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妻主今天嘴硬了吗?》 第1章 江世女 【男*子,女不换生理构造,雷者勿入!(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也该男人遭这份罪了)】 “嘶……” 头痛! 江篱按住头,坐起身来,醉酒后半迷离的眸子在房屋里扫视一圈。 看到中央摆放的紫檀木桌,和旁边东倒西歪的酒坛,理智才逐渐回笼。 醉笙楼。 她怎得在这里睡着了? 揉着跳动不已的额头,江篱想下榻,手却不小心触到一片柔软。 垂眸望去,眉头蹙了起来。 男子五官清俊,一身淡蓝色长袍,侧躺她身旁。 “啧!” 这位眉清目秀的男子是谁? 醉笙楼她来的次数多了,这间已然成了她的专属房间。 这里的俸伯也知晓她不喜自己的物品被人触碰。 为何今日出了纰漏? 江篱可不是个温柔性子,绕开榻上还在熟睡的男子。 一脚踹开房门,站在三楼怒吼,“俸伯,给我出来!” “是…江世女!” “是啊,是啊,她还是那样英姿飒爽。” “可不是,若不是这样,怎会醉笙、连同梦思楼的各位都对她倾心呢。” 醉笙楼的每层均为挑空式。 江篱一身红衣,站在三楼扶手后方,墨发高束,上面套着血玉发冠。 仅随意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引得楼下公子们频频高声呼喝。 在京都,没人会不喜欢这位江世女。 一品骠骑大将军的嫡次女。 虽还未袭爵,但意味着她日后不论是从文还是从武,都是正一品的官位加身。 公子们想,不管身份还是长相,没人能拒绝得了她。 “来了来了,江世女,您醒了?”一位身着青色衣衫之人快速爬上三楼。 他就是被称为俸伯的人。 年方四十有余,是醉笙楼的掌柜,这里大大小小事情都由他来掌管。 不仅他,一同上来三楼的,还有那些没被指定陪客的公子们,他们也想近距离一睹世女的芳颜。 “你若没了打理这儿的能力,本世女自会给醉笙楼易主!” 江篱神色不耐,也让各位公子们不敢凑近,只敢远远观望。 “啊……这,可是哪位冲撞了您?”俸伯可不敢惹她。 这位平时看起来浪荡不羁,实则很讨厌专属物件被生人动了。 这事他怎知道呢? 还不是在这事上吃过瘪! 那还是前些年呢,世女的酒杯被伺候的公子不小心触碰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江世女发了怒,这不,他就重新开了醉笙楼嘛…… 虽然这事中间也有别的插曲,但甭管怎说,他之前的青楼被贴了封条是事实。 唉…… 女帝脚下,也挺难活的。 “榻上有男子。”江篱言简意赅。 说来,也是她自己大意。 若是平日,她从不在这里小睡。 就算饮再多酒,也能脚步不乱回去府中。 今日情况让她甚是窝火,“你这酒,是不是兑水了?” 后劲儿甚大,此刻她还有些头晕呢! 听说俸伯今年重新开业醉笙楼时银钱不是很充足。 酒水以次充好,也不是没可能发生的。 “嘿呦喂,世女您说什么呢,我这么老实敦厚,怎可能做那样事。” 俸伯急声否定,也跟手下使了个眼色,让其检查世女房间榻上是否真的有男子。 江篱眉毛一挑,对他的话倒是信了五分。 谅他也不敢! 别看这人是个贪图小便宜的,却不敢真的做出什么违背条例的事来。 两人一言一语间,那位派出的手下也回来了。 俸伯看回来人的严肃表情就知道,榻上的确有男人。 遂换上更加谄媚的笑容,“醉生楼最近刚开业,小人忙得脚不沾地,疏于管教,否则也不至于让人犯了世女的忌讳。” 见江篱不语,他又道:“世女放心,这事我定会捂得严严实实,绝不会捅到将军大人耳里!” 为证明,俸伯做出发誓姿态。 江篱努了努嘴。 他不说,自己还真没想起来呢。 这事若被她娘知道,她的屁股又该开花了。 虽说她惯常挨打,早已习惯。 但这事也不是不痛不痒,娘的软鞭,抽人疼着呢! 还是能躲则躲吧…… 俸伯瞧出世女面有动容,又加了把劲儿,“且您的未婚夫郎,也不会听见任何风声。” 世女的未婚夫郎可不是个省油的,他觉得这个理由或许更能说服她。 “啧!”江篱翻了个白眼。 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还未婚夫郎,想了就头疼。 你说她阿翁也是的。 为何偏要在她孩童之时定下亲事? 那人真真是烦得很…… “江篱!” 说曹操曹操到。 听到这声清润的呼唤,她哪儿还能站在这。 溜就是了! “江篱,你给我站住!” 安怀清指着三楼之上、脚步快到仅留下一抹红色衣摆的人。 “又让她跑了!”男子气得直跺脚。 他望向俸伯,“醉笙楼可有侧门或是后门?” 这里他没有江篱来的勤快,自是不知有什么小门。 俸伯抿了抿唇,悄然抬起手指,顺着三楼的某处指了指,那里有通往外面的楼梯。 “多谢!”安怀清快步上三楼,中途不忘礼貌致谢。 俸伯急忙抬手作揖。 这位也是个不能惹的啊。 别看他幼时母父双亡,家中偌大的产业也被许多小人盯上,可时至今日,不仅没被人夺走,反而在他打理下更上一层楼。 京都中,很多出了名的旺铺均是出自他家。 且他的姑母是开国县女,官从三品。 而同他定下婚约的又是将军府的世女,可谓是京都里倒着走都成了,谁敢惹? “江篱,你还跑!” 安怀清站在醉笙楼三楼外的楼梯上,低声吼着跑到街上的女子。 江篱不说话,只顾闷头跑。 途中还不忘踹两脚从房顶上跟下来的暗卫。 “要你们有何用,身旁睡了个男子都不知提醒着点!” 三三脚步飞快,一脸委屈的样子,“回世女,我们姐妹二人是暗卫。” 懂什么叫暗卫不? 就是‘偷偷摸摸’的那种! 按说主子没有危险,他们是不需要现身的。 奈何三五和三六领罚,此时还趴在床上呢,她们暗卫也只好变成明卫了。 江篱扭头用力刮她一眼,也没顾得上看路,一不小心撞上了马匹。 “啊啊啊!” “诶呦!” “谁呀,知道冲撞的是什么队伍吗?” 一时间,骏马嘶鸣,人声鼎沸。 第2章 冲撞 “这可是三元及第的孙状元在此游街,哪个不开眼的过来冲撞,瞎了你的眼!” 状元女身旁的随从指着江篱,怒气冲冲。 “我们世女岂是……” 三三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想冲上去打人。 整个京都,还没人敢同她们家世女这样说话呢。 任她是状元女又怎样? 进入朝堂至多官从六品,她们家世女可是正一品骠骑将军的嫡次女,谁敢放肆! “三三。”江篱摆手制止。 这事毕竟是她有错在先,理应表示歉意。 她仰首,对着状元女礼貌一笑,而后拱手作揖,“一时不察,跌进状元游行队伍之中,深感抱歉。” “世女?哪个世女?” 队伍里多人听见三三那句‘我们世女’,也产生了质疑。 “京都又有几个能称之为世女的,此人又着一身红衣,当然是将军府的那位江世女。”围观的百姓为其答疑。 “将军之女?” 之前指着江篱鼻子的随从、哆哆嗦嗦地把手背过身后,膝盖泛软,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身后状元女。 孙妙一身红色状元服,头戴乌纱帽,挺直腰背,依旧骑在马上。 她刚才还笑着与周遭百姓作揖,此刻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任谁也不喜自己好好的游行被人打断。 孙妙心中有气,但又不能显于面上。 她日后会在户部任职,给百姓留下好印象是重中之重。 为维持自己形象,她不能轻易说出的事、便任由随从去说。 不想踢到了铁板,这人竟是人们口中常道的江世女。 她日后不过是担任正六品的员外郡一职,跟一品将军府差距甚大。 孙妙眼珠一转,并未下马,拱手道:“小小误会罢了,世女无需多言。” 她自认这样做既给了江世女台阶,又没有过分谄媚,算是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江篱眉毛一挑,没接话。 与此同时,安怀清也追了上来,“江篱,你还不站住!” 听见这话,江篱二话不说,继续开溜。 安怀清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停在队伍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跑远。 呐喊声也多了一丝委屈,“你等等我呀……” 木方终于追上自家少郎,小声劝慰,“要不……我们别……少郎……少郎?” 话语间,安怀清再次起跑,企图追上头也不回的女子。 小插曲一过,游街队伍继续启程。 可随从却见自家少郡心不在焉,像失了魂魄似的。 孙妙也的确是心不在焉,因她见到了一位故人…… - “世女,我们为何不见表少郎?” 三三平时都是躲在暗处,自然没有三五和三六对主子了解的多。 也并不了解世女为何不见表少郎,甚至避之不及。 “你家世女到成婚的年纪了。”江篱不着四六地说着这么一句,更是加快了脚步。 三三还是不懂,“是啊,所以您快迎娶表少郎……诶呦……” 江篱用力踹她一脚。 不就是因为不想娶才跑吗! 大岳国女子二十岁及笄,男子十八岁弱冠,这个年纪表示着可以成婚了。 安怀清于去年行了弱冠之礼,如今已过去整整一年。 自那之后他就时不时地粘上来,由一开始的羞涩,转为现在‘剽悍’式催婚。 可江篱又不能说、不能骂的,否则母亲非得撕了她的皮不可。 既然如此,她只能跑喽。 让他追不上,总不能时时刻刻提起这事了吧。 “江篱!”安怀清从小巷绕到她前方。 江篱猛地掉头,发现木方在后面堵着。 好好好,这下跑不掉了! “为何躲我?”安怀清大步上前。 江篱一连躲他数月,任他怎么也追不上。 去将军府也没用,他前脚通报,人家后脚已经翻墙走了。 想到之前种种,安怀清出口的话像带着怒气,可眼中却含着淡淡委屈。 见她不回,又继续追问,“你…又去喝花酒了?” 江篱这人,只要不在府中,必定是过来醉笙、或是梦思楼,所以他才能找到。 且听闻醉笙楼最近来了位与众不同的公子。 大岳国均是女郡身高八尺,孔武有力。 男子多是纤细、身高也远不及女子。 而这位公子不同,听说跟女子差不多一般高,还长得壮硕,这才引得多位世家女郡慕名前去。 不知……江篱是否为其中一位? “啧!”江篱轻嗤一声,面色不虞。 她自由惯了,最不喜有人拘束。 母亲打了她那么多年,都未曾管住,更何况是她不喜欢的安怀清呢。 没错。 虽然她们一起长大,但她可以明确的表示,不喜欢安怀清。 这种不喜并非厌恶,而是从未对他产生过成婚念头。 她心中期望的,是一位自己中意的儿郎,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不是我的谁,我的事无需你来参言!”江篱语气不好,绕过安怀清而去。 “江篱,我……” 袖子被他轻轻扯住,江篱侧头俯视。 安怀清虽刚成年,模样却十分俊俏,眉清目秀,双眸清澈有神。 他的脸在整个京都是叫得上名号的,只因是商贾之子,少有官家动过求取之心。 尤其近年来,大家都知道安怀清是她的未婚夫郎,便更没有想法了。 说来,也算她误了安怀清许久。 “婚约本就是阿翁在你我儿时定下,当时他们也说过,此事待长大后会随着我们的情意有所改变,安怀清,你知道我想表达的。” 安怀清摇头,紧攥江篱袖口的手指泛白。 他不想放弃,“我……” “我会同我母亲和阿翁提出解除婚约之事,日后所有骂名也由我背负,不会给你增添任何负担,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江篱扯过袖子,依旧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怀清望着那抹越来越远的红色身影,肩膀终于塌了下来。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其实过来之前便已经知道是这个结果,可他就是不死心。 总想着,万一呢。 万一江篱能看到他呢。 然而事实告诉他,江篱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他。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紧,连指尖陷进皮肉也浑然不觉。 他……真的很喜欢江篱。 木方上前,涩声唤着,“少郎…其实您…唉……” 望着少郎倔强的面庞,木方终究是说不出丧气的话来。 只好随着主子转身。 一路无言。 第3章 挨打 “啊!” “啊啊!” “啊啊啊!” 将军府里,女子哀嚎声响彻天际。 “江府……这是怎么了?” “还能因为甚,定是那位江世女又逛青楼了!” “嘶……世女怎得这样不长记性,该好好地揍上一揍。” “怕是没用,这人顽固得很呐。” 三更天,将军府外两位打更人窃窃私语。 而府内却是生死一线。 “娘…娘我真错了,请您手下留情吧,孩儿屁股真遭受不住了……啊!” 江篱趴在长凳上,只能任母亲拿着三尺五寸长的竹杖击打臀部。 她倒不是乖乖听话的人,奈何母亲用随身携带的软鞭将她捆绑在长凳上,想跑都跑不掉。 更何况,就算没有软鞭,她也完全不是对手。 女帝亲封的骠骑大将军,名头可不是假的,厉害得嘞。 “江篱,你屡教不改,这次竟在外混到这个时辰,如果不是我刚好回来,你还打算爬狗洞多久?” 江锦华越想越气。 想她征战二十余载,战功不断,又是唯一一个能被封为正一品的武将,她自是腰板挺得很直。 唯有江篱…… 什么醉笙、梦思两家青楼的常客。 呵! 那是什么地方? 是京都里,声势最浩大的两家青楼! 江锦华突然觉得,自己挺直了几十年的腰杆彻底折了! 什么东西,她今日就要打死这个兔崽子! 江锦华揉了揉酸疼的肩,继续执杖。 “诶呦……啊…救命啊……” “妻主,不可!”周青木被嚎叫声吵醒。 也顾不得仪容,直接扑向江锦华,拉住她粗壮的手臂。 他很了解自己生的孩子,阿篱性子野,是该多加约束。 可到底是他身上掉下的肉,孩子叫得撕心裂肺,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能听得下去。 “阿竹,你听话,回房安寝去,今日我必须得好好管教一番,且不说她去青楼这事,白日里她还当街冲进了新科状元的游行队伍里,这是何等的莽撞!” 江锦华柔声唤着周青木的乳名,随后扫了眼江篱,越说越气。 “那……妻主莫要下手太重……”周青木听了,也觉得不妥。 他所生出的三子中,唯有江篱性子最难管。 因着是家中老幺,难免会溺爱些。 照妻主所说,她还冲撞了状元女的游行队伍。 如若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上报,岂不是显得他们将军府的人对女帝亲自挑选的状元不满吗。 江篱最近猖獗,是得管一管了。 “阿大,阿二,陪你们家主回房休息。” 江锦华耐心地帮周青木整理好有些翻卷的衣袖,又目送他走进房里,眼里的温柔能掐出水来。 等她转过头时,眸中戾气尽显。 江篱:“……” 一前一后,您的区别对待要不要这样大。 “江篱,你可知错!” 江锦华说着,已经抬起木板。 江篱:…… 都决定继续打她了,有必要还装模作样地问一下吗! 嘿呦,屁股快开花了。 现在父亲帮不到她,那么只有…… “江锦华,你作甚又打我孙女!” 江篱眉眼舒展,笑得一脸得意。 “父亲,您别管,我只是……给她些教训。”江锦华不自觉地小了声音。 江阿翁指着她手中三尺五寸的板子,提了声调,“教训?” 江锦华轻咳一声,将板子隐到身后,“不是,父亲,您听我说……” “拿来。” “啊?” 江阿翁伸手,满眼愤怒,“我说拿来!” “是……”江锦华只好听话递了过去。 然后…… “哎呦,父亲您听我说啊,真是江蓠这个兔崽子……诶呦!” …… “乖孙女,你母亲被我打跑了,阿翁给你解开。” “呜呜呜……多谢阿翁,要不是您来,我定会被母亲打死……” 终于解绑,江篱抱着江阿翁的小腿,挤出几滴泪珠子,哭诉母亲的‘狠心’。 余光中,瞥见母亲转身回来。 江篱往阿翁身后缩了缩,哭嚎声倒是收敛了些。 江阿翁举起木板,“你又来做什么,还想挨打?” 江锦华强壮的身躯跟着一颤,绕了个大圈,去长凳旁取回软鞭,瞪一眼江蓠,又鸟悄地走了。 “行了乖孙女,夜已深,快早些安寝吧。” “阿翁。” 江阿翁在转身,刚抬起腿来,江篱突然叫住他。 老人笑着回头,“嗯?” “我……” 想退婚…… 江篱望着阿翁苍老面庞上的和蔼笑容,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到嘴边的话改为,“阿翁也早些安寝。” 说完她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往青桦院走去。 三三和三四也从暗处现身,搀扶自家主子。 “世女,小的还是不懂,为何这事能这么快传到将军耳里?” 不怪三三疑惑,大将军不在府中就是过去郊外练兵场。 兵家之地,能过去的消息都是有关战事的。 像世女闯入状元游行队伍这样的小事,军中对此都是消息闭塞的。 就连世女经常去醉笙、梦思楼喝酒,也是因将军在后院狗洞抓到,才知晓此事。 为何这事却能第一时间知晓? “呵!”江篱轻哼。 还能因为什么! “当然是那位三元及第的状元女派人说出去的。” 三三不理解,“状元女当时看起来心平气和,并没有任何想计较的表情啊?” 江篱睨了她一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会蠢到叉着腰站在街上叫骂?你当谁都是安怀清?不在乎自己的颜面!” 主子越说声音越大,三三连忙噤声,不敢发问了。 江篱气呼呼地甩开三三,自行往院子里走。 做暗卫的,果然都只会武,不用脑子。 还状元看起来心平气和。 什么眼神! 那位状元女的牙齿都快咬碎了好吗! 她眼中的鄙视想掩都掩不住,一看就是那种姿态高傲,瞧不上自己这种倚仗家世得来身份的人。 “世女,您回来了。” “世女。” 三五和三六听见院门响动,前来迎接。 江篱瞅了眼她们的屁股,“好了?” 母亲那日打挺重的,只她挨打惯了,恢复得快些。 “都好了。”二人异口同声。 江篱颔首,跟身后那两人摆手,“去,上房顶待着去吧!” 三三、三四还是在暗中比较好,伺候人差远去了! 若是三五、三六在,一定不会让她房间进来陌生公子。 也会在安怀清找来之前,提前让她溜走。 第4章 表少郎 县女府。 “呦,这又是铩羽而归啊。” 安怀清甫一进门,听到这话。 用鼻音出来的腔调,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到男子跟前。 讥笑道:“那也不比二哥,被世女从梦思楼里赶了出来。” “你!”宋玉鼻子都快气歪了。 想到那日世女满眼嫌恶,他瞪向安怀清,“就算如此,世女也不是你这种寄人篱下之人所肖想的!” 不过是个自幼丧父丧母的商贾人家之子。 在他们县女府住着,也不知道收敛着些,还敢惦记世女,也不掂量下自己的斤两。 “哪知江阿翁宁愿定下我这等商贩人家的,也没看中你呢。” 安怀清努了努嘴,一脸我也无可奈何的表情。 “安怀清!”宋玉怒目圆睁。 安怀清眼中含笑,“我在呢。” 他不是很明白,为何宋玉只要遇见他,定要要吵上一吵。 偏生多年间,也未在他这里占到任何口头便宜,反而越挫越勇,也是种执着了。 “玉儿。” 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走来,跟宋玉摆了摆手。 安怀清行礼,“见过姑夫。” 唐周瞟他一眼,声音淡淡,“嗯。” 府中他看不上的除了某个贱人,就数安怀清了。 一个借住在他们县女府的孤子,还想着攀炎附势嫁入将军府。 也是父亲糊涂,多年前同江家阿翁闲聊,两人随口给江蓠和安怀清指了个娃娃亲。 原也是玩笑话,当不得真。 奈何姜阿翁近几年又旧事重提。 现在京都人尽皆知,宋府的表少郎即将嫁给江家世女。 每当想起这些,唐周都很气父亲。 他让家中谁人嫁进将军府不好,偏偏指定了安怀清。 不行,他要好生筹谋一番,绝不能让安怀清嫁给江篱! “玉儿,今晚你母亲来我院中用晚膳,你也一起过来吧。” “长姐呢?” “她下职便来到我院中,已等候你多时了。” 宋玉搀上唐周的手臂,“那快走吧,我也想长姐了,由我爱吃的菜吗?我好饿啊。” 唐周点了点他的鼻尖,“馋猫,少不了你的……” “哼!” 两父子经过之时,宋玉扬起头颅,一脸得意地走了。 “少郎……我们也回去吧。” 木方心中叹气。 少郎十岁没了家人,家主临终前让少郎投靠她嫡亲姐姐,庆安县女。 县女大人虽同少郎父亲是同父所出,奈何两人打小关系就不好,自然对少郎也不甚在意。 给少郎安排的住处最偏僻不说,几个月不说话也是常有的事。 安怀清垂眸,“走吧,我们去繁喜院。” “是。”木方应声。 繁喜院是翁公的住处。 老人家喜欢寂静之处,正好跟少郎的院子紧挨着。 一般只要不是天气恶劣,少郎都会晨起过去请安。 但却极少晚上过去,翁公睡得早,少郎从不会过去打扰。 今天……应该是看了之前那对父子,有些想念亲人了吧。 “阿翁。” 安怀清进来之时,宋阿翁已洗好漱,坐在床上,刚要就寝。 瞧见外孙,宋阿翁眉目含笑,拍了下床边,“你来了。” 看到阿翁,说不出的委屈涌上安怀清心头。 他暗自吸了下鼻子,很快坐过去,“对不起阿翁,打扰您休息了。” 他不该过来的,阿翁本就身体不好,若不按时休息,次日全身都不舒爽。 可这次他终于见到江篱,也跟她说上话。 对于婚约她所表达的很明确,不想同他成婚。 他喜欢江篱,但更想两情相悦。 所以…… “阿翁,我想……” “晚间可有用膳?”宋阿翁打断他的话。 安怀清愣了一瞬,随后点点头,“在外面用了。” 他在京都有很多商铺和酒楼,白日里需过去查账,在外用膳也是常有的事。 宋阿翁又拍了拍他的手,“赚钱不易,日后你姑姑找你要银钱……别给她。” 安怀清没做声。 姑姑官从三品,为庆安县女。 但她的俸禄有时会支撑不起县女府的庞大开销。 因为阿祖还在时,为从二品开国县郡,府里大手大脚惯了的。 到了姑姑这一代,突然减少花销,难免有些不适应。 这也是他过来这里没有被排斥的原因。 “你姑姑就是个死要面子的,还逼着你来为她撑起脸面!”宋阿翁恨铁不成钢,气得捶了下床。 大岳国规定,若袭爵之人没有任何功劳,需降袭。 他们宋家唯有一女一子,只能由长女袭爵。 可次子也是个聪慧的,不能平白埋没了。 妻主思虑良久,决定分家,把诺达的产业交由次子打理。 不得不说,妻主的抉择没错,商铺和田地在次子手里日益壮大。 只次子一家都没福分,没能活的长久…… 然长女也不争气,袭了爵位后,每天混在朝中。 不仅没有能力,还是个能败家的。 虽俸禄没有妻主在世时多,但只要府中管理得当,照样日子能过得去。 可这个不争气的却处处想着奢靡,银钱不够,还惦记起他这外孙的家业来。 安怀清顺了顺阿翁的胸口,“阿翁莫要动气,是我自愿给的。” 此话不假,他的确是真心给予。 他自小过来,总不能白白住着,只要姑姑要的不过分,他几乎都应允了。 主要也是他那会儿还小,经常压不住商铺的人,唯有住在从三品的姑姑家,才能起到震慑她们的作用。 所以适当给姑姑一些银钱不亏,算是各取所需了。 “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啊。”宋阿翁热泪盈眶。 翁孙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安怀清告辞,回了颐风院。 “表少郎走了。” 老仆看着细瘦的身影远去,又问道:“适才您为何故意打断表少郎的话?” 宋阿翁长叹一声,“看他表情便知道要说什么。” 老仆眨了下眼睛,“估计是因为世女吧,还有就是……” 宋阿翁颔首,“论官位,别说怀清了,就算我们县女府也是不配的。” 但他的老友,江家阿翁认定了怀清。 一向溺爱江篱的人,只有这件事没有顺着她的性子。 也不知两个孩子能否按照他们所想去发展…… 第5章 官职 将军府,青木主院。 江篱罕见晨起过来请安。 “母亲,父亲。” 她转身看了眼一同过来的江符,道:“三姐。” 江符请了安才同她颔首。 奈何江篱没有看到,她一屁股坐到饭桌前。 扫一眼桌子上的菜,眼睛亮了起来,“哇,有我爱吃的香酥鸡!” 周清给她盛了一碗粥,搁置在她手边,“你母亲买回来的,慢些吃,阿符,可用了早膳?” “多谢母亲,来时用过了。” 江符答完,目光一直定在背对着她的母亲身上。 看着她给了狼吞虎咽的人一脚。 江篱故作委屈地唤了声父亲,而后母亲被瞪一眼,收回了再次要踹过去的脚。 由于常年习武原因,她身体壮硕,坐在楠木圆椅上显得大马金刀。 在尸山血海里中杀出来的人双眸锐利如鹰隼,一个抿唇、蹙眉,都让人发怵,不敢直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江篱却每每挑衅了,又能全身而退。 说到底,也是她有个能受大将军宠爱、又是正室的父亲关系。 而她的父亲却是个侧郎…… “母亲,父亲,女儿告退。” 望着离去的人,周青木皱眉,“妻主…为何不同阿符说话?” 江符为庶出,他虽做不到跟自家孩儿一样一视同仁,却也从未苛待过她们,什么都挑好的送去。 可妻主却与他相反,府中庶出孩子有三位,皆不得她欢心。 江锦华吃好,放下筷子,淡道:“没什么可说的。” “这……” 周青欲言又止,妻主这样明目张胆的偏心,难免会有人心生怨念。 江锦华提溜起江篱脖颈处衣服,连人带香酥鸡一起扔了出去。 折身回来,将人揽在怀中。 “你无需不安,庶出的三位孩子的确不在我意愿中出生,但我也按照她们的脾性,给了官职或是铺子,只可惜……人心不足。” 想到江符,江锦华叹气。 三女同她二女一样,都是聪慧的。 奈何她的聪慧总用不到正地方,整天只想着让张侧郎过来争宠。 希望以此换来她的宠爱,好给自己加官晋职。 有努力向上的想法自然是好,但不该用这种捷径方式。 正五品的刑部郡中她做了六年也不见起色,可见知识都用去了歪处。 而二女呢,本就是嫡长女,可以世袭她的将军之位。 但她有自己的理想抱负,三元及第,没用她任何帮助,独自从七品的太常主簿,一点点晋升为正四品的太常少卿。 所以不是她不予理会,有关于日后的路,她早已铺垫好,可就是有人心生不满。 她现在懒得去理会她们。 周青木没说什么,妻主做事向来周全,他无需操心。 说到官职,他忽然想到,“妻主,您昨儿说打算让阿篱去户部历练的事,可有同她说?” 他跟妻主的婚事算是先帝指的,婚后她们育有一子一女,并无任何感情。 那时妻主常年征战在外,身旁自是不能空缺着。 他便做主,寻了三位美男送去。 一开始妻主不收,后酒醉,才同他们在一起,也有了孩子。 那之后边境安生,妻主经常赋闲在家。 随着相处,她们产生了感情,才生了六女江篱。 因是在她们充满爱意中生出来的,难免有些娇惯,所以才造成她今日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性子。 “啧!”江锦华还真给忘了。 打开房门,看见某人正啃着香酥鸡,一脸嫌弃,“明日你去户部认领职位,我已向女帝请旨,命你担任户部郡中一职。” 江篱擦了擦脸上的油,“啥,我不去!” “嗯?” 江锦华摸向身侧,声音带着威胁。 江篱可太明白这是什么动作了,母亲随身的软鞭就别在那里。 她吞了下口水,连忙应声,“去,我明儿个一定去!” 江锦华收回手,满意点头。 小女儿性子过于懒散,应该多加历练。 —— 次日一早。 三五和三六接连被踢出去西厢房后,还是大将军过来青桦院,把熟睡的人薅起来。 江篱拽着自己的衣领子,头不抬眼不睁,“好大的胆子,本世女……” 被人踢了一脚,她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看到来人是谁,立时换上笑颜,“母…母亲,您怎么来了?” 她一边说着,还想跟三五和三六使眼色,但两人早被将军勒令不得进来了。 江锦华怒气冲冲,“我若不来,你是否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江篱小声狡辩,“我没有……” 是的,没错! 她就是想通过一拖再拖的方式不去户部任职。 反正有大哥在宫里,女帝也不会真的惩戒她,顶多寻个由头禁她几日足罢了。 若禁足能换来自由,也不是不行。 “江篱,我只问一遍,到底去、还是不去?” 江篱想也不想拒绝,“我不……” 眼见母亲结实的手臂伸向腰间,话转个弯,认了怂,“这就去!” “啪!”江锦华凌空甩了下软鞭。 鞭子拍打在地,声音响彻江篱耳际。 她知道母亲想听什么,急忙换上讨好笑容,“我保证,以后都不用您过来,肯定会按时去户部上职。” 软鞭收回,江锦华还得去练兵场,瞪她一眼走了。 “呼……”江篱吐出一口气。 肩膀也跟着耷拉下来了。 唉……逍遥自在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喽。 扭头对门外生无可恋地唤了句,“三五,三六。” 两人快步进来,伺候洗漱。 三五笑道:“世女也算在朝中有官职了呢。” 三六也一脸喜色,“户部郡中,可是正五品呢!” 江篱神色恹恹,“正五品有什么用,有酒好喝?有每日在家逍遥自在?” 三五、三六噤声。 她们觉得,大将军还是打轻了! “世女,这是将军刚差人送来的官服。” 江篱看了看三五手中鸦青色服饰和乌纱帽,一脸嫌弃,“取我常服来。” 三五将手中衣物又往前递了递,“世女,还是着官服吧。” 世女常服都是些骚气红色…… “你心里想什么呢!”江篱面有愠色,瞪着三五。 三五想都不敢再想了,忙去取世女常服过来。 主仆三人磨磨蹭蹭,倒也在正上职的时间赶了过来。 户部衙门。 前厅。 户部尚书不在,两位侍郡笑脸迎接,“嘿呦,世女,您来了。” 第6章 闲职 江篱拱手,态度谦和,“侍郡大人称小女名字就好。” 她在外从不爱仗势欺人,且侍郡的职位本就高她一级。 她既然来这里就任,便不可能落人口实。 其中一位侍郡试探问道:“那…称江郡中可否?” 江篱眨眨眼,有点不好听是怎么回事呢。 “郡中,这位也是今日刚刚就任,户部员外郡孙妙。” 另一位侍郡见孙妙走来,把她拉过来介绍给江篱认识。 员外郡为正六品,职位低于郡中职位。 户部侍郡也是希望江篱多认识些比她官职低的。 这样世女日后发个脾气什么的,她们也能不被殃及。 别看她们官职比江篱高,可就算户部尚书来了,也得低着头跟人家说话。 人家母亲可是女帝亲封的正一品骠骑大将军。 嫡亲的哥哥又在宫中为贵君,其姐又是大理寺少卿。 这位江世女可谓能在京都倒着走了。 且女帝下旨,将军府日后袭爵之人无需降爵,这可是天大的荣宠了。 也就是说,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日后的骠骑大将军啊! 她们能小心着点么。 也不怪侍郡这样想,自打江篱把俸伯以前的青楼封了,她在京都可是出了名的‘仗势欺人’,谁人不知。 “在下参见郡中大人。” 孙妙垂头拱手,把姿态放到最低,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可江篱就是能从她低垂的眉眼中瞧出一丝鄙夷来。 啧! 给她脸了! “是你啊。” 江篱拉着长调,却迟迟没有同她回礼。 孙妙也只好维持着躬身的姿势。 随着时间一久,她反应过来,应该是那日派随从‘泄露’给将军的事,让江篱知晓了。 孙妙心中还是不屑。 没想到将军府那位只知花天酒地的草包还些脑子。 也不知有人点她了,还是她真就有二两脑子。 但别管怎么说,她都被发现了,得找个借口搪塞一下。 “这些百姓也真是的,那日世女走后,我跟大家解释过世女并非有意,没想到这事竟越传越远了。” 孙妙一副她也无可奈何,都是百姓做的表情。 江篱衣摆一扬,利落坐在厅内一侧的太师椅上,侍郡紧随其后站在两旁。 她坐的位置并没有错,正是户部郡中的位置。 可两位侍郡都是会看眼色的人,瞧世女面容冷峻,谁也没敢坐,都不约而同地站在她椅子两侧。 把三五和三六都挤到后面去了。 三五、三六:…… “孙员外郡的意思是…百姓做错了?” “这事传远了?传到哪里去了?” 江篱的三连问,让孙妙楞在原地。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只顾观察江篱的神情,却忘了人家什么都没说,而她却像倒豆子一样,全部吐了个干净。 望着江篱眼中的戏谑之意,孙妙心中的不满愈发浓重。 就因为江篱有着非比寻常的家世,自己才会不自觉地观察她的表情、并开始不断地找补。 所以她才痛恨这些有权势的人。 她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仗着自己良好家世,就能拿到比别人悬梁苦读二十余年更好的东西。 孙妙瞅了眼她身旁站着的两位户部侍郡,心中气血翻涌。 想她三元及第的六品之职,在江篱这里却是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教她如何甘心! 孙妙做了良久心里斗争,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面上不自觉地带着讨好,“世女,我……” 江篱打断,“别,在这要称我为郡中。” 此番作为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孙妙了。 孙妙也知道只能心中不忿,江篱终究职位比她高,还是得适当服软,“江郡中,我……” “今日乃我任职第一日,有很多不懂,不知侍郡大人可否教导一,二?” 江篱又一次打断孙妙说话,目光却是看向侍郡。 两位侍郡都是人精,当然看的清楚、明白。 连忙回应,“好,世……江郡中请随我来……” 户部厅堂里的人们在江篱走后,都散了个干净。 只有孙妙一人,站在原地。 阴鸷的双眸紧盯着江篱远去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这厢江篱跟着二位侍郡转悠一圈,也得知了自己的职责。 主要就是协助户部尚书,管理户籍,和井田之事。 而且主要都由两位侍郡大人辅佐,她就是个混日子的,算是个闲散职位了。 江篱满意点头。 不错,是她想要的。 了解大概,用罢午膳,又睡一觉,也到了日沉下职时间。 “江郡中,告辞。” 都是同一时间下职,孙妙一眼看见江篱。 虽对她不屑,但也不敢太显现于脸,遇见后连忙作揖。 “嗯。” 一声轻哼,算是回答了。 “孙员外郡。” 孙妙没走几步,被江篱叫住。 她负手而立,唇角带笑,话音不疾不徐,“以后,妄多包涵了。” 孙妙只能点头,看着江篱闲庭信步般地路过她身边。 用金银堆砌的人果真不一样。 她身姿挺拔,风姿绰约,每一步都透露着非凡的家世和自信。 那种浑然天成的从容、高贵是她所没有的。 孙妙眼里有羡慕,又很快转为不屑。 不过酒囊饭袋一个罢了。 …… “世女,终于下职了,我们快回去告诉家主,他一定很高兴!” 三五很兴奋,世女为官,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高兴。 不想,世女却道:“回什么回!” 三五不解,“这个时辰不回将军府,还能去哪里?” 江篱呲牙一笑,“当然是梦思楼,那儿的酒可比醉笙楼的好喝多了。” “世女不可!”三六连忙阻拦。 江篱不满,“怎么?” “将军发话,说您上职后不可再去青楼,一经抓到就……” 江篱扒拉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就什么?” “就剥了您的皮!” “嘶!” 被主子怒瞪,三六委委屈屈,“是将军说的。” 江篱不理她,继续往梦思楼方向走,很快被两堵‘人’墙堵住。 三六和三五合力拦在前方,她们不想屁股再跟着遭殃了。 “世女,将军说了不可!” 江篱绕行。 俩人又扑过去,分别抱上她的小腿,阻止她前行。 江蓠:…… 江篱挠了挠额头,忽地俯下身,一脸正色地看着三五、三六,“将军说上职后不许去,可没说下职后不许去哦。” 三五、三六疯狂眨眼。 反应了一会儿,蓦地松开主子的腿。 “没错,世女说的对!” 江篱:“……” 有点嫌弃是怎么回事? 第7章 酒楼 江蓠上职第二天。 户部尚书带着户部多位官员来了酒楼。 美其名曰:让大家熟悉一下。 其实懂的都懂,不过是尚书在拍江世女的马屁罢了。 但甭管怎么说,有免费的酒席,还能结交到江世女,谁会傻到不去呢。 千味楼。 乃京都最大酒楼。 大到什么程度呢? 此楼并非孤楼,而是数个楼阁相链接。 其中主楼最高,紫红色油漆在阳光照射下,莹莹泛光,透着说不出的高贵。 主楼的最高层,江篱一手搭在栏杆扶手上,另一手托着酒杯,俯瞰着楼下嘈杂的街巷。 “来来来,世……江郡中啊,我们再饮一杯。” 薛尚书执起酒壶,想给江篱倒酒。 反被江篱拦下,手灵活地接过酒壶。 先给尚书大人斟满,然后是两位侍郡大人,还有跟她同样为郡中的一人……最后才给自己倒上。 她们这桌紧靠着护栏边,为视野最好之地,饭桌不大,仅能容下六人,此刻正好坐满。 “哒!” 酒壶搁置在桌上,声音沉闷。 也让孙妙的脸色不好看到极致。 她知道自己职位低,不该妄想江篱给她倒酒。 可问题是,她倒了一圈,唯独撇下她,才叫人气愤! 这不是针对是什么! 江世女在京都仗势欺人的名声果然不假,她才见几次,便已然见识个彻底。 “孙员外郡。”江篱举杯邀共饮。 孙妙胸膛里的怒火更加翻涌了,可大家都望过来,她又不能怎样。 只好双手举空杯,一‘饮’而尽。 江篱瞥了孙妙一眼,眉毛一挑,扭头继续眺望长街。 她这人真不仗势欺人……仅有些记仇罢了。 推杯换盏间,孙妙不经意间瞥见熟悉之人走来。 五楼分为四个区域,并未设立房间,全部用一面面精美绝伦的屏风做隔断。 但也没有做成全部遮挡状态,还是能瞧见从楼梯上来的人。 这也是顶层设计的巧妙之处,四个区域隔绝了互相的视线,又能看见过道来送菜的人。 也是京都众多酒楼中的独一份,设计之人可谓是匠心独具,技艺超群,定是下足了心思。 孙妙最先看见,站起身,不由自主上前几步。 急切地道:“恩人?” 她的呼唤声有些含糊不清,却也引得其他人都侧过头去。 江篱也不甚在意地回眸。 看见来人,忽地垂下眸子,不再抬起。 安怀清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江蓠身上,根本没听到孙妙的那句恩人。 他被江篱避之不及的神情晃了眼。 隐下心中失落,招呼身后小厮上前,“今日乃酒楼每月的‘品菜日’,每当这时,新出菜品由坐在五楼的各位最先享用。” 千味楼是县女府表少郎产业之事大家都知道。 不仅如此,她们也知道江篱和安怀清的关系,两人日后是要成婚的。 薛尚书起身,“多谢安少郎。” 人们见薛尚书站起来了,也跟着站起,表示谢意。 其他人都如此,江篱不站起来,岂不是显得不合群。 只好起身,“多谢。” 江篱立于栏杆旁,红色衣衫裹住她修长的身形。 她无需一言一语,仅站在那里,浑身便散发着威震四方的气息。 安怀清看得出神,连说话都忘记。 薛尚书了然一笑,跟周围几人使个眼色,大家都找了借口退去。 只有孙妙,还傻站在原地。 薛尚书经过之时,拉了拉她的衣袖,“快走!”。 这人眼神怎么不好使呢。 没看见人安少郎有话想跟世女说吗! 周围人都退了出去。 江篱见这次躲不过,干脆不躲了。 一连躲了安怀清数月,她也累了。 “千味楼何时有过‘品菜日’这一说。”江篱用的是肯定语气。 京都酒楼没有她没去过的。 千味楼如其名,这里的菜品的确不错,她也时常过来。 正因经常过来,才知道没有所谓‘品菜日’这事。 不过是安怀清想借机见面的借口。 啧! 她整天无所事事,只知花天酒地,也不知道安怀清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她改还不行吗? 安怀清抿了抿唇,低声回答,“往后就有了……” 他自知是瞒不住江篱,倒不如诚实些。 别看她看似吊儿郎当,给人以酒囊饭袋错觉,实则聪明的很。 只她太懒了,懒得动嘴,懒得动脑。 这才总显得愚昧、仗势欺人。 江篱睨他一眼,他一向‘泼辣’,今儿个怎么不叉腰吼她,罕见说话小声。 怎地,转性了? 但不管怎样,她也没话同他说就是了。 说来,他们也没有多熟悉。 不过是各自阿翁是闺中密友,她们儿时才偶有见面。 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跟安怀清也玩不到一起,每次说没几句就跑出去玩了。 所以对于安怀清,她记忆里是浅淡的,甚至可以说成是陌生。 就因为这样,才很诧异这人为何喜欢上她了。 “我知道世女不喜欢我。”安怀清直言。 有关于江篱不喜欢他,瞎子都能一眼‘看出’。 又垂眸继续道:“也知道你并不想娶我。” 江篱满意点头,知道就好,以后别再纠缠她。 等她找个时间,把退婚的事跟母亲提出,她们也可以各自安好了。 “但我还是不想放弃!”安怀清猛地抬头。 那双墨黑色的瞳仁直直望向江篱。 十九岁的少郎正是芳华正茂之时,双眸看向女子,里面的爱意想遮都遮不住。 江篱不去直视,转身眺望远处景色。 说她绝情也好,自私也罢。 不是喜欢的,她不会要。 “我不会放弃的,江篱。” 像是承诺一般,安怀清再次重复。 江篱不喜欢他,但好在也没喜欢上其他人。 如果他现在放弃,会彻底失去资格。 坚持下去,或许还有靠近她的可能。 他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江篱双臂搭上护栏,上身微躬。 听见男子的话,也只是眼眸微动,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掉,或是说出明确拒绝的话来。 至于为什么,江篱没有深究。 第8章 觐见 静欣宫。 “臣女给贵君请安。” 每月二十,江篱都来到静欣宫,看望江贵君。 也顺手带去父亲做的奶香腰果桃酥,和糯米凉糕。 “装什么装!”江简屏退内侍,食指用力点了下六妹的额头。 而后坐在黄梨木圆椅上,又拍了拍身旁的。 江篱笑着过去,衣袍一甩坐了下来,“大哥说什么呢,我可是礼仪周全之人。” 江简拍了下六妹的肩膀,没有言语。 别看小六看着没个定性,实则心还是细的。 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谁人不是如履薄冰。 她每每过来都会打起万分精神,也是不想给他添事端。 六妹是自己看着长大,也是家人放在手心里疼爱的,江简每每见她这样,心里都泛起说不出的酸涩。 张口刚要说什么,被江篱打断,“快尝尝桃酥,父亲说今日做的最是成功。” 江简怎能看不出六妹在转移话题。 也不再说什么,忙拿起一块,因身边没有旁人,毫不矜持地咬了一大口。 裂纹的桃酥色泽金黄,一咬即碎、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这么多年了,果然还是父亲做的桃酥最好吃。 看着大哥终于像在家时候一样,没有任何拘束,大口吃东西。 江篱心下微动,“大哥,其实你对……” “女帝驾到!” 内侍的声音铿锵有力。 江简连忙放下桃酥,慌乱擦着嘴边残渣,又抖了抖衣摆。 随着衣摆扇动,他面上松弛神情逐渐换下,转而是平日里惯常端庄的他跪在地上。 “奴侍参见陛下。” 江篱也紧随其后,跪了下来,“微臣参见陛下。” 两人异口同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安女帝长袖一挥,“快起身吧,也不怕累着自个儿。” 这话是她对江简说的。 他身子骨弱,怕冷。 现下虽已进入春季,但地上寒凉,长时间跪在地上,恐会身子不爽利。 “谢陛下关心,奴侍近来好些了。”江简起身。 他前些日子感染风寒,因身体孱弱,久久不愈。 以为陛下并不记得他好了,才重复这事。 元安帝敛下眸子,没回话,转而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江篱。 不禁笑道:“你也快起来,还跪着做什么?” “臣女叩谢陛下。”江篱利落起身。 俞沐尧就是喜欢江篱这个性子。 虽严谨,但不谨小慎微。 倘若她过于事事谨慎,反而让人心生烦躁。 宫里太多人怕她了,罕见有一、两个不‘怕’的,能让她感觉到自己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你倒是准时,听你哥说,你惯是不能起早,每月二十却能按时过来,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很好。”元安帝双眸愈发深邃。 江篱不假思索回道:“母亲天天嘚着我揍,若不抱着大哥的大腿,我怕是常年鼻青脸肿的。” “哈哈哈哈……” 一句话让元安帝大笑出声,神情也不似之前那样紧绷。 江篱跟江简也暗自吐了一口气。 所谓伴君如伴虎,其言不假。 你无需言语和动作,有时可能因你们兄妹之间感情和睦,便会让天家想起不好的往事,神色幽暗。 且她们将军府本就太过功高,是女帝最信任、同时也是她最忌惮的人。 “过来坐,怎得还直愣愣地杵在那儿。”元安帝跟江简招手。 后者很听话,快步过去。 江简是个个子高挑的男子,可坐在女帝身旁却显得娇小许多。 她食指微曲,轻刮了下江简脸颊。 得到后者的羞涩回应,眉眼里霎时充满笑意。 “臣女告退。” 俩人都你侬我侬了,江篱也不好再打扰。 躬身作揖,缓缓退出静欣宫。 “呼……”踏出宫门,江篱狠狠地呼了一口气。 想她仅来这么一会儿,便已经觉得疲惫。 也不知大哥在这后宫之中是何等的小心翼翼。 世人都说她大哥受尽宠爱,其实最开始,他也只是元安帝后宫中的使傧之一罢了,荣宠淡薄。 不过因为显赫家世,女帝给的位分不低,倒也没在后宫遭受磋磨。 然而去年,不知大哥做了什么,恩宠不断,并诞下十三帝嬴,从君位一跃成为贵君。 一招荣宠加身,竟至今在。 自元安帝登基以来,还从未有男子在她那里得到超过三个月的宠爱。 而大哥却得宠了整整一年。 太显眼了…… 估计后宫之中有很多人把他当成眼中钉,意图除之而后快。 - “我母亲可好?” “父……王侧郎可好?” “阿翁进来可好?” 宋侧君端坐在小榻上,询问着心中惦记已久的问题。 安怀清笑应,“都好,侧君可以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宋溪拍了拍胸口。 这事他想问已有三个月了,奈何他位分不高,不能每月与家人相见。 他在宫中不得宠,哪怕到了家人觐见的日子,府中也不曾有人过来探望。 他本就是庶出,母亲不重视,实属正常。 可悲的是,连他的生身父亲,也不曾来过。 家中兄弟姐妹就更别说了,没有人在意他。 唯有怀清表弟,每到这日都会按时过来。 “侧君……” 安怀清想到阿翁交待的事,看了眼宋三哥身边的侍从。 宋溪很快收到,屏退所有人。 “这是阿翁让我带给你的。”安怀清从怀中拿出一个鼓囊囊的小包裹。 从他拿着的手势便能看出,此物有些沉重。 宋溪眼眶一热,不用说他都知道,定是阿翁又偷偷给他带来银钱了。 后宫虽有例银分发,但他不得宠,内务府自然会有所克扣。 他下面有内侍需要打点,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宋溪在这里的种种困难,家中从未有人在意过。 只有阿翁和怀清表弟,还记得有他这个人。 想到这里,宋溪再也忍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地落下。 “会好的。”安怀清知他在后宫过得艰难。 听人说,在后宫之中,荣宠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宠爱,才能诞下子嗣,父凭子贵,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姑姑官从三品,却是个闲官,任职以来还没什么作为,这样人家送进宫来的男子,也不会得到太多宠爱。 所以三哥进宫四年,位分不曾有过变化。 “呵……是吗?”宋溪讽刺一笑。 一句会好的,他盼了一年又一年。 如今,他不敢再盼了…… 安怀清眼神闪烁,劝解的话也再没说出口。 叫他如何说呢。 同样是爱而不得,他不是也在垂死挣扎吗? 更何况女帝的后宫百花齐放,三哥想得到女帝垂青,只会更难。 第9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宋三哥很难见到家人,两人聊了好久,才依依不舍道别。 安怀清看他失魂落魄,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我们很快会再见,有时不去在意,时间反而过得很快,好像眨眼便过去了似的。” 宋三哥不住点头,“好,那我等着你啊。” 安怀清笑着摆手,“嗯。” 出了宋三哥所居住的偏殿。 他谢绝了内侍引领,独自向着偏门走去。 所有后宫使傧的亲人觐见,均是自这里而入。 当然,也有例外…… 有一人的亲人是可以从正门进入的。 那便是江贵君。 不仅如此,觐见的日子也有所不同。 像宋三哥这样位分的,三月见一次亲人。 得女帝宠爱之人,一般也就是每隔两月能探亲一次。 这也是先女帝定下的不成文规定,且日子都在每月二十。 但所有的规定,都在江贵君那里破了例。 他的亲人不仅自正门而入,还能每月进来探望。 如今江贵君在后宫中已然为首,毕竟女帝没有立君后,更没有皇贵君,贵君执掌后印,位同君后了。 “你个该死的小杂种,看我不抽你!” “嘿,你还想躲?” “我今天非抽死你不可!” 在安怀清胡思乱想之际,听到了辱骂、和木棍抽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 “对不起,内侍大人,我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内侍大人……” “呜呜呜……对不起……” 被三名内侍圈在墙角的是一位小内侍,目测年纪不会超过十岁。 安怀清扫了眼不远处的水桶和抹布,心下了然。 应该是这位小内侍擦地时不小心把水滴溅在路过内侍身上,才被欺负。 可就算小内侍有错在先,也不该被这样折辱。 安怀清看不下去,轻喝一声,“住手!” 小内侍如此小,本该是受尽宠爱的年岁,却因家中日子不好过,才被送来皇宫中做内侍。 虽也知道在这座威严的皇宫中,仗势欺人的必定不会少,但他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内侍闻声,停了抽打小内侍的动作。 他走近些,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安怀清几眼。 此人穿着一身宝蓝色广袖长袍,领口和袖口均未有刺绣,是最为普通的样式。 内侍的脸由一开始的忌惮转为不屑。 今日乃二十,依例会有很多使傧家中来人探望。 只这人他不曾见过,也不知是哪个不受宠使傧的亲人。 “你知道我是哪个使傧宫中的吗?” 内侍瞧不上安怀清,言语里带着明显鄙视。 安怀清摇头,并未作声。 内侍以为他怕了,面上扬起得意,“我可是沈君宫中的内侍,见到我,还不行礼!” 沈君可是仅次江贵君的使傧,谁人不得瞧着他们主子的脸色行事。 而且他还是主子的贴身内侍,自然也是不比寻常。 他越说越得意,最后更是胆大包天。 安怀清不想给宋三哥招来麻烦,收着语调问他,“所以呢,你要仗势欺人了?” 内侍没想到这人竟不怕他,脸修地一变,“欺负你了又怎样,你刚不是很厉害吗!” “呵……不若我们把这件事告诉管理后宫的人,看他会如何评判?” 安怀清说着,走到那名小内侍身边,将他从地上拉起。 “不…不可……多谢少郎关心,奴才……” 小侍从轻轻推拒,这样的境遇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是宫中最低贱的粗使内侍,谁都能踩两脚,他早已习惯…… 安怀清坚持拉起他,“不用怕他,就算他再怎样,也不该私自打骂你,这不是宫中该有的规矩,当后宫的贵君不在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不仅是给小内侍,更多是给那名欺负人的内侍听。 内侍当然听到了,没有任何惧怕之意,脸色还变得更加难看了。 现在宫中谁人不知他们家沈君跟江贵君不对付。 江贵君在去年还同他们家沈君平起平坐,如今却是一跃成为了贵君。 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是把女帝哄得团团转,为了他还一再破例,真叫人气愤! “你以为…你真的有机会说给上面人听吗?”内侍歪唇一笑。 “我让你不能去说…不就解决了。” 一个不受宠使傧的穷亲戚,就算他不用手段,量他也闹不到江贵君那里去。 但这口恶气他得出! “打他个难以行走,你们知道怎样做不显眼。” 内侍话落,一直站在他左右的其他内侍点头。 他们扭转目光,锁定面前两位男子。 安怀清没想到,皇宫院内,竟敢有内侍如此胆大包天,他一把拉住内侍的手,悄声在他手心里点了几下。 小内侍愣了一瞬,又很快明白,应该是等少郎提示,然后一起跑的意思。 内侍步步紧逼,两人也一步步后退。 直至退到身后有三面交叉的路径,安怀清才放下心。 “跑!”一声高喝,两人立即飞奔起来。 后面的内侍像不怕被人发现似的,紧追在后。 也不怪内侍们大胆,这里接近皇宫侧门,偏到不能再偏。 那名抽人的内侍慢悠悠地走在后方,面上一点急躁之意也没有。 就算这两人不跑一条路,分散开来也没有用。 这里所有路径最后都会通往一处…… 内侍一笑,他会在那里等着两个贱奴的。 “呼……呼……” 安怀清不擅长疾跑,没一会儿,便上气不接下气,胸腔里也火辣辣的。 小内侍突然停住,抬手指了条小路,“少郎,从这里出去,不用半炷香时间可见侧门。” “你呢?” 从他让自己独自走的那一刻起,安怀清已经猜想到,一定是躲不掉那些人了,他才会说这样的话。 小内侍稚嫩的脸上扬起一抹嘲弄笑容,“我……” 他早已没了家人,不过烂命一条罢了……死也就死了。 在少郎出现以前,他只是个无人在意的杂草。 “谢谢少郎……”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暖意。 “快跑!” 小内侍话还没说完,被安怀清再次拉起手,向着最前面那条宽路上跑去。 那里是…… 第10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那里是……主路! 沈君的内侍肯定在那里蹲守着。 小内侍心下一慌,想推开少郎,让他快跑。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莫要怕!”安怀清侧头安慰。 只要他们在主路这里逃过那些内侍,就可以一直向着他来时方向跑了。 那是通往各宫使傧的方向,没人敢在那里动辄打骂、伤人。 “放心,我们会没事……唔……” 越过亭子转角之时,安怀清只顾着安慰小内侍,根本没看前面的路,也更没看见前面站了人,一下把自己撞翻在地。 一抹红色闪现在余光中,他保持跪坐着的姿势,耷拉个脑袋,看也不看面前人。 穿着这么扎眼红色,除了江篱…还会有谁? “你怎么不跑了,刚不是挺厉害嘛,还想告到江贵君那里……” 内侍的话音戛然而止,有些愣怔地看着前方女子。 身着红衣,意气风发,又能随意在后宫中行走的年轻女郡。 能对得上的,只有那一位。 “江……奴见过世女!”内侍急忙行礼。 生怕世女以为撞她之人是沈君宫里的,解释道:“不知哪里来的贱奴,胆敢冲撞世女,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江篱没回话,眼眸微垂,斜睨还赖在地上的人。 “怎么?撞了我,反倒还把你撞疼了?” 她见安怀清迟迟没起身,以为把他撞疼了。 真是的……这人是不是身子太弱了点。 她都没怎样,他还站不起来了! 安怀清还是不抬头,也不说话。 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 上次在酒楼之上,听了他坚定的话后,江篱又站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留给自己的,永远都只有背影。 也是,江篱一直说的很清楚。 是他自己不想放弃,紧追不舍,承受她的厌恶也是应该的。 安怀清想着,既然不知道说什么,那就用闭口不言的方式逃避吧…… 他不说话,江篱也不逼他,目光瞥向几名内侍。 “刚听你们提到了贵君?” 内侍睁大眼睛,这才想起…有这么回事。 几名内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世女您听奴说……” “干嘛呢,快起来,要跪也是去贵君宫里跪,正好陛下也在,一起听听也好。” 江篱语调散漫,她不想听解释,也阻止了内侍们在皇宫里给外女跪下的危险行为。 他们倒是跪谁都是跪了,若被有心人看见,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我……” “你追他们干什么?” 内侍还想解释,江篱才不听他叽哩哇啦,只问自己想听的。 “他们……” “我只听实话!” 听了这话,内侍哪里还敢说假话,当事人都在,只好如实说出之前发生的种种。 “所以…你打了粗使内侍不说,还妄图想伤害县女府的表少郎,看来江贵君也是管理松懈了,竟不知道还有一位内侍在从中帮忙。” 一句话不仅让这些内侍知道安怀清的身份,也让他们意识到此次踢上了硬石头。 内侍神情呆滞了半晌,突然爬过去抱住江篱的腿。 “世女……世女我们不是故意的,求世女放过我们一马吧……” 内侍梨花带泪,哭的好不可怜。 他深知自己是因为这张脸,才在沈君宫中站稳脚步的。 他的脸,或许日后也会是各宫使傧之一。 此刻被江世女瞧见他刻意营造的柔弱模样,她应该开心才是。 虽说她比陛下年轻些,但到底只是个世女罢了,比不得女帝…… “咚!” 是江篱一脚踢开内侍,并撞在一旁亭角的声音。 “你……”内侍按住流血的头,一脸不可置信。 “放肆!” 江篱嫌弃地瞪着腿部位置。 三五、三六极有眼力见地过去,轻拍着一尘不染的长袍下摆。 “一会儿把他们带去静欣宫,让他们‘听话’些,说该说的!” 正好最近沈家老二心生嫉妒,给她大哥私下使了不少绊子,今天就算他‘幸运’吧。 “是。” 一直隐匿在暗处的三三、三四现身,打晕三名内侍,找安静地方去‘教导’。 “不起来?”江篱睨一眼还在跪坐着的人。 他不是最畏寒了,今天的倔强是为哪般? 安怀清抿紧唇,一手撑住地,刚想站起身。 奈何久坐在地,脚部酸麻,一时不察差点再次摔倒。 “啧!” 江篱一手拽着安怀清手臂,嫌弃地将人提起。 “多谢江篱……世女,又救我一次。” 安怀清就着她的手劲儿稳住身体,而后抬手作揖。 这是江篱第二次解救他于困境之中了。 她的好,他永远记得,哪怕过去多年也记忆犹新。 …… 记得那是他十二岁那年。 彼时他已来到姑母家第二年了。 这期间,江阿翁经常带着江篱过来县女府跟阿翁谈天,他也跟着认识了江篱。 但她很少在一处待久,来了也是小坐一会儿,很快又跑出去玩了。 那天,他也在阿翁的劝导下跟着一起去。 正值三九天,天寒地冻的,府内的小湖也结了冰。 那里有很多府里的小郎、小郡们在那里嬉戏。 江篱是个爱热闹的,自然被吸引过去。 他也跟着一同过去了。 “我们在冰上玩捉迷藏吧?”十四岁的宋玉突然提议。 “好啊,好啊。” “冰上捉迷藏,听起来就很有趣。”大家都跟着附和。 江篱也积极加入。 “你呢,要不要一起?” “我?”安怀清受宠若惊。 这是宋玉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宋玉对他不喜,鄙视或是瞪他都是家常便饭。 他虽不知为何,却也从未有过‘回礼’。 母亲临终前提醒过他,过来投奔姑母家,要谨言慎行,切莫粗心大意。 当时他不懂这话的内在含义,只认为让他小心着说话,别惹了姑母家人不快的意思。 而他也真的做到了这些,面对宋玉的冷眼对待,向来选择垂眸忽视。 以为宋玉终于肯不讨厌他,同他一起玩了,安怀清高兴应声,“好!” 第11章 忘记 冬日的天,暗的格外早。 安怀清借着朦胧月色,几轮找人过后,终于轮到他去躲藏。 他很快找到地方躲起来,这还是之前找人时看中的好地方呢。 那时宋玉的藏身处紧挨着这儿,竟没发现这个天然庇护所。 三面有露出冰面的干枯芦苇将其环绕,一旁还有小亭子和长廊,只要他躲在干枯芦苇之中,很难被发现。 这次负责找人的是宋玉,他背诵了一首诗,随后开始找人。 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 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安怀清冻得整个人快要麻木了,还没人过来找。 此刻天已经彻底暗下来。 他也从一开始的窃喜,转变成恐慌。 是不是大家忘记他了? “……二哥?” “二哥?” 回答他的是一阵安静。 安怀清忙站起来,想从干枯芦苇里出去。 可来时还非常坚固的冰层,突然松动、碎裂。 他躲闪不及,掉了下去。 安怀清反应还算快,双手抓住两端还未脱落的冰层。 他想通过自身力量爬上去,发现根本行不通。 只要稍稍用力按住冰面,边缘处的冰层便会立即脱落。 慌乱之际瞥见芦苇,安怀清尽量在保证轻碰冰面的情况下转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够到芦苇。 可掌心中的碎末却让他彻底没了主意。 周身还未脱落冰层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岂敢再动。 唯有呼救:“大姐?” “二哥?” “四哥?” …… 除了染上风寒的三哥,安怀清把刚跟着一起玩的所有人都唤了个遍。 还是没人应声。 又过去好长一段时间。 冰冷湖水早已把安怀清的身体泡得彻底没了知觉,肩膀以上不住地轻颤。 覆在冰面上的手也痒的钻心,下意识想去抓,却生生忍住。 抓了……或许他的生命就会到此为止了。 他不敢放弃,也不能放弃。 母亲和父亲留下的偌大家业还需他来打理,他不能有负母亲的期望…… 他必须继续呼唤! 只有经过之人听到,才能获救。 “大姐……二哥……四哥……” 呼救声越来越小,安怀清被冻得神志不清。 迷迷糊糊中想起,似乎还有一人没唤过。 “江篱……” “江篱……” …… “少郡,别说,您还真别说,您的耳朵忒好使,还真有人!” “别废话,快救人!” “少郡,您说这么冷的天,怎得唯独这儿的冰块脱落?” “你说呢?” “啧,少郡,我刚检查了一下,冰层被人敲碎了,又临时撒了些水,勉强再次把这些碎冰冻上,但这种冰层坚持不了多久,掉下去是迟早的事。” 安怀清头昏脑涨,眼睛沉重的快要睁不开,只能依稀听到两名女子对话,和突然变温热的身体。 “少郡,您不是最不喜衣袍弄脏吗?” “少郡,您要抱着人去哪里?” “闭嘴,聒噪!” 之后是一声闷哼,那位话最多的人似乎被踹了一脚。 “咦,这人好面熟,好像是刚跟您一起玩捉迷藏的表少郎!” “啧……你怎得知道?” “少郡,我是暗卫啊,您玩那阵子我就躲在树上保护您,还有宋家二少郎跟您说表少郎先回去休息的事,我也看见了。” “看见还不过来救人?” “不是少郡,我只看见宋二少郎,并未看见表少郎啊,再说了,我们只需把您放在眼中监视……哦不,是保护……哎呦……少郡您轻着些踹……” 从主仆二人的谈话中,安怀清得知救他之人是谁,也知道是谁害了他。 那之后,他才明白母亲所言含义。 是让他谨慎,小心这里的人。 自打他过来县女府,这儿的生活可是提高了一大截。 而且姑姑醉酒时也提及过,说他手中产业都是宋家的,还说他迟早得归还。 不论府里还是府外,太多人盯上他了。 所以他一直很感谢江篱。 感谢她救了自己,还有她纵容随从说的那些话,也是在点他吧。 若没有江篱,他早死在小湖无人发现的角落里了。 等阿翁找到之时,怕是已经…… “又?”这个‘又’字何来,江篱很是纳闷。 “你……” 忘记了? 安怀清蓦地睁大双眼,不敢相信。 江篱竟是忘记了! 也是……她心中就没有过自己,怎可能记得。 “皇宫角落里多得是你看不见的‘势力’,日后莫要拒绝内侍的带领。” 事情解决完,江篱转身,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住脚步留下这么一句话。 安怀清受宠若惊,眼见她再次抬步,才匆忙回应,“谢过少……谢过世女。” 目送鲜红身影离去,他才垂下眼皮。 是啊,江篱已不是少郡,而是世女了。 日后更会是一品大将军。 而他只是商户之子…… 这样想来,他们之间的身份渐行渐远,婚约作罢已是板上钉钉。 安怀清又同小内侍交待了一些事,比如江贵君召见,要顺着他的话应答之类的。 小内侍虽胆小,却不懦弱,表示一切都按少郎嘱咐去做。 …… 两人将将分开,不远处跑来两个熟悉的人。 “少郎……少郎……” “少郎……呼……总算找到了。” 木方和木楞气喘吁吁跑来,二人满头大汗,可见急得不行。 “你们怎进来了,不是在后门外等候?” 宫中命令,觐见亲人不得携带随从进宫。 这事也只有江贵君的亲人有所例外,或者说只有江篱一人,可随意带随从觐见。 木方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们……我们久不见您,有些担心……才去正门外求救三五、三六姐姐。” 安怀清一愣,“江篱的随从没跟进去?” 木楞摇头,“适才我问了,陛下虽允许世女带进宫,但世女却从未带过。” 木方也跟着附和,“嗯,两位姐姐和树上两位暗卫姐姐见我们着急,才进来求见世女,然后分头找您。” “所以……她是为了找我?” 并不是偶然遇见? 木方重重点头,“当然了,世女与您是从小的情意,就算……您和世女也是一起长大的好友。” 有关于世女不喜欢少郎的事,木方和木楞都是贴身随从,自然知晓。 安怀清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而后又急切问道:“江篱她……面色如何?” 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 木楞人如其名,就是个楞的,呲牙一笑,“完全没有!” 安怀清:“……” 快住嘴吧! 第12章 踏青 三月初,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不算宽阔的山路上,多辆勋贵马车缓缓驶过。 尤其走在中间的那辆,更显富丽堂皇。 马车的四面皆是精美丝绸幔帐,车顶之上类似于屋顶形式,四周还悬挂着精美灯饰,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 马车之内。 江篱翻个白眼,倔强似的把头扭到一边,坚决不去看坐在对向之人。 安怀清抿紧唇,低眉不语。 “江兄此次前去,可有定下在护国寺暂住的时日?” 宋阿翁看向江阿翁,两人也是对向而坐。 这次过来踏青,是他们之前约好的。 但在护国寺住上多久,还未商定。 “最多两日。”江阿翁听闻最近有位云游的法师归来。 他解的姻缘签最是准确。 江阿翁想帮身旁的两位年轻人求一个。 两个很好的孩子在儿时被他口头上定了娃娃亲,时间一长,京都人尽知。 但孩子们的意愿,他也了然于心。 怀清爱慕江篱,可江篱是个铁石心肠的,迄今为止还未动过心。 他过来求姻缘签,也想让那孩子有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更希望能以此稳住江篱一些时日,别老想着退婚。 怀清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人品自是不用说。 不仅如此,为商之道也非同一般。 将军府祖业甚大,若没个擅长之人打理是不成的。 府中孩子倒是不少,但能经商的几乎没有。 江篱就更不用想了,店铺给她,不亚于把老鼠扔进米缸。 她每日只知吃喝玩乐,心思根本不在这上。 “家主,到驿站了,宋二少郎需去更衣。”马车外,将军府的随从低声说道。 “我也出去!”江篱不待别人说话,最先冲了出去。 安怀清咬了咬下唇,头垂的更低了。 江阿翁拍了下他的手背,“她…还没定下性子,一颗心都在玩乐上,日后会好好收心的。” 安怀清颔首,“江阿翁不必担忧,我无妨。” 因为她们不会有日后…… “宋兄,我们也下去放松片刻?” “好。” 此刻马车上只剩安怀清一人。 他起身挪动几步,默默坐到阿翁适才坐的位置。 这里同江篱位置呈对角,也能让她脖颈好受些…… 不多时,大家都回到马车内。 江篱最先回来。 她出去让三五、三六揉按脖子去了,终于舒服些,也就上来了。 上来之后,径直坐在最里面,看也不看斜侧面的人。 那人坐远了,她的脖颈也能少遭些罪。 江篱根本没想过来踏劳什子青,可母亲已然摸上腰间,她还敢说什么,来就是了! 宋阿翁和江阿翁紧随江蓠其后,也上了车。 瞧见安怀清坐的位置时愣了一秒,又很快恢复正常。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叹息。 都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自然了解她们品行和脾性极佳,也很愿意看她们走到一起。 奈何江篱……唉。 江阿翁在心中叹气。 可能这次过来求姻缘签,也是多此一举了。 两个时辰后。 马车停下。 将军府一共来了两辆马车,一辆江阿翁乘坐,另一辆是江篱的。 只她被阿翁叫来他的马车中,才空着车来的。 县女府则是来了三辆马车。 一辆为宋玉乘坐,另一辆是宋阿翁的马车,第三辆是安怀清的,也是空了一路。 原本唐周跟宋玉乘坐一辆,可这个宋玉今日不知怎地,非要自己乘坐一辆。 说来也是唐周太惯着他了,平日里吃穿用度一应都是顶好的。 他见安怀清有自己的马车,也嚷嚷着要自己坐一辆。 这不唐周就求了宋阿翁,想跟他同乘一辆。 可宋阿翁平日不喜奢华,马车较小,容纳两人着实有些吃力。 江阿翁见此,便邀了宋阿翁和安怀清过来。 也就有了他们四人同乘马车的事。 大家不知道的是,宋玉得知因这事安怀清跟江篱能同乘一辆马车,可是把车里所有的物件都摔了个彻底。 京都郊外的一处山脚下。 “阿翁呢?” 江篱踢了踢地上刚冒头的青青小草。 每年这个时候阿翁都会过来,美其名曰踏青。 说白了,就是把她和安怀清强行聚到一起。 阿翁总认为不是一见钟情没关系,日久生情也很好。 毕竟母亲和父亲就是婚后生情。 可江篱却觉得这句话极不好。 什么日久生情,不过是权衡利弊和不得不的选择。 如果是她,一定不会日久生情! 她喜欢的人,定能一眼认定终生。 “翁公和宋翁公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品茶呢。” 三六说完,又添了句,“安少郎也在。” “不说话能憋死!”江篱斜睨她一眼,拂袖而去。 “诶……”三六咂咂嘴,有些委屈地看着三五。 “说了就好,挨点骂就挨点骂吧。” 反正又不是她挨骂…… 三五心虚别开眼,急忙跟上自家主子。 没办法,此话是翁公让同世女说的。 还说这样世女一定会去往反方向。 别说,世女还真就如翁公所言。 三六瞪了三五一眼,也小跑着追了上去。 “……世女?”安怀清没想到能看见江篱。 主仆三人在杏林山坡行至没多久,‘偶然’遇到了安怀清。 三五和三六突然明白,翁公让她们说那些意欲为何了。 原来想让世女跟安少郎来个偶遇呀。 “嗯。”江篱看也不看他,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那便不打扰世女了。” 安怀清自知在这里只会让她厌烦,走远一些,也能不碍着她的眼。 他带着木方和木楞从江蓠身边经过。 一个不小心踩到了凸起石块,人也不受控制地栽向江篱。 “唔……” 木方和木楞距离安怀清还是有一些距离的,根本来不及接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少郎扑向世女。 倾倒在柔软身体上,安怀清整个人都是懵怔的,脸色迅速蹿红。 他……在江篱怀抱里? “啧!” 头顶上方传来的轻嗤让他瞬间回神。 江篱不喜欢他,也会厌烦他的触碰…… “还没抱够?” 江篱看到那两名随从上前,推开‘赖着’不走的人。 安怀清稳稳地落在木方怀中。 “对…对不起世女,我不是有意的。” 第13章 七彩琉璃灯 江蓠扫一眼他脚下石块,又看向木方、木楞。 语气淡淡,“还不快扶你们家少郎去别处。” “是。”木方、木楞连忙应声。 安怀清在两人搀扶下行了数步,忍不住回头,又在江篱察觉之前收回目光。 适才江篱的话跟赶他走没什么区别,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讨厌他。 他也知道,她们之间没有可能,只是想再靠近她一点,就一点点…… “二少郎,您等等我呀……二少郎……” 安怀清听出是宋玉贴身随从声音,再度回眸。 也看到了盛装出行的宋玉。 他今日身着月牙白锦袍,身形清瘦,容颜如画,目光里也堆满了爱意,热烈又坦诚。 视线调转,他发现江篱也盯着宋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看到那样直白目光会怎样呢? 很难不动容吧。 安怀清感觉双肩好像没了力气,不住地往下耷拉,回过头,不再看那些让他内心酸涩的画面。 他老早就察觉到,宋玉也喜欢江篱。 也明白了十二岁那年,因何被设计掉进厚厚的冰层里。 宋玉在那时便喜欢江篱了吧,所以才对被指了娃娃亲的他恨之入骨。 这么些年,江篱很少理会宋玉,面对缠上去的他,一次又一次无情轰走,厌恶之意溢于言表。 可如今来看……也不全然。 至少这次,江篱没赶他走不是吗? “诶呦,你做什么踹我!” 听了宋玉的气吼声,安怀清呆滞片刻,又猛地扭过头。 只见宋玉仰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你又做什么想抱我?”江篱不答反问。 “我……”宋玉一时噎住。 这叫他怎么回答。 还不是观摩了贱人安怀清,假借摔倒名义,实则扑进江篱怀里。 他想如法炮制,没想到江篱竟然踹了他一脚。 力气之大,屁股都要碎成八瓣了。 “你眼瞎了,平地还能摔?”江篱语气算不得好。 她本就不喜自己的物件被外人动,身着衣物更是如此。 今日却接连被两人扑进怀中,不禁翻了个白眼。 言语含怒,“三五,随我换身衣服!” 宋玉眼睁睁地看着江篱走远,气得在地上扑腾了几下腿。 余光瞥到一抹深色身影,咬牙切齿,“安怀清,你别得意!” 安怀清眨了眨眼睛,又看向木方,“我的表情有这么明显?” 木方点头,“是…有点。” 您嘴角翘得比平日收租时还高。 安怀清轻咳一声,回以大大微笑,“我就是得意,至少世女没有踹我哦。” 他故意拉着长调。 宋玉气得脸红脖子粗,身子都跟着颤抖了,“等着瞧,江蓠一定会娶我的!” 扔下不服输的话,他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 安怀清自嘲一笑,“怎么可能……江篱不会娶你,更不会娶我……” …… “爬山?” “我不去!” “您去吧。” 安怀清刚回来小亭子,恰好听到江篱拒绝的话。 江阿翁扬起唇角,“也可,不过回去之后,你得自行向你母亲禀告。” 在江篱眼里,这个笑容可不是什么和蔼可亲。 是赤裸裸的威胁啊威胁! 简而言之,就是在爬山和回去挨母亲打之中选一个。 每年踏青过后,她都被勒令去爬山,且每一年的山都不一样。 如今京郊外的山都快被她爬个遍了。 为让她体验新的山峰,阿翁可是呕心沥血,最后找来了此地。 “母亲管这事……做什么!” 真是的,她爬山与否,有那么重要? “你说呢?” 现在所有人都聚集在小亭里,江阿翁也没把话说的太清楚。 但他相信,江篱一定明白。 她日后可是要成为大将军的人,类似爬山、习武之事都能很好锻炼她的生存能力,更能增强体魄。 也是他心软,不舍得孙女太过辛苦。 她母亲儿时可是每月都被妻主扔进林子十日呢。 “我说……爬!”江篱应的心不甘情不愿。 道理她都明白,可就是不想照办! 什么世女,什么一品大将军,又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二姐袭承这个位子该有多好,她都不敢想吃吃喝喝的日子有多快活。 现在倒好,她每天顶着世女头衔,连在青楼喝个酒都需谨慎再谨慎的,烦死了! 这话也就是三五和三六没听到,不然定会觉得世女在睁眼说瞎话。 世女去青楼何时谨慎过? 她们为何两日没下来床,世女心里没点数吗? 宋阿翁觉得这个提议很有趣,算是历练小辈们的身体了。 他打算携家人参与此次行程,并下了赌注,看谁能最先到达顶峰。 听闻这座山的山顶风景秀丽,却也因过于高耸,很难有人坚持到最上面。 既是赌注,那么拔得头筹的人,自然得有个彩头。 江阿翁绞尽脑汁,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跟随从摆摆手,“取我的七彩琉璃灯来。” 此话一出,不仅宋阿翁,在场除江篱外的每个人均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整个大岳国,或者说这个世上,唯有两盏七彩琉璃灯。 乃江篱阿祖征战西域所得。 一盏在江阿翁手中,另一盏在女帝的养心殿挂着呢,足见珍贵。 这么稀罕的物件,江阿翁却拿来做这次爬山比试的彩头,任谁都会惊讶。 “江兄,使不得……” 江阿翁拦了宋阿翁的话,对江蓠微微一笑,“无妨,而且我相信我的孙女,定能帮我赢回来。” 江篱:“……” 既然没想赠与旁人,做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大话来! “最先登上顶峰,又折返回我身边之人即为第一名,七彩琉璃灯也花落其家,大家看好脚下路,也一定要登上顶峰,那里有我的随从等候。” 一句话既说明了规则,又绝了有人想作弊不登上顶峰的心。 唐周忍不住撇嘴,为了琉璃灯他只能真去爬山了。 “可以出发了。” 随着江阿翁话音落下,爬山比试游戏正式开始。 大家兵分多路,几乎是来了几位主子,便分了几路人。 这也正常,七彩琉璃灯是何等珍贵,谁会不喜欢。 宋玉父子为增加得到琉璃灯几率,兵分两路,向着山顶出发。 宋阿翁挑了个方向感最好的随从一同上山,脚步略急。 他希望自己能率先回到山脚下,也能帮江兄保住琉璃灯。 “翁公,您不是最喜欢这盏灯吗,为何……” 江阿翁身后老仆欲言又止。 这是老将军赠予的,翁公爱不释手,平日里都舍不得用,不知为何拿来此地,还当成了彩头。 江阿翁眺望远方,语气空幽,“这灯……有一个很美的传说,女子赠予男子,爱意便会像里面那烛火一样,只要蜡烛还在,什么风也吹不灭。” 第14章 爬山比试 江篱虽然对这座山不熟悉,但爬山次数多了,自然熟能生巧,哪怕是这种密林也不会迷路。 顶多是早些或是晚些出去的差别罢了。 申初,江篱慢悠悠地归来。 “您的宝贝灯没被人捷足先登吧?”江篱下山第一件事就是询问琉璃灯。 这灯阿翁喜欢的紧,她经常看到阿翁小心翼翼擦拭。 且此灯是阿祖送予,阿翁如此重视也是正常。 江阿翁轻笑,“你是第一个下山的。” 江篱早已扫视四周,小亭子里除阿翁仅她一人,当之无愧第一名。 她眸中漾着得意,捋了下高吊马尾,坐到石墩座位上。 跟石桌上的山药糕对视良久,才捻起一块,略带嫌弃地咬了一口。 她最不喜这些点心,甜的慌。 如果不是早上走得匆忙,腹部空空,也不至于盯上平日里看都不看的食物。 今早她本可以晚些出去,并乘坐自己马车过来,母亲偏偏不让,非说让坐阿翁的。 直到在里面看到安怀清,才恍然大悟。 就说马车而已,她坐哪辆不行,还非坐阿翁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为了她和安怀清的婚约,母亲和阿翁也算煞费苦心。 可这婚姻是每个人的终身大事,总不能随手指个人就要她娶吧。 她还是坚持自己所想,娶就娶喜欢的! “世女,您回来的这么早?” “还是阿篱脚程快,我这老身子骨是跟不上年纪轻的人了。” 思绪间,其他人也陆续归来。 江篱起身迎了几步,笑道:“宋阿翁切莫妄自菲薄,您能在第二位,足见身体硬朗。” 回话间,她躲开黏上来的宋玉,也像没听见让他说的话一样。 宋玉这人着实讨人厌,江篱自认为把厌恶之意表现的很明显,奈何这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时不时地黏上来。 换成旁人,她早让去城边端个碗,乞求路人给铜板了。 碍于他是宋阿翁嫡出孙子,而宋阿翁跟阿翁又是闺中好友,她才没把事情做的太难看。 “咦,怀清呢?” 宋阿翁解了口渴,才来得及巡视周围。 此刻所有人都在,却独独不见外孙的身影。 “想必是迷路了,丛云山比想象之中大了些。”江阿翁还站在亭子外,眺望远方。 “此时已是申正,太阳就要落山,不行,我得去寻他!”宋阿翁急切奔向上山路径。 江阿翁看了眼身旁随从,其中一人颔首,去到马车里取来灯笼,去追已快要看不见身影的人。 唐周悄然扯了下宋玉的袖子,“玉儿,我们也去。” 宋玉只当没看见。 唐周压低声音,“玉儿听话,你阿翁看重安怀清,我们也要把事情做的好看些。” 安怀清虽说是个借住在县女府府的表少郎,但府中人都知道,宋阿翁很是疼爱他。 而且他还有数不尽的产业,如果没有他,县女府也不会过的如此滋润。 唐周想,就当是护好县女府的钱袋子了。 “嘁,烦死了!” 宋玉嘟囔一句,不情不愿地跟上唐周脚步。 父子二人也从江阿翁随从手中领了灯笼,继而进了山里。 - “就是这条路,这次绝对错不了!”安怀清说着便要往所指方向走。 却被木方一把拉住,指了指反方向,“少郎,我还是觉得这条路不对劲,我们该往那里走才对。” “不对,你说的路我们不是刚走过来吗?” “少郎,是您所指的路才是我们刚刚经过的。” “不对,我还是……” 主仆二人唇枪舌战许久,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木楞看的直咂嘴,“少郎,还有木方,你们说的都不对。” “那你说是哪里!”安怀清和木方异口同声。 木楞挠了挠脑袋,“我……也不知道。” 如果知道就好了,他们三人也不至于迷路到现在。 少郎是出了名的不认路,一条简单的路要多次行走,才能勉强记忆。 他和木方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不若……我们抽签决定?” 木楞手中攥着两长一短的小树枝,这是他所能想出最好的办法了。 反正也不认识路,还不如碰碰运气。 “好,就这么决定了!” 结果是安怀清抽到短的,主仆三人去往他指的方向。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三人都栽进了泥坑里! 前几日刚下了场春雨,像这种上方有浓密树枝遮挡的水坑久久不干。 水坑终于见了人,里面的泥水一点也没浪费,全数溅到他们身上。 木方和木楞手忙脚乱地给少郎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泥水,“少郎您有没有受伤?” 他们手上都是泥,越擦反而越脏。 借着月光,安怀清看见两人脸上都是泥点子,特别像府中总找他茬的管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你们好像二麻子……” “少郎,您也没好到哪里去,跟个泥鳅似的……”木楞和木方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同安怀清一起长大,私下里并没有那么拘束。 笑过之后,安怀清擦了擦木方和木楞脸上的泥点子,“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他的方向感太差了,两人不仅跟着遭罪,最后还跌进泥坑。 木楞急忙摇头,“少郎说的哪里话,我们跟着少郎才是享福呢。” 若不是年幼的少郎救下他们兄弟,可能早就饿死在街头了,命都是少郎给的,何来受苦一说。 “少郎,你平日里最不喜爬山,更不识路,今日却参与爬山比试,应是为了帮江翁公留住七彩琉璃灯吧。” 木方比木楞机灵些,察觉出了少郎的心思。 第15章 迷路 安怀清没答。 他的确是为了江阿翁才来爬山。 七彩琉璃灯他也有幸见过几次,且每次看见之时,江阿翁都眼含忧伤。 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这盏灯是江阿祖还在世时赠予的。 两人恩爱有加,奈何一场战役夺去了江阿祖的性命。 那时边关战事不容乐观,朝中又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将领。 最后还是当时的江少将军,也就是江篱母亲临危领命,自请去了边关。 那年,一场恶战持续有四月之久,才凯旋而归。 女帝龙颜大悦,当即拟旨封江少将军为正一品骠骑大将军,且三代内,袭爵之人无需降级。 所以这盏灯,不仅见证了江阿祖和江阿翁的多年情分,更是陪伴江家多年时光的‘老友’。 江阿翁爱重这盏灯,他才跟自家阿翁有了同样想法,那就是不让宋玉父子得到。 两父子眼里的欲望太过明显,就差写在脸上了。 “少郎,我们此次去往哪个方向?” 安怀清蹙起眉头,“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再抽一次签?” 片刻之后。 木方和木楞呆呆地看着自家少郎,又看了眼他手中的短木棍,有些风中路凌乱。 说实话,他们还是不大敢相信少郎,刚才的水坑不就是很好例子。 少郎比他们还要不靠谱!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不就带你们跌了泥坑嘛,我们这次换个方向不就好了。” 安怀清面对木方、木楞而站,抬手指了指身后的路。 “跌泥坑?难怪怎么也找不到你们。” 熟悉声音自身后而来,安怀清怔了一瞬才转身。 “江篱……世女?” 她怎么来了? “我吗?还不是过来找你们主仆三人。” 江篱像是听到他心中疑问,自顾自地答着。 她脚步未停,提着七彩琉璃灯越过他,双肩小幅度地抖动。 安怀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笑他满身、满脸泥水。 “别说,还挺别致。” 江篱咻地转身,并抬高手中灯盏,照亮男子乌漆嘛黑的一张脸。 安怀清脸涨得通红,只他满脸泥污,看不出来。 “大家……都来寻了?” 江篱跟站在不远处的三五摆了下手,又同他颔首,“嗯。” 三五收到提示,忙把手中多余的灯笼递给木方一盏。 安怀清内心万分自责,他不仅影响大家在天黑之前到达护国寺的进度,还使得所有人过来找。 夜已深,类似他适才摔倒的水坑有很多,也不知道找来的人安然与否。 倘若……跌跤或是被树枝划伤,他都会愧疚致死。 “放心,这座山的路势明朗,常人能轻易察觉出该怎样走。” 江篱看出安怀清忧虑,随口说了一句。 倒不算安慰,顶多是阐述事实。 安怀清:“……” 意思只有他和木方、木楞不是常人? 见他气鼓着一张脸,江蓠挑眉,不予理会。 她还是不能理解,这么简单的路线,怎可能有人迷路? 她就算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也是难为他们主仆三人,不仅失了方向,还跌进泥坑,当真是厉害。 “多谢世女搭救。” 虽然江篱的嘴巴不可能说出什么好听话来,但终究是她赶来解救,没有她,他们主仆还不知道要在林子里转悠多久呢。 这份恩情,他记在心里,也感激不尽。 短短几日,他已经接受江篱两次相助了,应该郑重表达谢意才是。 “他日归去京都,千味楼任世女光临,不收取任何银钱。” 安怀清当然知道将军府不差这些,但他没有更好的表达谢意方式。 以前……他也不是没送过礼物。 想起那个夭折的稀罕砚台,他只会心灰意冷。 断成两截的砚台,犹如他和江篱一般,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江篱……已把不喜他体现到极致。 江篱点头。 却不是答应,而是敷衍。 她不会再过去千味楼了。 纵然那里有很多她爱吃的食物,也只能‘忍痛’不去。 她们的婚约早晚有一天得退,若时常黏在他的千味楼,岂不是说不清了。 话又说回来,她倒是对安怀清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但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友人。 退婚之后,一定不会让他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江篱迟迟不回话,安怀清以为她嫌弃,遂又道:“我知世女不喜人送礼……才说了千味楼。” “夜深,宋阿翁很是担心。”扔下这么一句,江篱提着七彩琉璃灯,大步迈向正确路径。 她记得安怀清语中所指的‘礼物’。 其实那砚台并非她有意摔坏,而是那日她被母亲逼着去国子学给七殿下做伴读。 开玩笑,她跟七殿下斗蛐蛐还能斗到一块去。 读书,怎么可能! 她当即回绝。 结果嘛……当然是屁股开花。 忍着疼痛,她去了国子学。 却在归来家中之际,撞见从府中离去的宋玉。 别看他那会儿年方十四,粘人的功夫跟现如今比,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遇到他,江篱的心情更不好了。 忍着烦躁,回了青桦院西厢房,也一眼望见小几上的砚台。 此砚台一看就知非凡品。 可江篱是谁,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当然不屑了。 拿起……随手一扔。 便摔了个彻底。 随后她叫来三五,命她送还给宋玉银钱之时,才知道砚台是安怀清送来的。 因着有歉疚之意在,那之后,她还特地陪安怀清在上元节之夜逛了好久的花灯呢…… 江篱拿着比普通灯笼要亮上几个度的琉璃灯盏走在最前面。 三五跟三六紧随其后。 再后面是安怀清主仆三人,他们手中拿着三五送予的竹丝灯笼。 夜色越来越深。 走没一会儿,头顶上方的弯月更是藏了起来,虚空之中黑漆漆一片。 几人能倚仗的,只有手中灯笼。 一阵不合时宜的阵风刮过,周围立刻黑了许多。 江篱拿的是琉璃灯,自然没被风吹灭。 可三五和木方手中的竹丝灯就没那么好运了,瞬间熄灭。 木楞突然惊呼,“少郎小心!” “唔……” 第16章 拿着 “你可真是厉害。” 江篱把琉璃灯的光芒映射在安怀清周围,睨着小小泥洼里的人。 这人此刻跟泥人儿似的,全身上下没有不被泥水浸染的地方。 安怀清下意识瘪了瘪嘴巴,又知道他没有可以诉委屈的人,迅速整理更好心绪。 “世女请退后些,免得溅了泥水。” 这次的泥坑不算浅,若不是身旁突然一暗,他也不至于掉进来。 可又怪谁呢。 怪风? 还是怪泥坑?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思绪都放到江篱身上,怎可能注意到脚下! “哦。” 江篱听了他的话,当真退后一步,并蹲了下来。 她高抬手中琉璃灯,冷眼望着安怀清在那里折腾。 京都之人都说他是很难得的商贾奇才,年岁不大,却敢盘下多个即将关闭店铺,又仅在短短数月内,将其步上盈利正轨。 像这事,多是从阿翁口中听来,江篱不以为然,更不想详细了解。 如今再一看还深陷在泥坑之中的人。 江篱第一次觉得,阿翁是不是道听途说了。 安怀清看起来可不像有什么奇才的人。 他扑腾的时候,很像母亲从海域之地带回的章鱼…… 安怀清不瞎,就着琉璃灯把江篱眼中鄙视看得清清楚楚。 有些气恼地扭头,不再看她。 与此同时,木方和木楞用力一拉,安怀清终于上岸。 又是一阵微风吹过,即使夜空漆黑,也能感受到有什么纷纷落下。 随着那些东西飘落到琉璃灯附近,大家才看出是什么。 杏花。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安怀清还没站稳,余光瞥见江篱接住其中一片,喃喃低语。 他以为江篱看见杏花有感而发,不禁回味她的声音。 江篱嗓音很好听,如清澈溪水般清冷,又干净清透。 听了便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安怀清还在回味。 直到…… “少郎,您跌进的泥坑里全是杏花叶片,黏得您身上到处都是,着实难摘下。” 安怀清脸色一变,“……” 难怪适才江篱扔掉花瓣还捻了捻手指。 此刻想来,她分明是嫌弃上面有泥土! 所以她接的那片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好好好,就好气! “少郎小心,灯笼已灭,我们要紧跟在世女身后,您要当心着些。” 可莫要在跌泥坑了。 但这话木楞没敢说。 “少郎,抓着我的手。”木方行于安怀清前方,每走一步路,都执着于告诉主子落脚点。 唯恐少郎再被泥水沾染,脏不脏倒是不说,黑灯瞎火的,若是摔伤可就麻烦了。 “啧!”前方咂舌音很响亮,身后几人都察觉出世女的不耐。 江篱也真有些烦躁。 就这么一条下坡小路经,有什么难走的? 虽说月光被乌云遮挡,但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只要双眼在暗中适应片刻,就算不能清晰视物,也能看清大概好吧! 江篱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能在暗中看清、和听到比较细小声音,都是与生俱来的。 她生来耳力和视力便比常人敏锐,只她习以为常,不觉有不同之处,所以才对身后主仆三人有些嫌弃。 “过来!”江篱忽然停住,转身面向身后之人。 安怀清一懵,用手指了指自己,有些不确定地问:“我?” 江篱很少主动同他说话。 就算说了,也是不情不愿,或被江阿翁逼着过来传达些什么。 反正像今日这般主动与他攀谈的情形,少之又少。 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惊讶。 “快点!”江篱见他迟疑,不耐催促。 后者连忙上前两步。 可能太过受宠若惊,安怀清只觉这几步走的格外飘浮,跟没骨头似的。 “……何事?” 他现在全身都是泥水,很脏。 也不知道江篱会同他说什么。 嘲讽? 还是嫌弃?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吧…… 她讨厌自己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拿着!”江篱眉头紧锁,目光在他两只泥水不算多的手上来来回回地转悠着。 最后挑中一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用琉璃灯手柄轻点一下他的手背。 安怀清怎么也没想到,江篱竟然把琉璃灯递了过来。 “世女不可!” 这是江阿翁最珍视的物件,他毛手毛脚的,怎敢接下。 “让你拿着就拿着!” 江篱嫌他聒噪,直接把长长的手柄伸进他虚握着的掌心中。 出动那么多人过来找安怀清,她本可以在亭子里坐等。 但阿翁非要她也出来找,还说她想拒绝也可以,就是一身皮肉得跟着受苦了。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必须找吗! 否则回家便会迎来母亲的软鞭伺候,她敢不找吗! 就在她临走时,阿翁让随从把七彩琉璃灯递给她,并告知春季夜间风大,琉璃灯能保证光芒持久。 阿翁说的挺准,还真派上用场了。 安怀清还是不敢用琉璃灯,想归还给回去,“我怕…一个不小心摔了,江阿翁会伤心。” 整个世间只有两盏七彩琉璃灯。 如果他给摔坏了,那就是千古罪人! 江篱推了回去,转身继续前行,“人的平安和一盏灯比,哪个来得重要?” 她想表达的是琉璃灯固然很贵重,但安危更重要。 毕竟一个是鲜活的人,而另一个只是物件罢了。 她的做法别说阿翁同意,就算是阿祖在世也会同意。 且不说别的,就单单灯而言,不就是照亮用的吗? 物尽其用而已。 “江篱,谢谢你。” 她的话听在安怀清耳里可就不一样了。 心像吃了全天下最甜的蜜饯一般,甜得他快要发昏。 忙抽出衣袖里的帕子,将灯的手柄小心翼翼包裹住,这才提灯跟上前方的人。 下山的小路不仅窄小,还七扭八拐。 这样的路,别说在黑夜,就算在白日里,安怀清也不认为他们主仆三人能走出去。 “前面地势恶劣,你们跟紧我。” 江篱在原地等了片刻,待身后人跟上才继续前行。 此刻,躲了有一会子的月亮终于露出容颜。 仅顷刻间,皎白的月光倾泻而下。 月光之下,红衣女子行走林间。 紧随其后的是一名男子,他身穿黑衣,快与黑夜融为一体。 幸好手提琉璃灯,才能看出他与黑夜不同的实体感。 一红一黑两道身影有着极致的反差,也有说不出的和谐。 第17章 护国寺 安怀清紧跟在江篱身后,仅有一步之遥。 想到这也许是他距离江蓠最近的一次,便忍不住用心去记忆,记住她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刻。 纵然每次鼓起勇气靠近,得到的尽是烦躁和不耐,可他还是不能忘记江篱给予的好。 其实他并非因为江篱救他性命,才产生的爱慕之情。 那时他还小,根本不懂这些情情爱爱。 还是随着日积月累的相处,越来越了解她,才心生爱意。 江篱身上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气质与骄傲,但这种骄傲不是猖狂,而是恰到好处的。 京都有许多高官之子争先恐后要嫁与她,她却从未给过任何回应,甚至连眼神都没给过一个。 很多男子都说她是个冷心冷肺的女人,任那么多男子伤心欲绝,也无动于衷。 可就是这样清冷的一个人,竟在他十五岁那年的上元节之夜,陪着他赏了好久的花灯。 更是为了他看过几眼的飞马灯,去每个关卡吟诗作对,最后得来了这个彩头。 听闻江篱是被大将军打去国子学的,最不喜念叨那些诗词歌赋。 可那晚,她却做了平日里最是厌烦的事,叫人如何不动心。 从那一刻起,安怀清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慕着江篱…… …… 山下。 其他出去寻找的人均已归来。 找寻无果,宋阿翁急得来回踱步,正想着增派些人手再次上山。 却见一束光芒来到山脚下,并向亭子方向走来。 宋阿翁颤着声音询问,“可是怀清?” 安怀清听得鼻子一酸,快步上前,“阿翁……” 阿翁是最疼爱他的人,在他迷路期间定是焦急的不行。 是他不好,不该让阿翁跟着担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宋阿翁上下打量一圈,发现他身上仅有些泥水,没有任何伤势,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引他来到小亭里。 江阿翁见他回来,笑着颔首。 宋玉也在唐周的推搡下,一脸不情愿地起身,头不抬眼不睁地道:“青天白日的,你也能在山中迷路,还折腾到晚间……” 话说到底一半,他被一片七彩光晕刺了眼。 视线上移,在看到安怀清那张溅了泥水的脸后,愤怒达到了极致。 “七彩琉璃灯为何在你手里?” 还是个满身是泥污的人,他也配拿琉璃灯! 宋玉回来之时,江蓠早已拿着灯走了,不知道是江阿翁把琉璃灯交给江篱的。 别说他了,在场除了江阿翁和江篱两位当事人,根本没旁人知道这事。 听了这声惊呼,人们都把目光聚集在手持七彩琉璃灯之人身上。 安怀清被大家盯得窘迫不已,双眸下意识转向江篱,又在那人察觉之际急忙收回。 “回来的路上名角灯熄灭,江……世女才把琉璃灯借于我。” “原来是这样,那便感谢世女了。”宋阿翁看向江蓠,颔首示意。 江篱拱手回礼,“无妨,小事罢了。” 宋玉一脸不可置信,“小事?” “七彩琉璃灯除了陛下的那盏外,只有这么一盏……自是珍贵到不能再珍贵,世女为何将它……随手借给了别人?” 江篱不是不喜欢那个贱人吗,为何把灯借给他! 唐周两次阻拦都没能拦住宋玉的质问,他已被铺天盖地的醋意冲昏头脑。 “玉儿!” “宋玉,不得无礼!” 唐周和宋阿翁同时低吼。 将军府虽同他们县女府交好,可宋玉也不该失了分寸。 宋阿翁神色一冷,“还不过去给世女请罪!” 江篱和江阿翁对此没做出任何推辞的神色和举止,显然也在等着宋玉表示歉意。 宋玉再怎样骄纵,也知道县女府和将军府的差距,只得不情不愿地说着歉语,“是我说错话,对不住世女了!” 想他在县女府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江篱还好些,毕竟他喜欢,委屈些也心甘情愿。 可他安怀清凭什么! 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子,还每每都欺在他头上。 而江篱最近也不怎么了,老是护着他。 她是不是瞎了,居然能看上那个贱人? “那就长些记性,下次莫要说错话。”江篱一摆手,连眼神都没甩宋玉一个。 宋玉受不了这种轻蔑,也在人们面前没了脸,气得跑进马车里。 唐周也很快告退,跟儿子同乘一辆。 对于两父子的离去,江篱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宋玉走了,周围都安静许多。 虽说宋玉在她身旁不敢大吵大闹,可她就是觉得,哪怕宋玉不说话,也聒噪的很。 没由来的讨厌! “夜色深沉,我们也出发吧。” 江阿翁说完,亭子里的人都上了马车。 跟来时一样,还是他们四人乘坐一辆。 这次安怀清没能躲开,他上来之时两位阿翁已对向坐好,他和江蓠只能坐在属于外面的位置。 还时不时的对视上…… 随着江篱又一次望来,安怀清头更低了,脸也开始地发烫。 可江篱却不依不饶,一直盯着他看。 足足盯了有半盏茶的时间。 安怀清终于忍不住抬眸,“你……看我作甚?” 江篱眨眨眼,又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别人踏青,你踏泥坑,别说,你这一头混合着杏花和叶子的泥巴还挺应景的,没人比你更有春日气息。” 安怀清:“……” 汝听,人言否? 还以为……在看他。 原来是看他头上的泥! 丛云山距离护国寺不远,车辆行半个时辰就到了。 护国寺的住持听说一品将军府和县女府的人要来,一早便安排好了住处。 既已确定住处,大家疲惫一日,也都早早回了房中休息。 只有一人,忙的不行…… “世女,嘿呦,您别喝了。” 三五想抢过酒壶,可女子灵活一躲,没让她得手。 江篱提溜着酒壶,足尖轻点,一跃上了墙头。 而后她半倚在高高的院墙之上,笑看着下面的三五,“无妨,我只喝这一壶。” 爬了一天的山,喝酒最是解乏。 “世女,您喝就喝了,干嘛去那样高?”三六也在下面急得不行,忙跟房顶处摆了摆手。 很快,顶上下来二人,她们轻功极好,落地没有一丁点声音。 三六对两人说道:“快,把世女弄下来!” 世女酒量倒是很好,极少有酩酊大醉的时候。 可这墙另一面住得是县女府的人,这个时辰除了世女,哪有不睡觉的,三六怕世女惊扰到旁人。 江篱眼见三三和三四上前,黑眸微转,睨了她们一眼。 两人登时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 “这样赏月不是很好嘛,三五、三六,你们要不要也上来,学学三三和三四,她们常年看这样的美景,也是一大美事。” “世女,我和三五还是比较喜欢接地气些,您也快下来罢!” 三六说着,又同暗卫使眼色。 三三为顾全大局,再次打算上去。 突然,江篱面色一凝,并做了个手势。 下面四人都看懂了,世女让她们噤声。 “哎呦,那盏琉璃灯不过是让你拿了一会儿,你可别多想!” 第18章 自作多情 “你说你也配肖想世女?不过是个给世女提灯的下人罢了!”宋玉扬起脖子,面带不屑。 他本就讨厌安怀清,那个住持也不怎么想的,还给他们安排了相邻的房间,存心不想让他睡好觉! 一想到七彩琉璃灯,他更加睡不着了。 既然他睡不好,那么旁人也别想好! “哦,你说下人就下人吧,不过……你可能想当提灯的下人都不能吧?” 安怀清都已经歇下了,却被宋玉吵醒。 原本他不想出来,可宋玉实在倔强,持续不断地敲门。 阿翁的住所距离他们不算远,这样吵下去,绝对会被吵醒,阿翁身体不好,惊醒了就再难睡下。 他这才出来见宋玉。 “你!”宋玉气得脸颊通红。 安怀清的意思不就是说江篱讨厌他吗。 讨厌不假……可那又怎样! 至少在他看来,他和安怀清都是同样的。 江篱讨厌他,但也不喜欢安怀清! 只不过江篱碍于江阿翁面子,对待未婚夫郞不能像对待他那样无情罢了…… 就是这样! “我怎么?”安怀清扯唇一笑。 宋玉时常说些难听的,却又每次都被他三言两语打发。 不过是被府中宠坏的孩子,惯会颐指气使,就跟会咬人的狗不叫是一个道理。 当年他掉下冰层之事,以宋玉的年岁和脑袋,绝对想不出那样的办法来。 能做出此事的,定是他那个好姑父唐周。 他借由孩子们冰上玩耍,把这件事做成一起意外。 可他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以为那日的他不行了,没有按捺住心中愉悦,急着同阿翁说了铺子之事。 阿翁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在瞬间便想明白了来龙去脉,也知道他掉落冰层并非偶然。 “有婚约又怎样,京都里定了亲又退亲的比比皆是,你以为江篱真的喜欢你吗,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上门退亲,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将军府的未来男主子了吗?” 宋玉指着安怀清的鼻子。 他就是看不惯安怀清那副得意的样子。 好像有了婚约在,他便无法无天了似的! “那又怎样?”一句话戳中安怀清的软肋。 他想故作轻松,可胸腔里翻滚着的怒火,和对江篱的不甘心瞬间把他湮灭。 他还是对宋玉太心软了。 若不是阿翁那日的请求,他一定会以牙还牙! 可阿翁跪在地上,低声下气的乞求他,教他如何能狠下心肠来…… 宋玉趾高气昂,“京都上上下下,谁人不在等着看你的笑话,江蓠退婚之日,就是你脸面丢尽之时!” “是吗?”安怀清的话音很轻,好似不以为然。 他当然知道有这么一天。 江篱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他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 宋玉把安怀清的落寞神情解读成是怕了。 讥笑道:“现在知道怯懦了?不过你放心,待我日后成了将军府的男主子,也许心情好的那一天会给你个侧郎身份也不一定呢。” 宋玉越说越开心,仿佛此刻已然是将军府的男主子,望着安怀清的双眸里,也带着施舍之意。 “你的臆想症已经到了如此严重地步了?” 不远处的高墙上传来一声女音,清冽至极。 安怀清循声望去。 一眼瞧见坐在高墙上的女子。 她还是穿着一身红衣,墨黑的长发迎风飘扬,五官深邃,透着不可亵渎的矜贵。 按说坐墙头这种不算高雅的行为,任谁做了都会多几分偷感。 唯有江蓠,顶着整个京都最为上乘的皮囊,才不给人以如此感觉。 这样一张脸,再加上她的家世,为之倾心的儿郎多到数不胜数。 她可以选择的儿郎太多了,而他可能是其中最差的一个…… 安怀清又一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明显差距。 心中的酸涩感一股股地冒上来,人也低下头去。 “……世女?”宋玉瞪大眼睛,惊讶不已。 江篱跳下高墙,一步步来到两人跟前。 在他们两人身上各转了一圈,最终定向宋玉。 她轻扯嘴角,语气淡到不能再淡,“安怀清的确拿了会儿琉璃灯,而你宋玉,连看都不配。” 宋玉的脸在须臾间变得像窗户纸一样煞白,不由得呆愣在地。 江篱……竟然帮安怀清说话? 这不可能,江篱不可能喜欢安怀清! 安怀清也没想到江篱能这样做,愣了好一会儿才凝向她。 江篱似没看到他的眼神,垂眸理了理袖子。 而后又掀开眼皮,直视宋玉,“你也说了,整个京都都知道安怀清是我的未婚夫郎,怎么?你很质疑这件事的准确性?” 宋玉呆滞摇头。 他不敢不做回答,江篱唇边惯常挂着的微笑已经不再,神色也变得复杂难辨。 终究是大将军之女,冷起脸来,带着说不出的威压。 宋玉只觉胸口憋闷得透不过气,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夜已深,宋二少郎还不就寝?” 此话一出,撵人的意味很明显了。 宋玉感受到江篱的冷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多谢……世女。” 安怀清眼中惊讶褪去,转而爬上一抹光亮。 上前抬手作揖,以示感谢之意。 难得江篱没看见他就跑开,还帮忙说了话。 而且适才江篱说……说他是她的未婚夫郎。 是否意味着,她并没有真的那么讨厌自己,她…… “宋玉聒噪,扰了我喝酒的雅兴,仅此而已。” 一句话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安怀清眸中的光亮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黑暗。 是啊,她不过是更加厌恶宋玉,才说了这些。 是他自作多情了…… 第19章 求签 次日一早。 江篱刚洗漱好,还未来得及用早膳,就被江阿翁扯到了别处禅院,说什么云游的法师归来了。 “阿篱,快去上香、行礼。” 江篱只觉膝窝一痛,腿一软。 随后‘扑通’一声跪到了蒲团上。 “……” 不是,怎个事,没人在乎她的死活吗? 江篱不解,“阿翁,您要做什么?” “快行叩拜礼!”江阿翁可能嫌江篱墨叽,直接按住她的头,将其压到地上,接连三次。 “阿翁……您这是做什么?” 江篱嘴上嘟嘟囔囔,可身子到底是跟随着阿翁手劲儿,行了叩拜之礼。 也是因她不善早起,脑袋还有些初醒的混沌,才遂了江阿翁的意。 江阿翁就是深知这点,专门选在江篱迷迷糊糊之际,让她把姻缘签和婚姻签都抽好,并递给了法师解签。 法师看后,欲言又止,“这姻缘签为上上之签,可这婚姻……” “法师但说无妨。”江阿翁虽希望江篱能抽到婚姻的上上签,但凡事皆有定数,非他强求所能得来。 一旁浑浑噩噩的江篱终于回神。 没想到阿翁为让她娶安怀清,已经开始用姻缘签来捆住她了,气得胸口都跟着疼。 “若非我喜欢,绝不会娶,姻缘签也不过是安慰人的假话罢了!”江篱从蒲团上起身,拂袖而去。 她的走与留,江阿翁并不在意,毕竟签已抽,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走了还能安静些。 江阿翁现在所有心绪都放在这只签上。 自法师看到婚姻签后便眉头紧锁,似乎难以解答。 一颗心也跟着急得不行,忍不住催促道:“法师?” “唉……”法师先是长叹一声。 又道了句让人困惑不已的话来,“双花无果,一花落,得一果。” “法师,此言何意,还请明鉴……” …… 房里的话音越来越小,安怀清再也听不清里面说什么了。 他并非有意偷听,本想着早起过来求签,这个时辰来的人少,也能快些解签。 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江篱离去身影,和房里传出的话语。 ‘双花无果,一花落,得一果’。 这话究竟是何意呢? “少郎,我们快走罢。”木方耳尖,听到门内江翁公同法师道谢,知道他们即将出来,忙轻拍下自家少郎。 安怀清像没听到似的,还站在原地不动,绞尽脑汁地琢磨那句话。 “少郎,江翁公看到我们在这里不好……” 木方见少郎心不在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扯了人就跑。 由于心里焦急,他也没仔细着看路。 直至发现周身没了亭台楼阁,才停下脚步。 木方瞅着前方,双目爬上了诧异。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还是那样。 这下他也摸不准怎么回事了,踌躇着道:“少郎……您看……” 跑了有一会儿,安怀清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缓气之余,也把那句奇怪的话压在心底。 还不待他呼吸顺畅,木方扯了把他的袖子,话语断断续续。 安怀清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前方…… “没想到世女的风筝能飞这样高。” “我请了最好的师傅也不能飞得如此之高,世女好厉害!” “世女,可以教教我吗?” “我虽愚笨,但世女并非常人,定能教会!” 宋玉今日穿的是一身暗红色窄袖长袍,长身玉立,大大的双眼弯起,怯生生地瞧着放风筝的人。 他在言语里把自己姿态放到最低,明里暗里表达的也皆是崇拜之意。 这样的男子,真会有人硬下心肠去拒绝吗? 安怀清又把眸光转向女子。 她依旧身着大红长袍,长身玉立,挺拔如松,仅是背影,也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 可就算再清冷的人,也不见得能抵挡住这样温柔的攻势吧。 至少今日……江篱没说出拒绝的话来不是吗? 视线又忍不住下移,来到女子袖口。 紧窄的袖口让那本就黯淡的双眸变得更是漆黑一片。 “少……少郎?”木方唤了声悄然转身的人。 安怀清垂眸,“走吧。” 没必要在这里看下去了…… - 护国寺的后花园是个很大的草坪,周围没有任何遮挡物。 江篱岂能白白浪费这儿的草坪,她是个爱玩的性子,命人速去买来了风筝。 回去糊弄一口早膳,很快折返回这里。 看着手中风筝越飞越高,江篱心情大好,还想着要不要取些酒来助兴呢。 身旁却来了个嘴碎的。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你都说你愚笨了,还找我教什么,本世女看起来很清闲?” 因着不耐,江篱的语气也不算好,甚至称得上是恼怒。 “我没有……” “宋阿翁找你,快回去吧!” 宋玉还想说什么,被江篱打断。 想着阿翁找他许是有什么急事,犹豫少顷,恋恋不舍的走了。 身旁终于清净,江篱继续放风筝。 三五望着宋二少郎离去背影,挠了挠脑袋,“宋翁公找过宋二少郎?” 她一直跟在世女身边,怎么没听过此事? “啧!”难得的安静被人搅扰,江篱轻嗤。 嫌弃似的刮了三五一眼,“不骗走他,留着过年?” 三五咂咂嘴,不说话了。 江篱又放了会儿风筝,忽觉口渴,分神望向三六,“取茶…不,取酒来。” 三六颔首,刚要离去,余光瞥见风筝的飞行路径偏移许多,显然要坠落。 遂惊呼,“世女,风筝……” 她的话还没说完,风筝骤然倾斜而下,速度之快,任江篱再怎样重新拉紧风筝线也没起到任何作用。 反而因为用力过度,风筝线断裂开来,风筝也掉落在花园前方的院子里。 已知那个禅院里住得是县女府的人。 三三和三四作为暗卫,不好过去捡回来。 她们去拿风筝,不亚于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容易惊了县女府的各位。 江篱叹气,“得,我去!” 没一个指得上的! “叩叩!” 江篱敲了敲禅院的门。 等待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开启。 这也难怪,不论她们将军府还是县女府,带来的侍卫都守在护国寺外,跟着进来的,都是些贴身随从。 因是贴身随从,自然都跟在自家主子身旁,也就造成了院门无人把守的情况。 看来得多敲一会儿,等房间里的人听见了。 “叩叩!” 江篱再次敲响院门,耐心等待。 “吱丫……”这下没用等候,院门立刻开启。 江篱还没来得及迈开腿呢,一个柔软身猛地扑进她怀里。 第20章 醉酒 “这……” 三五瞪大眼睛,愣愣地望着扑在世女怀中的安少郎。 想上前,又不知该如何做。 少郎终究是主子,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怎敢上前触碰。 可世女平日里最是讨厌安少郎,也不知她会怎样做。 嘿呦,你说安少郎也是的,怎得这样大胆,还一把抱住了世女。 三五悄然打量世女,见她神色微敛,面容紧绷。 应该是……不高兴吧? “世女,要不还是奴婢帮着把安少郎……”三五生怕世女把人扔得远远的,打算上前帮忙。 “还不进去找人来!” 江篱打断她,面上带着说不出的烦躁。 “啊?”三五双手顿在半空中。 随即看了眼少郎身后空荡荡的门口。 世女的意思是……让她去找木方和木楞? 江篱眉心皱的厉害,愈发不耐,“快去啊!” 三五哪里还敢再耽搁,连忙跑进了院子里。 江篱这才垂眸,睨着双目半闭半睁的人。 手伸向自己腰间,抓住某人环在那里的双臂,拉扯开来。 “江篱……” “我……我心悦你……” “江篱……江篱……” 一声声呓语从他口中吐出,似呢喃、又似不甘。 阵阵酒香气飘来,打在江蓠鼻息间。 她一下闻出是烧刀子。 此酒酒性极烈,喝下去喉咙有被火灼烧似的感觉,且后劲大得很。 他是真的醉了,否则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 江篱捏住男子双腕,按在他身体两侧,帮他稳住身形。 然后再一点点撤离自己。 护国寺是大岳国第一大寺,来往之人甚多。 她从未想过娶安怀清,还是保持距离,别让生人看到的好。 “……你都不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江篱刚把身子撤出一半,安怀清使劲儿一挣,又跌了回来。 他整个人的上身都倾靠在江篱怀中,酒醉后迷离的双眸直勾勾地望着她,手也极不安分地扯着她的窄袖。 “为何今日穿窄袖长袍…为何?” 同宋玉穿的一样。 安怀清醉得不轻。 看见江篱,只想把心中积压的怨念一吐为快,根本没顾及到后果。 “啧,穿窄袖还碍着你的事了?” “说话!” “喂!” 江篱翻了个白眼,心里不耐达到了顶峰。 每次把人推开,安怀清都能精准回到她怀里。 他的贴身随从没在这里,江篱又做不到真的放手不管。 如若不去接着他,那张如画的脸岂不是要陷在地里。 她虽然不喜欢安怀清,但怜香惜玉之心还是有的,只得接了又接。 “呼……”吐出一口郁气。 江篱随意扫视着四周,转了一圈过后,又凝向他泛着薄红的脸颊。 此刻他已然闭上双眼。一侧脸颊挤压在她胸口处,看起来肉嘟嘟的。 这样的他和平日里的看起来有些不同。 显得……过分乖巧了。 乖巧? 江篱想不通,这个词语出现在安怀清身上,她怎会如此诧异。 这人最近真的安生了许多。 安生…… 江篱若有所思。 以前的安怀清是这样的吗? 好像只要她跟好友出去喝酒,总能看见他的身影。 知她不喜,他一向不跟进来。 但只要看见想进来陪酒的公子,肯定会叉着个腰,在外面拦了又拦。 京都人之所以知道她们的婚约,一半是阿翁说出去,另一半,是他太显眼的作为才被大家知晓。 最近,他倒是不那样了…… “世女…不喜欢我…” “我不会再来搅扰……世女……” 安怀清在迷蒙中又哼唧了一声。 “世女?” 江篱也在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很久没直呼她的名讳了。 好像从他十五岁起,便开始唤她的名字。 期间她多次表示过不喜,可他每每都是笑着打哈哈,下次还敢再犯。 时间一长,她懒得再说他,便也习惯了如此。 如今听到他口中的‘世女’二字,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世女,世女不好了!”三五疾跑回来。 “你才不好了,快说!” 江篱想踹她一脚,奈何身体不能移动,只得作罢。 “木方和木楞……也喝多了,正酣睡在小榻上呢。” 三五当时都惊呆了。 她一个随从,自是不能随意进入少郎房间。 可这卧房之门大敞四开的,也能一眼望见地上东倒西歪的酒坛。 她经常跟着世女,光闻味道都知道是什么酒。 这么烈性的酒,主仆三人竟是喝了整整两坛。 能不醉吗! “都醉了?” 自打来了这里,江篱的眉心就没舒展过。 木方和木楞平日里看着就不怎么靠谱,如今一看,果然不靠谱! “罢了!” 三五眼瞧世女嫌弃似的嘟囔一句。而后将人抱了起来,往少郎的房间走去。 她跟三六对视了一眼,想问她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世女眼里没什么多余表情,语气也无甚波澜,可她看起来却没有往日那样烦躁了。 没有表情就是最大的表情! 所以三五才疑惑。 三六摇了摇头,紧跟上世女步伐。 县女府的人居住的院落不小,需行至一段不短的小路,再越过长廊,才是房屋所在地。 越走江篱面色愈发的难看,这么远的路,就算她在外把门敲破,也不可能有人听见! 所以安怀清并非听见敲门声才出来。 他分明就是醉了酒,要过去找她。 “啧!” 不能喝,逞什么能! 江篱抱着人来到他房间一侧的小榻,跟三五歪了下头,“叫醒!” “是。”三五过去推了推木方和木楞。 好一会儿,两人也无甚反应。 “世女,他们实在醉得太厉害,根本不能叫醒。” 江篱顿了一片刻,对两人吩咐,“去门口守着。” “是。”三五和三六即刻退出房间。 纵然世女同少郎有婚约在身也不成,擅自进入儿郎房间是不妥的。 传出去后,世女倒还好,却对少郎声誉有损。 未婚男子让女子大咧咧的登堂入室,这是何等的严重,她们当然得谨慎着些。 只是…… 额…… 对面房间过来的宋二少郎,您干嘛来了! 又为何瞪着牛一样的眼睛,瞪着她们? “你们让开!” 宋玉快要压不住胸腔里的火气。 江篱……竟然抱着安怀清进了房中。 青天白日的,她们进去做什么! 第21章 别叫我名字 “松开……” 江蓠忍不住翻个白眼。 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扯开袖子上的手了。 只记得每次拂开,他都会再次扯上来。 “喂,安怀清!”在他再一次攀上来之时,江篱直接把人按到床上。 “放开我……” 安怀清醉得不轻,早没了神志。 只觉有人捏着他的肩膀,力气之大,仿佛要捏碎一般。 “放开……” 即使意识不清明,人的身体还是有反抗意识,他开始扑腾着,跟江篱以前见到的小章鱼似的。 “啧!” 她觉得自己最近脾气太好了,竟没直接把人推开。 “放开我……呜呜呜……”安怀清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因为江篱一下抖开他身旁的被子,把人紧紧裹在了里面,一直到鼻子下方,连同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唇一起。 “唔……” 手脚都被束缚着,安怀清睡得极不安稳,像只小蚕蛹一样在里面扭动。 江篱生怕他再过来扯袖子,只得弯着腰身,保持按住被子的姿势。 良久过去。 安怀清逐渐停止挣扎,彻底进入沉睡。 江篱也松了一口气。 刚要走,抬起的脚步顿在半空之中。 纠结片刻,后又气急败坏地回过身去,把覆盖在他口周的被子扯下…… “宋二少郎,不可!”三五展开双臂,挡在门口。 “你给我让开!” 宋玉可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气焰上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拨开烦人的手臂。 原以为冲破三五这道防线,就能进去房里。 发现前面又来了个碍眼的。 宋玉瞪着前面的三六,“你让不让开!” 三六面无表情,“宋二少郎,请回吧。” “好啊,你们倒是忠心,我倒要看看还能抵挡多久!”宋玉说着,再一次冲了上去。 三六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抬起的双臂自然不像三五那样容易被冲破。 她生得高大,力气也很大,站在门口像堵墙壁似的,宋玉的麻杆身子怎能与之抗衡。 不仅如此,还反被弹了回来。 宋玉咽不下这口气,在心里飞快想着应对办法。 ‘呼啦啦……’ 耳边划过鸟儿振动翅膀声音,他心生一计,突然指着头顶上方。 “有老鹰!”说着同时,他自己也跟着仰望。 他的想法很好,趁着三五和三六往上看,一鼓作气,冲进房间。 但幻想终究是幻想,低头时就傻眼了,“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往上看!” 宋玉也是气急了,直接说出心中想法。 三五、三六:“……” 不是,宋二少郎您说谎的时候能不能先打个草稿,先不说她们这儿方圆百十余里没有鹰的事吧。 就他所做的起跑姿势而言,简直是对她们的侮辱。 好家伙,那架势,三五以为他要起飞了呢! 宋玉看出三五和三六难缠,可又不能不进去,适才他亲眼看见江篱抱安怀清进到里面。 他不知道这两人为何突然如此亲密,但不能无作为,江篱跟安怀清之间绝对不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 人们不都说女人很在乎男人的第一次吗? 如果安怀清用这件事把江蓠迷住…… 他本就拥有县女府以前的祖产,日后再有了将军府男主人地位,宋玉都不敢想,日后安怀清会是如何猖狂。 江篱娶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娶他! 宋玉绞尽脑汁,最后一咬牙,两手覆上自己的衣领,“你们不让开是吗?” 三六一愣,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的做法很明显,当着两个随从的面即将拉开衣领。 只要宋玉说出被强迫了的话,大家会相信谁,显而易见。 三五也很惊慌,倘若事发严重,不论私下解决、还是对簿公堂,不仅她们讨不了好,男子的名誉也会有损。 她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又不顾及自己颜面的人。 三五和三六犹豫之际,也让宋玉有了可乘之机。 迅速扒拉开二人,疾步而入。 只他还未踏过门槛,面前走来一人。 “江篱……” 宋玉上上下下打量好几眼,瞧她衣冠整洁,面色无异,一颗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还好,还好她们什么都没发生…… “出去。”江篱眸色清冷。 宋玉下意识后退几步。 别看他对付三五和三六那会儿雄赳赳气昂昂的,可每当面对江篱,他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惧意。 许是他乔装跟去迎春楼那次,亲眼看到她把俸伯以前的青楼关闭场面吧。 地上血流成河,连墙壁上都是飞溅的血滴。 他知道那次事件的原因……正因如此,才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江篱。 若说小时喜欢她是为了成为将军府的男主人,那么现在,他纯粹是为了人。 江篱,值得他如此! 江篱也跟着退了出来,带上门,这才转身面向宋玉,“以后别直呼我的名讳,我们没那么熟。” 一句话让宋玉眼眶酸涩,委屈涌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安怀清可以随意大呼小叫,而他只唤了一次,就被勒令不准。 “他为什么可以?” 这个他不言而喻。 可江篱仿佛没听见一般,迈着轻缓的步伐走了。 走没几步远,不知她想到什么,忽地扭过头。 女子漆黑的双眸微弯,溢出一抹幽幽笑意,“我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此事,明白吗?” 宋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面上血色骤然褪尽。 这个表情,没人比他熟悉。 那双眸子看似在笑,内里却是森寒无比。 宋玉身体颤抖,嗓子发干,艰难开口,“知……知道…我知道了,世女…” 那日的红色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任谁看了都会心惊胆颤,更何况是他这种久居深宅的人。 宋玉对江篱是既害怕,又控制不住去喜欢…… 第22章 花魁初夜 隔日。 江、宋两家启程,回去京都。 难得出来,江阿翁本打算住上个两日,更多是想让江篱和安怀清多多相处,增进些感情。 可他一个没留意,让江篱给跑了! 江阿翁气得不行,当即决定启程。 将军府的人不继续留在护国寺,县女府的人也就跟着一道走了。 江篱为不让江阿翁才察觉,并未乘马车,而是骑马逃走的。 而她的马车,江阿翁将借由安怀清乘坐。 安怀清想也不想拒绝。 江篱不喜东西被人乱动,知道她的底线,他自然不会去触碰。 但好巧不巧的,半路他和阿翁同乘的马车、车轮坏了。 彼时,宋玉和姑父唐周的马车领先于他们很多,根本连车影都看不到。 没了办法,阿翁才又来求助于江阿翁。 可这次只有阿翁坐了江阿翁的马车,他没能进去…… 江阿翁说他腰痛,在里面铺设了毯子,人也躺在里面。 这样下来,里面最多容纳两人,安怀清当然进不去了。 想着实在不行,过去跟木方他们挤一挤也可以,在看到随从们连挪动手臂都费力的马车,他默默转了个弯。 马妇掀开车帘,“安少郎,请。” 安怀清犹豫良久,在腿儿着回京都和坐进去之间选了后者。 人不能跟自己过意不去,百十余里呢,又都是人迹罕至的路,他不确定自己能活着走回去。 还是坐吧…… 不得不说,江篱的马车很特别。 从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跟江阿翁的那辆比起来相差甚多,里面却是奢靡到不行。 安怀清家中铺子繁多,一眼便能瞧出,小几上的彩釉茶具、座位上花纹复杂的毯子、还有身旁丝线团簇的小垫子,每一个都不像凡品。 更像是御赐或是整个大岳国难得的孤品。 安怀清哪样都不敢触碰,选择抱着双膝坐在车厢底板上。 马车颠簸,他的头跟着隐隐作痛。 昨日他醉得厉害,再次醒来已是今早。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也有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 至于是哪里,一时又想不起来。 “包子,热乎的包子喽!” “来来来,本店推出……” “少郡,过来玩呀……” 周围变得嘈杂起来,听了熟悉的叫卖声就知道,马车已经行至京都最繁华的长街了。 这里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尤其是醉笙、梦思楼,是很多少郡们流连忘返的地方。 安怀清覆上马车窗口的帘子,想看看外面,也想透透气。 “少郡,快进来呀……” “咦,那不是江世女的马车吗?我们把世女叫来?” 不知哪位公子,掐着尖细的嗓音说了这么一句。 安怀清咻地一下放开手中车帘。 乘坐江蓠马车回来,本就有可能引起她的不悦。 若再让京都的人们发现他在马车里,闹得人尽皆知,江篱只会更不待见他。 “嗐,世女在对面醉笙楼呢,听说被那里的花魁给迷住了,估计是下人把马车送回将军府吧。” “也是,将军府家教严,世女买下花魁初夜这一事,京都城谁人知道都可,唯独对将军府,定会瞒得死死的,把马车送回去,也能不让大将军察觉。” “这位江世女向来眼高于顶,这次看上花魁了?” “可能因为那花魁的身形和长相呗,都说他同女子一样高大,身材粗壮,且五官硬朗,不似咱们,面容偏柔和些。” “啧,说白了,不就是五大三粗,长相粗犷嘛,世女饿急了?” “嘘……世女的事,咱们可不敢妄言!” 马车外的蛐蛐声音越来越小,就算安怀清贴在车厢壁上也不能听见了。 …… “少郎,我们到县女府后门了。” “少郎?” 木楞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里面人撩起帘子。 他前去撩开,一眼望见少郎坐于车厢底部,双手紧攥着袖口,整个人的神情也有些凝滞,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置疑的事情一般。 “少郎?”木方也跟着唤了一声。 此刻世女的马车正停在县女府的后门口,他们不能耽误太多时间。 估计少郎也不希望这件事被太多人知晓,才未随着江阿翁的马车过去正门,命车妇把马车停在这里。 “木方、木楞……”安怀清像是才回过神,愣愣地看着他们。 “少郎,奴在。” “……快随我回去房中!” 看着自家少郎小跑进县女府的匆忙背影,两人不解对视一眼,而后也跟了上去。 …… “少郎,我们这样做……能成吗?” 木楞有些不确定,虽说少郎长得唇红齿白,但扮成女装,怕是不妥吧。 “成,怎么不成。” 不打扮成这样,他怎么能不动声色地混进醉笙楼。 醉笙楼从不接男客,他上次为见江篱,可是叫了一帮子人围在醉笙楼,才得以冲进去。 如今,上次的做法已然不能再用,且江篱也明确表示不许他再纠缠,她们的婚约更是不作数了。 他现在没有任何过去的理由,所以才扮成女装。 安怀清想,他就是过去瞧瞧,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更不会让江篱发现,真的只是过去看看…… 木方很是担心,“少郎,要不我们也跟着乔装进去吧,就您自己怎么能行。” 除了皇宫,他们还从未让少郎独自进去过哪里呢。 尤其醉笙楼里还都是些女郡,木方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的,难以安稳下来。 “我可以的。”安怀清拍了拍木方和木楞的肩膀,让他们安心。 让这两人乔装进去醉笙楼是不可能的,铁定会被一眼认出。 木楞也推了木方一把,笑道:“是啊,咱们少郎机灵着呢,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如果你真的扮成女装混进去,才会有事……” “你说什么呢!”木方捶了木楞一下。 甚意思,说他长得丑? …… “诶呦,这位小郡真是漂亮呢。” “少郡,快进来玩啊……” “啊……我……” 安怀清刚行至醉笙楼的门口,就被外面招揽生意的公子‘请’到里面。 木方和木楞猫腰躲在一家小摊贩后,直到彻底看不见少郎身影,两人才收回视线。 然后就跟摊贩的老板对视了。 “……” 老板的菜刀一下戳进砧板里,抹了把脸上血水,“怎么,你们买猪头?” 木方和木楞连忙摆手,“不不……我们不买。” “不买站这儿做甚,你以为你们是猪吗!” 摊主是位暴脾气的,抄起菜刀就要撵人。 木方和木楞见不能守在这里,溜之大吉了。 第23章 太急了 “小郡请随我来。” 一位清瘦的公子把安怀清往楼上请。 醉笙楼跟千味楼同样高,都是五层顶。 听说一、二层为普通女郡过来寻欢作乐的地方。 三、四楼则是商贾权贵云集之地。 而五楼就不一般了,那里花魁坐镇。 想去往五楼,可真是不容易。 首先你得砸下一定数量的金银。 花魁嘛,自然是醉笙楼里的头牌,没有一定的金银当然见不到。 其次能得花魁垂青的、还得是风雅之人。 听说这位花魁要求可高,琴棋书画,必须样样精通,否则连人家的头发丝都见不到。 “小郡,这里……”公子指了指一楼的某个小房间,阻止安怀清一直紧盯着五楼的视线。 也不禁心生几分鄙夷来,一个穿着平凡的人,眼界还不低呢。 竟一直望着人家花魁接待的那层楼。 也不看看自己是谁,除了有几分长相外,还有什么? 真真是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不怪这位公子瞧不上安怀清,实在是他穿着的有够平凡。 他本就是不喜奢华的人,名下又有成衣铺和布行,什么昂贵的料子没见过。 见的多了,也就不觉稀奇。 尤其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他一向穿着简单。 此刻身着的女郡服饰,还是让木方在府里找个婆子随手买下的。 “……”安怀清跟公子对视一瞬,而后又看向自己的衣服。 好像……是过于简单了哈。 “小郡?” 公子认为安怀清的年岁不大,一直称之小郡。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进去那间小房里。 “那个……我……”安怀清内心急得不行,他进来又不是享乐的。 他的目的在五楼,想过去查看江篱是否在那里。 如果在马车里听到那些话是公子们道听途说的,当然是再好不过。 如果是真的,那他,那他就…… “小郡,我们快着些吧!”公子等得不耐,语气都不好了。 安怀清也明白,想立刻上去五楼是不可能的。 但也不能太偏离那里。 想了想,他从衣襟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袋子银两。 “咳咳……” 轻咳一声,假装嗓子不舒服,以免声音被听出来,“我不大喜欢吵闹之地。” 公子见到一大袋子银两,眼睛都瞪直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接了个大活。 醉笙楼说到底也只是青楼、而非倌院,他们这儿的公子一般来说只卖艺、不卖身。 除非给的多…… 这么多,可太值得他宽衣解带了。 别说他,就是把整个一楼的公子们都包下,也是绰绰有余的。 为何如此说呢,因为这个袋子是真的大! 脸盆知道吧? 有那个一半大! 公子有些嫌弃地想,眼瞧这位小郡胸口鼓鼓进来,还以为年岁不大,却是个有料的。 而现在…… 他瞄了眼安怀清掏出银袋子后的一马平川,轻皱下眉头,装作若无其事。 “小郡,我这就给您安排个清净地方。” 安怀清见这位公子脸上都快笑开花了,深知自己给得太多。 忙加了个条件,“我还喜欢高处,矮处的景色着实难看!” 他故意绷着脸,显得威严些。 “好咧,我们这就去往三楼,那儿可是个好地方呢。”公子笑答。 如此容易地换了房间,也让安怀清松了一口气。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算是第一次进来这里,对这儿的门道全然不熟悉,生怕自己做的太显眼而被盯上。 在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安怀清深知人心是最不能去衡量的,他想尽可能地低调,又能达成目的。 “小郡请进。”公子轻拍趴在三楼扶手上、还坚持不懈望向五楼的人。 他娇滴滴地笑了一下,随后一把将人拖进房里。 办正事才是重要的,速战速决,银钱也能赶快到手! “诶……砰!” 安怀清还想找些什么借口留在门外,奈何屋门猛地被公子甩上。 额……他好急哦。 …… 半炷香过后,安怀清理了理衣衫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 想到里面五花大绑的人,再一次在心里表示歉意。 他不是故意的。 原也不想这样……粗鲁。 实在是这位的性子太急了。 上去就要扒他的衣服…… 安怀清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懵怔了好一会儿。 直到腰封一松才回过神来,一个反身,把公子按在床上。 先用被子束缚他,又扯下两侧绑着床幔的丝绳,将其上下捆绑。 把人按到床上之时,安怀清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包括用被子捂住人。 好像……都发生过一般。 可他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按过人、还是被按住的那个? 怎么也没琢磨明白,他干脆不琢磨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去往五楼。 “呦,这位是哪家的少郡啊,长得真是标志。” 安怀清没走几步,撞见一女子。 此人大概三十出头,身材高大,体态肥胖。 他瞧着,这人至少有两个人重。 出于对巨大物体的恐惧,安怀清下意识后退。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女子说着,还舔了下厚厚的嘴唇。 安怀清偷瞄女子眼底,那里乌黑一块,可见是常年纵欲之人…… 他开始快步后退,试图远离。 可女子也跟着加快步伐,眼里欲望不加掩饰。 安怀清不装了,转身快跑起来。 醉笙楼的每层楼均是挑空样式,每层楼都似一个圆一样。 他心中记得来时的楼梯,向那里跑去。 女子像是知晓他心中所想一般,突然吼了句,“拦住她!” 看着前面突然冲出几名与她同样粗壮的手下,安怀清心中一紧。 他……似乎惹上事了。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焦急。 必须冷静下来,思考怎样做才能把危险降到最低。 思索了几秒,安怀清突然扑到扶手边上,深吸一口气,“救……” ‘命’字还没来得及喊出,他被女子捂住了嘴,往某间房里拖。 女子又高又胖,安怀清根本不是对手,任他拳打脚踢也没用,身体还是被拖行着。 他用求救的目光乞求过路的每一个人,希望他们能出手援助,或是吆喝一嗓子,让在场的人们听见就成。 然而并没有。 大家仅好奇地看了一眼,后像没看见一样,说说笑笑而过。 漆黑的瞳仁闪了闪,安怀清仿佛再次置身那次的事件里…… 第24章 困境 醉笙楼,本就是女子们过来寻欢作乐的地方。 享乐过程中,也会有些个喜欢‘欲拒还迎’的,公子们自然是按照女子的喜好去做。 只是……女子与女子拉拉扯扯的,大家还是第一次见。 醉笙楼之前毕竟经历过那件事,公子们有一些是那个时候的老人。 见到此情况,先是装作不以为然,在那名强壮女子把人拖房间里,才过来五楼。 五楼。 不仅仅是花魁接客楼层,更是俸伯的休息之处。 “抱歉世女,您之前的房间被将军勒令不准进入,才让您屈尊来了五楼。” “不过世女放心,三楼那个雅致小屋小人一直为您留着,只待大将军松口……” “俸伯!”来的公子来不及敲门,急冲冲地闯了进来。 推门就见俸伯休憩的房间里,有一名女子。 此人身着耀眼红衣,坐于饭桌旁的圆椅上。 公子知她是谁,不敢贸然上前,生怕搅扰世女。 俸伯放下酒盏,“何事?” “俸伯,那个……”公子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这话能不能当着世女的面儿说。 俸伯之前开的迎春楼为何关闭,他很清楚,虽说世女做的没错,但这次跟那次不一样。 胖女子可是把人拖上了四楼,来头很不一般。 俸伯看出公子疑虑,随意摆了下手,“无妨,世女不是外人。” 是! 世女是外人! 可他也不敢撵人啊! “出去说。” “诶,好咧!”俸伯狗腿似的拉着公子出去了。 什么撵人,他只能被人家撵出来! “说吧。”俸伯关上房门,这才看向面色焦急的公子。 “有一位客人,把另一位客人拖进了房里!” “什么?”俸伯也惊讶了。 “在几楼,可知晓家中从官还是从商?” “这个……不知。” 公子只是陪着客人上楼,碰巧看到一位客人被胖女子拖进房里,当然不可能知晓她的家世。 “这可难办了……” 胖女子能这样做,定是家中有钱或是有势,否则怎敢如此嚣张。 俸伯觉得这几年他可能跟什么犯冲,怎么诸事不顺呢。 他这醉笙楼才开张几天啊,总能来些活祖宗! “那位呢?” 公子一时没明白,有些纳闷,“哪位?” 俸伯斜睨他一眼,“被拖进房里的那位,还能是哪位!” “哦,那位啊,在房里呢。” “嘶……”俸伯气得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的迎春楼关闭,除去世女那件事外,此刻证明也有其它原因,他还是心太软了,什么样的笨蛋都收留进来! “我问你那位的家世怎样!” 公子这才恍然大悟。 说来也是凑巧,陪那位客人的公子,私下跟他住一间房。 他陪这位客人上楼时还晃了晃手中大大的钱袋子呢。 那嘴脸,真真是得意得快要上天了。 “哦,那位客人好像是个银钱多的,就是身材瘦弱,还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不过脸倒是能看些,漂亮的紧呢,尤其眼尾的一颗痣,还是红色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俸伯打断他,这人说话磨磨唧唧的,让人烦躁。 不过从他的话语中不难听出,这位客人不是什么有权势的人。 至少从穿着就能看出了。 如果不是普通家世,谁会抛弃锦衣华服,去穿那些个粗布烂衣呢。 虽是个普通人,俸伯也没想着不管。 他们醉笙楼也是有原则的,‘两情相悦’可以自然而然地发生些什么,可只要有一方不是心甘情愿,这事便不能成。 只他人微言轻,过去也是一试,如果那位胖女子是个有来头的,他也爱莫能助了…… “吱丫!” 思绪间,俸伯身后房门突然开启。 等他转身查看之时,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红色衣角。 “那是……世女?” 公子点了点头,“是。” “怎得下楼那样快?” 俸伯有点懵,世女生气了? 他又照顾不周了? —— “放开我,你放开我!” 安怀清的手、脚都被捆绑住,人也被扔到床上。 “呦,小美人还挺喜欢挣扎。” 胖女子站床边解开腰封,随手甩至一边。 没了腰封,她的外袍很快散开,露出里面白色里衣。 安怀清哪里见过这样阵仗,连忙把视线放低。 但他又不敢真的不去观察女子,此人眼中色欲太明显,跟头凶兽一般蛰伏在周围,他根本不敢松懈半分。 “请问少郡姓甚名谁?”安怀清试图稳住她。 拖延时间,才能找到逃身办法。 “问这个做什么?”胖女子将外袍扔在地上,人也坐到了床边。 安怀清只觉身旁一沉,四周的床幔都跟着抖三抖。 心顿时凉了半截,这样的体重,就算他找到机会解开手脚上绳索,也不可能侥幸逃出去吧。 “你这小美人倒是标志,整个京都,就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尤其这眼尾的泪痣……当真是美极了。” 安怀清觉得自己点子太背了,扮个女装,还能遇上个专喜欢女子的。 女子? 脑中灵光一闪,他追问道:“少郡……一直喜欢女子吗?” 快说是,你快说是啊! 那他就可以亮出自己是儿郎的事实了。 只要她不喜儿郎,自己就会被嫌弃,也能获救了! “叽哩哇啦的,叫人烦躁!” 胖女子忽地解开安怀清的腰封,团了团,将它塞进聒噪之人口中。 “呜呜呜!” 安怀清没想到胖女子是个油盐不进的。 她只管享乐,根本什么都不想说。 那么画本子所说的,‘坏人死于话多’的事,也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了。 随着外袍散开,安怀清那颗拼命想维持冷静的心,疯狂跳动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经历这样场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由她人宰割,怎可能不怕。 可他连简单反抗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胖女子覆上来。 眼前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有什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颗颗晶莹的泪滴滚过鲜红泪痣,尽数湮灭在凌乱发丝里…… 胖女子更加兴奋了,就要埋首与美人的脖颈中。 “然后呢?” 清冷女音自胖女子身后飘来。 第25章 喝酒 “呜呜……” 江篱? 声音如此熟悉,安怀清一听便知是谁。 可是……她怎会过来这里? 与此同时,胖女子也猛地转头,浑浊双眸看向坐在窗棂上的女子。 难怪没听到开门声,原来这人从窗户进来的。 “怎么,觉得一个不够,又给我送来一个吗?” 胖女子扯起厚唇角,戏谑一笑,“要不要我找点好玩的‘玩具’?” 江篱从窗户跳下,迈着优雅步伐来到桌旁,拂了拂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缓缓落座。 如白玉般的手执起酒壶,往杯子里倒酒。 酒满端起,在鼻间轻嗅,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胖女子,“这酒不错。” 胖女子还以为自己遇到‘知音’,她的喜好极少见,又被家人所嫌弃,如今算是遇上‘同类’了。 且这位女子面容姣好,英气十足,比她平日里厮混的不知要漂亮多少倍。 胖女子兴冲冲地走近江篱,坐到紧挨着她的座椅上,笑得意味深长,“人更不错。” 人的确不错,比床上那个不知好歹的好太多了。 江篱一笑,将酒杯推至她手边,“喝了。” 胖女子以为她在调情,没有迟疑端起,一口喝下。 “哗啦啦……” 江篱在她刚放下的酒杯里再次斟满,“喝。” 胖女子还是没任何废话,端起,放下,一气呵成。 安怀清不知道江篱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也不敢呜咽打扰,只安静地看着那位胖女子喝了一杯又一杯。 …… “哗啦啦……啦啦啦……” 斟酒的声音断断续续,江篱嫌弃起身,“啧,没酒了,待我去拿两坛。” “唉,我说,再躲可就没意思了。”胖女子也跟着站起来,用小胖手覆上了女子手腕。 江篱垂眸睨了一眼,再抬起时,里面没有一丝温度。 她的手灵活一转,拍了下胖女子手肘,覆在她手腕上的掌心骤然弹开。 胖女子肥胖的身躯一震,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门口要酒的人,神情满是错愕。 门外,正巧俸伯赶来。 听闻世女要两坛子酒,没敢耽搁,赶忙拿来。 “世女,真不用我们跟进去?”俸伯有点担心。 这位可是将军府最宠爱的幺女,若在醉笙楼出了事,他可担待不起啊。 “别来打扰。” 怀中的酒被世女拿走,门也‘砰’地一下关上了。 “这……世女独自一人,可以吗?”报信的公子也跟着俸伯一起过来。 他怕世女一人不是胖女子的对手。 不说别的,世女身高倒是优越,重量却远不及那名女子来的敦实。 胖女子胖的很,给人一种一拳能怼死牛的错觉,他怕世女吃亏。 “不是有暗卫在暗处保护吗,应该没事……” ……吧。 俸伯以前见过世女躲避安表少郎,多是暗卫过来通知三五、三六,她们再进去房间通报世女。 从以往来看,暗卫应该都藏匿在附近吧。 世女身份如此尊贵,她人虽不靠谱,但身边大有靠谱的人在。 公子点点头,认为俸伯说的对。 俩人又在房门外驻足听了一会儿,里面一直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任何激烈争吵、或是打闹声,才放心走了。 “还…还喝?” 此时,胖女子的表情可没有刚才那样嚣张和色眯眯了,而是换上了讨好笑容。 她也是略懂些拳脚功夫的人,对女子适才轻击手肘那一下再清楚不过了。 当时她只觉整个手臂都跟着发麻,一下弹了开来。 不懂功夫之人,不可能精准找到穴位。 而且女子仅轻轻一击,她的手肘到现在还疼着呢,足见内力深厚。 “叩……叩……叩……” 江篱给酒杯斟满酒,也不说话,静静地望着胖女子。 她一只手搁置在桌上,拇指时不时地转动食指上的血色扳指,每转动一圈,食指还会叩击在桌面上。 听在胖女子耳里,她叩击桌面的声音,跟催命符没什么不同。 呲着的大牙收了回来,咂咂嘴,端起酒杯…… …… 过了好久,久到安怀清的双眼都快看直了,胖女子还在喝。 “嗝……嗝……”胖女子喝的直打嗝。 半醉的眸子不断闪躲,里面包含对江篱的恐惧之意,“女郡……不……姑奶奶,我不是有意对您说那些不敬的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吧。” 一炷香的时间,胖女子喝下一坛半的酒。 期间她不想任人宰割,也有过反抗之举,可这位女子实在厉害,每每都能以简单的动作化解。 几次下来,胖女子也明白了,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及女子半分。 好在女子还没动想伤害她的心思,仅是面无表情地灌她酒水。 可这酒喝多了,肚子也撑胀啊。 女子还不让她去小解,这会儿肚子撑的都要裂开了。 江篱像是忘掉先前的事,面带疑惑,“有吗?” 胖女子屏住呼吸,整个人都懵了一瞬,随后又在心里疯狂地盘点之前种种。 不是说错话……那就是做错事? 可她也没来得及对这位半路闯进的…… 对了,她是半路进来的! 女子又为何突然闯进她的房里? 胖女子僵硬转身,瞧一眼依旧被捆绑在床上的小美人,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这位可是被她强行拉进来的…… “扑通!”胖女子一下跪到地上。 “对不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真不是有意把令妹给拖进来的……” 为表忏悔,胖女子不停在地上磕头,力气之重,好似酒桌都跟着晃动。 胖女子不说,安怀清都快忘记自己是乔装进来的了。 这样想着,他又望向江篱。 打扮成这样,她也能认出? 还有,她看到自己被抓进来了? 种种疑惑堵在安怀清心头,因嘴巴被塞着无法询问出口。 况且,就算没有堵住嘴,他也不可能问出来吧。 他进来醉生楼目的是什么,不用说江篱都能猜到。 安怀清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回望自己。 心中难免有些失意,悄然隐下双眸。 江篱正襟危坐,面上不以为然,“知道错了是好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安怀清刚收回的视线又猛地盯了回去。 ???? 江篱转性了? 第26章 扔下去 “扑通!” 醉笙楼外的长街上突然掉下个东西。 正巧掉在了两家商贩之间。 一时间,尘土飞扬。 “哎咳咳咳……这谁呀?” “嘿呦,谁从楼上掉下来了!” 不仅商贩仰头,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也跟着一同仰望醉笙楼。 四楼之上。 江篱还是坐在桌旁,垂眸凝着食指上的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隐在窗户一侧的三三折返回来,躬身,“世女,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做了,性命留下,手脚全断,她的那几名手下也不会再出现了。” 江篱没回话,视线落在床榻之上。 三三顺着世女目光望去,又很快收了回来,随后极有眼色地消失在窗口。 此刻醉笙楼外面倒是安静了不少,大家都忙着看热闹呢。 街上的吼叫声落下没一会儿,俸伯就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三人。 他踢了踢胖女子一动不动的身体,询问一同跟来的大夫,“如何?” 大夫检查一番,回复道:“性命……应该能勉强保住,别的就不好说了。” 听到胖女子没死,俸伯在心里长出一口气。 快吓死他了! “世女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吧?” 跟俸伯一起出来的一位公子,附在他耳边小声蛐蛐。 他刚来醉生楼不久,对很多事情不了解。 胖女子强抢民女,当然不是个好的,但世女也不该如此动怒,还把人给扔了出来。 她看似能活,可他瞧着那不自然的四肢,怎么看都觉得这人以后会是个瘫的。 下手如此之重,总得有点原因吧。 “难道说……被胖女子拖进房里的,是世女朋友……或是亲戚?” “别问了!” 俸伯没回话,还是那会儿给俸伯报信的公子呵斥他。 依他猜测,怕是世女想起之前那事,才会动怒吧。 那时…… 还是他们以前的迎春楼呢,虽没有如今的醉笙楼大,却也是个极其雅致的地方。 每日来这里的女子极多,公子们也很忙碌。 那天,迎春楼突然来了一队奇装异服女子。 她们相貌跟大岳国的人几乎一样,但能从口音和举手投足间察觉出不同。 想到可能是异国使臣或是过来交流货物的,公子们都小心侍奉。 从这些人的华丽穿着来看,不似凡类,俸伯也告诉公子们要谨慎对待。 然而事情却不似他们想的那样容易…… 过去服侍的公子们被不断折磨着。 迎春楼共分为三层,整个第三层的一半房间都被她们霸占,里面还频频传出男子哀嚎、和女子调笑声。 大家自小在青楼里长大,见过太多‘猪跑’,更吃过‘猪肉’,自然知道这些声音代表什么。 所有人都心生恐惧,生怕下一个进去的是自己。 可就算再怎样惧怕也无用,异国女子们拿出了令牌。 先女帝御笔亲赐。 人们都明白这些女子来自哪里了。 ——倭国。 别看只是个小国,却因地域优势,是个难攻克的。 且她们国家出征的将领与畜生一般无二,毫无人性可言。 骠骑大将军的母亲,也就是江阿祖就是被这些人活活剐了的。 大将军在外征战多年,却独独攻不下这个倭国,以至于她们越来越猖狂,如今竟带着人马欺辱到京都来了。 可能她们也不敢做的太过显眼,只让人在迎春楼内部把守,并未在外侧设兵。 迎春楼的公子们都被她们搜罗来,聚集到一楼。 公子们出于对倭国人的恐惧,无一敢动。 倭国人不仅欺辱很多公子,还把很多相貌优越的客人都带进了三楼,房里的声音更加凄惨了。 而且从这些人的辱骂中能听出。 她们还……用了不少‘刑具’。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迎春楼无人能进,也没人能出去。 后来她们更是大胆,竟在一楼明厅跟男子、女子一起……场面惨烈。 “倭国的狗?” 三楼扶手上,有一人坐在那里。 此人身着白衣,手执酒杯,居高临下地瞥着一楼那些异国女子。 “谁敢口出狂言?”倭国女子用蹩脚的大岳国话回复。 “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等手握令牌,大岳国可以横着走,你是哪里的狗?” 这个令牌可不一般。 江大将军惨烈牺牲,将士群龙无首,被倭国攻击的节节败退,边境国土一再失守,大岳国岌岌可危。 当时一品骠骑大将军还是少将军呢,朝中人认为她不能担此重任。 有人说用和亲的办法,再赐予金银珠宝,用以平息倭国攻打之心。 那时先女帝已年迈,国事早就交由皇太女俞沐婧打理。 她当然会选择最简单的办法,送了庶出的弟弟去和亲,并赐了御笔令牌。 “怎么,看到令牌不敢说话了?” 异国女子们甩开身下奄奄一息的男男女女。 她们抬步上楼,步步逼近白衣女子。 楼下的人们都为白衣女子捏了一把汗。 一人对战百余人,怎么看,都不像能抵挡的样子。 事情却在下一刻发生了反转。 女子身后凭空出现两人,一楼门口也突然闯进来两人。 加上白衣女子,一共五人,仅用半盏茶的工夫,把这支倭国队伍消灭殆尽。 迎春楼里血光一片,地上、墙上,都是那些倭国女子的斑斑血迹。 白衣女子,或者说被鲜血染就的红衣女子,救了迎春楼里所有的人。 她神态自若地拿着手中酒盏,来到俸伯身边,淡道:“我不喜有人动我的东西。” 很快,门外被人贴了封条。 当晚,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都传开了。 ‘世女搁置在桌上的酒盏被公子不小心触碰,竟是让整个迎春楼都关了门。’ ‘她有不凡的家世,才敢肆无忌惮做出这等轻狂之事来。’ ‘是啊,仗着家世欺人,会遭报应的!’ 百姓口中的话越来越难听。 只有他们迎春楼的人心知肚明,又恨自己不能帮忙解释。 这次的事……事关上头,宫中早来人让他们闭口不言了。 而世女经受如此谩骂,却像没听见一般,从不理会。 …… 时至今日,公子都不愿再度想起。 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胖女子,公子想,世女应该想到那些倭国女子如何虐待女郡们,才会下此狠手吧。 “这人喝多了,一时不察才掉下来,大家都散了吧。” 俸伯一语带过胖女子掉下楼的事,又命人把她送去医馆。 江世女对他们醉笙楼的很多人都有恩。 因那件事,她的声誉极度受损,俸伯不希望世女的声望再度下降,才只字不提世女。 “啧啧啧,喝大了,才失足掉落。” “可不是么,酒还是少喝为妙。” “走吧,走吧,我也得回去看小摊了。” 热闹了好一会儿的长街终于回归安静。 四楼之上的房间里,也很安静。 安怀清看着缓步而来的人,不知怎地,他能清晰感受到江篱面色不好。 那是……怒气? 见惯了江篱面上的嫌弃,生气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第27章 搭救 江篱来到床边,把堵在安怀清口中的腰封取出。 “为何来醉生楼?” 其实不用问都知道,他过来的原因,无非是找她罢了。 “我……找你。”安怀清如实作答。 想了想,他又道:“听说……” 你买下花魁的初夜。 可这句话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问出。 他又不是江篱的谁,凭什么身份去问呢? “听说什么?” 江篱解开捆绑在安怀清手、脚上的绳子,背过身,容他整理衣物。 转身之际,被男子的泪痣晃了眼。 这颗痣很小,又泛着淡淡红色,只有距离近些才能看到。 如果不是他有如此‘显眼’特征,江篱根本无法察觉被拖进房间的是他。 虽没有娶安怀清的心,但看在一起长大份上,总不能知道此事还装作不知,这才过来搭救。 “听闻世女……买下了花魁初夜?” 安怀清声音很小,如蚊蝇哼哼。 奈何江篱耳力好,一字不落,尽数听进了耳里。 “啧,你刚从护国寺回来几个时辰,消息这么灵通?” 听到一声轻嗤,安怀清迅速系好腰封,转身睨着江篱背影。 不甘示弱地回道:“不比你……一回来就买了人家公子的初夜……” 身后淅淅索索声音停止,江篱抬步,走向门口,“既然无事,快些回县女府吧。” 就算没有那名胖女人,醉笙楼也不是什么安生地方。 三楼、四楼多为商贾聚集之地,是是非非多着呢。 他一个男子乔装过来,一经发现,该如何收场? 倘若有心人认为他是过来打探情报的探子呢? 连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真是的,胆子太肥了! 安怀清垂着头,默默跟在江篱身后。 想起还未道谢,又快走两步赶超她,深鞠一躬,“今日多谢世女搭救,若不是您过来……我……我宁愿一死了之!” 江篱挑眉看向他紧抓着衣袖的手。 想到他为何如此,回复语气也不似之前那样生硬,“无妨。” 说到一死了之,他真就是这样的脾性。 还记得那年…… 倭国女子在前往迎春楼之前,便已当街作恶。 彼时,安怀清刚好去商铺查账。 整整一条前街,就属他的容颜最为出众,倭国人自然盯上。 他被强行灌下迷药,浑身无力、昏昏欲睡。 前街的百姓不少,却因倭国人手持令牌,无一敢上前解救。 安怀清逐渐失了挣扎力气,木方和木楞也早被按在地上,不能营救。 那天也是如此,他那条绣着精美花纹的腰封开了,外袍散乱,唇边还有蜿蜒血迹,在‘滴答,滴答’地流淌着。 安怀清为不遭受这些女子折辱,试图咬舌自尽。 恰巧她当时经过,救下已陷入昏迷的人。 江篱深知男子清白尤为重要,他虽未遭受侵犯,却也当街乱了衣裳。 若他醒来记起这一切,还不知要怎样伤心。 事后她命人封锁消息,不让这些传到他耳里,也不许说是她救的。 而木方和木楞知道这件事代表什么,更不会多嘴。 对于这件事,因周围没有任何谣言干扰,在安怀清的记忆中,仅止步于他被灌下迷药。 …… 现如今,江篱瞧着安怀清神情安然,暗自舒了口气。 看来那两个随从的嘴还算严实。 安怀清不知晓很好,省得他过来粘着自己。 江篱扫了眼安怀清做工简易的腰封。 似乎那件事情过后,他便在穿着方面粗糙了。 “我…平日里不是如此的。” 安怀清察觉江篱眸光落在他衣衫上,生怕她嫌弃,忙解释道。 “男子懂得保护自己,那很好。” 安怀清以为江篱会一走了之,或是不耐打断他的话,唯独没想到她能说这些。 内心不禁升腾起巨大的喜悦。 他弯起眼眸,凝望女子,“江篱,我还是不会放弃你。” “啧!” 这人怎得一言不合就表白呢! 关上房门。 门外人看见江篱,急声询问,“刚听俸伯说了,世女把一位有意伤害安少郎的畜生扔下楼,您可有受伤?” 三五、三六哪里想到,她们就去了趟茅房的工夫,自家世女不见了。 听俸伯说了才知道,世女不仅救下安少郎,还把一位作恶女子扔到楼下。 还得世女,真是厉害! 江篱没回话,径直上了五楼。 一脚踹开花魁的房门。 花魁所在房间跟普通公子的不一样。 甫一进去,先是层层纱幔,接着才是饮酒作乐的地方。 江篱也是第一次进来,掀开五、六层纱幔,才看见一张朱红色的八仙桌。 桌旁有一男一女,两人紧紧拥在一起。 女子看着高大,男子也很高大,依偎在女子肩头,看起来有些大鸟依人。 江篱:“……” 楚礼的眼睛也该找个大夫了。 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的人,怎就成了京都的花魁。 江篱对这件事一直持怀疑态度。 京都,没有男子了吗? 就这样一个大块头,还人人抢着买初夜。 但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楚礼喜欢黑土豆正常,谁叫她是个白馒头了呢。 “……江篱?” 看到来人,楚礼眼神闪躲,更是心虚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知道这样做会有暴露的一天,但没想到第一天就暴露啊。 自己刚花掉积攒半年的银两买下花魁初夜,江篱就找上门了,她的点子是有多背! 楚礼轻抚花魁手臂,把人安抚好。 这才屁颠、屁颠地来到江篱跟前,低声乞求,“嘿嘿江篱,哦不,世女,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计较呗。” “你还知道我是世女!” 江篱只觉胸口堵着一口气,呼不出去,又吐不出来。 楚礼这人什么毛病,要不是看在多年好友份上,早打残她了! 这人母亲管得严,为避免挨打,每次出来寻欢都以她的名义。 若是喝个小酒,抱个美公子也就算了,她屁股肉厚,能禁得住她家那位大将军的软鞭。 可楚礼在众目睽睽之下买了花魁的初夜,打得还是她江篱的名号。 疯了吗! 这位花魁不仅是醉笙楼,还是整个京都不一样的存在。 不一样,便是独特! 所以引得很多女子慕名前来,只为见到花魁芳容。 这下好了,她成为整个京都所有女郡讨厌的人了。 江篱又扫了眼花魁,还是觉得气。 楚礼买谁的初夜不好,非要买他的,眼睛瞎了? 别看她日日混在醉生楼,但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位花魁。 不是见不到,而是不想见。 然,今日一见,该怎么说呢…… 她很想问,大家到底在争什么? 第28章 汇宝阁 “三三!” 三三闻声,立即现身,“世女请吩咐。” 江篱理了理没有一丝褶皱的袖口,面上云淡清风,“把楚礼扔下去,这个不用做样子,直接扔!” 眼见三三直奔自己而来,楚礼懵了,“江篱,我的好江篱,别……别……啊啊啊啊……我惧高!” 她整个人都悬在窗户外,之所以还没掉下去,全靠三三攥着她胸前衣襟。 楚礼吓得不行,手也死死抱住三三手臂,讨饶道:“好三三,你先把我放下……啊啊啊啊!” 她没开玩笑,她真惧高! 三三没理,冷着一张脸,她只听世女吩咐。 楚礼深知三三只对江篱唯命是从,忙软了声音哀求,“江篱,好阿篱……日后我定登门赔罪。” 江篱没看她。 她只好再接再厉,“阿篱啊,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老太婆看得太紧,没办法,才用了你的名讳,可你为何如此生气,往常不是都不当个事的嘛……哎呦!” 不知楚礼哪句触怒了江篱。 她一摆手,三三攥着楚礼衣襟的手也松了许多。 “啊啊啊……江篱!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楚礼瘪嘴望向江篱,一副要哭给你看的样子。 “放了她!” 三三收到命令,放了人。 楚礼终于落地,心有余悸,瘫在地上喘粗气。 江篱缓缓走近,围着她转了一圈。 直至找到比较好下脚的地方,恶狠狠地踹上一脚,才走的。 …… 这厢安怀清出了醉笙楼,迎面撞见木方和木楞。 “少郎,如何?” “可有见到世女?” 安怀清回眸瞅了眼醉笙楼,也不说话,一路无言回了县女府。 这次以乔装成女子,又被女子盯上的事,给他留下了不小阴影。 此刻他只想回家,把这身装束通通换掉。 县女府。 湖中心小亭。 宋玉气得把石桌上的糕点、茶水尽数挥到地上。 “滚,你们都给我滚!” “说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听不懂话吗!” “哐当……” 碗盘掉落在地,碎裂声此起彼伏。 “二少郎别气了……别伤着自个儿……小人这就告退。”随从们躬身而退。 “玉儿。”唐周还未走近,先唤了声二儿子。 “父亲若没什么事先行一步吧,儿子心情不好,想安静一会儿!” 宋玉被唐周骄纵惯了,发起脾气来谁都不认。 唐周拉住他的手,不解道:“可是为前日琉璃灯的事不开心?” 宋玉扭头望向一旁,也不说话,胸口剧烈起伏着。 唐周把人拉到石凳处坐下,安抚他,“多大点儿事,那灯不是没给安怀清嘛。” 宋玉猛地转过头,双目通红,“岂是什么琉璃灯,江篱她…她…” 吼到一半,他生生止住话语。 江篱不让泄露在护国寺去过安怀清房里的事。 一想到她那时的语气和笑容,宋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父亲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宋玉紧咬下唇,下颌绷紧。 他不甘心! 一个过来投奔他们家的商贾之子,不过有些良田和铺子罢了。 这样的人如何能嫁与正一品将军府。 他配吗! “唉……”唐周叹了口气。 他知道二儿子从小就喜欢江篱。 那时的将军府还不是正一品,县女府跟将军府之间的差距还不算太大,自然能嫁过去。 可是现在…… “父亲,我真的很喜欢江篱……” 想到护国寺种种,宋玉再也忍不住,抱住唐周哭了起来。 唐周也跟着红了眼眶,“玉儿,父亲一定会帮你的……” 如今妻主见他年老色衰,恩爱早已不在。 她的一颗心都放在那个狐狸精身上,更是把他生出来的狗崽子当成心肝宝贝一般,把嫡出的儿女放在了脑后。 一个小侍肚子里爬出的女郡,还想让继承偌大的县女府不成! 妻主不为玉儿做打算,他这个做父亲的得更加尽心些。 若真嫁进了一品将军府…… “玉儿,你听爹说,几日后便是……” —— 翌日,寅时。 春季这个时辰,天刚蒙蒙亮。 安怀清按时起床,在木方和木楞的服侍下洗漱。 待衣服换好,推开门。 “少郎,走吧。”木方小声蛐蛐。 逸风院里除了他们主仆三人外,还有几名打杂的。 他们平日里都是做粗活的,也就睡觉算歇上一会儿了,这个时候主仆三人都不忍打扰,才会压低声音说话。 安怀清点头,三人很快消失在颐风院门口。 “包子喽,热乎包子喽!” “豆花,热乎豆花!” 京都的长街上,已然有了各种各样的叫卖声。 安怀清名下铺子繁多,每日需清晨出来,前往各个店铺查账。 即便如此,每次查完京都所有铺子,都要耗时一个月。 而他的铺子都是月月查账的。 这也陷入了死循环,查看完最后一家,又到了查第一家之时。 安怀清:查不完,根本查不完! “三屉包子和三碗豆花,少郎慢走!” 木方接过,跟随少郎来到即将查账的铺子。 他们今天来的是京都最大首饰行——汇宝阁。 “表少郎,您可来了,我早已备好账本,就等着您来看呢。” 汇宝阁的掌柜快步出来,并顺手接下木方手中的包子、豆花。 安怀清笑了笑,并未回话。 他习惯在店里休息房间用早膳,也让木方和木楞一并坐下。 掌柜笑着把包子搁置到桌上,又命人倒了些热水,“表少郎,春季早上清凉,多饮些热水。” 安怀清咬一口包子,对着身旁的空位置歪了下头。 掌柜是个机灵的,反应过来表少郎可能有话要说。 快步过去,笑道:“表少郎,有何吩咐?” “吃。” “吃?”这话听得掌柜一愣。 少郎买了包子和豆花不假,可不论包子还是豆花,均为三人份量。 哪里有他的份啊? 掌柜一时拿不准表少郎心里想什么,偷偷瞄了他一眼。 发现表少郎正吃的津津有味,好似没看见他一般,心里犯了难。 可表少郎的确说了‘吃’这个字眼。 掌柜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便不再想了。 干脆问了出来,“恕小人愚钝,表少郎此言……何意?” 安怀清这才正视他,笑的意味深长,“怎么,没得吃了?” 掌柜脊背一凉,暗道不好。 表少郎竟是有所察觉了? 不行,他得把这事通报给家主。 遂找了个借口,“表少郎……小人肚子疼,想去趟茅房……” 后者一挥手,“去吧。” 掌柜悄然走向汇宝阁后院,那里的小门能通往后街,也是距离县女府最近的路。 安怀清不紧不慢地喝着豆花。 半炷香过后,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后面立马有人过来,“少郎,没让他去通风报信,已经绑到柴房,静听少郎吩咐。” 这人是汇宝阁的二掌柜。 光听称呼就知道,他和大掌柜谁是自己人。 安怀清边擦手边走向柴房,俯瞰着五花大绑、摊倒在地的‘掌柜’。 “其实你还不错,在这儿做了三年掌柜,一直兢兢业业,不敢出任何纰漏,生怕让我起疑。” “呜呜呜……呜呜呜……”掌柜嘴里塞了一大块布,只能呜呜大叫。 安怀清擦干净手,将帕子扔到了掌柜头上。 “不过上个月,明明卖出更多首饰,却比往常少了不少银两,你们做这样明显,我想不知道都难啊。” “拉出去发卖了,记得把卖出去的银钱转交给姑父,让他留作县女府的开销。” “是!” “呜呜呜……” 安怀清懒得听后面人的凄惨呜咽,头也不回地出了柴房。 第29章 遇见 汇宝阁是安怀清所有铺子里,盈利最佳的一个。 唐周若是在别的小铺子上做些手脚,他也不会说什么。 住了这么多年的县女府,适当给些银两是应该的。 可他实在是贪心,竟想着吞噬汇宝阁。 这家店铺是他母亲、父亲还在世时,倾注最多心血的铺子,怎可能由着他来搅和。 “少郎,您确定是家主、而非县女大人做的?” 木楞不解,县女大人对少郎也不好。 她以前醉酒时不是说过,少郎所有家业本该是她的吗。 县女大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极有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吧。 “她才没那个脑子。” 不是安怀清贬低自己姑母。 她是真的愚笨,否则阿祖也不至于把家中大半产业都给了父亲。 对此姑母总觉得不公平。 但又何来的不公平呢? 阿祖看似将大半产业交由父亲,实则把大量的现银留给了姑母,也一并给她不少旺铺。 但她不善经营,也不想投入心思去学,铺子才入不敷出,只能关闭。 现如今,县女府过得不好,她便认为阿祖偏心,红眼起安家偌大的家产来。 明明是她自己不争气,还能怪罪到别人身上,真是人心不足。 况且安家产业也不全然是阿祖给的,他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商贾之人,铺子、田地更是繁多。 而她们眼中只看见安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田地也越来越多,还将其归功于阿祖给得好,他们命好。 可母亲和父亲的命……又真的好吗? 木楞见自家少郎面带伤感,噤声不再言语。 一整个早上,安怀清都在查账中度过。 汇宝阁顾名思义,汇集了无数的珍奇宝物。 整整三层楼,只有你没看过的,绝对没有汇宝阁没有的,宝物多到让你难以想象。 这里人来人往,过来之人极少有空手而归,尤其是贵族赠予心爱之人的礼物,大多数都来这儿挑选。 这不,楚礼就带着最近喜爱的人过来汇宝阁了。 “大美人,快随我进来吧。” 楚礼见林白站在门口犹豫不决,更觉得这位花魁哪儿都顺眼了。 瞧瞧,人家都不舍得挑选物件,生怕用光她的银钱,真真是爱惨了她。 “……” 江篱双唇抿得死紧,睇了楚礼一眼,都不好意思把‘蠢’这个字眼儿说出来。 这货还以为人家为她着想呢。 殊不知,这位花魁心里琢磨的是,怎样能显得不经意、又能狠宰蠢货一笔。 “江篱啊,一会儿你也挑着,千万别客气,都记到我账上。”楚礼不忘过来安抚江篱。 毕竟买下花魁初夜用的是人家名义。 江篱可是有未婚夫的人,还冒险帮了这个忙。 好友都这样慷慨了,她也不能没点表示不是,这才让江篱一同过来,让她挑选自己喜欢的。 虽然她手头上的积蓄已为零,却也不碍事,回头她只需去父亲那儿哭穷,一定会得到更多银两。 “好啊。” 江篱当然不会客气,在楚礼张口的那一刻,已经抬步上了三楼。 楚礼眼瞧着林白跟随江篱步伐,也上了三楼,顿觉心中滴血。 汇宝阁三楼,摆放的可都是珍品中的珍品,价格更是贵中之贵。 额……这俩人今日不会把她掏空吧! “喂……等我会儿啊……” 楚礼强颜欢笑,一脸无奈地跟在二人屁股后面。 一开始,她并未打算带林白过来汇宝阁,这儿最普通的物件也贵得离谱。 既然已经钓到她馋了已久的‘鱼’,又解了馋,自然没必要再去投‘饵’。 可这江蓠实在可恶,竟提议过来这里。 啧,不就是气自己买下花魁初夜的事没跟她商量嘛。 小心眼嘞…… 汇宝阁三楼。 “林白公子,这玉冠质地不好,不适合你。” “璎珞上的玉石光泽度很差,很差、很差,不衬你的肤色。” “吊坠也不好看,看着像有瑕……” “少郡,我们汇宝阁可没有瑕品!”带看的小奴听不下去了。 什么叫‘看着像有瑕’? 这人穿着人模人样的,怎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 楚礼这样说,只是不希望林白买下三楼的任何物件罢了。 谁能想到小奴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呵斥客人。 虽然她没理,但没理也要辩三分! 楚礼跟身后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连忙上前,喝道:“怎么跟我们楚少郡说话呢?” 小奴知晓能过来汇宝阁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可他就是听不得赖以生存的地方遭人言语侮辱。 他倔强着不低下头颅,反而还梗着脖子,“我又没说错什么,明明少郡先说汇宝阁的不是……” 小奴只有十三、四岁左右,说着、说着心中委屈的不得了,干脆哭了起来。 “啧!”楚礼最见不得男人哭。 想说不计较了,又拉不下面子来,最后咂咂嘴,也梗着个脖子僵持在原地。 “楚少郡,小奴不懂事,别气了。” 林白不傻,当然看出楚礼不想给他买三楼的任何物件。 心中有气,又不敢表现出来。 “这事你别管!”楚礼不想林白看低她,继续直愣愣地杵着。 林白本就是假装劝慰,这下也不再说话了,看了眼还在挑选的江世女,又谨慎收回眸光。 花魁可不是什么好名头,他早想摆脱掉。 楚礼的母亲是正二品尚书令,虽不是他心中最中意人选,但能做尚书令嫡次女的侧郎或是小侍,也算是个好去处。 人,终究抵不过岁月流逝,都会老去。 以前他总想着,趁着那些女郡还爱看他几眼,尽可能地往自己腰包里揽些银钱。 可就在前几日,看着在后院做脏苦活计的老去同行们,他突然想开了。 银钱固然重要,但靠山更重要。 林白转头,目光投向楚礼。 她也是位很美丽的女子,浓眉大眼,唯一让他不喜的是,有些圆润。 不过这样的人,日后的后宅之中,应会比长相出众的江世女要安生些吧。 江世女一看就是宠侍灭夫,但又不会只宠着一位小侍的感觉。 思来想去,他还是把自己的初夜卖给楚礼。 她看起来会是独宠一人的……吧。 “发生什么事,为何哭了?” 安怀清刚整理好上个月的账本,还未歇上片刻呢。 突然跑来一位小奴,说楼上有人吵起来了。 听闻对方是楚少郡,他即刻上楼,不敢含糊。 接着就见楚少郡和小奴各自把头扭到一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场面一触即发。 楚少郡身边还站着位……黝黑、壮硕的男子,此刻正低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而在几人的不远处,还有一位熟悉的红衣人。 安怀清眼睫一颤,假装没看见她。 第30章 赶人 安怀清是汇宝阁的幕后掌柜,按说上来该先询问买主为何不悦。 但他没有,反而先问小奴怎得哭了。 其主要原因是,他上来之时听了报信人的叙述。 也了解并非小奴的招待不周,而是楚少郡自己不想花银钱,并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这些话,若是别的小奴听见了,也会当成没听见。 可这名小奴不一样,他流落街头差点冻死、饿死,自他给了口吃食,让其在汇宝阁做工之后,便把这儿当成是自家生意来照看。 小奴的一腔热意,他怎能给凉了呢,这才公然偏向。 “我们少郡……” “唉…退下。”楚礼打断随从的话。 她面前这位可是江篱的未婚夫郎,虽说俩人的婚事日后不一定能成,但至少他现在还顶着江世女未婚夫郎的名头,自己可得小心着些。 她倒不怕万一安怀清真嫁给江篱,日后给她穿小鞋之类的。 而是怕…… 楚礼转眸,看着背对他们、还在挑挑拣拣的江大世女。 随后又看向安怀清,轻声道:“你们家小奴说错话,我也不追究了,退下吧。” 林白就在身后,她也不好说什么误会了的话。 为了面子,故意说的模棱两可。 “少郡此言差矣,我并未觉得小奴哪里说错话。” 楚礼以为安怀清经营多家铺子,应是个有眼色、会做事的。 哪曾想,这人得个屁嚼不烂! 这是当众不给她面子了。 楚礼侧眸,瞥了眼颇有看热闹意味的林白,脸颊陡地一热,抬高嗓门,“换个人来伺候!” 终归是江篱的未婚夫郎,她也不好说些个难听的话,只得提议换人。 安怀清也不甘示弱,随即道:“别的小奴有事在忙,只有他一人。” “嘶!你……”楚礼眼珠子都睁大了,什么叫只有这一人。 安怀清摆明了在跟她作对,一个小奴儿而已,换个人怎就不行了! “看来楚少郡没有看中的物件,木楞,送客。” 安怀清不想再听楚礼说话,直接赶人。 “喂喂喂,你当本少郡是什么人,你们想赶走就赶走?” “喂,我跟你说话的呢!” “喂……\" …… 楚礼跟守在门口的几名男子对视一会儿。 他们身形不高,体态也很瘦弱,却也能从手上老茧看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 她在心里衡量一番,看以自己的三脚猫身手能跟着打几个来回。 最后……楚礼默默带着林白走了…… 别看汇宝阁就一个卖首饰的大铺子,但这儿以前可不是这个名字。 铺子以前的名字普通,也远没有现在红火。 还是七皇子在此地买到了几把精美折扇,对其爱不释手,那之后他时常过来,还特地给铺子提了‘汇宝阁’的名字。 嘁…… 楚礼在心中轻嗤,她只是不爱跟小小男子计较罢了,可不是怕! - 汇宝阁三楼终于回归平静。 安怀清故作冷脸望向小奴。 小奴一改委屈巴巴,换上笑颜,“少郎,您先别说我,我知道哪儿错了。” 安怀清也不说话,微微仰头,等他继续。 “我知道自己有些冲动,我们卖主本就以把进来的客人服侍到满意为主,实在不该说那些个不知轻重的话。” “知道就好,汇宝阁再如何是七殿下喜爱的店铺,我们也不能骄纵,对待那些达官贵人更该谨慎做事,否则一不留心,就像‘汇宝阁’这三个字一样,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安怀清叹了口气,他知道对小奴来说,这家店铺很重要,但也不能失了分寸。 他适才维护小奴,也是因着他们汇宝阁占理,不然他怎可能有还嘴的余地。 “少郎,我再不敢了。”小奴耷拉着脑袋,是他做事欠考虑了。 “去吧,听楼下的说,有人拿了千味楼的乳鸽,你不是爱吃,快去罢。” 小奴猛地抬头,颠颠地跑下楼,边跑边回头道谢,“少郎,您真好!” 安怀清瞧他双眼放光,像只进了米缸的小老鼠,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转眸的不经意间,瞥见倚靠在货柜旁的人。 此刻她并不像之前一样背对他,而是直直地看过来。 江篱……在看他? 安怀清有些不确定,悄然打量。 发现江篱真在看他! “砰砰砰……” 一时间,心好似要跳出来一般,想说些什么,奈何舌头像打结了似的,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过了好一阵子,才堪堪憋出一句,“世女……可有选中的?” 江篱轻嗤,选中的? 她都没选,何来的选中! 一开始进来,的确是想找到店铺里最贵的,让楚礼以后老实些,别老惦记着拿她作筏子。 而后来,她都是装作挑选物件的样子。 原因嘛……是为了躲他。 就连江篱自己都说不好,为什么会下意识躲避。 她一没偷,二没抢,心底那一丝的心虚到底是为哪般? 江篱很气。 为解了自己心虚,便一直盯着某人看。 直至把人看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她才满意。 看吧,任谁被一直盯着,都会心虚,这是正常反应。 这下江篱心里舒坦了,迈着轻快步伐来到安怀清跟前。 走着同时,还由上至下扫视他,来来回回数次,后定格在他那双眸子上。 不得不说,安怀清长了一双顶好看的眼睛,大的像颗杏子,眼尾略弯,浓密的睫毛跟着忽闪,看着水汪汪的,好看也耐看。 江篱目不斜视,大大方方地盯了许久。 久到安怀清快要站不住,浑身都烫了起来。 江篱作甚这样看他? 他能清晰感觉到,江篱微微转动的瞳仁在描绘他眼睛形状。 从眼头至眼尾,再到眼头……不知疲惫。 “同楚礼走的那位,是醉笙楼的花魁。” 留下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江篱走了。 第31章 意外的解释 安怀清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江篱说了什么。 楚礼身旁的公子是醉笙楼花魁,那么江篱就是买了他的初夜吧。 可是……江篱跟他说这些意欲为何? 让他日后别缠着她,还是不要出现在她身边? 应该是这样没错…… 江篱本就讨厌他,不然又为何会说这些。 “少郎,您快看我拿的是什么?” 安怀清垂下双眸,一想到江篱和花魁的事,什么都没心情看了。 随手推开木楞拿来的纸张,“我不看。” 木楞又往前递了下,急声道:“不是……少郎您先看看再说啊。” 安怀清依旧推开,“不看,不说。”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木楞咋舌,“少郎,世女留的字条您都不看了?” 怎么,少郎转性了? 不喜欢世女了? “快快给我!”安怀清眼睛一亮,急忙去接那张纸。 木楞哪里敢耽搁,迅速递了过去,“您看,这是世女经过楼下,找二掌柜要来纸笔写下的。” 他也想知道世女写了什么。 木楞不识字,二掌柜倒是识得,还一直抿唇笑,任他如何催促也不说。 “少郎,世女写了什么呀?” 木楞发现少郎看过纸上的字后,嘴角高高扬起,笑意也从眼角蔓延开来,遂更加好奇了。 “……没写什么。” 安怀清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对折,藏于袖口之中。 ‘耳朵聆听的同时,也得用眼睛去看’。 纸张上的字,再结合江篱临走时说的,意思很是明显。 难怪花魁跟楚少郡走得那样近,原来是她买下花魁初夜。 但不知是何原因,外面都传成是江篱买下的。 可让他不解的是……江篱怎会跟他解释这些? 若是往常,她恨不得再多添油加醋,为何这次却一反常态? —— 醉生楼。 “你看起来有心事。”楚礼端起酒盏,隔空敬了江篱一杯。 “是吗?” 三楼最角落,也是最安静的一间房里,江篱倚在靠窗位置饮酒。 “可不是,你都坐那儿一个时辰了,楼下有什么好看的。” 江篱皱眉,饮光杯中剩下的酒,淡道:“我一向如此。” 楚礼撇嘴,无情拆穿,“可不一样,你一向观看,是真的看,今天嘛……” 她眼神直勾勾的,哪里像赏什么风景,分明在走神! 楚礼别的能力没有,有关情情爱爱,她最在行。 也能一眼看出江篱是为情所愁。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慷慨道:“来吧,跟姐妹说说,到底看上哪家儿郎了,只要你说得出名字,我都能给你搞来。” “看上哪家儿郎?”江篱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而后望着楼下出神。 街对面正举办一场斗鸡比试。 其中一只公鸡有着一身五颜六色的羽毛,许是主人喂养的好,毛发油光发亮,双目炯炯有神。 它跟其它鸡战斗时,全身羽毛都炸了起来,像极了那个惯常喜欢叉着腰的人。 记忆里,他总像个斗不败公鸡似的,穿着华丽服饰围绕在她身旁,面上表情也是她头疼的蓄势待发模样。 而今他变了。 不像以前那样,绫罗绸缎身上穿,而是穿着很常见、又不起眼的衣物。 性子也大不一样了,看到她不是颔首、就是疏离地唤她世女。 突然意识到这种改变,江篱说不好心中是何滋味。 尤其安怀清炸着毛赶走楚礼,回头看她却是含胸驼背。 巨大的反差让她心中一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了。 啧! 安怀清做什么不直视她! 不就因为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花魁初夜’的事吗。 怎么,他眼神不好使了? 自己看上去像是那种喜欢膀大腰圆、黝黑汉子的人? 正因如此,江篱才凝望安怀清眼睛许久。 你说他两只眼睛都是好的,为什么跟像瞎了似的。 耳朵和眼睛的数量同样,他为何只会听不会看! 一气之下,她才要了张纸,带气写下心中所想。 “对啊,看上哪个了,跟我说说,不过……” 楚礼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你玩玩可以,可别纳进府里啊,你是有婚约的人,要拎得清,而且明知你有婚约还勾引你的人,也是有自己算计的,都是些讨好人的小伎俩,何来感情之说。” “伎俩?”她在楚礼的话中挑挑拣拣,只听见‘伎俩’二字。 “呵!” 轻嗤一声。 江篱饮尽杯中酒,将酒盏随手一抛。 “诶……你去哪里?” 楚礼看着稳落在桌上酒杯,有些纳闷。 不是说不醉不归吗? “砰!”回答她的是大力关门声。 楚礼摇摇头,也推门出去。 时辰尚早,她上五楼找林白公子谈个情、说个爱,来打发时间…… “世女安。” “世女安。” 将军府的下人见世女回来,纷纷打招呼。 可惯常会笑嘻嘻摆手的人,今日却一反常态。 下人们忍不住偷偷打量,发觉世女面色有异,走路比往日都快了许多,便没敢再打扰。 此刻江篱心里很气! 由于安怀清的反差,她心里隐约生出失落,还跟他解释了花魁的事。 而就在刚刚,楚礼的一句话点醒她。 ‘伎俩’ 说的没错,不过是些显而易见的小伎俩,她竟陷了进去! 江篱越想越气。 倒不是气安怀清。 她能看出安怀清眼里没有丝毫算计之意,一切都是顺心而为。 就因为这样,她才更生气! 人家也没怎样,不过不像以前那样缠着她罢了。 她倒好,还贱皮子似的接受不了,然后巴巴地上赶着解释! 啧……是不是最近酒喝少了,否则怎能做出如此离谱的事来? 江篱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归其为头脑一热。 她对自己的喜好一向很了解,能确定不喜欢安怀清,如果真有情意早该喜欢上了,何必等到今日。 算了,解释就解释了! 江篱踢了下青砖,烦躁地想着。 安怀清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郎,给他解释清楚……也是应该的。 对,没错! 开导自己成功,江篱心底那一丝气恼也随之烟消云散。 第32章 后院争执 “世女,家主有请。” 江篱还未回去青桦院,迎面遇见阿大。 追问道:“父亲可说找我何事?” 阿大摇头,“家主没说。” “行吧,即刻过去。” 江篱跟随阿大,去了青木院。 …… “将军难道不认为自己无情吗?” “既然您喜欢家主,为何还要了我们?” “这么多年过去,除去那一晚,我们这些小侍何曾见过您?” “我无理取闹?您也是我的妻主,为何不能相见?” 江篱甫一进来,就见张叔郎跪在青砖石上,哭得好不可怜。 一旁江符怎么拉不起父亲,跟着一同跪下,又连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平日里也不会如此,今日乃叔郎生辰,女儿求……” “住口,出去。”江锦华直立于屋檐下,面上不耐之意尽显。 张敬被她的眼神刺痛,用力抹了把腮边泪水,目光定向厅堂内的男子。 “家主不觉得自己很贪心吗?是您挑选了我们,又把将军的爱抢过去,您可曾想过长夜漫漫,我们是怎样度过的,还住在以您的名字命名的院落!” 张敬越说越大声,最后更是吼出来。 江锦华看也不看他,过去周青木身旁,将他揽入怀中,声音也比之前冷硬,“出去!” “妻主!”张敬不甘心。 凭什么? 他周青木凭什么霸占将军的爱。 自打她们从边关回来,一切就都变了。 虽说将军自那一晚后,从未宠幸过他们三人,但好歹还会说上两句话。 而现在呢…… 将军可曾看过他们一眼? 还有他们所住院落,哪一个不是以周青木的名字命名? 他住了三年的院子,突然改为青松院,任谁能咽下这口气! 而最让张敬伤心的是,他后知后觉发现,府中每个孩子的名字都包含了竹字。 若说将军纳了他们三年之后,跟周青木产生感情,也该只有江篱是竹字头起名,偏生长子江简也是。 那时张敬才意识到,原来将军早就喜欢上了周青木…… 可他听府中年迈的下人提及过,周青木心中所属之人,并非大将军。 所以他才恶心周青木那个贱人,既然不喜欢将军,为何后来还要抢走,平白剥夺了他们的宠爱! 他们这些做小侍的,若连个宠爱都没有,叫他们怎么活啊…… “再耽搁下去该错过生辰午宴了,张叔郎,请吧。” 张敬和江符同时抬头,凝着面前说话之人。 同样是将军府的女郡,只因她江篱从家主的肚子里爬出来,就成了世女,何等的不公。 江篱跟三五、三六使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上前搀扶起张叔君和三少郡,带他们往青木院外走。 在张氏父女跨过院门之际,江篱一脸正色道:“名字罢了,张叔郎大可不去计较,况且母亲和父亲何曾亏待过你们,一应物品都是捡好的送去,人要知足,才能常乐。” 江篱知晓母亲脾气执拗,认准一人,旁人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甚至可以说冷漠。 这个时候,张叔郎还不如干脆些出去,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的同时,也能在母亲心里留下一丝好印象。 有时她都纳闷得很,你说江符明明是个聪明人,但不知为何,总想着让她父亲过来争宠。 如果能抢走也就罢了,偏偏每次都被母亲大声呵斥,最后灰溜溜地回去。 他们在不满用父亲名字命名小院之时,可曾想过,大岳国哪有小侍能拥有自己独立院落的。 别说小侍了,就连侧郎都没有几个住在独立院落。 哪个府中的小侍、侧郎不都归置到一个侧院里去,真真是不知足。 \"我这就把他们遣出府去!\"江锦华胸口剧烈起伏。 枉她和阿竹对待江符那样好,她却隔三差五找机会让他父亲过来争宠。 她认为自己父亲是府中容颜最亮丽的,只要时不时地过来勾引,一定能让她倾心。 可她又不是什么只看重表面的人。 江锦华到现在都很气边关那晚,如果不是那次喝醉,也不会有这些让人烦躁的事了。 “妻主。”周青木扯住江锦华的袖子,摇了摇头。 几位小侍全是他找来的,都是些失去家人的苦命人。 若被遣出府去,就算给了足够银钱又能怎样,没有女子,他们在外的日子不会好过,也会显得将军府寡情。 “他们时不时地过来搅扰,让人厌烦。”江锦华故意含蓄着说。 其实不仅仅是厌烦。 更多是……心虚。 尽管这些小侍都是阿竹找来的,可那会儿他还没倾心于自己,才会如此大方。 自打她们生了情意,就不一样了。 不看见这三位小侍,阿竹也不会想起些什么,一旦有人过来,他便会想起她们的那夜。 还总说她厉害,夜会三男,又能同时有孕什么的……反正满嘴的酸话,说得她都快抬不起头来了。 今日她们父女又来闹一场,也不知道晚间能不能进去阿竹的房门…… “罢了,终归是我寻来的人,他们无依无靠,在将军府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有时周青木都觉得自己很矛盾。 人是他找来的,同时剥夺了小侍们宠爱的也是他。 既不忍心让这些人去外面孤苦伶仃,又会因看见他们,联想起妻主醉酒的那一晚,从而吃味。 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以前是妻主,现在换成是他…… 江锦华颔首,“阿竹看着办。” 府里一切交由阿竹打理她很放心。 但她更关心…… “阿竹,那晚上……” “母亲,父亲。”江篱适时上前,打断母亲的话。 江锦华面色骤然转阴。 兔崽子早不说话晚不说话,非得关键时候打断她。 是不是皮痒了! 江篱察觉母亲的手在腰间打转,忙转移话题,“父亲叫我过来,可是有事?” 一句话,让大将军的手远离腰部,江篱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周青木跟幺女摆了摆手,等她走近,才微笑着道:“下月初的春宴,你随我一同进宫。” “不要。”江篱拒绝。 她才不想过去呢! 皇宫里的宴席是那么容易吃的? 规矩繁多不说,还得全程紧绷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做错事、说走嘴。 在女帝眼皮子底下吃饭,还是算了吧。 第33章 去县女府 “世女四日没去上职了。”三五掰着手指。 江篱回身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我爬去吗!” “嘿嘿……世女别生气,我就是提醒您一下嘿嘿嘿……”三五给世女屁股上药,不忘讨好似的呲牙一笑。 “那可谢谢你了,嘶……你轻着点下手!” 也不知三六从哪里寻来的药,每次敷在伤口都快疼死她了。 “世女您别动,一会儿药全白敷了。” 三五在最后一处鞭痕撒上药粉,好奇地道:“那世女下月去参加宫中春宴吗?” 江篱生无可恋,“去。” 她哪儿敢不去啊。 不就那天拒绝了父亲一嘴嘛,然后就被母亲拿鞭子满院子撵着抽。 父亲说了好一会子软话,母亲才恋恋不舍地收手。 江篱完全有理由怀疑,母亲就是发觉当晚不能进去父亲房间,才用打她的方式让父亲心软。 那晚母亲有没有如愿进去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屁股被抽肿了,连走路都成了问题。 这才一连告了几日的假,整日趴在床榻上。 “还没敷好?”江篱催促。 三五做事就是没有三六迅速,上个药都这样慢。 “好了,好了。”三五塞住药瓶,抬眸就见世女往床下挪动。 “世女想出去走走?” 江篱小心翼翼站起身,轻抬几下腿,发现不影响行走,眉毛一挑,“那是自然,连着躺了好几日,骨头都要躺酥了,我要去醉……” “世女,世女……”三六呼哧带喘地从外面跑进来。 “有话快说!”别打扰她出去喝酒。 几日没去外面,在家待得快要发霉了! “翁公请您过去。” “阿翁?” 三六点头如捣蒜,适才她正跟外面的小姊妹们斗蛐蛐呢。 恰好遇见翁公的随从往她们青桦院走来,询问之下才知道,翁公想让世女一同去县女府。 但这话她可不敢转达,得让世女过去当场听。 倘若现在讲了,世女一定提前想好借口开溜,到时跟着遭殃的,可就是她跟三五的屁股了! …… “什么?去县女府?” 江篱瞪着眼睛,不耐之意溢于言表。 阿翁过去是跟老友谈天下棋。 她过去做什么? 两眼一瞪,望天吗! 而且阿翁又不是不知道……她之前一直躲着安怀清,一晃已经几年没踏进过县女府的门了。 “我不……” 她不想过去! “翁公,马车已停在正门口。”阿二从外面进来,微笑着跟世女拱手。 江篱睨着阿二,咂了咂嘴,那个‘去’字吭哧了好一会儿,也没敢说出口。 这叫她怎么说。 母亲的近身护卫分别是阿大到阿六。 她本就身手一绝,用不着太多人跟随左右。 自打她跟父亲你侬我侬之后,便把阿大、阿二和阿三派遣到父亲跟前儿保护。 而今儿给阿翁安排马车的竟是阿二,说明父亲也知晓此事,如若她拒绝跟去县女府,那这事一定很快传进母亲耳里。 父亲倒不会主动说,但阿二效忠于母亲,定会事无巨细。 啧……她不想去县女府,但又不能跟自个儿的屁股过意不去。 终于能下床走动,总不能还未踏出将军府的门,又被母亲揍个几日下不来床吧。 思索一番,江篱点了点头,“阿翁,我去!” 人嘛,还是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江阿翁弯了一下嘴角,“走吧。” 将军府距离县女府的直线距离不算远,用步行不会超过半炷香时间,但乘坐马车差不多需要一炷香。 这是自然,马车宽大不能穿过细窄小巷,需走大路,才会慢上许多。 马车晃晃悠悠良久,停在县女府后门口。 宋阿翁的住处比较靠近后门,为少走几步,江阿翁时常在后门下马车。 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友了,都不会拘泥于这些小节。 “江兄。” 宋阿翁似乎早知道江阿翁过来,提前站在门口迎接。 “宋兄,怎得面容有些憔悴?可是没睡好的缘故?”江阿翁一眼望到他眼底乌青,心中担忧。 他这人身体不好,不能晚睡,否则次日会精神不振。 “唉……进来说罢。”宋阿翁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二人往繁喜院走去。 江篱还是第一次从县女府的后门进入。 别说,后门进来也有后门进来的好处。 这儿很清静,看不到她厌烦的人。 以前从正门而入,哪怕她躲在阿翁的随从里也没用,一准被能县女府那些个火眼金睛的下人们找到,随后火速告知宋玉。 后门就不同了,这里下人极少,偶尔遇见的三、两个,还是繁喜院的,自然没人去告知宋玉。 没了宋玉的纠缠,江篱难得有空打量起县女府来。 宋阿翁居住的院子很清雅,都是些好养活的花草树木。 看起来平平淡淡的,倒也温馨。 而他隔壁院落就不同了,那儿的后院里有大片桃林。 这个时节,桃花开满枝头。 远远望去,一片粉红,娇艳欲滴,让人不禁心生向往。 “怀清居住的颐风院。”宋阿翁见江篱一直眺望,缓缓说着。 “……嗯。” 江篱当然知道。 她也不是从小就不喜欢安怀清的。 孩童之间没那么多的心事和想法,什么婚不婚约的,她也没当个事。 大家时不时地一起玩耍,也来过颐风小院几次,对那里不算陌生。 随着一点点长大,安怀清看她的目光逐渐不对劲儿。 那眼神,跟她在农户家里看到盯白菜的猪没什么区别。 哦,也是有点区别的,安怀清能比猪长得好看些…… “宋兄,你快说说为何晚睡?” 江阿翁比较在意他晚睡的事,再一次追问。 “怀清烧了整整一夜,我心中焦急,也就没能安睡。” “可有请大夫?” “请了,说他感染风寒,原也问题不大,但他儿时掉进过冰窟,底子受损,这才烧得严重了些。” “现下身体可有好转?” “好些了,他……” 江篱悄咪咪地跨出繁喜院,对于两人之间的对话也逐渐听不清晰。 第34章 发烧 “江篱。” 江阿翁突然追上院门外的人。 知晓自己逃跑无望,江篱只得转身,“阿翁,有……事?” “去隔壁看看怀清。” 江篱皱眉,她就怕阿翁说这个,才想着偷偷溜出去。 她又不能治病,去了干嘛! 江阿翁面色严肃,压低声音说道:“你的未婚夫郎生病了,理应过去探望,江篱,人不能连礼数都……”、 “啊行行行,我去还不行吗!” 江篱不想听阿翁的碎碎念,忙应付道。 得到满意答复,江阿翁折返回去,继续同宋阿翁谈天。 而江篱则一步三回头地往颐风院走。 “世女,您还是快着些吧。” 三六仰望天空,生怕世女如此这般磨蹭下去,天黑了都不能走到。 “啊……”一声哀嚎响起。 是江篱踹了六一脚,连带着那会儿她不提前告知的怒气。 过了好久、好久…… 主仆三人还是不紧不慢地在颐风院外游荡。 微风吹过,片片粉色从院落里飘出。 修长的手从空中划过。 江篱摊开掌心,上面赫然躺着一片粉嫩的桃花瓣。 “走吧,去看看那片桃花林。” 这次江篱的步伐不再迟疑,三六也揉着小腿跟上。 - “怎么突然病了,不是什么苦肉计吧?” 听说安怀清生病,宋玉不请自来。 望着床上面色苍白之人,宋玉心情大好。 看到安怀清过的不好,他也就放心了。 “你……”木楞想冲过去赶走二少郎。 自家少郎烧了一夜,好不容易醒来,他却说些个难听的话,听着真叫人来气。 “木楞。”安怀清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宋玉过来探望,在外人眼里是兄弟情深。 如果木楞把人赶了出去,定会落人口舌,说他是县女府养大的白眼狼。 如此显而易见的圈套,他才不会跳进去。 “不如你今晚只着中衣,往身上泼三盆冷水,也感受一次‘苦肉计’?” 安怀清浑身虚软无力,在木楞的搀扶下,坐起身来。 可再怎样虚弱,跟宋玉斗嘴的力气还是有的,他最爱看宋玉吃瘪了。 生病本就不开心,多看些开心事还是不错的。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出这副虚弱样子来,就是为了引世女过来探望,这是你的计谋!” 宋玉懒得跟安怀清斗嘴,直截了当地拆穿他。 “计谋?” 安怀清哭笑不得,“快中午了,你的梦还没醒?” 再说,他做出什么虚弱样子了,他是真虚好吗! 也是他托大,没听木方的,以为冒雨去查账没什么,而且春季多为蒙蒙细雨,淋了也不碍事。 结果被狠狠地打了脸。 昨儿个午后便开始头昏脑涨,全身都提不起力气。 之后的事他记不得了,等再次有意识,是阿翁走的那会儿。 见他有了好转,阿翁才放心离去。 宋玉低吼,“你才做梦呢!” 说完又想到什么,继续道:“你怕不是听说世女买下醉笙楼林白公子的初夜,郁郁寡欢,才想到用这样的办法来博得世女垂帘。” “不过是世女挂名的未婚夫郎罢了,婚事终究会被退掉,你真以为自己是将军府未来的男主子吗?” 宋玉越说越激动,那张如沐春风的脸也变得狰狞。 对于他的长篇大论,安怀清只回以一句简单的:“哦,那又怎样?” 他知道江篱会退婚,比任何人都要知道…… “你!” “一品将军府不可能让你这个没娘没爹的卑贱之子嫁进去!” 宋玉承认,自己又词穷了。 他嘴笨,永远说不过安怀清,才只得用这种直白的话去激怒他。 “你倒是有娘和爹,又好到哪里去了?” “我卑贱?可这偌大的县女府不都是靠我这个卑贱之人去支撑吗?” “还有你的好父亲,不也暗戳戳地惦记我卑贱的家业吗……咳咳咳……” 安怀清还未彻底好,仅大声说了几句,嗓子便痒得不行,剧烈咳嗽起来。 “你……”宋玉脸涨得通红,一时语塞。 县女府靠着安怀清救济之事已不是秘密,府里谁人不知。 话虽如此,可他安怀清住在县女府不也受了不少的优待吗。 不然仅凭他一个十岁小郎,如何能在京都各家店铺坐稳掌柜之位? 如果没有县女府,他庞大的家业早被人瓜分了,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 这样想着,宋玉底气十足,“这是你住在县女府应该做的,孤子寄人篱下就该有付出,若你真的厉害,当初就不可能来投奔县女府!” 宋玉此言不假。 安怀清十岁过来县女府,不仅是姑母‘请’来的,更多原因是他年纪尚小,不能稳住人心。 母亲和父亲一同遭遇不测,多家铺子的管事之人都动了私心。 有些甚至暗自商定好,想趁着他还没顺利接手铺子以前,损毁账本,私藏半数银两,然后一走了之。 他不认识这些个掌柜,且他们又没签卖身契,就算自己报官都说不出来是谁。 所以才不得不过来县女府。 有了庆安县女名头的镇压,方能让那些欲行不轨的人收起心思。 只要她们短时间内不敢造次,他也能顺利接手,随后再一点、一点地铲除异己。 其实也不是没有旁的办法,但他盘算了多条路子,唯有来县女府才能做到最快解决。 有捷径不走是傻子,正巧姑母过去‘请’他,投奔,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但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多年间,没少往县女府里搭银钱。 县女府算救他于水火,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都懂。 可是姑父不该贪心的。 近一年中,像前些日子那种掌事人偷偷私藏银钱的比比皆是,姑父做得太过火。 而这些事,姑母也是知晓的,两人早就一个鼻孔出气了。 她们打心眼里认为,安家现在的所有家业,都应由县女府拥有,想取他而代之。 “呵,你怎么不说话了?”见安怀清安静下来,宋玉以为他理亏。 这人极少有吵不过他的时候。 宋玉心中窃喜,当然再接再厉,“不说话就对了,都寄人篱下了,还装什么清高,夹着尾巴才是你应该做……” “本世女头一次听说,花别人的银钱还有理了?” 江篱站在门外,人还未进,声音先到了。 第35章 探望 安怀清挪动下上身,努力伸长脖子眺望。 他倚靠的位置并不能看到门口的人,只能看见一截迎风摆动的红色裙尾。 虽看不见人,但冷然的嗓音却是印在他心里的。 “世女?”宋玉转身,一眼望见面色微沉的江篱。 因心里的那一丝惧怕,他匆忙上前几步,软着声音又唤了句,“世女安。” 江篱负手而立,看也不看他。 宋玉见此,回想适才可有说过什么让世女不悦的话。 一番思索下来,他自认为没说错什么。 倒是提了将军府几句,但说的也都是安怀清配不上,并未说过世女的不是…… 不对! 宋玉忽地抬眸,也捕捉到世女渐渐蹙起的眉心。 他的确没说世女什么,可他字字句句都在数落安怀清。 所以……世女是因为安怀清才迁怒于他吗? 该死,父亲是不是在骗他! 宋玉把世女在护国寺进去贱人房间的事同父亲说了。 父亲却说世女只是被一时迷住,不是真的喜欢上了贱人。 他当时心慌意乱,也没个主心骨,觉得父亲有些道理,自然也信了大半。 可如今一看,就因为他说了贱人几句不是,世女的眉头便皱得死紧。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世女,我……”宋玉想解释。 可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就是不喜欢安怀清那个贱人! “安怀清好与不好,也是将军府所选中、我江篱的未婚夫郎,轮得到你来插言?” “江篱……” 江篱的话让安怀清惊诧万分,心也砰砰跳个不停,忍不住喃喃低语。 自打她们的婚事在京都人尽皆知,江篱从未在外提及过,甚至每每听到也是躲避或不屑。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从江篱口中听到有关她们的婚事,而且说的还不是退婚。 安怀清不知道是病未好的缘故,还是太高兴了,反正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听周围说话声都像隔了一层水膜。 他感觉自己幸福得快要晕厥过去了…… “少郎。” “少郎?” 木楞见自家少郎病得糊涂,连世女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便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怎么?”安怀清不解。 木楞叹气,少郎真的病糊涂了。 若是往常,他怎可能听不到世女说话,就算小如蚊哼,也得凑近仔细着听,生怕错过什么。 不禁有些心疼起少郎来,轻声道:“少郎,世女询问可否进来?” 安怀清还在状况外,懵怔了少顷,才甩开被子。 心中却很是纳闷,刚才江篱不是跟宋玉说话吗,怎得一下问到他头上来了? 与此同时,木方也来到少郎身旁,拉住就要下床的人,“二少郎走了,世女关心您,想进来探望。” 木方为人比木楞机灵些,看出少郎因情绪激动,根本没注意到后来发生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二少郎不能接受世女所说的,又质问了几句。 结果得到的都是世女的奚落。 二少郎在县女府可谓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气得哭了出来。 却也哭的矫揉造作。 他可能以为,美人落泪,能得世女垂帘。 可世女压根就没看过他一眼。 这下二少郎彻底受不了,哭着跑走了。 “什么,宋玉走了?” 何时走的? 还有江篱……是过来探望他的? “少郎,世女还在门口等着呢。” 见少郎恍恍惚惚的,木方在一旁压低声音,适时提醒。 安怀清这才像回魂了似的,晕晕乎乎地道:“快请世女进来!” 说着,他掀开木方刚给盖好被子,再次想下床。 “不是烧了一整夜,在床上躺着吧。”江篱留三五、三六在门口,独自进入。 “我没事。”安怀清还是执意要下床。 颐风院第一次有成年女子过来,他总觉得躺在床上……有失礼数。 “啧!” 江篱没在木楞拿来的楠木椅上落座,而是走到床边。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能看见安怀清额头上的细密汗珠,一张脸也泛着苍白,宛如寒冬里的皑皑白雪。 “咳咳咳……”安怀清嗓子痒,连着咳嗽了几声。 那张煞白的脸也爬上了几分血色。 可红润的面颊反而显得他的唇色更加浅淡。 唯有那颗泪痣,鲜红依旧,带着说不出的萎靡。 许是刚退烧没多久的缘故,安怀清望过来的双眸呆滞,黑瞳一动不动。 可那里面却包含着江蓠的身影,占满他整个瞳仁,仿佛他的眼中只能容纳她一人。 逃也似的转移视线,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安怀清松散的中衣。 “回床上!” 江篱猛地转过头去。 努力挥去适才见到的两抹粉润。 “我……抱歉。” 安怀清也反应过来什么,迅速钻进了被子里,只留一双水眸在外,小心翼翼地盯着江蓠。 “做什么道歉?”听到他躺回床上,江篱回身,跟他直白的眼对视上。 啧! 总是用那双小鹿似的眼睛看她做什么? 安怀清没回话,只把被子拉得更高。 江篱多年没来过颐风院了,他……怕她没待一会儿就要走,便想事事都依着她,生怕她不悦。 “嗯?怎得不说话?”江篱还是直立在床边,一点要过去椅子旁的想法都没有。 木方跟木楞相视一笑,两人不约而同地退到小榻位置。 这儿距离少郎的拔步床有几步距离,既能不让两位主子独处在一个屋子里惹人闲话,又能很好地给两人留出空间来。 安怀清迟迟不回话。 江篱也不急着催促。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安怀清以为她走了,悄然将被子拉开些缝隙。 发现那人正静静地望着他,安怀清又急忙拉了回去。 江篱……没走。 她没走…… 安怀清心中欢喜,却又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只能紧攥着被角,以此来宣泄内心的焦灼。 “不热吗?” 女子抬手,修长的手指勾住被子,轻轻一拉。 一张红润的美人面随即露了出来。 由于埋在被子里久了,他乌黑的发丝凌乱,白皙面颊上泛着淡淡的粉。 江篱第一次觉得,面若桃花一词真有人能衬。 第36章 香囊 安怀清没想到江篱能有如此举止,一时间慌了神。 有些愣怔地摇了摇头,“不…热。” 才怪! 春季除了一早一晚,还是比较热的,他仅在被中待了一会儿,便已热得一身薄汗。 若不是江篱扯开,还不知道要在里面闷多久呢…… 想到这里,安怀清突然僵住。 为何这个画面如此熟悉? 他望向江蓠,急切道:“护国寺那日醉酒,江…世女,可有来过……” 话问到一半,安怀清顿觉不妥。 哪儿有还未出阁的男子去问女子这事的。 况且江篱那样讨厌他,应该没过去吧。 所以那日朦朦胧胧的印象……应该都是他的臆想。 “后院桃花种得不错,有几年了?”江篱忽然开口,却不是回答。 “第四个年头。”安怀清如实作答。 就算他不说,江篱也能猜到桃花的由来吧。 他十五岁那年,上元节之夜,向来不喜参与这些的人,陪着他逛完了一整个长街的花灯。 还记得当时有一个花灯深得他心,便多打量了几眼。 原以为他的喜欢有够含蓄,不想被她察觉,说要帮他得来。 想要得到这盏灯真是不易,他被掌柜关进层层障碍之下的一间小屋里。 而江篱更是不容易,为获那盏灯,与多人比试着。 听说的那夜的她是文武齐来,过五关斩六将…… 后来的后来,她终于来到关着他的那扇门前。 门外还有最后一个灯谜,此灯谜的谜底是一首诗句。 安怀清永远记得,他隔着门都能听到江篱自信的声音,她让小奴先解开门锁。 门开。 女子手执花灯,说着已猜中的谜底,款款而来。 ……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江篱两指捻着院外接到的那瓣桃花,在安怀清的愣神中放于他床边。 待他停止思绪,只来得及听到那年上元节她说过的诗句,和消失在门口的裙摆。 安怀清拿起那片花瓣,看了好久,最后按向自己胸口。 几日后…… “少郎,您真打算绣香囊?”木方有些不确定地追问。 少郎病刚好就要折腾? 安怀清莹白手指拨弄着小罐子里的干桃花瓣,点了点头,“嗯,这还有假。” 他要缝一个里面装满桃花瓣的香囊。 然后……送给江篱。 自那次上元节后,次年的春季,他就在后院栽种了几十棵桃树。 彼时江篱已不再过来他的小院,他自然肆无忌惮,不用顾忌她会不会看见。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前些时日江篱竟突然到访。 而且她知晓了自己种这些桃树的含义,并没有呵斥、或是奚落他。 每每想到这里,安怀清那颗即将放弃的心,便再一次活了起来。 也是……他又怎可能做到真的心死呢。 江篱那么好,他只可能一次又一次沦陷,何来放弃之说。 “世女…能收下吗?”木楞把从布行拿来的上好布料,放置在小榻矮桌上。 安怀清:“……” 木方瞧一眼少郎,随后怒瞪木楞,“少郎爱缝就让他缝呗,人总得挑战自己嘛。” 木楞:你也没放过他! “给我!”安怀清绷着脸,气呼呼地拽走剪刀和布料。 真是的,他们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少郎,真不用找来教绣工的师傅吗?”木方按住少郎手中的剪刀,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用,我可以。” 安怀清说着,执起剪刀在布料上剪了起来。 一刻钟过后…… 木方看着地上一块块不成型的布料,欲言又止。 木楞则是在一旁时不时地递给少郎新的布料。 又过了一会儿。 “啪!” 安怀清把剪刀拍在桌子上。 瞪着满地碎布,“剪刀怎么不听我使唤!” 他想按照心中想法剪出花样来,奈何手和心并不一致。 木方这才试探着问,“少郎,要不…我们拿去成衣店,让那些秀郎帮忙裁剪一下?” 自家少郎的男工,木方还是了解的。 这么多年,少郎几乎每年都会心血来潮,动手一试。 可每次结果都是一地的碎布…… 安怀清跟碎布对瞪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好吧。” 他不倔强了还不成么…… 午后。 木方和木楞全身都跟着紧绷,时刻紧盯少郎的手指。 成衣铺裁剪的布料已拿了回来。 安怀清神情严肃,穿针引线。 做好准备工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瞬,“嗷!” 木方吓得一惊,忙抽出攥在手中的丝绢,按在那根出血的手指上,“少郎,快擦擦!” 安怀清撇了撇嘴,待血止住,再一次拿起针。 接着,“嗷!” 木楞也抽出自己的丝绢,上前一步,按了上去,“少郎,您还是别缝了。” 每年少郎都不信邪地试一次,可哪次结果变了? “不行,这次我一定要把香囊缝制成功!” 安怀清又又又拿起针,恶狠狠地戳向布料。 木方和木楞都侧着脸,有些不忍心去看…… 针线在布料上磕磕绊绊地穿梭,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晚间。 安怀清望着手中‘香囊’,想哭的心都有了。 木方安慰道:“少郎,您已经进步很大了,以前您都不能做出香囊的轮廓。” 说完他偷偷怼了下身旁的愣子。 木楞被怼得一愣,但也迅速反应过来,“是啊少郎,您还绣了个石头堆呢,以前您都绣不出花样来。” 安怀清:那是‘篱’字。 呜呜呜…… 更想哭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安怀清做香囊的事,也不怎么就传到宋玉的耳朵里。 他跟个打不死的蟑螂一般,顺着味儿过来了。 “哎呦,听说你又学做香囊了?” 宋玉进来时,正好看见安怀清摆弄香囊,看得直撇嘴,“我说你啊,就别做这种精细的活了,手硬得跟竹竿子似的!” 安怀清懒得理他,气鼓鼓地往里面装着干花瓣。 适才他装了几次花瓣,但总有缝制不好的地方,花瓣全顺着孔洞漏出来了。 他突然觉得宋玉说得对,他的手只要遇上针线,比门外石墩子还硬。 宋玉瞧他面带失落,心里舒坦了不少,“行了,你也别伤心,你虽然做的不好,但也丑啊。” 他得意地晃了晃腰间绣工精美的香囊,掩面笑了起来。 安怀清:!!! 眼见安怀清脸色不好,宋玉更加高兴了,“我的绣工可是京都最有名绣郎教的,让你看一眼,也算是你的福气了。” 原本安怀清还因为绣得不好而伤心。 宋玉一说这话,他顿时精神了。 自己要是不给两嘴,宋玉岂不是白来了。 “哦?是吗,可京都最有名的绣工,均在我名下的成衣铺做活,四舍五入,你也是我的徒弟喽?” 这下安怀清笑了,还过去摸了摸宋玉的头,“乖徒儿,记得孝敬师父哦。” “你……哼!”宋玉气得一甩袖子走了。 房间回归清静,安怀清继续往香囊里装花瓣。 终于装好,他跟歪七扭八的‘香囊’对视许久。 “……” 说实话,他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木方,帮我收到柜子里,记得压在最下面!” 第37章 春宴 三月初。 天气回暖。 每年这个时候,皇宫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春宴。 七品之上的官员都会被邀请,而且还可携带家中女郡和儿郎过去。 所以说,春宴也是大家眼中、给女和儿物色最佳另一半的重要场合。 “阿篱,你姐姐她们已经上了马车,你也快着些,别让大家久等。” 江篱一大早就被母亲的鞭子甩醒,刚穿戴整齐,还未用上一口早膳呢,父亲就过来催人了。 “这就来。” 忙在桌上抓了个包子,江篱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今日乃宫中春宴。 将军府虽距离皇宫不远,但也得早些过去。 因为这个时候父亲会过去探望大哥,早些到达,便能同大哥多待上一会儿。 江篱也知道如此,才没敢真的耽搁时间。 马蹄‘哒哒哒’地敲击着地面,待蹄声止住,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东城门。 过来参加宴席的人均在此门进入。 这儿距离常乐殿最近,每年的春宴和秋宴也在这里举行,大家比较熟悉。 江篱最先撩开车帘,拒绝马妇递过来的脚凳,一跃而下。 “阿篱,慢些。” 说话的人是江簇,江篱二姐,也是将军府的嫡长女。 更是第一顺位能袭承大将军之位的人。 只她从小对舞刀弄枪之类的兴趣淡淡,一心只想读书,便拒绝了袭承之事。 江篱随意摆下手,“坐太久马车,松松筋骨正好,倒是二姐你,做为负责这次宴席的太常少卿,真不用提前过去?” 江簇见父亲已率先进了城门,拉着江篱快走几步跟上,“无妨,按照顺序,这次需提前查看一番的是另一位少卿,我也算忙里偷闲了。” 江篱一笑,“二姐,你最近一直忙着筹备宫宴,是该好好歇歇了,今日忙碌过后,我们去醉笙楼喝上一杯。” 江簇偷偷望一眼前方,发现父亲并未听见,暗自松了口气。 而后轻拍下江篱手背,低声道:“你最近皮痒了?敢在父亲面前提这些。” 后者一脸无所谓,“父亲又不会告知母亲。” 如果母亲知道了,挨打的是她,心疼的可是父亲。 江篱总能用恰到好处的疼痛表情去拿捏父亲,父亲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去告状呢。 “二姐,多日不见。” “二姐。” 江符和行五的江笛也一同参加这次春宴。 江簇时常忙碌到深夜,不到清晨又去上职,姐妹几人月余不见也是常有的事,大家这才特意打了声招呼。 “最近忙着筹备宫宴,我们也多日未见了,近来可好?” 江符最先回话,“托二姐的福,一切都好。” 江笛却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最后只点了点头。 江簇回以微笑,打趣她,“一会儿五妹若有看上的儿郎,记得跟二姐说。” 江笛脸一红,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我不娶。” 她以前见到家人连话都说不出,看到生人更是躲远远的,怎可能娶夫呢。 因性子怯懦,她不能来朝中上职,还是母亲垂爱,交由她几家旺铺打点、历练,这才敢跟家中人勉强说上几句。 姐妹四人说说笑笑,进了常乐殿的正门。 因是专门用作举行宴会的地方,此地建得很是宽敞。 踏过门槛,进去先是一条曲折游廊。 沿着宽阔游廊前行,期间跨过小湖和一处大大的凉亭,再走一段路,方是常乐殿的主殿。 主殿是待会儿要举行宴会的地方,而两旁楼阁皆是各家过来的女郡和儿郎们的小憩之地。 周青木站定在东侧楼宇的一间房外,回身对她们叮嘱道:“我进去坐会儿,你们自便,记得不要走太远,千万别误了春宴良辰。” 几人都知晓江贵君在里面等候,很快散了。 江符和江笛一道走的。 江簇则去检查看是否有遗漏。 江篱不同,她上树了…… 该说不说的,她得感谢宫中规矩,不让带贴身随从进来。 否则三五、三六在,一定嚷嚷着让她下来。 江篱伸了个懒腰,找个舒服姿势睡觉。 - “玉儿,快些。” “父亲,您看我的头冠怎么样,还有我的外袍,可有不齐整的地方?” 下了马车,宋玉边走边询问唐周。 “都好,都好,我家玉儿最好看了。”唐周拉起宋玉的手,父子俩走在前面。 “是啊,二哥你长的俊美,全场女郡都会为你倾心的。” 行三的宋辞一脸假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拍着马屁。 话语间,几人行至游廊。 唐周也拉过宋辞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一会儿有想结识的女郡,记得告知父亲。” 宋辞连忙深鞠一躬,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多谢父亲记挂,儿明明是庶出,父亲也不嫌弃,还把儿的婚事牵挂于心,让父亲跟着操心,儿心中愧疚不已。” …… 安怀清走在最后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踏过一处转弯的游廊时,差点摔倒。 要不怎说还得是会说话呢。 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瞧瞧人家父子三人,再瞧瞧几丈开外的他。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唉……他原也不想过来凑热闹。 过来参加宴席的,他最多能认识一、两人,坐在那里也是两眼一直,全程观看大家罢了。 可阿翁却非要他来,说多结交些同龄儿郎是好事。 他明白阿翁的意思,县女府的兄弟姐妹们都拿他当摇钱树,除了三哥,没人真心喜欢他。 阿翁看透,也心疼他,才让他出来结交好友。 可这好友哪里是想结交、便能结交到的。 若不是兴趣相投,还不如没有呢。 在内侍的带领下,县女府一行人来到西侧楼宇的最后一间。 此时距离春宴开始还有好一会儿,安怀清也跟进去歇息。 硬着头皮坐了会儿,后来实在听不下他们那些虚情假意,遂出去透气。 这是安怀清第一次参加春宴,又不许带随从,也没敢走太远,想着在附近走走就好,生怕迷路。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谁能告诉他这是哪里? 烈日之下,尽是些高耸树木,脚下的青石砖也没有了,放眼望去,全是土路! 看似脚下都是路,可在他这种不能辨方向的人眼中,相当于没有任何出路。 奇怪了,刚过来那会儿,没感觉有这么多树啊? 啊啊啊……该死! 他该怎么出去? 春宴也即将开始,误了时辰会不会被砍头啊? 第38章 不走直线 “这也能迷路?” “……江篱?” 凭空出现的声音让安怀清一惊,又在下一瞬反应过来声音主人是谁。 在周围扫视了一圈,也没看见她人,“你在哪里?” 太好了,有江篱在,他也能问路了。 江篱懒洋洋地从树上坐起身,垂眸,观赏下面急得团团转的人。 看他来来回回在树下转悠数次,才一跃而下。 “啊啊啊!”这次安怀清是真被惊到了。 他没想到自己刚转过身,就猛地看见江篱。 她,为何走路没有声音? “你…在树上了?” 安怀清适才看的很仔细,江篱绝对没在附近的树木后方。 他后知后觉仰起头,望着身旁高耸树木。 这种树的树干下方并没有任何枝丫,能禁住人的树枝至少有两丈之高。 江篱所如何上去的? 而且落地还没有丁点儿声音。 安怀清知她功夫好,却没想到这样好。 …… “啧,你怎么不走直线?” 江篱已经几次摆正安怀清的方向了。 她就说这人为何时常迷路,原来一直在走弯路! “我在走直线,可前面分明有树木挡着,我总不能一头撞上去吧?” 安怀清觉得江篱说的不对,若这儿是那种有铺设青砖的小路,他当然会顺着路走。 可此刻她们走的是土路,周围除了树木还是树木,他哪里分得清直与不直。 江篱快被他气笑了,“你还有理了?” 安怀清抿了抿唇,不再回话,默默跟在她身后。 反正他就是不认路,方向感不好又不是他希望的,他天生就这样,想去做改变都没用。 “抬头看,扶光自东向西,此刻还未到午时,完全可以分辨出东和西,接着面向扶光而站,左右分别为北和南。” 江篱突然停下脚步,跟安怀清指了指斜上方的耀眼日头。 安怀清跟着望过去,似懂非懂地点头。 端详了良久,他又补问一句,“那常乐殿的主殿到底在哪个方向?” 江篱:“……” 所以她说这么多有何用? 感情这人是个不分东西南北的! 安怀清见江篱掐捏眉心,显然是烦躁了,也没敢再说话,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 “走吧。”江篱叹气,继续前行。 安怀清感觉还没跟江篱走多久呢,就出去了林子。 不禁纳闷起来,为什么他那会儿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那么久也没能找到路径,而江篱一找就找准了。 “因为你没走直线!” 仿佛看出安怀清心中疑问,江篱为其解惑。 每当安怀清看到前方有树木都会绕行,随着绕行的树木多了,走的路自然不是直的。 正确做法是,每次绕行过后,必须回归之前路径。 普天之下,哪怕是再大的山林,只要保证走的是直线,就没有出不去的。 可这人每次绕行之后都不回归,只会越绕越远,当然一直在林子里转圈了。 “你也绕行了吧?” 安怀清还是不解,他记得江篱也绕了,为什么他绕行就是不走直线? 实在不怪他这样想,对于一个方向感不好的人来说,真察觉不到自己哪儿走歪了,在潜意识里,总认为自己走的是直线。 江篱生无可恋,催促他,“快回去吧!” 看出她在赶人,安怀清噘了下嘴,顺着青砖小路走了。 江篱满眼嫌弃地望着暗蓝色身影,却并未直接离去。 直至他消失在正确路径的转角,才转过身。 - “父亲,我这样真的好看吗?世女会不会不喜欢?” 宋玉理了理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裳,有些不确定地问。 “我的儿,你怎样都是最好看的,更何况……到了那时,世女眼中只会有你。” 此刻房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说话、做事也没了顾忌,唐周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过去。 宋玉还是不相信,一个小小的纸包能有那么大的能力? “父亲确定吗?” 唐周把东西塞进儿子手中,小声道:“嘘,这小小一包可是倭国得来的,绝对好用,待会世女必定会去……你就在那里……” 房里人的话音愈发地小,安怀清再也听不清什么,想来是他们父子俩在耳语。 可恶! 两父子肚子里一定憋着坏水,想算计江篱。 可他没听清他们口中的地方在哪里,他第一次参加宫中宴席,并不知道江篱都有哪些必去之地。 安怀清疾步跑向将军府小憩的偏殿。 想快些把这事告知江蓠。 从唐周和宋玉的模糊话语中得知,他们似乎想通过什么药物手段,达成和江篱的…… “世女可在偏殿?” 距离他从林中归来已有半炷香的时间,他不知道江篱有没有回来,这才过来询问。 内侍答道:“将军府的人均已进入主殿落座。” 安怀清忙又跑到主殿。 他留了个心眼,没直接进去,而是先问了门口内侍。 “回少郎,世女不曾进来主殿。” 内侍虽不认识这个生面孔,却认识江世女,这才恭敬回答,不敢欺瞒。 “那你可知晓,世女一般会在春宴开始前去往哪处?” 内侍思索一瞬,道:“湖心亭后方的观景小屋,世女每每都去那里。” “多谢!” 安怀清依稀记得来时的游廊,有一段就是跨湖的。 那儿连接的另一条游廊,定是通往那间观景屋的。 “呼……呼……” 安怀清本就是不擅长跑动之人,几轮下来,粗喘不断。 原以为跑上游廊,除了去往湖心小亭,应该就是去往另一方向的路。 哪里想到,记忆中只有一条岔路的游廊,竟是多条岔路,四通八达。 当又又又一次跑错游廊后,安怀清忍不住唾弃自己。 如果他方向感能好一些,就能早些把宋玉的计谋告知江篱。 而他却一再拖拉,真是不争气! 过去这么久,也不知宋玉是否得逞。 如果……安怀清根本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 不行,他得加快点! 江篱……你等等我,千万不要中了宋玉的奸计。 第39章 药粉 “砰!” 安怀清一脚踹开观景小屋的门,急唤着,“江篱!” “怎么是你?” 突然有人出现,宋玉吓得手一抖,忙把手中准备好的纸包攥紧。 “江篱,你在吗?” 安怀清没搭理他,在不算大的观景屋里巡视一圈。 发现江篱不在,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 宋玉没想到安怀清能过来,心中又慌又惊,大声吼道:“问你话呢,为什么过来!” “喜欢,就用光明正大的方式,而不是用这些腌臜手段。” 既然江篱没来,安怀清也没必要待在这里,可宋玉的行为着实叫人来气,才说了他一嘴。 宋玉先是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你偷听我和父亲谈话!” 一定是这样,否则他不可能追来这里。 安怀清耸了下肩膀,“你们说话都不背人,我当然听见了。” 两父子真当这皇宫是他们自家的吗? 竟敢在没有近身随从的房里讨论荒唐之事,还打算用倭国得来的药,难道他们忘记大岳国跟倭国是几十年的敌人了吗? 朝中牺牲在倭国的将领不计其数,其中就包括被活活凌迟的江阿祖。 若江篱真被来自倭国的药物控制,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安怀清走回门口,面色冷然,“此事我会告知阿翁,你们父子好自为之!” 还好没扯上江篱,宋玉父子当将军府是吃素的吗? 一品大将军家的嫡女,岂是他们能算计得了的,况且就算他们真得逞了,也不会得来正夫之位。 倘若用倭国的药物成事,无疑是在打将军府的脸。 到时宋玉入府为侧郎或是小侍,等待他的,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安怀清提醒宋玉,并非善心泛滥。 他目前也是县女府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算他再不喜宋玉,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给县女府带来灾难。 尤其……阿翁年岁大了。 他肯定不希望阿祖辛苦得来的一切,毁在宋玉父子手里。 往常唐周绝对不会做出这等愚蠢的事,不知这次怎地,竟犯了蠢。 “你…要告诉阿翁?”宋玉目不斜视,阴恻恻的眸光定向安怀清。 父亲念他痴心,不惜挺身走险,只为帮他达成心愿。 事成之后,他或许能嫁进将军府为侧郎。 父亲说过,世女就算怨怼于他,也是一时的。 妻夫床头吵架床尾和,时间长了,总会生出感情来。 他安排好一切,只待江篱过来,就万无一失了。 哪曾想,计划都成功一半了,半路却杀出个安怀清,还好死不死地要告知阿翁。 阿翁知道此事,母亲便会知道,母亲早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那对卑贱父女。 倘若知道父亲帮他谋划这样的事……结果不会有多好。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安怀清,你没机会说!” 宋玉在安怀清没反应过来之际,一个箭步冲至他跟前,抬手劈向他的脖颈。 一个时辰。 安怀清只需晕上一个时辰! 待事成之后,他说什么都没用了,那时的场面会说明一切…… “打架啊,谁怕谁!”安怀清接住宋玉劈过来的手掌,猛地挥开。 他虽不擅长打架,但打宋玉这个弱鸡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宋玉错愕之际,安怀清迅速扯住他的发冠,用力拧了半圈。 这样做最疼了,比薅头发还疼。 别问安怀清为什么知道,问就是他是个手残的,早年间尝试束发,一不小心给自己头皮来了个轻伤。 “啊啊啊啊……” 宋玉只觉整个头皮都被拉扯着,疼得眼泪唰唰往下掉。 嘴上却不饶人,“安怀清,你个卑贱之子……哎呦……” 安怀清轻扯唇角,而后双手施力,试图将发冠拧一整圈,“这是你自找的!” 人在极度疼痛时会忘记反击,手也下意识抓向自己受伤部位。 宋玉就是这样,双手护住头发,掰扯着安怀清的手,早已忘记手中还有一包药粉的事。 唐周为能在‘略懂’武艺的江篱面前成事,特地给纸包做了点小机关,只要轻轻一抛,便如同天女散花一般…… “安怀清!” “哎呦……” “江篱,你怎么来了?” 场面怎一乱字了得。 安怀清怎么也没想到,江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药粉扑簌簌落下时进来了。 他一紧张,终于成功把宋玉的发冠拧了一整圈。 宋玉疼得龇牙咧嘴。 安怀清顾不上他,松开发冠,快速用袖子掩住口鼻,转身望向江篱,“你别呼吸,你快…快出去……” 倭国药粉的药力极大,仅片刻间,安怀清的呼吸愈发急促,连简单的语句都说得断断续续。 江篱早在不明粉末落下的第一时间屏住呼吸。 瞥了眼抱头蹲在地上的宋玉,又把视线定在安怀清那张绯红的脸上。 她到底是醉笙、梦思楼的常客,很快发现两人的不对劲。 跟安怀清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赶快走,别磨蹭。 “我……我……” 安怀清心中清明,奈何脚步怎么也跟不上脑袋。 胸口热得仿佛能喷出火来,手脚也不住地颤抖着。 他闭上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 再次睁开,江篱的面容还是模糊不清。 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药粉已发挥作用。 身后也有布料摩擦声传来,怕是宋玉在拉扯自己的衣物。 适才飞散的药粉被他跟宋玉吸入了大半,身体根本提不起力气来。 安怀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了把江篱,声音也小的可怜,“你快走……” 江篱不在这里,就不会被牵扯进来。 只他有些点背,需要跟宋玉一起领罚了。 安怀清双腿泛软,眼见就要倒向地面…… “扑通。”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跌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好闻的甘松香气瞬间像风暴一样席卷而来,又尽数充斥在他鼻息间。 “呼……” 安怀清摇了摇头,努力挥去那些蛊惑气息。 两男一女是何等的不堪场面,江篱不能留在这里。 “呼……” 他想让江篱走,却连张口这件简单小事都做不到,只有一声比一声重的粗喘。 尝试去推她也没有用,手根本使不上力气,否则他也不至于瘫倒在她怀中。 “啪!” 腰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安怀清惊慌失措,半迷蒙的眸子望向江篱。 此刻她面容紧绷,似不耐到了极致。 可他还是从那一下轻拍中,福至心灵地感受到她未说出口的话: ‘别折腾了!’ 第40章 必须娶 江篱把人半揽在怀中。 可这人也不怎么回事,不时地扭动着,真是能折腾。 这样如何能带他走? 江篱手比脑快,在他腰间拍了下,以示告诫。 安怀清终于安静,她才拥着人转身,向开敞着的门外走去。 “啊,我的天呐!” “诶呦,可真是败坏家风!” “两男一女竟然在观景小屋里……” ‘唉,我说庆安县女家的,你怎么……糟了,县女府家主晕倒了!’ 两人还未踏出屋门。 前方游廊突然出现几位家主,唐周也混在其中,还好巧不巧地‘晕’倒。 江篱头都大了,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好好好,估计等下会很热闹了…… …… “两位县女府的少郎可有大碍?” “回陛下,已喂他们喝下解毒汤药,不出半日,定能安然无恙,但是……” 太医瞄了眼一品将军府的人,欲言又止。 元安帝手一挥,“无妨,你且直说。” 太医福身,继续道:“但是庆安县女的夫郎,醒来之后哭得肝肠寸断,又偷偷上吊,都吊在梁上好一会儿了,被内侍发现……才捡回一条命。” “江篱,你可知罪?” 常乐殿主位之上,元安帝正襟危坐,神色严肃,可见动了气。 此刻的殿里除女帝之外,只有将军府的人在场,其余人都被‘请’出去赏花了。 江篱立即跪地,不卑不亢,“回陛下,臣女无闲来无事,去了观景小屋,正巧碰见县女府的两位少郎起了争执,才出手制止。” 看吧,她就说这皇宫不好待。 这下好了,还得解释! 父亲也是执着,非要在每年春宴和秋宴硬拉着她过来。 过来这里的多是些世家女郡和儿郎,且都带着目的过来。 他们搜寻‘猎物’眼神直白得很,江篱看得烦,也不想看,便每每都在宴会的一开始露个脸,然后过来湖中央躲懒。 可今日还未走到湖心亭呢,远远就望见安怀清进去了。 刚开始,她以为安怀清得知自己常去之地,故意过去等候呢。 这样想着,她心中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恼意,但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小屋门口了。 江篱:…… 她刚想转身,突然听到不同于安怀清的呼声。 这声音……倒有点像宋玉。 江篱明知安怀清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手却先脑袋一步把门给推开了…… 从安怀清不清明的意识中,她知晓那是什么药粉。 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难猜想,定是宋玉起幺蛾子,安怀清过去阻止,彼时,唐周又好巧不巧地带人过去。 很好,这是给她做的局。 元安帝皱眉,“那为何大家看到的,是你跟两位少郎同时在观景屋内,还衣衫不整?” “回陛下,他们厮打在一起,衣服乱了也是正常。” “体内的药呢?也是他们争执之下吞入的?”元安帝的嗓音高了许多,显然是不满江篱的回答。 “是宋玉……” “江篱!” “经太医确认,县女府两位儿郎体内均有情动之药,还跟你一同出现在房里,你让他们日后怎么出去见人!”元安帝怒声打断江篱的话。 江篱漆黑的瞳仁颤了一下,面含不解,“陛下?” 女帝为何突然动怒? 以女帝的聪慧,不难发现这是别人给她做的局。 况且她也不算入了圈套,至少她没吸入药粉,也没做任何有损名誉之事。 “听闻你和县女府的表少郎自小便定下婚约,如此正好,朕命你在下月初,迎娶县女府的两位少郎。” 女帝不由分说的旨意,更让江篱吃惊了。 “陛下,微臣……” “谢陛下。”一侧的周青木快步来到宫殿中央,跪身叩谢。 为何父亲也…… 江篱有些发懵,一时反应不及。 看着已经站起身的元安帝,急道:“陛下,微臣不能迎娶……” “江篱!” 周青木低吼。 按下江篱的头,让她一同叩谢。 元安帝似乎很满意周青木的识趣,话音也回暖许多,“同时迎娶两位儿郎,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江篱,你莫要不知好歹。行了,外面人已经‘赏’了很久的花,朕还得为你‘擦屁股’去。” “恭送陛下。” 元安帝率先出了常乐殿。 江贵君跟父亲对视一眼,挥退了江符和江笛,随后才去跟上元安帝的脚步。 “父亲为何应了?” 人都走了,此刻常乐殿只剩江篱、江簇和周青木。 江篱不明白,父亲明知她不想成婚,为什么要应下这桩婚事。 周青木望向常乐殿门口,见把守着的内侍都是江贵君宫中的,才放心回道:“天家旨意,你就是不从,也得从。” 江篱压下胸腔的起伏,点了下头。 是! 行! 女帝下旨的确不能回绝。 可她是冤枉的,女帝不可能没看出来! “我被人做了局,分明是县女府的父子……” “你以为帝女看不出吗?”周青木站起身,也拉起还直挺挺跪地的江篱。 六女是个倔强的,可这份倔强也得分对方是谁。 在大岳国,没人能大过女帝。 “阿篱,知道你阿翁为何定下你与县女府表少郎的婚约吗?” 江篱不语,但心中有数。 阿翁看中安怀清的经商能力,认为他嫁进将军府,能更好地打理府中庞大产业。 周青木帮女儿理了理翻卷的衣袍,又问道:“大岳国历时两个朝代,你可曾听说过正一品骠骑大将军,还破例给了三代世袭不降爵的荣宠?” 江篱蓦地怔在原地。 骠骑大将军只有正二品或是从一品,从未有过正一品的殊荣,而武将三代世袭不降爵更是闻所未闻。 “你也懂了吧,功高盖主,这是历来君主都会忌惮的问题,大岳国重武轻文,凡三品之上多为武将,同为武将家的儿郎,你母亲和你阿翁怎敢让你迎娶。” 江篱恍然。 她是将军府的世女,日后也是人们口中的大将军。 阿翁怕定下武将家的儿郎,引得女帝心生猜忌,所以才选择庆安县女府的表少郎。 一个从商、又无父无母的表少郎,女帝自然不会当回事。 周青木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安抚她,“不是这件事,女帝也会寻了别的由头让你跟怀清成婚,今日……只是有了更好的理由罢了。” “怀清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人品没得说,而宋玉……” “父亲,我知晓了……”江篱挣开周青木的手,神色木讷地出了常乐殿。 “这孩子…唉…”周青木长叹一声,却又无奈至极。 江簇望着六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父亲不必忧心,六妹大了,也该懂事了。” 第41章 不得不遵 “唉,你们听说没有,世女在下月初要一同迎娶县女府的两位少郎呢。” “什么?哪个世女?”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一品将军府的那位了。” “我听说啊,这里边还有隐情呢。” “还有隐情?” “可不是,好像是江世女在春宴当日给县女府的两位少郎下了……” 一位小摊贩往四周扫了几眼,才敢小声说道:“下了催情之药。” “啊?江世女可真是败坏家风,那醉笙、和梦思楼的公子还不够她祸害的?连花魁都买下了,竟还给两位好人家的儿郎下药,真是个畜生!” “但甭管怎么说,庆安县女府的少郎和表少郎能嫁进将军府,也是别人求不来的福分了……” 三楼之上。 女子手执酒盏搭在窗棂处,神色淡然地听着楼下人谈论。 “我说,你真打算两个都娶了?不是哪个都不喜欢吗?”楚礼回眸,给自己斟了杯酒。 若按照以往,江篱早就跳起来拒绝了。 这人一身反骨,向来我行我素,极少妥协。 现如今女帝下旨,她就算再不愿,也不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可这样淡然接受,也不像她啊。 楚礼又瞄了眼江篱,瞧她神色平静,不免诧异。 楼下人说了那样多难听的话,这人面上竟连一丝不悦痕迹都没有,有点离谱哦。 江篱未答,晃了晃酒杯,移开投在楼下的视线。 “叩叩。”有人敲门。 楚礼放下酒杯,“进。” 得到应允,三五快步走到窗口,低声道:“世女,二少郡邀您去往千味楼一叙。” “知道了。” 江篱站起身,并未直接离去。 她在桌上的酒壶和茶壶之间犹豫一瞬,而后果断拿起酒壶。 “哗啦啦啦……” “诶呦……谁呀!” “爹的!谁敢如此猖狂,竟敢往姑奶奶身上倒……” “嘘,快别说了,是世女啊!” “……” 几位小摊贩深知自己那会儿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纷纷瑟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江篱把空了的酒壶扔回到桌上,带着三五走了。 楚礼点点头,“嗯,这才是江篱嘛。” - 千味楼五层。 江簇把立身于屏风外、还有些别扭的人拉进来。 “不是说要喝一杯,酒菜都备好,怎得不赏面了?” 江篱不情不愿落座,也不说话,只垂眸转动着酒盏。 江簇直言,“二姐知你委屈,可天家旨意,我们只能遵从。” 春宴已过去四、五日了,六妹极少出现在家中,不论昼夜,一直宿在两家青楼里。 母亲也知晓她委屈,难得没因为去青楼的事抽她。 “所以,二姐才选了从文?” 江簇抓住江蓠的手,叹道:“别怪二姐,在我们两姐妹中,总要有一个去从文,若都从了武,只会让女帝更加忌惮。” 她虽从小不喜武艺,却也知母亲在战场的艰辛,也想帮着分担。 那一年母亲大败倭国,夺回大岳国一块领地。 此地易守难攻,大岳国许多武将的命都丢在这里。 母亲调兵遣将了半年,将驻扎在此地的倭国人一举歼灭。 领地失而复得,举国欢庆。 唯独一人,在开心之余,隐隐生出一分猜忌来。 女帝本就是踩着嫡亲姐姐尸骨登基的,此人城府颇高,疑心更是重。 正一品骠骑大将军已是常人所不能及,如今大胜而归,更是要加官进爵,她怎能不心生担忧。 那年江簇十六岁,虽不懂朝堂中的尔虞我诈,但也能从母亲焦虑的神态中看出端倪。 女帝赏赐旨意很快下来,赐一品将军府三代世袭不将爵的荣宠。 但同时下来的另一道圣旨便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策品德高尚,才貌双全,朕心悦已久,着册封为侧君,钦此! 大哥按照旨意进宫,却荣宠淡薄,甚至可以说女帝根本想不起他来。 这个时候江簇才明白。 哥哥进宫为使傧,并非女帝真心喜爱,这是她掣肘将军府的手段。 女帝不确定将军府有无造反之心,谨慎起见,才把大哥召进宫中,做她的人质。 为让女帝对将军府的猜忌之心再减少些,江簇也在百姓的诧异中选择科考从文。 江篱端起酒杯,跟江簇比了个敬酒的姿势,“我当然不会怪罪二姐,只是心中有些闷火,不知该往哪儿发泄罢了。” 随着她长大,每月都进宫看望大哥。 尤其大哥得宠这一年间,她过去静欣宫,几乎每次都能遇到女帝。 时间一长,当然能察觉出女帝对大哥非比寻常。 这种显眼的宠爱,很容易把一人捧上最高点,然后由那些仰望的人们把他拉下。 沈侧君不就是之前的最高点吗? 沈家也是武将出身,后宫的争斗免不了带到前朝,沈侧君的母亲也记恨起将军府来。 不论女帝对大哥的宠爱是真是假,她都在刻意引发江、沈两家的矛盾,不让两家手握重兵的武将和谐相处。 而她是未来一品大将军的袭承人,自然是女帝眼中一把能征战沙场,又能不小心伤到她的双刃剑。 为能让她这把利刃不那么‘锋利’,女帝才执意让她娶县女府的两位。 一口气喝光杯中酒,江篱轻扯唇角,“呵,真是煞费苦心了。” 江簇知道六妹聪慧,肯定早已想通其中关窍,只是有些执拗,不肯俯首罢了。 可女帝下旨,她就算心中有一百个不愿,也只能听从。 她也饮下自己的酒,随即道:“你不喜那个宋少郎没关系,一个侧郎罢了,将军府大着呢,好吃好喝供着不就行了,无需忧心。” 江篱把酒盏搁置到桌上,提醒着,“还有安怀清呢?” “安少郎你也不喜欢?”江簇惯常寡淡的脸上,难得有诧异划过。 “啧!”江篱咂舌。 什么叫‘也不喜欢’? 她什么时候喜欢了? “我看你对他挺上心的。”江簇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江篱在二姐那双明亮的大眼上盯了又盯,“二姐,以后夜间还是少看书吧。” 都得眼疾了! “哈哈……” 江篱不耐,“你笑什么?” 江簇起身,笑而不语。 春宴那日安少郎是为了‘解救’江篱,才与宋少郎厮打在一起。 而一直没出现观景屋的江篱呢? 明明可以不管,却偏偏进去了。 她为了谁进去,不言而喻。 江簇长叹一声,暗自想着,有时还是旁观者清啊! 第42章 见面 “不是说一起喝酒,做什么要走?” 江簇站定在屏风处,偏头一笑,“你不是也知道吗,事已至此,别总想着逃避了,六妹,你也老大不小了。” 说罢,她很快下楼。 不多时,屏风后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江篱耳朵微动,也不去看,自顾自地吃着桌上的菜。 这些都是她过来千味楼的必点菜品。 江簇很忙,她们极少一同过来。 能知道她在这里吃了些什么,又细心记住的,怕是只有那一人了。 “世女……” 安怀清站在屏风前方,不敢上前。 今日是春宴过后跟江篱第一次见面,也是他求江簇姐才得来的。 他怕直接过去,江篱不肯见他。 听说那日之后,她一直宿在两家青楼,连将军府都没回。 以前她再肆无忌惮也没有如此过,可见这次是真恼了,也极有可能会怪罪他。 那天他本意是过去救人,结果却反被人家救,还连累她被女帝训诫。 “对不起……” 是他把事情弄得更糟了。 在此之前,他和江篱的婚事还有商量余地。 但现在女帝下旨,已没有退婚的可能了。 一连要娶两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应该很气吧。 “为什么道歉?” 放下筷子,江篱这才转眸。 安怀清掩于袖下的手用力攥紧,涩声道:“我没想到宋玉把药粉攥在手中……” 更没想到药粉包裹得那样不结实,竟轻轻一抛,就尽数飞洒出来。 正巧江篱又进来,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巧合。 他不知江篱有没有误会,是否猜想过此事是他和宋玉联起手来,只为有嫁给她的理由。 江篱收回视线,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气,倒是有,但不针对他。 更多是宋玉。 还有一个是…… 呵! 气又能怎样?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唯有乖乖听话,才能保全一切。 “呼……”想到这些,江篱深深叹了口气,有种疲惫至极的无力感。 这声叹气听在安怀清耳里,便是江篱的不耐。 他急声解释,“我知道你很生气,也不喜欢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如果你能想办法让我见到女帝,我愿意说……” “说什么?”江篱打断他。 安怀清一怔。 说什么? 是啊,自己能说什么呢…… 他一介布衣,除去县女府表少郎,和将军府世女未过门夫郎的身份,没人知晓他是谁,女帝怎可能见他。 事情虽如此,可他还是不想跟江篱成婚。 他喜欢江蓠,但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人。 如果不是两情相悦,成了婚又有何意义? “算了。”江篱把酒杯搁置到桌上。 起身来到了入口。 “就这样吧,这件事我们谁也阻止不了,不过你说的对,你和宋玉我的确哪个都不喜欢,婚后,我们各自安好。” 江篱与他擦身而过。 为给她腾出更多空间,安怀清不小心撞了下屏风。 撞击的声音很轻,却刺耳得很。 他不记得自己在原地呆站了多久。 直到双腿传来麻木感,才来到桌旁,坐在江篱坐过的位置。 周围都是来自她身上的淡淡甘松香味,随着微风轻拂,又很快飘散开来。 安怀清垂眸,里面黯淡无光。 不论是人还是其他,他什么都留不住…… - 晚间,江篱甫一回到将军府,周青木立马迎了上来。 说让她帮忙去县女府接江阿翁回来。 “我不去!” 江篱想也不想拒绝。 “让车妇去!” 父亲说阿翁的马车坏了,既如此,派府中的车妇去接不就好了,还偏偏叫她跟过去,摆明就是阿翁的伎俩。 至于让她去县女府做什么,不言而喻。 之前阿翁就为了她和安怀清的婚事,忙活得不可开交。 现已如了愿,他还叫自己过去干什么? 什么马车坏了,还不是阿翁自己弄坏的! 还有护国寺踏青、她率先回来那次,别以为她不知道宋阿翁的马车为什么会坏。 这不是最气人的,更气人的是,阿翁那么大一马车,那可是阿祖精心打造的,可以说是整个京都里最豪华、宽敞的马车了。 然后呢? 这辆宽敞到不能再宽敞的马车,他说只能坐下他和宋阿翁,让安怀清坐她的马车回京都。 呵,她可真是谢谢阿翁了! “父亲,我回去了。”江篱一甩袖子,打算回青桦院。 却被直冲冲走来的阿二拦住。 江篱:“……” 阿二是个高高壮壮、武功又高强的女子,虽被母亲派来保护父亲,但说到底也是母亲的人。 自己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她保准第一时间告知母亲。 江篱根本不敢动啊不敢动! 周青木察觉女儿面色不大好,柔声问道:“可是还气宋玉和怀清?” 那日的事,其实跟怀清没有任何关系。 这孩子好心,才会过去告知江篱。 只他跟宋玉拉扯间,把那包害人的药粉洒出,两兄弟不小心吸入,又被路过的几位家主所见,这才一下捅到了女帝耳里。 现下女儿一下要娶两个自己不喜的人,可能心中难免有些别扭吧。 不过他倒是觉得……女儿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喜欢。 “阿篱,你的耳力可是家中最好的,连你母亲都不及你。”周青木突然说道。 “那又怎样?” 一开始江篱并未听出任何异样。 直到看见父亲噙在嘴边的笑意,才明白过来。 “我那是……” 见女儿说到一半顿住,周青木催促她,“是什么?” 江篱不语,眉头也跟着蹙起。 周青木唇角的笑意更大了。 那日,阿篱一定能听到那些家主们远远过来的脚步声。 听见了却没走,还坚持要把吸了药粉的安怀清带去别处,不是在乎是什么? “我…那是没办法把撞在身上的人甩开罢了!” 江篱气急败坏地回了句,而后逃也似的上了马车。 车妇一甩鞭子,马车向县女府缓缓驶去。 周青木看着愈来愈小的马车,无奈地笑了笑。 马车里的人却笑不出来了。 江篱在生气,但气的还不是安怀清。 这次她多加了一人,气的是宋玉和唐周。 两父子一唱一搭的,没一个好东西! 第43章 心虚 “世女,我们真要去往县女府吗?” 三五没想到世女能如此轻易妥协,如果说因为阿二,也未免有些牵强。 世女以前为去醉生楼喝酒,阿大、阿二经常合力也拦她不住。 只要是世女想做的事,极少有不成的时候。 而这次就这么轻易地惧怕了阿二? 她才不信呢! 三六也跟着附和,“是啊,世女不是对娶亲这事很气吗?咋还上赶着去县女府呢?” 江篱手肘抵在膝间,掌心托起脸颊,看也不看她俩,“去,下去跑。” 三五、三六顿时噤声。 听话地撩起马车帘幕,真就去外面跑了起来。 说来,还没有哪家随从能跟主子坐一辆马车呢,也就世女待她们好,经常让一同乘坐。 三五、三六在心中叹气,唉,还是坐车舒服啊,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听着外面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江篱还是觉得不解气。 掀开马车小窗帘子,对二人吼道:“在马车之前到。” 帘子放下,她又敲了敲车壁,“让马跑快点!” “是!” 随着马儿疾驰飞奔,江篱能听到车外的粗重喘息声。 心里那点被人戳破的不快才逐渐散去。 “吁……世女,到县女府后门了。” 踏入后门,走没多一会儿,便是宋阿翁的住处。 还不待院门打开,江篱听到里面的攀谈声。 “对不起,江阿翁,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求求您,我一介商贾之子无法见到女帝,您可否帮忙让我见上一面……” 然后是阿翁的叹息声,“怀清啊,不是我不帮你,女帝既已下旨,如若我提及退婚之事,那便是抗旨。” “抗旨……”安怀清似乎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声音小了许多。 “违抗女帝旨意,就算江宋两家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宋阿翁语气里难得带着严厉。 “我知道了……阿翁,江阿翁,您慢聊,小郎告退。” 三三蹲在树上,眼瞧着安少郎失落的背影从繁喜院走出,随后又去寻找世女。 “?” 奇怪,世女呢? 三三焦急回眸,在看到身旁的人时,眼睛都跟着瞪大了。 诧异道:“世女,好端端的,您干嘛上树啊?” 三四瞟了眼安少郎,没有像三三一样提出愚蠢问题。 “哎呦!” 安少郎走远,三三被人恶狠狠地踹上一脚。 “去,你跟三五、三六去县女府外面跑圈!” 江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上树。 生气? 还是因午间在千味楼说出那些狠心的话来? 或许……都有吧。 生气、气的是宋玉。 而非安怀清。 连江篱自己都诧异。 她不是一向不喜安怀清吗? 为什么对他没有一丁点儿的生气。 而且说什么是宋玉的诡计,万一两兄弟二人合起伙来算计她呢,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她在潜意识里就没有迁怒过安怀清。 毕竟一同长大,对他有些浅薄的了解,知晓他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安怀清真有心算计,也不会在自己带他出观景屋那会儿使劲推她了。 这样的推搡一直持续到她把人送到太医院。 虽说他推搡力气愈发地小,却一直在坚持。 嘴上还不停地说着,‘世女不可’,‘世女快走’之类的话。 那时他整个人都是迷蒙的,双目半睁不睁,里面还含着层层水雾。 看着倒是……挺可怜的。 视线再一转到他眼尾处的鲜红泪痣,又发现他没有那么可怜了,反而还带着说不出的魅惑来。 尤其他被药物彻底被侵蚀,那双向来不敢逾越的手臂,攀爬而上,一点点锁在她颈间…… “阿篱,你怎么在树上?上面凉爽?” 在江篱胡思乱想之际,江阿翁出来了,一眼瞧见蹲在树上的某人。 江篱拇指刮了下眉心,一脸尴尬地跳下来,“阿翁……眼神挺好使哈。” 江阿翁撇了撇嘴。 能不好吗! 这棵树高得很,也就老宋老眼昏花又耳背才未察觉。 他跟了妻主那么多年,就算不会武功,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来。 而且一抹鲜红‘飞’上树,只要不是瞎子,应该都能看到吧。 就为这,他才没让老宋出来送人,省得孙女觉得没脸。 “至于吗?还躲起来了,以后早晚得时刻见面着。”江阿翁不留面子了,直接戳破。 难得江篱没有转移话题,如实作答,“也不算躲吧……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在千味楼里说话有些重,也看到他愈发苍白的脸,可她还是狠下心来一走了之。 江篱心中对安怀清虽没有气恼,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埋怨。 安怀清过去观景屋的确是为提醒她,但也恰恰因他过来提醒才酿成那日的事,还被女帝抓住了小尾巴。 而今父母之命、女帝之言,她必须要娶亲。 命令她娶亲之人是女帝,她不能、或者说不敢去怨怼。 便只好把心中的气恼尽数给了唐周父子,而那些说不出口的埋怨都归于安怀清。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皇命难违,又能怪得了谁? 她不过是柿子专挑软的捏,把那些怨气都撒在他身上罢了。 这才下意识躲到树上,不想让安怀清看见自己。 心虚得很…… 江阿翁拉上江篱的手,带她往县女府府后门行走,“怀清是个好的,就算你不喜,婚后也要好好相待。” “阿篱,你要相信,感情是可以慢慢相处来的。” 江篱默了片刻,而后郑重承诺,“我的确不喜安怀清,但阿翁放心,既然娶了,我一定不会苛待他。” 婚后她们可以相敬如宾,双方互不打扰。 她只是在感情上不喜安怀清,但不妨碍她们是很熟悉的人,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离谱举止。 江阿翁笑着点头,“嗯,很好。” 感情的事他不急,只要小两口时常腻在一起,还愁不能生出情意来。 翁孙两人的谈话中,没有提及过宋玉一嘴。 江阿祖死于倭国人之手,江阿翁最是痛恨倭寇,而两父子还想用倭国药物,怎可能得他正眼相待。 第44章 夺回米行 近日京都流传着两件热闹的事。 一是将军府世女一同迎娶二男。 二是: “啧,你们说这县女府的表少郎真贪心啊,他在京都有这么多家铺子了,还惦记着之前给姑母的那个米行呢?” “嗐,谁能嫌银子多,不过这人的确忘恩负义,县女府白养他这么多年了,连个小铺子都舍不得给。” “谁说不是呢,再过几日他就嫁进将军府了,还舍不得这仨瓜俩枣的!” …… “少郎,您别听外面那些人吐出的酸话,都是些不盼您好的人。” 千味楼二楼的某间房里,木方把茶叶拿来,递给少郎。 自家少郎心情不好便会煮茶,这还是家主在世时,教给少郎的。 而少郎真就完美继承了家主的茶艺,可谓是一绝。 安怀清接过茶包,面不改色道:“无妨,我早知道会变得如此,不管怎样,米行我都会要回来。” 木楞把烧好的水放在桌上,也接了句,“是啊,家主实在可恶,米行都被他霸占多少年了,还不知足!” 安怀清心无旁骛地泡着茶,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一晃儿米行已在姑父手上打理九年了。 他刚来县女府那会儿年岁尚小,京都多家铺子的管事人都生了异心。 年幼的他到底能力有限,只能把过多心思放在像千味楼这种的旺铺之上。 而那时姑父提出帮他打理这家米行,得来的利润五五分,县女府和他各占五成利润。 犹豫再三,他还是答应了。 一来,是希望米行别被管事吞掉,姑父终究比外人关系更亲近些。 二来,他也想通过一个不算红火的米行来试一试,姑母突然接他过来,到底是何用意?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果真让他寒心。 自从姑父打理了米行,米行比管事之人打理时更加低迷。 每日卖不出去几斗米,管事人加上小奴们的开销却越来越大。 那年他十岁,只是小,不是蠢,当然明白米行为何如此。 为不冤枉姑父,他悄然观察几日,发现过去买米的人根本没少,反之还多上了许多。 知道归知道,安怀清却一直把这事压在心底,跟谁也没有提起过。 他借住在姑母家里,也有用到她身份的地方。 母亲教导过,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一直谨记在心。 隔年,她有了空闲时间,却因念在姑母是父亲嫡亲姐姐的份上,迟迟没有要回地契和商凭。 但他也没有真的置之不理,挑了些能信任的人,让其一点点混进去。 由于安插了眼线,安怀清也得知,多年间,姑父跟那名管事沆瀣一气,他们一直做两个账本。 姑父所分给他的那五成利润,按照实际账本来讲,只有不到两成罢了。 而最近更是过分,竟只分给他一成。 叫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尤其他还受了宋玉的无故牵连,被女帝一起要求嫁给江篱。 按照他以前所想可以不嫁,若没得到江篱的喜欢,嫁过去只会让她心生厌恶。 如今倒好,他艰难维持的那一点尊严也被宋玉彻底打乱了。 江篱……怕是更嫌他了吧。 想到这里,安怀清轻嗤,“他们不知足的地方还多着呢。” 最近,各家店铺的管事纷纷禀告。 有好几家被姑父安插管事的铺子都无故乱了账目。 姑父以前从不敢这样做。 平时米行的利润再加上自己每月给的银两,完全可以支撑起县女府的开销。 如今,他能有这样大的动作,应是为了给宋玉筹到丰厚的嫁妆吧。 呵! 宋玉的嫁妆,凭什么要从他这里出! 更何况他们嫁的还是同一人。 “既然他们要撕破脸,也别怪我了。” - “咚——咚——咚!” “咚——咚——咚!” 京兆尹府外的登闻鼓被人敲响。 任京都百姓谁也没想到的是,县女府的表少郎竟能过来告官。 “升堂!” “威——武——” 府尹看着提交上来的诉状,又看了看原告人,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捕快们见大人似乎有苦难言,继续拖堂。 “威——武——” 又是一阵木棍敲击地面过后,府尹才试探着问,“安怀清,你……状告何人?” 她能不审了吗! 能审吗? 这真的能审吗啊? 这人可是安怀清啊,京都有名的大商人! 又是庆安县女的亲侄儿。 不仅如此,他还是将军府世女的未婚夫郎。 然后呢,这位未来的世女夫郎,要状告他的姑母庆安县女。 应该是这样没错,这几日米行之事吵得沸沸扬扬,京都谁人不知。 嘿呦喂,她一个跟庆安县女平起平坐的官位,哪敢得罪人家啊。 可这话说回来,江世女未来的夫郎她也开罪不起啊! 艾呀玛,脑瓜疼! “状告安心米行的管事。” 府尹听到没听到‘县女府’仨字,松了一口气。 眉眼都随之舒展了不少,她摆了摆手,道:“站起来说吧。” 将军府未来的家主,还是站着说吧。 她怕人家跪着说,她得趴着听…… 安怀清站起身,缓缓开口,“安心米行的管事被人收买,跟人联手做假账。” “大人,我很好奇,按照约定我能分到安心米行的五成利润,为何每次却只能分到一至两成?” “米行的另外五成大家都知道去往何处,我们先暂且不谈,可我的另外两、三成去到哪里了?” “一个管事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我和姑父的眼皮子底下做假账,真是厉害。” “我这里都少了两三成的利润,也不知姑父的利润怎样了,大人,您可一定要严查啊,莫要让姑父也跟着损失惨重。” “民男自知口说无凭,请大人查看这两个账本,便知分晓。” 安怀清一顿巴拉巴拉过后,把两个账本都呈交上去。 他在米行有多个眼线,且帮他记录了米行银钱和粮食的真实出入。 而那本假账,自然是他每次过去查账时,管事交上来的。 眼线为人证,账本即为物证。 此刻他两证俱全,足以定罪。 “啊…本……本官先查看一番。” 府尹接过随从递上来的账本,哆哆嗦嗦展开。 她总觉得自己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安少郎虽句句不提县女府,却句句都把矛头指向了县女府。 这教她该如何解决此案啊! 捕快们眼瞧着大人愁眉苦脸、恨不得跪地给自己两巴掌的样子。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威——武——” 安怀清:“……” 喂!这真是什么拖延的好办法吗! 第45章 聘礼 “威——武——” 安怀清不记得听了几次这样的声音。 物证上交,跟唐周勾结的管事也被带来了,他不信京兆尹能一直压着此事不处理。 “威——武——” 又一轮的敲击声过后,府尹也知道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 惊堂木一拍,大声道:“犯人xx,你可知罪?” 管事仗着有县女府撑腰,梗着个大脖子,“民男何罪之有?” 府尹面色一变,把那本真实账目摔倒他跟前儿,“大胆犯人,安心米行的账本你为何做了两份?” “进账的银钱又为何与你所呈给安少郎的账本对不上?” 府尹是为官多年的人,虽圆滑,但断案之时还是很犀利的。 管事也了解府尹的厉害之处,忙捡起账本翻看。 随着翻看的速度愈来愈快,惧怕之意也浮上心头。 “民男是给……” 慌乱之下,管事想提及自己的靠山,他不信府尹听了县女府之后还敢审他。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被府尹厉声打断: “你身为米行管事,却偷偷做假账,还贪了不少的银两,这是何道理?” “你真当本官和这大岳国的律法治不了你吗!” “啪!” 惊堂木再次敲响。 “犯人xx,贪图米行银钱做假账长达九年之久,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已无法狡辩,来人,即刻押入牢房,秋后问斩!” 府尹的话音连同令签一同落下。 管事彻底傻眼,疯狂爬到案几前,想供出唐周,“大……大人,民男冤枉,是县……唔唔唔……” 衙役眼疾手快,死死捂住他的嘴,并拖了下去。 府尹在公正和徇私之间,选择了公正地徇私。 她这样做,既能给足安少郎面子,又能恰到好处地敲打县女府的人。 适才围观断案过程的百姓也不是哑巴,这些事她们自然会传出去。 而管事也不算冤枉,本就是他勾结县女府的人,意图吞噬安少郎的米行。 只不过…管事身后之人与她这个府尹平起平坐,才不能真的迁怒罢了。 …… 这件事过后,地契和商凭都回到了安怀清手中。 也把米行里生了异心的人都换成了自己人。 而对于唐周的安然无恙,他也早已料到。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他一个商贾之人,能对上县女府又毫发无伤,也算是托了江篱的福。 没有世女夫郎的名头,府尹不会处理此事,哪怕是小小的管事,她都不会去管。 京都里,安心米行的事来了大反转,人们都说县女府不做人。 养育了表少郎不假,既然想要银钱就光明正大的要,何必做下这些不入流的事。 百姓茶语间,把这事吵得是热火朝天。 彼时唐周也听到了风声。 还被宋少语狠狠批评了一顿,伤心之余,也不想安怀清好过。 他命人散布谣言,说安怀清数年在前街被一群倭国人围住,衣衫尽褪…… “这事可是真的?” “嘿呦,可不就是真的,我当年就是目睹者之一,看得真真儿的,县女府的那位表少郎都晕过去了,身上还有血呢!” “一个破了身的男人……还能嫁进将军府?” “谁知道呢,如今这事在京都传开,将军府的人也该知道了。” “那将军府咋一点动静都没有?” “估计嫌丢脸吧……啧啧啧,那位江世女可是出了名的不喜被外人动用东西呢,你忘了醉生楼以前的事了?” 千味楼二楼,还是同样位置。 安怀清听着楼下人们的小声蛐蛐,这次却没能静下心来煮茶。 非但如此,木方瞧着,少郎都要把桌子扣出一块坑来了。 遂小声安抚,“少郎,这些话都是家主让人夸大其词说的,您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是吗?”安怀清当然知道是唐周做的好事。 可这些零散的谣言突然让他想起之前的事来。 那时……他只记得被多名倭国女子按住,生生灌下药粉。 药效上来得很快,几乎是下一刻,他身体发软,泄了力气。 意识存留之际,他用力咬舌,宁愿死,也不想被她们玷污。 等他醒来时,危险已不在,人也躺在逸风院的床上。 当时前街人潮汹涌,就算那些倭国人长得凶神恶煞,也不妨碍有很多人围看。 适才楼下那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听着……倒有几分真。 况且…… 安怀清调转视线,看向木方和木楞。 那日他在逸风院醒来,问两人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回答支支吾吾,只说女帝派人过来一并救了他。 而他心里抵触那日发生的事,刻意埋在心底,也就没再过问。 所以他昏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郎,您就别胡思乱想了,都是百姓们以讹传讹,把事情传得夸张了。” 安怀清紧盯着木方,目光如炬。 木方心虚,忍不住侧目,躲开少郎的凝视。 木楞则是没敢上前,他心思比木方简单,根本不敢跟少郎对视,全程垂着头。 两人的神情让安怀清心凉了半截。 难道说,他真被…… “咚咚锵……咚咚锵……” “咚咚锵……咚咚锵……” 外面响起锣鼓声,声音之大,光听着都知道是个很长的队伍。 木方忙来到窗边,借机转移话题,“咦,这是谁家在纳征,声势这样浩大?” 安怀清被敲锣打鼓声吵得没法继续思考,也跟着来到了窗口,向下望去。 别说,木方说的没错,这家纳征的队伍果然很壮大。 自他来京都,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纳征阵仗。 长长的队伍中,为首的是吹喇叭队伍,接着是敲锣打鼓的,全部分为两排前行,单这些人就有几十位。 随后是两人挑起的大红箱子,大到能装下一人的那种,且看抬箱子的人行动缓慢,看样子似乎很重。 “……六十四,六十五,六十六!” 木楞惊呆了,光箱子就有六十六个! 大岳国纳征风俗,一般聘礼箱子装的都是些金银珠宝。 所以……这是六十六箱子的金银? 在木楞惊叹之余,后面还有抬着布匹、酒坛、喜糕、红蜡的队伍等等。 总之下聘之人定是个有权有势的。 木方眼尖,在那些个用托盘端着的物件中,看到印有‘御赐’的字样。 不禁叹道:“真是厉害,聘礼竟有御赐的,少郎,您看到了吗?” “少郎?” 木方唤了两声也没人应。 回过头去,就见少郎一张脸又红又白的。 “少郎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木方吓得不轻,以为少郎又感染风寒了。 这可使不得! 不日就大婚了,这个时候少郎可不能倒下啊。 安怀清不自然地咬着下唇,淡声道:“回府吧。” 他知道是谁了…… “世女!是世女过来纳征了!”木楞突然叫了起来,一时忘记收住声音。 二楼本就不高,江篱尽数听进耳里。 她轻扯缰绳,马儿停下。 仰首与二楼之人对视一瞬,而后双腿夹了下马腹,继续前行。 “吼那么大声音做什么!” 想到某人适才微勾的唇角,安怀清嗔了木楞一眼,面色通红。 第46章 正夫的聘礼 浩浩荡荡的纳征队伍驻足在县女府门前。 正巧宋少语未上职,听到锣鼓声,火速带府中众人前来迎接。 宋玉和唐周也急匆匆地赶来,两父子高兴坏了,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方。 随着府门向两侧拉开,看着外面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县女府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将军府真是财大气粗,虽说过来下两人份的聘礼,但这数量…是不是也太夸张了点?” “所以说啊,管他是正室还是侧室呢,只要嫁进将军府,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一旁的唐周和宋玉听见两位小侍的低声蛐蛐,面露得意之色。 任他们平日里得县女的宠爱又怎样,都是些小侍罢了,生出的孩子也是最低微的庶出。 纵然他儿是侧室,也比他们这些卑贱之人的儿子要嫁得好很多。 但不是世女的正室……着实有些可惜。 “金银六十六箱,各色锦缎六十六匹,玉器……” 将军府上报聘礼的悦耳声打断唐周思绪,尤其听到足足有六十六箱的金银,更是笑得开心,“玉儿,嫁进将军府,你可要好生讨世女欢心,知道吗?” 只要得了宠爱,再把安怀清挤下正室的位子,还愁没有更多金银? 那个贱人! 把他经营九年的米行抢走,让玉儿的陪嫁不能更加丰厚,肯定是故意的! 宋玉脸一红,嗔道:“父亲……” “呦,表少郎回来了。” 人群之中,不知道哪个说了一嘴。 唐周和宋玉也望向门口。 聘礼由将军府的人跟县女府的人着手清点,宋少语请世女去前厅稍作休息,府里的人都紧随其后。 安怀清也抬步跟上,没走两步跟宋玉父子打了个照面,随后目不斜视地路过,连个眼神都没给。 宋玉瞪大眼睛,指着越来越远的身影,怒火中烧,“什么意思,还没嫁进将军府呢,就这么嚣张跋扈了!” “玉儿。” 唐周拉住他,劝慰道:“切莫动气。” “我怎能不生气,现在他还没嫁进去呢,就敢这样给我脸色看,日后他为正室,陪嫁又那样多,还不知道要怎样欺辱我呢!”宋玉气得直跺脚。 唐周突然不作声了,也为难起来。 任他们县女府再怎样准备嫁妆,也不可能多得过安怀清。 他有那么多旺铺和良田,都一并陪嫁过去,京都有谁能多得过他。 见唐周一脸为难,宋玉红了眼眶。“父亲,您不是说要给我准备丰厚的嫁妆吗?” 就算他不及安怀清的嫁妆,也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寒酸不已啊,否则进了将军府连头都抬不起来。 唐周也很气,如果不是妻主没能力还奢靡度日,他们县女府也不至于是个空壳子。 现如今连利润最好的米行也被安怀清夺走,叫他如何…… 转眸间,唐周的目光落在门口下聘队伍,顿时计上心来。 “玉儿,你听爹说,你虽为侧室,但将军府好面子,侧室的聘礼也不会少,到时父亲做主,把那些聘礼都转换成别的物件,作为你的嫁妆如何?” 宋玉双眸一亮,“多谢父亲!” “好了,人世女可能走到前厅了,我们也快些过去,不能让那个卑贱之子在世女面前露脸。” “父亲说的对!” - 宋少语四十有余了,却第一次看见这样丰厚的聘礼。 光银子就六十六抬,好大阵仗,也给足了她们县女府面子。 她倒要看看,日后谁还敢看不起县女府。 “一路过来,世女辛苦了。”宋少语摆手,命人上茶。 江篱神色淡淡,没回话。 正常过去夫郎家下聘,一般都有长辈过来。 阿翁倒是想来,被她拒了,他不来,宋阿翁便不会过来前厅。 自己也不用顾忌着宋阿翁了。 “那……世女坐下歇会儿?” 江篱还是不语,倒是自顾自地坐在主位上。 她不说话,宋少语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安静地站在一旁。 别看她官职高过江篱,又有什么用,人家母亲可是骠骑大将军。 哪怕她心中对江篱的举止再怎样窝火也不敢表现出来,反而还得做出笑脸陪着。 厅内其他人见县女不敢言语,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都是些久居深宅的男子们,且不说江篱是一品大将军的嫡女,就单单她在京都里的名声,已经让后宅男子畏惧了。 一时间,前厅无人出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宋玉和唐周最后进来的,嗅出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也噤了声,悄声站到宋少语身后。 前厅就这样诡异地安静了半晌。 直到一位满脸麻子的人跑进来,才打破这份安静。 “世女,县女大人,所有聘礼已经清点完成,该……放在哪里?” 宋少语眨了眨眼睛,面带不解。 二麻子是县女府的管家,怎得对府中的大库房还不熟悉了呢。 这么多银子,“当然是放在……” “县女大人。”二麻子忽然打断她的话。 不仅神色慌张,眼皮还抽了几下。 宋少语看在金银的面子上,难得体贴下人,“有眼疾就去看大夫,银钱由县女府出了……” 二麻子再次打断,“不是,县女大人!” 宋少语瞟了眼江世女,面色有些挂不住,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不舒服就给我滚出去!” 少在她这里碍眼,平白丢了县女府的面子! “这聘礼……都是表少郎一人的!” 二麻子认为自己不说出来,县女可能一辈子都不能从提示中看出什么,这才直接点明。 “什……什么?” 宋少语脑袋木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才转眸望向世女,“这……” 江篱勾起一抹浅笑,给身旁人递个眼神。 三五上前一步,在厅堂内扫视一圈,最后面向安怀清,恭敬说道:“外面种种,乃我们将军府为正夫所准备的聘礼,不仅如此,我们世女也在原有的聘礼基础上着意添了许多,还望安少郎莫要嫌弃。” 安怀清一直隐在人群之后的角落里,听到这话有些反应不及。 这……是他一人的聘礼? 第47章 污了身子 木方瞧自家少郎惊得说不出话来,忙上前应道:“小奴这就带人去逸风院库房。” 江篱大手一挥,木方便同三五一起出去了。 此刻厅堂内的人都懵了。 尤其唐周父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离谱的话,一脸不可置信。 “我也是世女的夫郎啊,您为何要如此折辱我?”宋玉双目通红,质问端坐于太师椅的女子。 他好歹也是女帝下旨的侧室,但为什么只有安怀清能得这样多的聘礼,他配吗? 那个贱人知道什么! 他根本不了解世女的英勇! 只有他知道,也义无反顾地爱上…… “折辱?”江篱站起身,看也不看他。 “宋玉,从你在春宴上动歪心思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想到今日。” “侧室呢、就该有侧室的样子,你还想跟正室同样对待?” 轻嘲过后,江篱不疾不徐地迈步而去。 经过厅堂门口时,驻足片刻,“午后,属于侧室的聘礼自会送来,你可要好好收下啊,女帝下旨的侧室。” 江篱的背影越来越远,厅堂里的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礼貌送别都忘记了。 “贱人!”宋玉赤红着双目瞪安怀清,气得全身都跟着颤抖。 “玉……玉儿!”唐周想安抚儿子,话还未说完,眼前突然有黑影划过。 是宋玉晕倒了。 “宋玉!” “二少郎!” “呦,这人是咋了?” “诶呦,宋二少郎气昏喽……” 厅堂内登时乱成了一锅粥,有担心、也有生气的、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世女请留步。” 安怀清追上江篱。 他……有话想跟她说。 江篱停下脚步,并未回头,语气淡淡,“何事?” 她故意没去看安怀清,也是不希望让他误会,自己做这些都是为了羞辱宋玉,而非他。 “世女可否随我一同过去逸风院,在这儿……不方便说。” 江篱这才回身,目露睥睨地刮了他一眼,“三五会跟着一起清点。” 言外之意是休想引她过去! “不是聘礼,事关……事关世女颜面,您自己看着办吧!” 安怀清低吼一句走了,还走得又急又快。 他不傻,三五口中的‘世女着意添许多’太过明显,一听便知是为了折辱宋玉。 他要说的又不是聘礼,是别的事…… “不是,他几个意思?” 江篱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暗蓝色身影走远,眉角一抽一抽的疼。 这人可从来没给过自己背影,今儿是怎地了? 三六回答,“少郎让您过去逸风院,可能想跟您说会儿话吧。” 江篱撇嘴,“我跟安怀清有什么好说的……” 三六:“……” 那您为何走向后院? 真是的,人就不能诚实点吗! “说吧,什么事?” 江篱跟进了逸风院库房,看他把所有下人屏退,不禁纳闷起来。 要说什么,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我……”安怀清两手相互交错,紧扣在一起,酝酿良久,还是没能说出口。 库房霎时间变得安静下来。 一开始江篱还有点儿耐心,坐在装金银的大箱子上等了又等。 后来实在等的烦躁,忍不住催他,“不是让我过来,来了又不说。” “我……不敢说。” 安怀清把手指关节捏得泛白,心中犹豫不安。 他怕……怕说了这事,江篱只会更加远离他。 江篱挑了下眉毛,拿起一旁托盘上的桃花玉佩,随手摆弄着,“连对簿公堂的事都能做出来,还有你不敢说的、做的?” 别看安怀清只把米行的管事告到京兆尹,实则百姓们心里都明镜似的,分明是他不好上告县女府的人,才去告的管事。 安怀清踌躇再三,用蚊蝇般的声音开口,“如果……我污了身子,世女会在意吗?” 江篱应该不在意吧,毕竟她一向不喜自己。 同时她也会‘在意’,这种在意是女子的劣根性,只是单纯不喜自己的夫郎与人有染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污了身子的人,不配得到世女垂帘…… 拿着玉佩的手一顿,江篱依旧垂眸,语气极轻,“谁?” 安怀清没听清,“什…么?” “那个人,是谁?”女子掀起眼皮,眸底漆黑。 明明她说话声音正常,神色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安怀清就是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颤着声音回道:“我也不知道……我被倭国人在前街……等我醒来已经回了颐风院,问木方和木楞,他们什么都不说,但从表情看来,我定是被她们……” 安怀清鼻尖泛酸,顿时红了双眼。 他也想以清白之身嫁给江篱。 但事已至此,他无法让时时光倒流,唯有绝望接受。 “倭国?”江篱想到什么,面上有了一丝波动。 “我这副肮脏的身子配不上世女,求世女带我觐见女帝,只要说我被人……女帝定能答应退婚。” 安怀清别过头,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江篱指尖划过玉佩中间的粉润桃花瓣,跟对面故作坚强的人勾了下手指,“放心吧,那日倭国的人没能得逞。” “世女怎么知道那日的事?”安怀清余光瞧见她抬手也只当没看见,继续扭着头。 江篱甩了下玉佩的流苏,起身走向安怀清,不满道:“还不是我把你扛回去的!” “你救了我?那为何木方和木楞都不知晓,他们当日并未昏迷,应该目睹……” 话问到一半,安怀清忽地明白过来。 为何每每问到两兄弟,他们都支支吾吾回答,连像样的借口都编不出来。 原来……又是江篱救了他。 “那……也是世女让木方和木楞不要告诉我的?” 江篱拿着玉佩在他腰间比划一下,又放到他手上,点了点头,“嗯,告诉你做什么,等你黏上来吗?” 不仅木方和木楞,那日前街的所有百姓,她都命人‘劝诫’了一番,让其不要说出去。 而且被倭国人欺负到京都里来,一直是女帝眼中的一根刺。 当时母亲正在边关跟倭寇厮杀,谁能想到一支小队伍竟敢悄然摸进京都,还带着免死令牌。 她在前街发现这支队伍,立即将此事禀告女帝,收到了杀无赦的旨意,才一路追击到迎春楼。 后来,那场边关战役母亲大胜,又夺回了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 倭国人才没敢对这支队伍的死亡说什么。 若母亲那次没有打赢,她们指不定要通过这些死去的倭国人做出多少文章呢。 能让她们持免死令牌进京,为的就是挑衅。 “江篱……” 第48章 衬你 “放~肆。” 江篱双手高抬,不去触碰紧搂着她的男子。 但出口的话却没有任何呵斥之意,反而多了几分无奈。 “我没想那日是你救了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安怀清彻底绷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为不让她看见,更加用力埋首于她肩膀处。 “刚说怕你黏上来……啧!” 江篱凝着他乌黑的发顶,又看了眼微微抖动的双肩,扯动下嘴角,到底是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清白对男子来说很重要,就容他感动一会儿吧。 女子高抬的双手缓缓落下,垂于身体两侧,叹道:“下不为例。” “唔唔……”安怀清的哭声更大了。 江篱:…… 你有完没完! 不知在江篱怀中哭了多久,安怀清才抬起头来。 也察觉到自己唐突,遂急忙解释,“对不起世女,我只是……我……” 他当时真没想那么多,脑袋一热,人也扑了上去。 慌忙解释间,他看到江篱的外袍被泪水浸湿。 脸颊咻地一热,那些解释的话更是说不口了。 江篱两指捻起濡湿的那处衣襟,抖了抖,很是无语,“行了,该说的都说了,我走了。” “世女!”安怀清叫住她。 江篱背向他站定在门口,不走也不说话,似乎在等着下一句话音。 安怀清摩挲玉佩中心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桃花,试探着问,“玉佩……送我的吗?” …… “吱丫!” 库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三五、三六迎了几步,“世女,我们这就回府?” 江篱捏着有些潮湿的衣襟,一脸不耐,“怎么?本世女做什么轮到你们来质疑了?” “?” 三五和三六一脸懵。 咋了? 他们说啥了,世女攻击她们干啥? 木方、木楞目送世女离开,才进到库房,也发现了少郎的不对劲儿。 少郎看着可比清晨在千味楼查账时好上太多了,眼里好像泛着光似的。 “那……少郎,我们还清点吗?” 木方这样问是有原因的。 少郎从千味楼出来,老是念叨自己不配,想让世女退婚。 但从他此刻的表情看来,好像…… “咳……当然清点了。”安怀清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木方、木楞火速带人清点入库。 清点到玉器之时,木方狡黠一笑,忽然说道:“诶…木楞,我刚听三五姐姐说,这些玉器之类的,都是世女找女帝御用的玉器师傅打造的呢。” 木楞惊讶,“难怪……我就说这些珍品怎都没在汇宝阁见过。” 木方又转头看着少郎,贱兮兮地说着:“少郎,估计世女知你阅稀品无数,才命人专门打造不一样的吧……” “快忙你的吧!”安怀清耳根发烫,将玉佩紧握于手中。 ‘很衬你’ 一想到江篱离开前说的话,整张脸都跟着烫了起来。 - “出去!” “都滚出去!” “为什么不走,你们在看我笑话吗!” “滚啊!” 宋玉气得把桌上一切都挥到地上,大声咆哮着。 “玉儿……”唐周刚安抚好妻主,才折返到儿子房中。 见他眼眶通红,手也被茶水烫了一块,心中疼痛不已。 “父亲,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宋玉瘫坐在地。 他没想到江篱能如此绝情。 不仅让下聘的人从后门过来,还送的极为寒酸,连普通官员家的侧室级别都达不到。 “她这样做,都是为了那个贱人吗!” 宋玉泪流满面,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父亲,您不是说她不喜欢安怀清吗?为何……为何她为了那个贱人一而再地破例?您说…您说啊…” 唐周把儿子搂在怀中,极力安抚,“世女这样做不是因为喜欢安怀清,而是对之前春宴的事还存着气。” 他捧起宋玉白皙又俊美的脸颊,柔声说道:“我们用的药可是来自倭国,将军府的人生气也正常,待她们发了气,时间一长便淡忘了,到那时你在小意体贴些,世女自然不会再针对你。” 宋玉空洞的眼眸逐渐有了神,“真的?” 他承认,自己就是个贱的。 哪怕江篱再怎样辱他,只要事情还有一丝回转余地,他就做不到真的放弃江蓠。 他好爱她,好爱、好爱…… 如果不是江篱,多年前在迎春楼,下一个被倭国人玩弄的就是他。 他当时着女子装束也没用,那些人根本不管是男是女,手段极为残忍。 那日之后,下肢残了的女、男不在少数…… 想到那些人的后半生,宋玉心中一凉。 还好……还好江篱救了他。 否则他也跟那些个活得没有任何尊严的人一样了。 唐周抚上儿子的脸颊,继续道;“玉儿,进了将军府你一定要谨小慎微,做事也要比安怀清大度、体贴,这样将军府的人才会怜惜你,知道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定要快些跟世女圆房。” 只有怀了孩子,才能在偌大的将军府站稳脚跟。 听闻江大将军不喜府中的三房小侍,可这三房小侍手腕颇高,一夜之间都得了孩子。 将军虽不喜他们,待那些孩子却不差。 女郡做官或是打理京都旺铺,儿郎也嫁于礼部侍郡家的嫡少郡为正室。 可见将军府的人对孩子还是极为看重的。 只要玉儿有了孩子,哪怕到年老色衰之时没了宠爱,好歹也有子傍身,终归不会受了亏待。 宋玉吸了吸鼻子,红着脸点头,“是,父亲。” 想到什么,他又犯愁起来,“父亲,城中百姓是否都知晓了世女从后门下聘的事?” 这教他如何抬得起头来? 唐周面色一冷,“有也无妨,无论聘礼为多少,能嫁进将军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那些人就算倒贴钱还进不去呢!” 有关于聘礼,京都里还真没人知道此事。 因是从后门送进去的,周围鲜少有人出没,且江篱送的又极少,百姓自然也不得而知。 聘礼之事,京都最近流传的是另一个版本。 人们都说世女日后会是个宠侍灭夫的。 两位县女府的少郎还未过门呢,就看出世女的心更偏向于哪个了。 整个京都,谁见过正室和侧室的聘礼同样多的? 百姓们下意识把排成两排的下聘队伍想象成是两份。 尤其还传出宋玉晕倒的事,人们更加笃定是聘礼过于贵重,才惊到了宋玉。 百姓惊叹之余,也认为县女府祖上烧了高香,一个侧室能得到如此待遇,真是闻所未闻。 第49章 大婚 京都桃花盛开最灿烂那日。 也是江篱和安怀清大婚之日。 百姓们听闻县女府的表少郎家缠万贯,可到底也只是听听,无一人看见过。 如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都傻了眼。 “我的老天奶,原来十里红妆真的存在!” “可不是,这嫁妆队伍走了快一炷香了,还没看不到尾呢!” “我听说啊,将军府给送去的聘礼人家也都拿来了。” “啊?哪有这样的,不都是留给自己……哦对,那位表少郎没了双亲,只得把聘礼也带走了。” “来了来了,世女和郎君过来了!” 不知哪个吼了一声,百姓们的目光纷纷投向骑着枣红色骏马的江世女。 她依旧一身红衣,好像跟往常一样,又有些许不同。 今日的她还是高扎发,几缕碎发自然垂在脸颊两侧。 这样并未显得狼狈或是不整洁,反而衬得世女更加清新秀雅,潇洒不羁。 她没了惯常的懒散,正襟危坐于马上,眉宇间流露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即便不言语,也让人们绷紧呼吸,望而生畏。 百姓在心中暗忖,不愧是骠骑大将军之女,仅骑在马上就能看出日后的威严来。 枣红色马匹缓缓行过,随后便是火红的花轿。 大岳国大婚轿辇和平日里的不一样,四周采用方明纱为轿帘。 此纱薄如蝉翼,能朦胧看清里面的人。 那位表少郎最喜穿着暗沉颜色,而今一反常态,身着大红喜服,显得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是多了一层妖娆的嫣红。 “俊女美男,实在绝配!” “大将军嫡女娶了京都商铺最多的人,自此权势和金钱都有了,何尝不是一门好婚事呢。” “两人当真是佳偶天成。” …… 在百姓的一声声夸赞中,花轿也来到了将军府。 一品将军府一改往日低调,放眼望去,府内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火红。 红色锦毯从世女和郎君跨进府内就着手铺设。 新人踏一步,红锦地毯便铺设一寸。 风儿似乎也知今日乃大喜日子,时不时地吹拂花园里灿烂的桃花。 两人所到之地,漫天粉嫩的桃花瓣,与郎君腰间玉佩上的花瓣如出一辙…… 锦毯铺到正厅,也刚好迎来了拜堂吉时。 安怀清攥着同心结的一端,心中紧张不已,脑袋也嗡嗡作响,好似耳边的声音都变小了许多。 见两位新人站好,喜婆面带笑容,高喊: “一拜天地。” “佳偶天成,地久天长!” 喜婆声音洪亮,奈何安怀清早就乱了心扉,什么也听不见了。 哪怕到了此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嫁给江篱。 “啧,想什么呢,你拜不拜了?” 江篱悄然晃了下同心结,提醒身旁呆滞的人。 安怀清感受到红绸晃动,堪堪回神,大声道:“拜!我拜!” 江篱:“……” “嘿呦,瞧把人郎君急得……” “这位郎君可是个胆子大的。” 听到周围议论,安怀清才后知后觉做了什么蠢事,忙跟着江篱一起鞠躬,掩饰脸部热意。 “二拜高堂。” “恩重如山,长寿百年!” 江篱转身面向长辈之际,不忘轻扯同心结,提醒安怀清转过身。 生怕他再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事来。 “好啊……好!” 待两人二鞠躬,位于首位的江阿翁连声叫好。 江锦华妻夫也面带笑容。 “夫妻对拜。”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两抹红色身影面向而立,深鞠一躬。 喜婆灿笑,“礼成!” “送入洞房!” 安怀清踩着飘飘然的步伐,跟随喜婆脚来到青桦院正房。 不知过去几个时辰。 红色花烛燃了近半。 木方走来,看着端坐于床边的人道:“少郎……不,郎君,用些晚膳吧,世女在正厅陪宾客喝酒,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来。” 安怀清抚摸垂坠在腰间的桃花玉佩,摇了摇头,“我不饿。” 他想等……妻主回来。 - “走开!” 江篱踉跄着推开三五。 不对,好像是三六。 仔细一看还有点像三三…… 算了,管她是谁呢! 她没喝多,用不着搀扶。 “世女,奴婢怕您摔着自个儿……” 三四反被世女甩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不禁在心中抱怨起楚少郡来,这人太讨厌,灌了世女两坛子酒。 虽不是一口气喝光,但也呛不住多啊! 往常哪次不是世女灌楚少郡,这次她可嘚着机会了。 瞧把世女喝的,都不走直线了。 连衣袖上沾了片叶子都无暇去理会。 三四晃过神,再一定睛,发现世女直奔一侧厢房而去,惊道:“世女……不对,那是西厢房!” 西厢房是那位宋侧郎住的地儿。 大婚当晚,哪有妻主不去正室房中的。 世女可不兴啊! 三四见事态不好,忙拉住世女。 江篱不耐,手一挥,“滚开,别打扰我睡觉!” 西厢房的门被人开启。 宋玉闻声从床上起身,看清来人,心中狂喜,“妻主?” 他没想到大婚夜江篱能来他房中。 遂上前几步,想拉起她的手,“妻主,你来了。” 江篱很公平地回了一个字,“滚!”随后直挺挺地躺倒在偏厅小榻上。 她要睡觉,谁都别来打扰! 三四:…… “妻主……” 宋玉还想凑上前,被三四拦住,“诶……宋侧郎,世女累了,不宜打扰。” “夜已深,也请侧郎早些安寝。” 三四守在江篱身旁,不让宋玉借口上前。 宋玉也跟着折腾了一天,见不能得逞,精神愈发不济。 “呼……” 见侧郎进了幔帐里,三四才松了一口气。 安静没一会儿,三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我们在将军府找了一大圈,连正房都找了,合着世女在这儿呐!” 将军府人手严重不足,她和三五还有三三忙着送客。 等她们一回身,发现趴伏桌旁的世女不见了。 三人差点把府里翻个底朝天,结果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了人。 “嘘!” 三五比个噤声手势。 “小点儿声,咱们刚去正房找人,这会儿郎君也知道世女不见的事,不能让他发现世女宿在西厢房。” 世女娶夫当晚在侧室房里就寝,不仅郎君伤心,传出去也不好听。 三六喘匀气才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世女习惯宿在西厢房,今儿没过去床上算好的呢,否则明日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侧郎床上,还不得把姐几个的屁股踹开花啊!” 她估摸着,世女应是厢房的床换了,才没过去睡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三五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层层幔帐,叹道:“咱们在这儿守到天亮吧。” 世女不喜郎君大家有目共睹,总不能把世女强行送到正房里。 此刻她们能做的,只有看着点世女,别让宋侧郎过来‘打扰’就好。 第50章 彻夜未归 “少……郎君,您还是安寝吧……”木方低声劝道。 “我不累。” 安怀清定睛那对红烛,眸中光芒黯淡,宛若枯井般毫无生气。 木楞也跟着人附和,“郎君歇下吧,明日还要早起请安呢。” 而且……世女她,今晚不会过来了。 他们等到深夜,等来的却是三五几人。 她们声称整个将军府都悄声摸了个遍,也没找到世女。 郎君也跟着急得不行,听闻世女在正厅喝了不少酒,唯恐她醉倒在哪里,无人看守。 但他们又不能跟着一同出去找。 习俗规定,新婚之夜男子不能出去房间,说是不吉利。 焦急之下,郎君只得在房中来回踱步,又时不时地眺望院门口。 没多久,三五几人又回来了。 郎君以为找到世女,哪曾想,她们径直进了西厢房。 若说她们仅过去查看世女在否,也不该过去一个时辰了,还不出来。 答案不言而喻。 世女……宿在宋侧郎那儿了。 连他这种愚笨的人都能看出,郎君不可能不知,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安怀清不语,静静地望着那对红烛。 听说大婚红烛能燃彻夜,寓意新人长长久久。 但也只是说说,因为没有哪对妻夫能彻夜盯着蜡烛。 他想知道,传言是否为真? 也想知道,跟江篱能否长久…… “咚——咚!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咚!咚!” 更夫的锣鼓敲响,预示天亮了。 烛芯晃动几下,也在锣声落下之时彻底熄灭。 木方、木楞揉了揉彻夜未合的眼,提醒道:“郎君,五更天了。” 安怀清抬步梳妆台,缓缓坐下。 看着铜镜都能照出的苍白面庞,扯了扯唇角,涩声道:“梳妆。” “是。” 安怀清忍了几次,也没能忍住,到底是扭头望向罗汉床。 大红色喜被除他坐过地方,它处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郎君……”木方瞧他双目泛红,脸色煞白,一肚子安慰的话哽在喉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安怀清闭了闭眼,重复道:“梳妆吧。” 有什么可伤心的。 大婚之前不就早有预料吗? 江篱从没掩藏过不喜欢他的事实。 是他自己一次又一次动心。 实则世女几次救他,都源于她是个温良之人。 换成任何一人,她都会救,从来都不是因为他…… “啪嗒!” 一滴泪水落在梳妆台上。 而后两滴、三滴、四滴…… 安怀清呼吸急促,用力捂住胸口。 心,从来没像此刻一样疼过。 江篱到底有多讨厌他,宁愿在新婚夜背负宠侍灭夫的骂名,也不愿来他房中。 “少郎,别哭了,一会儿眼睛该肿了。”木方颤声提醒着。 木楞也把毛巾打湿递过去。 安怀清接过,擦拭着双眼。 可眼泪就像开了闸似的,怎么也擦不完。 “郎君……莫要哭了,是世女不懂您的好,您别伤心了。” 木方也打湿条毛巾,跟着一起擦。 安怀清自嘲地笑了笑,“哭过,就不会再哭了,我不是一向如此。” 自母亲和父亲去世,年幼的他都是靠着夜间无声哭泣过来的。 那时连哭都不能哭太久,他还得抓紧时间研究对付各个管事的对策。 呵……哪里有什么天选经商之人。 不过是他彻夜不眠的算计、和哭过又哭罢了。 “涂些脂粉吧,别让将军和家主看出端倪来。” 木方应声,“是。” 大岳国男子素来爱打扮自己,以此来讨女子欢心。 郎君自小不喜这些,也从未涂过。 哪怕昨日大婚,也是素着一张脸来的。 不想郎君第一次涂脂粉,并非为了讨好世女,而是帮世女掩盖宠侍灭夫的行径。 - 江篱起晚了。 原也不该晚的。 迷迷糊糊中,也不是三几来着,好像唤了她。 但她晨起脾气不大好,一脚把人踹走了,又继续睡了个回笼。 “啧!”江篱在正房门外扶额。 她怎么就醉成那样了? 还按照往常习惯进了西厢房! 幸好三四几人机灵,没叫宋玉贴上来,不然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安怀清了。 “???” 有这样想法的下一刻,江篱内心震惊无比。 她不过是宿在西厢房偏间的小榻上,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安怀清的事……何来心虚? 而且不是决定婚后像朋友般相处、互不打扰吗? 真是的,她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这样想着,江篱挺直腰杆,抬手就要敲门。 “吱丫。”房门应声而开。 安怀清经过江蓠,头微垂,掩饰脂粉也遮不住的红肿双眼,低声道:“世女。” 江篱歪着头瞅他,有点纳闷,“没睡好?” 眼睛都肿了…… 三五、三六:“……” 她们第一次觉得,世女好像也不是很聪明啊。 这话还能问出口? 换位试想一下,自己心心念念嫁的人,大婚夜去了侧室房里,心中得是何滋味! 嘿呦喂,想想都替郎君心酸。 “睡的很好。”安怀清侧身躲过她的打量,向院门外走。 江篱快走几步,拦在他跟前,“你眼睛肿了……将军府的规矩没那么多,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再睡会儿,我跟母亲说一声便可。” “你……” 安怀清猛地抬起头,很想问江篱为何不来他房中? 可问了又能怎样?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又不能把人硬按到房里。 质问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换成,“既然世女醒来,我们也早些给母亲请安吧。” “……唉?” 江篱看着匆匆而过的身影,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却又说不好为什么。 甩了甩宿醉过后还有些昏沉的头,很快跟上前面的人。 前厅。 此刻江阿翁也在。 两人先行叩拜礼。 随后江篱端起托盘上的茶水,率先道:“阿翁,喝茶!” 江阿翁作势抿了一口,又望向另一侧。 安怀清学着江篱,也从下人托盘上接过一杯茶,递给江阿翁,“阿翁,请喝茶。” “好!” 江阿翁一饮而尽,摆了下手。 一旁随从端着蒙红布的托盘上前。 “阿翁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将此物赠予你吧。”江阿翁笑了下,掀开托盘上的红布。 看到红布下的物件,安怀清瞳孔都跟着一颤。 “七彩琉璃灯?” 第51章 敬茶挨揍 “阿翁,礼物实在过于贵重,我不能收。” 安怀清慌忙摆手。 阿翁很爱惜这盏灯,他不能夺人所爱。 而且……也没有资格收下。 他不过是霸占世女夫郎位置的人罢了,何德何能接受阿翁这份爱重。 周青木眉眼含笑,柔声道:“怀清,收下吧,阿翁很喜爱你。” 父亲是个很温柔的男子,安怀清虽未同他见过几次面,却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所散发出的那份温暖。 抑制住心中动摇,他还是缓缓摇头,“多谢阿翁厚爱,可我还是不能……” “拿着!” 江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了灯放到安怀清手中。 嬉笑着,“阿翁终于舍得把宝贝灯送人了,此时不要,更待何时?” “而且你不是最喜这种华而不实的灯?” 那年上元节,他不就一眼看中那盏不怎么亮的、花瓣形状花灯,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 安怀清抿了抿唇,他没想到江篱还记得。 压下心底悸动,双手托起灯,执着道:“那也不能要……” 他不能收,这是阿祖送予阿翁的,太贵重了。 “你不收,可是没瞧上我的礼物?”江阿翁面容紧绷,故作生气。 “不…不是的阿翁。”安怀清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想昨夜,他低下头,艰难开口,“没有瞧不上,只是……我可能配不上阿翁如此待我。” 江阿翁厉声道:“胡说!你是世女的郎君,日后更是将军府唯一的家主,你不配谁配!” “收下吧。”一直沉默不语的江锦华也跟着附和。 举在半空中的双手慢慢收回,安怀清颔首,“多谢阿翁……” 还有母亲、父亲。 谢谢大家让他感受到久违的家人温情,好像自己的母父还在世一样。 “母亲,喝茶。” “母亲,请喝茶。” 安怀清忍住鼻尖酸涩感,跟随江篱给大将军敬茶。 然后是父亲。 再然后就是…… “哎呦!” “啊啊啊!” “哎呦,母亲您做什么抽我?” 江篱捂着屁股,一脸不解。 江锦华大怒,“抽你?为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软鞭凌空一甩,传来‘啪啪’的声响。 安怀清看得身躯一抖,萦绕在眼眶的泪也落了下来。 江锦华余光瞥见,更是大力一抽。 “哎呦!母亲鞭下留人,鞭下留人啊!” “阿翁,阿翁您快看看您孙女啊,屁股快要开花了……啊啊啊!” 江篱在厅里上蹿下跳,中途还不忘跑到阿翁跟前卖惨。 “唉……我也乏了,回去休息。”江阿翁在随从的搀扶下走出前厅。 江篱瞪直了眼睛。 阿翁……就这么水灵灵地走了? 不管她死活了? 她忙又把求救目光投向父亲。 周青木跟她对视一瞬,随后拉了安怀清一把。 两人背对她而站,似乎想‘眼不见为净’。 江篱:“!” 江锦华再次甩鞭子,俯瞰倒地不起的六女,冷道:“没了‘救兵’,我倒要看你能坚持多久!” 江篱瘪嘴哭诉,“不是吧……我这才婚后第一天,您来真的?……嗷嗷嗷屁股……” “啊啊……我的背……” “哎呦……我的腰!” 半晌过后。 江锦华停鞭问她,“江篱,你可知错?” 江篱一脸纳闷。 她就是不知道哪儿错了,才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呀! “新婚夜不去正房,你想宠侍灭夫吗?” 江锦华见不得她一脸迷茫的蠢样子,心中登时气血翻涌。 小女十足十地随了她情感迟缓这一块,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行,她还得再抽一会儿! “啊?” 江篱还是一头雾水,她也没宠侍啊? “哎呦!” “嗷嗷!” “呜呜呜……母亲,轻着些吧,女儿身上快开花了……” 江篱的哀嚎声响彻将军府。 安怀清忍不住回身,刚上前几步,被周青木拦住。 “别担心,江篱皮糙肉厚,很是耐打。” 安怀清:“……” 可她衣服都破了,也不知伤得严重与否。 周青木拉起他的手,拍了拍道:“无妨,江篱该长些记性了,而且将军并未真的狠下心,最多二成功力罢了。” 安怀清:“……” 真的吗? 他不懂武艺,江篱都倒地不起了,才不到二成功力吗? “嗷嗷嗷!” “嗷嗷嗷!” 安怀清不记得江篱到底被抽了多久。 直至她的外袍大片破裂开来,露出里面白色中衣,上面尽是斑驳血迹。 “将…母亲……” 安怀清从父亲那儿猛地抽回手,想过去求情。 江锦华余光一扫,这才卷起鞭子,别在腰间,“来人!” 阿大、阿二小跑过来,“将军,请吩咐。” “将世女押去祠堂跪着,没我命令不准出来,也不能给她饭吃,更不能让人进去探望!” “是!” 眼见江篱被阿大和阿二架着走,安怀清心中一紧。 他发现江篱被抽得不能正常行走,双腿都在地上拖行,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事? “我去练兵场,你今儿起来的早,一会儿记得多休息。” 江锦华和周青木温暄两句,便往厅外走去。 经过安怀清时,见他面色不佳,担忧之意尤为明显。 遂顿住脚步,悠悠道:“少让那兔崽子骗!” 留下这么一句,江锦华大步而去。 安怀清则是一头雾水。 - “咚!” “咚!” 祠堂容人跪身的蒲团都聚到了一起,摆成长条状。 女子侧卧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身旁木鱼。 “世女,我给您拿来干净衣服和膏药了。” 三三没敢进去祠堂里边,站在门口的大红檐柱后方低声说道。 江篱懒洋洋地翻个身,呈面对门口的侧躺姿势,并勾了下手中木槌。 三三:“……” 您真是被打得轻! “嗒!”包裹飞起优美弧度,稳落在江篱手边。 做好这些,三三打算离去。 “等等!” “世女有何吩咐?” 江篱揉了揉肚子,嘟囔着,“弄些吃的过来,早膳就没来得及吃,现又在这儿待了大半日,肚子都快饿扁了!” 三三应道,“我这就去小厨房,世女可有什么想吃的?” 江篱皱眉思索,府里不论是大厨房、还是小厨房,菜品都是些老样子,再好吃也难免有吃腻的时候。 可都这个节骨眼了,吃饱比吃好来的重要。 否则母亲归来,她连喝西北风都得掂量一会儿了! “随便拿些吧。” 将就一下好了。 第52章 跪祠堂 三三很快消失不见。 江篱也把木槌一甩,换上干净衣服。 至于那药膏子,她瞅都没瞅一眼。 看着手边带血渍的衣物,江篱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她只是喝醉了,不小心宿在西厢房外间小榻,母亲作何要打她? 她极少这样动怒,软鞭都快抡出火星子了。 真是的,自己又没跟宋玉洞房,哪里来宠侍灭夫一说? “今日你我打扫很快,就剩祠堂了。” “嗯,快些打扫,我们也能早点歇息。” 祠堂外传来粗使奴夫谈话声。 江篱不想让人知道她跪祠堂的事,飞快提起装血衣的包裹,脚步轻点堂柱,几下跃身到房梁上。 “听闻世女昨儿没回正房安寝呢。” 奴夫打湿抹布,擦拭地板。 无聊之际,跟另一位奴夫念叨。 “我也听说了,最过分的是,世女竟去侧室房中睡了一晚,你说这得叫正室怎么活呀?” 最开始说话的奴夫忿忿不平,“虽说知晓咱们世女不大喜欢郎君,可她也不该如此绝情!” “谁说不是呢,男子、尤其正室,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得不到,待日后世女纳了小侍,还不知道要卑微成什么样呢!” “唉……我们男子的一生也就如此了,生子、治理后宅、既要帮着妻主挑选小侍、还要防止他们越俎代庖时刻敲打着,从弱冠开始,便是我们苦命的开端。” “也有不同的,家主不就受尽了大将军宠爱嘛。” “那种女子哪儿那么容易遇见,瞧瞧世女不就知道了,亲生的不也是个宠侍灭夫的!” “行了,这儿都擦好了,我们也快些走吧。” 奴夫脚步声越来越远。 江篱才心不在焉地跳下房梁。 她从未真正理解过‘宠侍灭夫’这件事。 自认为没有真的宠幸宋玉,所以坦坦荡荡,也不觉自己做错。 而此刻一看,连府中粗使奴夫都能谈论一、二。 可见她真没给安怀清留任何颜面…… - 漆黑逐渐笼罩大地,夜晚悄然来临。 将军府祠堂院外,此刻正站着几名鬼鬼祟祟的人。 “郎君,真不用奴婢们跟进去?” 三五现在摸不准世女心思,世女因没宿在正房才挨的打,也算跟郎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猜不到世女此刻是否想见到郎君,万一俩人再吵起来呢? 安怀清捏了捏食盒手柄,轻声轻语,“终归是我害得世女挨打,也想做些什么聊表歉意。” 三五瞄了眼郎君红肿的小指,只得道:“那奴婢跟您的随从一起为郎君把守在院外。” “多谢。”安怀清真心道谢。 三五扫视四周,见无人经过,快速开门,“郎君客气了,这是奴婢该做的,您请进。” 祠堂院门关闭。 安怀清脚步愈发加快。 这是他第一次进到祠堂。 他母亲自小是孤女,记不得上面长辈,也就未设立祠堂。 而县女府的祠堂,姑母说他是表亲,不许进入。 所以对于祠堂,他陌生得很,也有些……生畏。 望着院周围像巨大怪物的参天古树,安怀清忍不住吞咽口水,更加捏紧食盒手柄。 为不让人发觉,他跟三五几人是摸黑来的,连灯笼都没敢打。 一路上有三五、三六,行至此地倒也不难。 可他独身进来祠堂,又没个照明的,此刻睁眼和闭眼几乎都一个样,教他如何辨别方向? 安怀清在黑暗中前行了好一会儿,才依稀望见前方有个灯火通明的屋宇。 心中一喜,他快步奔向唯一光源。 却一个不察,绊倒在凸起的青石上。 “唔……” 摔倒之际,安怀清两手死死护住食盒。 这也导致他没有多余的手去支撑地面,以至于扭到脚,疼得泪水瞬间迸发出来。 “谁?” 听到熟悉声音,安怀清想站起来。 可脚一点地,便疼得不行。 几次努力都不能起身,他只好放弃,有些挫败地坐在地上。 江篱在男子跟前儿驻足,眸中闪过惊讶,“你怎么来了?” 安怀清往前递了下食盒,“送吃食。” 想到了什么,又急声道:“世女伤的严重吗?” “摔了?”江篱没接食盒,反问他。 安怀清见她不接,又抱回到怀里,沉默不语。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来送个吃食还能摔伤,自己怎么变得笨手笨脚了…… “可是脚扭伤了?” 江篱走来期间听到几声扑腾,想来是他试图靠自己站起不成,才又摔了回去。 安怀清还是不说话,也不看她,只低头盯着食盒。 “带你到祠堂里看看。” 江篱蹲身,在安怀清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把人抱了起来。 “江……世女!” 安怀清一惊,想推开江篱。 可她手劲大得很,推了几次都纹丝不动。 因着双手都用去推搡江篱,以至于无暇顾及逐渐滑落的食盒,等他想抓时已彻底来不及。 “啊……食盒!” 江篱倒是反应极快,脚一抬,抵住食盒底部。 接着微微施力一顶,食盒飞起一个弧度,稳稳落在她腾出的掌心上。 “你到底想让我吃,还是不想让我吃,嗯?” 江篱把食盒递给安怀清,轻道:“拿着。” 后者两手托住。 随后腿窝下方又是一痒,那只接食盒的手臂又回来了。 安怀清不禁红了脸,偏过头去,不想她发现。 不得不说,江篱力气真的很大。 去往祠堂的路很长,她抱得很稳,连呼吸都没有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身下一软,安怀清才回神。 摸了摸身下的蒲团,他再次将食盒递过去,“快些吃吧,还热着呢。” 江篱推开,突然掀开他长袍的下摆。 “你……做什么!”安怀清倒吸一口凉气,双目瞪大。 江篱疯了吗? 怎敢在祠堂掀他的衣服…… “别动!也别吵!我看看你的脚怎么样了。” “……哦。” 查看伤势啊…… 安怀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不待他神情放松,脚部传来的痒意告诉他,江篱在脱他的鞋袜! “世女……” 安怀清颤着声音,也往回撤了撤脚。 可她的力气太大了,自己每次小心翼翼地撤回一点,都被她一把拉回去。 几次下来,安怀清累得够呛,只好按住江篱的手,“别脱……” “啧!”江篱轻嗤。 “不脱我怎么查看伤势?你当你穿得是纱衣吗?” 此话一出,安怀清也顾不上阻拦了。 他面颊通红,瑟缩起自己,尽可能地用食盒挡住脸。 江篱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纱衣,分明是……是男子在房里讨好女子时所穿的。 第53章 背回去 江篱褪下他的鞋袜,扫视几眼,突然问道,“可用了晚膳?” 安怀清所有感官都放在脚上。 冷不丁听她问出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大脑空白了一瞬。 而后呆愣回复,“吃……啊!” 好疼! 江篱放下他的脚,淡道:“扭到了。” “那……我还能走路吗?” 刚嫁进将军府一天,他就把自己的脚扭伤,也不知是否影响三日回门。 “等我先吃完东西。”江篱答非所问。 打开食盒,刚要拿食物出来吃。 被一只纤长的手拦住,“等一下!” 江篱也不说话,双目紧盯男子。 她饿了大半日,安怀清最好有事! “你……没洗手。” 刚还摸了他的脚。 江篱瞅了眼双手,眉头骤然紧蹙。 ……的确没洗! 怎么办? 她快饿死了! 安怀清踌躇着道:“要不……我喂你?” 江篱:! 江篱没说同意,但也没拒绝。 安怀清会意,忙打开第二层盖子。 食物香味顿时四散飘开。 江篱吸了吸鼻子,喜道:“香酥鸡!” 香酥鸡可是千味楼一绝,她最爱吃了! 不得不说,三三还是有些眼力在身上的,知道她饿急之时想吃些什么。 安怀清拽下一个鸡腿,体贴道:“小心烫。” 香酥鸡刚出锅没多久,又一直存放在食盒里,肯定还很烫。 以他们二人关系,他也不好给江篱吹,只得出言提醒。 就着安怀清的手,江篱咬下一大口,囫囵吞枣般地咽了下去。 这才回道:“不烫。” 安怀清忍不住弯起唇角,又撕了个鸡腿递上前…… 站在祠堂高高的墙头上,能一眼望见祠堂里的二人。 此刻男子坐在叠放了三层的蒲团之上,手中拿着个什么。 而女子位于男子对面,仅坐着一个蒲团还比男子要高出许多。 她一腿曲起,另一腿伸直,两手分别搭在膝上。 男子倾身投喂,就像被她圈在两腿间,显得暧昧又有些单纯。 “看见什么了?”江锦华看向墙头。 阿大跳下,回想着里面情形,两人看似举止暧昧,实则在填饱饥饿呢。 斟酌了好一会儿,阿大回复,“相处融洽。” 这么说……应该可以吧。 江锦华满意点头,跟青桦院的几个随从摆了下手,“让你们主子都回去吧,别说我来过。” 三五几人连忙应声,“奴才叩谢将军大人。” …… “小指怎么了?”江篱瞥着安怀清有些红肿的小指,突然问道。 “没怎么……诶!” 安怀清下意识缩回手,却忘记自己手中还拿着鸡腿。 骤然松开,鸡腿向下掉落。 江篱最喜欢鸡腿肉,怕可惜了,便探过头去用嘴接。 而安怀清也在鸡腿掉落第一时间伸过手去。 一手、一脸撞在一起。 江篱叼住了鸡腿。 安怀清却是手背撞上她的唇,顿觉手背一热,猛地收回手。 “烫了?” 吐掉骨头,江篱问他。 红肿那里破了一点皮,一看便知是烫的。 安怀清点头,还想再撕下一块肉来,余光瞥见江篱起身。 “不用,我吃饱了。” 看着只少了两个腿的香酥鸡,安怀清缓慢地移开手。 江篱去千味楼必点这道菜,也每每都能吃掉一整只鸡,今日…… “做的很好吃。” 安怀清瞳孔一震,错愕不已。 江篱……竟知道是他做的? 她如何知道的? “咔哒!”盖上食盒盖子,江篱背对男子蹲身。 意识到江篱打算背他,安怀清语调加快,“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说着,他又一次试图自己站起来。 江篱倒是没拦着,由着他去。 “唔……” 没有意外地,安怀清还是站不起来,直起一半的身子也跌向前方。 正好跌在江篱半躬着的身躯上。 她扭头问他,“还逞能吗?” 安怀清摇头,“不了。” 江篱小臂托起他的臀部,另一手去拎起地上的食盒,跨出祠堂门槛,向外面走。 “世女,你还在罚跪。”安怀清提醒。 “啧!” 江篱颇有气急败坏地回他,“我不背,你怎么回去?” 这下安怀清不说话了。 没有江篱,他的确不容易回去。 祠堂的屋宇距离院门有很长一段路,就算他大声唤人,木方等人也不见得能听到。 更何况祠堂禁忌吵闹,他也不能这样做。 “第一次做?” “什么?”安怀清被她突然的话问懵了。 “香酥鸡。” “嗯……” 他跟千味楼厨子学了好久,但都是口头上学的。 真正做上这道菜,今日的确是第一次。 “做的很好,下次别做了。” 安怀清:“……” 汝听,人语否? 这是夸奖、还是打击的话啊! 江篱侧眸,瞥了眼他垂在一侧的手。 又迅速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道:“府里有大厨房,院中也有小厨房,让她们做就成,你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还……伤了自己。” “可是我想做给你吃!”安怀清嘴比脑快。 说完觉得不妥,一下埋到江篱后颈。 刚一接触到热烫肌肤,才反应过来在她背上。 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啊……我……对不起!” 他不是故意的。 “安怀清。”江篱忽然唤他。 “嗯?” “昨晚……我喝醉了,宿在西厢房的侧间。” 安怀清隐下双眸,没回话。 “我从小就淘气,经常出去疯玩一整日很晚回到府中,为少走几步路,才宿在西厢房里。” 没有得到回复,江篱继续说,“昨晚三五几人都在我身旁守着,宋玉离我远着呢。” 安怀清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牙齿紧咬住下唇,让自己不去回话。 “安怀清,我没宠侍灭夫,但终归是我做的不够好,日后不会了。”江篱声音很轻,却说的异常坚定。 安怀清张了张口,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嗯。” “世女,郎君,您出来啦。” 祠堂院门开启又关闭。 随从们都亦步亦趋地跟在主子身后。 “走慢点。” 三五突然扯住三六几人。 在几人不解中,她扬了扬下颌。 适才将军留下两盏灯,一盏在她们手里,另一盏正握在郎君手中。 微风轻拂,灯身老是不小心触到世女脸颊。 世女嘴上说着再碰到头,就把郎君扔下去。 可风不止,灯未曾歇过,世女也仅是把郎君往上掂了掂。 看到这里,三五笑道:“让世女和郎君清静些。” 其他三人了然,都悄然拉开与主子之间的距离。 第54章 妻主 江篱步伐很慢,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行至青桦院,正巧碰见宋玉提灯从西厢房出来。 他手中还拿着食盒,似是要出去。 看到成双的人影,他那双不会遮掩眸子、阴的都快要滴出水来。 安怀清垂了垂眼皮,在江篱经过西厢房、即将进入正房时,突然柔声说道:“妻主,多谢你背我回来。” 江篱瞥了眼宋玉,眉毛一挑,“你是本世女明媒正娶的夫郞,理当如此。” 安怀清勾唇,头倾靠在江篱脑后,望向宋玉的眼里带着说不出的显摆意味。 宋玉气得额上青筋暴起,食盒的手柄差点被他捏碎。 “砰!” 随着上房门关闭,宋玉彻底维持不住所谓的‘大度’,将食盒摔了出去。 “诶……侧郎,您去哪里?” 宋玉的陪嫁随从见自家主子哭着跑出院子,故意扬着声调呼唤。 然而没起到任何作用,上房的门依旧紧闭。 正房。 大红酸枝罗汉床上,安怀清瑟缩在最角落,还把手背到身后。 “刚不是挺能说吗,怎得这会儿倒矜持起来了?” 江篱站在床下,手拿着三三带来的擦鞭痕药膏。 等了又等,床角的人也不过来,她干脆把人强行拉来。 安怀清缩了下手,吞吐道:“我没事……” 三三来院中小厨房问厨夫要吃食时他恰好经过,便自告奋勇做江篱最爱的香酥鸡。 可到底是第一次做这个,不知油水会四处飞溅,才防范不当,被烫了一下。 他不想江篱看见,也是怕她以后不吃自己做的香酥鸡了。 “别动。”江篱再次把他手扯回来。 迅速给红肿、破皮的手指上药,包扎的手法也极其老练。 看着小指上的整齐细纱布,安怀清有些诧异。 江篱还会做这些? 后者似乎知晓他在想什么,为其解疑,“从小练就的。” “从小?” 一开始,安怀清还不明白,直到想起今日清晨,顿时恍然大悟。 他估摸着,应是江篱从小就挨打才练出来的吧。 想到挨打,安怀清急道:“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也给你上些膏药吧?” 他感觉母亲下手还是挺重的……并不像父亲所说的‘二成功力’。 江篱大咧咧地坐到罗汉床另一头。 手臂随意搭在一侧床架,满不在乎地回他,“你再晚些问都该长好了,挨打习惯了这点伤不算什么,不用上药。” “可你早上……” 他记得江篱被阿大、阿二拖走时虚弱得很,看着奄奄一息的。 “那是做给母亲看的,否则她非得再打上一个时辰不可。” 江篱随手摆弄枕边的桃花玉佩,面上挂着一丝狡黠之意。 安怀清:“……” 她可哪儿有一点挨打的样子啊。 真是的,害他白白担心这么久! 整整一日,他都在想去看望、又怕违背母亲命令的煎熬中度过。 “安怀清。”江篱突然唤他的名字。 安怀清侧眸望她,“嗯。” “既然娶了你,我日后一定努力成为一个好妻主……” 此话一出口,安怀清那双清亮眸子霎时间弥漫上绚丽色彩,里面的爱意更是不加掩饰。 江篱瞧见他的变化,眼底划过一抹不知名的情愫。 那句‘我们不可能产生情意’,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随心换成了,“感情之事,就顺其自然吧。” 安怀清心中猛地一颤,他昨日还是被‘冷落一夜’的人,今儿忽然一切都变了。 江篱不仅解释为何宿在西厢房,还说她们之间可以继续发展下去。 巨大惊喜砸来,让安怀清感觉脑袋好像不是自己的,嗡嗡响个不停。 心跳也随之加快,好像要钻出胸膛一般。 他很想让自己显得稳重、矜持一些。 可回答的时候,还是泄露了内心激动,“是!世女!” “嗯……刚不是叫妻主?” 第一个字江篱拉着长音,还扬了扬调子。 安怀清闹了个大红脸。 他看到宋玉提着食盒,猜想他也打算给江篱送吃食,才会醋意上头,故意叫了声‘妻主’气他。 当时他也很心虚,不确定江篱听到会不会把他扔在院子里。 还好……她没有,可他却不敢再唤了。 不过此刻是江篱自己要求的。 他唤了……应该没问题吧? 安怀清踌躇半晌,才缓慢开口,“妻主?” “嗯。” 江篱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不错,跟院里那声很像,就是没那会儿的软糯。 安怀清见她没有任何不耐,眼睛一亮,又道:“妻主。” “嗯。” “妻主。” “什么事?” “妻主。” “你有完没完!” …… “叩叩。” 夜已深。 三五敲响正房的门。 “什么事!” 门开,世女墨黑长发披散于脑后,穿着中衣出来,看来已经安寝。 别为三五为什么知道,只要看世女夹杂火苗的双目就知道了。 如若世女睡不好,脾气会很大,她和三六的屁股可是经常遭殃呢! 三五替自己捏了把汗,但又不能不说。 青桦院的大小事都由她来管理着,遇事总得禀报啊。 “世女,宋侧郎跑出去了,此时还未归来,可否去寻?” “不必,他爱跑就去跑!” 将军府很大,能容他跑一夜还跑不到头。 江篱瞪她,“你就为这事找我?” 三五吞吞吐吐,“是…是。” 江篱没说话,大力踹了三五一脚。 关门之际,留下一句,“以后他的事不用找我。” 听到关门声,安怀清睁开眼帘。 他还是睡的不安心。 哪有男子睡床,反让妻主睡小榻的。 还是跟妻主换一下吧。 安怀清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到距小榻最近的一层幔帐后方。 压低声音,“妻主,还是去床上睡吧。” 江篱刚在榻上躺好,懒得回话。 借着一盏盏昏黄烛光,漫不经心地打量纱幔后的身影。 男子身着白色中衣,身材纤细,隐在纱幔后显得若隐若现,有种想让人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欲望。 “妻主?” “妻主…睡着了?” 安怀清抬手,欲想撩起幔帐一看究竟。 “回去。” 听着带有冷意的二字,安怀清敛起眸子,默默走向床边。 他不明白,不久前江篱还说顺其自然呢。 为何突然又变得如此冷硬了? “你是男子……矜持着些。”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侧间传来一声类似数落的话。 安怀清想到适才举止,耳根发烫,一下钻到被子里…… 第55章 三日回门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间便是三日回门。 安怀清双亲已不在,回门自是回去县女府。 而宋玉为侧室,虽不同正室一样,但今早家主发了话,准他跟着一道回门。 对此宋玉很高兴,能跟正室一起回门,他日后在县女府也能挂得住颜面。 实则周青木不过因下聘之事给宋玉个甜枣罢了。 宋玉到底是宋阿翁的孙儿,江阿翁又同他交好,自然不能把事做太过分。 将军府门口。 “宋侧郎,您坐这辆马车。” 三五见宋玉直奔世女专用马车,忙指了指两人跟前儿的车提醒道。 世女喜洁,最不喜专属物件被人动用。 这辆马车除她们几个自小跟着一同长大的随从外,还无旁人坐过呢。 额……也不是。 眼瞧着郎君在世女搀扶下上了马车。 三五无语凝噎:…… 说好的不喜呢? 宋玉气急败坏,“三五!你是不是记仇,还记得我在护国寺骂你们那次!” 三五愣了一下,宋侧郎不说她都忘光了。 “既然您提醒,那更得坐这辆了!” 宋玉:“……”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啊啊啊啊! 蠢死了,为什么要提醒! 宋玉瞅了眼前方缓缓启程的马车,自知不能如愿跟江篱坐到一起,只得不情不愿地进了身旁这辆。 待马车停到县女府,府门口已站了多人,几乎府中所有人都来了。 倒不是为了安怀清和宋玉,她们所迎接的是大将军之女——江篱。 一个即将衰败的县女府,能跟朝中重臣做成亲家,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世女,路途辛苦了。”宋少语笑着拱手。 她身后的人们也跟着寒暄。 江篱仅随意摆下手,随后在宋少语的引领下径直往厅堂走去。 其他人不敢怠慢,快步跟上后方。 “她高傲个什么劲儿啊!” 宋景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心情极度不好。 整个京都里她最看不上江篱。 不过是命好生在了将军府,若没她那个正一品的母亲,还不知道在哪儿端个碗要饭呢! “大姐!” 宋玉乘坐的马车慢了些,也就晚到一会儿。 他正因空无一人的府门口而溢出伤心情绪呢,不想看到了长姐。 “大姐,只有你等我,还是你最好了!” 嫁进将军府的这两日,宋玉总觉得自己游离在外,有种既没有妻家、也没了自己家的漂泊感。 此刻见到长姐,那颗受尽冷落的心才浮出一丝暖意来。 宋景:“……” 我能说因为江篱才走慢的吗? 厅堂里。 宋少语让人上了好茶,又指着太师椅,“舟车劳顿,世女快坐下歇歇罢。” 江篱低眸瞅了眼茶水,面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嫌弃。 宋少语时刻关注她的神情,见状忙问,“世女可是不喜这碧螺春?” “我更喜欢喝龙井。” 江篱理了理毫无褶皱的广袖,淡道:“既是三日回门,安怀清也该探望阿翁了。” 这话可谓是丝毫不留情面了。 大岳国碧螺春和龙井同为上好的茶,可若是非要分出个高低来,龙井当之无愧。 所以江篱用这话来暗讽县女府还差点意思。 而第二句更是不留颜面。 差点就点明安怀清回也只回宋阿翁的小院,根本不是县女府了。 宋少语面上青红交错,色彩甚是斑斓,偏生她还得装作没听懂,继续陪着笑,“那……世女慢走,阿翁在繁喜院等着呢。” “什么东西!” 随着两道身影消失在厅堂门口,宋少语气的一拍桌子。 唐周挥退小侍和下人,上前安慰,“妻主,莫要生气。” 宋少语咬牙切齿,“这个江篱实在可恶,摆明瞧不上我们县女府!” “母亲。” “父亲。” 宋景和宋玉姗姗来迟。 宋少语无处撒火,便冷眼定向宋玉,“都是你做下的好事,最终也什么都没得来!” 要不是他们父子作死给世女下药,她一个堂堂庆安县女至于被瞧不起? 倘若他进到将军府得了世女宠爱也罢,自己也好跟着沾光。 如今一看,世女连回门都不等他,可见根本不喜! “母亲,我……” 宋玉被吼得一怔,家中他最怕的就是母亲。 尤其最近几年,母亲不再宠爱他,心里、眼里都是那名小侍生下的庶子。 母亲把原本给他的爱转移了,更是对父亲厌烦不已。 父亲时常同他说,一个女人的爱就是如此不长久,让他别相信感情。 可将军府的人不一样,从江阿祖到大将军,无一不是疼爱夫郞的,他认为江篱也不会差。 母亲不在乎他了,他总得为自己谋一个好妻主,而不是草草嫁个不喜欢的人。 宋玉对上宋少语带着怒火的双眸,鼓起勇气,一字一句道,“我爱慕江篱,也会永远爱慕她,绝不会像旁人那样三心二意……” “啪!” 不待宋玉说完,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厅堂。 “逆子!” 宋少语听出他话语之中夹杂的怨念。 怒吼道:“少提及别人,我宠爱小侍怎么了!” 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想宠谁就宠爱谁! “妻主!” 唐周把宋玉拉到自己身后,泪眼婆娑地看着宋少语。 他不敢相信,妻主竟舍得打玉儿。 她难道忘记自己以前最疼爱玉儿了? “管好你的儿子!” 宋少语懒得看唐周,都人老珠黄了,还整天在她眼前晃悠。 烦死了! 哪有年轻的小侍好看。 “你!” 唐周还想说什么,被宋玉拉住手臂,摇了摇头,“父亲。” 算了…… 对于几人的争吵,宋景像是没看到一样。 她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抿一口茶,才若无其事地看向宋玉。 “我说二弟,女子哪有不是三夫四侍的,你跟母亲犯浑没用,当务之急是笼络住世女的心啊,如今她一颗心都在安怀清身上,可不是个事哦。” 宋玉看惯了长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以前没嫁人也不觉得怎样,毕竟她们是一父同胞,从不会分心。 可今日的话听起来为何那般刺耳。 分明是母亲拿他撒邪火,怎得是他犯浑? 长姐为府中嫡女,日后自会袭爵,根本不愁后路。 难道他一个失了母亲疼爱的嫡子,为自己搏个好妻家就有错吗? 更何况……他还喜欢江篱。 第56章 我的夫郎 午后。 京都最繁华的长街上,一辆暗红色马车缓缓驶过。 一位摊贩伸长脖子眺望,“呦,这不是世女的马车嘛?” 隔壁的也望去,“还真是!” 先头那位摊贩不解,“这是去哪儿了?世女极少乘马车出门。” “嗐,还用说吗,当然三日回门喽!” “啊……对对对!” “都说世女不喜自己的物件被旁人动用,这婚后倒是不一样了哈,再不愿也得让夫郞坐她的专属马车。” 摊贩一脸坏笑,“妻夫嘛,更亲近的事都做了还能在意这些,你懂的……” 马车里,安怀清听的脸颊发烫。 悄然瞄了眼对面,发现江篱双目轻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闪躲的视线在马车里假意转了几圈,又不由自主地回到那张漂亮脸颊上。 听闻父亲年轻时就是名动京都的美男子。 大将军常年风吹日晒虽略显粗糙,却也能看出是个美的。 两名优越之人生出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将军府嫡出孩子的样貌在整个京都都是拔尖的。 而江篱更是取了母、父的优点,从小美到大。 若说京都里她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这样一张脸,哪怕抛开家世也能迷倒万千男子。 喜欢她的男子数不胜数,很多世家儿郎为她倾心。 更有甚者放话,不嫁给她宁愿孤独终老。 如今这位被一众男子惦记的人成了他的妻主,也不知该是喜是忧。 喜的是,他终于得偿所愿,嫁给梦寐以求的人。 忧的是,江篱还是不喜欢他…… “不是说乏了,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我看你倒是精神得很。” 安怀清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在看你。 江篱动了动身子,找个舒服位置倚靠,轻道:“我又不‘瞎’。” 眼神这么灼热,她根本睡不着! “别盯着我看了。” 今日起太早,她想好好睡个回笼。 安怀清鼓起脸颊,但一想到适才县女府发生的事,又慢慢瘪了下去,小声回答,“好。” 不看就不看! 他不过……又被江篱给迷到罢了。 当时她们去到繁喜院不多时,姑母跟大姐过来了。 她们讨好江篱的意图太明显,连阿翁都看不下去,几次明里暗里阻止。 姑母不仅不听,还悄然瞪了阿翁一眼,似乎嫌弃他多管闲事。 阿翁心中有气,也就不再管这对母女。 对于两人的阿谀奉承,江篱倒是很惬意,还不停地奚落她们,似乎乐在其中。 后来她表示喜欢品质上乘玉器。 姑母一听乐了,忙不迭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玉石。 这块玉石可以说是整个县女府里最贵重的东西了。 她巴巴地赠予江篱。 江篱假意推脱几下,含笑收了。 他当时不解,将军府要什么没有,收她们母女的东西做什么。 带着疑惑,他同江篱说累了,也是想远离姑母。 直到上了马车。 她说:‘给,你没少往县女府里搭银钱,如今也算拿回了一些。’ 那时他才反映过来,不论是饭桌上的奚落,还是一开始厅堂里的嫌弃,都是江篱在帮他出气呢。 真是的……江篱怎么总能在不经意间做些让人感动的事呢。 他想不喜欢都难…… 马车还在前行,安怀清不仅大方凝着江篱,还悄咪咪地坐近了些。 闭目之人眉尾轻扬,倒也没再说不让看的话来。 与车内温情不同,车外快乱成一锅粥了。 百姓们围堵在前方,马车也只好停下。 “唉……什么情况?” “是啊,干嘛呢,还挡在人家马车跟前儿了。” “嘘,小点儿声,这位可是怀宁侯家的嫡少郎。” “啊?就是声称非世女不嫁的那个?” “嘘!都说别再说了,距离马车这么近,一会世女该听见了!” 江篱气得睁眼:“!” 不是,外面人蛐蛐的时候能离马车远点吗? 她们恨不得贴着马车说了,除非她聋了才听不到! “她们说的……可是沈少郎?” 安怀清也听说过这件事。 或者说只要有关江篱,他就没有没听说的。 当时沈玉放话出来,京都可是热闹了好几日呢。 大家饭后茶余都说江世女好福气,不仅有未婚夫郞,还让二品官员家的嫡少郎念念不忘。 她当然有福气了! 不仅沈玉,还有个宋玉呢! 除此之外还有醉生楼、梦思楼的公子们,哪个见到她能走得动路! 一想到这些,安怀清胸口沉的慌,一口气憋闷在那里,怎么也呼不出去,连袖口快要抓烂了都没察觉。 “啧!”江篱轻嗤。 掀开窗口小帘子,“三五、三六。” “奴婢在!” “马车堵在半路,你们不去解决看什么热闹!” “这……”三五为难。 江篱转眼瞪三六,后者压低声音,“那位沈少郎说不见到您不走。” 她和三五适才想让车妇将马车调转,从一侧小巷穿过。 可这些百姓实在太爱凑热闹了,眨眼间就把附近围得水泄不通,现下连掉头都做不到了。 虽说车里坐的是一品将军府世女,但说到底又没出什么大事,她们也不好赶走百姓。 否则会显得不近人情,对将军府的声誉也不好。 马车外的气氛逐渐焦灼了起来。 而里面呢。 安怀清久久没得到江篱回复,一时没了底。 心中想的都是江篱是否喜欢沈玉,又会不会把他抬进府中做侍? 也不对,开国县郡官从二品,应该会娶进来做平夫吧…… 江篱捂着额头,无奈道:“随我一起下车。” “我?”安怀清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还有谁?” 车妇耳尖,迅速把脚凳摆在下方。 江篱率先跳下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车帘,并抬起手。 随后一只骨肉匀称的纤手从马车内伸出,似迟疑了一瞬,又缓缓搭在上面。 “马车坐累了,下来走走吧,我的夫郞。” 江篱的话像藏了多年的美酒,安怀清光用听的就醉了,且醉得一塌糊涂。 他在江篱引领下一步步前行。 凡过往之地,百姓皆让开一条缝隙,容她们通过。 直至经过一位白衣男子,安怀清忍不住转眸。 男子眉眼间透着清冷,凝望江篱的眼眸却是灼热的。 在江篱目不斜视路过后,他的肩膀彻底垮下,泪珠滚落…… “别看了。” 江篱摆正身旁人的头,轻道:“可还满意?” “满意?”安怀清听的一头雾水。 “我是你妻主,也只是你一人的。” 旁人还是让其歇了这份心思吧,她可没空回应别的男子。 娶这么一个还不够吗? 不小心睡了西厢房要解释,看不下去县女府的人欺负他又得帮忙。 安怀清倒好,因为一个她根本不熟悉的沈玉快把手指抠出血了! 她看得心中不忍,只好带他下了马车。 江篱捂住隐隐作痛的额角。 心中叹道:一个就够了,再多她可承受不起。 第57章 县城遇见 “世女和郎君走了。” “……沈少郎的心要碎喽。” 江篱和安怀清走出老远,周围百姓还在小声蛐蛐。 这话她们听不见了,却尽数落在宋景耳里。 眼见伊人落泪、双目泛红,她恨恨地瞪着远处那抹红色身影。 若果沈玉不喜欢江篱,县女府同沈家勉强还算门当户对,也可上门求娶。 她之前让母亲跟怀宁侯在私下提过求娶之事。 怀宁侯有意结亲,便说回去询问沈玉。 听闻怀宁侯是出了名的宠爱儿郎,所以不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以孩子想法为先。 在等待的那段时日里,她已想好日后该如何待沈玉。 他是自己从小就想娶的人,立誓让他成为大岳国最幸福的夫郞。 然而她心心念念等来的却是拒绝话语。 怀宁侯传话说沈玉表示不想结亲。 他不过是说的委婉罢了,实则就是不喜欢她。 可即便如此,她也做不到真的不在乎。 宋景抬步走近,“沈少郎,我送你回府。” 沈玉抬起通红双眸,看了宋景一眼,摇头,“谢过宋少郡,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双眼空洞,却没有一丝留恋转身,连看都不看她。 宋景皮笑肉不笑。 很好。 他宁愿喜欢那个有夫之妇,也看不上她宋景是吗? —— 户部在每年春耕之时,都会派出几位官员去县城盘点户籍和田产。 原因是这个时候的农户都忙着耕种,很少有外出做短工、或是走街串巷卖货的,这个时候去清点最为准确。 江篱身为户部郡中,自然被派遣下去了。 薛尚书的想法是,不能让人们觉得世女在户部混日子,又得给世女安排个轻松活计。 这才派她同一位员外郡去了百里外的稻宁县。 此地不仅距京都近,还是个生活富足的县城,也能好盘查些。 稻宁县,知县府中。 江篱和对面的安怀清眼对眼良久,又转向对面孙妙。 “嘶!” “世……江郡中,可是下官哪里安排不够妥当?”一旁的县令胆战心惊。 听上面说将军府的世女要过来,她吓得心都跑到嗓子眼儿了。 唯恐哪里招待不周,得罪了一品将军府。 江篱没搭理县令,眸光又望向安怀清,她更好奇的是,“你为何在这里?” “听闻户部有大人过来清点户籍和田地,民男在此地有田产,过来配合清点。”安怀清放下茶盏,心中惴惴不安。 他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江篱。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跟着她啊? 别说,江篱还真就这样认为的,用审视目光盯安怀清好一会儿,才睨了眼县令。 县令可是多年打官场交道的人,一个眼神就明了。 她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安郎…少郎在这儿办了不少田产。” 得到回复,江篱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县令悄咪咪地抹了把汗水,心也从嗓子眼儿提到了嘴巴里。 今年京都最出名的大事就是将军府世女大婚了,娶的又是商贾人家之子。 她这稻宁县距京都不算远,不用多加打听都知晓所谓的商贾之子是谁。 县令心里犯了愁,你说待世女记录郎君田地之时,她是正常登记,还是少些呢? 如果不按照实际应有的田地面积登记,少填报些,也不用上缴太多地税。 可偌大的将军府会差这仨瓜俩枣? 若说正常登记吧,这两妻夫上来就演了出不熟的戏,世女假装不知郎君在稻宁县有田地。 她也只好顺坡下驴,装作还不知晓少郎‘变’郎君的事。 所以……到底是正常上报、还是少些上报啊? 快愁死她了! “未时已过,不若江郡中前往客房稍作休息?” 县令秉承着想不通就不去想。 遇事不决,先休息、再吃饭。 没什么事是一顿酒菜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两顿! 江篱放下茶盏,应道:“也好。” 为能早些赶来这里,她和孙妙丑时一过便出发,颠簸近一日,确实有些疲乏。 县令做个‘请’的手势,三人跟在后方。 “请。” 县令最先带郎君看他的房屋,紧挨着是世女的,最后才是孙妙。 如此安排能让郎君距离外女远些,世女心里也能舒坦点不是。 只要是有关讨人欢心的,县令都能做的头头是道。 “有劳县令安排。” “有劳。” 郎君和世女的回复异口同声,更让县令觉得自己做对,喜滋滋地退下了,丝毫没察觉出有人心生不满。 孙妙望着先后进入房门的二人,表情变淡,心也沉了下去。 他……似乎不记得自己了。 当时她进京赶考,被贼人偷了所有盘缠,是他给了自己一口饭吃。 得知她过来京都是为参加科举,二话不说拿了足够她在京都生存月余的银钱。 她当时就在想,天底下竟有如此善良之人,还长得那样出众,当真是人美心善。 在她心里,安少郎就像天上星辰,可望而不可及,被她这种卑贱之人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她暗自在心中发誓,只要高中定会报答他。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三元及第。 可当她成了户部六品员外郡后,发现恩人未来的妻主不仅是五品郡中,更是将军府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江世女。 如此之人,抛去家世,有哪一点能配上她的恩人? 但她更没想到的是,恩人他……竟喜欢江篱。 如今还成了婚。 “吱呀!” 在她思绪间,为首的那扇门从里面打开。 孙妙猛地抬头,眸中盛满期待。 “叩叩。” 安怀清见江篱同僚还在,点头示意,而后敲响中间那扇门。 门开,里面人隐约不耐,“过来做什么?” “……我带了糕点。” 眼睁睁地见恩人红着脸挤进去,房门也随之关闭。 孙妙自嘲一笑,含着戾气的双目定向那扇门。 她始终认为江篱不过是个有家世的草包罢了。 她凭什么? 凭什么有了恩人还不珍惜? 不论是大婚前夕的‘花魁初夜’,还是轰动京都的女帝下旨同娶二郎,亦或是正室和侧室同样多的聘礼。 种种举止表示,她心里从未有过恩人。 她根本就不爱…… 第58章 贿赂 “什么糕点?” 江篱揉着昏沉的头。 刚睡下就被人扰醒,如果是三五、三六,她早一脚踹过去了。 “县城特产桃花饼,世女尝尝。”安怀清打开油纸包,推至桌子对面。 江篱没心情吃,她快困死了。 但也应付似的拿起一个,囫囵般地咬上一口,“嗯,味道还可。” 什么东西,甜死了! 她最不喜甜食! 安怀清看着江篱,双眸亮晶晶的,“你先吃完。” 江篱:“……” 有点不想吃了怎么回事? 这人一看就有求于她! “世女吃好了,可要再吃一个?”安怀清又拿起一个,递了过去。 “!!” 江篱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吃光了一整个桃花饼。 糟糕! 吃别人嘴短! 江篱头疼扶额,就说人不能缺觉没精神。 这下好了,被安怀清算计了吧! “说吧,什么事?” “妻主好眼力,什么都瞒不过妻主!” 虽大婚不过半月,可江篱每日都宿在正房侧间,安怀清能轻易得知她是个不可缺少睡眠的人。 如若睡得不充足,脾气不好不说,脑袋也昏昏沉沉,做什么事都会慢上许多。 正因如此,他才选在江篱即将睡着关头过来。 “快说!” 嘁,拍马屁! 江篱不屑,适才还‘世女,世女’叫的起劲。 此刻知道唤她妻主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人有求于户部郡中。 首先,安怀清并不知过来盘查的是自己。 而且最开始在县府相遇之时,她分明看见木方、木楞手中各拿着一个包裹。 看大小,这个桃花饼是木方手中的。 那么木楞手中看起来更大、坠得他不得不用双手托起的包裹就不言而喻了,定是贿赂用的银钱。 安怀清放下桃花饼,斟酌着道:“嗯……我在此地置办了两百亩良田,由细户栽种,她们都是靠种地来养家糊口的农户,生活很是艰辛。” “这些人可能一年都吃不上世女吃的桃花饼,还有孩童,她们更是衣不蔽体……” 江篱揉着额头,听他一阵输出完,问道:“然后呢,你想表明什么?” “或者说,你想达到什么目的?” 安怀清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小声说道:“我那百亩良田两侧有些荒地,细户们不敢开垦,也没有足够的开垦工具,我…借了工具,助她们成功开垦,妻主…能否当没看见这事?” 语毕,他的双眼迅速瞟向一侧,不敢跟江篱对视。 农户开垦荒地的事说大很大。 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皇土。 荒地也是女帝的土地,没有她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随意开垦。 可若说小,这事也很小。 毕竟女帝又没空天天盯着一块小小荒地看。 只要买通了县令和户部走访的人,让这件事不去上报,自然就没事了。 所以……他在听说户部官员过来清点的第一时间备了金银。 而桃花饼是他买回去打算给江篱品尝的。 哪曾想,户部过来查访的竟是江篱。 江篱放下手臂,直视他,“安怀清,你好大的胆子,想让我这个户部郡中徇私吗?” 安怀清呼吸一滞,他也猜到江篱不一定同意。 可他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准备的那些银钱江篱压根不可能看上。 他该怎么办? 难道真让那些土地再次归为荒地吗? 荒土地都是农户们一下、一下开垦出来的,她们总算能满足温饱,他真不忍心…… 江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急急地饮下去。 待齁着的喉咙舒服一些,才睨了眼对面人,问道:“开垦多少?” 安怀清听出她言语里的松动,眼睛再次变得亮晶晶,“回妻主,大概不到十亩。” 江篱颔首,嗓音发紧,“倒也不算多。” 十亩贫瘠田地确实算不得多,却能让那些农户们不饿肚子,也能让孩子们穿上完整衣物。 江篱身子向后,倾靠着椅背,手一挥,“可。” 安怀清怔然半响,才找回自己声音,“谢谢,我替那些农户谢谢妻主,你……你再吃些桃花饼吧!” “咳咳咳咳咳……” 江篱假装没看到他推来的整包桃花饼。 她看见这玩意儿嗓子齁得慌! 傍晚很快来临。 知县府前厅,县令举起酒杯邀三人共饮。 “小县平庸,也不知三位平日爱吃些什么,粗茶淡饭的,还望江郡中和孙员外郡莫要嫌弃。” 安怀清端起自己的酒杯,想跟大家一样豪爽的一饮而尽。 刚贴上唇边,被人按住手腕。 江篱拿走他的酒杯,“来人,换茶来。” 安怀清不满,“我能喝。”一点儿。 况且县令也怕户部过来的官员喝醉,拿来的都是花酿。 花酿不喝多,不会醉人的。 江篱态度决绝,“那也不能喝。” 喝什么喝! 然后还像护国寺那次一样? 万一喝醉了半夜闯进她房间怎么办? 她想睡个好觉! 再说…… 江篱瞟一眼斜对面的孙妙。 安怀清方向感不好,万一进错了房间,岂不是更糟…… 不行,他不能喝! “不喝就不喝……”安怀清努了努嘴,低声蛐蛐。 奈何江篱耳力好,尽数听了去。 伸向糟鹅的筷子临时转了个方向,夹起桌子另一端的牛乳包,嫌弃似的放在他碗中,“吃吧,甜的!” 安怀清撅起的嘴巴逐渐收回,并翘起,“多谢妻……郡中大人。” 啧! 江篱撇嘴。 片刻前还嘟囔呢,这会知道伏小做低了? 她是不是给安怀清几分颜色了,怎得越来越猖狂呢! 县令在两人‘含情脉脉’之时,悄咪咪地把牛乳包和糟鹅挪到距离二位较近的位置。 话说她到底该怎么办,俩人不是装不认识吗? 这会子又你侬我侬的是为哪般! 还有就是,她到底要不要给俩人安排到一间房啊? 之前世女和郎君假装不熟,她才将两人分开住。 此刻她们都快贴到一起了,自己还装不知道? “我吃好了,舟车劳顿甚是疲累,先行一步。”孙妙突然起身,逃也似的向厅堂门口走去。 江篱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转身又给身旁人夹了个牛乳包。 第59章 田地 “世女可有考虑过明日先盘点田地、还是户籍?” 酒过三巡,县令也忘了‘装’,不再称呼江郡中,而是直呼世女。 江篱夹了块糟鹅放到安怀清碟中。 瞧他皱起鼻子,不禁摇头。 怎得就爱吃甜食? “本官登记田地,正好他同我一起,明日你告知孙员外郡,让她自行去登记户籍便可。” 江篱指了指安怀清,随后又夹起一个枣团放入他碗中。 看到那张皱巴的脸爬上喜色,江篱勾起唇角。 县令:“……” 这俩人有完没完? 思忖良久,县令试探问道:“额……世女和郎君可要宿在一间房里?” 安怀清听的耳根热烫,更是卖力地吃东西。 江篱目露睥睨地刮了眼县令,“说什么呢!” 她总算能回去睡个安稳觉了,倘若住一间还有个好? 到时不知又要找什么事来让她徇私呢! 县令:…… 懂了,俩人还是继续装作不认识! 次日。 江篱睡到日上三竿,拒绝县令的陪同,跟安怀清去田地里走个过场。 去往田间的马车上,江篱看着安怀清。 “你以前可有贿赂过户部其她人?” 让农户私自开荒这事,往大了说叫欺君,往小了说也是徇私枉法,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也是为何她没让孙妙还有县令一起过来的原因。 安怀清摇头,“田地不似户籍,因着每年都有孩童诞生,户籍每年春日必清点一次。” “而田地是三年清查一次,自农户们开垦之后,还是第一次赶上。” 至于县令,他老早就疏通好了关系。 稲宁县的县令小事总是稀里糊涂,大事倒是看得很开。 她很清楚自己是百姓的母父官,如若百姓都饿死,她这个县令也没什么当头了。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他给了好处…… 马车逐渐停下。 外面传来三五声音,“世女,郎君,前方路途不平,马车难以行走。” 江篱掀开帘幕,“马车坐的累了,下去走走也好。” 下了车,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黑色田地,几人不禁心旷神怡。 京都郊外多是山林,极少看到这种没有任何树木遮挡的平原。 平原之上,还有许多个移动的小黑影,看着有趣极了。 随着走近,这些‘小黑影’也露出真容来,她们都是辛勤劳作的细户,在烈日下挥洒汗水。 “这儿都是你的田地?” “嗯,差不多吧,你所看到的,只有小部分是别人,其余都是我置办的。” 说起这些,安怀清面上浮出一抹骄傲之意,连身板都挺直了许多。 稻宁县的良田都是他在十岁至十五岁之间一点点积累来的。 一开始他也不是很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毕竟有很多打着良田的旗号,实则挂羊头卖狗肉。 那时他倔强得很,京都盘下的多家衰败铺子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了,可他还非要给自己找点其它困难事做。 在次次上当,又当当不一样的数次打击过后。 他终于弄懂,何为良田,又怎样才能不被人骗到。 打理母亲和父亲传下来的铺子固然惬意,但他更喜欢用自己能力得来的成果。 人不折腾枉少年嘛。 况且这些年间也不算白白折腾,他在稻宁县结交了不少善良、淳朴的农户呢。 两人行至田垄上,正巧看见自己熟识的人。 安怀清为其介绍,“江郡中,这是阿芽,是我田地的细户之一,也是开垦了荒地的农户之一。”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附在江篱耳边说的。 江篱食指、中指合拢,点在他脑门上,轻轻推开,“偷感甚重,在你这里做细户的,都是开垦了荒地的吧。” 安怀清抿了抿唇,小声嘟囔,“这都瞒不过你……” “民女参见郡中大人!”阿芽放下锄头,就要跪下。 江篱一个眼神过去,三六立刻上前搀扶,“郡中只是过来转一圈,忙你们的就成。” 随后三六又望着周围的百姓道:“大家不用行礼。” “谢郡中大人。”阿芽作揖。 其他人也跟着同声,“谢郡中大人!” 江篱手一挥,农户们也都各自忙碌去了。 “阿芽,你来。”安怀清叫住捡锄头的人。 阿芽疑惑上前,“安少郎有何吩咐?” 农户消息闭塞,并不知晓安怀清已成婚,还同之前一样称呼。 “你可否带了你夫郞亲自酿的米酒?” 阿芽愣愣点头,“带了。” 安怀清笑的狡黠,“快拿来!” “诶!” 阿芽虽有疑惑,却也迅速去不远处拿来装米酒的竹筒,呈给安少郎。 “三五,把水壶上的杯盖杯给我。” 三五瞄了眼世女,火速递过去。 身为主子近身护卫,自然最懂柱子的心。 世女面上没有任何不耐,她当然得照做了! 安怀清接过杯子,往里面倒了半杯米酒,举到江篱面前。 江篱舒展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安怀清疯了? 难道不知道她有洁癖,不仅不喜别人动她的东西,别人的东西她更是碰都不想碰! 此刻阿芽终于明白,安少郎为何找她要米酒了。 原来想让郡中大人品尝啊。 她家那位以前就是给大户人家酿酒的,手艺可谓一绝呢。 随即也道:“郡中大人,此米酒可非同一般,它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的……” 农户叽哩哇啦的话江篱一个字没听进去,眉头跟刚才一般紧蹙着,还是拒绝喝下。 阿芽以前也在大户人家做过工,瞧着郡中大人的神情,突然在电闪火花间明白了为何如此。 “郡中大人,民女平日里也用杯子喝。” 是真的,田间偶有朋友过来求酒,她当然不能直接对嘴喝了。 呈‘川’字形的眉头瞬间变得一马平川,江篱从那只小白手上接过杯子,轻抿一口。 “嗯,尚可。” “郡中在京都的醉生、梦思楼常年品好酒,能被郡中说尚可,也算很高的评价了。” 江篱瞥了眼安怀清,未答。 这人是点她平日去太多次青楼了吗? 啧,给他脸了! 安怀清巴巴地道:“郡中大人,莫要浪费,都饮了吧。” 江篱没推辞,这酒的确不错。 喝下最后一口,还未咽下呢,听到对方又说了一句。 “郡中大人,我有一事求您。” 第60章 答应 “咳咳咳咳咳……” 江篱被米酒呛到,肺都快咳出来了。 安怀清曰的是人语子? 安怀清轻拍着江篱后背,忧心道:“你瞧你,怎得不小心着些。” 江篱:“……” 因为谁,你心里没点子数吗? 他给的东西果然不能乱吃! …… “郡中……郡中?” 安怀清快步追着已上了马车的人。 他急着跟上去,不待三五放置脚凳,扒住马车门两侧便向上攀爬。 江篱的马车是按照她的身形所定制,对于安怀清来说有些高。 他攀爬不及,脚下一个踩空,就要向下滑去。 安怀清不想摔屁股墩儿,更加用力地扒着车门,脚也试探着找落脚点。 三五忙不迭地扔下马凳,刚想上前搀扶,就见马车帘幕被人大力甩开。 世女把人薅了上去,上上下下打量着郎君,查看是否受伤。 三五:…… 所以您刚才又为何不等郎君? 当时世女快步走回马车的中途,给她使了个眼神。 她当然明白,是让她放慢脚步,等待郎君的意思。 今日问题:世女嘴硬了吗? 马车里。 安怀清刚从惊吓中安定下来。 忙又追问,“妻主,米酒很好喝吧?” “说吧。”江篱手肘抵在膝上。 额头埋于掌心内,双目微阖。 似不耐,言语里却是无奈。 安怀清正襟危坐,“妻主可曾听过贱籍?” 户籍一般分为两种,编户和非编户。 编户即为良民,可立户籍。 非编户俗称贱籍,无法拥有独立户籍,只能靠挂在主人的户籍之下。 生了孩子,也只能挂在主人家里,也被许多大户人家称为家生子。 江篱颔首,“大岳国明文规定,非编户,不能拥有田地。” 没了田地,百姓连最基本的温饱都不能解决。 这才导致很多非户籍的人们都想挤进大户人家为奴为婢。 “我要说的就是此事,适才那些细户里也有一些非户籍,她们甚至都没有资格过来交地租,我也是……偷偷租赁给她们的。” 江篱抬眸,“例如那个阿芽?” 安怀清惊讶,“妻主如何知晓?” “所有人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十几人身穿她这种全是补丁的衣服。” 农民也分为三种:富农、中农、和贫农。 富农则是手中拥有少量田地的人,温饱不愁。 中农是自己田地极少,靠租赁土地为生的,虽不至于大富大贵,日子却能过得下去。 而贫农就像阿芽这种,没有自己土地,想去租赁土地又没有户籍的人。 一般这种人难以温饱,估计昨日安怀清口中的衣不蔽体孩童,说的应该就是像她家这种情况的吧。 如此想来,江篱脑袋更疼了。 原来他早在昨日就开始布局了。 该死,她竟然被安怀清给骗到! “妻主真聪明,那我们要怎样解决呢?” 江篱扭过头,不看他,“我说要帮忙了?” 安怀清眨眨眼,“照大人所言,是不想在其位而谋其职了?” 江篱:“……” 上一刻妻主,下一刻大人。 你小子要不要变脸这样快! “谋其职也要依靠正常手段,户部每年都重新登记户籍,这些人却迟迟没有办理独立户籍,可见有隐情。” 江篱想到桃花饼和那杯米酒,几乎从嗓子眼儿里发出声音,“还是很棘手的隐情!” 安怀清心虚,一时没了话。 江篱敲下车壁,马车很快启程。 “郡中。” “……” “郡中大人。” “……” “妻主。” “你最好有事!”江篱气得牙痒痒。 安怀清想了想,试探着问,“稻宁县除了我的田地,只有极少的个别家有田地,我们回去县令府也能很快做完账。” “然后呢?” 安怀清鼓足勇气,一吐为快,“然后我们趁傍晚去查访非户籍人家吧,这件事你早晚都得解决!” 江篱:“……” “往年户部的人都如何解决?” 安怀清从实回答,“她们都……没管。” 说来,解决非户籍之事也不算容易,因为这类人群不算特别多,均是特殊情况所致。 而大岳国从未对这件事设立过任何律法,这也导致很多户部官员都避之不及。 不过稻宁县毕竟临近皇城,像阿芽这种吃不饱、穿不暖的非户籍之人更是极少。 可就算少也不能不管啊,少数人的性命也是性命。 如果长期不理,岂不都要被活活饿死。 “安怀清,你想让我处理一件女帝不想处理的事。” 江篱视线落在半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安怀清怔了一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开始的想法是希望江篱把这些人的户籍偷偷办理了,她是户部郡中,一定有办法。 而此刻江篱的一句话突然点醒他。 非户籍一事搁置了太多年,女帝不可能不知,或许她就是不想管,也不容人置喙。 如若江篱擅自解决此事,那便是打了女帝的脸。 听闻女帝本就多疑,不论是民心所致的大将军,还是封为贵君的江大哥,都在高位上如履薄冰。 他不能任性,要求江篱做有伤将军府和女帝之间感情的事。 “妻主,我们还是不要……” 江篱打断他,“就听你的,傍晚去。” 安怀清震惊,“妻主…为何…” 答应? “就像你说的,在其位谋其职,我当好一天的郡中,就要做好自己的本职。” “可是,妻主……” 安怀清突然不想她管这件事了,他怕…… 江篱倚靠车壁,再次闭目,“嘘,别吵,我睡会儿。” 不多时,身旁传来均匀呼吸声。 安怀清这才敢望去。 女子红衣墨发,哪怕坐着也显身形高大。 她眼尾微扬,给人很凌厉、高高在上的错觉。 但真的接触下来你会发现,她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心性温良也很仁慈。 安怀清忍不住凑近、再凑近。 低声呢喃,“妻主,我果然还是最中意你。” ‘睡梦中’的人耳朵微动,唇角也勾起几不可察的笑意。 第61章 非户籍 傍晚时分。 天际的黄日即将沉到地平线以下。 一间破败小院的房屋,在橘黄色日光照射下仿佛镀上了层层金光。 可光芒并未给房屋增添柔和,反而更加凸显出墙壁的破败不堪。 江篱顶着穿过墙壁孔洞的刺眼黄光,直挺挺地杵在屋中央。 “郡中大人,安少郎,请用些水吧。” 阿芽的夫郞拿来两碗清水,放在瘸了腿、由几块砖头垫起的桌上。 说完他搓着双手,神色不安地站到妻主身后。 家中没有茶叶,只能以水代茶,唯望郡中大人不要嫌弃。 江篱的目光在裂口碗沿上轻扫而过,随后又悄然打量起房屋来。 阿芽家很简单,或者说很简陋,连家徒四壁都不足以形容。 进门便见灶具,锅灶的另一头紧挨土炕,再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哦,倒是还有她身前的桌子,和两把同样缺了腿的椅子。 这椅子江篱没敢坐,生怕给坐坏了,让本就贫苦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能看出妻夫俩虽日子过的清苦,却也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就比如说她面前这张桌子吧,上面一尘不染。 甚至连红漆都没了,定是擦抹次数过多,褪了色。 还有他们的被子,叠得四四方方归置在角落里,不难看出都是整洁、对生活充满期望之人。 看了一圈,江篱走到一个光芒射不到的地方,开口道:“听安少郎说你没有户籍,原因为何?” “这……”阿芽下意识看向安怀清。 她们这些做农户的听不到外面消息,并不知这位郡中大人如何,一时没了主心骨。 安怀清一手遮在额头上,温声回她,“郡中大人是好官,你如实作答即可。” 他站的位置破洞最多,浓烈的光芒打在眼间,此刻他看什么都觉乌黑一片。 “诶……”阿芽不住点头。 又看向江篱,“郡中大人,民女以前是别个县城商贾人家的下人……” 她母亲原就是这家主子的家生子,户籍挂在主子名下。 她出生后,户籍自然也是如此。 主子为人严厉,倒也不短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吃穿。 在她十五岁以前,也算过着吃饱穿暖的生活。 不幸的是,那年主子经营的店铺出事,吃了官司,后又被抄家。 大岳国对于抄了家的奴仆会直接给予独立户籍,也算很说理了。 可问题就出在她当时没在主子家里。 那时她奉主子命令,去往距她们县城几千里之外的地方取货。 等她回来已是月余之后了,过去官府那儿找也没用,官府的人说她过了办理户籍的期限,不会再管了。 她去了多次,如何求也不成,到最后更是被打了出来。 没有户籍,她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租赁田地。 而她的夫郞也是个没户籍的,惺惺相惜,才走到一起。 后来那个小县城遭受瘟疫,她们逃难来到稻宁县,便同安少郎相识。 听了她们情况,安少郎不由分说,破例租给她们一块地,这才得以活了下来。 “如果仅是我们俩也就这样一辈子了,可娃儿不能没有户籍啊,否则长大后岂不跟小人一样,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啊……” 阿芽声泪俱下,她不想娃儿也跟她们一样,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两妻夫跪到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她们相信安少郎,他说郡中大人能帮解决此事,就一定能! “拉起来。”江篱和三五、三六摆手。 又一把拉过还举着手遮挡阳光的人。 内心忿忿,这人是傻的吗? 有好地儿不站,非要在那晒着! “……江郡中,您也在?” 孙妙按照顺序查到此地,甫一踏入门中,一眼望见安少郎……和江篱。 心中失意同时也有纳闷,奇怪,不是让她前来查户籍吗,为何这两人也过来了? 江篱懒得搭理孙妙。 此人她接触已有月余,其自卑感太过明显。 倘若仅这样还好,偏生她还爱嫉妒,眼里的阴鸷遮都遮不住。 江篱不屑,有那嫉妒人的工夫,还不如像她二姐一样,处理好每一个落在头上的职务才是正道。 而不是像江符那样,埋怨这个、埋怨那个的。 “阿芽,这是与江郡中一起清点户籍的孙员外郡。” 安怀清见江篱不搭理人家,也不好冷场,才把孙妙介绍给两妻夫。 阿芽和夫郞忙作了个揖,“参见员外郡大人。” 孙妙点头示意,随后拿出登记簿,核对阿芽户籍。 阿芽一问三摇头,表示什么能证明户籍的都没有。 孙妙懂了,贱籍。 她当即收起本子,就要去下家。 毕竟贱籍相当于陈年乱账一样,每一个户部过来的人都不愿多瞧一眼,她没必要耽误时间。 “等等!” 刚行至门口,被江篱叫住。 孙妙眼珠一转,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 “不可,贱籍岂能入户籍,这是大岳国从没有的事!” 孙妙听阿芽说了原因,执意否决。 大岳国没有的事,就是女帝没同意的事。 女帝没同意的事,做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江篱咋舌,“你非要捅到最上面?” 孙妙明白她的意思。 无非说户籍都是她们户部的活,完全可以偷偷给户籍给办了,且每年出生和去世的人那样多,把没有户籍之人夹杂进去轻而易举。 可她还是觉得不妥。 如果顶着上头压力悄然给办了户籍,日后百姓们的一传十、十传百,待这件事传开来…… “如此过后,岂不是所有挂在主子名下的贱籍,都争抢来户部给自己上户籍?” “啪啪啪……” 江篱笑着拍巴掌。 “孙员外郡说的可真好!” 第62章 解决吧 江篱落下手,那双惯是不羁的眸子变得凌厉。 \"员外郡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你把事情解决了吧。\" “但别想着置之不理,女帝曾说过,国以民为先,既以民为先,首要考虑的就是民的生存。” 孙妙还是觉得不妥,“阿芽贱籍之事已有多年,户部向来无人解决。” 她说的很清楚了,意思每年过来查户籍的官员都不解决,唯独她们两个刚上任就解决此事,非常不妥。 所谓说枪打出头鸟,她不想做那个冒头的。 她不像江篱,有一个正一品的大将军母亲兜底。 她能有今日,都是靠自己一点点努力、举步维艰得来的,怎可能凭好恶去做事? 话虽如此,她也不敢得罪江篱。 婉转着道:“其实这事也很好解决,不过些贱籍罢了,只要让她们再去寻个主子,挂在主子户籍上不就成了,自此这些贱籍也算有了安生之地。” 江篱眉眼冷了几分,“你口口声声贱籍,连户部都称她们为非户籍,你又哪里来的贬低!” 不知为何,江篱突然很失望。 她一直认为孙妙仅是个敏感多疑、又自卑的人罢了。 想着或许在官场待得久了,便不再有那样狭隘想法。 如今一看,她还真是看走眼了。 这人就是妥妥的自卑、又小人心态,根本就没有任何郡女风范。 “我……”孙妙下意识瞄了眼恩人,眼里闪过一丝窘迫。 江篱终归是将军府世女,她的话谁敢反驳,只能垂听。 自己这样……是否让恩人瞧不起? 安静一会儿,江篱突然又道:“你说的很好,那这事就你去办吧,大岳国所有非户籍都由你来帮着找主子,既能落户籍,又能在乡村自由自在种地,你办吧。” 孙妙吭哧瘪肚,“恕在下不能……” 这教她如何去办? 稻宁县是因距离京都较近,贱籍才会如此少。 别的县城可就不同了,贱籍之人并不少于有户籍的人数。 江篱让她把这样多的人都安排好去处,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且她还既要又要,想落在主人户籍下,还想归来乡下种地。 她在做梦吗! 江篱拧眉,“刚不是挺能反对吗?” “你是户部为官的,若连百姓基本的‘生’和‘活’都治理不好,要你们这些做官的有何用?” “你寒窗苦读十余载,就是为了过来朝堂说‘不’的?” 孙妙:你不是做官的! 也是,江篱在户部上职不过走个过场,日后人家可是一品大将军。 纵然她心中百般不愿,也不敢忤逆,只能顺从,“要不,还是听您的吧……” 江篱眉眼舒展,“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废话一大堆。 安怀清从江篱身后钻出,皱眉望向孙妙,“孙员外郡说的不对,挂在主子户籍下的人,至少能吃饱穿暖,要比这些没户籍的过得舒服多了。” “别说没户籍,就是比起一些有户籍的农户也滋润许多,可能主子随便赏的一个物件就够这些农户赚上一辈子,所以不存在非户籍上了户籍之后,会有多个挂在主子名下的人来争抢。” “而你说的户部其他官员从未解决,那是因为她们胆小,不像……不像江郡中这样,如此为百姓做事……” 安怀清越说声音越小,脸也变得绯红,根本不敢看江篱。 他本意是说这些话给孙妙听,为何变成夸赞江篱的了…… “安少郎说的是,的确是我…思虑不周。”孙妙耷拉着肩膀,声音极轻。 她没能在恩人面前露脸,反让那个在户部混日子的人给比下去了。 她不甘心…… 江篱如此敢做敢当,还不是依仗着显赫家世。 倘若没了将军府,江篱能有如此胆量和魄力? 不过用给她施压的手段,才让恩人另眼相看罢了。 该死! 总有一天,她会把江篱踩下去! 让她也尝尝路过的狗都能贬低的滋味。 到那时…… 孙妙阴鸷的双眸转为痴情,投掷在恩人身上。 她等待恩人能‘看见’她的那一天。 江篱忽然把安怀清拽过身后,不轻不重地道:“休要议论官员,也不怕隔墙有耳,别说隔墙了,这房间里就有一个‘耳’,还不躲本官身后来?” 安怀清瞄了眼孙妙,真就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江篱这才有空打量孙妙。 很好,很好啊! 不仅看她不顺眼,还把安怀清给看顺眼了是吗! 她下意识挪动身体,把身后人遮得更严实些,语气幽幽道:“你,在三日内把县里所有非户籍都处理了。” 孙妙不解,“可是……” 她一个小小的员外郡出面做这事,万一东窗事发……上面会认为都是她一人所为。 而江篱一手没伸,完全可以撇的干干净净。 这不公平! 江篱居高临下凝着她,“我只听‘是’。” 她本就生得高大,哪怕同为女子,孙妙也矮她许多,从气势上就输了个彻底。 孙妙下意识瞳孔一缩,吞了下口水,低声应道:“是。” 她不敢真的让江篱陪同她一起,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自己扛。 在权势面前,她多年的努力连屁都不如…… “走吧。” 事情有了妥善解决,江篱也不再逗留,带安怀清一起走了。 其主要原因是这儿的光芒实在太刺眼,她快被晃瞎了! 一开始她站立的位置还算好,可随着时间推移,光芒更甚。 却又不能移开身体,因为那位只会笨拙用手遮挡的人还在身后呢。 她要是移动,那人岂不是又得用手遮了。 嘁,笨…… “对了,你当初为何说要晚间过来?”两人行走间,江篱突然问道。 安怀清眨了眨眼,似乎震惊江篱怎能问出如此愚蠢的话。 江篱看出他眼中的鄙夷,用力刮他一眼,脚步变快。 “诶…世女,我没别的意思,我以为你能明白呢,但仔细一想,你从未来过乡村不知也正常。” “说来也简单,农户们白日都在忙碌,天蒙蒙亮就动身,直至晚间看不见才归来家中,所以晚间过去能保证见到她们。” 农户的生活很艰辛,她们在天不算彻底黑之前回来,也是为能在黑夜之前吃完晚膳,才能不用点蜡。 对于大户人家来说,点蜡听起来好像是件微不足道的事,可对他们来讲,却是奢侈不已。 思绪间,前方人影愈发走远,安怀清焦急地唤着,“世女。” 江篱还是头也不回,脚步飞快。 安怀清感觉腿快要抡出火来了,任他如何呼唤也没用,那人就是不停。 真是的,他不过做个表情罢了,这人真是小气! “妻主……不等我了?” 安怀清觉得委屈,言语里带着说不出的嗔怨。 三五和三六一直走在最后方,发现自家主子的脚步肉眼可见地慢下来,两人不约而同扭过头,假装没看见。 第63章 朕准了 有关给非户籍上户籍的事很好解决。 毕竟户部派遣稻宁县的只有两人,且江篱的官职最高,当然想怎样登册就怎样登册。 拿回到户部,也只需‘劝解’户部尚书盖个章即可。 看着盖了章的册子,上面显示稻宁县所有非户籍人均已在册。 本该高兴的事,江篱的面上却布满忧愁。 临近京都的县城都有这样多非户籍,那么其它县城呢,是不是更多? - 养心殿。 内侍高声传唤,“宣,骠骑将军之女,携其夫郞觐见!” 江篱和安怀清进宫叩谢女帝赐婚。 二人来到殿中,行叩拜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安帝‘啪嗒’一声放下折子,摆了下手,“还不快起身,想跪到什么时候去?” 江篱听话地站起身来,而后垂眸不语。 安怀清第一次觐见女帝,心中难免紧张,更是不敢抬眸。 元安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最后又落在江篱身上。 这人今天似乎很是‘安静’,倒也不是说她平日里聒噪,而是她从未如此过。 全身都紧绷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深渊一样。 女帝在心中叹气,终究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孩子,开心与否一眼便能让人看出。 江篱如此神伤,估计是因春宴让庆安县女家的儿郎算计,又被她勒令必须同娶,才难免心有不满,生了怨怼。 说来,江篱以前还是很亲近她的,因着江篱跟江简感情好,她们没少在静心宫里遇见。 时间长了,虽不可能当成是自己妹妹一般对待,但也算是个不错的酒搭子。 可为让自己心中的那一丝猜忌消散,她命江篱火速娶亲。 一位是商贾之子,另一位是三品无能县女家的儿郎。 让一品骠骑将军的嫡女娶这样两位男子,她心中也不是没有亏欠。 但亏欠和心安做对比,她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至高无上的宝座坐久了,她早已失去该有的人情味。 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安抚江篱了。 “江篱啊,近来可还好?” 昨日早朝,户部尚书提过让江篱去稻宁县历练的事,也不知她是否适应。 终于听到想听的话,江篱眼神微动,“回女帝,一切都好,就是……” 她做出欲言又止、不敢说的模样。 女帝拿起适才仍在桌上的折子,看了几个字,才挥了下手,语气平淡,“说。” 江篱思考许久,才无奈道:“回陛下,稻宁县的个别佃户很是刁钻,她们专挑好说话的田客,在人家田地边上开荒,臣女觉得此事若不制止,会引来大量佃户效仿。” “就这事?”女帝从折子中露出脸来,挑了下眉,又很快埋进折子里。 江篱余光一直仔细盯着女帝,并未错过她脸上的任何神情。 女帝分明认为自己会说分别的事,才觉诧异。 难怪啊……她就说户部尚书怎会盖章那样快,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估计这人前脚在册子上盖章,后脚便进宫告知女帝了! 不过江篱原也没指望户部尚书能帮着保密,不是她也会是孙妙,两人之间准得有一个把事情吐出来。 “回女帝,…也不全然这样,臣女驱赶这些人不算容易,她们还说什么反正连饭都吃不上了,让臣女随便报官。” “县令也说他们都是些老顽固,吃不饱穿不暖的,饿的恨不得要吃人了,才不管什么官不官呢!” 江篱把一些事情添油加醋、又歪曲事实地说给元安帝听,其中更是加了她最不想听到的字眼。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女帝手中的折子终于不不香了。 ‘国,应以民为先,没有民,哪来的国?’ ‘朕一定会让大岳国的百姓吃饱穿暖,国泰民安!’ 元安帝斜眼看向江篱,这是她登基那日在城楼之上的高声宣言。 虽已过去十余载,却言犹在耳。 那时她还年少,带着一腔热血初登高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她自认为日后一定会是个不同于母亲的明帝。 然而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简单,帝与百姓之间,还隔着官。 朝堂之上,怎样为官的都有,有风气正的,也有风气不正的。 为官不正之人根本不会让下面问题传到她这儿。 时间一长,她也真以为下面没有‘问题’。 当然,也有一些清廉之官把这些人的罪行举报。 但结果却是……没有结果。 这些为官的人犹如一团乱麻,让她无从着手,只得忍了又忍。 以前她最讨厌母亲的‘优柔寡断’,而今她却活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 罢了…… 户籍的事算是误了江篱婚姻的补偿吧。 元安帝顺着江篱的话往下问,“为何吃不饱、穿不暖?朝中不是给分了田地?” 大岳国每一位在籍的人都能分到田地,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却也能温饱。 但非户籍是没有这块地的,现下田地紧张,她命户部斟酌分配。 这也是为何,那些因意外情况没了户籍的人没有重新得到户籍。 其主要原因是不想给她们分田地。 户部每年彻查户籍,都会连带着呈上非户籍的人数。 若这样庞大的人群都得了户籍,那么专由户部统一耕种的土地将会分出一半去。 江篱抬眸,与元安帝对上视线,语气从容不迫,“回女帝,分了田地的,均为有户籍之人。” 她话音戛然而止,不再说了。 从女帝能问出为何吃不饱时,已见心软。 母亲曾提起过,元安帝也是有远大抱负之人,登基最初几年,经常诵经礼佛为百姓祈福。 心性纯良之人,哪怕经帝王之术浸淫多年,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她今日就是用女帝对她婚事的那一丝愧疚和压在心底的善意,来达成给所有非户籍之人落户目的。 “哦?”元安帝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 她一直知晓这些事,只无心理会,如今却被江篱这个愣头青给翻出来。 也不对……她也有些个机灵在。 猜出她不想管这件事,试图用她年少时的诺言来激她。 呵……所以说还是个小鬼。 能说动她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年少轻狂的诺言。 而是…… “朕准了!” 江篱和安怀清连忙叩首,异口同声,“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64章 女帝怒 静心宫前厅。 “江篱,你大哥说你最爱小厨房里的板栗鸡汤,听闻你今日要来,他可是早早就命人炖下了。” 元安帝话落,很快有内侍上前,给江篱和安怀清各盛一碗鸡汤。 安怀清喝了一勺,眼睛都跟着亮起来。 别说,你可以质疑江篱任何事情,但绝对不能质疑她的舌头。 鸡汤浓郁,肌肉滑嫩,板栗更是带来了清甜。 咬上一颗,内里汤汁充盈,让人回味无穷。 “好喝。”这是安怀清给出的评价。 女帝适才说了,她们四人一起算家宴,无需紧张。 可他哪敢真的不紧张,不过是装松弛罢了。 江篱瞥了眼某人桌下微微颤抖的手,迟疑一瞬,还是轻拍一下以示安慰。 其实只要不触及帝王利益,女帝还算是不错的人。 就像现在,她眸光定在大哥身上,深情得仿佛能掐出水来一般。 “你呢,怎得不喝些?” 女帝和江简挨着坐,言语间直接盛好鸡汤,放于他手边。 “多些…陛下关怀。” 江简瞅了眼鸡汤,顿觉胃里一阵翻涌。 他勉强压下呕吐之意,手也伸向那碗鸡汤。 “慢着。” 江简略显迟疑的动作怎可能瞒过元安帝。 她把鸡汤挪远了些。 而后锐利的双眸紧盯一旁内侍,“你说!” 帝王之怒,无人不怕,内侍‘扑通’一声跪下。 哆哆嗦嗦地回道:“回陛下,贵君他自小身子弱,每当春季之时都食欲不佳,油腻之物更是看也不能看。” 尤其贵君诞下十三帝嬴不过三月,身子尚未养好,此症状才会更加严重。 但这话内侍没敢同女帝说,怕显得女帝不关心贵君。 不过话又说回来,女帝也是在去年这时突然宠幸贵君,不了解也实属正常。 “可有传御医?” “御医给开了方子,让贵君每日服用三次……”内侍话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更是不敢发声了。 今早贵君听闻世女和郎君要来,亲自去小厨房盯着板栗鸡汤。 这是贵君的妹夫第一次前来,他很重视也很开心,还说为了更开心些,今早就不喝那碗苦药了。 任他们这些内侍怎样劝解也没用,贵君说什么都没喝。 元安帝了然,“你们贵君可是没喝药?” 内侍偷瞄了眼贵君,点了点头,“是……” 女帝一拍桌子,脸色也沉下来,“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连主子都照顾不好!” 此话一出,不论是周围侍候的,还是站在不远处听候差遣的,均都跪了下来。 江简也忙从座位上起身,跪于内侍之首。 低眉顺眼道:“是奴侍拒绝喝下,并非他们的错,求陛下饶恕他们吧。” 江篱见状,携安怀清也跟着跪到一旁。 元安帝看着小心翼翼的江简,隐下心中不快,“起身!” 江简没想到自己一时任性不喝药,给身边人带来了无妄之灾。 遂伏首于地,给女帝行了大礼,“求陛下莫要责罚他们……” “吱!” 是木椅同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 江简还没来得及抬眸,就被人横着抱了起来,往后间寝房走去。 江篱瞪大眼睛:不是,都不说平身的吗? 她们还得一直跪着? “陛下。”江简察觉她面上不悦,小声小意地唤着。 “何事?” 元安帝心中有气,却不忍不回他。 “别气了,也别迁怒内侍,他们只是听从吩咐罢了。” “呵!” 元安帝把人放到床上,快被他气笑了,“你就没旁的话要说?” 如果不是看他的面子,她能同意江篱提出的落户籍请求? 真当她是什么善男信女? 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江简对上女子的复杂双眸,倔强地摇了摇头,声音罕见淡了下来,“回陛下,没有。” 他有什么可说的? 女帝喜欢的是‘贵君’,从不是他江简! 那日后宫第一次私下遇见,还直呼他是稳重、贤良、不善妒的人。 什么稳重? 不过是他‘装’出来的! 由小六的性子便能看出,他也是个随性、活泼之人,何来的稳重? 还有不善妒,更是他听都不愿去听的。 家中不论是阿祖,亦或母亲都是专情之人。 在进宫以前他根本想象不到,一个人的爱,竟能分给整个后宫。 承宠以前他倒是不在意,可自打跟她相处久了,谁能忍住不去动心。 动了心,再看到她同别个使傧走得近,又怎能不去妒? “倒是有些像你了,江简。”女帝唇角微勾,在床边坐了下来。 江简,第一个跟自己大呼小叫的人。 元安帝突然想起她们在后宫的第一次见面。 那日的他没有像后宫其他人一样,怕她、奉承她。 …… “陛下恕罪,江君醉了,实在不清醒,才……” 不待内侍说完,元安帝挥手让其退下。 彼时花园小亭里,只剩她们二人。 俞沐尧也是养心殿批折子累了,过来后花园走走,不想看到美人醉酒,还直奔她而来。 江简醉得站不稳,倾靠在她怀中,口中振振有词。 “你为何把年少的我召进宫中?” “进宫也罢,又为何不看我一眼?” “你说……嗝……为何!” 江简抓住元安帝双肩,晃晃悠悠抬首,怒瞪面前之人。 俞沐尧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她一向以为将军府长子温润,如今一看,竟是个泼辣的。 但……更像是气急咬人的兔子。 看似不厉害,其实一点也不厉害。 江简等不来回话,又自顾自地怒道:“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不喜欢我吗,好像谁喜欢你似的!” 他扭头指了指四周,幽怨道:“不过是个四四方方的高贵笼子罢了,谁稀罕呢!” 俞沐尧点头,也深有同感。 她虽爱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也难免有疲惫之时。 自打踩着长姐鲜血上位,她觉得心里已经没了可以信任的人,对谁都能猜忌几分。 其实她不是不知朝中有些人是好的,比如陪母亲打下江山的武将们。 这些人一腔热血、重情重义,更是忠心耿耿。 可她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猜忌。 直至遇到江简…… 第65章 捅破窗户纸 他哭着说,“什么破皇宫,什么破女帝!” “进宫非我意愿,可既已成了您的夫郎,也知道要以您为尊,心中……自然是喜欢的。” “您那么美丽、聪明、又温柔。” “但为何……为何您就是不看我!” 江简呼出的酒气仿佛都带着嗔怨,“好啊,不看就不看,我还不看您呢!” 不知是否被他的‘豪言壮志’吸引,俞沐尧的目光时常落在他身上。 看他如何使着小性子不喝养身子的药,又如何哄那些内侍,让他们别去计较。 他在外总是故作稳重,实则私下里活泼得不行。 虽口中骂骂咧咧,却每日礼佛,只为她一人祈祷。 她想不去爱上都难…… 那日,俞沐尧终于忍不住,与他正式相见。 这是自醉酒后,第一次仅有她们二人的见面。 没有其他使傧,也不是什么国宴,只有彼此。 江简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子。 没经历过感情的她脑头脑一热,说了些调侃的话。 “江君一看便是稳重、贤良、不善妒的人。” 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听在江简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装出的端庄得了宠,根本不敢卸下伪装。 一开始俞沐尧并未察觉异样,她早已习惯那些警惕又惧怕的眼神,以为江简还没适应跟她相处。 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发现不对劲。 江简根本不是没适应,他是适应的太好了! 恨不得把伪装刻进身体里。 …… “……像我?”江简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他不像自己还能像谁? 元安帝抬手,眷恋似的蹭着他的脸颊,“我若不问,你还能坚持多久?” 自打发现江简故作端庄,她时时刻刻都想撕掉他的伪装,却迟迟没有任何举止。 与其说不忍心,其实更多是怕…… 怕这就是跟她在一起的后果。 再活泼的人只要跟她在一起,终将变得压抑、惧怕、也失了起初的随性。 俞沐尧想,她可以等。 等江简全心全意信任自己、敞开心扉的那一日。 她不喜对她百依百顺,根本没有自己灵魂的江贵君。 更喜欢那个随心所欲,不被后宫压抑之气污染的江简。 在长达数月的等待中,俞沐尧麻木也气过,以为不会等来那一天了。 没想到像木偶似的人,竟在刚才跟她冷脸。 不是元安帝贱皮子,而是江简从未这样过。 所以她才说出那句‘终于有些像你了’的话。 这才像那个让她日日惦念,想过去偷看的人。 江简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暗自跟随他半年之久。 这半年间,她爱上了一个没同她真正说过话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全身心去信任的人。 江简听懂女帝言外之意,有些不确定地问,“陛下,指的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女帝贴身内侍进来,“陛下,怀宁侯携其女求见。” 沈芝极少觐见,应是有急事,元安帝同内侍摆手,示意即刻过去。 “朕去去就回,你尽快把药喝了。”她忍不住又蹭了下江简脸颊,才起身出了寝殿。 江简覆上被她摩挲过的地方,惯常挂着得体笑意的唇角扬起大大弧度。 似自言自语般道:“我也不想伪装了。” …… “还跪着呢?” 出静心宫务必经过前厅,元安帝自然看见那些跪得直挺挺的人。 尤其江篱,跪在人群之中显得庞然大物。 还挺大一只的。 江篱:“……” 您不发话,谁敢起身? 一个整不好,可是要砍头的。 脑袋就一个,谁不得悠着点! 不过……女帝看起来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至少从她的语气中能听出心情不错。 元安帝脚步未停,声音传来,“都平身,你们记得早些让贵君喝药,他爱吃酸杏条解苦意,但要看住不可让他多食,如若多吃一条,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内侍们已被每日虽迟但到的‘砍头’之事吓破胆,连忙应声,“是。” 女帝终于走了,江篱伸个懒腰,带安怀清往寝殿里走。 内侍知晓世女同贵君感情好,也没跟随进去打扰兄妹谈天。 “坐。” 江篱来到床边,用脚把一旁的圆椅勾来,跟安怀清歪了下头。 后者受宠若惊,支支吾吾道:“你坐吧。” 寝殿这里只有一把椅子,他怎好意思让江篱站着呢。 “快坐。” 江篱手劲儿大,直接把人按坐到椅子上。 为让这人坐的安心,又命人拿来一把,才打消某人要站起来的念头。 “多谢…妻主。” 安怀清瞧贵君笑的别有深意,头越来越低。 江篱甫一坐下,贱兮兮地盯着江简看,“怎得?如何把陛下哄开心了?” “休得胡言乱语……”想到之前,江简再次翘起嘴角。 见那双黯淡几年的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神态。 江篱眉毛一挑,仅眨眼间了然于心。 用调侃的语气问道:“让我猜猜啊……可是同陛下打破隔阂?” 江简眼中闪过惊诧,“你如何知晓的?” 这事他没跟江篱提过,而陛下更不可能说。 “‘看’出来的。” 江篱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感情之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我看的真真切切呢。” 哥哥得宠这一年来,她每月都会进宫探望,自然没少遇到女帝。 仔细回想,似乎她每次进宫女帝就算再忙也会赶来。 女帝当然不为看她,估计是想看见大哥放松过后的神情吧。 早在几月前她就发现,每当大哥故作端庄,女帝都会蹙起眉头。 看的多了,便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别扭。 起初她不想多言,想着感情之事皆有定数,别人不该插手。 可随着时间久了,她发现女帝是真的爱。 所以才想着趁上次进宫把这事跟大哥说了,奈何女帝突然过来,也只好作罢。 “嘁!”江简撇嘴。 刚要说小屁孩懂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余光瞥见一直垂眸的安怀清。 想到阿篱进来时屁颠屁颠拿椅子的模样,江简嘴撇的更厉害了。 好一个当局者迷。 第66章 只是侧郎 正午一过。 江篱和安怀清出了宫。 两人在青桦院稍作小憩,晚间打算去看望江阿翁。 昨日她们从稻宁县赶京都,忙去了户部盖章,再回来将军府已是深夜。 两人只来得及过去较近的青木院问安,便匆匆回了小院。 今日又进宫谢恩,只得把看望阿翁的事推了又推。 江篱一觉醒来,日头西斜,天边浮出大片晚霞,绚烂的有些晃眼。 不仅如此,院中的人更是晃了她的眼,让人头疼欲裂。 “妻主,我也是您的夫郞,您为何只看安怀清?” 宋玉知江篱不喜触碰,也没敢太靠前,只得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哭诉。 江篱眸色淡漠,冷然开口,“称我世女。” 不知为何,‘妻主’二字从宋玉口中出来很别扭,怎么听都不舒服。 宋玉用力抹了把眼泪,倔强似的点头,“好,我不说!” “敢问世女,我不是您的夫郎吗?为何安怀清能随你出去游玩,而我就……” 江篱听得头疼,好心提醒,“你是侧郎,不是什么夫郎。” 而且什么游玩,她们一个去登记户籍和田地,另一个恰好是那儿的田客,都是办正事,怎得到他嘴里就是游玩了。 “江篱!”宋玉忍不住大叫。 泪水顺着他两颊滑落,那张英俊又带着阴柔的面上布满绝望之意。 “……我终究是你娶进来的夫啊,我自小就爱慕世女,您……为何就不看看我……哪怕一次也好……” 同样是喜欢她多年。 为什么江篱总帮着安怀清那个贱人,他到底有什么好? 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不过有几个银钱和姿色罢了。 江篱到底看中他什么? “是吗?” “所以你的喜欢,就是春宴上对我用来自倭国的c药?” “我……”宋玉哑口无言。 江篱亲眼看见药粉从他手中脱落,这事他没有任何解释余地。 如果……没有药粉呢? 没有药粉事件,江篱会看看他吗? 如此想着,宋玉心底忽地燃起丝丝缕缕火花,用充满希冀的目光凝望江篱。 “怎么不说了?” 这是婚后多日以来,江篱第一次正视宋玉。 虽说在女帝猜忌之心下她早晚得娶亲,但没有宋玉闹出这一事,她本可以不娶侧郎。 也能晚一些时日商议娶亲事宜,还可以不娶…… 还可以…… 江篱怔仲片刻。 怎么回事? 她不是笃定自己不喜欢安怀清吗? 可为何那句‘还可以不娶安怀清’的话,好似连想想都觉不该的程度…… “妻主,我醒来晚了。” 正房门突然开启。 安怀清边走边把桃花玉佩系在腰间。 闻声,江篱不由自主转头,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这人应是刚睡醒,半迷离的眸子微眯,眼周淡淡的红晕像极他腰间的桃花玉佩,有种说不出的冶艳。 今日他难得褪去暗色服饰,身着月银色广袖长袍,浅色着装更加凸显了玉佩的粉润。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江篱脑中猛地蹦出这么句诗来。 面若桃花之人,戴着桃花玉佩。 一时间,她难以分清到底是玉佩衬人,还是人衬了玉佩。 江篱走着神,也就没能听清安怀清说什么。 直到他再一次呼唤,“妻主,妻主?” 江篱有些反应不急,“……什么?” 安怀清眨眨眼,又说了一遍,“阿翁可能等急了,我们也快些去吧。” “……嗯。” 江篱隐下不自然的眸光,率先出了青桦院。 安怀清这才收回玉佩上的手,勾起唇角跟在后方。 两人一言一语中,没给身旁男子任何眼神。 宋玉眼中的希冀犹被兜头一盆凉水浇下,灭了个彻底。 “呵……” 其实他心里清楚,有没有药粉的事,江篱都不会喜欢他。 因药粉之事他在将军府受尽白眼,母亲因此事面上无光不说,连带父亲也跟着被连累。 所以,他做这一切到底得来了什么? “侧郎……您去哪里?” “侧郎?” 随从眼见侧郎失魂落魄地跑出青桦院,连忙跟上。 将军府一共有两个湖,一大一小。 小的那个在后院,因为比较靠后,这里极少有人过来。 宋玉坐在湖边,拾起手边小石子投入湖中。 每当石子落入水中,泪水便随之落下。 “江篱又不理你了?” 身旁有黑影靠近,宋玉吸了吸鼻子,这次没被吓到。 那人屏退随从,坐在他身旁,也捡起石子跟着一起投。 两人就这样没有任何言语,时不时地扔一颗石子。 好像这样便能把所有烦心事都抛开一般。 夜色渐沉。 弯月如钩,悬挂于上空。 宋玉忽地站起来,转身要走。 这个时辰,估计江篱该从阿翁那里回来了,他想回青桦院看看。 “多谢……你的陪伴。”宋玉跟一直陪在身旁的人道谢。 这人还跟上次一样,坐一旁不说话,不断地扔着石子,估计也有什么烦心事吧。 陪伴之人眸中有诧异一闪而过,似乎没想到宋玉能主动说话。 她们上一次遇见,还是在江篱大婚次日。 那时也是晚上,他满脸泪痕跑来。 在湖边又是气、又是跺脚的,把江篱那个夫郎骂的狗血淋头,最后怯懦地坐在湖边扔石头。 还跟小时一样爱亮爪子,偏生指甲是平的,没有任何攻击力,不过又凶又怂罢了。 女子也站起身,拱手作揖,“不用客气,还有……我叫江符。” 宋玉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随后皱眉,“我知道。” 这人疯癫了? 跟他说自己名字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面。 江符更诧异了,“你记得我?” 的确,她们也有过几面之缘。 但过多都是自己在暗处看着他跟江篱几人玩耍。 印象最深刻一次,便是他儿时随宋阿翁来将军府。 他模样出众,又是一群孩童里最能争强好胜的,很是显眼。 就像冬日里的雪梅,艳丽又灵动。 宋玉脸黑如锅底,“聘礼不就是你跟着送来的!” 江符一愣,隐下眸中几不可察的微光,低声回道:“是我……” 宋玉哪里能听她说完,早气呼呼地唤来贴身随从,提着灯笼走了,并未听到女子的自言自语。 “是我自请去的。” 那日江篱存心想羞辱宋玉,正巧她去青木院请安听到了此事。 想到那名惯是趾高气昂、笑容热烈的男子,江符第一次当母亲的面跟江篱产生争执。 最后当然什么都没能改变,她只是个父不受宠的庶女,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 没了办法,她只能迂回,说下聘没个府中之人实在说不过去,这才得以跟去。 第67章 行宫 五月中旬,已是初夏。 京郊外最宽阔的大路上,此刻正行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前面为身穿银色铠甲的骠骑将士,紧随其后的是至少几千人的步行将士,再然后是足足百余辆马车。 马车后面还跟前方一样,也由步行和骑乘的将士守护。 不仅如此,这些车辆两侧也都有武力高强的将领伴随周围。 尤其行走在最中间的马车,更是被将士们围了个严严实实,可见里面之人有多尊贵。 京都之外地广人稀,山峦起伏,树木林立,铺满山野。 色彩鲜艳的花朵随风摇曳,花香弥漫四野。 花香混合着不知名的果香飘向江篱,闻得她心痒难耐。 她双腿夹了下马腹。 骏马飞驰,很快来到马车队伍的中段。 “母亲,我……” “胡闹,还不快回去!” 不待江篱说完,江锦华冲她挥动手中的银月长枪。 银枪再加上母亲银色铠甲泛出的光芒,差点晃瞎江篱双眼。 她委故作屈地瘪了瘪嘴。 “这么多身手超绝的将士在呢,小溜儿一阵子也不会有事。” 江锦华抬腿踹了江篱一脚,低吼,“你给我懂点事,护送女帝去行宫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也时刻警惕着些!” 江篱撇嘴,拍了拍马头,马儿立即调转方向。 江锦华恨铁不成钢,气得用枪柄那端怼了她一下,“听到没有!” 别以为她不知道小兔崽子为何如此,还不是为了躲怀清。 俩人在一起一个月了,她还能不动心,也真够‘厉害’的! 江篱背对母亲挥了挥手,在她再度攻击之时,一个矮身躲过。 又一夹马腹,很快跑到马车队伍后面。 “妻主。” 安怀清乘坐马车排在女帝的后方,距离不算远。 他掀开窗子帘头,低声轻唤。 “说。”江篱看也不看他。 不仅如此,听到他的声音,眉心还不自觉地皱了下。 骑马之人距离马车很近,安怀清自然看到她那略带些嫌弃的神情。 “无事。” 琉璃似的眸子黯淡下来,帘头也悄然放下。 也不知为何,近来江篱有些……奇怪。 她似乎在躲着自己,整日早出晚归的,还骗他说是上职。 可他在长街遇过江篱,亲眼见她进了醉生楼…… 看来江篱还是一点都不喜欢他。 不论是祠堂背他回来;还是给他扭伤的脚上药;亦或是在皇宫里的安慰。 是否江篱能做这些,都是出于‘作为妻主’角度出发。 而非‘自己是她夫郎’去做这些。 因娶他是父母之命,是女帝之言,更是一份抛不开责任。 记得大婚次日江篱说过,‘感情之事,顺其自然’。 关键是成婚已有月余,江篱都不让他看到,又何来的‘顺其自然’? 安怀清无意识地抚了下桃花玉佩,想到什么,又将其往腰部一侧挪了挪,企图眼不见为净。 - 浩大的队伍在次日一早才到达行宫。 依照江篱来看能更早些,奈何总有些随母父过来的年轻女郡和小郎们禁不住路上颠簸,时不时地就要下去‘清理’肚子里的食物。 人们都这样了,女帝当然得频频叫停队伍,让其歇上一歇。 “终于到了,呕……” “可不是,我吐得快要死过去了,呕……” 最后是众人合在一起的,“呕……” 伴随着呕吐声,行宫主殿外点燃数个火把。 女帝携众臣行叩拜大礼。 这是先帝定下的规矩,每年过来行宫狩猎,必须先行祭地仪式。 主要是感谢土地的馈赠。 繁琐的祭祀过后,便是去到各自寝殿小憩了。 江篱所住位置为偏殿第二间。 当初修建行宫之时,为能容纳所有官员,主殿两侧的偏殿均为统一样式的一间间房屋。 房间虽大,但床只有一个,连个小榻之类的都没有。 江篱目光紧盯着那张不足以容下她的八仙桌犯了难。 她晚上去哪儿睡? 适才她特地去问了管事内侍,看还有没有空余房间,哪怕远一点儿也成。 内侍表示这次过来行宫的官员众多。 不仅如此,她们还携带多位家眷,有的甚至都把几家的女郡挤在一个屋了,哪儿还有空闲房间。 江篱余光瞧着跟木方、木楞擦擦抹抹的男子犯了难。 所以她今晚到底去哪儿睡觉? 总不能一夜都睡树上吧,或是跟三三上房顶? 而且更可怕的是母父的房间就在隔壁,她夜间溜出,母亲定会在第一时间知晓! “世女,家主有请。” 就在江篱一筹莫展时,阿二过来了。 “父亲可有说唤我何事?” 跟随阿二去往隔壁的途中,江篱试图打探。 可阿二只笑了笑,随后做个‘请’的手势。 江篱撇嘴,阿二嘴太严了,什么都问不出。 “父亲。” 她发现偏殿的每个房间果然都一样,进来右手边是一桌四椅,算是可吃饭或是喝茶的小厅。 左手边是三层幔帐,幔帐后方便是寝房。 房屋说大不算大,肯定没有在家中宽敞自在。 却也不算小,毕竟该有的都有。 周青木拍了拍身旁椅子,笑道:“阿篱,过来。” 江篱慢慢悠悠地坐下,手肘撑桌面,掌心托起脸颊。 另一手百般无聊地扒拉着装甜食的盘子。 自己养大的孩子,周青木最是了解。 女儿看似心不在焉,实则在纠结。 至于因为何事纠结,也不难知晓。 她从小就是个执拗性子,就好比说人渴到极致,看见桌上有水肯定直接拿起一饮而尽。 可六女不一样,宁愿忍着渴意,也要煮上自己最喜欢的茶。 然后再挑选心仪茶盏倒入,最后再小口、小口地品着。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要不是自己喜欢的一定不会要,对于感情之事更是如此。 说白了就是犟种! 唉…… 周青木转眸扫了眼仅有的一张床,突然说道。 “阿篱,你母亲说今夜不是她当值,会早些回来,你也知她耳力好,所以夜间不要频繁开门,扰了你母亲难得的安睡时刻,你知道后果。” 江篱忿忿地戳了下盘子,从椅子上起身。 什么叫好吗? 她敢说不好吗! 此番言论的意思不就是让她整晚待房间里,否则软鞭不长眼吗! 周青木望着行至门口的人,继续叮嘱,“回去好好歇息,下午还有射箭比试,你可要参与?” 江篱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68章 射箭比试 江篱直接回了隔壁。 此时里面均已收拾妥当,木方和木楞也退了出去。 安怀清则坐在床边,不知在整理着什么。 江篱没过去,坐在小厅里的椅子上,双目飘向虚空。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不知道各自放空了多久。 直到低垂视线里出现一双男子的鞋,江篱才下意识抬眸。 安怀清拉上她的衣袖,把人往床那里领,“妻主,你累了一日一夜,快去床上睡会吧,我昨儿几乎睡了一整日,正好出去松松筋骨。” 他怕自己在一旁,江篱睡得不自在,便说离开。 可他又能去哪里呢? 第一次过来行宫,哪哪都不熟悉,且听管事内侍说,这儿不仅有各家少郎,还有许多年轻女郡,让他们这些成了婚的远着些,算是避嫌。 而父亲跟着折腾这么久,身子也很疲乏,他不忍去打扰。 “扑通。” 江篱不知自己怎么了,迷迷糊糊地跟着过来床边,更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不是决定要远离他吗,怎得身体还不听使唤了? 大婚过后,江篱就发现自己很奇怪。 明明确定不喜欢安怀清,却又不排斥他的靠近。 可她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所谓的感情,而是女男之间那种浑然天成的吸引。 楚礼说过,看见喜欢的人一定会脸红心跳,心像是要蹦出来似的。 可她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相处之中,红脸的是他,心跳加快的也是他。 她耳力好,每每都能听到‘扑通、扑通’声音。 就像此刻,安怀清站立于她身前,心跳愈发地加快。 那只攥她袖子的手也跟着收紧。 视线往上,是他带着忧愁又有些期待的脸。 愁的可能是她最近突然转变的态度。 而期待眼神……是她最不想看见的。 因为自己无法给予他想要的东西。 江篱始终认为,喜欢一个人总得一见钟情。 如果第一面都没有喜欢上的人,后面就算看上也是将就。 日久生情,不过是美化‘将就’二字罢了,她不亲眼看过或活生生的例子吗。 “妻主,小睡片刻吧。” 安怀清松开袖子,人也转身。 却被江篱猛地攥住了手腕。 “妻主?” 安怀清不明白她为何拉住自己,又一句话都不说。 江篱轻轻一扯。 一阵天旋地转,两人调换了方位。 现在是安怀清坐,江篱站。 江篱俯着床边男子,看那双漂亮的黑眸里泛着点点光亮,仿若星辰一般。 但这颗星辰,她却不敢摘取…… “不…用了,我……出去走走。” 把人按到床上,又给裹好被子,江篱逃也似的离去。 安怀清覆上被她摸过的手腕,气得眼眶红了起来。 她到底在逃避什么? 午后。 “第一队射箭比试,开始!” 随着一声高呼,由女帝亲自监察的射箭比赛开始。 这也是为何大量世家女郡都过来行宫的原因。 大岳国能有今天,都是武将跟随先帝打下的江山,但随着武将们逐渐老去,可以继承之人甚少。 而这些武将家的女郡均在朝中混个闲散官职,算是跟从武彻底无缘了。 为此才有很多官阶不高、家中又有从武女郡的官员来到行宫。 也是希望自家女郡能拔得头筹,或是名列前茅。 反正只要被女帝看见,就是好的。 “第二队比试,开始!” 呼声落,演武场数箭齐发,纷纷射向百米之外的靶子。 元安帝率众臣高坐于演武场的高台之上,人们都忘记品尝跟前的美味佳肴,均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 唯有江篱,整个人都是心不在焉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中‘酒盏’。 她现在无心观看比试,总觉心中烦躁,又说不好是何缘由。 “江篱啊,你在第几队?” “……啊。” 女帝突然问话,江篱根本没回过神来。 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啊’了一声。 元安帝笑而不语,跟她隔空碰碗。 行宫里喝酒的器具都是碗,原因是先帝生性爱酒,总觉用杯不过瘾,便吩咐下去换成了碗。 这个规矩到元安帝这一代也不曾变过。 江篱也双手端碗回礼,随后喝了个见底。 刚放下碗,察觉到一束炙热目光扫射过来。 甫一抬眸,跟守在女帝身旁的母亲对上视线。 江篱:“……” 她咋了? 母亲为何脸黑如锅底? 江锦华微微歪了一下头,示意她看向演武场。 江篱咂咂嘴,与之摇头,表示不想上场。 又不是什么重要比试,有必要那么拼吗? 更何况她也不想在女帝面前露脸。 母亲在朝堂已经够厉害了,若她还跟着冒头,岂不会让女帝更加忌惮。 不去! 任江锦华再如何瞪也没用,六女说不去还真就不去。 江锦华:你小兔崽子最好皮紧,否则待她下职非扒下来不可! 射箭比试共有三十队,现已进行到最后一队。 江篱这才站起,从容不迫地迈下高台,去往射箭比试区域。 江锦华阴沉了快一整个下午的脸终于转晴。 可嘴刚咧到一半,发现她那个好女儿竟突然转了方向,打算走出射箭区。 江篱还作死转身,对她挥了下手。 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江锦华咬牙切齿。 很好,她倒要看看是江篱结实,还是竹杖和软鞭结实! 就在她心中充满愤怒,又苦恼不能擅自离开揍江篱时。 那个崽子忽然站定不动了,不知道琢磨着什么。 江锦华懒得理她,压下心中气愤,继续警惕四周。 纵然女帝身边隐藏着多名暗卫,她还是得谨慎再谨慎,不敢有丝毫差池。 随着射箭比赛进入尾声,高台上吃吃喝喝的人们也都有些熏醉。 大家三五攀谈,早已无心观看比试。 而那人就是趁所有人松懈之时,迅速转身,把手中弓箭对准高台之上的女帝。 “陛下,小心!” “护驾!” 江锦华在这人转身第一时间发现,一个箭步挡在女帝身前,紧握手中长枪。 高台上的将士也反应极快地冲到朝臣前方保护。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救命啊啊啊……” 过来的朝臣多为文官,或是空有爵位的闲散之人。 她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吓得惊声尖叫,恨不得钻进还没有一根筷子高的矮几下方。 第69章 遇刺 江篱本就是个懒散性子,什么比试,她一点也不想参与。 不过气气母亲她倒是可以。 所以才故意走向射箭区,又在中途折返。 转弯之时,正巧二十九队射箭人下场,最后一队紧随上场。 下场的人们需得从江篱身旁离场。 多人从她身旁经过,虽会产生混淆,可她还是听出第三十队里,有一人……不对劲。 不论脚步声,还是身后箭筒里的声音都不对。 因女帝在场观看射箭比试,所有箭头都改为竹制,这样做也能同时保证大家不被误伤到。 可这人的箭头为铜制,她能清晰听到箭头在箭筒里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的声响。 还有此人的脚步声也极为不正常。 大岳国虽只在俞氏家族手中历经两个朝代,可在此之前也是传承了千年的大国。 上到皇家贵族下到平民百姓,走路都皆是优雅且含蓄的。 多以脚跟先着地,随后才是脚掌。 此人却不同,跟和掌不分先后,采用整只脚全部着地方式。 这么多年了,她上一次听到此类脚步声,还是在迎春楼呢。 在她察觉不对转身之际。 那人也猛地转身,把已经拉满的弓箭对准高台之上。 江篱反应极快,从身旁经过之人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快速掰断不算锋利的竹头。 将满是竹刺的箭支转了个圈,折断那头对准那人脖颈,用力一甩! “啊啊啊,死人了!” “啊啊啊啊!” 随着高台上又掀起一阵惊呼,那名试图刺杀女帝之人也倒地不起了。 “究竟是何人!” 元安帝脸色铁青,怒视着脖颈被贯穿的贼人。 没想到来行宫第一日就有人想刺杀。 真当她俞沐尧是吃素的? 待她查出,定要抽筋拔骨! 江篱在台下作揖,踌躇片刻答道:“回陛下,如果臣女没猜错的话,此人应是倭国来的。” “倭国?”元安帝眼中闪过诧异。 近两年大岳国虽未同倭国达成互不侵犯条例,但也算相安无事。 此次她们派人前来试探,想必是又起了贼心! 该死! 大岳国将领严重老龄,能带病打仗的也就江锦华了。 而那些个袭承母亲武将之位的女郡根本不用考虑,都是些酒囊饭袋。 从适才的尖叫就知晓,都是一群废物! 不是大声喊叫就是哆嗦,这些人能成什么大事! 说到底,临危不惧的年轻女郡中,也只有江篱和…… 元安帝眸光微转,睨向位于高台上的一位年轻女郡。 ——怀宁侯庶女沈欣。 元安帝冷眼看她把自家那个快要钻到桌下的母亲护到身后,不断小声安抚。 沈欣的无能母亲也是袭承其阿祖的武将爵位,沈阿祖随先帝打下江山,封为开国县郡。 但这人身体不好,去的早了些,便由家中嫡女来袭爵。 而沈芝在朝中表现并不出色,需降袭爵位。 如今为从三品怀宁侯,算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官职。 元安帝暗自颔首,怀宁侯沈芝胆小懦弱,其女倒是个不简单的。 收回视线,她又瞄了眼江锦华。 “诺。” 江锦华心领神会。 跟几名手下使个眼色。 几人立即兵分两路,一半带人查高台下是否还有倭国余孽,另一半带大量禁军逐一排查行宫各个角落。 与此同时,惊慌失措的大臣们也三魂七魄归位。 大家想到适才有失礼数的惊叫,均跪了下来。 “请陛下恕罪。” “请陛下恕罪。” …… 元安帝看着一众黑乎乎的头顶,胸口憋闷。 可她又能如何,难道要把这些窝囊之辈都砍了吗? 罢了…… 元安帝叹气,“平身!” 而后又跟台下人招手,“江篱,你来。” 没了这些人的遮挡,江篱那张同她母亲一样、有着将军之气的脸颊露了出来。 元安帝一直知晓江篱有功夫傍身。 毕竟大将军之女,就算再怎样溺爱,也不可能真的不学无术。 可今日一见,不仅仅是傍身那样简单了。 从贯穿倭国人的那支无头箭就能看出,内力是何等深厚,反应也很机敏。 假以时日,定不输江锦华。 然她更好奇的是,“你如何知晓她是倭国人?” 江篱指了指耳朵,“回陛下,臣女自幼听得远一些,能听出此人箭筒里的铜制箭头碰撞声,大岳国只用铁头做箭,唯有倭国喜用铜头,声音自然不同。” 至于脚步声的事,她没说。 倭国人在千年前就是大岳国的分支,相貌几乎一样,跟大岳国人站一起难以分辨。 这是目前为止,仅用声音分辨出是否为倭人的特征,在场人多口杂,她不想泄露。 女帝似乎来了兴趣,眉毛一挑,“哦?你还能听出这样细小的声音来?” 当时倭国人距她至少一丈远,又是户外,周围还有很多人,都是干扰所在,她却能听出这人箭筒里的声音,当真厉害。 不过看她笃定神情,似乎还发现什么更具信服力的事,但她保留了。 为何不肯说呢? 元安帝余光一瞥,心下了然。 江篱恭敬回复,“回陛下,臣女不敢说谎。” 这项本领是天生的,算是老天奶赏饭吃。 母亲还说过,以她的耳朵和视力,若上了战场定能占尽先机。 元安帝一拍桌子,声音激动,“江篱由铜制箭头便猜出此人心怀不轨,思绪敏捷,护朕不受伤害,当赏!” “来人,取朕的令牌来!” 内侍很快呈上一块金黄色令牌,上面赫然写着‘免死’两个大字。 大臣们看的目瞪口呆,自先帝打下江山以来,免死金牌可从未赐予过谁。 迄今为止江篱是独一份,谁能不傻眼。 别说她们了,就连江篱本人也跟着慌了一瞬。 就算今日她没发现此事,母亲照样也能护女帝不受伤害。 只要母亲守在女帝身旁,别说一个倭国人了,就是再加上几十个也不是对手。 江篱立即跪地,推脱道:“陛下,臣女万万不敢受此荣宠,恕臣女……” “江篱,你想抗旨?” 女帝打断她的话,略带愠怒的眼神扫过。 江篱偷偷睨了眼母亲,才双手伸出,“谢……陛下。” 元安帝把令牌放于她手中,“这才对嘛。” …… 黄昏时分,两道消息在行宫里传开。 一是女帝差点遇刺,动手之人来自倭国。 二是一向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江世女,得了御赐免死令牌。 “啪!” 宋景怒摔桌上茶具,眸中散发阴狠之气。 第70章 怎么不勾引了? 宋少语瞪她一眼,手一挥。 很快便有内侍过来收拾地上碎片。 清扫过后,又极有眼色地退下。 房门关闭,宋少语才道:“摔什么摔,你无能还不许人世女有前途了?” 宋景不语。 她无能? 也不看看她在朝中是何职位? 左谏议大夫! 第一个作用是监察百官,发现有失职行为,直言让其归正。 第二个作用是对女帝进行劝谏,帮女帝改正过失。 这两个作用,她哪个敢真的说! 难道要她一个五品谏议大夫去给一品官员归正? 还是讨论女帝做下的过失? 宋景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 还是母亲无能! 阿祖在世为开国县郡,母亲倒好,无所作为,只能降级袭爵。 而轮到自己就更没有好官职了,这个闲散职还是父亲花了大把银钱买来的。 别说她了,江篱不也是! 不管是户部尚书怕了大将军,还是收了贿赂的银钱,反正江篱的户部郡中都不是靠自己得来的。 所以她也问心无愧! 大家都是靠母亲或先祖,哪个真的有本事? 而且今日之事,也因江篱会些武,才碰巧杀了倭国人。 什么听到箭头声响,不过距离倭国人较近些,才能在发现第一时间快速出手罢了。 呵! 女帝真是不会看人,竟然把免死令牌给了江篱。 她到底有什么好? 一个、两个的都只看到她! 尽管多次吸气、呼气也没用,宋景还是觉得胸口发闷,全身都堵的不舒服。 尤其想到三日回门当日,江篱还骗了母亲一块上乘玉石,宋景就更来气了。 要不是她中途出去更衣,母亲怎会上当! 该死的江篱,她得想个办法治一治她! 是夜。 主殿前厅突然有人到访。 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安帝坐于龙椅上,笑着跟行礼之人摆手,“平身吧。” 她盯了此人一会儿,突然道:“过来做什么?” 江篱也笑了,“演武场之时,陛下本可以不拍桌子。” 女帝刚听说她耳力好,又刻意用力拍桌子。 她当然会第一时间闻声寻人,也撞见女帝晦暗莫深的眼神。 那里包含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但有一样她能明白,女帝看出她未说出全部实情,所以才引起她的注意。 并在给她令牌时轻点她中指,意为主殿。 女帝如此隐晦暗示,可见怕隔墙有耳,她也刻意选在人们睡下时辰才孤身前来。 “不错,说说你能看出倭国人的第二个要素吧。” 主殿里没有其他人,江篱直言不讳,说出真相。 等她踩着屋脊回到偏殿时,已是二更天了。 “世女为何不进?” 三三从房上坐起身,一脸不解地看着身旁人。 她见世女不说话,又问道:“世女太晚回来,不敢进去?” “不对,应是怕少打扰郎君休息……” 三三自顾自地嘟囔,根本没看见对方想刀她的眼神。 还是三四反应快,食指勾住妹妹后颈的衣领子,把人凌空提溜起来。 随后快速窜到房子后方的大树上,既没发出任何扰人声响,又捂上妹妹聒噪的嘴。 没办法,做暗卫的都有点‘病’。 因为常年躲在暗处,不与人交流,导致时常在主子面前废话过多,或是自言自语。 总之,就是自己给自己解闷儿…… “……” 过了好一会儿。 江篱还是气不过。 随手拽下腰间玉佩,猛地一甩。 “咚!” 片刻之后,三三红着脑门把玉佩送回。 江篱瞥见她头上又大又圆的鼓包,终于解气了。 三三眼瞧世女起身,在屋顶上负手而立。 不知站了多久,在她眨眼间消失,且没有任何落地声音。 “吱呀。” 房门开启。 里面光线很暗,只有第一层幔帐两侧分别点了两盏灯。 这是她去主殿之前吩咐木方做的。 此做法对外表示她们已经睡下。 而对内……她也希望安怀清能睡好。 否则他一定会把烛火燃得大亮,等她归来。 不知何时,江篱已经习惯他等待自己。 户部偶有忙碌,时常晚些回府。 可只要她进了小院,总能看见他默默等待。 随着发现自己不对劲,她开始疏远,哪怕早早下职,也躲在醉生楼到深夜才敢回去。 但不论她多晚回来,房里都亮如白昼,小厨房也备着她喜欢的吃食。 “呼……” 江篱不自觉地叹着气,来到桌旁坐下。 她是不是做太过分了? 且这样的做法……很不像她。 她自认不是一个爱逃避的人。 可她这半月的作风不是逃避是什么? 而最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自己笃定不喜欢他同时,又抵挡不住他丝丝缕缕的‘诱惑’。 没错,就是诱惑! 江篱不得不承认,安怀清真的很会。 每当晚间,总能找到不重复的借口,过来她所居住的偏间。 就比如说口渴吧,她不去中厅,非过来她的小几处饮茶水。 若喝了也就喝了,可他…… “妻主,你回来了?” 最外层的幔帐被人掀开,男子着一身洁白长中衣,迈着优雅步伐走来。 江篱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敢去看。 这个时间过来,不用说都知道他即将做什么…… “哗啦啦啦……” 男子手持茶壶,往杯里倒茶水。 江篱腹诽:他果然来喝水了。 然后是不是又在拿起茶杯时中衣一侧滑落,或是轻舔唇上水珠,亦或是…… “?” 人呢? 江篱思绪间,喝水的人不见了。 猛地回头,发现安怀清已钻进了幔帐里。 不是……他怎么不勾引了? 江篱噌地站起身,带着疑惑,她掀开第一层幔帐。 随后是第二层。 第三层…… ! 江篱杵在床边呆滞好一阵子。 不仅仅因为某人见她进来,改为背对她的睡姿。 更重要的是……她进来了? 就这么水灵灵地进来了! 第71章 同床 行宫拔步床采用楠木制成,床顶雕得是云纹。 嗯…… 江篱盯着拔步床顶,就差数上面几条纹了。 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不仅跟进幔帐里,此刻还大咧咧地躺床上了? 是不是午后在演武场吃错什么,怎得整个人都颠了呢! 其实刚跟进幔帐的那一刻,江篱还想再次上房顶来着。 然后为何躺这儿了? 哦,对! 当时她一脚踏出房门,隔壁门紧随其后开启一条小缝隙,并从里边飞出什么东西来。 江篱接过一看,是一粒葡萄。 好吧,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扔的。 当时她也是不信邪,认为在行宫里,母亲不敢闹出什么动静来。 她颠着葡萄,继续迈腿。 之后是梨子、苹果、果盘…… 最过分的是,没了‘进击的水果’,门彻底打开,母亲提着圆椅出来。 端着果盘的江篱:“……” 别的不要,总得要命吧! 她二话不说回了房间,这不就在床上了…… 江篱睡不着,眼神左瞟右瞟,就是不看身旁人。 在又一阵违心乱瞟过后,彻底忍不住,斜眼瞄向背对她的人。 此刻安怀清已经睡熟,呼吸清浅,蜷缩的身体也逐渐伸展开来。 盯着他的背,不知不觉间江篱也睡着了。 …… “扑通!” 腰间再次一沉,江篱差点被砸背过气去。 安怀清睡着姿态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非常不好,她已经多次把安怀清的腿送回被子里了。 抬手覆上熟悉的滑腻,江篱小心将其归位。 又揪出他压在身下被子,把人包裹住。 里面人顾涌几下,随后老老实实不动了。 江篱躺好,阖上双目。 还不待她进入梦乡。 “啪!” 是手掌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江篱:“……” 随手揉了下脖颈,江篱支起上半身。 把安怀清踢下去的被子提到他脖颈处才作罢。 被包裹住的人下意识扭动,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嘴里也哼哼唧唧,“……我不舒服。” “江篱……不舒服……” “唰!” 被子忽然飞离,他人也被揽进温热怀抱里。 低喃声丝丝缕缕,“那就不盖了……” ‘相安无事’的一夜过去。 江篱眼下乌青甚重。 安怀清目光不自然地闪了闪,从三五手中接过洗漱帕子,递给江篱,“妻主……可是没睡好?” 他知道自己睡相不好,以前还小的时候,晚上一人睡害怕,时常叫木方兄弟进来作陪。 可次日醒来,总能发现兄弟二人睡在地上。 两兄弟碍于给他留面子,一开始不说缘由。 还是被他逼得急了,才说他睡觉乱踢人、打人的事。 其实就算木方二人不说,他也隐约知晓,两兄弟脸上凭空出现的淤青骗不了人。 那么……江篱眼下的乌黑呢? 虽说浅淡,像没睡好一样,可他还是认为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 江篱往上提了提里衣领子,接过帕子擦脸。 洗漱过后坐在圆椅上紧盯安怀清,也不说话。 这下安怀清更心虚了,“妻主,我不是有意的,更何况……” 更何况他也没想到江篱会过来床上睡觉。 一想到今早,安怀清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昨日舟车劳顿,他实在困倦,迷迷糊糊熬到江篱归来,解了口渴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看到即将贴上他的美丽容颜,怔愣了好久。 安怀清以为自己在梦境中,还未醒来呢。 他很想告诉自己,哪怕是梦里也放弃吧。 别再喜欢,更别去纠缠,还能给自己留一些颜面。 可手指却不争气地触上她柔软发丝,光洁额头,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和…… 他没敢摸她的唇,怕自己忍不住亲上去。 安怀清不记得自己端详了许久。 直到门外响起三五的呼唤。 江篱浓睫微颤,仿若下一刻就要醒来。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急忙站起身,打算越过她去床下。 安怀清心中想法是好的,先迈起左腿,跨过江篱腿部,接着是右腿…… “腿还疼吗?” 江篱凝着安怀清的视线下移,最后落在他右腿上。 早上那会儿她不是有意的。 任谁将醒之时大腿上跪坐个人都会动手吧。 别误会,是真的动手! 江篱睡不好很烦,意识模糊之际只想把此人腿骨捏碎,才能解气。 就在她用力瞬间,听到某人哼咛一声,才彻底醒来。 但此时松手为时已晚,安怀清骨头倒是没大碍,可那白皙的皮肉却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啊?”安怀清神思未归,被问得一愣。 脑中闪过他没站稳,一下坐到江篱身上的画面。 江篱会不会觉得他在勾引啊? 可他今天真没有…… “过来。” 江篱本就头疼,瞧他犹犹豫豫的,也失了耐心。 伸长手,直接把人拉过来。 同时又用脚把一旁的圆椅勾到他腿间。 “江篱,你做什么?” 安怀清按住长袍,想到之前女子问的话,忙答道:“我没事!” 江篱不理他,攥住他的手,用另一手继续掀他的衣袍下摆。 随后又是一只不死心的手按在衣摆上。 然后不出意外,还是被女子抓住,由一手掐捏。 这下没有多余的手来阻拦,江篱成功掀开外袍一角,并把安怀清受伤的那条腿抬起,放于她膝上。 随着冰凉的手指覆上鞋袜,安怀清脸颊发烫,“妻主,我真没事!” 说完觉得没说服力,又低声道:“妻主……别脱了……” 江篱还真就停下手,忽地抬眸。 却不是看他,而是他身后。 三五、三六被世女看的一愣。 又在瞬间明白过来,快步跑出去,并贴心地关了门。 “人都走了,你不用羞怯。” 安怀清无语。 江篱说什么呢! 是跟她羞……又不是别人。 鞋袜再次被覆上,安怀清还是不想她看,企图缩回腿。 江篱哪儿能让他得逞,一把拉了回来,手脚麻利地退去鞋袜。 安怀清双手被她攥着,根本清挣脱不开,只能任其翻卷里裤,露出从未被女子看过的肌肤。 羞得他声音都跟着发颤,“妻主……” “嗯。” 江篱哼声应答,手指旋了些膏药,将其均匀涂抹在泛红之处。 “妻主能不看吗?” 安怀清感觉小腿好像被江篱盯出一个洞来。 他既不能按住,又不能收回,只能生生受着,仿佛全身都着了火一般。 忙碌之余,江篱刮他一眼,“每晚喝水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安怀清:“……” 第72章 骑射比试 用过早膳,女郡们均去马棚挑选马匹。 今日乃集体狩猎日,所有过来的官家女郡中,只要会骑射的都可参加。 “世女请看,这三匹都是精心挑选的上好的卢马,西域进贡而来,小人给您留着呢。” 马棚看守人知晓这位是骠骑大将军之女。 大将军又是朝中正一品官职,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所以才不敢过多废话,直接把精心喂养的马匹展示出来。 江篱眉毛一挑,问道:“没有赤兔马?” 看守马妇满脸堆笑,“我的世女呦,您是不知道,赤兔马主要跑得快,又为千里马。” “这的卢马可不一样,是出了名的凶马,骑此马去打猎,遇上凶兽才能保证自身安全无虞呢。” 江篱点头,“行吧,你是专门照顾狩猎马匹之人,别人肯定没你懂。” “嘿嘿,多谢世女夸奖。”看守马妇笑的憨厚。 江篱绕着三匹马转了几圈。 最后指定中间那匹,“就这匹吧。” 别问她为什么选中间的,问就是这匹马额头上的白斑更加亮白。 她喜欢更整洁一些的东西。 马妇把中间马牵出来,“好嘞,请世女稍等片刻,小人这就给您装马鞍!” “去吧。” 得到首肯,马妇很快带马去了别处。 江篱也过去其它马棚转悠,看能不能挑到一匹温驯的。 适才给安怀清上药,他小声嘟囔房里无聊,想趁各家女郡出去狩猎之时,也骑马在附近逛逛。 “啧,方向感不好,还挺爱逞能!” 三五、三六跟在主子后方,一时没听清主子自言自语什么。 但甭管怎说,主子说话,身为下属就不能不答。 三五追问一嘴,“世女,您说什么?” 江篱突然顿住,偏头瞪她一眼,才继续挑选。 直至看到一群小矮马,微蹙的眉头伸展开。 江篱拍了拍小矮马的屁股,勾唇一笑,“就这匹了,三五、三六,一会儿把这匹马牵给你们郎君。” 小马跑的不快,就算他走丢,也不会丢太远,她完全可以找到。 “还有你们四人,一会儿陪着郎君一起。” 三五不解,“世女不用我们跟去?” 不让她和三六跟着倒可以,但是不能不用三三跟三四啊! 虽说皇家狩猎场绝对安全,少有刺客之类的。 但不妨碍林中有凶猛野兽,万一它们伤到世女呢? 江篱顺了顺小矮马的马鬃,回道:“无妨。” “而且女帝下旨,暗卫和随从不能参与这次狩猎。” 也是为了避免有人偷梁换柱,用下人打来的猎物作弊。 三五皱眉,“可是……” “所有参与的女郡均如此,不用惦记,把你们郎君的小马送去,待马妇归来,我便一道跟那些女郡去演武场集合。” “那……世女小心。” 三五几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不多时,马妇牵的卢马归来,“世女,小人已装好马鞍,您看是否舒适?” 江篱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很好,谢了!” 她抚摸下的卢马头,一甩缰绳,“驾!” 马儿嘶吼,重踏马蹄,随即飞速狂奔。 所到之处扬起一片尘土,眨眼间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过了好一会子,烟尘才逐渐落下。 宋景挥了挥土,从普通马圈一侧出来。 询问身旁人,“你如何知道她会选这匹马?” 宋景只能确定江篱过来上好马圈。 听闻上好马圈里只养三匹马,是为女帝、大将军、还有江篱而喂养的。 但昨日女帝经遇刺一事,又在所有朝臣劝解下,决定不参与这场骑射比试了。 女帝不去狩猎,大将军自然得保护左右。 所以江篱能选择的马就有三匹。 当时留给她做手脚的时间不多。 随从给马妇下的泻药量不大,她只有半盏茶时间猜测江篱所选马匹。 至于为何不给三匹马都做手脚? 宋景想的是,万一女帝突然有了心情,想骑马溜达呢。 若骑在女帝身下的马匹出了差池,她不确定自己能否逃过女帝专属查案的暗卫。 到时她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被问人嗤笑,“简单,她这人有洁癖,定会选择看起来最干净的那匹。” 宋景扬唇一笑,“这样啊……” 江篱,是你自己选了这匹马,可就怨不得我了! - “集体骑射比试以猎物最多之人为首,可获这次比试的彩头,时间是落日前归来演武场!” 元安帝执剑立于高台之上,声音高昂。 她很期待这次骑射比试的结果。 近年来朝中闲散官职越来越多,很让人忧愁。 以前武将多,她怕有些个胆大包天的拥兵自重。 现下少了,她又觉得不安心。 毕竟大岳国能有今日,都是那些武将抛头颅、洒热血得来的。 不过此事也好解决,既然武将稀少,再多挑选些就是了。 元安帝举起手中利剑,继续道:“得第一名者,赏黄金万两,并给予军中职位,你们要好生珍惜这次机会。” 众臣下跪,行叩拜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骑射比试,开始!” 利剑一挥,光芒四射。 所有参与骑射女郡均策马而去。 人们快马加鞭,都希望能快点进入山林深处,也能更早完成比试任务。 大家参与此次比试不为金银,只为在女帝面前露脸。 这场比试是女帝挑选武将的方式之一,很多官职低微的朝臣都希望自家女郡得女帝垂青。 看骠骑大将军的待遇就知道了,大岳国重武轻文,武将最是吃香。 而那些个阿祖或母亲为开国武将的,待遇都极好。 怀宁侯和庆安县女不就是个好例子。 她们长辈跟着先帝打江山,哪怕如今再怎样无能,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三品官员。 在一众猛冲的女郡中,也有两个例外。 楚礼巴巴地看着江篱,乞求道:“好阿篱,待会儿你打到猎物分给我一些吧,省得我家老母亲骂我。” 她一直跟在江篱左右,奈何她的马没有人家的快。 还是江篱等了又等,才勉强追上。 第73章 中毒 江篱勾勾手。 楚礼以为有得商量,扯着缰绳,笑嘻嘻地凑过去,“那就多谢……” 话没说完,突然“啪!”地一声响。 江篱用力拍了下她身下的马屁股。 马儿受惊,前肢跃起,猛蹬了几下腿,在楚礼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跑得无影无踪。 “唉、唉、唉、唉…江篱你给我等着……” 楚礼的吼叫声越来越远。 江篱嫌弃似的挖了下耳朵。 一夹马腹,懒散道:“走着,我们找个安静地方睡上一觉。” 她以前从未参与狩猎,每年过来行宫只为吃喝玩乐。 今年母亲用软鞭威胁,这才不得不参加。 什么骑射比试,她才不想跟着争抢呢,哪有睡上一觉来得自在。 江篱原想骑马去到林子深处,寻个隐蔽的树上睡一觉。 走着、走着,又不打算去了,觉得还是换个树木稀少的地方稳妥。 否则去了深林,待她一觉醒来,坐骑该没了! 听闻女帝为给此次狩猎增加难度,命人往林子里投放了狼、野熊、野猪之类的大型野兽。 这些猛兽最喜藏匿深林,她怕自己一个睡沉,的卢马再成了野兽的甜点。 “喂喂喂,我说小的卢,我在心疼你,你在做什么?” 江篱晃了晃缰绳,纳闷这马怎得越跑越快了? 任她用力拉扯缰绳也无果,的卢马依旧快的离谱。 “诶,我说……咱不去深林了,你为何跑这样快?” “嘶……嗬!” 不知是否被江篱念叨烦了,马儿嘶鸣一声,跑的比先前更快了。 哪怕江篱御马无数,也险些被甩下去。 她只好握紧缰绳,任马儿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密林里疯狂穿梭。 “喂……前方有树!” 江篱提醒完,的卢马在即将撞上树木之际,紧急避开。 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之后又是多次的惊险与惊吓。 不知的卢马狂奔了多久,反正由愈发浓密的树木看出,她们已位于林中心了。 “啧!” 不想来的,还偏偏过来了。 这下好了,估计带着一匹半癫的马,她很难在落日之前返回演武场了。 江篱松了些缰绳,轻抚马鬃,“你再忍一忍啊,我们这就找水源,多饮水也能解了你的苦头。” 不得不说,下药之人很了解她。 能猜出她选择哪匹马,也算有些小聪明。 但是给马儿用癫狂之药就有些愚蠢了。 这人是觉得她能掉下去摔个重伤? 还是认为马带她跑到深处,失去方向,导致不能走山林? 但不论哪点,江篱都不能满足了。 她之所以坚持坐在马背上,不是下不来,而是心疼马匹。 阿祖和母亲都是征战沙场的人,尤其母亲,被女帝亲封为骠骑将军。 母亲和将士能有今日战绩,身下战马立下了汗马功劳。 对江家来说,马不仅仅是用来赶路,也是保家卫国的一份子,更是她们不可或缺的朋友。 而这人却为了一己私心去伤害一个无辜马儿。 好啊,很好! …… “嘶……嘶……” 黄昏的光芒洒下,潺潺溪流如同一条金黄色飘带,泛起层层涟漪。 的卢马又饮了一口水,而后尽数喷洒在树干上。 可能觉得不解气,它又焦躁地嘶吼几声。 闻声,倚在树上的人睁开双目,抬手遮住打在眼帘的橘黄色光芒。 连江篱自己都没想到,竟一觉睡到了日暮低垂。 伸个懒腰,她从树干上坐起身,垂眸望向拴于树干下方的的卢马。 估计是饮了水的缘故,此刻马儿看起来没有之前焦躁。 江篱跳下树,摸它的头,“如何,小的卢?” 马儿用力顶住江篱掌心,鼻孔喘着粗气。 江篱一撇嘴:得,还是没好透! 但也比之前好多了,应该能对付骑出去…… ……吧! 江篱:“……” 马娘又给她干哪儿来了! 林子最中心? 眼见周围景象跟之前大不一样,粗壮树根盘桓,密密麻麻的枝叶交织在一起,连昏黄的光芒都看不清晰了。 或许这种地方叫……深山老林? - “郎君,不若…由奴婢来牵着缰绳?” 三五跑在马后,她还是不放心郎君独自骑马。 世女可是叮咛又嘱咐,让守在郎君身旁。 她们不敢松懈半分,都恨不得把人挂在眼皮子底下了! 可是行宫规定,下人不准骑马,她们只好小跑跟在后方。 别看小矮马腿短,速度却不慢,她们仅跟随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 安怀清攥紧缰绳,并未交给三五。 “我只在林子外转一会儿,你……你和三六先等着!”他佯装愠怒,低吼一声。 三五、三六登时站直身体,不敢再动。 心中忍不住腹诽:世女啊,不是奴婢不照看郎君。 实在是郎君主意正的很呐,不让跟着! 嗐,别说她们了,连木方和木楞都被支走,意图可谓很明显了。 三五悄声跟暗处的人摆摆手,让三三、三四盯紧郎君。 安怀清骑马在林外转悠一会儿,忽地一甩缰绳。 小矮马即刻加快脚步,猛地冲进林中。 适才安怀清过去演武场,发现多数人都回来了,唯有江篱迟迟未归。 在他心中担忧不已之时,发现演武场中间躺着头巨大黑熊。 一想到那只比人还高出许多的熊,安怀清的心就狂跳不止。 若在往常,安怀清不会如此担心,他对江篱身手也有些浅薄了解,知晓她武功高强。 可今日她眼下乌黑,定是睡眠不充足。 她这人睡不好精神很难集中,如果半路遇上黑熊…… 不行,他必须得过去! …… 三三、三四从暗处现身,低声说道:“郎君彻底进林子了。” 前面为御林军把守,她们跟不进去。 三五、三六含泪点头,“啊。” 有啥办法,根本拦不住啊!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免不了挨骂了。 “哒、哒、哒……” 黄昏彻底被黑暗包围,连一丝霞光都看不见。 小矮马步伐缓慢,挂在它脊背处的灯光一闪、一闪。 “江篱?” 安怀清不想小马过度劳累,牵着它在林中行走。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哪怕有灯笼也难以看清前方。 “江篱,你在哪里?” 安怀清心中一直压着块大石头,堵得他呼吸困难,连呼唤声都变得沉闷。 一人一马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数次经过同一棵粗壮树木,安怀清才得以察觉,他和小马都迷路了。 “该死!” 安怀清气得捶了下树干。 还没找到人,他自己倒先迷路了。 如果江篱正遇危险,等他过去营救该怎么办? 他从没像此刻一样恨自己方向感差…… “我说,你又迷路了?” 听到熟悉的懒散声音,安怀清眼睛一亮,猛地望向身后。 第74章 相遇 “江篱!” 安怀清心中大喜。 随手松了缰绳,小跑过去。 借着月光,他仔细打量一番,瞧她衣袍整洁不似有伤,才猛地扑向她。 江篱没事,太好了…… “喂……” 江篱望着跑远的小矮马,想拉开怀里人追上去。 可这人却死死搂住她,还抬起那双通红的眸子。 ……算了。 “就抱一会儿啊。” 江篱无奈地想,看来今晚得腿儿着回去了! “为何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安怀清埋首在她颈间,声音闷闷。 后者两手一摊,“想回去来着,总得有马啊。” 的卢马性子太烈,哪怕体内药物消散许多,也依旧暴躁。 她几次试图稳住,奈何马儿就是不听使唤,还想按照它自己思想去跑。 那还了得,她之所以出现在深林里,不就是它自己跑来的! 没了办法,她只能拉着缰绳,带马往山林外走。 可这马倔得很,死命地往自己方向扯动缰绳。 她跟的卢马在原地僵持许久,不仅没前进,反而还倒退些许。 当时江篱还自暴自弃地想着,不若在这儿睡上一晚,等明日马儿清醒再走。 就在她琢磨母亲得派来多少将士过来寻找时,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这不就扔下马过来找他了…… 安怀清抬头,疑问道:“你的马儿丢了?” 江篱摇晃首,暗自后退一步,“没丢,但是疯了。” 和丢了无甚两样。 “疯了?” 好好的马,跑着、跑着疯了? 说话同时,安怀清察觉自己离开江篱怀抱,还想悄悄凑过去。 “当然是有人故意为之,你真以为马会无缘无故疯了?” 江篱食指、中指合拢,戳在他脑门上,将人轻轻推开。 安怀清心中蓦地一紧,“有人想害你?” 若马儿跑得疾快,江篱一个失手岂不是重摔而下,到时轻则擦破皮肉,重则摔断腿。 江篱收回手指,轻点了下他的额头,不以为然道:“蠢货想的蠢办法罢了。” “可猜出是谁了?” 安怀清不禁轻抚额间。 最近江篱一直不冷不热,对他能躲则躲。 可就在今早,她不仅没躲,还轻柔地给他小腿涂抹膏药。 都说一个人的温柔做不了假。 那么江篱为何时而温柔,时而躲避呢? 她是否…… 安怀清无法笃定自己的判断。 犹豫良久,才提出骑马之事试探。 江篱嘴上说着麻烦,却在不久后让三五几人将小马送了过来。 只要想到早上的事,安怀清就止不住内心喜悦,抿紧的唇角也卷起些许弧度。 江篱瞧见他的举止,眸光微动。 刚想说些什么,却猛地想起儿时听到的话,只得生生忍了下去。 转言道:“回去看表情便能知晓。” 能想出这种愚蠢办法的人,也不见得多会隐藏自己心思。 安怀清眉宇紧锁,“会是谁呢?” 江篱虽不仗势欺人,却我行我素,京都里不喜她的女郡一抓一大把。 而过来行宫的女郡更是多到数不清,如何能看出是谁? 江篱瞧他面容紧绷,杏眸里闪烁思索光芒,似乎在分析眼前情况和局势。 不禁生笑,“想什么呢,目前最需我们担忧的是如何出去。” 她把安怀清身子扭转,面向拴着的卢马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路。 “有你在,还用担忧怎么出去?你不是最会辨别方向……” 安怀清自信满满的言语,在见到的卢马之后变得苍白起来。 “呃……” 对面人和马到底在做什么? 拔河吗? 江篱用力扯着缰绳,试图跟的卢马‘讲道理’,“我说小的卢,你都支棱一天了,能让本世女歇会儿吗?” 可马儿还没从身体的异样中脱离出来,继续排斥她,几次都要踹过去。 好在江篱反应迅速,灵活躲开并再次把马拴到树干上。 “你舍不得这匹马。” 安怀清从江篱隐忍的双眸中看出不舍。 她明明可以松手,让已经疯掉的马自生自灭,却一直试图帮它恢复清明。 江篱揉了揉马头,在它又一次踢上来之前躲开,“它是一匹坚强的马,药效发挥作用的最开始,它几次都要撞到树,却每每艰难躲开。” “它在用最后清醒,保证主人的安全。” “既然它都不想放弃自己,我又怎会放弃它呢。” 安怀清定定地看着江篱,眼眸忽地一弯,“那我们一起带它回去。” 容颜清俊之人笑起来只会更加动人,哪怕在黑夜,也仿佛泛着光泽一般。 江篱被他晃得微眯了下眼睛。 低声回应,“嗯。” “咕噜噜……”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安怀清捂着肚子,窘得想钻进土里。 “饿了?”江篱视线下意识移到他平坦的小腹,又急忙撇过头。 安怀清诚实点头。 的确饿了。 用罢午膳,他一直隐匿在演武场一侧,等江篱现身。 等了好久也没等来人不说,还跟小矮马一起迷路了。 这样算下来,他已有大半日没进食了。 他都如此,江篱呢? 岂不是饿了一天? “你饿……” “嘘。”江篱做个噤声手势,拿出背在身后的弓箭,拉弓上弦。 安怀清摇头。 没用的,虽说今日乃满月,但也就周身地方能看清些,她怎可能瞄得准。 “咻!”利箭射出。 安怀清只来得及看清羽箭最开始的飞出弧度,而后便消失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依他所想,江篱……应是失手了。 为不让她失落,安怀清连忙安慰,“夜间本就不能视物,你能射出羽箭已经……” 安慰的话在看到江篱拿回一只野兔时戛然而止。 惊的睁大眼睛,“你如何做到的?” 她竟是摸黑射到了野兔! 江篱动了动耳朵,然后抽出腰侧短刃,拿着野兔去到不远处的河边。 清理过后,她又从袖口里拿出火石,问道:“会做吗?” 安怀清颔首,“会!” 他做食物还是很拿手的。 江篱满意点头,“行,你先在这儿,我去去就回。” 安怀清望着消失在浓浓黑夜的身影,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江篱不仅能听声辨位,箭法也极准,在不能视物情况下,一箭击中野兔心脏。 他知道江篱厉害,却没想到她如此厉害。 “啊呜……” “啊呜……” 安怀清刚把烤野兔的火苗弄小些。 嘶吼声由远及近。 这个声音是…… 第75章 遇狼 狼? 安怀清没见过狼,应该是……吧? 长得像狗,尾巴又是垂着的,而且声音也不是‘汪汪’。 “啊呜……” 像是帮助印证他的不确定,‘狗’又叫了一声。 这下他彻底傻眼,脑袋也开始嗡嗡作响。 站在他几步开外的,赫然是一头狼! “咕咚!” 安怀清能清晰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 他明知不可能跑过狼,只得攥紧适才摆弄柴火的木棍,仿佛这样才能给予他无限安全感。 “啊呜……” 又是一声狼叫。 安怀清听的心慌。 他不确定狼是否在呼唤同伴,还是单纯地喜欢叫。 可不管哪个,都让人惊悚。 狼吼声震得他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尖叫已蹿出了喉咙。 安怀清用力抿紧双唇,强行咽下。 听打猎的人提及过,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大喊大叫、或是快速逃跑。 因为你根本跑不过狼。 目前最稳妥的办法是……不动声色地后退。 安怀清偏头瞄了眼身后,发现不远处有棵不算粗壮的树木。 飞快在心中盘算大概有几步,在尽可能不去惹怒狼的前提下缓步后退。 只要能退到树干位置,攀爬而上,狼就咬不到他了。 他自小看过多本云游记,从未听说狼可以上树。 所以,爬树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 而让安怀清欣慰的是,狼似乎不是很饿,仅慢慢逼近。 一人一狼,你退它进,焦灼对峙。 安怀清不断在心中鼓舞自己。 很快了,还有三步。 只要再退后三步,他就可以碰到树干! 随着后背终于抵上树木,安怀清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反手扣紧树木,就要攀爬而上…… “嗬嘶……嗬嘶……” 突然的马叫声,让安怀清怔了片刻。 目光连忙扫向隔了几棵树的的卢马。 只见它双目瞪大,前蹄不断在地上回勾着,一副怒急要攻击的模样。 与此同时,狼目也锁定的卢马。 它开始缩起脖颈,前肢匍匐在地,是很明显的野兽攻击姿势。 因药物关系,的卢马处于亢奋状态,完全没有一丝惧怕之意。 它叫嚣似的抬起自己前肢,奈何被缰绳捆住,不得冲破。 “嘶……” 又是一声马嘶。 狼终于按捺不住,纵身一跃…… ‘它都不想放弃自己,我又怎会放弃它呢’ 危急时刻,安怀清脑中闪过江篱的话。 她说过想带的卢马回去。 而他也说好一起…… “走开!” 安怀清脑袋一热,等他反应过来,已经飞身扑到马儿跟前了。 而他的面前是……呲出獠牙的凶狼。 狼的忍耐似乎到达极限,纵身一跃。 连带着一股子腥臭之味,扑面而来。 安怀清僵在原地,全身动弹不得,吓得紧闭双眼。 “啊呜呜呜呜……啊呜呜呜呜呜……”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耳边尽是狼的哀嚎。 安怀清只敢睁开一条缝隙查看。 发现那只狼躺倒在他脚边,不断地蹬着四肢,胸口还有一支熟悉羽箭。 “胆子大啊,见狼不跑,还想救马?” “江篱!” 安怀清彻底睁开眼,循声找人。 后者一手执弓,缓缓现身,“你是真厉害,不仅骑马在林子里迷路,还能遇上狼……” 看见来人,安怀清心中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断裂开来,一头扎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喂……” 这人怎得一言不合就抱她呢。 感受到胸口处的热意,江篱扯上他后脖颈的衣领,“安怀清。” “嗯……” “眼泪别掉我衣服上。” 安怀清鼻音略重,闷声反驳,“我没哭!” 是哭得更厉害的了吧! 江篱撇了撇嘴,想到他适才不顾自身安危,折身冲到的卢马身旁。 扯在他衣领上的手到底松开了。 “你做什么?” 安怀清身体两侧被江篱手臂挤压,想转过头去看,却被她按住头。 “别动,再补一箭。”江篱从身后抽出一支羽箭,拉弓上弦。 “噗!” 铁器扎进肉体声钻进耳里。 安怀清身体一颤,随后更加往某人怀里挤。 江篱利落收弓,感受男子凌乱发丝在她脖颈处乱晃,忍住想上前理顺的手。 低声轻唤,“安怀清。” “嗯。” “以后……莫要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可是我们说好要带的卢马一起回去。” 江篱叹气,又戳了戳他的脑袋,“我是说你私自闯进林子的事。” 安怀清仰首,面含担忧,“我担心……各家女郡几乎都出来了,只有你迟迟不归……” 男子双眸还有哭过的红痕,浓密羽睫上坠着一颗要落不落的泪珠,颤颤巍巍的,似含羞、又似热烈。 视线滑至他眼尾,眼见泪痣在泪珠的浇灌下,变得更加鲜红、萎靡…… 安怀清无疑是俊美的,这也是江篱老早就知道的事。 可为何今夜的他变得更加夺目了? 尤其他那双坚定又直白的眸子望来,让人拒绝不能。 江篱情不自禁抬手,伸向他乱糟糟的头发…… “糟糕,兔子烧焦了!” 空气中飘来糊香味道。 安怀清急着去查看,并未看见江篱僵在半空的掌心。 “怎么办?” 安怀清用木棍戳着糊巴巴的兔子,有些失落。 他做烤兔子可好吃了,还想让江篱尝尝呢。 这下变成焦兔子了。 “烧焦的撕掉,里面可以吃。” 江篱检查完狼是否咽气,才走过来。 “可以吗?” 都是烧糊的味道,不会很苦吧。 他最不喜欢吃苦了。 “尚可。” 在他纠结之时,江篱把烧焦部位撕掉。 还把肉质最嫩的位置递给他,“吃吧。” 吃罢烤兔,两人去往河边洗手。 江篱从袖口里取出几颗野果,清洗过后,递给安怀清。 “喏,吃吧。” 安怀清愣愣接过,这才明白江篱为何离去。 心中犹如平静的湖面投掷颗小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江篱见他不吃,以为不喜欢,又道了句,“甜的。” 她尝了,野果不酸。 安怀清勾起唇角,贴近江篱,“妻主。” 江篱撇嘴,今日不是一直不唤妻主吗,怎得这会儿又如此了? 但……确实比‘你、你、你’要好听多了。 男子身上的桃花香气充斥在江篱鼻息间,她艰难开口,“你……别贴这样近。” “妻主,夜间寒凉,贴近些暖和。” “此时夏季,不热就不错了,安怀清,你休要找借口……” “妻主。” “何事?” “我冷……” “那…贴近些。” …… 第76章 抱回去 林中逐渐有火把聚集,伴随着呼喊声音: ——“江篱?” ——“世女?” ——“安郎君?” …… 呼声由远及近,江篱也从睡梦中醒来。 想伸个懒腰,发觉一侧肩膀微沉,脖颈处也有几缕发丝起起伏伏。 江篱抬手,把那些不听话的发丝归位。 掌心却眷恋似的在他脸颊上停留。 “怀……江篱?” 江锦华耳力也很好,老远就听到什么东西划地,以为是猛兽之类的。 她担心怀清没跟六女碰面,难以招架野兽袭击,便跟搜寻的队伍分散开,独自过来查看。 没想到小两口还真相互找到了,而划地声音是来自骏马。 江锦华手执灯笼,走进树干下方,见两人安然无恙,放下心来。 随即道:“既然无事,为何不回?” 江篱朝的卢马努了努嘴,“喏,马让人下药,疯癫一日了,此刻才算恢复些。” 江锦华当即冷了脸,“竟敢给女帝专用马棚里的马下药,真是胆大包天!” 江篱轻哼,“就算借此人百个胆子,也不敢给三匹马全部下药,估计是提前猜中我挑选哪匹了吧。” 皇家暗卫可不是开玩笑的,谁敢作死害女帝专用马匹。 “阿篱可猜中是谁?”江锦华走近的卢马,抚顺马头。 夜已深,马体内的药物发散得差不多,此时倒安静了许多。 江篱摇头,又随口问道:“过来寻找的人多吗?” “女帝命我率林外驻守的御林军进来,不仅找你们,还找其她未按时归来的人。” “那……除了您和御林军,可有世家女郡跟进来?” 江锦华思索片刻,回道:“演武场正举行晚宴,人们都在吃肉喝酒,只有极少几位女郡跟来一起找人。” “都有谁?” “尚书令嫡次女楚礼,庆安县女嫡长女宋景,还有今日拔得头筹之人,怀宁侯庶女沈欣。” “这样啊。” 江篱轻手轻脚地托住安怀清的头和上身,她也趁这个空档起身。 刚想轻拍肩膀,把人叫醒。 却见他睡得香甜,脸颊红扑扑的。 手在半空中转了个弯,来到他背后,另一手伸向男子腿弯,将人抱起。 “劳烦母亲牵的卢马回去了,踏风应该在附近吧,我骑踏风回去就好。” 母亲为能快速找到她,肯定会骑踏风过来。 踏风是上过战场的赤兔马,也是江篱的专属马,机灵的很,只要她吹响口哨,便会闻声赶来。 “小兔崽子,你怎么不骑的卢马?” 回答的她的是一声哨响。 踏风也在眨眼间赶来。 江篱紧了紧怀中人,飞身上马,眼神里充满了狡黠之意。 “母亲,小的卢体内的药还未消耗殆尽,您就多担待着些吧……驾!” 踏风名不虚传,真就踏风而去。 托江篱的福,江锦华还是第一次看见踏风在她面前跑没影。 “兔崽子!” 江锦华咒骂一句,而后弯起唇角。 看来阿竹过于担心了,小两口不是挺好的。 她们家那个不靠谱的老六都知道心疼人了…… 踏风飞快穿梭在林中。 眼见就要出林子,却听斜后方树叶响动。 江篱拉紧缰绳,悄然停马。 不多时,“哗啦、哗啦……”的声音更近了。 踏风也突然变得焦躁,不停在地上划动前蹄,一副要起跑的架势。 江篱从未见过踏风如此。 它…似乎极不喜欢隐藏在暗处的‘东西’。 “嘶……哦……” 踏风彻底不耐,大声嘶鸣。 此时,隐在暗处的‘东西’也露出真身。 “哒、哒、哒……” 小矮马迈着乱七八糟的步子跑来。 江篱无奈一笑,“果然是你。” 各家女郡狩猎骑得都是的卢马,马蹄声铿锵有力。 而小矮马是大家闲暇之余,骑着消遣娱乐的,步伐比较轻盈,两者一听便知不同。 “哒、哒、哒。” 小矮马是个粘马的,想贴近踏风。 “嘶……” 踏风却不喜小矮马,不仅嘶鸣不断,还几次跃起前肢。 小矮马也由一开始的自信满满,吓得踌躇不前。 看了这样画面,不知为何江篱的心像被猫爪子挠了下似的,又痒又疼。 手臂也无意识收紧。 “唔……” 睡梦中的人感觉呼吸困难,哼唧了一声。 江篱立马调整个姿势,让其睡得舒适。 “哦……”另一头小矮马退后一步,发出委屈的低鸣。 跟……怀中人无甚两样。 江篱抿唇,双腿夹了下马腹,“驾!” 踏风收到命令,就要飞驰而去。 它甫一抬步,脖颈处缰绳收紧。 “喂,没看后面的腿短?慢着些跑。” 踏风犹如听懂一般,猛地扭过头。 两只圆溜溜的马眼睛瞪着江篱,表示绝对不接这茬。 后者摇了摇缰绳,诱哄着,“都跟在你身旁了,总不能不理吧,再说……它跟它那个临时主子一样,都不是什么认路的,带着吧。” 踏风这才回过头,不紧不慢地小跑。 江篱回头看了眼小矮马,又转眸看向怀中人。 不禁自言自语道:“小矮马跟着就跟着吧,你讨厌什么,不是有句老话叫……日久生情么……” 踏风:“……” 它的马语是无语! 二人两马没走几步远,又遇到一人。 或者说是一坑、一人。 “嘿呦,你可算出现喽,我随御林军一同过来找你,一顿好找啊!” 楚礼高台灯笼,看清来人,恨不得泪眼汪汪了。 江篱停马,面带嫌弃,“如此来找?” 楚礼尴尬一笑,“说什么呢,我这不是……不小心嘛……嘿嘿……” 她尬笑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江篱下马。 忍不住急道:“我说您就别卖呆儿了,快下来救人吧!” 楚礼在林中找寻一圈无果,想着出林询问一番,看江篱是否回去。 一个不慎,掉入开裂的坑中。 此坑近两丈深,又呈狭窄状态。 如果不是她有些三脚猫功夫,中途搭了把坑壁上小树枝,此刻早就摔断手脚了。 她利手利脚的,也想过自己爬上去。 奈何除去被她扯断的孤苦伶仃小树枝外,坑两侧都连个能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靠自己爬上去什么的,不过是想想罢了。 江篱懒得搭理楚礼,她耳朵微动,仔细听着周遭声音。 直至熟悉脚步声逼近,才吩咐道:“三三,救楚少郡上来。” “三四,用树叶将土坑遮盖。” “是!”二人异口同声。 三五、三六也紧随暗卫之后跑来,“世女、郎君,可有受伤?” “我们无事,不过……别人得有事了。” 江篱望着土坑,唇角扯起一抹讥笑。 第77章 赏赐 楚礼拍掉身上泥土。 疑惑道:“诶、江篱,为何要把坑掩埋上?” 而且土坑如此深,如果碰巧来个功夫还不及她的人掉下去,岂不是得摔惨了? 江篱眉梢微挑,唇角勾勒出一抹淡笑,“必须得让那人经过这儿,再‘不慎’跌下去。” 深坑位置接近林子边缘,周围树木比较稀疏,也就形成了一条小路。 恰好这条是距离宫殿较近的路径,多数女郡均会选择从此地穿出林子。 坑这样深、又这样明显,按说一般经过之人都能看到。 楚礼之所以掉下去,一来是因天黑,二来她本就是那种大咧咧的人。 如若换成其他人,定不会如此不谨慎。 但过来寻人的三位女郡中有一人例外,只要将坑洞掩埋,她绝对会掉下去。 当然,江篱也会派人留守此地,排除误伤的可能。 楚礼一脸纳闷,“摔下去?让谁?” 江篱没回,双腿夹了下马腹。 踏风旋即带着小矮马继续前行。 楚礼骑的马性格温驯,在她掉进深坑后一直守在附近。 她见江篱走了,也急忙上马跟着一同回去。 到了偏殿。 江篱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到床上。 “唔……” 可能在怀抱里睡久了,安怀清明显感觉到换了地方,哼唧着想去抓江篱的手。 后者眼疾手快,把一旁木方的手臂推过去,放进他怀中。 并小声吩咐,“在房里陪着你们郎君。” 伸展有些僵硬的双臂,江篱快步来到演武场。 此刻晚宴已过半。 她来到高台之下,先行了叩拜大礼。 “臣女叩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帝派御林军去林中营救,她理应表示谢意。 元安帝抬手指了指某处,扯唇笑道:“你的酒桌早已备下,快些落座吧。” “谢陛下。” 江篱几步跨上高台,在距离女帝不远处的矮几后方端坐。 身旁内侍立即为其斟酒。 江篱端起酒碗,余光瞥向台下。 此刻沈欣也带着几位迷路的少郡归来。 低声安慰了那几人,她又默默坐回属于自己的矮几后方,津津有味地品起了美味佳肴。 似乎抛开盛大酒宴、随御林军一起深夜找人,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元安帝笑得欣慰,举碗邀饮,“沈欣,可塑之才。” “陛下过奖,臣女受之有愧。”沈欣连忙跪下,眸光低垂。 元安帝见她姿态很是唯诺,心中闪过了然。 听闻怀宁侯没有嫡出女儿,对待这个庶出的二女算不得好。 可怀宁侯正夫已过了易孕年岁,迄今为止也没能再有身孕。 而正夫母家的官职不低,怀宁侯根本不敢有娶平夫的心思。 便只好把沈欣带在身旁,似是想试探她能否得以重用。 沈欣随怀宁侯觐见过几次,元安帝也同她打过几次照面。 对她的谦卑……或者说自卑,有所了解。 便没去计较,只道了句,“百夫长一职,你受得起。” 语毕,元安帝的眸光又转向江篱。 跟她也举了下碗,像是调侃一般道:“大意了不是,朕还以为你能拔得头筹呢。” 女帝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望向江篱。 后者顿时觉得碗里的酒都不香了。 是了。 她是一品骠骑大将军嫡女,也是将军府世女,往后不仅要袭爵,还不降爵位袭承。 如此前途无量的身世,却是个连小小狩猎林子都不能自己走出的废物。 估计女帝希望所有人都如此想她吧。 让大家觉得,她昨日射杀倭人不过巧合罢了。 江篱扫视一圈,若无其事道:“回陛下,母亲适才还在林中抽了臣女几鞭子,非说臣女不争气,不能同她一样保家卫国。” “可依臣女看,周遭能人异士甚多,况且陛下慧眼识珠,定能挖掘更多栋梁之才,而臣女嘛……还是适合陪陛下小酌几杯。” 江篱说完一口气喝光碗中酒,笑得没心没肺。 既然女帝想让她‘愚笨’,那她也乐得自在了。 女帝这样说,也是挑拨她和沈欣之间的关系。 就是纯搅和! 只要日后有可能成为将领的人,女帝从不让她们结交到任何武将朋友。 她会不断从中作梗,来弥补心中猜忌。 虽说自己跟沈欣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但今日过后,估计会成为见面必瞪系列了吧。 元安帝很满意江篱的回答,眼中笑意更甚,“江篱啊,也别妄自菲薄,你昨日救了朕的事,也是你能力的证明。” 江篱拱手,“臣女谢过陛下夸奖。”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事,算是让她玩明白了! 元安帝不再言语,转眸欣赏台下表演。 繁星点点的夜空下,舞伎身体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公子们媚眼如丝,尽可能地把自己最俊美的一面展现出来,以求在场女郡的青睐。 有几位女郡醉得厉害,跌跌撞撞扑下高台,在舞动的人群里痴笑穿梭。 女帝饶有兴味地盯着看,没有任何制止意思,似乎这也是表演中的一段。 江篱对歌舞毫无兴趣,想去到深坑看有什么收获。 “江篱。” 哪知刚起身,被女帝叫住。 “陛下,请吩咐。” 元安帝一摆手,“来人,呈给世女。” 随后有内侍端着托盘走来,将红彤彤的‘汤汁’端给江篱。 这是…… “陛下?这……”江篱不解。 女帝为何呈给她两碗鲜血? 元安帝笑逐颜开,“快喝下吧,在场除了拔得头筹的沈欣,可就你有呢。” 言外之意,就是必须喝! 江篱无法说出推脱的话来。 此刻哪怕呈上来的是泔水,她也得喝! 如果当这么多人的面驳了女帝面子,那便跟求砍头无甚区别了。 话又说来…… 这妥协归妥协。 可当她面向那两碗红到不能再红的东西时,还是全身都泛着恶心。 这东西人真能喝? 跟‘汤水’对视了冗长时间,江篱终于做好心理准备。 猛地端起,接连灌下两碗,不容自己有喘气空档,生怕喘息间喷出什么来。 堪堪将最后一口腥气极重的血液咽下,江篱忙跟女帝作揖,“……臣女告退。” 这次元安帝倒是没拦着。 眼瞧她捂嘴跑走,忍不住摇头。 刚才自己的确当着众人面给江篱抛出了头疼问题。 所以才赏她两碗血,用以平息。 这鹿血可是补气血的好东西,还能提高妻夫房中秘事的乐趣。 怎得……江篱好像不是很喜欢呢? 第78章 该清醒的是你 “呕……” “呕……” 江篱手撑林边树干,呕的天昏地暗。 可她吐了好一阵子,也没能吐出什么来。 “世女,已经有人掉下去了。” 三三自遮掩深坑后,一直潜伏在附近树上。 直至听到‘扑通’一声,才过来禀报。 “可有禁卫军看到?”恶心感觉终于消退一些,江篱站直身,揉着愈发昏沉的额头。 “都按照您之前吩咐做的,三四将其引开了。” 江篱颔首,声音虚弱,“做的不错,取壶酒来。” “是!” 三三动作飞快,江篱刚走到深坑旁,她便把一小坛子酒呈上来。 扯掉酒坛上的塞子,江篱坐到坑边饮了一大口,嗤笑一声,“宋景,里面的滋味可好?” 宋景搬动没有知觉的腿,才勉强坐直身体,双目怒瞪黑乎乎的洞口。 她已经在深坑里躺了许久,呼救呼得嗓子干哑,也无人过来营救。 明明她身旁跟着不少御林军,可不知为何,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似的。 正当她诧异之时,江篱过来了。 这一切定是她的手笔! 该死的女人! 宋景额上青筋暴起,脸也跟着扭曲,“江篱,你故意的!” 江篱没理她,继续喝酒。 宋景意识到周遭无人经过,此刻只有江篱出现,说明她早已遣散禁卫军,让其不要接近。 如此也意味着……今夜除了江篱,没人能来救她。 想到如此,宋景生生咽下一肚子火气。 装傻尬笑,“哈哈哈……这么大的坑,怎可能是你做手脚,我开个玩笑罢了,快、快让你的人把我拉上去!” 江篱勾下手,三三立刻把灯笼压低在坑洞附近。 看着下面人腿部以不正常姿势扭转,江篱心情大好。 “你给马投毒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你如何知晓……” 宋景也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一个着急,差点把心里疑问全盘托出。 等她后知后觉捂住嘴,已来不及了。 “宋景,你并未参与这次的骑射比试,之所以随禁卫军进林救人,是想看我的惨状吧。” 说来也巧,早上演武场集合,江篱身后正好有人提及宋景。 说她是唯一一个没去参加狩猎的女郡。 大家对这场骑射比试心知肚明,能拔得头筹、获得女帝垂青之人,前途绝对不可估量。 女郡们恨不得挤破脑袋参与了,只有她宋景一人不现身。 一开始,江篱还以为宋景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直到的卢马发疯,母亲又说她也随御林军搜寻,她才明白过来,这人之前是躲灾去了。 “啧!” 江篱嫌弃得直摇头。 你说宋景愚蠢吧? 她还知道躲起来。 可你若说她聪明,她又是唯一不参与比试的,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 大傻子一个! “不是还有尚书令家的次女跟怀宁侯女吗,你做什么只怀疑我?” 宋景不想承认,现在能救她的只有江篱,她得极力撇清自己。 “呵!”江篱不屑。 她懒得跟宋景解释。 楚礼跟她一同长大,不可能害她。 而沈欣随禁卫军搜寻,也是因得了第一名,如此做法更能彰显气度。 所以从头到尾能被怀疑的、只有宋景一人。 “宋景。” 又喝下一口酒,江篱起身。 此刻腹中翻腾感已不见踪迹,只有充满热意的全身。 她呼出一口热气,眸光定向深坑下的人。 “你要为自己的过失做些弥补,今夜就在此坑歇下吧,不会有人来救你。” 江篱将三三手中灯笼按得更低垂些。 俯瞰宋景腿上的斑驳血迹,继续道:“放心,你顶多也就瘸上个半年,没有大碍。” 宋景呼吸一窒,也从模糊灯光下看清江篱此刻神情。 她看似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那深不见底的黑寂和冷意。 既然瞒不住,也无需再瞒! 宋景脸色骤变,笑得讥诮。 “你喝醉了吧江篱,我乃三品官员嫡女,你岂敢把我扔在野外,若有个闪失……就算是一品将军府也担待不起!” “醉?” 江篱像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般。 忍住胸口一股接着一股的汹涌热浪,将手中酒坛倾斜。 “哗啦啦……” 酒水从上方流淌而下,尽数浇在宋景的头颅上。 还不待她破口大骂。 江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似笑非笑地道:“你说的对,我的确醉了,但该清醒的……是你。” 宋景抹了把脸上酒水,指着上面怒吼,“江篱!” 后者神色愈发凉薄,淡淡出声,“宋景,我念在宋阿翁面上放你一马,再来惹我,就不是瘸腿这样简单了。” “江篱!” “江篱,你不能把我扔在这儿!” “江篱?” 任宋景如何吼叫也没用。 明明深坑距林子边缘很近,却没有任何把守着的御林军过去营救…… - “世女。” 房门开启,木方、木楞同来人躬身。 江篱瞥了眼暗自揉捏手臂的木方,小声吩咐,“退下吧。” “是。” 房门关闭。 江篱掀开层层幔帐,立身于床边。 房里仅留有两盏灯,光线不是很明显。 但她眼力好,能看清安怀清红润面颊、和微启的红唇。 可能抱被子没有手臂来得舒服,他一把推开来,在床上不停地摸索。 想到木方为何揉捏手臂,江篱默默坐到床边。 手也一点、一点地送过去。 两手相触的刹那,那人眷恋似的抓住手臂,并迅速锁进怀中。 安怀清是个睡觉不老实的,淡绿色寝衣早已散乱,露出大片白腻胸膛。 江篱眸色渐深,任她如何克制也无用,一股陌生的炽热自围尾椎处蔓延全身,仿佛整个人都在熊熊燃烧。 该死,一定是那两碗鲜血! “妻主……” 哼咛声听得江篱眼皮子一颤。 不仅如此,安怀清还用脸颊蹭她手臂。 感受到嫩滑触感,江篱手握成拳。 还未仲夏,腮边却有汗液滴落。 “妻主……我呜呜呜……” 男子哼哼唧唧的唇被人一把捂住,话语也尽数堵在口中。 江篱闭了闭眼。 良久,才缓缓睁开。 第79章 联手 这一夜,安怀清睡得好不好江篱不知道。 反正她是睡得特别不好! 让人踹了一夜不说,也瞪了一宿的眼。 很好,那两碗血的威力真不小! “妻主,你的眼睛很红,可是没睡好?” 安怀清醒来,见她半倚在床边,面色疲惫,眼白上也满是红色血丝。 他睡相不好,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造成的? “……”江篱有气无力地瞥他一眼,而后闭上眼睛。 此刻喉咙干涸的很,她一个字都不想说。 “不若……妻主再睡一会儿?听说今日没有任何安排。” 安怀清说完,等了又等,还是没等来回话。 嘁! 不说就不说,他还不问了呢。 安怀清站直身,抬起一腿,迈过江篱小腿。 江篱心弦一颤,语调急促,“你……做什么?” 腿部突然被人男子足尖触到,仿若干裂土地被淋了场春雨,润得她头晕目眩,连声音都是哑的。 安怀清又迈了另一腿过去,声音讷讷,“我去喝水。” 昨夜吃咸了,这会儿口干舌燥的。 “在外面喝…不许到我身旁。” 江篱现下全身燥得慌,整个人都是心烦意乱的。 她都这样了,这人怎得还不知深浅地勾引呢! “我为何……” 质疑的话问到一半,安怀清恍然大悟。 而后鼓着腮帮子往茶桌处走。 江篱这话什么意思? 暗指自己勾引她? 真是的,他什么时候…… ……好吧。 他以前的确在夜间去她身旁饮了几次茶。 可那也不是勾引吧…… 他不过想在入睡前多看江篱几眼罢了。 安怀清一口气喝掉半壶茶,才堪堪解了渴。 不待他有下一步动作呢,幔帐里传出女子声音。 “母亲不在房中,一会儿你去父亲那儿用早膳,也陪他说会子话。” “是…妻主。” 房门开启又关闭。 江篱这才松一口气。 身旁没了安怀清,她总算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昨夜他时不时地蹭上来,那股子甜香气息犹如风暴、每每袭来都像要将她席卷一般。 为不让香气迷了神志,江篱只得不住地屏息。 可当她换气之时,又是一阵热浪翻滚。 周而复始…… 午后。 “郎君,您在外面转悠小半日了,要不……我们回房去?” 用罢早膳,郎君陪家主说没一会子的话,将军回来了。 郎君不好再叨扰,便退了出来,不断在花园里转悠。 他们从日出东方,一直在外待到日中。 木方心疼郎君,才提议让他回房歇一歇。 安怀清随手捡了片树叶,在手里撕扯着,“不要!” 他才不回去呢! 早上江篱摆明在赶他走,连一丝委婉都没有。 还以为经过昨夜,他们之间能回到大婚那会儿呢。 那时他一度认为,只要多加相处,一定能抓住江篱的心。 而且大婚隔日,江篱有了明显转变,有温柔,也有体贴。 可后来她又变了,为躲他时常很晚归来。 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直到昨夜…… 他试探着一把抱住人,意外没被她推开。 那时他心中激动不已,觉得多年努力没有白费,江篱心中还是有他的。 可是她清早的一句话,却将他打回了原型。 如果一个人喜欢你,真的会躲你、赶走你吗? 而一个人不喜欢你,努力,又真的有用吗? 例如宋玉,他为得到江篱,不也用尽了心思和手段。 可他有得到过江篱的一个眼神吗? 那么自己呢,凭什么以为自己的努力就有用呢? 木方并不知道清晨的事,继续劝道:“可是郎君,您也不能一直不回去吧?” “难道一直在外面游荡,晚间也不回了?” 安怀清小声嘟囔,“晚间再说晚间的……” “郎君,您在这儿啊,世女找您呢。” 三五围绕两侧偏殿找了一大圈,没想到郎君竟在花园里。 安怀清隐下心中那一丝波澜,故作不在意,“她找我何事?” 三五挠了挠头,“这个……世女没说。” 她只知世女醒后去往主殿,在那处待了片刻,而后提着个食盒回去房中。 三五估摸着,食盒里的东西应是专门给郎君带的。 但这话她不敢说,生怕戳破世女准备的惊喜。 “郎君?”郎君迟迟不回话,三五只得小声催问。 “回吧……” 安怀清扔掉手中叶子,随三五回了偏殿。 少顷过后。 掉落在地的残叶被人捡起。 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合于双手之中。 “呵!我就说你昨日为何帮我隐瞒,原来是觊觎江篱的夫郎啊。” 宋景摆手,轿辇轻缓落地,轿妇也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我…没有!” 宋景嗤笑,“没有?你看安怀清的眼神可不清白,怎么……有过一段?” “不许污蔑他,宋景我告诉你,我昨日能帮你隐瞒,他日也能拆穿!”回话人脸色铁青,语调急促。 “拆穿?” 想到昨夜,宋景面上闪过阴狠。 厉声道:“孙妙,昨日一过,我们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也别想独善其身!” 给女帝专属马匹投毒可是杀头的事。 现下孙妙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跟她同盟,二是……永远不能开口! 孙妙皱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 “不过小小的六品员外郡罢了,只要我县女府想查,还不是片刻的事。”宋景打断她的话,言语轻狂。 孙妙顿了半响,低声回复,“放心吧,昨日……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六品小官员,宋景想碾死她,就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而且如此芝麻般的身份,恩人又怎会看上她呢。 宋景眼神阴了下来,咬着腮帮子道:“我要的是你跟我一起对付江篱!” 如果不是江篱,她又怎会坐到这里! 宋景只觉胸膛里憋着一股火,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不知江篱如何做到的,昨夜竟真没人来救她。 这是女帝亲临的行宫,处处皆有御林军把守。 而江篱不仅让她在御林军眼皮子底下摔进土坑,又能不被发觉,还真是不容小觑呢! 宋景知晓自己斤两,她不可能斗得过江篱。 但眼前这人不同。 昨日全靠孙妙提前猜中马匹,她才能精准下毒。 由此可见,孙妙说不定能跟江篱斗上一斗呢。 “好。”孙妙没有犹豫。 她看懂宋景的眼神。 同意,便能活下去。 不同意,或许下一刻,她将会变成花园里的肥料。 她们单拎出来,谁也不是江篱对手。 联手,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宋景有家世,只要谨慎算计,或许有把江篱拉下来的一天也说不定。 第80章 情不知所起 “吱呀。” 房门开启。 安怀清刚踏进来,就跟桌对面的人四目相对,不禁屏住呼吸。 江篱眼睛很好看,双瞳漆黑,眼尾上扬。 这样眼形极容易给人一种高傲、又疏离的感觉。 她也的确是这样,周身都弥漫着生人勿近气息。 只是…… 她为何一直用这双美丽双眸盯着自己看? 安怀清不解,却也没去询问。 清晨的不耐言语还在耳边回荡,他才不巴巴地凑上去呢。 自己也不是什么很贱的人,总不能一直在原地等她吧…… 江篱把食盒往桌子另一头推了推,“喏,打开看看。” 她本以为安怀清走后能睡个好觉。 结果闭上双目,都是他低眉顺眼的样子,便说什么都睡不着了。 而最令她惊奇的是,自安怀清走后,那碗血的功效也随之减小,终于不再‘热水沸腾’了。 既然身体恢复,她打算带安怀清在行宫里逛逛,省得他老说无聊。 还不待她出去房门,内侍传唤说大哥想见她。 到了主殿,看见大哥吃着远道运来的稀罕水果,她话不多说,直接生抢两盘。 一盘给了父亲,另一盘带给眼前气呼呼这位。 啧! 她不就是早上没收住语气,这人至于吗? 安怀清最近怎么愈发得寸进尺了! 江篱在心里蛐蛐一番,手却像生了意识似的,又贱兮兮地推了推食盒,催道:“你……看一眼。” 她好不容易抢来的,不吃岂不是浪费了。 江篱让了两次,安怀清也不好再驳她面子,这才打开食盒。 甫一打开,里面食物让他怔了一瞬。 “这是……” “乳酪泼樱桃,你不是喜甜,我从大哥那儿‘要’来的!” 江篱把一整盘红白相间的樱桃端出,话音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妻主,这……使不得!” 这个时节,京都方圆几百里的樱桃果实还很小,根本不可能长这样大。 可盘中樱桃快有马儿眼睛大了,还红得发紫,一看就是远道来的。 听闻南域常年气候偏暖,樱桃应是产自那里。 但此地距京都极远,至少两千里之远。 如此遥远,若想趁着果实新鲜运来,需先走水路,再行近千里陆地,方能到达。 且品种原因,这种樱桃本就不能结出很多果实。 而每年下来的第一批樱桃都会先行运到宫中,供君位以上的使傧享用。 这次女帝仅带江贵君来行宫,想来,应是他的那份樱桃吧。 他怎能剥夺贵君所爱。 “我说使得就使得,你快尝尝。” 在他纠结间,江篱夹起一颗,递到他唇边。 “我……” 安怀清没想过她能有如此举止,愣得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他身体僵住了,眼睛却不自主地跟着筷子移动。 紫红大樱桃上挂着奶白色乳酪,随着江篱递得近了些,奶香气铺洒而来,着实诱人。 这教一个爱吃樱桃的人如何拒绝…… 安怀清最喜欢吃樱桃了,每年到了樱桃季节,他恨不得顿顿食之。 不仅如此,他还专门制成蜜饯,留作冬季来吃,甜丝丝的,甚是美味。 一想到樱桃的口感,安怀清彻底忍不住,“那……多谢妻主。” 男子红唇轻启,将那颗不算小的樱桃含了进去。 而残留在筷子尖上的乳酪、连带他口中衔住的,竟拉出一段奶丝。 爱吃甜食的人,不可能放任它掉下去。 只见水润舌尖灵活一勾,便将那一丝勾进了口里。 江篱双目一颤,逃也似的瞥开眼。 眼睛是看不到了,可耳朵还能听见,尤其她耳力极佳。 那双红唇如何上下碰撞,樱桃核又怎样轻刮牙齿,还有因汁水过多、接连的吞咽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男子唇畔开合一下,江篱脸颊便随之灼热一分。 “再…再吃一颗。” 此话一出,江篱恨不得咬烂舌头。 为掩饰自己的不正常,忙又伸出筷子。 在乳酪多和少之间犹豫片刻,最后认命似的夹上乳酪最多的那一颗…… “妻主真好。” 一盘樱桃安怀清吃得很开心。 不仅因为爱吃甜食,更主要是江篱喂的。 江篱早上赶他走,江篱坏! 江篱喂他吃樱桃,江篱好! 安怀清发现,每当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或者即将放弃之时,江篱都会做些让他心软的事。 “砰、砰、砰!” 江篱心跳莫名其妙加快,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任她如何极力压制,也毫无作用。 不该这样的…… 她不是确定自己没有一见钟情吗? 日久生情……不过是给自己的孤独找借口罢了。 她不能因为这些模模糊糊的情动去欺骗安怀清…… “妻主?” 安怀清凝望江篱,面上划过不解。 为何她的双目突然变得冷淡起来? “你怎么了?” 这样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是不是又要变成之前躲他、冷着他那般了? 她为什么总是如此反复! “吱!”江篱猛地站起身。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她狠心扭过头,忍住不看安怀清泛红的双眼。 还想继续用逃避方式解决,“我……出去走走。” 与之擦身而过之际,瞥见垂在他腰间的桃花玉佩,让本就犹豫的脚步更是停滞不前。 江篱转回头,视线定格身侧。 男子双肩耷拉着,嘴唇紧抿,半垂的眸里也满是失落之意。 犹如秋日枯黄的落叶,透露出无边的悲凉与脆弱。 适才……安怀清双唇分明是红润的。 双眸在吃到甜食后也会闪着耀眼光芒,恨不得手舞足蹈来表示自己的开心。 ……是她让安怀清变成此刻模样。 意识到这一切,江篱的心像被母亲软鞭抽了一下,又疼又麻。 她转身回到椅子处坐下,轻声低语,“安怀清,对不起……” 她一次又一次控制不住那些异样的情意,也想靠近、再靠近。 可谁能来告知她,这种情意到底是真的,还是同父亲一样。 不过是孤独久了,想找人做个伴罢了…… 第81章 什么是爱? “怀清……可有心事?” 晚膳桌上,周青木见他频频出神,连平日里最喜的食物都不吃了,不禁心生担忧。 安怀清摇头,放下筷子,“对不起父亲,我……今日身子不适,没有胃口。” “可有叫太医?” “ 不用了,回去休息片刻就好,抱歉……扰了父亲用膳的兴致。” 周青木佯怒,“傻孩子,什么兴致不兴致的,身体最重要,快回去歇着吧,不舒服记得叫太医,千万别忍着啊。” “多谢父亲。” 安怀清勉强牵起一丝笑容,慢步而出,看也不看江篱。 房门关闭,周青木脸色瞬间转冷。 “阿篱,你怎么惹怒怀清的?” 他寻思趁妻主不在,叫小两口过来用晚膳,怀清也能不那么拘束。 没想到俩人貌合神离,看起来比大婚之际还要别扭。 怀清进府已有两个多月,周青木很是了解这孩子。 他心里有阿篱,怎会去招惹,欢喜还来不及呢。 一定是阿篱把人给气到了! 让默默爱慕的人如此,是阿篱的不对…… 江篱心不在焉地戳着筷子,“我……没惹他。” 周青木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突地厉声呵斥,“阿篱,你不要仗着一个人喜欢你,就去消耗他的爱意!” “没有人会无怨无悔爱慕你一辈子,你总要自己做些什么去留住!” 父亲极少严词厉语。 江篱抬眸,面上尽是错愕之意。 瞧见女儿眼含诧异,周青木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阿篱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多年来,从未舍得对她发怒。 可她实在做错,不该让喜欢她的人伤心…… 周青木抬起掌心,轻覆在她头顶。 柔声劝着,“阿篱,既已大婚,为何不试着去接受,或许你会发现……” “会发现是可以欺骗、可以将就,是吗?”江篱突然打断他的话。 那双惯是懒散的眸里此刻充满迷茫。 “父亲,‘只有一见钟情才是爱,日久生情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罢了’,这话…是您说的吧?” 周青木猛地松开手,一脸震惊,“你……你偷听我和你外祖说话……” 他没想到,多年前的话竟被阿篱听到了。 江篱垂眸,语气淡淡,“不小心听见。” 那时她还小,并不理解此话含义,但也因记性好、而记到了成年。 后来,将军府的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可就算这样,一些事情还是免不了传进她耳里。 那时她才明白,为何父亲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爱母亲,爱的是另一人。 却因跟母亲在一起时间长了,不忍看她一片痴心,从而产生愧疚之意。 想平息愧疚,就要倾注感情,去给予对方回应。 可他真的爱母亲吗? 他一见钟情之人是母亲的嫡亲姐姐,母亲只是他的退而求其次。 有人说她是母亲和父亲情浓时生下的孩子。 但在她看来,她是父亲欺骗母亲后生下的孩子! “父亲,请您告诉我,什么是接受?” “是得不到,去找相像的人?” “还是为平息心中愧疚,为了心安,不得不去回应?” “所以,这就是您说的退而求其次?” “如果是这样,我不会要,不想……” ……委屈了安怀清。 也不希望像父亲一样自欺欺人。 更不想让安怀清成为那个退而求其次! 在内心有了多次波动,又不确定这些动容是否为歉疚之时,她只能选择一次、又一次地推开,逃避…… 因为她也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如果她给予的情意如父亲所述那样,根本毫无意义。 周青木内心慌乱,急忙解释,“阿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话是……” “吱丫。” 房门再度开启。 身着银色盔甲的人大步而来。 周青木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讷道:“妻主。” 江锦华轻抚他肩膀,关切道:“阿竹,可有好好用膳?适才阿二说怀清身子不爽利,早早回去了,可有叫太医过去查看?” “怀清他……说不用。”周青木心不在焉,回话也吞吞吐吐。 江锦华在桌旁落座,无奈道: “阿竹啊,咱们做长辈的可不能跟这些小辈一样胡闹,孩子不拿身体当回事怎行,快去找太医查看一番吧。” “是。” 周青木命阿二请太医,他也匆匆过去隔壁。 江锦华扫了眼几乎未动的饭菜,突然执起酒壶。 江篱一把抓住她的手,“母亲还得上职,不能饮酒。” 上职期间,母亲一向不饮酒。 今日…… 江篱抿了抿唇,涩声道:“对不起,提起您的伤心事了。” 母亲耳力虽不及她,却也是普通人里拔尖的,肯定能听到她跟父亲的对话。 “不妨事,我沾了酒,你可以顶一晚。” 江锦华见她逐渐蹙起眉头,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这下知道舍不得你的夫郞,也知共睡一榻的美妙之处了?” 江篱面上划过不自然的红晕,没去接她的话。 “咚。” 酒壶搁置回桌上。 江锦华赏江篱个脑瓜崩。 江一头雾水篱:“?” “你说你提起那些陈年往事做什么?还惹得你父亲受了惊,这下好了,我还上什么职,不得哄上一宿啊!” 江篱心中的疑惑更加了,急急追问,“母亲不气?不觉伤心?” 姨母虽已故去,可她还是为母亲气不过。 父亲喜欢母亲的胞胎姐姐,听说还同姨母有婚约在身,直到姐姐过世,父亲才选择妹妹。 那么母亲呢,在数年间里经历了多少心酸苦楚? “为何要气?一切出于我自愿,喜欢他是、娶他亦是,我无怨无悔。” “不过说到喜欢……” 江锦华搭上女儿肩膀,笑得一脸得意,“你怎知你父亲不喜欢我?” “母亲此言……何意?”江篱被她说的糊涂了。 “傻姑娘!” 江锦华恨铁不成钢。 “你呀,就是被你父亲那句气话搞糊涂了,爱不爱的、你心里还没个数吗?” 她用力地戳了下江篱胸口,气道: “竟跟你父亲学些个没用的,什么退而求其次?每次吵架都扯那些没用的文绉绉,感情之事和上战场有什么区别,干就完了!” 江篱:“……” 这个‘干’字……正经吗? 江篱在她话中挑挑拣拣,听到了重要信息。 “依母亲所言,父亲那日在跟您置气,才会把话说得如此绝情?” 江锦华颔首。 这下江篱换不高兴了,一脸愠怒,“母亲,您这不是坑人吗!” 她们两口子吵架的气话,影响自己多年,不是坑人是什么? “嘿,小兔崽子,分明是你把自己框住,还赖上我了?” “我软鞭呢?”江锦华脸色骤然转阴,手也摸向腰间。 江篱心道不好,一溜烟跑没影了。 第82章 ‘一见钟情\’ “呼……” 江锦华长出一口气。 收回唇边笑意,给自己倒了杯酒。 房门又一次开合,一阵细微脚步声由远及近。 江锦华耳朵微动,听出是谁,难得没有回眸。 “妻主……我没想到阿篱能听见此事……” 他真不知道阿篱在附近,否则怎可能让孩子听到那些话…… 江锦华端起酒杯,声音不辨喜怒,“我知道,她从小听了这些,当然会对情感之事产生质疑,我们能做的,就是帮她扶正。” 难怪她总觉得女儿在感情方面像缺根筋似的,原来问题出在这儿了! 周青木踌躇良久,低声轻唤,“锦华……” 江锦华端着酒碗的手顿了下。 阿竹极少唤她名字,只有心怀歉意、或想弥补什么才会如此。 但这两个原因,没一个她想听的! “锦华。” 周青木行至她身旁,又唤了一次。 “何事?” 江锦华承认,即便多年过去,她还是在意的发疯! 明明她跟姐姐长得一模一样,怎得周青木就对姐姐一见钟情了? “其实我……” “坐下,一起用膳。”江锦华拉上他的手臂,故意打断。 那些个解释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周青木咬了咬唇,顺着她的手劲坐下,但不是坐椅子、而是坐到她腿上。 江锦华就怕他来这个,忙不迭要把人抱回椅子上。 周青木瞬时黑了一张脸,气得低吼,“你给我想好,确定要推开我?” 她要是敢推开,他就……就…… 永远不说了! 江锦华身形一僵,又老老实实地把人搂在怀中。 “不推……我不推开。” 她可不敢忤逆,阿竹看似性子暴躁,其实一点也不好! “傻子……”周青木就见不得她可怜巴巴的模样。 什么一见钟情! 他心中仰慕之人,一直都是那位武艺超绝的少将军。 只那日江锦雨也身着战袍,他才误认成少将军。 后来,他听母亲说,打算娶亲之人是将军府嫡长女,而非次女。 周青木以为江锦华不喜他,才暗自拒绝婚事。 便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 天不作美,将军府长女因病过世。 他也成了别人口中的不祥之子,京都无人敢娶。 偶有过来提亲的,也是年过花甲、或想娶他为小侍的女子。 那日,江锦华顶着流言蜚语,定下婚事。 周青木以为老天开眼,让他嫁给自己喜欢多年的人。 可婚后江锦华跟他说第一句话,就是替姐姐照顾他。 那一刻,他心中的天都塌了。 只能故作冷然,来维持可怜的自尊心。 边境不安生,江锦华率兵驻守,一去经年。 她们之间的感情也愈发别扭起来。 为不让她在外苦着自己,他才做主抬了三房小侍。 后来边关暂且安宁,她们有了江篱,感情也随之升温。 只江锦雨却像她们之间的禁忌话语,无人提及。 “呵呵……” 回想之前种种,周青木忽然笑出声来。 若她们都能坦然些,何必蹉跎至今呢? “阿竹,你病了,我让阿大请太医!” 江锦华被他突如其来的痴笑吓到,抱着人急步跨向床榻。 “锦华……” 周青木一反常态,勾在她脖颈处的双手轻按。 后者顺从似的低下头颅。 江锦华只觉唇上一烫,耳边响起晚了二十多年的情意低语。 “咚……” “咚……” 隔壁传来盔甲落地声,普通人听不到,但有一人听得真真切切。 江篱咂了咂嘴,捂住耳朵,不再听母父墙角。 她真不是故意听的,两房间就隔着一堵墙,那些幔帐又什么都挡不住,她当然听个彻底。 真是的,都多大岁数了,还扯这些…… 话说她们老两口倒是你侬我侬的了,留她一人在房间里缩着。 江篱等得焦急,开门问道:“还没回来?” “奴婢刚去温泉宫询问内侍,说快了……” 三五回的心虚。 这句快了,郎君说有两个多时辰了。 郎君去的是男子温泉宫,世女不能进去,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地追问。 都说温泉不能泡太久,一般半个时辰即可,时间长了容易头晕。 可郎君还是迟迟未归,这不摆明不想见世女嘛。 “你再去打探……算了,我去接。” “使不得啊,世女!”三六忙把人拦住。 江篱不耐,“我知道不能凑近,就在远处等。” 她站远远的总不会有人管吧。 三六赶紧解释,“适才也有女郡等候自家郎君,却把匆忙出来的七殿下惊到了,然后……陛下发令,不许女郡等候。” 能不害怕么,那位女郡长得极黑,且天色昏暗,即便行宫燃了再多盏灯也看不到她。 七殿下只觉像大黑猩猩一样的人窜过去,吓得不轻呢。 “……” 三五眼瞧着世女在房里踱步。 一会儿扬起唇角,一会儿又神情紧绷的,就差点把‘心神不宁’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话说,郎君不过去泡个澡么,至于吗? 这里可是女帝亲临的行宫,包安生的。 世女到底在忧心什么? “三五,取酒来。” 不知怎地,江篱心中紧张得很。 比她第一次上阵杀敌还要紧张。 “哗啦啦啦……” 三五给世女倒了满满一‘杯’酒。 江篱端碗,一饮而下。 三碗过后。 她睨着三五,认真问道:“你们郎君还没回来?” 三五:“……” 距离世女上次发问才过去片刻吧,怎得又问了? 坏了! 世女醉了! 三五死死盯着酒壶,回想自己是否不小心在里面掺了水。 不然别说三碗了,就是一整坛,世女也不可能醉呀! “你从哪处拿的酒,可是兑了水?” 三五:“……” 我的世女,这话可不兴说啊。 她咋可能做这样不靠谱的事呢! “我醉了。” 三五:“?” 啥意思? 世女啥意思? 她没掺水啊喂! “那……奴婢扶您去床上歇着?” 三五把世女手臂搭在肩,刚要带人起身,被世女一把推开。 就在三五纳闷之时,身后传来郎君声音。 “你们世女……醉了?” 三五看着‘一动不动’的世女,又看了看面色冷淡的郎君。 脑袋犹如被驴踢了下,恍然大悟。 “啊对对对,世女醉了!” “那你和三六把她……” 安怀清边说边掀开第一层幔帐,等他扭过头,房里哪儿还有人。 也不是没有……桌旁倒是趴着一位。 第83章 各自安好 “唰!” 幔帐落下,安怀清坐在床边生闷气。 说是生气,又不知该气谁。 气江篱一次又一次的远离吗?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恶的权利。 没道理有人喜欢,被喜欢的人就要无条件回以同样期许。 他就算有心想怨、也怨不到江篱。 而且将军府谁人不知,江篱娶他是迫不得已,又怎会产生情意。 安怀清气的……是自己。 气自己总是不能下定决心。 说好不再喜欢,却一次又一次犯贱似的靠近。 时至今日,他忽然觉得累了。 唱了多年的独角戏,他也会疲惫,不想再凑上去贴她的冷脸。 “哐当!” “当啷!” 不待安怀清理清心绪,中厅传来碗盘碎裂声。 心里突地一紧,忙冲向外间。 “江篱?” 只见女子摇摇晃晃起身,踉跄走来。 安怀清只得隐下适才的伤心,快步上前搀扶,生怕她踩到地上碎片。 “我……我要安寝……” 江篱话音含糊不清,抬手指了指幔帐方向。 安怀清叹了口气,将女子手臂架到肩膀上,“随我来吧。” 江篱看起来很瘦,压在身上却沉得很。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带到床上。 “江篱。” “江篱?”安怀清轻拍她肩膀。 过了好久,床上人也没给出反应,反而还传来轻微的鼾声。 “江篱,不可以穿外袍睡下……” 江篱喜洁,最不喜和衣而睡。 而且安怀清也同样认为,沾满灰尘的外衣不该出现在床上。 踌躇少顷,他还是将手伸向大红色外袍,“……那我帮你褪去鞋袜和外衣。” 鞋子还算好脱,外袍就没那么容易了。 醉酒之人时不时地扭动一下,一点都不配合。 安怀清忙活好一阵子,全身都累出一层薄汗,才成功脱下她的衣袖。 至于外袍的其余地方都被江篱压在身下,他抱不动江篱,也不能帮着脱掉。 而且别说抱了,安怀清尝试过拽她手臂,试图将人挪动一些。 结果是江篱纹丝未动,自己手臂扯得酸痛。 好吧、好吧,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他在男子里不算矮,奈何跟江篱一比就差得远了。 “江篱……你稍微动一下……江篱?” 安怀清又唤了几声,江篱还是没有反应。 就在他打算找三五、三六进来帮忙时,女子突然由平卧转为侧身。 好机会! 安怀清眼疾手快地把衣裳拽走。 叠好,并搁置到一旁。 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衣服上,并未注意到女子微微翘起的唇角。 做好这些,安怀清才悄声爬上床。 坐在床的里侧,望着江篱出神。 此刻她呈侧卧躺姿,正好面对自己。 安怀清忍不住细细端详起来。 女子双目轻闭,没了上扬的眼尾,平添了几丝柔和。 高挺鼻梁勾勒出完美脸型,仿若来自玉器师傅的精心雕刻。 都说美人在皮,可江篱不仅皮相美,骨相更是优越。 且抛开脸不说,她随意搭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极美。 手指纤长,粗细适中,骨肉匀称…… 端详间,安怀清趴伏下来,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江篱。 仿佛这是他最后一次明目张胆的凝望,以后便没机会了似的。 也……的确没机会了。 那个在寒冬冰窟之中解救他的江篱。 那个在前街上,帮他保住清白的江篱。 还有在宫中内侍手上救下他的江篱…… 江篱救了自己多次,他总不能恩将仇报、缠着人家不是? 安怀清拂过眼角溢出的东西,话音坚定无比: “从今往后,我再不会缠着你了,惟愿你我各自安好。” 就像江篱说的,顺其自然吧…… 一阵淅淅索索声袭来,待江篱睁开眼,安怀清已转过身去。 江篱:“……” 不是,她巴巴等了几个时辰,等来的就这?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深爱安怀清,但能确定心中是在意的。 且他每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想不生出情意都难。 江篱向来不是温吞性子,喜欢有话就直说。 她完全可以说:‘我好像喜欢你了,我们可以试着相处吗?’。 可安怀清适才所言,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让江篱难以说出自己一瓶子未满的喜欢。 活了这么多年,她不知道什么叫心动,也不知道什么叫爱。 可她能察觉到自己喜欢安怀清,心情也会随着他的情绪有所波动。 就像此刻,看着背对她的落寞身影,江篱的心像被人用力捏了一把,一缩、一缩的疼。 她不敢将那人身子扳过来,只得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肩膀。 第一下,那人未动。 她又点了第二下。 安怀清转身,面带差异,“你……醒了?” 起初他以为江篱睡梦中不小心碰到他。 直到第二次,才察觉不对劲。 “……嗯……”江篱吭哧了一会儿,也没说出个子丑寅某来。 死嘴,平日不是挺能说吗? 今天怎得不说了? 给我说啊! “……”安怀清也没说话,等着江篱下文。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冗长时间。 江篱才吭哧瘪肚地问了句,“你…今晚不喝茶吗?” 江篱:“……” 安怀清:“……” 木方和三五几人见房里多燃了几盏灯,遂敲门询问,“世女、郎君,可有事吩咐奴……” 话还没说完,房门从里面拉开。 看着穿戴整齐的二人,随从们均是一愣,“都这个时辰了,世女、郎君要出去?” 江篱没回话,抓了安怀清的手就往别处带。 “世女,您去哪里……” 三五问到一半被木方捂住嘴,“嘘,别问了,不用咱们跟着!” 有三三、三四在暗中保护,不用记挂。 “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了,你这人咋恁没眼色呢,没看见郎君被世女拽走的吗?” 刚才木方亲眼看见,世女弯着唇角,郎君虽抿紧唇却也没拒绝。 这还跟什么了,人世女和郎君更喜欢独处呢。 第84章 不想听,想亲! 茶房。 行宫设有独立茶室,里面也是一间间的,供各府使用。 茶桌旁有个小炉子,上面架着单柄壶。 安怀清手执团扇,在火炉下方轻轻扇动。 江篱凝着男子,看那只骨节分明的纤手在烛光下摆动。 每当他手指翻动,她的心就像被什么勾了一下似的,奇痒无比。 直至面前递来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才回过神。 江篱先是嗅了嗅,而后才轻抿一口。 细细品味过后,眼中充满讶异,“此茶香气饱满馥郁,茶汤细腻顺滑,回味持久,以前怎没听说你的茶艺如此好?” “你以前也从没问过我会什么。” 安怀清带气饮尽手中茶水。 江篱的眼中何曾有过自己,他说什么都是多余,还不如不说! 后者心虚的地刮了下眉心。 她哪里听不出安怀清的话外音,无非是说她以前时不时地拒绝、还有对他的种种冷淡。 江篱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得执起茶壶,讨好似的将他空了的茶杯补满。 唉…… 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难怪母亲总是宿在厢房,这些男子都挺记仇…… “安怀清。”江篱把茶壶搁置到桌面。 双眸紧盯着对面人。 “何事?”后者抬头,与之目光交汇。 江篱挠了挠脸颊,支吾着道:“我…以前说过,我们婚后可以顺其自然……” “那又如何?”安怀清最听不得这话,语气有些冲。 什么叫顺其自然! 就是她不由分说的躲避? 她几次这样说,结果每每躲开的都是她! 江篱不就仗着他喜欢,才如此肆无忌惮吗? 他的心又不是铜墙铁壁的,也会心酸、心痛啊! 她凭什么以为自己会一直等在原地,又凭什么总用这话来吊着他? 倒不如……他直接说个清楚! “不必如此,没有感情就是没有感情,我也不奢求什么,就像大婚之前你在千味楼说的,我们各自安好……唔唔……” 安怀清双眸猛地瞪大,直勾勾地定向江篱。 她…… 意识到唇上的火热,安怀清只觉脑袋‘嗡’的一声。 耳边也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 能感受到的,只有按在他后颈处的灼热掌心,和她炙热的双唇…… 江篱说不好自己怎么了。 她终于意识到心中有了安怀清,又不知道这份喜欢到底有多少分量。 从小到大,她从未看上任何男子,也从没想过要喜欢谁。 而今不同,她有了心动…… 江篱对感情之事全然陌生,不知这是一时冲动、还是爱得深切的表现。 便想知道这份喜欢究竟占了多少。 因为她不希望安怀清等了多年的感情只是一时悸动,那样的自己根本配不上他。 为了弄清楚这一切,江篱试探着说喝茶。 其实……也是希望他像往常一样……勾引。 宿在青桦院小塌的一个月,安怀清日日过来撩拨,她的心跳也一次比一次加快。 可今晚那位惯会勾引的人一反常态,竟说出来煮茶。 江篱以为他有别的‘花样’,便急切地把人带来。 结果……真就是煮茶! 不过他茶艺高超,煮出来的确实好喝。 只这人的嘴不是很会说,什么叫‘各自安好’。 她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 安怀清:巴拉巴拉…… 江篱:听不懂,不想听,想亲…… 这是江篱第一次接触男子的唇。 软绵又水润的触感让她欲罢不能。 随着时间推移,单纯的唇畔相贴已不能让她满足。 江篱总觉得不够,可以更多…… 女子似乎天生对这事无师自通。 那抹湿润沿着唇畔勾勒他饱满的唇形。 在他瞳仁散乱、里面又弥漫了雾气之际,轻撬红唇。 甜美的滋味瞬间翻滚而来,犹如浪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 “唔……” 男子呼不上气,下意识张大嘴巴。 换来的却是女子的紧追不舍、和变本加厉。 安怀清眼中雾气升腾,看什么都像隔了层水膜。 可眼前那双幽深的眸子却越来越清晰,哪怕闭了眼也会浮现在脑海里。 江篱的眼眸向来漫不经心,或是淡淡的。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黑眸像旋涡一般暗潮汹涌,仿佛下一瞬便将他吞噬…… 单柄壶中的水滚了又滚。 安怀清舌根愈发麻木,想推开江篱才发现,双腕被她一手掐捏着,人也被她揽进了怀中。 “江……篱……” 被纠缠着,安怀清艰难吐字,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世女、郎君,奴婢带了甜……点……” 茶室为一间间独立房屋,都由精美屏风围绕一圈,做为‘墙壁’和‘门’。 这种装饰虽极为雅致,但总体来说,遮了又没完全遮。 说白了,就是毫无隐私可言。 可就在这样一间四处都能进人的小屋里,世女竟然…… 三六绝望摇头。 这下好了,一顿胖揍是免不了喽…… “我…我先回房!” 安怀清趁着江篱分神,猛地挣开,仓皇跑走。 江篱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平复了好一阵子,才掀开眼皮。 对三六勾下手,面上笑得诡异般和蔼,“过来。” 三六下意识吞口水,头皮都跟着发麻了。 她哪儿敢过去啊,去不了一点好吗! 三六‘扑通’一声跪下,乞求道:“世女……奴婢不是故意的。” 谁能想到世女把持不住,在茶室就上嘴啊! “叩、叩。” 江篱倚靠座椅,食指轻叩桌面。 这下三六不敢迟疑了,世女极少做叩击或是转动扳指的动作。 因为每次有这样动作,都是动了杀心。 三六瘪嘴,委委屈屈地跪式前行,哭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世女……” 可不兴啊! - “郎君为何脸色如此红,可是热了?” 这厢安怀清跌跌撞撞跑回了房间。 他无心回应木方的话,关上房门,背部紧紧贴靠着,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 江篱……为何突然吻他? 一想到刚才,安怀清的脸便灼烧起来,连耳根都跟着发烫。 害羞之余,安怀清也想明白江篱的用意。 明明上一刻还说顺其自然呢,为何下一刻就结结实实地吻下来? 难道又像以前一样,继续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砰、砰、砰……” 按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安怀清气得咬住下唇。 他的心到底还要多不争气,不是说了不再纠缠江篱,怎会跳的这般快? 第85章 相信 “世女请进。”三六一瘸一拐来到门口,给世女开门。 后者又刮了她一眼,大步而入。 木方、木楞躬身跟随,掀起层层幔帐,又缓缓退下。 “咔哒”一声,房门关闭。 江篱行至床边,褪下外袍。 双目却直直定在床上。 已是五月,这人却用被子蒙住头,还不得焐出一身热汗来。 而且……他以前不是挺大胆的? 总时不时地勾引。 怎得自己回应之后,他反而还瑟缩起来了? “不热吗?” 江篱半倚着床头,食指勾住被子顶端,将其一点、一点扯下。 随着被子下移,最先入目的是那双紧闭眼眸,而后是挺翘鼻子、和轻抿的唇。 如画的面庞终于全然露出,犹如上次在逸风院一样,令人赏心悦目。 但不同的是,这次的脸颊比上次还要粉润,双唇也更是嫣红。 他的唇部很好看,形状饱满,不薄不厚,看起来软乎乎的。 其实,也真的很软…… 想到之前的吻,江篱下意识抬手。 却见他微肿的唇畔瘪了下。 他这人本就长得一副楚楚可怜样儿,如此这般,更像委屈到极致。 心,突然像被人抓了一把,酸涩不已。 江篱收回手,倾过身去低语,“安怀清,我方才说的顺其自然,是说我们的感情顺其自然,以后……我绝不再推开你。” 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回话。 又道:“你别生气,我……对感情之事出了偏差,不确定能否配上你的喜欢,但我一定会对你好!” 江篱说罢心中所想,便一直凝着那双未曾睁开的眸子,静待他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江篱半支起的身子都僵了。 喉咙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扼制住,只能靠不停吞咽口水来缓解。 就她焦急不已时,清亮的眸子终于缓缓露出,像清晨划过天际的扶光,带来了无尽光明。 江篱难掩心中喜悦,忍不住更加贴近些,“往后日子我们一起走下去,安怀清,我江篱说到做到。” 安怀清双拳紧握,为让自己稳住心神,试图把指甲陷进掌心里。 但还是没用,任他如何压制,脑海中尽是江篱的直白话语,和过往的种种回忆。 相识十一载,爱慕她四度春秋。 以为这份喜欢不会迎来结果,可机缘巧合之下,她们成了婚。 婚后相处起起伏伏,江篱有时待他极为温柔,有时又躲得远远的,仿佛怕沾染他一般。 那日林中遇险后,他好不容易见到一丝光亮,而今日的江篱又意图躲避。 当时他真的很伤心,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江篱,遂去了温泉宫。 不想再次归来,她却像被夺舍了一般。 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坚定。 还……让他喝茶。 他没敢接‘喝茶’之意,提议过去茶室。 原以为江篱反常的温柔过后,将又是一如既往的躲避。 可后面发生事情却让他震惊不已,江篱居然亲他! 安怀清不懂她为何如此,心中想问的话有很多,又不敢问出口。 生怕听到什么难以接受的答案,只能懦弱地躲在被子里。 跟疯狂想问出口的话一般,藏起来……都藏起来。 直到江蓠那句‘我以后不会再推开你了’。 这是他梦寐、却又不敢奢求的话语。 “江篱……” 安怀清指尖刺着掌心,仿佛这样才能给予自己勇气。 “我在。”江篱侧头,使得一侧耳朵更加贴近。 “我……相信。”相信你不再逃避。 男子的话音几不可闻,江篱却听了个真切。 她忍不住把看似乖巧的人儿锁进怀里,软语呢喃,“我不会让你再失望了。” 安怀清素来就不是什么乖巧的人。 能把京都多家商铺打理得蒸蒸日上,又无人敢造次,怎可能是泛泛之辈。 可每每遇上自己,他都把姿态放到最低,也做尽看似‘愚蠢’之事。 说到底都是爱得太深缘故。 以前江篱意识不到这些,也不去在意。 但现在不同,只要她想到这些,心就会跟着抽抽搭搭的疼。 正因如此,她才觉得自己不够深的爱意暂且不配谈喜欢,也迟迟不敢说出那句喜欢的话来。 然而江篱不知道的是,当你生怕自己配不上一个人,而产生惶恐心理时,便是深爱的开始…… 突然被江篱抱住,安怀清心口止不住地起伏一下。 好闻的甘松香气也迅速环在鼻息间。 闻得久了,他开始晕乎乎的。 不知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还是被她主动抱着高兴得,反正头脑很不清醒。 否则也不可能问出这样愚蠢的话来: “可还要我喝茶?” …… 女帝率众臣在行宫待了月余,才启程回京都。 回程的车马安排还同来时一样,女帝和男子、孩童们夹在队伍中央,外围由一层又一层的禁卫军和铁骑保护。 骠骑大将军乃朝中重臣,将军府马车便排得比较靠前。 也因此,马车里的人得时刻保持安静,唯恐扰了女帝清净。 在马车里噤声许久,安怀清憋闷极了,掀开车窗帘头,却未见江篱。 “郎君,可在找世女?”一旁骑兵看见,一甩缰绳凑近几步。 世女离开时特意嘱咐,一定要护好郎君安危,也得时刻听着郎君吩咐。 “你们世女…去了何处?” “回郎君,世女适才被七殿下叫去,此刻正在他马车里呢。” 安怀清诧异,“七殿下?” “是。” “……我知晓了,你忙着吧。” 放下帘子,安怀清忍不住猜想江篱过去的原因。 七殿下是女帝最宠爱的儿郎,听说因不喜在宫中居住,还自作主张在宫外打造了府邸。 大岳国从没有男子单立门户的先例,宫中儿郎更是,他们唯有嫁了人、才有宫外住处。 在女帝的众多子嗣中,也只有七殿下敢如此了。 还有他的珠宝铺之所以火爆,就是七殿下在那儿买到两把喜爱的折扇,才被提名为汇宝阁。 京都被他提名的店铺很多,只要他在哪儿买得舒心、买得喜欢,便会赐予新的名字。 而买得不舒心店铺,迎来得也将是关门大吉。 七殿下就是如此率性之人,做事全凭自己喜恶。 那么……他叫江篱过去,到底是喜,还是恶呢? “哒哒哒……” “哒、哒、哒……” 两种截然不同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听便知是谁回来了。 行宫里的小矮马很是喜欢踏风,一直跟随左右,只要见不到就会彻夜嘶鸣,连草料都不吃了。 将军府都是爱马之人,不忍小矮马日渐消瘦,便决定带回京都。 “车里很闷?” 以为江篱在自言自语,安怀清没回。 “刚听将士说,你寻我?” 这下他反应过来江篱在同他说话。 但还是没回。 要他说什么? 问为何去七殿下那处吗? 而且江篱以前做过七殿下的伴读,可能只是两人关系好吧。 他不该想太多…… 第86章 解释 “怎么不说话?” “可是坐累了?” 马车帘幕掀开,江篱走进。 安怀清往里挪了挪,语气颇为冷淡,“是妻主累了吧。” 否则怎会上来马车。 刚启程时,他邀了江篱一起坐马车。 她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说马车坐着难受,还是骑马更舒服。 嘁,骗人! 她在京都逛青楼,不是时常坐马车去。 怎得那时不说坐马车累了? 安怀清撇嘴,有些歪心眼地想,江篱是否知晓七殿下要传唤她,否则怎会不上马车呢? 江篱一把握住男子手臂,揶揄道:“车里这样宽敞,你想挪到外面去?” 安怀清抽回手,纵然心中有万般吃味,也不想表现出来,随口道:“怕妻主坐得不舒服。” “?” 江篱挑了下眉毛。 而后倚在马车壁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着安怀清。 后者当然感受到,但也只当没看见。 过了好一会儿,那抹灼热视线还在。 忍了又忍,安怀清终于忍不住,“看我作甚?” 江篱笑的无奈,“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这人真是不会掩饰自己。 从她还未上马车前就不对劲了。 安怀清极少不予回应,这很奇怪。 为一探究竟,她上了马车。 眼瞧他垂着的眼尾和睫毛,心中疑惑不已。 这是……失落? 可他又为何失落? 晃神间,江篱忽然想到七殿下,顿时恍然大悟。 安怀清双目一闪,偏过头去,“我…憋什么了?” 这是江篱第一次见安怀清生气。 或者说是跟她怄气。 小巧的脸儿微微鼓起,眉头压眼,眉尾却是低垂的。 看似生气,实则可怜兮兮。 小小模样,还挺惹人怜惜呢。 江篱不敢欺瞒,打算跟他说明。 别像父亲似的,再说些个影响别人数十年的狠言狠语。 “可是气我去了别人的马车?” “其实是七殿下让我帮忙,把……” 江篱在他身旁低声耳语。 说着、说着,也越凑越近。 阵阵热气传进安怀清耳里,激得他瑟缩起脖子。 江篱见他脸颊酡红,身子僵得要命,疑问道:“在听吗?” “我…我听了!” 没有! 他只听到江篱说七殿下有喜欢的人,还让她帮忙约那位女郡见上一面。 得知江篱和殿下并非相互倾慕,安怀清的心便放下来。 没了紧张,身体感知也突然敏感许多。 他能清晰感受到江篱一开、一合的唇瓣。 且每次说话,都会触到他耳垂。 江篱绝对是故意的…… “安怀清。” 江篱那冷冷清清的声音再次打进耳里,带着说不出的蛊惑之意。 安怀清听得身子都跟着颤了一下,“何事?” “你唤妻主。” 纵然心中有不解,他还是听话地唤了句,“妻主……唔……” 脸被江篱戳了一下,安怀清怒目圆瞪。 见他微鼓的脸颊回归以前模样,江篱一笑,“以后有事过来问我,别自己胡思乱想。” “我没……” 安怀清还想岔开话题,在看到女子面上如沐春风的笑容时,突然顿住。 一直绷紧的嘴唇也扬起笑意,“好。” …… 到了京都。 江锦华需护送女帝直达皇宫。 江篱懒得走,脱队归来家中。 此时已戌时过半,夜深人静。 这个时候也不好打扰江阿翁和父亲,两人打算明日再去报平安。 青桦院。 宋玉听到开门声,来不及穿鞋,忙从西厢房跑了出去,急声呼唤,“妻主……” 一别半月,他很是想念世女。 世女呢,会想念他吗? 或者说……世女还记得有自己这个人吗? 对于宋玉的呼唤,江篱像没听见一般,揽着安怀清径直走过。 三五和木方走在最前面,向两侧打开上房的门。 在安怀清的推搡下,江篱率先而入。 紧随其后的人却一不小心踢上门槛。 “诶……” 安怀清身体失去平衡,人也向前扑去。 江篱似有所感,突然站定不走了,并微微躬起背部。 直至背上趴了个人,才道:“放肆啊,你这是偷袭。” 江篱看似说着批评语句,声音却温柔的快要掐出水。 宋玉何曾见过这样的江篱。 “江篱,我不是有意撞到你背上……” 江篱打断,提出质疑,“唤什么?” “妻……主?” “这话好听。” …… 上房的门随之关闭,宋玉再也听不清两人话语。 “侧郎,地面寒凉,穿上鞋子吧……” 随从小石把鞋子放于侧郎脚边,还未来得及给侧郎穿上呢。 那双光裸的脚便消失在他眼帘里。 “侧郎?” 待小石站起身,发现侧郎人都跑出青桦院了。 “咚!” “咚!” 初夏的夜,露水很重。 宋玉不管不顾,坐在湖边小草上,连寝衣被浸湿都未察觉。 小石子一颗颗投进湖中,出来流畅的落水声。 每当听到石子沉入湖底的沉闷声响,宋玉的心就能安定片刻。 “你来了。”草丛响了一下,有人坐到他身旁。 宋玉眨了眨干涩眼睛,扭头看她,“怎么?说得好像你猜到我会来一样。” 江符轻扯唇角,淡然一笑,“确实知道。” 江篱二人归来,你必定伤心,更会过来这里。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见到你…… 江符二十有四了,从她三岁起,就一直羡慕江篱。 羡慕她有个得宠的正室父亲,母亲和阿翁也都疼爱她。 而自己呢? 不过是母亲醉酒,一时疏漏得来的孩子。 说是羡慕江篱,其实是嫉妒,她嫉妒江篱所拥有的一切。 可今日,她第一次真心觉得羡慕。 羡慕江篱能娶到她梦寐以求的人。 “宋侧郎。”江符望着映射点点繁星的小湖,突然唤道。 “何事?” “如果你真的喜欢,没她不行,我会帮你……” 宋玉,如果江篱是你想要的。 那么我会为帮你得到。 “为什么?” 宋玉不解,这人做什么帮他? 见江符不答,他又急着追问,“你说……真的?” 真的帮他? “真的。” 因为真的喜欢你,所以想为你博来最好的…… 第87章 生辰宴 行宫归来几日后,乃大将军生辰。 大将军不喜奢华,只摆了家宴。 将军府主厅。 两旁设立多个矮几,上头摆满珍馐佳肴和时令瓜果。 江锦华携周青木位于主位,其他人分别坐两侧。 “小侍敬将军一杯,愿将军福寿安康。” 张敬举杯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媚眼如丝。 其余两位小侍见如此,也跟着站起来,异口同声,“愿将军福寿安康。” 两人本就没张敬会说、爱说,平日里早已习惯安安静静。 但今日是将军生辰,他们也不好一言不发,便由着张敬带头了。 江锦华摆手,让其坐下。 却没喝他们敬得酒,而是转身同周青木碰杯。 冷然的眸子也骤然转暖,“阿竹,喝一杯?” 周青木凝她片刻,忽然说道:“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听着一模一样的生辰贺词,江锦华怔住,思绪也逐渐飘远。 大岳国女子双十及笄,生辰也为及笄之日,无需再定旁的吉日。 她与姐姐为孪生子,自然一同行及笄礼。 那日的观礼者有太傅一家。 江锦华褪下惯常穿的战袍,盛装出席,只为让太傅之子倾心。 京都百姓皆传,太傅之子才貌双全,不惹凡尘,鲜少出门,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 江锦华却见过,但也只见过一次,还是在他不知情下。 那一面,便是倾慕的开始。 先帝本就有意将太傅之子指给她们其中一人,这次母亲邀太傅一家,也是为让她们见上一面。 可是……周青木一见倾心之人却是姐姐。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江锦华永远记得这句话。 因为这是周青木仅为姐姐一人说的,根本连看都不看她。 而姐姐也眼含情意。 既然二人互相倾慕,她夹在中间也是碍眼。 便同母亲说不娶、终身都不娶了。 之后的日子依旧,她为少将军,随母亲征战。 姐姐身体羸弱,还是在军营中拟定战事计划。 母亲还说,她们一文一武,日后定能将倭国除之。 但天不遂人愿,姐姐身体亏空,根本就没了所谓的日后。 ‘我不该穿你的战袍……不该……’姐姐弥留之际,攥紧她的手,眼中复杂不已。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手却垂了下去…… 守丧三年一过,江锦华彻底忍不住,终于娶了梦寐以求的人。 却又怕他不喜自己,只得说替姐姐照顾他。 想着或许这样,他能看在同样的面庞上,不对她产生嫌恶之意…… “妻主不记得了?” 周青木侧眸,这他想说给少将军,却阴差阳错。 江锦华回神,笑着摇了摇头。 那日跟阿竹心意想通后,她才明白姐姐为何说出不该穿战袍的话来。 而那句生辰贺词,也本该是她的。 “阿竹,我记不清那句了,往后只记你今日这句。” 周青木笑而不语。 这厢两位小侍见将军不耐摆手,便坐下吃吃食物、或是闲谈一番,反正比较安生。 唯有张敬,还直愣愣地杵在原地,刮了江符好几眼,也不见人接茬。 一气之下,他只得坐下来。 但心中甚是窝火。 往常只要有他露脸之时,江符一定会说些什么,助他在将军面前得脸。 今日怎么了? 该死,他都还未放弃,难道江符要放弃了! 江符倒是没放弃,而是没顾得上。 此刻她的心都放在对面了,旁的什么都听不清、看不见。 这是宋玉嫁进将军府以来,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江符虽心中有酸涩,却不妨她着盯人看。 宋玉为嫡子,在宠爱下长大,十分骄纵。 瞧他筷子没个落下的地儿就知道了。 他在一众食物中挑挑拣拣,终于吃下一口。 但不知是口味不对还是怎得,小脸立马皱成一团,又不敢当众吐掉。 江符扯了下唇角,暗自生笑。 “阿符。” “……” 三女迟迟没有回应,周青木又唤了声,“阿符?” 江篱斜一眼江符,收回视线,夹了自己桌上的奶黄包,递到身旁之人的小碟子里。 “父…亲叫我?” 江符慌了一瞬,急忙隐藏逾越视线。 周青木笑道:“你大哥和四弟均已出嫁,小六也在两月前成婚,目前只剩你、阿簇还有阿笛了,你可有意中人?” 尤其二女,比江符还要大上一岁呢,却没有任何娶亲之意,周青木每每想起都头疼不已。 若说阿篱是个明面上的犟种,那么二女就是闷头犟种。 总之认准一条,终生不娶。 不过阿符、阿笛年岁也不小了,他也得为其把关,挑选些优秀儿郎。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们自己意愿。 两个庶女虽非他亲生,却也希望她们能娶到心仪儿郎,这才过问。 而江笛害羞,什么都没问出,他便问到了三女。 “我……” 江符一时语噎。 忍不住看一眼宋玉。 她中意的人……可能永远都娶不到了。 江符垂下眼帘,缓缓摇头,“父亲,女儿没有中意之人。” 周青木叹气,“那为父可要做主为你们挑选了,不然等你们三人开窍,岂不是要等到我和你母亲头发花白之日?” 闻声,江笛生父隔空敬周青木一杯。“多谢家主惦念五女。” 他一向不认可张敬的抱怨,说家主把他们送给将军,后又亲手夺回将军宠爱。 难道张敬就没想过,若没有家主,他们三人只能沦落到去倌院卖身。 而今在将军府,他能拥有独立院落,还有足够花用的金银,女儿也被家主记挂心中,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生活。 人不能忘记别人给予的恩情,所以他很感激家主,也很满意现下生活。 “多谢家主。”四少郎生父也敬周青木一杯。 江策已出嫁,且为四品官员之女正夫。 如果不是家主帮着,他的儿不可能嫁那样好。 见两位小侍都敬了酒,张敬不情不愿起身,在心中骂骂咧咧好一阵子,才说句敷衍的话。 周青木不愿与他计较,目光投向其他小侍。 “无需客气,既然入了府,又一同侍候过将军,我们便是亲人,你们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做家主的当然会为孩子考虑。” “阿竹真好。” 江锦华痴痴地望着周青木,细语低喃。 手也情不自禁地抓了上去,喟叹一声,“是我对不住你。” 她江锦华何德何能,在年少意气风发之时,就被太傅之子倾慕。 她们之间有误会,也有‘误会’之下诞生的三位庶子。 但阿竹从未懈怠过孩子,以前操劳她们的衣食住行,现又操心起婚事来。 这样的家主,整个京都根本挑不出第二个。 周青木抽回手,低嗔,“孩子们都在呢,少给我动手动脚!” “诶,阿竹说的对……” 听着讨好似话语,张敬差点把手中杯子捏碎。 大将军征战沙场,何等的英明神武、气吞山河。 可她却为个家道中落之子弯了腰,叫他如何能甘心…… “别吃了。” 江篱故意不看某人指着奶黄包的手,果断拒绝。 这人太爱吃甜食,自己矮几上的奶黄包都被他吃光,又过来她这里讨要。 奶黄包有她小半个拳头大,一盘盛六个,加上她之前夹过去的,竟全吃了。 他平日食量不算大,若吃得多了,定会积食。 “就一个……” 安怀清距离江篱一个手臂远。 伸长手,扯了扯她堆砌在地的衣袍下摆,软声道:“好妻主,就一个。” 小厨房做的奶黄包太好吃了,他怎么也吃不够。 “撒娇没用!”江篱有些气急败坏。 手却诚实地夹起一个。 犹豫一瞬,又将其分成两块,仅递一块过去。 安怀清不满,“就这……” 瞧他低眉顺眼的,江篱于心不忍。 斟酌片刻,把手旁杯子给了他,“喏,仅此一杯。” 这是宴会开始从安怀清桌上拿走的花酿。 这人酒量不怎么好,她不敢让喝。 现在一看,还是喝些吧,总比吃得撑肠拄腹要好上许多。 安怀清笑弯了眼,“多谢妻主!” 你瞅瞅,又勾引。 第88章 为什么? 一场生辰宴从午间到近黄昏,大家才回去各自院中。 而厅堂里也有未散去的人。 江篱盯着安怀清,看他抱膝在矮几旁生闷气,都快被气笑了。 “我说安怀清,你到底走不走?” “为什么只给半个奶黄包?” “走不走?” “为什么半个奶黄包?” 江篱:“……” 奶黄包,奶黄包,他就知道奶黄包! 安怀清果然不能喝酒,一杯花酿就醉成这样。 “妻主,你不喜欢我了!” 安怀清蓦地抬眸,酒后泛红双目直直地望过来,带着说不出的执拗。 江篱无奈蹲身,同他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对视,口随心道:“喜欢……” 长指拨开他腮边的碎发,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怎么不喜欢。” 安怀清早就失了清明,两手大胆勾上江篱伸来的小臂。 放到脸颊旁不住地蹭着,“妻主,我也喜欢…喜欢…” 男子话音愈发地小,最后更是没了声音。 没等到想听的话,江篱遗憾接住倒过来的人,往厅堂外走去。 “下次还是别喝了,话都没说全……” “世女,这……宋侧郎也喝多了。” 三五看着爬伏矮几上的人,询问道。 江篱步伐未停,一个字都没回。 三五意领神会,随世女身后也一起出了厅堂。 “侧郎……” 厅堂回归安静,小石轻拂侧郎后背,想安慰,又找不到合适言语。 “我无事!” 宋玉故作坚强。 可颤抖的身体却泄露他此刻心境。 他听到了,都听到了…… 江篱还是心悦了安怀清。 虽早已发现端倪,可他还是不甘心,一直等啊等,想着万一哪天能入了她的眼。 可今日之事告诉他,不可能了…… 这是宋玉第一次意识到,他和江篱之间没有一丝可能了。 她对安怀清耐心至极,甚至连呵斥都舍不得。 反之对他呢? 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仿佛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因给江篱下药,母亲厌弃、阿翁也恼了他,父亲的处境更是不好。 所以他费尽心机到底得来了什么? 母家厌弃,将军府也无一人瞧得起他。 “呵……到头来,只有我什么都没有啊……” “侧郎,奴带您回去青桦院。” 小石将侧郎手臂架到肩膀上。 被宋玉一把推开,“我不要!” “我不要回去那里!” “她们…指不定要怎样浓情蜜意呢……我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让她们看笑话罢了……” 宋玉猛地提起酒壶,往嘴里倾倒。 “咳咳咳咳咳……” 壶嘴流淌下来的酒水来不及咽下,有少许呛进鼻子里,可他还是不收手,继续自虐似的倾倒。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声一声比一声响,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江符彻底听不下去,从角落里冲出,一把抢过酒壶。 “还给……咳咳咳咳咳咳……” 宋玉想抢回,却咳得撕心裂肺,根本使不上力,人也扑倒在地。 江符反手扔掉酒壶,将其半揽在怀里,“宋…侧郎,喝酒伤身,别喝了。” 宋玉看了她一眼,而后剧烈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江符用力把人锁在怀中,急切吼道:“宋玉!” 后者被她吼得一愣,力气也卸了大半。 心中那些无法倾泻的情绪像开了闸一般,无助地抵在女子肩头,“我该如何,我到底该如何……” 他在母家不讨喜,也被将军府的人厌弃。 想他堂堂县女府嫡少郎,为何会混成这般田地…… 男子的眼泪晕湿了女子大片衣襟。 江篱抖了抖湿哒哒的外袍,气得戳了下安怀清脸颊,“你好样的,为了奶黄包竟给我哭了!” 安怀清气鼓着一张脸,“我才不是为了奶黄包!” “我只是醉了……又不是聋了。” 他听到江篱说喜欢他了。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心情难免激动,这才控制不住泪水。 什么奶黄包,江篱当他是猪吗! 江篱挑眉,半倚到床边,“那你说说,都听见什么了?” 安怀清跪坐在床,微倾着身子,凑到江篱跟前,“我听见妻主说……” 他又往前贴了贴,直到贴上江篱耳边,才低声呢喃,“说喜欢我。” 江篱忽然轻笑,却不言语。 因醉酒,安怀清变得直白许多,质问道:“为何笑?你不喜欢?” 江篱哭笑不得,“喜欢,很喜欢。” 听到满意答案,安怀清终于心满意足。 扫了眼罗汉床,又悄然往里面退了退。 而后红着耳尖凝望江篱,“妻主,小榻睡着不舒服,你……过来罗汉床睡吧……” 哪怕在行宫一起睡了月余,安怀清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脸也跟着发烫。 江篱瞥一眼三丈开外的细窄小榻,果断颔首,“就听夫郎的,即刻搬来。” 说是搬,其实也就一个枕头和一床薄被,随手一夹便带过来了。 层层幔帐落下,身旁随之传来细微鼾声,江篱摇摇头,也阖上了双目。 就在即将进入梦乡时,某人突然凑上来,巴巴地问了一句,“所以,为什么是半个奶黄包?” 江篱:“……” 得! 还醉着呢,他根本就没清醒过! 第89章 成衣铺 翌日。 “郎君,我们不去查账了吗?” 自行宫归来,郎君一直同世女在一起。 将军生辰一过,世女也于今早去上职,可郎君却坐在床边傻笑,久不起身。 木方不解,互相倾诉情意后,都如此腻歪? 别说郎君了,世女也如此。 清晨,世女起来时郎君还未醒,于是便蹑手蹑脚行走。 木方从未见过偷感如此重的世女, 还有三五、三六姐姐侍候世女梳洗,一个不小心弄出声响来,被世女瞪了几眼不说,又被罚去跑圈。 待世女出府,她们才免去责罚,顶着一头汗水跟世女离去。 安怀清愣愣回神,有些慢半拍地回问,“什么时辰了?” “回郎君,差不多午时了。” “什么!我在这儿坐了半日?” 木方颔首。 没错,郎君您傻笑好久了! “快快随我出府!” “是。” …… “这是……” 看着府门外的熟悉马车,安怀清不解。 马妇笑得犹为谄媚,“世女吩咐,郎君乘世女专属马车出门,也能自在些。” “那便谢过世女了。”安怀清绷紧唇角,不让笑意泄露。 这是他第二次独乘江篱马车,也与初次心境截然不同。 护国寺归来那日,他提心吊胆,生怕马车主人不愿。 这次却与之相反,不仅马车主人让乘坐,连小几上都贴心备了甜点。 “郎君。”木方轻唤。 “何事?” “我觉得……世女想让百姓知道您被世女宠着呢。” 安怀清面上划过不自然,嗔怒似的拍了下木方手臂,“别乱说!” 木方掩唇一笑,“郎君,您也猜到了吧。” 后者垂眸不语。 半晌过后,那故作严肃的面庞上扬起一抹喜悦。 江世女的马车京都谁人不知,让他查账之时乘坐,也是希望他在京都自在些,不被欺负吧。 其实江篱多虑了,就算不坐她的马车,以世女郎君身份,也不会有人敢欺辱他。 “咦,小椿怎得在成衣铺?” 主仆三人过来成衣铺查账。 甫一进门,木楞猛地瞧见小椿,这才好奇。 “木楞哥哥,近日成衣铺忙碌,掌柜遣我过来帮衬。” 木楞点了点头,汇宝阁管事掌柜一人管理多家店铺,若哪家短了人手,他会适当调配。 尤其成衣铺生意红火,过来买衣裳的人络绎不绝。 小奴们时常忙得脚不沾地,很是辛苦。 为让这些人能得到合理休息,郎君每月都给大家安排休憩的日子。 可这成衣铺实在忙碌,所以每当有人休息之时,便会就近从别处铺子调些人手过来。 人手严重不够时,他和木方还得跟着忙上个一半日呢。 小奴看到安怀清进来,眼睛一亮,狗腿似的把账本递过去,“郎君,多日不见,小椿都想您了。” 安怀清接过,戳了下他额头,“小机灵鬼,你倒是嘴甜,晚间记得去千味楼,我让人给你留了东坡肉。” 小椿呲牙一笑,“嘿嘿,一月不见,我是真想郎君了。” 看着郎君往后方隔间走去,他又跑过去开门,“那郎君您先忙着,这儿的人手不够,我先过去帮衬,有事您唤我一声即可。” 安怀清翻开账本,柔声答道:“好。” 别看小椿年方二八,又长了张极为显小的脸。 但接待客人的本领可是汇宝阁里数一数二的,不然也不会被管事的到处派遣了。 “不是,怎么又是你啊!” “我说,这次可真是你们铺子的问题,一件衣裳罢了,你当本少郡买不起吗?”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前方气急败坏声音有些许熟悉,安怀清连忙放下账本。 刚过去就听小椿问了句,“少郡,我又没说什么,您做什么如此性急?” 小椿不解,这位客人怎得越说越来劲儿呢? 铺子的衣裳有问题,他当然得上前查看一番了。 至于女子说的眼神……他不就扫了一眼,谁知这人是不是过来报上次之仇的? “楚少郡,好久不见。”安怀清把小椿扯到身后,与之作揖。 看到来人,楚礼咂了咂嘴,“啊……安少……安郎君。” 啧! 她咋觉得这个画面如此熟悉呢。 还有!她不过就问一嘴小奴是什么眼神罢了。 至于吗? 还把人护到身后了! “适才我在隔间,并未听清少郡所言,敢问可是衣裳出了问题?” “哦……我说不明白,让他说来。” 楚礼说着,把身后人揽到前方。 顿时,一位比平常女子还高的壮汉直立在安怀清和小椿跟前。 两人微微仰头,看着过于黝黑、又满脸络腮胡的林白公子,默了半晌。 还是安怀清最先反应过来,望着长案上的雪缎白衣,温声道:“请公子指出不当之处,我定会让人好好改进。” 成衣铺不仅卖成衣,也是专门为人量身定做衣裳的铺子。 楚少郡方才也提过是他们铺子问题,那定是衣服没缝制好,才让客人不满意。 林白指了指自己不逊色于女子的胸口,道:“试穿过后,吸气时总觉得这处紧。” 安怀清面带诚恳,“抱歉,我这就让人重新给公子量尺,多裁制两身送于公子。” 说罢,他摆手招来其他小奴,“来人,给林公子量尺。” 林白却抬手指向小椿,“就他吧。” 被点名的小椿一脸懵,“我?我不会量尺。” 他只是过来帮着招待客人,并不会量尺这些精细活计。 安怀清凝着林白公子,轻声道:“小椿不会量尺,恐会耽误公子裁衣进度,我即刻让店里最厉害的师傅给您量尺。” 林白淡然一笑,却不言语。 今日他就想让这名小奴出糗。 汇宝阁一事,楚礼回去念叨了几日。 说小奴是个没眼色的,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冲撞她。 他倒不是因为喜欢楚礼才做这些。 这人最近为他花了不少银钱,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数量。 既是服侍客人,就要让客人满意。 他本着让楚礼开心,才找人盯上小奴,趁他被派遣成衣铺,过来刁难一番。 只是没想到,世女郎君也在此店。 可那又怎样,他亲耳听过世女不喜这位郎君。 给了跟侧郎同样的聘礼不说,大婚之夜还宿在侧郎房里。 果然跟他当时想得一样,世女就是个宠侍灭夫的。 而一个不得宠的正室又有何能耐呢? 林白仰头,低眸看向面前二人,态度强势,“我就要他量。” 第90章 知错能改 “林白公子想为难小椿?” 从他指向小椿那一刻起,安怀清便发现不对劲。 虽说自己只是成衣铺的‘甩手掌柜’,对于量尺、缝衣环节并不熟悉,但耳濡目染得时间久了,也有些浅薄了解。 譬如量尺人在测量之时,会让客人均匀呼吸,就是怕有人订做修身衣物后出现紧绷不适感。 成衣铺里不论量尺小奴,还是缝衣绣郎都极为严谨,不可能出现这种显而易见的纰漏。 毫无疑问,是这位林白公子想找茬了。 可安怀清想不明白,他这样做意欲何为? 小椿就算得罪、也是得罪了楚少郡,关他林白公子何事? 还是说他喜欢上楚少郡,要帮着发泄心中火气? 可是…… 安怀清再次望向林白公子。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此人眼中的虚假情意很明显。 他能确定林白公子不喜楚少郡。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根本做不了假,他太了解了。 那么他到底…… “安郎君,此刻在为难人的,是你。”林白上前一步,垂眸俯视。 又高又壮的身体比安怀清高了一个头不止。 他喜欢这样看人,能给这些矮子们无限压迫感。 安怀清一介商贩子,没比他花魁的名头好到哪里去,不过比他多些银钱罢了。 而且世女又不喜他,估计别人欺辱几下,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安怀清与他对视少顷,忽地笑了,“小椿。” “是。” “取这件衣物的定金来。” 小椿速度很快,转眼便拿来了定钱。 安怀清随手接过,甩在长案上,一字一顿道:“林白公子,我的成衣铺呢,有三不卖。” “一不卖同行,怕窃。” “二不卖衣衫褴褛之人,本铺会送。” “三不卖恶棍无赖……” 安怀清上上下下扫视他一番,低声说道:“太晦气!” “你!” 林白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的人。 被这样一激,顿时抬起粗壮手臂,想一巴掌抡过去。 “诶……做什么呢?” 挥到半空的手被拦截,楚礼面带愠怒。 “少郡为何拦我?” 林白不解,她不是喜欢自己吗? 为什么要偏向摊贩子! 楚礼只冷硬地回他四个字,“适可而止。” 林白紧咬腮帮子,未泄出的火气在胸膛里四处乱撞。 偏生姓安的还露出灿烂笑容,继续挑衅,“林白公子,其实最主要原因是你胖了,从量尺到缝制的短短几日里,你怎就跟发起来的馒头似的?” “安怀清!”林白气得扯开楚礼。 他以前就是个种地村娃,手劲儿大得很。 因身高长相问题,无人求娶。 后来机缘巧合进了醉笙楼,又被俸伯高超的‘吹捧手段’成了京都人人想窥之一面的花魁。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是如何自卑。 他的长相同所有男子都反着来,体态更是壮硕异常。 以前他经常刻意控制进食,如此也能让自己看起来‘清瘦’些。 可自打跟这位爱吃的楚少郡在一起,他没少跟着吃,自然‘壮硕’了许多。 体态是他的禁区,任天下哪个男子爱听别人说自己胖了? 林白气焰上头,不管不顾,扯开楚礼就要一掌劈过去。 楚礼被甩到一旁,根本来不及出手相帮。 危急时刻,一只素白纤指飞速伸来,在粗壮手臂上点了下。 “嘶……”林白手臂一痛,立刻垂下去。 此人站到林白、楚礼对面,似笑非笑,“呦,有点儿力气啊,你是花魁?确定不是李逵?” “江篱?” 安怀清挥退冲来保护的随从,眼中泛着喜意。 可女子却偏头刮他一眼,紧皱眉头,似不满。 在心中琢磨片刻,安怀清试探般改口,“……妻主?” 轻蹙的眉宇舒展开来,女子应声,“嗯。” 安怀清抿唇,遮掩似的垂眸。 唇角的弧度却刺痛了林白双眼。 但最让他难过的是世女。 她……真是传言中给侧郎和郎君同等聘礼、又在大婚之夜去侧郎房中的人吗? 为何她救下安怀清,不是不喜欢吗? 那日安怀清追到醉笙楼,而世女从三楼溜走那次,他在五楼都看的清清楚楚。 世女面上的不耐和烦躁都做不了假,怎得又突然对他在意了? “楚礼,你现在真是厉害了。”江篱笑容比适才还大了些。 不懂她的人,肯定以为这人是个脾气极好的。 但楚礼跟她一同长大,又时常玩在一起,对她了解到不能再了解。 江篱看似在笑,眼里根本没有一点子笑意好吗! 这位安郎君可不一般,江篱在行宫林子里抱人的那个眼神呦,温柔得让她一度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额……虽然但是,当时是黑夜…… 甭管怎说,这货巴巴稀罕的人平白无故被林白给欺负了,她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得陪着笑脸,“嘿嘿嘿……江篱,瞧你说得是哪里话,都是误会、误会哈……” 江篱不想听她啰嗦,厉声打断,“要不让三三一掌拍掉你的手臂,也说误会?” “别别别,我错了,真的错了,林白,还不快给世女道歉?” 楚礼知道,这个时候还是服软最管用,江篱可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林白见情势不好,而楚礼又给了台阶,即便他心中再不愿,也得弯下身子,“对不住了。” 江篱把身后人揽到旁边,“和我说有什么用?” 林白没傻到家,又迅速扭转身子,对安怀清深鞠一躬,“安郎君,对不住了。” “啪啪啪!” 一阵不合时宜的掌声响起。 江篱收回手,语气带着说不出的谦和,“很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安怀清:“……” 此情此景,好像有点熟悉呢。 江篱会如此好说话? “三三、三四。” 江篱话落,两名暗卫立马凭空窜出。 “世女请吩咐。” 江篱抚弄食指上的血色扳指,声音极轻,“醉笙楼花魁,欺辱将军府郎君,猖狂至极,郎君受到惊吓,前来报官京兆尹,还请大人给个说法。” “懂了吗?” 三三、三四颔首,“奴婢明白!” 世女适才转动半圈扳指,意思留他半口气,再去报官。 世女做事,一向‘讲道理’、‘讲律法’。 第91章 别试探了 林白懵了。 什么……什么报官? “世……世女……不,郎君,我错了,求求您,别…别送我去见官啊!” 林白''扑通''一声跪下。 想抓住世女裙摆,却对上她骇人眼神。 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后背发寒。 颤抖的手转而去拉安怀清,当就要触上黑色衣摆之时。 一抹红色衣裙闪过,那人被世女揽进怀中,带去铺子后方。 林白乞求郎君不得,只得死命抱住楚礼双腿,哭得稀里哗啦。 “楚少郡,求求您,别送我去京兆尹府……求求您。” 那样他以后生活就被毁了…… 楚礼低头,瞥着林白黑面上的一汪清泪,眉头一点点蹙起。 下颌扬了下那位叫小椿的奴才,叹道:“我知道你想帮我在小奴身上出口气,但问题是……” 问题是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惹安怀清! 最近江篱明显对她这位夫郎不一样了,肯定会为之出气。 而且汇宝阁那次,小奴的冲撞也算不得什么,她当时虽气愤,但也就那么一会儿,过后早忘了。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奴罢了,没必要跟着置气。 谁能想到林白却把这点儿不起眼的小事当成大事办了。 在过来成衣铺之前,她还真以为取新衣呢,谁能想到林白为了这事。 早知如此,她肯定不能让人来闹啊! 但话又说回来,林白也是为她才如此,且又跟了她几个月。 楚礼终归狠不下心肠不管。 遂安抚道:“在这儿等我,我去趟后间。” 林白心中一喜,抹了把眼泪,“多谢楚少郡,多谢楚少郡!” 楚礼跟小椿摆手,“带我去见你家世女跟郎君。” 小椿绷着一张脸,立在原地不动。 这人都动手打郎君了,若不是世女拦着,郎君不得被那位黑汉子拍肿脸。 此人手掌跟熊掌似的,他冲过去阻拦,却被郎君给扯开了。 也怪他长得瘦弱,力气不及郎君,否则怎可能让郎君一把拽开,还任由主子抵挡在前。 当时那个什么公子挥臂都带着一阵风,抽在人脸上还能有好? 事情都这样了,色胚楚少郡竟还想帮着求情,怎么可能! 小椿越想越气,吼道:“他欺辱我们郎君,报官有何不对?” 楚礼一时语噎。 这叫她怎么说? 难道说你们家世女有暗语,转动扳指间便决定了一个人的去留? 得了吧,她说出来不得吓死小瘦鸡啊! 切,不带她过去,她自己过去不就成了。 “诶……楚少郡,您不能进去……楚少郡……您放开我!” 小椿见楚礼直奔后隔间,冲上前去拦截。 结果阻拦不成,还反被人夹在一侧手臂下。 “我说你安静点儿,太吵了,待我进去再放了你!” 小椿拳打脚踢,“不许你进去……呜呜呜……” 楚礼实在嫌烦,随手拿了案几上的布料,塞入他口中。 直至把人夹到后隔间门口才松开,又推了把小奴肩膀,“一边儿玩去!” 小椿扯掉口中碎布,指着楚礼怒目圆瞪,“楚少郡,你……” “小椿,让少郡进来。” 隔间里传来温润男音。 小椿纵然有再多火气,也只好压下,低声应道:“是。” “吱呀。” 楚礼推门而入。 入目便是一张方桌,安怀清坐于一旁翻阅账目,江篱立身在他身侧,一手随意搭在桌上。 楚礼看着江篱,忽地笑起来,“我说……你是不是有点过于……” 她食指刮了刮脸颊,继续说道:“过于严重了,不过男子间相互斗个嘴罢了。” 虽然林白找小椿的茬不对,但也是小椿在汇宝阁冲撞她在先。 至于林白想打安怀清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乡下莽夫脾气略冲,而安怀清也是个嘴巴不饶人的,这事稍微给林白点惩罚就行了,实在不用打个半死再报官吧。 江篱唇角爬上讥笑,“呵……严重?” 她望向楚礼,眸中厉色渐起,“楚礼,别用你身旁那种频繁更换的面孔去跟我的人比,这话我只说一遍,你最好别再犯!” 楚礼稍稍偏了下头,目光在安怀清身上转一圈,又转向江篱。 震惊异常,“不是……你认真的?” 不是情浓上头,而是真就认定这个了? “我何时不认真过?” 楚礼咧着的嘴僵住,想到还等候在外的林白,心中为其捏了一把汗,“那林白……” “嘘……” 江篱打断,又指了指正埋头查账的人。 轻飘飘道:“不会有任何改变,出去,别吵到他。” 这下楚礼的唇角彻底垮下,垂头丧脑地走出隔间。 林白……怕是不好救了。 还有江篱,她是真喜欢上安怀清了。 都不敢让自己继续说下去,生怕说漏转动扳指的暗语,吓到她的夫郎。 “妻主。”合上账本,安怀清仰面望去。 江篱半倚到桌角,双手环于胸前,“何事?” “我刚刚听到你说的话了。” “我还以为你要为林白求情,不让报官呢。” 安怀清撇嘴,“我才不帮他求情呢。” 过来挑衅的是林白,吵架不敌,要打人的还是林白。 他是脑袋有包,才会帮着求情吧。 况且因寻衅滋事报官,他顶多挨些批评,或是挨个几板子,也算为他所做之事得到惩戒,求情干嘛? 他经营各类商铺多年,恶意滋事的不在少数。 若每个都不舍给予教训,那些个挑事人只会觉得他好欺负。 到时岂不是谁都能在他头上踩两脚? 江篱颔首,“说得没错。” 不求情就对了。 像林白这种仗势欺人的,若这次不予追究,下次还指不定要怎样欺辱还之呢。 “既不求情,你叫我为何事?” 安怀清扯上女子衣袖,咬了咬下唇,才缓缓问道:“我刚听妻主说‘你认真的’,此言可当真?” 被他扯着的手臂顺势抵在桌面,江篱俯首,同男子那双水润眸子对视。 人都说杏眼圆圆,给人以娇憨、楚楚可怜的感觉。 可她瞧着,明眸配泪痣,为何魅惑更多一些? 桌上的纤手缓缓抬起,来到男子面庞,拇指、指腹在那颗极小的泪痣周围轻轻打圈。 直至变得娇艳欲滴,才躬身在他耳旁低语。 “别试探了,就是喜欢你。” 第92章 你亲亲我啊 时至今日,江篱才明白。 喜欢,根本不用衡量,也无法去衡量。 在经历今日之事后,江篱才知所谓心中一紧,原来是这种滋味。 她耳力极佳,还未进成衣铺,便听见里面吵闹声音,也知晓安怀清并未落于下风。 可当她看见林白挥起沙包大拳头的那一刻,仿佛被人狠狠锁住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敢想象,细瘦的他被人结结实实挥上一拳该是何等惨烈,又会是何等委屈。 光这样想着,江篱的心就像被利刃扎了一样的疼。 此刻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 “安怀清,我喜欢你,真的喜欢。” 安怀清痴痴望着女子,像呆滞住一般。 过了好半晌,又忽地低下头。 自行宫坦白心意后,他心中焦急又期盼,很想得到确定答案。 每次都小心翼翼地试探,母亲生辰宴那日是,今日亦是。 安怀清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他能清晰感受到江篱的变化与不同,而江篱的答复也真就一次比一次笃定。 这次她的回复更是斩钉截铁。 安怀清想故作自然,可拉扯着江篱袖口的双手、还是泄露他此刻心境。 感受到衣袖轻微抖动,江篱心中酸涩不已。 在他身旁坐下,抬手轻抚细瘦的后背,“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安怀清喉结艰难滑动,嘴唇颤抖,“妻主不用觉得歉疚,情出自愿,何谈亏欠。” 而且今日终于等来了结果,一个他期盼了多年的答案,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别哭了……” 江篱两手分别贴上男子脸颊,拇指、指腹轻拂双目下的泪滴。 可他的眼眸如同泉眼一般,泪水一直冒个不停。 一颗颗豆大泪珠扑簌簌地落在江篱手背上,烫得她心口跟着隐隐作痛。 安怀清也抬手拭了下泪水,唇角漾起笑容,“这是高兴的眼泪,我真的很高兴……江篱,你确定不再反悔吗……” 他想问江篱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 缱绻柔情几日,又继续躲避。 可话刚问到一半,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许是期盼得久了,一朝实现,竟让他有种不真实感,只想一而再确认。 “我发誓,这次真的不会了。” 江篱把眼眶通红的人搂进怀中,紧紧拥住。 以前对于安怀清的喜欢与否,江篱不觉得如何,也没有感动,甚至认为是种负担。 而今不一样,她突然佩服起安怀清来。 能坚持喜欢一个人多年,又在多年间备受冷言冷语,也不知他如何坚持下来的。 安怀清自幼没了母父,无人给他撑腰,他只知道期盼的东西需通过努力和坚持才能得到。 喜欢自己更是如此,他近乎偏执似地坚持。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自己放弃,没人能帮到他。 他是否在夜深人静之时也是如此,哭了又哭,次日还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换上缝缝补补的笑颜。 “对不起,我该早些发现喜欢的,该更早些……” “妻主……”安怀清拨开江篱双手,一点点凑近她。 “什么?” 女子低声呢喃,嫣红唇畔微动。 安怀清无法管住自己视线,一瞬不瞬地盯在红唇上。 喉结滑动,不禁吞了下口水。 他想……想证实江篱的答复是否属实。 双手一点、一点地攀上女子肩部,五指覆上衣襟,又缓缓收紧。 人也往前又凑了些。 安怀清用热切眼神凝望江篱,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可这人就是不接茬,也不……亲过来。 “江篱,你……” ……快亲亲我啊。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江篱通过亲近的方式来表达她心中情意。 人们不是常说,情之深……欲望更深吗? ……那江篱深吗? “唤我做什么?” 对上雾蒙蒙的眸子,江篱故作疑惑,顾左言他。 手也按住他的肩膀,不让其再靠近。 萦绕在眼眶里的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男子糯着声音乞求,“你亲亲我啊……” 江篱视线在他面上转了一圈,后又停在他唇畔处细细打量。 看那双水润唇瓣颤颤巍巍,好似被雨水拍打的柔弱花骨朵。 女子眼神逐渐幽深,低声询问:“唤我什么?” 安怀清默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妻主。” 因刚哭过,男子鼻音很重,带着说不出的甜腻。 江篱听得耳朵一酥,唇也轻轻附上他的,“我这人不喜甜,但……” “喜欢你……” 两片唇瓣贴近、贴紧,之间不留一丝空隙。 不知是否喜食甜点原因,安怀清身上飘浮着清甜气息。 以前江篱最不喜这种甜腻腻的感觉。 而现在…… 她只想跟随本能,狠狠侵略,恨不得拆之入腹。 “唔……” 安怀清侧坐在江篱怀中,上身半扭着,这样姿势不是很舒服。 尤其按在他腰间的大手,更是捏得人酸疼。 江篱似有所感,扣在腰侧的双手下滑。 一点点滑到腰部下方,才张开虎口,掐住男子纤腰,一个用力,把人托放到桌面上。 动作间,两人的唇始终没有分开。 安怀清呼吸愈发困难,想推开她。 江篱却不依,一手扣在他背部,用力下压。 他敌不过江篱力气,只得任其‘磋磨’。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安怀清脑里尽是翁鸣,身体也软趴趴的,没了支撑力气。 扯在女子衣襟的手更是愈发地虚软。 江篱见他像要晕倒一般,轻嗤一声,才不情不愿移开,“你说亲的,现下退缩的也是你。” “我……呼呼……” 安怀清胸口剧烈起伏,上气不接下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好了、好了,说不出就别说了。” 江篱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忙安抚。 尤其看他微启的红唇肿胀不堪,之前氤氲在眼中的泪滴也再次落下,像断了线的珠子,哭得漂亮又柔弱。 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哭起来也能如此好看。 怜惜之意顿时涌上心头。 拇指覆上红肿唇角,轻轻揉按,“给你揉揉,瞧你那副可怜样儿。” 此刻安怀清位于桌上,比江篱高了近一个头。 他卸了力气,撑不住自己,半倾着的身体全靠江篱一只手臂托举。 黑色长发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腰封松松垮垮,衣衫尽乱。 男子面颊透着淡粉,杏目可怜兮兮地望过来。 江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猛地站起身,把人压倒在桌上…… 第93章 吃桃酥 “世女,不好了,楚少郡她……” 三六想也不想,直接冲进隔间。 看到里面情形,整个人都傻了。 本应摆着账本的桌上,摆的是……人! 世女半弓着身,覆在郎君身上,泼墨般的长发铺洒桌面,与之紧紧纠缠在一起。 这……什么情况? 不是,世女咋又亲上了? 也没提前知会一声,她都没个心理准备啊! 行宫那日,误了世女‘好事’,挨打的阴影还未散去呢。 这下好了,又得重新温习一遍了! 三六笑得战战兢兢,“世女对不起,打扰……” “哎呦……” “哎呦……世女我真不知道您在……啊!” 三六捂着屁股,跌跌撞撞跑出隔间。 与其说是跑,还不如说被踹出来的。 “砰!” “哎呦……啊啊啊……” 隔间门从外面关上,三六被踹得更狠了。 “世女,奴婢错了,奴婢下次一定敲门……呜呜呜呜……” 三六一把抱住修长的腿,声泪俱下。 以前她们就伺候主子一人,主子待人宽厚,对她们偶有焦急、忘记敲门的事从不予批评。 可今时不同往日,世女有了郎君,大家也时刻谨记不能擅闯。 也是她一时着急,把敲门之事忘个彻底,才会冒冒失失闯进去。 唉……包挨揍的! “说,到底什么事?” 江篱甩了几下腿,怎么也甩不掉三六。 想推开,发现这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甚是滑稽,心中那点儿被打搅的火气倒也退了大半。 三六抹了把脸,抽抽搭搭道:“林白公子被楚少郡强行带走了,也不让报官,还说不日便来跟您请罪。” 要说这位楚少郡可真深情,为救林白公子,特地冒着挨揍风险去尚书省求人,将其救走。 啧啧啧……她也没看出那位大名鼎鼎的林白公子有多爱慕楚少郡啊。 就好比三三、三四动手那会儿,林白公子似乎以为世女在不远处听着,把刁难小奴的事都推到楚少郡头上,反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真是的,这人不就典型的小人之心嘛。 而楚少郡也不怎地昏了头,宁愿被尚书令大人打骂,也要救走林白公子。 嘿呦喂,她咋就让一个连毛胡子给迷得五迷三道呢? 三六都替楚少郡觉得不值! 江篱理了理凌乱衣衫,不甚在意道:“知道了。” 三六一愣,“世女不管了?就由着楚少郡胡乱阻止?” “就这样吧。”江篱神情淡淡,对此早有预料。 并非楚礼深爱林白,她哪年不买下几个小倌或是公子,向来流连花丛的人,哪有什么真情可言? 不过心中的‘怜惜’作祟罢了。 楚礼总是这样,说别人的事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却拎不清。 罢了。 依照三三、三四功力,小半盏茶时间,早已去了林白大半条命,便如此吧。 “命马妇赶车至后门等候。” 江篱用力甩腿,彻底甩开人,吩咐道。 三六诧异,“为何后门等候?您又不是见不得人……” 质疑的话嘟囔到一半,三六意识到什么,忙不迭起身,意图逃跑。 然而…… “啊啊啊啊!” 三六又被恶狠狠地踹上一脚,连滚带爬跑走了。 江篱气不过,扯下玉佩飞了过去。 眼见砸到人,心中怒意消去半分。 待三六归还玉佩,她又踹了一脚,火气终于得以平息。 这才推门而入。 隔间里。 男子背向圆桌,坐于方椅上。 他双肩内扣,乌黑长发凌乱堆砌两侧肩头,头顶上的发带要掉不掉、颤颤巍巍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江篱心脏猛地抽搐几下,忙快步过去,半蹲到男子跟前。 “三六是个呆的,我教训她了,下次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 轻哄声渐渐停止,江篱凝着某人双手,懵怔片刻。 “咔嚓、咔嚓……” 安怀清睁着圆圆大眼回望,还不忘咀嚼着刚咬下的桃酥。 桃酥是今早出炉的,又酥又脆,咬上一口,酥到掉渣。 掉下来的渣渣也没浪费,都尽数落在江篱半蹲的膝盖上。 江篱:“……” 所以她刚刚的担心要何去何从? 有了上次在行宫被撞见,某人红脸跑开的经历。 她生怕安怀清羞怯,便让马妇去后门接人,少遇见人,也能少些窘迫。 任谁能想到,这货跟这儿吃桃酥呢! 就很好啊…… “妻主吃吗?” 安怀清抬眸,泪水滚过的眸子湿漉漉的,配合着极有韵律的咀嚼声,像只被抓住偷吃的小松鼠,又惨又爱吃。 江篱轻笑,无语地戳下他额头,“瞧把你馋的……” …… 隔间门声响动。 三六垂头立在后门口,全身紧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生怕触发郎君的害羞情绪。 郎君一羞,她又得挨揍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郎君不仅没有任何害羞之意,还昂首挺胸上了马车。 三六不住点头。 瞧瞧,还得是多年经商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强了。 反观世女呢? 她一反常态,竟红着脸出来,迅速钻到马车里。 三六又被惊到了。 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世女那城墙厚的脸皮也能红? “驾!” 马车缓缓启程。 安怀清拿来桃酥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桃酥。 杏眸微转,定向对面人,“妻主,可还要吃桃酥?” 听到‘吃桃酥’三个字,江篱顿时耳根灼热,呼吸急促。 她从未想过,安怀清竟如此大胆。 他…… 江篱下意识瞥向男子。 此刻他红唇轻启,含着一小块桃酥,人也巴巴地凑了过来。 江篱喉咙一紧,呼吸间,跟那双狡黠的眸子对上。 圆圆的眼睛太会骗人,看似天真懵懂,一旦配上那颗鲜红泪痣,哪还有天真可言? 唯有无尽妖媚…… “妻主……你到底吃不吃?” 安怀清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上身前倾。 模样俊俏的人口中衔着桃酥,可怜兮兮望向你,堪称诱惑至极。 江篱口干舌燥,手像自己生了意识般,将人猛地抱来。 俯过头去,“吃!” 桃酥在两人唇齿间消失殆尽…… 尽管还像刚才一样,桃酥由安怀清吃下,可江篱还是席卷间品尝个彻底。 “好甜……”女子撤离自己,不忘点评。 至于说桃酥还是别的,只有她自己清楚。 第94章 喜欢别人的 “妻主怎得未到黄昏之时下职了?” 进了青桦院,安怀清才想起询问。 江篱支吾一瞬,随口答着,“……今日下职早。” 才不是呢! 她在户部做的闲职,午后根本没有任何事要做。 每当这个时候,她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可今日也不怎地,躺在小榻许久,也没能闭上眼睛。 心中想得都是安怀清。 他是否起床?早膳用的多否?还有……有无想念自己? 江篱素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 既然想了,过去找便是! 询了汇宝阁掌柜,得知他在成衣铺查账,然后便遇上林白欲想动手那一幕。 “是吗?”安怀清语调轻快,状似不经意地问。 “快……回房歇会儿吧,一会儿该用晚膳了。” 后者加快脚步,言语中透着慌乱。 “嘁……嘴硬……”安怀清小声嘟囔,憋笑跟在后方。 还不待两人踏进正房,三六突然跑来。 “世女,宋侧郎彻夜未归,且到现下还未见人!” 还有他的贴身随从小石,也跟着一同消失了。 厢房其他奴才并非近身随从,根本不知主仆二人去了何处。 他们彻夜等待,迟迟不见人,便过来正房禀报。 其实三六清早就听奴才说了这事,但她谨记世女说的,不用理会宋侧郎,才一直拖着不处理。 但此刻已至晚间,侧郎整整消失了一日一夜,她不敢再拖下去。 将军府虽大,可侧郎入府时日不短,不该对府中路径不熟、或是迷路之类的。 所以三六才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呢? “宋玉不见了?”安怀清惊讶。 又转而望向江篱,“妻主可要派人去寻?” 纵然他再不喜宋玉,终究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做不到置之不理。 况且,他人在将军府不见的,传出去也不好听。 江篱早就进了正厅,此刻正坐在茶桌旁,悠闲地品着茶。 “妻主?”安怀清又唤了一声。 江篱靠着椅背,低声回应,“嗯?” 女子语气和表情很是平静,半点波澜不见,似乎笃定宋玉没有任何危险。 安怀清了然,“妻主可是知道宋玉在何处?” “咔哒。”江篱放下茶盏。 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安怀清左瞄瞄右看看。 眼瞅随从们都极有眼色低下头,不禁红着脸上前两步。 他很好奇,江篱如何知晓的? 望着距自己一步远的人,江篱不满,“站那样远做什么,之前不是挺胆大的?” 闻言,安怀清踌躇片刻,又往前挪蹭半步,侧耳倾听。 “啧,出息!”江篱忍不住轻嗤。 没人的时候不是挺能勾引吗? 当着随从的面知道端庄了? ……他咋这能装呢! 江篱一把锁上男子后颈,在他微弱的抗拒下轻抚那处软肉。 “妻……主?”安怀清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 身体下意识瑟缩,却得来女子变本加厉的摩挲。 冰凉的扳指在后颈处滑动、游移,像怎么都‘把玩’不够一般。 直到男子粉红纤颈泛起小小颗粒,江篱又把人往自己方向按了按。 顺着她的手劲儿,安怀清躬身,耳朵也贴上一抹灼热。 而后便是女子的低喃…… 安怀清双目逐渐睁大,“此言为真?” 如果真是那样,该如何…… 江篱起身,反把安怀清按到坐椅子上。 帮他紧了紧发带,才漫不经心道:“问题不大,我去处理,你在房中等候便可。” 安怀清颔首,“劳烦妻主解决此事了。” 按说世女后宅之事,该由他来治理。 奈何他大意疏忽,才让宋玉…… 江篱大步而去,边走边道:“无妨,你的事,既是我的事。” 安怀清抬手,摸过女子在马车里亲手束的发带,唇角弯起半月弧度。 - 青松院。 乃张小侍的院子。 也是三少郡住处。 江符不知疲惫地坐在床边,双目紧盯熟睡的人。 宋玉酒量不佳,昨晚耍了一夜酒疯。 她怕父亲知晓此事,只得时不时地捂住男子唇畔。 他对此不满,手腿并用,意图挣脱。 可这人力气太小,说是动手动脚,实则……跟攀在她身上无甚区别。 宋玉本就生得纤细,抱在怀里跟只猫儿似的。 拍过来‘爪子’也可可爱爱,毫无威胁之力。 更荒谬的是,他打别人把自己掌心打疼了,还炸毛哭诉。 愣是哭到今早才逐渐睡去。 “娇气……”江符低语,眼中尽是宠溺。 “少郡。” 十六推门而入,压低声音呼唤。 江符不舍地看了眼宋玉,才起身来到偏间。 “快用晚膳了,可否给……宋侧郎准备着?” 话语间,十六摆下手,让十七把未动过的午膳端出去。 江符偏头,顺着窗口凝望昏黄的橘光,突然问道:“十八、十九可有蹲守?” 十六点头,“回少郡,一直在青桦院附近盯着,只要发现世女出来,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少郡。” “今日过得这样快吗?她已经回府了……” 江符又望向幔帐,喃喃低语。 江篱回来,宋玉也不能在此处待太久了…… 十六见少郡神色暗淡,叹息一声,默默退出房间。 江符再次来到床边,看向宋玉的眼神比之前还要灼热。 昨日这人醉得一塌糊涂,她才能趁机带回来。 这次过后,宋玉应该不会见她了。 他那么喜欢江篱,待知晓她的情意,定会避嫌。 或许……这是自己距离宋玉最近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了。 江符情不自禁抬手,想触碰那张让她夜不能寐的面庞。 “我也是妻主的夫郎……您为何如此绝情?” 熟睡的人突然哭叫起来,泪水顺着他两颊滑落,滴答、滴答地掉进枕头里。 伸到半空的手顿了片刻,转而来到宋玉腰间,轻轻拍抚,“没事了,没事了。” …… “吱丫。” 房门响动。 除了轻微脚步声,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江符发觉不对。 若是十六几人,不可能如此安静。 所以…… 江符快步走出幔帐,一眼望见耀眼红衣。 “呦,没想到三姐还有这种癖好,喜欢别人家侧郎啊。” 第95章 欠个人情 江篱自顾自地坐到偏厅椅子上,笑看着江符。 没想到啊没想到。 那个只知让父亲争宠的人,竟是位痴情的。 她就说嘛,这人为何会无缘无故跟去县女府下聘呢,原来看上宋玉了。 江符下意识看向遮挡严严实实的幔帐,问道:“你如何得知?” 宋玉嫁进府后,她自认两人之间的相处没有任何逾越。 除了这一次…… 江篱不语,探了下茶壶外壁。 感到温热,才执起倒向茶杯。 嗅着清新茶香,她轻抿一口,“嗯,是父亲命人送来各院的新茶。” 江符会意,遂接了话,“父亲待人宽厚,有什么好的都惦记着我们,我等感激不尽。” 家主向来不藏私,也是他的端庄之处。 江篱指了指幔帐,嗤笑,“这就是你所谓的感激?” 说罢,她咂了咂嘴,对此茶的口感不甚满意。 泡茶之人手艺极其不佳。 茶水闻起来香,喝起来却不香,还涩得很。 也不知怎么泡的,比起安怀清来差太多了,甚至连提及都不配。 唉…… 还是快些解决此事吧。 才分开多一会儿? 脑袋里全是安怀清了。 江符垂眸,过了好一会儿,又看向江篱,“你还没说,到底如何知晓?” 今日之事本可以不被江篱发现。 她原打算趁江篱二人出门,支开青桦院其他人,再悄然把宋玉送回去。 可每当看见那张俊美面庞,她下定的决心都随之动摇,也失了一切力气,只想把人留在房中。 明知这样不对,她还是如此做了。 至于被发现的后果……不就是禀告给母亲吗? 她认了! 活了二十多载,她一向帮父亲做着引诱母亲的事。 只因父亲在她年幼时说得那句:‘如果得不到你母亲的爱,我也不会爱你’! 随着长大,她当然明白,这不过是一句威胁的话。 一句仅对至亲之人有用的威胁…… 她谨小慎微多年,而今想为自己活一次。 母亲打她也好,被逐出家门也罢,她只希望宋玉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如今的他每日以泪洗面,根本就不是以前那个骄傲的少郎了。 将茶盏搁回到桌上,江篱撇嘴,“不瞎就知道。” 昨日母亲生辰宴,父亲问她何时成亲,可有中意之人。 她一向隐忍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宋玉。 啧啧啧,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啊。 别人想不知道都难…… 江符自嘲地笑了笑,“知道就知道吧,此刻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想告知母亲便去告吧。” 她帮父亲争宠多年,期间没少得罪家主。 江篱乃家主亲生女儿,估计想收拾她不是一天、两天了。 现如今有这样大好机会,她绝对不会放过。 而且江篱还是出了名的不喜别人动她东西。 即便宋玉非她心中所爱,但以妻主角度来说,她应该不能容忍吧。 不过…… “宋玉是我抱来的,绝非他自己意愿,希望这事你能如实告知母亲。” 她只求这一件事,不能连累宋玉。 江篱小臂抵着桌面,掌心托起脸颊,似笑非笑地打量江符。 好半响,才摇头叹息,“原来人一旦爱意上头,都不聪明啊。” 她还以为就自己这样呢! 江符皱眉,“想告诉母亲就去告,别在这儿用言语攻击!” 她懒得跟江篱斗嘴! “嘁,我说江符,我以前咋没发现你喜欢挨打呢?” 母亲的软鞭抽人多疼啊! “……”江符瞪她一眼,继续不搭理。 江篱饮尽杯中茶水,笑道:“江符,看来你得欠我个人情了。” 说罢,她将手中杯子重摔在地。 “啪”地一声响起,惊醒熟睡中的人。 江符眼见幔帐被人一层层掀开,面色惨白的人儿跌跌撞撞跑出。 她下意识迎了几步,“宋玉……宋侧郎。” 宋玉看也不看她,颤抖的双瞳望向江篱,“世女…我…” 他扫视着陌生房屋,又看了眼江符,忽地明白什么。 想跟江篱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能一声声地哭诉,“世女,我没有…真的没有……” 宋玉哭得撕心裂肺,而江符只能僵立在原地,无法给予安慰。 明明他昨晚还像个小刺猬一样,骄傲又倔强。 此刻在江篱跟前,却不自然地躬着脊背,自行拔掉浑身尖刺,只为得到女子原谅。 而江篱呢,根本看都不看他。 巨大酸楚翻江倒海地涌向江符咽喉处,张了张口,又什么都说不出。 江篱起身,避开宋玉触碰,在靠近江符的位置停下脚步。 话却是说给宋玉听的,“你昨日醉酒,三姐好心将你带回,你可要好生感谢一番呐。” 听到这话,江符猛地抬头。 江篱……是何意思? 她不打算告知母亲了? 宋玉也是一愣,醒来就看到这样场面,他还以为…… 还好……还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宋玉听从吩咐,转身同江符作揖,“多谢三姐。” 江符懵怔还礼,直至两人出了青松院,还没能回过神来。 …… 江篱和宋玉一同回了青桦院。 但也仅仅是同路,一路上,江篱根本没施舍他任何眼神。 宋玉深知此事有多严重,也不敢再说话,只静静跟在后方。 直至到了正房门口,才忍不住发问,“请问世女,可有看到小石?” 昨儿小石一直跟随他左右,怎得醒来就没看见了? 江篱难得给予回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敷衍过后,她快步进到正房。 宋玉唇畔微动,眼瞧房门关闭,一肚子的话到底没能说出,转身也回了西厢房。 - 三三、三四来复命时,世女正美美地品茶呢。 要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不一样哈。 世女喝茶的笑容,可比在醉笙楼喝酒时要明媚太多了。 想当初,青楼里过来倒酒的公子哪个不是倾国倾城,可世女愣是把人一一踹走,踹到楚少郡不敢往房里带人,才算作罢。 “有话还不快说!” 世女柔和的双目转为凌厉,二人哪儿还敢磨叽。 忙道:“回世女,打晕的十八、十九已送至青松院,侧郎的随从也‘嘱咐’好了,他不敢乱说。” 江篱夸赞,“不错,做的很好。” 三三嬉笑挠头,“嘿嘿,谢世女夸奖。” 别看她们这些随从都是统一训练的。 但世女所分到的六位里,她和三四还有三一、三二都是天资较高的。 自然轻易发现埋伏在青桦院附近的十八、十九。 但不得不说,三少郡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能跟她们打上十几个回合呢。 江篱笑道:“去领赏吧。” 第96章 曲有误 安怀清拿起茶壶,又给江篱倒了一杯。 他很好奇一件事,“为何母亲和妻主身旁的随从都以数目命名呢?” 尤其刚听主仆三人谈话,似乎三姐的随从也是如此。 这样看来,岂不是将军府的所有随从都用数目排名? 江篱抿了口茶,缓缓开口,“也没什么特别理由,阿祖心善,给了这些没有母父的孤女、孤子们一口饭吃,她们心生感激,便跟在阿祖身旁守护。” 阿祖为让这些人具备自我生存能力,教女子习武,男子在铺子里打杂。 随着时间推移,像这样的孩童越来越多。 男子倒还好说,江家铺子繁多,也能四处安排。 而女子则更喜征战沙场,陪阿祖一起守护边境。 但也仅限于满双八年华之上,其他年岁较小的,总不能带去战场。 思来想去,阿祖才将这些人按照年岁、分到将军府的各个主子身旁,为方便,才依照数目延续而为其取名。 因女郡时常在外,身旁配备六名。 其中两名为贴身随从,其余均为暗卫。 儿郎们多在后宅,再者女子照顾他们不便,所以只分给三名,作为暗卫。 安怀清颔首,“原来是这样,那妻主的另外两名暗卫呢?” 他常见的只有三五、三六,三三、三四仅是偶尔看见。 听说她们整日守在暗处,主子挪一寸,她们才能挪一步,全程护在左右。 那么从未见过的三一和三二呢? 也在暗处吗? 江篱轻笑,勾了勾手指。 安怀清心中好奇,便凑了过去。 这次都没用她按脖颈,直接靠近。 瞧他支棱起耳朵,恨不得贴到她唇上聆听的好奇模样,江篱唇角笑意加深,“她们啊……在更暗处。” 安怀清:“……” 嘁,说了像没说一样。 暗卫嘛,当然在暗处了! 两人聊着、聊着,晚膳也呈了上来。 看着桌上尤为显眼的奶黄包,安怀清但笑不语。 江篱拿起筷子,最先夹了一个递过去。 “喏,吃吧,可别大半夜的问我要。” 安怀清利落地咬上一口奶黄包,上身前倾。 “妻主,你吃吗?” 三五和木方等人均是一惊,匆忙退出。 江篱望着目含水光的男子,又扫了眼魅惑人心的泪痣,呼吸逐渐起伏,“……吃。” …… 江篱今日吃太多甜食了。 喉咙都腻得慌。 但舌尖是甜的,也就忽略喉咙的那一点不适了。 “妻主,听闻你喜欢听曲,夫郎为您弹奏一曲可好?” 安怀清瞥见隔间里的古琴,突然来了兴致。 “啧!大婚之后一直‘你、你、你’的,这会儿装什么敬重,还‘您’。” 江篱撇嘴坐上对面小榻,不忘挑出他话中的‘语病’。 安怀清坐于古琴后方,轻抚琴弦试音。 听着悠扬琴音,不禁心旷神怡。 不错,是把好琴! 试过古琴,他才抬眸望去,提出疑问。 “既然妻主知道,为何不在那时纠正我?” 江篱不答,找了个舒服姿势倚靠,而后缓缓闭上眼睛。 当然是不想纠正了…… 喜欢安怀清一事,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早上许多。 “妻主喜欢哪首曲子,我为你弹来。” 江篱一摆手,随口道:“就《阳春白雪》吧。” 放松之时,听些旋律流畅、节奏明快的小曲才为最佳。 “妻主且听。” 安怀清闭目凝神,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抚。 随着男子指尖拨弄加快。 江篱掀开眼帘。 看了眼男子那张认真的面庞,后又定睛到琴弦上的一双手,双眸渐渐爬上不可置信。 如此秀丽的纤纤玉指,是如何做到一勾、一挑都那么不自然的! 这……是人弹奏出的曲子? “安怀清,你故意的吗?” 好难听! 难听到江篱无法忍受,忙窜下小榻,欲将其提溜到一旁。 古琴太可怜了,竟遭受安怀清如此折辱! 安怀清眉目微凝,神态饶是认真,“我真的用心弹了……” 男子语气蔫巴巴的,眼尾耷拉着,细腻莹白的指腹也泛了红。 江篱伸在半空的手迟迟没舍得落下。 心道:太可怜了。 安怀清太可怜了! 叹息一声,江篱覆上男子双手,“我带你弹。” 女子手指柔软有力,在琴弦上流畅抚动。 适才像哑了似的古琴,立刻奏出天籁之音。 琴声清越悠扬,仿佛让人置身在苍翠葱郁的山林间。 蝴蝶振翅、潺潺溪流、幽幽鸟鸣,皆充斥耳畔之中,好似一幅充满生机的画卷。 一曲毕。 还不待江篱抬手,安怀清扬起头颅,理直气壮,“曲有误,周郎顾。” 男子眼中闪着奇异光芒,像只狡黠的小动物,哪里还有适才的可怜兮兮。 该死,又让他这张楚楚可怜的脸给骗到了! 江篱戳了下他的额头,气闷道:“你那是有误?你就没在调儿上!” 她第一次见到没有半点琴艺的人,还敢大言不惭地问她喜欢听什么。 真真可惜了那双白白嫩嫩的手。 安怀清揉着额头,盯向抬步小榻的女子,语气幽幽,“是了,我的确没有醉笙楼和梦思楼里的公子们会弹!” 他越想越气,撅起嘴,“世女最懂风花雪月之事,我这点惨不忍睹的琴技当然不能入您的眼了!” 哼! 尤其醉笙楼,江篱时常跑去那里。 那儿的公子谁人不知江篱好。 说什么世女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谓女人中的女人。 切,他怎么一样都没见到过! “啧!”江篱咂舌。 脚步一转,又折返到古琴旁,“我说,你弹奏不好,怎得还扯到我身上来了?” 安怀清气鼓着转身,背对江篱。 不看她,更不想说话! 什么叫女人中的女人? 他咋不知道到底有多女人? “安怀清。”江篱呼唤。 不知为何,她这次没敢戳人家,而是默默杵在他身后。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心虚何来。 她不过在醉笙楼听个曲儿,喝点小酒罢了。 又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到底在醋什么? 是不是自己最近太惯着他了,瞧把他能的? 心里蛐蛐的头头是道。 而实际上呢,将军府那位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的人,说的话是:“我……错了还不成吗!” 咋小心眼呢! 第97章 周郎顾 别看江篱说着歉语,语气却硬气到不能再硬气。 安怀清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歉语说得如此铿锵有力呢。 不过能让江世女说出此话来,也实属不易了。 江篱在京都可是出了名的倔强,从不服软,否则也不至于被大将军打了多年。 而她却放下身段,对自己说些个软言软语。 安怀清心中一软,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忍着鼻头酸涩扑上去,“妻主。” 听到男子呜咽,江篱无语,“喂……我都道歉了还想我怎样?” “别给我得寸进尺啊!” 她不说还好,这下安怀清更难绷住眼泪,无声哽咽起来。 江篱被胸口灼热烫得一滞。 声音更加温柔,“行了……别哭了,我最近几年去两家青楼也仅是喝酒。” 小曲儿早就不听了。 安怀清难道不记得他以前老在梦思楼房门口守着的事了? 梦思楼不像醉笙楼生意好,为能多赚些银钱,他们接待客人不分女男。 每当她去梦思楼喝酒、听曲儿,安怀清总能跟去。 却也知她不喜,从不敢进来房间,只在外面安静等候。 说是等,其实是把守! 她房里时常进来不少公子,但都是楚礼叫来弹奏小曲儿的。 可安怀清不这样想,他认为只要进了房的公子,皆为‘陪’女子的。 便在外面跟小斗鸡似的插个腰,如此谁还敢来? 那之后,小曲她也懒得听了。 当然,更多原因是入不了她的耳。 她对这些文雅之事还是比较挑嘴的好吗! 不是任何东西都能进得了她的耳和眼。 也就他安怀清了…… 弹些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给她听。 还美其名曰‘曲有误、周郎顾’。 若是别人奏出这样的鬼玩意儿,她早让去见周郎了! 安怀清耳朵微动,捡自己想知道的问,“妻主,没找人‘陪伴’过?” ‘女人中的女人’ 这句话仿若一根扎在他心底的刺,根本无法拔除。 他嫉妒那些男子同江篱坦诚相见过,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且大岳国女子二十岁及笄后,家中一般会安排小侍来伺候。 他吃味也只能干吃味,因为这是稀松平常的事。 可适才听了江篱所言,他心中突然涌起希望。 想着万一呢……万一江篱没有过呢? “哈?” 江篱一脸问号。 “我找人陪什么?你看我喜洁的样子,也就你在我身上哭了几次还安然无恙了!” 真是的,她看起来很像楚礼那种、见男子就走不动路的色胚? 安怀清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真的?” 他没想到,恨不得日日宿在青楼的人竟然没有过…… “啊!” 不待他理清心绪,突然被人横抱起来。 安怀清有些懵怔,双手却下意识攀上女子脖颈。 直至穿过层层幔帐,才明白江篱要做什么,脸也愈发烫了起来。 他尽可能地瑟缩在江篱怀中,紧闭双目,不敢与之对视。 江篱放下最后一层幔帐,把人放到床上,随手去解自己的腰封。 听着身旁的布料摩擦声,安怀清不敢直视,只睁开一条小小缝隙。 此刻江篱正立身于床下。 她本就生的高大,现下他躺着望去,更显高挑无比。 腰封被她灵活的长指解开,又随手丢弃在一旁,而后红色外袍也掉落在地。 再然后……便是她突然凑近的面庞。 和揶揄话语,“偷着看什么呢?” 江篱坐在床边,手伸向男子腰间。 安怀清这才彻底睁开眼,也跟她不同往日的眸光对上。 江篱以往的双目是冷漠的,别看她时常嬉笑,但也仅限于唇部笑容,眼中却少有波澜,好似什么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 那时他就在想,到底哪个男子能入了江篱的眼? 如今得偿所愿,他反倒不敢对视了,下意识偏过头去。 可人的感官敏锐,即便看不到,也能感受到女子炽热眸光,仿佛要将他炙烤出一个洞来。 “说话。” 迟迟等不来回话,江篱捏住男子下颌,将他脸颊扭过来。 “我……我……” 跟那双深潭般的黑眸对上,安怀清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什么。 主要是她眼里的情欲太过明显,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他溺毙…… 他不敢与之对视,只得躲了又躲。 察觉手中下颌想挣脱,江篱稍稍施了一丝力。 人也更加贴近,唇畔触上他沁了血的耳垂,说话时故意刮蹭。 “怀清,怎么不说话,我最爱听你说了……” 安怀清听得身子一颤,双手抵上江篱胸前。 艰难开口,“我……说什么?” 此刻他脑里如同浆糊一般,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不是想知道我是否有过男子吗?” 江篱两手伸过他背后,缓缓解开腰封。 又将它一圈、一圈地绕在男子那双洁白无瑕的手腕上。 红唇在他耳边继续施虐,“怀清,你说些我喜欢听的,我就让你知道……嗯?” “我……” 清亮的杏杏眸霎时间变得雾蒙蒙。 安怀清呆定良久,才哼咛乞求,“妻主……我想同房……” 江篱这才一点点从他耳旁撤离,狭长的眸里满是笑意。 “乖。” 夏季已至,天气变热。 可当外袍被人褪去,安怀清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直到热烫身躯覆上,才感受到暖意。 触上不同于自己软绵的身体,安怀清后知后觉想起,“妻主,我还没沐浴……” 他的话听在江篱耳里就是借口。 从他里衣上移开视线,分神望去,“你想退缩?” 安怀清连忙否认,“不是,我是怕……妻主嫌弃。” 江篱将那双束在一起的手腕推至头顶,定睛于男子面容,看他是否说谎。 然而她看到的,都是这人萦绕在眼眶周围要掉不掉的泪水,让人心生怜惜。 待目光转到泪痣,那份怜惜之心又瞬间消失殆尽。 江篱从未见过,一颗泪痣竟能把人衬得又娇又媚。 不禁生出些坏心思,稍稍用力捏了下他的双腕。 “嗯……” 男子咬住下唇,萦绕的泪滴尽数落了下来。 好似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被混合泥沙的春雨邪恶地浇灌。 当真极美…… 江篱呼吸急促,再也忍不住,直奔男子脖颈。 “六妹可在?” 第98章 帮个忙 “阿篱?” “那个……二少郡,世女可能睡下了。”三五在一旁低声说道。 世女睡觉,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连大将军不拿软鞭叫醒,都被世女发过脾气,更何况二少郡呢。 总而言之就仨字:挺驴的! 江簇抬头,仰望刚刚入夜的上空,眉头蹙起。 天色将将暗下,就睡下了? 她想到了什么,眉宇又逐渐舒展开来。 还以为六妹能嘴硬多久呢? 原来是被攻下心房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 不待江簇抬步,房门开启。 映入眼帘的是身着白色寝袍女子,黑发自然垂于身体两侧,长指在寝衣扣结上翻飞。 视线上移,划过她起伏胸脯和泛着潮红的脸颊,最后落在那双幽暗无比的眼眸上,里面不悦之意尽显。 “抱歉,不知你睡这样早,多有打扰。”江簇忙拱手作揖,把姿态摆正,生怕这位主儿发脾气。 江篱颇有些气急败坏,“以后抱歉的事少干!” 江簇弯了下唇角,与之摆手,“行了,你快回去‘忙’吧。” 语毕,她疾步走向院门。 江篱睨着不同往日沉稳的人,眉毛一挑,遂追了几步。 “二姐……你有事求我吧?” 江簇转眸就见某人双手环于胸前,一脸贱兮兮的模样。 不禁感叹,还好自己没学武,否则打江篱的绝对会多上一人! 江篱刮了刮眉心,语带戏谑,“让我猜猜二姐为何事忧心呢?” 江簇睇她一眼道:“我不喜七殿下与你当初不喜六妹夫一般,休要调侃我。” 说来,阿篱还是七殿下的伴读呢。 按说两人时常在一起,应该更亲近些,却不知为何,七殿下偏偏看上她了。 若是旁人,她还能直截了当地冷硬拒绝,再不济也能让随从把人‘请’走。 但这位可是女帝疼爱的七殿下,她连拒绝的话都得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这人哭着去找女帝。 这话江篱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跟我一样,你跟我能一样……” 不满的话嘟囔到一半,江篱不幸发现,还……真他爹的一样! 想到自己从前对安怀不甚在意,再到如今的浓情蜜意。 江篱斟酌开口,“要不,你也试……” “打住,我跟你不一样,我对男子不感兴趣!” 江簇打断她的话,表示不赞同。 她自小就对男子情意淡薄。 江篱好歹还知道怜香惜玉,她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在她眼里,男子,就是一个麻烦的存在。 而七殿下,更是个大麻烦! 江篱听得直撇嘴。 还我…对…男…子…不…感…兴…趣。 “你最好说到做到!” 别像她一样嘴硬! 江簇懒得同她掰扯这些有的没的,问道:“你到底帮不帮?” “你倒是说事啊,不然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帮!” “明日乃我休沐日,你也知道,我休沐的日子都被…被他记着,一定会过来家中……” 江篱恍然,“小事,不就是你躲出去,我不说你去往哪处嘛,这活我接了。” 江簇摇头,“他比你都清楚我在哪里!” 她时常疑惑,是否身旁随从被收买了。 否则怎可能去到哪里,七殿下都在第一时间知晓呢? 可她心里又清楚,阿十几人对她忠心耿耿,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来。 况且她也问过暗卫,暗卫均说没看到有人跟踪。 真是怪哉! “那你找我做什么?” 这下轮到江篱无语了,七殿下都知道她去往哪处,她还过来找自己帮什么? “我明日有个约定,需去往千味楼赴约,你想办法……拖住他。” “哦……赴约?”江篱笑得不怀好意。 江簇扶额,“你想到哪儿去了,同僚吃个酒罢了。” 难得休沐,她想安静度过一日。 以前七殿下每每过来搅扰,以至于她都忘记安生日子什么样了,这才找六妹相助。 小六和七殿下熟识,定能想到办法拖住他。 “二姐为何不自己想办法托住?” 从文的脑袋哪有差的,偏偏过来找她做甚? 而且…… 江篱突然想起行宫归来之时,七殿下可是好一顿哭诉呢。 说江簇是个心硬如铁的,根本不懂情爱。 他哭哭啼啼叫骂完,又说江簇面冷心热。 反正来回颠倒着说,咋说都是他有理。 至于七殿下想表达的事,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帮忙拿下江簇。 而今江簇又让她想办法托住七殿下…… 啧! 这下好了,她可能要两面不是人了! 江簇罕见低吼,“能托住他,我还用你?” 她拖了七殿下这么多年。 就算他再如何性子单纯,也在多年间蒙骗中吸取教训,早不相信她了。 如今也就江篱能托住一、二。 “小六,别以为我没去行宫,就不知道你们在马车里见过面的事!” 江篱下意识瞅了眼正房紧闭的门,急声否认,“他那是让我帮忙约你,可不是我俩私自见面啊!” 江簇十分嫌弃地睨一眼六妹,也抬了些声音,“是是是,七殿下见你都是为了我的事。” 江篱很满意二姐的表现,笑道:“行吧,这事我给你办了。” 得到肯定答复,江簇再度瞪她一眼,才出了青桦院。 江篱则蹑手蹑脚地回了正房。 三五:“……” 世女,您知道您此刻的偷感有多重吗? 掀开幔帐,江篱故作不经意地道:“二姐也真是的,明知七殿下找我是为了她的事,还说……” 话音戛然而止。 她愣愣望去,发现安怀清竟然睡着了! 喂喂喂……就这么水灵灵的睡着了? 看着男子松松垮垮的中衣,江篱快步来到床边。 不管不顾,继续解着。 惹了她,凭甚说睡就睡了。 她不管,她今天就要圆房! “妻主……” 安怀清突然软乎乎地唤了一句,而后又沉沉睡去。 江篱凝眸,熟睡的人看起来很乖巧,也带着说不出的娇憨。 解着中衣双手顿了少顷,又默默将其合上。 叹息一声,把人搂进怀里,也缓缓阖上眼帘。 就在她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时。 “啪!”地一声脆响袭来。 江篱:“……” 到底是哪个说他睡觉乖巧的! 第99章 酒楼偶遇 翌日。 “妻主走了?” 安怀清早起不见江篱,遂问了木方。 “回郎君,世女很早就出府了,说是有事要忙。” “有事?”安怀清疑惑。 也是,现下还没到上职的时辰呢。 她罕见起得这样早,应是有事。 木方颔首,“世女好像帮着二少郡掩护……不让七殿下接近。” 他和三六昨晚在门外守夜,自然听到二少郡和世女的谈话。 安怀清颔首,“行,我知晓了,那咱们抓紧收拾,早些去郊山吧。” “诶,奴才这就去。” 明日乃郎君母父忌日。 郎君打算今日先行过去,把墓周围的杂草清理掉。 一来方便明日祭祀流程不被这些小事干扰,二来是郎君知世女喜洁,才打算前去清理。 想到这些,木方询道:“郎君可同世女说过今日前往郊山?” 安怀清摇头,“没说。” 祭祀之事江篱以前问过,也知道具体时日。 但今日他提前去郊山的事却只字未提。 说了江篱定会陪着一起,他不想耽误江篱上职。 “不妨事,不过去趟郊山罢了,傍晚便能归来。” 木方点头,“也是,郎君稍候片刻,奴才这就收拾。” 午后。 千味楼五楼。 江篱风尘仆仆跨进窗户,一脸愤愤地看着江簇。 “你最好约了同僚,如果你为了所谓的‘想清静些’,就让我鞍前马后的,我可要翻脸了!” 气死她了! 为瞒住七殿下,她跟三三几人一起忙活了一上午,才堪堪将七殿下稳住。 江簇倒好,自个儿在这喝小酒呢! 同僚呢? 我就问你同僚呢? 江簇从托盘里拿来酒杯,往里斟酒。 又摆了摆手,“六儿,过来喝酒。” 江篱嗤笑,“昨晚儿搅扰我的好事不说,还让我帮你‘清净一日’,你现下一杯酒就想打发我?” 江簇当她是什么? 冤大头吗! 江簇笑着来到屏风处,把一直呆站屏风后方、迟迟不敢走动的人拉出来。 “没想打发你,我真约了人。” “……” 江篱翻了个大白眼,直接拆穿,“江簇你可真行啊,还临时抓个壮丁!” “说你骗我吧,还真有其他人;说你不骗我吧,你却只来得及从对面现找一个!” 家中书斋铺子就在千味楼对面,由江笛打理。 江符倒是能敷衍,专挑近的‘抓’! 江簇拍了拍五妹肩膀,又看向江篱,“说什么呢,咱们姐妹也多日未见了,正好一起喝个小酒。” “嘁!”江篱气呼呼落座,懒得理她。 “五妹快来,我们好久没在一起谈天了。”江簇把面带胆怯的人往里面拉。 “二姐,我……” 江笛每日除了将军府就是书斋,极少去别的地方。 尤其是人来人往的千味楼,此刻她站在这里就已经全身不适了。 “二…姐?” 屏风另一面就是楼梯,上楼之人听见江簇话音,轻声呼唤。 江簇闻声,往屏风外行了几步。 一眼看到江符和一位女子站在楼梯口,笑道:“三妹,你也过来小酌?” 江符抬手指了指身旁人,为其介绍,“这位是同为刑部郡中的沈少郡。” “幸会,听闻沈少郡骑射狩猎得了首名,陛下龙心大悦,还命你为军中百夫长,年纪轻轻身兼两职,可谓人中龙凤啊。” 江簇时常忙碌,除去同僚、极少结识其他女郡,今日也是第一次同沈少郡见面。 大岳国凡三品以上官员每日上朝,而四品官员每三日上朝一次,五品官员为七日上朝一次。 而她们竟从未在朝中遇到过,还真是巧呢。 虽未见过此人,倒是没少听人提起过。 都说刑部有个狠角色,三年晋升三次,由一个从六品的刑部员外郡迅速晋升为正五品郡中。 金鳞岂非池中物,她能得女帝青睐也是迟早的事。 沈欣拱手,态度谦和,“不过是人们夸大其词罢了,江二少郡年少之时三元及第,又凭借自身能力从七品太常主簿,一路晋升为正四品太常少卿,唯有少郡才能称之为大才。” 江篱听得直摇头:这都是什么互吹场面? “既相遇,便是缘,不知沈少郡可否赏面,我等小酌一杯?” 沈欣笑的大方,“回少郡,我也正有此意。” 江簇做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同往里面走,江符、江笛跟在后方。 来到桌旁,江符瞥了眼懒洋洋起身的江篱,有些不自然地走到距她远一些的位置落座。 江簇收回目光,给沈欣倒了杯酒,缓缓递去,“沈少郡,我有一事想问。” “你我乃平辈,称我名字即可,我也随江符一同称你为二姐如何?”沈欣接过酒,跟几人碰杯。 “自然极好。” 沈欣饮下一杯酒,才继续之前的话,“二姐应是好奇我身兼二职,是否忙得过来吧?” 江簇摇头,“非也,听说你上午去往吏部,下午又得匆忙赶去练兵场,初来乍到,可有人恶意刁难?” 沈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忙回道:“多谢二姐记挂,妹妹一切都好。” 京都仅有一个练兵场,而管辖这些人的最高统领便是江大将军。 江簇此言,是意如若有人为难可以找大将军做主,沈欣自然回以感激。 就着军中之事,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期间江簇叫来小奴添了几个菜。 “欣妹尝尝香酥鸡,这道菜可是我们家小六最喜爱的一道菜。” 沈欣双手托碟,接下江簇夹来的鸡腿,“多谢二姐。” 江簇双目微弯,“不用如此拘束,快尝尝吧。” 随后她又给江篱、江笛夹菜。 最后才夹了江符爱吃的,不经意般问道:“三妹,难得我们休沐日赶到了一起。” 江符淡声回复,“嗯,巧了。” 一顿饭,几人吃的很是惬意,都是平辈,也没有过多礼仪,自然轻松不少。 “欣妹,怎么不见你的随从?你独自出来的?” 几人行至一楼门口,江簇发现唯独沈欣身后没有随从跟随。 沈欣勉强牵起唇角,“我没有贴身随从。” 她是庶出,母亲说过,若没有能力,什么都不配拥有。 “抱歉……” “二姐不用觉得歉疚,我有功夫傍身,能照顾好自己,时辰不早,欣妹告辞。” 沈欣同几人拱手,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江符见江笛回去铺子,忙道:“二姐,六…妹,我也先行一步!”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答,逃也似的走了。 “六儿,你欺负江符了?” 奇怪,这人平日里最是不满小六,为何今日像见了猫的老鼠,躲闪不及的? 江篱努嘴,“欠我个人情罢了。” 说罢,她抬眸凝向江簇,似笑非笑,“倒是二姐你,挺会装啊,还一口一个欣妹,啧啧啧!” 第100章 遇匪 江簇卷起唇角,笑容不同于适才温婉,而是意味深长。 “总得做做样子吧。” 江篱调侃,“呦,二姐第一次见沈少郡就这么大成见啊?” 江簇做了个手势,两人边走边说。 “嗯,的确初见,但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她和她母亲都是一路的。” 就算没有女帝从中阻挠,沈家和江家是出了名的不和。 不仅因为宫中的沈君和大哥不合。 朝堂之上,沈欣母亲怀宁侯也是一万个看母亲不顺眼。 其原因也不难发觉,沈阿祖跟阿祖都是一同为先女帝打下江山的武将。 阿祖得女帝重用,且作为少将军的母亲还争气,一举歼敌,被封一品骠骑大将军。 而沈阿祖呢,用战功换来的正二品康定侯,被她那个不争气的嫡女败光,只能得了徒有闲职的怀宁侯一职。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怀宁侯时时刻刻想拉母亲下马。 可在她见缝插针的攻势下,将军府不仅没有衰败,反而日益强大,估计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吧。 而沈欣作为沈家唯一女郡,不可能独善其身。 江篱跟上,懒洋洋道:“所以二姐才套三姐的话,你认为沈欣故意安排此次见面?还是认为三姐……” “我今日来千味楼,除你之外并未告知任何人,沈欣不可能提前知晓。” 顿了顿,江簇又道:“倒是江符,她看你不顺眼已不算秘密,但这是将军府家事,如若有人加以利用,那就是存心找不快了。” 江篱漫不经心地做着总结,“哦,意思是沈欣想拉拢三姐,碰巧遇上我们了。” “你呢,为何不同沈欣说话?”江簇不答反问。 她至少面上过得去,而小六呢,连装都不装一下的。 全程不同沈欣搭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小六虽有些骄纵,却一向心思细腻,极少区别对待。 江篱言简意赅,“反正有女帝在中间夹着,我们跟沈家怎么也做不来和谐相处,既如此,还费力去装什么友好?” 江簇回身戳了下六妹的头,“你呀,就是太懒!” 懒得思考,懒得应酬。 “不然呢,像你似的一口一个欣妹?也不怕卡到嗓子!”江篱耸了耸肩膀,做出恶心表情。 “嘶……看我不打你,江篱,你给我站住!” - 郊山。 “郎君,周围杂草清理好了。” 木楞将杂草抱到远处,又拍了拍身上尘土。 “快擦擦汗,再喝些水。” 安怀清把手中帕子递给木方木楞,让两人稍作休息。 木方喝了水,仰头望着天空,“郎君,差不多再有一个时辰便是黄昏,我们还是快些下山吧。” 郊山位于京都边上,山峦连绵不绝,是大岳国里最大的山林。 因着距离京都较近,过来爬山的人众多,时间长了,也被人们踩出了多条小路来。 这也是为何主仆三人不迷路的原因。 但也仅限于山的外缘,再往里面就少有人出没了。 听说里面为深山老林,毒瘴此起彼伏,有不少的毒蛇猛兽,人们鲜少去往山林深处。 不过只要不进深林里面,便没有任何危险。 可对于安怀清主仆三人来说,哪怕是山的边缘也只有白日才算安全,毕竟条条大路均能通往山下,绝对走不丢。 若到了晚间,睁眼闭眼几乎一个样,就不容易出去了。 他们三人中没一个方向感好的,还是早些出去为妙。 安怀清点头,“也好。” 既然周围已收拾妥当,那便早些回去吧。 “好嘞!” 木方、木楞收好水壶和帕子,三人一同走往下山的小路。 …… “郎君,可是有物件忘在了墓旁?” 木方发现郎君脚步越来越慢,还以为他忘了什么物件。 可他们只带了水壶上山,旁的物件一个都没拿。 “别说话,你们跟在我身旁,千万不要走快!” 木方机敏些,听出郎君刻意压低声音,顿觉不妙,下意识想回过头去。 “不准回头!” 安怀清低吼,阻止木方这一危险举动。 此刻……绝不能回头! 他忍不住咽下口水,润湿干燥的喉咙。 而后用蚊蝇般声音说道:“待会儿我说跑的时候,你们不要犹豫,只管往山下跑,唯有跑出去一人,其他人才有救。” 木楞糊里糊涂,木方却听得明明白白。 急道:“那少郎也更要加快脚步,我和木楞……” 安怀清打断,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她们盯上的……是我。” 只要想到适才看到一幕他就毛骨悚然。 一棵粗壮大树后面,分明露出半张人脸。 女子发丝凌乱,面上沧桑尽显,而最显眼的是她脸颊上的字。 ‘寇’ 多年前,骠骑大将军收复一处城池,驻守在城池内的倭军多半切腹自尽,仅有极少数的人投了诚。 女帝并未杀掉她们,而是将这些人关押天牢。 为能区分倭寇和大岳国人的区别,还特地在她们脸上刻了‘寇’字。 安怀清想不通,为何本该关在大牢里的人会出现此处? 她们眼神透着邪恶,像毒蛇一般锁定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毒牙扎进他的喉咙里。 现下他看到倭国人就心生恐惧。 他永远忘不掉那些野蛮女子,在前街上是如何将他按在地上,并灌下药物的…… “砰、砰、砰……”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安怀清用力紧攥桃花玉佩,来抑制内心恐慌。 如果仅有一名倭寇还好,他们有三人,总能对付得来。 可那时他定睛一看,像这种刻有‘寇’字的人,竟有五名之多! 不行,他得赶快想办法…… 木楞脚程快,如果是他的话,或许会有跑出去的希望。 “木楞,你一定要跑出去,去汇宝阁找人过来,知道吗?” 汇宝阁珍品无数,为保证不让江洋大盗或是盗匪偷走,那里日复一日守着多名武功高强之人。 有了他们,才能与倭寇对抗。 木楞也由一开始的晕头转向,逐渐明白过来,慌忙拒绝,“不可,还是郎君……” 安怀清眼见隐藏在树木后方的女子蠢蠢欲动。 他用力地推了把木楞,吼道:“快走啊,只有你跑出去,我和木方才能获救!” 与此同时,倭寇纷纷冲向安怀清…… 第101章 倭寇 “快跑啊!”安怀清大吼。 木楞双目通红,听话地往前方跑。 “郎君,您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边跑边哭,根本不敢回头。 生怕自己也被抓到,那样就真的没人救郎君了。 安怀清为让木楞有机会逃出,跟木方分别跑往两个方向,也能让倭寇分散开来。 然而双方相差悬殊,这些倭国女子都是从军的,一个个脚程极快。 两人还没跑出几步远,就被她们抓住。 “放开,你们放开我!” 安怀清用力挣扎、嘶吼,希望她们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如此才能忽略即将不见踪影的木楞。 “美少郎,天色渐暗,你的胆子倒是不小,仅带着两名随从走山路?” 为首的倭国人扬了扬下巴,示意手下抓回前方跑得磕磕绊绊的男子。 “呵,还想让他去报信儿?如果让他跑了,我们岂不是白上了多年战场!” 安怀清双目轻颤,装作不知她们是谁,继续转移话题,“你们是何人?如果要金银,我可以让身旁的随从去取。” 首领倭寇来到安怀清跟前,手中刀尖儿轻挑他下颌,嗤笑道:“少跟我耍小聪明,如果没猜中我们是谁,怎可能突然要跑!” 呵,还想骗她! 不过这位小郎倒是有几分胆量和聪明在。 不仅快速猜出她们是谁,还知道声东击西,让脚步最快的那个先跑出去。 但聪明归聪明,遇上她们也是没用。 “头儿,人带回来了。” 木楞脸颊红肿,嘴角滴血,被一名倭寇拖拽回来。 安怀清心中疼惜,可又没想到任何逃出的办法,仅凭他们三人,根本不是几名倭人的对手。 “你们先把那两个拉到一边去,你俩把这个俊秀的按住。” 被称之为‘头儿’的人指了指木方和木楞,而后带着淫色的双目锁定安怀清。 “放开郎君……” “你们放开郎君,不许你们……唔唔唔……” “老实点!”倭人嫌木方、木楞太吵,死死捂住他们嘴巴,不让发声。 首领蹲下身,打量着被按在地的俊美男子。 不禁感叹,“都是郎君了?瞧你这青涩模样,我还以为是个雏儿呢。” 首领突然两手撑地,凑近安怀清,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香啊……真香,好久没见过男人了,今日我要好好享受一番。” 她再次用刀尖儿托起安怀清下颌,目露凶光,“你可要给我坚持得长久一点儿啊,否则割了你的‘本事’!” “呜呜呜……” 木方、木楞分别被人桎梏着,只能疯狂摇头,泪流满面。 这已是郎君第二次经历这样场面了。 上次作恶的也是倭国女子。 面对这些毫无人性、又力气极大的倭人,他们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唯有求救。 可此处乃郊山,虽偶有爬山之人,但路径繁多,运气不好的话,不见得能遇上途经之人。 而最让人绝望的是,世女并不知郎君今日前往此地,不可能及时赶来。 木方心中仅存的希望也彻底熄灭,难道说郎君真的要被…… “嗯?你怎么不说话?”首领晃了晃着刀尖。 她以为这人长了一副楚楚可怜样,该是哭得撕心裂肺那种,她也喜欢会哭的,玩起来更有感觉一些。 安怀清双目沉静,凝了倭国女子许久,才缓缓吐声,“说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 求饶? 必不可能! 倭国人都是长着人皮的畜生,他永远不会向这些人低头! 而且倭国人最是没有人性,反而会因你的求饶加倍折磨你。 他永远都不会求饶,她们想都别想! 首领的刀尖逐渐向下,滑过胸膛,来到他腰间。 “哧……”刀尖滑过布料的裂帛声响起。 骤然断开的腰封向两边掉落。 首领语气玩味,“只要你求饶,我能留你们三人全尸。” 既然看到她们的脸,这三人自然不能出去郊山。 但如果这人会些讨好的‘活儿’,也许她心情好,能多留他一会儿也说不定呢。 “呵呵……求饶?” 安怀清笑出声来,看向倭人的眼里也充满了鄙视之意。 他一字一顿道:“你说的对,我的确猜出你们是谁了,但就算是死,你们也别想在大岳国人嘴里听到求饶的话!” 安怀清说完,双齿抵上舌根。 今日跟当年的前街一般无二,但这次没有灌在他身体里的药粉。 当年他浑身发软,才没能咬断舌头。 也何其幸运被江篱遇见并拯救。 而今他已穷途末路,唯有一死,才能保全清白! “很好,你最好能给我硬气到最后!” 首领面色一变,刀尖儿也划向安怀清外袍。 “住手!” 一声底气不足的呼声响起,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首领上下扫视手拿木棍的人,笑得轻蔑。 “拿个破棍子就敢过来跟拿刀的叫嚣?” “是你傻,还是认为我们弱到能被你这种虚张声势的吓到?” 此人双手执棍,还握在最底端,一看就是个不会武的。 安怀清转艰难扭转头部,他怕惊动首领,只得用口型跟此人道:‘快跑’! 她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我的确不厉害,但我告诉你,我的随从去报官了,你们最好趁现在收手,否则一定会被送去京兆衙门!” 孙妙怎么也没想到,跟着恩人上山,竟能遇上匪徒。 她自小家境贫寒,从未习过武,对上这些膀大腰圆女子,难免产生恐惧心理。 可她又做不到不管。 她能高中,全凭恩人给的银钱,否则早灰溜溜的回去乡下了。 况且听闻恩人喜欢江篱,就是因江篱救过他的性命。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救下恩人,能在他心里有所不同…… 首领眯起眼睛,忽地笑了,“报官?那你为何手抖?” 孙妙被问得一虚,下意识瞥向双手,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首领嫌弃,跟按住安怀清的其中一名手下道:“还不把这个蠢货抓住!” “是!” 手下直奔孙妙。 仅眨眼功夫就变把人按在树干上。 第102章 想起来了 抓住孙妙那名手下原是按着安怀清双手的。 另一名手下见此,一把抓上安怀清悄然抬起的手臂,人也从他脚侧移至过去,将他的大臂按压在地。 安怀清趁女子抓他那只虚晃手臂之时,另一只掌心覆地,同时给木方使了个眼神。 “蠢货,既没武力,又胆子小,你说你非要送上来做什么!” 首领瞅着孙妙,目光里尽是嫌弃。 “你最好放开我们!”孙妙一脸愤愤。 “哈哈哈……” 首领扫视一圈被抓住的几人,讥笑一番。 她不是很明白这些大岳国人,明明都被抓住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面上全是不服气的神情呢? 这让她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人,那时她还是个小小士兵。 亲眼看见大岳国的某位将领,被她们的将领一刀、一刀地割下血肉,不仅没吭一声,更是没说出下一步是如何排兵布阵的。 不过她对这种人没有任何敬佩,反倒是不解更多一些。 简简单单求饶的事,能留个全尸不说,死得也不会那样痛苦了。 大岳国的人真是愚蠢! 首领蹲身,刀尖儿再次向安怀清外袍伸去,想挑开碍事布料。 “你倔强些也好,我挺喜欢强迫人的……啊啊啊啊!” 安怀清趁倭国女子视线锁定他衣袍,猛地扬出手中大把尘土。 首领和按住他的人同时被迷了眼,不停地揉着眼睛,无暇顾及其他。 双手得了自由,安怀清迅速起身,直奔孙妙。 与此同时,木方也在郎君扬出土第一时间踹了下身旁人的膝盖。 那人身子一斜,紧攥木方的手臂也松了几分力道。 木方抓准时机,飞速抽手,并用挂在身上的水壶猛砸女子头部。 在倭国女子哀嚎之时,他跑向木楞。 现下都是两人对付一人,也算占了先机。 安怀清很快救下孙妙,木方也带走了木楞。 “快分开跑,在隐蔽位置藏匿!” 安怀清大喝,让木方、木楞跑向另一方向。 只有把倭人分开,他们才有几分胜算。 几名倭寇有功夫傍身,适才他们之所以能脱逃,纯粹是因首领迷了眼睛,大家愣怔片刻,乱了阵脚,才让他们钻到空子。 而此刻那些倭寇在他们身后狂奔,眼眸猩红,面容狰狞,宛若来自地狱里的厉鬼。 如果他们不增加逃出去的希望,被抓到后一定是非人的折磨。 “可是郎君……” 木方、木楞不放心,他们不想跟郎君分开。 “听话,逃出去才能找来救兵!” 安怀清脚程不快,他不认为自己能侥幸逃走。 而孙妙脚步也很散乱,一看就是不擅长跑动的。 此刻只有木楞两人有机会跑出去。 “郎君保重!”木方木楞哭着道别,加快脚步奔向山下。 安怀清扯了下身旁人袖子,“快随我来!” “诶……” 孙妙隐下失望,迅速跟上。 她本意是救下恩人,没想到又被恩人救了。 真是无能…… 孙妙埋头跑在后方,心中惭愧不已。 要是她能厉害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不至于被恩人救…… 安怀清带她往没有路径的密林中跑,此处树木繁多,能容他们藏身。 更重要的是,那名倭国首领十分聪明,或许会派人去蹲守山下也说不一定。 当时紧急,他没能想起这些并告知木楞二人,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两人在林中跑了许久,直至脚步再也抬不起,胸腔火辣辣的,才逐渐停下脚步。 “歇…歇一会儿吧……” 安怀清蹲身在草丛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本就不擅长跑动,这次可是把积攒了近二十年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多谢……恩人。” 孙妙也跟着蹲下,胸口剧烈起伏。 “孙员外郡不用道谢,您为了救我才会置身于险境。” 安怀清还以为自己刚才救下孙妙,才被她唤作恩人。 孙妙垂下眼皮,沉默半响,还没能忍住,“少郎可还记年初之时,您救下一名在街边乞讨的女子?” “街边乞讨女子?” 安怀清反复在脑海里搜寻此人,良久无果,摇了摇头。 遇上街边乞讨的人,只要确定不是骗子,他时常会给予帮助。 面对得多了,他根本记不清那些人都长什么样子。 孙妙不甘心,急道:“您听说我来京都参加会试,还赠予我盘缠,您都忘记了吗?” 会试? 这下安怀清倒是有些印象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人,从遥远的边境小县,千里迢迢来京都参与会试,却不幸被贼人偷了全部家当。 让他记忆最深刻的是,为能攒够盘缠,她年迈的阿祖瞒着她做了修建楼宇的短工。 因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光,并未听到高处的呼声,最后被上方掉落的重物…… 安怀清转眸看向孙妙,“原来是你。” 想到她那可怜的阿祖,又道:“如今你留用户部,孙阿祖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孙妙眼圈泛红,忽地攥住男子袖口,言辞激动,“恩人终于想起我了……” 安怀清悄然抽回袖子,低声道:“别称呼恩人了,员外郡唤我名字就好。” 孙妙不同意,“那怎么可以,如果没有恩人,便没有今日的我。” “那照你所说,今日你也挺身而出救了我,我们岂不是要相互称为恩人?” “可是……” 安怀清打断她,“别可是了,正常称呼便好。” 孙妙犹豫半晌,点了点头,“安…少郎。” “?” 忽然听到熟悉称呼,安怀清有些难以适应。 他已嫁与江篱数月,大家都称他为郎君。 ‘少郎’这一称呼,倒是许久未听过了。 大岳国男子婚后称呼均是‘家主’或为‘郎君’,乡野之人也称呼为‘家郎’。 像这样对婚后男子还用婚前称呼的,多为调戏或是不尊重。 不过这位孙员外郡似乎不是那样的人,应是她一时焦急,并未反应过来吧。 这样想着,安怀清也没去纠正。 而且当务之急是如何逃出去,其他事都没有性命来得重要。 孙妙见安怀清并未纠正,心中欢喜无比。 她猜得果然没错,江篱就是不喜安少郎,独宠那位侧郎。 她们大婚几个月了,少郎终于看出江篱本性,不在乎她了。 不然怎可能让其她女子随意称之为少郎呢? 如此说来,是不是她也有了机会? 只要除掉江篱,少郎就能…… “呦,你们躲这儿了?我还以为多能跑呢!” 倭国女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两人均是身体一颤。 第103章 你来了 “愣着做什么,快跑!” 安怀清用力推了下孙妙。 可不论他还是孙妙,都被追击而来的三名倭人抓住。 “放开他!” 孙妙眼睁睁地看着匪徒把恩人拖行到一旁,双手被一名女子凶狠地按在地上。 这些凶神恶煞女子身手不凡,周围分明杂草丛生,却未踩出一丝脚步声,她跟恩人猝不及防,以至于连逃跑时间都没有。 “你们放开他…放开他…”孙妙怎么也挣脱不开,不断大声嘶吼。 “真他爹的吵!” 倭国女子嫌她聒噪,一掌劈下去,孙妙骤然倒地。 “还跑吗?” 安怀清被人死死按住,为不让他耍小机灵,捆住他的双腿,同时将他双腕按在头顶上方。 首领蹲身,揉了揉满是泥污的双目,将刀尖插进土里。 “呵……原想对你怜惜着些,你倒是个性子烈的,很好,我喜欢!” 首领解开自己腰封,看着男子近乎于‘平静’的面容,猛地俯下身去。 安怀清瞳孔一颤,用力咬紧舌根。 此刻他无计可施,只能一死了之。 如此才能护住清白之身,不被对这些倭寇玷污。 他极力维持着镇静,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但当首领身上的腥土气味袭来,他还是呼吸一滞。 脑海里也浮现出妻主容颜。 他盼了那么多年,终于等来回应,如今却不能见她了。 心如同刀割一般疼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可与其被倭寇玷污,他宁愿一死了之! “啊……谁?谁抓老娘的头发……” 安怀清瞪大双目,眼见覆在身上的首领被人薅住头发,拖走。 下一瞬便是血液喷洒而出的脖颈…… 手腕禁锢随之消失,他怔怔起身。 “妻主?” “扑通!” 女子扔掉手中躯体,没了头的身子不断抽搐着。 安怀清下意识望去,却被一抹鲜红挡住视线。 江篱掉转刀尖,划开男子腿上粗绳,用力将懵怔的人儿锁在怀中,“……安怀清。” 埋首在男子肩颈,感受着热烈呼吸和心跳,她才像活过来一般。 三三迅速清理其他两名倭寇,而后站在不远处默不作声。 在她记忆中,世女素来漫不经心,没什么事能进得了她的眼里、心里。 包括大婚过后,虽亲眼目睹世女对郎君偏爱,但在三三眼中,也仅是世女产生了些许兴趣。 直至今日,三三发现世女真的变了。 世女听说郎君过来郊山时还不到黄昏,却心神不宁地冲来。 一向方向感最好的人,差点走迷了路不说,拿剑的手颤抖不已。 世女……应是在后怕,生怕自己没能保护好郎君吧。 “可有受伤?” 江篱捏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 “没有。” 安怀清摇头,吸了下鼻子,努力克制疯狂涌来的酸涩之意。 被倭寇抓住时他依旧挺直腰杆,打算咬舌自尽时也没有任何委屈。 可当他听到江篱声音的那一刻,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怎么也忍不住了,如同潮水一般翻涌而来。 “妻主……” 不待江篱检查完,男子连带着尘土一起扑了过来,泪水瞬间打湿她的衣襟。 一向喜洁的人没有皱眉或是嫌弃。 轻抚着安怀清后背,轻语低喃,“没事了,没事了……” 天色越来越暗,江篱拦腰将人抱起。 刚踏出一步,怀中人闷声提醒,“草丛里有人。” 江篱知道谁在那里,侧眸跟三三使了个眼色。 后者把人扛在肩头,往山下走去。 安怀清抬眸,泛着莹莹泪光的眸子定向江篱,“妻主。” “嗯。” “我不是孬种!” 他看到妻主才控制不住流泪,之前可是没掉一颗软弱泪滴。 他可勇敢、可坚强了。 还从几名五大三粗的女子手中成功逃走一次呢! 江篱轻拭他的泪滴,柔声回道:“嗯,夫郞很勇敢。” “妻主,木方和木楞……” “让三四过去了,放心。” 安怀清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这才想起询问,“妻主如何知晓我们遇险的?” “我于黄昏将至归家,粗使奴才说你去了郊山,可就算脚程再慢也该回来了,且你方向感不好,不会拖延到黄昏之时回来。” 安怀清忍不住在江篱肩上蹭了蹭,喃喃低语,“妻主。” “嗯。” “你来了……真好。” 几人往山下走了一阵子,跟三四、木方等人汇合。 “按照世女吩咐的,留了一口气审问。” 三四说着,踢了下倒地不起的倭寇。 江篱走向倭国女子,抬脚碾压她的手腕。 “你们本应关在地牢,是谁放……” “咻……噗!” 凌空出现一支羽箭,直击倭国女子心脏。 她扑腾了几下,很快一命呜呼。 江篱眼神凌厉,三四会意,立刻顺着出箭方向追。 …… 是夜。 一向安静的将军府罕见灯火通明。 正厅里,周青木急得来回踱步。 “世女和郎君还没回来?” 阿大摇头,如实禀报,“还未归来。” 江锦华等不下去了,立即从椅子上起身,“我这就去寻。” 她回府就听说怀清去了郊山迟迟未归。 郊山是她常让六女历练的地方,对那里很是熟悉。 正因熟悉,她才知晓下山大概需要多久。 怀清他们一早过去,按说午后便可回来,就算脚程再慢,也不该慢过未时。 可见定是遇上了什么难缠的事。 “是世女!世女带郎君回来了!”阿二忽然高喊一声。 江锦华和周青木急忙往厅外迎了几步。 “怀清受伤了?”周青木眼瞧阿篱把人横抱回来,以为受了什么重伤。 江锦华也急声吩咐阿大,“快寻太医!” “母亲,父亲,我没事,是…是…”安怀清舌根发麻,话音愈发含糊不清。 江篱手指抵上他的唇畔,拦了话,“他没受重伤,但舌根还需好好医治一番。” 不用问她也知道安怀清为何这般。 那年在前街他亦是如此,甚至比这次要惨烈的多。 一个人该有多么无助,才会用咬舌自尽的方式来保全自己清白。 江篱眼中泛起寒意,看了眼三四。 三四颔首,“回世女,人带回来了。” “母亲且看仔细。” 留下这么一句,江篱径直出了厅堂,往青桦院走去。 “这是伤害怀清的人吗?”江锦华看向地上女子。 直到看见脸上的‘寇’字,面色骤然紧绷。 第104章 暗查 “郎君舌根并无大碍,仅被牙齿划破了点皮……” 太医哆哆嗦嗦回话,身子也像筛糠似的抖动着。 实在是世女眼神太过吓人,一副郎君受了什么重伤的模样。 尤其她给郎君舌根涂药那会儿,被怒视许久。 她感觉世女都快一掌劈过来了…… 太医悄然抹了把汗水。 心道,就说给这些大户人家做太医不容易吧。 动不动就搞出个要她们陪葬的眼神来! “可有什么忌口的?” 太医忙道:“少食辛辣、油腻、过咸食物。” 江篱颔首,挤开太医,有些不耐地跟三五摆下手。 三五做个‘请’的手势。 太医忙不迭地窜了出去。 正房也回归安静。 江篱坐到床边,语带严肃,“为何不跟我说,我们可以一同去。” 后者捏了捏被角,小声嘟囔,“妻主好不容易一同上山祭拜,我怕妻主嫌那附近都是杂草……唔……” 额头突然被人点了下,安怀清有些反应不及。 江篱攥上他的手,气道:“什么叫好不容易,作为你的妻主,理应随你一同祭拜。” “……嗯。”安怀清眨了眨眼,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瞧他低眉顺眼的,江篱心中一紧,软了声音,“以后不准这般卑微,我们是一家人,你有什么事都跟我说,万万不可自己单打独斗,知道吗?” 安怀清眼眶再次泛红,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多谢妻主。” 江篱猛地把人拽到怀里,恨铁不成钢,“更不准说谢!” 什么多谢,当她是陌生人吗? 她们是妻夫,说这些个场面话作甚! “……是。” 在温暖怀抱里依偎了好一会儿,安怀清忽然想起,“妻主,孙员外郡可还好?如果不是她出现,我们很难找准时机逃跑。” 他随口一句话,击得江篱心脏钝生生的疼。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失去安怀清。 双臂紧了又紧,才低声道:“孙妙无事。” ……吧。 “少郡……少郡?” 耳旁响起阵阵呼唤,孙妙捂着脖颈起身。 眼皮睁开又合上数次,才逐渐回神。 发现己坐在府外石阶上,整个人都是一愣。 “我为何在这里?” 她不是跟恩人在山中吗? 当时她前去长街赴约,眼见恩人往郊山方向走。 思来想去,她还是跟上。 恩人已嫁做她人为夫,想跟恩人单独见面很难。 她跟过去就是偷偷望一眼……只望一眼。 怀揣种种心思,孙妙紧随其后。 不想遇上了匪徒…… 随从一脸不解,“您不是在去长街了吗?” 孙妙懒得回她,又问,“你可知我如何回来的?” 这个随从知道,“世女随从把您放在这儿的。” 扔! 其实是扔下来的! 但随从不敢说…… “世女?” 想到什么,孙妙眸色一沉。 所以恩人又被她救下了? “该死!” 孙妙咒骂一声,一拳捶到石阶上。 凭什么她江篱总能出尽风头! …… ‘出尽风头’的江篱半跪在床边,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到床上。 “妻主…我怕…” 不待她抽回手,熟睡中的人忽然颤声呼救。 江篱在他腰间拍抚良久,才拉开房门。 看着世女骤然转冷的双眸,三五俯首,“将军在正厅等候。” 语毕,眼前那抹红色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厅。 江锦华眉头紧锁,“这样的人有多少?” 江篱作答,“为非作歹的仅有五位,但射箭之人加上同伙绝对不少于二十人。” 三四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五名倭国女子根本不足以对上十招。 能让她跟丢,定需多人相助,才能得以逃脱。 听了这话,江锦华陷入深思。 按说天牢的倭寇悄无声息跑出,她应第一时间禀告女帝。 可……当年岳母一事还历历在目。 那时女帝刚杀太女登基,彼时京都大乱,倭人也趁机混进京都。 正巧岳母撞见,便当街将这一队人马杀之,仅留下一人觐见女帝。 然,唯一的活口当堂反了口供,说跟岳母是一伙的。 女帝当场发怒,但碍于岳母为先帝和太女老师,便革去太傅一职,让其解甲归田。 江篱看出母亲为难,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凭空出现二人,半跪在地,“世女请吩咐!” “三一、三二,即日起埋伏郊山,只要进山之人都要一一跟进,不得大意!” 死去的五名倭人应是刚出来没多久,才会隐匿郊山。 估计射箭的,便是接头之人。 “是!” 一阵微风划过,二人不见踪迹。 “三三、三四。” 房顶上的暗卫也随之现身,静待吩咐。 “三三去暗查大牢,看关押的那些倭寇是否有缺,还要着重留意进入大牢的官员。” 倭寇逃出大牢乃大事,可京都却半点风声都没有,这就很奇怪了。 “三四……你心细,伴随郎君左右,不可再有闪失!” 暗卫异口同声,“是!” 都吩咐下去,江篱才看向母亲,“我们手中的线索匮乏,还是先掌握她们动态,再行禀告女帝。” 人证、物证俱全,才能保自己不被殃及。 江锦华无奈,“只能先如此了。” 叹息过后,她才得空瞥了眼六女。 阿篱是家中幺女,在宠爱下长大,从小就没经历过这些尔虞我诈之事。 虽为袭承将军之位的人,但她和阿竹更希望孩子能无忧无虑长大。 而六女也真就没心没肺长到了现在,好似天塌了都有高个儿的顶着,吊儿郎当,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但今日一事,江锦华发现那个不着调的六女长大了。 知道心疼人不说,也能头脑清晰地解决问题。 不愧是她江锦华的女儿,日后定是个厉害的将军! 如此想着,江锦华心中又爬上一丝伤感。 成为武将,便是如履薄冰的开始。 唯恐女帝过度忌惮,最后落得跟岳母一样下场。 如果仅是官职也罢,她江锦华不在乎。 可大岳国的百姓需要她。 将领,唯有守住边境,绝了倭寇野心,才能保护一方百姓安宁。 她是大岳国的将军,更是百姓的将军。 不仅为国,更是为民。 第105章 堵门 迷迷糊糊之际,安怀清忽觉周身一热,熟悉的甘松香气也充斥鼻息间。 抱他之人愈发用力,勒得他快要呼不上来气。 “……妻主。” 听到哼宁,江篱松了松手臂。 到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后怕,如果不是…… “以后不准你离开我的视线!” 女子话音带着急躁,说话同时也埋首在他颈间。 “不论发生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跟我说,别自己偷偷解决,我看不得你受伤,这处很疼……” 手被江篱抬起,覆在她柔软胸口上。 似是要印证她所言为真,胸膛起伏一下比一下剧烈,昭示着主人的不安。 “嗯。”安怀清眉梢眼角一软,轻声应答。 得到回应,江篱眷恋地蹭了蹭男子脖颈。 “痒……” 安怀清忍不住瑟缩,肩膀也跟着一缩。 江篱却不管不顾,变本加厉地蹭着。 直至胸口抵上两只软绵绵的手,她才抬首。 但不是撤离自己,而是抓住他手腕,猛地推至头顶。 安怀清的瞌睡一扫而空,彻底睁开眼,借着昏黄烛光望向江篱。 女子眸光炙热,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能从她漆黑眸底看到翻滚而来的欲色。 “妻……主。”随着她愈发靠近,安怀清内心慌乱不已。 那双惹人怜爱的杏眼也泛起了一抹红。 更显得他脆弱至极,好像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可江篱知道,他不过长得楚楚可怜罢了。 实则这人胆大得很,喂她桃酥时,他会频繁卷起带着甜意的舌尖,不住挑逗。 他看似被欺在墙角的羊,实则是披着羊皮的小狼。 只要结合眼尾泪痣再去看那双眼,你会发现可怜兮兮瞬间转为妖冶,勾得人心痒难耐。 江篱忍不住更加贴近,直至贴上梦寐以求的面庞…… 安怀清感觉额间湿热,柔软一触即离。 随后便是女子的低喃,“我意识到一件事。” 灼热划过鼻梁,再到鼻尖落下、抬起。 女子又道:“之前我认为阿翁说得没错,我们或许是日久生情,而今我发现并非如此……” 江篱抬首,凝望墨发散乱、眼圈红红的男子,记忆也随之飘散。 …… ‘江篱……’ ‘江篱……’ 夜色微暗。 县女府湖中心传来虚弱的呼救声。 听出是谁,江篱缓步过去。 她记得这人也跟着一起玩耍多时,后来宋玉说他先行回去了。 直到看见死死扒住冰层边缘的人,她才明白宋玉为何那样说。 看来县女府对这位‘小财神’也不是多重视啊。 ‘江……篱’ 男子呼救声越来越小,而后彻底没了声音。 江篱走近湖中心,第一次正视所谓的未婚夫郎。 可能在冰层里受困久了,他面色苍白,黑发散乱,通红的双目像在诉说着无尽委屈。 一旦距离近些,你会发现他眼尾处还有颗泪痣,给这份委屈平添了些许欲色…… 不知为何,江篱忽地推开三五,不顾男子身上的脏污,将人抱进怀里…… …… 灼热唇畔最后落在那颗泪痣上,江篱忽然笑了起来,“安怀清,我说的没错,我看中的男子,定会一眼定终生。” 只她明白的太晚,让他苦苦等了多年。 安怀清听的一头雾水,下意识追问,“妻主说什……” 未出口的话语被女子吞进腹中,带着说不出的急躁。 江篱吻得又急又重,如骤降狂风暴雨般的让人措手不及。 呼吸……越来越急促,头部也逐渐眩晕。 就在安怀清喘不上气,以为自己要昏过去时,那人极有眼色地错开唇畔。 她们鼻尖相抵,炙热呼吸交错铺洒在彼此脸上。 淡淡的龙井气息袭来,安怀清好似嗅到了龙井回甘的甜意。 江篱最喜龙井,每日都会喝上两壶。 只要他有空,都会为其煮之。 他爱煮茶,却不喜饮茶,觉得味道甚是苦涩。 可今日他第一次产生了品尝的欲望…… “你……” 江篱给他留了换气时间,但这人似乎不想‘休息’。 眼见男子红唇轻启,一抹粉润在上面舔舐一下,又很快瑟缩回去。 “好样的!” 江篱松开男子手腕,两手捧住他脸颊,恶狠狠地欺压而上。 “妻……”安怀清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扫荡一番。 迷蒙间,江篱掌心逐渐下滑,来到他腰间。 顺着中衣缝隙,犹如灵蛇般钻了进去。 江篱手指惯常带着凉意,此刻却灼热异常,所到之处均撩起了阵阵火源。 安怀清感觉体内好似被人点了火把,灼得他头脑昏沉,只知不断地贴近女子,懵懂地解着无尽燥热。 没了束缚的双手也像自我生了意识般,攀上女子脖颈,十指相扣,将女子锁紧。 随着腰间一凉,白色寝袍顿时向两侧散开。 江篱这才微微欠身,长指伸向自己袍间的扣结。 “咚、咚。” “……世女?” 门外呼声令安怀清一惊,眸子里的雾气也退却些许,转而浮现一丝清明。 搂在脖颈的手臂也改为推搡,支吾着道:“三五唤你。” 江篱像没听见一般,长指一挑,寝袍随之散开。 “专心点!” 她急切地覆上男子光洁身躯,同时也抓上他的手腕,再一次扣回她颈间。 “嗯……” 感受到不同于自己的柔软,安怀清全身轻颤。 慌忙合眼,不敢跟那双泛着浓重情欲的眸子对视。 “那个……世女?” 三五为自己捏了把汗。 夜已深,估计世女早歇下了,她却好死不死地过来敲门! 三五都不敢想一会儿挨揍的画面有多惨烈。 可又不能禀报啊,万一真出了事呢? “该死!” 江篱生生压下破体而出的欲望,明艳面庞罕见扭曲。 接连两日都被人打断,三五最好有事! “砰!”正房门被一脚踹开。 江篱黑着一张脸系长袍带子。 三五忙后退几步,胆怯道:“世女,奴婢也不想打扰,可七殿下夜探将军府……” “谁?” 这下江篱也忘了生气,眼睛都瞪大了。 “七殿下白日没见到二少郡,便在夜间爬了青樟院的墙……” 江篱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气问道:“江簇呢?” 三五都快哭出声来了,“二少郡跑了,就因如此,阿十和十一才匆匆找来,生怕惊动了将军。” 按住疼痛不已的额头,江篱咬着后槽牙道:“我即刻过去!” 三五点头如捣蒜,“诶!” 第106章 跑了 夜半。 醉笙楼三楼,某间不对外开放的房里。 江篱盘腿坐于榻上,怒视桌旁女子。 女子向来淡漠的眸子罕见泛着心虚,时不时地喝口茶水缓解尴尬。 江篱等了好久,也不见她开口,彻底不耐。 “江簇,你最好有事!” 几次了? 江簇两次打断她跟安怀清了吧。 今儿要是没个合理解释,她可就要闹了! “……七殿下呢?” 江簇沉默良久,才堪堪憋出几个字,还都不是江篱想听的。 “还在府中?” 见六妹不说话,还隐约有更气的架势,江簇瞬间了悟。 又低声安抚道:“抱歉,我怕他黏上来,才跳墙逃跑……” 她真心觉得和七殿下相处不来。 这人是个吵闹的,不仅嘴上叽叽喳喳个没完,还特别粘人。 而自己本就不喜儿郎,被他如此吵着、粘着,对儿郎是更加厌烦了。 况且……七殿下到底被宠大的,略有些骄纵,总爱使些小性子。 自己每日在大理寺已经很忙碌了,又哪里有空去顾及他的情绪,这才避之不及。 还有一个原因是,不能让女帝产生她‘故意’接近七殿下的想法,否则,将军府又要被推向风口浪尖了。 江篱瞪她一眼,咬牙切齿,“放心吧,我家那位给你稳住了,暂时不会在深夜里满京都的寻你!” 江簇松了口气,点头,“那便多谢六妹夫了。” “嘁!”江篱半倚在小榻一侧,懒得理她。 看来今晚只能在此处对付一宿了。 很好,她明儿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的! 好好的温存之夜又被打断,江篱想吐血的心都有。 可打岔之人是自小就疼爱她的二姐,纵然心中有万般想揍人念头,也只能生生压下了。 “唉……” 江簇以为该叹气的是自己,却听六妹长出一口气。 遂问道,“怎么,有心事可同二姐诉说一、二。” 江篱毫不吝啬地又瞪她一眼。 想到什么,眉头逐渐蹙起,“你说……安怀清能安抚好七殿下吗?” 江簇诧异一瞬,追问道:“不是你让六妹夫过去拖人的?” “我怎可能舍得!是他自己要过去,然后……我就被七殿下赶出来了。” 当时她连青樟院的门都没进去,将将行至小院门口,就被七殿下的人呵斥住,说只有安怀清可以入内。 不是,这俩人咋跟商量好了似的。 一个想去安抚,一个只让他进入。 虽说因汇宝阁更名一事,七殿下跟安怀清也不算陌生。 但他终究是皇子,在皇宫里让人捧惯了,万一安怀清随口说些什么,他挑刺怎么办? 她当即帮安怀清回绝,也不让他进入青樟院。 安怀清却同她笑了笑,并说七殿下不会发难。 见自己还是不同意,他竟凑上前来亲了一口,在她懵怔之际跑了进去。 啧! 都说美色误事,今日一看,还真是! 江篱睨了眼江簇,问道:“你就打算如此僵持着?” 七殿下喜欢二姐这事,总得给个直面回应吧。 像自己跟安怀清一般,喜不喜欢直说不就好了。 额……虽然她挺想重回以前给自己几个巴掌…… 但甭管怎说,还是得把话说透才对。 江簇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说什么?” 她又不是没说过,只是有些委婉罢了。 碍于七殿下的身份,她总不能上去就大声拒绝吧。 但又说回来……是否她说得过于隐晦,七殿下没看懂呢? 江簇犹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双目睁大许多,“六儿,随我回府!” 江蓠震惊:“!” 咋了? 咋还突然能耐上了? - 将军府。 青樟院正厅。 两位男子‘咔嚓、咔嚓’地吃着桃酥。 将最后一块放入口中,俞昊双眼放光,“你说真的?这样真能成?” 安怀清点头,“嗯,包的。” 江篱甫一进院门就听见这话,顿觉不好。 转头小心跟身旁人蛐蛐,“不好,安怀清给七殿下支招呢。” 安怀清除了勾引可不会别的,这还有好? 江簇不以为然,“大哥教二哥罢了。” 也没看见六妹夫有什么好招数,否则也不至于蹉跎多年才拿下六妹。 江篱:“……” 她曰得是人语? “太好了,我回去也要试试!” 随着走近,江簇一眼望见笑嘻嘻的七殿下。 看到她进门,一向黏着她的人却未起身,甚至还收起唇角笑容。 俞昊知道,江簇总有一日会跟自己说清楚,可为何是今日? 心中不甘瞬间涌上脑顶,所有开心都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殿下:不嘻嘻! “微臣有话同殿下说。” 事到如今,为不耽误彼此有限年华,江簇以为,还是说清楚为好。 安怀清跟江篱对视一瞬,二人悄声退到门口。 江篱一把抓住他的手,边走边问,“他没刁难你吧?” 这个他不言而喻。 安怀清连忙摇头,“没有,七殿下人很好。”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天,也打破他对七殿下的固有印象。 京都很多人都说他是娇生惯养的莽撞皇子。 实则非也,他不过性子单纯,又率性而为罢了。 七殿下自知深夜闯将军府不对,第一时间前往青木院,同母亲表明歉意。 直言自己太想见到江簇才会如此。 随后他又说,只要这次等来的是拒绝,他将不再纠缠江簇,说到做到。 母亲念他痴心一片,便由着七殿下去了。 “妻主。” “嗯。”江篱挥了挥他身旁小飞虫,随口应声。 “二姐回来……可是要拒绝七殿下?” 江篱颔首,“是也。” 这俩人如此拖下去不是办法,总得说清楚。 “……果然。”安怀清垂眸轻叹。 七殿下说,今日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或许他以后要跟二姐要桥归桥、路归路了。 “听你这话,七殿下似乎早有预料?” “嗯,他说今日是他最后一次缠着二姐了,听说……” 江篱挑眉,“听说什么?” “听说他可能去和亲了。” “和亲?” 若说能让大岳国皇子去和亲的,只有…… 倭国。 第107章 一别两宽 “我知你想说什么,但这次让我先说吧。” 俞昊拍了拍手上的桃酥残渣,故作不在意。 反正江簇不喜欢他,如此还能保住最后体面,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而且明年就要前往倭国和亲,他跟江簇终归是要分开的…… 倭国跟大岳国势均力敌多年,不容小觑。 这次她们似乎想歇下战事,才提及两国交好。 母亲心中有数,其实就是倭国近年兵力严重不足,粮草也少得可怜,才想了这个办法养精蓄锐。 两国对峙多年下来,别说倭国,哪怕人口繁多、地大物博的大岳国也需缓很久。 既然两方都有意歇战,自然会顺势提出和亲。 这种事在每个朝代都有,屡见不鲜。 母皇说过,作为皇女、皇子,平日里可以随意任性,可一旦家国有难,定要抛去儿女情长,为其鞠躬尽瘁。 他身为目前所有皇子中唯一适龄出嫁的,更应以身作则。 且用他一人就能平息几年战乱和生灵涂炭,他自是义不容辞。 所以……江簇,这次请容我先说出拒绝的话。 “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我们便就此别过,此后一别两宽,我们……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俞昊走到女子面前,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慢,仿佛有千斤重一般。 他自认不是什么长情之人,却坚持在江簇身后面追了多年。 原以为耗尽所有耐心,便会潇洒转身离去。 不想自己竟如此不争气,仅说了拒绝的话,心就变得酸涩不已。 江簇眉头紧蹙,第一想法就是:这是六妹夫教的? 都教了些什么东西! 俞昊与之错身,强忍眼部酸涩,极力稳住颤抖的语调,“江少郡……再见。” “啪。” 一颗泪滴落在女子手背,并无任何声音。 可江簇就像听见了似的,怔然凝视。 片刻过后,才转身望向那抹暗紫色身影。 青樟院的烛光将七殿下身影拉得很长,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显得凄凉又孤冷。 直至那抹身影踏出小院,江簇才同阿十摆手。 “二少郡请吩咐。” “跟在后面,待他平安进府。” “是!” - 次日清晨。 青桦院,正房偏间。 “世女可否用早膳?” 三五唯恐扰醒郎君,恨不得将话音尽数含在嗓子眼儿里。 江篱理着腰封,随口拒绝,“不必。” 碗筷碰撞会有声响,容易吵醒还在熟睡的人。 安怀清昨晚陪了七殿下半宿,回来梳洗一番再躺下已是四更天,还是让他多睡会儿吧。 “吩咐下去,青桦院的下人什么都别做,不准吵醒他。” “是。”三六低应。 穿戴齐整,主仆三人抬步。 刚行几步,江篱又唤来木方。 “世女请吩咐。” “待你们郎君醒来告知他,我今日依例进宫探望大哥,他既然乏累便在家歇着,莫要出去了。” 木方低低声音,“是。” 把该嘱咐的都嘱咐好,江篱才大步出了青桦院。 西厢房里,小石劝道:“侧郎……您别看了。” 侧郎如何看也没用,世女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世女不似别家女郡,三夫四侍的,恨不得每夜都宿在各个小侍房里。 她这人专情得很,连看都不看侧郎一眼。 侧郎没日没夜地盼着也无用,反而还让自己心情愈发糟糕。 最近几日,小石发现侧郎的脾气比在县女府时还要不好了。 宋玉大力拍了下桌子,气得眼睛发红,“我也不想看,可我都嫁给她了,难道去看别的女子吗!” 他不懂江篱为何如此铁石心肠。 她那样一个情感淡薄的人,竟把所有偏爱都给了安怀清。 同是喜欢江篱多年,为何他就要受尽冷落,还得每日看她们二人的浓情蜜意! 眼瞧侧郎又陷入伤心情绪里,小石没敢答话。 其实以县女府的家世,能嫁与一品将军府为侧郎已是高攀。 侧郎只需安生待在后宅,不跟正室争抢,估计将军府也不会亏待他。 可侧郎却一心想挤下郎君,连身为随从的他都知道根本不可能…… “诶?侧郎您还没用早膳就出去?” 在小石愣神间,宋玉跑出西厢房。 他快步跟在后方,直到在小湖附近看见三少郡,才明白侧郎为何过来…… 静心宫。 江简大口咬着桃酥,不似以前一样,小心翼翼维持那份本就没存在过的端庄。 “嗯…奇怪…” 咀嚼过后,江简顿觉口味不对。 桃酥倒不难吃,却不像父亲惯常做的味道,似乎偏甜了些。 “阿篱,父亲同母亲吵架了?” 味道与以往相差甚大,父亲该是生了多大的气,才会如此? 江简心中担忧,追问道:“阿篱,你怎得不回话?” “啊……” 江蓠这才回神,目光投向江简,心里却在琢磨之前的事。 …… ‘花落为亡,也可自愿不留’ 江篱刚来到宫门口,恰好遇上位面圣的大师出宫。 她记得这人,不就是护国寺的什么法师吗? 突然跟她说这些叽哩哇啦的话做什么? 这人看着年纪轻轻,咋还未老先衰糊涂了呢! 江篱只当她自言自语,不予理会。 ‘世女的侧郎可还好?’ 听到这话,江篱凝视她许久,却未开口问只言片语。 这人叫住她,又知晓她家中事。 难道说…… 法师缺银钱了! 刚诓完女帝,还想在宫门外揽点活儿! 咋,女帝的钱不够她赚的? 法师似乎看出她眼中不加掩饰的鄙夷,又说了些不着四六的话。 ‘世女,不若我们打个赌,赌您每次都亲近夫郎不成,且过度亲密之后,您的夫郎会遭受伤害。’ …… “阿篱?” “阿篱!” “大哥……何事?”江篱这才彻底从回忆中抽离,人也有些呆愣。 江简指了指她的脸,“我说你可是遇到什么难事?脸色很不好呢。” 江篱摇头否认,“没有。” 江简又问,“那可是父亲生气了,为何桃酥的味道不对?” ‘堵您每次都亲近夫郎不成,且过度亲密之后,您的夫郎会遭受伤害’ 法师的话一直盘桓在江篱脑海里。 她忽然想起,跟安怀清第一次试图……第二天他就在郊山上遇了倭寇。 而昨晚她们也想…… “不好!” 江篱猛地起身,把江简吓了一跳,“阿篱,你怎么了?” “大哥我下次再来看你,桃酥是我误把安怀清买的拿来了,你将就着吃……” 红色身影渐渐跑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小兔崽子!” 江简咒骂一声,瞅了眼桃酥,笑得意味深长。 一个月不见,她们进展倒是快。 连吃食都能拿错,可见眼里、心里都是人家了。 第108章 都一样贱 “七殿下您瞧,如此便能让茶香恰到好处地飘散,是不是很简单?” 京都最有名茶楼里,安怀清同七殿下对向而坐。 两人品尝桌中间的茶,并探讨着煮茶的每一步骤。 来这家茶楼的人不少,此处不仅茶好,更因从四楼开始,都做成没有墙壁、窗子的样式,类似于亭子那种。 茶楼修建的很高,如此也能最大限度地欣赏窗外风景。 而为保证客人安全,扶手也比平常的要高出一截。 七殿下端杯来到扶手旁,眺望更远处景色。 良久过后。 才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怀清兄,你说……最先喜欢上的人,是否很卑微。” 是他先倾心于江簇,爱慕多少年,便卑微了多少年。 他不是听不出江簇的含蓄拒绝,可他真心喜欢,才假意听不懂。 继续厚着脸皮接近,总以为如此就能焐热她的心。 可多年过去,不仅没有焐热,还突然收到前往倭国和亲的旨意。 当真跟江簇没有半点缘分呢。 安怀清踌躇片刻。 才如实答道:“的确,最先生出爱意的那个人难免会放低姿态,可即便如此,也不见得对方喜欢你,因为过度的纠缠会搅扰到对方安宁,但是……” 但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 就比如江篱吧,自己也缠了她多年。 面对纠缠。江篱总是毫不留情地说着拒绝的话。 他也一度认为江篱很厌烦自己。 但互诉心意后他才明白,如若江篱真的厌烦至极,根本不可能事事回应。 尤其大婚过后,他们宿在一间房里,随着相处会发现,江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厌恶他。 她看似嫌弃同时,却句句有回应。 嘴上嘟嘟囔囔,但不影响行为举止,护了他一次又一次。 彼时他才有了被爱的自信。 也清晰感觉到江篱不是不喜,而是爱而不自知。 同样的人,还有江簇。 安怀清发现,她们江家姐妹都有一个缺点,便是对感情之事感知淡薄。 好像没人能勾起她们兴趣,对哪个男子都是冷着一张脸,根本看不到她们关注过哪家男子。 可……越是这样,反差就越明显。 正因谁都不能让她们青睐有加,才能发现她们的偏爱有多显眼。 “二姐她,对你还是不同的。” 想到昨晚二姐归来时的眼神,安怀清觉得,二姐跟江篱一样,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喜欢。 不过是嘴硬罢了。 昨夜七殿下收起笑容时,二姐眼中分明有诧异划过。 似乎很惊讶七殿下能对她收起笑脸。 安怀清忍不住撇嘴,也端起茶盏来到扶手旁。 嘁! 怎么感觉姐俩都是贱的呢! 俞昊苦笑,“的确不同,因为她最讨厌我。” “可我觉得二姐……” 安怀清急忙解释,他希望两人能修成正果,而不是遗憾错过。 七殿下打断他的话,叹道:“别说那些不开心的,如今情势有变。” 现下说什么都无用,年后他就要前往倭国和亲了。 如此……甚好。 也省得他总是不能下定决心远离江簇,如今倒是能断的彻底了。 “可是殿下……” “叮!” 安怀清还想说些什么,七殿下突然执着茶杯在他杯上轻触一下。 “谢谢怀清兄的茶,很好喝。” 见七殿下不想再说这些,安怀清只好闭口不言。 喝下最后一口茶,他也学着七殿下,双臂搭在快及胸口的扶手上,俯瞰七楼之下的景色。 - 将军府。 “世女?” 守府门的奴才惊讶,每月二十都是觐见的日子。 一般世女最早也要午后归来,今儿这是怎么了,进宫没多久便回了? 江篱无心回话,她心中焦急,疾步奔向青桦院。 “阿篱?” 江簇刚跟父亲问安,迎面遇上六妹。 瞧她脚步好似生了风,快得离谱。 遂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篱也没空搭理她。 自打出了宫,她发现原本仅有波动的心越来越难以平静了。 她自小就不信神佛,认为人才能主宰一切,而不是困于信仰的枷锁里,让自己变得束手束脚。 可这一路她想了很多,不仅有法师打的赌,还有那日护国寺求签,法师说过的话。 别看她当时出了房门,奈何耳力佳,将一切都尽收耳里。 ‘双花无果,一花落,得一果’ ‘花落为亡,也可自愿不留’ 她一直以为这些是算命女子为应付求签之人,随口胡诌的。 但不知为何,此刻心中却愈发清明起来。 双花,是否指得是她一同迎娶二夫? 而下一句话的含义是,只有宋玉死了,她才能跟安怀清在一起? “吱呀。”江篱推开正房门。 然,里面空无一人。 正巧粗使奴役经过院中,猜想世女应是寻找郎君,便道:“适才七殿下命人传话,请郎君前往倾木茶楼一叙旧。” 江篱咻地转身,前往茶楼。 为能过去快些,她施展轻功上房,很快消失在江簇眼帘里。 她还是第一次见六妹如此着急呢。 小六看似心大,实则很懂如何掩护自己。 只让外人认为她有些三脚猫功夫,极少在人前展示超越母亲的能力。 今日如此,大抵是为了六妹夫吧。 她这样着急,难道说六妹夫有危险? ……危险? 跟他同去的,不是还有…… “诶,少郡,您做甚也走了?” 阿十见自家主子跑走,不禁头疼。 一个、两个的,平日里不最是气定神闲了吗? 今日咋了? 十一拍了下她肩膀,急道:“快追吧,我们还要保护主子呢。” 阿十无语:“……” 你看她像是需要人保护的样子吗? 自家少郡虽不会轻功,但身体可是倍棒的,眨眼间就跑没影了! 第109章 受伤 “殿下,再饮一杯吧。” 安怀清给七殿下空了的杯子蓄满茶水。 俞昊微笑,“多谢怀清兄。” “殿下客气了。” 安怀清也给自己蓄满,目光随意眺望远方。 猛然间,一片色彩斑斓云朵撞进他的眼帘。 惊道:“那……可是七彩祥云?” 俞昊转眸望去,双眸不禁睁大,“……好像是!” 安怀清急忙催促,“殿下快许愿,老人皆说遇七彩祥云,定能所求皆所愿!” 俞昊下意识阖上双目,求了个最不可能。 而激动心绪一过,他忍不住讥笑起来,“若许愿就能实现,那么世上便会少了许多痴心的人。” 一时间,安怀清也没能说出安慰的话。 此刻他就像在照铜镜一般,看到以前的自己。 大婚时的他也是如此,以为江篱厌烦自己,心中满是不自信,连许愿都觉得奢侈。 但…… “殿下,我们要相信一句老话。” “嗯?”俞昊分神看他,面带不解。 后者一笑,大大方方道:“烈女怕缠郎啊,我们要使劲儿地缠……啊!” “咔!” 木质扶手应声而断。 事情来的太过于突然,安怀清来不及抓住什么,直直坠下。 危急时刻,柔弱无骨的双手攥紧他手腕。 “咚!” 七殿偏瘦,被安怀清坠得骤然跪地,膝盖触及地面发出沉闷声响。 安怀清没想到七殿下能如此,心中暖流涌动,“殿下,您别……” “怀清兄,坚持住!”俞昊打断他即将出口的丧气话,愈发收紧双手。 他试图将人提起,却屡次以失败告终。 两人都不是什么有力气的,随从又被他们勒令在楼下等候,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 “我的老天奶,上面那二位做什么呢?” 楼下摊贩伸个懒腰工夫,突然看到两名少郎在七楼之上晃晃悠悠。 “你瞎吗?看了不就知道,俩人荡着玩呢!” 其余百姓:“……” 有一人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楼上二位……怕不是七殿下和世女郎君?” 这下众人都傻眼了,“救人干嘛,快愣着啊!” “啊呸呸呸,是愣着干嘛,快救人啊!” “嘿呦你快别说话了,搭把手啊!” 街上顿时乱成一锅粥,百姓齐聚楼下,均高举双手,意图接住摇摇欲坠的郎君。 也有人冲进倾慕茶楼,疾步跑向七楼。 开玩笑,能在将军府露脸的事,谁会不去做呢! 一时间,大家很是积极,恨不得因为谁谁谁站得靠前而吵了起来。 “怀清兄,你一定要坚持住……” 随着时间推移,俞昊逐渐体力不支,早已爬伏在地。 可纵然他两只手臂抖得像要断掉似的,也拼了命地抓紧。 “殿下,我好像……” 真的坚持不住了。 安怀清失了所有力气,手臂不断下滑。 只不过强大求生本能让他没有瞬间松开手。 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两人体力均已到极限,只能眼睁睁看着手臂逐渐脱落,束手无策。 “砰!”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得知消息的木方几人跑来。 “殿下!” “郎君!” 木方连滚带爬扑过去……却没能抓住安怀清的手。 “郎君!”木方嘶吼。 双目瞪得快要裂开,他亲眼看着郎君双手脱落…… 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攥上的! “郎君……” 木楞呆傻住,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那么好的郎君,怎么可能…… 掉下去瞬间,安怀清吓得紧闭眼睛,根本来不及去想什么。 “扑通!” 该来的疼痛没有袭来,腰际陡然一紧,熟悉的甘松香气扑鼻而来。 安怀清修地睁眼,“妻主!” 男子出声一刹那,江蓠心中更是抽痛,连带鼻尖也跟着一酸。 安稳落地后,她一把搂住安怀清,不断收紧手臂。 适才她远远望见安怀清悬在半空,平生第一次尝到血液登顶的滋味。 任她如何加快脚步也无用,能力极限就在那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黑影掉落。 连平日最引以为傲的轻功也像不会施展了似的。 江篱无法想象,如果她没在半空接住人…… “安怀清……” 江篱埋首在他肩窝,迟迟说不出完整的话。 安怀清轻拍女子脊背,低语安慰,“我没事。” 感受脖颈接二连三的烫意,他愣了一瞬,有些不敢相信,“妻主哭了?” 一众百姓:“!” “啥,江世女掉金豆豆了?” “哭?世女?世女哭?这仨字跟她有啥关系?” “她可是年仅六岁就被大将军撵着揍了半条街的狠人啊!就这么水灵灵地哭了?” “你看,就说不能娶夫吧,世女性子都变软了,整日被浓情蜜意浸得骨头都酥了。” “!” 江篱抬眸,用力瞪那些恨不得趴在她耳边蛐蛐的百姓。 收到世女‘杀无赦’眼神,百姓都识趣地退下。 “怀清兄没事,太好了!” 俞昊从七楼站起身,语带激动。 看到她们两夫妻和和睦睦,江篱又如此珍重怀清,俞昊替他高兴之余,羡煞之意也要溢出眼眸。 如果…… 算了,没有如果。 年后他就要前往倭国和亲了,实在不该再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殿下,我们也快些离开吧,这儿的扶手缺失一处,太危险了。”随从担忧主子,在一旁劝道。 “好。” 俞昊颔首,又忍不住垂眸望向二人。 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一抹熟悉身影,“江簇?” 闻声,江簇也抬首仰望。 她不会轻功,也就晚来了会儿。 此刻看着七楼之上的断裂扶手,还有身旁紧紧相拥的二人,心中了然。 抬手拍了拍眼眶泛红的六妹,安慰道:“人没事就好,快别在这儿杵着了。” 没看见七殿下都不舍得移动,一直用羡慕目光盯着她们吗? 七楼很危险,如若殿下一个不小心…… “啊啊啊!” “殿下!” 听到吼声,江簇再次仰首。 发现上一刻还好端端站在七楼的人竟直直坠落。 心中来不及多想,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呈托举状。 “咔!” 江簇接人声音跟江篱的有些许不同。 一个是真接住了,而另一个是真的挺住了! 俞昊意识到自己扑在江簇身上,忙起身道:“你没事吧?” 江簇试图‘动’着根本不能挪动半分的手臂,心中哀怨。 很好,骨头绝对碎了! 偏生六妹还好死不死地来了句,“不行事啊二姐,我都帮你扯了把衣领子,你咋还搞成这样啊?” 江簇只来得及瞪她一眼,而后彻彻底底地晕死过去。 “江簇!” “江簇你怎么了?” 江篱扒拉开、哭出死了妻主忧伤的七殿下,咂咂嘴道:“没事哈,没死透,先让太医看看伤势吧。” 估计休养百天是跑不了喽…… 第110章 不信邪 今日青樟院不同以往的寂静。 正房里快站满了人。 江阿翁看了看正处理伤势的太医,犹豫好一阵子,才敢鼓起勇气询问,“阿簇……可有大碍?” 太医放下包扎好的手臂,又用宽布条将其吊起,悬挂于江簇脖颈。 “翁公请放心,二少郡这只手臂还未达折骨程度,骨裂一般两、三月即可自愈,另一只为轻微外伤,敷药便可。” 江阿翁拍了拍胸口,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江锦华跟周青木也松了一口气。 “此乃药方,上面记载药量、用量,生病期间,少郡宜多喝些补骨汤水。”太医递过方子,又叮嘱了禁忌事宜才离去。 周青木发现江阿翁眉宇间略带疲惫,上前一步道:“父亲,您跟着忧心半日,暂且休息片刻,阿簇有人照看。” 江锦华也道:“现下阿簇已无大碍,您就别跟着在这熬了,身体要紧。” 江阿翁点了点头,由二人搀着走了。 江符和江笛对视一眼,也出了青樟院。 病人最需静养,大家都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安怀清收到暗示眼神,也率先回去。 唯有江篱,呲着个大牙,“二姐,为爱甘愿受伤啊。” 她三两步行至床边,一屁股坐到床尾。 “昨日还装作一副多不喜欢的模样,今儿怎得就巴巴地救人了?” 江簇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见你面带急色,以为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才跟了过去!” 然后就是七殿脚滑掉落。 人命关天的,她第一想法当然是接住! 然而……她高估自己了。 江篱不满,“什么叫‘以为发生严重的事’,安怀清差点掉下去还不算严重?” 江簇懒得理她,她家那位掉下去是大事,人家七殿下摔下来就不是大事了? 啧! 人一旦爱意上了头,真是可怕! “行了,不跟你说了,一会记得出去安抚啊,父亲临走可是给你使了眼色呢!” 江篱冲门外努了努嘴,利落起身。 时辰不早了,还得快马加鞭赶去护国寺。 她倒要看看,那个所谓的法师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江篱一走,正房除江簇外空无一人,总算安静下来。 享受了片刻安宁,她倒底起身向门外走去。 …… 正房外一侧廊柱下,俞昊蹲身,盯着影子发呆。 没想到能发生这事,这下……江簇怕是更讨厌自己了吧。 他不是故意的,当时只想快步离开七楼,结果一个踩偏……失足掉下。 “哒、哒、哒。”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地面影子也愈发变大。 俞昊扭头,只见青衣女子立身在他身侧,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臂吊于胸前。 心中愧疚的之意更加泛滥,双目也模糊起来。 眼见七殿下红了眼眶,江簇叹口气,也跟着蹲下。 “微臣无事,不过小伤罢了,殿下莫要自责。” 俞昊摇头,“多谢江少郡救我,可我还是心有亏欠,明日……定会派人来送千年人参和母亲饮的滋补膳食,还望江少郡别嫌弃。” 他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本能地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那……江少郡也多多卧床休息,告辞。” 留下这样一句,七殿下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江簇看着愈来愈小的身影,清冷面容难得爬上诧异。 若是往常,他一定会借此机会黏上来,或在一旁叽叽喳喳的。 今儿……被吓到了? - “妻主,我们要去何处?” 适才江篱归来,匆匆卷了些随身物品便带着他翻身上马。 踏风狂奔有一炷香时间,此时她们已身处京都外的山峦脚下。 一座百十余里不见人的深山,安静得很,妻主来这儿做什么? “妻主?” 安怀清等了好一会儿,身后人还是一语不发。 又过了许久,直至进到没有道路的深林,身后才终于传来回应。 “护国寺。” “去护国寺?” 安怀清不解,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去那里? 江篱不答,察觉后方乱七八糟马蹄声愈发地小,而后踏风自发慢下脚步,等那匹小短腿追赶上来。 最近两匹马似乎彻底看对眼儿了,恨不得没日没夜地腻歪在一起。 江篱觉得有情马终成眷属之时,又有些惋惜。 好好一匹高大又俊美的赤兔马,日后孩儿却是个腿不长的,实乃可惜。 待远处马蹄声大了些,踏风一扬马头,又要踏风而行。 江篱却夹了下马腹,让其停下。 “安怀清。” “嗯?” “我们再试一次,这次我在身边,定能护你周全!” 江篱还是不信邪,原本覆在男子腰间的手缓缓上移。 不待安怀清发问,女子带着凉意的指尖滑向下颌,将他头部扭至一侧。 火热双唇毫无任何征兆地落下。 她吻得又急又凶,安怀清很快呼吸不顺畅。 双手无意识抵上女子双肩,希望她能轻着些。 可这人不仅没有轻柔,反而另一手也不安分起来。 长指在衣襟缝隙处拨弄两下后,急不可耐地钻了进去。 “妻……主。” 冰凉触感令安怀清全身一颤,出口话语不仅残破不堪,更是不成调子。 江篱依旧默不作声,在他胸口欺负了好久,掌心才再次移动。 ……缓缓下滑。 察觉江篱即将做什么。 安怀清登时红了眼眶,满眼惊诧。 她竟然想在外面…… “不可!” 就算此处无人经过也不可以! 他不能接受在外面做这事。 安怀清按住在衣袍下作祟的掌心,以示抗拒。 江篱移开唇,柔声轻哄,“你别动,我就摸摸。” 唇畔终于被女子放过,安怀清厉声低吼,“江篱,你住嘴!” 她说的都是什么话? 不仅白日宣y,还……还在外面…… “你欺负我……”安怀清瘪了瘪嘴,顿觉委屈。 江篱松开男子下颌,覆上男子按在腰间的双手。 喃喃低语,“我心悦怀清,爱慕怀清……” 情话跟不要银钱似的从江篱口中吐出,安怀清听的骨头都酥麻了。 手也逐渐失了抵抗之力。 “自己抓紧缰绳,莫要掉下去。” 耳边尽是江篱呼出的热气,灼得安怀清脑袋如浆糊一般,双手乖乖照做。 江篱垂眸,眼瞧安怀清面颊越发绯红,伴随着布料摩擦声,更是连脖颈都透着粉。 她忍不住啃噬那抹粉润,直至上面布满斑驳红痕才作罢。 不知过了多久…… “啊……” 随着一声低呼。 安怀清半倚在江篱怀里。 第111章 法师 安怀清不知自己倾靠江篱怀里颤抖了多久。 初攀高峰,他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久久不能回神。 江篱把人横抱怀中,温柔抚顺安怀清脊背。 可她面上却没有一丝柔和,满脸戒备,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涣散的黑瞳终于重新聚起光亮,神志回笼那一刻,安怀清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江篱,你为何非要在外面……” “嘶……” 还不待安怀清哭诉完,小矮马终于跟上,马鸣由远及近。 由于跑得过快,它有些刹不住矮短的小马蹄,直奔踏风而来。 小矮马似乎也怕伤着马背上的主子们,猛地跃起两条前腿,企图模仿被人扯住缰绳,让自己停下。 江篱:“……” 她好像知道这次的危险是什么了。 为不让安怀清还有小矮马受伤,她抱着人飞身下马。 小矮马一下撞在不曾有丝毫移动的踏风身上。 安怀清看得傻眼,整个人再次回归呆滞。 江篱深吸一口气,一脸忿忿,“启程护国寺!” 该死! 那个法师最好厉害! 骑马到底是比乘马车要快上许多,两人在皓月当空之时便到了护国寺。 “砰砰!” 寺院门被敲响须臾,从里面开启一条小小缝隙。 一位年方十五、六岁得小童钻出个头来,“阁下可是将军府世女?” 江篱眉心微蹙,与之颔首。 得到肯定回复,小童打开大门,语调轻快,“世女,我家师祖有请。” “有劳。”二人跟随小童前往禅院。 “妻主,这位法师当真厉害,竟然提前猜到你要来了。”安怀清附到江篱耳际小声蛐蛐。 “嗯。” 这次江篱难得没说法师是骗子之类的话。 倒不是被法师猜中最自己过来的事,而是林中安怀清又一次遇难。 因这次有她在,所以安怀清遇上的险境是马。 如果她没在身旁呢? 不论郊山遇寇,还是今日的茶楼扶手掉落,都是性命攸关的险境。 如若不是七殿下搭救,可能安怀清都不能挨到自己过去……江篱根本不敢想那样的后果。 她的确不信神佛,但此事关乎安怀清的安危,她什么都愿意相信! “世女,请进。” 小童把两人带到一处禅院,推开厅堂门,跟江篱做个‘请’的手势。 随后她又看着安怀清,“郎君,您请随我来。” 安怀清双眉微拧,“妻主,我随你一同进入吧?” 来护国寺途中,听江篱说了事情始末。 他对神佛不排斥,却也觉得以前种种实乃凑巧罢了。 法师又不是神仙,怎可能算出别人遭遇呢? 可江篱一反常态,对法师的话深信不疑,任他如何劝解也无用,坚持过来护国寺。 有人在乎,他当然高兴,但同时也有担忧。 忧的是江篱此刻犹如惊弓之鸟,唯恐她听风就是雨,扰了内心的正确判断。 “不必忧心,你也跟着累了一下午,随小童先去歇息吧。” 她带安怀清过来,一是希望他时时刻刻在自己身旁,这样她才能安下心来。 二是想‘试试法’师的话到底真假。 如今一看,就算再凑巧,也不应巧得如此诡异。 难道这人真如活佛转世,能算出人的生老病死? “那……我等妻主归来。” 江篱抬手覆上他头顶,抚了抚柔顺黑发,“好。” …… “您终于来了。” 法师听到脚步声,依旧坐于蒲团之上闭目打坐,出口的声音也无喜无悲。 江篱走近,随手扯了个蒲团坐下。 也不说话,只静静打量法师。 此人面相很是年轻,看起来差不多同她一般大。 听说是经常云游的僧人,可为何她裸落在外的皮肤却是久不见光的苍白之色呢? 法师突然睁开眼帘,拇指拨动掌中佛珠,“贫僧肤色如此,实在难以晒黑。” “我说什么了?法师为何急着解释?”江篱笑看她,眼里却无一丝笑意。 “世女似乎不信本僧,或者说,您根本不信神佛。” 看出她眼中的探究和抵触,法师直言不讳。 “可能很快就相信了,毕竟法师闭眼也能算出别人心中想了什么。” 江篱在外混迹多年,见了各色人,能轻易解读那些人的眼神。 因为眼眸的一闪一动,都在‘诉说’着内心话语,根本无法骗人。 可尽管江篱一再紧盯法师,也只能从她眸中探出一丝淡然来,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法师之前做什么我管不到,但您既然提及我的夫郎,就应给我一个满意答复。” 转动的佛珠忽然停住,法师跟江篱对视,“世女可曾听过推算国运?” 江篱蹙眉,耳朵微动。 感觉周身没有可疑之人,才神色不悦道:“这话应同陛下说,而不是我!” 她没有任何逾越之心,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她岂不是要人头落地! 法师接道:“非也,而是您的侧郎乃一大关键。” 江篱一脸不可置信,“法师,我也想信任您,可您听听您说的话,宋玉能改变国运?” 当她是傻的吗? 宋玉连县女府的运势都改不了,还谈国运? “而且依法师今早所言,意为杀了宋玉即可?” 法师立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江篱忍不住翻个白眼,“您有话可以直说,能否不让人猜?” 什么‘阿弥陀佛’,不就暗指宋玉不能有事么! “世女,只要他自愿远离您便是。” 听了这话,江篱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愿? 宋玉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缠了她多年,还能突然不缠了? 除非他能喜欢上其他人。 其他…… 江篱突然望向法师,眼里浮起诧异,“江符?” 她连这都算得出来? 怎得现在又多了个江符,她又能为国运昌盛做些什么? 法师真不是睡糊涂了,打量着蒙她? “世女只需让侧郎心甘情愿离开,必能同郎君修成正果。” “那我直接点,把宋玉送给江符不就妥了?” 法师闭目,继续转动佛珠,“天机不可泄露。” 江篱无语起身,“你最好算的准!” 眼见世女气鼓一张脸离去,小童、或者说长得像小童似的及冠男子进来禅房。 “师祖可有完成嘱托?” 法师那双不喜不悲的双目突然弯起,与之颔首。 “那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对了师祖,您为何要提点世女呢,嘱托您的是大岳国先帝,你提点将军之女有何用?” 法师声音古井无波,“因为她将会是下一位护国将军,与我超度那位被剃去血肉之人一般。” 第112章 窄袖与风筝 “妻主,法师可说了缘由?” 依旧是上次江篱过来护国寺所住禅院。 安怀清进来没多久,便听门声响动,他急忙迎了几步。 江篱揽着他来到床边,并把人紧紧拥住。 “妻主?” 江篱手臂不断收紧,勒得安怀清快要喘不过气。 她如此紧张,许是法师说了有关他安危的事吧。 安怀清回拥,轻抚她的脊背,“妻主莫要担忧,说来也是我自己不谨慎,把暗处保护的三四调派到成衣铺忙碌,日后我定会……” “明日起,我们帮宋玉找个好人家吧。” “呃?” 两人话语内容跨度太大,安怀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让他跟江符凑一对!”江篱郑重点头。 听法师意思,似乎只要让江符和宋玉逐渐产生爱意,就能保证大岳国的…… 昌盛? 对国运之事江篱还是心存怀疑,不过那法师能三番五次提及,此处定是重要事情节点。 她不是没听过推算国运,听闻大岳国之前的朝代就有一位辅国法师。 正是此人算出国之气运尽,当朝陛下才打开城门,用没有伤亡的方式让先帝入城。 但江篱没有经历其中,依旧不信神佛。 今日之前,她也自认为永远不可能信神佛,但是…… 江篱收紧双臂,与之交颈。 如果事关安怀清的安危,她愿意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安怀清还是不明白,“撮合宋玉和江符?” 从小到大,他从未听宋玉提及过江符。 江符也极少出现在他们视线里,多年间的见面次数五根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他怎可能喜欢江符? 而且江符也不见得喜欢宋玉啊? 母亲生辰日宋玉宿在青松院也是事出有因,他酩酊大醉,才误打误撞被江符带回了…… 等等! 宋玉是江符自愿带回青松院的! 那就表示…… “江符喜欢宋玉?” 颈间传来痒意,是江篱点了点头。 安怀清终于懂了,但又不是很懂。 “所以法师为何要满足江符的期盼呢?她被江符收买了?” “哈哈哈……” 耳侧传来一阵大笑。 而后是耳垂上的一点热意。 “别多想,依法师所言,估计我这样做了,或许江符能为我所用吧。” 但她并不想用江符,只求这人别拖将军府的后腿就成。 翌日清晨。 “郎君,高一点……” “再高一点!” “郎君真厉害!” 江篱被一阵鸟鸣和人鸣声吵醒,睁眼发现身旁人已不在。 披上外袍,起身来到院中。 一眼望见安怀清费力拉扯风筝线,三五几人笑嘻嘻地围在他身侧夸赞。 昨日事出紧急,江篱率先出发,三五等人跟在后方。 然踏风脚程飞快,小矮马也是个不慢的,便比几人快上许多抵达。 “妻主,可要一起?” 听到门声响动,安怀清迅速转身,笑得灿烂。 他今日身着黑色直裰,肤色亮白之人哪怕着暗沉颜色也丝毫未被压下肤色,反倒衬得衣服也像泛着一层光似的。 安怀清往常习惯用玉冠束发,难得今日仅束一半,由一条黑色缎带系住,显得清爽又随意。 他的眼眸弯起,好似满月变弯月,有种说不出的俏皮跟可爱。 江篱抬步至他身后,手臂圈过男子身上他的手。 一手同他一起握住线轴,另一手也跟着拉线。 “你只顾说话,风筝都快落下了。” 歪歪斜斜的风筝在江篱的拉扯下,又迅速飞上高空。 安怀清扬唇一笑,余光不经意瞥见她的广袖。 广袖不比窄袖,放风筝很是碍事,为让袖子不刮到风筝线。 江篱将其挽了几折,可袖子过于宽大,卷了也会掉下来。 “妻主,不如你回去换上窄袖长袍吧。” 不然老是挽袖子多不舒服。 江蓠忽地垂眸,似笑非笑,“放风筝可以穿窄袖?” 安怀清眨了眨眼,疑惑不解,“妻主可是没睡醒?放风筝跟窄袖有何关系……” 质疑的话问到一半顿住。 江篱笑着重复,“是啊,窄袖又跟放风筝有何关系?” …… ‘为何今日穿窄袖长袍…为何?’ ‘啧,穿窄袖还碍着你的事了?’ ‘说话!’ ‘喂!’ 那些像是梦境的回忆蜂拥而至。 随后是他被江篱半搂着按到床上…… 原来那些片段都不是梦,而是他酒醉后真正发生过的。 所以江篱才拦他喝酒。 她那时就知晓自己酒品不好,才会每每阻止。 依稀记得,江篱第一次阻止他喝酒是在稻宁县,那时她们还未互诉心意。 而一向对凡事都不上心的人,为何要管他喝不喝酒呢? 答案不言而喻。 “江篱。” 安怀清扔掉手中的线轴,猛地转身。 江篱一惊,忙去捞。 却被他桎梏住双腕,按向他腰间。 “原来你老早就喜欢上我了!” 安怀清两手分别拽上江篱脖颈两侧的衣领,把人往下扯了扯。 感受女子的顺从俯身,他仰头附上红唇,一触即离。 安怀清笑道:“妻主,你的唇,果然是硬的。” 江篱眉头一挑,不否认他之前的话,而是紧盯男子,“哦?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有多软!” 说罢,女子急吼吼地吻了上去。 三五和木方几人均是耳根一红,退到隐蔽地方。 随着时间推移,安怀清呼吸急促,脑袋昏沉。 耳际嗡鸣伴随着女子低喃。 “安怀清,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那么多年,我所接触最多的男子只有你,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让我无暇分出心来到别人身上,只能看见你。” “正所谓烈女怕缠郎,你就永远缠着我罢。” 而后是女子轻笑,和脖颈的热烫…… …… 二人在护国寺用过早膳便回了京都。 刚进青桦院,江篱耳朵微动,听出东侧书房异响。 她让安怀清先回正房,自己则去往书房。 随着房门关闭,暗处走出两道身影。 “世女。”三一、三二单膝伏地。 “查到什么了。” “郎君遇险当日,我和三二前往郊山之际已为时过晚,倭寇撤了个干净,不过在深处的一处山洞里,我们发现还未燃尽的半张纸。” 三一从衣襟取出,双手呈上。 江篱接过,面色骤冷,“淮县?” 三一颔首,“奴婢生怕她们对外祖上不利,一路快马加鞭,可据所有安插在淮县的线人来报,并未发现可疑人的踪迹。” 淮县乃前太傅、也就是世女外祖卸任后的去处。 外祖上虽不理朝中事务,但也辅助县令将淮县治理成一方富饶县城,并在淮县扎了根。 外祖上安插在淮县的手下不少,她们说没看到,定是没有可疑之人。 那么此事就怪了。 倭寇怎可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销声匿迹? 第113章 淮县 江篱将那一角纸扔到废纸竹篓里。 “当然找不到人了,因为这是倭寇将计就计,专门留给你们看的。” 否则怎会如此凑巧,即将燃烧殆尽的纸张刚好留下她们在意的消息。 三一震惊,“这……怎么可能?” 从世女发现这伙人、再到她们二人过去,期间至多两个时辰。 在这段时辰里,倭寇不仅需要带走随身物品,还要思量出逃生路线,更要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消失,这很难做到。 三一对她们二人的追踪能力有信心,且大岳国百姓对倭人避之不及,也不可能帮助藏匿。 她们应该露出蛛丝马迹的,不应该无迹可寻! 江篱神色淡淡,“当然可能,如果有大岳国的人跟着里应外合呢?” 这下三二也一脸震惊,“里应外合?世女的意思是……” 有通敌叛国之人? “那……奴婢再去淮县通知外祖上,加大力度巡查?” 江篱凝着扳指,好半响才道:“不必,还跟之前一样。” 倭寇和倭寇同党既然敢故意露出线索,就说明计划绝对缜密。 此刻就算掘地三尺,怕是也找不出什么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三一颔首,“是!” 三二纠结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世女…可要将此事启奏陛下?” 通敌一事重大,事关大岳国兴衰。 她相信世女判断,却也不禁担心起将军府的未来。 女帝多疑,很是忌惮位高权重之人,周外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尤其将军府不仅位高,更是手握重兵,可谓女帝忌惮之首了。 如果将军府的人将倭寇逃出大牢之事上奏,她怕落得外祖上一样的后果。 三二等候良久,才听到世女回应,“我自有定夺,你们还是按照之前的方式去查,无需跟太近。” “是!” 三一、三二很快退下。 “世女,家主请您和郎君一同过去。”江篱刚出了书房,就被阿大唤住。 两人忙又去了青木院。 “怀清,快来。” 周青木放下针线,指了指下小榻另一头。 “谢父亲。”安怀清坐上小榻。 上身微微倾靠榻几,一脸认真地看着父亲绣荷包。 江篱勾来把椅子,放于小榻对面,静静地凝着二人。 其实更多目光投放安怀清身上。 周青木忍俊不禁,“阿篱,人在我这,还能丢了不成?” “父亲说什么呢!” 江篱闹了个大红脸,逃也似的将目光调转别处。 过去没一会儿,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又悄咪咪地转了回去。 对此安怀清倒是不觉什么。 自打得知江篱暗自喜欢自己好久,他高兴得快要飞起了。 不仅没有不好意思,甚至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打量那位难得羞怯的人。 真是有趣! 周青木瞥了眼六女,有些好笑道:“瞧瞧,连错开一眼都舍不得,几日后我就带怀清去淮县了,你岂不是要哭鼻子?” 听到淮县二字,江篱一懵,“为何突然去淮县?” 周青木猛然抬眸,疑惑不已,“我们不是每两年都会去外祖家一次,你忘记了?” “……没错,的确该去了。” 父亲每隔两年都会去外祖家小住。 呵……还真是不容小觑呢。 这些倭寇手眼通天,竟然连这些都打探出来了。 所以才恰好在淮县失去踪迹,让她的人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她们对大岳国地貌如此熟悉,若说没有本国人帮忙,鬼都不信! 但也有不对劲,郊山意图对安怀清施暴的倭寇应是临时起意,才会逃跑仓促。 她们在明知灭不掉所有痕迹,便假意在山洞里放置一块未烧干净的纸。 在短短两个时辰里,她们根本无暇打探将军府的家主何时回娘家。 所以……这些倭人从一开始就想针对将军府,并对将军府了解得事无巨细。 只她们没想到,那几名意图侵犯安怀清的倭寇坏了她们还在筹谋的计划。 好啊,很好! 她倒要看看,倭国身后的叛国之人能藏到何时! “父亲,我随您一道去外祖家。” 周青木难得冷脸,“江篱,你休想不去户部上职!” 他太了解六女了,定是不想上职,才会如此说道。 “阿竹啊,可有好好用膳?” 江锦华一身戎装,大步跨入青木院厅堂。 “妻主。” “母亲。” 二人迎了几步,异口同声。 江篱也站起身,却未上前,而是站在父亲和安怀清后方。 江锦华与六女对视一瞬,瞬间了然。 她拍了拍周青木手背,柔声道:“阿篱多年没去外祖家,估计岳母也想念不已,不若让她跟去,反正户部最近也不忙。” 想到年迈的母亲,周青木沉默少顷,到底还是同意了。 哪知六女继而提出过分要求,说要带她的侧郎一同过去。 “江篱,你糊涂了吗?” 周青木悄然瞄了眼怀清,不好把话说太明,生怕孩子伤心。 然,后者不仅没有任何忧伤之意,反而还呲着个牙,“父亲,我觉得妻主说的对!” 周青木:“……” 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是妥妥地把妻主往别人跟前儿送啊! 但小两口似乎不是这样想的,四目巴巴地望来,仿佛等待他‘大赦天下’一般。 周青木无奈摆手,“行吧,随你们。” 得到满意回复,江篱再次提出条件,“我还想让三姐跟着一同去。” 周青木的脸可以用黑如锅底形容了。 怒视江篱,咬着后槽牙,“你不上职,不要搅扰别人上职,阿符才不像你无所事事!” 江锦华劝道:“阿竹,算了,都依她吧,阿符也常年忙碌,勤勤恳恳多年,从未无故请假,此次请个长假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阿簇静养,阿笛又忙着看铺子,否则人多热闹,岂不是让岳母更加开心些。” 岳母仅有青木一子,如今岳父已过世多年,独身一人定会孤单。 可岳母在淮县住的习惯了,她请了多次都不肯归来京都。 江锦华心中明白,岳母对女帝所作所为寒心,才不想回的。 “……也好。” 想到母亲独身一人在淮县,周青木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阿篱,你通知大家着手收拾,不日我们便出发淮县。” “好嘞!”江篱和安怀清异口同声。 第114章 倾木茶楼 倾木茶楼。 江簇甫一踏入,就见六妹正同一楼掌柜说着什么。 倒是意料之中。 “过来斥责了?估计那处扶手年久失修,不可能有人刻意为之。” 江篱瞟了眼来人手臂,语气很是欠揍,“二姐最近倒是清闲得很呐。” 倾木茶楼虽说是自家铺子,可扶手坏的太过蹊跷,她不过来查看难以安心。 而且正巧今日户部不忙,她也约人来此一叙。 江簇垂眸看了眼手臂,又狠狠刮一眼六妹,“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果能上职,她至于闲到……过来喝茶? 而且女帝口谕,准她在家休沐三个月,还说万不可早一天都回去。 估计……也是七殿下的意思吧。 江篱围绕江符转了一圈,笑得意味深长,“你为何过来?可别跟我说什么单纯过来喝茶啊。” 江簇微蹙眉心,“过来喝茶何需质疑?倒是你,迟迟不上去,在这儿等什么呢?” 江篱撇嘴,“嘁,是不是喝茶你心中有数!” 估计因七殿下差点摔伤,也过来查看扶手为什么断裂吧。 啧! 不知怎么回事,她咋有一种照镜子的错觉呢。 江簇最好能嘴硬到最后! 不过说到为什么不上去,“我约了人。” “抱歉,让世女久等了。”孙妙一进门便恭敬作揖。 看到江篱身侧还有一位女郡,也礼貌与之拱手。 江篱抬手指了指江簇,“我二姐。” 又跟江簇介绍孙妙,“这位是户部的孙员外郡,也是郊山救下我夫郎之人。” 孙妙再次拱手,腰也不自觉地弯了几分,“下官见过少卿大人。” 江簇忙用那只轻伤的手托住孙妙手臂,“无需多礼,遇到既为缘,不若我们一同前往七楼用茶?” 不是江簇多事非要掺和,而是六妹自打看到来人,眼中厉色遮都遮不住。 尤其那句‘救我夫郎之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啧,至于吗? 不过碰巧遇上并救了六妹夫,又不是蓄谋。 她怎么什么醋都吃呢! 三人说话间,往七楼走去。 因孙妙救下安怀清,江篱不好面上过不去,这才在今日一早,命三五送了丰厚谢礼。 又让三五把人约此处喝茶,也是为了问一事。 “孙员外郡,您素来在户部忙碌,怎得那日却突然前往郊山了?” 孙妙此刻心中所想,都是该如何跟身旁这位太常寺少卿打好关系。 猛地听到这么一句,有些反应不及,“我……去郊山松松筋骨。” 孙妙也意识到自己迟疑太久,回答的过于刻意。 那日……她的确不磊落,看到恩人往郊山方向才跟去的。 虽心思不纯,却也阴差阳错救了恩人。 如果没有她,江篱还不能见到恩人了呢。 孙妙当即补了句,“不想竟撞见贼人对…对安郎君心怀不轨,才出手搭救。” 江簇走在两人中间。 听出孙妙并非偶然遇见,急忙瞟了眼六妹。 后者却垂头丧脑、沉默不语,根本没看到孙妙眼中的狡黠之意。 江簇无奈摇头。 都说情爱使人愚钝,其言不假。 连一向聪慧的小六也是如此。 从听到那位员外郡提及六妹夫遭遇起,她就变得神情愧疚,只字不问为何前往郊山了。 唉…… “快喝茶醒醒神吧。” 三人行至五楼,小奴也端了茶水上楼。 江簇先给孙妙倒上一杯,才又推给沉默不语的六妹一杯。 听出二姐的暗示,江篱依旧心不在焉。 那日,得知孙妙最先救下安怀清,江篱才知道什么叫无可奈何。 她早就看出孙妙压在心底的龌龊心思,心里不仅有醋意、更有怒火……却又不知该往哪儿发泄。 江篱也想整治孙妙,让其歇了那些不可能的心思。 同时她也清楚,如果不是孙妙‘经过’,安怀清怕是挨不到她过来营救…… 三人默默喝了两壶茶。 期间谁也没有说话,皆是一脸心事。 还是孙妙随从突然敲门,江篱才喝下杯中茶水。 凝了白瓷杯好一会儿,望向孙妙。 “员外郡,认真做好本职,终有出头之日。” 孙妙顿了须臾,眉眼含笑,“谢过郡中大人提点,告辞。” 眼见主仆二人离去,江簇随手把玩着茶杯,“不问了?” 江篱摇头,“心中清楚,问了又有何用。” 明知她对安怀清的情意,却又不能对她如何。 问……也只让自己更加难过罢了。 “有些不像你了。” 江篱扯唇,淡淡哼声,“嗯,的确不像。” 孙妙悄然尾随别人夫郎去往树木繁茂的郊山,可谓居心叵测。 尤其这位夫郎还是她江篱的! 真当她这位风评极差世女是吃素的? 若放在以前,她完全可以动动扳指,让孙妙消失无影无踪。 但……她的确救了安怀清…… 这次便算了吧。 江簇搁下杯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视线越过扶手,俯视街道上那抹越来越远的身影。 “可你的那句话,在她听来似乎并不是提点呢。” 江篱也蓄满一杯,顺着二姐目光望了望。 语气玩味,“估计是,不过我巴不得她过来挑衅,也总好过我看在她救安怀清的面上,什么都不忍做。” “哈哈……” 江簇跟六妹碰杯,笑得无奈,“不错,这才像你。” 倾木茶楼茶香四溢。 走出老远,还能闻到淡淡茶香气。 孙妙用力挥了挥袖子,甩掉一身茶水味道。 随从见大人如此,也跟着挥了挥手,气道:“这位江世女也是,约在哪里不好非要约在茶楼,您最不喜茶楼了!” 大人的阿祖就是修建茶楼之时,不慎被高处落下石头砸伤。 那之后,少郡便对茶水生了惧意,根本见不得一点。 而世女答谢还专挑别人最难以忍受的地方,也不知是否有意。 孙妙用力甩着袖子,厉声道:“宋景可说找我有何事?” “宋少郡只说给您介绍位友人,其它并未提及。” 孙妙诧异,“友人?” 宋景那个蠢货还有朋友? 也是,她到底是三品官员家的嫡少郡,跟自己这种穷苦人家出身的不同。 她只要想去结交,尽是有权势的好友。 就比如江篱,有身居高位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傍身,朋友最差都是二品官员家的。 真叫人气愤…… 第115章 你再说说 茶楼回府。 江篱径直越过青桦院,跟随江簇脚步继续往将军府后方走。 一开始,江簇以为六妹去看望阿翁。 结果越走越发现不对劲儿。 阿翁的小院位于青樟院后方,六妹却不跟她同路,而是转了个弯。 往……只有母亲三房小侍住的方向走去。 奇怪,江篱去那儿做什么? 江簇看着那抹吊儿郎当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找江符?” 四弟已出嫁多年。 还未黄昏江笛也应在书斋忙碌。 所以江篱此刻能找的只有这一人了。 江篱边走边摆手,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 “兔崽子……嘶!”江簇扬了扬手臂,又拉扯得另一手酸疼。 - 这厢江篱大步流星地进到青松院。 看着跟张敬坐在小院里纳凉的江符,笑眯眯地勾了勾手。 “张叔郎,我找三姐有点儿事。” 江篱说完,旁若无人地进了江符房中。 张敬推了把久久未动的人,低声呵斥,“还愣着做什么,难得世女找你,还不过去打好关系!” 江符绷着脸,语气有些不好,“父亲,我们跟江篱不是一路人,我做什么用冷脸贴她的冷屁股?” 她跟江篱之所以是敌对关系,都是因为各自父亲。 江篱有个深受宠爱、又为正室的父亲。 而自己不过是个母不喜的庶女,还得听从父亲吩咐,帮其争宠。 多年的对峙间,她早就跟江篱撕破脸了,还谈什么讨好! 再者说,江篱也是一样,谁能不跟自己的父亲一条心呢? 张敬用力拍了下江符后背,瞪着个眼珠子,“你这孩子怎么又犯浑了,还不快过去!” 而且他又不是真让江符讨好那个贱人的女儿。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不过让江符多多了解他们青木院人罢了。 将军宠爱江篱,唯有跟江篱打好关系,江符才能在将军面前露脸。 如此,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能一点点走进将军的视线里。 江符眼色稍黯,扯动唇角,“我知晓了……” …… “你回你的外祖家,我跟去做什么?” 江符认为江篱在羞辱她。 府中谁人不知她父亲是不知晓生身母父的孤子! “十六,茶还没好吗?” “来了、来了,世女请用茶。” 十六飞快地倒腾双腿,唯恐世女不悦。 江符看得来气,语气极为不好,“你休要在我院子里摆您世女的架子!” 江篱抿了口茶水,神色惬意地倚着太师椅,就是不说话。 江符气呼呼地站她对面,双拳紧握,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她恨不得一脚把人给踢出去! 面对江符的怒火,江篱不以为然,“嘻嘻。” 她手肘抵在八仙桌上,支起下颌,笑着欣赏江符愤怒的神情。 斗这么多年了,还得帮她把宋玉混到手! 如果她不趁此刻多气气江符,待日后她得了宋玉,岂不都是开心的日子了? “不嘻嘻!” 江符用力翻了个白眼。 大步上前,一把攥住江篱手臂。 “没事就出去,别以为上次你帮了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什么去淮县,我跟去见你的外祖做什……” 江篱不仅不起身,还拉着长音说道:“宋玉也去哦……” 江符忽然定住,眼珠微转。 江篱再接再厉,“唉,你说我也不喜欢宋玉,他一直待在我青桦院里,岂不是要孤独终老了……啧啧啧,白瞎那大傻……大孩子喽。” 江符骤然松手,眨了眨眼。 默默坐到八仙桌的另一端。 弱弱地道:“去淮县的事……你再说说?” 十八、十九:“……” - 晚间。 江篱前往汇宝阁接人。 还没走近呢,远远望见安怀清倾身站在门外,听一位衣衫褴褛女子说着什么。 期间还紧皱眉头,似乎遇上什么难缠的事。 待女子走远,江篱才上前。 在他微蹙的眉心处轻抚,“为何一脸忧愁?” 安怀清抬手覆上江篱手背,带她进了汇宝阁。 二人来到隔间,他才道:“妻主可有听说,最近有许多乞讨之人无故死去?” 江篱摇头,“死去的人数有多少?” 安怀清想到适才中年女子的估算,心中叹息,“至少有五十余人。” 这下江篱震惊了,“五十余人?” 这是何等惊人数量,怎可能在京都一点水花都没有。 甚至在安怀清说出此事之前,她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此事京兆尹没有一探究竟?” “京兆尹只派人查看是否为他杀,发现均为自然死亡,便不管了。” 京兆尹每年要彻查的大案太多,怎可能会为了‘区区五十余名’乞讨之人,而派出本就不够用的衙役呢。 估计这些乞讨人的死去,反而会让她们觉得安生许多吧。 而乞讨人本就不受重视,又聚集在京都边上的一处荒庙,也就导致京都无人知晓。 安怀清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安心米行时常给他们施粥。 那位女子才过来告知不用准备太多粥饭了。 “自然死亡……”江篱重复一遍。 又长叹一声,“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许是那些人饥一顿、饱一顿,身体内里早就不堪,才会早早故去。” “也许吧。”安怀清耷拉着脑袋。 都是她施过粥的人,有很多熟悉面孔,难免心生惋惜。 江篱无声安抚安怀清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府收拾些随身物品。” “父亲不是说半月后启程吗?怎得提前了?” 江篱帮着合上桌面的账簿,夹在腋下。 又拉上安怀清的手,往汇宝阁外面走。 “女帝下旨,汉阳城洪涝严重,不仅田地损失,百姓也有伤亡,命户部前去赈灾,我身为户部郡中,自然首当其冲。” 跟她同去的还有孙妙,薛尚书命她们明早带着赈灾粮和银子启程。 安怀清心系被无情洪水伤到的百姓,加快脚步,“那我们快些回府!” “好。”江篱笑道。 随后却暗自慢了安怀清几步,小幅度地甩了下袖子。 三四机灵,瞬间心领神会。 世女让查乞讨人的不正常死亡。 第116章 吃干醋 京都距汉阳城大概有三日路程。 为能早些到达,户部命所去官员至少携带两名马妇。 如此可以二人换班,也能保证马车在白日里持续前行。 否则赶了一两个时辰的马车就要歇息,岂不是把时辰都耽搁在了路上。 至于为何不让前去赈灾之人日夜兼程? 是因以前有过此种做法。 但日夜接连的颠簸,让乘坐马车之人难以忍受,哪怕到了疫区也要缓上个好几日。 户部官员过去不仅要放粮,更是主理一切事宜之人,当然不能有任何不适。 她们不适,遭殃的可就是那些受灾之人了。 故而只需白日加急赶路即可。 驿道上。 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快速跑过。 马车里。 安怀清看着对面已经睡熟的人,小心翼翼地掀开车窗帘子。 三五见状,一夹马腹凑近,“郎君可是有事吩咐?” “为何没看到运赈灾之物的马车?还有孙员外郡,怎得也没看见?” 他们在天不亮时启程出发,那时江篱困的直磕头。 安怀清不忍心扰她睡眠,便迟迟未问。 可他一直牵挂在心中,生怕江篱因早起精神不济,把重要事情给忘记了,这才打听三五。 如果装有赈灾物品的车辆跟在后方,那么三五一定知晓。 “世女没跟郎君说……哦?” 三五眼中的诧异逐渐转为狡黠,“世女她啊……” “咚!” 三五被车里飞出的玉佩狠狠砸中。 吓得她拉紧缰绳,猛然停马。 待跟马车走出老远,才敢跟上去。 安怀清放下车帘,有些好笑地看着江篱。 “你打三五做什么,可是她说出了世女禁忌?” 江篱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转言道:“下次直接过来问我。” 想到安怀清适才提出的问题,又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汉阳城灾情不能等,我…命人通知孙妙,携带赈灾之物先行一步。” “你们男子不似我们女子禁得起折腾,由她先过去,我们也不用那么焦急了。” 安怀清一脸狐疑,“真的?” 她怎么觉得江篱没说实话呢。 这人仅在片刻间做了八百个假动作,怎么看都像心虚。 江篱一梗脖子,为自己增加底气,“当然是真的!” 不是! 她就是不希望安怀清跟孙妙碰面,才让那人先走! 孙妙每次见到安怀清,眼珠子都快黏上了,好像就她长眼睛了似的! 她咋那么烦人呢! “可是我们都在天不亮时出发,那孙员外郡岂不是走得更早?” 这话江篱就不爱听了,“怎得,你心疼?” “……什么?”安怀清被她没头没尾的话问得一愣。 江篱眸中困觉消失殆尽,里面浓云翻滚,“你是不是在意那个孙妙?” “哈?”安怀清眉头皱得快能夹死苍蝇了。 “不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 在意孙妙? 他自己咋都不知道这事! 江篱抱紧双臂,头扭到一旁。 看也不看他,“她不是救你了!” “她救了我,我就要回以喜……”安怀清话嘟囔到一半,恍然大悟。 他就说江篱怎么像炸毛了似的,原来问题出在这儿了。 不禁生笑,“郊山之事,孙员外郡实乃碰巧遇上、并救了我,而我也是出于礼数,才询问她走得早否。” 江篱腹诽:才不是碰巧撞见! 孙妙就是故意跟去的! 不过……救下安怀清倒是事实。 一想到自己比孙妙去的晚,江篱瞬间垮下肩膀。 闪烁其词,“那你也不能因她救了你,就一口一个孙妙的……” 这人有喜欢救他之人的案底,她得看紧些! 安怀清凝了江篱少顷,才状似不经意道:“你以前也救了我,我不是也会提及你?” 江篱急道:“她跟我能一样吗?我们可是从小就有婚约的……” 提起曾经,江篱总能想起自己如何对待安怀清的。 那时他总是满心欢喜地找来,又垂头丧气地回去…… 江篱顿时虚心不已,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开始耍无赖,眼巴巴地说着软话,“从前是我反应迟缓,但你不可以喜欢上别人,孙妙她没有我好……” “哈哈哈……” 江篱委委屈屈的话被男子爽朗笑声打断。 她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笑上了,“你没睡醒?” 安怀清忍不住戳了下女子额头,“是你没睡醒吧!” 否则怎会跟个孩子似的,吃些哈捕风捉影的醋。 江篱摇头,“我清醒得很,安怀清,你因为我在前街救下你,才把感激之心转为爱慕,但这种事也只能这一次啊,可不兴在别人身上再……再重来一次!” 简而言之,就是不能过多关注孙妙! 万一时间长了,就像对她似的,再喜欢上孙妙呢。 不行! 产生这样想法的那一刻,江篱已经呼吸困难了。 安怀清绝对不可以喜欢别人! 安怀清难得看到吃干醋的江篱,原还想再逗她一会儿。 可瞧她眉眼低垂,低声下气的样子,不争气的心又开始酸涩了。 他和江篱谁也别说谁……都是痴人罢了。 “妻主,我爱慕你,从不是因你施救,而是那年上元节之夜。” 安怀清眼中再次浮现江篱手持花灯走来的样子。 从容中带着雍容华贵,当真极美。 “上元节?” 江篱一怔,下意识看向安怀清挂在腰间的桃花玉佩。 那晚印象深刻的是,安怀清逛了许久,却唯独相中一款最华而不实的灯。 还是一枚桃花、花瓣形状的。 一开始她不是很喜欢,后来随着他稀罕似的拿了一路,也看那灯顺眼了许多。 那日后,她还找来京都最厉害的玉器师,打造了这枚桃花玉佩。 原想作为摔坏安怀清赠予的珍稀砚台赔偿。 也不知被什么事岔开,便一直没能送出手。 再后来就是她们即将大婚。 那时她虽对女帝的强制行为很气愤,却也不耽误着手准备能配得上他的聘礼。 她之前还笑母父还有女帝、大哥,认为她们没长嘴,以至于蹉跎了许多年华。 如今看来,她不也是如此? “安怀清。” “嗯?” “我……” 喜欢你、远比你喜欢的要早。 但跟你受的委屈来比,都不值一提。 “我永远只爱你一人。” 江篱说着,俯首覆上他的唇。 二人阖上眼帘,不自觉地加深这个吻…… 安怀清觉得坚持还是有意义的,京都的高岭之花终被他摘了下来。 只他不知道的是,所谓的高岭之花,也是针对别人。 于他而言,那朵花一直伴随身边。 第117章 修理马车 “唉,姐妹,你怎么一直捂着肚子啊,可是哪里不舒服?” 一直等换班的马妇发觉赶车马妇脸色不大对。 唯恐车里世女和郎君有个闪失,急忙道:“你要是不舒服就靠着歇一会儿,我来赶车。” 另一位马妇用力按压肚子,额上汗珠‘啪嗒、啪嗒’掉落。 可她还是倔强摆手,“我还坚持得住,可能起太早又吃坏肚子才会如此,没事儿,不必担心。” “这……你真不用?” “我可以的……” 马妇还想拒绝,车厢里突然传出世女声音,“在前方驿站停下。” “诶!”马妇连忙应声。 江篱为能快些赶路,除去下车更衣,并未打算在任何驿站歇脚。 奈何人算赶不上天算,马妇吃坏了肚子。 虽然她们是赶去救人,但也不能连身边人都不管了。 “吁!” 车辆停下,马妇早已脸色煞白。 去了几次茅房也没用,依旧神情呆滞,提不起任何精神。 江篱摆手,“三五。” 三五会意,忙从包裹里拿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马妇愣怔接过,以为世女吩咐她去做什么。 等了又等,也没等来吩咐。 才察觉出异样,“世女……这?” 安怀清声音温柔,“别多想,世女见你身体还未恢复,便让你先歇在此处,待我们赈灾归来再接上你。” 马妇看向世女,还是不敢相信。 江篱颔首,“郎君说的是。” “多谢世女!”马妇忍着肚子胀痛,就要跪下。 江篱再度摆手。 三六上前搀扶,笑道:“你最近才被调派过来给世女赶马车,对世女不算了解,我们世女一向体贴下属,不用感激。” 江篱拍了三六一巴掌,气道:“还不用感激,那是你脸皮厚!” “嘿嘿嘿,世女说的是……这下少了位马妇,不若由奴婢跟着另一位马妇一起赶车?” 江篱边走边踹了她一脚,“你赶车飞快,郎君能受得了?若能忍受颠簸,我们还需坐马车过去?” “是是是,世女教训的是……” 主仆几人的声音随着马车驶远逐渐变小。 马妇捏紧银锭子,在原地呆望了良久。 黄昏。 马车继续往汉阳城前行。 为能更快到达,江篱命马妇走山路。 虽说翻越山头马车跑不快,但总体来说可以少绕很多弯路,也能更快到达。 期间几人均在马车上对付一口干粮,不舍耽误时间。 按照白日赶路,晚间休息来算,到达目的地需三日。 江篱打算今晚也照常赶路,这样便能在明日晚间到达。 但天不遂人愿,马车突然坏了,还是不小的毛病。 马妇倒是能修好,却也得几个时辰。 且天色即将暗下,就算有灯笼照亮,也很难看清马车下方的细小部件,修理起来只会更慢。 而弃车去挤木方、木楞乘坐的马车也不可能。 下人马车极其窄小,容纳两人和一些随身衣物已是满满登登,根本没有多余位置。 至于骑三五和三六的马匹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是江篱自己,她一定会选择骑马。 但安怀清不行,他受不住长时间骑马,容易累垮在路上,到那时只会更加难办。 “既然有人带赈灾物过去,我们今日就在此处歇下一晚。” 孙妙先行抵达,也只需按章办事即可,完全不用江篱操心。 老人有言,越急越爱出岔子,她们还是在附近找个人家度过一夜吧。 况且,待修好马车,她们可以在明日夜间赶路,也能赶在第三日一早抵达,或许还能比孙妙早上个大半日呢。 “三六,我看前面山下有个村子,你过去打探一番,找个清静人家住上一夜。” 住在房中能比马车自在些。 明日大家还要日夜兼程,今晚还是找个舒适落脚点最为稳妥。 最主要是农户家里工具会多些,或许会对修理马车有帮助。 “是!” 三六去也匆匆,回也匆匆。 “世女,奴婢问了临近山脚的一户人家,那家房子不小,而且只有一对年轻小妻夫,很是面善。” “即刻出发。” 江篱牵起安怀清的手,步行下山。 坏掉的马车由随从推下山去。 几人行了约么三里路,才抵达农户家中。 这家虽只有小两口,房屋倒是不少。 江篱和安怀清一间,随从们女男分开居住,挤一挤正好住下。 “阁下可是马车坏了?” 江篱打量对面个子颇高、且身形壮硕之人。 笑了笑道:“姓江名篱,女郡唤我名字便好。” “林倾。” 壮女子看出此女身份非同一般,可这人都如此说了,便也报上自己姓名。 说完她指了指马车,试探着问,“我乃村中木匠,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可以修理。” 有关木头的活她都能做的很好,也尝试过制马车,前阵子还成功制出跟这辆差不多大的呢。 就是用料没有这辆好,此车用的是紫檀木,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江篱一喜,“当然不嫌弃,还有,我们是同辈,就别称呼‘您’了。” 多一人修也能更快些,江篱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位林妻主似乎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 翻出不舍得用的蜡烛,一口气点了五盏。 在她和马妇的忙碌下,终于在夜半将马车修好。 林倾擦了擦手上泥污,笑得憨厚,“木料比起你的差了一大截,但总算不耽误赶路了。” 江篱拍了拍她的肩膀,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哪里的话,太感谢你了。” 主仆几人以为次日一早就能启程。 可骤降的瓢泼大雨下得她们措手不及。 雨势不断,又下了足足一日一夜才逐渐转小。 虽说有孙妙携赈灾物先行过去,可江篱还是难以安心。 急忙在第三日一早,趁林家妻夫还未起来时,出发汉阳城。 这位林妻主从一开始就看出她们急着赶路,才会拿出平日里不舍得点燃的烛火。 而江篱也不想林倾破费,命三三偷偷在她家灶台上放了十个银锭子。 最先发现银子的是林倾夫郎。 他小跑过去,递给林倾,打着手语让她把东西还回去。 可彼时的江篱几人走有一阵子,林倾又没个能代替脚程的,根本追赶不上。 ‘妻主,我们实在受不起世女如此厚爱。’ 两妻夫当日便知晓江篱乃世女。 那时林倾在院子里劈柴,正巧几人下山过来,随从们边走边说话,她也就尽数听了去。 也听到她们说前往汉阳城赈灾。 世女帮百姓脱离苦难去了,她们当然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这才连夜修复马车。 第118章 抵达汉阳城 江篱几人又行了一日一夜。 次日一早才驶入汉阳县。 先是马车坏,接着是无法前行的暴雨。 前前后后加一起,在路上耽搁了足足三日。 好在昨晚连夜赶路,刚好卡在第四日一早抵达,比薛尚书规定的三日晚了一夜。 而孙妙走的并非山路,若没遇上大雨,昨夜应已经到达。 粮食一到,百姓也终于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妻主,这是……” 甫一进来城区,安怀清瞬间愣住。 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两旁,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之人。 她们皮肤蜡黄,双眼深陷,绝大部分都瘫倒在路边,好似连挪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可见好久没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按说运来的赈灾粮足够汉阳城百姓食用。 可为何是如此现状? 她们在地上爬行,时不时拦住过往的人们,三叩九拜,试图用尊严乞讨可以续命的食物。 而那些过往的人也遭受到这次灾害的侵袭,就算想帮,也有心无力。 其中不乏有心善之人,将手中本就不多的馒头分出一个。 可那馒头还未在磕头之人手中捂热,就被其他人抢了去。 很快,那些人殴打在一起…… “住手!” 江篱几人小跑上前阻止。 制止住骚乱,安怀清才看向江篱,“难道……孙员外郡也被大雨阻隔在路上了?” 江篱晃首,表示也不知晓。 遂询问那名被抢了馒头的女子,“敢问阁下,户部赈灾粮食还未运来吗?” “户部?”女子勃然大怒。 声音像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般。 “户部那些贪狗倒是带来不少车粮食,可那个什么郡中的马车自打进了县府就没再出来过,任百姓如何敲门都无用,这些狗官就是不放粮!” 她抚摸身后了无气息的男子,泪水汹涌,“该死的户部郡中,如果不是她贪心,企图贪下所有粮食,我那本身强体健的夫郎怎会……” 女子咬牙切齿,恨不得生撕了户部郡中。 “户部……郡中?”安怀清满眼震惊。 江篱才到汉阳城,何来的户部郡中? “妻主,怕不是……孙……” 安怀清也不想怀疑孙妙,可她明明带了粮食过来,却不设棚施粥,到底寓意何为? 江篱眉头紧蹙。 她心知孙妙跟自己不对付,可没想到孙妙如此胆大包天,竟敢颗粒不施。 让这样多的百姓忍饥挨饿,甚至失去性命,她也真做得出! 江篱忽地想起两日前肚子疼的车妇,还有适才女子口中所谓的户部郡中马车,脸色骤然变冷。 “三五!” 三五听见世女呼唤,快步牵马上前。 江篱夺过缰绳,飞身上马。 眨眼间消失在街道尽头。 三五等人只来得及听见世女越来越小的声音,“保护好郎君!” “……郎君?” 三六见世女离去,一时没了主心骨,便把目光投向郎君。 安怀清骑上另一匹马,吩咐道:“我们也去县府。” “是!” - “哒、哒、哒!” 马蹄声敲击地面,江篱快马加鞭。 她想不明白,就算孙妙再如何看她不顺眼,也不该剑走偏锋,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 而关紧府门的汉阳县令竟也一声不吭? 手握赈灾粮却不施给百姓,可是掉脑袋的事,县令真就愚蠢到跟孙妙同流合污? “吁……” 待江篱来到县府门口,眼中的不解又转为诧异。 此刻县府外聚集众多人马,不仅如此,还有一辆专押官犯用的无窗马车。 “世女,请随下官走一趟吧。” 一位身穿铠甲女子亮出令牌,意为女帝命她前来抓人。 江篱直视女子,语气不卑不亢,“黄统领,即便如此,也总得让本世女知道为何吧?” 能让御林军统领黄云亲自过来逮捕,她也是出息了。 想她江篱竟混到如此地步,事情都捅到女帝跟前了,才后知后觉知晓,真是愚蠢至极! “你们都是好样儿的!” 江篱扫视孙妙和县令,眸光愈发冰冷。 “世女不该扣下赈灾粮食,半点不施给百姓。” 黄云是御林军统领,更是女帝的近身护卫,对这位江世女也算熟悉。 这位主儿从小就锦衣玉食,所食、所用之物无一不精致。 可就这样‘精致’的一个人,却为一己私心,克扣百姓的救命粮食,当真人不可貌相。 “黄云,你瞎了?没看出本世女才来此地?” 孙妙和县令的做法可谓漏洞百出。 先不说别的,就单单事件上就出了很大问题。 按照薛尚书安排,她们正常抵达时日为昨晚,就算路程拖沓些也该是今早。 总共三日路程,倘若孙妙不分昼夜赶路,也至多早到一日。 在这一日里,孙妙不仅要做出户部郡中没有赈灾的假象,还要回京都上奏给女帝,怎么可能! 而且黄云比她还要早到。 种种迹象都表明,孙妙恨不得启程半日就上了奏,才会有如此速度。 时日都对不上,不是栽赃是什么? 黄云不说话,仅做个‘请’的手势,让江篱自己进去‘牢笼’。 江篱知皇命难违,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好,我可以随你们回去,不过赈灾粮食已到,请黄统领命人速速施粥,被子和衣物尽快发放下去,还有一车时蔬瓜果,也能让小孩子们开心些。” 黄云眸底有讶异划过,对这位素来纨绔的世女有些另眼相看了。 “世女无需担心,锅灶正在搭建,很快就能施粥。” 陛下圣明,在她临行之际吩咐了施粥事宜。 “那便好。” 拒绝施粥虽非江篱本意,却也因她而起,终归良心难安。 待锅灶修好,百姓也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悬在心上的石头缓缓落下,她这才有空打量县令和孙妙。 二人一个面带得意,似乎对这件漏洞百出的事很满意。 而另一个畏畏缩缩,垂着的脑袋恨不得要缩进胸口里。 呵…… 一个从六品的官员,竟能把一方县令拿捏住。 真是不容小觑啊! 黄云掀开马车唯一的帘子,“世女,陛下有请,莫要耽误了时辰。” “黄统领,可否等一等?” “妻主!” 江篱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马匹还未行至府门口,那人便猛地跳下,直奔她来。 她下意识想去迎,却被人用剑柄挡在身前。 黄云手部施力,声音冷硬,“世女,莫要违抗皇命!” “妻主……” 安怀清也被禁卫军拦住,不能靠近。 他眉头紧皱,双目泛红,声音也嘶哑许多,眸中不安之意像要溢出来一般。 原本江篱还不觉怎样,她身正不怕影子斜,不信女帝还能对她屈打成招不可? 可当她看见安怀清要落不落的泪滴,心脏便开始隐隐作痛。 江篱凝视黄云,抬手抵住剑柄,缓缓推开,“黄统领,本世女安抚夫郎一句便走,汉阳县出了此等恶事,就算你不来,我也会向陛下禀告!” 被世女的内力逼退,黄云震惊不已。 没想到这位向来吊儿郎当的江世女,武功竟如此高强。 以世女身手,如若想逃离,可能自己加上所有过来的禁军都不能将其拿下。 习武之人均会对武功高强的人产生钦佩之意。 黄云声音不似之前那样冷淡,一摆手道:“世女,请快些。” 拦住安怀清的禁卫军也立即收手。 江篱疾步上前,温柔地理了理他腮边碎发,“无事,不必忧心。” 第119章 进宫 安怀清不解,“她们为何如此?” 妻主刚来汉阳城,就被禁军围住,这是何道理? 耳边传来柔和嗓音,“陛下召见,为妻不能陪伴夫郞了,由三五几人护你归家。” 安怀清瞬间红了眼眶,哽咽出声,“妻主……一路保重。” 黄云抬头望着逐渐升高的扶光,打断二人,“世女,莫让下官难做!” 在黄云催促下,江篱进了马车。 孙妙和县令也进到另一辆,一同被黄云带回进京都。 马车很快启程,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近半数消失在街头。 剩下的一半禁军主理赈灾事宜。 “郎君,我们该如何?” 三五抹了把眼泪,望向呆滞又迷茫的郎君。 三三、三四早在禁卫军启程第一时间消失,一人将此事禀告大将军,另一人随行禁军周围,保护世女安全。 她和三六也不能无作为,总得为世女做些什么! ‘户部那些贪狗倒是带来不少车粮食,可那个什么郡中的马车自打进了县府就没再出来过,任百姓如何敲门都无用,这些狗官就是不放粮!’ ‘别多想,世女见你身体不大好,让你在此处休养,待我们赈灾归来,再接上你。’ 眼前迷茫散去,安怀清直奔马车。 “三五、三六,在附近找个隐蔽些落脚点。” “是!” —— 黄云日夜兼程,终于在两日后返回京都。 养心殿里,宋景正同女帝盘点文武百官。 内侍禀报江篱等人觐见。 宋景叩首,“陛下……微臣告退。” 元安帝摆手,“无妨,你本就为规劝百官的谏议大夫,一旁听着吧。” 宋景支起拐杖,退至一旁,半垂的眸子划过一抹得意之色。 “宣,一品将军府世女,户部员外郡,汉阳城县令觐见!” 江篱三人进殿,行大礼,异口同声: “微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元安帝抬轻抬掌心,视线扫向江篱里。 打量了好一会儿,问道:“江篱,你可知罪?” 后者腰杆挺直,没有一丝怯懦和心虚,“回陛下,臣女刚至汉阳县就被黄统领强行带回,的确不知错在哪里。” 元安帝摆弄桌案上的镇纸,又问,“可是有人状告正你这户部郡中中饱私囊,将朝廷次发放的一应赈灾物扣押在县令府内,可有此事啊?” 江篱像听到什么荒谬的话一般,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扑通’一声,她再次跪了下来。 “陛下,如此说来,臣女就更不知错在哪里,臣女与孙员外郡从不同路径出发,半路不巧被大雨耽搁一日,抵达之时黄统领亲早已候在县府外,臣女连县府的门都没进去,何来中饱私囊一说,而且……” 江篱望向孙妙,语气凉飕飕的,“而且孙员外郡既然先到,为何不施粥?孙员外郡在户部为官数月,连主理赈灾之事都不能吗?” 孙妙身为户部员外郡别想摆脱干系! 有关赈灾一事,薛尚书特地嘱咐,她们两人一同商量对策,不分官职大小,唯以百姓为主。 “启禀陛下,微臣的确跟江郡中分开前行,赈灾物也由微臣运输,可是微臣……” 孙妙说着、说着,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江篱,好似不敢再言语一般。 “哒!” 元安帝落下镇纸,语气不悦,“有话快说!” 孙妙吓得全身一哆嗦,忙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仅载人的马车跑起来飞快,世女早在微臣之前抵达了,待微臣到达县府……就收到不得赈灾之令。” 江篱紧盯孙妙,语气不快,“本官比你先到?本官还不让你赈灾了?” 孙妙再次抖了抖身子,故作唯唯诺诺,“大人的专属马车如此显眼,驶入县府是诸多百姓都看到的事,此事您无法狡辩。” “至于不许赈灾的口谕,下官并未亲耳听您说。” “自下官进了县府就没再见过您,此事也是通过县令口中才得以知晓。” 与此同时,县令也重重跪地,边磕头边道:“陛下,就算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擅自做出扣下赈灾物的事啊!” 此话意为江篱指使无疑了。 县令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俯首过的地方汪起一小滩泪和鼻涕的混合水渍。 元安帝嫌弃皱眉。 又跟江篱扬了扬下巴,“你呢?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回陛下,别的不说,臣女疑惑一事,她们如何在短短几日里做到回京都禀告您,再由黄统领千里跋涉汉阳县缉拿呢?” “恐怕陛下收到臣女贪污消息时,臣女刚刚启程吧。” “那么又是谁未卜先知,直接上奏了呢?” “陛下,这根本就是污蔑!” “此事臣女还觉得委屈呢,平白无故受了冤屈不说,还耽误汉阳城赈灾事宜,请陛下彻查,让百姓安心,也还臣女清白!” 不待女帝说什么,宋景突然跪身。 “启禀陛下,微臣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篱跟宋景跪在同一直线,先是刮了眼那条断腿,又定格到那张略带得意的面庞。 拇指抬起,一下、一下地抚着食指上的血色扳指。 元安帝这才从镇纸上抬眸,“说吧。” “微臣以为,不论是谁参了郡中大人一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汉阳城百姓平白遭受此等苦难,也不知是否安好?” 宋景眉头紧锁,叹息一声,仿佛真对受灾百姓感到痛心一般。 江篱在心中轻笑。 她就说堂堂地方县令,虽官从七品低了孙妙一阶,但也不至于被她威胁到做这些个胆大之事,原来是迫于宋景施压啊。 瘸了条腿的女人还挺厉害,竟能让县令冒着掉脑袋风险,将一切事都扛在自己头上! 而‘顶着掉脑袋风险’的县令早已汗如雨下,抬手抹了把脑门的汗珠子。 她以前是九品芝麻官,一次巧合,被庆安县女从主簿提为县令。 而今一家老老小小都被宋少郡藏匿起来。 被逼无奈,只得照做。 宋少郡说了,陛下也不会真的定世女重罪。 世女母亲和哥哥身份非凡,都能帮着摆平。 可……她也是为官之人,贪污之事乃大罪,重则…… 县令悄然抬眼,瞄了下江世女,很快又垂下眼皮。 县令跪于最后,别人看不到她眼中愧疚,元安帝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向江篱,“你呢?怎么说?” 第120章 人证 江篱思索一瞬,提出请求。 “回陛下,可否准许臣女询问她们几个问题?” 元安帝微抬掌心,“准。” 江篱转身,最先看向孙妙。 “你说带赈灾物在我之后,你可知赈灾车上有时令蔬果,经仵作检验,不仅能估算出颠簸多久,还能估出马车是否跑得飞快。” 孙妙的神情依旧不咸不淡,“世女此言差矣,去往汉阳城路径繁多,你我行走道路不同,颠簸时跑慢些,平坦路径跑快些,此乃正常,仵作的检验算不得决定性证据,世女偶有出门,也应知晓。” “那你何时抵达汉阳县?” “第三日晚。”孙妙回复没有一丝迟疑。 江篱颔首,又睨向县令。 “汉阳县令。” “世……世女。”县令伏在地上的身子更低了,连头都不敢抬。 “孙员外郡说,是本世女让你转达暂缓赈灾之事,可是真的?” “……是。” 江篱眸色愈发冷淡,又问一遍,“你确定?” 想到还未足月的小女,县令闭了闭眼,声音颤抖,“是。” 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可她一家老小都被人拿捏在手。 她做不到磊落大度,以牺牲自己家人为前提去帮世女洗脱嫌疑。 世女……是下官对不住您…… “很好,既如此,你便说出本世女何时抵达汉阳城?又是如何过去的,身边都带了什么人?” “世女于启程后第三日早到的,乘暗红色马车,小县城难以得见此等奢华马车,当时府门口聚了许多百姓,她们亲眼所见。” “当时一同来的,有郎君、还有您的随从。” 县令回答飞快,根本未经思考,仿佛提前设好答案一般。 江篱追问,“有几名随从?” 县令摇头,“下官所见,只有您的近身随从,可若周身再有暗卫什么的……下官也并不知晓有几名。” 江篱转眸,望向女帝,“启禀陛下,臣女问完了,依照孙员外郡和县令所述,臣女于出发第三日清晨抵达汉阳城,她们二人证词基本吻合,臣女自知无法辩解。” “但臣女也有人证、物证,来证明臣女并非那日到达。” 元安帝终于放下把玩在手心的镇纸,问道:“在何处?” “怕是需黄统领再去一趟汉阳城了。” 元安帝挑眉,“还去汉阳城?” 江篱摇头,“是未到汉阳城的一个山村。” …… 由于小山村位于京都和汉阳城之间,黄云往返也没耗费太久,仅在一日后,就把人证带来了。 黄云出去的这一日,江篱等人均被关在养心殿侧殿。 期间大将军和江贵君心急如焚,却未觐见。 她们虽担心江篱,但也了解江篱绝不是贪图赈灾物的人。 …… “宣,林氏妻夫觐见!” 依旧是养心殿。 元安帝位于龙椅之上,下面四人齐齐跪于大殿中央。 按说宋景并未参与此事,不该被一同关在养心殿,且女帝也准她退下了。 可江篱却不依不饶。 非说她听见证人住址,出去有碍公正。 女帝也觉有道理,便将她留下了。 想起这些,宋景就恨得牙痒痒。 更可气的是,她跟江篱好巧不巧地关在一间房里。 这人不仅不让她睡觉,还把她的饭给打翻。 任她如何呼唤内侍也无用,江篱跟这些内侍都是老熟人了,所有人都偏颇江篱。 别说内侍了,宋景后知后觉发现,就连女帝都对江篱偏心。 偏殿距离主殿不算远,这些事不可能传不到女帝耳里。 可她就像毫不知晓一般,不加以制止。 真叫人气愤! “呦,宋谏议大夫清减许多,可因汉阳城百姓上了火?” “你……”宋景一口气憋在胸口,想吐又不敢吐出来。 只得近乎疯魔地攥着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她不能回答别的,否则就意味自己没对汉阳城百姓上心。 唯有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江篱撇嘴,对宋景动了两下嘴。 “江篱……” 宋景气得全身抖动,她看清了,江篱分明说的‘蠢货’二字! “行了!” 元安帝瞪宋景一眼,示意不得喧哗。 而后同大殿后方的妻夫二人摆手。 宋景:“?” 不是,为什么就说她? 怎么不说江篱! “民女\/民男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倾携夫郎一同跪地行大礼。 元安帝直接发问,“听江篱说,她几日前在你家住了一日,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江……世女一行人……” 林倾事无巨细,将确切日期和世女马车坏的事都说了出来。 宋景一听急了,“你们都是江篱友人,说的话自然不作数!” 江篱咂舌,“你差不多得了,我还说你跟孙妙、县令认识呢。” “你这是污蔑!” “污不污蔑你知道,而且我请问呢,这事跟你有关系吗?你怎么一直从中掺和?” “我……” 宋景被问的一愣,她本就是算好时辰故意进宫,只为亲眼看江篱的凄惨样。 没想到当日没结果不说,还被迫跟江篱关在一起,受尽折磨。 她脑子不够用,没有反驳的话,但身后人可是长嘴的! 宋景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动。 她身后跪的是孙妙和县令,自然不怕被人看见。 收到指令,孙妙旋即道:“世女,两妻夫仅能说出您离开她家的时辰,却不知您何时抵达汉阳县。” 江篱都快被无语笑了,“适才林倾说过,本官于第三日清晨从她家启程,难道本官有通天本领,清晨出发、眨眼间到达?你当本官飞过去的!” 孙妙不甘示弱,“县令为百姓受灾之事忧心得糊涂了,把时间记错也极有可能,而世女您加快速度,很有可能在下官赶到之前到达……” 孙妙边说边动手指,给县令使了个暗语。 希望她能快速领悟,把江篱抵达时辰改口。 毕竟江篱算孤军无缘,她们三人对付一人,只要证词不算太偏离,完全怎么说都有理。 而那对妻夫不过给出江篱几时出发的罢了,无所谓。 孙妙暗自跟县令抬了几次手指,也不见对方回应。 急得撇过头去,刚要瞪之,却猛地怔住。 县令怎么…… 江篱扯动唇角,眸光清冷至极,“孙妙,你怎得不说了?” “那便由我来说吧。” 第121章 马车 “汉阳县令呢?可还有话要说?” 县令仿佛没听到江篱的话一般。 从林氏妻夫进殿的一刻起,双目瞪大,一脸不可置信。 江篱扯东嘴角,又转眸看向孙妙,“最先到的是你,至于所谓的‘世女马车’,也不过是提前定制了一模一样的。” “你们又故意在百姓视线里将马车赶到县府,也是为制造出我已到达汉阳城的假象。” “在此之后,你们再放话下去,说户部郡中不愿施粥,私吞赈灾物,引起民愤、民怨。” 孙妙一脸不屑,“世女,阴谋论谁都会说,陛下面前,讲得是证据。” “说的好,当然需要证据了。” 江篱忽地看向林倾,点下头。 林倾抬手一指县令,“一个月前,就是这人拿图纸过来,让民女做了同世女马车一模一样的。” 江篱接过话,继续道:“定制一样的马车,又买通我府上马妇一起为之,可谓大费周章。” 孙妙眼珠左右转动,琢磨江篱话语里是否有漏洞。 可江篱根本不给她机会,“至于县令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知晓我的马车样式,还有马妇如何被收买,都需京都中有人配合。” “而且我就怕你说这两妻夫也是我未卜先知买通的,还特地嘱咐黄统领一嘴,让她在林倾家里找个东西。” 江篱说着,黄统领将一物呈交女帝。 元安帝拿起托盘上挂暗红漆的木块,颔首道:“嗯,紫檀木,一般农户家不可能出现此物。” 江篱拱手,“回陛下,待臣女夫郎归来,可同臣女马车更换部件处比对,定能严丝合缝。” 坏掉那处约么有巴掌大,虽说不能修补在原位上,但因檀木比较坚固,林倾没舍得扔,表示可以用在修补别的地方。 江篱又不会这些,留着无用,便任由林倾处置。 不想小木头却成了当之无愧的物证。 足以证明她在林倾家停留过的事实。 元安帝把紫檀木搁置回托盘里,锐利目光在大殿中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孙妙和县令身上。 “孙妙,白雪,你们好大的胆子,不仅扣下赈灾物致百姓于水火中,还妄想诬陷户部郡中!” 孙妙身形一震,匍匐在地,“陛下,微臣从未想过陷害郡中,此事重大,万不能只听世女一人所言呐……陛下!” 孙妙说着,斜眼睨了下宋景。 后者虽然脑袋不灵光,但也知道此刻能保一个是一个。 宋景轻咳一声,也跟着附和,“陛下,微臣以为,孙员外郡言之有理,不能仅听世女的一面之词。” 而后又顾左言他,“毕竟汉阳城百姓真真切切地看到世女马车进入县府,这是不争的事实。” 宋景说完,偷偷瞪了眼县令,示意她不要乱说。 县令从林倾妻夫进来大殿就傻了眼,心中清楚会有何等后果。 也更加明白宋景此言之意想弃车保帅。 想到家中老老小小,县令只能把头颅埋在地上。 如果她的死能换来家人平安……她愿意为之。 “啧!” 元安帝听来听去,已知晓来龙去脉。 分明是户部员外郡跟县令勾结起来给江篱设套,而县女府宋景废话太多,也不是独善其身的。 事情倒是明了,奈何江篱手中为自己脱罪的证据不足。 她目前算有人证,至于那块紫檀木,还算不得物证。 现下还缺少一个直接性物证,来证明驶向县令府马车不是江篱的。 否则自己就算有心想帮贵君妹妹,也不能偏心太过明显。 想到江简昨夜泪眼汪汪的模样,元安帝嘴角微勾。 原来刻意营造‘楚楚可怜’,也能如此美丽。 可她不是不帮,是没办法帮。 此刻还差一个物证呢…… 就在元安帝焦头烂额之际,内侍附耳禀告。 元安帝下意识瞄了眼江篱,挑眉问道:“他来为何?” 想到什么,元安帝又大手一挥,急声吩咐,“让他进来。” 内侍躬身退至养心殿门口,“宣,将军府安郎君觐见!” 江篱一愣,猛地转头。 男子一如既往着暗色服饰,发丝挽于脑后,由一根飘逸的发带固定。 随着他走动,发带飞扬,墨发飞舞。 直至男子走近,江篱也紧皱起眉头。 短短数日不见,他清减了许多,使得本就白皙的面庞变得更加惨白。 江篱心中泛酸,想起身,发现自己还跪着,也只好等待安怀清走来。 随着男子跪身在她一侧,江篱忍不住开口,“你怎么来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怀清行过大礼,才偏头回以江篱微笑。 而后望向女帝,“启禀陛下,臣夫在汉阳城发现一稀罕事。” 元安帝挑眉,“哦?发现什么了?” “臣夫发现,汉阳县令私宅里的一辆马车跟世女马车很是相似,而更稀奇的是,竟连车妇都是一样的。” 安怀清故作夸张神情,继续道:“臣夫还以为将军府的车妇有孪生姊妹呢,此事如此有趣,臣夫便带来殿外,等候陛下召见。” “可臣夫想着,总不能马车也有孪生的吧?” “哈哈哈……”元安帝忽地笑了。 江篱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啪!” 元安帝一拍桌子,看向孙妙和县令的眼神凛冽,“还用我多说吗?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们可知罪?” 孙妙扑通一声跪下,高声喊冤,“陛下,微臣冤枉!” “此事微臣也是受了汉阳县令的蒙蔽,被她骗了!” 孙妙敢如此狡辩,也是因她一开始就留了一手。 将军府势力太过庞大,且宫中又有做贵君的嫡亲哥哥,想一举扳倒,根本痴人说梦。 元安帝蹙眉,孙妙此言没错,她的确说过没亲眼见过江篱,一早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江篱看出女帝犹豫,跪着前行几步,一阵见血地道:“陛下,尚书大人说过,赈灾一事,臣女和孙员外郡不分主次,而孙员外郡却因一句道听途说,便真的置百姓于不顾,可谓失职!” “陛下,微臣……” 孙妙还想再狡辩,被女帝摆手制止。 “赈灾一事,汉阳县令意图污蔑户部郡中,其心当诛。” “但朕听闻你多年治理汉阳城有方,田地更是产粮丰厚,念你多年有功,便免了你的死刑。”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一百,五年牢刑,你,可有异议?” “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 县令听说自己不用死了,连忙叩头谢恩。 元安帝摆手,内侍很快将其带了下去。 随后又看向孙妙、宋景,面含怒色,“你们二人,听风是雨,为官之人却不能做好其职,该罚!” …… 第122章 留一命 因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孙妙主动参与此事。 女帝只好找了孙妙未及时确定县令话语准确性的由头斥责,并降为户部九品主事。 而宋景在大殿上不能起到谏议大夫一职的作用,着降为从六品起居郡。 至此,此事终于了结。 “劳烦你大老远跑来一趟。” 出了宫门,江篱微笑着同林倾作揖。 安怀清也跟阿心聊了几句。 林倾回以爽朗笑容,“正好夫郎也想过来京都走走。” “还有……这些还给世女。” 林倾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递给江篱。 见对方不接,她飞快放到地上,扯了夫郎就走。 “世女,我和夫郎仅做了力所能及之事,对此受之有愧……我们有缘再见。” 林倾生怕江篱还回去,快步离开。 看着两抹越来越小的身影,三五不解,“世女,可否将银子偷偷送回?她们是不是得知您乃将军府世女,才不敢收下的?” 江篱摇头,“不必送了,她们不会收的,而且……” “而且她们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谁,我说的对吗?妻主。” 安怀清仰头,晶亮的眼眸犹如晚星璀璨。 看着黑瞳里的红色身影,江篱忍不住把人圈入怀中,下颌在他头顶上蹭了又蹭。 “也多谢夫郎了。” 要不是安怀清找到马车和马妇,她始终缺少决定性证据。 安怀清回抱江篱,脑袋往她颈窝里挤了挤,“分开的几日,我好生想念妻主……” 见二位主子黏在一起,三五几人极有眼色地退到一旁。 不多时,传来马车帘幕掀开声音。 三五偷瞄一眼,发现世女抱着郎君进去的。 好吧。 这下大家更得退后了…… …… “此事便如此了结了?” 安怀清坐在江篱腿上,随手把玩她腰间香囊。 “夫郎不满意陛下的责罚?” 安怀清突然抬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江篱。 后者勾唇,声音极轻,“怎得?” “妻主不是也看出来了,那位县令分明被人控制,不然怎可能一声不吭,连个狡辩的话都不敢说?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想保住的东西。” 江篱抬起两手,分别覆上男子两侧面颊,拇指摩挲柔嫩的肌肤。 “所以女帝才没要她性命,再由我来救出她的家人。” 安怀清一脸诧异,“陛下?我们一起出宫,怎得没听见吩咐?” 江篱没回话,与之四目相对,眸中波光粼粼。 女帝早就看出端倪,在此事了结之际,递她一个眼神。 县令对汉阳县有功,但在这一事上错得离谱,女帝念她劳苦功高的份上才留她一命。 “你如此看我做什么?” 安怀清被她看得面颊发烫。 仅几日不见,他怎觉得江篱眼神有些黏糊呢? 江篱贴近,额头与之相抵,“喜欢你啊,不然做什么看你。” 安怀清眼睫一颤,只觉脸部更加灼烧了。 江篱……极少说这样直白的话。 “安怀清,你瘦了。” 江篱一手滑至他腰后,轻触起伏明显的脊背。 “我没……唔……” 反驳的话被人吸进口中。 女子吻得急切,力道也极重,好像要把他都吞进腹中一般。 马车里,沉重呼吸声此起彼伏。 片刻后,安怀清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胸膛也剧烈起伏。 江篱分开些许,喃喃低语,“对不起,倘若没有带你过去,你就不用如此……” 如果不是她大意,就不会发生这次事情。 她带人过去的本意是想贴身照顾,不想却将他一人扔在远方。 才几日不见,人就瘦了这么多…… “妻主……不是说过,我们是家人,再说了……” 安怀清喘匀呼吸,扬唇一笑。 带着说不出的傲娇,“我帮了大忙呢。” 当时听到百姓的话他便觉得有蹊跷。 那人说户部郡中的马车进到县府就没出来过,可见定有辆相似的马车。 而汉阳城门口聚集许多百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算陷害江篱之人想连夜赶车出城都做不到。 只要马车还在汉阳城内,此事就不算难办。 所以他让三五、三六在附近找住处。 接连打听两日,终于在县令的一处私宅里发现马车,和被收买的马妇。 江篱蹭着安怀清鼻尖,声音软得一塌糊涂,“嗯,夫郎厉害极了。” 沉重呼吸再次压了上去,这次却是轻柔蹂躏。 每当江篱情不自禁,唇畔下滑至男子脖颈时,都会克制似的移开。 如此反复…… 安怀清耳际尽是女子粗重的呼吸。 和露骨话语,“安怀清,我们快些把宋玉安排走吧,我真的很想吃甜食……” 想到所谓的‘甜食’为何意,安怀清脖颈都跟着红了。 顿了少顷,又诚实点头。 之后又是新一轮的亲吻。 安怀清呼吸愈发困难,脑袋依旧嗡嗡作响…… …… 江篱垂眸凝着熟睡之人。 男子嘴唇红肿,紧闭双目上还挂着晶莹泪水。 拭去那滴小泪珠,江篱掀开车窗帘头。 三五察觉帘头下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比了个三和四。 三三、三四收到暗示,立即上前。 一般世女如此,都是不忍打扰郎君、或者是不希望郎君看见。 二人默不作声,静待吩咐。 修长的手指先指了指县女府方向,扳指微微转动。 示意酌情处理,不要了性命即可。 而后是那位孙员外……或者说孙主事府的方向。 血色扳指差点转到整圈之时,又缓缓退回一些。 这是……留口气? 一开始二人还不解,后来想起此人在郊山救过郎君,才恍然大悟。 三三、三四领命,很快消失。 马车缓缓行驶。 收回手,江篱再次凝向怀中人。 孙妙救过安怀清一次,她做不到痛下杀手。 但也仅留她一口气,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自己了。 第123章 启程 三日后。 江篱几人随周青木一起前往淮县周外祖家。 淮县临近边境,距离京都极远,路程差不多就要二十多日。 此事可愁坏了大将军,她每日得去京郊练兵场,根本无法出城护送。 虽说每隔两年周青木都会前往淮县,可每次江锦华都能上火到他回来。 将军府门口。 那位骁勇无敌、被敌人刺穿血肉都不曾吭声的大将军,却望着夫郞离家的马车红了眼。 江阿翁:“……” 每隔两年都整这么一出,真是服了。 有些嫌弃道:“马车都看不见影儿了,快去练兵场!” 江锦华吸了吸鼻子,喃喃低语,“父亲,我……想跟去。” 江阿翁:“……” …… 将军府门开启又关闭,随从们陆续进去。 唯有大将军,还默默守在门口,呆愣地盯着街头。 “将军,得出发练兵场了。”阿五小声提醒。 今日练兵场有一场重要演习,由黄统领代女帝过来监察,马虎不得。 也正因为如此,将军才没能跟过去护送。 否则哪年将军不护送到不能护送为止。 最厉害一次,将军愣是送了二十日,差一点就送到淮县了! “走吧。” 江锦华耷拉着脑袋上马。 一甩缰绳同时,还是忍不住往反方向望了一眼。 - 去往淮县的马车共有二十辆。 主子乘坐马车有四辆,其余有一半装行李,另一半为男随从乘坐的马车。 而女随从均骑马随行,她们有功夫傍身,也能很好地保护在左右。 暗卫们也谨遵大将军指示,有骑马在前方探路、也有在后方藏匿的,可以说连路过的苍蝇都得分辨出母、公! 马车行了整整一日。 一行人在某个县城客栈住下。 长途跋涉很是累人,尤其此刻正值夏季,天气炎热异常。 晚间洗个温水澡,也能洗去一身疲惫之意。 江篱坐于圆椅,背部懒散地倚着梳妆台,由三五、三六擦拭沐浴过后滴水的长发。 “你们……” 她视线投在房间另一侧屏风。 那处设了两层幔帐,三层屏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半点情形。 却能依稀听到浮动的水浪声。 江篱瞥向两姐妹。 三五、三六耳朵也很灵光…… “咋……咋了?”三五一脸惶恐。 世女面色怎就突然变得不好了? 她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扯到世女长发了呢。 “出去。” 这下三六也愣了,“世女发丝还未干呢。” 江篱一把扯过布巾,又指了指门口,“我自己来。” 三五、三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世女自小就没自己擦过头发,怎得说变就变了? “哗啦啦……”屏风后传来流淌的水浪声。 江篱急得蹬了二人各一脚,“快出去!” “……是。” 房门关闭。 江篱胡乱在滴水的长发上抹了两把,便怎么也按捺不住那些小心思了。 她……就过去看看。 女子绕过屏风,立身于两层幔帐外。 哪怕客栈最上好的一间房,也未采用方明纱为幔帐,而是比较厚重的布料。 厚厚的幔帐遮挡在前,江篱难以看清里面,却也能依稀看到一抹黑影。 掀开第一层幔帐。 眼前便清晰多了。 男子背靠桶壁,整个人都埋身在大大的浴桶里,仅露出可爱的小头颅。 江篱不禁柔了目光,也掀开最后一层幔帐。 木方、木楞余光察觉,均是瞪大眼睛,差点喊叫出声。 可转念一想,世女为郎君妻主,此行此举似乎也……无何不妥。 他们不再往郎君双肩撩水,同世女作揖,并未说话。 江篱心下明了,跟两人摆了摆手。 二人迟疑一瞬,到底出去了。 江篱放轻脚步,来到木桶前方,看着歪头倚在桶壁上的人,眼中温柔更甚。 男子面上略带疲惫,睡颜却很是恬静,江篱注视一会儿,忍不住躬身。 睡梦间,安怀清总觉有道炙热视线打在身上。 忍着困意,艰难睁眼。 待看到某人放大的面庞时,瞬间清醒过来。 安怀清惊得身形一震,连浴桶里的水都跟着大幅度涌动。 “妻主……怎么进来了?” 安怀清面色转红,手也悄然遮向腰间,不敢与之对视。 法师不是说过不能……江篱为何用饿狼似的眼神看他? 江篱垂眸凝向浴桶。 此刻桶里的水如同小湖面一般,层层涟漪顺着男子洁白身体往她的方向蔓延开来。 女子抬手,食指缓缓探向水面。 在涟漪的最外圈拨动。 在女子的拨弄下,新的涟漪渐出,与之前的发生碰撞。 女子手指摆动幅度加大些,涟漪也随着变大。 将之前的涟漪包含、覆下。 一圈圈水浪打在安怀清胸口,每击中一下,他的身体都随之一颤,胸口也逐渐热烫起来。 适才水分明是温热的…… 为何被江篱撩过就变得烫人了? 在安怀清分神之际,女子掌心往水下游移。 一点、一点接近…… 直至靠近男子胸膛,才缓缓停住。 而后抽离水中。 安怀清紧盯那只沾满水渍的手。 眼见她抬高,又将那些水滴淋在他的肩上。 “啊……” 纵然做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被烫得一惊。 喉咙也下意识地溢出一声哼咛。 安怀清抬眸,同女子对上目光,发现她眼中满是笑意。 “我见木方他们如此侍候你,应是怕你睡冷了。” 江篱说着,手再次伸进水中。 撩起水流,将其泼洒男子肩头。 顽皮的小水珠自白皙肩头滑落,又‘啪’地一声回落浴桶里。 颗颗水底落下,都尽数凿进包容性极大的水中。 眼瞧女子眸底愈发幽深,安怀清吞咽口水,不住后退。 可他身后就是桶壁,又能退到何处去? 只得偏过头,任由女子充满欲望的眸光在周身处扫视。 “安怀清,你的手呢?” 这次伸进桶里的手并未撤出,而是往木桶深处探去。 手背附上不同于自己凉意,安怀清惊得回眸。 反应过来江篱即将做什么,更是睁大双目,死死攥上她的手。 摇头拒绝,“妻主……不可。” “哦?在这儿呢!” 女子手劲儿很大,也很灵活。 任安怀清如何阻拦也无用,还是被她为所欲为。 江篱自知不能做太过火,否则那像诅咒一般的灾难便会落在安怀清身上。 良久过后…… 江篱甩了甩衣袖上的水,才把抽抽搭搭的人抱到床上…… 第124章 你请吃酒,我付银子 “侧郎,不若我们……出去走走?”小石低声询问。 侧郎还是别在房里待着了。 隔壁房间……好吵。 其实声音也没有很大,都是丝丝缕缕的闷哼。 奈何侧郎静下心去听,当然都听了个真切。 “她们做什么把我的房间安排隔壁!” 宋玉眼眶通红,咬牙切齿。 江篱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让自己听见她如何宠幸安怀清? 还以为江篱终于意识到自己,心中也是有他这个侧郎的,才会邀请他同去淮县,不想竟是为了侮辱! “砰!” 宋玉捶了下床柱,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刚跑出没几步,一头扎进柔软胸膛里。 “谁人敢挡本侧郎的去路……” 看清来人,怒急的话语骤然顿住。 “江……三姐怎么过来了?” 宋玉倒是知道江符也跟去淮县,但这人不是住二楼吗? 怎么上来三楼了? 江符紧盯宋玉泛红的双眸,又瞥了眼隔壁那间紧闭的房门,顿时了然。 不答反问,“你呢,为何跑出来?” “不用你管。”宋玉绕开女子,昂首前行。 江符也随之转身,默默跟在身后。 此处为县里最奢华客栈,来往之人龙蛇混杂。 夜已深,宋玉直奔客栈一楼,那处是人群聚集地,江符怎能放心他独身过来。 虽说她们乃一品将军府的人,但到了江湖,还是谨慎些为好,以免被些小人盯上。 “一坛酒,要烈的!” 宋玉坐到一楼饭桌旁,吩咐道。 “等等。” 江符拦住即将抬步的小奴,又点了几道菜。 “你跟着我做什么?” 眼瞧女子落座于对面,宋玉绷紧脸。 这人什么意思,做什么从三楼跟到一楼? 江符也不说话,突然拉过他的手。 宋玉皮肤白皙,一点伤痕都显得触目惊心。 看着好几处破皮的手背,江符紧皱眉头,跟一旁的十六摆手。 “问你话呢……为何跟着我?” 宋玉猛地抽回手,带着审视目光定向对面人。 他是江篱的侧郎,江符疯了吗? 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他的手! 想让人以为他是个浪荡的吗? 江符凝望空了的掌心,良久才收回。 轻道:“睡不着,正巧遇见你,便想着讨个酒喝,不知侧郎可否赏面?” “这样啊……当然赏面,有酒还是大家一起喝才过瘾!” 此言让宋玉松了口气。 他生怕江符是为了别的才跟着。 可江符又能为了什么,对此宋玉不愿去想…… “你呢?” 宋玉疑惑,“我?我什么?” 江符指了指他泛红的眼睛,“你为何出来?” 可是又为江篱哭红眼眶? 宋玉撇嘴,小声嘟囔,“真是不嫌累,一句话从楼上追到楼下问……我才不告诉你呢!” 他不想说,江符也不再自虐似的追问。 宋玉眼中除了江篱别无他人,当然不会为第二个人哭。 那日,江篱说带她前往淮县,并说带宋玉一起,挑明说给她们二人制造机遇。 当时她半信半疑,便说次日回复。 因各自父亲的关系,她跟江篱已敌对多年,谁看谁都不服气,恨不得踩在对方头上猛蹬两脚。 江符一度认为,江篱或许在设套,用宋玉吊住她,让她屈服。 可转念一想,以江篱的势力,对付她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那么她又为何撮合她跟宋玉呢? 如果要找出江篱一定这样做的理由,或许……为了她的那个夫郎不吃醋? 也是,只要不是三心二意女子,谁不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此,她才答应。 至少在目前来看,江篱所提出之事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客官,您的酒菜均已上齐。”小奴将精致菜品摆放桌上。 宋玉端起酒坛,还未来得及倒酒就被人抢走。 他拧眉瞪向江符,怒道:“江符,你拦我作甚?” 她最好有事,竟敢抢他宋玉的东西! 江符夹了块鱼肉,放入宋玉碟中,“先垫垫肚子。” 晚间他就没用膳,如若再空腹喝酒,岂不伤胃。 “你凭什么管……咕噜噜……” 宋玉刚想反驳,腹部鸣叫声让他面红耳赤。 那些个负气的话也尽数咽了下去。 晚膳大家都在一起用的,江篱一直忙前忙后地给安怀清夹菜,好像不知疲惫似的。 他气都气饱了,怎可能吃得下去! 这会儿……倒真有些饿了。 宋玉跟那块鱼肉对视片刻,默默夹起。 刚想放入口中,又扔回碟子里。 “小石,上面有鱼骨!” 他爱吃鱼肉,却惧怕上面的鱼骨。 儿时被鱼骨卡过嗓子,后来太医拿出鱼骨他还疼了好久呢,对这东西都有阴影了。 “诶,奴才这就挑。” 小石上前一步,还未伸手,侧郎的碟子就被三少郡端走。 他没了主心骨,下意识望向侧郎。 可侧郎却像没察觉到任何不妥似的,眼巴巴地盯着那块鱼肉。 小石:“……” 侧郎真是饿极了,否则怎可能意识不到三少郡过于亲昵的举止。 “还没摘好?” 宋玉故作自然地催促。 碟子被江符端了去,他才反应过来不对。 可人家都已经挑上了,他也不好再去阻止,只得假装不在意。 剔了骨的鱼肉很快端回来。 宋玉用了两口,忍不住道:“多谢。” 晚间他看江篱给安怀清拆鱼骨,当时他既羡慕、又嫉妒。 虽说这会儿帮他拆鱼骨的人不是江篱,但……心中还是得到了巨大满足。 江符不语。 她要的不是宋玉的谢意,而是他的心和人。 不过感情之事急不来,她愿意等待。 “我吃不下了。” 宋玉撂下筷子,一连吃下两大块鱼肉,胃都有些撑胀了。 “今日感谢侧郎款待。” 江符为他倒酒,端杯邀共饮。 宋玉一口气喝光,似笑非笑戳穿,“我看到你的随从给小奴银子了。” 还说什么他的款待,这人怎得这么能装呢! 江符转动酒杯,语气低柔,“没错,你请吃酒,我来付银子。 第125章 姓江的蚊虫 次日。 宋玉醒来,望着包扎好的手背出神。 他……何时回来房中的?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番梳洗过后,宋玉打开房门。 猛地跟一男子对上视线。 “哼!”宋玉偏头,鼻孔朝天。 安怀清也懒得理他,继续往楼梯处走。 “早上起来就这么晦气!”宋玉小声嘀咕着,打算回房。 小石附耳道:“侧郎……家主说早膳在一楼用。” “麻烦……” 宋玉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只得跟在安怀清身后下楼。 走在阶梯后方的人要高于前面人些许。 也正因如此,宋玉一眼瞥见安怀清后颈衣领下的斑驳红痕,随着走动若隐若现。 他眨了眨清澈至极的双眸,匆忙嘱咐小石,“记得今晚多燃些艾草。” 蚊子忒多了! “……诶!”小石虽心中纳闷,却也不疑有他。 安怀清迈下最后一节阶梯,视线中闯进一抹红。 女子讨好似的笑着,并搀上他的手臂。 “我还寻思你不下来了呢,刚吩咐三五将饭菜趁热送去。” 安怀清面无表情,用力甩开她的手,直奔前方,“父亲。” 周青木面上卷起笑容,摆手让他快些落座。 “听阿篱说你身子疲乏,不舒服就多歇会儿。” 长途跋涉可不是闹着玩的,自己走了这么多年都没能习惯,更何况是初次远行的人呢。 “不……疲累。” 简简单单三个字,安怀清回得面红耳赤。 什么身子疲乏,他分明被气的! 乘坐一日的马车本就有些困倦,可江篱实在可恶,不知疲惫地缠了他半宿。 虽说没有进一步举止,但也禁不住她一直亲啊! 后来见他嘴唇快要磨破,江篱更是换成了别处…… 他整个上身都没一块好地儿了! 要不是……要不是他死死守住,下身也不会有好地方! 更可恶的是,她每吻一下,都会问他舒爽不? 舒爽什么? 全身都憋得慌! 江篱也看出他的难耐,竟然将手再度伸去…… 任他如何说软话都没用。 女子带着薄茧的五指一次又一次…… 到后来他整个人都虚脱似的无力,以至于今日才没能早起。 “父亲莫要担心,待上了马车,我抱着怀清便好,他也能睡得……呜……” 江篱开合的唇被一个水晶包堵住。 安怀清红脸收回筷子,又用力刮她一眼。 江篱嚼、嚼、嚼,咽下水晶包,还是觉得她说的话没有任何语病。 “我真的就抱着你睡觉,也不……哎呦!” 被人气急踩了一脚,江篱彻底不说话了。 安怀清埋头,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塞进碗里。 宋玉:“……” 结合江篱说到一半的话,还有安怀清的窘迫神情,他突然觉得早膳不香了。 刚才他也是蠢到家了,竟然认为安怀清脖颈上的红痕是蚊虫咬的。 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蚊虫姓江! 该死! 不吃了,饿死得了! 用罢早饭,马车再次启程。 依旧是白日赶路,夜间找个客栈住下。 随着逐渐靠近淮县,路途也变得荒凉起来。 有时一整日也不能行驶到县城或是镇子。 这个时候,便只能在马车上将就一夜了。 这晚,几人选在一条溪边停下。 有水源的地方也能做些简单梳洗,否则夏日炎炎,浑身汗液很是难耐。 此地周围有稀疏树木环绕,夏风轻拂,树叶的沙沙声带走了些许热意。 “妻主,还未好吗?” 安怀清忍不住催道。 夜深露重,不能在水里待太久。 时间过得很快,十二日匆匆而过。 听父亲说,今年车程比往年快些,差不多能早上个四、五日到达。 听了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很兴奋。 因为这里除了父亲和江篱,其他人从未去过淮县。 带着激动,大家都早早睡下了。 唯有江篱,一刻都不能忍,吵着要在所有人入睡后洗澡。 还问他洗不洗? 他早就擦洗过身子了,才不去小溪里洗呢。 听说溪边偶有蛇鼠藏匿,光是听着都可怕,怎敢进去洗澡! “哗啦啦……” 身后传来水声,应是江篱起身了。 安怀清继续道:“干净的衣服我抱着呢,一会儿你擦干身体,来我身后,我再……江篱!” 柔和的嗓音忽然发颤,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模样。 江篱微躬上身,唇畔凑近男子耳际,低声应答,“我在。” “你……走开……” 安怀清一手托着干爽衣物,另一手拉扯肩膀上的手臂。 触手尽是点点水珠,滑腻得不像话。 惊得他收回手,连呵斥的话都不能完整说出。 江篱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你不要贴我……我的衣服会被弄湿……你疯了!” 感受背后逐渐贴上的软绵,安怀清吓得睁大眼睛。 圆圆的眼眸向四周扫去,生怕被人撞见光溜溜的江篱。 “你慌什么,都睡下了,不会有人发现。” 她专挑深夜时分出来,为得就是所有人都睡下。 况且有三三、三四在远处盯着,怎可能有人闯过来。 “宋玉,应该会很快喜欢上江符吧。” 只要江符跟宋玉凑成一对儿,她就能对安怀清‘为所欲为’了。 每当想到此事,江篱都兴奋异常,恨不得把人一口吞入腹中。 “你说,从哪里下口好呢?” 桎梏在男子胸膛上的手臂骤然收紧,向后按压,男子被迫后仰,两具身体顿时贴紧。 安怀清下意识反手找支撑点,结果触上某人光溜溜的腿。 他像被烫到一般弹开,“江篱,真的不要了,我……我嘴疼……” 真的疼…… 她的嘴巴好像是铁制一般,吮得他舌根泛疼。 江篱另一手攀上男子腰际,头部深埋在他脖颈,不断吸取好闻的桃花香气。 香味吸得多了,脑袋也逐渐失了清明…… 有时江篱都忍不住怀疑安怀清是否给她下了药? 怎得一沾上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多呢? 忍不住想逗他、欺负他……看他哭。 “你……快放手呀!”安怀清扯着腰间作乱的手臂。 “安怀清,我好喜欢你……好喜欢……” 女子唇畔抵着脖颈,出口的话语含糊不清,却又一字不落地钻进安怀清耳中。 推却的力气愈发变小,男子哭哭唧唧地讲条件。 “那你要轻着点……呜……” 第126章 抵达淮县 五日后,一行人到达淮县。 周外祖老早就带人等候在城门口。 到底是征战过的人,哪怕年岁大了,身躯微微佝偻,体魄也依旧壮硕。 老人衣袂飘然,眼眸炯炯有神,仅随意一站,便透着一股子的威严之意,令人肃然起敬。 “母亲……” 阔别两年,周青木终于见到母家的唯一亲人,小跑上前,哭着抱住满是沧桑的身躯。 “回来好,回来好啊!” 周宁拍了拍儿子脊背,一双慈目却望向江篱身旁的男子。 不禁笑问,“这位是怀清吧?” “外祖安。”安怀清回以微笑。 此时周青木也整理好心绪,忙转身给母亲介绍。 “江篱大婚时您没能回来京都,正巧户部近来不忙,锦华便让阿篱携怀清过来。” 老人年迈,不能长途跋涉,便没能亲眼见到江篱婚事。 “这是阿符,您以前见过的,这位是宋玉。” 周青木一一介绍,只字不提宋玉是江篱侧郎的事。 “我离开京都之时,阿符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子呢,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周宁笑弯了眼睛,不住点头,“这下府中要热闹一番了。” 江符拱手,“外祖安。” “外祖安。” 宋玉对周青木言语里的无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只得装没听见,故作自然地打招呼。 “快别在这儿站着了,正值午膳之际,我带你们县里最好的酒楼品尝一番,距此处没几步远,我们步行过去即可。” 周宁说着,一把薅住江篱,掐捏她脖颈质问。 “你这没良心的孩子,都四载不来我这儿了,可是不想我这个外祖?” 外祖看似一脸怒意,实则掐捏她的手劲极轻,说是抚摸也不为过。 江篱心中一酸,无奈道:“两年前我也想过来了,可您那好儿媳让我带兵训练,她则过来送了大半程,这一往、一返可是一个多月呢,我实在离不开啊。” 以往只要父亲来淮县,她必然跟着。 可前年母亲又‘犯病’了,不让送不行,父亲劝诫无果,也只好依着她。 而这一送便是四十多日,也是没谁了! 周宁嫌弃地摇了摇头,“你那个娘啊……啧啧啧……”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低声道:“对感情之事有些不开窍!” “唉……别说她了,你父亲也是个嘴懒的,所有事都藏于心中,不敢吐出口,俩人如此下去,还不知道要蹉跎多久呢!” 记得有一次,她让儿子把心中的爱慕说清楚。 可那个倔驴怎么回答的来着? ‘什么只有一见钟情才是爱,日久生情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罢了’。 他还气上江锦华没对他一见钟情了! 江锦华是否一见钟情,周宁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少将军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唯对阿竹轻声细语。 真是的……一见钟情那么重要? 日久生情不也挺好! 江篱:“……” “嗯……这事我有话语权。” 她听墙角来着! 不待江篱说出母父的感情进展,被外祖打断。 周宁越想越气,戳了下江篱胸口,“行了,她们都一把年纪了,感不感情的不重要!但是你,一定要放聪明点,喜欢就是喜欢,别扯那些个愚蠢至极的无用事,知道吗?” 江篱:“……” 外祖,您这几句话的工夫,谁也没放过! 俩人小声蛐蛐间,周青木已带人走出老远。 江篱看着前方兵分两路的人和马,不禁纳闷。 “外祖,我们回府里用午膳多好?如此也能一起回去了。” 何必人和马车分开来呢,更麻烦了不是? “用膳不是主要目的,外祖要带你去看一家叛国的酒楼。”周宁神色转冷,言语里尽是憎恨之意。 她在淮县一住便是十几载,此地临近边境,本就是险地。 为能让时常被战火殃及的地方变富饶,她和县令殚精竭虑,历经十年,才将淮县治理得蒸蒸日上。 可就在月余前,阿篱亲信过来,说倭寇在淮县消失不见! 终于活过来的淮县怎能让倭寇再度侵袭! 为不打草惊蛇,周宁命人小心排查,暗自将整个县都摸遍,才查到一家不对劲的酒楼。 此酒楼为淮县最大、也是最红火的一家。 据派出的属下所言,那些脸上刻着‘寇’字之人就是在此处了无踪迹。 正值风头,属下们唯恐惊动酒楼的人,不敢进去查探,仅在外围观察。 随着监视的时间久了,她们发现这家酒楼真就跟别家一般无二,酒好、菜好,没有任何疑处。 没有疑点,便是最大的疑点! 尤其她的人查了这样久,却怎么也查不出酒楼的背后掌柜是谁,才是最让周宁惊讶的。 她心中焦急无比,但又不能进去一探究竟。 在淮县多年,周宁从未进过大酒楼,与县令吃酒也均在各自家中。 此地原来的百姓食不果腹,她和县令又怎能有心思去酒楼呢? 有那些银钱,还不如多买些米粮,多救一人是一人。 随着时间长了,百姓都知道她跟县令为人节俭,从不出入各家酒楼。 如若她突然进去淮县最大的酒楼,那便太过刻意了。 周宁继续说道:“之前一直没机会进去,今日正是好时机,待会儿我装作招待亲友,你……” 江篱颔首,并抢了话,“我负责喝多闹事。” 周外祖扯了扯孩子的脸,稀罕道:“宝儿真聪明!” 江篱无语:“外祖,您能不这样唤吗?” 有点儿不好意思呢。 “父亲,今日要去的,可是我上次归来时听说的那家?” 周青木摆了摆手,询问后方不知嘀咕什么的祖孙二人。 周宁颔首,“对,你上次来时,这家酒楼还在建呢,听说当时想做茶楼来着,后也不知怎地,又改为酒楼了。” “周大人,您家儿郎回来探亲了?”街边一位卖糯米糕的小摊贩打招呼。 周大人虽是前太傅,但为人没有架子,不仅辅佐县令治理淮县,还为人谦和,时常同她们这些平民百姓唠上好一会子呢。 周宁弯起眼眸,“嗯,都回来了。” “儿郎归来,您不带人回府,怎得还往正街走?” 小摊贩说着,用油纸包了好几块糯米糕递了过去。 周宁连忙摆手拒绝,并指了指江篱,“隔辈是个馋嘴的,这不得带着去吃些好的嘛。” “嗐,可不是,隔辈人都稀罕孩子,恨不得要星星不给月亮呢。” 小摊贩推搡不过周大人,便把糯米糕塞给人群之中看起来最‘柔弱’的一个。 拍了拍他的手背,苦口婆心道:“你这孩子咋瘦得可怜兮兮的嘞,平日里要多吃点知道吗?” ‘柔弱’的安怀清被迫接下,礼貌谢过。 江篱忍俊不禁,安怀清生了张楚楚可怜的脸,真是我见犹怜呢。 第127章 东来酒楼 这句‘隔辈是个馋嘴的’说的是江篱。 可过来的几人都知道,江篱不是太过馋嘴之人。 一行人都听出周外祖话里有话,却也没说什么。 只有一人,蠢不拉几地问,“江篱哪里嘴馋……呜呜……” 话说到一半,被一块糯米甜糕猛地堵住嘴。 安怀清收回手,眯了眯眼睛,“好吃吗?” “好吃……” 个头啊! 宋玉噎得直翻白眼。 要不是看到安怀清拿起第二块甜糕,作势要再度塞过来,他才不会敷衍着说好吃呢! 可他又不敢真的翻脸,毕竟安怀清……被江篱爱得深呢。 若顶撞了他,江篱根本不会顾及自己这个侧郎,绝对会帮安怀清找回面子。 宋玉垂下眼眸,味同嚼蜡地咀嚼着。 这块甜糕个头不小,他咀嚼了好一会子。 脖子恨不得伸到京都,才勉强咽下。 噎死人了…… 也委屈死了。 想他宋玉在县女府受尽宠爱,而今却只得生生咽下这份憋屈。 在宋玉委屈至极时,脊背忽地覆上温热掌心,轻轻拍抚。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眼眶没由得一红,更委屈了…… “那周大人先忙,小人告退。”孩子们均是风尘仆仆,小摊贩也不好再打扰下去。 周宁也带人前往淮县最大的酒楼。 ——东来酒楼。 此酒楼有四层高,周围被半丈高的墙体围绕而成,有点类似京都常见的宅邸式酒楼那种。 这种极为占地的酒楼一般县城很少见,前年淮县建造此楼时,可是热闹了好一阵子呢。 当时周宁很是欣慰,毕竟淮县以前就是个屡次被战火殃及的小县,能有今日造化实属不易。 现在回想起来,还不易呢,家都快被倭寇偷了! 周宁突然觉得自己是真老了,也愧对一方百姓的信任。 竟疏忽到让倭寇堂而皇之进入…… 江篱转眸看向外祖,老人眉头紧锁,双眸布满歉意,显然对倭寇在酒楼暗通款曲之事感到自责。 “外祖,虽我明敌暗,但既已发现便不算晚。” 怎可能晚呢? 对峙,才刚刚开始! “客官里面请。” 东来酒楼门口如同府门一般,两侧皆有女子把守。 见到来人,她们警惕的眸子会悄然垂下,看似躬身招呼、将姿态放到最低。 实则在细细打量,察看别人身上是否携带武器之类的,以此来分辨是敌、还是仅来喝酒吃菜的客官。 江篱走在最后,任由两位女子审视。 片刻之后,她又突然弯下身子。 两位女子警惕起来,手也下意识摸向身体一侧。 江篱眸光微闪,扯唇道:“唉……两位姐姐,我刚来淮县,不知您们这酒楼都有什么好酒喝?” 女子覆在身侧的手缓缓挪开,笑应,“回少郡,东来酒楼的青莲醉乃上上之品,来者不品,亏之。” “那便提前谢过二位姐姐了。” 江篱轻拍其中一人肩膀,做出一副中气亏损的模样。 女子发现此人就是个毫无力气的‘残废’,眼神都带有鄙视之意了,“少郡无需多礼。” 江篱笑了笑,径直入了酒楼的门。 于此同时,其他人也点好菜品,大家上了四楼,选在一间靠窗的隔间里。 周宁立身于窗边,假意眺望长街,眼角余光扫视着围绕楼宇而建的一圈房子。 这些房屋仅有一层,紧挨着墙壁建造。 听手下从客官那里打探来的消息说,房屋有藏酒、也有用作厨房的、还有店小二们住宿的地方。 反正看着很是正常,没有丝毫不对劲。 “妻主,你喝太多了……” 安怀清在桌下偷偷拍了江篱的膝盖。 他发现这人自打落座便不停地喝酒,很是刻意。 或许……需醉酒才能去做什么事? 可她完全可以装作醉酒的样子,如此酗酒也太伤身了。 覆在膝盖上的手突然被江篱夹在两膝间,冰凉手指也顺着他的手腕攀爬而上。 安怀清脸颊一热,不住地扫望在座的每一人,生怕她们看见。 好在桌子下方为实心的,对面人并不能从下面看见。 对面倒是看不见了,但两侧还有人啊! 安怀清想抽回手,江篱却不依不饶。 她的膝盖没有施力,手却攥着他的手腕。 “怀清可是醉了?” “多……多谢外祖关怀,天……气炎热……才会如此。” 周外祖就坐在对面,安怀清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唯恐外祖看出端倪。 周宁一挑眉毛,又望向某女子,语重心长道:“阿篱啊,天气这般炎热,你怎得还贴这样紧?” 听到这话,安怀清想死的心都有了。 定是外祖察觉到…… 垂于桌下的手臂用力晃动,企图挣脱。 可江篱却坏心眼地收紧五指,还大咧咧地同外祖说怕丢。 怕什么丢? 真是的,江篱就不能正经一些吗! 说些个难为情的话作甚! 安怀清的窘迫感到达极致,没了办法,只得用讨饶似的眼神望向江篱。 四目相对,江篱眼瞧男子脸颊爬上一抹红,眸里也弥漫着羞怯之意,连那一点泪痣都在诉着委屈。 啧,可怜见的。 她最见不得安怀清这般模样了。 感受桎梏在手腕的五指卸了力气,安怀清抓准时机,一举抽离。 “这酒实在太好喝了,才忍不住多饮了几杯,夫郎放心,我心中有数。” 江篱夹了樱桃肉放到安怀清的小碟里,附耳低喃。 此时正是樱桃季节,果肉饱满又多汁。 可这人就像吃不够似的,恨不得顿顿樱桃,当真喜欢。 “那也不能喝太多……”安怀清还是不放心,小声嘀咕。 “行,就听你的。” 江篱收了杯,真就不再喝了。 周宁看得直摇头,这人和江锦华有甚区别? 饭毕,一行人下至一楼。 周宁的目光由一开始的运筹帷幄,到时不时地瞟几眼江篱,再到恨不得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可江篱就像瞎了似的不接茬! 说好的闹事呢? 咋滴,她还真喝多了? 不是,江篱到底靠不靠谱啊! 直至大家走出东来酒楼。 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周宁还没缓过劲来呢。 大好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惋惜之余,她钻进江篱马车,在外孙女婿的惊讶中给了江篱一脚。 “啊……” 第128章 前太傅 马车行至周外祖府中。 周青木察觉母亲和六女的脚步极慢,便先引着大家去到府中客房歇息。 不多时,院中只剩江篱和周外祖二人。 没了旁人,院里突然凭空出现一女子。 周宁一愣。 此人竟是守在东来酒楼门口的女子,她怎得等候在府中? 下一瞬,周宁便发现了不对劲。 那人快步上前,“外祖上,世女。” 江篱摆手,“说吧,都看到什么了?” “回世女,里面情形大致同外祖上所言一致,唯有那间藏酒的房里,下方有密道。” 藏酒阁外面持续有人监视,她也是趁着换人看守的片刻钻进去。 但也只来得及看一眼,否则定会被那些人发现。 “密道?”周宁眉头紧锁。 难怪她的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原来那些人把倭寇都藏身于密道里了,待找到合适时机,再助其逃出大岳国。 可是……她们能用什么办法把倭寇带出去呢? 通往倭国的地界常年重兵把守,根本不可能让脸上有‘寇’字之人通过。 况且天牢里关着的那些倭寇不过区区千名,历经多年老的老、死的死,都不是什么值得冒险救出的兵力。 她们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门人’继续说道:“此密道还有机关,由于时间仓促,奴婢无法打开,但能了解到的是,密道差不多能容纳几百人,几乎整个酒楼下方都是空心的。” “能否确定密道不会通往别处?”江篱突然问道。 ‘看门人’思索片刻,重重点头,“确定。” 她学了多年的机关术,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江篱颔首,“你也辛苦了,换下乔装,同三二一起去外围盯着吧。” ‘看门人’扯下易容面具,在瞬间不见踪迹。 周宁望着根本无法捕捉脚步痕迹的暗卫,惊道:“你的暗卫倒是厉害,这可是失传多年的江湖绝技。” “会这项绝技的关门弟子就是三一师父,但也仅传授她一半便撒手人寰了,所以三一这项本领不算精进,只能在特定地方用。” 比如黑夜或是幽深的巷子,再者就是阴云密布之日。 反正只要对视线有所阻碍,她保准能做到滴水不漏。 而东来酒楼的一圈都是房屋,中间又有一座高四层的楼宇遮光,那么一层附近的光线自然不是很充足。 如此,三一才得以成功混入。 “虽粗糙,但确实好用。” 适才周宁也被诓住了一瞬。 她能看出端倪,也是因此刻阳光浓烈,且她府中也没有任何遮挡之物,当然很快瞧出异样。 不过,有一事她还是不解,“那你为何还那样灌自己酒?” 既然阿篱不想假借醉酒闹事,饮那样多的酒又有何用? 后者眨了眨眼睛,不假思索道:“好喝啊……诶呦……” 江篱揉了揉屁股,连忙解释,“我在京都就是个无所事事、每日到户部混职的纨绔女,当然不能崩了我的‘品行’啊。” 周宁:“……” 爱喝酒就直说爱喝酒,扯那些个冠冕堂皇的话作甚! 但…… “你的意思是,倭寇之事跟京都瓜葛着?” “明面上是我们时刻监视她们,其实她们也在不停监视着我,若我闹了事,更会打草惊蛇。” 安怀清郊山遇险那日,跟倭寇里应外合的人就已经跟她对峙上了。 或者说,叛国之人从一开始就打算对付将军府。 这些人知晓她手中了无有利证据,才丝毫不见慌张。 但将军府发现倭寇之事,比这些人预想的要早上许多,所以她们不得不安生一阵子。 据看守在大牢外围的下属来报,暂时没发现缺失倭寇,可见她们也在静观其变。 江篱把目前形势大致同周外祖讲述一番,“这些倭寇均关押在刑部大牢,最有机会接触到她们的,当然是刑部官员,可我的人在刑部外蹲守许久,也未见端倪。” 尤其刑部尚书,每日花天酒地,给人一副毫不心虚的架势。 也不知这人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心思极重,反正找不到刑部跟倭人勾结的罪证。 既如此,江篱也只好按兵不动。 虽不知道叛国之人把倭寇从大牢里救出的目的是什么? 但目前而言,看好这些倭寇让其出不去大牢,才是江篱当下最需要做的。 周宁突然发问,“这事……你和你母亲没告知陛下吧?” 没有铁证,还是不要告知上头的好。 她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对了外祖,您……被革去太傅一职,其中可还有别的缘由?” “唉……” 周宁叹息一声,抬手指了指前厅。 二人落座,她才继续说道:“都是疑心惹的祸……” 她为先帝太傅,后又教导太女几载,也算是太女的老师。 然皇五女,也就是如今的女帝登基。 女帝始终认为她是太女一派,便忌而惮之。 其实又何来的哪派一说。 不论谁人登基,只要为国为民,便都是好皇帝。 她周宁仅效忠于明君。 可那日之事,实在叫她寒心。 当时女帝刚刚弑姐登基,连带着太女一派都被一网打尽。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乌烟瘴气。 倭国人便是趁此时机,安排一支尖锐进京突袭。 此举被周宁察觉,抓之带到御前。 她是希望由此警醒女帝,让其快速恢复朝中纲纪,而不是人心涣散的朝廷。 让她没想到的是,唯一倭人活口,竟脱口而出是她指使的。 倭寇这话说的无凭无据,很明显是污蔑。 但女帝却不由分说,直接革去她的职位,命她告老还乡。 可她哪里还有家乡,京都是她生长的地方,却也是最为寒心之地。 心灰意冷之际,她来到了当时战火纷飞的淮县,一住便是二十年。 听了过往之事,江篱眉头紧锁,“陛下此事错得离谱!” 周宁自嘲一笑,“何来错与对,不过帝王之术罢了。” 通敌叛国乃诛九族的大罪,女帝却留下她性命,还准她告老还乡。 说明女帝心中也清楚此事真相,不过是找个由头,把她从朝中废去罢了。 这样也能免去她心中的疑虑。 前太女的老师……怎会不让女帝忌惮呢? 第129章 摘樱桃 安怀清跟木方、木楞收拾好衣物,正巧江篱归来房中。 “妻主回来了。” 后者颔首,走到小塌处落座,出神地看着某一处。 安怀清挥退木方二人,在她身旁坐下。 “可是……为了倭寇的事情忧心?” 郊山上的倭寇,江篱一直没能查到去往哪里、或是如何从天牢里逃出。 整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可见那些叛国之人必定筹谋已久。 否则就算她们能在短时间内制定出滴水不漏的计划,也会因为一路没有接应的人而‘胎死腹中’。 “倭寇混在大岳国,终究是隐患。”江篱眉头紧锁,眼眸透着一丝迷茫。 她很清楚东来酒楼的密道里此刻就藏着一些倭寇。 却不能过去杀之,真真是折磨至极! 包括刑部大牢的倭寇,她完全可以做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命人诛之。 可一旦这样,跟倭寇里应外合的叛国之人就彻底查不到了。 他们敢在她发觉的情况下还如此猖狂,就是吃准她不敢告知女帝。 况且这些人对将军府了解得如此清楚,如果她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冒险告知女帝,定会让其反咬一口,如同当年的外祖一样。 到那时,将军府更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朝中想拉母亲下马的人太多了。 而最重要的是…… 让那些个畜生暗藏在大岳国,终归是她们做武将的失职。 藏在暗处的倭寇过于危险,恐会对百姓造成威胁,每每想起,江篱都忧心不已。 “妻主莫要焦急,好在你同母亲还有外祖已布控,让那些暗处的隐患不敢搬到台面上来。” 安怀清忽然庆幸自己那日去了郊山。 如果没有偶然撞见藏匿山上的倭寇,此刻她们指不定在暗中做出什么伤害将军府、或者百姓的事情呢。 好在已经监视倭寇和她们的同伙了,一切都不算晚。 江篱叹息,“没有更多线索,如今我们能做的……唯有等待。” 只要那些人有所行动,便不可能逃过守在外围的暗卫。 但同时对方也在紧盯着她们,等待我方松懈之时。 现下……就看谁先熬不住了。 “叩叩。” 房门敲响,外面传来阿二的声音。 “世女,郎君,家主说后院里有多棵樱桃树,果实硕大而甜。” 阿二传达完毕,很快又过去隔壁房间通知。 江篱拂过男子晶亮的眼眸,问道:“想去?” 后者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那便去吧,让三三、三四跟着,她们能摘到高处的。” 安怀清纳闷,“妻主不去?” 江篱摇头,“出去片刻,归来就去寻你。” “那妻主先忙,待回来一同品尝樱桃。” “好。” 安怀清提上篮子,直奔后院。 距后院还有一段距离时,阵阵果香扑鼻而来,抬眸之间,也能看到翠绿树木之上的颗颗殷红。 安怀清小跑过去,忙摘下一颗,胡乱擦了擦。 任木方几人阻拦也无用,直接塞入口中。 甜中带着一丝酸意的汁水立即在唇齿间爆裂开来。 安怀清餍足地眯起眼睛,“好吃!” 他又摘下一颗,还不待放入口中呢。 被人打断,“呦,可真是野蛮人,没洗干净就吃,也不怕肚子里长虫!” 安怀清白了此人一眼。 正巧余光瞥见一颗有虫洞的樱桃。 摘之,掷了出去。 宋玉:“!” “安怀清,你什么意思?想动手吗!” 动手就动手,谁怕谁? 他看安怀清不顺眼好久了,正好泄泄气! 宋玉边说边扯起袖子,大步奔向安怀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前面突然出现了三三、三四。 宋玉怎么说也在将军府待了小半年,自然知晓两名暗卫的厉害。 只得跺了下脚,骂骂咧咧,“我告诉你安怀清,我……我就是不愿跟你计较,可不是怕了你啊!” 说着他人还往后撤了几大步。 安怀清:“……” 他懒得搭理宋玉,这儿的樱桃长得这样好,摘樱桃还来不及呢。 …… “郎君,你别上去呀,待会儿世女非得用玉佩抽我不可!” 三三眼瞧郎君上了树,又不好上手拦阻拦。 只得戳木方手臂,让其劝解。 木方摇头,淡道:“郎君最是倔强了。” 从郎君爱慕世女多年、又不曾放弃就知道了,这人也是个犟种! 郎君想做的事,他们根本拦不住。 这厢安怀清已经爬到树木中段。 脚踩上粗壮树杈,回道:“不妨事,我打量了,这处的树枝最为粗壮,肯定能禁得住我。” 而后他将篮子挂在一侧断枝上,采摘身旁的大颗樱桃。 与此同时,宋玉像不蒸馒头争口气似的。 挽起袖口,也往樱桃树上爬去。 小石吓得心脏一突,“侧郎,您快下来呀!” 郎君虽然不爱运动,身手也不佳,但人家下方有四名随从候着呢。 可侧郎这儿仅有他一个,他不确定能接住侧郎啊喂! 啊呸呸呸…… 小石在心里猛吐了几口。 他得往好处想,万一侧郎是个能爬树的呢。 “他能我就能!” 宋玉气吼着,像不服输一般。 抢人抢不过安怀清,爬树还能爬不过吗? 爬! 他不仅要爬,还要爬得比安怀清高! 小石眼看着就要爬到树尖尖上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侧郎,您快下来些吧,那处的树枝最为纤细,恐不能禁住您……” “啊啊啊……” 小石的话还未说完,一声尖叫冲进耳朵里。 猛地转头,发现郎君直直掉落。 “活该!” 宋玉看的很是解气。 “扑通……”是衣服相触的声音。 宋玉瞪着眼睛,恨不得把突然出现的某人瞪到消失! 江篱一脸无奈,“为了点樱桃,你连安危都不顾了?” 后者心虚抿唇,小声蛐蛐,“我看那处的大……” 已飞至树枝上的三三呼出一口气,心终于搁回到肚子里。 作为被世女派来保护郎君的护卫,郎君掉下来她得接,如果真的接了,就免不了有肢体接触。 可世女刚才瞪她一眼,摆明是嫌她距离郎君太近了。 啧! 三三第一次觉得,世女还挺事呢。 咋既要又要的呢! 第130章 你也没放过他! “那也不能自己上去,如果运气不好树枝断了呢?” 江篱低声呵斥,不轻不重地拍下怀中人的屁股。 后者也知道自己适才的行为有些危险,低声哼哧,“我知道了……妻主。” 江篱最见不得他低眉顺眼的样子。 不禁柔了声音,“行了,说你想摘哪里的,我带你上去。” 怀中人顿时笑靥如花,抬手去指,“那处……还有那棵树上的……还有那里,我都要!” …… 听着两人黏黏糊糊的交谈,宋玉耷拉眼皮,眸光暗淡。 随后又梗起脖颈,用力撇嘴。 嘁! 安怀清真能装。 谁知道是不是看到江篱过来才故意摔倒的! 这人惯会做这些小伎俩。 还有江篱……眼神也不咋好使! 就喜欢被人骗着…… 宋玉心中憋闷,早已忘记自己还在树上,气得猛跺几下脚。 “啊啊啊……” “扑通!” 一连串的尖叫声响起。 随后又是结结实实的落地声。 “啧,什么东西这样响,好吵。” 江篱扣了扣耳朵,似乎嫌宋玉的喊叫声震到耳朵。 安怀清伸长脖子,看着摔得四仰八叉的宋玉,忽地冷了脸。 有些不认同地道:“妻主,你这般说,别人该多伤心啊。” 数落完江篱,他又看向宋玉,柔声安抚。 “你别难过啊,虽然你掉下来了,但也疼啊!” 江篱:“……” 你也没放过他! “啊……好疼……” 宋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整个背部都跟折了似的疼。 “侧郎,奴才扶您起来吧。” 侧郎摔下来的第一时间,小石根本来不及接住。 也没有贸然上前搀扶,听说人摔得较重时,不能立即扶起。 必须让摔倒之人缓缓气息再去搀扶。 “我不要!” 宋玉气着拍开小石的手。 由于过度用力,导致掌心也跟着发麻。 这下心中更是委屈了。 凭什么安怀清摘个樱桃,身旁还跟着江篱的近身暗卫,而他却什么都没有! 越想越气,宋玉也不顾江篱是否在场,大声吼道。 “安怀清,我摔下来了,你也别想好……” 让宋玉更气的是,骂到一半,才发现对面树上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 “侧郎,世女带郎君去最距离最远的那棵树了,说这处吵……” 小石低语,生怕侧郎一个生气,就不起来了,在这处躺上一日。 以侧郎的倔强性子,倒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宋玉躺地不起,抬手盖住眼睛,声音低落,“江篱分明是嫌我吵……” 所以他过来淮县的意义何在? 当初安怀清提出邀请之时,他还鄙视呢,认为安怀清脑袋被驴踢了,否则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甭管怎说,他心中还是兴奋不已。 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接近江篱的好时机。 可自打启程后,他便知道安怀清为何如此了。 他就是想炫耀! 炫耀江篱对他满眼情愫。 炫耀江篱如何宠着他。 江篱恨不得把人捧在手心里宠爱了…… “真是愚蠢至极啊……” 他跟来做什么? 在将军府看的还不多吗? 现下又巴巴地跟来看,连半点安宁日子都没有! “我见树上有很多大颗樱桃,可要我为你摘来?” 耳畔突然传来熟悉声音。 宋玉挪动手臂,望向白衣女子。 人都说将军府嫡长女足智多谋,如沐春风。 嫡次女放荡不羁,是京都无数男子倾慕之人,也是所有女子嫉妒的纨绔女。 就连那位庶出的五女,也因将军府罕见生了位胆小的,而在京都出名。 唯有这位三女,大家对她的描述少之又少。 少到好似没人记得有此人一般。 就比如宋玉。 如果不是每每在将军府小湖遇见,他根本就不记得江符了。 “你来做什么?” 她来此处做什么,跟着他吗? 即便宋玉再如何愚笨,也在江符一次又一次的‘恰好出现’中反应过来。 此人怕是…… 江符覆上宋玉手臂,“我扶你起来。” 宋玉像是惧怕什么一般,猛地挣开。 他坐起身,偏头不看女子,语气决绝,“不必。” 他怎么说也是江符的妹夫,还是避嫌一些为好。 女子手臂在半空中僵了良久,才缓缓收回。 江符苦笑一番,艰难开口,“你且放心,我……没想过逾越。” 宋玉不说话,垂眸凝着跟他一起掉落在地的樱桃。 许是因长在树尖上,被光芒照顾得很好,樱桃个头极大,呈紫红状,一看就汁水丰富。 宋玉不是很喜欢樱桃,之所以过来后院,也是听阿二说安怀清过来摘果,尤其还听说江篱没跟过来。 这是难得安怀清没有江篱护着的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他的所有心思……根本就不在樱桃上。 可此刻看着硕大饱满的果实,宋玉第一次产生想去品尝的欲望。 “你说树上的樱桃很大,那你能摘来吗?” 听到男子请求,江符从失落中回神,对上一双凤眸。 宋玉是那种妖艳长相的男子,不施粉黛也能魅惑人心。 江符当年就是被他的抬眸惊艳到。 那时他才十多岁,脸颊还很圆润,双目却妖娆异常,像长着钩子似的,勾得她爱慕了多年…… 江符再度伸手,嗓音温润,“我带你去到上面,你可以专挑个头大的摘取。” 宋玉盯着女子洁白的手指,质疑道:“我们不会摔下来吧?” 这事必须要问,对他的屁股很重要! 适才摔那一下,腰和屁股到现在还疼着呢! 可不能再摔了…… 而且他从未听说江符会武,她行吗? 江符攥上男子手腕,将赖在地上的人拉起。 想了想道:“应该不会。” 这下宋玉不干了,“应该?” “既是‘应该’,就算了吧,我还是不上去了……啊啊啊!” 宋玉只觉腰间一紧,耳际有风卷过,脚下顿时没了实感。 他下意识闭眼,腿也猛蹬几下。 扑腾间,双脚踩上了结实粗糙的表面。 女子声音依旧温柔,“挑选吧,你看哪处好,我们就摘哪处的。” 闻声,宋玉缓缓睁开眼帘。 看着萦绕在眼前的通红樱桃,心中的惊转为喜。 笑得灿烂,“你还挺厉害的嘛。” 第131章 放风筝 隔日。 周青木命人买了几个风筝回来。 将所有风筝都放到厅堂的茶桌上。 笑道,“孩子们,今日微风不燥,后花园有一处尚未栽种的空地,你们可去那处放风筝。” 话落,厅堂里一阵诡般的安静。 江篱转动茶杯,显然神思没在此处。 而安怀清见她出神,便没舍得打扰,仅同周青木颔首示意。 至于宋玉,是完全没兴趣,他宁可回房里躺着,也不想在日头底下跑。 江符也仅是笑着,没主动做出任何回应。 瞧大家都默不作声的,周宁绷不住了。 看向外孙女,“阿篱啊,琢磨什么呢,你说你们这些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老是窝在房里怎么行,就听你们父亲的,去后院放风筝吧。” “啊?我还有事……” 被点名之人先是愣了一下,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却在不经意间瞟见父亲黑如锅底的脸。 惹谁都成,就是不能惹父亲! 这位可是母亲召唤符,她能不怕? 拒绝的话临到嘴边转个弯,“去去去,女儿这就去!” 江篱率先起身,随手拿个风筝,扯了安怀清就走。 宋玉抬头瞅了眼家主,也默默拿起一个,出了厅堂。 江符紧随宋玉其后,连风筝都忘了拿。 “你……不会是为了这两位,才扯出放风筝一事吧?” 周宁看着走在后方的二人,提出疑问。 周青木换下适才阴着的神情,笑得一脸深意,“没错,就是这样。” “啪!” 周宁一拍桌子,低声呵斥,“胡闹!”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竟然撮合姐姐和妹夫在一起! 周青木却不以为然,“反正阿篱也不会喜欢他,如果阿符喜欢的话,何乐为不为呢?” “你可有想过日后该如何解决?是让阿篱休了女帝亲赐的侧郎?还是让姐姐和妹夫那样不清不楚着?” 这跟偷人有何区别? 见儿子迟迟不回,周宁叹息,“阿竹,你糊涂啊。” 后者还是扬着唇角,“母亲放心,阿篱想做的事,一定有她的想法。” 周青木从小两口求着要带宋玉和江符来淮县就发现不对劲了。 阿篱不喜欢那位侧郎,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有目共睹。 至于阿符呢? 两姐妹自小就不对付,虽说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各自父亲。 但甭管怎样,二人的梁子早已结下。 可阿篱却一反常态,求着让两人跟来淮县。 还有怀清也是,哪有正室希望侧侍跟着的? 可见小两口有目的呢。 还有将军生辰宴那日,他亲眼看到阿符直勾勾地盯着宋玉。 含着爱意的眼神做不了假。 既如此,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然得成全了。 宋玉以前做了错事,用倭国药物对阿篱欲行不轨,但好在阿篱和怀清终成眷属了。 他没酿成不可饶恕的后果,便不算十恶不赦。 如果能跟三女修成正果,也是他的福气。 “阿篱?”周宁咂咂嘴。 得了吧,那家伙比阿竹的主意还正呢! 有时候可不管后不后果的。 - “妻主选得风筝真好看,飞的好高!” 望着飞上高空的鹰形风筝,安怀清不住夸赞。 江篱扯了下风筝线,突然跟他勾手,“过来。” “把风筝交给我吗?”安怀清快步过去。 江篱不语,只把人圈在臂弯里。 同时将风筝线和线轴放入男子手中。 由于换了双手,导致半空中的风筝突然倾斜。 安怀清惊呼,“它要落下来了!” “放心,只要我想,它就不会掉下来。” 后者两手覆上男子手腕,端的是胸有成竹。 感受背部阵阵热意,安怀清轻咬下唇,又撇了撇嘴。 真能装! 但……有被她装到。 …… “侧郎,要不……咱们去别处?” 小石看着自家主子跟墨水一般无二的脸,小声劝解。 他发现主子是真倔强,明知世女、郎君两情相悦,定会缠缠绵绵。 可侧郎就像自虐似的,偏要在距离二人较近的地方听着,且越听脸色越暗。 图什么呢? “不去!” 宋玉从嗓子眼里挤出的两个字。 瞪着一红、一黑两道背影,咬了咬牙齿,继续坚持。 他就要强迫让自己看下去! 有什么不能看的? 与其躲在角落里暗自哭泣,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哭! 他就不信了,谁还敢不让他哭? 嘁! 不就是放个风筝么,至于让女子帮衬着? 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子什么不能做? 等着看吧,他自己就能把风筝放起来,绝对不像安怀清那样装! 心里想的百般好,结果在起飞的第一步就失败了。 风筝死死地贴合地面。 宋玉:“……” 他看向小石,眨了眨眼,忽道:“肯定是我跑得不够快!” 宋玉再次起跑。 可身后的风筝活像个小尾巴似的,仅拖行在后方,没有一点要起飞的意思。 宋玉不信邪,“还是我跑得不够快!” 小石眼见侧郎如同被野鸡撵了一般,两腿捯饬得飞快。 可风筝依旧跟在他身后,死活拒绝起飞! “侧郎,要不您……还是别放了。” 真的,还是放弃吧。 小石生怕风筝没起飞,侧郎瘦二斤! “不行,我今日一定要放起来!” 宋玉梗个大脖子。 他就要置这个气! 小石只觉身前一阵又一阵的‘旋风’划过。 侧郎不知跑了多少圈,最后累得瘫坐在地,呼吸好似八十岁老人,有上没下气的。 “侧郎,您别放了,世女都走了。” 小石蹲身,打算收起侧郎手中的风筝线,以免他伤到自己。 “走了?” 宋玉愣愣开口。 这才望去,发现整个后院除了他跟小石以外,已空无一人了。 “都走了……” 原是不服输的肩膀突然垮下,仿佛泄了全身力气。 “唉……” 小石叹息一声。 刚要卷起风筝线,被人一把夺去。 他心中一惊,目光投向女子。 此人半蹲到侧郎跟前,轻声轻语,“我教你。” 过了好一会儿。 侧郎才缓缓抬头,满是失落的眸光定向三少郡。 二人对视冗长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三少郡笑着握上侧郎手腕。 这次侧郎没有像昨日那样抗拒,就着三少郡的力气起身。 小石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主子们,只敢望向地面。 从影子能看出,两人先是拖着风筝。 不多时,风筝的影子没了,应是飞上高空。 随后就是侧郎嫁入将军府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声。 “江符,你真厉害!” 第132章 废弃酒楼 “包子喽,刚出锅的热乎包子喽!”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快来尝尝本铺刀削面,地地道道京都口味!” 听着吆喝声,江篱和安怀清在街上漫步前行。 “妻主日日忧心,可是还没有进展?” 安怀清发现,自打江篱过来淮县,眉头甚少舒展。 他每日都同江篱在一起,也对暗查倭寇之事了解得七七八八。 此事牵扯巨大,在没弄清楚那些人为何将倭寇藏在这处之前,江篱也不敢打草惊蛇,以至于倭寇一事进展的很是缓慢。 不能查清就不能抓人,所以江篱才忧心不已。 也是……把生性残忍的倭人放在大岳国领土上,她怎可能不时时刻刻紧绷心绪? 江篱突然停住脚步,望着前方不远的东来酒楼。 遗憾摇头,“暂时不会有了。” 在尚未查清倭寇如何偷逃这里,还有她们聚集在此的意图为何之时,她不能再有进一步举动了。 而相助倭寇的叛国人也同她一样,在层层监视下,只能不停地想办法,却又迟迟未敢实施,生怕被她找到线索。 现下她跟藏在暗处的人保持着诡异般的平衡。 或许……她们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任何动作了。 “妻主,你来。” 安怀清扯了扯原地不动的人,带她往前方走去。 “做什么?” 江篱看着愈发接近的东来酒楼,小幅度地勾了勾男子手指。 这次有她陪同倒也无妨,若是他自己过来可不行! “安怀清,此处危险,你日后莫要擅自前来……” 严词厉语说到一半,她被安怀清转了个身。 望着眼前五层高的空旷楼宇,江篱有些怔然。 “这是……” 安怀清勾起嘴角,笑得神秘,“这是我刚买下的店铺,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踩上通往顶层的楼梯,安怀清接着道: “这处以前是淮县最大的酒楼,听说开了很多年,直到去年,东来酒楼开业后,来这儿的人少了许多,最后盈利支撑不起庞大的开销,便关了门。” “你是如何知晓的?” 江篱诧异,算上昨日,她们满打满算也才抵达淮县两日。 在这两日里,安怀清不仅打听出废弃铺子的前身,还能快速盘下,可谓神速。 “有关经商之事都逃不过我的双目,哪处为黄金之地,哪处又只会越做越差,就没有我看不明白的铺子。” 他指了指自己眼睛,笑得一脸得意。 “不过……”安怀清收了面上笑意。 此时两人已行至五楼,在一间满是灰尘的房中望向对面。 “不过什么?” “如果按照地势来讲,东来酒楼同这家酒楼均为黄金地段,虽两家都是酒楼,利益产生碰撞,但也不至于在短短数月间就果断关门吧?” 他也是多年经商之人,知道商人的两大要素,一是唯利是图,二是及时止损。 可像这种对面突然开了同样大的酒楼,是很明显的挑衅了。 作为掌柜,没有几个能忍下去的! 一般应对办法都是研究新的菜品样式,精致到让人来了还想来,或是做些降价的噱头来吸引客人。 可据他所打听到的,这家酒楼却在生意还算过得去时突然关闭。 这就很奇怪了。 这家掌柜的竟没有半点想跟东来酒楼争上一争的心思? 在商人眼里,每家铺子都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怎会如此简单放弃? 如果说掌柜是个不爱争抢的就更不可能了。 不争抢的人怎会在淮县开了最大的酒楼? 多年间,被这家酒楼逼得关门的小酒楼多了去了,可见也不是不爱争抢的人。 江篱对铺子这些不懂,但听安怀清说罢,瞬间恍然,“所以这家铺子也很可疑?” 安怀清颔首,从袖口里拿出房契。 “下面那张是这家铺子以前的掌柜,铺子在多年间倒了两手。” “我命木方盘下,并放话出去要建造一家规模浩大的酒楼,毕竟我在京都人眼中就是比较喜欢盘关闭或是将死铺子的人,做此事也不算突兀。” 他之前就好奇铺子的幕后掌柜,没想到还真被他查出些东西来。 江篱接过纸张,本是平静的双眸变得锐利。 铺子的第二位归属人,是一位叫刘洋的人。 而此人……正是东来酒楼的幕后掌柜! 淮县百姓从来未听说过东来酒楼的掌柜是谁,此事还是江篱在县府中查阅到的。 当时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东来酒楼幕后掌柜是否跟京都官员关系密切,便忽略了掌柜本身。 根本没想过查她以前是否还有过别的铺子。 而更让她诧异的是,房契的第一任主人……竟是皇太女俞沐靖! 虽说太女已去世二十载,可接下她铺子的刘洋又跟她是何关系? 县府记载显示,房契乃太女赠与刘洋…… 江篱面色一变,二人直奔县令府。 …… “你确定没有遗漏?” 县令一脸诚恳,“回世女,确定没有。” 这事赶得太巧了,当时她刚刚上任,此事正好是淮县前县令处理的。 而更巧的是,前县令是她的母亲。 就因母亲突然故去,淮县需主事之人,她为二甲进士,便被刚登基的女帝封为淮县县令。 所以对于那家酒楼为前太女所有、又在同年赠予刘洋之事,她根本无从得知。 况且后续多年间,这家铺子就没再转过手,她更不会闲来无事翻看房契,以至于完全不知晓这档子事。 还是昨日有人盘下废弃酒楼,她才得知酒楼在最早以前是太女的。 “多谢大人,他日得空,来周府小酌一杯。” 江篱与之道谢。 “世女言重,下官也是实事求是,好,他日定会登门。” 二人上了马车。 安怀清望着县令和蔼笑容,又与之摆了摆手,才放下车窗帘头。 “妻主,县令可有说谎?” 所有事情都太过巧合了,巧合越多便越不正常。 江篱晃首,“她不敢说谎。” 外祖也是二十年来淮县的,如若县令说谎,只需跟外祖核对一下便能知晓。 而且能同外祖为二十年好友的人,肯定不会做出这些事。 第133章 皇太女 周府前厅。 江篱一脸茫然,“外祖乃前太女太傅,也未曾听过太女在淮县有铺子?” 这就奇怪了。 一般帝嬴盘铺子都为赚银钱,自然不会隐瞒是幕后掌柜的事。 如此也能迅速打响热度,生意才会红火。 可这人却将铺子开在当时穷困潦倒的淮县不说,还隐瞒了此事,究竟意欲何为? 还是说刘洋招来酒楼里的倭寇,都是在应太女遗愿做事? “外祖,太女为人如何?不会……” 不会见皇位不得,在死前制定了叛国计划吧? 毕竟先帝在位时,太女的党羽最多,也不排除有些忠心耿耿的。 周宁晃首,“太女七岁便由我来教导,此人胸怀宽广,最不喜战事,应该不是她。” “那太女为何把偌大的铺子赠予一位不认识的人?” 江篱派人查过,刘洋生于淮县,长于淮县。 除却去年被百姓所知的酒楼关门不见人后,百姓对此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皆说她从未出去过淮县。 刘洋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父,可谓吃着百家饭长大。 她大字不识一个,脑筋却很灵活。 从一名摊贩,一点点开起了大酒楼,混得是风生水起。 别看这人成了快要称霸淮县商贾,可她的生活还是很朴素。 每日都去楼下吃着最便宜的素包子,或是刀切面。 人们日日能看见她,自然知晓这人没出过淮县。 除非……太女在淮县结识了刘洋? 可太女又的的确确没在战乱地界出现过。 就像外祖所说的,她对战事深恶痛绝,从不去往这样地方。 “或许……她在无意间帮助过太女的亲信吧。” 也只能如此想了。 因为在周宁心里,太女也是心怀家国之人,若当年她坐上皇位…… 罢了。 纵然周宁心中对当今圣上有气,也不能忽视她的能力。 女帝除了杀亲姐、和猜忌朝臣外,并无其他错处,她把大岳国治理的很好。 不过大岳国能有今日安宁,她的儿媳也功不可没。 周宁没有别的奢求,唯望女帝能善待征战沙场的将士们。 “外祖,您早些安寝,孙女先行告退。” 江篱退出厅堂,走向客房。 可她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对着半空挥了下手。 三二如鬼魅般现身,“世女。” “你尽快回京都一趟,去查前太女一脉的党羽都有谁?” 三二颔首。 “等一下。” 想到什么,江篱又叫住她,“告知母亲,把她安插在刑部的人手全部撤回来,换上我自己的。” “是!” 三二应声,仅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待江篱踩着月色回房,安怀清已经睡下了。 为不惊扰他,江篱去到另一间房里梳洗。 回来恰好遇宋玉。 “世女。”宋玉低唤。 江篱睨一眼他走来的转角,难得主动跟他说话。 “明日我和郎君随长辈去山中祭拜,你在府中待着。” 言外之意他只是侧郎,不配跟去祭拜。 宋玉眼皮低垂,低声回应,“是。” 呵……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呢。 记得以前,母亲说安怀清不配进入宋家祠堂。 如今倒是轮到他了。 “我们大概出去半日,你有事可以找三姐。” 想到适才在转角处瞥见的一截衣摆,江篱又补一句。 也不知道二人相处得怎么样了? 她还是多多制造些机会吧。 不然这俩人慢慢悠悠的,她跟安怀清什么时候能圆上房? “咔哒。”房门关闭声极轻。 宋玉亲眼看着那位不可一世的江世女,像所谓的夫管严一样,蹑手蹑脚走进房中。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江篱? 江符说得没错……江篱的爱与不爱很明显。 在她心中没有半点分量的人,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这话让宋玉想起还未大婚之前。 那时江篱一次又一次地维护安怀清,看似不耐,实则内心里早就把安怀清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了吧。 安怀清何德何能,得世女如此偏爱? 宋玉又在门外僵直一会儿,直到房里的光亮彻底熄灭,才默默回到隔壁房间。 随着门声响动,江符也消失在墙角。 这厢江篱悄声进到房里,熄了最后两盏灯才上床。 “妻主……” 甫一躺好,那人像往常一样缠上来,嘴里也哼哼唧唧的。 江篱伸展手臂,让他躺的舒服些。 很快也阖上双目。 “啪!” 漂亮! 这货的巴掌又扇来了! 江篱摸黑握住一只手腕。 感觉面前一阵清风划过,又抓住了另一只。 跟安怀清睡觉好似在战场一般,一刻都不能松懈。 刚刚她仅放松那么一会儿,就被无情巴掌扇过来了。 真是好样的! “嗯……不舒服……” 睡梦中,安怀清感觉手臂沉重无比。 任他如何用力,也不能移动分毫。 气得手脚并用。 江篱:“!” 接连接住男子踢过来的长腿,江篱也怒了。 把侧卧的人按至平卧,一下跨坐在男子双腿上。 并把他再度攻来的双手桎梏住,按在头顶上方。 “呜……谁在呜呜呜……” 安怀清感觉身上好像压了块大石头,呼吸艰难异常,愣是给憋醒了。 腿上软绵又温热的触感让他心中一惊。 意识到被人压着,下意识张大嘴巴呼救。 却被一把捂住嘴,熟悉的甘松气息也扑鼻而来。 “妻……主?” 安怀清无法正常张口,言语含糊不清的。 由于捂按姿势不当,口津也丝丝缕缕渗出。 察觉掌心的一点濡湿,江篱呼吸急促。 手也滑至安怀清下颌,将其抬起。 女子猛地俯下身,唇畔在湿漉漉地唇角蹂躏,“你怎得睡梦中都惦记着勾引?” 安怀清刚从睡梦中醒来,整个人还是混沌的。 “什么勾引?” 他醒来这人就覆在自己身上,怎么就说成他勾引了? 不满道:“分明是你图谋不轨,是你贼喊捉贼!” “呵呵……”女子轻笑。 唇也移至男子耳际,低声呢喃,“说的没错,贼人就是想吃了你。” 江篱的唇畔犹如火焰般炙热,在安怀清脖颈上游走。 冰凉的扳指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触他耳垂。 每当扳指落下,安怀清都激得身子一颤。 想推开江篱,可手腕被她用一手攥住,根本动弹不得。 只能任她为所欲为…… 第134章 小巷遇险 游移在男子腰间的灼热掌心忽然抽离。 江篱躺到一侧,把人紧拥怀中。 听着耳边剧烈心跳,安怀清迟疑片刻,小声道:“妻主……可以再试试……” 她素来不信神佛,可自打在前去护国寺途中‘一试’过后,便再不敢有近一步动作了。 生怕他遭到反噬,不敢有半点逾越之心。 安怀清感觉江篱忍得都快要裂开了…… “不了。” 江篱果断拒绝,又紧了紧手臂。 她哪儿敢跟安怀清合房,连那种心思都不敢有。 反倒是安怀清,不信邪地试过几次。 可每当他将寝衣褪得差不多,要过来抱她时……意外便随之来临了。 不是鼻子出血,就是手脚抽筋。 还有几次铺子出了问题,反正是没成功过。 这下江篱想不相信都难了。 还是老老实实谨遵法师的箴言吧,待宋玉心甘情愿喜欢上江符再说。 - 次日,江篱二人同周外祖和父亲一同上山祭拜。 按说以外祖前太傅的身份,应有自家祠堂。 但因外祖负气离京,不知何去何从,便将周家列祖列宗排位留在京都。 况且太傅府一直在,由父亲过去祭拜即可。 而她们这次上山,是去祭拜外翁。 当年外翁突然换了地域,身体愈发地不好,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了。 外祖亲手将外翁埋在了淮县山上,还说日后她也会长眠于此。 淮县是她跟先帝还有武将们一起收回的一方土地。 她们殚精竭虑,只为让分割出去的土地和百姓回归。 就算死了……她也要守候此地,保卫大岳国昌盛万年。 …… 望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宋玉怎么都觉得憋屈。 回房中又气一会儿,最后一怒出了周府。 他并未跟去祭拜,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走。 自从到了淮县,除当日外,他还没出来过呢。 “侧郎,我们真不用告知府里人一声吗?”小石问道。 适才侧郎从后门出来的。 周府节俭,后门就一人把守,侧郎还恰好赶在那人换班时间出来。 这下岂不是没人知道侧郎出府了? “说不说都一样,谁能真心记挂我,不论将军府还是周府,没有一人喜欢我!” 记得抵达淮县那日,父亲同外祖介绍他,也只称他为宋玉。 对已经成了家的男子却不冠以妻姓,是何等的无视。 他嫁入将军府也有半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可就算嫁进来再长时间,只要府里的人没忘记他给江篱下药的事,就永远不可能接纳他。 “怎么没有……”小石嘟囔。 还有三少郡啊! 将军生辰宴,侧郎喝多那次。 三少郡小心翼翼地抱起侧郎,生怕微风把人吹坏了似得,眼中也尽是爱意。 那之后,三少郡一改往日隐忍,变得大胆起来。 而让小石惊讶的是,世女明明知晓三少郡爱慕侧郎,却不予阻止,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了。 不仅如此,世女还吩咐他,不许对任何人说出三少郡抱侧郎去了青松院的事,包括侧郎本人。 可见……世女似乎在……成全? 小石紧咬下唇,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他是自小就跟着侧郎的随从,应事事以侧郎为先。 可这件事……他觉得世女做的没错。 反正世女也不喜欢侧郎,还不如将侧郎交给三少郡呢! 三少郡对侧郎可比世女要好上太多了。 “什么?” 宋玉一心想事,并未听清小石的话。 “没……没什么。” 小石心虚,回的磕磕绊绊。 对于三少郡的喜欢,估计侧郎也心知肚明。 溜出周府,也是为避嫌吧。 看来,侧郎暂时还不能接受三少郡。 既如此,他说三少郡比世女好也无用,反倒容易引起侧郎的逆反。 “小石,这个不错,我要买点。” “小石,那个也不错。” “还有这个……这个。” “我都要了!” 宋玉在街上闲逛,看到什么新奇物件都买上一点。 最后不仅小石两手提着一堆,就连宋玉都跟着提了些。 “侧郎,我们要回府吗?” 晌午已过,侧郎还用午膳呢。 “走吧。” 宋玉甩了甩手,缓解手指酸疼。 是该回去了,否则他的手指头都要断了。 “好嘞!” 一听终于不买了,小石脚步轻快许多,引着侧郎往一处小巷走去。 周府的宅子地处偏僻,需经过这条长长小巷,方能通过。 小巷有些窄,又属偏僻路段,过往的人们极少。 主仆二人正走着呢,对面忽然走来几位女子。 女子步伐踉跄,身上酒味极大,远远就能闻到。 宋玉掩鼻,嫌弃得皱眉。 感觉手臂一紧,他低吼一声,“你拉我做什么?” 眼瞧几位女子越走越近,小石一把拉住侧郎手臂,带他靠着巷子一侧,让那些醉酒的人先行通过。 “侧郎先别说话,过会儿奴才再跟您解释。” 身处外乡,他又没有功夫在身,无法保护侧郎,还是距离这些人远些为好。 宋玉撇了撇嘴,倒也安静地站在一侧。 可他没想到的是,几位女子并未直接走过,而是直奔他来。 “少郎的小模样俊俏啊?” “是啊,还没在淮县见过如此水灵的小少郎呢。” 女子站定在宋玉身前,带着酒气的话语喷洒而出,“喂,你哪家的?” 宋玉在京都就算没横着走,也是百姓皆知的县女府嫡少郎,何曾让人如此不尊敬过? 他懒得跟这些贱民说话,瞪了眼灰扑扑的几人。 一扯小石手臂,“她们不走,我们走!” “唉,我让你走了吗?” 主仆二人的去路被女子挡住。 “你们……” 宋玉趾高气昂转身。 他打不过这些女子,但他有的是人,待回了周府,定会派人教训她们! 可当他转过身,女子的动作却让他瞳孔一缩。 “……放肆!” 她们竟敢…… ……解腰封。 这样的情形宋玉经历一次。 倭国女子的调笑,和迎春楼公子的嘶叫声,仿佛还在耳际萦绕,不好的回忆也猛然袭来,想压都压不住。 当时他因穿了女装混进迎春楼而沾沾自喜,后来发现,那些畜生竟竟不分男女…… “怎么看直了?没见过女子吗?哈哈哈哈……” “你懂什么,雏儿玩起来才更有意思!” 女子们淫笑不断,步步紧逼。 两人被女子围在中间,连跑都是奢望。 又是这样的险境,可江篱去了山上,她还会赶来救自己吗? 第135章 波澜渐起 “走开!” 看着逐渐逼近的女子,小石扔掉手中包裹,用力推她们。 可男女先天体质差异就大,哪怕他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撼动分毫。 一名女子猛地把小石搂进怀里,抬手就要撕扯他的衣服。 宋玉吓坏了,想过去拉回小石,脊背却突然一热。 “别碰我!” 宋玉胡乱掰着胸前手臂。 可这人手劲极大,不仅没掰开,反倒更加收紧了。 浓重的酒气也铺天盖地袭来,任他如何躲也无用,让人作呕的气息几乎将他包围。 “你滚啊……不许碰我,放肆!” 随着脖颈处有湿意落下,宋玉泪流满面。 他不过就是路过巷子罢了,凭什么要被这些贱民欺辱? 为什么上天对他如此不公? 江篱…… 呵! 她不会来的……永远都不会! “啊啊啊……谁呀,谁敢打老娘,反了天了!” 周身的酒气散开,宋玉蓦地转身。 有些愣怔地望着女子。 此人背向他而站,一袭白色衣衫,乌黑发丝仅用一支玉簪束于脑后,显得淡然洒脱。 “十八、十九。” “少郡请吩咐!” 女子声音极轻,“打断手脚。” “是!” 很快,小巷里充斥着哀嚎声。 那名意图侵犯宋玉的醉鬼此刻仰倒在地,双目迷蒙,指着女子大骂,“该死,你知道老娘有多少手下吗?” “不知道,但很快你也不会记得。” 说话之人目光凌厉,抽出随身佩剑,抵上醉酒之人喉咙。 都说酒壮怂人胆,倒地的女子不服输,掌心撑地,还想起身。 直至脖颈一疼,锋利刀尖划破血肉。 这下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三脚猫功夫远不及对方。 登时酒醒了大半,双手合十。 “姑……姑奶奶,我错了,我真不知道这位少郎您的人啊,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烂人一般见……啊……” 女子求饶的话音戛然而止。 双手死死按住喉咙,唇部开开合合数次,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能说出。 “江……符?” 宋玉像是不确定一般,低唤一声。 他所见的江符一向温文如玉,或是如沐春风。 她情绪稳定,鲜少这般动怒。 今日如此生气,可是为了…… 江符一甩长剑,转身,上前一步。 看着飞溅的血滴,宋玉全身都跟着一颤,讷讷出声,“你怎么过来了?” 江符并未作答,阴恻恻的目光紧盯男子脖颈。 只要想到女子从身后埋头于宋玉颈间,江符怎么也压制不住心中火气。 “当啷……”一声,利剑落地。 随之而来的,便是脖颈处的痒意。 宋玉偏头,不去看女子神情。 他作为世女侧郎,不可同其他女子靠得如此近,应避嫌的。 可……双手为何这样无力? 连推开江符这件小事都做不到。 “别动。” 江符捏着帕子,轻拭着洁白无瑕的脖颈。 她不敢用力,生怕娇气的说疼。 宋玉小声反驳,“我没……动……” 他哪里动了? 若真的能动,也不至于纠结万分了。 心中清楚该推开江符,可双手就是不听使唤! ‘你想动’ 江符在心中呢喃。 同宋玉相处了这么久,怎可能看不出他在纠结。 他是那种很傻的人,极少认真去琢磨一件事。 可一旦认真起来,也真的倔强。 就好比喜欢江篱,他坚持了那么多年,不也没有放弃? 或许他现下想的也是如何不让江篱知晓此事,生怕江篱介意。 “三姐,多谢相救,今日之事……可否不去告知江篱?” 宋玉瞄了眼江符身后。 此刻女子尸首已被处理干净,仅留有一滩鲜红血迹。 江符……为他杀人了。 之前就听说江篱和江符因各自父亲之事不睦。 如果江篱知晓江符杀人,岂不是抓住她的小尾巴? 还是别告诉江篱了…… 江符收回帕子,良久,才淡声回应,“依你所言。” 得了满意回答,宋玉下意识摸向脖颈。 想到自己身份,又猛地收回手。 忙捡起之前掉落在地的物件,垂头掩饰那份不自然。 “小石,拿上东西,我们快些回去。” 江符好心救他,宋玉也不好不言语,遂问道:“三姐,不走吗?” 后者阴雨密布的面庞骤然转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一把夺过他手中包裹,“走。” “诶……” 宋玉想拿回来,一不小心触到女子烫人的手背。 他常年身体冰凉,突然触上热源,烫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慌忙背过手臂,不敢看她。 “你累了,我帮你拿着。” 江符眼尖,看到宋玉指节中间的红痕。 要不怎说这人娇气呢。 一小包糖炒栗子罢了,竟把手指垂坠得发红。 宋玉不由攥拳,抬步就走。 没听到脚步跟上声音,又嘟囔一嘴,“你到底走不走了?” “走,这就走!” 江符弯起唇角,跟在男子身后。 …… 回到周府,祭拜的几人还未归来。 江符看着时不时捂着肚子的人,询道:“可是没用午膳?” 宋玉不语,加快脚步,想钻回自己房间。 被江符察觉,拦住去路,“你的胃不好,我命人温了粥,吃些再回去。” “我不饿……” 饿! 他快要饿死了! 虽然很感激江符的救命之恩,但他依旧不想跟江符走得太近。 可气的是……宋玉发现自己无法排斥江符的温柔以待。 这很奇怪! 他是江篱侧郎,怎能习惯别个女子?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有了这种想法,宋玉的第一解决方式就是躲起来,躲远远的! 才会脑袋削尖了似的往房里钻。 江符不依,直接抓住男子手臂,“那也不行,听话,身体最重要。” 少卿过后…… 宋玉坐在桌旁,跟一碗金丝燕窝粥碗对眼。 他怎么过来了? 就这么水灵灵地过来了? 见他迟迟不动,江符问道:“可是不合口味?” 宋玉慢吞吞地尝了一口,意外地,“很好喝。” 是真的好喝。 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也不喜太酸的,太咸也不行! 总而言之就是口味清淡些的才能入口。 而此粥甜意适中,咸淡亦可,刚好对他的口味。 宋玉对吃食比较挑剔,难得遇上对口的,不免多用了些。 以至于喝完不住地哕噫。 “嗝……” “嗝……” “嗝……” 江符来到宋玉身后,轻抚脊背。 笑得意味深长,“急什么,早晚都能吃饱。” 第136章 划船 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间,一行人已在淮县住了月余。 江篱每日都带安怀清出门,几乎把淮县都逛了个遍。 如今也只剩下乞情湖和后山没爬了。 于是几人决定,今日先去观赏乞情湖,明日爬山。 江篱和安怀清走在最前面,后方不远处是宋玉,队伍最后面是江符。 安怀清观察一番,小声蛐蛐,“妻主,我怎么觉得她们俩人好像有点别扭呢?” 他发现近几日宋玉都有意无意地躲避三姐。 而之前对宋玉温柔如水的三姐,也突然拉开了距离。 怎么怪怪的呢? 江篱不以为然,“拉扯呢!” 估计宋玉这会儿正情意上头,又觉得有悖人伦,不该喜欢江符,便只能用拒绝来掩饰。 至于江符为何如此,估计是宋玉说些个什么,又恰好被她听到了吧。 不得不说,江篱真相了。 江符心中的种种难过都源自于因宋玉的一句话。 几日前,她拿了宋玉最喜欢的吃食送去。 还未开门,听到他跟小石对话: ‘侧郎,我觉得……三少郡对您挺好的。’ ‘再好,她也不是江篱’ 捏紧油纸包里剥好的栗子,江符沉默离开。 她一直以为,坚持就一定会有好结果,就像安怀清跟江篱那样。 对此她坚信不疑,认为只要有耐心,一定能得到宋玉的心。 可那日的话,让她产生质疑。 坚持……真的会成功吗? 宋玉对江篱的爱意又何尝不是在坚持? 可他得来想要的结果了吗? 像安怀清那种一心等待、又能盼来同样期许的人凤毛麟角。 而自己跟宋玉何其相似,她们都在等待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们不仅路径不同,终点更是不同,又怎会产生交集? 江符自认为不是容易放弃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帮着父亲争宠多年。 可最近时日,宋玉的躲避太过明显了,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她爱慕宋玉,也更希望他能过得轻松、惬意。 如今因她纠缠,宋玉生活的小心翼翼,连出个房间都要瞻前顾后,生怕遇上自己。 她的喜欢,已经给宋玉造成困扰了…… 纵然江符心中有再多不舍,也只好放下喜欢,还他清静。 “三姐……江符?” 江符一愣,看向呼唤之人,“何事?” “我说咱们来场划船比试吧?” 江篱望着岸边仅剩的两艘小船,笑得灿烂。 江符被她明媚笑容刺到,扭过头去,“不比!” 有什么好比的? 如今江篱美男在怀,当然有心思做这些陶冶情操之事。 她不仅没有美男,还得把人生生放走,哪里有那个闲情逸致划船! 江篱眼角一抽,声音像是从后槽牙挤出,“我说江符,你必须划!” 这人是瞎的吗,看不到她在使眼色? 岸边就剩两艘船了,不正好给她制造跟宋玉同乘一船的机会? 而且小船只能容纳二人,随从不能跟上去,岂不是极好的谈情时刻。 这人傻的吗,咋就不接茬呢! “江篱,我告诉你……” 江符刚想发作,对上江篱火冒三丈的视线,又跟着望向岸边。 踌躇片刻,还是低低应声。 “那便听六妹的。” 江篱:“……” 有事六妹,无事江篱。 她最好能把宋玉勾走! 否则她非得揍江符一顿不可。 路都给她摆这儿了,这货还想不走,惯得她呦! “好像……有些勉强呢。” 安怀清看着不情不愿上船的宋玉,又瞅了眼默不作声的江符,还是觉得俩人别扭。 非常别扭! 江篱烦躁摆手,“别理她们,就是拉扯呢!” “跟有病似的,有话就直说,逃避有什么用?除了误会还是误会……” 江篱噼里啪啦到一半顿住。 眨了眨眼,略带心虚的眸子偷瞄安怀清。 瞧他绷着一张脸,忙露出讨好一笑,“我……跟江符可不一样,我那是有阴影才选择逃避,她跟我能一样嘛……” 解释话音愈发地小。 江篱找不出‘借口’,便扔了一手的船桨,扯上某人袖口。 安怀清瞥向她,声音淡淡,“说啊,怎么不说了?” 江篱只得转移话题,“你快瞧啊,这乞情湖的水真的很水啊!” 安怀清:“……” 还是住嘴吧! 看着湖水,安怀清突然道:“我今早听外祖说,这乞情湖的由来是男子跪求女子爱意不得,才命名的!” “啊……这样吗?哈哈哈哈……” 江篱刮了刮眉心,笑得尴尬。 她不敢说话,此刻多说多错,还不如默不作声呢! 安怀清垂眸,凝望袖口。 可能心中焦急,江篱抓得很用力,连指节都跟着泛白了。 不禁觉得好笑。 他并未生气,不过是故意逗她罢了。 哪曾想,素来高高在上的江世女竟会如此轻易地弯下头颅。 安怀清心中一软,也扯了下女子袖口,“妻主。” “我在。”后者紧紧拥住他。 安怀清在她颈窝处眷恋地蹭了蹭,缓缓诉说着乞情湖情侣的结局: “听说男子在湖边跪了半日,女子那颗向来不为男子所动的心焦躁不安。” “最后她抛开压在身上的一切枷锁,与男子浪迹天涯……” “幸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江篱给予点评。 也幸好,安怀清坚持不懈,否则她很难意识到自己的喜欢。 …… “妻主,我们的船好像在原地转圈。” 江篱只能由一手划船,且心思都没在划船上,自然在原地打转, 安怀清抬眸望去,发现三姐的小船已经超出她们很远了。 “我们不追吗?” 江篱单手覆上男子肩头,把人稍稍拉开些,与之对视,“你很急?” 安怀清愣了一瞬,晃首,“不急。” “不急便好!” 江篱扔掉另一手的船桨,两手捧起男子脸颊,急急地压上去。 到此刻安怀清才明白,何为‘不急便好’。 江篱……竟在湖中心亲他。 此处不时有人划船而过,叫他日后如何见人? 想推开,口中却被湿滑探进。 横冲直撞。 呼吸愈发急促,双臂也在不觉间卸下所有力气。 只能由着她深入。 第137章 拉扯 宋玉原本不想上船。 看到江符率先坐上去,不知怎地,脚下就像自己生了意识似的。 待他反应过来,已稳稳地坐上小船了。 懊恼之余,他只好不去看江符。 如此才能掩盖异常的情绪。 自那次在小巷被江符救下,他发现自己不再排斥江符的靠近,甚至……还有些欣喜。 他很清楚这样有悖人伦,可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 从小到大,他一心扑在江篱身上,从未注意过别的女子,也看不见旁的女子。 直至遇见江符。 她很温柔,待他也极好。 这是宋玉第一次觉得,一个女子可以如此完美,比江篱那个纨绔女要好上百倍了! 面对江符的体贴,他从一开始的无措、到现在会不自觉地给予回应…… 可能最近转变过大,就连小石都说他变了。 说他以前提及最多就是世女,最近不仅只字不提,还不停地说着三少郡。 小石更是打趣他说,‘侧郎,我觉得三少郡也挺好的。’ 无意被戳中心事,宋玉炸了毛,脱口便出,‘再如何好,她也不是江篱……更不是我的妻主。’ 江符终究会成为别人的妻主……对别的男子温柔,对别的男子好。 一想到这些,宋玉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似的疼。 江符对他那样好,他不许江符有别的男子! 那之后宋玉一直等着江符坦白心意。 只要她说喜欢自己…… 只要她说,他一定去求世女,求她写休夫书。 可最近几日江符变了,突然不跟他说话,甚至还躲着他。 宋玉心中不解,也渐渐生了气。 凭甚她江符说对他好就对他好,待他终于动情,这人又抽身离去? 当他是什么,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越想越气,宋玉头扭的幅度更大了。 此刻他不想看见江符! 不看江符的结果就是……得看江篱! 或者说是后方正在亲吻的江篱。 就是说,这俩人不亲能死吗! 整日就知道亲、亲、亲的! 还有! 他看见什么了? 江篱竟然把舌…… 宋玉看得脸颊一红,又猛地转身。 小船本就不大,尤其转弯之时,如果人在上面动作幅度过大,很容易翻船。 宋玉的扭身就正好赶在小船转弯,他反应还算快,知道抓紧船沿稳住自己。 可即便如此也无用,身子依旧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啊啊……” 响彻天际的叫声响起。 震得江篱耳朵疼,口齿也松了一些。 安怀清抓住时机推开她,慌忙躲到小船另一侧。 他可不像江篱厚脸皮,被那么多人看着也脸不红、心不跳的! “呦,终于有进展了。” 江篱拾起船桨,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 安怀清转眸望去,发现前方小船里,江符把宋玉锁在怀中…… “走吧,咱们没必要待在这处了。” 小船划向岸边。 二人暗自离去。 而湖中心的小船停留很久,才再次划动起来。 “多谢三少郡相救。” “举手之劳,侧郎无需挂齿。” 江符的回答听不出任何语气,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宋玉的心却砰砰跳个不停,指尖在船沿处扣啊扣。 思忖片刻,才小声试探,“三少郡……可有喜欢的人?” 他希望江符能说出他期盼的话语。 只要江符给他一点信心……只要一点点,他就有勇气去求江篱要休夫书。 这话听在江符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再结合主仆几日前的对话,她认为宋玉在委婉拒绝。 而且刚才她也看到了…… 江篱亲吻安怀清,宋玉很是气闷,还差点摔下船。 他喜欢江篱,更是爱得难舍难分,那么前些日子对她的温柔小意又算什么? “没有!” 除了宋玉,怎么可能还有其他喜欢的人。 “……啊?” 宋玉懵了。 以为脑袋出了问题。 自己愚蠢不假,可他分明感受到江符的温柔。 还是说……江符待所有人都温柔,不仅对他?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宋玉垂下眼帘,不再看江符。 而江符以为宋玉因江篱的离去失落,也满心忧郁。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往岸边划去。 - 周府。 大家都在正厅用晚膳。 安怀清眼睁睁看着宋玉一次又一次抢江符想夹的菜,乐此不疲。 宋玉也清楚在外祖府上不能太过失礼,所以每次都是看好江符想夹起什么,再快速伸筷过去。 江符当然不会说什么,她只会伸向下一道菜。 可宋玉还是如法炮制…… 这才安怀清懵了,她们真有戏? 看着抢菜不得、气鼓鼓的宋玉,他怎么感觉像冤家更多一些呢。 安怀清悄咪咪地触碰江篱腿部。 让她也跟着观察,看这俩人怎么回事。 后者却只顾喝酒,偶尔还会往他小碟里夹些什么,连个眼神都没投给她们。 晚膳用罢。 周外祖和江符都喝多了。 江篱倒是步履生风,还送了周外祖回去。 见时辰不早,周青木也回房安寝。 只有江符无人照看。 宋玉在一旁踌躇不前。 一想到上午的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即刻离去! 可江符并未带随从过来,总不能任她趴在这儿不管吧? “小石,过来搭把手,我们送三少郡回去!” 前厅距他们所居住的院落有些距离。 如果去唤十八,一来一去的也耽误不少时间。 思来想去,宋玉还是决定送江符回去。 而且将军生辰宴、他醉得不省人事那次,不也是江符照看他一夜嘛。 这次轮到他了…… “好嘞。” 小石去另一侧搀着三少郡手臂。 宋玉瘦的跟麻杆一般,浑身上下没二两力气,刚把女子手臂架上肩膀,已然呼吸急促了。 在他眼里江符也很瘦,不像这么重的人。 可此刻她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就很沉,沉得要命! 随着走远,宋玉脸上的汗水不断滴落,衣服也湿哒哒的黏在身上,不舒服极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江符带回床上。 宋玉也累得瘫倒在床边,上气不接下气。 “水……” 他要喝水,快渴死了! “奴才这就去找水!” 小石忙跑去偏厅。 发现桌上茶壶空空如也,只好拿了茶壶前往茶房。 宋玉又渴又累,不住地吞咽口水。 不知歇了多久,疲惫感总算消去一些,口渴却依旧没解。 小石也迟迟未归。 宋玉等得不耐,想去寻人。 刚从床边直起身,袖子却陡然一紧。 他被猛地拖到床上。 “三……江符?” 望着女子猩红眼眸,宋玉又吞了下口水。 但不知是渴的,还是…… “你看我做什么……呜呜呜……” 质问话语尽数落入女子口中。 男子也由一开始的抗拒、转为勾上女子脖颈。 第138章 你就亲吧! 一大早上,安怀清就发现宋玉不对。 他脸色酡红,一双含着羞怯的眸子时不时地望向江符。 让他惊讶的是,江符却一反常态,看也不看宋玉。 额…… 怎么看,这俩人都不像拉扯呢。 “琢磨什么呢?” 江篱掀开眼皮,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这人从上了马车就心不在焉的,可见有烦心事。 安怀清随手把玩着女子扳指,摇了摇头,“妻主抓紧时间休憩,免得一会儿爬山没精神。” 大家按照之前说好的,昨日去乞情湖,今日爬后山。 “你也睡会儿,不是半个晚上没睡好吗?” “妻主快别说话了!” 安怀清听不得这些,顿时耳根发烫,脸红的一塌糊涂。 听听,这人说的都是什么? 也不想想他为何半个晚上不能睡觉。 这人老是撩拨,任谁能睡的着! 而且她明知什么都做不了,还恶狠狠地欺着他…… 安怀清紧了紧衣领,一想到那里的片片红痕就窝火。 今早用膳时他都不敢夹菜,生怕被外祖和父亲看出端倪。 可他过于僵硬的动作反而更让人觉得怪异。 否则外祖也不会问了句是否落枕的话来,还说找个大夫来推拿一番。 他哪儿敢应声,胡乱吃了几口便借口跑了。 外祖和父亲一定是猜到了什么,他快步离去时还听到一声长笑呢! 越想越气,安怀清干脆不看江篱。 身子却没能离开江篱怀抱,她的手跟两个大铁钳似的,他想挣都挣不开! “生气了?” 江篱在男子腰间轻轻拍了拍。 安怀清更加用力偏头,默不作声。 从江篱角度望去,能看到他微微鼓起的脸颊,像只灵动的小松鼠,可爱极了。 她把人抱到腿上,低声呢喃,“别气了,我下次轻着些,尽量不留痕迹。” 安怀清用力瞪她一眼,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默不作声。 江篱忍不住生笑。 安怀清到底知不知道他此刻的样子? 看似瞪人,可那双杏眸里哪有半分怒视,尽是娇嗔。 心像被多个小猫爪挠了一般,江篱又开始心痒难耐了。 她发现自己真是喜欢惨了安怀清这副娇中含媚的模样。 软声哄道:“是我做错,别气了,快睡会儿吧。” 安怀清耳根一软,怒瞪变成了轻刮。 江篱见他卸了一半气愤,再接再厉,“还有半个时辰便到后山了,我抱着你睡。” “那妻主岂不是没办法睡了?” 心中的不快消失殆尽,安怀清担心她精神不济。 “一起睡。” 江篱找个舒服的依靠姿势,真就抱着人睡。 一开始安怀清不忍睡着,生怕累着她的手臂。 可江篱的臂弯实在太过舒适,他竟在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 待醒来,已经抵达后山了。 严谨的说,不是他自己醒来,而是被某人‘叫’醒的。 安怀清按住某人不老实的手,呵斥道:“江篱,你有完没完!” 该下马车了,她却拉扯自己衣领。 这人一刻不亲都活不下去吗? “乖,别动,我看看用否涂些膏药?” 女子轻哄,眼神也极近温柔,好像要掐出水来一般。 安怀清那颗不争气的小心脏又开始跳个不停。 按住江篱的双手逐渐动摇……缓缓撤离。 得了应允,江篱把男子衣襟向两侧拉开。 顿时被胸口上的斑斑点点晃了眼。 安怀清皮肉细嫩,稍有不慎就会留下红痕。 只要是她昨夜‘流连’过几次的皮肤,均是这种斑驳痕迹。 暗红色印子烙印在修长脖颈上,好似上好的白瓷印了颗颗红梅,令人爱不释手。 江篱在那处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又情不自禁凑近。 “江篱……”感受脖颈处一声比一声重的呼吸,安怀清抖着身体低唤。 怀中人儿如筛糠般颤抖,眼里也满是水汽,可怜至极。 但江篱眼中却只看到男子那颗妖冶泪痣。 掐在他腰间的掌心不断上移。 来到红润脸颊,拇指、指腹揉按泪痣。 眼见泪痣周围的皮肤变红。 江篱再也忍不住。 掌心猛地捏上男子后颈,埋首于颈间…… “妻主……” 安怀清被烫的一抖,哑声低呼,泪珠颗颗滚落。 “大声唤。” …… 马车外等候的江符:“……” 宋玉:“……” 这是他该听的? 一想到车里的人正在做什么,刚刚平复下去的燥热再度袭来。 是否女子都喜欢如此…… 江符也是,按着他的手劲儿极大,仿佛要将他捏碎一般。 这人白日里装出一副温柔的样子,亲吻时却异常粗暴。 ……还咬了他,到此刻还泛着疼呢! 宋玉下意识按住胸口某处,那处肿胀昭示着昨夜疯狂。 江符醉的厉害,沉睡之时……仅差临门一脚。 终于被女子放开,他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一夜未合眼。 宋玉思考了一整晚。 他想清楚了,他喜欢江符,要跟江符在一起! 宋玉望向身旁女子,一脸期待。 江符不是暗自喜欢他吗? 那就亲口承认啊! 天底下没有男子不期盼女子的表白,他也想得到。 而江符呢? 不仅躲开视线,还后退了两步。 宋玉:“!” 不是,她认真的? 她啥意思啊? 江符根本不敢看宋玉,她做了整晚的梦,梦里都是…… 男子发丝散乱,平卧在她住了月余的床榻之上。 他的皮肤近乎于病态的白,略带委屈和气怒的眸子瞪过来,没有丝毫威胁,有的仅是让人想‘破坏’的心理。 他也的确变得‘破败不堪’。 不过亲了他,就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哭得抽抽搭搭。 这份可怜在微弱烛光映射下,就像被囚禁起来的折翼精灵。 只会让她更加变本加厉…… 想到那些细碎的哼咛,江符根本不敢直视宋玉,一次又一次躲开他的审视。 最后干脆转过身去,掩饰梦中觊觎他的窘迫。 第139章 怎一乱字了得 三五和木方几人等候在马车外面,均是满脸通红。 还得不住地同三少郡和侧郎赔笑,“三少郡,侧郎,您稍后片刻,应该……快出来。” ……了吧。 话音刚落,马车帘幕掀开。 一脸餍足的世女最先跳下,随后将手臂伸向车门。 而向来温雅的郎君拍开世女手臂,黑着一张脸下车,连眼神都不甩一个。 别说,就连三六都替郎君抱不平! 世女那嘴巴跟铁的似的,都不知道怜惜着些。 瞧把郎君亲的,嘴巴都厚了许多…… “咚!” 三六还未腹诽完呢,被一枚熟悉玉佩砸中额头。 连忙接住,换上讨好笑容递去。 “嘿嘿……世女我啥也没想。” 她不就在心里蛐蛐几句嘛,世女也能猜到? 啧,她咋那能呢! “咚!” 这次玉佩砸的更加用力了。 …… 淮县山川不算高耸,地势也不陡峭,算是很容易攀爬的一座山。 一行人来到山脚下。 江篱从地上捡起几根树枝,讲道:“为公平起见,我来做签。” “一共四根木棍,两长两短,我们两两一队爬山。” 说完,她率先来到安怀清身旁,巴巴递去。 安怀清瞪她一眼。 江篱做签才最没有公平可言吧! 看着四根里稍稍高出一小截的树枝,更是撇起嘴。 江篱想让宋玉同三姐一队,这根长的显然是提醒他呢。 安怀清犹豫片刻,还是伸向那根长的。 虽说很气江篱在马车里的没轻没重,但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影响三姐和宋玉培养感情。 就在他即将摸上那根树枝,一只细瘦手臂在他眼前划过,猛地抽走。 江篱、安怀清:“……” 好好好,不按套路出牌是吧! 江篱睨了眼宋玉,暗自把能跟宋玉凑成一队的树枝往上推了推。 随后又给江符使个眼神。 江符想也不想,伸长手臂……直奔其它树枝。 江篱捏住,不让她抽走。 用后颚发出威胁声音,“江符,你眼睛还好用吗?” 后者不说话,也不跟她对视,突然问道:“六妹夫嘴肿,可是被蚊虫叮咬了?” 江篱一个分神,手中木棍被江符强行抽走。 “……” 安怀清也在江篱手中随意抽一个。 反正他跟江篱一队无望,抽哪个都是抽。 目前的情况是: 江篱跟宋玉一队,安怀清、江符一队,两队同时出发,看哪一队能最早到达山顶。 江篱:“……”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香香软软小夫郎呢? 身旁这是什么鬼? 接到江篱的怒视,宋玉低声表示歉意。 “抱歉。” 他看出江篱给安怀清暗示了,也知道两人想一队。 可此刻他不想看见江符,便只好拆散她们妻夫了。 提起江符,宋玉的肺管子都要气炸了! 她也不怎么回事,之前还一副深情不已、非他不可的样子。 这才多久啊,就开始对他不耐了? 还把头转过去,拒绝跟自己对视。 好啊,很好! 江符有能耐就永远别看他! “以后抱歉的事少干!” 江篱呵斥一声,心中不免惦记起安怀清来。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自己也是,非要抽签干什么? 直截了当地让宋玉跟江符一队不就好了! 所谓爬山比试,不就是为让江符、宋玉感情升温吗。 谁能想到俩人能疯成这样,还赌气不在一队里! 宋玉倒还好说,可江符是哪儿来的自信呢? 她还端上架子了! 如此这般,真不会把人弄跑了? 啧! 就是说,将军府的人是不是都有点大病。 怎么没一个能在感情之事上处理妥当的呢! “世女能快些走吗?不要耽误爬山进程!” 宋玉皱眉看着落后一大截的人。 江篱怎么回事,不是脚程挺快的吗? 怎得今日这样慢,都耽误他得第一名了! 比试以队伍形式展开,他自己走再快也无用,还得等江篱一同到达山顶呢。 江篱刮了他一眼,倒也加快脚步。 她不为争第一,而是到山顶才能知道另一队是否上来,也好早些见到安怀清。 另一队: “郎君,你都满头汗水了,还是歇一会儿吧?” 木方故意说的很大声,他就是说给前方女子听的。 真是的,这人走那么快做什么! 她倒是腿长步子大了,可怜郎君本就不是什么爱走动的人,累得都快抬不起腿了。 安怀清吞了下口水,润湿干燥喉咙,才找回一丝声音,“无妨,我暂时还……” 还死不了! 对于身后几人的蛐蛐,江符一句都听不见。 此刻她心中想得都是宋玉。 他为何抽走那根显而易见的木棍? 就那么渴望跟江篱一队? 不日就要归去京都了,一旦回府,宋玉怕是会更加躲着她吧。 还是说……她跟宋玉真就无缘无分? 是她一味在强求? 或许……她该放弃了。 也能不让宋玉为难…… “三少郡,那个……郎君他好像跟不上了。” 十七瞧着落在后面一大截的主仆几人,小声提醒。 江符不予理会,反而加快脚步。 她要早些登上山顶,也能知道宋玉是否安然。 这人是个娇气的,如果他耍懒,江篱不仅不会管,还会就地扔下他。 不行,她得快些上去! 想了想,她又吩咐十八,“你去后方跟着点,别让那人丢了!” 听说江篱的夫郎不认路,若半路丢了,江篱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是!” 一路上,每个人都心不在焉。 不过值得开心的是,两队人同一时刻到达顶峰,没有一人掉队。 见到人,江篱急忙把安怀清揽过去。 又是递水,又是扇风的。 宋玉看得红眼,却倔强地不看江符。 低声呢喃,“我也渴了……” 而江符以为他在羡慕,再次后退一步,不敢碍某人的眼。 她纠缠这么久……是时候还宋玉一片清静了。 江符的不回应和退步让宋玉的怒火到达顶峰。 在几人休整一番过后,他目光定向江符,咬牙切齿。 “这次我做签!” 江符不是能逃避吗? 好啊,那他就去追,看她能躲到哪儿去! 一番抽签过后。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 江篱看着同队的江符,又看了看对面的安怀清和宋玉。 顿觉那队算是废了! 一个方向感不好,一个跟怨夫似的,能有好? 分开之际,江篱还是放心不下,把三四也指派过去,让她跟三三一起隐在安怀清周围。 江符望着从另一条路下山的倔强身影,也同十八、十九摆手。 第140章 这签你就抽去吧! “我说你到底走不走?” 安怀清睨着走得不情不愿的人,彻底不耐。 从山顶到半山腰的路上,他都陆陆续续等几次了? 而宋玉现下更过分,慢得离谱,爬都比他快! “我为何跟你抽到一队?” 宋玉到此刻还是不能接受,他竟跟安怀清抽到一队。 真是气人! 一次、两次的,都不是他想看见的人。 安怀清也不甘示弱,“你以为我想跟你一队?还不是你蠢!” 回程明明可以不去抽签,直接口头上分出队伍就行了,他还不想跟江篱分开呢。 可这人也不被什么冲着了,死活要抽签! 他以为宋玉故意如此,想把跟江符一队的心思做的理所当然些呢。 结果这个蠢货连签都没做明白! 啧……就不应该同意抽签。 当时大家都天真的以为宋玉做了手脚。 这下好了,估计没一个开心的!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你还敢说我蠢,我……” 宋玉气得快步上前,指着安怀清鼻子叫骂。 “你不蠢谁蠢?上山时你故意不跟江符一队才抽走我的签,适才你又反悔了,结果也没能如愿!” “不是我说你,木棍明明可以做成一样长短,然后你跟江符先抽不就行了。” “这下好,谁也别想开心!” 对于木棍的门道,大家心里明镜似的,不过走个‘心安理得’的过场罢了。 可宋玉蠢得要命,还想靠‘缘分’取胜! “你怎么知道……我想跟江符一队?” 宋玉心中一虚,询问声音愈发地小。 安怀清没好气道:“不瞎都能看出来!” “那……世女可否知晓,是否认为我不守夫德?”宋玉捏紧袖口,语带惊慌。 江篱也知道此事吗? 他乃有妻之夫,还惦记别个女子,还恰好是她三姐…… 这话安怀清就不爱听了,“妻主巴不得你喜欢别人呢,别来沾边!” 宋玉白他一眼,目露睥睨,“嘁,也就你巴巴地喜欢,像那种冷漠的人有什么可喜欢的?” 哪有面热心也热的江符好? “那你不也惦记多年?怎么?不是以前为了嫁给江篱要死要活的时候了?” “我那是见识少,如今见的多了,当然觉得世女一般了,像这种一般的人,还是比较适合你这种没有家世的。” 安怀清都被气笑了,“你有家世?然后用我的银钱装阔绰?” “不是,安怀清你今日还跟我杠上了是吗……” “郎君。” “侧郎。” 两人吵架间,随从们逐渐发现不对劲。 “何事?”二人异口同声。 木方指了指前方,皱巴着一张脸,“回郎君、侧郎,我们好像……似乎……大概……迷路了。” 安怀清:“……” “不是按照青砖小路走吗?怎可能走丢?”宋玉叉着腰呵斥木方。 安怀清怎可能由着自己的人被欺负。 上前一步,挡在木方跟前,“你说的倒是轻巧,没看见我们脚下是什么吗?” 宋玉垂眸,有些愣怔地看着脚下黑土。 “怎么走到这上面了?” 安怀清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还不是光顾着吵架了,都没空看脚下路!” 随从们也都跟着紧张,自然就没意识到何时走出了青砖路径。 这下不开心的事又多了一件,他跟宋玉一起迷路了! 几人在林中转悠好一阵子,也没找到青砖小路。 安怀清突然对宋玉产生质疑,“你确定你方向感好?” 刚才可是他自己信誓旦旦地说绝对能出去。 结果他们都在原路转五圈了! 青砖小路呢? 我问你青砖小路呢? 宋玉也很诧异,“我在有石砖的地方绝对走不丢,可这……” 安怀清:“……” 懂了,跟自己不相上下! 他又把充满希冀的目光投向小石。 后者却慢慢垂下头颅。 “!” 这是什么诅咒吗? 为什么都不认路啊喂! …… 一棵粗壮的参天大树上,三三、三四对视一眼,决定下去引郎君走出山林。 不待她们有下一步动作,远处传来多个脚步声。 她们常年跟随主子身旁,对其脚步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于是两人按捺不动。 江篱二人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画面: 树下,安怀清和宋玉气鼓鼓地踢着石头。 俩人离得老远,都不去看对方。 “又迷路了?” 听到内心最期盼的声音,安怀清霎时间换上笑颜,“妻主!” 他小跑几步,觉得不够快,干脆扑了上去。 江篱稳稳接住,轻声呵斥,“危险。” 后者不想听这些,仅一会儿不见江篱,他已经想念得不行。 “妻主,我好想你啊。” 江篱笑了笑,小臂托起男子臀部,抱人往山下走。 “妻主呢?你还未说想我呢?” “你说啊?” “说不说……唔唔唔……” 两人腻歪的声音越来越远。 宋玉收回羡煞目光,用嗔怒的眼神看向江符。 可她还像之前一样不接茬! 宋玉心中刚浮起的一丝旖旎心思顿时消了个彻底。 他用力跺下脚,顺着江篱离去方向迈步。 江符迟疑一瞬,也缓缓跟上。 宋玉瞅着地面影子,黑影紧跟身后,好似要将他笼罩住一般…… 江符明明那么温柔,为何突然不理自己了? 扣了扣手指,忍不住询问:“你……是来寻我的吗?” 只要江符说是,他就决定不生气了。 “不是……” 宋玉:“!” “宋侧郎慢些,六妹已走远,追不上反倒容易迷路。” 江符看着头也不回的人,心中酸楚快要将她淹没。 宋玉就如此喜欢江篱? 不顾那两人缠缠绵绵下山,还想着凑上去? “啊啊啊啊!” 前方传来宋玉尖叫声。 江符心下一颤,疾步上前。 眼瞧宋玉跌坐在地,酸涩一扫而空,只剩担心,“可有摔伤?” “不用你管!” 宋玉拍开女子伸来的手臂。 现下他看到江符就来气! 江符当他是什么? 没得到时候恨不得日日跟在他屁股后面。 如今他终于看清自己心意,这人却爱搭不理了。 自己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女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江蓠一巴掌,江符更是两巴掌! 不,是五巴掌! 第141章 坦白 “可有受伤?” 对于宋玉的拍打,江符不躲不避,继续伸出手臂。 “都说了走开!” 宋玉推开女子,大声吼叫。 江符纹丝不动,眸中尽是倔强之意。 “我知侧郎不喜见到我,待我查看有否受伤……定会远离。” 宋玉像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般,怒火登顶,“不想看见你?” “江符你瞎了吗?” “你哪只眼看出来的?” “我不想见你会巴巴地凑上去?” “你倒好,还躲着我!” “江符,你可真长能耐了!” 听着某人一顿噼里啪啦输出,江符愣怔许久。 宋玉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为何连在一起就那样晦涩难懂呢? “你……是何意思?” 可是她想的那样? “你还问我什么意思?” “江符,我今日就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不说清楚以前为什么对我好、接近我,我……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此时此刻,宋玉想得到一个回复。 一个不是他想多了、而是江符真心实意喜欢他的回复。 “……别!” 听到宋玉说以后都不理自己,江符想也不想拒绝,慌忙攥紧他手腕。 她第一次在宋玉清醒时如此逾越。 而宋玉不仅没有推开她,那双秋水似的瞳也直直望来。 江符呼吸一滞,心也怦怦跳个不停。 张了张口,几次都没能说出多年的爱慕。 生怕此刻只是一场梦境。 万一她说出藏在心中的话,梦……是否就醒了? 好不容易在宋玉双瞳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她不想就此消失。 “江符,你到底说不说?”宋玉急声催促。 想甩开她的手,却见她双目泛红,唇畔微抖。 江符的神态和动作已将她内心昭然若揭。 宋玉倾斜身子,在她愣怔间,凑上那瓣熟悉红唇。 在上面蜻蜓点水般一吻。 笑看女子,“现在可以说了吗?” 江符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双目也骤然睁大,不敢相信,“宋玉……” 亲了她? 亲了她。 亲了她! 对上男子笑容,江符心中狂跳不止。 终于说出藏在心间多年的爱慕,“宋玉,我喜欢你。” 说完,她像是觉得还不够一般,大声继续,“从你双七年华便爱慕你!” 得了期盼已久的回答,宋玉不禁红了眼眶,用力点头。 江符捧起男子面庞,情话像无师自通一般往外冒: “第一次见你,我才知道,原来人竟可以鲜活如此。” “那时你年纪不大,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出挑,我最喜看你发小脾气、又只会跺脚的样子,不过用一口乳牙去咬人的奶猫罢了。” 否则也不至于次次都斗不过安怀清。 他就是个被过分骄纵的孩子,事事听从唐周、依赖唐周,才会做出许多愚蠢至极的事情。 两人坐在山腰间,说了好多、好多…… 大多都是江符说,宋玉听。 也让他知道,原来一身毛病的自己,也能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珍重。 眼见两人越来越近,最后更是贴到了一起…… 十八和小石几人忙退远一些,给主子们留足空间。 - “真不用等她们?” 马车启程,安怀清有些不确定地问。 “嗯。” 江篱轻哼一声,闭目依靠车壁。 当然不用等了。 那俩人都在感情诉说的临界点,只要任何一方激化出来,也就迎刃而解了。 啧……她们可快点吧! 再等下去,这俩人能不能成不知道,她是快要不成了! 每日美人在怀,看得见却吃不上,谁能受得了啊! “昨日父亲说过,打算后日启程回京都,妻主可知晓此事?” “嗯。” 安怀清皱眉,“那东来酒楼的事……” 他买来的酒楼正在修缮,目的就是为了在更近的地方监督东来酒楼。 可这一个月来,东来酒楼安静得很,没有任何可疑人进出。 那些刻了字的倭人很好认,‘寇’字刻的极深,如果她们想处理,便只能剜掉。 可那样必然会留下很深的印记,此路根本行不通。 所以看守之人只需观察东来酒楼是否有脸颊遮挡之人即可。 江篱掀开眼帘,“让外祖的人先盯着,我还是从京都着手去查。” “你的意思是天牢?” 可天牢不是一直有人守在在暗处吗? 好像也没有可疑人士经常出入。 江篱颔首,“如今我跟相助倭寇之人都在互相监督,对方不想露出马脚,却又蠢蠢欲动。” “妻主可是查到了什么?” 安怀清瞧她唇角微弯,并不似所谓的一筹莫展。 可这人却阖上双目,说了句非所答的话,“他们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 安怀清以为她太累了,轻道:“妻主睡会儿吧。” …… 马车回到周府已是晚间,两人匆忙用了晚膳,很快回去客房。 一番梳洗过后,江篱依靠床边,目光却定在偏间沐浴的某人。 回去得问问法师了。 是不是那两人表明心意,她这头也能为所欲为? 不然总不能等到那两人圆房吧? 宋玉毕竟是女帝赐婚,她现下还没个完美由头休了他呢。 “诶……” 思绪间,偏间传来一声低呼。 江篱想也不起身,疾步来到屏风后方。 “你……你怎么进来了?” 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安怀清面色一红。 他想快些沐浴,便没用木方和木楞进来伺候,结果一个手滑,擦身布巾掉落在地。 浴桶周围都是溢出的水迹,布巾肯定打湿了。 没了布巾,他也不能出去,这才下意识低呼一声。 不想……把江篱唤进来了。 他最怕这人进到沐浴间了。 驿站那次,她也进来了。 还…… 法师说过,她们不可以有过度亲密接触。 可那日她的手在水桶里面停留好久…… 在他意乱情迷之时,‘报应’终于来了。 看似结实的水桶突然崩裂开来。 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一下趴伏在地。 然后呢? 江篱眸色更深了。 又把他按在床上…… 好在她知道不能太过分,仅一遍又一遍地啃噬他的脖颈。 第142章 回京都 “江篱,你……不许碰我!” 安怀清死死攥住木桶边沿,怒视女子。 江篱伸至一半的手臂僵在半空,缓缓蹲到木桶跟前。 指尖触到男子手背,在上面一下又一下摩挲。 诱哄着,“我帮你试试水温。” 安怀清:“……” “不用你试!” 他想收回桶壁上的手,却被江篱一把攥住,“诶……手怎得这样凉?” “你休要找借口,我的手何时不是这样……啊……” 女子微凉指尖顺着他手臂下滑。 安怀清想捞住江篱手腕,反被抓住。 用另一手去抓也无果,都被江篱轻松化解,并由一手掐捏。 江篱手指纤长,力气也极大,他根本无法挣脱。 感受指尖一点、一点爬到他的肩窝,又转而向下游走。 她也随着掌心下滑而缓缓站起身,那张美丽容颜也愈发地放大。 在几乎要贴上他时停滞不动。 想到江篱为何如此,安怀清瘪了下嘴巴,难得发怒,“江篱,我绝对不会就范!” 她总是这样,近在咫尺,呼吸交缠,却偏偏不落下来。 尤其她的手也在四处点着火,就是不中靶心。 让人……让人心痒难耐。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按捺不住体内燥热,求救似的蹭过去。 可她却躲开唇畔,或是蜻蜓点水般落下,而后又撤回原来位置。 直到他彻底忍不住,说出求她的话来,才能得到慰藉…… 江篱扯唇一笑,语气玩味,“真的?你又能了?” 这人总是信誓旦旦地说着下次不会再犯的话。 可每到最后,他都会凶巴巴地求着她。 江篱轻笑。 手……再次探了下去。 “啊……不行……不可以……江篱……” 安怀清泪珠滚滚,哽咽出声。 他抖着身子,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像被雨水拍打过的娇花,想抵挡,又没有任何抵挡能力,唯有哭唧唧地承受。 啧…… 怎么会如此可怜呢? 他这张脸到底怎么长的? 可怜、又魅惑人心。 让人不忍心、又想肆意毁坏…… “怀清,你乖,可以的。” 江篱掌心‘毫不留情’地覆上。 她想一试。 如今江符和宋玉已心意相通,那么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啪!” 不待江篱有进一步动作,隔壁传出类似于茶盏碎裂声音。 安怀清也听到了,双目浮起一丝清明,“宋玉怎么了?” 江篱不语。 要她怎么说,那俩人怕是要…… 江符抱宋玉回隔壁有好一会子了。 两人的一言一语她都听得真切。 所以才想着跟安怀清试试,隔壁两人都成了,她们这头到底能不能‘成’。 许是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安怀清侧耳聆听,也能依稀听到些声音。 …… 江符猛地抱起宋玉,绕开地上杯子碎片,把人放到床边。 温柔至极,“你想吃什么?我让十八、十九去厨房。” 宋玉有些懊恼地凝着双手。 她们在后山吻个不停,回程马车里亦是如此,以至于他手都跟着泛软,连杯子都拿不住。 江符吻得太重,连呼吸的机会都不给他…… 明知自己不该再想这些,可宋玉就是控制不住内心火热。 他想跟江符贴得紧紧的……永远都不会分开的那种。 宋玉抬手,突然锁上女子脖颈。 泛着水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江符,我很饿,但不想吃任何食物……” 对上火热的目光,江符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呼吸也逐渐急促。 稳了良久,才找回一丝声音,却嘶哑不已,“那……你想吃什么?” 宋玉忽地笑了,扯着女子衣襟,使她更加贴近自己。 江符顺从地躬起脊背,两只有力手臂支撑在他身体两侧。 宋玉就喜欢江符什么都顺着他的样子,像只老实大狗,很难不爱。 他凑上女子耳畔,低声呢喃,“你救我多次,我想以身相许,想吃你……” 男子最后话语都被恶狠狠地吞进腹中。 两条腰封落地,紧紧纠缠在一起…… 幔帐层层落下,十八和小石等人退下。 安怀清脸红得快要滴血,既有听了隔壁墙角的原因,也有某人灼热掌心不停晃动的原因。 “哈……妻主……” 一声低呼过后,安怀清浑身无力,整个人都倚靠在桶壁上。 江篱忙把半昏半睡的人抱起,小心翼翼绕过水桶。 仔细地观察安怀清鼻子,同时耳朵微动,听门外的随从们可否跑过来。 她抱着人在原地站了许久,也没有任何不好事情发生。 心中大喜,“安怀清,我们可以……” 激动的话说到一半,发现安怀清睡着了。 行吧…… 她原也没打算在外面,还是回青桦院圆房吧。 —— 二十日后。 一行人踩着夏日的尾巴抵达京都。 大将军提前得知消息,一早便在城门口巴巴地等候。 直至看见熟悉马车,她二话不说,钻了进去。 然后耳力极佳的某人又被迫听了场‘墙角’。 江篱闭目倚靠马车,心中却将母亲和江符都鄙视了一番。 怎么就如此性急呢,马车上能舒服? 江篱在心里嫌弃之时完全想不到,日后她也成为了随地大小…的人,恨不得把所有隐蔽地方都去个遍。 马车晃晃悠悠回到将军府。 母亲抱人下马车,江符也抱人下马车。 而她呢? 捂着嗡嗡作响的额头,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听着面前陌生男子哭诉。 她根本没必要去听,一个不认识的人罢了,跟她有甚关系? 有这时间还不如回青桦院跟安怀清圆房呢。 可问题就出在安怀清身上! 他黑脸站在自己身侧,‘安安静静’地听着男子哭诉: “世女,您好狠的心,是您醉酒强要了我,现下又不认我和孩子!” 男子跪地哭诉,掌心还时不时地抚着浑圆肚子。 周围也陆续围上一群指指点点的百姓: “唉,你说江世女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哈,大婚不过半年,郎君还未有身孕呢,她倒好,先把别人的肚子弄大了。” “谁说不是呢,这人也就这样了,永远不成气候!” “品行如此恶劣,日后也配成为一品大将军?” “我也觉得不成,朝中有那么多从武的年轻女郡,哪个不比她强?” 第143章 有孕男子找上门 安怀清也知家丑不可外扬。 但男子一来便跪在将军府门口,摆明要把事情闹大。 若此时将人强行赶走或是带进府中反而不妥。 百姓还指不定要怎样以讹传讹呢。 况且,他也想听江篱交个底,她到底有没有…… “没有!” 像猜中他心中所想一般,江篱眸色认真。 “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 她再次重复一遍,手也牵上安怀清的,唯恐他不相信。 “我相信妻主。”安怀清回握,江篱从不会瞒着他任何事。 男子距离得近,听见二人低喃。 哭得更大声了,“世女您忘记那日在醉笙楼了吗?” “是您醉酒后强迫……我知晓您喜洁,便趁着您出去时偷偷跑走。” 男子跪着挪动几步,直奔江篱,似乎不敢相信江篱把他忘了。 “您怎能不记得了?教我跟孩儿如何活下去啊?” 男子声泪俱下,哭得百姓的心都跟着一酸。 不禁再度蛐蛐: “江世女怎得如此狠心,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 “是啊,装什么清高啊,当时还不是一同娶进门两位男子?” “就是说啊,如此说来,她府中的没一个生出孩子来,这个的肚子还靠谱些呢!” …… “都说好了吗?”江篱忽地起身。 扫视在场人们,笑得如沐春风。 “!”百姓连忙后退一步。 这位江世女可不是啥好说话的。 谁都没忘记这人硬生生把人家青楼关门的事。 还有两个月前,醉笙楼花魁也不怎地惹到世女,突然就被打残! 这下谁也不敢蛐蛐了。 江篱行至男子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声音不变喜怒,“你说你在醉生楼里遇见我,在哪一间?何时?” 她当日的确喝醉,却也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 但醒来之后她检查过,衣衫工整,绝对没做其他事。 而且她也问过临时做明卫的三三、三四。 她们说那日以为这位公子进去送酒,才没拦着。 从男子进去,再到她醒来找俸伯,期间不过半盏茶时间,她根本来不及做别的事。 男子面颊一红,视线微垂。 似乎在回想什么不可描述画面。 少顷过后,才羞怯回答,“回世女,奴家进去您的专属房间送酒,随后就被您扯到了榻上……” 江篱忍不住翻个白眼。 男子的神情过于做作,言语也漏洞百出,到底有谁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心中的不屑在扫视一圈过后变得苍白。 很好,百姓信了。 安怀清……也信了! 江篱:“……” 他刚不是还说相信自己吗? 此刻怎得就阴着一张脸了? 揉了下疼痛不已的额头,江篱继续问道:“何时进去,又何时出来的?本世女问的话,你最好如实作答,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男子眼瞧世女懒散的眸子转为凌厉,心中虚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他想活下去,不想全身溃烂而亡…… “奴家于未正进入……申初出去的。”(未正:14:00;申初:15:00) 这件事过去太久,他只记得进去房间的时间,跑出去时比较匆忙,根本不记得具体时间。 想来也跟进去时辰差不多,当时他刚刚躺上小塌,世女就醒了。 这段时间不足以做什么,按说应将时间说长一些的,可他惧怕世女眼神,便下意识说了真正进入时间。 如此容易让百姓察觉异样,他只得临时把出来的时辰往后延。 “夫郎可还记得来醉生楼寻我那次?我还当街撞上状元女游街。” 江篱望向安怀清,并提示当日所发之事,唤醒他的记忆。 安怀清颔首,思索少顷才回道:“我记得妻主冲撞状元女之时才是申初。” 那日他在不远处的铺子查账,清晰记得出来时为未正过半。 男子眼珠转动,顾左言他,“请世女息怒,事情过去太久,奴家有些记不清了。” “而且……郎君的话当然得偏颇着您了,他怎会承认我这等卑贱之人呢?” 男子唯唯诺诺,一副被人欺负惯了的模样。 百姓也觉得言之有理。 “我觉得这位少郎说得不错,都过去半年之久,谁还能清晰记得。” “是啊,记不得才是对的,反而能记得住时间才奇怪……” 百姓们虽看热闹不嫌事大,但也惧怕世女、郎君,不敢说的太明了。 俩人可都不好惹! 尤其郎君,本就不得世女宠爱,府里已经有位侧郎跟着争宠了,这下又来了位青楼公子,到时生气起来,再拿他们这些百姓开涮呢! 郎君的铺子遍布大街小巷,随随便便哄抬价格,就能让她们生活不下去。 不敢惹,不敢惹,惹不了一点儿! 江篱轻笑,“说得没错,但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那日本世女从房中出来,随后就同游街的孙状元撞在一起,有关状元游街,礼部绝对能给出完整的时刻来。” 状元游街一事重大,得先由礼部率状元及诸位进士观榜。 随后从金銮殿到长安左门,需经过太和门、屋门、端门、承天门到大清门。 而后才是仪仗护送状元归第,跨马游街。 且经过的小街小巷都是有讲究的,还讲究吉时。 所以只需按照状元游街的时辰,便知分晓。 男子对这些不懂,但也知道江世女不一般,就算没有准确时间,她也绝对能让礼部做出个对她有利的时刻表来。 他咬了咬牙,继续狡辩,“过去这样久,万一世女记错日子呢?可能就不是什么状元女游街的日子……” “我从房间出来第一时间,就把你闯入的事跟俸伯说了,他的人也过去检查。” 为不让男子车轱辘话来回说,江篱又补充道:“我出了醉生楼就当街冲撞状元女,那时看热闹的人比今日还多呢,其中也包括醉生楼的许多公子。” “俸伯和公子都能证明你在那一日擅闯我房间,此事你已无法狡辩。” 江篱懒得听男子的解释话,声音愈发不耐。 “我……”男子面露恐惧,迟迟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劝你想好了再说,真要与我为敌吗?” “诬陷朝廷命官,可要进大牢的,或许七七四十九道刑罚都要承受个遍呢。” 听罢世女的话,男子打了个哆嗦。 第144章 红烛 “别说,世女冲进状元游街那日我就在边儿上,好像是申正来着。” 百姓之中,忽然有人说道。 其中也不乏眼尖的,看出男子的慌张。 且经由世女一说,多人想起往年状元游街的时辰。 再一对比发现,还真是申正,那么就说明礼部真是每一环节都择了良辰。 大家也由一开始的以为世女拿礼部做伐子,演变到对此深信不疑。 开始帮世女说起话来: “我说这位公子,你这年纪轻轻的,记性可不大好啊!” “是捏,好在世女当时碰巧遇上状元游街,不然岂不是说不清了。” “诬陷世女,你这公子好大胆子!” “嗐……还公子呢,就是个玉臂千人枕的小倌罢了,也不怎得弄出个野种来,还妄想上冠以将军府之姓。” “我就说嘛,世女虽时常混迹醉生、梦思楼,但喜洁的要命,怎可能随随便便要了个小倌呢?” “就是,就是,你识相的话,就自己去京兆尹吧!” 百姓们越说越激动,最后更是一起高呼,让其自行前往京兆衙门。 男子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双瞳孔颤抖不已。 他当然知道跟将军府敌对会有什么下场。 可不这样做……他只能死。 “只要你说出难处,我可以为你解决。” 一直沉默不语的安怀清忽然开口。 男子似乎受人威胁,眼神闪躲,很明显的心虚表现。 倘若受人威胁,他愿意协助脱险。 “我……”男子下意识望向人群。 得到一个阴鸷眼神后,全身再度颤抖。 泪水汹涌而出,疯狂摇头,“没有,没有难处……” 那人潜伏得很近,他无法说出求救的话。 况且……他早就没救了…… “何人喧哗?” 铿锵有力的声音自将军府门内传出。 而后是一身戎装、手持长枪之人大步而来。 “大将军!” “大将军来了!” 百姓们对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心生敬意,不禁后退数步。 隐匿人群中的人见药效差不多,也暗自跟着退后,并在无人注意之时溜走。 江篱眼眸微动,偏了下头。 隐匿上方的暗卫立即消失一名。 江锦华打量跪身男子一番,很快了然。 “与将军府作对,可不是什么划得来之事,阿二,把人带到府中细细盘问。” “是!” 阿二站定男子跟前,语气冷然,“自己走?还是我拖你进去?” 男子再次望向人群。 发现那人消失不见,心中最后希望也随之破灭。 他缓缓起身,眼泪比之前更加汹涌,“不必了。” 现下他去往哪里都无妨了…… 他自由了…… 男子望向同过榻的女子,忍着五脏六腑疼痛,艰难启齿,“世女,您一定要……除尽倭……” “扑通!” “啊啊啊……血……他吐血了!” “他死了?” 百姓惊声尖叫。 阿二迅速查看男子瞳孔和脉搏,跟主子摇头,“彻底没呼吸了。” 当今世上,能达到毒性潜伏时间长,毒发时又能瞬间毙命的,只有一种毒。 ——倭悦香。 此乃倭国人所制,专门用来控制大岳国将领的。 可用在被俘虏的大岳国将领身上后,倭人却从未喜悦过。 因为大岳国人宁愿一死,也绝不可能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江锦华叹气,“葬了吧。” 倭悦香乃剧毒之首,但同其他剧毒不同的是,此毒有解药。 必须每日服用一次,方可继续活命。 否则一旦时辰到了,便会同男子一样,一命呜呼。 看男子神情,似乎中毒并非一日、两日,腹中的无辜孩子早该胎死腹中了。 随着男子死亡,百姓们也逐渐散去。 喧闹了有一会儿的将军府门口也终于回归宁静。 府门关闭,一黑影落下。 “回世女,那人在后街绕了一圈,最后进了孙府。” 江锦华疑问,“孙府?跟汉阳县令一个鼻孔出气那个?” 江篱颔首,“是她,但也不是她。” “此话何意?” “醉生楼公子进来房间在先,我出去才第一次遇见孙妙,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不可能是她安排的。” 江锦华神色凝重,“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可她想不通,此人大费周章筹备数月,到底为了什么? 若仅想搅扰六女安宁,这个借口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如果为了让六女和孙妙争斗,那就更不至于了。 别说母亲,就连江篱都想不明白。 只得让守在孙府外的人继续看守,盯住此人。 插曲一过,江篱和安怀清回了青桦院。 踏进院门,入目便是一片惹眼的红。 房檐廊角遍布红色灯笼,红绸也垂挂于树木、花丛之上,红色锦毯直通正房。 安怀清怔然地望着一切。 江篱牵起他的手,眉目温柔至极,“夫郎,我们一同前往正房。” 在她带领下,安怀清进到正房。 屋里各类家具和陈设均裹上红绸,不仅桌上的每一样水果都贴有红色‘囍’字,就连每一粒葡萄都贴上了。 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 “妻主何时做了这些?” 江篱不答,只带他往幔帐里走。 红色幔帐层层落下,安怀清一眼望见床边桌几上的一对红烛。 眼睫微颤,不禁垂下眼眸。 见他脸色微变,江篱把人按坐床边。 蹲身于男子膝前,“大婚那日是我不好,为逃避,死命地喝着酒,更是因醉酒宿在了厢房中。” 江篱紧握男子双手,眸子里写满认真,“我知道以前错得离谱,一次又一次地让你伤心,但我发誓,日后一定会让你幸福,我……” 一根冰凉手指抵上她的唇。 “妻主莫要自责,本就是我执意爱慕你,没理由要求你必须回以喜欢,值得庆幸的是,我等来了妻主回应。” 男子声音温润,又带着说不出的执拗,就像他多年坚持喜欢她一般。 江篱唇角弯起,“这次我们一起观察红烛能否燃彻夜。” 安怀清看着女子眸中的熟悉身影,回以微笑。 “好。” 第145章 迟来的…… “妻主,尚未黄昏,我不想……沐浴。” “妻主,别……别解我的衣裳。” “妻主,你……唔……” “江篱,不可以……都说了不可以!” 青天白日,岂能宣淫? 安怀清如何低吼也无用,最终还是被按进浴桶里。 江篱极有耐心地帮他沐浴,从头发丝儿到脚趾,任何地方都没放过。 说是沐浴,可她根本没拿帕子,一双手四处游走,所到之处灼热异常。 安怀清羞得双目泛红,力气又敌不过她,只得闭目倚靠桶壁,任之为所欲为…… “……真香。” 江篱把人放到床上,忍不住俯身嗅了嗅。 明明她们用得都是同种香胰子,为何安怀清闻起来比她香? 还散发着一股子甜腻味道。 安怀清迅速滚进被子里,蒙住头,不去看她。 江篱太过分了! 她……竟跟着一起进了浴桶。 虽说浴桶很大,足以容纳两人。 可她一进来,就把自己抱起。 桶里的水一浪高过一浪,溢得满地都是。 只要想到适才迷糊了一次,安怀清就恨不得长在被子里,永不出去! 江篱放下床幔,掀开捂在某人脸上的被角。 眼瞧着一张美人面露出,眼中笑意更甚。 归来京都之时,她刻意途经护国寺。 不巧的是,法师云游,不在寺中。 问何时归来,也无人知晓。 她们都说法师以前是位得道的,奈何犯了禁忌,才不得不云游四方,为受苦受难之人解困。 对此江篱不予评论。 她心中在意的都是能否圆房? 虽说在淮县成功帮了安怀清一次,可她怕那次的‘报应’甚小,以至于没能发现,所以才又在浴桶里试探一次。 等了又等,不见‘报应’。 现下江篱可以确定,近一步相处不会给安怀清带来灾难,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了。 “怎么不说话?” 江篱侧躺床上,把人捞进怀中,轻抚男子颤栗脊背。 熟悉的甘松香气飘来,安怀清也回抱江篱腰肢。 小声呢喃,“妻主,我……有些怕。” 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却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 两次差点被倭人玷污,在他心中留有不小的阴影。 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正在搂他的是江篱,可心中的抵触之意就是按捺不住,每当江篱有进一步动作,他的双手永远会下意识推拒。 明知不该如此,可他就是管不住! 江篱抬起掌心,覆上男子抵在她肩部的手。 展开其掌心,带着一点点滑…… “妻……妻主?” 触上不同于自己的柔软身躯,安怀清整个人都一颤,出口话语更是抖得不成样子。 后者轻笑,“我不碰你,但你可以碰我啊。” 说着,江篱将他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 并歪头凑近男子耳际,在那处辗转流连,时不时地还吹下热气。 待怀中人面色潮红,又带着掌心继续向…… “妻主……我……妻主……” 安怀清语无伦次,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无助呼唤。 “我在。” 江篱把更多热气注入男子耳里,而后移至他脸颊,在上面一下、一下地轻啄。 直至来到唇畔处,才将其含了进去,勾起舌尖,与之嬉戏。 此时安怀清双手被占用,唇也被无情蹂躏。 眸中的抵触渐渐转为迷蒙,后又彻底蒙上一层雾气。 不仅如此,身体也精神抖擞起来。 江篱知晓他已意乱情迷,缓缓移开唇,把侧卧之人推至平卧,欺了上去。 “怀清,看着我。” 听到有人呼唤,安怀清泛着水雾的眸子微眯,想去看清女子。 雾气随着双目的挤压聚成泪滴,顺着眼尾流淌而下,视线反倒更加不清明了。 江篱垂眸,端详男子绝美面容。 安怀清双目半睁不睁,里面尽是水汽。 随着水汽聚拢,又逐渐变成泪滴,娇娇弱弱地落下,湮灭在乌黑发丝里。 伴随着胸膛起伏,那双微启的红唇一张、一合。 粉舌要露不露,似惧怕,又似引诱…… “看到我了吗?” 明明那双水瞳正望着自己,可江篱就想再确定一遍。 “嗯……” 听到一声哼咛。 江篱俯身…… “……妻主。” 男子呼声破碎。 似乎不能承受如此甜蜜,却又下意识去贴近…… 黄昏的橘光打进屋内,给浮动的床幔平添了一丝柔和。 但…… 毫无柔情可言! 至少木方和木楞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已经换五次水了! 郎君的呼声越来越嘶哑,甚至都有些不能出声了…… 木方心疼郎君,这次换罢水后,忍不住顺着未遮掩严实的幔帐望去。 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被大红床幔遮住的床尾。 红纱轻摆,帐子上的吊坠晃动…… 恍惚间,他看到一条白皙小腿耷拉到床幔外,又很快被一只修长手臂捞了回去。 木方脸颊通红,快步出了正房。 红纱里。 男子不住讨饶,“妻主,我……我好累……” “妻主,求求你了……” 女子却半点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安怀清早就没了力气,唯有予取予求。 良久过后,又被抱去了浴桶…… 他迷迷糊糊地依靠女子怀中,以为能享受片刻安宁。 哪曾想江篱就是个不知节制的! “江篱,我讨厌你!” 安怀清无助低吼,以为她能就此收手。 可女子却没停过半分,甚至愈演愈烈。 “怀清,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你总得说些个我爱听的。” 醇厚女音从耳畔传来,带着说不出的蛊惑。 安怀清张了张口,怒意也转为了委屈。 “妻主……求你了。” 似乎觉得如此说来不够虔诚,他又换了法子。 “好世女,好姐姐……您饶了我吧……呜呜……” “乖……” 江篱用拇指蹂躏男子唇瓣。 在他张口说话时按压。 她想这样做很久了,实在好奇这张嘴为何能如此香甜? 指尖勾住…… 直至男子意乱情迷,她才把人从桶里抱起。 边抚顺男子后背,边掀开幔帐。 夜还很长…… 第146章 腰疼 “妻主……” “妻主?” 迷蒙中,安怀清往一侧摸去,发现手边空空,才睁开困倦的双目。 望着终于回归‘安静’的红色床幔,意识逐渐回笼,气得捶了下江篱的枕头。 折腾了一夜,她倒是有力气出去! 凭甚自己连挪动身子的力气都没有? “吱呀。” 门声响动。 几乎听不到来人脚步声。 安怀清猜到是谁,艰难扭身,面向里面侧躺。 床幔拉动,一阵奶香气飘来。 “醒了?” 安怀清吸了吸鼻子,不搭理她。 “醒多久了?” 江篱把托盘放到床边小几上,食指轻点男子绷紧的肩头。 安怀清生得白,一点瑕疵在他身上都会十分显眼,更别提许多了…… 男子光洁肩头尽是点点红痕,比冬日绽放的红梅还要艳丽。 江篱忽觉自己太过分了。 可她都收敛、收敛再收敛……了吧? 后半夜她也知晓要忍耐,仅叫了两次水…… 因着心虚,江篱这次戳人的力道比上次还要轻上许多,“已是午后,用些早……午膳吧。” 或许再晚一会儿,就该说成晚膳了…… “已经午后了?” 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大,安怀清震惊不已。 他竟然一觉睡到这个时辰? “啊……” 因一时激动,安怀清忘记身体不适。 猛然起身间不慎拉扯到酸痛的肌肉,又跌了回去。 江篱连忙接住人,小声询问,“要不……我抱着你?” “不用!” 手臂被他挠痒痒似的拍了下,江篱刮动眉心,讨好一笑。 “我就抱着你用膳,不做别的。” “不做别的?”安怀清怒视江篱。 这话她说了一夜,哪次说话算话了? 说着不做别的时候,手已经再度伸过来了! 他的推拒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她死死钳制住! “……”江篱心虚垂眸,一语不发。 这话让她如何回,昨夜她就像渴了多年的人,一朝看到水井,恨不得将其饮到干枯为止…… “你走开!” 安怀清瞧她做出一脸歉疚神情,实则眉梢眼角俱是餍足之意,顿时胸口都跟着疼了,用尽全身力气推她。 后者纹丝不动,再次把人圈到怀中,低声哄着,“此事是我错了……但你别跟自个儿身子过不去,用些清粥小点吧。” “我不……” “咕噜噜……” 安怀清还想拒绝,肚子却叫嚣着饥饿。 瘪了瘪唇,到底选择了妥协。 江篱吹了一勺粥,伸将过去,“小厨房熬了几个时辰的粥,口感软糯,这会儿食用正好。” 见他咽下,她又夹起奶黄包,将小白胖子的一头抵上男子唇畔。 继续哄道:“我让他们多放了牛乳,你尝尝,应该很对你的口味。” 安怀清最喜奶黄包,没有犹豫,一下含进去一半。 别说,多放牛乳的奶黄包更加香甜,好吃极了。 午膳很对安怀清口味,不免多用了些,江篱不厌其烦地喂着。 看着女子神情认真、小心翼翼的模样,安怀清心中那点子怒火也逐渐歇下。 随之而来的是……窘迫。 明明同样累了一夜,江篱还得喂自己用膳…… 可转念一想,被她欺负一夜,总得……总得让自己舒坦些不是? “别吃了,一下食太多容易积食。” 江篱放下筷子,在安怀清依依不舍眼神中解释道。 “啊……我还能吃。”安怀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奶黄包。 他还没吃够呢! 江篱给怀里人换个姿势,让他呈背靠自己的坐姿,如此也能方便揉按他的腰腹。 “你……做什么?” 安怀清吓得按住女子手背,呼声中带着轻颤。 江篱指节拱着男子掌心,轻道:“你昨儿不是说腰疼,我给你揉揉。” “我……没说!” 安怀清极力否认,不愿再度回想。 江篱却给予肯定回复,“你说了。” 他真的说了,还不不止一次、两次呢。 …… ‘妻主。’ ‘妻主,我好累’ ‘你别捏着我了,这处好疼……’ 男子呜咽声声入耳,江篱分神望去。 发现他的两手分别覆在腰间,或者说覆在她的手背上。 “我疼……” 安怀清脸颊酡红,下颌微抖,带着说不出的可怜。 江篱下意识松了手,也看到他腰际两侧的突兀指痕。 尤其拇指按压的部位,尤为突出。 那是她情意涌上头时按压的…… 江篱心虚不已,忙俯过身去,凑上男子唇畔,意图安抚。 可安怀清却转开头,嘴唇抿紧,望向她的眸里尽是控诉之意。 然后她是怎么做的来着? 心生怜惜的同时,更加用力地捏了上去…… 江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她不是有‘暴虐’倾向的人。 可整整一夜,只要看到安怀清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绪,唯有随心地用力、再用力。 最后安怀清的呼声都变了调子,惊吼夹杂着哭泣…… …… “我多揉一会儿。”江篱垂眸,心虚之意溢于言表。 安怀清气道:“你这会子装什么好心!” 昨夜她怎得没有半点良心? 而且她还……还不知羞耻…… 不知前半夜还是后半夜,反正那时他的脑袋早成了一团浆糊。 任其‘摆布’后,江篱用一层薄被裹住他,抱去沐浴偏间。 他有气无力地趴伏在江篱肩部,抬眸间看到木方带着粗使下人往木桶里添水。 人在极致疲惫时很渴望泡热水澡。 他便口随心地说了句,‘我喜欢在里面……’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江篱也不怎么听的,像被打了鸡血一般,竟将他抵在墙壁上啃噬。 还剥开围在他身上的被子,手也不老实起来…… 江篱真是疯了,木方他们都没出去呢! 别说江篱了,他也没管住自己的嘴,唤了好大声…… 一想到昨夜的事,安怀清修地捂住脸。 生无可恋,“我以后都不要出去了!” 他就在屋里待一辈子! 猜到他为何如此,江篱不禁生笑,指尖刮了下他脸颊,“他们什么也看不到,更是听不到。” 他们不敢。 “那我也不出去……太丢脸了!” 安怀清气呼呼地扒拉开某人手指,却一个不察,将裹在肩膀处的被子扯落…… “妻主……呜呜呜……” “饶了我吧……” “妻主……” 床幔再度摆动…… 第147章 户部忙碌 自打淮县归来,安怀清就没歇过一日。 尤其前些日子,江篱更是没日没夜的折腾。 最近她依旧食之味髓,好歹也知道顾及他的身子了。 “好刺眼。” 一连数日,安怀清就没出过正房的门。 突然来到门外,有些不能适应热烈暖阳。 “郎君安。” “郎君安。” 小院里,不论是二等下人还是粗使下人,均垂头低呼,又很快退下。 安怀清抿唇,在心里嗔了句江篱。 青桦院的人如此小心翼翼,定是受她‘威胁’! 生怕过度停留,让他联想到那日被下人看见的旖旎画面。 嘁……这跟掩耳盗铃有何区别? 安怀清忍了一会儿,到底没能压下唇角弧度。 “妻主走多久了?” “回郎君,世女清晨便前往户部上职,听说从今日起,户部会很忙碌呢。” “嗯,的确很忙。” 已是初秋,漕运船只愈发增多,需要登记和检验的也就更多。 除了薛尚书外,户部官员倾巢而出前往渡口,更别提身为郡中一职的江篱了。 “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前往汇宝阁查账,早些完成,还能去渡口给妻主送些吃食。” 今日虽是江篱第一次处理漕运事宜,但安怀清对此并不陌生。 他名下有很多铺子里的食物、或是物件从南部运来,去渡口接货乃家常便饭,也就对那处比较了解。 在渡口上职风餐露宿,很是艰辛。 尤其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她们肯定连口热乎的饭菜都来不及吃。 - 渡口位于京都最大河流一侧。 此处岸边地势宽阔,卸下个几十船货物不成问题。 而每个沿岸停靠的货船,必须由至少两名户部官员做登记事宜。 也是为保公正,以免官员跟船员沆瀣一气,私吞船上货物。 此刻江篱就跟孙妙站在一艘船只跟前,登记并检查上面货物。 “运得为何物?” 押运船员点头弯腰,面带讨好,“回主事,小人运的是起居小物件。” 孙妙指了指后面跟着的三艘船,“后面呢?” “嘿嘿……都是些机巧的起居小物件。” “这么多?” 京都不缺自制起居物件的铺子,孙妙还是第一次见到从南部运来这样多呢。 “大人请看,这些小物件极得京都少郎们的喜爱,最近很是盛行呢。” 押运船员说着,从船舱里拿出一个小巧、可随身携带的铜镜。 她又跟手下摆下手,随后立即有人抱着个包裹过来。 押运船员将其递给孙妙,笑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主事莫要嫌弃。” “不收!”孙妙皱眉推开。 执笔在册子记上四艘起居物件。 押运船员连忙拱手奉承,“有劳主事了,身体不便还在坚持本职,我等深感惭愧。” 语毕,她将包裹放在孙妙脚边,不待她拒绝,快步跑走。 “大人,这人是不是故意的?”随从一脸愤愤。 孙妙垂眸,凝望着无法挪动的双腿,胸口逐渐起伏。 在看到同押运船员交涉的女子后,额上更是青筋暴起。 吸气、吐气了数次,才堪堪压下汹涌怒火。 江篱带人检查完船只,大步迈向坐着木轮椅的女子。 看她扭曲着一张脸,却又不得不压下怒火的隐忍模样。 揶揄道:“我说九品小主事啊,我这郡中还得亲自去查货物,您倒是清闲得很呐。” 孙妙死死捏住扶手,指甲快要陷进去。 她忍得浑身发颤,恶狠狠地扯动唇角,一字一顿道:“郡中大人怕是忘记谁将我变成如此的?” 江篱挑了挑眉毛,又耸了下肩,不以为然,“是啊,我也很想知道,谁会下手这般凶残,真是狠心!” 孙妙轻嗤,“是啊,她的确心狠、而且手辣!” “哦?心狠手辣?”江篱歪着头,似乎在衡量这词语是否贴切。 孙妙跟宋景串通一气、威胁汉阳县令的事她还没忘记呢。 虽说女帝不会无缘无故听信这些显而易见的诬陷。 但兵走险棋,永远是最简单、也是最见成效的做法。 汉阳城‘贪污’一事,得亏她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女,女帝对她的无忌惮之心尚浅,自然没有半推半就地信了那些谗言。 她没被殃及是因侥幸。 如若女帝猜忌,她就有牢狱之灾了! 而宋景和孙妙因并未直接参与,不能定其罪,女帝仅降了她们官职。 呵…… 女帝无法定她们的罪,不见得自己不可以。 这才命暗卫过去‘问候’一番。 不得不说,这人是个命大的。 听三三、三四叙述,似乎把这人打个半死,又从三楼扔下。 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江篱睨了眼勉强倚靠轮椅的女子。 孙妙的脊骨尽数碎掉,为能坐稳轮椅,用了布巾强行将自己捆住。 拿着笔和册子的手也弯曲着,好似每一字都写得极其困难。 啧! 还真是个‘好官’呢,都这样了,还来上职。 江篱面上笑容更加灿烂了。 眸中却是冰冷异常,“你该庆幸,如果不是你心存一丝善念,此刻连尸首都腐烂了。” 别说孙妙此时仅为户部主事,哪怕她以前六品的员外郡身份,自己也照样能治得了她。 但她在郊山救了安怀清一事不可磨灭。 善举也好,爱慕也罢,她终究是做了对事。 江篱也无法对其赶尽杀绝。 “你好自为之,最好不要想着与我为敌。” 那日有身孕公子虽不是出自孙妙之手,但不代表没有瓜葛。 郊山救人可保不了孙妙永远。 再有下次,她一定毫不留情! “多谢郡中大人提点。” 孙妙眸光定向江篱,里面有阴鸷一闪而过。 她与江篱,永远不共戴天! 如今的自己跟残废有何区别? 她的一切苦难均是出自江篱之手,叫她如何能不恨! 江篱不就仗着自己的家世吗,如果她没了这份家世呢? 将军府风光多年,将军之位也该易主了…… 总不能世代都是她江家的! “报,前方又驶来十艘货船。” 渡口看管人员高呼一声,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忙碌手中职务。 …… 扶光自正中位置稍稍偏斜一些,已是午后。 十艘货船登记到一半,安怀清也踩着午膳时刻赶来。 “妻主是否用膳了?” 安怀清跟木方、木楞,拿了多个食盒过来。 不仅如此,还有汇宝阁的小椿,包括本应守在暗处的三四,都用来提食盒了。 江篱:“……” 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呢。 第148张 送午膳 “夫郎怎得过来了?” 江篱小跑上前,接下安怀清两手上的食盒。 轻言呵斥,“还一下提了这样多,手疼不疼?” 这人力气不大,也极少做些个重活,今日竟每手提了两个大食盒过来,也不怕累着自个儿。 手上一轻,安怀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脖颈。 但还是凑近女子耳旁,如实说出想念话语。 “我怕妻主吃不好,也……想见妻主。” 她们才分开半日,可他就像十年不见妻主了似的,想得心烦意乱,什么事都做不好。 江篱扫视一圈,发觉很多官员投来视线,只得生生忍下那份心痒。 看到木方等人提着食盒,笑问,“我还需在渡口忙碌多日,若你日日供着所有户部官员饭菜,岂不是亏了?” 后者头微低,乌黑的瞳仁瞄向江篱。 小声嘟囔,“我又都不缺银钱……” 他大家大业,还差这仨瓜俩枣的? “你呀……” 待三五、三六接过江篱手中食盒,她空出手来,无可奈何地点了下男子眉心。 她如此说,也是心疼他大老远赶来,希望他以后别再辛苦了。 可这人并不想接茬,还故意顾左言他。 罢了,来便来了吧。 “三五、三六,你们带木方几人将食盒都送予诸位官员,让她们别啃那些冷包子了。” 初秋天气微凉,渡口风大,吃些个冷硬食物对胃不好。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近日忙碌异常呢,以至于连用膳的时间都没有。 估计过会儿大家也是抱着个食盒,边食边登记。 “是!”三五、三六异口同声,很快带人去往别处。 江篱则提着两个食盒,来到临时搭建的休息区域。 此处设有桌椅板凳,也能吃得舒坦些。 按说以她户部郡中的身份,应更加忙碌。 但谁敢让一品将军府的世女累着? 于是薛尚书命她跟身有残疾的孙妙在大型船只处登记。 大型船只比小船要少上许多,也能清闲些。 安怀清瞄着另外食盒,询道:“妻主,那个是……孙主事的。” 那日孙妙连同县令诬陷妻主的事他也历历在目。 但话又说回来,他既然给每人都带了吃食,就没有单独撇下孙妙的理儿。 最主要的是,他不希望别个官员说妻主小气。 如果唯独不给孙妙,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是针对。 那日诬陷之事,并未经过刑部或是大理寺,而是直达御前,便没有他人知晓。 尤其此事风行不正,女帝再三衡量过后,同妻主商议莫要将此事泄露,以免给初次为官之人带来歪风邪气。 所以,对于妻主跟孙妙的种种,其他人是一概不知的。 当时女帝为安抚妻主,还赐予她军中百夫长一职。 对外说是让将军府世女提前适应领兵。 可府中人都知道,此举相当于试炼。 女帝这一招可谓一石二鸟,看似安抚妻主,实则在敲打。 如果在袭爵之前,妻主不能靠自身能力在军中爬上高峰,无疑证明她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打了母亲的脸。 届时百姓也会指指点点。 因为国家不需要一个不能保家卫国的无能一品大将军,江篱更会被她们踩进尘埃里。 待到袭爵之时,女帝再说些个好听的话,拯救江篱于水火,江篱自然会唯命之从。 因为女帝从一开始就知道,江篱绝对能扛起重任。 只不过她平日里吊儿郎当,不论在户部、还是军中,极少有上进心。 唉…… 为能拿捏这些武将,女帝真是煞费苦心。 事实上她又如何能挟制得住人心? 不过是利用武将们一颗精忠报国之心罢了。 江篱夹了片牛肉,递到男子唇边,语气淡淡,“不给她。” 安怀清攥住女子手腕,推拒,“我用了午膳,妻主趁热吃吧。” “吃一口……就吃一口。” 夹着肉片的筷子尖在安怀清唇边晃了晃,像撒娇一般。 他最听不得江篱用这种语气说话,她在床上意犹未尽时,也是如此低喃。 如果自己不吭声,她就边求着、边褪下他的衣物…… 想到那些旖旎画面,安怀清脸颊灼烧起来。 猛地含住那片肉,含糊不清道:“唔吃了,里也快些吃吧!” 江篱黑眸闪了闪,就着他用过的筷子也夹片牛肉。 喃声低语,“不错,真甜。” 安怀清:“……” 这人怎么做到在外面就公然调戏的? 不同于江篱和安怀清的浓情蜜意。 另一处的孙妙气得都快站起来了。 江篱还像以前一样给她难堪,食物分了所有人,唯独撇下她! 还当着她的面跟……跟恩人说情话。 孙妙一直想不明白,恩人到底看中江篱哪点了? 图她纨绔?图她花心?还是图她宠侍灭夫? 她第一次见江篱就知道,绝对是个仗势欺人的。 大半年的接触下来,她发现自己果然没看错! 孙妙只恨自己官职低微,没能结识到有权有势之人。 否则那日在大殿,绝对能治江篱的罪! 真是可惜…… “大人,吃些包子吧。”随从将冷硬的包子递去。 后者猛地拍开。 又怕被旁人听见,瞪着猩红眼眸低吼,“扔了!” “是……是!” 随从慌忙捡起,拿去扔到废物处理桶。 孙妙压低的声音都被江篱尽数听了去。 不屑轻嗤,“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孙妙能有今日,都是她咎由自取! “啊……妻主说什么?” 安怀清正盘算尚未理清的账簿,因过于认真,并未听清江篱说了什么。 “无事。”江篱又夹了别的菜抵上男子唇畔。 安怀清摇头,“妻主,我来时用了不少,当真不饿。” 后者撂下菜,用筷子尖在他唇上蹭了蹭。 随后才夹了菜,津津有味地吃着,“今日吃什么食物都没有滋味,就想吃些甜的。” 安怀清的注意力都放在账本上,想也不想回道:“那明日我为妻主带来甜……” 话说到一半,他才明白所谓‘吃些甜的’为何意。 “诶……夫郎再坐会儿啊……” 安怀清全当听不见,气得卷起账本,走向最远的桌椅。 第149章 楚少郡 “呦,江郡中还挺忙碌,竟在外面凑合用膳?” 江篱头不抬眼不睁,继续吃着,也不搭理来人。 楚礼笑嘻嘻地坐到她对面。 “户部就是比我们礼部忙哈,你瞧你,堂堂的一品将军府世女,还得跟着在外面风餐露宿的。” 江篱放下筷子,状似不经意道:“怎得?礼部的人都不知晓礼仪了?” 楚礼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阿篱此言何意?” 她咋赶脚江篱在这点她呢? 她最近有做过对不起江篱的事吗? 并没有啊……不对! 上次她强行救走林白时说过……他日定会上门请罪。 收到好友骤然睁大的双眸,江篱赏赐个白眼,“不是说请罪?你的‘罪’请到哪儿去了?” “嘿嘿……”楚礼忙不迭展示出招牌傻笑应对。 江篱可不吃她那套,丝帕擦了嘴,一一叠起食盒推至一旁。 而后一把拉过楚礼手臂,将其手腕钳制到桌子边缘。 似笑非笑道:“你还请吗?” 楚礼看着江篱已经抬起、眼瞧着就要落下的手刀,惊得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 “阿篱……好阿篱,你先停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个姿势一掌下去,她的手就废了! 江篱不语,手掌继续下落。 楚礼龇牙咧嘴,眼泪都快飞出来了,“我我我……我赔罪,我指定赔罪啊!您快停下吧!” 手停至半空,江篱提出条件,“那就光顾汇宝阁三楼一个月,且每日必须买走三楼的五件物品。” 这话安怀清都听得一愣。 汇宝阁本就不卖凡品,三楼更是贵中之贵。 江篱却让楚少郡每日买走五件,还真是为难人呢。 不过楚少郡也是,明明应允江篱说他日过来请罪,可此事已过三个月了,愣是没半点音讯。 如果她躲着江篱,也不会有今日的事,可她还非要过来‘提个醒儿’。 唉……人怎么可以捅出这样大的篓子呢? 这下尚书令大人会扒了楚少郡的皮吧! “多少?” 楚礼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江篱说得是人话? 凭她一个礼部六品员外郡的官职能有多少俸禄? 养活自己还不够呢,怎么可能每日买走五件物品! 江篱懒得同她掰扯,只问,“到底同意与否?” “……啊?” 楚礼想到自家那位能徒手撕了她的母亲,内心迟疑。 “行,那你就留下一只手吧。”江篱言简意赅。 眼见停在半空的手再次下落,楚礼大哭:“我去……去还不行吗?” “早这样说不就完了。” 江篱放开手臂,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询道:“你怎会过来此处?” 后者心有余悸地揉着手腕,吸了吸鼻子,“家中定了南部粳米,你也知家父娘家是南部的,就好这一口,才催我快来取之。” 江篱颔首,“若还未登记,我过去帮衬能快些。” 楚礼摆手,“嗐,又不用例行检查,走的是官船,登记方式简单的很。” “行吧,那你快些运回家中,令堂也能赶在晚膳食上粳米。” “也好。” 楚礼起身,贼溜溜的眼睛瞥着江篱。 后退数步后,才突然道:“我指定日日光顾汇宝阁,但得赊账!” 语毕,她跑得飞快,差点把鞋给跑丢了,生怕有人逮着她似的。 江篱:“……” “妻主作甚为难楚少郡?” 林白一事过去许久,江篱当时都没找楚少郡的茬,又怎会过后无缘无故提及? 可见今日并非因此事。 那她为何还让楚少郡每日前往汇宝阁? 江篱一耸肩膀,“没办法,一同长大的好友,总不能看她日日宿在醉笙楼吧。” 今早上职,碰巧遇到上朝的尚书令大人。 听说楚礼已经好久没回家中宿过了。 林白那事楚礼始终觉得亏欠,便抬他做了小侍。 可她又不是真的喜欢林白,尤其身残的林白性格大变,对楚礼也不再阿谀奉承。 楚礼就是个耳根子软,爱听好话的人,如此只会愈发看林白不顺眼,更是时常晚归。 可这林白也不是吃素的,仗着自己是尚楚礼小侍的身份,频频去梦思楼堵人。 然后俩人在梦思楼大吵了一架。 那之后楚礼倒是不去梦思楼了,却整日宿在醉笙楼里。 “啊?她又不喜欢林公子……林小侍了?” 安怀清今日去汇宝阁查账,也从小椿口中听说楚礼纳了小侍。 按说像楚礼这种母亲官职较高的,一般不会在婚前纳小侍,也是不希望日后的郎君没了脸。 可这人却破例纳了,他还以为楚礼很是爱慕林白呢。 但此刻听江篱说来,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看谁不喜欢个几日?四处留情,却又做不到真的狠心,以至于追在的她身后、受了情伤的公子数不胜数。” 啧! 没有那流连花丛又片叶不沾身的本事,就别朝三暮四! 这下好了,后宅不宁了吧。 此时还未娶夫郎呢,待日后多了个郎君,还不知要热闹成什么样呢。 估计楚礼也意识到这一点,才想冷落林白,让他自我反省,安生地做着小侍吧。 可她这个处理很不得当,太让长辈跟着担心了。 别看尚书令大人打楚礼时毫不留情,但也是恨铁不成钢,任谁能真的忍心毒打自己的孩子呢? 尚书令大人这才求助她,让帮着劝楚礼回府。 江篱对楚礼这人非常了解,若直接劝解,定然没成效。 还不如为难她,她怕了,便会躲回府中。 安怀清皱眉,“楚少郡还真是不怎样!” “有好有坏吧,至少她没亏待过跟着她的人。” “那又有何用,她最终还是抛弃那些男子了!” “呵呵……”江篱笑着起身,缓步来到安怀清身旁。 轻抚他柔顺黑发,“青楼的公子为得也是银钱,她们各取所需,不算抛弃。” 楚礼如何花心,也仅对青楼那些逢场作戏的公子。 她从未对正经儿郎们有过半点亵渎之意。 安怀清撇嘴,“嘁,都是歪理!” 什么不算抛弃,如果可以,谁会想做些那些陪客的公子或是小倌呢? 都因生活所迫罢了。 “别愁眉苦脸了。” 江篱点了下男子眉心,声音飘渺。 “这个世间就是如此,没有如果,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苦难’里。” 她身为大将军之女,不是也活得谨小慎微? 何来如果…… 第150章 马车…… “累了半日,你早些回去。” 江篱帮安怀清合上账本,并让木方等人把空了的食盒拿去远处马车上。 “妻主,我……” 安怀清还想拒绝,被江篱打断,“今日船只繁多,我可能要忙到夜半,听话,先回去。” 将桌上账本塞回男子衣襟里,她废话不多说,把人抱了起来。 “妻……妻主?” 周围这么多人,江篱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无妨,我帮你遮着。” 江篱说着,用广袖遮住男子面庞。 安怀清:“……” 这样遮了又有什么用? 有种傻狍子埋首雪堆的愚蠢感! 木方几人见世女走来,极有眼色地掀开帘幕。 江篱把人放到座位上,随后也跟着钻进去,并敲了敲车壁。 马妇得令,立即挥鞭启程。 渡口附近寥无人烟,车行半刻,车壁又响了两声,马车缓缓停住。 木方、木楞还有一起跟来的三五、三六均在后方下人马车里,有些纳闷前方车辆为何不动? 还是三五反应快,轻咳一声,红脸同马妇道:“停下吧,哦不……再后退些!” 可不敢搅扰世女好事。 不得不说,到底是跟了江篱多年的随从,对自家主子很是了解。 此刻前方马车里,还真就上演着脸红心跳场面…… 安怀清不想就范,死死按住要掉不掉的中衣。 “妻主万万不可……随从都在后面……” 江篱耳朵微动,不甚在意,“她们已经后退了。” 安怀清像听见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双目睁大,眼眶骤然变红。 “你……” “你……” 嘴唇抖了好一会子,也没说出什么有威胁力的话来。 “江篱……真的不可以。”安怀清低声乞求。 他根本管不住自己喉咙,青桦院的随从已被迫听了半月墙角,他也多次破罐子破摔了。 可现下在外面,还有两名马妇呢,江篱怎么敢的? 马妇为将军府马棚所有,不归属于青桦院。 她们听到这些……不就意味着整个将军府都知晓他跟江篱在荒野…… 安怀清猛烈摇头,“求求你了,不要……” 绝对不能在此处! 江篱不语,手却不停。 在安怀清巴拉、巴拉间,已经把人的中裤剥了个干净。 仅留半挂他双臂上的中衣。 此刻江篱位于座位上。 安怀清端坐在她腿上,身体暴露无遗。 意识到这些,安怀清心下一急,双手捂上女子双眸。 喝道:“不准看,不准那样看我!” 安怀清不敢看女子眸中欲色,又逃跑不得,只能无助低吼。 “呵……”江篱忍俊不禁。 两只修长的手分别钳在男子腰际两侧,低声询道:“怀清,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感受腰间的桎梏,安怀清还是摇头,“我不听……” 每当情浓时,江篱都会说些个不正经的话。 他不想听! 江篱并不扯开眼帘上的掌心,估算他外袍落地位置,掐捏在男子腰间的手臂一个提起,将其放到上面。 “妻主,真的不可以……啊……” 安怀清拼命摇头,试图阻止。 却被女子钳住双腕。 随手捡了腰封束缚住。 “怀清,你就像一张白纸。” 江篱轻柔地将他放倒在地,将那双嫩白的手臂推至头顶。 “不要……” 安怀清颤着声音,眸中雾气骤起,又化作水珠掉落。 因他大幅度摇头,泪珠飞溅,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本就生了副可怜样儿,如此这般更是弱小到极致。 江篱心跳加快,全身血液都涌上头顶,只想不顾一切,攻下城池。 却又生生忍住,食指触上他的额间,缓缓向下滑行。 “让人忍不住想往纸上泼墨,再用笔,一点、一点地勾勒……” 指尖来到男子胸膛。 流连不断。 “哈……” 安怀清双唇微张,胸口起伏剧烈,好似缺了水的鱼,只得不断吐气吸纳。 感受指下身体犹如筛糠般颤抖。 江篱指尖继续游走,来到…… “笔尖不停,才能作出自己想要的画作,你说是吗?” “啊……” 安怀清身体一僵,呜咽出声。 他的脑袋早已不清明。 半睁不睁的眸里,唯有女子绝色容颜和微动手臂。 可每当……之时。 她都会骤然停止。 让即将攀爬上岸的他坠入无底深渊。 “……妻主。” 安怀清依旧摇头,但这次不是希望她收手,而是…… 江篱近乎疯魔地克制自己,只为听到想要的。 再次与之嬉戏起来。 眼瞧男子的眼尾和泪痣逐渐泛起绯红,湿漉漉的眸中流露着水润光芒。 江篱才问道:“怀清,我的画作,你能助之完成吗?” 一直摇头的人终于颔首。 江篱却不满,“怀清,你要说些我爱听的,妻主才能让你满意。” 安怀清心中清明,奈何脑里如同浆糊,早已抛弃了该有的羞怯,只想得到画笔的勾勒。 “妻主,求你……求你疼我……” “好。” 女子心满意足,覆了上去。 “呜……” “呼……” 马车摇晃。 站在远处的三五和木楞等人又默默后退数步。 这种情况几人也算经历半月了,但依旧无法适应。 你说平日里看着冷冷清清的世女,怎会是一言不合就想着扒郎君衣服的色胚呢? 啧啧啧! 木方看得直摇头。 马车晃动歇下,几人才小心翼翼上前。 然,郎君也不嘀咕了句什么,马车竟再次摇晃起来。 三五:“……” 有完没完? 再这样下去,郎君的身子就得用参汤吊着了! 又是良久过去,衣冠楚楚的世女跳了下马车。 来到木方、木楞跟前,笑得如沐春风。 “照顾好你家郎君,让他晚间不必等我。” “是。” 世女和三五、三六的身影逐渐走远,木方才敢进到马车里。 “郎……郎君?” 看着连手腕都是吮痕的郎君,木方倒吸一口凉气。 世女……是狗吗? 怎得把人‘咬’成这般模样? 第151章 再次被告 “还要修缮多久?”林间小路上,小椿询问马妇。 他今日被派去千味楼帮忙。 正巧郎君过来拿饭菜,然后他就被郎君征用了。 要带去渡口的食盒有很多,木方几人乘坐的马车放不下,便又多用启用了一辆。 别问食盒为什么不放在郎君马车里? 郎君所坐的可是世女马车,世女喜洁,当然不喜里面充斥着菜饭味道。 而马车只能停在距离渡口很远的位置,郎君让他来也是希望能搭把手,跟着一起提食盒。 千味楼异常忙碌,送完吃食,他便同郎君告别,踏上回程的路。 不幸的是,马车突然坏在了半路。 马妇从掉了轮子的马车底部爬出来,摇头叹气,“我这处什么都没有,根本无法修好。” “啊?那该怎么办?”小椿焦急不已,他还得回去千味楼帮忙呢。 “这样吧,我先回去京都,拿来修理工具……算了,你还是跟着一同回去吧。” 马妇说到一半,忙改了口。 把这位清秀小郎独自扔在半路,万一路过心怀叵测之人…… 不行,她得带着小郎一同回去! 小椿瞅了眼马车,心中担忧,“……马车也得用人看着吧?” 万一被贼人偷了呢? “这……”马妇一时语噎。 的确容易丢,但她也不能不顾小郎的安危。 而让小郎自己回京都也是一样道理,都需要他独身一人。 “哒哒哒……” 就在两人纠结之时,马蹄声由远及近。 小椿高兴回眸,“郎君……” 看着那名有马车不坐,非要倚在马妇身侧的吊儿郎当女子,小椿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他猛地转头,假装看不见。 “停。” “呦,你们这是怎得了?” 楚礼命马妇停车,看着掉了轮子的马车,明知故问。 小椿赏她一记白眼,再度偏头,懒得理她。 久没等来回应,楚礼跳下马车。 抬脚踢了下掉落的车轮。 小椿咬牙切齿,“喂!你做什么?” 干什么踢他的车轮? 这人真是可恶,一次、两次的,欺人太甚! “啧,你吼什么,我看看还能不能修。” 她家马车里有些修理工具。 但瞧着车轮的损坏程度,她那点简单工具是没戏了。 “你们回京都找人来修理吧。” 在荒郊野外晾着不是办法,还是趁早回去京都,也能早些归来。 “你乘我的马车,随我一同回去能快些。” 楚礼话落好一会子,那小奴就像聋了似的不作答。 她逐渐不耐,戳了下小奴肩膀,“喂,说你呢!” 啧! 要不是欠江篱个人情,又被她勒令每日去汇宝阁,她至于在这里讨好一个小奴? 还不是希望小奴帮着在安怀清跟前儿美言几句。 安怀清开心,江篱也就不为难她了。 说起这个楚礼就来气,江篱现下也不怎地了,谁的话都不听,就听她那位夫郎的! 典型的夫管严! 一旁马妇也劝道:“是啊,小椿你就随楚少郡一同回吧,正好我来看守马车。” 楚礼颔首,“没错,不然你们在此处候着也不是办法。” 她估摸两人迟迟不走,也是因无法决定谁去谁留。 一同走容易丢车,他们也担待不起。 “我……” 理是这么个理,小椿还是犹豫不决。 他不是很想坐楚少郡的马车,好像自己多没骨气似的。 而郎君打算等候世女一同回去,暂时等不来了。 如今……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乘坐楚少君的马车。 可他实在不想坐! 小椿扭头看了眼楚礼,眉头紧蹙。 “啧,别犹豫了,快走吧!” 楚礼等得不耐,一把扯上小椿袖口,将其拽向马车。 又指了指马妇,“你,去后面。” “是。” 马妇连忙下车,去往后方拉着粳米的板车。 楚礼又一指马妇之前坐的位置,问道:“会赶车吗?” 小椿沉默半响,如实作答,“不会。” 若他会赶车,也就不用专程跟来一名马妇了。 “行吧,那你坐我这儿,我来赶车。” 楚礼推了把人,随后一屁股坐到马妇位置。 小椿下意识瞄向马车帘幕。 纳闷这人为何要赶走马妇? 楚少郡完全可以进到马车里面,再由他跟马妇在外面就可以了。 直到爬上马车,后背被什么东西抵住。 小椿:“……” 楚礼像知道他在好奇什么,强行挽尊,“没想到半船粳米一个板车竟然拉不下,只能委屈我的座驾了。” 小椿撇嘴。 嘁! 这人不就是自己没谱么! 还怪上船只了? 瞥见小椿略带鄙视的眼神,楚礼揉了下鼻尖,有些窘迫地一甩马鞭。 “驾!” 马儿抬起马蹄,踏上了回去京都的路。 —— 当晚。 江篱一直忙到夜半才归去京都。 次日更是罕见早起,去往码头。 让她无语的是,她总算起个大早,然后……就被人状告京兆尹府了。 江篱:“……” 她今年是不是犯太岁? 两个多月前还被状告御前来着,这次又来体会京兆尹府的滋味了? 可真是太好了! 江篱刚行至渡口就被押走,随行衙役们嘴巴严得很,一个字都不肯说。 她愣是到了京兆尹府才知为何被状告的。 不过也怪不得衙役,毕竟她们都是听吩咐办事。 只能说府尹是个滑头的,如此做来,也是为呈现出‘公正’一面。 啧! 能让府尹左右逢源,可见状告她的不是什么普通人了。 不过府尹也不敢得罪一品将军府,在半路允让三六快走,示意通风报信去。 “报,犯人带到!” 府尹一拍惊堂木,“升堂!” “威——武——” 木仗敲击地面。 府尹愣是盯着江篱看了好半响,才一改往日惯词: “大胆……户部郡中,可知本官为何传你来此?” “本官用跪吗?” 江篱第一次来京兆尹府,不知道毫不知情的‘犯人’需不需要下跪,这才随口一问。 府尹瞄了眼一旁工部家的嫡少郡,咂咂嘴,“就……就这样吧。” 跪啥呀,可别跪了! 到时候她还得去大将军那儿跪回来! 江篱点头,“行吧,那大人说说谁人报案?又为何状告本官?” 府尹:“……” 到、底、谁、在、审、案? 第152章 少了四船 “启禀大人,您既然把下官带来京兆尹府,总得给下官一个合理的理由吧?” 语毕,江篱瞥向一侧女子。 此女面色阴沉,眼白泛着淡红,怒气好像要冲上天际了似的。 吴薇。 工部尚书家的嫡少郡。 嘶? 自己做什么碍着她了? 就在江篱百思不得其解时,公堂之上又来了一人。 或者说,又推来一人。 “大人,下官可是做错什么事?”孙妙一脸茫然被衙役推进来。 ‘犯人’终于到齐,府尹跟吴薇摆下手,让苦主说明为何报官。 吴薇上前一步,把之前的事重复一遍。 “昨日,家中米行从南部运来十船新米,可米行仅收到六船,敢问登记我船只的户部郡中和主事,少的四船去往何处了?” 她在京都开了家最大的米行。 平时卖的米多为附近村庄收来。 可今年多数村庄遭了灾,新米供不应求,以至于不得不抬高卖价。 稻宁县倒是有一片好地,但那是江篱夫郎的,新米下来后,都尽数投放在自家米行贩卖了。 安心米行粮食充盈,自然不会溢价。 百姓不断吹捧安心米行,同时贬低她吴家米行。 跟她的米行比起来,安心米行就像个没长大的狗崽子似的! 小小米行还想压她吴家米行一头? 吴薇气不过,这才从南部买进大量新米。 虽说南部黄土地多,产出的米粮不敌北部黑土地好。 但此为关键时刻,好坏掺着卖,百姓难以发觉。 反正不能让江篱和她夫郎好过! 她们两妻夫一个威胁到吴家米行,一个惹了她,那就别想着好! 府尹搓了搓掌心,故作镇静,“江郡中,孙主事,我念你们都是为官之人,请自回之。” “启禀大人,昨日需要登记的船只太多,下官有些记不清了,但好像有些模糊印象…当时一连开来十艘船……嘶……” 孙妙生怕江篱回话一般,抢先回答此事。 可她支吾好半响,也仅说了‘记不清’和’有点儿印象’。 呵…… 江篱在心中轻嗤。 孙妙又开始了。 但这次不是跟宋景联手,而是选中官职更高一些的工部尚书之女了 ? 孙妙故意含糊说辞,不就是想将矛头指向她么? “江郡中,你可有印象?”府尹看向江篱。 江篱:“……” 真不禁念叨! 随即把话又引了回去,“回大人,下官倒是记得十船米的事,也确实做了登记,且孙主事与我是一同登记之人,问她也一样。” “哦?”府尹又把目光转回孙妙。 此人仰靠轮椅之上,面色发白,呼吸急促,看了便知身体虚弱至极。 一般身体遭受如此折磨的,谁还有心出来做事? 恨不得整日躺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而这人不仅跟病魔斗争,还坚持过来上职,当真让人敬佩。 孙妙眼珠微转,沉吟片刻才道:“大人,听了世女所言,下官突然想起来了,的确是下官同世女一起检查并登记的。” “但下官在午膳之际离开片刻,而那时正好登记到第六船,不知世女可有继续……” 孙妙瞥了眼江篱,而后三缄其口,故作恐惧至极的模样。 当时江篱仅登记了六船,后就跟恩人用膳去了。 渡口很大,每两名登记的官员距其他官员极远,根本不可能有别的官员或是船员看见。 孙妙把事情颠倒着说,也并不担心有人为江篱作证。 因为登记大型船只那处只有她跟江篱,随从的话又做不得数,此刻江篱百口莫辩。 江篱:“……” 又是熟悉的老配方了。 假装迫于她的威压,不得不做着昧着良心的事。 很好啊! 孙妙再一次要置她于死地,她不回点谢礼都对不起她! 不过此时那人还未来,她的‘证据’也没到,还是先拖延时间吧。 江篱突然跪地,拱手道:“启禀大人,孙主事所言不实,下官才是在登记第六船时离开用膳的。” “荒谬,世女怎得睁着眼睛说……说……不睁眼睛的话?” 孙妙故作惊诧,又开始结结巴巴,把唯唯诺诺做到极致。 不仅如此,她还作势想下跪。 几次下去不成,府尹一摆手,又被衙役扶了回去。 江篱撇嘴,言简意赅,“你才说瞎话呢!” 孙妙双目通红,像受了天大憋屈一般,“大人,下官冤枉啊!” 江篱也不甘示弱,跪式前行一步,“大人,下官也冤枉!” 眼瞧世女跪得笔直,府尹用力按压额头。 她今年到底是犯了什么冲? 这叫她如何断案? 苦主是正二品工部尚书之女,犯人是一品大将军之女,另一位虽官职倒是不大,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呐! 嘿呦喂,她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事! 江篱眼瞧府尹抓着额头,抓完额头又抓手,后又像全身生了虱子似的,抓个不停。 “……” 就无语…… 不过府尹迟迟不断案也好,她的人也有充足时间找证据。 一旁吴薇按捺不住,声色俱厉,“大人,您为京都的百姓官,竟如此懈怠职务吗?” “当日吴家米行小奴去了码头,大人唤来问谁人给他登记船只的,不就知晓谁说谎了?” 拖延失败,府尹如同被抽了一鞭子,立即收回在身上‘作乱’的手。 点头如啄米,“没……没错,来人,把人带来。” 一盏茶过后,米行小奴带到。 府尹难得威严,“你昨日可去了码头?” 小奴跪地,“回大人,昨日是小人前往码头取粮。” 府尹颔首,又问,“可有登记?” “登记了,但没有登记全部,户部官员说后面四船晚些再让我取货,让我带之前的六船先走。” “你可记得在场哪位给你登记的?” 闻声,小奴抬眸。 在江篱和孙妙身上各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江篱身上,“是……世女。” 府尹倒吸一口凉气,“你确定?” 小奴郑重点头,“小人确定!” 这下府尹如同吃了屎一般难受。 她不相信世女是那种在乎撒仨瓜俩枣的人。 且不说将军府本就有铺子,而那位安郎君更是手握京都一半商铺。 如此家世,怎可能在乎那几船小鼻嘎? 但又不排除世女为解气才做此事,万一……她跟吴少郡有什么过节呢? 以江世女为人,如果有人惹了她,别说扣下四船了,扣下十船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下事情更不好办了。 唉…… 这个死职到底谁爱上啊? 第153章 船员 “启禀大人,可否准许下官同她们自行对峙一番?” 听了江篱的请求,府尹像得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陡然一亮。 “当然可以,还有……您……你快起身!” 放眼望去整个衙门大堂,就她将军府世女一人跪着,可太折煞她这个小小府尹了。 她还想多活两天呢! 江篱视线瞥过吴薇,最后定格在小奴身上,“你说只带走六船,怎么?你们走的是官船?竟能直接带走货物?” 大岳国规定,货船不同于官船。 官船货物可直接拉走。 而货船上的货物必须先移至官车,待官府板车抵达京都,再行分发下去。 其主要原因是,为官运输驿道多赚些银钱,用来充盈国库。 别看十艘船江篱只跟着登记六艘,却也记得真真的,分明是货船,怎可能由着他把货物拉走? 这几人说谎都不打草稿的? 小奴被问得一愣,踌躇着道:“我……” “小奴说带走六船,当然是随官车带走六船,世女不要仗着自己的家世,就对一个小小奴儿施压,他年纪尚轻,很容易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吴薇打断小奴的支吾,阴狠目光直向江篱。 此刻她恨不得撕烂了这张脸,竟敢让她表妹受辱。 今日终于得了机会,她绝不会放过江篱! “哦,随官船走的啊。”江篱颔首。 “这下世女无法狡辩了吧?”吴薇仰头,面上浮起一抹得意。 江篱扯动唇角,嫣然一笑,“狡辩?吴薇,你可知每辆官车都是有编号的?” “你可知驾官车之人,也同样有着编号?” “你可知官车拉货物到京都分配驿站,也是需要重新登记?” “你可知只要我过去一查,便能知晓你们有没有通过官车运粮?” “你可知因手中铺子繁多,我那位夫郎几乎识得每一位驾车之人?” 江篱眼见吴薇咽了下口水。 继续道:“你可知诬陷朝廷官员为何罪?” 吴薇皱眉,官车有编号? 驾车之人也有编号? 为何她没听那人提起过? 还是说……那人就不是真心想帮自己,不是说好了联手吗? 吴薇心中慌乱,余光不经意间瞧到孙妙,瞬间有了底气。 “江世女,不论你再怎样说,你都没有直接证据给自己洗脱嫌疑,就算我没用官车,也只能证明我想省些银钱,也能让米价不那么高昂,如此百姓也跟着受益。” 吴薇逐渐稳住情绪,越说越顺,“而且货船的货物不走官车也屡见不鲜了,京都很多商贾都是如此,连官府都不管,江世女管得倒是不少呢!” 江篱耳朵微动,慢悠悠道:“说的没错。” 随后她又看向孙妙,神色收敛,“你呢?还有什么要说的?或者说,你确定要与我为敌?” “吱……”轮椅扶手被孙妙扣得吱吱作响。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若放在以前,哪怕她心中再如何爱慕恩人,也绝对不会以牺牲自己为前提,去置江篱于死地。 因为她比谁都知道,人……一旦死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就在前日,那人说阿祖做短工的茶楼,竟是将军府建在那处的。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淮县那位辅佐县令的能人是江篱外祖! 她来自淮县下面的山中小村,消息闭塞,自然不知晓。 江篱因外祖在淮县,几乎每隔两年就过去一次,还提出了建造茶楼。 呵……茶楼? 如果没有茶楼,疼爱她的阿祖怎会命丧于此! 每当想起这些,孙妙都难以控制心中恨意。 她们有钱有势,就把百姓性命视为草芥? 对于有个官从一品母亲的人来讲,人命不过是江篱玩弄于股掌间的蝼蚁! 而她……已然变成了残废蝼蚁。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发挥余热,舍命同那人做下一局,为大岳国除掉这个孽障! “世女言重,何来为敌一说,下官不过说实话罢了。” 孙妙昂首挺胸,难得没像往常一样惧怕权势、不自觉地微弓脊背。 “呵!”江篱轻哼。 转身望向府尹,“大人,既然苦主有两名人证,那么下官也该拿出些什么才是。” 说完,她望向距厅堂几丈外的府门。 此刻府门周围聚集众多百姓,除此之外,也有刚从马车下来的几人。 府尹看着熟悉面孔,同衙役摆手,“让他们进来。” 很快,安怀清带着一名女子进入厅堂。 孙妙看着略微眼熟的面孔,面上有诧异划过,“你来做什么?” 此人不是昨日送她起居物件的船员吗? 可她早该随官船走了,如何能作证? 江篱一拍女子肩膀,笑道:“总算来了,我勉强编出些官车有编号的瞎话来,骗了好一会儿的傻子呢。” 吴薇面容扭曲,冲上前去就要动手,“江篱,你竟敢诓骗我!” 江篱把安怀清揽到安全区域,刚要还手。 吴薇就被衙役们架住手臂。 事情发展到现在,府尹也看的八九不离十。 显然是工部尚书之女,伙同孙主事一起给江世女做了局。 话说吴薇还真是个胆大的,她母亲工部尚书为正三品,竟敢挑衅一品将军府世女? 如果是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她倒好,还搞了个贪污货船案! 她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好在此事牵扯不到世女,府尹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也放下来,说话都有了底气。 “吴薇,你放肆!公堂之上,岂能容你动手伤人?” 府尹又跟江篱摆手,一改上一瞬的严厉,转为温柔,“江郡中,既然你的证人来了,便由她诉说一、二吧。” 船员上前一步,就要跪下。 府尹手一挥,“不必跪了,快快说来。” 在场没一位跪的,她专门让一届平民百姓跪下,传出去也不好听。 尤其那些围在府门口看热闹的百姓,嘴比棉裤腰都松,绝对不能让她们抓到拿出去说的话柄! 第154章 大将军前来 “小人从南部出发,因为船员严重不足,日夜兼程赶来,当时小人疲乏不已,便……同世女商量,可否晚些随官车运货回京都,容小人先在货船上睡会儿……” 船员一开始打算贿赂那位户部主事来着。 毕竟京都大纨绔、江世女的名头谁都知晓,她岂敢上去就挑硬石头撞呢! 可这位孙主事脸色尤为不佳,似乎不想听她说话。 困倦至极,她才敢把主意打到世女身上。 问能否先不去官车等候区域卸货,准她在船上睡会儿? 比起睡在走动的官车上,还是周围尽是户部官员的渡口能让她更安心些。 原以为世女不会同意,或是呵斥一番,不想竟二话不说,直接批准了。 不过世女也强调一句:如果淤堵船只过多,必须尽快让位。 她当时开心极了,因情绪过于激动,躺在船上好久都没能睡着。 然后就碰巧看到一些奇怪的事: 为不妨碍别的船只,她的船停靠在距渡口远一些的位置。 纵然岸边有密林遮挡,也能依稀看见一伙装货的人和马车,她们正快速装着四船货物。 这些装货的人很奇怪,她们眼睛都睁大大的,还不时地瞄着四周,像极了贼人。 还有一点她不明白,这些人明明装的是货船货物,却不用官车,而是马车。 所以是……偷盗? 船员暗觉不对劲,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悄咪咪地躲回船舱里了。 “呵……合着你只是看见有一伙人装货?”吴薇在船员话落之际提出质疑。 孙妙也抓住语句漏洞,“而且阁下怎知道那些所谓的‘偷货之人’并非世女派去的?你又如何得知那是吴府船只呢?” 船员歪下头,似乎不解两人为何能如此狡辩。 遂道:“我当然知道,首先,那十艘船上的船员与小人是同县,都是多年的老船员,当然相互认识。” “当时小人不仅看到那些‘偷盗之人’搬粮食,其中还有小人熟识的船员跟着一同搬运,可见她们早已沆瀣一气。” “至于少郡口中所谓的如何得知‘偷盗之人’不是世女派去的,那是因为小人看见此人了。” 船员抬手直指吴薇。 随后又指了下孙妙,“包括您的随从,小人记性极好,在渡口同您说话时记住您身后随从样貌,就是您的随从跟吴少郡指示那些人搬货。” 一句话让吴薇脸色大变,慌张的眼眸瞥向孙妙。 那人说过,孙妙不仅是这件事的重要一环,更是在危机时刻给她兜底的! 孙妙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声,“你是因世女的权利而惧怕吗?所以才不得不为她做伪证?” 船员的疑惑快要飞出脑门,“哈?您没事吧?小人实话实说,何来作伪证一说?如果依您所言,您才是迫于吴少郡的权势、做了伪证吧?” “哈哈哈哈……” 孙妙扯唇,罕见一笑,晶莹也顺着眼角流出,像是呓语般。 “来到许多人心中梦寐以求的京都,我所看到的都是趋炎附势之人,没有不惧怕权势的,你、我、还有千千万万的平凡人皆是如此,没有例外。” 可那些有权势之人,千不该、万不该把普通百姓的性命视为草芥! 阿祖……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就被草草入土。 如果不因将军府贪婪,必须在淮县修建茶楼,阿祖怎会命丧于此? 而且那人说,修建茶楼是因江篱好茶,一切都是她的主意…… 孙妙突然瞪向江篱,滔天的恨意汹涌而出。 “江篱,我好恨自己没有能力,否则一定会将你杀之,再一刀、一刀切下你的血肉!” 你根本不配拥有完整尸骨,将军府的都该死……该死……你们做什么拦我……让我说啊……” 孙妙的怒吼声越来越大,双目睁大,眼白泛红,表情狰狞而扭曲。 尤其她试图挣脱衙役,如同蛆虫一般,诡异得令人无法忍受。 府尹又摆了下手,“把她嘴给堵了,以免污了世女的耳。” 衙役抬手就捂上。 “嘶……” 没想到此人像只疯狗似的,死死咬上她掌心。 衙役抽痛,跟府尹对视一眼,得到应允的眼神,一个手刀劈下。 孙妙昏死过去,衙门终于回归安静。 事情已彻底明了,府尹也无需再装模作样。 她一拍惊堂木,语气严肃,“户部主事和吴少郡……”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位衙役从外面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府尹咬牙切齿,“你才不好了呢!” 衙役一个划跪到桌案前,指着外面急道:“大人,大将军和工部尚书一同前来……” “京兆尹如今当的是愈发厉害了。” 江大将军一身银色战袍现身,面容威严,话语铿锵有力。 府尹‘哧溜’一下起身,快步上前,弯腰作揖。 “请……请将军恕罪,下官有失远迎。” 江锦华绕开她,来到江篱跟前儿,“你可有事?” 江篱故作低眉顺眼,“回母亲,就是无辜被人冤枉一通,有些委屈罢了。” “咚!” 长枪一头落地,吓得府尹肥胖身躯都跟着一震,跟后头揣着袖子的工部尚书对视一眼,皆小心翼翼上前。 “将军……” 工部尚书抢过府尹的话,小声道:“将军……小女糊涂,做出惹世女不快之事,下官一定带回去严加管教。” “孽女,还不快跪下!” 工部尚书给吴薇使个眼色,让其快些服软。 大将军并非不讲理的人,只要态度谦和,或许……不会得太重惩罚。 唉…… 吴莉轻叹。 你说她刚同陛下说完制造军器的事,还挺开心呢,结果一出宫门就听说此事。 吴薇胆大包天,竟自导自演了一出丢粮食戏码,还将其嫁祸给世女! 她听得是倒吸一口凉气,却也生出不解来。 虽说自家小女骄纵过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也不至于挑衅一品将军府世女啊? 吴莉当即察觉出不对,认为有人唆使。 拿小女当长枪使唤的人,似乎也知不能斗败江篱,便随手扔进来个替死鬼。 吴莉斜睨昏在轮椅上的女子,稍稍松了一口气。 昏得好啊,待她醒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吴薇梗着脖子,眼眸泛红,“我为何要跪?如果不是她江篱,表姐怎会卧病在床,奄奄一息?” 第155章 失足 江篱撇嘴,“你表姐哪位?别来沾边!” 谁认识吴薇表姐是谁?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跟她有血海深仇似的? 她招谁惹谁了? 吴薇抹了把眼泪,怒指江篱,“你还敢说些推脱的话,难道不是你在醉笙楼三楼扔下一名女子?” 江篱烦躁还嘴,“还扔下女子,我……” 余光瞥见安怀清,怔了怔,瞬间明白了什么。 “哦……你是说那位喜好女子的蠢货啊?” 对着吴薇泛怒的双眸,江篱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说吴薇啊,你如此激动,不是跟你表姐有一腿吧?” 吴薇哪儿能听得了这话,面色通红,人也猛地冲向江篱。 “看我今日不撕烂了你的嘴,还敢说我表姐是蠢货!” 只字不提江篱比较在意的有没有一腿之事。 “吴薇,你给我站住!” “大胆吴薇,你当京兆尹府是闹着玩的吗?” 工部尚书和府尹同时呵斥。 吴薇迅速被衙役架到一旁,嘴也被捂得死紧。 孙妙适才咬衙役掌心的之事还未过去多久,吴薇没敢效仿,唯恐被砍晕。 “将军,小女实在愚蠢、鲁莽,还望将军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 问题本就出在自家女儿身上,工部尚书只得不住地点头弯腰,陪笑脸。 “尚书大人的女儿是女儿,我江某的女儿就是草芥,可以任之污蔑?” “吴莉,你该知晓,如果今日我女儿没这个人证,会是何等结果?” 吴莉眼皮颤了颤,不敢作声。 “回答。” 大将军语气平淡,仿佛随口一说,可吴莉还是从短短的二字中听出威胁来。 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低声回道:“为官者贪污百姓粮食,轻则被贬庶人、流放边境,重则……” “你的女儿便如此吧。” 将军居高临下的眼神睨过来,眸色毫无波动,好似对她来说,不过一个小小决定罢了。 吴莉心中一紧,忙跪了下来。 “将军,还请手下留情,我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 江锦华不耐打断,“吴莉,你真忘了?我母亲为何命丧于倭人之手?你比谁都清楚!” 当年,吴莉刚刚上任工部左侍郡一职,负责军器管理和制造。 她为省些开销,将价位昂贵有韧性的牛筋木,换成了缺乏弹性和抗击打能力的白蜡木。 如果不是用了那杆长枪,母亲绝对能在敌营里救出人后成功脱逃。 母亲不喜繁琐,没有专属长枪,每次征战都是随手拿上一杆。 可就是这杆不同以往柔韧的长枪,让她很不顺手,才会在善后之时不敌倭寇。 母亲被倭寇严刑逼供了整整五个日夜,看着自己的血肉一点点从身上流失。 当她过去找到母亲时……只剩森森白骨…… 江锦华声音哽咽,眼神冰冷,“所以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不仅母亲,那次战役牺牲众多,不都是你所制造长枪造成的吗?” 母亲率兵十万,有近乎一万将士用这种长枪,均因枪杆问题含恨牺牲。 一万人…… 背后更是一万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这么惨痛的代价竟是因她想节省国库开销,讨好前太女! 她回京都便将此事上报,以慰近万亡魂。 可前太女说不能让更多将士寒心,便只拎出工部尚书秘密斩首,告慰死去亡灵。 当年知晓此事的人不多,也就先帝,前太女,和当今圣上。 江锦华一直以为此事已了结,不想今日在养心殿外等候召见之时,听见里面谈论。 原来吴莉才是提出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次她还意图换成别的木质,美其名曰节省开销。 制造军器材料历来需经过多年潜心试验,而非几个月就能完成。 她倒好,仅两个月前发现一种尚可的木质就要更换,当真有远见! 吴莉愣住了,又急忙道:“不是,将军您听下官说,那种木料伸展性还可,是比较……啊……” 不待吴莉说完,长枪穿进她胸口,鲜血四溅。 吴莉下意识捂上胸口,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但江锦华直中要害,她仅动了两下唇,便一命呜呼。 在场的不论衙役,还是府尹都呆滞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纵然是正一品大将军,也没有诛杀朝廷三品命官的权利啊! 别说府尹了,就连江篱都跟着傻眼了一瞬。 在母亲沉着冷静的面颊上盯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放下心。 “大将军……你……”几个简单的字,府尹差点咬到舌头。 江锦华抽出长枪,一甩上面血迹。 “府尹无需害怕,圣旨很快送达。” 母亲用劣质长枪遇险一事,女帝也谨记心中。 但此事已过去多年,不好公之于众,才命她将吴莉秘密斩首,过后随便找个借口即可。 可她如何能忍吴莉这张脸在自己面前晃悠。 只要看见吴莉,就会想起一万英魂和惨死的母亲。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还好阿三、阿四早在之前疏散了衙门外的百姓,这会儿也算‘秘密’斩首了。 江锦华扫视一圈,语气极淡,“大家可要管好自己的口舌,京兆尹,你是京都百姓父母官,定要给此案一个合理解释。” 说完,江家一行人都出了衙门。 唯留惊慌失措的府尹,和满脸泪水,连哭都无法哭出声的吴薇。 “母亲……”吴薇死死咬住衙役手掌。 这名衙役被咬了一次,这次彻底禁不住疼,一下抽开手,轻车熟路地将人劈晕过去。 意识自己做了什么,衙役声音低微,“大人,一不小心就……” 府尹三魂七魄逐渐回归,烦躁摆手,“昏就昏了吧,没听大将军说要合理解释吗?这人早晚都得死!” 这下好了,她不仅得把世女案子结了,还得帮将军‘圆’个杀户部尚书案! 你说她个四品小官到底招谁惹谁了? —— 三日后,驿道上。 三三足尖轻点,直至看到前方队伍,才隐匿一棵树后。 “京兆尹办事倒是快,当晚便将孙妙关押大牢,于今日问斩,至于工部尚书,她给编了爬山不慎、摔落陷坑,又不幸被野兽啃噬了大半身子。” 三四也站到她身后,低声回着,“郊山深林里野兽繁多,而尚书又没了半个身子,根本看不出死于长枪,算是比较完美的‘解释’了。” 随着接近前方人群,三三蒙住头发和眼睛以下部位,抽出利剑。 “一会儿我来吸引随行将士,你来杀人。” “嗯。”三四也蒙住自己,利剑出鞘。 …… “大胆贼人,此乃奉命押行流放罪人,你竟敢……” 看守流放罪犯的将领话没说完呢,就见队伍后方有一人骤然倒下,血液蜿蜒流淌。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戴着枷锁、脚镣的罪犯们惊声尖叫。 而那两名‘贼人’跑得飞快,仅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首领急忙下马查看,发现死的是工部尚书嫡女。 一旁将士唏嘘,“啧啧啧,工部尚书还真是惨呢,刚失足摔死,自家那个企图诬陷江世女的女儿又死了,真是不幸。” 她看向首领,问道:“郡尉大人,可要去追?” 郡尉用力拍她脑门,气道:“就说让你遇事多动脑子!” 为什么别人没死,就死了工部尚书家的吴薇? 这不明摆着是将军府…… 郡尉咽了咽口水,催促道:“将尸首掩埋了,我们也闭紧嘴巴,快些启程!” 将士傻傻点头,“诶!” 第156章 好银! “死透了吧?” 三三边跑边问。 三四言简意赅,“一剑毙命。” “你说府尹还挺能装人呢,诬陷朝廷命官乃大罪,吴薇竟不跟那个叫孙妙的一同斩首,而是贬为庶人流放边境,啧啧啧,她还想留吴薇一条命。” 三三一跃上树,在树与树之间飞跃起来。 只要途经树林,暗卫习惯穿梭于隐秘地段。 三四紧随其后,“诬陷之事依案件轻重可斟酌断案,府尹能选择流放而非斩首,也是猜到将军府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还能博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吴薇跟她那个母亲一样,都是为人不正的,将军府怎能容她在活在世。 三三撇嘴不屑,“府尹真是个圆滑的!” “京都城里的父母官,你真以为愣头青能坐上去?” 说完,三四拍了下妹妹肩膀,催促道:“别说些有的没的了,加快脚步,我们还得赶在世女前往刑部大牢前藏身呢!” “好嘞!” 二人脚步飞快,在江篱到达大牢门口之前,悄然隐匿在周围。 想进入刑部大牢需先进入刑部后门。 过来探访罪犯,需持有刑部手谕,或是给看守大门的人一些好处,便可进入。 江篱两者皆不用,她往门口一站,就是手谕本谕了。 不仅如此,她还从刑部正门进入,可谓招摇过市。 刑部门口路过的三两百姓指指点点: “诶……你说世女过来刑部作甚?” “嗐,还能什么事,肯定是‘看望’那个即将问斩的孙妙喽,谁让她胆敢诬陷世女呢!” “没错,此人出身平凡,却不知天高地厚,真是该死!” “大将军保家卫国,不仅有功劳更有苦劳,孙妙倒好,上去就跟吴薇沆瀣一气坑害将军爱女,的确该死!” “诶,你们听说没?那个吴少……呸呸呸是庶人吴薇,被一剑刺穿了心脏。” 其中一位百姓眼珠微动,随后喝道:“死得好!” “世女这会儿又过来刑部了,估计孙妙也该……” 之前那位百姓回道:“不然也要问斩了,早晚都得死,行了,咱们也快些走吧。” …… 刑部门开,尚书带着下属前来迎接。 “看门的下人好没眼力,连世女来了都不知通报!抱歉世女,下官有失远迎。” 江篱回之拱手,“尚书大人有礼了,小女此次前来只想去刑部大牢探望一人罢了,区区小事,岂敢扰到尚书大人。” “世女说的哪里话,这怎是打扰呢,下官高兴还来不及。” “尚书大人言重了,小女实在惭愧……”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江符听得脑壳直疼。 她以前怎没发现江篱如此能装呢? 不想搅扰还走正门,咋好话赖话都让她说了! 啧啧啧…… “那便不打扰尚书大人了,小女由衙役引领即可,若您百忙之中还带小女前去,小女才心中难安。” 终于结束一场冗长的‘说假话’环节,江篱跟安怀清抬步。 经过江符之时,还不忘跟‘轻蔑’一瞥。 别以为她没看见江符的眼神,刚才没少在心里蛐蛐她吧? 这人自打有了宋玉后,倒是不似以前一样常阴着一张脸了,人也活泼了许多。 虽偶尔还会帮张叔郎‘争宠’,但至少不再拔剑弩张的模样了。 这样的她,反让江篱有些不习惯,总想时不时地去挑衅。 对此安怀清给总结就是:两姐妹都挺贱的! 二人跟在衙役身后走了有一盏茶时间,才远远看见刑部大牢的门。 此门为对开样式,跟一般的府门差不多一样大,上面用红色染料写着大大的‘狱’字。 安怀清凑近江篱,小声询问:“为何京兆尹审理的犯人,却要关在刑部大牢呢?” 据他所知,京兆尹府也有牢房。 江篱点了下男子额头,轻笑道:“一看你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你的账簿,大岳国即将问斩之人,都会交由刑部大牢,也方便刑部上奏,等陛下审批。” 需要问斩之人,哪怕是平民百姓,也要经由女帝阅之审批。 这也是为何大岳国仅历经四十余载,就被百姓深深接纳的原因。 所有需斩首的案件都经由女帝之手,也是为了不让平民百姓被冤枉。 安怀清揉着额头,小声嘟囔,“也不是只看账本,不是还跟着你……” 多年间,他一心扑在这两件事上,竟连这些都不知道,真是枉做大岳国人。 江篱俯身,嗅着安怀清发上的桃花香气,忍俊不禁,“你怎得一言不合就勾引?” 安怀清:“?” 请问呢? 他什么时候做出勾引的事了? 话虽如此,听到江篱这话,安怀清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他发现江篱才是能勾引的那个,总是一本正经地引诱别人说出爱慕她的话来。 就像此刻,她垂眸望向自己,双目在光芒映射下泛着细碎微光。 让人想不顾一切说出自己的爱意。 这是否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高端猎手,往往以猎物姿态出现? 安怀清口随心动,轻启红唇,“妻主,我喜……” “世女,郎君,小人已经跟狱卒说好,随后由她们带领……” “世女恕罪!” 衙役眼瞧世女脸色越来越黑,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惹怒世女,忙跪下道歉。 遇事先道歉准没错! “……” 安怀清适才也是被美色昏了头,才会说出那些直白的话…… 此刻他面颊通红,躲到江篱身后,试图用龟缩自己的方式来减轻窘迫感。 江篱遗憾叹息,“别搭理她,就是个没眼色的!” 又刮了衙役一眼,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跪在正门口,本世女怎么进去?” 衙役瘪着嘴巴挪动几步,“世女、郎君,请。” “退下吧。” “咻……” 衙役眼见世女进门,随后半空中飞出一抹银影来。 抬手接过,发现是一锭银子。 这…… 世女好银! 第157章 牢中探望 “世女,此处关押的便是犯人孙妙,小人先行告退,世女有吩咐只需唤小人一声即可。” 狱卒指了指最后一间牢房,很快退下。 江篱目光投向黑黢黢、只勉强看见一抹白影的隔间。 缓缓开口,“孙妙,我给你一次活命机会,说出你背后之人。” 漕运一事,仅凭年方十七的吴薇不能成事。 孙妙虽有些脑子,也不可能豁出命来跟没有二两脑子的吴薇做成功几率不高的局。 可孙妙在公堂之上的最后一句话像带着必死之心一般,很是蹊跷。 江篱跟孙妙在户部共事大半年,对此人有些浅薄了解。 别看她总是嫉恶如仇的模样,实则胆子不算大。 那她到底是被什么人、或是什么事牵扯住,以至于要拼了命地置自己于死地? 江篱不得其解,期间也查了跟她私交颇深的宋景。 宋景最近一直追随沈玉,把人追得烦了,在众目睽睽长街上说出不喜欢她的事实。 那日宋景在长街上哭好大声,还被百姓嘲笑好久。 缓过神来,宋景也觉得自己给县女府丢脸,一连好久都不出府见人了。 江篱了解宋景,此人每次被沈玉伤到,没个把月不可能走出来,所以绝不可能是她。 那……到底是谁? 能让孙妙心甘情愿地付出性命? “哗啦啦……” 脚镣挪动,发出清脆声响。 孙妙本就身残,而今锒铛入狱,没了轮椅,只能用手艰难挪动两腿。 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转身。 面向外面那抹鲜红、干净的身影。 世女依旧光鲜且亮丽。 而她呢? 下肢不能自主移动,每日又被酷刑折磨,连这三日的排泄,也均在无法移动下完成。 每每呼吸,都能闻到身上散发的阵阵恶臭气息,让人作呕不已。 好在她下肢没有丁点儿知觉,感受不到那种恶心至极的黏腻感。 倒也……不算糟糕至极…… 孙妙看着跟自己截然不同的女子,忽地笑了。 笑得泪光闪烁,“江篱,你别想知道,只要有心与你为敌的人,我绝对不会出卖……咳咳咳……” 孙妙身上满是鞭痕,胸口起伏间,扯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痛,咳声不断。 “咳咳咳……我会在下面等你……江篱,你们都是恶人,都会下地狱!” 仅关在狱中三日,孙妙就瘦得脱相,两只眼睛大得突兀。 瞪大之时,仿若来自阴间的恶鬼,企图吞噬人类血肉。 “那便不说吧。” 江篱语气淡淡。 “难道你只因嫉妒、和自卑之心,便一次又一次地与我为敌?” “你用你的性命去满足自己的自卑心理?” 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状元女沦落至此,江篱心中一阵唏嘘。 也更是不解。 若说孙妙为了安怀清才与她为敌倒也不尽然。 她们第一次见面在长街,当时她冲撞进队伍安怀清还未现身。 那时孙妙就对她有所不同,似乎从一开始就看她不顺眼。 可江篱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在何时惹过她? 孙妙大声嘶吼,“与你为敌?我恨不得杀了你!” “年前我阿祖在淮县修建茶楼,正在地面加固脚手架,却不慎被上面掉落的石头砸中,而那家茶楼,是你将军府的吧?” 江篱皱眉,“你来自淮县?” 她的反应在孙妙眼里就是默认,更加言辞激烈。 “你们权贵从不把我们百姓性命当回事,如果不是我听说此事,可能高高在上的将军府世女都不记得这件‘小事’了吧?” 她唯一亲人阿祖,死在将军府茶楼之下。 而今……自己也即将死于江篱手上。 当真同阿祖说的一般,京都权贵……就是恶的。 江篱发觉不妥之处,询道:“在地面捆绑脚手架怎可能被上方掉落石头砸中?” 说来也巧,安怀清买在东来酒楼的对面楼宇修缮了近一个月。 她偶尔会去那处假意监工,实则监视对面酒楼。 也就在那时,她见过包围在楼宇外的脚手架。 这种架子贴合楼宇外墙壁而设,且每层都有木板横在上面,为的就是供匠人们踩踏,方便装饰外墙。 孙妙的阿祖如果站在地面加固脚手架,根本没可能被最上面掉落的石头砸中。 “你是淮县哪里人?你阿祖被石头砸中时可有人见到?还有你说‘你听说’?又是从何人那里听说?” “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孙妙是否话说多了,一直咳个不停。 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 任江篱如何质问也无用,她始终一句没回。 咳嗽渐止,孙妙咬牙切齿,“江篱,你休想知道!” 那是唯一能与将军府为敌的人,也是最后希望所在,她当然不会出卖! 江篱用力攥住铁栅栏,厉声呵斥,“孙妙,你知不知道你在帮恶人叛国?” 安怀清拍了拍江蓠手背,转眸看向孙妙,“你误会了,你阿祖做短工的茶楼并非将军府所建,而且那家也不是茶楼,而是酒楼。” 孙妙眼神微动。 瞄了眼安怀清,又快速收回。 从一开始,她就刻意不去看恩人。 那是她心中最后一捧净土,满身脏污的自己,与之对视都是亵渎。 可恩人的一句话仿若凛冽寒风,将她心中仅存的一丝爱慕尽数吹了去。 孙妙苦笑,“安怀清……咳咳咳咳咳……你现在已经跟卑劣不堪之人一个鼻孔出气了吗?” 她的恩人……真让人失望。 江篱岂能任由孙妙污蔑安怀清,怒火升腾。 “你不要自己愚蠢,发泄到别人身上!你可有见过你阿祖尸体?她真是死于石头?” “你怕是从出来淮县就没回去过吧?那家根本就不是什么茶楼,叫东来酒楼!‘东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咳咳咳……东来……酒楼?” 孙妙咳嗽不断,脑袋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一般。 “东来……” 淮县是她的伤心地,她连茶都喝不了,又怎会回去? 至于阿祖的尸首,她……没看到。 当时村中一起过去的人怕她接受不了,直接将阿祖下葬,拿给她的只有冰冷牌位和一把碎银。 拿给她牌位的人什么表情来着? 那人垂下头颅,眼睛泛着红…… 孙妙以为她在痛心,可此刻想来,分明是心虚…… 第158章 死亡 还有那人跟自己说茶楼是将军府修建之时,正巧随从冲了进来,说了嘴什么东来酒楼,看到她也在,才猛地止住话音。 而江篱问她‘东来’为何意? 倭国,位于大岳国东部方向。 ‘东来’,即为……倭寇来! 轰…… 孙妙脑中突地一响。 泪水更是汹涌而下,模糊她的双目。 那人骗她! 那人骗了她! 她不仅利用了自己,东来酒楼也是她建造的! 孙妙猛地望向江篱,嗓音嘶哑,“江篱……江咳咳咳咳咳……” 如今她即将问斩,若想为阿祖报仇,就得跟江篱说出实情。 如果是江篱,一定能斗赢那人! 孙妙想爬过去求江篱,却无法移动分毫。 猩红双眸溢出哀求之意,“江篱,我阿祖定是发现了什么……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才被……被她们……”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 “呼……呼……” “……” 女子话还未说完,起伏的胸膛骤然归于平静。 苍白面颊因巨大痛苦而扭曲变形,嘴角血滴还在不断流淌。 一双瞳仁也逐渐失去焦距,昭示她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老人皆说,人死之时能快速回溯生前最幸福时光: …… ‘妙儿乖,妙儿好,妙儿是阿祖的心头宝’ ‘妙儿乖,妙儿好,妙儿是阿祖的心头宝’ 女子撂下笔,哭笑不得,‘阿祖,我已然二十有二,您怎得还唱儿时的摇篮曲’ 老妇布满褶皱面庞泛着和蔼笑容,‘在阿祖眼里,你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阿祖,我有信心明年一定能高中!’ ‘我的妙儿很是厉害’ ‘到时孙女带您去京都住,给您买一处大宅子,好大、好大的那种,还要买几十名随从护您左右’ 老妇却逐渐收起笑容,一脸忧愁,‘妙儿,自古富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而京都更是富中之富,贵中之贵,你去那里可一定要小心谨慎’ ‘怎会呢,天女脚下怎会有何烂事?’京都是女子自小就向往的地方,她不这样认为。 老妇仿若看破世事的智者,声音空灵: ‘天女脚下也有光所照不到的地方,此处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窟,吃饱的魔鬼只会日益壮大,而死去的……永远是以为爬出头的平民百姓’ …… 女子瞪大的双眸逐渐阖上,悔恨的清泪顺着眼尾流淌…… “她……死了?”安怀清猛地捂上嘴巴。 孙妙三番五次陷害江篱,的确可恨。 可如今亲眼目睹她死去,难免唏嘘。 “最后她什么都没能说出。”江篱长叹一声,唤来狱卒。 “世女请吩咐。” “用冰块镇住,找人将她尸首带去淮县埋了。” 狱卒打开门锁,探了探孙妙鼻息,再次看向世女的目光带着不解,“……真要如此?” 工部尚书之女伙同户部主事一起污蔑世女,二人也算自食恶果,为何世女如此心善,还准许孙妙尸首归乡? 江篱望向虚空,声音极淡,“送去吧。” “是!” 狱卒叫来其他狱卒,一起抬走孙妙尸首。 江篱扫视一圈,看着多为空荡荡的牢房,直接发问,“倭寇关在哪一处?” 她过来刑部的主要目的就是查看大牢。 之前都由暗卫过来查探,且她吩咐过不可打草惊蛇,暗卫也只好在外围观察,从未进过关押倭寇的大牢里面,这次她要亲自去查看。 “啊?” 狱卒一愣,世女看那些恶人做甚? “还不快说!” 世女发怒,狱卒哪儿还敢迟疑,忙道:“关在刑部地牢,但那里全是倭寇的排泄物……世女还是别过去了。” 倭寇人数庞大,足足有两千人。 刑部大牢还要关押其他犯人呢,怎可能让这些人占据过多地方,便将其关到了刑部以前的地牢里。 那里空间本就窄小,而倭人又跟个畜生似的,恨不得随地拉尿,里面可谓臭气熏天。 要不刑部狱卒的差事咋没人爱做了呢,别看油水不少,可这味道也是真大呀! “呕……” 只要想起那处,狱卒就下意识想呕吐。 “即刻带我过去。” “世女万万不可……” 狱卒还想劝解,被世女一记冷眼扫过,飞快改口,“好嘞!” 关押倭寇的地牢距离此牢不远。 江篱让安怀清在外等候,她则带着随从进去转了一圈。 里面倭寇人数跟狱卒的簿子大致能对上,虽有些差异,倒也在意料之中。 “嘿呦世女,您可算出来了,我都怕您在里面待久腌入味儿喽。” 之前的狱卒被留在外面陪伴郎君。 见世女归来,匆忙上前,帮着挥了挥周身不存在的浊气。 江篱也挥了挥手,似不经意般问道:“平日里都有谁进过此牢?” 狱卒边挥手边答,“只有送饭和送夜壶的人,其余就没旁人进来过了。” 里面臭气熏天的,谁会喜欢进去! 也就世女,硬要进去闻一遭。 不过…… 狱卒想起一人,又答道:“有一人……偶尔会进去一次。” “谁?” 狱卒朗声回答,“刑部的江郡中啊。” 郡中大人时常忍着扑鼻恶臭进入,却不知进去做什么。 别说,这点倒跟世女一样,俩人都是不怕臭的,非要进去闻味儿不可! “江符?” 江篱轻哼一声,带着安怀清走了。 临走前让三五给了狱卒十锭银子。 一部分为赏她,另一部分是运孙妙回淮县的盘缠。 此时已快到日中,安怀清打算去千味楼查账,江篱之前就说好了一起去。 刑部距长街不远,两人步行而去。 可自打出了刑部大牢,江篱就心不在焉的,几次都走错路。 安怀清目露担忧,“妻主怎么了?” 他当时站的远,并未听见狱卒所言江符时常过去的话,也对江篱的纠结完全不知晓。 等了好一会也没等来回应,扯上江篱袖口。 “不若妻主先回府休息一日,由木方他们随我去千味楼即可。” 江篱这才回神,勉强牵动唇角,“一起去,正好我也想念香酥鸡的味道了。” 第159章 棋子 最近江篱一直派人盯着江符。 她除了上职,就是在府中小湖跟宋玉转悠,暂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但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江篱根本不敢松懈半分。 “阿篱……阿篱?” 正厅饭桌上,江锦华一连叫了六女几声未得回应。 安怀清忙拍了拍身旁女子,“妻主。” “……啊?”江篱从思绪中回神,恍惚应声。 “母亲唤你。” 安怀清发现江篱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做什么事都难以集中精神。 江篱瞥了眼江符,才询道:“……母亲有事?” 江锦华将挑好刺的红烧鱼放入周青木碗中,也不抬头,“明日我们一起登秋高如何?” “啊?” 登秋高啊…… 江篱眨了眨眼,委婉拒绝,“不若母亲、父亲还有姐姐们一同去,我就……” “接着说。” 江锦华语气淡淡,手却悄然摸向腰间。 没人比江篱了解这个动作代表什么! 话到嘴边改成了,“最近秋高气爽,正是爬山的好时候,好,我们明日就出发!” 江簇嫌弃撇嘴,嘀嘀咕咕,“还是鞭子有话语权。” 别看江篱跟她呈对向而坐,可江篱耳力好,将其鄙视话语听了个真切。 想也不想,直接回怼,“等你能用筷子再说话吧!二十多岁的人了,还用黄口小儿用的勺子,啧啧啧……” 江簇平日里看着不苟言笑,实则对江篱从不嘴软,少说一句都算她舌头战败! 此刻心中不服气极了,“身为郡中,午后却无故不去上职,你也当自己是孩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同为郡中,今日也早下职半日,回来陪宋玉的江符:“……” 她怎么感觉二姐拿话敲打她呢! 江符刮一眼江簇手臂,不带任何情绪。 “听闻太常寺为筹备下月宫中秋宴,忙得是焦头烂额,可我瞧着,二姐到是很清闲呢。” “……”江簇一时语噎。 距三月休沐期限还有半月,现下又不能回去上职,当然什么都不能做了。 江符怎么回事,怎得上来就跟她斗嘴呢? 江簇于午后亲眼看见江篱归来府中,才得知她仅上职半日的事。 但她不知道江符为陪宋玉也告了半日假,算是把两人都得罪了。 吵归吵,江篱肯定向着嫡亲二姐。 尤其江符还是她重点跟踪对象,当然不会惯着。 “喂,你做什么上去就攻击江簇?她手都瘸了,容易吗她……” 江符:“……” 你也没放过她! “行了……快些用膳,也早些回房歇息,明日还要早起呢。” 周青木打断几人的没完没了。 每月家宴,姐三个准能斗在一起,真是不嫌累! 她们该庆幸将军府不兴‘食不言寝不语’的一套,否则还用什么膳了,吃板子去吧! “我吃好了。” 江锦华在战场多年,习惯快速用膳。 张敬眼瞧江锦华起身,急忙追问,“将军……明日登秋高我们几位可否能一起跟去?” “我等还是在府中便好。” 其他两位小侍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想跟去碍眼,连忙摆手。 是府里的饭菜不好吃,还是将军府的花园不好看? 做什么要去爬那些高到没边山头? 还扰了将军跟家主的安宁。 啧啧啧,张敬真是没眼力见! 将军都明确表示过永远不可能喜欢他了,他却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无孔不入地黏上去。 将军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如果不是家主心善,拦了又拦,他张敬真以为自己能在府中安然地住下去? 早就坟头都长草了吧! “你们为何不去?”张敬刮瞪二人,咬牙切齿。 另外两位小侍偏过头去,不看他,也不接茬。 “你们慢用。” 与此同时,周青木也站起身。 等候一旁的江锦华立即上前一步,牵上他的手就要走出厅堂。 张敬急得不行,在桌下猛踩了江符一脚。 后者皱眉忍痛,却没像往常一样帮着说些什么。 眼见大将军带周青木那个贱人出了厅堂,张敬气得紧握双拳,牙齿也咬的咯吱作响。 江符……竟敢不听他的话! “我也饱了!” 张敬瞪两名小侍一眼,又恶狠狠地踩江上符一脚,才拂袖离去。 …… “江符那个白眼狼,枉我养育她多年,连句话都不肯说!” 张敬气着一张脸往青松院走,看见路过的蚂蚁都要踩上几脚。 随从低声劝解,“主子,三少郡也不容易,您……别说她了。” 三少郡自小就比别的孩子话少,她的脾性跟五少郡很相似,很是安静。 可主子却从少郡五、六岁时便逼着她说出‘想母亲’的话。 如此也能让将军过去主子房中。 奈何将军心中有家主,除去边境醉酒那日,根本连看都不看几位小侍一眼。 说来,三位小侍能让醉酒的将军一夜疯狂,也是因着他们三人刻意穿了暗紫色。 家主平日最喜欢着暗紫色衣袍,否则将军怎可能会…… 唉…… 主子明知将军不喜欢他,却还多年坚持,也是执拗。 “她不容易?我拼了命得来她,到底谁不容易?我都豁出性命了,她当然得为我做些什么!” 随从的话张敬半点没听进去,相反还觉得江符就应该为他做事。 “行了,你别跟着了,瞅你就不顺眼!” 张敬大吼一声,独自走了。 “这……三少郡……”随从看着仅隔几步之遥的孩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带了孩子二十多年,跟自己的无甚区别,看她满目悲伤,顿时心痛不已。 江符扯动唇角,声音极轻,“无妨。” 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别人怀胎十月,诞生的是孩子。 父亲生的却是棋子…… 儿时她听家主说过最多一句话就是:阿篱乃我幺女,自然要多疼惜着些。 而自己父亲说最多的是:你是我生下的,你不帮我谁帮我?你信不信我也不要你了! 以前,江符总以为自己的嫉妒之心、来源于江篱父亲为正室,又得宠。 如今看来,她嫉妒的……是那份从她未得到过的父爱。 第160章 登秋高 次日。 将军府门口。 大家都要进去马车了,江簇还是不死心,妄想着不参与。 “母亲,女儿还是待在府中吧。” 江簇一点儿也不想去,爬山哪儿有待在家中舒适? 她又不像江篱和江符有着坚韧体魄,她……弱着呢! 江篱呲牙,一脸欠揍的表情,“二姐,你怕是没挨过打吧?可以‘品尝’一番软鞭的滋味哦。” 江簇眼看母亲摸向腰间,求生欲登时战胜了懒惰。 “……去。” 去还不行么! 江锦华满意收手,“这才对嘛,一直窝在府中哪儿行?一定要多多锻炼身体,待日后回太常寺上职也能尽快适应。” 江簇颔首,“听母亲的。” “人都齐了吗?” 周青木扫视一圈,查看是否有未到的人。 宋玉踌躇一会儿,支吾回应,“还……还没,江……三姐还没过来。” 目前他还是江篱侧郎,太过关注江篱三姐有些不妥。 可在场人并未关注江符,他只好硬着头皮提及。 周青木跟阿二摆手,“你去看看。” 不多时,阿二带一人归来。 十八恭恭敬敬俯身,“回家主,三少郡命奴才向您请罪,少郡她……今日不能同去了。” “为何?” “……” 十八张了张口,犹豫良久,最终什么都没说出。 周青木了然,“罢了,让你们少郡好生歇息,告诉她以后同行机会多得是。” “是!”十八红了眼圈,匆匆退下。 “这是怎得了?” 宋玉也看出十八的不对劲,一时忘记避嫌,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周青木摇头,只道:“我们启辰吧。” 随着大家陆续坐上马车,江篱也跟安怀清进到一辆里。 帘幕将将放下,被宋玉一把掀开,人也钻了进来。 江篱呵斥,“你进来做什么?去你自己马车里!” “不用你催,我问一句便走!” 江篱揉按额头,不耐道:“可是询问江符?” 宋玉进府不过半年,对青松院的人还不了解。 张敬可谓小肚鸡肠到极致,他没能跟母亲去爬山,又怎会让江符跟去。 不仅如此,心中所有怒火也会尽数撒在江符身上。 记得很小的时候,她时常看到满身伤痕的江符。 儿时她跟江符并不像如今这般不对付,便将此事禀告父亲。 父亲治理整个将军府后宅很是忙碌,却也放下手头一切,过去质问张敬。 可江符一口咬定不是张敬所为,非说自己摔的。 她都如此说了,父亲也不能拿张敬如何,只得警醒几句了事。 警告终究是口头上的,对张敬来说不痛不痒,根本不当一回事。 甚至因父亲不能奈他如何、而变本加厉,那段时日,江符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父亲看不下去,将此事告知母亲。 母亲话不多说,罚了张敬二十大板。 那之后,张敬倒是老实许多。 但也仅仅如此了,私下对江符的打骂还是不少。 张敬不过仗着自己是江符最亲的人,才为所欲为罢了。 “他凭什么打江符?”宋玉气得大吼。 他自己不争气,作甚要怪罪到孩子身上? 而江符还真就这么‘蠢’,一动不动地任其打骂? 宋玉心中焦急不已,想回去看江符如何了。 可他早就都忘记马车正在快速前行,掀开帘幕就跳了下去…… 结果没有意外。 宋玉“咚!”地一声摔在大街上。 而马车继续前行,没有理会摔地之人。 “疼死了!”宋玉龇牙咧嘴。 “侧郎可有摔伤?” 小石一个不注意,侧郎就爬上世女马车,他只得小跑着跟在后方。 但马车终究比他脚程快,也就没能接住忽然跌落的侧郎。 “屁股好像碎掉了。” 宋玉瘪起嘴,有些不是心思。 该死的江篱,也不知道让马车停住再让他下去! 他就说安怀清瞎了吧! 江篱到底有什么好? 若是江符才会不这样呢…… “以后莫要上她的车了。” 低沉又带着温柔的女音传来,如春风吹进耳里。 宋玉猛地抬头,“江符……” 嘴角笑容在看清女子面颊时僵住,“脸怎么了?” 上面青紫了好几条,很像指痕。 “不小心……伤到。”江符垂头,眼神罕见躲闪。 想到刚才江篱说的,宋玉面色极度不好。 “他为何如此作贱你?你是他亲生的孩儿啊!” 女子面上伤势一看就是掌掴的,肿那样高,可见扇她之人用了多大力气。 “莫要胡说,不是他做的。”江符面容紧绷,语调也有些不自然。 宋玉自打嫁进将军府就跟江符接触最多,听惯她温柔语气,何时听过带着愠怒的? 当即发了火,“是啊,你们俩才是一家人,是我多嘴了!” 江符心下一紧,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带你去一旁说。” 此处人来人往,她作为宋玉的‘三姐’,也不好说什么。 “说吧!\" 宋玉随江符来到窄巷,倔强地偏着头,看也不看她。 瞧他鼓着一张脸,江符忍俊不禁,“我没凶你。” 她语气不好是因父亲,并非针对宋玉。 而且宋玉说这话时恰好有他人经过,她不忍父亲成为别人口中话柄,才出声维护。 但不管怎么说,语气不好就是她的错。 这人娇气得很,根本半点听不得。 江符低哄,“对不起,是我不好,日后不会了。” 宋玉是那种一碰就炸毛,实则又很好哄的人。 毛一顺,顿时就不气了。 反而覆上江符脸颊,气道:“你是傻的吗?也不知道躲这点儿,你都是大人了,可以躲着……” 大傻子,非得傻乎乎地硬扛着吗? 江符在他柔软掌心上蹭了蹭,心中那一丝阴霾灰飞烟灭。 父亲不爱她,何其不幸。 可她遇上宋玉,又何其有幸。 幸好……还有一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她…… 想到昨日像疯了一样的父亲,江符哽咽回应,“听你的,下次一定躲着。” 再不会被他伤害了…… 两人在窄巷里相拥,并未看见属于江符的马车飞奔而过。 …… “主子,咱们真要去追大将军?” 张敬理了理身上紫袍,咬牙切齿,“周青木就是个贱人,勾得将军魂都丢了,这次我一定要得到将军!” 不然就来不及了…… 第161章 这山你就爬去吧 孤山。 山中一处凉亭。 周青木捶着快要断掉的腿,轻声埋怨。 “将军,我们为何不去郊山?那处山势起伏不大,也不会如此疲累。” 哪里像这座孤山,恨不得直上、直下,快累死人了。 “累了?我帮你揉揉。” 江锦华坐到周青木一侧的石凳上,将他的腿抬起,搭在自己膝上。 “将军!”周青木瞪她一眼,示意此举不妥。 江锦华大手一挥,“阿大,你们都背过去。” “是!” 随从收到命令,都齐刷刷地背对二人。 可亭子就这么丁点儿大,她们眼睛倒是看不见了,却把后面的布料摩擦音尽数听进耳里。 周青木低吼,“你快放手!” 那么多随从在呢,她怎得如此厚脸皮! “若被孩子们看见该怎么办?” 她到底知不知羞? 江锦华撇嘴,满不在乎,“给你揉腿是正事,她们爱看便看去!” “阿竹,你的乳名很是贴切,怎么身上总有股子竹香气?” “阿竹别动,我就闻闻……” 她给自己夫郎揉腿怎么了? 不管,就揉! 路过的江簇和江笛:“……” 眼瞧母亲和父亲的身体越来越近。 江簇无语至极,“五妹,咱们继续爬吧,在下一个亭子歇脚。” 还是麻溜走吧。 别看她们距小亭子有一段距离,奈何母亲耳力好,如果她们俩还杵在这儿不动…… 思绪间,江簇收到来自远方的怒视。 急忙催促江笛,“五妹,快走!” “……诶。” 江笛吭哧瘪肚了一会儿,才艰难回复一句。 二人继续向上爬。 她们本就半刻没歇过,现下更是疲惫至极。 然,还有更疲惫的! “妻主……不可!” “没事儿,我让三五、木方她们背过去。” 江簇、江笛:“……” 所以这是什么诅咒吗? 她跟江笛累死累活的,总算爬到下一个亭子了,结果这儿也不能过去? 江簇头疼欲裂,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见六妹摸上腰封。 抬起的脚猛然顿住。 江簇:“……” 她没见过世面,还能如此? 不是,她们六房都不背人的吗? 还好……江篱仅解下腰封捆住六妹夫手腕,随后抱着人走近林深处。 在看不见江篱身影之时,江簇脚边也飞来一颗石子。 江簇:“……” 是威胁吧? 绝对是威胁! 意思她再站此处,下次石头就不是攻击地面了。 江簇深吸一口气,气道:“五妹!” 江笛被吼得一惊,“怎么了……二姐?” “咱姐妹儿继续往上爬!” 该死! 她还不信了,就不能去个没人‘作乱’的亭子? …… “妻主……” “三五和木方她们都在不远处,你不可以……” “你听到没有?” “江篱……唔唔唔……” 江篱不想听他软绵绵的威胁,直接亲了上去。 正巧不远处有棵低矮大树,一根粗壮枝丫横向伸出,高度大概半人。 江篱把人放到树枝上,轻哄,“我就亲亲,不做别的。” 安怀清身后呈悬空状态,为稳住身子,他下意识抬起无法分开的双臂,自然而然地圈住江篱脖颈。 嘴巴却拒绝着,“你从未说话作数过,每次你都这样说,可哪次……” 想到以前……江篱在夜半骗他的种种,安怀清瘪起嘴,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今江篱还想在随时被人撞见的野外……她疯了吗! “如果被母亲或是二姐看到该怎么办?” 江篱都没长脸皮的吗? 后者就像听不见一样,转移话题,“你的腰封好像歪了,我给你理理。” “江篱!”安怀清低吼。 可这人依旧我行我素。 不多时,安怀清外袍散开,中衣衣襟也歪歪斜斜的。 女子两手做乱,嘴巴也不停歇。 “我说到做到,今日真不……你。” 粗糙话语在安怀清耳际响起,烫得他全身都跟着一颤。 “男子都是通过孕腔来孕育孩子,我很想知道,在此之前是何模样?” 江篱说着…… “不……不可!” 安怀清全身一震,面色修地转红,用束在一起的手臂推她。 几次被阻止,江篱抱起人,让他面对树干。 此刻安怀清衣衫不整,吓得四处眺望,生怕被人撞见。 可女子很执拗。 根本无法抵抗,只能任其为所欲为。 “妻主……” “……妻主。” 安怀清不住呜咽,企图唤起女子的怜惜。 “嘘。” 以前江篱就好奇一事,可每每想看都被他拦住。 今日她一定要看个彻底。 …… “哈……” “不可……” “……妻主。” 安怀清呼吸艰难,想推开江篱又做不到,只能生生受着。 “怎么?” 江篱不依顺他,却也没能明白。 还是听了某人哭诉才知道,唯有生育之时,生育腔才会自行开启,只为诞生孩儿。 既如此,江篱便不执着了。 转而 这下可让江篱打开了新世界。 她发现…… 此刻的安怀清很贪心。 嘴上巴巴拒绝,身子却更加贴来。 “妻主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太奇怪了,不该如此的。 江篱另一手钳住他下颌,将其扭向自己。 低声唤道:“安怀清?” “……妻主。” 男子泛红眼尾,瞳仁涣散,整个人如同醉了一般迷蒙。 江篱拇指在粉润上唇描绘,按压。 眼见淬了红,才按向他的下唇。 问道:“你可……” 安怀清突然抬头,一双惊诧的眸子与之对视,没想到江篱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鼻尖愈发酸涩,泪水慢慢积蓄在眼眶里。 他用力摇头。 不舒 爽。 一点都不! 漂亮的泪珠挥洒出好看弧度,一副柔弱极致的模样。 江篱却依旧未生半点怜惜之心,“你不乖。” “我没……呜……” 安怀清想反驳,却不小心咬住女子拇指。 江篱眸色渐深,威胁他,“怀清,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我……我……” 想到每次拒绝的后果,安怀清泪水更加汹涌。 沉默良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头。 “舒 爽。” “求妻主疼我……” “乖。” 初秋繁密的树叶还未凋零,细碎光芒顺着缝隙打在一红一黑两抹身影上,显得柔和又旖旎。 第162章 一爬一个不吱声 “主子,您确定大将军爬的郊山?” 随从在山脚下就觉得不对劲。 按说将军过来郊山,那么山脚下应该有马车才对? 毕竟通向山脚的路径就那么一条,大将军应该不会绕远停在别处。 当时他在山下便提出疑问,却被主子呵斥一番,也就不敢再提了。 可此刻他发现越走越不对劲儿。 由脚下早就没了青砖石路可知,他们失了方向。 而且他们对此山并无半点了解,失去方向就等于…… 将军小侍无论受宠与否,大小是个主子,若真出了什么闪失,他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张敬本就一肚子火,这下更来气了,“你敢质疑我的决定?” 他当然确定将军在这里! 以前每年登秋高,都是将军带贱人,还有贱人幺女一起去郊山。 还什么美其名曰锻炼世女。 呵! 不就是一家三口享受无人打扰的一日么! 所以她才恶心周青木那个贱人! 以前说着不喜欢将军,后来又巴巴地生下江篱。 更可气的是,周青木还抢走了将军宠爱! 就算将军以前不喜欢他们这些小侍,但只要他时常引诱,定能成功。 他就不信了,开了荤的女人能经得住诱惑? 可周青木实在可恶,更一套有狐媚子手段。 张敬永远记得,将军府花园里,素来威严的将军竟然白日宣…… 而那个向来端庄的家主也半推半就。 当时将军的眼神和动作是何等温柔。 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将军。 哪怕边关醉酒那夜,将军也没有如此。 当时将军神志模糊不清,却也察觉他们三人不对劲,嚷嚷着什么没有竹香味儿。 什么竹香味儿,谁会有那种奇怪味道!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将军不省人事之际,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他们三位小侍之所以能得来孩子,可都要感谢阿二飞鸽传来的书信呢。 好像是周青木的书信,不知写了什么,将军看的伤心才喝了个酩酊大醉。 ……过后, 他趁将军未醒,偷偷查看信中写了什么。 发现尽是些生活琐碎日常,但奇怪的是,信是以第三人口吻叙述的。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周青木写给将军的家书,而是随从一一记下的! 至于将军为何喝醉? 估计因随从写着周青木同周外祖的对话: ‘只有一见钟情才是爱,日久生情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罢了’。 看吧,他周青木就是如此虚伪! 说着不喜欢同时,在花园里红着一张脸、又仰起颈向的是谁? “主子,此处……不对吧?” 张敬正处于思考中,不耐大吼,“怎么就不对了……” 话还未说完,他也察觉异样。 脚下都是湿黏土地不说,树木也茂密了许多。 这是……林深处? 怎么回事,为何一路都没看到将军? 张敬根本不知道江锦华临时决定去往孤山,颇有些不见黄河心不死的倔强。 “往回走,回到青砖石路上,然后换条路径继续寻!” 张敬攥紧掌中纸包,此物是从黑市买来、只需闻之就能成事的春,药。 今日他一定要得到将军…… “啊……” 主仆二人转身之际,猛地遇上几名蒙面女子。 就着仅露出的眼睛,也能看出这些人的凶神恶煞。 她们手握尖刀,步步紧逼。 “你……你们是谁?” 张敬吓得后退,忙把随从推到身前。 “我告诉你们,我家很有权势,你们最好不要伤害我!” 女子对张敬的威胁无动于衷。 甚至还加快脚步,将他围在其中,就要贴上。 张敬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一把将随从推过去。 “我……我可以把他押给你们,只要你们让我走!” 张敬不理会随从诧异眼神,继续自顾自地求着。 “我……我有很多银钱,将军府发放了很多银钱,我…我都可以给你们……” “将军府?”蒙面女子口音奇怪。 在数口刀尖面前,张敬早已吓破胆,根本无心留意她们的口音。 只不住地点头讨好,“是是是,我乃江大将军小侍,深得将军冲宠爱,你们……千万不要伤害我……” “那更应该杀了你……” “住手!何人放肆?” 身着银色铠甲之人跑来,高呼声打断蒙面女子的话音。 她身后跟随数十名穿着同样戎装的将士们。 看着来人,蒙面女子眼中闪过不解,又很快消失不见。 “撤!” 仅眨眼间,几位手持尖刀女子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身着铠甲女子跑近。 恭敬作揖,“末将参见侍郎。” 没了危险,张敬顿时挺直腰板,眼带轻蔑,“你这位小将领耳朵倒是机灵。” “多谢侍郎夸赞。”女子挠了挠头,笑得一脸憨厚。 “你们过来做什么?” 张敬没有半点谢意,因为身穿银色铠甲之人都是大将军的将士。 大将军又是他的妻主,这些人为他鞍前马后,是她们的荣幸! 女子思忖片刻,略微抬眸,“回侍郎,末将奉将军之命,偶尔来往郊山巡逻,也是希望避免世女郎君之事再次发生。” 张敬满不在乎,“哦。” 发现张敬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女子意识到安怀清郊山遇寇一事并未在府中大肆声张。 暗自勾了下唇,“侍郎,此山常有山匪出没,很是凶险,由末将带您下山吧。” “行吧,算你会来事。” 张敬理了理秀发,趾高气昂。 临走之际,还踹一脚直勾勾杵着的随从,“还不走?” 随从从惊愣中回神,看着蒙面女子消失的方向,又偷偷打量银色铠甲女子。 想说什么,却生生忍住。 —— 登秋高这一天,江簇、江笛累得快要昏过去了。 俩人只为找个亭子歇息,却接二连三地撞破别人好事。 最后一气之下登上了山顶。 看着累得直不起腰的两姐妹,江锦华惊讶之余,也很欣慰。 她没想到两个不会武的女儿能如此厉害。 笑道:“好女儿,待日后母亲不忙,锻炼你们爬山!” 江簇瞪直了眼睛,还未说出话来,便直接晕死过去。 …… 第163章 画舫开张 “嘶……” 江簇按住还有些昏沉的额头,缓慢起身。 “呦,二姐醒了?” 江篱倚在床尾,随手把玩每日挂在江簇腰间的青玉佩。 “你怎么在这里?”江簇嗓音嘶哑,好似渴了半辈子发出的声音。 江篱听见也不予理会,吊儿郎当,“这不照看你么。” 江簇:“……” 抢走她半床被子搭在腹部,让她晾着的人是过来照顾她的? 确定不是过来索命的? “几时了?”江簇揉着酸疼小腿,随口一问。 印象中,下山之际已是黄昏,怎得此刻的天际反倒亮了许多,难道她当时太累,糊里糊涂记错了? 江篱撇嘴,甚是嫌弃,“我说二姐啊,日后还是多多锻炼体魄吧,还几时了,你一觉睡到第二日黄昏了!要不是太医说你过度疲累,我还以为你要去见阿祖呢!” 太医还说,即便解乏也不能睡得太久。 阿十几人又不敢叫醒,这才把她找来,负责叫醒一事。 “第二日?”江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喂喂喂,如此急作甚?还未到晚膳时辰呢!” 江篱眼瞧二姐猛地冲下床,然后…… 然后就在地上蹲了许久。 江簇感觉眼前漆黑逐渐转为星星点点、又慢慢化成清明一片,才敢再次起身。 有些没好气道:“急着去画舫!” 江篱一听,嗅出不一样的味道,“怎么,佳人有约?” 江簇无奈,“太明湖上停靠半年的几艘画舫于今日夜间开张,还邀请了许多文人过去吟诗作赋,我被同僚约去,也不好爽人家的约,此刻加快脚步,或许能赶上。” 听说画舫有专门开走的时辰,若未按时上船,绝不多加等候。 她既然答应同僚,总不能无故不去。 “啊……无妨,二姐无需担忧,晚些去也成。” 小六自信的模样让江簇不解,狐疑道:“此言何意?” 江篱呲牙一笑,极尽炫耀,“我夫郎建造的画舫啊,放眼望去整个京都,只要是赚银钱的营生,就没有我夫郎不沾边儿的。” 江簇:“……” 一刻后。 江簇收拾妥当。 看着身后亦步亦趋的某人,问道:“你不跟六妹夫一同过去?” 后者顿了一瞬,不自然道:“不用,他先行过去了,毕竟今日乃画舫第一日开张嘛。” 并不是! 安怀清每日还要查账,忙碌得很。 一般新铺子开张,只需明面儿上的掌柜过去撑场面就行。 他今日过去,纯粹是见一位友人。 想到这位友人,江篱偷偷瞄了眼江簇,选择闭口不提。 - 夕阳下落,天幕逐渐被黑暗笼罩,湖水上倒映着点点繁星,好似银河一般。 ‘银河’一侧,也就是太明湖岸边,一连停靠七艘画舫。 造型别致的画舫差不多有小酒楼一样大,且每艘都有三层。 其中下方两层为同样大小,最上方那层要比下面两层小上一半,但也精致许多。 而且第三层比前两层要高,也能更好地欣赏湖面美景,可谓上上之位了。 江簇听同僚提过,画舫的下面两层已经让世家女郡抢破头颅,更别提最上面一层了。 不仅要提前预定,还需砸下大把银钱,方能随之游行半晚。 不得不说,六妹夫的确有经商天赋。 当然了,也有底子厚重缘故。 否则就算别人想在京都最大的太明湖上建造画舫,也没有那个银钱支撑。 做成此事,不仅需要打通官府,也需租赁太明湖的游行权利,这些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怎么样,不错吧?”江篱拐了下江簇,面上尽是得意之色。 江簇忍不住咋舌,“有你这样时不时炫耀夫郎的吗?” “年岁大了,二姐也开始羡慕有夫郎日子了吧?” “非也,你难道没听出我在嘲讽!”江簇刮瞪六妹一眼,抬步往约定好的画舫走去。 为能方便登上画舫船,一侧岸边修建一条长长的栈桥。 上面灯火通明,配上徐徐秋风,显得宁静又祥和。 “倒是雅致。”江簇赞叹。 江篱无孔不入地炫耀,“那是,也不看看谁家夫郎想出来的。” “诶……二姐,你约在哪艘画舫上了?” 江篱伸长脖子,打量栈桥两侧的画舫。 船只四周并未设立墙壁,皆是半垂幔帐。 幔帐下方为加高扶手,也是为保证人们的安全。 “应该是……这艘吧。” 江簇指着对面船只,同僚也在一层里同她招手。 可她所看见的,只有三层之上的青衫男子。 此人背对她,长身直立,衣摆迎风舞动,也更加凸显清瘦身躯。 “他如此瘦了吗?”江簇喃喃低语。 印象中,七殿下的确有些挑嘴,但绝对没有这样瘦。 仅两个多月不见,为何会清瘦至此? 江篱仰头望去,微笑同七殿下身旁之人摆手,才不甚在意道:“有吗?他不一直跟个螳螂似的。” 她儿时给七殿下做了两年伴读,对这人也算了解。 好吃的不吃,不好吃的更是看都不看一眼,每天好像喝露水活着似的,他不瘦谁瘦! 江簇:“……” “胡闹,不得无礼!” 江篱撇嘴,“你这会儿装什么恭敬,我少说这话了?以前还当着七殿下的面说呢!” 那时怎得不见二姐说什么? 今日装什么…… ……哦? 江篱眉毛一挑,抿唇憋笑。 好啊……很好。 孩子死了来奶了! 听说上月二姐生辰,七殿自喜欢二姐以来第一次没送生辰礼。 哦……也不是没送,只不过送的都是些名贵药材罢了。 二姐受伤后,每隔几日宫中都会送来外面买不到的珍稀药材,如此礼物,也就跟没送无甚区别了。 按说像江簇那种对男子不屑一顾的人,现下发展应该更合她心意才是。 可阿十怎么说的来着? 说江簇罕见酩酊大醉,母亲如何劝阻都无用,就是闷头喝酒。 啧啧啧…… 江簇可是那种喝酒只喝三杯,任谁都劝不动酒的那种。 她最喜欢清醒地看着别人沉醉,却唯独在那日喝多,其心思不言而喻。 江篱惋惜至极,可惜那时她还在淮县回京都的路上,错过一大乐事啊! 江簇收回眸光,语气淡淡,“以后莫要说了。” 若放在以往,江篱绝对能因这句话跟江簇斗嘴八百回合。 但今日乃画舫开张的大喜日子,她就少说一嘴吧…… “江簇,你个大傻子!” 到此刻都没能意识到自己在乎七殿下,可不就是傻子。 第164章 质问 江簇用力瞪了眼六妹,抬起脚步,“我去应约,你随意。” 她听懂江篱在暗讽,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直缠在她身后的是七殿下,突然不缠着的也是他。 她……不过是一时没能适应。 仅此而已…… “二姐。”江篱瞥着不见青衫身影的三层,突然叫住江簇。 “何事?” 纠结片刻,江篱还是选择告知,“听说……明年年初倭国和亲使团进京,陛下似乎也同意和亲一事。” 和亲之事七殿下只跟安怀清说过,此事除女帝外,便只有江篱知晓了。 告诉二姐,也是希望她能快速认清自己内心。 眼见江簇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登上一层画舫,江篱摇了摇头,也从画舫一侧楼梯迈步三层。 如果二姐跟七殿下没有以后……就当她今日多嘴吧。 - “听说你下月初就能归来上职了,手臂可有恢复好?” 同为太常寺少卿的李兰执起酒壶,往久不言语的女子杯中斟酒。 “阿簇怎得不说话?” “阿簇?” “什么……”江簇猛地被拍了下肩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阿簇可有心事?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别看这人年岁不大,却是个老成的。 相识数载,极少见她慌张。 今日倒有些反常呢。 ‘明年年初倭国和亲使团进京,陛下似乎也同意和亲一事’ 江簇摇晃首,想甩去盘桓脑中的话语,可那话就像生了根一般,根本无法挥去。 现如今成年皇子只有七殿下一人。 和亲一事……非他莫属。 江簇不懂,陛下为何会答应? 她不是不知那些倭人的德行,跟畜生一般无二! 记忆中陛下的亲弟弟就是被送去倭国和亲。 当时先帝重病卧床,太女把持朝政。 就在那时,阿祖惨死倭人手中,边关军心大乱,没有主事之人。 母亲虽为少将军,却从未独自带兵迎战过。 太女怕母亲不能守住边境,便将自己亲弟弟送去和亲。 倭国的畜生根本没有人伦,太女之弟本是送去作为倭国将军之女的夫郎。 可她们母女轮番上阵,后又命倭国将士辱之,生生将其磋磨至死…… 当年那位殿下年仅十六,在先帝的一众子女中行七。 而今这些倭人又再度求亲,竟还是奔着行七的殿下…… “猖狂至极!” 江簇一拍矮几,一口气饮尽杯中酒。 “……啊?”李兰一头雾水。 想追问,发现素来眼眸清冷之人,此刻幽暗至极。 这……咋了? 阿簇极少如此,上次见到……还是在长街小巷的一家赌坊里呢。 那年阿簇十九,三元及第,被任命为太常寺七品主簿。 彼时自己为太常寺丞,自然而然地同这位年少女郡结识。 她们时常一同喝酒、或是吟诗作赋。 某一日,她们突然看见蜜罐里长大的江世女跟七殿下一同前往赌坊。 别看这家赌坊开设在小巷,却是京都最大一家。 里面人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 阿簇不放心便跟了进去。 进来发现江世女并不在此处,只留殿下独身一人。 殿下随身携带银钱都被赌坊的人骗干净不说,还被逼迫签字画押,在一份万两黄金的欠条上按下手印。 七殿下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孩子,天真又任性,怎可能屈服? 他当时年纪尚轻,根本不懂婉转,可谓言辞激烈,还道出自己是七殿下的事实。 奈何他是偷偷溜出宫,身旁连个随从都没带,赌坊那些人根本不信。 更直言说如果他是七殿下,她们就是女帝陛下。 赌坊的人骂骂咧咧,到最后更是将抵死不从的七殿下按在赌桌上,欲行不轨之事。 然后就是阿簇冲出,命暗卫把图谋不轨的人全部杀了。 当时她的眼神就是如此,晦暗莫深,森寒又冷酷。 “诶……诶?阿簇去哪里?” 好友突然起身,打断李兰的思绪。 “别……别吵,我去找江篱那个兔崽子!” 耳听女子话语含糊不清,李兰连忙提溜下酒壶。 ……空了。 再拿起放置在一旁的酒坛。 也空了! 不是,她就出神想个事的工夫,这人就把酒都喝了? 眼瞧某人踉跄着走出一层,李兰急忙跟上,唯恐这位主儿在掉进湖里! “咦?二姐终于过来了?”江篱倚着三楼扶手,语气欠欠的。 江簇一手撑住身旁扶手,努力稳住晃动身躯。 扫视一圈,发现此处仅有六妹一人,心中浮起一丝失落,又很快被怒意压下。 她指着江篱,喝道:“当年你为何带七殿下去赌坊?又为何自己消失不见?” “哈?”江篱惊呆了。 陈年老话都能翻出来问? 而且这人当年不就问过了,今日又抽哪门子的羊癫疯? “还不快说!” 江簇快步上前,身躯摇晃,险些摔倒。 还是一直护在身后之人搀了一把,才艰难稳住。 “多谢阿兰。” 哪怕怒意和醉酒的漂浮感在女子身体里相互交织,她也不忘礼貌道谢。 李兰:“……” 还挺克制守礼呢,要不是她见过疯子似的江簇就信了。 “你说啊!”江簇扯上江篱衣襟,用力摇晃。 江被迫摇晃篱,无语至极。 到底是谁说想看江簇喝醉的样子了! 不是,江簇有病吧! 咋还嘚着她收拾呢! 江篱甩开二姐手臂,颇有不耐,“当年不就说过了,殿下自己非要进去,他以为那处是斗蛐蛐的地方呢。” 进去一看并非如此,里面尽是些赌徒,为赌徒者,像极了穷凶恶煞的鬼魅。 她们总想靠捷径翻身,搏一搏四两变黄金,可沾了赌,就没有知足一说。 一两变了二两,就会想着二两变四两……直至输光所有。 江篱最不喜见到这些人,也想让七殿下跟着一起走。 结果这位主儿无比好奇,死活不出去。 无奈之下,她才自己走了。 为保证七殿下安危,也命三三叫来七殿下护卫。 但……似乎护卫来得不算及时,以至于七殿下受了些委屈。 此事当年她就跟二姐解释过了,本就是七殿下硬拉着她去的,她不想待,当然会走。 可二姐非说她做的不对,应该陪在七殿下身旁。 啧……这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后来她被充满感激的七殿下缠上,怎么就躲着了? 切! 就她江簇长嘴了? 第165章 冷漠 “那你也不该如此,殿下身份何等尊贵,你也敢只身离去?” 听着跟当年一模一样的斥责,江篱很是无语。 她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无比庆幸当时走了呢! 否则她怎可能恰好经过前街,在倭人手中救下安怀清? 而且七殿下之事最终有惊无险,说她无情也好,冷血也罢,她还是很庆幸自己赶在安怀清咬舌自尽之前救下他。 “行了,好歹七殿下无事,都陈年旧事了,你还提了做什么?” 江篱打着哈哈,懒得跟酒醉之人计较。 当时二姐为安抚七殿下,还把将自己的暗卫安插在殿下身旁数月呢。 额…… 她好像明白……为何七殿下总能知晓二姐在何处了。 很显然是有人‘叛变’了吧。 “是啊,提及那些又有何用……”江簇怔然在地。 连江簇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为何会提起那些陈年往事? 在救下七殿下之前,她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连面熟都算不上。 那日之所以生气,也是因江篱作为七殿下伴读,若七殿下在她身旁出了事,将军府无法向女帝交代。 为表歉意,她命令阿十、十一守在皇宫偏门,一经发现七殿下溜出,便隐匿在其暗处保护。 没过多久,女帝也不再管七殿下出宫,但要求他出行时必须带上众多护卫。 随着七殿下走遍各个大街小巷,面孔逐渐被人熟知,再没人敢‘胆大包天’了,她也召回暗卫。 至于京都百姓所谓的、七殿下凭喜恶给铺子赋予新名或是让其关门大吉。 都是他在自己尚未混脸熟时,故意去试探店家的好坏。 磊落、和正经做生意之人,当然不会被‘关门’。 而那些见不得光,类似于赌坊生意那种,必然会关门。 七殿下做这些,为得是如果有像他一样误入的人、不被凶恶店家伤害到。 当年七殿年仅十四,却有如此举止,江簇还是心生佩服之意的。 然后呢? 她们又是何时开始别扭的? 或许是七殿下因自己救了他而心生感激、时不时地出现在她面前…… 或许是七殿下愈发火热的纠缠…… 又或许是不懂如何与男子接触,她总想下意识去远离…… 种种原因导致,她对七殿下避之不及。 也一直坚持自己心中所想,认为不会喜欢上任何男子,更不会动心。 可自打伤到手臂之后,她再不敢这样想了。 如果真的不在乎,她又怎会在那日紧随江篱之后、直奔倾木茶楼? 七殿下掉下来之际,她的心都跟着漏掉半拍。 她毫无武力,哪怕江篱拦了一下,手臂也被压得疼痛无比。 剧痛袭来,好似下一刻就要昏迷,她却死命咬住舌尖,想知道七殿下是否安好。 直至殿下担忧声音传来,提起的心终于放下,才无所顾忌地昏过去。 然后就是七殿下长达两个多月的‘销声匿迹’,将她内心积压的迷茫和诧异弥漫至顶峰。 而今日背影跟和亲一事,就像火炉上拔掉木塞的壶嘴,热烫蒸汽瞬间四散飘开。 她的心,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明了。 时至今日,她不想再欺骗自己了。 “阿篱,我……心悦七殿下。” 吊儿郎当女子猛地挺直身,一脸难以置信,“啥?孩子死了你来奶了?” 她现在心悦七殿下有个屁用? 人家明年就要和亲了! 虽说以前被送去倭国和亲的人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有的更是郁郁寡欢、自尽身亡。 但那都是大岳国还不敌倭国的时候。 近年来,倭国节节败退,兵力更是严重不足,否则也不会提出和亲之事。 最开始她们还想把倭国殿下嫁过来呢,奈何大岳国现下没有适龄皇女,这才换成求娶大岳国皇子的法子。 江簇迈着虚浮脚步来到江篱身旁,语气坚定,“我绝不会让倭国畜生迎娶七殿下!” 后者耸了耸肩膀,故作不在意,“二姐放心,应该是她们入赘到殿下府。” 江簇:“……” 这是什么安慰人的话? 按住狂跳不已的额头,江簇随意向下望去。 然后……跟站在一层的七殿下对上视线。 江篱笑的不怀好意,“如何?此刻看见你心心念念的七殿下了,表白的可还满意?” “你!” 江簇恢复些许清明,怒瞪江篱一眼,又急忙望向一层。 两个多月未见,那张熟悉面庞已然瘦得可怕,把本就不小的双目突显得更大了。 她忍不住询问,“殿下为何瘦了?” “江二少郡醉了。” 男子语气淡淡,答非所问,大大的眸子里尽是清冷和疏离。 江簇一愣,“殿下……” 与此同时,画舫靠岸。 俞昊不再听江簇言语,转身看向安怀清。 “承蒙怀清兄厚爱,受邀于画舫首次游行,今日我很开心,夜已深,我们改日再约。” 想到二姐,安怀清迟疑一瞬,待看到殿下逃避似的眼神,还是回以抱拳,“恭送殿下。” 俞昊在随从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蹄抬起,向殿下府缓缓驶去。 …… 随从阿宽瞄了眼马车后面不远不近的女子,贴近车壁,低声告知主子。 “殿下,那个……江二少郡还是跟在后方。” 殿下府临近皇宫,而将军府距离皇宫甚远,且又不是一个方向,所以阿宽才纳闷,为何江二少郡要跟在马车之后,还是用走的? 好在主子不喜马车行走过快,少郡还能勉强跟上。 说来也奇怪,殿下终于不跟着少郡了,现下……倒是反过来了。 “让马妇加快速度!” 马车里传出一声不耐,阿宽忙吩咐下去。 随后便是江二少郡也跟着加快脚步,最后更是小跑起来。 马车停至殿下府门口。 俞昊下马,还未进入府中,女子气喘吁吁跑来。 “殿下且慢……呼……” 江簇拦在七殿下身前,稳了稳呼吸,还想说些什么。 被七殿下打断,“江二少郡手臂伤势如何?” 江簇诚实点头,“已经大好。” 俞昊回以恰到好处的微笑,“那便好。” “阿窄?” 阿窄上前,“殿下请吩咐。” “送客。” “江少郡,请。” 江簇被阿窄‘友好’地扒拉到一旁。 眼看殿下目不斜视进府,仿佛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江篱的心就像被人死命地揉一把,酸涩无比。 第166章 恳求 次日。 为江篱上朝日。 起了个大早出门,发现在家赋闲两个多月的二姐,竟在扶光初升之际出府了。 还是去往皇宫的方向! “?” 本着不明白就问,她快步追上。 “二姐……你往这个方向做什么?” 江篱笑得一脸贱兮兮,她已经猜到二姐去往哪里了。 江簇倒是坦诚,“殿下府。” 她想跟七殿下表明心意。 江篱讥笑,“如今二姐八成连七殿下的府门都进不去吧?” 江簇蹙起眉头,嗓音微哑,“我知晓殿下心已冷。” 以前殿下看向她的双目总是泛着莹莹光泽。 可昨日不仅没了光芒,还目带疏离,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痛痒之人一般。 殿下的无视给江簇带来巨大恐慌,她无法想象,如果往后生活没了七殿下,会是何等凄凉。 彻夜不眠的思虑后,她决定将心中情意表明。 哪怕七殿下不再爱了也没关系,她只希望殿下知晓。 如此……也有了追求的权利。 江篱摇头,一脸正色,“不仅是心冷,他乃皇子,为两国交好,和亲一事必须义不容辞。” 江簇眺望殿下府方向。 黑眸里暗光涌动,“那便让这个亲……和不成。” “哇哦,厉害、厉害!” 江篱拍了拍巴掌,继续打击,“那二姐加油吧,毕竟和亲使团很快抵京了。” 江簇猛地转眸,眼中尽是不解,“不是说于年后和亲,怎会提前?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纵然她两月未去上职,也不该连使团进京这样大的消息都没听见半点风声。 江篱仰首看着渐渐升起的日头,忙拉人上了马车。 “昨晚我回府较晚,正好遇母亲归来,母亲说昨日陛下召见,命她派人速速迎接提前进京的和亲使团。” “至于为何这样快……怕是有什么事吧。”反正绝对不是着急入赘! 江簇眼眸低垂,向来淡然的黑瞳微微流转。 片刻之后,她道:“我随你一道进宫。” 早朝过后。 元安帝回了养心殿。 内侍高呼:“宣太常寺少卿江簇觐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安帝拿起桌案上的奏折,随意道:“不是还有半月的休沐,怎么突然过来了?” 江簇直言,“臣女身子已大好,可即日回归本职。” 元安也没阻拦,只道:“嗯,如果你想,当然可以随时复职。” 元安帝话落,养心殿又回归安静,连翻动奏折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良久过后,她才望向依旧跪于大殿的女子。 状似不经意道:“还有事?” 想到即将进京的使团,江簇埋首在地,“恳请陛下,命臣女接待倭国和亲使团。” “此事有礼部的人去做,你出这个头做什么?” “臣女……”江簇深吸一口气。 为官多年,她从不敢对七殿下有过半点旖旎心思。 与其说是别扭,倒不如说怕女帝忌惮。 将军府已然在风口浪尖,母亲每每上朝如同惊弓之鸟。 六妹身为一品将军府世女,更是连自己的婚姻都不能选择。 而她呢,也早早弃武从文,只为卸下女帝心中的猜忌。 她们将军府可谓殚精竭虑,然而女帝的猜忌心思却丝毫不减。 既如此,她克制向往七殿下的心又为哪般? 江簇呼气,不再隐藏自己心绪,语气坚定,“陛下,臣女爱慕七殿下。” “啪嗒!”一声。 是奏折被甩在桌案上。 元安帝满眼嫌弃,“你咋不等小昊成亲再说!” 小昊追在江簇身后那么多年,她倒好,除了隐晦拒绝还是拒绝! 现下听说和亲使团不日进京才知道急了? 耳听不似愠怒的话,江簇愣了一瞬。 但还是继续埋首于地面,义正言辞,“陛下,七殿绝对不能嫁给倭人,那些人……都是畜生!” 想到以前被欺辱致死的先帝七子,还有被她们一点点剃去血肉的阿祖,江簇心如刀绞。 倭人如此凶残,殿下嫁之绝不会有好结果。 元安帝垂眸,紧盯虔诚跪地的女子,神色复杂。 “现下倭国兵力比大岳国逊色许多,此番前来也是入赘,你无需担忧小昊。” 女帝的不拒绝,让江簇心凉了半截。 急忙再度叩首,额头用力磕向地面。 “就算倭人入赘又有何用?终究是改不掉她们的凶残本性,难道陛下真的忍心让殿下嫁给那些畜生吗?” 元安帝收回眸光,若有所思道:“把畜生圈养在自家里,便为家畜,不妨事,更不会伤到人。” 和亲可至两国交好数年,不浪费一兵一卒的事,没有任何帝王愿意拒绝。 江簇急道:“陛下……” “行了!” 元安帝烦躁摆手,“和亲一事不可能取消,但代礼部迎接和亲使团之事,朕允了。” 看着女子晶亮的眸子,元安帝又道:“朕命你担此职,也是念在将军府忠心耿耿的份上,你,可知晓?” 此话无疑是拿将军府来威胁江簇,让她去了想搅乱的歪心思。 江簇颔首,恭恭敬敬,\"臣女遵旨。\" 元安帝手一抬,“退下吧。” “臣女告退。” - 江簇刚出皇宫,一眼看到熟悉马车,遂钻了进去。 “二姐成功说服陛取消和亲了?” 江簇敲了敲车壁,马车启程。 待距离宫门远一些,才回复江篱,“陛下仅同意由我代替礼部迎接和亲使团。” 看着某人稳如老狗的神态,江篱挑眉,“怎么感觉二姐并不意外?” “意料之中,陛下既然同意使团进京,又怎会因我的三言两语改变这项决定。” 她只需要迎接使团这个身份就够了。 陛下不想让她搅扰,那她便从使团下手。 让使团的人自己不想、或者不能娶不就行了。 京都城可太大了,无缘无故死过很多人…… 江篱刮了刮眉心,有些无奈,“事情可以随便搞,但别殃及将军府啊,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事别找咱母亲扛!” 后者白她一眼,“你当我是傻子,蠢到用府里人去做?” 第167章 沈欣 “世女,三少……” 三三钻进马车,没想到二少郡也在,猛地收住即将出口的话。 江篱摆手,“无妨。” 二姐又不是傻的,自己查了这么久的倭寇,她早有察觉了。 三三忙道:“回世女,如您所述,三少郡的确不在刑部。” 江篱颔首,“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马车帘幕掀起又落下,继续向城边跑去。 江簇不明所以,“怎会牵扯到江符?” 自从六妹夫郊山遇险,江篱就一直神神秘秘的。 对外放出六妹夫被山匪袭击消息,背地里查得快要冒烟儿了。 且今年她初到户部上任,还突然告了长假前往淮县。 又把一向不喜的宋玉、江符一同带去,怎么看都不像她能做出的事。 六妹种种所为都奇怪得很。 “二姐怎么不说江符为何参与其中呢?”江篱收敛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然。 “参与何……” 江簇还想发问,却被马车外的声声怒吼打断。 “谁让你做这些无用之事的?” “庶出就是庶出,永远没有嫡出的知道体恤母亲!” “原以为你终于爬上刑部郡中位置,也该是聪明人了,不想还是如此愚蠢!” “你管那些个卑贱之人有何用?是对你的仕途有帮助?还是对所办案子有帮助?真是愚蠢至极!” 中年女子一甩长袖,气得一身胖肉都跟着颤抖。 “母亲……所言极是,但若弃那么多条性命于不顾,女儿做不到。” 被怒骂的女郡低垂头颅,语带执拗。 “逆女,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中年女子猛然抬手,眼见巴掌就要落下。 可那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庶女竟躲开了。 “畜生,你还敢躲……”中年女子怒急呵斥,在看到来人后顿住。 江篱松开扯在沈欣后襟的手,微微一笑,“下官参见怀宁侯。” 江簇也与之拱手。 “江世女……江少卿,你们怎会出现此地?”沈芝自下而上地打量二人。 此处为京都最偏僻的角落,什么铺子都没有,唯有一处破庙。 住在这儿又皆是些衣衫褴褛的乞讨人。 江家二女过来做什么? 京都谁人不知她们沈家跟江家不对付! 这俩人却突然现身维护逆女,到底是何意思? 难道沈欣找了靠山? 该死的,她就说这个蠢货不靠谱! “不日倭国和亲使团便会进京,我等前来安顿乞讨之人。”江篱随意找了个借口。 沈芝撇嘴,一脸鄙夷,“和亲使团抵京,你一个户部郡中跟着掺和什么?” 这分明是礼部的差事,怎得把职责给她们江家了? 哼……京都各个官员最是功名利禄,都对江家马首是瞻,一个个眼睛都跟瞎了似的! 她江锦华不过有个好母亲罢了,如果没有她母亲的惨烈牺牲,她能混上一品骠骑大将军之位? 真当武将的军功有那么好得? 江簇上前一步,端得是姿态恭敬,“下官正是奉陛下之命代礼部迎接使团。” “呵……” 沈芝嗤笑。 “既是过来疏散乞讨人的,那就做好你们的本职,过来搅扰我沈家、家事作甚?” 放着正事不做,还有闲心过来拉走沈欣,她们将军府的人倒是爱管闲事! “母亲,江世女和江二少郡并非搅扰,她们……” “啪!” 沈欣唯恐母亲殃及江家姐妹,才出言解释。 不想被甩了重重的一巴掌。 “逆女,你当你是谁?若没有本侯,你会有今日人生?” “没有本侯,你个庶女在后宅连口饱饭都不可能吃上!是不是人上人当久了,便忘记自己来时路了?” “还敢忤逆本侯,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信不信本侯能让你怎么爬上来的,再怎么栽下去!” 沈欣僵直良久,才抬手擦过唇角血迹,低声应答,“母亲说的是。” 江簇没想到怀宁侯能如此瞧不上自家庶女,不仅动辄打骂,还说出这等伤人的话,有些看不下去。 “怀宁侯此言差矣,沈少郡三元及第,为刑部员外郡,后又三年晋升三次,而且年纪轻轻身兼二职,堪为女郡表率。” “再者说,百夫长一职乃陛下亲赐,您确定要在街上辱骂圣上亲封的百夫长?” 江簇压低声音,不动声色地搬出女帝。 怀宁侯虽为闲散职位,没有实权,但终归是从三品的官员,她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只能拿‘陛下亲赐’来施压。 沈芝身形一顿,下意识扫视偶有路过的百姓。 江簇所言提醒她了,在街上骂庶女确实不妥。 若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以为她瞧不上陛下亲赐的官职呢。 沈芝拧眉,沉声道:“你们记住,救得了沈欣一时,可救不了她一辈子!” 语毕,沈芝拂袖而去。 “没事吧?”姐妹二人走近沈欣。 对上江家姐妹的担忧目光,沈欣心中划过一股暖流,摇了摇头,“……多谢你们,多谢。” 眼瞧女子红了眼眶,江簇轻抚她背部,无声安抚。 沈欣紧咬下唇,忍住脆弱泪滴。 从小她就知道,哭是最没用的事。 与其哭泣,还不如趁此工夫把事情做到更好。 如此……母亲才能认可她。 可事到如今,她忽然对以前想法产生质疑。 “努力真的有用吗?” 为了得到母亲一句夸奖,她没日没夜地查案、断案,一两日不睡也是常有的事。 在她不懈努力下,终于晋升为刑部郡中。 还有行宫狩猎那次,她与一头巨大黑熊缠斗了足足两个时辰。 每当被黑熊按倒在地,她心中所想都是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 只要得了狩猎第一名,她就能得到母亲笑脸。 然后母亲也会像别家长辈一样,抚摸她的头顶,说着夸奖话语。 结果呢? 母亲却只道一句:‘就连庶出的人都能得到如此福分,实乃祖上蒙荫,福泽子孙’。 她的所有努力得来的只是一句简单运气好。 而嫡出的大哥和三弟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被母亲时常夸奖,说他们是聪明之人。 努力…… 在出身面前,果然不值一提。 第168章 刻意 “当然没用啊!”江篱突然大声。 江簇瞪她一眼,用嗓子眼发出警告,“想好再说。” 真是的,哪有六妹这样安慰人的! “我想也是……”沈欣垂下眼皮,唇角泛起一抹嘲弄笑容。 江篱眨了眨眼,话音一转,“努力没用,但是逃跑有用哈!” “我跟你说,或许有人家是嫡出女郡被捧在手心里呵护,但我是个例外,从小就在软鞭棍棒之下长大,挨打可谓家常便饭,这个时候你说努力、有用吗?” 江篱晃了晃手指,“当然无甚大用了,这个时候当然是逃跑来得快啊,跑到就对了!” 她揽住沈欣肩膀,龇牙一笑,“下次你也逃避吧,感觉自己要吃亏就躲远些,别老是倔强挨打了。” “一个不用真诚之心待你的人,你如此坚持又有何意义?” 沈欣转眸,同江篱对上视线。 记得上次千味楼遇见,江篱从未分给她任何眼神。 这人最是爱憎分明,不喜欢的人根本一眼不会看。 而今却主动劝解自己…… 沈欣忍不住卷起笑容,“世女言之有理。” 江篱随意摆手,“别世女、世女的了,我们也是朋友了,直呼姓名便好。” “啊,对了,你怎么来荒庙了?” 沈欣指了指庙宇后方的无字墓碑,“查询之前为何死了那么多人,我一直想过来查看,奈何刑部最近大案较多,才推迟至今。” 江篱撇嘴,“京都非官员的案子难道不是京兆尹查吗?怎么,那个老圆滑把案件移交给刑部了?” 沈欣笑着颔首,“正好今日不忙,我便过来看看。” “不过……江篱似乎对此事不觉诧异,可是先前就听说了?” 江篱如实作答,“我家那位夫郎心善,时常施粥给这些人,这才有所耳闻。” “原来如此,那江篱当时可有查看死者,她们是否有不妥之处?” 江篱一耸肩膀,“事情不是由京兆尹来查吗?我怎可能见到尸首。” 沈欣叹息,“此事已过去两个多月,京兆尹提供的仵作验尸记录也只是寥寥的‘无外伤和毒物’几字,没有任何参考性,所以我才来此询问,不想遇上母亲……” 察觉沈欣情绪低落,江簇转移话题,“荒庙的乞讨人众多,不若我们三人一起盘问,快些问完还能去千味楼小酌一杯。” 沈欣拱手,“那便谢过二姐和江篱了。” “你应是沈欣的随从吧,一起过来帮忙,我也叫来我的随从,如此也能快些。” 江篱跟站定不远处、一身下人服饰的女子勾手。 沈欣却猛地拽上江篱袖口,摇头,“她是我母亲近几日指派过来的,就因为她在,母亲才能找来这里。” 潜意思是,这人是沈芝派来监视她的。 江篱笑得狡黠,“那就更该使唤她了!” 之后便是江篱拼了命地指使这名女子…… - “多谢款待,小妹就此别过。” 千味楼外,沈欣拱手道别,跟随从一起离去。 江篱望了两抹背影好一阵子,才收回眸光,“我们可以回了。” “试探的如何?” 江篱摇头,“什么也试不出。” 江簇挑眉,“那你为何神情严肃?”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乞讨人无故死去一事差不多过去两个多月了,她却忽然过来勘察,太奇怪了。” “还有那个随从,在我唤她第一时间,沈欣竟下意识想动手,不过她反应极快,又在下一瞬改为扯住我的衣袖。” “沈欣全程理智得可怕,唯有此举,像没有事先做过心理准备一般。” 江簇颔首,“习武之事我不懂,但她对你的试探也很明显。” 比如询问小六可有见过尸首,又是否知晓死因为何。 “可如此明显……是否太过刻意?” 江篱轻哼,“的确很刻意。” “真是难为她了,为把庶出不受宠一事做到极致,还把自己母亲搬出来。”江簇说着,视线无意投向对面。 江篱轻嗤,语带玩味,“我们之前说的没错,沈家女郡……果然都是一路人。” 江簇先是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男子呢?” 后者被问得一愣,“男子?” 男子怎么了? 江簇抬手一指,“你光顾着看沈欣了,那里还有个沈玉呢。” 江篱顺着江簇手指,望向对面书斋。 铺子里,一身白衣男子坐于抄书桌案对面,含情脉脉地盯着对面女子看。 而女子是个极容易害羞的,忙收起笔墨纸砚,向后面小隔间走去。 男子急忙跟上,在女子关门之际挤进…… 啊……这。 江篱眼睛都看直了,“她俩啥时候扯一块去了?” 江簇摊手,“别看我,我也刚瞧见。” “不行,我得进去看看,万一五姐被沈玉迷住怎么办?” 到时沈玉跟沈家里应外合,将军府还能有好? “唉……” 江簇一把薅住江篱衣领子,阻止她,“不必了,应该只是单纯喜欢。” “咳咳咳……” 江篱咳嗽不断,艰难开口,“你是……沈玉肚子里的蛔虫?” 她怎么知道沈玉没有别的心思? 江簇回想一番,问道:“你还记得沈玉以前说非你不嫁的事吗?” 江篱下意识扫视一圈,确定没有安怀清和千味楼的小奴出来,才敢小声应答,“啊。” 江簇勾手,也跟着小声,“多年前的冬季,大雪纷飞,沈玉双目突然不能视物,在后街丢失了半日,待沈府找到他时发现在一处勉强遮雪的小巷里。” 江篱不明白,“那咋了?” 跟她有啥关系? “听说他被一位不想同她说话、又同他年纪相仿之人拉进小巷的。” “就因此番举止,沈玉才能在暴风雪里挺住半日,否则早冻死街头了。” 江篱一脸无语,“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跟我没关系啊,二姐作甚提我?” 江簇轻嗤一声,用力戳了下她的额头,“别人的事你是一点也不爱动脑,什么‘不想同他说话’,分明是那人不擅言语吧!” 说完她又看了眼书斋,“估计沈玉突然想通那日的人不是你了。” 那日雪下的大,少有孩童出没。 也就江篱胆大,偷偷带了江笛溜出府玩。 末了,她先被母亲抓,江笛迟了好一会儿才回的府。 沈家、江家素来不和,这是将军府内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而江笛比江篱要大上三岁,自然懂得不能带沈玉回府,才将他安置在小巷。 第169章 和亲使团 “你试探如何?” 沈府的一处地下密道里,一位中年女子高坐于首。 阴鸷双眸居高临下地睨着沈欣。 “回主上,江篱两姐妹应已看出我在试探。” “哈哈哈……” 中年女子突然笑起来。 “好啊,很好,既然她们将军府的总是自诩聪明,那就让她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笑过后,女子又问,“对了,那人……到底能否为我所用?” “自家人,怎可能不为我等所用,也绝对能一举致将军府于死地!” 沈欣扯动唇角,往日低沉眼眸犹如嗜了血的野兽一般,闪烁着兴奋又骇人的光芒。 —— 七日后。 和亲使团抵达京都。 江簇带着长长队伍迎接,也一眼看出哪个是和亲女子。 此人身着倭国服饰,年岁不大,面上却是她们倭国人独有的轻蔑。 大岳国之前的名字为央国,央国女帝重文轻武,以至于倭国来犯之时,仅有的武将不足以抵挡,才会割让出去多块领土。 所以在倭人眼中,很是瞧不起央国。 可如今的大岳国,早就不是以前的央国了。 大岳国重视武将,还鼓励百姓多生孩子。 先帝推行政策,只要百姓生过两名以上孩童,便会一次性发放三两银子下去。 三两银子对寻常百姓来说可谓天大富贵,她们谨遵旨意,多多生子。 在大岳国成立的几十年里,人口越来越多,也不愁征战沙场的将士。 而且大岳国地大物博,军饷更是充足,人,粮,什么都不缺。 相比之下的倭国呢? 她们本就是个小国家,还没有大岳国的一半大。 不论人口,还是粮食,都少得可怜,无法跟大岳国相比。 想到这些,江簇也回以不屑神情。 甚至连回礼都做的极为不到位。 然后有关使臣到来第一日,百姓们是如此评价的: “别说,你还真别说,到底是将军府女郡哈,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瞧瞧那气势,那眼神,啧啧啧……” “可不是么,让那些小倭子一个个趾高气昂的,这下好了,遇上硬茬了吧!” “对,就应该这样对待她们!畜生玩意儿,不配咱们善待!” “央国割让出去的土地可都是将军府母女收复回来的,她们面对最多的就是小倭子,最恨的也是她们!” “就是,她们真不记得怎么伤害大将军母亲了吗?” “要不是现下大岳国还未彻底恢复好、不宜挑起战争,我是真想上去给那些小倭子两拳,爹的,跟谁俩呢!” 京中百姓都如此忿忿,女帝就更不会说什么了,对江簇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使团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过来是做上门‘妻子’的。 既为上门求嫁,那么她的儿,便是主! 晚间,静欣宫。 元安帝神色温柔地看着俞昊,“我的儿,今日你也见过和亲之人了,可还满意?” 江簇带领和亲使团在常乐殿用午宴。 元安帝特地让江簇带俞昊在屏风后面认人,也算先看看眼缘。 虽说和亲一事能暂缓几年无战事,但她的儿总得瞧顺眼吧。 如果连看都看不上,那她就让倭国换个人来和亲! “殿下可有看清?”江简为七殿下倒上一杯茶。 俞昊接过来自桌对面的茶水,还是没答话。 这下元安帝迷惑了,“江簇,你没带去看人?” 和亲使团到底是‘上门’送妻主来的,元安帝想给个下马威,就没去常乐殿,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后者闪烁其词,“带了,看了。” “看了怎么不说?”元安帝又看向俞昊,很是不解。 江简睇了眼二妹,眼瞧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庞泛起红晕,忍不住嘴角抽搐。 不是说有生之年不打算娶亲吗? 不是说不喜欢七殿下吗? 真是的,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嘴巴硬的要死呢! 无语过后,江简帮着解围,“和亲使团要待上好长一段时日,殿下明日再看也来得及。” 元安帝眸光闪动一下,又继续装作不懂,“贵君言之有理,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吧。” “儿臣告退。” “微臣告退。” …… “殿下,夜已深,微臣送殿下回府。” 出了静欣宫,江簇跟在七殿下身后。 又不敢跟太近,颇有些小心翼翼意味。 “不必了!”俞昊冷声拒绝。 如果不是江簇捂住他双眼,他至于看不到和亲之人的样貌! “殿下可是气微臣……未让殿下看到倭人模样?” 俞昊不语,只加快脚步,对其冷处理。 江簇清了清嗓子,“这样吧,微臣帮您形容,您且听来,此人小眼大脸、鼻孔朝天、嘴唇泛白、个头矮小、长得很像一种动物……” 俞昊猛地转头,怒瞪江簇。 她什么意思? 意思他堂堂大岳国七殿下就配得上一猴? 得到回应,江簇忽然露齿一笑,“殿下,她没有微臣好看。” 俞昊胸口剧烈起伏,又扭过头去,脚步也更加快了。 在通往宫禁的路上,你能看到这样一队人。 男子一身青衫,急急走在前方。 女子也着青衫,快步跟随。 两人后方有数十名随从提名角灯紧跟。 可就算这样多的灯笼、再加宫中引路灯都无用,脚步过急之人还是摔倒了。 俞昊看着飞起优美弧度、最后掉落女子脚边的鞋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尤其江簇还蹲身……摸了上去。 俞昊下意识蜷起脚趾,红脸低吼,“阿窄,还……还不快给我拿来!” “是!” 阿窄冲到江少郡身旁,礼貌伸手,“请少郡归还鞋子。” 江少郡怎么说也是大将军之女,他可不敢上去就抢。 俞昊:“……” 阿窄,你是殿下的贴身随从,能不能有点骨气! 江簇一把推开阿窄,报了那日被他扒拉开的仇。 而后拿起鞋子向俞昊走去。 过去途中,她随手捏了捏鞋。 发现鞋底比一般的要硬上许多,难怪摔倒后会掉下。 “穿这样硬的鞋做什么?” 江簇走近,在男子的阻拦下帮着穿上。 俞昊用力刮她一眼。 像置气似的,把鞋子脱掉,再重新穿上。 心中忿忿,他喜欢!他愿意! 对上某人气鼓的一张脸,江簇眉眼柔和,“微臣送殿下回府。” “江少郡不知道迟来的感情比草都轻贱吗?” 既然不喜欢他,就贯彻到底啊! 为何在他即将和亲之际反悔? 江簇当他是什么,挥之即来呼之则去的小动物吗? 可动物还能得到主人爱怜呢,他在多年间得到什么了? 罢了…… 也是他自己犯贱,自愿跟在她身后……怨不得别人。 不日后就要成亲了,如今……他还是远离江簇为好。 俞昊抬眸,目光坚定,“江簇,我们日后少见面吧。” 第170章 吃醋 “阿宽,扶本殿下起身。” “微臣来。” 俞昊拍开女子伸将过来的手,下意识低吼,“不用!” 看着僵在半空中的手臂,俞昊怔仲一瞬。 又逼自己偏过头去,不去看她。 “不劳烦江少郡了,如您所说,夜已深,还望少郡莫要……放开我!” 身体陡然一轻,是女子将他横抱起来。 “放开!” 俞昊气急,胡乱推搡女子肩头。 “放开我!” “江簇!”俞昊连推带吼也无用,硬生生被江簇抱到宫外。 把人放到马车上,江簇落坐男子对面。 为防止他逃跑,还按住他的双肩。 目光也紧盯在他身上,轻动唇畔,“启程。” “是!” 马妇一甩长鞭,马车向着殿下府出发。 俞昊几次试图挣脱不得,一脸无奈,“江少郡,您这又是为何?” 好聚好散不好吗? 江簇言简意赅,“为您。” “殿下不能嫁给别的女子。” 俞昊被她气笑了,“这是和亲,有碍两国太平,你当我在闹着玩吗?” 他想不想嫁……都得嫁! 江簇像听不懂一般,突然发问,“殿下喜欢她吗?” 一说这话俞昊就更气了,“我连人都没看到!” 真是的,和亲之人都过来一日了,他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每次想偷偷去看,不是被叫走,就是突发生什么事,反正就没看到过所谓和亲之人。 直至常乐殿午宴,他总算收到母皇命令,准许在屏风后方偷望一眼。 可江簇却将他眼睛捂住……还威胁他! 想到女子贴在耳际的低语,俞昊胸口起伏,双拳紧握。 看似气愤不已,可耳尖上的一抹粉还是泄露他此刻心境。 俞昊闭目,让自己不去看对面女子,企图眼不见为净。 江簇理了理男子凌乱衣袍,将其整理得一丝不苟。 才悠悠道:“没看到很好,看了也无用。” 想到唇红齿白又年轻的和亲人,江簇唇角扯起诡异弧度。 “兴许此人是个命不长久的。” 俞昊咻地睁开眼帘,瞪过去,“我警告你,最好别做什么!” 江簇疯了吗? 那可是倭国来的人! 如果在大岳国出了事,母亲岂不是百口莫辩! “怎么,还未见到人呢,就维护上了?” 江簇承认,此刻她就像打翻了陈年老醋,哪怕七殿下为那名女子动一下眉毛,她都要被酸死了。 “我……” 俞昊无语,刚想否认,又觉‘承认’,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一来能让江簇别再纠缠。 二来……也让自己心中的火苗彻底熄灭。 “她日后会是我的妻主,妻夫本就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殿下当然得维护……” 闻言,江簇微露讥嘲,“您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就在意上了?” 俞昊靠向马车车壁,垂下眼皮。 说着违心的话,“早晚会知道……再说了,美丑不能当饭吃,不论她样貌如何,我……我都喜欢!” “好,好一个不论美丑都喜欢!” 江簇忽地站起身,唇边那抹讥诮扩大,有种沉静的疯魔感。 不知为何,俞昊明明没跟她对视,却从她言语中听出几分危险来。 下意识攥紧两侧衣袍,身体也往后退了退,更加贴紧车壁。 “少郡……殿下府快到了。”阿十低声提醒。 近几日,自家主子的情绪十分不稳定。 阿十何曾见过如此的少郡,生怕主子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 主子从小就心态稳定,极少动怒。 而主子罕见的几次失控,皆与七殿下有关。 殿下双七年华出来自立殿下府,在那之前一直住在皇宫,也极少出门,以至于京都百姓压根不认得殿下。 殿下也是抓住这一点,才在京都大肆探访各个店铺。 京都最繁华的三条街就像个大染缸,包含着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铺子和掌柜都有。 探访期间,殿下没少遇上黑心店家,时常吃亏。 记得有一次…… 殿下听说小巷里有家极小的倌院,里面小倌并非自愿、而是被强迫去的。 于是七殿下便乔装进了这家倌院。 但掌柜是个机灵的,一眼瞧出不对劲儿。 掌柜猜到有人混进,外面也必定有人接应,便装作不知,也让院中人继续玩乐。 他则诓骗殿下到地下暗室。 将殿下捆绑到桌面上,并叫来几名女子欲辱之。 危急时刻,少郡带暗卫冲了进来,救出衣不蔽体的七殿下。 后来倌院里的所有小倌都被解救出来。 而掌柜和那些享乐女子、包括以往来过的女子,都变成了一具具尸首。 她们被少郡掩埋在铺子下方的暗室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按说像这种事该报给京兆尹。 可主子当时杀红了眼,每个看过殿下身子的人都没了双眼、双手。 说过殿下身体漂亮的,也被拔了舌头,又塞回到口中,命其吞下去…… 总之倌院里的尸体都惨不忍睹,根本不能见官…… 那一日,阿十看到主子隐忍之下的疯魔,也感受到主子对殿下并非不爱。 至于为何频频拒绝殿下,阿十猜不中。 许是主子自己没意识到,也许是怕女帝猜疑她心思不纯。 但少郡拒绝同时,从未停止过保护七殿下。 倌院那次,之所以发现殿下遇险,就是因她被派去暗中保护。 她见七殿下迟迟未出,急忙禀报,才有少郡冲进来一事。 自打保护了七殿下,阿十感觉自己都是两面人了。 被殿下爱慕少郡的心意打动,还……时常告知少郡的动向。 其实少郡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没想管罢了…… “江簇,快放手,已经到府门口,我不用你送!” “你快放开呀!” “阿宽、阿窄!” “阿十,快给我拦住你家少郡!” 几位随从均垂下头,眼瞧女子袍摆划过府门,殿下恼怒声也随之变小…… 第171章 撞见 “江簇,你竟敢擅闯殿下府!” “你……你不许去我寝房……” “江……江簇……你不可以……”怒吼声颤颤巍巍,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俞昊被按在床上,不断摇头。 他双臂伸直,用力抵住女子肩膀,不让她俯下身。 江簇好像疯了! 以前不这样的……她是很温柔的人啊! “殿下,午时微臣说过,殿下不可以和亲。” 俞昊不甘示弱,“你去让母皇收回成命啊,过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江簇盯着男子一开一合的唇畔上,眸光微沉,“陛下一定会收回,微臣需要些时间,在此之前,殿下不可以喜欢和亲女。” “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 俞昊小声嘟囔,一脸不服气。 江簇又不是他的谁,凭什么管他! 以前不是不喜欢他吗,这会儿装什么深情! “我就要嫁给……” 狠话放到一半,他被女子抓住手腕,按在身体两侧。 江簇俯身贴近,直至快要贴上殷红唇畔,方才停下。 唇似有似无地划过男子下颌,像威胁,也像眷恋。 “江簇……你不可以……不可以……” 俞昊何时距离女子如此近过,还是他即将和亲之时,如果传出去…… 他不敢想象那样后果,只得猛烈摇头。 感受男子抗拒、和他眼中快要涣散的威严,江簇心下一软。 可只要想到年轻又美丽的和亲女,又在下一刻变得冷硬起来。 继续威胁,“殿下既然惹了微臣,就别想全身而退,您嫁……也只能嫁给微臣!” 俞昊猛地抬头,想质问为什么? 发现江簇目光从他唇上移开,缓缓下移。 炙热眸光划过他的脖颈,起伏胸膛,最后来到小腹…… 江簇凝视着华贵腰封,幽幽一笑,“殿下,微臣没什么不敢的。” “放肆!”女子眼神太过赤裸,俞昊想推开,手腕却不能扯动半分。 此刻江簇就像蛰伏在羊群周围的饿狼,只要他稍有松懈,就会被其扑上来,狠狠咬住喉咙…… 俞昊下意识吞咽口水,软着声音安抚,“你……有话好好说,本殿下不喜如此。” 在他心中自己已经放下身段了,他乃大岳国皇七子,何时向谁低过头! 感受到身下人的别扭,江簇也知道委屈着七殿下了。 收回赤裸目光,也柔了声音,“殿下听话,绝对不可以喜欢倭人,微臣也会尽量避免您跟她见面。” 俞昊还想反驳,可他被江簇紧紧桎梏着,只得敷衍着点头。 “乖。” 江簇松开男子手腕,又帮忙揉了揉。 俞昊坐起身,没敢拒绝女子的揉按。 适才他被江簇吓到了。 在他印象中,江簇素来清冷,或者说冷漠,眼神也永远沉着冷静。 可今日她却尤为反常,丝毫不见往日神态。 就像……发酵不当的米酒,轻触塞子,里面酒液就会骤然飞喷溅出来,毫无平静可言。 他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江簇做出什么更‘恶劣’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 俞昊有些坐不住了,“你怎么还不走……” 这人真是的,都待多久了!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尤其她又虎视眈眈的。 还是把人赶走稳妥些…… “殿下……”房门突然响动,安怀清随下人进来。 看到房中情形,愣在门口。 怎么回事? 为何二姐会坐在殿下床边? 而且殿下还脸颊泛红…… 不是? 他是不是撞见什么不可言说的场面了…… 会不会被灭口啊喂! “怀……怀清来了,那江少郡也快快回吧。” 俞昊心中一喜。 终于有借口赶走江簇。 而且当着她六妹夫的面,他就不信江簇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眼瞧男子一脸得意,江簇扯动唇角。 忽地攥上他手腕,身体也贴了过去。 “你……”俞昊懵了。 这人都不在乎脸面的吗? 竟敢在别人面前动手动脚。 “放手!”俞昊用力甩手。 “殿下,微臣所言,您都记住了吗?”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可俞昊又不敢反驳…… 江簇眼睛黑得都快能滴出水了,此刻他算是信了这人真的什么都敢做。 ……总不能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就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吧。 俞昊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哼唧,“……记住了!” 江簇这才从起身,拿起摆放在另一处的鞋子,又半蹲在地。 意识到她即将做什么,俞昊不顾安怀清是否在场,猛地缩回床里。 “我不用你穿!” 江簇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一点都不像平日那个冷冷清清的她了! “殿下日后别穿硬底鞋子了。” 俞昊被女子强行拉到床边,而后脚踝一紧,那双软底鞋子上了脚。 这样的江簇太陌生了,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待脚踝上的温热消失,女子长身直立。 “时辰不早,殿下早些安寝,微臣告退。” 突然变了的人终于消失,俞昊提着的心也放下。 他当然不想嫁给倭人,可战争带来的……只有生灵涂炭。 如果他和亲能让大岳国少一些失去母亲的孩童,那么他义无反顾。 明明他心中一直怀揣大义,可江簇的出现……却把他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打破了。 如今,他到底该如何? “殿下,您和二姐……” 安怀清怕殿下不好意思,便出去躲了一会儿。 适才二姐从房里出来,还特地嘱咐他哄哄殿下。 那个语气和眼神呦,啧啧啧…… 真别说,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二姐如此呢。 所以说江家姐妹果然都是情感迟钝的吧。 一个、两个的,都在别人就要灰心的时候幡然醒悟! “别提她了,怀清怎得突然过来,可是有事?” 已是戌正,人们早该歇下了,他怎会夜半过来? 安怀清摸了摸脖子,笑得不自然,“我和妻主正巧看到二姐将殿下……” 江簇强行抱殿下进府之时他和江篱刚好经过。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江簇出来。 江篱放心不下,才让他进来查看。 说实话,在没进来以前,他觉得江篱想多了。 江簇那么冷静的一人,不可能做出格的事。 结果就被打了脸…… 二姐那隐忍眼神,跟头多年没见过肉的饿狼似的…… 第172章 巧了 这厢江簇出了殿下府。 径直上了自己马车。 看见坐在里面的江篱也并不意外,似乎早有预料。 “我说……你有点过分了吧?” 江篱望着闭目女子,敲了下车壁。 她亲眼看见二姐将七殿下半哄半强迫地抱进去,当时那个眼神哦,好像打算整晚都不出来了似的。 江簇倚靠着车壁,依旧闭目,“怎么?不等你的小夫郎了?” 江篱咬牙切齿,“怀清今晚宿在殿下府!” 还不是因为二姐强迫殿下,她家那位生怕殿下心情不快,才打算宿一晚。 好好的温香软玉没了,江簇最好有事! “那便谢过六妹夫了。” 江簇语气极淡,怎么听,都不像有任何感激之意。 “你还知道感谢?我以为你今日失心疯了呢!” “想要人,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总不能上去就用强的吧!” 江簇掀开眼皮,神色复杂,“等我用了方法,殿下早被倭国畜生攻克了。” 和亲之人太过年轻,而殿下也很年轻…… 江簇总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不快些‘威胁’殿下,他一定会相中那个畜生! 危机时刻,还是强迫加上威胁才最管用。 “啧啧啧……” 江篱嫌弃摇头,“我说江簇,你也有今日啊。” 嘿呦喂,平日里不是挺能装正人郡子的吗? 这下终于露出本性了吧。 她就说江簇是个黑心的! 大哥在宫中为贵君,后宫少男三千,有心想加害于、大哥的繁不胜数。 一些小来小去的针对,大哥也不会当成一回事,仅轻罚了事。 如果是有心想害他性命的,大哥当然不会圣父到继续放任。 但大哥终究处在宫闱之中,很多事情不好出手。 每当这个时候,江簇都会现身,帮着暗中‘摆平’。 宫中死在她手中的使傧多了去了,且还能做到连大理寺和皇家暗卫都查不出任何不对劲。 她这人……可不好惹呢。 而七殿下却招惹了个彻底。 这下好了,想甩都甩不掉了吧! “我们一起查倭寇的事,我需要你把目前所查到的线索共享。” 江篱用力刮她一眼,气道:“怎么突然想参与了?” 不是向来都不过问吗! “我只在意杀消灭和亲使团时、能否保证不影响你们这头。” 江簇语气很是随意。 随意到江篱都想抽她一嘴巴! “使团来了几千人,您能不把这件事说得如此轻松吗!” 还杀了! 一下子杀那么多人,她江簇是怕母亲赋闲在家吗? 挑起两国事端的后果就是母亲会前去边境征战! 江簇不以为然,“当然不可能此刻杀,就像你说的,得讲究个方式、方法。” 但杀是肯定的,且一个都不能留。 江篱忍不住翻个大白眼,倒也附身过去,将暗藏在大岳国的倭寇之事都告知江簇。 - 次日一早。 江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再度乘坐江簇马车来到殿下府。 “我说江簇,我还未睡好呢,你最好有事!” 昨夜跟江簇盘了大牢倭寇一事就熬了个大夜。 今儿又在鸡没叫的时刻被人薅了起来,现下她整个人的怨气已达到了顶峰! “知道了,知道了,快下马接六妹夫吧。” 江簇柔声催促,她有求于江篱,可不敢大声。 今日乃殿下跟和亲之人正式会面日子。 早朝过后,陛下会一一召见,然后将两人约在常乐殿,隔着一面半透不透的屏风用午膳。 只要想到殿下被人雾里看花般地望着,江簇心中怒意更甚。 “倭国人,都该死!” 感受二姐的咬牙切齿,江篱瞌睡醒了大半。 无奈至极,“行了,行了,一会儿你就安心上朝去吧,我一定不让殿下跟倭人碰面。” 她还是帮个忙吧。 否则江簇一个气焰上头,直接将使团人都杀了,那她也就跟着玩完了! “多谢六妹。” 江篱头晕脑胀,推了她一把,“快走吧你!” 眼见二姐离去,江篱敲响府门。 …… 下了早朝。 江簇被女帝叫住,问一些无关紧要问题。 意识到女帝在拖延,她不敢离去,只敷衍地回着。 心中却焦急万分。 女帝能拖着她,说明和亲人已经跟殿下碰面。 如果殿下……她根本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 待江簇被女帝放行,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她急忙奔向常乐殿。 看着疾跑而来的女子,江篱倚靠殿门,双手环于胸前,“呦,你还知道来啊。” 江簇懒得跟她斗嘴,大步迈过门槛。 “诶,我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啊?”江篱一把薅住二姐衣领。 与此同时,江簇发现大殿里空无一人。 眉峰一蹙,“殿下呢?和亲女可有过来?” 江篱耸肩,一一作答,“走了,来了。” 江簇瞳孔一震,开口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殿下……可说了去往哪处?” ……可是同那人一起走的? 这话江簇根本不敢问,生怕得到肯定答复。 “哈哈哈……” 江篱忍不住大笑。 “我说江簇,你知不知道你刚刚一副天塌了的表情,下巴都跟着抖动,有趣极了。” “啧……瞧把你吓得……放心吧,姐妹儿都答应你了,就一定不让他们见面!” “七殿下跟怀清在林子里遛弯呢,你不用惦记。” 听了此番话,江簇并未气江篱骗她,而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们没见面…… 江簇开心一笑,直奔林子。 江篱也紧随其后。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两姐妹看着跌进泥坑的二人,愣了好一会儿。 江簇狠狠训斥了殿下随从。 得了呵斥的阿宽、阿窄心里苦,但又说不出。 皇宫之内,安郎君的随从带不进来,而他和阿窄也被主子勒令不得靠近,并非他们自己不想守在主子身旁。 唉……当人难,当下人更难! 训诫完下人,江簇视线划过安怀清,最后定在江篱身上。 “七殿下不大识路。” 江篱把怀中人往上掂了掂,“巧了,我家这位也是如此。” 说罢,她带人去往静欣宫沐浴。 江簇则抱着手刨脚蹬的七殿下、回了殿下的宫中住处。 第173章 沐浴 常乐殿地处皇宫一侧,平日里如没有宫宴举行,倒也不会经过太多人。 但绝对不是无人经过! 俞昊埋首于江簇肩窝,气得低吼,“江簇,本殿下过身上沾染泥污,并不是摔伤了腿!” 日后他还要和亲呢,江簇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女男形体差异关系,他根本无法挣开女子的桎梏,只能试图‘隐藏’自己。 “殿下过来常乐殿,可是想见和亲女?” 得知两人没有见面,江簇当然开心。 开心之余,也生出一些不快来。 殿下既然过来此处,就说明他也想同那人见面,否则又怎会过来? 就这一点,都够江簇喝一壶醋的! “啊?” 女子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让俞昊一愣。 反应一会儿,又诚实点头。 母皇旨意,当然要见。 ……不论喜欢与否。 江簇面色倏然沉下,眉宇间透着阴沉。 “殿下忘记昨晚儿如何答应微臣了?” 对上女子晦暗不明的双目,俞昊心虚一瞬。 又像不服气似的梗着脖子,“你……你那是威胁,本殿下岂能听你的!” “呵……” 女子漆黑眼眸望来,似笑非笑。 而且唇角弧度也极其诡异,眼中戾气根本藏之不住。 俞昊适才还挺直的腰板忽地软了些……怂怂扭头,拒绝对视。 既然吓人……他就不看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 七殿下寝宫。 “殿下。” “殿下,水已备好。” 阿窄、阿宽正好赶在殿下归来时烧好水。 也不敢不快啊! 江少郡在林中当时看过来的眼神哦,像要扒掉他们皮似的。 二人都恨不得把自己钻进灶里当柴燃了! 江簇抱人来到房门口,冷眸瞥向阿宽,“下去!” “……啊?”阿宽一脸惊恐。 忙去看殿下眼色。 可江少郡却按住殿下头颅,不让抬头。 两人僵持了好一阵子,还是俞昊先行妥协,“阿宽,你守在门口即可。” 江簇不会对他做什么。 应该只是送他进去…… 吧! “江簇!” 俞昊双手按住衣襟,瑟缩小榻上。 “你是不是疯魔了?” 竟敢扒他衣服! 江簇也坐到小榻边儿上,指了指他身上泥污,“你们倒是厉害,就那么一点小水洼还能不被浪费。” 天气渐冷,这可能是秋日里的最后一场雨了,于昨晚后半夜下的。 雨势不算大,也就那么点雨水,好不容易积攒在小土坑里,结果被两个迷路的用衣裳吸了个干干净净。 俞昊倔强着一张脸,“我……喜欢如此!” 此刻他一点都不想看见江簇,就想什么都跟她反着来! 这人太可恶了,为不让他跟倭国女子见面,还派来江篱监视! 然后整个午膳他都待在林子里。 至于跟和亲之人用膳的,是江篱随处找来的内侍。 呵! 江家两姐妹凭什么搅和他的婚事? “微臣知晓了,请殿下先脱掉湿衣服。” 江簇捏起男子袖口一角,催促道。 七殿下早产,身子骨孱弱,若被雨水冷到,感染风寒就得不偿失了。 “阿嚏!” 江簇思绪刚落,男子便打了个喷嚏,人也跟着打个冷颤。 忙轻声哄道:“殿下听话,速速脱下湿衣服。” 俞昊又往小榻里退了些,鼻音浓重,“那你先出去。” 开玩笑,一名眼不瞎、又身强力壮的女子站在眼前,他怎么可能脱傻乎乎地脱衣服。 见女子迟迟不动,俞昊不满,“快点……快出去啊……然后叫阿宽进来!” 他快要冷死了! 江簇突然拱手,“殿下,得罪了。” 俞昊一愣,“什么得罪……喂……江簇,你信不信本殿下让母皇砍了你的项上人头!” “唉……你不许解我腰封……”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碰本殿下的外袍,就让你……” “江簇,你动我里衣试试?” “江簇……呜呜呜……” 门外阿宽跟阿窄对视一眼,均红着耳尖垂头。 殿下快别吼了,外面都能猜到里面发什么…… …… “微臣恐殿下感染风寒才会如此心急,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浴桶外,女子单手扶膝半跪,另一手恭敬地举着寝衣,姿态虔诚。 男子整个身子都沉在水里,仅留脖子以上部位在水外。 眼眶里的泪水像一颗颗露珠似的,噼里啪啦地掉落水面上。 江簇想上前安抚,却被男子勒令,“你……不许起来!” 俞昊发现,只要江簇挺直腰背,都不用站起身……就能望见浴桶里的一切。 急得又吼了一句,“也不许看过来!” 带着哭腔的嘶吼没有半点威慑力。 可女子依旧像只听话大狗一般,半跪在地,头颅也低垂着,“是。” “微臣错了……殿下别哭了。” 俞昊瞪向女子,快被气笑了,“你还知道错?” 适才到底是谁…… 一想到自己被扒光溜溜的,又被抱到浴桶里,他就感觉脸颊灼热。 烫得眼泪都憋回去了! “微臣知错。” 江簇眸光低垂,浓密睫毛像羽毛似的,在她眼睑下方遮出一片段阴影。 显得她清冷、又带着一丝倔强,很像俞昊平日里熟悉的人。 怀清兄总说江家女郡情感迟钝,且对不在乎的男子看都不会看一眼。 仔细想来,在他痴缠江簇的多年里,一直都是被照顾的那个。 江簇明面儿上跟他保持距离,却总能在他遇到危险、或是需要她时第一时刻出现。 至于江簇为什么迟迟不承认自己的喜欢……或许就像怀清兄说的那样,因为母皇忌惮吧…… 他虽不理朝中事,却也听到一些风声。 一品将军府乃大岳国的一把利剑,同时这把剑也是双刃的,一不留神就会伤到自己。 母皇总是忧心于如何抓握好这把双刃剑,时常过度锤炼。 也就导致剑身变得战战兢兢,连剑的本质都不敢发挥出来…… 话虽如此……可他还是不想轻易放过江簇。 谁叫她晾了自己多年! “江簇,你看光我了。” 眼瞧女子耳尖泛红,头颅更加低垂,恨不得掩埋在高举寝衣的手臂里,俞昊心情大好。 “待微臣处理和亲女事宜,定会迎娶殿下。” 对上一双坚定眼眸,俞昊隐在水下的手指胡乱拨弄水流。 思忖片刻,才遗憾似的说,“可我还未见到倭国女子呢。” 江簇怔住,深情双眸骤然转为猩红,“殿下的意思是,一定要见到那人?” 尸首也可以? 感受女子眼中就要喷薄而出的疯狂,俞昊转言,“也不是很想见,本殿下是奉了母皇之命,才不得不见。”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如果……江少郡能帮忙解了此麻烦,本殿下欢喜还来不及呢。” “但少郡所谓的迎娶就不必了,本殿下暂时不想嫁人,你只管处理和亲一事就好。” “真的?”江簇忍不住往木桶跟前凑了凑。 她发现自己真是疯魔了。 只因殿下一句不想和亲的话,居然觉得幸福得快要晕厥过去。 之前她还在想,如果殿下非要和亲,她就先杀了那名女子。 然后可以自请去边境参战,用军功来换取赐婚。 还好…… 还好殿下并未执意要嫁。 “水凉了,本殿下要出去!” 得了一声娇嗔,江簇回神,将手中寝衣递去。 男子接过,随意披在身上,任女子抱回小榻。 中途还不忘吩咐,“江簇,你眼睛再眯严实些。” “微臣遵旨。” 第174章 赤足 “叩、叩、叩!” 江簇刚用被子将人包裹住,房门就被人敲响。 如果是下人敲门,定会说出缘由。 但此人敲门动作不仅粗鲁,还迟迟不作声。 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一人了。 江簇猜出是谁,也不急着出去。 按住男子就要坐起的身子,恭敬道:“殿下累了半日,先休息片刻吧。” “我不累!”俞昊拒绝。 正是一日之中的好时刻,他为什么要躺床上度过? 江簇最近真是愈发得寸进尺,连他午睡与否都要管上一管了吗! “那……殿下可要出去?” 俞昊皱眉,倒也如实作答,“当然得出去。” 殿中太过憋闷,哪怕去御花园走走,也胜过此处许多。 想到和亲之人可能还在宫中,江簇提出邀请,“不若殿下随微臣一同出宫……” “不要!” 俞昊打断,又催促她,“你也快走罢!” 如果随簇出宫,她肯定会围在左右。 他还没打算原谅江簇,才不想距她太近呢! 这人就跟个饿狼似的,谁知道会不会趁他松懈之时扑上来? “在宫中也好。” 江簇思索片刻,又认同他的回答。 如此也好,一会儿她找个借口让和亲女子出宫也可。 “微臣告辞。” 看着女子没有一丝迟疑的离去背影,俞昊有些诧异。 她……竟没任何留恋? 难道之前深情款款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他心中一急,披了寝衣就跑去门口。 将门拉开一条小小缝隙…… 入目尽是天青色背影,跟她的低语。 而后是女子忽地转身,一张美人面顿时充斥在俞昊眼帘。 俞昊:“……” 他也是犯贱,非要追来。 这下好了,让江簇知道他还是在意的,该彻底拿不住她了吧! 他好不容易才让江簇落下风的…… 爱慕她多年,他总要占一占上风吧! “吱丫……咔哒。” 房门开启又合上。 俞昊两手背过身后,目光有些不自然。 眼瞧女子唇角微勾,面上尽是笑意,他彻底绷不住了。 “你笑什么!” “本殿下就是……就是……” 就是怕你真跑了…… 俞昊鼓着脸偏头,既然说不出来,他不看不就好了! “诶……你做什么?” 脚上突然传来温热,惹得俞昊一惊。 转过头去,发现女子不知何时蹲下身。 “地上寒凉,殿下莫要时常赤足了。” 被人抱到小榻上,俞昊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光脚?” 别看身为皇子,可他就不是个端庄的,最喜光着脚,没有束缚的感觉。 尤其是夏日里光脚,踩在冰凉地面舒服得很。 不过深秋已至,赤足的确有些凉了。 江簇仔细擦拭他的足底,笑道:“殿下自小就如此。” 她年长七殿下五度春秋,初任太常寺主簿时,殿下还在每日潜心研究如何逃出国子学呢。 那年夏日,她奉母亲之命前往国子学,查看江篱可否认真。 甫一进门,男子一身白衣,赤着一双白足,直奔她来。 虽说是被后面拿着戒尺的助教追赶而来,却不妨他扑向自己…… “扑通、扑通。” 感受心脏的强烈跳动,江簇在他额上落下克制一吻。 眸中波涛汹涌,“殿下,微臣爱慕您。” 女子深情话语盘桓在俞昊耳际,使他愣怔了好久。 待回过神来,寝殿已没了江簇身影。 看着干净足底,俞昊忍不住钻进被子里翻滚…… - “呦,二姐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您得在七殿下房中厮混一日呢。” 江簇刚进到马车,就被人警告一句。 无奈回复,“……不会,有碍殿下声誉。” 她不会真的‘欺负’七殿下,没有明媒正娶,她怎可能做出格的事。 江篱咂舌,“你这会儿知道声誉了?我敲门那会儿怎不见你即刻出来呢!” 最近她是操碎了心,殿下跟二姐也算两情相悦了,但情至深时容易把持不住,她是一点都不敢松懈。 因为明显时机不对! 如果在使团进京之际扯出些未婚失身的行为来,那将军府就可以加入日常陪葬系列了! 她能不盯紧吗! 江簇叹息,“放心,我不会做什么。” 她又不是被欲望控制的莽女,当然知道事情严重性。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得先把和亲使团都弄死。” 太碍事了。 有碍她喜欢七殿下! 江篱:“……” “你说杀人的时候能严肃些吗?” 好像多简单似的! 对付和亲使团一事,得从长计议。 既要保证她们的死亡不会挑起两国战事,又要不妨碍自己暗中勘察倭寇一事。 江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在马车里扫了一圈,发现不见安怀清。 问道:“六妹夫呢?” 江篱能放心她的小夫郎独自一人在宫中? “他啊……查账去了。” 说着,江篱指了指自己微红脖颈,“他拍的。” “……”江簇翻了个白眼。 该! 肯定是江篱趁着六妹夫沐浴之时动手动脚了。 那可是大哥的寝宫。 六妹夫能让她得逞? 真是的,也不看看地方! 被打了也活该! 江篱目露睥睨地刮了眼江簇,讥笑道:“二姐笑六妹罢了。” 言外之意: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江簇:“……” 车里回归安静,二人谁也不看谁。 到了将军府,两姐妹直奔府里大书房。 大书房在独立院落里,也是大将军的书房。 除江篱和江簇外,极少有其他人过来。 让两姐妹诧异的是,此刻江符却站在廊下,还面色异常。 江篱询道:“三姐怎么在此处?” 后者一愣,摇了摇头,“我……” “三妹可是有事找母亲说?不过母亲白日向来不在书房,这是府中人都知晓的事。” 江簇的话算是绝了江符即将说出借口。 支支吾吾好半响,才勉强回复,“我无事,仅过来走走。” 江篱可不想轻易放过她,厉声质问,“散步散到母亲书房?” 大书房里有很多尚未成形的战事计划、和很多重要物件,若没经过母亲同意,很难进入。 况且平日这里一向都有人把守,怎得今日松懈了? “既是散步,那三妹便回了吧。” 江簇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出来,又垂眸瞥一眼地面,并跟江篱对视一眼。 后者颔首,跟江符一同出去。 过了一阵子才归来。 “可否一致?” 江篱蹙眉摇头,“足迹完全对不上。” 第175章 偷进书房 这下就连江簇也诧异了。 有些愣怔地望着地面。 鞋印不一致? 昨夜下了小雨,进来之人在里面留下几个不算明显鞋印,但也有迹可循。 她便让江篱跟去,和江符鞋印比对,没想到结果却是对不上。 “二少郡……世女。”看守书房下人战战兢兢地唤着。 “适才去了何处?你们就是如此在将军府做事的?” 对上二少郡的凌厉目光,两名下人身形一抖,扑通一声跪地。 频频磕头,“回少郡,奴婢没有懈怠,是……是奴婢突然肚子疼,就去了茅房。” 她们也想看守书房,可肚子拧个劲似的疼,眼看就要一泻千里。 二人不敢停留,唯恐污秽之物流出……这才狂奔茅房。 江簇紧盯几人,语气冷硬,“不是一共四名?” 母亲向来安排四人看守,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可四人竟全不见了! “那两位突然被家主叫去。” 在将军府里,只要家主要人,哪怕在茅房……也得快速夹断出去。 家主可是将军的心尖尖,他的吩咐,谁敢不听? “阿大、阿二亲自来叫的?” “不……是。”两名下人愣住,这才意识到被人算计。 江簇仔细打量她们,分析说谎的可能性。 片刻之后,松了脊背,却依旧冷道:“没有谨遵主子命令便为失职,你们知道惩罚为何,去吧。” “擅自离开……罚五十大板,奴婢这就去领罚。” 两名女子躬身后退,却被江篱叫住。 “诶……等会儿,三五你跟着去,就说情有可原,仅杖责二十即可。” 下人眼中迸发光芒,用力叩首,“多谢世女,多谢少郡……” 江篱摆手,三五跟快带人走了。 江簇迈入书房,目光幽幽地瞥了眼江篱,“你倒是会装好人。” “嘁,你都装了多年好人,总得容我装装了。” 惩罚她们,也是让她们谨记今日,别再出错。 但这种一杆子打死做法很容易生异心。 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才能治理有方。 “此人进来书房目的明确,直奔桌案来的。” 不仅假借父亲名义叫走随从中的两名,又能提前抓准时机给守门人下药,可见对府中之事十分了解。 也毫无疑问,就是府中的人了。 所以江簇才想也不想怀疑江符,毕竟她正巧出现在廊下。 可她鞋印却跟书房里的比对不上,这就很奇怪了。 江篱转悠一圈,漫不经心道:“我知道是谁了。” “不过这人来桌案处有什么目的……就猜不中了。” 刚才她检查一番,母亲桌上就那么几样东西,什么都没丢。 ——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的小雨过后,今日阵阵微风吹来,竟有些吹透薄衫了。 江符搓了搓手躲在墙角后观察。 看着从后门出府的男子,之前的事又浮现在眼帘。 当时她路过书房,发现昼夜看守着的四名随从陆续从院子里跑出。 带着疑惑,她进了院门,也一眼看见溜进书房的人。 哪怕江符仅来得及瞥见衣摆,却也从这一角认出是谁。 同住一个院落,父亲每日着什么颜色衣裳,她再清楚不过。 江符在院门口愣了好久,直到书房门响动,才躲到一侧廊柱下。 父亲走后,还不待她进去查看,二姐和江篱踏入。 江篱武功要高于她,躲……已经来不及了。 面对二人质问,她根本无法说出实情。 如果母亲得知父亲擅闯大书房,一怒之下,肯定会将父亲逐出府去…… “哒、哒、哒……” 思绪间,江符已经悄然跟到长街,还是长街最繁华地段。 也亲眼看着父亲上了一辆普通马车。 她想去追,却跟路上的舞狮队伍遇上,待穿过队伍,马车早已没了踪迹。 江符摸不准父亲在做什么? 便想着在此等候,既然父亲在此处上马车,那么归来之时也极有可能在这儿。 为不让父亲察觉,江符去往斜对面书斋。 然后…… 江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什么画面了? 江笛……竟被一名男子按在桌案上亲吻! “咔哒!”江符懵怔着关上隔间门。 不行,她得缓缓。 里面情况太让人震撼了! 家中最是腼腆的五妹跟男子在隔间…… “……三姐。” 隔间门开,江笛低着个脑袋出来,恨不得快埋进胸口了。 江符生怕她脑袋断掉,帮着解围,“哈哈哈,我什么也没看见。” 江笛:“……” 解释了,又没完全解释。 反而让她更不好意思了。 “她……” 江笛支支吾吾好一阵子,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江符拍她肩膀,以示安慰,“无妨,不就喜欢个男子嘛……谁还没个喜欢的人了。” 适才看似像五妹被人按住,如同强迫一般。 实则五妹的手还是挺诚实,都扣在人家男子腰上了。 这代表什么? 这不就代表情动嘛,否则早推开了! “如果是沈玉呢,也可以吗?”江笛吭哧好一会儿,终于说出完整的话。 江符继续安抚,“嗐,只要你喜欢,他是谁又能……谁?沈玉?” 话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亲吻江笛的人是谁。 怀宁侯府的嫡二少郎——沈玉? 这……还是不太可以吧。 母亲跟怀宁侯敌对多年,宫中沈君也跟大哥斗得如火如荼。 结果江笛却跟沈玉看对眼了,昔日敌人变成亲家,怎么想……都感觉画面诡异得很。 母亲应该、大概、绝对不会同意吧。 “果然不行……”江笛垮下肩膀,默默回了隔间。 江符想拦住,一时又找不到合适言语去安慰。 家中除父亲以外,跟她相处最多的就是江笛。 她们好似天生就该是友人一般,亲昵无限,无话不谈。 就像此刻,看着五妹满面失落,她的心也跟着酸涩不已。 思忖片刻,江符决定进去安慰几句。 不待她开门,隔间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 看到她,沈玉愣了一瞬,而后拂袖离去。 再然后就是……面上顶着巴掌印出来的江笛。 “他打你了?” 江符看不得自己唯二亲近之人受委屈,顿时怒意上头,想找沈玉理论。 她刚走一步,就被江笛拉住。 “三姐别去,应是我说错了什么。” “你说什么了?” 江笛耷拉肩膀,低声道:“我说此后一别两宽。” 江符:“……” 那真该! 上一刻还亲着人家,下一刻说一别两宽,逗人玩呢? 第176章 秋宴 秋日时节,落叶缤纷。 枝丫上仅剩的泛黄叶片摇摇欲坠,随着秋风吹过,就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般,振翅高飞。 常乐殿长长游廊上也尽是飞落而来的枯黄叶瓣,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脆响。 又是一声脆响划过,江篱拉过安怀清的手,望向母父。 “时辰尚早,女儿带怀清闲逛一会儿,也好过去大殿里板直身体。” 每年中秋之日,宫中都会举办盛宴。 邀请朝中官员,也准许携其家室一同参与。 今年的秋宴却未赶在中秋佳节,而是提前了一日。 其原因是和亲使团在京都,秋宴也就不得不邀请她们。 中秋节是意味团聚、团圆的节日,可大岳国却有跟多武将之家因与倭国斗争而无法团圆。 女帝以为,如果还定在原来日子,无法告慰那些牺牲战场的英魂,这才将秋宴提前一日。 周青木微笑摆手,“去吧,记得在宴会开始前落座。” “女儿知晓了。”敷衍一句,江篱二人快步离开。 “母亲,父亲,女儿也想走走……” 收到宋玉递来的眼神,江符不敢有丝毫迟疑,急忙提出请求。 “去吧。” 望着跟江符一同离去的背影,江锦华一挑眉峰,倒也没说什么。 江簇和江笛见大家都走了,也不想前去大殿,也同周青木点头示意,大步离开。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江锦华无奈摇头。 拉过周青木的纤手,讨好一笑,“要不……咱们也去哪里小憩片刻?” 自打府中定下过来参加秋宴的人开始,阿竹脸色就差得要命。 可问题是……并非她同意的呀…… 前日,张敬也不怎地,跟着魔似的,一定要跟来秋宴。 为达目的,他在青木院门口跪了一夜。 江锦华当然不以为然,于她而言,三位小侍都是她一觉过后突然‘出现’的,当然没有半分感情。 之所以没处理他们,也是阿竹见他们有了身孕,过来求情才留下的。 随着相处时间长,其中两位小侍看出她的厌恶,从不敢过来烦扰。 但这张敬实在可恶,专在阿竹眼皮子底下晃悠,还时不时地恶心阿竹一下。 如果不是阿竹一再阻拦,她早将这人逐出府了! 可气的是,张敬总能恰到好处地戳到阿竹内心的柔软。 这不,跪了一夜就得到参与秋宴资格了吗。 张敬倒是得偿所愿了,可苦了她…… 一连着哄两日了,也不见阿竹露出半点笑容。 “不去。” 周青木抽回手,收起和蔼笑容,向偏殿迈步。 现下主殿落座之人甚少,他打算去偏殿小憩一会儿。 “别呀,我带你散散心,去房里憋闷作甚……” 江锦华直接从后面拥住人,那双坚硬如铁的手臂箍得人呼吸困难。 “啪!”周青木气着在手臂上拍了一把。 少倾过后,又满眼心疼,“疼不疼?” “不疼,跟挠痒痒似的!” 江锦华呲牙,阿竹终于跟她说话了,别说不疼,就算疼得要死她也开心! 看着女子深色面颊上的灿烂笑容,周青木心中郁闷一扫而空。 随之涌来的是歉疚,“抱歉……” ……又让你跟着平白无故受连牵连了。 江锦华摇头,“那件事终究是我的错,如果我没喝那样多,就不会发生那些事……” 她明白阿竹心中所想。 正因为喜欢她,才会在意她醉酒夜的不忠。 但三位小侍又是他亲手送去的,有时他想怪、都不知道该怪谁。 作为家主,阿竹可以随便寻个由头把小侍们扔到私宅去。 可阿竹心地善良,狠不下心肠。 偏生张敬又不知收敛,一味地想着‘争宠’,每每都能扰乱阿竹的心绪。 “阿竹,还是让他们去私宅,好吃好喝养着不就成了。”江锦华再度提议。 周青木叹气,语气极轻,“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忍耐张敬了。” 再有下次,他绝不会顾念以前恩情…… 当年,马儿在回太傅府的路上受惊。 如果不是半路乞讨的张敬无意冲出,他定会被甩出马车。 那时他有孕在身,阿簇快要足月,即将临盆。 时至今日周青木都不敢想……如果没有张敬,他的阿簇…… 哪怕当年张敬仅是摔倒过来,无意中做的此事,可他依旧心存感激,这才一次、又一次的不予计较。 张敬非要吵着来秋宴,他的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这么多年了,他就像不知疲惫似的引诱将军。 但凡将军定力差一点,都会被他勾了去…… “如有下次,就将他逐出府吧。” 也好过他内耗自己,或是没理由地拿将军撒气。 这样次数多了,很伤妻夫间的感情。 江锦华帮他调整发簪,称赞道:“对喽,就不能心软!” 她更加贴近男子,暗示意味极强,“阿竹,咱们也去散步片刻?” 周青木扫视一圈,红脸颔首。 老家伙……不知羞! 林子里。 安怀清目含惊恐,看着脚下至少一丈的高度,吓得死死攥紧女子衣襟。 “这……太高了。” 江篱俯视一眼,轻描淡写,“不高,我以前还上过更高的树呢,你放心,只要树干够粗就没有任何危险。” 安怀清只觉心跳愈发加快,好似快要跳出来一般。 明明他以前也被江篱抱着飞上树木或是房顶,可哪次都没有今日这般让他恐惧,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江篱也感觉出他的不对劲,急道:“我带你去宫中御医院!” “不用。” 安怀清心中焦急,一把突然搂上女子脖颈制止。 “可能今日太高了,才会如此,妻主莫要小题大做……” 他不过还未适应罢了,若为了这点小事去御医院还了得? 尤其今日为秋宴,待那时他岂不是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娇气。 “我们这就下去。” 江篱轻点树干,就要跳下,面颊突然爬上冰凉掌心。 安怀清抚平女子紧蹙眉心,“妻主抱紧我便好,而且……我很想知道,春宴那日,你在树上望着下方是何心情?” “那日啊……” 江篱揽紧怀中人,坐到树干上轻声细语。 “看见你在下面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我就想啊,怎会有人如此愚笨,连路都走不好。” 安怀清眨巴眨巴眼,很快皱起脸,“就这?” 后者哈哈一笑,不再言语。 春日乃万物复苏季节,嫩柳抽丝,花影摇曳。 在一众粉粉绿绿中,一抹显眼黑色闯入,却意外和谐地融入。 她看了好久、好久…… 以为自己会不予理会,结果身子先脑袋一步飞跃而下,帮其指引正确道路。 第177章 秋宴开始 不知不觉间,安怀清睡着了。 待他醒来,发现在一间陌生房间里。 “妻主?” “别怕,我在。” 江篱跟门外女子摆了摆手,又回到床边。 “宴会可有开始?”安怀清手忙脚乱穿鞋。 由于心中焦急,几次都不能穿好。 江篱拿过鞋子,语气轻柔,“别急,还未开始。” 听了这话,安怀清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当他随江篱一同来到主殿时傻眼了……大殿里只剩他和江篱还未落座! 安怀清闹个大红脸,垂头跟随内侍,恨不得把头垂到胸膛里。 来到属于她们位置,安怀清悄然打量周围。 常乐殿本就极大,厅堂两侧摆满了矮几,矮几和落座人们好似望不到头一般,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 其中携夫郎来的妻夫坐一桌,独身女郡便一人坐。 他和江篱跟母父相邻而坐,而江簇和江符、江笛三人分别坐正对面。 现下女帝尚未驾到,人们皆小声攀谈,男子们笑说京都趣事,女子们则探讨近来朝堂,说着今年田粮丰厚和兵家之事。 在一众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只有紧挨高位而坐的几桌人略显突兀。 她们神情不佳,听到有人说产粮丰厚或是武将之后,更是蹙起了眉头。 看来……这些就是倭人无疑了。 安怀清偷偷点了下某人膝盖,有些好奇,“哪位是和亲女?” 倭国来的人都比较年轻,很难看出谁才是迎娶七殿下的女子。 江篱扫视一圈,道:“穿青衫的。” 安怀清顺着望去,撇嘴问道:“脸最臭的那个?” 嘁! 不过是个余粮极少又缺少武将的落寞国家,何来自信做出那副鄙视样子来! “嗯。”江篱颔首。 此人的确臭着一张脸。 不过……脸再臭也没有她身旁那位臭! 江簇也是个能人,和亲使团进京有一段时日了,愣是没让和亲女见到七殿下。 期间不仅得保证和亲人不将此事上奏,还要说通女帝,啧啧啧……真是厉害啊,不服不行。 江簇刮瞪对面颇有些看热闹意味的女子,心中愈发烦躁起来。 倭国就没别的颜色了? 她穿什么青衫? 低眸看了眼同样颜色长袍,江簇心中第一想法便是:更不能让七殿下见到此人! 她大了殿下整整五岁,而那人却跟殿下同年诞生。 相比之下……她着青衫会不会显老? 与其被比下去,不如一劳永逸,让殿下永远见不到! 江簇视线瞥向倭国女子,唇角勾起一抹冷然笑意。 “陛下驾到!” 内侍高呼,常乐殿内文武百官皆行跪拜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贵君千岁!” “平身。” 着明黄色龙袍之人现身,携贵君落座高位之上。 所有人异口同声:“微臣叩谢陛下。” 厅堂内一阵布料摩擦声响起,文武百官落座。 宴会正式开始,内侍们迈着优雅步伐将一道道精美菜肴呈上。 元安帝举起酒杯,笑道:“户部来报,金秋粮谷丰收,此乃大喜!” 众臣纷纷站起身,异口同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一句话让倭国人脸色黑如锅底。 宴会开始前就不止一次听见,此刻大岳国皇帝又重复一遍,真是欺人太甚! 没错,倭国的确正值艰难时刻。 因地势原因,产粮极少,可以作为将士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 而造成这一切的,不都是她们大岳国吗! 多年以前,倭国从前大岳国前身,也就是央国那处,得来了几块可以产粮的城池。 结果还未捂热呢,就被大岳国抢了回去! 爹的,本就抢了她们的地,如今又一嘴、一嘴地挑衅,当她们倭国无人吗! 和亲女是一群人里最年轻的,气不过,就要站起身。 被身旁人一把按住,低声呵斥,“别忘了我们来大岳国目的,我们是助那位……莫要坏事!” 和亲女握紧双拳,胸口起伏数次,才堪堪压下。 元安帝收回目光,同江锦华邀杯,“江大将军,这几年你总是赋闲在家,筋骨都舒展不开了吧?” “回陛下,舞文弄墨微臣不中,可若是‘舒展筋骨’,微臣略微抬手,便能要人性命。” 江锦华大手一挥,笑得意味深长。 这下不仅和亲女,整个使团的人都气得不轻。 女帝所言可谓明示了。 不就想说她们大岳国粮草充足,可以随时征战么! 还有那个江锦华,说话就说话,为何将手挥手着她们? 这还不是摆明了挑衅! 为不坏大计,使团的人均是拼了命地灌酒,压下心中不快。 而同样破防的还有一位。 那就是怀宁侯沈芝。 她怒视江锦华,心中尽是不屑。 什么舞文弄墨,说她没能耐征战沙场? 呵……等着瞧吧,将军府的都没几日开心日子了。 很快就会…… 沈芝一脸得意,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人的冰冷眼神。 沈欣执起酒壶,又给空了的酒杯满上,语调卑微至极,“母亲,听说此酒窖藏了三十年,可是难得好酒。” 沈芝瞥她一眼,淡道:“今日你最好别给我搞砸!” “是。” 酒过三巡,铜管乐起,歌舞升平。 舞伎们衣袂飘飘,歌声悠扬。 百官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铺设大红绢布的矮几上摆放着各式各样雕花漆器,盛着精美菜肴,和最应节气瓜果。 安怀清望着贵君命小厨房送来的奶黄包,久久没有动筷。 江篱搁下酒杯,询道:“可是不舒服?” 他最喜奶黄包了,今儿是怎么了,难道吃腻了? 安怀清晃首,“不是……就是没胃口。” 应是昨晚吃太多的缘故。 那时他和江篱已梳洗躺下,可他心血来潮,就想吃拔霞供。 还想吃红油的,很辣、狠辣那种。 江篱当然不会同意,他胃不好,晚间本就不能多食。 还是他求了好久,才得了准许。 夜半时分,江篱带他去小厨房和大厨房挑选喜欢食材。 红油的他没吃成,江篱命人准备清汤的。 虽说清汤不如红油来得尽兴,却也吃的很满足。 往常吃拔霞供他更爱吃素,可昨晚他吃了好多、好多的肉,还觉没吃够。 直至肚子见圆,被江篱勒令不能再食,才恋恋不舍作罢。 江篱叹气,“下次莫要夜半吃东西,对身体不好不说,还影响今日进食。” 安怀清听话点头,他也这样认为。 第178章 想亲 秋宴进行到一半,江簇彻底坐不住。 溜出大殿,直奔七殿下寝宫。 甫一踏入宫门,就听见里面人骂骂咧咧。 “开门,给我开门!” “这里是皇宫,不是你的青樟院,真当是自己家吗?” “江簇,你最好别让我嘚着,否则我一定跟你拼了!” 江簇跟守门口的暗卫摆手,让其退下。 “吱丫。” 门开。 看到来人,俞昊立即冲上前去。 指着她的鼻子,“江簇,你是不是疯了,竟然挟持皇子,你……你放肆!” 手指被女子掌心包住,灼烫热流顿时顺着手臂流向全身。 俞昊想抽回手,却被她紧紧攥住。 “殿下,微臣不敢放肆。” 江簇用力一扯,立即抱了个满怀。 俞昊眼珠子都快瞪得飞出来了,“你这还不叫放肆?” 不仅私带暗卫进宫,还不让他出去,这会儿又死死搂着他,然后说没放肆? 她真当这皇宫是她家的吗! 如果不是……关他之人是江簇,他完全有多种办法出去! 可他怕母皇知晓,这才连‘咒骂’都含着语调。 “殿下可是想参加秋宴?想看和亲女?” 灼热气息从耳际铺洒而来,俞昊忍不住瑟缩起脖颈。 迟疑片刻,又点了点头,“嗯,想参加秋宴。” 并非想看倭人。 秋宴乃大宴,众皇女、皇子都去了,他不现身不好。 但为何在江簇眼里就是他想看和亲女了? 这人最近的疑心病真是严重! “呵……” 江簇唇角卷起弧度,出口话语却是冰冷的。 “殿下那日对微臣所言都是假的?殿下铁了心的想和亲?” 之前还信誓旦旦说着奉女帝之命才不得不和亲,也希望她能帮助解了麻烦,为何今日又反悔了? 俞昊无语,“我什么时候说想和亲……呜呜……” “……你放肆……呜呜呜……” 俞昊用力推搡女子,却被反剪双手,带有淡淡酒气的灼热在他唇畔不断肆虐。 活了十九年他没体会过亲吻。 在他想象中,亲吻该是温柔、明媚的,而不是像此刻一样,被她不分轻重地啃噬着! 如沐春风的江簇到底去哪儿了? 他不喜欢粗鲁的……一点都不喜欢! “啊……” 舌尖突然传来刺痛,俞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江簇退开些许,醋意上头,无名妒火燃起,“殿下倒是有心溜神,看来是微臣不够努力了!” 他是否在想如何逃脱她的怀抱,跑去见和亲女? 江簇被心中遐想出的酸意淹没,咬牙切齿,“那殿下要失望了,微臣就算豁出性命,也不会让您见到和亲女!” “不是……我……” 俞昊还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 女子沉重呼吸再度压上来,又急又凶。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江簇吸走了魂魄,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 待神思回归些许,才意识到被人按在床上,腰封也有些松动…… 俞昊心中一紧,用力转动被她禁锢的双腕。 可覆在身上的人不为所动,亲吻也滑至脖颈,逐渐变了味道…… 俞昊鼻头一酸,更加用力,“呜呜呜……” 感受男子剧烈抗拒,江簇抬眸。 见他眼眶泛红,里面莹润点点泪光,可怜又无助。 心,像被一把利剑猛然刺中,痛得她不能呼吸。 “抱歉……” 江簇起身,忙松开男子手腕,将他揽入怀中。 温声安抚,“殿下,微臣错了。” 她不能接受三个月前还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突然对一个素未谋面女子执着,一时冲动上头,才…… 明知做错,可江簇心中还是可耻地溢出欣喜来。 任他喜欢倭国女子又如何? 他的身体依旧很诚实地回应自己。 唇齿厮磨间,那抹湿润就像初出蛋壳的小鸡,对这个人世间充满好奇。 它不时瑟缩起自己,又偶尔大胆探出头来,诱人深入…… “你走开!” 终于喘匀呼吸,俞昊继续扑腾。 该死的江簇,竟敢……咬他,还在他耳际说着威胁的话! “殿下。” 江簇摆正男子身子,让他面对自己。 “什么?” 男子瘪嘴大吼,又凶又可怜。 江簇的心像被羽毛扫了几下似的,很痒、也很难耐。 她抵上男子额头,低声诱哄,“您真确定要和亲,不喜欢微臣了?” 炙热呼吸打在俞昊鼻息间,他下意识想躲,又无法退后半分。 女子掌心按住他脖颈,在那处一下又一下地磋磨,似隐忍,又似放纵…… “微臣,喜欢殿下喜欢得紧呢。” 女子再度贴近,只要她轻动唇畔就能与他的碰撞到一起。 可即便没有触上,俞昊的唇也像被死死压上一般,连呼吸都跟着一滞。 身体也不时地颤抖。 “我……” 俞昊呼吸急促,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脑袋空白一片,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殿下想说什么?” 江簇低声呢喃,在他嫣红唇畔上轻扫而过,又与之保持着近乎于无的距离。 “我想说……”俞昊无意识地向前凑身。 江簇捏着男子肩膀,不让贴近。 依旧引诱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殿下,您很热,可是身子不适?” 女子带着些许凉意指尖划过俞昊额头,在上面停留片刻,又转而向下。 顺着他两侧脸颊来到下颌,食指在那处流连,好似不知疲倦一般。 俞昊微微晃首,“我没有,我想……” 他又一次忍不住,仰首过去。 江簇钳住他下颌,拇指稍微向下拉动。 男子顿时唇部微启,那抹灵活水润一下闯进她眼帘。 江簇眸光渐深,语带蛊惑,“想什么?只要殿下说出,微臣都能满足。” 此刻俞昊的耳朵听什么都像隔着一层厚厚屏障一般,挑挑拣拣,只听到了‘满足’二字。 急道:“想亲,我想亲阿簇……” 江簇松了口气,将人按向自己,“如殿下所愿。” 布料摩擦声伴随水渍声不停。 不知过去多久,在俞昊反应过来之际,已随江簇来到常乐殿侧门。 主殿除了正门还有不少的小门,也是为方便宴会途中有人出去更衣。 从小门走也不会引人注目,更不会败了众人的兴。 俞昊不解,“你不是不让来吗?” 她怎么突然做人了? 江簇帮他理了理一丝不苟的发冠,语气温柔,“殿下想来就能来。” 既然殿下想来,她找个由头让和亲女出去不就是了。 她们……永远不会见面! 第179章 晕倒 “昊儿来了。” 元安帝先刮了眼江簇,目光又落回俞昊身上。 “儿臣来晚,敬母皇一杯。”内侍在江簇另一侧加了矮几,俞昊落座,笑得大方。 元安帝饮下一杯,才转眼望向江简。 “今日你怎得了,为何心不在焉?” 宴会开始没多久,江简就脸色凝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后者忙端起酒杯,同她碰杯,“多谢陛下关怀,奴侍无碍。” 说完,他将酒杯凑向唇边,饮下之时,忍不住瞧了眼不远处的男子。 沈白之弟——沈玉。 自打自己从君位晋升为贵君,沈白就一直看他不顺眼,多次想找机会加害。 朝堂之中,沈白之母沈芝,也对母亲充满敌意。 可以说她们沈家几乎一个鼻孔出气,都非良善之辈。 而沈家的嫡二少郎沈玉,竟会时不时用勾人眼神看向江笛。 京都的百姓都知道这人喜欢的是江篱,还口口声声说非江篱不嫁。 沈玉爱慕六妹多年,怎会在一朝一夕突然变了心? 还是说……他必须要勾引到江家其中一位女郡,来达到什么目的? 江简忧心不已,想找机会把此事同二妹或是小六说。 可江簇在宴会开始就消失踪迹,这会儿回来了,也始终未抬头过,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七殿下看。 而六妹也没好到哪儿去,脖子好像天生长歪了似的,根本就没转回来过。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目光投向家中三妹。 三妹虽然跟江篱不对付,但对将军府还是忠心耿耿的,毕竟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他发现什么了? 江符他竟然……竟然眉目含情地看着江篱的侧郎! 然后宋玉呢? 每当跟江符对上视线都会害羞不已…… 江简:“……” 不是,他就像找个人说句话这么难吗? 一会儿心思单纯的五妹就要被沈家儿郎勾走了! 当事人江笛完全不晓得自家大哥已经急得火烧眉毛。 此刻她内心中愉悦不已,时不时地凝望对向而坐的沈玉。 她能清晰看到沈玉吃的每一样膳食,也能了解到他的喜好。 比如他喜欢吃凉菜里的胡萝卜,却不喜欢炒熟的。 还有他不喜喝汤,放在他手边的鸡汤他一下未动。 江笛观察了许久,也用心去记忆。 她多么希望有一日能亲自去照顾他的喜与不喜。 可是依照母亲和怀宁侯火水火不容的局势,她不敢妄想和沈玉的以后…… “适才我尝了,鸡汤很是清淡,绝对符合你的口味。” 江符低声哄着一侧男子。 她特地选在江笛左手边而坐,如此也能紧挨宋玉。 这人是个挑嘴的,如果不看紧些,极容易空着肚子回去。 而且自打宋玉在亭中见了唐周心情就不大好,一直愁眉不展的。 “我喝不下……”宋玉摇头。 此刻他什么都吃不下。 一晃他也有好久没见过父亲了,这次见面,父亲鬓边添了不少白发,好似突然老了许多。 也是……县女府的家主没那么容易当。 母亲来者不拒,抬了一房又一房的小侍进府。 不到半年时间里,府中竟有两位小侍有了身孕。 父亲已经跟母亲最宠爱的那房小侍斗了多年,如今一下又来了这样多,他怎可能斗得完? 而且母亲每每都偏颇小侍,才是最让父亲寒心的。 他能从父亲今日所言中感受到父亲彻底不爱了。 也很庆幸父亲能想开,终于不用在深夜里以泪洗面。 这些本该是好事,可……父亲的偏执却越来越严重了。 父亲始终认为,小侍只要得宠,其地位并不次于正室。 今日父亲苦口婆心地跟他聊了一个时辰,说得都是如何勾引江篱。 他不敢把江符的事同父亲说,却也表明不再喜欢江篱了。 没想到父亲突然像疯魔了一般,从未吼过他的人,竟然打他一巴掌…… 脸颊不痛,因为父亲打得不重。 同时又是痛的,心……真的很痛。 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逼迫他? 就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真的有必要吗? “目前时机不对,待日后要来休夫书,我江符定会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府,而且我的一生只会有你一房夫郎,待到那时你便是独宠,也能安了你父亲的心。” 听着女子类似誓言的轻哄,宋玉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谢谢。” 谢谢你一直喜欢我。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快用膳吧。” 江符扫视一圈,见没人注意她们,悄悄把自己的鸡汤换过去。 “怎么比我的热?”宋玉喝了勺微烫鸡汤,有些诧异。 他刚才摸了下自己那碗,碗壁已经变温,而江符这碗却有些烫。 “我命内侍重新盛了一碗。” “阿符……你待我真好。” 宋玉笑弯了眼睛。 被人捧在手心宠爱的感觉真好。 江符也忍不住勾起唇角,跟她身旁的江笛几乎在同一时间微笑,两人满足又隐忍的笑容相似极了。 这一幕都落在周青木眼里,他推了推江锦华,小声道:“果然是从小玩在一起的,连笑容都极其相似。” 江锦华瞄了两姐妹一眼,又看了看与两人对视的男子,眉梢一挑。 “能不一样吗,就现下而言,俩人都在‘暗度陈仓’!” 周青木双目含笑,“那将军不也假装不知吗?” 不论是江符、宋玉,还是江笛、沈玉,将军都没想过阻拦。 一个是有悖人伦,另一个是她官场上最大敌人之子,要是换成是别家,绝对哪个都不会同意。 江锦华饮下一杯酒,慢悠悠道:“孩子们大了,感情之事就由着她们吧。” 与其让孩子们蹉跎年华,还不如让她们娶自己喜欢的。 没有误会,也没有爱而不得,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将军说的是。” 周青木端起酒盏,打算敬江锦华,耳畔却传来一声惊呼。 “妻主!” “妻主怎么了?” 安怀清不断推着趴伏矮几上的人,直至江篱头部无意识侧过,露出流淌血迹的唇角…… 他只觉脑袋翁的一声,大声哭喊。 “江篱……你别吓我……” 第180章 身孕 安怀清哭着摇晃女子。 他不信上一瞬还笑着给他夹菜的人在片刻之间就…… 江篱唇角不断滴着血,安怀清哆哆嗦嗦去接,可血液就像流不完似的,顺着他指缝流淌而下。 “妻主……” “妻主不要扔下我……” 周青木的位置紧挨六女,看到鲜血,如遭雷劈,直愣愣地僵在原地。 江锦华的脸色也骤然惨白,大喊一声:“御医,快宣御医!” 厅堂内的人们都有些状况外,内侍们也愣在原地,任谁也没想到陛下亲临的宫宴竟发生这样的事。 元安帝跟着脚步踉跄的江简一同上前,同时吩咐道:“宣御医。” 看过江篱溢血的唇角,元安帝转眸扫视大殿所有人,不怒自威。 “所有人不得出去大殿,刑部官员快速找出问题所在!” 说是问题所在,明眼人都能猜到江世女乃中毒迹象。 大家看到陛下和将军府的人带江世女去往偏殿,不禁蛐蛐起来。 “诶……此事可不小啊。” “当然不小了,也不想想那位江世女是什么身份!” 嫡亲哥哥为贵君,母亲更是一品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也不知道谁人如此大胆,竟敢给江世女投毒,真是活腻歪了! “唉……不知道世女如何了,若是……” 若是没了呼吸,她们这些来参与秋宴的人,怕是会被撕掉一层皮来拷问吧? 偏殿。 御医院里的所有御医均跪在偏殿厅堂。 由医术最高的上前诊脉,其余的则在后方瑟缩着大脖子候着。 她们心中知晓,只要救不活世女,就只有陪葬的份儿了…… 唉……日日陪葬…… 偏殿寝间里,安怀清神情呆滞地站在床头一侧,泪水就没断过。 将军府其他人也都围在御医身后,焦急等待诊脉结果。 御医死死咬住嘴唇,眉头紧锁。 按说她的医术不会出错,可是…… 御医想用询问眸光望向最后方的陛下,却被一身戎装女子拦住视线。 大将军征战沙场,那眼神……跟头豹子似的。 御医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衡量着是陪葬好、还是被大将军的长枪刺杀好? “还不快说!”元安帝催促。 御医整个身子都随之一颤,她还不想死啊! “世女乃……中毒迹象,还好食用剂量不大,并不致命,待微臣配与解毒之药,定能无碍。” 这样说……行吧? 是不是两不得罪? 元安帝这才放下心,“无碍便好,朕即刻回去大殿,看刑部的人审得如何了,此事朕一定会给将军府个交待。” 江家人异口同声,“恭送陛下。” 听说江篱性命无虞,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唯有张敬,皱眉咬着手指,似在纠结什么,却因他站在最后而无人看见。 “那……下官先去配药?”御医一脸疑问地看着大将军。 “咚!”后者长枪墩了下地,声音浑厚极了。 御医感觉脖子也疼极了,结结巴巴求饶,“大将军,这……下官也只能如此说了,您就放过下官吧。” 总不能世女脉象生龙活虎的,她却编了个将死之人吧! 江锦华用长枪指着御医喉咙,沉声说道:“诊得不错,你要记住,不该说的别说。” 说完,她把一个酒盏递给御医,“分析出是何毒药,再告知陛下。” 御医点头如啄米,“是是是。” 她敢不同意么? 这位可是陛下唯一准许携兵器参加宫宴的人,谁敢不怕她! 否则大将军能随便安个由头,让她死的悄无声息…… 女帝走了,安怀清抹了把泪水,身心都跟着松弛下来。 适才宴会途中,江篱突然递他一个眼神,然后就倒在矮几上。 末了,还不忘抠抠他的手心,示意他哭好点。 ……他哭得还可以吧? 可是用了全身力气呢,连胸口都跟着闷了。 “呼……” “呼……” 安怀清发觉呼吸好像不仅仅是闷了,甚至有些困难。 头脑也眩晕不已,恍惚之间,身体一个支撑不住,坐到了床头上。 周青木最先察觉异样,急忙搀住他,噙在眼中的泪水也多了几分,“怀清怎么了?” 江篱刚刚出事,怀清可不能再有事了! “下官来为郎君诊脉。”御医是个有眼力见的,拿出帕子搭在安怀清手腕。 江家一行人又跟着绷紧呼吸。 一番诊脉过后,御医咧嘴,“恭喜世女,贺喜世女!” 自己的命有救了! 江锦华皱眉,“阿篱何喜之有?” 周青木捂住唇,眼泪比之前更加汹涌,但不是伤心,是喜极而泣。 御医笑道:“郎君有喜了!” 太好了,她也可以不用陪葬了! 江锦华挠了挠脖颈,有些不知所措。 她这是……要当阿祖了? 一时间喜上眉梢,“好啊,太好了!” 床上女子耳朵微动,眼见就要垂死病中惊坐起,被江锦华眼尖察觉,长枪从床上一扫而过。 江篱只觉一阵旋风划过,抿了抿唇,继续装‘死’。 啧……躺的真不是时候,没能亲眼看到安怀清的表情,也不知他是否高兴。 后者到此刻都没能反应过来,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听不懂大岳国话了。 歪头愣了好半响,才询问御医,“我……真有了孩子?” 他要做父亲了? 御医耐心重复,“回郎君,已有月余。” “月余?”安怀清讷讷重复。 手也不自觉地抚上平坦腹部。 听了御医的话,他都不敢弯腰了,忙挺直腰身,生怕压到腹中孩子。 江锦华跟御医摆手,“退下吧。” 看着御医连滚带爬的身影,她揽上周青木的腰身。 “我们也走吧,留怀清照顾就好。” “怀清有了身孕,恐难以照看阿篱。”周青木满眼担忧,六房的两个都让他放心不下。 “能照顾。”只不过是六女照顾怀清罢了。 江锦华把犹豫不决的人强行带了出去。 江簇挑了下眉毛,一把拽走七殿下。 江笛默不作声,紧随其后。 江符却故意慢了几步,用带有伤心和失望眼神看着张敬。 向他深鞠一躬后,才红着眼眶出去。 宋玉见江篱死不了,也跟在江符后面跑了出去。 张敬漫步走到门口,出去之际,再次打量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 害怕之余,又有一丝庆幸爬上心头。 还好…… 第181章 染血弯刀 房里终于没了别人,江篱猛地起身。 凑近安怀清之际,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覆上男子依然安放于腹部的掌心,也像不敢相信一般,“真有了?” “嗯。”安怀清颔首,眉眼温和至极. 他仿佛真能感受到腹中生命似的,伴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 “早知道就不装病了!” 江篱懊恼不已,如果不是她让安怀清‘哭’,安怀清又怎会呼吸急促? “都没来得及问御医禁忌与否?” 安怀清摇头,“回府再找太医也一样,倒是妻主,你如何得知有人给你下毒?” “如何吗?” 江篱思绪渐远…… …… 这厢宋玉好不容易追上江符。 很是不解,“你为何哭了?” “可是遇上什么难事?只要你说,我可以帮你。” 江符摇头不语。 没人能帮得了。 是父亲…… 宴会开始之前,她看着江篱抱安怀清进了偏殿,犹豫好久,还是决定敲响房门。 告知江篱小心酒水、或是吃食…… 江符知道这样做是在背叛父亲。 她也不想舍弃自己父亲。 可江篱又做错什么,父亲要将她置于死地? 那日……她在书斋守候,临近黄昏才等到父亲归来。 下马车之际,马车帘幕下方伸出一只手臂,将一包东西递给父亲。 父亲想也不想接过,并问是否在秋宴那日投放。 江符距离她们有些远,听得不是很清晰,还听到世女不世女的。 能被父亲针对、又称之为世女的,整个京都仅有那么一位…… 一边是生身之父,另一边是同母姐妹。 江符纠结几日,还是忍痛将此事告知江篱。 江篱乃将军府世女,如果她出事……父亲依旧难逃干系。 …… 想到宴会之前的事,江篱眼神顿了顿,“江符一向跟我不睦,平生第一次跪在我面前。” 不过……事情似乎出现偏差,下毒之人并非张敬。 常乐殿主殿。 “啪!” 元安帝将矮几上的酒盏怒摔在地。 “刑部干什么吃的,这么久了还没找到投毒的人?” 天家震怒,无人不怕,刑部所有官员均跪身于大殿中央。 刑部尚书跪在最前面,都快把头磕进地板下面了。 “启禀陛下,微臣不仅盘问、也搜查了所有参加秋宴的人,可她们身上并无任何异常。” 事关将军府世女,她岂敢懈怠,恨不得把每个人都扒开层皮来查看了。 元安帝一拍桌子,“废物!” “既是下毒,肯定有装毒之物,所有人都没出过大殿,物件怎可能凭空消失?” 刑部尚书颤声回复,“回陛下,确实没有……” 是真没有,听御医所言,世女所中之毒为千机散。 此药呈水状,得用小瓶盛装。 可她命刑部官员一一检验,大家身上根本没有瓶子一类之物。 “陛下,微臣……倒是有一想法。”刑部跪着的人中,有一人忽然说道。 元安帝看向怀宁侯府沈欣,手一抬,“说。” “微臣以为,单单查身上并不足够,应将所有矮几都一一查看,万一……有人把一些不起眼的物件塞入食物之中呢?” 每张矮几上都有十几道菜,尤其像整鸡或是鱼一类的膳食可是能藏下不少东西呢。 听了沈欣的话,元安帝给黄云使个眼色,后者立即带人搜查矮几。 不多时,黄云便将一个手指长的弯月形短刃呈给女帝。 “陛下请看,此刀在鱼身中翻出,上面还有点点血迹。” 宫中规定,除江大将军外所有人不得携武器入宫。 而小弯月刀既小又薄,是极容易带进宫中、又很好抛弃的武器。 元安帝仅随意瞄一眼,吩咐道:“继续找,江篱乃中毒,并非武器所伤。” 黄云颔首,刚打算将弯月刀碾碎,大殿却突然跑来一名内侍。 内侍满头大汗,深色惊恐,“陛……陛下……不、不好了!” 元安帝眉头紧锁,“何事!” 内侍焦急万分,一个没停住脚,滑倒在地。 他手脚并用跪身,哆哆嗦嗦磕头,“回陛下,殿后林中……发现一具尸体。” 不知为何,元安帝莫名有种不祥预感,询道:“尸体为谁?” 内侍喉咙发干,声音嘶哑,“是……是和亲女。” “什么?” 和亲使团一改看热闹表情,面色转冷。 “我等前来大岳国和亲,怎会遇上如此之事?” “对,一定是你们大岳国的人对我们少郡不满!” “是啊,席间我们少郡突然被人叫出去,是否被叫她出去之人就是……” 使团的人七嘴八舌,中心思想就一个,那就是还她们少郡一个公道! 元安帝目光瞥向黄云,后者就要离去。 使团中的一人突然拦住她,“黄统领且慢。” 这人凝望女帝,单手护在胸前作了个揖,“启禀女皇,鄙人让随从一同跟去。” 说完她又看向黄云,颇有些阴阳怪气,“黄统领可要记清从哪里找到弯刀,此刀……或许大有文章呢!” 元安帝隐于桌下的掌心紧握,却装作不以为然模样,派了刑部两位郡中出面。 使团之人再度作揖,也命一人跟去。 元安帝睨了眼弯刀,眼神逐渐转为幽暗。 黄云从哪里搜出弯刀她再清楚不过。 那人紧挨使团而坐,距她不过几步之遥罢了…… 不多时,刑部和使团人归来。 沈欣跪地叩首,“启禀陛下,微臣查过,和亲女身体冰凉,看来死亡有一段时间了。” “至于死因……”沈欣欲言又止。 女帝闭了闭眼,语气无喜无悲,“说罢。” “死于弯刀之下。” 说完,沈欣看向一同过去查看的江符,“还望江郡中实事求是。” 江符叩首,想到搜出弯刀的矮几,神色复杂,“回陛下,沈郡中所言……皆为实情。” 现下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二姐江簇。 与此同时,江家其他人也回到大殿。 看着缓缓走来的女子,元安帝厉声问道:“江簇,你可知罪?” 江簇微怔,有些不知所措。 疑惑目光在大殿扫视一圈,划过跪地的两位郡中,还有尤为愤怒的和亲使团,最后落在黄云手中醒目的弯刀上。 江簇‘扑通’一声跪下。 “陛下,臣女刚从偏殿而来,不知何罪之有。” 第182章 无法解决 “你可识得这把弯刀?可用它伤了人?” 元安帝话落,黄云将染有血迹弯刀呈给江簇。 江簇当然不认识,却也猜到有人拿此刀大做文章。 遂故作茫然,埋首在地,“陛下,微臣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认识此刀,又怎可能拿着它去伤人?” 江锦华也跪身,“回陛下,二女筋骨不佳,无半点功夫傍身。” 江簇不会武的事,整个朝堂为官之人都知道,且这事做不了假,因为会武的人一眼便能看出。 元安帝颔首,“嗯,此话不假,江簇的确不会武,朕倒是听说和亲女是个武功高强的。” 言外之意就是:一个不会武的还能杀了个高手不成? 使团的人轻嗤,“陛下此言差矣,江二少郡不会武可不代表她的随从不会,将军府的暗卫在京都可是出了名厉害!” “呵……”说起随从,江簇忽地笑了。 看来这些倭人还真像小六说的那般,对她们将军府一切都了如指掌呢。 连她今日带暗卫过来都能知晓,不简单呐。 使团首领不悦,“你笑什么?如今人赃俱获,又有你们大岳国女皇主持公道,你不认可不行!” “人赃俱获?”江簇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 “人和赃都在哪里?你们可有呈给陛下?” “你们可别说想通过一把根本不知何处来的弯刀就定本官的罪,至于所谓随从,等你找到再说吧。” 元安帝见江簇自己能应付,便没出声阻拦。 此刻已并非一起简单杀人案了,而是大岳国和倭国的对峙。 两国剑拔弩张多年,岂能容她们得逞,就算人是江簇杀的,也不能定下这个罪行! 元安帝不是不知江簇的转变,近日她似乎更加在意昊儿,不像以前藏着掖着了。 而昊儿却有些心灰意冷,对她爱理不理,更对和亲之事没有任何异议。 女子都一个样儿,怎会允许自己喜欢的人嫁给别个女子。 江簇对昊儿纠缠不断,还多次阻拦昊儿跟和亲女见面。 所以……江簇倒真有可能做出杀和亲女的事…… 使团的人慢悠悠道:“将军府的暗卫那般厉害,我等连看都不可能看见,不过就算没能抓住江少郡的暗卫,仅凭一把弯刀出现在你的矮几上就已经让你百口莫辩了!” 江簇转眸,打量使团。 死去的和亲女可是倭国某位将军之女,身份尊贵。 可使团人们的面上却不见丝毫心痛或是惧怕。 看来……她们心中早已做了舍弃和亲女的准备。 那么她们目的是什么,仅为定她的罪? 就凭所谓的‘厉害暗卫’和一把弯刀? 这跟刑部、大理寺那些堆放的陈年旧案有何不同? 大岳国定罪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 但她们这一局可谓仓促至极,到底为何呢? 江簇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又跟江锦华对视一瞬。 后者瞬间了然,“陛下,微臣想,既然和亲女死亡案没能查出证据,不若同下毒一事一同查下去,也能快些得到结果。” 刑部的人搜了江簇矮几之后,紧接着就迎来和亲女死亡消息。 此番作为,分明是为转移江篱被下毒一事的注意力,她们将军府岂能让这些坏人得逞! 元安帝点头,“没错,下毒之事也刻不容缓,既如此,刑部着手查和亲女一案,江篱的事交由大理寺。” “?” 使团人们不解,用诧异目光定向刑部某位官员。 她不是说了,只要使团里死了能引起重视的人,就能将此事翻篇吗? 江篱可是将军府世女,也是日后的一品大将军。 如果大理寺找到下毒之人,再顺藤摸瓜找到她们,恐会有碍大计! 而最让她生气的是,既然都决定下毒了,为何不是鹤顶红,而用并非剧毒的千机散? 竟让骠骑将军之女活下来,此乃一大祸事! 上头说沈欣是个聪明人,可她连这步都没想到,跟蠢货有何区别? 现下她们倭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沈欣看也不看使团首领,随刑部尚书一起叩首领旨。 刑部和大理寺分开查询两案。 大理寺动作迅速,很快在一处矮几下方找到个空瓶子。 御医嗅之,脸色一变,“回陛下,正是装过千机散的瓶子。” 元安帝怒视矮几一旁的女子,愤怒无比,“大胆宋景,竟敢在宫宴上投毒!” 后者不慌不忙,拄着拐杖,艰难跪伏在地。 “陛下,此刻微臣如同江少郡一般冤枉,搜出瓶子并不代表就是微臣所为,但微臣自知百口莫辩,还望大理寺继续彻查。” 宋景利用江簇的话给自己脱罪。 同是没有决定性证据,如果女帝不想定江簇的罪,那么她也会跟着无事。 明眼人都知道女帝忌惮一品将军府,而江锦华又是大岳国唯一爪牙,即便女帝再如何视其为眼中钉,也不敢安撼动分毫。 因为一旦边境战事起,大岳国可都指着江大将军呢。 呵…… 就因为将军府受陛下爱重缘故,江篱很能狗仗人势! 宋景紧咬两腮,满腔恨意快要将她淹没。 她今日种种,都因江篱所致! 行宫那次断腿完全可以痊愈,可那次大殿争执过后,江篱又派暗卫将她一侧的手、腿彻底敲断! 如果不是江篱,她会变成如此? 一个不靠拐杖不能走路的废物,甚至连用膳这件简单小事都不能独立完成。 她生不如死,凭什么江篱活得如此滋润? 江篱不死,难解她心头之恨! 只可惜她仅浅酌一口,如果饮尽杯中酒,定会一命呜呼,药石无救! 元安帝可不似宋景一样蠢,沉道:“宋景,你所坐位置距江篱远得很,若想完成,一定得有距离江篱极近之人相助。” 至于是谁,元安帝瞥向跪身周青木后方之人。 又看了眼大理寺卿,“去查今日跟宋景见过面的人。” “微臣遵旨。” 大理寺动作依旧很快,不久后便带来一名内侍。 此人早就吓破了胆,全身都打着哆嗦,“奴才……奴才当时正在小花园里清扫落叶,无意间看到宋谏议大夫和……和那位男子聊了好一会儿。” 内侍不识张敬,便抬手指向周青木后方。 张敬身躯一震,大声喊冤,“陛下,臣夫冤枉啊!” 第183章 不了了之 不同于主殿的风起云涌,偏殿里,江篱还在倾听平坦小腹。 安怀清觉得好笑,“妻主,还未到能听见时日呢。” 哪有一个月就能听见的。 江篱依旧侧耳,“我耳力好,肯定能听到……” 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望向门口。 意识到江篱正在聆听什么,安怀清绷紧呼吸,默不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的紧绷感消失,安怀清才询问,“可是有事发生?” 后者面容逐渐紧绷,思忖片刻才道:“门外有倭人驻足了片刻。” 和亲使团倒是来了不少人,但大多为将士,不能进到宫中,能来参与秋宴的,只有和亲女跟几位代表使团的人。 而此时的大殿正严查她中毒一事,不可能有倭人随意出来。 可这人却出现偏殿外,连个带领内侍都没有,这就很奇怪了。 殿外如此松懈……大殿里定是出了什么事! - 张敬心中惊恐万分,下意识摸向藏于袖口的药瓶。 江篱中毒后,他随将军府的人一起前往偏殿,才能逃过刑部追查。 他得了授意,让把手中毒物下在江篱酒中,在宴会开始之前,还特地选在紧挨江篱的矮几而坐。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敢把毒投进江篱酒水、或是食物中的机会。 江篱武艺高强,他笨拙的下毒方式怎可能逃过女子双眼? 之所以选择做这事,是因那人答应他,只要给江篱下毒、并在将军书房中得到一物,他就能得来大将军的正视。 至于周青木,会因最宠爱的女儿去世而恍惚度日,完全失了跟将军风花雪月的心情。 这个时候只要他多加勾引,就能在大将军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他动了心,才答应做这些。 到了今日,他忽然产生质疑,没有江篱,所有事情真能像他心中所想的一样吗? 万般犹豫之下,也就迟迟未对江篱酒水做手脚…… “陛下,臣夫绝没有伤害世女的心!” 真的不是他! 张敬用泛红双目望向将军,急切摇头,以示自己清白。 元安帝不耐抬手。 大理寺的人得令,立即搜了张敬的身,将一物呈上,“陛下,发现一个瓶子。” 御医检查一番,大惊失色,“陛下,此瓶装的也是千机散!” 张敬惊慌失措,死死凝住江锦华,想寻求一丝心安。 却在她冰冷目光中看到不加掩饰的嫌恶,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绝情。 这么多年过去,他自认整个京都里就没几个男子有他英俊,可将军就像被周青木下了蛊般,从不看他。 人都说女子三夫四侍为常态,为何大将军就唯独钟情一人? 他周青木到底有什么好! 可有他半分痴情? 此刻他后悔了……后悔对江篱心慈手软! 他本可以买通内侍,待事成后让内侍远走高飞,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如今功亏一篑,或许落得…… 此事怪不得别人,要怪只怪他心慈手软! 张敬用怜爱眼神望一眼沈欣,咬咬牙,抬手指向宋景。 “是她,是她将此毒拿给臣夫,但臣夫胆小懦弱,没敢给世女下毒!” 哪怕命丧于此,他也不能牵连沈欣。 不能…… 这下宋景不淡定了,急声否认,“陛下,此人分明诬陷,花园里也是他忽然叫住微臣!” 元安帝不耐,懒得听她的别扭解释,“内侍看见你跟张敬勾结一起,你还敢狡辩?” 宋景被吼的懵了一瞬,恐惧之下,望向沈欣。 但那人却不接茬,甚至还地下头。 这下宋景心里没了主心骨,愈发慌乱起来。 是沈欣找到她,说可以用毒杀死江篱,可她还未来得及去内侍那儿取毒呢。 而突然出现、又拿着千机散的张敬是为何? 看着并不像来相帮…… 难道说……此番作为乃沈欣故意为之? 宋景不灵光的脑袋难得动了一次,怒指沈欣,“陛下,是她做下这一切,微臣矮几上出现的瓶子也是此人所放!” 一句话,让大殿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沈欣身上。 “陛下,搜查矮几乃微臣提议,臣不可能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沈欣面容冷静,用简单的一句话将自己从质疑中剥离出来。 “沈爱卿所言不假。” 沈欣目前是元安帝最看好的武将,如今大岳国武将极少,怎能由个毒妇胡乱指认。 元安帝一拍矮几,怒道:“朝廷命官岂是你能随意诬陷的!” “来人,拖出去先打个二百大板,打到两人吐出实话为止!” 张敬绝望闭目,不再言语。 宋景双眼瞪大,语无伦次,“陛下,微臣绝未给世女下毒,是沈……唔唔唔……” 元安帝嫌吵,让禁军捂住她的嘴押下去。 而张敬在押下去之际仅望了眼大将军,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江符。 江锦华偏头,拒绝跟张敬对视,也对他的惩罚无动于衷。 张敬这次没有成功毒害江篱,并不代表以后没有这个心思,这人在多年间做了太多坏事,合该受到教训。 江符紧盯父亲背影,忍住不哭出声。 二百大板别说男子,就连女子都难以承受。 如果命大活下来……余生也只能瘫在床上。 江符心疼父亲,却不敢藐视皇权,唯有忍痛接受现实。 悲伤之余,她心中疑惑不已。 既然是宋景给了父亲毒药,又为何在她那处也发现药瓶? 还是说……她临时发现父亲不想为之,才自己以身犯险? 江符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伴随着殿外哀嚎声,元安帝下旨: “张敬、宋景勾结,意图毒害一品将军府世女,如今人证物证具在已无法狡辩,按大岳国律法该诛连九族,但朕,念在宋景阿祖对大岳国有功,就免了宋氏诛连一罪,三日后,仅斩她一人!” 任县女府的人如何哭诉也无用,依旧不能改变宋景即将被斩的事实。 而江簇之事,因证据不足当殿释放。 对此,使团的人极度不悦,试图再次状告江簇,可女帝却启驾走了。 她们用力瞪了眼沈欣,只能憋着一肚子气离宫。 待安怀清‘搀’江篱赶来大殿,朝臣们已经散尽,只剩主理宴会一事的江簇、和红着眼眶的七殿下。 女子轻哄,“殿下,微臣无事,虚惊一场罢了。” “怎会没事,如果陷害你的人证据充足呢!” 当时他随江簇从偏殿出来,被她不小心踩脏衣袍下摆,结果回去换身衣裳的工夫就出了这事! 他的衣袍又没有拖地,也不知江簇眼睛怎么长的,竟还…… 嘀咕到一半,俞昊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突然明白什么。 “你早就知道,才故意支开我!” 江簇淡笑转眸,同江篱颔首。 此刻常乐殿中仅有四人,外面也有江簇的暗卫把守,江篱便没了顾忌。 直言道:“发现了吗?” 第184章 中秋佳节 江簇饶有兴致回答,“张敬紧挨你坐,身上还携带装有千机散的瓶子,可谓把物证坐实了。” 在陛下眼里,就是张敬配合投毒,这才什么都没问。 “而诬陷我一事尤为仓促,但沈欣气定神闲,并无半点着急,可见没有结果……便是她心中的结果。” “至于为了什么……” 江簇忽地看向江篱,眸色转为幽暗,“……为你。” 或者说是:未来的一品大将军。 次日。 将军府得了道旨意。 江篱不幸中毒,身子损伤,需静养月余。 为安抚,赐予军中副将之位。 当时将军府的人均跪在府门口接旨,百姓们也听了个真切,便在饭后茶余提及此事。 “军中副将仅次于大将军,这下江世女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另一人并不认同,“啥叫因祸得福?人本就是世女,袭爵是迟早的事!” “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哈,所以这是上头……假意安抚?” 最开始说话的人不敢提及女帝二字,仅抬手指了指上空,寓意高位之人。 “嗐,谁又知道呢,那位忌惮将军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谁知道世女中毒是不是……上面纵容的呢。” “我的老天奶,还是你脑筋好使!” - 中秋佳节,将军府摆了家宴,大家都是一脸喜气洋洋的。 唯有一人,安静坐在矮几后方,眼眶通红,黑瞳里尽是化不开的忧伤。 江篱拍了拍江符肩膀,无声安慰。 张敬身子骨本就柔弱,百杖之后便遭受不住……一命呜呼了。 张敬害她不成,又因她而死,她不知道江符是否会恨自己。 江符摇头,推开江篱,“不必安慰,我并非为了你而舍弃父亲。” 就算她不提前告知江篱,女帝也有能力查到,父亲终究难免一死。 从他跟宋景联手想毒害江篱时,结局就定了。 周青木也看出江符精神萎靡,放下手中酒盏,柔声低唤,“阿符?” “父亲。”江符抬眸,语气里尽是刻板恭敬。 “父亲知你伤心,可此事乃张敬心怀不轨……才落得如此结局。” 周青木怕张敬的死引来两姐妹反目,才故意在府中人都在时提及。 江符沉默良久,小声回复,“父亲所言极是,但他毕竟是女儿生身之父,难免伤心。” 她也清楚错都在父亲身上,不该埋怨江篱。 道理都懂,可人的心思又怎是道理能说明白的? 此刻她不仅对江篱生厌,甚至对整个将军府都不满起来。 父亲是小侍,死了不能设立灵堂,而些人却在父亲死去的次日欢度中秋佳节! 都说此节为团圆日,可府中所有人都团圆了,唯独她一人失去至亲,教她如何开心得起来? 就算她儿时经历的都是父亲打骂,也好过从不理她的母亲。 母亲眼中只有江篱……从未有过她! 现下……她唯一至亲也没了…… 周青木叹息一声,安抚道:“终究是把你带大的人,相依为命,怎会不伤心。” 随后他又望向江锦华,“小侍不能办丧,我们给张敬立个排位吧。” 虽然张敬做了许多坏事,但为阿篱、阿符的和睦,他愿意抬张敬为侧郎,如此也能进将军府祠堂。 后者放下酒盏,并未回话,饱含探究的视线投向江符。 其实这孩子除了帮张敬争宠外,其余时间跟江笛一样,话少得可怜,也总是低垂个头。 记得她小时候总因不爱言语时常被张敬毒打。 阿竹看不下去,偶尔会去阻拦。 但也仅是偶尔,将军府家大业大,需要他治理的事情太多,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而张敬是个彪悍的,丝毫不理阿竹斥责,对江符照打不误。 没了办法,阿竹便找她去处理。 可她又有什么好办法,无非就是把江符送到别个院子里养。 彼时江符已有五、六岁,听懂这话,哭喊着不离开父亲。 终究是自己的孩子,江锦华难免心软,便准她继续养在张敬膝下。 在张敬久而久之的毒打下,江符倒是没以前那样少言,看起来比江笛要好上很多。 可是…… 江锦华忽地想起昨日笑容。 当时江符、江笛相邻而坐,二人腼腆笑容几乎如出一辙…… “你和江策、江笛为同一日的生辰?” 对上母亲幽深双眸,江符轻答,“是。” 三位小侍均在母亲喝醉那日成功有孕,巧得是孩子也在同一日出生,连时辰都大差不差。 四弟江策比她晚了半盏茶出生,而江笛则是晚了半个时辰。 她们为同一日生辰是整个将军府都知道的事,而母亲却像不记得似的。 呵……父亲过世,她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距离她们三人的生辰还早呢,将军可是着急了?”周青木看出江符的失望眼神,笑着转移话题。 江锦华却未接茬,询问江笛生父,“听说你生产过程中,因失血过多昏睡好一阵子?” 当时她在边境征战,此事还是后来从阿竹口中听说的。 生产当日,阿竹并没想到三位小侍会在同一日,便去到铺子查账。 随后三位小侍几乎在同一时间发觉不适,可谓手忙脚乱。 好在阿竹心细,提前一个月就找好接生奴夫候在各个小院中,这才没有真的手忙脚乱。 以前江锦华仅对同时有孕、和同时生产一事只觉诧异,并未起任何疑心。 可如今看着江符、江笛近乎相似的笑容,她忽觉不对。 一同有身孕已经够巧合了,再赶上一同生产更是百年不遇。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第185章 终于团圆 李林,也就是江笛生父点头,“回将军,确实如此。” 当时他痛的想死的心都有了,神智也不是很清晰,待醒来,就看到身侧江笛。 江锦华继续发问,“随从可有看到昏睡过程?” 盘问逐渐有了明确指向,江篱偏头看了眼江符、又瞅了瞅江笛,愈发觉得自己以前瞎了。 两人不论性格还是长相都相似,但是将军府所有女郡也都有相似之处,这也是为何无人怀疑的原因。 李林摇头,“那日奴侍嘴馋,突然想吃多种食物……便命随从分头去买了。” 生产之前,他们三位小侍每日都会同接生奴夫闲聊。 当日,接生奴夫所提及食物都是他想吃的,还嘴急得不行,这才让随从尽快买来。 巧得是随从们刚出府,他肚子就剧烈疼痛起来…… 江锦华询问周青木,“你还记得几位接生奴夫都是何人吗?” 周青木也从江锦华问话中嗅出一丝不对。 况且昨日他也看到江符、江笛过分吻合的笑容,心中不免产生怀疑。 忙跟阿二摆手,“取账簿来。” 府中出账簿都有详细记录,事无巨细。 不过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就算知道是谁,这些人也有可能故去,应该很难找到了。 阿二很快拿来账本,并在上面找到李林、张敬的接生奴夫。 江锦华言简意赅,“去找!” 阿大领命,“是!” 江符全程一言未发,目光却时不时地看向江笛,心中浮起疑虑,又不愿相信。 父亲……就是她的父亲。 ……怎会是别人? 阿大脚程极快,算上年迈奴夫行路缓慢耽误的时间。也不过用了一个时辰。 “将军,人已带到!” 当年家主请来的都是京都较有名气的接生奴夫,均为本土人士,很是好找。 经由一番打听,阿大直奔住址,一下找到当年给李小侍接生的人。 而给张小侍接生的奴夫早就随经商女儿远走它乡了。 奴夫似乎知晓将军为何叫来自己,甫一进厅堂便重重跪下,苍老声音颤抖不已。 “将军……并非小人有意欺瞒,实在受您府上张侍郎威胁,小人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不敢不从啊!” “你撒谎!父亲威胁你做什么!”像被戳中什么一般,江符猛地起身,就要冲过去。 “按住她!” 阿大谨遵将军之命,上前擒住江符,“得罪了,三少郡。” 江符武力不及阿大,几次挣脱不开,赤红双眸突然定向江锦华,大声嘶吼。 “父亲已经死了,母亲还想他走的不安宁吗!父亲在世就没得到您半点宠爱,连死后您还要如此绝情?” “阿符……” 周青木想劝解,被江锦华拦住,“让她说!” 江符却倔强垂眸,再不言语。 “你不说,那就由我来说!” 江锦华深凝江符,目光犀利如刀。 “张敬陪伴你二十余载,你对他感情深厚我可以理解,但你仔细想想,如果你是他亲生女儿,他真会那样对你?” “多年间,只要他不开心,第一时间就是打你,你身上有多少伤疤难道还要别人帮着你数?” “阿符,人总得用心去看,而不是任情感蒙蔽双眼!” 江符抬眼,猩红的眸子像绝望,又像委屈。 终究是自己女儿,江锦华软了声音,“我江家从不生出孬种,你细细想来,而后面对现实,莫要让真正与你为至亲的人蒙在鼓里。” 一句‘至亲的人’,让江符含在眼中的泪水彻底落下。 从母亲询问李叔郎开始她就觉得不对。 可她还是不能接受……共同生活二十四年的父亲,怎会突然之间就没了亲情? 没了父亲她还有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了…… 感受江符的无言顺从,江锦华睨向接生奴夫,“你最好一字不落地说出当年实情,否则……” 她取下别在腰间软鞭,语气极轻,却冰冷至极。 “本官会的刑罚,有多种。” “说、说……小人说!” 奴夫本就是个胆小的,不然也不会仅凭张敬威胁,就跟着做了败坏道德之事。 “张侍郎根本……没有身孕……” “当年张侍郎无意听见……听见两位新晋太医为李侍郎诊脉,她们不确定结果,便在外面合计是否请师傅过来。” “而她们所谓的结果就是……李侍郎腹中为双胎。” “张侍郎就在那刻动了‘不劳而获’的心思……” 张侍郎不仅买通诊脉太医,更是买通了他这个接生奴夫,命他在接生之时给李侍郎少量服用安神汤药…… 当年三少郡最先出生,随后就被他抱去青松院。 与此同时,另一房小侍诞下四少郎,而李侍郎腹中那名晚些出生的婴孩就成了五少郡。 “都说医者母父心,你们疯魔了吗!” 周青木也是生产过的人,知道生产中喝下安神药意味什么。 那样产夫怎会有力气产子? 稍有不慎,就会一尸两命! 他悔不当初,“早知道我应该守着他们……” 奴夫知道自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只能不住磕头。 当年她既为活命,也是为了数额庞大的银钱,才会头脑一热做下此事。 江锦华轻声安抚,“不怪阿竹,将军府那么多事要忙,你怎么顾得过来,只要有人蓄意想做坏事,你如何也防不住。” 到了此刻她才明白,为何张敬总想着争宠。 原来他急切想拥有自己的孩子,也好傍身。 不是自己生的,他终归信不过。 “双胎?张敬没有身孕?那江符是……” 李林是那种反应极慢的人,听了奴夫全盘托出,才懵懂似的呢喃。 却又像不确定一般,用求证眼神望向家主,府中他最相信的只有家主。 周青木回以点头,“阿符是你的孩儿。” 李林这才晃晃悠悠起身,泪眼婆娑地看着江符。 泪珠划过他下颌,吧嗒、吧嗒地掉落。 他早就忘记身前还有个矮几,一脚踩翻,差点跌倒。 还是被按在厅堂之中的江符冲去,一把接住人。 触手热感让她觉得陌生,怔然松手。 被人骗去二十四年的孩子近在眼前,李林怎可能再让她离去。 把人用力拽在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符……我是你父亲啊!你本可以跟阿笛一起长大……也是父亲最爱的孩儿,却被奸人骗了去……” 江符依偎在李叔郎怀中,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 李叔郎搂着她说了好久、好久的话,比如自己在他膝下会如何幸福之类的…… 她……还真有幸见过几次。 江笛自小不爱说话,李叔郎却从不打骂,而是温柔教导。 他就像温暖春风,拂过自己被张敬毒打后的心灵。 记得儿时随江笛去往青榕小院,李叔郎总是和蔼笑着,没有狰狞面孔,也没有柳条、棍棒、甚至尖刀…… 好温暖……真的好温暖……暖得她想就此长眠不醒。 “……父亲。”江符低唤一声,疲惫身躯陷入睡梦之中。 李林轻抚女子长发,满眼慈爱,“睡吧。” 厅堂内的人早已散去,给父女俩留足空间。 第186章 无助 “三姐跟五妹竟是双生子?” 安怀清随江篱走往青桦院,到此刻还是惊讶不已。 “张敬真是胆大包天!” 不仅把这事做成,还瞒了所有人二十年! 难怪他总是打骂江符。 不是亲生的,他当然不会在乎! 可话又说回来,“三姐同他相处多年,他心中连一点亲情都没有?” 别说人了,哪怕养的猫猫狗狗时间久了,打一下还会心疼呢,而张敬却半点儿怜惜都没有! 安怀清越想越气,胸口也跟着起伏不断。 江篱忙覆上他胸口,帮着抚顺,“莫因不重要的人和事生气,而且张敬从得来三姐就是用作帮自己争宠的,又不是真心想要个孩子。” 此人冷血得很,她儿时就不止一次看见张敬将江符捆绑在树下殴打。 有一次,甚至因江符没能将母亲诓骗过去而持刀相向。 刀尖儿刚刺入江符胸口,她及时带来父亲解救。 那时她跟江符还算相处融洽,江符也很感激她找来父亲。 可不久之后,江符就变了。 也不知张敬怎么给她灌输的,认为唤不来母亲,反倒是她江篱的错。 因为她备受母亲宠爱,就是她造成的! 现在想来,江符能对张敬的话坚信不疑,也是太过注重亲情缘故。 母亲始终难以接受自己醉酒跟三位小侍有染的事,有那么几年,对三个孩子可谓冷漠至极。 江符没有母亲疼爱,自然会对‘生父’更加依赖,才会盲目听从张敬的恶意灌输。 安怀清颔首,“不过事情这样发展下来,倒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也省得江符对江篱耿耿于怀了。 虽说下毒一事是江符好心告知江篱,可张敬的死也的的确确因为江篱。 如果张敬是她生父,她又怎能做到对江篱没有半点埋怨? 人就是如此矛盾,谁都没有想象般的大度。 “呵呵……”江篱轻笑。 安怀清纳闷,“妻主笑什么?” 后者摇头。 不过诧异罢了。 那位法师当真厉害,连曲折小事都能算到。 她以前认为,法师之所以让协助江符、宋玉成为眷侣,是为让江符心中埋下动容。 然后在关键时刻帮助她什么,例如昨日毒酒之事。 可是……在母亲书房有人闯入那日,她就已经怀疑到张敬身上,也派了人去跟踪。 虽过程中像三一、三二追逐倭寇那般,在一拨、又一拨人协助下不见踪迹。 但她的人也同江符一样,看到有人递给张敬一包东西。 下毒之事她提前知晓,所以并不是此事。 还有,以前的江符极少参与各类宴会,自打有宋玉之后,她变了不少,时常随将军府的人一同出行。 就因如此,才被母亲看出身世不对,以至于不再因张敬死亡而记恨她。 那么法师所作所为,是希望她们姐妹感情增深,不再互相针对? 或者说……让她们站在同一战线上? 因为江符可是府中除自己以外唯一的从武女郡。 朝堂之上的青年女郡中,能打得过她的少之又少。 如果江符被有心之人握在手中,那便是危害了…… “宋玉还未归来?” 进了青桦院门,安怀清一眼瞧见漆黑一片的西厢房。 宋景于后日问斩,宋玉……应是回县女府安慰家人了。 就在今日上午,他和江篱也回了县女府看望阿翁。 宋景乃府中唯一嫡出女郡,纵然她不学无术又做出许多坏事,可她终究是阿翁的孙女,白发人送黑发人,阿翁如何不伤心? 阿翁精神极度虚弱,却在看到江篱时跪下,任他搀扶也无用,依旧跪地不起。 阿翁也知道无法改变,只能不断地说县女府对不起将军府的话。 安怀清心脏抽疼,又无可奈何…… 眼见安怀清眉眼低垂,眸中再度爬满忧伤,江篱急忙安抚。 “莫要伤心,宋景自愿做下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从县女府归来,安怀清就偶有腹痛。 太医诊治过后,说孕夫不能过度伤心,恐有滑胎风险。 江篱小心翼翼,不仅为孩儿,更重要是滑胎对男子身体损伤更大,她生怕安怀清有伤心情绪。 安怀清晃首,“阿翁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否承受得住。” 宋玉死有余辜,却让白发人跟着心痛,着实不该…… - 夜半时分。 青松院门被人敲响。 十七开门,迎面就见宋侧郎满脸泪痕。 “侧郎…找三少郡?” 宋玉呆滞点头。 十七欲言又止,“可是……三少郡在青榕院。” 少郡在李侍郎怀中醒来便跟着一同去了青榕院,可能今晚不会回来了。 “青榕院?那不是李叔郎和五妹所住院落,她去那儿做什么?” 宋玉在县女府整整一日,对张敬非江符生父之事并不知情。 “三少郡她……您稍后片刻,我去唤少郡。” 十七也不好说主子的事,便让宋侧郎进到青松院中等候。 宋玉急声催促,“你快些!” “是!” 江符很快归来,并同宋玉说了张敬的事。 “那很好,如此……你也不用伤心了。”宋玉勉强牵起一丝笑容。 真好,死去的人不是江符生父,她也不用伤心了。 可后日就要问斩的……却是他同母同父的亲姐姐。 父亲伤心欲绝,没了办法,只能求助他。 认为他作为世女侧郎,绝对能说上话。 但事关江篱中毒,谁又能大度到不去计较? 况且陛下旨意已下,根本无法更改…… 与父亲的悲伤至极相反,母亲倒不似昨日那样伤心了。 因为她还有其他女儿,还是她最宠爱的小侍所生。 而父亲只有长姐一个女儿,那是他怀胎十月生下,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 “阿符……我到底该怎么办?”宋玉扑进女子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父亲哭到晕厥多次,太医见他处于崩溃边缘,无奈之下用了安神药物。 可这样不是办法,总不能日日依仗安神药物去镇定。 长姐问斩,母亲置之不理,阿翁伤心卧床,父亲又强行入睡。 种种事情都压在宋玉脊背上,他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好像随时会碎掉一般。 江符紧紧拥住宋玉,言语里尽是歉疚,“我知你伤心,可旨意已下,我们谁都没有能力更改……” 而宋景……也的确该死。 第187章 窘迫 “吱呀。” 房门响动,中厅传来微乎其微的脚步声。 江符给熟睡的人盖好被子,才轻步来到中厅。 看着靠坐太师椅的吊儿郎当女子,江符蹙眉,“你来做什么?” 后者呲牙,笑得一脸贱兮兮,“猜你需要我,这不就来了嘛。” 江符转眸,瞥了眼遮挡严实的幔帐。 立刻绷起脸,攥上江篱手腕就往门口拖去。 “出去!” 这人也不怎么回事儿,都不知道避嫌的? 搞得青松院跟她的青桦院似的,说进来就进来! “你再拽我,我可大声说话了啊!”江篱晃了晃手臂,作势张大嘴巴。 江符就烦她这副无赖样儿,眉头拧得快要打死结了。 吸气吐气数次,才低吼一声,“江篱,你最好有事!” 否则她就算打不过,也要扒了江篱一层皮! “哎呀……那么凶做什么?我这不给你带好消息嘛,啧……你别推我啊!” 江篱怕江符听不清,想靠近她说,结果被她无情推了一把。 顿时不耐,扬起声调,“江老二,你是不是不想要宋玉了!” 江符目中闪过慌乱,忙把耳朵凑过去,没好气道:“快说!” 江篱眉眼舒展,低语诉说,“我的想法是……问你要不要……” 姐妹二人蛐蛐良久,江篱踩着三更天的锣声回了青桦院。 刚躺上床,被子里的人就像感受到热气似的,手脚并用地攀了上来。 被香香软软人儿抱着,江篱舒服得眯起眼睛。 一时松懈,挨了某人一巴掌。 江篱:“……” 所以说美男在怀并不不好消受,时不时挨上一巴掌也是够呛! 江篱耳朵微动,在某人巴掌再次挥来之际,摸黑抓住。 安怀清入睡时不喜烛火过盛,江篱也就习惯在上床之前灭了所有灯盏。 好在她耳力佳,能听到手臂挥来所带动的细微风声,也算救了脸‘一命’。 “妻主……” 手腕被束缚着,安怀清在睡梦中不满,哼哼唧唧。 “嗯?”明知他在说梦话,江篱还是巴巴地凑过去回应。 别说,男子还真就接上话了,嘟嘟囔囔,“我……我有了身孕,不能累着……” 一听这话,江篱忙不迭松手,还帮他揉捏根本没握疼的手腕。 一番按揉过后,她又贱嗖嗖地展开男子手掌,覆在她脸颊上,时不时地拍打一下。 宠溺道:“这下满意了吧?我不拦着,你就不嫌累了。” 然,江篱不知道的是,男子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 此刻安怀清正做着梦。 还是一个……不可言说的梦。 他被女子折腾来、折腾去的,快要累死了…… “咚、咚、咚、咚!” 四更天锣声响起,安怀清醒了。 醒来之时被子湿哒哒一片,他还以为自己尿床。 还好没有,也不是血迹。 但……好像更难以启齿了。 安怀清死死咬住下唇,身体僵住,一动不敢动。 江篱睡眠轻,一点小小响动都能惊动她。 如果江篱发现他……那他以后还怎么面对她? 不行不行,他不能动! 可……不收拾也不成啊! 寝衣贴着身体很难受,根本无法入睡。 纠结良久,安怀清还是悄咪咪地掀开自己那端被角。 绷紧呼吸…… 鸟悄儿地…… 抬起一条腿。 接着是另一条腿。 很好,现在他整个人都出了被子。 然后就是迈过睡在床边的江篱。 安怀清小幅度地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气。 ……缓缓抬起一条腿。 然后是……他被女子拉住,用力按在她身上。 “三更半夜的,做什么去?” 女子声音清澈,没有一丝初醒的困倦,可见醒来有一会儿了。 安怀清:“……” 所以他刚才大气不敢喘一下的小心翼翼算什么? 算他能憋气吗! “我……我不做什么!” 目前安怀清处于坐在江篱腿上姿势。 为不让她发现,下意识抬起身,不去靠近。 “那你逃什么?”江篱按了下男子肩膀,让其再度回来。 “我没逃……” 安怀清梗着个脖子,声音却不自觉地发抖。 江篱太坏心眼了,按他做什么? 为不让她发现,安怀清还是悄然错开些身子。 渐渐地,江篱也发现不对劲。 伸长手臂,点燃小几上的烛火,这才望向腿上男子。 女子们皆说灯下看美男,越看越美。 以前她还不解,认为就算燃再多烛火,也远没有白日来得亮,根本看不清人,又何谈‘美’字一说? 今日,她突然领悟了。 朦胧烛光打在男子身上,使他周身都泛着一层不真实的光晕,像个仙子似的。 乌黑长发原是披在脑后,却因他倔强、半扭着身子姿势而滑至面前,遮挡了楚楚可怜的半张脸。 仅露出半张长有鲜红泪痣的脸颊,像黑夜里吸人精气的妖物一般。 江篱吞了下口水,情不自禁抬手。 指尖先来到堆砌在她身上的发尾,而后缓缓上移。 每向上移动半寸,江篱都要流连一会儿,乐此不疲。 不知过了多久,长指一点点移至男子脸侧发丝,将秀发顺至耳后。 顿时,妖精似的面庞变得我见犹怜。 魅惑不再,唯留娇弱。 尤其安怀清还长了双略带憨气的杏眼,懵懵懂懂,纯得要命。 江篱只觉喉咙愈发地紧,指尖从男子脸侧,来到脖颈,再到胸口…… 感受他的抖动。 忽地扯上男子寝袍…… “不可!” 安怀清猛然回神,死死按住女子掌心。 江篱指尖又向前挤了挤,眉毛一挑。 “哦?为何?” 安怀清依旧摇头,“就是不行!” 这下江篱更加好奇了,冲开男子毫无力气的双手。 触上冰凉的寝衣…… 江篱一愣,对上某人涨红脸颊,斟酌开口。 “……喝太多水了?” 不然怎会尿床? 后者急得大吼,“我没尿床!” 江篱歪了歪头,也察发觉不对。 因为……不同。 “你……” 女子眼中罕见闪过诧异。 少顷过后,将四处找地缝的人拥住。 调侃道:“别找了,此处没有地缝让你钻。” “不过……倒是有别的。” 江篱轻笑一声,将二人位置调转。 安怀清瘪了瘪唇,哭哭唧唧,“我不……” 累…… 第188章 帮忙 “你……总得让我去沐浴吧……” 几次挣脱无果,安怀清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而且寝衣早就尽数被褪去,他能做的,只有承受。 可他还未洗去脏污呢…… 也不知江篱是否嫌弃? “不必。” 女子埋首胸膛,言语含糊不清。 灼热呼吸逐渐游移。 意识到什么,安怀清急忙去捞女子。 却一不小心按了女子。 “呜呜……” 安怀清脑袋嗡鸣一声,耳际听什么都像隔了层水膜。 “我不嫌弃怀清。” “怀清哪里都是甜的。” …… 安怀清不记得江篱都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听不真切。 脑中混沌一片,也无心去听。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坐起身。 修长指尖划过唇畔。 安怀清控制不住地颤抖,“你……你……” 她竟然…… 江篱不以为然,将汗涔涔的人从床上捞起,抱去偏间。 随从们早就听见房中动静,备了热水。 沐浴过后。 江篱极具耐心地拭干男子每一根发丝,又给他盖好被子。 安怀清捏紧被角,忍不住侧眸。 发现女子已然闭上双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江篱为何没…… 她怎么了? 可是他的突然不自禁……嫌弃了他? 也是,谁家好男儿自己就…… 江篱是否认为他是个浪荡的? 不知为何,安怀清心中越来越恐慌,想得都是江篱厌弃了他。 会不会日后还会喜欢上别人,宠着别个男子…… “别胡思乱想了。” 脖颈下方突然一热,是女子手臂伸来。 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和体温,安怀清依旧心慌不止。 他尽量让自己稳住心绪,假装不经意道:“妻主为何……这样说?” “太明显了。” 江篱用另一手点了点男子胸口,又把人揽到怀中。 安怀清呼吸急促,时不时地突然提起一口气,很明显有话要问,又迟迟没问出口。 江篱猜到他为何如此,定是因为自己没有…… 可太医说过,前期为不稳定时期,男子不可情绪过度激动,腹部也不可受到波动。 她岂敢想那些有的没的。 安怀清没听明白,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 “那……妻主可是厌弃了我?” “哈?” 江篱猜到男子心中有疑问,但没想到问题这样离谱。 “我何时厌弃了?喜欢还来不及呢!” 感受到圈在腰间手臂逐渐收紧,安怀清也贴上女子肩膀。 小声嘟囔,“那妻主为何不疼我?” 她最是急色,向来急得要命,何时如此过? “我宣了太医,问她孕夫需注意什么,你不能……”江篱附耳解释。 第一需要注意的,当然就是‘节制’。 然后就是感受孕夫情绪变化,这个时候的男子,心思尤为敏感。 一定要体贴、体贴再体贴! 别说,幸好江篱问了太医,否则她想破大天也想不到,安怀清把她的‘克制’想成是厌弃。 她侧首过去,在安怀清额间轻吻,“还有你初醒的状况,也是孕期体质变化所致,别在纠结了,嗯?” 安怀清焦急追问,“真的?” 江篱起身,“我叫来太医,让她当着你的面重复一遍。” 安怀清忙攥紧女子寝衣,“不要,天都快亮了!” 一直慌乱不安的心终于平稳下来。 只要不是他浪荡……江篱也没有厌弃他就好。 再说,‘情不自禁’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如果江篱这个时候把太医找来,岂不是整个将军府都知道他……自己就那样了。 待到那时,将军府的地面连一粒尘土都不会有。 都被他用脸面扫干净了! “睡吧。”江篱轻抚男子脑后。 “……嗯。” 安怀清应的恍恍惚惚。 他总觉得好像忘记什么事,又实在困倦,最后沉沉睡去。 江篱一觉睡得深沉,醒来时外面已大亮。 一缕缕扶光自白色窗纸穿过,映射在朱红色的木地面上,将红色照得泛光。 “嗯……” 江篱抬起手臂,横在额间。 口中偶尔溢出一丝闷哼。 本该躺在身旁的男子不见踪迹。 仅能看到床尾处隆起的小被子包。 “你……不必如此……” 安怀清不回答,也没空言语。 江篱帮了他,他也想帮江篱。 十月怀胎,总不能他独自享受,而江篱却隐忍克制。 他于心不忍…… 呼啦一下。 被子掀开。 入目便是女子那张倾国倾城面庞。 安怀清一直知道江篱美。 看此刻的她……似乎更美了。 以前他只顾害羞,从未在情动时刻盯着她的脸看。 今日不同,是他支配江篱。 看她惯是云淡风轻的面颊泛起潮红,眼眸半闭半睁,似陶醉,又似无助。 眼见那双修长手臂伸将过来,分别捧在他脸侧。 而后便是她勾起的唇角。 和被控制的他…… 外面鸟儿叽叽喳喳,被随从们赶了又赶。 屋内。 女子脖颈微仰,恍惚良久。 江篱坐起身,托在男子脸颊的掌心微微用力。 安怀清也随着她的手劲起身,跪坐她腿间。 女子颇有些咬牙切齿意味,“大早上的不睡,还有心思过来勾引?” 安怀清眨了眨眼睛,如实作答,“已是午后,我想叫醒妻主。” “如此这般?” “不是……” 安怀清抿唇,垂下窘迫双目。 他……原是打算唤醒江篱来着。 在看到女子难得沉沉睡去的容颜,便…… 便起了别的心思。 连安怀清自己都惊诧不已,他以前不是急色之人。 为何…… 安怀清不敢回想适才画面,顾左言他,“妻主可是不喜欢?” 瞧他低眉顺眼的,江篱忍俊不禁,轻吻男子额头。 “别多想,本妻主喜欢的很。” 唇畔落在眼眸、鼻尖、而后是殷红唇畔。 想到男子在她睡梦间都做了什么,江篱心潮涌动。 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把人按倒在床上。 “还敢勾引,真是不知‘死活’……” 后者急着否认,“我没有!” 随着寝衣扣结散开,安怀清依旧执着于解释,“我真心想叫醒妻主。” 是真的! “让我看看你的嘴巴有多硬,何时能服软……” …… 女子俯身,不断说着让人羞涩话语。 安怀清望着摇摇晃晃的床帐,再次睡了过去。 第189章 连盆端走 午后。 江篱在安怀清的乞求下,陪着一同去了汇宝阁查账。 “我又不是肚子大的走不动路,现下还能查账,难道妻主希望我从怀胎一月就待在屋子里不出去?” 马车里,安怀清还在诉着心中不满。 江篱抚顺男子脊背,轻言低语,“我并非那样想,就是觉得你最近太累,想让你歇一歇。” 她不会因安怀清有了身孕就剥夺他的自由,但为安全起见,还是希望他能多休息、少劳累。 “妻主放心,只要我有一点儿不舒服就去休息,绝不逞能!” 安怀清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此刻腹中正孕育着小生命,他的确该好好休息。 但铺子里实在有太多放心不下的问题,他想趁行动自如时都安排妥善,如此才能安心养胎。 江篱掌心覆在他手背上,语气依旧,“好。” 马车在汇宝阁后门停下,此处有一个小小院落。 安怀清在江篱搀扶下踏进院门,走向一楼小隔间。 还未进去呢,听到一声不耐。 汇宝阁一楼,小椿黑脸望向某女子。 “楚少郡,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奴才也不是无所事事,总不能不去接待别人,一直侍候您吧!” 安怀清以为楚礼又来欺负小椿,就要冲过去,却被身旁人拉住。 江篱指了指楚礼,让他细看。 只见那位惯是流连花丛的女子,没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神情认真地凝望小椿。 负在身后的掌心几度按捺不住,想伸向前方,又不知为何,屡屡收回。 片刻之后,女子再一次抬手,不慎触上男子飞扬发丝,又像被烫到一般,快速收回。 背在身后的手指轻捻,仿佛在解着心中那份难耐。 “我……我可以给钱,你仅服侍我一人即可……” 楚礼拦住就要上楼的男子,难得低声下气。 一听这话,小椿顿时不乐意了,“少郡此言差矣,汇宝阁卖的是物件,不是奴才的服侍,您若喜欢被阿谀奉承着,就去醉笙、梦思楼去!” 什么叫仅服侍她一人,当他是什么! 青楼公子、或是卖身的小倌吗? 越想越气,小椿用力推开女子,直奔三楼。 “不是……我……我没说喜欢被阿谀奉承啊?” 楚礼急声解释,刚抬起腿,就被扯住了命运后脖颈。 “诶……谁呀?敢扯本少郡……” 发到一半怒火在看清来人后立即转为笑嘻嘻。 “嘻嘻……阿篱啊,你怎么来了?” “不嘻嘻!你又为何过来?”江篱用力刮她一眼,才松了手。 楚礼露出招牌憨笑,“嘿嘿……这不是来汇宝阁花银钱嘛,你忘了?当初还是你让我来的呢!” 江篱让她弥补执意救走林白公子一事,必须每日来汇宝阁买走五件货品。 在这一个月间,楚礼搭了不少银钱,但也收获颇丰。 她终于遇到喜欢的男子。 不是感兴趣、玩玩那种,而是真的喜欢,从头发丝儿到脚尖儿都喜欢。 ……喜欢死了! “啧!” 江篱轻嗤。 “我不就让你买一个月?此事早过一个月了,你倒是能找借口!怎么,朝廷的赈灾款下来了?” 楚礼吓得瞪大双目,谨慎扫视一番,才敢凑近江篱。 “汇宝阁的客人多着呢,可不兴说那些个掉脑袋的话啊,再说了……我有那么小气么,时日过了……就不能来此处了?” 说得好像她从不踏进汇宝阁的门似的! 江篱推开女子,一脸嫌弃,“我劝你最好不要喜欢不该喜欢的人。” 一来,尚书令大人绝对不让她娶低于三品之家儿郎。 尚书令统辖朝中六部,为正二品,怎会同意她娶个小奴? 二来嘛,她身后这位……也不会同意! 江篱微微错身,露出叉着腰的某人。 “我喜欢个人怎么了?什么叫不该喜欢的人……” 质问的话还未巴巴完,楚礼跟面黑如锅底的安怀清对上视线。 听说……这位怀了身孕,现下可是将军府的头号‘功臣’。 她敢造次吗? 完全不敢! 楚礼吞了下口水,呲牙一笑,“嗐,我就是……就是……” 支支吾吾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不喜欢的话来。 大岳国人不骗大岳国人……她是真心喜欢! 楚礼忽地挺直身子,语气难得认真,“安郎君,我喜欢小椿,希望你能同意!” “砰!” 回答她的是隔间门大力关闭声音。 楚礼看了看门,又看了看江篱。 小心翼翼问道:“郎君……生气了?” 安怀清如今可是将军府的活祖宗,谁敢惹啊! 然后她给惹怒了……就有点害怕呢。 江篱踹了她一脚,气道:“竟给我找事!” 听出女子话语里的松动,楚礼连忙道谢,“多谢篱姐,感谢篱姐!” 江篱指了指隔间,“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劝他同意你追求小椿,这事不见得能成,还有就是你们家有一关要过,明白吗?” 安怀清的恼怒她懂,无非认为一个小奴、和正二品官员家的嫡少郡绝对没有未来,才想在源头上就杜绝此事。 只要小椿不动心,日后就不会伤心。 可他低估感情的发展速度了。 或许别人没听见,但江篱耳力极佳,清晰听到小椿上楼时的一声嗔怨。 ‘讨厌死了’…… 而不是‘烦死了’。 话语体现人的心理,说明在楚礼日日光顾汇宝阁的月余间,小椿也不是无动于衷。 这才是最难办的,不怕一人单恋,就怕两人都动了情…… “吱呀。” 隔间门响动。 安怀清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隔间为单独开辟出来、用作理账的地方,毫无隔音可言,江篱和楚礼的谈话他自然听了个真切。 “我先说好,小椿不可能给人做侍!” 小椿很小就被他捡到,像亲弟弟一样养大的。 他人机灵,模样俊俏,虽不敢高攀达官显贵,但也能许给家境殷实的小商贩为家主。 如果他喜欢楚礼,就只能一辈子为奴了…… 江篱揉了揉鼻尖,声音极小,“估计……你也管不了了。” 安怀清脸色一变,“妻主此言何意?” 江篱声音又小了几分,跟蚊蝇哼哼似的,“小椿……好像也动了心。” 安怀清一脸不相信,“我去问问!” 一个时辰后。 看着耷拉脑袋归来的人,江篱心虚不已。 是她让楚礼来汇宝阁的。 这下好了,一下把安怀清养了多年的‘小花’给连盆端走了! 第190章 练兵场 时间过得很快,仿佛眨眼间过去两日。 秋宴后的第三日。 江篱、江簇进宫面圣。 而后便传出一道使文武百官和百姓都震惊的旨意。 那便是:赦免宋景死罪,仅贬为庶人,发配边境。 谁都没想到将军府的两姐妹进宫,竟是求陛下赦免宋景! 饭后茶语,百姓们蛐蛐不断: “江世女被毒酒熏迷糊了?连差点毒死她的人都放过?” “谁说不是呢!还有二少郡被诬陷杀害和亲女的事,因证据不足才未定罪,没准就是宋景跟倭人沆瀣一气做的局呢,二少郡真糊涂,还一起跟去求旨!” “唉……要不咋说将军府除了江祖上和大将军,就没了胜任将军之位的人呢,生出来的都是些酒囊饭袋,大将军之位后继无人啊!” “十分伶俐使七分,常留三分与子孙,将军府的前两任将军太过出众了,以至于孩孙没有半点能力……” …… 京都郊外练兵场。 此处为圈起来的山林,类似猎宫那种。 凹凸不平又布满树木荆棘地方能更好地锻炼将士,大岳国和倭国边境均为这种地势,将士们在此地训练方能提早适应。 山林中,这次演练的两班人马已冲了进去。 唯有各队将领,依旧在林子边缘徘徊。 “江副将身子可有大好?”沈欣一扯缰绳,状似不经意般问道。 后者一身银白色铠甲,未带头盔,黑发高束,鲜红发带迎风飞舞。 显得她更加玉面星眸,神采奕奕。 沈欣眯眼打量,不屑扯唇。 都是同样将领装束,穿在将军府的人身上就像平添了几缕威严似的。 别说江篱,就连江符那个蠢货亦是如此。 今日,一向跟大将军不睦的江符也来到军中,直言要参军,想从小小将士做起。 呵! 怎得?张敬死了,江符反倒对她那个薄情母亲亲近了? 亲情……那样稀罕之物,她江符凭什么拥有! “多谢沈百夫记挂,本副将还算命大。” 江篱刻意把‘记挂’两字咬的很重。 如今事件愈发清晰明了,她和沈欣撕破脸是迟早的事。 只她手中证据不足,暂时还无法告知女帝。 “也是,江副将都能前往练兵之地,可见无恙。” 沈欣听出江篱暗喻,还有她故意提及的‘本将’,却不予理会。 江世女还是一如既往喜欢用家世压人呢。 除去将军府给她的显赫身份和用之不尽的银钱之外,她自身根本没有半点本事。 不论是当初跟她一样的百夫长一职,还是今日的副将之位,都是女帝为安抚给的空名罢了。 不过……江篱也有些小聪明。 她救出倭寇一事,连刑部尚书都未察觉,只有江篱跟苍蝇似的,时时刻刻紧盯。 江篱扭头,目光在沈欣身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开,“若再不无恙,大岳国岂不要被贼人惦记了去?” 沈欣回望片刻,忽地笑了,“江副将可是话中有话?” “沈欣,你明知故问!” 江篱始终不明白,沈欣阿祖也是为国为民的好将领,而沈欣竟然背道而驰,通敌叛国,把老人家多年战功毁得一干二净! “我能知道什么?江副将言重了。”沈欣依旧笑的漫不经心。 江篱看不得她把家国置于笑话一般,心中有气浮起。 直接把话挑明,“你认为能护大岳国的只有将军府,所以才一再针对!” 只要‘清理’了将军府,女帝手中就没了压制倭人的将领,这也是倭国最想看到的局势。 沈欣挑眉,来了一丝兴趣,“江副将何出此言,您就算污蔑末将针对您,也不能说末将针对将军府啊。” 话毕,她又摊了下肩膀,似乎不理解江篱的话。 “你当然也针对我,还不止一次。” 自打她发现沈欣藏匿倭寇一事,她们就暗自较量上了。 且不说旁的,她作为将军府世女,日后要袭承大将军之位,光这一点,沈欣就不可能‘放过’她。 这才处处想方设法针对。 千味楼遇见并‘结识’那次,乃沈欣故意为之,估计想试探她对倭寇的了解有多少。 而那日的她一句话都没同沈欣说,可谓将不喜表现淋漓尽致。 沈欣见她态度决绝,便弃了这条路子,让之前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 也就是醉生楼塌上男子一事。 一切都是她提前安排好的,又逼迫男子在怀有身孕情况下到将军府闹。 其目的是让百姓认为她花天酒地,不能胜任大将军一职。 当然了,沈欣也知道此做法不会有太大效果,不过在百姓心中埋下一丝怀疑罢了。 然后是漕运,也跟她有莫大关系。 以孙妙半残身子不可能结交到吴薇,一切都是沈欣在中间牵线。 为让孙妙赌上性命诬陷她,还特地编出东来茶楼是将军府的铺子。 这样孙妙才能为了至亲之死、豁出性命置她于死地。 “怀有身孕男子毒发而亡,一尸两命,还有孙妙和她阿祖,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 “一尸两命?”沈欣轻嗤。 他肚子里的‘肉’早就死透了。 饮毒药长达半年之久的人,连他自己都奄奄一息,孩子又怎会留住? 至于那位老婆子,看到不该看的,当然得死! 沈欣继续打着哈哈,“谁知道她们为何死去,江副将,人的过世乃之常态,总不能京都死个人就赖在我头上吧?” 江篱敛眸,面色愈发地冷,“还有无故死去的乞讨人,可能京都少了多少乞讨人,刑部的地牢里就没了多少倭寇吧?” 乞讨人的命也是命,而沈欣却用大岳国人性命换取倭寇贱命。 她难道不记得大岳国有多少将士死于地牢倭寇之手吗? 她们残忍杀害那么多英勇将领,包括沈欣阿祖,也是遭遇倭寇袭击留了病根,才因身体不适而早早故去! 她沈欣对倭国难道没有半点记恨? 沈欣掏了掏耳朵,不以为然,“江副将真是越说越离谱了,现下就连京都死点乞讨之人都怪我了?” “且不说那些乞讨人死的无任何异常、连半点伤痕都没有,就说地牢倭寇吧,您家那位三少郡去的次数可比末将勤快多了,您应该怀疑的……是她!” 第191章 练兵场2 江篱忽地笑了,“你怎知道乞讨人并无任何外伤?那日遇见,你不是号称并未见到尸首吗?” “怎得?沈百夫还能穿越过去,看到两月之前的事?” 关押刑部地牢的倭寇已有二十载,这些人也逐渐老去,死的死,病的病。 沈欣就是借由此事,让死去的乞讨人充当牢里死去倭寇。 而真正倭寇便可以逃之夭夭。 沈欣等人可能不止一次尝试这个办法,见此路可行,又一下杀害五十多名乞讨人。 结果被安怀清在郊山撞见藏身的倭寇,打乱了计划。 那之后,她派暗卫前去郊山勘察,就连刑部外也命人轮流守候。 因被监视着,才导致沈欣的这次大批量换寇勾当没能成功,只好放任几十具乞讨人尸体不管。 估计沈欣认为,都是些轻贱之人,死亡与否无人在意、也无人知晓。 奈何安怀清心善,时常施粥于乞讨人,才最先得知了此事。 当时这些人处理尸体尤为仓促,不知是否露出马脚,沈欣才故意现身庙宇处,只为等她前来,试探口风。 沈欣有没有试探出什么江篱不知道,但江篱却试探出一事。 所谓沈欣母亲派来的随从,是……倭寇! 关于她能听出倭人脚步声的事、除女帝外无其他人知晓,所以沈欣才未设防。 也就在那时,她确定是沈欣做下这一切。 遗憾的是,沈欣筹谋已久,根本没留下任何能作为证据的线索。 以至于她只能防止沈欣害人,却无法将其罪行报给大理寺或是陛下。 江篱凑近沈欣,继续发问,“你所谓的江符去往刑部地牢,不也是被你诓去的?” 沈欣扯了下缰绳,与之错开,“江符与我同为刑部郡中,怎会听我使唤?” “这个沈百夫应该最清楚了,一样不被母亲宠爱,你应该很容易跟江符友好相处吧,毕竟你们‘同命相连’呢。” 或许这就是法师让她促成江符和宋玉一事、所得到的‘果’。 如果江符的人生没有宋玉,她只会像以前一样不愿参与宴会。 若真的按此发展下去,江符不仅错失母亲对她身世怀疑的机遇,还会失去‘父亲’张敬。 这样一来,江符极有可能跟沈欣联手…… 沈欣若有所思,片刻后,望向江篱,“你不用激我,也别想从我口中听到任何。” “你为何杀死和亲女?”江篱问出心中一大疑惑。 纵然二姐一心想除掉和亲女,也不会愚蠢到在秋宴之日动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是二姐所做,按照她的脾性,一定会做成失足,而不是呈他杀现场。 而在场的文武百官里,除了将军府以外,能做到悄无声息杀掉和亲女的……就只有沈欣了。 但这也是矛盾之处,沈欣明明跟倭寇勾结,又为何杀了使团的人? 江篱纠结整整三日,也没能想明白。 沈欣顾左言他,“我以为,秋宴那日,江副将应该更担心自己。” “下毒一事很是明了,沈欣,你的目的并不是置我于死地。” 张敬就在她身旁坐着,根本无法投毒。 至于宋景,就更不可能了! 江篱在宴会期间并未喝酒,内侍也没来添过。 母亲在她‘昏倒’之际,第一时间拿走酒杯。 由御医检查过后发现,杯子从一开始就涂了毒。 此事并不难办,沈欣不过提前买通宫中内侍,或许就是那名指认宋景和张敬在林中密谈那位。 而且巧合的是,当晚这名内侍投井自尽,其他内侍声称他被惊吓过度,也就不了了之。 “你从不留下为你‘卖过命’的人。” 江篱发现,沈欣这人极不喜欢留着知晓她计划的人。 由张敬就能看出,他没有投毒,却在听到致死的二百大板后不吭一声,可见要保全沈欣。 这也侧面说明,两人有着非比寻常的信任关系。 可即便这样,沈欣还是从开始就把张敬结局设想好了。 秋宴……就是张敬的死期。 至于为何? 可能是张敬已无法再助她了吧。 而宋景,是沈欣老早就打算处死的人。 包括工部尚书之女吴薇,沈欣都在借用她江篱之手去扳倒。 因为只有如此,朝中高官才能孤立将军府。 不论败坏她作为将军府世女的声誉,还是假借将军府之手扳倒高官,都是沈欣瓦解将军府的一大手段。 如今的大岳国,将军府可谓一家独大,树大招风,沈家又是宿敌,恨不得把她们将军府碎尸万段。 所以她才在今早恳求陛下,仅贬宋景为庶人。 此事没有威胁到皇权或是皇家颜面,女帝自然二话不说同意。 “你知道吗?只有死人……才不会出卖,更不会说谎。” 沈欣回眸,半眯着的眸子露出一抹凶光, “而且你们江家姐妹前脚给宋景求了赦免旨意,后脚不也派人去追杀?其实我们都是一路人!” 江篱不语。 求来赦免旨意是不希望沈欣得逞,并非真心想救宋景。 沈欣继续说道:“你们将军府在朝中屹立多年不倒,也是时退出、让新人冒头了。” 说完,她一甩缰绳,就要进去林中。 江篱策马追上,质问她,“你到底在为谁做事?仅你一人不可能完成这些!” 刑部倭寇一事能勉强说是沈欣安排的,但淮县的东来酒楼牵扯甚广,仅凭她一人,不可能做到! 她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人,而且此人还跟已故皇太女有着千丝万缕关系。 东来酒楼在册掌柜是刘洋,而酒楼地契又是皇太女所赠。 “可是……有人给你们留了遗愿?让你们必须完成?” 江篱并未说出皇太女。 可此刻能解释沈欣所做所为的,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譬如她们遵从太女遗愿,意图将女帝拉下皇位。 朝中百官均知,先帝临终前原定太女继位。 结果先帝传了女帝、太女一同去了趟养心殿后,太女就再没出来过,先帝也在当日驾崩。 太女早就亲政,在朝中有不少亲信。 沈家……是否就是其中一位? 所以她们才伙同刘洋一起通敌叛国。 可是……沈欣杀了和亲女又跟叛国一事发生冲突。 这很矛盾,江篱每每想到此处都想不通。 “江篱,我们打个赌吧。”沈欣忽地停马,面上爬满得意。 “赌什么?” “赌你斗不过我,江篱,大岳国讲究人证、物证俱全,而你,什么没有!” 自然定不了她的罪。 这也是江篱只能一再防守,却不能将此事告知女帝的原因。 沈欣语带轻蔑,“没有证据上告,将军府会像你外祖一样,很容易被反咬一口呢。” “哒哒哒……” 马蹄声逐渐远去。 江篱紧攥双手。 用力到指节泛白,连掌心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第192章 出征在即 晚间。 江篱和江锦华刚出练兵场就接到内侍传唤。 母女二人踩着月光进宫。 养心殿。 元安帝坐于桌案后方,眉头紧锁。 “和亲女死在我大岳国已过三日,京都消息传到倭国差不多要半月。” 对于和亲使团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说法,元安帝只能采取不予理会方式。 和亲女死得蹊跷,她动用皇家暗卫,也没能查出凶手是谁。 听说此女为倭国某将军之女,武功高强,年纪轻轻就是个厉害角色。 可就这样的一个人,竟在大岳国宫中被杀害,还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很是奇怪。 没有打斗痕迹,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杀害她的人武功极其高强,能做到如此的,当日宴会上也就那么几人。 又均在她眼皮子底下未曾出去过。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了。 自愿被杀! 又故意做成他杀状,将矛头指向江簇。 针对江簇跟针对将军府无甚区别。 目前大岳国就这么一个能领兵上阵的将领,边境各国很多双眼睛盯着呢。 倭国兵力不足,才绞尽脑汁地想出这么个计策对付将军府。 “虽说如今的倭国逊色大岳国许多,但老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万一她们无所不用其极呢。” 从和亲女死亡开始,这件事就迅速发酵,估计使团的人早在事发第一时间派人回倭国通知了,想拦截都来不及。 江锦华听懂女帝意思,再次跪身,“微臣随时能出征!” 元安帝拿出虎符,“朕命你在三日后带五万将士前往淮县,记住,我们目的只为震慑,让她们不敢气急来犯即可。” 随后她又看向江篱,“京都练兵场暂且由你带领。” 母女异口同声,“微臣遵旨。” - “母亲,到了淮县,您一定要时刻谨防东来酒楼的人。” “沈欣可能会在您出征这次大做文章,您也得小心着些。” 回府路上,江篱心中不安,一再嘱咐。 “哈哈哈哈……” 江锦华轻拽缰绳,看向皱着一张脸的小女儿,忽地笑了。 “母亲还笑得出来?” 江篱不解。 都快火烧眉毛了,母亲还有心思大笑? 沈欣这么安静,肯定憋着什么坏呢! 她手中线索聊胜于无,之前都是靠沈欣行为举止去揣摩她所做下的事。 可如今在没有半点线索情况下,她很难猜沈欣下一步做什么。 最气的是,又不能将此事提前告知陛下。 现下将军府就像悬在崖边上的烈马,稍有不慎,就会掉入万丈深渊…… 江锦华把长枪换到扯缰绳的掌心,空出的手抚上六女头顶。 理了理她红色发带,又缓缓下移,在她肩膀处的银色铠甲上敲了下。 “阿篱长大了,或许很快便能袭承将军之位了。” 小女端坐于马上,身姿挺拔,银色铠甲在皎白月光下泛着烁烁银光,就像她儿时仰望母亲一样。 那时,母亲为除倭寇忙碌至极,下职归来时常深夜。 可即便母亲再累,也会耐心教导她如何使用长枪。 银色戎装搭配长枪,在夜空下熠熠生辉……那是她最敬仰的人。 江篱感觉母亲在看她,又像透过她看别的,略显沧桑的眸里也浸着淡淡忧伤。 母亲……应是想起阿祖了。 因为她的眉眼最像阿祖…… 不日后就要前往淮县,那处是母亲最不想去的地方。 阿祖尸骨……就是在淮县边际发现的。 每当母亲前往淮县,都忘不了失去至亲的痛…… 沉默少倾,江篱忽地呲牙,“母亲,您这个年岁正是打拼的好时候,大将军之位,您至少还能做个十年、二十年的……哎呦……” 话还未说完,江篱被大力拍了一巴掌,天灵盖都要震碎那种。 好在母亲的眼神不似刚才那样悲伤了…… 江锦华收回手,快速整理好心情,“阿篱,我们比试一番,看谁能先行抵达府中?” 江篱捋了下高吊马尾,神采奕奕,“那女儿就让母亲看看踏风的厉害!” “驾!” 两匹骏马同时起跑,随从们只觉一阵劲风划过,两位主子在眨眼间不见踪迹。 踏风的确跑得飞快,但江锦华的坐骑是踏风之母,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踏风母亲也不是差的。 踏风到底是年轻,速度虽快,却不懂隐藏自己,太过出头。 而疾风在很长的一段路上都紧跟在踏风之后,直至快抵达将军府之时,才做最后冲刺。 疾风很快超越踏风,但终究同为赤兔马,疾风也仅超过一个马身距离。 眼见就要抵达将军府门口,江篱心知赶不上,也就不去追了。 懒洋洋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疾风名不虚传,母亲赢了。” 就在这时,江锦华突然抬起手臂,推了江篱一把。 语气悠长,“没有真正的赢与否,日后你总要自己走在前面。” 江篱听懂所言何意,与母亲对视,话语铿锵有力。 “母亲,待女儿继承将军之位,一定护好将军府,也会早日除尽倭寇!” 江锦华拍了拍她肩膀,“好,不愧是我江家女儿!” 眼瞧母女二人和随从陆续进了将军府,沈欣才搀着一人现身。 “主上,正如我们所想,大将军三日后前往淮县。” “呵……看吧,和亲女的死很有价值,告诉使团计划提前,让她们最好不要闹。” “是!”沈欣恭敬应答。 和亲女之死是临时计划,秋宴那日清晨,主上说此人不能留。 可和亲女过来京都的最初计划是支援,突然要将其杀之,很是难办。 无论再难办,只要主上说的,她都能办! 使团的人本就信任她,一个眼神过去,就跟来了林中。 杀和亲女的手法更是简单,因为此人根本没设防。 为不让事情怀疑到她头上,她急忙将弯刀藏于御膳房的最后一道加菜里。 这道菜每桌都会上,她也是随意放入。 没想到,弯刀竟呈给了江簇,真是天助她也。 而女帝也不会因区区倭人定江簇的罪,她还指望将军府扫清倭寇呢。 这件事最后按沈欣心中所想发展下去,不了了之,更不会查到她的头上。 而使团一直不满和亲女的死亡,几次想找主上讨要说法。 这下总算有个合理借口了。 第193章 出征 青桦院 江篱刚躺上床。 某人似有所反感,在睡梦中钻进她怀里。 感受手臂下柔软的身体,江篱下颌抵在安怀清头上,情不自禁地蹭着。 “唔……妻主?” 听着初醒的暗哑嗓音,江篱抬首,“吵醒你了?” 安怀清摇头,“妻主不在身边,我睡得不安心。” 自从有了身孕,他发现自己更加依赖江篱了,片刻不见就心慌不已。 适才困极了才小睡过去,却也睡得尤为不踏实。 江篱温柔一笑,掌心轻抚男子脊背,“我在你身边,睡吧。” “妻主也早些安睡。” 安怀清换了个舒服姿势,并未即刻闭眼。 纵然房里灯都灭了,漆黑一片,他也能感到江篱不对劲。 犹豫少顷,还是忍不住询问,“妻主……有心事?” 她全身都紧绷着,呼吸也有些急促,跟平日里很不一样。 “母亲领兵五万,三日后启程淮县。”江篱垂下眼皮,缓缓开口。 女帝下旨,淮县是必须要去的。 大岳国只有将军之位才能接虎符,就算她有心代母前去都不能。 况且依女帝之意,让母亲过去,意为震慑。 就算她请旨前去,也会被拒绝。 母亲对抗倭人多年,自然不会处于下风。 可是…… 沈欣终究是一大变数。 叫她如何放心得下? 安怀清诧异,“这么突然?而且在三日内集结五万将士,实在太过仓促了!” 江篱晃首,“也不算突然,和亲女身份不普通,她的死亡当然不会风平浪静。五万将士倒是很好集结,练兵场常年训练将士有二十万,都是为防倭人突然来犯所备。” 安怀清叹了口气,喃声低语,“再有三个月就到年关,母亲此时走了,父亲应该很难过吧?” “应该不会,以前母亲每年都出征,父亲……早习惯了。” ……吧。 - “诶……阿竹,你别哭啊?” 江锦华捻起寝衣袖子在周青木眼睑部位擦拭。 笨拙轻哄,“陛下旨意的确突然,但咱们也不能不从不是?” “你别哭了,我就过去淮县转悠一圈儿,正好还能陪岳母过个年,待年后我就回来了。” 周青木扒拉开她的手,沉道:“我没哭!” 就是……眼睛有点酸涩…… 她们相识多久,误会就有多久,好不容易在猎宫互诉心意,总算可以过着正常妻夫的日子,她却突然领兵出征了。 一时半会儿的,周青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江锦华忍俊不禁,“既然没哭,你脸上的是什么?” 说着,她接住一颗泪滴。 盯了片刻,将其含入口中。 周青木看到江锦华离谱举止,一时忘记难过,忙扯过她的手,“……你做什么?” “甜的。”江锦华给予品后感。 周青木哭笑不得,“泪水不都是咸的,怎会有甜的?” 江锦华摇头,一脸认真,“真的很甜,以前我出征时你从不会这样。” 想到以前,周青木语气幽幽,“以前我怕你不喜,即便心中担忧也不敢表现出半分。” 江锦华每次出征,他都只能看着三位小侍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 那时江锦华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好像将小侍呵斥开,或是退到距小侍远些位置,一本正经地跟随从叮嘱后宅事务,而目光……却放在他身上。 现在想来,江锦华在出征前也对他牵挂不已吧? 只是跟他一样,不敢表达出来…… 江锦华笑道:“我也是,怕你不喜。” 四目相对,周青木也回之一笑,“那这次将军快多说些不舍的话吧,我也把积攒二十多年的都说给你听。” 江锦华抱着人往床边走,调侃道: “你知道吗?以前我出征时你都不看我,我还以为嫌弃呢,而今我才顿悟,你是怕在我面前掉金豆豆吧?” 这话周青木就不爱听了,挺直腰背倔道:“妻主说的是什么话?我堂堂一品将军府家主,怎会在城门上当着百姓的面大哭?” “那夫郎明日继续如此罢……莫要哭了。” 直挺挺的腰杆顿时弯了下来,男子小声嘟囔,“话又说回来……将军府家主又怎样?该哭不还是得哭……” —— 三日后。 迎来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漫天飘浮片片雪花,给大地挂上了一层银装。 伴随战鼓擂擂,京都城墙外聚集了五万雄兵。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将士们跨上战马,她们身披铠甲,手握长枪,精神抖擞,士气高昂。 将军们心中信念一致:为保国家疆土,为百姓安宁,必须镇住倭寇,方能早日凯旋。 五万人马黑压压一片,站在城楼上根本一眼望不到头,只觉人山人海。 元安帝立身城楼之上,手握长剑,直指远方。 “勇士们,让我们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征!” “勇往直前,国家安康!” “勇往直前,国家安康!” 霎时间,全军鼎沸,马儿嘶吼,将士的呐喊声震天动地。 城楼之下,百姓们也高举双手,大声呐喊: “勇往直前,国家安康!” “勇往直前,国家安康!” 在百姓心中,只要江大将军领兵出征,就没铩羽而归过。 大将军向来战无不胜,在她们心中就像神明一样。 “唉,你说大将军会不会打高兴了,一下子将小小倭国给灭了?” 一百姓在欢呼之余,仰着脖颈自豪道。 另一人又高呼几声,才有空回复,“嗐,大将军灭掉倭国是迟早的事,倭人没什么活头了!” 一品骠骑大将军都是由战功堆砌而来的,并非浪得虚名。 尤其大将军之母,也就是辅国大将军、被倭人所害,大将军可谓恨透了倭人,直言终有一日把倭人除尽呢! 不同于百姓和将士的热血沸腾,江家一行人均是一脸担忧。 周青木更是红了眼眶。 望着城楼之下的为首女子,忍了又忍,最终转过头去,不去看她。 越看越舍不得,还不如不看…… 江锦华仰首,盯着周青木的倔强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向女帝。 眼神坚定而庄重,“陛下,吉时已到,微臣即刻带兵出发!” 元安帝颔首,再次高举利剑。 随着长剑一横,浩浩荡荡的队伍启程,比雨点还要密集的马蹄声逐渐远去。 江家一行人在城楼之上望了许久,哪怕军队跟白茫大雪融为一体,也不曾错过任何眼神。 第194章 有身孕 冬日里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一晃儿就过去两月,再有月余便是年关之时了。 昨晚儿刚下过一场大雪,青桦院的粗使下人还未将院中清扫出来呢,一位白衣女子还是按照每日时辰进来,最后站定在西厢房门口。 小石也像往常一样阻拦,“三少郡,侧郎……昨儿吩咐奴才了,说您以后都不必等了……诶……少郡您不能进去啊少郡……” 三少郡每日上职前都过来等候。 即便侧郎不予理会,她也没放弃过,依旧安静等候在外,直至上职时刻才肯离去。 可今日不知怎地,三少郡竟不等了。 小石力气有限,根本拦不住女子,只得眼睁睁看她闯了进去。 房中。 江符直奔床榻,一眼瞧见抱膝缩在床尾的男子。 他满脸泪痕,发丝散乱,昔日灵动双眸犹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生气。 短短两个月,宋玉急剧消瘦,寝衣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宛如他整个人就剩一副骨架般。 江符心中刺痛,扑过去抱他。 “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唐叔父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如此,你……要节哀。” 两月前,一道赦免宋景的旨意下来,县女府如淋甘露。 可她们没想到的是,宋景流放当日,被一剑毙命。 唐周无法接受,一头撞了廊柱…… 宋阿翁也险些没挺过来,还是阿翁陪伴了数日才无奈接受。 宋景的死因江符心知肚明,也不觉江篱有错。 宋景三番五次针对,若换做别人,早就尸骨无存了。 江篱还是看在阿翁跟宋阿翁多年好友面子上,才迟迟没下手。 “你们将军府一点儿事都没有,可我却没了最爱的长姐和父亲!” 宋玉抬眸,猩红眸子望向江符,歇斯底里。 “每当看到你们其乐融融之时,我就会想起我的家人,除了他们……我什么都没了……如今他们也不要我了,你告我,我该如何节哀?” 面对宋玉的质问,江符无言以对,只能不断收紧双臂。 安抚过后,她捏上男子双肩,与之对视。 “宋玉,你还有我,我已进了军营,待我立功,就求陛下将你……” “……不嫁。” “我不嫁给你。”宋玉连挣扎力气都没有,泛着灰白之色的眸子看向虚空。 长姐和父亲都因将军府而死,他又怎会出了青桦院,又进青松院呢? 说他迁怒也好,无情也罢,反正他无法心无旁骛地跟江符在一起了。 江符没有任何不悦,依旧轻哄,“好,不嫁,我照顾你一辈子,你我之间无需婚事束缚。” “我说的不是嫁不嫁给你,是我不想喜欢你了,听不懂吗!” 宋玉终于忍不住,大声咆哮。 苍白面庞上尽是绝望和疯狂,泪水也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掉在江符手上,烫得她心口剧痛无比。 “好,听你的,不必再喜欢我,但请不要剥夺我照顾你的权利,宋玉,我也知道失去至亲的滋味。” 张敬死亡那日,她还没得知生父是谁。 那时她也是绝望的,哪怕张敬带给她的只有打骂,她还是为此痛不欲生。 觉得自己像被全天下抛弃一般,无人喜欢,更无人在意。 也会控制不住地去怨恨根本没有错处的江篱。 有时人就是这样,心中清楚,却无法控制心绪。 所以……哪怕宋玉不再喜欢她,哪怕宋玉恨她,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她只想陪宋玉走过最难熬的时刻。 两个人……总要好过一个人。 “宋玉,如果恨我能让你缓轻心中痛苦,那便尽情地恨吧,我江符毫无怨言。” 江符依旧轻柔不改,细语呢喃。 她永远都是如此,出口的话就像温润春风,能吹散冬日寒冷的冰雪。 宋玉感觉破败的心被女子小心翼翼捡起,温柔且细腻地缝补。 即便她手被扎的千疮百孔,也不曾有过半句呵斥和不耐…… 心,像突然有了感觉,一抽一抽地疼。 宋玉抵上女子肩头,泪水更加汹涌,“阿符……” “长姐没了……” “父亲也没了……” “我什么都没了……” 就只剩你了…… 江符抚顺男子脊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听着抽抽搭搭的哭泣,江符心中悔恨不已。 她就不该给宋玉留独自发泄空间。 两个月了……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挺过来的,触手尽是骨头,一点儿肉都没有,好像一阵轻风都能吹走似的。 “江符……” 不知哭得久了,还是没用早膳缘故,宋玉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眼前漆黑一片。 昏倒之际,只来得及唤女子名字。 “宋玉?” “宋玉!” “来人,快传太医!” …… 西厢房一阵兵荒马乱。 江篱和安怀清也等候在偏间。 直至寝房里传来江符懵怔质问,“什么?有身孕?” 两妻夫对视一眼,悄然离去。 太医嘱咐孕夫以后必须按时用膳,又给开了张滋补养胎药方。 江符还没缓过神来,呆愣接过。 别说她了,已经苏醒的宋玉也是愣愣的。 十七悄咪咪地跟太医摆手,二人快步离去,带上房门。 江符失神好久,才跑到门口,命十八带上方子取药。 又急忙跑回床边,想伸手,却猛地想到什么。 在火盆处烤了好一会子手,直至双手热烫,才敢隔着被小心翼翼地覆在宋玉小腹上。 一脸担忧,“有否难受感觉?孩子不会踢人吧?会不会踢破肚子?” “噗嗤……”宋玉被她逗笑。 摇了摇头,“才两个多月,还小呢。” “啊……这样啊。” 江符挠了挠头,双目悄然盯着宋玉看。 ……两个月没见他笑了。 自打宋景和唐周出事,宋玉就没再出过西厢房的门。 她担心之余,却不敢擅自闯入。 生怕宋玉看到属于将军府的她会更加悲伤。 可她还是不能放心,只得偷上房顶,掀瓦观察。 两个月间,宋玉从未笑过,时常缩在床角,浑浑噩噩度日。 谁也不理,谁也不见,更不会有任何生动表情。 而今……他终于笑了。 江符抚上男子消瘦面庞,心中抽痛,“答应我,别再折磨自己了。” 宋玉垂眸,含着悲伤的双目凝望平坦小腹。 慢慢的,悲伤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 “如今……我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总得为自己孩儿撑起一片天不是?” 逝人已逝,生者终究要往前看。 更何况,此事本就是长姐的错。 他得放过无辜的人,更要放过自己。 而不是因至亲的逝世走不出来,一而再地伤害爱他的人。 第195章 你亲亲我 宋玉有两个月身孕的事很快在京都传开。 青桦院的下人时常看到三少郡过来,又与宋侧郎走得近,大家对侧郎肚里的孩子心知肚明。 但青桦院上到贴身随从、下到粗使杂役都是江篱亲信,嘴巴严实得很,没走漏半点风声。 而青桦院之外的人自然认为孩子是世女的,当然没有任何异议。 百姓甚至笑谈世女还差点意思,当年大将军可是夜御三男,又三男同时有孕呢。 此刻,差点意思的世女正在房中低声下气。 “听话,今日就别出门了,风雪刚停,路面湿滑,走在上面极容易摔倒。” 安怀清摇头,“今日是汇宝阁查账的日子,此铺乃京都之最,每月账目繁多,我若不查,积攒到下月就又忙不过来了。” “我这就命人拿来,同你一起在家中理清可好?”江篱坐于小塌边缘。 又用小毯将塌侧男子裹紧一些。 安怀清畏寒,哪怕燃了多个炭盆,房中暖如夏日,他依旧手脚冰凉。 江篱只得不住地给他裹紧被子。 被她裹得太厚重了,安怀清忍不住把小毯往下拽了拽,“不妥,汇宝阁账目必须看着物件才能理清。” 而且理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过去查看最近一月的风向。 有时上个月还好卖的样式,可能这个月就突然无人问津了。 这个时候就要细细观察进来的客人,才能找出问题所在。 然后让小奴们推荐某些不好卖出物件,如此也能不积压在手。 否则不好卖的越积越多,汇宝阁的银钱会大量压在物件上,以至于无法买进新颖物件。 江篱探了探男子额头,感到潮湿,也就没阻止他不盖毯子行为。 只把他冰凉的手合于掌心之中,小心地揉搓,“这样吧,你教我如何处理,以后我去汇宝阁查账。” 手部传来的热意顺着手臂一点点渡向安怀清心间,转而流向四肢百骸。 他舒服得眯起眼睛,声音沙哑许多,“那也不行,你不了解汇宝阁每月好卖与不好卖的物件,且今日也是汇宝阁每月进新品的日子,此事连二掌柜都做不来。” 他经商多年,才能靠积攒起来的经验、和内心直觉决定留下哪些新品。 江篱本就没经过商,一时半会儿的不可能做好。 “一定要去?”放下男子掌心,江篱又托起另一只慢慢揉搓。 后者颔首,“去。” “那这样吧,你亲亲我。”说着,江篱往前探了探上身。 “青天白日,你休得无礼!”安怀清推开江篱,脸也侧到一旁。 江篱扯唇,“哈?无礼?孩子不也在‘无礼’中来的,无礼些才是人之常情吧。” “你……你……” 安怀清面颊一热,怒指好一会儿,也没能呵斥出声。 江篱总是这样,说些荤素不忌的话,还总是一本正经模样。 真是……讨厌! “我什么?”江篱往小榻里侧挪动身子,人也更加贴近。 女子热烫呼吸传来,艳丽面庞也近在咫尺,安怀清抿紧嘴唇,不去作答。 相处这么久,他深知江篱坏心眼。 此刻只要他张开嘴,一定会被她擒住…… 他才不乖乖就范呢! “不说?” 面对安怀清的倔强,江篱仅笑了笑。 可这笑容看在安怀清眼里就是一肚子坏水了。 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弱弱回道:“我……说什么?” 亲吻一事还没翻篇吗? 江篱怎么不依不饶的! “亲不亲我?” 安怀清:“……” ……他就知道! 绕来绕去的,话题一定会回到她的‘正轨’上。 看着某人像饿狼似的眸子,安怀清踌躇开口,“我……” “嗯?” 等待时间过久,江篱逐渐不耐,哼声催促。 “我渴了!” 安怀清转移话题,并飞快垂头,不敢看江篱的眼睛。 “你不乖啊……” 江篱拉着长音,幽深黑眸紧盯男子。 安怀清总是习惯逃避,‘眼不见为净’更是他的绝技。 总以为不去对视,就能完美躲避。 殊不知是她每次不舍,才让他频频脱身。 今日……她忽然不想如此简单地放过他了。 “渴了?”手臂伸向一旁案几,端起茶水。 “嗯。” 得到男子轻哼,江篱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又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长指来到男子下颌。 略带薄茧的拇指在上面摩挲几下后,突然按住男子下唇。 安怀清被迫唇畔微启,疑惑双目也随之望去。 然后就跟江篱那双带有欲色的眸子对上。 不待他作何反应,美丽面庞放大。 口中也被渡入清茶。 安怀清不喜喝茶,双手抵住女子肩部,扯着她衣袍,欲为阻止。 江篱却不为所动,只会愈发过分。 “唔唔……好苦……”安怀清不断推拒着茶水。 女子却不由分说,尽数渡了过去。 不论他是否能承受得住…… 安怀清吞咽不及,些许茶水溢出,顺着脖颈流淌而下。 寝衣不知何时褪去,他也被江篱抱在怀中。 …… 待意识回笼,他已穿戴整齐,被江篱抱坐到马车上。 “亲都亲了,我就勉为其难带你去汇宝阁吧。” 江篱紧了紧小毯,抬手拭去男子眼尾晶莹。 “亲?你仅是亲了我?”安怀清怒视江篱。 尤其在看到她一脸餍足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打过了三月不稳定期,江篱就像熬过漫长冬日,迎来繁衍季节了似的! 恨不得昼夜…… 她总是冠冕堂皇地说着不想他劳累的话,转头却把他按在床上…… 还有最可气的一次,她说想吃千味楼的香酥鸡,特地选在了三楼。 一开始他天真以为江篱觉得露天的五楼冷,才选择在三楼。 直到桌上菜品掉落在地,他看着一晃、一晃的熟悉棚顶…… 一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画面,安怀清再一次面红耳赤,胸膛也跟着剧烈起伏。 江篱刮了刮脸颊,有些心虚,却不耽误如实作答。 “嗯……除了亲,我们也愉悦两遭……” 安怀清眼前一黑。 他太低估江篱的厚脸皮程度了,此人根本就是没脸皮! “以后都不许你碰我……你……你走开……呜呜呜……” 低吼的唇瓣被堵住。 马车里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第196章 真的喜欢 待江篱、安怀清抵达汇宝阁后门之时,已是日中。 然后她们就见小椿被楚礼从铺子里拽出来。 俩人可能没想到在后门撞见安怀清,均是身体一僵,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小椿,你答应我的!”安怀清语气严肃,面上不虞。 小椿仅犹豫一瞬,而后抽回自己的手,来到另一侧搀扶安怀清。 “天冷,郎君快些进门吧。” 江篱一挑眉毛,找个舒服姿势看热闹,什么都没说。 楚礼笑嘻嘻的脸顿时垮下,“安怀清,你是不是过分了,连小椿的喜好都要管?” 她就想带小椿来后门说句话,小椿却三番五次挣扎,好像惧怕什么的模样。 她就说小椿以前没这般抗拒,原来问题出在这儿了! 他安怀清又不是小椿的谁,凭什么连小椿喜欢谁都管? 不待安怀清说什么,小椿瞪着楚礼,语气不善,“不许说郎君!” 郎君……也是为了他好。 那日郎君找他谈过。 楚礼……终有一日会有自己的郎君,且出身不会低微,就算她们相互喜欢也无用,日后楚礼后宅的小侍不会少。 他不过是众多之一罢了,何谈喜欢与否? 楚礼也许是图一时新鲜,才‘恋恋不舍’。 他刚才半推半就随楚礼出去,也是打算将此事说清楚。 正巧郎君和世女也在,此刻他当着别人的面说,或许楚礼……就不再纠缠了吧? “楚少郡,小椿乃一介奴才,实在消受不起少郡的抬爱,还请少郡……莫要再来。” 明明很几个简单的字,他也在心中演练多遍,为何脱口之时,心会变得这般难受? 小椿逼着自己不看女子眼中诧异,搀着郎君进了汇宝阁。 楚礼不甘心,对着小椿背影大声承诺,“你不要受人威胁,我说过,一定跟母亲求……” “闭嘴!”江篱没跟进去,一脸淡漠地站定一旁。 她看似正常,实则眉眼已不悦到极致了。 楚礼对好友最是了解,也知道在何处惹了这位主儿。 连忙端正态度,“阿篱,刚才我也是气急才……我不是有意直呼安郎君大名,您就饶了我吧,我为小椿的事……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 楚礼越说越委屈,并用哀求眼神看向江篱。 后者完全不接茬,甚至还往后挪动一步。 但楚礼是谁啊? 她可是跟江篱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娃娃,对她了解得不能再了解! 江篱还能站在门外,就说明此事有戏! 她耳根最软了,只要自己磨一磨,一定…… “我不进去是因为有事,你最好别多想!” 猜到楚礼心中所想,江篱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 她才不想管楚礼的烂摊子呢! 安怀清的担忧很对,小椿日后肯定会受正室的气,或是跟后院小侍没完没了的争宠。 况且尚书府此刻就有个林白呢,‘安宁’二字,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楚礼后宅里! “别啊……阿篱,你想想办法吧,我是真喜欢。” 楚礼眼巴巴地拉上江篱袖口,不住摇晃,像极了撒娇。 江篱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无语至极。 “过去那些男子哪个你不喜欢,这会儿玩上纯爱了?” 这话楚礼就不爱听了,“阿篱,你知道的,我虽然花心,但只是对青楼男子们,大家各取所需,我玩乐、他们拿银钱,何来感情?” 江篱撇嘴不屑,“那林白呢?你当时不也上头了好几日?” 还打着她的名头买下了花魁初夜,搞得京都百姓都以为她江篱一掷千金呢! “当初的确新鲜了几日,但也就那么几日,小椿不一样,他很可爱、活泼,每次见到他,我才感觉自己的心是活的,我何时对过青楼以外的男子如此过?” 小椿太鲜活了。 跟她二十多年的死气沉沉生活不同。 他每日都像打了鸡血般干劲儿十足,人也有些小机灵,总能完美解决客人提出的刁钻问题。 在她被江篱勒令过来汇宝阁的一个月里,她几乎日日候在三楼。 一开始是耍无赖,她的俸禄连买下一个物件都不够,又怎可能日日买五件,只能跟小椿周旋。 耍着、耍着无赖,她的视线逐渐被小椿吸引。 他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极了自由自在的百灵鸟,遨游广阔天际,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向往…… “哦,那你鲜活吧!” 江篱言简意赅,推开女子,走到墙角处看着堆积的厚雪发呆。 楚礼看了看雪,又看了看江篱。 皱紧眉头,“咋?你想学傻狍子钻雪堆……呜……” 话还没说完,楚礼被戳进了雪堆里。 是真直挺挺地戳了进去! “呸呸呸……” 从里面爬出来,楚礼不住地吐着口中雪水,怒指江篱。 “你干什么?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 眼瞧江篱拿来铁锹,楚礼一腔怒火顿时泄了个干干净净。 笑得一脸讨好,“阿篱……有话好好说啊,你别……别拿锹啊……” 真是的,没锹她都打不过,有锹还了得? “呛啷啷……” 锹被扔到地上。 江篱指着墙角雪堆,吩咐道:“把雪攒成堆,一会儿我有用。” 楚礼懵了,“啊?” 为啥要她攒? 江篱扬起笑容,礼貌询问问,“攒吗?” 收到赤裸裸的威胁,楚礼默默捡起锹。 哼哧、哼哧地在墙角铲起来。 在看到某人懒洋洋地走进铺子后,心中不禁‘骂骂咧咧’起来。 “该死的江篱,这么多奴才不指使,唯独让我做这些,是看我好欺负吗!要不是打不过,我早就……” “嗯?” 江篱抱着一堆红红绿绿东西走出,一双鹰隼似的目光定向楚礼。 后者忙不迭闭嘴,闷头开攒。 江篱把楚礼攒起来的雪堆盘成两个一大、一小雪球,又命令楚礼将两个雪球摞在一起。 最后才捡起之前抱来的物件,给雪人装点一番。 做好这些,她看了看气呼呼的楚礼,突然说道。 “这件事还是先从尚书令大人着手吧,你说你喜欢小椿,可你真能顶住尚书令大人施压、而不娶其他男子吗?” 楚礼用力拍胸口,保证道:“我能,我绝对能!” “待你求了大人再来找小椿吧。” “好!” 第197章 雪人 汇宝阁隔间里。 江篱此刻正蹲身烤火,十根手指冻得跟胡萝卜似的,红彤彤的。 安怀清撂下账本,来到火盆边上,伸过手去。 “妻主一直在外面转悠,现下知道冷了吧?” 察觉他想做什么,江篱移走自己双手,“我身体好,很快就能烤热。” “我也身体好……想给你焐手!”安怀清嘟嘟囔囔。 倔强地不收回手,依旧举在半空。 好像自打有了身孕后,江篱就把他当成易碎瓷器一般,什么都不让他做。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当然明白江篱在意他、心疼他,才会如此。 可她……是不是有些过于担心了? 暖个手而已,他可以的! 掌心逐渐温热,江篱才伸向男子,询道:“夫郎,能帮我焐手吗?” 并非她过度小心翼翼,而是太医叮嘱,安怀清身子寒凉,长此下去,恐日后不好生产。 且现下又是寒冬,江篱这才不希望他接触寒凉之物。 男子第一胎本就不好生产,再加上他体寒更是难上加难,江篱根本不敢松懈半分。 “不是不用我吗?” 安怀清委屈巴巴,倒也将女子的手包在双手之中。 后者低眉顺眼,“是为妻不对。” 听了这话,安怀清心中那一丝微弱的不满消失殆尽。 随之而来的是低嗔,“妻主……莫要装可怜!” 江篱最会拿捏了。 总能恰到好处地故作可怜,让他妥协。 而且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江篱最近太累了,心疼她。 也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暖手。 自从母亲出征后,她日日前往练兵场演练将士,每每归来都是一身疲惫。 今日难得的休沐之日,她还陪来汇宝阁查账,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你太累了,歇一歇吧。” 训练之事也不急在一时,可江篱就像很急似的,全身都紧绷着。 就连夜间安睡之时,也未放松过身体。 随着掌心愈发温热,江篱收手,拿来披风给安怀清披上。 “好,待母亲归来,我定会好好地歇上一歇。” 语毕,她又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戴在安怀清头顶。 “妻主做什么?”安怀清不解。 “不是想出去吗?我带你走走。” 将歪掉帽子正了正,江篱拉住安怀清的手,抬步铺子外面。 今年的雪很频繁,几乎一场连着一场,路上结冰,江篱不放心,最近也就没让安怀清出去。 对此他颇有怨言,但也每每都听而从之,乖巧得让人心疼。 今日她难得不忙,便想着带他出来转一会儿,也省得他在夜里闹小脾气。 总不让自己搂着……也是个问题。 “咦,雪人?” 行至铺子后方,安怀清一眼看到红红鼻尖的大雪人。 惊喜之余,也有感动。 难怪他理账之时江篱在后隔间里翻箱倒柜的,原来在找雪人的‘鼻子’和‘衣裳’呢。 “堆了这么大的雪球,难怪手指冻那样红,肯定很冷吧?” 安怀清更加紧握她掌心,希望将手中热意尽数渡去。 “不冷。”江篱没说谎,的的确确不冷。 她仅把两个雪球堆砌在一起,再装点一番就好。 冷的……另有其人。 想到攒完雪堆就被她赶走的楚礼,江篱毫不心虚地将堆雪人‘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喜欢我堆的雪人吗?” 安怀清露出清澈笑容,“喜欢,妻主给的,我都喜欢!” “阿嚏!” 不同于两人的爱意满满,某人此刻正裹着被子窝在床上。 楚礼从汇宝阁回来就喷嚏不断。 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帮江篱攒雪球冻的! 这下好了,人没追到手不说,她还倒下了。 等她病好了的,她一定要狠狠赖在汇宝阁! “妻主娶了我,却不踏入我房中,既然不喜欢,又为何娶?” 门外,林白粗犷声音传入。 楚礼闭目,懒得搭理他。 “我入府后妻主一直宿在醉生楼,一月前你为什么突然回来?还每日直奔汇宝阁?” “妻主为何不回?可是心虚?” “砰!” 良久得不到回应,林白气得一掌拍在门上。 胸口不断起伏,“可是为了汇宝阁的小奴?” “你已经不满临幸青楼男子,开始把手伸向奴才们了?” “还真是喜欢下贱之人……” “闭嘴!” 门开,林白看着冷眉冷眼女子走出,如同坠身冰窖。 她惯常笑嘻嘻,极少有冷脸时候,今日又为哪般? 呵…… 一番思忖过后,林白在心中不屑。 看来百姓传得没错,她还真喜欢上汇宝阁的小奴了! 楚礼喜欢一个人太明显了,总是大张旗鼓,恨不得让全京都的人都知晓。 他当初不就是‘大张旗鼓’中的一个? 那时他真以为楚礼爱他入骨,不想……落得个今日下场…… 所以说一个女子的爱意又能维持多久? 将军府世女看似宠爱安怀清,不也让她那个侧室有了身孕? 权贵之家的女郡,都不过如此…… “林白,当初若不是我救下你,你早死在江篱手上了,该好自为之!” “救我?” 林白瞪大眼睛,像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般。 “如果不是为讨你开心,我会找一个小奴的茬?也更不会因此得罪安怀清!” 楚礼眉头紧蹙,“我从未让你做这些。” 当时她真心以为林白去成衣铺取衣服,根本没想过他去找小椿的茬。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错?” 林白没想到,他的付出在楚礼眼里一文不值,一时怔愣在原地。 楚礼懒得跟他争执这些,只道:“你日后安生些,府中自然不会短你吃穿,你我当初本就各取所需,我救下你已是仁至义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思她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记住我说的话,日后再犯,我绝不会手软!” 留下这么一句,楚礼拂袖而去。 林白无法接受当初买下他初夜的女子变得如此绝情,把正房门拍得啪啪作响。 “楚礼,是你买了我,而今又始乱终弃!凭什么你挥挥衣袖就断了个干净,留我一人在原地等待?” “你说啊!” “你说……” 随从看不下去,低声劝解,“侍郎,我们回吧,少郡不会……” 下面的话随从说不出口了。 少郡就是位花花女子,而侍郎也是青楼男子,都有自己目的,又何谈感情? 第198章 所谓蹊跷 休沐日一过,江篱再度上职。 因着练兵场比较忙碌,她又是副将,所以户部郡中一职暂由别人代之。 按说副将不需跟文武百官早朝,但母亲带兵去了边境,江篱为练兵场最高统领,便需每日上早朝。 今日也是江簇上朝日,两人一同上朝,后又进宫看望大哥。 这次也跟往常一样,看过大哥之后,江簇依旧美美地‘溜’了。 ‘溜’去了七殿下宫中…… 自打和亲使团进京都,七殿下一直宿在宫中,哪怕后来和亲女死去也没改变。 听说不去宫外住并非七殿下意愿,而是女帝不让。 江篱凝着二姐急冲冲的离去背影,撇了撇嘴。 看来女帝不敢让七殿下出宫呢。 估计是怕出去后被某只大灰狼直接叼进窝里去吧。 不过江簇晾着七殿下那样久,是该吃些爱情的苦了。 七殿下宫殿里。 ‘吃’着爱情之苦的某女子眉眼惬意,一双手臂死死搂住男子。 俞昊翻了个白眼,用力推她,“江簇,你有完没完,都说了和亲使团还在京都,你不能时常进我宫中!” 即便和亲女去世他也得做足样子,否则会显得大岳国太过薄情寡义。 和亲女死后,母皇召见过他,说大岳国和倭国不共戴天,没想过将他嫁给倭人,之所以应下此事,也是为了探倭国虚实。 还说就算没有和亲女子死亡之事,大将军也得去边境震慑了。 目前歇战已有五年,母皇认为倭国并非善类,还是时常敲打一番为好。 “无妨,她们不敢如何。” 就着被七殿下推开的力气,江符倚靠在小榻一侧。 现如今母亲已前往淮县,使团的人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根本无暇关注其他。 倭国就是因为人口少、粮草不充足,唯恐大岳国突然进攻,才想了和亲的主意。 既然国弱,她们当然不敢造次。 否则也不至于在死了和亲女后不敢大声喧哗。 她们没后盾,也就没有底气。 俞昊随手拿起榻几上的橘子掂了掂,疑惑道: “可我总觉得和亲女死得过于蹊跷,而且杀她之人还想将此事嫁祸到你身上,可谓居心叵测,幸好你没受牵连。” 但最让他不解的是,陷害江簇之人也不怎么想的,连个像样证据都没有,把栽赃一举做得很是拙劣、草率,就跟临时想好似的。 江簇轻笑,拿过男子手心的橘子,快速剥皮。 又掰下一瓣,递向男子唇畔,“既然微臣没受牵连,殿下便不用忧心。” “你说……会不会是倭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击垮你,毕竟将军府太庞大了,她一时拿之不下面,只得一点点瓦解。” 俞昊抬手,想接下那瓣自己吃。 江簇不依,将橘瓣抵上他的唇,轻轻晃动,试图将其送入口中。 “殿下所言倒是有些道理,那为何倭人没能做出一个置我于死地的完美证据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俞昊拧眉思考,一不留神,就把抵在下唇的橘子含了进去。 待他回神,已经吃了一整个橘子。 “我……你……” 他想事想得入迷,也就忘记江簇喂他橘子的事。 还……在她投喂下吃光了一个! 俞昊只觉脸颊发烫,垂下头,不敢跟女子对视。 他可不傻。 这会儿江簇一定‘等’着他呢! 不记得哪一日了,那时他也在江簇怀中挣扎,一个不小心,四目对视。 然后就是……他被江簇按在小榻上亲吻。 与其说亲吻,还不如说是啃噬! 他实在不懂自己脖颈处有什么,江簇就像食之味髓似的,舔舐个没完。 渐渐地,他也得了乐趣……半推半就。 可这人却是个得寸进尺的,她还…… 她的手…… 想到某一日的疯狂,俞昊脸颊灼烫,比火炉上烧开的水还要烫。 “殿下怎么不说话了?”江簇猛地把人搂到怀里。 手也钳上男子下颌,一双略带邪气的眸子直勾勾凝着他。 “本殿下没什么好说的!”俞昊扭头。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不看不就是了! “呵呵……”江簇忍不住笑出声。 两手分别来到男子两侧脸颊,拇指在上面刮了刮,而后不停摩挲,爱不释手。 “你笑什么……唔唔唔……” 俞昊的质问被女子吞入口中,他又一次被欺压在小榻上。 两唇辗转,呼吸急促,更是不时地传出布料摩擦声音。 良久过后,江簇才错开唇齿,容男子换气。 可那双幽深黑眸却依旧不曾移开,有些好笑道:“就知道你会问。” 俞昊迷蒙不已,反应好久,才明白她此话何意。 胸口剧烈起伏间,他委屈巴巴地发怒,“你欺负我!” 江簇就是猜到他会好奇发问,然后抓准时机……欺负他。 ……老狐狸! “微臣不敢。” 俞昊瞪圆了眼睛,“你还不敢!有你不敢做的事?” “微臣惶恐。” “你……这就是你的态度?江簇,我再也不理你了!” “微臣知错。” “微臣实在倾慕殿下,焦灼难耐,才会情不自禁,微臣……唔……” 俞昊红脸捂上女子唇畔,哼哼唧唧,“你快别说了……” “微臣遵旨。” …… 将殿下裸露在外的手臂盖住,江簇才轻手轻脚起身。 瞧他眼眶还泛着红晕,心中不免疼惜。 适才她做太过分了,以至于殿下发怒,她哄了好久才哄好。 殿下哭累,才抽抽搭搭睡去。 “和亲……和亲使团坏,江簇小心……我怕你受伤害……” 殿下呓语不断,一双手也在半空胡乱抓着。 江簇低声安抚,“睡吧,我无事,一切安好。” 女子话音极柔,仿佛温润细雨滋润了甘谷土地。 可她眼神却与之相反,里面尽是化不开的冰冷。 和亲女死的蹊跷,估计现下文武百官也跟殿下想法一致,均认为是使团故意为之,其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她。 可谁在栽赃嫁祸之前会连个缜密计划都没有? 更是仓促至极,好似在掩埋什么真相一般…… 第199章 叛国 冬月的最后一日。 江篱刚下早朝,就被内侍传唤。 不知为何,站在养心殿门口,她第一次产生了抵触心理。 守在门外的内侍均是一脸严肃。 细看之下,还能从他们眼中看出一丝犹豫和不忍。 尤其传唤的那名内侍,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 “宣,副将江篱觐见!” 高呼过后,养心殿的门向两侧开启。 今日大殿仿佛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此地江篱走了近百遍,从未觉得如此漫长过,心也不自觉地提起。 殿中,沈家母女站在大殿一侧,见到她,均是唇角浮起耐人寻味笑容。 沈欣作为百夫长,两月前一同随母亲出征,此刻却出现在大殿…… 江篱无意识地收紧十指,跪地行大礼,“微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安帝端坐龙椅之上,脸色凝重,眸光流转。 她凝视俯首在地女子良久,也不曾让其平身。 沈家母女的表情、再加上女帝态度让江篱的心冷至极点。 沈芝与母亲暗斗多年,而沈欣也声称自己斗不过她,她们能如此神情,说明…… ……事关母亲。 元安帝久久不语,江篱也就一直叩首于地面,未曾动过一丝一毫。 只她虽趴伏着身子,腰背却是挺直的,昭示着将军府的铁骨铮铮,和不卑不亢。 元安帝双手覆于桌案,语调沉缓,“你阿祖随先帝打下大岳国江山乃有功之人,而今你为军中副将,日后可要为大岳国鞠躬尽瘁。” 江篱心中咯噔一下,女帝提了阿祖和她,却唯独没提母亲。 ……难道? 不待江篱想明白什么,女帝声音再度袭来,且愤怒至极。 “淮县来报,江锦华勾结倭国,欲行叛国之事,如果不是沈百夫发现,冒死将信件送回,我大岳国岂不是亡于一旦!” 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击中江篱,她愣怔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但也仅是一瞬,随后便稳住心神,急切双目望向女帝。 “陛下,微臣阿祖惨死于倭人之手,大将军恨之还来不及,怎会叛国?” “唰!” 一纸书信甩落江篱面前。 元安帝声音极冷,“江篱,此乃江锦华亲笔书信,也是她勾结倭国的铁证!” 江篱急忙捡起,细细阅读,越看眉头越紧,最后再度叩首。 “陛下,大将军不擅武墨,字迹很容易被旁人复刻,还望陛下彻查此事,还大将军公道!” “江篱,你给我好好看上面的钤印!”元安帝彻底不耐,猛地掀翻桌案上的奏折。 天家发怒,沈家母女也惊慌跪下,但唇角勾起的笑意却泄露她们此刻心境。 江篱扫向信件末端,那处印有‘骠骑将军’四字。 不仅如此,书信也的确是母亲惯用纸。 家中书斋卖纸张,母亲便定制了一种鹅黄色纸张,此纸比别的少了一道工序,才呈这般颜色。 母亲前往比边境二十载,由信使呈给陛下的均是此种纸张,女帝也识得。 江篱用力攥紧信件,瞪向沈欣,“是你让张敬拿走盖有印玺的纸张!” 难怪张敬进入大书房那日,没发现丢失任何物件。 张敬仅用了印玺,而桌案上纸张繁多,很难发现是否被人拿走一、两张。 只怪她当时大意,没能发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面对江篱的指控,沈欣不以为然,端得是安之若素。 “你……” 江篱还想说什么,元安帝直接打断,“沈欣!” “微臣在。” 元安帝一拍桌案,怒气冲冲,“朕命你即刻出发,随黄云一起率三千禁军前往淮县,速速缉拿江锦华归京,朕要亲自审问!” “微臣遵旨。” 沈家母女很快离去。 元安帝这瞥向呆在原地的江篱。 想到将江简,她长叹一声,“沈欣快马加鞭,定能在年前赶回,只要此案并未涉及你,朕便不会动你副将军一职。” “微臣不在乎什么副将军的官职,陛下,您真相信大将军会叛变吗?” 江篱忍住心中悲愤,试图跟女帝解释。 朝中不喜母亲的人太多了,母亲哪年不无故受冤? 沈欣不过是做了个大的,难道就因一纸盖了母亲印玺的书信就能断定母亲叛国? “大将军袭爵多少年便征战边境多少年,身上伤势不计其数,有好几次都差点活不下来。” “如果她真有心叛变,又怎会拼了性命跟倭人对抗?” “而且微臣相信,大将军不会狠心置将军府几百条性命不顾!” 通敌叛国乃诛九族的大罪,母亲怎会弃将军府的人不顾? 元安帝摆手,语气极淡,“退下吧。” “陛下!” 江篱用力叩首,心急如焚。 “恳请陛下让微臣随沈百夫长一同前往淮县,陛下……” “来人,把江世女请出去!” 元安帝阖上双目,仿佛不愿再听一个字。 - 江簇刚出宫门就看见眼眶泛红的六妹,问过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陛下当然不会同意你的请求,因为她心中早已预设答案,或者说……这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 江篱心中明了,却还是不愿相信,“她怎会如此狠心?” 女帝机智聪明,怎会看不出这样浅显的诬陷,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她忌惮母亲多年,如今边境安稳,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战争。 而且母亲率兵驻扎边境两月,也起到了震慑倭寇作用,是时候鸟尽弓藏了。 狡兔死走狗烹,看来她终于下定决心舍弃母亲。 为平息她心中无尽的猜忌,母亲就要无故蒙冤,这才是让江篱寒心的地方。 “莫要灰心,黄云此去一来一回差不多要一个月,既然陛下不让你去,你就在京中等候,我即刻带人前往淮县。” 江簇拍了下江篱肩膀,以示安慰。 女帝不让江篱前去,也是不希望连累她。 因为女帝从一开始就只想定母亲的‘罪行’,而非整个将军府。 而且就算大岳国安宁无战事,也仅是现在,谁也不知道日后的事。 她当然会留下最有能力带兵的江篱,以备不时之需。 江篱颔首,“二姐此行保重!” 如今母亲蒙冤,她们一定要替母亲洗脱罪行! 第200章 积德 江家姐妹在宫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隐在转角的人也现身。 “看来江簇打算偷偷跟去了。” 沈芝紧盯江家两姐妹身影,细小眸子泛着阴光。 江家风光几十年,她总算盼到江锦华下马了。 只可惜女帝一心想保江篱,否则以江锦华的叛国之罪别说九族了,九十族都不够斩的! 沈欣扬起头颅,目含不屑,“去了又能如何,什么也无法改变。” 书信乃将军府特供纸张所写,笔迹也模仿得惟妙惟肖,上面还有大将军的钤印,这些都是不可磨灭证据。 如果江簇想替她母亲洗脱叛国之罪,也仅有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将女帝看过的证据从脑里除去! 遗憾的是,人,根本做不到这些。 而且张敬已死,临摹笔迹的人也被她灭了口。 江锦华叛国一事可以说没有任何突破口! 任她江簇聪明又如何? 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军府走向灭亡! 真是大快人心。 “哈哈哈……哈哈哈……”沈欣笑的得意。 主子果然高看江篱了,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的喽啰罢了。 无能之人,怎配跟她相比? “你笑什么?吓我一跳……嘶……逆女,反了天了!” 沈芝像往常一样捶打庶女的头,却被她捏住手臂。 沈欣收紧虎口,用力掐捏沈芝手腕,眼神也带着一抹狂躁。 “母亲,今时不同往日,日后我会成为大岳国的将军,您……最好还是收敛着些!” 感受手腕的压力,沈芝怒视对方。 对上沈欣眸中的嗜血疯狂,内心下意识慌乱一下。 庶女一向唯唯诺诺,任她打骂,今日怎得有些不一样了? 如果说是因为主子,倒也不尽然。 主子在府中住了多年,也为沈欣撑了多年的腰,她不也照样对自己敢怒不敢言? 为何今日…… “我努力至今,都是为了母亲您一句话夸奖的啊。” 沈欣把人拖上马车,为其答疑。 随着帘幕撂下,她猛地甩开手,任沈芝撞向一侧车壁。 “可我无论怎样做,都得不来母亲的认可呢,既如此……那便不用您认可了。” 沈芝揉着泛疼得手腕,想叫骂,却见庶女抽出随身短刃。 “你……你要做什么?” 恐惧直击大脑,她愣怔一下,随后又觉得荒谬。 庶女胆小成事,怎敢…… “你……啊……” 短刃猛地刺入沈芝胸口,汹涌而出的血液很快染红浅色衣衫。 沈芝用力撕扯女子衣裳,试图自救。 可随着刀尖愈发深入,她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不可置信的双目也渐渐散了焦距,双手骤然落下…… 沈欣缓缓松手。 闭目良久,才哽咽出声。 “母亲,您始终瞧不上我这个庶女,日后便在黄泉仰慕女儿的一世荣华吧。” “放心,您不会白白死去,也算为我们沈家积德了。” 从小到大,她从母亲那处得到的只有呵斥和打骂。 那时她也天真,天真的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母亲另眼相看。 可事实证明……并没有! 母亲厌恶她的出身,一个小倌所生之子,当然污了她怀宁侯清誉。 如果不是沈家家主不能再生,她又怎会被接到怀宁侯府? 倌院生活虽没有大富大贵,却是她最开心的时光。 自打进了侯府,她没有一日是开心的,只有算计不完的人心! 当年她几次想放弃一切,回去跟父亲相依为命。 然后呢? 她也多次被沈芝派人抓回。 最后沈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了多名女子,生生将父亲给…… 她没了父亲,便只能依附沈芝。 这么多年过去,她就没感受过亲情,连是何滋味都忘记了。 哦……也不算没感受过。 她倒是感受几日叔叔的疼爱。 那日郊山的假意营救,就为让张敬对她产生信任。 得来信任之后,她就可以说出往事了: 父亲跟张敬乃同母同父兄弟,直到八岁,他们母父亡故,才不得不随着人牙子走,也能讨口饭吃。 一次发卖,兄弟二人分开,就多年未遇见。 后来,还是父亲在倌院楼上、看见外面街边躺着跟他长相酷似的乞讨人。 然而当他跑到街上,张敬已不见踪迹。 父亲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张敬误打误撞救了周青木,被带进了将军府。 父亲认为将军府是个好去处,便没去打扰,死之前连面都没敢去见。 此事是父亲在奄奄一息时告知他,说如果沈芝对他不好,可以投奔张敬。 …… 听说自己是他哥哥的孩子,张敬对她百信不疑。 又听说她有‘困境’,声称可以帮忙。 她诓骗张敬下药给江篱,并且在将军书房里得来盖印纸张,就能置江篱于死地,如此张敬女儿也能得来大将军的正视。 而那个所谓的家主,也会因自己女儿突然去世而恍惚度日,哪里还有心跟大将军风花雪月。 到那时张敬再多加勾引,必定能一举夺回大将军的心。 张敬动了心,才做下那些。 后来又碍于亲情,并未牵连她分毫。 呵呵……所以亲情又有何用呢? 不过是通向死亡的加快马车罢了! 此刻她孑然一身很好。 不用为了得到任何人的认可而冲得头破血流。 就这样吧…… ……她很好。 “少郡,属下这就处理马车,您也快些出发吧。” 马车外面,‘随从’口音一如既往奇怪。 或者说没有外人时候,倭人便不再掩饰自己异样。 沈欣垂眸,又看了眼瞪大双目的沈芝,抹去泪滴,“这就走,你也趁此刻速速去办。” “是。” “等一下!” 随从刚要走,又被沈欣叫住。 “你让刑部地牢的人做好准备,待我从淮县归来,她们也跟着一起进行计划。” 随从颔首,“是!” 沈欣跳下马车,理了理不曾沾染血污的衣袍,微笑着前往北衙去领三千禁军。 如果黄云不跟着前去,她本可以更开心的。 那样她就可以让江锦华在中途受些‘管教’了。 江锦华在军中管理她那么多次,她本想还回去聊表谢意呢。 ……真是可惜! 看来她得把江锦华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了。 第201章 将军府 大将军叛国一事很快在京都传开。 大街小巷均是百姓质疑声音: “大将军保家卫国二十年,怎会叛国?此事我绝对不相信!” “没错!而且大将军母亲就是被倭国那些畜生活活害死的,大将军恨之不及,除非疯了才去投靠杀母仇人!” “是啊,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还真信了?” “嘘!” 百姓按住友人,瞄到四周无人,才敢继续道:“……小点儿声!” 若被有心人听见她们讲究当今圣上,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那名百姓扯开她手臂,一脸气愤,“真替大将军觉得憋屈,脑袋别裤腰上厮杀多年,换来得竟是这般待遇!” “唉……好在陛下并未迁怒将军府其他人,否则江氏一族岂不是都得……” 百姓望着近在咫尺的将军府门不忍再说下去,唯留一声声叹息。 将军府内。 江家人集聚厅堂。 江阿翁位于首位,周青木坐于一侧,其余各院主子和孩子们均站在厅堂中央。 而近身随从和粗使随从则在厅堂外齐聚。 江阿翁正襟危坐,掌心轻抚太师椅的扶手。 他扫视一圈,眸中的迷茫逐渐转为清明,“将军府一遭落难,不知日后如何?今儿我命你们聚集此处,也是不希望你们说我将军府刻薄。” 虽说女帝目前还没有殃及将军府的心,可一旦江锦华归来…… 他不了解其中误会,却了解女帝忌惮之心。 如果‘叛国一事’发展到不可收拾,那么将军府或许也会被…… 江阿翁闭上双目,胸口几经起伏,到底是压了下去。 现下小辈都在等他做决定,他不能软弱,更不能有任何悲伤。 ……他的女儿还没回来,一切尚未定论,将军府绝不可自乱阵脚! 江阿翁语毕,阿二、阿三带随从抬着几个半人高大箱子走来。 江阿翁拿出卖身契,语气极淡,“府中不论主仆,只要不想留的,都可上前领十两银子。” “你们不论是主还是仆,领了银钱后、于今夜子时从后门出府,我要你们日后不可再出现京都!” 对于江阿翁所言,将军府的各个主子们倒是没有任何异议。 大将军不过两房小侍,子嗣并不算多,上上下下加在一起也没几名主子。 周青木当然不走,而两位小侍都生了孩子,跟将军府共同荣辱,均未有过离开之心。 安怀清更是不会走。 至于宋玉,他跟江符两情相悦,也挺直腰背站在一旁。 倒是那些粗使下人,心中思绪万千。 她们生怕女帝发怒,一气之下诛了将军府九族。 待到将军府被抄了家,她们岂不是什么都没捞到手? 下人们衡量半刻,‘扑通’一下跪到地上。 “回翁公,奴婢家中上有重病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奶娃子,请恕奴才不能陪将军府继续走下去。” “翁公,奴婢家里也有一位老父亲……” “奴才也……” “……” 一人跪下,之后便是更多人跪下。 江阿翁看着每一个熟悉面庞,无奈一笑。 在府中生活几十年,他看着一个又一个下人进府,几乎记住了每一人的样貌,更是知道一些熟识仆人的近况。 就比如说最先跪身之人,她早在多年前就没了母父,也因眼界颇高,迟迟未遇良人。 而第二名恳请的……应是孤女。 至于第三名,家中什么情况来着? “呵……” 想着、想着,江阿翁扯唇一笑。 妻主说得没错,来将军府做仆人的人,都是看在‘一品将军府’的名头,哪怕在府中多年,也不会生出半分感情。 “莫要说了,想走便走吧,过去阿二那处领银子便可。” 人就一条命,他不会逼迫别人跟他一起守着不知是否有明日的将军府。 让她们于夜半从后门出府也是为隐蔽些,否则被有心人看见或是抓住,她们不会落得好结果。 银子发了一箱又一箱。 到最后,下人都走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有贴身随从、和隐匿暗处的暗卫。 阿大领着所有被江阿祖救下的孩童们来到厅堂之外,有编号和无编号的人加一起至少有三百余名。 她们‘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语气是一丝不苟的诚恳: “我等愿为将军府效劳!” 江阿翁捏紧双拳,克制好半晌,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多谢各位的不嫌弃。” 妻主说过,她所求不多:国安,民安,将军府安。 妻主成为将军之前,家人均已故去,仅留冰冷牌位。 一品将军府最开始也只有妻主一人,而后是那些捡到的孤女、孤子。 再然后……就是他,和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们。 将军府延续至今,看似得了很多,实际亦如当初,半点都没多…… “父亲,这样很好,有我们这些真心守护将军府的人,足矣。” 江阿翁失落神情周青木都看在眼里。 父亲并非气奴仆不忠心,如今将军府的以后凶险异常,父亲既然拿了银钱,就是希望尽快遣散他们,以免殃及无辜。 可当真看到辉煌一时的将军府在一夕之间变得凄凉,父亲难免心痛。 江篱也跟着点头,“人不在多,忠心即可。” 江符也上前安慰几句,就连不善言语的江笛也跟着不住颔首。 “说得对!”江阿翁缓慢起身。 带领众人来到祠堂。 所有人都等候在外,唯有江阿翁一人进入。 不多时,他双手托着一副被血液染红的盔甲走出。 多年过去,上面的血液已然发黑,却也能看出这副盔甲当时经过何等惨烈场面。 江阿翁垂眸,颤抖的手抚过盔甲,仿佛能感受到妻主生前遭受的巨大痛苦。 她被畜生严刑拷打了多日,都没说出下一步计划,誓死扞卫大岳国。 也永远留在了她征战多年的土地上…… 不仅妻主,还有他女儿江锦华,骠骑大将军征战边境二十载,用性命做赌注换来的山河安定,岂能容他人置喙? 江阿翁高举托盘,望向江篱姐妹三人。 “沈家出发二十日有余,不日你们母亲便抵达京都,这是你们阿祖对大岳国鞠躬尽瘁的证明,带去面圣!” “是!” 第202章 罪犯抵京 除夕这天。 一大早天就阴得极黑,黑云压城,好似要掉落下来一般。 “咔、哒、哒、哒、哒、哒……” 高大、厚重的城门向两侧开启。 随着巨大声响传来,聚集城门口的百姓均向城外张望。 “哐当!”一声,城门彻底大开。 百姓也终于看到许久不见的大将军。 记得三月之前,大将军率兵五万出征是何等风光,场面又是何等的激动人心? 而今却困于重刑犯游街的牢笼,身着囚服,两手带枷,双脚带镣…… 沈欣和黄云骑马走在囚车前方,囚车的后面是三千禁军。 至于五万将士,行动速度远没有禁军来得快,落在几百里地之后。 沈欣看着从淮县出发就一语不发的江锦华,唇角勾起嘲弄笑容。 她说过,将军府斗不过她! 筹谋多年,怎会让将军府的几个小喽啰破解呢? “驾!” 她甩了下缰绳,就要穿过城门口,继续前行。 “慢!” 马蹄刚刚抬起,被黄云制止。 “黄统领何事?”沈欣转眸,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这个黄云似乎很敬重江锦华,一路上不曾苛待过,还给予了极高待遇。 呵……愚蠢的武将! 如果不是黄云在,江锦华回到京都之时也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她倒好,三番五次阻拦! 该死! 待处理了将军府,黄云也得死! 碍着她的人,都去死! 黄云先同江锦华拱手,而后望向沈欣。 “大将军征战边境多年,乃我大岳国英雄,即使她一时走了歪路,之前的功劳也不可磨灭,今日便让大将军走在前面。” “黄云,你不要无理取闹!” 沈欣面色一冷,用只有黄云能听到的声音呵斥。 “江锦华可是叛国重犯,你竟然让一名谋反的罪犯走在前头?你疯了?” 黄云也绷起脸,摊开双臂,声音铿锵有力。 “那又如何,没有江氏一族舍生忘死、血染沙场,何来大岳国如今的歌舞升平?” 黄云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的话百姓都听在耳里。 在百姓眼中,大将军绝对不会通敌卖国。 “大将军赤胆忠心,绝不是奸佞小人!” 人群中,响起一声呼唤,而后化作统一话语: “大将军赤胆忠心,绝不是奸佞小人!” “大将军赤胆忠心,绝不是奸佞小人!” …… 百姓激励高呼,沈欣不能拿无数百姓如何,只能生生忍耐。 她用力咬紧两腮好一会儿,才堪堪平了心中气愤,不情不愿地掉转马头,来到囚笼后方。 既已抵达京都,只要按照计划行事,就不会出现偏差。 就算让江锦华最后风光一次又能如何? 她……不会活过今晚! “哒、哒、哒……” 马儿拉动囚车,缓缓前行。 聚集的百姓默默让出一条路来。 不仅如此,马车所经之路,百姓均自发跪地。 每人都给大将军叩首,口中也不断重复: “大将军赤胆忠心,绝不是奸佞小人!” “大将军赤胆忠心,绝不是奸佞小人!” …… 沈欣跟在后方,在人群中扫视良久,也没看见到将军府任何人,不禁嗤笑。 哪怕她不算计江锦华,将军府也很难再生出位一品大将军了。 都说十分力气用七分,剩下三份给后人。 看来江家的两位大将军把江氏一族气运都耗尽了,后辈皆是些不能成事的! 例如被京都百姓吹捧为最聪明的江簇,不也在淮县被她耍得团团转、连江锦华的面都没见上? 再有跟她共事几载的江符,愚蠢到让她随意差遣。 还有那个被捧在手心的娇娇女江篱,更是无能! 都已经提前知晓她们沈家叛国,却在半年之间没查出来任何有用证据,以至于将军府只能跟个瞎子似的,任她摆布。 而那个所谓的陛下呢? 就为平息自己心中那点猜疑,选择了这么大张旗鼓的方式带江锦华归京,可谓连半点脸面都没给将军府留。 但她心中尚有一丝不忍,才没将此事殃及将军府其他人。 但天家心思最是难猜,如果她进宫复命之时……添油加醋说些什么呢? 估计心中存着不忍的女帝也会暴怒吧。 这样想着,沈欣唇角扬起大大笑容。 今日,她就陪江锦华走完这‘风光’一程吧。 她还得亲手送江锦华进大理寺监牢呢! - “世女,您快起吧,陛下还不能见您,现下沈少郡正在养心殿里呢!” 寒冬腊月的,内侍心疼地看着跪身冰冷石砖的女子。 世女自小就常常进宫探望江贵君,他们这些内侍对世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说是看她长大的也不为过。 眼瞅世女在冷风中吹了两个时辰也不曾得来召见,内侍只能唉声叹气。 “无妨,微臣要等到陛下召见。” 女子双手托着蒙白布托盘,她还像往常一样身着红衣,黑发在冬日凌冽寒风中飞舞,身姿笔直如松,眉宇间流露出一股不屈的傲气。 沈欣走出养心殿,看到的就是这样画面。 不屑摇头,俯身在她耳旁低语,“那日我同你说过。” 你,斗不过去我! 江篱目视殿门,不曾分她一个眼神,“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是何结局。” “你倒是嘴硬。” 沈欣扫向女子手中托盘,视线又转向她腰间。 看到垂挂着的免死令牌时,双目微眯。 嘲道:“你什么都不能改变。” 不论是江锦华的性命,还是将军府命数,都掌握在她沈欣手中。 她只需随手一捻,便会灰飞烟灭! “沈欣,你我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将军府忠于大岳国,绝不会做背叛之事!” 看着女子坚定又深邃的眼神,沈欣扯唇,笑容轻蔑,“你的嘴真硬!还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呢,别急,消息在路上了。” 沈欣大步离去同时,内侍传唤: “宣,副将江篱觐见!” 江篱皱眉起身,心中莫名揪紧。 不知为何,听到沈欣所谓的‘消息在路上’,她有种不好预感。 “世女,陛下宣您进去呢。” 内侍见她久久不动,小声提醒。 江篱垂眸看了眼托盘和免死令牌,慌乱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实感。 现下母亲正在大理寺等着一个结果。 她必须成功! 第203章 沈芝之死 大将军抵京的这一日,大理寺接到一桩大案。 沈欣哭诉,怀宁侯沈芝竟不见长达月余之久。 官从三品官员无故失踪可是大事,大理寺卿亲自审理此案。 “既是了无音讯这样久,为何才来报官?” 大理寺卿知道沈欣之前去淮县缉拿大将军,应是才得知此事,便问话怀宁侯府家主。 怀宁侯夫郎哭得撕心裂肺,“回大人,臣夫以为妻主随女儿同去淮县,便未起疑,可女儿归来却说根本没有此事……大人,您一定要找到妻主,否则……臣夫就不活了……” “家主请节哀顺变。” 大理寺卿无奈,道了声安慰。 又问,“依你所言,怀宁侯在沈欣出发当日就没再回过侯府?那你可知晓她当日都去过哪里?” 怀宁侯夫郎抹了把眼泪,哽咽着道:“妻主的贴身随从知晓。” “主子不见,贴身随从却在?”大理寺卿有些诧异。 按说主子在何处,随从就应该在何处,没道理贴身随从不跟随主子的。 “大人叫来随从,一问便知。”一直不说话的沈欣突然说道。 大理寺卿抬了抬手,衙役很快带来随从。 “你为怀宁侯贴身随从,为何不护在主子左右?” 随从跪身,眼眶通红,“启禀大人,那日主子从宫中出来就去了千味楼,主子当时还想吃城西头的糯米糕,就派了奴才去买……” “当日仅有奴才一人随行,主子身旁也就没了旁的随从……早知如此,奴才就不去买糯米糕了!” 随从一锤地板,悔恨不已,“奴才万万没想到,归来之际,就听千味楼的小奴说主子随少郡同去淮县了。” “主子时常去千味楼,小奴们都识得,奴才也就相信了他们的话,可少郡归来却说主子根本没去!” 随从用尽全身力气磕头,乞求道:“求大人一定要找到我家主子啊!” 听罢随从的话,大理寺卿垂眸,眸中微光流转。 京都城中无人不知千味楼是谁的铺子。 现下不仅大将军有难,就连她的女婿……怕也要…… 大理寺卿闭了闭眼,跟衙役摆手,“去,把千味楼幕后掌柜带来。” —— 周青木挡在安怀清身前,厉声呵斥。 “大胆,世女夫郎岂是你们说带走就带走的!” 大理寺卿也是糊涂,仅凭沈家三言两语就信以为真,难道看不出她们在诬陷? 周青木气急,“你们连沈芝都没找到,做什么来带走我将军府的人?” “这……”压衙役一时语噎。 别看大将军锒铛入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尤其世女还为军中副将,将军府就算没有昔日辉煌,也是一时间不可动摇的存在。 况且……她出来之时,大人跟她使了个眼色。 说明大人对此案也呈怀疑态度,可案子的发展都指向世女郎君,又不能不带人回去大理寺。 衙役两难,思绪良久,与之拱手。 态度极为谦和,“家主,此案目前尚未断定,世女郎君前去也是协助查案,如若家主放心不下,可陪同郎君一起前往衙门。” 安怀清也拉上周青木的手,轻声安慰,“父亲,怀宁侯不见一事跟孩儿无甚关系,孩儿问心无愧,去一趟衙门也无妨。” 周青木皱眉,他当然相信怀清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是…… 罢了,“我们一道前去。” 许是他多虑了,就算她沈家想诬陷,也不可能做到在怀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一个大活人放在他常去的铺子里。 还放了月余,这是很难办到的事。 可事情发展却出乎了周青木的预料,活人当然不可能在某处藏匿月余,但死人能! 大理寺派出大量衙役,快速查看安怀清名下的铺子有无嫌疑。 然后就在汇宝阁后院雪人里,发现已经结了冰的沈芝。 “大人,怀宁侯……死于短韧,一刀毙命!” 衙役快被吓死了,她当时正奉命在汇宝阁后院搜索。 突然,雪人破裂,露出个青灰色的人来! 尤其沈芝表情呈惊讶状态,嘴巴张大,一双眼也睁得大大的,跟地狱里的厉鬼一般,吓得她鞋子都快跑掉了。 衙役顿时对那位安郎君心生抵触,此人可谓心狠手辣,不仅杀了人,还把尸体藏于自家铺中,难道他心中都没半点恐惧? “一刀毙命……”大理寺卿低声重复。 自打将军府的人来,她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 如今所有证据均指向安郎君,她都有些不忍发问了。 可她先是大岳国公正执法的大理寺卿,而后才是大将军的友人…… 公正廉明,是她的根本。 “找到……凶器了吗?” 大理寺卿询问同时,跟身旁随从对视一眼,示意她速速将此事告知江世女。 如今……她只能帮到这里了。 沈欣目睹一切,依旧勾着唇角。 很感激这些人的团结,也省得她派人去通知江篱了。 “回大人,找到了……”衙役知晓自家大人跟大将军关系亲近,回复的声音极小。 但案件就是这么简单明了,安郎君先命人杀了沈芝,然后藏在寒冷冬日里难以化掉的雪人之中,也能防止尸体腐烂。 就算发现雪人有化掉迹象,还可以泼水,让其继续冰冻在厚厚冰雪之中。 而杀害沈芝的短韧,也在雪人下方土地里找到。 这一切都是在预谋之下做出的。 至于为何,或许是因沈芝为难大将军多年吧。 也或许此事就不是安郎君授意,而是世女…… 衙役不敢再细想下去,连忙说出在何处找到凶器。 大理寺卿垂于桌案下的掌心攥紧又松开。 重复数次,才执起惊堂木,拍响桌案。 “安怀清杀害朝中三品官员,手段……残忍,尸体和物证均在你名下铺子搜出,你已无法狡辩……” 大理寺卿用力呼出一口气,刚正不阿,“来人,带去大理寺监牢,待我上奏陛下,听候审理!” 周青木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大人?” 大理寺卿不予理会,起身离去。 而沈家一行人,除了蒙在鼓里的怀宁侯夫郎,其余人都唯沈欣命令是从。 怀宁侯夫郎孟地冲向安怀清,“你个畜生!竟然杀了我的妻主,你不配做人,你去死……你们将军府都去死!” 面目狰狞之人被衙役拦住,拖了出去。 沈欣斜睨二人一眼,也走了。 唯留一脸错愕的周青木,和久不言语的安怀清。 第204章 连累 大理寺监牢。 安怀清关在一间还算整洁的牢房里。 周青木站在牢外,红着眼眶拉住他的手,“怀清,你跟着受苦了。” 沈家为置将军于死地,竟不惜以沈芝性命为前提来诬陷。 杀害朝中官员可是要掉脑袋的,好在所有关于斩首案子,都会呈给陛下审阅一遍再行定夺。 如此,怀清也能不被冤枉。 “父亲别哭,孩儿并未杀害怀宁侯,相信待大理寺将此案提交给陛下后,陛下不会冤枉任何好人,也更不会错过任何坏人!” 安怀清心中没有半分恐惧,她相信此事一定会完美解决! “傻孩子,你都在牢里了……还想着安慰我……” 周青木擦了擦泪水,唤来阿二,命其跟三三、三四一起守在牢房外。 “家主,该走了。”衙役催促。 她对周青木在牢房外安置护卫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刚才大人给过暗示,安郎君有孕在身,如此也能保证安全。 周青木依依不舍,“怀清,你保重啊……父亲这就回去想办法。” “父亲无需牵挂,您也要保重身体!” 看着怀清面上的安抚笑容,周青木忍下酸涩,快步离去。 “家主放心,郎君所住乃大理寺最好牢房,狱卒也很机灵,定能保证郎君安危。” 衙役跟随周青木身后,边走边说。 周青木并未言语,警觉的双眸不断扫视四周。 衙役很快了然,忙道:“家主,将军乃叛国大罪,陛下有旨,不得外人探视!” 周青木却像没听见一般,突然顿住,“将军关在哪间?” “家主,小人也不……” 衙役还想劝解,可家主却不听,反而向一条通道跑去。 心中不免一紧,那是…… 衙役飞奔而上,猛地攥住周青木袖子,“家主不可!您这是抗旨,是掉脑袋的大罪!” “你既然说外人不得探视,为何沈欣会从那里出去?”周青木大声质问。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见一名女子从那里走出。 女子穿着狱卒衣裳,离去之时却故意向他望来。 那张脸,周青木不会忘记! 沈欣此时来牢狱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 周青木额头冒出细密冷汗,他不敢想象,如果将军听说怀清因她入狱会是何等结果? 她一定认为自己连累了小辈…… 周青木用力挣扎,下巴止不住地颤抖,“……放开我!” 衙役不解,“沈少郡抗旨探视将军、又对她有何……” 说到一半,衙役忽地想到什么,瞪大双眸。 周青木在她愣神间挣开袖子,跌跌撞撞跑去通道。 通道两旁皆是墙壁,唯有尽头的铁栅栏。 周青木直奔那间牢狱。 当看见里面情形时,轰然跌坐在地。 “……家主?” 衙役后一步赶来,发现江家家主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丁点儿血色。 双目死死盯着某个地方,汹涌泪水从他脸上滴落。 衙役似有所感,怔然转眸。 然后就见那位征战沙场、为国为民的大将军……满头是血,躺倒在地。 由飞溅鲜血能猜出是猛烈撞击墙面所致。 衙役顺着栅栏缝隙伸过手,去探将军鼻息,而后整个身子都跟着一颤。 大将军……自尽了! 衙役后知后觉,她忽然明白沈少郡为何过来了。 许是……为告知世女郎君因她入狱的事…… “锦华……” 周青木全身止不住地哆嗦着,想去触碰女子脸庞,却猛然收回。 “不是……” “不是的……” “妻主不会死……” “你说过待江河安定之时,要带我云游四方……你不是说永远不会再留我一人吗?” “结果你说了这样多,还是一样都没做到……” “你回答啊……” …… 周青木空洞双目透着绝望,嘴巴也不停地嗫嚅着。 他好恨…… 恨沈家! 恨不明是非的女帝! 更恨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妻主!”周青木嘶声大叫,几近崩溃。 躲在转角的‘狱卒’嗤笑一声,悄然离去。 终于解决将军府的顶梁柱。 下一步……该是尚未成型的顶梁柱了。 —— 养心殿。 元安帝看着江篱呈上来的盔甲,面无表情,沉久不语。 江篱继续跪身,连额头磕破都浑然不觉。 “江篱,朕说过,你母亲叛国一事不会殃及将军府任何人,但……” 但江锦华勾结倭寇,教她如何能放过! 而且人证、物证俱在,江锦华根本无法狡辩! 江篱苦笑不已,缓缓抬眸,“所以陛下认定大将军叛国一事了?” “江篱,你敢质问朕?” 江篱摇头,泛着绝望的眸子低垂,轻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元安帝面色骤然铁青,“你不要仗着你长兄为宫中贵君就这样放肆!” “刷拉……” 布料摩擦声响动,江篱扯下系在腰间令牌,高举头顶,大声请旨。 “此乃陛下亲赐,免死令牌可免人性命,臣女恳请陛下开恩,留臣女母亲一条性命!” 看着自己亲手送予的令牌,元安帝眉头紧锁,手也缓缓伸向桌案上的盔甲,抚摸上面干涸血迹。 良久过后,她长叹一声。 “罢了,江锦华一念成魔,但不能磨灭她多年的所作所为,既然你拿来免死令牌,就用此牌免她……” “陛下……”内侍从殿后疾步而来,欲言又止。 元安帝了解自己的贴身内侍,没有急事,一定不会如此没规矩。 大手一挥,“无妨,说吧。” 内侍看了看江篱,低声开口,“陛下,世女郎君被关大理寺监牢,说……说是郎君杀了怀宁侯。” “不可能!” 还不待元安帝说什么,江篱大吼一声。 目中满是不可置信,“安怀清怎会杀人?” “你先安静些!” 呵斥完江篱,元安帝又望向内侍,“大理寺可整理好了案件?” “回陛下,大理寺卿正在殿外候着。” “让她进来。” “是!” 大理寺卿将飞速整理好的案件呈上。 元安帝看着卷宗,由一开始的诧异,慢慢转为愤怒。 最后更是将其甩向江篱,怒道:“看看你那夫郎做的好事!” 江篱跪行上前,弯着脊背捡起,愣怔查看。 第205章 服丧 江篱紧握卷宗,急声解释。 “陛下,安怀清绝不会杀害怀宁侯,他一个孕夫如何能做得此事?还望陛下明鉴!” 元安帝挥退大理寺卿,一双深沉眸眼望向江篱。 “汇宝阁都是你们的人,外人怎可能埋个尸体进去?” 江篱捏着卷宗的手一抖,有些怔然地看着女帝,“陛下意思……是不打算信任将军府了?” 沈欣带书信回来之际就料到她会拿出免死令牌,为让她陷入两难境地,在那时就杀了自己母亲,后又将其移至汇宝阁后院。 将军府受到多面夹击,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可女帝就是不信! 或者说……是不想相信…… 女帝当年能在太女把持朝政时一举夺下皇位,又怎会是分辨不出这等明显诬陷的人? 她忌惮母亲已久,如今遇上名正言顺除掉母亲的好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江篱,免死令牌只能救一人,你,可要想好再做决定!” 女帝话音传进江篱耳里,带着无尽寒意,仿佛将她整个人置身在冰窖中。 江篱压抑内心的不甘和委屈,垂眸凝望免死令牌。 “陛下……让臣女在大将军和安怀清之间做选择吗?” “臣女选择放弃挚爱男子,让他以无须有的罪名问斩?亦或是选择放弃为国征战二十年、身上伤痕累累的大将军?” “陛下……请您告诉臣女,该如何选择?” 江篱眼眶里蓄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让掉落。 元安帝犹豫一瞬,闭上双目。 语气依旧,“江篱,朕说过,不会动将军府。” “呵……” 江篱扯动唇角,嘲讽一笑。 “大将军和安怀清哪个不是将军府的人?” 元安帝睁开无波无澜的双目,重复之前话语,“朕说过保留你的副将之职,日后你也有机会成为下一任大将军……” “原来陛下早就在心中设定结局,既如此,问臣女选择谁又有何用?”江篱厉声打断, 女帝不就是想除掉母亲同时,还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到她头上吗! “陛下,臣女不懂,您也是……” 江篱话还未说完,内侍再度前来。 且这一次的神情比上次还要紧张,脚步凌乱不说,附耳女帝之时下颌都止不住地抖动。 听过内侍禀报,元安帝呼吸一滞。 她只是忌惮江锦华,但没想过要她…… 过了好一会儿,元安帝望向江篱,眼中含着悲悯和惋惜。 江篱像是感知到什么,下意识瑟缩肩膀,想捂住耳朵却已来不及。 “江篱,江锦华……在狱中自尽了。” 江锦华……在狱中自尽了。 自尽了…… “啪嗒!” 萦绕女子眼眶中的泪水彻底掉落,颗颗砸向地面。 江篱抬起猩红双眸,像听不懂元安帝话语一般。 “不可能!母亲乃大岳国一品骠骑大将军,战功赫赫,绝不会死得如此委屈!” 她怒指内侍,无助低吼,“一定是你!……是你听错消息!” “我母亲为国为民,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为何要自尽?” 内侍看着崩溃至极的女子,无奈叹息,“世女……此乃事实,大将军听说安郎君也被关在大理寺监牢,就……自尽了……” “母亲……母亲……” “母亲!” 难以言说的疼痛顺着心脏蔓延四肢百骸,江篱踉跄起身,疯了般地奔向殿门。 她人刚走,静欣宫内侍前来禀报,“陛下,贵君……贵君晕倒了!” “废物!不是让你们看好贵君!”元安帝一脚踹开桌案,快步前往静欣宫。 “明明已经命令整个后宫不准泄露此事,为何贵君会知道?” 元安帝边走边问,眼中愤怒像要喷出来似的。 “回陛下,贵君在御花园里看见……看见沈君,然后就魂不守舍了。”内侍吓得连忙跪身,不住磕头。 “沈利?” 元安帝咬牙切齿,“……很好!” —— 憋了半日的雪终于下了起来,京都城白茫茫一片,一如大将军出征那日。 片片鹅毛雪片混合着白色纸钱飞扬而起。 随着雪花和纸钱落下,露出将军府着丧服的几位女郡。 将军府长女不在京都,便由嫡次女捧着灵牌走在最前面,两位庶女紧随其后。 女子血玉发冠换成了丧制粗布带,黑发依旧高束。 昔日神采奕奕面庞犹如飘洒纸钱一样苍白,赤红双目带着说不出的死寂,没有半点生机。 女子身后是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木,上面堆满了皑皑白雪,仿佛昭示死去之人有天大冤屈一般。 “大将军赤胆忠心,绝不是奸佞小人!” 百姓之中,有人突然跪地,颤声呼喊。 那之后,棺木所及之地,百姓皆跪于雪地之中,呼声一片。 “大将军赤胆忠心,绝不是奸佞小人!” “大将军赤胆忠心,绝不是奸佞小人!” …… 百姓不懂什么帝王心术、为官之道。 她们只知道大岳国当年、如果没有来自江家的辅国大将军和骠骑大将军,就不可能有今日之昌盛! 而今陛下却忘了江氏母女的付出,让大将军含冤而终…… 天女贵人多忘事,但百姓不会忘记,她们永远记得江氏母女为黎民百姓所做的一切! 包括一向吊儿郎当的江世女,她们也不曾忘记。 正因她在户部谋职,贱籍如今才有一口饭吃,生下的孩子也拥有了户籍,不再世代为奴为婢。 还有世女郎君,手握京都城近半铺子,却从未有过溢价之举,从不赚黑心银钱。 不仅如此,郎君还经常施粥给乞讨之人,这是京都城百姓多次亲眼目睹的事。 包括将军府嫡长女为人谦和,身份尊贵,还从不摆架子。 行三女郡在刑部任职,是断案的一把好手,从未冤枉过任何好人。 行五女郡不善言语,却是个惜才的,遇上穷苦又渴望读书之人,时常送予书籍,不收半分银钱。 将军府的儿郎虽早早出嫁,但也都是响彻京都城的才子。 将军府迄今为止就没出过任何拖后腿的后辈,全是人中龙凤,且一心一意效忠女帝! 可她们的鞠躬尽瘁,换来得却是如此待遇…… 到底是天道不公? 还是女帝不公? 第206章 除夕夜 江家女郡携棺木进了将军府灵堂。 棺木落地瞬间,周青木扑上去,崩溃大哭。 江篱深吸一口气,忍住刀狡般疼痛的心,高呼: “跪!” 将军府所有人,不论主仆,均跪了下去,行三跪九叩大礼。 “母亲,一路走好!” 按捺住快要决堤的泪水,江篱继续高声。 “女儿谨遵母亲所言,守好将军府,早日清除倭寇!” 听着孙女誓言,江阿翁用力咬紧牙齿,不让自己过度悲伤。 如今将军府被贼人惦记,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阿篱还小,需要有个能给予她安下心来的主心骨。 将军府为大岳国尽忠多年,岂能平白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 为了将军府的小辈,为了不让锦华和妻主白白牺牲,更是为了江氏一族的荣耀,他必须得咬紧牙关挺下去,不能有事! 江阿翁视线落在周青木身上,看他像流干了泪水一样,呆愣愣地盯着棺木。 不知过了多久,他满是绝望的眸子忽然转过来,哽咽开口,“父亲,我想……” 江阿翁心道不好,冲过去按住他。 低声呵斥,“不可脆弱!你可知你今日死去,陷害将军府的人就更加得意一分?” 将军府是大岳国屹立多年的大树,所谓树大招风,心生嫉妒之人数不胜数。 此时才更应稳住心神,切莫让亲者痛、仇者快! 周青木指尖死死扣着棺木一角,绝望摇头,“父亲,我不能没有锦华,不能……” 他爱了锦华那么多年,总算两情相悦,而今却一招天人两隔,教他如何接受? “我知你万念俱灰,可你一死之后,有想过孩子们吗?” 看着周青木,江阿翁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 当年他也是如此,多想一头撞在棺木上,追随妻主而去。 但那时的锦华尚未独当一面,失去母亲已经让她伤心不已,如果再失了父亲……他不敢想象锦华会多伤心,更怕她会从此一蹶不振。 将军府是妻主冒死打拼来的,他得守住! 当时他就是想着这些,才能咬牙坚持至今。 既然他能做到,那么周青木也能! “阿篱为军中副将,阿符也从了军,阿簇尚未归京,阿笛性子软,阿策妻主的几房小侍极为不安分,还有阿简……也因听说锦华的事晕倒……” 江阿翁蹲身,搂住周青木继续劝解。 “你是将军府的家主啊……你还得疼爱孩子、为孩子们操着心呢,也要看着我将军府再度迎来昔日辉煌,知道吗?” 周青木死水般的眼眸有了波动,转向直挺挺跪身的孩子们。 她们同样伤心至极,却未留下半点泪水,哪怕双目赤红,也依旧保持着那份庄重和傲骨! 只因灵堂外有很多位官员前来吊唁,那些人有唏嘘的、有无动于衷的、更有幸灾乐祸的…… 面对众人奚落,孩子们要比他坚强太多了。 周青木擦掉眼泪,用力回抱下江阿翁,而后站起身。 江篱等人闻声,也默默跟随身后。 周青木扬起头颅,看了眼为首的沈欣,又扫视着在场各官员,眼神比刚才坚定许多。 “未亡人感激诸位前来,将军泉下有知,定感欣慰。” 语毕,周青木携将军府众人鞠躬回敬。 官员大多回以‘逝者已逝,生者节哀’之类的话。 唯有沈欣,在所有都离去之后笑道:“死得好啊。” “欺人太甚,当我将军府无人吗!”江符挥起拳头就要冲过去,却被江篱一把扯住。 周青木也抬手拦住,他凝望沈欣片刻,语气还像之前那样沉稳,“沈少郡可要留心自己的口舌了,小心祸从口出。” 沈欣瞥着怒气冲天的江符,回以不屑,“你们将军府拿什么跟我斗?” 目光转向江篱之际,沈欣笑容扩大,“江篱,大将军已死,你可要守住岌岌可危的副将之位啊,不日后……也是你江篱的死期!” 看着沈欣大笑离去,江符怒瞪江篱,“你做什么拦我?” 她知道不能奈沈欣如何,可就算打她一顿也是好的! 如此,她也不会这般愧疚…… 当时……如果她拦住张敬,不让他从母亲书房中拿走纸张,是否就没不会出现今日苦难? 是她对不起母亲…… “打她有什么用?将军府能有今日,不仅有沈家原因,更重要的是……” 江篱话音戛然而止,不再言语。 但在场人都明白。 最主要原因是——当今圣上。 …… “郎君,您怀着身孕,又刚出牢狱,先回房歇一会儿吧。”木方眨了眨酸涩眼睛,劝着郎君。 午后,圣旨先后抵达怀宁侯府和将军府。 大概意思为:怀宁侯醉酒,夜半回府途中不慎跌入厚厚雪层,被活活冻死。 由于是攒起来的雪堆,汇宝阁的人也对此毫不知情,怀宁侯才在雪堆之中冰冻长达近乎一月之久。 陛下亲自下旨解释,沈家接不接受也得接受,不敢有任何反驳。 至于将军府,世女的免死令牌被收走,郎君安然回府。 可郎君却自责不已,认为是自己原因导致大将军含冤自尽。 就算世女和各院主子劝解也无用,郎君倔强要来灵堂前守灵。 世女无奈,也就没再阻止。 安怀清晃首,“既是我的孩儿,就该有我将军府血性,而且此为祭拜孩子阿祖,孩子也一定希望我如此。” “唉……” 木方自知劝解无用,叹息过后,急忙寻来暄软蒲团,让郎君多少能舒适一些。 …… 除夕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本该其乐融融的将军府却是白茫茫一片。 外面大雪还在下个不停,随着夜幕降临,又刮起了大风。 北风呼啸,吹得府外白色灯笼剧烈晃动。 ‘一品将军府’牌匾上的白色粗布突然被吹落,掉在混合纸钱的雪地上。 风刮不止,粗布又被卷到半空,连带着地上纸钱一起。 粗布就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动。 不知舞动多久,最后落在另一家牌匾之上,纸钱也飘飘洒洒下落,好像被人扬起一般。 粗布的一头抖了抖,扫过牌匾上的几个大字: 怀宁侯府。 第207章 皇陵祭拜 京都的大雪下了好几日。 街上有很多没及时清扫的人家,连门都快要推不开了,寸步难行。 一直到正月初十,大街小巷上的雪才清理干净,不耽误百姓行走。 而跟随在黄云和沈欣之后的五万大军还未抵京,信使来报,大军被困于特大风雪之中,最早也要十日之后归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路上多是荒郊野岭。 雪又下得极大,将士们只能一边清理、一边前行,自然耽误很多时间。 初十,乃各官员上朝的日子。 年后第一次早朝,文武百官都会前来。 江簇却没能赶来,沈欣估摸着她跟大军一样,困在半路。 不过就算江簇回来也晚了,她在淮县时候都没能想出任何对策,哪怕人在京都也是束手无策! 早朝过后。 元安帝把江篱和沈欣叫来养心殿。 “……平身。” 看着挺直腰背跪地的女子,元安帝说不心酸是假的。 她的的确确忌惮将军府多年。 但……却从未想过要江锦华的性命。 按照她心中所想,会在江篱拿出免死令牌时,说上一句‘死罪可免,或罪难逃’的话,最后让江锦华不再作为一品大将军即可。 令她没想到是,安怀清竟卷进了沈芝失踪一案中。 此事太过蹊跷,她也想过有人蓄意,且最先怀疑了沈欣。 可沈欣素来为沈芝命令是从,没有半点不敬之心。 朝中百官也知晓沈欣敬爱沈芝,不可能做出用母亲性命陷害的事。 既不是沈欣,元安帝一时间很难猜出还有谁想诬陷安怀清。 没错,是诬陷! 元安帝心中清明,安怀清不会做出杀害沈芝的事,更不可能愚蠢到将沈芝尸首埋在自家铺子里。 但她并未做出任何质疑,还让江篱做选择,其实更多是希望江篱能放弃江锦华。 如此也能给她一个台阶,并把话语圆回来,说江锦华为大岳国征战多年可免死罪…… 就在她以为能即将撤掉江锦华官职之时,却传来江锦华在狱中自尽消息。 她当真没想到…… 江篱垂眸起身,“臣……微臣叩谢陛下。” 如今母亲已不在,她再也不能自称臣女了…… 想到母亲,江篱的心就像被人用刀子凌迟似的疼。 她突觉无力,那种对帝王压迫的无力感。 明明她早就发现倭寇,也查出倭寇跟沈家勾结,就因抵触女帝的猜忌心,以至于不敢上奏。 唯恐被倭寇反咬一口,让女帝得了由头,像处置外祖一样处置将军府。 然后呢? 将军府落得个什么下场了? 母亲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不说,还含冤而死! 那么她之前所做一切又都算什么? 江篱很想质问女帝,为何心中清晰明了,却一定要治母亲的罪? 难道就因心中的无端猜忌,就把身先士卒、骁勇善战的大将军逼死? 母亲去世后,还保留她副将职位,美其名曰大将军的死不会牵扯将军府任何人。 呵! 不会牵扯…… 她俞沐尧身为女帝,可有半分的宽厚仁爱? 有得只是无尽算计! 都说帝王要恩威并重,方可治理文武百官。 可她们将军府在女帝身上看到的只有威,何来的恩? 大岳国握在这样小肚鸡肠的帝王手中,可谓国之不幸! “朕还是那句话,你母亲叛国乃她的事,绝不会牵连将军府。” “微臣谢过陛下。” 江篱听完,仅是再度跪下,语气听不出任何喜怒。 但这次却不似之前那样低垂眉眼了,而是直直望向女帝。 元安帝却垂下眸光,罕见躲开别人视线。 继续说道:“早朝时朕也说了,由沈欣先代你继续练兵,你同朕前去皇陵祭拜七日。” 这是先帝留下的规矩,每年正月十五需前去皇家陵园祭拜七日。 不仅是祭奠,更是祈祷,祈祷每一任帝王保佑大岳国昌盛。 “江篱,目前朝中新起武将里,朕最看好你和沈欣,你……莫要让朕失望。” 元安帝知晓江篱心中悲伤,这才想着安抚。 可这话听在江篱耳里就是敲打了。 深邃黑眸里有阴霾一闪而过,缓缓叩首,“微臣,谨遵圣旨!” 元安帝欣慰颔首,又看向沈欣,“朕于大后日启程,在江篱归来之前军中暂由你来管制,你已晋升为校尉一职,可要好好用心。” “微臣叩谢陛下!”沈欣一脸虔诚跪地。 元安帝满意一笑,看着江篱道:“一会儿你去军中清点这次出行的人马,皇陵距京都不过百里,三千精兵和两千禁军即可。” “微臣遵旨。” —— “江世女可要好好守着您的副将军之位啊,陛下让您离去之时由我来带领,其中意思很是明了呢!” 一出宫门,沈欣小人得志嘴脸立刻露出。 此刻她得意极了。 经历从淮县押江锦华回来一事,她在军中威望水涨船高,将士们都认为她很快能挤下江篱,成为副将军。 嘁…… 武妇目光就是短浅! 副将之位有什么好的? 她沈欣日后要成为一品大将军! “那你得加把劲了,希望你能在本将归来京都之前爬上更高位置。” 江篱看也不看沈欣,留下一句,快步上了马车。 此刻她无法面对沈欣,生怕控制不住自己,一刀刺过去。 不论是母亲被诬陷叛国,还是沈芝之死赖在安怀清头上,都是沈欣做的局。 她也想直截了当地杀了沈欣,为母报仇! 可她不能…… 杀了沈欣,将军府必然遭受牵连。 她答应母亲要守好将军府,背负振兴将军府大任,就不会冲动行事! 江篱急冲冲钻进马车的背影,在沈欣看来就是逃避。 不禁心生鄙视。 到底是宠爱下长大的人,心思纯良,跟她这种倌院里摸爬滚打的差太多了。 儿时她在倌院里讨好每一个人,后又去怀宁侯府讨生活,操控人心,是她最拿手的。 就比如女帝,猜出她最在意什么,在上面狠狠戳上一‘刀’…… 然后就……不费吹灰之力除掉个一品大将军…… 第208章 军中闹事 自打除夕那日,江篱就没再踏入过练兵场。 她以为、来到昔日母亲所站的军中高台,会抑制不住心中悲伤。 可当她站上高台的那一刻起,发现眼前一切都变了。 高台之下,她能看到几万将士的面孔。 即便她们脸颊常年在烈日炙烤下变得黝黑不已,却也能一眼看出她们眉宇之下的锐利双眸。 那是征战过沙场的眼神,随便一个眼眸流转都是故事。 此刻她们不是没有姓名的‘将士’,而是一个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她们身后更是千千万万个家庭,缺一不可。 江篱忽觉肩上担子更加重了。 母亲……您从未告诉过孩儿,原来站在这里要背负这样多。 日后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将士们的生死,是权利、更是责任! “呦,大奸人的纨绔女儿过来了!……我说江世女,您好好做您的户部郡中不好吗?非要来咱们军中作甚?就您那二两小体格,还不够给我们这些武妇们塞牙缝呢!” 人群中,不知谁高呼一声,语气极尽不屑。 她认为江篱就是个只知玩乐的花花世女,尤为看不顺眼。 不仅江篱,她看奸人江锦华也一样不顺眼! 她们母女不过仗着自己家世好罢了。 如果不是江锦华有个好母亲,她能在大将军位子上风光二十年? 别说什么江锦华为国鞠躬尽瘁! 军中哪个不是豁出性命赚军功? 可就因江锦华有个辅国大将军的母亲,进到军中起步就是少将军。 若人人都是这种至高起点,她王悦也能成为一品大将军! “王十户似乎不满?” 江篱不用看都知道提出质疑的人是谁,母亲在世此人就处处刁难。 她比母亲还要早征战一年,仗着自己为军中老人,总是对母亲挑刺。 母亲虽说是个火爆性子,但对将士却很宽厚,哪怕面对王千户的刻意刁难也是一笑而过。 其主要原因是王十户弱。 一个与倭寇厮杀二十余载的、才混来个十户军职的人,可谓把‘弱’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二十年间,母亲救她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然她却不知感激,时常鄙视母亲,认为母亲的军功都是依仗阿祖得来。 你说她胆子小吧,她处处找母亲的茬。 说她胆子大吧,她在跟倭寇对抗时总耍些小聪明,围绕在母亲左右。 为得就是遇到危险之际,母亲能来得及救她。 呵…… 此等贪生怕死之人,母亲还给她提了十户长,她也该烧高香了! 王悦前行几步,站定在紧挨台下位置,那双久经沙场的双目死死凝视江篱。 “当然,而且世女也该明白末将为何不满?您,和您的母亲一样,都不是靠军功得来高位!” 王悦视线跟随刚刚登上高台的沈欣,眼中顿时换上钦佩。 “唯有像沈校尉这样脚踏实地女郡,才为军中表率!” 说完,王悦一扫周身将士,一字一顿道:“大家都在军中多年,深知在众多不要命的将士中爬出头有多不容易!” “而江家母女呢?不费吹灰之力就登上了别人一生都换不来的高位,这公平吗?你们心中就没有不满?” 王悦语毕,台下一片死寂。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片刻过后,又有其他人在王悦身后聚集,均皱着眉头看江篱。 一女子斜眼打量江篱,瞧她身体清瘦,没有半点力气,炫耀似的举起自己的结实拳头。 “王十户说得没错,武将可不像那些文官,有个好家世就能随便塞过去,我们日后可是要对抗倭寇的,需要的是这个!” 随便塞去……呵! 江篱冷笑。 这些人专挑她无法反驳的讲。 户部郡中一职的确是母亲见她整日无所事事,才请旨陛下,让她去历练。 甭管怎说,没有经过科考就得来官职、确实是她身为将军府世女能得到的优越。 但如果说她在军中是个没能力的,她江篱绝不认同! 江篱睨着聚集王悦身后的几百名将士,对上她们不屑眼神,问道。 “你们不就想跟我比试一番吗?” 她们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在她身上找优越感。 因为她们心中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女帝钦点的副将,质疑她、就是在质疑圣上决定。 可这些人又不希望她在副将军位子上坐得太过顺遂。 认为母亲逝去后,她就是个任人拿捏的小草包,才会群起嘲之。 王悦歪唇一笑,“世女,这可是您说的!” 江篱懒得跟她婉转,仅随意摆手,“说吧,比什么?我们可要快些,一会儿还要清点前往皇陵的将士呢!” 王悦摸向腰间佩剑,“世女,我王某可将丑话说在前头,武妇都是些粗人,打斗时情绪上了头,恐难以控制力道……” “别废话了,快过来吧!” 白影一晃,江篱一跃下台。 边走边紧着头上白色发带。 几步外就是一处宽敞空地,将士闲暇之余,时常在此处嬉闹、摔跤,是个很好的激斗地方。 江篱站定一头,瞥见王十户执起长剑,反而扔了手中佩剑。 王悦瞄了眼落地佩剑,更加紧握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我说世女,您真是托大,末将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甚至比你那叛了国的母亲还要久呢,您可别栽在末将这儿……啊……” 江篱废话不多说,直接冲了出去。 眨眼间便闪现在王悦身前,夺其长剑,在她没反应过来之际刺入胸膛。 “王十户放心,只要您的剑划伤本世女长袍,明日您就能晋升百户长,可如果是我……” 女子抽出长剑,一甩上面鲜血,黑眸泛着幽光。 “如果是我伤了您……那今日就是您的死期!” “嘶……” 一旁观看的将士们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几步。 她们都是习武之人,仅从江世女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的身影、还有她夺剑的从容就知道,此人身手极不一般。 甚至……有可能超过大将军! 好家伙,江世女深藏不露啊! “副将军威武!”人群中有人突然道。 随后便是几万人的高呼认同。 大部分将士都是跟随大将军的,自然对日后继承将军之位的世女恭恭敬敬。 至于适才对江篱提出质疑的将士,一部分是从军多年不见晋升的,才会心生埋怨。 而另一部分为今年参军,没跟大将军上过战场,才对江篱提出质疑。 “扑通!” 王悦倒地,流血不止。 那些跟随王悦质疑的人都像鹌鹑似的瑟缩到大军之后,连眼神都不敢跟江篱对视。 第209章 造反之心 十户长死后,一直叫嚣着比试的人都沉默了。 之后的点名也很顺利。 当然,江篱所点将士都是以前跟随大将军上战场的。 凡是后期参军、或是跟沈欣走得过近的人,都忽略而过了。 点名过后,江篱来到副将营帐中。 “世女,这是干净衣裳。”三五将一套不染纤尘的白衣递去。 世女从小就着白色衣裳,大将军说过,将军府女郡必须着淡色衣裳,为得就是不忘江祖上的惨烈牺牲。 但将军也说,只要杀了倭寇,白衣被倭寇鲜血染就,便能穿鲜艳颜色。 那年世女在迎春楼手刃了几十名倭人,自此才穿上血红色。 可今日,世女的刀尖却指向大岳国人,能这样果断地杀了王十户,看来是此人大有问题! “江副将好生厉害啊,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王十户!” 营帐帘幕掀开,沈欣不请自来。 江篱背对她系着腰封,沉默不语。 沈欣最见不得别人装作深沉的样子,好像不说话就能显得自己运筹帷幄似的! 江篱不过就有点小聪明罢了,岂能斗得过她? 啧啧啧……不仅斗不过,就连小命都要没喽! 再有十多日,江簇和五万大军就要抵达京都,在此之前,她只需让淮县的人跟刑部地牢的人配合起来,就是将军府的倾覆之日! 一想到不日后就是江篱死期,沈欣就按捺不住心中喜悦。 “你说你啊……母亲在除夕夜自尽,夫郎也跟着蒙冤,你怎么还活得如此没心没肺呢?” “难道就没因自己母亲的死生出半点伤心之意吗?” 江篱系好腰封,这才斜睨过去,眸色沉静依旧,“沈校尉还是先管好自己母亲吧,怀宁侯分明被人一刀刺杀,陛下却下旨说醉酒。” “不过沈校尉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你不是惧怕怀宁侯吗?估计巴不得她死去吧?就是可惜你一直惦记的被人认可一事永远不可能得到回应了!” 沈欣的所作所为并非利己,可她依旧坚持下去,说明她心中极度缺乏安慰,才迫切想得到怀宁侯的认可。 面对怀宁侯多年间的嗤之以鼻,沈欣只能做更多,期盼得到承认,最后更是不惜叛国,跟倭国同流合污。 倭寇可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为了诬陷大将军的计划顺利进行,她们要沈芝以死来制衡免死令牌,沈欣自然不敢留。 江篱咂舌,“真可惜啊!” 沈欣眼中有狠厉一闪而过,想到什么,又讥笑出声,“江篱,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激怒我,真是头铁啊!” “你就不怕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夺了你的副将军之位?” 江篱不以为然,“校尉晋升副将没那么容易,在陛下前往皇陵的几日里,你得立了多大功劳才能有此殊荣?” “哈哈哈……” 沈欣大笑一声,摇头嫌弃。 “我以前总觉你是个聪明人,如今发现你是真蠢!” “也是……如果你当真聪明,怎会查我这样久也没查出分毫呢?” 一开始,江篱因周太傅一事不敢向陛下禀报,只敢暗中查探。 后来随着她给设立的假消息太多,又不得不从长计议。 不论是经常前往刑部地牢的江符,还是勾住江笛的沈玉,都是她用来干扰江篱的。 江符比江篱傻多了,得了她几句同为庶女的安慰,就对她掏心掏肺,说什么都听。 至于沈玉,她只需把当年是江笛、而非江篱救他的事借由随从‘说漏嘴’,便可完美地让他缠上江笛。 届时,江篱怀疑沈玉是她派去,就会把过多注意力放在江笛和沈玉身上,从而忽略她。 包括张敬,当时江篱猜出进书房的人是谁,也猜出张敬藏了毒。 只不过她没猜到张敬去书房真正目的是拿走盖官印的空白纸张罢了。 江篱的每一次调查都是差了一点。 差一点,就是没成功! 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想到这些,沈欣扬起头颅,“立功还不简单,或许从皇陵归来之时,你也会乘坐跟江锦华一样的牢笼呢!” 江篱望了沈欣许久,而后低低一笑,“万一是我将你押回来呢?” “江副将依旧爱说笑,如今将军府大势已去,你难道看不出端倪?” 江篱理了理袖子,轻嗤,“大势?就凭你撺掇了几名军中叫不上名的小喽啰?还是你以为像王悦那种贪生怕死二十载的人、能给你带来什么‘势’?” 沈欣笑容依旧,压低声音,“哦?那江副将可要守好您所谓的‘大势’呢!” 看着沈欣拂袖而去背影,江篱面色骤变,浑身戾气暴涨。 “来人!” 三五、三六立即上前,“奴婢在!” “通知府内所有暗卫做好准备,隐匿在暗处随我一道出行!” 女帝这次前往皇陵仅带了两千禁军,虽说三千精兵都是跟过母亲的人,但……还是要谨防万一。 既然沈欣说她大势已去,那她就让沈欣看看,何为‘大势’! “是!”三五、三六异口同声。 沈欣在两人出来前离去,快马加鞭回了怀宁侯府。 在府中无人知晓的地下暗室里,沈欣行大礼。 “主上,能确定江篱对陛下心生不满,起了造反之心。” 女帝这次带江篱前往皇陵的试探之意太过明显。 她深知除掉大将军是江篱心头的一根刺,将军府的人尤为注重亲情,岂能善罢甘休! 而且江篱心中也清楚,女帝根本不会留下将军府。 女帝既然除掉江锦华,又怎会留下后患无穷的将军府? 现下江篱不负女帝所望起了杀心,估计女帝也松了一口气吧? 因为她终于有了名正言顺除掉将军府的借口! “主上,估计陛下谕旨很快能送来,如今朝中武将除我之外无人能与江篱对抗。” 沈欣话音刚落,暗室门响动,随从拱手,“少郡,黄云翻墙前来,说有要事来报。” 同主上对视一眼,沈欣微笑离去。 中年女子捏紧手中长剑,目光冰冷如薄刃。 “俞沐尧啊俞沐尧,你永远不会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210章 出发皇陵 正月十四。 大路上的雪层依旧很厚。 前往皇陵祭拜乃天女必须做的事,哪怕再艰难也得前去。 女帝只能命将士带锹,一边铲雪一边前行。 由于一直铲着雪,将士们不仅冻手,还因长时间的锹柄振动、导致虎口都振出血丝来。 同是带兵的人,黄云有些看不下去,扯动缰绳,来到江篱身旁。 “江副将,一会儿由禁军换下你的兵。” 后者侧眸,并未言语。 但里面的情绪黄云看懂了,那是失去至亲的痛…… 黄云也是失过双亲的人,了解她此刻痛苦。 可此事终究是陛下默许的,她也不好说些个什么,踌躇良久,最后仅在她肩上安抚轻拍。 “黄统领,此次前往皇陵,您只带了两千禁军?” 就在黄云调转马头之时,听见江篱压低的询问声。 心中莫名一紧,“江副将打听这些作甚!” 想到死去的大将军,黄云再度上前,突然扯住江蓠衣襟。 “我警告你,不要想着做大逆不道的事,你可知……” 想到带着一万大军悄然跟在后方听令的沈欣,黄云止住话语。 一切都是陛下安排,目的就是为了让将军府名正言顺‘消失’…… 她年少时曾在大将军麾下做过两年千户,受了不少提点,才有今日禁军统领成就。 即便黄云很想提醒世女,可她终归听命于陛下,不能违背圣命令。 “江篱,如今你扛着将军府兴衰,切莫拎不清!” 黄云在江篱胸口处戳了下,意图让她清醒。 现下将军府正是紧要关头,江篱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则整个将军府都要跟着陪葬! 江篱垂下眼皮,沉静片刻,忽地卷起淡笑。 “黄统领误会了,我的意思您仅带来两千禁军,而我有三千精锐,比您的人数多了些,足够换着铲雪。” 黄云皱眉,在调转马头之际还是忍不住留下一句,“记住,你现在不是任性的将军府世女,而是扛起重任的副将军!” “多谢统领提点。”江篱恭敬拱手。 道别之后,江篱放慢速度,徘徊在队伍最后。 三三凭空现身,小声禀告,“世女,隐匿暗处的几十名皇家暗卫均已灭口,我们的暗卫也在皇陵周围设伏。” 江篱睨着腰间佩剑,淡淡应声,“嗯。” 任她沈欣带来一万大军又如何? 终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只要到了皇陵,就是那人的死期! “咯吱……” 突然! 一旁光秃秃的树林里传来脚踩积雪声音。 江篱眼中闪过厉色,望向三三。 后者颔首,立即追了上去。 江篱环视一圈,扯动缰绳跟上队伍。 - “咯吱……” “咯吱……” 一抹黑影在官道上疾跑。 她一手捂住胸口,时不时地扭头望向后方,仿佛有洪水猛兽追赶她一般。 大滴、大滴血液砸在皑皑白雪之上,像一朵朵盛开的妖艳梅花,带着说不出的妖异。 女子眼前忽明忽暗,脚步也愈发踉跄,意识到自己即将昏睡,拼命咬牙坚持。 ……陛下,还等她带人去营救…… 她们此次一共出动了四十名皇家暗卫,均遭世女毒手! 没想到将军府竟隐藏实力,手中握有众多高手。 她们这些能成为皇家暗卫的已是厉害至极,不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暗卫咬紧舌根,继续加快脚步,努力摆脱身后人的追杀。 只要一会儿…… 再有一会儿就能遇上…… “哒、哒、哒……” 听着数量繁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暗卫扯动唇角,露出一抹安心笑容。 她终于赶上了…… 浩浩荡荡的骑行队伍前行,为首女子眼尖,一眼瞧见被追赶的皇家暗卫。 大吼一声,“何人如此大胆?” 闻声三三不敢再追,瞬间消失不见。 一位将士跳下马,扶起昏昏欲睡的皇家暗卫。 拍了拍她的脸,让她保持清醒,“你怎么样?” 暗卫努力稳住呼吸,直指前方,“……快,陛下……陛下有危险!世女设伏于皇陵,皇家暗卫均死于她手……手……” 见到自己人,暗卫终于放心晕死过去。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相救,而是…… 沈欣抽出佩剑。 白光一闪而过,抵向暗卫喉咙,“既然你的使命完成,也该‘休息’了。” “慢着!”马车里传出制止声音。 刀锋泛着银光,差一点就刺入暗卫喉咙。 沈欣停手,不解地望着身后马车,“主上,您这是为何?” 一个小小暗卫,杀了也就杀了。 反正是女帝的人,日后也不会为她们所用,倒不如杀之了事! “留着她,方能证明江篱谋反。” 马车帘幕向一侧掀开,中年女子迈着缓慢步伐下车。 女子身着绣有龙形图案服饰,眉宇间带着说不出的雍容。 笑道:“日后百姓会听到这样传闻:大军奋力赶去皇陵未能及时营救,俞沐尧被将军府世女刺杀,奄奄一息之际只来得及留下一纸遗诏……” 站在雪地上,中年女子阖上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地下室住二十年,都快忘记上面什么样了。 有刺眼阳光,和一眼望不到头的风景,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只要想到日后整个大岳国都是她的,就忍不住内心激动,心脏狂跳…… 中年女子摊开双臂,神情陶醉,“天下万物,唯我独尊!” 将士们立即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年女子面上浮起得意,理了理明黄色袖口,俯瞰跪地众人。 沈欣命人将昏睡暗卫扔在马上,又急忙走向中年女子。 “主上,已吩咐下去,由您带着一万将士前去皇陵。” “嗯,你即刻回练兵场,率所有大军前往皇宫,淮县那里也应按照原定计划行事,我们同时出击,定能一举拿下!” 沈欣等着一日等了好久,不禁重重点头,“是!” 中年女子斜睨马背上的暗卫,轻道:“保护好她,将军府谋反一事只能由她一锤定音。” “是!”沈欣携暗卫策马离去。 马儿卷起的劲风吹乱了中年女子长发。 乌黑发丝扫过那张跟当今圣上略微相似的眉眼,最后又服帖地落了下来…… 第211章 太女之死 皇陵距京都城有百余里地。 路上都是厚厚积雪,尤为难行,待队伍抵达已是晚间。 此处乃一块圈起来的园林,类似于猎宫那种。 平日就有留守的几百名守灵将士和内侍,她们得知女帝御驾亲临,提前准备好了晚膳和沐浴热水。 “陛下,微臣去外面守候。” 汉白玉砌的巨大水池里,元安帝闭目养神。 江篱不想打扰,打算离去。 “等等!” 江篱顿住脚步,微微颔首,“陛下请吩咐。” “贵君近来身子好多了,不让你们兄妹见面,也是怕你们相互触景生情,朕的顾虑,你可懂?” “微臣明白。” “你母亲,唉……” 元安帝长叹一声,继续道:“朕明白猜忌之心害人害己,但帝王做的久,朕早已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江篱,朕依旧是那句话,只要你安分,便能保将军府荣华一世。” 江篱定神背对自己的脊背,捏紧手中长剑。 手背上青筋鼓起又瘪下,重复数次,她幽幽开口,“将军府赤诚忠心,绝不起异心。” “那你埋伏在皇陵周围的暗卫意欲为何?” 江篱跪下身,神情却不似刚才那样恭敬,“陛下呢?您提及微臣长兄又为哪般?” 女帝突然说起长兄,是警告?还是威胁? 但不论是哪个,都一样冰冷无情! 元安帝缓缓睁眼,眸中是浓到化不开的幽暗。 不答反问,“你耳力好,能听出大军走到哪了吗?” 江篱拇指顶起利剑护手,长剑出鞘半指。 站起身,语气不急不躁,“一万大军已抵达皇陵,此刻正赶来汤池宫。” 元安帝耳朵微动,在水池中转身,面向江篱,“然后呢?你确定在此刻杀我?可有想过将军府众人?” 江篱摇头一笑,双眸逐渐泛起泪花。 “陛下,你我心知肚明,就算没有今日您也不会放过将军府,既如此,就由微臣来做回恶人吧,总好过被无端陷害而死去!” “唰!” 利剑出鞘,刀尖儿直指元安帝胸口。 与此同时,汤池宫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位高大女子率几十名将士闯入。 “没想到这里如此热闹!” 随着女子走近,元安帝僵直身体,瞳孔骤然一缩。 颤着手指向中年女子,嘴巴开开合合数次,也没能说出什么。 中年女子并不着急,斜睨水池中的人,双手环胸静候。 不知过了多久,元安帝才抖着下巴,“皇……皇姐……” 俞沐靖。 中年女子笑着蹲身,两指抵住剑身,慢慢推开。 又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如今帮了大忙,也该歇歇了。” “唰!”江篱收剑入鞘。 对于中年女子将她拉着垫背的言语、并未多做解释,因为她们有着同样恨女帝的心,也算目标一致。 俞沐靖坐到池子边上,依旧笑看元安帝。 “怎么?多年不见皇姐,连句亲近的话都说不出了?” 元安帝脑袋空白好久,才回神似的全身一抖。 她打量着穿龙袍女子,恍惚询问,“朕只问一事,为何是你率一万大军前来,沈欣可是被你……” 俞沐靖点了点头,回答的很是轻松,“没错,沈欣为我所用,不仅她,整个怀宁侯府均听命于我!” “当年,你以母皇名义诓骗我去养心殿后殿,不待我见到卧病在床的母皇、便一剑刺入我胸膛,还将我随手扔在宫外……” 哪怕二十年过去,俞沐靖想到此事还是心如刀割。 她苟延残喘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亲手杀死俞沐尧! “幸好当年怀宁侯经过,冒死救我,否则我怎有机会见到皇妹如今的惨状呢?” 俞沐靖双目赤红,唇角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 “俞沐尧啊……你怎么敢的?你平日里不是最温柔了?还声称从未动过争皇位之心,我就是信了你的装模作样才落得今日惨状!” 眼瞧俞沐靖扯开衣领,露出凹陷的陈年剑痕,俞沐尧眼神闪躲,欲言又止。 “皇姐,朕是您的亲妹妹,您就如此想朕?” “呵……” 俞沐靖自嘲一笑,像听不懂她的话一样,歪了歪头。 “你还跟小时候一样,犯了错从不敢正面回答问题。” “可是俞沐尧……你扪心自问!长姐何曾苛待过你?” 俞沐靖用力拍着胸口质问。 “二十年啊……二十年的嫡亲姐妹,仅因你突然动了争皇位心思,就设计加害于我?” 如果她俞沐尧直言说想争皇位,那她一定不会说什么。 皇位至高无上,各凭本事,可她没想到俞沐尧竟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我甚至连母皇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听着对方的歇斯底里,元安帝面上浮起戏谑,“见母皇?那日前来,皇姐当真想见母皇最后一面吗?” “或者朕换句话说……皇姐又对得起母皇吗?” 当年母皇年迈,生命垂危之际,将国事交由皇姐打理。 可她都是如何做的? 彼时辅国大将军惨烈牺牲,边境国土一再失守,大岳国岌岌可危! 当时江锦华还是少将军,皇姐认为她不能担此重任。 便听从朝中文臣谏言,在割让领土跟和亲之间选择一样。 皇姐没有半分犹豫,选择送嫡亲弟弟去和亲,并赏了御赐令牌。 皇弟在倭国仅活了两月就香消玉殒。 那是她们的亲弟弟! 更是母皇最疼爱的皇子,教她如何释怀? 俞沐靖为了稳固皇位不择手段,还……还在母皇吊着命的药里加了安神药物。 母皇本就没多少时日,而皇姐竟想提前了结母皇性命! “那么你呢,又真的光明磊落吗?”听罢过往,俞沐靖热泪盈眶。 “太婿……死在你手中吧?包括我那未出生的孩儿……”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怀胎九月,即将临盆! 她被沈芝救下后,昏迷了整整五日,待她醒来之时什么都晚了。 母皇驾崩,俞沐尧登基,而太婿也饮下毒酒,胎死腹中…… 她能活至今,就是为给夫郎和孩子报仇! 俞沐靖抹掉泪水,恨恨出声,“俞沐尧,二十年前你杀我,如今也该换换了……” 言毕,她站起身。 随手抽了身旁将士佩剑,直抵俞沐尧胸口。 第212章 投名状 “是啊……皇姐恨惨了朕,活着……只为找朕复仇……” 明明她们仅一岁之差,是最亲的姐妹,而今却要拔刀相向。 俞沐尧泪光闪烁,自嘲一笑,“至尊之位……真的那么惑人心智吗?” 刀尖又往前抵了一分,俞沐靖面色狰狞,“俞沐尧,你休要装可怜!” “以前你就喜欢装模作样,谁能想到你是一剑刺穿皇姐胸口的奸佞小人!” “啪!” 俞沐尧一手握上长剑,双目一瞬不瞬,紧盯俞沐靖。 “在皇姐心中,皇妹就如此不堪?” “装模作样?皇姐你知不知道……” 低吼声戛然而止,想到什么,俞沐尧止住话音。 沉默好一会儿,她有些颓败地软下声音,“皇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俞沐靖凝望紧握剑身的手,眼瞧大滴、大滴血液掉落水池,就像掉落水碗的墨滴,翻滚而入,最后又被稀释,消失无影无踪。 当年……她是否也是如此? 手握剑身,求俞沐尧别杀自己。 然后呢? 长剑还是插入她的胸膛……身痛,心更痛! 回想过往曾经,俞沐靖猛地转动剑身,将那只掌心甩开。 “说那些废话有何用?你就在下面看着我如何将大岳国治理的蒸蒸日上吧!” 俞沐尧扫向皇姐身后,并未看到应该出现的人,询道:“沈欣没随你一同过来,可是带兵去了皇宫?” “嗤……哈哈哈哈……”俞沐靖仰天长笑。 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俞沐尧,炫耀似的说出计划。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跟个蠢货似的,到了此刻才想明白吗?我既然站在这里,当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黄云的两千禁军怎能抵得过我带来的一万大军?她们还是江锦华亲手训练出来的,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 “至于江篱所带的三千将士连反抗都无,任我大摇大摆登而入之,因为她们都是大将军旧部,对你所作所为寒心极了!” “而此刻站在我身后的都是倭人,她们也听命于我!” 俞沐靖瞥了眼江篱,又讥笑看向俞沐尧,“将军府应该没敢告诉你吧?早在几个月前,她们就发现关押刑部地牢的倭寇无故不见。” “有周太傅一事在先,将军府的人只敢暗自追查,可她们一路跟到淮县也没查出什么,无奈之下只得守株待兔,等我露出马脚。” 眼瞧俞沐尧蹙起眉头,俞沐靖开心极了,继续说着让她无法接受的话。 “这是我筹谋多年的计划,怎会被将军府的几个走狗打断!” “于是我便派人偷走盖有大将军印玺的空白书信,伪造她谋反证据,为得就是你在今日孤立无援!” 俞沐靖笑得得意,“你太蠢了,在我刚‘死’之际,就罢免了忠心耿耿的周太傅,多年间又一直对将军府忌惮不已。” “你可知此刻你已被三面围攻,除了沈欣带兵进宫,还有边境……” “估计这会儿倭国将士早就起兵淮县了!” “攻下淮县?”俞沐尧越听越离谱,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一脸不可置信。 “既然你想成为大岳国皇帝,又为何勾结倭人?那是与母皇厮杀多年的畜生,母皇为何不到五十过世,难道你心中不清楚?” 母皇在多年征战中受了太多伤,身子亏损严重,才会早早过世! 俞沐尧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怒指俞沐靖,“关押刑部地牢的倭寇就是让我们铭记以前央国的耻辱,而你身为大岳国皇族之人,却私自救走倭寇,让母皇一世英名都毁在你手中!” 后者满不在乎,一耸肩膀,“我是个‘死而复生’的皇太女,纵然拥有继承皇位资格,也不能平白无故从你手中夺回,百姓会认为我名不正、言不顺。” 救出刑部大牢倭寇不过是给倭国的投名状。 否则倭国根本不同意兵起淮县,倭国深知如果不走捷径,根本不可能攻克淮县。 “我要倭国在我杀你这日起兵,待淮县失守,我再派沈欣率十万大军夺回,如此,也能证明我俞沐靖比你强!” “为了达到目的……” 俞沐靖又看向江篱。 “就得委屈将军府的人了,是她们一心想谋反,才在皇陵之中刺杀你,而宫中江贵君里应外合,控制了整个后宫,包括倭国边境开战,也是前太傅做下的……” “到那时,就算百姓如何相信将军府,也会因所有人的参与而失去信任。” “此刻沈欣也应抵达皇宫了,你猜……贵君还好吗?” “不可!”俞沐尧大吼一声。 想到自己唯一爱上的男子,她一直挺直的脊背下意识弯曲。 “江简并未做错什么,求皇姐给他一条生路,他……不能死……” “不能死?怎么?你俞沐尧爱的人是人,我俞沐靖的夫郎就贱命一条?” “不是的皇姐……我没有……” “住口!有因才有果,那年你杀了我夫郎、孩儿,如今你最爱的江贵君和十三帝嬴也会死于我剑下!” 话落,俞沐靖手臂发力,刀尖向前刺入, 想到周太傅和江锦华,她笑得嘲讽,“我愚蠢的妹妹……你可真会挑人,把对大岳国有功劳的两个人置之死地……呵……你说如今的你拿什么跟我斗呢?你所珍重之人……都化为灰烬!” “铮!” 一抹刺眼白光闪过,剑身被孟地弹开。 俞沐靖望向白衣女子,目中尽是诧异和不解,“你疯了,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江篱挡在女帝身前,唇角扯起一抹诡异笑容,“当然知道。” “知道还做她的走狗?她杀了你母亲,而率兵过来的我、也是为杀你的!” 江篱拿起一旁小几上的长袍递给女帝,随后才看向俞沐靖。 “我们将军府的人已经做了几十年的‘走狗’,都不差这一次。” 江篱刻意咬重‘都’字,俞沐靖却未听出异样,愤怒至极,“你……” 她自知武力抵不过江篱,侧眸跟身后人使眼色,示意她们多叫些将士进来。 将军府的武功都不弱,这个时候还是以量取胜为好。 江篱摇头,好心提醒,“太女殿下,末将劝您还是别费事了,外面的人早就被一一拿下了。” 第213章 弑姐 俞沐靖紧皱眉头,指着几十名将士怒道:“你们守在这里!” “是!” 江篱丝毫不做理会,跪身于水池边上,手臂伸将过去,“陛下受苦了。” 俞沐尧一手搭在上面,踩着汉白玉阶梯上来,犀利眸光定向门口身影。 “皇姐,事实可如江篱所说?” “俞沐尧,你算计我!” 俞沐靖猛然转身,边走边抬剑指过来,一旁的几十名将士也纷纷拔剑。 与此同时,汤池宫又突然冲进几十名着禁军服饰的人,她们武功高强,仅眨眼功夫便将俞沐靖等人围住。 黄云穿过人群,来到元安帝跟前跪下,“一切按照陛下吩咐做好!” 几日前,她率一万禁军埋伏在皇陵周围,为得就是包围俞沐靖所带来的一万将士。 这些将士有一半是今年被沈欣征来的,均听命于她。 而另一部分是些在军中没混到一官半职的老人,心有不甘,才会听信沈欣谗言。 包围之后,她们一个个倒是怂得极快,哭母喊爹地说着并非自愿,求陛下饶命。 陛下心善,早料到如此,提前吩咐轻罚,让她们长长记性就行,日后再由首领悉心教导。 “做的很好。” 俞沐尧摆手,黄云起身,跟江篱一同守候在元安帝身侧。 看着被反剪双臂的女子,俞沐尧走近,忍不住覆上皇姐面庞。 “二十年不见,你……老了许多。” 小的时候她不仅以为皇姐不会老去,还以为她会永远陪在自己身旁。 皇姐是除母皇之外最疼她的人。 拔剑刺向皇姐胸口那日,是她一生的痛…… 可她又无法违抗母皇遗诏。 那日…… 养心殿后殿。 先帝俞若云死死攥住俞沐尧的手,艰难出声,“你……你一定要杀了沐靖!” 俞沐尧哭着摇头,“不……母皇不可……皇姐也是您的女儿啊!” 她还是不明白,母皇为何执意要她杀了皇姐? 这件事从她前日过来侍疾时就听过,那之后,母皇每日都会提及。 而今日,母皇更是在清晨之际罕见起身,并写下遗诏。 母皇卧床已长达半年之久,御医说大限将至,也许近几日就是……所以母皇的清晨一切行为是否……回光返照? “沐尧,母皇知你是个善良的,可你细细想来,自打朕卧病在床,你皇姐过来次数是否越来越少?” 一开始,俞沐靖还日日前来,说着朝中发生的事,也会吸纳她的建议。 随着时间推移,不仅来的次数减少,就算过来也不再提及朝中之事,她有心想问,也会被搪塞过去。 更有甚之,沐靖有次竟吼了句,自己是否信不过她这个太女? 之所以过问朝中事,也是怕皇女年纪尚轻,阅历不足,才想着指点一、二。 不想在皇女心中却变成了不信任! 那之后她也不再过问,但却暗自让内侍将朝中事说来听。 也得知自己最宠爱的皇子被送去倭国。 他才十六岁,竟被倭寇活活折磨致死…… 和亲,的确是历来平息战事最为简单的做法。 可沐靖所作所为真的对吗? 辅国大将军刚被折磨致死,她就在倭国杀红了眼时送去自己的亲弟弟? 这跟往滔天大火中扔一滴水有何区别? 而且此种做法也杀了将士们的血气! 大家正是为辅国大将军的死憋着一口气、而无处宣泄之际,这个时候就应该相信少将军江锦华,让她率兵上阵! 江锦华也随她母亲征战几年,只不过没有独自带过兵罢了。 但猛虎的女儿岂能是弱者? 作为帝王,一定要对即将冒头的武将给予信任! 而俞沐靖呢? 还未坐上帝王之位,就开始玩起了帝王之术! 不仅对她投放慢性毒药,把持朝政期间也没有鼓舞士气,朝中乌烟瘴气不说,军中也是一度萎靡! 为了大岳国的黎民百姓,她只有忍痛……杀了自己的皇女…… 可如今她奄奄一息,只能吩咐沐尧去办。 遗诏她已写下,日后沐尧便是这大岳国的皇帝。 她聪明伶俐、又心地善良,日后定会是位明君! “皇姐……或许太累了……” 俞沐尧支支吾吾良久,才勉强回复。 皇姐的确有些变了,平日里最宠爱她的人,现下连话都不怎么跟她说。 可在她以为……皇姐应是太忙的缘故。 “累?沐尧,你不傻!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如今的大岳国,百姓因辅国大将军和你皇弟之死而胆战心惊,朝中也是人心惶惶,难道这就是太女该做的事?” 人心不稳的大岳国,更容易被倭国那些畜生乘胜追击。 一旦倭人跨过淮县,大军就会直逼京都,待那时大岳国便会彻底沦陷,成为倭人的天下! “可是母皇……” 俞沐尧还想说什么被俞若云打断。 “沐尧,母皇可能今日就要……你听话,一定要杀了沐靖!早日让百姓和朝中众臣的心稳下来,如此才保住大岳国!” “这个国家是母皇和多名武将豁出性命得来的,你……莫要让大岳国毁于一旦啊!” “杀了……沐靖……” 说出最后遗愿,紧攥着俞沐尧的双臂下滑。 俞沐尧哭了好久,最终按照母皇所说,将皇姐骗来养心殿…… …… “老?还不是你做下的好事!如果不是你想争夺皇位,我会在怀宁侯府的地下室屈居多年?” “好在上天有眼,让我逃过一死!” 俞沐靖的怒吼使俞沐尧从回忆中剥离,一双红彤彤的眼眸望着她。 过了好久,她抬起掌心。 江篱立即将手中长剑奉上。 接过长剑,俞沐尧再次抵上皇姐胸口,一如多年前那般。 当年因为她的不忍心,刀尖仅刺进皇姐胸口就拔出。 她将皇姐扔在宫外,希望有人经过救下,也希望她能不再留恋皇权,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可皇姐并非按照她心中所想,还残害了许多无辜生命。 这些都是她心软所致……是她的过错…… “皇姐,这一次我不会再心软!” 佩剑锋利异常,俞沐尧仅微微用力,便刺入了皇姐胸膛。 血液再度从她眼前蔓延开来,好像红色诅咒一般。 不论如何,她还是不能摆脱弑姐命运……当真造化弄人。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俞沐靖大笑,嘴角尽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俞沐尧啊俞沐尧,你杀了我又能如何?沈欣攻入皇宫、还有淮县倭人来犯这一局你无法破!就算我死了,你依然守不住大岳国!” 刀尖继续抵进,汹涌泪水模糊了俞沐尧双目,抖动的唇畔几度开合,才找回自己声音。 “皇姐错了,无法破的……是你,淮县有根本就未归来的五万大军,由前太傅和江簇镇守。” “至于沈欣带领的两万大军,打得也是江篱谋逆旗号,否则她根本无法率领,而这些旧部看见大将军后,就一切都明了了……” 第214章 不怨 俞沐靖睁大双眸,眼中尽是怀疑,“大将军?哪个大将军?” 一旁黄云扬起头颅,振振有声,“当然是一品骠骑大将军!” “……咳……不可能!”俞沐靖吐了口鲜血,怒声反驳。 江锦华死了,沈欣亲眼看着江锦华撞死,绝对不可能生还! “三一!”江篱突然大喝一声。 随后一抹黑影现身。 江篱指了指三一,好心为太女答疑,“我这里有位能易容的部下,对她来说,在易容的皮囊之下放些以假乱真的血液并不难。” 三一手法虽粗糙,但胜在身处牢房里面,且牢狱之中光芒不强,这才能完美骗过站在牢外的沈欣。 俞沐靖瞳孔剧烈收缩,怒瞪几人,“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一切!就在等我现身……该死……” 话还没吼完,俞沐靖双眸彻底失了光亮,身体也不受控制扑向地面。 俞沐尧接住,将其抱在怀中,委屈多年的泪水汹涌落下。 “皇姐为何不相信我?我真非有心争夺皇位,我也……并未杀害太婿,是他听说你死去的第一时间饮下毒酒,我过去之时已药石无救。” “幸运的是他腹中孩子还活着,御医只能剖腹取子……七殿下,是你的孩儿……” 看着一向坚强的女帝大哭不止,江篱叹息,“陛下,太女……应该早就知道七殿下是他的孩儿。” 否则太女怎会突然让沈欣杀了和亲女? 在她们的计划中,唯有这一点没起到半点用处,跟临时起意一般。 元安帝怔仲一瞬,而后苦笑出声,“是啊,她知道……她早知道……却还想着要弑杀我的一切,她终究恨透了我……” 想到什么,元安帝看向江篱,真心发问,“你呢,怨朕吗?” 元安帝一直知道俞沐靖还活着,就是不知道被谁救下,经皇家暗卫查探发现,那日经过的只有寥寥几位官员。 其中前太傅和江锦华就包含在内。 至于沈芝,并未在她的怀疑之内。 因为这人是个胆小怕事、又好吃的人,根本不敢做出掉脑袋的事。 她将所有疑虑都放在其他几位身上,更加着重于前太傅周宁。 那时她初理朝事,很多理念都与周宁不合,尤其周宁还是严厉之人,说话刚正不阿。 一来二去的,她愈发笃定周宁救下皇姐,毕竟周宁为皇姐老师,不会放任受伤的皇姐不管。 元安帝无法卸下防备,她不舍皇姐死去,但皇姐也绝不能跟周宁联手! 周宁也是武将出身,如果真的辅佐皇姐夺回皇位,不就又回到了之前吗? 那她背负骂名弑姐又有何意义? 正在她焦头烂额之际,周宁带着一支偷袭京都的倭人觐见,倭人还当殿翻供,说周宁指使。 此为大好时机,她才‘听信’倭人的话,让周宁告老还乡。 当年周宁负气离开京都,前往淮县。 淮县乃边境,紧邻倭国,她去那里可能就是为了更加贴近倭国。 元安帝不认为自己做错,甚至还认为对的不能再对! 不仅如此,她还把同周宁有着联系密切的将军府也纳入怀疑之中。 尤其在江锦华军功渐高时,更是猜疑不已。 为了牵制将军府,她一纸圣旨下去,召了江简进宫。 没想到……却成了牵制她的…… 江篱摇头,“外祖不怨,臣女也不怨,而且陛下不也在猜疑中选择相信臣女吗?” 行宫狩猎、陛下差点遇刺那日,她夜半去了主殿,也接下了严查刺杀倭寇一事。 女帝就在那个时候就怀疑怀宁侯府了,因为她的耳力也极好,能听出脚步声不对。 听女帝说,有一次怀宁侯携沈欣觐见,她们议事一半,怀宁侯府的随从突然来找。 皇宫虽规定不让为官之人的随从进入,但若是家中有急事,还是可以随内侍同进的。 也就在那时,女帝听出脚步声跟常人的有所不同。 但女帝面对倭人较少,并不知此乃倭人的脚步声,待她在行宫大殿道出此事,女帝才恍然大悟。 行宫之后,女帝依旧‘忌惮’将军府,而她则暗地查探怀宁侯府。 沈欣是个极度聪明的人,每每都将事情做得毫无破绽,让她无从着手。 直至安怀清郊山遇寇,一切才逐渐有迹可循。 期间她装作什么都查不出,将事情推向前太女所希望的节点。 至于女帝在遇刺那日赏赐的免死令牌,也是为日后将军府作为诱饵之际,以备不时之需。 不想太女和沈欣将免死令牌一事都算计好了,生怕将军府翻身。 听罢江篱的话,元安帝勉强浮起一丝淡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那日唤你前来,必然会相信你。” 江篱跪地,“臣女多谢陛下信任!” 元安帝摆手,“速回京都。” 她垂眸看着俞沐靖,轻道:“朕……可能再晚些时日回去,这里有黄云守着便好,你先率领一万大军回去,有你们母女在,朕才能安心。” “是!” 江篱快步离去。 - 京都城。 沈欣率二万大军将皇宫包围。 又带了几千名将士进到宫里,边走边吩咐: “先围住静欣宫,江贵君伙同江副将军谋反,意图夺取皇位,其心当诛!” “是!”将士们异口同声,而后径直奔向静欣宫。 沈欣漫步青石路上,第一次觉得皇宫这样小,好似还没走几步呢,就到了静欣宫院门口。 是太过开心的缘故吗? “唰!” 她抽出长剑,直指上面写有‘静欣宫’的牌匾,心中多年的委屈也到达了顶峰。 家中大哥,也就是沈利,为宫中君位,当年也被女帝宠爱过几个月。 可随着江简入宫,他就被晾在一旁,亲眼目睹江简独宠一身。 每当母亲过来宫中探望,听得都是沈利的埋怨,他认为怀宁侯府不敌将军府,江简才会比他得宠。 母亲是何等偏向她的嫡长子,即便无理取闹、也当成一回事去听。 然后……母亲回到家中就会拿她撒火! 说她不够争气,如果她能再争气一点,就不会让沈利受此委屈了。 那时她很愚蠢,天真的以为母亲是恨铁不成钢,只会努力努力再努力。 后来她才明白,无论她怎么做,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只因她是小倌所生的卑贱之女,就注定得不到母亲的疼惜! 沈欣嗤笑摇头,“呵呵……如今,这个致我于不幸的人也该去死了。” 每一个导致她不幸的人都得死! 第215章 逼宫 沈欣手腕一转,剑身对着地面,大步走向静欣宫。 “滋……” 剑尖儿划蹭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最先冲过去的将士站在门两侧,给沈欣让出一条路。 “哐!”的一声,殿门被沈欣一脚踹开。 入目便是坐于厅堂之中的江简,他自顾自地倒着茶,动作优雅,好似根本没意识到危险一般。 沈欣拍手,心生佩服,“江贵君果然不同凡响,难怪你能得女帝宠爱,沈利那个废物只会一味地歇斯底里!” 江简抿了口茶水,将茶盏放回桌面上。 回望沈欣,“所以……你为沈君前来逼宫?” 后者装作听不懂,直言不讳,“逼宫?贵君说错了,末将是前来解救各宫使傧于水火的。” “解救?沈校尉所谓的‘水火’指的可是本宫?” 沈欣走近,落座江简对面位置,“贵君就是聪明,末将最喜欢同聪明人说话,既然您已知道缘由,末将可以给您一个体面死法。”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刀匕首扔到桌上。 “也算看在你那个被我耍得团团转的六妹面子上。” 沈欣一脸得意。 只要太女登基,她就会率兵前往淮县清除倭寇,待那时她将成为旷世古今的大将军,无人能及! “噗嗤!” 江简忍不住笑出声,微弯的眸子凝向门外。 “母亲,我实在忍不住了,原来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沈欣无奈摇头,觉得江简失心疯了,“不是末将戳贵君痛处,大将军是末将亲眼看着撞死在……” “哒、哒、哒……” 稳重又有些许熟悉的脚步声自门外而来。 沈欣神色一凛,愣怔望去。 女子着一身银白色战甲,背后红色披风迎风飞舞,手中长枪更是泛着白光。 江锦华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人,根本无需动作和言语,仅往在一站,凌厉的杀气顿时挥洒而出,令人退避三舍! 门外将士也愣了片刻,待缓过神,都不约而同跪下。 其中有人大喊,“末将……恭迎大将军归来!” 之后便是齐刷刷的:“末将恭迎大将军归来!” 江锦华大手一挥,尽是肃杀之气。 将士忙上前解释,“将军,沈校尉带皇家暗卫前来调兵,说……说世女谋逆,还伙同贵君一起,属下们才不得不过来……” “大家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中。” 之前声称伙伴都死去的皇家暗卫从人群中现身,摆手安抚大家。 “这……这是为何?”将士们被此刻境况弄糊涂了。 死而复生的大将军虽然让她们震惊,但大将军是她们面对过千百遍的人,不可能看错! 将军活着归来,她们当然开心,可那名说世女同贵君谋反的皇家暗卫又说‘在计划中’。 这都什么跟什么? 明明都是大岳国话,为什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暗卫比了个噤声手势,让将士们看向大将军,一切听将军指挥。 江锦华二话不说,直奔沈欣,长枪抵住她胸口,问道:“继续说啊,你都看见什么了?” 沈欣猛地站直身,一脸难以置信,“不可能!你死了!我亲眼看见你撞在牢房墙壁,满头鲜血……” “……你怎么会活着?” 不知想到什么,沈欣瞳孔紧缩,脸色在骤然间变得惨白。 她瞥向江锦华,咬牙切齿,“所以这都是你们的计划,你们早就知道了?” 可这……怎么可能? 她占尽先机,密谋多年,若说唯一败笔……也就是郊山上的倭寇被突然发现。 可江篱都追到淮县了,不也什么都没查到…… 不对! 难道说? “你们早在郊山发现倭寇时就知晓一切了?” 长枪又向前逼近一分,江锦华耐心为其答疑,“阿篱也是在那之后一点点查出的,否则怎会任你杀害几十名乞讨人的性命!” 郊山一事后,阿篱一直‘明目张胆’地盯着沈欣动向,也就不再有乞讨人无故牺牲。 她们杀乞讨人,目的是将这些人的尸首带去沈府。 沈府暗室有条密道,直达刑部地牢,第一批死的几名乞讨人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换去地牢的。 她们只需在死去的乞讨人面上刻上‘寇’字,便能以假乱真。 而且被伪装成倭寇的乞讨人已无法开口,更不会被怀疑口音问题。 毕竟刑部的狱卒烦倭寇还来不及,死了正好。 对沈欣来说,这是最为省心、又最不废一兵一卒的好办法。 “不可能……”沈欣脑袋发胀,嗡嗡作响。 她不相信一切都在江篱计划中! 江篱就是个不思进取的纨绔女,仅有些有些小聪明罢了,如何能与她相比? 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她不得不认! 沈欣眼珠飞快转动,琢磨着不被俞沐靖牵连的可能性。 不若……说被太女挟持,所做下的一切都是为保怀宁侯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但江锦华之前的‘死’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此刻求饶是不管用了。 她可以…… “……大将军,就算女帝今日跟你们合作了这一次,也不能保证她日后不再猜忌将军府!” “您不要忘了,前太傅就是因她的猜忌而无端被摘了乌纱帽,还有……” “噗嗤……” 江锦华懒得听沈欣挑拨,锋利长枪插进她胸膛。 沈欣虽有武功,但跟江锦华比起来就不够看了,根本无法逃开。 不仅如此,就算她死死攥住枪柄也无用,江锦华力气极大,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枪一点点刺入胸口。 不知是流血过多还是怎么了,她只觉全身发麻,控制不住地颤抖。 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在快要合上之际,她看到了熟悉女子。 那人一身白衣而来,站在江锦华身旁,唇部开开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江锦华瞬间放松神情,抬手覆在女子头上,说了句:‘做得很好’。 是这句话没错,这几个字她绝不会看错。 因为……这是她渴望数年,却拼尽一身力气从未得来的夸奖…… 还记得江锦华‘死’时,京中万人跪拜。 而她呢? 估计死了都没有人收尸吧。 ……也罢。 小倌之女,合该如此…… 沈欣忽然觉得失了所有力气,她从没有这般累过。 就这样吧。 早些去见父亲……也挺好。 第216章 尘埃落定 “母亲、大哥你们没受伤吧?” 江篱上下打量二人,见无有外伤才放下心来。 江锦华抚上她的头,眸中尽是欣慰,“都好,你做的也很好!” 她的阿篱,终于长大了。 江篱笑了笑,而后上前查看沈欣一番,最后跟江锦华点头,“死透了!” 江锦华用布巾擦拭长枪未甩干净的血迹,缓缓道:“沈欣的确聪明,但她所有算计都有个弊端,那就是将女帝想成一个只知猜忌的小女子。” 江篱颔首,“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她的思想如此狭隘、自负,我们也更难抓到证据。” 沈欣母女都是朝中栋梁之臣,没有证据根本无法定罪,还极容易让俞沐靖察觉异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想抓住一个没权没势的前太女并不难,难的是……女帝始终心存不忍。 去刑部看孙妙那次,她一下便听出刑部地牢的结构不对。 地底下震动声过空,可见有通往外面的密道。 她当时连夜派了三一去勘察,也查出刑部地牢连通着怀宁侯府。 这条密道就是怀宁侯府勾结倭寇的证据,也能一并将隐藏于府上的俞沐靖一起抓住! 可女帝却三番五次犹豫,直到沈欣又算计了张敬和宋景,女帝才下定决心。 但她还是顾及手足之情,给俞沐靖留了一次改过机会。 尽管女帝很希望率兵一万前往皇陵的是沈欣、而非俞沐靖。 可现实就是现实,俞沐靖铁了心想杀她。 哪怕这样,女帝依旧念着昔日情分,不打算将太女一事公之于众。 “唉……” 叹息一声,江篱将手中圣旨递给江简。 “贵君,这是陛下命我呈上的,由您来传达。” 江简接过,带着圣旨来到太和殿。 站在最高那层阶梯上,看着下方几千将士,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欣狼子野心,打着江副将军和江贵君谋反的假名义兵起皇宫,可谓罪该万死,当斩首示众,其九族也一并诛连。但因朕在皇陵祭拜,故而斩首时间延后,于二月后问斩,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将军府勾结倭寇谋反一事彻底落下帷幕。 京都百姓消息尤为灵通,仅在半月间,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了个透,当然……这仅是皇家让百姓知道的部分。 “看吧、看吧,我就说大将军不可能勾结倭寇,那可是杀她母亲的畜生,大将军不打死她们都算她们命硬,怎会勾结呢?” “可不是嘛,我这心呦可总算是放下了,好在咱们皇帝陛下并未真心猜忌大将军,没冤枉好人。” “诶,我听说啊,江世女在这件事中立下了不少功劳呢,好多事都是人家安排的!” “啥?那个吊儿郎当江世女?我不信!” “嗐,有啥不信的,你就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世女不是个弱的啊,老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咱们也该试着相信小江副将了。” “就是呗,大将军不年轻了,而属于江家女郡的风光,才刚刚开始……” 百姓口中风光的江家女郡,都一水地跪在将军府祠堂呢。 连大将军都不例外! 江阿翁手持家法棍,站在祠堂门口。 跟大着肚子的安怀清和宋玉二人摆手,“你们先回去!” 安怀清瞧了瞧阿翁黑得吓人面庞,踌躇着问,“阿翁……要不孙婿还是……” “嗯?” 江阿翁的家法棍在另一只手心上掂了掂,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安怀清下意识瑟缩脖子……果断转身! 宋玉更怂,连话都不敢说,直接跟在安怀清身后溜了。 现下祠堂门口只剩江阿翁和周青木二人。 江阿翁怒视着低眉顺眼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气呼呼开口,“她们不告诉我就算了,你也不告诉我?” 要不是江锦华突然回来,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个计谋! 既然大家都知道,为什么他就不能知道? 他都土埋半截了,是嫌他活太久了吗?想让他一下伤心到晕厥过去? 周青木忙拉住江阿翁手臂,小声解释,“父亲,不是您想的那样,孩儿也是……那日在大牢发现的。” 大理寺那日,他在即将摸上江锦华脸颊之际发现不对,躺在地上的人怎么看都奇怪。 之后他刻意贴靠过去,细细打量,发现更不像了! 就在那时,她意识到或许是将军故意为之。 还有,阿篱将棺木带回灵堂的行为举止也很奇怪。 每当有人祭拜时,阿篱才会挤出一滴泪水,其余时间总是在神游,心不在焉。 自己的孩儿自己了解,即便阿篱再如何吊儿郎当,也不该那样冷漠。 也是那个时候,他更加笃定母女几人肯定在密谋着什么。 不过既然不让他们知道,就有这样做的理由,他只需配合就好。 “好,你也走吧!”江阿翁气得摆手。 “不是,父亲……” 周青木还想帮帮忙求情,然后就……被暗卫‘请’了出去。 好吧。 看来父亲真生气了! 也是……都年过七旬的老人了,却要遭受这样的打击,换成是谁都会气愤不已。 只希望祠堂里的几人都‘能言善辩’些吧,也能少挨些打。 这厢江阿翁进到祠堂里,上去就给了江篱一脚。 “你给我跪好!” 没长心的东西,还趴蒲团上了! 平日就属她跪最多,却唯独属她跪的不好! 而且听说整件事都是她部署的,一想到这些,江阿翁就更气了! 但江篱终究是他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也就舍得踢这么一脚,之后半点都舍不得了。 然后……他就把所有气都撒在江锦华身上! 到最后,江锦华被抽了五十棍,江簇和江符还有江笛每人各抽了五棍。 一开始江阿翁想抽三姐妹二十棍,打着、打着……就越来越不忍心,才缩减成了五棍。 至于江篱,因为哀嚎声撕心裂肺,仅得了两棍。 江符看得直翻白眼,她就说江篱会装吧! 阿翁打在她身上的力道明显比别人轻了许多,她还一副快被打死的样子,咋那能装呢! 早知道如此,她就劝二姐晚些率大军抵京了,也能躲过这一劫。 这下好了,都挨揍吧! 第217章 怒火 “你们怎为何回来这么早?” 江锦华揉着屁股,跟江簇小声蛐蛐,她以为大军还得个半月才能回来呢。 江簇瞄了眼阿翁,发现他正满眼心疼地看着江篱,压低声音回复。 “大军待着无聊,就回来了。” 并非江簇夸张,此乃事实。 当时母亲以‘叛国罪名’被沈欣押送回京,大军也的确即刻启程,跟着行了两日。 但军队有五万人,行进速度照比沈欣那支几千人的小队要慢上许多,也逐渐拉开距离。 待大军落后百里,她和几名皇家暗卫才从暗处现身,拿出女帝事先准备好的圣旨和虎符。 五万大军均为母亲旧部,别说圣旨、虎符俱全,就算没有,她也照样能调动! 得了皇命,大军很快回了淮县,准备迎战。 淮县本就有常年驻守的两万大军,此次她又带五万大军归去,可谓声势浩大。 抵达淮县第一时间,东来酒楼的走狗们就不淡定了。 她们深知回京都报告时日过长,纠结之下,打算派人跨越边境看守线,将这件事告知倭国。 然后……倭国就彻底打消了夺取淮县目的。 近几年倭国兵力本就不足,粮草更是供不应求,不敢对大岳国生出任何歪心思。 而倭国之所以答应皇太女攻打淮县,也是因她们在女帝眼皮子底下救出关押刑部地牢的倭寇,以此证明了能力。 但本该撤走的大军却回来了,让倭人心中恐慌不已,也意识到女帝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倭国只是小,又不是傻! 任东来酒楼走狗们如何劝解也无用,她们果断将集结好的将士全部解散。 走狗们见不能说服倭国,无奈之下决定赶回京都,侥幸地以为快马加鞭赶路、或许能在半路遇上沈欣。 可走狗们没想到的是,她们不仅没能出去淮县,还被屠了个干干净净,东来酒楼里连只苍蝇都没飞出去! 不仅如此,藏在地下室等待被救的倭寇也被江簇一一剔去血肉。 东来酒楼所有人加一起少说有几百号,均只剩一副白骨,被扔在倭国境内。 倭人吓得瑟瑟发抖,连尸骨都不敢收,更别提兵起淮县了,她们哪有那个胆量? 不过江簇能这般挺直腰杆,也是仗着阿祖和母亲的势,因为她们在战场不要命地厮杀,倭人才会如此惧怕。 至于五万大军延迟抵达京都的借口,完全不用她们想,陛下自然会说接到军中急报,并找到合理借口。 在此期间,沈欣全程没有半点怀疑,她笃定自己计高江篱一筹,自负至极。 而自负的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江锦华跪得腿疼,动了动腿,又问道:“那阿符和阿笛呢,你让过去的?” 江簇果断摇头,“不是。” 俩人是自己过来的! 不论江符还是江笛,都不是傻子。 她们早就在种种不对之中察觉异样,估计也是小六‘服丧’时没装好的缘故。 猜出之后,二人在除夕之夜启程淮县,欲为支援。 “她们抵达之际大军已整装待发,就要启程归京了,但她们想帮忙的心总是好的。” 江锦华恍然大悟,而后又撇了撇嘴,“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去支援没错,但更多是打算赚军功回来吧。 至于赚了军功为得到什么……不用说都知道! “什么事都不提前告诉我,你还有心说话!” 江阿翁安抚好江篱,看到江锦华又是晃动身子、又是歪嘴皱眉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家法棍也再度抡上去。 “哎呦……父亲……女儿冤枉啊!” 她太冤了! 沈欣和黄云拿着证据和圣旨来淮县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怔仲间,她跟隐匿暗处的江簇对上了眼神。 虽不知二女在卖什么关子,但既然她面上没有焦灼之意,说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才任由沈欣抓之。 沈欣到底是沈芝之女,看她尤为不顺眼,回京的一路上,几次想找借口加害她,都被一同前来的黄云打‘无意’撞见。 黄云是陛下的禁卫军,沈欣自然不敢过分,只得作罢。 路上她全程都是糊里糊涂状态,哪怕被押送大理寺,也依然不了解整件事的计划。 直至被关牢房,大理寺的人趁沈欣在跟怀清对峙之际协助她逃出,然后换上易了容的三一进去。 那之后她一直藏在养心殿中,听了陛下所言,才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 好家伙,原来早在春日狩猎,六女就跟陛下筹谋此事了。 啧啧啧…… 都挺能装的…… “说,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江阿翁肺都快气裂开了,府中所有暗卫都知晓的事,就他被蒙在鼓里这样久! “你是嫌老子身体太好了?希望我担心死是不是!” 江阿翁眼圈通红,死死地攥着家法棍,不舍再落下。 江锦华是他身上掉下的肉,教训一下还可以,若一直打下去,他终归不忍心…… 可心中怒火还是不能熄灭,这样大的事为何就不提前告知他? 别人……根本无法体会他这几日是怎么熬过来的…… 将军府的顶梁柱在除夕之日含冤而死,孙女阿篱还不能独当一面,他当时已经做好了将军府随时倾覆的可能,提前命随从准备好逃生路线。 他不求别的,唯望两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能够平安降世! 也没想过让孩子们复仇,只希望她们生在安生地方,无忧无虑长大,也好过战战兢兢地生存于朝堂之中。 他做了种种打算,结果被告知这一切都是她们的计谋! 女儿没有含恨而终他当然高兴,但高兴之余也生出说不出的愤怒…… “你知道为父快要吓死了吗?” 通红的眼眶里汪起雾气,江阿翁扔掉家法棍,一把拥住江锦华。 颤声质问,“……为何不告诉我?” 感受肩头滚烫,江锦华心里很不是滋味。 拍了拍江阿翁肩膀,又用力刮了六女一眼。 让她谁都瞒着,这下好了,怎么哄吧? 不知过了多久,江锦华肩上灼烫依旧不减。 她默默捡起家法棍,乞求道:“父亲,要不……您还是打我吧。” 总比哭泣要让她好受。 然后…… 大将军又被抽了三十棍! 第218章 求旨 二月初,帝王归京。 江大将军率众臣跪于城门口迎接。 百姓也跟着虔诚跪地。 以前她们认为陛下是个为争皇位不惜弑姐的残忍女子,踩着血腥坐上宝座不说,还对将军府过度猜忌,将小人嘴脸暴露无遗。 可自打沈欣上演一出假借将军府名义逼宫后,大家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陛下跟将军府一起合谋的,目的就为定怀宁侯府通敌叛国之罪。 均打消了以前对皇帝的偏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齐声呼唤。 元安帝此次归京并未乘马车,乃策马而归。 她凝望跪身长街两侧的百姓和文武百官,缓缓摊平双手。 “众万民、爱卿,平身。” 江锦华快步上前复命,“陛下,奸臣沈欣一枪毙命,其家人均关押大理寺监牢,等候问斩。” 元安帝点头,问出心中最惦念的,“江简可好?” “回陛下,后宫安,贵君也安。” “即刻回宫!”元安帝感觉自己身心疲惫。 即便她刚刚登基之际,时常忙碌到深夜,也从未如此累过。 半年的潜心算计,步步针对至亲之人,一朝成事,她心里却空落落的。 难道坐上至尊之位,真就代表永远孤独? 可她从未想过争抢皇位……从未…… 黄云同禁军摆手,“起驾!” 万民和文武百官再度跪拜,“恭送陛下!” 抵达皇宫。 元安帝直奔静心宫。 甫一踏入宫门,就见男子背对她站在廊下。 “江简!” 闻声江简转身,泛红的双目仔细打量女子,“陛下……可还好?” 元安帝晃首,轻扯唇角,“同贵君一样,一切安好。” 江简凝望女子消瘦面庞,积蓄在眼眶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 他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她,“陛下瘦了许多。” 元安帝下颌抵在男子肩头,久久不语。 如今她什么都没有,只有江简了…… - 次日。 江笛在天不亮之际来到皇宫正门口。 她非臣子,不能进入太和殿,只能跪在门外。 二月的天依旧很冷,寒风刺骨,江笛膝盖很快没了知觉。 但她不以为然,身姿依旧笔挺,求一个不可能。 外面早起路过的百姓指指点点: “呦,这不是将军府胆子最小那位吗?” “嗐,啥叫胆子最小?人家只是不擅言语罢了!” “可不是么,你想啊……能有胆量跪在此处求一道赦免旨意的人,怎会是个懦妇?” “求赦免旨意?五少郡赦免什么啊?” “啧……要不咋说你们呆呢!难道没听说五少郡喜欢沈玉的事?” “沈玉?怀宁侯府沈玉?使不得……使不得,那可是罪犯之兄!” “你也说了,沈玉是罪犯之兄,而非罪犯本人!如果大将军之女喜欢,为何不能成全?” 辅国大将军和骠骑大将军戎马一生,从未求过陛下什么。 五少郡仅求个无辜受牵连的男子,又有何不可呢? …… 早朝过后,从未求过陛下的大将军‘卑微’跪在养心殿。 元安帝揉着隐隐作痛额头,过了好半晌,才让内侍磨墨。 很快,内侍将一道旨意……呈给大将军身旁的江篱。 “臣女谢陛下隆恩!”得了休夫旨意,江篱笑着离去。 此时开心的不止江篱,还有另一侧的江符,她连忙磕了三个响头。 “恳请陛下赐予臣女迎娶县女府宋少郎的旨意!” 元安帝咂了咂嘴,为难地闭上双目,思绪也渐渐飘远。 宋玉是当初她怀疑皇姐跟将军府勾结、过度忌惮之际才命江篱娶的。 将军府实在太过功高,她不敢让江篱再娶有权势男子,那样皇姐岂不是如虎添翼。 正巧宋玉在春宴当日给江篱投放催情药物,她也顺势提了迎娶。 可今日江符却求旨迎娶宋玉,难道……要她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否定之前决定? 这样会不会显得她这个帝王不大靠谱? 而且她们将军府的事儿还多着呢。 元安帝瞥了眼跪身江锦华另一侧的江簇,眉头皱更紧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江簇为何屁颠屁颠地跑去淮县。 什么惦记母亲,她就是赚军功去了! 想用军功换走她的昊儿…… 该死! 她当初就应该看住江簇,不让她去淮县! 江符见女帝迟迟不回,重重磕头,“臣女真心爱慕宋少郎,还望陛下成全!” “哐、哐、哐……” 脑袋撞击地面声音作响,元安帝看得心中一紧,心也跟着软了。 “不是朕不同意,而是县女府家主和长女于去年亡故,你让朕如何下这道旨意?” 大岳国父亲逝世为斩衰,需守丧三年,期间不能谈婚论嫁。 元安帝看着女子见了血的额头,叹道:“这样……你且等三年,三年过后,朕一定为你们指婚!” 江符双眸泛光,继续磕头,“臣女恭贺……不……臣女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元安帝无奈一笑,摆了摆手,“你也出去罢。” “臣女告退!” “你呢?为何还在大殿?” 现下殿中只剩江锦华和江簇,元安帝犀利双目紧盯江簇,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很是纳闷,昊儿怎么就相中这个眉宇间写满阴郁的女子了? 跟随江簇一同从淮县归来的暗卫可说了,江簇在淮县这段日子里除了杀人还是杀人! 好吧……也不算杀人,因为倭寇算不得人! 江簇每日两眼一睁就是拿刀,然后一片、一片剔下倭寇和叛国人身上血肉,可谓血腥至极。 但她就一人,而倭寇有几百名。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后来她让将士们帮忙,包括最后抵达的江符、江笛,也都跟着‘帮忙’。 江符倒还好,她本就会武,习武之人,或多或少都会沾染血腥。 但江笛就让人吃惊了,听暗卫所述,此人可是默不作声地剐了几十人。 啧……将军府的,就没一个凡类! “唉……” 说到江笛,元安帝叹气。 那位还在太和殿外跪着呢,死活求一道赦免沈玉的旨意。 头疼! 疼死她了! 第219章 七殿下出嫁 江簇叩首,直言,“臣女想迎娶……” “行行行……别说了!” 元安帝打断江簇。 没一个字是她爱听的! 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好皇儿,凭什么让江簇这个‘狡诈’女子娶走? 她都不敢想,如果昊儿嫁给江簇她的心得疼成什么样! 元安帝睨着江锦华,气道:“还是说江笛吧!” 江锦华斟酌着开口,“启禀陛下,沈玉和沈欣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并非一条心,所以微臣以为……” 元安帝也打断她的话,苦口婆心,“问题不是他跟沈欣是否一条心,而是他母家即将斩首,就算朕放了沈玉,你确定他日后对你们不会生出记恨之心?” 有时候人心很复杂,即便沈玉知道沈氏一族乃自己走向灭亡,可他真能做到不殃及将军府吗? 午夜梦回之际,发现让自己失了母家的女子正酣睡身旁,他能不动一丝一毫的杀心? 江锦华垂下眼皮,仅迟疑片刻,而后一脸认真答道: “陛下所言极是,但感情已发生,微臣还是希望女儿能如愿,至于她们的以后……微臣没想过,因为世事无常,微臣也不敢担保。” “呵……江锦华啊江锦华,百姓皆传你是个不疼爱庶女的母亲,可朕瞧着,你为几个庶女也没少操心!” 江锦华在战场厮杀多年,从未提过任何赏赐。 如今倒是愿为庶女弯下脊背请旨,着实令人意外。 唉…… 元安帝无奈摇头,手一抬,“准了!” “微臣叩谢陛下!” 看着母亲高兴离去的身影,江簇眼睛都直了。 不是,这还有这样大的一个人呢! ……就不管她了? 算了,还是靠自己吧! 江簇转眸,然后…… 跟女帝对上视线。 江簇:“……” 能不瞪她吗? “你真喜欢昊儿?” 听到这声质问,江簇根本来不及细想,急忙回应,“喜欢,微臣非常喜欢!” 元安帝满意颔首,语气幽幽,“行,为了证实你的这份喜欢,朕要你做到三件事。” “微臣洗耳恭听!” - 江簇答应女帝的三件事分别是: 第一件为弃文从武。 现如今朝中从军之人太少,且有血性的更是少之又少。 而将军府的几位都是血性女子,元安帝当然希望江家女郡日后都能奔赴战场。 第二件事是三年之内不许跟七殿下成婚。 倒没有什么旁的原因,主要是元安帝舍不得,想把昊儿再留身边几年。 第三件就是在此期间,绝不可有过分举止! 元安帝也是过来人,当然知道情浓之时容易做出些…… 但她希望二人能发乎情,止乎于礼。 可谁能告诉她今日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江简发现身旁人脸色不大对,低声安抚,“陛下,既已如此……您就别气了。” 这话他劝得心虚,谁也没想到江簇在婚前做出逾越的事! 江簇答应陛下的三件事目前没一件事做到不说,还……还让七殿下大了肚子…… 虽说事出有因,但他还是替自己妹妹觉得心虚。 “!”元安帝双手环于胸前,继续生闷气。 她不舍得把火气撒到江简身上,只能继续憋着气! 今儿是二人大婚日子,她不能再赏江簇几十大板了,委实可惜! 看着被江簇接出皇宫的昊儿,元安帝瘪了瘪嘴,孟地扭头。 她能忍住! 绝不会哭! 呜呜呜…… …… 皇子出嫁,轰动了整个京都城。 七殿下本就是女帝最疼爱的皇子,陪嫁很是舍得,金银珠宝用箱抬,且至少百箱。 再者是玉器、瓷器、绫罗绸缎…… 百姓们都看花了眼,均瞪大眼珠子站在街边。 “好家伙,咱们陛下把半个国库都给了七殿下吧?” “我的老天奶,这是我等配看到的?” “我的妈呀,我都不敢想,如果我是其中一位抬箱子的,我嘴得有多翘!” “胆小鬼,我就敢想!” …… 十里红妆,将整个京都城都覆盖上一层鲜艳红色。 时隔一年,将军府也再次满院挂红,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安怀清在江篱搀扶下来到厅堂,看着两位新人拜堂。 此刻他已怀胎八月,肚子浑圆,走路稍显笨拙。 “就在这儿吧,这个位置也能看清。”江篱制止还想再上前的男子,柔声劝阻。 人太多,她怕有不开眼的挤到安怀清,这才让他站在一侧角落。 安怀清再有两月就要临盆,随着月份大了,怀得很是艰辛。 时常夜间睡不好,熬到五更天才勉强睡去。 昼夜颠倒之后,早起对他来说已成一大难事。 可为了观看二姐和七殿下拜堂,这人却在鸡未叫时一股脑地坐起身。 虽不解他为何如此,但江篱本着安怀清的话就是圣旨,帮其穿衣、洗漱,早早候在府门口。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佳偶天成,地久天长!” …… “二拜高堂。” “恩重如山,长寿百年!” …… “夫妻对拜。”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 喜婆高声呼唤,两抹红色身影相视一笑,对向鞠躬。 熟悉情景一下将安华清带到回忆中。 那时……江篱的神情为何?可有二姐这般眉目含情? 明明仅过去一年,却像隔了好久似的,他都记不清了。 带着疑惑,安怀清望向江篱。 女子双眸清亮,黑瞳倒映着厅堂之中的人们。 而在一众人们之前,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慢慢的,黑瞳里的人们逐渐消失,唯留一人…… 那双眼眸浮起温和笑意,更透着不加掩饰的爱意,问道:“夫郎可还记得?” 安怀清忽地笑了,摇头,“不记得了……” 过往有心酸,但江篱很好,她配得上,他亦配得上。 第220章 原谅 日子一天天的过,眨眼间便过去半月。 如今江家女郡尽数从军,需每日前往练兵场。 清晨。 将军府出来三位女子,策马没一会儿,又多出一位女郡。 对于江簇在大婚第二日搬去殿下府、做上门妻主行为,江家人表示没眼看。 尤其江篱,更是不用正眼看! 当初二姐怎么拒绝七殿下的,今日就有多卑微! 即便如此殿下心中也对二姐存着气呢,因为他腹中孩儿乃意外得来。 江簇看了看母亲和三位妹妹,扭过头去,罕见心虚。 她若不搬去殿下府,可就搂不到香喷喷的人了。 唉……殿下脾气大得很,那件事他一直记到今日,今早还跟她不满了好一会子呢。 说他那日本就醉酒,即便阿宽将她请到殿下府,也不该在夜半之际进入。 江簇揉了揉鼻头,有心虚、但更多是窃喜。 她当然得过去……否则就见不到那样的殿下了。 房间里,男子半倚在小榻上,衣袍散乱,中衣歪歪斜斜,露出大片白皙胸膛。 听到关门声,他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孟地瑟缩回小榻一角。 殿下醉得实在厉害,迷蒙双眸打量她好久,才认出是她。 当然……也是她走近缘故。 随后那人就像灵蛇一样缠了上来,四处点火。 江簇得承认,她就是‘心怀不轨’,才迟迟没做出任何‘反抗’。 陛下所给的三年期限太难熬,殿下又年轻俊美,万一被旁人勾了去,就得不偿失了。 万般忧心下,她决定不阻拦男子对她衣袍的撕扯,直至尽数退下…… 为了这个结果,她挨了不少板子、鞭子、棍棒。 这些她都不觉疼,可殿下时不时的哭诉却让她的心疼了又疼。 难道殿下真的厌倦她,不想成婚? 否则怎会在婚后时常哭泣,泪眼朦胧的,好不可怜。 “嘿,大傻子,又为你的殿下忧心呢?” 发现某人落后,江篱拉动缰绳,停马等候。 “……” 江簇翻了个白眼,扯下佩剑。 她不大会用,干脆当武器甩了过去! 江篱随手一挡,稳稳接住,而后扯眉打量二姐。 瞧她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有点想笑,“我说江簇,你的耳朵呢?” “江小六,你皮紧了!” 得来二姐咬牙切齿回复,江篱耸肩,“大婚后你一直如此,每天呲着个牙来,很快又变回愁眉苦脸,有心事?” 二姐种种神情,不用说都知道因为谁! 至于为何这样,江篱倒是猜出大概,“可是殿下说了什么?” 江簇困惑双目定向江篱,又转为惊诧,“你如何知道?” 可是殿下同六妹夫说了什么,江篱才…… “不是。” 江篱否定她心中所想。 “殿下并未说过二姐什么,但是二姐……你有认真听过太医嘱托吗?” 望着江簇迷茫双目,江篱叹气,为其答惑。 “孕夫腹中孕育孩儿,或多或少会发生一些改变,其最常见的就是情绪,有易怒、有爱哭、更有情绪萎靡等等。” “我虽不知殿下同二姐说了什么,但你要记住一切都不是他心中所想,而是怀有身孕原因将他情绪过度激化导致。” “原来是这样……”江簇恍然大悟。 太医诊治时她就在边上,也仔细听了。 可每当殿下质问她为何那般做时,她脑袋里就空白一片,只剩对自己的质疑。 所谓关心则乱,以前她总说小六,而今她还不如小六呢…… “对,没错!” 不知何时,江符也慢了下来。 听罢江篱的话,不住颔首。 之前宋玉也是这样,她深有体会。 “二姐不行事儿啊,你脑袋一向灵光,怎地大婚过后像把脑袋幸福坏了似的?” “呵!”江簇冷哼。 因为宋景和唐周去世关系,江符跟宋玉在三年内不能成婚,这才总是对可以成婚的她‘恶语相向’。 这人就是羡慕嫉妒恨! “我今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江簇扯动缰绳,刚打算加快速度,发现五妹正在前方侧耳聆听。 江簇:“……” 不是,她怎地了?就在这儿听! 人沈玉不是死活不再喜欢她吗? 沈玉认为沈家人的死都因将军府所致,即便错在怀宁侯府身上,他依旧不能释怀,选择远离江笛。 “你跟着听什么?又没有孩子!” 这样没心没肺的话,不用想都知道谁问出来的。 发问者甚至还叉着个腰,一副趾高气昂样子。 “我……我就听听……”江笛小声说完,扯动缰绳,耷拉个脑袋走了。 江簇给了江篱一拐肘,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明知江笛和沈玉近况,还说那些伤人心的话! 江符也瞥了江篱一眼,而后两姐妹策马追向前方。 落在最后的人撇嘴,嘀嘀咕咕:“嘁……也不尽然吧。” - 练兵场归来已是深夜,而江笛比其他人更加晚归。 她不似三姐和六妹那样武力高强,也不像二姐那样能出谋划策。 她是个笨的,人们都说笨鸟先飞,既如此,她就比别人再多付出些努力,终会得来回报! 江笛垂眸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外袍,唇角扬起笑容。 最近她听了六妹谏言,大有进步。 虽然强度比以前大了许多,也没少受伤,但有进步就是好事,她很开心! “哒、哒、哒……” 马蹄声慢了下来,最后更是停住。 看到心心念念的人,江笛跳下马,却定在原地,迟迟不敢前进半分。 良久过后,她还是没忍住,“夜深……你怎么出来了?” 男子不语,过于平淡的眸子依旧仰望怀宁侯府,心中思绪万千。 当时黄云携禁军带走所有亲眷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直到进了牢房才知道,庶出的妹妹不仅谋反,还杀了母亲! 此事大哥知道,父亲知道,就连被残忍杀害的母亲也知道……唯独他被蒙在鼓里。 当从牢狱里出来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该去感激还是恨? 他幸运地活下来,可所有至亲都已不在…… 崩溃之际,他将所有怒气都撒在江笛身上,并说出此生永不原谅的话。 现在想想……真是不该。 他在怨恨同时,可有想过江笛冒着冬日严寒在太和殿前跪了半日? 可有想过她顶着母、姐压力,铁了心要救他? 可有想过为了保下他,她将自己本该轻松的一生许诺给了大岳国? 沈玉凝望女子渗着血迹的外袍,心疼、自责、还有一朝家破人亡的委屈蜂拥而至,使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更加疼痛…… “江笛……对不起……” “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呢喃歉语。 女子上前,伸出满是干涸血液的手,“沈玉,你并非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往后余生我们一起走下去。” 沈玉下意识抬起手,又顿在半空良久。 而女子一直安静等待,没有任何不耐。 最后,那双干干净净的手终于放入满是伤痕的掌心之中。 自此不再放开…… 第221章 楚礼危! 又是半月过去,如今安怀清怀胎九月,还有一月即将生产。 江篱也提前找好了接生奴夫。 为防止这些人生异心,做出类似当年抱走江符的行为举止,江篱可谓刨根问底,恨不得把几位奴夫的祖宗十八代都抠出来盘问。 随着怀胎月份愈发地大,安怀清无法再出府查账,一切都由江篱代之。 “下一本……” 江篱把账本扔到二掌柜手中,生无可恋地接过第二本。 春日正暖,她都不敢想要是搂着安怀清坐在摇椅上会是何等舒适? 可她又不敢不来查账,否则某人非得念叨个半宿不可。 自打到了孕晚期,安怀清脾气愈发暴躁。 不仅她唯唯诺诺,就连整个将军府都得小心翼翼地顺着安怀清的毛,否则路过的虫子都得挨上两脚! 对于自己的变化,安怀清也有所察觉,夜深人静之时总是躲在被子里哭泣。 他认为自己实在不该这般,甚至牵连整府的人跟着受罪。 为了不打扰到大家,安怀清打算搬出去住,待生产之时再归来。 这哪儿行? 江篱自己劝阻不了,便让父亲出面。 父亲劝了好几日,才堪堪安抚好安怀清。 其实要江篱说他根本不算暴躁,仅稍有急躁罢了。 比如膳食晚了片刻,他会派人去催促;衣袍洗完不是他想要的香味,便让下人重新洗来…… 因他平日里不这样行事,才会认为自己苛刻无比,一时接受不了。 唉…… “下一本!” 将第二本也扔过去,江篱在心中叹气。 到底是安怀清心善,如果在别个府中,这些举止都再正常不过了。 只因他不是官宦人家出身,从小又见多了底层百姓,才设身处地去为他们考虑。 不说别的,就说他各个铺子里的小奴吧,都能一一叫出姓名。 要知道安怀清在京都的铺子至少有百十余家,且每个铺子又不止一名小奴。 由此可见,他真心把小奴们当成家人看待,从不将自己置于高位之上。 “世女,不好了!” 隔间门被大力推开,三六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可是郎君出了事?” 江篱孟地站起身,快步跑向将军府。 安怀清已然孕晚期,太医说这个时间最是不稳定,腹中孩儿提前或延后出生都是极有可能的事。 三六跑在世女身侧,先是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江篱本就急得不行,见三六如此,气的一脚踹了上去,“郎君到底怎么了?” 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的,鬼知道是什么意思! 三六这才喘匀气息,忙道:“郎君无事,但……楚少郡有事……” “哧……” 鞋底摩擦地面声音响起,江篱停住脚步。 不解望去,“什么叫楚少郡有事?” “回世女,您出府后汇宝阁掌柜登门将军府,说……小椿吐了半日,太医诊脉后发现有了身孕……” 三六声音越来越小,她感觉楚少郡要遭殃了。 郎君可是把小椿当亲弟弟待的,楚少郡倒好,偷偷把人肚子给弄大了,郎君能不生气? 三六还是第一次看到郎君如此愤怒呢,面色黑如锅底,阴沉得可怕! 江篱一挑眉毛,突然不急了,“哦……楚礼啊。” 这人也不怎地被勾住魂儿了,死活相中小椿! 而安怀清又不希望小椿进尚书府做侍,他认为楚礼是个花心的,哪怕一时收了心,也不妨碍她日后三心二意。 况且尚书府根本不可能同意让小奴做嫡女正室,待日后有了家主,小椿的日子只会更加不好过,安怀清疼惜小椿,才不想看他跳火坑。 但谁能想到楚礼还来了个生米煮成熟饭! 啧…… 她咋那么能呢! “郎君想怎样就怎样,你们不必阻拦!” 谁让楚礼惹怒安怀清了,那消气的事也由她来负责罢! 三六急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世女……郎君可是拿着您长剑去的啊……” 她感觉郎君真是气疯了,拿剑的架势比世女看着还要渗人呢! “什么?”江篱瞪大双目。 气的又踹了三六一脚,“还不快告诉我她们在哪儿?” “在……醉生楼!”三六哎呦一声,抬手指向前方。 - 醉生楼一楼。 楚礼缩在俸伯身后,仅露出一双眼,偷偷望着门口的人。 男子一身华贵黑衣,腹部高高隆起,却不显他臃肿笨重,而是更凸显四肢纤细。 他墨黑长发束于脑后,露出一张白里透红脸颊,由气色便能看出男子生活顺遂,眉宇间尽是幸福神态,无丝毫妒夫痕迹。 一楼站了很多公子,纷纷投去羡煞目光。 想当初江世女日日流连醉生楼,虽未与公子们有染,但不妨碍她长了张宠侍灭夫的脸。 尤其将军府家世摆在那里,谁又会为了一棵树吊死自己? 没想到……世女真就吊死了! “楚礼,你为何做那样的事?”安怀清剑指女子,大步上前。 小椿才十七岁,还未弱冠,她楚礼倒是能耐,竟让小椿…… 越想越气,安怀清忍不住加快脚步。 “我……”锋利刀尖儿泛着冷光,晃过楚礼双目。 眼瞧对方距自己不过几步距离,她更加用力拉扯俸伯,向后面退步。 无辜遭殃的俸伯:“……”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招谁惹谁了! 直至踏上通往楼上的楼梯,楚礼松了一口气。 这才敢回话,“安怀清,我都跟你保证了绝不辜负小椿,你还要我怎样?” 剑尖儿划过俸伯耳侧,抵上站在第二节楼梯、高出俸伯许多的女子胸口。 安怀清双目要喷出火,怒道:“我要你怎样?我问你,你为什么对小椿……” 话音戛然而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此处人这样多,他才不像楚礼一样不要脸皮,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 俸伯悄然躲避剑身:“……” 依旧无语。 楚礼心虚,“我也不知道小椿能……” 不!她知道!也是故意为之! 母亲死活不同意她迎娶小椿为正室,为让母亲准许她才想了这么一招。 只要小椿有了身孕,她不信母亲会让流淌楚氏血脉的孩子流落在外! 第222章 腹痛 安怀清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你不知道为什么?” “你楚少郡有过的男子都能绕京都三圈!” 安怀清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是小椿?” 他那么小,一个对自己往后余生都不甚明确的孩子,楚礼竟也忍心下手? 如果不是汇宝阁掌柜来告知此事,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只要想到得知自己有身孕后、一脸茫然的小椿,安怀清气血翻涌更甚! “我喜欢他!”楚礼梗着个大脖子,话语执拗。 “呵……” 安怀清嗤笑。 “可你的所作所为跟轻视小椿有何区别?他本就奴役出身,你还做下让他成为笑柄的事!” 既然喜欢,就更该给小椿一份体面,而不是让他成为父凭子贵入府的小侍! 那样小椿日后在尚书府根本无法抬头,这些小椿不懂,难道她楚礼还不懂吗? “用你所谓的‘喜欢’让小椿处在水深火热境况里,你的喜欢……也不算多高尚!” 楚礼眸色一沉,两指快速夹住剑尖儿,用力按下,“安怀清,你也不是小椿的谁,小椿还未说什么呢,你凭什么跟我在这里吆五喝六?” 安怀清承认刚才说话重了些,对于女子眼中爬上的愤怒并不感觉惊讶。 他力气不敌女子,另一手也握上剑柄,默默跟楚礼‘对峙’。 被刀身来回‘轻吻’肩膀的俸伯:“……” 有人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他还不敢一走了之! 一个是将军府郎君,另一个是朝中二品官员家的嫡女,哪个在醉生楼受了伤,他都不好答复。 搞不好醉生楼还得关门大吉! 嘿呦……这都什么事儿啊! 安怀清终究没楚礼力气大,整个剑身都被楚礼推至一旁,缓缓压下。 这把剑是江篱的,有些沉重,他握了良久,手臂本就颤抖,此刻更是体力不支,就着楚礼的力道下滑。 就在剑柄即将从掌心脱落之际,他的手被一只温热掌心包裹住,熟悉的甘松香气瞬间袭来。 不知为何,安怀清忽觉心中的委屈愈演愈烈。 他抽回手,转身抱住江篱,泪水波涛汹涌,“呜呜呜……” “呼啦!” 长剑就像大风席卷一样,划过俸伯脸庞,直抵楚礼胸口。 楚礼:“……” 俸伯:“……” 对上女子凶光毕露的黑眸,楚礼膝盖下意识一软,急忙解释。 “不是啊……我没欺负他,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哭?” “呜呜呜……” 怀中人哭泣声比之前还大了些。 江篱一手揽着安怀清,阴沉双目定向楚礼,出口话语尤为凛冽。 “我跟你说过,此事先从尚书令大人那处着手,而不是对小椿上手!” 楚礼垂眸,负气似的用胸膛抵向剑尖儿,回道:“我当然想这样做!可她老人家死活不同意,我实在没了办法,才想着用……这种不算办法的办法。” 如果她有别的招数,又怎会忍心让小椿成为一个未婚先孕的男子? 她比谁都不舍…… 江篱给俸伯使个眼色。 后者瞬间意领神会,将一楼、和其它楼层看热闹的人都‘劝’到房里。 很快,一楼厅堂只剩下三人。 “你不该瞒他!” 江篱说着,长剑扭转,用剑身横面拍了下楚礼脖颈。 “……可我若提前告知,他肯定不让我见小椿了!” 楚礼也知道不该瞒着安怀清,他真心把小椿当弟弟待,如今却被她…… 明知做错,但她不后悔! 如果早早让安怀清知晓,现下小椿绝对会被他藏起来。 那样她岂不是看不见小椿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小椿是我弟弟,你作甚还有礼了?”安怀清听不下去,急躁转身。 听着他的数落,楚礼垂头,一句都不敢还嘴。 之前敢还嘴,是因江篱不在,这会儿江篱跟个瘟神似的杵在对面,而且那把锋利长剑抵着她胸口,谁敢还嘴啊? 反正她是不敢…… “楚礼,我告诉你,就算小椿有了身孕……啊……” 低吼声突然转为呻吟,安怀清神情痛苦,双手也死死捂住腹部。 “怕不是要生了吧?……这可不是我的错啊!” 听了楚礼辩解,江篱才回神,急忙抱起安怀清,“我……我带你回府!” 女子话音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 尤其看到安怀清紧皱眉头,脸色惨白,更是双臂都跟着抖动。 “妻主……” 一阵剧烈疼痛过后,安怀清感觉下坠感好似减弱一些。 不忘安抚江篱,“妻主别担心,府中提前一月就已准备妥当……莫要担心……” 话没说完,阵痛再次袭来,竟比上一次还要痛上许多。 安怀清紧咬下唇,试图转移自己注意力。 可他低估了生产的疼痛,那种疼、像有人用刀在砍他的脊背一般,连呼吸都是奢侈的。 “……我们很快回府,你再坚持一下!”江篱吓得脸比安怀清还白,抱着人往将军府狂奔。 三五和木方等人跑在前方,快速为世女疏通开一条通道。 到底是习武之人,脚程极快,不多时就抵达了将军府。 暗卫不用抱人,比江篱更早抵达,提前吩咐了烧水等一切事宜。 江篱刚把安怀清抱进寝间,就被接生奴夫赶了出来。 …… “怀清……” “怀清你怎么样了……你们放开我!” 江锦华和周青木搀着江阿翁赶来时,江篱正扒着门呢。 三一到三六,六名随从都抓她不住,房门还是被江篱扯开一丝缝隙。 江锦华额角突突直跳,一把薅住江篱衣领子,扯离门口。 “别跟着添乱!生孩子本就辛苦,你别在门口打搅!” 江篱死死盯着正房的门,眼神透露恐惧,“他不喊了……母亲,他为何不喊了?” 安怀清进门后就嘶吼不断,没多久嗓子就哑了。 接生奴夫一直告诉他用力,他也真的动用全身跟着使劲儿。 哪怕她在门外,也能清晰听到安怀清用力到扯破被子的声音。 一个人得遭受多大痛苦,才能生生将被子撕破? 就在她内心不安时,正房突然安静下来。 刚才他还在痛苦呻吟,怎会片刻之间没了声音? 尤其房中还时不时地端出混合血液的水盆,江篱无法再控制自己情绪,只想冲进去! 第223章 丑…… “阿篱,你母亲说的对,莫要添乱,现下正是关键时刻,千万别让怀清泄气。” 眼瞧江篱双目赤红,周青木继续安抚。 “你且放下心来,男子生育都是如此,叫喊不断容易失去力气,待他恢复些会……” “啊啊啊啊啊……” 周青木还未说完,正房里传出一阵大吼。 江篱呼吸一滞,再度跑回门边,这次她不敢大叫,小声呢喃: “怀清……你别怕,我就在此处等你,你一定会平平安安……” “这次你受苦了,日后再不会了。” “就这一个,我们绝不要第二个孩子……” “哇哇哇……” 伴随着江篱呢喃,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天际,将军府六房的小魔头呱呱坠地。 “恭喜世女,贺喜世女,是位小女郡呢!” 江篱根本没心思看奴夫抱来的孩子,大步奔向寝间。 安怀清累极睡着,身上寝袍都是湿的,长发也如同水洗过一般,湿漉漉地堆砌脸侧。 没了先前隆起的腹部,显得男子瘦弱不已,仿若一阵风都能吹跑似的。 “怀清……” 江篱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整理男子凌乱的长发。 每梳理一缕长发,都有一颗小水珠掉砸下。 手背上水珠愈来愈多,安怀清被痒意扰醒。 对上女子通红双眸,缓缓抬手,“……我无事,妻主别担心。” “嗯……” 女子包住他的手,不住点头,却哭的更凶了。 以前她听父亲提及过,男子生产犹如从鬼门关走一遭,生不如死。 她仅知道痛苦,但没想过如此痛苦。 只要回想起一盆盆血水和数不清的染血帕子,还有接生奴夫血迹斑斑双手……江篱的心就抽痛。 听闻生育腔一直为闭合状态,为诞下孩儿,必须得开到近十指。 而每一次的开指,都是一次又一次的撕心裂肺。 她不敢想瘦弱的他是如何挺过来的…… “孩子……孩子还好吗?”安怀清隐约听到中厅有人压低声音说话,强忍睡意询问。 “放心吧,一切都好!” 幔帐被人从外面掀开,周青木抱着孩子走来,将粉嫩嫩的小婴孩放在安怀清身侧。 夸赞道:“是位漂亮的小女郡。” 看着孩子皱皱巴巴的面庞,江篱拧眉,“这孩子怎得这么丑?” 一点都不像她和安怀清! 这个红彤彤、皱巴巴的东西是什么? 话落,江篱收到来自各方的怒视。 最先听到的就是层层幔帐外的软鞭甩动声,不用说都知道是谁。 再然后是父亲的不满,“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长一长就好了!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吗?说话太难听了!” 有母亲镇守幔帐后方,江篱可不敢反驳。 双目左顾右盼好一会子,又跟某人撞上视线。 并……得了一个大白眼! 好吧。 孩子出生当日,她就知道什么叫不爱了。 安怀清从未用过那种冰冷眼神看她…… 生产过后的虚弱袭来,安怀清再度睡去。 孩子这会儿不饿,躺在安怀清身旁睡得香甜。 正房的人都散去,只有江篱坐在床边,仔细打量着父女二人,越看越觉震惊。 这丑孩子还……真有点像她们! 眉眼和安怀清极其相似,嘴巴和鼻子倒是有些像她…… 江篱端详许久,突然觉得丑孩子好像没有之前丑了。 尤其在她张开小小嘴巴打了个哈欠后,更觉顺眼许多。 …… 待安怀清一觉醒来,已经黑夜。 江簇几人下职归来才得知此事,因时辰过晚,就没过来打扰。 但有些个没长心的,连夜就过来了。 没错,就是宋玉和江符! 宋玉掀开幔帐,进了寝间,江符则落座中厅落。 以前都是江篱闯进她的青松院,这次终于轮到她了。 可她刚坐下就迎来女子怒视。 江符一挑眉头,不见丝毫心虚,“我提前问过青桦院的粗使下人,得知郎君已醒才过来。” 言外之意就是反正都没睡着,她过来也不算打扰! 江篱却不依不饶,“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后者一耸肩膀,“随便你。” “啧……你给我走!” 江篱刚要把人扯出去,就听见里面宋玉好死不死地来了一句: “呦,你说你们六房的人也不丑啊,怎么生出来的孩子这么不好看呢……啧啧啧……” “宋玉,你会不会说话!” 不待安怀清说什么,江篱听不下去了,黑着脸冲进幔帐里。 宋玉怵江篱,默默绕开,忙掀了幔帐往外小跑。 在掀开最后一层时,还好死不死地补了一句,“就是不好看!” “我告诉你宋玉,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江篱气冲冲地追出,迎面对上江符。 呵……还知道搬救兵! 好像江符就能打过她似的! 江篱扯住江符衣领子,向外面拖行,“江老三,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妻主……”幔帐里传出一声低唤。 江篱瞬间了悟,大力甩开江符衣领子。 “三五,送客!” “是!”三五跟三少郡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着两道缓缓离去的背影,江篱怎么想怎么不是心思,冲着二人背影大吼: “你们别幸灾乐祸,我的孩子怎么就丑了?你别忘了,宋玉也快生了,还指不定生个什么出来呢!” 江符、宋玉:“……” 安怀清神情无奈,“宋玉就这样,说话极少过脑子,妻主跟他计较作甚?反倒窝了一肚子气。” “谁让他说咱女儿了!” 江篱梗着个大脖子,气鼓着脸。 她江篱的女儿,丑与不丑也只能她自己说! …… 事情就是这么巧,宋玉回去就腹部剧痛,衣袍下摆也晕开大片血迹。 夜半。 青松院灯火通明,男子叫喊声响彻将军府。 李林距离青松院近,最先赶来,而后是江锦华和周青木。 大家等候了半个夜晚,也听了宋玉骂半个晚上的江符。 终于在浮光初升之际,房中传出了婴孩哭声。 天亮后,江篱假意过去探望,实则找回场子。 在给了江符一句,‘你家儿郎真丑’之后,伴随着宋玉哭泣,江篱大摇大摆离去。 两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她们招谁惹谁了? 第224章 就是吃醋! 是夜。 青桦院正房奴婢都垂着个头,一副非礼勿听的样子。 正房内。 “妻主!” 安怀清死死护住被子,不想女子得逞。 江篱又扯了扯被子,诱哄道:“孩子在隔壁,乳夫哄着呢。” “那也不行!” 安怀清拍开女子手掌,又往床里缩了缩。 生产之后的月余,江篱每日都像头饿狼似的徘徊在周围。 他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否则肯定会被她死死咬住喉咙,吞之入腹…… “你不喜欢我了?” 江篱仿佛听见什么伤心话语,用不可置信眼神、巴巴地望着安怀清。 安怀清哭笑不得,“没有。” 江篱皱眉思索一瞬,飞快道:“那就是你不‘想’我!” “我……” 安怀清闹了个大红脸,话音也戛然而止。 江篱的‘想’可不正经,他才不回话呢! “看吧,你就是不想我,也不喜欢我了!现下您心里都是那个爱哭的小崽子,可还有我半分?” 江篱瘪起嘴巴,可怜兮兮地抓着被角。 安怀清默默抽回被子,依旧坚持,“我喜欢妻主,但也喜欢慕安。” 真是的,江篱到底在别扭什么? 慕安是她的女儿,竟然连自己女儿的醋都吃……也不嫌羞! “好,既然你说喜欢,那今晚儿小崽子不能进来正房。” 没了被角,江篱手中空落落的,气鼓鼓地坐到了床边。 安怀清想也不想拒绝,“不可!” 慕安自打出生就跟他睡一张床,不能分开。 况且夜半之时,孩子还要吃饱再睡呢。 青桦院虽有乳夫,但他奶水充足,也就没想过让别人代劳。 “我看你就是不想我!” 江篱负气转身,留给安怀清一个孤寂背影,颇有些孤家寡人意味。 “没有……” 安怀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人怎么还钻上牛角尖了? “那……你先亲亲我,亲我,就信你。” 江篱依旧背对男子,身子却往后方挪动了几下。 “就……一下,妻主不准耍赖!” 安怀清抠着被子纠结少顷,才凑上前去。 不待他绕到江篱正面前呢,被她灼热掌心捏住双肩。 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气息随之铺洒而来。 陌生……是因在他修养的月余间,江篱日日睡小榻,很久没这样亲密过了。 倒不是床不够大,而是…… 她说怕自己按捺不住…… “安怀清,你嘴巴怎么长的,为何如此香甜?” 可能太久没有亲吻缘故,江篱幸福得快要晕厥了。 太医说过,生产之后最好休养一个月,当然,如果再久一些会更好。 她就这样数着日子度过每一个难熬夜晚,总算挨到了五十日,距两月的休养期还剩最后十日。 江篱今日逾并非不怜惜安怀清,她也希望安怀清养好身子,可时间太长了……总得给她点福利吧。 尤其某日夜间,她不小心看见安怀清搂着慕安的画面。 孩童依偎在他胸口,小脸颊一鼓一鼓的,嘴巴也极有力气地耸动。 本该是温馨画面,可她眼中看到的……只有侧卧的男子。 被子堆砌在他腰际,寝袍半褪,一半胸膛袒露,另一半掩盖在松松垮垮的寝袍之下。 要露不露的白皙身体在微弱烛光映射下,显得朦胧又旖旎。 当时江篱的第一想法就是把孩子拽走,她……过去…… 而今,她也真就这样做了。 “妻主,你做什么?” 安怀清被按倒床上,寝袍也向两侧散开,惊得抓住江篱手臂。 但他那点小力气不堪一击,没能制止江篱不说,还反被桎梏住双腕,推至头顶。 女子另一只掌心顺着他衣领下移,来到腰间扣结处。 纤指翻飞,灵活地解开腰间带子。 感受到热烫气息袭来,安怀清身子一抖,恳求着,“妻主,不可……” 她……竟要跟孩子抢! 怎得这般不要脸! “有何不可?我没想吃饱,就品尝一番。” 她不敢真的‘为难’安怀清,但素了这么多日,哪怕一点点肉星也好,她必须得解解馋! 不然真有可能憋死! “那也不行!” 安怀清用力扭动双腕,试图挣脱。 江篱不依不饶,埋首在他胸膛。 不同于慕安的感觉袭来。 安怀清整个人都跟着一颤,推拒幅度愈发减小…… 最后演变成回握女子掌心。 不知何时,手腕束缚消失。 女子掌心也游移而来,四掌交叠,十指相扣。 安怀清感觉自己像漂浮在茫茫沧海上的一叶小舟。 而江篱,就是那宽阔海洋,带领他在波涛汹涌上翱翔…… 意识越来越模糊,江篱的低喃他一个字都没听清。 “怀清,你可有想我?” …… 女子就像不知疲惫似的,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声音也带着说不出的蛊惑。 “我……” 将将吐出一个字,安怀清就忘记要说什么。 一双含着浓厚雾气的黑眸凝向江篱。 “你什么?”江篱极有耐心,再次引导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语。 “我想……” 男子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这次倒不是忘记,而是胸膛紧绷感告诉他,到了该叫慕安回来的时辰了。 “我想让慕安……” “嗯?” 江篱轻哼一声打断他,颇有威胁之意。 安怀清抿紧双唇,倔强的不再言语。 “你不说?” 江篱掌心覆到男子胸膛,微微施力。 胸膛的窒息紧绷感使安怀清脸颊通红,拧眉望着江篱。 他不说! 可胸膛在生产之后的反应让他只能乖乖妥协。 否则就会…… “我说……” 安怀清被胸口压抑感逼得变了调子。 气道:“我想……我想你还不成吗!” “你快起开!” “这话说的不走心。”江篱对男子敷衍似的回答很是不满。 以前安怀清的小嘴都可会说了。 什么‘妻主疼疼我’,或是‘我喜欢妻主’等等。 如今就变成一句简单的我想你了? 而且就这么几个字还是她威逼利诱得来的! 江篱心中憋着一口气,还想再逼他说些什么,“你……” “哇哇哇哇……” “哇哇哇哇……” 听着门外的婴孩哭声,江篱忍不住翻个白眼。 “慕安哭了,我得将她抱来……”安怀清推搡女子。 “你快好好说!” 江篱纹丝不动,按在他胸膛的掌心也多用一丝力气。 “啊……” 然后就是男子一声闷哼。 ……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 江篱擦了脸,巴巴地抱慕安去了。 第225章 妻主想我了吗? “怀清,我都在院中站一个时辰了,还不让进去吗?” “怀清,你听话,先让我进去吧。” “怀清……” “清清……” 安怀清用被子掩住耳朵,不去听女子故作可怜的哀求。 江篱最近太过分了,如不惩治一番岂不是要上天? 最近……他明显感觉奶水不足。 其主要原因是江篱得了趣,直接抢走大半! 慕安都快吃不饱了! 有她这样做母亲的吗? 还跟孩子抢吃的! 而且她还有更过分的,那日发现压制胸膛就可以…… 便时不时地过来欺负他,真是气人。 再也不理她了! “安安……安安快叫父亲,让父亲放我们娘俩儿进去,不然咱俩就得在外头冻着了……” “江篱!” 听了女子在房门外的碎碎念,安怀清直奔门口,抢走慕安。 “砰!” 房门又被大力甩上,江篱都来不及看清男子神情。 她尴尬地搓手,窘迫转身,“那个……” 三五和木方几人都极有眼力地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 开玩笑,谁敢看世女笑话? 然,还真就有一蠢蛋! 房顶上,三三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但也仅是一下,她很快收回幸灾乐祸笑容。 奈何江篱耳尖,手已摸向腰间…… 绕开安怀清给选的玉佩,扯下另一个、也是最坚固的一个,投向房顶。 只听‘咚’的一声,房顶跳下一抹黑影,委屈巴巴地将玉佩交由江篱手上。 江篱心中存着气,眼瞧黑影回到原位之际,又扔了过去! 就这样,黑影送,白影扔…… 来回数次,江篱总算熄了怒火。 她刮了刮眉心,继续轻戳房门。 “夫郎……我错了……您就大人有大量,放我进去吧。” 房顶上,三三揉着红彤彤的额头。 心道:郎君还是别开门了,世女年轻,正是吃些苦头的时候! 不知是否三三许愿成功,当晚世女还真就没进去正房。 江篱也知自己做错,不该用女儿‘威胁’,这才不敢闯入。 不然别说正房的门了,就算整个房子,她都能徒手拆喽! 江篱原以为隔日能被放进正房,没想到的是,一连过去七日,都没能进去。 不是,慕安都两个月了,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她终于能开荤了! 结果她却进不去正房了? 这日一早。 江篱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青桦院乱转。 为让安怀清开心,还去郊山折来许多桃枝。 正值早春,林中桃花比花园里的要早盛开几日。 江篱两手各抓一把桃枝,急得都没走府门,就近跳墙而入。 甫一落地,面前有两人停住脚步。 “来,小宝,我们瞧瞧是谁从墙上掉下来了?” 女子抱了个奶娃子走近,忽然一笑。 “呦……原来是我们小宝的六姨母啊……” 江篱:“……” “江符,你少给我阴阳怪气!” 呵,就她江符过得好! 江篱在青桦院都听说了,宋玉也是也同样休息了两个月。 休息日一过,江符就缠了宋玉好几日! 好几日啊…… 她都不敢想,如果是她跟安怀清,该有多幸福? 江符轻拍小宝,笑得得意,“哦?我阴阳怪气了吗?我还没说你更不爱听的呢,小宝不和我们睡,和乳夫一起睡,不找父亲呢!” 江篱:“……” 听听,人言否? 没一句她爱听的! 江篱用力刮江符一眼,大步离去。 没走几步远,又遇上江笛和沈玉,俩人手牵手,均垂着头往青榕院里走。 江篱再度无语。 就很好啊,大家都过得很好,只有她跟个空巢老人似的! 回到青桦院,江篱直奔正房,余光发现院中多了几个不同的身影。 江篱猛地转眸,看见阿十和阿宽她们…… “!” 也就是说…… 三五说出让江篱心死话语,“世女,二少郡和七殿下陪郎君谈天呢。” 江篱:勿扰,僵硬微笑中! 太好了,是犟种七殿下来了,估计她今日想进正房的事没救啦! 正房。 安怀清抱着慕安,七殿下拿着小银铃哄逗。 “快看姨父手里拿得是什么?” “小心些……” 江簇立身于七殿下身后,全身紧绷。 殿下腹中胎儿还未过三月,正是极不安稳时候,江簇恨不得连用膳都帮他咀嚼了。 瞧着二姐一脸紧张模样,安怀清忍俊不禁。 也想起他有身孕之际,江篱也是如此,什么事都想亲力亲为。 记得刚怀胎时他从未停止去各个铺子查账,江篱由一开始的陪他去,到后来学会了这些、自行前去,目的就是为让他能有更多时间休息…… 想到之前种种,安怀清忽觉最近对江篱有些过分。 他割舍不下慕安,不想孩子自小就不睡在父亲身边,可他做这些时并未想过江篱。 还因她抱慕安在门口的事把她赶到厢房住了多日,连小榻都不让她接近…… 心里装着事,安怀清心不在焉,也不记得一整个上午都跟七殿下、二姐聊了什么。 待他回过神来,正房只剩他一人。 慕安也被乳夫抱去厢房午睡了。 孩子午睡都在厢房,每当这个时候,江篱就会过来缠着他说话。 今日……怎得还没过来? 可是气自己赶走她多日? 安怀清在门口犹豫许久,久到他的双腿都有些麻木才推开门。 门开,迎面被一大簇粉嫩晃了眼。 “……桃花?” 安怀清望着花枝后方女子,面上尽是诧异。 “妻主从哪儿折来?” 昨日他去了府中大花园,那里的桃花还呈花苞状态呢。 也不知江篱从何处摘得灿烂桃花,估计……跑了很远吧? 江篱笑了笑,不答反问,“喜欢吗?” 安怀清接过桃枝,嗅了嗅清新的桃花香气。 踌躇片刻,一把将女子扯进房来。 “喜欢。” “妻主……想我了吗?” 第226章 离家出走一小会儿 安怀清把桃枝都放在桌上,拿了剪刀修剪细小枝丫,将修剪好的插在素白花瓶里。 桃枝数量约么有三十多枝,可他都修剪大半了,也未听到女子的只言片语。 难道江篱生气了? 带着疑问,安怀清转身,“你为何不语?” 怎么不说想他了? 这不像平日的江篱,若是往常,她早就贴上来说个不停了。 “……啊?”江篱一愣。 她应该说吗? 之前哪次说想他、不都被赶了出去。 今日……能说? 不会是因为收了桃花不好意思直接赶她走,而用些小伎俩赶人吧? “你说不说!” 像娇嗔般的话语传来,酥得江篱耳朵都软了。 但还是下意识挺直身姿,努力抵抗诱惑,她得说‘不’! 既然每次说‘想’,安怀清赶她,那她这次就反其道而行! 江篱不记得自己做了多久准备,吸气、吐气了好一会子。 整整两个多月没见过‘荤腥’,她现在就跟掉进羊圈里的狼似的,都快香成翘嘴了! 最后一次吸气过后,江篱艰难吐字,“不……” “嗯?” 安怀清突然瞪大眼珠子。 咬牙切齿,“江篱,你敢说‘不’试试?” “我……” 江篱犹豫了。 她就想说‘不’,这样安怀清才没机会赶走她。 可他都生气了…… “啪!” 女子的迟迟不语让安怀清失了最后耐心,一下把剪刀拍在桌上。 他攥着根桃枝走近江篱,气道:“既然不想我,为何大老远的折来桃枝?” “啊?” 看着某人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江篱恍然大悟。 不是,他认真问的啊! 还以为小狐狸想把她赶走呢…… “想。” 江篱急声回应,“想死了!” 怎会不想呢? 把人扯到怀里,江篱在他耳际低语,“黑夜想、白日想、时时想、刻刻想、脑袋里都是你……” 安怀清捏了捏手中桃枝,哼哼唧唧,“妻主,慕安……午睡呢,一时半会儿都不会醒来……” 江篱呼吸一窒,以为自己幻听了。 克制又克制,还是没能稳住,异常粗鲁地把人扛到床上! …… 男子修长的手握着桃枝,垂在床边。 被床幔一下、一下地轻扫。 桃枝上的桃花被无情扫下,片片叶瓣掉落地面。 显得旖旎、又脆弱不堪…… 正房的门开开合合数次,随从不停地送水、换水。 一直持续到次日清早,才逐渐回归安静。 两个多月没开荤的结果就是……俩人都没能起来! 安怀清按住快要断掉的腰,怒视靠坐床边女子。 “江篱!” “嗯。” 女子声调温朗,眉眼舒展,倚靠床头,一副餍足神情。 见她这样,安怀清更气不打一处来了。 怒道:“还不把慕安抱来!” 昨夜慕安由乳夫照看,别看孩子才两月大,却能察觉不对,哭闹了好几次。 乳夫也是没了办法,才抱孩子来敲门。 每当他想过去接慕安,都被江篱按住。 可孩子哭声不止,他这个做父亲的心痛,激动上头,猛地推开江篱,大步跑向门口。 然后呢? 江篱把他按在门上…… 而他也没控制住嗓音…… 安怀清闭上双目,不敢想象待会儿乳夫会用什么眼神看他。 他在三五和木方跟前已经没了脸,这下好了,连新来的乳夫都要笑话他了! “好嘞!” 江篱哪敢说不,屁颠、屁颠地把半梦半醒的慕安抱来。 安怀清很长时间没喂孩子。 即便江篱一再揉按也无用,胸口依旧憋闷不已。 “哼哼……”小孩子仿佛有自己的独特嗅觉,即便未睁眼,也能认出抱着她的人是谁。 慕安可怜兮兮地哼唧,小脑袋也时不时地蹭着安怀清胸口,好似在诉说为何一晚不理她的委屈一般。 寝衣扣结解开,慕安开心了。 江篱却一脸愤愤。 安怀清可小气了,对女儿很是舍得。 面对她就死命地护着胸膛! 嘁…… 现下就这样了,待日后慕安长大,安怀清心中岂不是彻底没她了? 江篱郁闷。 江篱伤心。 江篱生气! 从慕安抱回来后,安怀清就没看过她一眼。 连她何时出去正房都不知道! 江篱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听见的都是他逗弄慕安的声音,一点也没见着急。 委屈上头,她在随从们的诧异目光中离开青桦院。 漫步长街,江篱有一种恍惚感。 以前她都是一个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知何时,身旁多了安怀清。 而今又多了慕安。 安安在爱意中出生,是安怀清、也是她江篱的爱女。 所以……她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儿啊? “我疯了?怎么跑出来了!” 三五咂咂嘴,什么都没敢说。 世女此举乃典型的吃醋,如果她说了,还不得被扒层皮? 奈何三六莽得很,直言不讳。 “世女,人都说男子生产过后极容易情绪不佳,恐会闹些小情绪什么的,而咱们是郎君生孩子,您在这儿……呜呜呜!” 三五用力捂住三六嘴巴,抬眸同世女尴尬一笑,“哈哈哈哈……三六就是个憨的……世女手下留……留……” 眼瞧玉佩将三六额头砸出个大包,三五伸出‘尔康手’已来不及了。 只能捡了玉佩送回去。 江篱又砸了两次,才‘微笑’收回,而后径直往将军府方向迈步。 唉……人嘛,总有糊涂的时候…… 既然想通,回去就是了! 江篱边走边给自己找借口。 长街回将军府,最近的一条路途经尚书府。 而江篱适才经过时还安安静静的尚书府,此刻吵吵嚷嚷的。 当然,主要是楚礼一人吵! 她被尚书令大人抽得满地打滚,狼哭鬼嚎。 楚礼是她一起长大的好友,江篱急忙冲过去。 ……找个更好角度观看! 三五、三六:“……” 楚礼:“!” 江篱办得是人事? 尚书令大人抽累了,气喘吁吁地扔了柳条,指着楚礼怒道: “逆女!我已同意他入府,你还要怎样?” 楚礼抹了把唇角血迹,依旧执拗,“我希望小椿嫁我为正室,而非小侍!”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砰!” 尚书府大门关闭。 楚礼忍痛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江篱跟前。 低垂的眸里满是倔强,“不管如何,我都要娶小椿进府!” 的确,楚礼说到做到。 半月后,小椿嫁由她为侧室。 虽是侧室,却跟正室一样风光。 安怀清也给小椿准备了丰厚嫁妆,就为让他在尚书府有底气。 楚礼在京都是出了名的纨绔女,百姓皆不看好这桩婚事,认为她对小椿的爱不会长久。 但……浪女也有回头之时。 楚礼仅有一位侧室,一生未娶正夫。 第227章 嘴真硬 楚礼大婚没几日,正是桃花盛开灿烂季节。 这一日,江篱一大早就把慕安抱去青木院,她则跟安怀清骑着踏风和小矮马出府。 马儿奔腾,快步来到京都外。 望着绿油油的连绵山峰,安怀清目含诧异,“我们为何来这里?” 如果仅是踏青,应是距京都最近的郊山,而非较远丛云山。 江篱扬了扬下颌,笑道:“不记得了?” 安怀清仰首望向开满桃花和杏花的树林,思绪逐渐拉回到以前。 去年春季,他、江篱、宋玉、还有两位阿翁一起踏春,来得就是丛云山。 记得那时候他为了护住阿翁的七彩琉璃灯,在前往山顶路上迷路,还不慎跌了泥坑。 然后…… 想到过往,安怀清笑起来,“妻主提着琉璃灯来寻,还笑我满身泥污呢。” 当时也没个铜镜,待他抵达护国寺,看到自己模样也被吓了一跳,以为哪个河沟里的水鬼成了精! “……哪有?” 江篱也陷入回忆。 满身泥污的他黑不溜秋的,只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眸望来,可怜兮兮,像在诉说委屈。 那时她是怎么做的来着? 好像没有半点犹豫,就把阿翁最宝贝的琉璃灯放入他手中吧。 她当时想法是:比起琉璃灯,还是安怀清更加珍贵些,可莫要再跌泥坑了! “呵呵……”安怀清轻笑。 而后点了点头。 是啊…… 江篱出了名的喜洁,却二话不说将珍贵琉璃灯借给他,可见心思。 只那时他心中自卑,哪怕江篱对他不同,也从未仔细想过,仅以为她生性温良。 可对比宋玉他才知道,江篱对别个男子还是不同的。 其实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可他根本不敢往深处想。 后来……她们在阴差阳错之下大婚。 从抵触、心动、再到感情加深。 这一路来有心酸、彷徨、但更多是幸运。 幸运地被江篱所救,又幸运地喜欢江篱,更幸运地嫁做她为夫。 最幸运的是:他爱慕多年的人,也爱他…… 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值得开心。 “妻主,你怎么这样慢?” 桃林之下,男子一身华贵银衣,身姿挺拔。 那双望来的眸子泛着晶莹光芒,像极了森林深处不谙世事、又充满灵气的小麋鹿。 一阵春风划过,树上花瓣洋洋洒洒下落,片片粉嫩落在他的长发和肩头。 月银色长袍在桃花衬托下少了清冷,多了些许粉嫩。 这让她想到多年以前的上元节之夜。 他也是身着一袭月银色长袍,逛了整条长街,最后相中一盏桃花灯。 不得不说,那盏华而不实的灯极不好得来。 当时她猜了少说有几十的灯谜,后来还有许多比武环节才算通过。 比武对她来说倒不难,却过于繁琐,她以为自己会不耐。 可惊奇的是,她全程没有一丝怨言。 最后更是执灯找到他,笑着说出最后谜底: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江篱上前,有感而发。 遗憾的是,她没能在当年意识到自己的喜欢…… “哦?妻主倒是对这句念念不忘呢,在我生病探望之际说过,今儿又突然提起,到底意欲何为?” 安怀清双目微眯,眼尾轻勾,带着说不出的狡黠。 江篱垂眸,唇角止不住地扬起,“是啊,到底何意呢?” 她跟着重复一遍,声调柔得快要掐出水。 安怀清得意一笑,忽地扑向女子,在她耳际轻语低喃: “妻主,其实你动心之时比我还要早吧!啧……你的嘴巴好硬啊……” 女子笑容更加,诚实点头,“夫郎所言极是,为妻……很早以前就倾慕你。” 一白一银两道身影在桃花树下慢慢贴近、重叠。 随从们退了又退,给主子留足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江篱突然抬首,定眸望向林深处。 安怀清深知她耳力极佳,也跟着望去。 慢慢的,一高一矮两道白色身影由远及近。 矮一些的是位长相十分秀气的男子,而高个女子身穿僧袍,面上尽是岁月痕迹。 安怀清打量好久,也仅忆起那名男子是护国寺小童。 可这位中年女子是谁? 也是护国寺的得道高僧? “法师,好久不见。” 江篱的一句话令安怀清惊愣好半晌。 她是……法师? 护国寺那位解签极准、并劝江篱撮合宋玉和二姐的年轻法师? 可是为何…… “阿弥陀佛,世女慧眼,竟能认出贫僧。” 法师双手合十,眉宇间透着慈悲和宽容。 江篱看着法师不似以前病态的白皙,眉头逐渐拧起,“法师……可是病了?” “说什么呢?我家师祖身子好着呢!江世女莫要诅咒人!” 不待法师回话,小童跳出来怒视江篱。 “子寒,世女无恶意。” 法师声音温润依旧,但安怀清就是从短短的几个字中听出些许无奈来。 而且小童看法师的眼神也有些……深情? 法师凝望江篱,轻捻佛珠,微微晃首,“贫僧无碍。” 这下江篱眉头皱得更深了,“法师不会……” 仅一年之间,法师苍老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当时法师说过,天机不可泄露。 既不可泄露,却把江符一事告知她,可谓泄露个彻底! 如今法师的苍老样貌……是否为泄露天机后的反噬? “阿弥陀佛,一切自有定数,世女无需多虑。” 法师微微一笑,眼中闪过江篱看不懂的东西。 她还想问什么,法师却不想多说,带着小童走了。 “难道……法师被反噬了?” 看着两人逐渐走远,安怀清问出心中疑惑。 江篱思忖良久,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那之后,她多次去护国寺求见,也没能见到法师。 第228章 大结局 元禅二十七年,江家女郡随母征战倭国。 倭国虽兵力和粮草不足,但也抵死反抗。 三十万大军,在淮县边境与之厮杀长达半年之久,终攻下倭国小半领土。 大胜归来之际,大岳国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平民百姓,举国欢庆。 元安帝也前往城门迎接。 城门开启,大将军携大军归来,见到女帝,下马叩拜。 明明是简单动作,武力高强的大将军却做得比往常要慢上许多。 周围人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大将军的腿,看她跛着脚下跪,心中都不是滋味。 大将军戎马一生,却落了腿疾下场,此乃天道不公! 元安帝也红了眼眶,扶起江锦华,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大将军此行……辛苦了!” 江锦华对自己的伤势不以为然,缓缓抬眸,声音铿锵有力: “微臣是大岳国千千万万将士中的一员,所有将士也是陛下手中的利剑,利剑使命既为开疆扩土、保家卫国,纵然一死,也愿化为边境草木,守护我国之寸土!” 中年女子一身戎装,威武雄壮,泛着寒光的长枪屹立地面。 她是大岳国的英勇战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一双久经战场的眸子坚定而锐利,即便跪在那里,也让人不敢直视。 而她身后更是数之不尽的英勇将士,她们忠心耿耿,所向披靡! “好……说的好!”元安帝哽咽出声。 大岳国得之此将,她俞沐尧三生有幸! 她长袖一挥,内侍得令,大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品骠骑大将军乃国之栋梁,为国征战几十年,大小战功无数,朕心甚慰。大将军如今腿疾无法再度征战,予以太傅一职,望汝细心教导十三帝嬴,勿负朕意,钦此!” 十三帝赢为江贵君、或者说如今的帝君所生。 百姓们都听出女帝之意,是希望大将军能带带外孙女,安养晚年。 毕竟江家女郡随便提溜出来一个都是猛虎般的存在,大将军是该好好歇歇了。 江锦华望向人群后方的男子,得到对方颔首示意,不禁生笑。 为国几十载,是时候陪陪阿竹了,她还答应阿竹要浪迹天涯呢。 江锦华取下盔甲,托于掌心,郑重叩首: “微臣叩谢陛下!” —— “微臣叩谢陛下!” 女子抬头,红色发带迎风飞舞。 褪去青涩,如今的江篱已然三十有一。 自江锦华卸去大将军一职,将士均由身为副将的她来带领。 江锦华担任太傅后,元安帝就有意晋她为大将军。 但江篱不同意,她希望自己也能像阿祖和母亲那样,用战功晋升,而非世袭名头。 元禅二十九年。 休整两年过后,大岳国再度起兵边境,目的为攻下倭国另一半领土。 元禅三十年正月十五。 也就是今日,江副将军携大军凯旋归京。 元安帝也同三年前一般,在京都城门口迎接,并封其为镇国大将军。 百姓欢呼不止,打量了江家几位女郡后,均扬起头颅,一脸骄傲: “唉……从今日起江世女也成为大将军了,这下可名副其实喽!” “咋?听你这话好像不满江世女当大将军似的?” “非也,只是感叹时光太快,记得江世女以前还是个纨绔小女呢,而今也成为征战四方镇国大将军了。” “嗐!这不正常嘛,别说她了,江家其他几位女郡不也是如此,谁能想到以前从文的几个姐妹,一个个都上了战场呢!” “的确,二少郡为军师,听说有不少常人难以想出的阴损招数都是她谋划的。” “而三少郡本就会武,在军中晋升极快,这才几年呀,就行一名小小将士成为校尉,现下世女被封为大将军,估计三少郡没多久就能成为副将军了吧?” “对了,还有五少郡呢,她才是最让我惊讶的,出了名的胆小,也无半点功夫傍身,却在几年间成了千户长,当真厉害!” “是啊,将军府女郡就没有差的,都是人中龙凤!” “唉……咱们光顾着说话了,镇国大将军呢?咱们那么大一个大将军呢?” …… 此刻,您的镇国大将军正翻墙呢! 大军叩见女帝后需带兵回练兵场,或封、或赏一些有功劳的将士之后才算了事。 但江篱早就没心思去了,不同于二姐、三姐还有五姐几人的夫郎都能前来城门口。 安怀清孕晚期,即将临盆。 大家不敢让他出府,生怕一个情绪激动,孩子迫不及待行出生。 青桦院。 安怀清站在正房门口,望着逐渐暗下天色,一双眉头愈发紧蹙。 “妻主还未归来?” 木方将主子的披风紧了紧,回道:“回家主,听说世女受封为大将军,估计正在练兵场忙碌呢,过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好,那我就在此处迎接。” 安怀清抚摸腹部,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青桦院门,生怕错过江篱进门。 圆月当空,今乃正月十五,寓意阖家团圆。 他不记得在门口站了多久,久到双腿麻木,也未曾移动半分。 妻主……今夜还回来吗? 军中事务一向都由她来处理,很是忙碌。 以前还在练兵场时,她就经常忙个三、五日不回。 今日她刚刚抵京,应该有很多要事要忙吧…… 感受腹部的轻微扯痛,安怀清自知在外站了太久,打算回房。 就在他即将转身之际,一盏粉色花瓣形状的花灯垂在眼前。 花灯颜色粉嫩,做得栩栩如生,当真如桃花、花瓣出现在眼帘一般。 “妻主回来了!”安怀清双目睁大,不可置信。 “嗯,回来了。” 女子语调温润,眉眼柔和,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回来了,真好……” 安怀清眼眶一酸,却没有涌出泪水,而是眼前一片漆黑。 “快……快宣太医!” 接住摇摇欲坠的人,江篱大声吩咐。 清闲一日的青桦院也忙碌起来…… …… 江慕安九岁之际,弟弟念安出生了。 弟弟大部分都是她来照看,因为她那个不长心的母亲时常把父亲抱走,不让弟弟粘着。 母父不靠谱,就得她这个长姐当母又当父了。 好在弟弟是个心大的,也不大喜欢粘着父亲,否则她真怕母亲用剑身拍打弟弟屁股来泄愤。 那东西打人老疼了,她就是被剑身拍大的,没人比她更了解! 不过母亲严厉是严厉了些,但她也不温柔啊! 慕安:母亲打她,母亲坏! 父亲不打,父亲好! 而且父亲不仅护她不挨打,还带她去千味楼吃香酥鸡,可好吃了…… ——全文完。 —————————————— 薄饼唠唠嗑 终于写完啦,第一次写女尊有很多不足,感谢大家担待。 其实这个故事缩减了很多,少说有十万字。 因为每月只能勉强赚来电费钱,让我一度崩溃,认为自己天生不配这行,几次坚持不下去。 但这行考验的就是耐心和坚持,而且我还是希望笔下人物能有美好结局。 最主要的是,每天章节最后的催更都很触动和激励我。 再次感谢你们的陪伴,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早就写不下去了。 - 然后这本书目前就是这样,主cp和几对副cp没有番外。 但过两天可能会发一、两章法师的,也是交代她为何要那样做。 这本之后,我会再去另一账号勇闯bg霸总圈了,然后我们三个月之后见。 三个月之后想写一写这本书里的小人物,林倾和阿心,就是帮江篱修马车的那家农户妻夫。 想写这个是因为看见一句话:‘二婚好啊,二婚会疼人’。 所以想写一个二婚的女尊题材,种田那类,有关家长里短什么的。(放心,包双洁。) 这本不会很长, 预计是二十多万字的短篇。 嗯……目前就是这样。 那就说到这里啦,也提前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蛇蛇如意,蛇来运转。 薄冰就此一别,我们江湖再见! 番外 国师番外一 …… “扑通!” 古井再度迎来一丝光亮。 伴随重物下落声音,上面人说着拗口的大岳国话。 “国师,我劝你还是从了吧,如今我倭国正值昌盛,区区乱了阵脚的大岳国,我们定能诛之!”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任何回话,倭人皱眉往井口探了探身子。 只见枯井之下,年轻女子一袭僧袍打坐,双目闭合,两手将一串佛珠合于掌心。 她乃央国法师,也是她把即将走向灭亡的央国起死回生。 不然那个老女帝连城池都守不住,又如何跟她们倭国抗衡? 央国重文轻武,兵力严重不足,数年间多个城池均落入她们囊中。 可气的是,这个该死的国师竟说通了老女帝,让她打开城门,将大好江山拱手让给俞氏一族! 俞氏家族骁勇善战,她们手中也尽是能人异士。 仅在数十年间,就将她们费尽艰辛得来的城池又夺了回去。 天帝发怒,让抓来能掐会算的国师。 听说是她算出央国气运已尽,还说俞氏家族乃大才,定能收回之前一切,也能将让那个国家重回鼎盛之时。 如今辅国大将军再度起兵边境,意图要将淮县这块两不管地界收回。 江婷实在太过厉害了,逼得她们不断后退,只好将希望放在国师身上。 既然国师能让央国起死回生,那么只要尽心辅佐倭国,她们定能荡平如今的大岳国! “喂,给我回话!” 倭人始终没得到回复,怒上心头。 “该死的,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说着,倭人手扶井沿,就要跳下。 却被一旁将士拦住,“你疯了!这是天帝点名抓来的人!” 天帝好吃好喝供着,就等国师想通呢! 她倒好,还要下去揍人,是嫌她们的命太长了? “国师都抓来半月了,若想通早该想通了,可你看看她,每日除了打坐还是打坐,仅靠水吊着命,她分明就没想过跟我们合作!” 女人气得不行,仍是打算跳下去揍人。 “滚!没长脑袋的东西,就算她不跟我们合作,留下她性命也有大用,大岳国很在乎这名国师,听说……哐当……” 随着一声闷响,遮挡井口之物覆盖,光芒不再。 黑暗中,那双闭合的眼眸缓缓睁开。 女子摸向身旁食盒,食指在上面不住轻点。 ‘你只是得了能知晓天地万物的本事,并非真的圣僧,记住,切莫做逆天而行之事,否则你也必遭反噬!’ 想到师父所言,女子扯动唇角,喃喃自语: “对不起,没能听您的话。” 但徒儿……不后悔。 如果她没有劝说央国女帝打开城门,让俞氏一族入主皇宫,那么如今的大岳国将不复存在,一切都被倭人紧握手中。 倭人若是良人也就罢了,可她们骨子里残忍至极,百姓落入她们手中不会有好结果。 她掐算了多种可能,唯有让俞氏一族坐上皇位,百姓伤亡才最少。 而且俞氏一族日后也是难得的仁帝,如此……她很放心。 女子掀翻掌心下的食盒,即便半月未进食,也对空气中散发的香味没有半点意动。 收回掌心,她依旧掌心合十…… 次日清晨。 井口遮盖物再一次挪动。 但这次不是投掷食物,而是跳下来几名倭人,将她强行带到地面。 倭人将国师双臂按在身后,带向一处营帐。 “我们天帝有请,国师,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此处乃边境,战乱不断,天帝冒着危险见这名狗屁法师,她最好识相点儿! 营帐帘幕掀开。 国师被塞进一个四四方方大牢笼里,将士用锁链将牢笼门锁住,钥匙放在一侧桌案上。 做好这些,倭人退下,仅留一名背对国师而站的女子。 国师知道她们目的,希望她能帮扶倭国,助之击败大岳国。 呵!这怎么可能? 别说今日她因反噬、早就没了这项本事。 就算本领还在,她也断不会协助! 国师闭目,手指捻动佛珠。 良久过去,背对她的人也未曾发出任何声音。 按说她该松口气,可不知为何,身体就像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般,心慌不已。 她极少这样,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国师下意识掐指去算,又在下一瞬愣住。 早在俞氏一族踏入京都之时……她就失了这项本事。 手指缓缓分开…… 脑中的嗡鸣声告诉国师已命不久矣。 她双手合十,在心中为即将迎来的事情诵经,希望能就此平息,就用她的命…… “哗啦啦啦……” 牢笼锁链打开,国师依旧合目。 随后便是熟悉语言袭来,并不似倭人出口那般别扭。 “国师,此刻外面正在换防,我们趁机出去!” 江婷——也就是辅国大将军动了动耳朵,打开牢门之时也侧耳聆听。 适才她一直在等倭国将士换防,这是她们逃出营帐、跑向一旁接应地点的唯一机会! 国师猛地掀开眼帘,推她,“……你为何过来?快走!” 当年央国开城门时她就在城门之上,也识得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如今已过去多年,她早就没了半点本事,将军冒死前来救她又有何意义? 而且这是天帝亲临的营帐,就算赶上换防,又怎会如此松懈? 倭人深知她不想辅助,却破例留下她性命,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婷执拗,“凡是我大岳国子民,末将都会营救!” 她发现国师消瘦异常,全身无半点力气,时间紧迫,直接背起国师快步出了营帐。 此刻正好卡在换防时刻,只要从营帐一侧钻出,再穿过几个营帐后方,就能跟接应将士碰面。 江婷脚步轻又快,几乎在几息间穿过了数个营帐。 就在她即将跟将士们碰头之际,身后突然现身许多倭人,仅在眨眼间将她们包围。 一名倭人上前,唇角噙笑,“我说辅国大将军,看来人还是得服老啊,连您都没能看出是陷阱呢。” 国师推了推江婷,急声低语,“贫僧知将军是好人,但贫僧早已没了本事,对大岳国没有半点作用,现在放下贫僧,以您的武功定能冲出重围!” 江婷收紧手臂,另一手将长枪横在身前,“不可!末将就算死……也要带走我大岳国的子民!” 番外 国师番外二 国师多日饥饿,根本没有能推开江婷的力气。 刀光剑影间,她一直被护在背后。 倭国将士越来越多,江婷却只能一手应战,愈发棘手。 接应的大岳国将士察觉不对,赶来相助,豁出性命冲出一条路来。 “你们先带她走,我来垫后!” 江婷将国师交由将士,她则继续在后方厮杀。 “是!” 国师强行被将士背走,虚弱身体艰难扭转,回望那名围困在倭人之中的辅国大将军。 霎那间,她脑海里闪过惊悚画面。 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将军切莫轻敌!” 江婷在打斗之中回以一抹自信微笑,“国师放心,末将很强!” 国师还想再说什么,身体的透支让她彻底没了力气,瘫倒在将士身上,陷入昏迷之中。 …… 三日后。 国师醒来。 她急忙询问辅国大将军如何,得到的却是众将的沉默不语。 大家面色沉重,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这时她终于意识到,当时脑海中闪过的森森白骨……是将军的结局。 国师跪身将士面前,叩首于地,“对不起……” 是她的错…… 如果大将军没来救她,就不会有今日结果。 “不怪你,将军说过,我们这些征战边境的将士就是保卫黎民百姓的,死不足惜。”副将忍着心痛劝慰。 而且国师在十多年前以一己之力熄了京都城的战火。 她们为军的心生敬佩,更不会让国师死于异国他乡,就算没有陛下旨意也会出手相救! “副将说的对,国师不必自责,少将军很快就能赶来边境主持大军了,国师也快快歇息吧。” 几位将士带国师回了营帐之中。 那之后又过了半月,辅国大将军之女、少将军快马加鞭赶来。 江锦华来的当日,就违反了皇太女下的按兵不动命令。 带一支小队潜入敌军外援营帐,杀了许多倭国将领打听出江婷下落。 她们顺着倭人所述位置,在一处紧邻边境的小土坑里发现了一具白骨,和最为熟悉的铠甲…… 江锦华携母亲尸首回了营帐,并将一纸皇家书信交由国师。 陛下临终前命她务必交到国师手中。 听闻国师能算出国运,陛下希望能由救她一命来得到她对大岳国辅助。 不想……这一切都是用母亲性命换来的…… 国师为辅国大将军超度了整整三日,而后便不见踪迹。 多年以后,国师已非国师,而是护国寺法师,为所有求签之人解签。 直至那日,辅国大将军的夫郎带一位红衣女子过来…… 她道出一句‘谎言’,让世女和她的庶姐不生嫌隙。 其实就算将军府那位庶出女郡按照她所推算出的、投靠叛军也无有大碍,她都能找到漏洞,并一一为其化解。 但……辅国大将军因她而死,她希望将军府的人都平安顺遂。 最后的最后,那位红衣女子成为了镇国大将军。 她再次用寿命做引,用余下的阳寿盘了大岳国日后国运: 镇国大将军在十三帝嬴登基后还会辅佐数年,将军府荣宠不衰,大岳国昌盛。 很好,盘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