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婚女人的百年岁月》 第一章 指腹为婚(1) http://.biquxs.info/

楔子 易雨秀死了,易雨秀是在卧床十个月后一声不吭地死的。 噩耗传来,她的儿女、子孙们并没有显出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只是感到有些遗憾罢了。为何不悲痛?这是因为易雨秀已经活了九十九年十个月零一十八天。一个这样老的人,犹如果园里的瓜果,早已到了采摘期,算得上是瓜熟蒂落了。更何况她还在床上磨难了十个多月呢!要尽的孝道,儿女们觉得早就尽过了。为何遗憾?这是因为易雨秀活了近一百年,为何不能挺过来多活一月零十二天呢?若是再活那一月零十二天,让儿女们为她做完那场百岁寿宴再走,那她的这一生就称得上功德圆满了! 易雨秀十四岁出嫁,三十一岁再婚。她一生清贫,几乎没有给自己的儿女留下值钱的东西。几间摇摇欲坠的旧式瓦屋,早二十年前就被儿子们拆旧建新了,几件旧得不能再旧的家具,也在同一时间被儿女们当作柴火化为灰烬。 易雨秀一生坎坷,常常苦难缠身,厄运相随,衣不裹体,食不饱腹。但她坚强勇敢,不屈不挠,始终与命运抗争。 易雨秀太平凡了!相夫教子,持家过日,一生没有出过远门,连火车都没有坐过,飞机、轮船就更不用说了。 易雨秀太伟大了!活了一百年,为前夫、后夫两个宗室留下了七个儿子,二个女儿,近百个子孙后代。 易雨秀经历的事情大多了。 易雨秀留下的故事就更多了。 …… 第一章 “嗡嗡嗡”的蚊子声,一会儿在左耳边,一会儿在右耳边,一会儿又在鼻梁上叫个不停,吵得陈柳氏一时无法入睡。于是,她就自言自语地唠叨起来:“该死的蚊子,总在这里吵人、叮人,还让不让人睡觉呀?”说完,又用手在左耳边、右耳边、脸颊上,漫无目标地乱舞乱拍,一心想早点把这几只讨厌的蚊子拍死,好静静地睡上一觉。 “怎么啦,又睡不着了?”丈夫陈增二虽然睡在床的另一端,但他睡得特别的警觉,只要妻子有丁点儿动静,他都会被惊醒。这不,陈柳氏刚刚“嘀咕”起来,他就腰一挺腿一缩坐了起来,并关爱地问着妻子。 “今晚的蚊子似乎特别多,特别的饿,叮得我睡不着觉。”陈柳氏一边埋怨,一边向丈夫诉说着。 陈增二听后,迅速拿起枕头边那把早已发了黄的艾扇,卷起补了好几块补丁的蚊帐前帘,从内到外,从上到下“噼噼啪啪”地扇了起来。过后说道:“我把蚊子全部赶到蚊帐外面去了,没事了,睡吧!睡吧!时间不早了。” 夫妻俩一时无话,各自佯装入睡。 “哎!这个鬼天气,都热了几十天了,怎就不下点儿雨凉快凉快呢?”陈柳氏像是在说梦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边叹着气,一边又说开了。 见妻子又说起了话,陈增二不得不又强打起精神来回答妻子的话:“我咋就不觉得很热呢!可能你是生了孩子后,身体变得更为虚弱了,更怕热了吧!” “你是头牛,那是个人啊!只有牛才不觉得热。你看,都干旱了这么久了,整个人间都快变成了一个大火炉啦,咋还不觉得热呢?” “常言道:‘交秋末伏,热得鬼哭’,这个季节肯定热呀!但总不至于像你这样热得连觉都睡不着呀。” “哎,可能我们女人更怕热吧!如果再这样热下去,我看人都会被热死的,好多庄稼恐怕也会绝收啰!” “是呀,今年比往年旱得更早,如果老天爷再不下雨,园州背那几口田的晚禾肯定是保不住了。” “别的地方十年九旱,你们陈家坊呀,简直变成了十年十旱呀!” “那也不尽然,去年就没有旱呀,连象型岭上那么多高岸田都收了晚谷呢!” “去年是老天爷发善心,不想再伤了你们陈家坊人,要不然,今年春天陈家坊好多人又都要饿着肚子过日子呢!” “是呀,这种靠天吃饭的日子真是难熬哟!可我们这些庄稼人又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它呢?”陈增二叹着气说道。 “女怕嫁错郎,男怕生错庄,我虽然没有嫁错郎,但你生错了庄。早知道陈家坊是这样一个鬼地方,你就是身上长了花我都不嫁给你。” “那你怎么又嫁过了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当受骗了呗。” “看来后悔了不是?要不你休了我?” “自古以来,只见过男人休女人,那听说过女人休男人呀!要是女人可以休男人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休了你呢!” “呵!那你就开个例呗。” “不行,不行!现在只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听天由命啦!我做好了这一辈子跟着你过苦日子的准备啰!”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嗑了起了来,弄得两人都没有了睡意。尤其是陈柳氏的话,犹如一根根麦芒,深深地刺到了陈增二的深处。 是呀!自己枉费一身力气,枉费一手好手艺,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地累一年,不但没有剩下多少积蓄,连日常生活都过得紧巴巴的。妻子已经为他生了三个儿子了,将来几个孩子大了吃住都是问题,这日子怎么过啊?是自己命不好?还是真的是生错了地方?陈增二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沉思…… 据他们的陈氏族谱记载:周武王建立周朝以后,找到舜的后人胡公满,封他所在陈的地方,建立陈国。到了陈闵公的时候,陈国被楚国灭掉了,亡国后的陈国子孙便以原国名为姓氏,于是便有了陈姓。陈姓除陈完一支主系之外,在陈国内乱至亡国期间,还有三支陈国公族后裔避居他乡。主系陈姓后裔源于宛丘(今河南淮阳),望于固始(今河南固始县)、盛于颍川(今河南长葛),南开闽漳。陈家坊这一脉陈姓从福建闽漳而来,传至陈增二这一代,已是陈完公第一百一十二代子孙了。 陈家坊的发祖公字清恒,名友财,是元代红巾军将领陈友谅的一个远房弟弟。相传陈友谅曾统兵数十万,盘踞南昌、元州一带数年之久,后被明祖朱元璋部所灭。陈友财曾是哥哥陈友谅军中的一名军粮采办,常到元州城采购粮油及军需物品。后被元州城里西门滩下商贾施良发相中为乘龙快婿。可好景不长,就在陈友财成亲的第三年,他哥哥陈友谅就兵败朱元璋。在闻讯哥哥陈友谅被乱箭射死的噩耗后,陈友财来不及为他带来无限荣光的哥哥流几滴眼泪,烧几块纸,就匆匆忙忙地带着妻子逃离了元州城。他担心朱元璋会找哥哥秋后算账,会诛他哥哥的九族。要是朱元璋真的诛起他哥哥的九族来,他陈友财不也在哥哥的九族之列吗?何况他还经常仗着哥哥陈友谅的权势,吃香的,喝辣的,狐假虎威了好一阵子呢! 陈友财带着妻子陈施氏,不走官道、大路,专走小路、山路,他生怕碰上朱元璋的士兵把他捉了回去,他生怕遇见熟人而知晓他的去向。两天后,他们夫妻俩来到一个小山冲,这个小山冲东、南、西三面环山,只有北面地形低洼,不但进出方便,而且还可开垦田土,是个理想的避险之地。于是,陈有财确定就此落脚。从此,他们夫妻二人在这个小山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开荒种地,繁衍后代。陈施氏也算争气,十多年下来,便为陈友财生了五个儿子,二个女儿,可是有两个儿子生下不久后就夭折了,只成活了三个儿子。斗转星移,一转眼,陈友财的三个儿子都长大成人了。树大要分叉,儿大要分家,三个儿子成人后,陈友财就安排大儿子陈铜昌到两里开外的地方落脚安家,后来这个地方取名陈家山,二儿子陈铜盛到四里开外的地方落脚安家,后来这个地方取名陈家坊,只有第三个儿子陈铜贵留在原处,后来这个地方取名陈家塘。从此,兄弟三人开荒播种,娶妻生子,繁衍后代,六百多年不表。 陈家坊,地处元州县背桥乡,距元州城六十多华里,周边地势属典型的江南丘陵地势,东西南北四向没有一条像样的江河水流,只有一条弯曲的小河。小河先由北朝南流入,后转东划港而过。每年的梅雨季节一过,这条小河便渐渐干涸起来,一遇干旱,地形稍微高点的稻田,早禾收成大减,晚禾基本绝收,庄里的人们只好靠天“吃饭”。方圆几十里一直流传着“有女莫嫁陈家坊,十年九旱饿断肠”“有女莫嫁坊家陈,推谷碾米累死人”的民谣。 陈家坊有四个自然村庄,一个叫前屋,一个叫后屋,一个叫长窝,一个叫鸭泥墈上。全庄有八十多户人家,二百八十多口人。庄上的大部分水田、旱地、油茶山都被庄里的大户陈江泉和村头的莲花庵寺庙占有,庄里的农户大都是他们的佃农。 由于缺水,庄上的水稻种植面积只有四百来亩。租地耕种的庄稼人,如遇风调雨顺的年景,交完租谷后,尚能勉强自给,如逢少雨干旱年景,有的租户甚至连租谷都交不上。因此,不知从哪辈人开始,庄上的男人便四处学艺谋生,尤其是学泥工匠的人特别多;庄上的女人们,除了生儿育女,操劳家务外,大都学会了绩苎麻、纺纱等手艺,以赚些零钱,接济家里日常生活。到了陈增二这一代,造房建屋这门手艺已有相当高的水平了,四乡八邻的宗氏祠堂、寺庙,元州城里的府台衙门,大型建筑物,大都出自陈家坊人之手。他们个个手艺精湛,砌爪筑角,堆龙画像,可以说样样精通,做出来的建筑物,独具一格,远近闻名。陈家坊的陈灿如就是元州城里最有名气的泥工匠,后被元州人尊称为泥工王。近水楼台先得月,受泥工王陈灿如的影响,陈家坊出了好几名建筑行业的能工巧匠,陈增二就是其中之一。 陈家坊村前有一个百十来亩的田港,港面东低西高,外形椭圆,酷似一个大南瓜。最宽阔的地带大约有一百三十多丈。这个田港被先于陈姓人居住的黄姓人称作黄家港。明永乐四年,一尼姑相中了庄东头猪形山下一块地,并在此兴建了一座寺庙,取名莲花庵。莲花庵建成后,这个黄家港就被陈姓人改称为庙前港,有时又叫陈家港。起初,黄姓人不从,无奈陈姓人后来居上,人口发展得多于黄姓人数倍。丛林规则,优胜劣汰,谁的实力强,谁就有话语权。黄姓人知道自己势不如人,最后不得不从。庙前港被那条弯曲的小河一分为二劈成两边。小河的东边称作易家坪,居住着三十多户易姓人氏,小河的西边称作陈家坊,归陈、黄两姓人所有。陈黄、易姓两边的房屋对向而建,大门对着大门,隔港相望,隐约可见。长期以来,他们互通婚姻,和睦相处。小河南端的东西两边各有一口泉水井,东边的泉井,井面小,出水也小,它归易家坪人所有;西边的泉井,井面大,出水也大,它归陈家坊人所有。两口泉井虽各为其主,但泉井名称相同,都称之为樟树泉。说起这樟树泉,周边的老者们知道,它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神话故事。 第一章指腹为婚(2) http://.biquxs.info/

相传上古时代。陈家坊和易家坪这个地方的南面,曾有一条大河穿港而过。那大河名叫西江河。西江河河水清澈,绿波微微,两岸翠竹成排,杨柳成荫,尤其阳春三月,更是山峦翠绿,鸟语花香,云雾缕缕。久而久之,西江河的醉人美景传到了东海龙宫鲤鱼精的耳朵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龙宫里的鲤鱼精们便想来西江河探个究竟。这天,鲤鱼精们趁龙王上天庭给王母娘娘拜寿之机,相邀十八个姐妹,从长江口出发,逆江而上,过鄱阳湖,下赣江,一路风尘,最终到达西江河的易家坪、陈家坊地段。此段有几叠岩滩,滩高三尺,河水奔腾直下,水花四溅,彩虹映晖,宛若仙境。十八个姐妹觉得十分新鲜,便停下来尽情地嬉耍、玩乐。鲤鱼精们一会儿戏水花,一会儿跳龙门,一会儿捉迷藏……她们玩啊!玩啊!尽情地玩啊!玩得忘记了归期,东海龙王回宫后大怒。一边大声责骂庭神,一边颁旨把西江河干涸了…… 西江河的河水突然干涸了,游玩的十八条鲤鱼精哭着、闹着、挣扎着,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回不了宫。最后不得不活生生地困死在西江河里。后来鲤鱼精的身躯就慢慢地演变成了十八座山头。如今的易家坪、陈家坊南面,列队似的耸立着十八座高低相同,外形酷似的山头。细细观察,那十八座山头宛若十八条鲤鱼趴在那。庄里人把它称之为十八条鲤鱼上滩。鲤鱼上滩的北面,倒是呈现出一条几公里长,几十米宽的低洼地带,虽然历经漫长的岁月洗礼,但河道的痕迹仍然隐约可见。 西江河的突然干涸,给沿河两岸的百姓造成了灭顶之灾,尤其是陈家坊,地形本来就偏高,现在河水一干,成片的稻田栽不了水稻,即使栽上了水稻,也只能靠天吃饭。雨水好的年景,能收获几成谷子,碰上干旱年景,栽下去的禾苗,几乎颗粒无收。因此,庄里的人们只好背井离乡,四处逃生。虽然他们心底里一百个不愿意离开生他养他的家乡,但总比待到这里活活饿死强吧!于是,陈家坊就慢慢地秃变成一个破落不堪,人稀烟少的村庄。东海龙王获悉后,有些后悔当次自己的意气用事,于是,降旨泥鳅精出宫,要它沿着原西江河两岸掘井送水,造福民众。一日,泥鳅精沿着干涸的河道,由东向西来到陈家坊的东头地段。他钻出地面一看,一幅萧条荒凉的情景把它惊得目瞪口呆。仲夏季节,正是南方水稻抽穗扬花期间,可宽阔的田港里杂草丛生,虫鼠成群。低洼处的几坵稻田里,虽然栽上了禾苗,但稻田里的水早已干涸,枝枯叶黄的禾苗,立在干裂的泥土里被风轻轻一吹,东倒西歪,再也立不起来了。蜿蜒的小道上,不见一个行人。田港西边的村庄,更没有半点生机,曾经古朴简洁的土木瓦屋再也不见了;曾经居住着几十户人家的村庄,也被岁月折磨得面目全非。几栋半檐残壁住着两三户人家,几缕稀疏的淡淡炊烟,孤零零地窜出屋檐飘向后山,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这时,通往水家冲的小道远处,慢慢地走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挑着两个竹筒,少的跟在后面,一蹦一跳。泥鳅精见状,想试试这一老一少的人品心肠,于是蓦地一转,变成了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躺在路旁的一棵樟树下,喘着粗气,奄奄一息,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 “爷爷,这里有一个人在睡觉。”少的看见一个乞丐躺在地上赶紧告诉了爷爷。 “大热天的怎么有人在这里睡觉呢?可能是饿了或者是渴了,走不动了。”老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轻轻地回答孙子。 “爷爷,给他点水喝吧!” “哎,”老人点了点头,将竹筒放了下来。 少的吃力地拖着爷爷放下来的一节竹筒水,来到乞丐身旁,用力推了推乞丐的身躯说道:“叔叔,你是不是渴了?渴了就喝口水吧。” 乞丐先是故意爱理不理,然后接过竹筒往上一竖,“咕噜……咕噜……”几口就把一竹筒水喝了个精光。一边将竹筒递还给少的,一边说道:“老人家救人救到底,摆渡到岸边,让我再喝一口吧?” 老人又毫不犹豫地将另一个竹筒递了过去,“喝吧!喝吧!喝个够吧!” “爷爷,要是他把我们的水全喝了,我们不是没有水了吗?还是留点给自己喝吧。”少的有点不愿之意。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他喝吧!喝完了我们再去挑就是了。” 乞丐接过老人递过来的另一竹筒水,三下五除二就把竹筒里的水喝了个底朝天。喝后也不道谢一声,继续倒地昏睡。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可怜呀!可怜呀!”不知道老人说可怜是说乞丐可怜,还是在说自己可怜?只见他说完后又挑着两个空竹筒折回原处挑水去了。 当爷孙二人挑着水再次来到路边的樟树下时,那个乞丐不见了,却见刚才乞丐睡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口脸盆大的水井,井水清澈透底。老人弯下腰,迅速用手掌舀了一掌水放入口中尝了尝,随即赞叹道:“好水!好水!”说完后双膝跪地,一个劲地叩拜。“神仙来了!神仙显灵了。”拜完后拉着孙子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庄里跑,一边大声地嚷着:“神仙送水来了,神仙送水来了……” 后来老人就把这口井挖大,掘深了,并取名樟树泉井。从此,樟树泉井的水成了庄里人饮用和灌溉港中农田的主要水源。从此,不管上天干旱多久,樟树泉井的水源从未干涸过。有了樟树泉的水,重新回到陈家坊安家落户的人就慢慢多了起来,樟树泉井的名称也就这样,一代一代地相传下来。 如今,只要到了夏、秋季节,陈家坊人就会在泉井周边,架起一梯又一梯的四人水车车水灌田。有时遇上大旱,他们就一梯接一梯地往上车水,最多的年份共架了十八梯水车。那车水的场景宛如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尤其是到了晚上,每部水车旁边,点着一个火把,微风一吹,火光一闪一闪,宛如一条火龙,左右摇晃,甚为壮观。 陈增二的家就坐落在陈家坊鸭泥墈上自然村的北边,小地名叫上屋场。他一八八零年出生,从小聪明伶俐,长大成人后更是勤奋上进,加上一副强壮结实的身板,在陈家坊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像他这样的身体条件,在附近几个村庄,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可命运好像偏偏要与他作对似的,本来早就到了娶妻成家的年龄,却始终还是单身一个。好心的媒婆一次又一次地登门说亲,女方一次又一次地以陈家坊自然条件差而拒绝,直到三十岁那年,他才娶了邻村柳家湾的柳氏女子为妻。妻子也算为他争气,过门不到十年一连给他生了四个儿子,只是由于家里经济不够富裕,第一个儿子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多愁善感的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悲伤了好一阵子,要不是后出生的几个孩子长得健康活泼、可爱,还真不知道她会悲伤到什么程度呢? 陈增二家本来还算有些家业,父辈给他们留下了一正、一横两栋泥沙灌注起来的瓦屋。正屋有四墙三间,横屋有六墙五直,两栋瓦屋共计六间正房、两间大厅。陈增二有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二。兄弟分家时,他们的房屋、家具均采取抓阄的办法进行分配。他和老大陈增进抓到的是正屋,就是那栋四墙三间,三弟陈增达,四弟陈增凡抓到的是横屋,就是那栋六墙五直。兄长陈增进,较他们兄弟三人调皮,长大成人后有些不务正业,经常被父母责骂,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后在元州城里谋生并成了家。虽然他人不在家里,但分家时房屋还得同样抓阄分配。不过,他分得的房屋一直由父母居住着,后来他们的父母去世了,老大陈增进的那一间半屋自然就让给了陈增二居住。另外,陈增二还有一个姐姐,远嫁邻乡十五里开外的塘仔冲。自从他们的父母双亡后,只有逢年过节和做红白喜事,他们兄弟姐妹才会聚到一块,吃一餐饭,或住上一两个晚上,其余时间各自忙各的活计,很少来往。 …… 想着想着,陈增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轰……隆……”一声巨大的响雷,把陈增二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惊魂未定地说:“这么响的雷,不知那个短命鬼又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是又遭到了雷公打了!” 接着又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黎明,从窗缝中,屋檐口钻了进来,一阵阵狂风吹得整座房子好像在左右摇晃似的,接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豆大的冰雹砸得屋面上的瓦片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儿子他爹,我怕!”“娘!我好怕!”妻子和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大儿子发出了入耳的尖叫声。 陈增二一个转身摸到了妻子身边,一手抱着二儿子,一手搂着妻子说:“不骂娘,不骂爷,雷公大雨也不怕。” “儿子他爸,会倒天吗?”陈柳氏双手紧紧地抱着丈夫的身子,手脚颤抖地问道。 “傻瓜,天怎么会倒呢!” “我怕倒屋!”妻子边说边缩起那双小腿。 “不怕!不怕!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陈增二一边说,一边用力紧了紧妻子那柔软如絮的身子。 “快!快到米坛子里去抓把米,分三下撒到窗外去,据老人说,米谷大似神仙,可以压邪驱妖。”妻子突然将丈夫推了推,大声地说道。 “好!我去!”陈增二顺着妻子的意思,摸到米坛边,用手轻轻地抓了一把米,又摸到 第一章指腹为婚(3) http://.biquxs.info/

窗户边,分三次将米狠狠地丢向窗外。这种撒米压邪驱妖的传说,有用还是无用?谁也没有去考证。 天亮了,雨也停了。雨后的早晨,天空碧蓝,空气清新,一轮红日从易家坪的后山慢慢升了上来,顿时,霞光万道,四周的山峦焕然一新,微风轻拂,使人觉得十分的凉爽和舒畅。浑浊的雨水从稻田的缺口里,哗啦啦地溢了出来,稻田里的禾苗像是渴坏了的孩子,正张开大口,拼命地吸吮着那久违的雨水。庄稼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这几天不用再去樟树泉车水保禾了! 陈增二扛着那把常用的锄头,匆匆忙忙地出了家门。一路上,他顾不得欣赏雨后的景色,大踏步地想赶往圆州背、象型岭上、江湾里的几口稻田里塞缺蓄水,以确保今年的早禾少受些干旱,多打些谷子。 “增二叔,你看,昨晚的大风把莲花庵吹倒了!”鸭泥墈上大屋场里的远房堂侄陈清文一边说,一边从后面追了上来。陈增二这才扭转头,远远地望了望莲花庵。只见往日爪角凸射的莲花庵已荡然无存,只有庵堂两边的侧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去看看。”陈增二边说边转过身来朝莲花庵走去。 “好,我也正想去看看,”说完,陈清文尾巴似的跟了上去。 莲花庵,坐落在陈家坊与易家坪交界处的猪形山下。相传公元一四零五年(明永乐四年)二月十九日,元州城西化成寺主持念慈师太带着小尼悟心,路过猪形山下,突遇狂风大雨。念慈师太和小尼悟心只好屈尊于路旁的一个凉亭躲雨避风。念慈师太身立凉亭,脸朝田港,一边躲雨,一边观景。凉亭边的稻田,像是刚犁耙过第二轮,田底坪坦,田水混浊,狂风一吹,波纹荡漾。突然,水田的右边隐约出现一个绿点,她定睛细看,绿点愈来愈大,最后变成了三张又圆又大的绿叶,紧接着,绿叶中间又冒出了一根花径,花径慢慢升高,当升到一尺来高时,忽然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来。“啊!莲花!”念慈师太惊得目瞪口呆,立马拉着弟子跪地叩拜“阿弥陀佛……” 莲花,本是一种水生草本之花,每年的六至九月盛开。民间相传,无莲之地开出莲花,仍属千年奇观,万年奇缘,预示着这个地方为一块风水宝地,如在此安棺落墓,后人必将兴旺发达,官至极品;如在此建庵立寺,则香火旺盛,长久不衰。 念慈师太见后,心中窃喜,叮嘱弟子悟心保守秘密,不得声张。并打定主意,要在此兴建一座寺庙。 次年,念慈师太履行诺言,在猪形山下开过莲花的稻田里建起了一座寺庙,取名莲花庵。莲花庵占地一千二百多平方米,主殿南北两进,中间有一口天井,上殿为观音殿,下殿为圆通宝殿,西侧为阿弥陀殿;东侧为斋堂、寮房等楼阁。 明朝末年,莲花庵曾经历过一场火灾,那场大火将整个庵堂化为灰烬,现在的庵堂是火灾后重建的。清朝中期又对前后主殿,进行过一次大修。莲花庵与周边的古刹名寺比较,规模虽然不大,但香火旺盛,尤其是向观音菩萨许愿求子,抽签问卦更是十分灵验。 莲花庵庙虽然坐落在陈家坊与易家坪两地的交界处,就直线距离讲,距易家坪更近。但庵的管辖权历来都归陈家坊和陈家山。与易家坪人毫无丁点瓜葛。 几百米路程,片刻时间,陈增二、陈文清叔侄二人就来到了庵堂门口。 “阿弥陀佛,施主早”莲花庵的惠静师太见有人来了,便从寮房走了出来,向陈增二、陈文清打着招呼。 “阿弥陀佛”,陈增二一边回答,一边合掌并问道:“倒塌时没有砸着人吧?” “菩萨保佑,还好,没有伤着人,只是上下主殿被夷为平地,损失惨重,十分可惜。”惠静师面带伤感,轻声地回答道。 “没有伤着人就好!就是万幸!”陈增二一边安慰着惠静师太,一边凝视着满地的瓦砾、残木、断料。 “一阵风怎就吹倒一座庙呢?”陈清文傻头傻脑地问道。 “可能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吧!”惠静师太简单地回答了倒塌的原因。 陈增二也点了点头,凭自己一二十年的泥瓦工经验表示了相同的观点。并用手里的锄头轻轻地铲了铲倒在跟前的一根木柱子,几片松软乌黑的木块从柱上掉了下来,透过木块,只见一条条白蚁宛若大粪窖里的蛴虫一样,一边蠕动,一边从柱子深处滚了出来。 “啊!难怪会倒塌,柱子都已经被白蚁造空了,木质腐烂了。”陈增二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捡起铲下来的那块木块递给惠静师太。 惠静师太接过木块看了看,然后又用手捏了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一切福祸皆有因,这是定数,也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天意不可违!莲花庵注定有此一劫啊!” “一切福祸皆有因,天意难违?”陈增二听着惠静师太这句话,凝视着眼前那一片狼藉的瓦砾,始终想不明白,莲花庵历史这么悠久,香火这么旺盛,田产也这么多,为何不早点进行修复呢?非要让它倒塌呢?上天难道会这样安排吗?他一问接一问地问着自己。 片刻间,莲花庵庙堂大门口的空地上,涌来了几十个陈家坊和易家坪的男女老少,他们见此情景,有双掌合一念着阿弥陀佛的,有摇头晃脑的、有惋惜的、有流泪的、有骂天的、有不言不语的,不同人的不同性格在这里表露得是那么的淋漓尽致。 陈家坊的家长陈江万,今年六十二岁,遗传祖辈的特点,个子不高,身板略显单薄,但五官还算端正。也许是担当一族之长,操劳过度,也许是年轻时好色贪欲,一脑头发早已脱落得稀疏可数,给人的印象既有老实本分之相又有聪颖圆滑之貌。 陈江万到达莲花庵的时间比众人晚了些。到达后,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朝众人打着招呼:“大家都来了……” 众人见家长公来了,纷纷让开一些空隙,让他前行。 惠静师太见陈家坊的家长公来了,急忙走了过来,合掌相迎,口中说道:“阿弥陀佛!陈公早呀!来,到寮堂里坐。” 陈江万一边跟着惠静师太走,一边问道:“惠静师太,没伤着人吧?” “托神灵之福,托家长公之福,庵里人都平安无事。”惠静师太说。 “那就好!那就好!塌了庵堂不要紧,可以重新再建,常言说得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要没有伤着人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接下来就是要好好谋划谋划,怎样去重建这座庵堂了。”陈江万一本正经地说。 “一切有劳陈公拿主意。”师太、陈江万边走边说地来到了寮堂。 “陈公,请坐。”惠静师太用双手挪了挪旁边的一张木凳说。 “别客气,我自己来”陈江万边说边将木凳往身边移了移后说道。 “明芝,给陈公上茶,”惠静师太吩咐着自己的弟子。 “请喝茶,”一会儿,明芝尼姑端着两杯凉茶分别送到了陈江万和惠静师太手中。 “多谢,多谢!”陈江万双手接过茶杯,一边喝着,一边和惠静师太聊起了重建庵堂之事…… 转眼间,一九一七年的九月十九就要到了。九月十九,民间相传这是观音菩萨南海之行的归程日子,按传统习俗,莲花庵四周的信男善女都会到莲花庵庙堂去祭祀观音菩萨。现莲花庵庙堂成了瓦砾,一时失去了祭祀场所。怎么办呢?惠静师太不得不安排工匠,在原庵堂门口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一个小屋,小屋内摆上一尊小巧玲珑的观音菩萨佛像,供大家祭拜。 完成了九月十九这场祭祀后,惠静师太便带着明芝等尼姑,穿村走户,四处化缘,筹款建庵不表。 一九一八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更迟,惊蛰都过去好几天了,天气仍然是那么寒冷,树无嫩芽,草无翠绿。人们依旧穿着厚厚的棉袄,整天围着火炉打发着日子。似乎只有那些为人之妻,为人之母的女人们,甭管是天晴还是天雨,降霜还是下雪,那做饭、洗衣、喂猪、喂鸡、喂狗、抱儿拖女等繁琐杂事,一茬接一茬,层出不穷,永远都做不完。 这天的晚餐,陈江万一改往日饭前喝口小酒的习惯,草草地吃了一碗饭,独自坐在那火炉前发起呆来。 妻子陈颜氏,一边给摇篮里的孙子喂着饭,一边问道:“怎么啦,戒酒了?” “戒什么戒,黄土都堆到嘴边来了还戒什么酒!”陈江万对妻子的问话硬生生地回敬了一句。 “没戒酒就没戒酒,怎到这里生闷气呢?这唱的是那一曲呀?”陈颜氏见丈夫这般生硬地回答自己的好心问候,心中不快,便提高了些许嗓门再问道。 “甭管!甭管!你只管喂你的饭,整天问这问那,管这么多事干吗!不觉得累吗?”陈江万见妻子又开始责备起自己来,火打一处出,加重了回话的语气。 陈颜氏,个头不高,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小巧玲珑,但她五官端正,心直口快,性格外向,家里家外的事喜欢说,也喜欢管,尤其是丈夫轮当坐上了家长公这把椅子后,管得更宽。陈家坊的女人们暗地里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她“半片锣”,寓意话多声大。陈颜氏无论是外表还是能力,与陈江万婚配,算是半斤对八两,谁也不吃亏。可陈颜氏毕竟比陈江万大了两岁, 第一章指腹为婚(4) http://.biquxs.info/

常言说,宁肯男大十,不愿女太一。妻子大点,年轻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夫妻俩每天照常恩恩爱爱,你你我我。可陈颜氏一过了五十岁生日后,像是变了个人似,原先温柔的脾气忽然火爆起来,说话、做事总喜欢与人争个高低,尤其是在陈江万面前,更是蛮不讲理,黑的说成白的,错的说成对的,做什么事都觉得自己有理,有时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公说公有理,婆说理又长,往往争得面红耳赤,事后还一个劲地数落着丈夫的糊涂和不是。更为不齿的是夫妻间的那档子事,陈江万毕竟小她两岁,身体也算强壮结实,精力更是旺盛。他隔三差五就想和妻子来那么一个回合。可是,陈颜氏就是不配合,总是以感冒了呀,身体不适呀等原因搪塞推辞,把个陈江万气得两眼冒火,要不是自己这一大把年纪了,又贵为家长公,担心把事情闹大了有损他的声誉,他真想狠狠地骂她一顿,或者是打她几下,但他一直没有这样做,总是忍着,有时实在气得忍不住了就吼她两声:“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有时就把陈颜氏凉一边,不理不答,甚至十天半月不和她说一句话。 陈颜氏见丈夫用这样的语气回答自己,火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哟,今天怎么啦?吃错药了?长脾气了……” 面对妻子连珠炮似的反问、激将,陈江万就是不吭声。他知道,今天自己窝着一肚子火,如果和妻子说起来,肯定说不了几句又会吵起来,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对妻子做出鲁莽的举动来,这样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还会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他知道这个看似老实贤惠的妻子,其实倔强得很,每次闹矛盾,都是他先举手投降。 陈颜氏见自己的挑衅没有遭到丈夫的反抗,犹如一记重拳打到棉花上,无声无响弹不回来,只好鸣金收兵。 陈江万是中饭后去的陈家山,他是去催促砍伐修建莲花庵用的主殿大木柱子的。去年在确定重建莲花庵的时候,他和陈家山的家长陈相一就代表各自的族人签订了协议。协议规定,重修莲花庵的捐款方法,男丁每人捐助半块银圆,妇女每二人捐助半块银圆。所需木料,陈家坊、陈家山两个村庄各捐助一半,不足部分由庵里自行解决,或用田土山租金去买,或去化缘。可是今天他一进门,茶还没喝完,话也没说上几句,这个陈相一就板着脸说:“江万叔,陈家山庄上的人不同意按去年定的那个办法捐钱。” 陈家坊和陈家山的姓氏排行都是按照金水木火土五个字循环排列而来的。陈家山人的发祖公陈铜昌排行老大,比陈家坊人的发祖公陈铜盛足足大了三岁。兄长陈铜昌又先于弟弟陈铜盛好几年娶妻生子。所以到了陈江万这一代当家长时,陈家坊人比陈家山人整整相差了一代。因此,陈家坊的家长陈江万站到陈家山的家长面前,自然高出对方一轮排行了。故陈相一叫陈江万叔。 “相一贤侄,当初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又变卦了呢?总得说出一个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的理由来吧!” “理由肯定有呀!”陈相一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是什么理由呢?”陈江万却心急火燎地问。 “我们陈家山的人都说,莲花庵距庄上有三四里远,受益方面自然没陈家坊人多。如庵里出租的田呀,土呀,山呀,我们陈家山就只有两三户人家租种了,其余的全部由你们陈家坊人租了去。大家都心知肚明,莲花庵里的田、土、山的租谷、租油大都比大户陈江泉家里的田、土、山里租谷、租油低。所以,这次捐钱建庵,我们陈家山庄上的人都说,不能和你们陈家坊庄上的人同捐一个金额。”陈相一说完,眼睛死死地盯着陈江万,看看陈江万是什么反应。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以租种庵里的田、土、山少而提出少捐建庵的钱和物是站不住脚的,是十分荒唐的。据我所知,莲花庵里的田、土、山发租一直都是公开透明的,先到先租,租完为止,五年为一租期。从不看人发租,看钱发租”。 公说公有理,婆说理又强,为此两个家长吵了起来。陈相一倔强得像头驴!始终坚持陈家山人要少捐一半的观点,半点妥协的余地都没有。把个陈江万气得青筋直鼓,眼红耳赤。 陈江万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晚饭后,本想静下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怎奈又遇上妻子追根刨底地问个不停,在这样的情形下他那里会有好言好语回答妻子呢。但为了不使矛盾进一步升级,这场快要爆发的夫妻“口水战”,又以陈江万投降而告终。每当在妻子面前投降服软时,陈江万就常常告诫自己,安慰自己,男人吗?都是想大事、做大事的人,在老婆面前不耍威风,一些小事礼让一下老婆又有何不可呢! 中秋节这日下午,重建莲花庵寺庙的第三次族人会议在莲花庵侧殿召开,参加这次会议的有陈家坊、陈家山两个庄上的家长,惠静师太,陈家山庄上的大四房,陈家坊庄上的大五房辈分最高的长者共十二人。会期开了一整天,傍晚时分,终于以陈家山人减半捐钱的让步而达成了协议。 一九一八年的九月十九日,对莲花庵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这一日,被陈家坊、陈家山的陈氏族人决定为重建莲花庵的动工之日。 一九一八年九月十九日,对陈增二来说,也是个不平凡的日子,因为这一日,陈氏族人决定由他来负责重建莲花庵庙堂的泥工工程。 陈增二从事泥工活二十多年来,做过许多房屋,但单独建一座庙堂还是“和尚当新郎官,头一回呢!”。 先夜,陈增二有些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建好莲花庵,不辜负全族人的希望。次日寅时刚过,他就起了床,对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色衬衣外加蓝色外套,一条黑色洋布裤,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得体;一条长长的柴胡水印染的棉布长巾,横系在魁梧的腰板上,给人传递着一个男人特有的稳重和自信。 莲花庵开工大典的主角毫无疑问是木工和泥工。泥工不用说,大家自然知道是陈增二。木工何处人呀?木工名叫易旺丁,易家坪人。呵,略大的陈家坊、陈家山,怎还请一个外姓木工来建庵呢?这不让人说我们陈氏族人没人吗?这不让人落下不齿的笑话吗?族人们不得其解。 原来请易旺丁来做木工,是莲花庵惠静师太的意思。惠静师太觉得,莲花庵虽是建在陈家坊人的土地上,管辖权也归陈姓族人,但与易家坪相距得太近了,庵堂与易家坪人的屋仅几丈之远,一田之隔。这次重建庵堂,易家坪人虽然没有像陈姓族人那样按人头分摊捐款,但他们自愿捐的钱并不比陈家山人少。惠静师太考虑到莲花庵与易家坪,田连着田,土挨着土,双方的屋檐水甚至都快流到一条沟里了。于是,惠静师太就提出这木工活让给易家坪人来做。起初,陈家坊、陈家山人极力反对,死活不肯,后来通过惠静师太说了这番道理后,陈姓氏人才接受惠静师太的提议。 季秋的早晨,天空碧蓝,凉风爽爽,一轮红日冉冉地从易家坪的后山升了起来。顿时,霞光万道,遍地金黄。陈家坊、陈家山、易家坪三个庄上的男男女女,三个一群,四个一伙潮水般地涌向莲花庵。此时,他们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要目睹这个百年不遇的建庵开工大典。 开工大典最过瘾的一幕莫过于木工、泥工师傅们的“斗彩”。木工师傅喊的彩叫作“立门彩”,泥工师傅喊的彩叫作“动土彩”。一般情况下两匠师傅各喊一两彩段就算结束,但一旦到了这种场合,双方为了显示自己的喊彩水平高于对方,往往会出现暗自较劲的场面,一段一段地喊下去,非要分出一个高低来,那场面十分热闹。 “阿弥陀佛,陈师傅早,易师傅早。”惠静师太见陈增二,易旺丁两位师傅早早地来到现场,忙着招呼道:“来,来,来,各位师傅都到寮堂坐,先喝杯茶。”转过身又问:“呵!你们那个见到了家长江万公吗?” “没有!没有!一直没见他老人家的人影!”镁五嫂抢着回答。 众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人群,努力搜寻着陈江万的身影。 “这么大的事,他可不能不来啊!”惠静师太不免有些担心地说道。 “来啦!来啦!”陈江万像是听见众人都在议论他似的,人未到,声音却抢先进了门。 “说曹操,曹操就到,陈公啊!还好,大家没有骂你,要不,全部被你听见了。”陈烟六的妻子,绰号“快嘴嫂”陈张氏抢着说。 “来晚了,来晚了!应该挨骂。”陈江万边说边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阿弥陀佛,佛门圣地,岂有骂人之理,何况陈公也来得不晚呀!”惠静师太急忙迎上去说道。 “年龄不饶人呀,老了,本来起得很早,起来后磨磨蹭蹭就耽搁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就等陈公来发话点爆竹。”惠静师太笑了笑回答道。 陈江万转过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的陈相一说:“相一贤侄,你看可以开始了吗?” “江万叔,可以,时间不早了!”陈相一见陈江万还扭过头问他,说明了他对陈家山人有某种尊重,赶快回答道。 “好!时辰到了,木工师傅,泥工师傅各就各位。燃四,灿三准备点爆竹。”陈江万边说边走出寮堂。其他人更是跟着他蜂拥而出。 第一章指腹为婚(5) http://.biquxs.info/

这时,太阳升出山顶一丈多高了,一束温暖的光芒射向大地,射向莲花庵堂的旧址,射向正在观看重建莲花庵开工庆典的人群。 “真是好天气呀!快来看呀!霞光万道,蓬荜生辉!”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声说道。 “是呀!是呀!观音菩萨显灵了,连老天都来帮忙!莲花庵今后更有发旺了。”陈江万妻子陈颜氏更是大声嚷道,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这里似的。这样千载难逢的出头露脸机会,这位名号“半片锣”的家长妻子岂能轻易地让给他人。 随着喊声,观看庆典的人群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浩瀚的天空,湛蓝湛蓝,刚才火球般的太阳红霞渐渐淡去;一朵彩云,忽然从南飘来,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变化不断,彩云飘到莲花庵上空时突然停了下来,人们细细一看,这朵彩云酷似一尊观音佛相,忽隐忽现,栩栩如生。 “观音菩萨现身了,快看呀!观音菩萨显灵了……”家长妻子陈颜氏,犹如捡到了一只何首乌,手舞足蹈地喊着。霎时莲花庵工地上沸腾起来了,人们兴奋着。惠静师太更是双膝一并,“碰”的一声跪在地上,一边叩拜,一边大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接着,众人也仿效着师太一样,跪地叩拜…… “良辰吉时到了,请木工师傅、泥工师傅准备好。”陈江万说这话时,仿佛把嗓音提到了极限,以显示出家长公的某种威严来。 “准备好了。”木工易旺丁、泥工陈增二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点爆竹,立庵门,开墙坑!”陈江万一边发出号令,一边挥舞着双手。 顿时,“噼……噼……啪……啪……,咚……咚……咚……”的大小爆竹声、“阿弥陀佛”的祈福声、“伏以!伏以”的喊彩声,“好!好”的应彩声汇成一片,响彻山谷,响彻田港。 艺匠造屋建庙都有次序排列的,元州一带一般有“一木二泥三打石,锯匠老弟斟酒吃”之说,寓意四匠中,木匠为第一大,泥匠次之,锯匠排末位。有了这么一个排序,那喊彩,座席等场面大都依此类推,木工坐大边,为虎口之位,尊为最大。 第一首彩由木工易旺丁喊,第二段彩由陈增二喊。按照常理,两匠各喊了一首彩后,这竖大门、开墙坑的仪式就算结束了。可木工易旺丁似乎兴犹未尽,并没有结束的意思。继续喊着“伏以”的开头语,放爆竹的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今天的喊彩有“戏”,又赶快放起爆竹来。 只见易旺丁,双手抓着一只周身乌黑,头冠艳红的大公鸡,对着刚立起来的庵门边,一边鞠躬叩首,一边高声喊道:伏以: 日出东方紫气来,莲花庵门朝南开; 猪形山下梵音绕,陈家庄上出英才; 观音慈悲灵光显,众生安康无祸灾; 万民敬仰齐叩首,千烛映庵永不衰。 易旺丁喊完后向陈增二投去了挑战的目光。心想,听说陈增二拳脚功夫十分了得,并且早已闻名乡里,泥工手艺也不错,不知他的彩喊得怎么样?今天让我试试看。 “好彩!好彩!”众人从心底发出了赞叹声。 陈增二也是有备而来的,虽然自己没读什么书,没有文化,但在这种场合岂能示弱,爆竹刚响完,他就接过大公鸡,放开嗓门,大有盖过易旺丁之势。喊道:伏以: 莲花庵堂四向方,八梁四柱中天窗; 前低后高亭角舞,左殿右寮齐昂扬; 如来布施太平年,观音送来状元郎; 信男善女心虔诚,庵陡神灵万世昌。 “陈师傅,好彩!易师傅,再来!陈师傅再来!”众人推波助澜,巴不得两人一直喊下去,多热闹啊!多好看呀!就这样,陈增二,易旺丁又各喊了一段,众人仍不罢休。如继续比下去,不知还要喊几段才能分出高低来。这时,只见惠静师太站了出来,大声地说:“阿弥陀佛,善哉。两位师傅,艺高通天,才学八斗,都喊出了好彩,是我庵之福也,是我庵之幸也。今天的合彩,我看喊到这里为止吧!下次上梁时再比高低,好不好?” “今天高兴,多喊了几段,陈师傅,让你见笑啦!”易旺丁边说边抱拳打拱。 “那里,后生可畏!倒是兄长献丑了,还望小弟多包涵!”陈增二一边回应一边做出同样的打拱手势。 二人对刚才的较劲彼此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内心却对对方十分敬佩。尤其是陈增二对木工师傅易旺丁,更是敬佩有加,刮目相看。自己十五岁从师学艺,十八岁出师,二十多年来,经历过无数这样的场合,逢过许多对手,但像易旺丁这样年轻的对手还是头一个,要不是自己老练,今天非输给他不可。此时,他不但不怨恨这个险些让自己出尽洋相的木工,反而对这个木工产生了一份好感,忽然有了一种深交下去的想法。 木工易旺丁什么来头?从师何人?自己怎么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呢?陈增二问着自己。 原来木工易旺丁,家住易家坪村南端一个叫做台立上的小庄子里,与陈家坊只有一港之隔,相距不过二里多路;今年三十出头,十五岁从师学艺,十八岁出道,二十岁时告别师傅独当一面做手艺,造车做榨,雕龙画像,样样精通,在四乡八邻小有名气。只因两人从事不同的手艺,常言说“隔行如隔山。”再加上两人既不同族,又不同姓,无甚交集,相互不了解这是自然不过的事。 易旺丁也有同样的想法,自己只知道陈增二武功了得,泥工手艺了得,却不知道他的内才也这么好。因此,通过刚才的喊彩,他对陈增二不免肃然起敬起来。 两人对对方都有好感,接下来在重建莲花庵堂的日子里,一有空闲,他们俩便在一起聊天,从木工聊到泥工,从天南聊到地北,从家族聊到家庭,从过去聊到现在,从现在聊到将来,从爹娘聊到儿女,从男人聊到女人,越聊越投机,越聊越投缘,有一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几个月下来,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无话不说的一对好朋友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工夫,就到了一九一八年冬的腊月二十四日。腊月廿四日,本是乡下人的传统小年。中午,惠静师太吩咐弟子做了些素菜,留下陈增二和易旺丁等工匠师傅吃餐便饭,菜自然是大蒜辣椒,萝卜白菜等素菜。饭后,易旺丁一把拉着陈增二,神神秘秘地来到了庵后的那棵千年不衰的樟树下说起了悄悄话。 “哎!老哥呀!告诉你一个秘密。”易旺丁把嘴贴近陈增二的耳朵小声地说。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非要这样贼一般地躲着说。”陈增二见易旺丁像个女人,鬼鬼祟祟的,便大声道。 “我不好意思说。” “说吧!说吧!你一个这么大的男人,有啥好害羞的吗?” “我妻子又有了。” “你妻子又有了什么?” “哎呀!你怎么就听不明白人家说话呢?有了那个……那个……喜了!” “啊!弟妹又怀上了,好,好,好呀!”陈增二连接喊了三个好呢。 原来易旺丁今年三十出头,早在二十多岁就成了家,可不知啥原因,妻子怀孕不久就流产了,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流,几年下来,总共流掉了三个孩子,这种流产乡下人俗称之为习惯性流产。 “不知道这个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吗?”易旺丁又有些担心地说道。 “怎么会不能顺利生下来呢?”陈增二并不知道他妻子流了几次产,便不解地说。 见陈增二投来疑惑不解的眼神,易旺丁便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说了出来。陈增二听后笑了笑,然后用右手重重地拍了拍易旺丁的肩膀,完全以一种兄长的口气说:“看来这回你得听我的啦!” “为何要听你的,你认为你是神仙呀还是菩萨呀?” “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菩萨!我是过来人,这方面我比你更有经验。” “去你的!你比我大多少啊!不就是大八九岁吗?还自夸过来人,还讲有经验,吹牛皮不要本钱,你就吹吧!” “我不和你扯淡,我是认真的。”这时陈增二收起了笑容,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 易旺丁见他一脸的严肃,并非在向他开玩笑,也就收起自己那个调皮样。“好,你说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你还想不想要老婆肚子里的孩子。” “你不废话吗?我都三十出头了,再不要孩子那不绝代了吗?” “那我问你,你老婆怀上了,你还照样和老婆那么亲亲热热吗?” “那是当然,常言说得是:三十如虎,四十如狼,五十才如老牛犊上田墈。像我这个年龄的男人,恐怕难隔一两夜就要来那么一回呀!” “你老婆肚子里留不住孩子,死就死在你色瘾太重了,你‘那方面’太厉害了,还好意思说每隔一二夜就要来一回呢!” 第一章指腹为婚(6) http://.biquxs.info/

“谁还不一样呀?人家常说:二十几岁,每夜一二一;三十几岁,每夜一乘一;四十几岁,每月才降为一四七;五十几岁,无奈只好初一十五打牙醉。难道老婆有孕的时候就不能做那档子事了吗?谁忍耐得了啊?” “不是我说你呀,老弟,看你手艺和为人等方面吗精得吓人;怎在男女床笫之欢这事上犹如一个愣头青年呢!女人怀上了,怎能只顾身已乐呢?” “身边躺着一个女人,要我十多个月不去碰她,那比死还难受啊!我恐怕难以做到!” “说你蠢吧还真有些蠢,有孕的女人不是不能碰,但要讲究方式方法去碰。” “哎,这还有讲究的呀!你说,有什么好方法?既可以‘那个’又可以保证肚子里的孩子不受影响。说出来,到时我请你喝酒。” 此时的陈增二,一双眼睛在易旺丁身上转来转去,心里却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他想自己三十岁才成家,老婆一下子就给他生了四个男儿子,虽然前面一个儿子夭折了,但还有三个儿子在膝前,而且老婆肚子里又怀上了,若是肚子里怀的又是一个儿子,那他就有四个儿子了。陈家坊这个鬼地方自然条件不好,四个儿子长大后能否顺利娶亲成家都是个大问题。这易旺丁人品不错,如果他老婆怀的是个女孩子,我不如先下手为强,为自己的儿子来个指腹诽为婚,先下手为强。如果他老婆怀的是男儿,也不耽搁什么,是一宗包赚不输的买卖。想到这里他只笑不语,和易旺丁打起哑谜来。 “老哥呀,我的亲哥哥,快说呀,你在搞什么鬼?卖什么关子?” “要我说可以,亲兄弟,明算账,我可不能大便宜你了!我是有条件的!” “说吧,说吧!只要我做得到,一千个条件我答应,一万个条件我也答应,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那行,我的条件是: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去和你老婆亲热,保证能保住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顺利地生下来!” “快说!到时我会感谢的!而且大大的感谢您!” “怎么大大的感谢我?” “你是兄长,你说怎么感谢就怎么感谢?” “好,那你就答应我,如果你老婆生下的是个女儿就给我做儿媳妇。许配我那一个儿子吗,我目前身边有三个儿子,老婆肚子里也和弟妹一样,又怀上了第四个了。四个儿子就由你挑吧,你觉得怎么样?” 易旺丁听后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哎呀,我说老哥呀!我们俩还真有灵犀一点通呢,想到一块去了,你不说我都会说这事啊!好,我答应你的条件,行!挑那个儿子做我的女婿吗……让我想想……若挑肚子里的老四吧,到时一样大,同年,不太好,那我还是挑你家老大为女婿吧!老大比我妻子肚子里的大五六岁,最为合适。如果我老婆生的是男儿就拜你做干爹!你看行吗?” “好!爽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击掌为誓。” 顿时,那两双布满老茧的手掌不约而同地撞击在一起,紧紧地贴着,贴着,好久好久都没有松开。 易旺丁笑了,陈增二也笑了。那粗犷的笑声犹如一根根纤细的纽带,把易旺丁、陈增二两家牢牢地缠绕在一起。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任凭风吹雨淋,冰冻雪压,那根纤细的纽带始终没有松散和折断过。 第二章天外来客(1) http://.biquxs.info/

易家坪,位于陈家坊的正东对面。村庄的周围和陈家坊一样,既没有高山峻岭,也没有丽水湖泊,同属典型的江南丘陵地貌。一座座平庸的小山头毫无规则地趴在村庄的周围,一点也不显得雄伟壮观,山头各自为王,互不相连,没有多少气势。 唯有东面的银形山,在易家坪才称得上是一座像样的山,它凸起的山顶比周围那些平庸的山头略显峻峭高大,因山型酷似古代的一绽金银外形而得此名。易氏族人的祖屋就坐落在这座银形山下的西边,几十栋房屋都是清一色坐东朝西坐向。所以,银形山自然就成了易家坪易氏族人的后龙山。这座后龙山主宰着易氏族人祖祖辈辈的兴旺衰败。他们祖屋的前面是一个宽阔的小港,小港北高南低,祖先们早把它开垦成了一坵坵大小不一的水田,这些水田成了庄里族人赖以生存的基础。那条弯弯曲曲的自北朝南穿港而过的小河,把这个小港一分为二,小河的东面归易家坪人所有,称之为易家港,小河的西面归陈姓人所有,称之为陈家港。河东河西两姓人家以河为界,耕种为生,互通婚姻,平安相处。 别看易家坪只有几十户人家,一百来口人,但它是个古老的村庄。据他们的族谱记载,距今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了。 相传汉朝六年,也就是公元前二百零一年,武将陈婴受汉王刘邦委派,带兵攻打江南大地,陈婴将军不辱使命,一路所向披靡,先克昌南,再下瑞州,不久收复元州。元州大地,地域宽阔,土质肥沃,且山清水秀。于是,陈婴便下令在此建郡立县,并留下了许多官兵护城,这些官兵后在元州城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其中有一个易姓将官,名叫易道森,他仗着功勋卓著之势,大捞钱财,爆发后在元州城先后娶了四房太太,生了十二个儿子,这十二个儿子长大成人后便在元州的辖区内占地为王,开荒垦地,繁殖后代。故后来易姓氏族,成为赣中地区,尤其是元州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姓氏族。 话说这易道森的第十二个儿子,名叫易晚春。是他爹易道森晚年娶的一个最小的一房太太所生。按常理,最小的太太,应当是老爷最宠爱的妻妾,她生出来的儿子更是会捧为掌上明珠,像宝贝一样的宠着。但易道森的第四房太太却没有这样的好命,她丫鬟出身,地位低微,儿子晚春出生不久,易道森便患病卧床,不久便一命呜呼,撒手人寰。可怜的易晚春,天生憨厚,老实本分,与世无争,爹死后,在易家受尽了兄长们的折磨凌辱;于是,十六岁时,他就决定别离娘亲,外出谋生。 元州四野,茫茫山峦,四九寒冬,北风呼啸,哪里是他的安身生存之地呢?他跨出元州西城门的那一刻,活像一只迷路的羊羔,不知走向何方。这时,一轮红日破云而出,温暖的阳光暖和了他那快要冻僵的手脚,刺骨的寒风吹醒了他那憨厚的小脑。只见他抬头望了望东出西落的太阳,整了整背上的包裹,擦了擦那双冻得僵硬的手,漫无目的地朝西北方向走去。走呀,走呀!第二天傍晚,他来到一个港口的东头。这时,他肚饥口渴,精疲力竭。他打算在路旁的草地上休息片刻,再找口水喝。怎奈一天无米粒下肚,躺下后整个人似乎中了邪似的口喘粗气,额潺汗珠,不一会儿便昏了过去。后被附近一村夫所救,醒后他欲起身继续西行,村夫瞧他青春少年,孑然一身,不像花花公子好逸恶劳之人,便诚恳挽留。易晚春见村夫情真意切,百般挽留自己,想想天色已晚,自己离家出走外出谋生,年幼无知,举目无亲,一路走来十分艰辛,且目前尚无安身之处。若能留下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常言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乃应终生相报。既然村夫想他留下来做帮工,自己何必随村夫所愿呢! 就这样,易晚春就义无反顾地成了那村夫的一个帮工。村夫正好膝下无子,仅育一女,年龄却与易晚春相差无几,两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年轻人,他们一起男耕女织,吃喝玩耍,不免日久生情,村夫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次年的秋天就为他们俩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仪式,二个年轻人正式拜堂结为夫妻。从此,他们夫唱妇随,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到了易旺丁这一代,已是易家坪的第五十二代传人了。 “交秋末伏,热得鬼哭,”这话在素有火炉之称的江南大地一点都不假。公元一九一九年的“立秋”已过去了七八天了,这火辣辣的太阳仍旧烤得大地发烫,草木干枯,头昏脑胀。加上快一个月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伏雨,天气酷热的程度就愈来愈严重了。没办法,男人们只好光着膀子,穿着裤衩无奈地干着自己的庄稼活汁;一些小孩子便一脱到底,一丝不挂地玩着过家家的把戏,年龄稍大点的男孩子就背着大人泡在屋后面的小河里嬉水捉鱼,大闹龙宫;只有那些小脚女人,一把艾叶扇整天“噼噼啪啪”地对着自己煽个不停,但这也根本解除不了那挥之不去的闷热之苦。 “立秋”的到来,预示着夏收的结束。庄户人家上一年的粮食一般到这个时候吃得差不多了,大都等待着新粮的上市接济,当一年之中第一次吃新粮的时候,这里的人们把它称之为“吃新米饭”。“吃新米饭”在江南一带有一定的讲究;谁家“吃新米饭”,谁家就要配上荤腥,上敬天神,下拜土地,祈求天神土地保佑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处暑”这天,正是易旺丁家“吃新米饭”的日子。先日,易旺丁特意在村头肉铺砍了一斤半肉,在屋后河里捕捉了一碗小鱼小虾,准备第二天“吃新米饭”之用。 晌午时分,易旺丁的妻子易何氏挺着大个肚子,把刚刚蒸熟的新米粑、新米饭和肉、鱼、酒摆在天井的上方,先是脸朝大门,半跪半坐地蹲在地上,然后合上双手,仰天祈求:“天老爷、土地公公呀!今天我们家吃新米饭,我们办了荤腥,蒸了新米粑,我在此向你们叩拜:一拜天老爷、土地公公,祈求你们保护易家坪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二拜天老爷、土地公公发些慈悲不要再热了!快下点雨吧!”然后又转过身来,脸朝祖宗,一边拜,一边说道:“祖先啊!你们要保护我顺顺当当为易家生个胖乎乎的小崽仔呀……” “你这是在做什么?”丈夫易旺丁干完上午的农活正风尘仆仆地从大门口走进来,忽然看到妻子大腹便便地跪在地上,便大声地责问起来。 “今天不是我们家“吃新米饭”吗?我在这里敬神呀!求神灵显灵,快下雨,实在热得吃不消了,求神灵保佑我为你们易家生个伢崽。”易何氏轻声细语地回答着丈夫。 易旺丁三步并着两步来到妻子身旁,轻轻地扶起妻子说:“一身都这么大了,还跪在地上,你就不怕闷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我又不是去做其他重活,我是敬天老爷,天老爷会保护我们的孩子的!哎哟,儿子在踢我啦!”易何氏一边说,一边用手在隆起的肚子上慢慢地抚摸着。 “孩子可能要出生了吧?”易旺丁一边看着妻子隆起的大肚子,一边问道。 “我听上厅大伯母说,就这两天的事!” “爹妈去哪里了?怎不在屋子里呢?” “今天不是“吃新米饭”吗?爹妈端了些新米粑、新米饭上莲花奄庙里拜观音菩萨去了。” “啊,又到莲花庵里去了,哎!这二老也真是,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整天往那里跑,怎就不怕累着呢?” “爹妈还不是为了我们肚子里的孩子好吗?” “是呀!二老想孙子都想得快发疯了!” “只怪得我不争气,一连怀了几胎都没有为你们易家生出一个孩子来,真没用。” “不怪你,不怪你!”易旺丁扶着妻子易何氏一边走,一边安慰着。 说到此时,易何氏突然伤心地哭了起来,两眶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淌。这女人的眼泪呀就像春天里的雨一样,说来就来。易旺丁见状,赶快轻轻地搂了搂妻子的身子,并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妻子的腰背继续说道:“不怪你的!不怪你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好啦,不哭了,等会儿爹妈回来看到你这样,还以为我又欺负了你呢!放心,我们会有儿子的!”易旺丁安慰了妻子好一会儿,易何氏才止住了哭泣。 易旺丁的爹名叫易安德,有兄弟四人,易安德排行老三。他们的祖先算是给他们兄弟留下了不薄的房屋,一栋上下两栋连为一体的白砖、土坯相混的瓦房,每栋各有六墙五间,即四间正房,一间大厅;外加天井两边的矮栋厢房。老大、老二居住在上栋,易安德与老四同居下栋。不知什么原因,老大易安全,育有四儿二女,眼下六孙在堂;老二易安定,有三儿三女,眼下也有四个孙子;老四易安东,二儿三女,膝前也有三个孙子;可唯独易安德,想必是他的生辰八字似乎过大,有专克子克女之嫌似的。他老婆易张氏一连怀上了好几个娃,但每个娃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出世没几天便一命呜呼见了阎王。后经夫妇吃斋修缮,信神拜佛,才在晚年得到一子,取名旺丁,寓意人丁兴旺之意。可儿子并没有如他的名字那样给他家带来人丁兴旺,而是成亲几年也未曾添一丁一女,儿媳妇易何氏也和自己的老婆易张氏一样同病相怜,接连怀孕三胎,且胎胎不幸早产。眼看自己二老已年过花甲,黄土都堆到嘴角边来了,却还未曾见到半个孙男孙女,心里十分着急。于是,二老便隔三差五地跑到莲花庵里叩拜观音菩萨,祈求观音菩萨显灵,早日送一个儿子来,早日了却他们父子两代人的心愿。 莲花庵堂里的观音菩萨,相传十分灵验,尤其是拜她求子更是传得活灵活现,谁家媳妇成亲拜堂后,未见肚皮隆起,只要到莲花庵观音菩萨佛像前拜上几拜,许个愿,烧些香纸,过不了多久,谁家媳妇就像吃了灵丹妙药似的,那平扁的肚皮就慢慢地鼓了起来。所以,莲花庵自打落成后, 第二章天外来客(2) http://.biquxs.info/

那香火就十分旺盛,每天爆竹轰鸣,纸烟烛烟缕缕,香客络绎不绝,“送子观音”的美名更是传遍乡。 说来也怪,莲花庵堂里一向灵验的“送子观音”,唯独对易安德不怎么显灵。夫妇俩自成亲后,对观音菩萨叩拜了几十年,烧了几十年的香烛,花费了不菲的银两,可夫妇俩并没有儿女成群,只是晚年侥幸得到一根独苗。按理说自己一辈子诚心诚意求子拜佛却只得一子,而别人还没有他这样虔诚却儿孙满堂,夫妇俩应当会弱化求神拜佛的信念,可恰恰相反,自从生了易旺丁后,夫妇俩对观音菩萨的敬奉之意更是与日俱增!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夫妇俩这样义无反顾地信仰观音菩萨呢?原来夫妇俩是这样想的:自己只有一个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不能怪神怪佛,更不能怪观音菩萨送子不力,而是他们命中注定这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儿子,要不是观音菩萨保佑送来这个儿子,自己这一生恐怕就是一个“绝户”人家了!于是乎,夫妇俩一直坚信,只要自己诚心祈求,观音菩萨一定会显灵送子,兑现诺言。所以,自儿子旺丁成亲后,易安德和老伴来莲花庵里的次数就更多了。 人算不如天算,易安德见儿媳妇易何氏在生育方面却步了自己老伴易张氏的后尘,患了同样的毛病,一连怀了几胎都没能出生一个娃来,这内心的急呀,更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去为儿子儿媳换来一男半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他和老伴的一片虔诚的感召下,儿媳妇易何氏去冬终于又一次怀上了。易安德和老伴喜在心头,乐在脸上,整天像是吃了蜜糖似的,逢人便说:“这会观音菩萨一定会送来一个胖墩墩的孙子啊!” 易旺丁扶着妻子来到了自己的餐厅,说是餐厅,不过就是上栋与下栋之间天井两边纵向起栋的矮檐屋,这种矮檐屋在元州一带称之为晚栋。他们家的晚栋本来有两间正房那样宽敞,后来他们在中间隔了一堵墙,将晚栋一分为二,靠近天井这端的当作餐厅用,另一端就当作厨房用。他们家的餐厅十分简单,一张方桌,四条长凳,外加一个饭架。一家人一日三餐全在这度过;另外还有几张小条凳和竹椅子,供一家人休闲时落座。他们家除了拥有这栋晚栋外,还拥有前栋东边的两间正房,靠近厅边的这间由易旺丁夫妇居住,相邻的那间由易安德二老居住。上下二栋的正厅,属父辈兄弟四人共有,每逢红白喜事,两个大厅都摆上桌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平时两个大厅都是供众人过路或休闲,及小孩子们娱乐之用。 易何氏躺在晚栋餐厅的那张竹摇椅上,呼吸有些急促,一只手不停地揉扫着肚子,另一只手指了指饭桌说:“儿子他爹,午饭已做好了,要是你饿了就先吃吧!我等公公婆婆回来一起吃。” “天气太热了,我现在也不太想吃,等爹妈回来再吃。”易旺丁一边回答妻子,一边从茶桌上端起茶壶“嘟噜嘟噜”像牛喝水一样,将一茶壶开水喝了个大半。接着又大声地说:“好茶!好茶!一碗茶喝下去,整个人似乎凉爽多了!”其实,庄稼人哪有什么好茶,这是妻子易何氏从田头土角扯回来的黄花草,车前草,海针纱等草藤晒干后煎泡的凉开水而已。传说这种草藤泡出来的茶具有清火解热消暑之功效。可能是天气太热,也可能是他口太渴,易旺丁喝下半壶“凉茶”后便觉得心田滋润,酷热顿消,故发出好茶之感叹来!这也许是渴后喝水后的一种本能反应吧。 “哎呀,你们怎么还不吃饭呀?看,都什么时辰了?”易安德满头大汗走了进来,边走边责怪起儿子儿媳妇不该等自己吃午饭。 “旺丁说要等爹妈回来一起吃。”易何氏起身回答了家公的问话。 “好!我们回来了,吃吧……吃吧!不要再等了!”母亲易张氏看到儿子干了一上午的活,回到家里饿着肚子等自己吃饭,不免有些心痛起来,于是,也大声地催着他们吃饭。 庄户人家“吃新米饭”,没有大户人家那么多讲究,什么山珍海味呀,九碗十碟呀!易旺丁家今天“吃新米饭”也算丰盛,有肉有鱼有鸡蛋,外加辣椒茄子豆角,三荤三素六大碗。庄户人家“吃新米饭”虽然讲不起阔气,但图个吉利还是蛮在乎的。易旺丁家的六大碗菜就是寓意六六大顺之意。菜肴丰盛,米饭可口,一家四口围着桌子有说有笑,虽然热得满头大汗,但也吃得津津有味。饭后,父亲易安德煽着艾扇回房间午睡了,这是老人老了的一种习惯,不管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冬天,中午总要睡那么片刻,否则一下午像是鬼打了一样没半点精神。母亲易张氏一边捎着饭桌上的碗筷洗刷,一边唠叨着儿媳妇易何氏来。现在是关键时刻,要如何如何地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否则又会前功尽弃。易何氏一边听着,一边又躺回那张竹摇椅上,一手煽着艾扇,一手继续抚摸着肚子。易旺丁做的是木工手艺,大部分时间都在别人家里干活,本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是这些天实在太热,热得晚上睡不着觉,午饭过后也有些睡意,于是,他就将两张吃饭长凳搬到天井边合二为一,以凳当床倒头便睡,不久就响起了“呼噜呼噜”的瞌睡声。 “轰隆,轰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几声不太响亮的闷雷声。 “那里打雷了?看来天老爷终于要开眼下雨了。”易张氏一边洗着碗,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哎哟,哎哟,我的肚子好痛呀!”易何氏突然在竹摇椅上叫了起来。 “怎么啦?是宝宝在肚子里踢你吧?”易张氏快速走了过去,关切地询问着儿媳妇。 “不是,宝宝踢不是这种痛法!”易何氏双手捂着肚子,满脸痛苦地回答。 “那是不是要生啦?”易张氏问道。 “恐怕是要生了!”易何氏咧着嘴,咬着牙回答道。 “哎哟,哎哟!痛死我了。”易何氏的又一声喊叫声惊醒了睡在天井边上的易旺丁。只见他从吃饭凳上一跃而起,快步地来到妻子身边问道:“怎么啦?” “你媳妇怕是要生了。”易张氏略显兴奋地说道。 “要生了,好啊!我早就盼望着呢!”易旺丁满脸喜悦地说。 “来,儿媳呀!我们到房间里去吧!”说完搀扶着儿媳妇向房间里走去。 女人生孩子,男人是要回避的,哪怕是丈夫也不另外,这是元州西北这一带老祖宗传下来的不是规矩的规矩。说男人不能见到女人分娩时流出来的羊水和秽血,谁要是见了谁就会走背运,有的还可能会有性命之忧。这种传说的真假程度,谁也没有去考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大家都相信它是真的。所以,易旺丁看着妻子被母亲搀扶着进了房间,自己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边搓着手,一边发起呆来。 “哎呀!我说儿子呀,你楞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上厅把大伯母叫来。”易张氏安顿儿媳妇躺下后,走出房间心急火燎地吩咐着儿子。 易旺丁似乎获得了自由一样,跳着出了晚栋门,几乎是跑着去喊大伯母的。 一个屋场,上厅下栋,墙贴着墙,屋连着屋,不管那家有什么事,一有响动全都知道了,何况易旺丁妻子喊肚子痛已折腾了好一阵子了呢。这时,大伯母易颜氏,二伯母易黄氏,四婶婶易陈氏,隔壁的刘婆婆,李嫂等都陆续来到了易何氏住的房间。 大伯母易颜氏,是易旺丁大伯易安全之妻,别看她年近“花甲”,但耳不聋,眼不花,身子骨硬朗着呢!别看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野村妇,但她对“接生”还是挺在行的,易家坪几十户人家的媳妇,那个生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她“接生”的熟练和稳健犹如一股力量,往往会振奋和增强产妇的精神和信心,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你看,她一进房门就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分派二伯母易黄氏到厨房烧水;分派四婶易陈氏去消剪刀毒,以备过会儿剪脐带之用,并反复嘱咐剪刀消毒不能马虎,要先用火烧,烧了又要用沸水煮,煮了要用烧酒擦;分派旺丁娘准备脸盆、脚盆、尿桶、草纸、毛衣、毛袄,毛被……分派易旺丁准备一把铳,并装好火药;嘱咐产妇易何氏平躺在床上,张开大腿,弓上小腿;别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它关系着婴孩的顺利临盆,关系着孕妇母子两人的平安。易颜氏把这些事和人落实好后,走到床前熟练地退下了易何氏的内外裤子,认真地检查着…… “快生了吗?”易旺丁母亲易张氏迫不及待地问起大伯易母颜氏来。 “还没有那么快,刚破水”。 “子宫口开得怎么样?” “开了两指多宽,但还没有到位。”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生呀?” “不出什么意外情况,过一两个时辰应当会生!”易颜氏回答后接着又问道:“哎,三婶,上次要你买点红参买了吗?得准备点红参。” “买了,买了。我去找找看。”易张氏说完便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找起红参来了,最后在衣柜的抽屉角里找到了一根形似小萝卜那样的红参,送到易颜氏面前。 易颜氏随手接过红参转身交给李嫂,吩咐道:“先切一半用温开水浸泡,泡软后切成薄薄的小片,再用沸水泡。” “还要吃参呀?”易何氏感到有些惊讶和害怕。 “侄媳妇不要怕,以防万一,我这是做到有备无患。”易颜氏说。 女人生孩子是个十分痛苦的事,也是个十分危险的事,有如九死一生之比喻。这时,易何氏肚子的阵痛越来越密集起来,疼痛的程度也越来越严重了,痛苦的喊叫声也愈来愈大了。 第二章天外来客(3) http://.biquxs.info/

左邻右舍起初不知道易旺丁家出了什么事,听到喊叫声涌来了好多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后听说是易何氏生孩子就自然地散了去,但还是有几个多嘴多舌的婆呀,婶呀的什么女人,始终坐在前厅的地方墩上不肯离去,高着嗓门说着这,说着哪。 时间在一分一分地过去,易何氏在一声一声地喊叫,头上、身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淌,家婆易张氏一只手飞快地摇着麦秆扇,另一只手擦着儿媳易何氏额头上的汗,心里一直在默默地祈求神灵,一定要保佑儿媳妇顺利临盆,母子平安。易颜氏时不时地掀起盖在易何氏身上的被单察看她的产道,有时还将手指伸进产道探查着什么,还有其他几个女人在卧房里坐了又站,站了又坐不知还要做些什么事好。 上帝也许是故意捉弄人,祖宗也许还没有显灵,易何氏撕心裂肺地叫喊着都一个多时辰了,婴儿像是害羞似的就是不肯出来,有时候出来了一丁点儿小脑袋,可不知怎么没几分钟又缩了回去,真是急死人了。 “轰隆,轰隆”的雷声由远而近由小到大地响个不停,火辣辣的太阳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一大片乌云由东向西翻滚着,一阵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树枝摇摆不定,瓦片飞扬,天好像就要塌下来似的,酷热散去了许多。庄稼人明白天要下雨了,要下大暴雨了。 易旺丁的卧房内仍然是一片忙碌,“用力……”“使劲……”的喊声彼此起伏。这时,只见大伯母易颜氏又拿了几刀草纸再一次垫高了易何氏的屁股,并吩咐易何氏喝下那碗早已准备好了的参汤,吩咐易旺丁赶快在卧房窗前朝天打一铳,吩咐易安德在上厅祖宗牌位前烧些纸钱。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她便来到床前叮嘱易何氏,如此这般地放正双腿,挺起臀部…… 易旺丁绕过床头,从房门的后槽角里拿出了那把心爱的长铳。这把长铳是他二十岁的时候,花两块银圆在新水街上的铁铺子里做的,十多年来,跟随他爬山越岭打了三只野猪和无数只野鸡、斑鸠。 民间传说,那些因难产而死去的女人的魂魄,俗称“血枉鬼”,一直围着产妇讨替身,如不驱赶走,产妇就有可能出现难产,或者大出血及至死亡。而驱散这些“血枉鬼”的最佳办法就是打铳,只要对天打一铳,“血枉鬼”就会惊得四处逃遁,产妇就会顺利产下婴儿。 易旺丁握着那把鸟铳,急急地从卧房里走出来,忽然觉得这把鸟铳比往日沉重得多。他穿过前厅,来到卧房窗外,熟练地拉开铳塞,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拍了拍铳杆,让铳杆里的火药多溢些出来,保证铳塞里的火药充足,一扣就着。然后立了个马步,对着天空,宛若打飞禽走兽似的轻轻地扣动了扳机。“嘭咚”一声巨响。响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接着那更为猛烈的“轰隆隆”的雷声、“嗖嗖”的狂风声、“噼噼啪啪”的冰雹声、“哗啦啦”的暴雨声和房间里“使劲、再使劲,用力、再用力”的喊叫声,相互交融着,汇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向易何氏。只见易何氏咬着牙关,攥着拳头,将一股真气拼命地压运丹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往产道里一推,双腿一蹬一张,随即就传来了“唔哇、唔哇……”的婴儿啼哭声,一条新的生命就是这样诞生了。狂风停了下来,雷声也不响了,只有雨仍旧“哗啦啦”地下着。 这天,刚好是公元一九一九年农历七月十六日。 易颜氏松了口气,屋子的人也松了口气,易旺丁一家人更是松了口气。易颜氏笑了,屋子里的人也笑了,易旺丁一家人更是笑了,但易何氏生的是一个女孩,易旺丁一家人笑得有些勉强。尤其是他的父亲母亲。 事后,有的人说是铳打得好,驱掉了邪气,赶走了“血枉鬼”;有的人说是易安德在祖宗牌位前的纸钱烧得好,祖宗显灵了;有的说那个响雷打得好,惊出了婴儿……就连见识多广的大伯母易颜氏心里也说不明白,道不清楚到底是那个起的作用更大些。 也许是那碗参汤起到了提神的作用,也许是打铳起到了驱邪的作用,也许是一声响雷惊醒了母婴,也许是列祖列宗真的显了灵,也许命中注定此时降生……也许是某种巧合。怎早不生迟不生,却偏偏在这个时间出生呢? 这时,风停了,雨也停了,这场秋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傍晚,火红的太阳拨开晚霞,缓缓地落下了地平线,闷热的天气被这场风雨吹淋得无踪无影了,庄稼人感觉到了近些天来少有的凉爽。 这时,易旺丁家的那条母狗对着天井一个劲地狂叫,起初易旺丁没有在意,随便骂了几声母狗便忙事去了,可这条母狗不但没有被骂走,反而叫得更为凶狠,易旺丁大惑不解,不得不丢下手头事来到天井边看个究竟。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跳,原来一条大红鲤鱼在即将退完水的天井内跳来跳去,发出“哗……哗……”的击水声。啊!难怪这条母狗会在天井边汪汪直叫。 “大伯,二伯,四叔,你们都快出来……”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天外来客,易旺丁不敢擅自做主处理,便站在天井边大声地叫来几位长辈,想听听长辈们的意见再作打算。 “什么事啊?”四叔易安东第一个出来并问道,大伯,二伯听到喊声,也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天井边。易旺丁便用手指了指天井里的鲤鱼说:“伯,叔:你们看,天井里怎有一条这么大的鲤鱼,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说完便跳下天井,双手捉了上来。只见这条红鲤鱼又肥又长,鱼鳞坚硬,鱼翅有些残缺,凭经验感觉得到这条鲤鱼有好些年的鱼龄了。然后用秤一称,十六两的秤刚好三斤六两。一条这样大的红鲤鱼,它是怎样来到这天井里的呢?说它是地上钻出来的,天井下面又没有这么大的涵洞,说它是从天上飞来的它又没有长翅膀,即使有翅膀这么重也飞不起来呀?众人百思不解。面对这样一条又大又老的红鲤鱼,有的人说杀了蒸汤吃,有的人说不能食要放生,有的说这条红鲤鱼和易旺丁家刚生的女孩好像有某种牵连,要善待。最终,大伯易安全说道:“今天这条红鲤鱼来得有点奇怪,不管它是仙还是神,是精还是灵,千万不能宰杀食之!一定要把它放到屋后的河里去,让它重获新生,延年益寿。” 事后,人们便添油加醋地传了开,有的人说易旺丁家这个女孩是鲤鱼精转世,有的人说易旺丁家这个女孩是鲤鱼精投胎,有的人说易旺丁家这个女孩是鲤鱼精附体,有的人说易旺丁家这个女孩是一只地地道道的鲤鱼精…… 但这条红鲤鱼是怎么来到易旺丁家的天井里,始终是个谜,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一条让人信服的理由来。 第三章命悬一线(1) http://.biquxs.info/

婴儿的出生,母女的平安,并没有给易旺丁家带来多少喜悦,相反还增加了一家人的些许苦恼。易安德和易张氏老两口更是闷闷不乐,他们年年盼孙子,月月想孙子,盼来盼去,想来想去,到头来还是没有见到孙子的影子,这对他们两个老人的打击既是巨大的也是致命的。先不说传宗接代,就是面子上也挺难为情的。易何氏见自己生了个女儿,情绪也十分低落,想想自己怎么这样不争气,好不容易生了个孩子吧,却偏偏又是个女的,真是愧对易家,愧对丈夫,想着想着,心里犹如针刺一般,感到十分地难受,有时甚至还流出一眶眼泪来。只有易旺丁还算是个明白人,即使是不满意妻子未能给他生个男儿,未能为他易家延续香火,但他知道自己还年轻,来日方长,只要自己勤快,多行房事,肯定还会生出男儿来。因此,在妻子生下女儿后,无论是外表上还是内心深处,他都没有对妻子易何氏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来,并且还多次地安慰父母和妻子。 婴儿生下来的第三日,按照元州西北一带的乡土习惯,一般都要为新生婴儿洗澡,俗称“洗宝宝”,也叫“做三朝”。 因为易何氏生下的是个女儿,易旺丁遵照母亲的意见,把为女儿做三朝的时间往后推迟到了第六日。“做三朝”的规模也缩小到不能再小了,除易何氏娘家的来宾客外,就是自己的大伯易安全,二伯易安定,四叔易安东三家主要家门和那天在产房的刘婆婆、李嫂,再加上易旺丁父母和他自己两夫妻总共才三桌。要是生的是个男儿,其他亲朋好友,本族三房五罩,七姨八姑都得请来,少说也有七八桌。难怪女人生崽总是希望生个男的,原来母与子贵在偏远的山村,在庄户人家也同样体现得那样淋漓尽致。 今天是易旺丁家“做三朝”的日子。这天,正值猛秋下旬,酷日变本加厉地肆虐着人们。早晨,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冒出头后,就张开血口在那蔚蓝的天空上,喷射着火焰,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山上的树枝、路旁的枯草像是凝固在那里,半天都没有丝毫的晃动。只有那热浪一浪高过一浪地迎面扑来,把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折磨得汗流浃背。 早饭过后,大伯母易颜氏便早早地来到了易旺丁家,帮助找艾叶,寻香蒲,煎热水。这些小事本来是由易旺丁母亲易张氏去做,但易张氏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个一干二净,其实易张氏根本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从骨子里就看不起这个小孙女而故意推脱的,本来她不想做这个“三朝”,但碍于丈夫和儿子的面子又不好公开出面反对,故以身体原因搪塞过去。 “洗宝宝”用的香蒲、艾叶,不是随便到野外采摘的普通香蒲艾叶,而是要端午节挂在厅门两边驱过邪筐过正的那种香蒲、艾叶。据说这种香蒲、艾叶煎熬出来的水,具有清热解毒之功效,婴孩洗过它,皮肤湿润,不生痱子。故元州一带的婴儿“做三朝”大都采用香蒲、艾叶煎水洗澡。有的婴儿平常洗澡,也常常用之。 由于天气炎热,早饭过后烧好的那盆滚烫的香蒲艾叶水,静静地躺在房间的窗户下,冷却了一个多时辰才降到洗澡的水温。午时初,易旺丁站在自家大门口,点燃了手中的千边爆竹,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过后,大伯母易颜氏抱着这个白白胖胖的女婴进行着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洗澡,出生才五天的女婴似乎也懂得某种享受,刚才还“唔哇唔哇”的啼哭声顷刻戛然而止。那个浮在盛满香蒲、艾叶水澡盆里的细小身躯,犹如一个刚从瓜棚里采摘回来的冬瓜,白胖胖、嫩生生的,尤其是那两只玉手、两只小脚,一个劲地拍打着,胡乱地蹬踢着,招来大人们一声声的欢笑和赞叹。 接着就是给婴儿取名。婴儿取名也是“三朝日”的一项重要内容,不过这项内容原先只有男婴才享有的特权,女孩子一般是不取名的,父亲姓叫什么她就叫什么氏了,出嫁后,又在自己的姓前加一个丈夫的姓,就是她的姓名了。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已经是民国第八个年头了,过去的那些家族规矩都在不断地变革着。易旺丁家的“三朝”做得简单,连族里的家长和先生都没有请过来,那给女婴取名的责任就只好落到她的爷爷或是外公,或父亲等长辈肩上了。 “给孩子取个名吧!”大伯母易颜氏一边将洗完澡包裹好了的女婴抱给了易旺丁,一边说道。 易旺丁双手接过女儿,慢慢地来到父亲跟前。他一边注视着父亲,一边细声地说:“爹,您老人家给孩子取个名吧!” 易安德坐在前厅的右上方。稀疏的略带点卷的头发似乎又掉落了不少,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满脸的皱纹似乎愈来愈多,纹槽愈来愈深。此刻,他一边深深地吸着旱烟,一边想:儿媳妇总算生出了一个健康的婴儿,但始终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这样下去自己何年何月是个头呀?这辈子还能见到孙子吗?面对儿子的请求,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旧大口大口地吸着烟。不知是真有咳嗽还是吸烟的力度过大,一口浓烟呛得他咳嗽不止,在吐出了一大口黄黄的浓痰后才缓过神来。易旺丁迅速地把手中的女孩交给旁人,一手扶着父亲,一手轻轻地拍打着父亲的肩背。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问道:“爹,不要紧吧?” “没关系,人老了,不中用了!吸上来的烟都塞喉咙。” “您给小孙女取个名字吧!” “一个女儿子家,取什么名字?” “爹,现在不比从前,现在是民国了,不论男女都要有自己的名字!” “实在要取,就取‘雨秀’吧!那天她出生时不是刚好下了一场大雨吗?女儿子用‘秀’好听些,小名就叫‘秀秀’”。易安德说完后,又开始往锅窝里装烟,似乎只有烟才能冲淡他心中的那丝不快。 “易雨秀,这个名字取得不错,好听。”众人齐声附和着,赞扬着。 新生女婴的名字取好了,紧接着就是座席喝酒,在元州这一带做酒座席也有许多的规矩,祖宗前四个位子的上坐不能随便乱坐,否则一些长辈会因为没有坐上本应属于自己坐的位子而产生矛盾,轻则拒绝上席就餐喝酒或赌气回家,重则扫碗掀桌大闹宴席,有的甚至还闹出了人命官司。 第三章命悬一线(2) http://.biquxs.info/

易雨秀的“三朝酒”虽然规模较小,但座席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一个客厅一般分为东边、西边。东边的头席上座为最大席位,西边的上座次之。同样是上座,又以靠中间过道的座位为大,称之为虎口座,靠墙边的座位次之。今天的“三朝酒”,东边的头席上座理所当然地由易何氏娘家来的客人坐,到底由哪个人来坐这个虎口上,这就由他们自己派定。一般坐这个上都是来客当中辈分最大的长者才享有这份尊荣。靠墙边的上座本来是易张氏娘家的客人坐享,但因易张氏娘家没有了至亲的长者,这次做“三朝酒”易安德确定不去邀请。那这个上座就由本族家门易安全妻子易颜氏坐享,易颜氏坐这个上,主要是以接生娘的身份而享有这番尊荣的。 元州这一带办喜事做酒席不光是坐座位有讲究,做酒席的标准也挺有讲究,一般是两种标准,一种是“海参席”,另一种是“大虾席”。“海参席”一般配有十碗菜,“大虾席”一般只有九碗菜。两种标准的酒席虽然在数量上只相差一碗菜,但实质菜的品位就大不一样了。“海参席”的菜肴,讲究的是“水、陆”搭配,即水里面游的和陆地上养的跑的菜肴各占一半;大虾席就没有这么讲究了,有肉、有鸡、有鱼就可以了。“海参席”出菜更讲究规范,第一碗菜一般都是要水里面游的,大都选择海参,第二碗是陆地养的,大都选择鸡,后面则是一碗水里的一碗陆地的依次上桌,不得错乱,第六碗出肉这是铁定的不可调整的规矩,第十碗也是最后一碗出的是鱼,寓意着鱼摆尾的意思。如打破了这些出菜顺序和规矩,懂行的人就会说出错了菜或不懂出菜规矩。可真正的“海参席”,一般庄户人家是难以办得到的,就是大户人家办喜事选择的“海参席”也难做到百分之百的货真价实。许多“海参席”都是徒有虚名,好多菜都是以桃代李,鱼目混珠的。如海参就用蒸蛋代替,羊肉就用猪脚皮放点大蒜充数,反正只要碗数不少就行,久来久去,大家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易旺丁家本来就不富裕,又加上是个女婴做“三朝酒”,他根据父母的意思选择了“大虾席”。但酒菜办得还算丰盛,九碗菜肴每碗货真价实,且分量又多,厨师手艺颇佳,碗碗菜香甜可口,咸淡皆宜。客人们也吃得高兴,一席“三朝酒”前前后后总共吃了近半个时辰才下桌散席。 易雨秀的“三朝酒”过后,易旺丁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所不同的就是偶尔多出了几声“唔呀……唔呀”的婴儿啼哭声。 易旺丁继续打理从大户人家租来的那四亩三分地,车水、耘禾、施肥,拔草,每天不停地忙碌着,农闲时就在附近做做木工,赚些零用钱接济家里的生计。 易安德和他老伴去莲花庵的次数少了,这并不是他们因为儿媳妇没有生下男丁而失去对观音菩萨的信仰,而是儿媳妇和秀秀的吃喝拉撒占用了他们大多的时间,这女人坐月子她有许多“特权”,比如不能遇冷水,不能吃酸辣,不能做重活……尤其是小孙女秀秀更是一会儿屎,一会儿尿,一会儿哭,一会儿闹,弄得二老手忙脚乱,精疲力竭,所以这一个月来他们仅去过两次莲花庵。 易何氏坐着月子,虽然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但她并没有感到丁点儿幸福,由于生的不是男儿,她知道家公家婆口里不说,但心里还十分地不满意。尤其是家婆易张氏在照顾她月子里的生活期间,往往会因一些小事而说三道四,有故意责难之嫌。所以,她在自己还没有满月的时候,就主动从家公家婆手中接过来了所有的家务活,免得再受责难。不过,这照顾小孙女秀秀的活儿便毫无疑问地落到了易安德和易张氏身上了。有了小孙女的拖累,他们二老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份清闲。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就到了一九二一年的冬天。南方的冬天虽然没有北方冬天那样冰天雪地,但也显得十分的寒冷,尤其是在雨夹雪后的阴冻天气里,更是冻得手脚发麻、开裂。 这天正值腊月廿二日,呼啸的北风刮了整整一夜,清晨,灰暗的天空竟然飘来了几朵稀疏的雪花,使本来就酷冷的天气更加寒气逼人。 早饭后,易旺丁看了看柴角里的柴火,见原先一大角柴火在连续寒冷几天后烧得所剩无几了,便大声地问着妻子:“儿子她娘,家里除了柴角里的这些柴外,其他地方还放了柴吗?” “没有,烧火的柴全部都堆在这里!” “柴火不多了,最多只能烧两天了。” “是呀,天又在下雪,爹妈又特别怕冷,火要烧得大,所以,要很多柴烧的!” “快过年了,我得去砍几担柴回来。”说完便拿着柴刀兴冲冲地往扬泗冲里劈柴去了。 易旺丁家的火炉宕就挖在厨房的北边墙角处,斜对着灶台。按理说,他家厨房的面积不大,烧了一炉火还有灶台做饭的余热,整个厨房应当是暖烘烘的。也许是年纪大了更怕冷的缘故,易旺丁的母亲易张氏往往身前烤着一炉火,脚下还要夹个火笼,可有时还觉得腰背像是泼了冷水似的冰冷冰冷。于是,易旺丁走后,易何氏便在柴角里挑选出一只最大的杂树蔸放进了火炉宕。不久,火炉宕火苗熊熊,厨房里温暖如春。易安德和老伴一边贪婪地享受着炉火的温暖,一边看守着玲珑活泼的小孙女易雨秀。 两岁半的易雨秀,身材清瘦,眼睛水灵,能说会道,十分讨人喜爱。唯有那脑头发略显稀疏和赤黄,这也许是庄户人家的饮食营养跟不上所致,也许是父母的遗传基因所致。 人老了晚上总是不大要睡觉,可一到白天又老是昏昏欲睡的样子。易安德和他老伴就是这样,虽然外面飘着雪花,寒冷无比,可厨房内,尤其是火炉边却温暖如春。二老躺在火炉边上的竹椅上,全身心地感到无比的舒坦,不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这一睡呀睡出大祸来了。 原来易何氏往火炉里放完树蔸后便说:“婆婆,今天二十二了,后天就是小年了,我要到上厅去磨些糯米粉准备炸圆子,秀秀在这里玩,望婆婆多留些神,别让她掉到火炉宕里去了。” “去吧,去吧!我们在这你放心去吧!还要磨些粘米粉炸些豆角丝,风车网……等糕点,新正年头,没有几样糕点招待客人那像一家人家的样子。来,秀秀,到婆婆这里来烤火。”易张氏说完便将秀秀一把拉入到了自己的怀里。 小孩子天性好动,秀秀也一样,她怎能待在婆婆易张氏怀里乖乖地烤火呢?易何氏走后不久,她便挣脱婆婆的束缚,一会儿来到上厅和其他小孩玩,一会儿又回到自家厨房火炉旁玩,玩着玩着,脚下一不小心碰到爷爷易安德掉落在地上的那根长烟杆,“碰”的一声,一个倒栽聪跌进火炉宕里了。这时,二老方如梦初醒,说时迟,那时快,两个老人一边大声地喊:“快来人呀!快来人呀!”一边手忙脚乱地把秀秀从火炉宕里拽了上来。 “旺丁嫂,旺丁嫂,快!你家出事了。”易安东的二女儿易芳兰刚好在前厅,听到三伯和三伯母惊慌失措地叫喊,知道肯定出事了,便一边大声地喊,一边朝易旺丁家的厨房跑去。 易何氏听到前厅的喊叫声,随即停下了手中的石磨,当听到是自己家里出事了,便丢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朝自家厨房跑去,说是跑,其实就是走得更急一点,此时,她真恨自己这双小脚怎这么不听使唤,跑了这么长时间才到达自家厨房,一看情景,两眼发黑,险些晕过去了。她强打起精神,抱起哭得死去活来的秀秀,只见秀秀满脸灰尘,额头上的头发烧掉了,眉毛也没有了,那件半新不旧的上衣还在冒着丝丝青烟,一股刺鼻的烧焦味弥漫着整个火房。这时火房挤满了大人小孩,小孩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嬉耍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和忧虑,只有大人们一个个由衷地发出关切地询问:“没有烧到那里吧?”并自觉地忙了起来,打水的,递毛巾的,清洗脸的,换衣服的,找火烫药的……折腾了大半天才告一段落。不幸当中的万幸,秀秀的烧伤不是特别的严重,只是额头上,左脸上起了些许泡泡。 易雨秀跌入火炉时,虽然被她爷爷的那根长烟杆卡住了双脚,没有将整个身子跌下去,但头部还是跌下了火炉宕。若是将整个身子都跌了下去了,又刚好碰到燃着明火的柴火上,那烧伤的面积恐怕要大得多。 由于地处山乡遍野,一时找不到好的烧伤药,易何氏不得不采用大伯母易颜氏提议的“米汤治疗法”给秀秀治疗伤口。“米汤治疗法”就是将米汤煎熬成稠糊糊的米汤膏,然后将米汤膏涂搽在烧伤面。刚烧着时,秀秀的伤口一下子冒出了几个像是灌了气似的水泡泡来,后来水泡泡不知不觉地破了,一块三指大的鲜红的嫩肉露了出来。易何氏一边用鸡毛小心翼翼地将米汤膏涂在那伤口上,一边心痛得直打哆嗦。第二天,这些鲜红的嫩肉上突然凝结成了一些细小的皱褶,次日这些皱褶就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疤痂,一天后,这些疤痂下面开始流出一些黄水来。这时秀秀开始出现低烧,不好!伤口感染了。可怜的秀秀,食难进,寝难安,不几天整个人就像变了个样似的,瘦成了皮包骨。每天总是重复地哭着喊着:“娘,痛呀,痛呀,痛呀……”秀秀揪心的哭喊声并没有阻止伤口的化脓溃疡和高烧的光临。怎么办?如果让其继续恶化下去,秀秀这条小命恐怕就有危险了。易旺丁夫妻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两人不得不丢下手头所有事,集中精力帮秀秀四处求医问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在一个远房亲戚的引荐下,终于在十里开外的下西方谋求到了人家祖传的烧伤药膏。此烧伤药膏真是灵丹妙药,拿回家后仅涂搽二次,秀秀的哭喊声就减弱了,涂搽到第三次,秀秀的伤口就不流黄水了,高烧也慢慢地消退了。一周后,秀秀的伤口就不痛了,半个月后,秀秀的伤口就基本愈合了。据说这烧伤药膏是人家祖传的秘方,又据说这秘方是从皇宫御药房里偷出来的。不管是怎样来的,反正这药很灵,很管用。半个月时间就把秀秀的烧伤医治好了。秀秀的烧伤虽治好了,但由于前期的“米汤治疗法”耽误了时间,她的脸额上仍然留下了一块明显的伤疤。脸额上留有疤痕,对于每一个爱美的女孩子来说,都是致命的、伤心的,好得秀秀年龄还小,还不懂这些,伤好后又恢复了往日蹦蹦跳跳的快乐样子。 第四章一场械斗(1) http://.biquxs.info/

“霜降”将至,庄稼人在享受完简单的秋闲后,又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稻田里金黄色的谷子,都要在近几天的时间内收割归仓,不然,过了“霜降”季节,谷子就开始从稻秆上脱落下来。俗话说的“过了‘霜降’不打禾,亩田一夜掉一箩”就是这个意思。水稻如此,山上的油茶桃同样季节性强,“霜降”前几天正是采摘油茶桃的最佳时间,过了这个最佳时间,茶桃壳就会自行爆裂开来,茶籽便一粒一粒从茶桃壳里掉落下来,滚得满地都是。从地上捡茶籽比在树枝上摘茶桃,所耗费的时间就要多得多。因此,庄稼人一般都会赶在茶桃开裂之前把它从树上摘回来。紧接着又要赶在“立冬”节气来临之际把旱地里的番薯挖回家,以免番薯在土里沾上“立冬”后的雨雪。番薯一旦沾上了“立冬”后的雨雪,不便于储藏,容易腐烂,尤其是留作来年用的种薯,非得立冬前挖回进窖。庄稼人挖完番薯,往往还没来得及坐下来歇口气,小麦冬播又要开始。这秋末冬初啊!农事总是一茬叠一茬地涌来,一个个庄稼人忙得不可开交! 一九二二年的“霜降”来得特别的早。老天爷又好像故意与庄稼人作对似的,连日来细雨蒙蒙,一阵一阵的秋风,把大地的气温一下子吹得下降了许多,人们开始感觉到了丝丝凉意。但这丝毫影响不了庄稼人采摘油茶桃的紧迫感。元州县西边的几个主要产油乡,漫山遍野都是人头攒动,兽惊鸟飞的情景。男女老少,倾巢出门,他们身背竹篓,来回地穿梭在各茶树之间。他们从小树摘到大树,从低枝摘到高枝,从山脚摘到山顶,又从山顶摘到山脚。碰上茶树枝长的,就使劲把枝条拉到胸前,然而将背上的竹篓置于茶枝下,双手并用,拇指、食指宛如母鸡啄食,一粒一粒地将茶桃啄入篓中,有的甚至是用手捋,将茶桃、茶树叶一并从枝上捋下来。茶桃落入篓中发出来的“咣……咣……咣……”的碰撞声,犹如一曲优雅美妙的旋律,不时地驱散着庄稼人身上的疲劳和酸疼。 采摘茶桃看似是一项简单的农活,其实不然,它同样包含着极强的技术性,有的人一天能采摘一谷箩担茶桃,十桶为一谷箩担;有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采摘一谷箩茶桃。采摘期间,许多人都是早出晚归两头黑,有的还将午饭带上山吃。庄里庄外处处呈现出一片繁忙的景象。 晌午时刻,陈柯三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地跑到家长公陈江万家里,他也不顾庄户人家的规矩礼节,进门就跪倒在陈江万的大厅里,边哭边嚷:“家长公啊!不得了呀,您要为我做主呀,我今后怎么活呀!”陈江万一家大小正在吃着午饭,陈柯三这一跪一嚷,搞得他们一家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起初满认为是陈柯三家里死了父母大人呢!因为只有家里死了父母大人才会有此举动。陈江万不得不急忙丢下手中的饭碗,一边快步走上前去扶起陈柯三,一边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事慢慢说”。 “家长公呀,不得了啊!”陈柯三还是一个劲地嚷嚷,半天没有说出啥事来。 “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遇事怎么这样急,怎这么不冷静呢?进门就跪在人家厅堂里,一点规矩都不讲,你家那个过世了?是父亲?还是母亲?男人膝下有黄金,不是父母双亲过世了怎能这样轻易下跪呢!”陈江万的确有些生气,这大白天的,进门就跪在人家客厅里,多少有些不吉利呀!便一边数落着他,一边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竹椅上后,自己也顺手拖了一张方凳坐在了陈柯三的对面,等待着陈柯三的诉说。 “老侄,别急,别急,喝口水。”陈江万的妻子陈颜氏一边递来一碗半温不热的开水,一边说道。 陈柯三也不客气,接过开水一饮而尽。过了好一会儿,总算喘顺了气,才慢慢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今天上午,他们一家人去大布上摘茶桃,刚摘一会儿,就碰到另一伙人像采摘自家山里茶桃一样采摘他家的茶桃,他和家人赶快制止,那伙人不但不听,反而强词夺理,说这块茶山从今年开始归他们所有了。于是,一方要强行摘茶桃,一方不肯,双方就拉拉扯扯打了起来,这伙人仗着来的人多,根本就没有把他们一家人放在眼里,在打斗过程中,对方占尽了便宜,陈柯三一家吃了很大的亏。后来才知道这伙人是晏家塘人。 陈柯三刚说完,他的二弟陈柯五也慌里慌张地跑来了,事由跟陈柯三的一样。接着又来了他的另一个堂兄,他们也遭遇到了陈柯三同样的欺负。 “岂有此理,这不欺人太甚吗!”陈江万听后也感到有些愤愤不平,便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 “晏家塘人强行摘你们的茶籽,并说那片山是他们的,总该有原因吧?”陈江万的大儿子陈材发忍不住插问了一句。 接着,陈柯三就原原本本地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老婆婆是晏家塘人,当时她的娘家是晏家塘有名的大户人家,家业雄厚,田土山林颇多。据传说,四乡八邻仅良田就有近百亩,还有油茶山五十多处。我老婆婆出嫁时,她的父母就把大布上那块油茶山作为嫁女的陪嫁送给了我老婆婆。从此,这块油茶山就归属我老爷爷的名下了。后来,我老婆婆的娘家落魄了,他们便想要回这块油茶山,我老婆婆在世时一直没有答应,他们也没有办法。到了我爷爷这一代,我老婆婆的娘家人又一次提出想要回这块油茶山,当时,我爷爷顾及亲情,想答应让他们拿回去一部分,可那块油茶山在我爷爷兄弟分家时就分到了各兄弟名下,我爷爷的其他几个兄弟都站出来反对我爷爷的主张,坚决不同意把油茶山送还给他们,他们也碍于双方还是表亲关系,不好撕破脸皮,仅限于口头说说而已,并没有付之任何实际行动。今年,我爷爷的最后一个表弟过世了,他们的晚辈认为没有长辈的障碍了,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要回那块油茶山了。于是,就撕破脸皮采取了这次实际行动。” 说到这里,陈柯三才停了下来,用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久久地望着陈江万,眼里透出几分无奈和祈求的目光。 陈江万的家,坐落在陈家坊庄上后屋的正中央,一栋六扇五直的土木瓦屋,紧紧地连接着其他同宗同室的房屋,他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惊动左邻右舍的人。片刻间,陈江万家里就挤了一屋子的人,大家听后便七嘴八舌地说了开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兵家之常识,人家都骑到我们陈家坊人头上拉屎撒尿了,还讲什么面子里子。”一向快言快语的锈二嫂打开了话匣。 “是呀!是呀!明天我们也召集人去把那些茶桃抢回来不就得了!”银四老汉也不假思索地附和着。 几个年轻后生,更是摩拳擦掌,提出以武力解决省事。要不晏家塘人还不知道我们的陈家坊人的厉害呢? ……。 陈江万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说得条条是道,一时难以取舍那一条,便大声地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都说得有道理,但解决起来恐怕就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了,请大家都先回去吧!让我召集几房长者合计合计,看能不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争取化干戈为玉帛,和平把它解决好。” 众人见家长公都这么说了,虽然话犹未尽,但也只好陆陆续续地散了去。 晚上,陈江万便把陈家坊的上五房,下五房,中四房的长者召集到陈氏宗祠,对陈柯三兄弟大布上油茶山纠纷之事进行商议。 几房长者都发表了各自的意见,一致认为:晏家塘人大过分了,不能这样忍气吞声,毫无反抗地让他们把油茶山夺了回去,否则,四乡八邻的人都会觉得陈家坊人没用。 通过一番争论后,陈江万最终确定采取先礼后兵的办法去解决这场纠纷。 礼者,先派出使者,传递和平信息。即由陈柯三、陈柯五兄弟二人亲自登门,递送陈家坊人的意见和观点,争取用和平方式解决。 兵者,就是着手“打”的准备。组织人员,动员力量,筹备钱粮,保障后勤,必要时向陈家山人请求支援。 第二天上午,陈柯三、陈柯五兄弟二人,拿着家长公陈江万写给晏家塘家长公的信件,忐忑不安地来到了晏家塘。 晏家塘,坐落在背桥乡的南面,与陈家坊相间八里多路程,是一个美丽的小山村。村的东南北三面环山,西边面临背桥乡最大的河流背桥河。山、河之间交叠出一个百十来亩的田港,田港形状酷似一口水塘。元代中期,背桥河上游白沙镇的一个晏姓人氏,沿着背桥河道打鱼捉虾,发现了这个地方,不久便带着妻儿来到此处安家落户,并根据地形取名晏家塘。 “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亲情自然了。”这是农村姻亲关系的基本规律。一般到了第三代就没有什么来往了。陈家和晏家这门姻亲到了陈柯三父亲那代就没有了任何来往。 话说陈柯三兄弟二人到达晏家塘庄上后,不知道自己与庄上的那家人家更亲些,也不知道他们的家长是谁,家住那栋房子。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昨天在山里还打了架,两人心里忐忑不安地害怕起来。于是他们就不问大人,专问小孩,经过一番折腾后,终于在临近晌午时打听到了晏家塘家长公的住址,兄弟二人硬着头皮走进了晏家塘家长公的家。 第四章一场械斗(2) http://.biquxs.info/

晏家塘的家长公叫晏灿一,一个身材魁梧、壮实的老人。从外表看,晏灿一,六十岁左右,可实际年龄超过了七十岁,这是他平时保养得好的缘故。 “表舅爷爷,曾外甥向你问好!”陈柯三兄弟二人按辈分向晏家塘的家长公晏灿一问好、打招呼。 “啊,你们是……”因晏灿一从未与陈柯三兄弟见过面,两人都叫他表舅爷爷,叫得晏灿一一时半会没有转过弯来。 “我们是陈家坊的陈柯三、陈柯五兄弟俩。” “啊,你们是为大布上油茶山的事而来的吧?” “是呀!昨天你们这边不仅派人摘了我们的茶籽,而且还打了我们!请表舅爷爷为我们做主。” “这件事我知道了,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晏灿一动口就责备起陈柯三兄弟俩来。 “怎么是我们的不对呢?”陈柯三强压着怒火反问道。 “曾外甥啊,你们都是后辈,有些事你们不清楚,这块油茶山本来就是我们晏家塘人的!” “油茶山本来是你们晏家塘人的不错,可是你们早已作为陪嫁赠送给了我们的老婆婆啦!” “根本上没有这回事,那是你家老婆婆在出嫁时,趁父母不注意,暗地里偷了那块油茶山的契约,到婆家后说是父母送给她的陪嫁。” “既然是我们的老婆婆偷的,那你们当初为何没有追回来呢?” “当初你老婆婆的父母顾及女儿的面子,没有追究,只好将错就错。你们已经摘了近百年的茶籽了,获益也不少了,是该归还我们的时候了!” 听到这里,陈柯三兄弟二人气得两眼直冒青烟,恨不得走上去扇他两个耳光。但转念一想,这是在晏家塘,兄弟二人不敢有任何的过激行为,否则,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了。手脚不敢乱动,口里还是狠狠地说“你们这是强词夺理,这是对我老婆婆的侮辱!” “年轻人,不要生气,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回去告诉你们那些兄弟,不要再去大布上摘茶籽了,从今年开始,那块油茶山被我们晏家塘人收回来了!”晏灿一一下子就把话说死了,不留任何退路。 “休想,你们做梦去吧!”陈柯三一边气愤地说,一边将本家家长公陈江万写好的信递给了晏灿一。 晏灿一瞧了瞧,随手将它接了过来,出于了解对方的意图考虑,他还是对来信认真地看了起来。陈江万在信中写了三条意见:一是要晏家塘人归还昨天在大布上山场摘去的茶籽;二是要晏家塘人为打伤陈柯三一家人的事件赔礼道歉;三是要晏家塘人必须保证从今以后,不得再有类似事件的发生。 晏灿一看完信后,慢条斯理地把信重新折叠好,一边递还给了陈柯三,一边生硬地说:“回去告诉你们的家长公,我也送你们三句话:第一句话是你们信中所说的三条我们都做不到!也不会去做!第二句话是大布上那块油茶山从今年起我们正式收回来!第三句话是不管你们陈家坊人采取什么手段我们晏家塘人都会奉陪到底!” 陈柯三接过信,气呼呼地说道:“兄弟,我们走!这里不是说理的地方。” “慢走,恕不远送!”晏灿一假惺惺地说了句送客话。 当日下午,陈江万再次把几房长者召集起来,通报了陈柯三兄弟登门寻求和平解决的情况,几房长者听后心情十分沉重,看来与晏家塘人打一场械斗是不可避免的事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万不得已,那愿与人打械斗。通过一番争论,傍晚时分,几房长者们终于达成了一致,支持陈江万采取“打”的办法。晚上,陈江万在陈氏祠堂召集了全族户主大会。会上他先是简单介绍了陈柯三兄弟与晏家塘人争山的来龙去脉和几房长者的意见,最后提高嗓门激昂地说道:“明天一早,每户人家来一个壮年男丁到祠堂集合,早饭后准备出阵;另外,大房的长者负责安排明天出阵人员的吃饭;三房的长者负责安排人员连夜赶赴附近的陈家山,陈家楼,大塘下几个同姓村庄,一是通报情况,二是请求支援,以应对事态的进一步扩大;二房的长者负责按老办法筹集钱粮;此次出阵与晏家塘人打械斗总指挥由我负责,具体怎么打由陈增二负责,阵上一切听从陈增二的安排;同时要求全庄人团结一心,力拒外患,不怕死伤,打出庄威!”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时下同宗同姓之间应付械斗的一种自觉行动。为了确保这场与晏家塘人械斗的胜利,家长陈江万不得不派出人员到附近陈姓人庄上去求援,这些同姓村庄只要接到求助,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出钱,出物,甚至出人。相反,如其他陈姓庄上与别人庄上打械斗而求助于陈家坊人,陈家坊人也同样会义不容辞地提供帮助。 陈增二,不惑之年,一米七六的个头,身材高大魁梧,两道浓浓的大眉,守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在陈家坊庄上既是一个美男子,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一手拳脚功夫十分了得,尤其是那套“猪八戒式”的木耙子功夫,更是难逢对手。这次出阵大布上与晏家塘人打械斗,被家长公陈江万委以重任,当之无愧。 次日早饭后,陈江万在陈氏祠堂精心挑选了三十三个后生,加上帮助陈柯三兄弟俩采摘茶桃的二十人共计五十三人,一路风风火火地向大布上进发了。 大布上,是陈柯三兄弟油茶山所在地的地名,距陈家坊六里多路程,距晏家塘三里多路程,那块油茶山的地形宛如一个不大规则的长方形,长的两头,一头处东,一头处西,之间有三里多长;宽的两边,一边处南,一边处北,之间仅一里多宽。山势平坦开阳。丰收年景一般能采摘近百担茶桃。 虽然晏家塘的人口数量不及陈家坊庄上多,但晏家塘距大布上近,他们组织的人却比陈家坊多了二十多个,早饭过后就把守在进入大布上山场的几个主要路口,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之势。 陈江万,虽是一族之长,一生曾经历过不少大小事情,具备了庄上一般人不具备的胆识,但真正与他姓人真刀实棍地打一场械斗还是第一次,当他一听说对方来了这么多人,心里不免胆怯起来。只见他喘着粗气,手脚显得有些微微地颤抖,悄悄地拉着陈增二问道:“增二,对方来了这么多人,我们是否要调整一下部署?” “不用怕,一切按原计划进行!”陈增二自信地回答他的问话,壮着陈江万的胆, “我们能打赢这一架吗?”陈江万心中没底,他只晓得陈增二的泥工手艺上乘,不知他的武功到底有多大能耐?因为陈增二的功夫是在外做手艺学的,他的武艺到底是花拳绣腿,还是货真价实?他只见过他耍的拳,却未见过他打架。所以,只得又试探性地再问了一句。 “根据我对晏家塘人的了解,我们应当打得赢这场械斗!至于赢到何种程度那就不好说。”陈增二抖了抖手中的耙子,蛮有把握地答道。 陈江万见陈增二这等成竹在胸的样子,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向后面的人招了招手,摸了摸头顶上不多的几根头发,强打起精神,跟着大伙来到了大布上。 械斗这场合,虽然不能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相对并论,但那场面还是蛮吓人的。晏家塘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有的人拿着木棍,有的人拿着梭镖,有的人拿着锄头,有的人还拿起了大刀。真打起来,搞不好会打死人。 陈江万他们一行沿着山路来到油茶山中央的一块宽阔地带停了下来。见陈家坊人来到了茶山中央,晏家塘人慢慢地从各个路口、山腰围了上来。见晏家塘人围了上来,陈江万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铁皮喇叭,快速地递给身边的陈根六,并再一次叮嘱他如此这般地喊话。陈根六接过喇叭,清了清嗓子,对着茶山大声地喊着:“晏家塘的客人们请听好:你们辛苦了!这块油茶山自大清道光年间就是我们陈家坊人的了,你们不要再摘茶籽了,已摘了的请把茶籽顺在东西两个路口的箩筐里,我们万分感谢!如执迷不悟,继续采摘茶桃,我们将一律视为偷茶桃,将采取强制手段……” 这一喊,犹如一块巨石掉入了池塘,寂静的油茶山里顿时沸腾起来了。晏家塘人的叫声、骂声,还有年轻后生故意发出来的咆哮声、尖叫声,一声大过一声。 晏家塘人一边叫喊着,一边朝着陈江万落脚的地方涌了上来,只见一个个面红耳赤,摩拳擦掌,恨不得一口把陈家坊人吃到肚子里去。 人越聚越多,很快形成了陈家坊人,晏家塘人两个对立的阵营。 双方先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讲,然后就发展成对骂,而且骂声越骂越大,言语越骂越凶狠,越骂越恶毒。突然,晏家塘家长晏灿一右手一挥,七十多个晏姓人不约而同地跑向四周,把陈家坊的五十多人牢牢地围在中间。见合围成功,晏灿一从旁人手中接过那个早已锈迹斑斑的铁皮喇叭,不急不慢地大声重复着先日对陈柯三的那三句话,并要求陈家坊人赶快离开,免得在这里挨打受辱,断手断脚。 昨天,晏灿一拒绝了陈家坊人的信使后,就料到事态会进一步发展恶化,便连夜组织动员了全村庄的有生力量,今天早饭后就匆匆地赶到了大布上油茶山中,等待着陈家坊人的到来,以一决雌雄。 第四章一场械斗(3) http://.biquxs.info/

晏灿一的话,宛如一根根锋芒,深深地刺在陈家坊人的心头,他们何时受过这等欺负,几个年轻点的后生咆哮着就想动手,这时,只见陈江万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然后跨出己方人群,面对着晏灿一,不急不慢地说道:“你们不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想用武力解决问题吗?”。 “是又怎么样!”晏灿一根本不把陈江万放在眼里,十分自信地回答了一句。 “好!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陪你们好好玩一玩。”陈江万也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废话少说,那就动手吧”!晏灿一向己方发出了动手打的号令。 “且慢,我还有一个条件”!陈江万又说了一句。 “有什么条件?”晏灿一一边瞪着陈江万,一边快速地反问了一句。 “既然是用武力解决问题,那就以武力说话,我们认为:今天你们打赢了我们,这块山就归你们,要是你们打输了,立即给我滚蛋;从今往后不得再惹是生非!”陈江万提出的这一条件,好像有些出乎晏灿一的意料之外。 “好,我们同意!”晏灿一一边不假思索地回答,一边想:难道我七十多个人还打赢不了你们五十几个人?你们也大小看我们晏家塘人了,大高估自己了吧!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你以为天下就你们陈家坊人能打呀! “是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晏灿一接着又问了一句。他不想落下以多胜少的话柄,他想以车轮战术打垮陈家坊人。 “我们是主,你们是客,主随客便,这是我们的待客之礼。”陈江万十分自信地回答。 晏灿一奸笑了一声说:“好,那就单打独斗,一对一。三场定输赢,最后站着的为赢,躺下的为输!免得你们说我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说完,扫了一眼身边的一个大胖子说道:“晏天霸,你上!” 见对方点了将,陈江万也大声说道:“陈增二,你准备!” 双方家长公都点了己方最好的打手第一个登场,都想开个好头,鼓舞士气,达到获得最后的胜利。 晏天霸,三十多岁年纪,身高与陈增二不相上下,但身上的横肉就多得多,且天生一副穷凶极恶的相貌,一般人见了,都会产生几分胆怯。从身躯块头角度看,现场的许多陈家坊人都在为陈增二捏一把汗,觉得晏家塘的这个大胖子肯定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担心陈增二未必打得赢他。 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陈增二用眼瞟了瞟向自己走来的这个大胖子,心里就有几分数了。练武之人,哪有这样肥头大耳,满身横肉。看他步伐轻浮,眼光迟钝,一点都不像习武之人应有的稳健和机敏,最多就是一个只懂得花拳绣腿和几下三脚猫功夫的莽汉,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说话间,晏霸天已跳出了己方人群,来到了陈家坊人跟前。按照比武习惯和规定,双方在开打之前,彼此间应当抱拳打拱,以示对对方的基本尊重。可这个晏天霸,一点武规都不讲,一上来就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棍朝着陈增二的脑袋狠狠地劈了下来。他想在陈增二没准备的情况下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把他置于死地。 陈增二见晏霸天一上来就把自己往死里打,心头一怒骂道:“卑鄙小人,无耻流氓,今天让爷来教教你怎样做人。”同时他深知,晏霸天这一棍恐怕使出了吃奶之力,硬接肯定是下策,搞不好会伤着自己。于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一跳,躲过了这一棍子。 “碰”的一声,晏霸天的木棍重重地打在草地上,顿时草碎泥陷,一条深深的棍痕突现在众人的眼前。好大的力呀!要是陈增二挨到了这一棍,必死无疑。由于用力过猛,晏霸天这一棍打下去,人的整个重心前倾,头也低着,腰也弯着,一个圆滚滚的屁股完全暴露在陈增二的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陈增二侧身一跳的瞬间,顺势将手中的耙子重重地推向晏霸天屁股,晏霸天那笨拙的躯体宛如一个大南瓜“扑通”一声滚倒在地上,来了个标准的狗吃屎。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陈增二的那把铁木做的木耙犹如千斤巨石,重重地压在他的背上,他挣扎着妄想爬起来,但始终没有成功。 晏家塘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尤其是家长晏灿一,本想派晏霸天上去来个开面红,怎奈技不如人,一招下来,便倒地不起。他想:如继续按照这种规则比下去,今天的这场比武己方必输无疑。与其这样屈辱地躺在地上,还不如利用人多势众,来个乱中取胜。那些武林道义,郑重承诺此时在他脑海里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他手一挥,大声喊道:“都给我上。”紧接着,晏家塘的几十个人便不约而同向陈家坊人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陈增二挥舞着手中的耙子,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向前,时而向后,时而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时而来个上天揽月,时而来个海底捞鱼…… “不好,他们疯了,陈增二有危险,你们都快给我上!”陈江万一见对方不讲武林道义,一窝蜂似的扑向陈增二,也急速地发出号令。其实还未等他发令,陈家坊的后生们早就操起手中的家伙迎了上去。 “打你咯贼古!” “打你咯畜牲养的!” “打你这个二百五!” “打死你!” “哎哟!我的妈呀。” “注意后面。” “快跑。” “不得了哇,打死人啦!” …… 打斗声,咒骂声,哭喊声交错一起,彼此起伏,响彻山峦,场面甚为热闹。 晏家塘的那些后生虽说身壮力强,但个个都是几下三脚猫功夫,中看不中用,那里是陈增二的对手。待陈增二把几套陈式耙子功夫打完后,只见扑上来的晏家塘人,东倒西歪躺下了一大片。 械斗毕竟不是你死我活的敌对战争,谁都不想为了族人一块山,几棵茶树以命相搏,何况彼此又都是邻里乡村的熟人,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打斗了一会儿,晏家塘的很多人胆怯了,退缩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不想断手断脚,头破血流,更不愿为此而丢了自己的性命,家里还有父母妻儿等着自己照顾呢! 陈增二也不想伤太多的人,只有开初几下是实招,使出了真功夫,后来打的都是虚招,没有伤着人,但他的招式一点也没有减弱,有种得理不饶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势头。其实他最怕晏家塘人采取近身肉搏战术,如这样的话,他武艺再高,也施展不开手脚,最后定会被他们拖垮。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晏家塘人终于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举手投降了。 这场械斗,以出乎晏家塘人意料之外、陈家坊人的意料之中的结果草草地结束了。 这场械斗,陈家坊人重伤了两人,轻伤五人,收回油茶桃七担,缴获箩筐五只,篾茶籽篓十七只。 这场械斗,晏家塘伤重伤五人,轻伤八人,颜面尽失,大败而归。 乱世出英雄,这话一点都不假,陈增二通过这场“械斗”,名声大振,尤其是在陈家坊,更是把他视作英雄,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晏家塘人在这场械斗中赔了夫人又折兵,心有不甘,不久便一纸诉状把陈家坊人人告到了县衙,开始,元州县的县长并未受案。次年,换了个县长。晏家塘人通过多方打点,这桩与陈家坊人的争山纠纷才算立了案。 一九二三年腊月廿四日,按农村习惯,家家都在过小年,可这日,元州县的县长张大人偏偏选择这个日子亲临大布上,察看现场。 这天,老天爷像是故意与这位张县长作对似的,一大清早,就刮起了呼啦啦的北风。早饭过后,四个轿夫抬着张县长从新水街上出发,一路向西,晌午时分,他们总算进入了大布上地界。这时张县长肚饥身寒,他喊停轿子,吃了些零食,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身躯后继续起轿西行。这时,刺骨的寒风,一阵强过一阵,昏暗的天空里时不时地飘来几片雪花。弯曲不平的山道上,轿夫们抬着张县长,吃力地走呀走呀,走了近半个时辰,张县长认为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就喊停轿子,并以此为界判定油茶山的归属。山的东头归陈家坊人所有,山的西头归晏家塘人所有。 冤呀!陈家坊人实在是太冤了!这位张县长哪晓得这块油茶山是一个长方形,长的一向纵深有三里多路,他所走过去的里程只到达这块油茶山的一半多点,剩下的还有一小半,恐怕还有一里多路程远呢! 这一判决,陈家坊人只占到大布上油茶山的五分之三,而晏家塘人却占到了大布上油茶山的五分之二。陈家坊人不服,提出上诉。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陈家坊人尽管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官场并非武场,他们有劲使不上,有力无处出,陈坷三兄弟三人只好含泪接受这个不合理的判决。 一场因油茶山引起的械斗就这样结束了。 从此,在新水镇、背桥乡的四乡八邻便有了“陈家坊人讲打,晏家塘人讲写”之说。意为:陈家坊人会武功,晏家人会写状、告状。 第五章建威将军(1) http://.biquxs.info/

一九二四年正月十六日,是建威将军陈烟五九十周年诞辰纪念日,尽管这个建威将军是前清咸丰皇帝颁旨册封的前朝官员,尽管这个建威将军已死去了二十多年,但陈家坊人对他的怀念一点也没有减弱。这日晌午时分,陈氏宗祠里,鼓乐齐鸣,爆竹震天。陈烟五的子孙后代、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共五十多人伫立在宗祠的祖宗牌位下,共同缅怀建威将军生前的传奇伟绩,寄托对将军的片片哀思。只是将军这次九十周年诞辰的纪念活动与七十周年诞辰、八十周年的纪念活动相比,少了县府衙门、保甲等地方官吏。 陈烟五何方神仙?官居几品?为何获得皇上册封?为何这般受陈家坊人的爱戴?此君说来话长。 公元一八三四年正月十六日早晨,陈家坊庄上后屋陈杯八的妻子陈杨氏产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婴儿。据说这个婴儿在陈杨氏肚子里,足足怀了十个月零十天,落地时,全身裹着一层带有鲜红血丝的肉膜,眨眼一看,宛如那轮刚从银形山后升上来的红日。 陈杯八原来有四个儿子,新添的这个儿子排名第五,陈杯八给他取名陈烟五。 陈烟五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从小得到父母的格外溺爱。七八岁时,送他去私塾读书,没读三天,就被先生赶出了私塾大门;十四岁后,兄长教他犁田耙田,他不是把犁盘犁断,就是把耙齿搞损,气得几个兄长干脆不让他干了这等农活。眼下都满十八岁了,他仍旧放着家里的那头威风凛凛的水牛牯,别的重活一概不做。所以,在陈家坊人的心目中,陈烟五自然就成了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懒后生。 陈烟五喜欢放牛,尤其喜欢放养牛牯。六岁那年,他就开始放养一头小黄牛犊。别看他只有六岁,可放养牛的活儿有他独特的一套,哪怕是比他大的孩子都远不如他。一头原本普通的小黄牛犊被他养得膘肥体壮,威武彪悍。他常常把黄牛牯的两个角削得尖锐锋利,时不时地牵着黄牛牯去与别的牛牯斗架,且十斗九赢,渐渐地这头黄牛牯就成了陈家坊的黄牛牯王。母以子贵,娃以牛傲,陈烟五也成了陈家坊的放牛娃王。坏事传千里,好事也出门。不久,陈烟五养的这头黄牛牯就成了陈家坊及周边村庄给母牛配种的白马王子,时不时有人牵着母牛来配种。按照市价,黄牛牯每配一次种要收五百文配种钱。起初,这些给牛配种的钱大都被他父母收了。后来他渐渐长大了,懂事了,他就想着法子要把黄牛牯配种的钱据为己有。对那些把配种钱交给他父母的牛主,他就想方设法不让牛去配种,对把配种钱拿给他的牛主,他就主动牵着牛去配种。久而久之,那些要求给母牛配种的人再也没有人把钱交给他的父母了。几个小钱,数量有限,儿子收了就收了,陈杯八夫妻俩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事似的什么也没说他。 陈烟五十五岁那年,陈杯八卖掉了那头黄牛牯,重新买回了一头水牛牯。卖掉了心爱的黄牛牯,陈烟五难过了好一阵子。三个多月后,他才喜欢上后买来的那头水牛牯。水牛牯比起黄牛牯来,它身材更为高大,牛角更为弯长,走到人的身旁总是有一股威风凛凛的样子,让人胆寒。尤其是斗起架来,更让人紧张,刺激,甚至可以用惨不忍睹,胆战心惊来形容。因此,陈烟五一直不敢牵着它去与其他水牛斗架,他怕斗死别人的牛,闹得不可收拾。这样一来,他比原先放养黄牛牯时清闲多了。不久这头水牛同样成了庄上众多牛主给母牛配种的主选对象。随着要求给母牛配种的牛主逐渐增多,和配种收费的成倍增加,陈烟五才渐渐消除心中对卖掉黄牛牯的那种不快。 十八岁后,陈烟五对牛配种的兴趣不仅仅局限于收几个配种钱了,而更在乎的是牛配种时曾经引起自己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人兴奋、刺激、向往。他巴不得天天有人牵来母牛配种,巴不得自己能天天有这种兴奋、刺激的感觉。 端午这天下午,陈家山的陈械四突然牵来一头比他放养的公牛还要高山半个身子的母牛要求配种。面对比自己高大的母牛,他放养的公牛尝试了两次都没能配成,气得仰天长吼,直到第三次尝试,才算成功。这次配种前后花去了近半个时辰,陈烟五触景生情,也跟着兴奋、刺激了半个时辰。 经历过白天长时间的兴奋、刺激,夜里,陈烟五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自己的床不见了,没地方睡了,于是便大喊起来:“谁拆了我的床呀?” 突然他大嫂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说:“兄弟,是我让人拆了你的床。” “大嫂,你拆我的床干吗?那我睡到哪里去呢?” “兄弟,你就睡我这里吧!” 听大嫂说要他睡她那里,陈烟五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但口中仍说:“你是我的大嫂,我怎能和大嫂睡在一起呢!不行!不行!我大哥晓得了不打死我才怪呢!” “兄弟,两个人做的事,你不说,我不哇,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会有谁知道呢?” 陈烟五犹豫着。去吧,小叔子睡大嫂子,万一传到大哥耳朵里怎么办?不去吧,大嫂这么主动示意,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己也十分地渴望着呢!送到口边的肥肉就这样让她白白溜掉,那岂不可惜了吗? 大嫂见陈烟五犹豫不决,又说开了:“兄弟,莫非嫌大嫂长得不好看?” “不,不,大嫂长得甚为好看。” “哪里好看?” “头发乌黑,皮肤细嫩,眼睛水灵,身材匀称……”陈烟五尽拣好的说。 “既然大嫂那么好看,难道你不想和大嫂睡一起?” “想是想!就是怕……” “兄弟,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大哥远在六十里外的源安煤矿挖煤,本来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三四趟。再说自从前年他在矿上受伤后,回来也是白跑一趟,废人一个,根本做不了那事。” “啊!什么?你说大哥这方面残废了?没有用了?” “难道大嫂还会说假话?兄弟,你也十八岁了,不小了!人又长得牛高马大,早就做得大人事了!算大嫂求你了,行不行?”说完,大嫂突然退下那件薄薄的衣衫。霎时,那对丰满而又富有弹性的玉兔跳了出来。陈烟五见所未见,心里“叮咚……叮咚”惊愕不止。啊!原来大嫂的这对玉兔这么大,这么白呀! 看着大嫂那挺拔而又起伏的玉兔,陈烟五宛如一头发情了的公牛,冲上去一把将大嫂搂入怀中,紧紧抱着,亲着。 “兄弟,别站着,累。我们到床上去吧!” 油灯一闪一闪,光线微弱,陈烟五喘着粗气直直地盯着大嫂那丰满的玉体,只见大嫂的那对玉兔宛若两个刚出笼的包子,昂首挺立在那洁白的胸膛上。他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感觉柔软得像一团刚发酵的面团;凹凸的三角地带,一片绒毛,乌黑茂密,他用手指探了探,湿漉漉的…… 突然,他的下腹一阵胀痛,小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随即,一股巨大的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开了他那扇关闭了十八年的闸门。他突然醒了。 啊!原来是一场春梦。他伸手摸了摸大腿丫,黏黏糊糊湿了一大片。啊!“跑马”了,庄稼人将这种现象称之为走体,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走体。 自从做了这个春梦后,陈烟五一遇见大嫂,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先是面红耳赤,语无伦次,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嫂胸前的那对奶子。大嫂起初没大注意,久而久之就发现了这个小叔子对她的举动。大嫂发现后,不但不责怪他,反而还报以微笑,有时甚至还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挑拨他。陈烟五见大嫂如此这般地回眸自己的眼神,觉得她身上有“戏”可唱。 凭着女人的直觉,大嫂也自然明白这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宽头阔脸,已经十八岁的小叔子喜欢上了自己,心里十分高兴。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对陈烟五给予了更多的关爱。有时甚至用肢体语言暗示陈烟五:兄弟,看什么看,拿出胆量来“上”呀!大嫂我等着你来呢! 陈烟五不是不想“上”,是一直没找到“上”的机会。白天,家里人来人往,不是“上”的地方,晚上,大嫂又和儿子睡在一起,同样不方便“上”。看来只有到野外去寻找“上”的机会了。 一场秋雨把大地浇了个透,天气忽然凉爽起来了。那些被秋雨滋润了的番薯苗突然疯长起来。为了抑制薯苗的疯长,确保当年的番薯产量,庄稼人一般会在初秋季节进行第二次倒翻番薯苗。 一天早餐时,父亲陈杯八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吩咐陈烟五,早饭过后与大嫂一起去刀石塘冲里翻番薯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嫂和陈烟五两人听后心花怒放,兴奋不已。 刀石塘冲,坐落在陈家坊村庄的南边,距村庄三里来路程。冲的两边都是清一色的油茶山,中间为土。整个冲长有一里多路程。陈烟五家的土坐落在土冲的最顶端。路上,陈烟五走在前,大嫂走在后,有说有笑宛若一对恩爱夫妻。 “大嫂,你做过梦吗?”陈烟五问道。 “做过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人都会有梦。”大嫂真诚回答着。 “你梦到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