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郎》 第1章 稷山猎人 稷王山深处,天空阴沉看不到太阳。 赵基穿鹿皮箭衣,一手拄着铁戟一手叉腰站在山梁处喘大气吹着风,眺望远近山梁,观看树木的稠密、稀疏来判断方位。 呼吸稍稍平稳后,他用铁戟拨开一片杂草灌木,坐在空地大石上。 见他坐下,跟随左右的两只棕黄猎犬一左一右蹲坐,狗头张望摇着尾巴。 赵基仰头看铅色云层,又低头看自己两手的手心、手背。 这是自己的手,双手细微疤痕都是他所熟知的,也有一些新疤痕。 这具身体,更像是几具身体融合而成。 思索自己因什么而来,现在生活的目的和意义时,赵基神情木然中透着严肃。 很确信身体有很大一部分是自己的,脚上的烫伤,右背肩胛恰好左手能触摸到的位置处有一颗黑痣。 这是全身唯一的黑痣,还包括左眉头生长的一根很长的白毫毛。 令他困惑的是五官面相的变化,面相也像是融合而来。 这张脸怎么说呢,堂堂正正的脸。 相由心生,眉宇之间的神情变化更像是自己。 身高大约在一米八有余,体型壮实,比前世中人之姿高了接近十厘米。 至于前世。 既没有生病横死,也没有经历什么大起大落。 只记得半夜心血来潮下载一个古老单机游戏,不适应新系统无法存档总是崩溃,索性关机,然后正常的一瓶啤酒、一份孜然牛肉下肚后入睡。 这一觉睡醒就出现在了稷王山里的猎户木屋里,并没有融入什么大股的记忆。 身体的记忆信息就在那里,当他思索什么时,相关信息的记忆自会浮现。 比如这具身体,闻喜裴氏的外孙;跟尚书令裴茂主枝血缘很远,不过是逃难来的父亲相貌堂堂,被裴氏族人器重,以女妻之。 父亲擅长锻铁和造弩,所以这些年里撑起门户,在远近之间有些薄名。 至于自己这具身体,是家中三子,喜好射猎,又不喜欢打铁,从十六岁开始就离家独居。 赵家的根基太过于浅薄,大哥又迎娶了裴氏女,这个裴氏女与母亲裴氏的血缘较远。 这桩婚姻,只是为了让赵家与裴氏更加紧密,这个赵家更类似裴家的从属。 二哥的婚事就简单了,找的附近山民女儿;二哥的工作也绑定在铁匠铺,未来给大哥的铁匠铺打铁,工作岗位还能传给子孙。 或许等二哥的孩子接替岗位后,二哥还能混个铁匠铺管事。 自己这个老三,似乎本能的抵触这种安排,从小既不肯学习锻铁技艺,也不学木工、皮匠手艺,对种地更是缺乏兴趣,只对射猎感兴趣。 属于那种打断腿,也要爬到山里掏鸟蛋的性格。 实在是难以教育,虽然还未正式分家,实际上已经算是分家单过了。 至于外出求学,这需要家里咬牙供应,还要求人引荐,这种机会只能落在大哥身上。 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嫁入了裴氏;还有七个弟弟妹妹,是由父亲的两个妾室这些年陆续生育。 其中有两个妹妹是陪嫁过来的,也到了即将订婚、出嫁的年龄。 从家族长远来看,背井离乡来这里谋生的父亲做的很优秀了。 可此身是真的不想给大哥打工,分不到家产也就算了,还要一直给大哥打工……就凭他早出生五年? 或许是未来的自己,跨越时空的思维影响到了之前的这具身体,才让原身这样叛逆。 总之现在自己就是赵基,无法思索、追查来这里的原因,也找不到回去的线索。 现在保证存活的同时,能做的就是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 只是这几天时间里,没有手机、没有网络高效率的信息交流,让他很不适应,仿佛吃饭吃不饱,喝水不解渴一样。 好在吃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去做,一个人生活本就忙碌,忙碌中也就淡忘了手机这类玩具。 即便这样,他还是时不时的会在空闲时因没有手机而焦虑。 哪怕,有一个小小外挂的情况下,他依旧无法摆脱对手机、信息社会的眷恋。 外挂很简单,随着他专注思索,手心就浮现一个技能图标,更像是朱红色挥剑斩击的纹章。 披荆斩棘,提升攻击伤害。 作为小外挂,到手目前就一级,通过感知可以知道这东西能增伤8%。 这个技能使用时不消耗额外的体力、精力,每次催动使用时,会纠正自己的发力姿势。 形体姿态招式更符合发力的原理,是通过这样增加伤害? 还是说这个技能纠正自己的招式后,依旧会增加额外的伤害。 自己使出十分力,合理的招式纠正后稳定输出十几份的伤害,技能再额外增幅后,能产生二十几、超过三十的伤害? 仅仅是纠正招式,就非常的宝贵,是花钱也难买的武学知识。 也不知道技能不能继续提升,会不会有其他新技能。 赵基不着急,休息之际低头看右手掌心如同红色纹身的技能图标,思索改善自己生活质量的可靠办法。 最快的办法自然是当官,当奴隶主、雇主,雇佣几个仆从,或者去抢一些奴隶,或者最不济通过家里娶个妻子。 通过家里娶妻,以后就要绑在家里,给父亲出力,给大哥出力,给以后的大侄子出力。 雇佣仆从的话,自己哪里来的钱帛物资? 自己连一匹马都没有,也就没办法外出到远处去抢奴隶;近处的人不好下手,抢来了也会被熟人赎走,要么熟悉地形逃亡。 想要改善目前的生活条件,谈何容易。 再说了,这稷山深林里,能温饱存活本就不容易。 略略感慨,赵基起身重新背好背篓,扎紧裤腿后,他持铁戟招呼一声自己的狗子:“走!” 两条猎犬尾巴先是摇晃,不分先后相互追逐而出,顺着赵基所指向前探路。 沿着山脊线,一连翻过两条山沟,一条狗子扑咬抓住了一只瘦长野鸡。 野鸡当场放血后装入背篓,带着沿途采集的药材、蘑菇之类,赵基绕路返回。 天黑前他还要检查沿途附近的套索和陷阱,今日运气不错,一只大兔子被细皮索套住腿。 赵基靠近时,这兔子挣扎的更激烈,牵引着灌木唰唰摇晃。 不等赵基动手,一条狗子扑咬上去。 待赵基走近,兔子已被狗子咬住狠狠晃了晃,算是老实了。 赵基蹲伏拔出靴筒皮鞘里的短匕,脚踩兔子两条修长的后腿,左手扣住兔头往颈后一扳,露出脖子区域。 没有犹豫,他手里短匕刺入脖子划开皮毛,尽可能让兔血流淌干净,免得脏了兔皮。 兔皮、鼠皮缝制起来,冬季也能做避寒取暖的皮大衣。 等兔子不再挣扎后,赵基才在靴筒擦干匕首血迹,装入鞘中,挂好锁扣。 稍稍掩埋血迹后,赵基将兔子挂在铁戟上,肩上斜扛铁戟朝自己半山坡的木屋走去。 木屋外是木桩、石块垒砌的矮墙,只是赵基还未走近就发现柴扉门户被抬起,木屋也有轻微炊烟升起。 两条狗子也亢奋起来,围绕着赵基快速游走,摇头晃脑闻着各种气味。 赵基拄着铁戟爬上山坡,就见二哥赵垣正蹲在院内菜圃摘菜叶。 赵垣身高略低一些,也是相貌堂堂,因为打铁所以体格比赵基还要强壮三分。 今日的赵垣上身穿着无袖漆皮甲,甲片掉漆磨损痕迹明显,在胸口区域还挂了两片巴掌大钢片增强防护。 出入山野,猛兽还好防御,最难提防的是潜匿在道路附近的山民,与山民的冷箭。 赵垣回头瞥一眼赵基,才起身说:“郡中募兵,三弟去不去?” 见赵基不语,赵垣从菜圃中退出来,继续说:“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三弟你独居山野一年有余,家里颇为挂念。县中又推崇三弟勇毅,这才登门相请。” 顿了顿,赵垣又说:“这回是好言相请,下回再来时就不知是什么态度了。” 赵基也是无语,跟着赵垣一起来到院外山溪水潭处,对洗菜的赵垣说:“他们觉得我在山里为盗?” “不止是他们,你嫂子娘家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赵垣抬眉看赵基:“你气力雄壮,正是喜好热闹的年纪。却隐居稷山,又无师长,你在这里图什么?” 看赵垣模样明显也怀疑‘前身’从事一些见不得光的行当。 赵基很清楚,自己真正接管这具身体前,自己思想就跨越时空、或者是蕴藏在思维里影响着‘前身’,所以前身隐居稷山的目的很纯粹,就是不愿受家里人摆布,带着斧头弓箭来此荒野求生。 赵基摊手:“二哥你看我这里一匹马一头驴都无,总不会在近处做贼吧?” “你过去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县里、乡里觉得你有做贼的能力!” 赵垣说着语气严厉起来:“这话是父亲的意思,你不要给家里招惹祸端!像你这样离群寡居的人,如同凶兽一样,县里不安,裴氏也不安。跟我下山,父亲准备了一套铠甲和一匹马,你应募从军去吧。” 见赵基不为所动,赵垣语气温和起来:“家里大小男女二十多口人,就忍心受你牵连?” “二哥的意思是,我就是死也要死的远远的?” 赵基拘水洗手,又洗了脸,他一句话问的赵垣沉默不语。 见赵基洗漱完毕,赵垣才闷声说:“这不是我的意思,我在家里只会打铁,说不上话,也管不了事。你给我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 赵基听了也只是哼哼笑了笑:“就二哥是无辜的,都是我的不该。可现在下山应募,就不怕我死了,家里人还得出人补上?” “直到满门男子死绝,妻女改嫁?” 见赵垣始终不语,赵基又说:“为了你们,看来我还真不能死。” 赵垣听了补充一句:“那你也不能逃。” 迎来的却是赵基的漠然目光,赵垣则不以为异,着重说:“你成了逃军,我们全家受累。” 赵垣朝院内走,不见三弟跟上来,也不回头,止步看着天穹拉长语调说:“父亲还有话要跟你说,你若不跟我下山,等父亲来时,必然一把火将这里烧的干净。不是父亲不想让你过清净日子,是乡里人容不下你。” “你不在乡里,自然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说你的。还有人说你受狐妖蛊惑,与山精鬼魅为邻。” 对此赵基心生愤懑,难道就凭山里独居生活一年时间,就让周围人感到忌惮? 这股愤怒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赵基收敛情绪,转身跟着赵垣返回院内。 第2章 虎贲门路 次日,兄弟两个背负木屋内囤积的肉干与值钱器皿下山。 沿着山脊线下到山沟,顺河水冲刷形成的山沟小路向东而行。 前后四十多里山路,午间时分回到赵家所在的里社。 因当年一股白波贼过境,里社内十室九空,这才有了赵家容身的宅地和田地。 赵父招纳的两名妾室就是来自邻家的寡妇,如今里社生活五十多口人,赵家就有二十四口人。 赵基的返回,并未引起什么围观。 四十多里山路又不算远,原身不时下山送些肉食、药材,从家里拿一些箭矢、衣物或食盐之类。 今天返回时,父亲赵敛与大哥赵坚正在院内烧制木炭,此刻已封闭窑口,等着焖烧成型即可。 时值三月上旬,院内五颗几十年的杏树正在绽放。 几个小弟妹就趴在地上拾捡杏花,他们对赵基并不亲近。 树下阴影里,赵基就着井水洗漱一番后,一身清爽,观察院内。 在几个拐角处,就看到了藏匿起来的轻弩,这是一种自卫用手弩,上弦迅捷,比较廉价,只能伤害无甲的人。 不多时赵敛也从屋舍内走出来,大哥随着他走出,二哥抱着一坛米酒走出,两个半大的弟妹则抬着小桌,桌上是菜碟、黍米饭。 至于母亲、两位妾室,两个嫂子,以及两个即将及笄的异父异母的妹妹,这七个人早早就去了地里。 大哥、二哥的一共有四个孩子,则跟两位妾室生育的子女一起玩耍。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自己也该娶一个妻子,自己围着铁匠铺工作,妻子跟随母亲操持田产。 未来生育了孩子,就跟着自己小弟妹、大侄子大侄女们玩耍。 如果家中积蓄足够,未来大哥、二哥纳妾后,自己也能纳妾。 一个家族的壮大,等到儿子一辈也就是二十年后,赵家丁口二百多人,就算比不上裴氏枝叶繁盛,但也能守住眼前的产业。 赵基思索遥想之际,矮桌摆好,赵敛落座。 赵敛是个落魄的寒门士人,周围人、家里人都是这么认知的。 等老二斟酒完毕,赵敛才问:“我听说匈奴人开春顺汾水而下,有百余人入稷山围猎。山民与匈奴人可发生了冲突?” 赵基听着茫然,原身是真的独居,摇头:“没有听说过。” “我不让你在山里住,原因有两个,匈奴人围猎范围越来越远。你独居山里,被匈奴人抓走,我们也无从知晓,更谈不上营救、赎买。” 赵敛语气温和,耐心解释:“然后是裴家人,他们中有人散布流言,说你隐居山中是假,外出为盗是真。也可能是匈奴人越来越猖獗,半月前有人走丢了一头牛。这牛可能是走丢了,也可能是让人盗走,这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赵基耐心听着,调取原身记忆,就知道眼前这位同样相貌堂堂的父亲也只是看起来温和,脾气其实很是躁烈,原身三兄弟年少时没少挨打。 拇指粗的柳条抽断一条再拿一条,老赵揍孩子从来不用拳脚,都是拿柳条,以及备用柳条。 随着大哥家儿子出生,以及原身年满十六身形壮硕后,老赵性格才显得温和。 以至于原身对妾生的弟弟妹妹有些羡慕,这些孩子没挨过饿,也没挨过来自老赵的柳条鞭。 赵敛见老三性格沉稳许多,心中也是欣慰,老三常常为了反对而反对。 老三身上的这种改变,以后能少吃很多亏,自然是好事。 赵敛示意大家一起饮酒,就率先饮酒,一碗黄米酒下肚,他才说:“丢牛是不大不小的事情,本与我家无关。可我家这些年家业越来越大,已让许多裴氏老人生出不满。” 老二抱着酒坛斟酒,埋怨:“又不吃他家一粒粟米,凭什么不满?” 赵敛只是笑笑,对挽袖擦拭嘴角的老三赵基说:“再过十年,这些老人没了,其他裴家人与我多少有些交情,再不济也是面熟。我家日益壮大,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坏话。可现在不行,山里也不安稳,阿季你只能出去。” 赵基不语,看着二哥给自己斟酒,就说:“我听人讲过蜗角之争,没想到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我就得离开这里。” “阿季口中这蜗角可不小。” 大哥赵坚说着笑了笑,抬手指了周围一圈:“就这沟口周边就有水田二百亩,其他田地三千多亩。沟里林木众多,这可都是钱。” 说着他去看赵敛,赵敛也说:“我家会冶铁、烧炭,以后家里人手多一些,就能采稷山之铁,在稷山烧炭冶炼。之前为父一人,你们兄弟年幼,贸然壮大基业,必然为外人篡夺。” 说着赵敛又端酒自饮,颇为得意说:“我立足此处二十余年,白手创业至今,县中同辈中几人能与我比?待熬死裴氏老人,我家才可真正立足。此事若成,百年之后,我亦无憾矣。” 说着去看赵基:“今日之祸,未尝也不是好事。” 赵坚也说:“正如父亲所说,如果没有阿季这事,裴氏或许会从其他方面谋害我家。” 老二赵垣始终不发话,只是时不时斜眼观察赵基。 “是啊,父亲创业艰难,我受养育之恩,别无所报,自不能坏父亲基业。” 赵基也端酒饮一口,就如赵垣昨天威胁的那样,自己守不住山里的木屋,真把老赵惹怒了,上山一把火给你烧了,你能怎么办? 夏天还好,还能时间再建;冬天若给你一把火烧了,那就真没退路了。 原身能沉浸在狩猎的山野生活中,自己虽然掌握了原身的狩猎技巧,但终究缺那么一份忍耐坚韧,不适合山野狩猎的独居生活。 见赵基肯松口,赵敛也是松了一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去山里烧老三的木屋。 当即神情笑容轻松许多,就说:“你且外出躲避两年,回来后自有你一份家业。” 不见赵基答应,赵敛转而就说:“阿兰、阿喜即将及笄,我与你们母亲也商议过。外嫁给旁人没有什么意义,嫁给裴氏也难增进两家情谊。” 赵基奇怪看着他,老大、老二也是侧目,老二更是紧张的干咽一口唾沫。 赵敛就问赵基:“你若是中意谁,等你回来,就许配给你。若是都不中意,我想让她们给你大哥、二哥做个侧室偏房。这样的话,等你回来,我会给你娶个裴氏女,过一些年,再给你娶纳妾室。” 赵基则去看老大、老二,老大无所谓态度,不管怎么样,他都能多一个侧室;反而是老二眼巴巴看着他,就差开口乞求了。 从血缘上来说,这种操作没有任何问题。 可赵基有些别扭,看赵敛:“就不怕裴氏老人又说我赵家家风颇类胡儿?” 赵敛不以为异:“古时讲究同姓不婚,但舜后姚虞、陈田本同根系,而世皆为婚,礼律不禁。今与之比,何妨之有?” 赵基算是看明白了,老赵这是要全力开启家族繁育潜力。 只要临终之前,养大十几、二十几个儿子、孙子,老赵就满足了。 自己这个老三从小就忤逆,不怎么听话,未来更不可能听老大的话,估计早就被老赵放弃了。 问的是肯不肯娶那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妹,实际上就是试探自己有没有低头的可能性。 娶了其中一个,以后就跟这个家族牢牢绑定了。 一时默然,赵基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放弃。 娶一个妻子,固然她会照顾自己的起居,让自己的生活轻松、舒适一些。 可这种状态下获得的妻子,自己就要付出更多的自由。 除非未来将大哥刀掉,不然很难解脱。 对于其他同龄的弱冠青年来说,早一天结婚就早一天享受。 对于自己来说,前世许多人父母包办婚姻,哪怕结婚对象不是那么的如意,也会暂时低头,先享受了再说。 有的甚至被父母哄骗,答应结婚就买这买那什么的。 等以后翅膀硬了,心智成熟了,遇到真爱灵魂伴侣了,就会闹夫妻矛盾。 男的是这样,女的有时候也是这样。 而现在这样的乱世,朝不保夕,早早结婚繁衍子女,才是保全家族延续的可靠手段。 赵基不想因为一个女人,就将自己绑在这里。 “父亲,天下广阔,我想出去看看。至于阿兰、阿喜,我就不耽误她们了。” 赵基做出决定,就察觉老二长舒一口气,就问:“父亲,这次募兵所为何事?” 现在河东郡守王邑因为天子东迁时,王邑提供了保护和招待,故而拜为镇北将军。 河东在王邑治理下,自白波军以后,就没有较大的动乱。 就是匈奴持续南迁,已占据平阳附近的田野荒地,游牧范围更广,向南也只是停在稷山、柏壁一带,没有继续向南蔓延的趋势。 “自天子东行,关中诸将紧追不舍,随行虎贲多有折损。” 赵敛讲述他听闻的事情,赵基大概才反应过来现在具体是什么年份,不由一愣。 “如今天子将归雒阳,王镇北募兵是为了进献方物,派老兵去河内若被诸将收编,他岂不是很亏?所以这才想募五百新兵,护卫方物上贡。” 顿了顿,赵敛放低声音:“我听说王镇北所募新兵,是要补天子虎贲缺额。若能入选虎贲,也不失为仕途。” 去皇帝看大门当保安,对破落寒门来说也是一份顶好的工作。 赵基听了疑惑:“随行诸将会放任天子扩充虎贲宿卫?” “难道这些人敢行董卓、李傕之事?” 赵敛理直气壮反问,护卫天子东行的诸将原本盘踞一方时实力强劲。 但现在都没了地盘,被李傕等人杀伤甚多,许多将士承受不住这种剧烈伤亡陆续出逃。 何况还有镇北将军河东郡守王邑、大司马河内郡守张扬压在头顶,随行诸将相互掣肘难以独大,谁能行董卓、李傕之事? 赵基不再反驳,只觉得这个保安工作不好做。 但待在山里缺乏乐趣,也找不到小外挂提升的线索。 或许出去自卫击杀几个贼人,刷点野怪,或许就突破了限制。 稷山附近山野盗匪都是乡里人,沾亲带旧的,不好下手。 主意落定,赵基点着头不再争辩这件与他们无关的事情:“好,我去。” 嘴上答应,心里又想着苟在稷山十年,然后以剑神之姿横空出世。 可惜不能苟,现在曹操还没迎奉天子,投奔天子或许是一件不错的入仕渠道。 只是待在稷山当剑神,应该会很惬意。 带着这点遗憾,赵基抬眉瞥视天空云朵,又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些乱世豪桀。 第3章 兄弟纠纷 入夜时分,赵基检查家里给他准备的铠甲。 这是一套典型的汉军半身札甲,没有保护双肩的披膊,简单到了只有前后两面。 虽然经过清洗和甲片更换,但赵基还是找到了几处兵刃劈斩、刺击的痕迹。 痕迹处没有多少锈迹,断定这半身札甲应该是从战场拾取,然后流散出来的。 或许前任主人是李傕郭汜、张济等人的部下,也可能是参与护卫天子进而战死的兵士。 打扫战场,拾取铠甲贩卖,似乎也是不错的营生。 一些铠甲跨过黄河卖到河东,还有些铠甲会翻越稷山,顺着汾水流入匈奴人手里。 检查札甲各处确认没有大的缺口后,赵基取出黄羊皮短袄穿在身上,才将这套没有内衬的札甲穿好。 原地试着跳了跳,这还是自己崭新人生中第一次穿戴护具,硬质半身甲护住胸腔、后背,给了他浓厚的自信与勇气。 整个人的心情,在这种突然的安全感冲击之下,也舒畅起来。 随即他拔出剑,左手反握剑鞘,出门舞剑。 记忆中只有一些家传的剑术,这些都是剑术的练法,而不是战斗拼杀时的打法。 剑术的练法是完整的一套体系,以舒展筋骨,锻炼出招本能为主。 而打法,就是这些出招本能的实际应用。 看似花俏的一招剑舞,分解其动作,真到搏杀时只取其中两三式。 剑术练好拓实基础,再使用矛戟之类,也能得心应手。 赵基几乎是顺应身体肌肉记忆在舞剑,小院内场地有限,家传剑术招式衔接依托步法变动,步法才是关键。 一个步法只能衔接几个固定的步法,再加上方向变化以及扭腰转身,就是常见的固定招式。 原身剑法纯熟,此刻凭借本能舞动时,赵基催动右手技能图腾。 招式变化、身姿腾挪围绕着小院中心,表现的十分灵活。 而动作姿势,也在技能图腾指引下小幅度的纠正,更符合人体发力原则。 沉心剑舞,最后一剑刺出后赵基深呼吸两次,才持剑搭在左手腕部擦拭不存在的血迹、水分,随后归剑入鞘,扭头去看站在小院柴门处的女子。 粗布罗裙,端着个冒热气的柳木盆。 目光接触,对方略带腮红的鹅蛋脸垂下:“阿季,母亲让奴来伺候阿季洗脚。” “我自己洗,你回去吧。” “母亲说了的,阿季自己洗,奴回去会受骂。” 她说着就端着沉重木盘去屋内,赵基转身跟着进去,坐在火炕边上将剑放在身边,自己拆草鞋绑腿:“你坐着吧,我习惯自己洗。” “阿季独自一个人在山里就不怕么?” 对方将木盆放在炕边,蹲下伸手去抓赵基的脚,赵基很不适应:“那有什么好怕的?山里也有猎户,猛兽又在深山。” “还是阿季有本事,在山里能活下去,不像奴。” 她牵着赵基略僵硬的脚放到胸前,也不嫌弃什么,就拆解皮条绑腿,见赵基脚底还衬着两层狼皮,就问:“阿季你这走了,山里怎么办?” “二哥他们会去收拾。” 赵基双脚落入温烫的木盆里,裤腿被挽起,脚踝、脚趾被外人搓洗,让他两股发麻,很不自在。 “母亲说阿季不该负气去应募,留在家里娶个妻子过几年想去山里了,到时候也没人会说什么。” 她捏起裙摆擦拭赵基的左脚,低着头继续说:“奴听说护卫天子的虎贲都战死了……阿季不去好不好?” 赵基垂眉,看着她头发明显是刚刚梳洗过的,油亮柔顺披在肩背。 而记忆中,两三年前这还是个瘦小饥饿的小姑娘,头发如蓬草,挠痒时指甲缝抠出虱子也是必然的。 今天穿着的粗布罗裙没有补丁,虽然陈旧泛白……但也不是她的,是自己大嫂的。 不见赵基言语,她微微挺起胸膛,继续擦拭赵基脚底不存在的水分。 瞪着一双略红的眼睛看赵基:“阿季变了,以前会悄悄给奴吃肉。” “你吃了家里的饭,就得听他们的话,我不想听他们的话。” 赵基嘴上说着,检索记忆,只能感慨这种可怜的感情,放低声音:“小的时候父亲没打死我,我现在留在家里听他们的话,岂不是那些苦白吃了?大哥饱读诗书,二哥踏实敦厚,家里会越来越好,我留在这里只会招惹祸端。” “他们不会给奴吃肉,跟着阿季,奴不吃肉也快活。” 她解开衣衫继续擦洗赵基的脚跟,神态激动起来:“阿季不喜欢奴,那时不给肉,奴饿死了也好。” 她抬头盯着赵基:“母亲也说了,说是有负阿季,让奴以后在家守着,就等阿季回来。” 赵基脸上没有表情:“母亲只爱大哥,除了大哥她还爱大嫂,爱她的大孙儿,怎么会爱我这个惹她生气、受骂的劣儿?” “不要给自己惹祸,大哥、二哥杀过人,他们不会饶过你。好好活着,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会孝顺你,会给你抓鱼吃。” “以后的孩儿,还不是跟奴一样?” 女子咧嘴一笑,突然咬住赵基的大脚趾,牙齿用劲,赵基也是暗暗咬牙强撑着。 他不想闹出声响,女子吐出后吞咽唾沫,一双眼溜溜丹凤眼在油灯下显得黑漆漆:“是大嫂让奴来的。” “她是裴家女,也有母亲撑腰,她能给大哥摆脸色耍手段,你不能。” 赵基见她淌眼泪,就伸手去擦拭,继续说:“他们都说我在山里为盗,父亲也跟我说了,说是县里来的县吏听说这件事情后,也信以为真,觉得我是个能杀人的人才。我去应募,会给我一个出身,以后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就是活着回来,也是断手断脚,最轻也是跛足、瞎一只眼。” “外面和家里一样,不会拿饭食养闲人。” 说着见她要掀起自己鹿皮裙摆,赵基伸手抵在她额头:“外面有人。” 女子猛地抬头看他,神情惊恐,眼神中满是探询。 赵基轻轻点头:“我不会骗你,我给你拿些肉,你乖乖吃,他们忍不住就进来了。” 说着两手撑着炕边缩身回炕上,从行囊里取出风干肉条与匕首,削切成片递给她。 “这个家是吃人的家,我不喜欢大嫂,她贪婪好妒,大哥想必忍的也难受。” 赵基低语,拿起一片肉干放嘴里缓缓咀嚼,又转身去包裹里翻找,找出两张揉软的兔皮圈在一起放到女子面前:“做一双皮靴吧,虽然不耐磨,但也暖脚。” 女子只是含着泪吃肉片,哽咽的说不出话。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就见大嫂引着另一个没有血缘的姐姐进来,这个与二哥相好的姐姐声音粗糙:“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若舍不得阿季,哭能有什么用?还是一起去求母亲,让母亲来劝阿季。” 说着上前就从女子面前抓一把肉片递到大嫂面前:“大嫂快尝尝,阿季可舍不得给我们吃,父亲、母亲那里也没有。” “阿季你还是这样疼爱兰妹,你那两个侄儿正是换牙长身体的岁数,怎么就给忘了?” 大嫂体态丰腴,转身扭胯抬腿侧身坐在炕边,笑着看赵基,嘴上不停:“要么嫂子去给你大哥说一声,咱不去应募了?” 赵基没理她,而是看着另一个从小就相对野蛮的没血缘姐姐:“不会说话就把嘴缝上,大哥、二哥比我孝顺,大嫂还养着鸡鸭,二嫂还有几窝兔子,父亲、母亲怎么会缺肉吃?” 瞪着对方,对方委屈去看大嫂。 赵基也才去看大嫂:“应募是男人的事情,大嫂还是不要搅合进来。我从小不喜欢说话,说话除非行骗,否则是弄不来吃喝的。除非我死在外面,不然还要劳烦大嫂多照顾阿兰。这个人情,等我回来,会还的。” “阿季你在山里住惯了,说话都这么野,好端端说什么死在外面的话。旁人听去了,还不知会怎么想。” 大嫂说着一叹,斜眼去看扑在炕边哭泣的阿兰,又看赵基:“阿季你就这么狠心?嫂子嫁来的也早,是看着阿季你长大的,自问家里不曾亏待什么,怎么就不肯留在家里过富足日子?” “家里不畅快,去了外面,我才感觉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种心思,大嫂你是不会理解的。” 赵基察觉外面又有脚步声,就继续说:“大嫂,我一个人住在山里时,我就是那山的主人,周围的林木我想砍就砍。鸟雀扰我清梦,我能杀就杀,就连泉水我也能挖成池子在里面泡澡。我的手一指,大黄、三黄就像千军万马一样冲杀过去。这种畅快,是大哥、二哥无法理解的,大嫂也不会理解。” “没想到阿季倒像个山里的君王,这种志气果然不凡。” 大嫂顿时生出别样的感受,见小跟班要开口插嘴就眼神一瞥,当即止住。 她又笑说:“阿季你一心应募要谋个前程,嫂子也不好再劝什么。就像阿季说的那样,应募是你们男人的事情,嫂子能做的就是协助母亲管好家里,阿季你就放心去吧。” 这时候外面脚步声渐近,就见大哥低头进来,大嫂当即起身:“夫君、二叔。” 跟在大哥身后的二哥也只是点头,立刻去看相好的阿喜,笑容灿烂。 很快又扭头去看火炕上:“阿季,大哥来了你还坐着?” “那我趴着?还是倒立着?” “二弟,阿季就这脾气,你别惹他。” 大哥坐到炕沿边上,这时候哭泣的阿兰也起身想往后面退,却被突然伸出的脚绊倒,一声惊呼摔倒在地,还打翻了水盆。 “贼婆娘!” 火炕上赵基拿起手里把玩的燧石就狠狠砸过去,一声惨叫站在老二身侧的阿喜当即后仰被砸翻。 见赵基赤足就要往火炕下面跳,老大赶紧起身展臂拦住:“阿季!阿季!别跟她见识!” 老二伸手一摸感觉手心都是血,当即跳起来大骂:“你这山蛮子,要杀人不成?” “你当我不敢?” “那你试试!” “阿季快停手!” 小院外,矮墙边上赵敛沉着脸,天黑也看不出表情变化。 身边是妻子裴氏,裴氏长叹:“留阿季在家,这个家难安稳。大儿也制不住他,这一年多在外,比以往更凶,以后还得了?” 回应她的,只有赵敛的一声长叹。 第4章 乡党集结 晨间,鸡鸣声中。 赵基睁开眼,只觉得胸口还是有些疼。 双手撑着起身,又感觉双拳疼痛,抬起一看右手拳头擦伤破皮,左手也是差不多的。 跟老二打架时,老大肯定是拉偏架的。 哪怕明明知道,这架也要打,不打不痛快。 不然还真以为自己好拿捏。 揉着眼眶,又搓搓脸,给昨天晚上的事情做了个简单回忆、总结后,赵基去看右手。 右手掌心鲜红色图腾越来越清晰:披荆斩棘,二级,增伤16%。 不杀人,打的对方失去反抗能力也有经验值? 赵基想了想,感觉自己有机会一定在大城市里摆个擂台;或者巡游天下,打遍各方好手。 来到炕边没找到草鞋,却看到一双鹿皮靴。 鹿皮靴没有左右之分,他取出裹脚布,裹缠双脚后才穿这双鹿皮靴,感觉还是有些大,下回裹脚时要缠的更厚一些才好。 挂好剑,出门就对着庭院里的菜圃,又觉得不合适,就多走了三四步来到低矮墙边,抬起衣摆取出工具开始浇灌。 就见两条狗子追逐母鸡,母鸡扑扇翅膀飞来飞去,而大公鸡鲜艳羽毛炸起跳着去啄、踢狗子,被狗子轻易躲过。 他走出小院不见小弟小妹一帮小侄子侄女,就直接来到厨房,竹篮子倒扣在案板。 掀起竹篮就见下面是一碗菜粥,两个馏软的黑黄胡饼。 筷子夹起胡饼放到碗里,就端起碗稀溜溜一口气吃完。 走出厨房就见父亲赵敛从二哥一家的小院走出来,赵基上前:“父亲。” 不出意外没有什么好脸色:“你大哥大嫂刚宰杀了两只鸭,你去乡里时拿上。去收拾行囊,来我院里。” “是。” 赵基也不多言语,目送甩袖转身离去的老爹,不由笑了笑。 转身回小院,很快将行囊打点好,背负着来到中间的院落。 这个院落墙壁更高,进入院门就见院内墙壁上还搭着走廊,抵御盗匪时可以站立走人、射击。 屋舍内,赵敛已准备好行囊,赵基一进来就顺着血腥气味看到桌案上摆着的两只蜕毛鸭子,不是很肥。 赵敛站在一边指着桌案:“家里也没多少积蓄,能给你的也就三千钱。你母亲还给你缝制了一套夏衣,还有两双麻鞋。乡里那边已说好了,县里的兵曹史胡班是个年轻人,我与他父亲也是相识,他自会照拂你。” 赵基上前收拾这些东西,就问:“我们这些人跟着谁?” “镇北将军的侄儿王植,说是侄儿,不过是族侄,非是近亲。” 赵敛站在原地不动,见赵基最后将麻鞋挂在右腰站起来后,又说:“昨晚也与你母亲商议过了,家里花钱从裴家给你大哥寻一房妾室。就让阿兰再等你三年,能回来就成婚。” 闻言,赵基又卸下自己最近改过的双肩背包,将铜钱取出三分之二放在桌上:“这些留给她。” “家里不会短她吃喝,你在外面用钱的地方多。” “没什么用处。” 赵基重新捆扎背包,侧头去看赵敛:“靠花钱,这点钱干不了大事。花钱能干的大事,也不如别人有钱。以后有适合的人,能嫁就嫁了吧,孩儿不见得能回来。” “不能回来,我就从你大哥那过继一个到阿兰这里。” 赵敛说罢口风一转:“你也大了,以后不要再与你二哥动手,他也是当父亲的人,你让侄儿还怎么看你这个叔父?” “是大哥拉偏架,我才打的狠,不能光指责我一人。” 赵基背好背包,转而也问:“我的狗就养在家里?” “嗯,带出去也是麻烦,惹人惦记。” 赵敛想了想,就说:“你的祖父曾任广宁县尉,鲜卑寇边时兵少不能守御,下狱前服药而亡。” 说情神情低落,这样的出身,在这样的乱世,也无法提供什么像样的帮助。 赵基也只是点点头,还是对着赵敛拱手长拜,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他背负着沉重如圆筒一样的双肩背包,一身较长未能覆盖膝盖的鹿皮外衣,腰间是革带,左边悬挂佩剑,右侧是两双麻鞋。 一双鹿皮靴穿在脚上,右小腿处绑着匕首。 走出门,经过自己小院时伸手将立在门前的铁戟抓在手里,见两只狗子追逐而来一脸傻笑,就指着小院:“待着!” 狗子驻步,尾巴上翘左右摇着,与赵基对视后调头进入小院蹲伏。 赵基隔着矮墙看了眼里面的菜圃,稍稍调整背包,提着铁戟就走到大门处,门外拴着一匹不甚健壮的老马,马具上有打捆的毡毯,弓弩也都在马具上。 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后就沿着唯一对外的小路踏上通往乱世的路途。 小路与小河流几乎平行,他向东南走两三里,就见河对面田地里几十个人正在锄草。 “阿季~!” 少女的呐喊,他只是扭头去看,举起右臂挥了挥,就踹动马腹。 将至午间,他慢悠悠抵达乡邑。 乡邑墙壁坍塌,门户破旧,也没有守卫。 他牵马驻步在门前的告示牌前,上面有劝农、征兵、催税等陈年信息,还有去年秋季本郡举孝廉的公示,大多字迹模糊。 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寻常百姓也不关心这些,出于考核才会书写告示,也就别指望能写好。 连蒙带猜大致看完后,入乡邑径直来乡邑的集市。 这里比较偏僻,五日一集,比不上那些三日一集的热闹地方。 今日不是集日,市集内空阔。 乡三老、游缴之类并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不像亭长还有个驻地。 但市集处有常驻市吏,这里也是乡里小吏日常歇息、碰头的地方。 他刚来集市,就见十几个青年、弱冠少年在市场内角抵。 见他来,几个认识他的青年呼喝:“赵阿季来了!” “我就说他肯定来!这下果然来了!” 赵基也快步入内,对认识几个青年拱手:“裴七哥,柳二哥,关兄弟!” 裴秀上下审视与自己身高齐平的赵基,笑容灿烂:“阿季来了就好,你留着,就怕你祸害我家妹子。” 赵基也只是笑笑,本地民风崇尚勇力,慈爱的父亲虽然没少揍他,但也让附近乡里的适龄女子都知道了他这个人。 仿佛越能挨打,越能惹麻烦,就越有本事一样。 见赵基情绪内敛,裴秀不由看他更顺眼,拍着边上关尚:“带阿季去见胡兵曹。” 关尚年纪最小,但也身形高壮,七尺二三寸的样子,比裴秀、赵基矮到眉眶的样子。 关尚热情应下,裴秀就解释说:“胡兵曹与阿尚是姻亲。” 赵基也扭头去看关尚,关尚脸颊略涨红:“兵曹是我堂姐夫。” 知道他家情况,赵基就说:“这与亲姐夫有什么区别?以后我若惹祸了,阿尚可要帮我说好话。” “这是肯定的,绝不推辞。” 关尚应下,去看裴秀:“七哥,我这就带阿季去见兵曹。” “快去,我们也活动活动筋骨,试试阿季拳脚长进了多少。” 裴秀催促,就开始脱外袍,外袍珍贵,扭打时撕毁会心疼好久。 而他另一边的柳仪也脱外袍,还抽出泛白布帛裹头,吸汗是次要的,避免被抓头发才是关键。 等关尚引着赵基离去,其他应征青年也凑过来,询问赵基的底细。 裴秀也是往厉害的层面说,大家都沾亲带旧的,只是受限于活动范围,听说过谁家的谁如何如何,碰面的机会少。 乡党结伴应募从征,伙伴越厉害,对大家都有好处。 屋舍内,兵曹佐史胡班果然是个年轻人,没有蓄须,文质彬彬一身黑色吏服。 见关尚引着人直接进来,胡班也是好脾气,没有发作,只是将手里的毛笔放下,审视身形高长的赵基,不由一笑:“可是赵家阿季?” “见过胡兵曹,兵曹认识我?” “嗯,曾见过一次。” 胡班说着想到了什么,笑容更灿烂,指着面前草席上的垫子:“先坐,阿尚去打些井水给阿季解渴。” “哎,这就去。” 关尚应一声,抄起木桶就走了出去。 胡班则取出一枚竹简,捉笔:“先叙公事,阿季年岁几何,身高多少,是否认字,可有擅长的器械,骑术也算。” “是,我今年十七,入秋时就虚岁十八。” 赵基也将自己岁数往大说了一点,又说:“身高大约八尺一寸,能读写文字,没有治学经义,听人讲过兵法,不怎么明白。略通骑术,能七十步射中野雉……” 正说着,就见胡班停笔眼巴巴望着他,眼神热切、不可思议:“阿季你学过兵法?” 又疑惑:“怎不见令尊提及?” 为了让赵基有个较高的起点,赵敛几乎将家里老三的优点说了个遍,却没提过什么兵法。 “只是听人谈论孙武子兵法,记住的不多,也就没跟人说起过。” 赵基说着一笑:“兵法这种事情,不懂半懂最是害人害己,兵曹不必较真。” 见他这样说,胡班更是不敢轻视,也做不出让赵基背诵兵法的事情。 就捉笔写下‘粗通兵法’四个字,紧接着书写其他资料,问:“剑术、矛戟之类可学过?” “有家传剑术,二位兄长联手也非我敌手;矛戟之类,与乡里老卒也学过一些,不甚精通。” 胡班提笔记录,瞥一眼赵基脸颊上的淤青,不由嘴角抽了抽。 放下笔,将竹简转手递出:“阿季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赵基双手接住,见写着‘西乡赵基,年十八,高八尺二寸,识文,粗通兵法,善骑,精步射,剑术卓越’。 没有什么标点符合,这些文字之间有小小间隔,至于他的矛戟技巧写都没写。 老兵能教授什么精妙技巧,都是军中常见的武技,不算特点。 赵基看着这些信息,感觉自己怎么怎么也能算是精英。 看完后,他双手将竹简递还:“十分详细,无需再补充。” “嗯,阿季先休缓气力,稍后与人比较射术、剑术,若能取胜三人,你就做个什长。” 胡班说着指着边上桌案上的麦饼:“不要见外,以后我等就是伙伴了。” “胡兵曹也要去拱卫天子?” “不止是我。” 胡班用指头朝屋顶指了指:“上面那位也要去。” 赵基了然,这说的是镇北将军、河东郡守王邑的族侄王植。 相比起来,王植才是外人。 第5章 竞技夺胜 稍后,赵基体力恢复。 期间又结伴来了三个应募的乡党青年,这是应募虎贲,没有门路的平民是很难入选的。 除非你天资过人膂力强健,但这样的人也早早闯下武名,自然会在邀请序列。 渐渐的,赵基也回味过来。 这次招募虎贲,本县大姓、寒门基本上都要出人,拱卫天子是忠义所在,不容推辞。 也是将本县‘三害’清理一遍,算是一种排毒手段,也是变害为宝。 自己家族自然躲不过去,家家都有子弟应募,凭什么赵家不出人? 赵家也只有出人,随乡党死难于王事,才算真正融入本地。 给赵家一个出人的机会,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认可。 县邑在排毒,各个家族其实也是在排毒,例如自己就是家里的祸害。 将这点想法闷在心底,赵基不觉得惊悚,郡里募集虎贲郎这起事件,从不同角度解读就有不同的效果。 但对绝大多数没有继承权,或没有什么庞大家资继承的寒门士人、豪强子弟来说,这是一条通天捷径。 这可是虎贲郎,最初的番号是期门郎。 若非天子蒙尘,这种机会怎会落到自己这类寒门次子头上? 恐怕现在周围各郡不乏自带马匹、干粮的人,为的就是求一个出身。 天下再乱,乡邑的基本秩序还是那一套。 胡班为新来三人录好资料,就带着几人走出屋舍,市场空地休息的一些人也都聚拢。 赵基左右观察,见又多出几个人,还有一个住在近处的熟面孔,对方见到他还笑笑。 刚才应该是出去串门了,现在才回来。 胡班左右环视:“裴秀、韩栋、赵基、申屠兰出列,余者让出场地。” 赵基四人来到胡班面前,胡班看着他们,神情一丝不苟说:“你四人武技娴熟且勇力过人,如今已到了二十四人,就决出什长、伍长各二。先比较长短器械,若有不服再比较射术。” “喏!” 裴秀最先拱手,赵基也跟着行礼。 这时候关尚与另一个少年递上器械,有长短木棍与蒙皮小盾。 关尚将最匀称的长棍递到裴秀手里,裴秀就说:“我们先是比较短兵,如何?” “可以。” 一人回答,还扭头看赵基:“我叫申屠兰,东乡白羊里人。” 城外有四乡,算上城邑本身的中乡,这是五个大致的区分,由县府专员分管。 这县里的监乡五部,跟郡里的五部督邮一个性质,都是划出区域交给专员巡视、监管。 五乡内部,小县可能就一个乡邑,大县、人口稠密的地方,就有几个乡邑。 赵基是西乡的,此前没有坐骑,活动范围也不远,自然不认识东乡的申屠兰。 赵家终究是外迁来的,孤身随意走动太远,真有可能被绑了卖给匈奴人,或关到矿场里往死里干活。 而赵基察觉到申屠兰眉目里的挑衅,就知道这个人抢不过裴秀,要拿自己当垫脚石。 也不气恼,露出笑容:“你好,我叫赵基,西乡的。” 笑容没换来申屠兰的笑容,只是盯着赵基,神情凶厉。 见赵基渐渐收敛笑容,申屠兰反而一笑:“你我先来?” “求之不得。” 赵基伸手从关尚手里接过短棍,试了试手感,这木棍简单削切过,配重与剑类似,不像刀,刀的配重略靠前。 申屠兰也从另一个人手里接过短棍与小盾,径直走向场中。 赵基也接过小盾,挽在左小臂,右手提木剑短棍挥动几次试了试手感,扭头看裴秀:“七哥,且看我本事。” “阿季小心,阿兰气力不弱于你。” 裴秀嘱咐一声,与韩栋退到胡班左右。 胡班左手按着剑柄,静静观看场上摆出姿势的两个人,见两人望过来,就说:“分出高下即可,稍后还有长柄械斗与步射,需念袍泽情谊,不可下重手。” 申屠兰挤出笑容:“兵曹宽心,某知轻重。” 赵基也只是点点头,就回头观察申屠兰,两个人目光接触的同时,申屠兰突然左臂扬盾踏前,赵基也不躲避,几乎顺应本能反应推盾上前与之碰撞。 碰撞的同时,两人都是持木剑横斩,都瞄着对方腰挎无防护区域。 又几乎同时蹬地腾挪躲避,木剑都劈在对方盾边。 试探性的交手结束,申屠兰不做停歇持盾护在身前,抓弹回去的木剑就笔直刺来。 赵基本可以轻易用盾挡住,但同样以木剑对戳。 两人木剑交在一起,几乎同时扭腕想要卸下或格开对方的木剑。 但都没有成功,于是各退两步,呼吸粗重起来。 赵基换一口气,也不言语发声,持盾护在身前,举起木剑就刺。 申屠兰扬盾挡住,两人错身而过之际,申屠兰反手挥剑横斩,不出意外被微微转身的赵基身前木盾挡住。 几乎就在一瞬间,赵基右腿在后蹬地,以弓步冲击姿势左臂猛地推盾,拍在申屠兰右臂。 就在申屠兰身形不稳之际,赵基木剑刺出,抵在申屠兰胸口。 吃疼的申屠兰脚步更乱,抽身要退,赵基半步追上又是一剑刺出,刺中申屠兰露出的右肩。 赵基止步不再追击,申屠兰退了两步站立,稍稍活动右肩。 虽然不是很疼,也不影响活动,可他知道自己败了。 就放弃持盾姿势,也不理赵基,对胡班说:“胡兵曹,短兵比试是某输了,请用长兵。” “可。” 胡班也不拒绝,几个人上前递上长棍,换走了短棍木盾。 赵基持棍在手,对揉右肩的申屠兰说:“我持铁戟能格杀野猪,你能么?” “休要乱我心志!” 申屠兰双手持棍上前就刺,被赵基轻易拨开,随即持棍下压也是前刺,被申屠兰侧身躲过。 他转身躲避之间,顺势收棍看也不看,就斜刺一棍迅猛刺出。 随着他脚步站定,这发力强劲的一棍只是刺到赵基面前一尺处。 申屠兰大骇,他没想到赵基没有乘势追击,已来不及收棍,这一棍已没了后劲。 轻易被赵基拨开,一棍前压打在他持棍的右手小臂。 赵基没怎么用劲,轻易收棍回来。 申屠兰脸色涨红,还是持棍先回礼,待赵基无声无礼后,申屠兰才转身对胡班说:“胡兵曹,是某败了。” “嗯,来边上观战。” 胡班又看裴秀、韩栋:“该你二人了。” 韩栋拱手:“仆非七哥对手,愿与赵阿季一战。” 胡班则看赵基:“阿季如何?” “好。” 赵基应下,韩栋抬手接住申屠兰抛过来的长棍,上前就说:“我也不占你便宜,稍后再战。” “我以轻巧取胜,没费多少气力。” 赵基持棍指着韩栋:“你来攻吧。” 韩栋持棍缓缓上前,试探性的虚刺,不等赵基回应就迅速后撤。 试探了赵基的反应速度后,韩栋瞪眼大喝一声:“吃我一棒!” 见他棍势起手要劈来时,赵基横跨步闪避,同时双手持棍斜撩挥去。 韩栋劈棍落地,赵基挥出的棍也打到他左肩,好在不是棍头。 即便这样,韩栋也险些被打翻。 胡班见了,皱眉看裴秀:“韩栋技巧生疏,你还说他勇猛善斗?” “兵曹,是阿季反应迅疾,韩栋出招时就被阿季抓了破绽。” 裴秀不觉得意外,解释说:“韩栋确实武技疏松,全凭勇悍。而阿季独居稷山,与山野凶兽为邻,最不怕的就是韩栋的气势。” 不是韩栋这种人没用,披甲白刃相搏时,武技真不重要,重要的是勇气! 显然韩栋不缺勇气,而赵基也不缺。 胡班听了觉得有些道理,就告诫说:“你要督促韩栋勤练武技,拱卫天子,可不能只凭一腔勇气。” “喏。” 胡班又看申屠兰:“可要与阿季比较骑术、射术?” 申屠兰却说:“赵基比我强,我想与他比试拳脚。” 胡班去看赵基:“阿季可愿?” 赵基打量不服气的申屠兰,就将手里长棍朝场边关尚抛过去,并露出笑容:“愿意。” 申屠兰深吸一口气,脱了绿染粗帛外袍,重新扎紧袖口,这才走到场上。 他审视穿鹿皮衣的赵基,寻找适合抓的绳带之类。 赵基则摆开姿势,比起器械,他更喜欢拳脚。 器械控制不住就会打伤,器械的格挡也很是烦人……尤其是竞技的时候。 而拳脚只能硬碰硬,没那么多妨碍。 申屠兰使用的是角抵相扑法,上前探出右手就要抓赵基的鹿皮衣。 赵基可不愿与他摔跤,扭腰向右时左肘顶出打在对方掌心,身形止住又猛地向左扭转身形,同时右肘挥出撞在申屠兰胸口,直接击退三四步,止不住一屁股后仰栽倒。 申屠兰胸口剧痛险些闭气,栽倒后才感觉到右手掌心疼痛感一阵阵袭来。 周围观战的众人面面相觑,很难接受这种速败的场面。 赵基则站在原地,低头看右手心缩小的图腾:披荆斩棘,三级,增伤24%。 理论上,申屠兰绝对比他强。 自己几乎是顺着前身的战斗意识在反击,而自己又看过无数影视动作。 这些动作、发力技巧似乎也被技能图腾容纳。 就连刚才的交手,赵基感觉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击,仿佛……身体挂机一样。 身体素质,前身的反应本能,技能图腾的纠正、增伤,以及自己对形体动作的积累,才有了刚才这迅猛、凌厉的反击。 察觉周围人惊悸以及喜悦情绪,赵基就上前几步伸手去拉申屠兰。 申屠兰疼的龇牙,见他伸出的手悬在面前,目光的凶恶稍稍收敛,也就伸手抓住,被赵基拉了起来。 赵基询问:“出手重了些,申屠君还可好?” 感觉再次击败这个人,很难提升披荆斩棘的等级,或许与申屠兰层次类似的人,击败后提升效果也有限。 难道要杀了这种层次的敌人,才有提升? 申屠兰用左手揉着胸膛,察觉赵基的目光有些奇怪,当即回答:“尚好,谢赵君留手。” 第6章 老卒夜话 夜间,赵基带来的两只鸭子与其他人带来的肉食炖煮在一起,应募的众人饱餐一顿。 星空璀璨,赵基习惯了独居,与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很难入睡。 就走出屋舍,见外面还有两名县兵烤火,似乎在监视他们。 见他走出来,一个县兵就问:“赵家郎君怎么不睡?” “我喜欢独处,受不得杂音、脚臭。” 赵基上前盘坐在篝火前,就问:“明日就出发?” “明日去北乡,随后北上绛邑,汇合各县吏士后,再走翼城,从轵关陉入河内。” 县兵拿着冒烟树枝在赵基面前画了粗糙的路线:“郡内各县所募儿郎都会聚集绛邑,郡里也拨发了军械、铠甲。” 另一个县兵本在打盹,被吵醒有些不快,没好气说:“去了绛邑要筛选一番,河东二十县,每县只有二十五人能入选。” 赵基疑惑:“拱卫天子,怎么也嫌人多?” “哼哼!” 这个县兵冷笑不已,抬头看赵基,他脸上好大一道疤痕:“杀贼的时候嫌人少,吃饭的就嫌人多。天子在河内,与关中相隔遥远,自然嫌弃吃饭的人多。” 赵基听了笑笑:“关中兵凶恶,关东兵也不友善,我觉得天子这里不该这样。” “这是你觉得,你这小儿又不是朝中公卿。” 这疤脸县兵拿起水葫芦一口咬掉塞子,仰头畅饮一口,拢了拢斗篷,继续说:“天子的虎贲死了一批又一批,我听说在弘农征发的虎贲快死绝了。你们也都别逞强,别让人一句话就哄着不要命了。” 说着叹息,垂目看面前燃烧的营火:“想想家里的父母、妻子,养你长大不容易,能活着就活吧。” 另一个县兵怕他惹祸,用手肘撞了撞他,疤脸县兵只是笑了笑,索性倒头侧躺,面朝营火蜷缩着。 赵基左右看看,索性也侧身躺下,闭上眼睛就睡。 只是躺下思维放松,就想到了被阿兰咬脚趾的感觉。 有些憋屈,扭了扭腰换了个舒坦姿势。 值夜的县兵见他这样,就笑问:“可是有放不下的女子?” 不等赵基回答,疤脸县兵就抬脚将他踹翻:“莫再吵闹!” 被踹翻的县兵嘿嘿笑着,随即也不笑了,只是一叹。 随即坐好,说:“应募苦啊,郡里五百少年,能升上去几个?” 见没人回应,这县兵往营火里加了木柴,静静望着跃动的火焰,陷入自己的回忆。 他也年轻过,也有美好的少年时期。 黄巾之乱时他在河东,也躲过了董卓之乱,关东之乱也没有波及河东。 可河东境内爆发的白波军声势浩大,本县长期被白波军占据。 太多活不下去的人头裹白巾加入了白波军,也裹挟了许多无辜的人。 随着王邑安抚白波军,生活终于安定下来。 可匈奴又南迁到平阳、汾水一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新的战争。 只希望郡君王邑能稳住匈奴人,维持郡内稳定。 等赵基睡醒时,太阳只有一抹橘红。 营火依旧旺盛,疤脸县兵当值守夜,见赵基起身,遂说:“县里只出二十五人,这里有三十四人,再加上北乡的人,你若病了,自会落选。” “我想去外面看看,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赵基揉着眼睛,坐正身子烤烤火,解下腰囊,取出肉干分给对方三片。 对方也不客气,就将一片肉干放嘴里含着,含糊不清说:“你赵家是外来的,胡兵曹不知轻重让你当了什长,这不是什么好事。屋里这些人,有几个是你血亲?又有几个是你童年玩伴?” 赵基不好的记忆被唤醒,白波军过境,乡邑残破。 他同里,与附近里社的许多孩童玩伴就此从他记忆里消失了。 白波之乱后,赵家才迁到西乡的山脚下,因为这里更偏,人更少,矛盾也少。 疤脸县兵斜眼瞥视屋舍,放低声音继续吓唬:“你得罪了他们,就会像我这张脸一样,拼命厮杀时,结果伙伴弃你而去。再勇猛,甲兵围攻,把你拖住,待气力衰竭,自能将你杀死。” 还认真看赵基:“我若是你,去了绛邑就装病。回乡后,便去睡他们的女子,生许多小崽子!” 赵基缓缓咀嚼干硬、坚韧的咸肉干,还是摇摇头:“没意思,女人哪有杀人升官好?” “你这呆愚小子,怎就想不明白?” 疤脸县兵拿起水葫芦浅饮一口润喉,语腔含糊不清:“当官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找很多女子,生许多崽子?你这模样,这身形,就讨女子喜欢。还当什么官,留在乡里终日快活,也没人管束,可比当官畅快!” “生几十个崽子,等长大了,县里也要请你去当官。” 疤脸县兵吞咽后,神情恶狠狠:“这世道出头甚难,你不听我言,以后头颅被人砍走,身体在荒野腐烂,鸟兽啃食,满是蛆虫时……你就知道我这是好心好话。” 赵基只是笑笑,认真说:“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我家里保不住我。我就是要死,也是死在外面。除非两位兄长不在了,不然从绛邑回来,也会有灾祸登门。” 这位愤世嫉俗有自己生存理念的疤脸县兵诧异,认真打量了一番赵基:“那你好好活着。” 赵基低头看自己一双手掌,‘披荆斩棘’图腾在两手掌心来回闪烁。 疤脸县兵歪头也看他手掌,笑问:“还有人给你看过相?” “嗯,说我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命。” 赵基露出笑容:“他还给我讲了三天的兵法,骗走我两条鹿腿。” “你小子倒是遇上贵人了,懂兵法……嘿嘿,可能是个逃官。” 这县兵羡慕之余,也不觉得奇怪,不管是迁都长安,还是三辅大乱,外逃的官吏、士人太多了。 有人路过时山穷水尽,从这小子这里骗点吃食实属合情合理。 兵法再宝贵,对将要饿死的人来说也毫无意义,还真不如几块肉重要。 这时候有两个人从屋舍一前一后走出来,看一眼营火前的赵基背影,又看看疤脸县兵,也不言语,转身就去了屋舍背后。 一阵稀稀疏疏后,两个人扎着腰带踱步回来,又返回屋舍。 他们惊动了其他人,尿意催促下,陆续有人出来,几乎是顺着气味引导,纷纷去了屋舍背后。 又不是他们的屋舍,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疤脸县兵见赵基没了胃口,就伸手,赵基笑笑,就将手里剩下的两块肉干都给了对方。 眼前这个人还是比较重要的,通过他的嘴,很多人就会知道他学过兵法。 兵法这种东西,当大家都认为你学过的话,那你说话就有了份量。 出点肉干,换一个肉喇叭留在县里,拿他的事情当谈资。 时间积累,总会结出花朵。 第7章 集结绛邑 北上绛邑,要穿过一条山道。 西边是稷王山,东边是紫金山,这条路是河东南北交通要道。 裴氏就在稷山脚下聚族而居,是一座规模不亚乡邑的坞堡。 哪怕白波军过境,也没有侵犯裴氏坞堡。 这次应募虎贲北上绛邑集结,路过时也没有叨扰裴氏,裴氏当代官职最高的裴茂曾官拜尚书,很受灵帝信赖。 哪怕如今,裴茂也是侍奉天子左右的侍御史,随驾左右,参谋机要。 哪怕李傕郭汜往来攻杀,裴茂周旋二人之间,也没受到什么迫害。 河东寒门积极应募虎贲,拱卫天子为社稷尽忠效死是一回事,去抱裴茂大腿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赵基有马匹代步,本县应募虎贲足有二十几人有马,算是家庭财力比较丰厚。 为了照顾步行的虎贲,乘马虎贲时不时的还要下马步行。 等到绛邑时,天色已经黑透。 为了抵御小股匈奴盗匪的侵扰,绛邑设有一座军营,驻军千人。 只要挡住稷山、紫金山之间的山口通道,那么大队匈奴盗匪就无法袭击河东治所。 至于抄掠、扰民的匈奴人,自然是匈奴部族中的不法盗匪,不能视为匈奴正规武装。 这种抄掠行为,被定义为盗匪,与各县的盗匪一个性质。 其中匈奴贵族扮演着什么角色,则不适合深究。 绛邑南郊军营有现成的土垒营房,火把照映下,赵基十人队分配了一座营房。 营房内没有床榻,只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捆干草。 忙碌片刻,干草铺成一排,也没有洗脚的说法,许多人蜷缩在草垫上就和衣而眠。 赵基与自己的伍长吕春、杨吉关好门,举着火把来到对面屋舍。 随着他们到来,很快闻喜县兵曹史胡班名下的三个什长,七个伍长与一名书佐,县兵伍长都聚集一处。 胡班靠墙端坐,众人也都围坐在一起,屁股下面是新铺的干草,这里的干草更厚。 “吏士行程疲惫,诸位都有马匹代步,所以守夜就要辛苦诸位。” 胡班声音不高,讲述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今夜当值分为三班,第一班裴秀,第二班赵基,第三班魏兴,每班三人,各有一名县兵协助当值。我就两点要求,第一不能喧哗,你们也知营中夜禁喧哗是重罪。” 见没人异议,就继续说:“第二是喂马,夜间马料不能短缺,也不能多喂,不要惊动马群。若有人盗马,以弓弩射之,不必言语,也不必去抓捕。” 军营里已有附近几个县的应募虎贲抵达,还需要七天到十天能完成集结。 胡班说话时,赵基察觉来自北乡的什长魏兴侧目观察自己,仿佛自己是盗马贼一样。 裴秀率先开口:“兵曹,若是误会?” “营中夜禁严密,何来的误会?” 胡班怕他手软,着重警告说:“也不瞒你们,昨夜临汾队就丢失了两匹驽马。王司马已然下令,射死犯禁者无罪有功!” 裴秀理解,拱手:“喏!” 众人也是跟着对胡班行礼,胡班就说:“我会熬煮一锅热汤,守夜时可以暖暖身子,补充体力。就这样吧,诸位回去准备。” “喏。” 会议结束,赵基低头弯腰走出屋舍矮门,跟在身边的杨吉先一步去拿立在墙角的火把,低声:“什长,我们是喝点热汤,还是入睡?” “喝点汤再休息,前后一个多时辰,也睡不安稳。” 赵基说着驻步,裴秀出来后就问:“阿季有事?” “我嫌第二班交接繁琐,不若我三人陪七哥守夜?” “也好,你陪我去拿些粟。” 裴秀应下,侧身对刚出来的书佐展臂,书佐是县里寒士,家贫没有代步的马。 行走一日很是疲乏,拖着步伐走在前面,引着两人来到储放粮食的空营房,低声:“每匹马夜里给豆料三升,粟一升,不准多喂,也不能少喂。胡兵曹说的热汤,可以取黍米五升,盐三合。” 这时候魏兴也跟着进来,不敢将火把带进来,就立在门口。 他上来协助赵基撑起羊皮袋,裴秀用斗具取豆、粟。 一连装了四袋半才停止,又往木盆里量取黍米五升,而书佐也量好了三合食盐。 将粮食提出来后,这个谨慎的书佐又拿草绳绑住门,打了一个比较复杂的结扣,这才打着哈欠离去。 魏兴也不想多留,提走一袋半马料,也没多说什么。 马料分配权就在他们三个什长手里,赵基、裴秀给自己队里多喂一点豆料,那魏兴也会给自己队里多喂一些。 除了黍米是舂好能直接下锅的外,豆类熬煮不易熟烂,粟米更是没有脱壳。 裴秀不是贪污这点马料的人,赵基也没这个心思。 很快点燃营火,挂起陶锅就开始煮汤。 每半个时辰,小营区外就有五人小队持火把巡逻。 严格夜禁令下,也不需要胡班三令五申,都是应征虎贲的良家子,清楚夜禁的严酷。 尤其是现在正处于集结阶段,王植正苦于没有立威的机会。 你敢夜禁时喧哗,王植就敢杀你立威、严肃军纪。 整个河东二十县,他们这个年龄段的良家子至多千余人。 没了他们,还需要七八年休养,下一茬人口长大,才能补上他们空缺。 即将在绛县完成集结的这支新兵,几乎等于河东最优质的兵源。 平黄巾时紧急动员的三河骑士,就是他们这个群体。 也就形势特殊,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响应征募。 像他们这个层次的兵员,郡守王邑花钱也招募不到几个。 即便这样,也没人敢疏忽、松懈。 弘农郡紧急响应、组建的虎贲就是前车之鉴。 这可是杨家主导、号召组建的,也不乏各家部曲勇健之士,还不是被关中诸将杀的所剩无几? 等喂完马料后,黍米汤也沸腾起来。 裴秀三人稍稍吃喝了一些,就返回营房睡觉去了。 安排参与守夜的县兵又没有马,也不怕贼人盗马,吃喝一些也就面对营火侧卧着入睡。 赵基安排杨吉躺下假寐,他则取出箭矢,火光照映下挑选箭矢,这次家里给他又补充了一些箭矢,足有两壶六十支。 除了箭矢,还给了两袋箭簇,以便他以后自制箭矢。 除了十几支特殊箭簇外,其他都是常见的军用锥形箭簇。 春季潮湿,一些箭杆略弯曲形变,他正好烘烤、校正。 此外还有两张弩,一副是踏张重弩,一副是轻便二连弩。 他很想测试一下‘披荆斩棘’对弓弩的增幅效果,三级增幅24%,这已经很强大了。 对弓弩或短矛这类远程打击器械,射程就是威力! 特别是用弩,就能精准测出有无增幅。 增幅有效的话,那弓弩箭矢飞行速度也会加快,等于命中率增加。 仅仅是踏张弩,三十步以内,他有信心射穿对方胸膛。 若是披甲,即便两层铠甲,也能箭簇破甲划伤皮肉。 破伤皮肉,对中低层吏士而言,基本上不死也要废了。 第8章 芮丹盗靴 一夜无事。 等赵基睡醒时,晨间炊烟弥漫,时不时就有马匹长嘶的声响。 小营区狭隘,仅仅就这么一夜时间,他睡醒时就闻到了马粪尿骚气。 见两个伍长还在沉睡,赵基起身却不见自己鹿皮靴,又不见其他人。 就从包裹里取出草鞋穿上,走出营房眯眼环视,就见自己队里的芮丹正与一人摔跤,脚上正是自己的鹿皮靴。 对方只是草鞋,身形虽然比芮丹高壮一些,但草鞋坚韧有限,不耐摩擦,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崩坏。 裴秀也在观战,双臂环抱在胸前。 见赵基出来,就挪步过去,对场上扬扬下巴:“阿季这靴子卖不卖?阿兰说要买,然后再与你比试拳脚。” “不卖。” 赵基疑惑,反问:“不是说会拨发军械、铠甲和衣物?” “这话你也信?” 裴秀低声:“胡兵曹已去找王植了,能让我们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若再有一身半匹红布做的军服,更是不敢想的美事。” 场上这时候分出胜负,芮丹取胜,展开双臂与几个相熟的伙伴庆贺。 绕场半圈,就快步跑到赵基面前,难为情红着脸:“什长……” “继续打,打赢了我不怪你。” “是!” 芮丹亢奋,神情雀跃转身就回场上。 裴秀与赵基互看一眼,突然一笑,就扭头去看远处的申屠兰,做了个痛苦的鬼脸。 申屠兰当即上场,不等芮丹反应,扯住芮丹就是一个迅猛过肩摔。 不等芮丹反应,又是一脚踹在芮丹屁股上,顿时将芮丹的嚎叫声止住。 见芮丹还想再叫,申屠兰作势要踹,芮丹如红虾一样蜷缩在场上颤抖着。 申屠兰对着赵基勾手:“赵什长,你就看着我打你的人?” “你还想和我比试拳脚?” “上次不服,这回我们比试角抵!” 申屠兰说罢就开始热身,赵基则蹲下重新扎好草鞋,活动着筋骨,走上场中。 这时候芮丹才敢爬起来,一脸委屈、愤怒:“什长,他偷袭!” “你是让我偷袭他,还是以后自己偷袭复仇?” 赵基反问,并挥挥手,就展开双臂身子前倾朝申屠兰缓缓走去。 申屠兰也是做出角抵的动作,缓缓靠近:“这就对了,你我角抵,动什么拳脚?” 嘴上说着,双手抓住赵基双臂鹿皮衣,不等他发力,赵基双手也将他双臂抓住。 相互试了试力气,申屠兰就感觉自己晃不动赵基。 当即就要拉扯赵基,就在他抓拉用劲时,赵基也是猛推,几乎不给申屠兰反应的机会,他重心向后倾倒之际依旧死死抓着赵基双臂。 毫无意外,申屠兰宽阔后背砸在地面。 后翻之际,申屠兰双臂使劲企图也摔翻赵基,而不是让赵基压在他身上。 结果赵基双臂爆发力量更强,轻易挣脱。 然而这瞬间之际,赵基上前一脚很不巧,让脚后跟撞在了申屠兰麻鞋大脚趾处。 还企图反击的申屠兰吃痛怪叫,一张脸都憋红了,仿佛快要窒息。 赵基后退几步,摊开双手,几个看清楚他小动作的人也都不吱声。 边上揉着肿胀处散淤的芮丹也喜笑颜开,然而赵基走过来时也不言语,伸手搭在他肩背上,就这么强搂着,硬夹着拖回了营房。 其他人见了更是一副看戏模样,等待着结果。 只有与芮丹有关系的几个人来到营房前准备说些好话,不等他们进去,就传来一声奇怪的脆响。 然后就是鞭子抽打的声响,不绝于耳。 裴秀越过众人,就见赵基握着马鞭正对墙角草束堆里的芮丹反复抽打,反手一鞭,顺手又是一鞭。 可芮丹只是扭曲翻滚来回躲闪,嘴里呜呜发不出求饶或惊动外围巡哨军士的声响。 赵基面容沉静,甚至没有一点怒容,仿佛在抽打柳木树桩。 第十鞭抽完,这才一把抓着芮丹衣襟拎起来,心平气和问:“你不告而取用我皮靴,我抽你十鞭,就此两清,你觉得行不行?” 这时候裴秀才看到芮丹嘴里塞了一团麻布,还用一条皮绳紧紧扎住,让芮丹发不出一点声响。 见芮丹眼神锐利,赵基也不恼:“你还不服,是不是还想着找机会往我靴子里撒尿?放蝎子、蜈蚣或别的毒虫?还是说把我靴子悄悄丢到茅坑?” 甚至赵基还想笑:“知道昨天行军时,我们跟在胡兵曹身边在聊什么?我们聊的是营中军律。有看得见的军律,也有看不见的军律。你盗我靴,这事可大可小。就是打残你,也无人诽议。” 芮丹瞪圆眼睛眼白外突,跳脚想要挣脱,余光又瞥到裴秀,可怜巴巴去看。 裴秀不为所动,就连跟着进来与裴秀站在一起的魏兴也无动于衷。 什长就是什长,别说什长,芮丹私下取用了一个伍长或老兵的珍贵物件,他们这些什长也要出头惩处。 别说裴秀、魏兴,任何一个军阶伍长以上的人,都不会在乎芮丹的命运。 乡党怎么了? 乡党组成的军队就不讲军律、潜在规则了? 被惊醒的两个伍长这时候上前,吕春劝说:“什长,这小儿缺乏父兄管教,家里就个老娘。他这母亲上侍奉老人,下养活这小儿。还请看在他娘这烈妇的面子上,饶了这无知小儿。” 另一个伍长杨吉则蹲在地上去脱芮丹脚上的鹿皮靴,很快脱下,恶狠狠警告芮丹:“还不将什长的靴子擦干净!擦不干净,我割下你的舌头,用舌头去擦!” 杨吉这才回头讪笑看赵基:“什长,不若就先饶了这小子,他再犯事,杨某让他知晓利害。” “我很难办。” 赵基松手任由芮丹滑落在地,扭头对裴秀说:“七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家里弟妹侄儿年幼。这小子若被退回去,怀恨在心,勾结一伙少年,我弟妹、子侄岂能太平?” “这样杀了,很难服众。” 裴秀也是苦恼模样:“吕春说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杀了这小子,跟杀死他母亲没区别。可若是放过,谁能保证这小子不报复阿季的弟妹侄儿?” 至于胡班的态度,众人的态度,其实就是胡班的态度。 一时之间众人都沉默下来,真正的孤儿没几个,谁都有亲人。 身边一个偷盗伙伴财物的人,是生活中的麻烦,更是战场上的灾难。 魏兴这时候突然上前,抬起脚就要踩踏芮丹的小腿胫骨,赵基出手将魏兴拦住。 魏兴气冲冲看赵基:“你为难,我不为难。此类小人留在营中,我深感耻辱,也不安宁。断他胫骨,省的作乱,也好回去奉养老母。以后你我若能显贵,无非再给些钱粮就是。” “魏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终究是我的兵,偷的又是我的靴子,于情于理不该由魏兄代劳。” 赵基说罢扭头看吕春、杨吉:“问他想要留哪条腿。” 芮丹蜷缩墙角,伸手就要去拆解勒住嘴唇的皮绳,杨吉就是一脚踹在芮丹手腕,就势踢到鼻子,顿时鼻血流淌。 剧烈疼痛下,芮丹很爽快的晕厥过去。 杨吉无奈回头:“什长,他想要左腿。” 吕春只能蹲下抬起芮丹的右腿,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裴秀将一截木棒递过来:“阿季你利索些,别让他受罪。” 魏兴却提议:“还是杀了为好,跛子使坏,更难防范。别说赵兄弟,就连我都怕这小子回去放火。” 于是裴秀默默收回木棒,问:“阿季,用什么比较好?” 第9章 一人之死 “你是说,芮丹是被吓死的?” “正是,他偷盗阿季的皮靴,不可不惩;略施拳脚后,我等矫言诈他,不曾想芮丹胆小,竟被活活吓死。” 营房内,裴秀也是无奈解释,乡党们都在门外等待结论。 胡班又看看裴秀身后的赵基、魏兴,就问魏兴:“子昂,你也殴打了芮丹?” “是,卑职才动手,就被赵什长阻拦。赵什长前后也就给了芮丹十鞭,惩戒完毕,又顾虑芮丹怀恨,报复弟妹侄儿,我等遂口出威吓之言。” 魏兴斜眼看一眼地上已经凉了,正僵硬的芮丹尸体:“实在想不到,这人有胆魄偷盗赵什长的皮靴,却如此不经吓。” 死一个应征的虎贲,这事儿让胡班颇感棘手。 随意瞥视芮丹瞪大双眸惊恐的死相,遂问赵基:“阿季你只打了他十鞭?” “只有十鞭,怕引来巡哨军士,就先堵了他的嘴。” 赵基也是一样的态度:“兵曹也知我家住在山脚,左近空阔,少有人烟,利于盗匪出入。芮丹应征,身处营垒尚且这样散漫无状不敬法度,返乡后,我等不在,惹出祸端也非我一人之事。” 胡班听了也不发表看法,来到芮丹尸体前蹲下,解开芮丹衣襟,就见心口一个明显的拳印淤青。 裴秀回头也看到了,就抬头去看破旧、炊烟熏黑的屋顶。 魏兴暗暗咬牙,斜眼去看赵基的右拳。 赵基不为所动,一个随军敢明目张胆偷用上级贵重品的人,留在军中是祸害,返乡后又何尝不是祸害? 芮丹是县中小姓,境遇比自己赵家好不到哪里去。 今日的芮丹,又何尝不是自己的鉴照? 偷盗这种事情,可以抓个正着,也可以是诬陷。 哪有那么是非分明的世界? 如果犯罪就黄名、红名的话,这世上很难有几个白名。 胡班又检查芮丹的鞭伤,因打滚躲闪的原因,鞭伤多在腿上。 缓缓起身,胡班神情凝重:“其他什么的也不说了,我去见王司马。就说芮丹喂马时,马匹受惊,忽然跳起甩出一蹄害了他性命。这样县里也好交待。” 说着目光落在裴秀脸上:“芮丹不幸身死,我等身为袍泽,也不能束手不动。他家的情况你们也清楚,都捐些钱,我托人送他家里去。以后若是富贵,不可忘今日之事。” “是,就依兵曹。” 裴秀应下,他多少知道一些内幕,这次招募虎贲的计划非常重要。 别说一个芮丹,就是十个,内部除掉也没人在乎。 真靠砍人升官,那得熬到什么时候去? 大伙儿都是拿命来投机下注,又非氓隶老卒,连手都管不住的人,早早死了,对谁都好。 胡班也不再耽误,当即又去见王植。 死了一个应募虎贲,也将王植惊动,这不是其他县的虎贲,是侍御史裴茂乡里的虎贲。 王植一身红衣袍外罩黑漆皮铠,腰悬宝剑,脚踩一双青色漆皮履,挂淡绿色披风。 整个人非常年轻,面白无须,仪容俊朗。 他也简单检查芮丹的尸体,看到那十分明显的拳印,缓缓点头:“这马脚力甚是强劲,以后当小心喂食,不要再出类似的事情。” 见在场之人没人有什么异议,王植就问胡班:“胡兵曹,是该运回乡里,还是就近埋葬?” 胡班拱手:“司马,本县儿郎离家之时,便存壮志于心。回乡者少,不若就近掩埋。” “嗯,营南五六里有一处坟湾,就葬在此处吧。” 王植将一枚竹牌递给胡班:“出五个人,出营做好此事。” “喏。” 胡班双手接住出营的凭证,又长拜。 而王植环视周围三十几个人,目光落在裴秀脸上,裴秀就站在那里并没有跟随胡班行礼。 也就半个呼吸的时间,王植带来的人与营中虎贲相互目光碰撞。 “呵呵~!” 王植摇头笑笑,右手捏披风边角,转身离去。 裴秀也是笑笑,他当什长,是因为胡班临时只能给他这个职务。 等更多应募虎贲抵达营地,进行屯、队一级整编时,裴秀可以当屯长。 需要更高单位编制时,裴秀可以当军侯曲长。 这些都是行军赶路时的临时编制,抵达河内郡后,才会有真正官职降下。 裴秀,是不可能当中级军吏的;甚至军司马一职,都是对裴氏的羞辱。 王植算什么?胡班又算什么? 能忍住不喊七哥,已经是胡班最大的矜持了。 见王植一行人走远,胡班才将令牌交给赵基:“芮丹是阿季的人,阿季你带人去埋葬。” “喏。” 赵基双手接住令牌,扭头去看本队,目光落在杨吉、吕春脸上:“杨吉你选三个人随我出营,吕春留守,配合兵曹做事。” 吕春神情低落,拱手低声应答,杨吉则直接选了三个关系好的。 虽说是出去埋人,但能出营转一转,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很快将芮丹驮在马背上,赵基牵着自己的马,引人出小营区。 营门处只有五名士兵当值,这些士兵是绛邑驻军借调来的,用狐疑眼神打量马背上的死人。 夜里防的盗马贼,就是防这群郡兵。 营兵放行,出营门后赵基翻身上马,杨吉也有马,紧跟着上马。 随行三个虎贲只能步行,其中一个人牵着驮尸马匹,另外两个人各提着工具。 赵基调整坐姿,左手挽着缰绳,右手提铁戟,左右观察远近。 营地位于绛邑东南近郊十里处,贴近紫金山。 本就是临时启用的备用军营,外围没有巡哨的骑士,就连岗哨也无。 杨吉也装模作样观察,驱马追上赵基,突然低声说:“阿季,我听人说芮丹盗靴,是跟人角抵时……” “我也猜到了,是被人鼓动,这才偷穿我的皮靴?” 赵基语气淡漠:“芮丹自幼丧父,他母亲又舍不得管教,年岁渐长,为求乡人瞩目,这才行举乖张,恣意浪荡,又喜欢说大话。他觉得我不会计较这件事情,这才不告而取。” 说着扭头看杨吉:“我不在乎这靴子,也不在乎芮丹的生死。离家千里,我们这些人有求大名的,有求大义的,也有求大利的。注定许多人要死在外面,想少死一些,就要注重军律。对芮丹来说,不过是早死、晚死之别,没人在乎真相,你也不要再说。” “是。” 杨吉应下,稍稍沉默,就说:“阿季你变化颇大。” “经历死亡能让人发生大变。” 赵基目视前方平缓山势走向:“你没发现么?芮丹死了,营中气氛也不同了,更像是兵卒。” “是啊,不一样了。” 杨吉点着头,想继续说些什么,又觉得没有意义。 就像营里熟悉的伙伴,之前还有说不完的话。 不管是争吵、辩论,都有无数的精力去争执;而现在仿佛霜打。 第10章 赛道不同 山湾,地势较高处。 新旧坟包相连,不乏掘开的坟茔,视线内随处可见骸骨。 赵基亲自动手,握着铁耜掘土。 ‘披荆斩棘’激活,似乎就连掘土的动作都趋于标准,掘土时也有那24%的增幅。 也怕一拳没打死,也怕附近山民来挖坟取衣服时毁坏尸体。 这个坟坑挖了五尺深,赵基亲自将芮丹放到坟坑,还不忘为他整理衣袍服饰。 杨吉伸手一拉,赵基从坑里出来。 拍拍身上的土,转身蹲在坑边,见几个人都累的喘息。 就说:“他还能下土安葬,我们拱卫天子,若是与关中兵厮杀,尸首难全,更别说下土安葬。这样算起来,这小儿也不亏。” 杨吉咧嘴一笑:“是啊,我若死了,阿季也要给我挖个这么深的坑,也别给陪葬。就怕死了再被人挖出来,就跟这些尸骨一样暴晒荒野,受野狗乌鸦啃食。” “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或许你我也能带着官爵,骑着骏马,衣锦还乡。” 赵基抓了一把土撒到坑里,起身:“你们填土吧。” 两个握着铁耜的青年顾不得休息,起身就往坑里铲土。 杨吉跟着赵基来到上风口,看向坟坑的目光有些留恋:“阿季,我给阿爷挖坟时也没这么深,真是便宜了这竖子。” “要不你躺进去?” “阿季说笑了,我还没活够呢。就是死,也要立一番功名再死!” 杨吉给自己鼓气,反问赵基:“阿季,如果是我取你的靴子,会怎样?” 赵基沉默,认真思索一番:“我不会心疼,我有了新靴子,这双靴子你尽管拿去,但也不希望你做这种不告而取的事。军中不比乡里,一些事情容不得情面。越有情面,反而越能坏事。” 顿了顿,就说:“例如你与吕春犯下一样的过失,你我旧交,我一定会严惩你。” 至于芮丹之死会引发什么不好的思绪? 基本上是多虑了。 说的好像乡党之间亲密如似兄弟,就没有争水、械斗一样,赵基记忆里,同年龄段时不时就有夭亡横死的青年。 所谓乡党,是跟外人竞争时,才显得亲近、可信。 去了外面,大家相互没有依靠,只能抱团互助,彼此拉扯,谋求更好的发展。 如果没有这场应募,芮丹不死在这里,以后也会死在其他斗殴或别的事情里。 芮丹这样没有兄弟的小姓,群殴混战时,别人绝不会留手。 械斗、打群架,是大姓、豪右子弟的特权;打的凶狠了,县里还得派人来慰问。 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芮丹这种小姓该参与的。 赵基也不喜欢参与这种群架活动,被重点围攻也就算了,重伤对方后,也不好收拾尾巴。 也就他有凶名在外,又能看似轻易的击败申屠兰,否则裴秀眼中,他勉强就是个伍长、亲随之流。 杨吉神情悻悻,见一个伙伴累了,也就上前接过铁耜,奋力铲土。 坟茔堆好,杨吉拍土修饰时,就见赵基捡来一块木牌,陈旧朽烂,隐约可见最初刻下的字迹。 就见赵基蹲坐,拿出短匕在背面重新凿刻。 不多时,赵基清理木屑,将这个最后的体面给芮丹补上。 雕刻的字迹潦草,隐约能认出是‘闻喜南乡芮君之墓’八个字。 扎好这简陋墓碑后,五个人再无言语,同乘三匹马返回营地。 回营时又有一支应募队伍抵达,正搬运干草,铺埋屋舍。 杨吉牵马去厩里,赵基带着通行木牌来见胡班。 屋舍内,关尚正整理一包钱币,起身对赵基说:“阿季,队里凑了一万一千六百钱。” “嗯,谁出的多?” “兵曹出了一千,七哥也是一千,魏子昂五百,余下或三百,或二百。” 胡班说着递出一叠刚编扎好的竹简,上面是凑钱的名单。 赵基看一眼,就说:“我出五百,杨吉几个人也会出钱,一会儿你随我去拿。” 这时候边上书写竹简的胡班放下笔,揉着右手腕:“阿季,你说这值得么?” “或早或晚而已,现在问值得不值得,已经晚了。” 赵基上前递交令牌,也是一叹。 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偷他的靴子,被他打死,什么解释都无意义。 边上第七个负责运输、管理粮秣的伍长毌丘兴开口:“胡兵曹,赵阿季说的有理,再追究什么已迟了。只是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最好等胡兵曹回来,我等一起决议。” “我宁肯不知情。” 胡班嘴上这样说,但还是看着赵基:“终究是乡里人,出门在外,能宽恕就让一步。你们倒是痛快了,我还得给县里写文书说明前后。县里若问,我还得再写。芮丹母亲是县里有名的烈妇,你也不要走漏口风,免得他母亲难过。” 死于王事,应募喂马时被惊马踹死,虽然有些窝囊,但也好过因罪受诛,或别的原因横死。 虽然这年头没有死亡指标这么明确的事情,但一定程度的意外损耗,也是可以承受和理解的。 “是,我会告诫队里人。” 赵基稍稍沉默,就故作低声询问:“大兄,这回虎贲只取五百人,还是多多益善?” 胡班敛容,正色问:“阿季你想举荐?” 根据常理推断,赵基与稷山盗匪有关系是正常的。 若能从中招募一批好手,胡班也不会拒绝。 不见赵基回应,胡班就随意回答:“社稷动荡天子蒙尘,忠义之士自然是越多越好。最初定下五百之数,是因郡里只能提供五百人的器械、粮秣。这也是朝廷方面给的数额……其中细节不便细说,但机会就在眼前,我等去了,谁又能驱逐我等?” 赵基大概明白了,这是要偷鸡,以造成既定事实的方式将这么多人塞到天子身边。 去的人越多,护卫天子的各路军阀越不敢轻易撕破脸。 天子呀,这可是天下至宝。 胡班见赵基神情变化,就嘱咐说:“营中不宜讨论,回去好好休息,明日王司马要以比武竞技的方式选拔两位屯长,阿季定要努力,为本县扬名。” 闻言,赵基笑容灿烂起来:“是!大兄安心。” 毌丘兴也凑近,放低声音说:“比试时,阿季别手软。王家是外人,该是咱们的,绝不能轻易让出。” 勇冠三军,可以靠砍头获取这样的威名;也可以靠竞技比武。 毌丘兴与裴秀一样,对军职不感兴趣。 等去了河内,许多如裴秀、毌丘兴这样的人会走快车道。 现在的临时军职越高,反而不利于以后。 这也像一种诅咒,沾染之后,很难再有清名。 甚至虎贲中郎、羽林中郎这样正经的郎官职务,也不被他们所重。 他们更喜欢黄门郎、黄门侍郎、五官郎、左中郎、右中郎这类天子近侍郎官。 第11章 报应不爽 夕阳在侧,仲春的风已有些凉意。 赵基两手分别握持剑鞘舞剑,他需要适应三级披荆斩棘的增幅。 舞剑的过程,就是将招式练成本能,强健身体只是基本作用。 武者以命相搏,都是两三招之内分出胜负。 但没有必要的话,谁又乐意去拼命? 加上又有铠甲护身,伙伴掩护,还会受到其他敌人的干扰、袭击,因此战场之上往往打的胶着、猥琐。 因此袍泽竞技时,虽无场外干扰,但很多凶猛杀招也不能用,反而取胜过程比较繁琐。 没有记错的话,满级‘披荆斩棘’可以增伤64%,这段时间研究后发现,这不仅仅是攻击力度的增幅,也会因惯性带动出剑速度。 这种增幅是综合性的,实际威力还在64%之上。 哪怕是与知根知底的人搏斗,更快的反应,意味着先发制人,也能后发先至,掌握主动权。 强劲的爆发力,意味着绝杀。 人是没有血条的。 不需要去消磨血条,自己三招砍不死的人,估计二十招也砍不死。 眼前只要不是以一对多,或者与那些手段阴险的历战老兵厮杀,自己明日竞技还是有很大优势的。 思索着自己的优势与缺点,赵基擦拭剑身,推刃入鞘。 边上十几个人观他舞剑,魏兴沉吟良久,开口:“阿季有多少把握?” “不知,我很少与人搏斗,并不知道自己虚实。比如子昂兄,我就感觉不如子昂兄,除非以命相搏。” 赵基将剑挂好,却见魏兴正在挽袖,正好赵基也想再试试,他又不怕魏兴,于是解剑,抛给近处的杨吉。 杨吉抬手稳稳接住剑,见十几个人望向自己,也是暗暗挺直胸膛,就连呼吸都显得更有力气了。 魏兴根本不信赵基的解释,住在山里,山里猎物是有限的,就连浆果、草药都是有限的。 山民也会放牧,彼此之间若无强力关系,能打跑你就绝不会跟你讲道理。 没有必要的话,魏兴带着小伙伴外出游猎也只是局限于山脚近处,绝不会去深山里找麻烦。 稷山山民,可是敢主动伏击入山的匈奴散骑。 能混迹稷山的赵基,以讹传讹的情况下,在乡党少年眼中就是个沾血的红名人物。 本有质疑、轻视的,可芮丹不小心被马一蹄子踹死后,众人再无疑虑。 有这样强力的伙伴同行,大家活命、富贵的机会也大一些。 赵基挽紧袖口,看魏兴走向空地,也就跟上去:“子昂兄要比试拳脚?” “就拳脚,器械容易误伤,不利明日比武。” 魏兴说着就摆出迎战姿势,蹲步展臂,直视赵基。 这时候闻讯的胡班、裴秀、毌丘兴也被关尚喊出来,凑近围观。 见只是徒手比武,也不再担心。 赵基略犹豫,万一三招之内将魏兴击败,就怕魏兴挂不住脸面。 这时候裴秀开口:“阿季,你久在稷山,外人不知你本事。要珍惜这个机会,子昂堂堂大丈夫,非是输不起的人。” 魏兴也开口:“你我之间早些分个胜负,才不会坏事。不过是徒手而已,我最善骑术,弓马、突骑之术绝非你能比较。拳脚、步射输给你,也在情理之中。” “那我就出全力了,子昂兄多担待。” 赵基说着就上前一记迅疾刺拳,魏兴右拳挥动欲拨开,结果两人手、臂碰撞时赵基的拳头已离开魏兴胸膛。 魏兴惊异,顺着本能往后腾挪以拉开彼此距离,这才认真打量赵基:“阿季好快的拳。” 拳快,那剑也就快。 摸赵基的底,不仅是魏兴的个人兴趣,也是团队分配的必要一环。 应募虎贲大多相互认识,各自性格、技艺、才学大致上都有个基础共识。 赵基游离在外,又是出了名的家中逆子,弄清楚赵基的武力与真正价值,才不会导致团队误判。 不理魏兴的夸赞,赵基只是揉了揉右臂内侧刚刚撞疼的部位。 这才认真打量魏兴,仿佛看一个骷髅人。 徒手搏斗,各种关节技才是神招。 自己出手更迅速,完全可以在对方反应之前施展关节技。 刚刚赵基先出手试探,现在轮到魏兴出手。 他呼喝发声,蹬步上前,抡拳就打。 魏兴身形最为壮硕,骨架也是粗壮,臂展长,胳膊也宽厚。 赵基则是抬左拳手背打在魏兴手腕,紧接着魏兴另一拳打过来,被赵基右摆臂拨开。 几乎同时魏兴止右步并左腿蹬地,抬腿以左膝顶撞,赵基双拳下压挡住这一撞。 魏兴膝撞没得手,左脚落地时双臂招展朝着赵基脑袋来打。 而赵基本想直接用脑门去撞魏兴鼻子,又觉得见血不好,前挥右肘本想给他一肘后拉开距离。 没想到魏兴膝撞失利后没有后退,反而连续出狠招,当即就被赵基升起的右拳结结实实打在下巴。 如似升龙的一拳,剧烈疼痛超出了魏兴能承受的生理极限,当即昏厥。 可他双臂夹击的拳势依旧没停,迅雷烈火之间,赵基右肘稍稍抬起以臂膀挡住了对方左拳。 而魏兴右拳却打在了赵基左脸颊,也是结结实实的一拳,打的赵基脑袋不受控制向右一偏。 视线猛地晃动,赵基回过头才见魏兴停止动作,站在面前缓缓向一边栽倒。 看着魏兴将要顷翻的身体晃了又晃企图维持平衡,终于倒向赵基左手,赵基伸手搀扶时,才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疼。 “子昂!” 裴秀惊呼一声,见赵基也有些搀扶不住,裴秀当即快步冲到赵基左侧去搀扶魏兴。 赵基感觉下巴湿热,右手不再搀扶魏兴,抬起摸了摸下巴,见是鲜红的血。 裴秀抬头看到赵基左脸颊被打破,顿时心里一惊,周围跑过来的人也有两个来扶赵基。 赵基很想头一歪装晕,又不想使用这种小花招。 就在几人搀扶下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伸手又摸了摸下巴处的血,扭头问:“伤口如何?” 问话时,就感觉脸颊更是阵痛明显。 杨吉回答前先注视伤口,才回答:“鱼刺一样的口子,不深!” 赵基又抹一把下巴,估算了出血量,猜测是伤口处有动脉小血管。 又退了几步,见杨吉要伸手去压伤口,赵基赶紧抬手拨开杨吉的黑爪子:“别碰,去烧沸水。” “沸水?哦哦,这就去。” 杨吉转身就去,一拳打晕也可能打死魏兴,杨吉恨不得抱着赵基的靴子亲一口。 赵基左臂被另一个人搀扶,他站在原地看裴秀拍打魏兴脸颊,魏兴迟迟不醒。 裴秀很快也反应过来,起身对左右说:“快抬子昂去休息。” 稍稍收拾情绪,裴秀到赵基面前,看他下巴处沥下的血滴,略懊悔说:“不该同意子昂的,他出手狠厉,性格狂野。还好阿季将他打晕,不然你二人必有重伤。” 而赵基没有急着回答,目光一直在魏兴那里,看到他右手指间戴着个纤细、金环一样的金戒指。 现在也才反应过来一些别的味道,早知就不留手,一头撞破魏兴鼻子,自己也不会受伤流血。 赵基感觉下巴不再有血滴落,才说:“七哥,魏子昂拳力沉重,我这头有些晕眩,我得缓一会儿。” “阿尚,你带阿季去休息。” 裴秀扭头又嘱咐一个青年:“将我细毡拿给阿季用。” 说罢又看赵基:“阿季安心休养,等子昂醒了,我让他给阿季赔礼致歉。” “七哥,他是个重颜面的人,这事就这样吧,若真过意不去,七哥出面,给大伙弄个羊吃。” 第12章 朴实无华 夜色下,赵基捣弄营火。 魏兴似乎伤的很重,反正今晚是无法执勤,进行排班守夜了。 晚饭之后,赵基脸颊伤口就已结痂。 今晚与他搭档守夜的是那个疤脸县兵,这人今晚没什么谈兴,裹着破旧羊毛毡歪头浅睡,打着呼噜。 赵基也是时不时闭目假寐,身边杨吉负责实际放哨。 杨吉突然推了推赵基,赵基睁开眼去看低矮墙垒,墙垒五尺多高。 就见墙外关尚举着火把,胡班推门而入,赵基也起身去迎:“兵曹。” “明日比武取消。” 胡班展臂示意去营火处,关尚用柱子抵住营门,举着火把来到营火附近,用土将火把熄灭。 胡班刚坐下还没说话,打呼噜的疤脸县兵竟然察觉,不敢再睡,立刻起身卷了羊毛毡离去。 竟然跑到马厩附近,躺倒在一堆草料里,裹着羊毛毡立刻入睡。 胡班、赵基从马厩那边收回目光,胡班才主动解释:“阿季可知襄陵贾逵贾梁道?” 都是同龄人,赵基自然对贾逵有一点点印象。 贾逵不是大姓豪右,族裔不算大,却是衣冠郡望之家。 随即赵基就问:“贾梁道也应募了?” “嗯,粗略估算,本郡当代英杰皆在。” 胡班就说:“据我所知,不仅贾梁道应募,他姐夫柳孚也以县吏随军。今日襄陵队抵达,贾梁道晓畅军事,认为欲图大事,就不该以私事为念。依他的计较,待各县人马聚齐后,打散重编,混而为一。” 见赵基沉眉思索,胡班就说:“阿季你也学过兵法,以为如何?” “他的想法是对的,可缺乏时间。” 赵基放低声音:“我们集合后,没有充足的时间操习战阵,就要向河内进发。路途劳累,粮食匮乏,也就无法缓慢行军,若按他的办法编队,到时候上下不熟又急于赶路。若遭遇袭击,恐怕会一哄而散,溃不成军。” 关尚这时候开口:“姐夫,我觉得阿季说的有理。郡里给的粮草有限,可来的人又多,我们县多了十来人,襄陵多了快二十人。除非郡里再给粮草,不然人马聚齐,还未到河内,就会断粮。” 三辅大乱是因为干旱引发的大饥荒,河东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处都缺粮。 虽然去年收成恢复了一些,可谁敢赌今年的收成? 郡里、县里以及豪强富庶之家,都不敢随意支出粮食……这是留着用来救命的。 再遭遇天灾,渡不过这个难关,就要家破人亡。 胡班抬手对关尚挥了挥,关尚自知不妥,就低下头去。 胡班凝视火堆:“阿季说的有些道理,可贾梁道立意更深。若是各县抱团,即便千人成军,也是一盘散沙碎石,难成气候。唯有打破县域界限,我等才能齐心。不然稍稍遭遇困难,就各行其是,丧命家园之外,成列郡笑谈。” “缺粮时,他有办法解决?” 赵基轻声询问,也是看着营火:“他家比我家还穷,他若能找来五千石粮草,那还有一点成功的机会。否则只能抢,这一抢,可就坏事了。军中风气自此歪邪,若为朝廷所知,我等仕途谈何容易?” 让他们这些清白人家的良家子、寒门士人去河内,就是要拱卫天子,屏蔽此前各路勤王军阀的恶劣影响。 如果自己这些人半路上缺粮去抢,跟各路军阀有什么区别? 粮食又是郡县、大姓豪右的生命线,这些人宁可派子弟应募,也不愿意捐献粮食。 花钱也买不来,这买的不是粮食,是各家妇孺的命! 赵基不怎么懂兵法,可他真的看过《孙子兵法》,更知道建军时风气的重要性。 胡班久久不语,他回营前,已经被贾逵说服了。 贾逵的立意很深,就是要破而后立,要建设一个以河东集体利益为核心的团队,而非各县自行其是。 天子身边什么样的人都有,若不能达成共识,那自会被各路军阀或别的什么人策反、拉拢。 救援天子的各路军阀里,不缺白波军旧部,这些可都是河东人、河东豪强。 沾亲带故,稍稍搞不好,虎贲队伍抵达河内,就会瓦解。 见胡班模样,赵基就知道这不是言语、道理能说服的,自己可没有贾逵那样显赫的祖先魂环撑腰。 随即就语腔温和,讲道:“大兄,待抵达河内,朝廷选用我等时,自会重编营伍。如今最紧要的是与相熟的人编成队伍,不必拘泥营伍兵制,一切以实用为先。只有活着抵达河内,我等才有奢谈为国解忧的机会。” 对于赵基的言论,胡班无奈苦笑:“阿季,天下形势败坏到这般地步,我等去了河内,岂敢任由外人差遣?贾梁道的提议,深合本郡士人心思,非你我所能动摇。” “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赵基余光瞥到裴秀引着申屠兰走出房门,就放低声音说:“人越聚越多,我们想占便宜,肯定有人不乐意,会采取非常手段。反正我脚力强劲,溃乱之时自可从容走脱。” 说着挪挪屁股让开一点空间,裴秀落座,皱着眉头:“阿季说的有道理,贾逵想的过于深远,与实际不合。” 胡班态度也开始动摇:“可王司马也是这种看法。” “嘿,打散我等,他自然乐意。” 裴秀嘿然冷笑:“他编他的,我编我的。明日一早我去找安邑、北绛、南绛三队,凡事若听贾逵那张嘴,拱卫天子还需我等奔赴千里?派人快马送贾逵去关中,说降李傕郭汜,岂不美哉?” 胡班勉强跟着笑了两声,就问:“这样做的话,岂不是会惹怒王司马?” “我当他是个人,他才是司马;不然的话,他什么都不是。” 裴秀扭头看赵基:“明日我们去校场较技争屯长时,阿季你要全力以赴。若是王植敢以军法要挟,莫要惧他。我等小儿辈之间相争,不伤他性命,他那叔父也不会出手。” 赵基低头看自己双手,鲜红的技能图腾在两手交错闪烁,披荆斩棘,四级,增伤32%。 裴秀也低头去看赵基的双手,只当赵基在衡量风险,就鼓励说:“各县朝中无人,这是我们的机会,断不能让步。你我这样的后生都退让了,我那伯父如何能自持?放手冲杀,才是你我晚辈该干的。” “是,我听七哥的。” 赵基双手握拳,也表决心:“明日除了王植,谁敢挡我们的路,我就都杀了!” 一拳打死芮丹,一拳打晕身形强健以勇武闻名于郡县的魏兴,赵基有说这种话的本钱。 裴秀也不敢想象,真给赵基一口利剑,火并时究竟能砍翻多少人。 关尚埋着脑袋,根本不敢搭话。 胡班紧绷面皮,没想到郡望冠姓之间的斗争会这么的朴素。 本以为明天还会与贾逵、王植言语辩论一番,没想到裴秀直接提议火并。 只要明天王植、贾逵决心动摇,反应慢一些,那真翻脸火并的话,王植的党羽亲信也就那么十几人。 赵基动手,裴秀一边盯着,本县儿郎哪个愿意落后于人? 械斗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打过。 也就胡班是县吏,不会动手,最多带着县兵拉偏架,把本县伤员拖离械斗区域。 至于绛邑的千人驻军,真当他们是王家的部曲私兵? 杀红眼,这帮人肯收留王植,就已经算是很给王邑面子了。 论阶层出身,驻军的大小头目,与应征虎贲一样,彼此是物理意义上的血脉相连。 这支虎贲编组成军后,又岂是王家能做主的? 上溯几百年,真正统治河东的不是汉家天子,也不是王邑,而是应征虎贲的父兄、先祖。 未来能统治河东一草一木的,也只有应征虎贲与他们的子弟。 休说王植,就连王邑,也不过是河东的过客罢了。 第13章 根本利益 随着制定火并方案,赵基结束值夜,提前返回营房休息。 没了芮丹之后,营房内突然宽敞了很多。 就连赵基睡卧的草垫都变的厚实、暖和了许多,他想也不想倒头就睡。 可闭上眼睛,脑海就浮现了芮丹临死之际瞪圆的双目。 除了芮丹的神情目光,还有裴秀不以为意的随性、神情自然的面容。 还有魏兴,魏兴凶厉的目光眼神渐渐与芮丹的不甘眼神重叠,两人也重叠在一起,就那么死死盯着赵基。 赵基只是调整呼吸,芮丹不可能遁地过来,他的双手也不可能从土里伸出来掐自己。 魏兴也不可能破门而入来刺杀自己,即便魏兴想谋杀自己,也会假手外人,因势利导。 调整情绪,赵基渐渐入睡之际,又想到了可怜的阿兰。 彼此有感情么? 没有。 她只是想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要说喜欢自己,也不见得。 生活有保障,能温饱,不受欺辱,她能嫁给任何一个人。 但不敢嫁给大哥做妾,她怕自己大嫂,也怕阿喜折磨她。 她的命运相对简单,看似有很多选择,可实际上最适合的只有那么两三种。 阿兰的命运是这样的,芮丹的也是,自己与裴秀、魏兴、胡班、王植也都是一样的。 只是经历的事情更复杂,看似选择多,实际上稳定、良好的选项并不多。 芮丹就是典型的例子,受人鼓动,脑袋一热就偷用自己的靴子。 这件事情往小了说,这个错误选择只需要芮丹郑重赔罪,端正态度,喊声季哥就能解决。 可然后呢? 自己一个什长,连靴子都保不住,手底下人想拿就拿,这让其他人怎么看? 今天芮丹可以随意用自己的靴子,那明天某个人就敢拿魏兴或裴秀的随身器皿去当赌资。 赢了还好,输了怎么办? 用一个人的命,树立一条规矩,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 除非以后自己这些带头的主动去抢、挪用别人的东西,否则芮丹的死,对集体纪律就是有意义的。 还有魏兴,自己两个人争的东西,是裴秀、贾逵、王植、毌丘兴看不上的东西,他们有更好的仕途。 这次应募成为虎贲,只是忠义道德、舆情使然。 不仅是他们,很快还会有卫家、范家、马矢家这三个大姓豪右冠姓参与进来,还有相里氏、敬氏,阴氏、上官氏、薛氏等各县冠族加入。 这些人都看不上虎贲郎出身,但贼臣作乱天子蒙尘,他们要有舍身报国的觉悟和行动。 寒门小姓,仕途艰难。 就是要当盗匪,也要一步步积攒名声,壮大团队。 外挂又不是很给力,先混着吧。 从盗匪到官,太难了;从官变匪,再洗白则方便很多……因为底色不同。 带着心事,赵基睡意很浅。 晨间,他起身时见众人各种睡姿,才开始取出裹脚布,裹脚穿靴。 取出鹿肉干送嘴里含着,拿了黑底红纹漆木碗走出营房,见营火处已无人当值,陶罐吊在营火之上。 他来到营火前盘坐,已经没了明火,也没了大块木炭。 拨弄炭火,放入细碎草绒、细枝,晨风吹刮袅袅炊烟中明火一闪,就燃烧起来。 添柴后,赵基往自己碗里放一把肉干,干木耳、过水晾干的碎菜叶,以及盐粉。 陶罐里温水有沸腾迹象时,他就浇入自己碗里。 今天要跟其他人比武,要好好给自己补一下。 他端碗喝鹿肉菜汤时,魏兴摇摇晃晃从营房走出来,边走解着裤带。 看到赵基,魏兴主动点点头,赵基也给了笑容。 魏兴这才走向马厩,对着一堆马粪浇注起来。 最后抖了抖,扎紧裤带,双手抹了抹大腿就朝营火走来。 明显还没睡醒,带着睡眼坐在营火边,张嘴大大一个哈欠:“阿季你不会记仇吧?” “不会,子昂兄昨夜睡的晚?” “嗯,七哥也与我说明白了营中变故,不能让贾逵、王植乱来,这两个小儿如何能懂军事?” 魏兴说着伸手接住赵基递来的几片肉干,送一块到嘴里含着:“可我就担心误伤王植,引来祸端。” 王植敢翻脸,必须第一时间控制王植,这个过程里王植的亲随肯定会积极抗争,王植也会反抗。 这个过程里,谁敢留手? 赵基又往自己碗里倒热水,脸上没有情绪变化:“你我寒士,身后就是悬崖峭壁,有的选?” “我跟阿季没法比,你是裴氏外孙,又能逃亡稷山,出事了,七哥会帮你。” 魏兴也是收敛表情,眼巴巴水灵灵双眼望着赵基:“我不能连累父兄家里,惹祸的话,只能赔命。” 赵基不言语,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可能主动去揽更多的罪责和仇恨。 自己逃走是一回事,给家里惹祸又是另一回事。 有裴秀在,一些事情容不得魏兴犹豫、拿主意。 也因为有裴秀在,不是自己揽罪吸引仇恨,就能获取魏兴友谊的。 自己与魏兴之间可以存在友谊,这种友谊注定很淡。 或许在魏兴看来,自己很适合背锅,反正裴秀肯定会出手帮自己,最不济也能逃亡稷山。 对团体来说,自己真的很适合背锅。 迟迟不见赵基承诺什么,魏兴面容扭曲愁苦。 一旦翻脸,谁都无法控制局面。 这是无法预测的祸患,魏兴不想招惹。 混出郡县传闻的武名,他很清楚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沉默之际,裴秀搓着脸走出营房,在门口双手叉腰扭胯一番,活动筋骨后来到营火边落座。 看到赵基皮囊袋口里露出来的肉片,一笑:“阿季,给我来一碗。” “好。” 赵基取开始滚沸的水涮洗碗筷,才给裴秀冲泡鹿肉菜汤。 这时候魏兴已表情正常,裴秀端着碗吹了吹,观察赵基、魏兴:“你们怕不怕?” 不等回答,裴秀就说:“我就怕误杀王植,坏了伯父、朝廷大事。其实王植也怕我出事,我与他若有死伤,去了河内又有什么意义?” 赵基不语,这一茬人孩童时听闻黄巾之乱、西凉叛军祸乱三辅;稍稍记事学习的时候,就是群雄讨董、火烧雒阳,白波军乱河东,关中大乱,去年更是天子东出,沿途一波波勤王军与关中兵惨烈厮杀。 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乱世是如何产生并壮大的,这样的成长经历,比那些生于乱世,长于乱世的人比起来,会有奇怪的使命感,比如结束乱世。 不管是秦末大乱,还是新莽之乱,都是一代人以内平定。 因此这种认知惯性下,裴秀很着急,怕赶不上最后的机会。 世人不分老幼男女,都有美好的期望。 将乱世的根源归类于贼臣挟持天子祸乱朝政,国乱自上而下。 而现在天子逃离,不受李傕郭汜挟持……理论上来说,朝廷只要稍稍安定,就能快速弥合、结束这场混乱。 裴秀目光落在魏兴脸上:“如果非要死一个人,子昂想让谁死?” “仆明白了,七哥放心,若起刀兵,我与阿季全力冲杀,绝不会让王植逃走。” 翻脸械斗,只有把王植抓在手里,才有接下来的主动权。 魏兴嘴上这样说,或许心里也是这样想,可事到临头究竟能出多少力? 裴秀也只是笑笑,没有去问赵基的态度。 他很了解赵基家里的情况,魏兴不敢干的事情,赵基干起来毫无心理障碍。 一个本就不想应征的人,惹祸后逃亡稷山,简直太合阿季的心意了。 至于郡守王邑报复? 县里不配合,郡吏敷衍的情况下,王邑总不可能亲自来抓人。 第14章 武德充沛 稍后,裴秀、毌丘兴各带数人走出小营区,分别去找安邑、北绛、南绛三处小营地。 北绛就是绛邑,南绛就是新绛,位于紫金山东南,涑水上游。 这两个绛,与闻喜也能算是一衣带水。 安邑是河东郡治,位于闻喜之南。 这些人不知道谁是魏兴、赵基,但绝对认识裴秀、毌丘兴。 而贾逵籍贯襄陵,位于北边的平阳附近,是当年白波军主力构成区域,遭受了极大的战争破坏。 许多豪强、县吏成批量的被白波军裹挟,白波军招降后获取官职,又将坚守城邑的那批县吏接管。 尤其是此前勤王大义之际,根本没人敢抗拒白波军的征召。 如今匈奴人持续南迁,河东隐隐有以汾水南北分界的趋势。 贾逵生活范围内出现大量匈奴人,他周围各县应募虎贲提倡深层次混编,就是吃了各自为战的亏。 也只有通过这次深层次混编,长远的未来时间里,河东人才能拧成一股绳,以应对持续南迁、壮大的匈奴人。 这是平阳周边士人的想法,但不是南部士人的想法。 南部有稷山、汾水天险,有条件独力对抗匈奴人。 安邑队所在的小营区内,聚集着五十多名应募虎贲,近半人员是卫氏徒属。 应募虎贲,各家部曲勇健是没资格参与的。 要参与进来,起码要身家清白、小有积蓄,或郡县闻名,同时要有自由身。 部曲宾客、流民之类,根本不予考虑。 天子再落魄,也不是无产恶少年、部曲仆僮有资格接近的。 河东卫氏根基雄厚,不缺附属家族,这些徒属或是门生,或是故吏子弟,或者是卫氏姻亲之家。 卫氏应募的是卫固,他是家中次子,家业虽然雄厚,但继承权与他无关,这次也能算是创业、出仕。 卫固年龄比裴秀大一岁,已经冠礼,表字仲坚。 营房内,裴秀简单讲述昨夜发生的事情,询问:“贾梁道立意长远,然我等粮秣军资有限,实难习练营伍。此去河内,山路艰险,沿途盗匪群生。天子身侧虎狼环布,又怎会坐视我等入卫天子?大兄晓畅军事,宜拨乱反正,为众人谋。不知意下何如?” 两家门第相近,论门望,是本郡第一第二,远超本郡第三的马矢氏。 与这三家比起来,贾氏与毌丘氏还要次一等,柳氏、范氏更次一等,再次才是各县冠姓、豪右。 卫固相貌英武,比裴秀长的好看。 他端坐,笑问:“看你言语,七郎已有决断?” “是,我已请毌丘兴游说北绛、南绛,若是成功,我们这四队编为一屯。未来即便遭遇变故,也能同进同退相互扶持,进则入卫天子,退也能返回乡梓。” 裴秀神情坦然:“王植胃口颇大,我自不会让他如意。” 卫固自然也不喜欢贾逵的整编方案,他家徒属最多,拆了后他个人安全都没保障,但贾逵立意长远,昨夜就说的安邑兵曹无言以对。 稍稍沉吟,卫固就问:“我等推勇猛健儿为屯帅,王植不允,又该如何?” “当今之事,在仲坚兄,也在弟,岂能任由彼辈宰割?” 裴秀右臂握拳轻轻挥动:“王植顺从还好,他若敢作色发难,仲坚兄静观即可,我弟赵阿季勇毅过人,又有魏子昂之辈,必叫王植知晓我辈手段!” 这一辈人若让王邑的族侄拿捏,倒推回去,是不是各家父兄也要被王邑拿捏? 只要动手,别杀王植,家里父兄自会顶住王邑的施压。 卫固也有顾虑,他家就在安邑。 可这涉及原则问题,他敢退让,以后同辈人里就难以抬头,还会被长辈看轻。 天子拜王邑为镇北将军,与镇南将军刘表并列……王邑真当自己能效仿刘表,杀宗帅,夺各家部曲? 从他拜领镇北将军金印的那一刻起,各家就将他当贼一样防着。 也就郡北各县受南迁匈奴压迫,急着向王邑靠拢。 卫固衡量再三,他犹豫的不是参加与否,而是要不要其中的虚名、影响力。 他跟裴秀没法比,裴茂是侍御史,是天子身边目前最重要的臂膀之一,东迁功臣。 于是乎,卫固一笑:“王植若蒙昧顽固,七郎动手就是。七郎若不能擒拿,我率人断他生路。” “兄长高义,受弟一拜!” 裴秀起身,躬身长拜。 卫固起身搀扶裴秀:“也是他们不识天数,为各家儿郎安危,我不得不如此。我这就派人去北绛、南绛,合我众人之力,或许能迫使王植、贾逵退让。” “有兄长倡议,以弟观之,此事成矣!” 裴秀赞叹,卫固颇为受用,拉着裴秀手臂向门外走:“事不宜迟。” 几个小营区彼此相邻,毌丘兴还在劝北绛应募虎贲时,南绛队代表就推门而入:“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太行山多盗匪,与生人编队,这是要杀我们啊!难道要伸出脖子,让人杀?” 北绛队的代表面有难色,他们与汾水北边的匈奴部族直接触碰,很清楚想要与南迁匈奴对抗,就必须团结各县力量。 所以贾逵的提议,很合他的心思。 南绛不一样,就在太行八径最南的轵关陉上,东边就是黑山军活动范围。 虽说灵帝诏安了黑山军,可张燕也只是名义上的盟主,无法强力约束、管理黑山军各部。 盘踞各处山谷的黑山军与匈奴差不多,农闲时就外出劫掠。 乡党抱团赶路去河内,遭遇变故时,才能保住大多数人。 山间遇袭,必然是混战、乱战一气。 你越是抱团,贼人欺软怕硬,也就不敢过分逼迫。 若真按照贾逵的方案进行深层次混编,身边都是不认识的人……这真的会很糟糕。 与乡党结伴,最差无非身死,可乡人伙伴还能把你下葬,或带回家乡。 见北绛三个头目都不表态,进来的南绛人西门俭瞪着眼睛:“贾梁道自身难保,匈奴侵扰时,谁能救你们!” 能救北绛的,只有南绛和闻喜。 一人叹息,当即站起来:“贾梁道设想虽好,可有碍实际。” 另一个人也站起来说,神情发狠:“既然如此,校场集结,推选屯将!” 真有匈奴盗匪侵扰掠夺,北边襄陵人紧守门户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来救北绛? 这下第三人也没得选了,可依旧垂头坐在那里,他家老爹在贾家求学过,是贾氏门生。 这种时候他不反对,就已经是默认了。 毌丘兴松一口气,一同出门后,对西门俭低声感慨说:“还是匈奴人的刀更为管用啊。” 西门俭一笑:“何止匈奴,黑山贼虎狼在侧,我等乡党自当同气连枝,若怀贰心,如何能存?” 说话间,就见矮墙对面的闻喜小营已开启门户,魏兴头扎赤巾帻,快步出门对后挥臂呼喝:“都快些!” 毌丘兴目光落到赵基那里,就见赵基背着弓,腰挎佩剑、箭壶,手里提着铁戟,正阔步而出。 那个与赵基关系最好的杨吉挂着破旧斗篷,斗篷遮掩,重弩就提在手里。 而五名县兵也都持矛戟,与书吏一起陪伴胡班站在墙垒内侧。 胡班目光则看斜对面的安邑队,安邑队则分出人手直冲营门而去。 守营门的五名绛邑驻军当即撒腿就跑,往他们的小营区里跑。 一个丢了马的安邑虎贲冲在最前,嘴里叫骂:“盗马贼何在!” 骂着,手里石头就狠狠砸了过去。 那被砸的驻军落在后面也回头观察,侧身一躲,更是狂奔不止,连续超过两个人。 校场空地,赵基止步环视左右,享受着阳光、空阔场地带来的轻松感,受周围情绪感染,对杨吉高声:“我辈武德充沛啊!” 杨吉比较紧张,他偷带上弦的弩,抓住可是重罪。 见他神情不安,赵基拍他肩膀:“现在做主的是我们,若有贼人敢乘乱挟持王司马,立刻将弩给我!” “是~!” 第15章 五曹七屯 襄陵队,小营区。 他们分配了六座营房,以及面积更大的一片空地充当马厩,几乎人手一匹马。 南匈奴的迁徙,虽然有坏处,也有好处。 零散匈奴盗匪侵扰劫掠,使得平阳周围各县的小民不得不依附豪强,聚集生活,以对抗匈奴的抢劫、抄掠。 豪强与匈奴部落之间的正常商业往来,让这些豪强积蓄了部曲佃户,也多有马匹。 五尺高的板筑墙垒分隔内外,贾逵神情平静,似乎预料到了这种变化。 卫固、裴秀、毌丘兴三人就站在他面前,都是一派和睦气象。 毌丘兴的父亲毌丘毅是当年大将军何进麾下的将军,历战有功,雒阳政变后跟随京营、禁军迁往关中,这次护卫天子东行,是天子身边残存不多的正统京营将领。 裴秀就不需要细说了,他的伯父裴茂如今十分活跃,全赖裴茂居中调解,才稳住杨奉、李乐等河东籍贯白波军旧将,进而稳住了其他军阀。 卫固虽然是家中次子,但此刻就代表着河东第一门阀。 卫固简单说明来意,他与裴秀已经制定了河东二十县的整编方案。 并没有全面否定贾逵的方案,而是以地域远近,或两个,或三、四个县一屯,编成七个屯,屯内进行混编。 机会合适后,再全面混编。 最多的是安邑、闻喜、南北二绛编成的第一屯队;其次是解县、蒲坂、猗氏这涑水下游三县组成的第二屯队;第三是汾水下游的龙门、皮氏、临汾三县。 而郡北各县应募虎贲携带马匹颇多,组成一个骑队,一个驮载运输队。 中条山以南的二县组成一队,轵关陉一带即郡东南山区县邑组成一队。 贾逵听了,就问:“若是这样编制,行军之际,可是斥候、骑队在前?” 卫固摇头:“侦查斥候自然要从各队中选精锐组成,行军时骑队在前若是遇袭,反应不及,马匹惊乱不利于战。若无意外,骑队与驮队会居中而行。” 贾逵又问:“今日生变,将置王司马于何地?” “今日之事在我等,不在他。” 卫固盯着贾逵清瘦脸颊:“这种事情梁道理应与我等先行商议,实不该与王植独断。郡中拨发的粮秣、战具,说是郡里的,还不是各家所献?” 贾逵不做辩论,继续问:“若是各屯推选屯将、队官,我等如何自处?” 卫固侧头看裴秀,裴秀回答:“王司马以下,当选贤任能,设立诸曹以辅佐军事。我以为可设骑曹、步曹、仓曹、弓曹与法曹,这骑曹、仓曹,可由郡北之士充任。” 五曹七屯成型,自然架空王植。 贾逵犹豫之际,与闻喜队一起抵达的临汾队代表也走来,刚才也隔墙听了一些。 这人就说:“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没有王植,我等也能入卫天子!” 贾逵回头看本县子弟,见这些人没有明确反对的,也没有情绪激动的。 这才回头看卫固:“我善于筹划计数,就领仓曹诸事。” “有梁道襄助,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卫固伸手,贾逵也伸手,墙外裴秀、毌丘兴也是伸手,这些手掌紧紧抓在一起。 墙外临汾队虎贲对墙内人展臂招呼,相识的几个襄陵人等不到开门,就矫健翻墙而出。 贾逵想要从正门出,却被乡党架起两条腿往外推,外面卫固、裴秀合力将贾逵拽了出来。 至于一觉睡醒,彻底丢失军队控制权的王植……谁在乎? 襄陵队、临汾队簇拥诸人抵达校场,而这时候王植贴近校场的营房门户紧闭,王植的护卫持矛戟立在院中,甚至不敢喝斥,就那么静静望着墙外二百多人。 赵基见众人被挤开,扭头见到裴秀、毌丘兴簇拥着卫固、贾逵走来,就与魏兴快步迎上去,拱手:“七哥。” 裴秀快走两步,展臂介绍:“仲坚兄,梁道兄,这是我弟赵阿季,骁勇异常,拳脚剑术冠绝本县;这位是魏子昂,骑射冠绝本县。阿季、子昂,还不向安邑卫仲坚、襄陵贾梁道二位兄长见礼?” 赵基、魏兴对着卫固、贾逵长拜:“见过仲坚大兄、梁道大兄。” 卫固赶紧上前搀扶赵基,笑说:“阿季之名,我此前就有听闻。今日一见,果真健儿!” 贾逵也将魏兴搀扶,略好奇打量赵基,他此前是真的没听过闻喜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赵基身高仅仅比魏兴矮一寸,因昨日摔跤打晕魏兴,魏兴有些抬不起头,更显的赵基器宇轩昂。 而论相貌,卫固容颜最俊秀,可却是中人身形。 他们这几个人站在一起,仅仅是姿貌形体,左脸颊伤口结痂,脸上还有淤青的赵基最为抢眼。 若是倒着数,贾逵与毌丘兴能争第一。 相由心生,何止是贾逵,许多第一次见赵基的虎贲,也觉得跟随对方不是什么委屈的事情。 说话间,卫固就来到校场正中的土台,又感觉自己说话会给家里父兄惹麻烦,就看裴秀。 裴秀也是阔步登台,抬起双臂轻轻摆了摆,校场议论喧哗之声停歇。 裴秀就高声说道:“国家养士四百载,我等世食汉禄,素有报国之心!今贼臣并起,山河动荡,天子蒙尘,我等应募虎贲,皆为拱卫天子安定社稷!” 环视一圈,望着一双双炽热目光,裴秀声音越发激昂:“诸位也知,欲上雒拱卫天子,脚下路途艰辛,贼匪丛生!更有贼臣、乱军阻挠。是以,我等商议再三,决定整编营伍。设立五曹七屯,以安邑、闻喜、北绛、南绛之士编为第一屯!” 裴秀说罢扭头看卫固,卫固上前一步也是高声:“选拔屯将、队官,是为临阵先登,为士前驱,若如抗令不遵,左右队官可击斩之,队官补任!队官不敢战,什长斩之!凡我四邑之士,有意竞选屯将者,可上前!” 声音落下,有心屯将的几个人纷纷上前,足有八人。 都是在本县内有威望的代表人物,他们不行,其他人更不行。 八人之中,南绛的西门俭举臂,见目光都望过来,就说:“我南北二绛有兄弟手足情谊,名为二邑,实则一体。” 裴秀笑问:“那你想怎地?” “北绛与闻喜较技,我南绛与安邑较技,胜者再争屯将!” 西门俭说着扭头去看北绛两个人,这两人也是点头。 裴秀又说:“非我自夸,闻喜、安邑素来强劲,若是按你的提议,南绛、北绛第一轮就会落败。” 西门俭左右看伙伴,还是回答:“即便败了也无碍,我二邑不内斗。” “甚好。” 裴秀遂说:“那你们自行捉对竞技,只论拳脚,不可动用器械。” 话音落,赵基、魏兴就有默契微微侧身,将后背交给对方。 魏兴喝问:“谁来与我打?” “魏子昂,我与你打!” 北绛一人已扎好衣袖,对魏兴勾动手指,神情挑衅,看样子也有宿怨。 魏兴当即上前应战,另一个人则来找赵基。 两人此前不认识,都不敢疏忽大意,都不敢先攻。 就在相互观察之际,南绛二人也与安邑两个人摔跤。 赵基对面那人低声呼喝一声:“我来也!” 就在他前扑之际,赵基也动了,这回不像之前,对扑彼此抓着对方臂膀,就开始比拼腰力。 几乎交手瞬间,赵基就将对方拔葱一样举高,摔倒在一侧。 摔的对方手软,赵基也松手后退,没有上前补脚,等待对方站起。 爬起来后,对方搓了搓被抓疼的双臂,认真打量赵基下盘,决定使用匈奴扑法:“我来也~!” 赵基观察到对方眼神变化,见俯身前扑的样子,遂蹬地一跃。 爆发力增幅之下,从对方头顶一跃而过。 待赵基转身,对方羞怒交加,脸都涨红了,也不呼吸回气,就扑上来抓赵基。 赵基力量增幅三成,几乎可以碾压那点技巧上的差异。 没有一点悬念,交手瞬间就被赵基一个过肩摔,这下彻底老实了。 赵基见对方躺在地上喘大气,就上前伸手去拉。 对方被拉起来,拍打身上尘土,看摔跤中的魏兴,才对赵基说:“我叫王成。” “赵基。” 十几个呼吸后,魏兴嘴角被打破,勉强取胜。 而留在他们面前的是,同样取胜艰难的南绛队。 台上卫固脸色不是很好,这也没办法,安邑士人生活环境更好,即便体魄强健,也缺少那么一些凶顽韧性。 西门俭半眯眼,目光略过魏兴,停在赵基身上,感慨:“失算了啊。” 第16章 真实底线 赵基不着急,他也看出来西门俭二人是强弩之末,勉强取胜。 就慷慨说:“你们休缓气力,我们再打。” 西门俭哼笑:“一时胜败罢了,休要啰嗦,快来与我一战。” 见此,赵基扭头看魏兴:“子昂兄,你我一人一个,还是我一个人来?” 魏兴歪头想了想,众目睽睽之下,提议:“我昨日输的不服,不若你我再来一场?” “好。” 赵基说罢扭腰转身就是一个正蹬腿,魏兴哪怕有准备,也被踹的止不住后退。 不等他站稳,赵基蹬地前冲踏地而起半空扭腰一记漂亮的旋风腿,倒退的魏兴被这一脚踢在胸口,整个人被盖落,脊背落地,肺腑震动,一时间脑袋发懵。 他只看到了第一腿,紧接着遭受的旋风腿是他没见过的花式腿法。 整个人躺在地上,依旧想不明白第二招是什么中的,更想不明白赵基是怎么发招的。 不止是他,围观的二百多人都没看清楚。 就那一瞬间,发出旋风腿的赵基好像有残影,变成了三条腿一样。 也不理魏兴,任由他发懵、喘气。 赵基回到之前的位置,笑看西门俭:“你二人一起上?” “那就冒犯了。” 西门俭给伙伴一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就朝赵基打来。 赵基不敢大意,双臂握拳以通臂拳的打法,身形挪转,步法带动之下,甩动双臂形成惯性,他臂展本就略长一些,打的两个人难以近身。 不到一个呼吸,双方就后退脱离。 “我低估自己了。” 赵基看着站不直腰背的两个人,他不懂通臂拳,可见别人打过。 没想到伤害增幅、发力姿势纠正之下,打的对方两个人龇牙咧嘴,全靠面子强撑着。 这时候魏兴站起来,赵基本能的微微侧身,仿佛要以一敌三。 只是魏兴左手捂着胸口,识趣后退几步。 这时候西门俭对赵基勾动指头,按着规矩,也该赵基进攻了。 摆明了打不过,又是两个人,还先手进攻过。 可西门俭依旧死撑,宁可多挨几拳,也要体面倒下。 迟迟不见赵基出手,西门俭就开口:“刚才打倒魏子昂的是什么腿法?” “第一招叫做兔子蹬鹰,第二招叫做泰山压顶。” 赵基观察两人的站位,笑说:“还有一招神龙摆尾,你接不住。” 说着就上前刺拳打出,西门俭浑身酸痛动作迟缓,勉强抬手遮挡时,赵基缩回拳,右肩轻易将对方撞翻倒地。 另一个人上前一脚踹来,被赵基左手抓住脚踝,无数杀招就在他脑袋里回荡,强行忍着只是推了一把,对方失去平衡也摔倒。 赵基这才上前伸手将这两人先后拉起来,然后来到场地最中间,解下鹿皮衣,右手握拳拍打自己胸膛铠甲,一声脆响,右臂高举:“获胜者,是我赵基!” 目光环视一圈:“还有没有人与我挑战?” “呜嗷~!” 围起的人群里立刻就有人发出怪声嚎叫,赵基扭头看过去,一把扯下腰间装肉干皮囊丢过去。 对方伸手要抓,但周围冒出十几条手,皮囊立刻不见了。 高台上,裴秀看赵基神情亢奋,就连鹿皮衣也丸成一团朝呼声最响的人堆里丢过去了。 等欢呼声响稍稍减退,裴秀才看卫固:“大兄,阿季就暂做屯将,可好?” “此应有之事,我没有异议。” 卫固也是笑容洋溢:“险些让西门俭算计了,阿季该狠狠给他几拳。” 说着卫固从怀里摸出一块金饼,握在手心悄悄塞给裴秀:“阿季也喊我一声大兄,这钱换成酒肉,算是阿季请的。” “兄长爱护之心,阿季会明白的。” “忙碌的事情才开始,我们去见王植。” “是。” 裴秀应下,跟随卫固来到旁边矮墙,贾逵、毌丘兴快步跟随。 宽阔营房内,王植身披铠甲,端坐主位,平视进来的四个人,目光又落在贾逵脸上:“梁道啊,你让我该怎么说你?” “是小生考虑不周。” 贾逵坦然承担责任,又不是他一个服软。 营区纵深各四百多步,稍有些动静就能弄的人尽皆知。 闻喜人擅自出营串连时,王植难道不知道? 闻喜人、安邑人涌到校场,就在王植门外喧哗、散步时,他贾逵那时候还没低头! 贾逵懒的计较这些细节,更不屑于对王植解释什么。 王植很想抓着贾逵狠狠喝斥一顿,可贾逵不做辩驳,老老实实应答一句就站到了卫固身后。 也只能放弃贾逵,王植上下打量卫固:“这一切是仲坚的主意?” “不敢,只是觉得司马与梁道的方案不妥,为免铸成大错,这才顺应吏士心声。此事之前后,我会写信上报王公,也希望司马能公允上报,以消误解。” 卫固左右看看,继续说:“我等与王司马的志向是一样的,生死尚可不顾,更不该拘泥这点微末小事。拱卫天子匡扶社稷,更非一家、一姓、一郡之事,还请司马原谅我等一时冒犯。” “若不是顾虑朝廷大事,我也不会在这里等待。” 王植神色稍稍平缓,展臂示意落座,就说:“营中之事,仲坚是何看法?” “自司马以下,设五曹以掌营务,各县虎贲编为七屯。待到河内,再详细计较,重编之。” 卫固从容讲述五曹、七屯的编制,只是王植听了后,说:“弓曹掌管弓弩一事颇为不妥,弓弩是利器,储放、保养、修缮之事设一军吏即可达成,若遭遇战事,弓弩还是交由屯将指挥为好。” 王植想了想,又提议说:“弓曹改为稽核功勋的功曹,法曹督军纪,功曹统核吏士功勋。梁道担任仓曹,这功曹、法曹还请仲坚、阿秀兼任。骑曹、步曹应选精熟战事者,这样才能编训步队、骑队战法。” 一开口就要拿掉负责训练的步骑二曹,贾逵不着急。 骑曹是分给郡北之士的,除非王植推举一个郡北籍贯的军吏。 就听卫固说:“原杨县县吏徐公明回乡视亲,可为骑曹。” 王植皱眉,杨奉举兵勤王以来,裹挟了许多县吏,徐晃就是其中之一。 最近的一场战争,还是冬天时杨奉联合白波旧将驱逐董承,期间再无战事,徐晃春耕后返乡为杨奉招募部曲也不奇怪。 天子与杨奉朝夕相处,杨奉自能讨要、发布一道合法的招募部曲诏令。 更让王植惊异的是卫固的态度,这是要策反徐晃? 冬季时,张杨、董承提议迎奉天子去河内,或者去雒阳。 毕竟河东也缺粮,吃的粮食都是河内逆流送来的,三门峡这里无法通航,三门峡以下有出名的险滩三十六处。 河内运粮辛苦,人力、舟船损毁不少。 张杨的提议是很正当的,但被杨奉等人拒绝,并击败、驱逐了董承。 董承目前被张杨派到雒阳重修宫室,现在就等杨奉等人护卫天子走轵关陉去河内,再一起去雒阳。 没错,天子目前就在安邑,被白波军旧将控制着。 虎贲来北边绛邑集结,就是怕白波军旧将误会或侵夺。 而名额,也只有五百,显然虎贲一定会超编。 编好后,按计划走轵关陉先一步去河内,还是调头打杨奉……都是未定之事。 河东豪强、士人的最终立场是什么? 派遣子弟为天子效力卖命是一回事,若把家乡打烂,这明显不符合河东豪强的利益。 因此,最终立场的底线就是怕河东彻底打破,沦为雒阳、三辅那样的废墟! 王植只是王邑的族侄,哪怕是亲侄儿,机密的事情也不会向他讲述。 此刻,王植只觉得这个司马之位,有些烫屁股,不利于脑袋生长。 可仕途艰难,他也没什么退路。 委屈就委屈些,同龄人中,他已经很占优势了。 第17章 地狱开局 夜间,营火附近。 卫固端坐居中,裴秀、毌丘兴、贾逵、柳孚坐在他身边,火堆另一边是赵基、魏兴、西门俭,还有两个今日午后抵达的虎贲头目。 今日又抵达五个县队,分别来自涑水下游、汾水下游各县。 其中一个是猗氏王辅,已内定成了第二屯将;另一个是汾阴薛朙,是否担任第三屯将或队官,还要等皮氏、蒲坂二队抵达后才能决定。 十个人围坐在一起,多数人饮酒,就赵基与贾逵没有饮酒。 赵基比较喜欢这种相对民主的军事气氛,集体正在壮大,但危机也越来越近。 各县应募虎贲数量明显超过额定太多,只是今天,就已超过五百人。 这肯定会引发白波旧将的警惕与敌视,而驻屯最近的是屯兵闻喜南部的征东将军韩暹。 韩暹等白波旧将受杨奉号召,起兵前去勤王,参与弘农血战,皆元气大伤。 后来与杨奉交恶,不得已退出安邑,就近驻屯闻喜县南,时刻关注安邑的动态。 就天子返回雒阳一事,大多数人肯定不敢南下弘农走函谷道;只要渡河,就有与李傕、郭汜交战的风险,都已经被打怕了。 此前计划就是走轵关陉去河内,从孟津渡河去雒阳。 许多人消息闭塞,对此前大半年里发生的事情不甚清楚,雾里看花一样。 只知结果,不知内情。 如今十人围坐,卫固才开始讲述过去发生了什么。 赵基也搞明白了现在的真正局势,越发感到紧迫。 最初时,还要从樊稠被杀开始。 李傕兼并樊稠后,引发张济不安,东迁到弘农,休养两年积蓄实力。 然后李傕、郭汜内斗,郭汜占据上风时,杨奉突然增援李傕,反攻郭汜;而杨奉又策反李傕麾下军吏,企图谋杀兼并李傕。 事败后杨奉出逃,李傕势力衰落。 这时候张济领兵入关中劝解李郭,李傕郭汜双方暂时同意天子东迁,随后张济率兵与杨奉、杨定、董承参与护卫东迁队伍。 郭汜斗不过李傕,也加入护卫序列,但又反应过来不能丢失天子。 期间走走停停,抵达华阴时,参与护卫的凉州大人杨定与华阴守将段煨有旧仇,段煨这几年屯种颇丰,企图兼并段煨。 段煨固营自守十余日,每日都会派人给天子、百官送粮食,始终没有主动出兵袭击过迁徙队伍。 然后进入张济麾下的弘农,杨定不安,弃军逃亡荆州;郭汜突然出兵抢夺天子,被击败,被斩首五千级,遂率残兵逃亡终南山,又加入李傕集团。 期间董承与张济爆发矛盾,张济转身加入李傕集团,合兵围杀天子东迁队伍。 跟随天子左右的虎贲、羽林、勋贵子弟与护卫力量几乎被杀绝。 这种情况下只能同意杨奉的提议,求和李傕的同时遣使请求白波旧将勤王与匈奴右贤王去卑。 得到数千精骑增援,这支勤王军突然袭击李傕,斩首数千级,暂时击退李傕。 随后李傕再次追击,大破东迁队伍,尽数掳掠百官、宫人。 最紧迫时,天子身边就剩下几十人,只能以小舟强渡黄河。 两岸都是峭壁,还是强健军士背负天子攀附岩壁,得以渡河、上岸。 之后河东郡守王邑迎天子到安邑,又遣使李傕请和,李傕命令张济将缴获的百官、籍册、宫人送归河东。 前后各方混战,又加上大旱,军队全靠抄掠才能吃饱。 张济也是元气大伤,冬季时放弃弘农,走武关道前往南阳就食。 而这时候河内郡守张扬也率兵抵达运来粮食,才让东迁队伍得以喘息。 再之后,就是白波旧将不愿随天子东迁,击败并驱逐了董承;张扬也断绝粮食,这才有了东迁河内就食的共识。 再不走,河东这里随时可能断粮,李傕恢复元气后,也会来攻。 就等天气暖和后,走轵关陉。 他们这些应募虎贲,可以算是前哨队伍。 可问题很明显,真去了河内,仅仅是张扬就能让杨奉等白波旧将寝食难安。 卫固没有多说,赵基也听明白话里意思。 白波旧将的确有勤王救驾之功,但绝不会放弃控制天子的机会。 打不过西边的李傕、郭汜,就连实力更强的张济都远走南阳了,冬季缺粮攻击穰城时被守军射杀。 另一个弃军而走的杨定,也消失在武关道。 可能被山民杀了,也可能被护卫杀了。 东边河内郡守张扬也是与温侯吕布齐名的勇悍之辈,张扬背后就是争夺河北的袁绍、公孙瓒。 黄河以南就是刚刚结束大混战的兖州曹操,还有始终保持攻势、屡败屡战的袁术。 甚至陈王刘宠国民富强,这些都不是白波旧将能招惹的。 就连聚集平阳一带的匈奴各部,实力也在白波旧将之上。 白波旧将就是这么弱,而新组建的虎贲更弱,朝廷空有大义兵力最弱。 因此摆在面前的问题更难,想要解救天子,就要与杨奉、李乐、胡才以及韩暹等白波旧将火并。 打赢之后,李傕、郭汜肯定会出兵来河东捡便宜。 不管是与白波旧将火并,还是抵抗李傕郭汜,都会让相对繁华、富饶的安邑周边沦为废墟。 期间匈奴人也会趁火打劫,大肆抄掠人口。 这与河东人的根本利益不符……可以护卫天子,各家子弟也能为国捐躯,可若让家乡沦为废墟,各家男女如野草一样被乱军杀戮、凌辱,显然这个代价太过于沉重。 因此迁徙去河内,把白波旧将哄过去,河东虎贲就能放开手脚。 这样就算打的全军覆没,也不会连累家乡。 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家乡。 把天子队伍送走,李傕、郭汜也就不会惦记河东了。 不管是王邑,还是河东各家,都不想把李傕这伙人招惹过来。 这大概就是地狱开局,与当世最弱的朝廷绑定,还不受父兄的支持。 即便这样,知情的,不知情的各家子弟,依旧应募虎贲。 卫固讲述之际,也在观察诸人。 他身边的裴秀、毌丘兴早就知道一切,贾逵、柳孚更是神情严肃,他们也知内情。 可家世、人脉、认知更弱的赵基等人,此前根本不清楚要面对的敌人是什么。 以武勇闻名郡县的魏兴,他可以不怕死,但也怕乱兵残害家人。 西门俭等人是一县表率,也都维持着稳定情绪。 反倒是独居山野的赵基,认真聆听,反倒给卫固、裴秀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卫固说到难受处,以袖擦拭眼角:“白波诸将骄横不亚李傕郭汜,我等家世虽有积蓄,也不敢进献天子。我等于绛邑集结,就是这里北有匈奴各部,又有驻军,才让白波诸将生出忌惮。就恐我等东行,诸将生变于内,再与李郭二贼联合,裹挟天子西行关中。” 裴秀轻咳两声,只觉得对面赵基双眸倒映火光熠熠生辉,就问:“国事艰难,阿季你久居稷山,交游江湖之士,可有应对之策?” 众人目光落在赵基脸上,赵基左右看看,就说:“我不知关东是什么情况,但也听说群雄混战不休,跨州连郡之辈比比皆是,彼辈纵然迎奉天子,也是恶意满满,与李郭二贼无异。就算有差异,也是更为隐忍。” 顿了顿,赵基又说:“而本郡自白波起兵以来就残破大半,郡北更是匈奴盘踞,且日益众多。待匈奴繁衍生息人口壮大,又岂会与我和睦共存?” “我的看法很简单,不管是去河内还是雒阳,都会引来关东贼臣窥伺。而本郡若不能驱逐匈奴,我等子孙将沦为匈奴奴仆,田野、祖宗坟茔成为匈奴牧马地。我等性命、妻女,也难保全。” “天要倾塌,无处躲藏,要么气力强健时奋命搏杀,要么年老时受辱。” 赵基声音低沉,抬头看夜空:“活在这样的世道里,我们不能退让,要给子孙杀出一片清澈的天地。” 边上魏兴听着心烦,就问:“那就杀?” “杀。” 赵基回头看魏兴,抬手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一笑:“他们看不起我们,这是唯一的机会。拉拢各种可以拉拢的力量,先将天子救出来,再反攻李郭二贼!天子入长安,经营先秦旧地,待关东疲敝时,出兵荡灭,自可三兴汉室,我等亦名垂青史,不失公侯之位。” 贾逵面有难色:“谈何容易?群贼皆宿将老兵,虽粗鄙无状,但也不是我等能轻易击败的?” 卫固也说:“是啊,三辅大乱十室九空,我等岂能造祸乡里?” 赵基摊手:“我已说的很明白了,敌人数之不尽,我们能逃得十年、二十年太平生活,以后无处可逃。如今朝廷虚弱,不离不弃者尽皆忠良,皆有舍身报国之志,这是极好的机会。” 卫固神情不喜,裴秀就问:“阿季,走稷山小道,昼伏夜出,需要几日能抵达安邑?” “调兵,我们瞒不过他们。” 赵基顿了顿,直视裴秀:“七哥,最初朝廷议定的是五百虎贲,那营中就留五百人,以安白波之心。余者选敢死之士,退往闻喜,以做伏兵。五百虎贲按令走轵关陉先行,这时候就需要朝廷配合,引白波旧将到闻喜。裴氏设宴迎奉天子,或可兵不血刃。再不济,就击杀贼首。” 只要不在安邑动手,卫固抗拒情绪就没那么强烈。 这时候西门俭也开口:“我们可以为朝廷效死,朝廷诸公也该有所行动。” 贾逵提议:“那游说徐晃一事该如何?” 卫固皱眉:“还是不要声张,杨奉遣他回乡募兵,本就有夹击、胁迫、裹挟我等之意图。此杨奉心腹,不可不防。” 赵基闻言看一眼贾逵,也没有开口表达态度。 贾逵也察觉赵基的眼神,随即就低头,不再做目光接触。 第18章 同盟伙伴 会议结束,诸人结伴返回。 贾逵与妻兄柳孚行走到马厩附近,都解下腰带对着墙壁滋水。 听脚步声,确认其他几个人走远了,贾逵才问:“兄长,如何看卫固?” “虽有才能,胆魄不足,不过高门守户之犬尔。” 柳孚扎着腰带:“倒是裴七郎、赵阿季有胆魄,只是一旦动兵,李郭二贼、匈奴各部也会出兵,届时河东大乱,十室九空。你我何忍于此?” “是啊,要杀多少人才能稳定局势?” 贾逵也是感到迷惘与恐惧,侥幸剿灭白波诸将,配合郡兵抵御匈奴、李郭二贼后,附近还有河内张扬,西边还有马腾韩遂。 等关东二袁相争分出胜负,胜利的一方肯定会强势介入。 就河东这点人口,能打几场? 他是郡北人,郡北各县基本上已经空了。 柳孚是解县人,原本牛辅、李傕等人与白波军对峙时,解县也是重灾区。 可后来白波军招安,很多被裹挟的吏民恢复自由。 随后匈奴人南迁,迫使很多郡北士民南迁,充实了汾水以南各县的人口。 不仅是他们感到形势困难,各家做主的父兄也感到困难。 把朝廷、天子安安稳稳从河东礼送出境,或许是最稳妥的方式。 贾逵不甘心,这与他受到的教育,个人处世理念不符。 入卫天子,匡扶社稷……即便身死,又有何惧? 可家人…… 思维剧烈碰撞,贾逵长叹一声,与柳孚告别,准备返回襄陵队所在的小营区。 只是途径闻喜队时,就见营火前几个人盘坐,正在低声交谈。 也察觉到他,彼此目光接触,裴秀起身到营垒矮墙处:“原来是梁道兄,我等正炖煮醒酒汤,大兄不妨饮一些再睡?” “我不曾饮酒,还是……” 贾逵正要拒绝,见赵基也来到墙边,对他说:“大兄还是来饮一些,我等人少,正好议定大事。” “也好。” 贾逵双手抓矮墙,蹬地一跃,矫健翻入营内。 跟着到营火处落座,贾逵左右打量:“适才诸位在商议什么?” 魏兴握着木勺搅动悬挂的陶罐,毌丘兴取来一把炒熟的粟米递给贾逵:“在商议匈奴。” “匈奴?” 贾逵侧头看裴秀侧脸,裴秀低声:“是匈奴,这才几日,我等就汇聚五百余人。白波旧将忌惮、不喜,又不好违背朝廷决议,也不会主动袭杀我等。” 这一点是可以保证的,白波旧将本就出身豪强,这些人的骨干也与应募虎贲存在各种关系。 反过来也一样,虎贲袭杀白波诸将,也只是诛杀恶首,不会斩尽杀绝。 贾逵反应过来,又扭头看赵基:“诸位是觉得匈奴会出兵袭击我等?” 赵基一笑:“我等皆有身家,抓了我们,这赎金不菲。别说匈奴,我若有百余壮士,都想俘获各队虎贲,换取赎金。大兄,我等若是被抄入匈奴各部,能否立足?” “立足匈奴?” 贾逵自动忽略了赵基想要抓虎贲换赎金的笑谈,就说:“若是旁人,沦落匈奴诸部,身无一技之长,也就是给人放牧、割草,或屯种;如阿季这样的壮士,会有贵女妻之,来日子嗣繁衍,可为小部之长。” 赵基探头看贾逵另一边的裴秀:“七哥你看,我就是遁走匈奴,也有出头之日。今番即便事败,我等索性投了匈奴,皆娶匈奴贵女,未来杀其父兄,并其诸弟,再跻身匈奴名王,那时率数万精骑匡扶汉室也不迟。” “你倒是敢想。” 裴秀展臂搭在贾逵肩上:“梁道,之前阿季也说的明白,这匈奴不会自己迁走。人口繁衍后,最先抢的可是郡北各家的祖地。换言之,郡北各家门户残破之后,才会轮到我们。” “七郎不必再说,唇亡齿寒,我自有一腔志气,无需激我。” 贾逵斜眼审视裴秀:“白日里,你与卫固胁迫我,又联合众人威逼王植。怎么夜里,又来与我叙述存亡大事?” “卫固、王植私心颇重,实不可托付大事。” 裴秀神色坦然:“我等想做一番大事,而郡北之士别无选择。梁道兄,你也不想匈奴牧户在你祖宗坟茔放牧牛马吧?不说别的,这两三年里,各家女眷有几个敢到城邑之外采薇、踏青?” 贾逵沉默,搓了搓手里炒熟的粟米,往嘴里送了些,咯嘣咀嚼。 又接住赵基递来的水碗饮一口,贾逵才说:“裴公有决心,诸位敢舍命一搏,我也不是惜命怕事之人。今社稷动荡,匈奴日益众多,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 “还是梁道兄看的透彻,卫仲坚实在可惜。不过也正常,他家富庶乃本郡之冠,他肯破家拼命,才是咄咄怪事。” 裴秀感慨着,转而就问:“适才我等商议匈奴袭杀,此事梁道如何看?” “在我观来,匈奴盗匪袭击绛邑,所图根本非是我等,而是威吓朝廷,阻止朝廷走轵关陉前往河内。” 贾逵抬臂膀一肘将肩上裴秀臂膀推开,抖了抖肩膀,整个人轻松下来,才说:“白波旧将与匈奴诸部勾结实属自然之事,策动一支匈奴散骑来袭,也非什么难事。诸位又身价不菲,匈奴自然热情、主动。” 说着扭头看赵基:“阿季你是屯将,可有应对?” “就担忧匈奴夜袭,明日将绛邑驻军遣返,我信不过他们。匈奴白日若来,我等据营而守,又有驻军接应,可抵挡三五百骑。” 赵基看着营火:“若是夜袭,十分不妙。明日选四支精骑小队,两队沿汾水而上,两队沿汾水而下。遭遇敌情,不与交战,迅速撤归营地。留守之人,增固营垒!” 贾逵就问:“既然匈奴欺我无知,何不将计就计,设伏于营内?待其涌入,反劫杀之。” 赵基扭头打量贾逵,见他神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似乎是真的这么考虑的。 也对,这个贾逵还没有出仕成长,天真一点是正常的。 哪怕没有从军经历,仅仅是通过记忆和生活认知,赵基也清楚新兵部队和老兵部队的区别。 贾逵被看的很不自然,就解释:“我等皆有舍身报国之心,难道阿季你怀疑临战之际,会溃乱?” “是,我们各队初合,上下不知,权威不树,如何能号令吏士死斗?” 赵基说着一叹:“将计就计固然精妙,可实在是风险巨大。只有营中虎贲,死斗取胜也是小胜,匈奴来去自如,我等难以斩获。若是能游说徐晃加入,我倒是愿意与他联手。到时我在营中死战,徐晃自营外夹击,不难破敌。” 能跟白波旧将合作的匈奴部落,肯定不是很强的大部。 白波旧将即便有人脉,也不会招惹、勾结匈奴大部,这些老油条也怕玩脱、引狼入室。 换个角度,站在匈奴人的立场来看,就会发现白波旧将也不好招惹。 天子东迁过程中经历的战斗太多了,赵基估算最少死了五万兵士。 这种死亡数据,匈奴人是不敢轻易卷进来的。 越是匈奴大部,越是求稳。 只有那种不上不下的匈奴部落,才会寻求这种意外的发展手段。 裴秀抬手拍贾逵后背:“梁道兄,计策是你的,我等也愿以命相搏,那你能否游说徐晃?” “我有七成把握,若是七郎出一道书信,当有九成。” 贾逵见毌丘兴打粥,伸手接住碗,就问:“毌丘公部曲何在?” 毌丘兴微微摇头:“白波诸将外松内紧,我家部曲不便调动。此前还想着激励绛邑驻军,但他们也不想交恶各方。稍作试探,也就不了了之。” 这时候裴秀将腰间佩剑解下,塞到贾逵怀里:“这是伯父赐给我的剑,将这口剑赠给徐晃,是我给他的见面礼。他来,我们就是同盟伙伴,若不来,我之子弟,不会忘今日之事。” “好,我择机赠剑。若是言语、朝廷大义能激励此人,这剑我就为七郎留下,今后七郎当面赠送。否则会有胁迫之嫌,徒惹此人不快。” 贾逵又问赵基:“阿季,你能力敌几人?” “不知。” 赵基端碗搅着,看一眼身边四人:“若持剑,杀诸位,诸位七步之内必亡。” 说罢去看裴秀:“七哥,明夜就有可能遇袭,我要一套好甲,最少两口长剑。” “嗯,我去寻驻军,会多借一些铠甲、弓弩。” 裴秀刚应下,贾逵就打断:“不可,这会让匈奴警觉。阿季缺好甲,我去借,我妻兄体弱不堪拼杀,确有一套好甲。” 见裴秀默认,贾逵又说:“这些事情仅限我等,不可让王植、卫固知晓。选四队斥候之事,也不必谈论。” 第19章 配备战术 昏黑营房内,赵基的铺位堆积了更厚的草束。 他懒洋洋躺下,感觉颇为惬意。 抬起双手,白日竞技取胜后,披荆斩棘升到了五级,伤害增幅高达40%。 调整呼吸,放空心灵。 已经确定自己获得的是游侠技能,还是剧情版的披荆斩棘,最高就64%。 而网络版,好像增幅是百分百,也可能比百分百多一丢丢。 近战武器是披荆斩棘,还有一个使用弓弩的技能,增伤比例类似。 但这两个技能似乎融合了,接下来还有游侠特色的锻造术、御气术、回气技能。 还有其他一些状态增益和技巧,但赵基感觉这些技能单独存在没什么意义,极有可能会糅合成一个技能。 比起这些技能,他更关心‘气’,秦殇这个游戏里可是有术士的,有低强度的法术,也有山海异兽。 他对骑乘异兽,吃异兽没什么兴趣,只是想单纯的‘练气’。 只有练气,才能让他稍稍有些安全感。 看看今天发生了多少事,外部形势若是大变,自己这些人只能随波逐流。 所谓的屯将,根本没有一点安全感。 朝廷拜他为将军,又能如何? 天子尚且奔波,袁绍、曹操、刘备、孙策更是要亲临一线搏杀。 这个世界充满了凶险,任何的官位都无法保障你的安全。 很多年以后,就连天子也会被当街捅死。 只有练气,也唯有练气,才能让他有些许安全感。 带着这一点点对练气的奢想,赵基快速入睡。 保持好状态,才能迎接每一天的挑战。 他对面的营房内,裴秀心情亢奋,情绪波动极大,很难入眠。 今天联合卫固逼迫贾逵、王植让步,控制了事态发展的主导权,没有发生火并、流血冲突。 而明天可能就要遭遇真正的考验,挡住、挫败军事袭击,才有接下来行动的机会。 此前他只是认为会有一支盗匪袭击他们,可能是稷山盗匪,也可能是匈奴盗匪,也有可能是徐晃这伙人。 通过赵基的反应,他已经排除了稷山盗的嫌疑;贾逵也愿意为徐晃担保。 这说明大概率是匈奴人来袭,眼前营中马匹二百余。 算上明日抵达的虎贲,明天日暮时,营地内马匹三百余,这已经是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 绛邑驻军千人,也就百余匹马。 也只有真正打一场,每个人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应征虎贲也才能证明自身对朝廷的意义,能坚定天子的决心。 但刀剑无眼,战斗爆发,谁都可能亡故。 可若重创来袭的匈奴人,岂不是会引发白波旧将的警惕? 甚至会激发白波旧将的重新联合,以及火并。 不要高估杨奉的道德,这个人毫无底线,比李傕、郭汜还要无耻。 李傕郭汜只是凶残蛮横,而杨奉是无耻。 天子东迁,公卿百官无数虎贲羽林、卫士被杀,李傕郭汜二人反复混战,各方吏士大肆抄掠,更令数不尽的百姓受难。 是杨奉,将原本还能控制的局面彻底搅乱,间接引发了这么多灾难。 否则关中安定数年,人心思定,李傕郭汜麻痹疏忽之际,公卿们自能从容设计诛杀。 而不是这样乱杀混战,让未来无数朝廷栋梁丧命乱军之中。 想到这些事情,裴秀气愤不已,反复握拳。 生着闷气,也不知觉入睡。 等他睡醒时,就闻到炊烟弥漫。 有些萎靡不振,打着哈欠走出屋舍,就见赵基正在舞剑。 用的是双手战剑,但赵基右手握持;而左手却倒持一根树枝,树枝形状如钩。 早起的十几名虎贲站在边缘围观,裴秀也没有打扰,站在门前呼吸鲜润空气醒神。 同时观察赵基舞剑姿势,很是缓慢,基本上将几种钩剑配合的杀招演练了一遍。 裴秀来的晚,也是看明白了,赵基这是要用左手握持的钩进行格挡、限制对方,方便右手的剑进行格杀。 只是赵基演练之后,还是将树枝代替的钩丢到营火附近,边上魏兴问:“屯长不用钩了?” “不用了,一剑能斩杀的,不值得用钩;能用钩限制的,我双手持剑也能杀。至于那些用钩也抓不住的,还用钩做什么?” 赵基回答的有些绕,但魏兴武技娴熟,这方面天赋颇佳,闻言就点头:“就该这样,先天力弱,才会用钩。屯将气力强健,用钩确实有些委屈。” “不,你说的是寻常铁钩。” 赵基举起右手的长剑,在剑尖处做比划:“若是重剑加钩,重心在前,劈斩迅猛。若是与实力相近的敌人交手,也能占许多便宜。” 魏兴观察长剑剑尖,想象片刻,就说:“那就不该用剑来改,剑利于刺。屯将招式重劈斩,宜用长刀改钩。” “是啊,可时间紧迫,来不及了。” 赵基擦拭长剑,从杨吉手里接过剑鞘,归剑入鞘。 这时候裴秀上前,赵基、魏兴拱手:“七哥。” 裴秀就问魏兴:“子昂,阿兴呢?” “还在睡。” “不必理他,随我到屋舍议事。” “喏。” 赵基、魏兴应下,跟着裴秀来到胡班的屋舍,胡班正在捉笔誊抄竹简,也只是对几个人点点头,继续低头认真抄写。 这些竹简是本县虎贲的身份信息,一人一简,根据新的身份重新誊写,稍后会编扎成册,作为军册。 都坐好后,裴秀就问:“四县合计一百四十二人,阿季你名为屯将,可我只能给你三个什队,想要什么人?” “十人弓弩手,三名重弩,七名弓手,配两面大盾。” 这是昨夜初步讨论过的事情,裴秀给了他一个晚上思索的时间。 赵基必须保护几个亲近乡人,连乡人都保不住,你还能保谁? 他也清楚重弩才是硬通货,比普通的半身铠甲还要硬! 雒阳大乱,三辅大乱……朝廷制造强弩的技术流失严重。 也就是说短期内,朝廷、各方失去了大批量制造强弩的力量。 而李傕、郭汜这伙关中兵之所以可怕……就在于他们完整继承了武库。 器械会损毁,可他们有足够的储备。 哪怕储备即将消耗一空,军中实际装备的强弩数量依旧碾压周边各军。 临阵对射,没有哪支军队能扛得住。 李郭二部不仅是强弩,还有铠甲,以及战术、作战经验,都是十分丰富的。 李郭二部不是目前该想的,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一伙皮衣镶嵌、缝制、挂坠铁片、铜片、骨片甚至木片的杂牌匈奴。 这些匈奴人里,可能做不到人手一支铁矛,出现抓骨矛进攻的匈奴奴隶步兵也是有可能的。 赵基说完,又补充说:“还要十名刀盾,无需重铠;再来十名矛戟,皆要重铠,铠甲不足就外罩皮衣,坠挂木片,还要佩戴木板护面。矛戟手要以矛戟逼停匈奴骑士,刀盾随我挥砍。” “这矛戟也要改造,要用麻绳捆绑火把作为横枝,临战之际点燃火把,挥动矛戟,自可惊吓马匹,阻碍匈奴散骑冲驰。” 裴秀静静听着,已经可以断定,赵基隐居稷山期间肯定参与过实战,否则不会有这么针对性的器械配置。 这种知识,可不是通过听闻就能拥有的。 裴秀翻阅军械数据,也知道赵基索要的器械并不多,最难就是十套重铠。 就目前来说,郡里拨发的器械中自然没有什么重铠,但应募虎贲中,就能凑出几十套重铠。 第20章 徐晃公明 汾水对面,临汾城。 徐晃募集的二百余人驻屯城郊一处废弃里社,一些人还在废墟中翻找。 白波军爆发于白波谷,白波谷就在临汾东北方向不远,贴近汾水的地方。 白波谷东岸,就是贾逵的家乡襄陵。 襄陵顺汾水向北,就是徐晃所在的杨县。 杨县、襄陵隔汾水之西岸,就是平阳;周围这些县,都可以视为平阳地区。 有汾水灌溉之利,平阳素来富庶。 但白波军之后,一切都残破不堪;匈奴南迁后,平阳诸县吏民只能围绕大型城邑、坚固乡邑或庄园、营寨生活。 因此徐晃这次募兵倒也顺利,平阳各县不缺敢于闯荡的人。 弘农一战,白波旧部退回河东的兵士,最低都是校尉官阶。 虽然这种校尉拿不到俸禄,也指挥不了几个人,可这终究是校尉。 晨间,徐晃正在喂马,稍后他还要去几个乡邑募兵。 贾逵乘船渡汾水而来,就凭他是贾逵,徐晃就得亲自出迎。 迎贾逵到帐篷里,徐晃见贾逵打量帐内的器具,就问:“贾生应募虎贲,怎么来寻徐某?” 如今的徐晃正值壮年,留着浓密髭须,身形壮硕,坐姿板正。 与许多平阳地区士人一样,徐晃也已经破家,孤身一人。 贾逵瞥到帐门处两名铠甲破旧的老卒时不时观察他,就笑说:“是这样的,虎贲初成,未经实战。王司马提议进剿稷山盗匪,而徐都尉历经大战,又是某之乡党,故渡河来请,以咨军事。” 天子渡河抵达安邑,大肆封官,徐晃拜为骑都尉、都亭侯。 骑都尉,不是骑兵都尉,专指统率、节制三河骑士营的三位都尉。 三河骑士营、骑都尉隶属于羽林外围,这个节骨眼,徐晃所部称之为羽林兵也是没问题的。 徐晃凝视贾逵:“稷山盗?” “是,我等已有向导与内应,希望徐都尉能渡河,向我等传授机宜。” 贾逵神色认真且诚恳,徐晃见此,就说:“无有朝廷调令,我部不宜参战。若只是商议战事,也不妨碍什么。只是我营中粮秣不足,可否借五十石?” 五十石粮食不少了,天子断粮时去求李傕,李傕甩出两副发臭的牛架骨。 “五十石粮非我能决议,都尉这里若乏粮,不若与王司马商议。某也不忍家乡子弟受饥挨饿,自会与友人一同为徐都尉说话。” 贾逵神情不卑不亢:“王司马已决议讨伐稷山盗,就希望徐都尉能公允叙事,劝王司马罢兵。虎贲终究新编,不曾经历战事,若有折损,如何向父老交待?” 说着贾逵还拱手长拜,一副厌战的姿态。 “好说。” 徐晃也起身赶紧搀扶贾逵:“此事不宜拖延,待某嘱咐营伍,安排妥当后就与贾生渡河。” “是,静候都尉佳音。” 贾逵也就主动走出营帐,徐晃则招来新旧头目,宣达此事。 几个襄陵的应募兵士见到贾逵,也纷纷上前来拜会,询问。 贾逵也不隐瞒来意,推说司马王植企图讨伐稷山盗立威,他来邀请徐晃一同出兵之类。 徐晃也就带了三名护骑,登船后,贾逵与徐晃先渡河。 到达对岸,舟船离去时,徐晃就说:“贾生,虎贲营中可是生出变故?” “并无大变,只是我等推论集议,认定有乱臣会勾结稷山盗、杂种匈奴来袭。” 贾逵面朝汾水,河面波光粼粼,他眯着眼:“营中一切如旧,入夜后才会备战。敌虏来袭,自可守备营地,难在斩获。若有徐都尉襄助,助我等截杀敌虏后路,则斩获必丰。” 徐晃左手按着腰间剑柄,落后贾逵半步,也看汾水上的舟船:“无有朝廷诏令,我若调兵,杨将军问责,必斩我头。” 顿了顿,徐晃又说:“即便贾生有朝廷诏书,也恕我难以配合。非我不愿,想要调兵渡汾水参战,我营中必有阻挠。唯有以迅雷之势诛杀,才可督兵渡河。否则内乱纷争,军心动摇,不堪一用。” 说着侧目看贾逵侧脸:“杀这些耳目容易,可杀了后,徐某就无退路了。徐某生死实乃微末小事,今朝廷与杨将军相互猜疑,徐某生变,杨将军便是惊弓之鸟,恐不利于朝廷。” 徐晃也是深吸一口气:“徐某亦有一腔报国热血,奈何如此呀?” “都尉既有苦衷,我等也不便强迫。” 贾逵眨眨眼,就说:“既如此,我等衔尾追杀就是。若是夜中交战起火,希望都尉能巡查河岸。我等若取胜,都尉也好杀贼建功……若是兵败,兵士渡河逃亡,就希望都尉能救援一二。” “此事不难。” 徐晃当即应下,只要是合理范围内的行动,他不介意帮一把。 见他应下,贾逵立刻就说:“虎贲营已改制,王司马以下分五曹掌事,贾某被推为仓曹掾。今夜成败难定,稍后就予徐都尉百石米粟。只是希望都尉能搜集远近舟船,运粮后,就推说明日还要运粮,将舟船停在南岸过夜。” 徐晃听明白了,虎贲如果兵败,许多人可以用这些舟船逃命。 思索着,徐晃却说:“贾生好计谋,舟船集于绛邑渡津,那匈奴盗匪便难以渡河,只能在上游渡河。” 对此贾逵只是笑笑,反而问:“白波诸将麾下,可还有如都尉这样的忠义之士?” 徐晃认真思索,也郑重回答:“若是急于效忠朝廷而表露行迹,多已被诸将联手剪除,或借李郭乱军迫害。如今活下的,也就徐某这样混混沌沌,难辨忠伪之人。” “都尉说笑了。” 贾逵应一声,也不好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 最初渡河勤王的白波军诸将与部众太过于惨烈,许多人就是徐晃、贾逵的乡党。 十不存一,就是勤王白波军的真实写照。 徐晃虽然名为骑都尉、都亭侯,但他也知道这种封赏是很难服众的。 别看贾逵这样有礼貌,也只是目前有求于他。 转过身去走远了,鬼知道会怎么骂他。 但徐晃情绪稳定,终究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只要拿到对方许诺的粮食,他就能多招几十个兵。 这几十个兵,可比贾逵的友谊、好感重要的多。 至于匈奴……他已经给出了暗示,能不能理解就看贾逵这些人的造化了。 反正他是真的累了,再不喜欢杨奉,也不想沾染杨奉的血。 他是杨奉的部属、乡党,就有侍奉、维护杨奉、屈尊守节的道德义务。 虽然也有效忠天子的义务……可两种义务相互冲突时,徐晃能做的就是等待结果。 以他的出身,哪怕为了天子背叛杨奉,也会被乡党、公卿、士人们看不起,遭到打压。 就这么矛盾,现在恨不得跪在地上,亲吻你的靴子,请求你忠诚于天子、对故主反戈一击。 真到事成时,根本不会承认你的功勋,反而鄙视、攻击你的道德与操守。 吕温侯就是前车之鉴,杀董卓之后,王允稍稍肯听劝,尊重一下吕布的意见,又怎么可能让局势乱到这一步? 这一切都是公卿们选的,徐晃有什么办法? 杨奉真命令他动手,徐晃也会动手。 世道乱成这样,可怜的公卿们真就无辜? 第21章 射术超群 “中~!” 军营外,赵基撒放弓弦,视线内只盯着箭垛子。 周围视线模糊,只有箭垛子无比清晰,此刻他高度专注,甚至能看清楚箭矢摆动、游动直窜箭垛子而去的轨迹。 相隔百步,箭矢钉入箭垛子,只留下箭尾白羽。 “不曾想阿季神射,不亚射声士也!” 边上裴秀感慨着,就见赵基再次取箭,并又后退了五步。 赵基是从七十步开始试射,每次后退五步,似乎在熟悉射术。 一支军队里,神射手是有数的,每一个神射手都值得重点保护。 最终,赵基站在一百二十五步时,射出的箭矢贴着人形箭垛子腰腹处飞过。 一百二十五步,将近一百八十米。 赵基凭感觉进行吊射,箭矢射在箭垛子附近就算有实战意义。 但这么远的距离,除非命中要害并破甲,否则最多轻伤。 实战中,威慑意义更大一些。 经过反复实验,赵基终于确信,披荆斩棘能增幅弓箭、短矛投掷、投石,也能纠正他的姿势。 但对强弩没有伤害、射程相关的增幅,却能纠正他的射击动作。 停在一百二十五步处,赵基接连取箭,又是四箭吊射而出。 前后五箭,三箭脱靶,两箭射在箭垛子。 考虑到箭矢飞行速度,距离,以及对方的移动,这个距离射移动目标,全靠运气。 正所谓射的好,不如接得好。 就在赵基甩动酸困双臂时,围观的卫固高声呼喝:“阿季,再远五步!” 边上裴秀劝说:“仲坚兄,阿季要节约体力。” “七郎再想想,阿季若能百五十步射中箭垛……这意义非凡,军心大振!” 卫固踌躇满志,自己手底下若有一个能射百五十步的神射手,这将具有战略意义! 裴秀又劝:“仲坚兄,阿季所用乃寻常强弓,若再远一些,弓臂崩断事小,伤了阿季如何是好?” 卫固听了只能作罢,对跟在身边的亲族说:“取我画弓来。” “是!” 这亲族长随也是亢声应下,而赵基再次后退五步,从箭壶中抽箭。 身姿站正,调整呼吸,扣箭扭弦轻易拉成满弓。 稍稍抬高大约两分角度,想也不想就撒放弓弦,只听弦响,箭矢如黑影斜朝上急速游摆而去,抵达最高点时稍稍降速,又箭头调平、下降,稍稍加速朝箭垛子游去。 相隔较远,赵基也不清楚是否射中。 就见箭垛子附近的一名虎贲高举红旗左右剧烈摇动,数百人当即高声齐呼。 为了近距离观看赵基射箭,基本上赵基后退五步,这些人三面包围,也就跟着挪动五步。 善射的虎贲少年也都在学习赵基的射箭姿势,就连呼吸节奏也在研究、学习。 赵基根本没有掩饰的心思,任由众人观看。 裴秀见众人欢呼不已,就快步到赵基身边:“阿季,气力如何?” “若是卫仲坚能买十头羊,我还能再射。” 赵基说着,低头看右手拇指上的牛角扳指,而手心技能图案浮现:披荆斩棘,六级,增幅伤害48%。 原来不一定非要比武竞技击败或杀死对方,射术的突破,众人的欢呼声中,这个技能又升了一级。 这并没有让他感到喜悦,技能升级的实在太快。 从自己最初揍老二一顿就升级,再到现在仅仅是射箭破掉众人预期。 这让他生出一种感觉,仿佛这技能小外挂是真怕自己中道崩阻,潦草而亡。 才用这种见缝插针的方式,给他提升战力。 “阿季不要勉强,我去与他说。” 裴秀也清楚,不断挑战远射距离对凝聚军心,树立指挥权威的重要性。 当即转身到卫固身边低语:“大兄,阿季要十头羊,这样饱餐后也利于厮杀。” “我出二十头羊,绛邑酒水若不足,就派人去对岸临汾购置。” 卫固眼睛始终盯着赵基左右,根本都不看裴秀:“要大肆庆贺,让北岸、南岸吏民都知道。羊酒买来,只吃羊不饮酒,胡虏敢来,正好祭旗!” 这时候赵基扭头过来,裴秀振臂以示鼓励。 赵基点点头,转身迈步丈量五步距离,转身再去看箭垛。 边上杨吉开口:“屯长,要不要换箭?” 立刻遭到魏兴喝斥:“蠢材!屯长手感正好,岂能换箭?” 魏兴又感觉骂的有些重,回头去看赵基。 赵基没有反应,只是从箭壶里取出一支箭,仔细感受了箭矢的配重。 虽然箭簇都是一样的锥箭,箭杆也是家里提供的。 但这些箭杆贮存了一个冬季,有受潮和形变,他虽然烤火校准了。 可箭杆受力弯曲的挠度变化不同,射出去飞行轨迹也有细微变化。 一个成熟的射手,箭矢校准后,都会试射几次,将误差大的箭矢排除,或当做日常耗材。 而这时候,徐晃、贾逵驱马靠近,相隔几十步观射。 能一百二十步、三十步射中箭垛子附近的人,那八十步、百步射击时自然不成问题。 哪怕临战之际,战场嘈杂干扰因素多,即便仓促换弓换箭……可基本手感、掌控力还在,依旧有很强的杀伤力。 对于一个神射手,徐晃不是很喜欢,尤其这个神射手不是队友的情况下,更是恨不得对方早点死。 徐晃耐着心思,静静观射。 那边赵基调整好心态,张弓如满月,又是一箭吊射而出。 箭矢飞行,牵引众人目光去看,最终斜斜钉在箭垛草人支架下,掼入草地半尺。 负责报靶的关尚迟疑了,不知道该举哪个旗,正常来说,这箭飞的再高一些,就准确上靶。 可这次,是真的弓力已到了极限。 他想了想,还是举着红旗上前插在箭矢钉地处,又举起青旗晃动。 随后整个人快步离开箭靶区域,生怕那边突然再射。 赵基见没有上靶,很想再提升一级技能,就取箭接连射击,一连又是四箭。 这次臂膀酸困,然而期望很大,结果却不尽人意。 五发箭矢,尽数落靶。 这时候关尚才跑过来,挤到前排气喘吁吁:“阿季别射了,弓力不足,每箭只差数步。” 说话间,关尚才认真打量赵基的弓,看形制和包浆,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弓,只能算是军中流出的制式弓。 裴秀也快步过来,指着远处贾逵、徐晃:“阿季,贾梁道将徐晃请来了,随我入营议事。” “是。” 赵基立刻将弓递给关尚,解下右腰后悬挂的箭壶,递给杨吉:“将我的箭拾回来,草垛胸口的箭单独一捆,不要混放。” “是,卑职明白!” 杨吉高声应答,生怕周围人听不到。 赵基只是拍拍他肩膀,另一边魏兴骑马过来,牵着几匹马。 裴秀、赵基当即上马,乘马往营中走。 其他虎贲还可以继续射箭,郡里同龄青年难得相聚,自然都有比较之心。 只是赵基走了,即便善射的虎贲,也不想再上前表演射术。 反倒是射术稀松的虎贲,没有什么压力,热热闹闹比拼射术。 第22章 临兵斗者 营内,诸人坐定。 王植作为司马,就坐在主位,徐晃坐在对面。 卫固居于王植下首,次位是裴秀;徐晃下首是贾逵,贾逵之后桌案处空着。 至于赵基,只能在营房外等候。 陆续就位的屯将、队官们都在这里,都耐心倾听营房内的交谈。 不多时,就谈的不欢而散。 徐晃气呼呼快步走出,见贾逵紧步追上还要上前搭话,徐晃挥臂摆手截停贾逵,盯视:“贾生,最低二十石,今日必须给我!少一石都不成!” 裴秀也走出来,观察魏兴与赵基,毌丘兴先到裴秀身边,低声:“七哥?” 裴秀不言语,只是目送徐晃一行人离去。 这时候王植走出,瞥视贾逵几眼,不言语,甩袖而去。 紧随其后的是卫固,他开口安慰贾逵:“既已招惹此人,也非梁道一人之过,这二十石粟米给他就是。” “是……” 贾逵神情无奈,低腰送了卫固几步。 卫固又驻步:“要往北岸送粮,梁道你率临汾虎贲,采买一些羊与酒水回来。” “是,仆明白。” 贾逵没有问采买多少,市价波动大,又是卫固个人出资,这钱肯定不会经贾逵的手。 大概就是卫固出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目送贾逵离去,卫固看一眼裴秀,裴秀快步跟上。 这两个人边走边低声交流,魏兴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突然扭头问毌丘兴:“阿兴,怎么都不痛快?” “我也不痛快。” 毌丘兴朝脚下啐一口唾沫,抬脚抹了抹,就去看赵基:“阿季,你在这等着,还是一起去问七哥?” “我在这等吧,总要有个结论。” 赵基说罢就来到墙边,靠着墙角坐下,仰头眯眼晒太阳。 魏兴走过来也是屈腿席地落座,紧接着是西门俭、王成等新旧屯将、队官,足有五名屯将,十三名队官。 众人多不言语,目前为止,也只是营中传言要联合徐晃讨伐稷山盗。 不多时毌丘兴、裴秀一前一后走来,裴秀脸色不快:“徐晃推脱,说是没有朝廷诏令,不会出兵协助征剿稷山盗。” 赵基心中了然,这是徐晃不可能出兵帮他们抵御匈奴。 就起身问:“那王司马意下如何?” “本来就是他的提议,徐晃不肯襄助,王司马怎可能轻易放弃?” 裴秀环视诸人:“王司马已派人去请马都尉……且不管此事了,仲坚兄已请托贾梁道购置羊酒,军中今日饱餐!” “是!” 魏兴、西门俭几个人带头应下,众人散去,就等着吃羊喝酒。 至于讨伐稷山盗一事,稷山盗实力并不强,讨伐难度就在这里,人数少,不好搜捕。 虎贲初步成军,打二三百人的盗匪有挑战难度,可就几十人规模的稷山盗,许多人还是有这个信心。 闻喜队营地,赵基端着漆木碗饮水,边上胡班斜坐,正用食指扣发梢,不时停下用木刺挑掉指甲缝里的黑色头油污垢。 胡班乐此不疲,很是舒爽:“这么说,现在不仅骗了王司马,还骗了营中许多人,就连卫固也是一知半解,管中窥豹不知全貌?” 裴秀怀抱利剑,一手抓细绢轻轻擦拭剑身,也不抬头:“谋事当密,入夜后自会袒露。我希望各县县兵能组成一队,以督战、应急。” 平均每个县都有一个县吏带队,最少五名县兵随行。 今夜如果爆发战斗,那么县兵规模能有近百人。 这些县兵自身的装备、器械虽然差,可普遍有作战经验。 胡班当即应下,也表达忧虑:“就不怕王司马忌恨?” 裴秀只是笑笑,扭头看赵基:“阿季,真要这么做?” “没得选,我们不打出去,未来也会遭受匈奴扩张之害,即便躲过去,天下将定之际,我们也会遭受严苛对待。” 赵基继续给自己碗里倒水,说:“汉胡不两立,天下统一,休养数年,势必发大兵驱逐匈奴。我们首当其冲,实难躲避。这个世道里,我辈男儿绝无退路可言。除非奴颜婢膝,侍奉匈奴。” 赵基还是最初的观点,河东躲不过去,打烂一切是大概率的事情。 自己动手向外开拓,还有那么一些机会,若是赢了,那就是大赢、通吃。 即便输了,他也觉得死的甘心。 裴秀闻言,只是举起剑,细细观察剑身菱纹,语气幽幽:“阿季,这第一步就很难。” 徐晃不会帮他们,但也对得起己方支付的粮食,已经暗示匈奴会来,甚至暗示匈奴会从汾水东岸上游杀过来。 想跟徐晃合作,朝廷大义是不值钱的,只有证明虎贲队伍的战斗力,才能让徐晃萌生大义,立志匡扶汉室,与贼臣不两立。 裴秀口中的第一步,就是用最低的损失,击败来袭的匈奴,并取得较大斩获。 对裴秀的悲观,赵基也是一叹。 他反正是不怎么想活,生活质量太差了,勇敢、痛快的战死,也好过窝囊一生。 真正让赵基感到为难的,其实还是朝廷中的那帮子‘王允’。 经历过李傕郭汜之乱,又见识了张济、杨奉这些人的嘴脸。 其实朝廷残存重臣们的心态已经扭曲了,大概扭曲到了什么地步? 就像毫无安全感、歇斯底里又自以为忧国忧民患有严重抑郁症的妇人。 一个劲儿的让你穷尽手段、精力来证明忠诚;你越是证明你的忠诚、顺服,这帮公卿重臣越是不把你当人。 越是要用这种不当人的态度来测试你的……忠诚。 你若撕毁忠诚伪装,给对方两耳光,朝着对方肚子再掏两拳,打的对方满脸血。 那么这些公卿一定骂你狼子野心的同时,也会继续忍辱负重,一脸媚笑,低头配合你。 就如现在的杨奉这些白波旧将,已经成了骑虎之势,谁敢让天子脱离掌控? 离开天子后,他们这些人的军队凝聚力也会大降。 消失的杨定,被南阳守军射死的张济,都在揭发一个恐怖的真相。 这些勤王或胁迫过天子的将军,在失去天子后,会死的很快! 这就是乱世,自天子以下,每个人都没有安全感。 对于未来长远规划? 赵基也没细想过,这太过于遥远。 想抱大腿,就该顺应自己熟悉的历史……可曹操的大腿,自己有资格抱? 与其去赌曹操一方的道德良心,还不如返身去跟李傕、郭汜拼命。 只是这五百多人的虎贲营地里,稍稍有些影响力的人,都在拨打自己的小算盘。 自己拉走百余人单独创业? 这实在是妄想。 只有抱着朝廷大义,才能聚合人手;走曹操的路,让曹操无路可走。 就在赵基思索未来之际,卫固的长随来到门前,手里抱着弓囊、箭壶:“赵屯长可在?” 裴秀起身来迎:“阿季就在这里,仲坚兄可有决断?” 赵基也起身,对方将弓囊、箭壶递出,转而对裴秀说:“七哥放心,仲坚大兄绝非怕事之人。” 裴秀将弓囊、箭壶转手给赵基,回应对方:“时间紧迫,我就不让阿季登门道谢了。等形势明朗,再当面拜谢。” “此小事也。” 这人也不逗留,送完弓箭转身就走了。 赵基试着拉弓,又检查了箭矢,见他喜欢这些东西,裴秀就说:“节省体力,先休缓小睡一阵。午后虎贲归营,待贾逵回来,就一同商讨战术。” “是。” 第23章 分兵五队 赵基难以入睡,以俯卧撑的方式,经历一阵剧烈运动后,入睡。 至于营中其他虎贲,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夜里可能会爆发战斗。 但都是年轻人,普遍未及弱冠之年,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 今天又有羊肉加餐,打仗、械斗又是很刺激、提神的事情。 所以不怕他们打仗的时候睡懒觉,也就没必要通知这些人。 赵基睡意很浅,察觉屋内有人走动,当即睁眼,就见是杨吉,正小心翼翼捧着一套铁铠往地上放。 而贾逵就站在门口,见赵基翻身而起,贾逵也就入内,盘坐到赵基身侧的干草堆上。 杨吉识趣退出,并问:“屯长渴不渴?” “不渴,你守住门。” “是。” 杨吉应下,还整理了一下衣袍,想要转身出去,又觉得不怎么合适。 于是对着贾逵也拱拱手,后退两步才转身低头出门。 破旧门扇关上,营房内视线一暗。 赵基就问:“大兄,徐晃可更改心意?” “此人甚是圆滑。” 贾逵没什么好气:“王植与去找马都尉,他是真的想合众人之力去伐稷山盗。今日新来的敬文卿适才找七郎、卫仲坚,警示匈奴袭扰。王植粗鄙疏忽,至今无所察觉。” “不去管他。” 赵基最后问:“徐晃确认匈奴会从上游杀来?” “嗯,徐晃前两日还在襄陵募兵,期间就见有一股匈奴渡河潜匿于襄陵东南山壁。” 贾逵神情庄重:“若无意外,今夜这股匈奴会顺紫金山而来。” “明白了。” 赵基转身面对墙壁,拔出匕首就在土墙上勾画附近大致地图:“前几日我出营埋葬身故的同乡,见紫金山附近灌木密布,恐怕不适合大队骑士潜伏、行进。所以匈奴来袭,至多是潜匿山脚树林中,然后走大道奔袭营垒。最多分兵三股,行夹击之事,再留一队以应变。” 贾逵见他认真分析,也就观察墙上地图,片刻后,贾逵面无表情:“阿季,你高估匈奴了,以我之见,他们会在深夜结伴而来,突然鼓噪惊吓我军,并一起杀入营地。夜中分兵数股,配合作战……匈奴能做到这一点,也不会被鲜卑人驱赶至此。” 赵基疑惑看贾逵:“大兄,匈奴真这般不堪?” “确实不如稷山盗精锐。” 贾逵做出评价:“稷山盗中不乏京营吏士,人数虽少,却也懂得战术。而匈奴……战法大不如前。如今也是强在人多、马多,来去迅疾。若论攻坚、对垒,匈奴兵弱,军纪散漫,缺乏斗志。” “那我就放心了。” 赵基认真点头:“就当匈奴会分兵两股,一队冲营厮杀,一队观望接应。那么,我们的骑队就要一分为二。一队蓄势待发,追击时再出动;另一队做疑兵,一人持两束火把,伪作援兵,惊吓匈奴,使之生疑。” 赵基讲述自己的应敌计划,用匕首在墙壁上勾画疑兵队的运动轨迹。 贾逵认真观摩,如裴秀给他说的那样,他已经相信赵基隐居稷山时,跟稷山盗有交情。 参加过实战,所以知道该怎么配兵。 不管配兵的效果怎样,敢分配兵力制定战术,还弄的似是而非很有自信的样子,这说明赵基在稷山盗内部地位不低。 最不济,也是参与会议的小头目。 想要作为军事组织的头目,第一条件就是自信! 这也只是两人之间的讨论,真正配兵方案还要与裴秀、卫固等人一起商议。 至于王植,从确立五曹七屯框架时,王植就已经插不上手了。 赵基的配兵方案与自信,让贾逵也多了一些自信。 这里讨论完毕,留赵基在营房内穿戴新铠甲,贾逵则去找妻兄柳孚。 如果营地内迟迟没有防备匈奴的话,他们自会伺机撤离。 就连此刻,柳孚都准备好了行囊,丢弃了许多累赘。 夜里战斗不顺利的话,他自然会带着贾逵突围。 贾逵也不阻止什么,虽说赵基的神射、武力很强,也懂一些兵法战术,但自己的命不能寄托在赵基这里。 至于战斗时会不会主动撤离引发全营崩溃……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 反正贾逵不想死的无声无息,他还有家人要照顾。 能来应募虎贲,就已经对得起天子了。 等柳孚收拾好轻便行囊,贾逵才握烧黑的木棍在墙上勾画地图,重述赵基的配兵方案。 柳孚认真推敲:“他好大的胃口,挫败匈奴袭扰也就罢了,还要反咬。” 按着赵基的方案,全军分成五个战斗单元。 第一个单元就是赵基、西门俭这些斗兵,匈奴冲入营地后,就由斗兵上前厮杀。 第二个单元是守兵,守在各个小营区,隔着矮墙对营内骑马的人影射箭、投石、投矛或投火把。 第三个单元是监兵,以各县县兵为主,负责督战;若有匈奴骑士纵马跨墙跃入小营地,就由这些监兵负责围杀、清除。 第四个单元是疑兵,以不擅长骑战的郡北骑士为主,战斗爆发后就备战。 等反攻时,就跟随追兵出营,但不参与搏杀,而是向西北驻军营地、绛邑城方向运动,五里后点燃火把,一人持两枚火把,扮作援兵,惊吓匈奴,振奋己方士气。 最后一个战斗单元就是追兵,选郡北善于骑术的虎贲。 一旦斗兵、守兵挡住匈奴攻势,匈奴退离准备整队再战时,追兵配合斗兵一起冲杀。 而这期间,二十几名的疑兵队后撤,扮作援兵再往核心战场运动。 “分兵五队,这小子器量颇大。” 柳孚盯着贾逵画出的配兵图,想了想:“我觉得此战可行,卫固只知花钱邀买人心,裴秀、毌丘兴不过是奉裴茂、毌丘毅之命,这两人并不可靠。郡北各县危在旦夕,倒是可以引赵阿季为援。” 将吕布、张扬、张辽这些并州猛士放到他们十八岁、十九岁的时候,不见能比得上今日赵基的表现。 想要对抗平阳地区的匈奴,不需要多少兵力,有几十名骁骑就足够了。 真到汉胡械斗时,有这几十名骁骑为中坚,自然能聚拢许多力量,足以与匈奴对抗。 贾逵也觉得赵基适合做长久的伙伴,这个人敢于冲杀,这种身先士卒敢于搏斗的勇武精神太宝贵了。 不像卫固,花钱时很大方,可你影响卫家赚钱,卫家一定会弄死你。 裴秀、毌丘兴也是一样,都是以家里长辈的命令为行动准则。 不像赵基,赵基是真的可以自行抉择自己的命运。 就连事败后遁走匈奴……贾逵觉得这不像是笑谈。 围杀白波诸将失败,赵基肯定要跑,匈奴控制的地界,就很适合赵基这种人物。 为了平息白波诸将的愤怒,朝廷不介意牺牲几人。 裴茂、毌丘毅可以出来受死,参与其中的裴秀、毌丘兴也可以赔命,赵基的命更是不值一提,除了赵基没人会在乎。 这种情况下,赵基肯定会逃。 事败的话,他贾逵身为五曹之一的仓曹,肯定也要向北边跑。 稍稍有些见识的人都清楚,白波诸将缺乏底蕴,无法长久。 也就是手里抓着天子,各方投鼠忌器。 这次拼不过,逃跑就行了。 等白波诸将落幕,朝廷自会追叙前功,将你征召入朝,量才施用。 第24章 自信的人 夜色下,汾水北岸。 徐晃驻马岸边,眺望已经模糊的河面与南岸。 身边跟着十几名乡党骨干,其中一人忍不住问:“君侯,虎贲营能否成功?” 他没去过南岸,徐晃去南岸时,他留在北岸监管吏士。 徐晃用马鞭挠自己鬓角:“该说的我都给他们说明白了,守不住的话,与我们何干?我也希望他们能守住。” 他是真的希望朝廷能给力一些,白波诸将已经成了朝廷的累赘,也是他们这些中低层吏士的负担。 白波诸将存在一日,他们这些人就无法获取朝廷的信赖。 正因为不受信赖,所以朝廷根本不敢策动他们。 没有朝廷的诏令,他们这些诸将部属,又怎么能反抗诸将? 主动反抗……这跟白波诸将又有什么区别? 目前最大的变数就是这支虎贲,从组建时,他们就是天子宿卫,任何行动都可以算是合法的。 此刻虎贲营地内,军中旗帜开始分配。 都是旧旗,或者是旧布缝制后新染的旗帜,不是很鲜艳。 出乎赵基的预料,他的配兵方案竟然得到一致的支持,不管是卫固还是裴秀,都没有进行增减删改。 他们看不上这个功劳、虚名,给赵基也行,给王植也行,给任何人都可以。 营地内,赵基穿襦铠,挂一领绛色披风,披风背面又开两个孔洞,插着两杆长方形赤旗。 他行走在营地中,只有校场处有明亮营火,各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每一座营房内铺下的干草都已清理出来,就堆在墙角处,今晚前半夜都是睡卧在墙角内。 所有营房,战斗激烈时也是可以点燃的,以便向驻军求援。 赵基来到最大的那座马厩处,骑队屯将是平阳人荚童,他一身漆皮铠,挂素黑披风,背插两杆长方形黄旗。 荚童正喂马,见赵基走来,就迎上去:“赵屯长。” “文贞兄,如何了?” “都已嘱咐完毕,鸣金声响,我等就纵马冲驰。” 荚童指着不远处躺卧或倚着矮墙休息的骑士:“只要赵屯长能挡住,我北郡男儿不会怯战。” 春秋时期,荚童祖先就在平阳当晋国的大夫,以封地为氏,才有了荚氏。 王朝更替不会影响他们这么大的家族,可匈奴人来了,这显然会压迫,乃至让荚氏断绝。 赵基也只是点头,继续说:“能与匈奴死斗的,除了我这里外,只能依赖郡北健儿。我也不赘言,不死于今夜,余生定与郡北健儿同进退,以驱逐匈奴为己任。” “赵屯长不必如此,此战也关系我等家室存亡,谁敢不出死力?” 荚童也清楚,大家都是初步糅合,最缺的是彼此之间的信赖。 最难的,其实就是这第一战。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王植、卫固这些人不插手,而赵基又是典型的强硬派,赵基也清楚并信任他们郡北各县的虎贲,认为他们具有最强的战斗欲望。 如果来袭的是稷山盗,郡北虎贲也不会这样,可今夜来的是匈奴,这真不能手软。 多杀一个,就可能让子弟未来少受一点欺凌。 赵基对着荚童郑重拱手后,就离开这里,转而来到附近的仓曹营地。 原本分散的各队储粮、物资都已集中起来,交给仓曹贾逵保管、分配。 他来时,贾逵这里正在改进车辆,一共四辆车架,车厢堆积柴草,车辕处正钉装横木挡板。 为的就是点燃柴草后,后面吏士推搡车辆冲击对方步骑。 贾逵来见赵基,见赵基左腰悬挂佩剑,右腰悬挂箭壶,身后跟着的卫士或持铁戟,或背负几口长剑,也有背弓、端弩的。 两人在门口聊天,简单交流信息后,临分别贾逵突然问:“击退匈奴后,明日若是有白波将军来夺兵权,阿季敢杀否?” “大兄怎么会有这种预判?” “不过是易地而处罢了,我若是诸将,会在匈奴来袭后率兵追击,解救虎贲,获取人情,也能收编吏士。” 贾逵用一种平淡目光仰头看夜空星月:“虎贲输了,他击退匈奴,解救之际收编虎贲;虎贲赢了,就强夺。这下阿季可明白了?” “明白了,他强夺虎贲,唯有杀人才能立威震慑诸人。而我今夜不死,就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赵基深吸一口气,对贾逵拱手长拜:“大兄救命之恩,不敢遗忘。” 不管来的是韩暹还是李乐或胡才,这些人肯定不怎么乐意杀王植、卫固、裴秀,而自己这颗脑袋就真的很适合。 不能期望于对方的善意与克制。 必须见面就杀,不给其他人中立的机会,要造就既定事实。 贾逵见此,双手扶起赵基:“阿季不必如此,我知阿季壮志,这利于我家,故出言警醒。” “大兄,这是活命之恩。” 赵基也感到有些后怕,如果明天真有挂着重号将军印的白波诸将入营来夺权,自己稍稍犹豫,就会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到时候稍稍说话大声一点,对方看你不顺眼,嫌你跪拜时屁股撅的不够高,就能将你杀死。 两人分别,赵基又与魏兴碰头,魏兴背插一杆赤旗。 屯将是两杆旗,队官是一杆旗,这种背旗、负羽,对汉军来说并不陌生。 只是肉搏厮杀时,许多人会摘掉背旗负羽,以避免成为敌军弓弩狙杀目标。 为了识别军阶,都是靠挂在背后的负章来标识番号、军阶。 今夜是初战,又是夜战,必须要背负旗帜,只有这样才能聚拢士兵,不至于溃散。 身为军吏,就该有更高的伤亡觉悟。 魏兴这里有两个什队,擅长什么用什么。 不像赵基,手里三个什队都是挑选擅长的人手混编而成。 与魏兴碰面之后,赵基来见裴秀。 话题有些机密,赵基左右看一眼,留在裴秀身边的关尚、申屠兰几个人就走远了。 裴秀见此,也跟着赵基到营地边缘:“阿季何事?” “我担忧明日有白波旧将入营夺权。” 赵基直言,低声就问:“七哥,可有朝廷讨贼诏书?” 裴秀沉默片刻,从袖囊中取出一份折叠的帛书递出:“阿季你看。” 赵基双手接过,抖开,却什么都没有,就是个寻常手巾。 疑惑看裴秀,裴秀伸手拿走帛书,折叠后装到袖囊:“这是伯父给我的,也是天子所赐。赢了,这自然是天子手诏、密诏,若输了,纵然尚书台签发,也是矫诏、伪诏。” “有就好。” 赵基低声感慨,他已经可以预见,己方持密诏讨贼,杨奉等人奉诏平叛的场面。 己方根本没有设局刺杀、抓捕杨奉等人的机会,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准备直接侵夺虎贲。 裴秀仔细观察赵基神态变化,忍不住问:“阿季你就不怕么?” “七哥,难道怕他们,他们就会放过我们?” 赵基疑惑反问,这个世道糟透了。 一会儿大量的行走经验包就上送上门来,这怕个鸟? 若被砍死了,还怕个鸟? 至于营内的应募虎贲怕不怕? 大多数人是不怕的,只要带头的军吏不跑,大多数人都敢于搏杀。 文明社会的小青年提着西瓜刀都敢砍人,更别说现在。 应募虎贲最大的特点就三个,出身豪强、寒门,普遍是良家子;年纪普遍较小,锐气最盛热血激昂容易上头;还有就是吃的好,体格不是平民同龄人能比拟的。 放到骑砍里,这是贵族兵。 再说来犯的匈奴,匈奴贵族、勇士能有几个? 其中大多数是匈奴牧民、奴隶,论身高、体格、器械,还不如郡兵、县兵,怎么跟虎贲打? 赵基的自信,是从内向外弥漫、散发的。 以至于裴秀有一种错觉,哪怕赵基今晚被人一箭射死,也会拄着矛戟站立而死。 第25章 匈奴来袭 入夜时分,月光之下。 匈奴小王刘贺都引着几十名骑士缓缓而行,二百余牧民徒步跟随。 黄巾之乱时,他就跟随于夫罗率匈奴义从协助汉室平乱;然而国内政变,休屠各匈奴贵族自立。 于夫罗一伙人难以归国,只能请求灵帝派兵平叛。 拖到了灵帝驾崩,天下大乱。 于夫罗混迹各方,好不容易自立的单于老死,才得以归国继位为新单于。 去年右贤王刘去卑起兵勤王,刘去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单于于夫罗病故,由弟弟呼厨泉继位。 于夫罗之子刘豹成为左贤王,匈奴国内职务进行调整,刘贺都地位大降。 呼厨泉为人强硬,也受休屠各匈奴贵族的喜欢。 刘贺都有意继续南迁,脱离呼厨泉的管理。 只有借助外部的力量,他才能安全率领部众迁徙。 对于袭击虎贲这种事情,刘贺都没有任何的敬畏与忌惮。 跟随先单于于夫罗时,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汉家天子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刘贺都只想好好做完这一票,再想其他。 行十余里,前队骑士就在路边等候,他驱马上前。 前来侦查的儿子、女婿各举着火把靠近,他儿子刘平仰头就说:“父亲,这支虎贲没有防备,还想着联合驻军都尉马应、北岸骑都尉徐晃去攻打稷山盗,应该是要练兵。马应、徐晃没有答应,他们营内目前约有六百多人,不到七百。” 女婿宋潜也回答:“驻军、绛邑并无异动,就是岸边有舟船三十余艘,是白日为徐晃运粮而征集的,说是明日还要再运。” “船在南岸?” “是,皆在南岸,此刻徐晃想要助战,也难以渡河。” “甚好。” 刘贺都又扭头看儿子刘平:“闻喜方面侦查如何?” “没敢深入,我让三弟守在紫金山监视大路,如果有大队兵马北上,他就纵火生烟!” 刘平又急忙补充:“三弟这里有二十多人,我也仔细叮嘱,让他纵火后立刻撤离。” “好,我就担忧李乐违背约定。” 刘贺都又扭头看女婿:“你带人先行,我这里动手,你就举火围绛邑,惊扰驻军,驻军不敢轻动。” “是!” 宋潜大声应下,他也清楚虎贲里不缺豪右子弟,与驻军军吏关系亲近。 他们目的从来都不是杀人,而是绑架,胁迫河东豪右退让,默许他们迁徙到汾水之南游牧。 去年开始的旱灾也影响到了匈奴各部,平阳汾水流域还好一些。 五原、西河、上郡的匈奴部落放牧的兽群大片死亡,耕种的粮食也都歉收。 各部实力大减,以至于外出抄掠时,很多牧民、奴隶只能徒步跟随。 夜风吹刮,一名匈奴斥候贴近虎贲营地,就见营门封闭,无人值守。 营门两侧的营火即将熄灭,也没人来添柴。 营地内空旷校场上燃烧一团炽烈营火,几十个人围坐在一起吃喝。 各处小营区内也烧着小堆营火,隐约能照明一些。 这斥候侦查一番,躬身在地向后撤离。 另有一些斥候从两侧侦查,这终究是板筑土垒而成的军营,不是野外草创的营地。 外围侦查效果有限,受限于光照,很多都看不清楚。 随着斥候陆续返回,刘贺都与刘平,十几个亲族勇士、部落勇士围坐在一起。 刘平心中不安,这可是汉家虎贲,河东豪右子弟。 刘贺都打了很多烂仗,此刻习以为常,反复告诫:“切不可留手,我们的目的是抓住他们,迫使他们父兄退让。活着的人有用,死尸也有用。” 部族勇士利当已将头盔戴好,这是一顶铜铸盔,是他家祖传的宝贝。 铜盔顶端插着三枚鲜艳雉羽,很嚣张的样子,可神情间颇多顾虑:“可真杀太多,就是同意我们南迁,也会向我们复仇。” 刘贺都看其他人神情,还是坚持己见:“若是留手,反复厮杀,两家死伤必多。不要疑虑,全力拼杀,斩其勇健,余者自定。” “是!” 众人纷纷应下,陆续起身,收拾战具。 刘贺都翻身上马,握着马鞭斜挥。 没有什么鼓号声,大小头目带着亲族、牧民、奴隶就步行上前。 月光下,十几个匈奴人蹲身上前,抬起两扇栅栏木门向外搬开。 “点火!” 刘平一声低喝,火把陆续引燃,见引燃大半,刘平高声:“吹号!举火夺寨!” 身边两个号手当即鼓足劲吹向号角,勇士利当引十余骑策马直突营门,后面是一队队举着刀剑、矛戟与火把的步兵,此刻纷纷呼喝,夹杂怪声嚎叫。 “杀!” 利当一马当先,持矛冲在最前,直奔校场营火处。 校场大约百步见方,他马速刚刚提起,就见那边几个人端弩朝他射击。 利当躲也不躲,他不认为夜色下,对方仓促之际能射中他。 赵基持弩射发后,看也不看效果,当即将弩转给身边杨吉。 左手抄起另一个乡人递来的画弓,右手捏箭开启速射。 十几名矛戟、刀盾也纷纷上前,纷纷投掷短矛。 几十枚弓弩箭矢只射落三骑,利当冲到校场区域时,这一轮短矛投掷正好降下。 他来不及调头躲闪,只能双手持矛奋力挥动,运气不错击飞一支短矛。 此刻他亢奋消退,恐惧淹没身心魂魄。 不等他驱马调头,赵基拉弦八分满,箭矢掼入利当咽喉。 也不看战果,赵基又是连续五箭,就见大队匈奴步卒冲到校场区域,当即弃弓。 而这时候奔跑中的匈奴人开始射箭,几乎他们两侧的营区矮墙后伏击的虎贲纷纷起身,或以矛戟扎刺,或投掷短矛、石块,也有人持弓弩射击。 几枚箭矢落在赵基身侧左右,一名弓手肩膀中箭后退避入人群,赵基接过铁戟,双手持戟大吼:“擂鼓!” 迟疑的鼓吏这才敲响腰鼓,赵基阔步上前:“随我杀!” 不能放匈奴大队步兵来校场,尽可能堵住,这样两侧小营区内的伏兵才能高效率杀伤! 军营结构布局简单,营门朝南,就是一个‘甲’字,上半部的‘田’是校场,中间一竖是通道,通道两侧是成排营房组成的次级小营区,校场也有被一圈营房包裹。 当匈奴人遭遇持续杀伤,势必指挥不畅,就很难做出迅捷反应。 来不及解释什么,赵基只能带着重装矛戟,与刀盾上前迎战。 一名匈奴骑士已经受伤,见赵基背插两杆旗,当即拉扯缰绳调转方向,从侧翼驱马冲驰。 不等加速,一支短矛射中他背心,整个人从马上栽落。 魏兴投矛后,从矮墙后一跃登墙:“快与我杀贼!” 就这站在墙上的两三个呼吸时间里,涌入校场的几个匈奴弓手转身就朝魏兴射箭。 魏兴胸膛中箭也只是晃了晃,一跃下墙举起矛戟就混在人群里冲向最近的小股匈奴人。 他隔壁的小营区内,王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 他的部曲督上前急声:“是守,还是参战?” “战!” 王植拔出剑:“等击退匈奴,我要收拾裴七!” 第26章 浴血奋战 混战中,赵基以铁戟连续扎死三人,第四人穿着汉军铠甲,没能直接捅死,死死抱着铁戟。 赵基只能放弃铁戟,果断拔剑削落了对方下巴。 随即双手握剑,就在人群里大肆挥斩,不论是匈奴的矛戟、刀剑,还是躯体、手臂,皆应刃而断。 血腥弥漫,赵基格外亢奋,根本没有恐惧、恶心之类的负面情绪。 凡是当面之人,不管看清楚与否,只要靠近就是一剑斩出。 身后跟随的矛戟、刀盾更是不敢靠近,分成左右两股聚团与匈奴步兵对抗。 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基背负着两杆战旗不断深入,离他们越来越远。 汉胡双方呼喊声彼此淹没,夹杂着哀嚎声,根本听不清什么。 终于一个匈奴勇士持盾挡住赵基,赵基手中战剑不堪重负当即断裂,赵基毫不犹豫甩出断剑扎死一个持木矛的匈奴奴隶。 几个匈奴人正要上前,就见剑光一闪,对面赵基又拔出一口剑。 当即这几个匈奴人止步,不等他们考虑,附近两侧营区内十几支火把砸过来,紧接着就是一轮弓弩射击。 赵基隐约听到有人喊他,可真的不敢停下来。 砍杀出来的活动区域有限,他若停下来,立刻就会被匈奴人挤占。 当即迈步前冲,几个匈奴人犹豫间,就被后面人推搡着上前,也只能怒吼着前冲。 毫无悬念,落地火把照映下,四个匈奴人变成了一滩匈奴人部件。 边上营区,贾逵与十几个弓手蹲在屋顶,持弓不断射击赵基身后,将一个个企图靠近的匈奴人射退。 连射十几箭,贾逵手臂酸困,嘱咐左右:“节省气力,重点保护赵屯将身后!” 斜对面营区,裴秀举盾站在高处观战,对身边持弓射击的申屠兰说:“阿兰,你能从阿季手里活命,真是祖先庇佑!” 申屠兰不语,张弓瞄着骑马呼喝的一名匈奴骑士撒放弓弦。 那个骑士先后中箭,从马上栽落。 申屠兰继续抽箭,呼喊:“阿尚!给我一壶箭!” “哎!” 关尚提来一壶箭快步走来,突然背部中箭整个人险些扑倒,还是双手撑地爬起来将箭壶送到申屠兰手里。 边上同样持弓射击的胡班一跃而下,急问:“阿弟!” “轻伤,我有甲!” 关尚将携带来的另一副箭壶递给胡班,胡班拍拍关尚肩膀,当即就侧身站立,可担心射中对面营区的人。 扭头对裴秀大喊:“七郎!放火吧!” “不能放!” 裴秀观察远近各处:“我们看不清他们,他们更不知我们虚实!现在放火,许多人身形暴露,不利于射击。” 他始终没有参战,反而能仔细观察各处变化:“匈奴人快不行了,等鸣金信号!” 说话间,匈奴人开始朝两边营区投掷火把,夜风吹刮,屋顶茅草火势延烧。 贾逵十几个人见起火,当即顺着临时打造的梯架滑下来。 连片的营房屋顶茅草引燃,火光照耀,视线顿时清晰。 贾逵下来就对辎重队呼喊:“推车!冲散敌群!” “点火~!” 辎重队的屯将相里暴也穿戴好甲,对左右呼喝着,本处木门很快开启。 燃烧的四台车鱼贯而出,将匈奴人队伍冲散,截断成内外两股。 而营区中间的通道上,赵基手中剑再次崩断,只能抓起地上一杆长矛。 接连搏斗刺死两个人后,他终于清净了,左右五六步内没有人活动的人影。 突然察觉光影一闪,他持矛轻拨击飞箭矢,想也不想就持长矛朝箭矢来处投掷过去。 一丈三四尺的木矛迅疾破空而去,马上射箭的刘平被扎下马,整个人被木矛贯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斜躺在地上扭曲、挣扎、抽搐。 “阿季!” 一声呼喊入耳,赵基扭头去看,就见卫固隔墙将一口剑朝他抛来。 赵基伸手抓住剑鞘,刚拔剑出来,转身就见十几个退过来匈奴人,这些匈奴人想也不想转身就朝校场区域而去。 火光照耀,粗略观察,感觉校场约有二三百匈奴人。 附近地上匈奴人不下百余人,多数是伤而未死。 还有个匈奴人很是凶顽,自知难活,左臂撑地,腿脚蹬地,右手举刀朝赵基挪来。 赵基想也不想,走过去随意一剑,结束了这个匈奴人的执念。 砍死这个人,一瞬间赵基脑海空白,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又察觉校场那里还在战斗,当即快步就朝那里走去。 血水横流,地面湿滑。 等他来到校场区域,匈奴人朝最里面跑去,似乎想要通过营房翻越板筑的高墙。 王植带着十几个精锐亲兵正大肆挥砍,很是凶猛的样子。 西门俭快步来到赵基身前:“是否鸣金?” “鸣金!” 赵基才想起来该干什么,对一身是血的西门俭说:“告诉匈奴人,投降不杀!” “是!” 西门俭应下,他身边两个虎贲提着铜锣就开始敲响,仿佛退兵信号一样。 用鸣金作为追杀号令,也是一种取巧。 虎贲初成,还没有经过严格的鼓号训练,不会有本能反应。 鸣金声中西门俭转身要去劝降,又看了一眼赵基,原本背上的两杆赤旗此刻染血后旗面紧贴在竹竿,仿佛光秃秃的。 背上斗篷更是全部湿漉漉的,紧密贴在赵基背上。 又看一眼地上几具裂开的残缺匈奴人部件,西门俭走神,感觉赵基扭头要看自己,西门俭赶紧迈步大呼:“赵屯将令,投降不杀!” 一个装死的匈奴人起身持矛缓步就要来刺赵基时,赵基转身一剑斜撩斩断木矛,踏前一步重重斜斩。 赵基也是第一次知道,如果剑锋利,真能有一种血液爆裂而出的杀伤效果。 鸣金声中,营区各处的虎贲冲杀而出。 裴秀、卫固二三十步外看到赵基这一剑斜劈断人数截的场面,两个人默契互看一眼,都有些读不懂对方眼神。 而另一个方向,魏兴刚解首完毕,提着三颗他的军功,就见赵基擦拭剑身血迹。 一时之间,魏兴思维冻结。 随即将这一串人头挂在腰上,转身去追逐校场内顽隅负抗的小股匈奴人。 军营外,刘贺都喝止不住溃败部众。 他身边就十几名骑士,百余名溃散部众任由他鞭打,就是不肯返身再战。 甚至还有人说他的好大儿刘平战死,刘贺都一刀劈死对方之际,就见营内守军杀奔而来。 刚刚喘口气的溃兵了更是转身就跑,刘贺都也只能翻身上马,在骑从伴随下向东北而逃。 匈奴人丢弃火把,隐入夜色。 骑马冲出的追兵队、疑兵队直接追击,这种时候,已经不需要故作疑兵了。 只是军营内各处屋舍燃烧,火光明亮,传到了绛邑驻军这里。 驻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城内,一部分在城外营寨。 城内都尉马枝登城注视,也只是注视罢了。 他出自马矢氏,矢者,廉颇数遗矢的矢,因不雅,多自称马氏。 也就河东乡党们,介绍的时候,会好意帮他们补全原本的姓氏,以别关中、河北马氏。 哪怕他的侄儿就在虎贲营地里,马枝也不会冒险。 绛邑失陷,河东南部将无险可守。 第27章 凝神养气 战斗渐渐结束,营地内哀嚎声不绝于耳。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割取首级的虎贲,争吵、推搡、忿忿不平而谩骂的景象比比皆是。 只是赵基行走营中,见到他过来,争吵声响也就降低很多。 杨吉提着一颗头颅从尸体之间快步跳跃,到赵基面前:“屯长,这是匈奴小王子,是被屯长一矛扎死。” 赵基没什么印象,火光照耀下甚至看不清楚对方面容,只觉得血淋淋黑漆漆的脸与杨吉染血的脸差不多。 杨吉咧嘴做笑眼睛发光的样子,甚至比双手捧着的头颅更可怕。 赵基只是点头,杨吉就说:“我这就帮屯长收取首级。” “有劳了。” “是!” 杨吉当即将血淋淋的首级递给赵基,赵基本能接住,就看杨吉招呼乡人,举着火把搜索。 被赵基砍死的匈奴人多横尸东西营区通道中间的位置,被守卫营区杀死的匈奴多在通道两侧。 同时赵基砍死的匈奴,特征也明显。 赵基见到处都是人影,来到闻喜队,见本队几个伤员躺在草堆上喘息,就随手把头颅丢了,那头颅滚了滚,停到毌丘兴脚前不远。 毌丘兴向后一跳,就问:“阿季,这是给我的?” “想要就给你。” 赵基扭头看伤兵,就问:“阿兴,你组织人手,将伤员运到贾梁道那里。” 毌丘兴举起地上头颅,认真看赵基,追问:“阿季,我刚才听到了,这是匈奴小王子头颅,你真给我?” “给你,快去做事。” “哎!” 毌丘兴解下披风,将小王子头颅裹了,就扎在腰上,当即快步去找闲散人员。 赵基则来到胡班的营房,屋顶茅草早已烧干净,就几根木椽子还在燃烧,随时可能被风吹灭。 胡班营房内有床榻,也有昨日买来没有开启的几坛酒。 赵基找不到凉开水,只能拆一坛酒,擦了擦碗上飞灰,就倒了点酒水,小口饮着。 “我还以为阿季不饮酒。” 裴秀声音从门口传来,赵基扭头,就见裴秀一手举着火把,另一手搀着关尚。 关尚一手捂着颈后,另一手抓着头发,提一颗首级。 赵基打量关尚:“阿尚?” 关尚勉强回了个笑容:“中了两箭,破了皮肉。” 赵基点点头,转身将床榻上的尘土、飞灰、草屑清理一下:“你先躺着,我去与贾逵商议伤员救治。” 裴秀搀着关尚坐好,就说:“胡兵曹与县兵正看管俘虏,王植派人去城邑叫门,就算请不来医师,天亮后也能讨得药材。” “不能等着别人来救,贾逵是仓曹,他得操心这件事情。” 赵基将半碗酒水饮尽,将碗递给裴秀:“七哥也喝些,阿尚有伤,别让他喝。” “嗯,阿季快去找贾逵。” 赵基点头,搓了搓脸上干涸的血渍,转身就往外走,申屠兰在他经过时不由站直了身子。 等赵基走出去,申屠兰才长舒一口气,扭头看床榻处:“七哥,阿季今晚最少砍死三十人。” “我看不止。” 裴秀虽然没有参与战斗,可极度亢奋情绪消退后,也感到格外疲倦。 搀扶关尚斜躺后,裴秀也找个了舒服的姿势,刚躺好眼皮沉重就睡了过去。 赵基走出营区,就见杨吉与几个人争吵,走过去一看是在争一个中箭而死的匈奴骑士首级。 杨吉指着对方几乎贯穿的咽喉:“这就是赵屯将射杀的!除赵屯将,谁又能射?你们射的是肩膀侧身,你看,都没掼入皮衣!” 杨吉看到赵基,当即呼喊:“屯长你来看,这是不是你射杀的?” “赵屯长!” 来争首级的两个虎贲略不安,低着头。 赵基上前低头瞥一眼死尸,就对杨吉说:“若无左右袍泽射击骚扰,我也很难有这样的战果。凡是中箭而死的,你就不要割取,分给左右助战的伙伴。” “屯长,这怎么能成!” “这怎么又不能成?我很累,不要再为这点琐碎事情烦我。” 赵基上前伸手拔下对方盔顶的鲜艳雉羽,又感觉有些俗气,随手撇掉:“就这样吧。” 又看两个虎贲不肯动手,赵基就说:“快打扫战场,天亮后,驻兵肯定会来,到时他们割走,亏的可就是你们。” “快割吧,我去找别的。” 杨吉说完转身就走,赵基也转身去找贾逵。 襄陵队营地,贾逵正盘腿坐在营火边,将刚燃烧的草束黑灰捏起,给一个受伤的虎贲治伤。 这个虎贲伤势不重,就是手背被划破一条口子。 手腕、胳膊处已用牛皮绳扎了,一个县兵用井水清洗对方手背伤口后,就用针线缝合创口。 然后表面就这样涂抹一层草木灰,然后就是包扎。 草木灰对伤口能产生侵蚀、灼烧感,受伤虎贲嘴里咬着木枚,一头虚汗。 等伤口包扎好,贾逵才动手将对方臂膀、手腕处的皮绳解开。 见赵基过来,贾逵忙完手里工作才凑过来:“阿季你在稷山可学过刀伤、箭伤处理?” 不见赵基回应,贾逵解释说:“白波诸将勤王之初,就将各县擅长医术的人强征,现在各县虎贲虽带了药,却没几个人治过金创。” “我要一些空酒坛。” 赵基左右观看,就见毌丘兴又带着人运来一批伤员,就说:“受伤伙伴创口要清理干净,先治皮肉轻伤,我去蒸酒,等我回来再治重伤。” 说罢赵基转身要走,又停下对贾逵说:“空酒坛、布帛、竹子,搜集一些送到我队里。” “好。” 贾逵抓起身边路过的一个县兵,就开始嘱咐。 赵基又快步返回闻喜队,一路上只觉得脚步虚软,气力不继。 来到斜对面,进入营房就见裴秀已经入睡,就对申屠兰说:“阿兰,帮我将酒搬到外面。” 嘱咐一声,转身来到路边对十几个休息的虎贲说:“我要搭建一座灶台,你们去找石块、和泥。” 一个虎贲说:“屯长,王司马那里有灶房、灶台。” “嗯,你们去帮阿兰搬酒。” 赵基转身就见十几个人抱着空酒坛、帛布、两捆竹子朝他走来,就说:“跟我来,去灶房。” 校场区域边上有一座专供军吏饮食的灶房,没有什么大铁锅,这里只是更方便烹煮食材。 只能期望酒坛别被烧炸,反正酒坛本就很耐用,别用大火烧就能扛得住。 赵基指挥下,两坛酒搭在灶台上,赵基当即拔出匕首在空酒坛上凿洞,凿出一个洞,就将虎贲打通竹节的竹子一头斜劈,裹一层粗帛塞进酒坛孔洞,使斜面朝上。 做了示范后,就让其他虎贲凿孔,插竹子。 这是本地的竹子,不像南方竹子那么粗大,也就拇指粗。 没有好的蒸馏设备,也只能这么凑合。 很快两个空酒坛倒扣其上,延伸出来的另一端也插入凿孔的小酒坛里,小酒坛里装一些酒。 又往竹竿上缠十几层粗帛,让虎贲往上淋水。 然后他就坐在一边,大口喘气,恢复体能。 这才有空看自己双手,都是一双血手,血渍已干,一些血渍已经掉落。 两手各有一个图腾,披荆斩棘,圆满,增伤64%;凝神养气,一级,恢复气力增加100%。 看着灶火,他扭头对跟在身边的一个乡党说:“取些吃的来。” 使用新技能,需要摆出固定的打坐姿势。 但不能虚空汲取能量,必须进食。 第28章 分配计划 一块麦饼入肚后,赵基盘坐片刻,就感觉消化的差不多了。 体力稍稍恢复,周身肌肉酸痛。 灶房内很快酒香弥漫,赵基起身到屋外井边洗漱,将脸、手和双臂洗的干干净净。 也仔细清理了指甲缝,稍后重伤员伤口清理、缝合,还得他来。 部分县兵参加过战争,但也只是看过金创缝合,几乎不掌握伤口处理技能。 若是掌握这类技术,也不可能沦为县兵。 处理完个人卫生,又回到灶房,这里协助帮忙的虎贲背靠墙壁坐了一串,几个人已经打瞌睡了。 赵基伸手接了点竹管滴沥出来的酒液,尝一口感觉浓度尚可,就继续蒸酒。 见还有一匹半的粗帛,就拔出剑,切一些布帛仔细擦洗干净。 以剑裁布,几个虎贲协助下,不多时就成了规格类似的布片、布条。 稍候见蒸出的酒水浓度变淡,将两座酒坛拆了,一坛残液灌入另一坛,又把布条放进去蒸煮。 蒸出的酒液倒入空坛内进行二次蒸馏,大概这样,才能制出勉强能用的酒精。 天色拂晓,胡班一路打听来到灶房,见赵基正在蒸酒:“阿季,追兵还没有回来,是不是派人探查?” “派人少了会遭遇凶险,多派一些人。” 赵基打量胡班腰囊:“大兄,可带了吃食?” “还有些饼。” 胡班解下腰囊递出,赵基接住后发现里面是沉甸甸,不下四五斤重的死面硬饼,不由去看胡班。 “快吃吧,我见有人在烧汤,我去给阿季取一些来。” “谢大兄。” 赵基取出一块饼,就将腰囊递给其他虎贲。 胡班也只是抬手拍了拍赵基臂膀,转身快步而走。 太阳渐渐升起,完整而橘红之时。 赵基带着蒸出的半小坛勉强能用、似是而非的高浓度酒精与残酒蒸煮的布条来到襄陵队营区。 他一进来,就见五名虎贲摆在空地,静静躺着。 再看其他方向,贾逵还在协助救治轻伤员,重伤员都已躺在草堆上等候。 各处首级割取完毕,一些人也端着粟米粥,正给轻重伤兵喂食。 彼此不仅是袍泽、乡党,很多人更是亲戚关系。 几个虎贲协助下,赵基脱掉铠甲,另取布帛缠在身上,最后就连头发、唇鼻下巴都遮住,只露出眼睛。 其他人虎贲也在他命令下,用两匹粗帛与矛戟、木椽子搭建了一个布墙围起的帷幕小隔间。 帷幕中是一台光板车厢,已经放平。 赵基洗手后,第一个重伤员被抬进来,嘴里咬着木枚,左臂创口极深。 失血太多,这人面无血色,认出赵基后神情也振奋起来。 “躺好不要动,我给你清洗创口。” 赵基蹲下仔细观察对方出血减缓,血液凝固显得模糊的创口,直接用削刮的木刀刮洗血块。 原身记忆里宰割猎物的记忆浮现,与他的医疗常识融合在一起,此刻没有任何的不适。 只想尽可能清创,然后缝合,用酒精擦拭后,敷撒带有石灰成份的金创药,最后用残酒蒸馏的布巾包扎。 割伤都好处理,最难的还是刺伤。 尤其是关尚,一箭射中被皮甲挡住,没能破甲;可另外一箭是骨质箭镞,赵基不得不多清洗两遍伤口。 伤势最重的是一个县兵,腰腹被一刀划开。 见他还喘气,赵基也就为他缝合了伤口,拿酒精擦洗、敷药、包扎。 忙完这些,他才得到休息。 坐在墙角晒清晨太阳,贾逵也是疲倦不已,来到他身边重重倚靠在墙壁:“阿季你还会治伤?” “会一些,我还会割卵蛋子。” 赵基斜眼打量贾逵,贾逵眼睛一亮:“当真?” “你想做什么?” “俘获匈奴一百七十二人,不管是杀了,释放还是贩卖,都有隐患;若是阉割……” 贾逵说着就见赵基翻白眼,赵基没好气说:“我只会给牛羊走兽阉割。” 更准确来说,他只给羊做过这类手术。 将羊四蹄绑住横放,线绳扎住卵袋并露出突出部,两块钱的手术刀片轻轻划开皮、膜,挤出弹丸后露出孔洞,将瓶装兽用青霉素倒进去。 运气好,整个手术过程也没几滴血。 切到血管的话,因为有线绳捆扎,所以出血量不大,很快就会凝固。 若有一瓶兽用青霉素,兑水后,就是如今的神药。 给羊割蛋蛋时,为了省事,都是一瓶全灌进去。 别说兽用青霉素,眼前就是能弄一批拼夕夕廉价鸡蛋,也能当神药用。 补充蛋白质倒是其次,关键是鸡蛋自身就带着抗生素。 看着赵基笑容,贾逵也说:“你将他们当成走兽来割,事成后,定能卖高价。” 见赵基敛笑,贾逵神情也严肃起来:“营内粮食不足,他们多吃一口,我们就少吃一口。这些人多有家室在北,就是拉出去卖,也养不熟,没人肯买。” “不妥。” 赵基回应一句,见其他人端来野菜粥,就伸手接住一碗,等人走了,才对端着粥的贾逵说:“营中伙伴会受伤,会死,仅靠营内伙伴,是无法驱逐匈奴的。我们要将匈奴的人力,转化为我们的人。只有这样,才能长久对抗。” 贾逵搅动粟米粥:“阿季的意思是编俘虏为仆从辅兵,还是分给有功之士,纳为各家仆僮?” “两种办法一起来,懂言语的,分给有功之士做仆僮;不懂言语的纯胡,编为营中苦力,从事繁重劳役;若有被掳入匈奴的边民、乡人,将他们编为辅兵。” 赵基说罢低头用餐,让贾逵慢慢考虑。 战利品必须分配妥当,卖的话,能卖几个钱? 所谓的卖,就是拿去与周围豪右置换粮食;这些豪右要么拿俘虏去跟匈奴换别的东西,要么留着当仆僮。 现在营中的困境是公仓里缺粮,而应募虎贲普遍是家中次子,多养两三个仆僮、武士护卫的资源还是有的。 贾逵不是家中次子,他是独苗,可他家真的穷。 按着赵基的方案,他怎么也能分到一个懂言语能交流的奴隶。 甚至还能多分到一匹马,一匹马和一个奴隶,能直接改善他家里的生活水平。 可这与他家立世风格相冲突,他家越是清贫,就说明为官越是清廉,这是入仕的金招牌。 所以比起能生产、创造财富的奴隶,贾逵更想要一匹马。 这匹马是公马、阉割马都行,甚至不需要是母马。 贾逵衡量再三,就说:“此事还需与卫仲坚等人商议。” “也好,我去喊七哥。” 赵基起身,将吃空的碗放在墙壁上,迈步就朝斜对面的闻喜队营区走去。 进入营区,就见立着一堆人头,摆成了金字塔状。 边上端碗吃饭的杨吉站起来:“屯长,卑职收来二十七级。” 紧接着杨吉眼巴巴望着他:“卑职见到阿兴,他说屯长将小王子头颅送给他了?” “嗯。” 赵基瞥一眼那堆头颅:“去将三队人员聚集过来,我给你们分一些。” “真要分?” 杨吉一惊面露喜色,反而又舍不得了。 “没有你们舍命厮杀,我一个人怎么能斩获这么多首级?” 赵基督促一声,就去屋舍里。 裴秀已经睡醒,正与胡班、毌丘兴吃饭,裴秀胃口很不好,强迫自己进食。 见赵基进来,裴秀就说:“刚才卫仲坚来寻你,见你在给众人治伤,就离去了。” 毌丘兴哪怕吃饭的时候,也将那颗脑袋随身携带,直接就说:“看他那样子,似乎想把妹子嫁给阿季。这可是好事啊,卫家姊妹多貌美,嫁妆也丰厚。” 第29章 推功于人 营房内,裴秀听了赵基、贾逵的方案,陷入沉思。 边上毌丘兴又给赵基端来一碗米粥,直言自己的看法:“我看难。等郡北那伙人回来,怎么也能抓三五十人,这二百多健壮劳力,谁都想咬一口。” 裴秀瞥一眼毌丘兴,就看赵基:“阿季的想法是好的,也如阿兴说的那样,都尉马枝肯定会伸手要人,会拿粮食、军械来换。人也要,马匹也要。” “七哥,我不想给他。活人不给,死人也不给。” 赵基说罢端起温热米粥,一口喝光,继续说:“营里除了卫仲坚、七哥、阿兴这样身家富裕的,大多是家中次子、庶子。将纯胡编成苦力,我们也轻便些;被掳的边民、良家子编为辅兵,也就有了值夜、喂马的人。” “汉胡之子,分给功勋之士做仆僮,在公来说,功勋之士有这些仆僮伺候起居,可以专心于操训、厮杀;于私来说,有仆僮护卫,功勋敢战的伙伴也不易阵殁。即便未来解甲归田,也不失为富家翁。” 赵基顿了顿,又说:“郡北之士肯定会同意的,仓曹贾梁道,骑队屯将荚童,辎重队屯将相里暴这就是三人,算上七哥与我,这就是五人。五曹七屯,十二人集议表决,我们有五票。” 毌丘兴闻言也去劝裴秀:“七哥,这二百俘虏不能贱卖,怎么能便宜外人?匈奴来袭前,他们没有警示报讯;昨夜厮杀,到现在也没见附近谁率子弟、乡党助战。真贱卖俘虏,下回再打仗,谁还敢拼命?” “我明白阿季的意思,这是要激励营士。可得罪周边豪右,必生龌龊。我等志在匡扶朝廷,若为小事耽搁,岂不延误大事?” 裴秀是真的看不上这些俘虏,朝廷大义激励下,随时可以低成本征发二百、五百青壮来做随军役夫或辅兵。 朝廷奖赏的好处,更不是几个俘虏仆僮、几匹马能比拟的。 “七哥家大业大,怎知良家之苦?” 赵基指了指自己:“以我的勇力,独居山野时,就想强掳男女为我所用。又顾及乡情,这才屈身守节遵循法度。如今这俘虏来的正当,我不想放弃。” 毌丘兴这时候开口:“有柳孚在,第二队也是支持我们的,我们有六人。卫仲坚又想拉拢阿季,不会为了几十个俘虏与阿季怄气。汾阴、龙门这第三队的敬文卿也怕匈奴做大,也会支持我们兼并俘虏。” 毌丘兴扭头看裴秀:“七哥,现在朝廷缺乏钱粮、器械。奖赏的官职,对营中健儿又有什么意义?白波勤王以来,小卒也领有校尉军职。这样的校尉,营中谁喜欢?” 边上一直沉默的申屠兰也开口:“七哥,俘虏的匈奴人马给了外人,休说旁人,就是仆也不甘心。宁可杀俘献首,宰马吃肉,也不能给外人。” 赵基又说:“七哥若是顾虑器械、粮秣后继不足,我们也能群策群力,再想办法。只是这俘获的人马,是决不能让给外人。壮大外人,何不壮大营中伙伴?” 裴秀这才缓缓点头:“我倒是没有为器械担忧过,昨夜一战斩获极丰,以我对卫仲坚的了解,他自会出力,为营中补充器械。阿季说的有理,壮大外人不如壮大营中伙伴。” 有了决断,裴秀将半碗粟米粥喝光,就说:“阿季你先换洗一身衣裳,我先去单独游说卫仲坚。这人好颜面,当众与他议事,他即便知晓对错,也会顽固己见。等荚童等人归营,我们集议,就由卫仲坚来做建议,我等同意即可。” 顿了顿,裴秀又说:“俘获人马分配,还需要详细议论,阿季有什么想法?” “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我们俘获的人马,就该我们分配。如今朝廷危难,难以援手。想激励营中虎贲效死,只能自取。” 赵基说着,陪伴裴秀出门,门外隶属于他的三个什队已经完整集结,实际只到了二十六个人。 见赵基出来,这些人就围上来,赵基摆手阻止。 送裴秀出营区后,赵基转身才说:“你们也听说了,我要分斩获首级给你们。但也不是人人都有,阵殁的耿昱自有一级,我分他两级;余下三人伤势较重,都是身前受伤,我各分一级。” 再看看眼前众人,赵基又说:“这样我还剩下二十二级,你们有二十六人,正面有伤的出列,我看看……” 当即七个人上前一步,也都眼巴巴望着。 一个刀盾兵想了想也踏前一步:“屯将,仆勇于搏杀,左右伙伴可以佐证。只是匈奴大队涌入校场,致使仆后背受创。” 赵基去看其他刀盾,见都点头应和,就问:“还有没有混战中后背受伤的?” 又有两个人上前,也都让身边伙伴进行佐证。 于是赵基就说:“诸位勇于搏斗,我一人分一级。” 并扭头去看杨吉:“拿来分给诸位。” 杨吉指派几个弓弩手去拿,就对赵基说:“屯长……” 本想说什么,赵基冷眼盯着,杨吉低头不敢言语。 等这些轻伤虎贲分到头颅退回人堆后,赵基才说:“我知道有人不服,但此战没有受伤,说明武技过人,以后斩获功勋不难;要么搏斗时惜命不肯尽力,再要么运气极好。不管怎样,他们流血了,我不会让他们白白流血。谁还不服?” 这一轮分配后,还剩下十二级。 赵基又说:“余下十六人,我不管你们有没有斩获,我再出八级,你们自行竞价分配。” 这时候胡班快步赶来,见赵基这里分配头颅,笑说:“别处是在收头,阿季这里怎么在分头?” “大兄来的正好,芮丹亡故的文书发出去没有?” “尚未发送。” “那就劳烦大兄重写一份,给他报个力战而亡,我再分两级给他。” 胡班诧异不已,也是敛容,看一眼众人手里提着的头颅,就说:“稍后要检首,确定首级身份。诸位快去清洗,午间天热可就不好清洗了。” 见赵基点头后,这些人才带着便携功勋去营外溪河处刷洗。 等这些人走了,胡班才劝赵基:“阿季你分功给诸人,十分不智。朝廷蒙难,正缺良将猛士。如今散功推让于人,裴公想要提携、保举,也会受人质疑。” “大兄,若是上报朝廷,诸公见我一人斩获二十余级,可有信者?” 赵基笑着反问,胡班怔了怔,就说:“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阿季有项王之勇。” “开战之前,我也疑惑。” 赵基感慨一番,转而就说:“功勋随手可取,今为屯将,于我何益之有?” 对此胡班也是点头,升到队官、屯将后,晋升要看整队斩获。 赵基把首级分给本队吏士,本队整体数据又不会变。 稍后战利品统计、分配时,还不是按各队斩首来分? 然后各队内部再分,所以亏的只是对外的威名……可这种威名,藏得住? 胡班也稳定心态,就问:“阿季全队斩获多少?” “阵殁一人,斩首四十七级,夺马两匹。” 赵基笑着反问:“大兄,我这还有两枚盈余,要不要?” “阿季留着吧,阿尚又不在阿季队里,分功不妥。” “我留着也没用,那就送大兄、阿尚各一级。” 赵基说着仰头看天穹:“盈获四倍有余不足五倍,也不过实授虎贲中郎。” 全队三十一人,盈获十级就能升一级;赵基这里阵亡一人,扣掉一级后还剩四十六级,足够让他升到虎贲郎的中点,也就是虎贲中郎。 虎贲自下往上,是官秩‘比二百石’的节从虎贲,再上是‘比三百石’的虎贲郎将、‘比四百石’虎贲侍郎,‘比六百石’虎贲中郎。 虎贲中郎就相当于大队长;再上面还有协助虎贲中郎将管理各队的虎贲仆射、虎贲陛长。 因宿卫工作的特殊性,并非上下垂直管理,而是交叉管理。 基本上是由虎贲仆射越过中郎、侍郎,向下直接管理小队长级别的虎贲郎将,这个也能称之为虎贲郎中,与其他郎署的郎中同级。 虎贲左、右陛长则负责当值排班,虎贲中郎、侍郎分管虎贲之余,还要轮番侍卫天子。 历来只有勋贵、大吏子弟可以担任这种清贵、长期接触天子的职务,但现在没那么多讲究了。 现在的朝廷很无奈,脖子被杨奉掐死,到目前为止,都没推选一个新的虎贲中郎将。 朝廷还在死撑,没有把这个职务吐出来。 不过赵基也无所谓,真有一个白波系统的虎贲中郎将来接收兵权,强弩误发杀不死对方,他就提剑冲上去砍死。 裴秀对外也有软弱、妥协的一面,这些人过家家,创业失败大不了回家休养几年。 对自己来说,这是提着脑袋在创业。 第30章 弃军而走 未几,五十几名骑士驱赶俘虏返回。 营外小溪边上,卫固坐在上游处,反复清洗,依旧洗不净血腥气。 他早已换了一身新衣服,但只要呼吸,鼻腔内就是让他犯呕的腥气。 裴秀坐在旁边的石块上很是无语,原本卫固也不需要参战。 战斗结束处决伤员时,卫固抓矛捅死了个匈奴人……这都很正常,等营中解首完毕,驱赶俘虏搬运死尸到山脚坟湾埋葬时,卫固撑不住了。 吐的稀里哗啦,脸色蜡白。 溪河不远处,五匹腿脚受伤的马匹正被屠宰、分解。 再往下游,溪流两边就是清洗血渍、衣物的虎贲,最远处,才是清洗斩获首级的范围。 卫固神态虚弱,看着渐渐入营的郡北骑士:“阿秀,他们抓了多少人?” “约六七十人,不知斩首几人。” 裴秀略好奇问:“兄长也历经生死之事,怎么今日如此不堪?” “是赵阿季。” 卫固向后仰躺在两三寸长的草地,眯眼看天穹:“死在他剑下,状若猪狗、菜蔬。最初时还不以为然,然后闭上眼时就浮现在眼前,再也忘不掉。” 他有些怕了,侧头看裴秀:“阿秀,你说天子东迁,弘农虎贲悉数阵亡于东涧,该是何等惨烈?” “兄长,人终有一死。我等世食汉禄,又正值壮年,且无家室妻小所累,正该为国效死,以全臣节。” 裴秀语气低沉,卫固双手撑地坐起来,面色如土:“我不是惧死,而是不想死的潦草。” 说着,他扭头去看百余步外,那里是洗净的匈奴人首级。 稍后还要进行检首,每个首级书写斩获者名字,然后让虎贲与俘虏辨认。 昨夜不存在恶意割取伙伴首级冒领功勋的可能性,但程序就是这么个程序。 这些都有县吏负责,被俘虏、击斩的除了匈奴人,还有被掳的良民,但这些良民若是认出来,就要记录在册。 通告家人一回事,追究责任又是另一回事。 对卫固来说,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不是主将,不需要亲自检首。 而负责检首的王植也跑了,派人去绛邑请求药材,绛邑不开门。 然后王植就亲自带人叫门讨药去了,一去不返。 昨夜的战果,显然已将王植吓着了。 可能是天亮后越想越怕,索性跑了。 这么强的虎贲,也是他王植可以掌握的? 匈奴人的报复,白波诸将的火并,都不是王植能承受的。 所以卫固猜测王植路上遭遇匈奴败兵追杀,不得不暂时逃亡、躲避。 要么就是单纯的怕事,乘机出营观望形势变化。 大概等局势明朗,王植才会归营。 卫固的状态不佳,还需要休缓一段时间,裴秀只能返营。 回营路上,裴秀骑着马,忍不住自嘲:“取胜尚是如此,更不敢想落败会是何等模样。” 毌丘兴听了只是出于礼貌跟着笑了笑,他也没想到,一顿早饭吃完,王植竟然会失踪。 这场战斗的战果太过丰厚,流传出去后,会引发难以预测的变化。 匈奴人那里不好预测,但白波诸将很好推论,他们一定会行动果断,重拳出击! 当风险足够大的时候,王植不想当这个官秩千石的司马,卫固也精神受创无法履行稽核功勋的功曹职责。 军营内,刚刚返回的荚童驱马到闻喜队营区,将一颗头颅抛给走出来的赵基:“赵屯将,可知这是谁?” 赵基抓住辫子发鬏就给荚童抛过去:“与我无关,刚洗了手,不想弄脏。” 荚童探出血手牢牢抓着手里头颅,得意做笑:“这是匈奴左大当户刘贺都,虽不是名王,但也强劲,麾下部众不下千户。” 赵基这才仔细去看,果然是一颗老头。 荚童这才抬腿一跃下马,将老头递来:“我也不瞒赵屯将,这颗头颅对我有害无益,希望赵屯将能收下。” 跟随荚童来的十几个郡北豪强子弟似乎都有心理准备,不觉得突兀。 赵基反问:“文贞兄可知我昨夜斩获多少?” “刚听人说了。” 荚童敛笑:“屯将收下此物,我等才敢相信屯将为人。” “好,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赵基伸出双手接住,转手抛给边上的杨吉:“去清洗干净,头上的金饰分你一半。” “不敢。卑职这就去。” 杨吉双手举着老头仔细端详,眼睛放光:“这可是匈奴小王的头!” 见他这样子,赵基一笑:“明年这时候,我的头比这颗老头值钱!” 杨吉不知该怎么接话,就对荚童俯身算是行礼,就绕过几个下马的骑士,快步去营外溪流边上。 其他骑士也多牵马返回营地,荚童跟着赵基进入小营区。 营房内,荚童解下头盔,接住赵基端来的稀米粥一口饮尽,就见赵基将剩下半罐米粥端来放到脚前。 荚童是真饿了,索性拿着木勺,抱起陶罐大口吃粥。 吃的七七八八,整个人才放松下来,抚着腹部鼓起的皮甲:“痛快啊!我前后斩首三级,不曾想屯将十倍于我。” 感慨完毕,荚童就说:“追击溃兵时,我遭遇了另一队匈奴,似乎是铁弗匈奴,也就百余人,他们夺船而走,并未与我交战。” 铁弗匈奴,也就是女婿匈奴,比杂种匈奴地位稍高一些。 他又说:“归来时见紫金山有三四十匈奴骑士绕山梁而走,可见昨夜凶险。相里暴说他下面人见王植带人向南去了,营中事务紧迫,赵屯将当早做决断。否则各县虎贲,有一哄而散的可能。” 赵基皱眉:“王植跑了?” “我等新编虎贲,初阵一战俘斩四百余,又有屯将这样的英雄,他果断逃亡,反而不失为英杰。” 荚童开始陈述自己的观点:“屯将愿讨伐匈奴,那我能说服乡党,留营效力。相里暴、敬文卿这二人,我也能游说,我们这汾水三队,就是二百余壮士。” 其实他也想走,可昨夜战损比实在太漂亮了。 真就这么散伙,怕以后想起来懊悔,也怕回去被父兄责备。 还有一个不太好明说的原因,他怕得罪赵基。 这可是一拳打死乡人的人,昨夜又杀了那么匈奴,以后成为一方雄豪只是个时间问题。 交恶简单,陌生关系相互结交也不难,最难的是交恶后改善关系。 见赵基沉思,荚童也就倚靠墙壁休缓体力。 这时候裴秀、毌丘兴进来,见到荚童后明显一愣,裴秀就说:“王植失踪,卫仲坚派人侦查,绛邑城门至今封闭。” “七哥,文贞兄说王植率部曲向南去了。” “他弃军而走?” 裴秀惊愕,当即问荚童:“还有谁知晓?” 荚童一笑:“追敌的骑士基本都知晓,现在营内想必也传遍了。” “王植奸贼,胆敢坏朝廷大事!” 裴秀怒极,咬牙瞪目想要责备荚童,却见荚童那懒散神情,就泄气:“如今营中生变在即,该如何是好?” 荚童不言语,扭头斜眼看赵基侧脸。 赵基想也不想:“我等矢志匡扶社稷,岂可因一人而乱心丧志?” 紧接着赵基就说:“聚集各曹,列位屯长、队官与部分县吏集议,我要看看谁要走。” 这下裴秀也渐渐有了底气,先开会。 只要有个可行的计划,就能再坚持几天时间。 有赵基在,没人敢掀桌子走人。 第31章 征西将军 营外溪流旁,虎贲们开始更换衣服,清洗铠甲、血衣。 空地处,稍稍有些地位的人都来参加集议。 没资格上前围坐,也能站在边上旁听。 王植的主位空缺,五曹七屯十一人围坐。 功曹卫固强作精神,左右是法曹裴秀、仓曹贾逵;再两边是骑曹王琦,步曹薛朙。 七屯这里,第一屯将赵基,左侧是骑屯将荚童、车屯将相里暴、第三屯将敬纯,这是汾水三队;右侧是第二屯将王辅、第四屯将常茂,第五屯将空缺。 第五屯预定是中条山以南两个县的虎贲编成,距离遥远,还未抵达。 就连第四屯队也只来了端氏县,昨夜遭遇战斗,就推常茂为屯将。 因此这场会议,只有十一个人。 待众人落座后,裴秀才开口:“昨夜营地遇袭以来,王司马先是遣使求援,绛邑守军顾虑颇多,不曾开门增援。天明后,王司马亲自去借药材、器具,却遭遇铁弗匈奴散骑追杀,已向南而走。” 荚童、相里暴听闻这个解释,也默不作声。 裴秀正要继续解释王植的消失,突然见对面坐着的赵基几个人抬头怔怔去看远处。 裴秀也扭头去看,就见紫金山西面临近大路的山头有狼烟窜起,渐渐升高。 荚童开口:“莫不是王司马纵火示警?” 赵基抬手搭在荚童肩膀上借力,站起来审视那烽火狼烟:“或许是稷山盗来了,入营备战吧。” 卫固也站起身来,观看那烟火,皱眉询问:“赵屯长,现在有没有好消息?” “有一个,铁弗匈奴把船抢走,北岸徐晃此刻难以出手。” 赵基扭头对荚童说:“文贞兄,率骑队将俘虏押解回营,我在这里接应。” “好,余下事情入营后再议。” 荚童应下,对众人拱手,转身就上马,接过同乡虎贲递来的铁戟,他展臂持戟斜指山沟:“跟我走!” 赵基也对卫固、裴秀说:“大兄、七哥,先率众入营,我在这里接应文贞兄。” “好。” 卫固应下,挥臂示意周围人撤离。 赵基见周围凑过来的虎贲,许多人铠甲正清洗,都穿着生活起居常服。 他环视一圈:“有甲、有弓弩、矛戟的留下!余下快些入营,备战!” “喏~!” 周围十几个虎贲当即高声应下,多是赵基本队吏士。 紫金山烟火处,两座火堆覆盖树枝,发烟不久就被烈焰吞没,只有火焰,烟尘隐没。 李乐引五十多名骑士抵达,隐约能见视线远处虎贲营地。 相隔七八里,就见二三百人混杂骑士正往营地退去,没有明显的旗号、队列。 李乐观察片刻,调转马头,就说:“匈奴侵扰,虎贲营地已然受创溃散,为匈奴所掳。快上报朝廷,轵关陉难以通行!” 随行的议郎赵彦展臂横在李乐马前:“尚未实察,征西将军何以草草断定?以老朽之见,必有虎贲破围而出,检索数人,问明实况,再上报朝廷不迟。” “难道赵公以为新编虎贲击破了来犯匈奴?” 李乐指着燃烧的两座火堆,理直气壮瞪着眼睛:“山民也说这里有三十多名匈奴骑士,仅仅侦查、示警的斥候就有三十余骑,可想而知其大队人马该有多少!” 李乐也被这些信息吓到了,见骑从也是神情不安不肯更进一步侦查,就扬鞭轻抽,控马下山。 只留下赵彦与一名骑从,这骑士搀扶赵彦下马:“明公,李乐所言亦有道理。” “不可听他言语,虎贲不下七百人,怎可能一战覆没!” 赵彦不肯相信李乐的推断,他年近六旬,目力已不如年轻,根本看不清楚远处营地。 他喘着气,气呼呼:“还有西河羽林兵,难道也会遭遇匈奴袭击?” 西河郡是羽林六郡之一,郡守刘玄也在积极征募新的羽林骑士,这支宿卫力量已经出发,将与河东虎贲一起拱卫天子。 骑从神情悲观:“明公,种种状况已然说明白波诸将勾结匈奴,这些贼将怎肯坐视虎贲、羽林入卫天子。” 赵彦不肯撤离,就站在山梁边上眺望北面,侧面坡上二十几步外两堆烈焰燃烧,他消瘦背影随时可能倒下。 李乐率骑士下山,与路中休整的步卒汇合,当即调头向南。 而在紫金山西面的稷山区域,柏树丛生的峭壁山林中。 王植趴伏在地,眯眼看着李乐所领六七百人调头向南逶迤而去。 确定这支军队撤离,他才长舒一口浊气,整个人匍匐后退,翻身躺在干枯柏叶、草地之上,只觉得饥饿、晕眩。 亲卫督递来麦饼,王植接住咬一口:“没想到裴小七、赵阿季这伙人如此骁猛,竟然将贼将李乐吓退。” 亲卫督蹲伏在他身边,又递来水囊:“司马,李乐就这样退走?” “我是他,我也为难。” 王植饮一口水,将水囊递回去:“没有朝廷诏令,他无法调兵强攻营地。可退回去,他又有什么退路可言?” 白波军早就被李傕、郭汜打的元气大伤,许多老兵溃散后根本不敢返回、归建。 这段时间虽然征募、补充了部分士兵,可朝廷在侧,这些士兵已经不会轻易盲从。 就连刚才李乐率领的军队里,小半士兵是河东郡兵。 没有明确的朝廷诏令,李乐无法驱使郡兵进攻虎贲。 真让天子得到新募的河东虎贲、西河羽林,白波诸将就死到临头了。 虎贲、羽林都如此危险,更别说河内张扬,张扬的部队入卫天子,贼军底色的白波诸将会死的更惨。 张扬底子很干净,是武猛都尉丁原麾下的武猛从事,武猛都尉就是三位骑都尉之一,节制的就是河内骑士营。 从根基上来说,张扬本身就是京营部队之一。 乱世各方混战,张扬始终待在河内,没有攻掠外郡,这一点比关东各方好太多。 若不是顾忌天子安危,河东郡兵就能将白波诸将给办了。 可之后呢? 天子留在河东不走,李傕郭汜率兵攻入河东,该怎么办? 王植稍稍果腹,心神也安宁下来。 昨夜虎贲的战绩太过于惊骇,以至于绛邑驻军认为虎贲营地早已被匈奴攻陷,匈奴企图诈骗驻军救援、开门。 哪怕天亮后王植亲自带人去叫门,都尉马枝就是不肯开门。 担心夜袭的匈奴只是前锋队伍,王植索性就迂回绕了一圈。 未曾想看到了‘征西将军、凉州牧’的战旗,这跟他预想的不同。 本以为最先来这里的是‘征东将军、幽州牧’韩暹,韩暹驻地距离绛邑最近。 李乐突然出现,意味着跨越了韩暹的驻地,要么韩暹死了,要么韩暹同意这次行动。 现在能退兵,随时也能调头再打过来。 到底要不要返营? 侦查到这个重量级消息返营,也是能圆满交待的。 若这么直接返回安邑,自己又能剩下什么? 虎贲多是庶子、次子,或族中勇健;自己与应募虎贲有什么本质区别? 咬咬牙,王植对左右说:“李乐绝不会轻易罢休,势必还要再来。以我观之,他率乌合之众,绝非虎贲敌手。我欲返营,诸君何去何从?” 十几个卫士一时陷入沉思,他们的精神负担不像王植那么沉重。 但身为王氏部曲,脱离王植返回安邑,王邑会用什么态度看待他们? 第32章 自成一体 军营内,负责埋葬战死匈奴的俘虏返回后也没有清闲。 拿着各种工具,在虎贲监视下打扫营内血污,拾捡箭矢;其中能语言交流的俘虏则参与修缮营房。 天黑前,起码要给伤兵们修好遮雨的营房。 校场内,众人再次围坐在一起。 柳孚将统计后的斩获数据递交,仓曹贾逵捧着竹简:“累计俘获二百三十七人,另有轻伤十余人,旬月间可恢复。斩首一百八十三级,小王刘贺都及其子刘平授首。除去铠甲、战具之外,另有好马十三匹,劣马三十二,不能用的伤马已宰杀五匹,还有十匹待宰。” 马身受点皮肉伤,一般都能治愈,伤了腿脚根本救不了。 马性倔强,也不能久卧,会反复增重伤势,对马也是一种折磨。 哪怕是虎贲带来的家中有感情的老马,腿脚受伤的话,也会宰杀。 环视诸人,贾逵继续说:“一应战具修复后,收归公仓,会分配各队。现在难的是俘虏与马匹,该如何分配。” 说着他去看卫固,卫固点头:“就此事裴法曹也与我商议过,现在军资匮乏。我有两个处理办法,第一是将俘虏贩卖,交换粮秣、器械;第二是营中奖赏给有功之士。参照各队功勋,分给各队,各队再分。” 他去看赵基,赵基就点着头:“绛邑至今不肯开门,紫金山又有烽火警讯,我们别无选择。就是内部分配,也要提防纯胡作乱。” 真遭遇高强度战斗,俘虏里的匈奴人,就是隐患。 谁都能意识到这个问题,但终究是俘虏,很多人也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战斗,顾忌颇多。 就如荚童,斩获了刘贺都的头颅,担心连累家室宗族,将人头让给了赵基。 杀俘也是一样的,谁提议,以后可能会遭遇匈奴的报复。 裴秀这时候开口:“就按功曹与我商议的办,纯胡编为苦力,被掳的良家子编成辅兵,能通言语的汉胡儿分给功勋之士做仆僮。那马匹该怎么办?” 他侧头看卫固,卫固也想要这批马。 问题是莫名的烽火示警,营中时间紧迫,不然他带着这批马去附近大姓庄园,能换来许多器械与粮秣。 见众人望着自己,骑队首领荚童、骑曹王琦更是眼神直勾勾。 卫固干咳两声:“优先补充折损马匹的健儿,余下分给善骑之士。这样下次追击时,也能增长斩获。” 荚童这才开口:“功曹明断,若是昨夜有百余骑追击,那股铁弗匈奴也难逃。” 卫固见没有其他人表态,就去看贾逵:“梁道,你整理俘虏名册,分类后,我们再根据各队功勋,分配仆僮。若是没有其他意见,就讨论今夜如何备战。” 第二屯将王甫抢在众人之前开口:“比之我等,匈奴并不强。昨夜战法过于保守,我以为当增强赵屯将所部。再有敌虏来袭,赵屯将为锋刃,左右两翼跟进,骑士绕击,我想来敌千人以下,我等也能一鼓摧破!” 荚童要开口,他身边的运输车队屯将相里暴抢先说:“我也这样认为,我队参战较晚,昨夜若有百人跟随赵屯将,匈奴人是很难突破到校场的。” 还扭头去看赵基:“赵屯将分配战术时,也要考虑我们车队。我们只是有马、有车分在了运输,负责辎重。不是说我们这些人就不敢战,或弱于旁人。” 裴秀见状,就说:“阿季不要推辞,只要能破敌,就不要在意末节。” 卫固也是点头,战利品不分配下去,虎贲可能会溃散;而分配下去,没有像样的前景,也会溃散。 赵基认真聆听很是认同的样子,扭头去看柳孚:“大兄,各县县兵能否编入辎重队?” 众人目光转移过去,柳孚当即表态:“我会游说各县县吏,有些把握。” 附近旁听的胡班当即开口,高声:“只要能破敌杀胡,我闻喜县兵可以编入辎重。” 紧接着安邑派来的县吏也是支持,周围县吏接连表态,柳孚就笑说:“此事就如此定下了,赵屯将继续说你的安排。” “是。” 赵基拔出绑在靴筒的匕首,在空地上勾画:“第五屯没有来,我们目前就步兵四屯,骑兵一屯,辎重一屯,其中辎重人力最多。这还不够,新编辅兵、苦力也要编入辎重。” 贾逵这个仓曹就在管辎重车队,这时候抬手:“赵屯将是要转移?” “也不能说是为了迁移营地,而是要让战兵各队纯粹一些,无须操劳营务,专心于战事。” 见没有其他人插嘴,赵基就说:“我们要打破乡党、地域偏见,擅长步战厮杀的来步队,如申屠队官就擅长骑战,他也可以去骑队。这样重编后,骑队剽捷,步兵精锐,再来五百匈奴,我们就出营列阵,与之堂堂正正厮杀!” 荚童抬头看边上站立旁听的申屠兰,一笑:“我也觉得合理。若是这样的话,骑队壮而步队四分,难免薄弱。” 哪怕近百县兵有实战经验,但没人会同意将他们编入虎贲序列。 虎贲自有荣耀与政治特权,仅仅是起步‘比二百石’的俸禄待遇,就不是县兵能涉足的。 郡兵屯长,也就官秩比二百石,与最低的节从虎贲相等。 节从虎贲是什么晋升环境?郡兵屯长又是什么晋升环境? 荚童的话说的也有道理,第二屯将王辅就开口:“不若我队并入第一屯,再分些人手充实第三、第四屯,这样赵屯将所督百余人,步兵三队三百余人,勉强可以结阵。” 周围几个旁听的第二屯队虎贲头目也没异议,都去看赵基。 赵基摇头:“不妥,各队不该这么轻易裁剪、合并,合并简单,想要再建一队可就难了。” 说着去看车队屯将相里暴:“车队可否分出一些虎贲,充实各队?” “这是应该的,车队并入县兵、辅兵、苦力二百余人,可以分出五十名虎贲。” 相里暴爽快答应,人员分流,合理搭配,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虽说是乡党,但也有亲近之别。 分流大部分虎贲出去,也方便他管理辎重车队。 于是赵基就看向王辅:“步兵四队,各有任用。我想选剽捷善走精熟山地的虎贲专列一队,这样前三队正面迎敌,山地队迂回侧击。等大阳二县虎贲抵达,再视情况重编。” 王辅瞥一眼柳孚,见柳孚不反对,就点头:“可以,我队愿意重编。” 赵基这才看卫固:“大兄,这样编队可好?” 卫固认真思索的模样,扭头看裴秀:“如何?” “可行。” 裴秀知道,这是在贯彻贾逵最初提议的混编策略。 那时候反对,是虎贲相互之间不熟悉,遭遇战斗会各自为战,稍稍失利就会溃散。 现在经历过一场几乎全歼对方的辉煌胜利,已经具备彻底混编的基础。 参战虎贲也都有功勋在手,精神状态有了蜕变,混编时,有功勋的什伍长能服众,可以快速站稳脚。 裴秀想了想,就说:“将身份竹简发放给虎贲,重新编队后,造册誊抄。造册后,依官职高低,升授职务。” 他也去看卫固:“我等诸曹,就暂领仆射之职;列位屯长受领中郎,队官为侍郎,什长为郎将,如何?” “正该如此。” 卫固说着站起来,环视左右:“敌虏随时会来,尽快整编军书,重新划拨营地。” “喏!” 众人陆续站起来应答一声,贾逵无奈苦笑,这下虎贲真的自成一体了。 就算入卫天子,随驾公卿有几个敢动手拆解、调整? 第33章 重整队伍 会议结束,虎贲们立刻就活跃起来。 拿着自己的身份竹简,呼朋引伴选择编队。 赵基这里最是热门,营中过半虎贲想要加入到他麾下。 实在没办法,赵基只能在校场考校虎贲的勇气。 立个箭垛,虎贲站在箭垛前,相隔三十步,由赵基射箭。 但许多虎贲十分信赖他的射术,又担心躲闪避箭被乡人、伙伴嘲笑。 基本上都能做到站定原地,不躲不闪。 于是只能进一步提高标准,选不眨眼的虎贲。 这也像是一道勇气考验,成功经历的虎贲,自会信心、勇气激发,有一个保底的士气底线,也更容易获取伙伴的认同、信赖。 当王植带人返回时,就看校场内众人围观赵基射箭,仿佛游戏。 王植又看看校场摆成方阵模样的头颅,再看看赵基选拔队员的过程,就猜到在干什么。 五曹迎王植到一处空地,王植先讲述自己的见闻:“绛邑不开城,误以为我等被匈奴所掳,是要哄骗驻军救援,好诈取城邑。李乐也督兵北上,见紫金山烽火,亦不知虚实,故而撤走。” 他观察卫固、裴秀等人的精神状态,就问:“李乐今日扎营于北乡,必遣斥候侦查,该如何是好?” 卫固此刻不语,就当没听到。 他家在安邑,不能给白波诸将动手发难的借口。 裴秀也有类似的顾虑,说到底,他们都怕战乱摧毁安邑周边。 当王植目光落到贾逵身上时,贾逵就说:“匈奴忽然来袭,李乐紧随其后,可见是他勾结匈奴谋害我等,有劫持天子之嫌疑。以我之见,今夜强袭北乡,擒获李乐。” 卫固依旧沉眉不展,白波诸将实际兵力两千多人,都是历经惨烈战事能逃脱的老贼老兵,想要全歼十分困难。 除非发动豪强,一起围捕。 但没了白波诸将的震慑,李傕、郭汜肯定会发兵试探性的袭扰。 导致战争进一步升级。 关中今年依旧乏粮,李傕郭汜本就有有率部杀入河东,吃河东存粮的心思。 不见卫固、裴秀表态,步曹、骑曹也不敢轻易表态。 王植也不好过度逼迫,就对贾逵说:“此事非同小可,待我换洗衣物,再行计较。” “是。” 几个人拱手,目送王植带着卫士离去。 裴秀就说:“阿季颇有胆识,看他怎么说。” “合该如此。” 卫固也是赞同,真要执行贾逵的计略,也只能是赵基带人冲营。 只要抓了李乐,局面就能控制住。 包括李乐身边的旧部老兵,大家都是河东人,没必要下死手。 随即卫固又说:“我要出营拜访侯氏兄弟,营中事务还需梁道、阿秀多多费心。” 贾逵也只是拱手应下,裴秀询问:“大兄可是为军械一事?” “嗯,侯氏世代冶铁,营中不论战具修补,还是更换器械,都得从侯氏这里着手。” 卫固神情肃重:“我看阿季器量颇大,将那小王子首级随意让给了阿兴。若是带这小王首级去见侯氏,他兄弟不敢轻慢,能换来许多器械。” 刘贺都的首级自有妙用,侯氏兄弟拿了后,可以向朝廷表功,讨得官职。 即便退一步,也能送给刘贺都的其他儿子,换取对方的感激。 裴秀也清楚侯氏兄弟的性格,当即就点头应下:“阿季这里好说话,昨夜搏杀时大兄也见到了,阿季缺乏趁手兵刃。” “嗯,你去问阿季擅长什么兵刃,我去更换服饰。” 卫固不准备当面问赵基,做了安排,就在几个虎贲簇拥下快步离去。 裴秀也来赵基身边,见他用软弓射轻箭,也就不再担心他体力。 赵基也察觉到了,停下射箭,走两步靠近:“七哥,卫仲坚想干什么?” “他想用刘贺都头颅去找侯氏兄弟换些器械,阿季擅长什么兵刃?” 裴秀见赵基思索,又说:“刚才王植回来,说李乐率七八百人北上,见紫金山烽火而退;贾逵认为李乐会在北乡驻屯,并遣斥候侦查,就提议夜袭北乡,擒捕李乐。卫仲坚现在去找侯氏兄弟,大约是想打听消息。” “北乡……” 赵基眨眨眼,衡量可行性,低声:“三十多里路,我们不动手,李乐也会动手。七哥,没有明确诏书,袭击李乐恐难说服众人。” “那就等李乐来袭?” 裴秀看着是询问,实际上已经定下了态度。 他不怀疑李乐的胆量,即便袭营失败,以白波诸将的地位和认知,自然会找些理由辩解。 就现在的朝廷,哪怕李乐再蛮横无理,也会姑息放纵。 河东人的底线也很明确,别爆发大规模战争或引来李傕郭汜,那什么都可以模糊处理。 赵基也觉得打防守反击比较稳妥,唯一不好的就是李乐这种能活到现在的宿将,要么对危险有很强的直觉。 要么有很强的逃命技巧,防守反击的缺点就在这里,很难抓住李乐。 李乐逃跑回去,就会生出更难控制的变数。 裴秀又问:“阿季想要什么样的兵刃?” “斩马剑,真正能斩马的重剑。” 赵基不假思索,他也想要骑槊,但这个价值太高,也不像是侯氏兄弟能制造的。 现在最强还是步战状态,重型斩马剑就足够了。 贸然学习骑战,大概率被其他擅长流氓打法的老骑士遛死。 继续发挥步战特长,待在人堆里,这就很安全了。 不多时,赵基选拔完毕,自己第一屯队编了一百二十八名虎贲。 选西门俭、杨吉为队官,每队五十二个人,除却一个队官外,还有个执旗。 也就昨夜特殊,为了激励士气方便指挥,他们这些屯将、队官不得不将旗子挂在背上。 若是与其他正规汉军、叛军底子的部队交战,他们这些人早就成了弓手狙杀的靶子。 余下二十四个人,两个什队,一个书吏,一个执旗,一个鼓吏,一个传令亲随。 这两个什队也有分类,一个是亲兵队,一个是护旗队。 等他完成整编后,这些虎贲就开始往新营区搬运个人物品。 这里贴近校场,与辎重屯队门对门。 大部分营房屋顶的茅草都已烧毁,天黑前还要修缮一番。 忙完这些,赵基才来到贾逵的营地。 这里炖煮熟透的马肉汤优先提供给伤兵食用,大锅终究是有限的,其他人只能分到马肉,队里面自行烹煮。 见贾逵在竹简上记录什么,赵基就察看伤兵。 多数人精神状态不错,吃了肉食后情绪乐观。 关尚颈后中箭,只能趴在草堆上。 扭头见赵基进来,关尚就问:“阿季,绛邑城还封着?” “对,守军认为我们被匈奴人俘虏了,是想诈骗他们开城。” 赵基也无奈,坐在关尚身边,看了看包扎处渗液状况,继续说:“马矢枝这鸟人连王司马都不认,派别人过去也是无用,城里的医师、药材是不能指望了。” “狗贼!” 关尚骂一句:“他侄儿就在第三屯,怎么不出面?” “王司马最开始就派马矢通去的,那时候天色昏暗,马矢枝没有开城;后面王司马带着马矢通一起去,还带了两个北绛人,还是不开城。” 赵基又看看另一侧虎贲的伤口:“这也没办法,匈奴侵扰,绛邑人经常遇袭,家里父母妻小都在城里,怎么敢轻易开门?” 坐在对面的一个虎贲小腿上包扎绷带,闻言骂道:“弄他娘,就不知派人出城检查?” 赵基只是笑笑,另有虎贲反问:“谁敢出城来?也不稀罕,赵屯将也会治伤,还求北绛人做什么?” 第34章 三月蝗起 闻喜北乡,中条山以南二县虎贲汇聚此处。 因顾虑遭受李乐袭击、火并,这百余人就在乡邑一角废墟中休息。 李乐队伍中有三百多郡兵,这支郡兵就贴着二县虎贲扎营。 郡兵营地中,议郎赵彦正饮水,郡司马范铮快步而来,对一棵杏树下歇息的赵彦拱手:“明公,征西将军遣斥候十余骑分作两队,向北而去。” 赵彦闻言起身,踱步说:“至今未见零散虎贲踪迹,这说明要么被匈奴围困迫降,要么是他们击走了匈奴。像李乐这样的人,又怎么敢招引匈奴大部?” “明公是说,虎贲营尚存?” “嗯,你也派人向北侦查。” 赵彦说完,却见范铮面有难色,当即改口:“老夫去见二县虎贲,看看他们心意。” “是。” 范铮侧身让开道路,跟着赵彦往外走,并说:“虎贲营若存,卑职不会放任本郡子弟受贼臣凌虐加害。” “嗯,我信司马。” 赵彦也是郑重回应,范铮的堂弟就在虎贲营里,还有其他亲戚、乡党子弟。 范铮不知情也就罢了,若是亲临一线,却无动于衷。 那他即便活着回到安邑,也会遭受巨大指责、刁难。 旁边李乐营地,他选在乡市里扎营。 乡市内有一片最近几年规划的羊马围栏,是方便羊马贩子售卖的区域。 李乐卫队的马匹临时圈养在这里,李乐正给自己坐骑喂食精料。 这是一匹雄健黑马,额头有月牙白,唤做月里黑。 也只有与月里黑待在一起时,李乐才能感受到少许的安宁。 一名亲兵快步而来:“将军,赵彦去虎贲营地了。” “不必理他。” 见亲兵犹豫模样,李乐就安慰说:“赵彦不敢发难。” “是,可北边虎贲营这里……” 亲兵也神情顾虑,忧患颇多。 “等到日暮时,就知结果了。” 李乐拍拍手上碎屑,转手轻拍这亲兵肩膀:“去河内、关东,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李傕那里没了天子,多少人弃他而去?现在不走,李傕肯定发兵河东来抢天子。我们能做的就是拖住他们,等李傕兵马渡河。” 别看是亲兵,身上依旧挂着中郎将职务。 李傕来了,肯定会把杨奉剥皮。 可若是杨奉将天子、百官送给李傕呢? 只是这亲兵听着与李傕、关中兵合作的消息,神情难免低落。 彼此相互攻杀,再次依附李傕,万一李傕翻脸了呢? 李乐也是没办法,他是真的后悔起兵勤王。 原本部众两千多户,自由畅快无人管辖,生活美满乐无边。 前后也就将近一年时间,部曲伤亡大半,部众离散。 虽然贵为征西将军凉州牧,可他若是想去凉州赴任,身边几个人愿意跟随? 天色渐暗,赵基抓着炖煮熟透的马肉切片,撒一些细碎盐粉,放在石板上煎炙。 石板就地取材,就是围绕营火的小型条石。 肉片两面炙烤焦糊略干时,才能除去那股血腥气。 杀戮的后遗症已经开始浮现,哪怕是马肉汤里的油腥气,都会让他不适。 炙烤肉片的同时,石板上也煎烤麦饼。 裴秀端着粟米粥走来,坐在他旁边:“刚才阿季去找贾逵,他怎么说?” “去的时候他正编写军书统计仓储,我就与阿尚闲聊片刻。” 赵基以匕首划开麦饼,将烤成硬片状的肉片塞麦饼里,直接递给了裴秀:“七哥尝尝这个,我吃粥。” “原来你也会不适?” 裴秀接过肉饼,试着咬一口,感觉滋味儿还行,就对吃粥的赵基说:“明天将匈奴人首级、俘虏带到绛邑城下,他们自会开城。” “怎么都成,我只是遗憾今晚不能强袭北乡。” 赵基几口吃完碗里的粥,他边上传令兵韩述上前:“屯长,我去打粥。” “嗯。” 赵基将碗递过去,拿起干肉片放嘴里咀嚼,血腥气总算是淡了一些。 刚才吃粟米粥时,口感清甜软糯的粟米粥……在他的味觉里,清甜咸鲜之中都蕴含着一股血腥气。 强忍着不适,就这样缓慢进餐。 裴秀见他这样子想笑又笑不出,转而换个话题:“今夜李乐袭营的把握有多少?” “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不能睡。许多伙伴首次经历这么惨烈的厮杀,入睡后难免噩梦、惊悸,恐怕会引发营啸。” 赵基按着自己的常识推论,继续说:“就当李乐会来袭营,全营戒备,轮流休息。等到天亮后,就全军休息。” “也唯有如此了。” 裴秀吃完肉饼,擦拭手上油迹,从袖中取出手绢递给赵基:“明日情况多变,阿季你择机而动。” “好。” 赵基应下,伸手要去接,裴秀抬手躲过,眼神严肃去看赵基手上的油。 见赵基将手擦干净后,裴秀才将折叠的手巾递出:“稍后你再去找贾逵,让他也看看。” “是。” 赵基只当这是空白手诏,连印都不会有,随意翻开就见十分好看的文字。 随即塞到怀里,没有再看。 裴秀见韩述端来粟米粥,就伸手搭在赵基肩膀上借力起身,临走又停步:“现在军心凝聚,士气高昂,实属我预料之外。” “七哥,其实我也没预料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赵基回应一声,裴秀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从韩述手里拿走自己的碗,端着粟米粥走了。 韩述不敢反抗,也不问赵基,就去拿赵基的漆木碗,又去打粥。 当韩述端来这碗米粥时,赵基隐约听到奇怪的异响。 他缓缓起身,神情凝重。 很快周围人也都听到这种奇异的声响,反应快的人脸色大变,失声尖叫:“是蝗神!” “起蝗了!” “蝗来了~!” 赵基抬起下巴去看西面,黑云缓缓压来,遮天蔽日,就连夕阳的红光都被有吞噬掩盖了,而身边时刻都有降落的蝗虫。 周围虎贲惊慌大喊,马匹长嘶。 裴秀快步冲出,挽起袖子左右挥打驱逐蝗虫。 他刚来到赵基身边,就见赵基伸手抓住一只蝗虫,拇指用力搓成了黄绿汁渣滓。 裴秀眼神惊骇:“阿季,不可冒犯蝗神。” “蝗神?” 赵基伸手又抓住一只,当着裴秀面搓碎,一字一顿:“七哥……若真有蝗神,我定会斩了他!再吃了他!” 周围虎贲端着餐盘、碗碟躲闪蝗虫,甚至不敢去踩。 这已经是第三年的蝗虫了,赵基可以想象,家里辛苦耕种的冬麦、春麦、粟、黍、豆、水稻,大概率会被吃成一片白地! 他不怎么懂生物,可三月上旬都有这么多成虫,现在气温又高。 这一茬蝗虫产卵后,四月就能孵化,五月时就能达到极盛规模! 就连山里,届时蝗虫如云雾一样过境,只会留下光秃秃的树木、山壁、沟壑。 汾水北岸,徐晃站在废墟墙壁,看着蝗虫黑云越汾水而来。 别说是汾水,就是黄河也拦不住。 蝗灾爆发,有自东向西迁徙的规律;能来河东的蝗,多是太原、上党的蝗;而河东的蝗,则会扑入关中,再往凉州而去。 紫金山中部一处山沟里,过境蝗虫铺天盖地。 卫固驱马而行,以袖遮面,督促车队:“快走!不可停顿!” 辎重屯将相里暴也不断喝斥、督促随行虎贲与县兵,见多数人精神恍惚,也有崩溃伏地嚎啕大哭的。 相里暴抓着一名骑从手臂,贴耳大声呼喝:“快去营地!请仓曹派人接应!就说侯家有可能毁约,会来抢夺粮食、器械!” 不再顾忌什么,相里暴派出两名骑士去求援,当即挥舞马鞭抽打其他人,强行逼迫运输队行动起来。 卫固时不时扭头去看山沟深处,以他对侯氏兄弟的了解,对方翻脸实属正常。 可又想到赵基的勇猛,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卫固心田滋生。 三月飞蝗如此,他已不敢想象五月时该是何等模样。 第35章 神灵之威 军营内,绝大多数虎贲躲避蝗虫。 即便落在身上,这些人也只是抖落或抓起丢远。 赵基手里抓着劈散的竹棍抽打落在身边的蝗虫,身边一滩黄绿浆汁。 贾逵闻讯也赶过来,他以袖遮住面庞,眼睁睁看着赵基一人拍打周围的蝗。 不到两刻时间,过境的蝗虫数量稍稍减少。 赵基取来木耜,将蝗虫渣滓混着泥土铲成一团,足有人头大小。 “我们矢志匡扶社稷,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蝗神!” “不打死蝗,任由蝗虫吃光五谷,我们吃什么?父母、兄弟姐妹吃什么!” “还是易子而食,吃完子女吃妻妾?” 赵基抱着泥团搭在矮墙上,还拍打塑形,回头扫视周围人:“前年、去岁都有蝗,谁家没死人?今年不想饿死,要么杀蝗,要么去抢匈奴人的牛马羊群!就是吃人,我们也要去抓胡虏来吃!” 他很是气愤,都快被周围这些朽木、蠢货气笑了。 没人接话,赵基目光落到鬼点子比较多的西门俭脸上,西门俭知道躲不过去:“屯长……我们还是去杀匈奴吧。抢来牛羊,就能养活家里人。” 边上荚童立刻开口:“是极,等大蝗生出,野外无草,匈奴兽群饥饿,他们难以迁徙,马匹虚弱无力,正适合攻掠!” “哈哈!啊哈哈哈哈~!” 赵基眼眉含笑再也克制不住,止不住的大笑。 几个距离近的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赵基笑的肚子疼,挽袖擦了擦眼角,喘两口气:“诸君,宁肯去跟匈奴人拼命,也不愿杀蝗?” 裴秀上前回答这个问题:“阿季,匈奴不过人多,终究是人。蝗者,百虫之皇也,蝗神受天命而生,非是我等所能冒犯。” 边上贾逵也上前两步,神态庄肃告诫赵基:“蝗起之时,鸟雀吃蝗尚且毙命,人兽吃蝗也会毒发而亡。可见这是天命蝗神,非人所能阻挡。” 看着周围人关切、担忧的目光,赵基深感无力。 再次郑重询问:“蝗起绝粮,不想饿死,只能就食于敌。诸君,以为然否?” 裴秀要开口时一只蝗虫落到他头顶,他捏起丢远:“事情败坏到这一步,或许也是匈奴南迁侵扰尧舜二帝之故。” 贾逵也担心赵基继续嚷嚷什么杀蝗,紧跟着对众人高声说:“诸君,自匈奴越西河犯平阳以来,河东自此多灾!后人不肖,天象示警,若让匈奴越过汾水,再犯舜帝、后稷之灵,恐会有更大灾难!” 他神情庄重,言辞凿凿,不似作伪。 “是啊,自匈奴侵入平阳以来,岁岁汹汹年年不安!” 荚童气愤不已,拔剑高举:“欲得太平安宁,非逐匈奴不可!” 他目光环视,人群里没找到相里暴,才想到这些人跟着卫固去拉物资了。 世居蒲坂、汾阴一带的第三屯将敬纯也阔步到荚童身侧,拔剑高举环视左右,目光凌厉:“杀匈奴,享太平!” 一名名虎贲拔剑高举,他们虽然很厌恶蝗虫,但真的不想跟随赵基去杀蝗。 蝗有蝗神,是天命使然,对抗天命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如果这一切只是天命示警,让他们去杀匈奴……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杀匈奴夺兽群,就算蝗灾无法平息,起码今年家人就能渡过灾情。 寥寥无几的人还在思索这种可能,绝大多数人已经被勾起怒火。 他们朴素的认知里,裴秀、贾逵的解释是很有道理的! 河东的灾难,就是匈奴侵入平阳,惊扰了尧帝英灵! 群情愤慨,赵基也一跃登上矮墙,稳稳当当站在那里,右臂举剑,众人目光下他也大呼:“不破匈奴,誓不成家!” 绝大多数虎贲都是单身,也跟着呼喝:“不破匈奴,誓不成家!” 呼声中,一名骑士勒马靠近,气喘吁吁大呼:“贾仓曹!赵屯长!” 赵基转身去看,这骑士抬起颤抖臂膀指着营地正东偏南的方向:“相里屯长说侯氏兄弟会违背诺言,劫掠粮秣、器械,请速派兵马接应!” 这下,虎贲们更是怒火中烧,个个怒目。 贾逵就两步冲到裴秀身边:“以我观之,侯氏无信,胆敢袭杀虎贲,与谋逆何异?” 敢跟他们龇牙,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裴秀也不喜欢侯氏兄弟,本就热血激昂,想也不想:“当讨平之!” 他抬头看矮墙上的赵基:“阿季,怎么打?” 周围虎贲也是眼睛冒火,都是去年、前年挨过饿的人。 赵基左右摆手将各种声讨的呼声压下,才去看荚童:“文贞兄,你选一队骑士先行!我希望文贞兄能留在大营,与文卿兄主持防守。” 荚童当即扭头去看魏兴:“子昂,你点选本队骑士,立刻出发!” “喏!” 魏兴狞笑着,挥臂呼喝:“第二队的,跟我走!” 其他虎贲让开通道,魏兴阔步而行腿脚带风,隶属于他的骑士纷纷出列,前往马厩。 赵基又看向第二屯将王辅:“我先行一步,第二屯多造火把,后续跟进。” “愿听赵屯长调遣!” 王辅也是应下,同样会意。 侯氏兄弟的庄园、矿场什么都有,这几年没少跟匈奴人做买卖,马匹也不少。 赵基又转而看贾逵:“梁道兄,还请借调一些马匹,以便我部赶路。” “此份内之责。” 贾逵仰头看着墙壁上的赵基:“侯氏坞堡储有强弩,不可疏忽大意。” “梁道兄安心,拿下他们,我们才有立身之地,我会谨慎行事。” 赵基说话间面前有蝗虫飞过,他探手抓住,当着贾逵面搓成渣滓,仿佛在搓侯氏兄弟。 贾逵无语,仿佛没看到,也没听到搓碎的声响。 一众虎贲当即忙碌起来,裴秀见人快散完了,才来找赵基。 赵基此刻正在穿甲,还是贾逵借来的柳孚襦铠,整个白天也只是清洗了内衬、斗篷,除去了大半血迹。 但此刻没有干透,血腥气弥漫。 裴秀感到很不适应,但同样受血腥气刺激,整个人精神也振奋起来。 他检查赵基的箭壶、佩剑时,说:“阿季前去接应卫仲坚,我就顾虑李乐来袭。” “七哥你放心,我只是去接引,不会乘势攻打侯氏庄园。” 赵基扎紧腰带,从裴秀手里接过卫固送的宝剑,挂在左腰革带,继续说:“我更怀疑李乐见我们分兵去紫金山,会伺机在路边伏击。我出发时,只会带少数火把;随后王辅出动时,你让他人手一副火把,让队形散开,故作疑兵。王辅之后,再请敬文卿举火出营,就行三四里,撤回营地。” 裴秀也不清楚李乐那里是个什么状况,也只能应下。 随后嘱咐说:“扑杀蝗虫之言语,惊世骇俗,阿季以后不可随意声张。” 赵基皱眉点头:“我知道七哥的顾虑,可蝗虫不杀,何时能尽?” 裴秀不想听这种刺耳言语,用严肃目光看赵基:“你连蝗神都敢斩,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当存有敬畏之心,否则朝堂之上,谁敢与你同伍?” 赵基不语,目送裴秀离去。 就在他悬挂箭壶时,贾逵走了进来,直言问:“阿季有几分把握夺取侯氏庄园?” “不知,飞蝗过境,人心惶惶不定,今夜的确是好机会。” 赵基如实回答:“可李乐在侧,我要考虑营内伙伴的安危。” 然而贾逵却脸色严肃:“若是讨平侯氏乱党,营内会有迁徙之议。而我顾虑匈奴受飞蝗影响,会南下攻劫汾水两岸,以掠人口、粮秣。” “梁道兄的意思是?” “不能放弃侯氏庄园,但也不能避入山壑之内。得侯氏冶炼、器械之利,再攻掠匈奴各部,才可乘机壮大。” 贾逵声音沉缓:“据我所知,西河郡已然名存实亡,各县豪右多已没落势微,诸多衣冠望族,只余下相里氏、王氏。” 西河郡在前汉时,巅峰在册编户人口无限接近七十万;桓灵二帝时期统计,编户人口约在两万。 而现在更低,西河相里氏与平阳相里氏同源,王氏更是分布河东、太原各处。 这两个望族自有部曲、仆僮,不在编户体系内,但依旧被匈奴冲击,即将消亡。 西河郡凋亡的豪右,便是平阳地区衣冠、豪族的前车之鉴。 贾逵目光透着期望,对抗匈奴,能激发所有人的奋斗情绪。 可朝廷若是抛出高官厚禄将赵基拉走,那反攻匈奴的希望就没有了。 “我答应过梁道兄,这个誓言依然有效。” 赵基说着伸出右手,贾逵也反应过来,伸出手。 两人右手牢牢抓在一起,赵基说:“我帮你驱逐匈奴,你帮我治蝗。” 贾逵心情正澎湃,闻言一激灵:“阿季,莫要惹怒蝗神。” 第36章 生存智慧 北乡,屋舍内哭哭啼啼。 李乐身子颤了颤,顿觉索然无味,抬手一巴掌打下去:“出去!” 精力不继,更感厌烦,见一个妇人还敢回头看他,更是恼怒:“快滚!” 扎好裤带,李乐走出屋舍来到营火处,两个当值亲兵起身来迎:“将军。” 这时候就听到刚出去的几个妇人惊呼,又被其他亲兵嬉笑着拉扯走了。 李乐见这两个亲兵在煎烤蝗虫吃,别人怕蝗,他们可不怕。 与李傕、郭汜作战时,粮食断绝,不想饿死,基本上逮到什么吃什么。 李乐也拿起一串,捏一枚放嘴里灵活吐掉翅膀、带锯齿的小腿,然后咯嘣咀嚼。 嫌不过瘾,又连吃几只,吐掉渣滓,伸指头抠牙缝后问:“李锋呢?” “在那。” 一个卫士指着墙角草垛处,李乐怒气尚存,也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尊重一下亲兵乡党的生理需求。 不多时,前去侦查的斥候队长李锋完事。 边走路边踢腿,扎好革带来到营火处,拱手:“将军。” “北边如何?” “营内是虎贲旗帜,我等正欲靠近时,忽起飞蝗,马匹受惊。顾虑营中骑士劫杀,故原路退回。” 李锋也落座,伸手抓一串石板煎烤飞蝗:“王国他们询问了附近乡邑,说是绛邑闭门,马枝麾下驻军并未与虎贲往来。徐晃所部还在北岸,也未渡河参战。” 李乐只是点头,想了想就说:“好好歇息,明日去看看虎贲虚实。” “将军是说昨夜虎贲击退了匈奴?” “嗯,终究是各县良家子,不可轻视。” 李乐又看向另外两个魂不守舍的卫士:“想去就快去,别把人弄死了。” 这些妇人不是他们的战利品,是通过附近乡老请来的。 不出人命,下次几斗粮食还能换她们主动来应募。 都是附近乡邑、村落里的寡妇,他们稍稍出一点粮食,乡老面子上也好过,自会摊派下去,让妻女去游说,天黑时引过来。 若惹出人命,乡老面子不好看,以后就不会这么配合了。 “谢将军!” 两个卫士急忙行礼,争先恐后朝草垛那里小跑而去。 李乐又看李锋:“你先休息,半夜后带人去接替王国。” “喏!” 王国小队就留在紫金山,也砍柴堆积烽火。 虎贲营地若有来袭的征兆,自会点火示警。 此刻紫金山上,背风处生着一堆小火,王国正裹着陈旧细毡小睡。 一个卫士躬身走来:“虎贲营出兵了,向东南去。” 王国警醒,眯着睡眼:“不是朝大路隘口而来?” “没有,看样子是去侯氏庄园。” “不去管他,你我又不姓李。” 王国说罢将下巴缩在细毡斗篷下,闻着自己的体味,他才能安心,继续睡眠。 紫金山虽然不像西边稷山那么高大、范围广阔,但也不是轻易能翻越的。 越是大队人马行军,越依赖道路。 来报讯的卫士见状,再看看两个贴着营火横卧而睡的伙伴,只能转身回去与另一个观察的伙伴汇合。 王国不想耽误好觉,他们也不想夜里反复折腾。 乖乖守在这里就行了,操心太多太过尽职没什么好处。 世道乱成这个样子,而他们这些人还活着,不是手段强横,而是全靠不惹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越多,死的越快。 贴近山脚处,赵基抵达时,魏兴所领骑士已跟卫固、相里暴汇合。 周围火把稀疏,不见辎重车。 赵基一跃下马快步上前,对卫固拱手:“大兄安好?” “幸亏子昂来的及时。” 卫固上前半步赶紧搀扶赵基,站在赵基身边,他安全感顿时满满:“见侯氏遣人来追,我等立刻毁坏轮毂,带着马匹撤离。” 他接住赵基递来的水囊,先饮一口,又转手递给其他人:“他们要修车,还要调牛马来架车,现在应该就聚集在两三里外。” 随即就问:“阿季,阿秀、梁道是什么说法?” “大兄,三月起蝗,盛夏蝗灾决然不小。” 赵基收敛情绪,卫固这个人不是情绪能感染的。 甚至你情绪强烈了,反倒会激发对方,对方会改变原本立场跟你对着干。 可能是卫固要通过这种方式来体现自己的地位,也可能纯粹就是毛驴性子,要顺着毛来捋。 赵基平静陈述:“七哥认为侯氏敢抢夺虎贲辎重,形同谋逆;又担心我们主力进讨侯氏时,李乐乘夜来袭。” “他就是想法多,王植在营中,李乐就是来,又不会害虎贲性命。” 卫固言简意赅:“今夜真让李乐夺营,明日我等归营时假意奉承,再突然袭杀,不难诛除。那梁道是何意见?” “梁道兄认为今年飞蝗大起,欲保全性命,唯有全力征讨匈奴,得其兽群,我等父母兄弟才可渡过饥荒。” 见赵基如实转述,卫固抬手搭在赵基肩膀,双目中倒映火把光芒,此刻如似群星:“阿季,我也认为梁道、阿秀言之有理,是匈奴侵扰尧帝,天人交感,这才降下灾难!既然这样,今夜讨平侯氏反贼,得其器械、工匠,以助我等驱逐匈奴!” 虽然匈奴的存在,打散了底层百姓,逼迫他们不得不依附豪右,也方便河东大姓做买卖。 可西河郡的豪右就是前车之鉴,三十多年的时间里,西河郡的豪右基本凋零,只剩下相里氏与王氏。 把匈奴赶到西河郡即可,留着平阳地区当间隔,安邑附近才能足够安全。 见卫固同意这个计划,赵基也放松下来。 就说:“稍后第二屯会多持火把,装作疑兵而来。大兄与王辅汇合,压阵而来。我与骑队、车队立刻出击,不能让侯氏部曲退回庄园。” “好,就依阿季。” 卫固从善如流,整个人也放松下来,笑说:“今日侯氏兄弟没少讥讽为兄,切不可轻饶。” “大兄安心,我摘下三侯头颅给大兄当蹴鞠踢~!” “哈哈哈哈,阿季豪迈!” 卫固心情大好,笑罢就告诫说:“侯氏兄弟虽然谋逆,然其女眷无辜,不可冒犯。” “是,弟不碰一女。” 赵基也是高声应下,侯氏兄弟依靠冶铁,佐以马匹贩卖,生意都做到徐州去了,这几年没少挣钱,兄弟三人娶的都是大姓庶女。 边上魏兴与相里暴互看一眼,魏兴面露狰狞笑容。 相里暴也是眉目无情,侯氏这么大产业,把女眷放回去?那有继承权的孩童呢? 既然定了一个谋逆的罪,也按谋逆的罪讨伐侯氏兄弟,那就要把罪落实到底! 别说侯氏三兄弟,近支三族男丁都不能放过! 杀了大姓庶女的丈夫、儿子,还指望她们不复仇? 反正赵基也答应的很明确,不碰一女。 卫固的要求也简单,是不可冒犯。 这些要求怎么说呢,不难达成。 第37章 步骑合击 “贼兵追来了!” 侯氏部曲正在推搡车辆,一个头目突然呼喊提醒。 侯默闻言拉扯缰绳调转马头去看,当即呼喝:“强弩列队!” 周围人响应之际,就见视线内追来的骑士纷纷丢弃火把,隐入夜色之中。 魏兴驱马在前,回头呼喝:“丢弃火把,从两侧突过去!” 没有应答声,一些精擅骑射的骑士已经开始张弓搭箭,骑术寻常的也是一手抓着缰绳,一手从马具里取出上弦的弩。 持弓虎贲迫近五十步时就陆续撒放,使用的都是干扰、惊吓对方的鸣镝。 鸣镝刺耳破空而去,多数人都是射一箭就伏在马背上。 魏兴一连射出三箭,仗着身上铠甲精良,第三箭是月牙箭簇,瞄着火把密集处射去。 也不知射击结果,第三箭射完后他也伏身马背,踹马加速。 持弩骑士贴近对方时也是朝着火把密集处射击,然后弃弩,整个人尽可能贴在马背。 作为家里能养马的豪右、寒门子弟,他们即便没有参与过实战,也会有各种骑术为主的围猎活动。 没参加过大型战斗的经验,但也不缺这种小规模混战的经验。 虎贲是宫城宿卫不假,是由期门郎发展而来,本身就是骑士。 与羽林兵一样,虎贲兵按例也是骑士编制。 不会骑马,骑术不精,你也好宿卫天子车驾? “射!” 车队火把光芒照耀下,一名侯氏部曲头目厉声呼喝。 没有强横的武力,侯氏也守不住现在的家业。 但车队两侧虎贲骑士急速冲驰穿插而过,侯氏部曲强弩射击后,或蹲地脚踩强弩上弦。 最强的几张弩更是需要躺在地上,借助腰力才能上弦。 车队两侧的侯氏部众持矛戟上前扎刺、挥动,企图抵挡前突来袭的虎贲骑士。 但虎贲骑士只是穿插,距离车队有足够距离。 相隔七八步,马匹践踏冲驰而过,侯氏部曲也只是展臂扎刺,尽可能单手探臂戳刺,而不是挺身上前。 不等侯氏强弩恢复,后续车队两侧还有断断续续的马匹冲驰。 践踏声响进一步干扰侯氏部曲的反应,以至于无法察觉这些都是空马。 即便有挥舞火把上前拍击的,仓促之间也误以为骑士藏身马鞍、马腹。 接近二百匹马冲驰而过,侯默也是惊骇,手心发汗。 实在是没有想到,这支新编的虎贲如此勇悍、凶猛。 “强弩~列阵!” 部曲头目举剑指着骑士突破的方向高声呼喝,侯氏部曲转向。 强弩队还未排列齐整,突然一支短矛从后破风而来,站在长方体粮车之上的部曲头目后背中矛,整个人来不及惨叫,就被冲撞、前扑掉下粮车。 粮车附近的侯默急忙扭头去看后面,黑漆漆的,远处只有即将熄灭的些许火把。 紧接着就是密集投矛过来,侯默坐骑屁股被扎中,当即长嘶弹跳起来,马上颠簸,侯默控不住马,更不敢一跃下马。 部分侯氏部曲已经转身过来,黑暗中又是一轮短矛投掷而来,顿时伤亡七八人,更加混乱。 “投火!” 一个部曲头目恨声呼喝,一些部曲才反应过来,向沟口方向投掷火把。 十几支火把打旋飞空,就见地面人影晃动,又是一轮更为密集的短矛投来。 一些反应快的资深部曲或躲闪到伙伴身后,或抓着身边人护在身前。 赵基投矛后,他冲奔在前,手中铁戟轻易拨开迎面之人的长矛,直直掼入对方面门。 也不呼喝什么,甚至不需要拨出铁戟。 前冲的力量推搡铁戟,铁戟锋刃破开对方面部,紧接着就扎到另一个人肩膀。 这人弃矛,双手抓住铁戟防止继续深入,疼的惨叫。 一个反应快的部曲持矛来刺,赵基弃戟侧身跳跃之际躲闪,并拔出剑。 赵基身后传令兵韩述大步冲锋,他是赵基本队最能跑的人,也就他勉强能追上赵基。 此刻早已抛却畏惧,手中铁戟扎到另一个人腰侧,旋拧握把瞪眼嚎叫,被扎中的人剧烈疼痛之下身体僵直,甚至无法惨叫,更无法去扎刺赵基。 紧接着亲卫什队贴近,后面就是执旗兵高阳龙,他是本队体魄最为强健的人。 当护旗什队杀到车队末尾时,就看不到晃动人影,只能捡起地上火把,沿着车辆快速推进。 车队侧旁,赵基快速前冲,见到人影闪动就是一剑劈斩。 突然一个侯氏部曲藏在车后,从赵基左后方向持戟来刺。 但跟在赵基身后的韩述怒喝一声持戟劈斩,打落对方戟头,就持戟拉扯交手瞬间就绞落对方兵器。 这部曲转身就从车队另一侧要跑,还还没跑几步,就被一个亲卫队追上一矛刺中腰窝。 他发出惨叫,疼痛之际两腿蹬地跳了起来,紧接着刚落地,又有一支长矛扎中他肩背。 两个虎贲亲卫齐齐持矛前推,突然对面弓弩射击而来,惨叫挣扎的部曲胸膛中箭,身躯立刻紧绷。 一个虎贲亲卫左肩膀中箭,当即弃矛扭腰转身左肩向后,想也不想就右手拔剑,就跟随其他伙伴继续前冲。 侯默刚止住马,几个虎贲就持矛戟来刺。 马匹受伤依旧躁动,这几个虎贲也不敢靠近疯马,只在马屁股上又扎了一矛。 马匹更疯,侯默心意更乱,眨眼间将侯默甩了下来。 摔的侯默几乎窒息,不敢迟疑,落地后手脚并用就要翻滚。 但矛戟立刻扎来,翻滚躲闪不到两圈,就被一支长矛扎中。 吃痛惨叫之下停止翻滚,当即又有三四杆矛戟扎在身上。 见他身上铠甲坚固,得手的虎贲更是不敢大意,围着侯默反复扎刺,直到侯默不再动弹。 西门俭这时候举着火把上前照在侯默脸上,见侯默圆滚滚的脑袋,当即大喊:“侯默已死!余者不问!” 这时候赵基已杀到强弩队附近,强弩队弃弩奔逃,他才止步左右观察。 后方追来的虎贲这时候才点燃备用火把,各处都是呼喊劝降的声音。 就连冲到最前方截断归路的虎贲骑士也开始点燃火把,收拢无主马匹,或截击、驱赶溃逃的侯氏部曲。 火把照映下,赵基抓着车轮站到车厢上,就见山沟深处又有一伙人持着火把驰马冲来。 赵基扭头大喝:“擂鼓,聚兵!” 落后他十几步的鼓吏被身边人拍了一巴掌:“屯长有令,擂鼓聚兵!” 鼓吏反应过来,当即敲响聚集整队的鼓点节奏。 韩述累的气喘吁吁,举着火把沿着车队往后奔走,大呼:“屯长有令!聚兵备战!” 西门俭刚砍下侯默的头颅,听到后大呼:“左队虎贲!向鼓声处聚集!” 各处虎贲陆续呼喊,彼此传令,向着鼓声处移动。 魏兴顾不得收拢马匹、截杀溃逃部曲,也是让身边人吹响号角,向赵基这里汇合。 骑队渐渐收拢过来,血腥气弥漫。 就见对方骑队已出现在不到二百步外,对方稍稍整队,就冲锋杀来。 魏兴抬头问:“屯长!” “骑队后撤,整队后再来杀贼!” “步队依托车辆坚守,只杀骑士!” 赵基几乎想也不想就有了区分敌我的处置办法,下令之际,就取画弓,搭箭瞄着对方骑士身影,想也不想就拉满弦一箭射出。 魏兴当即带骑士绕车队从两侧向后而走,还大声问:“屯长,骑士步战可否?” 没等到赵基的回应,魏兴只能专注控马。 见有个侯氏伤兵持刀来砍,他控马突然加速,手中火把狠狠敲在对方脑门。 车队两侧地上尸体横陈,伤员挣扎,未死的侯氏部曲摇摇晃晃起身持兵刃反击。 路过的骑士也不手软,或持矛戟扎刺,或以刀剑劈斩。 第38章 接连摧破 侯沉来不及思索,就带着百余骑发动冲锋。 冲锋之际他怒吼着,他们兄弟三人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卫固小儿!” 侯沉怒吼着,手中长槊斜指前方,对左右呐喊:“杀!” 就在他回头正面之际,一枚箭矢掼入他口中,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部曲怒喝喊杀,马匹践踏,火把摇曳。 侯沉整个人后仰栽落,后方马匹躲闪不及,马蹄踩踏在胸膛鱼鳞细扎甲片,当即口鼻喷涌血浆。 紧接着又是一骑从他身上践踏而过,大多数骑士冲到车队西侧,纷纷以右手所持矛戟扎刺。 多是试探性扎刺,没有敢贴近车辆三步范围内。 还有十几名部曲骑士张弓吊射,瞄着车队正中一条线。 赵基丝毫不惧,与这些游骑对射。 当他连续射落四五人时,这伙游骑开始后撤。 并下马步射,表现的十分勇悍。 赵基胸膛中箭,更是一步不退,两个虎贲亲兵持盾上车,蹲在他左右两侧为他遮挡箭矢。 又射击十余箭,对面步射游骑终于崩溃,箭矢稀疏起来。 赵基射出最后一支月牙铲重型箭矢后,就知道箭壶空了。 将画弓丢在车上,转身一跃下车,韩述递来一杆长戟:“屯长!” 赵基接住,戟杆沾染血渍,抓在手里有些湿滑。 也顾不得这些,双手握持就阔步上前将一道人影从马上挑落。 躲过马匹冲撞,扭头见一名虎贲被撞的后退贴在车厢上。 “擂鼓!” 大喊一声,迎着另一名骑士斜刺扎去。 对方的长矛被铁戟侧枝拨开,铁戟再次扎中,马匹前冲,骑士被铁戟横枝顶住并推落马下。 还要挣扎而起,边上韩述持矛扎到对方面门,顿时不动弹了。 韩述一击得手立刻后退,邀功一样扭头去看赵基,一脸的血,眼睛倒映火把光芒,看不清楚神情。 赵基上前迈步手中铁戟投掷而出,十几步外另一个骑士被扎落马下。 马匹前冲贴着韩述手臂跑过去,吓的韩述悚然一跃。 “不要分心!” 赵基将韩述扶稳,身边一名虎贲也对着冲来的人影投掷长矛,却没能扎中。 另有一名受伤的虎贲奋力甩出火把,打在马头,对方马匹受惊,人立而起长嘶不已。 一名持弩亲兵靠近瞄着,马匹前蹄落下,当即扣动机簧,强劲弩矢直接将对方射落。 亲兵什长唐宪持戟横在赵基面前,左右挥动铁戟:“屯长!退后几步!” 他铁戟上绑着火把,就在这时候一名敌骑投掷长矛,贴着唐宪肩膀飞过,险些爆头。 赵基从腰后包囊里抽出短矛,抓着唐宪后背将他往身后扯,右臂投矛而出,传来一声惨叫。 又有两个亲兵挽盾持矛从左右上前,立盾在地,架起长矛。 赵基见火光人影,又是一矛投出。 接连五根短矛投出,后腰携带的短矛用尽,韩述又递来半捆。 对方骑兵多集中在车队西侧,虎贲背靠车辆,反倒可以专心厮杀。 赵基这里很快形成一个突出部,将西侧道路遮蔽截断。 鼓声突然停歇,就听一人呼喊:“韩韬中箭!” “鼓声不能停!” 又有人呼喊,鼓声再次敲响,只是节奏急促。 鼓声有了变化,车队后方魏兴也做好了准备,人人矛戟上扎好火把。 魏兴察觉鼓声变化,以为是催促他们进攻。 当即对左右大呼:“持火把的是伙伴!只杀敌骑,不问步兵!” “随我冲!” 当即狠踹马腹,对着敌骑身影冲去。 几个受伤骑士举着火把停留原地,这时候相里暴、卫固骑马靠近,后面是举着火把的县兵,更远处是一人举两枚火把的第二屯队。 卫固勒马,见火光照耀下,敌骑散乱无序,各处虎贲依托车辆顽强反击,战斗积极性很高。 当即扭头大喊:“持火杀敌!” 他喊话之际,相里暴就带人冲了上去。 缠斗中的敌骑陆续溃散,绕山坡而走。 山沟各处,都是持火把追逐的虎贲骑士。 卫固这才上前,车队各处的虎贲也都结伴去追杀、索敌。 车队前端,卫固见周围地上横卧四五匹伤马,又去看赵基:“阿季?” “无事,我们赢了!” 赵基抬手握住胸前箭杆试了试,见箭杆轻易摇摆,伤痛感微弱,当即拔出。 贴着火把看了看,见箭簇没血,也就随手反握装入自己箭壶里。 “救治伤员,打扫战场,搜集箭矢、弓弩和铠甲之类。” 赵基对身边几个什长嘱咐一声,又左右看一眼,问韩述:“杨吉呢?” “不知。” “你巡查车队附近,找不到就算了,你们抓紧时间休息。” 赵基说着拍了拍韩述以及其他亲兵肩膀,这才跟着卫固到一边。 卫固取出水囊,直接问:“侯氏部曲约有多少?” “算上后续来的骑士,前后约三百左右。” 赵基从卫固手里接过水囊,也顾不得是生水,小饮一口漱口,然后扭头朝一边吐掉。 又问:“大兄,侯氏部众多少?” “两千户。” 卫固略回忆,就说:“分置三处,侯静三兄弟各领一处,有庄园、冶炼场、牧场三处。侯静在庄园,主耕种、纺织,不足二里路程。” “阿季,这路程近在眼前,火光动静颇大,也没能尽数截杀敌骑,我军虚实已然暴露,这说明已无法夜袭。” 赵基略分析,就说:“不能拖,不能让侯氏召集勇壮备战,也不能让他们逃亡。真逃走了,就是数不尽的隐患。我这就带人压上去,先把庄园围了,等人手聚集,就尝试强袭。” 顿了顿,又说:“李乐明日就会来袭,今夜必须破侯氏庄园,得其铠甲器械以及马匹。只是想要顺利破入庄园,就要采取非常手段。” 卫固反问:“可是要纵火?” “是,侯氏受创极重,人心惊乱,若是久攻不下,人心自定更难攻陷;我军锐气折断,再遭遇李乐威胁,可能会溃散。” 赵基语气平静:“只能纵火,增其混乱,利于攻战。” 卫固闻言抬手咬自己大拇指,两三个呼吸后,有了决断:“务必一鼓破之!” “是,伤员收治一事就拜托大兄了,可先腾出车辆运输受伤伙伴返回营地。梁道兄会妥善治理,轻伤的俘虏也一并押解,少些杀戮。我们的敌人是匈奴,这些人少死一些,来日助力也大一些。” “我自会处理,阿季先饮水、休缓体力。” “是。” 赵基应下,对卫固拱手,转身就回到车队旁,这里已生出一堆堆小营火。 亲兵什长唐宪正坐在营火前擦拭一口剑,就用剑穿过几块胡饼、马肉片架在火上炙烤。 见赵基走来,唐宪挪动屁股:“屯长,今夜斩首几人?” “杀的终究是河东人,我宁肯少杀几个。” 赵基落座,接住另一个亲兵递来的水囊,里面混了少许酒液,他端起畅饮几口,就递还对方。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亲兵咧嘴笑说:“屯长高义,可这侯家部曲又有几个好人?” 唐宪也说:“是啊,我们冲上来还敢持械与我们厮杀、死战不退的,已经不是寻常的百姓了。” 赵基对面的那个亲兵还提起一颗刚解下的头颅:“屯长你看这面容、牙口,是个胡儿。” 这时候另一个亲兵提着一串头颅,脚步沉重走来,瘫坐在火堆旁:“你那终究是黑头,我这还有个黄头胡儿。” 仿佛找奇珍一样,这人从四个头颅里找出一个,就那么举着展示,滴沥的血液顺着他手掌向下流淌,渗入他的皮革护腕隙缝。 唐宪才说:“侯家兄弟最依仗的还是杂胡,后面来袭的骑士,多是牧场的杂胡。这些杀就杀了,矿场里的人会冶铁、锻造,这些不该杀。” 赵基点着头:“我在稷山时只听人说过侯氏富强豪横,倒是没听说他们豢养杂胡。” “杂胡也受匈奴人欺辱,这才投靠侯氏,得以立足。” 唐宪解释一句,他将烤热的麦饼、肉片解下几片,递给赵基。 赵基只是点头,想想也对,那些被胁迫的人,是很难成为武装部曲的。 如果侯氏集团是个门派,武装部曲起码是外门弟子,其他部曲最多就是个杂役弟子,最多的还是奴仆。 投名状这种东西,古今皆有很难例外,最多就是换个称呼。 第39章 争分夺秒 吃了几块肉饼,赵基就盘坐,启动‘凝神聚气’。 见他模样认真,几个亲兵装模作样学习一番,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觉得神奇。 这个技能的进阶,大概需要时间慢慢磨。 启动技能后,赵基身心立刻放松下来,能感受到身体各处肌肉拉伤的灼热感。 辎重队的县兵们驱赶俘虏搬运死尸,伤势不影响行动的俘虏也被准许在营火处休息。 不是多么好心,纯粹是这些人围着火堆,就无法借夜色逃亡。 各种器械陆续搜集堆积到车队前方,分类摆放。 不断有举着火把归队的骑士,多是几个人组成的小队,或驱赶俘虏,或驱赶十几匹马。 自营火点燃后,许多无主马匹就主动靠了过来。 很快赵基肚中咕咕鸣叫,技能自动退出,他睁开眼,怅然若失。 韩述已经回来,正吃麦饼,就问:“屯长,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啊,算是冥想,也是禅定,也有人说是静坐。能摒除杂念,让人静心沉思,这对修习武技也有帮助。” 赵基解释着,伸手拿过一块饼,就吃了起来。 几个歇息的亲兵也翻身而起,模仿静坐。 这时候相里暴、魏兴一起走来,坐在赵基身侧,相里暴就问:“何时出发?” “再休缓片刻,许多人才用食。” 赵基反问:“俘虏审问的如何?” “侯静之弟侯默、侯沉都已击斩,庄园守卫不足百人。” 相里暴回答,又说:“只是多有强弩,不利强攻。” “那就多带两辆车,围住庄园后,在上风口纵火放烟,我们顺烟强突。参与强突的,要穿两层甲,铠甲缴获多少?” “铁铠三十七具,各类皮甲、皮衣百余领。” 相里暴抬手指着一侧堆积的铠甲,又说:“若难以突破,可以围而不攻,等大队抵达,以弓弩压制,再突破之。” “嗯。” 赵基抬头看夜空北斗方位判断时间,就说:“天亮前必须攻破,李乐才是劲敌。” 攻陷侯氏庄园,虎贲才有足够的物资,才能编训仆从辅兵。 也只有干净利索砍死李乐,才能让朝廷、杨奉等人心平气和的进入谈判环节。 至于下一步,己方不去讨伐平阳地区的匈奴各部,这些匈奴也会组织劫掠队伍来抢物资。 好在现在的虎贲都年轻,普遍没有成婚,又热血激昂,暂时不需要考虑军饷之类。 当战利品能维持生存和组织壮大,军队结构就能得以维持。 赵基思索着,这些事情暂时不适合与相里暴商议。 可以讨论战术,但虎贲的发展、路线问题,必须与裴秀、贾逵、卫固商议。 就连毌丘兴的影响权重,都比相里暴、荚童、敬纯这些屯将高。 让这些人参与讨论这个问题,属于自找麻烦。 如果天子、公卿那里态度软弱不能指望,那就与这些屯将联合。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很不好受,可朝廷大义真的好用。 没有朝廷大义激励、号召,虎贲们也不可能自带马匹、器械来跟他一起拼命。 所以一定要在天亮前,也就是卫固抵达前攻陷侯氏庄园。 不能让侯氏资产有什么像样的继承人,不然这些豪右私下里交谈几句,就能专断分割战利品。 仓库的铠甲、军械、马匹、粮食固然能纾解一时困顿,可侯氏庄园的源源不断的生产力,才是最宝贵的。 抓住这些,虎贲才能持续壮大。 虎贲组织壮大了,才有能进一步谈判、斡旋的空间。 就在赵基思索之际,虎贲们则开始上前搜索合适自己使用的铠甲、器械。 县兵们也腾出两台空车,装载备用的器械。 不到半个时辰,赵基就带着本队与魏兴队出发,后面是王辅所领的第二屯虎贲。 卫固看着堆积起来的汉胡头颅,侯默、侯沉头颅就摆在他附近。 如果他的脑袋也不想这样摆在别人脚前,那就要谨慎再谨慎。 下午的时候,他还与侯静三兄弟一起吃酒。 没想到突然过境的飞蝗,搅乱了一切。 过境的飞蝗不算很多,但一定会刺激匈奴人,各种匈奴盗匪抄掠汾水以南几乎已成了定居。 若是汾水一线失守,匈奴人又怎么可能放过相对富饶的安邑? 匈奴人在安邑来去自如,李傕郭汜又怎么可能礼貌排队? 现在这个时候,朝廷就是给匈奴单于发去诏书,单于即便答应会约束部众……具体又有多少效力,也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这个环节不能节省,这能避免匈奴各部联军的出现。 有了这个环节,那么接下来双方厮杀,砍死的匈奴人,自然都是不遵单于号令的匈奴盗匪。 怎么打仗,是赵基这些屯将需要负责的事情。 怎么从大方面压制、限制匈奴,才是他这些人该考虑的事情。 裴秀、毌丘兴、贾逵也都有各自的作用,贾逵的作用就是持续动员平阳地区的豪右子弟。 获取兵员、器械支持,也能策动部曲武装助战,还有最关键的各种情报。 等砍死李乐,贾逵就能发挥情报方面的优势。 到时候平阳豪右不敢轻视贾逵,自会配合贾逵的工作。 裴秀要做的就是持续获得裴茂的支持,裴茂弄不来器械、粮食,却能让天子支持虎贲。 毌丘兴就简单了,有毌丘兴在,裴秀就无法垄断与天子交涉的渠道。 虎贲未来能发展到哪一步是个迷。 可离开虎贲后,自己又能有什么作为? 他家有钱有部曲,可未来大头是归他兄长的,他只是个次子。 而他这支卫氏即便富庶,也能扯河东卫氏的大旗,可名声不佳,远不如卫觊这一支。 卫觊这一支,持家节约,乡评极好,注重学问传承,发展重点是仕途。 有卫固这一支存在,那卫觊这类专注仕途的就不可能饿死。 郡望豪右之族,内部自有分工。 即便卫觊这一脉在仕途走错了,有卫固这样的本族豪右,不难扶植另一个卫觊。 卫固思索自己的前景,越发感觉赵基与虎贲的重要性。 甚至虎贲败亡也没那么重要,即便军事失利,虎贲溃散。 但活着的虎贲,也是未来继续创业的伙伴。 特别是赵基,有这样的伙伴,以后想干什么都方便。 最次,也能保境安民,维持家族地位,避免衰败。 想到赵基的出身,卫固心情越紧迫了。 再有几天时间,尤其是砍死李乐,隘口大路通畅后,裴氏那么近,肯定会想办法先下手。 赵家与裴家关系太紧密,赵基父兄娶的是裴氏女,姐姐也嫁入了裴氏。 好在裴秀家里就他一个,没有姐妹,不然哪里还有自己插手的机会? 可家里的事情,自己也很难做出决定。 思索着,卫固决定返营后立刻发家书。 此刻就希望天亮后李乐赶紧来,砍死李乐,道路通畅,他的随从就能顺利返回安邑。 军营之内,裴秀值夜。 后半夜时,贾逵来接替,并送裴秀返回营房。 两人低语,谈论讨伐侯氏一事。 贾逵抓着裴秀手臂:“我已让荚文贞监督王植营房,若是卫仲坚、赵阿季未能破侯氏而李乐又至,可如此这般……” 裴秀静静聆听,随后表态:“我就顾虑李乐入营后,神智丧乱,连同我等一并加害。” “世上哪能面面俱全?” 贾逵反问,对着裴秀拱手:“我等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即可。” 第40章 弓弩立功 侯氏庄园依山而建,主体在山道西侧。 这里有一道溪流、山洪冲刷出来的湾地。 随着溃败部曲返回,侯氏庄园背后的山顶之上烽火点燃。 庄园里外墙壁之上也树立火把,待靠近后,赵基通过火光隐约能见十几座箭塔轮廓。 “赵屯长?” 先一步围了这里的魏兴举着火把靠近,火光照映,面庞红彤彤的,仿佛火烧一样,笑容灿烂无比:“没想到侯氏兄弟也有今日!” 赵基隐隐感觉有些不妥,又想不起来哪里有问题。 他身后韩述举着火把上前,突然一轮弩矢破空而来。 这些弩矢飞过去时,赵基才隐约听到细微的声响。 而魏兴手中火把坠地,左腿弯曲站立不住,整个人咬牙闷哼,栽倒在地。 韩述摸了摸自己胸膛后赶紧将火把丢远,赵基上前抓起魏兴两肩就往身后拖:“快躲箭!” 魏兴反应也不慢,右腿蹬地,鼓足劲爆发出来,被赵基拖了十几步。 赵基停下来,就听又一阵弩矢钉在地面的碰撞声响。 其他亲兵上前,将魏兴架起又转移十几步距离,各处火把多数丢弃在地,任由燃烧。 车后,火把照映下,赵基简单检查魏兴腿伤,见弩矢洞穿胫甲后未能深入。 见魏兴纯粹是自己吓自己,也没有说透就安慰说:“子昂运气好,没伤到筋骨,休养旬月就能恢复。” 魏兴咧嘴笑笑,浑不在意的模样:“腿瘸就瘸了,又不妨碍骑马、生崽子。” “还是子昂想得开。” 赵基拍拍他手背,就说:“我去给子昂报仇。” 当即取下画弓,对韩述说:“持盾跟上,多拿一壶箭。” “是!” 韩述应下,从其他亲兵手里接过这些,就持盾轻步跟上。 魏兴斜眼目送赵基离去,低声嘟囔:“原来是子昂兄,现在成了子昂……” 总感觉,过几天就会呼喊自己阿兴了。 边上唐宪持盾,躬身观察赵基离去的方向。 隐约听到魏兴说话,扭头:“子昂,你说什么?” “我在说侯家的女人,你说破开庄园,得了侯氏财宝,屯长会不会选个女人?给你我能分多少?” “不知,没想过这种事情。” 魏兴是北乡的,唐宪是南绛的,两家都在紫金山之南,唐宪在东南,魏兴在西南,两人家庭跟侯氏兄弟没法比。 唐宪观察前方,继续说:“依我看屯长是能做大事的人,不会要侯氏兄弟的妻女。” “那是他没见过,我应募时路上还遇着了侯氏女眷出门采薇,你是没见侯默新得妾室姿貌,听说是徐州那边贩来的宗室女,用一匹好马换的。” 魏兴说到亢奋的话题,左腿也不疼了:“那脸跟羊脂一样白嫩!身段也端正,瞅着就是能生养健壮孩儿的好妇人。” “人家没挖掉你的眼睛?” 唐宪反问打趣,魏兴拍拍自己胸膛铠甲:“人家也在看我,你想啊,她一个贩来的女子,侯默也非良人,妻妾又多,怎么会疼爱她?或许人家还想着我生出歹意,将她掳走,逃脱这囚笼。” 周围虎贲听了也都发笑,唐宪又问:“你都这样觉得了,怎么没去救她?” “七哥派人喊我,我要拱卫天子匡扶社稷,哪能为妇人坏事?平白让七哥看不起。” 都是良家子,平时结伴骑马游猎,若遇到结伴的乡人女子,也没少相互打趣。 相互看对眼,一起去偏僻处玩耍也是常有之事。 身边人不觉得魏兴给自己脸上贴金,真把那女子解救了,别被抓现行就好。 他们闲聊之际,赵基已摸到墙垒四五十步外。 韩述持盾蹲在他面前,他起身张弓瞄着墙垒上的人影就是一箭射出。 就见对方栽落,附近火把摇摆、移动。 紧接着就是第二箭,一个持火把的部曲中箭,火把脱手坠落墙外。 然后就见附近左右二三十步的人影都缩身到墙后,箭塔上一个弩手探头来看。 赵基第三箭射来,对方脖子中箭,捂着脖子从箭塔护栏翻落。 箭塔上弩手立刻将火把丢下,隐入昏暗。 但周围火光照明,箭塔轮廓尚在。 赵基参照记忆,又是接连两箭射出,没看到什么明显变动。 当即低声:“跟我走。” “是!” 韩述情绪振奋,压低声音,持盾护着侧面,依旧蹲着跟随赵基转移。 外围观战的虎贲多席地休息,见庄园各处火把陆续熄灭,顿时士气高涨起来。 但普遍没有开口说话,夜里闻声而射本就是弓弩手的进阶训练。 射靶子射的再好,也不如射声士传奇。 没有火把提供引导,赵基引着韩述再次摸近。 这时候十几名侯氏部曲缒绳而下,持矛戟也朝他们靠近。 相距大约十步时双方齐齐不动了,竟然很有默契的一起后退,拉开距离。 韩述心跳加速,跟着赵基退了十几步,偏头用一只眼隔着盾牌小心观察。 看着隐约身形缓缓搜索,而这时候赵基摸出鸣镝,想了想还是放弃。 如果对方狠心一点,爆发冲突的话,对方弓弩手会不分敌我覆盖射击。 索性继续后退,来到车辆附近。 两台车辆并列,后面是小型营火,算是集合点。 退回来后,韩述整个人瘫坐在地,脸上全是汗水:“太险了,贼众已没了战意。” “也不尽然,他们怕遭遇伏击。” 赵基解释一句,伸手摸箭壶,随即来车辕处,取箭补充。 魏兴这时候已解下胫甲,正包扎伤口:“屯长,射了几个?” “不知道,大约三四人吧。” 赵基回到营火边上:“小心警戒,现在天色昏黑,侯氏冶炼场、牧场援兵不敢靠近。今夜没风,天亮时有晨风的话,就借风烟熏,妨碍他们的弓弩手。” 天亮后,对方弓弩手射击环境更好,但己方也能恢复体力。 侯氏的财富,是凝聚、稳定军心最强的粘合剂。 把肉分下去,可比什么拱卫天子有意义的多。 追逐胜利,分享荣耀固然重要,可本质目标还是财富。 魏兴箭赵基吃麦饼,就问:“屯长,侯氏女眷……我是说侯氏兄弟的女眷该怎么处置?” “你想要?” “也不是非要不可,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这里没有外人,那我就直说了。” 赵基接住唐宪递来的水囊,环视周围凑过来的虎贲:“侯家贩卖军械给匈奴,说是国贼也不为过。攻破庄园后,侯氏男丁务必诛灭,可侯氏又迎娶大姓庶女,杀了女人的孩子,女人恨不恨我等?” “恨。” 魏兴转而就说:“那就再给她们一些孩子,杀了她们……我是说这些女子为保全名节举火自燔,她们的父兄也会记恨我等。我们是有功于朝廷的,侯氏是贼,改嫁我等,对谁都好。” 唐宪讽笑:“你就不怕肚子里带着侯氏的种,长大了给你一刀?” 魏兴瞪一眼,赶紧去看赵基:“屯长,今晚没少杀人,很多女子都成了寡妇。她们抚育孩子也困顿,反正她们所托非人,丈夫是反贼,按律怎么也要问罪,牵连妻子。不若贬为奴隶,让营中伙伴以功勋赎为妾隶。” “没看出来,子昂倒是精通变通之术。” 赵基点头:“这件事情太大,我要与七哥商议。” “不能,涉及大姓庶女,七哥他们不想知道,这件事情就让我们这些粗鄙武夫来做,做完了,七哥他们也只能接受!” 魏兴交游广泛,见识也多,很清楚侯氏兄弟妻妾里哪几个姿色最艳。 第41章 侯静授首 晨间,太阳还没有升起。 山野轮廓蒙着一层青色,侯静红着眼登墙巡视。 庄园有里外两层墙壁,最外围一道墙壁是乱世以来,他家贸易致富后增修的。 板筑的土墙厚四五尺,高一丈四五;墙壁内侧有原木搭建的走道,可供两人并肩而行。 相隔二十步,就是一座木制箭塔。 原本这里只是他家世代居住的里社,乱世以来侯氏独占。 地方不算很好,但也有小路能通向紫金山之南。 又不想去外面选择新地址,就持续增修、加固,于是有了现在的模样。 “家主,快看!” 一个亲随展臂指着庄园西边山坡,就见山坡曲折小路上一队贼兵正持盾遮在头顶,向山上烽火台进攻。 烽火台上烽火熄灭,正燃烧狼烟。 驻守烽火台的几名部曲显然无法抵挡这么多贼兵。 侯静观望之际,就见烽火台里的部曲主动放下梯子,赶在贼兵上山之前就沿着山脊逃亡。 赵基没有追杀那几个逃离的侯氏部曲,而是在坡上观察距离。 他用手掌测算,见自己与庄园西面墙壁、箭塔直线距离大约七十步,有效射击范围左右展开,能压制大约四十步宽的战线。 当即就对韩述说:“乘风放烟,让王辅、魏兴伺机进攻。再告诉西门俭,配合王辅他们佯攻,见我这里旗号行事。” “是!” 韩述应下,提着盾牌就往坡下大跨步奔跑。 西面墙壁、箭塔发射的箭矢稀疏,追不上韩述。 坡上虎贲都已将盾牌树立,都持弓弩蹲伏,只有五十多人,却都是善射之人。 赵基张弓瞄着一个持弩端详韩述的弩手,稍稍抬高三分射角,一箭射出。 箭矢破空而去,钉在对方胸膛皮甲上。 周围弩手、弓手也开始自由射击,顷刻间就将西面压制。 坡下西门俭持盾蹲伏在地,时不时扭头去看北面,那里是上风口。 很快王辅送走韩述,举剑呼喝:“点火!” “推车!” 十名虎贲穿戴重甲,将两辆点燃的车辆缓缓推搡。 也不需要推到墙壁处,相隔十几步就可以了。 他们的铠甲比较冗乱,不管铁甲还是皮甲,甚至是刚扒下来的皮衣也往身上套。 从昨夜到现在,这还是第二屯首战。 烟火弥漫,对面墙壁上的侯氏部曲自行射击。 车队后面也有虎贲持盾跟进,躬身而进,战术动作很是猥琐。 推车的虎贲每有中箭影响行动的,立刻就上前持盾遮住,往后方拉扯。 混合湿马粪的车辆火焰越来越大,推车虎贲在其他持盾伙伴掩护下后撤。 烟雾顺风飘向庄园,侯氏部曲以湿巾遮面,大多已经无法精准射击。 而另一面,韩述驱马靠近时,魏兴指着南面远处山坡:“那有百余人,没有几具铠甲,应该是矿场来的贼众。昨夜已将侯氏骑从重创,没有铠甲、没有骑从,他们不敢轻易靠近。” 魏兴顿了顿,又说:“他们敢来,我自会将他们拖住!” “知道了!” 韩述应答一声,持鞭抽马,向庄园西面的西门俭而去。 另一个队官杨吉昨夜运气不好,冲锋时一脚踩空,不仅脚崴了,还磕歪一颗门牙。 当时就疼晕过去了,现在还躺在后面车队那里。 韩述向西门俭传令时无法绕远路,时不时就有零散箭矢朝他描边射来。 他抵达时,西门俭这里见到王辅点火放烟,也就开始了佯攻,并且是第二次佯攻。 每次佯攻,都能骗来一些箭矢。 一些侯氏部曲射箭之际,就要露头遭遇强弩的狙杀。 此刻坡上,射术相对差一些的弓手已经放弃杀伤,专用鸣镝,干扰侯氏部曲。 弩手三四人一组,狙杀三座箭塔里的弩手。 与他们不同,赵基才是真正的狙杀。 他几箭之后就适应了高度带来的下坠变化,当面侯氏部曲苦不堪言。 蹲伏在墙壁后还好,稍稍露头就会引来赵基的射杀。 哪怕有铠甲护身,命中一箭也会失去战斗力。 当赵基挂上第二壶箭时,已经没有弓弩手敢冒头。 督战的侯氏部曲头目也是人,稍稍露出一些身位,就会引来赵基的狙杀。 当督战失去意义时,侯氏部曲作战积极性大降。 侯静顾不得北面主攻的贼兵,引着最后十几名预备队来到西面时,立刻就遭受赵基与强弩的狙杀。 三个部曲立刻中箭,其他人躲闪到屋舍墙壁后。 侯静侧目看着地上面门中箭的大侄子,不由目眦欲裂,神情痛苦。 对方拒绝与他对话,明明知道对方是卫固、裴秀派来报复的,可就是无法谈条件。 说是豪强,他更像是一个商人。 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可遭遇这样的情况,他已经无法做出冷静判断。 真正能打的是他的两个弟弟,可都已经没了。 此刻,侯静很想玉石俱焚,一把火将仓储烧的干干净净。 可他敢放火烧粮,庄园内的大部分部曲就会溃乱。 更是后悔没有挖一条地道! 就在他喘息之际,第七次佯攻的西门俭已经带队摸到墙壁下,这里已经是对方射击死角。 西门俭左手挽盾遮在头顶,背靠墙壁大口喘气,对墙上呐喊:“罪在侯氏,余者不问!喊!” 左右两侧背依墙壁的三十几名虎贲齐齐呼喊:“罪在侯氏,余者不问!” “贼兵奸滑凶残,不可轻信!” 墙内也有侯氏子弟或亲族、乡党呼喊,但又是一轮齐呼:“罪在侯氏,余者不问!” 西门俭见山坡旗帜前后甩动,当即厉声:“登墙!” 十几个虎贲将带来的梯架架好,推选最前的虎贲已没了思维,右手持刀左手快速攀登。 刚露头就见墙后一人蹲身朝他跑来,他赶紧缩头,那人起身展臂一刀斩击在土墙上。 紧接着对方面门中箭,整个人后仰栽倒跌落下去。 就在这虎贲回神之际,下面他的什长持矛抽打他的肩膀喝斥:“快上!” 他攀登之际,边上梯架上一个虎贲一跃登墙高声呐喊:“我赵伯阳先登第一!” 随后拔出另一口备用的剑,一手持刀一手持剑,一跃跳下走道,就对着一个转身而走的侯氏部曲劈斩而去。 紧随其后又有一名虎贲翻墙而入,手中环首刀想也不想就朝一个侯氏部曲投掷而去。 也是一跃而下,抓起地上一杆铁戟。 紧接着就是第三人,越来越多的虎贲从这里越墙而入,西门俭很快也登上去,大喊:“各回各宅!闭门在宅者不问!” 附近箭塔上一个侯氏部曲顺梯子滑下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去看西门俭。 西门俭瞥到,怒吼:“快走!” 这人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侯静身边人散去大半,他踉踉跄跄跑回内院,想要推门而入,不想门却被里面的妾室、婢女死死顶住。 “贱婢!” 怒吼着,侯静左右寻找,想要找火源。 这时候一支虎贲小队追杀而来,还在边跑边喊:“罪在侯氏,余者不问!” 侯静闻言就往后院跑,顺着走廊躲到了厕所里。 追击而来的虎贲扑入后院,就见一个婢女开窗望着他们,吓的面白难以言语。 这几个虎贲扭头四顾观察之际,又有几个虎贲冲进来问:“人呢?” 这时候窗扇处又冒出一个小婢女,指着茅厕所在,并赶紧将窗扇放下。 当即这些虎贲以矛戟在前,冲向茅厕。 茅厕内,侯静大喊:“我跟卫仲坚是友人!很是熟稔!昨日还请他喝酒用宴!不能杀我,让卫仲坚来见我!” 几个虎贲一时间迟疑了,相互看着,后面跟过来的什长喝斥:“功曹若想见他,又怎么会留在车队!还在迟疑什么!” 当即虎贲以矛戟扎刺,侯静推掌阻拦,极力缩在墙角,但很快就惨叫一声。 这些虎贲有些羞怒,反复扎刺。 第42章 尘埃落定 烟气弥漫,赵基进入庄园率先检查粮仓。 粮仓足有六座,都是悬空木楼防潮结构,但四座满仓。 其中一仓是稻谷,他攥一把稻谷搓了搓,见稻壳紧密贴在谷上,又闻了闻,断定是去年的稻谷。 去年、前年都是旱灾、蝗灾加小范围战乱,侯家竟然还能攒下新稻谷。 赵基心情不由很是复杂,不知该怎么评价。 其实周围不缺灌溉用水,紫金山以南有涑水,上古时期很是汹涌,近世以来水量也十分充沛。 即便这几年旱情,涑水也没有干涸,依旧能提供灌溉。 紫金山之北有东西走向的浍水,向西流淌在绛邑城边上注入汾水。 汾水更是充沛无比,河道两岸都是极好的田地。 就连赵家所在的里社,去年干旱时小河也没断绝,只是浅的只能淹没脚掌。 这样的小河垒砌堤坝也简单,蓄水后自能灌溉百余亩救命的田地。 干旱、蝗虫造成的破坏力,远不及混乱的秩序,以及疫疾。 将稻谷丢回仓里,赵基走出仓阁,站在木台阶前叉腰环视左右,西门俭已提着血淋淋的一颗脑袋朝他走来。 西门俭一脸喜色:“屯长,侯静头颅在此。” 赵基只是瞥一眼,就问:“虎贲伤亡如何?” “轻伤五人,队里斩首四级,其他侯氏部曲都被卑职驱入屋舍,不曾追杀。” “很好,王辅呢?” “正在巡视,分派人手抓捕侯氏男丁。” 西门俭观察左右:“屯长,储粮多少?” “不知道,我这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粮食。” 赵基回头瞥视仓阁:“拿到侯氏账册才能查明白,但足够我们吃到秋天。” 一时之间突然想到家里情况,他心情复杂起来,摇头笑了笑:“说来可笑,我应募虎贲之前,家里父兄此生梦想就是攒下侯氏这样的家业。” 西门俭也是一笑:“还是屯长的父兄有志气,卑职的父亲只是想着家里多几匹母马。” “这样的乱世,过于富庶也非好事,倒是伯父看的明白。” 赵基感慨一番,就问:“向功曹通报了没有?” “忘了。” 西门俭理直气壮:“屯长,侯氏女眷怎么处置?” “我觉得魏兴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情不适合功曹、法曹他们介入。你觉得谁去处理比较合适?” “还是卑职去吧,还请让唐宪与我同去,好查抄金、帛之类。” 西门俭不怕得罪人,强横如侯氏都让他们轻易荡灭,今后不管是汾水以北的平阳地区,还是以南的安邑各县,谁都不敢忽视他们。 也是取巧,夜战袭击重创了侯氏主力。 真让侯氏做好防守准备,虎贲全营过来也打不动。 侯氏庄园扩建的就比乡邑小一圈,剩下的部曲根本填不满防线。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就是以相对微弱的代价攻陷、讨平了作乱的侯氏兄弟。 只要虎贲营的作战力量还在,与侯氏力量相仿的豪强自会小心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 赵基闻言,就去看唐宪:“一应缴获都要归公,视功勋分发钱物。” 唐宪上前拱手:“跟着屯长打仗就是痛快。” “嗯,我不会亏待伙伴的。” 赵基拍拍唐宪肩膀:“快去吧,我们还要迎击李乐。” “是!” 唐宪应下,带了几个人与西门俭离去。 赵基留下护旗队驻守粮仓,走在‘丰’字街道,可能是虎贲维持秩序没有破门劫掠。 一些女眷出门搜寻父兄、丈夫,神情凄苦、彷徨。 也有找到尸体的,或趴伏尸体上哀嚎,或跪地哭泣。 赵基面无表情,遇到一个第二屯的队官,就说:“侯氏作乱,其麾下披甲执械者同谋,清查谋乱者家室,一并贬为奴隶。” “喏!” 这队官立刻亢奋起来,他早就受不得哭哭啼啼,又心中怜悯多少有些愧疚。 现在赵基给了处理办法,立刻就从精神内耗中解脱出来。 都是叛贼的家室,还敢出门哭街?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索要赔偿? 各种哭声很快就停了下来,赵基也清爽许多。 快步来到侯氏宅邸,见大小女眷、婢女跪坐前院,几个反抗的妻妾已恢复冷静,正用仇恨目光盯视赵基。 赵基左右观察,见十几个虎贲正在检查侯氏孩童,只要是男丁,哪怕穿仆僮粗布衣裳,若皮肤细腻,也是当场拖走。 他看到一些孕妇正紧张望着他,就走过去说:“侯氏谋逆,罪及子弟,腹中孩儿不问。只是你们没入官坊后,要快些改嫁。” “将军宽厚,贱妾谢将军恩德。” 一名穿淡绿锦袍的女子屈身施礼,她头上发钗之类已被没收,一头茂密乌黑长发散披在肩膀后。 其他一些女子也是道谢,赵基不言语,转身离去。 一名孕妇追问:“敢问将军姓名。” 赵基驻步,回头审视对方,见对方眼神没有多少恶意:“虎贲中郎,稷山赵基。” 他走向负责这里的什长:“组织这里的婢女,让她们快蒸煮饭菜。不要怜惜食材,拿最好的,让大伙饱餐!告诉这些婢女,以前干什么,以后还干什么!” “是!” 这什长早就饿了,可没有更高级别的命令,他也不敢随意指派这里的人力。 普遍缺乏经验,虽然作战时十分勇猛。 可打完仗,很多人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赵基看在眼里也不着急,经验可以慢慢学习,但心性、军队风气不能乱。 宁肯低级头目迟钝、呆板一些,也不想这些人去发扬什么自主积极性。 坐到朝阳台阶处,赵基解下头盔,头顶汗气升腾,裹头的赤巾帻已然湿透。 摸出腰间粮袋,拿出拳头大的马肉腱子,又取短匕削切。 对着纤维纹理横切,这样的马肉咀嚼起来也轻松一些,不怎么塞牙。 马蹄声渐近,魏兴缓慢下马,一瘸一拐走来:“屯长,我出示侯静首级后,冶炼场来的人就降了。” “冶炼场很重要,其中侯氏子弟呢?” “昨夜带部分护卫袭击功曹,没能回去,可能是被我军俘斩。” 魏兴也坐到台阶上,左腿绷直,眯眼看金色旭日,又看赵基侧脸:“派谁去管?” “我觉得西门俭不错,做事机敏。现在重要的是稳住冶炼场,等击败李乐,再来详细处理。” “这人狡猾,可以哄住冶炼场。” 魏兴稍稍坐直身子,又朝赵基倾斜过来,低声:“屯长,这些女眷怎么处理?” “稍后查明身份,侯氏女眷贬为隶臣,以酬功勋之士。” 赵基见他眼神热切,就问:“你前后斩首几级?” “三级……” “应该够你分一个,三侯的正室夫人你就别想了,妾室或侯氏女不难。” 赵基也是粗略估算,这次杀死、抓捕了许多持械反抗的侯氏部曲,这些人的妻女、子弟都要贬为集体的奴隶。 如俘虏的匈奴汉胡儿一样,都是要分给虎贲的。 虽然会降低集体人力资源,却能极大增长军心和士气。 没有经济方面的优势,凭什么招纳新的虎贲? 以及从属武装? 身处如今的位置,赵基必须思索接下来的各种可能出现的选择。 不同的选择,就是不同的路线与结果。 身边伙伴,也会因为出身、立场与追求,或加深与自己的关系,或渐渐疏远。 第43章 请君入瓮 太阳渐渐升高,李乐也督率部伍沿着驰道行进。 虎贲营地出现在视野之内,李乐派遣骑士前去交涉。 虎贲营门大开,十几名骑士挥舞马鞭,扬长而入。 此刻已临近午间,这些骑士入营直奔校场,途径东西两片营区时,就见受伤虎贲包扎后都坐在朝阳处晒太阳。 李锋还察觉地上有新滴沥的血液痕迹,经过仓曹小营区时,就见里面一些军吏正给一些伤员包扎伤口。 引他们入营的荚童脸色不是很好:“前夜击溃来犯匈奴后,俘虏颇多。昨夜这些俘虏突然作乱,向东而走,现在才捕杀一空。就是营中又多了些伤亡,不知征西将军可能出面向绛邑索要药材?” “此事我自会向将军说明。” 李锋口头答应,左右观察:“你们也是疏忽,竟然犯下这样的失误。” 荚童不语,引着李锋来到校场区域。 李锋一伙人就看到校场一边堆着新旧头颅,还有一堆各种衣物、铠甲、器械之类。 而李锋最关注的是校场一侧的围栏马厩,没有什么遮阳棚,就是个露天围栏。 各类马匹一眼望过去不下五百,沿途左右两侧小营区里也圈养马匹。 心中估算,这不下八百余匹……这是足够改变河东力量均势的数量! 哪怕虎贲出身河东各县豪族、寒门,李锋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这批马太重要了,拿到这匹马,裹挟部分兵士,真能让李乐赴任凉州,坐实凉州牧、征西将军。 何苦留在河东,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们对得起朝廷,可朝廷对得起他们? 白波老兵都挂着校尉官职,弄的好像李乐、李锋这些人很喜欢这类贬值官位一样。 李锋观察之际,王植拄着粗糙拐杖在亲兵搀扶下来见,神情不安:“敢问上使,征西将军到何处了?” “还有数里路程。” 李锋也不下马,身边几个骑士警惕着,他观察王植受伤的左脚,被细麻布裹着,渗出的血液已经干涸,透着暗红。 这才打量王植的神情,也理解王植的惶恐不安,就说:“奉朝廷诏令,我家将军前往西河与新单于议事。昨日过隘口时见紫金山有烽火,才知匈奴袭扰虎贲。遂扎营宿夜,今日特来巡查。说说吧,战况如何?” “是,匈奴来袭时经浍水而来,当时营中有虎贲赵基善射,能射百二十步。安邑卫仲坚见之大喜,出彩头奖赏赵基,故遣绛邑虎贲回乡采买羊、酒。经乡人提醒,我等始知匈奴盗匪来袭。” 王植回忆着事情经过,又说:“是以当夜营中设伏,这才大败匈奴,斩获甚多,并斩得匈奴小王头颅。” 说着王植扭头去看一名亲卫:“快去拿来。” 亲卫快步而去,脚步慌张。 李锋看在眼里,也不以为异,就问:“营中虎贲伤亡如何?” “百余人负伤,昨夜又伤了数十人,累计已有二百之数。余者疲倦,营中药材耗尽,绛邑守将误以为我等被匈奴俘获,闭门不纳。现在征西将军来了,营中伤员总算是有救了。” 王植感慨着,李锋也只是笑了笑。 绛邑方面查清后自会开城门,可现在他们来了,这开门一事就得另说。 李锋始终不下马,若有变故,拔马就能跑。 看着对方捧来的一颗老头,仔细辨认一番,也就点点头:“杀了这小王,匈奴各部难免借机生事,朝廷避居安邑,李郭恶贼虎视河东,匈奴又强悬在北边,你们这是给朝廷招惹祸端啊。” 王植神情惊惧,讷讷不言语。 见他这模样,李锋口风一转:“准备吃食,我去面见将军。” 这时候王植的亲兵头目小步上前,从腰囊取下一个皮袋,双手捧着满脸堆笑:“上使,我家公子初入营伍,不通人情。如今负伤,还请上使在征西将军处美言一番,好使我家公子卸甲归宅。待伤势痊愈,再为朝廷出力。” 李锋也不避嫌,抄起皮袋在手里掂了掂,扯开袋口绳子看了看,见里面是碎金子。 当即笑容洋溢:“好说,快快准备饭食与马料。” “是,上使慢走。” 亲兵头目拱手施礼,俯身长拜,王植也是赔笑。 李锋也不觉得王植碍眼了,将皮袋挂好,左手拉扯缰绳调转马头,施施然踹马,引着十几名骑士走了。 见他们尽数出营,王植才收敛笑容,疑惑问走过来的贾逵:“梁道,可能瞒过李乐?” “营中伤员近半,马匹又多,司马又负伤折了锐气,我是李乐也会欣然而来。” 贾逵声音温和,很有信心的样子,这种心态也感染着周边人。 随即就指挥人员开始造饭,察觉动静,附近的营房里,赵基也睁开眼。 营房内二十几名虎贲懒洋洋躺在草堆上,只有寥寥几人睁着眼睛。 其他都在强行闭目小憩,最凶险的考验就在面前,他们很难入睡。 赵基走出营房,身上铠甲布革已然黑红。 裴秀也从旁边营房走出来,裴秀神情凝重。 这里动手杀了李乐,那就彻底没有回旋余地了。 唇亡齿寒,杨奉这些人若是发疯,武力胁迫天子,事态会进一步失控。 到目前为止,天子依旧住在安邑近郊,没能入城。 不是王邑不想,而是白波诸将的底线就在这里,生怕天子进入安邑,与王邑联合起来。 到时候不管是他们入城面见天子,还是别的什么事情,都会让他们非常被动。 河东大姓也不乐意见到这种场面,事情就这么的荒唐,实属不得已。 别看白波诸将各自也就数百人,不到千人。 可真发疯四处抄掠,秩序大乱后,各种作乱的人也就冒出来了,自然会与白波诸将合流。 爆出万余规模的乱军实属正常,这些人打不过李傕郭汜,但绝对能将安邑附近祸害一空! 天子、朝廷、白波诸将很穷,王邑这个北地人也不算有钱,可河东大姓们资产颇丰,是真的不想打。 赵基察觉裴秀有退缩之意,就说:“七哥,三侯授首,卫仲坚已做出了选择,现在王司马没了退路,难道七哥还有退路?” “杀了李乐,然后呢?” 裴秀声音轻微,也怕其他听到,这会影响士气。 赵基从腰间皮袋里取出麦饼小咬一口,边嚼边说:“然后就是用李乐的首级去敲开马矢枝的门,我们有密诏,他会做出妥善的抉择。再然后就是徐晃,他为杨奉招纳部曲,若是不肯举兵勤王,就攻灭此人。” “再之后,选拔五百骑士先行,直扑南乡,我希望能游说韩暹,通过他与杨奉等人达成协议,使天子入安邑。” 这样就能将王邑拉上战车,郡兵也就可以发动起来。 还有张扬,赵基的计划里,张扬真没必要留在河内。 但张扬与张燕之间似乎类似防御盟约,现在袁绍正处于攻势,公孙瓒被动防守。 张扬、张燕都不愿意坐视公孙瓒灭亡,公孙瓒灭亡后,袁绍整顿河北后,自会拿他们开刀。 所以很难从张燕、张扬这里获取什么像样的援军,但分别派遣一两千人,就足够用了。 必须让朝廷这里的势力复杂起来,相互制衡,才能给下一步行动争取时间。 只要将匈奴杀的够狠,李傕郭汜自然会衡量渡河的风险;而内部也会渐渐稳定。 绝对不能让天子落到曹操手里,否则吕布、刘备会非常被动。 有他们在,袁绍、曹操这个联盟就很难快速扩张。 天子在河东,每年各郡所举的孝廉,以及士人、勤王之士都会向河东汇聚,带来宝贵的人才与人力。 千里迢迢能来河东的士人,披上铠甲就是好兵。 虎贲的素质就很强,这是普通征兵、募兵无法比拟的素质。 第44章 干净利索 另一边,营地二里外。 李乐反倒停下来,开始喂马,休缓士马气力。 他坐在马扎上,聆听李锋的讲述。 李锋后半夜执勤于紫金山,自然看到天亮后有一支骑队从东南方向进入虎贲营地。 也就与王植的言辞对照上了,这是去追杀出逃俘虏的队伍。 李锋详细讲述:“各处营房茅草多已烧毁,目前修缮不及一半。营中虎贲士疲倦,并不欢迎我等。王植胆气已丧,有卸甲之意。” 八百多匹马,李锋很动心,李乐也非常的心动。 强夺的话,大部分虎贲会散去,散去就散去。 拿了这些马,再裹挟汾水南岸乡邑、里社的青壮男女,他就有本钱去西河了。 经西河去了上郡,再向李傕臣服,讨个上郡郡守,或北地、安定郡守,他也就算破局。 至于河东这里的纠纷,又与他何关? 手中有兵马,未来依旧有勤王,参与追逐的机会。 李乐心中已有了决断,笑吟吟看边上的赵彦:“赵公,虎贲营中伤员近半,皆是河东英杰、忠义之士。只是绛邑存有误解,赵公可否代我去绛邑讨要药材?” 赵彦沉默,见李乐笑容渐渐敛去,立刻就说:“那老夫就奔波一回,只希望征西将军念在虎贲士忠心为国,留些情面。” “赵公给我颜面,我自不会辜负赵公的好意。” 李乐仰头轻叹:“事已至此,赵公觉得李某还能有什么好出路?” 赵彦不语,只是起身对着李乐屈身长拜。 李乐也起身,身边亲兵牵来马,他矫健上马,扭头呼喝:“上马!” 随行卫士纷纷上马,这些人普遍喜笑颜开,士气蓬勃。 八百多匹马,裹挟青壮男女后,人人都能成为骨干军吏,手下有了役使的人。 好日子就在向他们招手,由不得不激动。 马蹄声渐远,赵彦站直身子目送百余骑在烟尘中渐行渐远。 后面还跟着李乐的步行部曲二百多人,再后面是郡兵三百多人。 中条山以南二县虎贲百余人则留在附近,他们普遍有马。 负责护送他们北上的两名县吏来到赵彦面前,拱手:“赵公,我等同去绛邑?” “也好,待李乐离去,再协助老夫收集虎贲。” 赵彦应下,骑从牵来马,在骑从协助下上马,审视凑过来的虎贲:“走吧。” 李乐跑了,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集合剩下的虎贲,南下安邑也少了一道阻碍。 韩暹反而是个好说话的人,与杨奉、胡才不一样。 有这批虎贲入卫,天子也就能摆脱杨奉的钳制,获得更大的自主权。 可最难的还是河东大姓、豪强们的冷漠态度。 若不是有杨奉这伙专业盗匪,赵彦怀疑河东豪强会组织盗匪,驱逐天子出境。 就这样,百余名虎贲步骑簇拥赵彦,顺着驰道向北而行。 李乐这边快马轻驰,大摇大摆直入营垒。 一进来他就看到晒太阳的虎贲伤兵,果然如李锋所言,普遍疲倦,或躺在干草上,或倚靠墙角,根本不理睬他们。 一些虎贲就那么漠然望着他们,显然最近的战斗和死伤已经打击了这些良家子。 李乐也不苛刻要求这些虎贲保持什么敬意,他也出身这个群体。 其中一些虎贲论其血缘,或许彼此还有亲戚关系。 他直入校场,身后跟着两面战旗,以河东的物力,他无法制造符合官位的大纛。 两面战旗一杆是‘凉州牧’,一杆是‘征西将军’。 都是寻常布帛裁制,刺绣工艺也是粗糙,勉强可以使用。 他勒马审视几个站在面前的虎贲头目,目光落在左脚受伤很有识别特征的王植脸上。 他见过几次王植,见王植哭丧着脸要艰难行礼,就马鞭一挥:“既然负伤,就免礼吧。” “卑职谢征西将军。” 王植勉强屈身之际,李乐也抬腿一跃下马,握着马鞭就要上前。 这时候他余光瞥到赵基从营房内走出,还拉弓满月,李乐勃然变色。 几个反应快的骑士正要驱马上前,多数骑士正在下马。 电光火石之间,赵基撒放弓弦,箭矢闪过一道残影,直接钉入李乐咽喉。 瞬间贯穿,李乐强壮身躯向后猛地栽倒,双目瞪圆,口中嗬嗬不已。 几乎同时矮墙后站立的虎贲纷纷端起强弩瞄着,一个骑从已驱马惯性上前,右手举起铁戟就要扎刺王植。 顷刻间五十多张强弩激发,七八名还在马上的骑士尽数中箭,马匹吃痛长嘶。 下马骑士有想要翻身上马的,也有持矛戟背靠背的,四周虎贲也持矛戟包围,还有虎贲持弓站在矮墙上。 “奉天子密诏讨贼!” 赵基左手高举诏书上前越过王植,盯着当面十几个李乐部曲:“李乐已死,余者不问!持械反抗者视同谋逆,立斩不饶!” 荚童持矛上前也是大声呼喝:“还不弃械!” “还不弃械!” 身边虎贲齐声呼喝,当面李乐部曲中几个人被喝退半步,又都相互观察。 漫长的一个呼吸里,矮墙后的虎贲已然上弦,端着强弩瞄着他们。 李锋左右看一眼,怒喝:“贼子狡诈,岂会饶恕我等!” 赵基右手持剑指向李锋,顿时强弩激发,一排人被射退几步,踉跄倒地。 后方也有人马被射中,更是人马扰乱。 李锋被格外照顾,身中七八箭,后仰栽倒没了声响。 赵基踏前三步:“弃械不杀!” 这时候人群里一个人李乐部曲抓马具上的强弩朝他射击。 赵基目光瞥到,一剑挥斩,一声脆响后弩矢被弹飞。 顷刻间,他听到很多人在吸气,许多李乐部曲更是瞪圆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 这时候一道残影落入人群,持弩那个李乐部曲面门中箭,倒在人群里。 贾逵持弓怒喝:“再不弃械,休怪我等不念乡党情谊!” 终于,五十多名强弩上弦后,一个李乐部曲扛不住压力,丢弃手中铁戟,跪伏在地。 然后各种矛戟、刀剑丢在地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赵基持剑指向一边:“出列,到一边等候安排!” 强弩逼迫下,这些人只能起身,缓慢走向一边空地。 这时候辅兵从营房里涌出,拿着绳索上前捆绑这些弃械的部曲。 弃械之后,也都认命了,不再反抗什么。 荚童快步上前一刀重重斩落李乐首级,用矛挑着,他的伙伴牵来马,他快速上马,引着其他骑士就飞奔出营。 赵基这里也是,赶紧带人上马出营。 营外还在赶路的李乐部曲、郡兵队列还在纵队行进,就见荚童一马当先,挑着戴着金盔的李乐首级。 荚童冲到队伍前,猛地勒马大喊:“奉诏讨贼臣李乐!李乐首级在此,余者不问!” 带队的几个李乐亲信神情惊骇,调转马头就要跑,荚童两侧的虎贲骑士冲杀而上,或以矛戟挑杀,或以弓弩射杀。 后方郡兵队伍停在原地,郡司马范铮勒马横矛立在队伍前,三百余郡兵也快速整队,从行军纵队变成了一个左右展开的小方阵。 范铮眯眼望着前方几十步外缴械的李乐部曲,顿感不妙,就要派人去给王邑通报之际,却见另一支数量更多的骑士冲奔而来,只能作罢。 摸不清对方态度,贸然行动,马力不继,他也很难逃走。 而这时候,南二县虎贲与赵彦还在驰道之上,相距也就两里多。 赵彦看着虎贲反击,顿时惊喜不已:“快随老夫襄助虎贲讨贼!” 范铮余光瞥到,也是释然、庆幸不已。 真派人通报消息,赵彦那里极有可能截杀使骑。 使骑当场被杀还好,若被擒获,他就不好交待了。 第45章 孤寡老幼 营地内,赵彦端坐上首。 王植已拆了左脚伪装的包扎细麻布,但他依旧只能与郡司马范铮、赵基、荚童等人站着。 裴秀、贾逵则一左一右坐在赵彦左右两侧,两人讲述这几日的经过。 赵彦不时询问,洞悉前后后抚须感慨:“国家危难,忠烈之士怀匡扶壮志,实在难得、可贵。” 裴秀就问:“赵公以为,今李乐授首,杨奉、韩暹之流闻之,必然生变于内。我等欲整合忠义之士,南下拱卫天子,攘除群凶。不知赵公可能出面,劝北岸骑都尉徐晃率众共襄义举?” “老夫与这徐公明亦有数面之缘,观其行举,也是忠义之士。今有天子密诏,老夫岂惧奔波之劳?” 赵彦当即应下,目光却落在赵基脸上,就侧头看裴秀:“来时听李乐部曲言语,说是营中虎贲有善射者,能射百二十步?” “赵公,此秀之亲戚,赵基。” 裴秀起身越过王植、范铮,将赵基手拉手引到前排,郑重介绍:“他小字阿季,与秀乃总角之交,只是性格顽劣,赵家叔父担忧他惹祸,故避居稷山。今闻国难,这才下山应募。” 赵彦仔细审视赵基,就问:“阿季与我故人相貌颇近,不知祖籍何处?” 赵基拱手,却是河东口音:“回赵公,卑职祖籍琅琊,祖父本是广宁县尉,桓帝延熹元年鲜卑大王檀石槐寇边,祖父因公事坐罪,不愿受刀笔吏折辱,故饮剑而亡。父亲讳敛,得罪乡里豪强,故潜居河东。” “赵敛?” 赵彦皱眉,怀疑这是个假名字,就说:“延熹三年九月,泰山人劳丙聚众作乱,侵害泰山、琅琊,杀害官吏。郡县不能制,朝廷遣讨寇中郎将、南阳安众宗叔都率兵征讨,老夫与兄长率子弟乡党助战,参谋军事。” 说着他陷入回忆中,又对没有什么情绪变化的赵基说:“当年十一月,泰山人叔孙无忌作乱,杀郡尉侯章。至腊月时,我等追随宗叔都擒斩劳丙,迫降叔孙无忌。至此动乱平息,后朝廷以功除老夫为高密丞。” 顿了顿,赵彦露出笑容:“期间老夫从子赵俭杀人逃亡,老夫也因此免官。” 裴秀惊喜不已:“赵公是说?” “应该是他。” 赵彦笑容欣慰,忍不住站起身抓住赵基的手,只觉得赵基的手掌都是温热的,就问:“阿季可知是琅琊何处?” “家父不曾提及,也是这次应募离家时,临行之际家父才讲述出身。” “难得他如此谨慎。” 赵彦笑了笑,用劲抓着赵基的手,对裴秀、贾逵说:“老夫字元明,阿季之祖父乃我叔父之子,排行第四,字贞明。” 贾逵拱手:“敢问赵公,前广陵郡守赵元达可是公之族裔?” “乃我大侄,当年平泰山贼时,我兄阵殁。” 赵彦收敛笑容,两年前曹操攻入徐州,陶谦大败,曹军第一次屠戮徐州时,广陵郡守赵昱收留败逃的笮融,被笮融刺杀。 整个赵家第二代、第三代元气大伤。 此刻赵彦望着赵基,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 小字阿季,说明肯定还有兄长在世,再加上堂侄赵俭,赵家不至于后继无人。 裴秀也是孤儿,并不清楚赵家底细,但现在回想起来,裴氏长辈对赵基的父亲的确过于关照。 这时候赵彦拉扯赵基坐到身边,等赵基坐近了才发现赵基铠甲下的衣袍都已被血水浸透、干涸,弥漫浓厚血腥气。 这种血腥气更浓郁,与旁边摆着的李乐首级散发的血腥气不同。 新鲜首级的血腥气更锐。 赵彦摸着赵基臂膀铠甲外露的缀绳,指尖抠出血渍碎末:“阿季怎么不着好甲?” 裴秀回答:“赵公不知,阿季不仅射术如神,更骁猛无匹。这两日以来历经三战,击斩贼首不下五十级!” “阿季可伤着了?” 赵彦立刻询问眼神关切,赵基心中暖暖,孤儿日子不好过,没有爷爷,被一个暴躁脾气父亲动不动拿来发泄脾气的孩童日子也不好过。 原身记忆涌现,莫名委屈感再也遏制不住,眼睛里的泪水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流淌。 他依旧咬牙死撑,这只是原身的悲伤罢了。 “好孩儿,你是受苦了。” 赵彦也清楚那个侄子的脾气,当年连宗室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他颤巍巍挽袖擦拭赵基的脸颊,这时候裴秀也有些伤感,转身对其他人打眼色,都退了出去。 走出营房几步,裴秀仰头看幽幽苍穹,也有些想念自己的父亲和爷爷。 小的时候赵基一家还没搬走,他自然清楚赵基过的是什么生活。 就那个时候的赵家,养育三子一女已经很劳累了,最小的儿子反而显得可有可无。 若赵基是个女儿身,再吃的少一些,自然家庭和睦,偏偏是个男儿身,还很能吃。 没被老赵打死,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老赵越是打,赵基越是顽劣。 以至于赵基前夜表现出来的凶厉勇猛,裴秀反而很容易接受,这都是老赵锻炼出来的。 寻常孩童的体魄,早就被老赵一脚踹残了。 营房内,赵基大概是泪水流干了,眼睛红肿发烫,才得以收拾情绪。 用手背擦脸,又轻咳两声,才开口:“赵公,等见了卑职父亲,再叙旧认亲也不迟。” 他声音微弱,这时候赵彦也开始流泪:“不会错的,你与我弟有七八分相像。就是错了,你一家出自琅琊,分属同宗,又能错到哪里?” 赵彦以手巾擦拭泪水,收敛情绪讲述:“我有三子二女,先是黄巾作乱,又是雒阳大变,随后关东大乱,三子皆没。小女嫁到彭城,也为曹军所害。大女一家也音讯全无,不知生死。” “天子去岁东迁,你四位兄弟护驾左右,也都殁于王事。” 赵彦抓着赵基的手,生怕赵基离他而去。 作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赵彦孤苦情绪爆发,泪湿衣襟流淌鼻涕,显得可怜巴巴。 片刻,赵彦也收拾情绪,说:“今老朽子孙皆没,阿季又是家中余子……待见过阿季父亲,若是一家,老朽就做主,使阿季过嗣入祧。若只是同宗,老朽也会劝说令尊割爱,不知阿季意下如何?” “不知。” 赵基扭头看一边:“赵公,眼前形势危急,还请集合众人,商议国家大事。” “就听阿季的,且容老朽收拾仪容。” 赵彦也是仔细擦拭面庞,扶正乌纱进贤冠,整个人轻咳几声,才对赵基点头:“阿季去传诸人进来。” “是。” 赵基起身也是搓搓脸,走出营房就见裴秀、贾逵几个人倚靠矮墙晒太阳。 裴秀也走过来低声问:“阿季,如何了?” “赵公想让我入祧过嗣。” 赵基回应一声,就说:“稍后我护送赵公渡河去见徐晃,他若不从,我会乘机击斩。” “好,一定要保赵公万全。” 裴秀对快步凑上来眼神之间满是好奇的毌丘兴说:“阿兴你去选人,选三十几人,稍后陪同阿季渡河。” “是。” 毌丘兴应下,此刻他看赵基的目光,终于真正柔和起来。 第46章 予以拒绝 稍后,灶房里。 赵基以麻布蘸热水,擦洗身躯。 裴秀来到门外,就闻到弥漫出来的血腥气。 等了片刻,见赵基腰间裹粗布端着酒坛出来,酒坛里是洗涤麻布染红的热水。 韩述就在门前等候,抱走这坛脏水。 裴秀看一眼赵基宽阔胸膛,到一边落座,才说:“阿季,马矢枝来了,绛邑令赵绪也来了,正在向赵公请罪。” 这个绛邑令赵绪是益州人,不是什么琅琊赵氏。 赵基转身去灶房里拿自己备用衣物,就在门口晒着太阳一层层穿上。 然后才坐在裴秀对面:“七哥是想问过继的事情?” “嗯,适才赵公又向我询问阿季家事,我隐瞒了一些。若是再问,我不知该是否如实答复。” 裴秀也是心情复杂,琅琊赵氏肯定算不上一郡之冠,但上溯三代,皆位列郡守,能算是世历两千石之门第。 赵基梳理自己头发,感觉头发似乎更茂密了,头也不抬就问:“七哥觉得呢?” “这是阿季的大事,我不便言语。” 裴秀又解释说:“哪怕是阿季的婚事,我也能说个好坏。这种过继入祧的宗族门第大事,只能看阿季的心意。” “若按我的心思,这事儿就算了。” 赵基扎束头发,又取一条赤巾裹住,才看裴秀:“禾苗枯死,再浇水又有什么意义?才从家里出来,不用再受家里摆布。若过继赵公膝前,受人好处,就要听人教诲。” 裴秀心情更是复杂,又很是惋惜。 赵彦资历很深,议郎虽然只是区区六百石官秩,可参议的是朝廷大事。 不管是天子内廷,还是公卿外朝,议郎都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现在公卿凋零,赵彦跟着天子历经坎坷,影响力更是非同小可。 这次南下,赵彦极有可能位列公卿……其实公卿的名位,也不如现在的议郎影响力大。 这是直接伴随天子左右,议论枢要机密的重要岗位。 特别是天子的信赖,让赵彦的影响力还在尚书台之上。 过继到赵彦名下,不说要什么有什么,却能解决无数寒门士人的先天不足。 别人过继还有各种隐患、诽议,赵家这里堪称满门忠烈,过继入嗣后,不存在什么隐患。 要说隐患,也就是如赵基说的那样,以后要听‘祖父’赵彦的教诲。 再说了,是原身赵基童年、少年时缺乏感情关怀,又不是现在的赵基缺。 例如现在,也就两天时间,赵基在虎贲内已经有了巨大影响力。 完全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言行,自己为自己负责。 可入继过嗣之后呢,赵彦让你去贴身侍卫天子,你去不去? 这肯定是为你好,也为天子考虑,你有拒绝的余地? 别人不好理解,可裴秀很清楚赵基话里的意思。 小时候吃苦挨打的时候你不来,现在虽然赵彦也很可怜……但这不是绝对必须配合的理由。 要说可怜,天下大乱以来,谁不可怜? 哪怕赵敛真的是赵俭的化名,问题也很明显,赵敛这里答应过继,这态度不具备决定性。 裴秀感到遗憾的同时,又心安不少。 通过这两天的经历,裴秀觉得虎贲营已经离不开赵基。 赵基真若去走传统仕途,那他也要想办法从虎贲这里跳出去。 本来应募虎贲是为了履行臣子忠孝义务,也是要在道德层面、乡党之间做一番表率。 原计划就是当一段时间虎贲,然后抽身,去走传统仕途。 一时之间,裴秀很想劝赵基暂时低头,赵彦已经这么老了,又有几年好活? 可他又有些享受虎贲壮大的过程,这有一种原始的感官刺激与成就感。 白波作乱时,裴氏就在驰道边上,弄的鸡飞狗跳东西躲藏,裴秀受够了那种无力感。 现在这种感觉就很好,尤其是诛灭侯氏兄弟之后。 更别说是李乐,看着赵基一箭射穿李乐脖子,裴秀更是舒爽的恨不得亲手砍几个人助助兴。 就这样,裴秀用一种自己也不知道的复杂眼神看赵基。 赵基也看不懂裴秀的眼神,就说:“七哥派人去给我家里传信,如今之世,大丈夫当提四尺宝剑,立不世之功。何苦屈身于人,受人摆布?” “那阿季还是手书一封,免得遗漏。” “这种事情传口信就好,留了字据,反倒不美。” 赵基说着笑了笑,他得防着老赵卖他:“将我态度传达回去就好,反正此身是赵氏,以后的孩儿也是赵氏。比之琅琊赵氏,我更想当稷山赵氏开脉之祖。” 裴秀闻言笑了:“那你算不得祖,只是琅琊赵氏庶流小宗的小宗。” “七哥,你我功勋足够大,我是稷山赵氏之祖,你就是闻喜裴氏嫡流!” 赵基神情认真,裴秀闻言沉思:“是有些道理,我的名字你说要不要改过去?” 裴秀的军册信息里,记录的是‘裴绣’,就连表字都已经拟好了,因幼年丧父,族里长者拟定表字‘孝先’,与其他堂兄弟的‘文’字开头的表字不同。 若非裴秀父亲早亡,他的表字应该是‘文俊’。 与裴秀年龄相仿的老六裴俊,是裴茂次子、裴潜之弟。 因母亲早亡,所以表字‘奉先’,三辅大乱前陪姐夫一家去益州奔丧,至今没有音讯。 三辅大乱来的太突然,在关中游学、出仕的裴潜等人都失去了消息。 因裴茂续娶的原因,裴潜、裴俊兄弟两个也都不怎么与裴茂亲近。 整个后汉,要避光武帝的讳。 秀才都改成了茂才,想出仕的话,就没人敢用秀字当名。 乡人口头称呼裴秀,往来书信更喜欢用笔画简单的‘秀’字,裴秀本人也喜欢。 天下都乱到这个地步,已经没多少人在乎。 就是桓灵二帝之际,士人盟誓、立投名状时也敢写个‘秀’字丢到茅厕里。 但汉室只要还存在,裴秀这辈子都无法光明正大用‘秀’字。 除非他不出仕,出仕就要照顾朝廷的威仪。 正式公文里能不能用这个秀字,直接能体现汉室的存亡。 裴秀询问的是军书名册上的名字,但赵基感觉这家伙在问自己会不会一直在虎贲营这个大集体里。 能来当虎贲的,大多数是家里不得意的备胎;要么是全家砸锅卖铁,担负家族崛起的希望之星。 很显然,以裴氏、卫氏的门第族望来说,裴秀、卫固都是备胎。 王植更是备胎中的备胎,贾逵是匈奴侵扰,没有其他好的应对办法,只能来虎贲试一试。 两人静坐之际,毌丘兴端来一个餐盘,仿佛炫耀一样:“七哥,阿季,看看此物如何呀。” 这是整体涂漆的餐盘,黑红底纹,佐以金线纹饰,表面光洁如玉……给赵基一种装修用的塑料质感。 但眼前,这是当世的顶级奢侈品。 裴秀瞥一眼:“李乐的?” “也不能说是李乐的,应该是他从别处抢来的。” 毌丘兴盘坐,将餐盘放腿上,扭头对赵基说:“赵公也在用饭,让我喊阿季去一同用餐。” 裴秀伸手从餐盘里抓一块饼咬一口,对赵基说:“赵公的孙儿尽殁于王事,阿季还是去陪赵公用餐吧。我来的时候,赵公已让人清洗李乐铠甲,应该是为阿季准备的。” “好。” 只是吃顿饭,又不是上战场。 赵基起身回灶房取其他随身器具,出来后对裴秀说:“七哥别忘了给我家里捎信。” “嗯。” 裴秀瞥一眼赵基的影子:“今晚就能送到。” 第47章 强说公明 餐后,三十余骑向北出发。 渡津处已提前派人召集船只,而对岸徐晃也有准备。 废墟里社内,徐晃迎赵彦于主位。 而赵基穿常见的半身两裆铠,背着画弓,腰侧各悬挂长剑、箭壶。 就左手按剑柄,站立在赵彦身后,目光平时扫着徐晃身后的几个军吏。 连续杀人之后,赵基目光已与之前有了本质不同,一眼看过去,就构思出了攻击次序。 徐晃等人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虽然没有感受到那种玄乎的杀意,但很不自在。 徐晃见礼之后,就笑问赵彦:“赵公身后壮士仪表不俗,怎么此前不曾见过?” “这是老夫侄孙阿季。” 赵彦立刻笑容洋溢起来,微微侧身抬手示意赵基上前两步,对徐晃说:“公明你是不知,老夫侄儿早年犯案出逃河东,受裴氏庇护,得以娶妻生子。朝廷新募虎贲时,老夫这侄孙本隐居稷山,遂应募从戎。前夜还要多谢公明提醒,虎贲才得以设伏大败来犯匈奴!” 赵彦说着还对徐晃拱拱手,感慨说:“我这侄孙性情刚烈,与其父兄类似。今能相遇,上苍待老夫不薄啊。” 徐晃起身拱手还礼:“不敢,此卑职分内之事。” 待徐晃坐好,不见赵基表态,反而自行后退到原来的位置。 赵彦也不以为异,就徐晃的出身,不值得他当面督促赵基行礼。 于是就当没这回事,才说:“李乐勾结匈奴袭击虎贲,状同谋逆。奉天子密诏,老夫将率虎贲南下拱卫天子,公明可能奉诏?” 徐晃面有难色,这时候赵彦的随从将提着的布囊解开,里面是清洗后的李乐首级,双目瞪圆满是惊骇。 徐晃一惊,他身后军吏更是惊得后退。 一个军吏控制不住情绪突然拔剑,这点异动引发屋外双方卫士纷纷拔剑。 徐晃也是赶紧起身展臂将后面的人拦住,转头喝斥:“不可无礼!” 拔剑的军吏这才收剑入鞘,其他几个人也才把手从剑柄上松开。 徐晃仔细端详确认是李乐首级后,就说:“赵公,卑职所募新兵不足三百,未经操练,也缺乏器械,恐难奉诏。再者,卑职受义兴将军回乡募兵,兵士多慕义兴将军恩德、威仪,若奉诏南行,兵士哗然,实难压制。” 这时候赵基轻咳两声,审视徐晃:“这么说,徐都尉不肯奉诏?” “奉诏。” 徐晃想也不想就回答:“兵士作乱,非我能控制。” 为了顺利募兵,杨奉那里许诺了很多东西,如果打倒杨奉,他们这些骨干旧部不被牵连就已经很幸运了,又怎么可能招募时的诺言? “既然奉诏,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赵基转身看赵彦:“赵公,营中不肯奉诏者,以叛军论处!” 赵彦察觉徐晃身后的军吏又去摸剑柄,就说:“徐都尉或许还不知晓,前夜匈奴来袭,昨夜豪右侯氏夺虎贲粮秣器械,皆为虎贲摧破。老夫这侄孙,前后斩获不下五十级。” 徐晃不信,他身后的军吏也不信。 最先拔剑那人再次拔剑:“公明兄,岂不见王允尽诛凉州人之前事?” 赵基盯着对方:“朝廷危难,天子幸河东,正缺志士,岂会如王允那般不智?” 对方喘着大气,瞪眼:“我就是不信!我等弟兄为朝廷厮杀,前后死了多少人!到了河东,又嫌弃我等出身,恨不得我等立时死尽!” 他依旧呼喝:“我死也不去,宁可投匈奴去!” 见他只是原地煽动,徐晃神情变化,对赵彦拱手:“赵公也看到了,营中吏士离心,非晃能节制。” 赵彦神情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军吏当面拔剑呼喝的场面,就连的长随也见怪不怪。 只是问:“公明既然愿意奉诏,能说服多少吏士南下讨贼?” 徐晃长拜:“恳请赵公体谅。” 赵基这时候缓缓拔剑,也不管这红脸、黑脸、白脸的游戏,盯着持剑的那个军吏:“我懂你的顾忌,我也担忧南下后你们在后作乱。谁不想去,就拔剑,与我决斗!” 徐晃抬头看赵基,就劝:“某为将军故吏,岂可举兵背离?若有天子明诏,徐某又岂会如此?” 做人、做事的底线不能突破,可以踩着这条线做事,但真不能突破。 寒门出身的县吏,又被杨奉等人裹挟过,徐晃必须格外注重个人的形象与道德。 赵基瞥一眼徐晃:“我不是有意刁难,今日天黑前必须渡河南下!寻常吏士无知,此事也与他们无关!谁不想去,就拔剑,与我出门决斗!” “赵公可以担保,斗剑而死,绝不牵连家小宗族。” “哼!你是赵公侄孙,我等谁敢下狠手!” 另一个军吏也是缓缓拔剑:“我等敬重赵公忠烈,你这小儿再如此放肆,莫以为我等是好欺辱的。” 赵基缓步上前背对赵彦:“赵公,河东志士性情刚烈,非言辞所能动摇。” “斗剑决胜即可,不可伤及性命。” 赵彦看着徐晃:“公明以为如何?” 徐晃回头看其他军吏,目光交流一番,就说:“也可。” 赵基也看徐晃:“这里,还是集合吏士,在屋外决斗?” “为免误伤赵公,我去召集吏士!” 一个军吏大声开口,不见赵彦反驳,就拱手,转身快步离去,出门就呼喝:“集合吏士!” 门口处的唐宪不见赵彦反驳,更是无所谓对周围虎贲笑了笑。 这些选拔而来的虎贲是各县勇健,此刻也都相互传递笑容。 不多时三百多人集合,多持军械围在屋舍前,那军吏快步进入屋舍,拱手长拜:“赵公,吏士集结。” 持剑军吏歪头狞笑审视赵基,赵彦起身:“正好老夫也想看看阿季剑术,公明请吧。” “赵公请。” 徐晃侧身展臂,赵彦也不怕被挟持,就从徐晃身边经过,其他军吏也后退让开通道。 这些军吏跟着徐晃簇拥赵彦走出,赵基也提剑走出来。 韩述迎上来,手里拄着缴获的斩马剑:“屯长?” “只是剑术决斗。” 赵基也不解弓,径直来到场地中间,转身看军吏团队:“你们一起来?” “休要猖狂!” 最先拔剑那军吏迫不及待就出列上前,来到场中还不忘观察赵彦与徐晃。 不见他们开口,就盯着赵基:“斩获五十级,该不是杀良冒功吧?” “你该为徐公明的礼貌而感到庆幸。” 赵基说罢就提剑上前,对方双手持剑,持剑点刺前压,企图逼退赵基。 不想赵基脚步不停,只是斜撩一剑后发先至,迅疾如风。 铿锵一声脆响,对方战阵长剑被斩断,赵基的剑已落在对方肩头:“你欠我一条命。” 这人脸立刻就涨红了,只是盯着赵基手里的宝剑,眼睛发红,气喘如牛。 赵基侧头去看:“还有谁?都一起来,早些打完早些渡河!” 原本只有两个军吏拔剑,这下又有三个军吏拔剑。 赵基当面的军吏弃断剑于地,后退几步对伙伴说:“他宝剑锋锐,不可大意。” 这时候赵基收剑入鞘,解下剑鞘抛给边上韩述:“换剑。” 韩述展臂伸手抓住剑鞘,拔出自己的剑就上前倒持递出。 赵基持剑指着场上五个人:“来吧。” 这五个人可没有什么风度可言,左边两人一组持剑迂回,右边三人并肩持剑而进。 赵基也迂回走位,持剑与这三人兵刃相交。 等另外两人夹击而来时,赵基快步游走,五人简单阵型立刻就散了。 他们根本追不上赵基,大步追赶就会露出防御漏洞。 赵基脚力爆发力强,始终只与一两个人交剑。 徐晃也看出来了,这种气力爆发,不认为赵基能坚持多长时间。 若是临阵拼命,就这种爆发力,场上任何一个人都挡不住赵基的第二剑。 赵彦也能看出赵基的剑术,正是家传剑术。 目光不由担心起来,就见赵基熟悉了五个人的动作,突然爆发双手持剑不再躲闪,迎刃而进。 手中战剑接连劈斩,眨眼间他身形在几个人之间穿梭而过。 一连劈断四个人的剑,与第五人对剑时他的剑不堪重负也是折断。 第五人还没反应过,就被错身而过的赵基一脚勾翻。 赵基后退几步,看着手里断剑,反手一甩钉在地上。 扭头斜眼看徐晃:“徐都尉,可要比拼长杆兵刃?” 徐晃绷着脸,就见那个虎贲又将一杆斩马剑送到赵基手里。 “阿季不可胡闹。” 赵彦板着脸喝斥一声,对徐晃说:“让公明见笑了。” 第48章 虫豸豺狼 夕阳在侧,徐晃所募三百余吏士入驻绛邑城外的军营。 这座军营位于浍水汇入汾水的河口渡津处,从周围废墟就能看出这里原先就是繁华、交通要津。 也是渡河后,徐晃才得悉昨夜虎贲袭破侯氏庄园,心惊不已。 就是让杨奉这些人来,也就从侯氏这里敲一些物资。 虎贲竟然偷袭得手,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怎么打的,但这种胆大妄为已经超出了徐晃的预期。 杨奉他们起兵抄掠百姓,是白波贼;卫固、裴秀、贾逵号令虎贲攻伐豪右侯氏……这自然是讨平宗贼,这两者岂能并论? 县令赵绪见入营完毕,就对赵彦说:“赵公,城中已备下酒宴。” “也好。” 赵彦应下,扭头看边上赵基:“阿季,你差人去将营中诸位英杰邀来。” “赵公,卑职恐难赴宴。” 赵基瞥一眼赵绪身后站着的县吏、附近豪强代表:“昨夜诛讨宗贼侯氏以来,还不知营中伤员收治状况。卑职还要与卫功曹、贾仓曹等人商议俘获罪囚、物资分配以及酬功之事。不落实此事,营中虎贲如何能舍身报国?” 赵彦也看到了这些眼巴巴望过来的人,他浑不在意:“阿季,真要如此?” “嗯,赵公也看到了,虎贲全赖士气高昂。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等不能失信于伙伴。” 赵基说着看赵彦身形单薄,又说:“不仅是虎贲,欲激发北绛驻军与徐公明部伍,必须重赏虎贲。有虎贲之前例,何愁壮士不肯效力?” 赵彦故作沉思,边上赵绪急了,上前拱手:“赵公,我等奉诏讨贼,就该纠合义从,率四方英杰,同讨贼臣,哪能只依靠虎贲、郡兵?” 赵基斜眼去看中部都尉马矢枝,马矢枝神色如常浑然不觉。 似乎比起讨伐贼臣的奖赏,他更想从侯氏遗产方面撕咬一口。 赵基于是上前伸手抓住赵绪衣领,这人身高勉强七尺,被赵基攥起衣领提着,勉强脚尖撑地,他顿时变色。 他身后几个县吏俱是怒容,就听赵基质问:“怎么县君要教赵公如何做事?” “阿季~!” 赵彦不满拉长语气,很无奈说:“既已出仕,怎么能这般鲁莽?还不松手,快向赵县君致歉。” “是。” 赵基松手还推了一把,看着后退几步被县吏扶稳的赵绪,盯着这些人:“侯氏兄弟丧心病狂,如今胆敢袭击国之虎贲,明日是不是还敢裹挟乡党袭击天子车驾?效仿那李傕郭汜之流?我不知道赵县君治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匪类宗贼,也不知这是孤例,还是个个如此凶横奸滑!” “不敢不敢,赵中郎休要污本县清白!” 赵绪急的跳脚,赵彦很多不好的记忆被唤醒,也神情不善看着这些人。 几个县吏也是气愤不已,对赵基怒容更盛。 赵基去看北绛的豪强头目,这些人仿佛事不关己。 于是就对赵彦拱手:“赵公,卑职告退。” “天色暗了,慢些骑马,不要亏待功勋之士。” “是,卑职明日一早再来拜谒赵公。” 赵基长拜,后退几步,见韩述牵来马,马具上挂着一卷包起来的黑熊皮裘大氅。 现在夜里多少有些冷,也有可能会降雨。 这种侯氏兄弟的奢侈品,也就成了赵基等人的日常消耗品。 他拆下熊裘大氅抖了抖,见没有什么污垢,就是韩述随意捆扎,显得卖相不好。 抖开后恢复齐整,就是抓在手里都感觉暖融融的。 就转身回去递给赵彦的长随家仆:“夜里寒凉,给赵公暖身。” “是,公子慢走。” 家仆欣喜接住,目送赵基离去。 扭头再看赵彦,赵彦腰背都挺拔了三分。 赵基翻身上马,从韩述手里接住斩马剑提在手里,拨转马头到徐晃附近:“徐都尉选拔百余壮士,明日一早自有器械、马匹补入营中,还请造好军册,便于管理。” “是,静候中郎嘉讯。” 徐晃拱手,脸上的喜色再也压制不住,只要给他马匹,那就是他的好朋友。 马匹,才是目前真正的硬通货。 至于边上面色紧绷的马矢枝,徐晃不甚在意。 对方麾下一千驻军,敢出城野战的有几个人? “驾~!” 赵基踹马先行,三十余名虎贲健骑纷纷追随,夕阳下影子很长。 赵彦收回目光,就对赵绪说:“县君不要见怪,老夫这孙儿自幼顽劣,其父也不成器。以后老夫教化一番,再当面向县君致歉、请罪。” “不敢,是卑职唐突了。” 赵绪赶紧再拜,赵基话里威胁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侯氏就是前车之鉴,谁还敢动手碰虎贲的东西,那就是谋逆。 可侯氏兄弟又干了什么? 逃散出去的侯氏部曲已经把大致情况说给了周围豪强、县府,情况很简单。 不过是派人想将借给虎贲的物资抢回去,又没杀虎贲的人,结果当夜虎贲就破灭侯氏家门。 虽说侯氏毁约不怎么道德,可虎贲惩罚过于凶狠。 比起侯氏兄弟犯下的其他事情,其实眼前这点事情真的微不足道。 纵然侯氏兄弟犯下重罪,也该是郡县收治,最多也是闹到廷尉府,哪里需要虎贲出动? 可讲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他也清楚朝廷公卿对河东有怨气。 河东豪强不是没有物资,可真没人敢进献。 现在好了,朝廷征募的虎贲成型,侯氏兄弟或许只是个开始。 思索着侯氏之事,众人也只能簇拥赵彦登车,驱乘车马返回城邑。 十几里的路程不算远,马力将要衰减时,赵基返回营地。 营内已有绛邑调来的医师参与救治,就连大部分营房茅草也都修缮完毕。 白天收编了六百多青壮年,修缮营地自然不难。 卫固、裴秀来迎赵基,王植只能站在边缘。 赵基矫健抬腿一跃而下,就对众人拱手:“大兄、七哥,怎么不见梁道兄?” 卫固热情抓着赵基手臂解释:“侯氏仓储颇丰,我最不擅长治理产业,就请梁道先处理。” 他本不想来营地,可李乐授首,又听说赵基身份有变化,就丢下侯氏庄园里的杂事,直接把贾逵替换过去了。 “原来如此,看来要辛苦梁道兄了。” 赵基感慨着,就跟着众人往营房走去,裴秀说:“我已派人封锁隘口,北绛若是想给韩暹传信,只能徒步翻山。” “七哥谨慎,我竟然忘了此事。” 进入之前王植使用的宽阔营房,就见六张矮桌围着一口炖煮羊骨的锅釜。 座位安排自有一套灵活、实用的规矩,不需要赵基怎么用心,他与裴秀一起坐在右边两张。 卫固、王植坐在正位两张矮桌,左边是毌丘兴与荚童。 反倒是王植坐在主位很不自在,可他是王邑的侄儿,虎贲成军之前的督军司马。 自有两名亲近的虎贲为众人取羊汤,分切骨肉,装盘奉上。 赵基大致讲述北岸、绛邑经历的事情,就说:“这些人贪图我等斩获,实在可恼。” 卫固左手抓着羊排,右手握短匕削切:“这也是我与七郎留营不出的原因,幸好阿季铁面,有赵公在上回护,此事不成问题。只是明日整军,后日发兵向南,是否有些紧迫?” “大兄,厚赏有功之士,这一日时间足够了。若迟了,杨奉等人生变于内,恐冒犯天子。” 赵基很清楚卫固这些人的顾虑,真让北绛豪强缠上来,这酬功赏赐的事情就会拖延下去。 拖呢拖呢,就拖没了。 不是拖欠不给,是要把虎贲拖死,拖的溃散离职,拖到虎贲编制解散。 裴秀抓一块羊肉在细盐粉上蘸了蘸,说:“酬功之事当速行,入夜时已有负伤虎贲发热出汗。拖到人没了,我心里不畅快。还有韩暹,赵公是何看法?” “若是肯顺从,就与之合兵同讨贼臣;若是不肯,就先擒获,夺其兵权。” 赵基也撕扯盘子里的羊腿肉,继续说:“就希望明日一切顺利。” 虽然很想让裴秀安排裴氏在半路做饭,可这种事情,真不能把家族卷进来。 卷进来后,就没置身事外的余地了。 打掉李乐后,杨奉这些人手里军队不足两千,与郡兵不同可这是打过、也敢打野战的军队。 野战失利的话,一切就完了。 第49章 筹划防守 简单用餐后,几个人送赵基出门。 随赵基而来的虎贲也都饱餐,更换了马匹,也都举着火把。 裴秀送赵基出营门,却有其他顾忌:“阿季,我听闻军中历来有功勋不速赏之言,就是担忧吏士得赐厚赏,就生出私心,有了怯战之意,不利于战。” 见其他人也都点着头,赵基也觉得裴秀顾虑的有道理,能当场说出来,这是很得罪人的话。 他驻足想了想,就说:“七哥,这说的是征募民壮组成的部伍,他们为官爵钱财赏赐而来,拿到后自会生出私心。我等应募虎贲,是为匡扶社稷,安定黎庶而来。若有人拿了赏赐就此离去,任其离去即可。这样的乱世里,持金独行,实乃取祸之道。” 赵基又看荚童:“文贞兄,我离去后可传告营中伙伴与辅兵,明日分发赏赐,我们听任去留。” 荚童缓缓点头:“是,虽然我也顾虑吏士离散,但我等舍身应募而来,立有功勋也该奖赏、激励。否则有功不赏,也难服众。” 卫固这时候开口:“今夜我与七郎稽核功勋,明日酬功后,可安排邮传,将赏赐之物运回各县,送交其家。” “这样也可以,但我还是想听任营中伙伴自行决定。” 赵基看着卫固解释说:“虎贲携奖赏回乡,再来时,少了会有三五伙伴,多了会有十余人。如此,我等势力更盛。”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卫固不再顽固自己的立场、态度,很是认同,就提议补充:“征集五人,授功一级;征集十人,授功二级,以此类推,可好?” 赵基点着头,毌丘兴就开口:“如此虎贲岂不是超员甚多?” 裴秀就开口:“可先编入辅兵,择优选入虎贲。” “就按七哥说的办。” 赵基也同意,这时候来到营门处,他转身对几个人拱手,众人也拱手,就看着赵基脚踩单边马镫,矫健上马。 看着三十余骑缓缓驱马离去,裴秀感慨说:“阿季果然知兵,如此一来,又多一营辅兵,还是我等伙伴乡党,十分可靠。” 卫固很是认同,这次出兵安邑虽然凶险,他也要亲自前去。 赵基已经不是之前的赵基了,虽然不怎么乐意过继到赵公膝下。 可赵公这一脉绝嗣,这已经不是赵基说拒绝就能拒绝的。 赵家的门生故吏,自会提携、帮助赵基。 现在只能希望能将消息锁住,别让杨奉等人劫持天子出逃。 至于把河东豪强都卷进来……卷就卷进来吧,反正他一个次子,个人前程可比家业什么重要的多。 虎贲事业前景如此明朗,待在这个大集体里,对个人而言比家族更好。 侯氏庄园,白日又有百余郡兵调来。 说是郡兵,已经被虎贲打散后重新筛选兵员重组,性质类似于虎贲辅兵。 烂增虎贲名额,只会损害目前的凝聚力与士气。 宁可从减员虎贲的家族、乡党里补充缺额,也不能让普通士兵充数。 除非立下足够的功勋,抬高门槛儿,有利于保持虎贲的地位。 地位,才是战斗力的保证。 庄园仓库里,贾逵抓着算筹摆弄,反复计算各种度支消耗。 他有祖传兵法,主要是练兵、行军、扎营、治军,其中最繁复的还是物资的计算。 “仓曹,赵屯长来了。” 一名襄陵县兵改编的辅兵在门前通报,贾逵收拢算筹装到竹筒里,起身就要出门,就见赵基阔步而来。 赵基左右扫一眼:“梁道兄,柳大兄呢?” “兄长今夜在冶炼场,正督促锻造军械。” 贾逵引赵基入内,一起坐在矮桌处,他将一卷竹简推给赵基:“阿季你看看,这是我拟定的奖赏名录。” 赵基翻开竹简,上下审视。 功勋计算比较朴素,就三种类型,以斩获为主,辅以伤亡、参战两项。 没有马的虎贲,相对来说贡献小一些,这次奖赏优先为他们奖赏马匹;马匹有伤亡的虎贲,也是补充、替换。 虎贲本就是骑兵编制,短期第一假想敌是匈奴,贾逵自然热衷于强化虎贲的骑战能力。 这让赵基很满意,至于其他赏赐就三种方式,第一是官职,其次是钱帛,再次是俘虏与女眷。 赵基又翻开贾逵递来的第二卷,这是缴获的仓储物资,不由开眼:“竟然有布帛七千二百匹?” “多是陈布,勉强能用。” 贾逵解释:“我已分类,新布会安排庄园婢女、俘虏女眷缝制军服、旗帜,陈布奖赏给虎贲。” “可惜时间紧迫,梁道兄做的很对,统一的服装旗帜的确有利于士气凝聚,这件事情很是重要。” 赵基又简单讲述了营内众人的态度,就说:“若是一战讨平杨奉等人,虎贲携赏赐返乡,汾水以南各县能再得千余人。这样话,军服要多一些,以两千套为准。” 营地里已经集议有了共同决定,又能抢在其他人之前招募各县富余人力……这种事情,贾逵绝不会拒绝。 己方控制的人力越多,接下来对匈奴的战争就享有更大的主动权、话语权。 郡兵、豪强联军是不能指望的,匈奴人主动越过汾水,才会激发这些人的战斗积极性。 想要越过汾水防线,只能依靠渴望建功的虎贲。 河东青壮人力是有限的,每个家庭肯定要留下顶梁柱。 因此短期内,可征发的兵员潜力是固定的。 将这些人拉到虎贲体系内,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不是贾逵对赵基、虎贲营有多么强烈的信心,而是很清楚豪强联军、郡兵的本质。 “两千套不难,就是时间紧迫,许多铠甲难以修缮。” 贾逵略感慨,转而就说:“今日赵公询问我对河东形势的看法,依赵公看法,有遣使邀段煨之意。段煨驻屯渭南、华阴之间,保境安民大兴军屯,其部粮秣充盈,吏士战具精良,不惧李郭二贼。若得段煨襄助,可阻断弘农,李郭二贼无法从风陵渡过河。” 说着,他拿起毛笔就在桌案上简单绘画“l”形黄河走向,风陵渡就在拐角处。 赵基盯着桌案:“若得段将军襄助,那李郭二贼来犯,只能走蒲坂津。这样的话,我军若是多备舟船,可以顺涑水而下,以逸待劳?” “是,我有意在浍水、涑水上游积蓄木材多造木筏。” 贾逵仿佛卖弄一样,捉毛笔绘画涑水、汾水与支流浍水的曲折流向。 赵基依旧垂目盯着:“可以,河东豪强比我们更怕李郭二贼入境。这件事情不需要我们操心,他们只要守住蒲坂,坚守半月,我们自能增援。” 说着,赵基用指头在涑水下游蒲坂点了点:“屯兵千人,足以固守。汾水下游的汾阴也要布置疑兵,这样李郭二贼渡河而来,只能先拔蒲坂。” 不打下蒲坂,汾阴这里的军队就能乘船顺黄河而下,断李傕郭汜的归路、粮路。 今年又要起蝗灾,李郭二贼跑过来,想抢的话,只能去抢豪强。 也是一样的道理,不啃下蒲坂,他们不敢分兵抄掠。 这仗就变得与当年类似了,当年李傕、郭汜他们追随牛辅讨伐白波军,就打的很艰难。 当时长期驻屯陕津,不敢渡河。 不管是从南边陕津渡河,还是从蒲坂渡河,单独一个进攻点都要进行攻坚,消耗锐气。 而守军有一支机动力量,就能坐视前线守军以防御工事消耗对方。 直到对方疲惫时,再以逸待劳杀过去。 当年牛辅大败,就是这么败的。 贾逵听着赵基的思路,反问:“阿季,李郭二贼若是分兵进犯汾阴、蒲坂,该如何是好?” “他们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们了,合兵一处还能作战,若是分兵,谁又肯舍力厮杀?” 赵基说着用指头点了点安邑:“最关键的还是这里,白波诸将伏诛,朝廷有兴复之气象,李郭二贼麾下忠义之士自会投效朝廷。有王允前车之鉴,我想朝廷自会大开方便之门。不计前嫌,准许关中诸将改过自新。” “改过自新?” 贾逵呢喃着,笑容浮现:“有赵公在,此事应不难。与阿季探讨军国大事,真乃快事。” “我与梁道兄皆怀公心,自能说到一起去。” 赵基却没什么笑容:“天下败坏到这种地步,根由还在上面。我就怕形势稍稍好转,这些狗东西蛊惑天子,东迁雒都。” 贾逵闻言,也渐渐收敛笑容,反正他觉得赵基骂的对,也不会骂到他贾家头上。 他父亲早亡,祖父因党锢的原因也早早宅在家里,与这十几年里的乱局无关。 但彼此交情还不深厚,一些狂悖言论目前不适合交谈。 面对赵基的试探,贾逵感慨:“是啊,关东二袁相争,群凶并起。若是迁到雒阳,虽有八关之险,却无兵可守。此去雒阳,无异于羊入虎口。” 油灯在侧,两人目光对视,顿生知己之意。 赵基感觉应该狠狠推一把贾逵,让他去当尚书郎。 无非就是给老头捏捏肩膀捶捶腿,赵老头儿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再安排二三百虎贲宿卫天子,就贾逵的暴脾气,真敢砍人。 卫固看着架子大,其实是软的,好糊弄。 不由得,有些期待了。 第50章 赵氏夜话 夜色下,赵敛正与一位妾室温存。 院内几条犬狂吠不已,赵敛当即翻身而起,抓起外袍就对着妾室说:“带孩儿去地窖里!” 随意披上外袍,寝室外墙壁上剑架,探手抓着走出门就见老大赵坚举着火把从小院走出,老二赵垣则提着强弩在院内踏张上弦。 赵坚将火把递给赵垣,接过强弩快速攀登到墙壁矮墙,探头观察,见远处有骑士持火把而来。 观察之际,赵敛也上来:“我听说李乐兵马北上,这难道是乱兵?” “不知。” 赵坚回答之际,矮墙外同里的其他五户人家也被犬吠声惊醒,携老扶幼聚来。 赵垣则开门,放这些邻居进来。 女眷带着孩子往里面走,男丁不分老弱或持弓,或持生锈铁矛,协助赵垣搬运木墩堵塞门道。 赵敛观察之际,进入大院的邻里女眷已安置好孩子,与赵家女眷出来,都拿着轻弩、软弓。 生活在稷山脚下,夜里莫名犬吠声就是他们集合的警戒声。 将邻居五户人家化为部曲,对赵家来说就差一步。 赵家女眷出来时还带来了五套半身铠甲,其中两套是自己用皮革层叠缝制而成,十分粗糙,分给了邻里壮丁。 赵家父子三人都穿破旧两裆铠,赵敛见对方一骑举火离队而来,就松一口气:“举火而来,恶意不深。” 赵垣也指着背后稷山方向:“父亲,山里没有烽火示警,不是稷山盗。” 再往深处,还有两座里社,这两处里社里的人身份复杂;遭遇稷山深处的人员时,会点燃小烽火示警;作为回报,赵家这里也会为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讨论之际,来骑举火靠近大门七八步大喊:“阿翁!” “怎么是阿虎?” 赵坚惊诧,就问:“妹夫如何深夜来此?” “绛邑有大事,七郎传信,不得不来!” 裴虎又上前两步,对着黑漆漆的墙壁亢声:“是好事,兄长快些开门,三叔婶也来了。” 确认是裴虎后,院内才点燃更多火把。 赵坚举起火把再观察,就说:“父亲更衣去了,三叔婶怎么也来了?可是绛邑祸事了?” 李乐督兵北上,何止是赵家不安,附近家里有子弟应募虎贲的人家都不安。 “一时说不清楚,是大好事。” 裴虎下马,将一叠书信塞进门缝:“这是七郎手书。” 赵垣隔门拿了手书,转身快步回屋子里,见赵敛正在更换衣装。 于是赵垣在灯火前阅读,他读书粗糙,勉强能认出一些字,但读不通顺。 这时候裴氏从地窖出来,为赵敛扎腰带:“夫君,三嫂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莫不是七郎、阿季那里造祸了?” “我如何能知?” 赵敛伸手从老二手里拿过帛书,瞪大眼睛:“这……这怎可能!” 裴氏抬头去看,她也就能认识一些字。 赵敛凑到油灯处仔细辨认字迹:“仲父?” “父亲?” “是我仲父,阿季遇到仲父了……” 喜悦之情也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裴秀信中主要讲述赵彦要阿季过继入祧之事,也说了赵彦一脉的大致情况。 赵敛对随驾战死的四个不曾蒙面、听闻的侄儿毫无反应,可三位从兄弟的死讯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看了裴秀手书,他才断定女婿裴虎是可靠的,就对边上一脸八卦的老二说:“快去开门,将那只大公鸡宰了。” “哎!” 赵垣转身就走,裴氏见他支走老二,就问:“阿季如何了?” “仲父要收继阿季,阿季还请七郎在信中让我为他拒绝!” 过继是宗族大事,裴秀不敢捎口信,索性将赵基给卖了。 赵敛面露怒容,仲父已经这么孤苦了,赵基竟然还想着拒绝,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忤逆和不孝了。 “夫君的仲父?” “是当朝议郎元明公。” 赵敛后退几步坐到矮榻上,握着帛书陷入沉思:“我不明白,仲父怎么会看中阿季。” 裴氏微微皱眉:“阿季也大了,不适合过嗣。” 她族里过继,都是选孩子过继,哪有选赵基这么大岁数的? “仲父年事已高,我三位兄弟丧于战乱,四位侄儿护卫天子尽数殉国。过继小的,如何能传承家业?” 赵敛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种变化,他不想卷到更大的事端里。 总怀疑自己仲父是想利用阿季,可又不敢拒绝。 倒是裴氏对这种突然的变化很快适应,很想说什么,又感觉不适合,索性坐在边上。 这时候女婿裴虎快步进来,拱手:“阿翁,母亲。” “阿虎怎么深夜就来了?” 赵敛示意裴虎落座,又看妻子:“去烧些热汤,让阿兰、阿喜打扫屋舍,你去迎接三嫂。” 裴虎目送裴氏离去,才坐到赵敛身边,低声亢奋:“阿翁,七郎、阿季他们俘斩四百多匈奴人,还攻破了侯氏庄园。今日午间,阿季更是一箭射杀了李乐!” “阿翁?” 裴虎见赵敛愣在那里迟迟不回神,赵敛深呼吸一口:“七郎怎么不在书信里说?” “怕被韩暹截获。” 裴虎低声:“来报信的是我表兄,他亲眼看到阿季杀人如割麦,听说前后斩杀五十多级!我也不信,他盟誓,说绝非虚假。” 这时候赵垣才走到门口,根本不相信:“阿虎你这未免……我不信阿季能杀这么多人。” 裴虎一把将他拉到附近,继续低声:“哄你做什么?他还杀了匈奴小王子,把首级送给了毌丘阿兴。我兄说阿季杀敌时就跟鬼神一样,还能持弓射百二十五步的箭垛!若不是弓力弱,或许能射百五十步!” “我不信,阿季最多射七十步的鸟兽,如何能射百步?” 赵垣轻笑,不久前才打过一架,他还不清楚赵基的手段? 只是笑着察觉赵敛目光阴冷,赵垣立刻敛笑:“父亲?” “拳脚相搏与战阵厮杀是两回事,一会儿三嫂她们来了,管好你的嘴。” 赵敛只觉得有些口渴,郑重去看裴虎:“阿虎,你没有说笑?” “决然不敢,阿翁你是不知,我兄已视阿季如似神明,还劝我一同北上。” 裴虎也是稍稍收敛情绪,疑惑:“我知阿季勇健,许久未见,竟然这般强横。阿翁,可是?” 说着还用手指了指稷山方向,稷山盗本就是当年牛辅战败后的残兵。 “这竖子……我就知他不会安居山野!” 赵敛握拳垂在腿上,恼怒异常:“他与七郎杀了李乐,韩暹等人如何能善了?” 他不认为李乐这些人多难杀,难的是将这些人一口气全杀了。 这么多年下来,赵敛已不是当年的直率青年,他不喜欢这种粗糙的手段。 暂时服软,搞个宴会,把这些人聚在一起很难么? 当年他如果再狠一些,也不至于流落河东寄人篱下,说不好早已出仕,位列郡县。 也猜测裴秀的母亲来这里,就是避祸的。 “阿翁勿恼,听我兄说七郎他们还要纠合周边义士,不日将奉诏南下拱卫天子。韩暹就在南乡,如何能逃?” 裴虎规劝,又说:“我弟被我表兄说动,明日一早也会北上绛邑。” 反正他是不可能从戎的,弟弟裴豹未婚,没什么拖累,正好去混个出身。 第51章 私人武装 “这才像人过的日子啊……” 晨间,赵基睡醒,整个人摆成一个大字躺在火炕上。 火炕很早就发明了,只是目前结构不是很科学。 在这春夏相交的季节里,侯氏火炕依旧烧着。 可以驱潮、除虫,夜里暖融融睡着也舒服。 他翻身而起,双手撑着炕边一跃而下毫无留恋。 外面的世界还很凶险,痴迷这片刻的享受,真有可能掉脑袋。 穿好鹿皮靴、两裆铠,扎好腰带,挂好剑走出寝室,就见外面相对简陋火炕上韩述穿着铠甲,正昏沉大睡。 也没有惊扰,现在虎贲都很疲倦,特别是跟随他冲杀在前的本队虎贲。 走出屋舍,就见走廊里就一个虎贲当值,正翻阅一卷竹简,见赵基出来,这虎贲站起来:“屯长。” “看什么呢?” “是公羊春秋,卑职这就放回去。” “你继续看吧,我去看仓曹。” 赵基说着摆摆手,并将头盔戴好,也不洗漱什么,就往仓库方向走去。 走出小院就见几个婢女与十几个健妇正在烹煮早餐,附近站着两个虎贲,几个县兵改编的辅兵。 其中一个辅兵正是与赵基聊了半夜的本县疤脸,他见赵基走来,下意识低头。 赵基路过时就问:“未请教君之姓名。” “不敢,卑职苟晟。” “北乡的?” “是,北乡启平里人。” 赵基点着头,就问:“可有斩获?” “前夜追捕贼人时,抓了一人。” 赵基又问:“可有家室?” 见赵基露笑,苟晟也露出笑容:“原本有,后来没了。” “那可会介意多几个子女?” “残漏破家之人,不敢奢求什么,愿听屯长安排。” “好,既然有功勋,又是辅兵,酬功时你分不到马,就分你一户寡妇。你也知道,她们父兄从贼被杀或抓捕,我们会仔细筛选,要么是带孩子的寡妇,要么是父兄被俘的女子。不过后者,会有单身虎贲先选,恐怕轮不到你。” “不敢挑剔,能有家室就已知足了。” 苟晟赶紧表态回应,已经三十二岁了,能分带孩子的寡妇,生活立刻就能步入正轨。 见此赵基也就点点头,转身走向贾逵所在的仓库区域。 里面虎贲、辅兵、俘虏青壮正在搬运器械、布帛,贾逵站在金色阳光下监督。 赵基阔步上前,贾逵黑着眼圈:“阿季,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不敢贪图享乐。” 赵基看着已经装好的车辆:“梁道兄,不仅要造船,还要造车。” 贾逵点着头:“我也有此意,只希望阿季能讨贼凯旋。若无阿季,我等也难成事。” 赵基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就说:“赵公这里我能说服,讨贼后,我定会押解降军返回北绛。但赵公那里也缺能吏,我想请求赵公举荐梁道兄去尚书台。这样遇到什么事情,梁道兄也能周旋、回护。” “尚书台?” 贾逵闻言一惊,直接摇头:“非我矫情掩饰,实在是我不敢离开这里。若是可以,可举荐某之妻兄。” 以贾逵的门第与这些年的衰退的影响力,起家尚书郎,已经是超规格的待遇了。 “明白了,我也不知能不能成,梁道兄酌情与柳大兄协商。还有负伤虎贲收治,梁道兄也要找可靠人手负责,不要怕耗费钱粮,人比什么都重要。” 赵基见两个虎贲端来早餐,就指着附近台阶:“就这里吃吧。” 贾逵也不反对,与赵基就着台阶而坐,各自捧着餐盘,贾逵端起汤碗饮一口,就笑说:“我听说阿季不愿过继,怎么又要去求赵公?” 这没什么好难为情的,赵基坦然做笑:“我若倒头就拜,岂不是让赵公看轻?再说了,时间紧迫,矫揉做作只会延误良机,我们没有重来的机会。” “嗯,我尽力去劝兄长。” 贾逵应下,又问:“阿季前后斩首最多,酬功也难,阿季是想要布帛、马匹还是仆僮隶臣?” 要了俘虏转来的隶臣,如果带回家里安置,就无法吃现在的集体粮食。 赵基想了想:“给我一些陈布,其他换成马和骑奴,梁道兄你量功分配,多一骑少一骑都不碍事。” “不要女子?” “这会分心,不利于做事。分给我的骑奴若是有家眷,不要分给别人,以后这些骑奴立功了,我再用功勋赎回他们的家眷。” “此事不难,大约能给阿季十五名骑奴与马,另外再给三匹马,两台车,布的话就三十匹吧。” 这些才是给赵基的私人财富和武装,贾逵也不在乎多给一些。 赵基的功勋真不能拿斩首、破敌、指挥来衡量,还要计算士气激励,上浮计算也没人会有什么意见。 而其他人的功勋就简单了,综合下来也就七八个档次,按着档次封赏即可。 赵基是独一档的功勋,敲定赵基这里,其他人真不难。 最怕的是赵基索要更多,甚至索要查抄的黄金。 这部分黄金是要进献给天子的,有黄金,天子才有体面。 哪怕把这些黄金进献给天子,天子再转手赏赐下来也行。 赵基带头遵守分配规则,那贾逵也乐意维护好这个规则。 用餐完毕,魏兴驱赶马群而来,随行的还有从投降杂胡部落里筛选的骑从,掌握简单兽医技术的牧户,就连铁匠也带来两人,还有几个学徒。 这些人会负责马群的马蹄削切养护,以及马蹄铁的打造、装订;此外会参与军械的修缮工作。 皮革单边马镫与蹄铁加速了鲜卑人的崛起,而在蹄铁传入之前,马匹作战也会穿戴皮革、藤麻制成的‘鞋子’,也叫革鞮。 如蹄铁之类的技术,也是杂胡、匈奴南迁,才开始在河东地区流传。 此前骑士作战,都是临战时给马匹穿草鞋、皮鞋。 铁虽然宝贵,可对虎贲来说马匹更是接下来的最宝贵的。 用可以搜集、冶炼的铁来保护难以增长的马群,无疑很划算。 魏兴向贾逵交割马匹、骑奴、工匠后,就问贾逵:“仓曹,我的功勋能不能换侯默的妾室?” 他是少数斩首超过三级的人,贾逵瞥一眼边上研究蹄铁的赵基背影,就对魏兴说:“可以,还能再给你三匹陈布,其中细布,粗帛,绢各一匹。” “这就好。” 魏兴抿嘴,眼睛放光:“我现在领了,再跟屯长回营可好?” 见他这么着急,贾逵也不觉得意外,这伙人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很给他们面子了。 想了想,就说:“你跟我来吧,选好后我会给她安排一个制衣的工作。不过一些事情你也想清楚,我希望你两个月再同房。” “仓曹这什么话?” 魏兴瞪着眼睛:“这次南下讨贼,我可存了死志,还会在乎这些?先爽快了,再说这些。” 反正酬功换来的女子,未来就是个妾室,庶长子什么的能影响什么? 南下讨贼若是战死,一切成空,真没什么好在意的。 若是凯旋,以后还会缺正室夫人? 见魏兴已经算明白了这笔账,贾逵也懒得再劝解什么。 以后有了矛盾,也跟他没关系。 就这样的乱世,贾逵虽然成婚,却不敢贸然生育孩子。 见贾逵要带他去选人,魏兴又说:“劳烦仓曹先把布帛给我,也不好空手去见人家。” 第52章 军阶骑奴 魏兴目标明确,贾逵快速处理了魏兴这点破事。 返回时也带来了给赵基的三十匹陈布,也是细麻布、粗帛、绢等比例配备。 三匹布,是最低档次的赏赐,是给有斩获的辅兵。 能最先立功的辅兵,都是县兵改编来的。 吃掉李乐部曲与范铮三百多郡兵后,这部分县兵普遍担任伍长,立功的擢为什长。 才能什么的不重要,目前最重要的是控制新编辅兵。 贾逵回来时就见赵基在一块羊皮上绘画,走近后就说:“阿季,你的布帛已拿来了,怎么挑选骑奴?” “先不急,梁道兄看看这个。” 赵基将羊皮递给贾逵:“为了区分辅兵军阶高低,我想给辅兵服装设置臂章。这是一道杠是新编辅兵,两道杠是正常辅兵,三道横杠是资深辅兵。这是伍长、什长与精锐什长,四道斜杠可以担任辅兵副队官。” 辅兵的队官,必须由虎贲出任。 正常来说,辅兵性质等同于郡兵,其百人队的屯将的官秩与节从虎贲相等。 贾逵看着赵基书写文字并配备的图案,很快就理解了这种军阶的标识递进关系:“阿季还要给虎贲设立臂章?” 臂章不难理解,有负章这种东西。 负章是穿戴铠甲后,斜挂在背后巴掌大的一片皮革,上面绘画图案,会有番号图腾与内部标识。 作战时,己方吏士自然能根据军吏的负章区别番号、隶属、军阶高低。 这张羊皮上,有辅兵三阶,军士四阶七种;还有另外尉、校各三阶,一共十三道军阶。 赵基就喜欢与贾逵打交道,笑着回答:“是,节从虎贲资历轻的是一颗红星,资深者为两颗红星,虎贲郎将是三颗红星,资深是两道横杠中一颗黄星;虎贲侍郎两颗黄星,资深者三颗黄星。如你我这样的虎贲中郎与诸曹如仆射、陛长,则是四颗黄星,四颗便是极限。” 彼此位阶一样,几乎是这套军阶的最高层次,贾逵立刻就喜欢了这套不算新奇的位阶体系。 捧着羊皮仔细端详:“妙,甚妙!阿季果然知兵!” 几乎不用想,全体虎贲都会同意的。 赵基只是笑了笑,又指着边上带来的蹄铁:“侯氏有许多铜器,若是累赘,索性融了造成马掌。” 军营里的八百多匹马普遍没有蹄铁,蹄铁技术反而先是在侯氏这里流通。 别说铜器,就是铜钱融掉,贾逵也不会心疼。 只要是资源投入到战争方面,贾逵怎么都乐意。 点着头:“阿季放心,稍后我就安排人手运输铜器去冶炼场,只是铜锡不耐冲撞易碎,纯铜又不耐磨……调整铜锡比例,又要耗费时间。” “磨掉铜,总好过磨损马蹄。” 赵基态度明确:“各类金器能融就融了,七成进献天子,余下三成可拿来收购药材、铁料。” “七成?此事卫仲坚他们是否知情?” “我会跟他们谈,这七成黄金也不算多。” 赵基说着神情间多少有些遗憾,最值钱的是许多被李傕郭汜抢走的御用器皿,李乐、韩暹、杨奉这些人元气大伤,都是穷鬼。 贾逵想了想,感觉会得罪卫固,但也不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做。 也不再质疑什么,只是捧着羊皮端详上面的臂章草图,又补充说:“阿季,臂章上可要刺绣番号与图腾纹饰?” 臂章是要单独制作,然后发下去。 赵基想了想:“可以刺绣番号,图腾纹饰就有些复杂,以后给有功部伍刺绣。等发下去了,再让军吏给军士书写姓名。等破匈奴后,用皮革制作臂章。” “就依阿季。” 臂章如何设计只是小事,现在不会有人反对这点微末小事。 贾逵拿过笔,在羊皮上书写文字记录下来,卷好羊皮:“阿季现在就选骑奴?” “嗯,劳烦梁道兄了。” “这算什么麻烦?我是真的希望以后这样的麻烦再多一些。” 贾逵将羊皮卷与毛笔放在一边,转身回来与赵基边走边说,颇有感慨:“本以为阿季骁猛,不好说话,是个独断的人。现在看起来,阿季是个通情理,知晓大节的人。” “梁道兄这可看错我了,这只是旁枝细节,我自不会在乎。若是存亡大事,我不会退让一步。” 赵基也给这家伙打预防针,说:“例如临战破敌之时,谁敢耽误、阻挠,我宁肯当场杀了,战后再给他哭坟,也不愿错失战机。王允、吕温侯之事,便是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贾逵敛容,侧头认真看赵基:“就该这样!” “痛快!” 赵基咧嘴一笑,展臂抬手拍在贾逵肩膀。 就这么勾肩搭背,让贾逵很不适应,依旧板着脸。 走了十几步来到羁押骑奴的地方,这些骑奴要么出自侯氏部曲,要么是杂胡部落里的汉胡儿,一眼望过去有八十多人。 两名虎贲带着辅兵持矛监管,这时候赵基也收回自己手臂,上前对蹲成一片的骑奴说:“我是虎贲中郎赵基,要从你们中选十五人做骑奴、部曲。跟了我,你们的家眷不会再做分配,就等你们立功后赎回。愿意的就站起来。” 一个青年最先站起来:“将军,我等不跟随将军,可是要分给其他将军?” “是,侯氏男丁已斩杀殆尽,以后你们就归属于虎贲。屡立功勋,也能脱奴籍,跻身虎贲行列。到时候家眷也一并赎身,成为良家。”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赵基又说:“我只要胆气最烈的人,我会在五十步外射箭,不躲不闪的人可以中选。愿意的人站到那棵枣树前。” 闻言,这些人相互与熟悉的人对视,又有一些人蹲了下去。 接受骑奴的命运,不等于要拿命来赌赵基的射术。 附近虎贲看到十几个人蹲下去,忍不住发笑。 两个虎贲持矛上前,驱赶站起来的骑奴去枣树边上排队。 也有虎贲拿来装车的弓箭,拿来好几张弓让赵基测试手感。 赵基挑了挑,又筛选箭矢,站定距离后张弓连射三枝,稳定手感后,就开始筛选骑奴。 也就站出来三十几个人,依次上前站在枣树前。 第一个人不敢睁眼,身边监督的虎贲喝斥:“睁眼!” “喏!” 这人只能睁眼,就见五十步外赵基迅速拉弓就撒放,黑影在视线内一闪,就听身后箭矢射中树干的哚一声脆响。 “入选,下一个!” 另一个虎贲呼喝,见排队的骑奴腿软,持矛倒打一棍敲在对方肩背,这人两腿颤颤上前。 他刚才可看清楚了,这个虎贲中郎瞄都不瞄,简直拿他们的性命当成儿戏。 勉强站稳后,又挨了一脚,这才瞪大眼睛去看赵基。 双目几乎没有焦距,视线涣散,就听箭矢贴着天灵盖咻一声飞过,整个人精气神立刻散了,瘫坐在地。 “拖下去,下一个!” 虎贲又是亢声高喝一声,下一个人多少有了点底气,走到树干前,睁眼去看赵基。 箭矢破空而来,他整个人身形稳定,就听另一侧虎贲呼喊:“入选,下一个!” 这才挪步靠过去,也有些腿软,被第一个人搀扶,两人一起去看第四个人。 第四个人站在原地两腿颤栗难以迈步,被身边虎贲一脚踹翻,扭头呼喝:“下一个!” 排在第五的骑奴深吸一口气,上前站立,努力去看赵基。 又是贴着头皮的一箭飞过去,这下其他骑奴安定了不少。 但即便这样,赵基选中十五个骑奴之际,依旧有五个人因恐惧而落选。 第53章 立场迥异 虎贲营地,胡班收拾行囊。 裴秀来送行,先让胡班返回县邑,也能察觉一些变动。 闻喜县邑原本在涑水东岸。 后合并西南的左邑,就以左邑为县城治所,左邑就位于驰道、涑水之间。 可以说是水陆交通要冲,若有什么变动,瞒不过县邑。 而最初闻喜县,就是从左邑析分出来的,现在把左邑吞掉,不过是回归正常的区划。 当年武帝出巡,经过左邑桐乡时听闻大破南越的捷报,闻之而喜悦,就从左邑拆了,以脚下那片土地做了闻喜县的县治。 类似改名的还有白登之围后撤兵时途径的忻门,忻,大军脱离追击,全军欢欣之意。 胡班现在南下,极有可能被韩暹抓走,或传讯问话。 韩暹驻屯闻喜南乡,南乡是距离县邑最近的乡邑。 裴秀神情沉肃,胡班反而安慰裴秀:“我放慢脚程,夜禁前返回县邑。明日一早,就以母亲患病为由请辞,韩暹即便知闻,也来不及传我问话。” “言不由衷。” 裴秀抬手拍在胡班肩上:“还是等一等,等阿季回来再说。我知道卫仲坚的顾虑,他是力求稳妥,可这终究会惊扰韩暹。” 也不是胡班主动要去的,这只是卫固的提议。 直接率兵南下,这对卫固来说有些风险,若是派人去侦查一下,就稳妥的多。 韩暹无备,就按韩暹无防备的战法来打。 若是韩暹有备,再游说不迟。 闻喜的地形决定了就南北一条主要通道,就韩暹那边的军队素养,察觉异动后自会表现出来。 胡班迟疑沉思,他不敢得罪卫固。 裴秀扭头去看房门,那里韩栋站着放风,就继续说:“卫仲坚提议时,我没有拒绝,就是不想惹他。但具体怎么做,自然就该灵活应对,想想你家里的父母、妻子。不是我看轻卫仲坚,而是此事最好与阿季商议。” 只要进兵安邑,就需要卫固出面游说卫氏、范氏等家族。 可话又说回来,真一矛戳死韩暹,并突击打的杨奉、胡才措手不及……那还要安邑大姓、豪强做什么? 现在只是稳着卫固,别让这家伙坏事。 卫家、范家再强,比侯氏强的有限。 真强的话,又怎么会让杨奉这些人长期挟持天子? 谁都有野心,这要量力而行。 卫家、范家对局势的沉默,本身就是实力不济的表现。 杀李乐后,赵彦就帮他们吞掉郡司马范铮的三百郡兵,这本身就是朝廷公卿态度的体现。 裴秀也不好把自己的猜测说的太明白,就拍胡班臂膀:“再拖延一些时间,我与阿季是不会害你的。” “好。” 胡班应下,当即解开背囊,取出竹简公文:“公文有误,待我誊抄一份。” 如裴秀所说,胡班对卫固的能力也不是那么的信赖。 搞不好真的会冒死前往,反而会惊动韩暹。 游说韩暹,成功后,有韩暹做担保,有一定把握平稳解决杨奉。 可李乐与杨奉这些人的关系更亲近,李乐都被杀了,韩暹的誓言恐怕很难在杨奉这里起到作用。 再说了,这帮家伙都是州牧、重号将军,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 就连杨奉的厨子都能挂个议郎、侍郎的官职,亲兵更是人人俱配校尉职务。 见胡班找了个拖延的理由,裴秀也就出门。 校场内,又有三匹伤马被屠宰。 见裴秀走来,卫固也转身,待走近了就对裴秀说:“已找到一匹白马,待阿季返回,我们就去绛邑,与众人杀白马盟誓。” “吏士疲敝,何不在虎贲营中盟誓?” “我担忧郡兵、豪强反复无状,昨日你我拒绝赴宴,已恶了他们。今日又分侯氏资产,虽然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不可不防。” 卫固以己度人,言辞凿凿的样子,就问:“胡兵曹如何了?” “我检查他的公文,见有不妥之处,正让他誊抄。” 裴秀转而说:“仲坚兄你是不知,闻喜张县君素来怕事。若是察觉一二,恐会坏事。” “还是阿秀机敏。” 卫固抬头看悠悠苍穹:“这近十日没有降雨,我就担忧突然降雨。” 闻言,裴秀也抬眉瞥天穹:“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如何能停?” 卫固不语,又陷入激烈的思绪碰撞。 多少也有些悔意,若是不参与进来,他余生也不失为富家翁。 裴秀转身去看屠宰伤马,这是宰来给伤兵吃的。 花费一些时间,这三匹马也能休养恢复。 可照顾好伤兵,最能激励虎贲的作战士气。 这股蓬勃士气决不能宣泄,这是一举冲毁白波诸将的底气所在。 你不能指望徐晃、马矢枝或各地豪强,虎贲才是依凭。 “卫功曹、裴法曹,赵屯将已到十里外!” 一名虎贲骑士驱马而进,一跃下马就对两人禀报。 卫固立刻就对身边人说:“去将王骑曹、薛步曹请来。” 而报信的骑士将一包竹简解下,双手递来:“法曹,这是贾仓曹拟定的酬功名录。” 总共有两卷竹简,一卷是缴获物资的统计,一卷是分配名录。 裴秀拿起分配名录阅读,见一共就八个级别,每个级别后面就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其中没有赵基的一栏,估计已经完成了酬功。 以裴秀对赵基、贾逵的了解,赵基不介意吃点亏,贾逵也不介意让赵基多拿一些。 贾逵想要驱逐匈奴,必须着重拉拢赵基。 不指望赵基,难道指望卫固? 卫固则翻阅缴获账册,见一口气要给朝廷进献五百金,两千匹绢,顿时就麻了。 不是舍不得,而是感觉这很不好。 天子与公卿百官已经穷惯了,河东大姓、豪强都在哭穷,怕天子公卿惦记,也怕杨奉惦记。 天子东迁最凶险时,虎贲羽林陷入混战,伏皇后被自己兄长伏德牵着躲避乱兵,伏德另一手夹着十余匹绢。 渡河之际,董承派军士抢夺伏皇后怀里几匹绢,侍从的贴身宫人阻挠,当场被砍死,血都溅到伏皇后身上。 正是依靠这些绢,一名强健军士将天子绑在背上,攀爬两岸墙壁,才把天子安全运到北岸。 渡河后,天子身边只有几十人,等翻过中条山来到安邑附近时,衣服都烂完了。 即便这样,河东大姓、豪强该装穷还是得装穷。 卫固不敢想象,手里这份缴获名册送到天子面前,或者被赵彦看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干干发笑,将账册递给裴秀:“阿秀,侯氏庄园内财货寡少,我看贾梁道虚报金帛,轻虎贲之赏,为求自贵,是以邀宠朝廷!” 裴秀接住,翻开一看也是双眸微缩:“的确有这种可能,他忙碌一夜,或许是抄错了。以我对侯氏的了解,也就五十金,帛二百匹。” “阿秀你是没去看过,侯氏兄弟素来奢靡无度,其库藏空虚。” 卫固脸颊皮肉颤了颤:“就我所见,也不过二十余金,陈布、粗帛不过百余匹。” “我这就给梁道发书,他恭敬天子的心意是好的,但也不能诓骗朝廷。” 第54章 两条大腿 赵基督领运输队伍缓慢入营,营门处裴秀、卫固却没有进去的心思。 等押后的十几名虎贲骑士入营后,赵基才问:“七哥,可是绛邑又生出事端?” “不是绛邑,是贾梁道。” 卫固抢先回答,将账目竹简递给赵基:“阿季你怎么看?” 赵基翻开快速扫视,疑惑:“大兄,何处不妥?” “十分的不妥!” 卫固咬牙:“我不知这是贾梁道无心之失,还是要杀我满门!” 裴秀看赵基一头雾水,就说:“阿季,贾梁道要进献五百金、两千匹绢?” “是,朝廷艰难,我等缴获颇丰,自该尽人臣本分。” 赵基也反应过来了,看着卫固:“大兄所忧虑的,可是此前白波诸将胁迫,各家不敢侍奉天子?” 不是各家有意看天子、朝廷的笑话,实在是白波贼可恶。 卫固也觉得赵基分析的有道理,可他还是气愤:“这贾梁道包藏祸心,殊为可恨!” 见他这样子就不像是讨论问题的,裴秀于是说:“阿季,进贡之物不宜丰厚。现在用兵在即,也不宜携带这么多的金帛。不若先诛讨白波诸将,得其家资,再进献朝廷。” 白波诸将也很穷,主力几乎折损殆尽,没抢到什么东西,原有的部众也出逃、溃散。 赵基却听明白了裴秀的话,这是要用白波贼的‘缴获’来洗白这批缴获自侯氏的金帛。 将金帛的来源洗一下,由河东豪强积蓄,变成白波诸将抄掠士民的‘贼赃’。 这样一来,卫氏、范氏这类郡望豪门也就洗干净了,自然能维持一个‘勉强温饱’的形象。 卫固也说:“我们就进献二十斤,百匹布帛,余下若有缴获,再进献不迟。” 赵基缓缓点头:“就依七哥、大兄。” 卫固长舒一口浊气,抬手拍打赵基肩膀:“既然阿季同意,我这就派人去找贾梁道,与他说明缘由。” 赵基自然同意,卫固当即驱马入营。 望着他背影,裴秀反问:“阿季你怎么看?” “卫家大兄太急了,心急就乱了方寸。” 赵基一跃下马,裴秀也跟着下马,两人牵马步行,赵基也是无奈:“天子若是新近迁来,还能信这番言论。如今前后五个月时间,怎么可能不清楚卫氏底细?” 见裴秀不语,赵基就问:“七哥怎么看?” “我在想讨平白波诸将后,朝廷诸公的立场。” 裴秀抬眉望天穹:“设身处地想一下,你我若是各家主事、族老,怎么敢轻易救助天子?” ‘王师’基本上被全歼了,百官也被重创,宫人也被打散。 天子与朝廷百官说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身边还跟着白波诸将,这种时候谁敢资助、投资朝廷? 那时候你投资钱粮给朝廷,没有王师的朝廷也守不住这些钱粮,反而会让白波诸将壮大。 白波诸将壮大,又知道河东大姓重视天子,还颇有积蓄,这就祸事了。 奉天子以讨不臣,这个道理很简单,白波诸将完全可以合法抄掠。 面对拿了朝廷讨伐诏书的白波贼,河东大姓即便反抗,可下面的部曲私兵不怎么敢打,寒门乡党们也会观望。 所以客观上,只能束手旁观。 毕竟拼的再狠,北边有匈奴,西边又是李傕郭汜……前景黯淡,河东大姓们也就放弃了投资,只想将天子、朝廷礼送出境。 种种一切的根由,就在于‘王师’覆没,如果天子迁徙队伍完整抵达河东,河东大姓自然会积极投资。 哪怕王师损伤一部分,百官、宫人队伍完整也是可以的。 百官规模千余人,最次出身也是寒门,都有人脉在身。 朝廷百官自能发挥影响力,想办法从关东各州汲取物力、人力支持。 可基本上十不存一,活着抵达的都是高层公卿,中坚力量几乎葬身乱兵之中。 这么凄惨的榜样摆在面前,河东大姓又怎么敢贸然入仕? 还有宫人团队,不管是新阉割的中官,还是宫女……能选入的,最次也是良家出身。 这些人也是有广泛人脉、影响力的,可活着抵达河东的宫人不到十个。 这种情况下,河东良家子又怎么敢把儿女送过去? 就是因为败的太惨,整个河东选择了观望。 成立虎贲,只是推动天子、朝廷继续迁徙的筹码和必要代价,也能算是投资。 而意外的是,这只虎贲以悬殊的伤亡比重创了来犯的匈奴小部,又吃掉了豪强侯氏。 还将李乐射杀,赵彦又是个打过仗的人,已经挽起袖子要跟白波诸将拼命。 形势已经大变,现在的朝廷已经重新拥有了王师,应募的虎贲郎立有功勋,可以快速充实朝廷各机构。 除了宫人团队一时之间很难补齐外,此前朝廷缺失的三条大腿已经补齐了两条。 卫固或许没有清晰认知到这些变化,但本能察觉到了凶险。 真让贾逵安排的进献金帛送到朝廷那里,朝廷里的公卿有心袒护卫氏,也不好意思在天子那里说情。 那么等待卫氏的,无非就是侯氏的命运。 与思索全局的裴秀不同,赵基只是单纯在思索天子。 这位天子的经历,比刘病已好不了多少,可以说是饱尝士民苦难,历经动乱灾害,是真正了解民情、世界的天子。 但桓帝、灵帝也是宗室入继,知道皇城之外的民间景象。 赵基也只是稍稍想了想,单独创业太难了,哪怕袁绍也要依赖各方士人,曹操也不例外。 纵然是今年开始渡江征讨江东的孙策,虽然依赖武力,可行政方面也需要徐淮士人的帮助。 国家不是一个人的国家,事业也不是一个人的事业。 想要做事就需要很多人手,朝廷就是个极好的‘聚灵阵’,自己从中选人即可。 朝廷这里聚的多一些,袁绍、曹操、刘表、刘备、孙策那里就少一些。 自己依靠朝廷,再选合适的人来充实自己的小团队。 未来形势变化,审时度势,未尝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当王侯或者将军、军阀还是庄园主,又或者开玩笑那样去当匈奴名王……都只是想尽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被其他人胁迫、驱使,能过上安逸、富足、安全的生活即可。 不多时,各自思索的裴秀、赵基来到校场。 各类虎贲都已聚集过来,养伤的虎贲能来的也都来了。 只要是负伤,最低也能拿倒数第二等的赏赐。 关尚正侧头看那一车车布帛,身边赵基牵马经过时停下:“阿尚,休养的如何了?” “伤口没脓,医师说休养月余时间就能痊愈。” 关尚笑呵呵打量赵基:“阿季,赵公早间派人送来鎏金大铠,你快些换上,想来一定很是威风。就是可惜这次养伤,不能与阿季同去。” “会有机会的,北面大小匈奴二十余部,够我们砍到下雪。” 赵基左右看一眼,就说:“胡兵曹怎么不在?” “不知,你问七哥。” 关尚侧目去看裴秀,裴秀一笑:“正要与阿季讨论。” 关尚会意,就对赵基说:“阿季你先忙,等我伤好了,请阿季、七哥吃酒。” “吃酒是小事,你养伤是大事。” 赵基知道他想道谢,毕竟让了两颗首级给关尚,关尚能分一匹马,六匹布帛,与带马的骑奴。 赵基瞥一眼远处,那里唐宪与几个县吏已经开始唱名,分发奖赏。 他还看到拄着拐杖的杨吉背影,这家伙运气太坏,只能暂时回营休养。 裴秀看着热闹的校场,想到卫固的那个破主意,感觉又将阿季得罪了三分。 形势已经不同了,河东卫氏那么大招牌,打掉卫固这一支也不影响什么。 第55章 形势之易 “现在的确不好得罪卫仲坚。” 营房里,赵基听了裴秀的讲述,就对胡班说:“兵曹可在北乡过夜,就推说马匹伤了腿脚,难以行动。” 胡班又看一眼裴秀,见裴秀默许,就说:“若是这样,卫仲坚日后回想起来,恐怕会生出芥蒂。” “他的芥蒂,怎么比得上大兄的性命?” 赵基反问,又说:“南北讯息不通,大兄返回县邑,如池塘内投下一枚石子。石子再小,也会生出涟漪。这波痕惊动韩暹,岂不是自寻烦恼?” 胡班不懂涟漪,可他懂水波,也就勉为其难点头:“就依阿季。” 赵基又看裴秀:“七哥,觉得这次出多少人为好?昨夜我与贾梁道商议,都觉得五百人有些多了。若是选骑术优良者,我们最好出三百余骑,余下人才能压制辅兵、俘虏,不至于生乱。” 裴秀坐在一边矮桌上,思索片刻:“阿季是顾虑马矢枝、北绛豪强滋生事端?若是这样,大可不必。南下虎贲行动顺利,彼辈不敢乱动。若是受挫,留下四百虎贲也难济事。在我看来,此刻当不留余力,成功于一举。” “我也只是忧虑,那就听七哥的。” 赵基又说:“我本想求助赵公,举荐贾梁道为尚书郎,贾梁道更在意驱逐匈奴,想将机会让给他妻兄柳孚。” 尚书郎? 这是胡班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后汉政令出自台阁。 能担任尚书郎的,哪个低于三十岁? 不仅要有名望,征辟后还要历任公府,担任郎官观政,没有最少三年沉淀,怎么能入台? 可现在尚书台严重缺编,朝廷自身郎官储备死伤狼藉。 这是眼前极好的机会,尚书郎的履历,基本奠定了以后的公卿尊位。 这是要送对方一个厚礼。 有赵公在,有虎贲定力支持,这个事情几乎很稳。 现在就看柳孚想不想当赵彦的门生。 裴秀心思变化,反而问:“阿季是要举虎贲郎转任各署?” “有这个想法,我南下后,希望七哥能整理军册,选拔合适人选。再以功勋高低,由赵公举用。” 赵基也觉得这个事情十分重大,没有跟贾逵细说。 但以贾逵的聪慧肯定能联想到后续动作,就继续说:“擅长厮杀、领兵的终究是少数人,我不希望伙伴以短处击匈奴之长。十个匈奴人,也不如一个伙伴。” 与这个计划比起来,卫固算什么? 卫固这一支卫氏又算什么? 裴秀搓着自己双膝,专注思索……他不觉得自己伯父能担任乡党的举主,虽然有这个设想,但也只是优中择优。 朝廷给的是五百虎贲编制,裴茂能举三五人就已经到达极限了。 不是说裴茂可支配的影响力就这么多,而是短期内只能举这么多人。 朝廷再破败,也要遵循基本的规矩。 裴茂出身河东,再大肆举用河东籍贯的虎贲,本身就很惹忌讳。 可现在不一样,虎贲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翻盘,补足了王师的短板。 不需要裴茂,甚至也不需要赵彦,朝廷公卿自会以功勋高低选虎贲郎为自己的署吏。 你不选立功的虎贲郎,难道去选观望的豪右子弟? 虎贲郎的出身已经很干净了,也就是太过密集,不利于以后。 但只要肃清白波诸将,太原、河内、弘农的士人会快速聚拢过来,可以冲刷、稀释河东的影响力。 甚至三辅之地的士人,以及中低层军吏也会率兵反正,渡河来投。 各方面都会朝好的方面发展,这种预期之下,厚赏重用虎贲出身的郎官,反而会激励后来者。 何况……在裴氏内部,裴茂家里也不稳定。 别看赵基家里闹的有些难看,裴潜兄弟两个与裴茂、以及裴茂另外三个儿子相处的也不是很愉快。 家里、乡里闹腾,族里、乡里自会在外人面前给你遮蔽。 哪怕现在朝廷派人去赵家附近访问赵基的门风,乡里人自然会往好处说。 坏人前程,这是不死不休的大事。 朝廷再强,也在远处;而邻里则朝夕相处,你连乡党前程都不肯维护,真让盗匪夜里灭了满门,也不会有人质疑什么。 把乡党推上去,自家、周围人也能受益。 这个朴素的观念下,很多破事根本不会摆上台面。 对裴秀来说,是常年在外做官的伯父裴茂亲近,还是一起长大的裴潜更亲? 裴茂新旧两个妻子生育了五个儿子,他连家里都摆不平,又能给侄儿裴秀提供多少帮助? 他能给裴秀的提携,绝对比不上裴潜。 若裴秀前程稳定,又何至于放下老娘,应募虎贲? 家里母亲再三逼迫是一个原因,为乡党做表率也是一个原因,可关键还是父祖早亡,裴秀缺乏祖辈的门生故吏提携扶持! 若家家户户男丁真那么恭谦礼豫让,也就不会反复强调,视之为珍贵美德。 赵彦与裴茂不一样,赵彦是琅琊人,大面积举荐河东虎贲,根本不算事。 异地为官,在异地才方便大面积培养门生、故吏。 赵基口口声声要当稷山赵氏之祖,除了大多数单纯的虎贲,外面谁相信? 即便没有过继入祧的仪式,谁又会否认他未来琅琊赵氏家主的身份? 能接替赵彦的赵昱已经死了,琅琊赵氏元气大伤。 就赵彦与天子、公卿生死患难的交情,现在的朝廷没人愿意打压赵基! 别说侯氏,就是赵基心志狂乱将卫氏、范氏一起扫了,也就是回乡养病。 病好了,现在的公卿会争着征辟赵基。 可能回乡的路上,就有人派属吏来征辟,给赵基补足‘公府征辟’的资历短板。 而赵基要做的就是婉言辞谢,直到迎来重量级的征辟。 现在的公卿,是前所未有最为团结的公卿,这是无数人血液铸成的感情。 一切不稳定因素,都在东迁过程里被淘汰了。 试问此刻朝廷公卿,谁能忍住当赵基举主的诱惑? 从赵基一箭射死李乐的那一刻起,整个河东的形势,乃至朝廷的形势都发生了大变。 很多事情都在变化,不适应这种变化的人,还顽固以旧有的观念来解读时势,难免会做出背道而驰的决定。 就如卫固,或许已经察觉了这种变化,可他又能做什么? 派胡班去送死,然后还能干什么? 真让贾逵将五百金、两千匹送到朝廷手里,他这一支卫氏不死也要大残! 朝廷下令讨伐这支卫氏,甚至不需要河东虎贲动手,县吏与乡党就能将卫固的父兄捉来! 能打的军队,才是执法的基础。 用军队去打卫氏……实在是大材小用。 河东虎贲肃清白波诸将后,各县对朝廷诏令执行力将得到空前的强化! 但也同样的,李傕郭汜可以放任丢失三条腿的朝廷在河东喘息;若是知道朝廷重新恢复权威,那李傕郭汜肯定会率兵渡河。 抢不到天子、朝廷已不重要了,必须打断朝廷复兴的势头,他们才能继续关门混日子。 彼此的仇恨已经无法消解,灭掉李傕郭汜的三族,朝廷才能算是初步恢复天下级别的权威。 第56章 百马易将 一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涌入卢克体内,爽得他恨不得打上一千个哆嗦。 看龙阳这样子,是铁了心不会娶凤绝的,见状,凤绝这时候诡异的平静下来,淡淡的对龙阳说道。 虽然田可馨没有说,但他知道田可馨很感激自己,同时也爱上了自己。 “饶了你也可以,不过你要将自身修炼出来的象形境奥义,法则全部剥离出来,打入我和白漓的身体之中。”墨殇冷声道。 “你们跟谢海到底有什么目的!”林百岁的语气,都已经没有底气了。 无论之前的白骨寺庙。还是后来的地下监牢,里面的凶魂恶鬼,都不在少数,除了嫁衣吞的,有极大一部分被太奶奶收取,原来用在了这里。 我查血量的原因很简单,浴缸内的血水太淡了,除了颜色深一些,我怀疑血被某种东西吸收了。 没有在意众人的震惊,萧尘怀抱着鸾鸾,和众人在院中瑾,萧尘淡淡的说道。 沉睡中的殇晨,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居然传来暖洋洋,不由让他从沉睡的梦魇中挣脱出来,那鬼压床的感觉,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刘琪大叫一声,捶胸顿足,他没听过红叶花,却知晓二月灰,尤其那树心芽,他更是烂熟于胸。 罗林马上领命而去,虽然他有伤在身,但通传一下信息不成问题。 所以,他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吃下这批货,即使把利润让出一大部分,他也不在乎了。 而此刻,在众人的惊骇目光下,他们赫然发现六合洞天竟然也在不断瓦解,无尽的碎石、树木、河水如同失控一般飘起,向半空中的祭坛飘去,尚在半空便纷纷支离破碎,不断瓦解,变成存粹的能量融入祭坛中。 虽然王者护卫时常前来冲击,可是数量也不可能太多:这是一场战争,不是打架,如此庞大的战场,到哪都能碰到敌人,把王者护卫分摊开来,能前往风尘这边的,也就这么多了。 “这说明,你很了解我嘛。。。。。哈哈,不要这样看着我,开个玩笑而已。。。”风尘脑子一抽,想着开个玩笑缓解缓解莫名其妙严肃下来的气氛,却没想,一句话让白莫攸更加忧伤。 万千魂力细丝蔓延而出,瞬间找到最佳的穿行路线,他第一次全力施展鹏程万里,以无比诡异的路径,在众多空间破碎点与裂缝中穿越,避过众多触手的刺击,瞬间出现在了乌触背后。 既然张北不知道大型坊市的存在,对于万兽界的很多事情更是一头雾水,青渊只得去一趟白果城,看能不能在那里有所收获。 弓箭的破坏力,通常在同阶的灵兵之上,再加上对方的实力普遍比他们高,不少人又落入了险境。 陈彦至和阎丹辰驾着两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大军方阵,缓缓向郡城方向驶去。 细思往事,缓缓融合。高山渐渐清醒过来,醒来后就听到母亲哭喊着自己的名字。高山嘴巴张了张,立即有人递过水来。这个时候,高山看着眼前之人,已经与之前观看时不一样。高山能看到这些人的内心。 不过,这种费时费力的办法被罗毅排除了,如果是之前罗毅会考虑自己去寻找,毕竟请人帮忙可是要欠人情的,而圣兽青龙的人情可是很难还的。 虽然,当时奴役之神教会也是想黑暗与毁灭教会进行求援,但却被拒绝了,因为,黑暗与毁灭教会早就已经宣布不会插手他们和萌神教的争端。 就在这时,那些变种缓缓散开,让出来了一条路来,一个苍老的身躯出现在林君眼前。 对周白来说,这几个月过得很舒心,工作室有刘国洋跟林楚芳在管理,他跟袁湶乐得当甩手掌柜,不用烦恼工作的滋味简直不要太爽。 从京城到柏林,距离接近七千四百公里,这只是直飞的航程,而实际上京城到柏林并没有直飞航班,都是需要通过中转才可以抵达的,所以周白这一趟他们的选择是先到法兰克福,然后转柏林。 不仅仅是他,敖琳,以及北海龙宫之中,很多的水族大妖,都是心惊肉跳。 仿佛不知不觉的,阴冷的气息肆虐,大地上,依旧吹起了极为猛烈的阴风。 龙麒虽然表面上是昏迷不醒,但其实龙麒的灵识也是在轮回九龙殿里和殿灵打屁聊天。 不要问黄泉妖圣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联想,他一样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就是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木皇却是没有想下去了,因为又有一道强大的气息闯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元锦玉从宫中给卫楚秀带来了不少东西,有吃的也有用的,而且她陪秀秀讲话的时候,都告诉她,怀孕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保持好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在荒宗还是隐世家族的时候,他们的势力名号为荒,分布在主家荒府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