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侠》 第一章 顾玉生从外面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他连忙脱下身上的夜行衣,藏好,然后换上工作服。他不敢躺在床上,怕睡熟了。他坐在窗后的那张木椅上,等待着第一声鸡鸣——扒盐人总是凌晨便起床,鸡鸣第一声便开始劳作。 不久,妹妹顾玉茹的房间的灯亮了,她每天要到晒盐场的大伙房里给监工们做早饭,因此每天她总是第一个起床,第一个离开了家。顾玉茹在六岁时便开始学做饭,手脚非常勤快——扒盐人夜里干活很累,早饭很重要,几十号人的早饭要在天亮前做好并送到工地,手脚不勤快是不成的。 接着,父亲顾大同的房间也有了声音——顾玉生知道,父亲每天早上起床是不点灯的。父亲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木凳子上抽水烟。父亲抽水烟时发出的咕噜咕噜声音很特别。在静谧的夜里,从父亲房间里传出的低沉而富有韵味的咕噜声,仿佛是一串催人起床的“铃声”,常把顾玉生从酣睡中唤醒。每天凌晨,在这串长长的“铃声”之中,顾玉生必须完成起床、穿衣、洗漱等一系列动作。“铃声”一停,顾玉生已经荷着一把沙耙站在门口等待着父亲了。 今天,顾玉生没听见咕噜声。 只见父亲的身影走近自己的窗前,轻声说道:“玉生儿,要是挺不住就在家里睡半天吧!今天‘犁田’的人手多,不差你一个”。 顾玉生连忙站了起来,对着窗外轻声说道:“没事的,谢谢阿爸。” 在整个晒盐里除了顾玉生自己,只有父亲知道他每天夜里穿着夜行衣出行是去干啥的。 他走出了房间,锁了门,伸手从墙根里摸起一把盐耙,荷在肩上,紧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出院子,踏上去盐田的路。 在路上父亲告知顾玉生,过几天戚家盐店的二小姐戚瑶瑶将要押车来晒盐场。还说近段时间盐道上很不太平,嘱咐顾玉生要暗中保护。 一听到戚瑶瑶三个字,顾玉生的脸霎时变得热烘烘的,心儿像有-只巨鼓似的砰砰直跳。 这戚家二小姐便是阳城戚家盐店老板戚薇的第二个女儿戚瑶瑶。戚薇和他夫人殷源源同顾大同都是同门师兄妹,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怪人老剑客娄三风的徒弟。戚薇和殷源源夫妻俩养育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大女儿戚琼琼今年刚满二十三岁,已同顾大同的大儿子顾玉人订了亲,但尚未完婚。二女儿戚瑶瑶和顾玉生是同年出生,顾玉生生在春天,戚瑶瑶是中秋节前几天过生日,都满二十一岁了。儿子戚光今年也满十八岁,现在阳州府学里学习。 顾家三兄妹和戚家三姐弟从小在一起习武,主要练习娄氏剑法。顾玉生很早便对戚瑶瑶有好感,可是戚瑶瑶似乎对这个师哥一直没兴趣。尤其是戚瑶瑶在前年于盐道上巧遇那位救命人——蒙面剑客之后,对顾玉生更加冷冰冰了。 走着,顾玉生放慢脚步,他想同父亲拉开较远的距离,生怕自己的心跳声被父亲听见。 他向父亲问道:“阿爸,以往押车的都是琼琼师姐,戚薇师叔为何要换成瑶瑶师妹呀?” 顾大同依然脚步不停的说道:“听说你殷师叔要把戚家盐店的账目交给你琼琼师姐来管理,这几天正在移交呢。” 顾玉生听了,高兴地说道:“那太好啦!今后我要借钱有门路了。”顾大同回过头问道:“小子,你缺银子花吗?你要借钱干啥子去?” 顾玉生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说道:“阿爸,刚才玉生儿是想说,琼琼姐是我的未来嫂子好,如今她当了财神爷,那么我家要办点什么事缺钱,便不再愁银子的事啦。” 顾大同瞪了儿子一眼,说道:“你戚师叔何时让你阿爸愁过银子之事呀?” 顾玉生不敢说话了。他抬头看看天空。他发现今天凌晨的天空蓝得非常可爱,大海与天空连成一片,都是蓝色的。海面上虽然看不清船只,也看不见鸥鸟,白亮的滩涂上也是空荡荡的,一个赶海的人影也没有,且那多情的细浪永不休止地?着滩沙,传出了一阵阵絮语般的梦呓让顾玉生的心情十分愉悦。 顾玉生感觉凌晨的一切都很美好。 到盐池了,顾玉生放下盐耙,坐在池边迅速地脱掉脚上的布鞋,换上了牛皮靴。 他跳进卤池中。卤池中的卤水很凉爽。他双手挥动着盐耙,卤水被他泼得呼啦呼拉地响。而铁制的盐耙滑擦着池底,也发出了“嚓嚓嚓”的声音。他虽然一夜未眠,却浑身都是劲。因为昨晚,他躲藏在东河渡口的一棵大树上作出的一个重大的决定,一直让他很兴奋。 很快,一块盐池犁完了。顾玉生坐在池埂上歇一歇。他抬头望望天空,天空中依然星光闪闪。他环顾四周。他发现,在漫天的星光下,在这片盐田里,盐工们都在忙碌:有推盐归堆的;有挑盐归坨的;有沥卤的;有“犁田”的——顾玉生也是“犁田”的,是技术工。 何谓“犁田”呢?就是在结晶滩里,盐工们每人拿着一把沉重的盐耙,像农民犁地一样,连续不断地推动着盐池里的卤水——目的是防止析出的盐板结在一起。 顾玉生曾听阿爸说过,他以前在东海那边的盐场干活时,是没有“犁田”这道工序的。那边的盐场采用古老的“打花旋盐”的传统方法。目的和“犁田”一样,都是为了把粗盐结晶体打散,让盐均匀细腻。“打花旋盐”是累活。 十年前,顾玉生曾看过父亲“打花旋盐”的演示—— 在月光下,在银光闪闪的卤池之中,一个雄壮健美的身躯,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竹竿的一头绑着一根长绳)来回甩动,张力十足:盐花在飞溅,跳珠溅玉,唯美炫酷! “十年前的父亲是多么强壮啊!”顾玉生一边拿起盐耙,一边感叹道。他接着“犁田”。 “犁田”结束时,天快亮了。 顾玉生坐在饭场(盐工们吃早饭的地方)的一堆沙土上等吃。他很饿,希望早饭早点到。 负责做早饭的是两位姑娘。其一是顾玉生的亲妹妹顾玉茹,今年十八岁,前面说过,她是一位手脚非常勤快的美丽姑娘。另一位是护场萧天剑的独生女萧归沐,今年刚好十七岁,活泼秀美,笑时像一朵芙蓉花。她天生白皙的皮肤,阳光是晒不黑的,似乎越晒越白,越晒越美亮。她手脚勤快,做事干净利落。她擅长赶海,是晒盐场里第一赶海能手。她和她娘很相像。 天快亮了。此时,在晒盐场的大伙房里,顾玉茹正在把煮好的白米饭装进两只大木桶中,然后把两只装有白面馒头的篮子分别叠在两只木桶上面,并盖上遮布,组成一个挑担,准备送往工地。 她转头看了看门外,然后向另一问火房内喊道:“归沐妹妹,你的菜做好了没有呢?” 原来两个姑娘进行了分工,顾玉茹负责煮饭,萧归沐负责做菜。 萧归沐没有作回应。顾玉茹只听见“叮叮噹”的锅铲磕碰声。 顾玉茹奔入伙房,只见萧归沐站在灶台前一边翻动着大锅铲,一边对灶旁正在拉风锅的母亲喊道:“娘,火力不足,再加大一点……好,就是这样,持速……”她母亲叫赵柔雅。 赵柔雅一边加劲地拉着风箱,一边说道:“丫头,又不是办酒宴,干吗如此讲究呢?” 萧归沐从锅里捞起一片辣椒尝试了一下,点着头说道:“阿娘,这个您不懂!这道牛肉炒辣椒是您女儿的招牌菜!今天虽然是做给盐工们吃的,但我决不能在他们的身上砸了自己的招牌!” “哟,这就是萧大厨的名牌菜吗?我怎么觉得和家常菜无异呀?……天已经亮了,快捞起来送去吧?”顾玉茹嘲弄似的说道。 萧归沐慢吞吞地说道:“玉茹姐,你现在闻到了一股味道浓香、辣味扑鼻、香而不呛的肉香味了没有?” 顾玉茹闭口不语。 萧归沐笑嬉嬉地盯看着顾玉茹,问道:“眼馋么?要不要让你先尝一尝呢?” 顾玉茹狠狠地横了萧归沐一眼,掉头走出火房,挑起自己的饭担向着工地去了。 顾玉生坐在沙土上闭目养神。 “伙计们,吃清倒饭啦!”是阿爸的中原话。 劳作了大半夜,盐工们早就饥肠辘辘了。他们从盐田的四周迅速地向着“饭场”围拢过来,装饭的装饭,端菜的端菜,然后每人都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蹲了下来,便狼吞虎咽。 顾玉生一手端着一碗菜,一手端着一大碗白米饭回到刚才坐的沙堆上,坐下便吃。 也许是太饿的缘故吧?他扒饭时竟然把整个脸都埋在饭碗里——不大一会儿,一大碗白米饭都跑进他的肚子里,他的吃相很不雅观。 他一边咀嚼,一边站了起来,端着饭碗准备去添饭。 萧归沐看见迅速地从饭桶里舀出一大勺米饭迎了过来,骂道:“吃这么急,不噎死你才怪呢!” 顾玉生笑着伸过碗来,说道:“噎死总比饿死强!” 萧归沐迅速地把饭倒进顾玉生的碗里,说道:“那你大口一点地吃!最好是狼吞虎咽似的!过几天戚二小姐到达晒盐场时,眼睛真正是干净啦!” 萧归沐早就知道顾玉生暗恋着戚瑶瑶这码事儿。她和顾玉生也是青梅竹马,一直深爱着顾玉生。 顾玉生霎时满脸涨红。他不搭理萧归沐端着饭碗回到沙堆上坐下,只顾吃饭。 萧归沐紧跟地来到顾玉生的身边,蹲了下来,讨好似的地说道:“咋就生气啦?我可是好心好意来给你添饭的呢!” 顾玉生夹起一块牛肉往嘴里送,说道:“不生气才怪呢!今天你和玉茹妹子是怎么搞的呢?日上三竿了才送饭来,你俩是想饿死大伙吗?” 萧归沐嫣然而笑地说道:“原来你刚才生气是为了这个!不过,我们今天来迟一点点是有原因的啊!” 顾玉生停止了咀嚼,问道:“什么原因?” 萧归沐说道:“因为我要把我的招牌菜——辣椒炒牛肉奉献出来,所以需要一点点时间。” 顾玉生不屑地说道:“辣椒炒牛肉?这不就是一道家常便菜,有什么好稀奇呢?” 萧归沐连忙说道:“你再送一块牛肉进口中咀嚼,要细嚼!试试看。” 顾玉生照做了。 萧归沐看着顾玉生,咀嚼问道:“你觉得今天的牛肉味道与往时是不是大不相同呢?你看,这牛肉切得是不是很精细?这味道是不是特别香,特别好吃呢?” 顾玉生一边咀嚼着,一边点头地说道:“是和以往有点不同!” 萧归沐说道:“这就对啦!过几天我要用这道菜招待戚二小姐和戚家盐店来运盐的那帮兄弟!” 顾玉生说道:“戚瑶瑶可不喜欢吃牛肉炒辣椒呢。她喜欢吃海鲜,喜欢吃大龙虾……” 萧归沐没好气地说道:“哟,连这些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呀!那我偏偏就不给她大龙虾吃……” 吃罢早饭,盐工们稍作休息,便要继续干能活,直到晌午才能散工。 又开工了。顾玉生从沙堆中站了起来,拿起沙耙,正准备到一块结晶池里去。可萧归沐却叫住了他。 萧归沐走了过来,问道:“玉生哥,你说真话,我今天的‘辣椒炒牛肉’到底好不好吃?” 萧归沐平时叫顾玉生不是“顾老二”便是他“臭不要脸的”,很少称呼他为“玉生哥”。今天称呼他为“玉生哥”,看来事情很重要。 于是,顾玉生郑重地说道:“真的不错!” 萧归沐高兴地说道:“看来那些盐工们不说谎!”她走近顾玉生:“玉生哥,我不想继续待在晒盐场了。” 顾玉生问道:“你要去哪里呀?” 萧归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要到阳城去。” 顾玉生问道:“你到阳城去干嘛?” 萧归沐依然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要在阳城开一家餐馆,用我的招牌菜‘辣椒炒牛肉’,还有大龙虾等海鲜来招待客人。我要像你殷源源师叔那样当女老板。” 顾玉生不屑地说道:“你一个姑娘当什么女老板呀?你以为女老板是那么好当的吗?” 萧归沐说道:“不当女老板也可以,但我一定要离开晒盐场。” 顾玉生想昨天晚上自己作出离开晒盐场的决定,如今萧归沐也说自己要离开晒盐场,难道她猜出自己的决定?不可能!自己的决定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顾玉生继续用不屑的神情说道:“你这个愿望是很容易实现的。” 萧归沐问道:“真的吗?如何实现呢?” 顾玉生说道:“你马上回家告诉柔雅婶婶,请她在阳城给你物色个好女婿,然后把你嫁过去……” 顾玉生的话尚未说完,萧归沐已经飞起一脚,向着顾玉生的脑门踢来。顾玉生早有防备,一跃然后跳出几丈之外,笑嬉嬉地说道:“踢不着。”然后向结晶池收盐去了。 萧归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后面骂道:“顾老二,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我好心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你,你却嘲笑我……” 在结晶池里,顾玉生脚穿牛皮雨靴,头戴草帽,卖力地挥动着盐耙。他一耙又一耙地将结晶出来的盐收拢到盐池的中央,然后又用一把铁锹一铲又一铲地把盐铲进挑盐工的盐担里。他弯着腰,推着锹把的两条手臂伸得很长很长。他身材高挑,五官轮廓分明;一对黑珍珠似的大眼睛上面两道剑眉斜飞;在高挺的鼻子下面,如果那张灵巧的嘴唇能稍微薄一点点,他肯定是一个古典的美男子。 他长年在晒盐场里劳作,又长年在海滩上练剑,那张俊美的脸面被晒得黑黝黝的。这也正好证明了他无疑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小伙子。他很健美。平时很少看见他读书,可是他已经是秀才了。如果前年他不是病了,错过了秋闱,说不是他现在已经是举人乃至进士了。 中午散工的时候,顾玉生又被父亲叫住。 父亲把他带到一堆大盐坨前,然后自己弯腰从盐坨里双手捧出一捧白皑皑的盐,对顾玉生说道:“玉生儿,你看看,你要细心看看。” 顾玉生往父亲的手上瞧了瞧,说道:“阿爸,这些盐够白的,孩儿看不出什么名堂。” 顾大同右手指一松,手掌里的盐都落回盐坨中。他左手捧着盐走到前面的另一堆盐坨前,弯着腰去,用右手捧起一把盐巴,对顾玉生说道:“你比较一下,左手的盐与右手的盐有什么不同?” 顾玉生详细地进行比较,发现右手的盐比较均匀,左手的盐颗粒有大有小,说道:“左手的盐颗粒差异较大。” 顾大同满意地说道:“看出来啦!刚才那堆盐不合格!明天你带人装袋时,千万不要把那堆盐装袋。” 顾玉生说道:“现在我先在盐堆上打个记号,明天来时好分出。”说着,便给那堆盐插上个记号。 顾大同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儿子。 回到家里,妹妹顾玉茹己经备好午饭等着他。顾玉茹把饭菜摆在大圆桌上,催他快点吃,说海潮已经开始退落了,她收拾碗筷之后要同归沐妹子去赶海。 顾玉生站在餐桌旁胡乱地扒了两碗白米饭便说饱了。他叫顾玉茹过来收拾碗筷,并吩咐她,吃晚饭时才能唤醒他。顾玉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点头答应了顾玉生。 他洗漱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里躺在床上。他昨晚未曾睡觉,有点困。他想快点入睡。以往在这个时候,顾玉生一沾到床便呼呼大睡了。可是,今天不知因为什么,他老是睡不着。 他伸手从床头上抽过一卷《八面锋》随意翻翻。房间有点热,他一边摇着葵扇,一边浏览着《八面锋》…… 他恍恍惚惚,竟然做起了白日梦——葵扇和《八面锋》都掉在床下。 ……在蓝天白云的海滩上,一条迎亲的队伍像龙一样从海角那头渐渐地露出头来,锣鼓声、唢呐声和海浪声交集在一起,飘荡在海面上。 顾玉生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花桥的旁边,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用得意的眼神看了看花轿里的新娘子。今天他是新郎,坐在花桥里的新娘子是戚瑶瑶——暗恋多年的女人终于嫁给他了。 到家了,拜了堂,进了洞房,顾玉生心花怒放。 天黑了,客人们终于散了。 顾玉生迫不及待地走进洞房。烛光下,风姿绰影的新娘子早就让他酥了。 他走近床边,颤颤巍巍地伸出两只手,揭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双寒冷的大眼睛。 戚瑶瑶破口大骂:“顾老二,你真是个心毒手狠的伪君子,明知道我戚瑶瑶所爱的人是那个蒙面大侠,你却挖空心思横刀夺爱!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我虽然落在你的手里,但除了蒙面大侠之外,这个处子之身任何人都不能玷污,包括你顾玉生这个新郎!” 顾玉生连忙说道:“瑶师妹,我就是那个蒙面人……”说着,想把戚瑶瑶搂入怀中。 戚瑶瑶慌忙站了起来,往窗口一退,说道:“你见鬼去吧!别碰我……”说着,她的后背实然长出两只翅膀,纵身朝窗口一跃,向窗外飞去。 顾玉生急了,也腾空朝窗口一跃,抓住了戚瑶瑶的一只翅膀。 戚瑶瑶骂道:“快放手,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顾玉生说道:“不放,死也不放……” “天己经全黑了,该起床吃晚饭啦!” 顾玉生听出是另一个女孩的声音。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看见萧归沐坐在自己床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顾玉生问道:“你在这里干嘛呀?” 萧归沐说道:“受你妹妹玉茹姐姐的委托,唤你起床吃晚饭。” 顾玉生说道:“你先出去,我好起床。” 萧归沐依然笑盈盈地说道:“嘻嘻,你抓着人家的手不放,叫人家怎么走呀?” 顾玉生撇了一眼,才知道自己的一只手正紧握着萧归沐的一只手。他涨红了脸,连忙松开。 萧归沐抽回自己的手,站了起来,说道:快起床吃晚饭吧,出去迟了,东河渡口的那棵大树将被别人霸占了……” 原来这个死丫头早就知道顾玉生夜里出去的行踪了。 顾玉生骂道:“滚!快点滚出去……” 第二章 在顾大同家里的餐厅里的一张大圆桌中央,每天晚上都点亮着一盏大海灯。明亮的灯光把整个餐厅照得通亮。顾大同一家人便在这通亮的餐厅里一起吃完晚饭。 今天的晚饭稍早一点。因为顾玉茹今天做饭早。 吃过晚饭,顾玉生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有点灯,而是摸黑地从床底下拖出夜行衣,换上。 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等待夜深一点才出去。他已经在东河渡口的那棵大榕树上连续埋伏好几个夜了,可是那个曾经在东河渡口作案的采花大盗却再也不出現。 “罪大恶极的家伙,难道你真的飞上了天啦?不然我一定会抓到你的。”顾玉生在心里暗暗骂道。他有预感,今晚那个采花大盗一定会出来。 定昏,顾玉生摘下了挂在墙上的娄氏宝剑。可是,刚走出房门时却被父亲拦住。问道:“玉生儿,伙计们这个月份的劳日银你算出来了没有呢?” 顾玉生回答道:“还没有。阿爸,银子还未到呢,您急啥呀?” 顾大同说道:“银子?瑶儿明天便带来了。不若你今晚就别出去了,留在家里把伙计们的劳日银算了出来,明天银子到了好发放给他们。” 父亲是家里的皇帝,顾玉生当然要服从命令。他返回房中,脱掉身上的夜行衣,然后举着一支蜡烛走进帐房,把帐簿、算盘、笔砚等都搬到餐厅里。他坐在大圆桌前,在明亮的灯光下,一边滴滴答答地打着算盘,一边记帐。 顾大同坐在餐厅的一个角落。他一边看着儿子算账,一边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他有两男一女,都出生在中原。中原大饥荒那年,他带着他们逃荒到了阳城。真是光阴似箭,一晃便十八年了。在这十八年中,顾大同既当爹又当娘;风里来雨里去,终于把他们拉扯长大。老大顾玉人今年二十四岁了,己聘师弟戚薇的长女戚琼琼为妻,但尚未完婚。在大前年,顾玉人曾以阳州府第六十七名举人的身份赴京应试,但名落孙山。他回家后对顾大同说:自己之所以名落孙山,一是学业未精,二是初进考场,应试经验少。他说他不想在晒盐场里待了。于是他找人帮忙,在阳州府的照磨所谋了一个差事。虽然薪水不高,但足够他自己吃住。老二顾玉生今年二十一岁,生得俊美。他从小天资聪颖,见识过人,不但武艺好,而且学业比其兄顾玉人精。他深得父亲顾大同的喜爱。在大前年,顾玉生原是要同哥哥一起去参加秋闱的,名都报了,可临近考期时却大病一场,等到病愈,秋闱已过,故至今仍是秀才一个。女儿玉茹在襁褓中就差点被饿死;长大后很像她娘年轻的时候,太优秀啦!…… 确实,顾玉生算账的本事很好,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几十号人的劳日银都算了出来。 他把工日本交给了父亲,说道:“阿爸,生玉儿感觉那个采花大盗今晚可能会出现,孩儿还是出去一趟吧?” 顾大同看着工日本,点了点头。 顾玉生回到自己房里,重新换上了夜行衣,拿起宝剑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硬拼,要智取……”顾大同走出了餐厅,对着顾玉生的背影喊道。 “放心吧,我会的。”黑暗中传回了答应声。 顾玉生的预感不准,这晚他依然无功而回。 这日天未亮,阳城戚家盐店的老板戚薇和夫人殷源源便早早起床。 殷源源一边打开保险柜一边对戚薇说道:“夫君,今天要带去的现银达三干两,还有十几车粮食,怪招眼的,让瑶儿押车妥当吗?” 戚薇拍了殷源源的肩膀,说道:“瑶儿己经长大了。也该让她磨炼磨炼啦!况且一路上还有大管家陈仁叔同行呢,他是经过大风雨的人,武功又强,夫人只管放心就是。” 殷源源听了,便从保险柜里搬出一大堆银子,戚薇一面清点,一面装进三个木箱之中。 他给三只木箱都上好锁,然后叫来了六个伙计,把木箱都抬了出去。大管家陈仁让他们装在门口的一辆大马车上。 戚薇看见,此时大街上摆着几十辆运盐车,像一条车龙;每辆车都套着两匹马,马脖颈上都挂着铃铛;有十辆车装有大米——这是师兄顾大同前几天来阳城时为晒盐场盐工们订购的大米。 戚薇还看见女儿戚瑶瑶骑着一匹棕色热血马来来回回地吆喝着。戚薇叫住了她,叮嘱道:“瑶儿,一路上要谨慎从事,遇事不要逞强,有事要多同大管家陈仁商量。”说着,把三把钥匙和一包银子递给了她,“这三百两银子是路上用的,以备不时之需。” “好的。”戚瑶瑶坐在马上接过钥匙和银子点着头答应了父亲。 “好啦!”坐在大马车的大管家陈仁喊了一声。 霎时,大街上便响起了“叮叮铛铛”的铃铛声——马车队出发了。天刚亮,他们便出了东城门,然后沿着弯弯曲曲的盐道迤逦而行。 这条盐道原是一条断断续续的羊肠小道。有了晒盐场之后,才建了桥,加宽了路面,才可通马车。但由于东河渡口的河面太宽了,至今仍沿用渡船。马和马车必须上了渡船才能过河。从阳城出来,盐道两边是一片广袤的田野,田野里种有水稻和桑树。 清晨的田野,嫩绿的小草吐着露珠;潮湿的空气里荡漾着泌人心脾的泥土芳香。在东方的天空中,还挂着月牙儿。 戚瑶瑶骑在一匹棕色的马上仰看着月儿,吸着带有泥土清香的新鲜空气,顿觉心旷神怡——昨晚她几乎不睡眠,第一次独自押车的重任让她兴奋了一夜。 她是个标致的女孩子,有着一张精致美丽的瓜子脸庞。在这张瓜子脸上,额头气势逼人,眉毛傲冷上挑;一双研判的大眼睛下面:鼻子高挺,两片嘴唇樱红。 她喜欢黑色打扮:黑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黑色的帽子;再加上那头瀑布般不自觉地披散下来的油黑长发,让她骑在马上英姿飒爽,总是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浪迹天涯的侠女。可是,事实上她是一位从小到大被爹娘宠爱的富家女。 她从小便开始习武:练习娄氏剑法。家里经营着阳城最大的盐店——戚家盐店。以前,盐店的运盐车队基本上是由她姐姐戚琼琼来押车的。这条盐道虽说只有一天的路程,但中间一段要经过石角山的边缘。石角山是著名的土匪窝,最近这两年土匪活动很猖獗。南部一段是沿着东河的左岸走的,曲曲弯弯伸延到东河渡口。而东河两岸又是闻名遐迩的万顷湿地,湿地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有一个人头高的蒲草,也是强盗的藏身之所。戚琼琼在押车期间,也曾多次遇着土匪和强盗拦路,但每次她都能化险为夷。戚瑶瑶从未押过车,但也走过这条盐道。 如今是戚瑶瑶第二次走盐道。她在一年前曾单独送几张银票到晒盐场。由于是银票,在路上并不显眼,因此她顺利地达到了晒盐场。戚瑶瑶喜爱吃海鲜,这晚顾大同用龙虾海蟹接待了她。于是她多喝了几杯酒,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顾大同便尽力挽留她在晒盐场多玩一天,次日早点起床,早点启程。但是戚瑶瑶执意要回去。对顾大同说道:“谢谢顾师伯的真情挽留!但是瑶儿来时已经答应了父母,来程一日回程一日。若在此多耽搁一天,则在阳城的父母便要多记挂一天,这是瑶儿于心不忍的。况且瑶儿的马是一匹热血马,跑得快,若在路之上多打几鞭定可在天黑之前回到家里。”顾大同听了只好送别。为了安全起见,顾大同便命令顾玉生悄悄跟着暗中保护。 虽然戚瑶瑶的坐骑是一匹跑得很快的热血马,并且她一路上不停地加鞭,但由于在东河渡口过渡时耽误时间太长,因此天黑时还未走出石角山。幸好这一日是农历初八,天黑后不久月亮便出来了。戚瑶瑶想趁着月色快点走出石角山,于是不停鞭打。谁知道在前面的弯道处却站着十多个汉子,有携刀的,也有佩剑的,拦住了她的去路——原来他们都是石角山的马贼。这帮马贼既要劫财又要劫色,无奈之下戚瑶瑶只好以一敌众。戚瑶瑶想,凭自己一身的武功,收拾十多个马贼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是,打着打着,她发現这帮马贼与众不同,其中有两个马贼的本事也非常了得。她全力以赴,但终归是以寡敌众,渐渐地落了下风。她想,自己就算自杀也绝不能活着落在这帮马贼的手里。正当生死攸关的时刻,只见一个黑影骑着一匹马冲了过来,高声喊道:“姑娘别怕!我来帮助你啦!” 黑影很快地打跑了全部的马贼。 戚瑶瑶上前施礼道谢。她发现黑影是一位身着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色头巾的男剑客。 她激动极了,连忙请问救命恩人的尊姓大名。可剑客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只说道:“叫我盐侠吧!”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戚瑶瑶有点失望。她痴痴地站在盐道上,望着消失的黑影。半响,她才上马,向着阳城的方向走去。 “二小姐,快到石角山啦!”陈仁提醒道。 “把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全部摘下来。” 马车队进入了石角山,在多弯的盐道上缓缓而行。“叮叮铛铛”的铃声没有了,只听见车轮碾轧着坚硬的红土发出的辚辚之声。 戚瑶瑶骑着马守护着大马车。此时,她希望马车队快点走出石角的——大马车上有三箱現银呢。她又希望走慢点——万一盐侠就在附近?傍晚时分,马车队顺利到达晒盐场。 今晚,在顾大同家的饭厅里的一张大圆桌中央的那盛大海灯早就点亮了。在大海灯的四周摆满了海味,有清蒸石斑魚、葱炒海螺肉、白灼虾、海蟹、大龙虾和鲍魚排骨汤——都是顾玉茹、萧归沐和赵柔雅赶海的劳动成果;还有萧归沐的招牌菜“辣椒炒牛肉”。 戚瑶瑶坐在圆桌旁边,看着满桌色香俱全的美味佳肴直咽口水——这桌海味比一年前那桌晚宴丰富十倍。同坐在大圆桌旁边的还有顾大同、萧归沐的父亲萧天剑和顾玉茹。他们正在等待着萧归沐的母亲赵柔雅的到来——她去给扒盐工们分配粮食去了。她聪明机智,沉断有谋;年轻时光艳动人。 萧天剑不断地提醒:“大同哥,瑶儿快饿瘪了,咱们先吃吧?别等她啦!” 戚瑶瑶连忙客气地说道:“天剑叔叔,瑶儿也不是太饿,我们还是等一等吧。” 话未说完,只听见门口外面传来责怪声,说道:“我事先已经交待给玉茹儿了:你们先吃,别等我。” 顾大同转头往门外一看,笑着说道:“瑶儿,我们现在可以开饭啦!”说着,捧起酒坛便要倒酒。顾玉茹连忙抢过酒坛,说道:“阿爸,让玉茹儿来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每个人都倒满了一杯酒。 戚瑶瑶最近很怕见到顾玉生,便问道:“顾师伯,今晚玉生师哥和归沐妹妹不回家吃饭吗?” 顾大同端着酒杯说道:“按照惯例,今晚他俩应该在大伙房同阳城来的伙计们一起吃饭。” 戚瑶瑶感激地说道:“师伯招待戚家盐店的那帮伙计真是太周到啦!瑶儿在此谢过师伯!” 顾大同说道:“都是为了晒盐场,瑶儿不用谢。” 酒过三巡。 顾大同又端起一杯酒,敬赵柔雅道:“婶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能为瑶儿准备了这桌菜肴,真让大同感动。大同在此敬婶婶一杯。” 赵柔雅喝了一小口酒,说道:“大同哥,这个不是我柔雅的功劳,大多数食材都是玉茹儿和归沐儿赶来的。” 顾大同一口喝尽杯中的酒,又问道:婶婶,你刚才忙什么去啦?” 赵柔雅她喝了一小口酒后说道:“为你顾大场主作协调事务去了。”她在晒盐场中颇有威望,尤其是晒盐场的女人们,都很信任她。因此,有时盐工们纠纷闹事,顾大同便常常请她去帮忙调解。今天发放大米,顾大同也是让赵柔雅去办的。 顾大同问道:“又有人闹事啦?” 赵柔雅摇着头说道:“没有人闹事!倒是今天瑶儿捎来的这批大米在滋事。”前面说过,前几天顾大同到阳城去一趟,在粮行里订购了一批大米,让瑶儿今天顺车捎来。 顾大同吃惊地问道:“这批大米怎么啦?是发霉的吗?我可是看了样品才下定银的。” 戚瑶瑶正在掰一只大龙虾,听了赵柔雅的话,连忙把大龙虾放下,说道:“今天早晨我可是亲自验了货才让伙计们装车的。” 赵柔雅摇着手说道:“大米没发霉,你们都大可放心。” 顾大同释然地问道:“那是因为何事呀?” 赵柔雅端起酒杯,吟了一小口,说道:“因为盐工们现在家里的存粮已经足够多了,多得没地方存放,多得快要生蛀虫了。” 顾大同听了,哈哈大笑道:“我顾大同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未曾听说过有人嫌家里存粮太多,今天倒是第一回!” 赵柔雅说道:“大同哥,你素来很关心盐工们的生活,尤其是生怕他的饿肚子。这个柔雅知道,盐工们也知道,都很感激你。但是,你想过没有呢?在这半年中你隔十多天便统购回一批粮食,量又大,况且这些粮食又不是你白送给他们的,而是扣他们的劳日银来购买的。俗话说:‘割谁肉谁疼’!他们不闹事才怪呢。” 顾大同听了,高兴地说道:“柔雅婶子,你提醒得很及时。明天你就告知大家,统购下批粮食的银子就不用扣他们的工日银了。我会动用晒盐场里的公积金,用于统购粮食。” 赵柔雅向道:“还要继续统购呀?” 顾大同说道:“是的。今年各地都出现大旱情,大片的田地颗粒无收。我们阳州的情况虽然好一点,但旱情也越来越严重。如此的情况,我们盐工们家里不多存点粮食怎成呢?” 赵柔雅说道:“可是他们已经嫌家里存粮太多了。” 顾大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感叹地说道:柔雅婶子,他们糊涂,可我们不能糊涂啊!你还记得十八年前中原大地那场大饥荒吗?”. 赵柔雅素来很敏感,一提起十八年前的事情,不禁如坠冰窖一般,话也不说,酒也不喝,菜也不吃,只顾低头流泪。 萧天剑很懂自己的夫人,马上放下酒杯,走了过来,扶起赵柔雅,慢慢地走出餐厅,一起回家去了。 这天晚上,在晒盐场的大伙房的大餐厅里,几十位晒盐场的盐工和几十位来之戚家盐店的伙计的欢聚在一起,推杯换盏,猜拳喝酒,那欢声笑语的气氛与顾家晚宴的气氛截然不同。 在席间,萧归沐热心地向戚家盐店的伙计推销自己的名牌菜——辣椒炒牛肉。她给每一张餐桌都摆上一盘“辣椒炒牛肉”,然后说道:“戚家盐店远道而来的大哥大嫂、兄弟姐妹,这道‘辣椒炒牛肉’是今晚的压轴菜,本来是要在最后才上桌的,可想到大家都是美食家,便先让大家尝一尝,看看味道如何,提提意见。” 一位资深的盐工用筷子挟起一小片牛肉送入口中,嚼了几下,说道:“味道确实不错!”他向同桌的陈仁推荐,“陈大管家尝一尝吧,快尝一尝……” 老管家陈仁先尝了一片牛肉后又尝了一片辣椒,然后对萧归沐说道:“萧姑娘,俺陈仁这些年跟随戚老板走南闯北,吃过辣椒炒牛肉这道菜有无数次,总感觉今晚吃的是最好吃的;你炒的辣椒炒牛肉与众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萧归沐听了,高兴极了,一直重复地问老管家:“真的吗?真的吗?……” 坐在首席的顾玉生不失时机地端起酒碗说道:“戚家盐店远道而来的伙计们,晒盐场的工友们,明天我们这茬有皑皑的晶莹剔透的盐儿又要运往戚家盐店面市了。这是诸位工友们汗水的结晶,也是戚家盐店伙计们的期盼。在此,我们一起举杯祈祷,祝愿我们的盐儿能卖个好价钱,好吗?” “好!”众人起立,端起酒碗,相碰同饮。顾玉生一饮而尽。 顾玉生又往碗里倒满酒,端着说道:“伙计们,工友们,天蓝蓝,海蓝蓝,一杯干,二杯净,三杯喝出真感情!现在我们该喝第二杯啦!”说着,自己先举起碗,一饮而尽。 “干杯!”又是一片碰杯声。 顾玉生又往自己的碗里倒满酒,说道:“伙计们,工友们,接下来我们要喝第三杯啦!” “且慢。”只见萧归沐端着酒碗走了过来,“顾老二,你刚才说‘三杯喝出真感情’,这是真的吗?” 顾玉生说道:“当然是真的啦!” 萧归沐走近一步,又问道:“那咱俩要是一起喝过三十杯,成为什么呢?” 顾玉生醉眼惺忪地说道:“这成什么呢?对了,应该成为铁杆兄弟!” 萧归沐往地上“呸呸”吐了两声,说道:谁想同你做兄弟啊!”她也开始醉了。 顾玉生喝完碗里的酒,问道:“不做兄弟,那你想做什么呢?” 萧归沐睁开了醉眯眯的双眼,说道:“顾老二,我想做你的娘子。” 顾玉生把空酒碗放在桌子上,说道:“这个不成!”他用手扶着酒碗,怕碗掉在地下。 萧归沐紧问道:“咋就不成呢?” 顾玉生用手拍着自己的心口,说道:“我顾玉生的娘子必须是在这里装着的!” 萧归沐又问道:“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难道你这里没有我吗?”她用手点着顾玉生心口。 顾玉生抚摸着自己的心口,说道:“有是有的,但不是牵手一生一世的那种。” 萧归沐很失望,问道:“那你说说,我在你心里是那一种呢?” 顾玉生说道:“是同玉茹妹子一样的那种。” 萧归沐心有不甘地说道:“既然如此,你刚才睡觉时为何拉着我的手不放呢?” 顾玉生涨红了脸,说道:“那是在梦里!我以为你是她……”萧归沐彻底失望了。她用悲怆的声音发火道:“我知道是谁!但我告诉你,这是你一厢情愿!是单相思!是徒劳无功的!……” 顾玉生听了,颓然地坐回木椅上,喃喃自语:“有功无功关你屁事……”他醉了。 第三章 这天晚上,戚瑶瑶便在顾家的客房里安歇。 顾玉茹去看望赵柔雅刚回来,由于明天要早起,所以要早睡,于是过来客房向戚瑶瑶道晚安。戚瑶瑶正在卸妆,因想起晚饭时候赵柔雅伤心流涕离去的样子,便向她问道:“柔雅婶婶没事了吧?”顾玉茹点了点头,说道:“她常常这样!回去便睡了。”戚瑶谣又问道:“玉茹师妹,十八年前中原那场大饥荒到底有多可怕呀?”顾玉茹说道:“那时候我尚在襁褓之中,具体情形不知道。但听我大哥和阿爸说过,饿死了好多人。”戚瑶瑶说道:“原来如此!难怪这段时间顾师伯接二连三地统购粮食啦!”顾玉茹说道:“有备无患嘛!” 晚饭后,顾大同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床沿上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水烟。 顾玉茹从客房出来之后便沏了一杯浓茶走了进来,说道:“阿爸,您劳累了一天,早点歇吧。” 顾大同问道:“柔雅婶婶咋的?” 顾玉茹把茶放在茶几上,说道:“她没事了。” 顾大同操着河南口音说道:“没事就中!那你瑶师姐安歇了吗?” 顾玉茹说道:“还没有!她正在卸妆!” 顾大同悠悠地吐着烟,看着女儿说道:“闺女,这阵子阿爸总是让你从凌晨忙到天黑,累坏了吧?” 顾玉茹感激地望了望父亲,说道:“没有。这阵子正是晒盐场最繁忙的时候,人人都很累,女儿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 顾大同猛吸了几口水烟,抬头看了看女儿,说道:“再挺一挺吧,过了这阵子就闲啦!”他把烟筒靠在墙角里,随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阿爸要歇歇啦,你也回房歇息吧!” 顾玉茹道了一声“晚安”,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顾大同关了门,上了闩,吹熄了蜡烛,然后躺到床上。 可是,他辗转难眠。 以往的一切又一幕幕地在他的脑海里呈现…… 他的家族是皇亲,父亲是忠武将军。他从小便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他八岁那年,父亲让他拜一代剑客娄三风为师,从此他的腰间总是系着一把娄氏宝剑,习武练剑。娄三风是个怪剑客,一生只收六个徒弟,并且是三男三女,男徒弟是:顾大同、司马西和戚薇;女徒弟是:娄明轩、赵绰韵和殷源源。娄明轩是他的独生女,赵绰韵是一位亲王的女儿,拜师前已册封为巴蜀郡主。出师之后,戚薇和殷源源成为一对,回戚薇的老家阳城卖盐去了;司马西和赵绰韵也在巴蜀结了亲。顾大同早就爱上了娄明轩,可娄三风却看不上顾大同。娄三风是个国丈迷,硬地把娄明轩送入宫,希望有朝一日女儿能成为妃子,自己好当国丈。可娄明轩进宫之后却被分配到凤阳阁,成了柔雅公主的侍女。顾大同本来可以承袭忠武将军世职的,但依朝廷世袭制度,新承袭的忠武将军必须先到边疆戍守三年。此时娄明轩已经进宫,顾大同不想离她太远,于是世职让给了弟弟承袭,自己却留在京都当个庶人。幸好不久,朝廷颁诏选侍卫。顾大同是皇亲,也参加了考试,结果中选,成了一名大内侍卫。娄明轩是赵柔雅公主的贴身侍女,常常陪伴公主拜见皇帝,而顾大同也常常伴驾,因此两人也常常有机会远远见一面。 可是,不久,北真人便开始入侵南汉了。顾大同和师傅娄三风都申请上了前线的战场。在战场上,双方都打得很惨烈,娄三风在战斗中受了重伤。他临终前对顾大同说道:“大同,别恨你师傅!师傅知道你和轩儿彼此喜欢,却拆散你们!师傅现在知道错了,你回去之后告诉轩儿,说我已经同意你俩的婚事了……”话还未说完便断了气。 顾大同含泪掩埋了师傅之后继续战斗。但由于南汉朝廷重文抑武,军事能力很弱,而北真人又非常强大,南汉军队战败了。京都也沦陷了。皇宫被北京人占领,赵柔雅公主成了北真人的俘虏,被押送到北真皇城当奴隶。幸亏娄明轩会武功,走脱了。她发誓要到北方救回赵柔雅。 娄明轩找到了顾大同。顾大同把师傅战死沙场和临终时所说的话对娄明轩说了。两人悄悄来到娄三风的墓地,娄明杆跪在墓前欲哭无泪。她对顾大同说道:“国破了,做臣子的战死是应该的!赵柔雅公主如今在北真皇城当双隶,我娄明轩曾是她的贴身侍女,已经发誓要把女主人救回来,请问顾师兄愿意帮忙轩儿吗?”顾大同说道:“你我是同门师兄妹,本应该是互帮互助的。况且师兄我一直深爱着师妹,愿意为师妹做任何事情,甚至是去死。”娄明轩说道:“太好啦!等救回我的女主人之后我便嫁给你为妻。”于是,两人改头换面,装扮成猎户兄弟,到北真山地潜伏,暗中寻找赵柔雅的下落。 那赵柔雅被押送到北真皇城之后,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被当作玩物在权贵之间传递,最终落入了乌谷手中。乌谷是个凶恶的番王,对赵柔雅进行了极其残忍的折磨。赵柔雅本想一死了之,可能在无意中得知覃丞相和太后都是北真人的奸细。她义愤填膺,恨死了这两位卖国贼。她不想死了,她决意要逃回南汉,要把这两位卖国贼的罪行告知天下。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顾大同和娄明轩已经在北真生活了三年。他俩的足迹已经遍布皇城的大街小巷,可是对赵柔雅的下落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顾大同对娄明轩说道:“轩儿,据我打听得知,从南汉押送来的女眷有好多不堪折磨都死去了,说不是柔雅公主也在死去之列。”娄明轩说道:“顾师兄,请别气馁!别看柔雅公主是个弱女孩,可她命却硬得很呢。凭我的感觉,她一定还活着。” 一日,顾大同在早市上卖山货,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过来,低声说道:“要想救出赵柔雅,明天午后在城外的云居寺等我。”顾大同抬头一看,那男子虽然一脸胡子拉碴,可顾大同却一眼便认出他是自己的结拜兄弟──赵柔雅的准驸马萧天剑。萧天剑离开之后,顾大同便收摊回家──他要把这个喜讯快点告诉娄明轩。 次日下午,顾大同、娄明杆和萧天剑在城外的云居寺相聚,商量如何营救赵柔雅。 原来,萧天剑三年前已经来到北真皇城,他早就同赵柔雅联系上了,可是自己力量有限无法把赵柔雅从火坑救出,他需要帮手。 不久,乌谷亲王府夜里失火,烧死了几个人,乌谷的侍妾赵柔雅被烧得面目全非。 经过一年多的躲躲藏藏和辗转腾挪,顾大同、娄明轩、赵柔雅和萧天剑等四人终于回到南汉。可是一个怪事出现了:各地都张贴着通缉假公主赵柔雅的布告。他们四人不敢进京都了,于是到中原的一个盐场附近隐居下来。顾大同和娄明轩成了亲,而赵柔雅也下嫁给萧天剑。四个人都改名换姓,两家人结邻而居。顾大同和萧天剑都到晒盐场当扒盐工,而娄明轩和赵柔雅则留在家里。为预防万一,赵柔雅整天躲在家里,足不出门。 光阴茬苒。这年硕大同和娄明轩的大儿子顾玉人已经六岁,二儿子顾玉生也满四岁;三个月前娄明轩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为顾玉茹。一家五口,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些年来,赵柔雅身体一直虚弱,可经萧天剑的悉心照顾和调理,这两年已经恢复健康。目前已经怀上了,据说已经有六个月。 可是,年来却久不下雨,赤地千里,农作物都干死了。但晒盐场却丰收了;到处都堆满了白花花的盐坨。 但是没有一个盐商来购盐。晒盐工们已经整整一年没拿到劳银了──盐场主破产了,早就跑路了。 这年秋天,顾大同和萧天剑两手空空地回到家中。街道上的人们开始疯狂地抢米抢粮食了,可他们两家都没钱抢。 不久,粮店都被抢空了,都关了门──整个中原地区的田野都颗粒无收,粮商的无货可进! 人们开始吃野菜野草。街道上的树叶被捋下来吃光,树皮也被扒去。 很快,出现饿死人了。 人们开始逃荒了。逃荒的都向着南方去。但要到南方什么地方,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总跟着人流走便是。可他们大多走不多远便倒在地下再也站不起来。大路上遍地是饿殍。 顾萧两家也断粮多天了。 一大早,娄明轩出去了。顾大同抱着三个月大的女儿顾玉茹坐在门槛上等待着妻子回来。因为大人长时间没进食,奶水早断了,婴儿饿得淹淹一息。 顾玉人坐在小凳子上,有气无力地哭叫,“阿爸,我很饿……” 顾玉生蜷缩在哥哥的脚下,也哭道:“阿爸,玉生儿也很饿……” 听着儿子们的哭叫声,顾大同转回头,睁开了昏花的双眼,朝儿子们看了看。他早已没力气说话了,他转回头去,向大街上耷拉着脑袋。 中午的时候,娄明轩回来了,是坐车回来的。她带回半袋粮食! 这是半袋救命粮啊! 大人孩子都喜出望外;赵柔雅马上挺着孕肚生火煮饭;顾大同忙着淘米;萧天剑忙着劈柴;顾玉人顾玉生兄弟俩帮忙着洗碗筷。没有谁询问半袋粮食的来源。饭熟了,两家人便开始狼吞虎咽。 只有娄明轩坐在小凳子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给女儿玉茹喂米汤。 顾大同停下了咀嚼,向娄明轩问道:“师妹,你咋不吃呢?” 娄明轩用手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已经在他们府里吃饱了才回来的。” 顾大同“哦”了一声又把头埋进碗里──他实在太饿了。 娄明轩放下汤碗,逗着女儿说道:“丫头,吃饱了吧?吃饱了就不要哭,要乖乖!……妈该走啦!”说完,她把女儿递给了赵柔雅。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走到顾大同面前,说道:“玉人他阿爸,我已经把我自己卖了。” 硕大同从碗里抬起头,问道:“师妹,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明白。” 娄明轩用手指指了指米袋,对丈夫说道:“师兄,这半担粮食和这五十两银子是我的卖身钱,你拿好做路费,明天和萧天剑叔叔柔雅婶婶一起,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去阳城投靠戚薇殷源源两位师弟吧。” 顾大同放下手中的碗筷,问道:“那师妹你呢?” 娄明轩抹了把眼泪,说道:“我现在已经是盐司李大人的五姨太了……” “你?”顾大同脸色骤变,“去你妈的吧!” 他拔飞了灶台上的碗筷,然后站了起来,一手夺过娄明轩手中的钱袋,向着停在街旁的马车奔去。 可是他刚走几步,眼前一黑,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下,昏厥过去。 他苏醒时已是下半夜。 他一睁开眼,便问萧天剑道:“娄明轩何在?” 萧天剑说道:“你昏厥之后,李府来了一帮穷凶极恶的家丁,生拖死拽长把明轩嫂嫂‘接’走了。” 顾大同生气地问道:“你打不过他们吗?” 萧天剑说道:“我想去把嫂嫂抢回来,可是嫂嫂不让抢。” 顾大同骂道:“这是个贱女人,随她去吧。” 第二天鸡鸣时分,顾大同、萧天剑、赵柔雅和三个孩子便起床。三个大人都背着一个大包袱,带着三个孩子向阳城逃荒而去。 他们本来是要走旱路的,可旱路上到处都是逃荒的人群,而且遍地都躺着饿死的人──三五成群的野狗正在撕吃着死者的尸体,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而赵柔雅一看到这种情景便昏厥过去。因此,她总是闭着眼睛走路。于是,顾大同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银子──娄明轩的卖身钱──交给萧天剑去租船。 运河是停着很多航船,但没有船夫。 萧天剑只好花了三两银子买来一条半旧的航船。 顾大同和萧天剑把半袋粮食和包裹都搬到航船上,让赵柔雅带着三个孩子坐在船仓里。他们两人轮换地当起了船夫和摇橹艄公。后来,顾玉人和顾玉生兄弟俩也参加摇橹。 航船沿着运河南下,可是阳城距离中原实在是太远了,那半袋粮食很快吃完。由于是大饥荒之年,粮价暴涨,那五十两银子在半路上便花完了。为了购买粮食,顾大同不得不卖掉航船走陆路,可是卖船的那几两银子也很快地花完了。于是,他们六人不得不当起了乞丐,沿路乞讨。 半年之后,他们终于到达阳城。 鸡鸣了,顾大同要起床了──他一夜未眠。 吃过早饭后,运盐车队便起程回阳城了。 戚瑶瑶问顾大同、赵柔雅和萧天剑辞行出来时,马车队的头车已经上了盐道。顾玉茹牵着她的棕色热血马正站在盐道口等候着她。 戚瑶瑶走到盐道口,从顾玉茹的手中接过马绳和马鞭,然后翻身上马。她坐在马上对顾玉茹说道:“玉茹师妹,告拜啦!” “路上干万要小心啊!”顾玉茹站在地下喊道。 只见顾玉生跑了过来,说道:“玉茹妹妹,别太担心,路上还有你二哥呢。” “二哥,你要去哪里?”顾玉茹问道。 “二哥要进城一趟。”顾玉生小声说道。 “有何事呢?”顾玉茹小声又问。 “二哥有事要同大哥商量。”顾玉生低声说道。 只见顾玉生走到戚瑶瑶的马旁,用一种中原地区小孩子说话的口音说道:“瑶师妹,‘清倒起’!我要进城,坐你便车可中?”他提着小包裹。 戚瑶瑶一听,这是顾玉生刚来阳城时说话的口音──中原官话。小时候戚瑶瑶总爱生气。顾玉生一看见戚瑶瑶生气便焦急,一焦急便操着中原官话对戚瑶瑶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虽然戚瑶瑶一句也听不懂,但觉得顾玉生说语的口音很好笑,便不生气了。 戚瑶瑶转头朝顾玉生的身上一看,只见顾玉生打扮得很逗,尤其是顾玉生腰带上挂着的那个小褡裢很特别,戚瑶瑶一看便想笑。于是,她也学着顾玉生的口吻,用中原官话说道:“玉生师哥,‘清倒起’!这股劲气进城去干啥哩?” “无聊出去闲逛逛哩!”顾玉生用中原官话说道。 “闲逛逛?那不中!这时候晒盐场正忙哩。”戚瑶瑶忍住不笑。 顾玉生瞪着戚瑶瑶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看了又看,说道:“瑶瑶师妹,玉生师哥是有要紧事要进城去找玉人大哥商量哩。” 戚瑶瑶避开了顾玉生的眼光,说道:“是找我姐夫的?那中!到前面那辆三马大车坐去吧!”戚瑶瑶最后一句说回了阳城话。 “那谢啦!”顾玉生走到那辆三马大车后,飞身上车,把小包裹挂在车上,包裹里有备用衣服。 “等等我!”又来了一个女孩,是萧归沐。 戚瑶瑶依然坐在马上问道:“归沐姑娘,你也要进城去吗?” 萧归沐在戚瑶瑶的旁边停止了脚步,说道:“是的,二小姐!我能搭你的便车吗?” 戚瑶瑶用手指指着前面那辆三马大车,说道:“当然可以,也到那辆大车坐去。” 萧归沐又问道:“二小姐,是顾二公子刚刚爬上的那辆吗?” 戚瑶瑶点着头说道:“是的,归沐姑娘,那辆车又高又大,坐着很舒服!” 萧归沐一边拱手作揖,一边说道:“谢谢二小姐啦!”她走到大车旁边,轻盈地跳上了车。 顾玉生一看到萧归沐上了车,便揶揄道:“哎,萧归沐姑娘,怎么到哪里都有你呀?” 萧归沐把事先备来的一个草垫子铺在盐袋上,坐了下来之后便转头向车外,呸呸地啐上两口唾沫,转过头来说道:“臭不要脸的!今天你坐你的车,井水不犯河水,好吗?” 顾玉生看着萧归沐带来有两个草垫子,说道:“好的。不过,你先把那个草垫子给我。” 萧归沐从自己屁股下抽出一个草垫子,丢给顾玉生,骂道:“渍烂你的臀是活该的!” 顾玉生接过草垫子,一边铺在盐袋上,一边说道:“谢谢啦!你是去阳城开饭馆吗?” 萧归沐板着脸说道:“乱猜!” 早晨的太阳照耀在盐道两边的原野上,大地展现出一片色彩斑斓的美丽图景,庄稼和灌木丛的绿叶上,闪烁着一粒粒露珠。马蹄下的泥土潮润且松软,马车“叮叮当当”地在盐道上响个不停。 顾玉生和萧归沐一前一后地坐在盐车上,谁也没有说话,马车摇摇晃晃,垫在盐袋上面的草垫子老是滑歪。因此,顾玉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翘起臀,拉回草垫,然后再坐下。 频繁的动作让萧归沐看了很不耐烦。问道:“你臀部生疮了啦?” 顾玉生听出话里明显有一股火药味,他也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昨晚喝酒时拒绝了她,她心中有气,便让她发泄一下吧!于是,他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没有。” 萧归沐气冲冲地骂道:“不生疮为何老是坐不住呢?一路上那个臭臀不是翘起便是落下,筒直像一只猴子一样跳个不停!” 顾玉生更加不敢接腔了。 马车队在盐道上蠕动着,一路“叮叮当当”。萧归沐终于停止了发泄,静静地坐在盐袋上,闭着双眼养神。 顾玉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抬头遥望着远方,远方是朦朦胧胧的天空和晨雾缭绕的山峦。顾玉生静静地遥望着山峦,期望自己有朝一月能越过了山峦,到京都去。据说京都佳人如云,可自己爱上的却是戚瑶瑶,她也算是一个绝色美女啦! 一想到戚瑶瑶,顾玉生马上转头向着马车队的前面望去──戚瑶瑶骑着那匹棕色的热血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看着戚瑶瑶飒爽英姿的背影,顾玉生心旌摇荡。他想:“估计此时她正在想念那位蒙面大侠呢!” “真是一个傻姑娘,那位蒙面大侠就坐在你的马车里却不知道!”顾玉生喃喃自语。 未到晌午,马车队便到达东河渡口。 一到达东河渡口,戚瑶瑶和大管家陈仁便如临大敌,全力以赴地指挥人、马、车上船渡河。 顾玉生坐在马车上等候着,观察着。他发现戚瑶瑶是运用兵法来指挥马车队过渡──原来她是一个元帅之才。 第四章 过了晌午,马车队的人马车才全部过了河。将要到达石角山入口时,戚瑶瑶走近陈仁的李旁,问道:“陈仁大叔,车队能在这里停一停吗?” 陈仁环顾了四周,点着头说道:“此处地方空旷,让大家歇一歇吧。” 戚瑶瑶便向前向后喊道:“伙计们,歇歇喽,膏车秣马喽……” 雾时,“叮叮当当”的铃铛声戛然而止。 戚瑶瑶拍马来到三马大车旁,对着车上道:“玉生师哥,归沐妹妹,下车吧,下车走走!” 顾玉生飞身下车,站在车旁一边捶腿一边说道:“坐了这么久,我的腿都坐麻了!” 萧归沐睨了他一眼,说道:“二小姐,一路上他在车上蹦个不停!腿麻是装的,他是在乞怜!别上他的当。” 戚瑶瑶眯着眼睛笑道:“这个请归沐妹妹放心!他的那些小伎俩骗不了我!” 戚瑶瑶环顾四周,看见盐道右边不远的草地上有棵大树,说道:“到那棵树下歇歇吧。”于是三人都来到树下。 大树很老很大,树根都浮出土面。 戚瑶瑶把热血马拴在浮起的树根上,然后从马袋里面拿出干粮和水,对萧归沐说道:“归沐妹妹,喝口水吃点干粮吧。”说着,把水和干粮递了过去。 萧归沐只接过水,她坐在一根树根上,一边喝水,一边仰头看着树冠。她嘴角已经有了笑意,早晨时那股火药味已经没有了。 萧归沐突然惊愕地对戚瑶瑶说道:“二小姐,你快过来看看。” 戚瑶瑶被吓了一大跳,问道:“归沐妹妹,你一惊一乍的!有啥好看呀?” 萧归沐用手指向上指着枝冠,说道:“二小姐,你细心地瞧瞧,这棵树的枝冠长得是不是像一个大鸟巢呀?” 戚瑶瑶仰头向上看了又看,说道:“真像!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大鸟巢呀!” 顾玉生听说,走了过来也仰头瞧了又瞧,说道:“这鸟巢够大的,是可以躲藏两个人。” 戚瑶瑶说道:“若挤一挤,可以容纳三个人。” 萧归沫又惊愕地说道:“这个‘鸟巢’是人为的!你们看,那几根大树枝有万痕!” 戚瑶瑶又细心地看了看,说道:“果然是人为的!会是谁干的呢?这地方如此荒凉,他为何要在这棵大树上修造这个不显眼的大鸟巢?” 萧归沐说道:“八成是狩猎的人修造的庇护所。” 顾玉生听了,便环顾了四周,只见这地方空旷,既没有灌木丛又没有几棵树木,并非猎物的最佳藏身之地,想来这大鸟巢不是猎人修建的。想着,他突然想起上次那位回娘家的邻村小媳妇正是在这里出事的。他恍然大悟,原来那位采花大盗就是躲藏在这棵树上。他心里想到:“既然这个挨千刀的是躲藏在这棵树上,那我就有方法抓到他了!”他不动声色,对戚瑶瑶说道:“瑶师妹,歇够了吗?时候不早了,回阳城还有多半路程,我们还是快走吧?” 戚瑶瑶正在吃干粮。萧归沐骂道:“你只不过是一个搭顺路车的,怎么指挥起车主来啦?” 戚瑶瑶听出萧归沐的话里对顾玉生有气,她早就知道萧归沐对顾玉生有意思,但顾玉生却暗恋着自己,自己的心又在蒙面大侠身上,心里想道:“既然不爱他,就必须让他死心!”于是沉下脸来,说道:“归沐妹妹问得好!我是负责押车的,马车队的事我说了才算,对于歇多长时间而什么时候起身之小事就不劳玉生师哥操心啦!” 人在大树底下逗留越久便会留下太多的痕迹。顾玉生确实不想那个采花大盗发现大树底下有人来过。于是,汕汕地说道:“听说瑶师妹一直暗恋着那个蒙面大侠,决意要以身相许;这让师哥我很叹服!可那蒙面大侠漂浮不定,如今身在何处不得而知,现在瑶师妹想在大树底下多逗留一些时间,是不是特希望在这里同那位蒙面大侠再来一次偶然相遇呀?” 戚瑶瑶听说,霎时涨红了脸,说道:“是啊,玉生师哥猜得对极了!归沐妹妹,麻烦你去通知陈仁大叔,让他先押车回阳城,说我戚瑶瑶今天就不回家了。我要在这里等待那位蒙面大侠的到来,再来一次偶然相遇!” 萧归沐心里有病,问道:“二小姐,你何苦呢?万一你见到那个蒙面大侠的真人之后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臂如说他是个嘴歪眼斜面瘫的男孩,你该怎么办呀?” 顾玉生在心里骂道:“你萧归沐才是嘴歪眼斜面瘫的呢!” 戚瑶瑶发誓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都要嫁给他!” 顾玉生正过为自己刚才说错话后悔不已,如今又听到戚瑶瑶的誓言,心里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那个蒙面大侠正是自己;担忧的是:倘若戚瑶瑶知道真相之后仍然不喜欢自己,怎么办呀?顾玉生真想告诉戚瑶瑶自己便是那个蒙面大侠,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揭秘的最佳时机,说了戚瑶瑶也不会相信。在什么时候揭秘呢?顾玉生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想:“自己全榜题名时运该是最佳时候吧?” 傍晚的时候,马车队进了阳城。 萧归沐小时候离开阳城到晒盐场之后便从未回过阳城。如今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繁华的街道,不禁欢喜若狂。 她对骑马走在三马大东旁的戚瑶瑶漫问道:“二小姐,此处可以停车吗?” 戚瑶瑶问道:“你要干啥?” 萧归沐说道:“我要下车去逛街。” 戚瑶瑶说道:“停是可以停的,但天马上就要黑了,我怕你会迷路!不若你先到戚家盐店歇一夜,明天再逛吧?!” 萧归沐抬头看了看西方,太阳已下山,便说道:“归沐听二小姐的。” 顾玉生又突然喊道:“停车,停车!” 戚瑶瑶转头问道:“玉生师哥,你又要干吗?” 顾玉生说道:“我要下车。”他站了起来。 戚瑶瑶说道:“不成!到家才下!” 顾玉生说道:“我是来阳城找我大哥商量要紧事的,不是到戚家盐店来造访的。” 戚瑶瑶说道:“我管你呢!你既然坐我戚家盐店的车来到阳城,就必须先到我家盐店里坐一坐──这是我们的老规矩,你知道的!况且如今天全黑了,我建议你最好先在我家住一夜明天再去找姐夫商量事。” 顾玉生听了戚瑶瑶瞻前顾后的说话,心中非常钦佩。他把草垫重新铺在盐袋上,慢慢地坐了下去。 “叮叮当当”的马铃销声由远而近地传到戚家盐店中来。 戚琼琼听到熟悉的马铃铛声,连忙走入店内对戚薇说道:“爹爹,二妹回来啦!” 戚薇正在算账,听到大女儿的报告之后只点了点头,说道:“到后堂告听你娘去吧。” 只见殷源源走了过来,说道:“不用琼儿通知!如此震天的铃铛声,我又不聋,早就听见啦!” 顾玉生第一个跳下马车,奔入店内便高喊:“戚师叔,殷师叔,玉生儿来看望您们啦!” 萧归沐小声骂道:“看你的德性!” 殷源源一把拉住了他,问道:“玉生儿,你是专程来看望我们的吗?那礼品在哪里呢?” 众人一看,顾玉生两手空空。戚琼琼知道这是母亲在试探师弟的应变能力,于是也说道:“玉生师弟,你已经很久不到戚家盐店来啦!今天怎能空手而来呀?” 顾玉生一听,问道:“琼师姐,谁说我空手而来的呀?” 戚琼琼问道:“你的礼品在哪里呀?” 顾玉生说道:“多着呐,全在盐店门口的马车上。” 殷源源笑着说道:“胡说!马车上装的全部是盐。” 顾玉生笑着说道:“这些盐就是玉生儿今天送给戚师权和殷师叔的礼品。” 殷源源骂道:“真胡说啦!这是我们戚家盐店用三千两银子购买来的。” 顾玉生说道:“玉生儿并非胡说!在这些盐中,可以说每一粒都有玉生儿洒下的汗水!这汗水的结晶算不算得上礼品呢?” 殷源源突然哈哈笑道:“玉生儿,你戚师叔经常夸你能说会道。今日一试,果然是一个巧舌如簧的家伙!只是脸皮有点厚!” 顾玉生连忙施礼说道:“多谢两位师叔的夸奖。” 当下,戚瑶表进来说道:“爹、娘,货已经全部卸完。” 戚薇马上站了起来,说道:“可以开晚饭喽!”戚瑶瑶连忙说道:“爸,娘,请稍等一等,还有一位客人呢。” 殷源源问道:“还有谁呀?” 只见萧归沐从外面走了进来,在戚薇和殷源源的面前跪下便拜:“见过戚老板,见过戚夫人。” 殷源源连忙把她拉起,问道:“这个貌美如仙的姑娘是谁家的孩子呀?” 萧归沐说道:“夫人,小女子便是晒盐场萧护场的女儿萧归沐。” “你就是萧归沐?”殷源源拉着萧归沐的手,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美!美!你太像你娘年轻时的模样了。归沐,归沐,再沐春风!这个名字我给你取得好──既独特又清新。” 萧归沐问道:“夫人,我的名字是你给取的吗?” 殷源源颇为自豪地说道:“丫头,不但你的名字是我给你取的,而且你出生时也是我接生的!” 萧归沐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便说道:“谢谢夫人让我顺利地来到这个世上!可是,夫人,您咋就给我取了个这样的怪名字呀?” 殷源源感觉有点意外,问道:“怪?这名字怪吗?” 萧归沐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说道:“当然怪啦!小时候同小伙伴们玩耍,一闹别扭,他们总是说:‘臭归沫,快回家沐浴去吧,别在这里臭死人!’夫人,都因为这个名字,我被他们讥笑!”她面朝着殷源源,可眼睛却瞟着顾玉生,希望你做个佐证。 可顾玉生似乎不配合,只见他对殷源源说道:“殷师叔,她小时候特别懒惰,很少冲凉,总是脏兮兮的!” 萧归沐白了顾玉生一眼,说道:“夫人,你可知道,当时以此名字取笑我最多的是谁呀?” 殷源源说道:“你们在滨海的晒盐场,我在阳城的戚家盐店,咋知道呀?” 萧归沐愤愤地说道:“就是这位臭不要脸的顾二公子──他简真是太可恶啦!” 顾玉生带着做作的表情,笑着问道:“我可恶吗?” 萧归沐横了顾玉生一眼,骂道:“可恶透顶!”殷源源用哄小孩的语调说道:“哦,原来如此!看来这个名字确实是给我们的小归沐带来了很多不痛快!但是,归沐姑娘,你可知道这个名字的寓意吗?” 萧归沐问道:“夫人,这有何寓意呀?” 殷源源说道:“再沫春风!寓意深刻得很呢!” 萧归沐懂得“再沫春风”这个词的意思,但寓意她却不知道。 殷源源看了看萧归沐似懂非懂的表情,说道:“还是不明白吧?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完这个故事之后自然会明白啦!”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十七年前傍晚,阳城的天空是灰色的。 由于是饥荒马乱之年,盐店里的生意非常冷淡,因此,天一黑,伙计们便关门歇息了。 这几天,盐店老板戚薇正好有事出了远门,晚饭后,老板娘殷源源和两个女儿便上了床。她躺在床上给她们讲了一个又一个的童话故事,可是两个小姑娘精力旺盛,已经是二更时分了,还是不想睡觉。殷源源一边哄着,一边骂着,不知不觉自己却进入了梦乡。 正当她睡得正香甜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嘭嘭嘭”的敲门声。 殷源源睁开了眼,问道:“谁呀?” “夫人,是我,陈仁叔。”是管家陈仁的声音。 殷源源翻身坐在床上,他一边拉过被单给两个女儿盖好,一边问道:“陈仁叔,这么晚了,有事吗?” “夫人,店门外来了几位衣裤褴褛的人,还带着几个孩子,说要见老爷。”陈仁在门外说道。 殷源源说道:“老爷出远门去了,您不是不知道!您可对他们说了吗?” “说了。可是他们说,要是老爷不在家,见夫人也是一样的。”陈仁在内外说道。 殷源源一边换衣服,一边叽咕:“什么人呀,三更半夜才来造访!”他又向门外问道,“陈仁叔,您问过他们的来历了吗?” “问了。有一个汉子说他姓顾名大同,是从中原来的。”陈仁回道。 “顾大同?从中原来的?哎呀,您怎不早说?”殷源源连忙打开房门,对陈仁说道:“快快快去打开店门让他们进来……” 陈仁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殷源源紧跟其后。小伙计刚打开店门,殷源源便向门外问道:“顾师兄,你在哪呀?” 只见一个男人的身影迎了过来,说道:“殷师妹,我可见到你啦!” 借着陈仁手里灯笼的光,殷源源从头到脚把来人看了一遍──他确实是自己的师兄顾大同。她又惊又喜,迎了出去问道:“顾师兄,你何时来到阳城,为何是这副模样呀?” 顾大同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见他伸出双手,一把握住殷源源的一只手,转头对蜷缩在黑暗处的几个人影说道:“天剑兄弟,柔雅婶婶,孩子们,我们终于到家了……”话未说完,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下。 殷源源惊慌失措,一边扶住顾大同,一边问道:“顾师兄,你怎么啦?” 顾大同坐在地下,笑着说道:“殷师妹,我没事!只是几天没吃饭了,有点饿……” 殷源源惊魂未定地说道:“顾师兄,你刚才吓死我啦!” 此时,从灯影后走来了一对年轻男女和两个小男孩。那年轻女人正怀着孕,怀是还抱着一个小女孩。他们都围在顾大同的身边,都有气无力地流着眼泪──看他们的神态,显然是饿很久了。 殷源源连忙喊道:“陈红叔,快快!快叫人备饭。”她一把抱过年轻女人怀里的小女孩,命人把顾大同搀扶入内。 霎时,戚家盐店内灯火通明。所有的伙计和女佣都被叫醒:做饭的做饭;收拾房间的收拾房间;铺床的铺床;挂帐的挂帐。有朋自远方来──尽管朋友是逃荒来的,可殷源源还是乐开了花。 客厅里点亮着一盏大海灯。顾大同坐在明亮的客厅里一边“等吃”,一边看着大海灯出神。客厅里坐着萧天剑、赵柔雅、顾玉人和顾玉生,赵柔雅怀里抱着顾玉茹。顾玉茹喝了一杯牛奶,睡了。每个人面前的茶杯里的茶水似手未动过,可茶几上的点心盘子都已经空空如也。顾玉人和顾玉生兄弟俩一直望着厨房的门口,从厨房里时不时地传来的碗碟磕碰声和食物的香味让他的接二连三地咽口水。确实,“等吃”是个难熬的过程,尤其是久饿之人,眼见着食物只要稍等一会儿便可进食了,可是,这“一会儿”对他们来讲是太难熬了,简直有五百年之久。 开饭啦!“殷源源笑盈盈地端来一大盆白米粥放在餐桌上,女佣端来了一大盆咸菜。 顾大同等早就等不及了,一听到殷源深的招呼声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过来,围坐在餐桌的四周,端起粥碗便吧唧吧唧地狼吞虎咽起来。 殷源源一边从赵柔雅的怀里接过顾玉茹,一边说道:“粥,有点烫嘴,悠着点吃,家里存有魚肉,但你们是长时间没进食了,不宜马上吃魚肉!今晚先就咸菜喝点稀粥,垫一垫,明天我再给你们接风洗尘……” “殷师妹,太谢谢你啦!”顾大同稀里呼噜地把脸埋在碗里说道。 “谢什么呀?咱们是同门师兄妹呀!” “是……”顾大同说道。 殷源源突然想起师姐娄明轩和顾大问是夫妻,为何没见娄明轩呢?于是,问道:“顾师兄,我的师姐娄明轩为何没来呀?” “这个呀……”顾大同刚想说话,只见赵柔雅忽然“嗳哟”一声,喊道:“天剑,我肚子好疼啊……” 萧天剑端着饭碗问道:“你吃得太饱了吧?”赵柔雅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着萧天剑的衣袖说道:“是要生啦!” “你要生啦?”殷源源一听,连忙把顾玉茹递给身边的一个女佣,迅速来到赵柔雅身边,“妹子,快点把这碗粥喝完。” “我肚子疼,喝不下!”赵柔雅脸上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流,已经疼得难以忍受了。 “生孩子是很费力气的活!你快点喝,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碗粥塞到肚子里去!”殷源源命令道,她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没有惊慌失措。她一边命令陈仁出去请稳婆,一边命令女佣们去准备产房。 “好,我喝……”赵柔雅本来就是一位刚强的女性,她听从了殷源源的命令。 她端起粥碗,顶着满头大汗,忍着身体剧烈的疼痛,一口一口地把那碗粥喝完。殷源源、顾大同、萧天剑及戚家盐店在场的伙计佣人看了,都流下了感动的眼泪。 三更了,可是稳婆还未到来。 此时,赵柔雅肚子痛得越来越厉害,呻吟声越来越大。 殷源源急得团团转,骂道:“那个陈仁叔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做事如此不靠谱!” 陈仁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殷源源问道:“稳婆在哪里呀?” 陈仁喘着粗气说道:“禀告夫人,太不巧啦!今晚我跑遍了附近所有稳婆的家,她们都不在家。” 殷源源问道:“他们都去哪里啦?” 陈仁说道:“据她们家人说,都出夜诊接生去啦!” 殷源源急得骂街:“她娘的,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呢!阳城的女人都等到今晚才生孩子!”她对陈仁说道,“陈仁叔,请您再辛苦一趟,到较远的地方去请!” 陈仁提起灯笼说道:“是。” 此时,一个在产房内照顾孕妇的老成女佣跑来说道:“夫人,孕妇马上就要生了,没有稳婆,怎么办呀?” 殷源源说道:“看来,来不及啦!我只好自己为她接生啦!” 于是,她命令老成女佣回产房关好门窗,看好孕妇;命令厨娘马上烧开水;自己即回到卧房拿出一把剪刀放在炉火上烤…… 一炷香的工夫,一个女婴呱呱坠地。 第五章 殷源源站在院子中央,想一口气把十七年前迫不得已临时充当稳婆之事对萧归沐讲完。因此她讲得又快又急,她口有点渴,想喝水。戚琼琼连忙走回客厅倒了一杯茶捧了出来,一边递给母亲一边说道: “娘,站了这么久了,腿不软吗?“ 殷源源接过女儿递过的茶,连喝了几口,然后对萧归沐说道:“归沐姑娘,我们都回客厅里坐吧,在客厅里我再继续给你讲。” 客厅里灯光明亮。 萧归沐屁股刚挨着木榻又问道:“夫人,后来没出啥事吧?” 殷源源坐在木榻上,笑哈哈地拍着萧归沐的肩膀,说道:“虽然我不是稳婆,但我生过孩子,并且是生过几个,知道女人生孩子的流程和处理方法。最终老天保佑,你们母子都平安。” 萧归沐眼睛里噙着泪花,说道:“常言道,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里走一趟!我萧归沐能顺顺当当地来到这个世上全托夫人您的洪福!这恩情我生生世世会永铭于心!但至今我还是不明白夫人您为何给我起名为‘归沐’呀?” 殷源源,弯下腰来,捶了捶自己的两只小腿然后说道:“我看得出你是一位美貌与智慧并重宛如璀璨星晨的女孩,前面我又讲了那么长的故事,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呀?” 萧归沐摇着头,说道:“真不明白。” 殷源源看了看萧归沐,又朝餐厅里的餐桌看了看,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由于那天晚上大家都手忙脚乱,你娘的长相如何我都来不及细看。那天晚上处理完一切事务之后已是下半夜了,我也累得够呛,回房之后倒头就睡熟了。第二天,我日上三竿才醒来。当我踏进产房时,竟然看见一位美丽的少妇正坐在床头上给婴儿喂奶。我详细地打量着她──她美得让我惊呆了。要知道,我在头一天晚上看见她时,是一个衣服褴褛、脸和手脚都是黑乎乎的孕妇。一问,才知道,这是为了安全起见,她在来的路上用马尿混着碳粉涂抹的。 “我检查了女婴,一切都很正常,健康!我又检查了孕妇,没有任何问题。我很高兴,你爹你娘更加高兴。 “这天中午我夫君戚薇出远门回来了。顾大同师兄和萧天剑叔叔把他们这些年来的经历以及萧天剑和赵柔雅的真实身份都透露给我和夫君,顾大同师兄还再三叮嘱我俩要千万保密。因此,十七年了,在阳州至今都没有人知道萧天剑和赵柔雅的真实身份。 “这天晚上,我们备了丰盛的接风流尘晚宴。在宴会上,萧天剑感激涕零。还请求我给他刚出生的女儿起个名字。我想到赵柔雅刚来时一脸污垢和衣裤褴褛的样子,又联想到她坎坷的命运以及她不屈不挠十分顽强的生活态度,心里感慨万分!真希望刚出生的女孩今后无风无雨,健康长大;更加希望赵柔雅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日。于是给女孩起名为萧归沐。” 殷源源的话还未说完,只见萧归沐扑通一声跪在殷源源面前,说道:“谢谢夫人给我赐名!夫人的大恩大德萧归沐今生今世永铭在心。可惜我是一个女孩,对夫人的恩情无以为报。故恳请夫人让我留在戚家盐店,我想伺候夫人一辈子,可以吗?” 殷源源连忙扶起萧归沐,说道:“一点也不可以。” 这天晚上,戚家盐店设宴犒劳所有伙计。 晚宴后,戚薇和殷源源一起回到卧房。一进门,殷源源便嚷道:“萧归沐长得秀美大气,清韵典雅,比她娘赵柔雅年轻时还要美百倍。她如此美丽,不知今后谁家的臭小子有福,能够娶到她呀?” 戚薇听见,便说道:“她同顾玉生青梅竹马,听说她很喜欢顾玉生那小子,应该是便宜顾玉生那小子吧!” 殷源源说道:“我看他们两个没缘分。我们瑶儿同顾玉生也是青梅竹马,我看得出那小子眼里只有瑶儿。前段时间,我私下请人看了他俩的八字,说非常相合,是天生的一对!” 戚薇说道:“可是,我们瑶儿喜欢的是那个蒙面大侠,已经发誓非那个蒙面大侠不嫁啦!” 殷源源骂道:“都是你把她惯坏的。如今我们这个死女子不但眼瞎,而且还是一根筋!先不说那个蒙面大侠是人是鬼还不知道!即使是人,但你既不知道他长得如何,家住在哪里,婚配了没有,她一概都不知道。就算你找到了他,并且他是一个单身的优秀后生,但人家愿意不愿意娶你还不一定呢。” 戚薇连忙说道:“请夫人稍安勿躁。其实,我的看法完全和你的相同。看来你最近为瑶儿的事操了不少心吧?可俗话说得好:自古姻缘天定。夫人就不必太操心了,顺其自然吧!” 殷源源说道:“可我是她的亲娘啊!我不为她操心谁为她操心呀?” 戚薇说道:“好好好!夫人说得对!夫人尽管操心就是!可我今天出去洽淡生意一天,有点累,想早点歌息,夫人允许吗?” 殷源源笑着骂道:“不允许!要怪就怪你那个一根筋的女儿,她的事情总让我心烦!” 于是,二人脱衣上床。 虽说是中年夫妻,但两人都是习武之人,都身强体壮。上床之后床笫之欢是免不了的。 夜阑更深,万籁俱寂。 戚薇趴在殷源源那雪白光洁的身上,不紧不慢地运动着。 殷源源突然问道:“夫君,你可知道我们的师姐赵绰韵的消息吗?” 戚薇停止了运动,附在她耳边说道:“没有。自从她离开司马西师兄之后便销声匿迹啦!这些年就连司马西师兄都不知道她的行踪,我何来她的消息呀?” 殷源源又问道:“你最近同司马西师兄有书来往没有?” 戚薇说道:“也没有。去年我写了几封书信托人捎带给他,不知捎到没有,可一直没收到他的回信。” 殷源源说道:“多年不见面了,怪思念他们父女!不知道剑南儿现在过得如何呢?” 戚薇说道:“据说司马西师兄新娶的夫人很贤惠,很疼剑南儿。” 殷源源说道:“算起来,剑南儿今年也满十七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可不知模样如何!” 戚薇说道:“这个请夫人不用担心!你想想,司马师兄是个老帅哥,赵绰韵师姐是一个绝代美女,养出的女儿绝对也是一个美女。” 殷源源说道:“要是有萧归沐那样好看就好啦!可是巴蜀距离阳城有几千里之遥,将来如何迎娶呀?” 戚薇说道:“我们派车派船去巴蜀,把她迎娶回来呗。” 殷源源说道:“我们的儿子戚光至今尚未和道有这门亲事呢。” 戚薇说道:“这事要怪夫人啦!当年我和顾大同师兄到巴蜀去寻找货源,看见小剑南长得水灵,便请顾大同师兄作媒,和司马西师兄结下这门亲事,至今已有十个年头啦!我想向家里人宣布,可夫人却不同意。如今,这门亲事在阳城除了顾大同师兄和我们夫妻知道之外,其他人一概不知!我们儿子戚光是当事人,当初我想告知他,你也不让!” 殷源源说道:“那时候光儿才六岁,他懂什么呀?你告知他有何用呢?” 戚薇说道:“去年光儿中举人时我就想把这事告诉他,你还是不让!” 殷源源说道:“我儿子十七岁中举,可说是少年得志,前途无限!如今他正全力备考,不金榜题名不罢休。因此,我不能让他早知此事,使他分心!” 戚薇道:“看来去巴蜀迎娶剑南儿之事只能等光儿金榜题名之后才办啦?” 殷源源说道:“正是。”她突然箍紧戚薇的腰,“我痒死啦!你怎能只顾说话不运动啊!” 戚薇迅速用自己嘴堵住了她的嘴,“噗噗噗”地冲撞起来。 殷源源兴奋地扭动着洁白的玉体,那张美丽白皙的脸庞已涨成了牛肝色,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夫君,如今要是我们有两个光儿那该多好啊!” 这一晚,顾玉生和萧归沐都在戚家盐店过夜。第二天早晨顾玉生便起床,他早饭还未吃便告辞出来。大街很静,街道两边的商铺尚未开门营业。顾玉生一个人匆匆地走在大街上,他要到州府衙门的照磨所会见自己的大哥顾玉人。 当顾玉生快要到街口时却停止了脚步。他远远地看见萧归沐站在街口中央东张西望──顾玉生知道她正在等待自己。 顾玉生今天的行动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他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萧归沐的正背一直朝着自己。顾玉生做出判断:萧归沐尚未看见自己。于是,他一边盯着萧归沐,一边轻轻地沿着萧归沐背后的街边走,他想悄悄地溜掉。 可是,当顾玉生则要穿过萧归沐背后时,只见萧归沐突然转过身来,大声嚷道:“想甩掉我吗?──没门!” 顾玉生停止了脚步,骂道:“你是三只眼吗?后脑勺也长着眼睛啦!” 萧归沐翻骂道:“你才是三只眼呢──走路不看路,两只眼睛只盯着我!” 顾玉生说道:“你长得如此醒目,不盯你盯谁呀?” 萧归沐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说道:“别来这一套!快说,你这么早便出门是要到哪里去呢?” 顾玉生和萧归沐从小就形影不离。小时候萧归沐很怯弱,顾玉生便充当大哥,事事袒护着她。随着年龄的增长,萧归沐爱上了顾玉生,可顾玉生的心里却被戚瑶瑶填满,因此两人心里很不是滋味。长大后的萧归沐性格刚强,且有点倔,依然粘着顾玉生。顾玉生把她当亲妹妹,依然像兄长一样疼着萧归沐。 顾玉生只好实话实说:“我要去州府衙门的照磨所找我大哥,我有要紧事要同他商量。” 萧归沐高兴地说道:“我也很久没看见玉人大哥啦!我陪你一起去。” 顾玉生一听,眉头一皱,说道:“你来时不是说过要在阳城寻找一处铺面来开餐馆吗?不寻找啦?” 萧归沐把头一仰,说道:“当然要寻找,不过我对阳城地面不熟,而玉人大哥已经在阳城生活了一段时间,地面肯定熟,且他又是州府里的公人,我想请他给我介绍介绍。” 顾玉生听后,知道自己今天是甩不掉她了,于是扭头便走。 萧归沐问道:“你要去哪呀?” 顾玉生头也不回地说道:“州府衙门。” 到州府衙门的路程并不短。 快晌午了,顾玉生和萧归沐还是在大街上穿梭。 大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顾玉生和萧归沐开始时走得很快,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他们身上都出了汗。于是,他们都放慢了脚步。 顾玉生在一家刀枪档口前停止了脚步。他弯下身去,从地上拿起一把弯剑舞了几下,问道: “这把剑要多少钱?” “客官,一口价三两银子。” 太贵啦!“ “客官,一分钱一分货,不贵!” 顾玉生把弯剑放回地下。 萧归沐走了近来,问道:“臭不要脸的,你去过州府衙门吗?” 顾玉生说道:“今天是第一次去。” 萧归沐又问道:“这条街是通往州府衙门吗?” 顾玉生说道:“刚才我问了,这条街是通往州府衙门的。” 萧归沐问道:“还有多远?” 顾玉生说道:“不知道。” 此时,顾玉生才后悔早上出门时不问清楚从戚家盐店到阳州府衙门有多远的路程!要是知道,他便租辆马车坐着来啦! 他走了半天的路,两脚有点酸。他想寻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歇歇。 恰时,忽然听见街面上传来了一阵阵的喝道声。人们都审时度势地走向街道两边站立,因为他们早就知道喝道声的传来意味着什么。 顾玉生一把拉住萧归沐的手,退回到刀枪店的档口后面。他们和人群里的每个人一样,向着街口翘首张望。 不久,只见旌旗蔽日,一对对缉捕、防卫和隶卒从前面经过。一乘官轿走在队伍前面,显得格外醒目。大轿后面紧跟着十几乘小轿,接着又是十九辆马车。最后那乘小轿旁边有位公子骑着一匹马护着;人和马都是白色。 萧归沐站在顾玉生身边,一边观看一边暗暗点数。她突然感叹道:“娘啊,这家子人真多!我点过数啦!大大小小不下两百!” 顾玉生小时候也曾在阳城生活一段时间,但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向站在旁边的一位读书模样的一位中年男人施礼问道: “敢问这位兄台,这是何等的大官,竟然如此气派呀?” 那人看见顾玉生儒巾襕衫,是一位秀才,便还礼说道:“在下也不太清楚,听人家说,这是新臬台李大人到任。” 顾玉生道了谢,拉着萧归沐随着人群走。 萧归沐突然拉了拉顾玉生的衣袖,用手指着前面说道:“臭不要脸的,你看。” 顾玉生顺着萧归沐的手指向前望去,只见走在最后的那乘小轿在前面街边停了下来。接着,从轿里下来了一位端庄美丽的中年妇女,她走近一个铺面的店主,好像要打听什么事。 顾玉生停止了脚步,他远远地打量着那位中年妇女,他在脑海里寻思:这位妇人看起来好面熟啊!就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萧归沐又拉了拉顾玉生的衣袖,说道:“你愣啥呀?那位夫人看起来很高贵!你再看看,那位骑在白马上的白衣姑娘一定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们母女都很俊!” 顾玉生细心地打量起那位“白衣姑娘”,突然骂道:“臭丫头,你年纪轻轻眼睛咋就花了呀?前面那位着白衣的朋明是一位公子,你为何说他是‘白衣姑娘’啊!” 萧归沐细心一辨,霎时涨红了脸,笑着说道:“玉生哥,他明明是一位公子,干嘛非要男扮女装呀?” 顾玉生再次看了白衣公子一眼──他正在上马,中年妇女也正在上轿,心想那位白衣公子似乎也曾相识。 萧归沐发现顾玉生呆呆地盯着中年妇女看,便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走吧,她又不是你娘,你发什么呆啊!” 午后,顾玉生和萧归沐才来到衙门街。 可是,离州府衙门很远,萧归沐便不肯向前走了。远远地站着,两眼只顾瞪着衙门前的两只石狮子看。 顾玉生催促道:“走啊,我俩到前面的寅宾馆打听打听。” 萧归沐却往后退,说道:“玉生哥,我不去了,你自己去打听吧!” 顾玉生问道:“为啥呀?” 萧归沐说道:“大门前的两只狮张着大口,又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心有点慌。” 顾玉生骂道:“这是石狮子,又不是真狮子,你怕啥呀?” 萧归沐躲进顾玉生身后,说道:“玉生哥,人家就是怕嘛!请别逼人家……” 顾玉生回头看了看萧归沐,发现她身体正在发颤──不像是装的,连忙安慰道:“好好好!你就站在此处一动不动,我一个人去打听好啦!” 顾玉生一个人到寅宾馆去了,但很快又回来了。 萧归沐问道:“联系到玉人大哥啦?” 顾玉生说道:“人家说此时照磨所已经散衙了,叫我明天早点来。” 萧归沐问道:“接下来我俩去哪里呀?” 顾玉生说道:“我俩午饭还未吃,你还未饿吗?” 萧归沐说道:“我快饿死啦!” 顾玉生说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去寻个饭馆饱食一顿才好。” 萧归沐问道:“你请客吗?”顾玉生说道:“那当然。” 顾玉生因长期在晒盐场劳作,皮肤被晒得有点黑,但他容貌俊美,身材魁梧,现在又是儒巾襕衫打扮,更加显得与众不同。 当他引着萧归沐进入饭馆时,只见里面一位客人迎了过来,说道:“玉生老弟,三年不见,还认得出老哥吗?” 顾玉生一看,此人便是阳城有名的老秀才蔡承友。顾玉生三年前参加院试时同他相识。蔡敬友,五十多岁,无儿无女,是个老光棍。曾多次参加乡试,但祖坟至今未冒青烟,而文曲星至今也没有抽出时间来光临其家。几十年了,依然是个秀才公。他家贫如洗,幸亏写得一手好字,尤擅小篆,便在阳州府学门前街卖字画为生。他为人慷慨,喜欢同年轻人喝酒谈天。顾玉生年纪轻轻便中秀才,口才了得,又会武功,让这位蔡老秀才喜欢得不得了。顾玉生也很赞赏承友的小篆。两人曾多次在一起喝酒,并成了忘年之交。 顾玉生连忙笑着问道:“老书橱,您不在书摊里看管好书画,咋跑来酒馆喝酒来啦?” 蔡承友说道:“那年你们院试之后不久那书摊就关门啦!阳州府的照磨所的苏照磨幼年曾同我同窗,他看重我的小篆,便邀请我到照磨所专管文学卷宗。这事令兄顾玉人知道,难道他从不向你提起过我吗?” 顾玉生说道:“我大哥那年参加秋闱落榜之后一直不回晒盐场,我也有三年不见过他啦!” 蔡承友看了看萧归沐,问道:“她是谁?”顾玉生说道:“她是我的表妹,今天一起来阳城走亲戚的。” 蔡承友又详细打量萧归沐一遍,说道:“玉生老弟,你表妹有女侠之相。” 顾玉生笑着说道:“老书橱,她是个会赶海的丫头而已。” 蔡承友邀请顾玉生和萧归沐同坐一席。忘年之交久别重逢,不亦乐乎──一边喝酒一边谈天论地是免不了的。 蔡承友问道:“玉生老弟,你见到你令兄了吗?” 顾玉生说道:“其实我们今天是来寻找我大哥的,可来迟了,散衙了,见不着。” 蔡承友说道:“你们今天来早了也没用!我们照磨所今天放假了,你大哥不在照磨所里当值。” 顾玉生问道:“老书橱,今天既不是节日又不是祭拜日,又不逢休沐,照磨所因何放假?” 蔡承友说道:“只因为今天是新臬台李大人到任的吉日,上头通知,州府里全部有品的官员都要去迎接,无品的一律放假。” 顾玉生问道:“这新臬台李大人是何等官员,竟然让州府里全部有品的官员都要去迎接呢?” 蔡承友说道:“这李按寨使官价正三品,比布政使从二品还低一级。但这不是关键!” 顾玉生问道:“关键是什么呢?” 蔡承友说道:“关键是:据说这位新臬台原是中原的一位鹾政,中原大饥荒那时候,很多官员都借赈实之机中饱私囊,唯有这位李鹾政把自己府里的余粮拿了出来救活了很多灾民。大饥荒结束之后,朝延追责,中原很多官员都被砍了头,唯有这位李鹾政被当今圣上嘉奖!他官声好,州府的官员们是冲着他的官声而去的。” 顾玉生点着头说道:“原来如此。” 洒饱饭足之后,顾玉生和蔡承友都争着付酒帐。酒馆掌柜说同席的那位姑娘已经算了。 蔡承友瞪着萧归沐问道:“你一个丫头家家的,凭什么要替我们两个男人算还酒帐啊?” 萧归沐说道:“老书橱请别激动!凭老书橱刚才说的那句话:本姑娘有女侠之相!” 第六章 卯时中,顾玉人便来到州府的照磨所。他刚要画卯,只见照魔所的主官苏照磨走了过来,说道:“玉人老弟,今天全员放假,不用画卯。” 这苏照磨便是蔡承友所说的幼年同窗好友。他举人出身。五十多岁。性格和蔡承友十分相似,并且喜欢和有才华的年轻人交朋友。顾玉人便是他的忘年之交。 顾玉人三年前考完发解试之后便同师弟戚光一起赴京参加春闱,可是落榜了。他回阳城之后再也不回晒盐场。十年前,他和青梅竹马的师妹戚琼琼已经订了亲。落榜之后,父亲顾大同来阳城找到了他,催他完婚,可他却在父亲面前信誓旦旦地说道:“不得功名,决不成家!” 顾大同原是大内的一名侍卫,曾多次被派到春闱考场维持秩序,接触过很多应试的举子,知道漫漫科举之路是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先功名后成家”谈何容易呀?眼看着准儿媳戚琼谅已经二十多岁了,再不成亲便把人家的青春给耽误了。顾大同认为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事事顺着大儿子了!于是说道: “玉人儿,若你执意不娶亲,那我今后就断了你的日用之资,包括你今后进京所需的盘缠。” 顾玉人说道:“阿爸,玉人儿知道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再也不敢啃老啦,今后所需的日用之资和上京的盘缠我自己会去挣的。” 顾大同听了,气得流鼻血,骂道:“我咋生了一头倔驴啊,同他娘的一样倔!” 顾大同马上去趟戚家盐店,把这事告知师弟戚薇如师妹殷源源。两位亲家听了,反而劝顾大同道:“顾师兄,快熄熄火!孩子立志功名是一件好事!他想缓一下才成亲就缓一下吧,这样只是苦了我家琼儿,又要让她在娘家多待几年啦!”谁知戚琼琼知道这事之后便过来安慰三位长辈,说道:“公公,阿爹阿娘,琼儿愿意等到玉人师哥得到进士后再成亲,不苦!”戚琼琼的话又传到顾玉人那里,让顾玉人既惊喜又惭愧不已:惊喜的是自己今生今世能有幸遇着戚琼琼这位红颜知己;惭愧的是自己功不成名不就,要让自己的未婚妻苦等,白白浪费青春。他后悔自己曾经对父亲说过的话。他开始想同戚琼琼完婚了,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就不能再收回。 顾玉人也同蔡承友是忘年之交。于是他委托蔡承友帮忙,最终也在州府照磨所谋了一份文书职位。月薪一石。然后他便在州府署前街租了一处民居住了下来,一边工作,一边苦读备考。可是每月一石的薪水除了他吃住之处,所剩无几。快三年了,上京赶考的盘缠还不知道在那里。 顾玉人是个文武兼修之人。他遗传了父亲的优点,武强于文。他的文才若同师弟戚光相比,相差不多;但若与弟弟顾玉生相比,可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若论武功,顾玉人绝对比顾玉生和戚光高出几十倍。因此,苏照磨曾劝他下科参加武举。顾玉人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也暗暗决定下科参加武举。但他不能让父亲知道,父亲是武拳出身,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不允许两个儿子参加武举。顾玉人知道自己参加武举的事必须让弟弟顾玉生和师弟戚光知道才行得通。因为他们三人是在一起赶考的。还有,他上京的盘缠至今尚未有着落,他想通过戚琼琼来想方法──毕竟她是自己未来的夫人呢。 他早就想去戚家盐店一趟,但一直没去。 如今听到苏照磨说今天全员放假之后,顾玉人寻思:何不在此时间去一趟戚家盐店呢! 于是向苏照磨施礼问道:“苏大人,我有一件私事要办需要两天时间,想多请一天私假可以吗?” 苏照磨说道:“玉人老弟来照磨所帮忙已经快三年了,今天是第一次请私假,本官作为你的上司,若不批还是人吗?玉人老弟,本官准你两天私假,加上一天公假,该办啥事便办啥事,三天后准时回来画卯。” 顾玉人连忙施礼道谢:“谢谢苏大人。” 顾玉人从照磨所出来之后,先到街市上买回一些礼品,然后回到署前街的住处,更换了衣服,租了一辆马车坐上,带着礼品到戚家盐店去了。 驾马车的是一位少言寡语的中年男人。他抓住马笼头,眼睁睁地看着顾玉人跨上了马车,然后爬上了自己的座位,回头对顾玉人轻轻地说一声“走啦”,马车便走动了。他一路上没说过一句话。 顾玉人坐在马车上便开始全神贯注地想着心事。 “我在照磨所帮忙快三年了,今天才第一次到戚家盐店去,到时戚薇师叔一家人会不会把自己拒之门外呢?是因为路程远吗?不!照磨所和戚家盐店都在阳城,坐马车半天可以来回,可自己就是一直不去!戚薇和殷源源现在虽说是自己的未来岳父岳母,但他俩毕竟是自己的师叔,是长辈,在小时候又曾教过自己的剑法也算是师傅,自己这两年多没去看望他们一次,这算什么徒弟呀?九成两位师叔已把我顾玉人当成一个不贤不孝之人啦!至于戚琼琼,自己和她青梅竹马,从小在一起习武练剑,虽说现在她是自己的未婚妻,为了维护家族的声誉和她的名誉,需要避嫌。但自己这两年多来连看你一眼都没有!现在她一定会觉得我顾玉人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呢。话又说回来,我今天到戚家盐店是干啥来的呢?是为了筹备自己上京的盘缠呢!到时,戚琼琼会帮助自己吗?” “对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便是我自己,也不会给予帮忙的。”顾玉人坐在马车里,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 顾玉人按了按自己的腰囊,空空如也。他两手对搓,继续想道: “唉,都恕自己这两年多来太意气用事啦!眼看着赶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别无他法!今天无论如何必须厚着脸皮去求求戚琼琼,请她帮忙。若愿意帮是再好不过啦,若她不愿意帮自己也绝对不会责怪地的。” 马车终于到达了戚家盐店。 顾玉人在路上是自己想多啦!他一到戚家盐店便得到了盐店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热情欢迎,他并不被拒之门外。 顾玉人受宠若惊。他把礼品交给了前来门口迎接的大管家陈仁,请他按礼品上所标的名字给各人送去。陈仁以往每见到顾玉人时总爱开上一两句玩笑。他一边看着礼品上所标的名字,一边问道:“顾大公子,你送给老奴的礼品在哪里呀?”只见顾玉人从怀里掏出一包牛皮纸包,一边递给陈红,一边说道:“陈仁叔,您经常腰痛,这是我请署前街的一位有名的老中医配的泡酒药材,里面有鸡血藤、当归、玉竹、熟地等,您拿去泡酒喝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若有效果再继续配。”陈仁一边接过牛皮纸包,一边感激涕零地说道:“顾大公子,老奴刚才是在开玩笑,想不到你是来真的!” 顾玉人走向正房,想拜见戚薇师叔。小伙计迎了出来,说老板不在家,一大早便出门给谈生意去了。顾玉人向他打听夫人在哪里,小伙计笑眯眯地说道:“夫人和大小姐都在库房里核帐,小的现在就带您去见他们。”说着,便活蹦活跳地走在前面引路。 本来顾玉人对戚家盐店是熟悉的,也认得去库房的路。如今小伙计既然乐意效劳,自己跟着走就是。小伙计是个爱说活的人,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姑爷,您知道吗?今天早上我们夫人和大小姐还念您呢,真巧,您真的来啦!”顾玉人说道:“真的吗?这两年多来你们夫人和大小姐可好吗?”小伙计说道:“这两年多来,我们老爷、大人、两位小姐,还有戚光少爷都很好,只是我们大小姐年纪一年比一年大,我们夫人为她的成亲之事天天发愁,白发增添了不少。”顾玉人听了,知道小伙计的话是有意说过自己听的。心想自己“不得功名,决不成家”的誓言确实伤害了戚琼琼,连小伙计都为她鸣不平了!看来,自己上京赶考前必须同戚琼琼完婚才是正确的。顾玉人默默地紧跟着小伙计走着。 过了一会儿,小伙计回头看了看顾玉人,又笑嘻嘻地说道:“大姑爷,您们顾家两兄弟要么几年不见人影,要么都来啦!”顾玉人问道:“如此说来,我的弟弟顾玉生现在也在戚家盐店吗?”小伙计说道:“他和萧归沐姑娘昨天搭顺风车来,在店里歇息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至今未返。”顾玉人又问道:“你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吗?”小伙计说道:“听我们夫人说,他们要去州府衙门拜见大姑爷您呢……哎哟哟,大姑爷,您没遇见他们吗?”顾玉人说道:“没遇见,今天衙门放假,我一大早便出门来戚家盐店啦。”小伙计听了,担心顾玉人心急,便安慰似的说道:“大姑爷,小的估计他们到那里看不见大姑爷,便会很快返回来的。”顾玉人点着头说道:“对!小伙计说得对!”小伙计突然停止了脚步,用手指着前面,说道:“大姑爷,库房到啦。”又朝房内喊道:“夫人,大小姐,大姑爷来啦。” 殷源源在内听见,忙迎了出来,问道:“玉人儿在哪呀?”顾玉人忙施礼打招呼。殷源源走了过来,一把抓住顾玉人的手,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把顾玉人细细地瞧了一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她眉开眼笑地说道:“两年多不见,我们玉人儿长得高大英俊,又白又胖!” 戚琼琼站在库房门口,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心里想道:“和两年前相比,他黑了。瘦了,为何阿娘却反而说他胖了白了呢?”顾玉人是个聪明人,听到殷源源如此说话,便扑通一声跪在地,叩头施礼道:“岳母大人在上,玉人儿今天是来恳请岳父岳母大人让玉人儿和琼师妹完婚的。”殷源源问道:“玉人儿,你的誓言不是‘不得功名决不成家’吗?”顾玉人说道:“启禀岳母大人,那是玉人儿意气用事时的誓言。现在的誓言是:先成家,夫唱妇随,比翼齐飞!”殷源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呢?”顾玉人说道:“实话告知岳母大人,这两年多来,玉人儿在照磨所里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琼师妹,恨不得天天同她在一起。玉人儿对自己当时的意气用事非常后悔,知道这是在耽误琼师妹的青春,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现在玉人儿的想法是:我既然同琼师妹订了亲,就要为她负责。况且琼师妹和我都是习武之人,都有一颗行侠仗义之心,共同的目标是为国为民尽忠效力。因此,玉人儿要同琼师妹成亲,夫唱妇随,比翼齐飞。”殷源源问道:“你不要功名啦?”顾玉人说道:“功名当然要,现在玉人儿认为,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也不影响我俩为国为民尽忠效力的决心。”殷源源听了,说道:“说得好。可两年前你把你阿爸伤心透了,这两天你能回晒盐场一趟,把你刚才所说对你阿爸再说一遍吗?”顾玉人说道:“明天我便回晒盐场。”殷源源说道:“起来吧,如果你阿爸原谅了你,便请他筹备婚礼!”顾玉人高兴地说道:“谢谢殷师叔!”殷源源又问道:“又叫回殷师叔啦?”顾玉人马上改口喊道:“谢谢岳父大人。” 顾玉人有一个优点:就是在某些关节点上特别机敏。譬如自己说错活时,他能迅速改口;别看他平时说话不多,当真正遇到毒舌之类使自己处于尴尬境地时,他往往能用一句巧妙的话来摆脱难堪。 殷源源喜笑颜开地走回库房,翻了翻柜台上的账本,又瞄了一眼站在柜台旁的大女儿,对顾玉人说道:“玉人儿,刚才我和琼儿正在核账,可你一来便把我们忙了大半天的账目给打乱了──都忘了核算到那里啦!所以今天我要罚你。” 顾主人问道:“怎么罚法呢?” 殷源源说道:“当下整个阳城正流行着女婿到丈母娘家帮着做家务的新潮,今天你既然来了,本丈母娘便罚你和你的未来夫人一起把库房的账目重新核算一遍,你愿意吗?” 顾玉人深情地看了戚琼琼一眼,笑着说道:“禀告岳母大人,小婿万分乐意。” 殷源源离开库房之后,戚琼琼并不是马上核账。她先把自己珍藏在库房里的北苑茶拿了出来,交给小伙计拿去泡。茶来了,戚琼琼便请顾玉人坐在沙发上喝茶。 顾玉人喝了一杯茶之后,把茶杯放回茶几上,又有意朝窗外看了看,说道:“琼师妹,眼看就要到中午了,我俩快把账核完吧!” 戚琼琼说道:“账早就核好啦!” 顾玉人问道:“怎么回事?” 戚琼琼笑着骂道:“你真笨!这是阿娘给我俩创造的单独相处的机会。” 顾玉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道:“太感谢岳母大人啦!” 戚琼琼端起茶杯,吟了一口茶,然后也把茶杯放回茶几上,说道:“别喊得如此甜!她现在还不是你的岳母大人呢。顾押司,两年多来不见你人影,今天突然造访戚家盐店是为了什么呢?” 顾玉人刚想对戚琼琼说是来求岳父岳母让两人完婚的,可是当他抬头看一眼戚琼琼时,只见戚琼谅斜睨着自己。她那表情顾玉人以前是见过的──每当自己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的时候,她看自己的表情总是这样。顾玉人琢磨了一下:对她为何要装啊!于是问道:“一定要直说吗?” 戚琼琼说道:“当然。” 顾玉人说道:“眼看着上京赶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我的盘缠至今尚未有着落。直话告诉你:今天我来戚家盐店是想请你帮忙筹备盘缠的。” 戚琼琼听了,哈哈地笑道:“顾老大,虽然两年多不见你人影,但是你还是你!你还是原来的玉人师兄顾玉人!” 听着戚琼琼哈哈的笑声,顾玉人嗫嚅着问道:“琼师妹,你同意帮忙我筹备盘缠啦?” 戚琼琼收回了笑容,说道:“你的盘缠根本用不着我来筹备。” 顾玉人问道:“你为何如此说呢?” 戚琼琼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我俩要完婚了吗?我俩完婚之后你上京的盘缠顾师伯便自然而然地为你筹备啦。” 顾玉人说道:“可我有一事还要告诉你。” 戚琼琼问道:“什么事呢?” 顾玉人压低声音说道:“我决定,今科我不但要参加文举,而且还要参加武举。” 戚琼琼听了,连忙说道:“可顾师伯一直反对你和玉生师弟参加武举啊!” 顾玉人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一直不明白我阿爸因何反对我和二弟参加武举?琼师妹,你是知道的,我和二弟两人,若单参加文举,我二弟或许有希望;至子我嘛,人要有自知之明;就算是考到天荒地老,我都是去凑热闹的!可是,参加武举就不同啦!我习武这些年,我的本事和武学谅师妹你是最清楚的!我的上司苏照磨是前科文举同进士出身,他也劝我参加武举。他说我若参加武举,中武状元不一定,但中一甲他敢写保票。所以,我决定今科也参加武举,但必须瞒着我阿爸。” 戚琼琼听了,说道:“难搞哦!看来我真的要为你悄悄筹备一份盘缠啦!不过,筹钱可以,但我是有条件的。” 顾玉人问道:“什么条件?” 戚琼琼狡黠一笑,说道:“你必须把小时候娄明轩师伯传授给你的霓虹剑法教给我。” 这霓虹剑法是一代剑侠娄三风的垫底剑法。他只传授给独生女娄明轩;娄明杆只传授给长子顾玉人。 顾玉人听了戚琼琼的条件,略加踌躇,说道:“这霓虹剑法我早就传授给我二弟,他也懂!今天下午我便教给你。” 午饭后,殷源源对大管家陈仁说,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命陈仁马上派车到阳州府学把儿子戚光接回家来,一起高兴。他还命令厨娘多准备一些好食材,以备孩子们需要。 同蔡承友作别之后,顾玉生向西方看了看,对萧归沐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戚家盐店去吧?” 萧归沐一听,马上嚷道:“脚痛!脚痛!” 顾玉生问道:“刚才还好好的,咋就痛了呢?” 萧归沐说道:“今天陪你走了快一天的路,不痛才怪呢。”她弯腰捶着自己的小腿。 过了一阵子,顾玉生问道:“现在好点了吗?能走路吗?” 萧归沐说道:“要是你自己的脚痛,能走路吗?” 顾玉生问道:“那怎办呀?” 萧归沐接着自己的腿脚,紧着眉头说道:“今天我的脚是再也不能走路回去了,麻烦你去租一辆马车来,我们坐着回去。” 顾玉生问道:“租车钱谁出呢?你吗?” 萧归沐说道:“当然是你啦!” 顾玉生说道:“车是你要租的,凭什么要我出钱呢?” 萧归沐说道:“凭刚才的酒钱是我出的。” 顾玉生说道:“中午的酒席是人家蔡承友要请的,谁要你打肿脸充胖子呀?” 萧归沐说道:“吃酒前人家押司也没有明说要请!我充胖子是充蔡押司的那份,你那份酒钱还是要你自己出。你现在就拿银子出来还我吧!” 顾玉生说道:“好好好!租车钱我出便是。”说着,他向对面骡马行的马车夫招了招手。 萧归沐说道:“这才叫公平──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顾玉生说道:“别啰嗦啦!马车来了,快上车吧。” 萧归沐说道:“我脚痛,过来扶我一把。” 顾玉生一边扶着萧归沐上车,一边说道:“同你出门麻烦事真多!” 萧归沐刚坐下,顾玉生便双脚一跃,跳上了马车。 萧归沐“哎哟”一声骂道:“臭不要脸的,你踩着我的脚趾头啦!” 第七章 顾玉生刚下车便听人说顾玉人也在戚家盐店,现在正在后院陪戚琼琼练剑。 顾玉生在心里高兴地说道:“大哥,早知道你今天也来戚家盐店,早上我便不出门啦!”他付完车夫的车钱,撇下萧归沐便向后院奔去。 后院是戚家盐店习武练剑的地方,场地很大。 顾玉生来到后院,看见顾玉人正在手把手把霓虹剑法教给戚琼琼。顾玉生知道,这是大哥想借教授的机会同琼师姐——教授霓虹剑法是不需要这样教的。顾玉生想退了回去。 “二弟,请留步。”顾玉人头也不回喊道. 顾玉生溜不掉了,便走了过去,说道:“大哥,琼师姐,打扰你们练剑啦!” 戚琼琼看见是顾玉生,便笑着说道:“玉生师弟,你来的正好!你大哥正在教我练习霓虹剑法,可是他教了半天我都不知道他教的是什么!听他说你也学过霓虹剑法,不若你兄弟俩比划一下,让我从旁观摩,好吗?”说着她把自己手中的宝剑硬地塞给顾玉生。 顾玉生接过戚琼琼的宝剑却站着不动,只顾盯着顾玉人看。 顾玉人回头看了一眼顾玉生,说道:“二弟.你盯着我干嘛呀?既然你琼师姐让我俩比划比划,那我俩就比划比划呗。况且我也想看看你练习霓虹剑法有进步了没有。” 顾玉生听了,笑了笑说道:“玉生儿听琼师姐和大哥的便是。”说着,他“呛”的一声拔出宝剑,双脚一跃,随风升起;人早就站在房顶的青瓦上了。 顾玉人对戚琼琼微微一笑,说道:“琼师妹,你可要仔细看哦!”说着,他也嚯地跃起,身如展翅飞鹰。在半空中,他挥着长剑向顾玉生砍去。 此时,日落西山。双剑相交,只听见“铿锵”一声,火光灼闪。随即,在屋顶上,剑影相搓,片刻同向,片刻反向。霎时,戚家盐店的后院成了杀气腾腾的沙场。只不过“铿锵”声中混着一片喝彩声。霞光中,顾玉人对顾玉生说道:“二弟,两年多不见,你的霓虹剑法进步不小啊!真棒!” 顾玉生谦虚说道:“多亏兄长教导有方。” 戚琼琼站在地下看着飘落的沙土,焦急地向屋顶高声喊道:“别打啦!你们兄弟俩别打啦!瓦片都掉下来啦!” 顾玉人站在屋脊上向下喊道:“琼师妹,你看清楚了吗?那一招一式你可都要看清楚哦!” 戚琼琼向上喊道:“我已经全看清楚啦!再看不清楚我爹明天就需要去请瓦工来修补屋顶啦!” 戚琼琼的话刚停,只见一位后生跑进后院来,对着屋顶仰望了一会,然后哈哈笑道:“你们在打架呀?打架咋没有我戚光的份呀?”说着,他拔出宝剑,提剑飞上了屋顶。 戚光是戚薇和殷源源的独子。别看他只有十七岁多,但他已经是举人老爷啦!自从顾玉人和戚琼琼订亲之后,戚光便不再把顾玉人称呼为师兄,而是称呼为“姐夫。” 戚光站在屋顶上对顾玉人说道:“姐夫,我很久不和玉生师兄交过手了,现在你就让我和他打一架吧?” 顾玉人听了,心里想道:“原来戚光刚才看不出自己和二弟是在演示霓虹剑法给他大姐看呢。这样也好,省得他今后又要缠着自己传授他霓虹剑法。” 于是,顾玉人笑着对戚光说道:“光弟,你向来是打不过二弟的!现在你既然想打一架,你们便打一架吧!”说完,他给顾玉生使了一个眼色。 顾玉生马上领会,笑着说道:“大哥请放心!我一定用阿爸教给我的娄氏剑法打败戚光师弟。”——顾玉人知道,自己的阿爸顾大同是不懂得霓虹剑法的。 戚光马上说道:“玉生师兄请不要太自负!难道你没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个典故吗?何况我们已经分别快三年了!这小三年中,我苦练剑法,进步可不小呢!——动手吧,打一架再说吧!” “好!” 屋顶上,剑光闪烁,剑影重重,风声呼啸的场景又开始了。 戚光身姿轻盈,剑舞翩翩,出手如风。剑影中,他向顾玉生道:“玉生师哥,我现在的剑法如何呢?” 看到戚光現在出剑如雷霆般迅疾,顾玉生不敢大意了。剑影中,他对戚光说道:“戚光师弟,你说得对!士别三日确实应当刮目相看——这三年你进步太大啦!” 戚光一边加快了进攻的节奏,一边说道:“那当然啦!不然我怎敢跟随姐夫去参加今科的武举考试呀!” 顾玉生一边随着戚光的进攻节奏进行防守,一边问道:“你们要参加今科的武举考试吗?” 戚光放慢了进攻节奏,说道:“是的。我和姐夫私下里早就商定啦,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 原来大哥和戚光师弟也想参加今科武举! 顾玉生高兴万分。他反守为攻。他鼓足力,挥着长剑向戚光疾刺,口里提醒道:“戚光师弟,小心我的疾剑。” 戚光也是一名绝代高手,只见他纵身一跳,顾玉生扑了个空。 顾玉生对戚光说道:“戚光师弟,你能躲过刚才我的那一剑,说明今科的武探花非你莫属啦!” 戚光问道:“那今科的武状元是谁呀?榜眼又是谁讶?” 顾玉生嬉笑道:“武状元是来之阳州的武举子顾玉人,武榜眼是来之阳州的武举子顾玉生。” 戚光说道:“这个我心服口服。” 瞑昏。 顾玉人、戚琼琼、顾玉生、戚瑶瑶、萧归沐和戚光等六个年轻人围坐在一张圆桌中,一边喝酒,一边悄悄商量如何筹备顾玉人、顾玉生和戚光三人参加武举的盘缠之事。 戚琼琼把端起的酒杯又放回桌上,对顾玉人说道:“玉人师兄,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弄不明白。” 倾玉人向着戚琼琼说道:“琼师妹,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尽管提出来就是。” 戚琼琼深情地看了顾玉人一眼,说道:“玉人师兄,你说说,我的爹娘,你的阿爸,还有萧天剑叔叔,他们要我等从小习武练剑,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顾玉人真诚地说道:“一是让我等强身健体;二是为了我等的自身防卫;三是让娄氏剑法代代相传并发扬光大。” 戚琼琼听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对于强身健体和自身防卫,我等只需要练习一些体操和防卫功夫就好,何必要我等长年累月且千辛万苦地研习那些深不可测的绝顶招式呢?”至于要让娄氏剑法代代相传并发扬光大这是必需的!但这不是最终目的。” 顾玉人问道:“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戚光抢了一句:“姐夫,娘曾对我说过,我们习武练剑的最终目的是将来能报答朝庭。” 戚瑶白了戚光一眼,说道:“三更半夜的,你嚷啥呀?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家最好别插嘴!” 戚光避开二姐的目光说道:“二姐,我已经十七岁多啦!” 戚瑶谣眉毛一竖,说道:“还在嚷!爹娘和伙计们都睡了,你想吵醒他们吗?” 顾玉生早就习惯戚瑶瑶的盛气,低声笑道:“瑶师妹,其实戚光师弟刚才说的话颇有道理。我们习武练剑之人说到底就是为国为民尽忠效力。” 戚瑶瑶横了顾玉生一眼,说道:“好一个为国为民尽忠效力!可是顾二公子,你没有功名如何为国为民尽忠效力啊?我再问你,顾师伯同意你们兄弟俩参加武举了吗?” 戚琼琼点着头说道:“玉生师弟,刚才二妹的话虽然刻薄一点,但说得实在,说到点子上啦!就说说你们三人求取功名之事吧,大人们都一直要求你们参加文举,为啥他们不同意你们参加武举呢?”她看了顾玉人和戚光,又看了顾玉生,接着说道,“玉生师弟前科因病未上京赶考,可玉人师兄和光弟上京了,结果是名落孙山了。我看玉人师兄和光弟都是武强文弱之人,尽管经过多年苦读,但今科若继续只参加文举,我想也不一定夺魁!” 顾玉人听了,激动地站了起来,说道:“琼师妹你说的太对啦!人要有知自明:若论文举,我和戚光师弟确实天资不足;若论武举,我俩都有十二分的信心!” 戚琼琼叹了一口气地低声问道:“我们的长辈们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让你们参加武举呢?” 顾玉人听了戚琼琼喃喃自语的问话之后,说道:“琼师妹,我们的长辈们都是异凡庸之人。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定有他们不可告人的原因的。” 听了顾玉人的话之后,众人都端起酒杯,默默无言地喝着酒。 半晌,戚瑶瑶掏出一只小布袋放在餐桌上,说道:“玉人师兄,你们三人悄悄参加武举的计划大姐已经让我知晓。这是我这几年攒下的五两银子,不多,你们拿去作盘缠吧!” 戚光一把抢过小布袋,说道:“谢谢二姐啦!” 戚瑶瑶笑着说道:“谢啥呀?谁叫你们一个是我的亲弟弟,另外两位又是我的同门师兄呀! 顾玉生按了按自己腰中挂着的小褡裢,干瘪瘪的,便苦涩地对顾玉人说道:“大哥,这几年我花钱大手大脚,一点积蓄也没有。” 戚瑶瑶一听,便向顾玉生问道:“顾二公子,你是干什么的呀?你不是晒盐工吗?晒盐工月银就不少,你花费竟然如此之大!” 众人都瞪着顾玉生看。顾玉生被看得涨红了脸。他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常出门……”顾玉生本想说自己常出门办事,租用马车的费用多,可他突然发現萧归沐和戚瑶瑶都用一种研判的眼神看着自已,怕她们穷问不舍,便停了一停,“我常出门和朋友们喝酒,消费太多啦。” 萧归沐及时落井下石,说道:“是一群猪朋狗友。” 戚瑶瑶白了顾玉生一眼,说道:“活该你没钱!看来你顾二公子是最适合在晒盐场里混啦!” 戚琼琼到底是戚家的大小姐。她一边阻止戚瑶瑶继续说话,一边对顾玉人说道:“玉人师兄,你们三人参加武举的盘缠我包了,请放心。夜已深了,不若我们大人一起干完一杯酒便歇息吧?” “好。” 第二天,顾玉人、顾玉生和萧归沐租了一辆马车回到晒盐场。 晚上,顾玉人告诉顾大同,自己想和戚琼琼马上成亲。 顾大同高兴得流眼泪。第三天一早便启程来戚家盐店,同戚薇和殷源源商量婚礼筹备事项。 戚薇高兴地对殷源源说道:“夫人,这下可好啦!我们琼儿终于出嫁啦!” 殷源源提醒顾大同,说道:“顾师兄,吉日不宜择得太远,就在这个月份就好。” 戚薇也对顾大同说道:“顾师兄,你听说过当今圣上又开了恩科这事吗?前天我到阳州府衙门看了邸报,恩科便定在明年春天。玉人儿他们三人必须先参加本省的秋闱,时间紧得很呢。看来小两口成亲之后很快就要分离了。” 顾大同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请戚师弟和殷师妹别焦急。我現在马上赶回晒盐场筹备婚礼。” 戚薇说道:“急也不急一两天!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回吧!”顾大同看了看窗外,外面漆黑一片,便说道:“今晚没月,确实无法走夜路。” 次日,殷源源一起床便命丫环去把儿子戚光和二女儿戚瑶瑶叫来,对他俩吩咐道:“瑶儿光儿,你们大姐就要大喜了。你们两人马上到银库领领一千两银子为你们大姐置办嫁衣去吧!” 戚瑶瑶和戚光高兴地说道:“谨遵娘的命令!说完,正准备去银库领银子去。 戚琼琼正准备给母亲请早安,听了母亲的说话,便对母亲说道:“娘,我们是商贾之家,银子是一钱一银赚来的,确实来之不易。对于婚礼,别太奢侈铺张,一切简办就好。” 殷源源听了,觉得戚琼琼太懂事了,此时真有点舍不得出嫁。于是,她向戚琼琼问道:“琼儿,说实话,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戚琼琼霎时涨红了脸,说道:“娘,琼儿还不想嫁人。可是玉人师兄他……” 殷源源哈哈大笑道:“是玉人儿硬娶!真是女大不中留!” 此时的戚琼琼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粉颊晕红,半娇羞半喜悦地嗔道:“娘为老不尊……”话未说完。便用手掩着半边脸跑了出去。 戚瑶瑶是个直肠之人,便向殷源源问道:“娘,大姐说要简办,那一千两银子我和光弟还去领取吗?” 殷源源不以为然地说道:“没钱可以赚!但这是我们戚家盐店头一次嫁女儿,嫁妆决不能寒碜!一千两银子太少了,你俩马上到银库房领取两千两银子置办嫁衣去!” 戚瑶瑶和戚光姐弟俩兴高采烈,大声说道:“谢谢娘!”说完,姐弟俩拿了对牌飞也似的到银库领取银子去了。 殷源源听了“谢谢娘”三个字先是一愣,心里想道:“这姐弟俩今天是怎么了?这嫁妆明明是给他们大姐置办的,要感谢也是由他们大姐来感谢,为何他俩如此兴高采烈地谢我呢?……管他呢,也许是大姐大喜,他俩高兴过头之故吧。” 戚琼琼从母亲房里出来之后,心想要置办嫁妆了,这是给玉人师兄等三人筹备盘缠的好机会。于是,她来到银库的路口等候。 不久,戚琼琼看着瑶儿和光弟从母亲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对牌。 戚琼琼迎了上去,附在戚瑶瑶耳边悄声说道:“二妹,领八百两银票,剩下的二百两领现银。现银你带回你卧房藏好,届时拿出来给他们三人作为考武进士的盘缠。” 戚瑶瑶用手指弹着对牌问道:“大姐,另外还有一千两是领银票还是领现银呢?” 戚琼琼吃惊地问道:“二妹,母亲到底给了多少钱来置办嫁妆呢?” 戚瑶瑶竖起两个手指,说道:“总共两千两。” 戚琼琼低眉道:“实在太奢侈啦!” 戚瑶瑶说道:“两千两银子不多!这些年来,大姐为了戚家盐店的生意日夜操劳,押车运盐不但日晒雨淋而且有几轮是死里逃生。如今我们的盐店虽然没有日进斗金,但经营多年也攒了不少银子,这两千两银子也算不了什么呢。” 戚光也附和道:“大姐,二姐说的对!你就别再说太奢侈的话啦!二姐也别眼馋这两千两银子,多年来你为戚家盐店的生意也尽心尽力,可说是劳苦功高!今后你同那位‘蒙面大侠’成亲时,我一定请求娘给你四千两银子置办嫁衣,是大姐的两倍。” 戚瑶瑶一脚蹒在戚光的屁股上,骂道:“谁眼馋了啦?你太不了解你二姐啦!你一个小后生说话竟然像长舌妇一样唠唠叨叨,太让二姐失望啦!” 戚光揉了揉屁股,说道:“你这个人也真是的!以往总是你说我听,老是说我是个哑巴;现在只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目的是想安慰安慰你,却说我是个唠叨的长舌妇。” 戚瑶瑶向着戚光的屁股又抬起脚尖,被戚光躲开了,骂道:“你要安慰我啥呀?”戚光说道:“安慰安慰你能很快同‘蒙面大侠’重逢,共结丝萝。” 戚瑶瑶“仓啷”一声拔出娄氏宝剑。 戚光看见连忙躲进戚琼琼的身后,缄口不言了。 戚瑶瑶瞪了半天的大眼,最后笑了笑,说道:“不去啦?躲在大姐身后当缩头乌龟啦?” 戚光站在戚琼琼身后问道:“去哪里呀?” 戚瑶瑶白了戚光一眼,说道:“到银库领银子去呀!” 几天后,顾家通知戚家,迎娶吉日定于闰五月初九。 阳州的五月,处处充满了热情浪漫的气息:漫山遍野翠色盈盈,芳香飘荡,风光如画。从阳城东边绕过的东河就像一条绿色的长带,蜿蜒曲折,奔流不息。稻田里的禾苗长绿长壮了,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看望,绿油油一片,恍如绿色的大海。 在沿着东河北岸伸延的盐道上,流动着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那充满吉祥喜庆的鼓乐一路高奏,唤醒了石角山,唤醒了东河的水。 顾玉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花轿的旁边,英气俊美,光彩照人。他既是新郎,又是护花使者。东河的景色很美,但他精神都在花轿里。 戚琼琼身着红嫁衣,头盖红盖头,坐在花桥里,面带桃花。一路上,她晃晃悠悠地听着喜乐,心里美滋滋的。这条盐道她走过几百回,今天的心情是最美好的。 午后,迎亲的队伍回到了晒盐场的顾家。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顾玉人先下了马,然后是戚琼琼下了花轿。晒盐场里最有福相的王婶婶在前面引导,顾玉人和戚琼琼并排来到正堂站定。正堂的八仙桌旁早就坐着父亲顾大同。 有人高唱:“一拜天地!” 顾玉人和戚琼琼齐齐向着正堂的大门跪下,弯腰叩首。 那人又高喝:“二拜高堂!” 顾玉人和戚琼琼转身后齐齐向父亲顾大同弯腰叩首。 那人第三次高唱:“夫妻对拜!” 顾玉人和戚琼琼,面对着面,互相叩拜。 那人第四次高唱:“送入洞房!” 只见王婶婶送来一条中间绾了同心结的彩缎,一端送给顾玉人拿着,另一端送给戚琼琼手中。顾玉人牵着戚琼琼进入房内。 当顾玉人干净利落地掀开戚琼琼的红盖头,作为伴娘的萧归沐突然问道:“玉人哥,大小姐,我看你们拜堂时的动作如此娴熟,是不是早就演练过啦?” 王婶婶听了,嗤的一声笑道:“萧家姑娘,你还不知道吗?每一对新人成亲之前都必须预先演习一番,不然到时出了乱子怎么办呀?” 萧归沐听了,喃喃自话:“要演练新郎新娘必须事先见过面!不对!王婶婶,您说的是真话吗?” “王婶婶说的当然是真话啦!”用洞房的小伙子们异口同声笑道。 第二天,顾玉人和戚琼琼都早起。 戚琼琼从红嫁衣的衣兜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顾玉人,说道:“相公,我把你们参加武举的盘缠带来啦!” 顾玉人高兴地问道:“这银子你是如何筹来的呢?” 戚琼琼说道:“是二妹和光弟在为我置办嫁衣时截留下来的。” 顾玉人接过银子,拿在手上掂了掂,笑着说道:“好沉啊!具体是多少呢?” 戚琼琼说道:“不多,只有二百两,不知够了没有呢?” 顾玉人激动得伸出手,一把把戚琼琼搂入怀中,说道:“谢谢贤妻,足够啦!” 第八章 前些日子顾大同为了筹备大儿子顾玉人的婚礼可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坐下来抽口水烟的时间都没有。 准新郎顾玉人是个甩手掌柜,头天回来告知阿爸自己愿意成亲了,第二天便回阳州衙门的照磨所画卯去了。顾大同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筹备出如此排场的婚礼,不给他点赞不成!此时是扒盐的旺季,晒盐场里每天都有很多事务需要他办。好在有萧天剑帮忙,包揽了晒盐场里的一切琐碎之事,让他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忙于婚礼。家里又有小儿子顾玉生帮忙跑腿,每天要购买什么,置办什么,或是去邀请谁来赴宴,等等,顾大同只动嘴,顾生骑着马去办理去了。至于布置新房和床品的添置,又有赵柔雅和福相满满的王婶婶负责,顾玉茹和萧归沐帮衬。但毕竟是连续忙了一个月,顾大同似乎精疲力倦。好在婚礼举办得既顺利又排场,顾大同终于松了一口气。今天早上他一起床便眉欢眼笑,欣喜不已,喃喃自语道:“顾家从今天起又有了女主人啦!” 顾大同洗漱之后便重回自己的房里,坐在床前的那张木椅上美美地抽了一阵水烟。他惬意地进入库房,拿出帐本和钥匙放在正堂的八仙桌上,然后坐在八仙桌旁等着一对新人来敬茶。 可是顾大同刚坐稳,便见顾玉人引着戚琼琼走了进来,双双地跪在他的面前。戚琼琼双手端着茶杯,鞠躬后说道:“阿爸,请喝茶!”顾大同连忙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递回给戚琼琼,说道:玉人儿,琼儿,阿爸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顾玉人和戚琼琼齐声谢道:“谢谢阿爸!” 顾大同一边从八仙桌上拿起帐本和钥匙,一边对戚琼琼说道:“琼儿,这是我们家的库房的帐本和钥匙,从今天起这个家就由你来管啦!”说着,便把帐本和钥匙递了过去。 戚琼琼急忙推辞道:“阿爸,这个使不得。” 顾大同问道:“你现在是顾家的大媳妇,为何说使不得呢?” 戚琼琼说道:“我太年轻,况且刚进门,这么大的家业我可管不了。” 顾大同说道:“琼儿,阿爸知道你一直在娘家是管帐的,这个家的帐目比戚家盐店的帐目简单,凭你的才智管理这个家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这个家一直缺少一个女主人,你来了之后我们家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家。所以这个家你必须要管。” 戚琼琼说道:“阿爸,琼儿素来不喜欢管家!” 顾大同说道:“琼儿,阿爸和你一样,都是习武之人,都不喜欢管家,可是有什么方法呢?你就看在这些年来阿爸既当爹又当娘的份上,接过这个担子吧?” 戚琼琼听了,略一思忖,说道:“既然阿爸话说到这份上,琼儿便听从阿爸的吩咐就是。” 顾大同听了,马上把帐本和钥匙放在戚琼琼的手上,说道:“琼儿,从今往后这个家就辛苦你啦!”说完,拍了拍顾玉人的后背,然后满面笑容地走出了正堂,出门去了。 原以为顾大同出门是向着盐田的路走的,可是今天却不是! 以往顾大同出门时肩上总是荷着一把盐耙。可是今天他的肩上什么也不荷。只见他双手背在身后,怡然自得地走在通往海边的沙道上。他脚步轻盈,那操劳了一个而精疲力倦的痕迹早就没有了。 沙道既是路又不是路,是赶海人常走的用脚板踏成的足迹。 沙道连着海滩,都是白皑皑的海沙。 顾大同在白皑皑的海滩上停止了脚步。海风拂过他的脸庞,让他心旷神怡。他用脚踢了踢海滩上的细沙,卷起一股沙尘,随着海风向岸边飘去。 顾大同静静地站在海边,眺望着大海:海面风平浪静!他心里想道:“若海面一直这样那该多好啊!” 顾大同贴近海水漫无目的地走着。这片滩涂像一弯月芽儿。月芽儿的东头就是赫赫有名的千层岩壁。这些年来,顾大同每当遇到挫折而心情不好时总是要到千层岩壁顶上坐一坐,看看大海,解解压。他看了看月芽儿的东头,喃喃自语道:“好久不爬上千层岩壁了,今儿没什么事,不如到千层岩壁上去坐一坐吧。” 顾大同很快来到了千层岩壁的脚下。潮水退下不久,石面湿湿的。他伸手摸了摸湿湿的石面,有点滑。于是,他蹲了下来,把两只鞋的带子系紧,然后便开始爬岩壁。 爬着,爬着,顾大同突然想起以前外婆的家。外婆的家也海边。那里的海边也有一片岩壁,但没有这里的千层岩壁如此赫赫有名。小时候顾大同常跟随母亲回娘家。舅舅和舅妈也曾带着顾大同爬过一次那里的岩壁。舅舅是个中庸之人,胆小怯懦,唯唯,顾大同一直不喜欢他。舅妈却是个才女,曾在岩壁上教顾大同背诵过她的诗词,至今记忆犹新。舅妈姓木名明绚,顾大同非常喜欢舅妈。京都沦陷那年,舅舅英年早逝,舅妈也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顾大同终于爬上了千层岩壁的顶端。他坐在最高那块岩石上面,看着大海。海面上有好多飞翔的鸥鸟;远处还有捕鱼的漁船,一点一点地闪现在波浪之中。顾大同喜欢飞翔的鸥鸟。他深深地呼吸着从海面飘来的带有咸腥味的空气,心里感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渐渐地有点醉意。这是近二十年来,他的心情第一次有这样的舒畅。 顾大同俯瞰岩壁下的月芽儿,看见一个老者头戴着斗笠,倒骑着一只驴子慢悠悠地行走在沙滩上——阳州的滨海地区有好多从中原迁来的移民,一些老者还保留着中原时的装束。 “他为何倒骑着驴呢?” 顾大同坐在岩石上看着,想着,疑问着。他不禁联想起自己己故的师傅兼岳父。老剑客娄三风生前也喜欢倒骑驴,头上也常常戴着斗笠。江湖人都称他为怪人。他做事确实也怪。他只有一个独女,就是自己的前妻娄明轩。怪人一生只收过六个徒弟,三男三女,三女之一是他的独生女。怪人爱他的女儿胜过爱自己的命,从小不但教她习武练剑,还令其读书识字。 怪人收的徒弟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认为习武练剑之人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入,而这些投入对于贫穷家庭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耗不起。穷文富武嘛!他的六个徒弟,除了女儿娄明轩之外,顾大同、赵绰韵、司马西都是贵族的孩子,戚薇的父亲是大盐商,殷源源的父亲是一名参将。 怪人从来不叫徒弟的姓名,只叫姓名后面的那个字,然后加了“儿”字作尾。他叫顾大同为同儿,赵绰韵为韵儿,司马西为西儿,戚薇为薇儿,激源源为源儿。久而久之,除了知道“轩儿”是姓娄之外,其徒弟姓什么,他一概不清楚了。 怪人搬了几次家。开始的家也是在海边。他每次传授功夫时总是把徒弟们带到沙滩上来施教。因为沙滩广阔平整软绵绵的,跌倒时不会受伤。他还有一个怪论调:说面向大海练剑。不但事半功倍,而且能拓宽徒弟们的视野,开阔徒弟们的心胸。 怪人还把六个弟子分成三组,每组两人,一男一女,搭挡训练。开始时,顾大同和赵绰韵一组,司马西和娄明轩一组,戚薇和殷源源一组。年少无知,懵懵懂懂,大家一起打闹,倒没什么。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戚薇和殷源源日久生情。赵绰韵喜欢上顾大同,可顾大同却喜欢上娄明轩。怪人早就发觉,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不干预之外,还把顾大同和娄明轩调为一组,司马西和赵绰韵为一组。司马西是个沉默寡言的巴蜀男孩,赵绰韵是个冰冷的姑娘,沉默对冰冷,正好是一对。可是两人每次训练时,赵绰韵总是真打,下手很重,甚至把司马西打得头破血流,可是司马西却总是不怨不悔。怪人看不过眼,问司马西是什么回事,司马西总是这样回答道:“师傅,是误伤,没事的!” 顾大同和娄明轩也日久生情。这事照样逃不过怪人的火眼金睛。一天,怪人把顾大同叫到僻静之处,说道:“同儿,师傅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轩儿迟早是皇宫里的人,说不定将来是一位贵妃。”可顾大同不以为然,依然我行我素——追求着娄明轩。 在顾大同刚满十八岁那年,怪人又搬家了。从海滨搬到京郊——天子脚下。不久六个徒弟都出师了。 出师那天,怪人又对顾大同说道:“同儿,别再打轩儿的主意了,回你的贵族大院中娶妻生子去吧!” 顾大同对怪人说道:“师傅,同儿和轩儿两情相悦,恳求师傅成全。” 怪人骂道:“师傅早就告诉你,别对轩儿献殷勤了,可是你依然我行我素:师傅再次警告你,继续献殷勤也是徒劳无功的,不信你就走着瞧!” 怪人说到做到。不久,皇帝选秀,怪人便把娄明轩送进皇宫。可娄明轩进宫之后却做不了皇妃,连个才人也不是,最终成了柔雅公主的贴身宫女。顾大同不想离娄明轩太远,参加了武举,武进士及第之后又参加了大内招聘,成了大内的一名待卫。 北真人攻打京都时,娄三风为了帮助顾大同和娄明轩脱险,竟然一人断后,死在北真人的乱箭之中…… 月上三竿了,海面上飞翔的鸥鸟越来越多。可是,顾大同依然坐在千层岩壁的最高的那块岩石上遐思悠悠。他泪流满面,喃喃自语道:“世事无常!那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站起身了,向天空喊道:“娄明轩,你如今在哪里呀?你知道你现在已经当婆婆了吗?告诉你吧,你大儿子已经娶媳妇啦!” 在戚家盐店嫁女的第二天上午,也就是顾大同站在千层岩壁最高的那块岩石向天高喊的时候,一位白衣公子骑着一匹马,护送着一乘桥子行走在阳州的大街上,一个时辰之后在戚家盐店门前下落。 一个小丫头走到轿前,掀开了轿带,对轿里说道:“戚家盐店到了,请五夫人下轿。”这位夫人就是顾大同向天空高喊的娄明轩,那位骑白马的白衣公子便是她的小儿子李沐文。 只见娄明轩下了桥,抬头看了店里的招牌,又看了敞开的店门,便突然焦急起来。她未经通报,便往店内闯。 戚家盐店的老板娘殷源源早就看见门前来了一乘官家的轿子,料定不是一般的顾客,便迫了出来问道:“敢问这位夫人,您要找谁呀?” 娄明轩停止了脚步,抬头一看,一眼便认出对面走来的女人正是自己多年不见的师妹殷源源,但她不敢确定,便问道:“敢向大妹子,你是这家盐店老板娘殷源源吗?” 殷源源说道:“是的。夫人您是……” 殷源源的话还未说完,只见娄明轩一把握住殷源源的双手,眼泪便开始在眼框中打转:“殷师妹,我可是你的师姐娄明轩啊!”说完潸然泪下。 殷源源从头到脚把娄明轩打量了一遍,问道:“你真的是我的娄师姐吗?” 娄明轩没有回答殷源源的问话,却焦急地问道:“敢问殷师妹,十八年前你的顾大同师兄可曾来过你家没有呢?” 殷源源紧握着娄明轩的手说道:“娄师姐别急。当年顾师兄和孩子们确实来过戚家盐店。” 娄明轩紧抓着殷源源的手,焦急地问道:“他们如今何在?是否还活着呢?” 殷源源说道:“娄师姐请放心。他们如今在阳州的晒盐场,不但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娄明轩继续问道:“那个小女孩也活着吗?” 殷源源说道:“你是问玉茹儿吗?她当然也活着,现在已经是大姑娘啦!” 听完殷源源的话,娄明轩高兴地说道:“真的吗?我娄明轩值啦!”说完,突然松开了双手,瘫软地倒在地下,昏了过去。 “五夫人,您怎么啦?”小丫头惊慌失措,“小公子快过来啊!五夫人昏过去啦……” 李沐文迅速跑了过来,抱起了母亲,喊道:“娘,您怎么啦?娘,清醒醒……” 殷源源掐住了娄明轩的人中,唤道:“娄师姐,你醒醒!师姐,你快醒醒……” 众人手忙脚乱,呼唤的呼唤,按摩按摩,娄明轩才渐渐地醒了过来。十八年来积累的心中委屈仿佛是决堤的汹涌澎湃的洪流,又仿佛是海上翻滚的震天动地的巨浪,在她胸堂里碰撞。她梦呓般地说道:“我真苦啊……”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二十年,有七千三百个日日夜夜,心中有多苦,别人是无法体会的。在这二十年里,娄明轩都思念自己的三个孩子:他们是否还活着?如今身在何处呢?曾有多少次想冲出牢笼去寻找他们。可是她到底是一个卖身的女奴隶,是一只没有人身自由的笼中鸟,是冲不出牢笼的。 此时,围在娄明轩身边的除了殷源源、李沐文和李府的小丫头之外,还有闻声而来的戚薇、戚瑶瑶、戚光以及盐店里的伙计们和戚家的佣人。他们听着娄明轩如此尖厉苦涩的嚎哭声,都泪洒凄凉。 半柱香之后,娄明轩才平静下来。殷源源告诉她,晒盐场距离阳城只有一天的路程。还告诉她,如今在晒盐场生活的除了顾家人之外,还有萧天剑夫妻和他们的女儿萧归沐。 娄明轩听了,突然跪在戚薇和殷源源的面前,说道:“戚师弟,殷师妹,你们的大恩大德愚师姐无以为报,请受一拜!”说着,便拜了下去。 殷源源连忙上前把娄明轩扶起,说道:“娄师,你快别这样!你知道吗?我们如今不仅是同门兄弟姐妹,而且是儿女亲家呢!” 娄明轩问道:“殷师妹,你为何如此说话呢?” 殷源源说道:“娄师姐,我家琼儿已经嫁给你家玉人儿啦!” 戚薇补充说道:“吉日就在昨天。” 娄明轩惊喜地问道:“他们是在昨天成亲吗?”此时,娄明轩才仔细地看了戚家的庭院——庭内庭外都张灯结彩,贴满双喜两字。 殷源源指着大堂里的一个大喜字说道:“是的。娄师姐,你来迟了一天啦,错过了他们的婚礼呢。” 娄明轩听了,说道:“殷师妹,你娄师姐真是一个糊涂蛋!明明到阳城已经一个月了,却今天才能寻找你们!”说着,眼泪又开始流了下来。 殷源源连忙安慰她道:“娄师姐,没关系的,明天他们便归宁了。你今晚便住在这里,明天便可见到他们啦!” 娄明轩擦了擦眼泪,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小儿子李沐文,高兴说道:“好!我今晚就住在这里,等着喝他们的归宁酒……”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店门外有人说道:“启禀五夫人,泉台大人派人来传话,说府里有急事,请五夫人和小公子速速回府。” 娄明轩一听,脸上瞬时失去笑容,喃喃自语道:“我娄明轩何时才有自由啊!” 娄明轩知道,官府人家不同寻常人家,说是有急事,说不定是天大之事。她不敢小视,也不敢多停留,匆匆忙忙地同戚薇和殷源源辞列,带着李沐文回府去了。 娄明轩刚回到家,李泉台便对她说道:“老五,大娘子在老家仙逝了,几位公子都要返回老家赴丧。可是回老家的路途不但遥远,而且风险多。你会武功,又多智慧,且办事牢靠,你就顾着他们回老家赴丧吧!” 娄明轩听了,原来是李泉台的元配夫人在老家去世了。她是李泉台的一个小妾,必须听李泉台。连忙回房中收拾行李,第二天便带着李家几十号人回滨海古镇去了。 第九章 顾家没有女主人,自从开始筹备顾玉人的婚礼的那天起,赵柔雅便充当“婆婆”的角色。昨天是迎娶的吉日,赵柔雅一大早便安排顾玉生专门负责陪伴男亲友;安排顾玉茹去陪伴女眷;协助顾玉人向宾客施礼等。在整个婚礼的过程中,赵柔雅既是协调人又是操作人。虽然她素来身体虚弱,但在昨天可忙得不亦乐乎。昨天的婚礼进行得如此顺利,赵柔雅功不可没。 一个月来的用心用力,赵柔雅确实是力倦神疲。昨天晚上她一回到家里便倒在床上抱头大睡了。她睡得很沉,打着呼噜,萧天剑看见,高兴极了,连忙给她盖好被子。从北真回南汉之后,赵柔雅常常失眠。她在晚上睡觉时也常常被恶梦惊醒,醒来之后又是一夜不眠了。两人成亲二十年来,萧天剑记得清清楚楚,赵柔雅睡觉时从来不打呼噜,今晚是头一次。 夜深了,萧天剑依然坐在床前的凳子上静静地凝视着妻子。他伸出手,捋了捋她额间的乱发,说道:“睡吧,这些日子你够累的了,不过累了也好,累了之后你便能入睡啦!” 萧天剑在心里说道:“我可爱的命运坎坷的公主殿下,真希望您今后每晚睡觉都睡得如些香甜。” 可是赵柔雅这一觉睡得太久啦,到了第二天响午过后还未醒。 此时,萧天剑才意识到赵柔雅可能是生病了,是什么病,萧天剑说不清楚。 萧天剑心里开始发慌,他爬上床对赵柔雅又呼又唤,可是赵柔雅却像石头深入大海一样,依然睡着。萧天剑急了,他抱起赵柔雅一边呼唤一边摇动着。 “赵来雅,您不能死啊!”萧天剑哭着大声喊道。 赵柔雅身体终于颤动了一下,睁开了双眼。 “柔雅!”萧天剑高兴地叫道,“您醒啦?” 赵柔雅抬起一只手,一边给萬天剑擦眼泪一边说道:“天剑,你哭啦?你为啥而哭啊!” 萧天剑一把抓住赵柔雅纤细的手臂,说道:“您睡了这么久,我以为您……” 赵柔雅用温和的声音说道:“天剑,我是不会死的,北真那边还有千万个苦难的姐妹等着我去拯救呢,现在还不是我赵柔雅死的时候。” 萧天剑轻声地说道:“可是您睡了这么久还不醒来,吓死我啦!” “我睡多久啦?”赵柔雅问道。 “一夜和多半天啦!”萧天剑说道。 “我从未睡得如此沉!如此说来那真的吓倒你啦!”她把头埋进萧天剑的怀里,紧紧地依偎着他。 突然,赵柔雅推开了萧天剑,要下床,萧天剑问道:“您要去哪里呀?” 赵柔雅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日头西落了,给玉人儿和琼儿明早归宁的礼品我还未清点呢。” 从顾家回来,萧天剑烧了一桶洗脚水,一边给赵柔雅洗脚,一边说道:“柔雅,您认认真真看看您的脚一下,又大又黑,伤痕累累!说真话,如今谁看了还会联想到您曾经是一位万人喜爱的公主啊!” 赵柔雅不搭理丈夫的感叹,只见她抬起一只手,用手指摸了摸萧天剑花白的头发,然后缓缓地说道:“萧天剑,你咋晒得如此黑啊?现在简直是一个地道的扒盐工啦。此时,谁会想到你曾经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呢?我那位宁愿放弃将军职位,而情愿当一位无权的高大英俊的准驸马都尉的人今天又何在呢?” 洗完脚,夫妻俩躺在床上有一句无一句地唠着活。 赵柔雅翻过身来对萧天剑说道:“天剑,告诉你一件事,前几天我已经把我们的身份和经历对我们的女儿萧归沐说了啦!” 萧天剑吃惊地坐了起来,说道:“柔雅,您太草率啦!归沐儿是个丫头,您对她说这个有何用呢?而且朝庭尚在通缉我们呢。万一她不小心透露了我们的真实身份,被官府里的人知道,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赵柔雅缓缓地说道:“归沐儿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她不会向别人透露我们的真实身份的。况且,我们改名换姓躲躲藏藏已经二十年了,虽然苟且活着,但无所事事!如今每当我想起二十年前离开北真时答应姐妹们的事情就心痛,就不能入眠。”说着,眼眶里又流出了眼泪。 萧天剑双手搂紧妻子,说道:“别难过!只要我们活着,机会一定会到来的。” 赵柔雅又问道:“天剑,我们悄悄回京都一趟吧?” 萧天剑说道:“这样太危险!听说覃丞相扣皇官里的那位老太婆还在派人到处抓你,冒然进京,我俩死了不足惜,最怕连累沐儿和他人!” 归宁,即是新娘子三朝回门。 俗话说:“嫁夫要嫁十里夫。”远嫁女跨越千山万水,山高路远,都因为那份情深意长。 戚琼琼从阳城嫁到滨海的晒盐场虽然不算远嫁,但也有一天的路程,来回一次也要两天时间。试问:两天的路程要在一天内走完有方法吗?有──日夜兼程。 凌晨,顾玉人和戚琼琼便启程去阳城了。 归宁有两辆马车,前面一辆坐人,后面一辆载礼品。顾玉人和戚琼琼同坐在前马车上。 马车在盐道上“叮叮当当”地响着铃铛,惊醒了两边丛林里甜睡的小鸟。它们的梦被打断,似乎很生气,叽叽喳喳地骂着向深处飞去。 戚琼琼掀开了马车一边窗子的帘子,把头伸了出去看了看天空,感叹地说道:“夫君,令夜的天空繁星闪烁,真美啊!” 顾玉人听了,也掀开了马车另一边窗子的帘子,朝窗外看了看,说道:“今夜的天空确实美!” 此时,一颗巨大的流星划破了夜空,像一柄利剑将星空分成两半。戚琼琼激动地说道:“夫君,你快看,有流星……” 顾玉人连忙转头看窗外,却没看见,只觉得夜空明亮很多。 戚琼琼看着色彩绚丽的夜空,连忙把头从窗子中缩了回来,然后默默地许愿。 顾玉人问道:“夫人,你许的是什么愿呀?”戚琼琼笑着说道:“这个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啦!” 顾玉人说道:“那我祝你的愿望早日实现。” 戚琼琼说道:“谢谢!” 顾玉人说道:“夫人,刚才你看流星的时候那激动的表情让我很疑惑呢!” 戚琼琼说道:“这有什么可疑惑的呢?流星划过夜空时,其美丽的光芒让人感到激动和兴奋,这是人之常情。而看到流星时,人们都感到自己非常幸运;刚才看到流星时,我也感到自己非常幸运;难道你看了流星不感到幸运吗?” 顾玉人说道:“我当然感到幸运!不过问题不在这里。我疑惑的是:你以前押车也经常走夜路,难道很少看见流星吗?” 戚琼惊笑了笑,说道:“不!我以前押车走夜路时经常看到流星,但那个时候我整个心力都放在伙计们的生命安全上,那里有闲情去欣赏流星啊!” 顾玉人说道:“夫人这话说的很实在。这些年来晒盐场和戚家盐店虽然赚了一些钱,殊不知这是我们用汗水和生命换来的!” 戚琼琼说道:“谁说不是呢?这些年石角山上的那帮土匪太猖獗了,真是可恶至极!” 顾玉人说道:“夫人,那帮土匪之所以猖獗,这三年我在照磨所帮忙时已经寻找出原因啦!” 戚琼琼问道:“原因是什么呢?” 顾玉人说道:“原因是阳州府里的那些官员浑浑噩噩,碌碌无为。” 戚琼琼疑惑地问道:“夫君为何如此说呢?” 顾玉人说道:“夫人,你想想,这些年来我们运盐之所以需要你押车,说到底是因为盐道不太平。盐道之所以不太平,是因为阳州府的官员们对石角山那帮土匪一直置之不理!假如阳州府的官员们现在能够扫黑除恶,把社会治安搞好,盐道太平了,我们运盐时还需要人来押车吗?” 戚琼琼点着头说道:“夫君的话说得颇有道理!可是我们是平民百姓,知道这些也没用。 顾玉人激动地说道:“所以我要考武进士,当一名将军,带兵上石角山把这帮土匪灭迹。” 戚琼琼听了,嬉嬉地说道:“夫君,我俩心灵相通:我告诉你吧,我刚才许的愿是:愿盐道从此太太平平!” 天亮不久,顾玉人和戚琼琼共坐的马车在戚家店门前停了下来。 戚光一看见,便飞跑进去,对戚薇和殷源源说道:“爹,娘,大姐夫和大姐到达啦!” 戚薇听了,马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然后大声喊道:“呜炮喽!”霎时,街门外响起了长长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鞭炮声一结束,管家陈仁便高声喊道:“开宴喽!”戚家摆的归宁酒宴非常大席:前院百桌,后院百桌。 顾玉人和戚琼琼双双给岳父岳母行礼毕,戚薇便一把拉住顾玉人的手说道:“玉人儿,你娘昨天寻找你们来啦!” 顾玉人连忙向殷源源问道:“娘,您昨天有何急事要寻找我们呢!” 殷源源说道“玉人儿,昨天不是娘寻找你们!” 顾玉人问道:“那是谁呀?” 殷源源说道:“昨天是你们的亲生母亲──我师姐娄明轩来戚家盐店寻找你们啦!” 顾玉人问道:“是我阿妈吗?” 殷源源说道:“是的。” 顾玉人早就泪流满脸,问道“我阿妈现在在哪里呢?” 殷源源说道:“她现在阳城,是臬台李大人的五姨太。” 顾玉人哭道:“阿妈,玉人儿好想您啊!”戚薇拍着顾玉人的后背说道!“你阿妈昨天和你一位同母异父的弟弟李沐文来戚家盐店寻找你们,知道你刚成亲,非常高兴!她昨晚本想留在这里见你和琼儿,不料官府有急事,便匆匆忙忙作别回去了!她说今天还要来的,要喝你们的归宁酒呢。可是现在已经是响午了,却尚未见到她的人影!看来官府的事情很重要,她今天是不方便来啦!” 殷源源说道:“玉人儿,别难过!现在知道你阿妈就住在阳城,我们可以去拜见她,你们母子会很快见面的。今天是归宁日,是喜日,你的丈母娘命令你马上擦干净泪痕,敬酒去。” 顾玉人连忙用手袖擦了擦脸,说道:“小婿谨遵岳母大人的命令!” 午宴过后,顾玉人和戚琼琼便拜别了戚薇和殷源源往回走。晚上定昏时,他们才回到家。 除了午宴那段时间,他们几乎一天都在路上走。至于旅途有多疲劳,那是不用多说了。 可是,他们回到家之后,是不能马上休息的。按照习俗,还有家宴。 此时,在顾家的正堂里,依然点着那盏大海灯。大海灯很明亮,照亮着整个大厅。 家里没有婆婆,戚琼琼是大儿媳,既是新娘又要充当婆婆的角色。她一下马车,便顾不了自身的疲劳,带着顾玉茹和萧归沐忙着把娘家回赠的礼盒一一打开。礼盒里有烟酒,还有肥鸡熟鸭。她们必须把肥鸡熟鸭切好,摆到圆桌上。坐车时间太长了,手脚有点酸,行动有点迟钝。 顾玉茹看了,对她说道:“琼师姐,你坐了一天的车,太疲劳了,这些活儿由我和归沐妹妹来完成,你坐着指挥便是。” 戚琼琼素来喜欢顾玉茹的忠厚老实,如今两人成了姑嫂,这让戚琼琼高兴。她想逗一下顾玉茹,便说道:“琼师姐不敢呀!” 顾玉茹问道:“为什么呀?” 戚琼琼说道:“因为琼师姐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啊!” 萧归沐听了,说道:“大小姐,当新媳妇太麻烦啦!既要坐挤拜堂,又要三朝回门,真烦人!” 戚琼琼瞪着萧归沐看了又看,笑着说道:“归沐妹妹,这烦人吗?说不定你届时哭着要嫁呢!” 萧归沐说道:“如此烦人,我才不想嫁人呢!”顾玉茹突然问道:“如果新郎是找二哥,你嫌烦人吗?” 萧归沐白了顾玉茹一眼,说道:“玉茹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戚琼琼喵了萧归沐一眼,说道:“归沐妹妹,别骗嫂子啦!对于大姑娘说自己不想嫁人的话嫂子从来不信过!” 家宴开始了。 是真正的家宴。围坐在餐桌四周的有赵柔雅、顾大同、萧天剑、顾玉人、戚琼琼、顾玉生、顾玉茹和萧归沐。 顾大同说道:“柔雅婶婶,天剑兄弟,孩子们,在坐的都是一家人,大家尽情地吃吧!” “好!”顾大同的话刚说完,等了一个下午,饥肠辘辘的顾玉生、顾玉茹和萧归沐等三个年轻人早就端起酒杯碰了起来。 顾大同端起酒杯说道:“孩子们,你们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玉人儿和琼儿还结了亲。顾家没有女主人,这些年来幸亏有了柔雅婶子的看管,你们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为了感恩,我们一起敬柔雅婶子一杯吧?” 顾玉人、戚琼琼、顾玉生和顾玉茹四人举起酒杯,异口同声地说道:“好!” 萧归沐突然站了起来问道:“顾大伯,柔雅婶子是归沐的娘,女儿敬母亲一杯酒是应该的!可我爹萧天剑是我娘的丈夫,丈夫敬妻子一杯酒合礼仪吗?” 萧天剑马上站了起来说道:“归沐儿,你娘是女中豪杰,又是……你爹最尊敬你娘啦!敬一杯酒非常合乎礼仪!”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柔雅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孩子啊,要说感谢,我们第一要感谢戚家的戚薇和殷源源夫妇,也就是我们琼儿的爹娘。是他们在大讥荒之年不但收留了我们,而且出资为我们办了晒盐场,让我们有了生活出路。第二,我们要感谢娄明轩,她是我们的救命菩萨……” 一提起娄明轩,顾大同、顾玉人、顾玉生和顾玉茹便默默无言。 萧归沐悄悄问母亲:“娘,娄明轩是谁呀?” 赵柔雅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骂道:“真没教养!归沐儿,你应法尊称她为娄伯母!她便是玉人哥哥三兄妹的生母,顾大伯的前妻。” 萧归沐听了,吐了吐舌头。 这时,只见顾玉人站了起来,对顾大同说道:“阿爸,玉人儿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顾大同问道:“是什么消息?” 顾玉人说道:“阿爸,我娘昨天来寻找我们啦!” 顾大同听了,说道:“胡说!昨天我除了早上到千层岩壁顶上坐一会之外,一直都在家里,可没看见你岳母大人的身影呀!” 戚琼琼连忙说道:“阿爸,刚才夫君说的不是我娘,说的是婆婆她……” 顾大同有点糊涂,哈哈笑道:“琼儿,你那里有婆婆啊!” 戚琼琼说道:“阿爸,琼儿有婆婆!我婆婆娄明轩还活着!” 顾大同问道:“她如今在哪里呀?” 戚琼琼说道:“婆婆现在阳城李臬台家中。” 顾大同自言自语:“李臬台,李盐可……” 顾玉人说道:“阿爸,我阿妈昨天来戚家盐店寻找我们这事确实是真的……” 顾大同问道:“她既然来到戚家盐店,为何不来晒盐场啊?” 顾玉人说道:“阿爸,据我岳父岳母说,阿妈如今只是新任臬台李大人的五夫人,没有自由……” 顾玉生和萧归沐听了,都在心里问道:“新任臬台李大人的五夫人?难道她是……” 良久,顾大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顾玉人说道:“玉人儿,玉生儿,玉茹儿,你们阿妈这辈子太苦啦!但无论如何,只要她活着就好!” 听了顾大同的话后,众人都呜咽地流着眼泪。 “阿妈啊!”突然,顾玉茹伏在赵柔雅的身上大哭起来…… 第十章 早晨,戚琼琼身挂围裙,站在厨房的案板前,两手灵活地揉搓着一块面团,不停地舞动着。她的手势熟练而娴熟,每一次动作都很自然,很流畅──看来她在娘家下厨房不只一两次,至少有十年八年的功夫,面团已经柔软且富有弹性了,可戚琼琼还在揉。 顾玉茹从外面走了进来,对戚琼琼说道:“琼师姐,阿爸让我来告诉你,我和阿爸的早饭在盐田里同伙计们一起吃,家里只需做三个人的饭,够你和大哥二哥吃就可以啦!阿爸还让我告诉你,大哥二哥夜里读书很用功,请你在早饭中给他俩多加几个鸡蛋。” 戚琼琼睁开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盯着顾玉茹看了又看,说道:“玉茹妹子,我现在已经是你大哥的老婆了,今后你就别再琼师姐琼师姐的叫我啦!”她嘴里说着话,双手却不停地揉搓着。 顾玉茹问道:“琼师姐,那今后我该如何称呼你呀?” 戚琼琼说道:“你是我的小姑子,你应该称呼找为大嫂,叫嫂子也成。” 顾玉茹摇着头说道:“我已经叫你‘琼师姐’快二十年了,叫顺口了,改不了口啦!” 戚琼琼装着生气的样子说道:“这可不成!你必须改口!” 顾玉茹问道:“为啥呀?” 戚琼琼说道:“因为这是礼仪的问题,不能乱!我是大嫂,是长辈,你是小姑子,小辈必须尊重长辈,你必须称呼我为大嫂!” 顾玉茹说道:“琼师姐,我一时改口有点难度,你就让我慢慢来吧?” 戚琼琼似手很生气地说道:“不!不能慢慢来。” 顾玉菇看着戚琼琼生气的表情,说道:“琼师姐,你说女人一嫁人为什么说话的口气就变了呢?你以前对我说话的口气可不是这样的呢!” 戚琼琼说道:“人说话的口气是随身份的改变而改变的!别唠叨啦!你快点叫我一声大嫂吧?不然我马上去告诉公公,说你目无遵长。”说着,她拍了拍手,准备解下围裙,装着要去告状的样子。 看着戚琼琼不罢休的架势,顾玉茹连忙说道:“好好好!你不用‘不然’啦!我现在喊你一声大嫂就是……” 顾玉茹刚喊完“大嫂”两个字,戚琼琼便哈哈笑道:“玉茹妹子,是在逗你玩的呢!我既是你的师姐,又是你的大嫂,今后你想咋叫就咋叫吧!” 顾玉茹说道:“大嫂,既然刚才已经叫你大嫂,今后就叫你大嫂吧!况且叫大嫂才像一家人!” 顾玉人成亲之后,顾大同就不让顾玉生到盐田扒盐了。他让顾玉生留在家中和大哥一起读书,备考进士。 顾大同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父亲,知道大儿子刚成亲,自然在闺房里同新媳妇呆的时间多些,因此对顾玉人的读书并没有加以督促。况且他知道顾玉人天赋有限,上科已中举人,已经超出自己的期望值。在顾大同心里,大儿子来科要进京赶考,能中进士则锦上添花,不中则依旧风华。 但顾大同对待顾玉生的读书态度和顾玉人迥然不同。他认为顾玉生天赋异禀,上科如果不是大病,顾玉生早就进士及第啦!因此,顾大同不让顾玉生在自己的卧房读书。卧房里有卧床,怕顾玉生偷懒。他让女儿顾玉茹把自己卧房旁边的一间采光较好的杂物房收拾出来,单独给顾玉生读书。夜里,顾大同在自己的卧房里能看到顾玉生读书的灯光,也能听到顾玉生的读书声。 顾大同非常知冷暖,常让顾玉茹或是戚琼琼在夜里做一些可口的夜宵给兄弟俩送去,补补身体。因此,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夜里顾玉生是无法溜出“书房”的。况且进京的日子越来地近,自己在进京之前也必须踏踏实实地把应考的知识复习一遍。白天就不同了。在白天,父亲凌晨便离开了家,在盐田里呆了一整天,晚上才回家。因此,顾玉生总在白天溜了出去,在海边练练剑。有时是和大哥一起出去,有时是一个人。 今天大哥在家里陪大嫂,顾玉生便一个人跑出去。先在海滩上练了一套剑,然后便坐在岸边的红树林旁琢磨自己的独创剑法。海风清新凉爽。顾玉生琢磨着,琢磨着,便躺在红树林旁的沙滩上睡熟了。 海浪和鸥鸟在他梦里唱着歌。 午后,潮水退下去了,海滩又宽又广。 萧归沐提着虾箩,正赶着海。她挽起裤腿,两条又细又白的小腿时而浸在海水里,时而沐浴在轻轻的海风中,阳光下,散发出玉色的光芒,令男孩们心驰神往。 今天海好。萧归沐赶了一个时晨,已经收获满满。虾箩里装得满满的,有鱼,龙虾,大海螺,大海蟹,还有皮皮虾。 萧归沐前段时间便想离开晒盐场到阳城去开饭馆,自己当女老板。可是自从戚琼琼嫁到晒盐场之后,他又多了一个能说心里活的伴儿。她便渐渐打消了离开晒盐场的念头。戚琼琼也很喜欢吃海鲜,萧归沐便每天去赶海,把赶海收获的龙虾、大海螺和大海蟹都送给戚琼琼吃。 萧归沐把虾箩放在沙滩,低头翻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里说道:“今天运气真好!回去之后我要把这些送到顾家去,让大小姐高兴高兴…… “哈哈哈!小美人,赶海呀?”岸边的树丛中传来一个男声。 萧归沐站了起来,抬头往树丛里一看,只见树丛里转出一个中年男人来。中年男人的身后跟着两个小跟班。 萧归沐仔细打量着这个中年男人,只见他鼠目虎吻,是一脸的无耻泼皮相貌。萧归沐早就见过,他便是此地有名的家大业大的鱼栏主郭大官人。郭大官人是本地人,有钱有后台,据说阳州房的通判是他的远房亲戚。他为富不仁,霸占着这片海滩,靠妆地租致富。顾大同的晒盐场所用的全部土地难塗也是租赁他的。 萧归沐知道来者不善,这个郭大官人是惹不起的,心想:“既然惹不起,那三十六计走为妙。”于是匆忙背起虾箩,向回家的路走。 郭大官人看见,迅速跑了过来,拦住萧归沐的去路,笑嬉嬉地说道:“小美人,别走啊。我在树丛里看着你那两根玉立的小腿,魂早被你钩了啦!小美人,人们常说遇着的都是缘分!今天既然我俩遇着,你就陪陪大官人我玩玩再回家吧?” 萧归沐知道自己今天是遇着无赖了。平时她最恨这种无赖,真想抬起脚踢他一脚。但她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她转身从另一方向跑开。 郭大官人焦急了,说道:“啊哈,想溜掉啊,没门!”他转头抬呼着两个小跟班,“小的们,你们傻傻站着干啥呀?还不快去从前面包抄!” 两个小跟班向萧归沐前面跑去,嘴里不停地喊道:“别走,别走……” 郭大官人大声喊道:“快点给我拦住她!”萧归沐从小在爹爹萧天剑的指导下,暗地里也练了轻功。这事在晒盐里,除了顾玉生之外,别人一概不知。除了轻动,萧归沐的剑法和枪法也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有一次,父女俩刚练完剑法,当过大将军的萧天剑便高兴地对萧归沐说道:“闺女,你的剑术已经达到高段位啦!我不是青龙,便是银龙啦!” 萧归沐差足自喜地说道:“阿爹,闺女不知道什么是青龙,什么是银龙!你就说说,我的剑术同玉人哥哥的剑术相比,谁更胜一筹呢?” 萧天剑踌躇了一会儿,说道:“闺女,你学的剑法和玉人哥哥学的剑法是两条不同的路,到底是谁的更胜一筹阿爹说不准。但有一条,你学的剑法必须会用心计,如果旗鼓相当时,你能用上心计,一定会赢玉人哥哥的。” 萧归沐高兴地问道:“阿爹,真的吗?” 萧天剑粲然笑道:“当然是真的啦!不过,闺女,由于爹娘身份的特殊,爹传授给你的这套剑法和武功都是独一无二的,朝廷有人知道爹爹的武功,为了安全起键,爹爹吩咐你,除非万不得已,不能用爹爹教给你的武功,记住了吗?” 萧归沐说道:“记住了啦,爹!” “好。” 萧归沐又问道:“阿爹,不能用你传授的武功女儿答应了爹,但女儿今后遇着坏人怎么办吗?” 萧天剑说道:“阿爹另外教你一套女子脱身法,用于防身。” …… 萧归沐看着郭大官人主仆三人纠缠不清的样子,心想:“今天我萧归沐就用爹爹教的女子脱身法和他们玩一下吧!” 于是,萧归沐放下虾箩,走到一块大礁石后面,大声骂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呀?” 郭大官人流着口水,说道:“小美人,我没干什么,只想和你玩玩。” 萧归沐骂道:“无赖!真是坏人变老更加坏!” 跟班甲说道:“小美人,我们大官人有的是银子,你就陪他玩玩吧!” 跟班乙说道:“小美人,我们大官人常常同一些小娘子玩,从来没人说玩坏了小巴巴的,你就放心吧!” 萧归你听了,几乎气爆,骂道:“你们真无耻!看拳吧!” 跟班甲喊道:“哎哟,你敢打我的脸!” 萧归沐又说了一声:“看下面。”便一脚踢在跟班乙的两腿之间。 “哎哟,痛死我啦!你你你,你怎能踢我的命根子啊!”跟班乙痛得蹲在地下哭。 萧归沐迅速地离开了大礁石,向虾箩走去。 郭大官人一脚踢在跟班乙的屁股上,骂道:“你蹲着等死吗?小美人要溜了,你还不快去追!”说着,他飞起一脚朝萧归沐后背踢去。那速度之快,让萧归沐惊愕──那老东西会武功。 萧归沐连忙用脱身功躲开了那一脚。她不敢向虾箩那边走了,便向树丛里走去。 跟班甲早就躲在树从之中。他悄悄地从背后走了过来,一把搂住萧归沐的腰哈哈笑道:“终于抓到你啦,小美人!” 萧归沐低头看了看,然后抬起右脚,重重地踩他的脚面上。 “哎哟,疼疼疼……你这个小美人……”跟班甲单脚一边跳着,一边揉着脚面。 自从踢出一脚被萧归沐躲开之后,郭大官人似乎意识到什么。只见他坐在一块礁石上,跷起二郎腿,像个将军指挥着。 “傻乙,她想躲入树丛,快拦住她!” “傻甲,小美人躲在那块石头后面啦!快去,用石头砸她!” 跟班甲一边揉着自己的脚面,大哭道:“大官人,小的脚坏了,起不来啦!” 郭大官人听了,恶狠狠地骂道:“脚坏了,你今晚就不用吃饭了!”说着,张牙舞爪地朝萧归沐赴去。 萧归沐身子一斜,郭大官人赴了个空。他恼羞成怒地从腰向拔出一把利剑,挥舞着。萧归沐连忙又躲进树丛中,高呼:“救命呀,郭大官人要杀人啦!” 郭大官人停止了挥舞,向道:“你认识我?” 萧归沐说道:“谁不认识月亮湾的漁霸郭大官人呀!” 郭大官人高兴说道:“那当然!小美人我家财万贯,在月亮湾那家的女人不想和大官人我亲近啊?你就说个数吧,陪我玩一次需要多少钱?” 萧归沐装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大官人,小女子不要钱。”萧归沐想起爸爸的吩咐:智取。 郭大官人心花怒放:“不要钱,那你要什么?” 萧归沐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大官人,小女子只想回家。” 郭大官人原型毕露:“不成!”他向两个跟班看了看,“你们快给我抢!”说毕,三人向着萧归沐围拢过来。 萧归沐大声呼救:“快来人呀,有头有脸的郭大官人光天化日之下私抢良家女子啦!” “住手”顾玉生跳了过来,厉声喝道。 原来他睡在附近的海滩上,听了萧归沐求救声便冲了过来。 郭大官人两只鼠眼迷成一条线,问:“小子,你是谁?” 跟班甲又狐假虎威起来:“回大官人,这小子是盐场主顾大同的二儿子顾玉生。 郭大官人说道:“哈哈,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顾家乳臭未干的二小子!”他脸色突然一沉,“顾老二,你知道大官人我和你老子是什么关系吗?” 顾玉生答道:“知道!” 郭大官人继续板着脸:“你知道了还敢来拢乱我的好事!简直是不把我郭大官人放在服里!小的们给我狠狠地打他……” 顾玉生说:“慢!郭大官人,你知道此女子是谁吗?” 跟班甲又献殷勤:“大官人,小的也早就调查清楚啦!他就是盐场萧护场的独生女萧归沐。” 郭大官人露出流氓相说道:“怪不得她如此水灵!小的们,快回家拿聘礼来,今天大官人我要到萧家聘定这位小美人啦!” 顾玉生摇了摇头又问道:“大官人,你知道她的婆家是谁吗?” 郭大官人财大气粗地说道:“估计是晒盐的吧?无论是那一个扒盐工的,给他几两银子退了就是。” 顾玉生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大官人,这门亲事是退不了的。” 郭大官人不屑地问:“是那一家?为何退不了呢?” 顾玉生本想说是阳城戚家盐店的戚家,但他突然想到郭大漁霸向来吃软怕硬,喜欢拍官差马屁,最喜欢的是巴结大官。若说是戚家的怕镇不了那无赖。顾玉生马上又想到那天在大街上遇见的新上任的大官,想到自己的阿妈和白衣公子。 “是阳城新任臬台李大人之府。”顾玉生说道。 郭大官人皮笑肉不笑:“哈哈哈,简直是胡说八道!凭着小小的扒盐户,也敢与新臬台大人攀亲!” 顾玉生两手比划着:“大官人有所不知,萧家破落前也是大户人家!他们是指腹为婚的!” 郭大官人像一只漏气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说道:“原来如此!她聘的是李臬台那位公主呢?小子,我官府有人,若查无此事,担心你的小狗齿!” 萧归沐脱口而出:“是着白衣的那位公子。” 这位郭大官人真是个欺软怕官的主,对着萧归沐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带着两个小跟班灰溜溜的走了。 顾玉生从岩石背后拿来虾箩,一边帮着萧归沐捡回散在沙滩上的魚虾,一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官──人,尽──管──去──打──听──吧!”说完,背起虾箩往家走。 萧归沐紧追着:“你站住!” 顾玉生回过头问:“干嘛?” 萧归沐涨红子小脸:“你刚才说臬台李府是谁的婆家啦?” 顾玉生正色道:“是你的呀!刚才你不是也说那位白衣公子是你的未来夫婿吗?” 萧归沐小脸涨得通红,上前打了顾玉生一拳,骂道:“臭不要脸的,你故意取笑我…… 几天后,郭大官人备了两份丰厚的礼物来拜见顾大同和萧天剑,礼物一份给顾家,一份给萧家。他说那天自己喝醉了酒,胡里糊涂地跑到海边同萧护场的女儿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特来陪礼道歉。请顾大同和萧护场看在自已是地主和喝醉酒的份上,原谅自己,并请萧护场不要记恨。 顾大同对郭大官人说道:“喝酸犯糊涂是人之常情,我们是不会把这事情放在心上的,请郭大官人放心就是!” 作别时,顾大同硬是要郭大官人把带来的两份物礼带走。郭大官人先是不肯,看到顾大同态度强硬,只好乖乖地把礼物带走。 郭大官人走后,萧归沐悄悄地对顾玉生说道:“郭大官人可能会武功。” 顾玉生听了,哈哈笑道:“可能之事你就别说啦!我小时候就见过郭大官人,从来不听过他会武功。” 萧归沐白了顾玉生一眼,骂道:“臭不要脸的,你太自以为是啦!反正这个事情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信不信由你!” 第十一章 农历的六月份,风调雨顺。 在这风调雨顺的日子里,顾大同的家迎来了两个喜悦:一是晒盐场的月产量突破历史上的最高水平;二是戚琼琼有喜了。 听到戚琼琼有喜的消息,戚家上下为之高兴。 这日下午,戚薇带着礼品和全家人来到晒盐场。一是让夫人殷源源给戚琼琼讲解怀孕期间的保健、饮食习惯、歇息规律和分享自己的经验,并给予情感方面的支持。二是操操劳劳忙碌了大半年,有点累,来晒盐场小住几天,歇一歇。 戚薇来晒盐场之后是真正歇息来的。他既不需要夫人殷源源作伴,也不需要顾大同和萧天剑陪同,每天早上吃完早饭之后便一个人拿着一把漁钓,带着水和中午的午餐以顾玉茹前晚准备的小虾魚饵,到海边那块巨石上钓魚.他一钓就是一整天,天天都去钓,天天都是满载而归。戚薇喜欢吃鲛腊鱼(马鲛鱼)。肉质鲜美的鲛腊鱼营养丰富,戚薇几乎是天天吃。每天晚上归来时,他总是挑选几条大的鲛腊鱼亲自下厨烹饪,有清蒸鲛腊鱼,有剁椒炒鲛腊鱼,还有香煎鲛腊鱼。做好之后,便请赵柔雅、顾大同萧天剑和殷源源一起喝酒,一起品尝他亲自钓的并亲自下厨烹饪的鲛腊鱼。天天如此。 其实,晒盐场缺的是山珍,不缺海鲜。顾玉茹和萧归沐也天天去赶海,虽然没有鲛腊鱼。但有大龙虾、海螺、海蟹,还有皮皮虾,戚琼琼、戚瑶瑶和戚光等三姐弟虽然这喜欢吃鲛腊鱼,但更钟情于大龙虾和海螺海蟹。 夜幕降临之后,顾玉人、戚琼琼、顾玉生、戚瑶瑶、顾玉茹、萧归沐和戚光等七个年轻人便在顾家门前的那片沙地上架起炭火,开始烤鸡肉,烤魚,烤龙虾。顾玉人己辞照磨所差使。 顾玉人和顾玉茹兄妹是烧烤能手。戚瑶瑶和戚光分别吃着顾玉茹和顾玉人递过来的香味四溢的大龙虾让戚琼琼眼馋极了。她向顾玉人恳求道:“夫君,你再给我烤一只大龙虾吧?” 顾玉人说道:“岳母大人说了,你刚怀孕,不宜吃太多烧烤。” 戚琼琼露出憋屈的表情说道:“夫君,看着这些大龙虾,我一直吞口水,你没看见吗?” 顾玉人说道:“我给你清煮一只吧?” 戚琼琼执拗地说道:“不要清煮的!我要烧烤的!” 萧归沐听了,连忙走了过来说道:“大小姐,我给你清蒸一只,我再给你调配一碗姜蒜醋汁;清蒸大龙虾蘸着姜蒜醋汁比烧烤的好吃多啦!” 戚琼琼感激地说道:“还是归沐妹妹最疼我!如果你是男孩子那该多好啊!” 萧归沐问道:“大小姐,如果我是男孩子有什么好处呀?” 戚琼琼笑着说道:“如果你是一个男孩子,那当初我就嫁给你,就不用嫁给你玉人大哥这块木头人啦!” 萧归沐笑着说道:“大小姐,你年纪比我大好多!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子,也不会娶你的!” 戚琼琼笑着问道:“为啥呀?” 萧归沐笑着说道:“我可是不喜欢年纪大的老婆呢!” 戚琼琼听了,讪讪地笑道:“归沐妹妹,我的年纪并不大啊!”说着,朝顾玉人瞄了一眼。 萧归沐说道:“大小姐,你至少比我大七岁!” 戚琼琼听了,装做不高兴的样子,说道:“归沐妹妹,看来是大小姐自作多情啦!但无论如何,今晚大小姐我都要尝一尝清蒸大龙虾蘸着姜蒜醋汁到底好不好吃!” 萧归沐高兴地说道:“绝对不会让大小姐失望的!” 戚光听了,走了过来说道:“归沐妹妹,既然如此好吃,你也帮我做一份吧?” 萧归沐横了戚光一眼,说道:“戚光少爷,今晚你没有这个口福!” 戚光早就知道萧归沐一直喜欢着顾玉生,便打趣地问道:“归沐妹妹,那过了今晚我有这个口福吗?” 萧归沐头也不抬地说道:“永远没有!” 戚光听了,两眼盯着顾玉生离开了萧归沐。 这一晚,七个年轻人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一边喝着乡下人酿的米酒,一边吃着烧烤,谈论家事、国事,天下事;谈论武功、剑法。戚瑶瑶和顾玉茹,萧归沐和戚光在月光下还比过武。萧归沐几招就打败了戚光。 戚光胃口非常好,烧烤吃得最多,乡下米酒喝得也多,话说得更多。 戚瑶瑶第一次主动向顾玉生敬酒,两人慢慢地无话不谈,酒也碰了一杯又一杯。交谈中,戚瑶瑶隐隐约约地觉得顾玉生说话的口音和那位“蒙面大侠”的口音有点相似。但把“蒙面大侠”和顾玉生联系起来戚瑶瑶从没有朝这方面想.酒喝越来越多,戚瑶瑶也醉了。她端着一杯酒摇晃晃地向顾玉生走近,醉眼醺醺里已有了幻影——“蒙面大侠”。不久,那个幻影和顾玉生的身影重合。 戚瑶瑶伸出食指颤颤抖抖地点着顾玉生说道:“蒙面大侠,我戚瑶瑶终于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啦!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啊?让我戚瑶瑶苦等这么久!走!和我一起见我爹娘去……”说着,一把抓住顾玉生的一只手,拉着便走。 顾玉生连忙掰开戚瑶瑶的手,说道:“瑶师妹,你看错人啦!我不是那个蒙面大侠,而是你的师兄顾玉生。” 戚瑶瑶睁开了醉醺醺的双眼,对顾玉生看了又看,说道:“原来你是玉生师兄啊,我以为你是那位‘蒙面大侠’呢!对不起啦!我看错人啦……”话未说完,便倒在长椅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早上,戚薇带着全家人启程回阳城。 启程前,顾大同、戚薇和殷源源一起商量要在晒盐场的盐工们的子弟中物色一个男孩作为顾玉人、顾玉生和戚光三人进京赶考的陪读书童。 戚薇对顾大同说道:“顾师兄,本来我们戚家盐店有几个小学徒既灵活又勤快,并且认识几个字,是当书童的最佳人选。但是人家父母不同意卖身,没方法!只能请你在晒盐场里物色啦!”顾大同听了,说道:“戚师弟,晒盐场里的孩子虽忠厚,但几乎不认字。” 殷源源听了,说道:“不认字没关系,只要人勤快忠厚老实就好。” 顾大同犹豫了一下,说道:“戚师弟,殷师妹,赵柔雅婶子对晒盐场里的孩子熟,这事我们交给她去办吧?” 戚薇说道:“好。”说完便拉着殷源源上车回阳城去了。 顾大同和戚家人作别之后,马上到萧家找到了赵柔雅,对她说道:“柔雅婶子,眼看着玉人儿、玉生儿和光儿启程进京的日子越来越临近了,但是他们的陪读书童还未有。刚才我和戚师弟、殷师妹三人商定:要在我们扒盐工的孩子们中物色一个男孩,你就帮帮忙吧?” 赵柔雅听了,略踌躇,便欣然说道:“大同哥,这事包在我赵柔雅的身,保证让你们满意。” 顾大同说道:“那谢谢柔雅婶子啦!不过,三个孩子很快就要离开晒盐场了,这事要抓紧办。” 赵柔雅笑着说道:“我现在就去办。” 顾大同说道:“也用不着如此火急火燎!挑选时,先问人家是否自愿,大人自愿了,孩子也要愿意;孩子憨厚一点好,且是心地纯正的。” 赵柔雅笑着说道:“我们晒盐场的孩子个个都是憨厚的。” 顾大同又说道:“写契约时不能写‘死契’,写‘活契’,人家想随时赎回便随时赎回。” 赵柔雅笑着说道:“好啦好啦!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啰嗦啦!一句话,我赵柔雅届时交给你一个又灵活又勤快又忠诚又美丽的小书童就是!” 晌午的时候,萧归沐从大伙房一回到家里,赵柔雅便丢给她一个小包裹,说道:“快去换上,让娘看看。 萧归沐拿着小包裹,问道:“娘,你又给我做新衣裳啦?” 赵柔雅说道:“你想得美!这是顾玉生几年前的旧衣服,还有七成新。” 萧归沐听了,马上把小包裹递回给赵柔雅,说道:“娘,我不喜欢穿他的旧衣服!” 赵柔雅问道:“因为什么呀?” 萧归沐闻了闻拿过小包裹的手指,说道:“他的衣服汗臭味太重,况且这是男装,我穿了怎敢出门见人呀?” 赵柔雅说道:“丫头,你已经深爱着他的人了,难道还嫌他的汗臭味重吗?娘今天要你试穿他的衣服,就是要你女扮男装让娘看着。” 萧归沐疑惑地问道:“娘,这是为何呀?” 赵柔雅神色凝重地说道:“丫头,你不是答应娘要到京都去探听朝廷的信息吗?现在机会来啦!不久,顾玉人、顾玉生和戚光三人便要进京赶考,需要一位书童陪伴,娘想让你女扮男装,充当他们的书童,一起到京都去,替娘了解京都以及皇宫里的一些情况,你愿意吗?” 萧归沐听了,踌躇了一会儿,说道:“娘,归沐儿全听娘的。” 赵柔雅听了,高兴地说道:“这才是我赵柔雅的好女儿!那你快去换了衣服让娘看看吧!” 萧归沐柔声说道:“好!” 这几天,顾玉茹发现萧归沐仿佛变了一个人。 首先是在早晨为盐工们做早饭时,每早来大伙房时都比顾玉茹早。以往总是顾玉茹先到,生好火后才见萧归沐慢吞吞而来,只负责炒菜,做饭是顾玉茹的事,既不插手也不帮忙。现在不同了,来大伙房之后,先生火,然后帮顾玉茹洗米下锅,然后才开始择菜、洗菜、炒菜。并且都是在天亮前把菜炒好,并送到盐田里的饭场中。 其次是赶海时总是把大龙虾、大海蟹、大海螺丢入顾玉茹的虾箩中。 第三是遇见顾玉生时火药味没有了。 第四是她看顾玉茹的眼神总有一股深情、眷恋和不舍的情感在内,并且日甚一日。 一天下午,顾玉茹正在家里为二哥顾玉生收拾进京的行李。 只见萧归沐走了进来,说道:“玉茹姐,听说溪口那边月季花开得正欢,不如我俩一起到溪口那边赏赏月季花吧?” 顾玉茹说道:“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吗?我二哥过几天便离开晒盐场了,我正在给他收拾行李呢。” 萧归沐深情地看了顾玉茹一眼,说道:“玉茹姐,走吧,到那里我把我爹传授给我的‘女子脱身法’教给你。” 这大大出乎顾玉茹的意料之外。以往每当顾玉茹要萧归沐传授给自己“女子脱身法”时,萧归沐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借口推辞掉。要么说个“女子脱身法”有纰漏瑕疵,等爹爹完善之后再进行传授;要么就是拐弯抹角说这个“女子脱身法”是一些普遍的脱身技巧凑合而成,没什么稀奇,学了也是有费功夫。 顾玉茹怕萧归沐这个是引饵,目的是骗自已陪她出去玩,她以前也常常用这种技诱骗过顾玉茹。于是说道:“归沐妹妹,你以前说过,这‘女子脱身法’没什么稀奇。既然是没稀奇的东西,你玉茹姐就不想学啦!” 萧归沐听了,摇着头说道:“玉茹姐,我以前骗了你!这‘女子脱身法’并非纯粹的脱身法,含有女子排兵布阵、进攻,撤退等兵法,奥妙得很呢。现在我再问你一次,想学就马上和我一起到溪口去赏月季花;不想学就此拉倒。”说完,便走了出去。 顾玉茹听了,连忙放下手中活,紧迫出来,笑着说道:“归沐妹妹,等一等你玉茹姐!到那里你一定要把‘女子脱身法’传授给我啊!” 萧归沐扑哧一笑,说道:“我是骗你陪我出去玩的。” 接下来的几天,萧归沐天天把顾玉茹“骗”到溪口赏月季花,像速成班一样把“女子脱身法”传授给了顾玉茹。 在溪口的月季花丛中,顾玉茹和萧归沐还约定,今后要一起到京都去,看京都的月季花。若有战争,两人一起上战场,不离不弃。 “女子脱身法”是古代一位女扮男装的将军传下来的一部兵法。 这一天,顾大同宣布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说戚琼琼身子越来越粗了,晒盐场是个缺医少药的偏僻的地方,因此,必须回阳城戚家盐店待产。顾玉茹和萧归沐两人跟随顾玉人、戚琼琼和顾玉生一起进城。顾玉茹留在戚家盐店照顾戚琼琼;萧归沐女扮男装充当顾玉人、顾玉生和戚光的书童,一起进京。 顾玉茹听了父亲的决定,便向道:“阿爸,我们年轻人都走了,您、柔雅婶婶和天剑叔咋办呀?” 顾大同说道:“请你们放心!我们三人只是人到中年,年纪并不大,我们会自己照顾好自已的。”说着,他抬头看着东边的日头,“时候不了;我要到盐田看一看,你们现在便开始准备,明天是黄道吉日,阿爸送你的启程!” 萧归沐深情地看了赵柔雅一眼,说道:“得偿所愿!娘,顾大伯宣布的一切也是您的主意吧?” 赵柔雅神色凝重地对女儿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晨,有两辆马东从晒盐场启程,向阳城驶去。盐道上响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 第一辆马车坐着戚琼琼、顾玉茹和萧归沐。顾玉茹和萧归沐坐在马车上愁绪万千。她俩殊不知从今天离开晒盐场之后,再也不会回来。 第二辆马车坐着顾玉人和顾玉生两兄弟和行李。他俩和师弟戚光一起首先参加阳城的秋闱,然后一起进京参加春闺。从此他们踏上了漫漫的科举路。 农历的八月,杜鹃花开。 顾玉人、顾玉生和戚光三人在阳城顺利地通过了文举考试。顾玉生获得第一名。 礼部会试在明年正月。 晚饭后,顾玉人回到卧房中。他看见戚琼琼坐在床边织毛衣,便跑过来说道:“夫人,你刚吃完晚饭便坐着织毛衣,这样对胃口不好,对肚子的宝宝更不好。” 戚琼琼把针线放好,摸着自己的肚皮笑着说道:“夫君,你提醒得对!这家伙好像听到你的话,正在里面大闹天宫呢。” 顾玉人看着戚琼琼隆起的孕肚说道:“夫人,辛苦啦!” 戚琼琼轻轻地抬起手,指尖温柔地拂过肚皮,然后又将宽松的衣服轻轻拉平,然后抬起头来问道:“夫君,你说是什么辛苦了啦?” 顾玉人走到床前然后坐在戚琼琼的身边,双手搂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夫人,你怀孩子辛苦啦!” 戚琼琼笑容灿烂地把头埋进顾玉人的怀中,“夫君,心中所愿,不辛苦!” 顾玉人伸手摸着戚琼琼的肚皮,又问道:“夫人,临产期是什么时候?” 戚琼琼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说道:“应该是腊月吧!” 顾玉人双手搂着戚琼琼说道:“那时候我应该在进京的路上,不在你的身边呢。” 戚琼琼用脸摩擦着顾玉人的胸口,说道:夫君请放心!有娘在,一切都安好!” 顾玉人搂紧妻子,说道:“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心中担忧而已。”声音里充满留恋。 戚琼琼听了,连忙推开丈夫,说道:“夫君,午饭的时候,公公又问起你们何时起程上京之事。” 顾玉人心不在焉地问道:“是吗?” 戚琼琼又说道:“公公说,路途遥迢,你们再不启程怕赶不上春闱啦!” 顾玉人说道:“夫人,我们三人决意要参加武举人考试后才赴京!这参加武举人考试之事你是知道的。” 戚琼琼说道:“你们报考的费用还是我给你们筹备的呢。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你们参加武举人考试之后能赶得上礼部的会考吗?” 顾玉人说道:“如果路上没耽误,我们快马加鞭是应该赶得上的。” 戚琼琼一双大眼睛久久地睁着,说道:“夫君,参加科举应该是光明正大之事,可是你们却鬼鬼祟祟地瞒着长辈参加武举。我不知道时还好,知道之后如同做贼似的,天天为你们担忧!” 顾玉人说道:“夫人,等我们中了武进士之后你就不用担心啦!” 戚琼琼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呢?” 顾玉人说道:“明天。” 戚琼琼重复地问道:“明天?” 顾玉人说道:“是明天。为了不让阿爸和岳父岳母起疑心,我们已经在郊外租了一间农舍,打算明天就搬过去住,等待武举人考试。” 戚琼琼略踌躇,说道:“这样也好!只是出门在外,比不上在家里,你们事事要谨慎啊!” 顾玉人笑着说道:“玉人我全听夫人的。” 戚琼琼翻箱倒柜,拿出两包钱子,对顾玉人说道:“这两包钱子一包是三百两。是公公和我爹娘给你们上京考文进士的盘缠;另外一包就是我给你们考武举用的,里面的数目你知道。” 顾玉人一手提着一包银子,笑着说道:“谢谢夫人啦!” 次日;萧归沐起得很早。她身着赵柔雅为她订做的书童服,把顾玉人、顾玉生和戚光的行李搬到马车上。 顾大同走近她身边,对她低声说道:“丫头,别嫌你娘心狠,让你到千里遥遥的京都涉险!” 萧归沐笑着说道:“顾大伯,归沐儿会把三位哥哥照顾好的,请放心!至于进京嘛,这算是归沐到京都走亲戚!归沐的外婆、大舅、二舅,还有大姨妈、小姨妈都住在京都的大院里呢,归沐只是代表娘去看看他们而已!” 顾大同摇着头说道:“你外婆和大舅都是个心毒手辣的坏人,你到京都之后千万要谨慎。尤其是你大舅既坏又糊涂,要避开他。” 萧归沐说道:“请顾大伯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 顾大同又吩咐萧归沐:“为了安全起见,你不要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玉人儿、玉生儿和光儿,这是你娘委托我告诉你的。” 萧归沐笑着说道:“顾大伯,归沐儿记住了啦!” 顾大同一离开,戚薇和殷源源又走了近来。般源源一把搂住萧归沐的脖子,说道:“萧书童,你太完美啦!若我殷源源有两个戚光儿那该多好啊!” 萧归沐疑惑地问道:“夫人,你为何想要两个戚光哥哥呀?” 殷源源笑着说道:“如果我有两个戚光儿,其中一个便可娶你!那你就是我的儿媳妇啦!” 萧归沐疑团莫释地问道:“夫人,难道戚光哥哥已经有婚约了吗?” 殷源源附在萧归沐的耳边低声说道:“十年前就订了亲,是你的大姨妈巴蜀郡主的女儿司马剑南。只是戚光儿一直蒙在鼓里,我们至今尚未告诉他。” 萧归沐低声说道:“夫人,他现在进京赶考了,该告诉他啦!” 殷源源低声说道:“等一等吧,等他考中进士之后再告诉他也不迟!为了他专心赴考,这件事请归沐姑娘为我保密,好吗?” 萧归沐点着头说道:“好的。” 戚薇和殷源源一离开,戚琼琼、戚瑶瑶和顾玉茹又一起走近车来。 戚琼琼对萧归沐说道:“归沐妹妹,看着你身着书童的衣服不停地忙碌,我看着感觉心里是酸酸的!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当书童啊?” 萧归沐对戚琼琼笑了笑,说道:“大小姐,归沐早就不想在晒盐里呆了,这是我离开晒盐场的最好机会!” 戚琼琼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你一个女孩子要跟随着他们三人奔赴千里之遥,跨越千山万水!你这个书童太苦啦!” 萧归沐不想耽误时辰,便对戚琼琼说道:“大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启程啦!有请大小姐放心,一路上我一定会照顾好玉人哥和戚光哥的。” 顾玉茹听了,说道:“归沐妹妹,一路上你也要把我二哥照顾好!” 萧归沐瞥了戚瑶瑶一眼,说道:“玉茹姐姐,你二哥顾玉生是解元爷,有三头六臂,不用归沐我照顾!” 第十二章 马车刚离开戚家盐店不久,萧归沐便朝顾玉人问道: “玉人大哥,我们就这样离开阳城了吗?”顾玉人还沉醉在同戚琼琼的离情别绪之中。只见他两眼看着窗外,淡淡地说道:“我们不是已经事先说好,先到郊外农舍住一段时间,然后再回阳城参加武举人考试吗?” 萧归沐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玉人大哥,你们兄弟俩好像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啦!” 顾玉人转回头,问道:“归沐妹妹,是什么事呢?你快直说。” 萧归沐想了想,说道:“玉人大哥,听说你们兄弟俩的亲生母亲娄明轩伯母就住在阳城臬台府中。你们俩同娄明轩伯母分别近二十年了,难道你们一点也不想念她吗?况且我们就要离开阳城了,你们兄弟俩难道不想在离开阳城之前去见她一面吗?” 一提起母亲娄明轩,顾玉生便潸然泪下。他低声哭泣,对顾玉人说道:“大哥,这些年来我作梦都想见阿妈一面。不如我们现在便去臬台李府一趟吧?” 顾玉人看见弟弟泪流满面的情形,自己不禁也掉下泪珠。他掀开车帘,对前面的车夫说道:“车夫大叔,请掉头,先到臬台李府一趟,然后再出城到郊外去。” 车夫大叔早就听到他们的对话,便响亮地答道:“好的。”说完,便拍马掉头向着臬台李府去了。 马车很快来到臬台李府的石狮子大门前,只见簇簇马车轿子停在路边。 顾玉人对车夫说道:“车夫大叔,请你向右转个弯,到边门街去。” 车夫响亮地答道:“好的。” 马车在边门街停了下来,顾玉人、顾玉生、戚光和萧归沐郡下了车。 顾玉人到街边的一家小店买了一些礼品,提着,然后走向门房递上自己的帖子和礼品。 不久,从门房里走出一位管家打扮的老年男人,问道:“是那一位要见我家五夫人?” 顾玉人连忙迎了上去,说道:“是我等。” 老男人问道:“你等是何人?与五夫人是何等关系?” 顾玉人本想说自己是五夫人的亲生儿子,但又怕节外生枝,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随口说道:“我等是五夫人的表哥的孩子,平时多得五夫人的关照。前几天在阳城刚考完乡试,正准备进京参加会考,特来同五夫人作别。”说着,又把顾玉生的帖子递了过去。 老男人拿着两张帖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面露笑容地说道:“你等之中一个是解元公,一个是举人老爷,真了得!”说着便把两张帖子装在袖口里。 顾玉人连忙说道:“托五夫人的洪福,我们兄弟都侥幸得中,故来面谢。” 老男人不好意思地说道:“几位举人老爷,你等来得真不巧!我家大夫人在老家仙逝了,我家老爷命五夫人带着几位公子回老家赴丧去啦。” 萧归沐连忙问道:“敢问老管家,那位身穿白衣服的公子是否还在府上? 老男人说道:“谁呀?身穿白衣服的?哦,你是问我家小公子李沐文吗?他也跟随五夫人回老家守孝去啦!” 萧归沐又问道:“敢问老管家,李沐文公子几时才回阳城呢?” 老男人说道:“人们常说三年守丧,我家沐文公子三年后才回阳城啦!你们知道吗?我家沐文公子的武功非常了得呢。他本来今年要参加武举的,可如今要守孝了,只好等三年后的来科啦。” 萧归沐听了老男人的说话,喃喃自话:“原来李沐文也要参加武举……” 顾玉人连忙说道:“既然五夫人不在府上,我等只好告辞了,打扰老管家啦!” 老男人说道:“没有!没有!你们等三年后再来吧!” 真是命运捉弄人。顾玉人和顾玉生渴望见到母亲,可是来了之后却扑了个空。他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边门街,坐着马车出城,然后到农舍暂住去了。 第二天,萧归沐借口进城购买日常用品,到阳城贡院以李沐文的名字报名参加武举人考试。她回到农舍后却只字不提,真是胆大包天! 在顾玉人、顾玉生、戚光和萧归沐离开戚家盐店到郊外农舍暂住的那天早上,远在南省滨海古镇老家的白衣公子李沐文也吵闹着要离开老家,想回阳城参加武举人考试。 只见他跪在五夫人娄明轩的面前,恳求道:“娘,您就让沐文儿走吧?沐文儿要回阳城参加武举人考试,再不走便赶不上啦!” 李沐文三年前便中了武秀才,在临近乡试时却骑马跌断了腿,错过了武举人考试。 娄明轩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像个女孩子的可怜楚楚的儿子,说道:“沐文儿,你求娘也没用!你大娘仙逝了,按照朝廷的规矩,你必须在家守孝三年。” 李沐文焦急得真想哭。 他又说道:“娘,这是什么鬼规矩啊?你看看,我家二娘三娘现在年纪也大了,并且身体又多病,万一三年后她们又有三长两短,那我李沐文不是要在老家一直守孝下去吗?” 娄明轩听了,厉声呵斥道:“你怎能这样诅咒你二娘三娘啊!” 李沐文急忙争辩道:“娘,我这是在打比方……” 话还未说完,娄明轩早就扬起巴掌,“啪”的一声打在李沐文的脸上,骂道:“混账东西,还敢狡辩!我今天就罚你跪在这里,想想刚才我为啥要打你,想不通就一直跪着!”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李沐文向来不敢违逆母命,连连答了两个“是”字。 他跪在地上,伸手摸了摸被打的脸,火辣辣的。他开始思过了。可是,在他脑袋里却一点也不去思考母亲刚才为什么打他的原因,而是满脑海里浮想联翩,都是阳城武举人考试的未来场景。他在心里自问道:“今科谁会是南省的武解元呢?……南安王世子是个草包,虽然蛮力惊力,但枪法不精!曹参将的小公子花拳花腿,中看不中打!东山的黄三甲倒是个高手,且身心豁达,但他对官场素来淡薄,想来今年他未必参加武举人考试!……” “若不是守丧,我李沐文能参加今科的武举人考试,说不定武解元是我李沐文的!”想着,李沐文说出了口。 李沐文说对了,二十多天后举行的南省武举人考试武解元确实是李沐文的。但不是真的李沐文,而是萧归沐女扮男装冒名顶替的“假李沐文”! 顾玉人、顾玉生、戚光和萧归沐已经在农舍住下十多天了,三位新科文举人真的像举人老爷那样,每天除了练武便是吃。那小书童萧归沐却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服,忙得不也乐乎!细心的顾玉生发现,自从萧归沐进城购买日常用品回来之后,从不和自己吵架了!她眼睛里有一束光,很明亮。 农历九月中旬,异木棉花怒放了。 清晨,顾玉人、顾玉生和戚光等三人早早就来到贡院考场门外排队,接受监门官检查。 入场后,他们三人都是上午考射箭,中午考马枪,下午考气力。各个项目三人都一一通过,就等待最后的宣布了。 戚光站在凉棚下喝着水,面容灿烂。 他高兴地走近顾玉人,说道:“姐夫,看来听你的话是对的!现在我们三兄弟既是文举人又是武举人啦!” 顾玉人在外素来稳重。他提醒小舅子道:“戚光弟弟,出门在外不要得意忘形啊!”他有意把“出门在外”这四个字重读──因为这里还是阳城,考场中可能有熟人。 戚光听出顾玉人的话中之话,连忙低头喝水。 顾玉生走近顾玉人,说道:“大哥,会试的时间紧迫,我们拿到文书之后便马上启程赴京吧?”顾玉生说的会试指的是文进土会考。 顾玉人对文进土会试期望不大,但他是个上进的人,便对弟弟说道:“二弟,这事那用你提醒啊!” 此时,考场上正在武解元决赛。 戚光踮起脚跟,朝擂台上看了又看。他惊愕地对顾主人说道:“姐夫,你快看擂台……他,不!……是萧归沐啊!” 擂台上两位举子正在争夺武解元之位。其中一位举子是女扮男装的萧归沐,这个顾玉人早就看出来了。他先是大吃一惊,但他很快地稳定了心绪:既来之则安之吧! 戚光以为顾玉人分辨不出,便用手指指着播台,又提醒道:“姐夫,是穿蓝衣蓝裤的那位……” 顾玉人连忙拉回戚光的手指,低声说道“光弟,姐夫早就发现啦!快别说话了!” 戚光闭口颤抖。 顾玉生走近戚光,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看来这个丫头是疯啦!” 此时,考场上战鼓擂鸣,一阵阵喝彩声震天。 武解元争夺战终于结束了。 最后,主考大人站在擂台上宣布:“南省本科武解元是:来之于滨海古镇的李──沐──文。” 雷鸣般的掌声在考场上久久回荡。 顾玉生笑了一笑,自言自语说道:“这是一场什么游戏啊?” 顾玉人早就被吓出一身冷汗。他听到弟弟不着边际的问话,便说道:“二弟,还游戏呢!这是撞破天之举啊!弄不好会被杀头的,还要连累他人!” 顾玉生说道:“大哥,事已致此,听天由命吧!” 戚光两腿还在颤抖,对顾玉人说道:“姐夫,我们快去领文书回去吧?” 日已经落山了。 在阳城郊外的一座农舍内,萧归沐一手举着一支蜡烛,一手把做好的饭菜端到饭桌上。 顾玉人坐在饭桌旁骂道:“归沐妹妹,你说这武解元是为白衣公子李沐文考的,真荒谬!你知道李沐文是在守丧吗?守丧期间是不能参加成举考试的,你懂吗?” 顾玉生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骂道:“归沐妹妹,你是在害己害人!看来找这颗头颅很快就不在脖子上啦!” “你胆大妄为!” “你做事不经过大脑!” “这事万一朝廷追查下来,你萧家,我顾家、戚光弟的戚家,还有李沐文一家人都要遭决!” “你以为考场是晒盐场的沙滩吗?” …… 顾玉人和顾玉生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把萧归沐骂得狗血淋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可怜巴巴的。 戚光是最怕女孩子流泪的。他对顾玉人和顾玉生说道:“姐夫,玉生师兄,归沐妹妹已经知道错啦!” 顾玉人看了看萧归沐。说道:“归沐妹妹,你明天回晒盐场去吧!” 萧归沐摇着头说道:“不!我不回晒盐场,我要陪你们进京,伺候你们!这是顾大伯决定的事情,你不能赶我走。” 顾玉人又说道:“可是你现在是武解元了,我们怎敢让你来伺候啊!” 萧归沐听了,便擦干了眼泪,问道:“玉人大哥,你决意要赶我走吗?” 顾玉人点着头说道:“是的。” 萧归沐解下挂在身上的围裙,丢在饭桌上,说道:“既然如此,我明天早上就回去,回去之后,我要把你们私自参加武举考试的事情告诉顾大伯和戚老爷。” 威光听了,连忙对顾玉人说道:“姐夫,事情已经发生了,赶他回晒盐场也于事无补。不如让她跟着我们一起进京,有事出现时也可以一起商量找办法。好不好呢?”说着,他不停地向萧归沐使眼色。 萧归沐连忙跪在顾玉人面前,拉着他的手臂不停地摇晃着,说道:“玉人哥哥,归沐妹妹知道错啦!今后一切行动都听玉人哥哥指挥,再也不敢胆大妄为啦!”说完,故作一脸凄凉神情。 顾玉人听了,说道:“死丫头,玩这些花招是没用的!这事我今晚要思考一下,是去是留明天再告诉你。”说着,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次日早上,萧归沐收拾好行李之后便坐在院子里等候顾玉人出来。 刚坐下,便见顾玉生身背行囊走了过来,对萧归沐说道:“解元公,走哇,还愣着干啥呀?” 萧归沐问道:“向哪里走呢?” 顾玉生笑了笑,说道:“当然是向京都的方向走啦!” 萧归沐喜出望外。她连忙背起自己的包裹,紧跟在顾玉生身后,嬉嬉地说道:“看来你们三人已经离不开我这个小书童啦!” 顾玉生差点又被气昏了头,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萧归沐一眼。 萧归沐吐了吐舌头,飞快地走向马棚牵马去了。 农历九月后的天气先是温和,然后慢慢转凉。早晚温差很大,夜晚在野外过夜确实有点不合适。但九月后下雨少,这正是远行赶路的人所期望的。 时间紧迫。 顾玉人、顾玉生、戚光和萧归沐等四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奔走在阳城通往京都的官道上。顾玉生的汗血马总是跑在最前面。顾玉人知道弟弟是文解元,这次进京是奔着文进士而去的。会考是在明年正月,弟弟怕赶不上会考!顾玉人非常理解弟弟。因此,一路上只要顾玉生说走,顾玉人从不敢说停下来歇一歇再走的话。 可是萧归沐是女孩子,女孩子的体力确实与男孩子有差异,虽然也是习武之人,但是顾玉人不能不照顾。因此,顾玉人每天往往总是少打几鞭马,有意落在最后。戚光虽然一路上无意落后,每天都不停地挥鞭喊“驾”,可是总是赶不上萧归沐。萧归沐总是和顾玉生作对,常常跑在他的前面。 顾玉人看着萧归沐和顾玉生天天你追我赶的情形,心里已经暗暗钦佩:“这丫头胜过好多男子!” 一路上,顾玉人还发现顾玉生跑在最前面的次数并不比萧归沐多。 谢天谢地! 腊月二十八日,顾玉人、顾玉生、戚光和萧归沐四人终于抵达京都。 他们住进了浴室院。 次日是除夕。 一大早萧归沐先到米行买回米和面粉,又到菜市买回一些猪肉和韭菜,然后再到胡同口的柴炭市购买了一担柴和一担炭,雇两个担夫同时挑回浴室院,搬入厨房。 她把房间打扫干净之后,便开始写春联。她把写好的春联贴在两个房间的门上。 中年的时候,她已经和好面,然后把猪肉和韭菜洗干净。先把猪肉剁碎,再把韭菜切刀切碎,都放入盆中,加入适量盐和老抽,揽拌均匀。她在为晚上包饺子准备韭菜猪肉馅。 她用购买来的木柴给炉子生了火。炉火熊熊,房间便开始暖和起来。 她走进顾玉人、顾玉生和戚光三人共睡的房间,打算把他们叫醒。可是接连叫了十多遍,他们三人都说困,不想起床,想继续睡。 到了傍晚,京都里到处都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顾玉人、顾玉生和戚光还继续睡着。 萧归沐也在自己营造的暖和的书童房间睡熟了。她一睡便睡到大年初二的早上。 阳州的晒盐场。 除夕之夜。 顾大同、赵柔雅和萧天剑三人一起祭拜祖先之后便一起吃年饭。 餐厅里的那张大圆桌中间照样点着那盏大海灯。灯光把整个房间照得通亮,也把三个坐着吃饭的人影照在墙壁上。 大圆桌太大了,虽然摆着佳肴,但更显得冷冷清清。 顾大同和萧天剑都在喝闷酒,他们心里都在思念出门在外的儿女。萧天剑更加思念自己的独生女萧归沐。 赵柔雅突然开了口,问道:“大同哥,你还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顾大同听了,马上说道:“当然记得啦!那年也是除夕,我躲在假山后等了半天,娄明轩才出来,不料你也悄悄地跟着她来了。” 原来赵柔雅是先皇世宗的小公主。她的生母是一位美丽的才人,但生赵柔雅时大出血死了。先皇便把她托付给一位无子女的贤妃扶养,住在柔雅宫。娄明轩进宫之后成了赵柔雅的贴身女侍。顾大同当了大内侍卫之后,总是千万百计来见娄明轩。 赵柔雅笑着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们常见面的事情啦!那时候我年纪尚小,还未和天剑订亲,还不懂得男女之间之事。总觉得你和明轩嫂子搂着又啃又咬很新奇。” 顾大同说道:“柔雅妹子啊;那次在石洞里你可把顾大同吓个半死啦!什么‘顾侍卫快点住手!你不能欺负明轩姐姐!’听了你这句话后,我知道我和娄明轩都完了,都要被砍头啦!” 赵柔雅笑着说道:“直到现在,你的头颅还不是在你的脖子上吗?” 顾大同又说道:“那时候你还跳了出来,拦在我和娄明轩中间,嚷道:‘快滚,不然我就去告诉我父皇……’幸亏娄明轩一手掩盖住了你的嘴,不然别人早就听见了。” 赵柔雅问道:“大同哥,你知道这事后来我为何一直为你们保密吗?” 顾大同说道:“是你舍不得我俩死呗!” 赵柔雅说道:“按照我当时性格,这事本来是要禀报父皇的,但娄明轩对我说:‘小祖宗,这事你若禀告皇上,我和顾侍卫都得死,从此你再也见不到我啦!’我是舍不得娄待卫死的!最终我还是不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萧天剑笑着说道:“你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吗?” 赵柔雅笑着说道:“萧驸马都蔚,这是前朝的事,和今朝无关啦!说了也没关系啦!” 顾大同笑着说道:“幸亏您没说,不然后来没人到北真把您救回来……” 一听到“北真”两子字,赵桑雅的表情如同落入冰窑一般。 少女时的赵柔雅纯洁高雅,玉洁水清。然而北真人的入侵,国破家亡。她成了北真人的奴隶。她在“浣衣院”里受尽凌辱。每当她回想起那段生不如死的历史总是五脏俱裂。 她坐在饭桌旁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半晌,喃喃自语道:“但愿归沐儿在京都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