不回答的话,萧鸿祎一个人也可以说完一顿饭的功夫。她抬头看周围的人,大都是边用膳边谈天,反而是不说话的自己比较少见。 赵宛宁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娓娓道来:“宫里的赏赐,郡主的封邑和俸禄,终究不是靠我自己得到的。万一有一日,被.....收回。”赵宛宁顿了顿,“还是靠自己努力挣来的钱,才是真正的属于自己。” 萧鸿祎被她说得云里雾里:“宫里的赏赐难道还会收回吗?还有你郡主的封邑和俸禄。再说了,你还有长公主呢。” “你可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以后肯定要继承长公主府的。” 赵宛宁牵起嘴角,带着些苦涩:“那你便当是我为了好玩罢。” 萧鸿祎后知后觉地想起京中的那些传闻。 她实在无法理解那些传闻,长公主不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对投奔她的远房侄女视如己出。她与长公主接触不多,也就是昨日百花宴上见过一面。但通过昨天的观察,长公主与赵宛宁的相处,明显可以看出长公主还是在意赵宛宁的。反倒是对那个赵宸安,并不如传闻所说的那般。 看来传闻并不可尽信。 “那你想要做什么生意呀?”萧鸿祎转移话题:“卖衣裳首饰?还是胭脂水粉?” 赵宛宁摇摇头,“我想开一家书铺。” “书铺?”萧鸿祎惊讶地问道:“为何想开书铺?书铺好像不怎么容易赚钱呀。” 赵宛宁自然知道书铺利润微薄,但她开书铺是想多个渠道去寻找三善成大师的消息,并不是真的想通过书铺赚钱。 当然,她也在想做什么生意可以多赚些银钱,这样以后也方便她跑路。最好能开成老字号的,在大周境内各个地方都开分号,那样她便可以借着巡查生意的名头四处闯荡,踏遍这大周河山。 萧鸿祎还在继续碎碎念道:“要是你缺银子的话也可以跟我说。” 赵宛宁笑了笑:“这点银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不过你今日所说的话,我可记下了。万一有哪一日我落魄了,还需要你的救济呢。” 萧鸿祎拍拍胸脯:“没问题,你的事就是我萧鸿祎的事。” 两人用完午膳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一行书生打扮的人上楼。 赵宛宁的视线不经意地撞上了人群中的裴越。 她赶紧躲开视线。 对于裴越,她总是矛盾的。重生之后,她便想清楚了,无论上一世是何原因,这一世她都想要避开裴越,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牵扯。然而总是事与愿违。自她重生后,虽然她和裴越的婚约没有了,但是却在别的地方屡次与裴越相遇。 裴越见到赵宛宁的一瞬,眼睛突然亮了。 今日他们几个好友一同聚会,秋闱将至,他原想将自己关在家中好好复习,虽然他上一世连中三元,成了大周朝的状元郎。但重来一世,他不能保证这次自己能够考中。裴家式微,他又因为父亲的原因不能上战场立军功,只能靠读书科举进入官场。若是不能高中,他便不能进入朝中,为父亲申冤。 陆淳知却道,昨日他已经去参加了长公主府的百花宴,今日不陪着好友们,岂不是显得他重色轻友? 加上其他好友再从中帮腔,说什么读书也要劳逸结合。 裴越便被他们拉了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裴越也不好跟赵宛宁打招呼。他站在人群里,偷偷地打量赵宛宁。 赵宛宁准备离开,却突然被人叫住。 “清河郡主安。”一个温润的男声叫住了她。 赵宛宁寻声望去,那男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清乐酒楼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赵宛宁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有些不悦道:“公子,你认错人了。” 说话的男子却道:“郡主,我是陆淳知呀。” 姓陆?赵宛宁突然想起来昨日那个用竹叶杀死青蛇的人。“原来是陆公子,宛宁愚笨,还请见谅。” 陆淳知周围的人除了裴越,其他人都未去昨日的百花宴。见陆淳知与一貌美女子搭话,便心领神会。 陆淳知道:“郡主巧遇。” 萧鸿祎拉拉赵宛宁,赵宛宁破颜色微笑:“宛宁还有其他事情,失陪了。” 赵宛宁一走,其余几人便发出起哄的声音。 裴越听得难受。他不知道为什么陆淳知会与赵宛宁相识,且赵宛宁对他的态度令人遐想,不禁心情有些郁闷。 好友们还在追问陆淳知与那位女子的关系,裴越突然拉开凳子,木凳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十分刺耳,几人便停下说话,一齐看向他:“怎么了裴兄?” 裴越讪讪道:“我突然想起,爷爷今日要我去寻他。” “失陪了。” 第二十章 乞巧 乞巧节这日,京城举办了庙会。 赵宛宁早早的在邀月苑祭拜七姐,画屏提前准备了巧果。她确实擅长做各种美食小吃。赵宛宁想了想道:“画屏,若是我想开个糕点铺子,你愿意来帮忙吗?” 画屏停下手中的活计,疑惑地问:“郡主,您不是要开书铺吗?怎么又想开糕点铺子呀?” 赵宛宁解释道:“书铺挣不得钱。若是想要挣钱的话,还是需要另寻出路。我觉得你的手艺就很不错,而且京城这里没有北地口味的糕点,若是我们做起来,生意当然不错,而且暂时也无人能够分一杯羹。” 画屏有些犹豫。 赵宛宁想了想又道:“若是你不想抛头露面的话,那我去寻两个厨娘,你教她们做即可。放心,店铺的盈利,我分你一半,你看怎么样?” 画屏摇摇头,解释道:“郡主,我不是在意这个。”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说。”赵宛宁拉起画屏的右手,“若是我能解决就最好,若是不能解决,那我也可以帮你分担分担。” 见画屏还在犹豫,赵宛宁便安抚道:“你也不用即刻给我答复,我们先把书铺开了再说罢。” 正说着,银烛已经端来了穿针乞巧用的物什。 主仆三人来到院子里,今夜的弯月格外明亮,银色的月光如丝绸一般细腻,轻轻铺在墨色的夜空中,上头还缀着几颗星子。 大周乞巧节的习俗是,女子要在月光下就着月光,将五色丝线穿进连续排列的七孔针,能够将线快速全部穿过便成为“得巧”。 银烛适时的送上五色丝线和七孔针:“郡主,您快试试看能不能将这根线在穿进这七孔针里。” 赵宛宁皱着眉头,这穿针乞巧礼需要款速地将线穿进连续的针孔里,她不善女红,平日里也未曾穿过针引过线,哪里做得来这么细致的事情? 画屏也说道:“根据咱们大周的传统,乞巧节这日女子要当庭布筵,虔诚地跪拜织女星,乞求七姐能够保佑我们智慧过人。” 赵宛宁当然不相信单单做这个仪式就能保佑自己智慧过人,但挡不住银烛和画屏重视。还跟她说:“郡主既然想要开铺子赚钱,那多拜一个神仙保佑自己也是好的。” 赵宛宁有时候觉得封建迷信不可取。 敌不过两个小丫头的热情,赵宛宁只好左手拿着七孔针,右手拿着五色丝线,借着月光穿针引线。 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赵宛宁的手指被扎到了好几次,才终于磕磕绊绊地穿好了全部的针线。 “好啦好啦。七姐也拜了,巧果也吃了,穿针也做了。趁着现在时辰尚早,我们赶紧出府罢。” “红鸿祎应该也等急了。” 银烛点点头,然后动作利落地收起针线。 待她们主仆三人出府后,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摸进邀月苑,收走了那七孔针。 今夜没有宵禁,大街上人声鼎沸。 赵宛宁三人经过玩杂耍的摊前驻足看了一会儿,又去买了冰糖葫芦,还有糖人。 如此走走逛逛,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萧鸿祎却还没来。 赵宛宁拿着糖人,那糖人是画的是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鹤,栩栩如生,她拿在手中不舍得吃。 人潮拥挤,赵宛宁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那白鹤也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赵宛宁抬头正想发怒,却对上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郎。 是齐斟。 赵宛宁觉得晦气,转头便想离开。却没想到那齐斟一手拉住了她。 赵宛宁回头怒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齐将军松手。” 齐斟却支支吾吾道:“郡主,是齐斟唐突了。” “既知唐突,那便即刻松手。”赵宛宁蹙着眉头,努力想挣脱齐斟的桎梏。 齐斟却视若无睹,继续道:“郡主可否换个地方,齐斟有事与郡主相商。” 赵宛宁冷冷一笑:“你我二人已解除婚约,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竟不知我与齐小将军有何事情需要商量。” 齐斟被赵宛宁噎了一下,又道:“在下便是为了婚约一事,为郡主道歉。清乐酒楼一叙之后,齐斟守口如瓶,并未往外头传些什么,却不知为何会流传出这些风言风语。” “在下一直想找机会与郡主道歉,却总被长公主拦住。今日好不容易与郡主偶遇,还请郡主容在下解释清楚。” 赵宛宁并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不管外头的传言是不是他传出来的,他们既然已经解除了婚约,那便没有再联系的必要。她不是什么圣人,做不到大度原谅,只能眼不见心为静。 齐斟却突然变得扭扭捏捏。 “齐小将军,你的道歉我接受了。”赵宛宁冷冷道:“只是我希望我二人今后不要再相见了。若是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请你把我当做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我们此生不负相见。” 听到此生不负相见,齐斟的心脏却突然抽痛了一下,他脱口而出:“不要不相见。” 赵宛宁哂笑道:“也对,你还要求娶我的表妹。说不定以后就是我的表妹夫了,你我二人也算得上是亲戚。”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斟道。 二人还在拉扯,赵宸安突然出现。 “宛宁姐姐!”赵宸安语气惊喜:“你也来逛庙会呀。” 赵宛宁冷笑一声:“明知故问。” 赵宸安见齐斟也在,便委委屈屈道:“姐姐,宸安只是在庙会上见到你有些欣喜。宸安往日并未参加过庙会,这是第一次。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姐姐不要生气。” 赵宛宁并不在意她说什么。赵宸安最擅长装可怜,嗯只是赵宛宁并不吃这一套。 齐斟早在赵宸安出现的时候,便松开了赵宛宁的手。 赵宛宁粲然一笑:“刚好齐小将军也在,你便让齐小将军陪你逛庙会吧。” 赵宸安才不想跟木头一般的齐斟一起。她亲昵地挽上赵宛宁的手臂继续说道:“姐姐你是在嫌弃宸安吗?” 赵宛宁直接把她的手拂下来,阴阳怪气道:“宸安妹妹,齐小将军对你情根深重,不日便要上门提亲。刚好,你二人在今日庙会上相遇,也算是有缘。你便趁着这个机会与齐小将军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吧。”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此次前来京城,便是与齐小将军一同回来的。想来你二人也是交情匪浅。” 说罢,赵宛宁不待赵宸安反应便转身走了。 齐斟看着赵宛宁决绝离开的背影有些难过。他也不知为何,明明他喜欢的是赵宸安,可是听到赵宛宁说今生不想与他相见的时候,会如此难过。而且,这次见到赵宸安的时候,不知为何他并没有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也许他对赵宸安的感情并不如之前那样深刻。 赵宸安才不想跟一个小将军一同逛庙会。她原是听说太子殿下今日将会微服出巡,她并没有见过太子,也不知道太子长何模样,所以想要跟着赵宛宁一道,若是能遇到太子,赵宛宁肯定能够认出来。 如今赵宛宁转身走了,她自然也要跟上去。 齐斟却记着赵宛宁的话,他认真道:“庙会人多眼杂,宸安小姐既是第一次逛庙会,不若与我同行吧。” 齐斟暂时还有用处,赵宸安暂时不想与他发生正面冲突。赵宸安转了转眼睛,随即说道:“我突然想起长公主今日布置的功课我还未完成,宸安失陪了。” 不知为何,看到赵宸安离开的背影,齐斟却觉得一阵轻松。 赵宛宁在拱桥处停住。 她又碰到裴越了。 京城还是太小了。赵宛宁暗自腹诽,她今日不该出门的。不仅碰到了齐斟和赵宸安,这会儿又碰见了裴越。 裴越此时孤身一人,站在人群之中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他见到赵宛宁的时候有些惊喜。 赵宛宁转身就走,却被裴越叫住:“裴越见过清河郡主。” 赵宛宁只好回礼道:“裴公子安好。” 裴越十分惊喜,他正想邀赵宛宁一同逛庙会的时候,萧鸿祎来了。 “你怎么才来呀?”赵宛宁抱怨,若是萧鸿祎早点到她就不用碰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了。 “还说呢。我奶奶押着我去弄那个乞巧穿针,我哪儿做得了这种精细活儿呀?但是奶奶说我要是不弄完就不让我出门。”萧鸿祎一副惨兮兮的样子继续道:“我这十根手指头恨不得全部扎穿了,才把线全部穿进去,这不一穿完我就来找你了。” 赵宛宁噗嗤一笑:“那咱俩还真是同道中人。我也被银烛和画屏逼着穿那个七孔针。手指头也是被扎了好几次,都流血了。” “那你可对自己真够狠的。”萧鸿祎拉起她的手指看了看:“也对,你一向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轻轻碰一下就会流血。不像我这种皮糙肉厚之人,被针扎了也就痛一下。” 赵宛宁想起裴越还在这里,便对他道:“裴公子,我要与萧家小姐一同逛庙会,失陪了。” 就在两人离开之后,裴越去了药铺。 “刚刚那人是不是那日跳进池塘救你的?”萧鸿祎问道:“我记得他还给你送了一本书。” 赵宛宁没说话,默认了。 “他是不是喜欢你呀?”萧鸿祎八卦道。 赵宛宁恼羞成怒,推了她一下:“我不想讨论这些儿女情长。” “是是是,赵老板。您现在一心扑在生意上,怎么样?店铺选好位置了吗?” “找好了,今日约你便是想请你随我一同去看看。” 赵宛宁带着萧鸿祎在巷子里穿行,最后在一个两层小楼前停住。这里正处于朱雀大街与玄武大街的交叉路口,应该能吸引不少人。 “这一楼可以当做书铺,二楼可以当做库房,还有两间厢房安置那苏氏姐妹。” 萧鸿祎点点头:“看起来确实不错,那我就提前祝赵老板财源广进。” 两人离开的时候又碰到裴越了。 裴越拿了两盒药膏道:“裴越唐突,听闻郡主与萧小姐手指受伤。这生肌活血膏止疼止血效果突出,还不会留疤。还望郡主与萧小姐笑纳。” 赵宛宁还未开口拒绝,萧鸿祎便一把接过,还扔了一盒给赵宛宁。 “那我们就谢谢裴公子了。” 第二十一章 转变 画屏最终还是答应了赵宛宁。 她本就擅长做家乡的美食,若是能帮助郡主,也不算浪费她的手艺。再者说,若是在府外开了店铺,她便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自由地出入长公主府。 店铺的位置赵宛宁已经选好了,就在书铺的对面。 只是她手上能用的现银有限,盘下书铺之后便所剩无几。 画屏惊讶道:“郡主,对面那家银铺就是您的呀。” 听到这个消息赵宛宁兴奋地坐起身子:“你是说这书铺对面的那家银铺是我的?” “是呀,郡主。”画屏道:“这是圣上封您为郡主时赏赐的铺子,只是您受封时年岁尚小,名下的产业便都交给长公主打理。我记得那家银铺好像收成不好,您等我一下,我去看一看账本。” 主仆三人便围在书房查看账本。 画屏翻到那家银铺近三年的账目,发现那家银铺经营惨淡,今年甚至出现了亏损。 “正好。”赵宛宁拍手道:“刚好这家银铺也赚不了什么钱,方便我改成糕点铺子,万一糕点铺子不挣钱,那也不会觉得可惜。” 画屏点点头:“若是郡主您决定用那家银铺来改成糕点铺子,最好还是先去找长公主。毕竟之前那家银铺都是由长公主代为打理。” “还要去找母亲呀。”赵宛宁肉眼可见的有些萎靡:“母亲也不是亲自打理呀,肯定是交给管家了,我直接去问管家要不就行了。” 画屏摇摇头:“郡主,管家可只认长公主。” “唉。”赵宛宁叹口气道:“那边去清旷院一趟罢。” “郡主,”画屏安慰道:“您也不必太过担忧。长公主如今对您的态度与以前大相径庭。若是您开口问长公主要回店铺,她肯定会同意的。” 虽然赵宛宁不想承认,但她自己也清楚,自她重生以来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与之前天差地别,长公主为她做的桩桩件件,她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反观长公主对赵宸安,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百依百顺。听说长公主把郑嬷嬷请来教赵宸安规矩。郑嬷嬷的手段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赵宸安肯定得吃不少苦,她既是将郑嬷嬷请来,那便确实是想要好好的教一教赵宸安。 赵宛宁对长公主的转变百思不得其解,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长公主只是望赵宸安成凤,一时疏忽。 经过摘星楼的时候,赵宛宁突然停住脚步。她还记得她正是因为在摘星楼楼顶用膳之时不小心坠楼身亡,只是上天可怜她让她重生。 看到楼上有一婢女正在擦拭栏杆,赵宛宁便赶紧吩咐到:“找工匠去把摘星楼的栏杆加固一下吧。” “是,郡主。”银烛应道。 “银烛,你再跟管家说一下,以后摘星楼的打扫还是让两人同行吧。楼那么高,万一不小心坠下来怎么办?” 银烛有些不解,郡主怎么会突然对摘星楼起了兴趣。她看着赵宛宁的侧脸,突然感觉郡主好像有些萧然尘外,仿佛即将羽化而登仙。 银烛被自己的联想吓到了。看来是不能再沉迷那些神神鬼鬼的画本子了。 清旷院。 赵宛宁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长公主倚在榻上,赵宸安站在她的身侧给她按摩肩膀。 赵宛宁仿仿佛回到了坠楼的那一天。 她跪在清旷院冰冷的石阶上,赵宸安从她身上经过,进入温暖的屋中。厚厚的门帘挡住了屋内的景象,却能听到长公主与赵宸安相谈甚欢的声音。 赵宛宁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妙。 “宛宁见过母亲。”赵宛宁施施然道。 闭目养神的长公主眼都没抬,反而是赵宸安先开口:“宛宁姐姐你来了,快坐呀。” 赵宛宁有些尴尬地起身,赵宸安突然端着一副主人家的架势让她不适。 清旷院的侍女给赵宛宁搬来了小杌子,赵宛宁便在旁边坐下。 “你今日来我这清旷院是为何?”长公主掀开眼皮看了赵宛宁一眼。 眼尖的赵宸安立刻把桌上的茶水端给长公主,长公主满意地接过,喝了一口茶:“还是宸安贴心。” 那话中暗含的深意,赵宛宁也听出来了。怎么感觉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又回到了重生前?可长公主昨日对赵宛宁还言辞恳切,还亲自给她送来了一双绣鞋,说是徐嬷嬷亲手做的,她也礼节周到地收下了。除此之外便是外出与萧鸿祎一同游庙会,她也没做什么呀,为何一夜之间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赵宛宁猜不到便不猜了,如今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清了清嗓子道:“母亲,宛宁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哦?”长公主闲闲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果然只有有事相求之时才会来看我这个糟老婆子,无所求时,连我这清旷院也不来一次。” 赵宛宁被长公主突然的责难噎住了。她愣了愣,然后解释道:“宛宁自退婚后,便心情抑郁,担心影响母亲,这才未曾来清旷院给母亲请安。还请母亲原谅女儿。” 听到退婚二字,长公主的眉头皱了起来:“那齐斟不过一个破落军户出生的野孩子,怎敢与你这金枝玉叶的郡主退婚?想来便是你那父亲镇北侯搞出来的。若是你当初听我的不与他定下婚约,今日也就不会被退婚。更不会有这么一场闹剧,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我长公主府的热闹。”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赵宛宁默默无言。明明当初是长公主主动去帮她退婚的,怎么突然又变成镇北侯的问题了。可她也不好因此事与长公主争辩。 长公主又开始细数镇北侯的种种,从当初镇北侯为了继承侯位与她决裂和离,说到镇北侯算计赵宛宁与那个齐斟定亲,再后来又说到齐斟退婚。 赵宛宁心里的那团小火苗就在长公主这一字一句的控诉之下渐渐熄灭了。 赵宛宁知道,那铺子长公主应该不会给她了。但她还是不死心,想要再试一次。于是她鼓起勇气问道:“母亲,宛宁今日前来是想问您要朱雀大街那间银铺的。” “你要那银铺做什么?”长公主问道:“怎么镇北侯府如今都落魄到要让你来接济他了?” “不是的母亲。”赵宛宁解释道:“我看那个银铺年年亏损,正好女儿目前有了一个小生意,想要试试看。希望母亲成全。” “呵。”长公主冷笑一声:“你以为这生意是你想做就能做成的吗?你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郡主,能做成什么生意?还是说你想把铺子要回来,与我这老婆子分家?” “若是你真想分家,那我倒也能高看你几分。看你这废物郡主离开了我长公主府有何能耐。” 长公主是真的生气了。她说出口的话如同刀剑一般,一刀一刀地刺入赵宛宁的心脏。 赵宛宁低着头,是呀,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郡主,不仅倒霉,而且废物。在长公主眼里,她一无是处,除了给长公主丢脸以外,什么也做不好。 她还以为重生后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也有了软化,却不想那只是昙花一现。长公主恨了她十多年,又怎么会突然转了态度。 她早该明白的,每次对长公主的讨好与殷勤,都会换来长公主的嫌弃甚至是厌恶。但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一个渴望母亲关爱与温暖的小孩子罢了。 “姨母,您消消气。”赵宸安道:“姐姐也只是想要为您分忧。” “她为我分忧?”长公主怒道:“她别给我添乱就好了,赶紧把自己嫁出去!留在我长公主府中丢人现眼。” 赵宛宁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开清旷院的。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来时还是阳光明媚,回去时却突然乌云密布。没走几步,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 砸在人身上生疼。 画屏从清旷院那里借了油纸伞,给赵宛宁撑在头顶。 那雨下的又急又大。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怎么能挡住那么大的雨呢? 一阵风吹来,雨丝便落在赵宛宁的脸上身上。松绿色的衣裙沾了水,变成了墨绿色。 赵宛宁浑然不觉,静静地走入雨幕之中。 经过摘星楼的时候,她又望了望高高的屋檐。摘星楼就那样沉默地立在雨幕之中。 赵宛宁突然想去楼上看看。 画屏一把拉住她道:“郡主,您已经淋湿了。先回邀月苑把衣服换了吧,不然您会生病的。” 当晚赵宛宁高烧不退。 画屏想去请女医却被她阻止:“别去了,让我死了罢。” “郡主!”画屏焦急地喊道:“您若是一心求死,那便遂了始作俑者的意!您忍心就这样痛苦的死去吗?什么都不争取,也不挣扎,就这样因为一场大雨死在这无人知晓的邀月苑!明日过后,关于您的传闻便会传遍整个京城,让您不得安息!” “画屏,你不要再说了……”银烛哭着喊道。 “我要说!”画屏继续道:“您以为您死了之后长公主会后悔吗?不会的,死了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人会在意你,更不会有人会为这件事后悔!” 昏昏沉沉之中,赵宛宁想起上一世,自己好不容易重生,原本就是想好好活下去,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放弃自己? 见赵宛宁软了态度,画屏赶紧冒雨出府请女医。 第二十二章 太子 熙熙攘攘的街角,一身藕粉色襦裙的赵宛宁立在街角。 她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十分憔悴。 “郡主郡主。”穿着粗布衣裳的银烛兴奋地跑了过来。 赵宛宁一看她这脸色便知道这事成了。 “当了多少?”赵宛宁问道。 银烛往她身边站了站,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 “500两呢郡主。”银烛小心翼翼地在赵宛宁耳边说道。 赵宛宁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500两足够她盘下一间铺子了。 前几日赵宛宁去问长公主要那间银铺,不仅被拒绝还被嘲讽了一顿。赵宛宁便又想到了一个法子,她从库房里挑出一块没有登记在案的玉佩,准备拿去当铺当掉。 只是她们跑了好几家当铺,都没能当出去。那些当铺只说她这玉佩不值钱,不收。 就在赵宛宁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在这条街上看到了这家隐藏在角落的小当铺。于是她便让银烛去试试看。 没想到这家无人问津的小当铺居然收下了,还当了500两银子。看来这玉佩还是个值钱的东西。 主仆三人办完了正事,便赶去朱雀大街。今日是赵宛宁与那苏氏姐妹约好的日子,也不知那苏氏姐妹是依约前来,还是拿着银子跑路了。 赵宛宁是希望那苏氏姐妹可以依约前来的。但若是那二人拿着银钱离开了,她也不会觉得奇怪。她如今对人性不抱有什么希望,毕竟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喜欢她。 越接近朱雀大街,赵宛宁越觉得难受。她踌躇道:“要不还是你们两个先去看看。若是那苏氏姐妹在的话,你们便回来叫我。若是她们......”赵宛宁顿了顿:“那你们便回来吧。” 画屏却劝道:“郡主,您要对自己有信心。那苏氏姐妹在京城无依无靠,您不计回报给了她们银钱去安葬母亲,避免卖身葬母的悲惨命运,又给她们提供一份差事,让她们在孤苦无依的京城有个饭碗。她们必当好好报答,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赵宛宁知道,画屏是在说那苏氏姐妹,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叹了口气,缓缓道:“那便走罢。” 远远地,银烛便看到朱雀大街等在她们相遇的位置的苏氏姐妹。 “郡主郡主。她们来了。” 赵宛宁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见过主子。”那苏氏姐妹一同向她行礼。 赵宛宁向前扶过她们姐妹二人,缓缓道:你们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苏云回道:“已经处理好了,主子。” 赵宛宁暂时还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便嘱咐道:“你们也别叫我主子了,既然已经说了你们是来帮我是做生意的,那便叫我东家吧。” 苏雨比较机灵,立刻喊道:“东家好!” 赵宛宁被她的语气逗笑了。 苏云却看出赵宛宁有些憔悴,关心地问道:“东家,您的脸色看着有些憔悴,是不是需要.......” 赵宛宁摇摇头:“无碍。前几日大雨,偶感风寒。我已经吃了药。” 苏雨赶紧道:“那我们就别在这里站着了,万一东家又吹了风——” “阿雨!”苏云赶紧打断她。“东家,阿雨她口无遮拦......” “无妨。”赵宛宁清浅一笑:“店铺我已经盘下来了,现在带你们去看一看吧。” 几人来到那间铺子前。 那间铺子原本也是个书铺,只是老板觉得书铺不挣钱。适逢老板寻到一个更为赚钱的铺子,老板便将这间书铺转手。 这书铺所有家具布置一应俱全,就连书籍也很齐全。赵宛宁花了大价钱买下了这间书铺,除了是因为书铺买下之后不用怎么需要她花钱装修,主要还是因为老板以这间书铺加入到书局中。 大周的各个行业均建有商会,只要是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均可以加入。商会保护和垄断本行的商业利益,商会组织人员负责商会的管理和对外的沟通。只是那商会组织人员,却只有行业中的翘楚才能加入。 书铺自然也不例外,书局便是书铺的商会。 赵宛宁想着若是加入到书局之中,也许能打听到善成大师的消息。 这书铺一层是用来营业的,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书籍。二层是库房,但赵宛宁提前腾出了一间屋子,供苏氏姐妹二人居住。 “如此这般,你们也算有个落脚之处。” 苏云苏雨赶紧道谢。 赵宛宁继续说:“你二人可曾识过字读过书?” 苏云点点头,回道:“家父曾在私塾读过几年,后来一直考不中进士,便郁郁寡欢地回到乡下,以种田为生。闲暇时间也曾教过我与妹妹读书识字。我们姐妹二人虽不通四书五经,但字还识得的。” “那就太好不过了。”赵宛宁笑着道:“如今书铺还缺一个掌柜,我会尽快找到。若是你们两个都识字,那便可以跟着掌柜一同学习。近日我还准备再开一家点心铺子,若是你们两个学有所成,锻炼一段时日,便可以去我的新店铺了。” 那苏氏姐妹连连道谢。 赵宛宁这次没有推辞,受了那苏氏姐妹的拜礼。 东宫。 东宫的后花园不大,但胜在设计巧思。后花园的中心是一个茶室,古香古色。茶室旁种着一颗百年老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在夏日里撑起了一片绿荫。 树下放置着白玉石石桌和几把石凳,石桌上摆着棋盘。 太子赵望晋正坐在老树下与裴越对弈。 赵望晋所执白子已被裴越的黑子逼到绝境。 “元卿,你当真要对吾赶尽杀绝吗?”赵望晋愁容满面,眼前的绝境令他无从下手。 裴越没有说话,他从太子的棋篓里拿出一只白子,然后放在棋盘上的某个位置,那棋局便瞬间扭转了形势。白子一方起死回生,即将反败为胜。 “妙啊。”太子抚掌赞道。 裴越摇摇头:“太子殿下缪赞,这个破绽是您故意留下来的,元卿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哈哈。”赵望晋笑道:“还是元卿懂吾。” 此时,一个太监突然上前,俯身在赵望晋耳边说话。 裴越很有眼色地离开了棋盘,在一旁茶室坐下,熟练地自己给自己沏茶。 “你们可看清楚了,当真是我那块儿双鱼玉佩?”赵望晋神色凝重。 “回殿下,确实是双鱼玉佩。”说着那太监把玉佩呈给赵望晋。 赵望晋接过那块双鱼玉佩,双鱼的一条尾巴似乎磕到了,缺了一小块,那是他生气时随手将玉佩一扔,玉佩磕到墙上留下的印记,整个大周独一无二。 确实是赵望晋的那块玉佩。那曾是他儿时最喜欢的一块玉佩,只是后来送给了一人。他却记不得是送给谁了。 “那你可知是谁人拿去当的?”赵望晋问道。 “回殿下,那玉佩是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拿来当的。那女子离开以后,我派人跟随她,最后看着她进了长公主府。应该是清河郡主的侍女。” “清河郡主?”赵望晋右手摩挲着玉佩:“齐宛宁?” “殿下,是赵宛宁。”那太监解释道:“清河郡主已经随长公主改姓赵。” “赵宛宁?她堂堂一个郡主怎会沦落到去当铺当首饰的境地?” 那太监没有回话。清河郡主受长公主苛待的事情在京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长公主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姑姑,他一个奴才也不敢主动开口说这些。 “你先下去罢。”赵望晋吩咐道:“最近派人盯着长公主府,尤其是清河郡主的动向。” “诺。” 幼时赵宛宁经常跟着长公主一起进宫。他们几个小辈聚在太后宫中,倒是经常玩在一起,若是那玉佩给了赵宛宁,也是合乎情理的。 只是不知为何,他对赵宛宁却没有什么印象了。按理说他和赵宛宁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回忆起来,脑子里却没有什么关于赵宛宁的记忆。不管是与赵宛宁在太后宫中的相处,还是他将自己最喜欢的双鱼玉佩送给赵宛宁,赵望晋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是他确信自己脑子没有受过伤,也没有失去记忆。他连幼时与裴越因一只蛐蛐打架都记得,为何独独对赵宛宁没什么印象呢? “秋闱你准备的如何了?”赵望晋问道。 裴越给赵望晋倒了一杯茶:“太子殿下不是跟在下说学习要劳逸结合,休息的时候便不要再考虑秋闱的事情了。” 赵望晋抬脚在桌子下踹了裴越一脚:“你小子竟然拿吾的话来堵我。” 裴越轻松地躲过了赵望晋的攻击,笑而不语。 赵望晋知道裴越这是成竹在胸。 也对,裴越毕竟是裴太傅培养出来的,他的策论比朝中的一些大臣还要透测,这次秋闱必当高中。 只是赵望晋还是希望他能够一举考上状元。实在不行,榜眼探花也可以,这样他便能够参加殿试。对于他日后向圣上举荐裴越进入大理寺也更有优势。 裴越自然知道赵望晋的想法。毕竟上一世也是因为他在殿试上的出色表现被圣上钦点为状元,赵望晋后来也借着他在殿试上所作策论为由,推荐他去了大理寺任职。 “你懂我的心思便好。”赵望进嘱咐道:“莫要辜负裴太傅的一番心血。” 第二十三章 大公主 这一日,赵宛宁突然收到了大公主的请柬。大公主邀请她入府一叙。 赵宛宁想到那个梦境,又联想到善行大师的话,顿觉她也确实应当跟大公主通个气。 长公主对赵宛宁的态度转变带来的一个改变就是,长公主府其他侍从对赵宛宁的态度也变了。 原本被派去跟管家要马车出行的银烛哭着回来了。 赵宛宁看着眼睛红红的银烛,便都懂了。这长公主府从来不缺捧高在踩低之人,不过是回到重生以前的日子罢了。 “郡主,”银烛抽抽噎噎道:“管家说宸安小姐今日要去灵山寺礼佛,府里马车要留给她用。还说,大公主府就在城内,我们去公主府自己走过去即可。” “是银烛没用,不能给郡主分忧。” 赵宛宁拿着手帕给银烛擦了擦眼泪:“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是我这个郡主没用才对。” 银烛赶紧道:“郡主,这怎么会是您的问题?是这府里捧高踩低的下人……” “是呀,你也知道是下人捧高踩低的缘故。”赵宛宁灿然一笑:“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所以不要再哭了。你看你的眼睛都红了,像只傻兔子。” 银烛点点头:“那我们要怎么去大公主府呀?” “那便走吧。”赵宛宁乐观道:“左右长公主府与大公主府相距不远,我们走着过去正好经过朱雀大街,顺便还可以去看看山河书铺的生意如何,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 山河书铺就是赵宛宁盘下来的那间书铺,前两日已经开业了。 开业那天赵宛宁没有出面,她躲在对面茶楼看着新聘请的掌柜带着苏氏姐妹二人忙前忙后,新店开业总少不得优惠,她开书铺的本意也不是为了赚钱,所以开业的优惠力度很大,进店的人也不少。 看起来倒是热热闹闹的。 萧鸿祎和大公主二人还送去了两个大红灯笼,寓意书铺生意红红火火。 “可是郡主,”银烛支支吾吾:“我们要走两条街呢,您……” 银烛上下打量了赵宛宁一眼。 赵宛宁知道她是在怀疑自己的体力。毕竟赵宛宁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平日里都是乘坐马车出行,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 “我这些天早起跑步可不是白跑的。”赵宛宁十分自信。 上次萧鸿祎说了,她如今这副身子体力不行,不适合练武,建议她早起在府里跑步。赵宛宁十分听劝,这些天每天早起,然后绕着庭院跑步。她确实感觉自己的体力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些,人也看起来更结实了。 “可是郡主,没有哪家小姐过得如此委屈,我心疼您......”银烛说着说着又撇着嘴想要哭了。 赵宛宁叹了口气,安慰道:“银烛,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叫屈。但事已至此,我们除了接受,也无从选择。与其在这里悲春伤秋,不如跟着画屏一齐学着如何做糕点。以后我们开店赚了大钱,郡主我才有能力带你们出去,离开这个限制住我们自由的大笼子。” 赵宛宁确实有点高估自己的体力了。还未走到朱雀大街,她便累得不行。这天气又热,赵宛宁出了一身汗。 银烛和画屏也没好到哪里去。画屏拿了扇子,跟在赵宛宁身后给她扇风,自己却热得汗如雨下。 主仆三人相互搀扶着,终于走到了书铺。 掌柜李叔正在柜台里算账,苏云站在他身旁,跟着学习。苏雨则是在店里招呼客人。 “东家!”苏雨最先看到赵宛宁,欣喜地开口。 柜台内正在算账的二人也抬头看到了赵宛宁,连忙跟她问好。 苏雨蹦蹦跳跳地来到了赵宛宁面前:“东家您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刚好经过,便来看看你们。”赵宛宁揉了揉苏雨的额发。 “你们先忙着吧,不用管我。”赵宛宁对着李叔和苏云说道。 那二人便继续埋头对账。 苏雨给赵宛宁端来了一碗凉茶。瓷白的碗中盛着淡黄色的茶水,上头还飘着几朵野花。 苏雨怕赵宛宁嫌弃便解释道:“这是我和姐姐亲自去山上摘下来的野菊花,我们洗了很多遍,很干净的。” 天气炎热,赵宛宁也确实渴了。她接过那大茶碗便喝了一口。 那野菊花凉茶入口回甘,正适合这个天气。看来点心铺又可以多一道菜品了。赵宛宁在心里暗暗盘算。 苏雨又去给银烛和画屏各端了一碗茶来。 又有新客人进门了,苏雨赶紧前去招呼。 赵宛宁随意地抬头便看到低头选书的裴越。 她感觉有些不解,怎么哪里都能配碰到裴越啊。秋闱将至,他难道不需要关在家中复习课业吗?为什么这个时间还要到处闲逛。 赵宛宁不欲与他有正面接触,便招呼银烛和画屏离开。却没想到下一秒便被裴越看到了。 “郡主,巧遇。”裴越拱手道。 赵宛宁只好回礼:“裴公子巧遇。” 裴越便向她走来,边走边说:“不知郡主有何喜欢的书。” 赵宛宁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家书铺是她开,便冲苏雨使了个眼色。 苏雨很机灵地叫住裴越:“公子,这是您上次选的书。” 赵宛宁见此情形便说:“裴公子,您先忙。我今日还有些事情,失陪了。” 说罢,赵宛宁便带着银烛和画屏离开了书铺。 裴越眼睁睁地赵宛宁的背影离开视线。 刚出了书铺没走几步,便被一辆马车拦下了。 那马车与长公主府的马车是相同的规制,只不过马车上挂着的灯笼上写的是“朝阳”二字,那是大公主的封号。 车夫恭敬地朝赵宛宁行礼道:“见过清河郡主。我家主子差小的来接郡主。” “大公主吗?”赵宛宁问道。 “是的,郡主。”那车夫回答道。 “那便替我谢谢大公主吧。”说罢,赵宛宁也不矫情,带着银烛和画屏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就带她们到了大公主府。 赵宛宁去了大公主起居的朝阳殿。 朝阳殿前有一大片空地,大公主和萧鸿祎正在那片空地上比试。 萧鸿祎抬手挽了一个剑花,朝大公主攻去。大公主用的是红缨枪。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 突然,大公主空了一步,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破绽。萧鸿祎赶紧提剑追去,剑尖直指那个破绽。却不想大公主留有后手,她只是虚晃一枪,一脚就将萧鸿祎手中的剑踹出去了。 胜负已见分晓。 萧鸿祎捡起自己的配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没想到大公主的功夫又进步了。” 大公主利落地将那把红缨枪放进武器架上,爽朗一笑:“不是功夫又进步了,是你不懂得审时度势。这么大的一个破绽,看都不看就往里跳。你回去还是多看看兵书罢。” “我才不想看书呢。”萧鸿祎闷闷不乐,转头看到等在一旁的赵宛宁兴奋道:“宛宁你来了呀。” “见过大公主。”赵宛宁恭敬地行礼。 “不是说过了,我姐妹二人,不用这些礼数。”大公主带着两人进了殿内。 侍女已经沏好了茶水,三人分别落座。 “那我便唤你姐姐了。”赵宛宁乖巧应下。 “嗯,我本来就是你的姐姐。” “那不知姐姐今日为何请我入府。”赵宛宁笑嘻嘻地问道。 大公主也没藏着掖着,单刀直入道:“你与当今的太子殿下有何渊源?” “太子殿下?”赵宛宁困惑地抬头:“我与太子殿下能有何渊源?照理说他是我的表哥,幼时曾在一起玩耍,但长大之后我们便没有什么交集了,平日里也就是宫宴的时候能够见上一面。” 赵宛宁仔细回忆,“上一次见到太子殿下还是在除夕宴会上。” 大公主点点头,食指有规律地在桌面上轻点,片刻后说道:“你少与他接触。” 赵宛宁噗嗤一笑:“他贵为太子殿下,我哪有机会跟他接触呀。” 大公主见她笑得如此没心没肺,便泼下一盆冷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赵宛宁的笑容突然顿住:“怎么这么严肃?是关于什么的呀?若是关于我的,那还是跟我说吧。” “太子派人监视你。”说罢大公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正在喝茶的萧鸿祎一口喷了出来:“太子殿下监视宛宁?为什么呀?” 赵宛宁也很疑惑。她与太子赵望晋无甚交集,为什么太子会派人监视她? “不清楚。”大公主放下茶盏,“我的人也是偶然发现的。所以我才请你过府一叙,想问问你与他是不是有什么纠葛?” 赵宛宁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纠葛最好,”大公主道:“怕就是为了镇北侯手中的兵权。” 提到听到镇北侯,赵宛宁肉眼可见的萎靡。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认真问道:“大公主,我能参观一下你的闺房吗?” “参观闺房?”大公主的凤眸里满是疑惑:“为何突然想参观我的闺房?” 赵宛宁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直接跟大公主说她想验证那个梦境是不是真的,想看看大公主的闺房是否如她的梦境一般布置? 见赵宛宁表情纠结,大公主也没再为难她:“既然你想,那我便带你去看看吧。” “那我也能去参观参观吗?”萧鸿祎站起身来。 大公主睨了她一眼:“我哪里拦得住你?” 萧鸿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跟在两人身后,一起去了大公主的闺房。 第二十四章 和亲 那闺房的陈列与赵宛宁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只是少了红色的囍字。 不管是立着的屏风,还是挂着的床幔,亦或是摆在室内的武器架,与赵宛宁梦中的一模一样。 赵宛宁后退一步。 她确信上一世她与大公主并没有什么交集,她连大公主府都没来过,更没有进过大公主的闺房,哪里知道大公主的闺房是如何摆设的。 这一世她是第一次来大公主府,也是第一次进了大公主的闺房。可她却在梦中见到了大公主的闺房。那闺房的摆设与大公主实际的闺房摆设一模一样。 她似乎抓住了一条线索,但又不知道如何把线索串成串。 大公主见赵宛宁一直盯着那个武器架,便问:“怎么了?看到我在闺房里放着武器架,害怕了?” “谁家姑娘会在自己的闺房内放个又蠢又笨的武器架呀?”萧鸿祎说道。她也是第一次参观大公主的闺房,没想到大公主如此醉心武学,连闺房内都放着武器架。 萧鸿祎忍不住上手:“还都是些好东西。这不会真的是传说中前朝的那把莫邪剑吧?怎么会在你这。还有这个,听说是铸剑城的镇城之剑,叫什么来着?” “青锋剑。”大公主道。 “对对对,”萧鸿祎拍手道:“就是这个。你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 “因为我是大周朝的朝阳大公主。” 萧鸿祎被噎着一顿:“眼红了。” 赵宛宁却突然拉了拉大公主的衣袖道:“姐姐,我有些事情想单独跟你说。” 萧鸿祎很有眼色地开口道:“那你俩先聊呗。我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 闺房便只剩下赵宛宁和大公主赵望舒。 “说吧,你有什么线索。”大公主拿起一块粗布擦拭着那把青锋剑。 赵宛宁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思考了片刻才开口:“我现在说的不管你信不信,你先听我说完。” 大公主便在塌上坐下:“你也坐吧。”她给赵宛宁沏了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你说吧,我不会打断你的。” 赵宛宁便将她的梦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是说,圣上要把我送去北狄和亲?”大公主若有所思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只是我梦里看见的。我当时先是看到朝堂上大臣们都在争吵,然后又突然带了大公主府,看着你被送去和亲,就在你的闺房内,皇后娘娘给您梳头。” “为何我会觉得如此真实,”赵宛宁抬头看着大公主认真道:“是因为,我在梦里梦到了你闺房的布置。” “与你今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赵宛宁点点头:“我之前从未来过你的闺房,但不知为何,却梦见了你的闺房......” 大公主没在说话。 “我知道这么说很奇怪,你可能也会觉得难以置信,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梦里的时节应该是个冬日,”赵宛宁吐出一口气,笑容有些苦涩:“我的意思是说,若是你不想被送去和亲,那你也应该提前为自己做些打算。” “呵呵。”大公主冷笑一声:“做什么打算?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千百年来,不一直是这样吗?匡扶江山社稷,运筹帷幄之时,只允许男人插手,不允许女人说话。不想打仗时便想着和亲,牺牲一个女人换来短暂的和平。” “还真是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你还记得什么?除了我要和亲的事情。”大公主问道。 赵宛宁拧着眉毛苦苦思索良久。 “我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一派主战,一派主和,双方吵了很久,最后圣上也难以定夺,就先下朝了。” “那你还记得主战的和主和的分别是哪些大臣吗?”大公主追问道。 赵宛宁闭着眼睛继续回忆。那些大臣她并不认识,唯一认识的大概也只有主战的那位大理寺少卿。 裴越。 赵宛宁努力回忆梦中那一张张模糊而又陌生的面孔,隐约记得他们好像有提到过。 “兵部尚书主战,户部侍郎主和。” “兵部尚书周远和户部侍郎江南山?”大公主问道。 赵宛宁点点头:“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我只记得带头的那位好像有叫过自己的职位。” 大公主冷笑一声:“江南山这个老匹夫,他在这个位置坐得太久。一直想要更进一步取代他的上司户部尚书,只是这户部尚书一直勤勤恳恳,将国库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人找不到错处,江南山也没办法取而代之。他会主和,恐怕是因为国库确实撑不了太久,毕竟大周需要银钱的地方太多了。这仗一打几十万雪花银便没有了,他要从哪里寻得这么多银钱来补充国库的亏空?” “周远那个老东西必定主战。近些年来大周边境平平安安,未曾出过什么差错,圣上也一直在暗中收归兵权。不管是萧家军还是镇北侯的齐家军,明里暗里都在打压兵部,他兵部尚书这个帽子算得上是有名无实。他恐怕也是想借着与北狄开战重新夺回权力罢。” 赵宛宁听得迷迷糊糊,兵部主战,也是对我们将士们的信任,户部主和,也是基于国库的现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大公主粲然一笑,缓缓道:“宛宁你太天真了。若是都能像你一样站在本职角度思考问题,而不带有任何一丝私心的话,这天下也就没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了。” “是吗?”赵宛宁情绪低落:“那裴越也是主战派,他会有何私心呢?” “裴越?”大公主问道:“裴太傅的孙子裴越吗?” 赵宛宁点点头,解释道:“我梦见他高中状元,然后在太子的举荐下进了大理寺任职。” “进了大理寺?那便是想为裴长舟将军翻案罢。” 赵宛宁闻言抬头看着大公主。上一世,她虽与裴越成亲,成了这世间除了父母以外最亲密的人,但她却对裴越不甚了解。只知道他的祖父是太子太傅,他的父亲裴长舟将军战死沙场,却没有得到任何抚恤。甚至外人都在传裴将军通敌卖国。 裴家因此一蹶不振。 裴将军遗失的事情,赵宛宁从未听裴越提起过。裴越在她面前总是维持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做派,若不是知道裴将军,会觉得他是哪位受家中重视的世家贵公子。 如今看来,裴将军之事却有冤情,连大公主都知道裴越进大理寺是为了给裴将军翻案。 赵宛宁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裴越,她似乎一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裴越对她的付出,却不知裴越的背后也背负了许多。裴将军的冤情,裴府的没落,全都压在他一人肩上。 赵宛宁手中的帕子越揪越紧。 “你怎么了?”大公主问道:“为何如此关心裴越?” 赵宛宁这才回过神来,她思索着开口道:“若是主战......裴越如果想要调查裴将军的事情,那他是不是会上前线呀?” 大公主点点头:“幽州之战中,裴将军战死沙场。身边亲信之人皆失去性命。军中监军上奏折说裴将军勾结北狄,还拿出裴将军与北狄的通信。那确实是裴将军的笔迹。有物证在,人证又都死了,随便监军如何说,也无人能清楚其中曲折。” “只是裴将军的父亲裴太傅毕竟是圣上的老师,圣上与裴将军私交甚笃,他也一直不相信裴将会通敌卖国。但也没人能拿出证据来证明裴将军的清白,便只能冷处理。” “如此说来,那裴将军被人陷害的可能性会很大。”赵宛宁道。 “确是如此。裴越一个普通学子,即使秋闱之时高中状元,也该先进入翰林院。待到前面排队的往年学子们各自安排好去处,才会轮到他进入朝堂。可是,若按你说的他既是大理寺少卿,那便是圣上的旨意。圣上只是借太子之口举荐他,恐怕圣上也希望他能够查清楚裴将军的冤情。” “所以裴越主战应该也是圣上的意思吧。”赵宛宁分析道:“若是大周与北狄开战,圣上必定要派一个监军去往前线,裴越应该会自荐。这样他就能前去幽州,暗中查探裴将军当年的事情。” 大公主赞许地点头:“看来你已经入门了。” “入门?”赵宛宁有些困惑。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靠的就是这纵横之术。”大公主解释道。 赵宛宁摇摇头:“不太懂。” 大公主噗嗤一笑:“无碍。刚开始都是这样,多经历一些事情,你便能懂了。” 赵宛宁有些犹豫:“可是我并不想了解这些呀我只想多多挣钱。” “然后逃离京城,远离纷争?” 赵宛宁尴尬地挠挠头:“我没什么志向,就想多赚点银子,然后四处云游,看看我大周这大好河山。”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不觉得作为一国之郡主,你也应当为之分忧吗?” 赵宛宁摇摇头:“若是可以,我并不想成为这个郡主。” 大公主一愣,随即想到长公主,心下了然。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大公主又换了话题:“你说,在你梦中,我大周摇摇欲坠,内忧外患。除了北狄来犯国库空虚以外,是不是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赵宛宁点点头。 第二十五章 利用 “好像是北方暴雨洪涝,黄河决堤。”赵宛宁沉思片刻,“我好像看到很多百姓被大水冲毁了家园,庄稼全都被水淹了,好多人没有饭吃,四处乞讨......” “那你还记得是哪里暴雨吗?” 赵宛宁又苦苦思索了一会儿。 “元州。” “元州?”大公主惊讶道:“元州今年大旱。” 赵宛宁点点头:“我前些日子去灵山寺的时候,也碰到几位大姐,她们说是从元州来的。说是由于元州大旱,她们来灵山寺求雨。” “元州确实大旱。”大公主沉思道。 “可是京城并无传言。” “元州府的巡抚还想瞒着此事。每次上奏都是风调雨顺,一片祥和。我也是暗探来报才得知。” “既然元州大旱,那又如何会出现暴雨洪涝,导致黄河决堤。”赵宛宁说道:“但我在梦中确实梦见元州暴雨。” “难道说我的梦境才是错的?” 大公主见她开始怀疑自己,便安抚道:“宛宁,你要相信自己。” 赵宛宁心事重重,有些不知所措:“我确实相信自己,但梦这个东西,也不好说呀。” 大公主闭目沉思,良久,她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目光沉静地看着赵宛宁:“你知道我为何要与你交好吗?” “因为我们是姐妹,是血缘至亲?” 大公主摇摇头:“宛宁,我不想骗你。” “有高人算出,你通晓过去与未来。” 后面的话,大公主并未言明。赵宛宁却懂了。 有高人告诉大公主,赵宛宁知道过去与未来。所以大公主才接近赵宛宁,想要知道未来的事情,从而提前做好准备。 赵宛宁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她觉得自己确实太天真了,天真的相信所有人接近她都是因为爱护她,却没想到是利用。 或许连裴越娶她也是利用。 “宛宁,”大公主道:“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也一样。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为了做成这件事,我会做出很多的努力。我承认,接近你是因为想知道未来的走向,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我说过我们是亲姐妹,是血缘至亲,我也是真的把你当做妹妹来看待。” “只是,为了完成我的目标,我可以牺牲我自己......” 也可以牺牲任何人。 赵宛宁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此坦诚的大公主,只好低着头,默默无言。 “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可能接受不了,但我也不想欺骗你。若是你觉得不能接受,今后不愿意认我这个姐姐我也认了。” “但是鸿祎,她是真的想与你交好。” “你百花宴去长公主府,在长公主府上为我解围。便都是为了接近我,利用我?”赵宛宁沉默许久,突然开口。 大公主没有说话,沉默地回应。 赵宛宁强撑起一抹笑,那笑容带着苦涩:“既如此,你我也算是结盟了吧。” “我是说,你利用我通晓未来,那我也不能白白被人利用,总得捞点什么好处才是吧?” 大公主闻言抬头来。 她猜到赵宛宁知道自己接近她是为了利用她之后,会难过,会发难。却独独没想到赵宛宁情绪如此平稳,甚至提出了结盟二字。她其实并不觉得赵宛宁有什么可取之处,她性子软弱,身为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享有大周清河郡主的封号,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把自己困死在长公主府的后院,乞求长公主的怜爱。 赵宛宁明明可以利用自己郡主的身份做那么多事,却一心绕着长公主十几年。更可气的是,长公主府来了个投奔的表小姐以后,赵宛宁作为长公主的亲女儿,却争不过一个表小姐。 大公主听说过京城里传的那些风言风语,那赵宸安确实有些手段,长公主人也糊涂。可她赵宛宁又岂是无辜之人?是她对长公主一味的讨好,让长公主轻易拿捏了她,是她在对长公主的长期讨好中矮化了自己,让自己低入了尘埃,也让长公主府那些捧高踩低的人认为他是柔弱可欺之人。 人若想获救,必先自救。若是连自己都没有反抗的意识,他人又如何能拯救得了。 若不是因为姑姑算出了赵宛宁能通晓未来,大公主也不会去主动接近赵宛宁。 此刻赵宛宁双目通红,漂亮的眼睛泛着水光。但她却死死的忍住没有让眼泪流出来。赵宛宁嘴巴紧抿,望向大公主的目光坚毅而又通透。 大公主对她有些改观了,或许赵宛宁也不是那种无法拯救之人。 “算是同盟。若是你有任何关于未来的线索,都可以跟我说。当然,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也可以跟我说,我会尽量满足你。” 赵宛宁笑了:“有大公主这句话,我便安心了。既是同盟,我如今手头紧张,不若大公主先给我取些银子花花。” “你要多少?” 赵宛宁歪着头,神色如同孩童一般单纯天真:“先给我一万两吧。若是不够,我会再来问你取的。” “要银票。” 大公主眉头都没皱一下:“稍后我让人带你去账房取。” 赵宛宁粲然一笑:“大公主豪爽。你我结盟,我为你提供有关未来的一切我能知道的事情。作为交换,你便为我提供需要的银钱和必要的保护。待你的大业完成之后,我希望你能送我们主仆三人离开京城。” “你放心,我不会将这件事往外说的。但我也不希望落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大公主点点头,她明白赵宛宁的意思,便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 那玉佩雕刻的是一只展翅的凤凰,背后刻着一个“舒”字。这是皇子皇女出生以后,圣上特意请大师刻下的玉佩,代表着他们各自的身份。 “这个便当做是信物。” 赵宛宁看都不看,便收进袖中。然后取下自己腰间的香囊:“宛宁没有值钱的东西,便以这个香囊作为信物吧,希望大公主不要不介意。” 大公主收下了:“我相信你。” 赵宛宁面上不显,心中却暗自腹诽:有何不敢相信的呢?大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而她赵宛宁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废物郡主。单从身份上来说,她就落了大公主下风。大公主想杀死她,就像杀死一只蚂蚁一样。 今日与大公主的密谈赵宛宁谁都没说。萧鸿祎问起时,她也只说是谈些皇室秘闻。 萧鸿祎最不愿意掺和进这些皇室之间的勾勾绕绕,便没有继续往下追问。 三人甚至坐在一起用了晚膳。 席间,三人推杯换盏。 大公主酒量深不见底,萧鸿祎自小长在军营,烧刀子能当水喝。唯有赵宛宁,她虽然贪杯,但酒量不行,没喝几杯便醉了。 可她却喝的最多。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赵宛宁直接拿着酒壶对着喝。她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举着酒壶与萧鸿祎碰杯。 萧鸿祎只当她是在长公主府受了委屈想喝酒发泄,便任由她喝:“你说的对。就是要喝,就是要唱歌!” “我给你唱一下北境的民歌吧。” “月亮弯弯,寒风萧萧,我的娘亲,我要归家。” 萧鸿祎五音不全,一开口全都变了调。 喝醉了的赵宛宁却浑然不觉,甚至放下酒壶,为她拍手叫好:“我的娘亲,我要归家。” 萧鸿祎顿觉自己捅了篓子。赵宛宁今日从府中走到朱雀大街她开的书铺,她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大公主在长公主府安排了人手。那人传来消息说,长公主对赵宛宁态度大变,府中的下人也随之改变。赵宛宁出府没有马车,只能步行。大公主收到消息,便派府中的马车去前去接应赵宛宁。 她知道赵宛宁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没有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的关爱。但是赵宛宁却没有,她明明父亲母亲健在,却一个醉心于功名利禄,一个放着亲生女儿不管偏爱别人家的孩子。 萧鸿祎伸手抱住了赵宛宁:“宛宁你别回长公主府了,跟我回家吧。我奶奶肯定喜欢你,还有我爹娘兄长。你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幽州,我教你骑马射箭。爹爹上山给我们打猎,娘亲给我们做烤肉,还有我兄长,他虽然总欺负我,但也会去山上摘野果子。你知道吗?北方的大枣可甜了。” 不知道赵宛宁有没有听到,她闭着眼睛,没了声音,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候在一旁的银烛和画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状,端坐在主位的大公主开口道:“宛宁怕是已经喝醉了,今晚便宿在大公主府吧。你也留下。” 萧鸿祎点点头:“没想到宛宁酒量这么差。不过她酒品还挺好的,睡着了也不哭不闹。比我兄长好多了,他喝酒了之后跟个神经病似的去厨房里劈柴,拿个斧头到处乱晃,像个疯子一样。吓死人了。” 大公主没有像平常一样打趣她。萧鸿祎总觉得今日她与赵宛宁的谈话或许有些沉重。 银烛和画屏还在商量要不要回去跟长公主通报一声。 “你们两个就留下服侍宛宁吧。”大公主说道:“长公主府我会派人去说的。” “谢谢大公主。” 第二十六章 栽赃 很快,银烛和画屏便扶着赵宛宁去了客房。大公主府的侍女送来了热水和干净衣物,两人便伺候着赵宛宁洗了澡。 赵宛宁似乎是真的醉过去了。直到两人为赵宛宁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裳,把她放在床上,她都没有醒来。 银烛有些担心:“郡主这次是不是醉得太厉害了?我们两个服侍她这么久,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画屏摇摇头,示意银烛不要担心:“郡主身子康健,今日饮酒之前也用了些饭菜。况且这席中的桂花酒也并非烈酒,只是郡主郁结在心,更容易醉人。” 银烛还有些不放心,想要找女医来看看。 画屏拉住她道:“我们如今不是在邀月苑,是在大公主府,即使担心,也要相信大公主。先听从大公主的安排吧。” 银烛只好按下所有的担心。她又看了一眼在床上昏昏睡着的赵宛宁,仔细帮她掖好被角,放下床幔。 屋内的灯火灭了,只有淡淡的月光穿过窗户缝隙照进来。 躺在床上的赵宛宁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没入枕头。 这眼泪她憋了许久。 从父母和离起,从她被齐斟退婚起,从她被迫嫁给裴越起,从她从摘星楼坠下起。 这一路走来,遇到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过得快不快乐,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究竟想要什么。 怎么会不委屈呢? 她是长公主口中不学无术的、只会丢人现眼的废物郡主,她是镇北侯用来向皇室表忠心的棋子,她是被镇北侯强推给齐斟的未婚妻,她是被谣言裹胁着嫁给裴越的裴夫人。 可她只想做赵宛宁。 原以为重生以后自己能够开始新的生活,却不想还是走进了死胡同。她明明已经不再奢求长公主的关爱,是长公主先要关心她的,却突然又变了态度。 若是没有得到过便好了。若是没有让她尝过母亲的关爱便好了。如今短暂的得到又倏然失去,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 她明明只想做一个无人问津的咸鱼郡主,守着自己的小院子,做点小生意。等攒够了银钱,便找机会离开长公主府,离开京城。天高任鸟飞,她也想试试笼子外的生活。可如今却被大公主卷入到这朝堂之争。 她又何其无辜。 左右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个棋子,那倒不如活得肆意洒脱一些。 赵宛宁回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银烛一千两银票。 “郡主,您这是何意呀?”银烛双手接过银票。 “你去那间当铺,把那块玉佩先赎回来。”赵宛宁吩咐道。 “为什么要赎回来呀?”银烛不解地问道。 赵宛宁轻吐出一口气:“那块玉佩,是幼时太子殿下送给我的。” “太子殿下?”银烛惊讶地抬头。那块玉佩没有登记在册,看起来也普普通通的材质,银烛还以为只是一块普通玉佩。没想到居然是太子殿下送郡主的东西。 “您怎么把太子殿下送的玉佩当掉了呀?” “是啊,我怎么敢把当今太子殿下送的玉佩当了换钱?”赵宛宁苦笑一声:“这府中的所有物件全都登记在册,不管哪一个丢失了,以后查起来都不好交代。只有这块玉佩,恐怕除了我以外也没人记得了。” “那我赶紧去赎回来。”银烛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赵宛宁叫住她,又给她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无论如何要把那块玉佩赎回来,就算他们狮子大开口。若是这两千两还不够,你便先回来找我,我跟你一起。” 银烛点点头。 赵宛宁想的很清楚。既然大公主与她结盟,那说明她确实能够预知未来。谁不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若是真有一些困难,提前知道了,也能够及时做好准备,说不定还能借势打势。 既然大公主需要借助她的这个能力,那么太子殿下应该也需要。 大公主昨日的谈话很明显了。 赵宛宁一向都认为大公主并非池中之物。她作为一朝公主,并不像其他皇子公主一般养在深宫,锦衣玉食地长大,而是跟着高人四处游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公主在这些年的游历中必然是开了眼界。她身边还有一位能算命的高人相助。大公主武功一绝,谋略上乘,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会做出一番大事业。 如今看来大公主志在中殿。她佩服大公主的魄力,不管是大公主当初主动要求进军营历练,还是她对朝堂形势的一番见解。 赵宛宁也不希望大公主这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最终走上和亲这条不归路,成为两国博弈的政治牺牲品。 大公主是天上的雄鹰,她不该被困在公主这个身份里。 赵宛宁其实是相信大公主人品的。只是大公主自己也说了,为了完成她的事业,她连自己都可以牺牲。更何况是赵宛宁呢? 赵宛宁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她也应当为自己留条后路。 太子殿下就是赵宛宁为自己留的后路。 若是大公主事情败露,她也好抱紧太子殿下的大腿,给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银烛与画屏并不知道她的想法,赵宛宁也未曾与她们解释,毕竟大公主所谋之事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若是大公主真的有夺嫡之心,那么,作为大公主的同盟,赵宛宁也应当多做些事情。 赵宛宁久违的站在黄木梨桌前,狼毫蘸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墨色。 赵宛宁还是无从下笔,她想将自己的梦境写下来,至少要将元州巡抚的恶行昭告天下,要让圣上知道元州如今的处境,更要让天下人知道元州百姓如今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可她赵宛宁并非朝堂之人,也不能直接上奏折呈给圣上。 赵宛宁想到了话本子。上一世她喜欢看话本子,尤其是那些情情爱爱的。有些话本子剧情狗血故事新颖,让人看得欲罢不能。也有些话本子在市井街头流传甚广,上至权贵家的公子小姐,下至平民百姓都爱看。 若是能将这些事情融入到话本之中,也可以传播出去。 良久,赵宛宁终于落下了第一笔。 过了很久,画屏突然推门而入:“郡主不好了,你快救救银烛吧!” 赵宛宁放下狼毫,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问道:“银烛怎么了?我不是让她去赎回那块玉佩吗?” “玉佩还没有赎回来,”画屏语气焦急:“但是,银烛被玉露院的下人绑起来了,说她偷了宸安小姐的银票。” “如今她被绑了起来,扭送到清旷院去了,宸安小姐闹着要把银烛的手砍了,您快救救她吧!” “什么?”赵宛宁猛然起身,却一阵晕眩,身形有些不稳。画屏赶紧上前扶住她:“郡主,您怎么了?” “无碍。”赵宛宁站直了身体:“大概是因为昨日饮酒后还没有休息好。我们快去清旷院吧。” 清旷院内。 长公主端坐在首位,赵宸安哭哭啼啼地站在她的身旁。 而银烛则被五花大绑,跪在堂中央。 不等侍女通报,赵宛宁直接闯了进去。 银烛的嘴巴被塞了布条无法开口,她早已泪流满面,脸颊肿得高高的。是被赵宸安打的。 一见赵宛宁进来,银烛便挣扎着往她那边去。 赵宛宁蹲下身轻柔地将银烛嘴中的布条抽出来。 “郡主救我,银烛真的没有偷宸安小姐的银票啊!银烛不是小偷,真的不是小偷。”银烛哭着说,她的嘴巴由于长时间被布条塞住而变得干燥,说话都带着颤音。 赵宛宁安抚地拍了拍银烛:“我知道,交给我吧。” “画屏。”赵宛宁朗声吩咐道:“快给银烛松绑。” “宛宁姐姐,你这是做什么?”赵宸安赶紧开口:“这银烛虽是你的丫鬟,但她偷了我的银票。你还未问清楚事情缘由,便把她放了。是打算包庇她吗?” “呵。”赵宛宁冷笑道:“你也知道,还没有问清楚事情的缘由。那为何就将她定了罪,还对她用了私刑!” “宛宁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宸安道:“若不对她用刑,她怎会承认自己的恶行?” “不是我说姐姐,你身边留了这样一个偷盗之人,实在是让人想入非非。我知道姐姐你心善,不舍得惩罚下人。” “既然姐姐不舍得,那便让我代劳吧。这般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留在府中也是祸害,不如行了家法打她一顿,然后卖出府去。” “你敢?”赵宛宁语气生冷。她是真的动怒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长公主突然睁开眼睛:“赵宛宁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还有没有一个郡主的规矩?进我的院子,也不通报,见了我也不行礼,反而在我清旷院大吼大叫。你是当我死了吗!这长公主府何时轮得到你来做主!” 赵宛宁冷笑一声,随后阴阳怪气道:“哎呀,这不是我的母亲大人吗?您终于舍得开口了呀。女儿进屋这么久,您还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呢。怎么我刚要发火,您就突然看见我了呢?” 长公主愣住了。 赵宛宁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乖巧可人的,她知道赵宛宁一直想讨她的喜欢。 第二十七章 发疯 长公主怎么也不曾想到,今日的赵宛宁像突然变了个人,整个人一点礼数都没有,说话也阴阳怪气的,没个郡主该有的体面。对待她的态度,与以前相比也大不相同。 赵宛宁是想开了。她是想偏安一隅,但总有恶人来招惹她。 比如赵宸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出手。既然赵宸安敢来栽赃诬陷她的侍女,那她必然不会再继续忍气吞声。 赵宛宁也不指望长公主能为她做主,她自己便可以解决一切。以前顾及着长公主,面对赵宸安时,她总是能躲则躲,能不惹事便不惹事。可她的一再退让却让赵宸安得寸进尺。如今她不想再忍了,她赵宛宁不好过,那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今日就算把这清旷院掀了,赵宛宁也要把银烛带走。 “赵宛宁,这便是你对亲生母亲的态度吗?”长公主脸色铁青,努力维持着长公主的威严。 “哎呀,庆阳长公主,您还记得您是我赵宛宁的母亲呀。”赵宛宁继续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我是从哪里捡来的野孩子呢。” “你这是什么话?”长公主怒道。 “没什么话,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庆阳长公主苛待亲生女儿,宠溺一个来投奔你的表小姐。“ “这难道便是你一个母亲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吗?” 长公主被噎的哑口无言,她嘴唇颤抖,抬手指着赵宛宁:“你、你真是翻了天了,什么话都敢说!” “我有何不敢?”赵宛宁闲闲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总好过某些人,栽赃嫁祸,无恶不作。” 说罢,赵宛宁瞥了一眼一旁看戏的赵宸安。 赵宸安心虚地道:“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装了,赵宸安。”赵宛宁睨了她一眼。“你不就是想诬陷银烛偷了钱,然后趁机将银烛赶走断了我的左右手。” “哦对了,你还想昧下我的钱。” “你不想让银烛服侍我就说呀,我可以认她为干妹妹,与我同吃同住。干嘛要做这般龌龊之事?你一个主子为了点银钱栽赃下人,你让服侍你的人如何自处?万一哪天你看人家不顺眼就诬陷人家,人家上哪说理去?” 赵宛宁说罢,这府中的下人都若有所思。今日赵宸安可以看银烛不顺眼便诬陷她,那明日她要看自己不顺眼,也许会像今日这般诬陷自己。 “我没有诬陷,也没有栽赃嫁祸!”感受到下人们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赵宸安急忙解释。“是若梦,对,就是若梦。是她看到银烛一个下人拿了4张五百两的银票。我前几日正好丢失了两千两的银票,所以我才......” “哦?原来你也丢了两千两的银票呀,那怪不得了。”赵宛宁意有所指,“但是怎么办呢?银烛手里的银票是我给的呀。难不成,你还想诬陷我,说我偷了你的银票?” “不不是的,”赵宸安被怼得语无伦次:“姐姐你别为了包庇下人就信口雌黄。你分明没有那么多的钱......” “哦,这样啊。”赵宸安若有所思,“我竟然不知道我堂堂一个清河郡主,居然穷到连两千两都拿不出来了。” 赵宸安接不上话。 赵宛宁懒得跟她继续废话,便正色道:“这银票是我给她的,若是你不信可以在看银票的背面,我留有印记。” “每一张都有。” 赵宸安翻出银票,果然在银票的背面下方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宁”字。 “怎么?不识字吗?还是说你赵宸安的银票上还要写一下我的小名?这么喜欢我的名字呀,那不如送你好不好呢?” 长公主看到赵宸安的表情便明白一切。她开口道:“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既然查清楚这银票是你给银烛的,并非银烛偷盗,那便算了罢。” “我也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长公主这明显是想息事宁人,包庇赵宸安。 赵宛宁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她提高了声音道:“一句误会就解决了吗?银烛的名声不要啦。她被人绑成这样又被人滥用私刑怎么说?” 长公主头疼道:“那你还想怎么办?”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谁打的银烛,今天就让银烛打回来。谁诬陷的银烛,今天当着全府人的面给她道歉!” 赵宸安不自觉地往长公主身后挪了挪,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无事。然后跟赵宛宁说:“一个下人而已,我说算了便算了。” “一个下人而已,”赵宛宁重复道:“下人,难道就不需要自己的尊严,就可以肆意踩踏吗?” “您若是想要包庇赵宸安可以直说。这府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赵宸安是您护着的人。”赵宛宁灿然一笑,继续道:“我今日就是要为银烛出头。你赵宸安,今日为了这两千两银票,构陷银烛动用私刑。不想道歉是吧?那也行啊。” “不若我们把这件事跟整个京城的人都说道说道,让大家都看看你赵宸安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大家闺秀。” “哦,对了,那个齐小将军不是还想上门提亲吗?我们也让他来看看,他想提亲的这个人是如何的欺压下人。” “赵宛宁,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公主站起身怒道。 “没什么意思。”赵宛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缓缓道:“就是吧,我这个人嘴巴比较碎,见人就爱说话。我们银烛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就想找人说说话。” “你这么传出府去,有没有想过对长公主府的影响?” “哎呀,忘记我是长公主府的人了。”赵宛宁装作刚想起的样子,随即话锋一转:“长公主府又如何?长公主府里的主子欺压下人,构陷奴才,让大家知道知道也没什么不好。这金丝袍下的虱子,也该拿出来晒晒了。” “你——”长公主气得直发抖,抚着心口坐下。 赵宸安赶紧给她拍背顺气:“姨母,是宸安的错。宸安也是着急,那两千两银子是宸安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就这么丢了也实在心疼。听到若梦说银烛好像偷偷摸摸的拿了两千两银票,这才急昏了头。” 长公主安抚地拍拍她:“不就是两千两吗?等下你去账房直接领吧,姑母补贴你。” 赵宸安破涕为笑,她抬手擦了擦干燥的眼角:“谢谢姨母。” 转头,赵宸安便收起笑容:“若梦都是因为你,如今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银烛并未偷我的银票。你便给银烛道个歉吧。” 若梦惊讶地抬头,虽然是她跟赵宸安说看到银烛身上有两千两银票。但是是赵宸安吩咐她给银烛掌嘴,又把银烛五花大绑。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她的错? 赵宸安还在跟她使眼色,长公主也看向她,若梦无奈,只好默默吞下这一切。她走到银烛身边道:“银烛,都是我不好。我也是着急宸安小姐的银票,误会了你,我给你赔个不是,希望你不要在意。” 银烛求助地看向赵宛宁。赵宛宁料到赵宸安会把锅全部推给若梦,但有长公主给她撑腰,她也没有法子,便点了点头。 银烛便低下头,没有说话。 “好了,这道歉也道了,那便揭过去罢。”长公主揉了揉额头。 “谁说揭过去了,”赵宛宁闲闲道:“那还有掌嘴呢。” “赵宛宁,你别得寸进尺。”长公主怒道。 “什么叫得寸得寸进尺呀?”赵宛宁佯装天真:“要不我还是问一下京城的百姓吧。” “你!”长公主被气的说不出话。 若梦在赵宸安的眼色下不得不把脸凑到银烛面前。 银烛并非恶人,况且明明是赵宸安吩咐若梦掌她的嘴,因此她只是轻轻的推了两下若梦的脸颊。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邀月苑。 赵宛宁和画屏扶着银烛回了邀月苑。 银烛身上全是伤,赵宛宁和画屏帮着她处理伤口。 赵宛宁看着银烛娇嫩的皮肤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痕迹,忍不住落泪,这些全是赵宸安吩咐玉露院的下人下的手。 银烛与赵宸安有何仇怨,还不是因为她,赵宸安想报复的人是她清河郡主赵宛宁,银烛不过是被她连累,替她受苦。 “不行,我要去打回来。”赵宛宁转身就走。 画屏赶紧拉住她。 银烛也挣扎着起身,开口道:“郡主,算了吧。是宸安小姐吩咐他们打的。您去了又能如何呢?” “那我也把赵宸安打一顿。”赵宛宁愤愤道。 银烛扯出一个笑容,她的脸还肿着,那笑容看起来有些滑稽:“郡主,您今天能在清旷院为我出头我已经很感恩了。” 她顿了顿,有些苦涩地开口:“我们作为一介下人,还不是被主子们随打随骂。只是银烛幸运,跟了您。今天能看到宸安小姐给我道歉,我已经很惶恐了。若是您现在再去找宸安小姐的麻烦,恐怕长公主那边不好交代。” “长公主对您的印象可能......也不太好。” “我需要她对我有什么好印象?”赵宛宁冷笑一声:“我这些年来一直讨好她又得到了什么?” “母亲的宠爱?郡主的尊荣?还是下人的尊重?” 第二十八章 账簿 “都没有!”“反而是苦苦压抑我自己,让你们也跟着我受苦,让府里的下人都能看人下菜碟,谁都能踩我赵宛宁一脚。” “郡主......”画屏向前走了两步。 “放心吧。”赵宛宁朝画屏点了点头:“你们郡主我如也想明白了。就算我躲在邀月苑,偏安一隅,赵宸安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会继续想着法子找我麻烦,我再怎么避着她也无济于事。” “哪有人天天等着危险找上门呢?”赵宛宁笑容苦涩。 良久,赵宛宁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坚毅:“我赵宛宁并非那人人都可肆意拿捏的软柿子。” “既然我赵宛宁日子不好过,那这长公主府谁都别想好过!她赵宸安不是喜欢作妖吗?不是觉得我赵宛宁软弱可欺吗?那我就让她好好看看我赵宛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后也别说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世道便是如此,你若后退一步,别人就更进一步。” “索性,那咱就别退了。” “可是,”银烛担心地看着赵宛宁:“郡主您这样长公主……会不会惩罚您?” “呵。”赵宛宁讥诮一声:“我那出生高贵的母亲,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长公主府的脸面。只要拿捏住了这个,那便是捏住了她的七寸。” “以往我受她影响,也觉得家丑不能外扬。即使京城里关于他苛待我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也不曾在外面说过她一句不好,更没说过长公主府一句不堪。”赵宛宁突然坐下来了,她的肩膀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但我现在不想再维护她了。以后若是她再对我做了不好的事,小事咱们就传成大事,大事那咱就闹得满城皆知。” “她不是最爱长公主府的颜面吗?那我就让她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让百姓们都看看,这庆阳长公主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是如何苛待府中的下人。” “当今圣上施行仁政,也让那些言官看看,圣上的亲姐姐又是如何仁义。” 赵宛宁请了女医过来给银烛看病。 那王管家原本是不肯的,说银烛不过是一介下人,怎么可能去请专门为世家小姐夫人看病的女医?她受的只是皮外伤,去药房抓些药就可以了。 听着画屏委婉的回禀,赵宛宁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如今连长公主都不怕了,又如何忍得了一个管家对他说三道四?” 赵宛宁气势汹汹的去了账房。 那账房娘子是王管家的媳妇,此时他们二人正坐在一起用膳。 赵宛宁直接冲了进去,抬手掀了他们吃饭的桌子。桌子上的饭菜全部洒在地上,瓷盘摔得四分五裂,屋子里萦绕着一股饭菜串味儿的味道。 那吃饭的桌子平日里需要两人才能抬起,却不想赵宛宁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两手便能掀开。 那账房娘子整个人都吓得不敢说话,躲在王管家的身后。 “就是你不让人去请女医的?”赵宛宁冷着一张脸。她长相甜美,原是娇俏可爱的妙龄少女,此刻带着怒火板起脸来,倒也有些不怒自威。那是藏在血统里的骄傲。 “回回回郡主,”王管家支支吾吾道:“是宸安小姐吩咐的,不关奴才的事呀。” “那现在呢?”赵宛宁抬了抬下巴。 “奴奴才、奴才,这就派人去请女医!” 赵宛宁满意地笑了:“王叔,您在府中待的时间也够久了。这长公主府如今鱼目混珠,您作为管家,也该好好掂量掂量,到底哪个是珍珠,哪个是鱼目。” “我这清河郡主的名头,好歹也是圣上亲封的。若是你有意见,不如去太极殿,跟圣上好好探讨一番。” “不敢不敢,奴才不敢。”那管家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躲在他身后的账房夫人也跟着一起跪下。 “王夫人。”赵宛宁在两人面前蹲下,目光凌厉:“我邀月苑的例银,每月都是最后一日发放。我的侍女画屏三番四次来取都受到刁难,不知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那王夫人抖抖缩缩,声音颤抖:“府府府中近日缺少银钱,这这才导致月银发的不及时。还望郡主明鉴。” “哦,这样啊。”赵宛宁拉长了语调:“原来我长公主府已经沦落到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府里的银子都去哪儿了?” 王夫人抬眼看了赵宛宁一眼,又赶紧低下头道:“是宸安小姐!她近日在账房预支的现银比较多。” 赵宛宁沉思片刻,然后道:“你将府中的账目给我抄一份,明日送来邀月苑。” 王氏赶紧的开口:“郡主有所不知,这账本不可随意出借呀。” “不可随意出借是吧?那我现在怀疑你和王管家夫妻联合起来中饱私囊,所以我要来查你们的账,这个理由充不充分?” 那王夫人和王管家立刻叫冤:“郡主,奴才真的没有中饱私囊,奴才为整个长公主府鞠躬尽瘁,天可明鉴!” “我相信你们呀。”赵宛宁故作天真道。 那王夫人和王管家以为逃过一劫,瞬间松了一口气。 “但我更相信大理寺。” 回去的路上,画屏跟在赵宛宁身后,一直没有说话。 府中的下人在赵宛宁经过时,恭敬地朝她行礼问好。 赵宛宁理都没理径直往前走。 以往这些下人对她视若无睹,她不想苛责下人,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她的体贴却让这些下人忘了自己的身份,不仅怠慢她,还成天在她背后嚼舌根。 经过清旷院那一闹,府里的下人对她瞬间变了态度,恭恭敬敬,丝毫不敢怠慢。 “怎么样?”赵宛宁继续板着脸,语气却添了三分笑意。 画屏伸手比了一个大拇指:“郡主今天好英勇。” 赵宛宁笑了:“我还以为你也要说我发疯,会影响长公主对我的看法呢。” 画屏摇摇头:“郡主,是你之前太苦了。您只是拿出郡主的气势来罢了,外界都传您嚣张跋扈,只有府里的人才知道您之前是多么温柔。” “再说了,发疯有什么不好?总比一味的忍让他人,让自己受委屈好的多。比起郡主您受委屈,我宁愿看您发疯。” 赵安宁哈哈大笑:“画屏你说的对。与其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不如自己发疯祸害他人。” 王夫人的账本隔日便送了过来,她毕恭毕敬道:“郡主,这是今年以来府里的账目,请您过目。往年的账目已经放入库房,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 赵宛宁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旁边的小几上是画屏给她洗的葡萄,那葡萄个大皮儿薄,是早上王管家差人送来的。 “放下吧。”赵宛宁眼都没抬,懒懒道:“往年的账目也不必全部拿过来,就把去年的账本再抄誊抄一份给我送来就行。” “是,郡主。”王夫人恭敬道:“只是近日府中杂事甚多,这账本恐怕一时半会儿……” “王夫人,你若是做不了账房的活计那便换个人吧。”阳光刺眼,赵宛宁将话本子摊开,挡在自己眼前。 那王夫人赶紧道:“做得了做得了,5日后……不不,三日后!我便将誊抄好的账本给您送过来。” “王夫人。”赵宛宁突然直起身子,抬眼看着王夫人:“这账目事关府中库房银钱,还望你能够认真誊抄。若是哪里抄错了,我查出些问题。那便不好交代了。” “不过你放心,我长公主府也是遵纪守法的,绝对不会滥用私刑。若是真的查出些问题......那便送你去大理寺吧。大理寺卿公正廉明,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让你蒙受冤屈。” 那王夫人被吓得连连点头:“郡主放心,奴婢会好好誊抄的,绝对不会出现问题。” 赵宛宁又躺了回去:“跪安吧。” 那王夫人赶紧跪下给赵宛宁磕了个头,然后手忙脚乱的离开了邀月苑。 银烛好奇的问道:“郡主为何要账本呀?” 银烛受的都是皮外伤,昨日女医来给她看了伤,又开了几副药,今日便好多了,脸也消肿了,只是近看还是有些浮肿。 赵宛宁听到银烛的声音便睁开眼睛:“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银烛笑道:“银烛是伺候郡主的丫鬟,怎么能一直躺在床上。” 赵宛宁从摇椅上站起来:“你应该知道,你与画屏在我心里都不是丫鬟。” 银烛点点头:“郡主我知道您的意思,只是银烛天生劳碌命。您让我一直躺在床上,银烛也不舒服呀。还不如出来晒晒太阳,陪郡主讲讲话,聊聊天。” “你呀。”赵宛宁拿手指戳了戳银烛的额头:“那便坐下来晒太阳吧。若是不舒服,记得说。” “是,郡主。”银烛乖巧应下:“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不知道昨日我和画屏去找王夫人,问她为何我们邀月苑的月例每次要三催四请才能拿到,她说是因为府里缺银子。长公主府怎么会缺银子缺到连给发例银都难的地步。” “那王夫人又说是赵宸安,她近日来多次支取银钱。” “我倒想看看那赵宸安又想作什么妖?账本就是一个好的切入点。” 第二十九章 哥哥 这日,赵宛宁带着身体已经恢复的银烛出府,去当铺赎回那块玉佩。 先前银烛去当铺的时候,当铺伙计说那块玉佩被他们老板拿去送人了,她不得已回去寻找赵宛宁。却不想碰到若梦,还被若梦发现她身上的银票。这才有了被诬陷那事。 如今银烛身体已好,赵宛宁便带着她来赎玉佩。 那当铺本是太子赵望晋私下建立的一个情报搜集点。上次让赵宛宁歪打正着,当了那块太子丢失已久的双鱼玉佩,当铺老板便已经交还给太子了。后来银烛要来赎,回他们自然无法兑现。 银烛离开之后,他们也去禀告了太子殿下。令人费解的是,太子殿下又将玉佩送回当铺,并告知老板,若是银烛上门那便让她赎回吧。 只是时隔好几日,银珠也没再出现。赵望晋以为出了什么变故,便找机会来了当铺。 正好碰上带着银烛一起前来赎玉佩的赵宛宁。 赵宛宁一眼就认出了乔装打扮的太子赵望晋。只是赵望晋装作没有认出她的样子,她便以为赵望晋是真的没有认出她来。也是,虽然她与赵望晋幼时曾在一起玩耍,但自从赵望晋入主东宫之后,他们便无甚交集。 赵宛宁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她来早一步,已经将玉佩赎回并收进袖中。否则,若是太子殿下认出那块玉佩,知道自己当了他的玉佩,恐怕会心生芥蒂。 虽然赵宛宁很想抱紧太子殿下这条大腿,但显然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只好带着银烛先行离开当铺。 正当她转身离开当铺的时候,赵望晋突然叫住了她:“姑娘,你我投缘。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宛宁暗自腹诽,太子殿下这是打算与她相认吗?不管怎样,若是太子殿下主动与她相认,那应该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于是赵宛宁点点头:“自然可以。” “姑娘请随我来。”赵望晋虚虚行了个礼。 赵宛宁也没有矫情,直接跟在他身后。 当铺的斜对街有一家酒肆,赵望晋经常会去那里。 二楼临街的厢房。 两人一进厢房,赵宛宁便主动朝赵望晋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赵望晋虚扶一下:“吾还以为你没有认出吾呢,宛宁妹妹。” 赵宛宁缓缓道:“我看太子殿下似乎没有认出我的样子,便以为太子殿下您是微服出巡,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便没有与太子殿下打招呼,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赵望晋朗声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你也别再叫我太子殿下了,我是你的哥哥。” 赵宛宁正想跟他打好关系,便打蛇棍上:“望晋哥哥,好久不见。” 赵望晋引她在窗前八仙桌坐下,抬手给她斟茶:“确实许久未见。上一次我们见面还是……” 赵望晋突然想不起上一次他是什么时候见到赵宛宁的。 赵宛宁体贴地接话:“是去岁除夕,宫宴上。” 赵望晋的脑海里似乎有了些画面,他有些尴尬的说:“确是如此。” 赵宛宁微微一笑:“望晋哥哥贵为储君,要打理政事,为圣上分忧解难。自然记不得这些琐事。” 赵望晋摇摇头:“倒也不是记不得琐事。”只是确实记不得与你的相处。 后面这句话显得有些暧昧,赵望晋自然没有说出来。 两人便如许久未见的表兄妹一般说些家常。 赵望晋是想趁此机会多多了解一下赵宛宁,毕竟赵宛宁是镇北侯的女儿,若是能够通过她去拉拢镇北侯,今后也会多一份助力。 赵宛宁是想着与赵望晋拉近关系,日后若是大公主......她也可以凭借与赵望晋的关系留下一条性命。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就这样坐在一起吃了顿便饭。 夜晚,赵宛宁又做梦了。 这次她回到了小时候。幼时长公主经常带她去太后宫中,与同龄的皇子公主一同玩耍。 那时长公主与驸马夫妻恩爱,鸳鸯交颈。赵宛宁也还只是一个被长公主与驸马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 那是赵宛宁的爷爷前镇北侯尚在,镇北侯手握重权,他麾下的齐家军比现在要多得多。 赵宛宁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 那时的赵望晋还没有被封为太子。他上头上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前任太子赵望瑜,自小聪慧过人,过目不忘,而他赵望晋只是一个生活在太子阴影下的人,因此他性格也有些木讷。其他的皇子公主一是畏惧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威名,不好与他起冲突争执。二是不喜欢他的性格。因此总是暗中排挤他。 也只有心思单纯性格爽朗的赵宛宁愿意跟赵望晋一起玩。 春日的某一天。 孩子们聚在一起,在御花园放风筝。 赵宛宁的风筝是祖父镇北侯亲手给她扎的。那是一只漂亮的白鹤,用朱砂绘就的额头,通体雪白的身体,墨色的利爪,看起来仙气飘飘。 把其他人的蝴蝶花草风筝都比了下去。 赵宛宁不会放风筝。镇北侯便手把手的教她。那白鹤乘风而起,很快变成了几个孩子中飞得最高的风筝。 一旁的赵望晋看得眼馋。 彼时,皇后娘娘的心思全都放在前太子的身上。这个时间前太子正在御书房听课,皇后娘娘怕他饿着便亲自煮了鸡汤给他送去。 赵望晋的身边只有一个奶娘。他也想放风筝,但皇后娘娘担心他玩物丧志,就没有给他准备。 他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其他的小孩子放风筝。 后来赵宛宁发现了他,便将自己的风筝分给他玩。 赵宛宁爱吃甜食,尤其是牛乳糖。长公主见她爱吃,便特意请了一个厨子,专门给她做。 那牛乳在热锅中熬煮了许久,厨子往里面加了桂花和蜂蜜,吃起来是满口浓郁牛乳与蜂蜜,还带着桂花的清香。 赵宛宁随身的香囊里装了许多,她便分给赵望晋。 后来赵宛宁还带着赵望晋融入大家,跟着其他皇子公主一起玩。 再后来赵望晋便把那块双鱼玉佩送给她。 赵宛宁醒来之后感觉有些怅然若失。 银烛给她梳头的时候,发现她情绪低落,便问道:“郡主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赵宛宁沉默着,然后缓缓开口:“我想吃牛乳糖了。” 银烛:“……” 赵宛宁从铜镜中看到银烛无语的表情便道:“怎么了?不可以吗?以前小时候我最爱吃牛乳糖了。只是那时年纪尚小,总被限制着,不能多吃。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也没有人能管住我了。现在我想每天都吃牛乳糖,不受限制那种。” 画屏噗嗤一笑:“郡主,您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啊?” 赵宛宁抬头望着她道:“小孩子怎么了?我就是小孩子,我就要吃牛乳糖。” “好好好。”画屏无奈应道:“那画屏今日就试试给您做一下牛乳糖吧。” 赵宛宁瞬间高兴起来:“要加桂花的。” 因着赵宛宁要吃桂花牛乳糖,画屏和银烛便去摘院中的桂花。 赵宛宁兴致来了,也闹着要自己去摘桂花。 桂树下方低矮的花枝都被摘完了,赵宛宁便令下人搬来梯子,摘最上面的桂花。 那棵桂花树长了许多年了,枝繁叶茂。 她想起上一世的中秋。 那时,赵宛宁在中秋家宴上,再一次因为赵宸安与长公主发生争执。她被长公主伤了心,却无处可去,又不想被人看到她的狼狈,便趁着月色,爬上了这棵桂树。 后来她下不来了。还是裴越救了她。 裴越跟赵宛宁说让她往下跳,他会接住她的。 赵宛宁看着月色下裴越认真的表情,决定相信他一次。 赵宛宁闭着眼睛便跳下桂花树,裴越果然接住了她。 为防止出现下不来的情况,赵宛宁特意搬来了梯子。 赵宛宁顺着梯子爬到上面。 她的手臂上挎着装花用的竹篮。银烛和画屏不放心,但又拦不住他,只好在下面扶着梯子。 最上面的桂花由于阳光充足,也无人采摘,因此开的格外茂盛。一簇一簇的小黄花,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随着面前的桂花被摘完,赵宛宁身子前倾去勾远一点的桂花。 突然,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后仰往下倒去。 赵宛宁原以为自己这次会狠狠地摔在地上,却不想有人腾空而起。电石火花之间,有一黑衣男子从天而降,揽住她的腰,抱着她在空中旋转了两圈,终于落到地上。 甫一落地,那黑衣男子便松开手放下赵宛宁:“郡主,得罪了。” 因为失重,赵宛宁花篮里的桂花散了大半。 “我的桂花!” “郡主,您没事吧?”银烛赶紧冲到她身边,上上下下帮她检查。 赵宛宁摇摇头:“我没事,但我的桂花有事。” “人没事就好。”大公主沉稳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赵宛宁惊讶地寻声望去:“望舒姐姐,你怎么来了?” 一身宫装的大公主抬步走进邀月苑:“我若是不来又如何知道你在府中是这样的。” 赵宛宁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调皮道:“我想吃桂花牛乳糖了,还有桂花糕。所以才爬树摘桂花的。” “我便知道你的性子就是如此跳脱。”大公主无奈地摇头:“今日若不是我这护卫轻功了得,及时出现,你恐怕要摔到地上,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赵宛宁赶紧朝大公主道谢:“谢谢大公主救我一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说罢她又转头朝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道谢:“感谢少侠出手相助。” 第三十章 秋闱 那黑衣男子抬手朝她行礼:“郡主不必客气。保护主子本就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那就再次感谢你的主子啦。”赵宛宁话虽是对那黑衣男子说的,眼睛却再次看向大公主。 “别看我。”大公主在首座坐下。 银烛已经准备好了茶水,赵宛宁接过描金茶盏,双手端给大公主。 大公主抬了抬下巴,示意赵宛宁也坐下。她端起茶盏,那茶是去岁的陈茶,已无茶香。 大公主便又将茶盏放回桌子。 赵宛宁有些窘迫。 “你这几日府中发生的事情我已知晓。”大公主长叹一口气。 “我没有吃亏,也没有受委屈。反而大闹一场。”赵宛宁故作开朗道。她不想让大公子同情她,可怜她。她如今是大公主的同盟,但她能拿出手的东西有限,本身便低大公主一头。更不想因为长公主府的这些琐事给自己丢脸。 大公主没有戳穿她,反而拉起赵宛宁的左手:“你没有受委屈便好。想闹就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大公主府便是你的后盾。” 赵宛宁眼睛一热,还从未有人跟她说过,做她的后盾。 赵宛宁笑着道:“我自己就可以的。” “我可以保护自己。”她又接了一句。 “怎么保护自己?”大公主反问道。“从梯子上摔下来这种保护吗?” 赵宛宁无言以对,面色尴尬。她从大公主手中抽出了手:“今天只是个意外。” 大公主没再跟她绕圈子,单刀直入:“我今日来是想送个人给你。” “追风。” 大公主话音刚落,刚刚救下赵宛宁的那个男子便走了进来,直接跪在赵宛宁的面前:“属下追风见过主子。” “啊?”赵宛宁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日起追风便是你的人了。”大公主解释道:“他是我培养的暗卫,武功高强。” “有他保护你,我也放心些。”赵宛宁对大公主培养暗卫一事并不觉得惊讶。 她惊讶的是,大公主居然会把自己精心培养的暗卫送给她。若不是因为大公主之前跟她说过,接近她只是为了利用她,她是真的会感动的。 若是大公主真的把她当做妹妹,就好了。 赵宛宁心里也清楚,大公主之所以会待她这样好,不过是因为她与大公主是同盟。大公主想要利用她,不希望她有任何危险。 赵宛宁欣然笑纳:“那我就谢过姐姐了。” 她嘴角高高翘起,笑意却未达眼底。 八月十二日。秋闱。 糕点铺子筹划的差不多了。赵宛宁近日经常出府去看铺子布置的如何。 这一日她也如往常一般,按时出门前往铺子。 自上次赵宛宁去管家那里大闹一场之后,这府中下人对她的态度也变了。 起先王管家并不想白白吞下这口气。 自长公主出宫建府时,他便跟随长公主左右。从一个小小的门房,一步步做成了长公主府的大管家。做长公主府的管家也有十多年了。 不说其他下人如何敬重他,就连长公主本人对他也如和风细雨一般,态度亲切。 毕竟他掌管着长公主府的大小事情。 王管家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黄毛丫头掀了饭桌。若是这次他不为自己讨回面子,以后又如何在这长公主府中立足,又如何管理府中的下人。 赵宛宁那日走后,那王管家转头就去了清旷院,向长公主告状。 赵宛宁大闹王管家的事情,长公主也听说了。不是她不想管,而是她真的管不了。银烛被诬陷偷银票的那次,赵宛宁为了给一个下人出头,直接跟长公主杠上了。她们那天吵的那么厉害,当着全府的下人,赵宛宁没有给她留一丝脸面。 长公主原本能够拿捏赵宛宁也是因为赵宛宁渴望她的关爱。可如今,赵宛宁为了一个侍女就能跟她撕破脸面,别说关爱了,赵宛宁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仇人。并且还拿长公主府的脸面来要挟她。 长公主气得不轻,但她确实被赵宛宁扼住了脖子。 赵宛宁可以不顾郡主仪态大闹清旷院,对亲生母亲横眉冷对。但她却不能不顾长公主的颜面,不顾长公主府的颜面。 她曾想过断了赵宛宁的月例作为惩罚,但又怕赵宛宁继续闹事。 王管家找来告状的时候,长公主也只好轻声安抚:“你便顺着她吧。她堂堂一个郡主,想做什么便随她去罢。” 长公主都这么说了,王管家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听到赵宛宁要出门,王管家立刻给她安排好马车。 赵宸安今日也要出门,听说今日秋闱,太子殿下可能会去贡院巡视,赵宸安便打扮的花枝招展,去找王管家给她安排马车。 王管家登时犯了难。长公主除了去宫中参加宴会,平日里并不出门,因此府中只有一辆符合规制的马车,便是赵宛宁平日出行所乘。 那辆马车已经给赵宛宁准备好了。府中只剩下侍女们出门采买乘坐的马车。 “表小姐,今日郡主也要出府,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府外等着。您看您是跟郡主同坐还是另外给您安排一辆马车?”王管家小心翼翼道。他在心里打起算盘,郡主如今他惹不了,表小姐他又不敢惹,如此一来便将选择丢给了表小姐。若是她能说服郡主载她一程最好,若是她不愿意与郡主同行,那便只能去坐那一辆府中侍女采买所乘的马车。 不过表小姐向来奢靡,恐怕是看不上那辆简陋的马车。 赵宸安并不想与赵宛宁同行。先不说赵宛宁愿不愿意让她上马车。她今日是去看太子殿下的,若是赵宛宁中途使坏,耽误了她与太子殿下的相遇,那便得不偿失了。 “我今日有急事,便不与姐姐同行了。还望王叔另给我安排一辆马车。” 王管家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怎么了王叔?”赵宸安以为那王管家不想给她安排,便抬高了声音:“我如今连一辆马车都不坐不得了吗?还是你需要让我去请姑母来为我做主。” 王管家最讨厌赵宸安她这般狐假虎威之人。赵宸安在府中,仗着长公主的宠爱,肆意打骂他们下人,而她自己不过是来来投奔长公主的一个破落户罢了。说是皇亲国戚,却连个封号都没有,不过是仗着长公主的宠爱便想摆起主子的架子。 王管家面上陪着笑:“表小姐,您先随我去看一下这辆马车再做决定吧。” 说着王管家便带赵宸安去了放置马车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那辆马车小小的,旧旧的,看着不像是给世家贵女出行用的。车上挂着的灯笼甚至都是坏的。 “你居然让我坐这辆马车?”赵宸安怒道:“这便是你对主子的态度吗?” 那王管家暗自腹诽,你算是哪门子的主子,面上却和和气气的。 “表小姐您有所不知。长公主不爱出门,她专用的马车损毁后便没有送去修理。如今府中供主子出行使用的马车便只有郡主那一辆,今日郡主出门要用马车,您又不愿与郡主同行,那便只能委屈您使用这个了。这是侍女们出门采买的乘坐的马车。” 听到这辆马车是侍女们出门乘坐的,赵宸安以为那王管家是在暗讽她,便怒道:“大胆狗奴才!你!” 那王管家一直恭恭敬敬的,也未曾说什么不敬之言。赵宸安虽然怀疑王管家话中有话,却又不好直接言明,内心憋闷不已。 被赵宸安出言辱骂,那王管家心中有气,但面上却不得不继续保持恭敬道:“表小姐,实在是府中马车有限,不若您同长公主说一说,再给您打辆马车吧。” 赵宸安见那王管家面上还算恭敬,也不好继续发作。 她是要去见太子殿下如此尊贵的人,一定要留个好印象,必定是不能乘坐这辆马车出行的。如今她又着急去贡院,恐怕只能求助赵宛宁了。 赵宸安行至长公主府大门的时候,马车正好等在门口。 幸好赵宛宁还没有出门。赵宸安灵光一现,想要提前坐上马车,抢先一步驾走马车,这样便不用担心赵宛宁不让她上马车了。 只是她前脚刚踏上马车,赵宛宁便出现了。 “哎哟,这不是我的宸安妹妹吗?”赵宛宁身后跟着银烛和画屏,“你怎么突然上了我的马车?” 被正主当场抓包,赵宸安只好放下脚,回头尴尬地笑:“见过姐姐。宸安有事着急出府,还望姐姐能够捎带妹妹一程。” “这可如何是好?”赵宛宁站在马车旁,抬腿上了马车,嬉笑道:“我今日并不想捎带你。” “你——”赵宸安又想发脾气,但是想到太子殿下,她又生生忍下了。她知道赵宛宁吃软不吃硬,便低头软下声音道:“宛宁姐姐,宸安今日真的有急事,还望姐姐菩萨心肠,帮帮妹妹吧。” 赵宛宁确实吃软不吃硬,她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道:“你要去哪里?若是顺路,我便捎带你一程,若是不顺路,那你还是……” “姐姐,我想去贡院。”赵宸安赶紧抬头说道。 贡院的方向与赵宛宁要去的地方其实并不顺路,但赵宛宁也很好奇赵宸安为何想去贡院,便点点头:“上来吧。” 赵宸安连连道谢:“谢谢宛宁姐姐,谢谢宛宁姐姐。” 第三十一章 裴三元 赵宛宁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她在思考赵宸安为何要去贡院,今日似乎是秋闱,学子们要去贡院参加会试。赵宸安去那里干什么?难道是有认识的人也要参加会试? 赵宛宁随即否认。赵宸安投奔长公主的时候说过,她已经没有父母亲人和兄弟姐妹了。除了亲戚以外,那还会有谁会去参加会试?莫不是赵宸安看上的哪家公子? 可赵宸安不是与齐斟私定终身了吗?怎么又有新目标了? 赵宛宁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那赵宸安今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又心甘情愿低头向她求助。这么着急去贡院,除了是心上人参加会试,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吧。 只是可怜了那齐斟还被蒙在鼓里。 不过,他活该。 只是不知道赵宸安的心上人是哪位?赵宛宁突然来了兴致。反正她今日也无大事,不如留下来看看赵宸安究竟要做什么。 马车很快就到了贡院。 按理来说,秋闱应该是举行三年一次的乡试。去年已经举办过了,今年便不该再举办秋闱了。 但因为圣上去年冬天生了一场大病,实在无法主持春闱后的殿试,顺带着连春闱的会试也推迟了。 因此,今年二月并未举行春闱,而是推迟到八月,举行秋闱。 贡院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举人们要连考三天,他们带了干粮和衣裳。进考场前需要例行检查是否携带作弊之物。 裴越去年参加秋闱,已经中了解元。 排队之时,裴越一眼便看到了长公主府的马车。他让裴衷替他拿着应试准备的行李,自己默默走到长公主府的马车附近。 也不知今日赵宛宁为何要来贡院,镇北侯府的几位公子皆在军中。族中的其他公子也没有能参加这次会试的。那赵宛宁今日为何要来贡院? 裴越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赵宛宁不会是有了心上人,心上人要来参加会试吧? 裴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也不是不可能。赵宛宁与齐斟退婚以后,长公主一直张罗着给她相看。她那么好,若是真的看上哪位世家公子,也不是不可能。 裴越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他与赵宛宁错过了上一世成亲的契机,难道这辈子便无法再续前缘? 他不是不想直接去长公主府提亲,只是他如今尚未建功立业,不说能不能给赵宛宁一个体面的生活,单说他如今的家世地位,长公主未必看得上他。 上一世他与赵宛宁成亲之时,还未高中状元。赵宛宁因他被京城中的世家贵女嘲笑了许久,他知道的。 裴越原本打算若是这一世也能高中状元,便去求娶赵宛宁。 如今看来,这状元他势在必得。 马车停了下来。随后下来了一位容貌昳丽的女子。 是赵宸安。 裴越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赵宛宁。 他转身想走的时候,一阵风吹开了说车帘,裴越目光一瞥,便看到了端坐在马车内的赵宛宁。 他心下一沉,赵宛宁还是来了。 想到赵宛宁可能会有心上人,裴越便越发焦躁不安。 他鼓起勇气走到马车旁,低声道:“马车上可是清河郡主?” 听到裴越的声音,正在偷看赵宸安的赵宛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哪里都能碰到裴越呀? 随后她又想到这是在贡院,裴越便是参加此次会试夺得会元,然后在接下来的殿试高中状元。 赵宛宁本不想搭理他,但又想到他今日要考试。裴越毕竟救过她,还是不要影响他的心情为好。 于是赵宛宁下了马车跟裴越见礼:“见过裴公子。” “清河郡主安好。”裴越勾起嘴角:“不曾想在这里巧遇郡主。” 赵宛宁抽了抽嘴角,确实很巧。她原本并没有想来贡院,还是因为要送赵宸安才来的。 “裴三元——” 上一世裴越连中三元,赵宛宁打趣的时候经常唤他裴三元,这次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意识到此时裴越还没有考上状元,赵宛宁赶紧咽下余下的话。 “郡主?” 赵宛宁见裴越有些疑惑,便继续道:“祝愿裴公子高中状元。” 裴越裂开嘴笑:“谢郡主吉言。” 赵宛宁原本是想留在贡院看看赵宸安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因为遇见了裴越,她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尤其是她刚刚脱口而出的裴三元,不知道裴越有没有听到。 赵宛宁转念一想,裴越又不知道上一世他们之间的纠葛。那她担心什么?只是赵宛宁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 不管怎么说,还是离裴越远一点比较好。 赵宛宁目送裴越去排队,然后便上了马车,离开了贡院。 赵宛宁的糕点铺子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那间糕点铺子也在书铺附近。选择这里一是因为这里靠近朱雀大街,比较繁华。二是因为离书铺较近,那苏氏姐妹来回帮忙看店也比较方便。 糕点铺子看起来并不大,只有书铺的一半左右。长大公主给赵宛宁的银子足够她盘下一间很大的店面了,但她想了想,这糕点铺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万一铺子生意不好,赚不到钱,恐怕连盘下店铺的钱都赚不回来。 那钱倒不如好好留着。 再者说,赵宛宁现在无人可用。除了银烛和画屏,也就那苏氏姐妹。 糕点铺子赵宛宁雇了两个大娘。那两位大娘也是北方人,善做北方面点。画屏带着两位大娘,学了她拿手的糕点,又把她家乡那边美食的食谱都写出来了,交给两个大娘自己研究。 赵宛宁打算先少做些种类试试看。毕竟南北方口味不同,若是京城的人不爱吃北方的糕点,她也可以及时改变策略。 赵宛宁到糕点铺子的时候,那两位大娘正在打扫铺子的卫生。 这间铺子原来是卖胭脂的,屋子里飘着一股浓浓的脂粉香气。两位大娘便把屋子的每一寸缝隙都清洗了一遍。 赵宛宁来的时候她们正在清洗最后一遍。 空气中只余淡淡的香气。 “东家,您来了。”李大娘率先看到她。 年轻一点的李大娘和另一位年长些的钱大娘曾是邻居,两人都住在东街巷子,家里的男丁得病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两家便搭伙一起过日子。 这次也是听说铺子招人,两人便一起来应聘。 赵宛宁见那两位大娘虽然服饰简陋,但收拾的干净利落,手脚也很麻利,那钱大娘又曾支过一个馄饨摊子,也算有经验。赵宛宁便聘用了她们。 钱大娘的女儿如今已经七岁了,她在家中无事可做,便跟着钱大娘一同来店铺。 赵宛宁见那小姑娘长的清秀可爱,便蹲下身来跟她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呀?” “钱春花。”那小姑娘躲在钱大娘的身后,小小声道。 赵宛宁从身上的荷包里拿出来几粒牛乳糖,放在手心伸到那小姑娘的面前:“给你。” 那小姑娘抬头看了看钱大娘,见钱大娘冲她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从赵宛宁的手心里拿起了牛乳糖。 “谢谢漂亮姐姐。” 赵宛宁摸了摸她的额头。 随后跟钱大娘说道:“花这个字不好,听着便柔弱可欺,无所依靠。不若我给她换个名字吧。” 钱大娘和她的丈夫都没有上过私塾。大字不识一个,这名字也是随便起的。听赵宛宁要给她女儿换名字,钱大娘立刻感激道:“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赵宛宁沉思片刻,开口道:“那便叫钱春华吧。华和花读音相似,代表着光彩和光辉,也代表着青春年华。” “太白曾写过:望夫君兮兴咨嗟,横涕泪兮怨春华。希望她能够珍惜眼下,不负韶华。” 那钱大娘连连点道谢,然后跟小姑娘说:“快谢谢东家,给你取了这么好的一个名字。” 赵宛宁受之有愧,她不过是觉得女孩子起花这个字会被限制住。 巡视完糕点铺子,赵宛宁步行至书铺。 掌柜是个实诚人,他也知道赵宛宁还有一家铺子,丝毫不担心自己教会苏云自己会丢了饭碗,对苏云是倾囊相授。苏云学的也很认真,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赵宛宁是想留苏雨和掌柜看着书铺,苏云和两位大娘负责糕点铺子。两位大娘负责打扫和做糕点,苏云便负责记账和招揽顾客。 苏雨没有意见,来书铺的多是些读书人,待人接物十分谦和有礼。她在书铺,平常也可以看看书习习字,她喜欢翻看那些摆在书架的书籍。 苏云却有些为难:“东家,我这才出师,真的可以去糕点铺子吗?” 赵宛宁还没说话,那掌柜先开口了:“妹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就算你对你自己没有信心,也要对我有信心。” 赵宛宁噗嗤一笑:“连你的师父都这样说了,你便试试吧。实在不行,那你记完账之后,让掌柜子再帮你看一下。” “放心,我会给掌柜多发点工钱。” “从你工钱里扣。” 苏云被两人这样一唱一和的劝着,终于下定决心,决定试试看。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赵宛宁便打道回府。 只是他们似乎忘记了,贡院还落下一个人。 直到进了贡院里,找到自己考试的位置,裴越还有些不清醒。 若是他今日没有听错的话,赵宛宁今日叫他“裴三元”。 第三十二章 提亲 上一世裴越与赵宛宁成亲后才考上会元和状元。 赵宛宁总是拿这个打趣他,兴致来了便叫他“裴三元”。 “裴三元,我渴了。” “裴三元,我饿了。” “裴三元,陪我玩。” “裴三元,我想吃果子。” 这几乎可以算是他们两人的夫妻情趣。 赵宛宁今日怎么会如此叫他?他如今刚参加会试,能不能考中进士还不一定,更遑论后面还有殿试。能不能通过圣上的考验蟾宫折桂,更是难说。 或许,赵宛宁也是重生之人? “重生”两个字宛如千斤重,裴越有一丝庆幸,若是赵宛宁也是重生之人,那他是不是便可以弥补赵宛宁? 越想越是激动。裴越觉得自己几乎等不及了,他恨不得立刻冲出贡院,让爷爷去长公主府提亲。 他想娶赵宛宁。 理智却告诉裴越,这是三年一次的会试,他不能再错过了。 贡院内,考场被分为一个一个的小隔间。隔间内有笔墨纸砚、桌椅板凳,还有用以休息的小床。 他们需要在里面待上三天。 此刻考试还未开始,学子们陆陆续续地进来寻找位置,因此贡院内显得格外嘈杂。 裴越勉强忍下激动,但他整个人都雀跃起来,陷入云朵一般轻飘飘的。他的心跳声在这个嘈杂的贡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一下,都在呼唤着赵宛宁。 扣扣。 突然有人敲了敲裴越的桌子。 正在闭目养神的裴越睁眼一看,面前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身着明黄色太子服的赵望晋。 “见过太子殿下。”裴越立刻起身行礼。这贡院之中人多眼杂,该有的礼节不能废。 赵望晋一把拦住他:“都这个时候了还行什么礼?” “你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 裴越又用目光巡视了一遍自己所带的行李,确认需要的东西都带来了,这才开口回话:“准备好了。” 赵望晋拍了拍他的肩膀:“功败垂成在此一举。别的我也不说了,我相信你。三日后我与太傅在门口接你。” 裴越用力地点点头:“谢谢你,阿晋。” “参见太子殿下,”有个身着官服的人凑到赵望晋身边:“不知太子殿下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赵望晋背着手,提步往前:“李大人,正好你来了。圣上派吾来看看这些学子,你便带我去转转吧。” 那李大人连连点头。 离去之时,赵望晋还转头看了裴越一眼。 裴越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朝他点点头,让他放心。 赵宸安在贡院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一辆明黄色的马车。 她知道,这是太子殿下来了。 此时,门口的学子们陆陆续续进了贡院。给他们送行的家人朋友,也走的差不多了。 赵宸安便努力地冲到马车前,想要一睹太子殿下的尊容。 赵宸安听说太子殿下身高九尺,容貌俊美,便想来亲眼看看。若是能有机会与他相识,那便更好了。 只是不等赵宸安在马车前站定,便有其他送族中兄弟前来参加会试的贵女们也到了马车前,把她挤走了。 赵宸安被挤得险些摔倒,幸有一人出手扶住了她。 赵宸安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那人从马车上下来,身着明黄色衣裳。想来这便是太子了吧。 赵宸安有些贪婪地看着那人俊美的面孔,那一双桃花眼简直摄人心魄,笑着的时候仿佛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赵宸安便是被勾走魂魄的女子之一。 这太子殿下果然如传说中一般,面若桃花,貌若潘安。只是,喜欢他的人也多。 赵宸安原本只是喜欢太子殿下手中的权势和地位,但是今日见了太子殿下的尊荣,她便觉得,她是喜欢太子殿下这个人的。 若是能和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相伴到老,那也不枉此生。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裴越交了考卷,收拾好随身的行李。 走出贡院的时候,赵望晋确实和爷爷一同等在贡院门口接他回家。 今日是八月十五团圆日,宫中设有家宴,太子殿下不能久待。因此赵望晋也只是送裴越和裴太傅回到裴府便离开了,连坐下喝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裴长舟将军死后,裴正裴太傅原本可以凭着太傅一职,去族中养老。 裴太傅却拒绝了。他坚信自己的儿子绝对不会做那通敌卖国之事。再者说,他还有裴越这个孙子。裴越的母亲随夫君出征,早在幽州之战之前便病逝了。 京城之中,只余裴太傅和裴越,祖孙俩相依为命。 裴府偌大的宅院里,并无几个下人。 就连裴衷和裴义,也是裴长舟麾下将士的后代。裴越出门之时,并不带他们,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裴越始终觉得裴衷和裴义是自己的兄弟而非下人。 中秋佳节,又逢裴越参加完会试。裴府今日做了一大桌子菜,裴太傅与裴越,还有裴衷裴义以及其他下人围坐在一起。既是过节,也是预祝裴越金榜题名状元登科。 裴太傅在贡院外看到裴越轻松的神情,便知道这一次会元裴越势在必得。 这既是他对裴越的期望,也是他对裴越能力的认可。 用罢晚膳,爷孙俩坐在空旷的花园月下对酌。 今晚的月亮像一轮不染纤尘的玉轮冰盘,嵌入深蓝色的天幕之中。几点孤星缀在天际,仿若流浪在外的旅人。 裴太傅如今年过花甲,幸得上天保佑,他老人家身子骨还算硬朗,平日里除了操持裴越的事情,还有精力去宫中给皇子们上课。 只是他毕竟年岁已大,无论是花白的头发胡须,还是佝偻的脊背,无一不在展示他的年岁和阅历。 裴太傅倒了一杯酒,洒在院中的桃树下。原本这里种的是一片秋菊,有一日,幼时的裴长舟从宫中回来突然闹着要种桃树,裴太傅便亲自挖走他亲手栽下的秋菊,帮着裴长舟种下桃树。裴长舟甚是喜欢这棵桃树,日日浇水,施肥捉虫之事也亲自上阵,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那棵桃树伴着他一同长大。 裴长舟弃笔投戎那年,这桃树结果了,沉甸甸的桃子挂满枝头。 许是由于无人打理,自裴长舟战死沙场,这桃树却突然枯死。 裴太傅却一直没让人把这枯树移走。他日日看着这桃树,仿佛是在看那个日日给桃树浇水的小少年。 “长舟啊,”裴太傅喃喃道:“元卿如今已经顺利参加了会试。你且在天上看着吧。放榜之日,元卿必能摘得会元。” “我裴家的长孙不仅要摘得会元,还要高中状元。你且看着裴越是如何连中三元,成为我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 “若是你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裴越成长得很好,很快,他便能入主大理寺,为你查清冤案,还你清白。” 一旁看着的裴越心情有些沉重。裴太傅这些话,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了。自父亲裴长舟去世以后,裴太傅便总在他耳边说这些话,提醒他身上所承担的重任。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条路如今也算走了大半,他觉得自己寒窗苦读十多年也算是有了回报。 世人总说成家立业。裴越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以前他是想着自己肩负着为父翻案和振兴裴家的重任,不想那么早就沉溺于儿女私情。 但如今重生归来,裴越已然错过了与赵宛宁成亲的契机,又听闻赵宛宁如今在长公主府中孤立无援。万般心思之下,裴越只想赶紧求娶赵宛宁。他怕赵宛宁被人抢走,也怕赵宛宁孤苦无依。 “爷爷,”裴越突然起身跪在地上。 裴太傅被他吓了一跳,回神后赶紧起身搀扶他:“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裴越没有起身,而是往前膝行两步:“爷爷,元卿如今能有此番成就,多亏了您。这十三年来,我一直牢记您的谆谆教诲,读书,科举,入仕,查案。” 裴太傅抬手捋着花白的胡子,面露欣慰:“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元卿。这十三年来,你所做的一切,我也看在眼里。如今我们已经走出了前两步,相信不久之后,就能为你父亲洗清冤屈。” “我裴正的儿子绝不可能通敌卖国!” “爷爷您放心,我会按照您的叮嘱一直走下去。” “爷知道你是乖孩子,起来罢。”裴太傅说着又要去扶他。 裴越这次不再绕圈子了。他跪在裴太傅的面前,视线几乎与裴太傅齐平。他目光坚毅,声音不卑不亢:“爷爷,元卿有了心仪的女子。” “这是好事呀。”裴太傅面露欣喜:“你如今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你母亲去的早,这事我便替你惦记着,我的同门之中也有那贤良淑德的适龄女子。只是先前你准备会试,我怕会影响你,便一直没有跟你商量。” “如今你既有了心仪之人,甚好,爷爷也不做那棒打鸳鸯之人。待你考中状元,爷爷便带你登门提亲。” “只是不知你心仪之人是哪家姑娘?” “清河郡主,赵宛宁。”裴越看着裴太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裴太傅捋胡须的动作一顿:“你的心仪之人是长公主与现镇北侯的女儿,清河郡主?” “是她。”裴越直视着裴太傅的眼睛认真说道。 第三十三章 得失 大周朝对尚公主的驸马不予以重任,镇北侯当初便是为了回府继任镇北侯的爵位,这才与长公主和离,放弃了长公主驸马的身份。 赵宛宁是郡主,大周朝对郡马的限制并不多。但是裴越毕竟是要做大事的人,若是牵扯到这些事情当中,恐怕会对他仕途有碍。 裴太傅是不想他与皇家女子有任何牵扯的。 上一世也是如此,若不是因为京城中关于他和赵宛宁的传闻沸沸扬扬,为了维护赵宛宁的名节,裴越不得不与赵宛宁成亲,裴太傅是断然不会允许他迎娶赵宛宁。 “元卿,换个人罢。”裴太傅沉思良久,低声道:“皇家女子不是我们能够肖想的。” “你看我们裴府,”裴太傅站起身来,抬手指着院中的墙壁。那墙壁因为年久失修,墙面皲裂。 “若是在十三年前,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我断然不会阻止你去迎娶心爱之人。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们裴府如今颓垣废井。” “郡主是金枝玉叶,是千金之躯。你如何忍心心爱之人跟着你过这样的苦日子。” 裴越有一丝动摇。上一世成婚之时,长公主便是以裴府没落为由,让他们成婚后继续居住在长公主府。他那时还不懂,以为是长公主爱女心切,不舍得让赵宛宁吃苦,这才要求他们留住在长公主府。 他那时已经进了大理寺。每日忙着大理寺的日常公务,还要抽时间追查父亲的事情,每日忙得天昏地暗。平日里也没有太多时间陪伴赵宛宁,便想着住在邀月苑也好,至少赵宛宁有人陪伴。 直到住进了长公主府,他才知道赵宛宁在长公主府中所受的委屈。 他相信赵宛宁也是想要逃离长公主府的。 裴越开口道:“爷爷,宛宁她不是那种人。” “她是不是那种人不重要,”裴太傅转身看向他,“元卿,身份地位在这里摆着。你忍心让她堂堂一个郡主,屈居于我们裴府。但你有没有想过,郡主的母亲长公主愿不愿意?她愿不愿意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入我们这样的一个没落世家?” 裴越还想继续争取,裴太傅却打断他:“元卿,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儿女私情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个。” “你好好想想罢。” 说罢,裴太傅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徒留裴越一个人留在院中。 裴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是爷爷自己酿的。度数不高,入口甘甜。裴越却品出了一丝苦涩。 爷爷说得对。他如今只是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即使这次他能高中状元,他还有个身负冤案的父亲。他需得为父亲翻案,也需振兴裴家。 这桩桩件件,都不是一时半刻便可以做成的。夫妻同荣辱与共,若是赵宛宁此时嫁给他,怕是连赵宛宁也会被他卷入漩涡之中。 可裴越不想再等待了。 赵宛宁是他放在心尖上十几年的人。 原本赵宛宁与他人有婚约在身,他以为这辈子都与赵宛宁无缘,谁曾想,因缘巧合之下,他居然能与赵宛宁成亲。 那时他甚至连会试都还未参加,即便是得了解元,也不过是一个过了乡试的举人罢了。 若是从未得到过,裴越还能安慰自己,他与赵宛宁实在有缘无分,赵宛宁也值得更好的归宿。 可他明明与赵宛宁成亲了。而且,在婚后的相处中,赵宛宁也对他生出了情意。 但是,就在他最爱赵宛宁的时候,赵宛宁坠楼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也没有了。 裴越当初痛苦了许久。 机缘巧合之下,他重生了。重生到了赵宛宁还活着的时候。 他实在难以形容,当他看到活着的赵宛宁的时候是有多么激动。 也许是有得必有失——赵宛宁还活着,赵宛宁解除了婚约,他却失去了与赵宛宁成亲的机会。 裴越想要主动上门求娶赵宛宁。 爷爷却不同意。 毫无意外,裴越拿了会试第一,接着又在之后的殿试上拔得头筹。 自此,裴越连中三元,成了大周朝建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放榜这日,贡院外人山人海。多的是留在榜下等待放榜的学子。 也有一些姑娘家,若是有看中的学子,便可以榜下捉婿。 赵宸安也在此列。 那日,她在贡院外见到了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便对他芳心暗许。可是喜欢太子殿下的人有那么多,他是大周朝的太子,更是未来的天子,是一国之储君。若是嫁给了他,那便是一国之母,泼天的富贵。 赵宸安肖想那个位置许久。但她也知道,单凭她现在的身份,一个寄居在长公主府的孤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 顶多是凭借昳丽的容貌被太子看上,纳入府中,当个良妾。从此便只能守在东宫的后院之中,与太子的其他妻妾争风吃醋。每日为了太子去哪个房中而惆怅,生命中只有太子,只能围着太子一人转。 赵宸安并不想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 她虽是一颗棋子,但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只是世人偏袒男子,只许男子建功立业。她若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只能依附在男人身上。 那般尊贵的位置,她还是想要收入囊中。尽管过程可能会有些曲折,但赵宸安也绝不放弃。 赵宸安听从张道长的吩咐,守在榜下,留意着到底是谁最后考中状元。 然后嫁给状元。 此次进入殿试的学子年纪都不是很大,这样的年轻人最容易沉迷美色。若是她使个美人计,让对方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便能为自己所用。 赵宸安对自己的魅力十分自信,齐斟便是最好的证明。 赵宛宁今日在酒楼与人谈生意。 她的糕点铺子一开业便生意红火。北方口味的糕点这在京城是独一份,每日做好的糕点几乎全部卖光。有些酒楼便动了心思,想要与她合作。赵宛宁将糕点卖给酒楼,酒楼再卖给客人。 赵宛宁自然不会放弃这次赚钱的机会。 那酒楼坐落在朱雀大街,装修的十分诗意,与清乐酒楼的富丽堂皇不同。 此时,赵宛宁与那酒楼老板坐在二楼临街的厢房,楼下便是朱雀大街。突然,一阵热闹声袭来。 赵宛宁还在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酒楼老板率先开口:“看来是殿试结果出来了,前三甲在跨马游街。” 赵宛宁心思一动。 她并没有打听会试的结果,也不知道裴越是否如上一世一般摘得会元,更不知道这次殿试结果如何。可她内心却有一丝笃定:裴越一定能如上一世一般,连中三元。这次跨马游街的人可能就是裴越。 赵宛宁强忍住好奇,没有探出头去看楼下的热闹。 只是那游街的架势太大了。 前方有宫中乐师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又有围观的百姓起哄讨论。声音十分嘈杂。 赵宛宁所在的包厢开着窗,那声音便直直的钻进耳朵,让人难以忽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大周延续前朝的习俗,殿试的前三甲要骑着高头大马,敲锣打鼓地在京城游巡一圈。 朱雀大街正是他们巡游的必经之路。 早在很早之前,朱雀大街两旁的酒楼便被预定了。不少人就是为了等待今日,在楼上占据最佳视角看状元榜眼探花游街。 隔壁厢房便是如此。那厢房之中大抵是几个闺中女子,自鞭炮声起,便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酒楼老板虽然是个年轻男子,却也喜欢凑这种热闹。原本他还在与赵宛宁商谈合作细节,一听到锣鼓声他便探出身子:“我一个商户之子这辈子怕是与科举无缘了,让我沾沾这些状元郎的喜气罢。” 赵宛宁有些无奈,合作对象都去看热闹了,她也没办法继续谈生意。她终于顺从内心,也隔窗探出个脑袋。 “我只是想印证一下今年的状元郎到底是不是裴越。”赵宛宁默默地在心里解释道。 走在最前面的是宫中的仪仗,他们穿着整齐的宫装,腰间系了红绸。唢呐、骨锤上也都是鲜红的绸缎。 赵宛宁看着他们走过转角,很快仪仗队的后方便出现一匹高头大马。那匹骏马马头上系着红绸花,然后便是坐在马上意气风发的裴越。 独占鳌头的状元自然是要走在最前面的,他的身后还有两匹骏马,马上分别是榜眼和探花。 赵宛宁的眼中却只能看到裴越。 裴越一身大红色的状元服,帽子的两边各插了一只金翅和一朵金花,寓意着从此官运亨通,锦上添花。他胸前也是一朵鲜艳的红绢花,满目的红色衬得他面色红润。 果然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 上一世裴越考中状元之时,赵宛宁却被长公主罚跪,关在小佛堂,不得外出。长公主甚至将小佛堂的门窗都锁住了,赵宛宁即使想要跳窗逃走都没有办法。 因而赵宛宁并没有看到裴越跨马游街。 她从来不知道裴越穿上状元服,是如此俊美无俦,意气风发,宛若新生的朝阳一般,充满了阳光与希望。 对面酒楼的姑娘开始往楼下游街的状元郎扔手帕,裴越一一闪身躲过。他知道,那些手帕带着女子的情谊。 然而,此时裴越最想看到的是赵宛宁。 只有赵宛宁。 第三十四章 缺憾 上一世裴越游街后又去参加宫中的琼林宴,直到深夜才回到长公主府。 裴越回府之后发现赵宛宁不在邀月苑等他,这才找到清邝院,从小佛堂中接回赵宛宁。 原本他与赵宛宁约好的,他甚至难得奢侈了一把,提前预定了清乐酒楼二楼临街视野最好的厢房,就为了能让赵宛宁能够看到他跨马游街的模样。 经过清乐酒楼时,裴越满心欢喜地抬眼望去,以为能迎上赵宛宁的眼眸,却不想那间厢房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以为赵宛宁没来,最想见的人不在,连中三元的喜悦无人分享,情绪也变得低落。后面的游街和琼林宴他只是麻木地笑着,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整晚裴越都在胡思乱想,他以为赵宛宁对他并无半分情意。甚至都想到赵宛宁是否要趁机与他和离。 人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最爱胡思乱想,即使聪慧如裴越,也困在这张情网中,无法挣脱。 直到回府后看到空旷的邀月苑,裴越才知道赵宛宁被关起来了。 她不是想去看他,只是确实被困住了。 那晚,裴越从清邝院的小佛堂将赵宛宁一路抱回邀月苑。 裴越沉浸在上一世的缺憾中。 不知哪家的姑娘居然扔下来一只绣球,那绣球差点砸到裴越的脑袋。陷入自己思绪中的裴越感觉有东西朝自己袭来,条件反射地用手挡开,然后顺着绣球砸来的方向抬眼望去。 酒楼二楼的窗棂边挤着三位妙龄少女。最中间的那位少女面露歉意地看着他,应该就是她扔的绣球。 裴越的目光却被她们隔壁那间厢房的人吸引住了。赵宛宁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衫,像一只机灵可爱的黄鹂鸟。 她同其他女子一般,往外探着身子看向他。 赵宛宁不期然撞上了裴越的视线,她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裴越居然会抬头看她的方向,手中的手帕突然脱手离去。 那条鹅黄色的手帕,同其他女子扔下去的手帕一同在空中随风飘荡。 裴越突然抬起手,那条手帕便如一只黄鹂鸟一般,飞向裴越。 他抓住了那条手帕。裴越冲着赵婉宁的方向笑了,笑的肆意又洒脱,仿佛心中的缺憾被补全了一块。 赵宛宁也笑了。她想她确实需要对裴越道贺,以弥补上一世没有看到他游街的缺憾。 赵宛宁比着口型:“裴三元。” 裴越心神一动。 赵宛宁也是重生的...... 是吗? 两人隔空相望。人潮涌动,声音嘈杂。他们眼中却却只能看见彼此。 琼林宴上。 赵望晋端起酒杯,主动走到裴越的身旁。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举杯同饮。 就在方才,赵望晋以太子的名义,向圣上举荐裴越入主大理寺,授大理寺寺正。 大理寺寺正,正六品的官职,掌管大理寺讼狱,以正科条。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谁能想到裴越能够连中三元,并且当即拜入朝堂。要知道,前一任的状元郎已经在翰林院等了三年,还只是个抄书的翰林而已。 这朝中大臣之中不乏历年春闱的状元,他们也是老老实实地在翰林院等到前人都去补了空缺,才有机会进入这朝堂之中。如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裴越一跃从百无一用的书生变成当朝六品官员,哪里会不眼红? 太子举荐之言一出,堂下立即跪倒一片。 圣上却以裴越今日在殿试之上所做策论为由,力排众议,当场宣布裴越入朝为官。 有太子做荐,圣上做保,堂下众人也只得接受。 有心之人在太子举荐之时,便能嗅得一丝先机。 明面上是太子在举荐裴越,实际上不过是圣上借太子之口。为的就是不拘一格,打破规矩,将裴越送进大理寺中。 裴将军之子进入大理寺,掌讼狱,正科条,必要时还能出使到地方复审往年案件。 圣意如何,不言而喻。 “父皇这一局可是将你推入了风口浪尖之中。”赵望晋低声道。 裴越将他的酒杯斟满酒,毫不在意地说道:“入局之前我便知道,一旦跨入这其中,我便身不由己。不过是成了众人眼中的靶子罢了。” “不后悔?”赵望晋认真地问道。 “不后悔。”裴越抬手与赵望晋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身为裴家独子,我有我的义务和责任。更何况,蒙受冤屈的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不能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我要给他,给裴家军,一个交代。” 赵望晋拍了拍裴越的肩膀:“今日是你连中三元的大喜之日,是一个好的开始。暂时便不要提起这些沉重的话题了。” 裴越又给赵望晋倒了一杯酒:“说到大喜之日,元卿倒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子殿下成全。” 赵望晋乐了,他与裴越自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没想到裴越居然会有求于他。 “说说看吧。” 裴越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三分试探三分羞涩:“我想双喜临门。” 赵望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我们元卿春心萌动了。快跟我说说是哪家姑娘?” 裴越直直地看着赵望晋的眼睛,认真的道:“你也认识。” “我.…我心悦清河郡主。” 晚风吹过,宫灯隐隐绰绰。赵望晋似乎看到裴越羞红的耳朵。 “好啊你。原来是看上了我那宛宁表妹。”赵望晋思索了一下,随即道:“可我那表妹早有婚约在身,是镇北侯为她挑选的夫婿。那人似乎是齐氏一族的外孙,他父亲去世,便跟随母亲回到族中,改回母姓。“ “我记得前些日子的洛川之战,他在此战中立了军功。” “你晚一步了。” “没有晚。”裴越立时解释道:“那清河郡主早与齐将军解除婚约。如今,她尚且待字闺中。” “还有这事儿?”赵望晋面露疑惑。他是真的不知道此事,他的脑海中关于赵宛宁的事情实在太少。知道赵宛宁有婚约在身,还是因为当初镇北侯闹的太大,长公主委屈地在太后跟前哭诉,他对此印象深刻。 裴越放下手中的酒杯,朝赵望晋拱手道:“我心悦宛宁郡主许久,还望太子殿下成全。” 赵望晋的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酒杯上的纹路,沉声道:“既然你说宛宁的婚约已经解除,你们男未婚女未嫁,那此事应当没有问题。” “你小子现在跟我说,不会是想让我替你上门提亲吧?” 裴越赶紧又给赵望晋的酒杯添满酒:“还望太子殿下看在元卿对宛宁郡主一片痴心的份上......” 赵望晋生出一丝警惕:“元卿,你既心悦宛宁,为何不让裴太傅出面,去长公主府提亲?” 裴越笑容一滞,但他还是说了实话:“爷爷他不同意。” “为何?” 裴越无奈道:“他担心我娶了郡主会影响我的仕途。更重要的是,会影响我替父翻案。” “这是哪里话?”赵望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自从长公主与镇北侯和离后,父皇已经不再限制驸马一系的前程。就算你娶了我长姐,也不会因此限制你在朝堂上的发展。更何况宛宁她只是个郡主,我大周本就未曾对郡马有所限制。” “你也知道,如今我大周内忧外患,人才匮乏,与十多年前的人才济济,自是不同。父皇如今巴不得多笼络些贤才。” “再说了,父皇还指望你查清楚裴将军当年之事,又怎会因为你娶了宛宁就阻碍你?” “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赵望晋伸出手指点了点裴越。“不过宛宁毕竟是我的表妹,我还是要先问问她的意见。事关宛宁的终身大事,即便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也不能不考虑她的想法。” “若是她愿意,那自然是最好。”赵望晋想起那块双鱼玉佩,抬眼望向裴越:“若是她不愿意,你也不要强求。” 裴越感激地拱手行礼:“元卿谢过太子殿下。” 赵望晋也想看到裴越双喜临门,大登科后小登科。 他找了时间便溜出宫去寻找赵宛宁。 毕竟是婚姻大事,赵望晋想先探探赵宛宁的口风,避免太多人知晓,影响她的名节。 琼林宴之后,赵望晋便找人打听了赵宛宁的事情,也知道了长公主苛待她的事情。 长公主一向敢爱敢恨。当初赵宛宁的父亲为了回去继承爵位,不惜丢下赵宛宁与长公主和离,长公主怎能不生气? 后来那镇北侯为了向皇家表明忠心,又设计长公主,将赵宛宁与他族中子弟婚配。 长公主因此气的大病一场。病好后,长公主便转了性格。也是从那时起,赵望晋便没再见到长公主带赵宛宁进宫。之后,赵望晋对赵宛宁的记忆便没了。 作为长公主的娘家人,赵望晋自然是站在长公主这一边的。谣言总是传的过于夸张,尤其是关于皇室中人。但他相信,虎毒不食子。长公主即使在怎么记恨镇北侯,那赵宛宁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女儿,又怎会对她格外苛刻? 左右不过是些谣言罢了。 赵望晋也不想因为此事与长公主和赵宛宁生出嫌隙,便想着先偷偷问问赵宛宁的意思,探探她的口风。 他知道赵宛宁在京城开了一家书铺和一家糕点铺子,也知道赵宛宁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去铺子中巡视。 今日正好是十五,赵望晋便直接去了书铺。 赵望晋到书铺的时候,赵宛宁正在查看书谱新到的书籍。 她曾看过书铺中的每一本书,想从中找到有关善成大师的只言片语。 只是善成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赵宛宁研究了当初裴越誊抄给她的那本《善成集》,却是一无所获。 见到赵望晋的时候,赵宛宁十分惊讶。她以为赵望晋是微服私访,无意中进了书铺。 “太——望晋哥哥。”赵宛宁差点又叫了他太子。 赵望晋笑着点头:“宛宁表妹,好久不见。” “可否换个地方坐下一叙?” 赵宛宁点点头,然后带赵望晋去了书铺对面的茶楼。 茶楼正中央是一个台子,说书先生正在台上讲故事。 台下是喝茶听故事的百姓。 赵望晋不喜欢这么吵闹的地方,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赵宛宁也是从他紧绷的侧脸窥见一丝端倪。 但是她懒得再找地方了。 茶楼正对着戏台的二楼。 小二上了一壶碧螺春便退出去了。 包厢便只剩下赵宛宁和赵望晋二人。 赵望晋单刀直入:“你认识裴越吗?” “他托我向你提亲。” 第三十五章 拒绝 这家茶馆开了有些年头。 那说书先生也是有两把刷子,原本普普通通的爱情故事,被他一讲,也变得缠绵悱恻,惊天地泣鬼神。 赵宛宁以往喜欢看话本子,近来发现这说书也挺有意思。或许那故事不如话本子精彩,但胜在看得轻松。听书的人也不用动脑子,往那儿一坐,喝着茶,嗑着瓜子,就看台上的人表演。 今日那说书先生讲的又是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那故事中的书生入赘女主家,成了女主家的上门女婿。女主一家尽心尽力的辅佐书生,供他读书,让他科举,为他铺路,助他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原本以为书生会感激女主一家,却不想,书生喜欢的另有其人。他把女主当做心上人的替身,又借着女主家的势力一路往上爬。得势之后,将女主害的家破人亡,自己与心上人在相伴到老。 女主不甘心自己成了那书生的垫脚石之后被害死,祈求上苍让自己重生,重生归来的她开始复仇。 赵宛宁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赵望晋单刀直入,直接开口:“你认识裴越吗?” “他托我向你提亲。” 赵宛宁正在喝茶,听到赵望晋的话被茶水呛到了,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 “你怎么想?”赵望晋待赵宛宁平复下来才继续问道。 “我?”赵宛宁指指自己:“我想的很简单,我不愿意。” “为何?”赵望晋原以为裴越如此着急,是因为他与赵宛宁心心相印,最起码赵宛宁应该不排斥他才对。但是没想赵宛宁想都不想地拒绝了。 “裴家确实没落了,但裴太傅还在。如今裴越也连中三元。”赵望晋抬眼看了看赵宛宁,见她继续低头嗑着瓜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还不知道吧?父皇已经授予裴越大理寺寺正一职。明日他就要走马上任,正六品的官职。他如今未及弱冠,便能取得如此成就,定然前途无量。” 赵宛宁眼睛都没抬一下,继续盯着说书人的方向。 那说书人已经讲到,那女主重生归来是如何的报复那书生。重活这一世,书生仍然为了前途入赘女主家。但女主有了前世的记忆,定然不会让他如愿。 女主在他常用的砚台之中下了剧毒。那毒随着他每次提笔写字之时,慢慢侵入他的身体。随后又在书生准备科举之时疯狂搞事,耗费书生的精力,让他没办法全心全意地准备科举。 与此同时,女主也找到了书生的心爱之人,采用了一些恶毒手段,将书生的心爱之人送进烟花柳巷之中。 故事又变得俗套起来。赵宛宁兴致缺缺。 “宛宁表妹,裴越他对你情根深重。他为人善良,学富五车,如今也已经入朝为官,前途不可限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宛宁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望晋道:“裴公子是很好,是我配不上他罢了。” 赵望晋以为她是因为与齐斟退婚一事感到自卑,便出口安慰道:“你为何配不上他?你是我大周的清河郡主。配他一个六品小官绰绰有余。” 赵宛宁自然不是真的觉得是她配不上裴越。只是有了上一世的前车之鉴,她确实不想再思考这些儿女情长之事。 她不想就像这故事中的女子一般,上一世活得不痛快,被奸人所害。好不容易求得一次重生的机会,把自己困在复仇这件事之中。即使这一世,她真的向那书生复仇成功,那也搭上了自己的这一辈子。 为什么总要与过去纠缠呢?为什么不能摒弃从前呢? 好不容易重生,那便当做一个新的开始。 知道书生是在利用她,那便远离书生,让他没办法如愿。这不也是一种复仇和报复吗?为什么一定要再次与他成亲,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但这些话赵宛宁是万万不会跟赵望晋说的。她能提出来拒婚的理由,便只有说自己配不上裴越。 “宛宁,我此次劝你,并不是因为裴越与我情同手足。而是因为我觉得他确实是一个好的归宿。” “裴越父母双亡,你也知道裴将军的事情,裴家家中只有裴太傅一位长辈。你若是嫁过去,便是裴府的女主人。” “没有公婆,也没有妯娌,你是唯一的女主人。” “而且,裴家家风雅正,不允许男子纳妾,裴太傅与裴长舟将军均只有一位夫人。你若是嫁过去了,也不用再与其他女子争风吃醋。” 赵宛宁突然笑了一下。 赵望晋以为是自己说动了她,便继续劝道:“我与裴越自小一起长大,裴越的性子我也知道。他既希望于你成亲,定会用心待你。” “再说了,还有哥哥在呢。若是他对你不好,不用你说,哥哥先去揍他。” 赵宛宁低头绕着自己的手指。她不懂,为何自她与齐斟解除婚约之后,身边之人便都催着她赶紧成亲。 长公主便是这样,她可以理解,毕竟在长公主眼里,她是一个嫁不出去只会给长公主府丢脸的老姑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连尊贵的太子殿下都开始插手她的终身大事。 赵宛宁想了想,开口道:“太子殿下,您说裴越对我情根深种。但我与裴越也不过数面之缘,他又不知道我品性如何,如何对我情根深种?” 赵望晋被问的一愣,随即说道:“琼林宴上,他一见到我便托我代他向你提亲,说是心悦于你,非你不娶。” “我与他认识十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托我办事。” 赵宛宁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桌上的瓜子:“他心悦我,我便要嫁给他吗?” “婚姻大事,当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不是一定要知你品性才能娶你,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事。你看这天底下的夫妻,多的是从未见过的对方却因父母之命结合在一起。他们不也过得和和美美吗?” 赵宛宁不想再多做解释,斟字酌句地说:“哥哥,既然你来问我,那我也不隐瞒。自从与齐斟退婚之后,宛宁实在是被情爱之事伤透了心。暂时不想再谈儿女私情。” 赵宛宁的唇线拉直,认真道:“还望哥哥帮我谢过裴公子的好意。” 赵宛宁的意思很坚决,赵望晋也不好继续坚持。 但赵宛宁说什么不谈儿女私情,他还是不相信的。毕竟赵宛宁正值二八年华,此时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怎么可能就因为一次退婚便不想嫁人了? 再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京城之中如赵宛宁一般年纪的女子早就成亲生子。她若是再等下去,恐怕真的会错过嫁人的好年纪。 但是赵宛宁摆明了不肯跟他说拒婚的真正原因,看来她与裴越之间可能有误会。 解人解铃还需系铃人,尤其是这种感情问题,赵望晋也不好继续掺和。如今之际,恐怕也只能先回去跟裴越说赵宛宁的态度,至于后续如何,这要看裴越如何解决。 毕竟这可是裴越想娶亲,他一个外人怎么好一直忙前忙后。 赵望晋也不再纠缠,他还要回去告知裴越,便起身走了。 台上的说书先生还在继续,后面的剧情太过俗套,那书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这一世变了心思,居然真的爱上了向他复仇的女主。两人就这样相爱相杀地过了下去。 赵宛宁抬手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起身也准备离开。 刚走出门口,便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端着一个破碗,抬手伸向她:“心善的漂亮姐姐,给几个铜板吧,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不等银烛拦住那个小丫头,赵宛宁蹲下身来:“小姑娘,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那个小丫头神情有些麻木地说道。她又将碗往赵宛宁面前伸了伸:“漂亮姐姐救救我吧,我好饿呀。” 银烛在赵宛宁耳边悄声说道:“郡主,您刚刚在厢房可能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已经在茶楼里要了一遍银钱了,可能是个骗子,你不要被她骗到了。” 赵宛宁沉思片刻,勾唇道。“小妹妹,姐姐请你吃饭吧。” 若她真的饿了,那便不会拒绝。若她是个骗子,定然只要银钱。 那小丫头面露喜色,激动道:“谢谢漂亮姐姐,谢谢漂亮姐姐!” 赵宛宁便带着那个小姑娘一同去了酒楼。 她要了一间厢房,又让店小二送来了热水,给那个小丫头清洗一番。 小丫头上楼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周围食客桌子上的饭菜咽口水,看起来确实像很久没吃饭的样子。 赵宛宁心道看来是银烛想多了。万一这个小丫头确实是失去了父母,无人可依,才沦落到讨饭的地步。 进了厢房,点好了菜。赵宛宁和银烛一同给小丫头清洗。 小丫头褴褛的衣衫下全是伤痕,旧伤新伤叠在一起。有几道伤痕看起来是新的,还流着血。 银烛也被吓了一跳。她守在厢房外的时候,便看着那小姑娘扮作可怜的样子,向来来往往的茶客要钱讨钱。银烛心软,甚至还给了她两个铜板。结果没想到她一转头,就看见那小丫头把身上的银钱交给一个男人。 她便以为这小丫头是故意扮成乞丐来讨钱的骗子。 没想到小丫头遍身伤痕。 看来此事另有隐情。 第三十六章 大理寺 酒楼条件有限,赵宛宁和银烛帮着小丫头擦洗一番,便让她先吃饭。 小丫头自己说她叫田小草。饭菜刚一上来,田小草便立刻用手抓起一只鸡腿往嘴里塞,边塞边将另一只鸡腿也撕下来放到自己的碗中。 她吃的很快,几乎没有咀嚼,直接把肉咽下去。银烛怕她被噎到,赶紧倒了茶水递给她:“你慢一点,千万别呛到了。” 赵宛宁也安抚道:“这些都是你的,我们不跟你抢,你慢慢吃。” 那田小草暴风吸入,啃完两根鸡腿后直接将剩下的鸡肉抱着啃。直到将那只鸡啃得只剩骨头,她才仿佛吃饱了。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然后继续吃其他的菜。 这次她吃的没有那么快了。 待到田小草吃饱喝足之后,赵宛宁才开始问话。 原来那田小草是跟随父母家人一起逃荒来的。青州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她便跟着父母家人一起逃难。没有粮食,他们只能挖野草,啃树皮。结果,家里人都生病死了,她也饿晕在路上,被一个男人所救。 本以为那个男人是个大善人,却不想那男人将她一路带回京城,然后让她扮成乞丐去乞讨,乞讨回的银钱都被他收走了。 田小草也知道这个男人是借助她来行骗。她虽然不识字,但也不想做个骗子,便抵死不从。那男人就打她,拿鞭子抽她,不给她饭吃。 她身上的伤便是这样来的。 银烛听的十分气愤。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人?逼迫一个小孩子去欺骗百姓的善意,借机敛财。 “那个男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吗?”赵宛宁温柔地问道。 田小草摇摇头:“不知道。我听别人叫他钟叔。” 银烛愤愤道:“郡主,这样的坏人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我们报官吧。” 赵宛宁点点头,随即又问田小草:“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有的。”田小草点点头:“那个钟叔在城外有一家院子,院子里有许多像我这样的小孩子。最大的也就这么高。” 田小草说着抬手比了比,她比的那个高度也只到赵宛宁的腹部。 “若是我们不愿意出去乞讨行骗,钟叔便会用鞭子抽我们,不给我们饭吃。若是带回去的银钱少,他也会拿鞭子抽我们。” “有的小伙伴生病了,他也不给看,就让他躺在院子里。若是没撑过去死了,他就给丢到乱葬岗。” 赵宛宁越听越气,她强忍住怒火,然后对田小草说:“小草,你先用饭吧。等你吃好了,姐姐带你去报官。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一定要让他绳之于法,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否则还会有更多的小孩子受害。” 田小草却目露恐惧:“那钟叔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赵宛宁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道:“你不用害怕,姐姐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受到他的伤害。” “我们之中有个大姐姐,她也说要去报官。可是,那些官府里的人根本不理她。后来被钟叔知道了,他说官府里有他的人。还把大姐姐卖了,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后来我们之中就没有人再提报官的事了。” “姐姐,我怕。” “钟叔在官服里有人,我怕连累你。” 赵宛宁拿出手帕给田小草擦眼泪:“小草别怕。姐姐在官府里也有人,不害怕连累。我一定要帮你查清楚这件事情,不让坏人继续害人。” “真的吗?” 赵宛宁想到了裴越,他如今已是大理寺寺正,她确实也在官府里有人了。 “你快吃吧。吃完我带你直接去大理寺。” 大理寺掌管刑狱,能进大理寺的都是一些大奸大恶之人。 普通的案件都是报给给京兆府。 赵宛宁没有猜错的话,去报官的那个姑娘应该也是去了京兆府。 天子脚下还有人能够这样无法无天,并且直白地说自己与官府的人有勾结。 这种大奸大恶且与官府勾结之人,还是送去大理寺比较好。她相信大理寺能够秉公执法,能够救出这群孩子。最好也能将那官府中与坏人勾结之人找出来,让他绳之于法。 大理寺。 裴越的调任上让他明日到大理寺报到。但他左右闲来无事,便想先来大理寺看看,提前适应一下日后工作的环境。 裴越的顶头上司是大理寺寺丞李维,大理寺共有六个寺丞,李维是六个寺丞中年纪最大的一位。 他已年过半百,早已头发花白,再过个一两年便会告老还乡。 大理寺卿让裴越跟着李维,意在让李维培养裴越,等李维告老还乡以后,裴越便可以直接补上李维的空缺。 李维是青州人,曾在青州任青州县令。后来政绩突出,便被调任京城。 只是京城人才济济,一块砖头砸下去都能砸死好几个九品县令。李维到了京城反而没那么突出,混迹官场许多年也只混到了大理寺寺丞,只比裴越高一级。 裴越还未来时,其他几位丞便在李维面前窃窃私语,认为裴越德不配位,就是靠着裴太傅与太子的关系才能如此的顺风顺水。说不定这科举考试连中三元也是走了后门。毕竟主考官曾是裴太傅的学生。 还说让裴越跟着李维,就是为了继承他的位置。等李维教会了裴越,说不定他就得退位让贤。 李维却觉得无所谓。他年纪已大,在官场上已无再晋升的可能。几十年的官场沉浮也让他看清楚了,这官场如同战场,却比战场更加凶险。虽无刀光剑影,但却处处危机四伏。 他本就是农户出身,能够一路考中进士当了官儿,摆脱泥腿子的命运,已经足够幸运。他不懂官场中的勾勾绕绕和勾心斗角,也不懂得巴结讨好和站位,只知道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外放做县令时,他便将百姓放在心上,为百姓谋福祉。召回京进入大理寺,他便秉公执法,用心维护大周朝的公正严密,维护大周律法的尊严。 他已然做到问心无愧。如今年纪大了,也该为年轻人腾位置了。 裴越提前来大理寺,众人也各有各的看法。 不喜欢裴越的人便说他只会做表面功夫。 李维却挺看好他。裴越的策论他也看过,确实是一个心中有沟壑,心怀天下之人。若是他真的能做到策论中所说的公正严明,那对百姓而言也是幸事。 李维带着裴越在大理寺巡视,一一给他介绍大理寺的各个部门和官员。 从大理寺卿到大理寺牢狱。 大理寺卿严励人如其名,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裴越去的时候,他正好外出巡察了。 “严大人是个很严厉的人,平常总是板着一张脸,对谁都凶的要死。”李维一边说一边带着裴越往前走。 “不过你也不要有压力。他这个人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平等的对待所有人。哪怕在圣上面前,他也是板着一张臭脸。” 裴越想起琼林宴上,圣上宣布让他进入大理寺任职时严大人的表情。他确实一直板着脸,即使圣上破格让他进入大理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变了脸色,只有严励这一张脸,让人看不清楚情绪。想来确实是个严肃的人。 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靛蓝色官服的人。 李维赶紧带着裴越打招呼:“见过少卿大人。” “是裴状元呀。”大理寺少卿傅之荣正值壮年,他又生了一张圆脸。总是眉眼弯弯的笑着,很是喜气,见谁都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大理寺的大小事物都由他来操持。 “见过少卿大人。”裴越恭敬地行礼。 傅之荣一把扶起他:“哎呀,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瞧瞧看,长的多俊呀。可有婚配?” 裴越没想到这傅少卿一上来不提公事,反而问他的私事,有些尴尬。 那傅之荣见他面露尴尬,也没在追问,反而是笑呵呵的说:“你不是明日才来上职吗?怎么今日便来报道了。” “在下想来提前适应一下。”裴越拱手回道。 “好事啊好事。”那傅之荣捋着胡须乐呵呵道。“李兄你记得带裴状元到处转转,也别累到他了,熟悉一下环境就行,可别把咱们的新同僚给吓跑了。” “是。”李维恭敬地回道。 “哎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不要搞这些虚礼。” 李维只是笑笑,并未回答。 傅之荣又拍了拍裴越的肩膀,留下一句,年轻人好好干人就走了。 “傅少卿人便是这样,没有官架子。你若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寻他。”李维看着傅之荣的背影叮嘱道。 裴越点点头。 李维又带着裴越去见了其他几位寺丞和寺正。 毕竟是要一起共事的同僚,人前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李维也没有戳破那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只当是不知道他们曾在背后说裴越的坏话。 最后李维带着裴越去了大理寺狱。 那里暗无天日。 李维并没有带裴越走进去,只是带着他在门口站了会儿。 阴冷的风裹挟着牢中犯人喑哑的嘶吼。 “能关在大理寺狱中的人,皆是一些大奸大恶之人。”李维告诫裴越,“你别听他们都在叫着自己冤枉冤枉。能送到我们大理寺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是证据确凿。” “他们其中难道就真的没有被冤枉之人吗?”裴越沉思道。 李维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复杂道:“有没有被冤枉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说罢李维转身就走。 裴越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上李维:“那谁说的算?” 李维没有说话。 良久,风中传来了轻轻的两字。 “证据。” 那声音太轻了,宛如一声叹息。 第三十七章 报案 大理寺门庭冷落。 赵宛宁带着银烛和田小草来的时候,正值午时。 大理寺门口连守门的侍卫都没有。只有两座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石狮子和一只朱红色的大鼓。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大理寺”遒劲有力的三个字上,透露出一丝威严。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赵宛宁再次跟田小草确认道:“小草,你之前说的那个姐姐是来这里报案吗?” 田小草摇摇头:“不是这个。” 赵宛宁点点头,然后带着田小草上前,她一手拿起一个鼓锤,朝着鼓面敲了起来。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赵宛宁的力气终于变大了许多,她一手一只骨锤交替着捶打。 过路的百姓见两位衣着不俗的女子,带着一个小乞丐来击鼓鸣冤,也觉得好奇,便围了过来。 原本门可罗雀的大理寺门口聚集了一群百姓。 很快便有当值的侍卫冲了出来。 大理寺外的鼓已经很久没有人敲过了。毕竟大理寺职责一是审理京兆府判决被判刑以上的案件,二是对刑部和京兆府移送的死刑案件以及疑难案件进行再审。 一般的案件百姓们都是先去京兆府那里报案。只有京兆府不受理的案件,或是牵涉到朝中大臣皇亲国戚一类的案件才会来大理寺。 那侍卫见击鼓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便上前问道:“姑娘,你可知道这鼓不是随便敲的?” “我自然知道。这鼓是用来击鼓鸣冤的。”赵宛宁回道:“我是来报案的。” 那侍卫见此情形便请她们三人进入大理寺。 门外的百姓还以为能看些热闹,谁知道大理寺的差役直接将人请了进去,没热闹可看,便又散开去。 大理寺门口又恢复了平静。 接待赵宛宁三人的是大理寺评事陆淳年,陆淳知的哥哥。 陆淳年这几日忙着审案,连着熬了几个大夜,连家都没回去。今日熬完大夜,他还在后堂补休之时便突然被人叫起来了,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陆淳年勉强睁着眼睛,吞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呵欠,端坐在大堂上问道:“不知姑娘击鼓鸣冤可为何事?” “见过大人。”赵宛宁三人恭敬地行礼,随后开口答道:“民女也只是替人击鼓,真正要报案的苦主是她。” 田小草配合地往前行了两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陆淳年面前。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陆淳年被田小草这一跪吓了一跳,连瞌睡也被吓走了。 陆淳年一看到这两位女子带着一个小乞丐进来,还以为是这小乞丐得罪了这两位女子。心说如今的女子胆子也挺大,一点小事儿就敢来大理寺击鼓鸣冤,所以态度上也敷衍了些。 却不曾想,原来要报案的人是这个小乞丐。陆淳年瞬间来了兴致,这年头,居然连乞丐都来击鼓鸣冤了。 田小草跪着哽咽道:“大人,小人田小草有冤情要报。” 正说着,李维带着裴越到了大堂。 裴越一眼就看到了赵宛宁。碍于堂上此时人多眼杂,裴越也不好跟赵宛宁打招呼,他只得跟在李维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李维扶着田小草起身,“怎么让人小丫头给你跪着呢?” “李大人!您来的正是时候。”看到上司来了,陆淳年立即走下来,赶紧解释道:“这小丫头是来击鼓鸣冤的。” 李维看一眼站在田小草旁边的赵宛宁和银烛。 陆淳年继续解释:“这两位姑娘是来陪小丫头报案的,跟她们无关。” “有何冤情?” 陆淳年挠挠头:“还没说呢,刚准备说您就来了。这位是?” 裴越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裴越。” “哦哦哦,原来是裴寺正裴大人,大理寺评事陆淳年见过裴大人。”陆淳年很有眼色地行礼。 一旁的赵宛宁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跟着陆淳年一同行礼。 裴越想扶她起身又不敢上前,只能默默的受了赵宛宁的这个礼。看出来赵宛宁不想与她相认,裴越内心五味杂陈。 几人见过礼之后,终于进入正事。 田小草便当着几人的面又将那群人贩子的事情讲了一遍。 李维也出生农户,自然知道灾年百姓的日子是有多难过。 “青州为何会出现洪水?为何朝中一点动静都没有?”李维问道。 那青州原是在黄河上游。黄河上游怎么会出现洪水?再说了,若是青州出现了洪涝灾害,那青州府的官员理应立即上报朝廷,可是李维在朝中并未听到圣上有提过青州的灾害。 李维心中升起了不好的想法。 田小草哪里会知道这些?她也只是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她看到的便是家园被洪水淹没,逃难又碰上人贩子。 青州连续下了半个月的暴雨,那暴雨又急又大,冲倒的房屋无数,淹没了万顷良田。靠田地吃饭的农户们失去营生、房屋和家园,只能四处逃难,讨一口吃的。田小草一家便一路南下。 青州在黄河上游,连青州都出现了洪水,那黄河周围以及下游的情况自然也不乐观。 田小草又说起那位报案姐姐惨死,以及那位为首的男子说自己朝中有人时嚣张的气焰。 堂上几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怪不得这小丫头会选择来大理寺报案,恐怕京兆府中确实有那贪赃枉法之人。 事关黄河流域的百姓和京城治安,兹事体大,李维也处理不了,他感觉有些棘手。 “田小草,本官问你,你今日所言是否属实?”李维蹲下身来,看着田小草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田小草点点头:“大人,小人今日所说的都是亲眼所见和亲身经历,绝对没有隐瞒也没有说谎。” 李维颔首,他也相信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说谎。他站起身对赵宛宁说道:“此事兹事体大,我恐怕要上报朝廷。这案子我是接下了,只是事关朝中大臣,一切须得小心行事。希望姑娘能暂时保密,不要将此事传播出去。” “是,大人。”赵宛宁也知道此事牵扯甚大,她轻抚田小草的额头,“只是这小丫头,定是不能再回那人贩子手里了。” “确实,她是本案的报案人,又是重要人证。”李维捋着胡须沉思道:“这大理寺内都是些男子,只怕是不太方便收留她一个小姑娘。” 确实如此,大理寺虽有空余房间,但大理寺内都是些粗鲁的汉子。田小草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他们这些汉子哪里照顾得了? 赵宛宁沉思片刻,内心便有了想法,她微微笑道:“那便由我带她回家吧。” 赵宛宁是想着把田小草放到书铺,跟那苏氏姐妹一起生活。田小草与苏雨年纪相仿,应该也能玩到一起。 李维拱手感激道:“姑娘大义。这田小草是本案的报案人,也是本案的重要证人。若是被那有心之人发现,可能会危害她的性命。希望姑娘能够保护好她的安全。” “若是不方便,我大理寺也可以派人加以保护。” 李维这么一提醒,赵宛宁也意识到自己把田小草放到书铺是有些草率。 看来是得把田小草带回长公主府了。是她考虑不周,原本是想着为了方便,才将田小草放在书铺照顾,却忽略了田小草如今的处境,她是重要人证,对方若是知道田小草前来报案,恐怕会对她下手。那么将田小草放在书铺里面,说不定会为书铺招来杀身之祸。 赵宛宁暗中思忖着,把田小草带回长公主府也确实可行,可以把她养在邀月苑。 长公主府侍卫众多,保护一个小丫头自然不在话下。 “侍卫便不必了,我家中尚且安全。”赵宛宁说道。 “如此甚好。”李维说道,这才想起来还不知面前女子是何人,便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家住何处?之后若是需要田小草的时候,要去何处寻你?” 局势如此,赵宛宁此刻也不便再隐瞒身份,只得道:“赵宛宁。” “清河郡主赵宛宁?”陆淳年问道。 赵宛宁颔首。 大理寺三人又赶紧给赵宛宁行礼:“下官见过清河郡主。” 如此这般商议之后,最后由李维将此事写成奏折上报朝廷,由赵宛宁将田小草带回长公主府中保护。 事毕,赵宛宁带着田小草离开。 片刻后,裴越追了出去。 “不知裴大人有何事情?”赵宛宁疑惑地问道。 上午太子赵望晋刚替裴越来探她的口风,也不知道赵望晋有没有告诉裴越她拒绝的事。 赵宛宁挺尴尬的。她如何能知道这一世,她与裴越也不过见了几面,每次见面都是匆匆而过,裴越居然会对她情根深重,还要娶她。 但裴越也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什么,而是找了赵望晋从中周旋。赵宛宁也不好绕过赵望晋,直接拒绝裴越。 如今有田小草这层关系,面对已成为大理寺寺正的裴越,赵宛宁避也避不得。 裴越今日一早便来了大理寺,自然还不知道赵宛宁已经拒绝他的事情。他只是依着本能,想要多跟赵宛宁相处一些时间,便主动跟李维说,要送赵宛宁回府。 毕竟赵宛宁如今带着重要的人证田小草。 李维年过半百,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一看裴越盯着赵宛宁的眼神,便知道他心思如何。他也乐意给小年轻一些机会,便由着他去了。内心默默盘算以后与这田小草打交道之事,可以交给裴越。 裴越沉声道:“李大人说田小草是重要人证。你与银烛两个弱女子恐怕无力自保,便让我护送你们回府。” 赵宛宁没有说话,只道是自己想多了。裴越也不过是听从上级的安排。 她虽然不想让裴越送她,却也没有正当理由拒绝,难道要说大公主派了一个暗卫暗中保护她们吗? 马车上。 田小草听得迷迷糊糊的。她年纪小,又是从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见到朝廷命官要磕头,却没想到她今日报的这个官,最后会向这个救了自己的漂亮姐姐行礼。 这个姐姐还把自己带回家。 她浑身脏兮兮的,根本不敢上马车。是赵宛宁牵着她的手,带她上车的。 她从未做过如此华丽的马车,这么大,这么宽敞,上面还铺了厚厚的垫子。马车中间甚至还放了一个小茶几,茶几上还煮着茶水,飘着白色的烟。 田小草只坐过家中的牛车。说是牛车,其实就是把一个用木头做成的板子放在两个轮轴上,然后套在牛身上。可是他们家的牛也在逃难的途中死了。 那是他们家唯一值钱的财产,后来她爹将死掉的牛卖给了当地的一个屠户。 病死的牛不值钱,但好歹也能换些盘缠,对于逃难的他们一家来说也是一笔救命钱。 那屠户见他们可怜,便把不值钱的牛下水分给他们一家。 娘亲煮了好大一锅肉汤,那是他们逃难路上吃到的最好的一顿。 不久,爹爹娘亲和兄长便染了病,一个个倒在路上。 第三十八章 偷看 赵宛宁不想与裴越多做纠缠,一上马车便闭目养神。 裴越也不气恼。 银烛和田小草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 这便给了裴越机会,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注视着赵宛宁。 她好像胖了一些,面色比以前更红润了,脸颊也多了些肉。 看得出来,赵宛宁这一世过得很好,至少比上一世好。她没有被传谣,是长公主主动上门与齐家退亲,她也没有被谣言裹挟着嫁给自己,她甚至开了自己的铺子,生意红火。 而自己,裴越想,他也很好,不再是还未参加会试不知前路的学子,而是连中三元,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是六品朝廷命官大理寺寺正。 裴越如今前途一片光明,他终于有资格站在赵宛宁的身边。 想到即将与赵宛宁成亲,裴越露出一个笑容。 田小草偷偷回头,便看见一身锦衣的大理寺官员裴越对着闭目养神的漂亮姐姐露出痴笑。 田小草大为震撼。她以为朝廷大臣都是不苟言笑大义凛然之人,但没想到这位大理寺的大人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田小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裴越的笑有些痴傻却不让人讨厌,仿佛眼前之人是他的珍宝。 这让田小草想起自己以前养的一只大黄狗。 田小草摇摇头。怀疑自己是多想了。 马车平稳地到达长公主府。 裴越三两步跳下马车。 银烛下车的时候看到站在马车边裴越有些惊讶,她踩着马凳下了车,然后站在裴越身侧。 只是裴越挡在下车的位置,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田小草钻出马车时也是一愣,裴越伸出手直接将她从车上抱下来。 这是第二个不嫌弃她脏兮兮的衣衫,愿意抱她的人,第一个是赵宛宁。 待赵宛宁出马车之时,银烛想要上前搭手,却被裴越伸出的手臂挡住了。 赵宛宁看着伸到眼前的手臂一愣,裴越朗声道:“宛宁郡主,请下马车。” 当着众人的面,赵宛宁也不好说什么,便愣愣地扶着他的手臂下了车。 银烛这才回过味儿来,感情这裴大人是想给郡主献殷勤啊。 裴大人,我们到了。赵爱民率先开口。 裴越愣了愣,然后到。虽然郡主依然安然。回复。那我便先行离去。 赵宛宁福了福身子:“我们到了,裴大人慢走。” 裴越却有些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赵宛宁也不管他,直接带着田小草和银烛转身进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的下人们一见赵宛宁带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肮脏的小叫花子回来,便皱起眉头来,也不知这位郡主又要做什么。可他们却也不敢上前阻拦,也不敢在背后说什么。毕竟,这位郡主与以往不同了,她是如何对待长公主和管家的,他们也都知道。万一多管闲事,一个不小心触到这位郡主的霉头,可没有人能制住这位郡主。 邀月苑。 那王夫人已经将账本送过来了,画屏闲下来便开始认真研究。 见赵宛宁带着一个小乞丐回家,画屏便放下手中的账本迎了上去。 “郡主,这位是?”画屏上前扶住赵宛宁。 折腾了大半天,赵宛宁也确实累了,她半倚在画屏身上,语气懒散:“啊,这个是我在路上捡回来的小乞丐。” 赵宛宁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打量,这邀月苑毕竟还有其他下人在场,她并不想说得太清楚,暴露田小草的身份,便随意说道:“画屏,你和银烛带她回去洗洗吧。以后她就跟你和银烛住一起。” 画屏领悟到赵宛宁话中深意,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便和银烛一起牵着那小丫头回了房间。 田小草还没有从长公主府这么大的院子中缓过神来。 她料想这位漂亮姐姐能让官府的人给她行礼,身份定然非同寻常。但没想到她家居然这么大,有这么多的仆人服侍她、跟她行礼。田小草觉得很幸运,能遇到这么一个善良又有权势的漂亮姐姐,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既然这位漂亮姐姐如此有权有势,那么她的好姐妹阿桃是不是也可以被救?就是不知道漂亮姐姐愿不愿意再次伸出援手。 打定主意,田小草便清洗得很快。她想赶紧把自己打理好,然后去见漂亮姐姐,求她帮忙。 “唉唉唉小草,你的头发还没有洗干净呢。”银烛见田小草胡乱扒拉几下便想从浴桶中起身,赶紧拦住她:“你是有多久没洗澡了呀?这头发都结成结了。” 被银烛和画屏按着,田小草也没办法离开。只得坐回浴桶继续被两位姐姐清洗。 “……许久了。”田小草的声音低低的:“上一次是娘亲带我去河里洗的,后来,娘亲去世之后,便没有人再带我去洗澡了。” 银烛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说,便引起田小草的伤心事,一下子愣住了。她手忙脚乱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时应该安慰一下田小草。 “放心吧,以后有姐姐们帮你洗澡。”银烛想了半天,只憋出来这一句。 田小草点点头:“谢谢银烛姐姐,谢谢画屏姐姐。” “你呀最该感谢的不是我们,而是郡主。”银烛边帮田小草清洗,边说道。 画屏倒是没有多问。看这情形,恐怕这田小草也另有身份。只是邀月苑人多眼杂,郡主也不好多说。 “小草,你的头发解不开了。”画屏轻柔地帮田小草梳洗头发。只是那头发太脏了,也太久没洗过了,已经粘在一起,乱成一团。即使画屏小心翼翼的梳解,也仍然有一些头发结成死结。“你不介意的话,我拿剪刀剪掉吧。” “我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是这头发我实在梳不开,已经成了死结。”画屏补充道。 “剪了吧,谢谢画屏姐姐。”田小草乖巧道。 田小草已经同意,画屏便也没在耽搁,她拿了剪刀便将田小草头上解不开的头发都剪掉了。 一个时辰之后。 银烛和画屏带着梳洗完毕的田小草出了门。 邀月苑并没有提前准备小孩子的衣裳,银烛将她之前的衣裳修整修整,套在田小草的身上,那袖口和裙摆都长了许多。画屏拿针线随意缝了几针,至少让田小草能够有干净衣裳穿,她换下来的那身脏兮兮的乞丐服也被丢出去了。 赵宛宁正坐在窗前看书。 一抬眼便看见田小草穿着完全不合身形的衣裳,踉踉跄跄地走来。 赵宛宁抬眼看了一眼画屏:“怎么让她穿成这样?” 画屏又帮田小草整了整略微宽大的衣领,然后道:“郡主,咱们这邀月苑没有适合小孩子穿的衣裳。只能先拿银烛以前的衣裳给她换上。那乞丐服我们已经扔掉了。” 赵宛宁拿书拍了拍头:“怪我怪我,先去找裁缝来给小草量身吧,裁几身衣裳,她要再邀月苑久住。” 银烛点点头,然后转身准备出门。 赵宛宁却又突然叫住银烛:“等等,我以前的衣裳是不是都还留着?” “是的,郡主。”画屏回道:“郡主,您小时候的衣裳我都收进木箱了。” 赵宛宁沉思片刻,然后对画屏道:“去选一套我的衣裳给她换上吧。” “是,郡主。”画屏也转身去给田小草寻衣裳。 只是她心里惊讶,郡主很爱惜自己的衣裳,尤其是幼时穿过的,即使那些衣裳已经穿不上了,她还是好好地收起来了。 房间里只剩赵宛宁和田小草。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赵宛宁问道。 那田小草一进门便眼巴巴地看着她,赵宛宁以为她是因为刚来府中还不适应。却不想那田小草一会儿看看银烛,一会儿看看画屏,一会儿又看看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田小草立刻跪在赵宛宁面前:“小草谢过漂亮姐姐,收留我还要替我击鼓鸣怨,给我做衣裳。” “这不算什么,”赵宛宁摇摇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那田小草继续试探着开口:“姐姐,我听他们叫你郡主,大理寺的大人们还给你行礼。” 赵宛宁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变化,她抬了抬眉毛,笑着道:“是呀,我是皇上亲封的清河郡主。这些王公大臣见了我确实得行礼。” 那田小草立刻往前膝行两步:“郡主大人,我不知道郡主是什么官,但是你一定很厉害。求求你救救我的好姐妹阿桃吧!” “好姐妹?”赵宛宁有些疑惑:“你不是说你的父母家人都已经死在路上了吗?怎么还有姐妹呀?” “我的家人确实已经死了,这个姐妹是在院子里认识的。”田小草习惯性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许是衣裳不够柔软,她的脸颊被擦红了,赵宛宁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田小草说的这个院子便是那个人贩子的根据地。 “她与我年龄相仿,我们两个相互照顾,相互依靠,才走到今日。如今我很幸运地遇上了郡主大人,可我那姐妹阿桃还在被人贩子控制着,不知道要吃多少苦。”田小草泪如雨下:“求求郡主大人救救我的姐妹吧!” 赵宛宁有些犹豫。离开大理寺之前,李大人曾经叮嘱过她,这件事事关朝中大臣,最好不要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还让赵宛宁看住田小草,不要让田小草与以前的孩子们有什么接触,以免走露风声。 “郡主大人,你救救我的姐妹吧。”田小草继续哭着道:“我们这些人分布在京城的各个区域。我被送到朱雀大街那一片,阿桃却是被分到西街巷子。” 听到西街巷子,赵宛宁的心猛然一沉。 西街巷子是京城有名的混乱地。那里遍布赌坊酒肆,和烟花巷子只隔了一个路口,人员混杂,三教九流均有涉及。 前世因着裴越在大理寺任职的关系,赵宛宁听到不少关于西街巷子的传闻。不少人喜欢去那里赌钱,把钱全部输光了还要继续赌,没钱就去借赌坊老板的钱,还不上去就要用身体上的部位抵债。 不少赌徒因为还不上钱,被剁了手指,卸了胳膊或者是小腿。最后家里人一路闹到了大理寺,却因为赌坊与赌徒借钱之前签过契约画过押,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最终也只得认下。 若是那个叫阿桃的小姑娘在西街巷子,不管是冲撞了赌徒还是酗酒之人,都不太好。 赵宛宁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将田小草扶起来:“你这个阿桃姐妹,我会去救。但是,也要等我计划一下。等我准备好,明日咱们就去救她。” 田小草赶紧点头,她又要跪下来给赵宛宁磕头。 赵宛宁赶紧拦住她,认真道:“你现在在长公主府,记住千万不要提报案的事情。对外呢,就说你是我从街上捡回来的小乞丐。我救了你,你就跟我回来给我当小丫头。” “你也别叫田小草了。叫萋萋如何?” “芳草萋萋鹦鹉洲的萋萋。” 田小草点点头。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郡主要帮她改名,但她知道,眼前的女子不会伤害她。 第三十九章 巫术 赵宸安这几日过得不是很好。 账房那里不允许她再随意支取银钱了。 赵宸安也去找过长公主,只是长公主这几日闭门不出,说是身体不适,不肯召见她。 账房那里又说,没有长公主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随意支取银钱。 不知为何,赵宸安总觉得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又有些变了。 以往总是赵宸安说什么长公主就信什么。可是,自从赵宛宁退婚之后,长公主便对赵宛宁变了态度,事事以赵宛宁为先。 张道长曾经来看过,给长公主和赵宛宁下的巫术并没有问题。可长公主对自己和赵宛宁的态度又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为求心安,乞巧节那日赵宸安偷来了沾了赵宛宁的血的银针,重新对赵宛宁施了巫术,意在继续夺取赵宛宁的气运。 是的,赵宸安一直在用巫术夺取赵宛宁的气运。在巫术的作用下,赵宛宁的亲生母亲视她赵宸安为掌中宝,也是因为巫术的作用,赵宛宁的未婚夫婿齐斟与她赵宸安生死相许。 只是今年以来,这巫术似乎不太稳定。长公主和齐斟对她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赵宸安不喜欢这种局势不在她掌握之中的感觉。 可是张道长也说了,这夺运之术毕竟是禁术,是张道长翻遍禁书才寻得的,禁术不同于寻常法术,在此之前也没有其他的实例参考。再加上这禁术年久失修,出现一些波动也是正常的。 只不过这夺运之术需要赵宸安时常接触赵宛宁。 即使赵宸安并不想看到赵宛宁的那张脸,却不得不为了维护禁术,被迫经常去找赵宛宁。 赵宛宁近些日子突然性格大变。 以往赵宸安与赵宛宁相处时总是占得上风。赵宛宁脑子简单,性格直率。赵宸安只要随便的在赵宛宁面前故意说些刺激她的话,便能逼的赵宛宁发疯,然后她在借着赵宛宁发疯去长公主面前卖惨。赵宛宁看到长公主偏心于她,便更加的生气和疯狂。长此以往,赵宛宁疯婆子的形象便立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赵宛宁退婚之后仿佛变了个人。她不再轻易地被激怒,也不再处处忍让,反而行事乖张,口吐狂言。即使面对长公主,也不再低头忍让。 赵宛宁仿佛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婆子。 赵宸安是有些怕这样的赵宛宁的。 尤其是上次,她和若梦诬陷了银烛。 赵宸安一直以为,她知道赵宛宁真正的想要是什么,再加上有巫术的加成,她便可以牢牢地将赵宛宁掌控在手中,借助巫术的力量,将她的气运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一点一点地取代赵宛宁。 却不想这些日子连连受挫。 若梦突然进了房间:“小姐,郡主带了一个小乞丐回府。” “小乞丐?”赵宸安疑惑地问道:“什么样的小乞丐?” “好像是今日在大街上捡来的,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浑身脏兮兮的,也看不清楚脸。不过郡主让银烛和画屏带她清洗,甚至还给那小乞丐穿郡主幼时的衣裳。” “哦?”赵宸安来了兴趣。赵宛宁向来在意她的那些衣裳,她听说赵宛宁从幼时刚出生时穿过的衣裳,就一直私心保存着。却不想她居然会把自己心爱的衣裳给一个小乞丐穿。 看来这小乞丐身份不简单。 正好赵宸安也想去跟赵宛宁打听一下太子殿下的事情,不如趁此机会去一趟邀月苑。 邀月苑。 银烛和画屏坐在檐下做女红,赵宛宁闲坐在书案前,想着教田小草识些字。 赵宛宁拿了纸笔,然后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田小草”三个字,温柔道:“这是田小草,是你的名字。” 田小草好奇地看着:“我认识这个字。” 田小草指着那个“小”字脆生生道:“小”。 赵宛宁点头,随后又在宣纸上写了“萋萋”二字:“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 之所以给田小草重新起名,亦是担心她的名字可能会带来灾祸,而且,这田小草不知要在府中待多久。田小草这个名字确实不像长公主府上应该出现的名字,过于扎眼。 “好难啊,我不认识。”田小草小心道。 “没关系,”赵宛宁摸了摸她的发髻:“慢慢来就行。” “姐姐,宛宁姐姐。”赵宸安人还未走进邀月苑的大门便开始叫嚷。 赵宛宁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这赵宸安今日怎么有空来她这邀月苑。她本想与赵宸安井水不犯河水。但赵宸安总想来找她麻烦,那她也不介意教训教训赵宸安。 田小草抬头看了一眼赵宛宁。 赵宛宁却是头也没抬,继续教田小草认字:“这个是宛,这个是宁。” “是姐姐的名字吗?真好听。” “萋萋,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姐姐。要叫我郡主。”赵宛宁认真道:“记住了吗?” 田小草点点头:“记住了郡主。” 赵宸安已经进了屋子。 “姐姐你这是何意?”赵宸安道:“我来看望姐姐,姐姐为何都不理我?” 赵宛宁手上动作没停,继续在宣纸上写字。 赵宸安见赵宛宁身旁站了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丫头。她一身锦衣,那衣裳虽然看起来有些陈旧,但胜在质量上乘,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赵宛宁不理她,赵宸安也没恼,继续道:“姐姐,我听府中下人说,你领回来一个小乞丐。是不是就是你身旁这个小丫头?” 田小草抬头看了赵宸安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她不喜欢面前的女子,也不喜欢她打量自己的眼神。 赵宛宁这才抬头:“怎么?我往自己家领个人,还是要跟你一个借住府上的人报备吗?” 赵宸安被噎了一滞:“姐姐你这是什么话?我也只是关心姐姐。这府外的人呀又不知根知底。人心难料,万一是被有心之人送到府上的,危害到姐姐的安危就不好了。” “呵。”赵宛宁冷笑一声。“确实人心复杂难料,但萋萋她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是我主动要带回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我也认了。” “总好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主动来我们府上,跟个狗皮膏药一般,赶都赶不走。” “你说说,遇到这样的人是不是更加惹人厌烦?” “你——”赵宸安心知赵宛宁是在说自己,但也没办法反驳。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今日前来邀月苑的目的是为了从赵宛宁这里打听一些太子殿下的事情,是有正事要做。还是不要继续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为好。 “宛宁姐姐,我今日来也是有事想跟你打听。”赵宸安在赵宛宁面前坐下。 赵宛宁不想理她,继续教田小草识字:“这二字叫廉耻,就是羞耻的意思。人要有羞耻心,就是要讲礼仪廉耻。若是没有了廉耻,便会被人轻视。” 赵宸安自顾自地继续开口:“秋闱那日姐姐将我丢在贡院,我在贡院等了姐姐许久,都不曾等到姐姐。到最后,若不是得一好心人送我回来,恐怕我要在贡院待上一夜。” “是吗?”赵宛宁闲闲道。 “我知道姐姐贵人多忘事,可能是杂事缠身,忘记妹妹还在贡院等着姐姐,所以也不曾与姐姐计较。姨母那日问我为何这么晚才回家,我也说是自己贪玩,在外面忘记了时间,这才回来晚了。” 赵宛宁觉得好笑,赵宸安这是想说她在长公主面前替她遮掩,想给赵宛宁卖个人情。 可赵宛宁已经不在意长公主的看法了。 “哦,我故意的。”赵宛宁随口说道:“我就是故意想看你的笑话,所以才不去接你的。” 赵宛宁原以为赵宸安会发火,却没想到赵宸安只是僵硬了一瞬,然后继续替赵宛宁找补。 “姐姐说笑了。我知姐姐心善,又怎么会故意将我落在贡院?” 赵宛宁有些无语。但她并不想听赵宸安绕圈子,便开门见山:“这里没有外人,你别搁我这儿演戏了,有什么话赶紧说。” 赵宸安也不废话:“我是想问问姐姐,太子殿下的事情。” “太子殿下?”赵宛宁摇摇头:“我跟他不熟,不知道,不了解,你问别人吧。” 赵宸安赶紧起身,走到赵宛宁身旁:“姐姐,你与太子殿下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怎么会不熟呢?我今日还见你与他在茶楼一起听书喝茶呢。” 赵宛宁撑起一个假笑来:“那可是太子殿下,我大周朝未来的储君。我只是幼时曾与他见过几面,怎么能称得上青梅竹马呢?” “姐姐,我只是想问问太子殿下有何喜好,比如食物,颜色之类,并不敢牵涉到朝政。” 赵宛宁突然回过味儿来,这赵宸安不会是想……随即她又在心底否认,这赵宸安与太子殿下都姓赵,也算是堂兄妹,虽然这个关系有点远,他们应该不能在一起吧。 不管如何,事关太子殿下,赵宛宁还是不能多说,即使她了解赵望晋,也不能多说。 赵宛宁故作神色凝重,声音低沉:“不瞒你说,我确实与太子殿下不熟。今日也是意外,与太子殿下偶遇。我也想侧面打听一下太子殿下的喜好,所以才邀请太子殿下一同饮茶,只是……” 赵宛宁皱着眉头,抬眼望着赵宸安,目光真挚:“太子殿下并不想与我多言。坐下没多久,太子殿下便甩袖离去了。” “大抵是因为我哪里说错话让太子殿下烦心了。” 赵宛宁低下头,长叹一口气道:“看来太子殿下早已忘了我与他之间的情谊。” 赵宸安见赵宛宁神情真挚,看起来确实像被太子殿下抛弃的样子。再加上张道长在赵宛宁身上施加了巫术,确实会影响与赵宛宁有血缘关系之人。 看来她确实找错了人。 赵宸安还是想接近太子殿下,就算不为了权势和地位,单就为了他那张脸,她便想占为已有。那毕竟是大周朝的太子,是大周朝未来的皇帝。若是能得到他的青睐,必定会引来天底下所有女人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一想到能被那么多人羡慕,赵宸安便觉得爽快不已。 不!赵宸安心想,她不仅要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她要成为太子殿下的唯一!她有美貌,有手段,本就胜过这世间所有女子,更何况她还有张道长,有巫术加成,太子殿下迟早会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第四十章 赌坊 西街巷,大圣赌坊。 西街巷上遍布酒肆和赌坊。那些酒肆和赌坊大多没经过什么装修,看起来十分简陋。酒肆胜在酒坊里的酒价格低廉,而赌坊之所以没有装修出气派的铺面,是为了尽量低调。 毕竟出入赌坊的人求的是财,财不外露。 赌坊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 赵宛宁今日带着画屏和田萋萋出门,准备去救田萋萋的那个小姐妹阿桃。 毕竟是出入西街巷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为求稳妥,她们三人都换了男装。 赵宛宁甚至还给自己贴了两撮胡子。 只是她肤色白皙,身姿纤长,看起来像个英俊的少年郎。她却贴了两撮胡子,怎么看都有点四不像。 “这你就不懂了吧。”赵宛宁得意的用手捋着那两撮胡子:“有这两撮胡子,显得我这个人比较精明不容易上当受骗。” “郡主,”银烛还是有些紧张:“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报官吧?” “大理寺的人说了不能打草惊蛇。我们若是报了官,大摇大摆地把阿桃带走,那对方不就知道他们的勾当暴露了。那还怎么继续追查下去?” “可是……”银烛还想再劝。 赵宛宁却打断她:“好了好了,银烛,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想我们只是去找一个小乞丐,找到人之后,偷偷把她带回府就行。谁会在意一个小叫花子呢?” “再说了,我们与画屏和萋萋三人行动,你偷偷跟着不与我们一起。万一真有什么麻烦,你还可以去报官。” 银烛只好应下。只希望郡主此行能够顺利救出阿桃,不要出事。 三人一路顺着西街巷子走过去,她们寻遍了酒肆,也去了赌坊,却并未发现阿桃的人影。 “会不会是阿桃今日没来呀?”画屏问道。 田萋萋摇摇头:“除非是阿桃出了事,不然那个钟叔一定会赶她出来的。可是我昨天出门的时候,阿桃还好好的。” “前面还有最后一家赌坊。”赵宛宁道。 那个赌坊看起来比其他赌坊更为破旧,那大门似乎年久失修,已经倒了一半,看起来也没有重新修葺的打算。门帘上写着一个偌大的“赌”字,灰扑扑的,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 赵宛宁深吸一口气。 画屏和田萋萋同样如此。 不怪她们,实在是进去过的几个堵坊气味都很大。本来赌坊就暗无天日的,也不通风,也不透气,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发霉的味道。再加上出入赌坊的多是一些不修边幅的男子,人一多,那个味道便十分地熏人。 赵宛宁第一次进入赌坊的时候,差点被这个味道熏的吐出来。 准备好了的三人便往赌坊里冲。 这赌坊内部的情形与前面几家无甚区别。摆着的几张赌桌前全部围满了人,吆喝声不绝于耳。赵宛宁三人讲话都得凑到耳边大声呐喊。 田萋萋带着两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想要寻找阿桃的身影。 只是人太多了,画屏一直小心的护着赵宛宁。 她们找了一圈,几乎看遍了赌坊的所有地方,都没有发现阿桃。 “若是这次再找不到,恐怕我们得去对街去看看了。”赵宛宁大声地在画屏耳边喊道。 画屏赶紧拦住她,对街那里是烟花柳巷。且不说郡主是千金之躯,她们三个女子要怎么去那烟花之地? 田萋萋却突然愣住了。她表情十分凝重,屏气凝神,仿佛在认真倾听什么。 赵宛宁也没敢打扰,画屏却是如临大敌。她在想若是郡主真的要去烟花柳巷,她一定要拦住。出入烟花柳巷的都是些什么人?若是他们冒犯了郡主,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好像听见阿桃的哭声了。”田萋萋凑在赵宛宁耳边道。 “那你能听出她的声音在哪里吗?”赵宛宁也凑在她的耳旁问道。 田萋萋的目光落在赌坊后门。 赵宛宁不作他想,直接带着田萋萋和画屏走到后门。那后门倒是修了一个木门,虽然也很不起眼,但至少那个木门是完好无损的。 赵宛宁伸手便要推那个门,却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黑衣男人拦住。 “阁下确实要进入后院吗?”那人陪着笑道。 当然要进入后院呀,不然怎么找人?赵宛宁随即点点头。但她担心自己一出声,会被人认出自己的女儿身,便故作高深地摇了摇手上的折扇。 那人这才帮她打开门:“阁下这边请,出门左转上楼即可。” 赵宛宁大摇大摆地带着画屏和田萋萋穿过后门。 门的左边确实有一个老楼梯,赵宛宁便顺着楼梯拾级而上。没想到楼上也是一间赌坊,但这间赌坊看起来却比楼下的场子高端不少,人也少了许多,里面不乏有一些衣着华贵之人,甚至有几个青年看着有些眼熟,也许是哪家的世家公子出门寻乐。 赵宛宁一进门便被一个黑衣男子引到桌前。 “老板您押大还是押小?”庄家问道。 赵宛宁有一瞬间的迷茫,她们是来寻人的,并不是来赌博的。于是她后退两步,却不想引她前来的男子伸手摁住了她,不让她走。 “这位老板,我们赌坊的规矩。上了这二楼便不可旁观,必须要下注才行。您要是不想玩这个,我们可以去另外一桌看看。” 赵宛宁往外挣了挣自己的手腕,却不料挣脱不开。 那男子力气极大。 怪不得她在楼下要推门的时候有人问她是不是确实要进入后院,原来这赌坊二楼别有洞天,不接待赌鬼以外的人。 赵宛宁骑虎难下,她给画屏和田萋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两个去寻阿桃。她自己则是用手掂量着自己荷包中的银两,盘算着这些银两应该也能玩上几把,希望这些银两足够撑到画屏和田萋萋寻到人。 “那我便押大好了。”赵宛宁从荷包中掏出来一些散碎银子放在写着“大”字的位置。 那黑衣男子又提醒她道:“老板,押注十两起步。” “啊?”赵宛宁面露迷茫:“这么大的吗?” 那黑衣男子不说话,表情却十分严肃,仿佛赵宛宁并不是来玩的客人,而是来找茬的人。 赵宛宁不想节外生枝,便从荷包中掏出十两银子放到桌上,又将桌上刚刚放下的碎银拿起来,准备放回荷包。 那黑衣男子却摁住了她的手:“老板,买定离手,下注了便不可反悔。” 那黑衣男子手上使了些力气,赵宛宁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手中的碎银掉落在桌上。 “这位兄台,我第一次来不懂规矩,你跟我说明白,我就知道了。为何还要动手动脚?”赵宛宁故意压着嗓子大声道。 她的声音听着有些别扭,有点像宫里的公公。 旁边有人便戏谑道:“哟,这是哪家的公公出来找乐子呀?” 那人说着还上下打量了一遍赵宛宁,然后他的目光在赵宛宁的腰间停住。 赵宛宁气得半死。但她想自己现在是以男装示人,谁也不认识她,被取笑便被取笑了吧。毕竟她们有要事在身,还是不要与其他人起冲突的好。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还有要下注的吗?”那庄家大声吆喝。见也没有人再继续下注了,便开始上下左右地摇动骰子。 那男子便跟赵宛宁解释道:“这位老板,小的不知您是第一次来我们赌坊,不当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这一轮一共有5个骰子,押大小,若是骰子点数小,那便是押小的人赢。” “反之则是押大的人赢。” 赵宛宁押的是大,押大的那一边人员众多,桌子上堆了一堆的银子,还有银票。反而是押小的人少。 赵宛宁心想这一把估计要输了,这么多人都押大,若是押大的人赢了,那赌坊肯定要大亏一笔。 很快那庄家停止了摇骰子。 所有人都摒弃凝视,盯着庄家手中的骰子。 “四个六一个五,大!”那庄家大声道,声音中满是惊讶。 押大的人便欢呼起来。 赵宛宁不仅拿回了自己的本钱,还小赚一笔。反而是刚刚挖苦她的那人,他见押小的人少,便赌了一把,把身上的五十两全部押小的那一,却不想一下子全输了。 他不信自己运气这么差,便向身边的黑衣男子道:“我要再借些银两。” “王老板,你已经在我们赌坊借了二百两了,还要继续借吗?”那男子问道。 “当然要借,我今天一定要把钱给赢回来!” 那黑衣男子便带着他走了。 赵宛宁见画屏和田萋萋还没回来,便继续下注,这次她押了小。 刚刚这把能赢,赵宛宁还挺惊讶的,她原以为必定会输呢。 受上一局的影响,这一把还是押大的人多,反而是押小的人少,押小的赔率都到1比5了。赵宛宁没敢多下注,就把上一把赢的银两押了小,这样即使输了也不心疼。 之前的那个男子也回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局势,1:5的赔率实在太高,他不敢赌,便押了大。 又是一通操作。 “一二三一二,小!” 赵宛宁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又赢了。 而且这一次直接就是十两变五十两。 她有些上瘾,然后继续下注。 许是因为第一次玩这个,赵宛宁的运气特别好,连开五把全都赢了。赔率大小不论,算下来赢了大概有二百两,她的荷包都已经装不了那么多银子了。 赵宛宁这才想起画屏。 已经过去一刻钟了。画屏和田萋萋还没有来找她,难不成出事了? 赵宛宁神思一凛,她收拾好银两,便离开赌桌要去寻人。 那庄家却开口拦她:“这位老板怎么赢完钱就要跑?这可不行。” 赵宛宁陪着笑道:“在下的侍从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得去找他们。失陪了各位。” 那男子却道:“老板,你的侍从我去帮您找,您还是继续在这赌桌上玩吧。” 赵宛宁自然不愿意,她正色道:“今日我玩够了,就想去找我的侍从,然后回家。怎么,你们还不准我回家了吗?” “这位老板,你要找的侍从是不是他们两个?” 第四十一章 娇娘 赵宛宁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烟粉色罗裙,环佩玲琅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身姿妖娆,身后跟着几位和拦着赵宛宁的男子一模一样的黑色衣裳,押着画屏和田萋萋。 她听说有些赌场会私底下豢养打手,这次恐怕是大事不妙。 赵宛宁赶紧冲上去,要拉开押着画屏的打手,却被身旁的黑衣男子拦住了。 “姑娘你这是何意?为何把我的侍从都绑起来了。”赵宛宁怒道。 那女子手中摇着绢扇,声音婉转道:“这位老板不如借一步说话?” “娇娘,许久都不曾见你了,来陪我们玩一把?”一个衣着低调却华贵的中年男子笑着道,他应该是个常客,笑容有些猥琐。 赵宛宁看得一阵恶心。 那个名唤娇娘的女子却神色不变:“哎呀原来是林大人,您可是许久都不曾来光顾我们这里了,等奴家忙完了便来寻您你,您可要等着奴家呀。” “好的好的,我等你娇娘。” 赵宛宁看得目瞪口呆。若不是身旁全是赌徒们,她还以为自己来到了烟花柳巷。 那个名唤娇娘的女子,声音娇滴滴的,眼光柔媚,看谁都带着一腔柔情,端的是一个妩媚动人。 画屏和田萋萋在她手上,赵宛宁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跟着她离开,然后进了一间屋子。 一进屋子,那娇娘便坐在主座。那几个打手也把画屏和田萋萋松开,但他们仍然在堵在门口,赵宛宁也不便救人。 赵宛宁抬手作揖:“娇娘姑娘,我这侍从刚从乡下来,什么都不懂,不知这是从哪里得罪了您?还望娇老板高抬贵手。” 那娇娘但笑不语。抬手拍了两下,便有人送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进来。 “阿桃!”田萋萋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原来这就是她们今日要寻的人,阿桃。 只是那阿桃仿佛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田萋萋跪在她的身边,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动不得,便低头用脑袋去顶阿桃翻身,想看看阿桃的情况,丝毫不管阿桃衣衫褴褛。 赵宛宁也赶紧上前给田萋萋松绑,然后又去给画屏松绑。 “阿桃阿桃你醒醒啊,我是小草呀。”田萋萋着急的直掉眼泪。 画屏也赶紧过去,查看阿桃的情况。 “娇娘是吧?不知我这侍从哪里得罪了你,还有这个小乞丐,您看要怎么解决?” 那娇娘摇着扇子走到赵宛宁身边,围着她打量了一圈,然后娇笑着道:“姑娘,你的人在我的赌场里四处闲逛,我怀疑是想偷我赌坊的东西。” 赵宛宁以为是刚刚着急的时候,没有刻意压着嗓子,这才被这个娇娘发现她女子的身份。 娇娘见赵宛宁面露疑惑,便用手指指了指她的胡须。 赵宛宁抬手摸了摸她的胡须,发现一边的胡须已经掉了,翘起了一角,她赶紧用手将胡须抚平。 “姑娘,你该感谢我。没有当众拆穿你女子的身份。” 赵宛宁却道:“拆穿又如何?女子难道还不能来赌坊吗?” 那娇娘噗嗤一笑:“我观姑娘衣着也非富即贵。你们这些大家族的女子不是最重视名声吗?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你们来赌访赌钱,难道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就许男子来赌坊赌钱,女子就不行吗?男子难道不用在乎自己的声誉吗?我看你这赌坊里也不缺衣着华贵的男子,你刚刚还叫那人林大人。连朝廷命官都不怕被发现进出赌场,我为何要怕?” 那娇娘也是第一次听到此番的言论。她原以为赵宛宁也是个大家闺秀,特意女扮男装跑到赌场,应该也是怕家里发现,怕名誉受损。却不想这赵宛宁什么都不怕。 “我来赌坊也不是为了赌钱的。”赵宛宁看了一眼田萋萋和她怀里的阿桃。 “这小乞丐是我这侍从的姐妹,我今日来这赌坊便是为了寻她,想带她走。希望娇老板您高抬贵手。” 那娇娘摇着扇子回到首位坐下:“那可不行哦,这小乞丐要留在我们赌坊。” “为什么?” 娇娘却放下手中的扇子,低头看自己手上颜色艳丽的豆蔻,闲闲道:“这小丫头今日冲撞了我们赌坊的贵客。为了息事宁人,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安抚贵客。我也知道她一个小乞丐,肯定是还不了这么多钱。便跟她说,让她留在我的赌坊为奴为婢。” “你花了多少钱我给你补上,人我是一定要带走。” “哦?姑娘愿意出这个钱?”娇娘抬眼问道。 “你说吧,多少钱我都给你补上。” “五千两。” “五千两?!你怎么不去抢钱呢?一个小乞丐到底怎么得罪贵客?你还给人花那么多钱?” 那娇娘也不生气:“既然你觉得超出你的能力,那便自行离去吧。” “没有这个钱我是不会放人的。” 赵宛宁看向田萋萋,田萋萋正眼巴巴地看着她,目光中写满了祈求。田萋萋根本不知道五千两是什么概念,往日他们一家六口一年的家用也不过五两银子。 赵宛宁是想把阿桃带走,但五千两也太多了。她转头变了张脸,故作可怜道:“娇娘姐姐,这小叫花子,是我这侍女相依为命的姐姐,您人美心善,一定也不会想看到亲姐妹分隔两地。她们两个真是太可怜了,父母双亡,两个人相依为命。” 见那娇娘不为所动,赵宛宁又继续道:“你看这小叫花子还这么小,不过六七岁,什么也做不了。你把她留在赌坊,她也做不了什么。反而你还要给她一口饭吃,给她衣穿,像个拖油瓶一样。不如你少要些银子,让我把她带走。” 等待许久,娇娘才睁开眼睛道:“五十两,人你带走吧。” 赵宛宁赶紧点头:“谢谢娇娘姐姐,您人美心善。” 赵宛宁边说边从香囊里掏出银子,正要递给娇娘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人踹开。 “大理寺办案,无关人等通通退下!” 是裴越。 他身着一身大红色的官服,身后跟着衣着统一的大理寺护卫。 银烛跑到赵宛宁身边,着急道:“郡主你没事儿吧?”一边说一边查看赵宛宁的身上是不是受了伤。 赵宛宁摇摇头:“你怎么把裴越带来了?” “我在赌坊外面等了一刻钟,你们还没有出来,我就进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你们,我便以为你们出了事,想去报官。谁知道在去大理寺的路上碰到了裴大人,我便跟裴大人说,您和画屏去赌坊里找人却失踪了。裴大人就带着护卫来了。” 娇娘几步走到裴越面前,娇滴滴道:“哟,这位官爷,我们可是做的正经生意,向来遵纪守法。” “若是遵纪守法,为什么要将人扣在你的楼上?”美娇娘在前,裴越却不为所动,一脸正气的回答。 “我没有扣留他们呀。”娇娘道:“不信你问这位小娘子。” 赵宛宁也赶紧解释:“确实没有扣留我们。” “但是银烛她说……”裴越欲言又止。 “一点误会罢了。”赵宛宁解释道。 倒不是她心善为娇娘说话,只是她们来救阿桃,本身就绕过了大理寺。而且她与娇娘已经商量妥当,给娇娘五十两银子便能带走阿桃,事情已经算圆满解决了。若是裴越再以大理寺的身份插手进来,恐怕会把事情闹大,若是打草惊蛇那就不好了。 来的路上银烛已经跟裴越说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裴越不是不知道,这事应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他一想到赵宛宁进入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还这么久不出来,便觉得后怕。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事情,他该如何是好? 赵安宁见裴越神色凝重,以为他还不知道她们此行是绕过了大理寺来救阿桃,便上前几步凑在他面前小声道:“我们今日来赌坊是为了找阿桃。就是田小草的朋友。没想到这个阿桃得罪了赌坊的贵客,娇娘为了安抚贵客,花了不少银子,便要留下阿桃为奴为婢还钱。” “现下我们已经商讨好了,有我给赌坊出钱,这样就能带阿桃离开了。” 这是赵宛宁第一次主动亲近裴越,裴越不想轻易错过。便低头跟她窃窃私语,故意没话找话道:“那为何银烛跟我说你和画屏在赌坊待了许久都没出来?我看这地上有绳子,这绳子看起来是用来绑人的。他们没有绑你吧?” “没有没有。他们绑的是画屏和小草,倒是没有绑我。” 赵宛宁洗发后用了桂花。裴越又凑近了些,那桂花香便隐隐约约的钻进他的鼻子。 “为何?” “因为我在赌桌上赌钱呢。”赵宛宁有一丝尴尬,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裴越一眼。 裴越眉头一皱:“你怎么能上赌桌赌钱呢?难道你不知道这赌桌上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亡命之徒。若你只是输些钱财,那也就罢了。若是你得罪了那些亡命之徒,他们是真的会杀人的!” 裴越说的没错,上一世他在大理寺就见过不少这样的人。 那些人嗜赌成性,在赌桌上把钱输光了。又不敢得罪赌坊老板,便暗暗记下赌桌上赢钱最多的人,然后尾随他们到无人的地方,直接抢走他们的钱袋。 他曾遇到一个案件。那被抢钱的人抵死不从,那赌徒恶向胆边生,直接用刀捅死对方,然后把尸体处理了。后来发现这样来钱比直接上手赌还快,便整日守在赌坊,每日寻找赢钱较多的人,伺机下手抢钱。若是对方不配合,便直接捅人。后来东窗事发,那个赌徒身负七八条人命,实在恶劣。案件被送到大理寺,也让大理寺的几个官员震惊。 赵宛宁只是陈述了一下今日的作为,没想到裴越的反应这么大那话里话外都是在埋怨赵宛宁,颇有一股子教她做事的意味。 赵宛宁也不干了,气呼呼道:“你管我做什么?我爱赌钱就赌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裴越抬高了声音:“我是你——”夫君二字被裴越及时吞回肚子,“我是大理寺的官员,本身便应当劝诫你戒赌。” 赵宛宁转头不理他。 裴越身后的陆淳年看的目瞪口呆。他家寺正大人今日第一天上值,原本是出门巡视的。谁要遇到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侍从,便跟着一起来了赌坊。这也就不说了,没想到一向亲和有礼的寺正大人怎么会突然跟眼前这位......长相奇怪的白面书生吵了起来。 看起来他们两个似乎认识。 第四十二章 钦差 赵宛宁与裴越不欢而散。 出了赌坊,赵宛宁便带着银烛和画屏,还有田萋萋和阿桃一同离去。徒留裴越及大理寺的众人留在赌坊门口。 裴越看着赵宛宁的背影,还有些疑惑。也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了赵宛宁,为何她突然生气了? 而陆淳年则是津津有味地回忆着裴越和男装赵宛宁之间的互动,他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们家裴大人看那个男子的眼神有些问题。 希望是他想多了。 长公主府的下人看到赵宛宁又从府外带回来一个小乞丐,已经习惯了。 他家郡主就是心善。听说郡主身边的画屏姑娘当初也是从府外救回来的小乞丐,看来他们郡主有捡乞丐的爱好。 邀月苑。 银烛和画屏帮忙给阿桃清洗身体,只是她还昏睡着。 画屏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烫:“阿桃怕是发烧了。” 银烛已经很熟练了,她转身出门去请女医。 经过前几次的大闹,这长公主府的下人也不敢再阻拦邀月苑的人去府外请女医。 画屏便继续给昏睡的阿桃擦洗身体,田萋萋也守在一旁帮忙。 由于阿桃还在发烧,画屏也不敢耽搁太久,大概帮阿桃梳洗了一番,便迅速给她擦干身体放在床上。 很快,银烛便带着女医回来了。 女医见躺在床上一脸病色的阿桃并没有觉得奇怪。医者仁心,虽说女医是培养来专门给宫中贵人和世家贵女看病的,但有些讲究的府邸,也会请女医来给府中的侍女看病。 张女医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长公主府中给侍女们看病了,她熟练地搭上阿桃的脉搏。 田萋萋等在旁边,神色紧张张,生怕阿桃的身体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她又不敢出声,怕打扰了女医。 半晌后,张女医才开口道:“应该是身体疲倦。加之近日天气转凉,她衣裳单薄又吹了风,引起了发热。我开几帖药给她,吃几天就好了。” “不过她身子虚弱,最好能躺在床上多养几天。” 画屏连连应下。 银烛送张女医出门时正好碰到换好衣裳的赵宛宁,她亲切地跟张女医打招呼。 张女医恭敬行礼道:“见过郡主。” 赵宛宁上前两步扶起她,随后问道:“我那新来的侍女身体如何?” “只是风寒,并无大碍。不过她身体虚弱,需要多休养几天。” 赵宛宁颔首:“这个好说,辛苦女医您来一趟。” 说着赵宛宁给画屏使了个眼色,画屏心领神会,给张女医塞了几个金瓜子。 张女医有些受宠若惊,她们来府上出诊本身便会有诊金,没想到赵宛宁还会另外赏赐。 “您收下吧,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我邀月苑的人还需要您多多照拂。” 赵宛宁说的没错,自她重生以来,从她到阿桃,几乎每个邀月苑的人都请张女医来看过一遍。 “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赵宛宁笑着道:“你便收下吧。” 推拒几次,张女医方才收下。她道:“郡主,不若让在下为您请个平安脉吧。” 赵宛宁以为张女医是因为金瓜子受之有愧,便欣然答应。 半晌,张女医才道:“郡主脉象平稳,身子比之从前更加康健。” 赵宛宁笑了,看来这日日晨跑确实有用。 朝堂之上。 许是由于北方的灾害太过严重,那青州太守黄义安已经瞒不住了,终于递了折子进京。 李维那日送赵宛宁离开之后便写了折子递到宫里,他将田小草所说之事全部禀报给圣上。 圣上震怒,他没想到那青州太守居然这样胆大妄为,对青州的灾情隐瞒不报,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又生气京兆府里居然有人与贼人暗中勾结。 看来这大周的官场是该好好整肃一番了。 “查!给我好好的查!”盛德帝气得将手中的奏折扔了出去。 站在最前面的赵望晋立刻拱手道:“启禀圣上,这青州太守既然敢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隐瞒灾情,导致青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理当立刻将其押解回京严加审问。此外也需要另派大臣前往青州治理水灾安抚灾民。” “那依你所见,派谁去比较合适?” 赵望静没有答话。 依他之见,那当然是让裴越去。但裴越刚进入大理寺,作为大理寺的一个六品小官,自然是没有资格前去青州。 若是真的要说这朝堂之上谁有资格、有能力前往青州治理水灾、探查案情,恐怕也只有大理寺卿严励适合。他为人刚正不阿,又是出生于田间地头,能够体恤民情。 “儿臣认为大理寺卿严励大人可堪此大任。” 赵望晋向前一步说道。 盛德帝略微思索,而后将目光投向站在群臣中的严励:“严爱卿,你意下如何?” 严励感受到盛德帝的视线,突然向外踏了一步,拱手道:“启禀圣上,臣感念圣上与太子殿下对臣的信任。只是臣母亲近日身体不适,臣要侍奉左右,恐怕不便离开京城,还望圣上恕罪。” 大锦以孝治国,严励既以母亲身体不适拒绝,盛德帝便也不再强求。 讨论许久,最后由工部侍郎吴道全担任钦差大臣前往青州治理洪水,翰林院学士陆淳知水随同前往。 大理寺。 陆淳年正在向李维大人请教青州的风土人情。没办法,他的弟弟陆淳知如今要随钦差大臣前往青州,可陆淳知从未离开过京城,哪里知道青州的事情。陆淳年知道李维大人来自青州,便向其请教。 李维也不瞒着,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青州的所有事情都向陆淳年一一道出。 “青州很大,虽然地处偏远,但百姓安居乐业。青州境内有一盐场,还有煤矿。我在青州任上之时听说那盐场老板与官府之人勾结,倒卖私盐以谋取利益。在下惭愧,在任上之时未能查清此事。若是钦差大臣能够查清此事,那倒是一桩幸事。”也是大功劳一件。 “那在下就替家弟谢过李大人。” 李维拍拍他的肩膀:“自古英雄出少年。你也别光顾着你弟弟的事情,平日里不要在大理寺里混日子,好好想想自己该做什么。你看看元卿,再看看你自己,莫要荒废了时间啊。” 陆淳年连连点头:“下官谨遵李大人的教诲。” 李维知道他这又是在糊弄自己,无奈地摇摇头。个人自有个人的活法,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要走的路与他一介布衣自是不同。 “李大人你来看看这个。”坐在书案前查阅案卷的裴越突然出声。 李维快步走到他的身旁:“如何?可是查出线索?” 裴越点点头,然后指着案卷一处道:“您看这里。” 他们按照田小草的描述,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城外的那处宅院。确实如田小草所说,宅院里困着许多孩童。这些孩童白日里被赶出宅院,送进京城内四处乞讨,直到宵禁后那些孩子才被允许回到宅院。 有人潜入到宅院里,发现那些孩子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他们每日几乎只有晚上入睡前才有一顿饭吃,说是饭其实也很简陋,不过是一碗清淡如水的米汤和一个拳头大小的窝窝头。 这些孩子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只有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只吃这些,如何能够有力气逃跑。 他们也曾在院子见过那个传闻中的钟叔,也画出了他的画像,但那人很面生,要查清他的身份还需花些时间来。 裴越便想着从院子的主人入手。 大锦的房屋、土地结皆登记在册,这院子既被那钟叔用来干这种勾当,那院子的主人必定与钟叔相识。若是能够查到院子的主人,便可以从这条线来寻找钟叔。 大理寺翻遍案卷,终于找到了院子的主人,却发现院子的主人早已去世。他似乎早年间犯了命案,两年前便被判斩首示众。令人奇怪的是,他的家人在他死后,他的家人也不知所踪,仿佛是一夜之中消失。后来这宅院便无人看管,逐渐荒废了。这才让这个钟叔趁机将宅院占为己有。 “既然查不出这个钟叔的身份,倒不如直接把他抓起来。先救出那些苦命的孩子也是好的呀。”陆淳年说道。 李维笑了笑没说话,目光看向裴越。 裴越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相接,然后解释道:“这钟叔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抓了他固然能够救出这些苦命的孩子,但也会因此打草惊蛇。惊扰了他后面的指使之人。如此一来,他们将会弃车保帅,直接把这个钟叔推出来背锅。” “那钟叔既然与朝中之人勾结,背后的势力必然庞大。若是在他这条线上断了线索,那关于背后势力便不好再进行追踪。” “如此一来,即使我们救出了这些苦命的孩子,背后的势力若不能连根拔起,便会出现更多这样的孩子,就如如雨后春笋一般。我们可以救一次、两次,但难保次次都能够救出他们。或者他们背后的势力换了别的法子敛财。这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只有将背后之人以及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才能够永绝后患。” 李维捋着胡须赞许地点点头。 陆淳年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把钟叔当做一个引子,引出后面的大鱼来。可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孩子受苦呀!这么多孩子,若是他们的父母看到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如此生活,怕也会觉得痛心。” 裴越继续解释道:“这些孩子我们肯定要尽快解救出来。只是在此之前我们要先通过这个钟叔找到与他勾结之人,或者说是他的上线。” “我已经命人暗中跟踪他,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够摸清楚他的人际关系网。等我们找到与他勾结之人,便可以将他抓起来,救出那些孩童。” “你派去跟踪钟叔之人是谁?”李维问道。 “展志。” 李维点点头:“展志确实适合,他武功虽然不是最高强的,但却擅长追踪。由他去跟踪这个钟叔,相信很快就能够查清楚。” 第四十三章 弥补 阿桃如田萋萋一般进了邀月苑之后,对外也称说是赵宛宁在街边捡到的小乞丐,见她可怜便带回府当侍女。 事情传到长公主那里,原以为长公主会发火,却不想长公主只是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在小佛堂诵经。 从府外捡个小乞丐回府当做侍女,这倒是赵宛宁能做出来的事情。左右长公主府家大业大,养两个小丫头还是没问题的。 徐嬷嬷却觉得奇怪。长公主一向表现得不喜欢郡主,更不喜欢郡主从府外带回来不知根底的人当侍女。按道理说长公主应该很生气,即使郡主如今不听管教,长公主也有办法能让郡主就范。但长公主却什么都没做,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不像是长公主的行事呀。 “徐嬷嬷。”找公主突然开口。 “老身在,殿下有何吩咐?”徐嬷嬷躬身问道。 “扶我起来吧。” 徐嬷嬷便掺起长公主,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长公主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中还绕着佛珠,“对宛宁。” 徐嬷嬷跟着长公主几十年了,见此情形,便知道长公主是想倾诉。她便配合着道:“长公主对郡主的态度确实有些奇怪。” “哦,说来听听?”长公主睁开眼抬头问道。 徐嬷嬷想了想,然后娓娓道来:“您对郡主一向严厉。但老身跟着您这么多年了,也知道您是面冷心热。虽然您表面上对郡主冷心冷面的,背着外人时,却十分的珍惜郡主对您的心意。” “只是自从表小姐前来投靠之后,您对郡主的态度就变了……” 徐嬷嬷有些欲言又止。 长公主引她在身侧坐下:“你便直说吧。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徐嬷嬷坐下之后,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公主请恕老身无礼。郡主她毕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记得您生郡主的时候难产,产婆和女医说这孩子活下来的概率极小。是您拼着一条命将她生下来的。” “郡主幼时乖巧可爱,对您很是尊重,处处希望获得您的认可。只是由于镇北侯的原因,您后来一直对郡主不假辞色。其实这也好说。郡主每次笨拙地讨好您,而您虽然面上十分嫌弃,在郡主走后却总是开心许久。老身都看在眼里,您还是十分喜欢郡主的。” “自从表小姐来了长公主府,这一切都变了,您对郡主的态度也变了。府中的下人时常在背后嚼舌根,说您对表小姐比对郡主还要好,因此也对郡主有些怠慢。可是郡主心善,却从未责罚过下人。” “后来郡主与祁小将军退婚,您似乎也开始弥补郡主了。不过这个时间也没有持续很长,便又开始盛宠表小姐,打压郡主。” “而郡主也似乎像换了个人,性格大变,再也不往咱这清旷院跑了。” “后来的事情您也都知道。表小姐诬陷银烛的时候,郡主是真的生气了。也是从那天起,郡主她不再……”徐嬷嬷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长公主的神色,见长公主面色越来越沉,她便也适时的停住。 沉默半晌,长公主才悠悠开口道:“是我对不起宁儿。” 徐嬷嬷却觉得疑惑,母女之间哪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但她只是默默地看着长公主,倾听长公主的诉说。 长公主自嘲一笑:“我确实有愧于宛宁……” 徐嬷嬷等了许久也不见长公主继续往下说,她也没敢催促,只当长公主是在陷入回忆当中。 “不瞒你说,我确实想要弥补宛宁。”长公主长叹一声,“她已经及笄了,到了嫁人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姑娘们早早地就许配了人家,我就算再怎么想把宛宁留在府中,她很快也要嫁出去,离开长公主府。” “世人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是真的等到宛宁出嫁了,以后我便不能这样日日与她相处。她会有新的家人,她会叫其他的人为母亲。” “可郡主的亲生母亲永远只有您一个呀,殿下。” 长公主凄楚一笑:“我这些年来对她的忽视和怠慢,她还会将我当做亲生母亲吗?” 徐嬷嬷一愣,就冲郡主现在对长公主的态度,怕是不会再在意长公主了。可这话她也不敢说出来。 “罢了,不说这个了。”长公主苦笑。“也就是你,我还能跟你说说心里话。也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壳子里。” 长公主抬眼看向徐嬷嬷道:“若是我说,我对宛宁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意,你相信吗?” 徐嬷嬷哪敢说不相信,她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郡主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我也相信公主所做皆有因果。” 长公主情绪有些激动道:“近日来,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控制了。我对宛宁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明明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可我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又是实实在在地伤害了宛宁。” “反而是对宸安,不瞒你说,我对宸安也只是心疼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长公主府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罢了,所以我便留她在府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要听从她的请求。” 徐嬷嬷以为长公主是后悔这么对待表小姐,毕竟长公主对待郡主都没有那么好。如今看郡主冷了心,又后悔。她想了想安慰道:“殿下,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后悔也追悔莫及,还不如珍惜眼前。您若是真的想弥补郡主,不如从此刻开始。左右郡主现在还没有婚约,还住在长公主府中,您与郡主还可以经常见面,弥补郡主。” 长公主像被突然点醒了一般,感激地看向徐嬷嬷道:“你说的对。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行动起来。” 大理寺。 展志跟了那个钟叔好几天了,也不知为何那钟叔这几日哪里也没去,一直窝在院子里。白日就搬着一张摇椅坐在院中晒太阳,待到晚上,一个一个查看那些孩子们带回来的银钱。 裴越也十分心急。这件事情越拖越久,那些孩子们便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是不能早些解决,他们还不知道要继续这样的生活多久。 可是除了钟叔这条线,他不知道还要如何下手。 李维突然点他:“我听淳年说,前些日子郡主从赌坊里救回来一个小乞丐,也曾是这院子中的孩子。” 裴越如醍醐灌顶。对呀,赵宛宁那日又救回来一个院子中的小孩,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即使她不知道,那他也可以借次机会去长公主府上拜访,见一见赵宛宁。 赵宛宁近日一直没有去她的店铺,裴越假借巡视之名去了几趟书铺和糕点铺子,却也没有偶遇过她。守在长公主府外保护田小草的人也说,郡主这几日根本没有出门。 裴越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去长公主府上一趟。 长公主府。 裴越换了一身月白长袍。为了处理案子,他近日经常住在大理寺,便在大理寺备了几身他的常服。 官服虽然好看,但他穿着官服出入长公主府总是觉得不妥。再说了,上一世赵宛宁曾经说过,她最喜欢看裴越穿月白色的衣裳。 门口的侍卫通传的很快。得了邀月苑的回复,王管家便毕恭毕敬的请裴越进府。 裴越轻车熟路地跟着人进了府,径直往邀月苑的方向走。 王管家却是愣住了:“裴大人,您既然来了我们长公主府上,难道不应该先去拜见长公主吗?” 上一世的裴越因为赵宛宁在意长公主,所以他也尊敬长公主。事事以长公主为先,处处给长公主体面。但是这一世,当他得知长公主是如何对待赵宛宁的,便打消了与长公主好好相处的心思。他想,既然长公主不在意赵宛宁,那便由他来护着赵宛宁。 裴越勾起嘴角,谦和一笑:“按理说,晚辈前来长公主府里理应先去拜见长公主。只是裴某今日前来是为了办案,实在匆忙,时间也很紧急。改日待裴某准备好礼仪,再去拜见长公主。” 一听说是为了公务,那王管家便不再开口,带着裴越往邀月苑的方向走。不知是不是王管家的错觉,他总觉得裴越似乎对邀月苑这条路很熟悉,比他一个在府中待了十几年的老人还要熟悉。 正想着,便碰到了送珍品阁锦娘出门的银烛。 “王管家。”银烛不情不愿地跟他打招呼。 原以为会招致王管家的嫌弃,却不想那王管家居然笑着跟她说话。 “银烛姑娘,郡主已经量好了吗?”王管家的话中带着一丝谄媚。 银烛点点头,她并不想与王管家这种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之人有过多的接触。 那王管家却对她的态度仿若未觉,继续道:“若是邀月苑中没有郡主喜欢的布料,可以来库房看看。长公主说了,天气转凉,郡主需要多做几身衣裳。” “那就谢过王管家。” 银烛对上了裴越的视线。 王管家继续道:“珍品阁的人我帮你送吧。你先带着裴大人去邀月苑,裴大人此行是为了公务,时间紧迫,千万别耽误了。” 银烛看了看锦娘,又看了看裴越,答应了。 裴越跟王管家道了谢,便跟着银烛往邀月苑走去。 经过摘星楼的时候,裴越驻足,抬眼看了一会儿那摘星楼的楼顶。 上一世,赵宛宁便是从楼顶坠落,若是有机会,他想上去查看一番,说不定能找些线索。 银烛以为他是对摘星楼感兴趣,便也停下脚步。 第四十四章 量衣 赵宛宁早就想说了,近日她总觉得衣裳有些紧绷着,穿起来不是很舒服,衣袖也变短了一些。胸前那处也鼓鼓的,衣裳都快系不上了。 难道是最近吃太多长胖了? 不等赵宛宁想清楚,画屏便先去请了珍品阁的锦娘来。 “你做这是做什么?”赵宛宁一低头便看到自己胸口那团鼓鼓的,上一世,她并没有……她有些尴尬地问道。 画屏知道赵宛宁脸皮儿薄,没戳穿她,反而是一板一眼地回答道:“郡主,您近日来每日都早起去跑步,身子骨变结实了,个头也长高啦。原来的衣裳穿上已经不合身了,我便自作主张,去请了锦娘来帮您量身裁衣。” “刚好前几日长公主派人送来几匹冬日的布料,说是天气渐冷,让我们给您做几身衣裳。” “你确定是我长高了,长结实了,而不是吃多了长胖了吗?”赵宛宁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她明明记得上一世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起伏。 画屏还未回答,那锦娘便先开口了:“郡主,您才刚及笄没多久。如今这身子还在发育阶段,若是您多多注意一些,之后会越来越高的。” 锦娘说的是实话,她以前也是这样,刚及笄的时候,跟赵宛宁差不多一般高,后面几年又猛然窜了一大截。如今比起赵宛宁要高个半个头。 “那这里呢?”赵宛宁含糊不清地嘟囔。 “郡主,你在说什么呀?”银烛没听清,便疑惑地问道。 赵宛宁有些羞涩地四处张望。 锦娘体贴地答道:“郡主,这个也是正常的。女子到了这个年纪,都会有些增长的。” 锦娘说着,还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两下。 赵宛宁这才放下心来。不怪她神神叨叨,毕竟上一世的她可未曾如此。如今重活一世,没想到身体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对了,锦娘。”赵宛宁看着身前正在仔细给她量尺寸的锦娘问道:“你刚刚说要是注意一些的话,还可以再长高一些,是吗?” 正在给赵宛宁量肩宽的锦娘点点头,随即又想到她如今在赵宛宁的背后,赵宛宁也看不到她点头,便开口解释道:“郡主如果还想再高一些的话,可以多多锻炼。除此以外,尽量多吃一些牛乳啊肉类啊,还有排骨大骨汤这些。大夫不是说了吗,以形补形,吃什么补什么。”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赵宛宁顺着锦娘的力道抬起了双臂,方便她量胸围。 “画屏你去跟小厨房说,从今天起,以后每日的例汤改为大骨汤。肉呢,就多做一些。你和银烛,还有萋萋和阿桃也多吃一些。大家一起长高高。” 银烛被她的话逗得噗嗤一笑:“郡主,哪有世家贵女像您一样追求长高长壮呀?不说别的,你就看萧姑娘。您是不知道之前百花宴,那些世家贵女是如何在背后嚼萧姑娘的舌根的。” 锦娘的面色有些尴尬。她倒是忘了,眼前这位女子是大周朝尊贵的清河郡主,不像她们,需要四处在外讨生活。 也不怪锦娘总是不把赵宛宁与清河郡主这样尊贵的身份联系起来。赵宛宁不管是对待邀月苑的侍女和下人,还是对待他们这些请来的人,全都一视同仁,并没有时刻表露出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赵宛宁平易近人,不重身份,有时与她相处就好像是在与一个身边的妹妹相处一般。她会与你开玩笑,也会与你唠家常,仿佛你就是她一个亲近的姐姐。 锦娘给赵宛宁量好尺寸便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赵宛宁大手一挥:“锦娘,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帮银烛和画屏她俩一起量身吧。反正也快到冬天了,大家也该添几身冬衣了。” “画屏,等一会儿你带锦娘去小库房里选几匹你们喜欢的料子做衣裳,还有萋萋和阿桃。” “郡主,她们两个小丫头近日一直穿您幼时的衣裳,还需要再重新做吗?”画屏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需要啦,我的那些衣裳都是好多年前做的,已经不时兴了。这些小丫头还是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阿桃在床上躺了七八天。 期间,赵宛宁曾去看过她。 阿桃长得精致可爱,就是身体太虚弱了。刚来那几天一直在发烧,脸颊烧的红彤彤的,看起来十分可怜。多亏了有画屏贴身照顾她,又有女医给她开的药。 阿桃与田萋萋不同。她似乎在流落在坏人手中之前,家中也有些地位。 赵宛宁看过她的手指,修长软糯,皮肤细嫩。虽然这些日子吃了些苦,留下了不少伤口,但是能看出来她的双手之前并没有做过粗活。时右手指节有些薄茧,应该是。写字留下来的。 阿桃见到赵宛宁之后,撑起虚弱的身子,非要在床上给赵宛宁行礼。 如此种种,赵宛宁断定阿桃应当也曾是非富即贵之人。至少在她沦落为小乞丐之前是这样。 但阿桃并不想说。赵宛宁问她,她也只说自己的父亲曾考中过秀才,教过她读书习字。 阿桃不想说,赵宛宁便也不问,跟她说只当这邀月苑是自己家。 下人来通报说裴越前来求见的时候,赵宛宁第一反应是拒绝,她其实并不想见他。 已经知道裴越想娶她,她又拒绝了裴越,怎么看两人的关系都有些尴尬。赵宛宁很讨厌这种感觉,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索性还是别见了。 还是画屏提醒了她,裴越应当是为了阿桃来的。毕竟阿桃也是从那个钟叔手下逃走的,万一知道些线索,也能提供给裴越,帮助大理寺早日查清事实,救出那些孩子们。 赵宛宁不情不愿地跟下人说请裴越进府。 但不知为何,得知裴越是为了阿桃和破案来的,赵宛宁的心情更难受了。胸口也闷闷的,也不知道是衣裳勒的还是怎么。 裴越进到邀月苑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金桂树下的赵宛宁。 时值深秋。 那桂花已经开的败落,只余零星几点黄色藏在墨绿色的枝叶当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不似八月那般浓郁,却也添了几分味道。 赵宛宁身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袖口上绣着几株浅粉色的山茶。许是因为在邀月苑,赵宛宁的头发并没有挽起来,而是随意披散在身后。头上只簪了一支造型别致的山茶花。 她未施粉黛,整个人清清淡淡的,像被嵌入了一幅仕女图中。 裴越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赵望晋已经跟他说过,赵宛宁拒绝了他。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裴越恨不得立刻冲进长公主府,问问赵宛宁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 可是他又想到了那句“裴三元”。若是赵宛宁真的也是重生之人,她如果也像自己一般带有上一世的记忆,明知道嫁给自己之后,有一天会从摘星楼上坠落,她还会选择这样的命运吗? 裴越纠结起来。他代入自己,若是自己站在赵宛宁的立场,恐怕也不想再一次重蹈覆辙。 想清楚这一点,裴越便变得失落。他既想赵宛宁是重生的,让他可以有机会弥补,又不想赵宛宁是重生的。前一世的记忆如此沉重,他希望赵宛宁能够遗忘那些沉重而悲伤的记忆,重新开始。 瞻前顾后不是裴越的风格,但是涉及到赵宛宁,裴越便犹豫了。他迟迟不敢求证赵宛宁是否是重生的,也不敢问她为何不愿意嫁给他这样的问题,生怕得到的答案是他不想听到的。 好在赵望晋也帮他打听了一番。赵宛宁已经与长公主决裂了,她也曾亲口跟赵望晋说过,目前不想谈婚论嫁儿女情长。长公主那边也不会再继续张罗着给赵宛宁相看。 既然赵宛宁不想嫁人,那便无人逼得了她。 裴越也只好默默等候,等待哪一天赵宛宁能回头看一看他,那时他一定会亲自向赵宛宁提亲。 来日方长。 “裴大人?裴大人?我们郡主跟您说话呢。”银烛抬手在裴越眼前晃了晃。 裴越这才回过神来,他向赵宛宁见礼:“裴越见过清河郡主。” 赵宛宁本来还在气闷主动与裴越打招呼,却没有得到回应,便不想与他多作废话:“阿桃身子虚弱,现在还躺在床上休息。银烛你带他过去吧。” 裴越还没说话,接收到赵宛宁眼色的银烛便赶紧引着裴越去见阿桃:“裴大人这边请。” 裴越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赵宛宁,为何她看起来有些生气? 银烛见裴越还愣在原地,便又加大了音量。她抬高了声音道:“裴大人别看啦。阿桃在这里。” 裴越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跟上银烛的脚步。 赵宛宁看到裴越这般糗样,突然变得心情舒畅,开心极了。 画屏端着洗好的葡萄,放在她的手边:“郡主,这是王管家刚刚送来的葡萄,说是京郊的庄子上种的。送来给您尝尝。” “这个季节还有葡萄?”赵宛宁有些惊讶。那些葡萄个头挺大,紫色的皮上面还挂着小水珠,看着十分诱人。 赵宛宁摘了一个放进嘴里,很甜,一点也不酸涩。 “你尝尝,还挺好吃。” 画屏笑着道:“王管家说这是从西域带过来的葡萄藤,别院的花匠养了许久才成活。今年是第一次结果子,总共也没有几串。郡主您爱吃的话王管家全部给您送过来。” “全部给我吃?”赵宛宁冷笑一声。“不管长公主和那表小姐了吗?” 画屏答不上话来。 屋子没有关门,那声音顺着风就飘进了裴越的耳朵。 赵宛宁一提到长公主和表小姐,声音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裴越很心疼。 第四十五章 摘星楼 阿桃那里倒是有一些线索。 裴越问的很详细,生怕遗漏了哪些细节。 “裴大人。”阿桃的声音还有些虚弱:“院子里的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是孤儿,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亲人,现在又沦落为坏人敛财的工具,希望您能救救他们。” 裴越颔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来:“阿桃,你放心,大理寺一定会救出他们的。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心养病,我一定会将那些孩子带出来。” 阿桃点点头,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道:“阿桃谢过大人。”说着,阿桃就要挣扎着起身给裴越行礼。 幸亏银烛扶住了她。 “阿桃,我是大理寺寺正,是朝廷命官,自然要为民做主。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不必如此。” 阿桃眼眶含泪,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裴越不作他想,只当她是还想继续感谢自己。 裴越出门的时候,赵宛宁还躺在金桂树下吃葡萄。 她闭着眼睛,秋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的身上脸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 画屏不知道去哪里了,赵宛宁的身旁没有别人。 裴越忍不住向前两步,脚步轻悄,像是生怕会打扰赵宛宁一般,轻轻道:“郡主。” 赵宛宁眼睛都没睁开,随意地抬了抬手,意在让他就此离开。 裴越却不舍得,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借口来,能和赵宛宁搭话的借口:“郡主,在下刚刚来邀月苑途中经过一座阁楼,名曰摘星楼,在下对此建筑颇感兴趣,想上去看看,不知可否方便。” “摘星楼?”赵宛宁猛然睁开眼睛:“你想去摘星楼做什么?” 不怪赵宛宁精神紧张,毕竟上一世她就是从摘星楼上坠落。重生之后,她已经尽量想要绕开摘星楼了。 以前赵宛宁最爱在夏日的夜晚,去摘星楼上纳凉。可重生以后,她就再没去过。甚至有时还会故意绕远路绕开摘星楼。 裴越也看出来了赵宛宁的紧张。他急忙解释道:“听说在摘星楼是京城之中除了城楼以外最高的建筑。适逢秋日,宜登高望远。在下想上去看看。” 赵宛宁瞬间放松下来。也是,裴越哪里知道她与摘星楼之间的渊源。重生一世本就惊骇,有几个人会相信呢?又有几个人会知道呢? “原来是这样。摘星楼建成之时,确实是京城之中除了城楼以外最高的建筑。只是这些年来京城大兴土木,我这摘星楼倒也排不上是最高的建筑了。”赵宛宁幽幽道:“你要是想上去看看,我便唤画屏陪你过去。” “画屏,画屏!”赵宛宁原以为画屏不在身旁,便是在卧房中整理,却没想她冲着屋子里喊了几声,却没人回应。她已然将画屏跟她说带田萋萋去厨房的事情忘记了。 裴越并没有催促,他心里是不想让画屏带他去的。此刻见画屏一直没有回应,却觉得是个好机会。比起画屏,他更希望能与赵宛宁单独相处。甚至在心底祈求画屏,千万不要现身。 喊了几声,却一直无人回应,赵宛宁也觉得有些尴尬。 “我这丫头许是去厨房了。”赵宛宁站起身说道:“我带你去摘星楼吧。” 裴越求之不得,他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故作谦和道:“那在下谢过郡主。” 赵宛宁没有说话,径直带他往前走。 一阵风吹来,赵宛宁背后的发丝和挽发的发带随风飘扬。 看着赵宛宁的背影,裴越突然想起了他与赵宛宁的初见。赵宛宁估计是不记得了,但他却记忆深刻。 那时,裴越的父亲裴长舟还是人人称赞弃笔从容的少年将军,裴将军在边关打过几次胜仗。适逢新年,裴将军与其夫人还在边关打仗,裴府只有裴太傅和裴越两人。圣上感其功劳,便在宫中的家宴中邀请了裴太傅和裴越。 那是裴越第一次进宫。 裴太傅以前总担心裴越与皇子们相处会失殿前失仪,更怕裴越与那些皇子们走得太近会卷入皇位争斗之中,便从来都没有带他进过宫,就连圣上宴请群臣也没让他跟着去。 说是家宴,其实也请了许多人,大都是些皇室宗亲。 身为清河郡主的赵宛宁自然也在场。 皇家长大的小孩子从小便懂得审时度势。 此时,赵宛宁的母亲庆阳长公主是盛德帝的亲姐姐,也是帮助盛德帝夺位的关键人物,而赵宛宁的外祖则是手握重兵的镇北侯,赵宛宁虽是郡主,但她身份尊贵,地位比皇室公主们也不遑多让。她自然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众星拱月一般。 裴越还记得当时赵宛宁打扮的玉雪可爱,她穿着精致而华丽的烟粉色衣裳,梳着可爱的双髻。与衣裳的华丽不同,赵宛宁的发间并没有插着名贵的金钗发饰,仅用两根与衣裳同色的烟粉色发带系在发髻上。发带的最下面各缀了一个白色的兔毛球球,衬得她愈发精致可爱。 小孩子总是好动的,赵宛宁也一样。 虽然是宫廷家宴,大人们端坐在案前饮酒吃菜,小孩子们却拘束不得。 幸得圣上仁慈,允了他们这群小孩子可以肆意玩闹。 赵宛宁许是觉得闷了,便一个人跑出了宴席。 她那时还很小,像个小糯米团子,奔跑的时候头上的发带便随风飘扬,像个小兔子。 “郡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呀?”画屏正好端了一盘糕点过来。 画屏的突然出现也打断了裴越对往事的回忆。 “你刚刚去哪里了?”赵宛宁的语气带着一丝抱怨。 “郡主,我刚刚跟您说了呀。我带萋萋去厨房啦。”画屏将手中端着的桂花糕往她面前凑了凑:“您看,这是府中今日做的桂花糕。” 赵宛宁深吸一口气,那桂花香便钻进她的鼻腔:“闻起来好香呀。” “是的呢,郡主。听说是近日刚从府外请回来的厨子做的。”画屏说道:“郡主你要尝尝吗?” 赵宛宁想吃,但她又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裴越,便吩咐道:“你端回去吧,我刚刚吃了太多的葡萄,现下还不想吃东西。” “是,郡主。”画屏也看到了裴越,她以为郡主是要送裴越出府,便道:“郡主让奴婢去送裴大人吧。” 赵宛宁原本想答应,但她鬼使神差地摇摇头:“裴大人想去摘星楼看看,我便带他去一趟。就当是消消食吧。” 裴越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笑着道:“在下谢过郡主。” 赵宛宁觉得莫名其妙,裴越怎么突然感谢她了? 这次裴越没有再跟在赵宛宁身后,他快步走了两步,跟上了赵宛宁的步伐,几乎与赵宛宁并肩而行。 摘星楼建的有些年头了。 赵宛宁还记得这是当初长公主与镇北侯感情浓郁之时建的。说是为了方便他们两个在楼顶观星揽月,一个摘星,一个邀月,刚好与她的邀月苑相映成辉。 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这楼建了没几年,长公主便与镇北侯分开了。从此长公主再也没有踏上摘星楼,镇北侯就更别说了,他回侯府继承爵位,再未踏入长公主府一步。 只有赵宛宁还时不时地去摘星楼看看。 摘星楼的下面几层放的是书籍字画。 镇北侯承爵之前也是附庸风雅之人。那时他与长公主成婚,几乎相当于断了仕途,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只好醉心书法,常于摘星楼读书作画。 长公主知他怀才不遇,内心抑郁,便也陪着他。两人也留下一些红袖添香的佳话。 长公主为了让镇北侯高兴,甚至在民间四处搜罗名家字画和一些古籍。久而久之,这摘星楼便成了长公主府的书库。 赵宛宁闲来无事也喜欢去里面找一些书看。 只是那里面的书大多晦涩难懂,至少赵宛宁当时是看不懂的。 她其实并不擅长琴棋书画,来过几次便觉得无趣。反倒是摘星楼的顶楼,那里视野良好。天晴时登高远眺,甚至可以看到远处城外的山川。夏日时,又因楼高风大,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赵宛宁很是喜欢。 上一世裴越除了陪赵宛宁在摘星楼的楼顶观星赏月,也曾在摘星楼下面几层的书库中查看书籍。 但这一世他毕竟是第一次来摘星楼,自然不能表现的对摘星楼太过熟悉。 赵宛宁引着他一层楼一层楼的走着看着。“这些都是我父亲和母亲一起搜罗来的书籍字画,里面不乏名人作品。也有一些,不太出名的。还有一些已经失传的古籍。” “平日里我也会来翻翻。但我也看不懂。” 摘星楼中,书籍字画摆放得整整齐齐。那放书的地方纤尘不染,一看便知平日里有人经常打扫。 裴越装作第一次来的样子,故作惊讶道:“果然是长公主府。这些书籍字画恐怕也只有郡主您的双亲才能够收集齐全。” 裴越拿起一本破旧的古籍,那古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经过岁月的侵蚀,显得有些古香古色。 “居然是前朝诗人的手稿!” 赵宛宁探头瞧了一眼:“是的呢,好像是我母亲从民间搜罗来的,听说费了好一番功夫。我父亲为了能够妥善保存这些手稿,特意装订成册。” 赵宛宁一边说一边点头翻阅,她没发现此时她与裴越的距离特别的近。 裴越只要稍稍一低头,便能碰到赵宛宁的发髻。 那距离实在太近了。 让裴越的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贪婪。 第四十六章 鸭子 摘星楼的顶楼一半是个小阁楼,里面放的是一些茶具之类的,方便赵宛宁在摘星楼楼顶休憩使用。另一半便是一个开阔的平台,四面用半人高的廊柱栏杆挡住,防止人意外坠楼。平台的中央放了一个茶几,并两个蒲团。 此刻,金乌西沉。站在摘星楼顶楼之上极目远眺,便可以看到天边的金乌渐渐坠入山涧。 一群候鸟飞过。 这是赵宛宁坠楼之后第一次登上摘星楼,许是因为上一世坠楼而亡的印象太过深刻,赵宛宁此刻站在摘星楼楼顶还有些后怕。 陪着裴越上了顶楼,赵宛宁便在蒲团上坐下。 “裴大人,我有些累了,坐下歇歇。”赵宛宁道:“你自己看吧。” 裴越见赵宛宁上了顶楼,便往蒲团上一坐,连他邀她来看日落都不为所动。要知道赵宛宁以前最喜欢在摘星楼顶看日落了。 那时他陪着赵宛宁,赵宛宁为了获得最佳视线,总是喜欢站在栏杆边,恨不得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裴越怕她不小心坠楼,又拦不住她,便只好从她身后揽住她的细腰。 没想到赵宛宁如今连日落也不看了。 他心里对赵宛宁是重生归来的怀疑更多了一分。 裴越心里闷闷的,他觉得对不起赵宛宁。他明明知道赵宛宁上一世坠楼身亡,也许对摘星楼有阴影,却还要因为自己一己私欲,为了自己的私心,让赵宛宁带他上摘星楼。 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吧,上一世就是从这里坠落的。 若是没有从这里坠落那该有多好呀。 他们还是恩爱夫妻,他知道她不喜欢待在长公主府,便花了好些日子,买了一个宅院。那宅院虽小,却也精致可爱。 最重要的是那是属于他和她的家,只有他们两人,没有长公主,也没有赵宸安。 他原本是打算等新宅院修整完毕之后,便带赵宛宁离开长公主府。若是去了那里,赵宛宁便不会再看到令她伤心的长公主和处处与她作对的赵宸安。 她会过得自由快活,像天上的飞鸟。那小小的府邸便是她的巢。 可惜没有如果。 裴越长叹一声,往日之事不可追,还是专注眼前吧。 裴越细细的查看这摘星楼的栏杆。他用双手按在栏杆上使劲向外推,那栏杆一动不动,十分结实。裴越又去查看这栏杆固定的地方,是最常见的榫卯结构,很牢固。他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都无法撼动的栏杆一丝一毫。 如此看来赵宛宁坠楼并非意外,肯定是有人暗中下手。否则以赵宛宁的力气,怎么可能将这么结实的栏杆撞坏,以至于坠楼。 可惜裴越重生的太快,没有机会去案发现场查看,不知道赵宛宁坠楼后摘星楼的栏杆是什么样子,否则他一定能查出一些蜘蛛丝马迹来。 赵宛宁就看着裴越对着栏杆沉思许久。 没想到裴越对这栏杆还挺感兴趣。“这栏杆是用工匠用上好的楠木做成的,十分结实。风吹日晒这么多年了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损坏。” 赵宛宁实在好奇裴越在做什么,便大着胆子走到他的身侧问道:“你怎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呀?” 裴越还不想让赵宛宁知道他重生的事情,也不想让赵宛宁知道,他是想暗中查探赵宛宁坠楼的原因。便随口扯了个理由道:“我府中近日来也想修建一个阁楼,只是不知这栏杆要怎么做才会结实一些。刚好今日看到了,便想研究研究。” “郡主您可知这摘星楼是何人设计建造的?在下也想去同他讨教一番。” 摘星楼建造之时,赵宛宁才刚出生,她哪里知道这是何人设计建造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赵宛宁神情纠结,似乎在思考什么。 裴越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赵宛宁,她秀眉紧蹙的样子也十分可爱。 半晌,赵宛宁才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想起来了!” 裴越简直太喜欢这样的赵宛宁了,她总是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裴越嘴角含着笑问道:“不知郡主想起什么啦?” “我记得幼是翻阅那些书画之时,曾经翻到过这摘星楼的图纸。你若是想看,我可以带你去找找。” 裴越自然希望多跟赵宛宁相处,他很捧场道:“那在下就谢谢郡主。”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呀?”话一出口,赵宛宁便觉得不妥。她这是习惯了上一世与裴越的相处模式。还好,裴越并没有察觉出什么。 赵宛宁便带着裴越下楼。 她走的急,这摘星楼的楼梯又多又窄。赵宛宁走了两步,突然踩到了裙摆,身子前倾,即将摔下楼梯。 就在这危急时刻,裴越一把拉住她。但裴越也因为失去平衡,两人双双摔下楼去。 裴越将赵宛宁护在怀中,双手紧紧的将赵宛宁的脑袋护在胸前。 滚了几层台阶之后,裴越一脚抵住墙壁,这才停止了向下滚落。 “宛宁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到了?”裴越赶紧扶起赵宛宁,检查她脸上手上有没有受伤,生怕她在自己的眼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上一世他没有保护好赵宛宁,这一世拼尽全力也要护她周全。 裴越内心十分自责,都怪他,若不是他要来摘星楼,赵宛宁也不会摔下楼梯。 赵宛宁被裴越好好的护在怀中,倒是没有受伤。刚刚要摔倒的时候,她是有些害怕的,以为自己这一世也要死在摘星楼。还好有裴越拉住了她,虽然最后他们两个还是摔下来了,但有裴越护着,她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我没事,你呢?有没有受伤?”赵宛宁一抬眼便看到了裴越的手背。 裴越的手修长有力,指节突出,一看就是一双读书人的手。只是此刻,裴越的右手手背上出现了两个伤口,伤口看起来不深,但一直在流血。 “你没事就好。”裴越说着,便将手指往袖子里缩了缩。他不想让赵宛宁看到他受伤的模样,惹她担心。 鲜红的血便沾在了那月白色的衣袖上,显得格外刺眼。 “你的手受伤了。”赵宛宁拉起裴越藏在衣袖底下的手,那伤口一直在流血,看起来有些狰狞。 赵宛宁赶紧用自己的手帕包住裴越的伤口,“楼下放的有金创药,我带你去找找吧。” 情急之下,赵宛宁一直拉着裴越那只受伤的右手往前走。 裴越也没有提醒她,他实在贪恋赵宛宁的温度,任由赵宛宁拉着他的右手往前走。 伤口很痛,但他却甘之如饴。 赵宛宁在三楼找到了一个医药箱。她以前喜欢在摘星楼里四处乱窜,有一次不小心磕到了膝盖,流了许多血。后来长公主担心她在摘星楼中受伤,便特意吩咐下人在摘星楼里配好跌打损伤的药。 两人顺势坐在地上。 赵宛宁这才发现她居然一直拉着裴越受伤的右手。她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松开了裴越的手。 “这、这里有些止血药我先给你敷上吧。”赵宛宁有些语无伦次道。她将手帕解开,然后拿出止血的药粉给裴越敷上:“可能有些疼,你忍一忍。” 赵宛宁说着便将止血药粉小心翼翼的倒在裴越的伤口上。 “嘶——”裴越不小心惊呼出声。直到此刻,他才觉得右手的手背确实有些疼。 见裴越皱着眉头,赵宛宁心生愧疚:“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 不等赵宛宁继续往下说,裴越便打断了她:“郡主此话怎讲?若是按您这样说的话,那在下才是对不起郡主。若不是在下主动说想来摘星楼看看,郡主您也不会摔下楼梯。是在下的错。” “我很庆幸受伤的是我,而不是你。” 裴越说话的时候一直温柔地注视着赵宛宁的眼睛,赵宛宁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的有些羞涩,只好低下头:“那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裴越看着赵宛宁认真给他包扎伤口的侧脸,轻轻地笑了。 “好。” 赵宛宁原本是想让裴越跟着她一起寻找那个设计图,经此一役,赵宛宁也不好让裴越带伤陪她寻找,便道:“你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去给你寻那个设计图。” “我陪你吧。”裴越脱口而出。 赵宛宁冲着他笑了笑:“没关系,反正你也不知道在哪里放着。我自己来就行。” 赵宛宁让他坐着休息,可裴越哪里是能坐着看赵宛宁干活的人。 赵宛宁躬身在字画中翻找,裴越也没有闲着。他跟在赵宛宁的身后,将赵宛宁翻乱的字画一一整理,让这些字画也能恢复如初。 赵宛宁将那些字画一卷一卷地打开查看,然后又一一合上。 裴越整理到其中一幅画卷的时候,发现那个画上的落款是“宛宁”二字。他忍不住打开,想看看赵宛宁幼时的画作。 那也许是几只小鸭子,裴越看不太出来。看得出来那画技很生涩,笔触也很僵硬,上面甚至还有两大团不知所云的黑色墨点,可能是赵宛宁作画的时候不小心滴上去的。 整个画作透露着一幅童趣。 裴越与赵宛宁成亲之后,并未见过她画画。裴越自己画画时,赵宛宁曾看过,说他画的好,那时裴越以为赵宛宁并不喜欢画画。没想到这摘星楼中还有赵宛宁的墨宝。 赵宛宁一回头就看见裴越敞开一幅画卷,嘴角含笑。她定睛一看,那幅画卷并不是什么名人字画,而是她幼时画的鸳鸯戏水。没想到她的画居然会混在这些字画中,还被裴越看到了。 “你不准看!”赵宛宁赶紧上前夺过那幅画卷。双手卷吧卷吧草草将画揉起来,赶紧把它扔到角落。 裴越看着赵宛宁气呼呼的侧脸,有些忍不住笑出来:“为何我不准看?” “就是不准看。”赵宛宁咕哝两句,随即恼羞成怒:“你是不是在笑我?” “在下不敢。” “你就是!就是在笑我。” “郡主饶命,在下真的不敢。” “我不管,你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否则我一定让你好看!” 裴越努力克制住自己,压下自己的嘴角,点点头。 “好。” 第四十七章 般配 找到摘星楼的建造图纸后,裴越便拿了图纸,准备离开。 两人从摘星楼一同离开的样子恰好被长公主看到了。 “徐嬷嬷,你看跟宛宁在一起的男子是谁?”离得有些距离,长公主有些看不清楚。 徐嬷嬷观察了片刻,然后回道:“长公主,好像是裴大人。” “裴大人?哪个裴大人?”长公主有些困惑,她已经不问世事许久了,自然不知道裴越如今已经进入大理寺当值。 “就是裴正裴太傅的孙子裴越,他今年秋闱连中三元,被太子殿下举荐到大理寺当值。但具体是什么职位,老身也不清楚。”徐嬷嬷恭敬地回道:“上次百花宴他也来过府上,还救了郡主。” “是跳进池塘给宛宁推船那个吗?” “正是他。” 长公主也想起来了,她若有所思。 长公主看着赵宛宁与裴越相携同行的背影,那二人一人身着鹅黄色的襦裙,一人身着月白色的长衫,并肩而立,倒有些般配。 “你觉得他们二人如何?”长公主突然开口。 徐嬷嬷有些惊讶:“长公主,您是说郡主和裴大人吗?” 长公主点点头,她在廊亭坐下,徐嬷嬷顺势便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不瞒你说,上次百花宴上我便看中了这裴家郎君。”长公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我当时并没有什么表示。因为他只是裴太傅的孙子,还未曾参加今年的秋闱,也未曾高中状元,我也不知他今后前途如何。” “宛宁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给她挑夫婿,自然要挑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 “可是长公主,”徐嬷嬷犹豫地问道:“您上次不是说觉得顾家那位顾清川不错吗?” “论长相才学、家世地位,自然是顾家那郎君更胜一筹。但如今裴越已经进了官场,且已经得到太子的青睐,裴越的父亲又是一门忠将,祖父更是太子太傅。若不是因为十三年前那场战役,相信他们裴家如今比顾家风头更甚。” “如今裴越已经进了大理寺,圣上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自然是希望裴越在大理寺中能够寻得机会为裴长舟将军翻案,还裴将军一个清白。你说说,这样的家世与顾家相比,如何?” 徐嬷嬷踌躇道:“若是裴将军的案子查清楚之后,那裴家自然是要比顾家更加煊赫,毕竟裴家也是我大周几个百年世家之一。” 而顾家是近些年崛起的新贵,这底蕴便薄了许多。 长公主点点头道:“不错。更难能可贵的是,裴家如今只剩裴太傅和裴越二人,若是宛宁嫁过去了,便是这裴府唯一的女主人。没有什么婆媳之争,也没有什么妯娌龃龉。裴家又世代尊崇一夫一妻,宛宁若是真的嫁过去了,生活的定然要比顾家更加轻松自在。”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长公主没有明说,裴家目前势微,若是宛宁与裴越成亲,长公主可以从中斡旋,找个理由让赵宛宁与裴越成亲之后依然住在长公主府中。这样,赵宛宁便不会离开她。 徐嬷嬷只是没有想到长公主还有这个打算。不过从目前的分析来看,郡主若是嫁给了裴越,确实要比嫁进顾家要更合适。 长公主府大门。 “郡主请留步。”裴越对赵宛宁说道。 赵宛宁还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着裴越手上已渗出血丝的手帕,愧疚道:“你回去之后最好还是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吧,毕竟是右手。” 裴越抬手看了看染了血的手帕,努力忍住笑容,安慰道:“无妨的郡主,您不必放在心上。” 赵宛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没有说话。 裴越继续道:“那这图纸我就先拿回去了。今日还要谢谢郡主。” “谢我做什么?”赵宛宁嘟嘟囔囔道:“我也没有做什么。” “你那个手一定要让大夫再给你看看,重新包扎一下,还要记得换药。”赵宛宁嘱咐道。 裴越忍不住笑出来:“郡主的话,元卿会放在心上的。” “那倒也不必……”赵宛宁声音低低地说道。 裴越一时没有听清,便追问道:“郡主刚刚说什么,可否再说一次?在下刚刚没有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天气已晚,你赶紧回去吧。”赵宛宁突然觉得刚刚的话有些奇怪,随即糊弄道。 裴越见她这样,便知道她这是不想在重复说那句话了。罢了,今日来这长公主府一趟收获颇丰,裴越便不再纠结,正色道:“田小草和阿桃还需要郡主您多费心。” 赵宛宁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府中的丫头,我自然会照顾好。倒是你们大理寺什么时候才能够把这案子办查清楚?” 裴越面露尴尬,随即道:“郡主您放心,也就这几天了。” 赵宛宁抱着双臂,抬了抬下巴:“那你们加油吧,我要回去了。” 裴越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长公主府。 翌日。大理寺。 昨日离开长公主府时,已经到了下值的时辰。裴越便没有再回大理寺,直接回了家中。 今日一早,裴越便来到大理寺找到李维,想要与他探讨昨日在阿桃那里得来的线索。 裴越原本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却不想他到的时候李维和陆淳年都在,仿佛已经到了许久。 李大人还好说,他一向来的很早。可陆淳年他向来都是卡着迟到的点来大理寺的,今日怎么会来的这么早? 不等裴越询问,李维率先叫住他:“元卿,你来的正好。出事了。” “可是那京郊的院子出了意外?”裴越赶紧追问道。 李维摇摇头,道:“不是那个,但是比那个更严重。你看看这个这个吧。” 李维说完,将一张纸条推到裴越面前。 把纸条看起来像是浸了水之后被晒干了,皱皱巴巴的,还带着一股鱼腥味。 裴越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个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上失仪,天罚降,青水淹。” 裴月赶紧将那个纸条合上,如临大敌道:“这是?” 李维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陆淳年开口了:“不用怀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裴越蹙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人敢写这种东西?” “我也不知道,昨日你走之后,便有我大理寺安排在市井中的线人送过来的。说是昨日城外码头捕鱼的人捞出来的。” “具体细节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陆淳年便将那线人昨日交代的给裴越复述了一遍。 昨日,一个叫李素的渔民,捕了鱼送到街市上售卖,却不想有一条鲤鱼已经卖出去了,那买鱼的人过了一会儿却返回鱼摊前,说是这鱼肚子里面有东西。 那李素一看,那条鲤鱼已经死了,肚子却鼓鼓囊囊的,也看不出与其他鱼有何不同。李素原以为这个买鱼的人是来找事的,便当着大家的面亲手剖开了鱼肚子。没想到却从鱼肚子中找到了这个纸条,纸条上边写着这几个字。线人觉得不对劲,便赶紧花大钱把那鱼买回来,送回大理寺。卖鱼的人和买鱼的人也已经看管起来。 可是,这件事已经在京城传了起来。 青州一向是干旱之地,怎么会在此发生洪灾。虽然是青州太守黄义安为了自己的仕途拼命的捂住这个消息,才导致此次救灾延误。如今前往青州赈灾的钦差大臣已经出发了,但是百姓并不知道这其间的勾勾绕绕。在他们看来,便成了朝廷不顾百姓死活,不去救灾。 再加上昨日市井这一闹,青州天降灾祸的说法已经在整个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最要命的是,京城不乏从青州逃难来的百姓。他们本来在青州之时便因为青州太守的瞒报,流离失所,四处逃荒,心中对青州的官员乃至朝廷便有怨言,又因为这一路的逃难吃了不少苦,积怨越积越深,急需一个突破口。 “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吗?”裴越问道。 “严大人昨日便入宫觐见圣上了。具体事情如何,还要看圣上。”李维回答道。 “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呀,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情。而且已经上升到宫里的那位。”陆淳年用手指了指天上,意在指盛德帝。“这事若是处理不好,有可能会引起很大的祸端,搞不好就——” “淳年慎言!”李维高声打断他。 陆淳年赶紧闭上嘴巴,用手指在嘴巴前比了个叉:“唔唔唔唔唔。” 李维见陆淳年这样,无语地以手扶额,他摆摆手:“你还是说吧。” 陆淳年这才开口道:“要不我们先查吧?那买鱼的和卖鱼的不都被我们控制了吗?我们先去问问。” “万一能有什么线索呢?” “不可。”裴越突然抬头说道:“严大人还没有回来吧?” 李维点头道:“大人昨日进宫之后,便没有回来。早上上朝之时也没有见到他,似乎还在宫里。” “严大人昨日去宫中,向圣上禀报此事。但直到今日,还未归来。严大人还在宫中,说不定是圣上另有安排。我们还是不要随意轻举妄动,一切等严大人回来再做打算。” “若是我们擅自行动,恐怕会坏了大事。” “元卿说的没错。”李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意思是说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呗?”陆淳年问道。 “以不变应万变。”裴越说道。“但是淳年兄说的也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李维和陆淳年同时看向裴越,裴越来到书案前,将自己昨日从阿桃那里得来的线索一一向两人诉说。 “好家伙,这钟叔果然狡猾!” 第四十八章 绑架 有了阿桃的线索,大理寺很快便锁定了与钟叔勾结之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裴越还是选择在暗处下手。他让展志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绑架了钟叔,又以钟叔的名义给与他勾结的那个官员送了一封信,说是突发急事,暂时离京,让他不必担心。 展志动作很快,第二天便把钟叔绑到了大理寺的狱中。 钟叔被绑走之后,展志以同样的手法给他手底下的人留了信。 只是钟叔毕竟也有好几个手下,棘手的是,谁也不确定这些手下之中,有没有与其他官员勾结之人,大理寺也不好一下子对这么多人下手。 万一里面还有勾结朝廷命官之人,他们大理寺直接出手必然会打草惊蛇,惊到暗处的敌人。 如此一来,如何救出那院中的孩子们倒是成了一件麻烦事。 糕点铺子。 今日又逢十五,赵宛宁久违地出门,来看看她的铺子。不过今日出门她带的不是银烛和画屏,而是田萋萋和阿桃。 阿桃已经完全康复了。 赵宛宁原本是想阿桃好不容易康复,她与田萋萋来了京城许久却没有逛过京城。她像田萋萋与阿桃这个年纪之时,最爱在街上闲逛了。正好今日无事,便带着阿桃和田萋萋出门,顺便去铺子里看看那苏氏姐妹。 她先去了糕点铺子。 画屏研究出来的糕点,特别受欢迎。尤其是在这寒冬时节,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糕点,也能给自己增添一些温暖。 苏云一见到赵宛宁便迎了上去。“东家,您来的正好。这是刚出锅的梅花饼,热腾腾的,香香甜甜,您快尝尝吧。” 赵宛宁本来爱吃糕点,自然是来者不拒。她从苏云手上接过梅花饼,然后分给阿桃和田萋萋。 “你们两个尝尝?”赵宛宁给她们一人拿了一块。 这梅花饼刚出锅,还带着热气,赵宛宁被烫的直哆嗦。田萋萋便让赵宛宁用手指摸着耳垂。“郡主,这样就不烫了。” “唉!还真是不烫了。”赵宛宁惊讶地说道。 见赵宛宁如夸张的表情,苏云和田萋萋都笑了。 苏云已经知道赵宛宁捡了两个小丫头回府的事情。她问道:“这两个就是您新收的侍女吗?” 赵宛宁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也不算是侍女,只是暂时住在我那里。” “我本来是想让她们两个小丫头住在你那里的。”赵宛宁怕苏云心中会有芥蒂,毕竟当初苏云和苏雨两姐妹就一心想要跟她回府,她没有答应,如今却让两个小丫头跟她回府。 赵宛宁解释道:“她们两个……我现在也不好跟你详说。但是,若是让她们两人住在你和苏雨那里,我怕你们两个会有危险。这才让她们二人暂时跟着我。之后等事情解决了,再看看怎么安排吧。” 苏云知道赵宛宁是担心她心生芥蒂,她哪里不懂赵宛宁的良苦用心,赵宛宁怕她和妹妹跟着回府之后会变成奴籍,不好脱籍,这才让她和妹妹留在府外,还给了她们一个可以养活自己的差事。赵宛宁做到如此地步,苏云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会有怨言。 苏云灿然一笑,道:“东家,您不必跟我解释,您有您这样做的原因。我和阿雨能得您相助,已经很感激了。若是您有需要我们姐妹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罢苏云蹲下身来,跟两个小丫头打招呼:“你们好呀,我叫苏云。你们可以叫我苏云姐姐。” 田萋萋在赵宛宁的教导下已经变得几分自来熟了,她弯着眼睛甜甜地开口叫道:“苏云姐姐好,我叫田萋萋,你可以叫我萋萋。” 田萋萋又指了指阿桃:“这个是我的好姐妹,她叫阿桃。” “欸。”苏云笑着回应,她又摸了摸田萋萋的脑袋,笑着问道:“这梅花饼好吃吗?” “好吃!”田萋萋狠狠点头:“好甜呀。” 铺子里的糕点被夸奖,苏云也很开心:“那你就多吃一些吧,你看看这铺子里还有什么喜欢的糕点,可以拿些给你带点回去。” “谢谢苏云姐姐。”田萋萋瞬间眼睛放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转身跑向柜台去挑选糕点。 苏云又看向阿桃。 阿桃性格腼腆,她皮肤白皙,脸颊两侧挂着红晕,衬得她娇美可爱。 苏云笑着问道:“阿桃?你不喜欢吃梅花饼吗?” 阿桃性格腼腆,她手中一直拿着那块赵宛宁递给她的梅花,却没动。闻言,阿桃先是看了一眼正在吃梅花饼的赵宛宁。见赵宛宁对她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喜欢,谢谢苏云姐姐。” “欸。”苏云也摸了摸她的头发。“真乖。你跟萋萋去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糕点,姐姐给你装些带回去吃。” 阿桃犹豫地道:“让萋萋选就行,我都可以。” 苏云有些奇怪,她还想再问,却被赵宛宁拦住:“今日的糕点我们就先不拿了。等一下闭店的时候,你送一些拿到长公主府就行。” 苏云这才反应过来,今日赵宛宁只带了这两个小丫头出门,自然不好带着糕点。 苏云点点头道:“是我考虑不周。” 赵宛宁摇摇头,认真道:“阿云,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赵宛宁不是为了安抚苏云才这么说的,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苏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姑娘,迅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老板,这中间苏云吃了多少苦,付出多少努力和汗水,可想而知。 赵宛宁虽然嘴上不说,但她都看在眼里。她很看好苏云,苏云很聪明,人又踏实努力,若是有机会,必能有一番成就。 随后,赵宛宁又带着阿桃和田萋萋去了山河书铺。 赵宛宁这次来书铺不仅是为了看看铺子的情况,也是想从书铺中挑选一些字帖给田萋萋。 田萋萋出身贫寒,家中温饱尚难以解决,自然是没有多余的钱财送她去读书识字。既然田萋萋住进了邀月苑,赵宛宁觉得她还是应当教一教田萋萋读书识字。毕竟,女子多看些书,才会更加明事理。她希望以后就算田萋萋离开了长公主府,也能从赵宛宁这里学些东西走。 阿桃却不一样。她虽然性格腼腆,沉默寡言,但她一看便是识些字的。只是年纪尚小,不通人情世故,赵宛宁便想带着她出来,从书铺里寻些适合她看的书。 赵宛宁将来书铺的打算跟掌柜和苏雨说了之后,苏雨便主动提出要带两个妹妹去挑书挑字帖。 苏雨已经很熟悉这书铺的书了,有她带着田萋萋和阿桃去挑书,要比赵宛宁更合适。 赵宛宁便闲下来。掌柜给她端了热茶,她便坐在一旁同掌柜闲聊。 靠近柜台那一侧的书架上摆的是一些策论,那些策论有的是从翰林院流出来的翰林学士随笔,有的是赵宛宁从晴雅集那里搜罗来的。 此刻有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那里翻找。 “你听说了吗?青州水灾是因为——” “陈兄慎言!你我皆是要科举之人,莫要毁于一时的口舌之快。” “现在外面都传疯了。毕竟青州百年也不曾发过一次水灾,听说整个青州城都被淹了,逃荒的人一路从青州跑到了京城。昨日还有人去京兆尹那里告御状呢。” “陈兄!当心隔墙有耳。”那人说完,还向赵宛宁和掌柜这边看了两眼。 被叫陈兄的那人这才闭了嘴,两人一同往书铺外走去。 莫名其妙被当做坏人的赵宛宁觉得无语。她又不是主动偷听的,明明就是他们两个讨论的声音太大了。 掌柜子却依然乐呵呵的。“唉,其实他们也过于谨慎了,最近我可是听到很多这样的传言,大家都在传。怕什么?” “什么传言呀?”赵宛宁突然被勾起了兴趣。 “东家你不知道吗?” 赵宛宁摇摇头,她这些日子都在长公主府中,也没听到什么外面的传言。 掌柜见赵宛宁,面露疑惑,确实没有听过,便准备跟她从头道来。 赵宛宁的八卦之魂觉醒,凑到掌柜子身边,一副乖乖听课的好学生。 “说是……” 掌柜子刚一开口,柜台便被人轻敲两下。两人被吓了一跳。 赵宛宁一抬头,这不是裴越吗? 裴越穿着一身便服,当着掌柜的面,裴越也没有直接表明身份。他小声道:“姑娘现在方便吗?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宛宁才不想跟他借一步说话。自从上次见到了裴越,她便觉得自己变得奇奇怪怪。这会儿最不想见的人便是裴越。 赵宛宁僵持着不说话,想要用沉默拒绝。裴越猜到她可能不想与自己单独相处,便开口说道:“田萋萋和阿桃……” 后面的话,裴越没在继续说了,但赵宛宁却知道,他这意思是说关于田萋萋和阿桃的事情。 事关萋萋和阿桃,赵宛宁也不得不去。 赵宛宁只好转头跟掌柜说:“这是我朋友,我与他有事要商量。” 掌柜子也是一个十分懂眼色之人,他乐呵呵道。“东家,你放心去吧。我会看着萋萋丫头和阿桃丫头的。” 赵宛宁点点头,她又想起田萋萋的身份,便抬头看向裴越。 裴越对她笑了笑,抬手指了指书铺中突然多出来的两个大汉。 赵宛宁这才放心地跟裴越一起出门。 第四十九章 放火 还是书铺对面的茶楼。 还是二楼正对着表演台的厢房。 小二上了茶水和瓜子便退出去了。厢房里便只剩下赵宛宁和裴越。这样相似的情形让赵宛宁不得不想起上次也是在这里,赵望晋替裴越向她提亲,而她拒绝了。 没想到这才不到一个月,她便故地重游,还是与裴越一起。 真是造化弄人呀。 楼下的说书先生今日说的是一个新故事。说是一对恩爱夫妻,因为误会阴阳相隔,妻新婚妻子意外过世,夫君便追随她而去。 赵宛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先生讲故事,一边还能分出心思与裴越说话。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呀?”许是想起了上次的事,赵宛宁觉得些许尴尬,她一直目视前方,没有看裴越。 裴越觉得意外。赵宛宁今日没有叫他裴大人,这是不是代表他与赵宛宁的关系变得更进一步?裴越想着放在心口处赵宛宁的手帕,心里顿觉十分熨贴。 见裴越一直没有说话,赵宛宁便转头看向他:“不是你说的有话要跟我说吗?怎么突然不说了呀?” 裴越的左手一直摩挲着右手手背上次受伤的地方。 赵宛宁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了。她有些别扭的问道:“你的手好了吗?” “已经无碍了,郡主。”裴越抬起右手伸到赵宛宁的面前:“你看,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夫说多亏了当时你及时给我包扎。” 裴越白皙的右手手背上横卧着两道突兀的肉粉色,许是因为磕到了楼梯最尖锐的地方,那两道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却留下狰狞的疤痕,在裴越白皙修长的手上显得格外刺眼。 赵宛宁又觉得对不起裴越。 裴越一见赵宛宁脸上露出自责的神色,便赶紧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问过大夫了,不会留疤的。” “过些日子就没了,真的!” 赵宛宁没有说话,她在脑海中搜罗长公主府中应当是有好一些去疤痕的药,待她回去找找,再给裴越送去吧。 毕竟,裴越的那双手还挺好看的。 见赵宛宁情绪低落,裴越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个钟叔我们已经抓起来了。” 一听到钟叔赵宛宁立刻来了精神,她兴致勃勃道:“抓到了吗?那那些孩子是不是可以救出来了?” 裴越却摇摇头,他环顾左右,问道:“青州洪水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啊,萋萋不就是因为青州洪水才家破人亡逃难至此。”赵宛宁有些疑惑,裴越应该知道这件事呀。 “我不是说这个。”裴越见赵宛宁一脸疑惑的表情,便继续解释到道:“嗯,京城里的传言你听说了吗?说是青州洪水是因为上面做了有失德行的事情,上天降下惩罚......”裴越用手指了指头顶。 意识到裴越所说的上面是指盛德帝,赵宛宁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你不要命了吗?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赵宛宁谨慎地环顾四周,生怕隔墙有耳,将此事传出去。妄议圣上是会掉脑袋的。 赵宛宁的手掌十分柔软,再加上她近日一直在进补,长了些肉,手指手掌也变得肉乎乎的。 还有身形。 裴越是君子,他知道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被赵宛宁吸引。她这一世与上一世大不相同,性格、外貌身形与上一世有很大变化。 此刻,赵宛宁的手挡在裴越的嘴巴前。他只要稍微往前凑一凑,嘴唇便能碰到赵宛宁柔软的掌心。 赵宛宁大概刚刚吃过糕点,她的手上有一股糕点独有的甜香,引得裴越忍不住想要凑得近一些,更近一些。 裴越的呼吸愈加急促,温热的呼吸,打在赵宛宁的手掌上,惊醒了赵宛宁。赵宛宁这才发觉此时自己与裴越的姿势有些暧昧,便赶紧收回手放在膝盖上。 上一世裴越考中状元之后,便总是在只有两人相处的时候说一些暧昧的话,引的赵宛宁羞涩不已。她不让裴越说,裴越却像来劲了一般越说越过分。 赵宛宁终于听不下去了,便只好伸出双手捂住他的嘴巴。裴越却愈加过分,甚至伸出舌头,舔她的掌心。 一想到这里,赵宛宁的脸颊和耳朵便悄悄红了起来。 裴越也想到了上一世他与赵宛宁的相处,脸颊耳朵不自觉地发烫。 两个人心里想着同一件事,同样红着脸颊和耳朵,不敢看向对方。 为了平复下来,裴越赶紧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想要把脸上的红色压下去。却不想冬日里的茶水很烫,裴越口中的茶水是吐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如果赵宛宁此刻转头看向裴越,便能看到一向君子作派的裴越,此刻表情狰狞。 可赵宛宁也觉得尴尬,不敢看裴越。她抓起桌子上的瓜子猛嗑,却不想那瓜子中有一个发霉的,瞬间那霉瓜子的苦涩便充斥了整个口腔。 赵宛宁蹙着双眉,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赶紧将口中的瓜子吐出来,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水就想漱口。 裴越赶紧将那口热茶咽下去,然后伸手拦住赵宛宁。 赵宛宁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他。 “这茶很烫。”裴越解释道,他的舌头还因为刚刚的热茶被烫麻了。“怎么了?吃到发霉的瓜子了吗? 赵宛宁苦着一张脸:“好苦。” 裴越赶紧从腰间的荷包中掏出一枚糖果:“你先含着压一压苦味。” 赵宛宁从善如流接过糖果放入口中,可糖果的那一丝甜仍然压不住瓜子的苦味。 裴越端着茶杯正在吹气,想要让杯中的茶水尽快冷却下来。 直到确认那茶水的温度可以入口之后,裴越才将茶杯端给赵宛宁。 赵宛宁口中的那颗糖果已经含化了,嘴巴里混合了糖果的甜味和瓜子的苦涩,她的眼角眉梢都耷拉着。暗自腹诽今天真是不幸。 赵宛宁接过裴越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那茶水温度虽然还是很高,但已经可以入口了。她用茶水反复漱口几次之后,才终于将口中的苦味儿去掉。 两人想起刚刚的混乱,相视一笑。 半晌,裴越才开口解释道:“你放心。厢房外我的人守着呢,不怕有人偷听。” “你怎么知道你的人不会背叛你。”赵宛宁一想到刚刚自己的窘态,便觉得生气。更让她生气的是,她刚刚的窘态被裴越看到了。赵宛宁恼羞成怒,话中却带了几分娇嗔。 裴越觉得她此刻的表情太过生动,忍不住笑了:“门外的人不是大理寺的,是裴衷和裴义。他们两人的父亲曾是我父亲的手下,自小与我一同长大。” 赵宛宁当然知道裴衷和裴义是谁。她梗着脖子继续道:“裴大人的事情不必与同我解释。” 裴越看见赵宛宁气呼呼的样子,却觉得可爱。两人今日的相处,仿佛回到了上一世。 为了安抚赵宛宁,裴越主动认错道:“是我的错,是我话多,惹你心烦了。” 守在门口的裴衷和裴义听着厢房里面的动静有些心梗,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他家大人绝对是个妻管严。 “行了行了,赶紧说正事吧。”赵宛宁略微不耐烦地说道。 裴越却知道,她这是哄好了。便继续说回正事:“外面的流言,严大人已经在查了,就是我们大理寺卿严厉。只是事关上面,又与青州洪水有关,不得不慎之又慎。连带着我们查钟叔也变得束手束脚,生怕稍有不慎,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你们不是已经抓了钟叔吗?” “准确来说并不是抓,而是绑架。” “绑架?”赵宛宁的眼神中写满了震惊:“你们大理寺办案抓坏人,怎么还要绑架呀?” 裴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非常之事,自然得采取非常之手段。” 赵宛宁看了看裴越,还是觉得震惊,她朝裴越比了个大拇指。 “这钟叔是抓了,但是院子里的孩子却不知该如何救出来。钟叔的手下还在看管他们,只是我们借了钟叔之口留下口信,这几日没有让这些孩子们出门乞讨。” “最棘手的就是我们要救出孩子们,却又不能让钟叔的手下发觉这些孩子是被官府之人救出来的。” 赵宛宁也陷入沉思。 台下的说书先生正好讲到那对夫妻遭遇火灾,家中失火,房屋也被烧毁。 赵宛宁灵光一闪:“可以放火!” 裴越看向赵宛宁。 赵宛宁解释道:“那钟叔的手下不是还在院中看着孩子们吗?如今天寒地冻,钟叔也不在。这些手下肯定也想偷懒,窝在屋子中。” “冬天嘛,当然要喝点小酒,暖暖身子。你让人在他们酒中下些迷药,等他们昏睡过去之后再把院中的孩子们救出去。” “等孩子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在院子里放一把火,最好把院子都烧了,再救出那几个手下。对外呢,就说那几个手下喝醉之后发酒疯不小心点燃了院子,院中的小孩子们便趁机逃出去了。” “这样一来,便没有人知道是官府里的人救了那些小孩子们。” 裴越听了赵宛宁的这个法子,也觉得确实是个好办法,既能救出这些孩子,还不让那些手下知道是官府的人插手的。 “只是这些孩子众多,要安排到哪里去呢?”裴越说道:“至少有三十多个孩子呢。” “可以……”赵宛宁原本还想说可以住进长公主府,但一听说有三十多个孩子,她又默默闭嘴了。三个孩子还行,三十多个孩子......长公主是真的不行。 她也同裴越一同沉默下来。 裴越不忍看她难过,便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怎么从长计议呀?”赵宛宁着急道:“这天寒地冻的,这些孩子们即使不出去讨饭,那些人也不会给这些孩子们吃饱穿暖。这么冷的天气,会冻出人命的。就算不出人命,万一生病了怎么办?那些人会有那么好心给孩子们看病吗?你知道阿桃在床上躺了多少天才能下床吗?你知道萋萋身上有多少伤疤吗?” 裴越当然知道需要尽快救出这些孩子,但现在救出孩子简单,可要把这三十多个孩子安排到一个合适去处,却并非易事。 “要不然让他们去大理寺吧。”裴越犹豫地开口。 赵宛宁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人,那人应当能妥善安排好这群孩子。 “我知道谁可以解决这件事情了。”赵宛宁突然开口道:“不用勉强你们大理寺了。” “唉?”裴越惊讶道:“是谁?” “不告诉你。”赵宛宁明显是对裴越失望了。 她正在气头上,裴越也不好强迫她开口,便只好说道:“你若是真的找到可以安排这些孩子的人,那我便赶紧回去安排,尽快把这些孩子们救出来。” “这事要尽快。”赵宛宁说道:“你回去之后尽快安排,等到确定行动日期之后,立刻让人告诉我。我到时候跟你去接应。” “好。若是你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 “呵。”赵宛宁冷哼一声:“不敢劳烦大人您。” 第五十章 女侠 与裴越分开之后,赵宛宁便带着田萋萋和阿桃回了长公主府。 安置好田萋萋和阿桃后,赵宛宁便带着画屏出门了。 大公主府。 赵宛宁来得正巧,大公主今日正好与萧鸿祎在院子中切磋武艺。 前些日子萧鸿祎的祖母萧老太君身体不适,她便一直侍奉在他祖母身前。后来老人家说想去京郊的庄子住些日子,萧鸿祎便又陪着萧老太君一同回乡下了。 昨日萧鸿祎刚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去找赵宛宁,便先来大公主府上同大公主切磋。 “我前些日子从府里我爹书房翻出来一本剑谱,同我奶奶在京郊别院休养的时候,正好就练起来了。你赶紧帮我试试看我哪里练的不对。” 大公主见多识广,她便指导萧鸿祎的剑法。 赵宛宁来的时候她们二人已经打完了。 冬日这么寒冷的天气,赵宛宁裹着厚厚的披风都觉得冷。大公主和萧鸿祎却都是一身劲装。 “你们真的不冷吗?” 两人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手帕,正在擦汗。 “看来练武确实不冷。”赵宛宁嘟囔道。 “你若是习武之后,也可以做到像我们这样。”大公主在她身旁坐下。 萧鸿祎在一旁打趣道:“她可不行,她身子这么娇弱,受伤了怎么办。” “哪里娇弱,我明明听你的,每天起床跑步呢。”赵宛宁不服气道:“是你迟迟不肯教我习武。” “习武是要看天分的。”萧鸿祎走到赵宛宁身边坐下。“我之前看过你的骨骼,你不太适合习武。” “那你还骗我说,等我练好扎马步你就教我武功!” “虽然不能练武,但可以练些暗器呀。”萧鸿祎认真道:“你现在这个年纪开始习武,实在辛苦。若你只是想自保,学暗器也一样。” “我已经在找适合你练的暗器了。” 赵宛宁也知道,习武都是从小开始的,她都已经16岁了,现在开始确实是有些晚了。再说了,她习武的目的,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为了保护自己。强身健体可以通过跑步来实现,学习暗器变也可以保护自己。 赵宛宁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很听劝。 “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我府上了?”大公主问道。 赵宛宁看了看四周的侍女,长公主看了她们一眼,那些便侍女行礼告退。 赵宛宁转头对画屏说:“你也出去等我吧。”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赵宛宁、大公主和萧鸿祎。 “我前些日子救了两个从青州逃难来的小丫头,像她们那样的孩子还有好多个,都被坏人关起来了,每日让他们出去乞讨敛财。如今大理寺准备把他们救出来,却不知道要如何处安排他们的去处。” “有三十多个孩子。”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来安排吗?” 赵宛宁点点头:“我之前听鸿祎说大公主您在京城办了一个积善堂......” 闻言,大公主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萧鸿祎。 萧鸿祎面露尴尬,她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道:“不小心说的,也就是我们逛街的时候经过那里。宛宁她嘴巴严得很,你不用担心。” “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大公主饮了一口茶,半晌才悠悠道:“那积善堂,确实是我暗中开设的。开它的目的,也是为了给出不起诊金看不起病的女子们看病拿药。” 赵宛宁谄媚地笑着道:“大公主心怀天下,悬壶济世如华佗再世,实在是功德一件!” 大公主瞥了她一眼,然后放下茶盏道:“漂亮话就别说了,你是想让我收留那些孩子,留他们积善堂对吗?” 赵宛宁疯狂点头:“大公主您看,那些孩子们本来也大多无父无母,也无处可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您收留了他们,那必定是大功一件,百姓们知道了也会对您心生敬佩的。” “再说了,那些孩子们以后长大了也可以为您所用。” “你这是替那些孩子赖上我了吗?不仅要我收留他们,还要将那些孩子们抚养成才。” 赵宛宁眨巴着眼睛:“大公主您豪气云天,帮人包到底,送人送到西。” 大公主被她吵得头疼。 见状,萧鸿祎赶紧伸出手指在自己嘴边嘘了一声。 赵宛宁立刻噤声。 “我答应了。”大公主摆摆手道:“那些孩子什么时候送过来?” “这个要等大理寺那边的人行动之后。确定好时间之后我再跟您通气。”赵宛宁十分狗腿道。 大公主闭目沉思,片刻后她抬头对萧鸿祎说道:“我明日要离京一趟,归期不定。那些孩子便交给你了。” “我?”萧鸿祎抬手指了指自己。 大公主颔首。 “保证完成任务!”萧鸿祎拍拍胸脯,语气兴奋。自从从边关回来,她一直被祖母拘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萧鸿祎默默感叹,还是跟着大公主好啊。 赵宛宁开心地说:“那我先替那些孩子谢过大公主!谢过萧女侠!” “记你账上。”大公主面无表情道。 赵宛宁:“……当我没说。” 大公主也知道,这么多孩子,赵宛宁肯定是不能带回长公主府的。而大理寺人多眼杂,是办案的地方,怎么可能照顾这么多孩子? 想来想去也只有她的积善堂最合适。 她原先开办这积善堂便是为了帮助百姓,积善堂内也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如今再多些孩子,倒也没什么不便。 裴越动作很快。 第二日午后,他便亲自约了赵宛宁见面详谈。 裴越如今的身份毕竟是大理寺正,若是他频繁地出入长公主府,恐怕会给长公主府惹来非议。 裴越可以不在乎长公主府,但他不能让赵宛宁因为他而产生任何的不好的传闻。 他与赵宛宁依旧约在书铺对面的那家茶馆。 那茶馆虽然人多眼杂,但也给了赵宛宁和裴越见面的机会。 赵宛宁原本就喜欢没事去那家茶馆喝喝茶,听听故事,偶遇正在巡视的裴越倒也正常。 还是正对着表演台的那个厢房。 今日那说书先生又换了一个新故事,说的是江湖事。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大盗,那盗贼专挑富商贪官下手,盗走了他们的财物,然后换成铜钱,将那些铜钱分给贫穷人家,算得上是劫富济贫。 那些富商和贪官得来的钱财来路不正,也不敢报官,但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毕竟是自己耗费了心思才得来的钱财,他们还是想要抓住这个大盗贼出出气。于是他们便重金悬赏这个江洋大盗。 江湖上卧虎藏龙,既有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也有重金雇佣的赏金猎人。 很快便有一个赏金猎人接了悬赏榜单,天涯海角的去追捕那个大盗。 赵宛宁听得津津有味。她很喜欢这个故事,若是有机会,她也想要做一个侠肝义胆劫富济贫的女侠。 画屏说她是画本子看多了,总想着行走江湖,做一个侠女,像萧鸿祎那样。 “像鸿祎那样有什么不好?一身功夫谁都打不过她,不仅可以自保,也可以保护身边的人。就算想要行走江湖,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多自在呀。” “郡主,行走江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和容易。”画屏苦口婆心地劝阻,生怕赵宛宁哪天真的收拾东西跑去行走江湖。 “人心险恶。您在京城是清河郡主,不管是谁都会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给您几分薄面。可江湖不一样,江湖上既没有郡主也没有长公主,只有弱肉强食。您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像一只小白兔,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只会被人吃干抹净。” 赵宛宁被打击得撇撇嘴:“我哪有那么弱?再说了,鸿祎昨天说了要教我暗器呢。” “郡主。”画屏还想再劝的时候,裴越终于到了。 画屏知道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便自觉退出厢房,守在门口。 “怎么了?怎么你看着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裴越在赵宛宁对面坐下。他刚从外面进来,带进来一股冷风,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直到那热茶喝进胃里,他才觉得活过来了。 赵宛宁被他带进来的冷风冻到了,裹紧了身上的衣裳:“没什么,只不过在跟画屏说话呢。你约我出来是要跟我说你们确定行动了?” 提起正事,裴越便正襟危坐:“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行动日期定在今夜子时,到时我们的暗线将提前迷倒那些手下,救出那些孩子之后在放火。你可以吗?” “我有什么不可以的?”赵宛宁疑惑道。 “那些孩子们的去处……”裴越提醒到。 “你是说这个呀,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你们将那些孩子救出来之后,我会与你接应,然后送那些孩子去安全的地方,之后你就不用再担心他们了。”赵宛宁胸有成竹道。 裴越却觉得惊讶。赵宛宁怎么这么快就能为这些孩子们找到一个安置之处?但他知道,赵宛宁如此成竹在胸,必定是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相信赵宛宁。 “你刚刚说你会与我们接应?”裴越突然抓到了关键:“你别去,换个人吧。” “我为什么不去?”赵宛宁反问道。 “这件事毕竟还是有危险。再说了,我们今晚选在子时动手,天寒地冻的,你要等许久。还是让画屏去吧。”裴越劝道。 他没有说错,这计划虽然看起来简单,但谁也不能保证,过程中不会出现意外。他不想让赵宛宁去以身犯险。 “那不行。地方是我找的,人家也只认我。”赵宛宁解释道。再说了,大公主还给她安排了追风呢,若是真的有危险,追风肯定能够保护她。 裴越健劝不动赵宛宁便不再劝了。 “今日天色阴沉,恐怕要下雪。你晚上等待的时候一定要穿的厚一些。我把裴衷留给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让裴衷去做,他自会与我联系。” 赵宛宁条件反射地便想拒绝。 裴越却坚持道:“我这也是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毕竟我们负责救人,救人之后的事情就得靠你了。你身担重任,身边多个会功夫的人总是会方便一些。” 赵宛宁觉得裴越说的有道理,便也不再矫情。“那好吧,今夜子时我会带着马车等在那院子东边十里的树林里,待你们救出那些孩子之后,我们便会合,由我护送这些孩子们去安全的地方。” 裴越点点头,道:“那你记得穿厚一些。没得到消息之前好好待在马车里。” 赵宛宁觉得奇怪,裴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他已经说了两遍,让她穿厚一些了。 难道她今日穿的很单薄吗? 赵宛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的烟罗紫绫棉帛,这是长公主送来的。虽然看着轻薄,但很暖和。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一抬头就看见裴越关切的眼神和眉间的褶皱。 赵宛宁不知为何心口突然发热,她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裴越便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怎么咳嗽起来了?是不是吹到风了。” 赵宛宁直到与裴越分别之后,她才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裴越今日没有给她行礼! 第五十一章 初雪 赵宛宁原本不想带画屏来的。毕竟他们需要先救出那些孩子,然后再把那些孩子送去积善堂在城外的庄子。 这件事需要做的隐秘,自然是人越少越好。 赵宛宁自然是信任画屏的,只是,她不想让画屏卷入这件事情当中。毕竟涉及青州水灾,那钟叔背后之人也不知道究竟官拜几品。这件事情水很深,赵宛宁也不能保证若是出事之后她能够保全画屏。 可画屏却坚持要跟着她一起:“郡主,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可你一个弱女子,深夜单独去城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该如何是好?” “裴越让他的手下裴衷陪着我,还有追风暗中相护,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赵宛宁拉着画屏的手:“这件事情牵涉甚广。若是哪一天事情败露,被那背后之人打击报复,我不一定能保住你。” “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自己。” 画屏摇摇头道:“郡主,我不怕的。我也曾是被你从外面捡回来的小乞丐,这条命都是你给的,又怎么会怕这么一点小事。” “我当初救下你,也不是为了让你跟我一起冒险的。”赵宛宁语气坚决:“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好歹还有郡主身份,无论如何也能保住自己。可你怎么办?” “我意已决,若是郡主不愿意让画屏与您同行,那我便在您离开之后偷偷跟着您。”画品目光坚毅:“您知道的,这长公主府困不住我的。” 赵宛宁抬眼便撞上画屏坚定的目光,她自然知道画屏的本事。若是画屏真的想要做什么,她也拦不住。 画屏见赵宛宁的表情有些松动,便立刻趁热打铁道:“郡主,您这次要接应的是三十多个流离失所、惨遭虐待的小乞丐。您常说仓廪足而知礼节。您不知道饿肚子的感受,饿肚子的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是您想象不到的。可我知道,我当过乞丐,我知道那样的日子有多艰辛,为了活着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您凭什么认为这些经历经苦难的孩子们,每一个都能坚守本心,保持善良?若是他们其中有一个两个,生了歪心思,您要如何处理?”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萋萋那样单纯善良,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阿桃那样知书达理。” 赵婉宁被画屏的话提醒了,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赵宛宁只是想救那些孩子,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孩子每一个都如萋萋那样乖巧懂事,可苦难确实会改变一个人,尤其是这些孤苦伶仃无人教导的孩子。 三十多个孩子,那不是赵宛宁一个人就能应对的。 画屏继续循循善诱道:“您一定不想让裴大人知道积善堂背后之人是谁吧?既然如此,那您必定不会让裴大人一路护送您去庄子上。郡主,您需要帮手。而我就是那个最佳帮手。” 赵宛宁抬头看了一眼画屏,见她态度坚决,说出来的话也有理有据,便软了态度:“那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决,那你今晚便跟我一起行动。只是还需瞒着银烛,不能把她牵连进来。” 画屏露出一个笑容来:“郡主,您放心。我已经跟银烛换了值,今晚我来替她守夜。待他熟睡之后,我们便偷偷溜出去。” “你呀。”赵宛宁用手指点了点画屏的眉心:“你是不是早就做好打算了,连这个都安排好了?” “是啊,郡主。”画屏笑着道:“不瞒您说,我是真的做好打算,若是您不让我跟着一起去,我便偷偷溜出去跟着您。” 子时,京郊小树林。 四周一片漆黑,三辆马车停在小树林中,为了掩人耳目,连灯笼都灭了。 赵宛宁和画屏坐在马车当中,裴衷抱剑守在马车前方。 马车外北风萧瑟。 这小树林的树叶全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北风呼啸而过,只余树枝簌簌。 赵宛宁手里拿着汤婆子。天太冷了,那汤婆子早已失去温度。 画屏拎起炉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赵宛宁:“郡主,您抱着这个暖暖手吧。” 赵宛宁放下手中没了温度的汤婆子,摇摇头道:“茶还是留给裴大人他们吧。也不知道他们行动如何,顺不顺利,有没有将那群孩子带出来。” “裴大人聪慧过人,定能够顺利救出那些孩子们。郡主您不必担忧了。”画屏安慰道,见赵宛宁的披风没系好,她手脚利落地帮赵宛宁整理好衣裳。 赵宛宁等得有些心急,也不知道那钟叔的手下究竟会不会上钩。听阿桃说,那几个手下中也有武功高强之人。若是裴越所为被他们发现,恐怕会有危险。 这么想着,赵宛宁端起小几上的那杯热茶就要起身。 “郡主,你要做什么?”画屏有些疑惑:“马车外天寒地冻的,您就不要出去了,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不行,我有点心慌。”赵宛宁抬手掀开马车屏风:“我下去看看。” 画屏见拦不住赵宛宁便跟着她一起下车。 守在马车前的裴衷一见赵宛宁便问道:“郡主,您怎么下马车来了?这里风大,您还是上去等着吧。” “天寒地冻的,你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赵宛宁说着将手中的那杯热茶递给裴衷,然后继续道:“我有点担心裴......孩子们,在马车上坐不住,便想下来走走,顺便等他们。” 裴越之前叮嘱过他,要他护好赵宛宁。裴越不敢怠慢。只是赵宛宁毕竟是郡主,是主子。裴衷也阻拦不了她,便只好站在赵宛宁身侧,帮赵宛宁挡些风。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赵宛宁在马车前来回走着,想要缓解一下焦急的心情。 “郡主,要不您还是回车上等吧。”画屏耐心劝道,她实在不忍心看着身娇体贵的赵宛宁在这样的寒风当中冻得瑟瑟发抖。 赵宛宁虽然披着狐皮大毡却仍然抵不过这冬日的寒风。她时不时地将双手凑在眼前,往手中哈气,希望可以给冰冷的手指带来一些温暖。 “没关系,再等等吧。”赵宛宁的声音因寒冷而带着几分颤抖,但她却很坚持。 画屏还想再劝,却被赵宛宁打断:“好像下雪了。” 赵宛宁伸出手掌,似乎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随后融化。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今夜为下弦月,月色朦胧,银色的月光淡淡的洒下来。 赵宛宁十分惊喜地抬着手,看着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落在她的掌心里。 “主子来了。”裴衷突然出声道。 赵宛宁有些欣喜地问道:“真的吗?你确定?” “回郡主,我确定。”裴衷见赵宛宁目光疑惑,随即解释道:“我与弟弟裴义有约定,以鸟叫声为信,刚刚我听到了。” “原来如此。我刚刚听到鸟声,还以为真的有鸟呢。”赵宛宁恍然大悟。她思索片刻,然后问道:“你既然能听到裴义的鸟叫声,那你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吗?” “回郡主。能知道大概到了哪个方位。” “那太好了。”赵宛宁欣喜道:“裴衷,我们带着马车前去接应他们吧。” 赵宛宁说着便吩咐车夫准备启程。 裴越却有些犹豫道:“郡主,主子让我们在此等候。” “我知道。但他们带着三十多个孩子在这黑暗之中赶路,总归是不方便的,我们前去接应他们,也能更快更安全一些。” 双方终于见面。 一见到那些孩子,画屏便赶紧张罗他们上了马车。 裴越在最后方断后。 待他走近后,赵宛宁才发现裴越一身黑衣似乎染了血。他走近的时候,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主子,你受伤了?”裴衷上前一步,想要查看裴越的伤势,却被裴义一把拉过去。 裴衷面露疑惑,裴义却抬了抬下巴,示意裴衷看向前方。 “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伤了?”闻到血腥味后的赵宛宁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焦急,她上前两步,又赶紧停住。 裴越撑了一路,总算平安地将那群孩子护送到赵宛宁面前,他的身子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赵宛宁赶赶紧扶住裴越,她的手刚一触碰到裴越的胳膊,便摸到一手的湿润,随之而来的是裴越口中的痛苦的呻吟。 赵宛宁忍不住将手凑到自己眼前,借着昏暗的月光和灯笼,她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 那是裴越的血。 赵宛宁有些着急:“裴越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受伤呀?” “我没事。”裴越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钟叔的手下还是有两把刷子。有一武功高强的手下十分警惕,没有喝下那杯掺了蒙汗药的酒。我们的人跟他打了起来,我便也受伤了。”裴越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但他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想让赵宛宁放心。 “你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干嘛还要出面?大理寺就没有人了吗?”赵宛宁的话中带了一丝抱怨,声音也有些尖锐。 裴越知道赵宛宁是早关心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这种语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赵宛宁便是上一世的赵宛宁。 赵宛宁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觉得裴越十分古怪。明明受了伤痛的要死,还笑得那么灿烂。 赵宛宁拿出自己的帕子,想要给裴越止血。却被裴越拒绝了:“我看这些孩子已经上了马车,你也赶紧上去吧,外面风大。你别着凉了。” 赵宛宁秀眉紧蹙道:“你还有心思管我呢?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我看你明日要如何去大理寺。” 裴越虽然被赵宛宁骂了,但他却十分高兴,嘴角一直上扬,压都压不下来。 裴衷适时地送上一瓶金创药,赵宛宁便拉着裴越上了最前面的马车。马车里是几个小丫头,见她们的救命恩人和一个漂亮姐姐上了马车,便赶紧起身给他们让出位置。 赵宛宁借着烛火给裴越的胳膊上了金创药,然后又用手帕包扎了一下。 马车外的裴衷十分困惑:“咱家主子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之人吧?他明明……” 裴义笑得贱兮兮的:“嗨,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主子这是在卖惨,扮猪吃老虎呢。” 裴衷:? 第五十二章 有缘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赵宛宁便要与裴越分开。 他们两个方向不同。裴越和大理寺的人要将那几个被迷晕的手下带回京城内的大理寺,而赵宛宁则是要带着这些孩子们去城外的积善堂。 “就放我在这里下车吧。”裴越说着便掀开车帘下了车。 赵宛宁也跟着下车。 “你怎么也下来了?外——” “外面风大我知道。”赵宛宁打断他,她从马车里拿了一个虎皮毯子出来,给裴越披上。 “这可是圣上赏赐的虎皮毛毯,我只是借给你穿而已。你记得还我。” 今夜要行动,裴越他们也不好穿着太厚,他们穿着都是些轻便便宜行动的衣裳。此时正值深夜,还飘着雪花。夜深雪重,裴越的脸都快要冻僵了。 今夜的行动出了些意外。那个武功高强之人十分警惕,掺了蒙汗药的酒,似乎对他没有用,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看着身边的兄弟喝完酒之后一个一个倒下,他也有样学样,趴在桌子上佯装中毒昏迷,实际上是一直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展志也被他骗过去了。 当大理寺众人冲进来救那些孩子的时候,那人突然发难,裴越几人不得不与他缠斗起来。最后还是靠裴越手上的银针,才将他打晕。 原本裴越是打算将这些孩子救走之后放火烧院,然后再去叫周围的村民来救火。等钟叔那几个手下醒来之后,就跟他们说,他们饮酒之时不小心放火烧了院子,那些孩子趁机逃走了。 但这个高手发现了裴越几人,那便不能将他和钟叔的其他手下留下。 裴越只好故伎重施,趁着这些人还处于昏迷当中,把他们直接绑进大理寺。 也因此,裴越他们耽误了一会儿,差点错过了约定时间。 那虎皮毛毯还带着马车内的温度,热乎乎的。裴越双手紧紧地握着那虎皮毛毯,心里十分熨贴。 赵宛宁这是在关心他。 裴越抬眼看向赵宛宁,郑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赵宛宁觉得一切又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她的眼神四处躲闪,故意装作冷冰冰的样子说道:“你不是要回京城吗?明天不是还要去大理寺上值吗?那就赶紧走吧。” “好。”裴越贪婪地望了赵宛宁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开。 他向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叫住正准备上马车的赵宛宁:“郡主,今年的初雪……” “很漂亮。” 赵宛宁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这么冷的天,深更半夜的,他们还要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做事,已经够惨了。谁知屋漏偏风连阴雨,突然下雪了,天更冷了,路也更难走了。裴越还有心思搁这儿赏雪呢? 裴越深深地望着赵宛宁,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月光和雪花,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赵宛宁故意忽略心头那一抹悸动,朝着裴越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 夜半三更,三辆马车悠悠地行驶在京郊的小路上。 月光清冷,雪花簌簌。 马车内却十分温暖,十几个年岁不一的孩童挤在一辆马车上。救他们脱离苦海的那个人说过,他是朝廷命官,他会将这些伤害他们的坏人绳之以法,还说会有人接他们去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此时那些孩子坐在马车上,前路茫茫,他们的内心也极为忐忑。 可是,再也没有比沦为别人赚钱的工具更惨痛的经历了。孩子们也决定相信这位朝廷命官一次,若是赌对了,他们便能为自己迎来美好的生活,若是赌错了,不过是再回到黑暗之中罢了。 马车似乎行驶了很久,久到那些孩子们都睡着了,才终于到达了积善堂。 说是积善堂也不准确。真正的积善堂坐落于京城的玄武大街。那是一家药铺,从外面看与其他的药铺没什么不同,但那药铺抓药却不收钱,或只收很少的钱。里面负责看病抓药的大夫也大都是些女子。 那是大公主赵望舒为了帮助苦命人专门开的药铺。 在见到大公主之前,赵宛宁就曾听过积善堂的名号,也知道积善堂看病抓药不收钱。他们免费救助那些穷苦的人,在冬日最寒冷的时候也会施粥,让那些走投无路之人能够熬过漫长的寒冬。后来甚至还有一些养不起孩子的穷苦人家,将孩子放在积善堂的门口后便偷偷溜走了。 幸好,积善堂照单全收。 可是这天下的苦命人多如牛毛,哪里是靠一个小小的积善堂就能救完的。积善堂原本那个小小的院子很快便住满了人。毕竟是天子脚下,京城地贵,积善堂后来便在京郊周边的赵家村建了个宅院,将人都转移到那里去。 赵宛宁今日便是要将这些孩子送到赵家村那里。 赵家村。 萧鸿祎已经在村口等了许久。她怕赵宛宁在这黑夜当中找不到路,又怕裴越那里万一出了差错,整个人焦躁不安,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走来走去。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三刻了,萧鸿祎实在等不及了。她想着若是再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一炷香后赵宛宁还没来,她便骑马前去接应赵宛宁。 原本萧鸿祎就是打算跟赵宛宁一同去接那些孩子。但赵宛宁说,若是裴越看见了她,恐怕就能猜到积善堂背后的老板是大公主。这恐怕对大公主不利。为了保护大公主,萧鸿祎只好放弃。 此刻萧鸿祎却无比后悔自己没有跟赵宛宁一同过去,哪怕不能站在赵宛宁身边,躲在暗处偷偷护着她也行啊。赵宛宁毕竟是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肯定应付不过来。 萧鸿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赵宛宁来的方向。前方一片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三盏灯火。 那灯火昏黄如豆,却让萧鸿祎松下一口气。 顾不得别的,萧鸿祎直接使了轻功,几个横跳便飞到了最前面那辆马车上。 正在赶车的车夫还以为是有人偷袭,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按住腰间的匕首。 “老牛,是我。”萧鸿祎道。 那个唤作“老牛”的车夫一见是萧鸿祎便放松了下来。 萧鸿祎顺势掀开车帘。 马车内挤着好几个陷入沉睡的小乞丐,他们浑身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衣裳原本的颜色,头发也是干枯的,如稻草一般乱七八糟。 一身暗紫锦衣的赵宛宁就坐在他们当中,她的斗篷盖在了几个小乞丐身上。 萧鸿祎笑了,她就知道赵宛宁是一个好人。 “嘘。”赵宛宁被突然出现的萧鸿祎吓了一跳,她抬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些孩子们似乎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他们也睡着了。 马车很快便驶到宅院门口。 这处宅院平日里是一位女子打理。她得到了大公主的吩咐之后,已经提前为这群孩子准备好住处。 此刻她正和几个大娘一同等在门口,等待这些孩子们的到来。 萧鸿祎扶着赵宛宁下了马车,然后引她跟这些大娘认识。 赵宛宁一抬头便看见面若桃花,身姿妖娆的女子,她身着烟粉色小袄,立在门廊前,暖色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更为她添了几分美丽。 “娇娘?”赵宛宁脱口而出。 “你认识娇娘?”萧鸿祎感到十分奇怪。 那娇娘一见赵宛宁,也认出来她了。她捂着嘴角娇笑道:“见过一面。” 不等萧鸿祎继续追问,娇娘便解释道:“上次这位姑娘女扮男装来我的赌坊,还带了官府里的人过来,差点要把我那赌坊给掀了。” 赵宛宁一想到上次的情形就觉得十分尴尬。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道:“实在对不住,娇娘。上次是我那侍女不懂事,她也是太担心我了,所以才去叫人。” “哈哈。”娇娘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赵宛宁的肩膀道:“没事儿,我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随后,娇娘收起笑容,郑重地朝赵宛宁行了一礼:“小女子念奴娇见过清河郡主。上次在赌坊怠慢了郡主,还望郡主大人不计小人过。” 赵宛宁赶紧扶起娇娘:“娇娘姐姐,你这是什么话?上次在赌坊也是我们莽撞行事,给你和赌坊添了不少乱。虽然当时也是为了救阿桃......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才好。” “一点小事罢了,算不上麻烦。”娇娘见赵宛宁衣衫单薄,便赶紧引着她进屋:“外面更深露重,咱们进屋说吧。” “你上次救的那个阿桃也是跟他们一起的吧?”虽然是问句,娇娘却是一副肯定的语气。 娇娘抬手指了指陆陆续续从马车上下来正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的小乞丐们,门口等着的几位大娘已经在安排他们入住了。今日天实在太晚了,先让他们住下。 赵宛宁点点头,道:“他们的事情想必鸿祎已经跟你说了,阿桃和萋萋之前也跟他们一样。哦,萋萋就是那日抱着阿桃的小丫头。我之前在街上救了萋萋,这才问出了后面的事情。” 娇娘感慨道:“郡主心善,必定会有好报。” 赵宛宁粲然一笑,道:“我也没有想过图什么好人好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们这些宗室贵女平日里锦衣玉食地娇养着,受了多少供奉,自然也应当多担当些,这才不愧对于我这郡主身份。” “还有娇娘,你也别再叫我郡主了。既然我们不打不相识,那你便同鸿祎一样叫我宛宁吧。” 那娇娘也是性格豪爽之人,抚掌道:“好,以后就叫你宛宁。” 赵宛宁喝了一口热茶,随后问道:“娇娘,若是那日我没有找到阿桃,接她回去,你是不是也要把她带回这处宅院呀?” 娇娘给赵宛宁拿了一个汤婆子塞进她的手中,悠悠道:“是啊,若是你没有来,我就把她带回这宅院了。如今她能跟着你,也算是她的造化。” 一旁的萧鸿祎没忍住插话道:“那个阿桃是真的与你俩有缘。” 三人相视而笑。 第五十三章 值得 裴越与赵宛宁分开之后,便纵马带领大理寺的人和钟叔那的几个已经晕倒的手下回了大理寺。 与赵宛宁相见之时还只是偶尔飘落的雪花,回城的路上,那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落。 裴越的心里却热乎乎的。 一想到赵宛宁也是重生的,是在乎他的,他便觉得他与赵宛宁缘分还未断绝。他自然愿意与赵宛宁再续前缘,而赵宛宁这几次对他的关心和在意,也让他看到了与赵宛宁再续前缘的希望。 将人送进大理寺牢狱之中后,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 裴越原本还想回府休息,见此情形,便也放弃了这个想法。所幸,大理寺内设有可以休息的房间。 “主子,我去找人烧些热水,您洗洗再睡吧。”裴衷帮裴越脱下蓑衣。 裴越看了看天色,然后道:“不必了。夜已深,估计这大理寺的人都睡了,也别叫他们起床了。” “可是您今日被冷风吹了这么久,还受了伤。至少要把伤口清洗一下,重新包扎呀。”裴衷语气焦急,他很担心裴越。虽然今日清河郡主已经帮他包扎过伤口,但那毕竟是在荒郊野外。马车内灯光昏暗,清河郡主贵为郡主,平日里哪里做过这种事情。 裴衷担心裴越的伤口并没有被好好清理包扎,冬日里这种刀伤本就难以愈合,裴越伤的又是右手。他一个读书人若是右手出了什么问题,那该如何是好。 裴越明白他的担心,便笑着安慰道:“无妨。宛……清河郡主今日已经帮我包扎过。那金创药还是你给他的,就算你不相信清河郡主,难道还不相信你那金创药吗?” “我、我当然相信那金创药了。那可是裴将……” 那金创药是裴越的父亲裴长舟将军研制出来的。那时裴将军他们在边关驻守,时不时的要与北狄人交战。军中将士容易受伤,北方又是极寒之地,伤口极难愈合。裴将军便请了高人,研制了这种金创药。 裴衷怕勾起裴越的伤心,便及时止住话头。却不想他一抬头便看见裴越对着包扎好的胳膊笑。 裴衷觉得奇怪,便用胳膊肘撞了撞一旁的裴义:“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总对着他那伤口笑啊?” 裴义今日跟裴越一同与钟叔那个武艺高强的手下过招,精神高度集中,此时又困又累,光是站在那里都差点睡着。 “我说你是真的没有眼色。”被吵醒的裴义没好气道。 裴衷一脸疑惑,不耻下问道:“我又怎么了?我们不是在说主子吗?怎么会扯到我身上啊?” 裴义白了他一眼,认真道:“我就说你太过木讷了,你还总觉得是我太过滑头。” 裴衷更不理解了,怎么就扯到他了?又是没眼色又是木讷的。把裴衷搞得云里雾里。 裴义见裴衷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便觉得解气。但他并不想跟裴衷解释的那么明白,毕竟他们主子什么都还没说,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他自然要为主子保守秘密。 他们这点小动静被裴越发现了。裴越抬起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回去睡吧。今晚辛苦了,你们明日好好休息,不用来大理寺。” 裴义一听到能休息,立刻喜笑颜开。他笑眯眯道:“谢谢主子,还是主子会心疼人。”说罢,他打着哈欠,转身便要回裴府。 裴衷却有些犹豫道:“主子,你的伤口……” 裴越也知道裴衷是为他好,便安抚道:“我没事。待明日一早,我便会请宫中御医来为我诊治。” “如此,你可放心?” 裴衷这才放下担忧,然后被一旁困得直打哈欠的裴义拉着胳膊离开了。 夜深人静之时,裴越躺在床上,默默回忆起重生之后与赵宛宁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早该发现赵宛宁是重生的。从他们初次在晴雅集见面,那时赵宛宁无缘无故的对他避如蛇蝎,拒绝他的好意。从那时起他便应该察觉出一丝不对。 裴越只觉得庆幸。他一直为自己与赵宛宁上一世的错过而觉得痛苦不堪,没想到这一世可以重来。他定会抓住这次机会,重新与赵宛宁在一起。 他又想起上一世那个买来的宅院。如今他手上俸禄不多,还买不了。 看来他也得想办法多挣些银子,早日买下那座宅院。 赵宛宁在积善堂浅眠了一个时辰。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赵宛宁便带着画屏回城了。萧鸿祎还要留下来与娇娘一同安置那些孩子们,并没有跟着她一同回去。 前一晚为求低调,不暴露身份,赵宛宁并没有乘坐长公主府的马车,而是积善堂找来的马车。 现在她们乘坐的还是来时的马车。那是积善堂自己的马车,比不得赵宛宁长公主府那辆马车来的华丽舒适。 昨日夜中,四下无人,那车夫赶着马车走了官道,赵宛宁还不觉得颠簸。今日为了掩人耳目,那车夫只好走小路。赵宛宁即使坐了两个垫子,仍然觉得要被颠吐了。 画屏紧紧地护着她,心疼道:“郡主,您觉得值得吗?” 赵宛宁一手扶着马车,一手揽着画屏,动作有些滑稽。她却笑着道:“叫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闻言,画屏突然松开了自己拦着赵宛宁的手。马车似乎是走到了一个斜坡,下坡路马车走得飞快。没了画屏,赵宛宁的身子便向前冲去。 赵宛宁被吓得大惊失色,差点叫出声。还好画屏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这小路实在太过颠簸,两人便直接盘腿坐在车厢地上。 赵宛宁十分不解地看向画屏,面露疑惑。 不等她开口询问,画屏便先开口道:“郡主,这样您也觉得是举手之劳吗?” 赵宛宁有点疑惑:“你是指……?” 画屏认真道:“刚刚若不是我拦着郡主,您可能都要摔出去了,摔下马车。这是下坡路,马车跑得飞快。若是真的摔出去了,郡主你会受伤的。” “可是,“赵宛宁认真道:“你不是拉住我了吗?” 画屏觉得和她家郡主沟通好累,郡主怎么总是抓不到重点? 画屏只好直白道:“郡主,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我是说您为了救这些孩子,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一直在大理寺和大公主之间斡旋。昨晚为了等待这些孩子,您在寒风中吹了那么久。今日又这么委屈坐这样的马车,走这样颠簸的小路。您吃了这么多苦,救出这些孩子,却无人知道。” “外人只道清河郡主骄横跋扈,欺负孤女,却不知道您侠肝义胆,为了救一群陌生的孩童跑前跑后,将自己置于险境。您不觉得委屈吗?” “你是说这个啊?”赵宛宁恍然大悟。她抬手将车窗开了一条缝隙,一股冷风变顺着缝隙挤进马车,把人都冻清醒了。 从车窗向外看去,周围一片银装素裹。路边的田地里,在那皑皑白雪之下透出几分绿色。看来昨晚的雪确实下的很大。 赵宛宁突然想起裴越之前曾经说过大雪兆丰年。如此大的雪,来年百姓一定会有个好收成吧。 赵宛宁又抬手将车窗关上,她莞尔一笑:“我懂你什么意思了,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与其说是我在救那些孩子,不如说我是在救我自己。” 这回轮到画屏疑惑了。 赵宛宁粲然一笑。“你看,我作为一个尊贵的郡主,每日困在府中。我不喜欢琴棋书画,女红管家,也不想天天被拘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天天与赵宸安斗智斗勇。那样的生活太乏味了,感觉就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可我也知道,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开书铺和糕点铺子就是为了赚钱。为了有朝一日我们能够有机会离开长公主府,离开京城。我想去云游四海,我想去看北方的长城和大雪,我也想去看大漠孤烟直。还有南越的荔枝,我也很喜欢。” “若不是救那些孩子,我可能依旧还是在宅院,困在长公主府中。每天过得浑浑噩噩,感觉自己就是个废物郡主,什么也做不好。” “可是你看,我明明可以帮大理寺的官员想办法救出孩子们,为大理寺分忧解难。我也可以帮助大公主,帮她获取民心和支持。” “我明明可以做许多事情。我也想要证明自己。” “那些百姓怎么说我倒是不怎么在意。我就算现在立刻走到那些百姓当中,走到他们面前,他们可能也不知道站在他们身前的我,就是他们口中嚣张跋扈欺负孤女的清河郡主。他们只知清河郡主,却不知道我叫宛宁,而我连他们是谁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与他们平日里也并没有交集,我们都算彼此的陌生人。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在意陌生人对我的看法,为什么要以他们的看法来左右我的行为?” “我看见那些孩子受苦于心不忍,而我能救那些孩子,便救了。若是我没有看到那些孩子,不知道有这么一群孩子在吃苦,可能我也救不了了。” 画屏愣愣地看了赵宛宁良久。 赵宛宁并不在意,她仍然随意的目视前方。 赵宛宁没有说出口的是,救这些孩子还有一个原因。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让她可以重活一世。 她也想要多做些好事,就当是对上天的感谢。 第五十四章 发烧 赵宛宁与画屏回到长公主府的时候,银烛已经起身了。 赵宛宁前一日吩咐过银烛,说她想多睡一会儿,银烛便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银烛找遍了这邀月苑,也没有看到画屏,便以为画屏还在郡主的房间内。 银烛想了想,便先去了小厨房。今日下了雪,若是提前准备好早膳,等到赵宛宁起身的时候肯定就冷了。 阿桃起身梳洗后,刚走出房门,便看到有两个女子鬼鬼祟祟地溜进邀月苑。阿桃以为是贼人,刚准备喊人之时,却发现那居然是赵宛宁和画屏。 阿桃还未出口的话便吞回肚子。 赵宛宁冲她摆了摆手,然后便带着画屏一同钻进自己的闺房。 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仿佛她进的不是自己的房间。 阿桃虽然不知为何赵宛宁和画屏一早便从府外回来,但她也知道赵宛宁有事要做,或许是不想让大家担心。 银烛从小厨房回来之后,便看见阿桃站在房间门口。她看着赵宛宁的闺房,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怎么啦?阿桃。你怎么起这么早?”银烛问道。 阿桃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赵宛宁刚刚的动作,她便扯了个理由道:“我看今日下雪了,便想早些出来看看。” 银烛把手上的铜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后把系在自己脖颈间的围脖摘下来,仔细给阿桃围上,随后嘱咐道:“外面风大,天气冷。你身子刚好,不要出来吹风。等你身子康健一些了,有的是雪给你看。” 阿桃乖巧地点点头,她见银烛端着热水便问道:“银烛姐姐,需要我帮忙吗?” 银烛笑了笑道:“你个小丫头就好好玩吧,这些事情让姐姐来做就行。” 阿桃心里一阵熨帖。来了这长公主府之后,身边的人对她都很好。她也知道自己当时刚进府的时候病的不轻,要不是银烛和画屏两个姐姐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她恐怕早就熬过不过这个冬日了。还有小草,现在应该叫她萋萋,她待她如同亲姐妹一般,在那小院时便处处护着她,也是她求了郡主去寻她,之后也一直守在自己身旁。 阿桃心里最想感激的还是赵宛宁。 赵宛宁明明是一朝郡主,却愿意为了救她一个小叫花子,不顾危险去赌坊问老板要人,把她接回来之后请了女医给她看病,又让自己的贴身侍女照顾她,也从来不曾追问她的身世。 就连大理寺的官员上门来问关于钟叔的事情,赵宛宁也是先征求了她的意见。听到她说同意,才请那位大理寺的裴大人进府。 阿桃想,或许赵宛宁真的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赵宛宁昨夜没有休息好,拢共也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回府的路上,她又一直精神紧绷。 终于回到自己的闺房,赵宛宁恨不得倒头就睡。 画屏也差不了多少,她原本想回自己房间睡觉,却被赵宛宁阻止。 “你现在回去银烛肯定要问你为什么这么困,你就直接在我这房间里睡吧。”赵宛宁打着哈欠,不等画屏帮忙便三两下脱掉衣裳。 画屏赶紧上前帮忙。她自然知道,若是想要在白日里补眠,还是留在赵宛宁房中比较合适。但赵宛宁的房间里她和银烛睡觉的床榻太小,被子也有些单薄,这几日还未来得及更换厚些的被褥。昨日下了雪,天气冷得厉害,怕是睡得也不舒服。 赵宛宁已经躺进厚实松软的被褥里了,见画屏盯着那张小榻,便开口道:“那小塌实在窄小,你来床上跟我一同睡吧。” 画屏连忙拒绝:“郡主,这不合适,您是主子,我是下人,怎么好跟您同枕共眠?” 赵宛宁刚想说话却又张嘴打了个哈欠,拖着长长的调子,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郡主身份。她掀开半边锦被,拍了怕床榻道:“别废话了,赶紧上来,我都要冻死了,你跟我两个人挤挤也能更暖和一些。” 赵宛宁床上的被褥可是画屏前日里亲手换的新被,怎么可能会冻到她? 画屏心中一暖,她知道赵宛宁这是在给她台阶。 画屏思索片刻,这才脱掉衣裳。 赵宛宁一直睡到午时三刻才醒。 倒不是她不想继续睡,实在是外面太吵闹了,把她吵醒了。 赵宛宁醒来的时候画屏已经不知所踪,赵宛宁转念一想,估计画屏是出去忙了。 “画屏。”赵宛宁开口叫道。 过了一会儿,画屏便打开房门进来问道:“郡主您醒了?要现在起床吗?” 赵宛宁被吵醒还有点起床气,她闷闷道:“外面是怎么回事呀?为何这么吵?” 画屏答道:“宸安小姐来了。” 一听到赵宸安的名字,赵宛宁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两下。她没好气道:“她又来做什么?跟她说让她回去,我要睡觉。” 画屏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站在原地。 赵宛宁揉着眼睛道:“还有什么事吗?” 画屏抬头看了一眼赵宛宁,犹豫地说道:“郡主,宸安小姐是带着长公主一同来的,说是想与您一同用膳......” 赵宛宁放下被,又躺回床上:“你跟她说我不饿,不想吃饭,让她赶紧走。” “那长公主呢?”画屏犹豫地问道。 不等赵宛宁回答,房门便被打开了。赵宛宁被吵醒,本来就心情不好,又听说赵宸安那个作妖的来了,更是烦闷,骂人的话即将脱口而出。 “宁儿呀。”是长公主的声音。 赵宛宁一听到长公主的声音,便把自己埋进被子当中,不想见人。 长公主几步走到她的床边,看见赵宛宁把头埋进被子里,便赶紧上前掀开被子,将她的脑袋露出来,嗔怪道:“宁儿你怎么这么睡觉呀,闷到窒息了怎么办?” 赵宛宁心说,你心里估计巴不得我窒息而亡呢。可她实在太累了,并不想与长公主发生冲突,那实在耽误她睡觉。 赵宛宁便道:“我金日有些不舒服,就想躺在床上睡觉,哪里也不去。” 一听赵宛宁不舒服,长公主立刻吩咐徐嬷嬷去请女医来。 赵宛宁只是随口扯的谎,但徐嬷嬷人已经走了,赵宛宁便想着算了,反正女医出诊的诊金是长公主府出的。 长公主在赵宛宁的床边坐下,然后将手覆上赵宛宁的额头上,她动作温柔小心,仿佛赵宛宁是一个瓷娃娃,一碰就碎。 赵宛宁觉得无语,不知道长公主这又是在唱哪出戏。但她已经不想再与长公主配合了。赵宛宁不知道长公主为何突然又变成慈母一般的模样,可她不会再上当了。因为她知道,不管长公主表面如何,长公主放在心尖上的人永远都不是她赵宛宁。 “宁儿,你的额头好烫。”长公主突然道,随即她带着怒火,厉声质问画屏和银烛:“你们是怎么照顾郡主的?为何她发烧了,你们也不知道去请女医?” 画屏一听赵宛宁发烧,便想到定是昨夜赵宛宁在外面吹风所致。可她不敢透露分毫,便和银烛跪了下来:“是奴婢们照顾不周,还望长公主恕罪!” 赵宛宁此刻有些迷迷糊糊的。她醒来之后便觉得脑袋昏沉,还以为是因为没有休息好,睡少了,没想到居然是发烧了。她原本以为自己每日晨起跑步,身体素质会更好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容易生病。 “可能是我昨日穿的太少了,吹到风了。”赵宛宁一见银烛和画屏和跪在地上,便开口解释道:“是我执意要穿昨日的衣裳,跟她们两个小丫头有什么关系?” 赵宛宁摆明了就是要护着银烛和画屏,长公主也不想与她发生争执,她更想与赵宛宁修复关系。 长公主软下声道:“这么冷的天气为何穿这么少,今日就别出门了,好好地卧床休息吧。” 转头,长公主又对跪在地上的银烛和画屏道:“你们两个也是,没有照顾好郡主,该罚。” 赵宛宁一听长公主要罚银烛和画屏,便挣扎着起身,长公主眼疾手快地扶着她躺回枕头上,“你起来做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这两个丫头的。” 赵宛宁这才放下心,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宛宁谢过母亲。” 长公主心里发苦,赵宛宁很久没有叫过她母亲了。自从上次银烛被诬陷后,赵宛宁便避着她,更不去清旷院给她请安了。平日里在花园中看到她,也总是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哪个母亲能忍得了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对待? 可她也知道自己之前是如何对赵宛宁的。即使长公主内心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可她对赵宛宁的所作所为,都是实实在在的伤害。 长公主斜睨一眼站在不远处看戏的赵宸安。 长公主心里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赵宛宁的所作所为,肯定与赵宸安脱不了干系。可她并不知道要如何查起。 看来有必要求助那人了。 女医很快便来了。她给赵宛宁把了脉,然后道:“郡主是因为天寒地冻吹了寒风才导致的发热。奴婢给郡主开几帖药,每日一副,喝完便能药到病除。” “近几日郡主可能会身体不适,最好是卧床休息。这冬日里发烧最难熬,郡主莫要担心。” 赵宛宁点点头,她方才只是随口一说自己不舒服,没想到她是真的发烧了。 长公主一听赵宛宁可能身体不舒服,便着急道:“那可有什么缓解的法子?” 女医摇摇头:“发烧的时候全身酸痛,这个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虽然麻沸散可以暂时缓解疼痛,但是这麻沸散有依赖性,若是随意服用,恐怕会亏了郡主的身子。” “还望郡主您忍一忍。这几日郡主您用被子捂着发发汗,再喝上几天药,很快就能痊愈。” 女医不说还好,赵宛宁还觉得只是头脑昏沉可以忍受。她一说会浑身酸痛,赵宛宁便觉得自己当真浑身酸痛起来,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可赵宛宁也知道麻沸散,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 赵宛宁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不就是一个发烧吗?我忍忍便过去了。用不着麻沸散。” 离开邀月苑的时候,长公主突然回头,对跟在她身后的赵宸安说:“上次让你学的规矩学的怎么样了?” 赵宸安一听说学规矩,手心便觉得痛。那宫中的嬷嬷下手很重的,一旦她做的不好,便会被戒尺打手心。后来赵宸安实在忍不住了,便偷偷请了张道长,又给长公主施了巫术,这才让长公主收回成命,不让她继续学规矩。 没想到今日长公主见了赵宛宁一面,便又开始问她学规矩的事情。赵宸安支支吾吾地没有回答。 长公主见赵宸安低着头,便道:“很快就是宫宴了。你既连规矩都还没学好,那便再请嬷嬷过来教你吧。” 赵宸安听到宫宴二字,原本想拒绝的话立刻转了话头,她乖巧应道:“宸安听姑母的。” 长公主面上不显,内心却有了盘算。这宸安安今日邀她去邀月苑,说是许久没有与赵宛宁一同用膳了。谁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长公主不是看不出来,赵宸安一心想要进宫。 既然如此,她便帮她一把,正好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五十五章 失踪 大理寺。 裴越穿好官服就坐在桌案前翻阅案卷。 他的手臂隐隐约约地传来刺痛感,不是特别痛,但也很有存在感。 想到昨日赵宛宁的叮嘱,裴越便吩咐下人去请太医。 陆淳年到的时候便看着蒋太医正在给裴越包扎手臂。 “裴大人你受伤啦?”陆淳年赶紧向前几步走到裴越身侧,关切地问道。 有太医在场,裴越也不好直说,便道:“昨日办完案子已到深夜,我便宿在大理寺。不曾想半夜遇到一个贼人夜闯大理寺,追捕他的时候不小心便被他划伤了。” 裴越说的半真半假,昨夜确实有一个黑衣人潜入大理寺。只是不待他摸到大理寺监狱,便被抓住了。 陆淳年见裴越看了一眼蒋太医,心神领会,他道:“原来是这样。裴大人你既然受了伤,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裴越摇摇头,如今大理寺正逢多事之秋,他哪里能回家休息。 再者说,若是他不跟进案子,便没了理由去见赵宛宁。 裴越自然不愿意。 裴越跟李维大人是一路人,以案子为重。裴越不愿意回去休息,陆淳年也不好再劝。 那蒋太医帮裴越包扎好伤口,便退下了。 见蒋太医离开了,陆淳年赶紧关上大门,然后凑到裴越身边:“昨日如何?” 昨日陆淳年原本也想跟裴越一起去的,只不过陆淳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弱书生,若是他真的跟着去了,裴越还得分出心思保护他。因此,昨日的行动并没有让陆淳年去。 “安全救出那些孩子。只是那钟叔手下有一个武艺高强之人,他心思缜密,看穿了我们的打算,差点就让他跑了。” “你这胳膊便是他伤的吗?” 裴越点点头。 陆淳年拍拍心口,庆幸道:“幸亏我昨日没去,不然的话受伤的人可能就是我了。” 裴越没再理他,低头查看书案上的宗卷。 陆淳年是个话多之人。他见裴越没有理他,便继续搭话:“那些孩子你都送到哪里去了?改日有空我倒是想去看看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去了新的地方适不适应……” 裴越神思一动,这倒是一个去见赵宛宁的好理由。 陆淳年见裴越嘴角上扬却不理他,便不依不饶道:“你别光笑啊,快跟我说说呀。” 裴越正襟危坐,道:“我也不知道到底送去哪里了。” 陆淳年满头问号:“你救出那些孩子却又不知道送去哪里了,那你白救了呀,万一对方也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那该如何?你这岂不是又送羊入虎口吗?” 裴越抬头看向陆淳年,认真道:“不会,我相信她。” 陆存年也知道他们大理寺实在收留不了这么多孩子,幸亏裴越说,能找到人安排这些孩子的去处。可如今问裴越那些孩子们的去向,却一问三不知,他也开始着急起来,生怕裴越轻信他人,反倒害了那些孩子。 陆淳年赶紧问道:“你说有贵人相助,收留那些孩子,那贵人到底是谁?你不要忘了,那钟叔可是与朝中大臣有苟且,万一你那个贵人也是……” “她不会的。”裴越打断陆淳年。 陆淳年无语:“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人家呀?裴兄不是我说你,你刚入官场,你不知道这人心有多险恶。有些人佛口蛇心,你挡不住的。” 裴越也不想藏着掖着了,他悠悠道:“那贵人便是清河郡主。” “是谁都不好使呀。”陆淳年立刻接话道,“等等你说是谁?” 裴越一字一句道:“清河郡主赵宛宁。” “啊?”陆淳年震惊地张开嘴巴。 不怪他震惊,赵宛宁在京城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什么不孝母亲啊,嚣张跋扈啊,欺负孤女啊。他是听说过的。 虽然上次赵宛宁带着那个田小草来大理寺申冤,陆淳年当时只觉得她是突然大发善心。救一个小乞丐对她这个郡主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陆淳年觉得这没什么好说道的,只能说这赵宛宁还是有一两分人性的。可依然改变不了她在世人眼中的形象。 裴越自然不知道陆淳年是如何想的,他从来都不相信外界的那些传言。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在他心里,赵宛宁永远都是那个干干净净温柔善良的小郡主。 世人对清河郡主如何评价,他不在意。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很庆幸,外人误解赵宛宁,这才让他有了机会接近赵宛宁。 这话说起来有些趁人之危,可上一世确实是如此。若是没有那场沸沸扬扬的绯闻,他也不可能与赵宛宁成亲。 当然,重活一世,裴越自然希望赵宛宁能够平平安安的。他知道赵宛宁虽然面上说着不在意外人对她的看法,但内心还是有些介意的。既然知道赵宛宁的想法,裴越自然也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裴越解释道:“是清河郡主跟我我说可以安排那些孩子的去处。之前我们能够查出与钟叔勾结之人,也是因为郡主她救了一个小乞丐,而那小乞丐又给我们提供了线索。如今田小草和那个小乞丐都住在长公主府中,清河郡主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听到这些陆淳年目瞪口呆,不仅是因为那清河郡主居然做了这么多事,还因为裴越的语气。 陆淳年虽然与裴越相识不久,在他印象里,裴越一直是个理智清醒之人,他向来不苟言笑,尤其是在这大理寺中。寻常都是陆淳年负责逗笑裴越和李维的,免得他们每天都苦着一张脸,尤其是裴越,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愁苦。 陆淳年原以为裴越是一个冷心冷意之人,毕竟他身世坎坷,却不想裴越在说到清河郡主的时候,表情会如此温柔。 陆淳年八卦之心雄起,他有一个想法,这裴大人不会是喜欢清河郡主吧? 裴越已经在伏案工作了。 陆淳年绕着他走来走去,突然他在裴越的衣袖里看到一抹血色。 他以为是裴越的伤口裂开了,便赶紧冲了上去道:“裴大人,你的伤口裂开了?” 裴越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陆淳年便直接上手,结果从裴越的衣袖当中拉出来一块儿带着血色的手帕。 那手帕上还沾染着女子的馨香,混着一丝血腥味儿。 陆淳年有些尴尬,他是真的没想到裴越居然会随身携带女子的手帕,拎着那块手帕站在裴越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裴越一把拽过那块手帕,然后小心的塞入袖中。他慌乱的解释道:“昨日我受伤了……也是为我包扎伤口。” 裴越说的很快,陆淳年根本没有听清,但他转念一想,便知道这手帕主人估计就是清河郡主了。 陆淳年多聪明呀。这手帕本就是女子的私物,若是传出去手帕给了裴越,恐怕会有损女子的清白。 陆淳年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裴大人你在说什么呀?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呢。” 裴越见他很上道便安心了,拱手道:“元卿谢过陆兄。” 陆淳年笑嘻嘻地开口:“裴大人,裴兄,咱俩谁跟谁呀?谢啥?” “你跟元卿可差得远了。”李维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裴越和陆淳年便跟他打招呼:“李大人。” 陆淳年嬉皮笑脸道:“我跟裴大人关系好,我们同僚之间互相帮助多好啊。李大人您看到应该觉得欣慰才是。” 李维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又把自己的工作推给元卿了?” 陆淳年赶紧摆手:“我可没有。您昨日派我整理的卷宗,我都整理好了。喏。” 陆淳年指了指裴越:“裴兄正在看呢。” 裴越也拿起手上的案卷跟李维解释:“淳年做的确实不错,这案卷整理的很细致,他还挑出了许多细节。” 陆淳年听着裴越对他的夸赞,高兴极了,双手抱臂看着李维,一副做了好事等待夸奖的样子。 李维见状,便几步走到裴越身边,拿起案卷翻看。 那案卷是关钟叔霸占的那个院子主人的,案卷上有一处被红笔圈出来了,上面写着那院子主人曾经给钟叔借过钱。 如此看来,恐怕这院子主人的死因另有蹊跷。 李维抬头看了一眼陆淳年,片刻后才道:“这次做的不错。” 陆淳年得了夸奖,高兴的像个被投喂的小狗。如果他有尾巴,恐怕现在尾巴都要甩出去了。 裴越和李维见陆淳年如此容易满足,便相视而笑。 三人正在讨论案子之时,严大人来了。 严厉穿着大理寺官服,一看就是刚从宫中下朝回来。 “见过严大人。”三人齐声道。 严厉表情严肃,微微颔首。 他转头看向陆淳年问道:“你那弟弟如今在青州如何?” 突然被点名的陆淳年十分惊讶,他本来就害怕严厉,严厉总是板着一张脸,任何时候看到他都是谁欠了他几千两黄金还不给还的模样。还好陆淳年只是一个小小的评事,平日里不必直接与严厉打交道。 陆淳年小声道:“我弟弟,阿知他好像刚到青州,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 陆淳知这次跟着钦差大臣前往青州,不知为何,却未曾传家书回来。他们母亲曾在府中提过几次,担心陆淳知在外不能照顾好自己。 陆淳知是陆府的嫡子,父亲母亲重视他也无可厚非。 陆大人毕竟在官场混过,自然知道这在外公办有多麻烦。再说陆淳知是去青州赈灾的,如今的青州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情况,忙起来顾不得给家里传家书也是正常的。 陆淳年也是这么想的,陆淳知也算半个钦差大臣了,他能有什么事? 严厉却突然开口道:“青州探子来报,陆淳知失踪了。” 第五十六章 自由 “阿知失踪了?!”陆淳年震惊地问道。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我父亲母亲。” 严厉却伸手拦住他:“此事乃是青州秘密传回京的,不可对外公布。” “可是,那是我的亲弟弟,是我爹娘的亲儿子,是陆家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陆家的。”陆淳年激动地说道。 这也是刻入陆淳年骨血中的家训。他并非陆家主母的亲生儿子,陆家夫妇成亲三年都未曾生育。陆夫人为了巩固自己的主母地位,便将自己的陪嫁丫头送给陆大人,一年后,陆淳年便出生了。 陆淳年出生后,姨娘便叮嘱他,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争陆家的家产。 后来陆淳知出生了,姨娘叮嘱的话又变成他是哥哥,要护着陆淳知。 嫡庶有别,陆淳年毕竟只是陆家庶子,从出生开始便已经注定了他此生都要辅佐陆家嫡子。 “这密信是钦差大臣吴道全传来京城的,说是他们刚进入青州境内,便遭遇一场意外。陆淳知在混乱之后失踪了。”严大人解释道:“如今圣上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也派人去暗中寻找陆淳知。你且放心吧。” “可是……”陆淳年还想再开口,严厉却打断了他。 “如今正值风雨飘摇之际,你确定你要将自己困于这些家长里短之事中吗?” “严大人!那不是家长里短,那是我的亲弟弟。”陆淳年梗着脖子道。 严厉轻笑一声。此刻整个房间内只剩他们四人,裴越和李维一直沉默地听着没有开口说话,室内只余严厉冷厉的声音。 严厉这突然的笑声实在让人听得背后发凉。 “陆淳年,这是圣上的旨意,你要抗旨吗?” 陆淳年当然不敢抗旨,他便没有开口,只是他的脸上带着不甘和愤怒。 严厉是大理寺卿,是陆淳年的顶顶头上司。他不敢反驳严厉,更何况,要求保密之人是宫里那位。 只是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找回陆淳知。 陆家只有陆淳年和陆淳知两个孩子,陆淳知是嫡子,是陆家夫妇的掌中宝。他不敢想象,若是陆淳知找不回来了,那陆家夫妇要怎么办? 严厉见陆淳年不再说话,便转头跟李维说道:“你曾在青州任职,对青州更加熟悉。圣上的意思是,青州如此对待朝中派去的钦差大臣,恐怕是生了异心。我已向圣上举荐你,派你私下前往青州查案,你意下如何?” “那吴道全是明面上的钦差大臣,他负责赈灾。你不用管赈灾一事,你只需要在暗处揪出那些蛀虫。” 李维闻言沉思片刻便果断点头应下:“谢严大人举荐之恩。李维必当秉公执法,不让青州的大鱼跑出去。” 严厉满意的点点头:“此事兹事体大,涉及到京城前几日的流言,你在外务必要当心。” 李维知道他这是说前几日出现在鱼肚子里的字条一事。他也知道这件事表面上看只是在说青州水灾,暗地里却潮水汹涌,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 若是十年前的李维,他必然不会答应。他原本便出身寒门,好不容易通过科举鲤鱼跃龙门,一个人在官场沉浮许久,才到了如今这个位置,自然不想因为这么严重的事情,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可如今,李维已经年过半百,他知道仕途这一路他是走到头了,人生这一路也剩不了多少时日。与其缩头缩脚,明哲保身,安于一隅,不如大胆的放开手,去做出一番事业。 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无愧于心。 陆淳年见李维要去青州,便主动自荐道:“既然李大人要去青州查案,那不妨带上我。多个帮手总好过孤军奋战。” 严厉瞥了他一眼,陆淳年条件反射地低头后退一步,随即又上前一步,昂头挺胸。 严厉又看向裴越。裴越是裴正裴太傅一手培养起来的,他自然知道裴越的深浅。 严厉曾在裴越还未参加科举之前,便从裴太傅那边看过裴越所做的策论。平心而论,裴越此人确实心有沟壑,严厉很欣赏他。也因此在琼林宴上,当圣上直接把裴越推到大理寺之时,严厉没有拒绝。 裴越学识渊博,文韬武略皆不在话下。最主要的是,他不同于裴家的其他人。既不像裴太傅那样不通人情墨守成规,凡事皆按照规矩来办,也不像裴长舟那样冲动易怒,性烈如火。 裴太傅将裴越培养的很好,他懂人情知进退,遇事知道迂回前行,而非一条路走到黑。 就如这次抓捕钟叔,若是裴太傅在,他一定不同意由大理寺的人员强行绑架钟叔,若是裴将军在,他也一定会直接杀去京郊小院。 而裴越,他知道什么可以为,什么不可为不可为。 在严厉看来,假以时日,裴越必当封侯拜相。 裴越已经感受到严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了。严大人既然将如此重要之事当着他们三人的面说了,那必然是存了让他们三人一同前往青州查案的心思。陆淳年自请前往青州,实在是多此一举。 裴越在心中盘算着,青州与幽州很近,青州洪灾之后,不少人逃往繁华的京城,恐怕也有不少人去了路途较近的幽州。 若是他能有机会去幽州一趟,说不定可以查出一些线索来。 裴越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幽州是离北境边境最近的城池,裴越作为一个京官,若非特殊情况,是不可能去幽州的。 可是若是去了青州,他便要与赵宛宁分开。 裴越刚想到可以借助那些孩子们经常与赵宛宁见面。若是此时与李大人一同前往青州,他们手上钟叔的这个案子必定会移交他人,那么能跟赵宛宁接触的人就会换成别人。 大理寺不缺寺正,更不缺青年才俊。若是赵宛宁在相处当中看上了别人…… 裴越迅速将浮现在脑海中的这个想法掐灭。这一世的赵宛宁是自由的,她可以选择成亲,也可以选择不成亲,她可以选择裴越当她的夫婿,自然也可以选择其他男子当她的夫婿。 裴越只是赵宛宁众多爱慕者之一。他渴望着赵宛宁的垂怜,却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爱意困住了赵宛宁。 若是真的因此事……那他便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等待赵安宁,守护着她。 “裴越。”严厉沉声道:“李大人年事已高,不便独身一人前往青州,你愿意同李大人一同前往吗?” 不等裴越回答,陆淳年便急着道:“严大人,裴大人如今正要忙这钟叔一案,恐怕没有时间同李大人一同前往青州,不如由我陪同李大人一同去青州查案?您放心,下官定会为李大人马首是瞻。” 严厉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裴越,等待裴越的回答。 裴越心中挣扎片刻,再抬眼时,他目光坚毅道:“下官愿意陪同李大人一同前往青州查案。” 陆淳年在一旁着急的直转圈:“裴大人,你不知道这青州如今刚经历洪水,百废待兴。青州又是苦寒之地。如今临近新年,你若是去了青州,恐怕不能在年前赶回京城。那你是要让裴太傅一人度过这新年吗?” 裴越听到陆淳年这番说辞,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了一眼严厉,见严厉对着他点头。便跟陆淳年说道:“陆兄,严大人已经说了,陆淳知失踪一事,需要保密。他却跟你说了……” 裴越没在继续往下说,他相信陆淳年可以理解他的未尽之言。 陆淳年突然反应过来,激动的跟严厉确认道:“严大人,您这是同意我跟着他们一同前往青州了是吗?” 严厉没有理他,而是转头叮嘱李维:“我让他们二人随你一同前往。有什么事你就让他们两个年轻人去做了。圣上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抓住所有的漏网之鱼。” 李维抬头看向严厉,他知道严厉话中有话。青州所有的漏网之鱼,那便也包括早年间他在任上未能抓出来的蛀虫。 李维郑重其事的向严厉行礼:“下官李维定当肝脑涂地,不负圣上所托!” 严厉向前扶起李维:“你们此行必当要小心谨慎。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去向幽州求助。” 说着严厉从袖中掏出来一块玉佩递给李维。 一听到幽州裴越立刻被吸引视线。只是李维动作迅速,眨眼便将玉佩收进袖中。裴越也不好再看。 陆淳年却突然问道:“严大人,若是我们三人全都去了青州,那我们手上钟叔那件案子……” “还行,你还记得手上有案子。”李维冷不丁开口道:“刚刚自荐去青州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手上还有案子?” 陆淳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个案子我将会交给秦大人他们。”严厉早已安排好一切。 秦大人同李大人一样,也是大理寺寺丞之一。与李大人不同的是,秦大人出生百年世家秦家,如今也才年过二十八,算得上青年有为。 秦家作为百年世家,向来是朝中的一股清流。自然不屑与钟叔等人勾结。 裴越这才放下心来。毕竟这是他来了大理寺之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这案件又与赵宛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他因为圣上的安排,不得不将案子交给他人,自然是希望寻得一个秉公执法公正廉明之人。 如此,才能对得住赵宛宁对他的信任。 第五十七章 送行 昨日严大人突然告知裴越三人,要他们暗中前往青州查案,他们要与秦大人接手上的案子,还要回家收拾行囊。 圣上并没有给他们规定出发的时间,只传口谕说是待他们三人准备好,便可以自行出发。 可陆淳年的弟弟陆淳知目前下落不明,他生怕自己晚去一步,弟弟便更危险一分。因此便催着李维和裴越尽快出发。 两人也知道陆淳年心里着急,毕竟人命关天,此刻没有陆淳知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三人商议之下,便决定第二日就去青州。 手上的案件由李维李大人转交给秦大人,一应案卷皆由陆淳年准备齐全,移交给秦大人的手下。 陆淳年则是需要回陆家与他的父亲母亲告别,他不敢表现出丝毫关于弟弟的担心。生怕自己哪句话露了馅儿,让陆家夫妇知道陆淳知如今的处境。圣上既然不想让陆家夫妇知道陆淳知的消息,自然有圣上自己的打算。 作为臣子也不能造次,陆淳年只能遵从圣意。 裴越这边好处理多了。裴太傅原本就是天子近臣,整日与这皇家打交道。他知道的消息只会比裴越多,不会比裴越少。 圣上本就敬重裴太傅,又因为裴将军的事情觉得对不起裴家,因此选中裴越前往青暗中查案之时,事先征求了裴太傅的意见。 裴太傅自然愿意裴越走这一趟。不说能不能找到机会前往幽州,单说裴越刚入朝堂便能被圣上看中,担此重任,又有李维同行,裴越这一行必然能收获颇多。 裴越知道,以圣上对裴家的重视和对裴太傅的敬重,他能去青州必然征求了裴太傅的意见。 裴越此次离京,最割舍不下的便是赵宛宁。他知道他与赵宛宁目前还暂无瓜葛,他们之间的纽带除了那本《善成集》,便只剩这次救出的孩童们。 此番离京前路未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虽然裴越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他仍然希望赵宛宁能够等待他归来。 裴越想要再见赵宛宁一面。 至少要跟赵宛宁说,钟叔的案子移交给刚正不阿的秦大人了。裴越想,他也只是为了对得起这头顶的官帽。毕竟这件案子是赵宛宁带着田小草来报案的,他既然不能一直查下去,也得跟赵宛宁说一声,他得对案子负责。 裴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还如前世一般,沉默地伫立在此。裴越却不能像前世一般,不等通禀,直接进入长公主府。 裴越上前告知长公主府的守卫,他想求见赵宛宁。本以为会像前一次一样,很快便被管家请进府中。却不想等待着出来的,只是一个面生的小丫头。 “回禀大人,我家郡主今日高烧,实在不宜见客,还望大人恕罪。”说罢,那小丫头便朝裴越行礼,准备离开。 “请等等!可有请过女医?”裴越紧张地问道,他也知道,如今以他和赵宛宁的关系,他不该如此失态的,但他控制不住。 幸好那丫头并未起疑,恭敬地回道:“回大人,请过女医了。” “那就好。”裴越很快调整好状态,装出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努力保持冷静和礼貌:“谢过姑娘。还请姑娘帮在下转告郡主,祝愿郡主早日康复。” “大人放心,您的话我会带到的。” 裴越一转身,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昨日心软,同意赵宛宁与他一同行动。 赵宛宁身子本就虚弱。昨日风寒露重,又下了大雪。赵宛宁昨夜来回奔波,定然是被累到了,这才感染风寒,高烧卧床。 也不知道赵宛宁如今情况如何,虽然有女医去看过,但裴越还是不放心。 赵宛宁最讨厌吃药了。她总觉得药太苦。前世赵宛宁身子虚弱经常生病,每次吃药都很抗拒。每次是裴越,半哄半骗地哄着让她把药喝下去。 如今裴越不在赵宛宁身边,也不知道画屏和银烛这两个小丫头能不能照顾好她。 裴越回头又看了一眼长公主府,心中暗生一计。 裴府。 裴越回来的时候裴太傅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爷爷。”裴越笑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裴太傅迎上前来,裴越赶紧扶住他,祖孙俩相携着坐在檐下。 窗前的红瓦泥小炉上烫着一壶温酒,袅袅白烟从壶嘴蜿蜒而出,蒸腾着一缕白雾。 屋子里充满了酒香。 裴越扶着裴太傅坐下。 裴太傅慈爱地看着裴越道:“圣上安排你去青州了?” “是的,爷爷。”裴越点点头。 “你们打算何时出发?” “明日。” “也是,有陆家那小子。他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裴太傅说着,便拎起小炉上的酒壶。 裴越赶紧端起桌上的青瓷酒杯。 裴太傅把他的酒杯倒满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裴太傅笑着举杯道:“我们元卿长大了,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这杯酒就当是爷爷为你送行。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爷爷。”裴越端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随后他擦了擦嘴角道:“孙儿不孝,临近新年之际还要离开家中,留爷爷一人在府中……” 裴太傅笑着打断他:“你是为了公家的事情才要离家,是为我们裴家挣荣誉去的。为何会是不孝?” 裴越没有说话,他犹豫地低下头。 裴太傅如今年事已高,若是可以,裴越并不想离开京城,他更想留在京城守着爷爷。 “不瞒你说,此次你去青州,是爷爷我主动跟圣上提的。”裴太傅说着又给裴越倒了一杯酒。 裴越一脸惊讶。 裴太傅端起酒杯,这酒是上好的花雕,入口辛辣,最适合冬日里饮用,喝上一口便能通体升温。 “那吴道全并非妥帖之人。只是,青州的形势如今实在复杂。朝中大臣都想明哲保身,无人愿意前往,也就让那个吴道全捡了漏。” “陆家那二公子,属实是被吴道全拖累了。吴道全看起来似乎兢兢业业,但他是个外强中干的。平日里只会巴结上司,办事能力几乎没有。他能走到今日全靠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治理青州水灾?” “恐怕这陆淳知失踪一事便与他有关。” 裴越闻言十分震惊。吴道全在朝中的名声尚好,他本就是个人才,嘴巴又能说会道,经常将手下人的功劳揽到自己头上。因此在不熟悉他的人眼中,吴道全还算是个能干的。 却不想这吴道全背地里居然是如此虚伪之人。 “哪里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尤其是这朝廷中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为官之道和生存之道,你也不要觉得太过惊讶。” “可是,既然吴道全是这般欺上瞒下之鼠辈,圣上为何又要派他前去青州?”裴越问出自己内心的怀疑。“人人都知道此次青州兹事体大,圣上想要解决青州之患,前往青州的人必定须是真正有才干之人……” 裴太傅的手中把玩着装满酒的酒杯,他看着裴越,但笑不语。 “……您是说,那吴道全只是一个幌子?”裴越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真正前去青州之人乃是李维李大人?” 裴太傅含笑点头:“李维出身青州,他又在青州担任县令十余年。在他任上青州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他为官清廉又刚正不阿,确实在青州做出了一番成绩。” “虽然李维总说自己能力有限,没能创造一个海晏河清的青州。但那并不是他的问题。青州盐场与官府勾结甚旧,并非是他一人之力可以铲除的。他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既无权势,由无背景。如何斗得起那些以利益相勾结而成的大网?” “此次派他前往青州,一是为了安抚青州百姓,他李维的名号在青州还是有几分可用的。二来也是希望通过他这次在青州的暗访,将青州的一干蛀虫全部连根拔起。” 裴越边听边在脑海中思考。李维只是大理寺寺丞,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直接派他前往青州担任钦差大臣确是不妥。而且,若是他大摇大摆地拿着圣旨前往青州,必定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敌人在暗我在明,这样的情况属实不利于查案。 圣上派吴道全前往青州,恐怕是想用吴道全做饵,让他吸引敌人的视线。用吴道全钦差大臣的身份勾出暗处的敌人,然后让李维在暗中查探。 如此一来,敌我互为调换。敌人在明,我在暗,更利于查案。 “想明白了?”裴太傅抚着胡须道。 裴越赶紧点头:“圣上此计甚妙。此前圣上派吴大人前去青州,我便一直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如今却是懂了圣上的一片苦心。” “你既然知道了圣上的苦心,那便不要辜负。李维他为官正直,能力出众。你跟着他会学到很多东西。” 裴越点头应道:“我知道了,爷爷。” 想清楚这一切,裴家祖孙便又坐下放心地对酌。 “爷爷,我此番跟随李大人前往青州,不知何日才能归家。恐怕不能陪您一同度过新年了。”裴越有些愧疚地说道。 “这是什么话?你还担心我这个糟老头子一个人过不好新年了吗?”裴太傅吹胡子瞪眼道:“此次机会难寻,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千万不要因为琐事忘记初心,耽误大事。” “若是有机会前往幽州……” 剩下的话裴太傅虽然没说,但裴越也知道。幽州是他们裴府永远的痛,可是若想为裴长舟翻案,他们必定绕不开幽州。 “爷爷,元卿晓得。” 裴太傅长叹一口气,祖孙二人抬眼望去,这府中一片茫茫雪色。 院中那棵枯桃树上也落满了雪花,也不知道来年能不能抽枝发芽。 第五十八章 吃药 “子时到了。天干地躁,小心火烛!”深夜,寂静的街道上,只有打更人提着灯笼四处巡视。 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翻过长公主府的院墙,倏然消失在高高的院墙后面。 那道影子太过迅速。天色昏暗,那打更人揉了揉眼睛,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自己眼花了,也许是哪里来的黑猫。打更人安慰自己,随后继续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行。 裴越一身黑色夜行衣,他动作敏捷,身形轻巧地游走在黑暗中。 赵宛宁的闺房他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只是长公主府中还有巡逻的侍卫,他不想惹是生非,便只好小心行事。 快到邀月苑的时候,裴越敏锐的发现邀月苑中似乎有一位武艺高强之人在暗中蛰伏。 裴越的心提了起来。他不知道那人是敌是友,他潜伏在邀月苑多久了,赵宛宁知不知道她的院中有这么一人。 裴越正打算一探究竟的时候,赵宛宁的闺房门被推开了。 画屏走出赵宛宁的闺房,在院中小声喊道:“追风大侠,你在吗?” 裴越静静的潜伏在暗处。片刻后他便看见一个同样身着暗色衣裳,一副暗卫打扮的男子,出现在院中。 “画屏姑娘。”那个叫追风的男子语气生硬,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画屏却毫不在意地道:“冬日里天气寒冷。郡主让我跟您说不要守夜了,回去安歇吧。” 追风抬头看了一眼赵宛宁的闺房,似乎在思索什么。 画屏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半晌,那男子才道:“若有事你尽管唤我便是。” 画屏点点头。待那男子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之中后,画屏也转身进了赵宛宁的闺房。 小小的院子瞬间恢复平静。 裴越静静地等待了片刻。直到确认那个叫追风的男子已经不在了,他才脚步轻巧地从房檐下落下。 裴越小心地推开房门,随后迅速挤进房内。 他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他不该偷偷潜入长公主府,更不该潜入赵宛宁的闺房。可他实在担心赵宛宁。 明日一早,他便要和李维和陆淳年一同启程前往青州。此一行危险重重,他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京城,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赵宛宁。 再加上今日白日里那位侍女说赵宛宁生病发烧,裴越实在担忧。若是不能亲眼看一眼赵宛宁,他根本放心不下。 赵宛宁的房间里只留了一豆灯火。 赵宛宁躺在重重帷帐之后,画屏似乎在跟她说话。 裴越小心地靠近床铺。只听画屏在劝:“郡主,追风大侠已经去休息了,您不必担心。” 赵宛宁说了什么裴越听不清楚。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裴越的心提了起来,赵宛宁说话向来中气十足。只有生病极度脆弱之时,才会如此。 “郡主,您把药喝了吧。女医说了,只要您按时喝药很快就能好。” 赵宛宁似乎是拒绝了。 画屏没有办法,只好从赵宛宁的帐中退出,然后在榻上安歇。 一炷香之后,画屏的呼吸趋于平稳。 裴越向前查探,画屏确实已经睡着了。为求稳妥,裴越在她的穴位上施了一针。那银针并无危害,只是会让画屏睡得更沉一些,不会轻易醒来。 做完这些,裴越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赵宛宁的床。 这一世的裴越是第一次进入赵宛宁的闺房,房间内的一切陈设布置与前一世并无差别。赵宛宁向来如此,她并不在意自己闺房中的摆设如何,一切都由银烛和画屏做主。 后来她和裴越成亲之后,裴越住进来了。裴越在这闺房之中添了一些东西,比如成双成对的抱耳花瓶,或是绣着大周河山的屏风。 赵宛宁看了之后,并未觉得不妥。她向来不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由着裴越自己布置。 裴越越靠近赵宛宁的拔步床,心跳得越快。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赵宛宁的呼吸有些紊乱,也许是因为生病。 裴越小心翼翼的拉开床帘,赵宛宁脸颊被烧的红彤彤的。她秀眉紧蹙,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赵宛宁的脸上满是挣扎之色,仿佛陷入了噩梦之中,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开。 裴越向前握住她落在锦被外的手。赵宛宁的手在外面放了太久,她的手十分冰凉。裴越怕他将手直接放入锦被中会冻到她自己,便牵起赵宛宁的手,放入自己的心窝,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手。 赵宛宁睡得很不安稳,她一直在小幅度的挣扎。 裴越抬手附上她的额头,赵宛宁的额头是滚烫的。他又想起画屏刚刚说的话,赵宛宁似乎拒绝了吃药。 裴越抬头环视四周,还好画屏做事妥帖,房内的小炉上温着一壶药,看来那边便是赵宛宁要喝的药。 裴越又暖了一会儿赵宛宁的手,确认她的手不再是冰凉的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回锦被之中。 随即裴越起身,他小心地将药罐中的药倒入碗中。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画屏应该会在小几上给赵宛宁备了饴糖。 裴越果然在小几上的盒子里找到了白色的牛乳糖,那糖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桂花香。 裴越捡了两粒牛乳糖,然后端着药碗,返回赵宛宁的床头。 “宛宁,起来吃药了。”裴越尝试着叫醒赵宛宁。 可是赵又宛宁睡得太沉了。 裴越见叫不醒她,便直接扶起赵宛宁。他用被子裹好赵宛宁的身体,不让一丝风吹进去。然后又抬手卡住赵宛宁的下颌,强迫赵宛宁张开嘴巴。 裴越喝了一口药,那药已经不烫了。裴越端起适口的药,一点一点地灌进赵宛宁的嘴巴。 褐色的药汁顺着赵宛宁的嘴角流出来,裴越从衣袖中抽出赵宛宁的手帕,小心的给她擦嘴。 一碗药也喝了好一会儿。好在赵宛宁还算配合,那药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胃中。 赵宛宁好似有一些清醒了。她皱着眉头小声道:“好苦,画屏,我不吃药……” 裴越嘴角勾起一个浅笑,他将牛乳糖塞进赵宛宁的嘴巴中,小声道。“宁儿乖,吃颗糖就不苦了。” 做好这一切,裴越又小心地把赵宛宁放回枕头上,老老实实的用锦被把赵宛宁裹紧。 裴越坐在赵宛宁的床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的打量赵宛宁。 赵宛宁咂巴两下嘴,晶莹的液体出现在她嘴角。裴越失笑,拿起手帕小心地给赵宛宁擦干净。 “宁儿,我要走了。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等我回来。” 裴越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给赵宛宁听。可他也知道,他不能在赵宛宁房中待太久的时间。草草留下这一句话,裴越掏出一封书信,小心地压进赵宛宁的枕头底下。 裴越借着灯光仔细的描摹赵宛宁的眼睛,最后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裴越你坏。”床上的赵宛宁像是在说梦话。 可是裴越已经走了。 赵宛宁确实做噩梦了。 在梦里,她看见饿殍满地。路边全是堆积如山的尸体,那些尸体来不及掩埋,很多都已经腐烂生了蛆虫。 天空中盘旋着一只只以腐肉为食的秃鹫,它们飞得很低,只待找准时机便要落下来饱餐一顿。 如山的尸体还在继续堆积,源源不断的人往这里运送尸体。 有人建议挖一个大坑,就地将这些尸体焚烧掩埋。有人却反对,认为焚烧尸体不利于来世转生。 人们开始争吵,但很快那些争吵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倒下了。 是瘟疫。 医馆中,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穿梭在躺满病人的房间内。 那些病人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们渐渐失去声息,声音也越来越小。 老大夫看着他们痛苦求生却手足无措,毫无办法。院中的大锅里熬煮着不知名的药,黑乎乎的。有年轻的小药侍拿碗盛了药,一碗一碗的端给那些病人。 “我不吃!这药根本就没有用,为什么还要吃?”啪的一声,那药碗便被摔到地上四分五裂,苦苦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内。 那小药侍根本来不及生气,又端了一碗药进来递给他,小心道:“试试吧,今天是新的药方。” 刚刚摔了一碗药的那病人哽着脖子躺在病床上不说话。 小药侍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老大夫冲她摇摇头,她便端起药碗来到下一个病人前。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参杂了病人的呻吟。 老大夫一一查看了那些卧床不起的病人,然后默默地走出房间,他的背影写满了无奈。 不等老大夫悲春伤秋,病房内似乎又乱了起来。 那老大夫赶紧冲进病房。只见刚刚那位摔了药碗的病人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小药侍已经扶着他起身,拍着他的脊背帮他缓解。 却不想那病人越咳嗽越厉害,突然,他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然后他便如同失去力气一般,躺回病床上,脸上挂着释怀的笑。 半晌后,那病人突然开口道:“大夫,我今日想出去看看。” 药侍一脸震惊。明明这个病人已经病入膏肓,为何他突然像好了一般? 她不知道,但老大夫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这人怕是不行了。 老大夫脸上露出悲悯之色,他同药侍一起扶起那位病人下床。 此时正值日暮时分。 厚厚的乌云遮天蔽日,根本见不到太阳。 那病人却笑着道:“今天的日落好美。” 第五十九章 醒来 天刚蒙蒙亮,昨日下半夜下了一场大雪,整个京城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守城的将士穿着厚厚的戎装,时辰已到,他们便打开巍峨的城门,供百姓出入。 一辆灰扑扑的马车悠悠地转过街角,渐渐朝着城门而来。 很快,那辆马车穿过城门,摇摇晃晃地进入一片银白色的世界之中。 严厉披着大氅站在城门上,目送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大人?”严厉身边的小厮恭敬地提醒道:“该上早朝了。” 严厉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那个小黑点,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转身离开。 那马车上坐的便是李维裴越陆淳年三人。 此次前往青州查案,需隐藏身份暗中查探,因此三人轻装上阵。除了赶马车的车夫是裴衷,他们三人并没有带任何手下。 李维本身生活就很清贫,他家中也没有几个下人,有的几个下人都是跟着他几十年的老人了,也不便带着出行。 陆淳年家中倒是仆役成群。可他担心身边的人会不小心将陆淳知失踪一事泄露给陆家夫妇,便不敢带陆府的家仆出门。跟陆家夫妇告别的时候,也只敢说是大理寺外派公干,连公干的地方都不敢说是青州,而是说是去南辕北辙的林州。 裴越也只带了裴衷一同前往,他将裴义留在京城,留意京中的情况。 裴义心思活络,心细如发,留他在京城看着裴府,裴越才比较放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裴义知道除了裴太傅以外,裴越此刻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谁。 他们三人很早便起床出门会合,此刻三人都有些疲惫不堪,索性闭眼继续睡觉。 裴越握着手中的丝帕,沉沉睡去。 赵宛宁烧了三天,整日里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今日终于退烧了。 她醒来的时候,画屏还在小榻上休息。 睡着的画屏眉心之间依然是深深的褶皱。赵宛宁知道,她这一病画屏和银烛定是忙了许久,便也不打扰画屏,任她继续休息。 赵宛宁小心翼翼地帮画屏拉好被角。 屋子里烧了地龙,并没有很冷。倒是因为关着门窗烧着地龙,炉子里还熬了药,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苦苦的中药味儿。 赵宛宁撇嘴,这药也太苦了些。单单闻着就觉得苦的要命,也不知道她生病期间被灌下去多少,想想就觉得委屈。 赵宛宁这几日都未曾用膳,此刻她刚下床走了没几步,便觉得有些虚弱,她只好又躺回床上。 枕头下出现了一封书信,信上写着“郡主启”,是裴越的笔迹。 裴越为何会给她留下书信?赵宛宁带着好奇拆开书信。 裴越在信中告诉她大理寺有公务,派他出京办案了。而他手上关于钟书和那些孩子的案子,已经移交给大理寺的秦如晔秦大人。 赵宛宁知道秦如晔,他是秦国公的嫡子,秦氏一族是大周开国十大氏族之一,人才辈出,相信这个秦如晔也能够爱惜羽毛秉公执法,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赵宛宁便放下心来。如此也好,这样她便不必再与裴越有过多的接触了。 赵宛宁将那信纸仔细叠好装进信封,然后放进床内的置物柜。 她躺了三天,昏昏沉沉的睡了许久,此刻却也没有睡意了。 赵宛宁一闭眼,梦里面的景象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不曾经历过瘟疫。那梦中的景象却让她身临其境,仿佛她正在经历一场瘟疫。 或许这不是梦。 赵宛宁睁开眼睛。大公主曾经说过,她的梦带有预知。既然她梦到了瘟疫,那是不是说明青州真的会出现瘟疫? 赵宛宁知道这事非同小可。瘟疫是会传染的,若是不能从一开始便将瘟疫控制住,那么会有更多的人感染瘟疫,恐怕会死许多人。 想到这里,赵宛宁立刻起身。她不能这样干等着,她得去找大公主,让大公主想想办法。 不,若是青州真的出现了瘟疫,以大公主一己之力,怕是并不能解决此事。 恐怕还是需要调动朝中的力量。 赵宛宁越想越心急,她站起身准备穿衣。可她还是太虚弱了,还没走到置衣架前,便累得气喘吁吁。 幸好此时银烛进来了。 银烛一进门便看见赵宛宁站在衣架前,她先是惊讶,然后便高兴地跑了过来,激动道:“郡主,您终于醒了!” 赵宛宁被她吓了一跳,整个人有些虚弱地向后倒去。幸亏银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郡主,您现在身子还太过虚弱,还是先躺着吧。”银烛说着,便要扶着赵宛宁躺回床上。 赵宛宁却摇头拒绝道:“我睡了多久?” 话一出口,赵宛宁才发现她的嗓音嘶哑,喉咙也有些刺痛。 银烛将赵宛宁扶回床上坐着,然后赶紧给赵宛宁倒了一杯热茶服侍她喝下去。 一杯热茶入口,赵宛宁觉得自己嗓子舒服许多。 见赵宛宁眉目舒展,银烛这才回答她:“郡主,您高烧烧了三天。这三天里您都不知道我和画屏有多担心您。” 银烛说着便委屈地抹眼泪。 赵宛宁看着银烛这样忍不住失笑,安抚道:“我这不是好了吗?” 银烛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她见赵宛宁开口打趣她便忍不住委屈道:“郡主,您怎么这样呀?不吭不响地偷偷跑出去做好事,也不告诉我。您为了做这个好事,遭了多大的罪。若不是您发烧了我觉得奇怪,追问了画屏,恐怕还不知道您与画屏居然去——” “银烛!”画屏突然打断她。不知为何,画屏觉得昨日她睡得格外沉。今日已经过了她平常起床的时间,她却依然沉睡着。若不是银烛与赵宛宁讲话,恐怕她还要继续睡下去。 赵宛宁抬眼望去,便看见画屏已经醒来,利落地翻身下床。 “郡主,您觉得如何?”画屏几步走到赵宛宁身边问道。 “好很多啦。”赵宛宁回答道。 “都怪画屏不好,没有照顾好郡主,让郡主生病,受了这么多苦。”画屏自责道。 赵宛宁开口安慰她:“我生病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身体太弱了。那晚你同我一样吹了一晚的风,只有我生病了。看来我还是得多多锻炼。” 银烛和画屏知道,赵宛宁是在安慰她们,便也不再纠结了。 银烛道:“画屏,你今日怎么起的这样迟?” 画屏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道:“我也不知道今日为何睡得这样沉,往日不到卯时我就醒来了。可今日,若非你与郡主谈话,或恐怕我还会继续睡下去。” 赵宛宁却毫不在意的道:“是不是因为你这几日照顾我太辛苦了?” “照顾郡主哪里称得上辛苦?”画屏道:“您发烧这几日,除了不吃药以外,一直安安静静的。”画屏说着便抬头看向炉子里的药,她道:“郡主,女医说了,就算您醒过来了,这药也得继续喝两天。” 画屏说着便去炉子上拿药,准备再给赵宛宁倒一碗药。却不想那炉子中的药已经被熬煮干了。 画屏觉得奇怪,昨日里那壶中还有一大壶药。就算这炉中火一直温着药,这药也不可能全部都煮干呀。明明前两日也是这样,为何只有今日煮干了? 赵宛宁一看画屏又去拿药,嘴巴便觉得发苦,她实在是不想喝药,于是她拉着银烛的手撒娇道:“我好饿呀,有没有吃的?” “有的有的。”银烛赶紧答道:“瞧我这脑子,我本来就是给郡主送粥的。” 银烛转身去把粥端过来:“这是您最爱吃的南瓜粥。这几日小厨房每日都给您做着,但您一直昏睡着。我和画屏想了很多办法,勉强把粥给您喂进去。” “今日若是我不醒来,你们还是要给我喂粥吗?” “是啊,郡主。只有这粥您还能吃进去些,若是不给您喂些粥,怕您……”银烛没有继续往下说。 赵宛宁也知道银烛的意思,便没有继续追问。 画屏却面带疑惑地走了过来,她低头问银烛:“昨晚你有来给郡主喂药吗?” “没有呀。”银烛摇了摇头。她和画屏轮流照顾赵宛宁,昨晚是画屏照顾,她便没有过来。 “怎么了画屏?”银烛见画屏面露疑惑便问道:“郡主的药怎么了?” 画屏摇摇头,内心暗自思索,以她的谨慎,若是半夜有人进了赵宛宁的贵方她肯定会知道的。可是她昨晚睡着之后一夜好眠,甚至都不曾查看赵宛宁的情况,难道真是只是因为她这几日照顾赵宛宁太过辛苦才会累到醒不来? 赵宛宁将一整碗粥吃下去才觉得有些力气了。她见画屏心事重重,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画屏犹豫地开口道:“郡主,我怀疑昨夜有人动了您的药。” “什么?”银烛闻言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在长公主府中对郡主的药下手?肯定是表小姐,我去找她说理去!” 画屏一把拦住气势汹汹就要去兴师问罪的银烛:“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我刚刚想给郡主准备药汤,却发现这药已经煮干了。银烛你也知道,前两日我们也是这样将药放在小炉上温着,早上起来那药还剩不少,可今日这药却煮干了,我这才问你昨夜有没有喂郡主喝药。” “会不会是这炉子的火太大了,把药给煮干了?”赵宛宁随口道,她倒是不相信那赵宸安有如此大胆。 银烛也说道:“对呀,昨日生了地龙,屋子内本就干燥,这药若是熬干了也很正常。” “可是我昨日睡得很沉……” 赵宛宁以为画屏还在自责今日起晚之事,便安慰道:“那日我吹了风,你也陪我吹着。一定是你也不舒服了,要不还是请女医再上门帮你看看吧?” 第六十章 金玉豆腐 赵宛宁病好一事很快传到长公主耳朵里。 长公主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带着徐嬷嬷来了邀月苑,她到的时候赵宛宁正坐在厅中用膳。 小厨房给赵宛宁准备的膳食很清淡,生怕太过油腻荤腥,赵宛宁刚醒吃不下。 赵宛宁此刻却突然想吃金玉豆腐,小厨房的厨娘不会做,便去请了长公主府的大师傅做。 赵宛宁原本不想麻烦太多人,毕竟她在长公主府的地位尴尬。如今她与长公主已经闹翻了,府中的下人指不定要如何为难她邀月苑的人。 画屏却让她放宽心,她昏睡的这几日,长公主来过几次,也吩咐过府中上下,一切以邀月苑的需求为重。 赵宛宁有些难以置信:“那赵宸安怎么办?” “郡主您还不知道,表小姐近日正在跟着郑嬷嬷学规矩呢。”银烛回答道,她又给赵宛宁盛了一碗粥。 “不想吃了。”赵宛宁将粥推开,继续追问道:“怎么又去学规矩了?之前她不是已经将郑嬷嬷都赶走了吗?” 银烛见赵宛宁不想再吃粥,便将一屉冒着热气的汤包放到她的面前,道:“郡主,您尝尝这个。这是那苏氏姐妹送过来的。她们听说您病了,怕您没胃口,就天天往府中送些精致小吃。” 赵宛宁一听是从府外送进来的,便来了兴致,她拿着筷子夹了一个,那汤包皮薄馅多,还带着肉汁儿,一口咬下去,口齿生香。 “你快说呀。”赵宛宁催促道。 “怎么我躺了三天感觉又变了?”赵宛宁边吃边问。 一旁的画屏拿丝帕给她,解释道:“好像是说马上就要到宫宴了。长公主答应表小姐,宫宴那天带表小姐进宫。又担心表小姐在陛下面前出错,这才又将郑嬷嬷请回来教表小姐规矩。” 赵宛宁点点头:“这才对嘛。若是没有利益,赵宸安怎么可能会去主动的学规矩?” 银烛和画屏也不好搭话。 “宁儿呀。”长公主带着徐嬷嬷也到了邀约苑。人还没进门,声音先进来了。 赵宛宁皱着眉头,也不知道长公主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来她邀月苑了?她如今生病刚好,实在不想与长公主有什么争执。再说,她等一下还想去一趟大公主府。 不等赵宛宁想好对策,长公主已然掀了门帘走了进来。 赵宛宁用膳的动作还有些缓慢。随后她又想到,反正她都与长公主决裂了,那干嘛还要管这些规矩呀。 想到这里,赵宛宁便心安理得地端坐在桌前继续用膳。 一向重视礼节的长公主却并没有说什么。她几步走到赵宛宁的身旁坐下,然后拉着赵宛宁的手道:“宁儿,你如今身子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赵宛宁没想到长公主居然这么和蔼可亲,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她懒懒散散道:“还行吧,就是有点饿。” 长公主却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关心道:“你昏睡了三天都没有进食,肯定会饿了。” 长公主看了看桌上的食物,道:“这邀月苑的小厨房就给你准备了这些吗?你昏睡了三天吃这些东西,怎么能为你补身子?” 赵宛宁抬眼看了她一眼,有些莫名其妙道:“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就想吃点清淡的,有什么不对吗?” 赵宛宁不自觉提高了声音,长公主知道她这是生气了,于是她赶紧安抚道:“既是你喜欢的那便好,母亲也是担心她们怠慢了你。” 闻言,赵宛宁冷笑一声:“怠慢?” 赵宛宁想说真正怠慢她的人并非邀月苑的下人,而是眼前这位自称是她母亲的人。 可赵宛宁实在不想再跟长公主纠结这些事情了,后面的话她便吞进肚子。 长公主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若是论怠慢,对赵宛宁怠慢最多的人还是她自己。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针对赵宛宁,明明赵宛宁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她却总是不自觉地忽视赵宛宁。 如今她幡然醒悟,想要与赵宛宁重归于好,却发现赵宛宁已经放弃了她这个母亲。 长公主陪着笑道:“宁儿,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跟母亲说。” 赵宛宁拿着筷子戳眼前的粥,随意接话道:“我想吃你就能给我做吗?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长公主确实被她问倒了,她神色有些紧张道:“宁儿,以前是母亲忽视了你,现在不会了。” 赵宛宁听了这话云里雾里。长公主怎么又换了个打法?是觉得以前给颗甜枣打一棍子没用了,现在又要走怀柔政策吗?可惜赵宛宁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赵宛宁灿然一笑:“母亲,你还是继续忽视我比较好。” 否则,就像上一次,赵宛宁决定接受长公主的好意之后,却又被狠狠羞辱。既然得到之后又会失去,那还不如一直都没有得到比较好。 听到这话,长公主神思一顿,连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她还想继续跟赵宛宁说话,却发现赵宛宁根本不正眼看她。 赵宛宁仿佛跟手底下的那碗粥杠上了,她拿着汤匙,不停的搅拌那碗粥,就是不抬眼看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跟她说什么,赵宛宁都是一副神情恹恹的样子。直到侍女将大师傅做好的金玉豆腐端了上来,赵宛宁这才露出一丝喜色。 那金玉豆腐炸的金黄,看着就很诱人。赵宛宁抬手用玉箸夹了一块,送入口中,那金玉豆腐外焦里嫩,入口酥脆,确实好吃。 只是,却不是赵宛宁记忆中的味道。上一次百花宴赵宛宁就发现了,这金玉豆腐好吃是好吃,却似乎换了主厨,味道与从前有些不同。 “府中换厨子了?”赵宛宁疑惑地问道。 长公主也是一脸疑惑,这种小事她从不记在心上,便抬眼朝徐嬷嬷看去。 徐嬷嬷赶紧回话:“回郡主,府中这一年来并未换过厨子。” “那为何……?”赵宛宁想了想还是没说完,也许是她口味变了吧。 “怎么了,宁儿?”长公主问道。 赵宛宁摇摇头:“没什么。” 她见长公主依然坐在她的身旁,感觉十分不自在。可她又不好直接说请长公主回去。 这话实在有些过分,她即使与长公主决裂了也说不出口。 长公主却毫无察觉,又给赵宛宁搛了一块金玉豆腐放到她碗中:“宁儿,你爱吃就多吃些。” 看着长公主脸上露出讨好的笑,赵宛宁突然觉得心情烦躁。她觉得很累,长公主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今日可以对她横眉冷对,明日便又可以对她嘘寒问暖,总是这样来回反复。 她从前确实喜欢长公主,想要获得长公主的爱,因此不计较长公主对她的冷淡,处处想办法讨长公主的欢心。可事实就是长公主对她的示好视若无睹,对她也依然冷淡。尤其赵宸安来了长公主府上之后。 一次次的冷漠与失望也让赵宛宁彻底放弃了。她看开了,或许她与长公主就是没有母女情分。长公主虽然生下她,但是不爱她。 也是,这世界上并没有哪条律法规定,母亲就要疼爱自己的女儿。她不过是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母亲不喜欢她便不喜欢吧,她也受够了这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生活,仿佛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狗。 赵宛宁想要冷冷的拒绝长公主,让她不要再来邀月苑打扰她了。可她一抬头便看见长公主,打理整齐的鬓角上生了两根白发。 刺耳的话她说不出来,赵宛宁有时候也痛恨这样心软的自己。她原以为重生一次,她可以潇洒离去,潇洒地对长公主说,我不爱你了,也不需要你的母爱了。 可是事实是,在她重生之初,她依然期待母亲的爱,她依然会为长公主偶尔流露出来的母爱而高兴。 只是,长公主对她的好,仿佛是握在手里的沙子。她越想握紧,那沙子流速便越大。很快手里便不剩下什么。 既然握不住,不如一把扬了。 赵宛宁恨自己的软弱和纠结。 她想了想,然后语气平和地跟长公主说:“母亲,您还有事吗?我有些乏了。” 长公主怎么听不出来她话中的逐客之意?她也只是想跟女儿多相处一会儿。但赵宛宁如今这样抗拒,她也不好继续多待,便赶紧道:“你若是乏了,便去床上睡一会儿吧。有没有请女医再给你诊治一下?” 赵宛宁点点头道:“请女医来看过,已经没事了。” 长公主还有些不放心,便吩咐画屏和银烛:“你们两个好好照顾郡主。若有任何需要,便直接去清邝院。” “是,长公主。”银烛和画屏异口同声道。 “那宁儿,母亲就先回去了。”长公主说着,目光落在赵宛宁碗中那块金玉豆腐上。那是她给赵宛宁夹的,赵宛宁根本就没有动过。 赵宛宁随意地说道:“恭送母亲。” 长公主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邀月苑。 待长公主走之后,赵宛宁赶紧跟画屏说:“给我更衣吧。我要去大公主府一趟。” “郡主,您才刚好,女医说您需要好好休息。这天冷,您吹到风,万一又晕倒了怎么办?”银烛碎碎念道。 赵宛宁却径直走向置衣架,画屏跟着过去,替她穿上了外出的衣裳。 “画屏,你快劝劝郡主呀。”银烛道。 画屏却叹了一口气道:“郡主要做的事情,岂是你我二人可以阻挡的?” 第六十一章 规矩 赵宛宁出府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在花园廊厅里学习规矩的赵宸安。 冬日天寒,那亭台虽然四周都挂了挡风的帘子,却依然四处透风。 赵宸安穿着薄薄的衣裳,站在雪地里,头上还顶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热茶。 “她这是做什么呀?”赵宛宁不解地问道。 画屏仔细地将赵宛宁身上的披风又系紧了些,又给她戴上帷帽,生怕她吹到一丝风。 银烛抬头瞧了两眼道:“宫里的郑嬷嬷在教表小姐走路呢。” “走路还需要学吗?”赵宛宁有些震惊。 银烛是长公主府的家生子,她对皇家的这些规矩自然比较熟悉,便解释道:“郡主,皇家规矩甚是森严,表小姐想要进宫自然要学好规矩。” “还有这种讲究?”赵宛宁是真的不知道。 “郡主,您是皇亲国戚,是长公主的女儿,是圣上亲封的清河郡主,自然不必如此。可表小姐她……” 银烛看了看四周,这才小声道:“表小姐的父亲是戴罪之人,她已被皇家除名,说起来也就是一平民百姓。这样的人要想参加宫宴,可不得多费一番功夫?” “也不知道长公主为何要让她进宫,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恐怕会连累长公主府……” “银烛,慎言。”赵宛宁打断银烛:“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今后也别在说了。” “可是,府中的丫头都在讨论呀。”银烛委屈道。“这些话也不是我先说的,都是院中的妈妈们说的我听到了而已。” 画屏朝银烛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银烛这才不情不愿地闭嘴。 赵宛宁见银烛委屈的样子便开口解释道:“谣言止于智者,你这番话若是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她会怎么想?赵宸安会怎么想?她本来就看不惯咱们邀月苑的人,她若是知道了必定会想办法报复。” “我确实不怕她来报复我,但我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能护住你们。你若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只怕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一听到杀身之祸,银烛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声音闷闷道:“郡主,银烛知错了。” 赵宛宁粲然一笑:“知错就好。” 几人行至廊厅本想悄悄绕过赵宸安一行,却不想被那一脸严肃的郑嬷嬷看到了。 郑嬷嬷几步走到赵宛宁面前,恭恭敬敬地给赵宛宁行了一礼:“奴婢见过清河郡主,清河郡主万福金安!” 郑嬷嬷身后的几位侍女也跟着行礼。 赵宛宁笑着道:“嬷嬷快请起。”说着她便去扶半蹲着的郑嬷嬷。 “谢郡主。”郑嬷嬷谢过赵宛宁之后这才站起身来,她身后的侍女也随之起身。 头顶热茶的赵宸安看得一肚子气。凭什么她赵宛宁就能被所有人行礼对待,甚至是那个宫里来的老虔婆都对她笑脸相迎?就因为她是郡主吗? 赵宸安气恼地看着对她横眉竖眼的郑嬷嬷转头就去讨好赵宛宁,控制不住地冷笑一声:“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我的宛宁姐姐呀,怪不得这些下人立刻变了态度。这清河郡主来了,自当要拼命讨好才是。” “只是我不曾想到,这府中之人见风使舵也就罢了,没想到这宫中之人居然也如此,像这院墙上长得野草一般。” 赵宸安说这话的时候还故意挑眉看着赵宛宁身旁的郑嬷嬷。她这话说的直白,但凡听到的人都知道她在说谁。 那郑嬷嬷面色如常。 赵宛宁正准备开口,却被郑嬷嬷拦住了。 郑嬷嬷抬腿,几步走到赵宸安身边。 赵宸安故意对着郑嬷嬷笑了笑。 郑嬷嬷也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还不能赵宸安反应过来,郑嬷嬷便抬手给了她两巴掌。 郑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年轻时也参与过宫中贵人之间的斗争,最是明白如何能用最小的力气将人打得最严重。 她那两巴掌看着轻巧,实则用了十分力气,落在赵宸安的脸颊上只有轻微的响声。赵宸安的脸颊本就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被郑嬷嬷打完之后那红色似乎深了一些。 外人看来,只当是郑嬷嬷出手教训赵宸安,并不知道郑嬷嬷用了多少力气。 赵宸安被郑嬷嬷的巴掌打懵了。她一手捂着一边脸颊,一手指着郑嬷嬷,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你你……” 郑嬷嬷却微微一笑道:“见到主子不行礼,这是其一。在主子面前口出狂言,这是其二。对教养嬷嬷出言不逊,这是其三。你已犯下三错。作为你的教养嬷嬷,我自然得教你何为礼仪。” “我、我要去跟姨母说!”赵宸安气极,转身便想去跟长公主告状。 郑嬷嬷抬眼看了两侧的侍女,便有两个侍女上前拦住赵宸安。 “规矩还未学好,我劝你还是继续待着吧。” “你、你你……”赵宸安被两个侍女拦住,她奋力挣扎,但那两个侍女是郑嬷嬷从宫中带出来的,力气极大,赵宸安被按住动弹不得。 郑嬷嬷转头跟赵宛宁行礼道:“奴婢正在教课,让郡主见笑了。” “没、没事。”赵宛宁已经被郑嬷嬷抬手教训赵宸安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到了,抬脚便想溜走,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被这郑嬷嬷抓住教训一顿。赵宛宁赶紧道:“我还有事,要出府。” 那郑嬷嬷却温和地开口道:“恭送郡主。”说罢又带着侍女们给赵宛宁行礼,恭送她离开。 就连赵宸安也被那两个侍女按着,强制半跪在地上给赵宛宁行礼。 赵宛宁点点头便带着银烛和画屏匆忙离开。 直到上了马车,赵宛宁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郑嬷嬷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手打表小姐。”银烛惊叹道。“不过不得不说,她打人的时候看得太解气了。那表小姐天天欺负府中的下人,还欺负到郡主您头上来了,就该有人治治她。” “银烛——” “郡主银烛知错了。”银烛说着又用手捂着嘴巴。 “你呀。”赵宛宁笑着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不过这郑嬷嬷确实胆大,我瞧着都有些害怕。”赵宛宁说道。 “郡主您怕什么?您又不需要跟着她学规矩。”银烛没忍住搭话道。 “郡主是怕万一哪天长公主突然又让郡主跟着学规矩。”画屏默默开口道。 “还是画屏懂我。”赵宛宁拍拍胸口:“万一这赵宸安回去找母亲告状,拉着我一起学规矩那可怎么办。” “怎么会呢?长公主近来这么关心郡主怎么可能让郡主您被郑嬷嬷磋磨?”银烛说道。 赵宛宁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谁知道长公主会不会这么做呢?不过,她也不会怕。她如今手上两家店铺,每月光靠店铺都能拿到不少收入,养活自己是绰绰有余了。就算现在完全跟长公主决裂,她也不怕。 马车悠悠地行驶在路上。 赵宛宁掀开车窗,往外看去,京城依旧一片繁华。 大街上行人如织,道路两侧都是做生意的小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有扛着冰糖葫芦四处叫卖的老爷爷,也有推着小车卖馄饨的大娘。 还有几个身着单衣的乞丐挨家挨户地行乞。 银烛顺着赵宛宁的视线看过去,便见马车前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卖糖葫芦,她以为赵宛宁是嘴馋了,便主动道:“郡主你是想吃这个吗?银烛下去给您买。” 说罢,不等赵宛宁开口阻拦便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唉!银烛!”赵宛宁看着银烛消失的身影道。 画屏却小心地说道:“郡主,您刚刚是在看那几个乞丐吗?” 赵宛宁放下车窗,转头看向画屏。 画屏犹豫道:“他们,好像不是乞丐……” “我瞧着也不像,”赵宛宁若有所思道:“看他们的衣着虽然不太干净,但那衣裳也是合身的,不像是捡来的。” 画屏点点头道:“确实不像,奴婢没看错的话,那个高个子男子的衣裳是上好的蜀锦,旁边那位女子的衣裳虽然脏的看不清楚颜色,但那衣襟上明显绣着花。乞丐可穿不了这么精致的衣裳。” 赵宛宁叹口气,这世道怕是要不太平了。 过了一会儿,银烛拿着三根冰糖葫芦上车了。 “给,郡主。”银烛挑了一串最大的递给赵宛宁,“银烛特意挑了一串最甜的。” 赵宛宁笑着接过来,那串冰糖葫芦上的山楂个个又大又红,还裹了一层厚厚的金黄色的糖浆,赵宛宁咬了一口,满口都是甜的,带着一丝丝酸。 银烛见赵宛宁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才放心地将一串糖葫芦递给画屏:“喏,我知道你不爱吃山楂,特意给你选了一个苹果的。” 画屏看着那过上糖浆的红苹果有些发愣,银烛见她不接过来,便直接伸手塞进她的手中:“尝尝看。” 说罢,银烛拿着手上最后一串糖葫芦吃了起来。 银烛吃得很快,她三两下就吃掉了两个山楂,抬头便看见画屏还看着那红苹果出神。 “怎么了画屏?”银烛疑惑地问道,“你不喜欢苹果吗?那我再下去给你买个橘子的?” 画屏这才回过神来,她冲着银烛笑了笑,然后道:“不用了,我很喜欢。”说完她便咬了一口。 苹果清脆爽口,掺着甜甜的糖浆,吃起来令人心情舒畅。 第六十二章 积善堂 满怀心事的赵宛宁到了大公主府,却不想大公主今日并不在府上。 “大公主还没回来吗?”赵宛宁想起上次行动之前,大公主曾说过她要出远门,便以为她还未曾归京。 大公主府的管家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她名唤穹姐,曾在军营里待过几年。 那穹姐恭敬回道:“回郡主,主子的行程奴婢们也不知道,还望郡主恕罪。” 赵宛宁知道大公主走之前必然吩咐过下人不要透露她的行踪,她也不想为难穹姐,便只好交待道:“若是大公主回府了,请您务必告诉她我有急事找她。” 穹姐连声应下。 “郡主,既然大公主不在,那我们回府吧?”银烛心疼地说道。刚刚下车那一会儿功夫,赵宛宁的脸便被风吹红了。银烛小心地帮她拉好帷帽,又将马车上的小毯子拿出来给她盖在身上。 赵宛宁却有些心事重重。想到梦里那片惨绝人寰的景象,她有些犹豫。 如今大公主不在府上,她一时也没了主心骨。可大公主也不知哪天才能回来,若是耽误了大事,恐怕会造成严重后果。 赵宛宁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一个地方。 积善堂开在不甚繁华的南河街。 这一片居住的多是一些平民百姓,租金低廉,人流量却也不少。 只是这段路比朱雀大街那种地方窄多了。路的两旁又聚集了一些摊贩,挤得路更窄了。普通马车都不能通过,赵宛宁这宽敞的马车连街巷口都进不去。 华丽的马车在巷口停下。 银烛一把掀开门帘,扶着赵宛宁下车。 南河街看起来十分拥挤。不光是因为路窄人多摊贩多,还因为路边挤着许多难民。 他们多是穿着合身却脏兮兮的衣裳,直愣愣地站在路边,像在等待着什么。 赵宛宁刚准备去问话,画屏拦住了她。 赵宛宁疑惑地看去,画屏摇摇头道:“郡主,您身份尊贵,还是让奴婢去问吧。” 画屏说得没错。赵宛宁身上的衣裳一看就非富即贵。她去问话,恐怕问不出什么,反而还有可能引来这些人的嫉妒。 赵宛宁知道画屏也是为她好,便点点头。 银烛扶着赵宛宁在一处背风的茶楼前站着等候。 只见画屏的身影穿梭在那些难民之中,半晌后,她终于回来。 画屏道:“还是青州水灾逃难来的。” 闻言,赵宛宁若有所思。她早已猜到这些人恐怕是从青州逃难来的,只是这么多难民聚在这里,朝廷也不进行安排吗? 画屏看出来赵宛宁的疑惑,适时地开口道:“朝廷也有安排,只是他们人太多了,每日里蹲在那里等着朝廷救济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原本在家乡也有自己的营生,只是天灾……现在来了京城,还是想重新找到安身立命的营生。” 赵宛宁叹了口气:“世人皆难啊。” 银烛安慰道:“郡主,这些自有朝廷命官去解决,您就不必头疼了。” “可我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若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如今我……” “郡主,”画屏开口劝道:“您已经在做了,您救了那些孩子,替他们申冤,给他们找到新住处,这都是啊。” “郡主,这天下有许多苦命之人,您救不完的!” 赵宛宁怔怔地看着画屏,如梦初醒。 画屏也知道自己这话僭越了。可她也实在心疼赵宛宁,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郡主,原本不必关注这些平民百姓的生死,可赵宛宁却实实在在地帮了不少人。从苏氏姐妹开始,不,或许应该从十三年前的她开始。 赵宛宁就是这样心软又心善。 “我们走吧。”赵宛宁却也没说什么,直接往前走。 积善堂门前站满了人。 冬日里天寒地冻的最容易生病,那些人都是排队进去拿药的。 赵宛宁不是来看病拿药的,便直接走了进去。那些排队的病人见她“插队”也并未说什么,赵宛宁这身打扮看着就非富即贵,若是真的生病了怎么会来积善堂拿药? 积善堂的药很便宜,不仅是因为大公主开办目的就不是冲着赚钱,更因为积善堂的药大都是些便宜低廉的草药。那些药有的长在田间地头,大夫便会如实告知,让那些买不起药的人也能吃上药。 赵宛宁进门后,便有一个药侍打扮的姑娘迎了上来:“不知姑娘来积善堂所为何事?” 赵宛宁环顾四周,这积善堂的堂厅里整整齐齐地放着药柜,有小药侍站在柜前抓药,东边由四块山水屏风隔出一个空间,当做诊室。 此刻那屏风后面似乎有病人,隔着屏风赵宛宁看不清楚,但从那清瘦的身形来看,给病人看病之人并不是娇娘。 赵宛宁转念一想,娇娘自己开了一家赌坊,又是积善堂的老板,哪有精力来医治病人。 那药侍见赵宛宁四处打量却闭口不言,也觉得奇怪,但来者是客,她也不好驱赶,便又叫了一声:“姑娘?” 赵宛宁回过神来,她小声道:“我想找娇娘。” 一听到娇娘的名字,那药侍便换了个态度。 娇娘平日里都在赌坊,对外从未暴露过自己也是积善堂的老板。能知道娇娘与积善堂关系的人,必定与娇娘和积善堂关系匪浅。 话虽这样说,那药侍还是谨慎了几分,她将赵宛宁引到人少处,小声问道:“姑娘可是认识娇娘?” 赵宛宁点点头。 “那您知道娇娘的全名是什么吗?” 不怪这小姑娘再三确认,她也是得了上面的吩咐。娇娘身份特殊,自然要谨慎对待。 赵宛宁知道娇娘既然是积善堂背后的负责人,那她必定是大公主重要之人,便也不觉得麻烦:“念奴娇。” 那药侍瞬间喜笑颜开:“姑娘,请随我来。” 赵宛宁三人便跟着那药侍进了后堂。 银烛原本想吐槽的,那娇娘也不知是何人,想见她还要过五关斩六将,但她见赵宛宁和画屏都是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也只好吞下吐槽,默默跟在赵宛宁身后。 几人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便进了一间库房。 库房里摆满了各种药草,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混合的清香。 草药都已晒干,为了保证草药的安全,那库房并未点灯。 即使是在白日里,库房里依旧一片昏暗。 “姑娘当心。”那药侍见赵宛宁差点儿撞上暗处的柜角,赶紧伸手拉住她。她在积善堂待了多年,对这库房自然十分熟悉,但赵宛宁三人却不是,她们第一次来,在如此昏暗且不熟悉的地方更容易受伤。 银烛的手臂已经磕到好几次了。虽然不是很疼,但也令人烦心。 画屏见状,不动声色地与银烛换了位置,从一旁护着她。 走过几个转角之后,终于到了库房的尽头。 靠墙的位置放了一整面药柜,一个一个的小格子分门别类地写着草药的名字。 银烛暗暗感叹,这药柜比前面的药柜还大。 不等银烛感叹完,只见那个药侍依次在药柜上按了几次,那面药柜墙居然打开了一个门。 门后似乎有个暗道,从门里隐隐约约地透出一丝光亮。 “姑娘请进,娇娘就在里面。”那药侍道。 银烛却拉住赵宛宁:“小姐,还是别去了吧。那里黑乎乎的,谁知道有谁在里面等着,万一是坏人……” 她们行动那日瞒着银烛,银烛自然是不知道这娇娘和积善堂是何情况,只是本能地担心赵宛宁的安全。 赵宛宁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抚道:“无妨。我晓得的。” 她正要抬步向前时,又被银烛拦住了,赵宛宁回头看去,就见银烛直冲她摇头。 一旁的药侍也有些尴尬。 正在此时,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哟,我当是谁呀,这不是赵公子吗?”娇娘笑着走出来。 一旁的药侍见她出来了,跟她打个招呼便转身返回前厅。 “你你你、你不是那个赌坊的老板吗?”银烛与眼前的女子有一面之缘,上次救阿桃时,就是这个女人使了绊子,拦住赵宛宁几人不让她们离开。最后,若不是她机灵去寻了大理寺的裴大人,怕是她连郡主都要扣下。 想到此,银烛赶紧挡在赵宛宁面前,做出一副保护的姿态。 娇娘见银烛这般护食的样子,不自觉来了兴致,她娇笑两声道:“正是奴家。奴家竟不知道上次来我赌坊砸场子的人居然是几位姑娘……” 娇娘说着,伸手作势要去摸赵宛宁的脸颊。 银烛哪能让她碰到赵宛宁,赶紧伸手推她。 原以为娇娘身姿纤细,应该没几分力气。却不想银烛双手用尽力气,竟然没有推动娇娘。 娇娘毫不在意,仿佛没用力气一般,就那样站在银烛身前,任银烛用力推她,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银烛。 银烛见她如此,却是真的怕了。 她赶紧道:“画屏画屏,这娇娘不好对付,你快带郡主离开,我来断后!” 银烛说得信誓旦旦,引得娇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宛宁,你这丫头还挺忠诚护主嘛。” 银烛一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娇娘绕过她去挽赵宛宁的手臂,两人像认识许久的旧友一般。 还是画屏凑到银烛耳边道:“那些孩子就是娇娘安排的去处。” 银烛这才恍然大悟,她沉默了一瞬突然道:“原来你们都瞒着我!” 赵宛宁不好意思道:“我们也没瞒你呀,就是那天晚上你不在而已。” 第六十三章 药材 暗门后是一间暗室。 赵宛宁跟着娇娘进去之后才发现,她寻而不得的大公主也在这里。 “大公主?你回来了?”赵宛宁惊喜道。 大公主点点头:“怎么了?你有事找我?” 赵宛宁赶紧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当着娇娘的面,赵宛宁也不敢直说,她凑近大公主耳边,用只有大公主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昨日梦见青州瘟疫,很严重……” 大公主的神情却无任何变化,她示意赵宛宁坐下。 娇娘也在八仙桌前坐下来,八仙桌中央放了一个小火炉,炉上煮着茶水,娇娘给赵宛宁倒了一杯:“这是我们医娘用草药配的茶,虽然比不得你们那些名茶,却也有几分野趣。尝尝看。” 赵宛宁接过茶盏,她却有些喝不下去。 娇娘又倒了两杯茶分别递给银烛和画屏。银烛有些受宠若惊,她才刚从娇娘和赵宛宁的关系中回过神来,又见这娇娘直接坐在大公主面前。 一个普通的赌坊老板居然敢跟公主和郡主平起平坐……老实说,这对银烛是一个很大的冲击。 “拿着呀。”娇娘将茶盏塞进银烛手中,又亲昵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脸颊。 银烛这几日照顾赵宛宁有些着急上火,脸颊上冒了两个小痘痘,正觉得难受。 娇娘道:“小丫头,试试这茶,可以祛你脸上的痘痘。” “真的吗?”银烛闻言十分欣喜,趁热饮下这杯热茶。 那茶初入口略苦,喝下去热乎乎的,咽下去回甘。 “真的,娇娘我从不骗人。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我让燕子给你带点回去,你每日都泡上一壶,不出三日,那痘痘必将消失。” 银烛先是看了看赵宛宁,见赵宛宁冲她点头,她才欣喜应下:“银烛谢过娇娘姐姐。” 娇娘笑眯眯道:“真乖,姐姐就爱和你们这些小姑娘打交道。” 这一番打趣总算将赵宛宁的愁绪冲淡了几分。 大公主右手摩挲着茶盏,正色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即使你没说,我也在准备着了。” 赵宛宁不解地看着大公主道:“你的意思是……” “不光是我,朝廷应该也有准备。只是朝中事务繁忙,青州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大公主喝了一口热茶,随即悠悠道:“不瞒你说,我这几日离京,便是为了这瘟疫做准备。” “青州水灾十分严重,如今好不容易熬过了雨季,这灾后重建也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按理说,一般洪灾之后便会发生疫情,疫情范围小至一村,大至一城,甚至是一州,可如今距青州水灾已过去两月有余,却未曾听说哪里出现瘟疫。要么就是青州幸运,此次躲过一劫,要么就是……” “瘟疫已经传染开了,但还未出现症状。”赵宛宁接着大公主的话说道。 大公主神色沉重,她继续道:“这才是真正棘手的地方。事出反常必有妖,若真是后者,那恐怕将是一场恶战。” 赵宛宁神色一凛。若真是瘟疫已经传开了却还没人出现感染症状,那便不方便将感染瘟疫的人与未感染者区别出来,长此以往,那未感染者便会被感染者传染,这样一来感染瘟疫的人会越来越多,治理起来会更加复杂。 若是这瘟疫只是一些普通的风寒倒也好说,最怕这瘟疫症状严重,危及生命。 按照赵宛宁的梦境,恐怕这青州的瘟疫会是后者。 赵宛宁想起梦中那一堆堆的尸体便觉得可怕。她拉住大公主的手道:“恐怕不是简单的瘟疫。” 大公主见她表情复杂便知道恐怕真的是一场恶战。她覆上赵宛宁的手背,安抚她道:“你既然这么着急,恐怕确实难办。我这几日离京便是去京城周边收集了一些药材,就怕这青州一旦出现瘟疫,一时找不到药。” “不过,青州目前还未情况,也不知道那瘟疫究竟是何种类,我囤积的这些药材是否对症。”大公主长叹一口气,“也罢,今日回去我便进宫一趟,此等大事关于国体,还是需要圣上下旨,由朝廷出面解决。” 赵宛宁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这般了。” 见大公主面带愁容,赵宛宁又道:“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表姐你尽管开口。” 大公主笑了笑,道:“这事恐怕还真的需要你的帮忙。” 赵宛宁抽出手按着大公主的手上,毫不犹豫道:“需要我做什么?” 大公主见她表情认真,犹豫地开口道:“宛宁,若是我说,需要你去青州一趟呢?” 赵宛宁还未开口,银烛便急着道:“大公主,郡主她前日里为救那些孩子吹了风,感染了风寒。郡主她回来以后就高烧三天,今日才刚刚退烧。” “您都不知道,今日郡主下床时有多虚弱,若不是银烛我眼疾手快扶住了郡主,恐怕郡主她都要摔倒在地了。” “女医也说了郡主的身子还未好,只是暂时退了烧,她身子虚弱最好卧床休息。可郡主今日用完膳之后,便急着出门去大公主府找您。您府上的人说您还未回京,郡主又马不停蹄地来了这里。” “郡主她如今身体虚弱,”银烛看了一眼赵宛宁苍白的嘴唇,咬牙道:“郡主恐怕不能担此重任……” 面前的一个是大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生女儿,一个是她家心善的郡主。银烛作为一个小小的奴婢,实在是没有说话的立场。 若是真的追究起来,大公主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都不为过。 可银烛不得不说,因为她知道,若是她不开口说些话,赵宛宁是万万不会说的,她会沉默地应下来。 这可是去青州。 银烛虽然不懂朝政,但通过这些日子田小草和阿桃的描述,也能知道青州水灾有多严重。 如今京城天寒地冻,青州还在京城的北方,岂不是更加寒冷难熬。 赵宛宁怎么能去青州那般地方受苦。 再说了,刚刚大公主与郡主的谈话她听得虽不是太明白,却也知道青州恐怕会有瘟疫。 这样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赵宛宁万万不能前往。 “银烛。”赵宛宁声音温和,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也知道,银烛是为她好,是护着她。 银烛默默闭嘴,她低着头,默默思考恐怕这事得找长公主出面,只有长公主能留住赵宛宁。 “大公主,你别介意。银烛也是担心我,这才……” 大公主无所谓地摆摆手道:“你倒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 这话是对银烛说的。 赵宛宁冲银烛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向大公主赔罪。 画屏也碰了碰银烛的手臂。 银烛不情不愿地行礼:“谢大公主宽恕。” “也亏了她。”大公主关切地问道:“你身子如何?怎么会突然发烧?” 赵宛宁摇摇头:“无碍的,不过是吹了冷风,冻着了。吃过药之后好多了。” 大公主看着赵宛宁苍白的嘴唇,她抬手碰了碰赵宛宁的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确认赵宛宁额头的温度与自己相差无几这才放心。 “既然你病还未好,那便算了吧。我再找找别人。”大公主拍了拍赵宛宁的手背:“你呀,就好好在府中休息,把身子养好。” 银烛一听这话便知道大公主这是不打算让赵宛宁去青州了,她便松了一口气。 岂料,赵宛宁却主动争取道:“你是想让我去青州帮忙治理瘟疫,对吧?我可以去的。我今日已经退烧了,女医说我再吃几天药便能完全痊愈。我可以去的。” 赵宛宁想的也很清楚,这瘟疫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大公主虽然提前备了药材,但谁也不知道青州瘟疫究竟是哪种,要如何对症下药。她在梦里梦到过,那些大夫对这次的瘟疫束手无策,不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病人躺在床上等死。 赵宛宁还记得那些病人脸上的绝望之色。虽然不知道那次瘟疫究竟死了多少人,但她一想到那堆积如山的尸体,便觉得可怕。 那些病人,他们可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能是谁的父亲、谁的母亲,可也可能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儿,他们代表的是一个个家庭。 赵宛宁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死亡。她自己死过一次,重活一世,便觉得生命如此珍贵,不想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所以她才去帮那苏氏姐妹,还有田小草和阿桃。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身边可以帮助的人。 既然她可以梦到青州瘟疫,那么说不定也能梦到瘟疫的解决办法,她前去青州治理瘟疫再合适不过。 若是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挽救这些人的性命,那对赵宛宁来说,便再好不过。 赵宛宁抬头,目光坚毅地看向大公主:“你知道的,我的能力远不止于此。我是去青州治理瘟疫的最佳人选。” 大公主却板起脸道:“青州如今不太平,刚刚是我想岔了,一时昏了头,才会想让你去青州。你只是一个养在深宫大院里的小郡主,哪里有治理瘟疫的能力?这事还是得朝廷出面。” “我等一下直接去宫中禀告父皇,让他派朝中大臣前去。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平日里食君俸禄,如今也该为君分忧了。” 赵宛宁却道:“太医院的人能去自然更好,可是我去也能帮上不少忙。万一他们就是需要我呢?” 大公主的语气带了些严肃:“你从未出过京城,我怎么放心让你去青州那么远的地方?就算我放心,姑母她能放心吗?” “宛宁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也不要再想了。单凭你我的力量,做不了此事,还是交给朝廷吧。让朝廷中的人想办法。” “可是——”赵宛宁还想再说,却见大公主直接站起身来。 “今日就先这样吧。我现在去宫里。”大公主打断她,“宛宁,你也早些回去休息。银烛,快带着你家郡主回去吧。” 银烛赶紧上前扶起赵宛宁。她恭敬的回到:“是,大公主。” “大公主……”赵宛宁还不死心。 大公主却故意无视她,转头吩咐一旁的娇娘:“娇娘,我带回来的这些药材你好生安置,钦点之后便先收起来。” “是。”娇娘的脸上也写满了认真。 大公主回头看了赵宛宁一眼。 沉默半晌,她才道:“宛宁你先回府,一切等我消息。” 第六十四章 民心 赵宛宁最后还是去了青州。 大公主去宫中觐见盛德帝之时,恰逢吴道全递来了密折。 密折上说青州大批百姓生了怪病,那病看似与普通风寒症状无异,生病的人却难以痊愈,且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大夫们皆束手无策,怕是起了瘟疫。 盛德帝很在意这件事。 青州水灾一事本就非同寻常,又因青州太守渎职,导致青州百姓对朝廷怨声载道,再加上京城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利于圣上的传闻。盛德帝对青州之事格外上心。 如今青州疑是出了瘟疫,若是不能将此事妥善解决,恐怕会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失去民心的盛德帝,不知道将要面对怎样严重的后果。 青州水灾已经派了吴道全作为钦差大臣前往治理,可吴道全毕竟只是一个大臣,他代表的是朝廷,他也只能代表朝廷。 人都是有私心的,盛德帝作为皇帝也不例外。他自然希望能够时刻保持自己的天子威严。 青州一事导致盛德帝威严受损,他正想办法弥补。最好的弥补方式便是由皇室成员出面前往青州安抚百姓,治理瘟疫。 盛德帝第一个想到了太子赵望晋。 可皇后却提醒他,西启国不日便要出使大周。这是西启国使臣第一次出使大周,按照在西启国的密探传来的消息,西启国此次是想将西启国的金岳公主送来大周和亲。两国联姻,以示邦交。 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为和亲对象的赵望晋是万万不能离开京城的。 可是,若是派了其他皇子前往青州,如果能将此事顺利解决,必定能够赢得民心。这样一来,对赵望晋的太子之位却是一个威胁。 大公主赵望舒的出现,却让盛德帝松了一口气。 赵望舒贵为当朝大公主,又是太子殿下的亲姐姐。若是由她前往青州,既能代表皇室,又不会威胁到赵望晋的太子之位。 盛德帝便派大公主前往青州。 大公主自然愿意前往青州,此次青州之行争取民心的好机会。她原本便私下收集了许多药材,就是为了送到青州。原以为她只能站在幕后,由朝廷出面解决此事,却不想盛德帝竟然将此功劳直接送给她。 大公主躬身行礼道:“女儿定不负父皇重托。” 她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盛德帝为何会派她前往?还不是因为她是女子,又是赵望晋的亲姐姐。即使她能将此事解决的漂漂亮亮,赢得了百姓的尊重和爱戴,也会因为她的女子身份,无法继承皇位,不会对赵望晋的太子之位造成任何威胁。 可是父皇,这天下向来是能者居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大公主出门时,正好遇到前来面见盛德帝的太子赵望晋。 “皇姐。”赵望晋亲切地叫住大公主赵望舒。 盛德帝有意派他前往青州,可他却因西启国的出使无法脱身。这么好的机会,他万万不能让给其他弟弟们,于是便向盛德帝推荐了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赵望舒。 看此情形,赵望舒应该是答应了。 赵望晋觉得,赵望舒作为他的亲姐姐必定是站在自己身边的。今日赵望舒替他解决了一个麻烦,他自然特别感谢赵望舒。 “皇姐,青州之行,你务必小心。我准备了一些上好的药材,已经派人送到了你的府上。你记得带上。” 即使是在跟亲姐姐道谢,赵望晋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股高高在上的架子,那源自于他对自己未来皇位的笃定。 他如何配当一个帝王?赵望舒只觉得他这话刺耳。这些年来赵望晋一直努力讨好盛德帝,就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什么都顺着盛德帝,对朝中事务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得了一国之君? 赵望舒面上不显,她浅淡一笑:“你已经知道我要去青州了吗?” 赵望晋也笑了,他道:“我见皇姐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便主动向父皇建议你去前往青州,代替我皇家出面。相信皇姐定能不负所托。” 赵望舒莞尔一笑:“那我便先谢过你了。”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不等赵望晋回答,赵望舒转身离开,而她嘴角的微笑也随着转身倏然消失。 离开皇宫之后,赵望舒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先去了长公主府上。 许是因为吹了风,赵宛宁回府的路上便有些咳嗽。回府之后,便被银烛和画屏逼着去床上躺着。 赵宛宁的药一直在炉子上温着,待她回来画屏便服侍她用下。 赵宛宁被那药苦的龇牙咧嘴,五官都挤到一处去了。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若是不养好身体,又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青州之行她势在必得。她也知道,青州路途遥远,以她如今的身体素质,怕是不能顺利到达。所以她极力配合画屏按时吃药,想要尽快养好身体。 大公主来的时候,赵宸安还在花园里学习规矩。 那郑嬷嬷一见大公主经过,便带着侍女朝她行礼。 赵宸安也被几个宫女摁住,恭恭敬敬地给大公主行了一礼。 “郑嬷嬷,您这是……?”大公主随口问道。 那郑嬷嬷却十分恭敬地回答道:“是长公主,请了奴婢来给府上的姑娘教规矩。让大公主见笑了。” 大公主也曾听过赵宛宁吐槽过,说是长公主曾经找了宫中的郑嬷嬷来教赵宸安,可赵宸安不知道做了什么,学了两天就没学了。没想到这次又开始重新学规矩。 看赵宸安这恭敬的表情和认真学习的态度,怕是不单单是为了学规矩吧。 大公主转念一想,新年将至。每逢除夕,宫里都会举办宫宴,邀请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携带亲眷参加。 这长公主不会是昏了头,想让赵宸安去参加宫宴吧? “是啊,我也听说了。”赵宛宁半靠在床榻上:“说是我母亲要带她去参加宫宴,所以请了郑嬷嬷来教她重新学规矩,免得她在宫宴上出了丑,殿前失仪,丢我们长公主府的人。” “姑母这是疯了吧?”大公主皱着眉头道:“赵宸安什么身份她不知道吗?她居然想把赵宸安带去宫宴?” “她有什么不敢的?”赵宛宁吃了一半银烛递给她的橘子。那蜜橘甜丝丝的,冲淡了她口中的苦味儿。 “你呢?你就是这样任她在府上为所欲为?”大公主又道。 “啊,对啊,不然怎么办呢。”赵宛宁心无杂念地继续吃橘子。“我母亲宠着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府上哪有我置喙的地方?” 大公主见她表情稀松平常,便知道这样的事情肯定发生了许多,让赵宛宁已经不在意了。 她话锋一转,随即问道:“你现在身子如何?” 赵宛宁拍了拍胸脯道:“我现在壮的跟头牛似的......咳咳。” 控制不住的咳嗽声打乱了赵宛宁的形象。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现在即将抽丝了。” “你呀。”大公主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随后正色道:“吴道全递折子了,青州疑似出现瘟疫。父皇派我去青州。” “怎么会派你去青州?不是说朝廷出面解决吗?”赵宛宁满眼疑惑。 “青州之事牵涉甚多。不光朝廷要出,。皇室也要出面。如今朝廷已经派了钦差大臣前往,皇室……” “皇室派了你去吗?不应该派太子前往,至少也该是个皇子呀。”赵宛宁追问道。 “为何我不能去?”大公主反问道。 “也不是不能去,只是……” “只是一直以来只有皇子能代表皇室书面,从来没有公主能代表皇室。对吗?” 赵宛宁没有开口,沉默的回应。 这不怪她,大周历朝以来,从未有过公主参与朝政的先例,何况这次还是去京城以外的地方。要知道,皇室中人,若是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得随意离开京城的。 “从来没有过便代表着不能吗?”大公主爽朗一笑:“我偏要打破这公主不得参政的规矩。” “有了我做这第一人,便会有第二人、第三人。一切便由我来开始吧。” 赵宛宁看着大公主自信的面容,便觉得她想做的事情,必然能够做到。 赵宛宁笑着道:“表姐,我相信你,这次青州之行必然能够有所收获。” 大公主转身走到她身边坐下,道:“宛宁,我需要你的帮助。” “去青州吗?”赵宛宁问道。 大公主点点头:“吴道全的密信上面说过,青州那些人似乎是感染了风寒,那症状与风寒症状十分相似,大夫却诊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也不确定到底是何种瘟疫。” “恐怕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赵宛宁点点头:“我可以去。只是我要是离京恐怕还需要请示圣上……” “不必请示。”大公主说道:“我今日觐见圣上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了。” “啊?”赵宛宁觉得惊讶,生怕大公主说了她做梦预言的事情。 大公主见她表情惊讶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抚道:“你放心,你的梦境能够预言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你怎么跟圣上说的呀?”赵宛宁好奇地问道。 “我说。”大公主看向赵宛宁的眼睛:“我说我此次前往青州路途遥远,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恐怕要在青州度过这个新年了。我怕孤独,于是便想带着你一同前往。我们姐妹二人也能互相照应。” 赵宛宁若有所思,这理由还算充分。大公主的母亲皇后娘娘只生了大公主和太子两个孩子,宫中向来嫡庶有别,其他妃嫔所生下的皇子公主,与大公主和太子的关系自然不甚亲密。 而赵宛宁不一样。她是长公主的女儿。她与大公主没有利益冲突,也没有立场问题,她俩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赵宛宁问道。 “你身体如何了?”大公主问。 “可以。”赵宛宁道:“我身体可以的。” 大公主上下仔细打量赵宛宁一番,然后道:“你不要逞能。前往青州,路途遥远。若是你身体不适,怕是赶不了路。” “你这两日还是好好休息吧,刚好我也要做些准备。京中的大小事情我还要吩咐下去,做好安排,还要从太医院调几个有能力的太医跟着一起去。” “你就在府中好好歇息几日,也……陪陪姑母。” 赵宛宁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你放心,姑母那边由我来去跟她说。不会让你为难的。” 第六十五章 送行 五天后。 盛德帝特意下了圣旨,派朝阳大公主赵望舒前往青州,清河郡主赵宛宁一同前往。 不仅如此,她们出行的那一天,盛德帝还将带着皇后和太子以及庆阳长公主一同在城门口为她们送行。 长公主是不愿意让赵宛宁去青州的。长公主虽然不在朝中,但她毕竟是皇室中人,哪能不知道青州如今的情况。 如今的青州是一个烂摊子,更何况还出了瘟疫。 若只是人祸那也罢了,毕竟赵宛宁的郡主身份在那里,可以护住她的安全。 可瘟疫,那是天灾。天灾是不看身份的,哪怕盛德帝本人去了那里,也不能保证不被瘟疫感染。 可是盛德帝一道圣旨下来,长公主也没有办法。她去宫中找过盛德帝,可盛德帝却说:“我连我的亲女儿都送过去了,皇姐你还担心什么呢?” “再说了,皇姐,宛宁在你府上的时候也没见你待她多好。” 长公主此刻才觉得眼前的盛德帝是如此陌生。 可是盛德帝说的没错。是她的错,是她故意的忽视导致赵宛宁地位尴尬,也导致其他人对赵宛宁态度不敬。一切都是她的错。 赵宛宁却一点都不怕。她有预感,这次瘟疫恐怕必须得她去解决。大公主提前就跟她说好了出发的日期,也跟她说了,这次出行时间会待的比较久,让她多带些行李。 赵宛宁原本觉得,毕竟是去青州这么遥远的地方,行李带的多了恐怕不方便他们赶路。 大公主却安慰她道:“尽管带吧,绝对不会影响赶路的。” 赵宛宁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也知道,此次离开京城,至少也得半年才能回来。所以她也带了不少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 赵宛宁放心不下的是田萋萋、阿桃和苏氏姐妹。 画屏和银烛自然是要跟着赵宛宁一同前往青州的。只是,若是她们三人都去了青州,那邀月苑便只剩下田萋萋和阿桃。 赵宛宁一时犯了难。她在邀月苑的时候,这邀月苑是个安全的地方。可她一旦离开了长公主府,离开了京城,这邀月苑便算不得安全了。 如今秦大人还在查案,钟叔背后之人还没有查出来,田萋萋也不能离开京城。 赵宛宁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安排田萋萋与阿桃的去处。 还是大公主给她出了主意,送田萋萋去苏氏姐妹那里。 如此一来,田萋萋跟着苏氏姐妹也不会觉得孤单。大公主也会另派几名暗卫暗中保护田萋萋。 田萋萋留在京城也方便秦大人前来询问案情。 至于阿桃,自她知道赵宛宁要去青州,便主动跟赵宛宁请求,想要跟着一起回青州。 阿桃的理由很简单,她是被拐来京城的。她的父母亲人可能还在青州,她想回去寻找亲人。 这个理由非常充足,赵宛宁无法拒绝。所幸,钟叔的案子还有许多孩子可以作证,阿桃就算离京了也没什么关系。赵宛宁便决定带着她。 出行的前一日,赵宛宁带着银烛和画屏,送田萋萋去找苏氏姐妹。 清河郡主要与朝阳大公主一同前往青州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苏氏姐妹自然也听到了。 赵宛宁到达书铺的时候,苏云也在。 有掌柜在,赵宛宁也不好多说什么。她不想暴露身份,便称自己要与家人一同离京,回老家祭祖。路途遥远,便将田萋萋寄养在书铺,与苏雨作伴。 书铺的一应事务皆由掌柜决定,并拜托掌柜帮忙看着糕点铺子。 赵宛宁离开的时候,苏云说给赵宛宁准备了一些糕点,让她在路上吃,便带着赵宛宁去了糕点铺子。 “东家,此次前往青州,您务必小心。”苏云认真道。 赵宛宁握住苏云的手,安抚道:“放心吧,我也不是一个人去。你若是有事处理不了,便让掌柜出面。若他也解决不了,你便前去积善堂找娇娘。她是我的好朋友,一定可以帮你解决麻烦。还有萋萋,就拜托你了。” 苏云点头应下。 将田萋萋送去苏氏姐妹那里之后,赵宛宁便打道回府。她回来的时候,长公主已经在她房中等候许久。 赵宛宁推门进去,便看见大公主正坐在厅中,闭着眼睛诵经。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到佛珠碰撞的声音。 “母亲?”赵宛宁疑惑地喊道,“天色已晚,您怎么会在我的房中?” 听到声音,长公主才睁开眼睛。她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来:“宁儿,你回来了。” 赵宛宁有些迷惑,但她还是接话道:“是的,女儿回来了。” 长公主伸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大概是因为自己要离开了,赵宛宁也不想浪费二人相处的时间,便从善如流地坐到长公主身旁。 长公主一把拉住赵宛宁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她借着灯光细细打量赵宛宁的面容,叹道:“我的宁儿长大了。” 说着,大公主伸手去摸赵宛宁的脸颊。 赵宛宁被长公主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了。她从来没有跟长公主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也不太适应长公主突然的亲近,身子不自觉的往后撤了些许,躲过了长公主的触碰。 长公主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有些怔愣。 “我刚从外边回来,脸上也不太干净。”赵宛宁看出长公主脸上的落寞,便主动将脸伸到她的手边。 长公主知道赵宛宁这是在给她台阶,便道:“我是看你脸颊上沾了灰,想给你擦了。” 说着长公主便抬手抚上赵宛宁的脸颊。 两人的动作看似亲密无间,心思却各不相同。 长公主是不舍赵宛宁突然要离开自己,而且是去青州那么危险的地方。 赵宛宁想的却是,回来的路上大公主给她传了信,让她提前收拾一些贴身行礼。她得赶紧把长公主应付走才行。 长公主有千言万语想说,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知道,盛德帝既然下旨,让赵宛宁与赵望舒一同前往青州,必定是先征求过赵宛宁的意见,也可能是她与赵望舒提前商议好的。怕她这个母亲不同意,才想到让盛德帝用下圣旨的方式逼她就犯。 真是个傻孩子,长公主想。她从前确实因为一些事情忽略了赵宛宁,可赵宛宁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赵宛宁想做什么,长公主自然是要支持的。即使赵宛宁要去青州那么危险的地方,长公主也会尊重她。 不用圣旨,只要赵宛宁愿意跟自己说,自己肯定会同意。长公主如今在意的,不过是赵宛宁叫她一声母亲。 “好孩子,青州路途遥远,你身子才刚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若是遇到危险……”长公主欲言又止。 “算了,有望舒在,她肯定能够保护你。若你得空......可以给母亲寄封家书,也让母亲知道,你在那里是安全的。” 长公主说的情深意切,她语气卑微,仿佛就是一个不舍女儿远行的母亲,让赵宛宁也为之动容。 赵宛宁这人吃软不吃硬。长公主对她颐指气使时,她觉得心烦,就想故意跟长公主作对。长公主如今换成这般温言细语,她却说不出什么狠话。 “母亲,宛宁到了那里就会给您寄家书的。” “好、好。”长公主高兴地笑了。原本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只是想着顺口一提。赵宛宁如今对她寒了心,好不容易能够离开京城,离开她的控制,又怎会给她寄家书呢?没想到赵宛宁居然答应了。 赵宛宁继续道:“青州路途遥远,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新年怕是不能跟母亲一同度过了。” “不碍事。母亲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你和望舒二人在外要相互扶持。望舒是个好孩子,别看她平日里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对我这个姑母也不甚尊重。可我知道,望舒她面冷心热。她若是在心底认定了那个人,必定会对那人极好的。” “望舒这次主动跟圣上说,要你跟她一同前往青州。她在心里已经把你当做自己人了。” 赵宛宁想说,青州之行是她主动跟赵望舒要求的,并非是赵望舒主动邀她去的。可她又想,这是她和赵望舒之间的事情,也不必对旁人说的那么清楚。 于是赵宛宁点点头,乖巧的听着长公主的嘱咐。 儿行千里母担忧。长公主拉着赵宛宁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最后还是徐嬷嬷来催,说是赵宛宁明日要早起出发,不能再晚睡了,长公主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长公主走之后,赵宛宁在自己的梳妆台上发现一个黑色的木匣子,她打开一看,那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银票。 第二日一早。 城门口。 大公主一早便等在城门口。 已经有人提前将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出发的日期泄露出去,还说今日圣上将会携皇后太子一行人一同相送。 盛德帝难得出现在皇城以外的地方,不少百姓为了一睹盛德帝尊容,特意早早地等在城门。 消息是盛德帝特地派人泄露出去的,就是为了营造声势。大公主是代表皇家出行,这种事定然要大张旗鼓,最好让所有百姓都知道,皇家对此事的重视,才不枉他的一片苦心。 为了装腔作势,盛德帝特意选了一辆比较低调的马车出行。可他毕竟是皇帝,皇帝的用具再低调又能低调哪去。何况他一出行,便有许多御林军跟随。如何能够低调? 那辆明黄色的马车出现在街上的时候,百姓便知道这是盛德帝来了。 路两旁的百姓高呼盛德帝万岁,很快便跪倒一片。那些百姓得知盛德帝派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前往青州,便觉得盛德帝英明神武,心怀天下。 马车内的盛德帝听到外面的欢呼,便知道达到了目的。他高兴地合不拢嘴,甚至掀开车帘,与跪在地上的百姓招手示意。 看看吧,这便是他的子民。 坐在盛德帝左侧的赵望晋拱手道:“父皇英明。” 盛德帝高兴地捋着自己的胡须,道:“太子,好好学着吧。” 右侧的皇后娘娘也笑着道:“阿晋,你要好好向你父皇学习,做一位明君。” 赵望晋赶紧点头称是。 大公主远远地便看到盛德帝那辆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大道上,所过之处,百姓无不跪下三呼万岁,还说盛德帝英明神武,仁爱百姓。 大公主冷笑一声,若是真的仁爱百姓,又怎会这般大张旗鼓?还提前派人将他今日要来送行的消息泄露出去,说不定连这两旁的百姓之中也藏着猫腻。 在一旁等候许久的赵宛宁也觉得无语,可她也不好说什么。反而是站在赵宛宁身旁的长公主,继续拉着她絮絮叨叨的嘱咐。赵宛宁虽然听得心烦,但她也实在拉不下脸。 马车终于在城门口停下。 盛德帝一下马车,所有人便跪下朝他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盛德帝维持着天子威严,这么好的一个舞台,他不能错过。 盛德帝说了好些场面话。 半个时辰之后,朝阳大公主与清河郡主一同启程前往青州。 御林军都尉齐斟带百名御林军护送。 第六十六章 破庙 青州。 裴越三人已经到达青州境内。这一路上所经过之处民不聊生,随处可以见到衣衫褴褛的百姓四处乞讨。 几人心痛却也无奈,以他们三个人的能力,目前也不能拯救这些百姓。只有查出青州背后的势力,将贪官一网打尽,才能还青州一片祥和,还青州百姓一片安宁。 此次出行三人行装也很简单。李维李大人就不必说了,他向来生活简朴,得知要来青州暗中查案,他带的衣裳也是最普通的粗布麻衣。 裴越也差不多。 陆淳年向来衣食无忧,但他也知道,此次青州之行务必要低调低调再低调,所带的衣裳用具也尽量选了普通的。可陆家毕竟百年基业,他眼中的低调普通,放在青州还是有些扎眼。 进入青州境内后,几人便弃了马车。 无他,马车太过扎眼,经过的百姓无不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希望裴越三人能从手中漏些银钱,救救他们,更有甚者直接拦下马车,想要趁火打劫。 幸亏裴衷武艺高强,将这些人吓走了。 长此以往,总归是不够稳妥。他们三人携带的银钱有限,救不了这么多难民。 几人最终决定将马车卖了,换了些银钱带在身上。 为了不打草惊蛇,几人还特意伪装身份。 陆淳年看着就是个富家少爷,他化名陆年,扮做京城陆家绣楼的陆家小少爷,前来青州做生意。 李维李大人化名陆维,扮做陆家掌柜。裴越化名陆越,扮做陆家账房先生。裴衷化名陆衷,扮做陆淳年的小厮。 如此一来,没有大理寺寺丞、大理寺寺正,只有陆家绣楼的陆家小少爷和他的下人。 陆淳年对于这个身份十分诚惶诚恐,他原本是三人里官位最低的人,这么一弄他倒成了几个人之间地位最高的一个。 为了演出真实,裴衷帮他背包袱,而李维和裴越的包袱都是由他们自己来拿的。裴衷不仅背了他自己的包袱,还帮陆淳年背包袱,此外还拿了一些杂物。 而陆淳年他什么都没有拿,一身轻松地走在最前面。 陆淳年有些心虚,他频频回头,想要帮李维拿包袱。 李维却道:“少爷,哪有少爷帮下人拿东西拿行李的。” 陆淳年听到这声“少爷”,恨不得立刻跪地给李维磕头,他哪里担得起李维的这声少爷? 裴越却道:“少爷,注意你的身份。此刻我们这里只有陆少爷。” 陆淳年只得战战兢兢地继续往前走。 步行赶路比不得坐马车,尤其是在这漫漫冬日,今日天气还算好,没有下雪,但北风萧萧,也确实难熬。 李维年事已高,太急迫的赶路他身子也吃不消。因此,几人赶路也不敢太过着急。 当晚,他们歇在郊外的一间破庙里。 那破庙荒废了有些年头。最外面的围墙残破不堪,到处是断壁残垣。大门也没了,只剩一个空落落的门框。牌匾掉在门前的地上,缺了一块,剩下的那一块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寺”字。 天灰蒙蒙的,看样子要下雪。几人也不便继续赶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眼前的破庙可以落脚。 李维在青州待了大半辈子。他本就是青州下面的村子里的人,这样的破庙,他见过许多。儿时给地主放牛时,也曾在这样的破庙中避雨。没想到如今,他已身居高位,却还有这样的机会忆苦思甜。 裴越倒没有什么感觉。裴家破落以后,他虽称不上锦衣玉食,却也被裴太傅很好的照顾长大,没吃过这样的苦。 但他听过裴太傅给他讲父亲从军的日子。边关可比不得京城,父亲吃过多少苦,他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在爷爷的耳提面命之下了解许多。因此,也养成了他能吃苦的性格。 还是陆淳年,他是彻头彻尾的富家子弟,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破庙。一想到今晚只能在这样的地方落脚休息,他就觉得痛苦不堪。 裴越扶着李维抬脚踏入寺庙门槛。 天色已晚,那寺庙里黑乎乎的一片。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木质结构的建筑高高的伫立在这黑暗之中,像一个等待吞吃旅人的怪物。 “不进去吗?少爷。”裴衷演技到位,即使眼前只有他和陆淳年二人,他也牢记自己的身份。 陆淳年尴尬一笑:“我再等等。” 裴衷觉得奇怪,这么冷的天气陆淳年不赶紧进入寺庙,反而要在外面吹风。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便没有多说什么,背着行李进了寺庙。 北风吹过,一片萧瑟。风裹挟着老朽的建筑,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声。 陆淳年听着这风声,便觉得害怕。此刻裴越李维和裴衷三人已经进了寺庙,就剩他一个人站在这黑乎乎的门口。 陆淳年也觉得害怕。他大喊一声:“等等我呀!” 这个破庙的大殿还算保存完整,门窗皆在,且都可以关上。 裴越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祭台上的蜡烛。温暖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大殿。 大殿的正中央是一座观音菩萨的塑像,由于寺庙荒废已久,那菩萨金身上的彩绘都已经掉光了,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泥土。 那菩萨的手中原来托着一个玉瓶,此刻那玉瓶也不知所踪。 菩萨面前的祭桌上只剩一节蜡烛,大殿内的那些帷幕也都因为年久失修变得破破烂烂。 李维双手合十,对着那观音菩萨拜了两拜,口中念念有词:“拜见观世音菩萨。弟子一行赶路,找不到落脚处,只好借您宝地一用,还望菩萨宽恕。” 说罢,李维又虔诚地拜了拜。 裴越将那些帷幕都扯了下来。大殿东侧的角落有一些干燥的稻草,看起来仿佛是有人故意放的。 裴越猜测,可能是逃难的百姓经过这里过夜时留下来的,也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回来。 如今天色已晚,再去寻找这干稻草可不容易。于是裴越便将刚刚扯下来的帷幕全部铺在这干稻草上,这样这些稻草也比较暖和一些。 “李大人,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出去寻一些柴火,生些火。”裴越说道。 李维赶了一天路,他这一身老骨头也确实累了,便不再多言,脱力一般坐在铺好的垫子上。 他摆了摆手道:“我看院子里有很多干枯的草,那些应该可以用来生火。不过那些草到底还是太少了,今晚恐怕要下雪,这点柴火不够我们烧一晚。你看看偏殿里有没有什么废弃的门窗、木材,拿回来一起烧了吧。” 裴越点点头,随后转身出去了。 裴衷见裴越出去寻找柴火,便放下背上的行李和包袱,转身出门陪他一同寻找。 陆淳年火急火燎地跑进大殿,这大殿里空落落的,大殿中央点着一只蜡烛,跳跃的火苗隐隐绰绰,只能照出方寸之地。 那观音菩萨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看起来有些渗人。 陆淳年看得心神不宁,他立刻快步走到李维身旁坐下。 李维见他如此,便知道陆淳年这个贵公子怕是第一次在这种破庙中过夜。他打趣道:“少爷,这就怕了?” “没没怕。”陆淳年梗着脖子道:“就是太黑了,对,太黑了,我看不清。” 李维知道他嘴硬,也没有戳穿他,只是若有所思道:“黑才好,我们在暗中查案,便要隐入黑暗。” 陆淳年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我们这次只能暗中行事,可我实在担心阿知,他到现在都毫无消息,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陆淳年越说声音越低,他这几日一直惴惴不安,生怕陆淳知有个三长两短。 李维见他情绪低落,便出言安慰道:“别担心。淳知也是个机灵的,他在翰林院待了许久,为人处事尚好。我听说他也学过功夫,定然能够自保。” 陆淳年低头抠着稻草,无奈道:“世家子弟学得那些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说起来好听,平时舞着剑还算赏心悦目,但根本就没用,尤其面对那些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恐怕凶……” “陆兄,此刻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裴越抱着一捆杂草推门进来,他身后跟着抱着两张木椅的裴衷。 裴越将那干枯的杂草放在地上,然后小心地点燃。那杂草干燥,一沾到火苗便突然燃烧起来,大殿内瞬间变得亮堂堂的。 裴衷三两下将那两个已经腐朽的木椅拆成几节木头,又小心地架在火上,待那木头被火引燃,他才松下口气。 “还好在偏殿找到这木椅,咱们今晚总算不必挨冻了。” 陆淳年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燃烧的火堆,也不知道陆淳知那里冷不冷,他会不会受冻。 裴越走到他身边坐下,裴衷从行李里翻出路上买的烧饼递给他。 裴越拿了烧饼分给李维和陆淳年。 陆淳年心事重重,哪有胃口,他推拒着,没有收下。 “陆兄,我们今日赶了一天路,明日还要继续赶路,你不吃些东西如何能熬过去。别等到了青州城,什么还没做你就先倒下了。那就更没办法救淳知兄了。” 闻言,陆淳年接过烧饼,咬了一口。那烧饼又冷又硬,他从未吃过这么难吃的食物,可他也知道,条件艰苦,他只能咬牙坚持。 李维也安慰道:“淳知也算是半个钦差大臣,他若是出事了,必然会有消息传出来。可我们这一路却没有听到关于钦差大臣的消息,说明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明日我们早些赶路,争取早日到达青州城查案。” “你也别再担心了。” 陆淳年感激地点点头。 几人吃饱喝足之后,便挤在这窄小的垫子上睡下了。 裴越握着手中的丝帕,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宛宁的病好些了吗? 第六十七章 烧饼 半夜。 裴衷一直没有休息。他虽然闭着眼睛躺在最外边,但他始终保持清醒。 这里总归是荒郊野外,若是遇到贼人,就凭他们四个老弱病残占一半,恐怕是没有办法应对。 出去拾柴火的时候,裴越便跟他商量过他和裴越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 入睡不久便下了大雪。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将院子中那棵枯树的树枝都压折了。树枝轻微的断裂声,在这寂静的雪夜中格外清晰。 裴衷闭目养神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裴衷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这声音听着像是人踩在雪地上的声音。难道是有贼人? 想到此,裴衷悄悄地握紧身侧的配剑。 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近,裴衷忍不住屏住呼吸。他听出来了,来人不止一个,至少有三个。 裴衷想了想,还是悄悄叫醒了裴越。 裴越刚睡醒,眼睛眼神还带着一丝迷茫。裴衷用手指了指大殿门口,裴越便懂了。 门外有人。 突然那咯吱咯吱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微的推门声。只是那大殿的门十分沉重,又年久失修,大门轮轴也生锈了。来人虽然动作虽轻,却仍然发出巨大刺耳的嘶哑声。 闻声,裴衷瞬间从草垫子上弹起身来,他身形矫健,几步跃到门口。 裴衷的剑已出鞘,抵在对方的脖颈上:“什么人?” 与此同时,裴越也翻身起床,挡在李维和陆淳年面前。 被吵醒的李维和陆淳年双双揉着眼睛。 “怎么了?怎么了?”陆淳年刚醒,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只见原本睡在他身侧的裴越挡在他的身前,而裴衷则是拿着配剑站在大殿门口。锋利的配剑反射着跃动的火苗。 裴越没有说话。 裴衷抬手将剑又往来人的脖颈前靠了靠。锋利的剑刃几乎要触上来人的皮肤:“快说,你是何人?” 那人似乎被眼前冲上来拿着剑的裴衷吓到了,此刻才刚刚回魂,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少侠别杀我,我只是个逃难的。” 裴衷还未行动,便有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腰部。 原来是跟着被裴衷制服的那人身后之人。 那人戴着黑色的斗笠,看不清脸,她冷冷道:“少侠,我们只是从逃难的。这破庙是我们的落脚处。” 是个女子。 裴衷又往她身后看了看。那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带着斗笠的孩子,那孩子身高才到这个女子的腰部,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裴衷在京城时,一直跟着裴越办钟叔那个案子。他知道钟叔拐骗的孩子大都是这个年纪,因此裴衷一看到这个年纪的小孩,便忍不住想起钟叔。 裴衷的手背在身后,给裴越使了个手势。 裴越心神领会,抬手间便射出一根银针。 银针正中那个女子拿着匕首的手腕。匕首应声而下,掉在地上。 裴衷也看出来了,他拿剑控制的这个男人一点武功都没有,反而是这个拿匕首的女子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 见裴越用银针将女子的手腕定住,裴衷便立刻上手制住那个女子。 谁知裴衷刚将那个女子制服,跟在她身后的孩子便大声哭了起来,边哭便道:“你们为什么要绑住我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是坏人!快放开我姐姐!” 听到这个小女孩唤这个女子为姐姐,裴衷有些尴尬。他原以为这个小孩是被这对男女绑架的,却不想原来这个小孩竟是这女子的妹妹。 几人也算不打不相识。 “实在对不住,”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李维出马,他对着眼前三人抬手作揖:“我们府上这两个小兄弟也是为了保护主子,这才将两位当成了坏人,还望两位大人有大量,饶过他们。” 裴衷和裴越也跟着行礼:“对不起,是小的唐突了。” 那位女子面无表情地揉着手背上被扎了银针的地方,不说话。而那个小女孩则是藏在她的身后,不肯出来。 反而是被裴衷用剑指着的男子,他和气地笑了笑:“无妨无妨,我们也知道如今世道混乱,都是为了保护主子嘛。” 他说着,还上手拍了拍裴衷的肩膀道:“这位少侠好功夫。” 那人说着又凑近裴衷小声道:“少侠在哪里学得功夫?要不来跟着我干吧。” 裴衷尴尬地赔笑。 “老莫!”那女子突然开口叫住男子。 那男子听到名字被叫,便没说什么,乐呵呵地回到那女子身边。 裴越见那女子一直揉着手背,便开口道:“这位姑娘,实在抱歉。我们以为这个孩子是被拐卖的,所以才出手,还望姑娘见谅!” “拐卖?”那女子神思一动,“你们怎么会想到是拐卖呢?” 裴越继续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是从京城来的。离开京城之时,曾经听到京城里有传言,说是青州水灾之后,有人故意拐卖孩童,并利用他们为自己敛财。” “而且那些孩子的年龄与你妹妹的年龄相差无几。我们见到这个年纪的孩童,一时乱了阵脚,便以为……” “罢了。”那女子打断裴越:“我以为你们是看到我和妹妹两个女子,有了不轨之心……原来都是误会。” 解开误会之后,几人这才算真正的不打不相识。 那个叫老莫的男子率先开口:“我叫莫余,你们叫我老莫就行,这是我妹妹莫晴和莫喜。我们都是青州人,这青州水灾我们家里遭了难,只有我们三人逃出来了。家被冲毁了,也没地方去,只好躲在这处破庙。好歹也能遮风挡雨。” “你们在这庙中过了多少日了?”裴越问道。 “也没几日。拢共七八天吧。”莫余解释道。 名唤莫晴的女子突然抬头看了莫余一眼,莫余摸了摸鼻子,便没说了。 裴越却道:“原来是你们住在这庙中,怪不得我们来的时候便看见这里铺了稻草。” 李维也开口道歉:“实在是对不住。我们赶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便借了这处破庙落脚。没想到却占了你们的地方。真是过意不去。” 莫余摆摆手道:“这没什么。出门在外难免有个不方便。再说了,这庙就在这里。过路的人都可以进来借用。我们也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而已。” “只是不知道几位从京城来,是要往青州吗?” 李维点点头,他解释道:“我们来自京城的陆家绣楼,此番前来青州是为了生意。这位是我们的少爷陆年。” 李维抬手指了指坐在草垫子上打呵欠的陆淳年,被点名的陆淳年赶紧打招呼:“莫兄好,莫小姐好,我是陆年。” 莫余笑呵呵地抬手:“陆少爷真是一表人才。” 陆淳年尴尬一笑,有裴越在,这个一表人才他实在受之有愧。 莫晴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陆淳年也不在意,反正他也不是什么陆家绣楼的陆少爷。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若不是因为这身行头,他倒希望自己是个小厮,也不必出面应对外人。 李维继续介绍道:“我叫陆维,是陆家的管家。刚刚这两位是我们陆家的账房先生陆越和陆衷。” 被点名的裴越和裴衷也依次跟莫家兄妹打招呼。 莫余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丝毫没有因为他们三人此时的身份是陆府下人便区别对待。 “哎呀呀,还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呀。”莫余夸赞道。 一直戴着斗笠的莫晴却悄悄抬起头看向裴越,裴越此时一身蓝色袍子,那衣袍不是什么顶好的料子,穿在他身上却多了几分书卷气,说他是账房先生倒也过得去,但莫晴却总觉得裴越并不如李维介绍的那般简单。 毕竟,哪有一个账房先生可以如此熟练地使用暗器? 裴越想着,既然莫家兄妹是青州人,那他们必定对青州此时的情况有所了解,便想跟他们多聊聊探探路。 裴越想了想开口道:“莫少爷……” “别别别,别叫我莫少爷,”莫余摆摆手道:“我不是什么少爷,就是个种地的。你叫我莫余就行。” “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莫大哥也行。” 莫余笑得一脸憨厚,裴越便不再纠结,直接唤道:“莫大哥。” 莫余点点头:“账房兄弟。” 裴越表情一滞,他道:“莫大哥,您叫我阿越就行。” 莫余从善如流:“唉,好好。阿越。” 裴越继续道:“莫大哥,你们既然是从青州城出来的,可否跟我们说说青州城目前的情况啊。” “唉。”莫余一听青州便是一声长叹。 “青州水灾……你们想必也知道。这青州多少年都不曾发生过一次洪水,哪知今年七月份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暴雨,黄河水位暴涨,有一天夜里黄河突然决堤,就……” “所有的庄稼还在地里,人还睡着,房子就被洪水冲走了。我们一家……唉。”莫余面色痛苦。 裴越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倒是旁边一直躲在莫晴身后的莫喜,她拉了拉莫余的衣袖道:“哥哥,哥哥。” 莫余赶紧换上一副笑脸,看着莫喜道:“怎么啦,小喜。” “我肚肚饿了。”莫喜小声道。 莫余神色尴尬。他们今日出去并未找到食物,三人都饿了一天。他和莫晴还好说,可以忍忍,可莫喜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何忍得了饥饿。 或许饥饿也会传染,莫余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正尴尬着,眼前突然出现两个烧饼。 裴越手中拿着烧饼递过去:“莫大哥,你们先吃着垫垫肚子。” 莫余十分感激,他欣喜道谢:“哎呀,真是遇到贵人了,谢谢阿越兄弟,谢谢陆少爷!” 说着,他把烧饼递给莫喜,道:“快谢谢几位哥哥伯伯。” 莫喜拿着烧饼,小声道:“谢谢哥哥,谢谢伯伯。” 说完她便将自己的烧饼分给莫晴:“姐姐,有吃的了。” 莫晴想要推拒,陆淳年眼疾手快,赶紧又掏出一个烧饼递给莫晴:“莫小姐,请用。” 第六十八章 佛像 莫家兄妹吃完烧饼时辰也不早了。 莫喜大概困极,躺在莫晴的腿上打呵欠。 陆淳年见状,便道:“时辰也不早了,若是不嫌弃,请跟我们一起挤挤吧。” 说着他让出了草垫子,邀请莫家兄妹过去。 李维却突然拍了他胳膊,转头跟他使眼色。 陆淳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直愣愣地看着李维,表情疑惑。 裴越赶紧道:“今日是我们占了你们原来的位置,我们这就离开。” 说着裴越便和李维一同收拾,打算把这莫家兄妹铺的草垫子让出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莫晴却突然开口了:“不必麻烦了,我和小喜晚上不在这里睡觉。” 莫余也赶紧出声道:“是啊是啊,天色不早了,你们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去青州吗?快睡吧,别折腾了!” “可莫姑娘……”裴越犹豫地开口。 “没事没事,这草垫子是我睡的,我这妹子睡那边。”莫余指了指大殿另一边。 裴越今日进入大殿之后便四处看过,大殿另一边除了一张光秃秃的桌子外,什么都没有。他担心是莫晴姐妹不想睡他们几个大男人睡过的地方,便开口道歉:“实在是对不住,我们今日也没想到……”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儿。”莫余劝道。 不等几人继续拉扯,莫晴直接抱着莫喜去了大殿另一侧。 只见她一抬手,一条红绫便从她袖中飞出,挂在横梁之间,她抬脚轻点横梁下的桌子,整个人便飞到了红绫之上。 莫晴抱着莫喜找好角度,便在那红绫上睡下了。 陆淳年和李维看得目瞪口呆。 连裴越和裴衷都看愣了。 一直听说有一类人身姿轻盈,可以悬于半空中许久,裴越虽未能见识过,却觉得眼前这位仅靠五尺红绫便能睡在半空中的莫晴姑娘应当是有几分天资的。 裴衷碰了碰裴越的手背,裴越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 看来这位莫晴姑娘隐瞒了不少事情。 莫余却一直乐呵呵地,见怪不怪道:“我就说了嘛,我这小妹不睡这里。哎哎,大家快睡吧睡吧。” 几人这才睡下。 已经到了后半夜,裴越让裴衷安然入睡,他来值夜。 他在心里复盘着莫余今晚说的话。 莫余是个实诚人,裴越递烧饼的时候看过他的手掌,他的手掌满是老茧,裴衷也说他没什么功夫,看起来确实是经常干农活的老实人。 莫余谈起青州水灾淹没良田房屋之时,也确实情深意切,看着不似作假,他的身份应该是真实的。 有问题的是这莫晴和莫喜,她们二人说是莫余的妹妹,长相却半分都不相似,相处之时也看不出什么兄妹情谊。 富贵人家三妻四妾,子嗣众多,兄弟姐妹情谊不深倒也说得过去,可莫余自己也说自己就是一个种地的,家中必不富裕。又经历了天灾人祸,按理说这兄妹情谊应当很深,观他们三人相处,尤其是莫余和莫晴的相处,感觉更像是主子和侍从。 莫晴这样隐瞒身份,也不知有何居心。 陆淳年似乎是白日里吹了风感染了风寒,他有些呼吸不畅,睡着之后鼾声渐起,还有些磨牙,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出。 陆淳年本人却睡死过去,叫都叫不醒。李维白日里赶了一天路,此刻也沉沉睡去。 裴衷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感官本就异于常人,身旁躺着这么一个鼾声如雷的人,自然是无法入睡。 裴越还未有动作,躺下许久的莫余睁开了眼睛。 莫余压着声音道:“怎么啦小兄弟?吵的睡不着嘛?”他边说还往陆淳年那边看过去,隔着裴越用手去探了探陆淳年的额头。 “你家少爷估计是吹着冷风了,富家子弟就是身娇肉贵,不像咱们这些粗人。”莫余这话说得难听,但他仿佛毫不在意,径直抬手伸进陆淳年的外袍。 裴越和裴衷二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莫余究竟想要做什么,一时竟然也忘了阻止。 陆淳年那件外袍是今年冬日府上给他新裁的,说是他的生母亲自手给他做的,里面装的是庄子上送来的上好的棉花,穿在身上轻便又暖和。料子虽不是太珍贵的丝绸,却也柔软亲肤。 陆淳年十分珍惜,平日里就穿在官袍里,不舍得脱。 这次要出远门,他原本是不想带着的,但他生母怕他想家,硬要他穿着走。 “这绣楼的大少爷就是不一样哈,这衣裳的针脚当真是厉害。”莫余小声感叹道。 不等裴越二人反应过来,莫余便从陆淳年的外袍里揪出一坨棉花来。 莫余对着火光看了看,这棉花雪白松软,一看就是好东西,与他身上那团成坨的旧棉衣不同。 莫余将那棉花分成三份,一份给了裴衷,一份给了裴越。见他们二人盯着自己,莫余便解释道:“看啥呀,把这个棉花团成团,一只耳朵塞一个,就可以安心睡觉啦。” “你家这少爷鼾声怎么比我这个粗人还大啊,吵得人都睡不着。他吵得咱们,咱从他身上薅点棉花堵住耳朵也没啥吧。” 莫余边说边把那棉花团成团,塞进耳朵,然后顺势躺下。 见裴越二人还愣着不动,莫余又道:“你俩放心,我知道他是你们的主子,这棉花我薅的,跟你俩没关系,不会让你们少爷罚你们的。” 裴越有些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等陆淳年醒来之后要如何跟他解释,他的外袍被人弄破了还薅了些棉花出来。 裴衷倒是从善如流地学着莫余将棉花塞进耳朵,塞完棉花之后,那鼾声小了许多,总算可以入睡了。 很快,裴衷和莫余都睡着了。 那莫余也打鼾,那声音确实比不得陆淳年。 裴越听着大殿内两人此起彼伏的鼾声陷入沉思,依莫余的说法来看,吴道全已经顺利进入青州赈灾。 莫余说,朝中派来的钦差大臣半个月前便进了青州城,开仓放粮,赈济灾民。青州城内设了粥摊,每日给灾民施粥。 除此以外,青州府衙也帮着城中的居民重新修建房屋。 至于城外的百姓,钦差大臣也派了人去村子里挨家挨户走访,统计此次洪灾受损情况,还说要上报朝廷,免了他们今年的赋税。 至于那个为了一己私利对青州水灾隐瞒不报,置青州百姓于不顾的青州太守黄义安,已经被钦差大臣抓起来了,就关在青州府衙的牢房里。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既安抚了百姓,又抓了贪官。 可陆淳知为何会失踪? 按理说,若是那青州太守黄义安已经被关进青州府衙的牢房里,应该并没有负隅抵抗,那跟着吴道全一同前来的陆淳知怎么会失踪?明明这吴道全还好好地坐镇青州府衙赈济灾民。 除非,陆淳知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对方怕陆淳知上报给朝廷,所以才绑了陆淳知。 一想到此,裴越心头一跳。那黄义安已经进了大牢,若是陆淳知是因为他真的查出些什么所以才失踪,那恐怕黄义安并不是真正的大老虎。 如此说来,这青州城背地里各方势力盘踞,加上李维大人曾经说过青州盐场的事,这恐怕是一场硬仗。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黄义安作为一方太守,官职比吴道全还高两级,他既然能够乖乖落网,说不定这吴道全也不干净。 若是这吴道全真的与青州背后势力同流合污,那陆淳知失踪一事恐怕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看来这青州之行是一场硬仗。 清晨。 陆淳年醒来的时候那草垫子上只剩他一人了。 陆淳年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一阵惊慌。殿中生的火也熄灭了,只剩烧干的木炭还散发着白烟。 还好,行李还在。 陆淳年松了一口气,他赶紧起身。 用力地推开殿门,便看见裴越几人围在偏殿。 “你们做什么呢?”陆淳年抱着手臂走了过去。 站在最外边的裴衷给他让了位置,他这才看见,偏殿的佛像胸口碎开了,两只小猫小心翼翼地往外探着脑袋。 “我见那火堆都灭了,便想来这偏殿寻些木头,却发现这佛像肚子里竟然有两只小猫。”莫余欣喜地挠着脑袋,他笑得憨厚。 ”怪不得我昨日夜里来这偏殿找木头的时候听到一阵响声,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老鼠,原来是两只小猫咪。”裴衷说道。 “佛像心中藏众生。没想到这被人遗忘的残破佛像,居然成为了这两只小猫遮风避雨的家。”裴越感叹道,他从不信神佛,但看到这低眉含笑面带慈悲的佛像,又看到这两只瘦弱的小猫,却也生了几分敬畏之心。 李维却道:“破损的神明也可以拯救世间苍生。世人总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菩萨就是菩萨,即使身处泥潭,也不掩其光,更不会失了普度众生的信念。” 莫喜却小声道:“姐姐,它们住在佛像肚肚里要怎么吃饭呀?” 莫晴没有说话。 在场的人也知道,这样寒冷的天气,即使这两个小家伙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食物可以吃,这样下去这猫也活不了几天。 若是碰上那种即将饿死之人,说不定会成为别人的口粮。 裴越掏出一块烧饼,小心地放在那佛像胸口处,想引那两只小猫出来。 那两只小猫十分警惕,闻到了食物的香气,颤巍巍地钻出脑袋,见周围全是人,又赶紧钻回佛像里面。 裴越轻声唤道:“喵——喵——” 那画面太过好笑。裴越是京城出了名的谦谦君子,他向来守礼,温润如玉,京城的公子哥儿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后来裴越连中三元,骑马游街的时候陆淳年也去看过,他还暗中感叹这裴越确实是人中龙凤。 待裴越进了大理寺,成了陆淳年的顶头上司,更是成为李维大人口中要他学习的榜样。 这样风光霁月之人,居然在这里学猫叫。 陆淳年忍不住噗嗤一笑,引来众人的眼光,陆淳年赶紧道歉:“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裴——陪着,我们这里陪着阿越,恐怕会吓到小猫。” 第六十九章 棉花 最后是靠裴越拿吃的吸引,躲在暗处的裴衷趁小猫探头出来的时候,伺机出手捉住两只小猫。 那两只小猫也是饿极了,身体十分虚弱。被裴衷捉住以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它们摸起来也十分瘦弱,身子瘦到只剩皮包骨。 陆淳年于心不忍。他还私藏了一块牛肉干,原本是打算当作零食自己路上偷偷吃掉。看到这两个瘦弱的小生命努力啃咬干巴巴的烧饼时过意不去,忍痛将那块牛肉干分成三份,两只小猫一只一份,还有一份给了莫喜。 “小喜妹妹,给你。”陆淳年伸手将那块牛肉递给莫喜。 经过昨日的相处,莫喜今日总算不那么怕他们了。她不再躲在莫晴身后,而是站在莫晴身边。 裴越和裴衷一人手里捧着一只小猫出来时,莫喜便眼巴巴地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那两只小猫。 莫喜看了一眼莫晴,见莫晴冲她点点头,她才接过那块牛肉,乖巧道:“谢谢陆哥哥。” 陆淳年很受用这声“陆哥哥”。他满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然后就看到莫喜又将那块小小的牛肉干撕成了两份,分给了两只小猫,一只一份。 那两只小猫仿佛很久没有吃到食物了,就算是硬邦邦的烧饼,他们也啃得十分努力。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牛肉干更是让它们喜欢的不得了,两只小猫任由其他人抚摸他们的皮毛也不挣扎,一直埋头苦干,专心进食。 “唉,”陆淳年不合时宜的叹气道:“也不知道我们走了之后,这两只小家伙要如何捕食?这一路上我连只耗子都没见过。就算有耗子,单凭这两个小家伙这小身板,应该也抓不住吧。” 那莫氏兄妹倒没有说话。他们如今还在逃难,连自己的食物都不能保证,更分不出心思来管这两只小猫。 只有莫喜眼中带着恳求,莫晴却直接转身离开,莫余则是对她摇了摇头,莫喜便乖乖地去找莫晴。 一直沉默的裴越却突然开口:“我们将这两只小猫带着上路吧,毕竟是两个小生命,留在这里恐怕会死。” “好呀。”陆淳年脱口而出,说罢他又意识到这事儿不能由他做主,他便抬头看向李维。 李维看着眼前三双明晃晃盯着自己的目光,身后也若有似无的传来了三道目光。他用手捋着胡子道:“你们看我干嘛?” 陆淳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李……你看啊,这佛祖都能给这两只小猫提供庇佑,说明这两只小猫是有福气的。若是我们带了这两只有福气的小猫上路,那是不是也能沾沾小猫的福气。” 李维没有说话,继续看着陆淳年,表情冷淡。 陆淳年心里没有底,他又拉了拉裴越,凑到裴越耳边说:“裴兄你快说话呀。” 裴越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的抱着那只小猫,像是抱着什么宝物。 陆淳年继续道:“看得出来阿越很喜欢这小猫,我也喜欢。我们就把这两只猫带上,等到了青州,我们安定下来了,也就给它们喂口饭的功夫,也算是救了两个小生命。”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猫两命,造不了七级也能造两级吧?” 李维被他这副言论逗笑了,他也不想再跟陆淳年绕圈子了,便道:“带上吧,带上吧。不过我要事先声明,我带这猫只是因为不忍心这两个小生命就此死去,跟你说的什么福气啊、浮屠啊没有任何关系。” 陆淳年呲着牙傻乐:“我就知道,您最是心善了。” 裴越冲李维微微颔首。 李维是看出来了,裴越确实喜欢这猫。 这两只小猫看起来乖乖巧巧,他们四个大男人随手就能带上,也不会耽误赶路。等到了这青州城,他们找到落脚地,便可以把猫养起来。不过是多两张吃饭的嘴,总归这两只小猫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几人修整一番,便与那莫氏兄妹告别,而后出发前往青州。 昨晚下了雪,今日却是一个大晴天,只是天气仍然很冷。官道上的积雪铺了厚厚一层,最上面那层积雪因为太阳的照射已经化成了水。 裴衷将陆淳年的包袱还给他,让他自己背,而他则是将裴越的包袱拿过来。 裴越将那两只小猫小心的塞到自己胸口的衣裳里,怕它们被冷风吹到,还特意将披风捂着严严实实。 陆淳年看到大太阳便觉得心情舒畅,连带着连陆淳知都抛在脑后。 陆淳年闲来无事便开始打趣道:“没想到裴兄居然如此喜欢小猫。” 裴越却只是笑笑,没说话。 事实上,喜欢猫的并不是他,而是赵宛宁。 上一世,他一直想要了解赵宛宁的喜好,也曾私下里问过银烛和画屏。可那两个丫头却仿佛被事先交代好了一番,怎么也不肯透露赵宛宁的事情。 裴越与赵宛宁成亲后,有一次适逢爷爷裴太傅生辰,裴越便带着赵宛宁一同回了裴府,去给爷爷祝寿。 裴府隔壁的邻居家养了一只大橘猫,那只大橘猫看起来胖乎乎的,十分可爱,总是喜欢跳过院墙,跑到裴府里找吃的。 裴太傅若是看到了那只橘猫,便会给它拿些小鱼干吃。久而久之,那大橘猫变成了裴府的常客。 赵宛宁去裴府那次,那只大橘猫也来了。 赵宛宁眼神控制不住的总往大橘猫那边看。连爷爷都看出来了她对那橘猫的喜爱,便教她用鱼干将那大橘猫引到自己身上。 赵宛宁如愿抱到了那只橘猫。那橘猫也十分乖巧,似乎是看出来赵宛宁对它并没有敌意,便懒散地窝在赵宛宁的怀中,任由赵宛宁抚摸它的毛发。 后来那只橘猫生了几只小猫,裴太傅特意留了一只让裴越带给赵宛宁。可惜他们养了没多久,那小猫便淹死在池塘里。 从那以后,赵宛宁便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动物。 裴越当初刚进长公主府,只以为那只小猫溺水,是因为小猫好奇心旺盛,不小心坠入池塘。 可是等赵宛宁从摘星楼坠楼之后,他才从蛛丝马迹之中寻得一丝线索。那小猫并非是无意中坠入水中的,而是被人故意掐死,然后扔到水里,佯装落水身亡的样子。 种种线索都指向长公主府的表小姐赵宸安。可惜裴越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如今裴越既然重生,便不得不防备赵宸安,以免她对赵宛宁下手。他将裴义留在京城,便是存了让裴义保护赵宛宁的心思。 陆淳年走着走着,总觉得自己的棉袍有些单薄。他伸手摸了摸袍角,却摸到了一手的棉花。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缝得结实的棉袍居然破了一道口子。 “啊?怎么回事?我的袍子怎么烂了?”陆淳年问道,那棉花还在顺着口子往外跑,陆淳年赶紧用手捏住那口子。 裴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说话。 裴越轻咳一声,道:“也许是你昨晚睡觉不小心蹭到哪里,等到了青州我帮你缝上几针即可。” 陆淳年惊讶道:“裴兄你还会做女红?” 裴越:“……” 官道上。 数百名身着甲胄的御林军在前开道。 被围在御林军中间的的是四辆马车,那为首的马车上挂的灯笼上写着“朝阳”二字。 正是奉旨前往青州的朝阳大公主赵望舒和清河郡主赵宛宁。 赵宛宁轻轻的拉开车帘,从她的位置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一位身着银色甲胄身披红色披风的少年将军,那小将军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威风凛凛。 似乎是察觉到身侧的视线,那小将军突然回头。 饶是赵宛宁动作利落地放下车帘,那小将军还是察觉到车帘的晃动。 齐斟放满了脚步,轻轻靠近车窗,然后朗声道:“不知清河郡主有何吩咐?” 赵宛宁还以为自己动作迅速没有被发现她在偷看,却没想到这齐斟不仅看到了,而且还大声询问她。 被当场抓包的尴尬让她顿感羞愤。 大公主赵望舒见她一脸尴尬,便好心为她解围。 大公主沉声道:“齐还有多久才能到达驿站?” “启禀大公主,若是按照这个速度,还有两个时辰便可以到达驿站。”齐斟恭敬地回答。 “本宫知道了。” 赵宛宁疯狂对着大公主比口型:“让他走!让他走!” 见状,大公主又道:“齐都尉,你去前方探探路罢。” 探路一事有专门的御林军负责,齐斟虽然不知道大公主为何又让他去前方探路,但还是听从大公主的吩咐。 “怎么会让他跟着一起去青州呀?”赵宛宁扒着车窗,这次她没敢直接掀起车帘,而是小心翼翼地从缝隙中往外观察。 见那道红色的身影一路向前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安心。 “你是问齐斟?”大公主问道。 赵宛宁点点头。 大公主正在翻阅手中的书卷,头都没抬回道:“他如今是圣上亲封的御林军都尉,带领御林军护送我们去青州是他的分内之事。” “可是他......”曾跟我有过婚约,这种话赵宛宁是说不出口的,说出来恐怕会被人误会她还对齐斟有什么想法。 “如果你是说,齐斟与你曾有过婚约这事,”大公主抬起头,看向赵宛宁:“你不是已经和他解除婚约了吗?” “就是因为解除婚约了才觉得尴尬。”赵宛宁答道,她的手指绞着手中的丝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宛宁,”大公主合上书卷,拎着小几上的小壶给赵宛宁倒了一杯热茶:“做错事的人才应该觉得尴尬。” 第七十章 镇北侯 “做错事的人才应该觉得尴尬。” 赵望舒之前第一次找赵宛宁合作时,便打听过她的所有消息。对于赵宛宁与齐斟之间的事情赵望舒无比清楚,自然知道是这个齐斟私下里去找赵宛宁,逼她退婚在先。 也幸亏长公主不舍得她长公主府被落了面子,先下手为强,抢在齐斟前面主动上门退婚。 饶是如此,退婚之后,赵宛宁依旧被世人嘲笑。 这世道便是如此,不管出了什么问题,总是女子吃亏,女子挨骂。 这样的事情,赵望舒看了太多太多。她知道,女子之所以总是背负骂名,并不是女子哪里做得不够好,而是女子手中没有权力。 即使尊贵如赵望舒,她贵为大周朝朝阳大公主,皇后娘娘的嫡亲女儿,也比不得后宫随便一个不受宠的宫妃所生的皇子。 那些皇子即使再不受宠,不能继承皇位,却也能凭着一身本领亦或是皇子身份,在朝中捞个一官半职。 而她赵望舒,却只能被困在四方院中,等待嫁为人妇。 她都如此,那天下的其他女子又如何能挣脱世俗的桎梏。 赵宛宁端起茶杯,一想到要与齐斟一路同行,她边觉得难受。 “其实也不是尴尬。”赵宛宁喝了一口茶,犹豫地开口,“就是……不太想跟他有任何接触。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再与他有任何接触。” 赵望舒抬头看向赵宛宁:“为何?” 赵宛宁又喝了口茶,她想了想道:“就是觉得这种不忠不义之人没必须继续接触,反正也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瓜葛,我也不喜欢他,退婚了说不定我能过得更好。” “若是说利益,你贵为清河郡主,与他能有什么利益纠葛?”赵望舒冷哼一声:“反而是他,我听说他并非齐氏本族之人。” 像齐斟这样的小角色,大公主根本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去收集他的消息。 赵宛宁点点头道:“他母亲是齐氏本族的一个嫡亲小姐,嫁去江南,只是他生父是个病秧子,没过几年就去世了,婆婆对他母子不好,他母亲便带着他回了京城,回到齐家,还改了齐姓。” “难怪镇北侯会想到给你们二人定亲。”赵望舒道。 听到镇北侯,赵宛宁便觉得心中一梗。若不是为了向皇家投诚,镇北侯又怎么想起她这个女儿,又怎会将她与齐斟定了亲?说到底,在镇北侯眼里,她赵宛宁不过是向皇家投诚的棋子罢了。 如今齐斟有了战功,又被圣上封为御林军都尉,为官之路扶摇直上,更不需要她这个挂名郡主了支持了。 所以齐斟当初才敢直接找到她,要她退婚。 赵宛宁越想越生气,她仿佛是个货物一般,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赵望舒又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开口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闻言,赵宛宁看向赵望舒:“什么事呀?你问吧。” 赵望舒斟酌一番才开口:“你当初,为何要同意与齐斟定下婚约?” “我听说当初是镇北侯越过长公主直接找到你,得你同意之后便操办起定亲宴,姑姑她为此生了好大的气。” “我原以为你是对那齐斟芳心暗许,为情所困,可今日听你一说,我才知道,原来你并不喜欢那齐斟。那你当初为何还要……” 赵宛宁长叹一口气,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后悔道:“因为我是傻子。” 赵望舒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不等她开口,赵宛宁继续道:“当初,我父……镇北侯和我母亲和离,我跟着母亲。不知为何,母亲对我的态度大变,我听府里的下人说,是因为我的存在代表母亲失败的婚姻。” “和离是镇北侯提出来的,我随他姓齐,他却不愿意带我回府。母亲定是恨极了他,才会连带着也不喜欢我。而我,还顶着齐姓。” “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我是他们生出来的,无法选择自己出生,也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更无法阻止他们和离。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请求母亲为我改姓。” “所以你就随姑姑改姓赵?”赵望舒适时地插话。 赵宛宁点点头:“我原本以为,改姓赵之后母亲对我的态度会有所改变,可没想到,母亲她直接在清邝院修了小佛堂,日日在里面诵经念佛。对我的态度还如以前一般。” “生辰那日我特意起了大早想跟她请安,我想告诉她,谢谢她生下我,当我的母亲。” “可等我穿戴整齐去了清邝院,却发现她前一晚便去了灵山寺。府中下人不愿意送我去灵山寺,她我便眼巴巴地等在门口。” “我等呀等,等呀等,直到月上枝头都没等回来她。我好难过。或许更多的是怨恨,恨母亲她视我为无物,恨她不理我,不抱我。恨她一声不吭把我丢在长公主府中,恨她不肯为我过生辰。” “我哭了一整夜,还染了风寒。待我病好,便主动去找了镇北侯。” 这么多年来,长公主对赵宛宁的态度变了又变,赵宛宁却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心思对谁说过。 外人只知道长公主不甚喜欢清河郡主,可也只是一些风言风语,哪里知道赵宛宁顶着清河郡主的高贵名头过得是什么日子。 赵宛宁身边的银烛和画屏倒是知道这一切,可赵宛宁心底还是期盼长公主的母爱,她自然不允许身边的丫头说长公主的不是。 也因此,连皇室众人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赵望舒一直在外游历,自然也不知道。她见赵宛宁声音低沉,眼角也染了红色,便伸手将赵宛宁揽入怀中。 安慰的话她说不出来,此刻只能用拥抱来安慰赵宛宁。 赵宛宁靠在她的肩头,继续道:“我问镇北侯为何不愿带我离开长公主府,他说侯府危险,长公主府可护我周全。他还说侯府受皇家忌惮,让我帮帮他。然后便给我介绍了齐斟。” “齐斟那时刚来京城,瘦瘦弱弱的,看起来弱不禁风。镇北侯说齐斟受了他的大恩,愿意娶我为妻,替他照顾我。他还说齐斟会对我好,绝对不会三妻四妾。” “我那时候哪懂这些,我想着父亲还挂念着我这个女儿,还惦记着我的终生大事,他需要我的帮助,我便帮他一把。” “如此,你便答应了?”赵望舒皱着眉问道。她原以为赵宛宁对齐斟情根深种,才愿意与齐斟定下婚约,也猜到是镇北侯的手笔,却不曾想还有长公主的影响。 “我那时……”赵宛宁叹了一声:“我那时把镇北侯的父爱当做是救命稻草。甚至为了让他高兴,我私下里主动接近齐斟,讨好他,甚至希望我自己赶紧及笄,与他成亲,离开这长公主府。” “现在想想,我那时真的是病急乱投医,昏了头了,怎么会把亲事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赵宛宁太起身,愤愤道:“我真是个大傻子,大笨蛋!” 见赵宛宁又恢复如常,赵望舒也松了口气,她开口道:“如今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赵宛宁说道:“什么亲情啊爱情啊,都是有条件的,是过眼云烟。若是想着依靠别人,那便永远处于被选择被放弃的位置,只有靠自己,才是长久之计。” 说到这里,赵宛宁粲然一笑:“还好我早早想清楚了,也幸亏齐斟要退婚,否则我若真的嫁给他了,恐怕也会被困在齐府后院,一生仰仗他人鼻息生活,那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所以你开店赚钱,是为了离开长公主府?”赵望舒抓到了话中的重点。 “是呀。”赵宛宁兴奋道:“这清河郡主我也做够了,待我挣够银钱,便会寻个时机离开长公主府。” 以前总以为只有嫁人才能离开长公主府,却不想嫁人后还要继续在长公主府生活。赵宛宁想起前世在邀月苑与裴越生活的日子便觉得恍如隔世。 “我赵宛宁有手有脚,为何不可以自行离开那座牢笼?难道这世间女子非要依附一个男人才能过活吗?” 闻言,赵望舒拍了拍她的手背,爽朗一笑:“你说的对。我大周女子为何非要依附男人,她们有手有脚,可以离开男人、离开任何人,独立生活于这天地之间。” 赵宛宁狠狠点头,她有些激动地握住赵望舒的手道:“你也觉得我可以做到,对吗?” 赵望舒微微颔首:“宛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你也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赵宛宁笑着点头,这是她第一个得到肯定。今天这番话她决计是不敢对任何人说的,连银烛和画屏也不敢,她怕不被理解。可她知道,若是大公主,她一定会懂自己。 她猜得没错,大公主果然与她想法一致。 两人正惺惺相惜之时,马车外突然响起齐斟的声音。 “启禀大公主,前方官道情况良好,未有被破坏的痕迹。我们可以继续前行。” 齐斟的声音隔着马车有些沉闷,赵宛宁一听到他的声音便皱眉,真是讨厌,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她与赵望舒的谈心。 马车外的齐斟却不知道赵宛宁的想法,他恭敬地跟在马车旁,精神高度关注马车内的动静。 赵望舒拍了拍赵宛宁的手背,朗声道:“本宫知道了,下去罢。” “是。” 第七十一章 齐都尉 日薄西山之时,赵宛宁一行人终于到了驿站。 虽说是驿站,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条件也有限。仅有两间上房,赵望舒和赵宛宁一人一间。银烛、画屏和阿桃三人一间,大公主带来的侍女两间,剩下的那些侍卫和御林军便由齐斟安排着住下。 说是上房,那房间不过比其他的房间宽敞了一些。齐斟提前派人来通知了驿站,两间上房已经被打扫干净,被褥等用品也换成了崭新的。 那房间虽说有些简陋,但也算干净整洁。 大公主赵望舒曾在外游历多年,她自小吃了不少苦,与师父一同外出时可住不了驿站,师父与她都不是贪图享乐之人,对住宿也无甚要求,随意找些干净整洁的客栈即可,有些时候甚至要露宿荒野。 外出游历的经历也让大公主养成了不挑剔的性格,她看起来虽然是尊贵无比的朝阳大公主,却不喜奢靡之风。即使是京城的大公主府,一应布置也以实用为主。 赵望舒反而比较担心赵宛宁。虽说她在府中不受宠爱,但她毕竟是在长公主府中锦衣玉食地长大,从小也没有吃过这些吃穿用度的苦。 赵望舒陪着赵宛宁进了她那个房间。 赵宛宁前世今生加起来两辈子,都没有离开过京城,也没有在长公主府和别院以外的地方住过。这是她第一次住驿站,所有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十分新鲜。 “你不会觉得简陋吗?”赵望舒看着赵宛宁道。 赵宛宁正在查看房间里的那株植物。 长公主府的花园中种了许多花。画屏知道她喜欢看花,便在邀月苑中的花瓶了摆满了鲜花。有时是牡丹,有时是杜鹃,五彩斑斓的花朵装点着她的房间,看着就很舒心。 可这驿站并没有那样的条件。鲜花虽美,但容易枯萎凋谢。尤其此时正值深冬,哪里能寻来盛开的鲜花。 那房间中的桌子上放了一盆盆栽,那盆栽造型很是奇特,赵宛宁没有见过。她凑上去仔细观察:“这是什么呀?难得冬日里还能看到一片绿色。” 赵望舒抬脚走到她的身边,随意的看了一眼那盆栽,那盆栽的叶子状如铜钱,是不规则的圆形,在这冬日里也依然绿油油的,生机勃勃。 “是铜钱草。”赵望舒说道。 “还挺可爱的。”赵宛宁夸赞道,她用手指小心地描摹叶子上的纹路,看起来怡然自乐。 赵望舒见她这样,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驿站的环境你觉得如何?” 赵宛宁一脸疑惑道:“什么如何?这驿站还可以呀。” “你是陪我来的,若是住的不习惯便跟我说。毕竟是我把你带出京城的,自然要照顾好你。” 赵宛宁噗嗤一笑:“原来你是担心我住不惯呀。” 赵宛宁几步走到床边坐下。那床看起来很窄,床上的被褥一看便是新的,但那被褥的料子和做工自然比不得长公主府的东西。 赵宛宁随意地向后一躺,舒服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坐了一天的马车她都要累死了,肩膀也痛,腰也痛。还是躺床上舒服。 “你贵为公主都可以接受,我一个郡主有什么不能不适应的?”赵宛宁嘟囔道:“我这次跟你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还只是赶路而已,等到了青州……那才叫是一场硬仗。” 银烛和画屏还在房中伺候,赵宛宁便没有直说。在她的梦境中,青州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房屋都被冲倒了,还在修建中。 跟青州相比,这驿站的条件算是很好了。 赵望舒赞许地点点头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适应不了。” 赵宛宁猛地坐起身来,不服气道:“你不要把我当成不能吃苦的人。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是个废物郡主,可我也想做些事情,我也能吃苦,你们能做到的事情,我同样也能做到。” 赵望舒几步走到她的身边坐下:“之前是我错了,一直把你同其他的皇妹视为一谈。或许从你愿意深夜接应那些孩子送到积善堂开始,不,也许更早的时候,我就应该看清楚你。”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那是自然。”赵宛宁骄傲地说:“本姑娘什么都能做。总有一天要做出一番大业来,让你们大吃一惊。” 赵望舒被她的发言逗笑了。 也不知道赵宛宁有没有发现,离开了长公主府,离开了京诚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也喜欢开玩笑了,看起来朝气蓬勃。 驿站的晚膳看起来有些简陋,但他们也尽力了。晚膳多是一些乡村野味,虽然比不上宫中的珍馐美馔,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赵望舒和赵宛宁是在房间里吃的。 待她们吃饱喝足之后,赵望舒便屏退左右。 “我前日里派人跟你说,要你单独准备一些贴身衣物和行李,你有准备吗?” 赵宛宁抱着茶杯点点头:“你说的话我都有听,随身的行李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赵望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还有一些药材需要去别的地方收购。你愿意跟我一起吗?还是说你要跟着御林军继续前往青州。” “好呀好呀。”赵宛宁双眼放光,激动道:“我愿意跟你一起!” “其实我早就想走南闯北了,像你当初外出游历一样,可是却一直没有机会。我原以为这次前往青州,只能这样按部就班的沿着官道一直走。没想到你能愿意带我出去玩。” 赵望舒见她如此激动,有些无奈道:“你先别激动,听我说,我不是去玩。你跟着我走,可坐不了马车。” “你会骑马吗?” 赵宛宁摇摇头。幼时长公主还未和离前,镇北侯曾经教过她骑马。可她那时年纪太小,也没有学会。后来镇北侯离开了长公主府,便再没有人教她骑马了。 赵望舒又道:“那你愿意学吗?先说好,骑马很辛苦。你跟着我……会更辛苦。” 原以为她这样说,赵宛宁便会退缩。 却不想赵宛宁闻言粲然一笑:“你愿意教我骑马那就更好了。要是我学会了骑马,那岂不是以后就能骑着马浪迹天涯了。” 赵望舒便放下心来,继续道:“既如此,今夜子时,你带上行李,我们两人趁夜色溜出驿站。” “趁夜走吗?不跟齐斟说一声?”赵宛宁惊讶地问。 “若是跟他说了,你觉得他会让我们两个单独行动吗?”赵望舒看着赵宛宁的眼睛道:“我已吩咐我的侍女。明日会有两个侍女扮做你我二人,她们会带上斗笠,由她们二人跟着大部队前行。” 子时。 赵宛宁和赵望舒顺利地躲过御林军的巡视,溜出驿站。 赵望舒带的赵宛宁往北边走,然后在林子里找到一匹骏马。 “你还不会骑马,我们两个先同乘一匹。等我教会你如何骑马了,你再单独一匹。” 赵宛宁点点头,她什么都不会,自然听从赵望舒的吩咐,唯她是从。 赵望舒一个翻身,动作利落的上马,身姿轻盈如鸿雁,然后伸手将赵宛宁拉了上来。 赵宛宁看到后羡慕极了。 “别羡慕了,等你学会了你也可以做到。你把帷帽都戴好。这马跑起来之后,风会很大。” 寂静的月夜下,一匹黑色的骏马狂奔在路上。那马上坐着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她们紧紧依偎,亲密无间。 第二日,从赵宛宁和赵望舒的房间里各走出一位头戴斗笠的女子。 齐斟看着这两位头戴斗笠的女子有些惊讶。 “见过朝阳大公主,见过清河郡主。”齐斟恭敬地行礼道。 那朝阳大公主却并没开口,而是她身边的侍女解释道:“齐都尉,天干物燥,大公主与清河郡主昨日用膳后有些上火,不宜见人,也不宜开口,还望齐都尉莫要见怪。” “不过大公主已经吩咐过了,用过早膳之后,我们便启程前往青州。具体事宜由齐都尉全权安排。” “齐斟领命。” 这驿站的厨子据说是从蜀中来的,做菜也更偏向于蜀中风味。或许是不合赵宛宁她们二人的胃口。 蜀中饮食偏辣,有的人吃不了蜀中的食物,嗓子会被辣到说不出话,有的甚至会在脸上长一些痘痘。 齐斟在军中之时便见过一个同袍,那位同袍吃不得辣,一吃辣脸上就会长痘。 也许大公主和清河郡主也属于吃不了辣的人。 齐斟想起他那同袍的脸上也曾长了好多痘痘,那痘痘红肿,有的还会化脓,又痒又疼。 他同袍堂堂一个七尺男儿都难受的不行,也不知道赵宛宁这样身娇体弱的金枝玉叶又如何忍得了? 齐斟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盒药膏。这药膏不是普通的药膏,是圣上赏赐的东西。这药膏十分珍贵,止血效果极好,据说还能美容养颜。圣上也是见他立了军功才赏赐给他的。 齐斟想,既然这药膏能美容养颜,那应该也可以治痘痘。 齐斟驱马来到大公主的马车前。 “大公主,清河郡主。”齐斟礼节到位,知道两位贵人此时口不能言,他继续道:“听闻两位贵人的脸……” 没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想到此,齐斟赶紧截住话头,沉默片刻后,他才继续道:“臣这里有一盒药膏,据说可以美容养颜,还望贵人笑纳。” 马车内久久没有回应。 齐斟想了想又道:“二位贵人请放心,这药膏是圣上赏赐的,臣虽然随身携带以防不时之需,但是却从未用过。” “如今我们还需赶路,下一站云城距离甚远,一时半刻也寻不到大夫。贵人可先用此药膏缓解一番。” 齐斟话音刚落,便有一只纤纤玉手掀起车帘伸了出来。看这衣袖颜色和样式,应该是赵宛宁。 齐斟恭敬地双手奉上药膏。抬头时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却发现那只手的手腕皓白如月。 她不是赵宛宁! 第七十二章 下签 齐斟与赵宛宁定亲之后,曾有过多次的接触。 齐斟那时刚回京城,在齐氏一族地位尴尬。赵宛宁仿佛是知道他的难处,总是用自己的方式来给他撑腰。 齐斟知道赵宛宁的右手手腕上有一粒小小的黑痣,可刚刚从马车内伸出来的那只手手腕皓白如月,哪里有黑痣的影子? 齐斟不动声色地纵马走在马车一侧。 他在脑中思索,既然这赵宛宁被并非本人,那很有可能连大公主也不是本人。 怪不得她们两人今日要戴斗笠,还一直不说话。恐怕是怕外人看到她们的长相,听到她们的声音,便知道她们并非大公主和郡主。 既然她们能得到大公主身边侍女的帮助,那说明这两人扮演大公主和清河郡主是得了大公主的吩咐。 齐斟转念一想,为何大公主和赵宛宁要人假扮她们二人?她们二人又如今去了哪里?是否安全?是否可以按时抵达青州? 还有这御林军的守卫,昨晚齐斟担心两位贵人的安全,安排御林军轮班值守巡逻,也不知道大公主和郡主两个弱女子又是如何躲过御林军的眼睛。 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失踪一事,齐斟不敢声张。他作为奉旨保护并护送二位贵人前往青州的御林军都尉,若是二位贵人出了半点差错,他必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中午时他们经过一处城镇,距离下个驿站还有些距离,齐斟便发话,午膳在镇上找家酒楼解决。 这处城镇叫白云镇。镇子不大,拢共也没有几条街。大概是因为临近过年,百姓们都出来准备年货,看起来十分热闹。 齐斟找了一个看起来环境比较好的二层酒楼,女眷们随着“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去了二楼的厢房用膳,其余人则是在楼下大堂用膳。 齐斟安排好手下的人,便径自去了楼上的厢房 “大公主,齐斟有要事求见。”齐斟还是一如往常的恭敬。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大公主和郡主并不在他们的队伍之中。他知道,不管她们二人离开御林军的护卫是为了何事,他都得将这事瞒下来。 很快那厢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进了厢房后,齐斟并没有行礼,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两位头戴斗笠的女子。 那扮演赵宛宁的女子身形确实与赵宛宁有些细微的不同,齐斟也不知道为何,他能分辨出那细微的差别。 片刻后,确认两人并非大公主和郡主,齐斟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屏退左右。” 一直跟在“大公主”身边的那个侍女赶紧开口道:“齐都尉,大公主她嗓子不适,不宜开口。若非重要的事情,还望齐都尉延后禀报。” 齐斟也不想再绕圈子了。左右这屋内的女眷应该都知道眼前二人的真实身份,看来是得了大公主和赵宛宁的吩咐。 齐斟转身将厢房的门关上。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就没有那么恭敬了,还带上了御林军都尉的威严。 齐斟冷声道:“二位姑娘不妨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齐都尉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想对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大不敬吗?”大公主身旁的那个侍女质问道。 齐斟冷笑一声:“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并不在此。我作为御林军都尉,奉旨护送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前往青州,如今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失踪,我作为御林军都尉难道还不能审问二位贵人身边的侍女吗?” 齐斟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寒意。 那侍女明显开始慌乱,但她似乎想再挣扎一番,便梗着脖子继续道:“大胆!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如今正坐在你的身前,你居然如此信口雌黄?不怕大公主治你的罪吗!” 齐斟见那侍女的声音都带着颤音,看起来十分可怜,他便生了些恻隐之心。 那侍女也不过是大公主手下之人,需要听从大公主的吩咐。主子们要她做什么,她便只能做什么。 半晌后,齐斟再开口时换了语气:“我知道你们是听从大公主和清河郡主的吩咐,我也并不是想为难你们。只是大公主与清河郡主乃是金枝玉叶,她们突然离开了御林军的护卫,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我都是要被砍头的。” “我来问你们并不是为了难堪。我孤身一人前来见你们,就是不想让楼下的御林军知道此事。你们也知道,大公主与清河郡主也算是奉旨前往青州,若是她们二人中途失踪了,圣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我来问你们,只是想知道大公主与清河郡主的去向。你们放心,除了这厢房,这二位姑娘还可以继续扮演大公主和郡主。只是我必须得知道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到底去了哪里。” 齐斟恩威并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厢房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齐斟也没催促。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待眼前的侍女们衡量。 过了许久,扮演大公主的那个侍女摘下斗笠。她开口道:“大公主说,清河郡主是第一次离开京城,想要带她四处看看,便吩咐我们扮演她与清河郡主跟着您一同赶路。至于大公主带着清河郡主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还望齐都尉恕罪。” 齐斟也知道,大公主毕竟是主子,她吩咐下去的事情侍女们也只能听从,而她的去向,恐怕也只有她本人知道。 “我再问你一次。大公主当真是这么说的吗?”齐斟确认道。 那侍女点点头,然后仿佛想起什么,继续道:“昨日我服侍大公主用膳时,听到大公主说这附近好像有一座寺庙。也许……也许大公主带着清河郡主去了寺庙也说不定。” 齐斟没再说话。时间又过去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声音冷肃:“你们二人继续扮演大公主与清河郡主,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我会私下寻找她们二人,保护她们的安全。” “是,齐都尉。” 齐斟很快有了计划。他愿意相信那些侍女们说的都是实话,赵宛宁确实是第一次离开京城,若是跟着御林军一路前往青州,那便只能是坐在马车上无尽地赶路,宿在驿站,也没有游玩的时间。 大公主想要带赵宛宁出去看看、四处游玩也在情理之中。她们二人单独行动,确实要比这一大群人方便。只要她们能安全地按时到达青州,那便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齐斟作为护送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前往青州的御林军都尉,身负保护二位贵人安全的职责。既然知道二位贵人私下游玩,他便不能继续跟随御林军前行,他需要尽快找到大公主和清河郡主,然后随侍左右,保护她们的安全。 齐斟下楼以后,跟郑校尉吩咐几句,便离开了。 那侍女提到了寺庙,那他便先从寺庙找起。 齐斟换下一身戎装,扮成一个寻常剑客。 这白云镇城外四十里处有一座白云山,山上面确实有一个叫做白云寺的寺庙。 齐斟向本地的百姓打听清楚之后,便一个人前往白云寺。 白云寺坐落在白云山上。北风萧瑟,那山上树木的叶子全部掉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这山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身黑衣的齐斟就行走在这皑皑白雪之上。 白云寺看起来并不大,来寺庙的人也不多。 正殿里放着一尊佛像,那佛像端坐在莲花宝座之上,面容庄严,眉目慈祥,慈悲地看向前来拜谒的众人。 齐斟向来不信神佛。以前他母亲要带他去灵山寺礼佛时,他总是百般拒绝。但他进了这正殿之后,却突然生出了一股敬畏之意。 齐斟想了想,还是取了三根香点燃,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佛像拜了三拜。 此刻正殿里除了他以外并无其他人。齐斟的心里突然一阵慌乱,片刻后那慌乱又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 齐斟觉得有些蹊跷。既然这大殿里也无他人,不如还是早些出去,再去别处寻找吧。 待齐斟一跨出正殿大门,便被一个身着鸦青色僧袍的僧人拦住了。 齐斟朝那僧人微微颔首示意,便想离开。 不料那僧人却拦住了他,双手合十道:“施主且慢。贫僧见你有缘,不若与你算上一算。” 若是在平常,齐斟必然不会搭理那僧人。他从来不信命,也不算命。对他而言,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算命不过是一派胡言,危言耸听。 可齐斟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他道:“在下谢过师傅。” “阿弥陀佛。施主请随我来。”说着,那僧人引着齐斟进入大殿。 齐斟跟着那僧人重新进入大殿,才发现原来在大殿的右侧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签筒。 僧人在那桌前坐下,然后指着那个签筒道:“施主,请从签筒里抽一支签。” 齐斟从善如流,随手抽了一支签出来,然后双手递给那僧人。 僧人拿着签找到对应的签文,随即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齐斟有些觉得奇怪,他问道:“师傅,我这签……” “是下签。”那僧人开口道,随即将对应签文递给齐斟。 齐斟的心猛然一沉,他接过签文,只见上面写着:失脚溪桥两眼枯,错将鱼目作明珠。直饶尘尽光生也,照破山河梦见无。 齐斟恭敬地拱手道:“还望师傅解惑。” 那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这签文是说,把鱼目当作珍贵的明珠,这是对于表面光鲜的错误判断。然而,在尘埃落定、物归原位之后,珍珠将依然会发出它本身的光彩来。” “施主往后之路漫漫,路途危险,充满波折,从一开始便错了。如今想要扭转乾坤,却也失去先机。” “恐怕无法回头。” 第七十三章 梅林 这白云寺看起来并不大。齐斟出了大殿,便在寺内四处游荡,想要寻找赵宛宁和大公主的身影。 只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位僧人的话。 “施主往后之路漫漫,路途危险,充满波折,从一开始便错了。如今想要扭转乾坤,却也失去先机。” “恐怕无法回头。” 齐斟并不怕前路迷茫漫长,从他跟随母亲回到京城,投奔齐氏一族,他便知道,往后他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事实也确是如此。 在齐家的日子齐斟过得很是辛苦。齐氏一族子嗣众多,他在里面并不出挑。在齐氏族学中,每每课业检查之时,他的成绩都是最后。 母亲见他实在没有读书的天分,便私底下去找了齐氏族——镇北侯。 也不知道母亲跟镇北侯说了什么,在齐斟又一次因为背不出先生布置的课业时,镇北侯叫走了他。 后来齐斟与赵宛宁定了亲。 赵宛宁待他很好,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予他许多支持,让他在齐家有了立足之地。 齐斟也想过,赵宛宁是郡主,若是与她成亲之后,便能借助她的郡主身份以及长公主和镇北侯的势力,在官场上扶摇直上。 可齐斟毕竟还是寄人篱下。每次见到赵宛宁,即是在变相提醒他与镇北侯所做的交易。他在齐府的时候,努力讨好齐府的所有人,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如今他有了军功,又有了心爱之人,便不想再与赵宛宁成亲了。 想到赵宸安,齐斟心头一颤。他忽然记起,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赵宸安了。 赵宸安是齐斟在得胜回京路上救下的女子。 当时为了救她,齐斟不小心伤了手臂。赵宸安守在他身旁,细心照料,还说愿意以身相许。 齐斟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救赵宸安本就是举手之劳,并未图什么回报。带着赵宸安一同上路,也是因为赵宸安说她要进京投奔亲人。 齐斟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回京路上恐怕会遇到危险,这才带着她一同回京。 却不想他们二人日久生情。 在赵宸安身边,齐斟总会觉得莫名的安心。 赵宸安进了长公主府之后,与他的联系也少了。 刚开始赵宸安说,齐斟毕竟与赵宛宁有婚约在身,她不好与一个有婚约的男子有太多接触。 齐斟为了能够多与赵宸安见面,便主动去找赵宛宁退亲。 谁知,等他与赵宛宁解除婚约之后,赵宸安却总是对他避而不见。 “你刚与姐姐解除婚约,我便与你日日相见,若是让姐姐知道了,她必定会觉得是我抢走了你。到时候她又会……我如今寄住在长公主府里,她是长公主府里的主人,我不敢得罪她……” 赵宸安说得情真意切,她提起赵宛宁的时候,甚至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齐斟也思考了许久。后来听说赵宸安在长公主府中过得并不好,总被赵宛宁欺负。 谁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子受他人欺负呢?齐斟承认,他去找赵宛宁退婚是存了些报复的心思。 可是,等到赵宛宁真的与他解除婚约之后,齐斟却开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更可怕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齐斟对赵宸安的感情在逐渐消散,反而总是想要关注赵宛宁。 齐斟原以为,他与赵宛宁顺利解除婚约之后,便能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最好两人能够形同陌路。 赵宛宁确实视他于无物,每次见到他都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可他却总是忍不住关注赵宛宁的一举一动。 此次圣上派御林军护送大公主和赵宛宁前往青州一事,镇北侯提前跟他说过,还要他主动接下这个重任。 齐斟很讨厌镇北侯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尤其他与赵宛宁解除婚约之后,他便在京城买了个小宅子,带着母亲一同搬了出去。 可是这次他却默默地应下了,而后主动向圣上请命,接下这份差事。 齐斟知道他所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赵宛宁。不单单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更是想要与她多些相处的时间。 虽然不想承认,但齐斟心里清楚,他喜欢上了赵宛宁,在与赵宛宁解除婚约之后。 今日听到这僧人的解签,齐斟第一反应便是他的为官之路恐怕不会一帆风顺。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整个大周朝有哪位官员是平步青云之人?他又不是什么紫微星下凡,他也没有什么凌云壮志,不过就是想在这世间立足,给母亲遮风避雨。 所以齐斟并不怕前路忐忑和曲折,他也不想回头。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那么他将会一直走下去。 齐斟看着手上的签文,“错把鱼目当珍珠”。他的手指一直默默摩挲着“珍珠”二字。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齐斟本能地感觉这句话可能与赵宛宁有关。但他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关系。赵宛琳一直都是那颗璀璨的珍珠,那鱼目又是什么呢? 却说那赵宛宁与赵望舒,昨日夜里她们二人偷偷溜出驿站,然后赵望舒骑马带着赵宛宁去了白云寺。 “我带你去看梅花吧。”在白云寺用过早膳之后,赵望舒便带着赵宛宁去了白云寺后山。 白云寺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唯一勉强算得上特别的,便是那寺庙后山上漫山遍野的野梅花。 冬日里,那梅花凌霜傲雪悄然绽放。 这让赵宛宁想起了灵山寺那漫山遍野的红梅。 与灵山寺不同,白云寺的香火并不充裕,更没有多余的银钱在后山上种梅花。 这山上的梅花树都是野生梅花。他们颜色混杂,有白色的,有红色的,也有粉色的。各种各样的野梅花,凌乱地绽开在整个山头。 梅林中也有百姓在这里赏花。 赵宛宁在这野梅林中四处闲逛。这些长在野外自由而野蛮生长的梅花,与她以往见过的梅花都不同。他们长得肆意洒脱,未经过修剪的枝干努力向上长,看起来生机勃勃。 “姐姐你看!这里居然有一朵浅绿色的梅花!”赵宛宁指着眼前枝头上的梅花兴奋道。 那簇白梅花中混入了一朵浅绿色的梅花,那绿色十分浅淡,若是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赵宛宁一回头,却发现赵望舒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云寺的僧袍,他的个子与赵望舒相差无几,似乎正在与赵望舒交谈。 那位僧人一见赵宛宁回头,便双手合十向她作揖。 “阿弥陀佛。见过贵人。” 赵宛宁有些尴尬。她原本以为只有赵望舒跟在她身后,却没想还有一位僧人。 赵望舒学着那僧人双手合十道:“小师傅好。” 赵望舒见她有些拘谨,便介绍道:“这是白云寺的僧人,法号无继。” 赵宛宁走到二人身前,她道:“见过无继师傅。” 那无继师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并不在意赵宛宁刚刚有些莽撞的行径。 赵望舒已经将赵宛宁的身份告诉那位僧人了。 “无继师傅出家前曾是一位大夫。这些年来,他也一直默默地用医术救助百姓。此次听闻青州水灾,便想到可能会出现瘟疫,提前备了好些药草。我今日带你就是来找他的。”三人边走边说。 赵宛宁乖巧地跟在赵望舒的身边听她解释。 “此次我们前往青州,无继师傅也会与我们同行。他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也曾经历过小范围的瘟疫,有经验。” “哦哦,那我们是跟着御林军大部队一同前往青州,还是我们三人单独行动呀?”赵宛宁问道。 “你想如何?”赵望舒反问道:“跟着御林军出发,出行是乘坐马车,不会经历风吹日晒雨淋雪打,住宿吃住驿站。” “若是我们三人单独行动,那便需要骑马。有时可能还骑不了马,需要步行。住宿呢,自然也比不得驿站,有时还会露宿荒野。” “昨日连夜骑马来白云寺,你也知道有多辛苦了。” 说起昨晚,纵使赵宛宁穿了厚厚的衣裳,还戴着围帽披着斗篷,却依然抵挡不过这冬日的寒风。待她们到了白云寺之后,赵宛宁早就被风冻僵了,幸好寺庙中的小僧人给她送来了热乎乎的姜汤。 赵宛宁看了看赵望舒,又看了看无继,不好意思道:“我还是想要单独行动,这样比较自由,我们可以再去别的城镇看一看。万一有什么合适的草药呢?” “只要我们赶在大部队到达青州之前与他们会合,应该就没有问题吧?” 最后一句是跟赵望舒说的,她担心若是被齐斟知道,她和大公主一同逃出,会立刻禀告圣上,说不定会给赵望舒带来麻烦。 赵望舒却道:“那就要看齐都尉会如何抉择了。” “我说的对吗?齐都尉。” 赵望舒说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黑色衣裳的剑客便从天而降。 “齐斟见过朝阳大公主,见过清河郡主。” “是你?”赵宛宁原本被那突然出现的黑衣剑客吓了一跳,却不想那黑剑客直接单膝跪地,向她们二人行礼。 赵宛宁再一看,这不是齐斟吗?她有些疑惑,齐斟不是应该跟着御林军一同前往青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起来吧。”赵望舒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梅花,她道:“未曾想到齐都尉居然有听人墙角的爱好,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齐斟站起身来,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齐斟也是寻遍了整个白云寺,却并没有找到人。听说这白云寺的后山有一片野梅林,想到赵宛宁可能会喜欢看花,他便来了后山。 没想到他真的在后山梅林看到了赵望舒和赵宛宁的声音。只是他一来便听到了赵望舒问赵宛宁是想跟着御林军一同出发,还是与他们单独行动。 齐斟也想知道赵宛宁的选择,他便一直没有现身,而是默默地跟在几人身后。 没想到大公主居然能够发现他。 “你跟着来做什么?” 第七十四章 客栈 “你跟着来做什么?”赵宛宁不高兴道。 齐斟抬手向赵宛宁作揖,他认真道:“臣奉圣上旨意,率御林军护送朝阳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前往青州,保卫大公主与郡主的安全。” 赵宛宁自然知道齐斟为什么要跟着她们,毕竟这是他的差事,是他的责任。可她也并不想跟着齐斟回去。 赵宛宁眼神带着期望看向大公主,希望她能有法子摆脱齐斟。 赵望舒知道她是什么想法,所以直接开诚布公道:“你既然已经偷听半晌,想必已经知道了宛宁的想法。” “本宫也不想为难你,我与清河郡主必定会在你率领御林军众人到达青州前与你会合。我的侍女想必你也看到了,她们二人会继续扮演我和宛宁,不让御林军的其他人知道此事。” “齐都尉你意下如何?” 赵望苏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她面色严肃,居高临下,颇有些盛气凌人。若是普通人见了她如此,必定知道赵望舒此言势在必行。 齐斟自然也看出来了。他此行私下出来寻找大公主和赵宛宁,便没有想着带她们二人回去与大部队汇合。尤其他刚刚又听说赵宛宁想要在外游玩,他喜欢赵宛宁,自然想要赵宛宁开心。 可他也确实担心赵宛宁的安全。在他出来寻找二人之时,他便下定决心,若是大公主与赵宛宁两人不愿意随他回到大部队,他便跟着两人,随侍左右,护她们的周全。 “回禀大公主,您与清河郡主既然想四处体察民情,是百姓之福。齐斟作为御林军都尉,身负保护二位贵人安全的职责,自然要随侍左右。” 齐斟说着单膝跪地道:“还望大公主和清河郡主成全臣的一番心意。” 赵宛宁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要炸了。她不想跟着御林军一同前往青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齐斟。没想到她都和大公主偷溜出来了,齐斟居然找到了她们,还要跟着她们一起。 赵宛宁看了看还单膝跪在地上的齐斟,然后赶紧走到赵望舒身边,疯狂对她使眼色。 赵望舒抬手拍了拍赵宛宁的手背,然后道:“齐都尉的一片心意本宫收下了。只是我与宛宁并不想如此兴师动众,若是你要跟着一块儿前行,恐怕不方便。” “至于我与宛宁的安全问题,你不必担忧。我堂堂大公主府怎会缺得了侍卫呢?如今我与宛宁私下出行,他们不便现身,却也一直守在暗处。” 赵望舒这话就是在告诉齐斟,她们带了暗卫出门,即使没有齐斟,也可以保证安全。 齐斟自然听出来了,可他却不想放弃此次机会,便继续坚持。他就那样继续单膝跪地,以沉默逼迫赵望舒。 这梅林之中除了他们四人,还有不少百姓前来赏花。 几个女眷看到有一黑衣剑客单膝跪在一个僧人和两位妙龄女子面前,便开始窃窃私语。 有说他们四人为情所困的,有说他们是江湖儿女的,还有说他们有深仇大怨的。 人言啧啧,赵宛宁听得目瞪口呆,深深地被他们丰富的想象力所折服。 赵宛宁和赵望舒如今一身普通平民百姓的打扮,无人知道她们两个一个是朝阳大公主,一个是清河郡主,旁人怎么编排都无所谓。 齐斟就更别说了,赵宛宁原本就讨厌齐斟,也不在意别人是如何编排他的。 可无继大师还在身旁。他身上还穿着白云寺的僧袍,以后还是要回到白云寺修行。 听着旁人的讨论,赵宛宁最先沉不住气,她赶紧上前去拉跪着的齐斟。 齐斟虽然欣喜赵宛宁与他的接触,但他也知道机会难寻,若是他起来了,恐怕就要回去了。 所以齐斟依然坚定地跪在那里,闻风不动。 已经有人认出来无继大师了。 眼看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赵宛宁更着急了。可她劝不动齐斟,只好去找赵望舒。 “算了算了,他要跟着便让他跟着吧。多一个人……”赵宛宁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齐斟,不情愿地继续道:“也算多一分安全。” 赵望舒看了一眼站在身旁面色平静的无继,又看了看跪在面前的齐斟和面容焦急的赵宛宁,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赵宛宁并非是沉不住气,只是她太善良了。 “起来吧。”赵望舒沉声道!“既然宛宁这么说了,那你便跟着我们一起吧。” 齐斟条件反射的就要行礼。但他看到周围窃窃私语的百姓,便又把话吞进去了。 青州城果然如莫余所说的那般,已经逐渐恢复如常。 高大巍峨的城门伫立在一片风雪之中,远远便能看见城门上那遒劲有力的“青州”二字。 李维暗中在心中感叹道:我回来了。 陆淳年那件袍子已经被裴越缝好了。 裴越那针脚算不得细密,一看就是不通女红之人的手笔。 但陆淳年已经很满意了,至少那个口子被缝上了,里面的棉花也不会再跑出来了。 已经跑出来的棉花陆淳年也没浪费,他直接塞进裴越的胸口处,打趣道:“这天寒地冻的,给这两只小猫垫着吧,暖和暖和。” 裴越知道他没有恶意,便任由他伸手抚摸那两只小猫。 那两只小猫似乎也睡醒了,小心翼翼地从裴越的胸前探出脑袋,偷偷地打量眼前。 裴越扯了扯胸前的斗篷,给那两只小猫挡了挡风。 天色渐晚,几人也没在城外过多的停留径直进了青州城。 青州城内。 街上没有几个摊贩,两旁的房屋看着就像是被洪水泡过的,墙壁上还有淤泥的痕迹。 那淤泥的位置大概有半人高,看来这次水灾的影响不容小觑。 路上行人不多,也没有几个摊贩。裴越四人走了许久才在路边看到一家开着的客栈。 他们如今要在青州城长住,最好的办法便是租下一处宅院,既能方便他们私下查案,也能节省银钱。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租赁宅院,便也只能在客栈中暂住一晚。 几人进了那家客栈,那客栈门可罗雀,仅有一人站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看那打扮不像是店小二,应该是客栈掌柜的。 李维主动上前问道:“店家,我们要住宿,您这里可有空房?” 一听到有人要住房,那人立刻抬起头道:“有的有的,房间管够,不知你们要住几日?” 那人说着便从柜台里走出来了,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他快步走到几人身前。 李维想了想,租房一事不知要几日才能定下,便道:“先住两日吧。” 说罢李维又回头看了其他三人,随即道:“四间房就可以。” 那掌柜的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四间上房。我这就带几位贵客去房间。” “老婆子,老婆子!”那掌柜的对着后堂大声喊道:“有贵客来了,快准备些热水!” 话音刚落,便从后堂走出一位大娘,她走出来看到四人便立刻喜笑颜开,道:“欢迎几位贵客,不知贵客是否需要用膳,我们店里的饭菜物美价廉,色香味俱全。” “说什么呢!”掌柜的喝道。 如今青州刚经历水灾,食物并不十分充足。再加上临近新年,根本没有什么外地人前来青州。他们客栈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水灾过后,好不容易将客栈恢复如初,却几乎没有接待过一个客人。 没有客人便没有进账,他们已辞退了店里的小二。 此刻,就算李维他们想要吃店里的饭菜,他们也做不了什么,无非是些野菜粗粮。 “我内人说习惯了,还望几位贵客见谅。”掌柜的边说边引着几人上楼。 裴越几人也确实饿了,这一路上他们吃的几乎都是干粮,此刻好不容易找到客栈,就想吃口热乎的。 陆淳年赶紧道:“老板娘,你这里有什么吃的就先给我们准备着。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就快饿死了。” 听到这话,那老板娘立刻点头答应道:“几位贵客,请稍等。奴家这就去给你们做饭去。” 客栈二楼倒是没有被洪水淹过的痕迹,只是房间里的寝具被褥看着有些陈旧单薄。 将人带到房间后,老板也连连道歉:“我这客栈太久没有人来住了,这东西也好久没换了。您几位放心,我现在就去拿新被子。” “老板,请等一下。”裴越开口道:“还望老板送些热水,若是能有些牛乳就更好了。” 那老板听得一愣,随即摇摇头:“牛乳这东西是真没有。不瞒几位,这水灾之后,我们这边的牛几乎全死了。” “热水您放心,管够。” 李维若有所思,他道:“是因为洪水吗?牛都死了。” 那老板点点头:“没办法,洪水太大了,人都跑不及,哪里管得了牛啊。好多牛,还有什么鸡呀狗呀,全被困在洪水里。” “唉,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老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出去抱被褥。 闻言,李维心头一跳。牲畜死在洪水里,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会引起瘟疫。 很快,老板娘便将食物送来了。 如今物资匮乏,食材有限,老板娘就端了一大锅的稀菜粥,说是粥,几乎一大半都是水,还有两盘青菜,几个窝窝头。 老板娘有些局促地绞着围裙下摆,不好意思道:“都是些粗茶淡饭,让几位贵客见笑了。今日不知道贵客光临,没有准备食材,待明日、明日我定会去街上买些菜回来。” “不过贵客放心,今日这顿饭菜不收钱,算是我们夫妻二人请的。还望贵客不要嫌弃。” 裴越知道她是想留客,便和气地笑了笑:“老板娘,我们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路,能吃上一碗热汤便十分感激了。” “您和老板的心意我们领了,饭菜钱您还是算进房钱里。” “这怎么行?”那老板娘继续坚持。 李维给裴越使了个眼色,他便放弃推拉,笑着道:“那就谢过老板娘。” 待那老板娘离开,裴衷便去关上房门。 李维道:“元卿,我知道你是想帮帮这对夫妻,但也不好拒绝人家的好意。待我们离店时,多留些银钱便是了。” 裴越点点头。他拿了一个碟子,盛了些菜粥,然后将窝窝头掰碎了放进去,端到旁边的小榻上。 小榻上,两只小猫乖巧地缩在毯子里探头探脑。 闻到食物的香气,那两只小猫颤巍巍地爬了出来。 体型稍小的那只已经凑到碟子前埋头苦干了,另一只却是凑到裴越手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第七十五章 馄饨 第二日。 早膳并不是在客栈里吃的。 那老板夫妇倒是挺乐意给他们提供早膳,但李维觉得此时既然已经来了青州,还是需要多去外面看一看。一来也是为了他们今日寻找租赁的房子,二来也是暗中打听一些消息,试试能不能找出一些线索。 白日里的青州城还算热闹,他们所居住的南城是百姓群居的地方,人多,店铺也多。 那些店铺似乎还未完全从洪水中缓过来,店铺外墙上还有淤泥的痕迹,未曾清理完的淤泥,但他们摆出来的货物却干干净净,丝毫没有被水淹过的痕迹。 大街的拐角处有个馄饨摊子。 摊子的主人是一位大娘,她穿着看不清楚颜色的棉衣,胸前围了一块干净的围裙,支了一口大锅。 大娘拿着大勺,正在锅中搅拌。冬日里,那大锅一直冒着热气,热气在大锅的上方蒸腾成一片白乎乎的水汽。 她的身旁坐着一位同样打扮的妇女,正在包馄饨,手脚麻利极了。 空气里都是一股馄饨的香气。 陆淳年闻着味道,屁股便坐在了馄饨摊上。裴越三人也跟着过去了,毕竟那馄饨确实吸引人。 “大娘,要四碗馄饨!”陆淳年开口道。 “哎!客官要大份还是小份?”掌勺的大娘一边利落地往大锅中下馄饨,一边问道。 “大份。”裴越接着道。他确实饿了。昨日的晚饭吃的虽多,却易消化。再者说,他们赶路的这些日子,进入青州境内便没有沾过荤腥了。饥肠辘辘之时有馄饨,那必然要多吃一些。 “好嘞!客官稍等。”那大娘笑着道。 四碗馄饨很快就上来了,那馄饨皮薄馅大,大娘放了几粒绿油油的葱花,还放了一滴香油,闻起来鲜香诱人。 陆淳年拿了汤匙立刻勺了一个馄饨送入口中,刚出锅的馄饨热气腾腾,烫得陆淳年直哈气。 裴越三人被他猴急的样子逗笑了。 隔壁桌上坐了两个男人,他们吃着热腾腾的馄饨聊着天。 其中一人道:“你知道吗?秦县似乎有人出了怪病。” 一听“怪病”二字,刚刚还在看着陆淳年出丑的李维立刻正襟危坐。 裴越见李维如此,便知道情况不妙,立刻噤声。 陆淳年和裴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李维和裴越两人认真严肃的面孔,也安静下来。 四人沉默着边吃馄饨,边听着隔壁桌的动静。 裴越的位置正对着那位先开口的人,他看着十分年轻,穿着长衫,看起来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 坐在他对面的那人虽然看不清楚脸,但观他衣着简朴。 那人道:“怪病?这个时候……莫不是瘟疫?” 先前那人隐晦地点点头,然后凑到那人身边小声道:“听说钦差大臣上报朝廷了,朝廷派了个公主和一个郡主一起来。” “啊?派俩女人来干嘛?上贡吗?哈哈。”那人笑着道,语气轻蔑。“不过汪兄,你这消息靠谱吗?” 被叫汪兄的男子推了他一把:“自然靠谱,这可是我在衙门当差的二舅说的。何兄,你也仔细着点,千万不要随便说出去,也不要出言侮辱。刚刚那话我就当没听到。” “汪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我说什么了?这么大的事朝廷就派个公主和郡主来,能干嘛?” “这次派得是朝阳大公主,据说她有将相之才……” “一个女人有什么将相之才?汪兄你就别再危言耸听了,还不如想想明日书院的考核呢。” 那姓汪的书生见此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便离开了。 见状,姓何的那位男子立刻丢了两枚铜钱,追了上去:“汪兄,你等等我呀。” “客官慢走。”掌勺那位大娘前去收钱,却发现何姓男子少给了四枚铜钱,赶紧追上去,她边跑便大声道:“客官,客官!你少给钱了!” 那大娘喊得中气十足,何姓男子很快便被追上,貌似有些不情不愿地补上那四枚铜钱。 大娘回来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我呸,什么大男人?连我这个老婆子的血汗钱都想赖。” 包馄饨的那位女子劝道:“姐姐,你别说了,说不定人家忘记了……” 不等她说完,就被掌勺大娘打断:“他忘记?他来咱这吃了多少次了,每次都少给一两个铜板。我想着他也是个读书人说不定囊中羞涩,想给他方便,便没去找他,今日倒好,他直接少给四文钱,怎么读书读成这个样子了。” “姐姐,你消消气。”那女子继续劝道。 “没想到,读书人能做出这种事。”陆淳年点评道。 裴越此刻却好似听不到这些。 那汪姓男子说圣上派了朝阳大公主来青州,还有一位郡主,那男子虽未说明是哪位郡主,可裴越却知道,是赵宛宁! 清河郡主赵宛宁。 受封郡主的并非只有赵宛宁一人,可其他郡主要不就是已经嫁为人妇,困于后院,不便出府,要不就是尚且年幼,不便出京。唯有赵宛宁,她已然及笄,也未成亲。 可是,若是青州出现瘟疫,赵宛宁来青州岂不是要陷入危险? 裴越面上不显,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李维此刻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秦县是青州下面的一个县,与他之前任职的承县相距不远,他也曾与秦县县令有过交流。 秦县多山,不便种植,所幸山上牧草丰富,百姓便养了牛羊,倒也能糊口过日子。 如今秦县出了瘟疫,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牛羊死在了洪水里,这瘟疫怕是来势汹汹。 陆淳年看着李维和裴越都皱着眉头,却一头雾水。他弱弱道:“怎么了?你们两个怎么不吃了?” 裴越勉强勾起嘴角,他舀了一个馄饨送进嘴里,却有些食不知味。 李维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馄饨,又想到瘟疫,便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长叹一口气道:“这青州水灾要比我们想得更严重啊。” 陆淳年却把筷子重新塞到他手中,劝道:“先生,您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是啊,先生。”裴越也劝道:“不管您要做什么,都要先填饱肚子。” “也不知道阿知现在在哪,他可千万别染上瘟疫啊。”被两人低落的情绪影响,陆淳年也开始担心失踪的陆淳知。“也不知道圣上为何要派大公主,她能治好瘟疫吗?” “慎言。”李维打断他。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陆淳年嘟嘟囔囔,本来就是呀,派一个公主来治瘟疫,圣上也是离谱。他并非看不出来圣上的用意,大公主和郡主都是皇室之人,她们前来青州便是代表了皇室的态度。 可圣上也不想想,这是瘟疫,是会感染会死人的瘟疫!无论如何也应该派位皇子过了,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大公主一介女流之辈如何应对? “那郡主是谁啊?谁愿意跟大公主一起?”陆淳年又开始八卦。“我没听说大公主跟哪家郡主关系好呀?” “是清河郡主。”李维道:“如今京中只有清河郡主还未成亲,随时可以离开京城。” “清河郡主?”陆淳年一听到这四个字便转头看向裴越。 裴越正心不在焉地吃馄饨,看他那动作,那表情,仿佛他吃的不是鲜美好吃的馄饨,而是什么毒药。 相比之下,只有裴衷是在心无旁骛认认真真地吃馄饨。裴越就在他身侧,健康平安。护裴越安全,这便是他的职责。 各怀心事的几人很快吃完了馄饨,便去寻找可以租赁的房子。 赵望舒并不是闲来无事带赵宛宁游山玩水的。 无继师傅四处云游之时找到不少盛产草药之地,赵望舒此次前来寻他,便是希望他能将这些地方告诉自己。 当然,赵望舒如此奔波劳累,除了是想解决青州瘟疫之事,也有更重要的事情。 只是如今齐斟跟着来了,赵望舒和无继师傅不便继续。 赵宛宁不会骑马,赵望舒便先在白云寺后山教她。 “你的脚要踩在马蹬上,腰挺直,拉着缰绳,对,就这样。” 赵望舒扶着赵宛宁上马,只是赵宛宁毕竟是第一次独自上马,总是有些生疏。 赵望舒很有耐心,一直在教她:“你要让马臣服于你,自己便不能有害怕的情绪。即使怕,也要强装镇定,不能让马感受到你的慌乱,否则马便会没了主心骨。” “哦、哦。”马背上艰难维持平衡的赵宛宁应道:“唉唉唉,你别乱动呀。” 那马儿仿佛是知道她是初学者,性子便有些懒散,不等赵宛宁指挥便抬腿向前,赵宛宁被吓了一跳。 赵望舒嘱咐道:“宛宁,记住我说的,不能有害怕的情绪。此刻就是你驯服它最好的时刻。” 赵宛宁脑子里一团乱麻,刚刚赵望舒的叮嘱还在她脑子里回响,但她却丝毫没有头绪,手忙脚乱地维持平衡已经很吃力了。 马儿继续往前走,但它的步子却逐渐加快。 赵宛宁情急之下握紧缰绳狠狠一拽,马儿吃痛受惊,便立刻加快步伐,在山上跑了起来。 本就害怕的赵宛宁被吓傻了,由于马的突然加速,她失去平衡倒在马背上,双手紧紧地抱着马脖子。 “救命啊!救命!”赵宛宁大声呼喊。 那马儿却像突然着了魔似的,直往树林里跑。 第七十六章 若木花 守候在旁的齐斟一直盯着赵宛宁的,见情况不对便赶紧起身去追她。 只是那马受了惊,疯跑起来,在林子里四处乱窜,宛如无头苍蝇一般。 赵宛宁被吓得瑟瑟发抖,那马还拼命抖落身体,想要把赵宛宁从身上丢下去。赵宛宁知道,若是她不小心被马摔下马背,她肯定是要受伤的。 幼时镇北侯在皇家马场教她骑马时,曾见到一个世子,没抓紧缰绳不小心被甩下马背,还被那马蹄踩了一脚,伤势惨重,听说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赵宛宁死命抓紧缰绳,祈求赵望舒能早点救下她。 跟在身后的齐斟几个起跳,借助轻功在枯树干上穿梭。 “郡主!当心!” 眼看着那马儿带着赵宛宁穿过一片荆棘,齐斟赶紧开口喝道。 赵宛宁此刻将身体紧紧地贴在马身上,丝毫不敢怠慢。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是马儿杂乱无章的步伐。 齐斟也想找准时机,跳上马背。可那马儿十分狂躁,在这低矮的枯树林中肆意奔跑,齐斟根本找不到时机。 赵望舒离得尚远,听到赵宛宁的呼喊立刻动身去救她。 她也看到一直跟在赵宛宁身后的齐斟,却丝毫没有放下戒心。 这匹马跟了她许久,脾气温和,所以她才放心用这匹马教赵宛宁。 可是此刻,这马却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失去理智,狂躁地奔跑在这树林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望舒抬眼看了一下跟随在奔跑的马儿身侧却无从下手的齐斟,若有所思。 这马儿昨日晚上她和赵宛宁骑着还很正常,今日是无继喂的草料,在那白云寺中也未曾接触过外人。 只有齐斟最可疑。 刚刚无继有事叫她,她便去了一会儿,她想着齐斟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又是负责保护她们的御林军都尉,想必也会看着赵宛宁。 谁知这马儿却突然情绪暴躁,失控了。 此刻,赵宛宁还在马背上,并非是追究责任之时。 “寒剑!”赵望舒大喝一声。 那马儿听到自己的名字怔愣一瞬,脚步一滞。 齐斟找到空档立刻俯身飞下,想要强行落在马背上。 只可惜那马儿不待齐斟接近,便又立刻撒腿狂奔。 赵望舒看得清楚。她急声道:“齐斟后退!” 齐斟还算有眼色,他虽然不知为何大公主不让他继续跟着那马儿,却也知道大公主定然不会伤害赵宛宁。她既然让他后退,必定有她的道理。 赵望舒又唤了几声那马儿的名字,追着它和赵宛宁消失在树林深处。 齐斟虽然担心二位贵人的安全,可他也发现了一丝蹊跷。 刚刚赵望舒第一次叫马儿的名字之时,很明显那马儿已经有了停下来的势头,他原本以为是个救赵宛宁的好机会,却不想他刚靠近,那马儿便又受惊了一般,开始疯跑。 难道是因为他刺激到了马儿? 齐斟有些恍然。 一刻钟后。 赵望舒骑着马儿带着赵宛宁回来了。 齐斟等得焦急,一见二人平安回来便立刻上前一步问道:“郡主,您没事吧?” 那马儿却又有了受惊的样子,赵望舒赶紧拉住缰绳后退一步。 齐斟也不敢再向前了,他小心地后退到一个安全的位置。 赵望舒扶着赵宛宁下了马。 赵宛宁此刻脸色苍白,满头虚汗把她的头发都打湿了,下马之后,赵望舒扶着她去亭子里坐下。 无继将马牵回寺庙。 齐斟一人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还想学骑马吗?”赵望舒问道。 “自然要学。”赵宛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道:“我知道,今日这马儿受惊了,才会如此。” 赵望舒面上不显,只是抬手抚了抚她的脊背。 她就知道,赵宛宁不是轻易放弃之人。 待赵宛宁休息好了,赵望舒才带着她回白云寺。 走了几步,见身后无人,赵望舒回头便看见齐斟一脸自责地跟在后面几步的距离。 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才到些什么。 赵望舒朗声道:“齐都尉,你不是要护我二人安危吗?” 齐斟听到赵望舒的话,立刻抬腿跟上。 待回到白云寺,无继大师已经在禅房内等着了。 齐斟一进门就跪在赵宛宁和赵望舒身前,自责道:“臣护卫不周,让郡主受惊,还望大公主责罚!” 赵宛宁摆摆手:“是我骑术不精,怨不得齐都尉,你不必自责。” 她虽然因为退婚之事不喜欢齐斟,可也不会随意冤枉人。 无继大师端来一杯热汤给她,道:“这是小僧熬煮的雪莲茶,施主用一些,可压惊止汗。” 赵宛宁双手合十道:“谢谢师傅。” 她喝了一口热汤,身子里瞬间注入一股暖流,热乎乎的,人也精神许多。 赵望舒没有发话,齐斟还跪在地上。 赵望舒看了无继大师一眼,那无继大师便点点头。 “起来罢。”赵望舒道:“今日之事还未查清楚,你也不必自责。” 无继大师绕着齐斟转了两圈,最终视线在齐斟的佩剑上停住。 齐斟的腰侧配着一柄宝剑,剑柄上镶嵌的红宝石一看就绝非凡物,粉色的剑穗却有些突兀。 “齐施主,可否借您宝剑一观?” 齐斟没说话,从容地解开宝剑递给无继大师。 无继大师仔细检查那柄宝剑,他拿起那粉色的剑穗凑在鼻子前闻了闻。 齐斟心头一跳,这剑穗是他当初救下赵宸安之时送给他的,是赵宸安亲手编织而成,难不成也有问题? 无继大师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遇到难以理解之事。 半晌后,他睁开双眼,又抽出宝剑,那剑锋利无比,吹毛可断。 那是齐斟上战场前,赵宛宁托镇北侯转送给齐斟的宝剑,名为龙吟,剑身上刻着“龙吟”二字的古文,与那块虎啸玉佩原是一对。 齐斟带着它上前线杀敌,那剑沾了鲜血,就连剑柄上的那颗红宝石都似乎闪着一丝血光。 无继大师合上宝剑后轻叹一口气。 无继将宝剑还给齐斟,然后道:“贫僧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赵望舒和齐斟立刻看过来。 只有一口一口啜饮着雪莲茶的赵宛宁一脸迷茫,她被困在马背上时只知道紧紧抓住缰绳,哪里管得了其他。 赵望舒握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听无继大师的解释。 “敢问齐施主的剑穗从何而来?” 齐斟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赵宛宁,他不知道赵宛宁知不知道这剑穗的来源,他回京之后似乎带着这柄剑去找过赵宛宁,但他那是确实不在意赵宛宁的看法,也没有留心她当时的表情。 无继大师还等着他的回答,齐斟只好小声道:“是一位故人所赠。” 他在心底暗骂自己,应当将那剑穗丢掉的。 “这剑穗被人动了手脚。”无继大师悠悠道。 “什么?”齐斟惊讶道:“这剑我从未离身,怎么会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动剑穗?” “那就是送你之前先动好手脚咯。”赵宛宁闲闲道。 齐斟有些难以置信,赵宸安当做谢礼送给他的剑穗在送给他之前动过手脚,那动手之人除了赵宸安还有谁? 可是,赵宸安为何要对他下手? 不等齐斟想清楚,无继大师继续道:“这剑穗用若木花汁浸泡过,长期佩戴会影响神志。” 齐斟却道:“可我佩戴许久,却未发现哪里被影响。” “你这剑沾过血,有了煞气。这宝剑跟着你,有煞气压制,若木花汁的药效被克制了几分。” “但若木花汁的影响极强,若只是单独使用,你的煞气也许还可以压制几分,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就怕有人利用这宝剑的血煞做法,对你施一些邪术。” 一听邪术,齐斟立刻打了个寒颤。 “你暂时未感觉到影响,有可能是被那煞气压制了,也有可能已经被邪术影响异化,你却毫无察觉。当今之计,你最好先把这剑穗取下。” 闻言,齐斟赶紧手忙脚乱地把那粉色剑穗取下,丢到地上。 “今日这马便是被这剑穗上的若木花汁所影响,因此才会失去神志,疯跑起来。”无继大师解释道。 不等赵望舒出言询问,他便继续道:“大公主不必忧心,贫僧已经给那马儿喂了药,待药效过去,马儿便会恢复如常。” 赵望舒微微颔首,她自然相信无继。 齐斟却突然开口问道:“大师,请问若是像您所说的那样,如果没有这宝剑上的煞气压制,我若是被这若木花汁影响到了,是否也会同这马儿一样,失去理智,变得疯狂?” 无继大师点点头,他道:“这若木花汁非同寻常,会侵入人的神经,扰乱心神。也因为此,西境巫族会借助此来施行巫蛊之术。” “贫僧在游历四方之时,曾听闻有人借助此药施行禁术,可以直接控制被施术之人的神志,甚至是感情,借此行不轨之事。” 齐斟大受震惊。他连忙追问道:“请问大师,这禁术可有解决之法?” 无继大师摇摇头,道:“这西境秘术拒不外传,贫僧也只是听闻,并未打听,也不知有何解决之法,因此不敢妄言。” “施主若是想知道是否被施了禁术,恐怕还需要问一问赠你剑穗之人。” 齐斟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中了这传闻中的禁术。比起这个,他更担心的是,赵宸安为什么要把这个被浸泡了若木花汁的剑穗送给他? “这还不好解决吗?”赵宛宁忍不住出声道:“你直接去问问那个送你剑穗的人有没有给你下禁术不就行了。” “说起来大周境内似乎并没有若木花吧?也不知道你那朋友从哪弄的。”赵宛宁若有所思,她好奇地问道:“这剑穗到底是谁送你的呀?若是你不想问,我们可以从那人的身份入手。” “若木花生长在西境,西境部落众多,一向各为其政,不与我大周有何接触。” “你堂堂一个大周将军,怎么会收了人家的礼?” 第七十七章 蹊跷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望舒突然发难,她问道:“若木花生长在西境,西境部落众多,一向各为其政,不与我大周有何接触。你堂堂一个大周将军,怎么会收了西境人的礼?” 齐斟被问的一怔,赵望舒说的没错,大周与西境各族确实没有接触,双方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西境部落众多,宛如一团散沙,单个部落不足以与大周抗衡,可西境人善巫蛊之术,若是联合起来,怕也是个后患。 况且西境多山,地形复杂,有些山里还有瘴气。 也因此,大周并未主动与西境起过冲突,即使是大周的开国皇帝,也未曾想过将西境纳入大周朝的版图。 赵望舒还盯着齐斟,他知道,涉及外族,大公主必定会要个说法。 齐斟想了想,还是和盘托出:“不是西境人送的……是赵宸安赵小姐。” 听到赵宸安的名字,赵宛宁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怪不得齐斟会在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上绑个奇奇怪怪的剑穗,原来是心上人送的啊。 “赵宸安?”赵望舒冷笑一声。 齐斟见赵宛宁变了脸色,赶紧解释道:“我从战场上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伙贼寇拦路打劫,便率领将士们将他们全部拿下,也因此救下了被贼寇关起来的赵小姐。” “什么贼寇?”赵宛宁问道。 赵宸安前来投奔长公主府那日,赵宛宁也在认亲现场。她记得很清楚,那日赵宸安只说父母双亡,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这才来投奔长公主。 当时长公主还心疼她一个弱女子一路奔波劳累逃到京城,心疼得不得了。 赵宸安说是半道上遇到齐斟,跟着齐斟的军队回来的。对于她自己被贼寇所困一事却丝毫没有提及。 按照赵宸安的性子,她定会利用所有能利用的,这么一个可以得到长公主疼惜的理由,她没理由不说出来利用。 除非,事有蹊跷。要么是齐斟故意编造谎言,要么是赵宸安故意隐瞒。 “赵宸安并未提过她曾被贼寇所困一事。”赵宛宁冷静地开口。她抬眼望向齐斟,再次确认道:“你确定是有这回事吗?” 她是相信齐斟的,齐斟对赵宸安情根深种,没必要编出这么一番谎言来。 齐斟赶紧开口道:“我确定!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为了剿匪还耽误了两天行程。那帮贼寇占山为王,为了剿匪我们直接攻上山。” “找到赵小姐时,她正躲在柴房,说是被过路时被贼寇强行虏上山,要她当……压寨夫人。” 最后四个字齐斟说得十分小心,赵宛宁听到后也明白了赵宸安为何隐瞒了这段经历。 赵望舒却察觉出一丝诡异,她问道:“你发现赵宸安之时,可有其他异象?” “异象?”齐斟有些不解,他犹豫地问道:“大公主您是指何方面?” 见他如此困惑的表情,赵望舒便知道,齐斟恐怕是没有发现异象。她沉思片刻,随即开口道:“那你就先将你与赵宸安相遇之后的事情说说吧。” “事无巨细,皆要说。” 齐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他与赵宸安无非就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俗套故事,别说他此刻已经认清自己的心意,他喜欢赵宛宁,就算他仍然喜欢赵宸安,也不好意思将他们相识、相知,乃至相爱的细节公之于众。 况且还要当着他如今的心上人赵宛宁。 “你说呀。”见齐斟久久不开口,赵宛宁便出言催促,她也想知道赵宸安在进入长公主府以前的经历。 齐斟又看了一眼赵宛宁,她仿佛有些累了,早就换了端坐的姿势,改为斜靠。整个人松松散散,仿佛只是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 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齐斟这个前未婚夫与她表妹之间的爱恨纠葛。 齐斟有些失望,心脏有些说不出的酸楚,他报复性地将他与赵宸安之间的勾勾绕绕娓娓道来,用词极尽缠绵悱恻。 按照齐斟的说法,他带领将士们攻上山寨时,赵宸安被绑在柴房里。 直到他们将贼寇一网打尽,在山寨搜寻漏网之鱼之时,才从柴房里找到刚挣脱绳索束缚的赵宸安。 赵宸安告诉他自己是个孤女,家中父母双亡,而她终于攒够盘缠,孤身一人从洛川启程,赶往千里之外的京城,投奔唯一的姨母。 却不想,半路被这山寨中的贼寇抓住了,他们搜光了她身上的钱财,又见赵宸安姿色出众,便将她抢回去当压寨夫人,待到良辰吉日,便举行婚礼。 齐斟见赵宸安只是一个身娇体弱孤苦无依的女子,他们又顺路,便带着赵宸安一起上路。 赵宸安心生感激,便要对齐斟以身相许。 齐斟自然拒绝了,他知道,赵宛宁还在京城等他归来。 可赵宸安却不放弃,她说愿意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守在齐斟身旁,以报齐斟救命之恩,随后便真的随侍左右,给齐斟当奴婢。 齐斟哪里见过这般主动当奴婢的女子,赵宸安一再坚持,他也赶不走。况且赵宸安确实贴心。很快,二人便日久生情。 齐斟也答应她,回去就跟赵宛宁退婚,然后娶她为妻。 听完齐斟的讲述,赵宛宁忍不住道:“齐都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齐斟有些莫名,他确实没有察觉有哪里不妥。 赵宛宁站起身来,她走到齐斟身旁,绕着他走了两圈,又上上下下地将齐斟从头到脚地大量了一番,然后摇摇头。 齐斟被赵宛宁这番动作弄的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赵望舒却忍不住笑了,她并未开口,静静地看着赵宛宁。 “郡主这是何意?”齐斟忍不住开口问道:“臣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呵呵。”赵宛宁轻笑一声,然后才开口问道:“赵宸安有跟你说过她要投奔之人是长公主吗?” 齐斟摇摇头道:“并未。她只说是家中亲戚,我只当是普通百姓,因此也未追问。” “你觉得长公主会让与她沾亲带故之人随意成为哪位男子的奴婢吗?”赵宛宁把玩着手上古朴的竹杯,看起来云淡风轻。 齐斟自然只能摇头。这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长公主最重仪礼,视长公主府的脸面如命。若是传出投奔她的赵宸安曾经当过陌生男子的奴婢,恐怕是要气得撅过去。 赵宛宁继续道:“你是不知道赵宸安投奔的是我母亲庆阳长公主,可赵宸安知道啊。” “正常人若是家中有了皇室之人作为靠山,为人处事自当有一番计较,又不是那孤苦无依的无根浮萍,需要降低姿态,自甘为奴为婢,以换取一处安身之地。” “她明明知道她要投奔的是我母亲,是圣上的亲姐姐,庆阳长公主。只要到了京城,见到我母亲,让我母亲认下她,她便可以锦衣玉食华服披身,为何还要苦苦哀求嫁给你一个还未有功名傍身之人?” 赵宛宁说得一脸无辜。她说的没错,赵宸安的行为确实有些奇怪。 彼时,齐斟不过是一个打了胜仗立了军功的士兵,还未受圣上封赏,众人为示尊重称他为小将军。 若赵宸安投奔之人只是个普通人家,见到他这般军功在身之人想要主动贴上去谋些利益,倒还说得过去。 可赵宸安投奔之人并非普通人家,而是长公主,齐斟这个小将军便算不得什么良配。 如此说来,那赵宸安确实奇怪。 “这剑穗呢?”赵宛宁踢了踢地上那一团乱麻的粉色剑穗:“让我猜猜,是不是她说这个是她亲手编的,要送你礼物当做感谢?” 齐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赵宛宁冷哼一声:“她还真是只会这个法子。当初刚进府也是用这个由头送了我一个类似的编织物,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并未接受,否则恐怕我也要被影响了。” 说起这个,赵宛宁一阵后怕。她原以为赵宸安确实喜欢齐斟,才会与齐斟纠缠不清,却不知她对齐斟也是有目的的,只是不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齐斟却一阵后怕。 无继大师说,若木花汁会影响人的神志,他比较幸运,有宝剑上的血煞克制,这才逃过一劫。若是赵宛宁收下了赵宸安送的东西,她没有血煞帮忙克制,说不定真的会失去神志,走向疯魔。 赵宸安怎会如此狠毒,赵宛宁可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啊! 长公主心善,收留她一个孤女,而她却想暗中谋害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不仅如此,她还撺掇自己,逼迫赵宛宁退婚,让赵宛宁受京城众人耻笑。 这个恶毒的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齐斟神思一动,这若木花汁会影响神志,甚至控制人的感情,那有没有可能,他当初对赵宸安心动也是因为这个若木花汁? 他记得那时,他心里还装着赵宛宁,还期盼着早日打了胜仗回去论功行赏,有军功在身之后再与赵宛宁成亲,如此也不让她受委屈。 可后来遇到赵宸安,他却突然对赵宛宁生了厌恶,反而爱上了赵宸安。 那时,他只当自己对赵宛宁的感情是感激,甚至因为镇北侯的说教和嘱咐,时常让他觉得低赵宛宁一等,抬不起头来。可一看到赵宛宁,他便觉得开心,仿佛镇北侯的那些说教也算不得什么了。 况且他当时只是一个投奔齐氏寄人篱下的穷小子,若非镇北侯举荐,他也不能顺利进入军中,若没有镇北侯私下教他的那些排兵布阵的本领,他也不可能在洛川立下军功。 如今看来,他早就对赵宛宁情根深种而不自知,可他居然被赵宸安蒙蔽了,亲自去找赵宛宁,要求她退婚,还对赵宛宁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如今他早已与赵宛宁解除婚约。 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心爱之人推开。 齐斟的心脏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宛如有人拿了一把钝刀,插进胸口,然后一刀一刀地将他的心脏凌迟。 “赵宸安从何处拿到的若木花汁?” 第七十八章 施粥 赵望舒凤眸微眯,突然开口道:“赵宸安是从何处拿到的若木花汁?” 赵宛宁摇摇头,她哪里知道。这赵宸安原本就是突然出现的,当初她拿了一方丝帕,长公主就认下她了。 几人同时看向齐斟。 齐斟眉心紧皱,表情痛苦,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抹粉色,唇角的弧度带上了隐约的自嘲和苦涩。 是他错把鱼目当珍珠。 当真是应了那个签文,“错将鱼目作明珠”。 “你护着赵宸安一路来京,知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赵宛宁问道。 闻言,齐斟仿佛大梦初醒。他摇了摇头,神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我那日,攻上山寨,将那些贼寇尽数抓起来之后,才找到赵小……宸安。她那时十分害怕的样子,一直在瑟瑟发抖,还说那些贼寇素来杀人如麻,要我将他们尽数斩杀。” “现在想来,那赵宸安确实有些奇怪。她仿佛怕极了那些贼寇,连面都不敢见。” “最后呢?你们杀了那些贼寇?”赵宛宁追问道。 齐斟的拇指轻轻的摩挲着佩剑的剑柄,脸色肃然,在开口时声音带了一丝复杂:“他们服毒自尽了。” “啊?”赵宛宁蹙眉看向齐斟,她心下微颤,本能地觉得诡异:“怎么会服毒自尽啊?” “按照大周律令,他们占山为王,抢夺财物,若未伤及百姓性命便不必斩首,即使杀了人,也会按照主犯、从犯的罪责进行审理,并非所有贼寇都只有死路一条。”赵望舒声音低沉。 “若像你说的那般,所有贼寇都服毒自尽了,要么就是他们犯下了齐天大罪,被送进官衙便会被判死刑,要么……”赵望舒顿了顿,扫了一眼齐斟,见他面色如常不似作假。 赵望舒继续道:“要么那些贼寇并非自己想要服毒,换句话说,他们是被下毒毒死的。” 赵望舒意有所指,那下毒之人很可能就是不敢见贼寇的赵宸安。 时间过去许久,齐斟也记不清楚当时的详细情景。他们那时还要赶路,原本是想把贼寇送去临近县衙,结果去的路上那些贼寇突然暴毙,军医说是中了剧毒,领兵的将军不愿多生事端,便就地将那些贼寇掩埋。 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齐斟有些手足无措,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算了算了,别问这个了。事到如今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搞清楚赵宸安是如何弄到那若木花的。”赵宛宁总结道:“这若木花是西境的东西,洛川距离西境也不远,说不定是她自己去摘的呢?” 赵望舒却眉头紧锁,她道:“若真是她自己采摘的,那倒也罢了。就怕她是与西境之人勾结,如今她一直想要进宫……” “不行,我得给圣上递个折子。”赵望舒道。 “她勾结西境的人做什么?”赵宛宁有些疑惑:“她得了我母亲长公主的喜欢,有我母亲在,她如今相当于半个郡主。以我母亲的性子,定会为她寻一个不错的亲事。她还想要什么?” “人各有志,有些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区区郡主,恐怕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赵望舒抿了一口茶,她本来就觉得赵宸安身份可疑,如今又从齐斟这里得到佐证,看来这个赵宸安确实心怀不轨。 “对了,”赵宛宁突然出声:“我想起来了,她曾经问过我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 “太子?”赵望舒冷哼一声,“难不成她还想要太子妃之位?” “我也不知道,之前秋闱之时,她托我带她去贡院,回来之后便向我打听太子殿下有何喜好。” 赵望舒的指尖摩挲着茶盏,她想了想道:“秋闱那日,太子替圣上前去贡院巡视,想必赵宸安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才会提前去贡院。” 原本那日盛德帝本要亲自前往贡院,出门时却被玉妃娘娘叫走了,玉妃娘娘刚有了身子,太医说胎像不稳,圣上怕她忧虑过重便陪在左右,随后派了太子替盛德帝巡视贡院。 这件事算是圣上临时起意,赵宸安如何能得知圣上会让太子替他去贡院?难不成连宫里也有人与赵宸安勾结? “赵宸安想嫁给太子殿下?”赵宛宁惊讶地看了一眼齐斟,然后道:“不过这也能说得通了,为何她拼命想去参加宫宴。” 青州城。 裴越几人在青州府衙附近租了一个两进的院子。 选在这个位置是为了方便监督吴道全的赈灾工作,也方便他们查案。 府衙门前支起了几个摊子,每日准时布粥施粥。 他们搬过去的第一天,裴越便潜在暗处,暗中观察府衙施粥的情况。 府衙门口一共支了十口大锅,前来领粥的人很多,不管是青壮年男子,还是老弱病残,皆能领上一碗粥。裴越也混进人群里排队领了一碗。 那粥看起来很稀,一大碗粥里只有几粒米,剩下的都是些米糠,里面甚至还有小石子。 裴越尝了一口,实在难以下咽。大概是因为洪水,那米被泡了水,有些发霉,那粥里也带着一股子霉味儿。 排在裴越身后的那位年轻人几口便将那碗发霉的粥喝光了,见裴越端着碗却迟迟不吃,那人便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你不吃吗?”那年轻人忍不住问道。 裴越怔愣了一瞬,便道:“我突然发现肚子有些不舒服,恐怕吃不了。兄台,若你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那人不待裴越说完便打断他,随即从他手上夺过碗,似乎是怕他反悔,那人几口便将粥全部喝光。 裴越看得十分心酸。 大概是吃人嘴短,那人手软。裴越随后向那年轻人打听些事情,那人皆如实告知。 原来这施粥也是近日才开始的。 负责本次赈灾的钦差大臣来了青州之后,先是抓了前青州太守黄义安,然后便派遣衙门的官差去请了各个县城的县太爷,说是要了解民情。 “哪个当官的敢说真话呀,都是些欺上瞒下的狗官!除了拍钦差大臣的马屁,还会做什么!”那年轻人愤愤道:“那几个县太爷来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他们哪是来上报民情的,他们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鸡鸭鱼肉,美酒好茶,甚至还有女眷,谁知道他们进去府衙之后做了什么?” “我们这些百姓家没了,庄稼也没了,要让我们怎么活!” “也就是五天前,那府衙突然开始布粥。” “那五日前可有发生什么事情吗?为何府衙突然开始施粥?”裴越问道。 那年轻人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见无人注意他们二人,这才对着裴越招了招手。 裴越跟着那年轻人在屋檐下坐下。 “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出去告诉别人。”那年轻人道。 裴越点点头道:“兄台放心,我必会守口如瓶。” 那人这才放心,他娓娓道来:“我也是听说的,前些日子,有一黑衣人潜入府衙,听说杀了一个钦差大臣身边的人,还将那人的脑袋斩下来,挂在那钦差大臣的床头。” “第二天那钦差大臣见了正对着他吐着舌头的人头,吓得屁滚尿流,连夜搬到了府衙正堂,说是那里有正大光明的牌匾,压得住这怨气。” “第二天府衙便开始施粥了。那钦差大臣为求自保,还特意带人去了城外的青山寺。我呸,当官不为民做主,就会鱼肉百姓,这种人还敢去寺庙拜佛,也不怕遭了报应!” 裴越听到钦差大臣的身边人被斩了头颅,第一反应便是陆淳知。他与陆淳知也是多年好友,此刻难以置信。 裴越艰难地开口问道:“……敢问兄台,可知那被砍掉头颅之人姓甚名谁?” “我哪知道啊,都是京城来的大官,你我一个小小百姓哪里清楚。”那年轻人道:“不过,当时是我去收敛的尸体,那人年纪也不小了,头发都白了。” 闻言,裴越突然放下心来,既然头发都白了,那自然不是陆淳知。 裴越带着今日的见闻回了小院。 裴越回去的时候陆淳年和李维还未回来,只有裴衷在厨房里忙活。一见到裴越,裴衷便赶他出去:“君子远庖厨,公子,你快出去吧。这里有我便可。” “有你可什么?”裴越已经闻到从锅中传出来的糊味儿了,他挽起衣袖,将裴衷推开,自顾自地掀开锅盖。 只见那锅中黑色的一团,看不清楚本来面目。 “你这是……?”裴越拿起锅铲,铲了一块凑到眼前,那一团黑黑的东西真的可以称作食物吗? “清炒萝卜。”裴衷有些尴尬,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犯错的小孩。 这也不怪他,他与裴义平常分工明确,裴义负责做饭,他负责洗碗。是裴越把裴义留在京城,他见裴越几人都出去查案了,便自觉地承担了做饭一事。 只是他于做饭一事,实在没有天分。 裴越也不好说什么,人是他自己选的,还能怎么办? 裴越把锅中那黑糊糊的一团铲起来全部倒掉,然后又盛水洗了锅。 “你……还是烧火吧。”裴越道,他看了看裴衷弄回来的食材,决定还是做他的拿手好菜——金玉豆腐。 简单地做好了饭菜,陆淳年和李维还没有回来,两人也不好先吃。 裴越摘下了身上的围裙,搛了两块豆腐便回了他的房间。 床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松软暖和。 裴越一进门,便有两只小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 是那两只小猫。 裴越给它俩起了名字,稍大的那只全身覆盖着黄色的皮毛,只有肚皮那里是白色的,状似金被银床,叫做“金银”,稍小的那只全身大部分是白色的皮毛,不均匀地分布着深深浅浅的黄色,状似绣虎,名唤“阿虎”。 两只小猫这几日都是裴越在照顾,与他也亲近起来,一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裴越回来了,还给它们带了食物。 裴越一手一只,将两只小猫分别抱进怀里,然后将食物放在腿上。 两只小家伙便冲过去大口朵颐。 “乖。” 这两只小猫跟她一样,爱吃金玉豆腐。 第七十九章 地头蛇 很快,李维和陆淳年也回来了。 李维毕竟是青州人,又在青州府任职了不短的时间,对这青州地界熟门熟路的。 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得地头蛇。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掌握规矩那人便成了地头蛇,连当地官员都要避上三分。 陆淳年想要找人,光靠自己肯定不行,还是得找地头蛇问一问。 李维带着陆淳年越走越偏辟,直到进了一个院子,那院子修葺得不错,就是看着有些阴森可怖。 待他走近了,才发现这院门上上书两个大字——义庄。 陆淳年被吓得一跳,他虽未曾去过义庄,却也知道,那义庄就是放死人的地方。 “李李李大人,您这是……?”陆淳年拉着李维的衣袖,不敢继续向前走了。 “带你去找这青州府的地头蛇。”李维淡淡道。 陆淳年看着李维云淡风轻地说出那几个字,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向克己复礼的大理寺丞李维李大人,居然带着陆淳年去义庄找青州府的地头蛇? 想想都觉得魔幻。 李维见他面露难色,便开口解释道:青州府的地头蛇与旁的地方不同,他原是个绿林好汉,后来……遭遇了一些事情,就去了义庄。” “但他人虽然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依然有他的威名。” 陆淳年点点头。李维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矫情。 只是这义庄毕竟是存放死尸的地方,陆淳年还是觉得有些害怕,他依然拉着李维的衣角没放。 李维倒也没笑他,毕竟他第一次来义庄时的表现,与陆淳年此刻也不分伯仲。 在李维的印象里,这义庄内冷冷清清,没什么活人,就连尸体没有几具。 与印象里不同,他们一进义庄大门,便被填满院子的尸体吓到了。 那些尸体一具一具地摆放着,十分整齐,上头还盖着白布。每一具尸体前方还摆着一个火盆,里面燃烧着纸钱。 义庄的墙壁上贴满了黄符,陆淳年虽然看不懂那黄符上的朱砂字写的是什么,却也知道必然是些驱邪镇魔的。 李维的心蓦地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些人大抵是死于瘟疫。 陆淳年还在四处打量,这会儿他倒不觉得害怕了。 李维却拦住他,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汗巾,果断撕成两块,一块递给还在东张西望的陆淳年,另一块捂住口鼻。 “快捂上。”李维的声音隔着汗巾,闷闷的。 “哦。”陆淳年乖乖接过那汗巾,学着李维那般,捂住自己的口鼻。 进门之前他扫了一眼地面,那地上明明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看起来却有些发黄。 这让陆淳年想起陆家族学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天黄要下雨,地黄要下雪。 陆淳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又阴又冷。 陆淳年赶紧裹紧身上的棉衣。 义庄正堂里摆着一座关公像,关公那黑红的脸颊在这一片素白里十分突兀,但陆淳年想到李维说起过,这义庄的主人原来是个绿林好汉,顿时又觉得这关公像摆在这里诡异地合适。 有一人正在给关公像烧香。 李维便候在一旁,看来这人就是他们今日要找的地头蛇。 陆淳年忍不住细细打量那人。 那人身高约摸九尺,看起来比自己还高,身材魁梧高大,看着不满四十岁,脸颊光洁,没有留胡须。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那人却一身黑色劲装,袖子也挽起来了,露出黝黑的手臂,仔细看,还能看到,那手臂上布满了疤痕。 果然是混过江湖的绿林好汉,陆淳年暗自感叹。 “李兄?”那人上完香后一转身便看见等在门口的李维和陆淳年。 “是我。老莫。”李维上前两步,亲切地与他击掌:“难得你还记得我。” 陆淳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叫做老莫的人,前一秒还紧绷着脸,看起来像一尊凶猛无比的杀神,下一秒,却咧开嘴呲着牙笑得宛如地主家的傻儿子。 看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想来他二人交情匪浅。 老实说,陆淳年一进大理寺就跟着李维,如今也有些年头了,可他却从来未曾见过李维跟哪位大臣这样勾肩搭背过,他总是守礼奉公,与朝中大臣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既不谄媚上级,也不压榨下级。 陆淳年就这样看着李维和那老莫叙家常,他们二人使用方言聊天,大概是青州话,陆淳年听不懂,便开始神游。。 他原本跟来青州,就是为了寻找弟弟陆淳知的下落。 可真到了青州,看着一片废墟百废待兴的青州府,陆淳年又不是那么着急了,眼下比陆淳知更重要的事情还有许多。 比如黄义安。 比如瘟疫。 “最近确实送来了不少死者,死因……怕是瘟疫,但大夫却说是普通伤寒。什么样的伤寒能一下子死这么多人啊?”老莫唏嘘不已:“这青州太守实在是罪孽深重!” 李维好生安抚,然后问道:“那些送来的人都在这里吗?” 老莫摇摇头:“死的人太多了,本地的,有亲眷的,都被亲眷认领回去了,剩下的便是些在青州无亲无故之人。无人认领他们的遗体,便只能放在我这义庄。” “衙门里的人说留着这些人的遗体,等京城派人来瞧这怪病。” “我听他们搬运之时闲谈,说是这些人反正也没人认领,不如留着给京城来的人剖尸查病因。” “真是恶毒啊。” 李维却从这话中抓到一丝线索,他赶紧跟陆淳年说:“你快去看看,这些遗体中有没有……” 李维没有说出那个名字,陆淳年却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立刻起身,先从离得最近的遗体开始看起。 陆淳年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他的动作缓慢又漫长,他怕白布下出现那张熟悉的脸。 白布下的面孔一点一点地露出来了,那是一张陌生男子的脸,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陆淳年松了一口气,很快,他又开始朝下一个遗体移动。 “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李维看着陆淳年的背影,沉默许久。 陆淳年才二十出头,此刻他佝偻着腰背,却像是上了年纪一般。 陆家的事情他早有听闻,他心疼陆淳年的不受重视,又叹服于他的独立清醒。他知道,他是为了陆淳知而生,因此,他愿意做陆淳知的影子,和踏脚石。 陆淳知可以为了名声好听,可以放弃世家贵胄的举荐,以科举入仕。 可陆淳年却要为了给陆淳知铺路,硬着头皮走了举荐为官之路。 此刻,陆淳年又要为了寻找陆淳知,背井离乡。 “他长得与眼前之人略像,比他更高一些,也更白一些,眉目俊朗,一口京都官话。”李维默默思考着陆淳知。 他对陆淳知印象不深,陆淳知考中进士后便去了翰林院,平日里与翰林院的其他翰林一同修书编撰,看起看很忙,却没忙出什么东西来。 李维是看不上陆淳知的。在他眼里,陆淳年要比陆淳知优秀得多,他踏实肯干,为人正直,性格直率,虽为陆氏家族的后代,办案之时却能与那些百姓打成一片,他心中有百姓,也有家国。 “好,我会让手下帮你找找看。”老莫悠悠道。“但我这里,你还是先别来了。你也知道,这些人若真是死于瘟疫,怕是会感染你。” 李维点点头,他拍了拍老莫的肩膀道:“我来青州也有要事要办,说不定还要继续麻烦你。” 老莫爽朗一笑:“我还怕你不麻烦我!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还是老地方,你知道的。” 李维有些震惊地看了他一眼:“老地方?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没……” 老莫叹了口气,挺直的腰被瞬间塌了下来,连他本人也似乎老了许多。 老莫拿起手边的金箔纸,动作娴熟地开始折金元宝。他边折边道:“都是我不够好,是我没有能力,让她失望了。” 李维也拿起一张金箔纸,学着老莫开始折金元宝。只是他许久未做,到底是生疏了。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的汉子,只能长叹一声。 院子里,陆淳年还在一个个查看白布下的面孔。 他心底奇异地有个想法,那想法很多、很乱,像一团被猫揉乱的线团,找不到头尾。 陆淳年却感觉到一丝轻松。 他掀起白布的动作越来越快,与之相对的是,他心底既害怕白布之下的是他熟悉的面孔,又希望是…… 一粒白色的雪粒掉落在他盖上白布的手心中,很快,那雪粒就在体温的作用下变成了水。 陆淳年抬头看向天空,那雪粒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铺天盖地而来,像要将这世间的一切肮脏罪恶全都掩埋。 肮脏吗?或许吧。 陆淳年轻笑一声,继续前往下一具遗体。 “这些人的遗体送来时我就看过一遍,并没有你所说的,长相与他七分相似之人。你不跟他说一声吗?”老莫手上动作没停,一个个饱满圆滚的金元宝在他手下诞生。 李维淡笑着摇摇头:“他已经胆颤心惊担惊受怕一路了,但是一直在苦苦压抑。如今有个机会,也让他放松一下,发泄发泄。” “堵不如疏。若是让他勉强压抑自己,恐怕也会出问题。” “他是个好孩子,不该如此的。” 第八十章 往事 陆淳年回来的时候有些奇怪,他眉间沾染着一丝愁绪,脸上却挂着笑容。 裴越只当他是在担心陆淳知。 几人坐下来用膳。 青州物资匮乏,饭菜也做的简单。几人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各怀心事地安静用膳。 饭后,裴衷收拾碗筷。裴越李维和陆淳年则是去了书房,商讨下一步计划。 说是书房,其实不过是一个窄小简单的屋子,因为空间小,便只放了一张书桌,连凳子都没有。 三人就那样站在书桌前,交流今日所得消息。 裴越这边说起来也很简单,吴道全作为负责青州赈灾一事的钦差大臣,在其位不谋其政,利用手中权力为自己谋私利,基本上也算是板上钉钉。 如今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寻找有力证据。 “我觉得从那个被砍掉头颅的案子入手,如果能找到凶手的话。”裴越道。 李维赞许地点头。 陆淳年却道:“可是,如果我们找到了当日的凶手,按大周律令,斩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人家也是为了百姓,若非他挺身而出,那吴道全他恐怕还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也不会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如今吴道全也算是被吓到了,开始赈灾工作,我们反而将挺身而出之人抓住。为众人报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我们这样做,岂不是寒了百姓们的心。” 裴越却道:“陆兄,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们身为大理寺之人,本就应当维护大周律令。那人能逼得吴道全就犯确实是做了一件好事,可那也不是他伤及无辜之人性命的理由。” “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把他捉拿归案,后续他的归宿如何,还要看案子的审理情况。” 陆淳年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很快他又迅速隐了下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李维瞥见陆淳年的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阿年,你也不要多想,待我们抓到那人,审理清楚之后,我也会禀明圣上,酌情处理。” 李维顿了顿,他看了一眼裴越后,便又继续道:“你说得对,为众人报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我们作为大理寺的官员,作为这大周百姓,不仅要维护大周律令的法理,也要讲人情。” 陆淳年知道李维这是在维护他,他的脸色逐渐和缓下来。 李维又继续道:“我们今日去找了旧识,一是为了寻找阿年弟弟的行踪,一是为了打听消息。” “这黄义安在青州府任职期间,大肆敛财,鱼肉百姓。我们此行恐怕要做得还有许多。” “这黄义安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朝廷吗?”陆淳年愤愤道。 裴越也十分震惊,他道:“我曾听闻黄义安为人十分低调,事必躬亲,端的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怎会……” 李维叹了口气,悠悠道:“人心隔肚皮,你们长居京城,对地方官员的行事有所不知啊。” 李维接着道:“天高皇帝远。往往地方官员就是这地方上的土皇帝,他们代表着朝廷前来治理本地,拥有本地势力范围内最高的权势地位。” “青州太守,是青州府最高的行政长官,他可以治民,也可以进贤,可以决讼,还可以自行任免所属掾史。人到了这个位置,被下面人捧着,皇帝又远在京城,总是会失去自知之明。” “可是,朝廷不是派了观察使吗?”裴越问道。 “观察使是为了监察地方官员,可他们也仅仅是监察。更何况监察使每两年轮替一次,他们的任职考核还需要太守上折子佐证。这么一来,二者由监察与被监察关系,变成了相互制约的关系。” “有些人为官久了,自然懂得要如何拉人入伙,如何让二者利益最大化。” “您是说观察使也……”陆淳年有些难以置信。 李维长叹一口气,他想起自己在青州任职的日子。 他那时在承县任职,那时青州太守还不是黄义安,而是江成业。江成业虽是青州太守,但他在青州不思为民请命,而是为祸一方。 黄河流经青州,朝廷每年派了大量钱财修缮河堤,他便派自己的远方亲戚来承修河堤修缮一事,两人暗中中饱私囊,将修缮河堤的银子贪了个七七八八。 李维那时还只是个县丞,他的上司承县县令韦思华收集了证据向观察使举报,观察使表面答应,却一直没有行动,那些证据仿佛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后来,韦县令任上频频出错,更有承县盐场的人去青州府衙击鼓鸣冤,说韦县令私下里向他们索取钱财,若是不给,便要将他们杨府的人全部抓起来。 那杨家人拿出了韦县令索要财物的亲笔书信,还找到了承县的衙役作证,人证物证俱在,韦县令便被革职下狱。没想到,还未等到大理寺的批文,韦县令便被发现于青州牢狱中畏罪自杀。 李维一直在韦县令手下做事,韦县令人品如何,他比谁都要清楚。这件事一看就是被人栽赃陷害,只是那青州太守动作太快,也早有准备,还未等他们找到破绽,韦县令便被定罪。 也是因为这事,李维才想进入大理寺。 后来如他所愿,李维果然进了大理寺,他想为韦县令翻案,却经历重重波折,他想向御史台举报,却被拦下。李维这才知道,那江成业在朝中有人,他贪墨的银子,多数都送进了京城。 李维此时才知道,他和韦县令要面对的不是江成业一个人,而是朝堂上纵横交错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往日之事不可追。 李维将自己从过去之事抽身出来,他看着面容青涩却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裴越和陆淳年二人,终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陆淳年心思纯良,体恤百姓,裴越为人正直,克己奉公,他们二人人品家世俱佳,定然不会轻易被腐蚀。 或许他们此行真的可以将青州的蛀虫一网打尽,还青州一片安宁祥和。 “青州有三家盐场,分别是承县的杨家盐场,理县的岳家盐场,还有秦县的钱氏盐场。前两年,那钱氏盐场被杨家盐场吞并了,如今便只剩杨家盐场和岳家盐场。” “杨家是青州府本地的大家族,他们在青州经营甚久,与前青州太守江成业关系匪浅,我虽然不知他们与黄义安关系如何,但按照他们的处事方式,必定会与黄义安打好关系。” “甚至是吴道全。”李维低头思索片刻,他拿着毛笔在书案上的宣纸上勾勾画画,很快便将青州府的大致地图画了出来。 “我们先从盐场入手。”李维指了指承县的西北方,那里标注这杨家盐场,“这杨家盐场由我来查。” 李维又指了指位于地图正中心的太守府,道:“钦差大臣随从被杀一案便由元卿负责,凶手敌我未知,你注意安全。” 裴越点点头道:“我会的。” 陆淳年一脸期待地看着李维,李维笑了一下,然后道:“阿年,你就留在这里。我与老莫说了,他那里有线索之后便会通知你。” “我、我也可以查案的。”陆淳年讷讷道。 李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让你留在这里干等着你弟弟的消息。我们几人力量太小,很多事情无法兼顾,一些事情我已经拜托老莫去查了,他手下人数众多,身份又十分隐秘,查起来比我们几个外乡人方便。” “让你留在这里也是为了与他接头。” 陆淳年这才安心。 另一边。 赵望舒写了密信递给京城,她没有直接写给圣上,而是写给赵望晋。 赵宸安身份存疑,意图不轨之事,若是直接告知盛德帝,恐怕他会直接将赵宸安赐死。 可赵宸安的计划如此缜密,所谋之事必然不小,她的身后肯定还有其他帮凶。若只是将她处死,而不将他身后的势力一举铲除,斩草不除根,恐怕还会有第二个赵宸安出现。 既然赵宸安想当太子妃,那倒不如帮她一把,直接告诉赵望晋有这么一女子,千方百计想要接近他。 赵望晋自小接受帝王教育,他应该能看出赵宸安的不妥。 若是看不出来……赵望舒看着躺在手心里的那块玉佩,玉佩上雕着栩栩如生的凤凰。这样的玉佩,众皇子与公主们各有一枚。 皇子们手上的玉佩雕得是四爪金蟒,公主们的玉佩上雕着浴火凤凰。 而赵望晋,他的玉佩上雕的是五爪金龙。 那是他太子身份的象征。 既然是太子,若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那倒不如早日退位让贤。 “公主,您这样岂不是帮了太子殿下?”跟着赵望舒的暗卫墨影道。 赵望舒冷笑一声:“京城的生活太顺遂了,我不过是给他找些乐子。至于帮他,那也要看看他能不能接的住我的好意。” “好意”二字被赵望舒加重了语气。 赵望舒轻笑一声,就凭赵望晋那个脑子,怕是想不了太多。她提醒他,赵宸安是一株食人花,他必然会对赵宸安心生兴趣。 赵宸安想要接近赵望晋,她手上又有能惑人心智的若木花,若是让她得手,也不知会不会将这若木花用在赵望晋身上。 若赵宸安只是个渴望太子妃之位的寻常女子也就罢了,赵望晋娶了她不过是少了太子妃娘家的助力,左右他还有两个侧妃,又有长公主府的支持。 若是赵宸安所求并非太子妃之位,或者说她并不止步于此…… 赵望舒笑了。 第八十一章 身份 严州驿站是青州前最后一个驿站。过了严州,再行一日,便可到达青州。 赵宛宁和赵望舒已经回到御林军的队伍里了,知道了赵宸安有不轨之心,赵宛宁和赵望舒也没有了四处游山玩水的想法,倒不如回去。 无继大师并没有跟着她们,他还事要做,几人约着五日后青州见。 见齐斟回到队伍,郑校尉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本就是个副官,跟着齐斟走这一趟也是因为圣上的旨意。 齐斟回来了,他便不用跟着那两位贵人鞍前马后。虽说齐斟离开之后,那两位贵人倒也是安安静静地,没有提出任何古怪的要求。 可他要护着的人是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两位都是金枝玉叶,他一个粗人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回头两位贵人随口跟圣上一说,给他治个不敬之罪。 “辛苦了,郑兄。”齐斟拍了拍郑校尉的肩膀。 “不辛苦不辛苦。”郑校尉笑得憨厚,他挠了挠后脑勺,试探地问道:“齐都尉你还会再离开吗?” 齐斟看了一眼赵宛宁的房间,他知道,此刻赵宛宁和赵望舒两人已经换好衣裳,在房间内用膳,她们既然愿意跟自己回来,便不会再走了吧? 见齐斟有些出神,那郑校尉又试探地喊了一声:“齐都尉?” 齐斟回过神来,他点点头,然后道:“不走了,我会一路护送二位贵人,一直随侍左右,直到返回京城。” 郑校尉笑得更开心了。 客房内。 赵宛宁换好衣裳,她坐在桌前,驿站的饭菜做得十分丰盛,银烛不停地在她耳边念叨。 “郡主,您都不知道,那个齐都尉有多凶!他直接冲进来,问我们您和大公主去哪里了,还说要禀报圣上,治我们的罪!” “您当初跟他退婚,实在是太明智了。您都没有看到,他当时那个表情,跟个地狱罗刹似的。好可怕!” 画屏却是一直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给她布菜。 赵宛宁安抚地拍了拍银烛的手背,道:“放心吧,有我和大公主在,他不敢乱来的。” 赵宛宁一开口,银烛更委屈了,她带着哭腔道:“郡主,您下次别这样了,您都不知道我和画屏有多担心您,每天过得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您……” “不是有大公主在吗?”赵宛宁打断她,“你还不相信大公主吗?再说了,还有追风暗中保护呢。” 闻言,银烛更委屈了,她抬高了声音道:“大公主有勇有谋,文武双全,自是可以护您周全,可是,她是公主,您是郡主,您在大公主身边,总是要、要……要低她一头。” 银烛越说声音越小,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赵宛宁跟着大公主确实不用担心她的安全,可大公主并非寻常人家,她们二人单独出行,于情于理作为郡主的赵宛宁都得捧着大公主。 银烛是怕赵宛宁受委屈。她自己作为赵宛宁的侍女,尚且还要避着些大公主身边的侍女,可想而知,赵宛宁的处境。 赵宛宁恍然大悟,她听懂了银烛的意思,有些唏嘘,原来身份地位竟是如此压迫人的存在。 赵宛宁回忆起她与大公主赵望舒之间的相处,仔细想来,赵望舒却是没有什么公主架子,不管是跟她,还是萧鸿祎,甚至还有替她打理积善堂的娇娘,她都一视同仁。 赵宛宁与赵望舒相处时,像普通姐妹一般,轻松自在,毫无顾忌。 反观作为太子殿下的赵望晋,赵宛宁与他相处时总是胆颤心惊,无他,赵望晋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几乎刻入骨髓,无一不在昭告天下,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我知道我们银烛也是为我好,”赵宛宁拉着银烛的手,让她坐下。 银烛有些置气,僵着身子就是不坐。 没办法,赵宛宁只好起身,一手一个,揽着银烛和画屏,三人齐齐坐下。 “这几日辛苦你们二人了。”赵宛宁认真道:“放心吧,大公主待我极好,你们不必担心我受委屈。” 银烛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宛宁也不生气,她知道银烛也是为她着想,便继续道:“你们是我的侍女,背后有我给你们撑腰,不必在他人面前卑躬屈膝。” “不过这种日子也不会太久了,待解决此次危机,我便想办法带着你们离开长公主府。你们想去哪里?我听说岭南地区天气炎热,不会有寒冷的冬天,我们去那里吧。” “去了那里,便可以日日吃荔枝了。” 银烛破涕为笑,她嘟囔着:“郡主就会说笑,荔枝也不是每日都有的。” 赵宛宁见银烛终于露出笑脸,总算放下心来。她拿着筷子搛起一块香芋地瓜丸,那丸子炸的金黄酥脆,看着十分有食欲。 赵宛宁尝了一口,果然好吃。 第二日一早,御林军的大部队便浩浩荡荡地启程了。 越往北天气愈加寒冷。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画屏还拿了毯子让赵宛宁盖着。 赵宛宁身上盖着毯子,手上拿着汤婆子,却依然冻得瑟瑟发抖,脸颊鼻尖都红彤彤的。 她将车窗掀开一条缝隙,便看见一身黑色铠甲的齐斟骑着骏马跟随在马车一旁,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得飘起,看起来一点都不挡风。 “青州比京城冷多了,你仔细别冻着了。我们可是去治理瘟疫的,万一生病了还要照顾你。”赵望舒说着又给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 许是听到了马车内的动静,齐斟扭头往马车这边看来。 赵宛宁赶紧放下车窗。 她看着赵望舒依旧一身轻便的打扮,便有些羡慕:“为什么你就不觉得冷呀?我看你穿得比我少多了。” 赵望舒挑眉道:“因为我有内力,运功之时便能抵御寒冷。” “我也好想有内力啊!”赵宛宁愤愤道:“我快被冷死了。” 赵望舒粲然一笑:“这就算冷了?我曾去过北狄,那里可是滴水成冰,比起那里,青州还算是暖和的了。” 赵宛宁撇撇嘴,嘟嘟囔囔道:“不准笑我!我又没去过北狄,这次来青州是我第一次离开京城。” “去京郊别院不算。” 赵望舒拉着她的手道:“没有笑你。我知道你一直被困在长公主府,不得自由。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走遍这天下,不仅是大周,还有北狄、西境、南晟……” “这天下并非只有京城,也并非只有大周。京城是很好,有山有水,四季分明,物产丰富。” “可西境的山也很好看,巍峨入云,雪山之巅恍如仙境。北狄的草原也很漂亮,天地苍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还有玉门关外的沙漠,你只有亲眼去看了,才知道什么叫做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宛宁,我希望你能走出去,多看看。” 赵望舒说得情真意切,她脸色平静,仿佛只是在描述她曾经游历的见闻。 赵宛宁也被她说得心生向往。她原本重生后便想离开长公主府,离开京城,不再看着赵宸安在长公主府作威作福。 听完齐斟说的赵宸安的所作所为,更加坚定了她想要离开的念头。她原本以为赵宸安不过是见到了长公主府的富贵生活心生羡慕,所以才一直讨好长公主,甚至想要取代她的地位。 赵宸安想要,她便给了罢了。左右她也做够了这清河郡主。 没想到赵宸安却另有所图,长公主府不过是她的一块跳板。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个猜想,赵宸安所图之大,恐怕并非太子妃之位。 可她一个女子,除了太子妃之位、未来的一国之母身份,究竟还想要什么? 赵宛宁想不明白,但她也不想再继续为难自己了。 此次青州之行,既是为了解决瘟疫之事,也是为了锻炼赵宛宁自己。毕竟她从未离开过京城,她也想看看自己是否适应京城以外的生活。 或者说是想看看离开长公主府的庇护,她能不能靠自己立足。 突然,那马车猛地向前,陷入沉思的赵宛宁被吓了一跳。 齐斟赶紧驱马向前查看,原来是马车右侧的轮轴坏了。 “多久能修好?”齐斟问道。 那车夫蹲下身子检查一番过后,才开口道:“怕是得小半个时辰。” 齐斟看了看天色,此时天色尚早,不过半个时辰而已,马车修好之后他们能够赶到青州。 “好,那你便修吧。” “齐都尉,这修理马车之时,马车内不能留人,否则容易受伤,可能需要……”那车夫看了看马车车厢,支支吾吾地不敢明说。 齐斟却懂了,这车夫的意思是让他请马车内的二位贵人下车等待,否则她们留在马车上,修理时容易受伤。 齐斟环顾四周,见前方有一处寺庙,他心神一转,便有了想法。 “大公主,郡主。”齐斟敲了敲马车车窗。 大公主沉声道:“如何?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齐斟恭敬道:“启禀大公主,马车的右车轮轴坏了,需要修理。” “前方有一处寺庙,臣恭请大公主和郡主下车休憩。” 他们一行共有四辆马车,最前面这辆坐着赵望舒和赵宛宁,第二三辆坐着她们的随身侍女以及行李,挤得满满当当,最后一辆马车坐得是宫里带来的御医。 齐斟也不好让堂堂大公主和郡主跟着挤马车,更不好让两位金枝玉叶站在寒风中等待,幸好前方还有一处寺庙。 赵望舒便和赵宛宁下了马车。 赵宛宁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她还带了帷帽,那帷帽滚了一圈雪白的兔毛,衬得她面颊如玉,明艳娇媚。 齐斟看得有些移不开眼,一时间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砰砰。 银烛和画屏看到赵宛宁下了马车,便也下来了。阿桃也觉得马车里闷得慌,跟着一起下了马车。 几人相携着往那寺庙去,徒留齐斟站在原地。 这一瞬间,看着赵宛宁的背影,齐斟确确实实有了后悔的念头。 他不该退婚的。 第八十二章 阿桃 待几人走近了,才发现那寺庙已经荒废了许久。 寺庙最外面的围墙残破不堪,大门也没了,只剩一个空落落的门框。牌匾掉在门前的地上,缺了一块,剩下的那一块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寺”字。 正是裴越几人曾住过的那间破庙。 赵望舒在外云游时,向来是四海为家。赶路时也曾住过这种破庙,她倒是没什么感觉。 赵宛宁未出过远门,也只去过京城周边的那些寺庙,都是些香火鼎盛之地。 这样破败的寺庙,她倒是第一次见。 赵宛宁来了兴致,她提着裙摆小心地走进这座破庙。 “郡主,”银烛上前拉住她:“这里太乱了,不知道藏着什么脏东西,我们还是回去吧,您和大公主去我们那辆马车上休息休息。” 银烛见赵宛宁兴致勃勃,又赶紧给画屏使眼色。 画屏却小心地摇了摇头,赵宛宁难得出来一次,她想到处看看也未尝不可。 “去看看嘛,我还没见过这种寺庙呢。”赵宛宁抬脚往前走,挣开了银烛的手。 赵宛宁都进去了,银烛只好跟着进去。 一直沉默着的阿桃拉了拉画屏的手,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画屏便牵着阿桃也进去了。 赵望舒看了看这寺庙的围墙,那围墙墙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石砖。石砖最是坚硬,即使暴露在外,历经风吹雨打,也不曾有何改变。 突然,赵望舒在石砖的一角看到一个奇怪的图形,她几步走到那石砖前,细细打量那个图案。 良久,赵望舒抬脚走进那座平平无奇的破庙。 银烛快步跑到赵宛宁身前,用手臂扫开院中的蛛丝。 赵宛宁看着银烛瘦小的身影,银烛总是把她放在自己的第一位,虽然担心她的安危拦着她不让她进来,但也会因为她的坚持妥协。 赵宛宁心里一阵熨贴。 银烛原以为推开那荒废已久的主殿大门,会被长久沉积的灰尘呛到,却不想她推开那门之后,却并没有什么灰尘。 银烛有一瞬间的怔愣。 还未等她想明白,赵宛宁便凑了过来。 银烛推开大门,侧身让赵宛宁进来。 “还有人在这里住呀。”赵宛宁指着大殿东边的一团灰烬道。 银烛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刚刚进来的时候没什么灰尘。 赵宛宁看着大殿里那尊观世音菩萨,那佛像大抵是用黄泥烧制,外层过了一层金箔。如今金箔皆已掉落,露出里面的泥塑真身。 那菩萨像前的供案上还摆着一个香炉。 “没想到这破庙里的泥菩萨还有人祭拜。”赵望舒道。 赵宛宁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赵望舒,“你怎么知道?” 赵望舒没说话,她在主殿中看似随意地四处走着,实际却在暗中查看这大殿,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大殿东边铺着厚厚的干稻草,还有破旧的帷幕,旁边有黑色的灰烬,应当是住过人。 赵望舒的目光又扫过主殿的西边。 那里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桌案,只是那桌案上似乎有脚印。 赵宛宁带来的那个叫阿桃的小女孩正站在桌案前。 赵望舒刚才似乎看到那个阿桃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这个叫阿桃的小女孩有些奇怪,据赵宛宁说,她是从钟叔手下救出来的,她原是青州人,也是个被拐卖的可怜人。这次跟着赵宛宁前往青州,是想回去寻找亲人。 可赵望舒问过阿桃关于她亲人的事情,她却说得含糊不清。 似乎是察觉到赵望舒的视线,阿桃默默地离开了那张桌案,走到画屏身后,躲避赵望舒探究的视线。 赵望舒不露痕迹地勾唇一笑,看来这青州之行会很精彩。 她装作随意地继续打量大殿,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桌案上的痕迹,分明是一个脚印,看尺寸应当是一个女子的绣鞋。 赵望舒抬头环顾四周,很快便发现头顶上那根横梁有个位置十分干净,在周围落满灰尘的横梁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只有这个用稻草铺成的垫子。如果有人住在这里,一定是走投无路了吧。”赵宛宁感叹道:“这青州水灾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赵望舒一直在暗中观察阿桃的表情却见那阿桃听到“家破人亡”四个字的时候,咬紧了嘴唇。 赵望舒没再继续盯着她,而是跟赵宛宁搭话道:“住在这里,有砖瓦可以挡风遮雨,还可以将损坏的桌椅拿来生火取暖,也不必出银子。” “这天底下,有许多人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安危,每日都在苦恼如何忍饥挨饿,如何度过这寒冷无比的漫漫长夜。” 赵望舒低头看自己染了豆蔻的指甲,眼角的余光却落在阿桃身上。 只见阿桃有些出神地盯着那尊观音菩萨的塑像,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水光。 赵望舒顺着阿桃的视线看过去,却见阿桃的视线落在观音菩萨的摊开的左手上。 那里应当是有一只玉瓶,只是不知为何,菩萨手中的玉瓶消失了。 赵宛宁有些唏嘘不已,她道:“怪不得圣人会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若是我有那样的能力,也想盖许多许多的房子,让那些人可以有一处容身之地。” “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赵望舒道:“你所说的那些人,他们并非是缺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或者说他们缺的并不仅仅是那个能遮风挡雨的屋檐。” 赵宛宁闷闷不乐道:“我自然也知道,他们缺的不仅仅是屋檐,他们还缺银子,缺家人。可我能做的有限,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到什么了。” 赵望舒拉着她的手,笑着道:“谁说你能做的只有这个?你如今也开了两个铺子,有了自己的生意,若是你做得再好一点,你便可以继续开更多的店铺,请那些人去你铺子里工作,为他们提供一份可以用双手换取银钱的工作可比一个屋檐要好得多。” 赵宛宁恍然大悟,“我好像就是这么做的,当初苏氏姐妹也是,给她们银钱让她们回家她们却不肯接受,后来我就想开铺子,让她们在铺子里帮忙。” “你做得很好,宛宁。”赵望舒点点头道。 很快,齐斟便寻了过来。 “臣不知这寺庙荒废已久,还让大公主和郡主来此休憩,臣罪该万死!还望大公主恕罪,郡主恕罪。”齐斟半跪在赵望舒身前。 齐斟是真的不知道这是座荒庙。原本他还沉浸在与赵宛宁退婚的情绪中,有些走神,只是看到路边有个寺庙,便请大公主和赵宛宁下车休憩。 不曾想,这却是一座荒庙。 齐斟知道这是他工作的疏忽,只盼大公主和赵宛宁的心情并未受到影响。 “嗯。”赵望舒随意应道:“起来吧,齐都尉。” “马车修好了吗?”赵望舒问道。 “修好了。”齐斟低着头道:“臣来便是恭请二位贵人。” “那便回去吧。”赵望舒牵着赵宛宁往前走,经过齐斟身边时,赵望舒头也没回道:“齐都尉,还不走吗?” 齐斟这才起身。 经过偏殿时,阿桃看了一眼偏殿的那尊佛像,随即迅速地低下头。 只是她不知道,暗中一直有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待他们一行人离开,那人便现身,将主殿的菩萨像和偏殿的佛像一一查个清楚。 马车继续前行。 赵宛宁的心里五味杂陈。以前她总困在长公主府中,睁眼便是长公主府那小小的方寸之地,心里想的也不过是她自己的情绪。 可这次出京,让她见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让她知道,在她在长公主府挑剔大厨的餐食不合她胃口的时候,还有人连吃饭都成问题,在她纠结于母亲不爱她,偏爱赵宸安时,还有人处于死亡的边缘徘徊。 比起这些人,她所拥有的已经有许多了。她拥有尊贵的郡主身份,拥有万贯家财,一辈子都不必担心吃不饱穿不暖。 赵宛宁想了想,决心要为这些人多做些事情。 虽然路上因马车轮轴坏了耽误了小半个时辰,他们依然在黄昏之时赶到了青州。 早已得知他们行程的吴道全早早地便率领青州府的官员等在青州城的城门前。 吴道全站在巍峨的城门上,远远便看到有一队百余人的队伍往城门方向而来,他知道,这是朝阳大公主一行人。 朝阳大公主此行所为何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县出了怪病,几乎已经可以确认是瘟疫了。 吴道全怕死,也知道若是瘟疫该有多可怕,于是便不敢亲自前去秦县,只是派了心腹之人带着青州城内有名的大夫前往秦县。 都说医者仁心,那大夫见到秦县百姓的惨状,便留在那里,还让吴道全的心腹带话,要他封锁秦县,务必不要让任何人离开秦县。 这话一出,吴道全便知道这是瘟疫无误了,他赶紧照办,不仅让人封了秦县,还让人将通往秦县的桥给挖断了。 秦县如今只能进,不能出。 吴道全也往京城递了折子,禀告圣上此事,他在折子里写得十分含糊,生怕圣上下旨让他全力负责瘟疫一事,又圣上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给他派人,到最后瘟疫还是要他去解决。 却不曾想,圣上居然将他最心爱的朝阳大公主派来解决此事。 有大公主坐镇,不管此事解决的如何,都不需要他去担责。 因此,吴道全看到大公主一行人格外高兴。 第八十三章 吴道全 “殿下。”齐斟的声音隔着马车有些低沉。 赵宛宁索性推开车窗,刚打开一个缝隙,刺骨的寒风便钻了进来。 赵望舒拉着她往后退了退,又用那厚厚的毛毯将她挡住,才道:“怎么了。” 齐斟往前探着身子,想挡住那寒风。他恭敬道:“青州城外有不少人列队等待,好像是青州府的官员。应是钦差大臣吩咐的,前来迎接您和郡主。” 赵望舒轻哼一声:“这吴道全,别的不行,做人做官却是很有一套。”那话中带刺,蕴含着浓浓的讥讽之意。 齐斟不敢接话,沉默着。 赵望舒最看不得吴道全这种只会拍马屁的小人,她思索片刻,又道:“经过城门之时不要停下,直接去青州府衙。” “是,殿下。”齐斟领命后,纵马去了队伍最前头。 他倒是不奇怪赵望舒的做法,大公主原本就是女中豪杰,她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 如今已经到了腊月,天寒地冻。吴道全为了讨好大公主居然让青州官员顶着寒风到城门迎接。这一番作为,若是大公主在城门口停住,岂不是让人误会是大公主骄奢淫逸,好摆架子。 赵宛宁有些无聊,她便没有关上车窗,继续透过车窗观察周围。 一路走来,越往青州就越荒凉,也就是临近青州城,还稍微好了些。 快到了青州城下,赵宛宁远远就看见城门口站着一些身着官服的官员,应该就是齐斟口中所说的。 马车越行越近,赵宛宁才发现,跟在那些官员之后还有许多衣着朴素的百姓。 “阿姐,你看。”赵宛宁侧过身子,给赵望舒让位置。 赵望舒寻声望去,她视力好,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那群大腹便便的官员身后的百姓。 那些百姓个个面黄肌瘦,两眼无神,视线不知道该落到哪里。寒风萧瑟,他们穿着看起来就很单薄的衣裳立在寒风中。 与他们身前穿着厚厚官服的青州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望舒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这吴道全折腾青州官员也就罢了,居然还叫了百姓,他作为青州赈灾的钦差大臣难道不知道这些百姓如今的日子有多艰难吗?! 那吴道全已经从城楼上下来了。他将身上厚厚的披风脱了下来,丢给身边的衙役。然后整理了一下官服,便施施然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去。 圣上既然派了皇室之人前来青州,便是想让天下人都看看,皇家对此事的重视,从而达到安抚民心的效果。 吴道全最擅长揣摩圣意,自然要帮着盛德帝将此事办好。为了大摆排场,他不仅叫来了青州府的所有官员,还以开仓赈粮为条件,召集了不少百姓。 今日有这么多人前来迎接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必将让大公主对他印象深刻,到时若是大公主能在盛德帝面前替他美言几句,那他回京后便能更上一层楼了。 吴道全喜滋滋地做着美梦,却不想护送大公主的队伍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在城门口停住,而是直接走进城门。 吴道全被这突然的变故弄的一头雾水,难道朝阳大公主看不出来他们这群人是等在此处欢迎她的到来吗? 眼看着那辆挂着朝阳二字的马车即将驶进城门,却丝毫没有要停住的打算,吴道全顾不得其他,便赶紧冲进御林军的队伍,张开双手拦在赵望舒的马车前。 驾车的车夫被突然冲出来的吴道全吓了一跳,他猛然拉住缰绳,拉着马车的两匹骏马被猛然制住,高高地抬起了马蹄,然后在吴道全身前一丈的地方堪堪停住。 吴道全却丝毫不慌,此刻,升官发财的执念控制了他的大脑,让他对面前的危险视而不见。 见马车停下来了,吴道全立刻跑到马车一侧。 吴道全年过四十,身材早已发福,身上坠着厚厚的肥肉,大肚腩将官服都撑得有些走形。他跑起来,全身的肥肉都在晃动。 赵望舒此刻铁青着脸,她本想给吴道全留几分面子,却不想,这吴道全居然赶拦住她的马车。 不等吴道全喘过气,赵望舒便打开车窗,沉声道:“吴大人为何要如此劳民伤财,兴师动众?我原以为青州水灾亟待解决,吴大人此时应当在赈济灾民。” “却不想你居然如此清闲,还有功夫带着青州官员和青州百姓等在这寒风中。看来吴大人这个钦差大臣是不太想做了!” 赵望舒的话中带着怒气,她声音低沉冷硬,极力压抑着怒火。 吴道全没想到他精心准备欢迎仪式不仅没能讨到朝阳大公主的欢欣,反而让大公主怒气冲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凭着本能讷讷道:“臣、臣臣……臣只是……” 赵望舒不再与他纠缠,朗声道:“诸位的心意朝阳领了,还请各位大臣尽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那些官员有一部分人原本就不想顶着寒风来这里干站着,只是迫于吴道全钦差大臣的名号,他们不得不屈服,此刻一听到赵望舒如此吩咐,便纷纷离开。 剩下的一部分官员,与吴道全的心思差不多,都是想讨好朝阳大公主这位圣上最宠爱的公主。但看到赵望舒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训斥吴道全,便知道他们打错了算盘,这位大公主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排场。 于是他们也赶紧告退,溜之大吉。 剩下的那些百姓还有些茫然。 赵望舒想了想,起身下了马车,赵宛宁也跟着下来了。 这些百姓中有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也有正值壮年却骨瘦如柴的青年人,甚至还有抱着襁褓的妇人。 他们一见马车中的贵人下了马车,便想起吴道全之前的吩咐,纷纷要下跪行礼。 赵望舒和赵宛宁赶紧扶起他们。 “各位乡亲,今日是我不好,让大家在寒风中等待许久,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还望各位见谅。”赵望舒诚恳道歉。 只是那些百姓却似乎不太领情,一个抱着孩童的老妇试探地问道:“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领米?我家孙女好几天都没吃饱饭了……” 有第一个人开口,剩下的那些百姓也纷纷开口,他们七嘴八舌地问道:“我家也是。官府里的人说是只要我们来城门这里站着,就能领两斗米……” “是啊是啊。” “去哪领米啊?” 不待赵望舒开口,跟在她身后的吴道全赶紧道:“能领能领。张隆,快带他们去领米!” 看着那些百姓喜笑颜开地跟着衙役离开,赵望舒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发一言,径直向城内走去,连马车都不坐了。 赵望舒想亲眼看看,如今的青州城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赵宛宁想了想,也跟着她一起。 水灾对青州城影响巨大,赵望舒知道,重建青州将会是一场硬仗,尤其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吴道全又是这样一个玩忽职守之人。 赵宛宁见赵望舒面色铁青,便向前两步拉住她的手,小声道:“其实,在我梦里,青州城要比现在更加艰难。只要我们找对办法,一定可以重建青州。” 赵望舒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直默默跟在赵望舒身后的吴道全此刻也上前来,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公主,青州城之前比现在还要艰难,是臣带领着青州官员……” 吴道全的声音在赵望舒瞥来的视线中越来越小。 一路走到了青州府衙。 府衙门口还是支起大锅施粥。 赵宛宁随意地四处打量,一眼就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是裴越。他排在队伍中,身上穿着与旁边的百姓无异,甚至连身体都刻意佝偻着,头发也弄得乱七八糟。 赵宛宁想起裴越留给她的那封信。 裴越曾在信里说大理寺派他出京办案,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副难民打扮? “怎么不走了?”赵望舒回过头来,见赵宛宁站在原地,眼睛似乎看着排队领粥的百姓,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望舒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百姓们的背影。 赵宛宁回头神来,裴越既然作那副打扮,必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来,说不定是有什么秘密案件。 “没什么,就是看到有这么多的百姓来排队领粥有些惊讶。”赵宛宁道。 候在一旁的吴道全立刻上前自夸道:“这水灾之后,冲毁了许多粮铺,青州城内粮食价格疯涨,青州城内的许多百姓买不起高价粮食,食不果腹。” “我来青州之时,百姓们饿得开始挖树皮,甚至还有吃观音土的,于是便赶紧开仓放粮,又在城中百姓集中的地方施粥,这才救了这些百姓,让他们免于饥饿。” 赵宛宁本能地察觉出一丝不妥,吴道全的话听着很是奇怪,但她毕竟没有接触过朝廷事务,听不明白吴道全这种官场老油条的话术。 一直紧绷着脸颊的赵望舒却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来。 吴道全看得心中一喜,以为大公主终于看到他的努力了,便继续拍马屁道:“这些百姓很是感激圣上,感激朝廷,说圣上乃一世明君,天命所归,我大周必能传世千年,还说要给圣上立功德寺,日日为圣上祈福,为我大周祈福。” 赵望舒就那样笑着看吴道全继续拍马屁,也不说话。 吴道全说着说着便被赵望舒这似笑非笑的表情盯得心里发虚,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语气也没有那么笃定,最后终于停下话头。 “说完了?” 第八十四章 讲究 “说完了?”赵望舒轻声道。 赵望舒声音清澈,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吴道全却猛然嗅到一丝危险,他有些不安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说完了那便先进去吧。”赵望舒恍若未觉,她说着话便抬脚进了府衙。 吴道全有些不情不愿地跟上。 赵宛宁进去之前,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裴越。 他领了一碗粥,正背对着她离开人群。 “宛宁?”赵望舒唤道。 “来了。”赵宛宁应了一声,便转身进了府衙。 裴越很早就看见赵宛宁了。 昨日起,府衙的衙役便在讨论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就要到了,钦差大人正在找人去城门口迎接。 裴越第一反应便是混进人群中,去看一眼赵宛宁,他走得时候赵宛宁还病着,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子如何,前往青州的这一路并不安稳,赵宛宁并未出过远门,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 可是,吴道全见过他,若是他混进城门口的人群里,万一被吴道全认出来了,不便查案。 裴越只得放弃这次与赵宛宁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今日一早,他便躲在城门附近,期望能够见到赵宛宁。 谁知,还未看到赵宛宁,裴越先看到了齐斟。 他知道齐斟,赵宛宁的前未婚夫。 上一世,若不是齐斟主动找到赵宛宁退婚,恐怕他便不能与赵宛宁成亲。 裴越到现在还记得当年他得知齐斟要与赵宛宁退婚之时自己有多高兴。 在齐斟得胜回京之时,裴越便听到有人在传齐小将军此次出行带回来一妙龄少女,恐怕是他在外的红颜知己。 那时齐斟还未与赵宛宁退婚,他们两人还是名义上有婚约的未婚夫妻,而裴越,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读书人,他幼时虽与赵宛宁有过接触,可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谁也不知道赵宛宁还记不记得他。 裴越为赵宛宁不值,他嫉妒齐斟能与赵宛宁定下婚约,又恨他不好好珍惜,辜负了赵宛宁。 可他又默默庆幸,那齐斟如此对待赵宛宁,长公主定然不忍心赵宛宁受委屈,定会为她做主,若是长公主主动退掉这门亲事,赵宛宁便不必嫁给齐斟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了。 还未等到长公主有何动作,齐斟便忍不住了。 齐斟约赵宛宁商量退婚一事那日,裴越也被几个好友拉去酒楼。 他那时正在准备会试,本不愿意出门,却被好友们强硬地拉出去透气。 也幸亏那日他去了,跟着好友们去了清乐酒楼,正好碰到齐斟将赵宛宁推下楼梯,裴越想都不想地直接上前,救下了赵宛宁。 否则,若是那日他不在,赵宛宁真的摔下楼梯,还不知道会受到多严重的伤害。 过了两日,京城里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清河郡主与人私会,被未婚夫齐斟发现,当场退婚。 裴越想要替赵宛宁解释,那日的情况并非如传言那般不堪,真相是齐斟逼清河郡主退婚不成反手将她推下楼梯。 可那些传言传得沸沸扬扬,澄清却无人在意。再加上这世间对女子最为苛刻,经此一役,清河郡主赵宛宁的清白被毁为一旦。 没过几日,长公主便主动找上裴府。 长公主的目的也很直接,这次的传闻对赵宛宁影响太大,如今之际,只有让赵宛宁与传闻对象裴越成亲,才能平息这场闹剧。 长公主知道裴正裴太傅恐怕不会同意与皇家结亲,便直接找到裴越。 裴越到现在依然记得长公主跟她说的话:“只要你肯娶了宛宁,我长公主府从此便是你的靠山,你有任何条件都可以提。” 裴越是真心喜欢赵宛宁的,过去的十三年,他没有一日不想娶赵宛宁为妻,可赵宛宁早早便与齐斟定下婚约,这一直都是裴越的肉中刺。 如今有机会能娶赵宛宁,裴越哪里还在意这些条件。 他几乎在长公主话音刚落之时,便点头答应。 可惜这一切都在赵宛宁坠楼那刻失去意义了。 这一世,自裴越重生后,便一直想接近赵宛宁,保护她不受伤害。他虽然很想像上一世那样,阴差阳错与赵宛宁成亲,可他也知道,那次的传闻和流言蜚语给赵宛宁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若是可以,他宁愿没有那次传闻,他会用其他的方式来争取与赵宛宁再续前缘。 幸好,这一世的赵宛宁并没有被传流言,而她与齐斟的婚事,也取消了。 裴越原以为两人退婚后,齐斟便与赵宛宁没了牵绊,却不想,竟然在青州遇到齐斟。 裴越看着齐斟身上的铠甲,安慰自己,齐斟是御林军都尉,青州路途遥远,圣上派他护送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也是正常。 即便如此,裴越看着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马车旁边的齐斟还是有些难受。 后来大公主和赵宛宁下了马车,一路步行前往青州府衙,裴越便隐在人群中,一路亦步亦趋,只为多看一会儿赵宛宁。 赵宛宁好像瘦了一些,在京城时,她好不容易养得圆润一些,现在却瘦了下来,脸颊两侧变得瘦削,下巴也尖了些。 裴越有些心疼。赵宛宁自小在长公主府长大,没吃过什么苦。也不知道她这次消瘦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前来青州途中劳累所致。 裴越混在领粥的人群中,却不期然与赵宛宁的视线相接。 裴越在赵宛宁的眼神里看到了惊讶,也只有惊讶。 他有些失望,他也知道,他不该抱有太多期望,重生之后的赵宛宁还愿意与他接触他已经很欣喜了。 看着赵宛宁的背影,裴越只得安慰自己,来日方长。 一进府衙正厅,赵望舒便屏退左右。 吴道全见这架势,知道大公主这是要兴师问罪了,便立刻跪在地上。 赵望舒坐在主座之上,赵宛宁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一股茶香扑面而来,赵望舒一闻便知那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青州遭受水灾,青州境内百姓民不聊生,无衣无食,只得靠府衙开仓放粮,布粥施善,方得以苟延残喘。 而朝廷派来专职治理青州水灾赈济灾民的钦差大臣,却在青州府衙中喝着上好的雨前龙井。 赵望舒怎能不气! 赵望舒端坐在上座,她静静地观察着跪在面前的吴道全。 吴道全两股战战,他跪在那里,身上的赘肉全部堆积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滑稽。 吴道全此刻十分庆幸,还好大公主落座后屏退左右,不然让别人看到他堂堂一个钦差大臣如此狼狈,岂不是颜面扫地,无法抬头见人。 似乎是感受到赵望舒落在身上的视线,吴道全的脑袋又极力往下低了一些。他努力缩紧身体,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仿佛这样便能让赵望舒忽视他。 室内烧了火龙,倒是并没有那么寒冷了。 吴道全的脑门上满头大汗,他试探着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汗水,期间连头都不敢抬。 两柱香之后,赵望舒才堪堪开口:“吴大人,你可之罪?” 赵望舒这话说得不急不缓,吴道全却听得战战兢兢。 他也知道自己今日这马屁拍错了地方,一下子撞到这位姑奶奶的枪口上。可是,大公主直接说他有罪,这便不是简单的拍错马屁。 吴道全思索良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微臣不知,还望大公主明示。” 赵望舒冷笑一声,她嘴角含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吴大人,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 吴道全硬着头皮,继续嘴硬道:“回禀大公主,臣承认,今日率青州府的官员和百姓前往城门口迎接您和清河郡主是有些不妥,可臣也是一番好心。” 吴道全抬起头来,面带委屈道:“圣上在密信里吩咐了,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乃是代表着皇家,圣上派了您二位贵人前来青州,便是想让青州百姓知道,圣上很看重青州百姓,青州的怪病,有您和清河郡主在,必将会妥善解决,不会置百姓于不顾。” 吴道全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有据,连说话都带了些底气。他继续道:“大公主,清河郡主,您二位不理朝政,有所不知。对待这些百姓,这是有讲究的。” “圣上派了您二位前来就是为了安抚民心,既安抚青州百姓,让其听从安排,勿将这怪病传染给别处,也是为了安抚天下人,我大周是真的将百姓放在心上,以此来收拢人心。” 吴道全脸上虽然依旧挂着讨好的笑容,腰杆子却不知不觉地挺直了。他仗着自己在官海沉浮多年,而眼前二位,一个是离京游历多年才回京不久的公主,一个是困于长公主府的郡主,两人虽然都是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却并未接触过朝政。 盛德帝派她二人前来,也不过是为了当个吉祥物。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做什么呢?吴道全虽然面上十分恭敬,但他却认为赵望舒和赵宛宁不过是来充数的,他并不指望二人能治理青州瘟疫,只盼望这二位带来的御医能有些作用。 一旁的赵宛宁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这吴道全居然如此理直气壮,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这番说辞岂不是将今日他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带领青州官员和百姓去城门迎接之事的责任全部推给了盛德帝? 至于他说的官场之事,赵宛宁却是不懂,可赵望舒…… 赵宛宁转头看了一眼赵望舒,只见赵望舒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吴道全一眼,她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茶盏。 赵宛宁不懂茶具,可她也看得出来,这套茶具价值不菲。 赵宛宁又仔细看了一眼,那茶盏上的花纹并非是常见的梅兰竹菊,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第八十五章 茶盏 赵望舒的目光落在吴道全的身上,她眼含笑意,纤长的手指细细地在茶盏上摩挲,她常年脸练武,手指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 那茶盏质地细腻光滑,釉色清透,花纹精巧。 同样的花纹赵望舒在玉妃娘娘宫里见过。 赵望舒含着笑意,一边继续听吴道全在她眼前侃侃而谈他在官场上学会的那些经验,一边思考,这茶盏与玉妃娘娘的关系。 玉妃娘娘长在深宫,她曾是盛德帝后宫里的一个低等宫女,长相美艳动人。 无人知道玉妃娘娘当初是如何夺得圣宠的,有长舌的宫女说是因为她的长相,也有好事的太监说是因为她功夫厉害,爬上圣上的龙床。 玉妃娘娘也并非一开始就被封妃,一开始她被盛德帝宠幸后,只是被封了一个才人。 后宫佳丽三千人,每位被送进后宫中的皆是貌美如花,她们不仅有美貌,也有傲人的家世。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只有美貌却无家世傍身的美人,玉妃娘娘被封为才人后在后宫里默默无闻。 后来,玉妃娘娘有了身孕,这才在后宫中有了一些存在感。 十月怀胎,玉妃娘娘一举得男,她拼死为圣上生下了一个小皇子,那时太子赵望晋已经五岁了,二皇子、三皇子也两岁了。玉妃娘娘生下的四皇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盛德帝的眼中却有了玉妃娘娘的身影,玉妃娘娘母凭子贵,被封为妃位。 这些年来,盛德帝的后宫中被送了不少女子,玉妃娘娘却一直受盛德帝眷顾。 赵望舒还记得,在她还在外游历时,曾经收到过皇后娘娘的家信,说是圣上对玉妃圣眷正浓,恐怕赵望晋的太子之位不保。 赵望舒回宫之时也见过四皇子赵望钦,与赵望舒想象的不同,赵望钦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他似乎有些怕人,躲在玉妃娘娘的身后,怯懦地跟她行礼。 赵望舒自诩识人无数,却也没能从短暂的接触中看出赵望钦有哪里不对。 听闻玉妃娘娘曾是被卖进宫中的,她父母皆无踪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玉妃娘娘一个孤女在宫中艰难度日,若非当初被盛德帝宠幸,怕是到了年纪便要放出宫去。 在后宫,这样没有母家势力的妃嫔,即使生下皇子,也难登大宝。 赵望钦这样的身份,日后能封个王爷也就顶天了。 而赵望舒是盛德帝的掌上明珠,她的胞弟是当朝太子,未来的大周皇帝。 赵望钦在她面前表现得谦恭讨好也可以理解。 皇后娘娘也曾说过,那赵望钦课业很差。 “低等宫女生下来的孩子哪里比得上当朝宰相掌上明珠生下来的孩子呢?”皇后身边的嬷嬷笑着道。 赵望舒也并未将赵望钦放在心上。 可今日,她却在远离京城的青州府衙见到了与玉妃娘娘宫中花纹一样的茶盏。就是不知这茶盏是吴道全带来的,还是青州原太守黄义安的。 不管是谁的,都有些棘手。 赵望舒想敲打敲打吴道全,此刻却也只得按下心思,如今青州还需要吴道全出面赈灾,这茶盏背后之事也需要暗中查探,赵望舒不便打草惊蛇,只好按兵不动。 “看来是我太年轻了,还不懂朝中之事,冤枉了吴大人。”赵望舒笑着道:“吴大人快起身吧。” 那吴道全见赵望舒变了态度,以为是自己的说教有用,便沾沾自喜。 他跪了许久,甫一起身,膝盖连着大腿都疼,踉跄地站不稳。 赵望舒装作要去扶他的样子。 吴道全受宠若惊,立刻摆摆手道:“微臣谢过大公主。”说罢,他直接坐在凳子上。 赵望舒也并未在意,她继续道:“望舒资历尚浅,如今也是第一次担此大任,还望吴大人不吝赐教。” 吴道全被这句不吝赐教说得心花怒放,他十分受用,他就说两个黄毛丫头能做什么?还不是要仰仗他的鼻息。什么天资聪慧的大公主,不过是个女子,头发长见识短。 赵望舒又道:“我与宛宁此次前来青州是为了瘟疫一事,这青州赈灾一事还需吴大人多多上心。” 吴道全笑着道:“无妨无妨,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既如此,我与宛宁便先回去了。”赵望舒用手掩着脸颊,轻轻打了个呵欠。 吴道全赶紧拍马屁道:“是微臣疏忽,臣已经吩咐下人打扫好了院子,也备好餐食,权当是给二位贵人接风洗尘,还望大公主和郡主不要嫌弃。” 赵望舒微微颔首:“但听吴大人吩咐。” 一旁的赵宛宁看得目瞪口呆,赵望舒今日不是很生气吗?怎么突然对吴道全变了态度。 见赵宛宁一脸的欲言又止,赵望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晚些时候再说。 “那臣在花厅等候二位贵人?”吴道全拱手道。 赵望舒笑着道:“好。” 不等吴道全转身出门,赵望舒突然开口喊道:“吴大人。” 吴道全愣愣地转身,问道:“大公主有什么吩咐?” 赵望舒拿起桌子上的茶盏,不好意思地问道:“我见这茶盏十分精美,想问问吴大人这茶盏是从何处得来的?我也想去寻一套带回京城,送给皇后娘娘,母后甚是喜爱收集这茶盏。” 吴道全皱眉思索了一番,然后回道:“微臣也不知,好似是那前太守黄义安遗留之物,若是大公主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只是若是想要送给皇后娘娘……”吴道全顿了顿:“罢了罢了,大公主您也是一片孝心。待我在这青州境内寻找一番,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一套。” “那望舒便先谢过吴大人。”赵望舒朝吴道全施了一礼。 吴道全赶紧回礼。 吴道全大概是被赵望舒在城门口的训斥吓到了,接风宴准备得简单又不失庄重。 赵望舒却也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敬了他一杯酒,说是他独守青州劳苦功高。 直到回了房间,赵望舒才松懈下来。 赵宛宁早就想说了,今日回了府衙,赵望舒对吴道全的态度突然变了,甚至说自己不懂朝政,要他赐教。 赵宛宁知道赵望舒可能有自己打算,便没说什么,看着赵望舒与那吴道全虚为委蛇,一直忍到现在。 她是在用膳之时,突然想起曾在哪里见过那花纹。 是在赵宸安那里。 赵宸安那里怎么会有与青州府衙花纹相似的茶盏呢?赵宛宁想不明白,却隐隐觉得这事有些不简单。 “今天那个茶盏你看到了吧?”赵宛宁语气肯定,她今日看到赵望舒一直用手摩挲着那茶盏,想来也注意到那茶盏独特的花纹。 赵望舒惊讶地抬头,问道:“你可有什么线索?” “我见过。”赵宛宁在赵望舒身边坐下,她道:“赵宸安那里有一套相似的茶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赵宛宁还是上一世去赵宸安院中见到的那套茶盏,时间太久了,她也记不清具体细节,但那花纹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今日那茶盏上的花纹中间也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赵宸安?”赵望舒皱起眉头,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是的。”赵宛宁点点头道:“那吴道全今日不是说那套茶具是青州前太守黄义安留下来嘛,赵宸安怎么会与青州太守有联系啊?据我所知,那黄义安也未曾去过洛川,洛川离青州这么远,他们两个怎么会有联系?” “这花纹如此独特,总不能是他们心有灵犀同时买到的吧?定然是有人同时认识他们两人,送给他们的。” 见赵望舒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赵宛宁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便道:“我是认真的,你想想,赵宸安一个孤女,黄义安贵为一州太守,这么两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同时拥有花纹一样的茶具,难道不奇怪吗?” 赵宛宁说着太高了声音,呼吸急促,脸颊也沾染了红色。 赵望舒冁然一笑,她给赵宛宁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才道:“我相信你。” “因为,”赵望舒顿了顿,赵宛宁都将她知道的事情分享给自己了,她也不好再继续隐瞒:“我在宫中也看到过同样花纹的茶盏。” “啊?宫里也有?”赵宛宁有些傻眼, “对,”赵望舒声音低沉:“玉妃娘娘宫里也有。” “玉妃娘娘?”赵宛宁更惊讶了。她知道玉妃娘娘,却不怎么熟悉,只知道她宫女出身,曾为盛德帝育有一子。 “玉妃娘娘想篡位?”赵宛宁试探地说道:“为了让自己生下来的皇子当上太子登上皇位,所以买通黄义安想留为己用?可赵宸安呢?总不能收买赵宸安来争取长公主府的支持吧?” 赵宛宁越说越觉得离谱。先不说长公主府会不会受赵宸安的影响,那黄义安只是个青州太守,青州离京城甚远,他就算率整个青州府支持四皇子赵望钦,恐怕也帮不了多少。 再说了,长公主即使再怎么喜欢赵宸安,也不会随随便便受她影响。 当初盛德帝贵为太子,却因九皇子发动病变,差点在夺嫡之战中落败,若不是长公主争取到镇北侯的支持,恐怕今日坐在那乾清宫的另有其人。 庆阳长公主当初经历过前朝夺嫡之事,最是讨厌这些谋朝篡位之人,又怎会主动加入这些人中? 再说了,她与皇后关系密切,又十分喜爱赵望晋这个侄子,巴不得他早日登上大宝。 第八十六章 拉拢 赵望舒并未开口。 赵宛宁的猜测虽然有些夸张,但也确实有几分可能。 玉妃娘娘虽无家世傍身,但若是她想,也可以寻些世家贵胄投靠。虽说不如血缘关系亲密,但若是能够拿出足够诱人的利益,说不定会有人心动。 如今大周立国百年,许多开国元勋的世家都已败落,也在寻找机会重振家族。 黄义安正属于此列。 安庆黄氏一族也曾是开国十大家族之一,祖上为大周建国出了不少力,黄氏族长也曾官拜宰相,位列三公。 只是黄氏近些年落寞了,黄氏一族子孙零落,到黄义安这一辈,族中有出息的儿孙辈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其中又属黄义安最为出色。 尽管如此,黄义安也只做到了青州太守,正四品的官衔。 若在此时,玉妃娘娘向他伸出橄榄枝,许他高官厚禄,他定会紧紧抓住。 可赵宛宁分析的也不错,再怎么说黄义安也只是一个青州太守,他的势力范围在青州,若是想帮助四皇子夺嫡,恐怕并没有太多用处。 论资源,青州地处大周北方,境内多山,粮食产量一般,比不得东边的德州。 论兵力,青州附近的囤兵都在幽州,青州府却并未有多少兵力。 怎么看,黄义安和他背后的黄氏家族都算不得是一个得力的助力。 至于长公主……赵望舒看了一眼坐在她身侧把玩着花瓶的赵宛宁,虽然暂时不能拿到证据,但赵望舒几乎可以确认,长公主对赵宸安并非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喜欢和信任。 即使玉妃娘娘争取到赵宸安,也无法撼动赵宛宁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更不可能改变长公主对赵望晋的支持。 既如此,那为何玉妃娘娘还要费心拉拢黄义安和赵宸安呢? 或许这三人之间还有其他关系?赵望舒陷入沉思。 赵宛宁手上闲不住,她一会儿摸摸桌子上摆着的花瓶,一会儿用手碰碰博古架上的摆件。 她看似好奇地把玩着,不过是在掩饰她心底的疑惑和纠结。 赵宛宁正在苦恼关于她在青州府衙外见到裴越这件事。 裴越留下的信件上说,他外派京城查案办事,却并未说明是来青州,她便以为是大理寺例行查案。 可如今,她却在青州府衙外见到了裴越。 青州前太守黄义安为一己之私贻误灾情一事证据确凿,已经被钦差大臣吴道全抓进牢狱,不日便会派人送回京城,交由大理寺审理。 按理说,大理寺之人此刻理应等在京城,等候犯人入京便能进行审理,并不用亲自前来青州。 再说,裴越手上原本就有钟叔那个案子,钟叔一案与青州水灾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案件的主办官员,裴越应当加急审理。 可裴越却在钟叔之案刚有突破口时离开京城,将案子交由秦如晔秦大人来审理,而他自己则是来了青州。 赵宛宁想到裴越今日的打扮,他穿着破旧的衣裳,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当初连中三元那时的意气风发。 若不是上一世赵宛宁与裴越以夫妻之名相处了一年之久,她对裴越的相貌身形牢记在心,恐怕今日也不能认出他来。 裴越一身普通百姓打扮,隐入人群中,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变故,没了盘缠?赵宛宁随即在心中否认,若他出了变故,可以直接找吴道全亮明身份,吴道全与他皆是朝廷大臣,必定见过他。只要他去求助,吴道全也不会不帮他。 裴越却没有,至少今日,有她和赵望舒在,他也没有现身求助。 可裴越为何要如此装扮,若他是外出公干,那应当同她与赵望舒一般,一路住驿站进府衙,青州如今这般光景,他住在青州府衙必定要比住在外面方便得多。 除非,裴越此行不宜亮明身份。 赵宛宁仔细回忆白日里裴越的表现,恍然想起来,裴越今日似乎一直躲着吴道全。 莫非裴越此行的目标是吴道全? 如此想来,裴越此行怕是来查吴道全的。 赵宛宁想了想,今日赵望舒对吴道全的态度,又察出一丝不妥。她忍不住问道:“阿姐,你今日为何不处置那吴道全?” “他明明……” “他明明狐假虎威,为了给营造声势,不顾今日大雪,率领青州官员立于寒风之中,说是迎接你我二人?”赵望舒笑着看着赵宛宁道。 赵宛宁点点头:“他还利用开仓赈粮来诱骗百姓去,就为了拍你的马屁。你当时不是很生气吗?还当众骂了他。” 赵望舒边听边点头,面带微笑。 “刚入府衙时,你明明还很生气,故意让他跪着,不准他起身。为什么后来突然变了态度?” “他好猖狂,还说你不懂朝政,不如他懂。明明你比他厉害多了。” “我虽然不懂朝政,但他说的那些为官之道,那些官场经验,我听着就觉得不妥。当官若是不能为民做主,只知道为自己的前程,那不就是贪官?” “这吴道全与黄义安又有何不同?” 赵望舒以手支颐,微微点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那笑容莫名让赵宛宁想到,她幼时刚学着读书识字,当她第一次能完整的背出一首诗来,长公主的脸上也是挂着这样的笑容。 见赵宛宁不说话了,赵望舒才坐直身子。 她勾了勾手,赵宛宁便乖乖走到她身边坐下。 赵望舒拉着她的手,问道:“说完了?” 赵宛宁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她挠了挠额头,面露尴尬,不知道她作为一个合作对象,她是不是有些越界了,可她确实心中有许多疑问。 赵望舒叹了口气道:“吴道全今日所做所为,算不得什么。若是治他的罪,恐怕是不成的。” “为什么呀?”赵宛宁气愤道:“他明明——” 赵望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他说得没错,圣上之所以大张旗鼓地下旨派我来青州,确是存了安抚民心的意思。” “正如吴道全所说,我们此行既是安抚青州百姓,让其听从安排,勿将这怪病传染给别处,也是为了安抚天下人,我大周是真的将百姓放在心上,以此来收拢人心。” “若非如此,圣上也不会派我这个大公主来。” “因为你是皇室之人?”赵宛宁试探地问道。 赵望舒点点头,她站起身来。 青州府衙修建得极好,就连门外的连廊都修了地龙,这屋内的地龙也烧得十分旺盛,两人一进门便脱掉了身上厚重的外裳。 “你可知为何是我来青州吗?”赵望舒突然开口问道。 “因为你是皇室之人嘛。”赵宛宁随意地答道。 赵望舒有些落寞地笑了:“宛宁,你没懂我的意思。” “啊?”赵宛宁有些迷茫。“不是因为这个吗?” “是,”赵望舒悠悠道,“也不是。” 一旁的赵宛宁人都傻了,她要被赵望舒搞糊涂了。 赵望舒解释道:“皇室之人众多,为何是我来,而不是其他皇子,甚至是太子?” 赵望舒这么一说,赵宛宁也发现了怪异之处。 大周虽然民风开放,但一直未有女子参政的先例。若非如此,当初皇后娘娘也不会一心阻拦赵望舒进入军营。 萧鸿祎的家人倒是很支持她,可也是因为她得了圣上的手谕,算是一个特例。 一般而言,这种需要皇室之人出面的,都应该是太子殿下。再不济,也该是个皇子。可这次却派了赵望舒这个朝阳大公主来。 虽然盛德帝在众多子女中确实最喜欢赵望舒,可她毕竟是女子,以盛德帝和朝中重臣的思想,这种时刻理应派个皇子前来青州,以彰显皇室威严。 “皇后娘娘为何会同意你来?不应该是太子殿下吗?”赵宛宁问道。 赵望舒粲然一笑:“太子殿下要议亲了。” “议亲?跟谁呀?”赵宛宁思索片刻,上一世她死的时候赵望晋似乎还未议亲,所以她也不知道太子妃的人选。 “西启国的金岳公主。”赵望舒解释道:“西启国不日便要出使大周。按照密探传来的消息,西启国此次是想将金岳公主送来,与我大周和亲。两国联姻,以示邦交。” 这么一说,赵宛宁恍然大悟。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为和亲对象的太子赵望晋是万万不能离开京城的。 赵宛宁毕竟也是半个皇室之人,虽然她没有接触过朝政,可幼时也曾听过长公主的教诲,很快便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 此次青州之行,若是派了其他皇子来,如果能将青州瘟疫之源顺利解决,必定能够赢得民心。如此一来,前来青州的这位皇子将会对赵望晋的太子之位产生极大的威胁。 赵望晋的太子之位不稳,便有可能导致臣心动荡,指不定哪位皇子背后的世家势力想要趁机夺嫡。 经历过一次夺嫡大战的盛德帝又岂能容忍这夺嫡大战再次上演,他如此为太子赵望晋考虑,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若是派了赵望舒来青州,那便不同了。她是朝阳大公主,是盛德帝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又是太子赵望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若是赵望舒能解决青州瘟疫,她作为赵望晋的亲姐姐,那赢来的民心自然会算到赵望晋头上。 谁让赵望舒是个女子呢?她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便不会对赵望晋的太子之位产生任何威胁。 赵宛宁抬头看了一眼赵望舒。 青州虽然地处北境,却也有些耐寒之物。吴道全挺会做人的,在寒冬腊月里还找来了这抹绿色。 那是一棵造型独特的松树盆景,枝叶郁郁葱葱,为这屋子添了一抹生机。 此刻,赵望舒正拿着剪刀站在桌前,一点点地修剪那松树盆景的枝叶。 跃动的火光映照在赵望舒坚毅的侧脸上,留下一道光晕,而她半张脸隐在暗处,看起来有些危险。 赵望舒手上动作利落干净,“咔嚓”一声,一支粗壮的枝条被剪掉。 赵宛宁在心里嘀咕:真的不会产生威胁吗? 第八十七章 关系 赵望舒一回头,就看见赵宛宁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了?”赵望舒问道。 “还是觉得……”赵宛宁语气犹豫,“那便不管吴道全了?” 赵望舒放下剪刀,勾起嘴角:“吴道全鱼肉百姓,这事需要证据,此事得从长计议。” “再说了,我们今日刚到青州,什么都还不熟悉,这青州赈灾一事还少不得他去做。” “可他会好好赈灾吗?我看他什么都没做。” “吴道全如今顶着钦差大臣的名号,青州赈灾一事由他全权负责。他若是不做,之后拖出什么事来,责任在他。” “如今你我也到了青州,也算是监督他。吴道全若是还想保住他这头顶的乌纱帽,便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赵望舒都如此说了,赵宛宁也不在纠结。 “只是,”赵望舒话头一转:“关于吴道全鱼肉百姓玩忽职守之事,我们需得寻找证据。若是没有证据在手,恐怕难以定他的罪。” 闻言,赵宛宁想起了隐在人群中的裴越。裴越此行极有可能是为了查吴道全,裴越在暗处,行动便会更方便一些。 而她和赵望舒在明处,若想查吴道全恐怕有些难度。 但若是能跟裴越联手那也算得上是强强联手,只是不知赵望舒对裴越的看法如何。 “阿姐。”赵宛宁试探地问道:“你觉得裴越此人如何?” “裴越?”赵望舒面带疑惑。 “对,就是那个连中三元,被圣上派去大理寺任职的裴越,本次秋闱的状元。”赵宛宁道。 怕赵望舒不知道裴越,赵宛宁又补充道:“哦对,还是裴正裴太傅的孙子。” “我知道他,送进积善堂的孩子不就是他救出来的。”赵望舒道。 赵宛宁转念一想,确实,上次救出被钟叔拐骗的孩子们后,她便送去了赵望舒的积善堂。 她那时怕积善堂的老板是赵望舒一事被外人知道,便向裴越隐瞒了此事。但赵望舒那边,她虽然没有隐瞒什么,但也未曾提及裴越的姓名。 想来,是那日驾马车接人的车夫认出了裴越。 赵望舒轻笑一声:“只是我不知你为何会突然提起他。” “我今日看到裴越了。”赵宛宁道。 “裴越来青州了?”赵望舒有些惊讶。 赵宛宁点点头,道:“今日就在青州府衙前,他混在排队领粥的人群中。” “他为何会来青州?”赵望舒问道。 这个赵宛宁也不知道,她如实道:“我也不清楚,他曾给我留下一封书信,说大理寺派他出京查案,但未曾说明去哪里查案。” “今日我在青州见到他,也觉得惊讶。但他好像是暗中来青州的,仿佛一直在躲着吴道全。” “书信啊。”赵望舒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宛宁,却不说话。 赵宛宁被她这表情看得有些困窘,她连忙解释道:“钟叔拐骗孩童的案子是我带田萋萋去大理寺报官的,裴越作为本案的受理官员,中途被外派出京,不便审理此案,便将此案移交给秦如晔秦大人。于情于理,他都应当告知我一声。” “有什么不对吗?” 赵望舒却突然想起什么,她悠悠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上次百花宴,跳进池塘给你推船的人也是他吧。”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赵宛宁点点头道:“那日鸿祎也曾为我出头。” “还有陆淳知,若不是他出手,那条水蛇怕是要咬我。”一想到那条青绿色的水蛇,赵宛宁心中一寒。 “说起陆淳知,他不是跟着吴道全来青州了吗?怎么今日也没见到他?”赵宛宁问道。 陆淳知这人赵望舒还是知道的。先前皇后娘娘想要给她招驸马,便事先准备了一些世家子弟的画册送到大公主府,供她挑选。 赵望舒当时便拒绝了,将那些画册原封不动地送回皇后娘娘宫中。 “陆淳知怕是凶多吉少。”赵望舒沉思片刻,突然道:“前几日,我府中的暗卫说,他好像失踪了。只是不知为何,不曾将他失踪之事公之于众。” “啊?”赵宛宁有些惊讶。“陆淳知不是奉旨前来青州的吗?他也算半个钦差大臣吧。怎么还有人敢对他下手?” “钦差大臣又如何?若是挡了别人的路,成了绊脚石,一样会被人踢开。”赵望舒闲闲道。 见赵宛宁一脸大受震撼的样子,赵望舒笑着道:“放心,有我在,还有追风暗中相护,没人能动得了你。” 赵宛宁摇摇头:“我倒不是怕这个。只是觉得,这些人也太丧心病狂了,视人命为草芥,草菅人命,也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赵望舒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哂笑道:“若是真的有报应,这世间哪里还有这么多作恶之人?” “我看这刑部和大理寺也不必存在了,直接盖间寺庙供养天地,岂不是更快?” “你不相信天道的存在吗?”赵宛宁试探地问道。 其实,她自己原本也并不相信这些。可她无法解释为何会重生归来,她明明从高楼坠下,却能回到一年前,重新开始。 “我信。”赵望舒长叹一声:“不然也不会相信你梦中所预言之事。” “只是天道之力并不可掌控,这世间作恶之人太多,多得是不信天道不信轮回之人。而天道,也不知何时能应验到他们身上。” “与其等待虚无缥缈的天道,不如早日收集证据,将恶人捉拿归案。” 赵宛宁点点头:“这倒是。” “不提这个了。”赵望舒呷了一口清茶。“听你所言,这裴越极有可能是暗中前来青州查案,而且很有可能他查的是吴道全。” 赵宛宁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裴越在暗处,由他去查吴道全定然比我们更加方便。若是能与他联手,定然能将那吴道全捉拿归案。” 赵望舒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木质桌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见她陷入沉思,赵宛宁也不便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 半晌后,赵望舒才堪堪开口问道:“你与那裴越关系如何?” “我?”赵宛宁用手指了指自己:“我跟裴越?” 赵望舒微微颔首。 “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赵宛宁不自觉抬高了声音,她突然想起赵望晋曾经在茶楼问她的问题,说裴越想要娶她为妻。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赵宛宁才不想被困于后院。 赵望舒见赵宛宁突然有些激动,便安抚道:“我是想问你能不能联系到他,若是可以,我想与他见上一面,当面沟通吴道全一事。” 闻言,赵宛宁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刚刚情绪如此激动,也不知道赵望舒会不会多想。 赵宛宁的脸颊微微发热,她忍不住抬手扇风。 赵望舒瞧着她脸颊蔓上红色,又结合她刚刚的表现,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但她想来不愿掺和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便只当是不知。 赵宛宁犹豫道:“我也不知道裴越在哪。我与他只是因钟叔的案子和那群孩子才有了接触,私下里并无往来。” “况且,他这次恐怕也是暗中查案,不一定想与我们见面。” 赵望舒却并不是这么想的,她道:“今日我与你,还有那吴道全同行,为何我和吴道全都没见到裴越,而你却看见了?” “我眼神儿好呀。”赵宛宁理所当然道:“你都不知道,裴越今日的打扮与普通百姓无异,说不定你也见到他了,只是没认出来罢了。” 赵望舒却摇摇头:“我识人无数,虽不敢说自己过目不忘,但裴越此人的相貌也算记得住,不可能见过他却认不出来。” “今日没见到他,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想让我看到他。”赵望舒继续道:“既然你能看到他,说明他想让你看到他。” “……”赵宛宁有些难以置信,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仿佛她与裴越真的有什么关系一般。她不想如此,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保持沉默。 赵望舒看见赵宛宁一直低着头,便也不再逼她,只是道:“无继大师还未到青州,我们还要在这青州府衙再住上几日。” “裴越若是想查吴道全,必定也会选择住在府衙附近,才方便暗中观察。” “这几日你可以多去府衙外面走走,或许能碰到他也说不定。若是你见到了他,便告诉他我想见他一面。” 赵宛宁点点头。 “暗卫说,怪病出现在秦县境内,我已经派人去秦县打听消息了。待有消息了,我们便启程前往秦县。”赵望舒继续道。 “直接问吴道全不行吗?那怪病不是他上折子递到京城的吗?”赵宛宁有些困惑:“为何还要让暗卫去打听消息?” “吴道全的折子我看过,说得还是一个月前的消息,如今过了许久,他也不曾再派人去查探过,只是封锁了秦县,不准任何人出入。”赵望舒叹了口气:“只怕这秦县凶多吉少。” “这个贪生怕死的狗官!”赵宛宁愤愤道。 赵望舒轻笑一声:“贪生怕死,人之常情罢了。只是他作为钦差大臣,确实失职。待回京之后,这件事我必定会上奏圣上。” “不过你外出之时,也需小心行事。虽说那怪病集中在秦县,但也说不准青州城内有没有病例。若真是瘟疫,恐怕这青州城也不安全。” “你定要当心。” 第八十八章 会的 赵宛宁第二日便带着银烛出门了。 赵望舒要留在府衙,说是要为几日后去秦县做准备,所以要先研究一下秦县的县志。 她留在府衙中,让吴道全陪着,青州府衙各种县志文字记载资料都很齐全。 赵宛宁看不进去那么多的书卷,赵望舒便不留着她了。 赵望舒明着说这是为了了解秦县和为解决瘟疫做准备,实际上却是为了借着个幌子来寻找吴道全的罪证。 吴道全却还不知道,他一看赵望舒对他尊敬有礼,便以为赵望舒是被他那番说辞打动了,整个人还处于沾沾自喜的状态中,殊不知赵望舒正在寻找他的罪证。 赵宛宁原本想带着阿桃一起出门,毕竟阿桃是青州本地人,有她陪着出门也比较方便。再说了,阿桃原本不辞辛劳陪着赵宛宁前来青州便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家人。 可阿桃昨日夜里突然发起高烧,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的,一直醒不过来。赵宛宁连夜叫了京城跟来的御医来给她看病,御医说阿桃是感染风寒。 因此,赵宛宁便留阿桃在府衙中休养。画屏放心不下,便留着照顾她。 今日出了太阳,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房顶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屋檐下结了长长的冰柱。 京城虽然冷,也会下雪,但比起青州来还是更暖和一些。即使有积雪和冻起来的冰柱,比起青州来,也算不得什么。 赵宛宁还是第一次看到屋檐上挂着这么长的冰柱。 透明的冰柱如同钟乳石一般垂挂在檐下,太阳一晒,亮晶晶的,还往下滴着水,在屋檐下的地面上留下一滩水迹。 赵宛宁一脸新奇地伸出双手,想要用手将那冰柱摘下来。 银烛赶紧拦住她:“郡主,这个冰柱太冰了。您的手会被冻伤的。” 赵宛宁却毫不在意,只是她刚一动手,那冰柱便从中间碎裂。 赵宛宁拿着碎成半截的冰柱仔细查看。那冰柱子看着寒冷,握在手中却发热。很快,赵宛宁的手掌便红了起来,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热的。 赵宛宁也不是出来闲逛的。她还记得昨日赵望舒吩咐她的,若是她在青州城内见到裴越,还要给裴越带话。 府衙门口依旧支起大锅施粥,排队的人似乎比起前几日少了一些。 赵宛宁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视线在排队领粥的人群中梭巡了几圈,却未找到裴越的身影。 赵宛宁有些失望,却也有些庆幸。失望的是她今日并没有在人群中见到裴越,却也庆幸,庆幸裴越并未沦落到要靠府衙施粥来维持生计。 赵宛宁想了想,既然这里找不到裴越,不如去街上逛一逛。 赵宛宁随意选了个方向,便带着银烛一起往前走。 青州城的大街与京城的大街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差不多的铺子,卖的差不多的东西。 无非就是京城里那些铺子布置得更加精致,而青州的这些铺子看起来却有些破败。有的房屋的墙上还混着泥土,大概是因为水灾留下的。 日子越来越接近新年了,青州城内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不管怎么说,今年总算是快过去了,即将到来的新年值得庆祝。 街角有个小摊,摊主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她穿着橘色的棉衣,梳着双丫髻,盈盈笑着。 “卖花喽,卖花喽。这位姐姐来看看这珠花吧。” “新年快到了,给自己添置一件好看的首饰吧。” 那小姑娘声音清脆,笑容讨喜,不停地向路过的行人吆喝着。 只是如今世道艰难,很多行人连温饱都难以保证,哪有闲钱来购买首饰。 而那些买得起首饰的富家小姐,却根本看不上这小摊上的廉价货。 即使那小丫头吆喝地十分卖力,却也没有什么人光顾她的生意。 旁边卖干货的大娘安慰她道:“你这女娃,这时候卖这个哪有人买呀?大家穷得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那小丫头有些落寞地道:“吴婶,我也知道。可我只会做这个。” “唉。”那大娘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世道还会不会好了。” “一定会的。”那小姑娘语气坚决,眼中含笑,带着满满的向往和期待:“昨日那位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不是来我们青州了吗?有那二位贵人在,想必那个钦差大臣也不敢乱来了。” “我们青州定能顺利熬过此次天灾。” 赵宛宁带着银烛走到摊子前。 那摊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珠花和发簪,比不得宫里那些金银首饰,看着却也有几分野趣。 赵宛宁随手拿起一只山茶形状的珠花,粉白的花朵,翠绿的枝叶,那珠花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做的,看起来晶莹透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漂亮姐姐,这只珠花的颜色很衬您今天的衣裳,不如戴着试试看吧。”那小丫头笑着道。 赵宛宁含笑点点头,银烛很有眼力见儿,她从赵宛宁手中接过珠花,然后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将山茶珠花插上她的发髻。 赵宛宁今日穿了一身粉色袄裙,出门的时候画屏怕她冻着,又给她披上了同色系的披风。这一身粉色走在百废待兴的青州城内,宛如一道靓丽的风景。 赵宛宁脸上未施粉黛,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梳了一个发髻,发髻间一支同色珠花,看起来却格外清丽动人。 那小丫头赶紧拿起桌子上的铜镜,那铜镜有些年头了,背面的花纹都被磨的看不清了。 赵宛宁却不嫌弃,兀自照着那铜镜,满意地点点头。 那大娘一看赵宛宁的打扮,便知道她肯定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她不停地给那小丫头使眼色,想让她趁此机会多卖出去些首饰,最好再把价格提高一些。 反正对于这些富人来讲,买珠花的这几个钱对他们而言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却是赖以生存的本钱。 赵宛宁自然也看到了那大娘的小动作,她没说什么,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只蝴蝶形状的发钗。 那蝴蝶发钗栩栩如生,拿起来时,还会随着动作不停的晃动翅膀,倒真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赵宛宁反手便想将这只蝴蝶发钗插进发髻。 不料,那小丫头却开口道:“漂亮姐姐,这只蝴蝶发钗很贵的,要一百文呢。” 赵宛宁还未说话,银烛先开口了:“你这小丫头,不过是一百文钱罢了,我当是多贵呢。” “要是我家小姐喜欢的话,别说一百文钱,就算是一百两银子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连银烛的月例都有五两银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小丫头却面含歉意道:“这只蝴蝶发钗做起来很费力,我花了整整十天时间才做出来,所以才订了一百文。” “可是,这发钗的材料很廉价,配不得这位漂亮姐姐。若是您真的买回去了,我觉得对不住您。” 一旁的大娘一脸恨铁不成钢,拦着这富家小姐做什么,让她买便是了,能赚钱就行。 可大娘也知道这小丫头的性格,便赶紧上前替她解围:“这位小姐,这杨家丫头也是个实诚人,并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赵宛宁站在一旁不说话,她并没有要责怪那小丫头的意思,反而觉得这小丫头确实为人实诚。 明明看着她一身绫罗绸缎,不像缺银子的样子,也并没有狮子大开口,随意要价。确实难得。 “我挺喜欢这支蝴蝶发钗的。”赵宛宁话中含笑:“这些珠花发钗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那小丫头点点头:“是我做的。” 赵宛宁的手指在桌子上的珠花上略过,她道:“你的手艺很不错,这些珠花的样子也很漂亮。只是这些材料普通了些,若是能用上好的材料,比如金银玉石,定会卖个好价钱。” 那小丫头尴尬的挠了挠脑袋,面色窘迫:“我没有钱买好材料。” 赵宛宁心思一转,瞬间又有了开店的想法。 只是这里毕竟是青州,不是京城。她也不好随意乱来,至少应当回去跟赵望舒商量一下。 赵宛宁笑着道:“这只山茶珠花和这只蝴蝶发钗我要了。蝴蝶发钗你帮我包起来。” 那小丫头欣喜地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谢谢贵客光临,一共一百三十文。” 银烛拿出钱袋,在钱袋里翻找许久,却只掏出来两枚铜板。 “小姐,只有碎银。”银烛小声道。 赵宛宁便拿了一两碎银递给那小丫头。 “我这里找不开。”那小丫头尴尬道。 赵宛宁想了想道:“无妨的,你收下吧。多出来的就当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那小丫头却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无功不受禄。姐姐您若是真的喜欢……” 那小丫头仿佛下定决心,咬咬牙道:“这珠花和发钗便送给您了。” “你不是说无功不受禄吗?我怎么能收下你这珠花。”赵宛宁反问道。 “您若是方便的话,多多在亲朋好友之间推推我我这小摊子。”那小丫头笑着道:“还有我这大娘,她家的干货都是亲自去山上采回来的,可新鲜了。” 赵宛宁笑着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你明日还会来吗?” 那小丫头点点头。 “那我明日带着姐妹来找你。”赵宛宁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直到赵宛宁两人离开了视线,那大娘愁容满面,心似滴血:“那可是一两银子呀!你为什么不要啊,够把你这摊子都包圆了。” 那小丫头却摇了摇头。 “唉,你这个死脑筋。”大娘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的时候,余光却发现桌子上银光一闪。 “你看那是什么?”大娘欣喜道。 小丫头闻言抬头看向桌子,只见刚刚那位小姐站过的位置多了一方手帕。 寒风吹过,手帕被掀开,里面赫然是两块碎银子。 第八十九章 下面 行人如织的大街上,一辆华丽富贵的马车速度极快地行驶而来。 这条街道很窄,石板路两旁还支着一些小摊子。 那马车行驶在这街巷里免不得冲撞路人。 马车转过街角时也未曾慢下来,眼看着马车即将撞上墙壁,那车夫立即拉住缰绳,奔跑的骏马受了力,那马蹄高高地扬起,再落下之时正对着前方的赵宛宁。 此刻,赵宛宁正俯身看那小摊子上的冬枣,那冬枣个大皮红,看着很是喜人。 “姑娘尝尝吧,这是我们自家山上种出来的冬枣,很甜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说道。 赵宛宁想亲手挑一些冬枣带回去给赵望舒尝尝,可她没有经验,挑出来的冬枣有些坏掉了,有些生了虫。 银烛看不下去,便直接蹲下来帮她挑,一边挑一边跟赵宛宁解释为何要这样挑选。主仆二人一心扑在这些冬枣上,根本不知道身后有马蹄即将落下。 正在此时,一身青色衣裳的裴越突然从暗处现身。 他动作迅速,一手揽着赵宛宁,一手推开银烛。 银烛被推得身子一歪,差点想出口骂人,却发现马蹄踏在她刚刚蹲下的位置,这才有些后怕。 银烛一抬头,便看见自家郡主被一个青衫男子揽着站在一旁,定睛一看,却发现那青衫男子有些眼熟。 银烛赶紧冲上去,拉开那个男子,这才想起这不是大理寺寺正裴越裴大人吗? “你没事吧?”裴越赶紧放开赵宛宁。 赵宛宁摇摇头,变故发生的太快,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裴越带离了危险。 赵宛宁又看向那摊子,那摊子上的冬枣已经被马蹄踏烂了。 这冬枣是那老妪一家的希望,原指着卖了冬枣换些银钱,给家里的孩子置办冬衣,却不想因这突然的变故,好好的冬枣被踏碎。 老妪上前拉住车夫,跟他理论:“你、你赔钱!” 那车夫却嫌弃地挣开了她黝黑的手:“滚滚滚,谁让你挡了我家主子的道!还敢让我赔钱。” “来福,怎么还不走?”一个轻佻的男声从马车传了出来。 那车夫立刻谄媚道:“公子,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那车夫便赶着马车要离开这里。老妪立刻上前抓住他的衣袖,高声道:“不行!你不能走!你踩烂了我的冬枣,给我赔钱!” 那车夫继续挣开,可这老妪使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根本挣不开。那车夫索性不管她,打算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赵宛宁立刻挡在前面,她厉声道:“你这车夫,在这般窄巷中驾马,冲撞行人,还踩碎了人家的冬枣,这就想离开吗?” 那车夫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小娘子,赶紧让开!耽误了我家主子有你好受的!” 赵宛宁并未有任何动作,她直直地站在马车前面,拦住马车不让走。 那车夫见状,正要发难。却不想马车的车帘却被掀开了。 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探出身来:“小娘子?哪里有小娘子?” 裴越闻言,恨不得冲上去给那男子一拳,却眼尖地发现他腰间缀着一块木质腰牌。 那腰牌他知道,是承县盐场的信物。 裴越这几日正在暗中追查案子,根据一些线索查到了承县盐场杨家人的身上。此刻他不便被杨家人发现,便只好闪身隐入人群。 那男子一眼便看见站在马车前的赵宛宁,她一身粉色,发髻上只戴着一只粉色珠花,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朱。 娇嫩的粉色衬得她仿佛一朵盛开在早春的桃花。 “是个美人儿。”那男子暗自感叹道。 此刻,美人双眉紧蹙,桃腮怒起,看起十分娇嗔。 那男子看得心痒,立刻跳下马车,几步走到赵宛宁身前,故作矜持地拱手道:“不知我家家奴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赵宛宁刚来青州,不想惹事,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不想与他纠缠。 她冷冷道:“你的家奴踩烂了人家的冬枣,还是先给人家赔礼道歉吧。” 那男子立刻点头道:“姑娘说得极是。” 他转头给那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跟了他许久,自然知道自家公子是什么意思,想来是看这拦车的小娘子有几分姿色,便想收入府中。 那车夫不敢坏了主人的好事,便立刻掏了几两碎银递给那老妪,语气也变得客气:“实在是对不住,这是陪您的。你看看够不够。” 那老妪拿了银两便不再说话了。 那男子转过头来,继续跟赵宛宁道:“在下是杨家二公子杨子贤,今日是我这家奴冲撞了姑娘,为表歉意,在下愿在府中备些薄酒,就当是给姑娘赔罪。” 赵宛宁见那老妪拿到了赔偿,便不欲同眼前这位浪荡子纠缠,她冷着声音道:“不必了。” 说罢,赵宛宁转身便走。 谁知,那杨子贤却快步走到她面前拦住她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若是姑娘不方便,也可去这家酒楼。” 杨子贤顺手指了指街边的酒楼,那酒楼看着有些破败,但没关系先把人留住再说。 银烛上前推开杨子贤,怒道:“我家小姐说了不必,还望公子让让路,我们要走了。” 说罢,银烛拉着赵宛宁便离开了。 杨子贤这次并未追上去,他看着赵宛宁主仆二人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啧啧道:“有脾气的美人儿,我喜欢。” 赵宛宁心里觉得晦气,当街被这种浪荡子调戏,实在是令人作呕。 更生气的是,裴越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原本以为裴越一直站在她身后,这才有恃无恐,直接冲上去同那车夫理论。 原以为她被那浪荡子调戏,裴越会为她出头,却不想她一转身,裴越就跑没影了,连去哪里都不说一声。 赵宛宁带着怒气回了府衙。 赵宛宁心里有气,连晚膳都吃得不多。不到半夜,赵宛宁便被饿醒了。 冬日里体力消耗很快,赵宛宁饿着肚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郡主?”银烛被她翻身的动作吵醒了,揉着眼睛走到她床前,半睡半醒道:“要喝水吗?” 银烛还穿着里衣,单薄的身子在这夜里还发着颤。 赵宛宁不忍心让折腾银烛,便道:“无事,你快回去睡吧。” “哦。”银烛又回到榻上睡了。 很快,赵宛宁便听到银烛均匀的呼吸声。 赵宛宁闭着眼睛,想要入睡。只要睡着了,便不会觉得饥饿了。 安静的冬夜,万籁俱寂。赵宛宁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却如何都不能入睡。 她自暴自弃地睁开双眼,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多用一些晚膳,就因为生裴越的气,便跟自己过不去,现在好了,自己在这漫漫长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都怪裴越。”赵宛宁小声骂道。她揉着被角,睁着眼睛看着这满室黑暗。 吱呀—— 有人推开了木窗! 赵宛宁吓得不敢出声,她赶紧闭上眼睛,只留一条细缝,想要看清那贼人的面容。 世风日下,如今连这青州府衙都有人敢随意潜入,明日一定要跟那吴道全好好说道说道。 那贼人走路几乎没有脚步声,黑暗中,赵宛宁只感觉那贼人离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赵宛宁忍不住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她盘算着自己的金银细软都被画屏收起来了,好像锁在箱子里,梳妆台上只留着一些不值钱的珠花首饰,希望那贼人是图财的,拿了东西赶紧离开。 可天不遂人意。 那贼人居然来到她的床边! 赵宛宁吓得不敢睁眼,生怕被贼人发现她还醒着,被贼人灭口。 她感觉到那贼人在她床头坐下,鼻尖突然钻进一股冷香,像墨香,很熟悉。 赵宛宁莫名想起裴越来,裴越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墨香,赵宛宁曾打趣他说他是因为天天泡在书房,被腌入味了。 赵宛宁猛然睁开眼,视线与那贼人相接。 那贼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罩,只留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眼睛赵宛宁很熟悉,眼睛细长,眼角却微微下垂,不笑的时候透着一丝冷酷,一笑起来眼睛就弯起来。 是裴越。 “裴越我饿。”还未有任何思考,赵宛宁一认出来裴越,便脱口而出。 那语气熟稔地仿佛他们依然是结发夫妻一般。 裴越:“……” 赵宛宁住的这处院子有一个小厨房,吴道全怕赵宛宁吃不惯这青州的食物,还特意派人每日在这小厨房中放了食材,供她使用。 赵宛宁不挑食,她抱着尝鲜的心思,尝试着青州的各色食物。 因此也没用上这小厨房,为了不浪费食材,她便吩咐人将吴道全准备的食材全都送给附近的百姓了。 此刻,小厨房只剩下一些白日里留下的粗面。 裴越在小厨房里翻找许久,终于又从橱柜里找出两个鸡蛋。 “鸡蛋面吃不吃?”裴越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赵宛宁。 赵宛宁穿着厚厚的棉衣,一头黑发如瀑,乖顺地垂在身后。她一手捂着肚子,看起来十分可怜。 “吃!” 裴越叹了口气,他找来一把小凳子,仔细用衣袖将那凳子擦干净,然后让赵宛宁坐下。 “那你先坐着等等,很快就好。” 说罢,裴越便找来围裙,开始烧水煮面。 赵宛宁看着裴忙碌的背影有些奇怪,君子远庖厨,没想到裴越这个读书人居然还会下厨。 裴越动作流畅,生火,烧水,下面,打鸡蛋。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细面便做好了。 裴越打散了一只鸡蛋熬煮成地汤,因此那碗面汤白浓郁,面条劲道,面上还躺着一只溏心鸡蛋。 赵宛宁闻着面香,更饿了。 第九十章 裴大人 裴越将小厨房放置案板的小桌子收拾干净,将煮好的面放在那里。 “吃吧。”裴越道。 早已饥肠辘辘的赵宛宁赶紧搬着那个小凳子过来,她接过裴越递过来擦洗干净的筷子,小心地吃面。 那面很是劲道,大概是因为饿了,赵宛宁觉得那碗面格外香。荷包蛋用筷子轻轻一戳,便有橙黄色的蛋液流出来,是赵宛宁喜欢的味道。 裴越站在一旁,他就那样看着专心吃面的赵宛宁,眼睛都不舍得离开。 赵宛宁吃着吃着,便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知道,那是裴越在看她。 赵宛宁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本想质问裴越今日为何一声不吭就走了,可她如今吃了裴越煮的面,质问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赵宛宁气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居然因为饥饿而难以入眠,这才有了今晚的事。 没想到裴越的厨艺还挺好,连煮面都会。 赵宛宁乱七八糟地胡乱想着,小口小口地吃面。末了,赵宛宁还喝了几口面汤,一碗面很快见底。 吃饱喝足之后,赵宛宁满足地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长公主最讨厌赵宛宁做这个动作了,说是不够体面,有辱贵女斯文。 上一世赵宛宁以长公主为重,处处以长公主的要求为标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仿佛刻进了骨子里,难以磨灭,即使重生一世,有些习惯她仍然保留着。 这次离开长公主府,出了京城,赵宛宁放松了下来,很多原以为融进骨血的东西也发生了改变,她很喜欢这样的自己,自由,不受拘束。 裴越被她的小动作逗笑了。 上一世他与赵宛宁成亲后,依旧住在长公主府。他看得出来,那时的赵宛宁整个人都很拘束,身上仿佛套着看不见的枷锁,只有在他带赵宛宁单独出门踏青游玩之时,赵宛宁才能松快一些。 只是那时裴越还要准备会试,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能带赵宛宁出门的时间甚少。 后来他连中三元,被盛德帝派到大理寺任职,又专心于找机会为父亲翻案。 裴越总是想着,爷爷年岁已大,今后不知有多少日子,他还等着亲眼看着自己替父亲翻案。 而赵宛宁是他的妻,他们往后余生有许多许多的时间可以相互陪伴。 他会在春日带赵宛宁去郊外踏青放纸鸢,也会在夏日带赵宛宁去荷塘乘舟摘莲蓬,等到了秋日,两人可以爬山,看那漫山遍野的金黄。至于冬日,哪里都不去,窝在温暖的室内围炉煎茶。 可惜,还不等他查出什么头绪来,赵宛宁意外殒命。 直到那时,他才真正理解了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真好呀。裴越在心底感叹道。感谢上苍还愿意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看到如此鲜活生动的赵宛宁,还活着的赵宛宁。 赵宛宁见裴越笑她,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嗝,声音洪亮。 她如今是真的不在意了,什么郡主身份,什么贵族体面,都不如随心所欲来得畅快。 裴越也听到了赵宛宁打嗝,他依旧笑得温柔。 “吃好了吗?”裴越轻轻问道,仿佛眼前之人是什么珍贵易碎的瓷器一般。 赵宛宁有些震惊裴越对她的态度,明明她刚刚才吃完一大碗面,而她打嗝的样子壮得像头牛,裴越却恍若未觉,依旧温柔待她。 但她转念一想,裴越是正人君子,不管见到什么奇怪的场面应该都能做到宠辱不惊。 赵宛宁摊了摊手:“如你所见。” 裴越很喜欢这样的赵宛宁,仿佛褪去了所有身份地位,也褪去了身上那层看不见的枷锁,整个人轻灵如山间云雀,仿佛下一秒便会展翅飞入山林间。 他俯身端起刚刚给赵宛宁盛面的碗筷,要去清洗。 赵宛宁有些不好意思,此刻裴越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外套着白色的围裙,那围裙上沾了油渍,看起来有些狼狈。 “要不把碗筷留着,明天会有人洗。”赵宛宁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刚吃完裴越做的饭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洗碗。“或者我来洗吧。” “无妨。”裴越声音轻快,仿佛十分高兴。他洗得很仔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多与赵宛宁相处一会儿。 赵宛宁看着裴越高大的背影,心里默默嘀咕,任谁都不曾想到,身为大理寺寺正的裴越居然这样一身打扮窝在窄小的厨房里洗手作羹汤。 可裴越做起来却十分自然,仿佛已经做过许多遍。 赵宛宁有些好奇,裴家虽然落寞,但也不至于连个煮饭的下人都没有,裴越煮起面来为何如此熟练?读书人不是总说君子远庖厨吗?裴越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远离庖厨之人。 她刚想开口问问,却又觉得不妥。还是算了罢,她如今与裴越并非是什么关系亲近之人,有些话还是不能乱说。 即使裴越动作再慢,可那锅碗也总有洗干净的时候。 裴越将用过的厨具全部洗净归位之后,转过身来。 “我……”裴越艰难地开口:“我要走了。” 裴越边说边去解身后围裙的系带,只是他刚刚着急给赵宛宁煮面,匆忙之间打了个死结。 赵宛宁见他脸色困窘,两手背在身后许久,便主动走过去道:“我来吧。” 匆忙间,裴越的手触到了赵宛宁的,她的手柔软细腻,只是温度有些低,比他这个刚洗过碗的人还冷。 裴越苦口婆心道:“你要多穿一些,青州比不得京城,这里温度极低,很容易冻伤。” 赵宛宁终于察觉出一丝微妙来,裴越今日又未曾叫她郡主!怪不得她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赵宛宁几下将那系带解开,欲盖弥彰道:“本郡主知道了。多谢裴大人提醒。” 赵宛宁的话却刺痛了裴越,那声“裴大人”便是在提醒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在告诉裴越,她心里没他。 裴越忍着心痛,低声道:“是,郡主。” 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这窄小的厨房也变得逼仄,连带着呼吸都不顺畅了。 裴越知道自己该走了,可他却不舍得离开赵宛宁,愣愣地盯着赵宛宁垂在身侧的手。 赵宛宁也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可她明明说得都是实话,她是郡主,自称本郡主有何错?裴越是大理寺寺正,叫他一声裴大人也是理所应当。 赵宛宁很讨厌这样奇怪的氛围,浑身都不自在。 “那在下,先行告退。”裴越打破沉默,说罢,不待赵宛宁回应,便打开小厨房的门,准备走出去。 门一打开,一股刺骨寒风便挤了进来。 赵宛宁被那寒风吹得清醒过来,她想起赵望舒的交待,赶紧冲着裴越的背影喊道:“裴越你站住!” 裴越闻言转过身来,赵宛宁又叫了他的名字,叫的是裴越,而不是“裴大人”。 “大公主要见你。”赵宛宁赶紧说正事。 裴越刚刚还欢心雀跃的心又猛得一沉,大公主要见他,那边是公事了。他还以为是赵宛宁…… 赵宛宁带着裴越去了赵望舒的院子,赵望舒的卧房还亮着,难得她还未曾入睡。 待赵望舒穿戴整齐之后,赵宛宁便带着裴越进去。 赵望舒见裴越一身黑色夜行衣,也不觉得惊讶,只是让他坐下,侍女给三人沏了热茶,而后退出去。 赵望舒看着赵宛宁散着头发,也便唤她过去,摸了摸她的手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冷?” 赵望舒说着便将侍女为她准备的汤婆子塞进赵宛宁的手里,还道:“我见你今日晚膳用得极少,怕不是饿了吧。我这里有些糕点,你吃些垫垫肚子。” 赵宛宁连连摆手,她刚准备说裴越给她煮了面,她刚吃完,此时并不饿。话还未出口,便察觉出一丝不妥。 裴越给她煮面,这事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过于暧昧。 赵宛宁找不到拒绝的话,便接过那盘糕点,拿起一块默默往嘴里塞。 赵望舒呷了口茶,她默默观察着坐在下首的裴越。 裴越一身黑色夜行衣,看起来有几分行走江湖的侠士风范,只是这侠士似乎去过厨房,他的身上隐隐一股烟火气,背后的衣裳似乎还沾了些东西,泛着光,看起来像是油渍。 赵望舒又看了眼小口小口咬着糕点的赵宛宁,她看似在吃糕点,只是咬了许久,那圆圆的糕点也只是少了一个小小的角。 赵望舒心中有了猜测,但她并非八卦之人,便也没说什么。 “不知裴大人为何一身夜行衣打扮出现在这青州府衙?”赵望舒开口问道。 裴越拱手道:“启禀大公主,臣此行是奉了圣上旨意,前来青州查案。” 裴越也不隐瞒,他知道大公主的为人,盛德帝既然派了大公主前来青州,自然也是足够信任大公主。 赵望舒没想到裴越居然如此直接,便顺势问道:“查谁?吴道全还是黄义安?” 裴越摇摇头,他沉声道:“不止是他们二人,还有整个青州。” “不瞒大公主,青州积怨已久,圣上想趁此机会,将青州盘踞的各方势力连根拔起,还青州一片海晏河清。”裴越解释道。 闻言,赵望舒沉思片刻,而后问道:“李维也来了?” 听到李维的名字,裴越有些惊诧地抬头,他没想到他还没说什么,大公主便能猜到李维也一同来青州了。 看来这大公主对朝堂政事有几分了解。 “是的,李大人也来了。”裴越也不再隐瞒,他继续道:“还有陆淳年。” 第九十一章 吴德志 闻言,赵望舒微微颔首:“陆淳知出事了?” 裴越不知该如何开口,便没有出声。 赵望舒见裴越面露为难,便不再继续追问。 裴越此行原本就是暗中查案,若不是有赵宛宁,恐怕这裴越未必会在她面前现身。 既是暗中行事,怕是得了盛德帝的吩咐,不好跟她透露细节。 赵望舒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面。她轻声道:“我府上的暗卫说许久不曾见过陆淳知了,我原先以为是那吴道全将陆淳知派去下面的县镇上,我那暗卫却说下面的县镇上也未曾见过他。” “可我今日见那吴道全,他也未曾提及过陆淳知,仿佛这个人并未出现。” “我原还在奇怪,陆淳知是陆家嫡子,陆大人的心头肉,他奉旨跟着吴道全前来青州,若是真的失踪,那吴道全不可能不着急。” “既然你说陆淳年也来了,想必是吴道全在递给京城的密折里说过此事。” 裴越见大公主已经猜到此事,便也不在隐瞒。他娓娓道来:“不瞒大公主,我们三人也是突然收到圣上的密旨,说是陆淳知失踪,青州恐有异乱,因此才派我们三人前来青州暗中查案。” 赵望舒微微颔首,这与她猜得不相上下。 “那你们可有查出什么?”赵宛宁出声问道。 裴越心想,大公主是盛德帝倚重之人,大公主此次前来青州也是为了解决青州之事,左右他们二人都是受圣上旨意,做的事也都是事关青州百姓,说不定还有重合。 况且,与暗中查案人丁单薄的他们三人相比,大公主奉旨出行,既能吩咐钦差大臣吴道全,也有御林军百名将士唯她是从。大公主手上还有暗卫,怎么看实力都要比他们雄厚许多。 裴越几人能查出来的东西,大公主假以时日也能查到,可大公主能做的事情,裴越几人却不一定能做到。 思及此,裴越便也不在隐瞒。今日赵宛宁既然说大公主要见他,恐怕也是存了合作的心思。 若是他们真的能与大公主合作,借助大公主的人力,定能事半功倍。 “大公主,郡主。”裴越抬起头,眼神定定地看向眼前二位女子。 赵望舒一身红色宫装,她腰杆笔直,不怒自威。坐在她身旁的赵宛宁一身粉色衣裳,倚靠在太师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裴越。 “二位可知,为何这吴道全要住在青州府衙的正堂之中?”裴越卖了个关子。 “青州地处北境,冬日里天寒地冻,若是没有地龙,恐怕要被冻出病来。青州府衙的正堂虽然也挖了地龙,可那正堂平日里是处理政务之地,房间空旷,再好的地龙也不能将整个房间温暖起来。” “比起空旷寒冷原本用来办正事的正堂,吴道全为何不住在温暖温馨寝具一应俱全的卧室?” 赵宛宁今日也发现了,他们进入青州府衙之后,那正堂里居然摆着几床锦被,榻上还铺了厚厚的垫子,仿佛是给人睡觉用的。 当时赵宛宁还偷偷跟赵望舒说,是不是这个吴道全为了在她心中挣个好名声,特意拿了锦被过来装装样子,好让赵望舒以为他为了青州百姓不眠不休鞠躬尽瘁。 “他装呗。”赵宛宁脱口而出:“想让阿姐以为他为了青州赈灾之事起早贪黑,搏一搏好感。” 裴越忍不住笑了,赵宛宁还是如此直率可爱。 赵宛宁一见裴越笑她,便气愤道:“裴越你笑什么?我就是不懂这些朝政啊。” 听到赵宛宁叫自己的名字,裴越赶紧收住笑容,他心里很是欢喜,却也担心自己真的惹赵宛宁生气,便立刻道歉:“是在下之错,还望郡主见谅。” 赵宛宁也不是真的生气,她抱着手臂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 裴越却看出来了,赵宛宁不过是嘴上说说。 赵望舒看了看一脸娇嗔的赵宛宁,又看了看身前努力忍笑的裴越,终于开口问道:“所以,究竟是何缘故?” “前些日子,有一黑衣人潜入这青州府衙,杀了吴道全的手下吴德志,还将那吴德志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吴道全的床头。” “第二天那吴道全醒来便看见床头鲜血淋漓的人头,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夜从后院搬到了府衙正堂,说是那里有正大光明的牌匾,压得住这死人怨气。” “黑衣人?”赵宛宁抬眼上下打量面前一身黑色夜行衣的裴越,若有所思。 不等她开口,裴越便立刻道:“不是我。” “我也没说是你呀。”赵宛宁粲然一笑,一副得逞的模样,好看的眼眸也弯成月牙。 裴越这才发现赵宛宁是故意的。 赵望舒默默呷了一口热茶,那茶已经冷了。 “咳咳,”见赵宛宁二人还在眉来眼去,赵望舒忍不住轻咳两声,她道:“吴德志我知道,是吴道全的远方堂兄,一直跟着他做事。好端端的为何会有人杀他?” 裴越面色严肃,他沉声道:“那吴道全奉旨来青州治理赈灾一事,可他一来,便将那黄义安下了府衙的牢狱,而后借着了解青州府的情况,让人请了青州府的所有县令前来青州府衙。” “明面上,他是要了解情况,暗地里,那吴德志却带着人去各个县衙要钱要物。” “荒唐!”赵望舒一掌拍在黄梨木桌面上,发出“啪”地一声。 赵望舒是习武之人,她带着怒气,手掌带着几分功力,一掌下去那桌子的一条腿似乎裂了一道。 赵宛宁还是第一次见赵望舒发怒,也被吓住了。 “那吴道全离京之时,朝廷便先拨了二十万两银子供他赈灾。我来青州之时,听父皇说吴道全又上折子问朝廷要钱。” “他吴道全来青州这么久做了何事?就把先前那二十万两银子都花光了?还去问底下的县衙要钱?” 裴越与大公主并无接触,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上一世的大公主几乎连赵宛宁都没见过几面,而这一世,裴越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接触大公主。 早些年大公主自请参军时,裴越便觉得大公主是个意志坚定之人,他也听闻大公主天资聪慧,文韬武略超群,却一直没机会领略过。 今日,他才算见识到了大公主的手腕。 “这地方官员得罪不起京城来得钦差大臣,又有吴德志这个亲属在,那些地方官员便竭尽全力凑了些银钱送来吴道全面前。” “他们哪肯掏自己的银子,还不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吴道全拿了钱,仗着山高皇帝远,便醉生梦死,沉迷酒色。赈灾一事一直都是陆淳知在忙活。” “可陆淳知手上没权,不能提用赈灾款项,能做的有限。后来也不知怎的,陆淳知就失踪了。” 裴越说的义愤填膺,陆淳知也是他的好友,如今好友生死未卜,他怎能不气。 “也许是钦差大臣沉迷酒色鱼肉百姓这事传到那些江湖义士耳朵里,便有了吴德志被杀之事。” 裴越继续道:“也亏了那事,吴道全被吓得了。第二天便吩咐开仓放粮,还在府衙外施粥。” 半晌,赵望舒才开口问道:“那你可有查到那黑衣人的身份?” 裴越摇了摇头:“未曾。吴道全将此事瞒下了,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那个为吴德志收敛尸身之人,才得知此事。其他知情人,恐怕都被收买了。” “这样啊……”赵望舒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房间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赵望舒才开口:“你说是吴德志带人去各个县衙要钱,那便相当于吴道全是借了他之口,如今吴德志死了,吴道全问底下官员索要钱财一事不就死无对证了?” “即使有人要举报吴道全收受贿赂,他也尽可以将索要钱财一事推到吴德志头上,说是吴德志狐假虎威,假借他的名头在外敛财,而他监察不利,未曾察觉此事。” “这么说那吴道全从一开始就把吴德志推出去,就是存了要他顶罪的心思了?”赵宛宁插了一句。 赵望舒微微颔首道:“出面要钱的人是吴德志,如今他已经死了,吴道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有人顶罪,又无证据,圣上也只能治吴道全一个监察不利之罪。” “那怎么可以?”赵宛宁义愤填膺,她愤愤道:“怎么能让吴道全这种贪官污吏逍遥法外?” 赵望舒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 “陆淳知可有消息?”赵望舒问道。 裴越艰难地摇了摇头:“李大人带着陆淳年去找了。” 赵望舒道:“找人这种事,单靠李大人和陆淳年二人恐怕不行。” “并非如此。”裴越解释道:“李大人是青州人,又曾在青州府任职,此次他还找了青州府的地头蛇帮忙。” “那便好,”赵望舒点点头,道:“找人这事,还是得本地人帮忙。” “我已吩咐了暗卫,让他们留心陆淳知的行踪,若是发现蛛丝马迹便会告知与你。”赵望舒顿了顿,又道:“可惜陆淳知失踪一事还不能声张,否则还可以叫齐斟带着御林军去找。” 一听到齐斟的名字,裴越心里便不舒服,他几乎是立刻抬头看向赵宛宁,生怕赵宛宁对齐斟还有留念。见赵宛宁面色如常,裴越这才放心。 “裴越谢过大公主。”裴越拱手道。 “不必。”赵望舒摆摆手:“我见你,本就是存了合作的心思,你应该也能看出来。” 裴越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但听大公主吩咐。” 第九十二章 开店 几日后。 赵宛宁带着赵望舒去了先前那杨家丫头的首饰摊子,说是又有开店的想法了。 那日赵宛宁一回去,便将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发钗送给了赵望舒。 赵望舒贵为公主,又是盛德帝的掌上明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那只蝴蝶发钗确实巧思。 赵望舒故意冷着脸道:“你想开店便开,问我做什么。” 赵宛宁笑得像只小狐狸,她故意掐着嗓子扮可怜道:“可是宛宁没有钱~~~” 尾音拉得极长,为了配合表情,赵宛宁还抬着双手,掌心向上,一副讨钱的样子。 赵望舒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抬手轻轻在她摊开的掌心上拍了两下,道:“你还没钱?别的不说,京城那两件铺子给你挣了多少?” “也没多少。”赵宛宁眨眨眼道:“刚好够租金和工钱罢了。” 赵望舒才不相信。赵宛宁的那间山河书铺看着确实不像能挣钱的样子,又开在朱雀大街那般位置,租金少不了。可那间糕点铺子就不一样了,饮食类店铺利润丰厚,赵宛宁那家糕点铺生意极好,要说没赚到钱定是在骗人。 赵宛宁见赵望舒戳穿了她的谎言,只好坦白道:“糕点铺子确实赚了一些,可我想把那些银子留下来,以后开分点用。” “所以就来我这打秋风?”赵望舒用手指点了点赵宛宁的额头:“拿我的钱去开店赚钱?” 赵宛宁见赵望舒表情松动,便知道这事有戏。她赶紧保住赵望舒的手臂,讨好道:“好姐姐,望舒姐姐~” “你看,这丫头做得首饰确实有几分巧思,只是差在这用料上,因此也只能卖几个铜板而已。若是换了上好的材料,比如金银啊玉石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到时候,咱直接卖给那些富商巨贾,还有世家贵胄,肯定抢手。那还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赵望舒却扒拉开她的手道:“是你赚钱,又不是我赚钱。” 赵宛宁立刻又攀上赵望舒的手臂道:“是我们赚钱。” “哦?”赵望舒饶有兴致地看着赵宛宁。 赵宛宁继续道:“姐姐你看,这好材料肯定价值不菲,定是需要一大笔本金,我一个不受宠的小小郡主哪里拿得出来这么多银子呀?” “还有还有,既然我们想卖给那些富人,必然得做得珍稀一些,前期需要投入许多呢。” “若是姐姐不嫌弃,就给妹妹投些银子,权当做入股了。日后赚了银钱,我们五五分。”赵宛宁张开手掌示意。 赵望舒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赵宛宁又伸手增加一根手指道:“四六分!你六,我四。” 赵望舒轻哼一声。她并无意阻挠赵宛宁,赵宛宁要钱,她给便是了,只是见她一副讨好人的样子便忍不住逗逗她。 “好不好嘛?”赵宛宁又开始夹着嗓子撒娇:“姐姐~~” 赵望舒无奈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要多少银子去我那拿。” 无继大师很快便带着药材到了青州。 这几日赵望舒借故留在青州府衙,将这府衙内前青州太守黄义安留下来的案卷文字全部查了一遍,倒也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黄义安在官场浮沉几十年,说话做事都留有余地,人精一般。自他向京城递了折子,便知道自己此次在劫难逃。等待京城来人抓他之前,他已经将大部分的案卷账簿毁了个七七八八,那些罪证也被销毁了大半。 只是赵望舒心系瘟疫,她在明处,也不好打草惊蛇,只能装作不知。 明面上,赵望舒什么都不查到,暗地里,她早已将那些有问题的账目案卷交给了裴越,让他去查。 无继大师到了青州府衙之后,赵望舒便将目前暗卫所收集到的消息告知于他。 两人彻夜长谈,商议许久,定于第三日启程前往瘟疫的中心——秦县。 赵宛宁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便是去告诉裴越她要离开青州城这事。 裴越跟她说过当前他的落脚之处。 裴越的本意只是想告诉赵宛宁,他就住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去找她。 可赵宛宁却理解错了,以为裴越是暗示她有事便可以去通知他的落脚处。 赵宛宁便带着银烛一起去裴越那里。 赵宛宁今日特意梳洗打扮一番。她平日里并不喜欢梳什么繁琐的发髻,也不会喜欢戴太多发饰,总觉得沉甸甸的压得慌。 今日银烛将她一头墨发梳顺之后,便按照她的习惯梳了一个简单的单螺髻,然后在她发髻上插了一只素钗。 赵宛宁对着铜镜看了许久,然后摇摇头。 “怎么了郡主?”银烛问道。 “不喜欢这个。”赵宛宁看着脸颊两旁的碎发,闷闷道:“换一个吧。” “啊?”银烛小声地惊讶了一下,赵宛宁素来喜欢简单的发髻,这单螺髻她梳过不少次,赵宛宁还是第一次说不喜欢。 但赵宛宁既然说了不喜欢,银烛便重新帮她梳发。这次银烛梳了一个惊鸿髻,将赵宛宁的额发全都梳起来了,露出她光洁饱满的额头。 这惊鸿髻相对比较复杂华丽,发饰也不能敷衍了事。 银烛从梳妆台上的妆奁里挑了几个珠钗,往赵宛宁头上比了比,最后选了两朵牡丹绒花和一只山茶步摇。 那步摇底下缀着浅黄色的珠链,倒是与赵宛宁身上这一身鹅黄色袄裙相得益彰。 “郡主,您看这样如何?”银烛说罢,便看着铜镜中的赵宛宁。 赵宛宁今日自己擦了粉,还涂了浅色的口脂。 镜中那位妙龄少女娥眉轻扫,脸若银盘,眼似水杏,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赵宛宁对着铜镜笑了笑,铜镜内的那位女子脸颊两侧便露出两个小梨涡。赵宛宁又晃了晃脑袋,那步摇上的珠链便随着她的动作四处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就这样吧。”赵宛宁满意地点点头。 银烛松了一口气。郡主今日有些奇怪,不似平常那般。银烛转念一想,郡主说过今日要去找裴大人,若是见裴大人…… 银烛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赵宛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她家郡主春心萌动了。 银烛忍不住捂嘴笑,心想着等今日从府外回来,一定要跟画屏分享这个消息。 赵宛宁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齐斟。 齐斟来了青州也没闲下来。那吴道全虽然开始处理赈灾一事,可赵望舒怕他不够尽心尽力,只顾着表面功夫,便让齐斟带着御林军跟着吴道全,说是帮他做些力气活,实质上也是一种监视。 那吴道全也不含糊,直接带着齐斟和他手下的御林军去给百姓们修宅子了。 青州城内许多百姓的房屋都被洪水冲垮了,有些年久失修的房子直接被冲成一片废墟。 那些百姓本就穷困潦倒,又失去遮风挡雨的房屋,自然无法生存,整日里坐在青州府衙的大门口,要钦差大臣给他们一个公道。 吴道全不想管这些事,修房子说得简单,做起却难。万丈高楼平地起,那修房子需要多少泥瓦,还需要工人,算下来得不少银钱。 可大公主就在青州府衙内,还有个清河郡主,整日里啥事不干就在青州城内乱窜。他吴道全能将挡在府衙外的百姓赶走,却拦不住那些百姓直接在大街上拦住郡主告状。 一来二去,大公主便吩咐下去,让他亲自带人去给百姓修房子,还派了御林军都尉齐斟跟着他。 吴道全有口难言,他看着个个身强体壮的御林军,便有了想法。反正大公主吩咐了,让这些御林军跟着他给他打下手,那他便不客气了。 吴道全确实不客气,直接让那些御林军上手,帮忙给百姓修房子。 郑校尉听到吴道全理所当然的命令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们是御林军,是奉盛德帝之命前来保护大公主,直接听命于大公主,可不是来被这个钦差大臣指手画脚的。 郑校尉看了一眼齐斟,示意他拒绝。可齐斟却撸起袖子,率先去帮那些工人搬木板。 老大都亲身上阵了,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着去干。 齐斟刚从外面回来,他的衣裳还沾着泥水,是修房子的时候弄上的,看起来灰扑扑的。 迎面碰到盛装打扮的赵宛宁,齐斟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他好像从未认真看过赵宛宁。 她一身鹅黄色袄裙,肤如凝脂,眉如柳,眸似水。万千青丝梳成漂亮的惊鸿髻,发间那只山茶步摇缀着流苏,轻轻摇曳。 赵宛宁嘴角含笑,缓步走来。今日难得晴天,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镶了一身金边。衬得她整个人宛如似天仙下凡,气若幽兰。 赵宛宁一看到齐斟便收起笑容,她还是不想多见此人。 银烛看道齐斟直愣愣地盯着赵宛宁,十分不悦,这个人不知借着与郡主的婚约从镇北侯那里得了多少好处,转头有了军功却逼着郡主退婚,让郡主成为京城中的笑话。 此刻还敢色眯眯地盯着郡主,真是该死。 银烛挡在赵宛宁身前,掐腰道:“齐都尉,见到郡主也不行礼吗?” 听到银烛出声,齐斟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拱手行礼道:“见过郡主。” 赵宛宁看着一身脏污的齐斟,知道他这几日一直带着手下的御林军给百姓修房子。齐斟虽然对她不怎么样,却也算得上是个忠义之人。 想到此,赵宛宁也不想为难他,随意地点点头,便要离开。 齐斟见赵宛宁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便问道:“郡主可是要出门?我派几个兄弟跟着您吧。” 其实齐斟想自己跟着赵宛宁,护她周全,可他现在一身脏污,大公主那边还等着他,他无法脱身。 赵宛宁头也没回,摆了摆手。她是去找裴越,裴越此时的行踪不宜被人发现。 再说了,她还有追风暗中相护,不需要齐斟。 第九十三章 小猫 裴越留的地址不太好找,那个两进小院隐藏在青州府衙附近的一片民居中。 赵宛宁本就是第一次来青州,对着青州城还不熟,她带着银烛在那小巷子中绕来绕去,问了好几个路人,这才找到那个小院。 小院从外面看起来与周围的民居没有什么不同,简单低矮的大门,门檐上还长了草,这个季节那草依然枯黄,低垂着脑袋。 银烛很难相信裴大人如此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居然会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赵宛宁却能理解,上一世裴越就是这样,为了查案,经常外出,别说这种民居,就连破旧的寺庙他都能住下。 银烛上前敲门。 笃笃。 屋内似乎传来了一个男声。 等在门外的赵宛宁又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裳首饰,随即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太过奇怪,好似很在意自己的外貌,尤其是裴越眼中的她。 赵宛宁有些自暴自弃地耷拉着脑袋,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不知道是何处不妥。 吱呀一声,门开了。 赵宛宁满含期待地看过去,却只看到裴衷。 她有些失望道:“怎么是你?裴越呢?” 裴衷是见过赵宛宁的,也知道她的身份,而且,通过上次他们解救被拐的孩子交给赵宛宁那日所发生的事,加上裴义的或多或少的调侃,他也猜到了自家大人对这位清河郡主不同寻常。 裴衷虽然不知道为何清河郡主会找到这里,但他一见到赵宛宁,便赶紧打开大门将赵宛宁和银烛迎了进去。 赵宛宁抬腿便走了进去,心底给裴越又记了一笔。 这个宅院着实有些狭小,不大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树,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 然后就是一排房屋,大概有三间房。 裴衷带着赵宛宁进了最中间的房间,原来这是间正屋。 说是正屋,其实就在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并四把椅子,也不分什么位置,直接围着桌子。 裴衷拉开一把椅子,仔细用衣袖将椅子擦了擦,有些窘迫道:“郡主,您请坐。” 赵宛宁环顾四周,然后坐了下来。一坐下来,那椅子便发出几声怪叫。 赵宛宁抬头看向裴衷,满脸疑惑。 裴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郡主勿怪,这椅子用得久了确实有些松动。” 赵宛宁了然地耸耸肩,看来裴越这暗中查案还真是艰苦。 “裴越呢?”赵宛宁又问了一遍。 裴衷赶紧道:“公子他今日一早便出去了,说是突然寻得一丝线索。” “哦。”原来不在呀。赵宛宁神情有些落寞。 她今日出门就是为了来寻裴越的,可裴越不在,出去查案,她也不好说什么,便随意问道:“李大人和陆淳年呢?” “回禀郡主,李大人去了承县,陆大人出去找小陆大人了。”裴衷知道他们此行是暗中行事,也不好跟赵宛宁说得太清楚。 “哦。”赵宛宁只是随口一说,也并非是真的想知道,对于裴衷的回答她只是听了一耳朵便没了心思。 裴衷见赵宛宁不说话了,便赶紧去烧了热水给赵宛宁泡茶。 这民居并未修建地龙,屋内也冷,只能靠在火盆生炭火来取暖。 赵宛宁一进门,裴衷便准备好火盆,放在她面前,生怕这位郡主、公子的心上人受了冻。 赵宛宁以手支颐,无聊地看着火盆中跳跃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赵宛宁坐累了,便准备起身离开。 裴衷心想着要帮裴越留下赵宛宁,可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也不知裴越何时回来。 见赵宛宁起身,他只好跟在后面,暗自祈祷裴越赶紧回来。 赵宛宁走到院中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猫叫。那声音十分纤弱细微,若不是赵宛宁走得极慢,恐怕也听不到。 “我好像听见了小猫的叫声。”赵宛宁开口问道。“你们听到了吗?” 裴衷想起自家公子从那破庙的佛像怀中救出来的两只小猫,立刻计上心头,他点点头道:“我家公子来青州时,曾在一破庙中救下两只小猫,因担心风寒露重,那小猫不能存活,便一路带到青州城。” “郡主,您要看看吗?”裴衷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宛宁自长公主和镇北侯和离后便觉得十分孤单,偶然捡了一只小白猫,喜欢得不得了。可后来被长公主发现了,长公主派人将那猫丢掉了。 这件事一直是赵宛宁心中的遗憾。 丢猫的时候也是一个冬日,也不知那可怜的小家伙能不能熬过这漫漫寒冬。 赵宛宁也跟长公主争取过,抗争过,她闹着要绝食,想以此逼长公主就犯,可长公主却什么都不管,直接去了京郊别院的温泉山庄,留她一个不足八岁的小姑娘在府中。 后来还是乳娘看不下去了,偷偷带着邀月苑的侍女们找到了那只白猫。那白猫在外流浪了几日,浑身的毛发都变得脏兮兮的,散发着恶臭,后腿还有受伤的痕迹。 乳娘给那白猫洗了澡,上了药,然后送回自家养着。 待那猫恢复一些,才带着恢复饮食的赵宛宁去看了一眼。 赵宛宁看着那变得不复从前活泼好动的小白猫,终究是绝了继续养猫的念头。她那时太小了,连自己都护不住,要如何为另外一条小生命负责呢? 赵宛宁摇了摇头,将自己从回忆中抽身。 “去看看。”赵宛宁道。 裴越应了一声便带着赵宛宁去了裴越的屋子。 那屋子很小,布置的也很简单,站在门口便可以看见最里面的架子床。 赵宛宁一进门,便看见有一只黄色的小猫从那床上的被子里钻出来,那猫看起来很亲人,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赵宛宁,看到有人过来也不闪躲。 不等赵宛宁走到床边,又有一只小白猫从被子里探出头,赵宛宁一下子就想到幼时的那只小白猫。 待它整个身子完全钻出来之后,赵宛宁才发现,那只猫并非是白猫,它小小的身子大部分是白色的皮毛,却不均匀地分布着深深浅浅的黄色。 一旁的裴衷见赵宛宁面露喜色,便道:“那只稍大点的,只露出脑袋的小猫叫金银,公子说它全身覆盖着黄色的皮毛,只有肚皮那里是白色的,状似金被银床。” “稍小的这只状似绣虎,就叫阿虎。” 赵宛宁微微颔首,她在床前蹲了下来,那两只小猫仿佛知道她并不会伤害自己,见她靠近也未曾害怕,依然乖乖地站在那里。 裴衷看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平日里裴越出门许久,都是他喂猫的,可他一旦想要靠近,那两只小猫便会迅速逃窜,躲起来。等他走了,关上房门后,那两只小猫才会探头探脑地出来进食。 可今日,这两只小猫见到赵宛宁却躲都不躲。 裴衷不知道的是,裴越的枕下放着一方手帕,两只小猫和裴越都是闻着那手帕上的味道入睡。 赵宛宁试探地伸出手,想要摸摸阿虎。她的手掌还未触到阿虎,阿虎便直接扭着身子靠近赵宛宁,主动将毛绒绒的小脑袋送进她的掌心,还蹭了蹭。 那只叫金银的小猫见状,也不甘示弱,它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走到赵宛宁身边,凭借身体优势,直接用毛绒绒的脑袋去蹭赵宛宁的脸颊。 赵宛宁看着这两只主动来蹭她的小猫心都要化了,愉快地跟两只小猫互动起来。 “阿嚏——”赵宛宁鼻子一痒,突然打了个喷嚏。 银烛紧张地向前,小心道:“郡主,这里没有地龙,太冷了,您别生病了。” 赵宛宁无所谓地摇摇头,道:“不碍事——阿嚏——” 又是一个喷嚏。 银烛这下不淡定了,她认真道:“郡主,您今日出来许久了,这裴大人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不如咱们先回府衙?待裴大人回来之后让他去府衙?” 裴衷见状,也赶紧上前劝道:“郡主,银烛姑娘说得对。您放心,待公子回来,我便告诉他您来过,让他立刻去府衙见您。” 两人都这样说了,赵宛宁也不好再坚持。 她低头亲了亲窝在她怀中的金银和阿虎,然后又给它们盖上被子,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裴衷一直将赵宛宁送出门外,他牢记裴越的叮嘱,道:“郡主,我送您回府衙吧。” 赵宛宁却拒绝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你在京城时常跟在裴越身后,府衙人多眼杂,若是被人看见了,怕是会暴露裴越的行踪。” “可是——” “我出门带着暗卫。”赵宛宁道。 裴衷这才放心,他站在门口,目送着赵宛宁消失在街角后,才转身进门。 杨子贤那日在街上着急回府,便没有心思去追赵宛宁,但他心中却一直对这位貌美女子念念不忘,心里盘算着待这段时间风头过了,便去寻那女子。 看那女子的打扮,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若是她得趣,便娶回家当个姨太太,若是不得趣,那便直接抢回家去金屋藏娇。 反正在这青州府,他杨家一家独大。 今日,杨子贤乘马车去府衙找钦差大臣。 父亲告诉他要低调,他便特意换了一辆简朴的马车,连衣裳都换成了普通锦缎,头上的金镶玉冠也摘了下来,只插了一只玉簪。 可惜来得不凑巧,那吴大人出门去了,说是去给百姓修房子。 杨子贤原本打算去府衙中等候吴大人回来,却被那衙役赶出来了,说是不方便。 杨子贤哪里受过此等委屈,便直接带着一箱子黄金打道回府。 一阵寒风吹过车帘,杨子贤烦躁地去关车门,却瞥见雪地里那一抹鹅黄。 第九十四章 失踪 “小娘子,巧遇。” 赵宛宁刚走过转角,便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人穿着一身蓝色长衫,长身玉立,一开口却满是轻佻。 赵宛宁抬头一看,这不是前几天在街上驾马车差点伤到她的登徒子吗? 一想到上次被他当街调戏,赵宛宁便十分生气。可裴越跟她说过,这个登徒子是他目前的调查对象,赵宛宁不想因为自己导致查案出了差错,便只得忍下这口恶气。 赵宛宁不理他,绕过他准备离开。 不想那杨子贤又跟了上来,几步走到赵宛宁身前,张开手臂拦住她道:“哎,小娘子,怎么不说话呀?难不成被我这翩翩少年郎迷住了,不好意思?” 赵宛宁一脸震惊地看着杨子贤,没想到这人如此自恋,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杨子贤穿得跟个开屏的公孔雀一般,脸上挂着油腻而不自知的笑,眼神色眯眯的,看得人几欲呕吐。 赵宛宁在心底安抚自己,拼命压抑住想骂人的心,扭头便走,全城不与那杨子贤说话。 那杨子贤几次三番被赵宛宁落了面子,又加上今日被府衙的衙役赶出来,本就上火,终于忍不住爆发。 他盯着赵宛宁和银烛的背影,冷笑一声。 “好家伙,爷给你脸了!”杨子贤目露凶光,朝身旁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家丁也是做惯了此事,直接奔着前方的两人而去。 他们手上拿了下了药的布帛,直接从身后捂住赵宛宁和银烛的口鼻。 赵宛宁只觉得一阵眩晕,眼睛一黑,便不醒人事。 杨子贤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杨家是承县盐场的主人,平日里垄断盐场,肆意妄为。原本还有秦县的盐场可以与之抗衡,可杨家人暗地里下黑手,逼得秦县盐场一退再退。 在杨家人的疯狂打压下,秦县盐场一点一点被蚕食鲸吞,以至于杨家盐场一家独大。 杨家也凭盐场大肆敛财,很快就成了这青州城的首富。 有了钱财之后,那杨家人又开始勾结官员,背地里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强抢民女对杨家大公子杨子贤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的府中已经娶了十八名小妾,大多都是强娶而来。 只要他看上的,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拿到手。若是对方乖乖听话,他便娶回家宠着,等腻了便抛之脑后。若是对方不肯就犯,他便直接抢回去,待生米煮成熟饭,那些女子不想从也得从。 杨家掌门人杨天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他也如此。杨子贤便是跟他学得,上梁不正下梁歪。 杨家主母也劝过,可无人听她,她管不住丈夫和儿子,反遭外人笑话,久而久之,她便交出中馈,一心礼佛。 有她在前,杨子贤的夫人更是伏低做小,什么也不敢说。 杨子贤看着躺在马车里的赵宛宁,露出一个狞笑。 他伸手抚上赵宛宁的脸颊,笑盈盈道:“美人儿,你不是不想理我吗?这次我就让你求我。哈哈哈哈。” 杨子贤想起父亲的嘱托,说是要他近些日子不要惹事,他便觉得心中不爽。又想起今日在府衙的遭遇,更觉得父亲不在意他。 他想了想便对车夫道:“不回府里了,咱们去别院。” “公子,是望龙山别院吗?”那车夫隔着车门大喊道。 杨子贤听到他的声音便有些不悦,他转头看了一眼没受影响依然昏迷的赵宛宁,这才放下心来。 “就去望龙山。” 望龙山在青州城外,靠近秦县的地方。车夫所说的那个望龙山别院原本是秦县盐场主人莫家的府邸,莫家被杨家打压陷害后,莫家人四散而逃,连自己家的祖宅都没保住。 杨家人和官府勾结,不仅拿下了莫家大半个盐场,还把莫家祖宅占了去。 那莫家早些年也是个大户人家,祖上富裕了好些年,祖宅修得富丽堂皇。若不是因为这望龙山离青州城太远,杨家恨不得把自家搬过来住下。 如今他们只是当个别院,空闲时会来住些日子。 望龙山别院有一处温泉,有时,杨子贤心血来潮,会带着喜欢的女子前来。 冬日里,山上一片皑皑白雪。马车平稳地行驶在修葺过的山路上,留下浅浅的车辙。 望龙山别院。 杨子贤抱着依然昏迷的赵宛宁下了马车,然后送进温泉所在的小院。 别院远离喧嚣,只有听话的仆人。杨子贤终于松懈下来,获得一丝喘息。 杨子贤看着依然昏迷的赵宛宁,想起她面对自己那厌恶而生动的表情,突然想要玩点不一样的。 “不是厌恶我嘛?”杨子贤拂开赵宛宁的发丝,饶有兴致道:“若是让你爱上本公子,看你还会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过了晌午,赵宛宁还未回来。 赵望舒是知道赵宛宁去寻裴越一事的,她也能看出来,这二人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平心而论,赵望舒还是挺看好裴越的。当初也想过将裴越争取过来纳入麾下的念头,只是裴越的祖父是太子太傅,裴越自小与太子一同长大,他与太子走得太近,自然被划入太子赵望晋的势力范围。 因此,赵望舒对于裴越便防了一手。 赵望舒特意吩咐暗中保护赵宛宁的追风,若是在裴越那里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便立即回来禀告她。 如今过了晌午,赵宛宁还未回来,赵望舒便以为她是留在裴越那里用膳。 赵望舒一人看着桌子上的午膳,突然有些没胃口。没了赵宛宁的陪伴,她有些食不知味。 赵宛宁才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仿佛是在长公主府被压抑太久,到了外面要一次性都发泄出来。 赵望舒吃了几口,实在没胃口,便吩咐侍女撤下膳食,她回了卧室。 刚一打开门,赵望舒便敏锐地发现屋内有人! 赵望舒眸光一转,便吩咐身后的侍女:“本宫有些乏了,你们不用进屋伺候了。” “是,大公主。”侍女们齐声应下。 “出来吧。”赵望舒关上大门,朝屋内走去。 来人语气焦急,神色紧张,连声音都带着颤抖道:“大公主,宛宁不见了!” “什么?”赵望舒上前抓住裴越的衣领,盛气凌人道:“宛宁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会不见了?” 裴越神色痛苦,他也不敢相信。 今日他午时前,他从外面回到小院,便被裴衷告知赵宛宁来找过他,还等了他许久。 这是赵宛宁第一次主动找裴越,他自然喜不自胜,还未来得及休息,便径直潜入青州府衙。 他先去了赵宛宁的院子,却并未发现赵宛宁的踪迹。 裴越身份敏感,白日里潜入府衙已是不利,也不敢现身去问那些侍女赵宛宁的去向,只好躲在暗处,希望能听到什么线索。 左右赵宛宁都在这青州府衙内,他多等会儿便是了。 午膳前,大公主身旁的侍女来请赵宛宁一同用膳,却听到画屏说赵宛宁出门去找裴越还未归来。 裴越心头一沉,按照裴衷的说法,赵宛宁早就回来了,可为何画屏会说她还未归来。 裴越又在府衙内寻了一遍,却未找到人。饭厅人多眼杂,他不好现身,便只好躲在这里,伺机将此事告知赵望舒。 赵望舒神思一动,立刻唤来追风。 “大公主,郡主好像失踪了。”追风带着一身肃寒进来,他眉头紧锁,跪在赵望舒身前:“追风今日再回去之时,发现郡主不在裴大人落脚的院子,便以为郡主出门游玩。” “可属下在城中找了许久,跑遍了郡主常去的地方,都未寻得郡主的踪迹。” “属下失职,请大公主责罚。” 闻言,赵望舒后退一步,整个人卸了力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赵望舒想起,今日是她不信任裴越,让追风趁机去搜了裴越的住处,带回来了一些东西,这才让赵宛宁离开了追风的视线。 她只是想着,赵宛宁贵为郡主,如今又远离京城,无人会有害她的心思,便十分安全。追风之前一直暗中保护她,也未曾发现有何安全隐患,便松懈了些。 却不成想,就这一次的疏忽,赵宛宁便失踪了。 裴越此刻心急如焚。他原本还想着他只是在府衙找不到赵宛宁,说不定她出去玩了。可追风的话,几乎是证实了赵宛宁确实失踪了。 她会去哪儿呢? 银烛被一并带回望龙山别院。杨子贤怕她回去请救兵,便关着她。她被关在别院的柴房里,身上被碗口粗的麻绳绑着,嘴里还塞了布帛。 半夜,银烛悠悠转醒。她几乎是被冻醒的。山间夜里极冷,柴房又无棉被,她直接躺在一堆枯稻草上。 银烛一睁眼,眼前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中挣了挣手臂,发现自己手脚皆被绑住,嘴也被封住了。 意识到自己似乎被绑架了,银烛心里一阵后怕。她心底暗暗焦急,也不知道郡主如何?是不是也被绑在哪里? 她今日忽然被人捂住口鼻,然后就陷入一片黑暗,在醒来,便被绑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半晌后,银烛终于适应了这片黑暗。模模糊糊中,她看出这里是一间柴房。 银烛顾不得寒冷,她在地上蠕动着身体,努力靠近光亮。 她得想办法出去,赶紧找到郡主。 第九十五章 入梦香 赵宛宁是被饿醒的。 她一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房间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 赵宛宁抬了抬手臂,却发现手臂沉得慌,不仅手臂沉,脑袋和四肢都觉得沉甸甸的。 “银烛……”赵宛宁艰难地张嘴唤道,甫一出声,却发现嗓子干哑。 与往日她一出声便有人来不同,今日她唤了好几声银烛,都无人问津。 “银烛!画屏!”赵宛宁扯着嗓子又唤了几声。 依旧无人问津。 赵宛宁内心一阵害怕,此刻她才发现,这间屋子似乎并不是她住的小院。屋子里点的不是她常用的梨花白,而是一种不知名的香,那香异常刺鼻,闻起来十分奇怪。 嗓子干疼,赵宛宁实在受不了了,便摸黑下床,试探着寻找水源。 屋子里极黑,即使赵宛宁适应了这篇黑暗,也无法准确避开所有障碍,她的腿脚免不得磕磕碰碰。 赵宛宁摸索着终于在桌子上找到了茶杯,她赶紧摸黑倒了一碗茶,因为眼睛看不清,茶水溢出杯子,从桌子上流到地上。 赵宛宁端起茶杯,那茶已经冷了,顾不得冰冷,赵宛宁一饮而尽。 喝了三杯茶水后,赵宛宁终于松了口气,嗓子总算好了。 赵宛宁回忆昏迷前的事情,她去找裴越,裴越却不在家,她便在裴越那里等了一会儿,还看了裴越救下来的小猫。 然后呢? 然后她好像要回府衙,却遇到了一个人,是谁呢? 赵宛宁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对之后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好像是凭空来到了这里。 不管如何,既然不在府衙,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赵宛宁认清现实,准备出去,看看这里到底是哪里。 赵宛宁摸索着走到了门口,准备开门的时候,却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唉,也不知道里面那位姑娘是什么来头,公子还让我们守着她,今晚又不能睡觉了。” “谁知道呢!不过我今日给她更衣时,发现她的衣裳好漂亮,不知道是什么布料,但肯定比媚夫人的衣裳料子好。” “我也发现了,她头上那支发簪居然是金子做的!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就被公子骗来了呢。” “谁说不是。而且公子让我点了入梦香……” “就是那个会让人神志不清记忆混乱的香吗?怪不得姐姐你把我拉出来了。” “唉,不知道那位姑娘如何。她看起来是被强撸过来的,也不知道她的家人知不知道这事。” …… 赵宛宁如坠冰窟,从这门外两个丫头的对话可以得知,她目前情况紧急,虽然不知道她们口中的那位公子是谁,但她本能地想逃。 赵宛宁顾不得饥饿,摸索着回到床边,找到了自己的衣裳。 待她穿好后,便想从窗户逃走。 只是那窗户仿佛是被人从外面封上了,也可能是赵宛宁此刻饿着肚子没有力气,她怎么推也推不开。 赵宛宁急的团团转,她本就虚弱,又饿着肚子,高度紧张的大脑有些缺氧,丝丝缕缕的香气又钻进鼻子,让她一阵晕眩。 赵宛宁身子晃了晃,突然倒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的身体带倒了一个花瓶,“咔嚓”一声,花瓶碎得四分五裂。 门外守夜的两个丫鬟听到声音,便赶紧推门进屋。 她们点了烛台,才发现倒在地上穿好衣裳的赵宛宁。 稍大的那个丫鬟见她穿了衣裳,便猜到她可能是想逃跑。 那丫鬟知道自家公子的脾性,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带回来的女子想逃跑,必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这位女子便不得好过。 于是,她们二人便合力将昏倒在地的赵宛宁扶起来,放到床上,又帮她把外头的衣裳都脱了去。 安置好赵宛宁,二人便将满地的花瓶碎片收拾好。 大抵是因为这边动静太大,守院的小厮去禀告了杨子贤,还不等两个丫鬟清理完碎片,那杨子贤便带着一身寒风冲了进来。 他刚从媚夫人的床上下来,衣裳还未穿好。 丫鬟们看到他立刻见礼:“公子。” “怎么回事?”杨子贤看了看依旧昏睡在床上的赵宛宁,见她神色安详,便问道:“下人不是说她醒了吗?”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那个稍长的丫鬟回话:“公子明察,这位姑娘还未曾苏醒。” 杨子贤狐疑地看着地上还未清理干净的花瓶碎片,以及桌子上残留的水渍,有些不相信。 那丫鬟又赶紧道:“房间里有老鼠,奴婢们怕老鼠伤了这位姑娘,便想把老鼠赶出去,却不曾想追逐时不慎将花瓶打碎,还望公子责罚!” 两个丫鬟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杨子贤伸手凑到赵宛宁的鼻子边,发现她鼻息平缓,便相信了丫鬟的话。 他原本想守在赵宛宁身边,待她苏醒,便哄骗她,她遇险而他救了她,打的是一个英雄救美的算盘。 又怕赵宛宁不信,还特意点燃了重金从西境购买的入梦香,据说可以让人记忆混乱,神志不清,还可以让女子对第一眼见到的男子心生爱慕,唯命是从。 只是这冬日天寒,赵宛宁一直不醒,杨子贤枯坐在房内甚是无聊,便想起媚夫人似乎也住在别院,想起媚夫人娇媚的身段,杨子贤色从心头起,便去了媚夫人那处。 既然赵宛宁还未曾苏醒,杨子贤便不想继续守在她床前,吩咐了几句便又返回媚夫人的院子。 经过院子时,还踹了两脚去寻他的下人:“没用的东西!” 见杨子贤离开,两个丫鬟立刻关好房门。 原本躺着的赵宛宁松了一口气,她一直都醒着,只是没有力气,便佯装睡着。 “谢谢你们。”赵宛宁挣扎着起身。 那两个丫鬟离开放下手上的活计,扶起赵宛宁,还拿了引枕垫在她的身后。 “姑娘,您觉得如何了?”稍小的丫鬟问道。 赵宛宁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还未开口,肚子先发出咕咕的叫声,她面露尴尬道:“我好饿。” 稍大的丫鬟立刻道:“姑娘,你昏迷了一整天了,也不曾进食。我们准备了清粥,您先垫垫吧。” 说罢,那丫鬟便从侧厅的小炉上端来一碗粥。 赵宛宁感激地接过。 吃完粥后,赵宛宁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力气。 从醒来后发生的种种,赵宛宁断定这两个丫鬟对她并未恶意,甚至还帮助她,她便开始向两个丫鬟打听消息。 她如今在望龙山上的望龙山别院,原本是秦县盐场莫家的祖宅,却被设计落入杨家的手中。 稍长的丫鬟叫莫春,另一个叫莫秋,她们两人原本都是莫家的下人,后来宅院落入杨家手中,她们便继续留在这里当下人。 只是杨家作孽太多,尤其是杨子贤,惯来喜欢强抢民女,那媚夫人便是他从山下的村子里抢来的美人,人家爹娘不同意,他便栽赃嫁祸,让媚夫人的父亲入狱,媚夫人为了救父亲,只能主动献身。 不仅如此,杨子贤经常掳来一些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别院花天酒地,腻了就卖进花街柳巷。 “姑娘,你若是有机会还是赶紧逃吧。”莫秋道,“我家公子他给你用了香,你一定不能相信他。” 赵宛宁感激地点点头,可她如今还很虚弱,也不知道要如何出逃。 “今日公子原本是想守着您醒来,那香有问题,”莫春指了指窗边的香炉,“对不起,我们也只是下人,主子的话不得不听。” 赵宛宁摇了摇头,她们两个丫鬟刚刚肯帮自己已经很好了,如今还肯告诉她这些消息,她已经很感激了。 至于那香,虽然赵宛宁刚醒的时候确实有些神志不清,记不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可杨子贤一来,她听到杨子贤那油腻恶心的声音,便都想起来了。 她离开裴越住的小院之后,遇到了杨子贤,杨子贤调戏她不成气急败坏,而后她便被人用布帛捂住口鼻。想来那布帛上有迷药,她才会昏迷。 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银烛。银烛同她一起,也不知道那杨子贤是放了银烛,还是把她一同带回来了。 若是银烛侥幸逃过一劫,必定会回府衙找救兵救她回来,就怕银烛也同他一样被带回来困住。 莫春和莫秋也不知道银烛的情况。她们两个是内院的丫鬟,平日里根本出不得内院。 白日里也只看到杨子贤抱着赵宛宁进了内院,至于杨子贤回来时还有没有带其他人,她们也不知。 赵宛宁心下一沉,恐怕银烛也被带回来了。这样一来,赵望舒他们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她,赵宛宁只能自救。 “姐姐,要不我们把香灭了吧。”莫秋道。“我闻得有些难受。” 莫春却犹豫起来,若是她们把这香灭了,公子定然会找她们的麻烦。可若是不灭,赵宛宁闻了香必然会受影响,她们两个还能去外面,可赵宛宁要怎么办? 赵宛宁用了一碗清粥,恢复了些体力,也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想来这香对她的影响应该不打紧,至少不会像莫春说得那样。 赵宛宁沉思片刻,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她道:“无妨,这香就先燃着吧,你们二人先出去透透气吧。” 莫春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姑娘理解,可惜我们二人只是下人,卖身契还在公子手上,也帮不得你什么。” 赵宛宁却摇摇头,她嘴角浮起一抹浅笑道:“你们已经帮了我许多了。” 莫春想了想,试探道:“我明日要去库房领些东西,到时候可以去帮你打听打听你那侍女的消息。” “但我不一定能打听到。”莫春补充道。 赵宛宁却十分感激。 第九十六章 密道 赵望舒第一时间召集了人马。 赵宛宁如今下落不明,多耽误一刻,她便更危险几分。 “郡主失踪了?”齐斟原本还有些神游,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立刻弹了起来:“怎么会失踪?我今早还碰到她带着侍女出门……” 想到今早回府衙时与赵宛宁迎面对上,齐斟就是一阵后悔,他不该让赵宛宁单独出门,他被赵宛宁拒绝后应该继续坚持的。 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没用,齐斟打起精神,跪倒在地,他认真道:“大公主,清河郡主身份尊贵,可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同行的侍女也不通武艺。如今清河郡主下落不明,恐有危险。臣愿召集所有御林军,将整个青州城翻个遍,也要将郡主带回来。” 赵望舒看着跪倒在地的齐斟有些惊讶,看齐斟这紧张的神色,不像是单纯的担忧赵宛宁失踪,他作为护卫两人安全的御林军都尉难逃其责,倒像是心爱之物丢失。可他明明已经与赵宛宁解除了婚约。 赵望舒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书架,此刻,裴越正躲在书架后听他们议事。裴越如今身份敏感,不宜出现在众人面前,便只好先藏身于此。 也不知道裴越见齐斟如此心里作何感受。 “齐都尉,你先起来吧。”赵望舒长叹一声:“所有事项我已安排好,且听我说。” 齐斟这才起身,他目光焦灼,整个人都有些不安。 赵望舒继续道:“本宫此次前来青州是为了治理青州瘟疫之源,在府衙的这几日,本宫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原定于明日带着御医和药材前往秦县。” “瘟疫事关秦县百姓,乃至整个青州府的百姓,兹事体大,半刻也拖不得。所以,计划不变,明日本宫会带领御医和药材如期前往秦县。” “清河郡主失踪一事全权交由御林军齐都尉负责,由齐都尉带领手下百名御林军全城搜寻清河郡主的下落。若人手不够,则传我口谕,钦差大臣吴大人随时调兵遣将。” 堂下众人立刻齐齐跪倒在地:“臣遵旨。” “起来吧。”赵望舒缓缓道:“宛宁的安危就拜托各位了。” 说罢,赵望舒行了一礼,众人见状连忙回礼。 书架后突然传出一声轻响。 齐斟立刻警惕地望过去,清河郡主已经失踪了,他生怕这位朝阳大公主再出什么差错。 赵望舒见齐斟想过去查看,立刻道:“齐都尉,事不宜迟,你现在立刻带着御林军去找宛宁。” 齐斟有些犹豫,若是他没看错的话,那书架后躲了一人。但观大公主的表情,她应当是知道那人的存在,想必是相熟之人。 齐斟便不再纠结,立时领命告退。 待堂下众人都纷纷告退后,裴越才从书架后走出来。 “我已经吩咐御林军去找了。”赵望舒叹了口气,她现在无比后悔,后悔为何要让追风趁机去查裴越。若是追风没有回来,而是暗中保护赵宛宁,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裴越沉思片刻,才道:“敢问大公主,您可有向京城递折子?” 赵望舒愣了一瞬,道:“还未曾,准备今晚写折子。” 裴越拱手道:“大公主,臣有一事相求。” 赵望舒没说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裴越继续说。 “可否请大公主暂时不要将清河郡主失踪一事上报圣上?”裴越低着头,让人看不起表情。 赵望舒有些惊讶:“为何?若是将此事禀告圣上,说不定可以向幽州借兵,全力搜寻宛宁。” 裴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事关赵宛宁清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眼前的大公主不是别人,是赵宛宁的阿姐。裴越也曾暗中观察过她们二人的相处,虽然上一世大公主几乎没在眼前出现过,可这一世,大公主和赵宛宁的相处十分融洽,仿佛是亲姐妹一般。 见裴越脸色纠结,赵望舒便道:“宛宁的事便是我的事,有什么担忧你尽管说。” 裴越咬了咬牙,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臣可能知道掳走清河郡主的人是谁了。” “是谁!”赵望舒立刻追问道。 裴越便将那日在街上,赵宛宁被杨子贤调戏一事告诉赵望舒。 “宛宁她刚来青州,平日里也就去街市上逛逛,并不曾得罪什么人。青州虽经历了水灾,可青州治安尚好,并不曾出现强盗匪徒抢夺钱财之事。” “你是说,是那杨子贤见色起意,掳走了宛宁?”赵望舒紧抿嘴唇,强行压抑心中的怒火。 裴越点点头,道:“很有可能。” 如此说来,赵宛宁失踪一事确实不能大张旗鼓,更不能传去京城。 裴越继续道:“我近日正在查杨家人,也曾暗中查探过杨府,待今晚我再夜探杨府,寻找宛宁。” 赵望舒若有所思道:“杨府除了在青州城里有府邸,可曾有其他房产?” 裴越想了想道:“好像在城外的望龙山有个别院。” “那里也要看看。”赵望舒嘱咐道。 “是,大公主。” 裴越翻墙离开的时候,正好碰到守在墙角的阿桃。 阿桃被赵宛宁照顾得很好,她好像长高了,个子猛得窜了一截,只是人还是很瘦,下巴尖尖的,但身子骨看着比之前赵宛宁从赌坊救回来时壮实了不少。 裴越蒙着脸,正想着要不要出手将藏在黑暗中的阿桃弄昏,他好趁机翻墙离开。 阿桃却开口了:“是裴大人吗?” 裴越没动,也不曾开口。 阿桃往他这里走了一步,半张脸暴露在灯火下,看起来天真可爱。 “我听说郡主姐姐被杨子贤掳走了……” “慎言!”裴越立刻出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阿桃被吓了一跳,连连道歉:“对不起裴大人,我只是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谈话,不是故意的。” 偷听也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裴越也算长见识了。他冷着脸道:“夜黑风大,你还是赶紧回屋吧。刚刚你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见状,阿桃也知道裴越好像误会了她,可她本就不善言辞,也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解释。 裴越却等不得了,赵宛宁还下落不明,他没时间在这里哄小孩子玩。 见裴越要离开,阿桃赶紧道:“望龙山别院有密道!” 裴越一脸惊讶地回头,看向阿桃。 阿桃神色紧张,小脸涨得通红,见裴越重新看向她,她也顾不得身份,直接跟裴越说了望龙山别院密道的事。 “那个……别院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若是您不方便进出可以从密道进入。” 顾不得怀疑阿桃为何会这么熟悉杨家别院的密道,裴越谢过阿桃后便立刻翻墙离开。 裴越来过几次杨府,白日里扮过送菜的菜农进去过,晚上也穿夜行衣探查过,他对杨府的地形算得上十分熟悉。 一进杨府,裴越便直奔杨子贤入住的院子。 杨家财大气粗,杨府自然也修的十分壮观,杨子贤作为杨府嫡长子,又是杨家盐场的少东家,他住的院子比整个裴府还大。 裴越先摸到杨子贤住的东厢房,却见那里一片漆黑。 裴越心底一沉,恐怕这杨子贤不在府中。 他不死心,又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住得并不是杨子贤的夫人,而是他最宠爱的十七房小妾。 裴越小心地行走在屋檐上,然后轻轻揭开一片瓦片。 从那缝隙之中往下看,只见屋内的榻上横卧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那女子蹙着眉头道:“少爷今日真的不回来吗?” 跪在那女子面前的丫鬟赶紧道:“是的,前院的阿德说少爷今日得了一美人,直接带去别院了。” 闻言,裴越顾不得那女子如何发怒,匆匆将瓦片放回原处便飞身离开。 裴越未曾去过望龙山,但也知道那山离青州城甚远,他如今要去望龙山还不知道要待多久,免不了得回小院中安排一番。 裴衷焦急地等在院中,他现在无比自责,若是白日里他坚持要送清河郡主回去,便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裴衷伸手啪啪打了自己两耳光,声音清脆,一听就是用了力。 “打脸做什么?”裴越带着一身寒气推开门。 裴衷赶紧迎上去:“公子,怎么样?有清河郡主的消息了吗?” 裴越没说话,他揉了揉眉心。 裴衷给他倒了一碗热茶,裴越一把接过,一口气将那热茶喝了个精光。他已经一日未曾进水了。 陆淳年也赶了回来:“元卿,怎么回事?清河郡主怎么会失踪?” 裴越摇了摇头。 陆淳年继续道:“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暗中绑架京城来的钦差大臣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绑架郡主?真是活到头了。” 裴越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他的猜测,如今他几乎可以确认,赵宛宁就是被那杨子贤掳走了。 事关赵宛宁的清誉,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上一世他只是顺势救下差点滚下楼梯的赵宛宁,便让赵宛宁陷入与他珠胎暗结的丑闻中,被世人耻笑。 这一世,他定要护好赵宛宁。 裴越稳了稳心神,道:“我查到一些线索,现在要去青州城外的望龙山。这青州城内就靠你们二人了。” “元卿,你去吧,放心交给我俩。”陆淳年拍了拍裴衷的肩膀。 裴越看向神情沮丧的裴衷道:“阿衷,三日后若是我没有回来,你便去青州府衙找齐斟,让他带着御林军前往望龙山别院。” “是,公子。” 第九十七章 五小姐 装晕阙并非长久之计。 杨子贤也不是第一次用这入梦香了,那香虽有吸入多少的分别,可体质再弱的女子,到了第二日也会苏醒。 即使有莫春莫秋二人的掩护,赵宛宁也不得不在第二日午时前顶着杨子贤的目光睁开双眼。 杨子贤故作深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声音冷淡道:“姑娘,你醒了?” 赵宛宁还记得莫春说过的那入梦香的功效,银烛此时下落不明,她此刻还不想让杨子贤知道她并未受那入梦香的影响。 赵宛宁装作柔弱无知的模样,目光柔婉,声音虚弱道:“我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见赵宛宁神色疑惑,却并不像前两次见到他时那般冷若冰霜,杨子贤知道这是因为入梦香的影响。 杨子贤一脸关切道:“我归家时见你倒在路旁,便将你带回来了。你觉得身子如何?可有受伤?” 赵宛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杨子贤可真能睁着眼睛说胡话。可她也知道目前的境遇,便假意道:“谢公子救命之恩。” 杨子贤冷淡地从喉咙间挤出来一个“嗯。” 赵宛宁又道:“敢问公子,可有见到同我一起的侍女?” 杨子贤想到那个倔强护主的小丫鬟,昨日带回来便随手关进柴房了,若是让赵宛宁知道那丫鬟被关起来了,怕是不好解释。而且,那丫鬟可清醒的很,万一将前因后果都告知了赵宛宁,怕是会坏他好事。 杨子贤沉思片刻,然后道:“不曾见到。” “遇到姑娘之时,姑娘身边并未有其他人。”杨子贤补充道。 赵宛宁早已经从杨子贤心虚躲避的视线中猜到了,银烛可能也被他带回来了,只是不知道银烛此刻身在何处。 杨子贤这次存心抱着循序渐进的想法,因此也不着急。他试探地问:“还未问姑娘姓名?” 赵宛宁道:“赵宛宁。”心里想着,若是那杨子贤长眼,便应该猜到她是清河郡主,最好立刻放了她。 可那杨子贤平日里沉迷酒色,哪里关心这些。听到“赵宛宁”这三个字只觉得耳熟,却不知道哪里听过。 杨子贤点点头道:“宛宁,宛宁,宛若安宁。好名字。” 杨子贤这副努力附庸风雅的样子让赵宛宁十分不适,可她也只是淡笑着颔首,问道:“还未请教恩公大名。” “我乃青州承县盐场的少东家杨子贤,姑娘唤我子贤即可。”杨子贤悠悠道,心想着这女子即使不知道杨家,也应该知道这承县盐场。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恐怕是忍不住要投怀送抱了。 毕竟,没有人能抵挡盐场少夫人的诱惑。 赵宛宁面上不显,心底却十分嫌弃。 既然决定了要徐徐图之,杨子贤也不想一下子逼太紧,凡事也需适可而止。 杨子贤吩咐莫春和莫秋要好好照顾赵宛宁,又安抚赵宛宁安心在府上修养,便先行离开了。 只留下一句“宛宁妹妹”。 赵宛宁被杨子贤这声“宛宁妹妹”恶心得不行。可她也知道,如今她孤身一人,即使表明了身份恐怕那杨子贤也不会相信。 若只是不信也就罢了,如果那杨子贤心生歹念,想要做郡马上位,恐怕她更危险。 见杨子贤离开,莫春立刻溜出院子,假借去库房领用品的时候去寻找银烛。 莫秋则是端来了午膳,伺候赵宛宁用膳。 午膳后,莫秋陪着赵宛宁在院子里赏雪。 赵宛宁内心谋划着要如何逃离此处,她看着这里修建的高高的院墙,心里十分绝望。 这望龙山别院是莫家的祖宅,自然修的气势磅礴,莫家当初也是财大气粗,特意请了出名的匠人,将这祖宅与这望龙山山体融于一体,这处宅院更是易守难攻。 赵宛宁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想要逃离这里,谈何容易。 很快,莫春便带着消息回来了。 “姑娘,我打听了一下,昨日公子确实带回来一个婢女,好像关在柴房。昨日值夜的更夫说柴房半夜传来女子的叫喊声,好像是她要爬窗逃跑却被抓了,被护卫打了一顿……” 赵宛宁的心沉了下去,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赵宛宁猛得起身,往外冲去。 莫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道:“姑娘,冷静啊!” 莫春也上前拦住她道:“姑娘,我知道你担心你那婢女,可如今柴房已被护卫重重把守,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如何突破重重关卡,救出她?” “是啊是啊,”莫秋也劝道:“公子如今正在兴头上,您要三思啊。” 赵宛宁气得不行,她担心银烛,却根本做不了什么。 莫春和莫秋见赵宛宁因为自己的婢女受苦而面露痛苦,想起了她们之前的主子。 她们之前在莫府伺候的是莫家五小姐莫木朝,五小姐也是这般体恤下人,从不曾真正地把她们当做伺候自己的下人,而是当做小姐妹。 五小姐天资聪慧,却在莫府家破人亡之时走丢,也不知道如今她是否还活着。 赵宛宁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我想在这府中转转。可以吗?” 莫春和莫秋对视一眼。 莫春知道她是想勘察这府中的地形,便道:“我先去问问公子,看能不能带你出这小院。” 说罢,莫春便离开了。 而莫秋则是来到书案前,铺开宣纸。五小姐曾教过她画画,她虽学艺不精,但画个简单的地形图应当不成问题。 莫秋一边画一边跟赵宛宁解释道:“这别院地形复杂,守卫虽算不得森严,但也不好避开。我画得不好,只能给你画个大概。” “这里是我们所在的碧水院,在府中的位置居中,往左走,穿过花园,是媚夫人的梅花院。媚夫人,就是昨日我跟你说的那个出身农户的农家女。她即使跟了公子也一直不肯随公子回杨府,便一直留在这别院。” “媚夫人为人冷淡,但她对下人极好,也不会因为争宠就暗害被公子带回来的女子。” “这里,是公子的翠竹院,他无事时时常待在此处,你千万要避开这里。” “穿过这扇大门,便到了前院,柴房就在这个位置,靠近厨房,怕是人多眼杂。你定要当心……” 莫秋说得很详细,赵宛宁一一记下。 末了,她忍不住问莫秋:“为何一定要待在这别院,我看你和莫春根本就不喜欢这个主子?” 莫秋自嘲一笑,她将那副简陋的地图折起来交给赵宛宁,然后道:“我和春姐就是两个低等下人,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卖身契在谁手里,谁就是我们主子,哪里有的选。” 赵宛宁想了想道:“若是可以,待我逃离这里,我可以救你们出去。” 莫秋只是淡淡地看了赵宛宁一眼,没说话。 赵宛宁以为她不相信自己,便认真道:“我不是因为想让你们帮我才这么说,我是真心的……” 推门而入的莫春却突然打断了她,道:“赵姑娘,并非是我们不相信你,只是我们留在这里,是在等人。” “等人?”赵宛宁疑惑地问道。“何人?” “是呀,”莫秋也道:“等我们的五小姐。” “公子说,姑娘可以去花园转转。”莫春道:“姑娘,要去吗?” 赵宛宁赶紧点点头。如今之际,她得赶紧找机会摸清楚这别院的地形,然后趁机救出银烛。 银烛可能受了伤,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她被关在柴房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送饭送衣服。 赵宛宁心情沉重,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别院的花园很大,如今正值寒冬,花园里百花凋零,只剩几棵常青树还伫立在园中,增添一抹绿色。 花园的东侧是几座假山,那假山造型逼真,重重叠叠,看着也有分野趣。 赵宛宁却无心欣赏。她径直爬上了假山最高处,那里修了一个凉亭。 杨子贤并无冬日游园的兴致,而别院唯一的女主人媚夫人也不爱出门,因此这凉亭四面透风,连挡风的帘子都没有。 赵宛宁却不管不顾,那凉亭是这园中最高的地方,赵宛宁想爬上去,登高望远,看看这府中的布局。 凉亭因位置高,风也大。赵宛宁站在凉亭中,举目四望,一片屋脊。 赵宛宁的裙角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却浑然不觉。努力将眼睛看到的房屋与莫秋画得地图相匹配,若是可以,今晚她便准备行动。 莫春和莫秋则是默默地站在一旁,陪着她在这寒风中。 也许是那入梦香的影响,赵宛宁从花园回来便有些虚弱,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莫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赵宛宁额头有些烫。 “我去请大夫。”莫春道。 赵宛宁不想搞得如此兴师动众,担心会影响她晚上的行动,便拦住她:“不必了,只是被风吹得。不必请大夫,我喝碗姜汤便可。” 莫春知道她的想法,便不好再劝,只得去厨房煮姜汤去。 莫秋则是陪在赵宛宁身边,她从柜子里抱来厚厚的棉被给赵宛宁盖上。 又盖了一床棉被,赵宛宁觉得暖和许多,被寒风吹得浑身冰凉的身子也舒服不少。 见莫秋一脸心事重重,赵宛宁便问道:“莫春说你们是在等人,等待何人呢?” 莫秋抬眼望了一眼赵宛宁,赵宛宁此刻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看起来神色恹恹,却努力勾起嘴角。 这让她想起了五小姐,那时五小姐也因她和莫春的疏忽生病高烧,却怕她们自责,便忍着痛苦逗她们。 “我们在等莫家的五小姐。” 第九十八章 婚嫁 大概是因为莫春去厨房端姜汤被看到了,晚膳前杨子贤来了一趟。 赵宛宁喝了热乎乎的姜汤又盖着软乎乎的锦被睡了一觉,基本已经恢复如常了。 杨子贤一来,她便装作身体不适的模样,虚弱地躺在床上。 杨子贤看到病殃殃的赵宛宁,担心会破坏自己的好事,当着赵宛宁的面便要发火。 “你们两个是怎么照顾赵小姐的?”杨子贤努力压制体内的怒火,可依然控制不住地抬高了声音。 莫春和莫秋两人立刻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是奴婢们不好,请公子责罚!” 赵宛宁连忙撑起身子,为她们二人求情:“恩公,不怪她们,是我非要去花园转转散散心……” 一听到赵宛宁的声音,杨子贤才想起自己在她面前谦谦公子的人设,连忙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 杨子贤笑眯眯道:“既然是赵小姐的吩咐,你们便起来吧。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给小姐穿厚些,毕竟现在天寒地冻的,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后一句是对着赵宛宁说的。 赵宛宁忍着恶心,挤出一个感激地笑容来:“谢过恩公。” “欸,我不是说了吗?别叫我恩公。”杨子贤谦恭道:“叫我子贤即可。” 赵宛宁想着今晚要去救银烛,不好推辞,便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子贤”。 杨子贤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他看着躺在引枕上还有些虚弱的赵宛宁,她脸颊白里透红,像落了雪的红梅,半阖着眼睛,眼角下垂,眼尾泛红,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杨子贤心神一震,看来得加快进度了。 很快便有前院的仆从来找,杨子贤担心是本家有事,安慰了赵宛宁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离开时,他冲莫春使了个眼色。 莫春便起身,跟着他出了门。 “这赵小姐今日如何?”杨子贤边走边问。 莫春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她知道杨子贤想知道什么,他不过是想确认赵宛宁有没有被那入梦香所影响。因此,莫春便回忆着上一个用了入梦香的人的表现,编了些谎言,给杨子贤交差。 “她真的向你打听我的婚嫁之事了?”杨子贤欣喜万分。女子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主动打听男子的婚嫁之事,自然是心悦这位男子。 杨子贤勾起嘴角,前两次还对他无比嫌弃的女人突然爱上他了,这种征服的快感令他飘飘欲仙。 “是的,公子。”莫春小心地观察杨子贤的表情,确认他已经相信了,这才松下一口气。 今夜赵姑娘要去救她的侍女,她定然不能让公子对赵姑娘心生怀疑。 杨子贤沉思片刻,而后道:“今日照顾好赵小姐,务必要让她在明日恢复体力,听懂了吗?” 莫春的心猛然一沉,这是个不太好的信号,以往公子说了这句话之后,便会…… “听懂了吗?”见莫春不回应,杨子贤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奴婢听懂了,听懂了。”莫春连连应道:“公子请放心,奴婢定不辱使命。” 闻言,杨子贤满意地笑了。 “回去吧,好好照顾赵姑娘。” 莫春回去便把这事跟赵宛宁说了。 “赵姑娘,你可要尽快逃走!”莫秋叮嘱道:“公子他,他真的……你千万要小心。” 莫秋也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杨子贤折磨人的手段很多,她在这别院见过不少女子被他折磨的不成人形。 每一次,她和莫春都想救人,却又不敢插手,见那些女子受苦,她们总觉得良心不安,仿佛她们就是杨子贤的帮凶。 这一次,她和莫春也是讨论了许久,才决定豁出去一次,帮赵宛宁一把。 若是能够帮助赵宛宁,那便再好不过。若是帮不了,她们也算是尽力了。 赵宛宁换上了她来时穿得那身衣裳。 莫春把自己的侍女装拿给赵宛宁,莫春比她更丰腴一些,赵宛宁穿着自己的衣裳,又套上莫春的衣裳刚刚好。 “晚膳后,内院的护卫会换班。到时你跟着莫秋一起去厨房,那时天已经黑了,你只需低着头,那些护卫认不得你的。” 莫春嘱咐道:“柴房就在厨房的后面,你到时记得从你右手边的小巷子拐进去,那里一侧靠墙,不会被人发现。” 赵宛宁连连点头。末了,她十分感激地开口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们二位,待我逃出去了,定会救你们二人出去!” 莫春却摇了摇头道:“你逃出去后便赶紧跑吧,跑得越远越好。这杨府不是你我能得罪的人家。” “杨府再怎么仗势欺人,也不过是个大点儿的商户而已。待我逃出去了,定要去报官,让官府来查查他杨家是如何强抢民女的。”赵宛宁义正辞严道。 莫秋却咯咯一笑,她道:“赵小姐,你还是别报官了。这青州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杨家与官府勾结甚广,说句不好听的,那青州府衙恨不得都要跟着杨家姓杨!” “你去报官又能如何?杨家早就把上上下下大小官员全都打点好了,你去报官,只会自投罗网。万一再被官府送回来,就不一定能逃跑第二次了。” 赵宛宁心神一凌,她知道裴越在查杨家,猜到杨家可能有些不干净,却不想这杨家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赵宛宁不可置信道:“这杨府当真如此手眼通天?” 莫春微微颔首,她面露难色,有些艰难地开口:“赵姑娘,实不相瞒,我们前主家,秦县盐场的主人莫家便是被这杨家害得家破人亡的。” “杨家还未起势前,莫家是青州府首富,在这青州府也是有口皆碑,杨家一直跟在莫家身后。” “后来,杨家二爷上位,不愿意再跟着莫家,便生了歪心思。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只知道后来与那青州太守黄义安称兄道弟。” “第二年,莫家的盐场便被杨家吞并。杨家吞了莫家的盐场还不够,还陷害莫家大爷入狱,我家大爷最终惨死在狱中。莫家从此家破人亡,莫家的子孙死的死,逃的逃。” “连莫家这样的大家族都难逃杨家的迫害,你一个弱女子又如何对抗杨家呢?” 莫春说道最后声音哽咽,莫秋抱着她默默给她擦眼泪,而莫秋自己也泪流满面。 赵宛宁努力消化着莫春的话,莫春言辞恳切,又不知道她的身份,她说的应当都是实话。也不知道裴越查到了多少…… 赵宛宁暗自下定决心,待她逃出别院,定要让大公主好好查查这杨府,莫春和莫秋二人可以做人证。 见莫春莫秋二人情绪低落,赵宛宁便安抚道:“你们一直在这别院,可能不知道。圣上已经派了钦差大臣来青州,那青州太守黄义安已经被捕入狱,不日便会押解至京城候审。” “按照黄义安的官职,他必定会被送进大理寺,大理寺向来秉公执法,只要黄义安进了大理寺,他所做的那些坏事定能查得清清楚楚。到那时,莫家也能沉冤昭雪。” “真的吗?”莫秋面露欣喜。 赵宛宁点点头。 “那杨家呢?杨家肯定会贿赂钦差大臣,万一钦差大臣被杨家收买,岂不是……”莫春面露愁容,她是真的怕了杨家,有钱能使鬼推磨。 赵宛宁安抚道:“至于这杨府,圣上派了朝阳大公主来青州了,她会查杨家的。” 莫春却依然蹙着眉头:“大公主又如何?她一个女子又能查到多少呢?” “话不能这么说。”赵宛宁抬高了声音:“女子为何不能查清楚这青州府底下的脏污?大公主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智勇双全,不过是区区一个杨家,定然不在话下。” 莫春也不报什么希望,见赵宛宁如此笃定,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桌子。 赵宛宁见莫春不肯相信自己,也知道她是一直被杨家压迫着,杨家在这青州府作威许久,杨家在她心中宛如一座大山,无人能移动分毫。 赵宛宁想了想,又问道:“若是今后有机会,那杨家人被抓起来了,你们愿意去做人证吗?” “什么人证?”莫秋疑惑地问道。 莫秋虽然未曾开口,却也面露困惑。 赵宛宁解释道:“就是,杨家人若是被抓了,官服需要对他们的恶行进行审理,到时候也需要人证物证,只有人证物证俱全,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你们愿意去作证吗?证明杨家人对莫家做的那些事,陷害莫家大爷入狱?” 莫秋连连点头:“当然愿意!” 莫春也微微点头,道:“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们姐妹二人定会去府衙作证。” 赵宛宁笑了笑,喃喃自语道:“那就好。” “什么?”莫秋没听清,便追问道。 赵宛宁想了想道:“我是说,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 莫秋也附和道:“是呀是呀。等到杨家人入狱了,莫家沉冤得雪,莫家的公子小姐也就能回来了吧?也不知道五小姐如今长高了没,有没有好好吃饭……” 一旁的莫春什么都没说,她愣愣地看着窗外,正对着窗的院子种了一株红梅。凛冬时节,正是红梅盛开的季节,那株红梅却光秃秃的,连一个花骨朵都没有。 那是莫家五小姐亲手种下的梅花树,自她离开莫府后,那梅花树便这样,不开花也不长叶,仿佛已经枯死了。 杨子贤说过很多次要将那梅花树砍了,都被莫春和莫秋想尽办法保住了。 只希望五小姐回来时这梅花树还在。 第九十九章 狗洞 金乌西沉。 冬日里白天短,很快便到了日暮时分。 赵宛宁和莫秋已经准备好了。 莫春给赵宛宁梳了一个普通的双丫髻,她眉眼生的漂亮,将额头全部露出来只会衬得她更加清丽脱俗。 莫春担心这样的赵宛宁会被发现,便又挑了几缕额发出来,当做刘海,将赵宛宁的眉眼全部遮上。 “你只管跟在我身后,千万别抬头。”莫秋反复叮嘱。 赵宛宁点点头,她回头看了一眼莫春,莫春站在廊下,温暖的烛光从她身后透出来,给她整个人蒙上一层淡淡的光。 见赵宛宁回头看过来,莫春对着她摆摆手。 赵宛宁知道,莫春是在让她赶紧逃。她心里忽然一阵感伤,仿佛有什么即将失去。 “莫看了。”莫秋的声音传过来。 赵宛宁转过头,收拾好心情,她低垂着脑袋,眼睛紧紧盯着莫秋的脚步,随她踏过小院的门槛。 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晚膳前刚下了一场雪,雪不大,石板路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无需打扫,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脚印。 侍女们做完了伙计便窝在各自房里,一边做女红一边唠家常。小厮们聚在檐下玩牌喝酒,只有巡夜的护卫还伫立在雪地中。 “你们做什么?”领头的护卫突然拦住莫秋二人。 莫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语气柔媚道:“王大哥,今天是你值夜呀。我和姐姐把姑娘用过的碗盘送到厨房。” 赵宛宁稳了稳心神,端在身前的碗盘刚好挡住了她的脸。 被唤作王大哥的护卫闷笑一声,打趣道:“你怎么如此偷懒,让你姐姐把东西全端了,自己空着两手。” 莫秋知道那护卫是信了她的话,便松了一口气,她也陪着笑道:“姐姐心疼我今日伤了手,喏。” 莫秋说着便伸出了右手手指,她的手今日被炭火烫伤了,还是赵宛宁帮她包扎的。 那护卫看着伸到眼前的纤纤玉手,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脸上还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莫秋妹妹,我那有上好的烫伤药,你要不要试试?” 莫秋脸上依然挂着笑,她使了些力气才把手从那护卫手中拽出来,因为挣扎,那绷带都有些散了。 莫秋娇嗔道:“死鬼,用这招骗了多少个姑娘了?” “就你一个。”随即,那护卫哈哈大笑,不再跟她们二人纠缠。 甫一离开那护卫的视线,莫秋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让赵姑娘见笑了。”莫秋小声道,声音带着不甘和屈辱。 杨府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们强抢民女,下人们有样学样,欺压府中的婢女。 赵宛宁小声安慰她。 一刻钟后,她们到了厨房,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莫秋接过赵宛宁手上的碗盘,嘱咐道:“你就沿着前面这条小道过去,就能看到柴房了。这是我今天偷来的柴房钥匙,你救了你那侍女便赶紧逃吧。” 莫秋说着将袖中的那把钥匙递给赵宛宁,她又道:“媚夫人的小院你还记得吗?她院子里有一个狗洞,钻出去就是外院后门。外院后门一般不锁,也没人看守,你直接开了门便往山下跑。”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莫秋说得一脸愧疚。 赵宛宁却一直摇头:“够多了,真的。你和莫春要注意安全,待我找到家人,便救你们出去。” 许是为了安抚赵宛宁,许是因为知道她们帮助赵宛宁逃跑的事被杨子贤知道免不得一顿责罚,莫秋点点头。 “快走吧。”莫秋挥了挥手。 赵宛宁一头扎进黑暗里。 厨房后门直通柴房,所以那条小路荒废已久,长满了杂草,到了秋冬,那杂草都枯萎了,也无人打理。 赵宛宁摸黑踩在那片杂草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怕黑,如今不得不行走在这片黑暗里,却觉得安心。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也能借着雪地的光看清楚脚下。 赵宛宁用莫秋给的钥匙顺利打开柴房门。 柴房里很冷,赵宛宁不敢点灯,借着透进来的光寻找银烛的身影。 柴房最里面是一堆干草,上面隐隐约约有个黑色的影子。 赵宛宁小声呼唤:“银烛,银烛是你吗?”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赵宛宁壮着胆子走进去,那里果然躺着一个人。 “银烛?”赵宛宁凑过去唤道。 “郡……郡主?”是银烛的声音! 赵宛宁欣喜若狂,她拼命压抑自己的声音道:“是我,我带你走。” 黑暗里,赵宛宁半扶半抱着银烛往前走。 银烛受了伤,她似乎还发着烧,''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主仆二人见了面也不敢多作寒暄,便相携着逃跑。 一路都很顺利。赵宛宁靠着莫秋画的地图,早已规划出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 她们一路奔走到媚夫人所在的红梅院,门房正躲在屋子里打牌,赵宛宁和银烛半蹲着身子便顺利躲过门房的视线,溜进院子。 红梅院如它的名字一般,种了一片红梅。此时正值梅花盛开的季节,院子里涌动着一阵梅花香,清冷而决绝。 赵宛宁扶着银烛一头扎进那片梅林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赵宛宁似乎看到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她不敢告诉银烛,生怕她跟着担心。 二人很快找到了那个狗洞,赵宛宁先钻过去。 银烛半昏半醒间只看到自己出身高贵的郡主居然沦落到钻狗洞的地步,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了,视线也变得模糊。 赵宛宁从洞那边伸出手来,银烛一把拉住,拖着疼痛不已的身子钻了过去。 后门这里确实没人,赵宛宁扶着银烛走到门前,然后去拉门栓,可那门栓丝毫不动。 赵宛宁以为是自己没力气,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去拉,却依然没拉动。 “宛宁姑娘,别白费力气了。”杨子贤的声音悠悠传来,他分明嬉笑着,那声音却宛如鬼魅。 银烛也站起来跟赵宛宁一起去拉门栓,可那门栓却依然丝毫不动。 杨子贤也不着急,他慢慢踱步到赵宛宁身前,贴在她耳边道:“莫春是不是跟你说我这后门不锁?” 赵宛宁没说话,杨子贤的说话时的鼻息喷在她脸上令她作呕。可她心里冰冷一片,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 银烛努力积蓄力量,用尽全力推了一把杨子贤,杨子贤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银烛也因用力过猛摔倒在地。 赵宛宁赶紧去扶银烛,可二人都已精疲力竭,哪里还有爬起来的力气。 杨子贤十分恼怒,他哂笑道:“我这别院里有这么多宝物,怎么可能不锁门?不过是暗锁,一般人不知道罢了。” 他抬脚踢了银烛一脚,他恶狠狠道:“好狗不挡路,你这贱婢已经是第二次推本公子了。看来昨日那顿打你还没受够!” “来人,给我拖下去继续打!”说着杨子贤又抬起了脚。 赵宛宁赶紧护在银烛身前,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可如今情况紧急,她被杨子贤当场抓住,怕是不好脱身。 “杨子贤,你知道我是谁吗!”赵宛宁冷着声音大声道。 “知道啊,”杨子贤又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色眯眯道:“是我即将入洞房的小老婆,” “你——”赵宛宁被杨子贤这带着羞辱意味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银烛已经体力不支晕过去了,她要护着银烛。 赵宛宁稳了稳心神,她站起身,躲过杨子贤伸过来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乃圣上亲封的清河郡主。” “赵宛宁。” 杨子贤却一把抱住她,将她抗在肩上:“好呀,你是清河郡主,我就是清河郡马,还是你的夫。” “郡主,这下可以入洞房了吧?” 赵宛宁不住地挣扎,可她被杨子贤制住了手脚,无法施力,而她无力的拳头砸在杨子贤身上,也如同在打情骂俏一般。 杨子贤幽幽道:“郡主,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省着点力气在床上用。” 赵宛宁又急又气,杨子贤的污言秽语令她恶心不已,可她如今受制于人,却挣扎不得。 此刻,赵宛宁开始寄希望于有人来救她。不管是谁,大公主,裴越,亦或是齐斟,快来个人救救她吧。 很快又回到最初的那个小院。 赵宛宁的脑袋因为这一路的倒挂有些充血,视线也上下颠倒。 她听到女子的呻吟声,还有棍棒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在她上下颠倒的视线里,清晰地看见莫春和莫秋两人被绑在长凳上,高大强壮的护卫扬起高高地板子,下一秒便打在她二人身上。 赵宛宁甚至可以听到那板子在空中划过的声音。 “杨子贤!我真的是清河郡主!你快把我放下,我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你不从,我定要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赵宛宁大喊着,院中众人也听到了她的喊叫,护卫一时分不清真假,扬起的板子滞在半空。 “愣着干嘛!”杨子贤依然无法无天,他啐了一口道:“还真信这个野丫头的话?” “她就算是清河郡主,过了今晚,你们公子我也会成为清河郡马!” 闻言,护卫们手中的木板继续落下。 杨子贤一脚踹开房门,扛着赵宛宁进去,随后,那小厮便体贴地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第一百章 要害 大概是被赵宛宁激怒了,那杨子贤的耐心终于消耗完毕。他早已忘记了想要与赵宛宁玩情趣的打算,径直走到房间内,将赵宛宁狠狠往床上一扔。 赵宛宁本就因为这一路的颠簸和倒挂头脑昏沉,被他这么一扔,脑袋撞到床榻里侧的百宝阁,很快便陷入晕厥。 杨子贤已经昏了头,他本想着与这丫头玩些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情趣,为此还特意用了价值千金的入梦香。 那入梦香得来极为不易,不仅价值千金,而且有市无价。 一年前,杨子贤曾去西境游玩,当时在一家酒楼遇到一男子对一妙龄少女用了此药,他心生羡慕,便问那男子购买此香。 那男子却说,这香是西境的圣物,非西境之人不可购买使用。 杨子贤在青州府作威作福惯了,想要的东西还未曾失手,如何忍得了这种气。 他向来胆大妄为,便生出了杀人抢香的心。 正要下手时,却被一个老道士拦下。那老道士神神叨叨的对他一顿教育,就在杨子贤思考要不要连这老道士一同下手时,那老道士终于停下说教,还说自己这里也有此香,可以卖给他。 杨子贤半信半疑,那老道士便说先送他一盒,待他用过之后再谈后续的合作。是的,那老道士手上有许多这样的东西,除了入梦香,还有一些其他增加情趣的东西。 杨子贤试过之后确认效果与他想要的一致,便从那老道士手中买了许多。回到青州之后,他还送了好些给父亲和当时的青州太守黄义安。 杨子贤借助这入梦香得手了许多次,所以,这一次,他也对赵宛宁放下心来,以为她也受那入梦香的影响,对他情根深种。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待赵宛宁今日休息一日,恢复体力后,明日便要与她行夫妻之事。入梦香的影响有时间限制,等到那香影响消退,他与赵宛宁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要不要纳赵宛宁为妾,还是提裤子走人,还不是由他说的算。 晚膳后,杨子贤心血来潮,想要邀请赵宛宁一同夜游,培养感情。 来到这小院,却发现只剩莫春一人,且莫春一见到他便神色紧张,问她赵宛宁的去向,她却赵宛宁去了花园。 杨子贤便是从花园经过,来到这小院的,哪里有看到赵宛宁的身影。 到了此刻,杨子贤也猜出来了,那赵宛宁根本没有受入梦香的影响,之前对他不过是虚与委蛇,糊弄他罢了。 杨子贤不知道为何赵宛宁会不受入梦香的影响,但他也知道,定然与莫春、莫秋二人有关。于是他一边派了手下去抓莫春、莫秋二人,并对她们二人施以酷刑,一边亲自去抓赵宛宁回来。 别院的后门是杨子贤故意留下的破绽。 当初杨家侵占莫家祖宅时,将莫家人全部赶了出去。青州城传出他杨家残害莫家,对莫家赶尽杀绝的流言。杨老爷子为了替杨府挽留一些好名声,便将这莫府中的下人都留了下来。 杨子贤就防着这些下人吃里扒外,所以才在后门的门锁上动了手脚。 后门看似未锁,实则内有乾坤。 没成想,这招后手确实派上用场。 赵宛宁只感到头也疼,身体也疼。 脸上、脖颈处仿佛有小虫子在爬,有什么湿漉漉的软物划过她的脸颊,带着一股湿意,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赵宛宁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便是刺眼的红帐顶,那是小院的床顶! 昏迷前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赵宛宁立刻回神。 她看着自己被扯烂的衣裳,还有身上依旧在作乱的杨子贤,不禁怒从心头起。 赵宛宁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上一世,她与裴越成亲后,虽未与裴越有过夫妻之实,却也有了肌肤之亲。 脸上、颈上湿漉漉的感觉提醒她杨子贤即将要做些什么。 赵宛宁闭着眼睛,努力调整呼吸。 她在心里盘算着,杨子贤毕竟比她力气大,这里又是杨子贤的地盘,她打不过杨子贤,只能智取。若是能等到大公主派人来救她最好,若是等不到,至少她要逃过此劫。 如今她处于不利地位,能拖延一时,便算一时。 赵宛宁回忆着上一世,她还记得,裴越曾跟她说过,男子看似身强体壮,其实也有弱点。 与女子不同,男子的要害暴露在外,若是能伤了男子的要害,便能制住他。而且,那要害十分脆弱,只需轻轻施力,便能让一个魁梧大汉痛得满地打滚。 赵宛宁那时还觉得奇怪,什么要害如此脆弱,连一个幼童的力气都敌不过。 裴越却一脸坏笑,给她展示那处要害。 赵宛宁依然记得裴越用手牵着她的手落在那处时的情形,她脸皮薄,想要抽回手指,裴越也知道,却仍然紧紧圈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到了他两腿之间。 裴越见她羞愧的满脸通红却依然不罢休,嘴上还哄骗道:“你摸摸它罢。” 那时赵宛宁躲避不得,又急又气,面带娇嗔地手上施力,狠狠掐了一把那个地方,却不想裴越突然痛呼出声。 赵宛宁原以为裴越是故意装出这副模样惹自己,却不想裴越痛得弓起身子,直到看到裴越痛得出了一身冷汗,赵宛宁才慌了神,要去叫太医。 裴越却一把拉住她,声音带着颤抖道:“好宁儿,别叫太医。我缓缓就成。” 赵宛宁回忆着裴越当时的表情,暗暗有了打算。 杨子贤并不知道赵宛宁已经苏醒过来。 他正在兴头上,手脚都激动地颤抖。正准备进行下一步时,却不想,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杨子贤被人打断好事自然不快,只是那敲门声一直未停,吵得人十分烦躁。 杨子贤只好不情不愿地从床上起身,他随手捡起丢在地上的外裳披在身上,烦躁地打开房门:“怎么了?若是没什么大事——” “爷,”一声娇媚似水的女声响起。 杨子贤看着头一回主动来找自己的媚夫人有些傻眼。 媚夫人原叫梅若霜,是他从山下强抢回来的,媚夫人人如其名,貌美如花,只是性格十分刚硬,是个不折不扣的山野女子,若非他使了些手段,媚夫人也不会就犯。 即使在他得手后,媚夫人依然对他不冷不热,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爷,奴家给您熬了虎鞭汤……”后面的话媚夫人并未再说,杨子贤却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 这还是媚夫人第一次主动关心他,杨子贤喜不自胜,他伸手要接过媚夫人手上端着的汤盅,却又想起屋内的赵宛宁。 赵宛宁今日是真的惹怒他了,他必须要把赵宛宁收入囊中,以免夜长梦多。 见杨子贤犹豫不决,媚夫人便主动将汤盅递给守门的小厮,还十分体贴道:“爷,您先用着,若是喜欢,明日奴家在为您做。” “只是这汤要趁热喝。”媚夫人说罢,也不纠缠,便转身离开。 临走之际,还给杨子贤抛了个媚眼,勾得杨子贤飘飘欲仙。 杨子贤从小厮手上接过汤盅,不顾那汤滚烫,仰着头几口便将一整盅补汤喝进肚子。 热气腾腾的补汤顺着口腔和食道滑入胃中,四肢百骸都变得热血沸腾。 杨子贤感觉此刻的自己威风凛凛,随手将汤盅一扔,便转身进了房屋。徒留小厮跪在地上清理碎片。 赵宛宁听到门口关门的动静,立刻躺回床上,装作还未苏醒的样子。 她知道,此刻的房外都是杨子贤的人,她必须要一击即中,才能抢得先机。 赵宛宁又将手中的银针往身后藏了藏。 杨子贤喝了补汤后,浑身发热,忍不住边往床边走便脱掉身上厚厚的衣裳。 他原本长了一身横肉,近些年来沉迷于花天酒地,为追求刺激,他又用了一些秘药,人都有些虚亏。 他穿着衣裳还不显,脱了衣裳便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肚子也有些隆起。 赵宛宁半阖着双眼,小心地从眼皮缝里查探此刻的情形。她忍着恶心,看着一身肥肉的杨子贤脱光了衣裳,一步一步靠近床边。 杨子贤的呼吸有些重了,他的手兴奋地发抖,颤抖着手去解赵宛宁的腰带。 赵宛宁的衣裳原先都是银烛和画屏伺候她穿上的,每次那细细的腰带都被打成一个漂亮的结。如今没了银烛和画屏的帮助,她自己不怎么会系腰带,便随意地系成一团死结。 杨子贤解了半天,腰带没解开,人却没了耐心。他烦躁地暴力扯开赵宛宁的交襟,那衣裳被扯烂了,露出赵宛宁肩头大片的肌肤。 赵宛宁生的白,肩头的肌肤又未曾见过太阳,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 杨子贤贪婪地用手抚上去,吹弹可破的皮肤令他爱不释手。 赵宛宁却如坐针毡,她强忍住恶心,才未抬腿踢杨子贤。 她知道此刻还不是最佳时机,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身体。 杨子贤看着身下昏睡的女子,她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宛如剩下的水蜜桃一般可口。 杨子贤忍不住俯下身子,嘴唇印上赵宛宁的肩头,他的身体无限逼近赵宛宁。 赵宛宁在心底暗暗数着距离,脖颈间充满了杨子贤口中呼出来的浊气,让她几欲呕吐。 就在杨子贤即将压上赵宛宁的时候,赵宛宁迅速抬起右腿,一脚踹在杨子贤不着寸缕的下体。 “啊———”一声惨叫划破寂静的长夜。 第一百零一章 梅如霜 赵宛宁那一脚用尽了全力。 她自重生起便日日早起跑步,锻炼身体,虽然已经过了练武的年纪,但每日的锻炼还是让她的身体变得壮实,原本纤弱的两条腿也因这锻炼变得粗壮有力。 杨子贤并不知道赵宛宁已经苏醒,脆弱的地方猛然受此暴击,顿时痛出一身冷汗,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昏花。 愤怒的杨子贤一把拽住赵宛宁的长发,狠狠地往床柱上撞。 赵宛宁挣扎着,她瞅准时机,用手中藏起来的银针一下子扎进杨子贤的右手。 “额啊———”又是一声惨叫。 杨子贤的手受了伤,便松开了赵宛宁的长发。 他彻底发了疯,他恶狠狠道:“贱人!居然敢踹老子命根子!还敢拿针扎我!” 杨子贤一边怒吼着,一边继续去抓赵宛宁。 可赵宛宁哪里是什么坐以待毙的性格,她趁杨子贤不注意,又要抬脚踹上他的脆弱处。 杨子贤似乎早有预感,侧身躲过赵宛宁的偷袭。 但他实在太疼了,刚刚也是因为愤怒至极,强撑着一口气去抓赵宛宁,不成想又被赵宛宁用银针扎了手。 那根针是莫春平日里用来纳鞋底的针,比绣花针粗了许多,赵宛宁又用了十二分力气,针已经扎进肉里。 愤怒最终支撑不了杨子贤向赵宛宁复仇,他此刻早已痛得头晕眼花,眼前的赵宛宁一个人有两个影子。 守在门口的小厮和护卫听到杨子贤的声音。 “公子这是……?”护卫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小厮跟着杨子贤好些年头了,自然知道自家主子什么德行,杨子贤有时会有些特殊癖好,不足为外人道。 “情趣,”那小厮习以为常道:“都是情趣。” 护卫见小厮如此笃定,便也不好反驳,他不放心道:“不需要进去看看吗?” 那小厮陡然翻脸,哂笑道:“要进去你自己进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那小厮用手在眼前比了比,继续道:“仔细你的眼珠子!” 那护卫被吓得一惊一乍,顿时噤声。 见眼前膀大腰圆的魁梧大汉露出一脸害怕的表情,那小厮得了趣,便换了个笑脸,幽幽道:“放心吧,若是公子需要帮忙,会叫咱们的。既然没叫,便是不需要咱们。” “不过,里面就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生得倒是如花似玉,公子指不定正乐在其中呢,咱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那小厮却也不是空口白牙的胡说,他刚跟着杨子贤时并不知道他的习惯。 曾有一次,他也是听到杨子贤的叫声,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差点儿坏了杨子贤的好事。当时杨子贤很生气,随手拿起一个玉枕便往他身上砸,正好砸在他的脑袋上,他当场晕倒。 也幸亏他当时晕倒了,才躲过了一劫,否则,怕是会像前一个小厮一般,落个挖掉双眼的下场。 赵宛宁一直举着一个大肚花瓶,时刻准备攻击杨子贤。 杨子贤此刻也无瑕再去与她纠缠了,他强撑着一口气,连滚带爬地往门口去,便爬边叫喊着:“来人!快来人!” 门外的护卫耳朵尖,先听到杨子贤喊人的声音,他不确定地问道:“我好像听到公子在叫人。” 那小厮皱着眉头,一脸无语道:“公子正办事呢,叫我们进去干嘛?” 话音刚落,他也听到了杨子贤喊人的声音,便立刻推开房门。 只见杨子贤未着寸缕,头发凌乱,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护卫赶紧上前扶起杨子贤,他想起小厮的叮嘱,紧紧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敢看。 “冻死老子了!把你的衣裳给我!”杨子贤痛得直喘气,可他依然大声叫喊着,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那护卫闻言立刻解下自己的外裳,就往杨子贤身上裹。他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敢看,也不想看,摸索着将衣裳套在杨子贤的身上。 那护卫带着厚茧的手掌在杨子贤身上划过,带起一阵颤栗。 杨子贤气急败坏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手往哪儿摸呢!” 那小厮也在一旁帮忙,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护卫只好睁开眼睛,与眼前裸露着大半个身子的杨子贤大眼瞪小眼。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直到房门被关上,有人从外面上了锁,赵宛宁才松了一口气。 她卸了浑身的力气,瘫坐在地上,手臂因为一直举着花瓶已经酸得不行。 赵宛宁不知道她那一脚威力如何,但至少,能保证她可以顺利熬过今晚。 房门已锁,院子里布满了杨家的护卫。 赵宛宁知道,她恐怕是不能靠自己逃出去了,也不知道银烛怎么样了,她受了伤,也没有人照顾。 还有莫春、莫秋,她们两个也不知道被关在了哪里。 赵宛宁此刻无比自责,若不是因为她,银烛和莫春莫秋姐妹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赵宛宁第一次有了眼泪。 半夜的时候,赵宛宁突然被一阵异响惊醒。 她是哭着睡过去的,此刻依然瘫坐在地上。房间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赵宛宁努力适应这片黑暗。 “咔哒”一声,窗户被撬开的声音。 赵宛宁屏息凝气,她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身侧的花瓶,整个人的身体也紧张起来,做好了随时打架的准备。 那人走路的声音很轻,轻的赵宛宁几乎要听不见了。 窗外的月色透了进来,屋里终于亮了一些。 赵宛宁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宛如一支雪地里迎寒独自开放的红梅。 “梅……?”赵宛宁有些不确定要如何称呼眼前的女子,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叫了一声“梅小姐”。 来人听到她的称呼明显一愣,身形几乎凝滞了半刻。 “是我,”那女子轻轻开口,带着几分犹疑回答道:“梅如霜”。 赵宛宁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笃定眼前之人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媚夫人,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女子不会伤害她。 赵宛宁放下手中的花瓶,从地上站了起来,她道:“我叫赵宛宁。” “今晚在梅园的人是你吗?”赵宛宁不确定地问道。 “赵宛宁?”梅如霜狐疑地问道:“清河郡主赵宛宁?” “你知道我?”赵宛宁有些惊讶。 赵宛宁跟杨子贤说过她是清河郡主,可杨子贤根本就不相信。她还以为这望龙山别院远离青州城,因此消息闭塞。 却不想,一直住在这别院的梅如霜一听名字就知道赵宛宁是清河郡主。 “我也是刚刚听杨府下人来报,说是青州城现在闹的兵荒马乱,在找清河郡主。”梅如霜解释道:“但我不知,原来你便是清河郡主。” “无妨。”赵宛宁有些落寞道。大公主已经在找她了,可她如今在这别院,就算把青州城整个翻了个遍也找不到她。 “此刻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梅如霜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有什么话咱们出去再说。” 赵宛宁点点头,她也知道如今的处境。这院子里都是杨子贤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听到声音就会破门而入。 她已经害了银烛和莫春莫秋姐妹,不能再害了梅如霜。 梅如霜拉着赵宛宁跳上窗台,然后将窗户重新封好,便带着她沿着墙边走。 两人小心翼翼地游走在黑暗里,穿过无人的花园,走进那片假山中。 直到进了假山,梅如霜才松下口气。 她还记得赵宛宁的疑问,便轻声回答道:“我今晚看到你扶着你那丫头去钻狗洞,原本我也以为那后院大门常年不落锁,便以为你们俩能顺利逃走,却不想……” “若是我知道那大门另有乾坤,必定会阻止你二人。”梅如霜的声音里带着自责。 赵宛宁却笑着道:“我今晚也看到你了,不过只是一晃而过的身影。” “是我。”梅如霜淡淡一笑:“我怕你们二人害怕被人看见,便立刻闪身回屋,没想到还是被你看见了。” “你知道我的侍女?”赵宛宁问道。 梅如霜点点头道:“昨日我听到柴房的动静,发现了她。见她受伤颇深,便给她涂了些金疮药。” “只是我在这府中地位尴尬,救不了她。”梅如霜叹了一口气,她顿了顿,又道:“你知道吧?我是杨子贤的媚夫人。” 梅如霜声音落寞,她不敢回头,生怕在身后女子的脸上看到嫌弃的神色。 赵宛宁上前两步牵上她的手,认真道:“莫春和莫秋跟我说了,你是被杨子贤逼的,是受害者。” “你也知道,我是清河郡主。待我逃出去了,定然会来救你。”赵宛宁信誓旦旦地说道。 梅如霜却惨淡一笑:“我已是……离开这别院,要如何生活?旁人又会如何看我?” 赵宛宁知道她是被旁人的眼光所累,便道:“你若是介意旁人的眼光,那就不要留在此地了,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将这过往的一切全部抛在脑后,重新开始。” “你若是不想离开家乡,便大大方方地留在家乡。你是被杨子贤强迫的,大可以去官府状告杨子贤强抢民女,待杨子贤被抓,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平。若你继续在意旁人的眼光,只会将自己永远困在这里。” 第102章 委屈 梅如霜并未说什么。 赵宛宁知道她的想法受这世间所提倡女德的影响太深,一时半刻并不能一下子转变过来。 不说梅如霜,连她自己也是,上一世她陷在孝道太久,现在回过头去看,只记得自己掏空心思去祈求长公主的母爱,对其他的亲情、友情甚至是爱情,都没有半分印象。 也许是因为前世的经历,赵宛宁不希望梅如霜也一直陷在别人的错误中,阻挡自己前行的脚步。 赵宛宁想了想道:“梅姑娘,不瞒你说,已经有人在查杨府了。相信过不了多久,杨家人做的这些事全都会公之于众。到那时,杨府必将倒台。” “若你不嫌弃,可以随我一同回京城。我在京城有两间铺子,你可以去我的铺子里。若你有别的打算,也可以跟我说。我定会帮你。” 闻言,梅如霜十分感激,她低声道:“郡主,我并不是想要获得你的帮助才救你……” 赵宛宁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只是不忍心一个女子经历你所经历过的痛苦。” “我也不是因为你来救我才这般安慰你,”赵宛宁顿了顿,可她重生之事无法告诉任何人。 赵宛宁继续道:“……我也不忍心一个女子同以前的我一般困在别人的错误中。还有些时间,你慢慢想。” 梅如霜带着赵宛宁在假山里转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小山洞前停住。 这里靠近假山的最里侧,虽然两侧的假山石壁上安置了灯火,却仍然一片黑暗。 身侧有人相伴,赵宛宁便不觉得害怕。 梅如霜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然后点燃。幽幽火光在寒风中跳跃着,微弱却坚定地燃烧着。 梅如霜解释道:“我刚被掳来时,一心想着逃跑,无意间发现了这处洞穴。” 梅如霜牵着赵宛宁走进那个窄小的山洞,那山洞极窄,饶是赵宛宁如此瘦弱的女子也需要佝偻着身体才能进入。 穿过一道窄门,眼前是一片石头壁,那石壁看起来坑坑洼洼,有不少凸起不规则地排列着。 赵宛宁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那石壁上的凸起看似不规则,却隐隐有些规律,只是她一时半刻想不出来这其间的排列组合。 梅如霜在那石壁上摸了几个凸起,片刻后,看起来严实合缝的石壁上居然多了一道门。 那门比刚刚经过的那道窄门还要更宽一些,足以使一个正常体型的成年人通过。 梅如霜率先进了那道窄门,不等赵宛宁跟上去,梅如霜又出来了,还提了一盏明灯。 “这是我提前放置在这里的灯笼,没想到还能用上,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来这里了。”梅如霜有些感慨地开口道。 “这密道应该是别院的上一个主人莫家人留下来的。你知道莫家吧?就是莫春莫秋姐妹二人之前的主人。”梅如霜见赵宛宁点了点头,才继续道:“那时我一心想着逃跑,找到了这里,看到这片石壁时觉得一切都完了,可又隐隐觉得还有一线生机。” 梅如霜许久都未曾说过这么多话了,她脸上带着淡笑,明明是在说自己的心酸过往,却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情。 “后来,我从莫春给书里找到了这密道的开关,那是莫家五小姐留下的书。”梅如霜长叹一声:“可我却失去了逃跑的资格。” “不,你没有。”赵宛宁拉住梅如霜的手道:“只要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梅如霜拍了拍赵宛宁的手,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此刻我留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梅如霜眨了眨眼,宛如狡黠的小狐狸:“我给杨子贤喝的补汤中加了些好东西,他如今定然生不如死。你先走,莫春莫秋,还有你那侍女,我都会好好安置的。” “那你呢?”赵宛宁担心地问道:“你把我放跑了,又给杨子贤下了药,待他缓过来肯定——” “那就不让他缓过来。”梅如霜打断赵宛宁,她脸上露出一抹笑来,那笑容看着有些诡异。 赵宛宁担心她是给杨子贤下毒,赶紧道:“梅姑娘,你千万别做傻事,杨子贤的命不值得你赔上自己!” 梅如霜摇了摇头,她认真道:“放心吧,下毒太便宜杨子贤了,我等着他所犯下的恶行全都公之于众,让他亲眼看着他引以为傲的杨府轰然倒塌,要他受尽天下人的唾骂,然后再被凌迟处死。” 梅如霜亲眼看着赵宛宁提着灯笼走进密道,直到那一豆灯火消失在石壁后,梅如霜才转身离开。 现在,是时候去会会杨子贤了。 赵宛宁提着灯笼在密道里走了许久。 那密道大概是荒废已久,许久都未曾有人走过,里面充满了一股子霉味。 密道并不宽敞,勉强够两人并肩而行,两侧的墙壁上还安了油灯。 赵宛宁想了想,还是没有点燃那些油灯。 她握紧了手上的灯笼,有这灯笼在,想必可以伴她走密道。 赵宛宁一人一灯在这密道中走着,她心里沉甸甸的,担心被杖责的莫春莫秋,担心被带走的银烛,还担心刚刚放了她的梅如霜。 这些人,在危难时刻救了她,自己却陷入困境。赵宛宁不知道该如何报道她们。 她加快了脚步,若是她能快一些逃出去,便能早一些带人来救她们。 突然,密道中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这密道原本十分安静,只能听到赵宛宁轻巧的脚步声,此刻,却夹杂了另一个脚步声。 赵宛宁猛然停住脚步。 梅如霜说这密道是莫家留下来的,杨子贤并不知晓,连莫春莫秋都不知道,那杨府的其他人更加不清楚密道的存在了。 来人要么是莫家故人,要么是莫家相识之人。总之,不会是杨家人。既然杨家人无人知晓,这密道便是安全的。 赵宛宁也是安全的。 赵宛宁停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对方的靠近。 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一根银簪背在身后。赵宛宁已然做好了准备,若是对方并无恶意,便相安无事,玩意对方不怀好意,她也会害怕。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赵宛宁的心也提了起来。她握紧了灯笼,手心也因紧张出了汗,泛着潮意。 裴越在这密道中走了许久,他也曾想过直接飞身跃进这望龙山别院,可这别院易守难攻,纵使他轻功了得,却也寻不到入口。 裴越想起他离开青州府衙前阿桃说的密道。他不知道为何阿桃会知道这里有密道,但如今也顾不得其他。 裴越半信半疑地从望龙山上的一处坟墓里进了密道,然后便摸黑在密道中走了许久。 这密道修得弯弯绕绕,即使裴越是习武之人,也忍不住有些担心。 万一在密道中遇到了杨府的人,恐怕不好对付。这暗勉强能让两人并肩同行,有的拐角处却十分狭窄,若是有心之人提刀站在那里,只怕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裴越耳力极好,他早就听到了另一道脚步声,那声音轻巧,若是他没猜错,应当是个女子。 裴越满脑子只想着赶快冲到别院,救出赵宛宁,自然不在意这密道中凭空出现的女子是谁。 走过一个拐角,裴越终于看到那脚步声的主人。 那人的发髻散开了,身上的衣裳似乎也十分凌乱,一手提着一盏灯笼,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前方的黑暗。 是赵宛宁! 裴越激动地迎了上去,不待赵宛宁反应过来,便立刻将她拥入怀中。 “宛宁!我终于找到你了!”裴越声音哽咽,他将脑袋埋进赵宛宁的肩膀,声音隔着厚厚的衣裳穿了出来。 赵宛宁还未看清眼前突然出现的身影,便被一把搂进一个厚实的胸膛,她正准备将手上的银簪刺入这人的身体,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是裴越。 即使隔着厚厚的衣裳,那声音有些沉闷,赵宛宁依然能听出来,是裴越的声音。 裴越来救她了! 赵宛宁松了手,手上的银簪和灯笼全部掉在地上。 裴越抱得她很紧,紧得仿佛想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赵宛宁试探着,终于将空出的两手扶在裴越的腰侧。 闻着裴越身上熟悉的墨香,赵宛宁的眼睛也湿润了,她原本想质问为何裴越这么晚才找到她,一出口,声音却带着哭腔:“你怎么才来……呜呜。” 赵宛宁的声音充满了委屈,被杨子贤调戏她没哭,逃跑被杨子贤抓住她也没哭,可一看到裴越,她便觉得十分委屈,忍不住泪如雨下。 裴越听到赵宛宁的哭泣,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一边轻声安抚赵宛宁,一边用手轻拍赵宛宁的后背。 “对不起,宛宁,对不起,”裴越声音颤抖道:“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一听到裴越的安抚,赵宛宁哭得更大声了。此刻,她不是一个被锁在屋子里无依无靠的赵宛宁,她不必强撑着精神,随时应付虎视眈眈的杨子贤。她可以放肆大哭,有裴越在,她不必担心后果如何,被人发现又如何。 赵宛宁哭得稀里哗啦,被困在这别院的几日,她一直精神紧绷,无时无刻不在忧心忡忡。 此刻,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痛哭一场,将这几日的担忧、害怕和委屈一同哭出来。 裴越还是第一次见赵宛宁流泪,内疚、自责充满了他的心脏,他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除了一遍遍地用语言安抚赵宛宁,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落在地上的灯笼失去平衡,灯油洒在灯笼壁上,立刻引燃了灯笼。 密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照亮了一瞬,也是在这时,裴越才看见赵宛宁破碎的领口。 第103章 救人 望龙山别院距离青州城太远。 杨子贤素来没什么底线,容易受伤,因此别院里特意养了一个大夫,平日里无事便在这别院中安安静静待着,若是杨子贤受了伤,或是府中的人性命攸关之时,便会请那大夫。 赵宛宁那一脚踹得杨子贤的命根子几乎失去知觉,常跟着杨子贤的小厮见他一脸苍白,很有眼色地去请了大夫。 杨子贤躺在床上哎呦哎呦地直叫唤,那大夫却姗姗来迟。 好不容易等到大夫提了药箱过来,杨子贤已经痛得满头大汗。 “快快快!”杨子贤哆嗦着冲那大夫喊道。 那大夫在杨府待了许久,自然知道杨子贤的癖好。他几步走到床前,关切地问道:“公子,您哪里不舒服?” 杨子贤艰难地抬手指了指受伤的地方,面上带了一丝尴尬。 大夫心领神会,他回头冲着身后的小厮和护卫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赶紧出去,毕竟事关公子的隐疾,在场的人越少越好。 那小厮麻利地拉着护卫告退,在这高门大宅中,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万一主子嫌他知道的秘密太多,想要杀人灭口,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小厮贴心地带上房门,守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 “你不去公子跟前伺候吗?”护卫疑惑地问道。 小厮却垂着眼睛摇了摇头,道:“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那护卫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梅如霜送完补汤回去便一直站在院子中,她出神地望着小院的方向。 侍女只当她是因为主动跟杨子贤示好,却没被新来的姑娘抢了风头而神情抑郁,躲在门后悄悄嚼耳根。 “要我说,这媚夫人也是作得慌,公子那时那么喜欢她,要娶她回去当八姨太,她不干,偏要留在这别院,无名无份的当个外室。” “是啊,咱们杨家家大业大的,哪个女子不想嫁进杨家,就她在那装清高。好嘛,她不想当八姨太,有的是人想当。” “就是就是,现在好了,公子一茬一茬地往府中纳妾,如今别说八姨太,就算是十八姨太都轮不着她喽。” “对对对,你都不知道,今晚咱们这位媚夫人终于肯地下身去向公子示好,没成想,公子眼里只有那位新来的姑娘。你都不知道她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梅如霜耳力极好,两个丫头在背后的讨论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她并未说什么,由着这两个杨府侍女对她说三道四。 杨府已经烂到根里了。上到杨家大爷和杨子贤,下到杨府最低等的下人,每个人都因为杨府的存在而自视甚高,仿佛只要有杨府在,他们便能高人一等。 梅如霜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她倒是要看看,这杨府能嚣张到几时。 很快,梅如霜看到了她想看到的。她远远看着一身狼狈的杨子贤被护卫和小厮搀扶着回了他自己的院子,那个新来的姑娘果然没让她失望。 梅如霜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积雪,转身回房更衣,她该上场了。 正在嚼舌根的两个侍女见梅如霜突然进门,一时间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理说,她们二人是杨子贤从杨府带来伺候梅如霜的丫鬟,理应寸步不离地跟着梅如霜。 可梅如霜农户女出身,自小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们二人的存在却是有些尴尬。 而且,梅如霜似乎对杨府的人存在很大的敌意,即使是对贴身伺候的侍女,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反而对莫家留下来的下人和颜悦色。 “我要更衣,还不过来伺候?”梅如霜冷冷道。 “哦哦。”两个侍女连忙奔到梅如霜身前,帮她更衣。 梅如霜换上一身红衣,然后袅袅婷婷地出门了。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连忙跟上梅如霜的脚步。 梅如霜到的时候,那大夫正在屋内跟杨子贤瞧病。 “媚夫人。”小厮和护卫齐声问好。 梅如霜冲他们露出一个微笑:“我来看看公子。” 说着,她便推门而入。 那小厮和护卫还是第一次见到媚夫人露出笑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他们二人反应过来时,媚夫人已经进去了,还关上了房门。 小厮率先低着脑袋装鹌鹑,那护卫有样学样。 两个侍女留在门外,相视一笑,她们彼此心照不宣,仿佛在说这媚夫人终于被新来的姑娘醋得开了窍,知道去争公子的宠爱了。 大夫检查完杨子贤,却纠结着要不要说实话。赵宛宁那一脚实在伤的太深,加上杨子贤事先喝了大补汤,加重了杨子贤身体的亏虚,恐怕是难以恢复。 依照杨子贤的性格,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今后恐怕难以重振雄风,怕是会迁怒与他。 “我这……到底怎么了?”杨子贤看着大夫检查完身体,又帮他盖上被子,有些心急地问道:“为何我那里没什么知觉了?” 大夫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先不说实话,能拖几时便是几时。实在拖不下去了,那他要先准备好跑路。 “公子,您这里只是受了些刺激,暂时有些疲惫,”那大夫试探地开口道:“待小的跟您开几副药,吃上几天便可恢复。” “真的吗?”杨子贤目光看了看身下,狐疑地问道:“为何我觉得不太对劲?” 那大夫不敢抬头,只道:“公子您这几日太过劳累,身体有些亏虚,好好补补即可。” 杨子贤终于放下心来,他这几日确实有些过于放浪形骸了。 梅如霜正好推门进来,杨子贤一看到她便立刻喊道:“梅儿,你来得正是时候。大夫说我近几日太过劳累,需要多补补。” 杨子贤还是没敢当着第三个人的面说他那里因为赵宛宁那一脚受了伤,暂时失去了功能,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是近日劳累所致。 “你今晚熬得那补汤吃得甚好,这几日再给我熬些吧。”杨子贤道。 梅如霜有些惊讶,她原以为以今晚杨子贤那一路呻吟来看,必定受了重伤,再加上她给那补汤里下了药,他那里理应失去功能。 但看杨子贤那个神色,并不像知道实情的样子,难道那药有问题? 梅如霜面上不显,她一边暗中思索,一边回应杨子贤:“奴家知道了,爷。” 见梅如霜如此低眉顺眼,杨子贤顿时心里舒畅许多。 他又想到那个胆敢踢他要害的赵宛宁,忍不住怒道:“死丫头,待我明日休息好,定要让她好看!” 梅如霜听到此话,暗道不妙,看来今晚就得救那姑娘离开。 大夫低头告退,梅如霜想了想,跟了上去。 “大夫,公子要我给他炖补汤,可那补汤大补,若是日日用此汤,会不会有损公子的身体?”梅如霜面露焦急,装得一副心系杨子贤身体的模样。 那大夫神色一滞,他是知道梅如霜的,不过是个苦命的女子,待他也一向和善。 那大夫有些同情她,便安慰道:“无妨的,你想炖什么便炖什么……不想炖也无碍,反正……反正公子的身体也就这样了。” 那大夫在“这样”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他不好直说,却也不忍心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守着一个废人,便只好语焉不详地暗示她,希望她能听懂他的弦外之意。 梅如霜自然听懂了,她面上不显,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裴越借着燃烧的灯笼,看到了赵宛宁破碎的衣领。 他的呼吸猛然一滞,心脏悬在半空,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赵宛宁还在他怀中哭泣,裴越想问问赵宛宁那被撕碎的衣领是怎么回事,可他不敢问,也不能问。不管赵宛宁遇到什么事,他都要为她撑腰,替她报仇。 裴越暗暗在心底又给杨子贤记了一笔。 赵宛宁哭了许久,久到那灯笼都烧没了,只剩灯芯还燃着,在这漆黑的密道中留下一豆火光。 “宛宁,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裴越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衣袖给赵宛宁擦眼泪。 赵宛宁抽噎着道:“可是银烛,银烛她还被关着。” 赵宛宁的眼睛有些红肿,脸颊湿漉漉的,她的眼睛里倒映着地上那一豆火光,亮晶晶的。 裴越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 “我给裴衷留了话,”裴越捧住赵宛宁的脸,眼睛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认真道:“明日一早,齐斟便会带着御林军冲进这里,救银烛出去。你别担心。” “还有莫春莫秋,还有梅如霜。”赵宛宁想到梅如霜,便觉得担心。 若是被杨子贤发现她不见了,定然会四处搜寻她的下落。 也不知道梅如霜能不能摆脱嫌疑……不,肯定不行,梅如霜还要救莫春莫秋二人,还有银烛,这多人杨子贤肯定会发现!到时候梅如霜定然不会好过。 赵宛宁想清楚这些,立刻打起精神来。帮过她的人还在危险之中,她得振作起来。 赵宛宁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然后抬头看着裴越道:“裴越,你是不是会功夫?” 上一世裴越隐藏的很好,赵宛宁几乎没有见过他动手的样子,所以一直也不知道他会武功的事。 这一世,裴越几次救赵宛宁于危险之中,或多或少地让赵宛宁看到了他的身手。 裴越不再隐瞒,他点了点头道:“会一些腿脚功夫,也会一点轻功和暗器。” “暗器?”赵宛宁突然想起百花宴那日,她试探地问道:“你会用树叶当暗器吗?比如柳叶?” “会,不过需要注入内力。” 赵宛宁心中有了想法,但此时并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赵宛宁道:“裴越,你能陪我折回去吗?” “我得回去救人。” 第104章 我背你 赵宛宁最外面还穿着莫春的衣裳,那衣裳已经被杨子贤撕破了。 裴越看了好几眼,然后脱掉自己的外袍递给赵宛宁,他不敢说得太直白,道:“天冷,你穿我的衣裳吧。” 赵宛宁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被撕破的衣裳。她知道裴越可能是看到她身上被撕破的衣领,便主动开口解释道:“这衣裳是莫家以前的丫鬟拿给我的,本来是想扮成她逃跑,没想到被杨子贤抓到了。” 赵宛宁边说,便脱掉外面那身已经破碎的衣裳,露出她离开府衙时穿的鹅黄色衣裙。 原本这身打扮赵宛宁是想穿给裴越看的,没想到她打扮得妥帖之时,并未见到裴越,反而在如此狼狈之时,见到了裴越。 “他撕碎了我的衣裳,还想强迫我。” 裴越一边胆颤心惊地听着,一边悄悄观察赵宛宁的神色。他有些庆幸,此刻赵宛宁的脸上满是厌恶,并没有那种被吓到的阴霾。 “不过,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赵宛宁不自觉抬高了声音,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我踹了他的命根子,就是你之前——” 赵宛宁原本想说之前裴越教过她的男人的要害,可话说到一半她才想起,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赵宛宁及时止住了话头,在心里告诫自己,眼前的裴越并非是她的夫君,这一世的裴越与她只是普通相识的关系。 可裴越却听得胆颤心惊,他开始后怕,若是赵宛宁这次并没有顺利逃出来,他必定会掀了整个杨家。 灯笼已经用不了了,裴越是习武之人,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平稳行走,可赵宛宁不行。 地上的火光越来越暗,灯油即将燃尽。 赵宛宁想起墙壁上的灯座,她道:“裴越,这墙上有灯座,你拆下来,我们举着照明。” “好。”原本还沉浸在情绪中的裴越回过神来,他借着那幽暗的火光,找到了嵌在墙上的灯座,仔细观察片刻后,便动手将那灯座拆了下来。 裴越举着点燃的灯座引着赵宛宁往回走。 赵宛宁今晚折腾了许久,又是一个人去救银烛,又是逃跑被抓,还跟杨子贤对峙许久,后来又孤身一人在这长长的密道中走了许久。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早已精疲力竭,没走几步便突然歪倒在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的手脚一直在微微发抖。 眼疾手快的裴越一把拉住她,扶她在地上坐下,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宛宁,哪里不舒服?” 赵宛宁知道喘着气道:“我好像没有力气了……” 裴越担心赵宛宁的身体,那杨子贤并非是什么正人君子,裴越担心杨子贤给她用药,便抬手扶上她的脉搏。 “你还会医术呀?”赵宛宁见裴越给她把脉,便随口问道。 “学过一些。”裴越答道。他虽不精通医术,只学了些皮毛,但看一看人有没有中毒还是可以的。 赵宛宁脉象紊乱,却没有中毒的迹象。只是身体虚弱,怕是被吓到了。 裴越暂时松了一口气。赵宛宁没有细说她的经历,可从裴越这些日子对杨子贤和杨府的暗中调查来看,赵宛宁今日定然吃了不少苦。 “怎么样啊?”赵宛宁也担心那什么入梦香会对身体有什么损害,便担心地问道。 裴越摇摇头安慰她道:“没什么大问题,芝士卷太累了。” “宛宁,要不我先带你回青州府衙,你现在很累,需要休息。”裴越不忍心看着赵宛宁一身疲惫还要在外奔波,便想阻止她。“明日一早齐斟便会带着御林军来,定会帮你救出那些女子。” 可赵宛宁却十分坚定地拒绝道:“不行,齐斟不认识莫春莫秋,还有梅姑娘。她们拼命救了我,我不能不管。” “那我去,你在这暗道休息?”裴越试探地问道。 赵宛宁看了裴越一眼,裴越此刻半蹲在她身前,他生得高大,即使半蹲着也比赵宛宁高出不少。为了配合她的视线,裴越含着腰背,视线与她齐平。 赵宛宁想起上一世,裴越也总喜欢这般蹲在她的身前,清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要望进她的心底去。 “我跟你一起。”赵宛宁喃喃道。 “宛宁,”裴越还想再劝,可赵宛宁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裴越不自觉也被说服了。 “那我背你走好不好?”裴越不自觉软了声音,“你现在身体太过虚弱,四肢脱力,走不了多久。这密道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背着你好不好?” 赵宛宁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便也没在拒绝,点了点头。 裴越便转了个身,把后背留给赵宛宁。 赵宛宁从善如流地爬上裴越宽厚的脊背,双手环上裴越的脖子,小声道:“我好了。” 闻言,裴越站起身,两手抓住赵宛宁的腿,便将赵宛宁背起来了。 裴越空不出手去拿灯座,赵宛宁便松了一只手准备去拿。 “不用拿了。”裴越出声阻止了赵宛宁:“我看得见路,你在我背上好好休息便是。” 说着,裴越便背着赵宛宁走进黑暗的密道。 没有了灯火的照明,赵宛宁在这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她睁着眼睛,却仿佛失去了视力,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也许是因为失去了视线,其他感官便被放大许多。 比如听力。 黑暗中,只有裴越走路的脚步声,鞋底在密道并不平整的地面上摩擦着,发出一阵阵沙沙声。 赵宛宁趴在裴越宽厚的背上,她的心脏与裴越的重叠起来,两种原本不同频率的心跳声逐渐趋于相同。 咚咚、咚咚。 赵宛宁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刚见面时裴越落在她眼睛上的亲吻。 太暧昧了。 不该这样的。 想到裴越的亲吻,赵宛宁的心跳快了一些。上一世,裴越也曾亲吻过她的眼睛,额头,嘴唇,甚至是锁骨,可那时他们是夫妻,是世间最亲密的人,自然可以做这些亲密无间的事情。 这一世,她与裴越又是怎样的关系呢? 赵宛宁想起太子赵望晋曾经问过她,裴越想向她提亲,那时她坚定地拒绝了。因为她想要远离裴越,远离上一世的所有人,可现在,她居然有了想与裴越多相处片刻的念头。 这不是个好兆头。 赵宛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还要离开公主府,离开京城,去走遍这世间的大好山河,她不该被任何人和事务牵绊住,更不该被感情牵绊住。 “怎么了,宛宁?”裴越感受到赵宛宁摇头的动作,便出言询问道。 此刻,赵宛宁趴在他的背上,她似乎比上一世重了些,身体也壮实了一些。裴越记得赵宛宁似乎日日都会早起,在院中跑步,强身健体。 “……没事。”赵宛宁闷闷道,她说话的时候鼻息喷洒在裴越的耳边,带起一阵颤栗,他的脸颊耳朵开始发热。 裴越很庆幸没有让赵宛宁举着灯座,否则,她一定可以看到自己耳边脸颊一片绯红。 两人各怀心事地行走在这密道中,许久,终于走到头了。 裴越在黑暗中摸索着身前的石门,突然,他的手碰到一块凸起,便顺势按了下来。 片刻后,石门幽幽打开。 他们回来了。 赵宛宁已经休息许久,体力也恢复了一些,便道:“放我下来吧,我带你去救人。” 裴越依依不舍地放下赵宛宁,他叮嘱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护好自己便是,剩下的交给我。” 赵宛宁点点头,随后带着裴越绕过护卫,去了柴房。 柴房此刻空无一人,黑漆漆的。 看来银烛和莫春莫秋并不在此,也不知道是因为梅如霜已经把她们救走了,还是杨子贤又换了关她们的地方。 赵宛宁不清楚情况,便带着裴越找到了梅如霜的小院。 已是深夜,梅如霜的房间依然亮着。 赵宛宁和裴越二人悄悄潜进院子,又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 赵宛宁往那细缝看去,却只能看见空荡荡的房间。 她有些着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越在一旁小声安慰她道:“我们再等等,若还是没人回来,我便带你杀到杨子贤那里去。” 赵宛宁知道现在不可轻举妄动,只能静静等待。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梅如霜的房门终于被推开了。 听到声音的赵宛宁立刻看过去,确实是一身红衣的梅如霜。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赵宛宁不知道那丫鬟是莫府留下来的,还是杨子贤从杨府带来的,便没敢贸然出声。 “你们下去休息吧。”梅如霜吩咐道:“我那小炉上的药不要动,那是给公子炖的补汤,出不得一丝差错。” “是,夫人。”两个丫鬟行礼后便相携着退去。 赵宛宁见裴越对她点头后,知道她们已经走远了,这才敲了敲窗。 听到敲击声的梅如霜寻声望去,便看见窗外的赵宛宁。 她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就见赵宛宁一身鹅黄色的衣裳站在那里,身侧还站着一位气宇不凡的男子。 “你怎么回来了?”梅如霜问道。“快进来。” 说着,梅如霜便打开窗户,引赵宛宁和裴越进来。 “我想了想,杨子贤若是发现我不见了,定然会找你的麻烦,便想回来带你走。” 赵宛宁见梅如霜看了一眼裴越,便解释道:“这是裴越,我……朋友,是来救的,我们在暗道中相遇。” 裴越对着梅如霜双手作揖,感激道:“感谢梅姑娘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今后若有任何问题,您都可以来找我,我裴越定当全力以赴。” 梅如霜的目光在裴越和赵宛宁之间转了几圈,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她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第105章 地牢 梅如霜虽然不知道裴越的身份,但能和清河郡主搭的上话的人想必也是有权有势之人。 赵宛宁神色紧张地问道:“梅姑娘,你可知道我那侍女在哪?我刚刚去了之前关押她的柴房,那里并没有人。还有莫春莫秋姐妹。” “你那侍女和莫春莫秋被杨子贤关进地牢里了。”梅如霜如实回答。 “地牢?”赵宛宁和裴越对视一眼,这别院怎么还会修建地牢? “是的,地牢。”梅如霜解释道:“不瞒你们二人,我在这别院住了一年多,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别院还有地牢,是杨子贤修的。” “今日我送你离开之后,便独自去救你那侍女,正好碰到杨府的护卫送她离开,我跟上去后,这才发现原来这别院中还有地牢。” “那地牢就修在杨子贤的院子里,今日你逃跑过一次,府中加强了护卫,我一个人无法救她们三人,便只好回来。”梅如霜长叹一声,脸上带着一丝落寞。 “梅姑娘,无妨的。”赵宛宁连忙出声安慰道,她知道梅如霜已经拼进了全力,只是梅如霜孤身一人力量有限,确实无法从守卫森严的地牢里救出银烛三人。 赵宛宁说罢又看了裴越一眼:“我们去看看?若是能救出来最好,若是你我也救不出来那便只能等齐斟了。” 裴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虽然武功不差,但若是那护卫人多势众,恐怕也不能一下子救出几人。 赵宛宁又转身对梅如霜道:“梅姑娘,明日会有人带着御林军来别院救人,到时候你便跟他一同离开吧。” 不等梅如霜拒绝,赵宛宁又接着道:“你放心,这次是从京城来的人,杨府收买不了的。” 赵宛宁说得有些心虚,事实上,她也不敢保证齐斟会不会被杨府收买,毕竟齐斟现在是何想法她也不清楚。 “你们是要把杨子贤抓起来吗?”梅如霜问道。 “是的。”不待赵宛宁开口,一直安静守在她身侧的裴越先回答了。 “以什么罪名呢?”梅如霜追问道,她想知道杨子贤这次是不是不可能再被放出来了。 “杨子贤冒犯了清河郡主,是为大不敬。”裴越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他看了赵宛宁一眼,赵宛宁此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越再开口时带了一丝笃定,他道:“单论这一点,就可以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按我大周律令,理应发配边疆。” “待杨府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看他在此之间担当何种角色,数罪并罚之下,该是活不了了。” 裴越原本就是大理寺出身,对大周律令了若指掌。他暗中查出来的那些东西,可处处都有杨子贤的身影。 只是杨家大爷做事周全,未雨绸缪,在钦差大臣吴道全刚来青州之时,便将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 如今,杨家做的那些事情,裴越手上只有人证,还需寻找物证。 闻言,梅如霜沉思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杨子贤强抢民女,残害百姓,这可否给他定罪?” 裴越表情未变,沉声道:“可以,由苦主出面状告官府即可。” 梅如霜心里清楚,裴越这意思是说,她得亲自出面去府衙,状告杨子贤强抢民女一事,只是这么一来,众人便会知晓,她梅如霜被杨子贤霸占了身子,是个不洁之人了。 见梅如霜神色痛苦,赵宛宁知道她担心之事,便对裴越道:“你先出去等等,我有些贴心话想跟梅姑娘说。” 裴越微微颔首,又朝梅如霜拱手行礼后,便出了房门。 赵宛宁拉住梅如霜的双手道:“梅姑娘,若是你担心外人的流言,不想出面状告杨子贤也没事。杨子贤罪孽深重,即使没有这条罪,他恐怕也会被砍头。” 梅如霜却摇摇头,她知道,她怕被人尤其是被同村相识之人知道,自己被杨子贤霸占了身子,怕他们会带着不善的眼光看待自己。 所以这一年多来,她一直待在别院,即使后来杨子贤允许她出门,她也不曾回家过一次。 对她而言,与其带着这副残破不堪的身子回家,接受那些人的目光,还不如在这别院中苟延残喘,至少将清白的名声留在村里。 可赵宛宁说得对,这件事情中,她才是受害者。 梅如霜不过是在杨子贤醉倒在田地间时好心救了他一把,却不想对方是农夫与蛇中的蛇,见色起意,硬要以身相许,纳她为妾。 做错事的人不是她,是杨子贤。她为何要觉得丢脸?若是一直不敢直面这件事,她便走不出这别院,一辈子都要活在杨子贤的阴影之下。 “郡主,你会因为这事而嫌弃我吗?”梅如霜问道。 赵宛宁知道梅如霜的意思,她伸手抱住梅如霜,什么也没说。 梅如霜长在田间地头,身材高挑,赵宛宁只到她的肩头。此刻,梅如霜被赵宛宁环抱着,却也觉得十分安心, 梅如霜终于伸出手回抱住赵宛宁,她清了清嗓子道:“你说得没错,错的人不是我,是杨子贤。是我一直把自己困在杨子贤的错误中。” “现在我想清楚了,即使杨子贤的罪名足以令他被砍头,我也要站出来。让大家知道他对我,还有其他女子都做了什么事。” “若是世人如你一般,不嫌弃我,我便继续留在家乡,侍奉父母。若是世人因此而嫌弃我,我也认了。” 梅如霜的声音略微抬高了些:“左右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罢了,郡主,到时候你可要收留我。” 赵宛宁欣然答应,她认真道:“梅姑娘,你放心,定会无事的。” 梅如霜为了掩护赵宛宁和裴越,又回到了杨子贤的院子。 杨子贤的房间中还亮着,小厮和护卫依然守在门口,见梅如霜来了,立刻谄媚道:“媚夫人。” 梅如霜一反常态地露出一个笑来,她柔声道:“公子怎么还未歇下?” 小厮恭敬地回道:“府上来了人,在房中同公子说话呢。” 梅如霜心生好奇,便推门而入。 杨子贤疼得厉害,别院里的大夫给他开了麻沸散,让他喝下去,总算是消解了疼痛。 只是他身体亏虚,此刻正半坐在床上,府里来的下人站在他塌前同他说话。 梅如霜见过那个下人,似乎是杨府管家的儿子,杨子贤在别院时,他便经常来传话。 “媚夫人。”那下人一见梅如霜便躬身行礼。 梅如霜微微一笑,莲步轻移。 “你怎么来了?”杨子贤问道。 “奴家给爷提前炖上了补汤,睡前想来看看爷身体如何。”梅如霜声音柔媚道。 杨子贤听得心里一阵舒畅,如此烈女总算是让他给驯服了,便拉着梅如霜的手在他床头坐下。 梅如霜心里十分厌恶杨子贤的接触,她忍着恶心顺着杨子贤的力道依偎在他怀中。 “你继续说。”杨子贤美人在怀,便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梅如霜纤长的手指。 那下人便继续道:“这几日青州城里到处都有人在四处搜查,似乎是在找人。老爷从那钦差大臣那里打听到,京城来的清河郡主失踪了,朝阳大公主十分震怒,派了御林军和府衙的衙役在找。” “清河郡主?”杨子贤突然直起身子,他想起今晚那赵宛宁被她扛在肩上时仿佛就说她是什么郡主。 杨子贤那时觉得荒唐,这青州城里哪里来的郡主,便觉得她是在虚张声势。 “你可知道那清河郡主姓甚名谁?”杨子贤有些担忧地问道。 “好像是叫赵宛宁。” 杨子贤的心猛然一沉。赵宛宁,清河郡主……他怕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梅如霜见杨子贤如此反应,只觉得好笑。 前些日子便有杨府之人来跟杨子贤汇报过近日青州城发生的大事,她当时听了一耳朵,便听到了京城派了一个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来青州。 没想到杨子贤却当做耳旁风,听过了也没记住。还把清河郡主掳走了。 如今,她倒要看看,这杨子贤要如何应对。 梅如霜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疑惑地道:“爷,您怎么出了一头冷汗呀?” 说着,梅如霜便装作要给杨子贤擦汗的样子。 杨子贤不耐烦地躲开了梅如霜的触碰,他知道,他从青州城内掳回来的赵宛宁恐怕真的就是那位清河郡主。 如今之计,恐怕只有去跟清河郡主道歉,趁她还在别院关着,赶紧先谈好条件再说。 杨子贤翻身下床,他迅速穿好衣裳,便带人去了赵宛宁住的小院。 梅如霜自然知道哪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她想看看杨子贤的表情,便跟着一同前往。 另一边。 裴越和赵宛宁根据梅如霜的提示,找到了院中的地牢。 两人偷偷潜入,却发现地牢里有好几个护卫正在值守。地牢狭小,他们无处藏身,也施展不开,便只好原路返回,待明日齐斟来了,再一起救出银烛三人。 两人从地牢出来时,正好碰见杨子贤和梅如霜出门,便暗中跟上。 赵宛宁的房间一片黑暗。 杨子贤想到自己离开时好像并未将赵宛宁绑住,便松了一口气。 门口的护卫见他来了,便立刻拿钥匙打开房门。 屋内一片黑暗,杨子贤什么都看不见。 不待他发作,跟在身后的小厮便拿了火折子进门点了蜡烛。 小厮点燃灯火后便贴心地回到门外。 杨子贤搓了搓双手,又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来。 他进了房门,轻手轻脚地往房间里走,生怕冒犯到里面的人。 不成想,待他一路走到床前,也并未发现有赵宛宁的踪迹。 杨子贤有些难以置信,他又来回在房间中走了两圈,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和一脸莫名的梅如霜,再无第三个人。 “人呢?赵宛宁人呢?” 第106章 灭口 此刻的赵宛宁正和裴越一同趴在房顶上。 裴越小心地揭开了一片瓦砾,两人便通过这片瓦砾大小的空隙窥视房间里的景象。 裴越自然看到了那满地的凌乱,那时赵宛宁躲避杨子贤时弄倒的。 裴越抬头看了一眼趴在那里津津有味看戏的赵宛宁,她表情松弛,一点也没有看到伤害过自己的人时的害怕。 裴越松了一口气。他怕赵宛宁受到伤害,更怕赵宛宁会因此留下心里阴影。 可是,赵宛宁的表现让他知道,他想多了。 赵宛宁比裴越想象的更坚强。她可以独自面对危险,保护好自己。 裴越有些失落,重生后的赵宛宁太耀眼了,她容貌昳丽,出身高贵,性格和善,聪慧过人,最重要的是,赵宛宁独立自由。 她像天上飞翔的鸟儿,展翅翱翔天际。 这样的赵宛宁牢牢地吸引着他的视线,却又让他生出一股自卑来。 裴越想起自己当初托太子赵望晋给赵宛宁提亲,他太过自私了,明知道若是赵宛宁嫁给他,也许会走上前一世的悲剧,却还是想与赵宛宁成亲。 “你说,杨子贤会不会猜到,”赵宛宁饶有兴致地开口道:“他此刻在找的人正躲在屋檐上看他发疯?” 赵宛宁声担心被发现,却又忍不住开口,因此她极力压着声音,听起来像是小猫咪一样,挠得裴越心痒。 裴越摒弃掉自己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顺着赵宛宁的话道:“他肯定猜不到。” 赵宛宁得意地摇头晃脑,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我猜也是。” 屋内,杨子贤气急,他咆哮着找护卫发火:“人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锁在屋里,居然还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你们怎么看守的!” 为首的护卫闻言立刻单膝跪地,支吾其词:“公子,我们一直奉命行事,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确实没看到那女子出来。” “那人呢?你告诉人呢?!”杨子贤一想到清河郡主在他手里消失便觉得腿脚发麻。 “也,也许是被人就走了。”那护卫说罢便低着头不敢说话。 杨子贤颓丧地倒退两步,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一般,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 那日杨子贤派人迷晕赵宛宁并掳走时,并未注意四周有没有人。那里是青州城内人员混杂的一片街巷,人多眼杂,说不定有人藏在暗处看到这一切。 杨子贤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冷汗。他今晚还想强迫赵宛宁,原本想着趁着还没人发现,他先与赵宛宁赔罪道歉,待她同意不追究他后再伺机送赵宛宁回去。 可如今赵宛宁被人救走了,待她回去府衙,定然会派人来抓他。 杨子贤虽然吊儿郎当,但他还是懂得皇家威严不可侵犯的道理。赵宛宁既然是清河郡主,也算是半个皇家人,若是细究起来,他恐怕会有牢狱之灾。 想到此,杨子贤突然冷静下来。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他只好换个方式。既然担心赵宛宁会追究他的责任,那便不如趁着她还未回到府衙,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做掉她。 死人,便不必担心会告状了。 杨子贤猛然睁开双眼,他目光如炬,带着丝丝狠意。 “我离开这房间不过一个时辰,即使有人在我离开后立刻救走了她,恐怕也走不了多远。” 杨子贤冷静分析,他在心里盘算着这望龙山的布局,又继续道:“传我命令,今夜府中所有人全部去寻那赵宛宁。” “你,”杨子贤指了指还半跪在地上的护卫道:“你带着一队护卫沿着下山的路往青州城走,不用走得太快,沿途要仔细寻找那赵宛宁的行踪。” “若是发现……”杨子贤有一瞬间的犹豫,可他想起赵宛宁踹自己那一脚,如此刚烈的女子怕是很难被他收买。 那护卫还抬着头等候杨子贤的吩咐。 杨子贤握紧了拳头,仿佛在下极大的决心,道:“若是发现她的踪迹,不必带回,直接送她上路。” 杨子贤用手在脖颈间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护卫一愣,他只是个看护门院的护卫罢了,平日里也就是帮着杨子贤打打人,哪里做过杀人的勾当。 一旁的梅如霜也是一惊,她没想到,即使已经知道赵宛宁是清河郡主,那杨子贤还敢杀人灭口。 “你怎么还不去?”杨子贤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护卫问道。 那护卫支支吾吾,却不敢说话,难道要他说我只是个小护卫而已,做不了杀人越货的事吗? 梅如霜看着那跪在地上却不动作护卫,心生一计。 梅如霜娇滴滴道:“爷,不若让奴家带人去抓那赵宛宁吧。” “哦?”杨子贤听到梅如霜的话十分惊讶道:“你怎么想到去帮我抓人?” 梅如霜脸不红心不慌道:“你看这护卫,抖抖索索的,估计是不敢去抓人,更不敢动手。但我知道,那赵宛宁若是不死,您和整个杨府都会有危险。”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奴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梅如霜眼睛看着杨子贤道:“奴家还要继续仰仗公子和杨府,自然不希望府中出事。” “奴家别的不行,在山下时,却是杀鸡的一把好手。” “好好好。”杨子贤拍了拍手,“我竟不知道媚儿你巾帼不让须眉。那你便带着一队护卫下山去。” 梅如霜笑得柔媚,微微颔首便退出房间。 “宝贝儿,记得多穿点,别生病了。”杨子贤笑得油腻。 梅如霜忍住不适,继续笑着道:“奴家晓得的。” 一出门梅如霜便变了脸色,也不知道赵宛宁和裴越走了没,若是让那护卫带着一队人马去追他们,说不定真的会痛下杀手。 直到走出小院,身后并未传来唤她回去的声音,梅如霜终于松了一口气,有她带人去追赵宛宁二人,还怕不能顺利逃跑吗? 梅如霜走后,杨子贤见那护卫仿佛松了一口气,便气得踹了他一脚。 “你一个男的怎么什么都做不好!”杨子贤愤愤道:“既然有人替你去了,你便带人在山上找人吧。万一那赵宛宁还在山上你们便把人绑回来。” “绑人你会吗!”杨子贤咬牙道。 那护卫连连点头:“会会会,小的定然将那赵宛宁抓回来,绑到公子面前。” “你最好是。”杨子贤又踹了那护卫一脚,“还不快去!” “小的这就去。”那护卫连滚带爬地走了。 房间里只剩杨子贤和那管家儿子。 那管家儿子上前劝道:“公子,那赵宛宁可是清河郡主,您怎么——” “我怎么要杀她灭口?”杨子贤打断他,痛苦地抱着头道:“你以为我为何要杀她?我不杀她,便要落得一个对皇室不敬罪名,你想公子我坐牢吗?” 屋檐上,赵宛宁和裴越也愣住了。 没想到杨子贤居然会对赵宛宁痛下杀手,并且,听他们的对话,那杨子贤是知道她是清河郡主的。 裴越看起来十分生气,他紧紧地握住赵宛宁的手,沉默不语。 二人正准备跳下房檐离开时,屋内突然闯进一人。 一个小厮突然冲进房间,跪在杨子贤面前道:“公子,小的今夜打更时,看到媚夫人带着一女子离开这院子。” “怎么回事?”杨子贤问道。 “小人原本以为是媚夫人和她的侍女,便没注意。今夜刚好碰到媚夫人的两个侍女,问过她们才知道,今晚媚夫人带的并不是她们。” “小人得知这院中公子带回来的女子失踪,这才想起这件事,便赶紧来禀告公子。” “梅、如、霜。” 杨子贤此刻终于明白,为何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梅如霜今日会主动给他送补汤,又为何她会主动揽下带人去追赵宛宁一事,原来救赵宛宁离开的人竟然是她! 杨子贤气极,居然笑了起来。梅如霜既然救了赵宛宁,必定知道她的去向。既然她知道赵宛宁在哪,那便好办了。 杨子贤披上厚厚的大氅然后道:“走,随我去追媚夫人。” 屋檐上的赵宛宁和裴越心道不妙,这杨子贤恐怕会去逼问梅如霜赵宛宁的下落。 梅如霜救下赵宛宁,必定会被杨子贤报复,赵宛宁不可能放任不管。 她和裴越对视一眼,裴越便知道她想做什么。 “我带你去追梅姑娘。”裴越道。 赵宛宁点点头。 事态紧急,为了迅速追上梅如霜,裴越再一次背起赵宛宁。 天黑路滑,即使举着火把照明,也依然看不清下山的路。 梅如霜刻意放慢了脚步,她在心里默默思索,离开时并未发现地牢那边有动静,想必赵宛宁二人也救不出银烛三人。 按他们说的,若是救不出几人,他们便会先回青州府衙搬救兵。 梅如霜只想慢一点,再慢一点,好给赵宛宁二人离开的时间。 裴越背着赵宛宁在屋檐间跳跃,很快便追上了梅如霜。 可如何告诉梅如霜此事,赵宛宁却犯了难。 “来不及了,杨子贤已经追来了。”裴越道:“你在这里躲着,我直接去将梅姑娘带出来,让她跟我们一起走。” 赵宛宁点点头。 此刻他们二人正借着夜色的掩护躲在一块石头后。 裴越再三确认赵宛宁的身影很好地隐藏起来,这才飞身朝梅如霜那里去。 裴越几个起身便落在梅如霜身侧,还不待他拉住梅如霜离开,便有护卫上前同他缠斗。 那护卫虽然武力低微,但他们人多势众,将梅如霜护在身后,一时半会儿裴越也找不到时机带走梅如霜。 两方打得难分难舍。 赵宛宁安静地蹲在那片石头后,那石头很大。 夜色暗涌,赵宛宁并未看见那石头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处洞穴,此刻那洞穴中缓缓爬出来一条蛇。 那蛇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红光,它幽幽地攀上赵宛宁的小腿。 赵宛宁只感觉一阵阴寒,有什么东西攀上她的小腿。 赵宛宁小心翼翼地低头望去,正好与那蛇泛着绿光的眼睛对视。 “啊——————” 第107章 坠崖 赵宛宁只觉得仿佛有什么顺着她的小腿爬上来,心里有了不好的想法,却强逼着自己去面对。 黑暗之中,两朵幽幽绿光浮在半空。 借着不远处的灯火,赵宛宁终于看清,那是一条蛇,蛇身上覆盖着红黑相间的鳞片,它半缠在赵宛宁的小腿上,支起上半身和赵宛宁对视。 即使死过一次,赵宛宁依然难以克服心中对蛇的恐惧,此刻,她顾不得自己独自藏在暗处,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听到声音的裴越连忙看过去,距离虽然不近,裴越依然看到了立在赵宛宁身前的红蛇。 裴越知道赵宛宁怕蛇,这个季节蛇类应当进入冬眠,因此裴越才放心地将赵宛宁一个留在那里。 那蛇仿佛被赵宛宁的惊叫吓到了,脑袋微微向后,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赵宛宁屏息凝视,她已经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她努力调整好呼吸,克制住流泪的冲动,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几乎要奔涌出来。 眼看着那蛇离赵宛宁的脸越来越近,就在即将攻击赵宛宁之际,一根泛着冷光的银针突然刺进蛇的七寸。 电石火光之间,那蛇终于落到了雪地上,尾巴也从赵宛宁的小腿上滑落。 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裴越……”赵宛宁带着哭腔喊道,然而,赵宛宁并没有等来裴越。 “找到你了,清河郡主。”一个油腻的声音在赵宛宁背后响起。 是杨子贤。 赵宛宁来不及反抗,便被杨子贤身后的护卫绑住了。 杨子贤看着被五花大绑的赵宛宁,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 “清河郡主,您让在下好一顿找。”既然抓到人了,杨子贤也就不着急了。 他看着眼角湿润眼眶通红的赵宛宁,又伸出手去触碰赵宛宁的脸颊:“好一朵梨花带雨。” 赵宛宁一转头躲过了杨子贤的触碰。 杨子贤也不生气,背着手继续道:“难怪我觉得你气质脱俗,原来是因为你体内流着皇室高贵的血统。” 赵宛宁冷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清河郡主,还不立刻把我放了!” 杨子贤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笑着道:“赵宛宁,你还是没有看清楚眼前的形势。” “你看这里,”杨子贤指了指他身后举着火把的护卫和下人,又指了指不远处与裴越缠斗的护卫们,道:“眼下,我人多势众,而敌人却只有两人,敌弱我强,若是郡主,该当如何?” 赵宛宁没理他,只是担忧地看着与护卫缠斗的裴越。 那些护卫下了狠手,即使武艺不精,但他们个个都拿着兵器,刀剑无眼,打在裴越身上就是一道伤口。 而裴越不同,他是大理寺寺正,是朝廷官员,对于这些并未犯下大错的百姓根本不敢下死手。也因为有所顾忌,裴越被困住了手脚。 那些护卫一拥而上,裴越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见赵宛宁无视自己,杨子贤冷笑一声,道:“郡主,我杨子贤红颜无数,却还未曾做过郡马,不知郡主可否给在下一个机会?” “你做梦!”赵宛宁啐了一口,怒道:“杨子贤,我劝你赶紧放开我,否则,待明日御林军找上门,只怕你们整个杨府都要陪葬!” 听到御林军的名号,杨子贤却并不害怕。 “不过是御林军而已,我杨子贤遵纪守法,何惧他来查我杨家?”杨子贤幽幽道:“只要将你和你的小情郎灭口,便无人知晓清河郡主和你小情郎的存在。” “这别院可没什么清河郡主,御林军即便来了,又能将我如何?”杨子贤笑得猖狂。 赵宛宁却道:“我人是没了,今日这些护卫和下人可眼睁睁地看到了。你能堵住这幽幽众口吗?” 杨子贤看了看身后离他们二人有一段距离的护卫,笑着道:“他们哪里知道你的身份。他们只知道有位女子在这深夜跑出别院。” “这山上地形复杂,夜深雪重,一时不察,失足掉下山崖。很难吗?” 杨子贤看着前方人群里的梅如霜,她不知从谁那里夺了一杆红缨枪,帮着裴越突出重围。 “哦,还有梅如霜。既然她不想当这个媚夫人,那倒不如同你们一起坠崖。对外就说,你那小情郎夜入我这望龙山别院,见色起意,掳走你和我那貌美如花的侍妾,结果不慎掉下悬崖。”杨子贤边说边点头。 “公子,快去救宛宁!”梅如霜一枪刺入从背后偷袭裴越的护卫,立刻凑到他身边道。 裴越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护卫,又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赵宛宁,找准时机,一个飞身便来到赵宛宁和杨子贤身前。 杨子贤飞快地拔出匕首,抵在赵宛宁的脖颈上。 裴越每靠近一步,那匕首便逼上赵宛宁一寸。 裴越无法,只得停在原地。他沉声道:“杨子贤,你快放了她!” 杨子贤冷笑一声:“若是我不呢?” 裴越声音一冷,板着脸道:“你犯的是大不敬之罪,如今还妄图杀害皇族,罪加一等。按我大周律令,数罪并罚,当斩首示众。” “若你即可回头,我可帮你上书求情,减轻发落。” 杨子贤却置若罔闻。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裴越的劝告,心里盘算着如何除掉三人。 半晌后,杨子贤突然开口道:“你想救她是不是?” 裴越没说话,他目光如炬,直直地看着赵宛宁。 杨子贤大笑道:“我有一个建议,若是你想救下她不如自废一条手臂,就右手吧。” “裴越不要!”赵宛宁大喊道。 裴越不为所动。他知道,若是此刻他真的听杨子贤的话自废右手,杨子贤必定也不会放了赵宛宁,反而他会因为失去一条手臂而失去战力,更无法从杨子贤救出赵宛宁了。 见裴越岿然不动,杨子贤便靠近赵宛宁的耳边道:“你看,你这小情郎也不怎么样,嘴上说着要救你,让他废一条手臂都不肯。” 赵宛宁知道杨子贤是挑唆不成便想离间她与裴越,便不搭理他。 然而,杨子贤接连被赵宛宁二人无视,心生记恨。他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对身后的护卫道:“去把他和媚夫人绑起来,带回别院。” 那些护卫刚刚也看到裴越的功夫,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便犹豫着不敢上前。 “怕什么?”杨子贤大声道:“有她在我手上,他不敢动你们。快去!” 那护卫不敢违抗杨子贤的命令,便硬着头皮冲上去。 裴越如杨子贤所说,并未挣扎反抗,直直地站在那里,等着被护卫们五花大绑。 杨子贤看着这样的裴越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他笑得正得意之时,胸口猛然被身前的赵宛宁用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 赵宛宁那一下用了全力,撞得他心口极痛。 赵宛宁趁机逃出杨子贤的桎梏。 杨子贤这才看到,赵宛宁被绑在身后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散了,她身上的绳子也断了。 见赵宛宁恢复了自由,裴越立刻挣脱那两个护卫,几步冲到赵宛宁身边,抓起她便想跑。 “还有梅姑娘!”赵宛宁急声道。 “你先往前跑,我去救梅姑娘。”裴越推了赵宛宁一把,然后飞身去救梅如霜。 赵宛宁长期坚持晨跑还是有些用的,此刻她奔跑在这山林中,居然将那些侍卫甩在身后。 赵宛宁是昏迷着被送上山的,对这山上的地形并不熟悉,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跑。 裴越去救梅如霜,又被护卫缠住了。这次裴越不再有顾忌,直接夺了一把长剑握在手里。 那些护卫敌不过裴越,被打得躺在地上呻吟。 裴越并不恋战,救下梅如霜便带着她往前跑,追寻赵宛宁的脚步。 杨子贤觉得今晚的他精力极为充沛。即使被赵宛宁踹了命根子,又在这大半夜折腾许久,可他依然不觉得疲惫。 起先,他跟着那些护卫身后,去追跑远的赵宛宁。渐渐的,那些护卫越跑越慢,反而是他冲在了前面。 裴越越追越觉得不妙,他白日里查看过这望龙山的地形,赵宛宁跑的方向并不是山下,而是通往半山腰的悬崖。 梅如霜在这望龙山山下住了十多年,自然也看出来了。她赶紧道:“你快去拦住宛宁!” “我熟悉这里,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闻言,裴越点点头,只留下一句保重便迅速去追赵宛宁。 赵宛宁跑得快没力气了,她今晚已经折腾许久,反复的逃跑和惊吓让她疲惫不堪,她的脚步越发沉重。 直到跑到那处悬崖,赵宛宁才终于停下。 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赵宛宁才发现自己跑错了方向。 赵宛宁正要转身换个方向跑,杨子贤却慢悠悠地出现在她身后。 “唉,我就说嘛,这望龙山地形复杂,夜深雪重,你一个弱女子一时不察,失足掉下山崖。你看看,被我说中了吧。”杨子贤笑得十分得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赵宛宁看了看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又看了看不断逼近的杨子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藏在袖子中的右手里还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那是她和赵望舒离京前,萧鸿祎送给她的,说是没来得及教她功夫,先用这把小暗器抵给她。 赵宛宁一直藏在身上,方才,她便是用那把匕首悄悄割开绳索。 赵宛宁思考着,若是杨子贤逼上来,她便用这匕首插进杨子贤的胸口心脏的位置,即使不能将杨子贤一击毙命,也要狠狠给他一刀。 裴越很快便追上了赵宛宁。 赵宛宁此刻已经被杨子贤逼到悬崖边上,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到了正在对峙的二人。 杨子贤越来越近,他笑着道:“清河郡主,你看,连上天都在帮我。你自己跑到这悬崖边上,现在就差一步,就可以完成我为你设想的剧本了。” “你看你是自己跳下去,还是我帮你一把?” 第108章 镣铐 赵宛宁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眼见那杨子贤离她越来越近。 直到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两臂之宽时,赵宛宁瞅准时机上前一步,迅速伸出右手去推杨子贤。 她将匕首夹在手指间,天色很暗,杨子贤并未察觉。 杨子贤只觉得胸口一凉,还未感到疼痛,便有鲜血顺着匕首迅速流出。 杨子贤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那里插着一把短刃,看起来平平无奇,却锋利无比,轻易便能刺进肉里。 那匕首上刻了一道血槽,只要刺进肉里,鲜血便会顺着那道血槽迅速流出身体,这还是萧鸿祎跟北狄人学来的。 杨子贤气急,他不曾想过会有这种变故出现,明明他占据了有利条件。 他比赵宛宁更熟悉这望龙山,又比赵宛宁高大强壮,赵宛宁离悬崖那么近,只要他稍稍用力伸手推一下赵宛宁,她便会掉下悬崖。 甚至不用推,只要他们在这悬崖边对峙得够久,赵宛宁自己也会失足掉下去。 杨子贤不甘心,他竭力上前两步想要将这个胆敢伤他的女人推下悬崖,手臂还未伸出去,却突然倒地不起。 那匕首放血很快,杨子贤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从胸口流出来,带走了他的温度。 见杨子贤倒在地上,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赵宛宁才松了一口气。 她几乎瘫坐在原地,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紧紧盯着倒地不起的杨子贤。 杨子贤身下的皑皑白雪很快便被他的鲜血染成了红色,在这雪地里开出一朵鲜艳夺目的血花。 赵宛宁被那刺目的红色晃得睁不开眼。 杨子贤已经闭上了眼睛,赵宛宁不知道他是因为失血过多痛晕过去,还是因为已经死了。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去查看杨子贤的鼻息。 赵宛宁刚伸出手,就被一只大手拦下了。 裴越一手握住赵宛宁颤抖的手,一手去探杨子贤的脉搏。 片刻后,裴越在杨子贤胸口和身上点了几下。 “他没死,只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裴越开口解释道:“别担心,我封住他几处大穴,他不会死,你也没有杀人。” 赵宛宁终于放下心来。她整个人几乎失去了力气,半靠在裴越肩上。 “……我以为他要把我推下悬崖,情急之下只好、只好先伤了他,没想到,那血一下子喷涌而出,好多血,好多血……” 赵宛宁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有些后怕。 裴越将她拥入怀抱,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我知道,你做得很对,一切都要以你自己的安危为第一。” “可我差点儿杀了人。”赵宛宁带着哭腔道。 裴越吻了吻她的额发,轻声道:“是他害你在先,你只是反抗罢了。若是你不反抗,只怕你会掉下悬崖。” 望龙山别院。 赵宛宁今夜实在太疲倦了,她在裴越怀中睡着了。 裴越便抱着她又回了别院。 杨子贤已经昏死过去,人事不省,这别院就以媚夫人最大。 梅如霜唤人将杨子贤抬回别院,又请了大夫给他止血。 经此一役,那些护卫和下人也不敢造次,他们隐约感觉到,杨府恐怕要倒大霉了,梅如霜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裴越刚把赵宛宁放到床上,她便突然睁开眼睛,一抬眼又是那片刺目的红帐顶。 赵宛宁有些恍惚,她不是逃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醒了?”拿着布巾的裴越返回床前便对上赵宛宁的视线。 不待赵宛宁提问,裴越便解释道:“天黑路滑,我带你下山也不方便,就把你带回这别院了。” “杨子贤那边有大夫给他止血治伤,我封了他的穴道,他就算醒了也只能躺在床上,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裴越拿着温热的布巾一边给赵宛宁擦脸,一边同她商量:“齐斟明日一早应当就会带着御林军上山,我们就在这别院等他,好不好?” 赵宛宁在路上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许多。她挣扎着坐起来,看着裴越的眼睛道:“我想去救银烛,还有莫春莫秋。我们都回来这别院了。” “好。”裴越轻声道:“你身子还好吗?” 赵宛宁点点头,裴越便扶着她起身下床,又给她穿上绣鞋。 地牢里看守的护卫已经得知了今日的变故,他们也不知该何处何从,便继续守在地牢。 见赵宛宁和裴越二人前来,也不敢阻拦,直接让开路,让他们二人进去。 那地牢同大理寺的牢狱差不了多少。 低矮的墙壁,昏暗的灯光,坚固的栏杆,还有挂在墙壁上的各种刑具。 那些刑具似乎沾了血,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斑点,散发着一股味道,又腥又臭。 裴越经常去大理寺牢狱提审犯人,已经看习惯了,赵宛宁却是第一次见,她忍住肚子里不断翻涌的感觉,快步往里走。 地牢不大,但也有三四间牢房。 赵宛宁一眼就看到被关着的银烛三人。 “银烛!”赵宛宁快步上前:“银烛!” 原本银烛身上的伤就还没好,今夜逃走被抓,她又被打了一顿,早已陷入昏迷,此刻什么都不知道,即使赵宛宁大声呼喊,她也依然躺在草垫上沉睡着。 “赵姑娘?”趴在银烛身边的莫秋被吵醒了,她担忧地问道:“杨子贤怎么把你也关进来了?” 赵宛宁摇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是来就你们的。” 说话的功夫,莫春也醒了。想起她被打得昏迷之前,听到赵宛宁说她是清河郡主,赶紧开口道:“清河郡主,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赵宛宁连连点头。 裴越从护卫那里拿来了钥匙,将牢门打开。 赵宛宁赶紧钻进去,那地牢本就潮湿,地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充斥着一股霉味。 赵宛宁却浑然不觉,她上前查看莫春莫秋的伤势。 “我们两个还好,只是皮外伤。”莫秋说着挣扎着起身,赵宛宁赶紧扶起她。 两人合力将莫春扶起来,莫春道:“郡主,你去看看银烛吧,我和莫秋互相搀扶着就行。” 赵宛宁点点头,然后去看银烛。 银烛此刻发着高烧,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赵宛宁拉住她露在外面的手,她的手一片冰冷,似乎是冷极了。 赵宛宁赶紧去解自己的外裳给银烛裹上。 裴越知道银烛在赵宛宁心中的地位,便没拦住她,只是默默地脱下自己的衣裳披在赵宛宁身上,又帮赵宛宁扶起银烛。 “宛宁,我背她出去吧。”裴越道。 赵宛宁小心翼翼地将银烛放到裴越背上,银烛已经失去意识,两条手臂挂在裴越身前,赵宛宁担心她会摔下来,便伸手扶着她。 莫春莫秋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赵宛宁刚走出牢房,最后那间牢房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那人一直隐在牢房最里面的黑暗中,又穿着一身黑色,几乎与那黑暗融为一体。 几人之前根本就没发现他的存在,此刻,他突然从暗处窜出来,皆被吓了一跳。 “郡主郡主!我是陆淳知!”那人大喊着,嗓音嘶哑。 他的头发披散着乱成一团,此刻,他努力用手拨开两边的头发,露出脸来。 只是他的脸许久未洗,脸上黑呼呼的,看不清原本的长相,只有眼睛还可以看出一丝陆淳知的长相。 “陆公子?”赵宛宁十分震惊,她捡起了地上的钥匙,赶试了几次才打开陆淳知那间牢房的门。 陆淳知手上脚上还戴着长长的镣铐,行走间那铁链撞击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阿知,我们找了你好久。”裴越背着银烛,不方便帮他。 “元卿。”陆淳知沙哑着声音同他打招呼。 他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连行走都有些困难,腿脚似乎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 赵宛宁看陆淳知走路如此艰难,便上前扶着他。 护卫那里并没有陆淳知身上镣铐的钥匙,赵宛宁便决定先出了地牢再说。 几人相护搀扶着回到赵宛宁最初居住的那个小院。 梅如霜也带着府上的大夫过来了。 大夫先给莫春莫秋看了伤口,拿了两瓶金疮药和纱布过来。 “只是皮外伤,抹点药就行。”大夫说罢,便去看床上的银烛。 梅如霜主动接过了金疮药,去给莫春莫秋上药。 “你快去看着银烛,她那里更需要你。”梅如霜催促道。 莫春和莫秋也点点头:“银烛伤得很重。” 赵宛宁便赶紧去看银烛。 大夫掀开银烛的眼皮看了看,又给银烛把了脉,一顿检查之后,才开口道:“这位姑娘受伤挺重,但伤还不是最重的,她的伤口感染了,引起了高烧,虽然吃过药但并未完全退烧。” “这种情况下,又再次受了伤,伤上加伤,这才导致她高烧不退。” “她的伤口我看了一下,大都是鞭伤,恐怕不易好,需要细心照顾。” 赵宛宁看着银烛手臂上的伤口,难过得只掉泪。 大夫知道这都是杨子贤的手笔,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拿出金疮药递给赵宛宁,道:“你先给她上药,我去给她煮药。” “谢谢大夫。”赵宛宁声音哽咽。 裴越和陆淳知在偏房。 那护卫说镣铐的钥匙在杨子贤那里,可杨子贤如今还在昏迷,裴越等不了他苏醒,便拿了砍刀,直接上手砍。 只是那铁链实在结实,裴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也只能堪堪将铁链从连接处砍断。 陆淳知坐在椅子上,看在蹲在他身前拿着砍刀砍铁链的裴越,他喃喃道:“砍不开就算了,快让人给我送水沐浴。” “我已经一个月不曾沐浴了。”陆淳知长叹一声。 他的声音还是十分沙哑,人也有些恍惚,还有些畏光。 “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跟着吴道全吗?怎么会被关在这里?”裴越看着自己的好友被折磨成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 陆淳知拿起桌上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碗,他手腕上还带着沉重的锁链,一抬手便撞到茶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裴越看不下去,直接上手夺过茶壶,帮他倒了一杯茶水。 只是那茶水已经冷了,裴越正尴尬时,陆淳知直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喝完一杯,陆淳知又抬手。 裴越继续给他添水。 直到将那壶茶水喝完,陆淳知才满意地放下了杯子。 “这如此干净的茶水,实在太好喝了。” 第109章 安宁 裴越看着这样的陆淳知有些伤感。 陆淳知是陆家嫡子,是天之骄子,陆家的百年基业还需得他去继承。 原本,陆淳知金榜题名后便想入朝为官,陆家夫妇却觉得如今朝中风云变幻,担忧他初入官场不适应,便让他先去翰林院。 这次,陆淳知跟随钦差大臣吴道全一同来青州,陆家夫妇原本并不赞同。但圣意难违,加之陆淳知亲自去求陆父陆母,陆家这才肯放人出京。 没想到如今陆淳知却沦落到这种地步。 陆淳知看出裴越眼中的同情和伤感,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元卿,不必同情。你知道我不喜欢的。” 裴越叹了一口气,他还惦记着陆淳知身上的铁链和镣铐。 陆淳知喝下一壶茶后,嗓子终于好了些,声音也恢复了一丝清润。 下人们准备好热水和换洗衣物,裴越便先离开,离开之前裴越对陆淳知说道:“我并非同情你的遭遇,只是觉得你此前一直安稳度日,刚入朝堂便遭受此种打击,担忧你罢了。” 陆淳知露出一个浅笑,他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从小锦衣玉食惯了,没吃过苦,便总觉得一切都应当按照我的意思来。” “父亲对我期望不高,也许是他的为官之路一路坎坷,人到中年也看清了这些功名利禄。他和母亲对我从来没有寄予厚望,觉得我能顺顺当当地当个闲散官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早日成婚生儿育女,承欢膝下。即便是一生碌碌无为也无妨,但求安稳。” “可我以后是要做陆氏族长的,我若不官拜高位,又如何护得了陆氏族人?” 陆淳知站起身来,他走路还有些踉跄,却依然脚步坚定,一步一步地走到裴越身旁。 “即使到了如今,我也不后悔今日来这青州一趟。”陆淳知朗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我不来以身犯险,又如何能找到这青州府衙所有官员行贿受贿的证据?” 裴越有些震惊地看着陆淳知,他原以为陆淳知是被掳走,而今听他说辞,怕是他假意被掳走。 “我不能告诉你,元卿。”陆淳知道,“那是我用性命换来的加官进爵的筹码。” 裴越回到赵宛宁的房间。 莫春和莫秋已经被梅如霜转移回她们自己的屋子了。 此刻屋内只剩赵宛宁和还昏迷着的银烛。 裴越走近赵宛宁,她坐在床头,给银烛喂水。 只是银烛一直昏迷着,嘴巴也紧紧地合上。赵宛宁小心地用汤匙将水凑到她的嘴边,却怎么也喂不进去,温水顺着银烛的嘴角脸颊流下,洇湿了底下的枕头。 “你这样喂不进去的。”裴越道。 “那要怎么办?”赵宛宁声音哽咽,从前都是银烛和画屏照顾她,她确实不知道要如何照顾别人。 赵宛宁自暴自弃道:“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大夫临走之时吩咐要给银烛喂水,可她尝试许久,都喂不进去。 裴越伸手小心地擦掉赵宛宁脸上的泪水,温柔地道:“没事的宛宁,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做,并不是做不好。” 裴越说罢,让赵宛宁将银烛扶起来。 赵宛宁依言扶起银烛,然后便看见,裴越一手捏住银烛的下巴,手上施力,银烛便张开了嘴。 裴越抬手拿起赵宛宁手中的茶碗,将碗送到银烛的嘴边。 “你来吧。”裴越道:“我怕我弄不好伤到她。” 闻言,赵宛宁接过那碗,小口小口地将水送进银烛的嘴里。 大夫将熬好的药汤送过来后,他们如法炮制,将药喂给银烛。 做完这些,东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睡一会儿吧。”裴越道。 “我不困。”赵宛宁拒绝,话音刚落,她就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 裴越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去睡一会儿,就在这塌上。” “我守着你。” 赵宛宁还想拒绝,却又打了个呵欠。 “那我躺一会儿,若是银烛醒了你就叫我。”赵宛宁揉着眼睛道。 裴越点点头,他看着赵宛宁在离银烛不远处的小塌上躺下,又仔细帮她掖好被子。 赵宛宁甫一躺下,几乎沾枕即眠。她实在太累了,被杨子贤掳走的这几日,她夜夜难眠。 白日里她努力应付杨子贤,观察府中的布置,晚上又要担心银烛,也担心自己。 从带银烛逃跑起,她便一刻都没停下来。这短短的一日,便经历了摸黑救银烛,钻狗洞逃跑被抓,差点儿被杨子贤侵犯,独自一人走密道逃跑,和裴越一起被抓,逃跑后又差点儿落下悬崖。 若不是赵宛宁用萧鸿祎送的匕首重伤了杨子贤,恐怕他和赵宛宁,连同银烛梅如霜几人便会折在这里。 如今他们顺利制服杨子贤,又意外救下陆淳知。现在只需静待齐斟的到来,便能回到青州府衙。 赵宛宁睡得很不踏实,她眉头紧锁,双手挣扎着,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裴越看得心疼极了。他紧紧地握住赵宛宁的手,安抚道:“宁儿,我在这里。” 赵宛宁陷入一片梦境。 梦境是一片空旷苍茫的白色,像是走入了一场大雾。 雾气朦胧中,两个幽幽燃烧的绿灯笼悬挂在半空中。隔着腾腾雾气,赵宛宁仿佛看到了隐藏在雾气中的房屋。 那房屋外墙是黑红相间的,赵宛宁觉得有些眼熟,便试探着靠近。 只是赵宛宁越靠近那房屋,越觉得寒意刺骨。 赵宛宁停下脚步,不想再继续向前,那两个绿灯笼却突然从半空中飞向赵宛宁。 赵宛宁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跑,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她低头一看,无数条长着黑红相间鳞片的长蛇正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 而那她也终于看起,眼前掩在茫茫白雾中的也并非是房屋,而是一条巨大无比的巨蟒,那两个绿灯笼是它的瞳孔。 此刻,那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朝赵宛宁逼近。 赵宛宁拼命抬脚往前跑,她一抬腿,却踏入虚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耳边是呼呼风声,迎面吹来的寒风几乎将赵宛宁的脸冻僵。她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看不清四周,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下坠,下坠…… 很快,赵宛宁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血红。她睁开眼,铺天盖地的红色充斥着她的视线,看得她心慌。 她低头一看,她的手上拿着一把沾了鲜血的匕首,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顺着那把匕首落到地上,融入地上的红色。 赵宛宁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不太熟悉的房间。 蜡烛已经烧干了,屋子里有些暗,赵宛宁动了动手,发现她的手被制住。 赵宛宁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趴在她身侧的裴越。 已经是第二日了。 裴越昨日也是奔波一天,他安排好青州城内的事务,便一刻不停地往望龙山赶。别院不好进,他便爬到山顶,从密道潜入。 所幸,让他在密道里遇到正在出逃的赵宛宁。 两人一起经历了百般波折,才终于制服杨子贤,获得片刻安宁。 赵宛宁知道,裴越定是疲惫至极,她怕自己贸然抽出手,会吵醒裴越,便安静地躺在塌上。 只是,她却是睡不着了。 赵宛宁用目光描摹着裴越的睡颜。他的眉间有一道深深的褶皱,眉毛纠缠着,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裴越的鼻子挺拔,自带一股子英气,若是他不去考状元,应当也会同他的父亲裴长舟将军一般,上战场杀敌。 裴越的嘴唇很薄,有人说,嘴唇薄的人薄情,赵宛宁上一世坠楼时也这么认为的,可这一世…… 赵宛宁回忆着这两日发生的一切,又觉得好像不能以貌取人。 小腹突然一阵抽痛,下身也有些湿润,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流出体内,还带着身体的温度。 赵宛宁强忍住疼痛,她用未被裴越握着的手探进床榻,手指摸到一片湿润,鼻尖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是小日子来了。 赵宛宁身体向来不错,加上她重生后天天晨起跑步锻炼身体,身子骨比之前更好了。 小日子也是按时到访,而且,赵宛宁每次小日子来时,除了小腹有些坠胀,与平时并无不同。 画屏很羡慕她这样的体质,因为画屏的小日子每次都过得很辛苦,她总是腰疼肚子疼,有时甚至疼得下不来床。 赵宛宁在心里数了数时间,发现也不知怎么的,这次的小日子提前了好几天,小腹也开始抽痛。 赵宛宁用手揉着小腹,缓解疼痛。 “宛宁,你醒了?”裴越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一抬头,便看见赵宛宁一头冷汗,表情痛苦。 “怎么了宛宁?”裴越伸手去擦赵宛宁额头上的冷汗,紧张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 如今他们不过是相识之人,勉强算是共患难的朋友。可男女有别,赵宛宁也不好跟裴越说这些女儿家的私密事。 赵宛宁声如蚊呐,躲躲闪闪道:“你帮我叫一下梅姑娘。” “到底怎么了宛宁?你这样我很担心。”裴越见赵宛宁神色痛苦,十分紧张。他有些颤抖地抬手去摸赵宛宁的脉搏,却被赵宛宁一把挣开。 “你别管!快去!”赵宛宁几乎是咬着牙才终于说出这几个字。 裴越见赵宛宁似乎是生气了,便赶紧去找梅如霜。 在梅如霜的帮助下,赵宛宁处理好身上的脏污,只是小腹还是很痛。 “也许是这几日受惊,又太过疲惫,身子吃不消了。”梅如霜安慰道:“待你回青州城,便请个大夫看看,这别院的那个大夫医术不行。” “我知道城西有个妇科圣手,还是位女医,她医术精湛,你找她给你看看。” 赵宛宁病恹恹地点点头,她现在手脚冰凉,浑身都没力气,小腹也胀痛,整个人都很疲倦。 梅如霜将她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拨开,又用手帕帮她擦干了汗水,心疼道:“我去给你煮碗红糖姜茶,你再去塌上躺一会儿。” 第110章 爱慕 梅如霜再出来时,就看到裴越站在房门口,眼巴巴地透过她打开的门缝朝里看。 梅如霜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这般将一个姑娘放在心上,裴越看起来气度不凡,但他在赵宛宁身边却总是妥帖安稳,总让梅如霜感觉,他仿佛低到了尘埃一般。 “梅姑娘,宛宁她到底怎么了?需不需要找大夫看看?”裴越见梅如霜出门,便快步迎上去。 梅如霜看得出来,裴越心悦赵宛宁。两人之间暗流涌动,也并非是郎有情,妾无意。 只是他们之间总是有一种淡淡的隔阂,梅如霜也不知是何原因,但裴越如何对待赵宛宁的,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梅如霜眼眸一转,计上心头。她试探道:“裴兄弟,你可知红糖姜茶的作用?” 裴越自然知道,且不说他自己也曾学过一些医术,上一世他与赵宛宁成亲后,却是见过银烛给赵宛宁煮红糖姜茶的。 裴越心神一转,瞬间明白了,想来是赵宛宁小日子到了。 上一世赵宛宁的小日子来得规律,裴越一直记在心头,今日并不是该来的日子,怪不得赵宛宁如此难受。 裴越朝梅如霜拱手道:“不知这别院可有红糖和生姜,我去给宛宁熬一些。” 梅如霜了然地点点头。这世间有些男子觉得女子的月事脏污不堪,一听到女子来月事便觉得晦气,根本不关心女子来月事时有多痛苦。 为了规训女子,甚至编出来一些莫须有的规矩。梅如霜就曾遇见过,她祖父去世时,曾将来月事的她赶出门外,说是女子来了月事不宜祭祖。 鲜少有男子知道红糖姜茶的作用。 看裴越这神情,应该是猜到了。 梅如霜笑着道:“红糖姜茶我让侍女去煮便好,宛宁此刻不太舒服,你进去陪陪她吧。” 裴越看着梅如霜有些揶揄的表情,便知道梅如霜是想给他们多一些接触的时间。 齐斟此刻已经领着御林军到了半山腰,再过不久便会来到这别院。到那时,人多眼杂,他恐怕不能再与赵宛宁如此亲近了。 裴越感激地朝梅如霜拜了两拜,又嘱咐道:“宛宁她不爱吃红糖,还望梅姑娘叮嘱侍女少放些红糖。” 梅如霜点点头。 屋内,赵宛宁正蜷缩在塌上。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小腹居然可以这样疼。仿佛有人将她小腹的器官握在一起揉搓,小腹又涨又痛,无论赵宛宁换了什么样的姿势依然觉得痛苦。 赵宛宁抱着肚子又翻了个身,正好看见裴越进来。她有些烦躁,说话也带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你怎么又来了!” 若是不知道赵宛宁来了月事,裴越听到赵宛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恐怕还会觉得是他哪里惹赵宛宁生气了,赵宛宁要赶他走。 裴越知道,女子来月事期间身体不适,容易疲惫,便会觉得烦躁。 对于赵宛宁几乎是变相赶人的话,裴越并未放在心上,他几步跨到赵宛宁身边,坐在她的塌前。 裴越走近了,赵宛宁才发现他手中拿着一个汤婆子。 说是汤婆子,好像也不对,平日里用的汤婆子都是里面都是放着炭火,只能拿在手上暖手。 “这个汤婆子我改造了一下,炭火不会掉出来。”裴越轻声道:“你拿着放到小腹上暖暖。” 赵宛宁半信半疑地接过那汤婆子,那汤婆子热气腾腾,赵宛宁把它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顿时觉得一阵温暖顺着小腹流经四肢百骸,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 等等! 赵宛宁突然想到,裴越既然知道她小腹不舒服,那是不是也知道了她来了月事? 赵宛宁脸皮薄,不管怎么说,让一个男子知道了她来月事,总觉得不好意思,脸颊也开始发热。 裴越知道赵宛宁不舒服不想说话,便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若是他们已经成亲了便好了。 裴越看着闷在棉被里的赵宛宁,她表情舒展些许,却依然皱着眉头,仔细看还能看到额头上被疼出来的冷汗,而她的脸颊耳朵也泛着红。 裴越想起上一世他与赵宛宁成亲后,他第一次遇到赵宛宁来月事。 赵宛宁虽然身体底子不错,每次来月事都比较规律,小腹除了有些坠胀,倒也不疼。可女子那几日总归是在流血,身体自然虚弱些,小腹的坠胀也常常让赵宛宁觉得不爽。 刚成亲那时,赵宛宁把裴越赶到书房睡,裴越便乖乖睡在书房。 那一晚,长公主突然得知他们二人分房而睡,便来到邀月苑,质问他们二人是何想法。 赵宛宁向来是把长公主的话封为圭臬,长公主都发话了,她便依言行事。 待长公主走后,赵宛宁便别别扭扭地要裴越回来睡。 裴越却犹豫了,他爱慕赵宛宁许久,好不容易娶到心爱之人,说是不心动是假的。大婚之夜,赵宛宁赶他去书房,他虽然难过,却也觉得如此甚好。他如今还需准备会试,日日与赵宛宁朝夕相对,他怕自己会沉溺于此,有碍会试。 赵宛宁见他神色犹豫,却误以为他是生气自己被赶出去,趁机报复她。气得她要与裴越和离。 裴越哪里舍得与赵宛宁和离,赶紧抱着自己的床褥回了新房。 夜里,赵宛宁睡在里侧一言不发,裴越便也不好开口,吹了灯便佯躺在床边。他尽量缩紧身子,睡在最外侧,努力不打扰到赵宛宁。 可赵宛宁睡姿清奇,不到半夜,便滚到了裴越身侧,裴越一再往床外退让,半个身子都悬在床边。 赵宛宁却一味地往外挤,裴越没法子,只好轻轻地拢着赵宛宁往床里去。 赵宛宁身上的里衣不知何时挣开了,露出她姣好的肩颈和一大片雪肤。 裴越被那片雪色晃了眼,赶紧为赵宛宁盖好被子。 躺好后,裴越立刻闭眼睡觉,那片雪肤却一直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不等裴越睡着,赵宛宁又挤过来了。 这次,她的手脚探进了裴越的被子。 裴越第一次觉得,与心爱之人同床共枕居然令人如此煎熬。 赵宛宁睡得很熟,无意识地往裴越被子里攻城略地,先是手脚,然后是脑袋,最后是身体。 裴越手脚无措地躺在那里,一点点感受赵宛宁的温度。 裴越突然碰到了一处冰冷,原来是赵宛宁的脚。她身上温度略低,怪不得一直往裴越被子里钻。 裴越舍不得赵宛宁受冷,便用腿将赵宛宁的双足,以此来给她带来温暖。 后来不知怎的,赵宛宁便整个人都扒在裴越身上,她的额头顶着裴越的肩膀,呼吸打在裴越的手臂上,带起一阵颤栗。 裴越感受着身上赵宛宁的温度,她身上带着一股浅淡的香味,软糯的皮肤触感穿过两层里衣传过来,让裴越心猿意马,逼的裴越不得不在心里默念道德经。 后半夜,赵宛宁迷迷糊糊地小声呻吟。 裴越听见她在小声喊小腹胀,以为她是晚膳用得多了些,消化不了,便试探着伸出手去给她揉。 赵宛宁很瘦,她心思沉郁,郁结于心,即使吃了不少,却总是不长肉。小腹上几乎没有赘肉,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 裴越有些心疼,他希望赵宛宁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可赵宛宁很抗拒他。 裴越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赵宛宁揉肚子,一边思考,只是他的脑子里乱得像锅粥。 裴越几乎是一夜未眠,在赵宛宁即将睡醒前,裴越小心地将她放回她的被子,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起来后,裴越私下去找了银烛,跟叮嘱她以后晚膳备些好消化的,在赵宛宁用完晚膳后再带她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银烛一头雾水:“可是郡主晚膳吃得并不多呀。” 裴越却认真道:“若非如此,为何她昨夜里说小腹胀?” 银烛瞬间了然,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裴越赵宛宁是因为来了月事。 画屏却端着刚煮好的红糖姜茶来了。 一见红糖姜茶,裴越便知道赵宛宁来了月事。 当晚,趁赵宛宁睡着后,裴越便主动给赵宛宁揉小腹。 赵宛宁一直觉得奇怪,为何裴越白日里总是恹恹欲睡,只觉得他是读书太累,便吩咐小厨房给他熬些补品。 裴越看着那些补品,心头涌过一股暖流。 赵宛宁觉得两人这样有些尴尬,她缩在被子里闭眼装死,裴越却守在一旁也不说话,感觉两人的关系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有了汤婆子的热度,赵宛宁总算不那么疼了,身子也松快了许多。 她随口问道:“齐斟什么时候来?” 陷入回忆中的裴越被赵宛宁打断,还是问的齐斟,赵宛宁曾有过婚约的前未婚夫。 他冷淡道:“先前我进来时他们已经到了半山腰,恐怕再过片刻,便会来到别院。” 赵宛宁敏锐地察觉到裴越有些不高兴,她很困惑,齐斟带着御林军来了,他们便可以将杨子贤抓回府衙,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何裴越的表情有些阴沉? 赵宛宁还想继续再问,裴越怕她又要提到那个他讨厌的名字,便故意冷下脸道:“郡主,你如今身子不适,便好好休息吧,等会儿下山路途艰险,从这里到青州府衙还有很远,你需得攒些力气。” 裴越都如此说了,赵宛宁也不再开口。赵宛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从裴越的话中听出来一股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是她多想了还是怎么回事。 赵宛宁又开始觉得烦躁了,既然裴越不想理他,那她便不理裴越好了。 赵宛宁翻了个身,背对着裴越。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知道裴越就在身边赵宛宁觉得安心,很快,她又睡过去了。 这一次,赵宛宁的梦里安静祥和,只有一片桃林,满树的桃花开了,留下一片粉色的烟霞。 突然,那片烟霞里出现了一个人影,赵宛宁跟着他往前走。 那人走得不快,却总是将赵宛宁落在身后,赵宛宁只能看到他雪青色的袍角,还有微微颤动的开满桃花的树枝。 一片桃花随风飘动,落在她的唇边。 轻轻的,软软的。 第111章 同僚 齐斟到达望龙山别院的时候,赵宛宁正坐在床榻上喝红糖姜茶。 那红糖姜茶是梅如霜按照裴越的叮嘱亲自熬煮的,里面还放了一只水煮蛋,煮好的鸡蛋沾满了红糖姜茶的味道,带着一丝浅淡的甜。 赵宛宁喝下一碗热乎乎又不甜腻的红糖姜茶,又吃了水煮蛋,胃里熨贴许多,连小腹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 杨子贤还未苏醒,在这望龙山别院,属梅如霜最大。她知道有人会带着官兵来别院救赵宛宁,便提前吩咐别院的下人做好准备,切勿反抗。 赵宛宁的郡主身份虽然还未公之于众,可有人之人略一打听,便能得知赵宛宁的身份。 结合杨子贤这几日的所作所为,那些下人知道府上的公子胆大包天,冒犯了金枝玉叶,恐怕是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下人们也战战兢兢,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哪里得罪了赵宛宁,同杨子贤一样被抓起来。 只有那位来送信的管家儿子,趁着夜色,偷偷下山。 齐斟带着御林军到达别院的时候还觉得奇怪,裴衷只说赵宛宁可能被这别院主人掳走了,他便带着御林军紧赶慢赶地来救人。 原以为这别院主人会严阵以待,却不想这别院门庭大开。 齐斟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他担心这是什么空城计,便提醒身后的御林军兄弟们要小心行事。而他自己则是翻身下马,抽出配剑,挡在身前。 “请问是齐斟齐大人吗?”一个下人打扮的人小心翼翼地从红木门后走出来。 齐斟觉得奇怪,他也是第一次来青州,更是第一次来这望龙山别院,为何这人会知道他。他狐疑地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姓名?” “回大人,小的是这望龙山别院的下人。是主子吩咐小人在此等候大人,并为大人引路。”那人哈着腰满脸堆笑道。 齐斟扫了一眼他的垂落在身侧的手臂,发现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仿佛是受了惊吓一般。 郑校尉也看到了,他担心其中有诈,便劝道:“都尉,恐怕有诈。莫要跟他离去。” 齐斟将宝剑收回剑鞘,冷笑一声,道:“我倒想看看他这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带着兄弟们将这别院围起来,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我随他去看看。” 齐斟是都尉,他的话御林军不得不听,郑校尉只得听令行事。 齐斟跟着那个下人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一个小院。 梅如霜得了信便告知赵宛宁,赵宛宁看了裴越一眼,他便退出房间,并带上大门,留梅如霜帮赵宛宁更衣。 齐斟进来时,一眼便看到一身墨色劲衣的裴越站在檐下。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从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有些凌乱,衣裳也有打斗的痕迹。 齐斟不曾说出口过,他一直羡慕裴越,羡慕他有良好的家世。 裴家世代书香门第,裴正更是当朝大儒,他的学生遍布天下,甚至连当朝太子也是他的学生。 裴越的父亲裴长舟文武双全,十多年前北狄来犯时,主动弃笔从戎,上阵杀敌,立下军功无数。 即使后来传出了裴长舟勾结外敌的传言,圣上待裴家一如往常。 至于裴越本人,他天资聪颖,聪慧过人,从小被裴正裴太傅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参加科举也是连中三元。又因与当今太子赵望晋同窗读书,被太子殿下举荐去大理寺任职。 裴越似乎一直都过得顺风顺水。 反观齐斟自己,父亲早逝,祖母叔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逼的母亲带他投奔娘家。后来他被镇北侯选中,与镇北侯之女清河郡主赵宛宁定下婚约,还送他去军中历练。 原本,若是按照这样的路线走下去,他上战场立下军功,便能回京论功行赏,之后与赵宛宁成亲。 可他却被半路杀出来的赵宸安勾走了魂魄,强逼着赵宛宁退婚。 却不想退婚后,他才发现赵宸安的真面目。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没了婚约,便没有再接近赵宛宁的身份,赵宛宁离他越来越远。 齐斟自嘲一笑,这事怨不着别人,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裴大人。”齐斟看到裴越并不惊讶,毕竟是裴衷去通知他来救人的。 即使再不喜欢齐斟,裴越也依然保持着君子端方,他拱手道:“齐都尉。” “裴大人怎会在此?又如何得知清河郡主就在此处?”齐斟单刀直入,直接开口询问。 裴越也不隐瞒,他解释道:“我奉圣上密旨,前来青州办案。前几日清河郡主去寻我,不想竟被贼人掳走。我查探许久,才锁定这别院的主人杨子贤。” “实不相瞒,我暗中追查杨家许久,知道这杨子贤并不好对付。便吩咐裴衷前去求救。” 不知道是不是齐斟的错觉,他总觉得裴越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仿佛在炫耀什么一般。齐斟听着十分刺耳。 见齐斟不说话,裴越又自顾自道:“齐都尉,在下奉旨暗中查案,只是在下的身份暂时不宜公开,还望齐都尉相助。” 两人同朝为官,一个在大理寺,一个在御林军,虽然见不得几面,但也算是同僚。 裴越刚入官场不久,御林军众人也没见过他,自然不知道他的身份。 齐斟沉思片刻,才道:“裴大人既然是奉旨暗中查案,最好还是回到暗处,以防身份暴露,打草惊蛇,坏了大事就不好了。” 齐斟这话就是在说,要裴越自己识相点,别跟着他了。毕竟御林军出入府衙,无数只眼睛盯着他们,裴越跟着只会暴露自己。 裴越知道齐斟这是想赶他走,可杨子贤已经知道他这个人了,虽然还未得知他的身份。昨日里人多眼杂,说不好有没有别院的下人将消息传回杨府。他即使再回去暗处,只怕也查不到什么。 再说了,赵宛宁这几日受到惊吓,大公主又去了秦县,赵宛宁一人带在府衙无人陪伴。 裴越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道:“齐都尉,杨子贤被抓起来了,被关在青州府衙,在下恐怕需要一同留在青州府衙查案。” 齐斟无话可说,他冷着脸道:“也罢,既然裴大人都如此说了,那就希望裴大人能好好查案。切勿耽误了大事。” 齐斟在查案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就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正事。 裴越知道齐斟这是同意了,他笑着道:“多谢齐都尉。” 齐斟正欲追问赵宛宁的下落,便看见裴越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赵宛宁还穿着那日他看到的鹅黄色衣裙,在一身着红衣的女子的搀扶下走出房门,看起来有些虚弱。 齐斟立刻快步上前,他想问问赵宛宁有没有事,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失了规矩和礼数。 齐斟扑通一声,半跪在赵宛宁身前,他拱手道:“属下救驾来迟,还望郡主恕罪。” 赵宛宁摆了摆手,轻声道:“齐都尉请起来吧,我没事,无需自责。” 齐斟这才起身。他看着赵宛宁有些孱弱的身子,想要上前搭把手,可却被人抢先一步。 裴越伸手扶着赵宛宁,温柔地开口道:“你怎么出来了,我们等下直接带着银烛回去就行。” “我出来看看。”赵宛宁嗓音闷闷的:“今日躺了许久。” 齐斟震惊于裴越与赵宛宁说话时那亲昵的语气,仿佛他们的关系十分亲近。 他的视线来回在赵宛宁和裴越之间逡巡,心脏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齐斟开口道:“启禀郡主,大公主已经带着无继大师和御医去了秦县。临走之时,大公主曾吩咐臣找到郡主后便送您回京,您意下如何?” 大公主自然没有吩咐过此事,她只交代要尽快找到赵宛宁,并未提及要送赵宛宁回京,毕竟,这瘟疫若是不能顺利除去,恐怕还需要赵宛宁的帮忙。 齐斟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着裴越要留在青州府衙查案,赵宛宁若是也在,他们岂不是可以日日相见。齐斟本能地抗拒看到他们二人如此亲密无间的样子。 再说了,早在赵宛宁失踪那日,齐斟便向镇北侯传了密信告知赵宛宁失踪一事,镇北侯如今已经动身前来青州,准备接赵宛宁回京。 如此一来,赵宛宁最终也是要回京的。 赵宛宁有些惊讶地看向齐斟,她犹豫地问道:“大公主真的这么说吗?” 齐斟有些心虚地避过赵宛宁的视线,他点点头。 赵宛宁却道:“再等等吧。先看看秦县的情况如何,还有我的侍女银烛。” 赵宛宁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银烛依然昏迷着,只是烧退下去了,可人却一直昏迷不醒。 “银烛生病了,我们先带她回去养病。” 赵宛宁都这么说了,齐斟也不好继续坚持,只得听从她的吩咐:“是,郡主。” 齐斟为了赶路,便没有带马车上山。他想着赵宛宁会骑马,可以骑马回去。 可如今赵宛宁身体虚弱,银烛更是昏迷不醒,没有马车如何能行。 齐斟看着门外站得整整齐齐御林军,终于开始后悔。明明出门前裴衷提醒过他带马车的,是他图快,才没听裴衷的话。 很快,梅如霜带着两辆马车出来。 “这是杨府的马车,有些简陋,还望郡主不要嫌弃。”梅如霜道:“我在马车里放了两床棉被,一床铺着,一床盖着。你们坐得也舒服些。” “谢谢霜姐。”赵宛宁露出一个笑来,她道:“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下山吗?杨子贤出了这事,杨家人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梅如霜闻言却是一笑,她道:“我留在别院还有些事要做,再说了,莫春莫秋的伤还未好,待我办完事,就带着她们二人去找你。” “报案。” 赵宛宁点点头:“那这别院……” 梅如霜知道她是担心别院的下人会对她不敬,可她本就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人,杨子贤被抓,杨府本家此刻估计要乱成一锅粥,顾不得这别院。 而她,便是这别院的主人。 第112章 关心 银烛还未苏醒,她被抱着放进第一辆马车里,马车厢里垫着厚厚的棉被,赵宛宁坐在那里,银烛就枕着她怀里。 昨晚后半夜又下了雪,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梅如霜仔细给银烛掖好被子,便下了车。 “郡主,一路保重。”梅如霜说罢便关上车门。 临行前,杨子贤苏醒过一次,裴越逼问出钥匙所在,为陆淳知解开了手上的镣铐。 可陆淳知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被磋磨许久,即使摘下镣铐,走路也有些不便。 还好梅如霜准备了两辆马车。 只是即将出发时,裴越还未看到陆淳知的身影。 裴越正欲进去寻找,便看见陆淳知一瘸一拐地走来。 “你去哪里了?”裴越忍不住关心道。 陆淳知摇摇头,没说话。 裴越知道他被杨子贤磋磨许久,这会儿必然十分敏感,也不好再继续追问,更不敢上手去扶他,只好跟在他身后。 陆淳知走到第一辆马车前,他轻轻敲了敲车窗,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局促地开口道:“郡主。” 陆淳知的嗓子还未好,声音还带着沙哑。 赵宛宁听到他的声音以为他有什么事,便主动打开车窗:“陆大人。” 见赵宛宁看自己的眼神并无异样,陆淳知才松了一口气。 昨晚他被赵宛宁搀扶着出了地牢之后,便被带到别处。他知道,赵宛宁那时满心满眼都是她那个侍女,而他自己当时也是狼狈至极,便没去打扰赵宛宁。 今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赵宛宁。 赵宛宁见陆淳知不说话,便浅笑着问道:“陆大人,天寒地冻莫要在外头久待。” 她在关心我,陆淳知有些满足地笑了。他点点头道:“谢郡主关心。淳知此行是想来谢谢郡主,昨日若非郡主,恐怕我还要在那地牢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赵宛宁有些摸不着头脑,昨日救他只是顺手的事,她事先并不知道陆淳知也在那里,救他出来也算是歪打正着,却不知陆淳知为何如此谢她。 等在一旁的齐斟有些不耐烦,他看着莫名其妙出现的陆淳知有些奇怪。 陆淳知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似乎经历过一场酷刑的折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脆弱。 可他却一直站在赵宛宁的马车前,不知道嘀嘀咕咕地说什么。 齐斟忍不住上前道:“陆大人,天色不早,我们还需赶路。若是无事,还请陆大人尽快上马车吧。” “免得这外头的霜雪再冻着您。” 齐斟说罢便觉得有些不妥,他也不知道为何,今日说话总是这般阴阳怪气。 好在陆淳知仿佛并未放在心上,他朝齐斟微微颔首,又朝赵宛宁拜了拜:“郡主,大恩不言谢。淳知谨记在心。” 说罢,陆淳知转身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赵宛宁和自我复盘的齐斟。 赵宛宁心说,恐怕这陆淳知被折磨得受了刺激,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她摇了摇头,幸好他们昨日及时救出银烛三人。 齐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并不清楚为何早就失踪的陆淳知会和刚失踪两三天的赵宛宁在一起,也不知道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齐斟看着陆淳知的背影,心道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话做事都文绉绉的故弄玄虚。 见裴越和陆淳知都上了马车,齐斟便道:“郡主,我们该启程了。” 赵宛宁点点头道:“那便走吧。” 说罢,她朝门外站着的梅如霜挥了挥手,然后关上了车窗。 雪很大,将他们昨夜打斗的痕迹全都掩盖了,山路也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滚滚车轮在那雪地里留下黑色的印记。 山路并不平整,下山的路车夫也不敢走得太快,生怕那马儿控制不好,出现什么意外。 马车也是晃晃悠悠的,有些颠簸。 杨子贤还伤着,就躺在裴越他们的马车里。 虽然杨子贤早上清醒了一会儿便又昏过去了,裴越还是不放心,将他绑了起来。 麻绳避开了杨子贤的伤口,却也让他动弹不得。 再加上马车颠簸,杨子贤的身体随着颠簸的马车一齐晃动。 眼见那杨子贤的脑袋即将磕上马车壁,裴越眼疾手快,迅速地伸出右脚,挡在杨子贤的脑袋与车壁之间,杨子贤便磕在他的脚背上。 陆淳知也是第一次见裴越如此苛刻地对待一个人。 裴越向来是交口称赞的谦谦君子,裴长舟将军通敌的流言让幼时的他受尽了折辱,他却好好地长大成人,待人接物温和真诚,如和风细雨一般。 以陆淳知对裴越的了解,此时他应该用手小心护住杨子贤才对。可裴越却伸出脚,这不符合裴越的教养。 老实说,陆淳知更希望裴越伸出脚,甚至是不管杨子贤才好。 他被杨子贤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一个月有余,中间经受了许多磋磨,他怎能不恨呐? 陆淳知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那些是刚被关进地牢时,杨子贤用鞭子抽的。 原本冬日里伤口就不易愈合,况且他的伤口也没有被及时处理,外翻的皮肉几乎被冻住了,高高的肿起。 昨日夜里,他沐浴后,是裴越带着药一点一点地给他处理。 陆淳知的背上还有许多这样的伤口,衣裳穿着身上,摩擦着鞭痕,带来一阵颤栗。 陆淳知又低头看向昏睡在棉被里的杨子贤,他眉头紧锁,神色痛苦,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怕是发了高热。 陆淳知忍不住啐了一口。他在那地牢中也曾发起高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明明是寒冬腊月,却一直出汗。 看管他的护卫见他几乎昏死过去,生怕闹出人命,这才找大夫给他看病。 那大夫医术不行,随便给他熬了药就灌进去,呛得他咳嗽不止。 也亏得那次高热,杨子贤见他确实身体虚弱,这才停止了对他的磋磨。 陆淳知伸手摸了摸藏在胸前的账簿,长舒了一口气,有账簿在手,杨子贤,还有整个杨府,都将会不复存在。 裴越看着神色舒缓的陆淳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问问为何陆淳知会被杨子贤关在别院的地牢,又怕触及他的伤心事。 不得其法的裴越只好偷偷地打量着陆淳知。昨天夜里,他给陆淳知上药时,发现陆淳知的背上全是鞭痕。那些伤口看起来有些日子,却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根本没有愈合。 裴越不知道陆淳知到底经受了怎样的折磨,所以不敢贸然开口。 陆淳知自然是感受到裴越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想来,裴越作为好友,也是想问问他的经历。 可陆淳知并不想说,这一个月的经历对他而言宛如地狱,这样的伤口容不得他给任何人展示。 陆淳知想了想突然开口唤道:“元卿。” 被点名的裴越立刻正襟危坐,他回应道:“阿知,怎么了?可是伤口痛?” 陆淳知轻笑着摇摇头,“你莫要担心,我很好。” 裴越知道陆淳知这个很好并不单单指他的身体,可他也确实担心陆淳知。昨日陆淳知被他们救出地牢后,对他来青州的经历闭口不谈,但他人却显而易见地颓丧不少,裴越作为他的至交好友,怎能不担心呢。 “你不必开口询问,待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陆淳知说罢便不在多言。 一时之间,马车里只有几人安静地呼吸声,和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 裴越见陆淳知靠着马车壁,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过去了。 陆淳知都这么说了,裴越便也不再纠结,陆淳知总归是个成年人,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即使裴越是他的好友,有些事也帮不上忙。 赵宛宁紧紧地抱着银烛,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怕她受到颠簸之苦。 银烛的烧已经退下了,整个人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只是依然昏睡着。 早些时候,赵宛宁在裴越的帮助下给银烛喂了药,还想给她喂些粥时,却怎么也喂不进去。 大夫说她几日都未曾进食,因此身体太过虚弱,赵宛宁听得直掉泪。 银烛虽是长公主府的侍女,但她是家生子,自小在府上长大,从未在吃食上被亏待过。 听大夫的意思,银烛被掳来望龙山别院后,便一直未曾进食。 梅如霜给赵宛宁备了一些吃食放在马车里,就是防着万一银烛半路苏醒,饥饿难忍,却没有吃食。 赵宛宁轻轻拨开银烛脸上的碎发,轻声道:“银烛,你快些醒来吧。待这次解决好青州的瘟疫后回京,我便想法子带着你和画屏离开京城。” “你不是喜欢吃荔枝吗?我们就去岭南,那里盛产荔枝,到时候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我们现在已经下山了,在回青州府衙的路上,很快就能回到府衙。到时候画屏看到你这样,又该唠叨了,说你不会照顾自己,说我带着你乱跑。” “快些醒来吧,银烛。” 赵宛宁眼睛酸涩,她眨了眨眼睛,将那泪水逼回眼眶。 下山之后,道路平整许多。马车也没那么颠簸了,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 齐斟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心里担心赵宛宁不适应这一路的颠簸,便想找机会去跟赵宛宁说说话。 可他刚调转马头,一旁的郑校尉便开口询问道:“怎么了都尉?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齐斟一愣,他摇摇头道:“无事,继续前行吧。” “哦。”郑校尉应道。 齐斟无奈,只好继续带头向前。 第113章 将就 赵宛宁是被外面的吵杂声吵醒的。 马车已经进了青州城,临近新年,街上的商贩和行人都多了起来,叫卖声、说话声吵成一团。 梦中的赵宛宁正在荔枝园里摘荔枝。荔枝长在岭南湿热之地,赵宛宁并未见过荔枝树,只见过上一世裴越在邀月苑种下的葡萄藤。所以,梦里的荔枝也如葡萄一般,长成一串一串的,挂在绿色的藤蔓上。 那荔枝结得很厚,赵宛宁摘了两串便累了,她席地而坐,见地上是绿油油的草地,她便直接躺下,头顶是结满荔枝的绿色藤蔓。红色的荔枝一串一串地缀在绿油油的枝叶中,好不喜人。 银烛和画屏一人拿了一个竹篮子,抬头摘荔枝。很快,那两个竹篮子便被填满了,银烛似乎累了,也学着赵宛宁躺在碧绿的草地上,只剩画屏一人还在忙活。 赵宛宁只觉得耳边萦绕着许多声音,她烦躁地挥了挥手嘟囔道:“银烛,有苍蝇!” “郡主,快到了。”银烛附在赵宛宁耳边,轻声道。 那声音太过真实,还带着一丝喑哑,赵宛宁一个激灵,便从睡梦中醒来。 银烛还躺在她的怀中,睁着眼对着她笑。 赵宛宁刚睡醒还有些迷茫,她摇了摇有些沉重的脑袋。 银烛以为她不舒服,便挣扎着起身,想要帮她揉一揉,如往常一般。 赵宛宁连忙止住她:“银烛,你别动!” 银烛一脸疑惑,歪着脑袋看她。 赵宛宁抬手碰了碰银烛的额头,然后又碰了碰自己的,来回折腾几次,确认银烛的温度与她差不多了,赵宛宁才放下心来。 “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吓死了。”赵宛宁揽住银烛,脑袋抵在她的背后,声音闷闷的,有些撒娇的意味。 银烛回身抱住了赵宛宁,赵宛宁与银烛画屏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赵宛宁幼时很喜欢撒娇。她本就是金枝玉叶的小郡主,是长公主和驸马的掌上明珠,旁人因着长公主和盛德帝的关系,以及镇北侯一系的军权,也是捧着哄着赵宛宁,甚至比宫里的公主都有过之而不及。 身旁人的宠爱让赵宛宁养成了娇软可爱的性格。 长公主与镇北侯和离后,对赵宛宁也变了态度,自小爱笑爱闹爱撒娇的小郡主找不到人依靠,便和银烛画屏相依为命。 在那之后,赵宛宁便不怎么撒娇了。 银烛拍了拍赵宛宁的脊背,压着嗓子道:“我没事了,郡主。我在呢,马上就要回到府衙,就能看到画屏了。” “还有阿桃。” 听到阿桃的名字,赵宛宁浑身一震。她没有忘记,裴越跟她说过,那条密道是他走前阿桃告诉他的,就连望龙山别院,也是阿桃提示的。 赵宛宁心里有了一番计较。但此刻,重要的是银烛。 “你说没事就没事吗?”赵宛宁撅着嘴:“你都不知道,昨天夜里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躺在那个地牢里,一动都不动。大夫说你高烧不退,我给你喂了好久的药你都不肯喝下去。要不是裴越——” 赵宛宁及时止住话头,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还给你喂粥,结果你也不肯喝。对了。” 赵宛宁想起梅如霜给银烛准备了吃食,便赶紧松开银烛,一把捞过食盒:“这是梅姑娘给你准备的桃花酥,说是独家秘方,怕你半路醒来肚子饿,就让我带着要你尝尝。” 那桃花酥被做成桃花的形状,闻起来一股香甜。 银烛还想拒绝,她的肚子却发出咕咕的叫声。 赵宛宁嬉笑着拿起一块递给银烛:“尝尝看,不会很甜,也不腻。” 银烛点点头,她虽然饿了几天,肚子里空空如也,却因为刚退烧不太想吃东西。她从赵宛宁手上接过桃花酥咬了一小口,那桃花酥闻起来香甜,吃起来酥脆,甜味很浅淡,只是稍稍有一些味道,一点也不腻人。 赵宛宁见银烛尝了一口便继续吃,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吃东西说明病已经没问题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到了青州府衙,要先给银烛请大夫再诊治一番,还有陆淳知,看他那模样,恐怕也是受了百般磋磨。 得空了还要去看看梅如霜说的那个妇科圣手,她这副身子骨也需要调理一番。 赵宛宁又想到了赵望舒,原本她们约好第二日一起去秦县治理瘟疫的,可不想因为她的意外失踪,赵望舒独自去了秦县。 赵宛宁算了算日子,恍然发觉明日便是灶神节。过了灶神节就是年,已经快到了新年,也不知道赵望舒那边情况如何。 赵宛宁来青州之前已经做好了要在青州同赵望舒一起过年的打算,可如今赵望舒却在秦县,她则是留在青州府衙。 青州府衙。 吴道全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公主离开府衙后,吴道全便带着衙役出门,说是去寻找清河郡主。 齐斟满心只有失踪的赵宛宁,哪里管得了吴道全去干什么。 昨日裴衷来找齐斟时,齐斟并未给吴道全留下只言片语,直接带着御林军去了。 一行人回到青州府衙的时候,府衙里只有两个年老的衙役守着门。 齐斟率先翻身下马,他挤开一旁的车夫,亲自将下车的马凳放好,然后唤赵宛宁下车:“我们到了,郡主,请下车。” 马车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齐斟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在车前,也挡住了要来找赵宛宁的裴越。 裴越见齐斟高挑矫健的身形将马车堵了个严实,也不好凑上前去,只得扶着十分疲惫的陆淳知下车。 赵宛宁原本想求助裴越将身体虚弱的银烛抱回院子,可银烛拒绝了,非说自己身体已无大碍,不需要被人抱着即可自己走回去。 两人在马车里争论了许久,最终赵宛宁说不过银烛,她只好扶着银烛下车,一路搀扶着银烛往里走。 “郡主,我来吧。”齐斟扶着赵宛宁,赵宛宁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虚弱,她还要去搀扶着同样虚弱的银烛,着实有些困难。 赵宛宁拒绝了,她认真道:“齐都尉,杨子贤还伤着,他被我刺了一刀,虽不至于命丧黄泉,却也无法行走,也不知道他现在苏醒没有。” “你若是没事,先把他抱进府衙吧。他伤得重,先别关在牢狱,找个房间放置,再找几个人妥帖之人看着点。” 赵宛宁是在认真思考的,如今赵望舒去了秦县,吴道全又要忙着灾后重建,安抚百姓,裴越不能暴露真正的目的,查案一事便只能由她费心。 齐斟听到赵宛宁的吩咐有些无言,杨子贤一个掳走郡主的罪人,他怎么可能去抱着一个罪人? 可杨子贤确确实实动不了,总不能一直躺在马车里不出来。 刚好郑校尉跑过来问他如何安置杨子贤,齐斟大手一挥,便让郑校尉想办法把杨子贤弄进去。 郑校尉正愁不能为上司分忧解难,便乐呵呵地带着几个身高体壮的御林军去抬杨子贤。 青州府衙再大也不好安置这么多人,赵宛宁也不矫情,她看了看自己的小院,除了她自己住一间房,银烛画屏阿桃住一间房,还剩下几间空房。便让裴越和陆淳知先住在她那小院。 陆淳知也算半个钦差大臣,原本他跟着吴道全来青州时在青州府衙也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可如今那院子被齐斟占了去,也不好再让齐斟腾出来。 “陆大人,大公主的院子不便入住,你便先将就着住这里吧。”赵宛宁有些抱歉地开口道。 赵宛宁心里清楚,齐斟能护送她和赵望舒来青州,里面肯定有镇北侯的推波助澜。虽然不知道镇北侯在中间充当了什么角色,总归也是因为她。 陆淳知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这是将就。也许是因为回到了府衙,回到了陆淳年熟悉的环境,也许是因为周遭都是御林军和熟识之人,陆淳知明显安定下来。 陆淳知脸色带着浅笑,抬手朝赵宛宁拱手行礼道:“郡主的安排很好,在下并不觉得将就。” 陆淳知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那副翩翩贵公子的做派,他的脊背挺地很直,像一棵翠竹,矗立在一片风雪之中,即使狂风大作大雪压身也不能让他弯下腰。 赵宛宁看着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的陆淳知也很是欣慰,她还搀扶着银烛,只得微微颔首道:“陆大人不嫌弃便好。” 一旁的裴越看得分明,陆淳知看向赵宛宁的眼神他很熟悉,那眼神他曾在镜子里看过无数次,那是爱慕的眼神。 裴越的心脏沉了下去。 他上前一步,搀扶着陆淳知:“你的腿脚伤着了,不宜久站,我先带你去房间里休息。” 说罢,裴越朝赵宛宁点点头,便扶着陆淳知离开了。 画屏和阿桃已经得知赵宛宁和银烛回来的消息,两人匆忙从院子里跑出来,一把拥住失踪的二人。 赵宛宁靠在画屏怀里,她心不在焉地听着画屏带着哽咽的数落,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裴越离开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裴越好像生气了。 “郡主,您下次出门一定要带上我!”画屏声音哽咽道:“即使不能救您,好歹也让我陪着你,总好过待在这府衙什么都做不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赵宛宁拍了拍画屏,柔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在外面吹风了,先带银烛进屋,她刚退烧,吹不得风的。” 闻言,画屏赶紧扶着银烛,便走便问道:“银烛,你身子可还好?你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生病呢?” 银烛还很虚弱,勉强下了马车走了这么久也有些吃力,她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银烛一向活泼,画屏哪里看过她如此虚弱安静的样子,便心疼极了。眼眶里积蓄的泪水终于冲开桎梏,匆匆流下。 画屏别过脸,迅速用衣袖擦了擦。 赵宛宁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画屏,便没有开口。阿桃懂事地给画屏塞了一块手帕,什么也没说,塞完继续扶着赵宛宁。 赵宛宁看着如此乖巧懂事的阿桃,心里默默回忆着与阿桃之间的相处。 阿桃是她们在田萋萋的求助下,去娇娘的赌坊里救出来的,原以为阿桃与田萋萋身世相同,都是从青州逃难才去的京城,可阿桃却怎么也不肯告诉她的真实姓名。 观她阿桃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也能看出来,阿桃并非是乡野长大的穷苦人家,她识字,熟读四书五经,上过学堂,即使她自己说是因为她的父亲是秀才,但依然不能解释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端庄大方。 后来赵宛宁要来青州,阿桃主动要求一起跟着来,这才说她的家人尚在人世。 可是,若是阿桃的家人尚在人世,为何她先前不说要去找失散的家人,一直等到赵宛宁一行人要来青州时才说呢? 赵宛宁当时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深想。如今到了青州,结合裴越的说辞,还有莫春莫秋关于莫府五小姐的描述,赵宛宁的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阿桃,便是莫春莫秋口中的那位莫府五小姐。 莫木朝。 第114章 登徒子 木朝,木兆,桃。 关于阿桃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连成了串。 银烛已经被安置好了,赵望舒临走之时留下一名太医,此刻正在给她重新诊治。 赵宛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阿桃乖巧地给她端来一碗红糖姜茶。 “谢谢你。”赵宛宁接过那碗红糖姜茶,却并不着急喝。 阿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小声道:“郡主,这是裴大人让我端给您的,不是我煮的。” 裴越端的?难不成还是他煮的? 赵宛宁有些走神,想起在别院时喝到的那碗淡淡的红糖姜茶,有些恍惚。那碗姜茶太符合她的口味了,少许糖,新鲜的姜,可她的喜好只有银烛和画屏知道。 还有裴越,上一世的裴越。 那时她和裴越成亲后一直分房而眠,长公主府人多眼杂,自然被有心之人传到长公主耳朵里了。 长公主以为她与裴越生了嫌隙,怕他们刚成亲便传出闲话,便去邀月苑敲打二人。当晚,赵宛宁便让裴越搬回她的闺房睡觉。 赵宛宁那时来了月事,半夜小腹胀痛,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只大手带着热气给她揉肚子。她那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却也知道身边躺着的人是裴越,她的新婚夫君。 赵宛宁因为流言被迫嫁给裴越,心里存着委屈,人也因此变得别扭,又加上她得知裴越唯一的长辈裴正裴太傅并不同意这门婚事,是长公主亲自上门不知道说了什么,才最终促成这段婚事。 这么一说,其实裴越也是无辜受她牵连。裴越当日不过是顺手救下差点儿滚落楼梯的她,却被强逼着娶了自己。大概他也不喜欢这门亲事。 赵宛宁就这样钻进了牛角尖。长公主把长公主府的颜面看得比命都更重要,她又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自然无力反抗长公主的命令。 赵宛宁想去皇家寺庙里当姑子,常伴青灯古佛,长公主却不同意。硬是逼着裴家公子娶了赵宛宁,还强行留他们夫妻二人婚后继续住在长公主府。 赵宛宁知道裴越是被自己连累了,她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裴越,便想着先与他成亲,待流言蜚语趋于平静,再与裴越和离。 强扭的瓜不甜,赵宛宁也不想因为自己困住了裴越。所以,她从新婚之夜便与裴越分房而睡。 这一次,又因为长公主的命令睡到一张床上。赵宛宁的心底充满了对裴越的愧疚。 “郡主,裴大人说了,这红糖姜茶要趁热喝。”阿桃见赵宛宁一直端着那碗姜茶却在走神,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赵宛宁如梦初醒。她露出一个浅笑,然后喝了一口那姜茶。浅浅的甜,新鲜的姜。 银烛如今还病着,正躺在床上让太医诊治,画屏陪在一旁。 这红糖姜茶又是裴越送过来的,煮姜茶之人,除了裴越应该也没别人了。 可是,裴越又是如何得知她的喜好? 赵宛宁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答案。 那答案太过荒谬,以至于还未成型便被赵宛宁强行按下。 太医已经给银烛诊治好了,躬身给赵宛宁行礼道:“郡主,银烛姑娘如今已经退烧,我再给她开几贴补药喝几日便无碍了。” “她身上的伤口要及时清洗并换药,这个我已经跟画屏姑娘交代妥当。” 赵宛宁点点头,她道:“需要什么药你只管说,我那还有几株人参鹿茸,若是不够,我们再去买。” 太医看着赵宛宁有些苍白的脸色,便开口道:“郡主,臣观您脸色苍白,可否让老臣为您诊脉?” 赵宛宁原想拒绝,她脸色苍白应是来月事的原因,但银烛画屏和阿桃三双眼睛盯着她,她也不好拒绝,便伸出手让太医诊脉。 太医说她身体无恙只是有些气血不足,便退出去了。 那红糖姜茶的热气逐渐散去,赵宛宁此刻也没了心思继续喝下去,便将茶碗放到桌子上。 赵宛宁起身去看银烛,此刻画屏正替她穿衣裳。银烛皮肤白,她虽然脸小,但人长得白白胖胖的,赵宛宁一瞥便看见那横亘在银烛肩头的鞭伤。 那伤口周围红肿着,衬得银烛的肩头更白了几分。 赵宛宁的眼睛有些热,她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 “郡主,你也去睡一会儿吧。”银烛穿好衣裳,继续躺在床上。她虽然不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能看出赵宛宁满身的疲惫。 “是啊,郡主。”画屏也劝道:“等下热水送来,我帮银烛洗个澡,再清理伤口。李太医留了金疮药,我来照顾银烛就好。” 赵宛宁点点头。她见银烛脸色好了许多,便也放下心来。整个人一阵轻松,转身抬步往外走时,却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扑去。 电石火光之间,裴越冲进来扶助了赵宛宁。 他送来红糖姜茶后一直等在门外。 赵宛宁太累了,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几乎都已经撑到了极限。不亲眼看着赵宛宁回房休息,裴越也不放心。 却不想赵宛宁会突然晕倒,一听到阿桃的惊叫,裴越便顾不得许多,直接冲进来抱起赵宛宁。 阿桃懂事地带他去了赵宛宁的房间。 裴越小心翼翼地将赵宛宁安置在床上,又为她盖好棉被。 赵宛宁秀眉紧蹙,嘴巴抿成一条线,在不知道在忧虑什么。 裴越伸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还想再做些什么的时候,才忽然想起阿桃还在屋里。 裴越连忙站起身,有些尴尬道:“我只是……抱她回来休息。” 阿桃眨眨眼,她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也不说话。 但裴越看着她,却总觉得她什么都懂。 裴越想了想,还是准备回他们租住的那个小院一趟,至少要告诉陆淳年他弟弟找回来了。 “你不守着她吗?”阿桃见裴越离开,便开口叫住他。 裴越回头,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赵宛宁,赵宛宁刚被裴越抚平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裴越也想留在赵宛宁身边,可他们租住的小院暂时还不便让人知道。 正在裴越纠结之时,一道黑色的影子闯了进来。 来人正是一身黑色劲衣的追风。 自赵宛宁失踪后,他便一直在自责。如果当时他没有半路拐回青州府衙回禀大公主,赵宛宁定然不会失踪。 大公主安慰过他,让他去查裴越的命令是大公主下的,与他无关,可他依然不能原谅自己。 “裴大人如是不嫌弃,追风愿替裴大人走一趟。”追风的声音冷冷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裴越却十分信任他,感激道:“那就麻烦阁下了。” 这里毕竟是青州府衙,而不是远在望龙山的别院,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 在这里,裴越要顾忌着男女大防。他不敢随意坐在赵宛宁床头,只能坐在赵宛宁房间外的屋檐下。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侍女们清扫干净了,露出光滑的青石板地面。 院子一角种了一株梅树,此刻,那梅花早已凌寒独自开,红色的花瓣像一团烈火,燃烧了整个枝头。 阿桃替赵宛宁脱了外裳,便也走出来了。 这梅花让裴越想起了望龙山别院的那片红梅。 裴越查过望龙山别院,那曾经是莫家的祖宅,只是后来被杨家人侵吞了。 杨子贤并不知道那别院有密道,但阿桃知道。 裴越心里对阿桃的身份也有了猜测。 裴越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阿桃,此刻,她的视线落在院子里那株开得热烈的梅花树上。 从这个角度来看,阿桃的眼睛和侧脸很像裴越之前见过的一个女子。 莫晴。 莫家是在两年前家破人亡的。裴越来青州时,时间过去得太久,莫家人早已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在暗中查探杨家时,裴越也打听到一些事情,说是杨家大爷虽然手下留情,放过了莫家的族人,但那杨子贤却心狠手辣,抱着斩草必除根,私下里四处寻找莫家人的下落。 裴越想起那一晚在破庙遇到的莫氏兄妹。 那莫氏兄妹虽然衣着普通,但莫晴言谈举止大方,举手抬足之际,尽显大家风范。莫余说他们是种庄稼的,显然不是真的。 “阿桃。”裴越试探地开口问道:“你说你跟着郡主来青州找亲人,找到了吗?” 阿桃并没有被他的询问吓到,她神色自若道:“并未。” “我寻找陆淳知的时候,认识了这青州府的地头蛇,他们找人很方便,不如你跟我说一下你亲人的姓名,我让他们帮着找找。” “若是真的方便,陆大人也不会是被您和郡主带回来的。”阿桃淡淡道。 裴越被阿桃的话噎住了,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桃见状笑了笑,她轻声道:“裴大人,我知道您想问什么。” 裴越闻言抬头看向阿桃,阿桃继续道:“您今日救郡主回来,必定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如今郡主还躺在床上,在郡主醒来之前,想必您也没有什么心思放在旁的事情上。” “与其一心二用,不如先专心陪着郡主。待您能专心处理公务了,我会将您想知道的事情全部告知与您。” 阿桃说完便转身离开,徒留裴越一人留在赵宛宁的房门前。 裴越看着阿桃离开的背影,一阵唏嘘,他如今已经沦落到被一个小丫头教育了吗? 可不得不说,裴越此刻确实没什么心思处理公务,即使勉强将脑中的线索串联起来,也总是有些吃力。 裴越努力半晌,不得不承认,阿桃说得确实没错。 此刻的他心里全是对赵宛宁的担忧,哪里能静下心来分析线索。 裴越索性放弃思考,他转头看着赵宛宁的房门,开始规划等赵宛宁苏醒后要与她做什么。 李太医还在陆淳知那给他瞧病,陆淳知经此一役也算是被迫成长起来。裴越这两日与他的相处,明显可以感觉到陆淳知的变化。 陆淳知不再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公子,他身体上受尽折磨,精神上也被磋磨,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重新打磨过一般。 如今的陆淳知,到有几分未来陆氏族长的大家风范。 这原本应当是一件好事,但想到陆淳知身上的累累伤痕,还有他眼中对功名利禄的势在必得,裴越凭空生出了一阵担心。 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声异响,裴越担心赵宛宁,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冲了进去。 “登徒子!” 第115章 牵手 赵宛宁并没有昏睡多久,她只是突然眼前一黑便晕过去了,可也只是晕了一刻,裴越把她抱回房间没多久,她便醒了。 赵宛宁此刻并不想面对裴越,一想到那个荒谬的可能,她便觉得窒息。 等到房门被关上,赵宛宁又静静地躺着等待许久。 半晌后,想着裴越应该已经走了,赵宛宁这才下床穿衣,不想却碰倒了衣架。 赵宛宁还未来得及扶起那木质衣架,房门便被冲开。 有人进来了! 赵宛宁此刻只穿着单衣,阿桃帮她把衣裳全脱了,那单衣还是她刚拿起来披上的。赵宛宁被那破门声吓了一跳,浅色的绸质面料细腻又光滑,轻飘飘地滑落肩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破门而入的裴越被那片雪白晃了眼,直愣愣地看着。 赵宛宁愤愤道:“登徒子!” 裴越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赶紧转过身背对着赵宛宁。 赵宛宁见来人是裴越,稍微放下了心,她与裴越原本……赵宛宁不能再想,便赶紧穿衣。 “抱、抱歉,我听到声音,以、以为你你出了事,”裴越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哪里有平日里侃侃而谈的模样。 “那你还不赶快出去!”赵宛宁的声音带着怒气。 她也并不是对裴越发怒,若是裴越转过身来,便能看见赵宛宁手忙脚乱地穿衣裳。越是着急,越是手忙脚乱。 “哦、哦。”裴越连声应下,“我这就走。” 赵宛宁只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她松了一口气,开始将刚刚胡乱套上的衣裳重新穿好。 裴越的声音隔着门窗传进来:“宛、郡主,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你便叫我!” 赵宛宁的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被她压下去。 明明不想见裴越的,可一看到他,赵宛宁又觉得开心,嘴角总是不自觉上扬。 赵宛宁对着镜子照了许久,总算调整到一个略微冷淡的表情。 “郡主,郡主?”裴越在外等得心急。赵宛宁关门更衣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可她还未出来,裴越担心她的身体,万一又突然晕倒,便想进去看看。 可他又想到刚刚破门而入时发生的一切,又停在了门口。 裴越想了想,直接开口叫赵宛宁:“郡主,郡主?郡主你好了吗?” 裴越一边喊,一边敲门。可屋里却无人回应,裴越的心又提了起来。 正当他准备再次破门而入时,房门打开了。 赵宛宁打开房门就看见裴越抬着胳膊,一副准备冲进去的架势。 “原以为裴大人光风霁月,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却是个擅自闯进女子闺房的登徒子!”赵宛宁没好气道。 裴越面露尴尬,再次向赵宛宁道歉:“宛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担心你……” “哼。”赵宛宁冷哼一声,关上房门,扭头就走。 裴越只好跟在赵宛宁身后,他将自己准备好的汤婆子塞进赵宛宁的手里。 赵宛宁此刻并不想搭理他,便拒绝了,裴越却是不放弃,硬生生地掰开赵宛宁的手指将暖呼呼的汤婆子塞进她的手心。 赵宛宁还想推拒,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郡主是在和裴大人牵手吗?” 赵宛宁抬头看去,阿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两人,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裴越立刻抽回了手,那汤婆子便顺势留在赵宛宁的手里。 赵宛宁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倒是裴越蹲下身子,眼睛平视着阿桃道:“阿桃,我只是给递郡主汤婆子暖手,她的手很冰。” “哦……”阿桃低低地应了一声,恍然大悟状。 但赵宛宁却有些心虚,她总觉得阿桃与裴越之间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两人似乎在联手谋划什么。 赵宛宁摇了摇头,阿桃总归还是个孩子,她又能谋划什么,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齐斟适时地过来了。 “见过郡主。”齐斟恭敬道。 赵宛宁点点头,没说话。 齐斟又道:“郡主,您身体可还好?” 赵宛宁知道齐斟是受大公主重托,要保护好她,便如是奉告:“尚可。” 齐斟一时犯了难,虽然刚回到府衙时,赵宛宁拒绝他的帮助,还让他去抱杨子贤。齐斟心里万般无奈,却还是将杨子贤安置好,又让李太医给他诊治。 此刻,他便是借口向赵宛宁汇报杨子贤的情况来找她。 可一看到裴越跟在赵宛宁身边,齐斟便有些头脑发热。心里暗骂裴越不好好办案,跟着郡主做什么。 “还有什么事吗?”赵宛宁疑惑地看着站在她身前的齐斟。 齐斟挠了挠头,他身材高挑魁梧,这个动作时显得他有些憨傻。齐斟却浑然不觉,他道:“杨子贤我已经安置好了,就在这院子的东厢房。” 齐斟指了指东边的一个房间,那房间门窗紧闭,门窗四周站了几个御林军。 “在我的院子?”赵宛宁有些惊讶,但她并未多想,这青州府衙如今人满为患,恐怕也没几处可以住人的地方。 齐斟点点头,解释道:“听闻裴大人要提审杨子贤,我便想着既然这齐大人住在这院子,不如把这杨子贤也安置在这里,就在裴大人隔壁,若是提审他也方便。” “李太医说杨子贤身负重伤,不宜四处移动。” 赵宛宁若有所思,齐斟说得没错,既然裴越住在这里,那杨子贤安置在裴越附近更方便些。 见赵宛宁并没有生气,齐斟继续道:“杨子贤毕竟是重犯,郡主心善,不把他押进大牢,御林军也会时刻守在他的门外,确保他不会被人救走。” 一旁的裴越眉头一跳,也许这才是齐斟真正的目的——杨子贤留在赵宛宁的院子里,齐斟便能以看守他的名义留在这里。 赵宛宁恍若未觉,齐斟说得合情合理,她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妥。 齐斟一回头,便看见裴越脸色阴沉。他心情甚好地开口询问:“裴大人为何面色不虞?可是不满意齐某的安排?” 闻言,赵宛宁也转过头来看着裴越。 裴越不好明说,便挤出来一个笑容道:“齐都尉心思缜密,如此安排,甚好。在下只是想到了案情,有些心急罢了。” 齐斟了然地道:“裴大人满意便好。这几日会加派御林军日夜巡逻,还望裴大人不要介意,齐某也是为了郡主的安危着想。” 不知为何,赵宛宁听出来一股子火药味儿,她看看齐斟,又看看裴越,他们二人一个是掌管御林军的都尉,一个是负责查案的大理寺寺正,一文一武,也并非是朝堂上的竞争对手,为何两人之间却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阿桃却看出来些门道。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在角落。 晚膳前,吴道全才回到府衙。听说清河郡主找回来了,他便立刻去找赵宛宁。 “清河郡主,可算找到您了!”吴道全躬身行礼道:“您可是不知道,您失踪的这些日子,老臣带着这府衙上上下下的衙役不分昼夜地在外寻找您的行踪,如今您回来了,兄弟们总算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吴道全这话说得夸张,赵宛宁不知道他,齐斟还不知道吗? 赵宛宁失踪的这几日,吴道全确实带着衙役出门,却也并非不分昼夜。 而且,他说是带着人去寻找赵宛宁,却并未按照齐斟划分的区域挨家挨户地进门找,而是毫无章法地在城中。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找清河郡主,还是趁机去玩乐。 齐斟虽然对吴道全的行为嗤之以鼻,但他也不是多事的性格,只想着赶紧把吴道全打发走才好。 不等齐斟开口,裴越先开口了,他唤了一声:“吴大人。” 吴道全闻声转头,这才看到赵宛宁身侧的裴越,他是认识裴越的,连中三元的裴越在琼林宴上可是出尽了风头。 “原来是裴大人。”吴道全知道裴越进了大理寺,此刻有些紧张道:“裴大人何时来了青州?” 裴越道:“听闻淳知兄失踪,我便带着淳知兄的哥哥陆淳年一同前来寻人。您知道的,陆家……淳知兄失踪一事我们还瞒着陆大人,还望吴大人也勿要外传。” 陆淳知是跟着吴道全一同来青州的,他失踪的时候吴道全十分紧张,给府衙的人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外传陆淳知失踪一事,生怕被有心之人传回京城,传到陆家夫妇的耳朵里。 陆家夫妇有多重视陆淳知,吴道全是知道的。陆淳知刚进翰林院时,曾与一世家公子发生龃龉,二人动了拳脚,陆淳知的眼睛被对方打的肿起来了,可对方也被陆淳知打断了腿。 谁知,陆家夫妇一看陆淳知受伤,立刻发疯,陆淳知他爹陆大人就跟个疯狗似的,逮谁咬谁,天天上奏折弹劾那世家公子的父亲。关键他不是凭空捏造,他手上还有证据,直接把对方送进大理寺。 此刻见裴越主动前来寻找陆淳知,吴道全终于松了一口气。陆淳知的哥哥都来了,若是陆淳年都找不到陆淳知,那就不能怪他了。 裴越将吴道全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只说自己是和陆淳年一同来寻找陆淳知,刻意隐瞒了李维的存在,并未引起吴道全的怀疑。 看吴道全这神色,陆淳知失踪一事与他应当并无关系,否则他听到自己和陆淳年前来寻找陆淳知也不会松了一口气。 裴越想了想又道:“我们找到陆淳知了。” “真的吗?”吴道全双眼发光地看着裴越,陆淳知失踪以后,吴道全也派人去找过,可并未找到一丝线索。他原以为过了这么久,陆淳知恐怕凶多吉少,却不想裴越一来,便找到了陆淳知。 “好事,好事!”吴道全欣喜道:“淳知他身体如何?可有受伤?” 裴越见吴道全的神色不似作假,便放下心来。虽然不知道吴道全是否与杨家有勾结,但至少,陆淳知失踪一事与他无关。 “受了些伤,并无大碍。”裴越道:“阿年正在照顾他。” “吴大人要去看看吗?” 第116章 灶神节 陆淳年来时将裴越捡回来的那两只小猫也带来了。 如今已经找到陆淳知,陆淳年作为哥哥自然要亲自照顾弟弟。 李大人还在暗中查案,那个叫老莫的地头蛇暗中护着李维,几人倒也不必担心。 每隔几天,总会有叫花子跑到他们租住的那个小院讨饭,裴衷知道,那是来送李大人的消息的,便也礼数周全地接待。 如今陆淳年和裴越都住进青州府衙,小院只剩裴衷一人,在那里守着李大人的消息。 第二日便是灶神节。 按照大周朝的习俗,这一日每家每户都需要扫尘、祭灶。 赵宛宁已经派人去秦县给赵望舒传消息了,也不知道秦县如今情况如何,赵望舒能不能在过年那日赶回来。 赵宛宁叹了口气,明明是以陪赵望舒为由才来的青州,原本是想帮着解决瘟疫一事,却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弄得一地鸡毛。 如今只剩她一人在青州府衙。 吴道全一大早便来给赵宛宁请安。如今赵望舒去了秦县,这青州府衙便以赵宛宁为尊。 吴道全试探地问道:“郡主,今日也算是小年了,您对晚膳的菜色可有要求?” 赵宛宁摇了摇头,此刻她正满心担忧着秦县的赵望舒,哪里有心思只想着吃,即使面前摆上了山珍海味,她都不一定有胃口。 吴道全犯了难,也不知道这清河郡主是真的无所谓吃什么,还是因为娇气等他他去安排。 赵宛宁看着站在原地的吴道全有些不解:“吴大人,你身为钦差大臣,此刻难道无事可做吗?这青州城内的百姓你可有安置好?青州府下面的村子你可有巡视?” 吴道全连连点头,他拱手道:“回禀郡主,臣这些日子已经带着手下和工匠将青州城内的危房重新修葺一新,也给房屋被冲毁的百姓重新盖了房子。 “至于您说的青州城以外的地方,臣也督促下面的官员及时为百姓重新安置,务必保证百姓有所居,有所食。” 赵宛宁摆摆手:“那你便去忙吧。” 吴道全想了想又道:“今日是灶神节,也算是小年。今夜这城中的商贾大户出钱办了一个灯节,也算是为城中的百姓添点乐子。郡主若有时间,可以出去走走逛逛。” “据说这青州城的灯节可与京城不同。” 赵宛宁抬了抬眼,并未放在心上。她摆摆手道:“你去忙吧。” 吴道全见赵宛宁表情恹恹,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也有些着急。 杨家大爷这次是放了血的,说是城中商贾出钱,其实不过是杨府借着商贾的名义自行掏钱办灯会,目的是为了把赵宛宁引出去。 赵宛宁若是出了青州府衙,御林军便会跟着她保护她,杨府才有机会救出杨子贤。 “还有事?”赵宛宁又问。 吴道全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多说多错,万一引起赵宛宁的怀疑,怕是要弄巧成拙。他摇着头退下了。 齐斟一直候在一旁,自然听到了吴道全的话。吴道全刚退下,他便跟着出去。 齐斟几步追上心事重重的吴道全。 “吴大人,请留步。” 吴道全一见是御林军的齐都尉,便停下脚步,随意问道:“齐都尉,可是郡主有何吩咐?” 齐斟拱手道:“在下刚刚听闻吴大人说今晚有灯会,在下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听说过灶神节这日办灯会,敢问大人这可是青州城的习俗?” 大周各地过节的习俗虽有不同,但也差别不大。比如这灶神节,确实不曾举办过灯会。今日这灯会也不过是杨家人为救杨子贤特意扯的谎罢了。 可吴道全不能说,他眼睛一转,突然有了想法。 这青州府衙多得是青州本地人,吴道全也不敢乱说,便如实回答道:“青州也不曾有灶神节办灯会的习俗。但今年青州……齐都尉也能看到,青州府今年受了如此大的天灾,百姓们也是怨声载道。这样下去,青州如何能重获新生?” “这青州城的商贾也是些有头脑的,知道如今百姓手里没钱,他们平日里从百姓手里赚了多少钱,如今也该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时候了。” “这倒是新奇。”齐斟啧啧称奇。 吴道全继续鼓动道:“我听说这些商贾出了大价钱,今晚的灯会想必十分热闹,齐都尉若无事,倒可以出去逛逛。” “据说这青州城的灯会与别处不同,灯会上若是遇到喜欢的人,女子便会送一盏花灯给对方,男子则会送一支珠钗。齐都尉一表人才,又前途无量,定然能够迷倒一片小姑娘。” 齐斟没接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赵宛宁的方向。 吴道全以为他是担心清河郡主的安危,便道:“齐都尉只管去,这青州府衙牢固如铁桶一般,清河郡主留在府中必然安全。” 吴道全的算盘打得很好,齐斟武艺高强又军规森严,若是齐斟走了,他便能想法子让守在杨子贤门外的御林军放松警惕,杨家人才有机会救走杨子贤。 齐斟朝着吴道全拱了拱手,道:“谢过吴大人。” 晌午时,追风回来了。 赵宛宁还在用午膳,一见到他回来,便立刻放下筷子。 “怎么样?秦县情况如何?阿姐她什么时候能回来?”赵宛宁说着便上前几步。 追风却始终站在门外,他用布帛捂着口鼻,赵宛宁一上前,他便后退。 “郡主,追风刚从秦县瘟疫之源回来,您不要靠我太近。” “哦。”赵宛宁应道,“那你如何?” “追风无事。”隔着布帛,追风的声音有些沉闷,他继续道:“无继大师已经查明瘟疫源头,正与大公主带去的太医一起治理。” “大公主无碍,只是大公主已经下令封锁整个秦县,任何人不得外出。大公主说了,瘟疫一日不绝,她便不回青州城。” “这样啊……”赵宛宁喃喃道:“看来今年要独自过年了。” “大公主托在下带话给您,”追风又道,“大公主说她怕是要留在秦县过年,不能陪着郡主了,是她对不起郡主,还望郡主过得开心些,不要担心她。” 赵宛宁点点头,这倒是赵望舒会说出来的话。眼看着追风还孤零零地站在院中,赵宛宁赶紧道:“我知道了,追风。谢谢你跑这一趟,你先回去休息吧。” 追风点点头,飞身一跃,倏然消失。 知道赵望舒此刻无虞,瘟疫也被查出来了,赵宛宁终于放下心来。她梦里的那些残忍画面没有上演就是最好的。 赵宛宁继续用膳,她边吃边盘算着,既然秦县的瘟疫有救,她也不必担忧了,倒不如放松放松。 李太医给的金疮药效果很好,银烛今日已经能下床了,不如带着她和画屏还有阿桃一同出去逛逛,毕竟今日也算是个节日。 午后,裴越来了。 赵宛宁看到裴越一脸惊讶:“你不是要提审杨子贤吗?” 裴越还未开口,他的胸口处便钻出来两只毛绒绒的小脑袋。 是裴越救下来的那两只小猫。 “昨日阿年来时,就把它们两个小家伙带过来了。留那里没人照顾。”裴越边说便小心翼翼地将两只小猫抱出来。 两只小猫脚刚落地,便摇摇晃晃地冲着赵宛宁而去。 赵宛宁也十分欣喜,她蹲在地上,伸着手,明明她的手里空空如也,那两只小猫却依然走到她的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 赵宛宁一手一只,将两只小猫抱进怀里,那两只小猫也十分懂事,乖巧地窝在赵宛宁怀里,偶尔用爪子挠着赵宛宁身前的发丝。 “上午杨子贤醒的时候我已经审过一遍了。”裴越道。 “他招了?”金虎把赵宛宁的头发放进嘴里,赵宛宁怕她吞进去,立刻用手拨开发丝。 裴越见赵宛宁专注地低头同那两只小猫玩耍,瞬间有些后悔带它们来找赵宛宁,原本是想借两只小猫拉进关系,却不想赵宛宁直接无视了他。 “没招。”裴越看着头也没抬的赵宛宁在心底叹了口气。“不仅我暗中查出来的那些事他不招,就连掳走你,他都不承认。” “什么?”赵宛宁闻言抬起头来:“……你我都看着,别院的人也都看着,他为何不承认?” “他说,他与你心意相通。”裴越恨恨道,一想到杨子贤今日说这话时的表情,裴越恨不得立刻将他从床上扯下来扔到外面的积雪里。 “呵。”赵宛宁冷笑一声:“他倒是什么都敢说。是怕我不敢当面对质吗?” “不用你出面。”裴越道:“他这两日身前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不能上刑。过几日待他伤口痊愈,我便让他尝尝大理寺的厉害。” 赵宛宁闻言一愣,裴越这是要用刑了,她笑着道:“没想到裴大人也会用刑啊。” 裴越笑得斯文,眼神却一片幽深:“合理的刑具不过是审讯的辅助罢了。郡主放心,大理寺必然不会屈打成招。” “嗯。”赵宛宁轻轻地发出一个单音。 裴越一看,那两只小猫已经攀进赵宛宁胸口处睡觉了。 赵宛宁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袄裙,裙摆绣着大片大片的山茶,衬得她温婉端庄。 在屋里赵宛宁并未带着兔绒围脖,交领的袄裙衬得她脖颈纤长,雪白的脖颈不免让裴越想起昨日那惊鸿一瞥。 裴越的脸开始发烫,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努力把那片雪白从脑海中抹去。 “裴大人?裴大人?”赵宛宁喊了几声,却见裴越紧闭双眼,眉头紧皱。 “裴越!” 裴越回过神来,他有些尴尬地佝偻着身子,问道:“宛宁,怎么了?” 赵宛宁只当他是想案情入了迷,并未在意他的称呼,只道:“你若是有事要忙就先回去忙正事吧。它们两个就先留在我这里,陪我睡会儿觉。” 裴越点点头,转身准备退下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问道:“我听说今晚有灯会,要不要出去看看?” 赵宛宁正在拨弄那两只小猫毛绒绒的小脑袋。 裴越只听到一声轻轻地“好”。 得到赵宛宁的回应,裴越便不再停留,急匆匆地转身离去,那模样仿佛身后有狗在追他。 “裴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急匆匆地离开了?”画屏刚去给银烛送饭,迎面碰上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裴越有些好奇地问道。 “啊?有吗?” 第117章 糖人 “啊,有吗?”赵宛宁抬起头一脸迷惑。 画屏看着赵宛宁迷惑的模样,也只是摇了摇头:“也许是我看错了,郡主要睡一会儿吗?” 赵宛宁点点头道:“要的。” 说着便起身抱着两只小猫朝床边移动。 赵宛宁小心地将两只小猫放在柔软的锦被上,那两只小猫似乎预感到赵宛宁的离开,无意识地伸出爪子攀上赵宛宁的衣袖。 赵宛宁看得心都化了。上一世她也曾养过猫,只是没能活得长久,她曾自责于自己的疏忽,以后便再未养过小动物。 画屏上前帮赵宛宁更衣。 赵宛宁伸着胳膊方便画屏帮她脱掉外裳,她道:“晚膳后我们出去转转吧,吴道全说今日有灯会。” “灯会?”画屏狐疑地问道:“据我所知,青州并没有灶神节举办灯会的习俗呀?” “是呀。”赵宛宁躺进棉被里,画屏帮她把被角都掖好。 “吴道全说这灯会是青州的商贾出钱办的,说是今年青州遭遇重灾,临近新年办个灯会热闹热闹。” 画屏本能地觉得有些奇怪,但她并未多言。只是应道:“是,郡主。” “你等下问问银烛,看她想不想出去玩。”赵宛宁张嘴打了个呵欠,然后继续道:“还有阿桃。她一个小丫头肯定喜欢出去玩。” 画屏点头应下,她看着赵宛宁终于支撑不住,闭上眼睛,又看到那两只小猫钻进赵宛宁的被子,拱在赵宛宁的肩头。 裴越几乎是落荒而逃,有时候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 出门的时候刚好撞见赵宛宁的侍女画屏,裴越加快了步伐,只希望画屏什么也没看到。 直到回到房间,裴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裴越靠在房门上气喘吁吁,那片雪白总是出现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裴越自暴自弃地躺回床上。 两柱香后,裴越总算是平复好心情,身体恢复如常。 “裴兄?裴兄?”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裴越收拾了一下,确认自己衣着平整后,这才开门。 “裴兄,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陆淳年看着裴越略微凌乱的头发问道。 他原本是想来找裴越询问公事,毕竟他们此行也是奉了圣上的密旨前来办案。 前些日子陆淳知下落不明,李维和裴越体贴他要寻找胞弟,便未曾交待他任何公务。如今陆淳知找回来了,他也该替二人分担一些了。 裴越摇摇头,转身让他进来:“你来的正好。” 裴越将自己收集到的线索说给陆淳年听,陆淳年毕竟在大理寺待了两年,很快便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二人讨论许久。 末了,裴越道:“李大人那边还不知道查得如何了,咱们先把杨子贤的嘴撬开,后来的慢慢来。” 陆淳年点点头道:“这杨子贤确实可恨,他若是一直这样不配合,咱就让他也尝尝大理寺的手段。” 两人相视而笑。 笃笃。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裴越立刻将刚刚讨论线索时写下的手稿收起来,这才去开门。 “杨子贤开口了吗?”陆淳知站在门外问道。 “并未。”裴越答道。 陆淳知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他接着道:“杨子贤估计还幻想着他爹来捞他。” 今日毕竟也是个节日,赵宛宁干脆叫着几人一同用晚膳。 吴道全让厨子做了些青州的特色菜,他摸不清赵宛宁的脾性,也不敢直接直接大鱼大肉地端上来。 银烛身上有伤,吃不得荤腥油腻之物,也不便打扰大家的雅兴,便留在屋子里。 画屏和阿桃看着眼前的几位朝中大臣,也不敢落座,还是赵宛宁硬按着肩膀才让她们俩坐在自己右手边。 左手边依次坐着吴道全、陆淳知、陆淳年、裴越和齐斟。 裴越正对着赵宛宁。他一抬头,正对上赵宛宁的视线。 赵宛宁今晚心情不错,甚至还对着裴越露出一个浅笑。 裴越刚想开口,就听见吴道全咳了两声。 吴道全含着笑道:“今日是灶神节,郡主,要不您说两句?” 赵宛宁一脸拒绝,她知道吴道全是想拍她马屁,可她并不喜欢出风头,便摇摇头道:“吴大人来吧。” 于是吴道全便站起身,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日我们聚在一起,多亏了郡主,若不是郡主……” 吴道全深谙此道,他几乎把桌子上所有人都好好地夸了一遍,才终于停下:“……此刻,就让我们举起酒杯,庆祝今日的相聚!” 众人也都饿了,见他如此,便都站起身来与他同举杯。 一杯酒下肚,才开始用膳。 画屏习惯性地想给赵宛宁布菜,却被赵宛宁拦住了:“今日过节,你好好吃自己的。” 惦记着今晚的灯会,几人也吃得很快。 待吃饱喝足后,几人便一同出去逛灯会。吴道全也跟着一起。 今夜无云,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天际。 灯会是用了心布置的,从青州府衙外开始,连着几条街上都摆满了花灯,街两边都是卖东西的小贩,有卖花灯的,也有卖吃食的。 几个刚用完晚膳,自然吃不下。 青州地处北方,以面食为主,那些小贩卖的吃食也是面食居多,做成各种形状的糕点面食被暖黄色的灯火一照,更添了几分色泽。 赵宛宁看着有些嘴馋,她走到一个小贩的摊子前,看那老板双手利落地揉着面团,然后放进旁边的油锅里。 “刺啦”一声,那面团在滚烫的油锅中上下翻滚,外层的面团也被炸得金黄,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勾起人口中的馋虫。 “姑娘,要来一个吗?”那大娘手上动作不停地问道。 赵宛宁点点头,画屏便立刻拿钱递给那大娘。 那麻球外面过了一层芝麻,里面还有馅料,吃一口口舌生香。 “你尝尝。”赵宛宁欣喜地将手中的麻球递给画屏。 吴道全心里还惦记着杨子贤,没待多久便借口要去前面看看,人已经没影了。 剩下的几人却是一直跟着赵宛宁,一群人男男女女好几个人,衣着不俗,倒也十分扎眼。 赵宛宁不喜欢这种走在路上被人注目的感觉,便道:“你们也别一直跟着我了。既然是出来逛灯会,那便去逛着吧。” 裴越立刻走到赵宛宁身侧道:“宛宁,前面好像有卖给狸猫用的窝,我想给金虎它们买一个,你要不要帮忙看看?” 一听是给猫买东西,赵宛宁离开点头答应,末了她还回头对剩下的几人道:“你们也去看看自己喜欢的吧。画屏,你不用跟着我了。” 说罢,赵宛宁便跟着裴越一同离开。 灯会上行人如织,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花灯里。 “我需要对郡主的安危负责,几位自便。”齐斟说罢,便迅速离开,朝着赵宛宁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画屏也带着银烛和阿桃去挑花灯了,只剩下陆淳知和陆淳年兄弟二人。 “哥,我们也走吧。”陆淳知怔怔地看着赵宛宁和裴越离开的方向。 陆淳年以为他是在看裴越,便道:“放心吧,裴兄的安排不会有问题的。我也带你去逛逛?咱们兄弟二人已经很久没一起逛灯会了。” “嗯。”陆淳知淡淡道。 裴越带着赵宛宁在一个摊子前停住,那小贩卖得并非是什么专门给狸猫使用的窝,只是些棉垫子,薄薄的一层。 赵宛宁伸手摸了摸,结果大失所望:“这个太薄了,不暖和。” 裴越也不是真的买什么,只是随口扯的借口,就为了光明正大地把赵宛宁拐走。 目的达到后,他便道:“那就先不买,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赵宛宁点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观看杂耍的人群。裴越担心两人被拥挤的人潮挤散,便主动拉住赵宛宁的衣袖。 “今晚人多,这样不容易走散。”裴越对赵宛宁解释道。 赵宛宁看了一眼裴越拉住她衣袖的手,又转头看向旁边的糖人。 裴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前面那个糖人摊子。 上一世,裴越也曾带着赵宛宁出来逛灯会。 那时他们已经成婚半年,关系也比之前亲近不少。元宵灯会时,赵宛宁拉着温书的裴越陪她逛灯会。 那时裴越还在准备一个月后的春闱,他原本想拒绝的,可是一看赵宛宁的眼睛,便软下心来。 这是赵宛宁第一次主动要求裴越陪她。 她也不知道为何,前一日在话本子里看到里面的公子小姐一同逛灯会,便生出了要裴越陪她逛灯会的想法。 两人并肩同行,银烛画屏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灯会上行人如织,摩肩接踵,两人肩头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宽大的衣袖和裙角来回摩擦。 第三次被逆向而行的行人分开后,裴越主动握上了赵宛宁的手腕:“这样不容易走散。” 当着侍女的面,赵宛宁也不好拒绝,由着裴越握住她。 只是裴越的手却不老实,掩藏在宽大的袖口下,裴越的手慢慢往下滑,直到滑进赵宛宁的手心,他才终于停下,与赵宛宁十指相扣。 “要吃糖人吗?”裴越面上神色自若,心里却十分忐忑,生怕赵宛宁突然甩开他的手。 赵宛宁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见赵宛宁没有拒绝的情绪,裴越终于松了口气,牵着赵宛宁去了旁边的糖人摊子前。 赵宛宁选了一个小狐狸样式的糖人,裴越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糖人的可爱模样,苦苦压制着想亲吻赵宛宁的冲动。 赵宛宁对于眼前潜伏的危险浑然不觉,她只是一边走,一边专心地吃糖人。 “要吃糖人吗?”裴越问道。 赵宛宁想到上一世裴越也曾这么问过她,她要了一个糖人,结果却被裴越拐进一条暗巷,被哄着亲吻了许久。 一想到银烛问她为何口脂花了的样子,赵宛宁就觉得脸热。 “不吃。”赵宛宁拒绝道。 裴越也没生气,继续带着赵宛宁往前走。 前面是一处酒楼,那酒楼前挂了许多花灯,花灯造型别致,一看就非凡物。 “这花灯怎么卖?”见赵宛宁的视线在一个狐狸花灯上停留许久,裴越便询问旁边的老板。 “不卖。” 第118章 花灯 “不卖。”那老板笑着道:“公子,我们这是猜灯谜,猜对了免费赠送。” “公子可要一试?我看夫人挺喜欢这盏狐狸花灯的。”那老板的视线落在裴越和赵宛宁牵着的手上。 裴越闻言一惊,先看了一眼赵宛宁。他只是看着赵宛宁,却不说话。 赵宛宁自然听到了老板的误会之言,但她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就是误会了也懒得解释。 她这表现落在裴越眼里,却成了默许。 裴越心里一阵欣喜,他强忍住笑意,微微颔首道:“那我便来试试吧。” 那一盏盏花灯下各缀着一个小竹筒,每一个竹筒里都塞了一个写了灯谜的小纸条。 裴越正要去摘那狐狸花灯下的竹筒,却被人抢先一步。 那人动作利落,展开纸条,念道:“两刀靠一起,模样却不一,打一字。” “划。”那人与裴越几乎同时开口说出正确的答案。 那老板却犯了难。 裴越二人先看上的那盏花灯,可却是另一位公子先取下花灯下的竹筒,这二人又同时说出正确答案,可这狐狸花灯只有一盏,如何分给二人? 裴越转头看向那人,赵宛宁难得有喜欢的东西,他不想让赵宛宁的希望落空,便想与那人商量一下。 一转头,裴越却发现那位“公子”看得极为眼熟。他身子高挑,比赵宛宁略高了一个头,身姿修长,长眉入鬓,一双凤眸格外动人。 是莫晴。 裴越一眼便认出她了,只是不知为何莫晴一身男子长衫打扮。 “老板,我猜出来了灯谜,还不给我取下来吗?”莫晴压着声音道。 裴越听过她原本的声音,她的声音原本就比别的女子低沉,这次许是为了扮做男子,她的声音又压得更低了些。怪不得裴越没听出来。 那老板已经在给莫晴取花灯了,即将交到莫晴手上的时候,裴越抬手拦下。 “……公子,可否将这花灯让给在下?”裴越拱手道。 裴越依然暴露了身份,也就不必再继续伪装成陆淳年的下人,因此,他换上了自己的衣裳。 莫晴看着一身绫罗绸缎的裴越,内心有些莫名,她在破庙里第一次看到裴越的时候,就觉得他并不像是一个给人做工的账房先生,此刻看着这身书生打扮的裴越,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莫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她瞥了一旁的赵宛宁,他们还牵着手,刚刚老板说这是他夫人,他们都未曾反驳,看来这位姑娘确实是他夫人没错了。 莫晴冷冷道:“我先摘的灯谜,我也说出正确答案了,为何要让给你?” 裴越没有在意莫晴带刺的话语,再次拱手道:“我……夫人喜欢这盏花灯,我原本已经与老板讲好,要猜这个灯谜,只是动作慢了一步,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还望公子割爱。” “若是公子同意将这盏花灯让给在下,在下愿意补偿公子。” 不知道是不是赵宛宁的错觉,她总觉得面前这位公子好像在暗中打量她,并不是纨绔子弟那种色眯眯的打量,却也让她极为不适。 再次感受到打量的视线后,赵宛宁直接看了回去。她眼睛尖,一眼便看见那位公子耳垂上的耳洞。 不是公子,而是位姑娘? 赵宛宁又细细看了几眼,确认了眼前这位与裴越争花灯的是位女子。 赵宛宁顿时便不想再继续争这盏狐狸花灯了。 赵宛宁拉了拉裴越的衣袖,在他耳边道:“算了,我不要了,我们走吧。” 裴越一愣,他看着赵宛宁的眼睛确认道:“你不是很喜欢这个狐狸造型的花灯吗?” “君子不夺人所爱。人家也喜欢,我们就不要再争了。”赵宛宁柔声道。 “好。”裴越也露出一个浅笑。转头便对莫晴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不该夺人所爱。” 莫晴看着眼前两人甜腻的互动,觉得扎眼极了,她语气平淡道:“君子不夺人所爱,陆公子,这花灯还是让给你吧。” 莫晴说罢,将手上的狐狸花灯塞进裴越的手中,转身便走。 “陆公子?”赵宛宁狐疑地看着裴越:“她为何叫你陆公子?” 裴越将手里的花灯整理好,然后递给赵宛宁,他笑着道:“你忘啦?我们几个先前暗中查案,阿年扮成富家少爷,我扮成他的账房先生,既是他的下人,自然跟着他姓陆。” “哦。”赵宛宁提着花灯在眼前细细观赏,那花灯连狐狸脑袋上的毛发都画出来了,赵宛宁十分喜欢。 裴越牵着赵宛宁的手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我看这狐狸眯着眼,倒有些像你。” “你什么意思?”赵宛宁放下手,停下脚步,看着裴越道:“你是在说我狡猾吗?” 裴越伸手亲昵地刮了下赵宛宁的琼鼻,笑着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的意思是你和这只小狐狸一般可爱。” 赵宛宁想到刚刚那位姑娘看自己的眼神,又想到她似乎认识裴越,便突然咂摸出一丝不对来。 那女子明明认识裴越,裴越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假惺惺地在她面前演戏,也不知道裴越安的什么心。 赵宛宁想到这里,内心一阵酸楚,心脏仿佛被泡进陈醋里,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一股子醋意:“我哪里有人家可爱?我连灯谜都猜不出来,还得人家把花灯让给我。” 说罢,赵宛宁一把将花灯塞进裴越手里,直冲冲地向前走。 裴越被赵宛宁这突然的变脸弄得摸不清头脑,可他也知道赵宛宁似乎是生气了。 裴越提着狐狸花灯跑了两步,追上赵宛宁,他拉住赵宛宁的手,却被赵宛宁一把甩开。 裴越也不生气,继续伸手去拉赵宛宁,两人此刻正站在一个人群较少的桥头,裴越由着赵宛宁耍小性子,她甩开,他便立刻拉上去,如此循环。 赵宛宁气呼呼道:“你去找人家猜灯谜呀!陆、公、子!” 这话一出,裴越便明白了,赵宛宁这是认出了莫晴的女子身份,并且还吃醋了! 裴越瞬间欣喜若狂。他直接上前一步,将赵宛宁抱进怀里。 赵宛宁在他怀里奋力挣扎,伸着胳膊拍打裴越的胸膛,裴越却牢牢抱住她。 “你快放开我!”赵宛宁愤愤道。 “我不放。”裴越凑在赵宛宁耳边道:“你这般可爱,我不舍得放开。” “你、你无耻!”赵宛宁气得咬牙。 裴越却轻笑两声,他看着自己手中提着的那盏狐狸花灯,闷笑道:“宛宁,我刚刚说错话了。” 赵宛宁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一抬头便会亲上他的下巴,于是赵宛宁便抵着他的胸膛不敢抬头,她闷闷道:“哪里错了?” “你比这只小狐狸更可爱。”裴越笑得胸腔震动。 赵宛宁气恼地就近咬了裴越一口。 赵宛宁咬罢便后悔了。这个动作太暧昧了,上一世,直到他们成亲将近一年,才开始有这种互动。可如今,她与裴越不过是共患难的朋友而已,这实在是越矩了。 裴越也愣住了,赵宛宁虽然是隔着厚厚的衣裳咬得,并未真的咬到他的皮肉,可她咬的是他的胸口,布料在胸口滑动着引起一阵颤栗,这让他想起上一世他们也曾如此亲密过。 趁着裴越走神的功夫,赵宛宁一把推开裴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赵宛宁感觉自己的脸颊耳朵甚至是脖颈都在发热,她闷闷道:“我要去喝酒。” 若是赵宛宁抬头,便能看见,裴越的耳朵也红得要滴血。 裴越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宛宁便径直往前走,桥对面就有一家酒楼,大大的酒幡在楼外挂着,迎风飘扬。 裴越提着狐狸花灯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进酒楼,裴越便对迎上来的店小二说要一个包间。 赵宛宁喝酒之后会耍酒疯,今日晚膳时她便喝了一些,那酒后劲大,裴越担心等会儿酒劲会上来,若是赵宛宁当着众人的面前耍酒疯,对她不好。 店小二拿着裴越给的银子立刻喜笑颜开,殷勤地带着两人进了二楼临河的包间。 “把你们店里的镇店之宝端上来。”赵宛宁大声道。 “好嘞,二位客官请稍等!”店小二立刻出了门。 赵宛宁入座后并不看裴越,而是打开窗户,看着眼前的风景。 屋子里放了炭火,十分暖和。裴越便不阻挠她。 沿河两边都挂上了漂亮的花灯,河水倒映着花灯,照的河道仿佛在发光。 楼下人声鼎沸,一片繁华之景,倒是让人几乎忘了青州城刚经历过一场洪水。 大概这便是人间烟火。 赵宛宁看着楼下的风景,裴越就看着赵宛宁。 刚刚在外面光线昏暗,裴越看得不甚清楚,此刻,在屋内灯火的照耀下,裴越看清了赵宛宁脸颊耳尖那一抹嫣红。 他正要开口,房门便被推开了。 “客官,这是您要的本店的镇店之宝欢伯。”店小二将青瓷酒器放在桌子上,又上了几叠小菜。 “酒为欢伯,除忧来乐。”裴越喃喃道。 “客官好眼力,这酒正是取自这里。”店小二笑着道:“二位客官请慢用,有什么需要再唤我便是。” 说罢,店小二便退出去了。 房间内只剩裴越和赵宛宁。 赵宛宁瞥了一眼裴越,终是不发一言,拿着酒器便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赵宛宁的动作太快,裴越来不及阻拦,待赵宛宁倒第二杯时,裴越赶紧拉住她:“宛宁,你晚膳已经喝过了,这会儿不要喝太快,否则你会难受。” “你管我。”赵宛宁冷淡道,她抬手想把手从裴越的手中抽出来,哪知裴越用了力气,她根本抽不动。 裴越认真道:“宛宁,我也是不想你受罪,喝醉了你会难受。” 赵宛宁别过头,不理他。 裴越也不气馁,继续道:“刚刚那个公子,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子?” “她耳朵上有耳洞,手指纤细修长,不像男子的手。还有脚,也比一般男子小。”赵宛宁道。 看到赵宛宁终于肯心平气和同自己说话了,裴越轻笑一声道:“宛宁观察的好仔细。” 裴越解释道:“她叫莫晴,我们来青州时,曾在一个破庙遇到她和她的兄妹。就是那个捡到金虎它们的破庙。” “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她,也不是故意隐瞒我与她相识,既然她扮成男子,必定是不想被人发现她的身份,我也不好说破。” “别生气了,好不好?” 第119章 醉酒 “别生气了,好不好?”裴越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赵宛宁其实也不是生气裴越,她在气她自己。明明已经做好决定要远离裴越,却总是不自觉地靠近他。 赵宛宁有些自暴自弃,不想再纠结了,随心来吧。 裴越见赵宛宁表情松动,便知道她不生气了。 裴越在心里叹了口气,还好,赵宛宁心软,只要好好跟她解释,她便会原谅自己。 “怎么突然想喝酒了?”裴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那酒入口甘甜醇厚,倒是挺不错。 赵宛宁懒散道:“想喝便喝了。”她没有说谎,只是刚刚在桥头看到对面这家酒楼悬挂的酒幡,便突然蹦出来喝酒的念头。 赵宛宁酒量不太好,因此也不贪杯,几乎只在宴会时会喝上两口,平日里不怎么喝酒。 上一世,赵宛宁与裴越成亲后,裴越偶尔饮酒时会拉着她一起喝上两口,她不好拒绝,便只能陪着裴越。 两人第一次月下对酌时喝的是裴太傅自己酿的果酒,那酒喝起来甜甜的,赵宛宁便不自觉地喝了许多。 裴越不知道她的酒量,便没有拦着她,任她一个喝下半壶酒。 回房的时候赵宛宁的脑子还很清醒,只是人有点懵,走路也歪歪扭扭的,若不是裴越扶着,怕是要一头栽到廊下。 银烛和画屏伺候赵宛宁洗澡时,只觉得郡主今日格外高兴,洗澡的时候还哼着小曲儿。 等到裴越洗完澡回房后,赵宛宁已经躺进锦被里了。 裴越见她闭着眼睛,以为她睡着了,便将手中的书卷放回去,准备睡觉。 哪知他刚一下床,就被赵宛宁从背后抱住了。 “郡主?”裴越试探地叫她,赵宛宁平日里几乎不与他有任何肌肤之亲,二人顶多在长公主面前会牵牵手。 裴越知道,赵宛宁并不喜欢他,所以才总是躲过他的接触。裴越也不气恼,惦记了十多年的月亮终于落在怀中,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来与他的月亮培养感情。 赵宛宁没说话,她的额头抵在裴越宽厚的后背上,来回蹭了蹭,像在撒娇。 这是个好兆头。 裴越不舍得赵宛宁这主动的亲昵,于是便将手上的书卷放在旁边的杌子上,转身上床。 于是,赵宛宁便一头扎进裴越的怀里。她温热的呼吸打在裴越的肚皮上,即使隔着薄薄的中衣,依然清晰。 裴越试探地叫了一声:“宛宁?” 赵宛宁嘴里嘟嘟囔囔地发出一些声音,练不成字句。 裴越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宛宁,你不拒绝,便是默认了。以后我不叫你郡主了,就叫你宛宁好不好?” “宛宁,你是我的妻。” “宛宁,我好喜欢你。” 裴越就那样凑在赵宛宁的耳旁,一字一句地说着,即使得不到回应也不在意。 今日,他总算能与赵宛宁更进一步。 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称呼,裴越也觉得激动。 “宛宁,待我考上了,我带你去京郊吧。你在府里的时候总是喜欢凑到长公主面前,可是你并不开心,我不想看到那样卑微的你。” “或者我们回裴府?裴府现在只有爷爷,他虽然古板了些,但定然不会为难你,也没有人敢给你添堵。”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裴越心里也清楚,赵宛宁估计是睡懵了,才会这样主动扑到他怀里。 可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接触,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的赵宛宁,那双手平日里握着狼毫挥斥方遒,此刻却有些颤抖地去拂开赵宛宁脸颊上的发丝,动作也有些笨拙。 “别碰我!”赵宛宁突然出声。 裴越以为她醒了,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那缕发丝还躺在他的手心里。 “还想喝呜呜。”赵宛宁又道。 裴越也觉出一些不对,赵宛宁这话颠三倒四的,不像清醒的样子,难不成她在说梦话? 裴越低头凑到赵宛宁面前,见她的眼睛依然闭着,终是松了口气。 原来是说梦话,裴越想,差点以为赵宛宁是生气他的触碰。 睡着的赵宛宁一脸娇憨,裴越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头发,见她毫无察觉,便继续往下,额头,眼睛,鼻尖,脸颊。 最后是嘴唇。 赵宛宁的嘴唇很软,许是因为近日干燥,裴越的唇瓣也有些干燥,碰到赵宛宁的后,裴越便立刻分开,生怕弄伤了赵宛宁。 两人刚分开,赵宛宁便睁开了眼睛。 裴越被吓了一跳,他努力平复过于激动的心跳,冷淡道:“宛宁,你醒了。” 哪知赵宛宁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道:“裴越坏。” “啊?”裴越以为是自己刚刚的行为被发现,羞愧难当,他支支吾吾地,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只是,只是……”裴越的大脑疯狂运转,却想不出该说什么。 赵宛宁看着眼前一直抖动的东西有些好奇,她伸手去摸那个东西,软软的。 裴越几乎动都不敢动一下,赵宛宁突然伸手摸上他的嘴唇,这让他愣住了。 赵宛宁伸手按了按裴越的嘴唇,像是得了一个好玩的东西,又来回揉戳,一不小心就戳破了,那里面湿湿的,热热的,略有些黏腻。 赵宛宁觉得新奇,继续伸着手指在里面搅动,碰到坚硬的东西,还有柔软的会动的活物。 裴越看着赵宛宁没有焦距的眼神,终于确认,赵宛宁大概是喝醉了,在发酒疯。 跟一个醉酒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裴越任由赵宛宁的手指在嘴巴里搅弄,他收起牙齿,怕划伤赵宛宁细嫩的手指,赵宛宁却得寸进尺,直接去按他的舌头。 刚刚喝过的酒终于在此刻发酵,裴越看着凑在面前的赵宛宁,心神荡漾,他们是夫妻,拜过堂的。 裴越做好心理准备,便反客为主,舌尖主动缠上赵宛宁的手指。 赵宛宁被裴越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抽出手指。 裴越看着赵宛宁湿淋淋的指尖,有一条银丝挂在上面,裴越知道,银丝的另一头是在自己嘴边。 不等赵宛宁动作,裴越立刻亲上赵宛宁的唇瓣。 赵宛宁想要挣扎后退,却被裴越按住了。 裴越一手按在赵宛宁脑后,一手按着赵宛宁的细腰,赵宛宁便被他禁锢在身前。 裴越先用舌尖舔了舔赵宛宁的唇瓣,然后用舌尖撬开赵宛宁的贝齿。 喝醉了的赵宛宁十分乖巧,裴越不怎么费力,便撬开了赵宛宁的门牙,舌头顺势钻进赵宛宁的口腔。 赵宛宁的嘴巴里还残留着一丝酒气,甜甜的,裴越的舌尖在赵宛宁的嘴里四处扫荡,又缠着她柔软的舌尖一同起舞。 裴越是第一次亲吻,他仿佛无师自通一般,很快吻的赵宛宁软下身子,气喘吁吁。 直到赵宛宁挣扎着用手推他的胸口,裴越才终于放开赵宛宁。 第二日,裴越原以为会被赵宛宁臭骂一顿,说他唐突了她,可是,等了一天,赵宛宁也没有任何表示。 裴越原以为赵宛宁是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试探了几次才终于确认,赵宛宁记不得昨晚发生的任何事情。 那一晚的亲昵,成了裴越一人的绮梦。 后来,裴越总是找机会哄赵宛宁陪自己喝酒。只是赵宛宁本来就不爱饮酒,即使陪着裴越喝酒,也只是浅尝辄止,未曾再喝醉过。 裴越感觉自己的耳朵又开始发热,他看着眼前正在饮酒的赵宛宁,收回了准备拦下她的手。 赵宛宁并不知道裴越在想什么,她只是心里有些苦闷。 回到青州府衙后,赵宛宁便有些难以入眠。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她的眼前就会浮现杨子贤那张狰狞丑陋的脸。 她原以为自己根本就不怕的,她那时一脚踹了杨子贤的命根子,让他失去了行动的力气,还用银针扎了他,她确确实实地保护了自己。 可赵宛宁低估了杨子贤的行为带给她的伤害。 今日看到那酒幡,赵宛宁便想着,也许喝酒之后会更容易入眠些,也许醉了就不会再梦见杨子贤了。 赵宛宁喝得很慢,她心里装着事,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灯火发呆,嘴巴凑在酒杯前,时不时地抿一口。 裴越想起赵宛宁还在小日子里,便伸手碰了碰那酒壶,酒壶一片冰冷,里面的酒自然也已经凉了。 赵宛宁喝完一杯,又去倒酒。 裴越却拦住她,道:“别喝了,这酒已经冷了,我再让小二烫一壶上来吧。” 赵宛宁的脸颊开始发热,裴越怎么管这么多啊。 “别喊了。”赵宛宁开口阻止裴越叫店小二,她道:“我不喝了。” 裴越顿了顿,却也没说什么。 “好。” 赵宛宁看着眼前的裴越,他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长衫,暖黄的灯光给他的五官添了一丝温柔。 此刻,裴越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赵宛宁能看到他眼里藏着的笑意。 裴越的眼睛很好看,是漂亮的桃花眼,据说这样的眼睛很招桃花。可在赵宛宁的印象里,裴越却总是孑然一身,他的身边并未有任何女子。 除了她。 赵宛宁的心脏开始发热,怦怦,怦怦。 她看着裴越眼中倒映着的自己,那个小人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随后便是一片柔软。 裴越看着眼前的赵宛宁,许是因为喝了酒,她的脸颊晕上一层酡红,两只手臂支在身前,捧着自己的脸,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 裴越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他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心中对赵宛宁的渴望。 他亲了赵宛宁。 在赵宛宁完全清醒的时候。 裴越的嘴唇很软,赵宛宁闭上眼睛,认真感受此刻唇上的触感。 裴越的手攀上赵宛宁的腰间,将她拉向自己,直到二人的身体紧密相贴,裴越才停下,将手扶在赵宛宁的脑后。 赵宛宁的手也攀上了裴越的后背。 窗外人声鼎沸,喧闹声烟火气顺着敞开的窗子传进房间,房内的两人却浑然不觉,他们闭着眼睛,沉溺于这一个带着酒气的亲吻。 无人看到,对面的屋檐上,一道身影在暗处站了许久许久。 第120章 夜袭 回去的路上,赵宛宁和裴越的手一直牵着。 裴越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若是陆淳年看到了,必然会说一句裴寺正为何笑得如此痴傻。 赵宛宁的表情却有些冷淡。她在心里暗自腹诽,果然不能饮酒,今日这酒喝得她头昏脑胀,能不能睡着不好说,但头脑发热是真的。 赵宛宁想把手从裴越手中挣脱出来,却引来裴越侧目。 “怎么了,宛宁?”裴越温柔地看着她。 赵宛宁也不好说自己有些后悔了,不想继续与他牵手,便支吾其词。 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经过,赵宛宁的视线被那亮晶晶的红色果子吸引了视线。 裴越见状,便牵着赵宛宁的手跟上那个小贩。 “要一串。”裴越递钱给小贩,随后选了一串山楂糖葫芦。 “给你。”裴越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赵宛宁,赵宛宁顺势就想松开裴越的手。 “怎么了?”裴越的表情有些委屈,仿佛在问赵宛宁为何不继续牵手。 赵宛宁不想破坏此刻的氛围,便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 裴越继续牵着赵宛宁的手,他将手指挤进赵宛宁的手指缝中,两人便成了十指相扣。 那冰糖葫芦又酸又甜,是赵宛宁喜欢的口味。美食能治愈一切,赵宛宁也不再纠结,先过好当下。 两人就这样相携而行,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距离甚近。 青州府衙。 府衙门口的护卫明显多了一倍都不止。 赵宛宁后知后觉道:“是不是杨子贤被救走了?” 说罢,赵宛宁便想往府衙内冲。若是杨子贤真的被杨家人救走了,定然会被送走,到时候不一定能抓回来。 裴越却拦住她道:“放心吧,不会有事。” 赵宛宁回头看向裴越,他此刻无比平静,神色自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见赵宛宁看过来,裴越露出一个浅笑:“伤害过你的人,我怎么会让他逃走。” 裴越向来不会撒谎,既然他说不会有事,那便不会有事。 赵宛宁放下心来,跟着裴越往里走,只是脚步有些急促。 赵宛宁他们住的那个小院此刻已经被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陆淳年和陆淳知等在廊下,不知道在与那御林军的郑校尉说些什么。 见赵宛宁和裴越回来了,几人便走过来。 赵宛宁立刻松开了裴越的手,好在冬日里衣袖宽大,离得远也看不清他们究竟是在牵手,还是说只是行走间衣袖碰到一起。 被赵宛宁松开手的裴越有些落寞,手心里还残留着她的温热。一阵风吹过,裴越的手心有些凉,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他手心出了汗。 裴越看着迎面走来的陆淳年三人,终是收起了儿女情长的心思。 “见过郡主。”三人行礼道。 “请起。”赵宛宁道:“如何?杨子贤还在吗?”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后由郑校尉回禀道:“启禀郡主,裴大人和两位陆大人神机妙算,猜到今晚或有贼人潜入府衙救走杨子贤,因此提前做好了安排,提前将杨子贤转入大牢,那些贼人落了空。” “此刻,杨子贤已经被御林军带回这院子,正在房间里,等候裴大人提审。” 赵宛宁松了一口气,虽然看到裴越那副模样知道杨子贤还被关着,但毕竟还是亲自确认后才更放心。 “郑校尉辛苦了。”赵宛宁道。她扫视一圈,却并未看到齐斟,于是便开口问道:“齐都尉呢?” 一听到齐都尉,裴越的神经便绷紧了。他在院中梭巡一圈,未曾看到齐斟。 裴越今日的计划需要御林军的配合,自然也就绕不开齐斟。 裴越一直默默关注,原本他便奇怪,早在杨子贤被抓那日,杨府应该就收到了消息。但杨府却并未有任何动作,不曾上门击鼓鸣冤,也不曾暗中收买下人打听消息,安静地有些过分。 听说青州的商贾出钱办灯会,裴越第一反应便是有人要引他们出门,好趁机救走杨子贤。 还不待裴越有何动作,陆淳知和陆淳年也来寻他,说是吴道全极力推荐几人去灯会上逛逛。 三人商议之下,便锁定了吴道全,他们去找了齐斟,与他商量今晚这偷龙转凤之事。 果然,在几人一起出门去灯会后,便有衙役给看守杨子贤的御林军送来了酒。 御林军提前喝下了裴越准备的药丸,自然是来者不拒,将计就计,没过多久装晕躺倒在地。 见御林军都倒下了,杨府养的人马瞬间出现,冲进原本就守卫森严的房间。 那些人大概急昏了头,直接抱着床上假扮杨子贤的郑校尉准备跑路,郑校尉大喝一声,外头的御林军直接冲进来,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齐斟是御林军都尉,理应守在这里才是。 郑校尉挠了挠头,道:“属下也不清楚,齐都尉跟着郡主出府后便没再看见他了。许是跟着暗中保护郡主。” 赵宛宁闻言抬头看向裴越,若是齐斟真的暗中跟着她,那岂不是看到了她与裴越今日的一举一动。 裴越也看着赵宛宁,一脸无辜。他自然不怕齐斟看到他与赵宛宁的互动,不管是牵手,还是拥抱亲吻,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当着齐斟的面做这些事情。 对他而言,齐斟是赵宛宁的前未婚夫,是差点儿害了赵宛宁的人。 这些日子的相处,裴越也看出来了,齐斟看赵宛宁的眼神不对劲。这也不奇怪,赵宛宁这样好,齐斟终于治好了自己的眼睛发现了赵宛宁的好也很正常。 可裴越不会再给齐斟靠近赵宛宁的机会了,有他在,齐斟便永远只能是护卫清河郡主安危的齐都尉。 “齐斟见过郡主。”正说着,齐斟姗姗来迟。 赵宛宁看着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齐斟也没说什么,她刚刚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苛责齐斟。 “嗯。”赵宛宁淡淡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我会给大公主写信说明此事。” “属下替御林军众位弟兄谢过清河郡主。”齐斟恭敬地拱手行礼。 赵宛宁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裴越敏锐地发现,齐斟的眼神不再追随赵宛宁了。他看着回府后一直低着头的齐斟,心里有了计较。 齐斟能主动放弃最好,若他一直纠缠赵宛宁,对赵宛宁心存幻想,以镇北侯对他的看重,怕是还会继续撮合他与赵宛宁。 想到镇北侯,裴越就有些五味杂陈。前世他与镇北侯并未有太多接触,二人虽同朝为官,但镇北侯一直称病不上朝,他也是在与赵宛宁成亲那日才匆匆见过镇北侯一面。对镇北侯也无甚了解。 这一世镇北侯虽未称病,但在朝堂上也只是站在角落,几乎不参与朝中事务。 可镇北侯一脉自开国以来便镇守北地,若是想查明当年幽州之战的真相,恐怕并不能绕过他。 陆淳年几人还在商量要不要趁今日杨府营救失败,顺势提审杨子贤,结果主审官裴越却一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兄,裴兄?”陆淳年喊了两声裴越没应,陆淳年便抬高了声音喊道:“裴大人!” 裴越闻声抬头,神色自若:“怎么了?” 陆淳年比裴越官低一级,也算是裴越的下属,便也不好说什么,他解释道:“我们在讨论要不要今晚就提审杨子贤,你看……” 裴越沉思片刻,然后问道:“吴大人回来了吗?” “吴道全?”陆淳知神色凝重:“他今日说要去前面看看,便与我们分开了,但他独自一人,也不好说还在外面还是偷偷回来……” 剩下的陆淳知没继续说,他看了一眼杨子贤的房间,那意思不言而喻。 可吴道全毕竟是圣上亲封的钦差大臣,他奉旨随吴道全前来青州,是吴道全的下属,自然不好在没有确凿证据前胡乱猜测上级。 “哎呀,这是怎么了?”吴道全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裴越几人闻声望去,就见吴道全跟着银烛画屏和阿桃的身后,他手上还提着两盏花灯。 “怎么这么多人聚在这院子里呀?”吴道全笑着道:“郡主呢?还没回来吗?” 裴越几人看着突然出现的吴道全有些莫名,不知道为何他会跟着画屏几人。 “郡主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房中。”裴越道:“吴大人这是……” 吴道全将手上的花灯递给银烛和阿桃,神色自若道:“原本想去怡红院小酌几杯,没想到我想见的花魁姑娘不在,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回来,我只好打道回府。” “却不曾想在半路碰到了几位姑娘正在猜灯谜。”吴道全捋着胡须叹气:“唉,我这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连灯谜都快猜不出来了。” “吴大人何出此言,我看吴大人您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裴越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眉眼间藏了一丝嫌恶。 陆淳知几人脸上虽然挂着笑,内心却对吴道全的行为十分不齿。知道吴道全为人放浪形骸,却不曾想,当着清河郡主的贴身侍女,还有一个小丫头,他居然还能口无遮拦,直接说他去青楼之事。 气氛有一丝凝滞。 画屏主动开口道:“今日幸得吴大人相助,否则我们姐妹三人也拿不到这花灯。” “郡主既然已经回来,我们姐妹便先退下了。”说罢,画屏朝着几人行了一礼,便带着银烛和阿桃去找赵宛宁。 吴道全看着满院子的御林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追问道:“齐都尉,怎么御林军都守在这里呀?” 齐斟公事公办道:“今日有人夜袭府衙,想要救走犯人杨子贤,御林军在此守卫。” “啊?竟有如此大胆之人?”吴道全脸上写满震惊,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那杨子贤可有被救走?” “有御林军在,自然没有。”裴越脸上依然挂着笑,但他的神色却有些玩味:“御林军说,有人给他们送掺了迷药的烈酒,说是吴大人您派人送来的。” “不知道吴大人可否知晓此事?” 第121章 提审 “不知道吴大人可否知晓此事?”裴越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吴道全却察觉到一丝压迫。 吴道全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他很快就揭过去了,他神色震惊又愤怒,语气也变得急促:“怎么可能?我今日同郡主一起出门,裴大人,你知道的!” “再说了,御林军身负重任,我怎么可能会给正在执勤的他们送酒喝,还下蒙汗药?” “这是栽赃嫁祸!一定是有人要害我!”吴道全越说越气,吹胡子瞪眼的,又去拉裴越的手臂:“裴大人,你是大理寺寺正,如今只有你能洗清我的冤屈!” “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呀!” 裴越见他演上了头,也不想打草惊蛇,便安抚道:“吴大人放心,既然您没有做过,便没什么好怕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且等我提审完那个送酒之人,便能还你清白。” “提审?”吴道全顿了顿,“你们抓到那个送酒之人了?” 裴越还未开口,郑校尉便认真答道:“回禀大人,御林军已经将那意图不轨的送酒之人抓回来了,正关在牢狱,等待大人提审。” 裴越点点头道:“吴大人,您看是您来主审还是……” 听到送酒之人被抓,吴道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滞,可他毕竟在官场浸淫许久,迅速调整好表情,义正言辞道:“那送酒之人既然是以我的名义行事,我也不好出面,以免传出去说我吴道全徇私枉法。” “主审还是由裴大人来吧。” 裴越也不再推辞,点头应下。 “时辰不早了,老朽也该睡觉了。哈哈。”吴道全笑着道:“查案之事就拜托裴大人了。” 说罢,吴道全便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了那处庭院,吴道全才卸下脸上的笑容,无人看见他脸上的阴鸷。 “杨家这群一群废物。”吴道全啐了一口,随后提步朝他的住处走去。 月黑风高,府衙后门。 两道黑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趁着夜色,一前一后地从后门离开,走进暗巷。 那两人刚离开,赵宛宁和追风便从暗处走出来。 赵宛宁虽然早早地就回了房间,可院中那几人说话声音太大,银烛和画屏回来后又将今日偶遇吴道全却被他缠上之事告知赵宛宁,赵宛宁心下也有了计较。 此刻,裴越和陆淳知兄弟二人正在连夜提审杨子贤和那送酒的小厮。 赵宛宁也没惊动他们,只是悄悄带着追风去了府衙后门。 赵宛宁住在府衙的这些日子,早已经将青州府衙的布局连同府衙周边的街巷摸了个一清二楚。 府衙后门有一条暗巷,连接后面的民居,那些民居又是由各个街巷连接起来,四通八达,倒是一个私下见面的好地方,既能掩人耳目,又方便逃走。 赵宛宁道:“追风,你轻功好,跟着吴道全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去见谁。” 追风有些犹豫,自从上次自己失职导致赵宛宁失踪一事发生后,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赵宛宁,他是暗卫,便一直躲在暗处。 今夜赵宛宁与裴越的互动,追风全都看在眼里,还有一直尾随二人的齐斟。 追风并非不懂情爱之人,只是他是暗卫,在暗处保护主子才是他的职责,所以他未曾告诉赵宛宁齐斟的事。 赵宛宁见追风一直不说话也不动,以为他还在担心自己的安危,便道:“你放心去吧,这里是青州府衙,没人敢动我的。” 追风这才点头,他转身欲走,却被赵宛宁叫住。 “追风,若是能看到吴道全相见之人是谁便先继续跟着他们。”赵宛宁嘱咐道。 “是,主子。”追风说罢,一个飞身便飞上屋檐,很快融入黑暗。 “不是说了不要叫主子吗……”赵宛宁喃喃自语。 青州府衙后面这一片住得都是些平民百姓,那些宅院大都是自己修建的,有些年头了,有的房屋院墙破旧不堪,串起民居的街巷也十分狭窄。 吴道全带着他的侍从行走在这窄巷中,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连灯笼都不敢拿,借着月色行走。 狭窄的街巷里,还堆积着百姓们未曾来得及收拾的杂物,转角的时候吴道全没注意,一个不小心便踩进一滩泥泞。 他脚上穿着厚厚的东靴,溅起来的泥污沾上他的靴面,气得他直骂晦气。 “都怪杨家这群废物!”吴道全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今日他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将赵宛宁他们引了出去,却不曾想杨家人连人都救不走,还被抓住了。 吴道全越想越气,他就不该一时心软,收下杨家大爷送来的金条。若非一时贪财,也不会惹出这一身晦气。 如今倒好,御林军抓住了送酒之人,若是那人将他供出来,吴道全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送酒之人并非是吴道全安排的,而是杨家派来的护院,吴道全只是把人放进来,为了摆脱嫌疑,他还特意叮嘱那人,要说是奉清河郡主之命给御林军送酒,犒劳他们。 谁知道,那人居然傻到连话都说不清楚,直接把他供出来了。 “狗东西!”吴道全又骂了一句。 路过的宅院大概养了狗,听到脚步声的狗立刻狂吠,那叫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突兀。 “老爷,小点声!”跟随吴道全的吴可良立刻劝道。他原本只是吴府的车夫,这次吴道全来青州,他便给吴道全驾车。 哪曾想,吴道全身边的得力助手会在府衙内被贼人斩杀,吴道全做得那些腌臜事便全落到吴可良身上。 吴道全顶风作案,他也怕自己出来见杨家人的事暴露,这才选了这条暗巷。 见此情况,吴道全也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安静地行走在这巷子中。 二人在这巷子中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又转过一条巷子,才终于停住脚步。 这条街巷比之前的巷子宽了不少,巷子尽头的暗处,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看起来十分朴素,仅有一匹马。 吴道全整了整衣衫,确认自己衣着规整后,才终于昂头挺胸抬步向那马车走去。 一个小厮牵着马,站在暗处,一见吴道全便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来:“吴大人。” “哼。”吴道全斜睨了他一眼,从嗓子里哼出一个音节。 他对一个下人倒也没什么恶意,只是不虞杨家大爷躲在马车里,不下车迎接他。 吴道全也不说话,就站在离马车三步的距离,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胡须,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今夜无云,月色清冷。 杨家大爷杨进明也是个老狐狸,哪能不知道吴道全不上马车是想摆一摆他钦差大臣的排面。 若是平常,杨进明早就下车等候在旁,可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他杨府刚派人去青州府衙劫人,若是被人看到钦差大臣吴道全夜会杨家大爷,只怕吴道全这个钦差大臣也做不久了。 杨进明特意没乘坐杨府马车而是租了一辆普通马车,也是存了保护吴道全的心思,哪知这吴道全一心摆谱,倒是个扶不起来的。 吴道全还立在车前,杨进明有求于人,便不好再继续待在马车里。他叹了口气,还是下了马车。 “吴大人。”杨进明拱手道。 吴道全见杨进明满脸堆笑,心道他总算是扳回一成,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杨会长。” 青州府衙。 银烛带着阿桃去休息了,只留画屏服侍赵宛宁沐浴。 赵宛宁今晚明显藏着心事,她坐在半人高的 浴桶里,怔怔地看着水面上的山茶花瓣。 “怎么会有山茶花?”赵宛宁问道。 “裴大人送来的。”画屏将皂角均匀地涂上赵宛宁的长发,小心地揉搓着。 “裴大人说您这几日可能睡得不安稳,便不知道从哪寻来了这干山茶花,说是用这个沐浴可以安神。” “裴大人还说。” “他说什么?”赵宛宁问道。 画屏继续道:“裴大人说他给您重新配了一盒安神香,让我先问问您要不要用香,若是您同意了再点。” “若是我不同意呢?” “裴大人说若是您不同意便先不点,他再去想想别的安神的法子。” 赵宛宁心中一暖。她知道,裴越之所以让画屏问她,是怕她因为杨子贤点的入梦香给她留下阴影。 赵宛宁并非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搪瓷娃娃,她道:“点上吧。” 赵宛宁趴在浴桶上,看着画屏从梳妆台上的小匣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搪瓷瓶,然后将里面的香料放进香炉中,很快,香炉中升起白烟袅袅,散入屋内。 那安神香中也不知道加了什么,赵宛宁闻着很是喜欢,连因喝酒而觉得沉重的脑袋也觉得舒缓起来。 赵宛宁满足地闭着眼睛,任由那股子香气钻入鼻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郁结也似乎疏散了些。 “郡主,”画屏突然开口道:“有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说罢。”赵宛宁闭目养神,“你我之间还有何当讲不当讲的。” “是关于阿桃的。”画屏沉默了一瞬,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今日我与银烛和阿桃一起逛灯会,阿桃似乎碰见熟人了。” “什么?”赵宛宁闻言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画屏。 “你且细细道来。” 画屏也不隐瞒,便道:“我也不太确定,我们三人在灯会游玩时,银烛想去看看小玩意儿,我便扶着她去了街边的小摊。我原以为阿桃会跟着我们,哪知道我们才看了两三个小摊,却发现阿桃并没有跟着我们。” “我和银烛怕她走丢,便立刻回头找她。只是我俩找了许久都不曾看到她。” “后来我与银烛急的不行,打算回府衙找人帮忙时,突然看到她和一个男子从街边的小巷里走出来。” “那你可有看清那男子的长相?”赵宛宁问道。 画屏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们与她相隔甚远,那小巷灯光昏暗,确实看不太清楚长相,只能看出来那男子身量不高。” “我问过阿桃,那人是不是她的亲人。” “她否认了。” 第122章 用刑 许是因为喝了些酒,赵宛宁这一晚几乎沾枕就睡,也并未做梦,一夜安眠。 睡得早,醒得自然也早。赵宛宁神采奕奕地穿好衣裳,准备绕着院子跑一跑。 刚打开房门,就见对面杨子贤的房门也打开了。 裴越和陆淳年连夜提审杨子贤,要说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就是非同一般,杨子贤胸口被赵宛宁刺的那一刀在李太医的调理下,不过两三天便开始愈合。 杨子贤死鸭子嘴硬。裴越原本以为经历昨晚杨家人夜袭青州府衙却未能将他救走一事,杨子贤能够认清现实。 青州府已经不是以往的青州府了。 与杨家暗中勾结的前青州太守黄义安已经被抓,不日便会被押解至京城交由大理寺审理,杨家在青州府的靠山已经倒台了,再也不能庇护他们。 暂理政事的钦差大臣吴道全也已暴露,被抓起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今的青州府衙有朝阳大公主坐镇,杨家这次是真的要完。毕竟,朝阳大公主可是出了名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杨子贤还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梗着脖颈说他无辜。 李维还未与他们汇合,裴越不想打乱李大人的计划,便先从杨子贤掳走赵宛宁这件事入手。 赵宛宁失踪了整整三天,望龙山别院发生的事情知情人并不多。毕竟事关赵宛宁的清誉,裴越也不想闹得沸沸扬扬,若是传出去了,怕会引起流言蜚语。 裴越因此心里也有了顾忌,在提审杨子贤时便被束缚了手脚 杨子贤许是看出来裴越的担忧,对于裴越的问题总是避而不答,要不就是将在望龙山别院发生的事添油加醋乱说一气。 一无所知的陆淳年在一旁记录,可杨子贤说得那些关于清河郡主的话,陆淳年也不敢记下。 审讯因此陷入僵局。 杨子贤被绑在椅子上,他看着束手无策的裴越和陆淳年十分满意,笑嘻嘻道:“哎呀,我看你们也别费力气了,说不定过段时间我就成了清河郡主的驸马爷。” “还说什么对郡主大不敬呢,我的女人我与她亲近这不是很正常。” 杨子贤脸上挂着油腻的笑,那笑容深深地刺痛了裴越。 不等陆淳年出声,裴越一甩袖子,几根纤长的银针便扎进了杨子贤的身体。 杨子贤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他脸色逐渐变得惨白起来,表情也愈加狰狞。 “你、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杨子贤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恐,这种窒息的感觉实在太让人害怕了。 陆淳年闻言也看向裴越,只见裴越面无表情,语气森冷道:“不过是封了你周身几处大穴,你放心,死不了。” 裴越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那茶已经冷了,入口苦涩,裴越此刻着急上火口干舌燥,也顾不得许多。 “虽然死不了,但若是封得久了,怕是影响你的身体。比如变成傻子,亦或是断了手脚,我也说不好。” “不过你放心,我保证肯定不会让你死,至少现在你还不能死。” 裴越冷笑一声,道:“毕竟,我还要你看着杨府是如何树倒猢狲散。” “朝廷大臣也会用刑!我要告官!我要告官!”杨子贤怒火攻心,嘶吼着:“我要见吴道全!我要见钦差大臣!” 陆淳年听到裴越的话终于放下心来。他能看出来裴越对清河郡主的心思,也看出来这杨子贤故意踩着裴越的底线作天作地,拒不配合审讯。 杨子贤刚刚说的那些关于清河郡主的事情陆淳年并不相信,不说有裴越护着,但说清河郡主,她看着就不像是那种能轻易被欺负的人。 杨子贤的那番话不过是想激怒裴越,替自己争取时间。 陆淳年担心裴越被气昏了头,直接将杨子贤给咔嚓了,到时候被杨家人反咬一口,毕竟死无对证。倘若还未查清事实,杨子贤便被朝廷命官动私刑至死,裴越定然难逃其责。 即使裴越说了只是封了杨子贤的穴位让他受苦,并不致死,陆淳年还是不放心。 沉思良久,陆淳年犹豫着走到裴越身前道:“裴大人,我看这杨子贤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既然不肯配合,倒不如给他上刑吧,咱大理寺的刑罚还是得让他见识见识。” “至于你这封穴,还是算了。” 裴越看了陆淳年一眼,陆淳年被他那幽深的眼神吓了一跳,立刻解释道:“我看这厮还能骂能跳的,看着并不痛快。不如直接上刑,让他见点血。” 裴越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走上前去将杨子贤身上的几根银针拔了出来。 杨子贤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松快许多,只是不待他高兴片刻,便有御林军抬着东西进来。 大周对所有审讯的刑罚都有详细的规定,一是为了避免无辜之人比屈打成招,二来也是怕审讯时将一些罪名较轻的犯人打死。 审讯可以上刑的范围有限,那些刑具也大同小异。只不过地方府衙审理的案子大都是些小案子,那些犯人也容易对付,基本用不着上刑便会主动伏法认罪。 可大理寺的汇集了天下的重案、难案,大理寺的牢狱里关押着众多大奸大恶之人,对于那些人,不上刑罚根本审不了。也因此,大理寺的刑罚会更重。 裴越刚去大理寺不久,陆淳年便让他坐下休息,而他自己亲自上手。 杨子贤也算是见识到了大理寺的厉害,折腾了一整晚,他终于认罪了。 裴越写好了案卷,让杨子贤在案卷上签名。 杨子贤手指染血,是他自己的血,随着毛笔沾在了他的名字上。 “倒是省了印泥。”陆淳年笑着道。 裴越依然皱着眉头,表情森冷。一想到这人居然胆大包天,对赵宛宁不轨,他便想立刻砍了他。 “行了行了,折腾了一晚上,回去睡吧。”陆淳年推了推裴越道:“我等会儿让李太医再给这厮瞧瞧,若是死不了,我看就把他关进大牢吧。” “这狗东西不配待在这里。” 裴越推开杨子贤的房门时,正好碰到赵宛宁出门。 赵宛宁一身烟紫色短打,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束起来,看起来是要晨跑。 一看到赵宛宁,裴越的表情瞬间温柔起来。他走到赵宛宁身边,笑着道:“宛宁,你是要跑步吗?” 赵宛宁一看裴越便知道他昨晚定然没有休息,他还穿着昨日的衣裳,眼睛下面泛着青黑,嘴巴周围也冒出了青色,看起来十分狼狈。 “是。”赵宛宁轻轻道:“裴大人连夜审讯辛苦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裴越心神一荡,赵宛宁在关心他。 顾不得自己一晚没睡,裴越笑着道:“我陪你吧。” “不必。”赵宛宁说罢觉得自己语气有些生硬,便解释道:“我自己就可以。” 裴越也不气馁,他想起赵宛宁之前说过想学功夫,又想到若是赵宛宁有了防身的本领,以后便更安全些。 裴越跟上赵宛宁,继续道:“我之前听闻你想学些防身的功夫,我略懂一二,可以教你。” 赵宛宁一听到裴越可以教她功夫,便立刻来了兴趣,她有些惊喜道:“我已经这个年纪了,还可以学吗?” “自然可以。”裴越道:“你如今不过二八年华,为何学不得?” “可是鸿祎说,学武要从娃娃抓起,我已经错过了学武的最佳年纪,怕是学不了了。” 赵宛宁的神色有些落寞,她是真的想学些防身的功夫,尤其这次被掳走的经历,让她深深地感觉到手无缚鸡之力是多么危险。 萧鸿祎说她过了练武的年纪,让她学些暗器也能防身,可暗器总有用完的时候,就如那晚,她拿萧鸿祎给的暗器伤了杨子贤,也只能护她一时。 若是有了防身的功夫,她便不怕了。 萧鸿祎说得没错,赵宛宁已然过了学武的最佳年龄,她身子骨娇弱,也并非是学武的奇才。但裴越以前曾学过一些武功,那些武功对人都要求并不高,练起来也容易一些,威力不大,但足够自保。 阿桃一出门,便看见院中的亭子里,裴越和赵宛宁贴在一起。 院子里一圈脚印,阿桃知道那是赵宛宁晨跑留下来的痕迹。 此刻正在下雪,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将那串脚印覆上了一层白色。 “胳臂要伸直,宛宁。”裴越抬起赵宛宁的手臂,帮她调整好姿势。 “要用腰部的肌肉发力。”裴越伸手扶上赵宛宁的腰。 赵宛宁长肉了,以前裴越总觉得赵宛宁太瘦,纤腰盈盈一握,即使在冬日,穿了厚重的袄裙,她的身形也是十分瘦削。可今日,裴越扶上赵宛宁的腰肢,明显感觉到她的腰比以前胖了一圈,也壮实许多。 “用这里发力。”裴越按了按赵宛宁后腰的肌肉,“听我的,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两人凑的很近,近到裴越的呼吸就打在赵宛宁的耳边,热乎乎的。 此刻,裴越双手扶在她的腰侧,手掌上的温度隔着厚厚的衣裳传进身体,赵宛宁的脸颊耳朵也忍不住随着这温度上升。 赵宛宁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专心习武,但脑子就像是在故意跟她作对,她越告诫自己不要瞎想,脑子就愈发活跃,天马行空。 昨夜饮酒之后,赵宛宁的脑子也是这般乱,心脏也跳错了节奏,砰砰砰,砰砰砰。赵宛宁那时把这归因于酒精的作用。 可今日她并未饮酒,心脏也越跳越快。 裴越突然发现赵宛宁一直没有出声,他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赵宛宁生气了,立刻放开了双手,绕到她身前解释道:“宛宁,我不是在说你,只是想教你怎样正确发力。” “你别生气。” 赵宛宁低着头,没有说话。她并非是生气,不过是害羞罢了。若是此刻抬起头,裴越定然能看到她通红的脸颊。 裴越一低头便看见赵宛宁红透的耳尖,躲在一头乌发中,格外显眼。裴越这才想起刚刚自己与赵宛宁的动作有多亲密。 “郡主。” 第123章 偏安一隅 “郡主。” 不知何时,陆淳知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有外人在,赵宛宁与裴越立刻分开。 “我我只是,”裴越急忙开口道:“在教郡主功夫。” “防身的。”裴越的手比划了一下。 赵宛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元卿,我知道。”陆淳知露出一个无害的浅笑道:“你是端方君子,定然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为的道理。” “郡主此次遇险,幸得皇天庇佑。但若是郡主习得一些防身的功夫,那必然也是好的。” 赵宛宁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陆淳知到底想表达什么。索性赵宛宁也学了一早晨,她也有些累了。 赵宛宁道:“你们先聊,我有些累了,先回房。” “先不要睡觉。”裴越条件反射般地拉住赵宛宁的手臂,猛然想起陆淳知也在,便立刻松开手道:“先用早膳,用完早膳再休息。” 赵宛宁没回头,只是背对着裴越点点头。 待赵宛宁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裴越依然痴痴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元卿。”陆淳知站在他的身旁,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赵宛宁紧闭的房门。 “嗯?怎么了?”裴越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好友。这次陆淳知被救回来后,裴越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变化。 世事无常,这世间万物皆在变化,陆淳知经历了这番波折有些改变也无可厚非。 裴越并未放在心上。 “你不问问我的打算吗?”陆淳知道。 裴越轻笑一声,拍了拍陆淳知的肩膀道:“阿知,你我相识十年有余,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一个胸有沟壑之人。你若是想做什么,必定早就做好了打算。” “作为好友,我相信你,也支持你。” “天高任鸟飞,你只管向前走,做你想做的。” 陆淳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般。只是他低着头,裴越并未看见。 陆淳知内心五味杂陈,可他瞥了一眼赵宛宁的房间,又坚定了信念。人活一世,难得有想要抓住的,他也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我如今身体已然恢复,也该去随侍钦差大臣左右了。”陆淳知认真道:“你们手里应该还没有吴道全的罪证吧。” 陆淳知语气笃定,虽然他昨夜并未参与裴越陆淳年二人的审讯,但也对当前的形势分析得很透彻。 裴越也没有隐瞒,他点点头道:“杨子贤昨晚一直在撇清与吴道全的关系,我们打算从那个送酒之人入手。” “你们怕是什么都审不出来。”陆淳知淡淡道,他语气平淡,仿佛再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裴越也没生气,吴道全在朝中根基颇深,他又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他的把柄并不好抓住。 “你主动回到吴道全身边是为了帮我们寻找证据吗?”裴越问道。 陆淳知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头道:“是寻找证据,不过……” “不过?”裴越好奇地追问道。 陆淳知换了话头:“以后你自会知晓。” 裴越见状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嘱咐道:“那你小心行事,你之前失踪一事怕是有这吴道全的手笔。” “他既然能害你一次,自然也能害你第二次。抓不到把柄也无妨,我们还有暗线。” 赵宛宁用早膳的时候,追风过来汇报昨日的情况。 他昨晚暗中跟着吴道全出门,见到了杨家大爷杨进明,二人就躲在那辆窄小的马车上许久,也不知道都谈了些什么。 吴道全和杨进明两人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说话做事十分小心谨慎,追风守了一夜,却未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追风办事不力,还望郡主责罚。”追风半跪在堂下道。 “快起来吧。”赵宛宁道,她看着追风眼下的青黑便知道他昨日定然是跟了一宿没睡,按照追风的行事风格,他回来后定然也未曾休息,一直暗中守着赵宛宁,直到现在跟她汇报。 “我知道了。”赵宛宁沉思片刻,然后叮嘱道:“追风,你先去用早膳。用完早膳就先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追风却道:“郡主,追风不累,追——” 赵宛宁开口打断他道:“等你休息好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吩咐你去做。若是你因为休息不好而犯了差错,耽误了我的正事……” 赵宛宁并未说完,但追风已然猜到赵宛宁怕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吩咐他,便拱手道:“是,郡主。” 待追风走了,画屏才开口:“这追风大侠什么都好,就是太拼命了,也不爱休息。” “是啊,”赵宛宁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道:“我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这样一个能力出众又尽职尽责的人跟着我总觉得是种浪费。追风若是在大公主那里,必然能成就一番事业。” “郡主,话不能这么说。”阿桃道:“您温柔善良,体恤下人,追风大哥跟着您才能休息片刻。若是真的跟着大公主,不知道要吃多少苦,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是呀是呀。”银烛也附和道:“跟着郡主吃香喝辣不好吗。” “你们呀。”赵宛宁笑着点了点阿桃的额头道:“就想着偏安一隅。” “偏安一隅也没什么不好。”阿桃默默道。 赵宛宁看着她落寞的神情,有一丝心疼。 也是时候挑明了。 用罢早膳,赵宛宁唤住阿桃:“阿桃,你跟我来。” 赵宛宁的表情有些凝重,阿桃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阿桃应下,随即开口道:“郡主,可否等我片刻,我想去叫个人。” “叫谁?”赵宛宁有些疑惑。 “裴越裴大人。”阿桃在赵宛宁回来那日便答应过裴越,待裴越能专心处理公务了,她会将裴越想知道的事情全部告知。 赵宛宁点了点头,随即她想到裴越昨日连夜审讯,并未休息,这会儿恐怕刚用完早膳准备休息,还是不便打扰他了。 “那就先等等吧。”赵宛宁道:“待裴大人休息好之后再说。” 裴越这一觉便睡到了当天下午。 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即使睡前用过早膳,这会儿醒来,裴越依然觉得有些饥饿。 他刚推开房门,就碰到同样推开房门的陆淳年。 “裴兄,有吃的吗?我快要饿死了。”陆淳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走路也摇摇晃晃的,一个脚滑,差点儿撞上廊柱,幸亏裴越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不是让你用过早膳再睡吗?”裴越搀扶着他,两人相护扶持着往厨房去。 “一宿没睡我实在太困了,顶不住。”有裴越扶着,陆淳年放心地闭上眼睛:“如果不是被饿醒,我一定要睡到明天早上!” “那你岂不是还要错过晚膳?”裴越打趣道。 “这不是已经被饿醒了嘛。”陆淳年嘟嘟囔囔。 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厨房里并未有人,两人只得自己动手翻找,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好饿啊好饿啊好饿啊。”陆淳年满怀期待地掀开锅盖,结果什么都没有,只得悻悻地盖上。 裴越那边也没多好,只翻出来一些还未清洗过的菜叶子。 正在两人饿的饥肠辘辘却找不到食物之时,有侍女被厨房这叮铃哐啷的声音引来,还以为光天化日之下有贼进了府衙行偷盗之事,没想到是两个饿昏了头的大人。 “二位大人,清河郡主吩咐过,给两位大人准备了吃食。”那侍女打断正在找食物的二人。 “在哪儿在哪儿?”陆淳年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吃食二字,欣喜万分。 “请随我来。” 那侍女带着裴越和陆淳年到了厨房旁边的屋子里,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食物香气,陆淳年看到桌子上摆着的食物两眼放光,立刻快步上前。 裴越谢过侍女后,才走到桌前坐下。 “这清河郡主真是太贴心了,还给我们留了饭菜,而且都是热的。”陆淳年感叹道。 “食不言——” “寝不语嘛,我知道的裴兄。”陆淳年喝了一口汤道:“我不说了不说了。” 用罢饭菜,陆淳年继续回房睡觉。 裴越则是来找赵宛宁。 “我听侍女说,你找我?”裴越问道。 “是。”赵宛宁正坐在窗前,膝上盖了一个薄毯,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子打发时间。 “画屏,”赵宛宁唤道。“你去把阿桃叫过来。” “是,郡主。”画屏放下手中的针线,转身出门。 裴越一听到赵宛宁叫阿桃,便猜到是什么事了。 两人也算有了默契,彼此心照不宣。 裴越几步走到赵宛宁身侧坐下,赵宛宁抬手给他到了一盏茶,那姿势熟练得仿佛重复了许久。 裴越有些恍惚,上一世曾经有过很多这样的片刻。 他与赵宛宁坐在窗前,赵宛宁看话本子,他读书,银烛和画屏就坐在一旁做女红。 裴越一读书便会全神贯注,忽略了周围,一杯茶喝完也不记得续,拿着空杯子。还是赵宛宁细心,总会在他喝完茶之后帮他倒满。 裴越抬头看了对面的赵宛宁,她好像看到了有趣的地方,嘴角眉梢都微微上扬。 裴越这才想起来,上一世他好像未曾了解赵宛宁喜欢什么样的话本子。 “在看什么?”裴越试探地问道。 “随手买的话本子。”赵宛宁头都没抬,那话本子也不知写得什么,赵宛宁看得十分入神,连膝上盖的薄毯掉在地上了都没发现。 裴越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将地上的薄毯捡起来,抖了抖,然后重新给赵宛宁盖上。 阿桃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裴越仔细给赵宛宁盖薄毯的画面。 第124章 莫家 “阿桃,你来了。”赵宛宁一抬头就看见阿桃站在门口向里张望,脸上带着犹豫,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赵宛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与裴越靠得太近了,不等她开口让裴越离开时,裴越帮她盖好薄毯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阿桃乖巧地给赵宛宁行礼:“见过郡主,裴大人。” 她转身将房门带上,小步走到两人面前。 自从赵宛宁将阿桃从赌坊带回来后,阿桃便跟在赵宛宁身边。 虽然赵宛宁对长公主的说辞是阿桃是她的侍女,可赵宛宁的身边原本就有银烛和画屏,并不缺人手,再说,阿桃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邀月苑的姐姐们也不舍得她做什么。 阿桃跟在赵宛宁身边,更多的时候倒像是她的妹妹。也因此,阿桃在赵宛宁面前也比较自在。 今日,阿桃第一次露出了不安的情绪。 赵宛宁自然也看出来了,她安抚道:“阿桃,你坐。今日我找你,并非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想必你也清楚,你身上有许多疑点,”裴越沉声道:“为了宛宁郡主的安危,也为了让你得偿所愿,你不如说清楚一切,这样,我与郡主才好帮你。” 阿桃低着头坐在凳子上,两手握在一起,半晌,阿桃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看着赵宛宁。 “郡主,”阿桃站起身,突然跪在赵宛宁的面前:“罪人莫木朝见过清河郡主,请郡主恕罪,木朝真的不是故意想隐瞒身份的!” 赵宛宁连忙拉着阿桃,她着急道:“你快起来呀阿桃。” “我早已猜到你是莫家的五小姐了。” 阿桃闻言并未觉得惊诧,赵宛宁当初失踪后,她便怀疑杨子贤会把赵宛宁送到望龙山上,若是赵宛宁去了那里,自然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到她的身份。 早在那日去破庙休憩时,阿桃便想向赵宛宁坦白她的真实身份,但她看到了姐姐留下来的暗号,姐姐留下来的信息告诉她,那时他们还需要继续蛰伏,她便放弃坦白一切。 可她那日在破庙的行为还是引起朝阳大公主的怀疑,自那日后,大公主身边的人总是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她,就连大公主本人,也曾告诫过她不要对赵宛宁生出异心。 阿桃是赵宛宁从赌坊救回来的,虽然后来她才知道,赌坊的老板娇娘也是个好人,可是,在当时赌坊那样的环境下,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自然不敢留在赌坊。 赵宛宁不仅救她回来,还把她养在身边,让她重新有了朋友。 阿桃记得很清楚,她那时发着高烧,是赵宛宁派人请了女医给她治病,是银烛和画屏两位姐姐贴身照顾她,若不是赵宛宁,恐怕她的日子会难熬许多。 在阿桃心里,赵宛宁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像亲姐姐一般的存在,她又怎么会对赵宛宁下手? “是,我就是莫家五小姐莫木朝,曾经青州府秦县莫家盐场老板的小女儿。”阿桃轻声道。 “莫家盐场是怎么被杨家一点一点蚕食鲸吞的,裴大人想必知道的比我更清楚。”阿桃看向裴越道:“毕竟,我那时还只是一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孩童,生意上的许多事情我并不清楚。” 裴越也是暗中查探杨府之时,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拼凑出当初莫家盐场遭杨家人陷害的事情,只是现在还未找到关键证据,裴越也不好说得太明白。 “那我就从莫府被抄家之后的事情开始说吧。”阿桃苦笑着道,她声音低沉,目光平视前方,却不知道看向哪里。 “我父亲被青州太守黄义安以莫须有的罪名抓走后,家里的哥哥姐姐便着手准备救人。我大哥和三哥两人在外奔走,托了各种关系,也送了很多银子,可是却连我父亲的面都见不着。” “母亲带着两个姐姐收拾家里的金银细软,她们那几日总是在哭,二姐说大不了我们放弃一切回老家种地去,可四姐却不这么想,她说要报官,要告御状。” “那黄义安既然敢与杨家人勾结沆瀣一气,必然会留下把柄。可黄义安是青州太守,是这青州府内最大的官,无能能够奈何他。我们要去京城中告御状,找京城的大官来查他。” 阿桃看了一眼裴越,继续道:“也许过得并不久,但我感觉仿佛过了许久,什么都不懂的我就看着母亲和姐姐们继续落泪。” “有一天,大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家了,他那日很狼狈,我大哥向来喜欢穿月白色的锦衣,他的衣裳总是干干净净的,十分齐整。” “可那一日,他的衣裳上布满了黑色的脏污,我原以为是他摔到泥水里了,谁知他一进门便跪在母亲面前,说……” 阿桃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确实十分麻木,眼睛看着门帘上暗红色的花纹,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宛宁并未催促,她只是安静地看着阿桃,等着她平复心情。 过了许久,阿桃才继续开口,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我父亲在狱中自尽了,府衙的人说是畏罪自杀。我大哥和三哥根本不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问那些衙役我父亲到底在哪,他们说在城西的乱葬岗。” “于是,我大哥和三哥又去乱葬岗。那天下了很久的暴雨,我两个哥哥在暴雨里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父亲,便准备回府衙继续要人。谁知道碰到杨子贤,他说我父亲染上鼠疫重病身亡,已经被一把火烧了。” “三哥行事冲动,他略懂一些功夫,便冲上去同杨子贤拼命,但杨子贤身边有高人相助,他只是给我三哥闻了一支香,我三哥便失了神志。” 高人?香?赵宛宁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信息,她想起杨子贤给她用的入梦香,也是说有高人卖给他的,这两个高人会不会是同一个? 赵宛宁看向裴越,她的目光与裴越的视线相撞,裴越冲她点点头,他们两个想到一起去了。 “返回家的途中,三哥突然发疯,跳下马车,疯狂地用头撞石头,撞得头破血流。大哥怎么拦也拦不住,大哥身上的脏污便是三哥头上的鲜血染红的。” “母亲强撑着遣散府中下人,准备带我们先躲避一下。还不等我们整理好,官府的人便来了,说是要抄家。家中的一切都被搬走了,连母亲提前收拾好的金银细软都被没收,说是要充公。” “当晚我们就被赶出了莫家的祖宅。”阿桃的表情很冷淡,连一丝气愤都没有,只是冷冷地描述当时的情景。 “我们身上没有钱,只能住在荒郊野外。母亲一病不起,三哥神志不清,像是得了失心疯,二姐偷偷藏了一些银钱,全都拿来给母亲和三哥治病了。” “可他们没能撑过多久,母亲病死了,三哥跳崖自尽了,我们一家人就剩下大哥和我两个姐姐。” “四姐坚持要去京城告御状,我便跟着她。大哥和二姐留在青州,继续寻找父亲的消息。我们便分开了。” 阿桃的情绪有些低落,赵宛宁也不忍心她继续剖开自己的伤口,便将她拥入怀中道:“阿桃,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了。” 赵宛宁的怀抱很温暖,像四姐。四姐总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好像天不怕地不怕,讲话的声音很大,看起来很凶,但阿桃知道,她不过是口直心快罢了。 四姐其实很胆小,她怕黑,怕鬼,怕打雷,以往每次雷雨天气,四姐都要抱着枕头来寻她,说是担心她害怕打雷。其实,怕打雷的不是阿桃,而是她。 可这样胆小的四姐,却为了给莫家讨回公道,毅然决然地上京,大哥和二姐拦不住她,只好让阿桃陪着她去。 兄妹几人几乎当尽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终于凑出来上京的盘缠,四姐便带着她上路了。 去京城的路很远很远,她们的盘缠用尽了都没能走到京城。 两人没法子,只能就近在一个镇子上找些活,换些工钱。 其中辛酸不表,攒了些钱后,她们继续赶路,却被钟叔一行人拐骗。两人都是初次出远门,分不清楚旁人究竟是好意还是骗局,结果可想而知。 四姐为了救她,死在了距离京城十五里远的山谷里。 阿桃抬手抱住了赵宛宁,赵宛宁的眼睛像四姐,圆圆的,眼尾拉长,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我在望龙山时,听莫春莫秋说过一些事情,她们还在山上等你。” 赵宛宁觉察到肩膀那里有些湿润,她叹了口气道:“阿桃,裴大人,还有李维李大人都来青州了,他们是奉了圣上的密旨,旨在查清青州这里的一切。” “你知道的,裴大人他刚正不阿,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阿桃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已经许久不曾哭过了,四姐掉下山崖的时候她没哭,被钟叔那个恶魔殴打她没哭,被强迫着出去乞讨她没哭。 她的心里压着许多事情,沉甸甸的,前途一片渺茫,她就像一叶扁舟,独自漂泊在暗潮汹涌的大海中,看不到岸。 如今,阿桃对赵宛宁坦白了,她的家人,她的过往,她的委屈和痛苦,她的挣扎和不安。在赵宛宁的怀里,她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不必强装坚强。 阿桃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赵宛宁心疼极了。可阿桃死死地抱着她,她只好回以拥抱,一只手在阿桃身后轻拍。 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阿桃哭泣的抽噎声。 裴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默默拿起手帕递给阿桃。 阿桃却恍然未觉,她只是睁着眼睛,不住地流泪。 过了许久,阿桃睡着了。 赵宛宁的手臂已经僵住了,裴越小心地帮忙把阿桃从她怀里抱出来,放到赵宛宁的床上。 阿桃的脸上全是泪痕,即使睡着了依然在小声抽噎。 赵宛宁拿手帕轻轻地将阿桃脸上的眼泪擦干,又帮她掖好被子,随后同裴越一起出门。 第125章 压岁钱 赵宛宁与裴越出了门,院子里的下人正在忙碌着。 这几日府衙也在准备过年需要的东西,毕竟今年清河郡主和钦差大臣都要在府衙上过年,还有一个朝阳大公主,也不知道会不会回青州城。 赵宛宁在花厅坐下,裴越拿了汤婆子塞到她手里。 “灯会上我们碰到的那位女扮男装的女子应该就是莫家二小姐。”裴越道。 赵宛宁没说话,裴越以为她还在生气,便解释道:“我们是在赶路时偶遇的,当时在荒郊野外,我们便找了一个荒废许久的破庙,准备对付一晚,没想到那居然是莫家二小姐的藏身之处。” 裴越有些唏嘘,他继续道:“当时她只说她叫莫晴,身边还有一个跟阿桃一般大小的小丫头叫莫喜,和一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汉子叫莫余。” “莫余说他们是乡下种地的,因洪水泛滥田地被淹,房屋也被冲毁了,这才不得不在破庙落脚,我当时看莫晴居然悬空睡在一截轻纱上便觉得他们的身份恐怕不简单,没想到她居然是莫家二小姐。” “也不知道莫家大公子现在去了何处。”裴越长叹一声。 他在暗中查探杨府时也曾听说过莫家家破人亡的事情,那时他只当是商场争斗,感触并不深。但如今发现,受害者居然是自己相识之人,不由得唏嘘不已。 “我为何要生气?”赵宛宁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她刚刚只是在思考,既然已经在着手查杨府的案子,那莫家人便是最有力的人证。 阿桃年纪小,对那些事情也不太清楚,但莫家二小姐不一样,她年长些,知道的事情必定更多。若是能找到她,想必查案也能更快一些。 裴越看着赵宛宁的神色,她表情冷淡,确实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裴越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干笑两声,道:“是我想岔了。” 赵宛宁“嗯”了一声,然后道:“你知道那莫家二小姐的落脚处在哪儿吗?” 裴越摇摇头道:“不知道。我与她只是萍水相逢,灯会上是第二次相遇。她究竟住在哪,我也不清楚。” 赵宛宁若有所思。半晌后,她突然开口问道:“你说那个破庙,是不是在距离青州城二十里外,离官道很近的那个?” “是那里。”裴越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那个破庙?” “来的路上,我们的马车坏了,曾在那里休憩过。”赵宛宁顿了顿,“既然你说曾在那里见过她,说不定能在那里找到她。” “好,我现在就派人去那破庙一趟。”裴越说罢便要离开。 “等等!”赵宛宁立刻叫住裴越:“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去那破庙休憩时,阿桃好像发现了什么,说不定她知道怎么联系她姐姐。” “我们先等等罢。”赵宛宁轻声道:“等阿桃醒来之后问问她,然后再决定也不迟。” “好。”裴越应下了。 “你怎么就会说好呀。”赵宛宁有些尴尬。 查案一事,作为大理寺寺正的裴越必然要比赵宛宁更擅长,可今日裴越却像失去思考一般,赵宛宁说什么他都说好。 “……”裴越被赵宛宁说得哑口无言,他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赵宛宁,又如何能思考别的。 “……抱歉。”裴越轻声道。 赵宛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两人一时无话,端坐在花厅面面相觑。 很快,这种无形的尴尬便被打破了。 “郡主,裴兄。”陆淳年突然冲进花厅:“你们在这里啊。” 赵宛宁冲陆淳年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裴越则开口询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唉,也不是。”陆淳年挠了挠头道:“只是一觉醒来一个人也没有,我还以为自己被抛下了呢。” 陆淳年自顾自道:“我心说,御林军也撤走了,连杨子贤那个犯人都被带走了,那怎么把我给落下了。这才在院子里四处寻人。” “阿知去找吴大人了,杨子贤被关押进大牢,御林军去牢里看管他。”裴越解释道:“你这一觉睡得太久了,今夜还睡得着吗?” “睡得着!当然睡得着!”陆淳年信誓旦旦的说:“你还不知道我吗?自从得知阿知失踪的消息,我便吃不好,睡不好的,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他了,我终于也能放下心,可以好好休息了。” 晚膳时,几人聚在一起用膳。 阿桃也醒了,她双眼红肿,画屏准备饭后给她寻些冰块敷一敷消肿。 阿桃却拒绝了,她直言不用那么麻烦,她直接用外头的积雪就可以。 众人手上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于是开始期待这个第一次在异乡过的新年。 “我还是第一次在外乡过新年呢,也不知道青州这边的风俗习惯怎么样。”陆淳年叹了一口气道:“唉,父母皆不在身边,都没长辈给我发压岁钱了。” “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压岁钱呀。”赵宛宁随口问道。 陆淳年是在坐的几位里最年长的,其次是裴越和陆淳知。 “郡主,话不能这么说。”陆淳年振振有词道:“这压岁钱可不分年纪,只要还未曾成亲,我便还是个小辈,自然可以拿压岁钱了。” 赵宛宁想了想,京城的习俗好像确实如此。只不过上一世她成婚早,所以从十七岁起便未曾再有长辈给压岁钱了。 想到这里,赵宛宁不自觉地看了裴越一眼,不曾想裴越正好也在偷看她,一时间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谁都不曾让开。 裴越自然也想起来上一世的事情。 他记得很清楚,赵宛宁嫁给他时正值二八年华,成亲后的第一个新年是在长公主府过的。 除夕那日长公主办了家宴,赵宛宁和裴越自然要出席。可家宴上赵宸安故意将酒洒在赵宛宁的裙子上,还试图在花园看烟花的时候将她推下水。 虽然最后赵宛宁被裴越拉住了,可长公主对赵宸安的偏袒,还是伤了赵宛宁的心。 那晚,赵宛宁也没守夜,早早地便上床安歇了。 可裴越知道,赵宛宁那一晚背对着他哭了许久。 裴越自然不忍心看赵宛宁难过,便骗着赵宛宁与她嬉闹一番。赵宛宁闹累了,便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那几日新换的安神香,也许是因为前一晚裴越与赵宛宁闹得太累,第二日赵宛宁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赵宛宁原本想去给长公主请安,却被裴越拉住了,硬是说外面下了暴风雪,不宜出门。 赵宛宁半信半疑,却也被裴越哄着,两人在床上温暖的锦被里窝了一天。 裴越看书,赵宛宁看话本子。 新年第一天,赵宛宁没去给长公主请安,反而待在闺房与裴越胡闹,可想而知长公主有多生气。 可那一天确是赵宛宁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郡主你说呢?”陆淳年问道。 “啊?”赵宛宁才回神便听到陆淳年问她,也不知道问的什么便随口道:“挺好的。” “什么?郡主您答应给我们发压岁钱了?”陆淳年也只是随口提的建议,赵宛宁作为在坐的最尊贵的郡主,自然要承担起给大家发压岁钱的重任,没想到赵宛宁居然同意了。 “我就说清河郡主人美心善秀外慧中天资聪颖文采斐然才华横溢聪明过人……” “行了行了。”赵宛宁打断满口胡言乱语的陆淳年,她如今也听明白了,原来这陆淳年讹上她了。 赵宛宁笑着道:“我答应你便是了。” “我呢我呢!”银烛也凑热闹。 “郡主,还有我!”阿桃拉起赵宛宁的胳膊晃了晃。 赵宛宁有些无奈道:“都有,都有,见者有份好了吧。” “郡主万岁!”众人齐呼。 赵宛宁看着大家洋溢着笑容的脸庞,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来。虽说她原本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是被陆淳年讹上了,可看着大家的笑容,她又觉得这种感觉还不赖。 他们是可以一起玩闹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在这里,他们是平等的。她不需要讨好谁,也不会被人忽视,更不会有人在她面前偏袒谁。 赵宛宁有预感,这将会是她这十几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晚膳后,赵宛宁也问过阿桃关于莫家二小姐的事情。 阿桃与四姐离开青州城后便与莫晴失去了联系,直到那次在破庙,看到莫晴留下的莫家姐妹之间的暗号,才算与姐姐再次联系上。 “昨日在灯会上,我与姐姐见过一面。”阿桃道:“姐姐扮做男子,她说有人在暗中追杀他们,我猜是杨府的人做的。” 赵宛宁气急:“这杨家人真是胆大妄为,杨子贤被抓后一边贿赂钦差大臣,一边派人劫狱,还敢派人杀人灭口。是真不把我大周律令放在眼里吗?” “郡主……”阿桃扯了扯赵宛宁的衣袖。 赵宛宁收起愤怒,露出一个安抚道笑容来:“没事的,阿桃。有姐姐和裴大人在呢,定然不会让这杨家人继续逍遥法外。” “嗯嗯。”阿桃点点头,继续道:“姐姐说青州城内不安全,她还住在那个破庙里,不过只有晚上才会回去休息,白日里姐姐还有事要做。” “好。”赵宛宁点点头道:“我今日和裴大人商量过,待李维大人收集好证据,便会将杨府一网打尽。你姐姐经历过莫家被打压陷害一事,她应当知晓许多细节,可以当人证。” 闻言,阿桃有些欣喜。 不待阿桃开口,裴越接着道:“不仅是人证。若是查清楚杨家人对莫家的陷害,你们姐妹二人亦可以作为苦主状告杨家人,说不定还能争回莫家原来的产业。” “真的吗?”阿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原本只想着能为父亲洗清冤屈,让杨家人伏法,去不曾想,还能从杨家人手中夺回自家的产业。 莫家的盐场是莫氏一族祖祖辈辈好几代才挣来的产业,母亲去世前一直念叨着莫家的产业就毁在他们这一辈的手中,若是能夺回自家产业,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也会安息。 “是。” 第126章 散心 阿桃说,莫晴告诉她好好跟着郡主,什么都不要管,看样子,那莫晴是有事要做。 赵宛宁和裴越商量过,若是一直等着莫晴来联系阿桃,不知道得等多久。 他们决定主动出击。 既然莫晴晚上还会回那座破庙,赵宛宁便准备去守株待兔,却遭到裴越的阻拦。 “太晚了,宛宁。”裴越认真道:“阿桃也说过了,莫晴只是会回去,但也不确定是不是每晚都回破庙。” “退一步说,即使她每晚都回去,可她白日里有事要做,不知道何时才回去,说不定要等许久。” 裴越上前拉住赵宛宁道:“我知道你是担心阿桃,你放心,有我跟着,必然不会让她有事。你就在府衙里等着就行。” 赵宛宁却十分坚持,她道:“你单独带着阿桃出门要怎么说?那吴道全这几日精神紧绷,暗中派人盯着我们几人,尤其是你和陆淳年。” “若是让他知道你带着阿桃出城寻人,怕是会给莫姑娘招来灾祸。” 赵宛宁看着裴越的眼睛道:“由我带阿桃出门最是妥帖,就说是在城里待得烦闷,要出去转转。” “吴道全怕你们大理寺查他,但他对我这么一个郡主却并不担心,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可是宛宁,你一个人我实在担心,万一、万一……”裴越想到上次赵宛宁被杨子贤掳走,便觉得后怕。 赵宛宁知道他是担心旧事重演,便安抚道:“我也不是一个人去,有追风暗中护着我,不会有事。” “不行,上次他就临时掉链子,若不是他突然消失,你也不会被贼人掳走。”提起追风,裴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齐斟愿陪清河郡主一同前往。” 齐斟走进来,他这几日一直守在牢狱,严加看管杨子贤,赵宛宁几人倒是没怎么看到他。 “齐都尉。”赵宛宁淡淡道。 齐斟单膝跪在赵宛宁身前道:“禀告郡主,御林军都尉齐斟愿陪郡主一同前往,齐斟发誓,定会护卫郡主安全,还望郡主成全。” 齐斟带着御林军原本就是护卫大公主和赵宛宁的安全的,大公主身边能人异士众多,不需要齐斟,但赵宛宁不一样。 清河郡主出行,齐都尉率领御林军同行,倒也正常。 “那就这么定了。”赵宛宁道。 “是,郡主。”齐斟低头应下。 事已至此,裴越也没法子,只能由着赵宛宁去。 “我不便随行,你带着阿桃要小心行事。”裴越嘱咐道,他又想起灯会上莫晴对赵宛宁仿佛有一丝敌意,便觉得担忧。 “若是莫晴不愿意跟你回来,你便不要勉强。不管如何,你的安危最重要。” 赵宛宁一一点头应下。 第二日,赵宛宁穿了厚厚的衣裳带着阿桃出门,齐斟带了几个御林军随行。 一行人刚行至府衙前院,便遇到准备出门的吴道全,陆淳知跟在他的身后,表情冷淡,赵宛宁的视线扫过来时,他才露出一个浅笑:“郡主。” “老臣见过郡主。”吴道全行了一礼,他趁着行礼时扫了一眼赵宛宁身后,只看见齐斟和那个叫阿桃的小丫头,并没有裴越和陆淳年身影。 吴道全松了一口气,他陪着笑询问道:“郡主是要出门吗?” 赵宛宁点点头道:“在府衙待着太无趣了些,裴大人和陆大人忙着查杨子贤,我自个儿待着也无趣,便想出门走走。” 吴道全安慰道:“裴大人和陆大人身负重任,确实无法抽身,郡主切莫误会。” 顿了顿,吴道全又道:“这冬日的青州别有一番风景。若不是老臣还需忙些公务,定然陪郡主四处走走。” 赵宛宁笑着道:“宛宁谢过吴大人美意。几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有正事要忙,宛宁省得。我自己出去转转便好。” 确认了裴越和陆淳年还在府衙,吴道全也不在纠缠,亲自送赵宛宁出门。 提审完杨子贤,还有那晚来救杨子贤的人和那个送酒之人。 裴越今日便与陆淳年审那个送酒之人。 那送酒之人是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自被抓后便不吵不闹,一直窝在牢狱里。 裴越见他神色冷淡,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便一反常态,并未提审他,而是把他关在狱中。 御林军说,那日他亲口说是吴道全让他来给御林军送酒,吴道全被咬了一口,必然心急,狗急跳墙了说不定会杀人灭口。 如今,吴道全还是钦差大臣,暂代青州太守一职,吴道全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狱中的一个犯人,易如反掌。 这人既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裴越便先晾着他,也看看吴道全会不会对他暗下杀手。 两三日过去了,那人依然好好地活着。 裴越也觉得惊诧。 “看来这吴道全肯定是做好了脱身的准备。”裴越道。 “肯定是杨家那边动了手脚。”陆淳年道:“要么就是直接抓了这送酒之人一家老小,要挟他不准暴露吴道全。” 裴越点点头:“也许吧。不审审谁也不知道事情真相如何。” 那送酒之人被御林军押了上来,他手上脚上缠着沉甸甸的铁链,走起路来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不等裴越开口询问,那人却率先开口了:“大人,酒不是钦差大人让我送的,是杨家大爷杨进明让我送的。” 裴越和陆淳年皆是一愣,他们还以为这人会死咬住不开口,没想到不等他们审问,这人便主动交代。 裴越和陆淳年对视一眼,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裴越不动声色,道:“那你便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跪在地上,继续道:“小人杨天,本是杨府的下人,我家公子杨子贤被抓后,老爷便说让我混进这青州府衙,伺机而动。” “我本来不想的,可杨进明抓了我老婆孩子,我不得不听从他的吩咐。原本以为很难混进来,没想到那日钦差吴大人会亲自把我领进来,并且还跟我说了御林军所在位置。” “他还交代,让我送酒时说是清河郡主要求送酒的。” 难怪吴道全会说不是他做的,原来是这杨天擅自篡改了台词。 裴越沉声问道:“御林军说,你说你是按照吴大人的吩咐去送酒。你作何解释?” 杨天抬起头道:“杨进明让我在酒里下了药,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毒药还是蒙汗药。不管是什么药,若是送完酒我没能顺利逃走,必将背上罪名。” “没人会在意我们这种小人物的死活。清河郡主是皇室之人,即使她做了什么,想必也会被人护下。我便想着吴大人与我家老爷来往甚密,若是把他攀咬进来,他定然会想办法救我。” 裴越:“……” 陆淳年听得一脸震撼,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杨天也真是脑回路清奇。 裴越也未曾想到会是这个理由,他问道:“你就不怕吴大人会杀人灭口吗?” “啊?”杨天惊讶地张大了嘴。 裴越叹了口气道:“你知道这几日御林军一直在暗中护着你吗?” “啊?”杨天又是一脸惊讶。 裴越和陆淳年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马车带着赵宛宁和阿桃在青州城里转了几圈。既然说是要散心,也得装模作样一番。 晚些时候,齐斟确认身后无人跟踪,便驾着马车出城,直奔破庙而去。 冬日里天短,还不到酉时,天色已然擦黑,路上也无行人。 一辆马车在这黑暗中奔驰着,马车上上挂了两盏灯笼,照亮了眼前这一片黑暗。 阿桃心事重重,她担心找不到姐姐,又担心姐姐会不会被杨家人抓住。 “阿桃。”即使已经知道了阿桃的真实姓名,赵宛宁还是喜欢叫她这个名字。 “不必担心,你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赵宛宁拍了拍阿桃的肩膀,安慰她。 “谢谢郡主。”阿桃挤出一个笑容来。明明去找姐姐是为了做证人,也是为了夺回莫家的产业,是好事,可是,不知道为何,阿桃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心跳也很乱,整个人都有些焦躁不安。 赵宛宁伸手将她拥入怀里:“没事的阿桃。” 突然马车一个急停,赵宛宁和阿桃因为这冲击向前滚去,差点儿撞上马车门。 “发生何事?”赵宛宁稳住身形问道。 外头并没有回应,赵宛宁抬高了声音喊道:“齐斟?齐斟!” “刚刚差点儿撞到一个人。”齐斟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刚下马车想去看看情况,那人却跑了。” 赵宛宁松了一口气,她道:“既然没事,那便先赶路吧。这荒郊野外的还挺吓人。沿路先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人,别把人撞伤了。” “是,郡主。”齐斟应道,随后马车继续行驶。只是这次,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 赵宛宁这才发现,阿桃的表情有些痛苦。 “怎么了阿桃?是不是刚刚撞到了?”赵宛宁说着便去查看阿桃的身体。 只见阿桃捂着自己的心口,呼吸也有些急促,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上一次身体出现这种情况时,四姐坠崖了,这一次……姐姐恐怕是出事了。 阿桃带着哭腔祈求道:“郡主,我们快些去!你让齐都尉快一些!” 赵宛宁虽不知道出了何事,但见阿桃如此痛苦,便立刻吩咐齐斟,要他加快赶路。 马车在黑暗中疾驰。 黑暗里,那破庙却宛如一座黑色的巨兽一般伫立在那里。 破庙一片漆黑。 齐斟摘下车前挂着的灯笼,他道:“郡主,你先不要下车,我先进去看看。” “好。”赵宛宁抱着阿桃,在她耳边安慰道:“先等等齐都尉。” “你们几个,守在马车四周,好好保护郡主!”齐斟的声音隔着马车传了进来。 “是!”御林军声音洪亮,在这一片寂静的荒野格外清晰。 阿桃的脑海中浮现了许多可怕的念头,可她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继续想,生怕自己脑海中的一切会成为现实。 她只能在心底祈求上天,保佑姐姐平安归来。 第127章 重伤 齐斟拿着灯笼走进那片黑暗。 破庙里十分安静,灯笼昏暗的光只能照着脚下方寸之地。齐斟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按在腰间的配剑上,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上一次他也曾来过这处破庙,凭着那日留下的记忆,齐斟找到了主殿。 主殿的大门陈旧厚重,他用力推开大门。 一股子陈旧腐朽的味道扑鼻而来,齐斟忍不住皱眉。 齐斟知道,赵宛宁此次前来是要找一位女子,还是阿桃的亲姐姐,可他看着这破旧不堪的主殿,不由得思索,这样的环境真的可以住人吗?还是一个女子。 齐斟提着灯笼走进大殿,借着灯笼昏黄的光线凑到贡桌前,那里有一盏煤油灯。 齐斟点燃了煤油灯,大殿里总算亮了些。他又在主殿里来回巡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松开紧绷的神经,随即返回马车。 “禀告郡主,这破庙里并无人烟。”齐斟站在马车外说道。 赵宛宁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彻夜等待莫晴的准备,她也不惊讶:“阿桃,我们进去等你姐姐吧。” 两人相携着跳下马车,齐斟努力许久,才克制住想要伸手搀扶赵宛宁的手臂。他知道,自他去找赵宛宁退婚那一刻,他与赵宛宁便注定了有缘无分。 既然如此,齐斟只能退回原地,恪守本分。 齐斟提着灯笼在前带路,其余几个御林军也跟在赵宛宁身后进了大殿。 赵宛宁对这个大殿并不陌生,她和阿桃寻了个草垫子便去坐下了,丝毫没有郡主的架子。 齐斟看着自己手上的手帕,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你们也坐着休息一下吧。”赵宛宁道:“今日辛苦大家陪我走这一趟。” “这是属下们的分内之事,郡主不必担心。”齐斟拱手道。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破庙里却十分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 阿桃神色恹恹,她心里担心着姐姐莫晴,脸上一片忧愁。 赵宛宁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将她揽进怀中给她一些温暖。 齐斟在赵宛宁面前点了一堆篝火,跃动的火苗总算给大家带来一丝温暖,他则是抱剑守在门口。 “你们也来烤烤火暖暖身子吧。”赵宛宁笑着对其他几个御林军说道。 冬日天寒,今日赶路时她和阿桃躲在马车里风吹不着,可这几个兄弟确实骑着马在寒风中吹了许久。 几个人闻言并未动作,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不该去火堆那里。 眼前之人是圣上亲封的清河郡主,身份尊贵,他们并不敢随意冒犯。 几人的眼光最后落在了门口的齐斟身上。 齐斟知道赵宛宁,在她心里并没有什么身份地位之争,她只是单纯地想让兄弟们暖和一些。 几人直到看到齐斟点头,这才敢动身。 温暖的火光照耀着,赵宛宁很快便有些困了。她揉了揉眼睛,一手揽着阿桃,一手撑着下巴。眼睛看着跃动的火苗,很快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大殿一片漆黑。赵宛宁第一反应便是叫人。 还未开口,一只手掌便捂着了赵宛宁的嘴巴。 “郡主,是我。”齐斟的声音传进赵宛宁的耳朵,他压着声音,好似怕人发现。 赵宛宁一瞬间便绷紧了神经,原本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大脑一瞬间变得清醒,她想到阿桃说莫晴被人追杀。 阿桃此刻正紧紧地抱着赵宛宁的手臂,赵宛宁能感受到阿桃的颤抖,她只好轻拍阿桃的肩背,安抚她。 “唔唔。”赵宛宁发出两声闷哼。 齐斟见她有话要说,便松开手。 “怎么回事?”赵宛宁也学着齐斟压低声音道。 齐斟解释道:“留在外面值守的兄弟说有一行人往这边来了。郡主,对方恐怕来者不善,我们先躲一躲。” “嗯嗯。” 为了不引起来人的注意,大殿里的火堆已经灭了,现在的破庙一片漆黑。 齐斟犹豫地牵起了赵宛宁的手,拉着她和阿桃往外走。 主殿空旷,除了佛像基本没什么东西了,也无处藏身。齐斟看过偏殿,偏殿里堆着不少杂物和破旧的石像,倒是可以试试。 齐斟拉着赵宛宁进了偏殿,然后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让赵宛宁和阿桃躲进去。 那处空间极小,幸亏赵宛宁和阿桃身量都不高。齐斟又搬来一个废弃的桌子挡在前面,他小声道:“郡主,你们二人就躲在这里不要出来。” “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赵宛宁连连点头,又意识到这里一片漆黑,齐斟看不见,她便轻声道:“我知道了。” “齐斟。”眼见着齐斟转身出去,赵宛宁又叫住了他:“小心行事。” “我会的。”夜色暗涌,赵宛宁没有看到,齐斟的脸上挂着笑容。 齐斟掩上门,御林军的几个兄弟便围了过来。 “齐哥,马车我已经藏到附近的小树林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按兵不动。”齐斟道:“先各自分散开,若是来人没有发现咱们,就不要主动暴露。” “若是发现一位单独行事的女子,或是男子装扮的女子,务必要救下她。” “是,齐都尉。” 很快,御林军的几个兄弟连同齐斟都消失在破庙中。 过了不久,便有一行黑衣人来到破庙。 齐斟躲在暗处,看着那群黑衣人个个都黑布覆面,手里拿着刀剑,刀刃上泛着幽幽蓝光,怕是淬了毒。 那些黑衣人到了破庙,先是去主殿里转了一圈,确认无人才又出来。 “头儿,主殿里没人,但火堆还有余温。” “那便是说人刚走不久,可能还在这附近。”领头人道:“你们分头行动,一队人在这院中搜查,一队人跟我一起去追她。” “她受了重伤,怕是跑不了多远。” 很快,那群黑衣人便兵分两路,一路在破庙里搜查,一路出了破庙。 阿桃的姐姐怕是受伤了,齐斟心里一阵担忧,万一她被这群黑衣人抓到了,怕是性命不保。 想到阿桃那苍白的脸色,齐斟有些犹豫。 齐斟知道,作为御林军都尉,他的职责就是保护清河郡主的安全。可如今得知莫晴重伤在身,他又开始担忧。他虽然不认识莫晴,但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齐斟当初进入军营,便是抱着保家卫国的想法。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看到普通百姓在他面前殒命。 留守在破庙的那队黑衣人搜查的动作很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将破庙搜了一遍。 好在赵宛宁躲的位置隐蔽,他们并未发现。 那队黑衣人很快便离开了,齐斟也松了一口气。 不等齐斟思考,院子里便传来赵宛宁的声音。 “齐斟?齐斟你在吗!”赵宛宁声音急促,不自觉抬高了声音。 那队黑衣人刚走不久,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返回来。 齐斟立刻从树上飞身下去,落在赵宛宁身侧。 “怎么了?”齐斟小声问道。 “齐斟,你快来!”赵宛宁拉着齐斟进了偏殿。 原本赵宛宁和阿桃一直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那队黑衣人冲进偏殿,拿着刀剑四处乱戳。 她们很幸运地躲过了搜查,阿桃却在那群黑衣人出门后听到了流血的声音。 赵宛宁也不知道那群黑衣人离开后还会不会折回,但阿桃表情痛苦,说是姐姐受伤了。 赵宛宁听说过,有些兄弟姐妹之间有血缘链接,一方若是出事,另一方也会有感觉。 赵宛宁也不知道流血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阿桃为什么能听到。 两人一起走出来,阿桃顺着那细微的声音找到了一个残破的石像,那石像胸口处破着一个大洞,阿桃却冲过去叫姐姐。 此刻,阿桃依然守在那石像面前,她焦急地小声喊道:“姐姐,姐姐,我是阿朝呀姐姐。” 齐斟用手敲了敲石像,听到一阵回音:“这石像是空的!” “齐都尉,你快救救我姐姐!她就在里面!”阿桃哭着道。 齐斟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得求助地看向赵宛宁。 赵宛宁扶着阿桃道:“你先让开,让齐都尉看看如何救人。” 齐斟将手从佛像的胸口伸进去,直到伸直了手臂,才摸到一缕细韧的东西,像是头发。 确认了里面有人,齐斟便绕着佛像转了一圈,最后在赵宛宁的帮助下将人从佛像肚子里拉了出来。 一看见那人,阿桃便泪如雨下。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拼命咬住衣袖。 裴越拿出了火折子,在幽暗的火苗下,勉强看清那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男子的长袍。 赵宛宁用衣袖擦了擦莫晴的脸颊,她还是灯会那晚男子的打扮,只不过此时她头发凌乱,衣裳也破了,长袍上几处颜色泛黑,怕是受伤流血所致。 莫晴此刻已经失去意识,但她仍然紧紧咬着嘴唇,不发出一丝声音。就连赵宛宁不小心碰到她正在流血的伤口,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桃看着莫晴身上的伤口哭得稀里哗啦,赵宛宁没空安慰她,此刻,她从自己袖袋里掏出一瓶伤药,又将自己里衣撕开。 “阿桃,先别哭。”赵宛宁语气沉稳:“快来帮我扶着你姐姐。” 阿桃闻言,也止住了哭泣,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然后帮着赵宛宁扶着姐姐莫晴。 赵宛宁自从望龙山回来后,便随身带着伤药,她实在是害怕了,银烛浑身是伤的模样还印在她的脑海里,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赵宛宁小心地将伤药洒在莫晴身上的伤口处,那伤药是李太医特意调配的,止血有奇效,就是刺激性太大,洒在伤口上巨疼无比。 失血过多的莫晴闷哼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女子低着头给她包扎伤口,那女子玉面琼鼻,看着有些眼熟,还不等她想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她,莫晴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阿桃看着莫晴胸口处的伤口,那里赵宛宁刚绑好的浅色布料又透了些红色出来。 那是血,是莫晴的血。 “别担心,这药很有效的。” 第128章 中毒 阿桃心疼地看着莫晴身上的伤口直流泪。 赵宛宁赶紧安慰她道:“别担心,这药很有效的。” 齐斟见状,也开口道:“她只是失血过多昏迷过去,待我们带她回去找李太医看看便会无事。” 阿桃抽泣着点了点头。 “既然找到莫晴了,那我们便回去吧。”赵宛宁的手探上莫晴的额头,她的额头有些烫,赵宛宁不敢说,生怕会勾起阿桃的眼泪。 齐斟敏锐地察觉出赵宛宁皱着眉头,他看了看阿桃,便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把马车驾过来。” “郡主。”齐斟道:“注意安全。” “你也是。” 说罢,齐斟便转身隐入那片黑暗。 赵宛宁担心此刻那些追杀莫晴的黑衣人还在附近,便也不敢声张。她抱着陷入昏迷的莫晴,和阿桃静静地等待着齐斟的到来。 时间过得很慢。 齐斟走后,为了掩人耳目,破庙里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此刻,赵宛宁身侧只有阿桃,还有怀中的莫晴,两人都不说话,周围便只剩呼呼的风声。 赵宛宁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齐斟没有迎面撞上那群黑衣人。 齐斟虽然在军中历练过,也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却有两队人马。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 又过了许久,齐斟才驾着马车赶来。 直到听到马蹄声,赵宛宁才松了一口气。 她半扶半抱着莫晴起身,阿桃紧紧地抓着她的裙摆,两人静静地等待着齐斟。 “郡主?”齐斟摸黑推开那门,然后轻声唤道。 “这里!”赵宛宁压着声音道。 齐斟循着声音过去,将莫晴拦腰抱起,三人便迅速往外走去。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赵宛宁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你……” “差点儿撞上那群黑衣人,我便赶着马车在外面绕了一会儿。”齐斟忍着痛苦道,“让郡主担忧了。” “无妨,你没事便好。”赵宛宁说罢扶着阿桃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爬上马车,伸手从齐斟怀里接过莫晴。 “嘶——”齐斟突然发出一声轻呼,赵宛宁正和阿桃一起将莫晴移进马车,并未听到他这声呻吟。 齐斟忍着剧痛,将车门关紧,这才爬上马车。 其余几个御林军兄弟也已经找到了自己马,一行人便趁着夜色往青州城赶。 齐斟去寻马车时差点儿迎面撞上那群黑衣人,眼看着那群人去了小树林,即将发现他们藏匿的马车,齐斟只好现身引开他们。 齐斟在军营里学得都是些打仗杀敌的功夫,他可以赤手空拳迎上敌人的拳头,也可以拿着刀剑与敌人缠斗,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直面敌人的将士,他从未怕过,也不曾退缩过。 可面对这群黑衣人,齐斟心底却生出了一股怯意。 这群人手里的刀剑上淬了毒,他们人多势众,齐斟孤身一人,因此他只能智取。 齐斟引着那群人往另一个方向跑去,而他自己则迅速绕回来驾马车离开。 齐斟的后背一阵颤栗,他知道,那是黑衣人的暗器。 齐斟引开黑衣人的手段并不高明,等那群人反应过来,恐怕会折回来。 他们今日出门却只带了十个御林军,就是担心引起吴道全的注意。可马车里现在却躺着那群黑衣人的目标,还有赵宛宁和阿桃两个孱弱的女子。 若是两队人马真的对上了,齐斟这边要护着三人,放不开手脚,怕是会受制于人。因此,齐斟只好驾着马车赶紧返回青州城。 这路本就坎坷,齐斟又一味地加快速度,马车十分颠簸。赵宛宁和阿桃却并不在意,她们两人一人抱着莫晴的脑袋,一人抱着莫晴的身体,尽量减少莫晴的碰撞。 暗器四周的肌肉开始发热,齐斟能感觉有温热的血液顺着伤口缓缓流出。 “驾!”齐斟又甩了甩手中的马鞭,有什么液体顺着嘴角流出来了,齐斟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腥热的血气便钻进他的鼻子。 齐斟在战场上也不是没有受过伤,敌人拿着长枪刺入他的后背,捅出来的伤口比那小小的暗器可小得多,可那次他都未曾有这么严重。 齐斟心底升起一股不安来,那暗器上怕是同刀剑一样淬了毒。 齐斟将手背上的血凑到眼前,他的视线却十分模糊,怎么也集中不了,他眨了眨眼,眼前却连路都看不清了。 齐斟知道,这是毒发作了。 来不及出声求助,齐斟的身体便突然向后一倒,巨大的冲击力将马车门都撞开了。 赵宛宁和阿桃吓了一跳,抬眼便看见齐斟直直地倒进马车,他双眼紧闭。 “齐斟!”赵宛宁赶紧让阿桃抱住莫晴的脑袋,她自己则是爬到齐斟身边。 马儿失去控制,连脚步都逐渐慢了下来。 跟着的御林军见状,便知道恐怕出了事,赶紧停下拦住马车。 “怎么了郡主?”领头的那个御林军问道。 赵宛宁正在查看齐斟的身体,她回道:“他双目紧闭,嘴唇发紫,怕是中毒了。” “你们先来个人继续驾车,我们得赶紧赶回府衙!”赵宛宁急声下令,说话的那个御林军便立刻翻身下马,坐在马车前驾马。 赵宛宁艰难地将齐斟拖进马车内,她费力地翻动齐斟的身体,终于在齐斟后腰的位置找到了一根银针。 那银针比萧鸿祎给赵宛宁防身的银针更细小,若是不仔细看恐怕就会忽略。 赵宛宁拔下银针,那银针上还沾着齐斟的血,只是那血颜色发黑,银针一拔,便有黑色的血流出来。 赵宛宁并未接触过毒药,手上自然也没有可以解毒的东西,可她也知道,若是毒扩散开来,齐斟恐怕会死。 “郡主,齐都尉伤在何处?”驾车的御林军隔着车门问道。 “他后腰上有一根银针,怕是淬了毒。”赵宛宁担忧道:“他流血了,黑色的血。” 那御林军没说话,片刻后,车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琉璃瓶被推了进来。 “郡主,这是我们御林军随身携带的救命药,虽不能解毒,但可以暂时抑制住毒的扩散。劳您将齐都尉伤口周围的黑血都挤出来,再给他涂上这药。” 闻言,赵宛宁立刻撕开齐斟伤口附近的布料,银针附近的皮肤已经泛起一圈青色,在齐斟后腰上看起来十分吓人。 赵宛宁也不敢耽误,立刻用手指挤压那块皮肤,将毒血都挤出来。 “唔——”大概是伤口痛,齐斟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赵宛宁也怕齐斟昏死过去,便一边挤压毒血,一边喊道:“齐斟你别睡!再坚持一会儿!” “宛、宛宁?”齐斟听到赵宛宁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叫着,他伸出手摸索着。 赵宛宁不知道他是否清醒,便道:“是我,你别乱动。” 齐斟闻言便不动了,他断断续续道:“宛宁,我,我对不起你……” 赵宛宁见他还能说话,便不再担心他,专心地给他挤毒血。 齐斟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开始碎碎念,他口中念念有词,赵宛宁却不想再听。 阿桃离齐斟更近,她倒是听得清楚,齐斟不停地在叫着赵宛宁的名字,说对不起她。 阿桃在京城乞讨许久,她还记得有一段时间,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清河郡主被齐小将军退婚一事。 那些人说得有模有样,说是因为清河郡主嚣张跋扈,欺压孤女,齐小将军一身正气,怒而与清河郡主退婚。 那时听着众人的讨论,阿桃只觉得这位郡主仗势欺人,齐小将军刚正不阿,见不得如此行为不端的女子,才主动退婚。 可谁知,不到半年,她便被这个传闻中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清河郡主救下,这段时间的相处,阿桃也知道传闻中的清河郡主与真正的赵宛宁天差地别。 而齐小将军主动退婚一事,她虽没有直接问过,却也从银烛和画屏的只言片语中,从齐斟的所作所为中,窥见一丝真相。 齐斟还在那里喃喃自语,赵宛宁目不斜视,认真地将那片毒血挤出来,直到那里皮肤恢复了原本的颜色,挤出来的血也变得鲜红,这才将那瓶药粉洒在齐斟的伤口上,然后撕下裙摆给他包扎。 赵宛宁垂着头,阿桃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齐斟的话赵宛宁有没有听到。 她私心赵宛宁是没有听到的,齐斟做了伤害赵宛宁的事,害她被造谣传谣,被众人误解,原本出身高贵的郡主被市井小人传出如此龌蹉的传闻,这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天大的伤害。 包扎好伤口,赵宛宁扶起齐斟靠在马车上。而她,则是继续扶着莫晴的身体,以防她的伤口碰到了。 齐斟还在那里胡言乱语,赵宛宁却不再搭理他,而是静静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不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听声音,那里有许多人。 赵宛宁和阿桃对视一眼,黑衣人追来了! “郡主坐好了,那群人追来了!”驾车的男子甩起马鞭,马车的行驶的速度立刻加快了。 “......”赵宛宁还未开口,齐斟的身体便因为这突然的加速倒了下去,赵宛宁眼疾手快,立刻抱住他的身体。 马车里一阵凌乱。 马车外,其余的御林军已经停了下来,与那群黑衣人缠斗起来。 赵宛宁听着远远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便觉得有些后怕。 剩下的御林军只有九人,黑衣人却有二十多人,恐怕抵挡不了多久。 赵宛宁看了看还昏迷着的莫晴和齐斟,莫晴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齐斟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阿桃眼睛红肿,神色紧张。 赵宛宁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道:“阿桃,等会儿你要护好姐姐和齐都尉。” “知道吗?” 第129章 尼姑庵 那群黑衣人人多势众,剩下的几个御林军根本招架不住,很快,他们便追了上来。 即将追上马车时,那领头人只见一道纤细的人影纵身从马车上跳下,在雪地里滚落几圈后,抬脚向山上跑去。 从背影来看,那人穿着月白色直缀,肩头、后背还有两块深色的血迹,分明就是女扮男装被他们追杀的莫家二小姐莫晴! “你们几个追上去看看马车里到底是谁。”领头人吩咐道:“刚刚那群人说他们是保护清河郡主的御林军,看他们的打扮不似作假,你们记得不要唐突了郡主。” “剩下的人跟我走,去追那个野丫头。” 那领头人说罢便带着大部分黑衣人走了,余下四五个黑衣人继续追马车。 也许是因为看到目标已经离开了马车,也许是因为知道那马车里可能坐着从京城来的皇室贵胄,余下的几个黑衣人也不敢贸然行动。 他们快马加鞭,很快便追上了马车,他们将马车生生拦下,五个人围着马车。 “吁——”驾车的御林军名唤袁策,他停下马车,沉声道:“大胆狂徒,竟敢拦下清河郡主的座驾!还不速速让开!” 最中间那位黑衣人看着眼前之人高大威猛,穿着与方才那群人统一制式的衣裳,腰间似乎还悬挂着一块令牌,便不敢造次,陪着笑道:“阁下勿怪。兄弟几个也是奉了家主之名,还望阁下行个方便,让我们看一眼马车之内的人即可。” “放肆!清河郡主的容颜岂是你们几个鼠辈说看就看的!”袁策怒道。 “袁校尉,外头何人拦路?”一道温软的女声传了出来。 袁策立刻正襟危坐,恭敬回答道:“回禀郡主,不知何处跑来几个人,妄图窥探您的尊容。” “放肆!”那声音带着愤怒,“问清楚来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是否还有其他同伙,明日让大理寺去查查这些人究竟有几个脑袋竟敢对本郡主不敬,诛九族!” “郡主,您消消气,属下这就赶他们走。”袁策的声音带着讨好。他一边说话,一边给眼前几个黑衣人使眼色。 那几个黑衣人追杀莫晴时也曾与她正面交手,自然听过她的声音,与眼前马车内女子的声音并不相同。听到那个所谓的郡主说什么大理寺、诛九族,那几个人也怕了,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混口饭吃,并不想牵连家人。 见袁策一直给他们使眼色,几个黑衣人也不想惹怒清河郡主,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向后退开,让出路来。 袁策见状,立刻驾马驱车离开。 几个黑衣人默默地看着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返回去追寻大部队。 马车内,阿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明明还是冬日,她却满头大汗,身体也微微颤抖。 方才,赵宛宁换上了莫晴的衣裳,跳下马车,去引开黑衣人。 天知道她有多怕黑衣人会追上来,怕他们会闯入马车将几人杀人灭口。幸好,赵宛宁走之前教她狐假虎威,她连大理寺和诛九族都搬出来了,若是那些黑衣人还是不怕,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桃姑娘,阿桃姑娘?”袁策的声音传了进来。 阿桃连忙回应道:“袁校尉,我在。刚刚多亏你……” “阿桃姑娘,你演得很好。放心吧,他们没有跟上来。” 阿桃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姐姐和齐斟,又想到跳下马车的赵宛宁,这让她如何放心。 “袁校尉,再快些吧!赶紧回去叫人来救郡主。” 深夜,一辆马车疾驰在官路上。 赵宛宁跳下马车后就地在雪地上滚了几圈,还好雪后,她又穿得厚实,落在雪地里也没怎么受伤。 阿桃跟她说从这里一直往前跑就是山,山里地形复杂,方便躲藏。 赵宛宁摸索着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往山上跑,她是清河郡主,即使被黑衣人追上了,他们也不敢动她,她此时要做的就是尽量拖住这群黑衣人的脚步,为阿桃他们争取回城的时间。 只要回到了青州府衙,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这大半年的晨练让赵宛宁体力好了许多,她一口气跑了很远,将那群黑衣人甩在身后。 山路崎岖,这群黑衣人并不能纵马,只好下马。 赵宛宁借着夜色的掩盖,游走在山林里。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只记得往偏僻处走。夜里风很大,她却不觉得寒冷,身体因为奔跑而热出了汗。 阿桃说这山上有一座尼姑庵,若是能找到尼姑庵,向她们求助便好了。 赵宛宁一边躲避黑衣人的追捕,一边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 只是那群黑衣人皆是习武之人,耳力眼力本就非同寻常,体力也是上乘。他们在这黑暗中几乎如履平地,耳朵也精准地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他们便发现了赵宛宁的踪迹。 赵宛宁在黑暗里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心中大骇,怕是那些黑衣人发现她了。 越乱越容易出错,赵宛宁一时间大失方寸,她加快脚步,闷头直往山林深处走。 可那身后的脚步声却一直紧紧跟随着,甚至越来越近。 赵宛宁只得继续加快脚步。 就在那群黑衣人即将追上她时,赵宛宁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堵矮墙。 是尼姑庵! 赵宛宁心中一喜,顾不得其他,直接翻墙进去。 她后退几步,然后猛然加速,借着往前跑的冲击力艰难地跳上矮墙,结果因为看不清脚下,一下子坠了下去,不知道砸到什么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赵宛宁的胳膊猛然一疼,来不及惊呼,赵宛宁死死地用手捂住嘴巴。 就在她落地的那一刻,那群黑衣人也追至矮墙。 “人呢?刚刚声音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再找找看,是不是翻墙进去了?” “怎么可能?她今日被我们刺了几刀,能跑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哪里还翻得了墙?” “嘘,小声点,别惊扰了里面的人。” …… 脚步声逐渐远去,赵宛宁疼得满头冷汗,她松开手,嘴巴细细地抽气。 抬眼间,赵宛宁的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赵宛宁心中一惊,可她实在太累了,胳膊也受了伤,此刻的她满身疲惫,实在无力反抗。 赵宛宁闭了闭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不待赵宛宁看清来人,一道温婉的女声响起:“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出现在此?” 赵宛宁心中一喜,她还以为对方是那群黑衣人,不曾想原来是位年轻女子。 赵宛宁立刻开口道:“姑娘,我被人追杀,请您救救我!” 那女子愣了一瞬,然后上前扶住赵宛宁:“你可还能行走?” 赵宛宁感激道:“可以的,我可以的。” 说罢,她便借着那女子的力气艰难地站起身,那女子便扶着她往前走去。 这尼姑庵并不大,条件也很简陋,也不知为何竟然连一盏灯笼都不曾点亮。 赵宛宁此刻只觉得幸运,还好遇到了好心的女子。那女子搀扶着她走了一会儿,来到一间点了灯的禅房。 温暖的灯火在寒夜里驱散了黑暗,赵宛宁这会儿才有了被人救下的实感。 “抱歉,这庵里条件简陋,物资短缺,后院无人一般不点灯。”那女子将赵宛宁扶进禅房,将她在蒲团上安置好。 “没事没事。”赵宛宁连声道:“谢谢你愿意帮我。” 那女子看到赵宛宁衣裳上大片的血迹吓了一跳,还未开口,赵宛宁便赶紧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血,我没有伤口,我只是这只胳膊好像脱臼了。” “吓死我了。”那女子轻声道:“你没受伤便好。脱臼的话我也不会治,这山上也没有大夫,恐怕要等明日了。” 赵宛宁也知道现在条件不允许,她也没想在这里待多久,如今这群黑衣人还在尼姑庵外寻她,阿桃他们应当可以顺利返回府衙。 只要到了府衙,裴越必然会带人来寻她,她只要平安度过今晚即可。 赵宛宁见那女子并未穿着修行的海青,便有些好奇地问道:“我叫赵宛宁,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给赵宛宁倒了一杯热茶道:“我……唤我素娘即可。” 赵宛宁一手端起茶碗,一碗热茶下去,四肢百骸都舒畅起来。 “今日谢过素娘的搭救,来日必将重谢。” “不必。”那素娘闻言却是一笑,道:“我也是深夜难以入眠,在后院里散步,却没想到会遇见你。”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赵宛宁却认真道:“我是认真的,今夜若不是你,恐怕我要被那群人抓走了。到时候也不知道会如何。” 素娘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些人为何要追杀你?” 赵宛宁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起,那群黑衣人要追杀的是莫晴,眼前的女子看着面善,可她也不敢随意泄露莫晴的事情。 赵宛宁正欲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却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她心中一紧,恐怕是那群黑衣人没找到她的踪迹,要夜闯尼姑庵。 素娘自然也听到了,她皱着眉头,表情有一瞬间的纠结。 赵宛宁不想连累尼姑庵,便咬牙道:“应当是来抓我的,我去吧。” 素娘却拉住了她:“你去了岂不是刚好被他们抓了吗?”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吧。”素娘说罢,便转身离开。 赵宛宁放心不下,也跟在素娘的身后。 尼姑庵不大,她们那个禅房在大殿右侧,绕过大殿便是尼姑庵的大门,因此那些黑衣人在门口的喧闹声会传进来。 喧闹声吵醒了其他修行的姑子,左偏房的灯也亮起来了。 赵宛宁躲在暗处,眼看着素娘将庵门打开。 第130章 少夫人 “见过少夫人。” 门一打开,那群黑衣人便齐声喊道。 “少夫人?”赵宛宁听得一脸震惊。 赵宛宁原本见那女子一身普通装扮以为她是在庵里带发修行,却不曾想过,她居然是杨府的少夫人,那岂不是杨子贤的夫人? 赵宛宁的心猛然一沉,她犹豫着要不要悄悄离开,刚转身就看见一个穿着海青的师太站在她身后。 那师太面容慈祥,对着赵宛宁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 赵宛宁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无法分辨敌我双方,带发修行的女子是杨府的少夫人,那这位已经剃度的师太又会是谁。 赵宛宁警惕地回了一礼,藏在袖子中的手指摸出一枚暗器。 那位师太见赵宛宁神色冷淡,也并未有任何表示。 只是有人在,赵宛宁也不好偷偷溜走,只好继续待在原地。 “……你们怎么来了。”素娘的声音带着几分疏离,也很冷淡,仿佛并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看样子这素娘并不喜欢杨府的护卫,那是不是说她也不喜欢杨府和杨子贤。赵宛宁默默在心底计较,她听莫春说过,杨子贤娶的是青州城内一个富商的独生女,只不过成婚不久,那富商便生了场大病,家中产业只好交到杨子贤手中。 岳父一死,杨子贤便露出了欺男霸女真面目,他往家里抬了不少貌美的女子做侍妾,对失去依靠的夫人也是弃如敝履。 这么一看,素娘与杨子贤的关系并不好。 赵宛宁稍微松了口气。 “回禀夫人,属下们是在寻找一个叛逃的侍女。”黑衣人为首的领头人恭敬地回道:“那侍女就在这尼姑庵附近失踪,属下们想……” 后面的话那领头人并未继续说完,但他的眼神却顺着打开的庵门钻进来,赵宛宁迅速隐入暗处。 素娘却道:“不过是一个侍女,逃了便逃了罢,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时辰也不早了,庵里的师太们都休息了,不能接待外人,你们还是回去吧。” 说罢,素娘便要关上大门。岂料那门却被黑衣人挡住。 “你们这是做什么!”素娘抬高了声音,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那领头人陪着笑道:“少夫人,我们只是想进去看看,那侍女……她武艺高强,暗杀少爷失败,所以我们才来追捕她。” “我们想进庵里查看那女子是不是潜入庵中,害怕她突然对您和夫人动手。” “呵。”素娘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们还是来保护我的?” “是是,也是为了主子们的安全。”领头人连连点头道:“少爷特意吩咐过,要保护好少夫人。” “不必了。”素娘冷着脸道。她与杨子贤成婚许久,还能不知道杨子贤是什么德行,怕不是又看上哪家好姑娘想要抢回府中。以往的女子她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女子被杨子贤这个恶人糟蹋,如今她有了能救人的机会,自然是要护住。 至于这黑衣人所说,那女子暗杀杨子贤,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若是她真的能将杨子贤杀了,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救了素娘一命,素娘高兴还来不及。 想到赵宛宁衣裙上大片大片的血迹,素娘更是坚定了要护着她的决心。 “这庵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素娘冷淡道:“天色已晚,我要睡了。” 素娘已经下了逐客令,那群黑衣人却不依不饶,想要进庵里亲自检查一番。 但素娘毕竟是杨子贤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杨府的少夫人,他们作为下人也不好以下犯上,只能沉默地立在门口,僵持着不让素娘关门。 素娘被他们的无赖气笑了。见那黑衣人的手臂还撑在门上,素娘四下环顾,在门后捡起一根粗棍。 那粗棍是用来抵住大门的,有些沉重,素娘双手将那粗棍抬起,直接砸向那黑衣人的手臂。 “啊!”黑衣人惊叫一声,他没想到向来柔弱温婉的少夫人居然真的会拿这么沉的东西来砸他,他的手臂被砸得通红。 “少夫人!”那领头人抬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怒气:“您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素娘露出一个温婉的浅笑,她道:“我要睡觉了,你们还要进来吗?” 那群黑衣人依旧直直地站在门外,可少夫人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敢冒犯,眼睁睁地看着素娘将大门关上。 素娘关好大门,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师太。 “母亲。”素娘喊道。 隐在暗处的赵宛宁又是一愣。她没记错的话,莫春说过,杨子贤的夫人自小便没了母亲,那眼前这位师太又是谁? “赵姑娘。”素娘已经走过来了,她看着赵宛宁道:“别怕,他们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我不是……”赵宛宁有些犹豫,她想说她并非那群黑衣人要找的人,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左右那些黑衣人也不敢为难素娘。 那位师太也走到赵宛宁身侧,刚刚素娘与那些黑衣人的对话她也听到了。 “施主身上的伤可是杨子贤派人弄的?”师太问道。 赵宛宁摇了摇头,她道:“不是的,我身上没有伤口,被杨子贤追杀的另有其人。” “是谁?”师太的语气有些急促,她抬手抓住了赵宛宁的手腕。 赵宛宁被吓了一跳,她摸不清对方到底是谁,便糊弄道:“也是一位女子,她如今已经重伤昏迷不醒,门外的这群黑衣人一直在追杀她,我是为了救她,才换上了她的衣裳。” 那师太看着赵宛宁衣裙上的大块大块的血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口中喃喃道:“作孽啊……” 赵宛宁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师太,又看了眼站在一旁面色冷漠的素娘,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素娘大概看出了她的疑惑,便解释道:“我是杨子贤的夫人。” 赵宛宁已经从刚刚黑衣人的口中猜出了这件事,她并未觉得惊诧。 “她,是杨子贤的母亲。” “啊?”赵宛宁惊诧了一瞬,随后又恍然大悟,难怪素娘会叫她母亲,而她听到杨子贤害人的事情会如此失态。 搞了半天,她一路跑到杨子贤的母亲和夫人修行的地方来了。 赵宛宁有些后怕,还好,这杨夫人和杨少夫人看起来并不赞成杨子贤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否则,若是被这两人知道,杨子贤已经被抓起来了,还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姑娘。”那师太收拾好情绪,换了一个称呼道:“我与素娘在这庵中修行已久,不知道山下发生了何事。若是方便,姑娘可否告知我家那个孽障究竟又做了何事?” 禅房中。 赵宛宁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杨子贤的事情一一道来。她其实知道的并不多,除了杨子贤将她掳走是她亲身经历之事,其他的,关于梅姑娘,关于莫家的事情都是听人说的。 那些还未查清楚的事情赵宛宁并未多言,一来那些事情毕竟还未曾查清定案,二来赵宛宁也是怕提前泄露了这些消息会被传到杨家大爷耳中,怕他会提前做好准备。 “他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强抢民女了……”杨夫人喃喃自语,她脸上写满痛苦。 借着禅房温暖的灯光,赵宛宁细细打量杨夫人。 看得出来,杨夫人年轻时也曾是个美人,只是如今,杨夫人的脸上堆积了许多皱纹。 按照杨子贤的年纪推算,杨夫人的年纪与长公主的年纪差不了多少,长公主身份尊贵,自她辅佐盛德帝登基后,便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保养得宜,看起来倒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 杨府也算是富贵人家,杨夫人的面相看起来却有些疲态。她的眼角额头都是皱纹,尤其是眉心的位置,两道深深地褶皱,此刻,杨夫人又皱着眉头,那两道褶皱就更明显了。 素娘对杨子贤的所做所为倒是并不惊讶,她淡淡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会这么做并不奇怪,就看他什么时候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赵宛宁并未透露她清河郡主的身份,素娘便以为杨子贤同以往一样,见赵宛宁貌美,便想抢回府。 “你能完好无损地逃出来就好。”素娘握住赵宛宁的手道:“听我说,杨子贤他心狠手辣,你不要继续跟他纠缠了。他是杨家的独苗,我公公十分护着他,继续跟他纠缠会害了你。”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行事如此恶毒,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你且看着,等他惹到不该惹的人,自然会有人收拾他!”素娘言辞恳切,她当着杨夫人的面如此评价杨夫人的亲生儿子和夫君,杨夫人居然也不曾反驳。 赵宛宁心想,她们还不知道杨子贤已经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如今已经被投进牢狱。 而杨家,也已经走到末路。 赵宛宁试探地开口问道:“杨夫人,杨少夫人,你们怎么会在此?” 素娘一听到这个称呼便皱起眉头,神色也沉了下来:“你还是唤我素娘吧,我不是什么杨少夫人。” 赵宛宁满脸愧疚地道歉:“抱歉,素娘,我只是……” 素娘打断了赵宛宁,她看了一眼杨夫人,继续道:“你如今也知道杨子贤到底是个什么人。” “当初我与父亲也是被他的假仁假义蒙骗了,这才嫁入杨府,去不曾想,成亲后他便开始暴露本性。” “我以为……” 第131章 和离 “没想到,待我父亲病逝,他便如同换了一个人。” “我可以大度,为他纳妾,为他打理后院,前提是那些女子也愿意进府当他的侍妾。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些女子根本就不愿意,是他,他先……侮辱了那些女子,又……我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女子被他胁迫着绑进府里!” 素娘说罢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她才苦笑着开口道:“可我,救不了那些女子,也救不了自己,我甚至连与杨子贤和离都做不到……” 赵宛宁见素娘一脸自责,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错在杨子贤,素娘也是受害者。 “是我的错。”杨夫人幽幽道:“是我没有教好他……” “子不教,父之过。若是当初我坚持将他送进军营,而不是留在身边任由杨进明溺爱爱,或许就不会造成这种后果了。”杨夫人声音哽咽:“是我害了那些女子,是我的错。” 赵宛宁有些唏嘘,她并不清楚杨夫人在杨子贤的成长中担任何种角色,杨子贤能变成如今这样,绝非一人之力。 上梁不正下梁歪,听说杨子贤的父亲杨进明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有这样的父亲在前,杨子贤长歪了也不奇怪。 如今事已至此,再谈是谁的过错也无济于事。 “我在这庵中待了三年,便是想为那些女子祈福。愿她们一生安宁无忧,愿她们下辈子富贵荣华。” “安宁无忧?”素娘哂笑道:“母亲,杨子贤对那些女子做了何事您不会不知道,您摸着良心说,那些女子这一生是否能安宁无忧?” 杨夫人并不在意素娘的指责,她说得是实话,杨夫人自己也清楚,自家儿子做的那些腌臜事足以毁掉那些女子的一生。 “阿弥陀佛。”杨夫人长叹一声,开始诵经。 赵宛宁看着眼前这对婆媳,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那些女子究竟遭受了怎样的磋磨,可她们年纪尚小,人生也不过堪堪开始,不管怎样,只要人还活着,那便可以重新开始。” 赵宛宁说得认真,她不也是如此吗?前一世受尽委屈,她在最痛苦之时也未曾觉得自己走投无路,大哭一场,而后几杯酒下肚,便觉得人生不过如此,眼前的艰难险阻也不过尔尔。 赵宛宁甚至都想好了,等裴越回来便与他和离。裴越既然心里另有他人,她也不在纠缠。与其两人勉强在一起,同床异梦,还不如和离了,一别两宽,从此山高路远,裴越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也不必在对裴越心生愧疚。 只是她还未曾与裴越和离,自己就先坠楼而亡。幸好,上天让她重生了,也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赵宛宁抬眼看了一眼素娘,她大概想起了杨子贤的所做所为,表情也十分痛苦。 “素娘,”赵宛宁牵起素娘的手道:“你也是,你还这么年轻,离开杨子贤之后还可以重新开始。若是你一直放任自己沉溺在痛苦中,那便永远也走不出来。” “我可以吗?”素娘苦笑一声:“杨子贤霸占了我家的产业,若是我与他和离,我家的产业便会被他吞噬殆尽。那是我祖辈的心血,我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柳家的产业拱手让人。” “既然如此,为何不夺回来?”赵宛宁道:“既是你家的产业,那便是你的嫁妆。你若与他和离,那些嫁妆也应当跟随你一同离开。” “我试过,可杨子贤威胁我,青州太守是他的人,绝不会让官府在我们的和离书上盖上官印。”素娘无奈道:“赵姑娘,在这青州城,杨府便是天,我们斗不过的。” 素娘语气惨淡,面上也一阵愁苦。 赵宛宁却听得七窍生烟,她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青州府既然是大周的地界,那便要依据大周律令来行事。杨子贤不过是买通了一个青州太守,一个五品官而已,在他之上,还有侍郎、中书令、尚书令,还有御史大夫、太子太傅,总有人能治得了他!” 素娘闻言,却是有些惭愧,她道:“赵姑娘,你说得那些我也不懂,我只是一介养在深闺里的无知妇孺,对于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来说,又如何能接触到那些人呢?” “即使,我能告到上一级去,万一那些人官官相护,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甚至,连青州太守这样的五品官员都还是借着杨子贤才见上一面。” 赵宛宁闻言也是一愣,她是庆阳长公主的女儿,是清河郡主,自小生活在京城,她对朝中官员的了解也是借了长公主的光。 赵宛宁此刻才意识到,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涵盖了方方面面。 “抱歉。”赵宛宁轻声道:“是我没考虑这么多。” 素娘却是浅笑安然,她柔声道:“赵姑娘,我知道你是个侠肝义胆之人,你见多识广,今日听你一席话,我也是受益匪浅。只是我……确实有难处。”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赵宛宁知道,这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她想了想道:“素娘,你或许不知道,青州太守黄义安已经被抓进大牢,不日便会被押解入京,送进大理寺审讯。” “大理寺……中的官员都刚正不阿,必然会秉公办理,绝不会做出那种官官相护之事。” “真的吗?”素娘面露喜色,她有些激动道:“若是、若是黄太守被抓,那、那我是不是……” 素娘激动地话都没说完,赵宛宁笑着点点头道:“如今圣上派了钦差大臣,青州府的一应政务皆是由钦差大臣全权负责。” 想到那日追风说吴道全与杨进明私下见面,赵宛宁有些心虚,这吴道全显然也是被杨家人收买了。 赵宛宁又道:“圣上还派了朝阳大公主,有她坐镇,你不必担心还会有人恶意阻挠你与杨子贤和离。” “太好了太好了!”素娘笑着笑着,突然流出了眼泪。赵宛宁知道,那是欣喜的眼泪。 “既如此,素娘,你快些回府与贤儿和离吧。”原本还在诵经的杨夫人突然开口。 赵宛宁觉得新奇,这杨子贤究竟做了何事,让他的亲生母亲和妻子双双对他失望,一个剃发出家,常伴青灯古佛,一个甘愿留在这破旧的庵中也不愿回府。 甚至,连他的母亲都支持他的妻子与他和离。 青州府衙。 袁策很庆幸,这一路再无追兵阻挠,马车在黑夜中疾驰,终于到达青州府衙。 裴越一直等在府衙门口,他虽然做好了赵宛宁一行人可能会晚归的准备,却始终不能放下心。提审完犯人,裴越依旧睡不着,于是便出门等候。 裴越远远地便看到一辆马车往府衙狂奔而来,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待袁策将马车停稳,他便一把拉开袁策,跳上马车。 裴越一把掀开车帘,却只看见阿桃,和她怀里昏迷不醒的莫晴,莫晴穿着赵宛宁今日出门所穿的那件袄裙。 马车角落里,齐斟面色清白地躺在那里。 赵宛宁出事了! 不等裴越开口询问,袁策赶紧道:“裴大人,我们遇到了一群黑衣人追杀莫姑娘,齐都尉中了毒,御林军的兄弟们也受了伤,危机时刻,是郡主换上莫姑娘的衣裳,引开了那群人。” 这样的冬夜,赵宛宁孤身一人引开追兵,她怎么敢—— 裴越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刻怪不得别人,赵宛宁是郡主,她说的话无人敢反驳,袁策他们也是听命行事。 缓了缓心神,裴越压下心中的慌乱,镇静地吩咐道:“先将齐都尉和莫小姐送进府里,请李太医医治。袁校尉,你知道郡主在哪里下车,你速速召集剩下的御林军,随我去寻郡主。” “要快。” “是。”袁策立刻按照裴越的吩咐做准备。 阿桃走到裴越的身前,她内疚道:“裴大人,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和姐姐——” 裴越面无表情地打断她:“快进去吧,去看着你姐姐。” 裴越也知道赵宛宁是为了救莫晴,说不怪她们姐妹是不可能的,可赵宛宁此刻生死不知,裴越实在无暇顾及莫家姐妹。 阿桃被裴越冷漠的语气吓到了,她赶紧道:“郡主下车的附近有座山,山上有一座尼姑庵,我跟她说,要她往山上跑,或许你们可以,不!裴大人,我跟你去吧,我是青州人,我知道那里!” 裴越看了阿桃一眼,那眼神幽深宛如一潭深水。 阿桃立刻低下头道:“我也想帮忙……” “跟上吧。”裴越声音冷淡。 阿桃却未被这冷淡的语气吓到,她将姐姐交付给画屏,自己则是跟上裴越。 裴越心急如焚,见袁策准备完毕,便纵身上马,为了能迅速赶路,他们没有驾马车出行。 阿桃并不会骑马,袁策便与她同乘一骑。 一路上,裴越脑海里都在想,若是赵宛宁出事了他该怎么办。可他又希望赵宛宁吉人自有天相,能得贵人相助,绝处逢生。 冬夜里北风呼啸,裴越身上的披风被风吹起,寒风刮在他的脸上如同刀子一般,他却无暇顾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赶紧赶到赵宛宁的身边。 裴越心里清楚,赵宛宁能够有恃无恐地决定由她孤身引开那群追杀莫晴的黑衣人,必定是认为她是清河郡主,即使那群黑衣人真的抓到了她,只要她亮明身份,那些人便不敢动她。而她,只要保证自己晚点被那群人抓住,即可为袁策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可赵宛宁不知道的是,杨家人已经因为杨子贤被抓一事对赵宛宁恨之入骨,若真是被他们抓住,让他们知道了赵宛宁的真实身份,只怕赵宛宁会被直接抓回杨府。 杨进明若是聪明点,或许会让赵宛宁来换杨子贤,若是杨进明丧心病狂,恐怕赵宛宁性命堪忧。 行了许久,终于到了那处赵宛宁下车的位置。 “袁校尉,你带几人去找受伤的兄弟们。” “剩下的人,跟我进山。” 第132章 昏倒 裴越带领众人在山中找了一夜,从山脚下一路找到尼姑庵,从午夜一直找到东方即晓。 很显然,他并没有找到赵宛宁的身影。 裴越站在尼姑庵门前,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若是连这里也没有赵宛宁,那…… 裴越甚至已经想好了,待他回去,便带领御林军去查封杨府。 叩叩。 修行之人很早便起来做早课,听到敲门声,便来开门。 裴越见是一个师太来开门,连忙道:“见过师太,请问您这庵里昨日夜里是否收留过一名女子?” 杨夫人一听便知,眼前之人是来寻找赵宛宁的。 裴越彻夜找人,熬了一整宿,此刻的他一身劲衣上全是泥土脏污,眼下一片青黑,一身狼狈。 “阿弥陀佛,施主请随我来。”杨夫人说罢便引着裴越进庵。 裴越面色一喜,他吩咐众人留在门外,自己则是跟上师太。 赵宛宁很早就醒了,她孤身一人在这尼姑庵,还等着裴越带人来救她,一晚上都没睡好。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终于眯了一会。 杨夫人带着裴越来敲门时,赵宛宁刚从梦中惊醒。眼见着外头已经天光大亮,赵宛宁再也睡不着了,倒不如直接起来,等待裴越的到来。 她很笃定,裴越定然能找到她。 赵宛宁穿好衣裳,一推开门,便看见穿着海青的杨夫人,在她身后,站着一身狼狈的裴越。 裴越一看见赵宛宁,眼睛便亮了起来,心也安定下来,他一脸疲倦,嘴角却弯了起来。 杨夫人见两人隔着她对望,也知道他们终于等到了彼此,只是冲赵宛宁点点头便走了。 裴越一下子冲上去将赵宛宁拥进怀里,他抱得很紧,仿佛要将赵宛宁融入骨血,下巴磕在赵宛宁肩窝。 赵宛宁还穿着莫晴那身衣裳,那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在衣裳上留下一团一团的黑褐色。 裴越刚看见赵宛宁时被她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随后他又想起昨日夜里昏迷的莫晴,估摸着那上面应当是莫晴的血,这才放下心来。 “你有没有受伤?”裴越的声音在赵宛宁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赵宛宁摇了摇头,她刚起床,还未梳洗,头发也松散着十分凌乱,发丝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扫过裴越的脸颊。 “没受伤,就是胳膊好像扭了一下。”赵宛宁道。 裴越一听赵宛宁胳膊扭了,立刻松开她道:“我看看。” 赵宛宁抬起受伤的胳膊给裴越查看。 她昨日夜里逃跑的时候,特意用手帕蒙了脸,因此脸上并未被树枝划伤,只是露在外面的手背上多了许多细小的划痕。 裴越心疼地看着那些划痕,赵宛宁皮肤娇嫩,那些划痕有些已经渗出血丝,有些留下一道红痕,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可他也知道,赵宛宁并非是那养在高门大院里柔弱不可经历风雨的娇嫩花朵,她在昨晚那样危险的时刻,选了一个最为正确的方式,救了莫晴,也救了袁策阿桃他们。 唯一不够妥帖的是,她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平心而论,在那样的条件下,没有完美的抉择,赵宛宁的决定没有错。 裴越在心里说服自己,要相信赵宛宁的决定,可他还是一阵后怕。 他沉默地帮赵宛宁治好了脱臼的手臂,然后继续一言不发地抱住赵宛宁。 裴越在赵宛宁面前向来是神采奕奕的,何时也未曾如此情绪低落过。 赵宛宁有些不适应眼前如此沉默的裴越,他原以为裴越会心疼她受伤,关心她,安慰她。也许裴越还会训斥她,说她胆大包天,将自己的安危置于不顾。甚至,赵宛宁已经做好了被裴越臭骂一顿的准备。 可裴越却一言不发,沉默地帮她正骨。即使只是脱臼,毕竟扭伤了骨头,裴越给她治疗时再如何轻柔小心,依旧会痛。 赵宛宁忍不住痛呼出声,可裴越却依旧沉默,并未像从前那般出声安慰她。 赵宛宁知道,裴越可能是生气了。 她堆起一个笑容来,声音轻快道:“你不知道昨晚我有多机智,我一个小女子在山里将那群黑衣人哄的团团转,他们还有武功呢,结果连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抓不到,嘿嘿。” 赵宛宁等了许久,才听到一声轻轻的“嗯”。 她又继续堆起笑容,嘴角含笑道:“他们还想抓我,幸好我会翻墙,一下翻进这尼姑庵里,他们才没找到我。” “唔,也不是没找到。”赵宛宁顿了顿,思考片刻后才道:“他们昨晚想夜闯尼姑庵,但是被素娘拦住了,素娘是杨子贤的夫人,他们不敢造次,便没有进来。” “但是,我觉得他们最后也没进来的原因可能是看到我不是莫晴了。” “裴越,”赵宛宁有些慌了,她说了那么多,裴越却根本不理他,“你怎么不说话呀?” “你,生气了吗?” 赵宛宁的语气有些卑微,裴越听着十分窝心,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才道:“宛宁,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在气我自己。” “啊?”赵宛宁有些茫然:“为什么呀?” “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以为有齐斟在,你便安全了,是我大意了。”裴越自责道。 感受到裴越情绪低落,赵宛宁拍了拍他的后背道:“还好呀,我这不是安全地站在这里吗?” “嗯。”裴越点了点头,他的下巴顶在赵宛宁的肩窝,下巴上的胡须扎得赵宛宁有些痒。 赵宛宁忍住了,并没有推开裴越。 临走之时,赵宛宁再次向素娘和杨夫人道谢。她还嘱咐素娘,尽快去府衙与杨子贤和离。 因为没有带马车前来,因此赵宛宁只能与裴越同乘一骑。 裴越先翻身上马,然后拉着赵宛宁的手将她带上马背,赵宛宁面对面地坐在他的身前,整个人刚好嵌进他的怀抱。 裴越用身上的披风将赵宛宁整个人裹紧,然后才驾马。 马儿跑得很快,冬日风大,赵宛宁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却不感到寒冷。 裴越的怀抱很暖和,她窝在裴越胸前那一片小天地里,终于觉得自己安全了。她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裴越,脑袋蹭了蹭,又往裴越身前拱了拱。 赵宛宁毛绒绒的脑袋就蹭在裴越的心窝处,他不由得想起府衙里那两只小猫,它们也喜欢蹭他的心窝。 裴越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揽住赵宛宁的脊背,又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赵宛宁的耳朵里全是裴越沉稳的心跳。 怦怦,怦怦。 赵宛宁突然意识到,此刻她与裴越两个人此刻紧紧地贴在一起,几乎一丝空隙都没有,一瞬间便涨红了脸。 两人贴的极近,裴越甚至都能感受到赵宛宁身前的柔软。 想到赵宛宁此刻正窝在他的怀里,裴越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心跳也乱了起来。 回城的路逃过漫长,一路被凛冽的寒风吹着,裴越总算压下心中的渴望。 袁策给的药效果很好,一群人回到府衙的时候齐斟已经苏醒了,只是他毕竟中了毒,人还是有些虚弱,可他一听到昨晚赵宛宁为了救他,以身犯险,主动去引开那群黑衣人,便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挣扎着要去救赵宛宁。 “齐都尉,您如今体内的毒还未完全解除,最好还是卧床休息,不要乱动,以防加快那些毒素在身体里的扩散。”李太医按住齐斟的身体,不让他下床。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齐斟挣扎着起身道:“你不要拦着我,清河郡主若是有事,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太医自然知道,清河郡主若是在青州出了事,大公主定然不会放过他们几人。还有远在京城的庆阳长公主和镇北侯。 闻言,李太医也不再阻拦,任由齐斟下床穿衣。 齐斟牵了一匹马,便准备单刀匹马地折回去救赵宛宁。郑校尉担忧他的身体,便一直阻拦。 “齐都尉,裴大人已经带了兄弟们去找清河君主了,你身子未好,还是留在府里吧。” “有裴大人在,定然能够找到郡主。”郑校尉言辞恳切,伸手挡在齐斟面前。 齐斟哪能不知道裴越去找赵宛宁了,可他还是担忧,若是他昨日里没有中毒,便不会沦落到要赵宛宁一个郡主,以身犯险,引开追兵。 两人还在对峙时,裴越带着赵宛宁回来了。 赵宛宁已经睡着了,裴越将缰绳递给等候的侍从,自己则是小心地抱着赵宛宁下马。 她睡得很沉,裴越抱她下马时都未曾苏醒。 眼见着赵宛宁平安归来,齐斟立刻冲上前去。可他身体虚弱,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幸亏郑校尉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 “齐都尉,您当心啊。”郑校尉着急道。 裴越抬眼望来,正对上齐斟的视线。 齐斟在裴越的眼里看到了责怪和不屑,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快步走到裴越身前。 裴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警惕。 齐斟有些无措道:“郡主怎么了?怎么会昏迷不醒?” “她睡着了。”裴越见齐斟一脸焦急和担忧,还是跟他说了实话。 “没有受伤。” 说罢,裴越便抱着赵宛宁大步向前走。 听到赵宛宁只是睡着了,齐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正准备跟上裴越,却突然眼前一黑。 “唉唉唉,齐都尉!”眼见着齐斟即将摔倒,郑校尉几步上前扶住昏倒的齐斟。 “快来人啊!齐都尉昏倒了!” 第133章 生气 李太医今日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昨日夜里送来一个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女子,一个中了毒昏迷不醒的齐都尉,忙了几乎一整晚,好不容易安顿好二人,刚苏醒的齐都尉便硬撑着病躯要去找郡主。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一个只会看病救人的老头子,哪里拦得住上过战场的御林军都尉,只能任由齐斟折腾自己。 不等他休息片刻,裴越又抱着昏迷不醒的清河郡主回来了。 李太医先是松了一口气,这清河郡主找回来了,他们一行人的脑袋也算保住了。 可看着一身血迹斑斑还昏迷不醒的郡主,李太医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又来个病号! 裴越小心翼翼地将赵宛宁放在床上,李太医立刻上前把脉。 赵宛宁脉象平稳,却不像受了重伤之人啊。李太医疑惑地看向裴越,想要从他那得到一些线索。 裴越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宛、郡主她说自己没有受伤,您再给她检查一遍。” 李太医点点头,心说这年轻人的脑袋就是灵活,做事也周全,还知道让大夫确认郡主的身体情况。 李太医又认真地检查一遍,确认赵宛宁只是累到睡着而不是他以为的重伤导致昏迷不醒,总算放下心来。 李太医抬脚出门,准备回房间眯一会儿,他这把老骨头熬了一宿实在撑不住了,谁知道他刚出门,就被御林军的郑校尉拉着往外跑。 郑校尉边跑边说:“李太医你快救救我们齐都尉吧!” 杨子贤关进大牢了,他曾经住的房间也空了出来,齐斟便搬过去了,美其名曰要保护郡主安全。 这也方便了李太医看诊,省得他一把老骨头还要在这府衙来回折腾。 李太医几乎是被郑校尉半拖半拽到房间,看到齐斟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李太医抬手按在脑门上,这群年轻人真是不能消停一会儿啊。 郑校尉向来是风风火火的性格,不待李太医坐好,便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李太医?我们齐都尉不会有事吧?” 军中之人向来声音洪亮,郑校尉又是其中佼佼者,他一紧张声音只会更大,宛如一个硕大的喇叭凑在李太医耳朵边炸开。 李太医的手还未曾摸上齐斟的脉搏,他脑门直跳,用尽全力才压下心中的火气。 “……郑校尉,我还未曾把脉。”李太医说着便将手指放在齐斟的脉搏上,他淡淡道:“你声音再大点,我可连脉搏都摸不着了,” 郑校尉闻言,立刻噤声。 袁策安顿好受伤的兄弟们之后也过来了,一进门便看见郑校尉局促地站在李太医身后,双手死死地捂着嘴巴,看起来有些滑稽。 袁策小声道:“郑哥你这是咋了?” 郑校尉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袁策看李太医。 李太医将齐斟的手臂放进被子,收拾了一下诊箱便要起身离开。 郑校尉见状立刻拦住李太医,他刚准备开口又想到李太医刚刚的话立刻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李太医,齐都尉可有性命之忧?” 李太医白了他一眼道:“有老朽在,怎么可能会让人丢了性命?” 郑校尉自知说错了话,立刻呸呸两声。 李太医见他自责地用手扇自己嘴巴子,立刻软了心肠,解释道:“齐都尉身子无碍,只是方才太过着急,气血不足,这才晕阙。休息休息便好。” “那他体内的毒呢?”袁策立刻问道。 “毒已去了大半,我再给他熬些活血化瘀的药喝几日,便能将毒素全部排出去。” 闻言,郑袁二人立刻齐声道:“谢过李太医。” 画屏给赵宛宁换好衣裳,便带着阿桃出去了。 “裴大人,您也回房休息吧,您脸色……”画屏踌躇道。 裴越点了点头,目送着画屏二人离开。 裴越守在赵宛宁床头,看着赵宛宁恬静的睡颜,裴越才有了赵宛宁失而复得的实感。他温柔地替赵宛宁掖好被角,准备起身离开之时,却被睡梦中的赵宛宁握住了手。 赵宛宁似乎在做梦,她的神色有些紧张,两手也无意识地挥舞着,裴越便顺势坐下。 他反握住赵宛宁的左手,又将赵宛宁的右手放进被子。 “宛宁。”裴越轻声唤道:“我在。” 也许是感受到裴越的气息,赵宛宁的渐渐安静下来,眉头也舒展开来。 裴越静静地凝视着赵宛宁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 赵宛宁睡得很沉,她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又在山里跑了许久,耗光了力气,几乎是靠意志力才撑到裴越去接她。 她又做了个梦,这次的梦有些奇怪。她好像同裴越和镇北侯去了一个地方,那地方她从未去过。 梦里一切都灰蒙蒙的,看起来十分压抑。 镇北侯神色凝重,裴越面色痛苦,她跟在他们身旁却无能无力,只好上前握住裴越的手,给他安慰。 他们从那个陌生的城里出来,赵宛宁回头看了一眼那漆黑的城楼,上门写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幽州”。 赵宛宁的心脏猛然一跳,幽州,那不是裴越的父亲裴长舟将军战死的地方吗?他们怎么会去幽州?还有镇北侯,他为何会同她和裴越一起? 随后,他们三人又去了一座荒山,赵宛宁不知道为何,脑子一直在努力记下他们走过的路。 上山的路很坎坷曲折,赵宛宁爬得很累,裴越半路背起她,镇北侯在后面扶着她。 又爬了许久,他们三人才终于爬到山顶。 山顶上风很大,天也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 山顶的平地上有一座孤坟,周围长满了野草,几乎要将那孤坟完全挡住了。 镇北侯上前亲手将那些野草拔掉,赵宛宁这才看到那坟前的墓碑上刻的字——裴长舟将军之墓。 赵宛宁猛然从梦中惊醒,她疲惫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胭脂粉的床幔。 是她在青州府衙的床。 赵宛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动了动手脚,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裴越抱在怀里。 此刻,裴越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脸颊正对着她。 赵宛宁看着裴越眉心的褶皱,还有眼睛下的青灰,忍不住有些心疼。 裴越太累了,自从他们在青州相遇,裴越便一直护着她。 赵宛宁外出游玩遇到危险时,是裴越救了她。赵宛宁被杨子贤掳走囚禁时,是裴越先找到她。这次,赵宛宁被黑衣人追杀,又是裴越找到了她。 说实话,裴越眼中的情谊,赵宛宁怎能看不出来。 可赵宛宁却一直在踌躇,在犹豫。 上一世,她与裴越因为一则流言被迫结为夫妻,她原以为两人之间日久生情,两厢情愿,却不想裴越心底有一个白月光。 坠楼前,赵宛宁一直在想,若是她当初没有跟裴越成亲,裴越是不是就可以同他心中那位白月光长相厮守,白发齐眉。 可她坠楼了,她没有机会再去问裴越的想法了。 这一世重生后,赵宛宁主动远离裴越,她想要离开所有人,放弃京城的所有,带着画屏和银烛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她不再是高高在上却无人爱她的清河郡主,而是一个手里有钱有铺子的小女娘,过着平淡普通的生活。 可她的预言梦却将她拉进这场漩涡里。 赵宛宁见不得有人受苦,见不得骄傲矜贵的大公主被一道圣旨嫁到蛮夷之地,见不得青州百姓遭受洪水泛滥和瘟疫之灾。 她也见不得苏氏姐妹卖身葬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无一立足之地,见不得田萋萋和阿桃被迫乞讨,见不得莫家被杨家人赶尽杀绝。 赵宛宁有时在想,若是她一重生便收拾细软带着银烛和画屏跑路会不会现在已经能实现自己的心愿了,或许此刻她们三个正躲在一个无人知道的小镇上过着平淡的日子。 赵宛宁回忆着重生以来的种种,有些唏嘘不已。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事,遇到过这么多人。 既然已经身处这漩涡之中,赵宛宁也认命了,或许这便是上天让她重生的意义。 赵宛宁看着裴越熟睡的面容,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赵宛宁也想开了。不管是上一世的裴越,还是这一世的裴越,那都是裴越,是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的裴三元,也是大理寺刚正不阿的裴寺正。她与裴越既然有如此牵绊,那便顺其自然。 裴越抱着赵宛宁的手抱得很紧,赵宛宁的左手都有些发麻了,可她却不忍心抽出来,她怕把裴越吵醒了。 裴越昨晚定是一晚没睡,一直在找她。今早回来时,裴越又一直护着她。此刻终于能好好休息了,赵宛宁也不忍心打扰。 赵宛宁侧头看着裴越的睡颜,很快又睡了过去。 时间静静地流淌,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两道轻缓的呼吸声。 月上中天,赵宛宁才终于醒来。 房间里没有点灯,事实上,画屏中途进来过几次,见赵宛宁和裴越都在睡觉便没有打扰二人,只是拿了一条被子给裴越盖上。 赵宛宁睡到此时总算睡饱了,人也精神了,肚子饿的咕咕叫。 可是裴越却依然抱着赵宛宁的手臂,沉沉地睡着。 想到两人今天睡了一天,也未曾进食,赵宛宁抽出手臂,她拍了拍裴越道:“裴越,起来了。” “你饿不饿呀?” 黑暗里,赵宛宁看不到裴越,裴越也一直没有出声。 赵宛宁以为裴越还在因为她擅自做主引开黑衣人生气,才不理他,便伸手摸索着,嘴上也不忘讨饶:“我错啦,以后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我发誓!” “我肚子好饿呀,突然想吃金玉豆腐了。可惜长公主府的大厨不在,这青州府衙的大厨也不知道会不会做京都菜。”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长公主府的那个大厨做得味道也变了。不如以前好吃。” “裴越裴越,你怎么还不理我呀?你别生我气啦,台阶我都给你铺好了,你再不下来我就要生气了。” “裴越?” 第134章 责任 赵宛宁等了许久,裴越也不曾开口。 赵宛宁心中一沉,她的手摸到裴越的脸颊,却摸到一手滚烫。 赵宛宁这才反应过来,裴越发烧,已经昏迷了! “来人!”赵宛宁一边摸索着下床一边喊道:“画屏!画屏!” 她的脚刚落地就被冰冷的地面冻的瑟缩了一下。 赵宛宁忍住寒冷,摸黑下床,没走两步,便被一旁的凳子绊了一脚,膝盖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嘶——”赵宛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还不等她从地上爬起来,房门便被打开了。 齐斟和画屏提着灯笼进门。 齐斟一看到赵宛宁摔倒在地,立刻冲过来抱起她。 “裴越发烧了,快去叫李太医!”赵宛宁着急地喊道。 “我知道,我先抱你回床上。”齐斟淡淡道。 画屏点了灯,屋子里立刻亮了起来。 齐斟将穿着单衣的赵宛宁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这才去看一旁烧昏过去的裴越。 齐斟伸手探了探裴越的额头,滚烫的热度传了过来。 “郡主,您先更衣。”齐斟安抚道:“我这就带裴大人去李太医那。” 说罢,齐斟便抬手将裴越拉起来,胳膊穿过他的腋下,架着他往外走。 齐斟边走边嘱咐画屏:“给郡主更衣吧,记得穿厚点。还有,让厨房温着的膳食端过来。” “是。”画屏乖巧应下。 待齐斟架着裴越出门后,画屏关上房门,然后回到赵宛宁床前。 “郡主,您身体可有不适?”画屏问道。 赵宛宁摇摇头,她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是因为膝盖痛还是因为担心裴越。 “您刚刚摔倒在地,我帮您检查一下膝盖吧。”画屏担心地问道。 方才她听得清楚,屋内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她担心赵宛宁受伤。 可赵宛宁此刻哪有心思在意这些,裴越突发高烧,人已经陷入昏迷。 “画屏,你快帮我更衣,我要去看着裴越。”赵宛宁神色紧张道。 画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郡主的吩咐她不得不听,她手脚麻利地帮赵宛宁穿好了衣裳,正准备拿披风给她披上的时候,一转身,却发现赵宛宁已经走到了门口。 画屏连忙追上去,边跑边喊:“郡主,外头天冷,穿上披风!” 李太医用罢晚膳正准备在府衙里溜个弯,才刚走到前院,就被风风火火的陆淳年抓到了。 “李太医!李太医!”陆淳年的声音很大。 陆淳知将将养好身体,便回到吴道全身边为他做事,陆淳年知道他是为了暗中收集吴道全的罪证,便也未曾阻拦。 陆淳年也总算腾出手去处理大理寺的正事了,毕竟之前他一直在寻找陆淳知的下落,正事都是裴越和李维在做。 没想到向来身体强健的裴越会突然发起高热,还陷入昏迷,陆淳年帮着齐斟将裴越扶到床上,便出门寻找李太医。 李太医听到有人叫自己,第一反应便是想逃。他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想到刚开始享受就被人惊扰。 听陆淳年这焦急的声音,怕不是又有人昏迷了吧? 李太医想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可医者仁心,一想到又有人倒下,他又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两人半路相遇。 李太医没好气地问道:“又是谁昏迷不醒了?” 陆淳年一脸惊讶:“李太医神算啊!” 李太医的额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无言地往回走。 陆淳年连忙跟上,边走边说:“是裴大人。他发高烧,额头滚烫,人已经没反应了。李太医你快看看吧。” “也不知道他烧了多久,我幼时听人说过,高烧久了会烧坏脑子,裴大人那么聪明,万一被烧傻了可怎么办啊。” 李太医斜睨了陆淳年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陆淳年立刻噤声,沉默地跟着李太医往回走。 陆淳年倒也不是在诅咒裴越,他只是看到李太医一脸愁容,忍不住插科打诨几句,逗逗闷子。毕竟这两天李太医一直在忙着治病救人,十分辛苦,陆淳年也看在眼里。 李太医进门前突然顿住身子。 陆淳年赶紧道:“李太医,您的诊箱已经拿来了。” 李太医定定地看着陆淳年道:“我那房中的桌子上有一个木匣子,里面有一个红色细颈瓶。” “要帮您拿来吗?我这就去。” “不必,你留着吃吧。”李太医说罢见陆淳年还傻愣着,便解释道:“里面是甘草丸,你嗓子有些沙哑,吃点吧。” 说罢,李太医进了裴越的房间。 裴越确实是因为受寒发了高烧,但他却不是昏迷,只是他昨晚一夜未曾休息,体力消耗过度,身体撑到极限,筋疲力竭,这才陷入昏睡。 听到李太医说裴越不是昏迷,赵宛宁总算放下心来。 “……我去给裴大人熬药。”李太医看了一眼赵宛宁,她正小心翼翼地将裴越的手放进被子。 “劳烦李太医了。”赵宛宁柔声道。 李太医看着赵宛宁眼中抑制不住的担心,有些唏嘘,早上还是裴越抱着昏睡过去的郡主让他看诊,晚上昏睡的那人变成了裴越,还真是有趣。 “哦,我只是、只是担心裴大人的身体。”赵宛宁突然反应过来她堂堂一个郡主,不该这样对待身为臣子的裴越,这不和规矩。 “毕竟,裴大人昨日救了我。”赵宛宁有些心虚地补充道。 李太医点了点头,然后退出房间。 李太医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他也曾年少轻狂,也曾情窦初开,知道眼前这位清河郡主和裴越之间有些暧昧,不然双方也不会如此在意彼此。 既然远离了京城,他一个老头子也不想管这么许多。 “年轻人嘛,就该随心而为之。”李太医喃喃自语道。 “李太医,这甘草丸好苦。”陆淳年突然蹿出来。 “你来得正是时候。”李太医被突然出现的陆淳年吓了一跳,忍不住抓着他后领子道:“正缺一个熬药的药童,你既然无事那便随我去吧。” “啊?”陆淳年有些莫名。 “啊什么?”李太医冷笑一声:“你不是嫌苦吗?随我来,我给你重新配一副不苦的!” 李太医特意在“不苦”二字上加了重音,陆淳年听得眉开眼笑,立刻乖乖地跟着李太医走了。殊不知,李太医最喜苦味,他配的药只有更苦,没有最苦。 虽说裴越只是昏睡,可他烧得脸颊通红,看起来有些吓人。 赵宛宁想起以前自己发烧时,画屏会用湿润的手帕放在她的额头帮助降温,于是便让画屏端了温水和布巾来。 “郡主,还是我来吧。”画屏站在一旁说道:“您今日还未曾用膳,我让厨房将膳食端来这里,您先用一些吧。” 赵宛宁却学着印象里画屏的动作,将布巾放进水里浸湿,然后叠成长条,放在裴越的额头上。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生涩却认真,画屏也拦不住。 赵宛宁将布巾放在裴越的额头上后,才道:“你看着吧,我去用膳。” 赵宛宁一天未曾用膳,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坐在桌前便开始用膳。晚膳都是她爱吃的,她心中觉得熨贴,暗中感叹画屏的细心。 “郡主。”齐斟突然推开房门,他站在门口,却并未进来。 “齐都尉。”赵宛宁道:“何故站在门外?有何事先进来再说。” 齐斟这才走进房间,他端正地单膝跪在赵宛宁面前,语气沉闷道:“属下保护不利,不仅未能保护郡主安危,反而让郡主以身犯险,请郡主责罚!” 赵宛宁却道:“你的毒解得怎么样了?” 见齐斟面露惊讶,赵宛宁继续道:“我看你脸色还很苍白,李太医没能帮你把毒都清出去吗?” 齐斟喃喃道:“已经解了大半。李太医说还要再喝上几天药才能完全清除体内的毒素。” “那便好。”赵宛宁点了点头道:“你快起来吧,地上冷。” 见齐斟还是不愿起身,赵宛宁又道:“齐都尉,你是准备等我亲自去扶你吗?” 见赵宛宁放下竹筷,作势要起身,齐斟这才起来。 赵宛宁却随口问道:“齐都尉可曾用膳?要不要一起用些?” 齐斟摇了摇头,他吃不下。昨晚他中毒昏迷,赵宛宁的决定袁策根本无法反抗,居然让堂堂清河郡主以身犯险,去引开追杀他们的黑衣人,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齐斟低着头,十分自责。他作为保护郡主安全的御林军都尉,不仅没能将赵宛宁安全地带回来,反而将她置于险地。 齐斟觉得自己无颜再当这个御林军都尉了。 赵宛宁也回过味儿了,齐斟这是在自责。 可她赵宛宁想了想,还是放下竹筷,认真道:“齐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昨日情况危险,袁校尉要驾马,阿桃还是个孩子,莫晴和你都在昏迷。若是我不扮做莫晴的样子将那群黑衣人引开,那群黑衣人追上来后必然会带走莫晴。” “莫晴伤得重,若是被他们带走了,恐怕性命堪忧。我答应了阿桃要带她姐姐回来,必然不会失信。” “这是我对阿桃的承诺。我自己的事若是牵连了你和袁都尉,我必然也不会好过。所以,你也别自责,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可是郡主,您是金枝玉叶,怎可将自己当做诱饵,将自己置于险境?”齐斟忍不住道。 赵宛宁直直地看向齐斟的眼睛,认真道:“谁的命不是命,金枝玉叶又如何?难道就要因为我是清河郡主我的命就高贵些吗?” “郡主……”齐斟哑口无言。 赵宛宁死过一次,她知道生命的贵重,也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失去性命。 “莫晴姑娘身体如何了?”赵宛宁换了个话题。 齐斟还未曾消化赵宛宁的这一番话,但他也知道赵宛宁不想再继续追究这件事,赵宛宁的态度摆在眼前,齐斟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放下了。 “莫姑娘还在昏迷,李太医说她是失血过多所致,需要调理几日,这两日便会苏醒。” 第135章 镇北侯 赵宛宁是想过守在裴越床头一晚上的。 可她是出身高贵的清河郡主,又是女子,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众人看在眼里,即使这里远离京城,可若真是传出些流言,对她也不好。 陆淳年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跟赵宛宁承诺道:“郡主放心,有我在,定然会照顾好裴大人。” 此刻,陆淳年刚端来了一碗黑漆漆的药过来,那是李太医让他熬的。 赵宛宁从他手中接过药碗,准备拿着汤匙喂裴越喝下。 陆淳年拒绝了,他认真道:“郡主,您没照顾过病人,这发烧之人用汤匙是喂不进去药的。” 不等赵宛宁问他,陆淳年直接坐在裴越的床头,他一手扶起裴越,右手掐住裴越的下巴,看准时机,趁着裴越被迫张嘴的时候,左手端着药碗直接把一碗药汤灌进裴越的肚子。 陆淳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在场的人纷纷目瞪口呆。 赵宛宁看着裴越被掐红的脸颊,顿觉心痛不已,她看了一眼陆淳年,陆淳年已经把裴越放回床上,他一脸骄傲地笑着。 赵宛宁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道:“这药、药烫着裴越了怎么办?” 陆淳年笑得一脸开朗:“没事的郡主,我试过温度,刚刚好。” 赵宛宁被噎了一口,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 陆淳年继续道:“李太医说了,这药两个时辰就得喂一次。郡主您放心,今夜有我,定然会把裴大人照顾得妥妥当当。” “明日里,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裴大人!” 赵宛宁身后的画屏实在没憋住,笑出声来。 赵宛宁一时困窘,脸颊也烧了起来,陆淳年这话倒像是在说裴越是她的一般。 “……那就拜托陆大人了。”赵宛宁丢下这一句话,立刻转身离开,那背影倒像是落荒而逃。 陆淳年看着赵宛宁急匆匆的背影,有些莫名。 他抬眼扫了一眼床铺,两只毛绒绒的小猫咪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陆淳年对上那两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立刻转身奔出房门。 “郡主,留步呀!” 裴越捡回来的那两只小猫是什么德行,陆淳年自然知道。 那两只猫平日里只搭理裴越,对于其他人总是爱理不理的,裴越出去办事时,他和裴衷去喂猫,把食物放下,却发现那猫根本不吃。 等到两人离开房间,那两只猫才出来。 陆淳年也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有一次他趁机想去摸一摸那小猫,却被小猫挠了一爪子,差点挠出血。 自那时起,陆淳年便长了记性,再也不敢离两只小猫太近了。 赵宛宁折回来一手一个将那两只小猫抱进怀里,那两只小猫安心地窝进赵宛宁怀里,还伸着舌头舔赵宛宁的脸颊。 陆淳年看得目瞪口呆。 他又看了看床上还昏睡着的裴越,心下了然,看来这小猫的性格也随了它们的主人。 第二日。 裴越的烧已经退了,他几乎睡了一天一夜,睡醒了精神大振。 裴越记得昨日似乎迷迷糊糊地听到赵宛宁说想吃金玉豆腐,他一早起来便去了厨房。 齐斟一早便等在青州府衙大门前。 昨日夜里,他接到镇北侯的密信,得知镇北侯即将到达青州城。 镇北侯这几日一直同他飞鸽传书,从他这里探听赵宛宁的行踪。镇北侯毕竟是赵宛宁的亲生父亲,他惦记着赵宛宁,当时一听到赵宛宁失踪便立刻动身前来青州,足以看出镇北侯对赵宛宁的父爱。 找到赵宛宁后,齐斟也第一时间向镇北侯汇报过,可镇北侯说今年赵宛宁独自在青州过年,他不放心,便想来陪着。 齐斟有时候很羡慕赵宛宁,她的父亲还在世,即使不能日日陪伴在她身侧,也总是在暗处关心她。 齐斟并没有等上多久,一辆马车便停在青州府衙的门前。 此次出行,镇北侯十分低调,他并未带多少随从。 齐斟一看到马车上悬挂的灯笼,便知道是镇北侯到了。他快步走到马车前,伸手替车中人掀开车帘。 一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钻了出来,他一身靛蓝色常服,腰间缀着一块青玉,那青玉上刻着一个“齐”字,看着虽不起眼,却能调动齐家军。 眼前这位中年男人正是当朝镇北侯齐通海。 “见过侯爷。”齐斟十分恭敬地行礼。 “嗯。”镇北侯嗓音淡淡的,他看了看齐斟身后,却空无一人。 齐斟知道他在找谁,主动开口解释道:“侯爷,郡主昨日受了点惊吓,今日还在休憩。” 齐斟前一日也受了伤,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该如何跟镇北侯解释,原本应该保护赵宛宁的他反而让赵宛宁以身犯险,便并未跟镇北侯说这两日的事。 昨夜镇北侯的消息传来时,赵宛宁的屋子里早已一片漆黑,齐斟便没找到机会跟赵宛宁说镇北侯要到是事情。 也因此,今日只有齐斟来大门前等待镇北侯。 镇北侯表情冷淡,并未说什么。他径直往府衙走,齐斟便跟在他身边。 一直走到赵宛宁住的那个小院。 齐斟将镇北侯迎进小院的正厅,然后道:“侯爷,您看,要不要让人去请郡主?” “不必了。”镇北侯淡淡道:“你不是说她还在休憩吗?那便先等等吧。” “等宛宁睡醒,再叫她来也不迟。” “是,侯爷。” 很多时候,齐斟都看不懂镇北侯。 据说当初幽州之战后,元镇北侯及镇北侯世子不幸战死沙场,当时已经尚公主的齐通海为了继承镇北侯的爵位,不惜与庆阳长公主和离。 原以为齐通海继承镇北侯的爵位后,会带着齐家军继续上阵杀敌挣军功,齐通海却没了消息。他整日里将自己关在镇北侯府,也不出门,也不与同僚相聚。 刚开始外界都在传齐驸马在长公主府里受尽屈辱,实在不堪重负,又遇父兄战死沙场,庆阳长公主还拦着他不许他去幽州接回父兄的尸身,一怒之下,这才与长公主和离。 后来又有人传,齐驸马是不甘尚公主后困于长公主府内,郁郁不得志,适逢元镇北侯和镇北侯世子战死沙场,他便与长公主和离,然后回府继承爵位。 齐斟五岁便随母亲回到齐家,齐母并非齐家嫡亲,只是齐氏家族里的旁系,娘家落魄,自然也不愿意接受他们孤儿寡母。 是镇北侯见他根骨极佳,便把他收进族学,并出钱给他和母亲一个安稳的生活。后来将他送进军中历练,甚至为他和贵为清河郡主的赵宛宁定下婚约。 在齐斟心里,镇北侯就是他的父亲。 “阿斟。”齐通海突然开口。 “是,侯爷。”齐斟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你……”齐通海的语气有些踯躅,齐斟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待齐通海的下文。 “你与宛宁近来如何?”齐通海看着齐斟的眼睛问道。 齐斟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与赵宛宁退婚那事,是庆阳长公主亲自上门来提的,那时他还对赵宸安情根深种,见赵宛宁主动退婚,还以为是那日他对赵宛宁说的话起了作用。他与赵宛宁的婚事是镇北侯一手促成,他不知道该如何跟镇北侯开口,说自己想退婚,便只好去请求赵宛宁主动退婚,这样,镇北侯定然会尊重赵宛宁的意愿,也不会怪罪于他。 齐斟的算盘打得极好,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待镇北侯知道赵宛宁与齐斟退婚后,也曾来问过他事情的起因经过,齐斟说得含含糊糊,只说是长公主主动来退的,许是因为赵宛宁不想嫁给他。 镇北侯也不作他想,也未曾怪罪于他,只说二人缘分尚浅。 自从齐斟知道他之所以以为自己对赵宸安情根深种,不过是中了赵宸安的把戏,齐斟便突然对赵宸安深恶痛绝,与之相反,越是靠近赵宛宁,越是了解赵宛宁,齐斟便越喜欢赵宛宁。 即使他知道,他与赵宛宁情缘已断,可对赵宛宁的爱意却一天天地生长着。 齐斟原本打算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守在赵宛宁身边便觉得心满意足,此刻镇北侯的询问,却让齐斟不由得心生希望。若是由镇北侯…… “齐斟?”见齐斟一直低头沉默,镇北侯又问了一遍。 齐斟连忙开口道:“回禀侯爷,郡主待我甚好。” 齐斟说得十分含糊,他就是想让镇北侯误会,赵宛宁对他还有情谊。 镇北侯点了点头,继续道:“宛宁如今也大了,该给她重新挑个夫婿了。” 重新?齐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他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镇北侯这意思难道是说不会再考虑他了吗? 还不等齐斟捋清楚,裴越便端着做好的金玉豆腐进来了。 他们日常都是在正厅里的大桌子一起用膳的。 见到坐在主位的齐通海,裴越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是见过镇北侯的,上一世他与赵宛宁成亲那日镇北侯虽然未到,但贺礼却送了整整十八抬。齐斟知道,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成亲后第二日,镇北侯便遣人约他在茶楼一叙,左右不过是嘱咐他要好好对待赵宛宁云云。 在裴越的印象里,镇北侯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单说他为了向皇室投诚,轻易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与齐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定亲,裴越便对他喜欢不起来。 这一世的镇北侯常称病不去上朝,裴越还是第一次见他。 裴越将那盘炒的金黄酥脆的金玉豆腐放在桌子上,这才走到齐通海身前行礼道:“见过镇北侯。” “哦?你怎知我是镇北侯?”齐通海一脸惊讶,他很笃定,今日之前并未见过裴越。 裴越微微一笑道:“您与郡主的眼睛长得很相似,一看便知。” “哈哈。”没有人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的孩子长相随自己,齐通海更是如此,他开怀大笑道:“不愧是连中三元的裴越,长舟兄真是生了个好儿郎啊!” 猛然从镇北侯口中听到父亲名字,裴越整个人浑身一震。 裴越还未开口追问,便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136章 味道 赵宛宁起床之后第一时间去裴越房间找他。 可裴越的房间空空如也,她这才来正厅看看,没想到就看到镇北侯坐在正厅的主位上开怀大笑,齐斟和裴越两人一人站在一边。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赵宛宁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出一丝不妥。 “宛宁——” “宁儿——” 裴越和齐通海齐声开口喊道。 裴越神色自然地走到她的身边道:“宛宁,你昨日不是说想吃金玉豆腐吗?我今日给你做了,你尝尝看。” 厅中的三人闻言皆是一惊。 齐斟和齐通海自是不必说,他们向来奉行君子远庖厨那一套,自出生起,还未曾进过厨房。 赵宛宁之前去裴越几人租住的小院时,倒是从裴衷口中知道了裴越会下厨一事,当时裴衷还说裴越的厨艺比他更好,赵宛宁不置可否。 她惊讶的是,昨日她说想吃金玉豆腐时,裴越已经因为高烧陷入昏迷了,没想到还能听到她说话。 “你那时不是昏迷了吗?”赵宛宁不解地问道。 “我昏迷了吗?”裴越也是一脸困惑,他皱着眉道:“我好像听到你说想吃金玉豆腐,今早起来就想着给你做。你快尝尝看,味道是不是你喜欢的。” 赵宛宁也不再纠结,她转身看向那盘放在桌子上的金玉豆腐,豆腐表面炸的金灿灿的,看起来就很酥脆。 裴越将筷子递给她,赵宛宁尝了一口,那金玉豆腐外酥里嫩,满口生香,咸香可口,里面好像加了白糖,中和了豆腐的腥气,比长公主府大厨做得多了一分甜,正是她记忆中的味道。 赵宛宁心头一震,裴越会做菜,他做的金玉豆腐比长公主府的大厨更像是她记忆中的味道…… 赵宛宁抬头看了一眼裴越,裴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味道怎么样?” 赵宛宁瞬间明白了,原来她一直爱吃的金玉豆腐是裴越做的,所以她才会觉得长公主府的大厨厨艺变差了,原来从上一世起,裴越就曾亲手为她下厨。 齐斟看着眼前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有些着急,镇北侯还在旁边看着,若是让镇北侯看上裴越,那他与赵宛宁便更无可能了。 “金玉豆腐?我也想尝尝。”齐斟强硬地挤进赵宛宁和齐斟中间,扯着嘴角道。 赵宛宁看了齐斟一眼,不明白他怎会突然过来。 裴越则是一脸淡然,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道:“齐都尉若是想吃,那便先等等罢。宛宁素来爱吃这金玉豆腐,我做的这一小盘还不够她一人吃。你且等等,用罢早膳我便给你做来尝尝。” “就是就是。”赵宛宁赶紧将那盘金玉豆腐捞到自己跟前道:“这是裴越给我做的,你不准吃。” 接连被两人拒绝,齐斟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还是镇北侯率先开口,他笑着道:“裴大人做的金玉豆腐真的这么好吃吗?说得老朽也想尝尝看了。” 裴越谦逊地低头道:“不过是因为附和郡主的口味,郡主这才夸大其词。让镇北侯见笑了。” 齐斟突然开口道:“圣贤书有云,君子远庖厨。原以为裴大人风光霁月,没想到,裴大人居然会去那充满油烟之地。倒是让齐某开眼了。” 齐斟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他是在讽刺裴越并非圣贤之人。 齐通海的眉毛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他并未开口,等着看裴越如何应对。 裴越却是淡淡一笑,他朗声道:“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这并不是说读书人要远离厨房,而是说我们更希望那些飞禽走兽能自由地活着,若是我们听到了那些生命濒临死亡时的悲鸣,就不忍心再吃它们的肉。因此,那些怀有一颗仁爱之心的人通常不适合下厨房,应当远离厨房。” “裴某不才,虽然不忍心看着那些动物殒命,但我愿意为了在意的人下厨,为她做一顿可口的餐食。”裴越的眼神直直地落在赵宛宁身上。 齐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沉默着。 齐海通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开始重新审视裴越。 裴越是裴正裴太傅一手带大的,人品和文采自是不必担心,他身高八尺,长相俊朗,一表人才,他对待宛宁也是十分珍惜和妥帖。 裴家家风甚严,往上数几代人都是一夫一妻,裴家男子从未纳妾。 裴越父母双亡,家中只剩裴太傅,宛宁若是嫁进裴府,也不必伺候姑婆。 若是宛宁嫁给裴越,应当也是一门好亲事。 齐通海笑着点点头。 赵宛宁看着镇北侯莫名其妙的笑容有些疑惑,但她并未多想。 她与镇北侯虽是父女关系,但自镇北侯与长公主和离后,她便同长公主一起与齐通海断了关系。 上一世,赵宛宁苦求长公主怜爱却不得时,也曾转而投向镇北侯,她偷偷地去镇北侯府上找过齐通海,却屡次三番被侯府的下人拦住。 后来,赵宛宁放弃了,齐通海却主动找到赵宛宁,要给她和齐斟定下婚约。 赵宛宁自小在宫廷长大,怎会不知道镇北侯此行不过是为了借她向皇室投诚。 可那时的赵宛宁将镇北侯当做唯一的浮木,抓住了便不想放手。却没想到那并非浮木,而是稻草,救不了她,反而将她推入深渊。 想到那些流言蜚语,赵宛宁便清醒了。 她连长公主的母爱和陪伴都不要了,更何况这个只会利用她的父亲呢。 赵宛宁淡淡道:“时辰不早了,用膳罢。” 说罢,便拉着齐斟一同落座。 门外的侍女得了吩咐,便端着早膳鱼贯而入。 镇北侯还站在一旁,可赵宛宁只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齐通海有些心酸,原先赵宛宁不是这样的,她会笑着叫他爹爹,会偷偷地跑去镇北侯府见他。 齐斟见齐通海面色不虞,便主动开口问道:“侯爷若是不嫌弃,可否与我们一同用膳?” 裴越也知道齐通海还站在那里,但赵宛宁今日进门后便有意无意地晾着齐通海,连齐通海叫她她都没理,便知道赵宛宁不喜欢这个父亲。 裴越向来以赵宛宁为主,赵宛宁不喜欢的人,他也不喜欢,赵宛宁晾着齐通海,裴越便也有样学样,忽略齐通海的存在。 齐通海原以为齐斟都这么说了,赵宛宁和裴越也会顺着搭两句话,邀请他一同用膳,不曾想,赵宛宁坐下后便专心地吃着那盘金玉豆腐,裴越则是坐在她身边为她盛粥。 齐通海心知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并不称职,赵宛宁故意无事他也情有可原,毕竟是自己亏欠的女儿,耍耍小性子也是应该的。 可这个裴越,他既然对赵宛宁心生爱慕,便应该来讨好他这个未来岳丈,但裴越却心安理得地无视他。 齐通海越想越气,他落座后忍不住甩了甩筷子,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竹制的筷子砸在青花瓷碗碟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齐斟立刻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可是对这早膳不满意?” 一旁的赵宛宁波澜不兴,自顾自地用着早膳。 齐通海的眼神扫过裴越,裴越只是笑着对他点点头,转头又去给赵宛宁剥鸡蛋。 齐通海见赵宛宁和裴越二人始终未开口,也觉得尴尬。齐斟还立在他身旁,齐通海也不好发作,便道:“无事,我手滑了。” 一桌四个人各怀心事。 赵宛宁心无旁骛地用早膳,裴越专心地在一旁伺候,时不时接收赵宛宁对他的投喂。 齐通海看着赵宛宁和裴越二人旁若无人仿佛新婚夫妻一般黏腻的互动,忍不住吹胡子瞪眼,这两人无名无分却胆敢当着他的面如此亲密,实在是有伤风化! 齐斟则是对眼前赵宛宁和裴越的互动见怪不怪,他看着齐通海满脸愠怒,恨不得裴越再做得更过分一些,好让齐通海对他的观感更差一些。 原本陆淳年和李太医都是跟着赵宛宁几人一起用膳的,可今日得知镇北侯来了,两人纷纷躲进房间单独用膳,不敢出门。 李太医素来不喜欢与朝中的大臣有过多的牵扯,倒不是针对镇北侯,而是觉得那些大臣总是仗着自己的官职自觉高人一等,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臣、重臣,太医院虽不参与朝政,但也是有品级的,大家同朝为官,都是圣上的臣子,凭什么太医院的人要被那些朝臣歧视。 陆淳年纯粹是不喜欢那个氛围。那四个人关系混乱,一个是清河郡主断了关系的亲生父亲,一个是清河郡主退了婚约的前未婚夫,还有一个是数次救了清河郡主还与郡主关系不清不楚的裴越,几人还都是身份尊贵之人。 陆淳年一想到那个画面便觉得脑壳痛,他就是一个不远万里前来寻找弟弟的无名之辈罢了,还是不要掺和进去比较好。 用罢早膳,赵宛宁便要拉着裴越出门。 “额咳咳,”齐通海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你们二人要去哪里?” 没办法,赵宛宁故意无视齐通海,齐通海却无法无视赵宛宁,他此行前来青州便是为了陪伴赵宛宁,没理由到了青州却与赵宛宁置气。 “我带裴越去看猫猫,镇北侯连这个也要管吗。”赵宛宁一开口便带着一股子火气,语气生硬。 齐通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赵宛宁,她在自己面前向来乖巧懂事,眼里对他的孺慕之情溢于言表,第一次见赵宛宁发脾气,齐通海有些无措。 “侯爷,我养了两只猫,昨日我病倒在床,郡主便将那两只猫抱过去照顾。”裴越轻声开口道。“今日我身体已经痊愈,便去将那两只猫抱回来。” 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裴越借着衣袖的掩护,挠了挠赵宛宁的手心,安抚她。 齐通海张了张嘴,他倒是不知道赵宛宁居然喜欢猫。 “侯爷问完了没有?”赵宛宁不耐烦道:“问完了我们就走了。” 第137章 乖 赵宛宁并没有被裴越的小动作安抚到,反而觉得以前的自己有些好笑。 如今看清了镇北侯的真面目,她并不想再重复以前那种卑微的日子。 “侯爷问完了没有?”赵宛宁不耐烦道:“问完了我们就走了。” 若不是裴越拉着,赵宛宁连话都懒得说,便想直接摔门而去。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镇北侯不打招呼地跑过来,鬼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赵宛宁也不想惯着他,在她心里,只要自己开心就好,其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她都不想在费心思了。 齐通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尖锐甚至是刻薄的赵宛宁,他有一瞬间的怔愣,赵宛宁也没等他开口,便直接拉着裴越走了。 齐通海愣愣地看着赵宛宁离开的背影,这时他才发觉,赵宛宁好像长高了一些,身子骨看起来也结实了许多。 “宁儿她……”齐通海不知道该怎么说,说自己的女儿突然变了性子,不再讨好他这个亲生父亲?还是说自己的女儿对自己恶语相向,不敬生父? 齐通海也知道,在庆阳长公主与他和离的那一刻,赵宛宁早已随着庆阳长公主一起与他断了关系。 可他也不是真的想要离开庆阳长公主母女二人的。那时齐家军腹背受敌,一方忌惮于齐家军的势力,生怕齐家军功高震主,一方对失去头领的齐家军虎视眈眈,伺机想将齐家军收入囊中。 齐通海作为齐府唯一的血脉,若是他不站出来,那偌大的齐家军将会落入谁手,陷入怎样的命运,可想而知。 世人只知道齐通海为了继承镇北侯的爵位不惜与庆阳长公主和离,与亲生女儿清河郡主断绝关系,却不知道他为了保下齐家军付出了多少。 齐通海继承镇北侯府后,却未曾再成亲生子。在他心里,他的夫人永远只有庆阳长公主,而他的孩子也只有赵宛宁。 “侯爷,”齐斟轻声道:“您连日里舟车劳顿,不如先去休息吧。待您休息好了,郡主、郡主她……” 齐斟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齐通海,赵宛宁如今的性子谁也不好说,他是打算先送镇北侯去休息,而他则会趁机去说服赵宛宁,可能否成功说服赵宛宁,他心里也没底。 “……嗯。”齐通海终是长叹一声。 赵宛宁沉默地带着裴越回了房间。 那两只小猫原本在赵宛宁的床上探头探脑,试探着爬出来,一听见动静,便立刻钻进锦被里。 直到听到两人的声音,那两只小猫才又探出头来。 “喵呜——” “喵呜——” 赵宛宁听到小猫可爱的叫声面色终于缓了一些,她上前几步走到床边,阿虎便爬出来,摇着尾巴往她手边蹭。 赵宛宁顺手就将金虎抱起来,阿虎便顺势舔上她的脸颊。 裴越看得有些吃醋,没想到这小猫如此黏人。 另一只金银则是奋力往裴越身上爬,裴越此刻眼里只有赵宛宁,虽然将金银抱在怀里,却也只是虚虚抱着,并没有心思都弄它。 赵宛宁专心地与阿虎互动,裴越见她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终于放下心来。 “宛宁,你刚刚……”裴越试探地开口。 赵宛宁脸色倏然一沉,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裴越若是认真观察,便能看到赵宛宁的胸口起伏地有些剧烈,这是她生气的前兆。 “……早膳吃得太少了。”裴越继续道:“昨夜是不是没休息好?” 赵宛宁以为裴越是要说她对镇北侯的态度不好,她已然在心底做好决定,若是裴越说了这话,她便会立刻翻脸。 还好,裴越没让她失望。 裴越并不在意赵宛宁对镇北侯的态度如何。他始终记得赵宛宁与齐斟的婚约便是镇北侯强硬给赵宛宁定下的,若是没有那个婚约,赵宛宁也不会被齐斟伤害,更不会传出那么多流言蜚语。 上一世他与赵宛宁刚成婚时,一直惶惶不可终日。裴越总是在心里庆幸,幸亏当初那日他被陆淳知拉去了清乐酒楼,幸亏那日他救下了赵宛宁,不然赵宛宁要嫁的人或许就是别人了。 再退一步,镇北侯虽然说是赵宛宁的亲生父亲,可自他与庆阳长公主和离后,他从未再管过赵宛宁,在赵宛宁的成长中几乎没有出现。 裴越一想到赵宛宁一个人在偌大的却无人关心的长公主府长大,便觉得难过。她那么好,不该被那样对待。 “我吃得并不少呀。”赵宛宁放松地笑着:“我吃了一整碟金玉豆腐,还吃了一小碗粥,很饱。” 裴越也笑着道:“可是我更希望你能再多吃一些,这样就能更健康一些。” 赵宛宁微微侧了侧头,她看着裴越,有些好奇道:“你怎么不问我……就是镇北侯……” 赵宛宁也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她既怕裴越质问她为何那样对待齐通海,又怕裴越不问她,在心底默认她是一个不敬不孝亲生父亲的女子。 裴越怀里的金银见裴越一直不理它,又看见赵宛宁怀里的阿虎被赵宛宁轻轻抚摸着皮毛,舒服地都眯起眼睛,便挣扎着要往赵宛宁怀里跑。 赵宛宁见状,便顺势将金银也抱进怀里,两只小猫乖巧地窝在她怀里。 “你做什么自然有你的道理。”裴越扶着赵宛宁在床上坐下,他继续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帮你,能做的也只有守在你的身边,支持你的每一个抉择。” “宛宁,我只想要你记住,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不管你是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裴越声音原本就略有些低沉,此刻房间内只有他和赵宛宁两人,他便放轻了声音。 赵宛宁听得心里热乎乎的,她猛然发现,裴越虽说是有些书生气,但他并没有那些迂腐陈旧的思想。 赵宛宁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她和裴越两人抚摸着阿虎和金银,两只小猫舒服地直打呼噜,阿虎躺在赵宛宁腿上,翻着肚皮。 画屏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赵宛宁和裴越两人坐在床上,两人肩靠着肩,都弄着两只小猫。她有一瞬间想起幼时,父亲和母亲也是这般头靠着头凑在一起照顾刚出生的妹妹。 “郡主,”画屏有些不忍心打破这个温暖的画面,她轻声道:“莫晴姑娘醒了。” “她醒了?”赵宛宁欣喜地抬头。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莫晴,毕竟她承诺阿桃会帮她把姐姐带回来,可是莫晴回来之后一直昏迷着,她还未曾去看过。 虽然李太医医术过人,但莫晴毕竟受了重伤,又一直昏迷着,阿桃几乎守在莫晴床前寸步不离。 “那我去看看。”赵宛宁说着便将阿虎交给裴越,她道:“我去看看莫晴姑娘。” “我也去。”裴越连忙道。 赵宛宁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昨日高烧,今日又一早起来给我做金玉豆腐,实在太辛苦了。如今天色上早,你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裴越却不想离开赵宛宁,他恨不得与赵宛宁寸步不离,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一来他是怕镇北侯又想出什么事来,比如再把赵宛宁推给齐斟,二来也是不想离开赵宛宁。 裴越沉默着,不说话,但他的手却一直牵着赵宛宁的衣袖,那态度很明显。 画屏看着一向一身正气凛然的裴大人此刻却塌着肩背牵着赵宛宁的衣袖,脸上还一脸委屈,有些想笑。她清了清嗓子提醒道:“郡主。” 赵宛宁叹了一口气道:“我送你回房间睡觉。” 裴越还想拒绝,赵宛宁又道:“莫晴姑娘醒了,你也该干活了。别忘了,莫晴姑娘对杨家当初的所作所为知道许多,你得赶紧查案了。” 见裴越还是一脸不情不愿,赵宛宁突然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揉金银和阿虎那样,她笑着道:“乖,裴大人,赶紧再好好睡一觉,过两日就是新年了,你难道想要拖到那时再查案吗?” 赵宛宁都这么说了,裴越也不好在继续拒绝了,只得起身。 裴越就那样牵着赵宛宁的衣袖,跟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赵宛宁亲眼看着他躺在床上,又帮他掖好被子。 赵宛宁正准备走时,裴越抬手拉住了她。 赵宛宁一脸疑惑:“又怎么啦?” 裴越的喉咙动了一下,他指了指自己嘴唇,没说话。 那意思很明确,要赵宛宁亲亲他。 此刻画屏还站在旁边,震惊地看着两人的互动。没想到裴越与赵宛宁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赵宛宁的脸颊迅速红了起来,耳朵也发热,当着画屏的面她实在做不出来这种事。 赵宛宁转身欲走,裴越的手却一直牵着她的衣角。 裴越的力气很大,赵宛宁挣脱不开,两人拉扯着。 画屏极有眼色,她高声道:“郡主,那个我突然想起来银烛让我去给她熬药,我得先去了。” “您记得等下去见见莫晴姑娘,她刚醒,身体有些虚弱,恐怕保持不了太久清醒的状态。” 说罢,画屏便迅速退出门外。 “嗯?”裴越提醒道。 赵宛宁愤愤不平,她闭着眼睛视死如归一般,亲了裴越的脸颊一口。 第138章 休假 赵宛宁只是想亲亲裴越的脸颊,可裴越仿佛预判了她的动作,在赵宛宁贴过来时略一侧脸,两人的嘴唇便贴在一起。 赵宛宁想要起身,却被裴越一手扣住后脑勺,一手扣住纤腰。 “唔唔!”赵宛宁想开口说话,裴越的舌头伺机钻了进去。 很快,赵宛宁便沉浸在裴越的亲吻中。 赵宛宁再出门时,裴越笑得心满意足。 李太医已经给莫晴看过了,她的情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只要再调理些日子便可痊愈。 阿桃感激地跪在地上要给李太医磕头:“谢谢李太医!谢谢李太医!” 李太医上前扶起她道:“不用谢我,要谢还是谢谢清河郡主吧。幸亏你们回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一两个时辰,恐怕华佗在世也难喽!” 李太医也听说了赵宛宁为救几人,主动扮做床上躺着的女子,引开那些追杀他们的人。 京城的传闻他自然也曾听过,什么清河郡主小肚鸡肠啊,仗势欺人啊,嚣张跋扈啊,心狠善妒啊诸如此类,李太医听过不少,他心里向来是信一半不信一半的。三人成虎,再小的毛病经过这么多人口口相传也会变成无恶不赦的大奸大恶之人。 这次与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一同出门,李太医也算见识了两位皇室女眷令人钦佩之处。 巾帼不让须眉的朝阳大公主便不必说了,她有勇有谋,忠肝义胆,心思缜密,又心系百姓,若她是个男子,李太医都想支持她去当太子了。 李太医没想到一向风评不佳的赵宛宁居然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这倒让他对赵宛宁大为改观。 几人正说着,赵宛宁带着画屏来了。 赵宛宁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等到脸颊不热了也不红了,这才来见莫晴。 “郡主。”李太医躬身行礼。 “李太医,莫晴姑娘身子如何?”赵宛宁赶紧问道。 “基本已无大碍,只是需要再调理些时日。”李太医道。 “劳烦您了。”赵宛宁认真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药材您直接跟我说。” 李太医微微颔首,然后提着诊箱出去了。 阿桃见到赵宛宁,一下子就跪在她的面前。赵宛宁人还没反应过来,右手却一把抓住阿桃的胳膊。 “怎么了这是?”赵宛宁有些疑惑道。 “谢谢郡主救回我姐姐。”阿桃带着哭腔道,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赵宛宁。 赵宛宁先是从赌坊救回了她,又是带着她来青州寻亲,这次还救了她姐姐莫晴。 阿桃哽咽道:“木朝谢过清河郡主,郡主的大恩大德木朝无以为报,愿终身随侍在郡主左右,为郡主放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吓死我了。”赵宛宁松了口气,她扶着阿桃起身道:“我当是什么呢。我既然答应了你要帮你救姐姐回来,自然不会食言。” “你若是想留在我身边便留着,我堂堂清河郡主还养不起你一个小丫头吗,说什么当牛做马,听着真让人伤心。”赵宛宁嗔怪道,她用指尖戳了戳阿桃的眉心。 阿桃知道赵宛宁说这话是真心的,可该有的道谢她也不能少。 “咳咳,”床上的莫晴突然咳了两声,阿桃听到后赶紧折回床边:“姐姐,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小妹。”莫晴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她道:“你扶我起来罢。” 闻言,阿桃便上前扶她,画屏看到赵宛宁的目光,便也上前几步帮忙。 画屏在莫晴身后垫了一床棉被,让她可以半躺着。 “莫晴见过清河郡主。”莫晴虚弱道:“民女身子不便,无法给郡主磕头,还望郡主恕罪。” “不必拘礼。”赵宛宁关切道:“你身子虚弱,就要好好休养,我们还要在这府衙待上一段日子,你便在这里好好休养。” “府衙里有御林军守卫,你不必担忧安全问题。” 莫晴闻言十分感激,她脸上浮起一个虚弱的笑容来:“谢谢郡主。您的对我莫家的大恩大德,莫晴铭记于心,今生必将结草衔环,以报郡主救命之恩!” 赵宛宁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别提什么报恩不报恩的,我也不是图你们报恩才救下你们姐妹二人。大家既然相遇在此,那便也是一种缘份。” “再说了,”赵宛宁在莫晴床边坐下道:“我前几日被掳去望龙山,也得了莫春莫秋姐妹的帮助。她们曾是你莫家的侍女,我也算是得了你们相助。” “说来说去都是缘分啊。”赵宛宁感叹道。 莫晴和阿桃听到莫春莫秋的名字,也是一阵唏嘘。尤其是阿桃,莫春莫秋曾是她的婢女,三人相伴着长大,却不曾想早已物是人非。 见莫晴和阿桃情绪有些低落,赵宛宁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愧疚。 莫晴笑了笑道:“郡主说得没错,确实是缘分使然。这几日我也听小妹说了您救她的事,我们姐妹二人承蒙郡主相助……” “道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赵宛宁打断莫晴:“你若是一直这样客气,那我只好先走一步。” 阿桃被赵宛宁的语气逗笑了,她也开口劝莫晴道:“姐姐,郡主是真的不在意这些。我们的心意郡主已经知道了,你就别再说了。” 莫晴闻言也是一笑,她悠悠道:“好,那我便不说了。” 几个姑娘随即便换了话题。 关于莫家被杨家陷害一事,赵宛宁并没有提。莫晴如今身体依然虚弱,杨进明害得他们莫家家破人亡,若是让她想起那些伤心事,怕是会影响她养病。 再说了,过两日就是新年了,朝中也已经放了年假,连早朝都停了。他们一行人还在异乡办公,也该放松几日了。 姑娘家聚在一起说说体己话,赵宛宁从未在京城以外的地方过年,对于北方的习俗一窍不通,有阿桃和莫晴两个本地人在,正好可以给她讲讲。 也许是因为找到了姐姐,阿桃人也变得开朗许多,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儿地给赵宛宁讲青州的习俗和传说。 “正月十五闹花灯。那天也是月老节,青州的适龄男女会在那日相看,如果看对眼了,女子便会送一支梅花送给心仪的男子,男子则是会回一首情诗。之后两家便可以商议亲事了。” “啊?还要回诗句?那要是男子不会写诗怎么办呀?”赵宛宁好奇地问道。 画屏想到今日赵宛宁与裴越的互动,没忍住噗嗤一笑。 赵宛宁狐疑地看向画屏,画屏俏皮地眨了眨眼,嘴巴夸张地比着“裴”“越”二字。 阿桃见状也忍不住笑了,她打趣道:“郡主您就别担心了,裴大人文采斐然,写诗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说罢,阿桃和画屏笑做一团,连莫晴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你、你们!”赵宛宁羞红了脸,她双手无措地搅弄着手帕,眼底却洋溢着笑容:“不准取笑我!” “你们好烦啊!”赵宛宁干脆捂着脸颊:“不想跟你们说话了。” “好好好。”画屏闷着笑道:“反正裴大人可是连中三元,郡主也不必为他担忧,倒不如想想到时候要不要送花给裴大人。” 莫晴看着眼前脸颊红红的赵宛宁,她出身高贵,却和伺候自己的婢女以及随手救下的孤女逗作一团,任凭二人对她打趣也不生气。她胆大心细,温柔善良,不仅救了自己和妹妹,甚至为了给她们拖延时间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境。 这样的女子连她都喜欢,更何况那人。 莫晴释怀地笑了。 两日后便是新年。 吴道全按着朝中的安排给自己放了假。 自朝阳大公主来了青州之后,吴道全为了好好表现,整日里早出晚归的,被迫为百姓做起了实事,手脚也收敛许多。 甚至有不明真相的百姓当面夸他两袖清风为国为民,吴道全听得心花怒放。 休假第一日,吴道全难得睡了个懒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他才自然醒来。 吴道全慢悠悠地唤来吴可良给他端水洗脸,然后又用了些早膳。今日的早膳颇为丰盛,吴道全寻思着也许是临近新年,大厨也多做了几样,并未放在心上。 用完早膳,吴道全又命人将暖塌搬到院中,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明媚,冬日里的阳光即使明媚,却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吴道全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吴可良侯在一旁,小炉子上温了一壶热茶,茶香四溢,吴道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舒适极了。 吴道全已经从府衙前厅搬回后院了,只是他也不敢再住回原来的小院,而是换了个院子住。这个院子比较偏僻,几乎在府衙的最后面,吴道全住在这里几乎碰不到别人,倒是别有一番幽静。 临近午膳,大厨遣了一个小厮前来寻找吴道全,问他是要单独用膳,还是与郡主一行人一同用膳。 吴道全心说,这清河郡主看着天真烂漫以为是个好相与的,但他在那里却也讨不得什么好处,一开始他接近清河郡主只是想着讨好她,然后借着她在朝阳大公主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但如今朝阳大公主还在秦县,归期未定,清河郡主也从未松口,吴道全也不想再继续浪费力气。 府衙遭到夜袭之后,裴越和陆淳年就仿佛盯上了他一般,尤其是那个裴越,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一想到裴越吴道全便恨得牙痒痒,他总感觉裴越已经盯上他了,就等着给他下套抓他挣功绩。 想到此,吴道全便果断拒绝了要与赵宛宁一行人一同用膳。 “我就在这里用膳罢。”吴道全道:“记得给我来两壶好酒,知道吗!” “是,大人。”那小厮得了吩咐便立刻转身去厨房回话。 他跑得有些心急,不曾想一下子撞上了一个厚实的胸膛。 那小厮被撞倒在地,他一抬头,便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 小厮虽然不认识这人是谁,但他却看见御林军的齐都尉陪在他身旁,表情恭敬,那小厮便猜到此人的身份必然也十分尊贵,立刻跪倒在地:“小的有眼无珠,无意冲撞贵人,还望贵人恕罪!” 齐通海摆了摆手,并未追究他。 那小厮便赶紧起身离开。 “放肆!那个杨子贤什么玩意儿居然敢打宛宁的主意!”齐通海听完齐斟的话气得半死,“那杨子贤此刻在哪里,我要去杀了他!什么东西,竟然敢掳走我的宁儿!” “侯爷,您消消气。”齐斟继续道:“幸亏郡主聪慧机敏,不仅没有受伤,反而用匕首重伤了那杨子贤,若非郡主手下留情,恐怕那杨子贤也活不到今天。” 齐斟顿了顿,见四下无人才继续悄声道:“郡主还踢了杨子贤,让他断子绝孙。” 齐通海听得一愣,他难以置信道:“你是说,宁儿踢断了那贼人的命根子?” 齐斟点点头。 虽然难以置信,但李太医替杨子贤做了检查之后,确实发现杨子贤那处已经断了,只是他那日摄入了一些秘药,让他的情绪始终保持亢奋状态,他并未发觉有何不对。 但杨子贤以后也确实不能人道了。 第139章 等待 齐通海听到齐斟所言有有些感叹,赵宛宁如今已经长大了。 齐通海有学唏嘘,印象里那个乖巧可爱的小丫头如今也长成了可以保护自己的大姑娘了。 “裴越既然已经抓到那杨子贤,为何不处理?”齐通海问道。 齐斟顿了顿,他沉思片刻,才道:“属下不知。”闭口不谈裴越早已连夜审问了杨子贤,如今杨子贤被关押在大牢里,只待将杨家人所犯恶行全部查清后便会一同降罪。 “也许裴大人另有打算吧。”齐斟又补充道,他也没说错,裴越身为大理寺寺正,他办案子办到哪里了又不会给齐斟这个御林军都尉汇报,齐斟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若是之后镇北侯主动问起裴越,他也不算说错。 齐通海闻言并未开口,他沉默地向前走。 齐斟也不知道齐通海究竟在想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 半晌,齐通海突然道:“我记得圣上之前派了吴道全那个老小子来青州了,怎么没有看到他。” 齐通海也在官场十余年了,对吴道全的为人还算了解,按照他的性格,此时若是知道他镇北侯来了青州府衙,必然会立刻赶过来请安的。可齐通海已经来了许久,却不曾见到吴道全前来拜见。 齐斟皱了皱眉道:“回禀侯爷,属下也不知道。或许吴大人忙于公务。” “忙于公务?”齐通海哂笑一声,没再开口。 二人在府衙后院里走了一圈。 吴可良听到院门外有人在说话,此时吴道全正眯着眼睛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担心外人的说话声会吵到吴道全,便将院门关上了。 齐通海听到动静寻声望去,就见吴道全躺在院中的小塌上晒太阳,而他身侧的小几上还摆着一杯热茶并几样茶店。 齐通海冷笑一声:“这吴道全就是这般处理公务的?” 齐斟顺着齐通海的声音望过去时,院门已经关上了,他只看到紧闭的大门。 齐通海气得一甩袖子,转身离开,齐斟连忙跟上。 午膳依旧在正厅里一起用的。 陆淳年这次躲不过去了,只得拉着陆淳知跟着李太医一同落座。 赵宛宁仿佛没事人一般,拉着裴越一同入座。 齐通海和齐斟到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赵宛宁不待他坐下,便直接开始夹菜。 齐斟见此还想替赵宛宁解释,却被齐通海抬手打断。他在赵宛宁身侧坐下,然后亲昵地问道:“宁儿,我听说青州城如今已经恢复如常,用罢午膳可否带我出去转转。” 赵宛宁有些奇怪地看着齐通海,也不知道他一个侯爷不好好在京城待着,突然跑到这里做什么。 “侯爷,若是您想领略青州的风土人情,还是让吴大人带您出去逛逛比较好,他是圣上派来的钦差大臣,对这青州府更为熟悉。” 齐通海被噎了一口,他倒不是真的想游青州城,不过是想找机会和赵宛宁相处、说些体己话,这才随口扯的理由。 见赵宛宁如此冷淡也有些尴尬。 其他人见侯爷不动筷子,也不敢造次。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只有赵宛宁面不改色,专心用膳。 齐通海见状,只好扯出来一个笑容,他朗声道:“大家快用膳吧。” 一顿饭大概只有赵宛宁吃得舒心,陆淳年在心里默默后悔,最近还是不要跟郡主一起用膳了。 “宁儿。”齐通海叫住了准备回房的赵宛宁。 赵宛宁顿住身形,有些无奈道:“侯爷还有何吩咐?” 齐通海屏退左右,一时间偌大的房间只剩他和赵宛宁。 齐通海几步走到赵宛宁身侧,他从袖中拿出来一个精致的锦盒,献宝一般送到赵宛宁眼前:“宁儿,这是为父搜罗来的南海明珠,据说是疍民从南海海底摘来的,十分珍稀。” 赵宛宁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枚躺在锦盒里圆润饱满的明珠,兴趣缺缺。 她道:“侯爷,请自重。” 齐通海和庆阳长公主和离后,便不许赵宛宁再叫他父亲了,即使是私下里两人见面,齐通海也是如此。 最开始赵宛宁不适应,明明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何不能叫父亲,可齐通海却冷漠道:“清河郡主请自重,我如今已经是镇北侯,还请郡主称我为侯爷。” 齐通海并不想如此冷漠,可他那时刚继承侯府,还未在朝中站稳脚跟,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赵宛宁是他唯一的女儿,若是让那些人知道赵宛宁是他的软肋,定然会想办法对她下手。 齐通海只得装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只为了让赵宛宁远离他,远离潜在的危险。 赵宛宁哪里知道齐通海是如何想的,她那时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娃娃,父母和离,母亲推开她,父亲也不要她,她哪里能想得通。 天知道齐通海听到那句“侯爷,请自重”时的心情,他知道自己错了,忽略了赵宛宁,如今局势已然稳定,他想要好好弥补赵宛宁,可赵宛宁却好像不要他这个父亲了。 “宁儿,我、我始终是你的父亲……”齐通海这句话说得没什么底气,他知道自己对赵宛宁亏欠甚多,也想好要如何补偿她,可补偿的前提是赵宛宁得接受。 如今赵宛宁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与他划清界限。 “侯爷说笑了。”赵宛宁莞尔一笑:“您是堂堂镇北侯,我却是清河郡主,是庆阳长公主的女儿。” “是我对不住你和长公主。”齐通海声音里充满歉疚。一想到庆阳长公主,齐通海又是一阵痛苦。 他与庆阳长公主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两人早已互生情愫,私定终身。后来先帝驾鹤西去,朝中动乱,庆阳长公主为助当今圣上夺位,向元镇北侯求助。待圣上登基为帝,感念元镇北侯的相助,特意给他和长公主赐婚。 原本是一桩青梅竹马喜结良缘的好事,却被有心之人传成他们齐家为了攀附新帝故意所为。 齐通海与长公主少年夫妻,原以为能恩爱到白头,没想到幽州之战父亲与大哥战死沙场,危难之际,他只能放弃长公主和女儿,回府继承侯府。 齐通海来青州之前已经做好了打算,陪着赵宛宁过完新年,待他们一同回京后,便重新向圣上求娶庆阳长公主。 大哥的儿子如今也已长大成人,侯府有他来继承,也可抚慰父亲和大哥的在天之灵。 “宁儿,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父亲。”齐通海认真道:“我们总归是一家人。待回京,我便向圣上请旨,将侯府传给你堂哥。到那时,我也可以放下侯府的担子,守在你们母女身边。” 赵宛宁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齐通海,她倒是没想到,齐通海居然还惦记着长公主。 赵宛宁有些无语,她冷笑一声道:“侯爷好气派。你说要走,便不顾一切地与我母亲和离,丢下我们母女二人不管不顾。” “如今你年岁大了,突然想起我们母女二人,又想重新来过。” “你说要向圣上请旨,回到我与母亲身边,可有问我我的意见,问过母亲的意见?” “还是您觉得,我与母亲的意见并不重要,长公主府是你想走便走,想来便来的地方?” 赵宛宁是真的生气了,她没想到齐通海如今如此随心而为,以为万事万物都停留在原地等着他回头,以为长公主永远在长公主府等着他回去。 齐通海被赵宛宁接连的质问问倒了。他手足无措,急忙走到赵宛宁身前解释道:“宁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赵宛宁哂笑道:“侯爷,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几年,早已不需要你这个父亲了,长公主府也不缺一个男主人。您若是没事,倒不如赶紧想想办法,再生一个。” 说罢,赵宛宁绕过齐通海,直接推门离去。 齐通海看着赵宛宁决绝的背影有些怔愣,他喃喃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可是赵宛宁早已走远,他迟来的道歉随着风飘走,消散在寒风中。 赵宛宁的情绪有些低落,她快步走出院子,此刻她不想面对任何人,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一会儿。 裴越一看到赵宛宁急匆匆的背影便跟了上去。 他看出来赵宛宁心情不好,可她没有来找他,他便不敢贸然冲上去,只好默默地跟在赵宛宁身后。 赵宛宁一路冷着脸,经过的下人也不敢触她霉头,任她一路走出府衙。 裴越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打扰到赵宛宁,又能看着她,以防她遇到什么危险。 赵宛宁闷着头一路向前走,临近新年,路上没什么行人,那些小摊贩大都已经收了摊子,回家去了。 赵宛宁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沉默着往前走,她知道裴越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可她如今并不想说话,也不想面对任何人。 赵宛宁在心里细细盘算着,待青州之行结束后她便要想办法离开京城,京城的一切都太压抑了,她不想再留在那里。 不管是偏袒外人的长公主,还是如今风言风语的镇北侯,她都不想再搭理了。她只想离开京城,带着画屏和银烛,去过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 什么庆阳长公主,什么镇北侯,什么清河郡主,她都不要了。 还有裴越。 既然自己已经决定要离开京城,那便不该再继续与裴越纠缠了。 一想到要与裴越做个了断,赵宛宁便心生不舍。她能感觉裴越对她的感情,也知道自己已然动心,她甚至愿意放下前世,重新接纳裴越。 可裴越与她终究是不同的。裴越如今刚入朝堂,他前程似锦,他还有远大的抱负。他有裴正裴太傅要照顾,还要为裴长舟将军洗清冤屈。 赵宛宁猛然回头,正好与跟在身后的裴越四目相对。 裴越被赵宛宁突然的回头吓了一跳,他有些无措道:“宛宁,我只是担心你……” 赵宛宁几步走到他的身前。 第140章 柔软 赵宛宁有些心烦意乱,脚步声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让她终于安定下来。 她突然停下脚步,而后转身。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裴越突然对上她的视线,有些无措道:“宛宁,我只是担心你……” 赵宛宁早就知道裴越一直跟在她身后,见他只是默默跟随着并未上前,便任他去了。 赵宛宁向前走了几步,她抬着头直直地看向裴越的眼睛道:“裴越,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裴越几乎比赵宛宁高了一个头,赵宛宁仰头看他的时候,裴越清晰地在赵宛宁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赵宛宁的表情有些冷淡,她明明是在看着裴越,裴越却总觉得她是在透过裴越看另外一个人。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裴越上前一步,与赵宛宁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他注视着赵宛宁道:“宛宁,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解决好不好?” 赵宛宁闻言只是愣了愣,她突然垂下了脑袋。她与裴越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一低头,脑袋便触上裴越的胸口。 裴越没有动,赵宛宁也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靠在裴越胸口,任由裴越抬手将她揽进怀中。 赵宛宁闭着眼睛,耳边是裴越坚定沉稳的心跳,怦怦,怦怦。 赵宛宁想要的并不是裴越的那句帮她解决问题,她是一个大人了,所有的问题应该自己解决,她也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那些问题。 此刻,她纠结的是直接跑路,还是带上裴越一起跑路,离开京城,离开这些是是非非,找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可裴越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负。赵宛宁不能替他做决定,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如此纠结的局面。 若是裴越刚刚向她表明心意,愿意坚定地选择她,她会将自己的重生和想法打算全部告诉裴越,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跟她一起。 可是裴越没有。 赵宛宁苦笑一声,他们两人如今什么都不是。 裴越听到赵宛宁的苦笑声,心中骤然一紧。 他好像误会了赵宛宁,刚刚他以为赵宛宁是因为镇北侯心中郁结,想要找人倾诉,因此才想都不想地说了那句话,如今看来,赵宛宁想听的话并非如此。 裴越收紧了怀抱,他将认真地问道:“宛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藏在心里,自己承受好不好?” 赵宛宁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裴越亲了亲赵宛宁的额头,他继续道:“你不想说,那便不说了。等你什么时候想找人倾诉了,我随时都可以。” “宛宁,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裴越继续道:“你不是一个人。” 良久,赵宛宁终于点了点头。 裴越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无人的街巷里拥抱着,仿佛世间只剩他们二人。 许久之后,赵宛宁才轻轻开口道:“我们回去吧。” 说着赵宛宁便从齐斟的怀中钻出来了,径直往青州府衙的方向走。 裴越一把抓住赵宛宁的手,赵宛宁今日出门得急,画屏还未来得及给她穿戴整齐,此刻,赵宛宁的手十分冰凉。 裴越连忙将赵宛宁的两只手抓到一起,放进自己胸口的衣裳里。 “手怎么这么冰凉?”裴越又急又气道:“你小日子刚走,平日里要穿厚一些,不能冻到了。” 裴越的语气自然,仿佛这种事情遇到了许多次,这让赵宛宁想起上一世,裴越第一次知道赵宛宁来小日子的时候,整个人手足无措,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泛着红色。 可他还是忍着羞耻,主动询问画屏要如何照顾她。 上一世的裴越有些木讷,他不善言辞,也不懂表达。新婚夜,赵宛宁说她不想与他同榻而眠,裴越便自觉地抱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去了书房。 后来他们住在一起,裴越也总是沉默着,不怎么与赵宛宁说话。赵宛宁以为他是在生气,气长公主府仗势欺人逼他娶她,气当初赵宛宁逼他睡书房,所以才不愿与她说话。 直到那次小日子来临,她喝到了一碗不合口味的红糖姜茶。 画屏和银烛跟着赵宛宁许多年,自然是不会犯这种小错误,她本就心情烦躁,又遇到这事,气得几乎落泪。 一旁看书的裴越连忙凑过来,有些无措地给她擦眼泪:“怎么了,郡主?” 一听到裴越的声音,赵宛宁便委委屈屈道:“红糖姜茶太甜了,我不喜欢。” 裴越连忙道歉:“抱歉宛宁,我再去给你煮一碗不甜的好不好。” 说罢,裴越便端起那碗赵宛宁只喝了一口的红糖姜茶出去了。 赵宛宁有些莫名,她以为那碗红糖姜茶是别的侍女熬煮的,她叫了画屏过来一问,才知道是裴越见她来了小日子身体不适,私下里找画屏学着煮姜茶。 若不是有这么一回事,赵宛宁也不会知道,原来裴越默默地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也是从那一次起,赵宛宁对裴越才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裴越习过武,体温略高于常人。赵宛宁冰冷的手掌伸到裴越怀里,仿佛抱住了一个暖炉,暖呼呼的。 赵宛宁也不客气,她伸展着僵硬的手指,动作间屡次不小心触碰到裴越的胸膛。 裴越努力克制自己,赵宛宁柔软的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无意识地划过他的胸膛,他知道赵宛宁不是故意的,可那柔软的触觉却是真的。 身体的反应骗不过人,裴越敏锐地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他只好将赵宛宁的手指从怀里抽出来,握在自己手里,用自己手掌的温度去温暖赵宛宁的手指。 赵宛宁的手已经温暖许多,她也没有多想,乖乖地任裴越牵着她的手回去。 青州府衙。 齐通海也知道赵宛宁跑出去了,可他担心赵宛宁还在气头上,便不敢追上去。 幸好,他看见裴越跟了上去。 要说这裴越,人虽然有些青涩,但对赵宛宁还是挺妥帖的,不管是亲手给赵宛宁做她爱吃的金玉豆腐,还是随时随地地关注她、保护她,将赵宛宁放在心上。 若是宛宁嫁给他,想来也是个好归宿。 自赵宛宁离开后,齐通海便眼巴巴地盯着大门,生怕错过了赵宛宁回来。 吴道全午膳时喝了些酒,他喝酒上头,便突然想去策马扬鞭。 吴可良拦不住他,只能跟着他去牵马。 那酒的后劲有点大,吴道全走路都有些踉踉跄跄,在府衙的连廊里横冲直撞。 在大门口等待赵宛宁的齐通海老远便看到走路七扭八拐的吴道全,他面色铁青,原以为吴道全只是闭门不出,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放浪形骸,见到他也不行礼,也不打招呼。 甚至还差点儿撞到他身上。 齐通海连日赶路本就身心俱疲,他不过是为了与赵宛宁叙旧这才强撑着力气,没想到却与赵宛宁起了争执。他是镇北侯,掌管着十万齐家军,就连圣上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却不成想,这个吴道全目中无人,知道他来了青州府衙也不主动前去拜见,此刻还无视他,根本没把他这个镇北侯放在眼里。 齐斟见齐通海面色阴沉,便立刻喊道:“吴大人!还不过来见过侯爷!” 酒劲上来了,吴道全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只感觉浑身发热,想纵马去吹吹风。一听到有人叫他,便寻声望去。 可他感觉迟钝,没找到方向,还是吴可良小心将他带到齐斟面前。 吴可良今日之前并未见过齐通海,更不知道他是镇北侯,所以今日见齐通海与齐斟二人在后院散步时并未告诉吴道全。 此刻听到齐斟说什么侯爷,一时之间也知道自己没有及时通报,犯下大错,赶紧拉着吴道全给齐通海行礼。 吴道全被他拽的手脚不稳,一个趔趄,直接跪倒在齐通海面前。 冬日里地面湿冷光滑,膝盖撞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音,吴道全也被这突然的刺痛撞的清醒了些。察觉到自己正跪在一人面前,吴道全怒从心头起,他堂堂一个钦差大臣,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给别人下跪? 吴道全正想发火,却突然对上一双阴鸷的眼睛。 吴道全一个激灵,这下彻底清醒了。他连忙跟齐通海打招呼:“下官见过侯爷!不知侯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侯爷恕罪!” 正准备扶他起身的吴可良只好学着他一起跪下,给眼前的中年男子磕头。 齐通海冷笑一声,正好今日心情不虞,吴道全正撞在他面前,那就别怪他了。 “钦差大人好威武,本侯哪里敢劳您大架。” 齐通海脸上挂着笑,吴道全却听得瑟瑟发抖,他低着头不敢造次,大脑疯狂转动,想着要如何给自己开脱。 “启禀侯爷,下官……下官只是想起昨日城东的民居还未建好,”吴道全抬头看了一眼齐通海,继续道:“这临近新年,让百姓住在一个没建好的房子里实在不妥,便想着赶紧去看看。” “哦?”齐通海挑眉一笑,他道:“我与吴大人同朝为官十几年,竟然不知道吴大人竟是如此关爱百姓,看来本侯得跟着你一同去看见识见识了。” “若是真如吴大人所说,那本侯回京定然要上奏圣上,为吴大人请功。若是……” “侯爷侯爷!”吴道全连忙打断齐通海,他赶紧道:“下官近日有些伤寒,听李太医说可以饮些酒壮身,今日午膳便用了些。还望侯爷明鉴!” “哼。”齐通海一甩袖子,他心里十分看不上吴道全,只觉得他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人又怂又没有主见,随便一说,便吓得慌了神,他也懒得再搭理了。 吴道全见齐通海不说话,内心更慌乱了,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只好求救地看向齐通海身边的齐斟。 齐斟也看不惯吴道全,尤其他与杨家人合谋,想要帮着杨家放走杨子贤,那杨子贤可是胆大妄为想要欺负赵宛宁,齐斟生气还来不及,怎会帮他。 最后还是赵宛宁和裴越回来了,吴道全这才逃过一劫。 第141章 般配 齐通海伸长了脖子看着赵宛宁和裴越手牵着手走进大门。 虽然说齐通海也觉得裴越是个不错的归宿,可亲眼看着他和自己女儿如此亲密,齐通海还是觉得碍眼。 同样觉得碍眼的还有齐斟,可他并无立场说什么,只能寄希望于齐通海。 齐通海眼睁睁地看着赵宛宁和裴越两人牵着手离自己越来越近,即使内心不爽,但赵宛宁是因为与他发生争执才跑出去的,还是裴越跟上去,才将赵宛宁带回来。齐通海也不敢再随意对赵宛宁说些什么,生怕又惹赵宛宁生气,他此行前来青州是为了修复他与女儿的关系,可不是要跟赵宛宁置气的。 “宁儿。”齐通海眼巴巴地走上前去,小心道:“方才是为父不好……” 赵宛宁瞬间冷下脸,她面无表情地抬眼看着齐通海,一句话没说。 齐通海想起赵宛宁的话便立刻改了话头,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 赵宛宁也不想再与齐通海争论,便淡淡开口道:“侯爷知道便好,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走了。” 说罢,赵宛宁便牵着裴越一同往前走。 齐通海也不知道万事急不得,便任由他们二人离去。 齐斟看着裴越和赵宛宁并肩而行的背影,十分后悔,若是他当初没有逼赵宛宁退婚,如今站在赵宛宁身侧的人便会是他了。 第二日便是除夕。 府衙里的衙役都放了年假,回家过年了。如今留在府衙里的人只剩他们这些从京城来的异乡人。 齐通海带的人不多,但他带来了一个厨子,那厨子年轻时曾经四处学艺,擅长做各地美食,年夜饭便交由他来掌勺。 裴越陆淳知陆淳年三人一大早便起来写对联,如今虽不在家,但该有的年味儿还是要有,几人本就是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裁了些红纸便开始挥毫泼墨。 赵宛宁起来的时候,几人早已在院子里写得热火朝天。 裴越一听到开门的动静,便抬眼看过来。 赵宛宁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的袄裙,袄裙的领口袖口滚了一圈白色的毛边,衬得她十分可爱。 赵宛宁幼时很喜欢穿红色,她幼时长得玉雪可爱,穿着红色裙子如同年画娃娃一般。裴越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她时,她便穿着一身红裙,红裙的裙摆上绣着白色的小兔子,毛绒绒的。 后来长公主和镇北侯和离了,赵宛宁便不喜欢红色了,红色太过扎眼,长公主不喜欢。 直到与裴越成婚那日,赵宛宁才穿上了红色的嫁衣。 那嫁衣是从赵宛宁与齐斟定亲后便开始准备的,准备了许久。没想到等到赵宛宁穿上嫁衣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人变成了别人。 裴越永远都不会忘记成婚那日,当他用如意称挑开赵宛宁头上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时,盖头下的赵宛宁有多么美好。 裴越与赵宛宁的婚事一直都是长公主出面,酒楼相救那事发生后,长公主为了长公主府的颜面,便将赵宛宁关在府里,不让她出门。 也幸亏如此,赵宛宁才没有亲耳听到府外的那些人对她的议论之声。 赵宛宁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几人,她抬脚便朝裴越走去。 “写的什么?”赵宛宁随口问道。 裴越笑了笑道:“民间新年时要在门外贴春联,我们几人手痒便来试试。” “你要试试吗?”裴越问道。 赵宛宁摇了摇头,道:“我幼时没怎么练过字,字不好看。” 赵宛宁说得是实话,长公主幼时溺爱她,她不喜欢读书写字,长公主便不逼她,也因此她开蒙甚晚。 等到年岁大了,长公主却又不怎么管她,她学得也稀里糊涂,琴棋书画无一擅长。 裴越见过赵宛宁写字,她的字就像她这个人一般,随性而为。 赵宛宁随手翻了翻摆在书案上写好的春联,裴越字如其人,笔锋犀利却又细腻,一手漂亮的行书如行云流水一般。 “喜欢吗?”裴越又问道。 赵宛宁点点头,道:“很好看。” 裴越得到赵宛宁的夸赞立刻来了精神,他突发奇想道:“你也来试试吧。” 不等赵宛宁再次拒绝,裴越便伸手将赵宛宁圈在书案前,他将毛笔塞进赵宛宁的右手,然后伸手握住赵宛宁的手。 “想写什么?”裴越低头凑在赵宛宁的耳边道。 这个姿势,他将赵宛宁整个拥入怀中。 赵宛宁被他桎梏在怀里,挣脱不开,只好随着他的手行动。 在裴越的带领下,赵宛宁在宣纸上写出了几个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裴越在赵宛宁耳边轻轻念道,那是他上辈子就想对赵宛宁说的誓言,只是还未来得及实现。这辈子,裴越想为赵宛宁再争取一次。 赵宛宁看着那一行字有些走神,她也曾想与身边人相伴一生,只是造化弄人,让她坠楼身亡。也不知道在那个世界,她身死后,裴越过得如何,有没有找到他曾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 “宛宁?”裴越见赵宛宁一直不说话,便开口叫她。 赵宛宁这才从沉思中回神,她从裴越怀里挣脱出来,笑了笑道:“我没事,只是想到这幅字还缺了些东西。” “嗯?”裴越听得一脸疑惑。 赵宛宁却是抬步往他的房间走去。 阿虎和金银两个小东西昨天吃多了,大半夜还在房间里乱跑,一直玩到半夜才入睡,此刻正躲在裴越的被子里呼呼大睡。 赵宛宁一把掀开裴越的被子,那两只小家伙被突然吵醒,半睁着眼睛,还未反应过来,赵宛宁便将阿虎抱在怀里,裴越也学着她,抱起了金银。 赵宛宁抱着阿虎,阿虎睁眼瞧见是熟悉之人抱着自己,便不再挣扎,安心地闭上眼睛继续酣睡。 赵宛宁走到书案前,她握住阿虎的一只前爪,蘸了些墨汁,然后按在宣纸上,再抬手时,一只可爱圆润的猫爪便留在那副字上。 裴越也学着赵宛宁,在宣纸上留下金银的爪印。 全程围观的陆淳年看得目瞪口呆。他承认他看出来了裴越与清河郡主之间有故事,却不想这二人如今都到了互许终生的地步。 陆淳年拍了拍还埋头写字的陆淳知,示意他抬头看看昔日好友如今沉溺在儿女情长中。 陆淳知早就看到了裴越与赵宛宁两人的互动,他心里有些酸涩,有些事情他想忽略,想装没看到,却总是事与愿违。 比如他喜欢赵宛宁这件事,比如赵宛宁喜欢裴越这件事。 陆淳知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喜欢上赵宛宁的。当初在百花宴上,他冒名顶替,说是自己出手救了差点被蛇咬到的赵宛宁,他当时只想着若是担了一个救下清河郡主的名头,以后振兴陆家也许能从长公主府那里得些支持。 后来,他几次遇到赵宛宁,也总是对她格外周到体贴,陆淳知心里清楚,他们陆家如今看似高门大户,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陆家早已不似以往那般辉煌。他作为陆家下一位族长,必须要争取各方势力的支持。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又有从龙之功,她只有清河郡主一个女儿,救了清河郡主,便能争取到长公主府的支持。 陆淳知也知道,当初长公主府举办百花宴,不过是为了给清河郡主挑选郡马。他对清河郡主了解甚少,不过是数面之缘。他虽然有心攀附长公主府,可也不想轻易地用自己的姻缘和妻子的身份去换取长公主府的支持,也因此,那次没有被长公主选中,陆淳知还十分庆幸。 再见到赵宛宁时,便是在望龙山别院的地牢里。 陆淳知那时已经在地牢里等了许久,他从一开始笃定会有人来救他,逐渐失望,地牢暗无天日的日子不仅折断了他的骄傲,也折断了他求生的欲望。 是赵宛宁救了他,不仅将他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带了出来,也让他重新燃起希望。 也许就在那一刻,陆淳知开始对赵宛宁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后来他被带回府衙,陆淳知才发现,原来赵宛宁并不如坊间传闻那般不堪,她不是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清河郡主,她只是一个单纯善良聪明勇敢的小姑娘。她体贴入微,不管是随手救回来的小乞丐,还是别院里的梅夫人,她都抱有善意,愿意伸手拉她们一把。她聪明勇敢,从来不在意自己的郡主身份遇到危险时,宁愿将自己置于险境,也要为身边人争取一个逃跑的机会。 很快,陆淳知发现,赵宛宁这般美好的女子不只有他看到了,裴越也看到了。 也许裴越很早就知道了赵宛宁的好,从他在百花宴上救下赵宛宁开始。 只是那时陆淳知并不在意赵宛宁,没有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自然也没有发现,有人早就将赵宛宁视如天上的明月。 陆淳知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来晚了,赵宛宁和裴越之间如今已经插不进去第三个人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陆淳年看着陆淳知写下的这句诗有些毛不着头脑,他疑惑地问道:“阿知,你有喜欢的人了?” 陆淳知并未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无意识写下的这句话。 “欸?陆大人有心仪的女子吗?”赵宛宁闻声看了过来。 裴越也十分好奇,他知道陆淳知向来心高气傲,却从未听说过他有心仪的女子,忍不住道:“阿知,你有心仪的女子了?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陆淳知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三人,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着站在一起各抱着一只小猫的赵宛宁和裴越,有些心酸又有些释怀,那两人确实般配。 “她很好。” 第142章 除夕 赵宛宁怀里抱着的阿虎似乎睡醒了,伸着爪子往赵宛宁脸上爬,它的爪子上未擦干净的墨汁蹭在赵宛宁的脸上,看起来像个花猫。 裴越看到了连忙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拭。 陆淳知看着眼前的两人,他们两人眼中仿佛只有彼此。 “她是谁呀?阿知你快说啊。”陆淳年催促道,他顺着陆淳知的视线望过去,只看见低着头一脸娇羞的赵宛宁和站在一旁面带浅笑的裴越。 “噫,你们两个够了啊。”陆淳年一脸嫌弃道。转头他又继续催促陆淳知:“你快说呀,是京中哪家贵女?还是说你在青州认识的女子?” “你年岁也不小了,若是有心仪之人父亲和母亲想必会十分欢喜。” 陆淳知却摇了摇头,他低声道:“晚了。” “啊?”陆淳年听得一脸迷惑:“什么晚了?” “我来晚了,”陆淳知顿了顿:“她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呃……”陆淳年顿时语塞。 半晌后,陆淳年又凑到正在写字的陆淳知身边,偷偷摸摸道:“有心仪之人也无妨,只要没成亲,你去争取看看?” 陆淳知摇了摇头,裴越与赵宛宁的感情,可不是他能轻易撼动的。 见陆淳知一脸落寞,陆淳年也不再追问了,他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 裴越三人写了许多对联,银烛和画屏带人将整个府衙能贴的门都贴了一遍,还剩下许多。 “我们拿出去送人吧,送给那些百姓?”赵宛宁看着剩下的那些对联提议道。 裴越三人也觉得这提议不错,于是他们便将那些对联拿到府衙门外的大街上,逢人便送。 那些百姓听说这对联是当朝状元所写,立刻哄抢一空,希望能沾沾状元的喜气。 “没想到裴状元的名声都传到这千里之万的青州府了。”赵宛宁笑着打趣道。 裴越却只是浅浅地笑了笑,他抬手将赵宛宁垂在身侧的手握在手心。 有看热闹的百姓见此情景,便开始起哄道:“这位姑娘是状元夫人吧?长得真是水灵。” “是啊是啊,状元郎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啊!” 裴越见赵宛宁也不解释,她只是浅浅地笑着,心里十分高兴。 除夕之夜,众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 吴道全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在齐通海身旁伺候,却被齐通海训斥一顿,要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 “今日除夕,这里没有什么清河郡主,也没有什么镇北侯啊、钦差大臣啊,大家同在异乡,也算是个缘分,就让我们共同举杯!”齐通海说罢,便站起身,端着酒杯。 其他人闻言也是一齐站起来共同举杯。 酒过三巡后,大家便自行吃酒吃菜。 裴越将赵宛宁爱吃的鸡翅放进她的碗里,又给她盛了一碗热汤。 “唉,今年不在京城,也不知道今年的宫宴做得是什么好菜。”陆淳年突然开口道,托陆家的福,他虽然是个七品小官,却也以家眷身份跟着陆大人去过几次宫宴,尝过宫宴的菜肴。 “我可听说今年长公主府要向圣上献上宝物,也不知道是何宝物。”吴道全几杯酒下肚,有些晕晕乎乎的,开始胡言乱语:“欸,郡主您知道吗?” 赵宛宁身形一顿,她沉思片刻,猜到这个宝物应当就是赵宸安。 想到赵宸安,赵宛宁又是一阵唏嘘。 赵宸安原本是容王殿下的女儿,容王是先帝第七子,他生母早逝,与当今圣上和庆阳长公主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是自小养在太后的膝下,与盛德帝和长公主从小一起长大。 只是没想到容王竟然抱有夺嫡的想法,在五王夺嫡之战中背刺盛德帝,当初,若不是有镇北侯齐氏一族的支持,恐怕如今登上皇位的还不知道是谁。 盛德帝登基之后,将夺嫡的几位兄弟尽数斩杀。太后和长公主念在昔日情分上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容王死,特向盛德帝求情。最终,容王一家被盛德帝下旨褫夺王位,并流放至洛川。 盛德帝和太后娘娘都不知道的是,庆阳长公主私下里一直与容王殿下一家有联系。 容王殿下夫妇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一朝被褫夺王位,还被流放至荒无人烟的洛川,失去了优渥的生活,身心俱疲,很快便生了重病,最后只留下赵宸安这一个孤女便撒手人寰。 原本有长公主一直暗中接济赵宸安,她在洛川倒也能生活得不错。 许是因为太后娘娘年岁渐大,这几年她老人家频频在盛德帝和长公主提起前容王殿下。 长公主便生了心思,传信给赵宸安,让她回京。 赵宛宁也曾想过,若是太后娘娘当真思念已经故去的容王殿下,长公主大可以在赵宸安一回京便送到宫里,送到太后娘娘面前,可不知为何,长公主一直将赵宸安放在长公主府里,直到她离开京城前,长公主才松口要带赵宸安去参加宫宴。 见赵宛宁眉头紧锁,裴越的手在桌子下握住了她的手。 赵宛宁抬头看了一眼,微微摇头。她早已对长公主心灰意冷,如今即使想起长公主对赵宸安的偏爱和对她的苛责,心底也难生涟漪,总归是要离开的,长公主待她如何也没什么意义了。 齐斟敏锐地想起,他之前去找赵宸安时,曾经听她说过,赵宸安似乎一直在请求长公主带她进宫,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想到之前无继大师曾说过,赵宸安送给他的剑穗上下了巫术,他突然心生害怕。 齐斟内心天人交战,若是将赵宸安给他下巫术之事禀告镇北侯,侯爷必然会知道他与赵宛宁接触婚约的真正原因,到时候他若是再想与赵宛宁再续前缘,恐怕会遭到镇北侯的反对。 若是不告诉镇北侯此事,恐怕赵宸安会生出乱子。她如今与长公主关系亲密,若是真的被送进皇宫,恐怕连盛德帝和太后娘娘都会有危险。 “阿斟,阿斟?”齐通海唤了几声齐斟。 齐斟回过神来,恭敬地回道:“侯爷有何吩咐?” “无事。”齐通海捋着胡须,他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赵宛宁和裴越,脸色有些心酸。 “你觉得裴越此人如何?” “裴大人?”齐斟顺着齐通海的视线望了过去,只见裴越与赵宛宁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齐斟有些羡慕,又有些疾妒。他张了张嘴,诋毁话在他舌尖绕了几圈,最后还是被他咽下去了。 “裴大人为人正直无私,文采斐然……” “阿斟,”齐通海打断他道:“你知道,我不是想问这个。” 裴越为人如何,齐通海自然看得清楚。裴越出入官场,今后的路还有很长,若是他愿意,镇北侯将会助他一臂之力。 齐通海如今想知道的恐怕是裴越与赵宛宁是否般配。 但赵宛宁和裴越是否相配又岂是齐斟可以置喙的,齐通海如此问他,并不是真的在问他的看法,而是在敲打他:镇北侯想将赵宛宁许给裴越。 毕竟,齐通海来青州第一日,便问过他与赵宛宁是否还有可能。没想到齐通海在青州待了短短两日,便认可了裴越。 齐斟心神恍惚,他自然读出了镇北侯的言外之意,可他却不舍得放开赵宛宁,明知道赵宛宁已经与裴越感情深厚,他却依然想靠镇北侯来求得一丝可能。 如今,连镇北侯都认可裴越了,哪里还有他的机会。 齐斟便心中痛苦,面上却不显,他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笑着道:“裴大人对郡主……甚好,他……屡次救下郡主。” 齐通海看了齐斟一眼,又道:“我也觉得裴越待宁儿甚好,最重要的是,我能看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宁儿的。” “若是宁儿也喜欢他,想必是一段好姻缘。” “想必裴越不会轻易逼宁儿退婚。”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即使齐斟不说,早晚也会传进镇北侯的耳中。 齐斟闻言心神一震,他莫名想起一句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不是他当初被赵宸安用巫术蛊惑,也不会一门心思不顾后果地逼赵宛宁退婚,更不会有今日这些事。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救下赵宸安。 齐斟痛苦地闭上眼,既然镇北侯已经知道他逼赵宛宁退婚这事,他便也没什么好怕的。 齐斟睁开眼睛,目光坚定地看向齐通海道:“侯爷,我有要事禀告。” 齐斟军营出身,他声音向来洪亮。这话一出,其余人都好奇地抬头看了过来。 就连赵宛宁也被他这严肃的神情和语气吸引了视线。 齐通海神色如常,他语气淡淡道:“有何要事先等等吧,今日是除夕。” 齐通海说着看了赵宛宁一眼,才继续道:“今日还要守岁。” 齐斟闻言便不说话了。 饭毕,下人手脚麻利地将桌子收拾出来,又搬来了火炉,几人便围坐在火炉旁,一边吃着瓜果,一边守岁。 这是赵宛宁重生后过得第一个新年,也是她长大后第一次与镇北侯一同守岁。 齐通海与长公主和离后并未再娶,更没有豢养外室,他只有赵宛宁一个女儿。 赵宛宁也不知道以往那些年岁镇北侯是如何度过的。前镇北侯和镇北侯世子战死沙场,听说镇北侯府里只剩下镇北侯世子夫人和儿子。齐通海倒是有意照拂这对孤儿寡母,但世子夫人却因打击过重,不忍继续睹物思人,便带着儿子去了别院住。 赵宛宁抬头看了一眼齐通海,就见他正低着头剥栗子。 许是感受到赵宛宁投过来的视线,齐通海也抬头看了过来,他笑得和蔼,不待赵宛宁撇开视线,便伸长了手,将装在白瓷碟里已经剥好的甜栗递了过来。 “宁儿。” 第143章 甜栗 赵宛宁幼时喜欢吃甜食,春日的槐蜜,夏日的西瓜,秋日的蜜橙,冬日的甜栗。 齐通海还记得,每到冬日,庆阳长公主便会命府中的大厨采购栗子,然后自己在府里做给赵宛宁吃。 “宁儿,甜栗。”齐通海剥好栗子,伸手将装着栗肉的白瓷碟递给赵宛宁,他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藏在暗处的手却微微发抖。 赵宛宁的态度很明确,齐通海心里早有预感,赵宛宁大概不会再认他这个父亲了,可他还是想再争取一次。 赵宛宁愣愣地看着那碟剥好的栗子,那是镇北侯给她剥的,镇北侯不知道的是,她已经不爱吃甜栗了。 庆阳长公主与镇北侯和离后,曾对赵宛宁不闻不问。有很长一段时间,赵宛宁都是和银烛画屏相依着长大。 赵宛宁也很庆幸有银烛和画屏的陪伴,父母和离后的第一个冬日,再没有母亲亲手做的甜栗,也没有父亲亲手剥好的栗肉,赵宛宁尚在病中,是画屏偷偷溜出去从街上买来炒好的板栗,银烛和她一起给赵宛宁剥好送到她的嘴边。 赵宛宁病好后便不爱吃栗子了。 此刻,赵宛宁看着递到眼前的甜栗,那甜栗还是热的,散发着香甜。 赵宛宁原本想干脆利落地拒绝齐通海,但她抬眼间扫过齐通海的鬓边,他的鬓角已经生出了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 赵宛宁突然报复的打算,她抬手接过那碟甜栗,然后在齐通海欣喜而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挑了一小块甜栗送进口中。 那甜栗也不知是不是加了糖,格外香甜,栗肉绵软,赵宛宁已经许久不曾吃过这么好吃的甜栗了。 “谢谢镇北侯。”赵宛宁微微颔首:“很好吃。” “……欸。”齐通海听到镇北侯三个字还是有些心酸,他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然后道:“你爱吃我便多剥一些。” 说罢,齐通海便又拿了一碟甜栗准备剥开,赵宛宁赶紧开口拒绝:“不必了!” 齐通海闻言抬起头,目光愣愣地看向赵宛宁。 赵宛宁看到一丝无措,她顿了顿道:“我晚膳吃了许多,现下吃不下了。” 齐通海这才长舒一口气,他急忙道:“那你什么时候想吃了跟我说。” “好。”赵宛宁不想因为这些小事与他争执,便随口应下了,殊不知,她的随口一说便被放在齐通海心里。 几人干坐着守岁也略显无趣,齐通海想了想,便开始分享自己年轻时的所见所闻。 齐通海与庆阳长公主和离后,便继承了镇北侯的爵位,一同继承的还有镇守幽州的齐家军。 那时朝中动荡,无数人对齐家军虎视眈眈,齐通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为了护住齐家军,齐通海努力挣军功,他主动请缨去幽州,几次痛击边境来犯的北狄人,也曾为了乘胜追击深入北狄腹地。 “北狄人长得十分高大,他们皮肤黝黑,还喜欢在脸上、身上纹部落的图腾。”齐通海回忆着记忆中的北狄人,娓娓道来。 “纹在脸上?”银烛惊讶道:“不疼吗?那脸上岂不是跟花猫一般?” 银烛说罢才想起自己只是赵宛宁的侍女,在这样的场合大吼大叫显然是不合适。 赵宛宁却开口道:“对啊,脸皮多薄呀,直接纹在脸上很痛吧?” 齐通海看着赵宛宁努力装出一副好奇地样子,知道他她是怕自己责怪银烛,便软下声音解释道:“我曾问过一个满脸纹着圆形图案的北狄俘虏,他说不疼,因为是用特殊的草药染上的。也不知道是何种草药,染好后居然洗不掉。” “哦。”众人附和道,他们只当是开开眼界。 赵宛宁却当是在听故事,就像是在茶楼听评书一样,她听故事的时候嘴巴闲不住,便顺手将手边的栗肉送进嘴里。 齐通海瞥到她的动作,心底一暖,便继续讲他年轻时的经历。 “别看北狄人长得十分高大,但他们的马却是矮脚马,那些马看着其貌不扬,自小在草原上长大,却跑得飞快。两军对战时,那些自小在马背上讨生活的北狄人几乎是如鱼得水,十分难缠。好几次我都差点儿被他们掀下马。” “北狄人善骑射,尤其喜欢背后放冷箭。我刚去幽州之时没经验,还被射中一箭。”想起那时的峥嵘岁月,齐通海也有些唏嘘。 他在幽州镇守了八年,直到北狄人受不住了,主动求和,才有机会回到京城。 “侯爷,”陆淳年默默地抬起右手,他有一个疑问困在心里许久了,忍不住想求个答案:“北狄人既然如此好战,为何会愿意主动求和啊?” “北狄虽然地大,但物资匮乏,往日里需要的什么茶叶丝绸粮食瓷器,都依赖从我大周采购。” 二十年前,北狄与大周关系密切,有商队互通贸易,大周的商人带着茶叶丝绸粮食瓷器前往边境,用来换取北狄盛产的虎皮马驹,然后再带回京城进行售卖,双边商人贸易密切,北狄人用马驹和动物皮毛换来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大周的商人也将那些珍贵的马驹和动物皮毛带回大周进行售卖,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后来先皇病逝,大周发生五子夺嫡之乱,北狄便和西境联合起来趁乱攻打大周,想要分一杯羹。 双方从那时起开始交恶。 “说起来,北狄最缺的还是盐。”一直默默喝茶的李太医也来了兴致,他捋着花白的胡须道:“北狄那个地方虽大,但着实不适合人生活。那里没有盐场,人不吃盐是会生病的。” “盐?”裴越猛然抓到了一丝线索,但却不知道如何与手上的案子联系起来。 “是,”齐通海也道:“北狄人最缺的就是盐。他们之所以一直想攻下幽州,就是为了攻下幽州后来抢占秦县的盐场,就是莫家以前那个。” 裴越心里渐渐有了计较,他没说话,只是认真听着两位长辈的讲述。 齐通海却转了话头:“北狄人虽然总是喊打喊杀,但总归是两国之间的利益争夺。他们再怎么打,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我大周将士兵强马壮,还怕他们不成?西境的那群人才叫阴险。” 西境是一个小国,整个面积不到大周的五分之一,夹在北狄与大周的西北角,与两国均有接壤。 与北狄曾与大周通商不同,西境虽是小国,却也能够自给自足,因此与大周并无往来。 大周建国一百九十四年,历经数十位皇帝,却也未曾动过要攻打西境的念头。 无他,西境境内地形复杂不说,遍布山林,林间多瘴气,西境人靠着得天独厚的地形研究毒药和巫蛊之术,相传西境人善用巫术,只需拿到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和发丝,便能相隔千里之外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 赵宛宁曾在善成大师所著的书上看到过。她原先对此嗤之以鼻,但经历了重生,以及赵宸安对齐斟下的巫术,也逐渐相信了这些。洛川距离西境与大周的边界甚近,或许西境那里真的有这些不可告人的巫术也未可知。 “西境那些巫术是真的吗?”陆淳知也有些好奇地问道:“真的能有巫术能控制一个人吗?这感觉很奇怪啊,人都有自己的意识和抉择,哪里能是一个巫术就能控制的。” “是真的。”一直沉默地齐斟突然开口道:“我先前就遇到过。” 齐斟抬头看了一眼赵宛宁,房间里烧着地龙,一点也不冷,众人又围着火炉,纷纷热出了汗。 赵宛宁额头也热出了汗,她想把最外面的外袄脱掉,却被裴越拦住了,裴越拿着一方素帕正在给气呼呼的赵宛宁擦汗。 两人相处十分闲适,仿佛一起生活了许久。 “齐都尉居然遇到过?”陆淳年闻言十分惊讶,他原以为关于西境巫蛊之术都是传闻,没想到身边居然有人经历过:“可否方便给我们大家讲讲呀?” 齐通海和李太医也目光灼灼地看向齐斟,赵宛宁知道齐斟说得是赵宸安那事,便毫不在意。 齐斟看了一眼赵宛宁,又看了一眼齐通海,随即清了清嗓子,将他与赵宸安相识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娓娓道来,包括他被赵宸安迷惑,一心要娶赵宸安,不惜逼迫赵宛宁退亲。 齐通海沉默地听完齐斟的话,他的脸上难掩失望。 齐斟不敢看他,之前齐通海一直以为赵宛宁退婚是因为长公主不舍得将赵宛宁嫁给齐斟,却不曾想里面还有这种事。 “你确定是赵宸安对你下了巫术,而不是你见色起义见异思迁?”陆淳年没忍住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说罢他才反映过来,受害人赵宛宁还在这里。 齐斟沉重地点了点头,半晌他才沉声道:“来青州的路上,无继大师帮我解除了巫术,那巫术被赵宸安施在一个剑穗上,我一直挂在随身携带的配剑上。” “如今,我已经烧了那剑穗,赵宸安的巫术也失效了。” “那你怎么确定那巫术失效了?”陆淳知问道。 “我已经不喜欢赵宸安了。”齐斟抬眼望向赵宛宁,随即收回视线继续道:“如今回想起与她相识之事,总觉得有些蹊跷……” 裴越却忍不住在心底庆幸,若非齐斟受巫术影响逼迫赵宛宁退婚,他与赵宛宁也不会有机会。 齐斟还在回忆他与赵宸安相处的一点一滴,好像自从他与赵宛宁退婚后,赵宸安便不怎么搭理他了,他对赵宸安的感情也越来越淡,在无继大师说他被下了巫术之前,他就已经确定自己不喜欢赵宸安。 众人听罢也觉得有些唏嘘,尤其看到被齐斟逼着退婚的受害人赵宛宁。 裴越猛然一惊,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他脑海。 第144章 烟花 裴越猛然一惊,他突然想到,齐斟那时是赵宛宁的未婚夫,既然赵宸安会给齐斟下巫术,那会不会给赵宛宁身边的其他人也下了巫术? 庆阳长公主当初未曾与镇北侯和离时,一直是将赵宛宁捧在手心里的,就连宫里的其他贵人见到赵宛宁也另眼相待。 裴越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见到赵宛宁的那个宫宴上,庆阳长公主一家的座位就在盛德帝左下方,那是全场除了帝后以外最尊贵的座位了。 那晚的宫宴还安排了宫廷舞乐,小小的赵宛宁被那些舞娘吸引了视线,又觉得侧面看得不真切,便径直朝盛德帝的位置上跑。 裴越当时跟在裴正裴太傅身边,裴太傅向来维护礼乐规矩,一见此情形便想告上一状,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动身,盛德帝便一把将赵宛宁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 盛德帝毕竟是赵宛宁的亲舅舅,他与庆阳长公主一母同胞,长公主又只生了这么一个玉雪聪明的女儿,盛德帝自然十分疼爱。如今赵宛宁只不过是想找个视线最佳的观赏地,盛德帝便大手一挥,将自己的座位分给她。 盛德帝的行为引起了许多大臣的窃窃私语,要知道,盛德帝登基后,在宫宴上,连太子殿下都不曾有这般待遇。可盛德帝一旁的皇后娘娘脸上却没有任何不悦,庆阳长公主和镇北侯也是一脸自若,仿佛这并不算什么。 裴太傅的脸黑了一整晚。裴越知道爷爷生气了,却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眼前的佳肴,倒是听到隔壁席位两个大臣的窃窃私语。 “圣上也太宠清河郡主了吧?她不过一个小小郡主,居然敢爬到当今圣上的腿上,那可是龙位!怎么能让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娃娃上去!” “张兄,你小点声!你还没看清楚吗?圣上宠的那是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娃娃吗?那宠的可是庆阳长公主,还有镇北侯府!” “且不说圣上与长公主本就一母同胞,是这世间血肉至亲之人,当初五王夺嫡之乱,若不是长公主相助,还不知道要如何。” “再说了,驸马可是镇北侯的儿子,镇北侯手握五万齐家军,若非他们鼎力相助,圣上这个皇位恐怕也坐不稳。” “如今长公主与驸马的膝下只有这么女儿,圣上自然要多加照拂。我可听说了,前日三公主与清河郡主发生矛盾,脸都被郡主打青了,差点儿破了相,三公主的母妃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还亲自带着礼物去给清河郡主道歉。” “竟有此事?” “张兄,你刚回京城,且看着吧。” 裴越那时听不懂大人们的这些话,却也将“清河郡主不好惹”这一事实刻进心里。 彼时裴越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冗长沉闷的宫宴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无趣,还未到下半场裴越便偷偷溜出举办宫宴的大殿。 他第一次进宫,来时被裴太傅叮嘱非礼勿视,一路行来只敢盯着脚下,对宫里的布置也不熟悉,只是一味地往人少的地方走。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孩子不在少数,裴越是新面孔,人又看起来十分胆小,便成了那群孩子欺负的对象。 裴越被他们推倒在雪地里,还捏了许多雪团子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母亲亲手给他缝制的宝蓝色冬服被人踩脏了,他努力想爬起来反抗,却不知被哪个皇子推了一把,差点坠入湖中。 正在此时,一个小娃娃闯了过来,一把拽住他,同时用力踹了一脚推他的那个皇子,坠湖的人便成了那个皇子。 裴越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色袄裙的小姑娘气呼呼地挡在他身前。 是赵宛宁。 赵宛宁喊来了御林军将坠湖的皇子捞了起来,又牵着裴越的手将他带回宫宴,当着满朝文武和亲眷的面告了一状,那些欺负裴越的皇子便被关了禁闭。 “被人欺负了要打回去,知道吗?”小小的赵宛宁对比她高上一截的裴越说道。 裴越愣愣地点头,父亲与母亲自小便不在身边,裴太傅年岁已大,他也不忍让裴太傅费心,因此遇到这些事情都是默默承受,生怕给裴太傅添麻烦,今日他也想忍下去的,是赵宛宁护住了她。 “裴越?”赵宛宁凑在他耳边道:“你在想什么啊?” 裴越突然从回忆中抽身,他迷茫地问道:“怎么了?” “他们说要去放烟花,要不要去?” 烟花是齐通海从京城带来的,是特意给赵宛宁准备的,如今快到了子时,齐通海便向赵宛宁邀功,要带她去看烟花。 赵宛宁幼时很喜欢烟花,五颜六色的烟花在黑暗的天幕中炸开,照亮了黑夜。 府衙中庭有一个露台,虽然只有三层楼高,却已经是府衙这一片的最高点,是个看烟花的好地方。 齐通海午后便命人将烟花摆好了位置,待众人在露台上站定,烟花便被点燃。 只见一道道光亮倏然直冲天空,在漆黑的夜空中舒展开来,炸成了一朵朵颜色鲜艳的繁花,那些烟花在空中炸开、旋转,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最后坠入天幕,仿佛一颗颗流星,燃烧至最后一刻。 赵宛宁仰着头,绚烂的烟花倒映在她的眼睛里。 齐通海看着她的笑容,顿觉这一路的奔波劳碌也算不得什么。 青州的百姓看到这片绚烂的烟花,也纷纷从房间里走出来,在自家院子里观看这一场盛大的烟花盛会。 烟花照耀着一张张笑脸,也为他们这几个月的疲惫送上一丝安慰。 裴越侧头看着一脸慈爱地看着赵宛宁的齐通海,心底更加确认了一件事—— 有人给赵宛宁的亲人下了巫术,让他们对赵宛宁厌弃! 显而易见,下巫术之人是赵宸安。只是不知道她如此大费周折又是所谓何事,凤凰无宝处不落,让赵宛宁的亲人厌弃她对赵宸安来说有何好处? 有一道视线突然落在裴越身上,他不着痕迹地望了过去,正好对上齐斟探究的视线。 齐斟被裴越发现后只是淡淡地笑了,随即便收回视线。 裴越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羡慕和自责。 裴越猛然发现一件事,按照齐斟所说,自他遇到赵宸安并收下那个下了巫术的剑穗后,便莫名其妙地开始从心底里厌恶赵宛宁,反而对赵宸安生出好感,甚至为了迎娶赵宸安,不惜逼赵宛宁退婚。 要知道,赵宛宁与齐斟的婚事可是镇北侯一手促成,齐斟是投奔齐家的外族子弟,若非镇北侯的扶持,他恐怕也不能进入军营中历练,更不可能这么快就上战场挣军功,齐斟有今日的一切,与镇北侯息息相关。 若是镇北侯知道自己一手促成的婚事居然被齐斟主动拒绝,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他逼着主动退婚,恐怕再也不会继续扶持他。 齐斟不会不懂逼赵宛宁主动退婚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可他依然要一意孤行。 直到这时,裴越才发现赵宸安巫术的可怕之处。 还有庆阳长公主,赵宛宁是她的亲生女儿,当初庆阳长公主生赵宛宁时难产,几乎用掉半条性命这才生下她,哪有母亲会因为与女儿的父亲和离就对用自己半条性命生下来的女儿深恶痛绝? 京城里的那些流言蜚语裴越也曾听过,说庆阳长公主对投奔她的赵宸安视若己出,反而对亲生女儿恶语相向。 他以前是不相信的,三人成虎,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可上一世他与赵宛宁成亲后,真正住进了长公主府,才发现那些传言都是真的。长公主是如何苛待赵宛宁的,他都看在眼里。 他那时只当长公主是厌恶镇北侯,而赵宛宁身上又融入了镇北侯的骨血,是以长公主一看到与镇北侯几分相似的赵宛宁便心生厌恶。 可如今看来,长公主是因为中了赵宸安下的巫术,在巫术的影响下才如此对待赵宛宁。 裴越出了一身冷汗,赵宛宁的身边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赵宸安下了这样的巫术,难怪赵宛宁虽是出身高贵的清河郡主,却是一路坎坷。 他转头看着眼前一脸笑容的赵宛宁,她这一生受了多少苦,有几分是赵宸安的巫术造成的,又有几分是她该受的。 赵宸安该死! 浓烈的恨意让裴越胸口剧烈地起伏,在赵宛宁转头看过来的一瞬间,裴越立刻屏住呼吸。 赵宛宁转头便看到一脸深情看着自己的裴越,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如一潭幽静的池水,赵宛宁却不觉得害怕。 她又往裴越身边移了两步,将手指送进裴越的手心里。 裴越顺势将她的手指握住,又嫌不够,将手指一根一根插进赵宛宁的指缝间,直至二人十指相扣,他才心满意足。 “怎么了?”赵宛宁小声问道:“为什么沉着脸?” 裴越轻轻地笑了,他也学着赵宛宁一般小声说道:“宛宁,我心悦你。” “嘭——” 一只巨大的烟花拖着长长尾翼瞬间钻进夜空,宛如一条燃烧的巨龙腾空而起,在众人头顶炸开。 漆黑的夜空被照的宛如白日。 那朵烟花舒展成一朵巨大的花朵,然后又在每片花瓣的顶端继续炸开,变成一个个小小的花朵,宛如天女散花一般。 赵宛宁完全沉浸在这朵烟花的美丽之中。 待那朵烟花纷纷飘落后,赵宛宁才回过头道:“裴越,你刚刚在说什么呀?” 第145章 真相 烟花很美,待天空重新恢复暗色后,赵宛宁才回过头道:“裴越,你刚刚在说什么呀?” 裴越叹了口气,他紧了紧握着赵宛宁的手,然后道:“宛宁,等一会儿看完烟花,我有事要跟你说。” 裴越想得清楚,若是赵宸安真的给赵宛宁身边的亲近之人下了巫术,让他们对赵宛宁深恶痛绝,这一定不是赵宸安的真正目的,赵宸安即使再怎么缺爱,也不可能如此大费周章。 目前只有齐斟确认是真的被赵宸安下了巫术,只能从他身上入手。 这事最好能与镇北侯齐通海商议一番,如今赵宸安在京城,她一直跟在庆阳长公主身边,若是她真的有什么阴谋,恐怕最先受伤的便是长公主。 想到赵宛宁之前说过,长公主要送赵宸安进宫,裴越便觉得一阵头疼,希望她不要做出什么掉脑袋的蠢事。 齐通海准备了整整三车的烟花,他们足足放了一个时辰,一直过了子时,那些烟花才将将放完。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今夜月色朦胧,他们出来看烟花时还能看到如钩的月亮躲在云层之后,待烟花放完,已经看不到月亮了,众人准备各自回房睡觉时,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 裴越几步上前叫住了齐通海和齐斟,然后牵着赵宛宁回了小院的主厅。 赵宛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记得裴越跟她说看完烟花有话要说,却不想裴越还会叫了齐通海和齐斟。 待几人落座后,裴越才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 “你是说,长公主如此对待宁儿是因为中了巫术?”齐通海最先反映过来,他因为生气和愤怒涨红了脸,转头看向赵宛宁时眼中满含痛苦和歉疚。 齐通海原以为长公主如此对待赵宛宁是因为他的原因,他自觉对不起长公主和赵宛宁,也已经想好要如何弥补她们母女二人,此次前来青州一是为了陪赵宛宁过年,二来则是接她回家。京城的琐事他已经安排好了,待与赵宛宁回京后,他便会将侯位和齐家军传给大哥的独子,而他则是去求得长公主的原谅。 他们一家分离许久,也该合家团聚了。 却不曾想,裴越会跟他说,赵宸安对长公主下了巫术,这才让长公主对赵宛宁弃如蔽履。 “侯爷,我也是根据齐都尉之前被赵宸安下巫术的反应推断得出来的结论,事实究竟如何,恐怕还需继续调查。”裴越不卑不亢地说道。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赵宛宁的脸上,赵宛宁垂着眼,眼睫在落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小块阴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裴越看不清她的眼睛,只好伸手将她的手掌握在手里。 裴越继续道:“赵宸安此刻还在京城,她跟在长公主身边,按照长公主对她的……感情,若是赵宸安真的要对长公主做什么,恐怕……” 余下的话裴越还没有说完,齐通海立刻打断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如今她跟在长公主身边,随时都有可能对长公主下手,我这边会派人立刻赶回京城,无论如何,先将她从长公主身边弄走再说!” 齐通海说着,便推开房门,将自己的得力手下叫进来,吩咐他连夜赶回京城。 齐通海看了一眼门外,雪已经下打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柳絮一般随风飘动。 他合上眼睛,任由门外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雪花吹在他的脸上,一瞬间的冰冷终于让他清醒了些许。 关上房门后,齐通海双目炯炯有神,他大步走到赵宛宁身前。 赵宛宁此刻安静地坐在裴越身边,她身上还穿着画屏方才看烟花时给她披上的披风,红色的披风上绣着两只小兔子,披风的边缘滚了一圈白色的兔毛,像极了她幼时长公主亲手给她做的那件披风。 齐通海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半跪在赵宛宁身前,原本镇定的嗓音一开口却是颤抖:“宛宁,是爹爹来晚了。” 赵宛宁闻言愣愣地抬头,她看着眼前半跪着的齐通海,眼神迷茫。 裴越虽然说是根据齐斟被赵宸安下巫术的情况推断得出,长公主也许被赵宸安下了巫术,因此才会如此苛待她。可赵宛宁知道,裴越这话极大可能就是真相。 赵宛宁回想自己的一生,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是长公主失败婚姻的见证者,所以长公主才不愿意见她,即使她再怎么讨好长公主,依旧不能得到长公主的母爱。 她活了两辈子,上一世到死的那天,还在因为长公主对赵宸安的偏爱而痛苦,直到死过一次,她才幡然醒悟,决心以自己为主,不再祈求长公主的怜爱。 现在突然告诉她,长公主对她的苛待是因为赵宸安的巫术。 原来人的感情由不得自己,只需要一个巫术便可以断掉母女情深…… “宛宁,”齐通海握住了赵宛宁的手,他轻声道:“你放心,爹爹一定会要那赵宸安付出代价!” 赵宛宁没说话,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从齐通海的掌心里抽走。 齐通海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裴越见状,连忙开口道:“侯爷,如今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见齐通海抬眼望来,裴越才继续开口道:“当务之急是要确定赵宸安那巫术到底下在几人身上,除了已经破除巫术的齐斟,还有千里之外的长公主,定然还有别的人被下了巫术。” “您,”裴越直视齐通海的眼睛道:“是否被赵宸安下了巫术?” 齐通海的脑子一瞬间空白。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裴越将他扶起来,然后道:“按照齐都尉的自述,他收下了赵宸安送给他的剑穗,然后便莫名其妙地对赵宸安情根深种。待那剑穗被销毁,他也幡然醒悟。” “如此说来,那巫术应当是下在剑穗上的。” “可我此前并未见过赵宸安。”齐通海沉思道。 他确实从未见过赵宸安。自从与长公主和离后,他继承侯位后,先是去了幽州驻守边关,六年后才回京。回京之后他韬光养晦,深居简出,连赵宛宁都很少见,又怎么会见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赵宸安,更不可能收下她送的东西。 “我确实从未见过赵宸安。”齐通海笃定道。 裴越闻言也是一愣,他看了一眼齐斟,齐斟也有些莫名,但无继大师确实是说那巫术下在剑穗里没错呀。 “侯爷,”齐斟试探地开口道:“您对郡主的感情可曾突然便得冷淡?” 齐通海猛然一惊,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对赵宛宁的态度,却发现好像并未有什么变化。 赵宛宁是他唯一的女儿,他身为一个父亲,又如何会怠慢自己的女儿? 见齐通海表情迷惑,裴越鼓起勇气,终于问出了藏在他心底许久的一个问题:“侯爷,当初您为何要给郡主和齐都尉定下婚约?” 这个问题在裴越心底藏了许久。当初,镇北侯设计绕过庆阳长公主给清河郡主和投奔齐家的一个外族子弟定下婚约这事在京城闹得很大,赵宛宁那时已经是清河郡主了,可齐斟当时什么都不是,他甚至要靠齐通海的救济才能过活。 两人如此门不当户不对,镇北侯却非要将亲生女儿嫁过去,就连一向不问流言的裴太傅都曾在裴越面前感叹过,说镇北侯被猪油蒙了心,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在意。 有人说镇北侯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盛德帝对镇北侯和齐家军心生不满,齐家军驻守边关多年,其心必异,镇北侯为了消除盛德帝的猜疑,才会用清河郡主的婚事向皇室投诚。 裴越那时年纪小,并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在心底默默羡慕齐斟。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裴越却发现这个所谓的投诚仿佛并没有什么用。 盛德帝忌惮的是手握重兵的镇北侯,镇北侯即使将唯一的女儿嫁给齐斟,也并不能消除盛德帝的猜疑。 齐通海闻言也是一愣,是啊,他当初为何偏要给赵宛宁和齐斟定下婚约呢? 他看了一眼枯坐在裴越身边的赵宛宁,她双目无神地看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齐斟则是一脸困惑地看向齐通海,当初齐通海要给他和赵宛宁定下婚约的时候他也觉得受宠若惊,十分惶恐。是母亲跪在齐通海面前,替尚且年幼还不知定下婚约是什么意思的齐斟承诺,说齐斟会一辈子对赵宛宁好,除了赵宛宁不会再娶别人。 齐斟以为齐通海选中他是因为他们孤儿寡母还需要倚仗他的权势才能过活,赵宛宁嫁给他之后,母亲定然会将这个儿媳妇视如上宾,而他也会守着赵宛宁,唯她是从。 他们一家被齐通海轻易拿捏,自然不会对赵宛宁有何不敬。赵宛宁嫁给他,既不用忍受妯娌之争,也不会有婆媳矛盾,他也只会有赵宛宁一个妻子。 赵宛宁嫁给他,自然要比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要过得更舒心。 齐斟却因为自己和母亲被齐通海拿捏,从此对赵宛宁心生不满。 齐斟想起他刚入军营时,赵宛宁去看他,他却对赵宛宁冷眼相对,他现在十分后悔,后悔当初迁怒于赵宛宁,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 裴越的目光落在齐通海身上,只见他双手无力地垂在身前,剑眉紧锁,眉心处一道深深的沟壑。 齐通海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寒意。 第146章 梳妆 裴越看着沉默的齐通海又问了一遍:“侯爷,当初您为何要给郡主和齐都尉定下婚约?” 齐通海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赵宛宁,又看了一眼眼前的裴越,他双手抱头,表情痛苦:“面具我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来了!” 赵宛宁三人见此情形,均是一愣。 裴越后退半步,齐通海这个反应很明显,恐怕当时给赵宛宁和齐斟定下婚约,并非是出自他的本心,也就是说,有可能在那时,齐通海便中了赵宸安的巫术,在巫术的影响下,他给赵宛宁和齐斟二人定下婚约。 其他几人自然也想到这里了。 赵宛宁有些不安道:“可是,赵宸安一年前才来的京城,她给齐斟下巫术还好说,他们一年前在洛川相遇,可镇北侯……” 赵宛宁看了一脸痛苦的齐通海道:“如镇北侯所言,他未曾见过赵宸安,赵宸安又是如何给他下巫术的?我与齐斟的婚约早在八年前就定下了,若镇北侯真是因为中了巫术才给我们定下婚约,那就是说,早在八年前,赵宸安就给镇北侯下了巫术。可她那时根本不在京城呀。” 裴越也是一愣,他思索片刻,然后道:“其实,也不一定就是赵宸安。” 见几人看向他,裴越解释道:“赵宸安是一年前来京城投奔长公主府的没错,可谁也不能确定八年前她有没有偷偷来过京城。” “八年前她不过七岁,”赵宛宁道:“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如何从洛川来到京城。” 裴越没说话,他表情凝重地看着赵宛宁,赵宛宁被他看得心慌,心脏上仿佛爬上来一条冰冷的小蛇。 裴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目一片清明:“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赵宸安背后必定有人。” “可她父亲与母亲早已身亡……”赵宛宁越说声音越轻,赵宸安父母身亡的消息是长公主派去洛川的人传回来的,那些人原先是齐通海从齐家军中挑选的精锐,即使在齐通海与长公主和离后,依旧对长公主忠心耿耿,他们不可能被赵宸安收买,传递错误的消息回来。 “假死。”裴越冷冷道:“我在大理寺的卷宗里看到过,地方上有的人犯了命案,又不想以命抵命,便会服用一种秘药。那药吃下去之后,能让气息心跳全无,仿佛身死一般,连最有经验的仵作都验不出来。这种情况下,官员便会草草结案。待结案后,他们便会服下另一种药,就能起身回生。” 这个案卷还是上一世看的,裴越对这件事印象极为深刻,因为那人就是举报裴长舟通敌之人。 在场的几人都安静下来。 若真如裴越所说,赵宸安的父母未死,赵宸安又善巫术,那他们接近长公主,必定有大阴谋。 洛川靠近西境,假死之药和巫术原本就是从西境传过来的,赵宸安一家恐怕筹谋许久。 按照赵宛宁说的,长公主将会带赵宸安去参加今日的宫宴。之前以为赵宸安不过是一个孤女,即使亲近皇室恐怕也是为了博一个高贵身份,毕竟若是她的父亲不谋反,她也是正经出身的皇室贵族。 可如今知道她的父亲可能并未去世,甚至还有可能掌握了西境巫蛊之术,裴越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也不知道京城情况如何,裴越转身便要去给圣上写密信。 “裴越。”齐通海却突然叫住了他:“你是要给圣上传递消息吗?” “是,侯爷。”裴越点了点头:“若五王真的尚在人世,极有可能帮助赵宸安下巫术的便是他。他当然因夺嫡失败被当今圣上贬为庶人,发配至洛川,如今有机会重回京城,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报复。” “我实在忧心。圣上龙体关乎大周千秋社稷,我既然知道有人要对圣上不利,自然要立刻写信告知圣上,以提前做好准备。” 齐通海却捋了捋胡须道:“倒也不必如此担心圣上。” 裴越闻言表情惊讶,齐通海继续道:“圣上并非闭目塞聪之人,他当初既然能饶五王一命,必定做好了防止五王报复的准备。依我对他的了解,想必五王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监视之下。” “再说了,若是真的如我们猜测一般,赵宸安趁着今日随长公主一同进宫赴宴,你今日就算将那密信传出去,待密信传到圣上手中,恐怕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 齐通海说得没错,此时再传密信给圣上确实晚了。 齐通海又道:“圣上既然能坐到那个位置,自然有他的手段,帝王之术岂非你我可以想象。” 齐通海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裴越一眼。 那眼神有试探,有告诫,有暗示,可不待裴越看清,齐通海便垂下眼睛。 “十年前,我与庆阳长公主和离……”许是提到了伤心事,齐通海在开口时没有了方才的笃定和镇静,他张了张嘴,几次都没出声。 提到和离之事,赵宛宁的神色也有些落寞。于她而言,若人生要分割几段,那父母亲和离便是第一段分割的节点。在此之前,她是无忧无虑的清河郡主,在此之后,她的人生便陷入了泥潭,她在泥潭里苦苦挣扎,却越陷越深。 “和离后,长公主对宛宁便变了态度。”齐通海痛苦道:“我原以为长公主是恨我,迁怒于宛宁,可如今看来,既然我早在八年前便被赵宸安下了巫术,也许在那时,长公主也中了巫术,所以才会如此对待宛宁。” 齐通海说罢,便一脸愧疚地看着赵宛宁。可赵宛宁神色淡淡,仿佛齐通海说得并不是她,而是一个陌生人身上发生的事。 齐通海按下心中的慌乱,继续道:“赵宸安,或者说五王的计谋,也许早在那时便开始布下。” 裴越也赞同地点点头,他一手握住赵宛宁,沉声道:“如今这一切都是我们的推测,事实如何,还要看京城那边的消息。” 说起来裴越将裴义留在京城,就是存了让他传递京中消息的打算。裴义的密信半月来一次,前几次都未曾发生什么特殊事件。只是青州距离京城甚远,裴义的消息传过来需要几日时间。 齐通海长舒一口气道:“无妨。我留在京城的人会将京城每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传给我,最迟两天后,我们便能知道京城情况如何。” 齐通海顿了顿又道:“如今我们在青州,山高皇帝远,对于京城会发生的事情完全束手无策,倒不如放手,圣上身边能人众多,也不缺你我。” “既是新年,就先暂时忘却此事,安心过年吧。”齐通海起身走到赵宛宁身侧道:“宁儿,我离京前派了暗卫守在长公主身边,他们都是武艺高强之辈,会保护好长公主的。你必须担心,安心休息即可。” 赵宛宁没说话,齐通海叹了口气,以为不会得到赵宛宁的回应,隔了一会儿却见赵宛宁沉默地点了点头。 齐通海瞬间松了一口气。 已是深夜,几人也不再继续研究,各自回房休息。 裴越牵着赵宛宁的手,一直将赵宛宁送到她的房间。 齐通海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牵手离开的背影,又眼睁睁地看着裴越进了赵宛宁的房间,他相信裴越的人品,却还是心有不甘,裴越怎可与赵宛宁如此亲近。 可他也知道,他在赵宛宁的成长里缺失太久,赵宛宁甚至连一声父亲都不愿意叫他一声,摆明了不想认他这个父亲。如今他再想以父亲的身份限制赵宛宁,恐怕是不行了。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与长公主亏欠赵宛宁许多,尽管那可能是受巫术的影响,可他们却实实在在地伤害了赵宛宁。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只希望赵宛宁能够给他们一个弥补的机会。 至于裴越,裴越家世人品文采皆属上品,裴家家规不许裴家人纳妾,赵宛宁嫁给他也是个好归宿。 齐通海揉了揉眉心,只是裴越如今尚不知道裴长舟身死的真相,对盛德帝忠心耿耿,这倒有些难办。 房间内。 画屏和银烛早已准备好温水候在房间里,一见赵宛宁回来便要帮她洗漱。 只是今晚突生变故,赵宛宁脑子里很乱,人也有些恍惚,握着裴越的手不肯放开。 画屏和银烛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 裴越知道赵宛宁心里难过,需要人陪伴,他很庆幸此刻自己能陪在她的身边。 时辰不早了,裴越牵着赵宛宁的手坐在梳妆台前,然后轻声道:“宛宁,我先帮你拆下发饰好不好?” 赵宛宁没说话,裴越也不生气,而是用空着的右手帮赵宛宁拆发饰。 上一世裴越为了与赵宛宁培养感情,经常亲自动手替赵宛宁梳妆画眉,如今做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他手法娴熟而又轻柔,小心地将赵宛宁发间的珠钗一个个拿下来,画屏抬手接过,放进赵宛宁的妆奁里。 赵宛宁今日佩戴了一副红玛瑙耳坠,暗红色的玛瑙衬得她的耳朵小巧玲珑,只是那耳坠上缠了赵宛宁的发丝,裴越一只手解不开,便凑到赵宛宁耳边道:“宛宁,先松开手好不好,头发缠住了。” 闻言,赵宛宁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裴越的手,她只是在想事情,没想到自己一直牵着裴越的手没放开。 裴越小心地替赵宛宁解开发丝,摘掉耳坠,然后又亲手拿着檀木梳给赵宛宁梳发。 裴越走后,银烛打趣道:“没想到裴大人居然还会给女子梳妆打扮,他看起很熟练的样子。” 赵宛宁正在闭目眼神,她心说梳发算什么,裴越还曾给她描眉画眼。 脑海里关于上一世她与裴越二人对镜贴花黄的画面渐渐浮现。 第147章 红包 赵宛宁记得很清楚,裴越考上状元第二日,整个人精神焕发。朝廷的任命还未下发,他忙中偷出几分闲来。 彼时,他与赵宛宁的关系趋于暧昧。他们两人会在寒冷的冬日相拥入眠,也会在无人的书房亲吻彼此。渐渐的,两人终于有了普通新婚夫妻感觉。 赵宛宁有时想,总归是要嫁人的,如今她与裴越已经有了感情,两人若是照此发展下去,看起来也不错。裴越的长相文采人品家世皆是上品,她若是与裴越和离了,恐怕再也遇不到比裴越更好的人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裴越的行为越发大胆,赵宛宁放任裴越的动手动脚,一步步后退,惹得裴越愈发得寸进尺。 第一次被裴越在肩头留下痕迹之时,赵宛宁又气又急。 她看着铜镜中肩头的那处绯色,义正言辞地质问裴越。 裴越懒懒地靠在床头,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铜镜里赵宛宁。 此刻赵宛宁刚起床,身上只穿着素色的寝衣,她正对着铜镜检查自己对肩头,半解的衣衫露出她圆润的肩头,她肌肤胜雪,绯色的印记烙在她的肩头格外显眼。 赵宛宁别过头专注地看着那块绯色,娇嗔地抱怨道:“等一下被画屏和银烛看到了怎么办?” 裴越想说,他们本就是交换过庚帖拜过堂的夫妻,行夫妻之礼有何不妥。可他知道赵宛宁脸皮薄,且不说他们还未真正做到最后一步,若是他当真如此说了,恐怕赵宛宁会羞得将他赶回书房。 书房冷冰冰的木塌哪里比得上温香软玉在怀。 裴越眼睛一转,便想到一个好办法。 他抬腿下床,几步走到赵宛宁身边道:“你若是怕画屏和银烛看到,那今日便由我来给你梳妆吧。” “你还会这个?”赵宛宁怀疑地问道。 “自然。”裴越看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成竹在胸:“元卿甘愿为夫人效劳。” 裴越曾听人说过,前朝曾有一个大官,据说每日都要亲自给爱妻画眉,他与妻子鸾凤和鸣,白头到老。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尚且年幼,不懂这其中深意,待他情窦初开,因缘巧合之下,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心里想得却是如果有一天他能给赵宛宁画眉就好了。 有一段时间,裴越为了练习画眉,拿着毛笔在宣纸上练了许多遍。只是他也知道,赵宛宁早已有了婚约,他与赵宛宁有缘无份。 没想到,兜兜转转之后,他居然能和赵宛宁成亲。 如今总算得到机会给赵宛宁画眉,裴越自然要小露一手。 赵宛宁看裴越如此笃定的模样,却有些心虚,没听说裴越还擅长画画,可她看见裴越正饶有兴趣地拿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也不想扫了他的兴致。 裴越从妆奁里拿出一支“毛笔”,那“毛笔”上的毛与他书写所用的狼毫不同,柔软的毛向外扩散开来。 裴越的母亲自他幼时便跟随裴长舟一同前往边关驻守,偌大的裴府只剩他和祖父裴太傅二人,府里的丫头便跟着裴母一同去了边关,是以裴越身边没有任何女子,他自然不知道那“毛笔”的作用。 裴越想着那“毛笔”与他之前练习画眉的毛笔相似,应当就是用来画眉之物。于是他便拿起“毛笔”要去蘸一盒黑色的膏状物。 “你要做什么?”赵宛宁突然叫住裴越。 裴越有些迷茫道:“宛宁,我给你画眉呀。” 赵宛宁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那支“毛笔”,没好气道:“这个不是用来画眉的,是用来取粉的。” 赵宛宁说着又从妆奁里拿出一只长螺,长螺的一头嵌着绿色的宝石,另一头尖尖的黑黑的。 赵宛宁将那长螺递给裴越道:“这个是螺子黛,这个才是用来画眉的。” 裴越有些尴尬地接过螺子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赵宛宁见他有些无措地模样,心中有些动摇,她试探道:“你真的会画眉吗?” 话已经说出去了,如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裴越硬着头皮也得上。他温柔地笑了笑,安抚道:“放心宛宁,交给我便好。” 裴越拿着那支螺子黛,试探着用那头黑色顺着赵宛宁的眉形进行勾勒。 琴棋书画,裴越虽不敢说样样精通,但都有所涉猎,想必画眉与画画也是相通的。 只是裴越没想到,那螺子黛好像不容易显色,他分明描了好几遍,那颜色却依然浅淡。 赵宛宁只觉得时间变得十分漫长,以往画屏给她上妆的时候也不曾有这么久,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忍不住道:“要不,还是让画屏来吧?” 裴越却立刻拒绝,为了方便给赵宛宁画眉,裴越此刻俯身在赵宛宁眼前,他一手扶着赵宛宁的头,一手拿着螺子黛,两人四目相对。 裴越看着近在咫尺的粉唇,有些心猿意马,身体不自觉地慢慢靠近赵宛宁。 赵宛宁只看到裴越眼睛中倒映的自己越来越大,唇上突然一软。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裴越因为是第一次给人画眉,又是第一次用螺子黛,下手没个轻重,导致赵宛宁的两条眉毛一深一浅。 还好裴越确实会画画,那两条眉毛的形状倒是好看。 那日后,裴越倒是得了乐趣,总是缠着赵宛宁要给她画眉。赵宛宁以他画的丑为由拒绝,裴越却说不多多练习又怎能给赵宛宁画出好看的眉毛,还美其名曰,他们是夫妻,夫妻自然要举案齐眉。 深夜,赵宛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脑海里充斥着今日发生的一切。不管是赵宸安的巫术,还是婚约的真相,她都有些恍惚。脑子里仿佛有一团乱麻,将所有的线索和真相绕在一起。 赵宛宁回忆着上一世她与裴越的点点滴滴,那些记忆如此鲜活,她的脸颊边几乎还残留着裴越手掌的温度。 可那是上一世的裴越,赵宛宁在心底告诫自己。 迷迷糊糊之间,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猜测:也许裴越同她一样,也是重生而来? 一夜无梦。 大年初一这日,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上一年虽然经历了洪水和瘟疫,可终究算是熬过去了,百姓们也借着新年的热闹来冲淡往日的萧瑟,祈求今年能过得顺利些。 赵宛宁是被一阵鞭炮声吵醒的。 噼里啪啦的声音穿过层层院墙,传递到赵宛宁的耳边。 赵宛宁被吵得睡不着,只好起身。 画屏和银烛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动静便立刻推门进来。 “郡主,要洗漱吗?”银烛满脸笑意。 今日过年,她和画屏穿上了之前赵宛宁命人给她们裁得新衣裳,红色的布料衬得她们脸颊红红。 赵宛宁点点头。 两人先帮赵宛宁穿上衣裙,又端来热水服侍她洗漱。 赵宛宁坐在梳妆台前,画屏正准备给她上妆时,赵宛宁却吩咐道:“画屏,你打开最下面那层抽屉。” “是,郡主。”画屏应道。 赵宛宁的妆奁有四层,前两层装的是她常用的胭脂口脂之类的妆品,画屏给她梳妆时经常收拾。下面两层却放了些不常用的杂物,画屏和银烛轻易也不会动。 画屏拉开那个抽屉,便看到一抹红色。她小心地拿起来,发现那是一沓子红包。 赵宛宁还记得之前陆淳年他们说要赵宛宁新年给他们发红包,她提前便准备好了,红包里装的是银票,金额都是五十两,虽然不多,却也是讨个彩头。 前几日苏家姐妹给她传了信来,说是今年两个铺子都赚了不少钱,赵宛宁算了算,书铺虽然赚得不多,但好歹已经回了本,糕点铺却是赚了很大一笔,赵宛宁发红包的银子便是用的糕点铺的盈利。 “郡主?” 赵宛宁回过神来,她笑着道:“这是我给大家准备的红包,你们一人一个。” “我和画屏也有吗?”银烛一脸欣喜道。 赵宛宁点点头:“这一年来你们陪着我照顾我也确实辛苦了。” “谢谢郡主!”银烛和画屏笑嘻嘻地道谢。 赵宛宁见她们笑得开心,又从妆奁里拿出来一对蝴蝶银钗,那银钗做工考究,看起来十分精致。 赵宛宁唤了两人的名字,然后亲手将那一对蝴蝶银钗插进银烛和画屏的鬓发间。她笑着道:“往日都是你们二人给我梳妆,今日也让我来给你们二人簪花吧。” 赵宛宁梳妆之后走出房门,院外不知为何一片热闹。 赵宛宁亲手将那些红包分给陆淳年、陆淳知,就连齐斟和李太医都有。 李太医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乐呵呵道:“没想到老朽都这般年纪了还能收到红包。” 大周的习俗是,长者给和上位者才能发红包。按照年纪,李太医最为年长,按照礼制,赵宛宁为清河郡主,位份在李太医之上。 赵宛宁笑着道:“李太医您跟着我和大公主一路奔波至此,又屡次救下这院中众人,劳苦功高。小辈也不敢逾矩,只是给大家准备红包时想到了您,想与您一同分享这份喜气。” “还望李太医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李太医捋了捋胡子,笑着道:“老朽高兴还来不及呢。跟着你们沾沾喜气。” 正说这话,裴越也过来了。他是看到陆淳年和陆淳知手中的红包有些眼红,这才来找赵宛宁兴师问罪,没想到又看见李太医也拿着红包。 裴越嘟囔道:“我呢?我没有吗?” 第148章 山茶 裴越嘟囔道:“我呢?我没有吗?” 银烛和画屏二人闻言都是一愣,她们倒是没想到一向刚正不阿的裴大人会露出如此委屈的神色,既觉得惊讶又觉得好笑。 两人相视一笑。 李太医倒是见多识广,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郎才女貌的二人,复又笑了。 眼见几人都在笑裴越,赵宛宁却觉得脸热,心底不住地嘀咕,裴越也算是朝廷大臣,怎么能当着李太医这位长辈的面做出这种幼稚的行为。 可裴越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他见赵宛宁红着脸不说话,以为赵宛宁是没有给他准备红包,心里顿时一片酸涩,忍不住又向前走了两步。 “我的呢?我真的没有吗?”裴越的声音更委屈了。 这次连李太医都为之侧目了,目光来回在赵宛宁和裴越之间巡视。 赵宛宁连忙从自己袖中掏出来一个红封,一把塞进裴越手心,她恼羞成怒道:“给你给你。” 裴越拿到红包却眉开眼笑,在他看来,赵宛宁唯独将给他的红包亲自收起,又亲自给他,代表在赵宛宁心里他是特别的,是与众不同的。 这个认知让裴越欢心雀跃起来。 李太医看着眼前这一对,有些唏嘘。没想到一向克己复礼的裴越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也没想到他会和这位清河郡主相知相依。 李太医咳了一声,然后道:“哎呀,老朽还在熬煮汤药呢,就先不陪你们了。你们慢聊。” 说罢,李太医拱手离去,他也不想继续杵在这里耽误人家年轻人谈情说爱。 待李太医离开后,裴越连忙握住赵宛宁的手,刚刚赵宛宁给他塞红包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赵宛宁的手指有些冰凉。 “怎么回事手这么冷?”裴越问道,随后吩咐银烛道:“快去给你家郡主拿个汤婆子过来。” “是。”银烛闻言赶紧转身回房。 赵宛宁却挣开裴越的手道:“你也真是,当着李太医都面如何能够……能够说出这种话?” “哪种话?”裴越将赵宛宁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处暖暖,他笑着道:“李太医又不是外人,他会理解的。” 裴越的意思是,之前他们二人分别受伤时,李太医一直为他们治疗,该看的也都看见了。再说,他们二人在这青州府衙的相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小情人。 赵宛宁怒气冲冲地瞪了裴越一眼,她觉得裴越就是故意想在众人面前逼迫她,逼她承认裴越的对她而言是特殊的,是独一无二的。 裴越却只看到了赵宛宁满脸娇嗔,她气呼呼地鼓着脸颊,看起来娇嗔可爱。 想亲。 裴越想着便迅速在赵宛宁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赵宛宁还生着气就被裴越偷袭,脸上便挂不住了,挣扎着要把手掌从裴越手中抽出来。 裴越力气极大,他是男子,又习过武,只要他不想让赵宛宁挣开,赵宛宁便挣不开他的桎梏。 银烛拿着汤婆子回来了,她献宝一般道:“汤婆子来啦,郡主你要不要捂着?” “自然。”赵宛宁笑得有些嚣张,她冲着裴越抬了抬下巴,道:“裴大人,我有汤婆子了。”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告诉裴越,她不需要裴越了。 裴越松开了手,赵宛宁顺利将手从裴越怀里抽出来,然后双手抱着汤婆子。 裴越却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让银烛去拿那劳什子了。 眼看着赵宛宁即将转身离开,裴越立刻拉住她。 赵宛宁看着他,眼神像是在问他还有什么事。 裴越从袖中掏出一个红包,那红包上还用漂亮的金线描了一朵山茶花。 “宛宁,”裴越出声叫住赵宛宁,他将那个描着山茶花的红包递到赵宛宁的手里,轻声道:“新岁安乐。” 赵宛宁看着那朵山茶花有些出神,她喜欢山茶花,裴越如何知道? “嗯?”裴越见她一直没有接过红包,迷惑地问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 赵宛宁这才接过红包,她心底关于裴越也是重生这件事更坚定了。 她试探地问道:“这是什么花?” 裴越笑了笑道:“是山茶。” “嗯。”赵宛宁轻轻地点点头。 裴越又开口道:“我听说青州城外有一片山茶花海,待到明年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吧。” 赵宛宁浅浅地笑了:“好。” “郡主郡主!”陆淳年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边跑还一边给赵宛宁招手。 赵宛宁顿住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陆淳年跑得气喘吁吁,颤抖着声音道:“郡主,外、外头有人找你!” “谁呀?”赵宛宁有些好奇。 青州过年的习俗与京城无异,大年初一这一天会有亲友带着礼物上门拜访。 赵宛宁想不到有谁会在这一天找到府衙,但她还是跟着陆淳年一同往外走。 裴越自然也跟着一起。 “是谁呀?”赵宛宁问道。 陆淳年摇了摇头:“我也不认识,三个小哥。但阿知可能认识,他现在在外面陪着三人。” “三个小哥?”赵宛宁更迷惑了,她到青州这段日子也并认识什么男子,除了梅如霜和莫春莫秋,她并不曾认识其他人了。 说起梅如霜和莫春莫秋,赵宛宁心神移一动:三个人,会不会是她们? 想到梅如霜和莫春莫秋,赵宛宁又是一阵欣喜,若是她们三人来找她,那必定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到时候说不定可以提供更多的线索,杨家这次必定能够一锤定音。 想到这里,赵宛宁的脚步都轻快许多,她几乎是小跑着。 裴越跟在她的身后,他已经猜到可能是梅如霜带着莫家那两个侍女来找赵宛宁了。 还未到府衙门口,赵宛宁迎面碰到陆淳知,在他的身侧,是三个身量较小的“公子”,她们穿着墨色的长缀,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看起来英姿飒爽。 尤其是走在最中间的梅如霜,她原本就是偏英气的长相,长眉似剑,目如寒星,穿上男子的衣裳走路更是虎虎生风,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曾经是以色侍人的弱女子。 几人见到赵宛宁也均是一喜。 赵宛宁加快脚步,跑到几人面前,还未开口,倒先被梅如霜抬手抱住。 “梅姑娘,你、你终于来了。”赵宛宁欣喜道。 梅如霜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她也没想到从望龙山别院走到这青州府衙居然会这么快。 梅如霜原本以为杨子贤即使被裴越带回青州府衙,恐怕也关不了多久,就得放人。 她也不是不相信赵宛宁口中那个朝阳大公主,只是她曾深切地感受过杨家在青州的权势,当初莫家如此家大业大,也没抵得住他们的陷害。 青州城距离京城甚远,天高皇帝远,青州人只知道这青州太守黄义安,却不知大周朝的当朝皇帝姓甚名谁。在青州府,黄义安一手遮天。 杨府跟黄义安勾结许久,后来又通过权色交易稳固关系,渐渐的连杨府也变得权势滔天。 正是在这样的权势压迫下,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女子被杨子贤强迫地绑回杨府。梅如霜原本以为自己只能在望龙山别院里等着,等到年老色衰,然后被杨子贤一脚踢开。 可是,赵宛宁救了她。赵宛宁告诉她她还有另外的选择,她可以不必像一只夜莺一般等在别院里,也可以不必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同她一般被折磨的女子受苦。她要站出来,替自己,替那些亡命的女子,讨回一个公道! 梅如霜的身体有些颤抖,赵宛宁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梅姐姐,到了这里你就安全了。” 梅如霜又是用力地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闻着赵宛宁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她逐渐放松了情绪。 “我带着莫春莫秋来了。”梅如霜松开赵宛宁,然后恭敬地抬手行礼:“民女梅如霜见过清河郡主。” 莫春和莫秋也有样学样,脆生生道:“民女莫春、莫秋见过清河郡主。” 这是陆淳知刚刚交代她们的,陆淳知说这里毕竟是府衙,人多眼杂,该有的礼数并不能废。 赵宛宁赶紧扶起梅如霜她们,她淡淡地瞥了一眼陆淳知,她知道这必定是陆淳知授意的,可她也知道,陆淳知是世家子弟,对于礼仪自然更加看重。 “你们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赵宛宁故意抬高了声音道,她是想让在场的人都知道,梅如霜三人是她清河郡主的救命恩人,是贵客,任何人都不得怠慢。 “外面风大,咱们先回去吧。”裴越适时地开口。 赵宛宁也点点头道:“是呀,你们这个时间到府衙,想必很早便出门了,快跟我回去休息休息。” “画屏,你快去跟厨房说来贵客了,要他们多做几道菜。” 说罢,赵宛宁便拉着梅如霜和莫春莫秋一同往回走。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道身影突然消失。 吴道全并不满意吴可良,吴可良本就是来给他当车夫的,若不是他的左右手被人斩杀于床头,他也不必日日将一个车夫带在身边。 尤其是镇北侯来的那日,吴道全原本以为吴可良也没见到镇北侯,所以才没及时禀告他,让他闹了笑话。 可那日他们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吴可良才说,原来那日他曾见到齐都尉陪着一个男子在外院,但他并不知道那个男子便是镇北侯,还当着镇北侯和齐都尉的面把院门给关上了。 吴道全小心翼翼地问他当时在做什么,吴可良说他在饮酒晒太阳。 第149章 面首 吴道全回自己的小院后便质问吴可良为何见到镇北侯也不告诉他。 哪知吴可良却说他并不认识镇北侯是哪个,只是那日吴道全好不容易休息一番,还吩咐不许打扰他,吴可良便去关院门,当时他确实看到齐斟与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在院中散步,但他又不认识镇北侯,也不知道临近新年居然还有人从京城跑到这千里之外。 吴可良说得句句都是实话,他错就错在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车夫。 吴道全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毕竟是他要吴可良跟着自己的。吴道全早已去信给京城,让家里再送两个能干的,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才能到。 如今,吴道全也只能倚仗吴可良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教教吴可良,至少要让他知道,遇到陌生人前来府衙得跟他这个钦差大臣汇报。 吴道全说得情深义重,仿佛吴可良就是他出身入死的亲兄弟一般,如今他们二人宛如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只有相护扶持才能顺利活下去。 吴可良虽然不明白为何他一个车夫会有性命之忧,但他很喜欢吴道全说得话,那是对他的肯定和认可,于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并承诺一定认真监视清河郡主。 “错了错了。”吴道全摆摆手道:“是暗中保护,暗中保护懂吗?清河郡主金枝玉叶,受不得一丝伤害,咱们也是为郡主好。” “是是,大人说的是。”吴可良连连点头,“那我去保护郡主了。” “去吧。”吴道全摆摆手。 吴可良也不负所托,这几日一直悄悄跟着赵宛宁一行人,并用心记录下她都跟哪些人见面,然后回去汇报给吴道全。 “你是说,今日郡主领回来三个长相清秀的公子?”吴道全有些迷惑,“你确定?” “大人,千真万确呀大人。”吴可良信誓旦旦道:“郡主还抱着其中一个,抱得可紧了,我亲眼看到的!” 吴道全还是难以置信,若是他没看错的话,清河郡主与那裴越两人之间暧昧不清,他们二人才应该是一对吧。可为何赵宛宁又从外面带回来三个长相清秀的公子哥儿,难不成…… 赵宛宁准备养面首?! 吴道全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清河郡主在京中的名声本就不好,她与齐斟解除婚约后,有流言说是因为她不守妇道,私下与人相会,被齐斟发现了,所以才会退婚。 如今赵宛宁来了青州,远离京城,也不必怕庆阳长公主和圣上,愈发地肆无忌惮,如今都已经将小倌们带进府衙,当真是胆大妄为。 吴道全突然有些同情起裴越了,他在堂前来回地走,边走边思考。 吴道全看得清楚,不管清河郡主如何,裴越的眼里只有她,想必裴越在这段关系中处于下风。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如今赵宛宁又找了新人来,恐怕裴越要情场失意了。 吴道全突然灵机一动,若是裴越沉溺于被抛弃的痛苦之中,那是不是便没有精力再去查杨家的案子了。 以裴越对清河郡主的感情,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免不得还会使出浑身解数来挽回清河郡主的心。 如此一来,只要他想办法破坏赵宛宁与裴越之间的感情,便能阻止裴越继续查案。 吴道全招了招手,唤吴可良过来。 莫晴的身体在李太医都精心调理下伤势渐好,只是李太医说她伤到了筋骨,要她无事不要下床,继续在床上静养。 阿桃怕莫晴无聊,便守在床前,日日同她说话解闷。 赵宛宁带着莫春莫秋进门的时候,阿桃刚把莫晴扶起来半坐在床上。她一边给莫晴掖被角一边笑着道:“谢谢郡主发的红包,我与姐姐何其有幸能遇到您……” 阿桃甫一抬头,正好看见赵宛宁身后的莫春与莫秋,她有一瞬间的怔愣,声音也戛然而止。 阿桃离开莫家的时候年纪尚小,莫春和莫秋那时已经及笄,长相与身量已经是成人的模样了,这几年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也因此,赵宛宁一眼便认出了莫春和莫秋。 倒是莫春和莫秋,她们最先看到的是坐在床上的莫晴,莫晴看起来比以前清减许多,人也十分虚弱。 还是莫秋,最先认出来站在床边的小丫头。 “五小姐!”莫秋快步上前,拉住阿桃的手。 阿桃长大了,她如今已经快要到莫秋的肩膀处,脸颊上的软肉也没了,这些年定是吃了不少苦。 莫春经莫秋提醒,也认出来阿桃。 几年未见,主仆四人抱头痛哭。 赵宛宁见状也有些伤感,她悄悄地退出门外,将这一室留给她们主仆叙旧。 梅如霜还在外面等着赵宛宁,她将房门关好,便挽着梅如霜的胳膊往自己房间走。 吴道全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赵宛宁挽着一个身着墨色直缀的男子进了房间。 吴道全看了看天色,如今不过晌午,没想到这清河郡主如此心急,居然白日宣淫,他心里对清河郡主的认识又刷新了。 “吴大人?你缘何在此?”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吴道全闻声转头,便看见脸色阴沉的裴越。 吴道全心说这裴越不会是也看到清河郡主挽着一个男子的手进了房间,妒火攻心,不敢对郡主做什么,便想趁机找他麻烦发泄怒火吧? 碍于裴越的身份,吴道全也不想与他发生正面冲突,便陪着笑道:“哎呀这不是裴大人吗?” 裴越皮笑肉不笑道:“吴大人有何事?” 吴道全悻悻道:“今日不是新年吗,我来给镇北侯和清河郡主拜年。” “郡主在忙,镇北侯在正厅。”裴越说罢便让开了路。“吴大人请便。” 吴道全立刻拱手道:“哎呀,谢谢裴大人。”说罢,他便脚底抹油一般迅速离开。 围观全程的陆淳知慢慢踱步到裴越身边,他看着吴道全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道:“你为何对吴道全如此冷漠,他都被你吓跑了?” 裴越收起脸上的寒意,淡淡道:“吴道全与杨府勾结,多次置宛宁于死地,我怎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我倒是挺佩服陆兄你,他设计你被杨府掳走,关押在地牢一个月有余,你居然还能笑着为他鞍前马后。” 陆淳知知道裴越并没有恶意,他只是淡淡一笑,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我如今忍气吞声为他鞍前马后,不过是想将他从马背上拽下来。” 闻言,裴越表情认真道:“阿知,你若是心里不舒服也不必勉强自己,吴道全他跑不了。” 陆淳知挑眉:“怎么?李大人那边有线索了?” 裴越点点头。 陆淳知露出一个笑容来,他长舒一口气道:“果然是新年新气象啊。” 房间内。 赵宛宁询问梅如霜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梅如霜一一道来。 “那日,管家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趁机溜下山了,他回杨府也不知道怎么跟杨老爷说得,反正你们走后的第二日,杨家便派人来,想将我抓回去。” “我又不是傻子,”梅如霜愤愤道:“若是我真的跟着回去了,还不知道要受到怎样的对待。” “那梅姐姐你是如何逃脱的?”赵宛宁问道。 梅如霜嘴角一勾,笑得有些得意:“我跟那人说,我如今怀有身孕,是杨子贤的种。他若是随意动我,万一孩子没了,杨进明是不会放过他的。” 赵宛宁闻言立刻抬眼朝梅如霜的小腹看去。 “我骗他的。”梅如霜赶紧解释道:“我没有,我怎么会给害了我一辈子的人生孩子呢?杨子贤这种阴险狡诈的恶人不配拥有孩子,他活该断子绝孙!” 说到断子绝孙,赵宛宁想起那日在望龙山别院踢杨子贤的那一脚。她听李太医说,那一脚的威力颇大,杨子贤的子孙根被她踢断了,从今以后恐怕再也不能人道了。 赵宛宁将这话说给梅如霜听。 “真的吗?”梅如霜一脸欣喜,她兴奋道:“我那日在给他喝的补汤里下了秘药,会让他精神兴奋,产生幻觉。没想到你居然做了我一直想做却没做的事情,让杨子贤再也不能人道,这实在是件大好事!” 赵宛宁的脸颊发烫,她有些羞愧道:“我当时只是听人说男子那里很脆弱,就……我也没想到我的力气这么大。” 梅如霜拍了拍赵宛宁道:“力气大是好事,这样便能在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 说罢,梅如霜继续讲她在别院的事情。 杨进明也没下死命令,只是跟那人说将她带回杨府,梅如霜不愿意回去,又说自己怀有身孕,那人自然不敢擅自对梅如霜动手,便只能留几个人时刻看管梅如霜,自己下山回府。 许是杨进明相信了梅如霜的话,毕竟杨子贤这些年来沉迷就色,身体早已亏虚,他虽然娶了不少妾室,却连一个孩子都没有。梅如霜是第一个怀有身孕的,虽然是个外室,但只要她肚子里是杨子贤的孩子,便是杨家的子孙。 杨府那几日一直忙着疏通关系,设计救人,便没怎么关注别院,只是送了些补身子的药材过来。杨进明甚至都没想起来请一个大夫为梅如霜诊脉,确认她是否是喜脉。 梅如霜也从中推测出杨子贤这次确实难救,否则杨进明也不会如此一门心思地花在救人上,分不出一丝精力来质问她这个“吃里扒外”的外室。 “后来呢?” 第150章 通敌 “后来呢?”赵宛宁问道。 梅如霜拍了拍赵宛宁的手,继续道:“后来就很顺利了,我一个外室怀了杨子贤的骨肉,别院里那些杨府的下人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在我面前显露出来。” “相反,他们以为我这次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恨不得天天巴结我,讨好我。我在别院也很自由,想去哪儿去哪儿,无人敢阻挠。” 梅如霜声音里带着笑意,但赵宛宁知道,她并不喜欢望龙山别院那个牢笼。 梅如霜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然后继续道:“我那几日天天泡在杨子贤的书房里,从他书房的暗格里找出来不少东西。” 梅如霜说着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笺,递给赵宛宁:“喏,就是这些。我不识字,也不知道杨子贤是跟谁的通信,但我想着,他既然专门放在暗格之中,那必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看看,有没有用。” 赵宛宁接过那叠信笺,她随意地抽开一封信,便被那上面的内容吓到了。 那封信是北狄人写给杨子贤的,那人字迹潦草,一些落笔明显能够看出来并非是大周人的写字习惯,最重要的是,信的落款印着北狄的文字和图腾。 赵宛宁粗略地扫了一眼信的内容,那居然说的是杨子贤主动要求要给北狄人送盐,北狄人十分感谢他。 赵宛宁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薄薄的宣纸几乎要被赵宛宁揉碎了。 她想起十三年前那场幽州之乱。那时北狄趁着隆冬子夜突然发难,就是为了抢夺盐场。 那一场仗打得极为艰险,镇守幽州城的军营中出了叛徒,有人将毒药下在将士们吃水的井里,导致无数将士还未走上战场便毒发身亡。 裴越的父亲裴长舟将军便是在这一战中战死。后来还是元镇北侯带领着齐家军来支援,才堪堪守住了幽州城。 可元镇北海和镇北侯世子也在这场战争中为国捐躯了。 若不是幽州之战,裴越也不会失去父亲,而她的父亲也不会为了回去继承爵位而与长公主和离。 “郡主?郡主?”梅如霜眼看赵宛宁看完那封信后面色铁青,她的手指用力地捏着信笺的一角,用力到指尖发白。 梅如霜见赵宛宁情绪不对,便叫她的名字:“宛宁?你怎么了?” 赵宛宁从回忆中抽身而退,她挤出一个笑容来,声音颤抖道:“这是杨子贤通敌卖国的信笺。梅姐姐,你拿到杨子贤的罪证了。” “是吗?”梅如霜的情绪一下子高涨,她笑着问道:“那是不是说,杨子贤这辈子别想翻身了?” 赵宛宁点点头,她一字一句道:“按大周律令,通敌卖国者。” “杀无赦。” 梅如霜听得一愣,她倒是没想到杨子贤居然敢通敌卖国,她原以为能让杨家倒台、让杨子贤坐牢就不错了,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她有一瞬间的怔愣。 赵宛宁看了她一眼,本以为是不是自己说话太绝情了吓到梅如霜,还不等她开口安慰,梅如霜却突然道:“他真的会死吗?” 赵宛宁沉思片刻,然后笃定道:“是。不说别的罪,单论通敌卖国这一条,有这些信在,死罪难免。” 梅如霜又追问道:“若是有人替他求情,或者他们杨家找人疏通关系,减轻他的罪呢?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就还能出来?” 赵宛宁摇摇头道:“不会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不容置疑:“这个案子是裴越在审,他刚正不阿,不会被任何人买通,洗白杨子贤。” “你怎么、怎么能肯定?”梅如霜有些口不择言:“万一、万一……” “梅姐姐!”赵宛宁一把握住梅如霜有些慌乱的手,她能感受到梅如霜的颤抖,便安抚地开口:“裴越的父亲便是因为军中有人通敌,战死沙场,他又如何会包庇杨子贤这般不忠不义通敌卖国之人?” 梅如霜这才安静下来,她长舒一口气,半晌,才不好意思道:“抱歉郡主,我就是、就是太激动了,我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可以看到他这个恶魔绳之于法……” 赵宛宁笑着点点头,她认真道:“梅姐姐,我知道你因为之前的事情,对朝廷对大周的官员都不信任,可我向你保证,裴越他不一样,他是个好官。” “还有朝阳大公主,她如今还在秦县那里治理瘟疫,待她回来,她也一定会为你,为那些被杨子贤残害的女子们讨个公道。” 梅如霜看着赵宛宁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两人谈了许久,待到即将用午膳时才出房门。 赵宛宁牵着梅如霜的手去了用膳的正堂,齐通海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齐通海原本还坐在主座上品茶,吴道全还在他眼前喋喋不休地拍着马屁,一看到赵宛宁抬腿进门,他便立刻放下茶盏起身,几步走到赵宛宁身边。 “宁儿,新岁安乐。”齐通海脸上堆着和蔼可亲的笑容,还从袖中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赵宛宁的手里。 不等赵宛宁拒绝,他立刻转头问一身男子打扮的梅如霜:“你是……” 赵宛宁瞥见吴道全还在堂上,便抢先开口道:“这是……我认识的哥哥。” 齐通海心头一梗,他方才听吴道全说那陆淳知从外头领了三个长相清秀的男子送给赵宛宁,原本还以为是吴道全胡言乱语,却不想居然是真的。 齐通海抬头看向早已端坐在饭桌前的裴越,他看起来神色自若,仿佛并不在意赵宛宁身边的这个男子。 齐通海暗自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他的女儿这般好,多几个人喜欢她也是应该的。若是裴越连这点容人的肚量都没有,那说明他并非是赵宛宁的良配。 裴越感受到齐通海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立刻抬头看了过来,便看到齐通海身后的赵宛宁拼命给他使眼色。 裴越借着喝茶的动作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吴道全一眼,吴道全的眼睛里写满了算计。他刚刚也听到赵宛宁说梅如霜是她认识的哥哥,并未点破梅如霜的女儿身,便知道赵宛宁是想护着梅如霜。 吴道全既然已经被杨家人收买,若是让他知道杨子贤的外室梅如霜在此地,恐怕会对梅如霜不利。 梅如霜虽然不知道为何赵宛宁要说她是哥哥,但她也知道要配合赵宛宁,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草民见过大人。” 梅如霜原本的声音便比较醇厚,刻意压低声音后,那声音听起来便愈加浑厚,像是弱冠之年的男子的声音。 因此,齐通海也并未怀疑。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便率先入座。 今天的午膳很丰盛,众人围坐在一起吃得很是热闹。 自从上次李太医让陆淳年帮他给裴越熬药,二人莫名成了忘年交,一向稳重的李太医也会与陆淳年抢夺同一只鸡腿。 陆淳知坐在吴道全身边,他能准确发现吴道全想做什么、想吃哪道菜,吴道全刚抬起手,他便将菜端到吴道全的面前,一副唯他是从的模样,丝毫不顾这样的行为并非君子所为,更不在意饭桌上其他人。 吴道全倒是很受用,自从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来青州之后,他便从众星拱月的钦差大臣化为捧着贵人的臣子,镇北侯来后这种感觉更甚。 李太医向来随性而为,陆淳年没心没肺眼里只有陆淳知这个弟弟以及大理寺寺正裴越,而裴越,他是清风明月,年少有为,前途似锦,又搭上了清河郡主,又怎么会将他放在眼里。 还好有陆淳知捧着他,吴道全默默地想。 齐通海见赵宛宁没有拒绝他给的压岁钱,内心大喜,一顿饭一直在给赵宛宁搛菜。 裴越也想给赵宛宁搛菜,可他与赵宛宁中间还隔了一个梅如霜,实在不方便。 而赵宛宁,则是一门心思地给身旁的梅如霜搛菜:“这个是我们京城的特色烤鸡,你试试看。” “还有这个,你尝尝。” 莫晴还不能下床,依然是在房间里用膳,阿桃和莫春莫秋陪着她,主仆四人一起用膳倒也不会显得寂寞。 用完午膳后,赵宛宁便带着梅如霜一起回房,临走之前,她借着桌子的掩护,偷偷用脚踢了踢裴越。 裴越见赵宛宁离开,他也放下筷子,追随赵宛宁的脚步。 齐通海看着赵宛宁挽着那个男子的胳膊出去,又看到裴越后脚撂了筷子跟上赵宛宁,有些震惊,他张了张嘴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吴道全也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清河郡主居然如此……也没想到裴越对清河郡主如此情根深种,居然…… 他还未在心里感叹完,齐通海便给他倒了一杯酒:“喝。” 吴道全受宠若惊,立刻双手举起酒杯,与齐通海碰杯。 吴道全暗忖,看来这镇北侯也被自己女儿的……豪放吓到了。 裴越跟着赵宛宁和梅如霜一同进屋,然后关上房门。 赵宛宁将梅如霜给她的信交给裴越。 “这是……”裴越说着随手拆开一封信笺,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的内容让他头皮发麻。 无暇将信折好放回去,裴越又拆开一封信,信的内容依旧让他头皮发麻。 裴越呼吸加重,拆开了第三封、第四封,那些信的内容无一不让他感到愤懑不平。 剩下的信也不必在看了,裴越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恢复清明。 “杨子贤,该死。” 第151章 我在 休息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赵宛宁接到赵望舒要回城的书信时已经过了三日。 赵望舒去治理瘟疫这些日子以来,追风一直在二人之间传递消息,但追风毕竟去过瘟疫区,也不知道是否有沾染上瘟疫,他便将赵望舒的书信放到赵宛宁的窗下,然后默默退下。 这一日,赵宛宁晨起后画屏拿来了书信交给她:“郡主,是朝阳大公主的信。” 赵宛宁刚穿好衣裳,顾不得梳洗,直接拆开书信,赵望舒字如其人,下笔遒劲,笔走龙蛇,看起来十分大气。 “宛宁,秦县瘟疫已解,吾明日便会回城,勿念。” 短短两行字,却让赵宛宁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要等到开春三月才能稳住,没想到瘟疫这么快就能解除,心底自然十分开心,连带着早膳都多用了两碗小米粥。 这小院房间已然不足,再加上梅如霜是杨子贤通敌案的重要证人,赵宛宁为保护她的安全便让她与自己同住。 又为了掩饰梅如霜的身份,让其一直以男装示人。 裴越自然知道赵宛宁的考虑,可看在齐通海和吴道全眼里,就成了赵宛宁与一男子夜夜笙歌,甚至体力不支,需要吃两碗小米粥来补充能量。 齐通海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埋头用膳的赵宛宁,他尝试了好几次,却总是无法说出口。 赵宛宁是堂堂清河郡主,如今还未成亲便先与男子同处一室几日,齐通海即使是赵宛宁的亲生爹爹,也有些说不出口。 吴道全眼睛一转却有了心思。他那日让吴可良去烟花柳巷寻了些小倌回来,那些小倌虽然算不得貌比潘安,却也是肤白腿长,长相出挑。 只可惜赵宛宁一直与梅如霜同住,他还没有找到机会将那几个小倌送给赵宛宁。 赵宛宁感受到几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可她并不在意,她只是认真地喝粥,心里盘算着既然瘟疫已解,那等赵望舒回城后,大概是要准备回京的事宜。 可裴越查案还未结束,李维李大人也还在外头并未回来,不知他们一行人要何时才会回京。 想到也需要和裴越分开,赵宛宁也有些不舍。 还有她之前的梦境,她曾经梦见齐通海带着她和裴越去了一趟幽州,梦里模模糊糊的,好似并未进幽州城,而是直接去了城外的一座荒山上。那荒山最顶上立着一座孤坟,也不知道是何人的安息之地。 突然,赵宛宁福至心灵,既然齐通海带裴越去幽州,裴越的父亲裴长舟将军又死于幽州之战,那会不会是裴将军的坟茔? 裴长舟将军战死沙场时,赵宛宁偶然听到长公主提过一嘴,说是北狄人凶悍,一把火烧了战场,裴将军的遗体没能找回来,似乎也葬身火海了。 但赵宛宁那时年岁尚小,她当时根本不懂长公主话里头的意思,也担心自己记错了。 看来还是得跟裴越确认一下。 说干就干,用罢早膳,赵宛宁拉着裴越进了裴越的房间。 齐通海沉默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他还有些不死心,坚持看到赵宛宁与裴越一同进入裴越的房间,待到房门关上后,才收回视线。 吾家有女初长成。齐通海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由着赵宛宁吧,她已经长大了,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 “宛宁。”裴越一关上房门便将赵宛宁拥入怀中。 这两日为了做做样子,赵宛宁几乎与梅如霜寸步不离,裴越也只好默默远离赵宛宁。 “宛宁。”裴越又唤了赵宛宁一声,他在赵宛宁的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鼻尖满是赵宛宁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 “嗯。”赵宛宁抬手抱住裴越的腰,裴越习武,肩宽腰细,摸上去却劲瘦有力,即使隔着厚厚的衣衫也能感受到蕴藏在裴越身体里的力量。 “宛宁。”裴越又唤了一声。 “嗯,我在。”赵宛宁还在思考要如何开口询问裴越关于他父亲的事情,那毕竟是裴越的伤口。 “宛宁。” “我在。” “宛宁,宛宁。” “我在,我在。” 各怀心事的两人来回拉扯,最后还是赵宛宁主动吻上裴越,才结束这般拉扯。 一吻毕,赵宛宁早已气喘吁吁。裴越牵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看着赵宛宁含羞带怯的目光,他又忍不住在赵宛宁的唇上轻啄几口。 赵宛宁只好陪着他胡闹。 半晌后。 赵宛宁有些犹豫,她抬眼看向裴越,语气认真:“裴越,我有话想问你。” 裴越低垂着眉眼看着她,眼睛里浸满了温柔,让赵宛宁几乎沉溺在他的眼神里。 “宛宁。”裴越轻声道:“叫我元卿。” “宛宁,叫我元卿。”那一晚的裴越也曾这么跟赵宛宁说过。 她唤他“元卿”,他唤她“小宁儿”。 赵宛宁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裴越在灯火下的那张脸,那时的他双眼迷离,衣衫半解,露出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小腹,语气可怜地祈求她帮帮他…… 赵宛宁摇了摇脑袋,将脑海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旖旎风光全都赶走。 裴越被她这可爱的动作逗笑了,忍不住在她额头烙下一吻。 赵宛宁整理好情绪,这才开口道:“裴……元卿,你还记得你父亲当时入殓的情形吗?” 赵宛宁艰难地将这句话问出口,她还握着裴越的手。 裴越愣了一瞬,他如何能忘记父亲入殓的情形呢? 那时距离幽州之战已过去数月,元镇北侯和镇北侯世子的遗体已经从幽州运回来了,可裴越父亲裴长舟将军的遗体却并未跟随大军一同返京。 裴太傅带着尚且年幼的裴越去了镇北侯府,才问出来,说是北狄人逃走前一把火将战场点燃,他们并未找到裴长舟将军的遗体,可能是没找到,也可能是被烧没了。 裴越只记得当时爷爷几欲昏阙,最后还是前去主持葬礼的齐通海派人将他们祖孙二人送回府里。 回府后,一向稳重如山的裴太傅抱着裴越哭红了眼。 裴越的母亲自然不相信自己的夫君会被一把火烧没了,寄回来一封书信后便留在幽州继续寻找裴长舟的遗体。 裴太傅劝过她,可她铁了心要与夫君共存亡,只可惜她原本身子就不好,又突然遭受夫君战死沙场尸骨全无的打击,还未找到裴长舟的遗体便病故了。 裴越的声音很平静,十三年过去了,他如今已经可以冷静地面对这一切。 可赵宛宁知道,他并不如表面上这般老练,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赵宛宁伸手抱住了裴越。她轻轻地抚了抚裴越的脸颊,安抚道:“元卿,我在。” 裴越任由比自己高一头的赵宛宁将自己揽入怀中,他侧耳倾听着赵宛宁的心跳,默默地呼气以缓解心中的痛苦。 裴长舟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裴太傅只能给他先立一个衣冠冢。 下葬那日,裴越一身孝服抱着父亲的灵位,走在细雨蒙蒙之中,缠绵的大雨下了整整七日,第八日天晴了,原本以为是个好兆头,裴越却听到了父亲通敌卖国的传言。 裴太傅告诉他传言不可信,他的父亲是顶天立地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他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值得万人敬仰。 与此同时,盛德帝的赏赐也源源不断地送进裴府,甚至特许裴越进宫,与皇子们一同读书。 有人说,裴长舟通敌叛国纯属妄言,裴将军与当今圣上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为何要背叛圣上? 倘若裴长舟真的背叛了圣上,盛德帝为何还要厚待裴太傅与裴越。 也有人说,裴长舟功高震主,早已生出异心,想要借幽州之战要挟圣上不成反遭人暗算,圣上重感情,完全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才会善待裴太傅和裴越。 裴越不知道应该相信哪种传言,可他知道,不管是哪种传言,也都仅仅是传言而已,没有证据,任何传言都作不得真。 也是在那时,他才下定了要进入大理寺替父翻案的决心。 “元卿,”赵宛宁顿了顿,她亲了亲裴越的额头,然后才道:“镇北侯……好像知道一些事情。” “关于裴长舟将军的……” 赵宛宁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她只是在梦中梦见过那个画面,却记不得去往那座荒山的路,也记不得方向和位置,唯一能想起来的只有模模糊糊的两人的身影,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赵宛宁却能确定,那两道身影一个是裴越,一个是齐通海。 裴越闻言精神大振,他从赵宛宁怀中起身,问道:“你是说镇北侯知道我父亲的事?” “他找到我父亲的遗体了?还是说他知道我父亲死亡的真相?” 裴越接连抛出三个问题,赵宛宁却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她有些无措地看着裴越,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她的梦境。 裴越也看出来赵宛宁的为难了,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太过于激动了,才会如此心急如焚。 裴越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宛宁,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宛宁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她承认是她唐突了,没想好如何解释梦境就擅自揭开裴越的伤疤,若是直接跟裴越说她的梦境带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也不知道裴越会不会觉得她脑子坏掉了。 可她又想到之前关于裴越重生的一些猜测,若是裴越真的如她猜测的那样,也是重生归来,那是不是更容易接受。 赵宛宁舔了舔嘴唇,她心里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152章 摊牌 赵宛宁想到之前关于裴越重生的一些猜测,她舔了舔嘴唇,想要跟裴越求证。 “裴越,”赵宛宁语气严肃认真,她直直地看着裴越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相信重生吗?” “重生?”裴越条件反射地重复了一遍。 他看着赵宛宁的眼睛,她的眼睛清澈见底,他很轻易地就从里面看到倒映着的自己。 半晌后,裴越终于鼓足了勇气,他表情复杂地开口道:“宛宁,你是不是……我……” 裴越也不知道要如何向赵宛宁坦白他是重生归来的,还有他已经猜到赵宛宁也是重生归来的,赵宛宁突然提起重生,难道是打算跟他摊牌? 早在赵宛宁在贡院外叫他裴三元时,裴越便开始怀疑赵宛宁与他一样是重生归来的人,在之后的相处中,裴越也渐渐确认这一事实,可真正到了要摊牌的这一刻,尤其是亲耳从赵宛宁口中听到她说自己是重生归来的人,裴越有些心潮澎拜。 赵宛宁带着记忆重生,那她依然是是上一世与他成亲的赵宛宁,是他的妻。 赵宛宁也在认真观察裴越的表情,她见裴越表情复杂一直也不说话,便率先开口道:“裴越,我是带着记忆重生的,你也是,对不对?” 赵宛宁的话说得又快又急,裴越听在耳中,却有些恍惚。 赵宛宁承认她是重生的了,这个认知在裴越的脑海中炸开,裴越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咧开嘴笑了。 赵宛宁看着裴越的表情不断变换,也有些担心,甚至想到了是不是她猜错了,之前的一切都是巧合,眼前的裴越并非上一世的裴越,他并没有重生。 裴越努力克制住自己,他一把将赵宛宁抱进怀里,声音颤抖道:“宁儿,宁儿,我是元卿,我是元卿啊。” 听到裴越叫自己“宁儿”,赵宛宁终于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裴越的后背道:“你也是带着记忆重生的,对不对?” 裴越重重地点头,他的下巴抵着赵宛宁的肩头,带着赵宛宁的身体一起下沉。 “宁儿,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一日大理寺接了个新案子,严大人嘱咐我一番,我便耽搁了些时间。我知道、我知道我晨起时承诺过要早些回家陪你用膳的,便、便去清乐酒楼定了酒菜,准备回府接你去……” “可我没想到,我一回府,还未走到邀月苑,便看见……” 裴越表情痛苦,声音哽咽,赵宛宁知道,她坠楼的那一刻听到了裴越在叫她的名字,可她那时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嘴巴也发不出声音来。 裴越的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赵宛宁轻轻地来回抚着他的后背。 半晌后,裴越才缓过来,继续道:“我看见你从摘星楼上坠落,待我赶到摘星楼,只看见你躺倒在血泊之中,你那日穿了粉色的裙子,鲜红的血把裙子染成了暗色……” “宁儿吾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裴越说着松开了赵宛宁,他紧紧地盯着眼前人,目光一寸一寸地在赵宛宁脸上逡巡,生怕错过赵宛宁的每一寸表情。 赵宛宁见裴越一副毫无安全感的模样,忍不住主动吻上他。 赵宛宁力气很大,她猛然扑上去,牙齿不小心磕伤了裴越的嘴唇,很快一股血腥味逐渐在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唇齿间蔓延。 赵宛宁知道自己弄伤了裴越的嘴唇,便想帮他查看伤势,可裴越却不管不顾,他一刻也不想与赵宛宁分开。 裴越一手揽住赵宛宁的纤腰,一手扶着赵宛宁的后脑,舌尖试探着抵住赵宛宁的贝齿。 赵宛宁从善如流地张了张嘴,裴越的舌尖便如一条细蛇一般滑进赵宛宁的口中。 他们唇舌相依,相互纠缠着不肯分开,漫长缱绻的一吻后,两人依依不舍地松开彼此。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裴越淡淡道,他将赵宛宁揽入怀中,赵宛宁枕着他的胸口。 赵宛宁听着他的心跳此刻跳得很快。 怦怦,怦怦。 “我也不知道,那日我饮了些酒,觉得有些热,便想站起来吹吹风,可我不知道怎么了,那栏杆突然断裂,我就掉下去了。”赵宛宁回忆着上一世死亡前的最后一幕。 “再醒来时,我就回到了齐斟逼我退婚之时。” “所以你那日拒绝了他?”裴越问道。 “嗯……”赵宛宁陷入沉思,她回忆着那时的情景道:“也不是拒绝,只是我那时刚重生,还以为是在我死前的回忆中,便想着我都要死了为何还要受齐斟的气,一怒之下便与他不欢而散。” “结果他想对你动粗,你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便躲开了我……”裴越也跟着一起回忆当时的情景,严格来说,那时的他还未重生,只是重生之后脑海中拥有了那一段记忆。 赵宛宁点了点头,她的发髻随着动作在裴越的下巴上蹭了蹭,裴越被她的发髻蹭的心神不定。 赵宛宁继续道:“我那时好像意识到那并不是回忆了,但我不确定,可是我也不想再陷入与外男私会的流言蜚语中。” “那你就故意撞到柱子上?”裴越想到那时赵宛宁撞上柱子后那痛苦的表情便有些心疼,“疼不疼?” “好疼……”赵宛宁语气娇嗔,道:“你不知道,那一撞把我的后背都撞青了,我疼了好几日,多亏女医日日给我推拿按摩。” “那你还……”裴越又急又气道,气赵宛宁不懂得保护自己,又气自己不能分担她的痛苦,更气齐斟被那赵宸安下了巫术,将赵宛宁逼到那般地步。 “没法子啊。”赵宛宁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怕了。上一世……那样的谣言,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只可惜,这一次我选择伤害自己,没连累你,甚至母亲主动上齐府退婚,却还是传出一些不好的谣言。” “这世间对女子就是这般不公,明明是齐斟不遵守承诺,逼我退婚,却还是有人会说是我的错。” “宁儿……”裴越收紧了手臂:“那些流言当不得真的。” “嗯。”赵宛宁一手抚上裴越的手掌,裴越的手掌很大,指节修长,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赵宛宁无意识地用手指戳着那块粗茧,继续道:“重活一世我也看开了,三人成虎,造谣之人恐怕连我本人都未曾见过,单凭一些莫须有的只言片语便编出一个谎言来,京城之中,这些流言蜚语传播得最是迅速,百姓茶余饭后最爱听这些皇家秘辛。” “我若是真的与这些人计较,怕是要闹心死了。”赵宛宁笑着道。 裴越许久都未曾说话,赵宛宁觉得奇怪,便坐直了身子,“元卿,你怎么不说话呀?” 裴越抬眼看向赵宛宁,他沉声道:“宁儿,若那些谣言并非是你想的那般,由猎奇的人无意中传播开的呢?” 赵宛宁听得一脸疑惑,她问道:“什么意思?不是那些猎奇之人无意中传播开的,那是如何传播开的?” “是赵宸安。” “赵宸安?” “是。”裴越解释道:“我曾撞见过赵宸安的侍女与一说书人私会,后来我抓了那说书人,他说当初赵宸安曾经吩咐他传过一些谣言……” “她为何要这样?”赵宛宁那以置信道:“若是她真的喜欢齐斟,尽管去跟母亲说呀,母亲一定会让我退婚,把齐斟让给她。” “我与齐斟原本也没什么情分,若是她真的喜欢,我让给她也无妨,她又何苦造谣于我,污我名声?” 听到赵宛宁说她与齐斟没什么情分,裴越还是心中一喜。齐斟曾是赵宛宁的未婚夫这件事一直压在裴越心头,即使他与赵宛宁成亲了,一提起这事他依旧如鲠在喉。 裴越既羡慕齐斟以未婚夫的身份在赵宛宁身边待了十多年,又庆幸赵宛宁最终还是与齐斟退婚转而嫁给自己,两种不同的情绪在他心中盘旋,令他百感交集。 “依我看,赵宸安并非是真心喜欢齐斟,”裴越沉声道:“她是给齐斟下了巫术才令齐斟对她情根深种,可你与齐斟退婚之后,她好像就与齐斟疏远了。若是她真的喜欢齐斟,待你和齐斟取消婚约后难道不应该立刻去请长公主操持她与齐斟的婚事吗?” “你这样说好像也是。”赵宛宁若有所思。 想到赵宸安送给齐斟的那条剑穗,赵宛宁的后背生出了一股寒意。 “赵宸安如此针对我,先后给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未婚夫下巫术,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移情于她吗?”赵宛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赵宸安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才会如此大费周章,下巫术给她身边亲近之人,难道就是为了夺走那些人对她的关爱吗? 裴越也是一筹莫展,他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可惜我那时还没查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便失足落水,随后跟着你一同重生在这一世了。” “你是失足落水?”赵宛宁问道。 “嗯。”裴越叹了口气,他幼时曾学过凫水,水性甚好,却不曾想居然会因为心神恍惚无意间踏入长公主后花园中的景观湖中落水身亡,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会不会是赵宸安?”赵宛宁认真道:“赵宸安既然会给我母亲和齐斟下巫术,那你是我的夫君,说不定也会给你下巫术。” 第153章 复仇 “可她为何要害你?你与她无冤无仇……”赵宛宁低头沉思着。 “也许是我查到了一些线索。”裴越沉声道,不等赵宛宁追问,他主动解释道:“我曾通过那个说书人查到一个道士,赵宸安唤他为张道长,对他很是尊敬,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 “张道长?”赵宛宁眉头一皱,若是道长的话那是不是说明那人会术法,赵宛宁便道:“这张道长会不会就是那个教赵宸安下巫术之人?” “不,也许那巫术就是张道长借赵宸安之手下的呢?” “为何?”裴越不解地问道。 “我与赵宸安是名义上的表姐妹,可我幼时从未见过她。齐斟也就罢了。她比我还要小一岁,十多年前不过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若是说她在十多年前就给我父亲和母亲下巫术,那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 赵宛宁仔细分析道:“再说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为何要给另外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下巫术呢?我知道,她长大后来长公主府之后,疾妒我有清河郡主这个身份,可十多年前她又如何懂得这些?” “你是说……”裴越的脑海中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推测,他舔了舔嘴唇道:“庆阳长公主和镇北侯身上的巫术是有人借着赵宸安之手下的。” “是。”赵宛宁站起身来,她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边踱步边思考,“你说赵宸安与一位张道长有联系,还事事听命于他。赵宸安名义上的父母早亡,有可能是假死,那我们做一个大胆的假设。” 赵宛宁抬头看向裴越,她慢慢道:“若是赵宸安的父亲五王假死,骗过我母亲,然后又假借别的身份出现在赵宸安的身边,比如说——” “张道长?”裴越几乎与赵宛宁同时说出那三个字。 赵宛宁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么一来,赵宸安听从张道长的话便可以理解了。” 裴越也点头道:“若是张道长真的是赵宸安的父亲,赵宸安自然会听他的话。” “只是我母亲视五王为亲兄,当初圣上要斩草除根之时,也是母亲出面求情,这才保的他们一家平安。不想他们居然恩将仇报,反手对我的父母下巫术。” 赵宛宁越说越愤怒,她不由得在心里想,若是没有这巫术,长公主会不会就会待她如从前一般好……赵宛宁摇了摇头,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往日之事不可追,再思考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赶紧想想眼前要如何破解。 “我想不通的是,若那张道长真的是五王,那他为何要给我的父母下巫术。”赵宛宁眉头紧锁,想不通这其中的纠葛。 裴越上前几步,轻轻地用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然后道:“五王当初夺嫡失败,被当今圣上发配边疆。他必然对圣上怀恨在心……” “你是说五王是为了复仇?”赵宛宁敏锐地抓到了裴越话中的重点。 裴越点点头。 “可他要复仇就该去找下令把他发配边疆之人,却为何先对为他求情的我母亲下手?”赵宛宁问道。 这也是裴越想不通的地方。 赵宛宁与裴越面面相觑,决定暂时放下这个难题,待明日赵望舒回来后,与她商议一番,也许会有答案。 赵宛宁想起自己最初要与裴越摊牌的目的,如今两人早已互相坦白,都是上一世遇险后带着记忆重生到这一世的。 “我曾做过几个梦。”赵宛宁突然开口。 裴越以为赵宛宁做了噩梦,便侧耳倾听,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安慰赵宛宁。 “我梦见大公主被赐婚北狄,也梦见过青州出现洪水和瘟疫,原本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梦境,可大公主却说,我的梦境带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裴越闻言十分震惊,他没想到赵宛宁居然拥有这种能力:“怪不得你非要与大公主一同来青州……” “你相信我吗?相信我的梦拥有预知能力?”赵宛宁问道。 裴越勾唇一笑,他点点头道:“我自然相信你。在这一世之前,我们哪里知道人原来还可以死而复生,我们连重生都能遇上,重生之后的你拥有这些特殊的能力也不足为奇。” “只是可惜了,我重生之后倒是没发现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裴越打趣道:“看来以后我得仰仗夫人你咯。” “谁是你夫人?”赵宛宁娇羞地反驳道,她已经许久未曾听过裴越喊她“夫人”了,如今再一次听到,心脏猛地一跳。 裴越却贴了上来,他从背后揽住赵宛宁,双手覆上赵宛宁的手,亲昵道:“那好,那我等着你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名分。” “裴越!”赵宛宁挣开了裴越的怀抱,转身看着他道:“我说正经事呢!” 见赵宛宁眉间染上几分焦急,裴越也不再插科打诨,他收起脸上的戏谑,认真地看着赵宛宁。 赵宛宁见裴越一脸严肃,想到那个梦境,又有些心疼他。 赵宛宁握住裴越的手,在他困惑的眼神中缓缓开口道:“前几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 赵宛宁将那日的梦境仔仔细细地跟裴越说了一遍,裴越听后,沉默了许久。 赵宛宁知道他也许一时之间还接受不了,便陪在他身边。 半晌后,裴越才颤抖着声音开口。 “所以,你是因为梦见镇北侯带着我去幽州祭拜孤坟,才猜测镇北侯也许知道我父亲的事?” “是。”赵宛宁回答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梦,如果真的是预知,那就说明镇北侯之后会带你去祭拜孤坟。” 赵宛宁有些自责道:“我在梦境里也并未看到那墓碑上的字,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 裴越上前将赵宛宁拥入怀中,他的脑袋埋在赵宛宁敬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不管是不是,我都得去看看。宁儿,谢谢你。不瞒你说,我来青州之前,爷爷他也曾嘱咐我,要我找机会去幽州一趟,查我父亲当年之事。” “我不相信为了保卫边疆弃笔投戎的父亲会通敌卖国,更不相信他会为了一己之私就将一众将士置于险境。”裴越语气坚定。 在裴越的眼里,父亲年少时放着好好的太子陪读不做,宁愿舍弃前途光明的康庄大道,投身入军营,从最末位的小兵开始做起,一步步从最初的小卒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将军,为了保卫边关,父亲常年驻守幽州,将尚且年幼的自己和爷爷丢在京城。这样的人如何会通敌卖国? 赵宛宁自然相信裴越的话,裴长舟将军出事时她还小,但她也从父亲母亲的口中听说过裴将军的事情,在她的记忆里,不管是镇北侯,还是长公主,对裴长舟将军都十分认可。 “裴越,你别着急。”赵宛宁安抚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定然会帮你的。待明日大公主回来之后,我便带你去找镇北侯,不管他知不知道,我们先当面问问他。” “若是镇北侯知道,那最好不过。若是他不知道,”赵宛宁顿了顿,然后才继续道:“那我便陪你去幽州。” “宁儿,”裴越收紧了手臂,他不知道要如何感谢赵宛宁,跟他说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说要陪他一起。 赵宛宁拍了拍裴越的肩膀道:“元卿,我在。” 既然之后有可能会去幽州,裴越也不便再继续磋磨时间,他想趁着还在青州,先把杨子贤的案子处理好。 查了这么久,杨子贤身上犯下滔天大罪。行贿朝廷命官、强抢民女、草菅人命、通敌卖国、对皇室大不敬,这一个个罪名,不管是哪一个都不会让杨子贤好过。 裴越先去找了梅如霜,在他的指点下,梅如霜以受害人的身份写了状纸,在状书里,梅如霜将杨子贤曾经对她的暴行一五一十地写了出来,她父亲含冤入狱,她的一生被毁,这些她都要杨子贤付出代价! 写完自己的经历,梅如霜抬头问道:“裴大人,杨子贤他之前害死过几个女子,那些女子……” “你想替那些女子一同讨回公道?”裴越问道。 “是,”梅如霜声音铿锵有力:“那些女子被他侮辱后想不开,有的悬梁自尽了,有的被他丢给手下折磨致死……我那时自身难保,没办法救下她们,可我都一一记下来了。她们的性命不该如此悄无声息地逝去!” 裴越问道:“那你可认识她们的家人?” 梅如霜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道:“认识她们的家人又如何,杨子贤家大业大,在人死之后便拿银两收买了他们。” “穷苦人家的女儿命贱,不值钱,有几个人家拿了钱便不再追究。” 裴越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他们的家人愿意出面一同写状书,就可以状告杨子贤。” “若是他们的家人不愿意呢?”梅如霜追问道。 裴越沉默半晌,就在梅如霜以为她得不到回应时,裴越突然开口道:“梅姑娘,你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地跟我讲一遍,我会写一道折子送到京城。大周律令虽是死物,可人却是有感情的。我相信,圣上英明神武。” 梅如霜欣喜地点头,随后将自己在别院的见闻全部讲给裴越听。 做好这一切,裴越又去找了莫晴。 之前顾虑着莫晴身子虚弱,裴越便没有询问莫晴关于杨家陷害莫家的事情,如今莫晴身子大好,裴越便找到她,询问当初的事情。 第154章 幸运 赵望舒直到第二日天即将擦黑的时候才回到府衙。 吴道全这次学聪明了,为了给大公主留个好印象一大早便起床等在府衙门口,可他从日头高悬一直等到夕阳西下,还未曾见到大公主的马车。 赵宛宁也很担心,追风那日说大公主一大早便会回来,可赵宛宁等到午膳前也没等到赵望舒。 幸好大公主派了一个暗卫提前回来,通知赵宛宁说是她有些事耽搁了,回来的时辰未定,让她不必苦苦等候。 赵宛宁也把这个消息告诉吴道全了,可吴道全也不知道是脑子烧坏了,还是屡屡受挫,准备临时抱佛脚,在大公主面前赢回一笔,硬是要坚持守在府衙门口。 这几日气温回升,太阳也出来了。冬日的太阳看着暖和,但其实不然,厚厚的积雪被太阳一晒,开始融化,天气竟比前几日下雪时更冷一些。 京城虽然也冷,但还是要比北方更稍微暖和一些,吴道全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自然受不得这种寒冷。 赵宛宁劝了吴道全两次,见他依旧守在府衙门口吹冷风,便不再管他了。 “你管他做什么?他这是想在大公主面前表现自己,尽管让他去好了。”午膳后,裴越陪着赵宛宁在院中散步。 花园中有一株晚梅,此刻已然盛开,白色的花朵仿佛是树梢上还未融化的积雪,只有那随风传来的幽幽梅香。 赵宛宁抬手折了几支白梅,赵望舒的院子已经派人提前打扫好了,赵望舒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住的院子却一直没有人敢擅自进去,直到接到她即将回来的消息,赵宛宁才派人进去打扫。 “不管怎么说,吴道全还是钦差大臣,我们若是什么都不跟他说,也说不过去。” 有一支白梅开得热烈,那枝头稍高,赵宛宁够不着,裴越见状便伸手帮她将那枝头压下来。 裴越淡淡道:“待李大人回来后,我们便可以将杨家一网打尽,到时候,这吴道全与杨家大爷勾结之事也会暴露,他这钦差大臣也当不了多久了。” “我知道,”赵宛宁折下那支白梅,递给裴越:“喏,别说我不惦记你,这一支你插到你屋子里那个粉青地蝶花卉纹赏瓶中。” “给我的吗?”裴越的声音中带着欣喜,他笑着道:“我还以为大公主回来了,你心中便只有大公主了。” “你这是什么话?”赵宛宁轻轻地推了裴越一把,她收着力气,裴越的脚步几乎纹丝不动,身子却配合着赵宛宁的力度摇晃了两下。 “大公主是我的姐姐,”赵宛宁顿了顿,又道:“也是重生后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之人,她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她好。” 裴越听着有些心酸,眼前的女子本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却因为恶人的手段,让她自小失去父母的宠爱,还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 “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赵宛宁认真道:“我不喜欢,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裴越,”赵宛宁抬手将裴越手里抱着的几支白梅拿了回来,只留了那支特意给他折的,她边走边道:“若是旁人可怜我,那还说得过去,毕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你不行。” 不等裴越追问,赵宛宁自顾自地继续道:“我确实因为那害人的巫术过得有些不好,可是,跟其他人相比我已经够幸运了。我自小衣食无忧,虽然母亲不喜欢我,可我还拥有高贵的出身,即使流言蜚语再盛,也没有影响我的生活。” “可是,你也看到了。不说别的,单说这青州水灾和瘟疫,就有那多人受苦,他们有的流离失所,有的家破人亡。” “还有梅姐姐和那些被杨子贤糟蹋过的女子,我比她们幸运得多,我有莫春莫秋二人的帮忙,还有梅姐姐的掩护,还有你,还有御林军,若不是你们,我恐怕也难逃一劫。”赵宛宁叹了口气,良久,她才轻声道:“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宁儿,还有你自己的努力。”裴越牵住赵宛宁的手,“若不是你一直与杨子贤斡旋,我们也不能顺利把你救出来。” “是呀。”赵宛宁牵着裴越的手晃了晃,“若不是当初鸿祎让我晨起跑步锻炼体力,我可能遇到危险也逃不了,那个密道可真长啊。” “所以呀,”裴越停下脚步,与赵宛宁四目相对,他看着赵宛宁的眼睛道:“宛宁,你最该感谢的是自己,谢谢你自己,坚持下来了。” 赵宛宁噗嗤一笑,阳光洒在她的眼角眉梢,给她描了一层金边。 “是啊,感谢我自己,嘿嘿。” 到了大公主住的院子,裴越帮赵宛宁推开房门后便守在门外,赵宛宁将折回来的白梅插进大公主房中的花瓶中后,又摆弄了一下花枝,直到那白梅呈现出最漂亮的姿态,赵宛宁才满意。 她又巡视了一遍大公主的房间,确认一切无误后,才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裴越无聊地在院子里踩雪,赵宛宁上前加入他的脚步。 “其实也要谢谢上天。”赵宛宁看着天上并不刺眼的太阳缓缓道:“我那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裴越一把牵住赵宛宁的手,他知道赵宛宁说得是上一世坠楼之事。 “其实我们真的很幸运,不是吗?”赵宛宁一抬头就看见裴越眉头紧锁,她伸手抚平裴越的眉心,继续道:“这世上有几人能够如我们一般死而复生,又有几人能如我们一般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呢?” “不瞒你说,我那时救下萋萋和阿桃,也是想着既然上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那我也要多做些好事。” “我已经很满足了。”赵宛宁说道。 裴越轻轻地“嗯”了一声。赵宛宁说得对,他与赵宛宁能够重生一次,已经足够幸运,更幸运的是,他还能与赵宛宁再续前缘。 冬日里天黑得早。金乌西沉,天边蔓延着红色的晚霞,很快那片晚霞便被染成黑色。 就在天光消失的最后一刻,大公主的马车回来了。 吴道全已经在寒风中等了一天,虽然他大多数时间都是躲在门房里喝茶,只是在有人来时才会去大门外站一会儿。 为了演得更逼真一些,自从收到城门传来看到大公主的马车的消息后,吴道全便等在大门外。 太阳落山后,风更凛冽了。不过一刻钟,吴道全的脸颊便被吹得通红,胡子眉梢也结了冰,看起来确实有一种在风雪中等候许久的模样。 赵望舒一下马车,便看见这样的吴道全。 吴道全艰难地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给赵望舒行礼:“下官见过大公主,大公主乃女中豪杰,此次亲自深入疫区治理瘟疫,与民同在,实乃我大周幸事……” “行了,吴大人。”赵望舒忍不住打断吴道全,她一看吴道全这般模样,便知道他心里怀揣着什么心思。 “吴大人不顾严寒在此迎接本宫,也是辛苦了,本宫会如实上书呈给父皇。” “下官写大公主垂——阿嚏——”感谢的话还未说完,吴道全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赵望舒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吴大人乃朝中重臣,身负重任,还是要保重身体。” “是下官失礼了。”吴道全赶紧道歉。 赵望舒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今日天色已晚,吴大人先回去吧。有何事明日再议。” 吴道全自然听出来大公主的言外之意,样子也做完了,他也吹了一天的风,便主动告退。 赵宛宁已经在赵望舒的院子里等她了。 赵望舒事先便嘱咐过暗卫,让她转告赵宛宁不必等她,赵宛宁便没有出门,只是在院中等待。 赵宛宁知道,赵望舒与无继大师带着太医们去秦县治理瘟疫,必定吃了不少苦,待亲眼看到赵望舒疲惫不堪的模样,赵宛宁还是有些心疼。 “阿姐,你瘦了。”赵宛宁拉住赵望舒的手道。赵望舒本是习武之人,身姿矫健,可她毕竟也是金枝玉叶,平日里吃穿用度均为上品,因此赵望舒的脸颊也是圆润饱满的。 可如今赵望舒几乎瘦了一大圈,脸颊上的肉也没了,眼睛下面也多了两道青色。 “宛宁,你可有事?”赵望舒进门后拉着赵宛宁左看右看,生怕她身体不适。 赵望舒离开府衙那日,赵宛宁失踪还未有消息,瘟疫一事耽误不得,她必须如期出发,便只能将寻找赵宛宁一事交给裴越和齐斟。 赵望舒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若非当日她起了别的心思,弄走了追风,赵宛宁也不会有此一劫。 后来赵宛宁回来了,虽然也曾寄了亲笔书信给赵望舒,对她的遭遇轻描淡写几句,说她无事,可赵望舒还是从追风的嘴里听到了赵宛宁的遭遇。 赵望舒承认她是心狠之人,可她还是觉得对不起赵宛宁。 “我不是说了嘛,我好好的。”赵宛宁在赵望舒身前转了一圈。 “你看这里。”赵宛宁捏了捏自己的脸:“画屏说我胖了一圈呢。” “哪里胖了?”赵望舒知道赵宛宁这是在宽慰她,她抬手捏了捏赵宛宁的脸颊肉道:“你要多吃些才好。” “你也要多吃些才好。”赵宛宁学着赵望舒的模样,也抬手捏了捏赵望舒的脸颊,可惜赵望舒瘦了许多,脸颊上也没什么肉:“你看你瘦了这么多。” “这些日子辛苦了。” 第155章 福星 姐妹二人寒暄几句后,赵望舒突然正色道:“裴越呢?” “他还在忙着案子的事情。”赵宛宁回答道,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又做了预知梦的事情告诉赵望舒。 倒不是她想瞒着什么,只是这个梦毕竟是关于裴越父亲的事情,她也不确定赵望舒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赵望舒并未察觉出赵宛宁的小心思,她忙了许多天,精神一直紧绷着,好不容易回到府衙可以暂时放下身上的担子获得喘息的机会。 屋子里一股淡淡的梅香,闻着令人心旷神怡。 赵望舒看着花瓶里的白梅,猜到那或许是赵宛宁折来的,心里顿觉十分熨贴。 “宛宁,”赵望舒突然喊道。 正在走神的赵宛宁突然被抓包,有些心虚:“阿姐?” “今夜子时三刻,你与裴越一同来找我。”赵望舒看着赵宛宁的眼睛,她眼神复杂,里面蕴藏着赵宛宁看不懂的东西。 “哦,好。”赵宛宁虽然觉得奇怪,但她依然答应下来。 赵望舒看着赵宛宁如此信任她的模样也有些唏嘘,一开始她不过是因为师父说赵宛宁身怀绝技,能预知未来,这才起了与赵宛宁合作的心思。 没想到半年过去,她与赵宛宁居然也成了可以相互信任的关系。她知道,赵宛宁把她当成亲姐姐来对待,而她自己,也是将赵宛宁当做亲妹妹一般。 赵宛宁见赵望舒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便拿来毛毯盖在赵望舒身上,而她自己则是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 赵宛宁将赵望舒的话转述给裴越,裴越听得一头雾水:“大公主为何要我子时三刻去找她?白日里不成吗?” “我也不知道。”赵宛宁摇了摇头,她总觉得赵望舒有些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可她知道,赵望舒不会害她。“也让我今晚一起去,不管何事,去了就知道了。” “好。”裴越点了点头。 “我今日去问了镇北侯。”赵宛宁顿了顿,她的语气带着迟疑和不确定,“我也不好直接问他裴长舟将军的事,便从侧面打探一番。” “如何?镇北侯知道我父亲的消息吗?”一听到关于父亲的事情,裴越便开始心急。 “他一直给我打太极,”赵宛宁愤愤道:“总跟我说些有的没的,一直在绕圈子。” 齐通海今日听到赵宛宁提起裴长舟,并不觉得奇怪,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赵宛宁总会来问他的,连他也不知道为何如此笃定。 赵宛宁今日开口时,齐通海想,该来的总会来的。可赵宛宁难得主动跟齐通海搭话,虽然是为了裴家的事情,他想多与自己的女儿说说话,所以他并未直接说明,而是找些话题,与赵宛宁攀谈。 可惜赵宛宁并不吃他这一套,见齐通海一直兜圈子,便结束了谈话。 赵宛宁回忆着齐通海听到裴长舟将军的名字时的反应,齐通海的反应很平淡,仿佛早就做好了被她询问的准备,见她说出裴长舟三个字时,倒有些如释重负。 “看镇北侯的反应,他应该是知道的。”赵宛宁猜测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去问他。” “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镇北侯知道我父亲的消息便好。”裴越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克制住自己,镇定道:“宛宁,真的谢谢你。” 赵宛宁看出来他的克制与镇定,裴越向来如此,也许是自小就失去了父母的陪伴,只能与裴太傅相依为命,他总是极力压抑自己。 赵宛宁叹了口气道:“元卿,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 赵宛宁说着,便抬手将裴越拥入怀中。 裴越比赵宛宁略高一个头,此时,他有些局促地被赵宛宁抱着,心里却觉得十分熨贴。 赵宛宁继续道:“待今晚见过阿姐,你将案子查清,我们便请镇北侯带路。” “好。”裴越的声音又恢复到往日的温柔。 赵宛宁又道:“李大人那边如何了?你不是说这几日已经审的差不多了,只待李大人回来便可以将杨家一网打尽。” 裴越呼吸一滞,这也正是他担心的事。 见裴越一直没说话,赵宛宁察觉出一丝不妥,便开口询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裴越摇了摇头,他的脑袋埋在赵宛宁的颈窝,声音闷闷地传到赵宛宁的耳朵里:“我已经好几日联系不上李大人了。” “怎么回事?”赵宛宁一把推开裴越,裴越此刻神情有些担忧,眉心一道深深地褶皱。 赵宛宁抬手想帮他抚平,却被裴越一把抓住,握着赵宛宁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亲。 “之前李大人一直有青州的地头蛇暗中保护,还让我们放心。我们约定好,每三日联系一次,一来是为了互通有无,一来是确认李大人的安全。” “三日前便是约定好的联系时间,可我和阿年并未收到消息,昨日,那地头蛇托他的手下带了个消息,李大人不见了。” 裴越语气沉重,他的脸上一片颓丧。李大人年岁已高,按照大理寺卿严大人的吩咐,他们此行是由李大人来主持分工,再由他和陆淳年具体去负责查案。 可李大人却说,他对青州更熟悉,由他去暗中查探最为合适。 “那地头蛇说已经派人去找了,我也吩咐裴衷先去杨家探一探口风。先前李大人留的消息说是查到杨家陷害莫家的关键证据,后来他便失踪了。我猜这次肯定是杨家人下的手。” 裴越表情痛苦,一脸的后悔和自责。 赵宛宁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好再次将裴越拥入怀中,她轻声道:“你不是说那个地头蛇是这青州一霸吗?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大人才如此信任他,将自己的性命托付于他。既然李大人如此信任他,想必他一定有过人之处。他既然说已经派人去寻找李大人,那我们暂且先等一等。” “元卿,此刻自责是没有用的。”赵宛宁拍了拍裴越的后背道:“若是今晚还没有李大人的消息,我们便告诉大公主,让御林军出面吧。” “如今之际也只能等待。” 裴越点了点头。 子时三刻,赵宛宁和裴越准时出现在赵望舒的房间里。 他们到的时候赵望舒正站在黄花梨木书案前握笔写字,两人便先坐在一旁等候。 一刻钟后,赵望舒搁笔。 她回来后短暂地小憩一会儿,醒来用了些饭菜便开始忙公务,直到此刻。 赵望舒没有兜圈子,她喜欢单刀直入主题,今日也是如此。 “我今日让你们来,是想给你们介绍一个人。”赵望舒道,不等赵宛宁和裴越反应,从帘后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她穿着浅灰色的袍子,一头乌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像是道姑,可她身上的袍子又有些像佛偈,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那女子看不出年纪来,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接触到那女子的眼神,赵宛宁心神一定,她好像直到眼前之人是谁了。 赵望舒适时地开口:“这位是我师父,法号善成。” 赵宛宁一直以为那善成大师是位男子,即使在刚刚她猜到眼前之人的身份,被当面确认还是有些惊讶。 自她重生归来,她便一直在寻找善成大师的著作和行踪,甚至为此买下了书铺,就为了探得善成大师的踪迹。 赵宛宁也知道,赵望舒有一个师父,自小便被师父带出宫去四处游历。可她着实没有想到,自己一直辛辛苦苦寻找的人,竟然是赵望舒的师父。 这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过善成大师。”赵宛宁和裴越双双行礼。 善成大师淡淡一笑:“阿弥陀佛。” “你便是宛宁吧。”善成大师走到赵宛宁身前,认真地打量着赵宛宁。她的眼神温和慈爱,赵宛宁并不觉得反感。 半晌后,善成大师才道:“如今看来,你身上的巫术已解。倒是因祸得福了。” 赵宛宁听得一头雾水,巫术?难道她也被下了巫术吗? 善成大师看出了她的疑问,便娓娓道来:“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福星命格。当初你出生时,我与望舒还在外周游,算出来京城有福星命格降生,便带着望舒往回赶。” “只可惜我们半路遭人暗算,待我们回到京城时,已经找不到那个福星命格是谁了。” “如今看来,恐怕是有其他人算出来这个福星命格,并先我们一步找到了你,给你身上下了巫术,遮住了你的命格。” 赵宛宁听得晕晕乎乎,她不知道,一向倒霉的她居然拥有百年难得一遇的福星命格? “是不是弄错了呀。”赵宛宁艰难地开口问道:“我好倒霉的,上一世过得真的挺惨的,爹不疼娘不爱,未婚夫逼我退婚不成反而我被造谣与人私通,被迫嫁人……” 虽然嫁的那人还不错。 赵宛宁越说声音越小,即使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再次回忆起来赵宛宁还是有些难受。 仿佛感受到她的不适,裴越悄悄地伸手握住她。 赵宛宁并未向善成大师隐瞒她重生一事,既然善成大师在没见过她的情况下便能知道她的梦境可以预言,想必她和裴越重生的事也瞒不过。 赵宛宁猜得没错,善成大师听到她堂而皇之地说上一世如何如何,却并未有任何惊讶一事,仿佛赵宛宁说得不过是稀疏平常之事罢了。 “我怎么会是福星命格呢?” 第156章 夺运 “我怎么会是福星命格呢?”赵宛宁还是有些惊讶。 善成大师拉住赵宛宁的右手,仔细在灯光下看了一会儿。 赵宛宁也不敢出声,乖乖地站在那里配合善成大师的动作。 良久,善成大师才松开她的手,轻声道:“你确实是福星命格,只是被人用巫术夺了运。” “什么?”赵宛宁更惊讶了,她感觉好像接触到一个新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东西她连听都听不懂。“什么叫夺运啊?赵宸安吗?” 赵宛宁转头看向赵望舒,只见赵望舒冲她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仅是赵宛宁,裴越也是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看向善成大师。 赵望舒走到善成大师身边道:“师父,他们二人从未接触过这些,什么都不懂。” 善成大师了然地点点头,她沉思半晌,最后决定用最简单易懂的话来跟他们解释。 “每个人的生辰八字都对应着一种命格,通过八字可以测算一个人的性格特点、运势走向和命运走势。你的生辰八字便对应了福星命格。” “如此好的命格自然遭人觊觎,只是命格是上天注定,轻易不能夺去。那人便在你身上施了巫术,将你的运势全部转接给另一个人。在巫术的作用下,你的运势会源源不断地转到另一人身上,那人夺走了你的运势自然会变得越来越顺利,而你,则会因为失去运势变得越来越倒霉。这便是夺运,也叫借运。” 赵宛宁好像有些听懂了,她回忆着自己的过往,发现她的运气确实越来越差,后来几乎成了倒霉蛋。 “也就是说,我的好运都被转移到赵宸安身上了?”赵宛宁不确定地问道。 善成大师点了点头,她道:“我来青州之前,曾去了一趟京城,见到了那个赵宸安。赵宸安,赵宛宁,连名字都是相似的。” “这也是为了方便夺运。”善成大师补充道:“赵宸安与你本就是表姐妹,你们之间拥有血缘连接,她比你小一岁是不是?” 赵宛宁点了点头,她道:“我与她的生辰在同一日,不过我比她大一岁。” “傻孩子。”善成大师叹了口气道:“她这是故意选在那一日降生,如此一来她的八字与你相似,更易借运。” 不等赵宛宁追问,善成大师继续道:“有人觊觎你的福星命格,便挑中了那时尚未出生的赵宸安,特意选在与你生辰同一日出生,再使用巫术,将你的运势转接到赵宸安身上,从此,你的运势便为赵宸安所用。” “我听说你的母亲庆阳长公主很是喜欢那个赵宸安是不是?” 赵宛宁愣愣地点头。 善成大师继续道:“那便是巫术的作用。至亲之人的爱意也是运势的一种,赵宸安夺走你的运势,也顺便将那些亲人的爱意也一并夺走了。” “所以我母亲才会如此喜欢赵宸安,但对我不闻不问,”赵宛宁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留下来:“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掩盖不了的祈求,仿佛只要善成大师说一句“是”,她便会摇摇坠落。 善成大师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点头。 得到确认的赵宛宁浑身一颤,几乎要摔倒在地。 裴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然后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赵宛宁痛苦地闭上双眼,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屋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赵望舒没说话,对着善成大师摇了摇头。 赵宛宁也未曾想到,她一直以为母亲不喜欢她是因为镇北侯的原因,她不能决定自己的生父是谁,也无法改变镇北侯为了继承侯位与长公主和离一事,所以她只好努力将自己与镇北侯切割,她改齐姓为赵,以为脱离了齐姓,便能与镇北侯一刀两断,却不曾想,早在一开始,长公主的母爱便因为巫术转移到赵宸安的身上了。 难怪长公主会一直关心远在洛川的赵宸安,难怪长公主会对赵宸安视如己出,原来那些都是赵宸安夺走的。 “大师,”裴越看着赵宛宁默默流泪心疼不已,他率先打破沉默,主动问道:“既然已经知道宛宁被那赵宸安夺走了运势,那是不是就可以破解巫术,将宛宁应得的拿回来?” 善成大师看了一眼还在默默流泪赵宛宁,随后摇了摇头道:“那巫术已经被破了。” 不等几人询问,善成大师继续道:“宛宁姑娘与你都不是这个世界之人,对吧。” 裴越神色凝重地点头道:“我与宛宁,我们都曾死过一次。” 善成大师听完并未觉得奇怪和惊讶,她神色如常道:“宛宁姑娘身死后,那巫术便被破解了,这个世界的她不再受巫术的控制。也是因为此,我才能算到她。” “先前因为巫术的影响,我找了许久,也未曾找到正在的福星命格。有一日,我突然算到福星命格出现在长公主府,便让望舒代我去确认。” “就是百花宴那次。”赵望舒适时地开口。“我跟着师父也学了些相看之术,在我看到宛宁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她就是那个拥有福星命格之人。” 赵望舒虽然自小与师父善成大师一同外出游历,可她幼时也曾见过两次赵宛宁。善成大师作为她的师父,自然也见过。可善成大师当时看到的赵宛宁只是一个普通命格。 赵望舒将赵宛宁的福星命格告诉善成大师后,她也曾暗中观察过两次,赵宛宁确确实实就是那个拥有福星命格之人。 后来善成大师经过多方查探,这才知道赵宛宁被下了巫术,与她有血缘关系之人对她的关爱因为巫术的影响全都被夺走,这也是为何太子赵望晋对赵宛宁没有印象。 上一世赵宛宁坠楼身亡后,加在她身上的巫术便失效了,她重生后,巫术自然对她不起作用,赵宛宁被赵宸安夺走的运势也因为巫术失效而渐渐回到她的身上。 “长公主对宛宁姑娘的态度时好时坏,也是受了巫术的影响。”善成大师解释道:“即使巫术失效了,那些被夺走的运势也需要时间慢慢回流。所以,你会发现你好像突然转运了,运势渐渐好起来了,长公主对你的态度也好起来了。” 赵宛宁恍然大悟,难怪她重生后,长公主会突然对她好,还主动替她上门跟齐斟退婚,也难怪自己的运气会突然好起来,做生意做得顺顺当当,赚得盆满钵满。 赵宛宁一直对长公主对她的态度时好时坏而耿耿于怀,可听了善成大师的话,她好像懂了其中的缘由。 只是,了解缘由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不管是什么原因,赵宛宁的的确确度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间,那些日子让她逐渐对长公主失去信心,也对母爱失去兴趣。 赵宛宁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她的声音闷闷地,带着一丝哽咽道:“我如今也算是明白了,赵宸安借巫术夺走我的运势,只不过因为上一世我坠楼重生,巫术失效,原本属于我的运势也逐渐回来。” “确是如此。”善成大师道。 赵宛宁挤出一个笑容来:“谢谢善成大师帮我答疑解惑,若非大师,我恐怕还蒙在鼓里,什么也不懂。” 善成大师却道:“是那赵宸安以及她背后之人违抗天命,借巫术作乱,你是受害者。” 裴越听得义愤填膺,他忍不住道:“大师,既然赵宸安如此逆天道而行,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不等善成大师回答,赵望舒率先开口:“我今日让你们二人来也是有话要说。” 闻言,裴越和赵宛宁一同看向赵望舒。 赵望舒继续道:“你们有所不知,那赵宸安一直请求长公主带她进宫,实质上是想给圣上下巫术。” “什么?”赵宛宁难以置信道:“她居然如此胆大妄为?那母亲有没有……” 赵望舒轻轻摇了摇头,她走到赵宛宁身侧,牵起她的手安抚道:“放心,长公主无事。” 善成大师道:“你和望舒离开京城后,长公主因为巫术失效,逐渐开始清醒,她也觉得奇怪,为何会对一个侄女如此喜爱,反而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不堪,便暗中调查,后来找到了我。” “天机不可泄露,我也不好讲此事原委告知长公主,只是跟她说小心赵宸安,长公主便处处提防着她,那赵宸安许是察觉出长公主对她的态度有所变化,便求助她身后之人。” “那人是张道长?”赵宛宁问道。 “你也知道张道长?”善成大师问道。 赵宛宁点点头道:“我跟裴越根据前世今生的线索推测过,赵宸安身后一直有个张道长在帮她,而且我们猜测——” 说到此处,赵宛宁顿了顿,她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张道长有可能是赵宸安的父亲——五王殿下。” 空气安静了一瞬。 五王殿下未死,反而利用巫术将自己的女儿赵宸安送到长公主身边,赵宸安又一心想要进宫面圣。 五王殿下意欲何为,不难猜测。 裴越的背后生出了一身冷汗,五王殿下可以借助巫术夺走赵宛宁的运势,若是让赵宸安顺利接触到圣上,还不知道五王殿下又会怎么利用巫术。 “我曾与长公主暗中配合,想要抓住那个张道长,”善成大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让他逃走了,我也是追随他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到这里。” “他来青州了。” 第157章 棋子 “那个张道长来青州了。”善成大师看着赵宛宁道:“我猜他是因为发现巫术失效了,想过来找你。” 赵宛宁还是没什么实感,在她看来,她活了两辈子,人生总是磕磕绊绊,现在突然被告知她其实是福星命格,只不过被人用巫术夺了运,所以才活得如此辛苦。 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因为巫术她失去了原本恩爱幸福的父母亲,失去了父母的宠爱。上一世有多少次,赵宛宁看着被母亲宠爱的赵宸安羡慕不已。可她也知道,赵宸安并非是最终的受益者。 她被下巫术之时,赵宸安也许还未曾出生,是那个背后之人从中作梗,只是不知道他的最终目的…… “大师,您方才说,我母亲并未带赵宸安进宫参加宫宴?”赵宛宁突然发问。 善成大师微微颔首,她道:“是,长公主发现不妥便找到了我,知道自己因为巫术才如此偏爱赵宸安便打消了带她进宫的念头。也是因为此,那赵宸安才去找了张道长。” “也许是因为他发现巫术失效了,便连夜赶来青州。”善成大师道。“如今长公主依旧装作被瞒在鼓里的模样,暂时留在京城安抚住赵宸安,由我来青州解决那张道长。” “那我母亲可有见过张道长的模样?”赵宛宁连忙问道:“她与五王殿下自小一起长大,即使十多年未见,但若那张道长真的是五王殿下,母亲肯定能够认出来。” “见过。”善成大师皱着眉头道:“可惜那张道长易过容,看不到他原本的模样。但长公主说,五王殿下的后背上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块剑伤,那是当初夺嫡之乱时长公主为救圣上亲手捅的。” 赵宛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赵望舒见几人都沉默着,便道:“如今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那张道长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的五王殿下。他如此大费周章,从十多年前开始布局,恐怕所图甚大。” “是因为当年战败,这次想要卷土重来还是复仇?”赵宛宁问道,“可他不管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卷土重来东山再起,为何要从我下手,我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郡主而已。” “你拥有福星命格,这才是最重要的。”赵望舒道。 “可我看这福星命格也没什么用,上一世他们不是用巫术夺走了我的运势吗?”赵宛宁回忆着上一世的经历。 在她的印象里,赵宸安夺走她的运势后也没有做什么,除了母亲的偏爱和齐斟逼她退婚,好像赵宸安也没有得到什么实质的好处。 赵宛宁知道,赵宸安一直对于她出身乡野耿耿于怀,若是当初五王没有生出异心,而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有太后娘娘这个养母在,圣上至少也会给他封个闲散王爷当当。那赵宸安就应当是郡主出身,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而非如今这般是个乡野丫头。 若是当初五王顺利夺嫡,那赵宸安的身份就更尊贵了,她便是公主。 赵宸安一直想要进宫面圣,也存了别的心思。长公主说太后娘娘念旧,若是她能顺利取得太后娘娘的喜欢,说不定太后娘娘为了迎她回宫,也会封她一个郡主。 可惜上一世,直到赵宛宁坠楼身亡,长公主也一直没有带赵宸安进宫。 “宛宁,你错了。”赵望舒来到书案前,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字。 赵宛宁有些好奇,便跟着赵望舒走了过去。 走近了,赵宛宁才发现,赵望舒并非是在写字,她拿着毛笔在宣纸上描摹,很快,宣纸上出现一块形状奇怪的图案。 “这是……”赵宛宁看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那图案代表着什么。 “是大周疆域图。”不知何时间,裴越也走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出来那宣纸上的图案便是大周的疆域图。 “不错。”赵望舒拿着毛笔圈出疆域图最上方,她道:“我们现在是在青州这里,往北是幽州,出了幽州就是北狄。” “这里,”赵望舒又在疆域图的中心位置画出一个圈道:“这里是京城。” 赵望舒在疆域图的左侧偏上的位置圈了一处,不等她开口,终于看明白的赵宛宁抢先说道:“我知道这里!这里是洛川对不对?过了洛川就是西境了。” 赵望舒笑着点点头,她放下毛笔,解释道:“五王当初被流放至此,他借助洛川靠近西境,便去学习巫术,而后假死,以张道长的身份回到京城,再借助巫术夺走你的福星命格换到他女儿赵宸安身上。” “他从你出生,不,也许在更早之时便开始布局,定然是有所图。”赵望舒分析道。 “与你有关之人,长公主是圣上的亲姐姐,她若是喜欢赵宸安,那赵宸安便有可能说服长公主带她接近太后娘娘和圣上。这一招棋他一直在走,也走得很成功,只是没想到巫术失效。” 赵宛宁点了点头,事实也确是如此。 “御林军齐都尉,他曾是你的未婚夫,在遇到赵宸安之后,一门心思要逼你退婚,转而迎娶赵宸安。”赵望舒沉声道:“齐斟是御林军都尉,负责守卫皇宫和圣上。若是他真的被赵宸安所迷惑,那极有可能会借助御林军都尉的身份对圣上不利。”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赵宛宁道:“但齐斟说,自从他与我退婚后,赵宸安便不怎么搭理他了。按道理来说,赵宸安应该会继续利用他才对,又怎么会突然不理他了。” “那就说明齐斟这颗棋子并非是非他不可,”裴越也加入分析,“赵宸安也许找到了更合适更有用的棋子。” “更合适更有用……”赵宛宁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个人来,她有些不确定道:“太子殿下?” “阿晋?”裴越不知道为什么赵宛宁会突然提起太子殿下,在他看来,赵宸安与赵望晋没有任何接触,怎么会突然联系起来。 “赵宸安之前曾经跟我打听过太子殿下的喜好,”赵宛宁解释道:“就在秋闱那日,她还特意跑到贡院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 “秋闱那日?”赵望舒想了想道:“那日圣上原本是打算亲自去贡院巡视的,可惜被贵妃娘娘拦住了……” “最后是太子殿下代圣上前来贡院。”裴越接着赵望舒的话道。 “这件事有点过于巧合了,若不是贵妃娘娘突然发难,圣上也不会脱不开身,让望晋代为巡视贡院。”赵望舒分析着,她的心底生出一股寒意,若非巧合,那贵妃娘娘岂不是与张道长也有所勾结? 三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还有谁呢?”赵宛宁率先打破平静:“与我相关之人,赵宸安能利用、能得到好处的。” “镇北侯。”赵望舒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 “镇北侯?”赵宛宁想到齐通海,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用。 “镇北侯掌管十万齐家军,镇守幽州。他手里有兵权。”裴越提示道。 “那又如何?赵宸安他们难不成还想通过我把齐家军收入麾下吧?”赵宛宁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齐通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就将齐家军奉上。 赵望舒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镇北侯当初给你和齐斟定下婚约,应该是另有打算。” “他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借我的婚约向皇室投诚罢了。”提起婚约赵宛宁就想到那日她问齐通海定下婚约的原因,他居然说不记得了。她心里是生气的,气镇北侯不把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也气自己曾经居然如此渴望镇北侯的父爱。 “我听说齐斟是镇北侯选中的,也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他原本不是齐家人是吗?”赵望舒问道。 赵宛宁点点头道:“齐斟的母亲是齐家旁支的小姐,出嫁后齐斟父亲病亡,齐斟的母亲便带着他回来投奔齐家,齐斟也改了随母亲的姓。” “这就好解释了。”赵望舒道:“齐斟并非齐氏族人,可镇北侯放着齐氏本家那么多本族子弟不管,为何偏偏要培养这个外族子弟?” 赵宛宁被她问得一愣,她哪里知道镇北侯究竟要做什么:“要不把镇北侯叫来问问?” 赵望舒抬手轻轻地敲了敲赵宛宁的眉心道:“当局者迷。镇北侯培养的不是齐斟,而是你赵宛宁的未婚夫。” “……?”赵宛宁听得更迷糊了,她已经更不上赵望舒的分析了。 “我猜镇北侯应该是想把齐家军交给你,毕竟你虽然姓赵,却是他唯一的女儿。齐斟便是他为你寻找和培养的帮手。”赵望舒皱着眉头:“他大概觉得,只有夫妻关系才能将齐斟与你紧紧捆绑在一起,所以才会给你和齐斟定下婚约。” “他培养齐斟,也是为了让齐斟以后能够辅助你管理齐家军。” “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镇北侯哪里能猜到,十年之后,他挑中的人会因为巫术逼你退婚。” 赵望舒一下子说了许多,赵宛宁有些跟不上,她默默地消化着赵望舒的话。 齐通海想让她接手齐家军?这是赵宛宁未曾想过的。但赵望舒这么一说,也确实有些苗头。 齐通海倒是曾经提到过,让她无事可以跟着一同去幽州,幽州是齐家军镇守的地方,可惜她那时一心想要讨好长公主,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第158章 暗处 赵宛宁回忆着与齐通海的相处,她还是难以相信齐通海曾经想要将齐家军交给她。 齐通海总是沉默的,用命令的语气告诉她,不管是他打算与母亲和离,还是准备向盛德帝请旨给赵宛宁和齐斟赐婚,齐通海都是那样冷着脸,不苟言笑。 他会跟赵宛宁讲一些她那时尚且听不懂的大道理,也会直接告诉赵宛宁不许去找他。 在赵宛宁的印象里,齐通海视她如累赘,总是将她从自己身边推开。年幼时,赵宛宁还能安慰自己父爱无言,可长大了,赵宛宁回头再看,却发现自己即使没有这种沉默的父爱也能顺利长大。 是啊,不管齐通海是作何种打算,都与她赵宛宁无关。 赵宛宁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她道:“已经过去之事不必再说,还是继续讨论巫术一事吧。” 赵望舒见赵宛宁脸色如常,放下心来,继续道:“五王殿下觊觎齐家军,这倒也不难理解。” “齐家军是我大周最强壮最厉害的军队,不仅是五王,连圣上也畏惧三分。”赵望舒顿了顿道:“不瞒你们,圣上当初想准许我进入军营,便是存了心思,想让我培养一批能与齐家军抗衡的军队。” “可惜,被朝中那帮老古董劝谏,没有顺利成行。” 朝阳大公主当初自请进入军营,招来了满城风雨。 弹劾大公主牝鸡司晨的折子像雪花一般飞到盛德帝的桌案上,那些朝臣,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在说不能开女子入军营的先例,否则国将不国。 盛德帝听进去了。 后来赵望舒查出来文武百官如此敏感不过是因为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她已经查出来背后之人是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怕赵望舒进入军营取得兵权,便会全力辅佐太子赵望晋,她的儿子便没有任何登基的希望了。 可盛德帝听完赵望舒的上奏后,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便再无下文。 也正是那一次,赵望舒才真正意识到,她心中那个高大伟岸的父皇,不过是个懦夫。他怕齐家军功高震主,又怕自己的亲生女儿进入军营给他带来不好的传闻,影响他帝位的稳固。 赵望舒走出皇宫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必问他人讨要,而是要自己亲手拿回来。 “如今那张道长前来青州,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宛宁身上的巫术。”裴越分析道。 赵望舒点点头:“镇北侯如今也在青州,若是镇北侯出了什么意外,张道长靠巫术控制住宛宁,那……” 后面的话赵望舒没有再说,但大家心里都明白。 赵宛宁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到了如今这一步,那便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所幸那张道长并不知道我是重生之人,也不知道他下在我身上的巫术已经消失。” “确是如此。”赵望舒淡淡道:“如今敌人以为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殊不知我们才是在暗处之人,只要我们做好提防,胜算还是很大。” 赵宛宁和裴越闻言总算放下心来。 第二日。 赵宛宁昨日睡得有些晚,今日便起的迟了些。 她洗漱好出门的时候,院子里一片狼藉。 侍女们来来回回地从裴越的房间中端出来一盆盆血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怎么回事?”赵宛宁立刻察觉出不对,她拔腿便往裴越的房间跑。 端着洗漱用具的画屏和银烛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赵宛宁便跑了。 画屏眼睁睁地看着赵宛宁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不禁摇了摇头:“郡主估摸着是误会了。” 银烛也感叹道:“难得看到郡主如此慌张,只希望那个裴大人莫要辜负了郡主才是啊。” “银烛,慎言。”画屏嘱咐道。 银烛转头看向画屏,疑惑地问道:“如今还要慎言吗?我看这青州府衙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郡主与裴大人两情相悦。” 画屏却反问道:“那你可有听说裴大人要与郡主如何?” 银烛摇了摇头,赵宛宁与裴越二人虽然关系亲密,在众人面前也不避讳,可却并未听说郡主有意嫁给裴越。 “但这难道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吗?”银烛顿了顿道:“我看这成婚就是早晚的事了。” “那也不可妄言。”画屏嘱咐道:“你我都是女子,这世道对女子如何都清楚。郡主又是那般高贵之人,只要她不开口,我们身为郡主的贴身侍女,便不能妄言。” “你难道忘记了之前郡主与齐都尉退婚时的流言吗?” 银烛连忙摇头,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可是长公主主动上门退婚,可坊间还是传出来郡主的流言。 “那便记得要谨言慎行。” 赵宛宁进了裴越的房间,就看见裴越的床前围满了人,而裴越则是一脸担忧地站在不远处。 赵宛宁这才反应过来,受伤的不是裴越,她松了一口气,几步走到裴越身边。 “这是怎么了?”赵宛宁问道。 裴越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床上的人,猛然间听到赵宛宁的声音也是一愣,他牵住赵宛宁的手,语气沉重道:“是李大人。” “李大人受伤了?”赵宛宁闻言皱起眉头,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裴越艰难地点了点头,连着几日没有收到李大人的消息,他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今日天还未亮,裴越便收到那地头蛇的消息,让他在府衙后门等着。而他顶着寒风苦苦在府衙后门等了小半个时辰,他见到的便是浑身是血几乎成了血人的李维。 “送李大人回来的人说,他……”裴越艰难地开口,声音沉闷:“他被杨家人绑在一个山洞里,他们找到的时候人几乎断了气。山洞里已经没有人了,想必是以为李大人必死无疑,所以才放心地留他一人在那里。” 短短几句话,裴越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赵宛宁捏了捏他的手心,安抚着他。 裴越挤出一个笑容来:“幸好碰到了无继大师,他手上有起死回生的神药。” 闻言,赵宛宁抬眼望去,这才发现人群里一身灰色僧袍的无继大师。 赵宛宁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有无继大师在……” 赵宛宁还未曾说完,裴越便痛苦地摇了摇头:“没用的,无继大师说,伤得太重,恐怕、恐怕……” 赵宛宁闻言也是一愣,她上一次见到李维时还是在京城,她带着还未改名的田萋萋去大理寺报案,那时的李维看起来正值壮年,虽然头发都白了,但他精神矍铄,面颊红润,还向赵宛宁承诺说必将给田萋萋一个公正的结果。 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再见到李维时,他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赵宛宁一时也难以接受,她颤抖着声音道:“还有善成大师,我去找阿姐!” 赵宛宁说罢便转身离开,去找赵望舒。 赵望舒的院子很安静,侍女们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大公主呢?”赵宛宁急切道:“我要见大公主!” 赵望舒的贴身侍女一见赵宛宁便向她行礼:“回禀清河郡主,大公主她昨日夜里便与善成大师离开了,还未归来。” “她们去了哪里?”赵宛宁一时心急抓住了那侍女的手。 那侍女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跟在赵宛宁身后的裴越如遭雷击,他吞了吞口水,努力打起精神来。 “宛宁,我们走吧。”裴越走到赵宛宁身边,尽量维持着平和的语气。 赵宛宁一脸沉重,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善成大师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可她如今却不在府衙。 裴越牵着赵宛宁默默地往回走,走到半途没人时,裴越一把将赵宛宁拥入怀中。 赵宛宁知道他如今心里自责又痛苦,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便轻轻地拍着裴越的后背。 “元卿,这不是你的错。” “这如何不是我的错?”裴越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他将头埋在赵宛宁的颈窝,“当初严大人曾经嘱咐过我,李大人年岁已高,他此行前来青州负责运筹帷幄,具体事由我和阿年去做。” “是我的错,若是我拦住李大人,不让他去暗中查案,也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裴越的情绪有些激动,赵宛宁连忙安抚道:“这是李大人的决定,他是你的上司,又是前辈,定然比你更有经验。作出这个决定时,想必李大人心里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那杨家人如此丧心病狂,你若是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李大人想必也不会高兴的。” 裴越依然沉浸在自责和懊悔之中,赵宛宁知道,裴越这是将自己逼进死胡同了,她了解裴越,若是走进死胡同,旁人很难将他拉出来。 赵宛宁如今能做的便只有陪在裴越身边,给他一个肩膀。 今日的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似乎要下雪。 寒风裹挟着枝头残留的枯叶,毫无招架之力的枯叶随风漫卷,无助地随着瑟瑟寒风四处飘荡。 良久,风停了,那枯叶也终于落在雪地上。 “裴越,裴越!”陆淳年的声音隔着老远就传了过来。 裴越立刻收拾好心情,他放开了赵宛宁,只是两人的手还牵着,借着宽大的衣袖掩盖。 “怎么了?”裴越赶紧问道:“是李大人?” 陆淳年点点头道:“李大人清醒了,说是要见你!” 三人赶紧往回赶去。 第159章 死亡 李维已经气若游丝,尽管无继大师给他吃了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还魂丹,但他实在伤得太重。 一早上的忙碌不过是让原本已经陷入昏迷的李维苏醒片刻。 裴越回到房间的时候,太医们都已经退出去了,赵宛宁没有跟进去,她知道,如今李维李大人最放心不下的应该是大理寺的案子,她作为一个外人,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赵宛宁捏了捏裴越的手心,然后松开了手,裴越与陆淳年一同进了房间。 “李大人,”赵宛宁艰难地开口问身边的太医们:“真的没办法救回来了吗?” 几个太医都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李太医与赵宛宁更为相熟,他沉声道:“李大人他……唉。” 李太医长叹一口气。他与李维李大人也算是同朝为官十几年,李维的人品和处事他自然清楚。他知道李维是个好官,也知道李维的抱负,可他们人微言轻,并不能左右朝廷之事,很多事情他们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原本以为李维会就此放弃,他已经沉寂了十多年,再过两年清闲的日子,便可以告老还乡。谁曾想,一趟青州之行,他会命丧于此。 “李维本就年岁已高,这些日子风餐露宿亏空了身子。”李太医叹息道:“救不回来了。若不是那位高僧的药丸,恐怕他的尸身早已僵硬。” “他,他已经回天乏术了,如今即使用了再好的药,也只是徒添他的痛苦罢了。”李太医说罢便摇着头离开了,其余的太医们见他如此,便也给赵宛宁行礼告退。 赵宛宁听罢一时有些唏嘘。 她有些无措,又有些难过。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直面生死,上一世她的成长之路虽然忐忑,但因为巫术的影响,她身边之人除了银烛和画屏,没有什么感情深厚之人,也没有什么人在她面前离开人世,她并未接触过死亡,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可这一世,李维是她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人,这样为民请命之人,却因为坏人的折磨致死,赵宛宁实在难以接受。 眼看赵宛宁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画屏赶紧上前扶住她:“郡主……” 赵宛宁摆了摆手,道:“我没事。” “宁儿。”齐通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赵宛宁一回头,便看见齐通海捧着白色的狐皮大氅走过来,一身黑色劲装的齐斟跟在他的身后。 赵宛宁一听到齐通海的声音便觉得有些头疼,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想到昨日夜里他们讨论事情,如今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五王殿下。他还藏在暗处,伺机对齐通海动手。 赵宛宁勉力叫了一声。 “镇北侯。” 听到这个称呼的齐通海表情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可他忍住了,还是浮起一个和蔼的笑容来:“宁儿,天冷,你把这个披上吧。” 那件大氅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看起来就很珍贵。齐家军常年在幽州镇守边关,这里靠近北狄,想要获得北狄上好的皮毛也算容易一些。 想到这一切都是五王的巫术所致,赵宛宁也不想再继续纠结。她挤出来一个笑容,接过那大氅。 齐通海原本已经做好了被赵宛宁拒绝的准备,可他没想到,赵宛宁居然愿意接受,一时之间有些激动,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赵宛宁自然也看到了,她的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在舌尖绕了一圈,最后只吐出来一句:“谢谢。” 画屏帮着赵宛宁穿好那件大氅,那大氅十分暖和,披在身上仿佛隔绝了所有寒风。 屋内。 李维此刻面色红润,他半躺在裴越的床上,一看到裴越和陆淳年便露出来一个虚弱的笑容来。 “你们、来了。”李维的声音有些颤抖。 裴越知道,李大人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刻的清醒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他强忍住心中的痛苦和自责,勉力勾起嘴角:“李大人。” 陆淳年就没有这么好的忍耐力了,他与李维共事许久,自他进了大理寺,就一直跟在李维的身边。初入大理寺的陆淳年横冲直撞,不知道捅了多少篓子,若不是李维护着他,恐怕他早就不知道被贬到哪里去了。 一想到这样的李大人即将离开人世,陆淳年便觉得心痛,可他也知道,李大人弥留之际定然不想看到他哭丧着脸的模样,陆淳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李维见两人神色痛苦,却是露出一个笑容来,那笑容带着解脱和释然:“我死之后,不必把我的遗体带回京城。” “没有的事!您不会死的!”陆淳年抬高了声音,仿佛只要这样,便能留住李维的生命。 李维笑了一下,继续道:“我本就是青州人,你们就将我埋在这里罢,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陆淳年已经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他仅剩的理智让他背过身去。他不敢哭出声来,可他的肩背一直在颤抖。 李维的眼神落在裴越身上。 裴越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道:“好,李大人您请放心。我,我定然会按照您的吩咐将您、将您安置在家乡。” 说到最后,裴越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元卿,”李维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轻声道:“不必自责,这是我……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我执意如……如此……” 也许是耗尽太多力气,也许是大限将至,李维的声音越来越轻,裴越几乎要听不清了。 他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李维身前。 李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可明眼人都知道,他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我找到的那些、那些证据……”李维艰难地开口,他几乎是一句一停,“藏在、义、义、义………” 裴越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听到最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裴越才反应过来,李维已经死了,他甚至还未把证据藏在哪里说完。 “李大人!” 赵宛宁突然感觉鼻尖一凉,她抬起头,只见雪花从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落。 赵宛宁伸手,一片雪花飘落至她的手心。那雪花晶莹剔透,是世间最纯澈透明之物。 她恍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看见无继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说罢,无继大师便闭起眼睛开始诵经。 赵宛宁知道,李大人已经驾鹤西去。 李维这一生无儿无女,夫人早逝,京城中也只剩几个仆役。 他死前嘱咐过要留在青州,裴越便听从他的遗愿。 灵堂就设在青州府衙。 李维生前曾做过青州秦县的父母官,死后在青州府衙停灵,也算的上是荣归故里。 午后,府衙便挂起了代表丧事的白幡。 本是在正月里,又经历了一次水灾,青州城内那些红白喜事的店铺还未开门,裴越连着找了好几家,才勉强凑出些白布草衣。 水灾加瘟疫,青州死伤无数,就连棺材都卖完了。 裴越找了许多家,居然连一个像样的棺材都找不到。 雪已经下大了,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道路上落满了厚厚一层积雪。 裴越一脚踏上,那层松软的白雪上便留下一个黑色的脚印。棺材铺子已经找遍了,他仿佛失去目的,在这茫茫大雪中踽踽独行。 赵宛宁就撑着伞跟在他的身后。她知道裴越此刻心中必然十分痛苦,他不说,她便不问,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陪着他。 裴越在雪中行走了许久,待他终于走累了,他的头发上、衣裳已经落满了雪。 见裴越停下脚步,赵宛宁也走了上去,她将伞撑在裴越头上轻声道:“回去吧,元卿。” 裴越看了赵宛宁一眼,她的小脸冻得通红,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裴越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没事,宛宁。” 赵宛宁却没说话,她只是沉默地用衣袖将落在裴越头发衣裳上的雪全部扫开。 裴越一手接过伞,一手牵住她的手往回走。 “不想笑的话不要笑了。”赵宛宁轻声道:“在我面前,你可以放心做自己。” 裴越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他不想让赵宛宁担心,可他还是没做到,让赵宛宁担心了。 回府衙的路上两人默默无言,裴越不想说话,赵宛宁也不逼他,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赵宛宁身上还披着齐通海送来的那件狐皮大氅,轻便又暖和。她的手也热乎乎的,紧紧地牵着裴越冰凉的手指。 以往赵宛宁身子弱,容易手脚冰凉,裴越经常握住赵宛宁的手给她暖手,有时裴越还会将赵宛宁冰冷的手掌放进自己的衣裳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今日倒是没想到反过来了,赵宛宁牵着裴越的手掌放进自己胸口,那里温热柔软,裴越能感受到赵宛宁的心跳。 怦怦,怦怦。 裴越忍不住将赵宛宁拥入怀里,他仿佛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雪地中走了许久许久,而赵宛宁,就是他向往的那盏灯火,温暖而热烈。 伞被呼啸的北风吹掉了,紧紧拥抱的两人谁也没去拿,任由这漫天风雪落在他们二人的头发上,很快两人的头发变得一片雪白。 大雪纷飞的天气,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赵宛宁和裴越拥抱良久,还是相携着回去。 裴越的衣裳有些单薄,赵宛宁硬是要脱下自己的大氅给他穿上,裴越自然不愿,两人推让许久,最后决定由裴越背着赵宛宁,赵宛宁撑开大氅将两人包裹起来。 漫天风雪中,无人看见,一道人影缀在身后若即若离。 第160章 心仪 最后是地头蛇老莫送来的棺材。 他与李维私交甚笃,当初他牵扯到一个案子里,若非李维为他洗清冤屈,恐怕他早就上了断头台。 “这棺材是……”陆淳年知道裴越已经将青州城内的棺材铺子全跑了一遍,却没有买到,也不知道这老莫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原本是我给自己准备的。”老莫抬手抚上那棺材上的花纹,幽幽道:“原本给我自己用的,却不曾想李大人会先我一步。世事无常啊。” 这并非是天灾人祸,算不得世事。陆淳年心中一痛,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杨家人全部抓起来。 李维走得时候神态安详,裴越和陆淳年两人亲手帮他换上寿衣,再将他放置入老莫送来的棺材里。 老莫一直未曾离开,他守在一旁,想送这位老朋友最后一程。 李维没有儿女,守夜之事就落在裴越和陆淳年身上。 这一夜,一身孝衣的裴越与陆淳年一同跪坐在李维的灵堂前,老莫则是坐在一旁。 裴越伸手往火盆里撒了些纸钱,火苗跃动着,带来一丝温暖。 已经到了下半夜,陆淳年困到不行,垂着脑袋一点一点。 见陆淳年再一次因为失去重心猛然惊醒,看不下去的裴越便劝道:“阿年,你回去睡吧,这里有我。” 陆淳年却倔强地摇摇头,他羞愧地开口道:“我刚刚不是故意的,之后不会再睡了我发誓!” 老莫被他这倔强的模样逗笑了,他笑着道:“你这后生也是有意思,李老头要是知道你为他守夜却连连打瞌睡也要爬起来揍你。” 陆淳年被老莫说得面红耳赤,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裴越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快回去睡觉吧,今日才是第一天,往后有得辛苦。” 陆淳年知道裴越说得是查案,老莫送棺材来时在棺材里放了厚厚一叠宣纸,如今正整整齐齐地码在李维的身体下。 旁人只以为那是老莫这个老友送来的纸钱,只有他们三人知道,那是李维用自己性命换来的证据。 他们三人守着灵堂,也是为了守着那些证据。 李维今日停灵在青州府衙,明目张胆地告诉杨家和杨家的线人,他们手中握有重要证据。 吴道全今日来了好几趟灵堂,又是上香又是要守灵。他什么心思,裴越和陆淳年哪能不知道。 吴道全之前并不知道李维也来了青州,他与李维同朝为官几十载,在他印象里,李维曾是地方官员,后来得大理寺少卿严厉的青睐,才把他调入京城。 李维进了大理寺之后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工作,他为人低调,也不喜欢交际,平日里除了大理寺上值,便是回家,吴道全只知道他有几分本事,是个刚正不阿之人。 昔日同侪突然死亡,吴道全也有些唏嘘。但比起唏嘘,他更着急。因为,杨进明告诉他,李维查到了他很多把柄,包括他与吴道全勾结之事。 吴道全在官海浮沉多年,一听杨进明这话便知道是李维是死在杨进明的手里,不仅如此,杨进明还想要挟他将李维用生命换来的证据偷出来。 吴道全不是傻子,他知道杨进明既然敢对朝廷命官下手,恐怕李维查到的那些证据很是厉害。 吴道全与杨进明之间的关系并不稳当,他只是暂时来青州当一个钦差大臣,等到盛德帝有了合适的太守人选便会召他回京,因此他在与杨进明相处时,并不是冲着长久的合作去的。 他们并非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即使说破天,吴道全顶多是收受贿赂,即使事情败露,只要他主动奉上那些不义之财,他的靠山还是能够保下他的。 话虽如此,吴道全还是想找机会拿到那些证据,他装作悲痛的模样来给李维上香,却见裴越和陆淳年一直紧紧地盯着他。许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吴道全见寻不着机会,便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翌日清晨。 朝阳大公主回来了,她看到外面挂着的白色经幡,心里一阵苦涩。无继大师已经跟她传过消息,她知道李维死了。 旁人以为善成大师无所不能,若是她昨日没有离开,说不定可以救李维一命,但只有无继大师和赵望舒知道,善成大师并不善医术,连无继大师都救不回来的人,即使她在,也回天乏术。 赵望舒给李维上了一炷香,随即转身离开,她还有要事得去找赵宛宁。 昨日她与赵宛宁和裴越商议许久,待他们二人回去休息,赵望舒便随善成大师离开府衙,暗中追查那张道长的下落。 可惜她们找了一天,却一无所获。赵望舒得知李维去世的消息,便先回府衙,善成大师则是留在外面继续寻找张道长的踪迹。 “暗卫给的消息说那张道长已经进了青州城,只是不知道他人去了哪里。”赵望舒嘱咐道:“他若是来了青州,必然会先来找你,查看你身上的巫术,你到时记得要装得像一点。” 赵宛宁连连点头,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镇北侯那边要不要提前说一声,毕竟,那张道长也许会对他下手。” “不必。”赵望舒摆了摆手,“巫术一事涉及众多,尤其是你和裴越重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暗中增派暗卫负责保护镇北侯的安危。” 赵宛宁嘴硬道:“我没有担心,不过是,不过是……” “好了,”见赵宛宁一直说不出来个所以然,赵望舒便打断她:“不管如何,这几日你一定要小心。府衙里有御林军还有我的暗卫,你尽量不要出门。” 赵宛宁点点头:“我知道了。” 赵望舒见赵宛宁有些发愣,便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赵望舒的话很令人信服,赵宛宁的情绪也被安抚下来,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 赵望舒这才放心,她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见赵宛宁恢复如常后,便回到自己房间里处理公务。 裴越一直守在灵堂寸步不离,赵宛宁便前去给他送饭。 陆淳年熬了一晚,实在扛不住已经被裴越劝回去睡觉了。老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灵堂里只剩裴越一个人。 赵宛宁一身素色衣裳,她提着食盒,来到灵堂。 “元卿。”赵宛宁轻轻地叫了一声。 裴越正在折元宝,听见声音后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赵宛宁:“宛宁。” 赵宛宁快步走了过去,裴越一宿没睡,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赵宛宁看得很是心疼,她连忙将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 “你吃过了吗?”裴越问道。 赵宛宁摇摇头道:“我来陪你一起。” 两人就跪坐在灵堂前的蒲团上,将饭菜放在地面上,一起用膳。 用罢午膳后,裴越手脚麻利地将碗筷餐盘都收拾好。 赵宛宁想走,却被裴越拉住:“陪陪我吧。” 赵宛宁便留了下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裴越突然提起上一世赵宛宁坠楼前为何突然要去摘星楼上喝酒,是不是又在长公主那里受了委屈。 赵宛宁的心猛然一沉。那一日她在长公主的清邝院跪了一个时辰,长公主对她的苛责她已经习惯了,她之所以会情绪失控闹着去摘星楼饮酒,其实是因为无意间听到裴衷裴义二人说起裴越的心上人。 时间过去许久,赵宛宁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重生后她与裴越的感情水到渠成,如今已经离不开彼此,裴越对她的感情她也看在眼里。赵宛宁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便有意无意地无视之前的事。 可裴越这次突然提起,赵宛宁才知道,她还是没有忘记那一日裴衷和裴义的对话。 赵宛宁这两世并没有接触过几个外男,自然没有什么白月光,也未曾对别人动过心。她对裴越情根深种,自然也希望裴越也能以同样的感情对待她。 可赵宛宁也知道,上一世她与裴越成亲前,裴越已经是名满京城,虽然因为裴长舟将军之事裴府已然落寞,可还是又不少世家愿意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他。 裴太傅那时极力反对她与裴越的婚事,也曾提起过已经给裴越相看好了合适的女子,是长公主以皇家颜面相要挟,裴太傅才勉强同意这门亲事。 这种情况下,即使裴越心中有心仪的女子,也是不可避免的。 “你要是不愿意说,那便不说了。”裴越见赵宛宁表情纠结,便主动开口:“总之,一切已经过去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不,没有过去!”赵宛宁条件反射地开口反驳,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裴越还茫然不知,听赵宛宁如此说,他以为赵宛宁还未曾走出来,便道:“宛宁,若是你心里不舒服,那便跟我说说吧。” 赵宛宁犹豫许久,最后,好奇和不甘还是压倒了一切,她鼓起勇气,最终还是问了出来:“裴越,你是不是有心仪之人?” 裴越闻言一愣,随即莞尔一笑:“是呀。” 赵宛宁瞬间变了表情,不等她开口,裴越立刻解释道:“我是不是还未曾正式地跟你说过。” “说过什么?”赵宛宁眨了眨眼睛,她摸不清裴越到底想做什么,竟然就这样承认他有心仪之人,一丝犹豫也没有,心底升起一股酸涩来。 “我的心仪之人。” 第161章 成亲 “我的心仪之人,”裴越看了一眼赵宛宁,直到赵宛宁问出这个问题,裴越才猛然发现,他似乎一直没有正式地跟赵宛宁表明过心意。 裴越回忆着他与赵宛宁的相处,上一世他们被流言绑到一起成亲时,他们身份悬殊,一个是金娇玉贵的清河郡主,一个是家世破落的白身。 自那日宫宴赵宛宁救下裴越起,她便住进了裴越的心里。后来他得知赵宛宁与别人定下婚约,只恨自己生不逢时,只得将这份心思默默藏在心底。原以为他们此生就此错过,没想到因为他伸手扶了赵宛宁一把,居然传出了那样的流言,最后他们迫于流言成婚。 成亲那日,裴越仿佛活在梦里,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因为长公主说赵宛宁习惯了长公主府奢华的生活,裴越便同意婚后与赵宛宁继续住在长公主府里,外面有人说他为攀附高枝,甘愿入赘于长公主府,他也丝毫不在意。 若是能与赵宛宁长相厮守,让他入赘他也心甘情愿,这些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饶是如此,他还是按照长公主的意思穿着大红婚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赵宛宁的花轿和嫁妆绕着偌大的京城转了一圈。 人群之中的窃窃私语他并不放在心上,他心里只有身后花轿里的人。 晕晕乎乎地拜了高堂,入洞房,还未来得及挑开赵宛宁头上的红盖头,便被推搡着出去敬酒。 裴越知道自己的酒量,今日是他与赵宛宁成亲的日子,他不想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气,所以他草草地喝了几杯便佯装醉酒昏睡,最后被裴衷裴义扶回房里。 二人将他放在桌子前,便立刻退出房间。 刚关上房门,裴越便抬起头来,他太想看看赵宛宁了。 赵宛宁一身大红色嫁衣,那裙摆上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金线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晃得裴越几乎睁不开眼。 裴越只能听到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跳声,每一次跳动都在诉说着对赵宛宁的爱意。他放在心尖上十多年的人,终于成为了他的妻。 裴越的脚步有些颤抖,也许他的手也在抖。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坐在婚床上的赵宛宁,床上也是一片红色,靠近了才发现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色被面上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瓜子,“早生贵子”四个字钻进他的脑海,一想到以后会与赵宛宁生儿育女,裴越便忍不住浮起一抹笑容。 只是那笑容被未持续多久就被打断。 还不等裴越拿起系着红绳的如意称,赵宛宁便一把将蒙在头上红盖头扯了下来,动作快得裴越甚至都没看清那上面龙凤呈祥的绣面。 赵宛宁今日上了全妆。她原本长相就很出众,上一次在清乐酒楼偶遇时,裴越第一眼便认出了她,那时他们已有十年未见。 赵宛宁不爱打扮,若不是去见长公主,她几乎不施粉黛。 而今日是他们成亲的大日子,即使她再不情愿,还是老老实实地被按在梳妆台前描眉画眼,梳起繁复的发髻,头上插满了珠钗步摇。 裴越的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不等他想好要如何与赵宛宁说第一句话,赵宛宁抢先开口。 她的声音有些清冷,脸上也全无新嫁娘的娇羞:“宛宁谢过裴公子相救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后定当结草衔环。” 裴越知道,这是赵宛宁在为长公主上门逼婚一事道歉。可他并非被逼成亲,而是心甘情愿想要迎娶赵宛宁。 赵宛宁似乎有些心急,不等裴越开口,她继续道:“你我二人盲婚哑嫁,实属不幸。还望裴公子搬至书房,忍耐一些时日,待时机成熟,宛宁定会与裴公子和离。” 许是赵宛宁的表情太过坚决,裴越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裴越一句话没说,在新婚之夜,被新娘子赵宛宁赶出洞房。 邀月苑的书房曾经是赵宛宁幼时用的,那里的桌椅床榻已经有了些年头,许久未曾使用,充斥着一股陈旧腐败的味道。 裴越躺在冷硬的床板上,内心百感交集。今日这一出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赵宛宁也许是因为与他并不熟悉,他们毕竟没见过几面,赵宛宁一时半刻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正好春闱将近,裴越住在书房也挺好,可以专心读书。 就这样,两人虽是新婚夫妇却分房而睡。若不是后来被长公主发现,恐怕他们二人还要继续分房下去。 后来裴越蟾宫折桂,总算有了能与赵宛宁相配的身份。他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专心去攻略赵宛宁了。 赵宛宁并不排斥裴越的主动接近,她被动地接受裴越的示好,默许裴越一点一点侵占她的领地。 床榻里的百宝阁中除了赵宛宁素来爱看的话本子,还多了裴越的策论。 檀木衣架上除了赵宛宁的罗衫裙装,也多了裴越的官服。 见赵宛宁不拒绝,裴越逐渐变得贪心,他已经不满足侵占赵宛宁的房间。 两人都是花样年华,日日与心爱之人同床共枕,免不得生出些旖旎绮梦。 无数个夜晚,裴越看着睡着后不自觉地钻进自己被子里的赵宛宁暗自忍耐。 渐渐地,裴越与赵宛宁的身体接触越来越多,从亲吻拥抱到触摸,两人的肌肤相亲越来越多,心也越靠越近。 裴越欣喜于赵宛宁亲吻时的回应,也欣喜与她的帮助,只是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细纱,仿佛只要轻轻一碰,便可以冲破一切。 只是还未等到裴越突破那层细纱,赵宛宁便出事了。 这一世,裴越重生归来,满脑子都是赵宛宁。他费尽心思接近赵宛宁,却看见赵宛宁的眼中写满戒备。明明前一世他们已经同床共枕,也有了肌肤之亲。可这一世,赵宛宁看着裴越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裴越颓丧了几日,又燃起了斗志。既然他能等到上一世的赵宛宁,那么这一世他也必定可以等到。 裴越想尽办法弄到了一张百花宴的帖子,跟着好友一同去了长公主府。 赵宛宁还是那样牵动他的心弦,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跟着荷塘里的赵宛宁。看着她与侍女们谈笑,又看着她与侍女们一同采莲。 那条水蛇出现时,裴越第一时间使了暗器。他会暗器和武艺一事一直有意无意地隐瞒着,毕竟他的父亲裴长舟还背负着通敌卖国的骂名,盛德帝心善,不计前嫌地重用裴太傅,若是他锋芒太盛,恐怕会引起他人的嫉恨,让盛德帝难做。 裴越随手摘下一片柳叶运了内力,施了内力的柳叶破空而出,一下子将那水蛇拦腰截断。 裴越一步一步地靠近这一世的赵宛宁,长公主已经主动上门退婚,赵宛宁如今没有婚约在身,他还有机会。 也许是他太过心急,居然生出了直接上门提亲的心思,即使爷爷如同上一世一般不肯同意这门亲事,裴越依然一意孤行。 只是裴越没想到,赵宛宁并不愿意嫁给他。 赵望晋带回这个消息时,裴越也十分痛苦难忍。他喜欢赵宛宁,可只能远远地看着她,这对裴越来说太过难熬。 直到在大理寺看到带着田小草前来报案的赵宛宁,裴越再一次找到了接近赵宛宁的法子。 因为查案的原因,裴越有了可以光明正大去找赵宛宁的理由。尽管赵宛宁看起来对他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裴越的心底还是存了一丝希望,万一她也是同他一样带着记忆重生归来之人呢? 即使不是,那她也是裴越放在心尖上十几年的女子。 在一次次的靠近中,裴越与赵宛宁的关系也逐渐亲近。 有时候裴越甚至想过,赵宛宁这般美好,是不是值得更优秀的人,若赵宛宁真的爱上了别人,裴越只能默默守候。可他又担心别人不能照顾好赵宛宁,总是陷入这样无穷无尽的患得患失之中。 幸运的是,赵宛宁并没有爱上别人,反而裴越与赵宛宁的关系越来越近,两人之间似乎回到了当初只隔了一层薄纱的距离。 这一次裴越绝对不会放开手。 裴越看着眼前的赵宛宁,她今日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未施粉黛,一头乌发也只是用一只银钗挽起来,看起来出尘脱俗。 裴越直直地看着赵宛宁的眼睛,他吞咽了几次,内心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惴惴不安。 “宛宁,我心悦你。”短短六个字,却是裴越藏在心底两辈子的话。 “我的心仪之人,就是你。”第一句说出口后,后面的话便水到渠成:“从你在宫宴上救下我之后,我便将你记在心头。” 裴越牵起赵宛宁的手,她的手有些冰凉,裴越便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窝。 赵宛宁的手掌隔着内裳也能感受到裴越心脏的跳动,怦怦,怦怦。 “我那时不知道这便是喜欢,只是想见你。”裴越继续道:“你那时不爱出门,我,我也不好出门……” 赵宛宁知道,裴越说得是父母和离之后的事情,她猛然想到,那时裴越刚刚失去了父亲。 赵宛宁反握住裴越的手,裴越露出一个笑容来。 “宛宁,你不知道。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里,是靠着对你的思念,我才撑过来。” 第162章 老妪 “宛宁,你不知道,在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里,是靠着对你的思念,我才撑过来。”裴越直直地望向赵宛宁,眼睛一错不错。 赵宛宁被他热切的眼神盯得有些羞涩,她不好意思地抽回手,眼神也不知道该看向何方,口中讷讷:“我们那时并未有太多接触......你又是如何——” 不等赵宛宁继续把话说完,裴越便打断她:“有些感情并不是看接触的次数,你可能记不得了,那时若不是你为我出头,我可能就要被那些皇子皇女推进冬日的池塘里。我一直记得,那时只有你站出来,为我出头......” 赵宛宁回想着幼时的经历,好像确实是有一年她在宫宴上遇到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孩子,她那时是整个皇室的宠儿,连太子殿下都要忌惮她几分,解救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孩子只不过是随手之劳罢了,她甚至记不得那个小孩是男是女。 “没有想起来吗?”裴越轻声问道。 赵宛宁摇了摇头,见裴越一脸失望,又立刻开口道:“我有印象!” 裴越闻言一脸欣喜地看着她。 赵宛宁在裴越的灼灼目光中小声道:“我有印象在宫宴上救过一个小孩,可我不记得是谁了。” 裴越的表情难掩失望,可他还是笑着道:“没关系,宛宁。我记得你就好。”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赵宛宁也不知道该如何化解,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 裴越则是一把握住她的手,笑着道:“宛宁,不要管以前的事情了,此刻你我二人能坐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赵宛宁反手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你说的对,我们还有未来很久的路要走。”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彼此,赵宛宁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裴越心中的那个白月光究竟是谁。 此刻,她忽然觉得后悔。坠楼那日她不该那么冲动的,仅仅是因为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裴忠裴义的对话,便心生痛苦,不与裴越本人确认就误会他,误会裴越对她的爱意。 可她那时确实走入绝境,父亲不管不问,母亲偏爱她人,至亲之人对她都弃之如敝履,若是有人不喜欢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见赵宛宁神色不虞,裴越连忙问道:“怎么了,宛宁?” 赵宛宁摇了摇头。裴越收紧了两人相握的手,赵宛宁不想说,他便不问,等待赵宛宁愿意说的那一日,反正,他已经习惯了等候。 “我以前是不是太过敏感了。”赵宛宁忽然开口道:“想的也多,还总爱钻死胡同。” 裴越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赵宛宁说的是上一世的她。裴越沉思片刻,才回答道:“宛宁,那时的你经历了许多......不好的事情,不管你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只要你没有伤害他人,那便是可以做的。” “那时的你孤立无援,种种条件限制了你的选择。所以你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即使现如今看来有些瑕疵,但我相信,那已经是当初的你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向前看,宛宁。” 赵宛宁抬头看着裴越,她抿唇笑道:“我知道,只是偶尔会觉得心疼,想要抱抱当初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告诉她别怕。” 裴越心头一痛,一想到上一世的赵宛宁,他的心脏仿佛被人拿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切开。可他知道,比起自己,赵宛宁才是最痛苦的。他伸手将赵宛宁揽入怀中,心疼道:“宛宁,向前看吧。你再也不会孤立无援,有我,有大公主,有银烛和画屏,有阿桃和田萋萋......” 赵宛宁没说话,但裴越感受到胸前的脑袋动了动,他知道,那是赵宛宁在点头。 两人相拥了片刻又分开。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赵宛宁语气轻松道,此刻的她已经放下了心中的积郁,整个人都松快许多。 “好。”裴越依依不舍地目送赵宛宁离开。 赵宛宁行至半路,突然遇到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妪。那老妪一身粗布麻衣打扮,花白的头发用一个与衣裳同色的布巾包裹着,看起来一丝不苟。 她看起来年岁已大,腰背已经挺不直了,佝偻着身子,看不清表情。 见到赵宛宁,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身子也颤颤巍巍地伏低行礼:“见过郡主。” “婆婆免礼。”赵宛宁轻声道。 “老身是来取这食盒的。”那老妪的声音有些低沉,说着她便伸手来拿那食盒。 赵宛宁不疑有他,便伸手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那老妪,她的手指无意间碰到那老妪的手指,那触感并非是一个年余半百且常年劳作的妇人的手。 赵宛宁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藏进袖中,摸到一根银针。 那老妪只是从赵宛宁手中接过食盒,并未有其他动作。 “郡主,老身告退。”说罢,那老妪便迈着颤颤悠悠的步伐离开了。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离开了视线,赵宛宁才暂时松了一口气。她有一个强烈的预感,那老妪绝非常人,说不定她就是那个张道长。 想到此,赵宛宁转身回到灵堂,把这事告诉了裴越。 “宛宁,你要小心。”裴越叮嘱道。“今晚我让陆淳年来守夜。” 赵宛宁点了点头,随即离开灵堂,去找大公主赵望舒。 善成大师也在赵望舒那里,赵宛宁到的时候,她们二人正在下棋。 赵望舒一听到赵宛宁说遇到了可疑人物,立刻绷紧了神经:“你快细细说来。” 赵宛宁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她一身粗布麻衣打扮,还带着一个围裙,看着像是厨房里的厨娘。只是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着实不像是常年在厨房里做事的人。” “到这里我也并没有觉出不对,”赵宛宁顿了顿,“她说是来拿食盒的,我便递给她了,可我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那手虽然算不上肤如凝脂,可也是十分柔嫩。我见过小厨房厨娘的手,她比那老妪年轻许多,可她的手上却因为长年累月在厨房劳作,生了很多茧子。” “除此以外,那老妪还有其他不妥吗?”赵望舒问道。 赵宛宁回忆片刻,然后道:“她给我行礼,可那礼却十分奇怪。嗯......看着不像是女子该行的礼,有点像男子行礼。我原先以为她困于这后宅之间,不会行礼,可如今想来,她怕是个男子假扮的。” 一直沉默不言的善成大师缓缓开口:“怪不得我寻遍了整个青州城,都没有找到他,原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为了确认那老妪的真实身份,善成大师亲自去了厨房一趟。她今日穿了一身深色常服,看起来与赵望舒身边伺候的其他侍女相似,府衙内除了赵望舒这边,就只有赵宛宁和裴越二人知道她就是大公主的师父——善成大师。 可惜善成大师去的不巧,她到厨房的时候,那老妪已经不知所踪。善成大师并未打草惊蛇,她笑着对厨房的管事嬷嬷道:“大公主今日的午膳吃得急了些,这会子饿了,您看看这厨房还能做些什么吃食吗?” 那管事嬷嬷一听是大公主要吃东西,立刻将已经回房休息的几个厨娘叫了回来。她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道:“姑姑您先在外间等一等,她们手脚很快的,马上就把吃的弄好。您若是等不及的话,就先回去,等等做好了老身亲自带人送去大公主院中。” 善成大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几位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厨娘,并未看见赵宛宁口中那位年过半百的老妪。 她装作不解地问道:“今日我看见一个姑姑去给清河郡主送餐,怎么没见到她?郡主说她手脚麻利,托我给她带些赏赐呢。” 那管事嬷嬷面色一喜,话语间藏不住的笑容:“您是说张嬷嬷吧,她年纪大了,做不了太多活儿,老身就派她去做些简单的事。没冲撞贵人便好。” “这个时辰,她应当是去其他贵人那里送茶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管事嬷嬷咽了咽口水,继续道:“至于这赏赐,您就给我吧,我会转交给她的。” 善成大师知道这管事嬷嬷并不知道那老妪已经被换了,便不再纠缠,她拿出一锭银子交给管事嬷嬷便走了。 “做好的吃食你们让人送到大公主院中便可。” 善成大师在府衙内转了两圈,并未寻到那老妪的身影,更没有找到张道长的踪迹。 赵望舒叮嘱赵宛宁这几日要当心,这张道长既然潜入府衙,必定是冲着她和镇北侯来的。 赵宛宁一一应下,离开的时候,善成大师还给她塞了一粒药丸,说是危急时刻可以救命。赵宛宁收下后连连道谢。 回到小院的时候,正巧碰到镇北侯和吴道全坐在正厅里品茶。 想到那张道长也许会对齐通海下手,赵宛宁敛了心神。不管如何,齐通海是她的父亲,他手中还握有数十万齐家军,若是他当真出事了,恐怕会有人借题发挥,危及大周。 见赵宛宁进门,齐通海立即停下了倒茶的动作,“宛宁你来了。” 吴道全有些局促地站起身道:“郡主。” 赵宛宁淡淡地点头,“二位真有雅兴,还能端坐于此品茶。” 吴道全支支吾吾道:“下官突然想起来还有政务未曾处理,这便先告退了。”说罢,他便行礼离开。 直到吴道全退出院子,齐通海才开口,他的声音带了一丝讨好道:“宁儿,你来之前我刚坐下,是那吴道全提了一壶茶过来,说是上好的春茶,让我尝一尝。” “这不,”齐通海指了指刚倒出来的茶水道:“我还一口没喝呢。” 赵宛宁并非是想指责齐通海,只是想让吴道全离开,她好提醒齐通海。 她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水,却闻到一股莫名的香气,这香气她曾在那个老妪身上闻到过。 赵宛宁连忙摸出一根银针放进茶水里。片刻后,那银针变黑了。 茶水有毒! 第163章 天机 茶水有毒! “来人!”齐通海看着那变黑的银针不禁怒从心中起,他没想到吴道全竟然敢给他下毒,气得立刻起身要去抓吴道全。 守在门外的侍卫闻言立刻推门进来,等候齐通海的调遣。 赵宛宁冲他们摆摆手,那些侍卫茫然地看着一脸怒气的齐通海,又看了看赵宛宁,最终在齐通海的默许下又退出门外,还贴心地带上房门。 “宁儿,多亏你救了我。”齐通海心有余悸道。这茶是吴道全带来的,他与吴道全无冤无仇,只当他是一个来讨好自己的人,因此并不设防。若不是赵宛宁及时赶到,打断他们,他这一杯毒茶下肚,也不知还有没有性命。只是他想不通,吴道全为何要害他,赵宛宁又为何要拦住他。 不等齐通海问出来,赵宛宁先解释道:“侯爷你被人盯上了。” “盯上?”齐通海第一反应是京城那位,可他手中还有数十万齐家军,若他真的昏了头想取他的性命,也应当先想法子收了他的兵权才是。 赵宛宁并不知道他的想法,继续道:“给我下巫术的那个道士来青州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已经混入府衙,伺机对你动手。” “你是说帮那个赵宸安下巫术的道士?”一听并非是自己心中所想那人,齐通海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还胆敢来我面前?”齐通海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道:“他来得正好,我此次必定将他碎尸万段,胆敢对你和长公主下巫术,我看他是活腻了!” 赵宛宁沉默地看着齐通海发出豪言壮语,她想说他刚刚差点儿着了人家的道,喝下那杯毒茶。 想了想,赵宛宁将善成大师给的那粒药丸递给齐通海:“侯爷,这个你拿着。” 齐通海表情一滞,接过那粒药丸:“这是?” “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东西。”赵宛宁淡淡道。 一听可以保命,齐通海连忙将药丸递给赵宛宁:“宁儿,还是你留着。你放心,有为父在,定然会护你周全!” 赵宛宁却没接,她道:“那张道长的目标是你,侯爷还是先护住自己。” 不等齐通海拒绝,赵宛宁又道:“侯爷若不保全自己,又如何能护得了我。” 闻言,齐通海不再纠结,他将那粒小小的药丸收入胸口的暗袋里,那粒药丸贴着他的心口,一股暖流从那粒药丸流传至四肢百骸。 “那茶......吴道全也许并不知情,”赵宛宁分析道:“吴道全一向喜欢巴结朝中大臣,侯爷与他并无私仇,想来是有人想借他之手,侯爷莫要打草惊蛇。” 齐通海连连应下。他知道赵宛宁这是关心他,此刻心里喜滋滋的,甚至有些感激那个给他下毒之人。 赵宛宁并未说太多,为了不破坏善成大师与大公主的计划,赵宛宁只是反复叮嘱齐通海要注意安全。 齐通海猜到赵宛宁也许知道些什么,可赵宛宁不说,他也不愿意逼她,所幸他带了不少人马过来,既然赵宛宁说府衙内进了贼人,那他便多派些手下暗中护卫赵宛宁的安危。 有他在,赵宛宁定然无事。 晚膳众人是在各自的房中用的。给赵宛宁送晚膳的就是那位老妪,她佝偻着身子提着食盒颤巍巍地迈进房门,赵宛宁心神一滞,藏在袖中的手指摸出一根银针来,随时准备战斗,面上却温婉淡然。 “嬷嬷。”赵宛宁率先开口。 “老身见过清河郡主。”那老妪挤出一个笑容来,她的脸上布满皱纹,那些皱纹被挤压出深深的褶皱,看起来有些骇人。 赵宛宁微微颔首,余光瞥见那老妪隐藏在高高的衣领下的凸起。 画屏不动声色地退出门外。 赵宛宁则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与那老妪继续周旋。 “郡主,”那老妪摆好饭菜突然开口。 “嬷嬷有何事?”赵宛宁笑着问道。 “老身见郡主眉心发黑,最近是否有些难以入眠?”那老妪表情有些踌躇,可赵宛宁看的分明,那老妪的眼神中尽是算计。 赵宛宁装作不知,轻叹道:“确是如此,嬷嬷如何看出来的?” 那老妪的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她掀下眼皮,慢吞吞道:“老身家中那口子曾是个乡野游医,我也曾跟他学过一些皮毛。” “是吗?”赵宛宁装出惊喜的模样,她道:“我这......算是隐疾了,我不想让人知道,所以一直没有让太医诊治。不知嬷嬷可否帮宛宁保守秘密?” 赵宛宁当然没有什么隐疾,她之所以眉心发黑,不过是因为那一日大公主让她和裴越深夜去商讨要事,她没能休息好。 可赵宛宁也知道,这老妪,或许称他为张道长更为准确,他来找赵宛宁应当是为了查看赵宛宁身上的巫术是否还在。 那老妪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老身第一眼见到郡主便觉得十分熟稔,自然是愿意给郡主您保密的。” 赵宛宁配合道:“那就拜托嬷嬷了。” 那老妪得了允许,几步走到赵宛宁身前。她先是给赵宛宁把脉,许是担心自己那双没做过什么活计的手指被人看出来不对,她的手藏在袖中,只露出食指和中指。二指轻轻搭在赵宛宁的手腕上,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睛。 赵宛宁心底觉得好笑,那老妪看似装得很像,可她的手指根本没有搭在赵宛宁的脉搏上。 赵宛宁不欲打草惊蛇,便装作没发现的样子。待那老妪睁开眼睛,赵宛宁连忙问道:“嬷嬷,我这身子如何?” 那老妪摇了摇头,叹息道:“郡主忧思过重,郁气于心。” 赵宛宁没说话,她等待那老妪的下一步动作。 那老妪见赵宛宁不说话,便继续上手。她伸手撑开赵宛宁的眼皮,那动作着实有些冒犯。 赵宛宁挥手让银烛退下,任由那老妪给她检查。 一炷香后,那老妪总算停了下来。她满含笑意道:“郡主,您不必忧心,待老身这几日给您熬些安神的汤药,您多喝些便能痊愈。” 赵宛宁从善如流:“好,那就谢过嬷嬷了。”说罢,银烛适时地给那老妪塞了几个银裸子。 那老妪不卑不亢道:“谢郡主,老身告退。” 直到那老妪佝偻的身影消失后,赵宛宁屏退左右,善成大师和大公主才从内室走出来。 方才画屏偷偷溜出去找大公主,她们二人便来了,一直躲在内室。 善成大师曾与那张道长有过一面之缘,即使那张道长打扮成一个老妪的模样,她也能认出来。 赵宛宁看向善成大师,善成大师点点头道:“就是他,张舜禹。” 张道长的身份终于确认,几人也算是放下心。 “我看他方才不知道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我的身份。”赵宛宁有些苦恼道:“还有我身上的巫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那些巫术失效了。” “他不会发现的。”善成大师安抚道:“准确来说,他下在郡主身上的巫术并未失效。” “什么?”赵宛宁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可是......” 善成大师解释道:“他是给这一世的郡主下巫术,而你并非这一世的郡主,那巫术自然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这一次,不光是赵宛宁,就连赵望舒都有些听迷糊了。 善成大师却道:“天机不可泄露。” 赵宛宁也不再纠结,既然连善成大师都说那张道长不会发现,那她便放下心了。 善成大师嘱咐道:“那张舜禹来青州一来是为了确认你身上的巫术,二来——” “是对镇北侯下手?”赵宛宁接着道。 善成大师微微颔首。 赵望舒也道:“镇北侯如今手握数十万齐家军,齐家军一直驻守幽州,若是齐家军生了变故,大周朝堂恐怕不稳,就连北狄也蠢蠢欲动。” 赵宛宁了然道:“我知道,我今日已经叮嘱过镇北侯了。” 赵宛宁顿了顿又道:“那粒药丸我也给他了,既然张道长那么在意我身上的巫术,就不会对我下毒手。” 听闻赵宛宁叮嘱过镇北侯,赵望舒长舒一口气。齐通海对皇室抱有很强的防备心,若是她去提醒齐通海,恐怕会适得其反,但赵宛宁是他的亲生女儿,由赵宛宁去提醒再合适不过。那粒药丸也是想借赵宛宁之手送到齐通海手上。 如今她们万事俱备,就看那张道长要如何出招了。 “即便那张道长如此在意你身上的巫术,你也不许轻举妄动。”赵望舒嘱咐道:“不管如何,你的安危必定要放在首位,我会再派些暗卫过来,你切记要小心行事。” 赵宛宁乖巧点头。 是夜。 银烛服侍赵宛宁洗漱后,便抱着被子枕头去了外间的小榻上,今晚轮到她值夜。 赵宛宁躺在松软的床榻上,盯着脑袋顶上的床帐出神。 裴越今日说今晚他会让陆淳年守夜,也不知道陆淳年去没去,陆淳年向来胆小,又不通武艺,若是他一个人守夜定然会觉得害怕。 如此看来,恐怕裴越会陪着陆淳年一同守夜。 赵宛宁叹了口气。 “郡主?”银烛的声音隔着层层帘子传进来:“可是需要熄灯?” 赵宛宁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喃喃道:“熄了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赵宛宁有些失眠,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却无法入眠。 突然,赵宛宁感觉到低垂的帘子动了动。 “谁?” 第164章 不要走 赵宛宁有些失眠,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心里想着白日里答应过她要来看她的裴越。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裴越依然没来,想必是实在脱不开身。赵宛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突然,赵宛宁感觉到低垂的帘子动了动。 “谁?” 床帘随后被掀开一条细缝,随后一个人影闪身进来。 “是我。”裴越压低了声音。 赵宛宁惊喜地坐起身来,她只穿着薄薄的寝衣,整个后背都露在寒风里。 裴越连忙伸手给她裹紧被子,他道:“你躺下便是,为何要坐起来,若是病了又该吃药了。” 赵宛宁学着他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我没想到你还会过来,有些欣喜罢了……” 裴越一手扶着赵宛宁,他认真道:“我既然答应了要来见你,便不会失信。” 赵宛宁顺着他手上的力道躺下,裴越又仔细地帮她掖好被子。 “阿年被阿知叫过去帮忙,等他去了之后我回房梳洗一番才过来,因此晚了些。”裴越解释道。 赵宛宁在黑暗中睁大眼睛,问道:“可陆淳年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守得了夜?你若是脱不开身,便赶紧回去吧。” 赵宛宁听到裴越轻笑一声,随后道:“阿年虽然武艺不行,但君子六艺他还是学了些的,保护自己不是问题。” “再说,还有老莫在,”裴越解释道:“我虽然没有跟他正面交锋过,但李大人说过,老莫曾经也是一个武林高手,有他在,便不会有事。” 赵宛宁这才放心。 裴越又道:“那道士已经进了府衙,我实在担心你,这几日我会守在你的屋外,你放心,有我在定然不会让他伤害你。” 听到裴越这几日都会守着自己,赵宛宁有一瞬间的欣喜,可一想到白日里他还需要处理公务,若是夜晚还来给她守夜,身子怕是吃不消。 赵宛宁伸出手来,黑暗里她的手指摸索着牵住裴越的大手。裴越的手有些冷,赵宛宁便牵着他的手塞进温暖的被子里。 “还是不要了。”赵宛宁拒绝道:“大公主和镇北侯都派了人来保护我。你这几日实在辛苦,若是有时间还是多多休息吧。” 裴越被赵宛宁牵着的那只手挠了挠赵宛宁的掌心,他语气真挚:“可我始终不放心。” “有何不放心的?”赵宛宁反手握住裴越作乱的手指道:“善成大师今日说了,那张道长看不出来施在我身上的巫术已经没用了,我是他的重要棋子,他不会对我如何的。” “你也不必担心。” 裴越却摇了摇头,只是黑暗之中赵宛宁并不能看到。 赵宛宁说的他又如何不懂,他今日潜入赵宛宁的房间时,便发现周围多了许多暗卫。他知道,那些都是大公主和镇北侯派的人,可他依然不放心。 他实在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赵宛宁的风险。裴越不确定是不是每次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重生一次,他只知道,无论何时,他都要守在赵宛宁的身边。 裴越态度坚决,他用力握了握赵宛宁的手掌,随即道:“宛宁,你不必管我。时辰已经不早了,我我去外面守着你。” 说罢,裴越便抽出手,准备转身离开。 “不要走!” 赵宛宁一把抓住裴越的手,阻止他离开。她知道裴越为何如此坚持,他们二人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重生之后一个躲,一个追,经历了重重磨难才终于又走到一起。她与裴越一般珍惜这一次的机会。 既然裴越坚持要守着她,她又心疼裴越守在冰天雪地里,倒不如让裴越直接留在屋里。 “宛宁,这不合规矩。”不怪裴越万般推拒,如今他与赵宛宁虽然已经私定终身,但在外人看来,他们二人还未曾定下婚约,男女终是授受不亲。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赵宛宁拉着裴越在身侧躺下,“自从你从望龙山把我救回来,这青州府衙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我二人……” “早就不合规矩了。”赵宛宁小声嘟囔着。 裴越面上一滞,先前是生死关头,他确实来不及考虑许多,可现下却不得不考虑。他不想让赵宛宁承受不该承受的流言。 裴越的衣裳上还带着寒气,赵宛宁拉着他在床榻上躺下后,又拉起被子裹在他身上,可她自己却因为裴越身上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 “宛宁……”裴越还在措辞如何拒绝赵宛宁,可赵宛宁已经上手在扒他身上的衣裳了。 “我好冷,你快把衣裳脱了。”黑暗中,赵宛宁柔软的手掌在裴越身上摸索着。 即使隔着厚厚的衣裳,裴越依旧能感受到赵宛宁的触碰。 “宛宁!”裴越一把抓住赵宛宁的手掌,他压着声音道:“会被人传流言的!” “我听过的流言还少吗?”赵宛宁终于摸到衣带,她轻轻一扯,那衣带便被解开了。 “可是宛宁——” 裴越还想再说,却被赵宛宁用吻堵住了嘴唇。 上一世便是这样,若是裴越说了什么赵宛宁不爱听的话,赵宛宁便会以吻封缄。 赵宛宁只是轻轻地碰了碰裴越的嘴唇,随即便后撤,她顿了顿道:“你我皆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要在意这些事情吗?” 赵宛宁想得很清楚,重来一世,她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并不在意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左右不过是些流言蜚语,这世道对女子的指摘皆关于女子的清白与贞洁,不过是想以此来规训女子罢了。上一世她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迫与裴越成亲。 赵宛宁都如此说了,裴越自然不再推拒。他沉默了一瞬,而后拂开了赵宛宁放在他腰带上的手。 “我来吧。” 裴越动作很快,很快便脱得只剩里衣。他是男子,又自幼习武,身上总是热乎乎的,赵宛宁一到冬日便喜欢贴着他睡。 如今裴越脱得只剩里衣,赵宛宁不由自主地贴了过去,暖融融的热意便传了过来。 裴越也往赵宛宁身边蹭了蹭,他仔细地替二人掖好被角,顺势将赵宛宁拥进怀里。 赵宛宁将双手贴上裴越炽热的胸膛,又将冰冷的双足挤进裴越的腿间,她冬日里手脚总是冰凉冰凉的,上一世裴越发现后,便教她这般取暖。 起初赵宛宁还有些羞涩,觉得这般姿势实在不合规矩,可裴越却不依不挠,且不说他们二人原本就是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妻,他本就喜欢赵宛宁,自然不舍得赵宛宁手脚冰凉,更何况,他也想要与她亲近。 许是想到以前,赵宛宁扑哧笑了一声。 她用手指戳了戳手下的温热,凑在裴越的耳边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要替我暖手暖脚吗?” 怎么会不记得,赵宛宁那时放不开,裴越便主动将赵宛宁的手脚一股脑儿拥入自己怀里,直到那双玉足热了起来,他才放开。 赵宛宁的脚依旧冰凉,她的脚掌就贴在裴越的小腿上,凉凉的,痒痒的。 裴越没有出声。此刻,赵宛宁与他离得太近了,近得他一低头便可以亲到赵宛宁的发顶。 赵宛宁睡前沐浴过,她身上散发着一股幽幽清香,裴越有些心猿意马。 他在心底告诫自己,如今时机未到,不可唐突了赵宛宁。 可赵宛宁却恍若未觉,没等到裴越的回答她的手指依然轻点着裴越的胸口。她并未发现,指尖下的心跳越来越快。 裴越只得抓住她不断撩拨自己的手放在胸前,他的嗓子有些干涩道:“宛宁,不早了,睡吧。” 赵宛宁却突然来了兴致,她挣脱开裴越的桎梏,又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裴越的右手垫在她的颈下,有些膈得慌。 可这青州府衙的床榻并不如长公主府的床榻大,银烛只准备了一床棉被,两人挤在一起本就有些局促,又能换成怎样的姿势。 “嘶——”裴越突然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 “你怎么了?”赵宛宁连忙凑过去关心道。 裴越没有说话,赵宛宁方才翻身时不小心蹭到他那里。他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心爱之人在怀,他也会心猿意马。更何况他们上一世原本就有过肌肤之亲,这一世好不容易能够再次相拥着入眠,裴越不想打破这份平静。 可赵宛宁却仿佛忘记了前尘,有意无意地做了许多招惹他的小动作,裴越几乎用尽了全部理智,才将自己心底的欲念压了下来。 如今倒好,赵宛宁碰了他那里,又凑了过来。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得裴越可以感受到压在手臂上的两团绵软。 裴越不知道该如何跟赵宛宁解释,他想推开赵宛宁,可他的手甫一触到赵宛宁柔软细腻的手臂,便不舍得松开。 这是他此生最心爱之人,他们纠缠了两世,曾经拜过堂,成过亲,也曾经有过肌肤之亲,这一世的他们也已经互诉衷情。 裴越原本打算待他们二人回京后,便向赵宛宁提亲,他已经等了许久,不想再继续拖下去了。如今他们早已表明心意,赵宛宁应当不会再拒绝了。 赵宛宁见裴越不说话,伸手抚上裴越的脸颊:“元卿,你怎么了嘛?为何一直不说话。” 第165章 帮帮我 黑暗中,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裴越鼻间尽是赵宛宁身上的馨香。 心爱之人在怀,裴越的理智几乎都用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上了,对于赵宛宁的问题自然分不出心思。 “……宛宁,睡吧。”裴越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 赵宛宁觉得裴越有些奇怪,往常他都是那个喋喋不休之人,为何今日话变得这样少。她又往前凑了凑,裴越被她突然的亲近吓了一跳,僵直了身子直往后退,差点儿掉下床,幸好赵宛宁反应快,一把抱住他。 可也是因为这样的突发情况,裴越原本尽量远离赵宛宁的下身碰到了她。 赵宛宁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安静地平躺着,手脚也从裴越的身上收回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裴越略带尴尬地躺回原处,他知道赵宛宁发现了他的不堪。裴越沉默不语,他小心翼翼地重新给二人掖好被角,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赵宛宁,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立刻闪开,两人之间被拉开一个不大的缝隙,有风顺着钻进来,吹得裴越有些冷静下来。 裴越知道,赵宛宁也许还未准备好。他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半晌后,他才开口,声音艰涩:“……宛宁,我还是出去守着你吧。” 说罢,裴越自顾自地起身。 赵宛宁此刻心里一团乱麻,她不是不懂裴越的反应,毕竟他们在上一世已经做了许多事。平心而论,她也是欢喜的。 只是,那毕竟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两人如今已经互诉衷情,也经历过同生共死,就连上一世卡在赵宛宁心头的那个所谓的白月光也被裴越证实就是她。感情的发展可谓是水到渠成。 重生归来的赵宛宁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知道裴越的渴望,而她又何尝不想与心爱之人亲近呢。 眼见裴越就要起身,赵宛宁一把拉住他。 “……宛宁?” 赵宛宁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道:“留下来。” 许是因为赵宛宁手上的力道太重,许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裴越最终还是重新躺回赵宛宁的身侧。 两个人端端正正地并排躺在床榻上,倒是有些上一世被迫同床共枕的味道了。 裴越勉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用眼睛的余光看向赵宛宁。 没点灯的卧室一片黑暗,裴越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赵宛宁知道,当她伸手拉住裴越的那一刻,有些事情便会发生。 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回忆着上一世两人的点点滴滴。 成亲那晚,她以身子不适为由赶裴越去了书房,一住就是两个月。裴越却毫无怨言,默默地抱着枕头去了书房。 书房只有一张小塌,她午休小憩时将将合适,裴越这般身量的男子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可裴越却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地吃住在书房。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赵宛宁与裴越新婚却分房而眠的事终究被长公主发现了。 长公主逼着二人同榻而眠,裴越也就带着他的枕头和被子回到赵宛宁的床上。 那是已是隆冬时节。即使屋子里烧了地龙,赵宛宁依然觉得冷。 她与裴越并未盖着同一床被子,可裴越身体温度高,赵宛宁在睡梦中不自觉地靠近热源,先是冰冷的双脚,然后是乱动的双臂,最后整个人都钻进了裴越的被子里。 裴越沉默地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赵宛宁的手脚,还体贴地在赵宛宁醒来之前起床却不吵醒她,徒留赵宛宁一人留着属于裴越的被子里。 这样的事情发了几次,赵宛宁也觉得尴尬,仿佛她是一个登徒子一般。 寒冷的冬日本就难熬,小日子却又如期而至。赵宛宁身子虚弱,那几日尤甚,小腹胀痛却又无法缓解。 那一晚,裴越没有等赵宛宁睡着后主动靠近他这个热源,而是一上床便主动将赵宛宁揽进自己怀中。 “你、你——”赵宛宁被裴越的动作吓了一跳,却因身体不适一时语塞。 裴越替二人掖好被角,又帮着赵宛宁在自己怀中调整好姿势,便伸手抚上了赵宛宁的小腹。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寝衣抚在赵宛宁的小腹上按揉,不一会儿,小腹的坠胀便缓解了些。 “我、我学了些按摩的手法。”裴越有些紧张道,生怕被赵宛宁开口拒绝,那样的话,他便只好等待赵宛宁睡着后再偷偷给她按摩了。 “嗯。”赵宛宁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应允。 裴越有了这次的主动,后来的亲近便水到渠成。 裴越说他学过一些医术,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亲近赵宛宁。比如赵宛宁晚饭多用了一碗南瓜粥肚子撑得难受,裴越便会主动帮她按摩缓解。 赵宛宁觉得不好意思,起先便是她要与裴越划清界限,结果却不知不觉地占了裴越不少好处。 裴越也不客气,赵宛宁说要等价交换问他想要什么,他便说要赵宛宁陪他用膳,抑或是陪他读书,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赵宛宁自然应下了。 两人日日相对,白日里红袖添香,夜晚又同榻而眠,日子久了,感情也日渐深厚。 放榜那日,得知裴越会试第一,赵宛宁陪他一同回到裴府告知裴太傅这个好消息。 裴太傅留下他们二人用膳,晚间还取来一坛陈年好酒,赵宛宁也陪着喝了几杯,当晚他们夫妻二人留宿裴府,就睡在裴越以前的床榻上。 裴府落寞许久,裴越的房间也很简单,床塌不大,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许是因为喝了酒,两人都有些难以入眠。 裴越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赵宛宁,她双颊坨红,呼吸之间是淡淡的酒气,熏得人有些心猿意马。 说不清楚是谁先亲上去的,等到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时,床榻上早已一片凌乱。 赵宛宁素色的寝衣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和内里粉色的小衣。 裴越也好不了多少,他的寝衣散开了,露出一大片胸膛。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此刻气氛正好,两人也自然而然地抱在一起。 赵宛宁还记得裴越抱住她的力度,那么用力,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怀中。她伸手去推裴越的胸口,手一触上裴越的胸口,便被裴越一把抓住。 裴越心跳如雷:“好宛宁,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裴越带着赵宛宁的手一路向下,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灯,隔着重重纱帐,在床榻上留下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赵宛宁就那样被裴越的手带着向下,直到接触到底。 那热度似乎顺着赵宛宁的手指一路烧过去,直到将赵宛宁的脸颊染上绯红。 裴越舒服地谓叹一声。他的手依然还在被子里,带着赵宛宁的手动作,嘴巴却又亲了上去。 赵宛宁的手很酸,可裴越拉着她不松手,她被裴越按在怀中亲吻,只好任由裴越继续作乱。 后来,裴越开始探寻她。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他的吻流连忘返,让她沉醉其中。 赵宛宁翻了个身,面对着裴越。 即使在黑暗中,裴越也能感受到赵宛宁落在他脸上有些捉摸不定的视线。 裴越的喉结滚了滚,不等他开口,便感觉哪里一紧。 原本已经逐渐被自己压制下来的地方被赵宛宁的手指接触到,裴越感觉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部冲进脑子里。 “宛、宛宁……”裴越结结巴巴地开口。 赵宛宁主动亲上去,她碰了碰裴越,小声道:“你小声一点儿。” 裴越只得默默咬紧牙关。 赵宛宁手上动作未停,上一世过去了太久,她的动作十分生涩,一边回忆着上一世裴越教过她的那些技巧,一边在手上实践。 这可急坏了裴越。 赵宛宁的动作忽快忽慢,力道也忽轻忽重,他整个人像是被悬在半空,赵宛宁牵着绳索,却让他忽上忽下。 裴越的呼吸越来越重,他想伸手去拉住赵宛宁,却被赵宛宁躲开了。 “我帮你。”赵宛宁语气狡黠。 裴越只能苦笑,他忽然想起他与赵宛宁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他那时便扮得可怜兮兮地,求着赵宛宁“帮帮他”。 赵宛宁感受着温度逐渐上升,裴越的呼吸和心跳也越来越急促,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她又亲了亲裴越,这次不待她离开,裴越便主动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 裴越轻轻地咬了一口赵宛宁,赵宛宁配合地松开门牙,裴越便大摇大摆地闯进去。 他追逐着赵宛宁,扫过赵宛宁的上颚,又一一扫过赵宛宁的牙齿。赵宛宁晚间吃了甜食,嘴巴里还残留着一丝甜味,裴越便勾着赵宛宁,汲取她口中的甜蜜。 赵宛宁被他亲得神色恍惚,逐渐忘记了手上的动作,裴越则趁机伸手牵着赵宛宁,带着她继续。 裴越忍了很久。重生之后,在每个见不到赵宛宁的日日夜夜,裴越都是回忆着上一世他与赵宛宁的相处安抚思念。 如今两人终于坦白一切误会,重归于好,裴越只觉得心头一暖,身体也兴奋起来。 赵宛宁的手掌因为长久的动作早就酸痛不已,裴越却依然不肯放开她。 “裴越,我累了。”赵宛宁道。 裴越亲了亲她的眼睛,喘着气道:“好宛宁,你说的要帮我。” 赵宛宁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懊恼地靠进裴越的怀中,声音闷闷地:“你欺负我。” 裴越闷笑两声,胸腔震动:“好宛宁,你可怜可怜我吧。” 心爱之人如此低声下气,赵宛宁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得继续奋斗。 不知过了多久,裴越的动作越来越快,连带着赵宛宁的手心都磨得生疼,在一声低吼之后,裴越终于松开了赵宛宁的手。 赵宛宁累得气喘吁吁,不等她喘口气,裴越的手突然抚上她的腰肢。 他的手带着热度一路向上,所到之处带来一路火花和闪电。 赵宛宁睁着眼睛,视线落在虚空中的一处,眼前是一片红色。小衣不知何时散开了,裴越甚至连外面的寝衣都没脱,直接贴了上来。 夜,还很长。 第166章 下蛊 翌日。 画屏推门而入的时候银烛还未醒,屋子里静悄悄的,床榻被垂下来的帘子挡得严严实实,看起来赵宛宁也还没醒。 赵宛宁这些日子睡眠浅,画屏担心吵醒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银烛身边。 “银烛,银烛。”画屏压低了声音,可银烛却依然没醒,她无奈,只好伸手推了推银烛。 “怎么了?怎——”银烛仿佛刚从梦中惊醒,幸好画屏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 “嘘——郡主还未醒。”画屏小声说道:“我来守着郡主吧,你身子刚好,趁郡主还未醒就先回去再睡一会儿。” 屋子里的小塌跟床铺相比还是太局促了些,银烛知道画屏是关心她,也不再推迟,打着哈欠回了房。 等到赵宛宁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她第一反应是用手去摸床单,只摸到一手干爽。 裴越昨晚脱下自己的寝衣垫在被子下,倒是免了不少麻烦。 赵宛宁松了一口气。 “郡主?您醒了吗?”听到床帐传出来的动静,画屏快步走到床边,隔着帘子问道。 “嗯。” 赵宛宁穿好衣裳,坐在梳妆台前。 银烛端着热水进来,见赵宛宁还披散着头发,自告奋勇地道:“郡主,今日让银烛来给您梳头吧,阿桃昨日教我一个时兴的发髻,我给您梳一个?” 赵宛宁对发髻妆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一向都由着画屏和银烛侍弄。看着银烛如此兴奋的表情,赵宛宁便由她去了。 银烛的手很巧,她仔细地拿着黄花梨木梳给赵宛宁梳开了长发,编成几股小辫子,又找了合适的位置挽起。 当银烛把最后一簇头发挽起时,突然发现赵宛宁的脖颈上有一小块红色,她惊呼道:“郡主,您这里怎么肿了?” 赵宛宁条件反射地伸手探去,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可能是肿了,肯定又是裴越! 银烛还在研究那小块皮肤,没有发现赵宛宁的耳朵都红了。 还是画屏快步走来,替赵宛宁解围:“我估摸着是被虫子咬了,抹点药膏就行。” 说着,画屏便从刚拿来的瓷瓶里倒出来一些药油,她用指尖轻点在那块红色上,然后轻轻地揉了起来。 “这药油不是上次李太医给阿桃的吗,说是可以活血化淤,我们要不要让太医过来看看,到底是哪种虫子——” “银烛!”赵宛宁突然开口打断她,赵宛宁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给我拿些吃的吧。” “好嘞,郡主。”银烛得了吩咐便立刻行动,嘴里还说着“早膳还温在炉子上,郡主您马上就可以用饭了”。 见银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赵宛宁才长舒一口气。 她甫一抬头,便看见铜镜里立在她身边给她“上药”的画屏。 赵宛宁有些自暴自弃。银烛不懂,但画屏说不定已经看出来了。 都怪裴越! 画屏眼观鼻鼻观心,她给赵宛宁揉罢,便取来一条毛绒绒的围脖来。 “郡主,这是镇北侯之前送来的,听说是用上好的白狐毛做的。”画屏道:“先用这个遮一遮吧。” 赵宛宁有些无地自容,她默默地配合画屏将那条白色的围脖带好。 待赵宛宁用罢早膳,画屏才道:“郡主,镇北侯说待您用罢早膳去见一下他。” “镇北侯如何了?”赵宛宁第一反应便是那张道长对齐通海下手了。 画屏摇摇头,道:“详细情况奴婢也不知,侯爷的手下一直守在门外,什么也不肯透露。” 赵宛宁心神一凛,放下玉筷便走。 齐通海的门外被他带来的侍卫围得严严实实,见赵宛宁来了,立刻给她行礼:“见过郡主。” “侯爷如何了?”赵宛宁的语气有些焦急。 不等守门的侍卫答话,齐通海的贴身侍卫便推门而出:“郡主!您总算来了!” 那侍卫眉头紧蹙,表情焦急,赵宛宁登时心下担忧,便随着那侍卫进门。 门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齐通海穿着一身深色劲装,端坐在首座品茶。 大公主赵望舒和善成大师也在。 见赵宛宁来了,齐通海立刻迎上去:“宛宁,你来了。” “嗯。”赵宛宁见齐通海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猜到外面一切不过是齐通海演的戏,瞬间放下心来,人也变得冷淡。 齐通海见赵宛宁表情冷淡,立刻解释道:“昨日那道士借吴道全给我下毒,还好宛宁你有先见之明,我服用了你给我的丹药,否则我恐怕要交待在这里了。” 赵望舒不屑地冷哼一声,端起青瓷茶盏抿了一口,坐在她身侧的善成大师则是闭目养神,对齐通海的说辞不置可否。 她们二人听说镇北侯门外突然被侍卫围起来了,便猜到是齐通海这里出了事。可她们二人进门后,齐通海便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坐那品茶,什么也不肯说。 赵望舒知道齐通海是因为盛德帝对皇室之人心存芥蒂,便也不说什么,只是坐下来静静地等待齐通海开口。 谁知道那齐通海铁了心,竟然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赵宛宁进门。 赵宛宁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何齐通海会对赵望舒有那么大的成见,但那药丸是赵望舒和善成大师给的,也是她们带来了张道长的消息,赵宛宁不敢居功。 “这药丸是大公主和善成大师给的,张道长潜入青州也是善成大师告诉我的,”赵宛宁淡淡地开口道:“侯爷您这条命是大公主救回来的。” 齐通海闻言面色一滞,赵宛宁这话很明显是在让他给大公主道谢,也是想让他跟大公主低头。可他素来厌恶皇室众人,除了宝贝女儿赵宛宁和长公主以外,他不想跟任何皇室中人打交道。 赵宛宁还看着他,她的视线偶尔便到赵望舒身上,表情略显尴尬。 齐通海见不得赵宛宁露出那种神色。僵持片刻,他还是折身走到赵望舒面前,行礼道:“谢大公主,大公主与善成大师的救命之恩齐某必将牢记于心。” 赵望舒起身扶起齐通海,嘴角含笑道:“侯爷这是哪里话,侯爷乃是我大周股肱之臣,望舒怎可见死不救。” “大公主言重了。”齐通海客气地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原本闭目养神的善成大师却突然睁开眼睛,她仔细观察着眼前的齐通海。 齐通海被她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怵,可赵宛宁方才说这位善成大师给的药救了他,他也不好发作。 片刻后。 “侯爷,可否让在下请个平安脉?”善成大师道。 正在喝茶的赵宛宁一愣,目光投向善成大师,善成大师只是安抚地点点头。 齐通海晨起后已经让相熟的太医给他看过,有那粒药丸在,他的身体并无大碍。 但既然是善成大师提出来的,他自然不会拒绝。 善成大师将两指搭在齐通海的脉搏上,闭目静听,屋内也安静下来。 半晌,善成大师睁开眼睛,神色凝重。 赵宛宁一直盯着善成大师的动作,一见她露出此种神色,以为齐通海身体有恙,立刻上前询问:“大师,侯爷他……” 齐通海自己倒没有多想,毕竟请太医看过,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看到赵宛宁如此担忧他,他心底生出一股暖意,嘴角含笑地看着赵宛宁。 赵望舒也放下茶盏,看向善成大师。 善成大师斟酌片刻,而后才道:“这道士给你下的不是毒。” “是蛊。” “蛊?”赵望舒沉吟不语。 镇北侯手握数十万齐家军,不管是朝廷还是北狄,都对他投鼠忌器。 盛德帝很早以前便想收回齐通海手上的兵权了,可齐家军只认齐家人,以前是齐通海的父亲和长兄,现在是他。若是贸然收回兵权,恐怕边关大乱,到时候不好收场。幸好齐通海这些年来一直躲在侯府深居简出,每次去幽州也是例行公事,监视他的暗卫也挑不出毛病。 若这张道士真的是五王,想来肯定也眼馋这十万大军。若是贸然将齐通海毒死,盛德帝必然会立即派出自己的心腹前来接手齐家军,倒是帮了盛德帝一个大忙。 这张道士深谙各种歪门邪道,若是他用蛊虫控制了齐通海,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在场的几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齐通海茫然抬头看向善成大师,他倒不怕什么巫蛊之术,不过是惑人心魄的把戏罢了。但是一想到那张道士下在赵宛宁身上的巫术,他开始担心这蛊虫会会不会影响到他对赵宛宁和长公主的感情。赵宛宁好不容易跟他缓和了关系,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善成大师抬手封住齐通海的几个穴道,她解释道:“那粒药丸可解百毒,虽然不能逼出蛊虫,却也能让那蛊虫沉睡一段时间。” “沉睡?”赵宛宁抓住重点,她问道:“也就是说,那蛊虫还有可能苏醒作乱?” 善成大师微微颔首。 “大师,您可否看出来这蛊虫究竟是何作用,会不会影响我的感情……”齐通海说着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赵宛宁。 善成大师沉思片刻,而后才道:“若是我没看错的话,给你下的是傀儡蛊,顾名思义,中蛊之人会如傀儡一般,被下蛊之人控制。种在你体内的是子蛊,下蛊之人可以借助母蛊控制你身上的子蛊,以此达到控制你的目的。” “这傀儡蛊只会控制人的行为,并不能控制人的感情。” 听到此处,齐通海微微松了口气。 赵宛宁却继续追问道:“大师,这蛊虫怎么才能逼出来呀?” 第167章 甚笃 赵宛宁却继续追问道:“大师,这蛊虫怎么才能逼出来呀?” 善成大师并没有接话,她并非神仙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尤其这巫蛊之术原本便是从西境传来的,大周境内甚少有人精通此道。 齐通海一眼就看出善成大师的未尽之意,强硬岔开话题:“宛宁,你今日有何安排?” 赵宛宁见善成大师眉头紧锁,很快也反应过来。善成大师是赵望舒的人,她若是知道如何对付蛊虫,定然不会藏着掖着。毕竟镇北侯的身份和他手中的兵权对朝廷还是举重若轻的,只要齐家军还听命于齐通海,他的安危无需太过担忧。 想清楚这点,赵宛宁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随即回答道:“今日无事。” 齐通海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胡须,沉声道:“甚好,那你今日陪我去个地方吧。” 赵宛宁不疑有他,跟着齐通海一同出门,画屏照例跟在赵宛宁身侧。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给周遭的一切都镶了一圈金边,屋檐下的悬挂的冰凌折射着细碎的光。 齐通海看着走在身侧的赵宛宁,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脖颈修长,宛若一只漂亮的白天鹅。 赵宛宁的颈间还围着一条白绒绒的狐皮围脖。那是他前些亲自猎来的青丘白狐,那白狐通体雪白,一丝杂色也无。 齐通海习过武,视力极好。他的眼神在赵宛宁的脖颈间停留了一瞬,便瞥见了藏匿在那白狐皮间的一抹点红色。他不着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画屏绷紧了身子,她一直低着头默默地跟着二人。她与镇北侯接触不多,往日里镇北侯看在她是赵宛宁贴身侍女的份上也会对她和颜悦色,但镇北侯毕竟是手握数十万齐家军的侯爷,他上过战场,手上沾过血,身上沾染了战场上的风沙血腥。 此刻,画屏明显能感觉到来自镇北侯身上的威压。 “你,去给郡主取个汤婆子来。”齐通海突然开口道。 “是,侯爷。”画屏连忙应下,而后转身离开。 赵宛宁面露不解,今日天气暖和,她并未觉得寒冷,不等她询问,齐通海先开口了。 “宛宁,你老实跟我说,你对那裴越——”话一出口,齐通海顿觉自己的语气有些急躁,连忙止住话头。 他如今进退维谷,想问问赵宛宁与那裴越究竟是什么关系,又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昨日夜里,裴越夜半潜入赵宛宁的闺房,直至天明才将将离开。 齐通海晨起时听到暗卫的汇报后已经气过一次了,他不是没看出来赵宛宁与裴越暗生情愫,平心而论,跟齐斟相比,裴越是个好归宿。可事关赵宛宁,齐通海自然觉得天底下哪个儿郎都配不上他的女儿。 见齐通海突然收声,赵宛宁抬眼看去,目光澄澈坚定:“我与裴越感情甚笃。” 赵宛宁摸不清楚齐通海的态度,以为他是知道了她与裴越的事,想要出手阻拦,语气便有些生硬。 齐通海见赵宛宁紧抿的唇角,便知道她误会了自己,连忙解释道:“宛宁,我、我不是想拆散你们......” 杀伐决断的镇北侯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意:“宛宁,你若是喜欢他,那为父便认他这个女婿!” “哈。”赵宛宁轻笑一声,却并未纠结镇北侯以她父亲的身份自居。 齐通海俯身,视线与赵宛宁持平,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宛宁,我知道我这个父亲做得很失败,可无论何时,我都是你的父亲,是你的后盾。若是日后裴越对你不好了,我一定给你做主。” 赵宛宁有一瞬间的怔愣,虽然她早已拥有对抗的底气,可忽然听到齐通海说是她的后盾,她还是有些窝心。 这些年来,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前一世活得不痛快,重生后她无数次想过要报复,可最终还是决定远离,远离那些不爱她、令她痛苦的人和事。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没能远离裴越,甚至还与他私定终生,也没能彻底的与长公主和镇北侯一刀两断,反而误打误撞地查到了造成这一切的的罪魁祸首——张道士的巫术。 也许这就是命。 “宛宁谢过镇北侯,只是,”赵宛宁释怀地笑了:“我自己的选择,便由我自己来承担后果。” “裴越是我选择的,他若是变心了,我会与他一刀两断。” 想了想,赵宛宁又补充道:“镇北侯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齐通海只觉得心痛难忍,女儿如今将自己推拒于千里之外,他却毫无办法。 见画屏取了汤婆子回来,齐通海摆了摆手道:“我自己走走,宛宁你忙去吧。” 赵宛宁并未说些什么,毕竟她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齐通海一时间难以接受。 齐通海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一直摩挲着一枚玉扳指,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赵宛宁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门廊后。 沉默良久,齐通海才终于收回视线,抬脚朝李维的灵堂走去。 今日是裴越守灵。 李维本就是青州人士,他与夫人情深义重,早年间其夫人病亡,李维并未再娶,孤身一人入京为官。如今李维亡故,前来吊唁的便只有老莫和赵宛宁这一行人。 李维身前有交代,丧事一切从简。裴越遵从李维的遗愿,停灵三日后便为李维办了一个简单的丧事。 赵望舒取了三支香,虔诚地朝着李维的灵位拜了三拜。她是大周朝尊贵的朝阳大公主,李维只是一个大理寺寺丞,左右不过是个四品官。 站在一旁的齐通海下意识地冷笑一声,眼神不屑地扫了一眼赵望舒,呵,皇室中人就是虚伪。 赵宛宁敏锐地捕捉到齐通海的情绪,她抬眼看去,正对上裴越的视线。 裴越的眼睛黑沉沉的,像一汪平静的潭水,深不见底,赵宛宁一瞬间以为那里面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见赵宛宁看过来,裴越微微点头。这样的场合两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对视一眼便移开视线。 仪式过后,李维的遗体被送到故乡与其夫人合葬。 回去的路上裴越一直很沉默。赵宛宁以为他是因为李维的离开自责,明明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是四个人,如今不过三个月,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赵宛宁伸手握住裴越的手,这才发现裴越的手掌很冰凉,赵宛宁将自己的汤婆子塞进裴越的掌心里,想要为他带去一丝温暖,裴越却并不接受,他把汤婆子放到一边,却将赵宛宁的手指握紧。 赵宛宁抬眼望去,只看到裴越眸光深深。 罢了,赵宛宁想,也许此刻的裴越需要的不是汤婆子的温暖而是她的陪伴。 赵宛宁想的没错。此刻的裴越心思复杂,确切地说,自从齐通海昨日去灵堂找他之后,他的心思就一直没停过。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错的,此刻的裴越早已分不清真相与虚假,只有赵宛宁才能令他心安。 裴越紧紧地握住赵宛宁,像是溺水之人能握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力气大的将赵宛宁的手指都握出红痕。 赵宛宁的秀眉拧了起来,她看着闭目眼神的裴越,最后什么也没说,任由他握住自己。 倒是一旁的赵望舒看不下去,她轻咳两声,随即开口道:“裴越,你弄疼宛宁了。” 裴越瞬间睁开双眼,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赵望舒。 君子端方,裴越向来待人和气谦卑,赵望舒是赵宛宁的姐姐,又是公主,裴越对她一向敬重,今日看赵望舒的眼神却有些骇人。 只是赵望舒正垂眸品茶,倒是没看到。 裴越眨了下眼睛,很快又恢复如常。他低头看了看他与赵宛宁交握的手,这才发现赵宛宁的手指被他用力握出了红痕。 裴越立刻松了力道,他心疼地给赵宛宁揉了揉,嗓音干涩:“宛宁,对不起......” 赵宛宁知道他难过,并不怪他,而是抬手抚开他的碎发,轻声道:“裴越,有什么事,你若是想不通可以跟我说。” “我们约定了要长相厮守,我希望可以分担你的痛苦。” 裴越挤出一个笑容,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宛宁。” 赵宛宁固执地看着裴越的眼睛。 裴越舔了舔唇道:“我只是在想,如何能从杨家人口中撬出更多的线索......李大人不能白死,我一定会让害他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裴越表情坚毅,赵宛宁想起关押在青州府衙牢狱里的杨家人,也觉得气愤难忍。李维是在调查盐场案子时遇刺的,这件事与杨家人脱不了干系。 裴越和陆淳年这几日也曾抽空提审过,就是不知道审到什么程度了。不过有老莫送来的那些证据,杨家人想必是在劫难逃。 黄太守已经倒台了,树倒猢狲散,杨家人既然敢在黄太守倒台后依然如此嚣张,背后定然还有别的势力,不仅仅是青州,恐怕在京城也有他们的人。 如此一来,收押杨家人不过是个开始。 赵宛宁皱眉思索,京城又会是谁在勾结地方官员和乡绅呢? 裴越见赵宛宁不再追问,先是松了一口气,又见她皱着眉头,抬手抚上她的眉头,轻声道:“别想太多。” “一切有我。” 第168章 终章 办完李维的身后事,裴越便全身心地投入到查案一事上,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大牢里,一同查案的还有陆淳年。 赵宛宁知道,裴越是想尽快将害死李大人的人捉拿归案,以慰李大人在天之灵。 两人几乎只有一同用晚膳时才可以相见。 大牢里暗无天日,几乎晒不到太阳,牢房里的犯人不知道被关了多久,空气里都是一股子污秽不堪的味道。 赵宛宁想去牢中看望裴越,但被守在门外的御林军拦住了:“郡主,裴大人吩咐过,请您在此止步。” 赵宛宁还是第一次被拦,而且那御林军说是裴越吩咐的,她便更想进去看看,可是却被齐通海拦下。 齐通海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有些沧桑,他嗓音淡淡的:“回来吧,宛宁。裴越也是为你好,这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几声凄厉的惨叫声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腐臭,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赵宛宁心下了然,大概是裴越在大牢里用了刑具。 那一日赵宛宁在门外等了许久,一直等到日薄西山,一身黑色劲装的裴越才脚步沉重地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陆淳年一身青衣,只是那衣袍上染上几抹暗色。 裴越见到等在门外的赵宛宁,先是一愣,随即赶紧用衣袖擦了擦脸颊。 赵宛宁看得分明,裴越瘦削的侧脸上有几点暗色。 是血,干涸的血。 裴越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化不开的疲惫,嗓音也有些喑哑:“宛宁,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赵宛宁强逼着自己的视线从裴越脸上被溅上的血色上移开,她上前两步,抬手想去抓裴越的手,却被裴越躲开。 “......脏。”裴越摇了摇头。 以往他从大牢里出来会先回房间沐浴更衣,将自己打理干净后才会去找赵宛宁一同用晚膳,没想到今日赵宛宁会来找他,竟然让她看到了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裴越的声音带着愧疚,躲开赵宛宁的动作却干脆利落,赵宛宁都看在心里,她猜裴越是不想让她卷进这场纷争里。 赵宛宁弯了弯唇角,只是轻声道:“那你要先去沐浴吗?” 裴越点点头。 赵宛宁的嘴角依旧噙着笑:“那你去吧,我去厨房看看晚膳做好了没。” “阿年,你要跟我们一起用膳吗?” “不不不用了。”陆淳年连连摆手道:“我去找阿知。” 陆淳年说罢,行了一礼便一溜烟跑远了。 赵宛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道:“你快去沐浴吧,裴衷已经给你备好了热水。” 裴越再次出现在赵宛宁眼前时已经恢复了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雪青色的长袍衬得他身材修长。许是着急来见赵宛宁,他的发梢还未干透,还有些潮湿的长发并未束起,而是披在身后,让他整个人都温柔了几分。 赵宛宁以手支颐,歪着脑袋看他,暖色的灯光为她周身度了一圈金边,像是门上贴的年画娃娃,又像是菩萨座下的金童。 裴越却想,那是他的救赎。 裴越加快了脚步,向赵宛宁走去。 赵宛宁伸手牵着他在饭桌前坐下,两人安静地用膳,仿佛先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用罢晚膳,裴越久违地陪着赵宛宁在院中散步消食。 院子里很安静,廊下挂着漂亮的花灯,裴越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是元宵灯会。 “要去看花灯吗?”裴越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充满愧疚。 “不了。”赵宛宁淡淡道:“你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就好。” 裴越想起曾经无意间听到府衙的下人们提到过,在青州,适龄男女会在元宵灯会上相看,如果看对眼了,女子便会折一支梅花送给心仪的男子,男子则会回一首情诗。 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着审问杨家人,忙昏了头,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此事。想必今日赵宛宁去大牢找他,便是想他早些结束,好陪她去看花灯。 裴越的心脏一阵酸涩,像被人轻轻攥住了一般。 自从那日齐通海去灵堂找他深谈后,他便下定决心要查清楚这青州背后之人。 裴越原以为黄太守和吴道全便到了头,没想到他们二人只是马前的卒子,那背后之人隐藏极深,甚至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通过青州,将手伸向了距此地不远的幽州。 而他父亲裴长舟的死,也另有隐情。 裴越知道这几日他过于将自己沉溺与查案审理中,可他不敢停下,齐通海的话还萦绕在他耳边,李大人,还有父亲还等着他。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断裂。 杨家人的嘴巴很紧,任他上了所有刑具,他们咬死了不松口。 就连陆淳年都有些吃惊,私底下问过裴越,为何他如此严厉。 可裴越不能说。 没有抓到背后之人之前,裴越只能忍。 每日里,也只有晚膳时见到赵宛宁才能带给裴越一丝安慰。 裴越抬眼看向身侧的赵宛宁,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齐通海要他好好护着赵宛宁,他当然会做到,会保护好她,让她可以安心地做任何事。 今夜月明星稀,明月皎皎,高悬于天际。 “宛宁,”裴越抬头望着皎皎明月片刻,突然开口道:“京都春天树,青州灯火明。” 赵宛宁抬头看向裴越,正对上裴越那双含情的眉眼,裴越生的一双桃花眼,此刻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宛如一汪潭水,倒映着赵宛宁的面容。 裴越顺手折下一枝晚梅,捧到赵宛宁面前,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子温柔缱绻,目光一一扫过赵宛宁的眉眼、琼鼻,最后稳稳地落在她的眼睛上:“相识又相知,月华独照君。” 赵宛宁想起阿桃曾经说过的关于青州元宵灯会的习俗,裴越这是在给她念情诗! 即使两人已经多次互诉衷肠,甚至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此刻突然听到裴越给自己念情诗,赵宛宁依然觉得心动,热度顺着耳朵逐渐蔓延到脸颊。 裴越小心地将那枝晚梅给赵宛宁戴在发间,红色的花瓣宛如上好的红宝石,又像是痴情人的心头血。 赵宛宁伸手轻抚那枝开得灿烂的梅花,小声道:“你又是吟诗,又是送花,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给你回礼了。” 裴越轻笑一声,随即将赵宛宁拥入怀中,他笑着道:“若我没有理解错误,按这青州的习俗,男女之间互相赠礼不过是为了确认彼此的心意。” “我早已知晓你的心意,又何须那些俗礼。” 赵宛宁的耳朵贴在裴越的胸膛上,坚实的胸膛下是跳动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确认。 怦怦,怦怦。 很快,赵宛宁耳朵里的心跳声就与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合为一体。 赵宛宁从贴近胸口的衣衫里摸出一块手帕,她有些羞涩地闭着眼,摸索着将那块手帕塞进裴越胸口处的衣衫里。 手帕纤薄柔软的料子带着赵宛宁身上的温度钻进了裴越的胸口。 裴越眼疾手快,一把捉住赵宛宁偷袭的手指,赵宛宁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睁开眼睛,于是便眼睁睁地看着裴越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 裴越凑过去嗅了嗅,赵宛宁的手上还残留着一丝梅香,在这安静的夜色里有些撩人。 赵宛宁能感觉到裴越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有些痒,她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安,想挣开裴越的桎梏,却失败了。 随后,她的掌心突然触到一片柔软。 赵宛宁震惊地抬头,只见裴越闭着眼睛,虔诚地亲吻她的掌心,长长的眼睫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小块阴影。 赵宛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颊上的红色继续蔓延。 良久。 裴越终于放过赵宛宁,只是他依然牢牢地握着赵宛宁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心口。 “你不看看吗?”赵宛宁声如蚊呐,此刻的气氛实在暧昧。 “你送的我都喜欢。”裴越道。 早在前几日晚膳时裴越就看到了赵宛宁藏在帘后的绣帕,赵宛宁不善女红,突然捡起刺绣定有缘由。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赵宛宁塞给他的绣帕上绣的是一株山茶花。 “犹爱并山茶,开花一尺盈。” “你怎么知道是山茶?”赵宛宁抬起脑袋看向裴越。 “因为......”裴越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发,笑着道: “你我心有灵犀。” 日子过得很快。 盛德帝的圣旨送到青州时,裴越已经把杨家人审得差不多了。 他也知道背后那人城府极深,就连手握重兵的镇北侯都找不到那人是谁,裴越一个初入官场的又怎会那么顺利地就将那人找出来。 所幸,裴越还年轻,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与那人暗中周旋。 想清楚了这些,裴越暂时放下执念,先处理眼前的案子。 裴越在奏折里将杨家人勾结官府、欺压百姓、强占莫家盐场以及暗害朝廷命官陆淳知的恶行写得清清楚楚,甚至写明了依照大周律令杨家人的量刑。 盛德帝龙颜大怒,此次裴越几人暗中查案是他授意,却不想竟然还有人敢对他派的人下手。念及杨家人与李维的死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盛德帝便下旨要裴越和陆淳年押送杨家父子回京,交由大理寺寺卿严厉亲自审理。 裴越也在奏折中说明了杨夫人和杨少夫人对杨家父子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免除了她们二人的责罚。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由于杨家人供出吴道全收受贿赂,吴道全也被就地革职,随杨家父子一同被押送回京听候发落。 朝中已经选好了新的青州太守,正在来青州的路上,灾后安置的收尾工作交给了陆淳知,待新太守上任后,他会继续留在青州,为新太守效力。 陆淳年曾经问过陆淳知要不要同他一起回京,陆家夫妇已经知道了陆淳知在青州被贼人暗害一事,家书像雪花一般飞到陆淳年和陆淳知的手上,无一不是在要陆淳知回京,他们会为他讨回公道。 可陆淳知并不想轻易回去,他身上的伤早就痊愈,心里的那点阴影不足为惧,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讨回公道,来青州一遭他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吴道全被就地革职,有那本账本在,他就是最了解青州这些勾勾绕绕的人,若不趁此机会大干一场,岂不是白走一遭。 陆淳年见劝不动他,只好作罢。 秦县的瘟疫如今已经控制下来,只等到最后那批被感染的民众痊愈。大公主还需要善后,便继续留在青州。 赵宛宁便也跟着留下来。 “你若是想......”赵望舒甫一开口便被赵宛宁出声打断。 “我就想留下来陪着你!”赵宛宁言之凿凿:“原本我来青州便是为了陪你,没道理把你留在这里。” 赵望舒轻笑一声:“罢了罢了,你便留下来陪我吧。” 送别那日,赵宛宁目光躲闪。她知道,裴越一直想让她同他一起回京,可正如她对赵望舒所说,她出京便是借了陪伴赵望舒的名头,自然要与赵望舒同进同出。 裴越站在赵宛宁面前,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好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盯着赵宛宁,身后的队伍已经启程了,裴越依然站在原地。 “你该走了。”赵宛宁抬眼望着裴越道。 “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裴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控诉。 赵宛宁张了张嘴。 不等她开口,裴越又道:“不管你想做什么。” 裴越声音坚定,目光灼灼:“我都等你。” 说罢,裴越迅速低头在赵宛宁唇上亲了一口,不等赵宛宁反应过来,他便翻身上马。 赵宛宁回过神来,只看到他骑着骏马的背影。 “等我。”赵宛宁默默道。 今日有雾,赵宛宁直直地盯着裴越的背影,直到那道雪青消失在薄雾之中。 赵宛宁转身钻进前往秦县的马车,她知道,她和裴越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所幸,短暂的分别后,他们终将迎来再次重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