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之罪》
序曲
四个孩子站在天台的边缘,为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情激动不已。
一条黄狗躺在他们的脚边。
不,准确的说,是一条已经死去的大黄狗。它侧躺着,双目紧闭,伤痕累累,头部血肉模糊,苍蝇环绕,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失去光彩的黄毛上胡乱粘着干草和泥土,就像一只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被主人丢弃已久的毛绒玩具,肮脏而绝望。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年纪最小的那个胖男孩颤巍巍地说道。
“我们必须得这么做。”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语气中有某种不容辩驳的力量。
“好吧。真可怜。”这次说话的也是一个女孩,她有着白皙的肌肤和洋娃娃般的脸,“我本来想要找个地方把它安葬了,做一个入土仪式呢。就像我爷爷去世时那样。”
“我们是一个团队,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大女孩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探头朝楼下瞟了一眼,“也许得快点了,这个时间楼下正好没人。”
“这个时间”指的是午后一点左右。在这座江南城市,七月中旬的午后一点简直可以用酷热来形容,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气温将达到三十九摄氏度,而实际体感可能还不止。因此在这个时间,多数居民要么待在家里吹空调,要么待在公司吹空调,除了聒噪不止的蝉鸣和当头照射的太阳,不太可能有人会恰好从楼下经过。
但出于安全考虑,谨慎而胆小的孩子们还是时不时把头探出天台边缘。
他们只是要把这条死狗从31层的天台上扔下去罢了。
“准备好了吗?”大女孩问道。
小胖子点点头。洋娃娃点点头。当她把视线转向最后一个男生时,他却微微颔首,不断用牙齿咬着嘴唇,耐克鞋在水泥地上来回摩擦,看上去紧张且犹疑。
“你怎么了?”大女孩问道。
“不知道。我总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男生只比女孩小一岁,个子却矮了半个头。他短发,穿着干净的白色polo衫和短裤,整条小腿都被长筒袜包裹着,像是那种老师和家长眼中成绩优异、遵守纪律的乖巧好孩子。实际上他确实是。
“你现在是要退出吗?”
女孩朝前走了两步,与男生面对面。
两人之间的距离现在不到半米。
男生抬起头,看向女孩的脸。
当一道锐利的目光从女孩的眼中射过来时,他立即害羞地再次把头低了下去,小心脏噗噗跳得厉害。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加入这个小团体了。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忘记,只是不敢面对而已。
为了她。
“那,那,好吧。”男生结结巴巴说道。
“ok!”得到最后一位成员的肯定答复之后,大女孩招呼大家围成一个圈,将手朝前伸出,手掌朝上,“来吧,把你们的手放上来。”
其他三个叠罗汉般把各自的小手放在上面。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希望大家遵守承诺,保守秘密,不对包括家人、老师、朋友、甚至家里的宠物在内的任何人或者动物说起今天的事情,听明白了吗?”
孩子们点点头。
“一旦谁出卖同伴,他将再也不是我们“正义联盟”中的一员。并且,永远不被原谅。”
那个最小的小胖子听到这话,明显颤抖了一下。大家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四只小手随即松开了。
大女孩目光锋利地扫了大家一眼,然后蹲下来,两只手分别抓住了死狗的左右前腿。
“帮帮我。”
这句轻柔和笃定的话语仿佛具有某种魔法,让其他三个孩子迅速蹲了下来。
“洋娃娃”抓住右后腿,“好男生”拎起左后腿,小胖子则揪住了狗尾巴。
“托着头啊,小笨蛋!”
小胖子“哦”了一声,从狗尾部转移到头部,屏住呼吸,一脸嫌弃地托起了狗头。
那些贪食的大头苍蝇顿时四下惊起,但并无逃离,而是在周围盘旋,企图伺机再冲下去饱餐一顿。血肉和脑浆造成的黏糊糊手感几乎令小胖子把午饭刚吃进去、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蛋炒饭呕吐出来。
大女孩最后一次把头探出了天台边缘。
楼下树影斑驳,空无一人。
“来吧。”
大家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告诉对方各自已经做好了准备。
“三!”
死狗被左右荡了起来。
“二!”
荡起的高度已经足够越过天台围栏了。
“一!扔!”
随着大女孩的最后一个指令发出,黄狗在同一时间离开了孩子们的手,抛向空中,几乎没有任何停留,便像一只熟透的大芒果极速朝楼下坠落而去。
几秒钟后。
“啊!”
一声惨叫如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腾空而起,飘到了孩子们头顶的上空,接着迅速笼罩下来。
他们呆住了,几乎同时瘫软在了地上,无力起身去看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短暂的时空凝滞之后,一阵夏日的微风吹拂过来,把孩子们从魔怔中唤醒。
大女孩率先恢复了意识。她抬手示意大家别动,随即咬紧牙关,勇敢站了起来。
大家都一言不发地注视这位小小的联盟领袖。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扒住围栏,缓缓把头探出,朝下看去。
眼前的景象如一部未成年人禁止观看的恐怖电影中最惊悚的一幕,顷刻逼出了这个十二岁女孩内心中的恐惧之魔。
很快,她再次蹲下,望着其他三个伙伴期盼而惊慌的眼神,强忍住已经涌到眼眶边缘的泪水,嘴巴张了又张,不知如何向伙伴们描述自己所看到的事故惨状。
在那条大黄狗旁边躺着一个人,鲜血正从他的头颅下方四散开去。
第一章
虽然还剩不到一年时间才满六十,但方磊目前的状态已经跟退休没什么两样了。
从年初开始,除节假日正常休息外,他几乎每天都是朝九晚五,单位和家两点一线,完成每天的上班任务,而即便上班也只是看看报纸喝喝茶,完全不像一名刑事警察的样子和做派。
对此,他举双手坦然接受。毕竟年纪大了嘛。
他一直固执地认为,什么年龄的人做什么样的事,老头就该像老头的样子,没必要去跟身体较劲。他常常对那种明明一把年纪了却喜欢扮年轻的老家伙们嗤之以鼻,更是厌恶“只要拥有年轻心态人就可以永远年轻”这样的鬼话。
至于对于自己的职业有没有一丝不甘,他倒是有一点,但也可以到忽略不计的程度。
事实上,在三十余年的刑警生涯里,方磊从来就不是警队特别拔尖的那一类。
他个性不够突出,侦查能力尚可,但也没达到顶尖的水准,虽也经常参与一些大案要案的侦破行动,但无非只是做一些基础的前期排查和调研工作,价值当然不可磨灭,但并没有重要到缺之不可的程度,要论破案的主要功劳,往往都是别人的。
他始终就像是那些侦探剧里的专案组会议室中角落里不太起眼的龙套角色,只有在那些光彩夺目的神探们找到线索并说出真相后,众人齐力鼓掌称赞时,镜头才会匆匆扫过他那张并不英俊的面孔。
对此,年轻时他还常常愤愤不平,为自己没有受到领导重用而怨天尤人,借酒浇愁。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认识到了自身最大的问题所在:不够拼。
他是富饶的江南s城本地人,祖父一辈是在老城区开杂货铺的,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到了他二十来岁的时候,经历过时代重大变革的母亲未雨绸缪,托关系安排他去了派出所工作,在八十年代那就算一份好公职了。
到了九十年代初,本地公安系统改制,成立了专门负责刑事侦查的刑警队,他因为破获过几次盗窃案而被调入,正式成了一名刑警。
在本市犯罪活动猖獗的九十年代中期,三十几岁的他倒是办过几起凶杀案,也得过一些奖章,但那竟然成了他事业的高峰。
三十三岁那年,大女儿的出生成了他人生的拐点。
美好的家庭生活成了他每天出工时心心念念的东西,可爱女儿的大头照片塞在皮夹子里,时刻提醒着他凡事要小心,千万不要为了抓捕罪犯而受伤或者丧命。
一年后,又一个女儿降临人间。他彻底被自认为的家庭责任所打败了。他成了一个有后顾之忧的男人,永远失去了成为英雄的可能。
于是接下来,他就这么安安稳稳走过了二十年的刑警岁月。
回顾自己这一生,虽没取得过什么大的成就,也没犯过致命的错误,说碌碌无为不太公平,吹功德圆满就有点过了。
中庸,成了他自我评价的代名词。
他甚至幻想着,没准到了退休那天,领导会送他十六个大字——尽职尽责,矜矜业业,勤勤恳恳,无怨无悔。
换句话说,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跟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只是一个普通人度过了自己比较平凡的一生罢了。
眼下,这位平凡的老刑警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正专心致志地研究一本西式菜谱。这本菜谱是他上周五下班后路过书店,特意进去买回来的。
去年,老伴因病离他而去之后,大部分时间他都独自一人生活。两个女儿早已嫁人,丈夫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每家又各自生了一个女儿,过着平凡而简单的生活。
以前老伴在世的时候,她们偶尔还会回来找妈妈聊聊天天,但自从她去世后,女儿们就很少来了。
他是那种在女儿和孙女面前有些无趣的老头子。
一个人生活最大的难题就是吃饭问题,幸好他在这一点上一向要求不高。
早餐自然就在路边摊随意解决了,到了中午,他会在单位食堂多打一点饭菜,吃一半,剩下的留到晚上再吃掉。
这样既免去了做饭之苦,又不用费劲收拾(顶多洗一个饭盒),一举两得,省得麻烦。
周末或者节假日,女儿偶尔会来家给他做顿饭,或者在家做好了叫他过去吃,但这种情况不多。
上周五在单位吃完晚饭后,在步行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一旦退休了,他将去哪里吃饭呢?总不能天天去女儿家蹭饭吃吧?退休工资倒是有一点,但天天在外面吃,钱不钱的倒另说,万一吃出什么毛病来可就麻烦大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恰好路过书店,就低头走了进去,想着是不是可以买本菜谱回家自己学做饭。
很多年没逛书店了,方磊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的书,多到让人根本无法耐心选择的程度。
就拿菜谱区来说吧,光各种与做菜有关的书籍就占了满满四面书架,上上下下恐怕五百本都不止吧,八大菜系外加各种家常小菜就能把人挑花眼了,这还不包括西餐日餐韩餐南洋菜以及各种面包糕点!
方磊在书架前稍微蹲了那么一小会儿,差点没站起来,眼前一黑,摇摇晃晃,要不是凭着老警察的身手一把扶住了书架,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缓了好一阵后,他觉得这样挑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随手拿了两本,直接去结账了。
回到家,坐下来打开购物袋把书掏出来,他才发现自己买错了。
那本讲中国菜的并不是什么菜谱,而是一本散文集,作者叫汪曾祺,上面只写一些有关中国美食的文章,并没有具体的做法。
另一本倒是菜谱,而且还是彩图,材料和做法都写得很清楚,只可惜全是西餐,其中大部分篇幅还是点心。
无论如何,既然买了就先练起来吧。趁着周末在家,他去超市买了一些食材,开始试着做一种名为“舒芙蕾”的西式甜点。
他之所以选择先拿它开刀,一是因为它看起来做法简单,易于上手,另一原因则是他曾经听做历史老师的老伴提到过,有一次单位组织去澳门旅游,吃过一次非常正宗的舒芙蕾,回来后赞不绝口,想着等他退休后,再带她去吃一次。
但遗憾的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前前后后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折腾,舒芙蕾出锅了。
方磊自己尝了一口就吐出来了,并把剩下的都倒进了垃圾桶。
毫不夸张的说,那种感觉就像是吃一块奶味很重的海绵。不过他安慰自己,毕竟是第一次嘛,只要再多试几次,没准就成功了。
这会,他又看起了那份菜谱,试图研究自己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会议桌的正前方,刑警队长蒋健正在召开工作会议,几天前,本地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某个年轻女性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天平山上,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但方磊并没有用心听,因为他知道蒋健不会给他安排任何工作。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一名警员进来,汇报他刚接到的一个110报警中心转来的电话。玫瑰园小区发生了一起高空坠物的案子,需要这边派刑警过去看一下。
“高空坠物?怎么找到我们刑警队来了?”蒋健趁机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算是紧张会议的中途休息一下。“让派出所派人去看一下不就完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对方说派出所去了人,发现现场砸中了人,已经升级到刑事案件的程度了。”
“哦。这样啊。”
自2021年3月1日起,高空抛物已经被纳入刑法,称为“高空抛物罪”,情节严重的承担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的法定责任。
不过从蒋健的表情看,这类的小案子根本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那砸伤还是砸死了?”
“伤了,据说伤得很严重,已经叫了120送往医院抢救了。”
“肇事的抓住了吗?”
“没有。溜了。”
蒋健不说话了,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蒋队,我该怎么回?人还在电话上等着呢。”
“这样,你跟他们说,我这就派人过去看看。”
“行。”
警员说完就出去了。蒋健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悄悄扫视着屋内。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方磊的身上。
“老方!”
方磊缓缓放下菜谱,摘下老花眼镜,看着蒋健。
“啊?”
“那个,刚才这事你也听见了,要不辛苦你一趟?”
方磊看看蒋健,在看看周围的同事,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以及手里的菜谱。他嘿嘿一笑,把书合上,接着站了起来。
“行吧,你是队长,听你安排!”
“那行,就快去快回。”
说完,蒋健就不再管他,继续开始了会议。大家也纷纷把头转向了前方,把这个大龄刑警抛在了脑后。
方磊原地站了两秒钟,然后把菜谱夹在腋下,拿起桌上的遮阳帽,转身退出了会议室。
从警局到玫瑰园小区的距离大概三公里,但方磊却花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没有乘警用车(都外派出去了),也没有打车(不喜欢在烈日下等车),而是用手机在警局门口扫码租了一辆共享单车,晃晃悠悠地骑了过去。
和大多数老年人不同的是,方磊喜欢琢磨些电子产品,不仅智能手机玩得溜,微博、抖音、小红书也是一个不落地注册了账号。
老伴去世后,他还给自己买了一套switch,下班后闲着没事玩了一段时间的《超级马里奥》,直到觉得没劲了,才让它在电视柜上生灰。
烈日当空。当他抵达玫瑰园小区门口的时候,上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停好车,从正门口进入,按照110发来的案发地址,找到了38号楼前。
虽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现场依然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居民。他们躲在树荫下,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等待新的谈资出现。
方磊找到那两个身穿短袖警服的民警,说明自己的身份并出示警员证后,其中一位叫赵明明的赵警官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不快的神情。
“方警官,就您一个人过来吗?”
“对啊。”方磊这时已经看到了地上那一滩被高温蒸发得接近干涸的血迹,觉得形状像一颗桃心,“伤者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已经拉到医院抢救去了。”赵警官依然有些不快,“这大热天的,我们在这儿都等了大半个钟头了,您怎么才来啊?”
“刑警队事儿太多。”方磊没兴趣向他解释太多,“他被什么东西砸了?凶器呢?”
“喏,在那边,您自己看吧。”
说着,赵警官往旁边一闪,露出了地上的一堆黄毛。方磊凑近一看,发现竟是一条大黄狗,不禁愣住了。
“什么情况?怎么是一条死狗?”
“这个问题啊,恐怕只有抓到那个把它扔下来的嫌疑人才能知道答案。”
方磊没有说话。说实话,做了这么多年刑警,多么惨烈的犯罪现场也见识过不少,一条死狗其实很难在他的内心中激起多大的涟漪。他冷静地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朝楼栋上方看去。
这是一幢典型的塔楼,非常高,站在楼下的方磊把脖子几乎仰成了一百八十度才勉强看到楼顶的天台边缘。
楼的外立面是灰色的,靠北这一侧是那种整齐划一的封闭式阳台,统一安装了铝合金窗户。
突然,楼上传来了一声极速关闭窗户的“滋啦”声,只可惜的是站在这个位置,看不见是几楼发出来的。。
“物业的人呢?”
“在呢!”
随着一声答应,一名四十来岁、穿白色衬衫短袖和黑色西裤的短发女子走上前来。她个子不高,体态丰满,气质干练,看上去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小领导。
“方警官您好,我是本小区的物业经理王芳,幸会幸会!”
她一脸讨好地对方磊露出笑脸,然后伸出手来准备跟他握手。
但方磊并没有把手伸过去。
干了这么多年刑警,那些基础的行为准则他还是很清楚:永远不要在犯罪现场跟任何人握手,哪怕对方是公安局长也不行。不过,她的机警引起了他的注意——只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就听到了他姓方。
“这楼有多少层多少户?”方磊问道。
也许是被一个老头没礼貌地拒绝握手,王经理脸上有点挂不住,态度也冷淡了不少。
“一共31层,共58户。一梯两户。”
“58户……”方磊若有所思,“不对啊,31层难道不应该是62户吗?”
“哦,忘了说了,13和14层不存在,从12层往上直接就是15层了,开发商在设计的时候就没有标注这两个楼层。”
“为什么?”
“忌讳呗。13是外国人不喜欢的数字,14是中国人不喜欢的数字,要死嘛。”
“说得倒是。”方磊点点头,接着冷不丁又问了一句,“那你觉得这狗得从多高掉下来才能把人砸趴下?”
“啊?您问我啊?这我可不敢乱说。”王经理为难地说道。
“说说看,没事的。”
“这个,我觉得把人砸成这样,最起码也得是十层以上吧。”
“十层以上……唔,我也觉得差不多。谢谢你的回答。”
说完,方磊迈步走到了那摊血渍的面前,低下头,左看看,右比比,把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两位民警搞得有点懵了。过了一会儿,赵明明实在看不下去,便走上前。
“方警官,您这是……”
“别说话。”
话音刚落,方磊突然作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朝前走了几步,然后蹲了下去,趴在了地上,并把自己的头凑近那摊血迹。
等他彻底趴好之后,大家终于明白他在干什么了。
他在模仿那个被狗砸中的伤者倒下的样子。
围观的居民几乎被面前的一幕逗乐了,甚至有人笑出声来。而另两位民警则把脸撇到一旁,不想看这尴尬的一幕。
但方磊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只是趴在地上,静静感受着水泥地被烈日照射过后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他翻过身来,仰面朝上。
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高高的楼房耸立,看起来倾斜了一半,摇摇欲坠。阳光照射着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把眼睛闭上,避免太阳直射对视力的伤害,终于,他坐了起来,缓缓地爬了起来。
两位民警赶紧上前搀扶。
“赵警官?”
“您说。”
“关于伤者的信息,你们调查清楚了吗?”
两位民警同时摇了摇头。
“没有,我们问过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
“很正常,现在小区里的居住方式,就算住他对面也未必有人知道他是谁。搜过身吗?”
“搜了,只有一台手机、一个钱包和一把钥匙。手机被他放在胸前的口袋里,这一下正好甩了出来,屏幕都摔碎且黑屏了,我给他装兜里了。”
“钱包呢?有没有身份信息?”
“没有,除了一些现金和银行卡,并没有身份证之类的东西。我也给他装裤兜里,想着他一醒来,不见了会着急。”
“也许等他醒来问问本人就知道了。那把钥匙有什么特殊吗?”
“没有。我问过物业的人,说应该是小区某一户的房门钥匙。因为这小区当年是精装交付的,房门都是统一安装的同品牌防盗门,所以钥匙都一样。所以基本判定伤者住在这个小区里。”
“那既然这样,物业呢,你们也不认识伤者?”
“小区里好几千人,我们哪能全认识啊,就算见过,也不一定记得住。”物业经理自我辩驳道。方磊清楚,这些人是怕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赵警官说道。
“哦?”
“他不住在这栋楼里。”
“是吗?为什么?”
“您刚才也模拟了死者趴下的位置,他是头朝东、面朝下被砸中的,根据倒下的位置,他当时已经走过38幢的大门口,由此可见,他并不住在这栋楼里。”
方磊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有他的照片吗?”
“有。”赵警官拿出手机,从相册里面调出了一张照片,“在伤者被送上120之前,我特意拍了一张他的大头照。不过,样子有点惨。”
方磊把赵警官的手机拿过来,低头查看上面的照片。
因为阳光太强,屏幕反光,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只好往树荫下走了走。
好事的居民见老头刑警走了过来,也不避讳,纷纷把头凑上前去看。方磊一挥手,干脆招呼大家都过来看一下。
在手机屏幕上,一张男人的脸露了出来:短发,双目紧闭,瘦弱,白皙的脸上有飞溅的血迹,还有灰尘粘在血上,确实显得脏兮兮惨兮兮的。
“你们相互传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认识他。”
大家接过手机一一传看。遗憾的是,所有人看完之后都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这让方磊觉得有点奇怪。
“没道理啊。你们看仔细了没有?要不要再看一遍?”
再看一遍,依然没有人认识这个神秘的伤者。
方磊想了想,拿出自己的手机,通过同品牌手机“隔空传送”的功能,把那张照片传到了自己的手机上,然后把赵警官的手机还给了他。他对智能手机的熟稔程度让大家赞叹不已。
“方警官,”赵警官接过手机说道,“这会儿所里还有事,这个案子就移交给你们刑警队处理了,我们先撤了。”
“先等会儿。”
方磊也不说理由,自个儿又走到那条死狗旁边,蹲下,查看它的情况。看了一会儿,他皱了眉头。
“那个,王经理?”
“诶,来了,您叫我啊。”
“这条狗,你们物业有见过吗?”
“没有。”
“你看都不看一眼就说没有?”
“您来之前我就仔细看过好几遍了,真没有见过。”
方磊拿出手机,也给狗狗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让王经理也拍了照。
“你呢,把这只狗的照片发到你们物业工作人员的群里,问一下有没有人见过。有结果随时告诉我。”
“遵命。警官,您看这事儿是不是差不多得了。我还有……”
“这才刚开始呢,嫌疑人还没抓住。再说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目前伤者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总得找到责任人对吧,就算没啥生命危险,这看病钱也得有人掏不是?或者,你们物业先给垫垫?”
王经理一听这话,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警官,您这就开玩笑了,我们物业哪有什么钱,好多业主物业费都收不上来呢。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关我们物业啥事呢。我看啊,还是得找到这个嫌疑人。不过警官,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这案子要破案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经理说道。
“哦?说说看。”
“您看啊,现在我们可以确认它是从这楼上扔下来砸中人的,那势必嫌疑人就在这栋楼里,而且照之前的分析,最起码也是十层以上的,从三十一层到十层,除去13、14楼,一共还有19层,每层两户,也就是19乘以二,最多也就38户,只要一户户去排查,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抓到这个肇事者了。”
“说的很有道理,就照你这么说的这么办。我们走吧。”
“啊?我也要陪着吗?”
“废话,你作为物业代表当然要陪着,否则你们承担这个事故的责任?”
王经理虽然一脸不乐意,但还是跟了上来。
“那这狗怎么办?”民警问道。
“先放着吧,找个什么东西盖一下,最好你们派个人留下来帮我看着,这可是重要的证物,不对,凶器啊。”
方磊说完,正准备朝单元大门走。这时,赵警官的手机响了。
“等一下,方警官。”
“怎么了?”
赵警官指指手机。
“医院打来了。”
“是不是有伤者的消息了?”
“额,准确的说,现在已经不能叫伤者了。”赵警官叹了口气,“十分钟前,那个被大狗砸中的男人抢救失败,不幸去世了。”
“也就是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一起高空抛物伤人事故,”方磊舔了舔嘴唇,“而是升级成意外杀人案了。”
第二章
李微微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关紧反锁,然后躲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号啕大哭了一场。哭完之后,她又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才缓缓坐了起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简直就像一场噩梦。
明明在扔之前,她已经做过多次的检查,确认下面不会有人经过,可为什么还是会砸中人呢?
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但事已至此,悲剧已经发生,哭也哭过了,后悔已经意义,接下来要想的是怎么样去应对这样的结果。
她首先想到的是去警察局自首。
她已经十二岁了,过完暑假就要上初中了,无论如何做错了事就应该要去承认错误。
小时候的课本上曾经讲过一则小故事,美国总统华盛顿小时候砍了父亲的樱桃树,主动承认错误,体现了他诚实的优秀品质。
《左传》里也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如果她主动承认错误,大概率会得到大人们的原谅吧。唉,要是自己犯的也只是砍了一棵樱桃树这样的小错误就好了。
只是一想到要去警察局,她就感到害怕得浑身发抖。
从小到大,大人们吓唬孩子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不听话,就让警察叔叔来把你抓走。
久而久之,对孩子们而言,警察两个字反倒成了一个可怕的存在。
爱看电视剧的李微微就想象过被警察抓捕后的整个过程——在黑漆漆的审讯室里,一盏灯照在脸上,让她睁不开眼,然后是威严的警察对她充满恫吓的审讯。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她如果不说真话,就会被上刑——就像那些抗日剧里,日本人对地下党进行逼供的那样,用竹板夹手指,用烧得通红的烙铁在身上烫出滋滋的声响,把头摁进冰冷的水桶里无法呼吸……嗯,这一类的电视剧她倒是没少看。
最后就是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凄凄惨惨,一辈子都生活在里面,失去了自由。
她下了床,打开卧室的门,来到客厅。
说是客厅,其实是一家小店的堂食区。
因为这个租来的两居室在一楼,当初爸爸妈妈把它租下来以后,一个卧室他们一家三口住,另一个卧室拿来堆放工具和食材,客厅则变成了一家早餐店,拿来做生意。
每天早上,他们会在五点左右起床,开始和面、熬粥、剁馅、煮茶鸡蛋,为本小区的居民以及上班族提供早点。这些活儿差不多要一直做到上午十点才收工。
休息到下午,他们又开始为晚上的宵夜生意做准备。通常五点半左右,一家人已经吃完了晚饭,六点准时出门,推着三轮车在小区外面的十字路口卖炒饭炒粉,直到凌晨一点,回家再睡个三四个小时,再次起床干活,周而复始,非常辛苦。而爸爸去世之后,这份辛苦加倍到了妈妈身上。
当然,无论是在居民区底楼开早餐店,还是在小区外面摆摊弄宵夜,都是不符合城管规定的,但为了生计,她们不得不跟打起了游击,好几次还被逮住处罚过,但好歹也算是生存下来了。
现在妈妈不在家。说来奇怪,最近上午关店之后,妈妈经常独自一人出去,她问过几次,但妈妈什么也没说。
屋里摆着的五张小桌子空荡荡的,在从窗户里射进来的光线照耀下,显得一派宁静的样子。一想母亲辛苦的样子,李微微就感到难过极了。如果自己被抓去坐牢,妈妈肯定会伤心死的。
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
一年前,她还在读小学五年级,那天下着大雨,数学课堂里潮湿而压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雨的缘故,那天的她老是走神,注意力无法集中,就连老师叫到她的名字起立答题,她也完全不知道怎么个解法。她心烦意乱,总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会发生似的。
她的预感终于灵验了。
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教室门口,跟数学老师耳语了几句之后,招手让她出去。她犹豫地走到门口。班主任告诉她,她家人出事了,让她立刻去医院一趟。
随后,她坐着老师的车来到市立医院,在医院走廊,看见了已经崩溃的妈妈。
妈妈一见她出现,立即冲上前将她一把抱住,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她哭着告诉她,爸爸骑着电瓶车去买菜,结果路上突降大雨,赶着回来的路上,就在小区门口,一辆失控打滑的小轿车生生撞上了他,送到医院来没多久就死了。
随后,她在妈妈的牵引下来到了停尸间,看到了已经成为尸体的爸爸。他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看上去十分安详。
曾经有很多人开玩笑说她像父亲,尤其是那张瓜子脸,要不是她皮肤白,简直就像是和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而死去的父亲皮肤终于白了,白得跟她一样了。
事后,交通部门认定肇事司机全责,法院判其赔偿102万并负担全部诉讼费用。
然而,这个王八蛋声称自己没钱,在给了十万块医疗费后,就再也不给钱了,无论法院怎么催促都没用,成了名副其实的老赖。
拿着这用命换来的十万块,母女俩把父亲的尸体运回了老家,办了一场丧事,就地安葬后,又回到了这座城市。
关于这点,李微微听说当时很多人都劝妈妈不要再出来干活了,就在乡下待着过一辈子算了,他们说,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太辛苦,而且肯定支撑不下来。但妈妈拒绝了,义无反顾要出来。
有一次,她悄悄问过妈妈这是为什么。
妈妈只是对她说,一定要好好读书,即便是一个女孩子,也可以获得成功,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话虽如此,但妈妈的负担显然更重了。以前两个人的工作变成了她一个人去做,而且这里虽然租金不低,但她坚决不搬离这里——这个小区无论从居住还是人文环境都很算不错,而她想让女儿在这里成长。
她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要往上走才有希望。
李微微也懂得体谅妈妈。
她会早起,一直到上学之前都在帮忙打下手;在学校她会努力读书,用年级第一的好成绩来回报妈妈的付出;晚上做完作业,她也会去夜宵摊帮忙干活。
母女俩齐心协力,靠着自己的辛苦换来了暂时的平稳生活,好不容易熬到了小升初的阶段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很可能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毁掉。
想到这里,李微微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不过很快,另外一个问题又在她脑海中蹦了出来:那个被狗砸中的人到底怎么样了?
从天台逃离到现在,她一直在这里一个人瞎想,而且想来想去,都在在想自己如何如何,完全忽略了那个受害者。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和冷漠了?
再说了,如果自己选择逃避而不去不负责任的话,和那个撞死自己爸爸、不给赔偿金的无赖又有什么区别?她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粉嫩的脸颊,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去打探一下情况,再看下一步自己应该怎么去应对。
叮咚。
手机微信响了。
作为四个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她是唯一一个有手机和微信的人。
妈妈独自带孩子,有时候忙起来不在身边,便把爸爸生前的那个手机留给了她,方便联络。除此之外,一些生活中的小事,比如交电费之类的,现在基本都是在网上进行的,而妈妈的文化程度不高,对互联网更是一窍不通,于是这方面的事宜就都交给李微微去做了。她解开屏幕密码,发现是业主群里有人在说话。
“大家都听说了吗?38号楼砸死人了!”
“是吗?”
“真的假的?”
“骗你们干啥,我就在现场。给你们看看!”
接着,群里连续出现了几个十秒左右的短视频,拍得比较粗糙,但大致可以看出现场已经被警戒线围起来了,一些穿制服的警察正在现场取证和询问。
“怎么就看出砸死人了?”
“对啊,尸体都没见着……”
“我亲耳听见警察说的,有人把一条大狗从上面扔了下来,正好砸中一个路人,那倒霉蛋头先落地,送医院后就不治了,太悲催了。”
“你说什么?被一条大狗砸的?”
“对啊,就是一条大狗。”
“这事太诡异了,把一条狗从楼上扔下来啊……”
“是啊,挺恐怖的……”
“谁干的?这得抓去坐牢吧!!”
“这相当于谋杀啊,牢底坐穿!”
“枪毙算了……”
“赞同。”
……
李微微已经不敢看了。
她把群设置为消息免打扰,然后赶紧关闭了手机屏幕,同时感到一阵无力的慌张。
妈妈依然没有回来。
我杀人了。
我怎么会杀人呢。
妈妈,我成了杀人犯了,要坐牢了……她又要哭了。
不过这次她没有哭出来。
她想到了其他三个小伙伴。他们或许还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事实上,这个主意是她出的,所有的事情也都是由她主导,现在小伙伴们都被她拉下了水,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把他们都变成了杀人犯,是我害了他们。
不,不可以这样。
她决定了,现在就去找警察,一个人承担这个案子的责任。
但总得告诉妈妈一声吧。
她再次拿起手机,尽量不去看微信,而是从通讯录里找到妈妈的电话,打了过去。
关机了。
竟然关机了。
她把手机放到一旁,心如死灰。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她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她叹了口气,回房间找到自己的书包,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然后从文具盒里拿出了那只金色的英雄牌钢笔。
这只笔是她十岁时,爸爸送给她的生意礼物,希望她好好学习,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但现在她却要用它来写一份留言,一份认罪书。
亲爱的妈妈:
我犯了错误,杀了人,现在要去警察那里自首了。我很后悔,恨自己不该去做那件事情,害死了人,也害了自己,gu负了你对我的期望。我知道,这样的结局你会很伤心,很难过,但我希望你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好好活下去。我如果被枪bi了,会在天堂为你qidao的。希望你一辈子健康、幸福。我永远都是你的好女儿。
爱你的微微
想到这一辈子都再也不能见到妈妈了,李微微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吧嗒吧嗒落在了蓝色墨水的纸上,晕开了一些好看的蓝色花朵。
为了让自己不要反悔,李微微擦干眼泪,猛地站了起来,快步朝门口走去。打开门之后,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平静的屋子,一咬牙,低头走了出去。
屋外并不比她回来时更凉爽。
李微微低着头,行走在期间,心情非常低落,完全体验不到热浪的袭击。路过一条小木桥时,她猛然回忆起了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区时的情景:中介带他们一家三口在小区里走了一圈,也是路过这座小木桥,眼前的景色瞬间就把他们给征服了。
高大的楼宇之间,一条人工建造出来的中心水域被植物环绕,水面波光潋滟,岸边绿草茵茵,几个年轻妈妈推着婴儿推车,在水边散步,呈现出一幅安静、祥和又具有现代化秩序的美好画卷。
后来见到那个底楼两居室,妈妈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要租下来了。
在搬进来的那天起,妈妈就时常告诉她,只要努力,也可以买这里的房子,永远在这座城市扎根下来。
然而仅仅才过了两年不到的时间,一切都改变了。
父亲的去世是一个转折,而这次的事情则是一个终结。
一场美好的梦彻底破碎了。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了38号楼前。
正如之前的小视频里展示的,现场被拉上了警戒线,线外有几名警察正在做现场调研,询问情况,线内有一名穿白大褂的人在地上检查血迹以及那条大狗的情况。
常看电视剧的她知道这人应该是法医。
此外,还有警员在拍照,在搜集证物。她咽了咽口水,犹犹豫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她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她转过脸去,视线与那道锐利的目光相遇了。
是一个老头,个子高高的,有一些白发,看上去挺精神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全然不顾旁边有人在和他说话。这人是谁?是警察吗?为什么没有穿制服?
顿时,她一阵惊慌,想走开,但又迈不开步子。她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
她是来自首的,如果现在走了,不就是逃避吗?再说,逃避根本没用,他们是警察,一定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发现这一切都是他们干的。
不是有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如果被他们抓住,那后果显然要把自己主动认罪要严重得多吧。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朝前迈开了步子。
“微微!”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她回过头,发现妈妈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快步走到了她的旁边,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怎么在这儿?”显然她是刚从外面回来,“哟,这是怎么了?”
“这里……”
“哎呀,地上怎么有血呢。”妈妈被吓了一跳,“是不是有人跳楼啊?”
旁边人告诉她,不是跳楼,是有人高空抛物砸死了人。
“天哪,这也太吓人了。微微,咱们走吧,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看热闹的。”
接着不由分说,就拉着李微微把她往外面拽。
李微微根本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妈妈脱离了现场。
就这样,李微微被动地被妈妈拖着往家的方向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妈妈今天的手腕特别用力,被她的胳膊都拉疼。一直走到一处人少的草坪前,她实在有点受不了了,便用力甩开了妈妈的手,站住了。
“妈!你干嘛啊,这么用力做什么?”李微微揉搓着自己的胳膊,埋怨道。
“先跟我回家,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
“回家再说吧。”
李微微看了眼妈妈的脸,这才发现她严肃得有点吓人,与平时那个喜欢开玩笑的妈妈不太一样,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难道她已经提前回了家,看到自己写的留言了?
所以她才特意赶过来,把自己拉回去,为了不让自己自首?完全有这种可能。
但一看到妈妈身上的挎包,她又觉得可能还没有。
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没有了主动权,只有跟着妈妈先回去再商量对策。
“走吧。”
这次妈妈没有拉她的手,而是直接走在了前面。
走了几步,见她没有动,又低声吼了一声“快走!”李微微吓了一跳,心想妈妈今天这是怎么了,干嘛那么凶呢,于是低着头,跟在后面走了起来。
到了家门口,李微微看见妈妈开始低头在包里翻找钥匙,心里一阵紧张。
门开的一刹那,她趁着妈妈在拔钥匙的空隙一边喊着“我要着急小便”,一边提前挤了进去,冲向餐桌,并在妈妈进来的一瞬间把那份认罪书抓在了手里,用力捏成了团。
“你在干什么?”
她转过身,把手放在背后,脸上挤着尴尬的笑容。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妈妈步步逼近,“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没什么!我快憋不住了。”
说着,她抛下妈妈,快步朝卫生间冲去。
进去后,她第一时间反锁上了门,然后把那个纸团扔进了马桶,按下了冲水键。
又在卫生间里待了一会儿,李微微才打开了门。妈妈就站在门口,把她吓了一大跳。
“妈,你干嘛啊?”
妈妈不说话,把她扒拉到一旁,走到马桶边往里瞧。当然是什么也没瞧见。
她回过头盯着李微微的脸,后者则故作轻松地把脸看向一边,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你给我过来!”
李微微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跟着妈妈又回到了客厅。妈妈在桌旁坐下,然后指着对面的桌子。
“坐下!”
她乖乖坐下。
“老实交代,你今天干什么了?”
“啊?我干什么啊?”
“没干什么?我出去这几个小时,你都在干嘛?”
“我就在小区里玩。没干什么。”见妈妈好像不相信自己似的,她有强调了一句,“真没干嘛!”
“那你刚才把什么东西扔马桶冲了?”
“屎吧。我刚拉屎了。”
“编!你就使劲编吧你!这么小年纪,就跟我撒谎,要是你爸爸在世,看他怎么收拾你。”
一提到丈夫,妈妈就叹了口气。李微微也不开玩笑,默默地看着她。
“妈妈,你刚才去哪儿了?”
“能去哪儿?还不是为了你上学的事。”
“什么?”
“我问一句话,你还想继续在这里上学吗?”
“当然想啊。”
“我看你不想!说,是不是有哪个男生给你写情书了?”
“妈,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你女儿才十二岁!”
“知道就好!我一直在考虑,还要不要给你继续在这里上学。”
“我要啊。”
“你要有个屁用。我今天去市一中找了校长,你的成绩呢是能上这所重点中学的,但咱们的户口不在这里,也没有房子,而政策规定,得先安排了有户口有房的,才轮得上咱们。现在不是招生已经快结束了嘛,人家校长也跟我明说了,最后还有一个学籍名额,但有三个孩子都想上,你呢,成绩是他们三个中最好的,校长是想录取你,可惜的是,需要交一大笔钱做建校费,另外那两个呢愿意交钱,但被校长给卡住了,就想等我们这边的意见,不过也只给我一星期的时间凑钱。我现在是真愁啊。”
李微微不说话了。
她知道在这座城市上一个重点初中有多么重要。因为本市的高中录取率不高,所以只有上了重点初中,才有大的概率升上高中。而像她这种没学区没户口的外地孩子,如果不想办法,很可能会被随意分配到五公里外的普通中学去,那就麻烦大了。
一方面的是上学不方便,最大的危害还是可能上不了高中,用妈妈的话说,要真这样,还不如回乡下去上学。那样一来,妈妈这些年来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爸爸也白死了。
要知道,他们之所以坚持要在这里,都是为了她。
想到这,李微微愧疚极了。一旦被妈妈知道她犯了罪,真不知道会痛苦成什么样子。一时间,她打定主意,不说了,不自首了,要找机会逃避!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唉。”妈妈再次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都会去想办法的。你呢,最重要的是好好把书读好,不要相信那些鬼话,说什么女孩读书没用,不,我相信你也可以和其他人的一样取得成就的,答应我,好好读书,好吗?”
李微微眼眶里噙着泪水,用力地点点头。
“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李微微转身回到了房间,拿了一样东西塞在口袋,然后跟妈妈打了个招呼,走出了门。她没有离开,而是转身进了单元楼道,坐电梯上了顶楼。出了电梯,打开天台的门,走了出去。
她找了个阳光毫无遮挡的位置,然后拿出了口袋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化妆镜。
她打开它,借着光的折射,朝不远处的一栋房子的窗户发射过去,然后不断用手阻隔光线,形成闪烁的效果。
这是他们几个小伙伴们传递信号的方式。
她想告诉大家,在晚上七点集合之前,不要出门,不要去现场。
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要把这次的错误隐瞒下去。
第三章(上)
方磊打算从38号楼的顶层往下一户户开始排查。
既然死者是在这幢楼下经过时被砸中的,那么凶手(已经不能用肇事者来称呼了)有很大可能性就住在这幢楼里,而且如之前物业经理所言,大概率是10层往上。
刚刚,他已经通知法医以及鉴证科的人员到场了,他们正在现场检查线索(包括“凶器”大黄狗),而他则开始侦查行动,从上到下排查一遍,看看到底是哪个缺德的(目前来看,他还是暂时把这次的事故原因认作是一次意外的高空抛物)这么没公德心,造成了人员死亡又不敢出来承认。
首先需要排查的地方是天台。
然而,当他和物业王经理站在进入天台的门前时,发现上面挂着一把大大的弹子锁。
“这个天台一直锁着的,差不多有大半年没有开了。”王经理解释道。
方磊上前查看了一下锁孔。果然,里面的磨损情况显示,锁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了。
“是所有天台都这样吗?”
“倒也不全是。”王经理支支吾吾。
方磊知道,现在很多物业怕麻烦,都会把天台的门锁上,以防业主上去晒被子或者玩耍,占用公共空间。
“可是你们不用上去搞卫生的吗?”
“哎呀,我们人手不够。因为没有什么人上去,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几个月才搞一次。”
方磊想了想,决定还是上去看看。
“打开吧。”
“警官,没这个必要吧,这一看就没人上去过。”
“我让你打开就打开。”
物业经理只好从腰带上解下钥匙串,找到钥匙,去打开门。
“这钥匙就你这有吗?一共有几把?”
“就两把,一把放在物业,一把我工作时随身带着,下了班就锁在保险柜里了。”
方磊“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锁被打开,卸下,接着门便被推开了。一道强光射了进来,刺得方磊一时间睁不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他压低帽檐,跨了出去。
这个天台大概有三四百平米左右,四四方方,四面都是一米二高的水泥围栏,站在中央,有一种开演唱会唱四面台的感觉。
四周的楼有高有低,错落有致。天台的地面则是铺了深色的沥青,因为高温的缘故,踩上去有点软软、热热的。四个角有排水地漏。
此外,除了一处一米见方的排风口和高空电缆之外,什么也没有。
方磊走到北面临路的那一侧围栏,探身朝下看去——事故现场已经逐渐趋于平静,围观的居民少了很多,一些警务人员已经结束了简单的现场勘察工作,正在收拾工具,准备打道回府。
“警官,咱们下去吧,这里太晒了。”王经理手搭凉棚,一脸苦相地说道。
方磊点了点头。这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躲藏凶手的地方,而四周的楼间距太大,也不可能从此处逃走,再加上门是锁着的,因此基本上可以排除狗是从天台丢下去的。
他转身,准备朝大门走去。刚走到一半,突然一道亮光从他眼前划过,像是镜子的反射光。他连忙朝四周看去,但却什么也没看到。
“走吧。”
他们走进天台的门,随即,王经理再次将其落锁。
这幢楼一共有31层,一梯两户,基本上都是140平米左右的户型。选择这样户型作为居住,通常都是三口以上的家庭。
s城作为经济发达的新一线城市,区别于北上广深这样有着大量年轻人前来拼搏的超级大都市,这里区域不大,人口不够密集,尤其适合以家庭为单位的居民生活和定居。
所以,即便是星期一,3101和3102家里有人也不奇怪。
3101开门的是一个打扮朴素的女人。
她四十多岁,长得很壮实,说一口ah口音的普通话,一听对方是警察有点紧张,哪怕是一个老警察。
方磊进屋后转了一圈,除了摇篮里有个可爱的小宝宝之外,并无其他可疑人员。
女人解释,自己是居家阿姨,孩子父母白天都要上班,她除了看孩子还要负责一家人的饭菜。
“我根本不敢偷懒啊,时时刻刻被人盯着。”
听她这么一说,方磊这才注意到,客厅以及每个房间的屋顶几乎都装着摄像头,也就是说,阿姨的一举一动都在远程的监控下,包括他这会儿进屋应该也是被看见了。
想想也是可以理解。
现在社会上保姆虐待孩子的负面新闻层出不穷,装个家用摄像头也是为了某种安全感。
为了不让对方担心,方磊主动对着摄像头打了招呼,然后拿出警官证晃了晃,表示自己就问几句话就走。
“你今天一直在家里吗?”
“在。因为有小孩,我走不开,最多只会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下楼一趟,去取一下菜。前后不会超过十分钟。”
“取菜?”
“对啊。现在我根本不可能去菜场买菜,小区里呢则有送菜到储物冰柜。我的女东家会提前一天在网上把菜买好,定时送来,她只要发给我取件密码就好了。这样大家都方便。哦,对了,我这会儿就要去拿菜了。”
“可是,你这一走,家里的小孩怎么办?”
“所以啊我十分钟内必须得回来。那个,警官,正好您在这里,我下楼去拿个菜,很快就回来。你帮我看一下孩子呗。”
“我……”
“谢谢啦。”
说着,保姆就立刻出门了。方磊和王经理面面相觑。
“方警官,这……”
“嘘。”
方磊示意王经理不要说话,而是走到了摇篮边。
宝宝正在里面安详酣睡。
他看着那孩子的脸,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女儿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可爱而美好啊。那时候的他发誓,要好好把她们养大,自己绝不能出事。
没想到的是,现在她们是大了,自己也老了,曾经设想过的父女温情景象反而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小宝宝醒了,张开眼睛看见是一个老头子,竟号啕大哭起来。
方磊一时手忙脚乱,想尽办法想逗她开心,但越是逗她哭得更厉害。
方磊一着急,把小宝宝抱了起来,一手拖着他的屁屁,一手拍它的后背,嘴里哦哦地安慰。
但完全没用。
孩子依然哭个不停。
他看了眼王经理,心想她是个女性,应该擅长做这事,但后者却假装没看见,把脸别到了一边。
这下,他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幸运的是,那阿姨已经回来了,手里果然拎着一大包菜。她一个劲儿地说“抱歉”,放下菜,然后赶紧过来从他手里抱过宝宝,开始哄起来。
卸下重担的方磊这才发现自己急得一身是汗,心想这也太难了吧。
“我问你,今天你在家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等孩子终于停止了哭泣,方磊又继续询问起案情来。
阿姨摇摇头。
“你知道这栋楼里谁家养狗吗?”
“有是有,但具体是哪家我也不清楚。楼里的人相互之间不怎么来往的,我就是有次在电梯里看到有人牵着一条大狗,我正好抱着宝宝,差点吓死。”
“有多大?”
“这么大。”
阿姨一比划,方磊倒觉得没有多大。
“是一条黄狗吗?”
“不是,是一条白的,全身都是毛。主人是一个女人。”
“其他你还看见有什么狗了吗?有没有看过一条黄狗?”
阿姨再次摇摇头。
“你在干嘛呢?为什么囡囡会哭成这样?”
音箱里突然传来了一个诡异的女人声音,把大家吓了一跳。
“没事了,我刚才下楼去拿菜了。”
“屋里是不是有警察?出什么事儿了?”
阿姨简单解释了一下。
“行吧,我快下班了,今天早点做饭,我晚上还有事儿。”
说完,音箱就再也没有发出声响。方磊注意到,这个阿姨一脸难堪。他不再询问什么,随即便退了出来。
第三章(中)
3102的装修和对门的完全不同,客厅全是大家具,实木的沙发和柜子,灰色的大块地砖,四处东西堆得不少。屋里住着连一对老人。据了解,他们是外地人,孩子在上班,孙子在上学,而他们却在家里的客厅堆满了硬纸板。方磊敲开门的时候,他们正在打包硬纸板。
“你们是?”
“我是刑警队的。”方磊说明来意,看见对方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属于同龄人,觉得应该好沟通,“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打包纸箱啊。这是我们这星期辛苦收下来的,一会儿拿到小区门口去卖掉。每天下午有人专门在收这个。”
听到他们这话,方磊再次打量了一番这个房子,露出不解的表情。
“这房子是你们买的吗?”
“我女儿给我们买的。她自己的房子就在隔壁楼。方便我们接送孩子。”
“以我对玫瑰园小区的了解,这房子老值钱了吧,至少在五百万以上。”
“没事,咱女婿有钱。”
“您女婿做什么生意的?”
“医药生意的。”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收硬纸板呢?这才赚几个钱,在家好好休息不好么?”
“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人,在家闲不住的。”见方磊很吃惊,他继续说,“我们这不算什么,这楼里有个搞卫生的阿姨,家里七套房,拆迁户,还有别墅,可你别说,她还每天在这里搞卫生,赚个一两千一个月。她图什么,不就是因为闲不住么?”
“行吧。你们今天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
“你是说那狗砸死人的事情吗?”
“你们怎么知道人死了的?”
“群里说的呀。”老人把手机给方磊看,方磊一看,糟了,像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会在小区里不胫而走,包括那个凶手也会看到,也许他已经就逃走了。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哦,是吗?”方磊有点失望,正准备离开,那个老头又说话了。
“不过,我们见过那条狗。”
“是吗?在哪儿见过?”听到狗的线索,方磊一下子又来了精神。
“就在小区里。这个狗是一条流浪狗。”
“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有一次我拖着一大包纸箱去门口的时候,遇见了它,它还朝我狂叫呢。真是狗眼看人低。”
方磊心想谁叫你们明明有的是钱,却还要把自己弄得跟收破烂的似的呢。在屋内走了一圈后,确认他们不太可能是扔狗的人时,方磊便道了谢,退了出来。就在这时,方磊接到一个电话。
“老杨啊,咋样?”
老杨是法医,现在就在一楼。
“老方啊,我是法医,不是兽医,你叫我来到底是干嘛的?”
“我就觉得那条狗死得有点蹊跷,你帮我看看了吗?”
“看了,有个信息你必须得知道——它在落下来之前就死了,而且超过了十二个小时。死亡时间大概在前一晚的凌晨一两点左右。而且……”
“而且遭到了虐待,对吧?”
“对啊,嘿,老方,你这是算学会抢答了!”
“谢谢鼓励。”方磊开玩笑道,“对了,现场弄完了吗?”
“差不多了。”
“那就拜托你了。我想今晚就看到死者的尸检报告。”
“死者不是被砸死的吗?”
“是被砸死的。但你不是法医吗?既然是意外死亡,作为刑警,我有必要对他的死因提出来一些疑义。”
“哦?你觉得有蹊跷?”
“先检查吧。保险起见。对了,还有这条狗。”
挂了电话,方磊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
虽然他已经有了一些准备,但听到狗狗遭受了虐待时还是会有一些难过。
他和妻子在年轻时曾经养过狗,一直到孩子出生,狗狗都还在身边。
后来有一天,那条叫哪吒的金毛突然就倒在地上不起来了,吃也吃不下,感觉很痛苦。
送去看病,医生说是得了肾衰竭,治不好了,于是他们送了它最后一程。
那天清早,它吐出一口恶气,就死了。
他们开了很远的车,把它送到了郊区,把它埋了。从此以后,为了避免承受同样的悲伤,他们再也没有养过狗。
“那个,方警官,”那个略显不耐烦的王经理说道,“我这会儿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现在很多业主群里都炸锅了,把矛头都对准了我们物业。所以,您看是不是我可以先撤了,反正这里也不需要我了……”
“去吧。有事我再找你。”
方磊有点同情这位物业经理了。
如今业主几乎什么事都找物业,遇到点麻烦都要怪物业没做好,动不动就要更换物业,要么拖欠物业费,把自己的利益凌驾于他人的尊严之上。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紧张而对立了,每个人都极度自私,只考虑自己,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那种叫做温情的东西已经消失很久不见了,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小区里,很多人恐怕连对门住的是谁都不知道,如此冷漠而不自知。
小区就是整个社会的缩影。
“哦,对了。”王经理已经走到了电梯口,电梯门已经打开,她刚准备把脚迈进去,又缩了回来,似乎有话要说。“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方磊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最近总有人投诉,说这个楼里有人往下扔卫生巾。”
第三章(下)
“什么?”
“卫生巾,”王经理可能觉得对一个老头说这个有点难为情,但一想到他是警察,也就没有顾忌了,“而且还是用过的。”
方磊当然知道“用过的”是什么意思。他觉得有点恶心,但同时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不是有垃圾桶吗?为什么要从楼下的通风通道扔?
“我和你、甚至楼下所有的用户都一样想法,也搞不清为什么这人要这么做。”
“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我们还能怎么做,只是提醒,并贴了禁止高空抛物的通知,但还是杜绝不了。因为投诉的人在一楼,所以理论上讲,楼上的人都有嫌疑。我们能做的只能是贴告示劝诫,没有任何执法权,打电话报110,人家民警也只是过来看一下,做个记录,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投入太大精力。业主最终只能把怒火发泄到我们物业身上。”
方磊点点头。不过说实话,这条信息对他目前办的这起案件来说,一点价值也没有。
“这起投诉还没结案,又出了高空抛物砸死人的事情。唉,说到底,最倒霉的是我们物业,搞不好死者家属还得找我们赔钱呢,算了,不说了。”
“嗯,还请麻烦帮我查一下,死者的身份。”
“放心吧。我尽力配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什么?”
“最起码他不住在这幢楼里。”王经理说道,“之前楼下那位民警不是这么分析的吗?”
这时,电梯门又开了,她跟方磊道别之后,走了进去。
现在电梯间就剩他一个人了。
按道理,一般出警都会配一个搭档,两人一组协同破案。
但今天整组人都在忙那起凶杀案,腾不出人手来。再说了,他很清楚,没有谁愿意和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头子搭档的。
接下来的走访让方磊意识到这样的工作有多艰难。
从30到26层,一共有10户,在家的只有6户,而且其中两户还死活不肯开门。
方磊说他是警察,在调查案件,但对方在猫眼里见是一个穿便服的老头,根本就不相信会有这么老的警察,就算出示了警员证也无济于事,最多也只是隔着门回答他的问题。
他觉得对方这样做确实无可厚非,也称赞了这样的警惕心,但为了工作,他还是要求对方把门打开。不过,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另外4户,经过询问和入户查看,显然都与案情无关。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但凡碰到女性住户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王经理关于那件乱扔卫生巾的事情不时冒出来干扰他。他知道自己应该集中注意力在自己的案子上,但还是忍不住会多想。他记下来所有人的信息,包括那两户不开门以及4户不在家的户号,想着后期再去调查。
就这样,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方磊感到有点累了。因为电梯时常要等,所以为了节省时间,他每探访完一层都选择走消防楼梯下去。然而没想到的是,下楼梯也会让他产生疲惫的感觉。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老了。
多年以来,他方磊以身体好耐力强在警队为人所知,没想到上了年纪竟然也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妻子在世的时候,基本每年都会督促他去做一次全身检查,但自从她走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还是应该是做一次体检,他想,毕竟自己也就才六十岁不到,下楼梯会累似乎有点不太正常。
2501住着一对中年夫妻。丈夫在国企上班,这会还在单位。妻子也在国企,但今天却有点不舒服,在家休假。但方磊一点也看不出她有病的样子。
一开门,听说方磊是警察,立马来了精神,一个劲儿地邀请方磊进屋坐,进屋后又是端茶倒水,都是递果盘,搞得方磊很不好意思。不过既然来了,正好休息一下,缓解疲惫。
“没有,我之前在家一直在睡觉,在你来之前,完全没听到任何声音。我这人睡得很死的。”
说到最后她还加了这么一句。
方磊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件丝质的连衣裙睡衣,年过四十的年纪保养得非常好,皮肤很白,身材也很好,很有女人味。她离方磊比较近,身上的洗发水的味道飘到了方磊鼻子里,弄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家小孩呢?多大了?”
“哦,他不在家。今年读高二了。”
“没放暑假?”
“放了,被我送去夏令营了,要去半个月,昨天刚走。”
“你有没有养宠物?”
“宠物?”女人突然大笑起来,弄得方磊莫名其妙。
“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件比较好玩的事情。没有,我不喜欢猫猫狗狗,嫌麻烦。我更喜欢人。”
方磊觉得尴尬极了,于是站了起来。
“那,既然什么也没听到,那就打扰了。”
“这就走了啊?”女人明显有点失望。“要不要再坐一会儿,我给你讲讲那个宠物的笑话,可好玩了。”
“不必了,我还有很多人要去探访。”
走到门口,方磊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你知道这楼里哪家养狗吗?”
“养狗啊,不是太清楚耶。不过,警察同志,如果你非要怀疑,我倒是想举报一个人。”
“哦?谁?”
“对门的男人。”
方磊回过神,盯着她的眼睛。她借机冲他放了放电,他赶紧把眼神挪开了。
“为什么?”
“为什么?”女人哼了一声,“我觉得他可能是个变态。”
第四章(上)
傍晚时分,玫瑰园小区逐渐热闹起来。
微风将白天聚集的热量吹散,留下一个可供休憩和玩耍的凉爽之地。
那些躲了一整个白天的居民如同幽灵一般,纷纷从各自的洞穴里飘了出来,在暮色中游荡。
大妈们聚拢在一块,声音洪亮地聊天,在外接音箱前唱歌跳舞;
孩子们骑自行车、滑轮或滑板,在小道上尖叫和欢跳;
中年人则要么跳绳,要么打羽毛球,企图消灭掉自己各自肚子上的赘肉。
而在中央草坪上,聚集着一群遛狗人士,他们松开了狗绳,任由狗狗们快乐而自在地追逐打闹。
那些狗狗们在家里憋了一天,在草坪上开开心心地拉完尿完之后,这会儿正是消耗自己过剩精力的时候,哪怕累得气喘吁吁、舌头拖地也在所不惜,因为它们知道,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主人叫回来,重新套上狗绳,依依不舍且精疲力尽地被拽回家,在自己的小窝或者围栏里做个流口水的好梦。
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正冷漠地盯着这一切。
它们集中在那些狗狗身上。在这双眼睛的下面,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正紧紧握着一把锋利无比的美工刀。过了一会儿,神秘人便悄然离开了。
对此,那些爱狗之人毫无察觉。
他们只知道在今天中午,有一条狗被人从天上扔了下来,砸死了一名路人。
他们觉得这事简直不可思议。
后来有人说,那条狗生前遭到了非人虐待,这让众人陡然紧张起来,纷纷唤回自己的爱犬,回家去了。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做完家务的李微微从家里出来,来到隔壁单元一楼的宠物店,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家叫“三只柯基”的宠物店是由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经营的。
据传闻,他们曾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发现这门专业在社会上根本找不到工作。
纠结了一番之后,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各自问家人凑了点钱,在小区里开了这家宠物店,算是创了业,除了卖一些狗粮和宠物用具之外,平日还帮人照看宠物,其中包含托管与遛狗业务。
由于人手不够的缘故,后面一项他们安排给了经常去她家吃早餐的李微微。
李微微虽然只有十二岁,但特别有宠物缘,很多狗狗到了她手里都服服帖帖的,所以他们也就放心把这份并不太容易的工作交给她去做了。
对于李微微而言,这是一个赚些钱补贴家用的好机会。遛狗一次,能赚二十块钱,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收益了。
“今天怎么有点晚了?”
说话的是宠物店店主之一的颜平。颜平个子瘦瘦高高的,戴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样子,他在店里主要负责接待和收银的工作。
“帮我妈弄晚上的串串。”李微微回答,“大头和曼巴两个哥哥呢?”
大头和曼巴是店里的另外两个店主,据说他们是一对堂兄弟,但李微微觉得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并且她只知道他们的外号,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名。
“在后面分装狗粮呢。去吧,孩子们都快憋坏了。”
李微微把狗子们一只只从笼子里牵出来。
一共有五条,都是小区居民寄养在这里的。
一见可以出去玩了,它们都激动得不行,又是摇尾,又是跳跃,直到李微微发出“安静”的指令后,它们才逐渐平息下来,听话地挤在一起,等候出发。
李微微一把抓起五根绳索,正准备出门。
“微微,等一下。”
李微微回过头,看见大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手里拿过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这是客户打电话定的,麻烦帮我顺便送一趟吧。地址写在袋子上了。”
李微微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一包未开封的狗狗洁齿小饼干。
除了遛狗,她还经常会帮店里捎带手送一些客户预订的狗粮或者宠物用品。
出了宠物店,李微微牵着五条狗绳,慢悠悠地在小区里游荡起来。
不过在旁人看来,说她在遛狗,不如说是那五条狗在遛她。
这群狗子走在她的前面,并驾齐驱,就像五匹小马朝前拉着,而瘦弱的她则尽量把身体朝后倒着,以保持自己的力量跟与那几只狗狗能匹配上。
幸运的是,这些均是小型犬——两只柯基、一只雪纳瑞、一只贵宾和一只比格,否则以她一米五、不到70斤的身躯,要牵住它们可有点困难。
第四章(中)
这是一个不允许养大型犬的小区。
小区总面积在一万平米左右,分为东西两个区,中间被一条商业街隔开。
东区是楼盘的一期和二期,建设于十年前,西区为三期,建设于五年前。它位于s市经济开发区的中心位置,是由新加坡开发商建造的。
九十年代初期,s市与新加坡合作开发设立了这个经济开发区,无论从城市规划还是经济政策均借鉴新加坡经验,得到了当时国务院的鼓励与支持。
很快,农田变成了外资工厂和现代化小区,一座座摩天高楼拔地而起,开阔的八车道公路快速修建,使得开发区从一个本来不受本地人待见的“乡下”,变成了一个聚集高精尖企业和海归人才的新城。高档商场、豪华酒店、高级西餐厅、五星级写字楼不断涌现,房价也在数年内翻了十倍不止。
玫瑰园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大型的社区里面聚集了各类人群,人口结构丰富而复杂。
比如,一部分是早期的拆迁户,他们拆了地,分了房,再拿赔偿款在这里交了首付又买了一套,由土生土长的普通农民变成资产过千万的城市居民;
另一部分则来自古城区的老城人,他们眼红这里新建的居住环境和精英氛围,卖掉了老房子搬来了这里的;
当然,更多的则是外地人。
外地人里面又包含了两类,一类是海归与老外,他们是被本地政府和高端企业以丰厚的入职条件吸引而来的,高素质、高学历和高收入,属于社会的中产阶层;
另一类则是在此做生意发了财的外省或北方人,他们财大气粗,房子好几套,开着保时捷,在各类消费场所挥金如土。
李微微一家以上哪类人群都不属于。
她和妈妈是社会最底阶层的服务业人群,靠着不断挥洒汗水赚取微薄的收入,租户型最小的底楼毛坯,过省吃俭用的日子。
然而,即便非常辛苦,但李妈妈却执意要留下来,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比老家赚得多(这是当然的),而是她希望让自己的下一代也就是李微微有机会实现阶级超越。
她选择这样的小区,是因为能让女儿接触到“更高端一点”的人群,耳濡目染,自我要求,进而变得更加优秀。
因此,即便自己的丈夫已经去世,她也不愿意轻易搬家。这也是她一直想把李微微送进重点中学的原因。
李微微很清楚妈妈的想法,她也确实顺着这条路子在走,目前而言走得还算顺利。她成绩优异,性格外向,社交能力强,而且还具有一定的领导力。
如果她坚持下去,将来说不定真有机会走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在小区里绕了一圈后,李微微给狗狗们清理了粪便,已经是出了一身热汗。
她看了一下手机,六点半了,距离和小伙伴们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多,于是想着赶紧去把狗狗饼干送完,就可以把狗带回店交差了。
当她再次打开那个黑袋子,看了一下饼干包装纸上面用黑色粗线笔写的房间号,不禁愣住了。
38-1901。
38的意思是38幢。
而38幢正是今天下午她和小伙伴们把狗从天台上扔下的那幢楼。
绕了这么一大圈,现在又要重新回到作案现场,李微微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爱看电视剧的她想象力丰富——现在是晚上,万一那个被砸死的人化作鬼魂回来索命怎么办?
她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再说了,警察也不知道走了没有,她一旦出现,会不会引起怀疑呢?
她想起了下午在现场看到的那个老头警察的眼睛,那可是一双能看穿人内心的眼睛啊。
要不现在就回宠物店,告诉老板说客户不在家,所以又给拿回来了。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一想法。
这个谎言太容易被拆穿,店主只要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就能知道她是不是在撒谎。
要不还是去看一下吧,没准可以趁机了解一些情况,也许对自己对伙伴们都有好处。
经历了中午那件事情,小伙伴们肯定都吓坏了,一会儿就要再次和他们见面了,作为联盟的老大,她李微微必须得拿出一些魄力来才能安抚他们,也方便再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就这么胡乱琢磨着,李微微已经来到了38号楼前。
案发现场已经被保洁人员清理过了,在夜幕下,完全看不出地上的血迹,自然也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惨案。李微微把五条狗狗拴在了单元门前的枇杷树上,然后拎着那袋宠物小饼干走向单元门。
单元门锁着的,需要有门禁才能进入。
她想了想,按下了1901的对讲机,但响了十几下之后,依然没有人应答。她再次看了一下时间,还查十分钟就七点了。
“忘带门卡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李微微吓了一跳。她慌慌张张地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四十来岁,个人高大,穿着旧旧脏脏的t恤和牛仔裤,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看不见样貌。
“你不住这楼吧?”男人再次问道。
“我,我找1901的。我给他送狗狗饼干。”
说着,李微微把袋子举了起来,以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哦。”
男人拿出门卡在磁区刷了一下,门“吧嗒”一声开了,他拉开把手,往里面走去。
“叔叔,等一下。”
男人站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微微。
“那个,叔叔,请问您住几楼啊?”
“25楼。”
“25楼……叔叔,我跟你一起上去吧。”
“你不是到19楼吗?”
“19楼我按视频通话没有应,也许人在卫生间或者洗澡,我没有卡,跟你到25楼,然后再走楼梯到19楼,很快的,也不费劲。”
这个小区里的电梯都是需要刷卡才能上的,而且每一户只能刷到自己所在的楼层。
男人看了看李微微。
“那行,你进来。”
“谢谢叔叔。”
李微微便跟着男人进了楼,随后又进了电梯。
嘀。
男人刷完卡后果然25楼的灯亮了。随即,电梯门就关上了。
电梯开始上行。
两人站在狭窄的空间里,一左一右。
李微微想透过面前不锈钢电梯门上的反光悄悄观察着旁边的男人,一抬头发现男人帽檐下的眼睛也正在看着自己。
那冷酷的眼神着实有点可怕,顿时,吓得李微微不敢动了。
她看过一些新闻,说是有色狼会在电梯里对女孩猥亵,万一这人是色狼……后果真不堪设想!
她有点后悔跟着他上来了。
然而电梯上行,什么也没发生。
叮。
25层到了。门打开,男人率先走了出去。
电梯外一团漆黑,在李微微看来,他就像进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里面充满着未知和危险。
李微微犹豫了,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走入那片黑暗。
几秒钟后,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挡在了即将关闭的门之间。
第四章(下)
电梯门再次打开。戴帽子的男子出现在电梯外,依然面目模糊。
“怎么不出来?你不是要到19楼吗?”
他的声音从黑暗中飘了过来。
“我……”
男人没有再说话,而是把手缩了回去,再次消失在黑暗中。接着,她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
也许是自己多虑了。李微微咬了咬牙,一狠心,在电梯门再次关上的时候跨了出去。
电梯门关上了。楼梯间一片漆黑。她用力跺了跺脚,也没能让灯亮起来。
“感应灯坏了。”
那个男人说道。接着,他打开了2502的房门,然后开了客厅的灯。
白色的光线从屋内照了出来,让原本漆黑一片的楼梯间有了一些光亮。
她借此看清楚了消防通道的位置,走过去,打开,拍了一下巴掌,楼梯间的灯就亮了,照出向下的台阶。她刚想回头说声“谢谢”,身后便传来“哐当”一声,门关了。
神秘的男人进了屋。楼梯间再次陷入了黑暗。
没有停留,她快速朝楼下走去。
1902家没人。
她按了二十几下门铃后,确认户主并不是在卫生间或洗澡。
她想了想,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和一张餐巾纸,写了张纸条从门缝下面塞了进去,并把那袋狗狗小饼干挂在门把手上。
前面说了,只有本层的住户才能刷卡上来,应该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只要住户晚上回来,就能看见门把手上的小饼干和她留下的纸条了。
做完这一切,她便下了楼——往下的电梯不需要刷卡,走出单元门,来到了那棵枇杷树下。
有一个矮矮胖胖的大妈正在用手机给那几只狗拍照,而那几只狗明显受到了惊吓,正对着她狂叫。李微微连忙上前,说了声“对不起”,解下狗绳,准备离开。
“小姑娘,下次别再把这些畜生拴在这里了!”大妈阴阳怪气说道。
原本准备离开的李微微突然站住了,回头看着大妈。
“你说什么?”
“我说,这小区是给人住的,不是给畜生住的。”
“你怎么这么说话?”
“我就这么说了,怎么了?这些低等生物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微微不说话了。她看着大妈的脸,攥紧了拳头。
“怎么了?不服气?”
“你……”
“李微微!”
李微微正想发怒,就听见有人在喊她。她一回头,看见草坪的小土坡上,有两个小伙伴正在朝她招手。
“快过来!”
李微微白了那大妈一眼,牵着狗就到了小土坡上。
“就等你了,怎么还不来?”长得像洋娃娃似的小女孩说道。
“我在遛狗呢。这不还没到七点吗?”
“快点吧,今天我爸让我早点回去。”洋娃娃说道。
“我爷爷也是。”小胖子说道。
“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中午那件事。”
李微微一下子就明白了。
因为发生了命案,小区里现在都人心惶惶,生怕再出什么事儿。要是这些家长知道是自家孩子干的,非得疯掉不可。
“贾斯汀呢?”
“他还在上钢琴课,一会儿就到。”
“那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你快点吧。”
李微微牵着五条狗迅速回到了宠物店。
她对颜平解释说了一声送小饼干的客户不在家,她把东西挂门上了。颜平若有所思地说了声谢谢,就忙别的去了。
李微微离开宠物店,再次赶到那处小土坡——这里是他们四个人经常聚集的地方。
等了几分钟,之前那个大男孩也来了。
“怎么样?”这个叫贾斯汀的男孩说道,“我收到李微微发射的信号,就赶紧把信息传给大家了,大家应该都收到信息了吧。”
下午,李微微在屋顶通过阳光的反射,用小镜子把信息发给了贾斯汀,贾斯汀则传给了那个洋娃娃脸兰小美,兰小美则传给了小胖子胡飞,才有了今晚七点的这次聚会。按照之前的约定,他们并没有把事情说出去。
“听说那人死了。”贾斯汀一脸紧张,“我害怕了一个下午。”
“你没有说出去吧?”
“怎么可能,我是不会出卖朋友的。”贾斯汀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李微微,“但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去自首?”
“我也觉得。”说话是小胖子胡飞,“我们还未成年,犯了罪应该不会被抓去坐牢的。再说了,这次是意外。”
“但是会留案底。”李微微吓唬他们说道,“有了案底,我们这辈子就算完了,读书,找工作,结婚,什么都完了。”
“那我就不结婚呗。”
“反正会是一辈子的污点。”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兰小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李微微,“我不同意。而且就算你装,警察也会查出来的。我爸说过,现在的科学很发达,只要你做了一点坏事,警察都能查出来。那句中国话怎么说来着……”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对,就是这句话。反正我不赞成躲起来逃避。”
“你是美国人,当然不怕了,出事了大不了回国。我们就惨了。”李微微说道。
大家都不说话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想好了,自首是可以的,而且你们都不用出面,就我一个人去,把整个事情都扛下来。”
“啊,那怎么行?”
“对啊,我们都参与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顶罪!”
“别说了,就这么决定了,与其大家都陷进去,还不如我一个人把事情扛下来,这样也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再说了,本来主意就是我出的,跟你们没关系。我是主犯。”
“可是……”
“你们平时都听我的,这次也听我的,好吗?”
大家沉默不语,都在考虑自己的事情。也许,李微微这样做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李微微说道,“我有一个心愿。”
“是什么?说吧。”
“我想在去自首之前,先抓住那个坏蛋。本来,我们做这件事的目的就是为了抓住他,现在人没抓住,却把我们自己给搭进去了。说实话,我很不甘心。”
“我们也不甘心。”
“对!”
“我支持你!”
“那好!”李微微眼睛里泛着光,“让我们一起携手,去抓住那个虐狗变态狂吧!”
四只小手再次搭在了一起。
第五章(上)
方磊回到家时已是万分疲惫。
从中午到晚上,他一直奔波在小区里寻找线索,从31楼到底楼挨家挨户地探访,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却并没有太多收获。
物业那边把死者照片发到了各个楼幢的业主群,竟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是谁。
法医的尸检报告也还没有出来。案情的调查逐渐陷入了僵局。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可疑之处。
比如2502住的那个男人就有些古怪。
当时,对面的那个女人说对门的住着个变态,问理由,却说自己凭的是直觉,这让他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儿。
喜欢嚼别人舌根的妇女比比皆是,他曾经就接待过无数的报案人,说某人就是凶手或者坏人,根本没有证据,结果事后证明只不过是胡乱猜测。
然而,当敲开对方的门之后第一眼看到那男人,他愣了一下。男人四十岁左右,皮肤黝黑,满脸胡子拉碴,头发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洗了,穿着洗了无数次、皱巴巴的白色t恤衫,破洞牛仔裤,脚下是一双人字拖。他双目无神,浑身酒气,看上去颓废极了。
“你找谁?”
男人用一双惺忪醉眼直直瞪着方磊。
“警察。”方磊亮了一下警官证,“方便进去看一下吗?”
男人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才不大情愿地让到了一旁。方磊走了进去。随即,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怎么了,警官?”
方磊不说话,只是四下打量。屋内家具简陋,四白落地的装修,客厅的茶几上则横七竖八倒了一堆酒瓶,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头,这些造成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烟酒混杂的味道。
“你一个人住?”方磊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
“租户吧?”
“嗯。”
方磊回过头来看着对方。他这才发现男人个子很高,也很健壮,长期没规律的生活让他看起来显得不那么健康,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他判断了一下,以这男人的体格,把一条大黄狗从楼上扔下去应该绰绰有余。
“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
男人“哦”了一声,然后从茶几上拿起皮夹克,从里面掏出证件递给方磊。方磊接过来快速看了一眼。
“陶军?”
“嗯。”
方磊用手机拍下了他的身份信息,然后把证件还给了他。
“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
“来本市做什么?”
“工作。”
“什么工作?”
“演员。不过最近刚失业,现在在家待着。”
“演员?”以方磊有限的经验,这样的职业他接触不多,尤其是在经济开发区这样文化氛围比较淡薄的地方。“演什么的?”
“舞台剧。”陶军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我是文体中心特聘的演员,但最近他们那台戏停了,所以我就暂时在家待着。不信可以去查。”
“我会去查的。”
“还有什么事儿吗?”
“你结婚了吗?”
“警官,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陶军叹了口气,摊摊手。
“离了。”
“嗯,看出来了。”
方磊走到朝北的阳台,拉开铝合金窗,朝下看去。下面的案发现场依然在忙碌着。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地下的瓷砖,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比如狗毛。
“那人怎么样?”
“死了。”
“死了?!”
方磊眉头一皱,站了起来,面对陶军。
“怎么了?你反应这么大?”
“没什么。”
方磊眯缝着眼看着他。
“看来你很关心这事儿?”
“错了。我不怎么关心。”
“哦?是吗?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扔的狗?”
“那是你们警察的工作。”
陶军说着重新回到了沙发边坐下,打开电视,旁若无人地一边看体育比赛,一边开始喝啤酒。
方磊把阳台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发现。他回到客厅,再次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情况。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有什么线索,可以随时拨打报警热线……”
就在这时,卫生间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响。方磊立刻警觉起来,站住不动,侧耳倾听。
“警官……”
“嘘!”方磊示意陶军别说话。
很快,又传来了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他见陶军要起来,立刻用手指着他。
“别动!”
他一边盯着陶军,一边朝卫生间快速挪去。卫生间门下的缝隙里显示有影子在晃动。方磊一手抓住门把手,深吸一口气,猛地朝内把门推开。
一只小狗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是一条黑白相间的可卡犬,大大的耳朵垂在脑袋两侧,出来后不停地嗅方磊的鞋子。方磊越过小狗,踏进卫生间,看见地上一只不锈钢狗盆被打翻了,狗粮撒得满地都是。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生物。
“它叫布丁,是个女孩。”
陶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只见他蹲下身,把那条叫布丁的可卡抱在了自己怀里,用手不停地抚摸它的头部,就像在安抚一个闹觉的婴儿。布丁对他的回馈就是在他脸上舔个不停。
“我和妻子离婚,什么都没得到,包括我的女儿。布丁我唯一能带走的东西。”
方磊走出卫生间,来到客厅。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个家看起来如此颓废和破败了:这是一个失意中年文艺男人的家。有那么一瞬间,他对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男人产生了一丝怜悯。
“那就不打搅了。哦,对了,你演的那出戏叫什么?”
“《猴变》。不过,”陶军耸耸肩,“你可能永远也看不到了。”
第五章(中)
方磊的家位于距离开发区十几公里外的古城区。
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之前也一直待在古城公安分局的刑警支队。
几年前,局长把他叫进了办公室,说新成立的开发区缺人手,想让他过去,表面上说是让带带新兵,实际在他看来却是有冷落的意思。
不能拒绝,命令就是命令,他打包了办公用品后便来到开发区分局报道。
他谢绝局里给他安排的宿舍,坚持每天花一个小时从古城区坐地铁过来上班,下班后再花一个小时回去,数年如一日,没有任何抱怨。
现在,他混在一大波下班的年轻人中间,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从玫瑰园小区出来后,他本想把今天的侦查情况跟队长蒋健汇报一下,但后者不在局里,于是他就独自下班了。
虽然这个案子有人身亡,但从性质上来讲,毕竟只是一起因为高空抛物所引发的意外悲剧,跟组内其他成员正在侦办的杀人抛尸案不可同日而语,因此晚一天汇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地铁上,有一个年轻的女孩起身给他让座,他客气了一下,然后心安理得地把屁股放了下去。
拒绝别人的好意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
大概六点半左右,他下了地铁,在全家便利店买了一只面包和一小盒光明牛奶,作为明天的早餐。结账的时候,他又顺手拿了一罐三得利啤酒。
他喜欢日本啤酒的那种清淡味道。
随后,他拎着塑料袋,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小区——一幢建于八十年代的老房子。
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一套了不起的遗产,虽然只有八十几平米的面积,但属于独门独户,带一个小院。
二十年前,为了给大女儿买学区房,妻子曾经想过把它卖了,但最后在他的坚持下还是没有舍得。
现在看来,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英名的抉择之一。
在这幢小楼里,他已经生活了差不多六十年的时间,经历了母亲的死,妻子的死,未来也将承载自己的死。
他想好了,等待熬退休后,就每天坐在院子里,泡一杯茶,看一本书,平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点。他对宁静的渴望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然而今天推开院门,他却愣住了。
院子里闹哄哄的。两个孙女正在大闹追逐,两个女儿则面对面坐着,一边打毛衣一边聊天。他还透过一楼厨房的窗户看见,两名女婿正在烧菜,香喷喷的油烟不断从里面冒出来。
这是一幅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幸福和谐画卷。
“哟,爸,回来啦。”说话的是自己的大女儿方小艾。她这一喊,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笑着朝他拥了过来。
“爷爷!爷爷!”
两个外孙女一人一边抱住了他的两条腿。在江南,孩子们管爷爷叫爷爷,管外公同样也叫爷爷,仿佛一提“外公”就见外了似的。
“你们怎么都来了?”
话一出口,方磊便想起这屋子门的钥匙,除了自己,两个女儿那里都各自配了一把。也就是说,她们只要愿意,可以随时开门进来,然后自作主张地搞这么一出。
“爸,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
“你的生日啊。”
“是吗?”方磊一时间糊涂了,“我的生日不是下个月吗?”
“下个月我们怕时间凑不齐,就提前给您庆祝了。来吧,快进来。”
方磊在女儿们的牵引下进了屋子。
长期冷清的家里突然热闹起来,中心嵌大理石的红木八仙桌被搬到了屋子中间,上面铺了一块透明的一次性台布,四道凉菜、碗筷勺、醋碟、啤酒都摆放妥当,厨房里飘出来一股香香辣辣的味道,惹得他直想打喷嚏。
“上菜咯!”
厨房里刚传来这么一声,就看见大女婿端着一大不锈钢盆红红火火的小龙虾从里面出来,随即坐放在了桌子的中间。
“来,爸,尝尝我做的小龙虾味道如何。”
方磊没有动。
“不急,菜烧好了,你也快坐下来吃吧。还有陆晨,也赶紧上桌吧。”
方磊的这两个女婿,一个叫周晓峰,一个叫陆晨,两人同为民政局的同事,虽工种不同,但职位相当。
小女儿方小梅与老公先确立恋爱关系,然后周晓峰见家里还有个未出嫁的大姐,又把自己的同事陆晨带了过来,吃了顿饭,结果一拍即合。
两姐妹本来相差不大,于是干脆选在同一天结婚,方磊给她们大操大办一番,在亲戚朋友中挣回了一点面子。
只是这可苦了那些同事,因为同时要出两份份子钱,不停嚷嚷着下次一定要他们把钱吐出来。
此外,俩连襟在单位里也是好朋友,经常一起喝酒打牌,周末一起钓鱼,带家人一起户外郊游、野餐,所以这也导致了两姐妹的关系非常好。
反正成家之后,方磊就从没听过她俩吵过架。
晚餐吃了不到十分钟,方磊便通过自己并不算出色的推理能力,逐渐搞清楚这顿饭的真正用意。原来,他们两家同时看上了一套别墅,双拼,两家人正好可以一边一套,然后只要把中间的院墙打通,两家人就能拥有一个超大的共用院子了。
“这是一套终极房子。”大女婿说。
“没错。我们都很喜欢。”小女婿说。
他们目前的计划是,先把各自的房子卖掉交首付,但这样一来,就没钱装修了,因此各自大概还需要五十万左右的差额,所以想问问自己的老丈人挪一挪。
“我哪有这么多钱?”话虽这样说,但方磊已经猜到他们其实是想让他把这个老宅卖了。
果然,这话一出,女婿们就低下头不说话了,转而变成了两个女儿的轮番轰炸。
她们建议卖老宅,是因为这是妈妈的房子,她们做女儿的也有份,当然,她们言之凿凿地表示,这只是问他借的,等有了钱就会还给他的。
另外,老子你不是要马上退休了吗?你看这样好不好——搬过去跟他们一起住,今天住住这家,明天住住那家,大家在一起生活,就像一个大家庭,多热闹啊,你可以在院子里种花种菜晒太阳,你的孙女们可以在院子里茁壮成长。
“不。”方磊说道。
“什么?”
“我退了休也不跟你们住,我想一个人待着。”
“可是,爸,你年纪大了,需要有人照顾。妈妈都走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怎么能放心啊。”
“我习惯了。再说,这房子你们妈妈留下来的唯一东西,这里拥有我们很多美好的记忆,我住在这儿就能经常惦念起她来,我不要住什么大别墅。”
“可是爸,你不为你两个女儿着想,也得为你两个外孙女着想啊,她们还这么小,有个大院子对她们的成长来说绝对是好事……”
“那些没有大院子的孩子都不成长了?”
“话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再说了,您一个人住这么寂寞,这要是再遇上个什么忘年情,这房子……”
“那也跟你们没啥关系。除非我死了,否则休想让我把这房子卖了!”
“爸,您这又是何必呢?”
方磊站了起来。
“我其实已经吃过饭了。现在出去散步,等我回来,希望你们都走了。”
他拎起那个全家便利店的塑料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五章(下)
夏天的夜晚凉爽怡人。
方磊拎着塑料袋来到了护城河边的万年桥下,找了个台阶一屁股坐下,看着悠悠河水,吹着凉风,一边喝啤酒,一边发呆。
他想起了很多两个女儿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他三十多岁,为得到了两个宝贝而欣喜若狂,整天就想和她们待在一起,给她们读故事,陪她们一起跳舞,说笑,费心做好吃的给她们吃。
他还记得,她们从小喜欢吃意大利面,番茄肉酱,他会把意面用叉子切成小段,她们则用勺子舀着往嘴里送,常常弄得满嘴满身都是红红的番茄酱,小脸鼓鼓、油油的,非常可爱。
那时候的他时常会感慨,自己这辈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会拥有两个这么可爱听话的女儿。
然而这一切在她们的青春期发生了逆转。
小时候太过听话的她们,突然在十四五岁的年纪变得超级叛逆。
早恋,旷课,逃学,抽烟……事后方磊回想起来,也许是那段时间自己的陪伴不够,才出了问题。那短短的两三年是他职业生涯唯一的奋斗期。
他天真地想到要做出点成绩,给孩子们树立一个优秀的榜样,几乎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了刑警的工作中,以至于忽略了家庭。
幸运的是,自己有个好妻子,孩子有个好妈妈。
在这位了不起女性的带领和感染下,两个孩子的叛逆个性在十八岁之前都被扭转了过来,并先后考取了还不错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大女儿做了教师,小女儿做了护士,都是还不错的职业。
小女儿就是在医院认识现在的丈夫的。
即便如此,方磊认为,她们似乎对自己“感情不深”。
她们只记得妈妈的好,而轻视了方磊在她们小时候的陪伴。
在她们的记忆里,爸爸永远在外面,晚上很晚或干脆不回家。
对她们而言,做警察的爸爸只有在老师和同学议论时,才能让她们脸上有一点光,绝大多数时间,她们只记得妈妈的辛苦操劳和爸爸的失位。
这种状况在妈妈去世后更明显了。成家之后,她们本来就回来得少,再加上没有了妈妈,而与这个爸爸又没有太多共同话题,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作为父亲,方磊偶尔也想过去改善一下父女关系,但收效甚微。
因此,这次她们两家人同时出现,还劝他卖房子,说实话让他感到伤痛不已。自从妻子去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这么伤心过了。伤心之后便是落寞,落寞到深处乃至孤独。
他感到孤独极了。
一仰头,他发现易拉罐不知不觉已经喝空了,于是便放在一旁,准备等下去扔垃圾桶。
这时候,几米开外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挪动,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盯着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一只小狗。
它看起来可能才一两个月大,黑色,身上的毛有点卷,黑黑亮亮的眼睛正充满胆怯地望着他,小尾巴摇个不停。方磊从塑料袋里拿出那个准备作为早餐的面包,朝它发出啧啧的声音。
它试探了几步,就跑过来了。
方磊把面包掰成小块,放在自己的掌心里。
小黑狗警惕地靠近,伸长脖子,用舌头将面包卷进了嘴里,弄得他掌心痒痒的。
他笑了,撕下更多的面包喂他。他简直像个小饿死鬼,终于放开胆子吃了起来。
方磊朝四周看了看,并没发现有它的主人在附近,这才意识到它应该是一条流浪狗。
方磊摸着它的头,不断告诫自己,坚决不能饲养它,否则会非常麻烦,会想起那些伤心事。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
是法医老杨打来的。
“你现在有事吗?赶紧来一趟法医中心。”
说完,也没有解释原因就挂断了。
方磊起身,把所有的面包都撒在了小狗的面前,然后看了它一眼,走到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
很快,他抵达到了法医中心,换上防护服,走进了解剖室。
老杨正在里面玩手机,见他进来,朝旁边一指。他这才看见,两个解剖台上分别摆了两具尸体:一个是那个被砸死的男人,一个是那只砸死人的大黄狗。方磊觉得这幅画面有点荒诞。
“怎么样?”
“还不是你说非要尸检这条狗,否则不会花这么长时间。”老杨说道。
“辛苦了。下次请你吃火锅。”
“算了吧,每天都对着这些,看着生肉我都要吐了。”
方磊笑了笑。
“这么急叫我过来,是不是有情况?”
“你想先听哪个,狗还是人?”
“先狗吧。”
“那行。”老杨走到那条狗旁边,掀开白布,露出了下面的死狗。方磊脸上露出极为难看的表情。经过解剖之后,这条大黄狗的模样更凄惨了。
“首先,通过胃部的消化物可以确定,这是一条流浪狗,因为检验出来的全是垃圾和腐烂物,没有一点狗粮或正常食物。”
方磊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身上的创口多达四十多处,皆为利器所伤,每一处伤口虽不深,但足以让它产生流血和疼痛。”老杨说着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强忍着悲愤。方磊知道他是一个非常有爱心的人,家里收留了四五只流浪猫,每次来上班,都得在浴室洗半小时以上的澡,以避免把那些猫毛带进来。但即便如此,方磊还是有点惊讶这样一位解剖过上千具尸体、做了半辈子的老法医会在解剖一条流浪狗时,产生如此的情绪波动,“你再看看他的左后腿,膝关节部位粉碎性骨折……”
“会不会是摔下来摔碎的?”
“不是。它从二十米以上的高空坠落,砸在了人的身上,相当于有了一个缓冲,不可能摔成这样。而且,最关键的是,不仅仅是左后腿,右后腿也是如此,同样的部位,同样的粉碎性骨折!”
方磊现在知道老杨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了。
他仿佛看见一幅画面:这条大狗两条后腿完全断了,只能前爪用劲,拖着自己浑身是伤的身躯,一边发出痛苦的哀鸣,一边朝前蠕动。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极有可能是遭到了表面称之为人类、实则连禽兽不如的物种疯狂虐待。
“死因呢?”
“如你想的那样,头颅被钝器击破,流血而死。”老杨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杂种,真希望有人能治治他!”
方磊明白他的意思。
迄今为止,我国目前只有面向保护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野生动物保护法》,普通动物并未纳入保护范围,所以对于虐待普通动物的不端行为,很多情况下甚至不能称之为违法犯罪行为,很多虐猫虐狗事件,难以从法律层面予以规制,更多的只能在道德层面进行谴责。
实在要上升到法律层面,那也只能对动物的伤害仅能以财物价值来衡量,如果被害动物的市场价格达到法定的程度,公安机关可以对虐杀动物者轻则予以治安处罚,重则以故意毁坏财物罪立案追诉,如果被害动物价值不高,只需向动物主人承担民事侵权责任即可。
像这样的流浪狗,因为没有主人,所以既不属于民事侵权,也无法算是侵犯财产罪的对象。
“有找到虐狗的嫌疑人吗?”
此话一出,方磊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2502那个叫陶军的男人脸。随即,他摇了摇头。
“还在查。”
“一定要查出来。让这家伙付出代价。虽然不能以虐狗的罪起诉他,但他高空抛物砸死人,也能好好关他一段时间了。”
“放心,他跑不了。对了,死者身上有什么发现?”方磊相信法医这么匆忙把他叫来,绝不是因为虐狗的事情。
“过来吧。”
方磊跟着他走到了那具尸体旁边,掀开一看,露出一张惨白、毫无血色的男人的脸。男人三十岁不到的年纪,瘦弱,也许是有了之前大黄狗尸体带来的震撼打底,反而这张人类的脸没引起方磊太多的触动,表现出更多是一种安详。
“死者身上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死因也很明显,是因为头部撞在了地上,裂开了口子,导致失血休克致死。也就是说,他的确是死于高空抛物。”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过,鉴于死者身上没有找到任何身份信息,所以我的这个发现也许能帮你缩小查找范围。”
“是什么?”
“我在死者的胳膊上,发现了不止一处针眼。”
“针眼?难道是……”
“没错。他的血液中检出了吗啡和可待因。”老杨轻松地说道,“这家伙是个长期吸食海洛因的瘾君子。”
第六章(上)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贾斯汀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今年十一岁,在本地一家双语私立学校读五年级,在老师和家长眼里,是一顶一的好孩子、好学生、好宝宝。
可以说,长这么大他都是被鲜花和赞美包裹着,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或者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凭他的个性和智商,将来一定会有所出息,不是科学家,就是金融家,前途无可限量。
一开始,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至少在五年级前,他对此都毫不动摇,充满自信。
那时候的他完全按照父母给他设定的路线去学习和前进,重理轻文,参加奥数班,学习编程与人工智能,业余还读过专门为精英家庭设计的经济学之小小总裁般,一大早就树立了对金钱的观念和看法。
他确实也在班上是佼佼者,不仅成绩拔尖,学科之外的素质教育也胜于他人,甚至学校要拍什么招生宣传照时都会叫上他,并叮嘱摄影师要把他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课后,哪位同学要开生日会了,他永远在被邀请的行列,哪怕自己和那个同学平时都没说上过几句话——妈妈告诉他,是对方的家长指定要他去参加,为的是提供机会让自己的孩子多与优秀的他成为朋友。
这些宠爱多多少少令他养成了一种傲娇的个性,但出于父亲口中强调的修养,他能做到外而不露,对人对事保持谦卑的姿态,顶多只会把自信的微笑挂在脸上。
他受到的第一次打击,来自刚上五年级的第一个星期。
因为学制的原因,学校为了不让学生之间建立小团体,也为了锻炼大家的社交能力,每一学年都把全年级的学生重新打散分班。
也就是说,到了五年级,除了有四五个老同学外,绝大多数都是新同学。
贾斯汀高估了自己的受欢迎程度。在一节课间活动时,他看见有几个班里的男生在玩足球,于是便凑了上去,充满自信表示能不能让他也参加,结果遭到了拒绝。
“除非你让你爸给你改个名字。哈哈。”那群同学恶毒地说完后就把他晾在一旁,嘻嘻哈哈地抛开了。
贾斯汀在原地呆了半晌,也没想明白自己的名字究竟有什么错。
的确,他是取了一个外国人的名字,但这名字又有什么问题?他父亲姓贾,而他的妈妈大学时曾是加拿大歌星贾斯汀·比伯的超级粉丝,于是在生下一个男孩后便任性地取了这个名字。
取了就取了吧,这也没什么,一个中国孩子叫外国的谐音名的事情比比皆是,他实在搞不懂这帮蠢货的点在什么地方。
再说了,这是一家私立学校,里面外国小孩不少,一定也叫贾斯汀的,他们凭什么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呢?
这么一想,他也就没当太回事儿了。
该干嘛干嘛。无所谓,他想,过一段时间,你们就知道我是谁了,到时候,也许你们的父母会排着队来邀请我去参加你们的生日会呢。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设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那些男生越来越疏远他、孤立他、不和他玩了。终于有一天,他在厕所里无意中听到的一段话,让他明白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你瞧他、,肯定觉得自己特了不起吧。”
“是啊,肯定认为将来会高我们一等吧。”
“这话可别被他听见了,说不定会哭哭啼啼去老师那里告状呢。”
“去好了,我才不怕他呢……”
一直等到这些声音彻底消失,贾斯汀才缓缓从卫生间里出来。
他难过极了。
原来大家讨厌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名字,那只不过是个借口,他们讨厌他是因为自己的“优秀”和“自信”。
他完全没想到,父母一手塑造成的光辉形象,竟然让他走到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他委屈得简直要哭了。
回到家后,父母看出了他的不高兴,问他怎么了。
多年来,他养成了有什么事情都跟父母倾诉的习惯,或者说,父母一直是这么教他的:好孩子就应该什么事情都要和父母分享。他们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苦恼。
妈妈葛燕气得拍桌子,说要去找老师,还问他知不知道是谁说的,要把他们揪出来好好批评一下。他摇摇头。
爸爸贾天明则要显得冷静得多。
他首先安抚妻子不要情绪太大,以免动了胎气——葛燕已经怀上二胎七个多月了,然后他告诉自己的儿子,真正优秀人都是孤独的,是不会被人轻易理解的,也永远不会和一些低级的人在一起,受他们影响,而是应该具有应对这些庸俗评价的勇气和决心。
贾天明还说,或许这是对他的一次考验,而他必须得经受住这样一些非议,提升抗压能力,才有可能真正成长,从而迈向成功。
虽然父亲说得冠冕堂皇,很有道理,贾斯汀表面上也认可,表示自己不会在意,但内心深处坚守多年的堡垒还是动摇了。
他人生第一次怀疑父亲说的这些充满成功学的话——如果成功,成为人上人,意味着需要放弃自我,与大多数人为敌,那么这样的成功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六章(中)
那天晚上,贾斯汀失眠了。
他被动地打破了父母给他限定的“必须在九点半之前入睡”的习惯,而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两点多。
对此,他恐惧极了,不知道爸爸如果知道他这么熬夜的话,会对他做些什么。
多年来,他们一直希望他按照他们设定的道路去前进,给他制定严苛的学习计划,用各种手段来充实他,把他当未来的精英培养。
他们坚信精英是可以培养的,而且人生不进则退,这点没什么好讨论的。
他们希望他比他们更有出息——他们已经够有出息了,在新加坡念大学,回国后作为海归人才引进拿着高薪,享受政府补贴,受到多数人的尊重,可以在玫瑰园这样的小区的顶楼租180平米、视野极佳的大平层。
然而,怀疑就像暴雨日子的堤岸上开了个口子,水不断渗透了进来。
从那天起,他开始有意识地试着做一些小的改变,比如,收起那副自信的笑脸,又比如,上课回答问题时故意答错,让自己显得“笨”一点。
他意外发现这样的方式是有效果的。
果不其然,一些同学已经在迎面走来时不再假装他是空气了。
他很高兴,又试着多一些转变,甚至在小测试的时候故意放水,让自己显得不再那么无所不能、那么优秀。
只是这样一来,同学们是高兴了,但老师不乐意。
班主任洪老师怀疑是不是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么就是家庭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导致这样的测试结果。以她的判断,贾斯汀的能力完全会覆盖那些题,这些错误实在是太低级了。
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她给贾斯汀的父母写了一份言辞恳切的邮件。
看了邮件后,他的爸爸妈妈再次震惊了。
在一个夜晚,他们把贾斯汀叫到了客厅,非常严肃地跟他进行了一次谈话。
他们一边诱骗(下一次考全班第一给他买电子产品作为礼物),一边恐吓(五年级再不好好学习,就没机会读书了,将来只能去送外卖),恳请他集中注意力集,不要被任何外在的事情干扰,重新找回自己的学习状态。
聊到这里,贾斯汀已经完全清楚了,父母本质上是无法交流和沟通的。
他们期望孩子成才的愿望盖过了一切。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了不让父母伤心,他决定还是继续把这个他们期待的角色演下去,把成绩弄好,重新成为那个优秀的好学生。
只是他内心中再也不信任成功这种东西了。
情况在这个暑假的一天发生了改变。
某个周末,父母出去看了场大师的钢琴音乐会(单位赠票),回来后突然对音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尤其是妈妈。
她想起了自己当年追星的岁月。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她决定给贾斯汀加一门课外音乐课——这真是破天荒了,要知道,之前的兴趣班可全是跟理工科有关。
她在小区的妈妈或准妈妈群里听人聊到小区里有一个钢琴教师,平时在家里教课,于是带着贾斯汀找上门去了。
第一天试课的时候,贾斯汀紧张极了。
他在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原来五音不全,对音乐这种玩意儿毫无感觉。
但一节课下来,他却爱上了钢琴课。一方面在这里可以离妈妈远一点(葛燕送他过来就回去了),另一方面是这个叫金灿的年轻钢琴老师真的很好,说话温柔,不给他施加任何压力。
那种最初的紧张感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松弛。
在清亮的琴键声中,在这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房间里,他感到舒服极了。
在这里,他终于可以不用再遵守父母的规矩,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之后每一次上课,都是他的快乐时光。
不仅如此。
上完课后,妈妈因为怕麻烦,总是让他自己回家,于是便有了一点时间的自由活动。独自回家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同样给他带来了无尽的自由和欢乐。
有一天,他正在弹琴,遇到几个音节总是弹错,于是金老师让他起立重新给示范一遍。钢琴的上方是一扇对开的窗户。就在金老师在边演奏边讲解的时候,他的目光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
一名个子高高的、瘦弱的女孩正站在窗外的树下,原地不动,似乎在听音乐。在她的脚边,有几只小狗相互缠绕,在地上打滚、嬉戏。
他被她吸引住了,搞不清楚是为什么。那个女孩就像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束光,照在了他心中那个孤独已久的小兽身上,令它在幽暗中抬起抬头。
“贾斯汀!”
随着金老师的一声呼喊,他才缓过神来,满脸尴尬。
“你在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有没有好好听我的讲课?”
见贾斯汀不说话,金老师也站了起来,然后顺着他的眼光,朝窗外看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孩。
接着,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离开了钢琴边,朝门口走去。
很快,她走到了那个女孩的身边,对后者说了一些话。
贾斯汀注意到,那个女孩显得有些紧张,脸红扑扑的,但也更加可爱了。
接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女孩把狗拴在了树上,跟着金老师走进来了。
她们进了屋子,来到了他的身旁。他慌乱不安,根本不敢看那个女孩,仿佛只要看一眼,内心中的秘密就会被揭开似的。
“贾斯汀,这个是李微微。微微,这是贾斯汀。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
同学?什么意思?贾斯汀彻底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金老师,”李微微同样慌张,“我,我交不起学费。”
“没关系。我其实见你在外面听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还记得我刚才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李微微没有犹豫点点头。
“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真的想学钢琴吗?”
“想。”
“那就行了。我反正每天都在家里,你只要一有空就来找我,我教你。”
“可是学费……”
金老师不在说什么,而是重新坐上了钢琴的椅子,任手指在琴键上飞扬起来。
那天后来,李微微和贾斯汀开始一起跟着金老师学钢琴。
贾斯汀艺术细胞缺乏,再加上激动,每次都错误百出。
但他是幸福的。
这个不满十二岁的男孩每次就站在李微微的旁边,闻着从她身上飘过来的柠檬味洗发水的香味,心乱神迷。
第六章(下)
于是,上钢琴课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不仅如此,几次接触下来,他也渐渐和李微微熟络起来。
下课之后,如果有时候,他会和其他几个小伙伴一起帮李微微去遛狗。
在李微微的感染下,他也爱屋及乌地喜爱上了这些可爱的小生命。
但这便产生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那一对从新加坡回国的、规则意识极强的父母,完全不赞成他跟小动物接触。
首先是卫生问题。
他们固执地认为这些狗狗猫猫身上有不干净的传染细菌,容易侵入小孩的身体,再加上妈妈现在怀孕,所以坚决禁止;
其次是,爸爸有一套“养宠物就是玩物丧志”奇怪理论,他认为这不仅会耽误孩子的学习时间,也会让他沉溺在情感泛滥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他们希望贾斯汀成为一个极度理性、效率极高且具备时间管理原则的人。
因此,在他们诸多规则中,不与小动物亲密接触是比较靠前的一条。
在贾斯汀看来,他们对规则的膜拜已经到了有点走火入魔的程度。
比如有一次,有一次,贾斯汀和爸爸去街心公园的游乐场玩,滑滑梯的侧面写着限制年龄在3到8岁,而贾斯汀当时已经9岁了,那么对不起,即便他很想玩,还是被爸爸毫不客气地拖走了。
李微微的出现让他产生了打破这种规则感的想法。
他开始对父母隐瞒自己与狗狗接触的事实,总是在进门之前就把身上的狗毛和狗味抖干净,进屋后也是立即去卫生间洗手,尽量不让父母觉察出一点端倪,而在父母在场的时,则故意表现得对狗狗敬而远之。
他在这种用表演的方式忤逆父母的过程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
甚至可以说,他开始在口袋里随时揣着两副面具,一面是在父母面前守规则、努力上进、听话的好孩子,一面是在李微微面前真实的自己。
这是属于他个人的秘密。
只是现在这个秘密,很可能会因为之前的那件事以惊天动地的方式铺展在父母面前。
他不仅玩狗,还杀了人。
最起码也是这起意外杀人案的参与者之一。
这无疑是一个他根本无法承担的结果。他会被毁得连渣都不剩。
并且被毁掉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也是父母的梦想。
他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父母。不,非常对不起。
但他能怪谁呢?谁也不能,只能怪自己。
自从和三个小伙伴结成“正义联盟”之后,他们之间最大联系就是狗。
除了李微微,其他两个也是非常爱狗的的孩子。
狗成了他们的相互信赖的连接点。
因此,当他们发现小区里有人虐狗的时候,心里的愤慨可以想见有多大。
“真是个王八蛋!”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一只受伤的流浪小狗时,兰小美所发出的咒骂声。
他们之前见过这只被他们取名为“小白”的母性串狗。
它因为身上有很多真菌产生的脓疮,显得又脏又臭,受到了小区所有人的远离和厌弃。
它长得有点地包天,眼睛不大,但很活泼,很可爱。
后来,他们几个一起凑钱去宠物店给她买了一只真菌膏,涂了之后,明显有了好转。
但他们知道自己能做的到此为止了。
世界上的流浪狗太多了,即便有这爱心想收留,但他们的父母也是绝不允许的。
但这次他们再次看到它时,都惊呆了。
它的脸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烫伤了,毛全部卷在了一起,黑黑的,烂烂的;它的鼻子也被腐蚀了,眼睛更是只能张开一半,非常凄惨的样子。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她招呼过来,喂了点吃的,然后带到了宠物店。宠物店的大头哥哥看了后,也是一脸心疼。
“是硫酸。”大头哥哥说道,“有人朝它的脸上泼洒了硫酸。”
“是谁干的?!”
这是一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这也是一个无法挽救的悲剧。简单处理了之后,他们只能再次把狗放出去。
“我们去查监控吧,看看是谁干的。”
“没用的。”大头哥哥说,“只有警察才有这个权利。唉,真是造孽啊。”
“那报警呢?”
“更没用了。中国没有动物保护法,警官不管这事。再说,你们还是小孩,说的话没人信。”
“难道这种事就没人能管吗?”
没有人再说话。
他们灰心极了,从宠物店出来后心情很压抑,聚集在树下发呆,泄愤般把地上的草一根根拔起。
小区的中央水域有一片乱石浅滩,不少家长带着自己的宝宝们拿着网兜在里面捞蝌蚪和小鱼,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但他们不开心。
“我们得保护这些狗狗。”兰小美说。
“我赞同。”
“赞同。”
只有他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贾斯汀?”
“不知道。我觉得这件事情很可怕。这人可能是个变态。”
“所以呢?”
“不知道,就是有点害怕。”
李微微走到他面前,低下头。
“这些流浪狗很可怜。如果连我们都不帮它们的话,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人帮它们了。”
他知道李微微说的对,而且给了他力量。他终于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组成一个联盟,来帮助这些被虐待的小动物吧。”
“好啊。叫什么呢?”
“我看就叫正义联盟吧。”
“没问题,正义联盟。”
“要不要想一句口号?”
“我想想……”李微微走来走去,“这样,大家看行不行——保护狗狗,打倒变态,我们是正义联盟!”
大家都觉得不错,跟着李微微又念了几遍,然后手搭在一起,算是正式结盟。
从那天起,他们一有空,就在小区里转悠,寻找可能出现的那个变态的蛛丝马迹,试图保护其他的流浪狗狗。
但很遗憾,虐狗事件依然时有发生。
有的被泼了硫酸,有的被打断了腿,还有的被倒吊在树上,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
他们感到十分愤怒,但一点用也没有。
并且,他们逐渐意识到,他们孩子的身份阻碍了他们抓坏蛋,因为夜晚无法出门。
他们几乎敢断定,那个死变态一定是在晚上出现,对狗狗实施暴力虐待的。
这让他们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心想着究竟要怎样怎么抓住他。
他。
在孩子们的心里,这个死变态一定是个男性。
接着,就这样又过去了一个多星期,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一条大黄狗被虐待致死,头上全是血,两条腿也断了。
看到这悲惨的一幕,大家都哭了。
他们决定不能再这样一下,如果不抓住这个变态,还会有更多的狗狗被牺牲。但问题是怎么才能抓住他呢?
“你们快看这里!”
李微微眼尖,看见了地上有一张小票。
是一份外卖的小票,但因为大部分被撕掉了,只能看出一点点信息:38号楼。
没有姓名,没有具体地址。
“凶手在38号楼!”
“可你怎么确定这是凶手掉的呢?”
“你看它这么干净,显然是才掉了不久的。而我们是最先发现狗狗的,那么这小票只能是凶手留下的。”
“不管怎样,这算是一个线索。但问题是,我们怎么去找他呢?总不能去38号楼一家家问吧,就算问到了,他也不会承认,反而把我们给暴露了。”
贾斯汀的话让大家又陷入了沮丧,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有办法!”李微微说道,“可以让警察去找他!”
她的计划是,把狗从38号天台上扔下来,然后报警说有人高空抛物,让警察一家家去查。这样的话,那个凶手很可能就会被查出来了。
“只要他参与了虐狗,看到警察来问那个狗的情况,一定会露出马脚的。”李微微胸有成竹地表示。
“主意是个好主意,但我们要怎么才上到38号天台上呢,据我所知,那个门被物业锁上了,上不去的。”
“我有办法。”
兰小美看着大家,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第七章(上)
整个上午,方磊都守在刑警队技术室,来来回回地观看从玫瑰园物业取回来的案发当日的监控,感到不胜其烦。
他讨厌监控。尤其讨厌过度依赖监控。
一方面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查看文件和视频都需要佩戴老花眼镜,而长时间盯着不断变换的电脑屏幕对他眼睛确是是一次极大的考验和折磨。
因此他不得不看一会儿,然后休息一下,取下眼镜,仰头滴几滴眼药水,才能稍稍缓解长时间过度用眼所导致的疲惫;另一方面原因是,他是个老派的刑警。
所谓老派,就是他的办案方式还停留在二十年前那会儿。
那时候,没有天网,没有满天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更没有如今各种先进的科学刑事技术手段。
那时候,他们刑警办案靠的是腿,靠的是敏锐的观察力和强大的推理力,再加上科学技术的辅助,一步步逼近真相,然后把那些该死的犯罪分子抓捕,绳之于法。
现在呢,办案效率大大提高了,因为无论什么案子,第一件事就是查监控。
监控,监控,查监控!
他对此厌烦透顶了。
试想有一天,如果全国的监控都失灵了,难道咱们这帮警察都要失业了吗?
要是以前,他会去走访死者的社会关系,去挖掘出杀人动机,把凶手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现在则反过来了,先上科学工具,只要监控拍到了谁,这就是铁一般的证据,于是先把人抓过来,通过审问撬开对方的嘴,破案定罪。
所以,他落伍了。
他被包括队长蒋健在内的其他同事排斥在了案件的外面。
比如这天一早,他把死者有吸毒史这个信息汇报给蒋队长的时候,后者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查监控?方磊听了非常生气,当场想反驳,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有意识地告诫自己,这把年纪了,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跟人吵架,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领导。
他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一个状态,始终没有作出什么成绩来,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也没有当上队长,没有再上升一步,普普通通一辈子。
他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以前他总以为是自己的性格不够圆滑,不太懂得钻营,学历也不高,遇到很多事情都不愿意妥协,所以才会这样。
不,他搞错了。
他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不愿意变化,一直守着自己那套观念,任其不断老化、僵硬,最终被世界淘汰。
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悲凉。
已经来不及了。
不到一年,他就要退休了,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太晚,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工作时间里,试着走出去那么一步,哪怕是一小步,也是有价值的。
带着这样的心态,他去了技术室。也许一切真的很简单,不就是查个监控的事情么?
然而,在技术室里坐了一上午之后,他又开始对这一套东西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发现。他让技术员把案发时的监控翻来倒去,依然没有取得进展。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死者是真倒霉。
当时他正好从路边绿化带的一条小路钻出来,遭到了大黄狗的袭击。说实话,要是他走大路,说不定反而就没事了。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最后,技术员都被弄烦了,声称自己肚子不舒服要去趟厕所,教了他几招简单的操作方式(也费了不少劲),便拿上烟盒和打火机离开了。
他戴着老花眼镜,又在上面试了半天,终于绝望了。
他摘下眼镜,上下揉搓着自鼻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或许还是应该站起来,继续去多多走访,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这样想着,他拿出手机,给信息部门的同事打了电话。
昨天从38号楼出来,他就把陶军的身份证照片发给了同事,请对方帮忙核实一下他的信息。但直到现在,那位姓陈的同事也没给他回电话。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这个陶军身份信息是正确的,而且我还查到,他的确是一名话剧演员,一个多月前刚到s市,离了婚,现在处于失业状态,并且没有任何前科。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方磊握着手机,琢磨着对方最后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这些信息你早查出来了?”
“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回复我?”
“我一看没什么价值,你也不着急,就忘了。”
“忘了?我这是在查案啊。”
“不就是一起高空坠物意外事故么?”
对方的轻描淡写瞬间点燃了方磊的怒火。
“什么意思?小陈,你以前不这样啊,是不是觉得我快要退休,开始敷衍我了?”
“老方,别这样,我没这个意思……”
“得了吧!再见!”
说完,他用力摁掉了电话。一种极为失望的情绪蔓延到了全身。
现在不仅仅是刑警队,整个公安局其他的人也都不怎么待见自己了,就好像他是一匹老得快不行的骡子,干了一辈子毫无意义的拉磨工作,现在已经到了卸磨的时候了。
大家已经完全不在乎他方磊了。
好啊,越是这样,我越要单枪匹马把这个案子给破了。
方磊这么想着,起身准备离开技术室,然而就在这时,电脑屏幕上静止的画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注意到了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两秒钟后,他立刻冲出了技术室,跑到大楼的天台,把正在跟人抽烟聊天的技术员又生生拽了回来。
“干嘛呀?”技术员非常不满,坐在椅子上瞪着方磊。
“快,这里,把它放大。”
“哪里?”虽然有点不高兴,但方磊的样子看似很紧急,技术员也打起了精神。
“就是在这个地方!”
方磊指着画面中的右上角。此时的画面停留在死者被砸中的那一刻,而在他身后二十米处,是另外一个单元的玻璃门。在玻璃门上,倒映着一张人脸。显然,在死者遇害的时刻,有人就在他后面不远处。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很可能存在目击者。
技术员显然也看见了,他操控键盘和鼠标,不断放大画面局部,最终停留在玻璃门上的那张脸上。但因为是镜像,再加上放大后像素出了问题,不是太清晰,依然看不清样貌。
“能把它处理得更清晰吗?”
“我试试吧。”
技术员又是一顿操作,那张鬼魂般的脸开始清晰了一点,但还是完全不够,依然看不清这人的脸。
“很抱歉,最清楚也只能这样了。”
方磊一阵失望。刚才这个发现,让他对监控系统重新产生了好感,但到了这一步,还是看出了这个技术的局限性。
不对,等等。
他的视线转移到了那个人的脚边,一样东西映入了他的眼帘。随即,他笑了起来。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第七章(中)
半小时后,方磊再次坐到了那个人的家里。
依然是那么凌乱,空酒瓶、堆积如山的烟头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脚臭和泡面混合味道。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那只叫布丁的小狗没有被关在卫生间,而是一直在他的脚边闻来闻去,似乎想搞清楚这个老头究竟是来干嘛的。
“够了,布丁。过来。”
陶军一声招呼,布丁便跟着他走到了卫生间。接着,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可怜的小狗又被关进了黑暗潮湿的监狱。
“没关系,让它在这里好了,我不怕狗。”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陶军好像有意让那条狗避开似的,仿佛它能听得懂人话。他在方磊的对面坐下,拿出一根烟点燃,但没有礼节性地散一根给方磊。
“我这次来呢,是有一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还是扔狗那件事吧?我上次已经说过了,跟我没关系。”
“我知道跟你没关系。”
“那你还来找我?”
“我记得上次问你,扔狗的时候你在哪儿,你跟我说你在家里睡午觉?”
“可能是吧。”
“那,你能解释一下这个吗?”
方磊拿出那张视频监控截屏的打印照片,放在了陶军的面前。这种把证据砸在那些说谎人面前的时候感觉还挺不错的。
“这个人应该是你吧?虽然脸看不清楚,但你手上牵着的那条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就是刚刚被你关进去的布丁。”
陶军瞄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默默地抽着烟。气氛就这么僵住了片刻,终于,陶军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掐灭在了富士山一般的烟灰缸里。
“是我。不过,”他欠了欠身,让自己的身子更舒服一点,“这不是恰好说明,我没有作案时间吗?”
“作案时间……”方磊在脑海中咂摸着这个词,随即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没有作案时间。”
“那不就得了。”
“可我想问的是,你既然明明没有作案时间,为什么要撒谎说自己在家里睡觉呢?”
“我撒谎了吗?”
“你说呢?正常人面对警察询问时都不可能撒这种没必要的谎吧。”
“可能是记错了,我当时在遛狗。”
“记错了?离案发到我遇见你不到三小时的时间,你连自己是在睡觉还是在遛狗都会记错?”
“可能是最近酒喝多了,记忆力经常会出问题。”
“哦,原来是酒后失忆。”方磊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是啊,方警官,”一提到酒,陶军突然来了兴致,指着桌上那堆啤酒罐,“您平时不怎么喝酒,千万要少喝啊,这玩意太伤身体了。”
“那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案发时就在死者身后二十米不到的你,什么也没看见?”
“没有。我都失忆了……”
方磊站起身来。
“既然这样,那就打扰了。”
“不再坐会儿了?”
“不了。不打搅你喝酒了。”方磊走到门口,突然转身,“陶军,听着,我知道你没跟我说实话,你好好想想吧,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对警察隐瞒。还有,从现在起,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盯着你的。”
“方警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什么坏事都没做啊。”
方磊没有说话,戴上遮阳帽,走了出去。
刚一跨出去,陶军家的门便被关上了。
他走到电梯口,按了向下键,开始等待。电梯从一楼缓缓往上爬。
耳边只有电梯缆绳发出了吱呀声。
方磊突然有一种感觉,一道锐利而邪恶的目光正从陶军家门上的猫眼里射出来,在自己的身上扫视。
叮。
电梯门开了。
他走了进去。
电梯门合上了。
他没有动。
在这个四面都是镜子的不锈钢盒子里,他默默等待着什么。
砰!
天台的门踹开了。方磊走了出来,从黑暗中走到了烈日下。
刚才,他考虑了几秒钟后,便迅速做了一个决定。
他按下24楼的按钮,下了一层之后,便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进了消防通道,然后爬楼上到了天台。
根据他上次的观察,这个天台的弹子锁早已老化,于是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然后朝后退了几步,冲上去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他完全可以再叫那个物业经理跑来一趟,用钥匙开门,但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再惊动物业了。
幸运的是,他的力量还足以踹开这道锁,虽然这一脚释放出去确实让自己有点吃力。
天台上和上次一样,不仅空荡,而且热气逼人。
沥青被烤得有点发烫,踩上去依然软绵绵的。站在烈日下,他感到口干舌燥,汗如雨下,感觉自己心脏病都快要犯了,待不了多久,就会中暑晕倒。
他压低了帽檐,缓缓再次来到天台边缘,然后蹲下来,耐着性子仔细观察地上的情况。
上一次因为门锁的原因,他听信了物业经理的话,觉得上面不可能有人上来,所以并没有太过仔细地搜查。
但刚才在电梯里他临时改变了想法。人往往会被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所引导走向错误。
比如,他第一次见陶军,认为他样貌古怪,生活颓废,一个人住,再加上对门邻居的谗言,使他对其产生了偏见,然而监控显示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为什么这个词从陶军嘴里说出来会显得那么别扭——虽然他撒了谎,但最起码排除了他是凶手的可能。
这次他决定再次上来检查天台也是受此教训,验证一下自己会不会犯了同样的低级错误。
他从口袋里掏出老花眼镜戴上,试着集中注意力,以分米为单位,逐一扫视地面,查看那些可能出现的线索。
遗憾的是,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发现。
这里很干净,不像是有人上来过的样子。他不甘心,干脆跪在地上,把上半身趴下去,对抗着高温的侵袭,鼓起腮帮子,用力去吹开沥青上积压的厚厚灰尘。
灰尘扬起。灰尘下面没有痕迹。
此时,他已是满头大汗。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撑地,一条腿试图用力,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意外发生了。
他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
第七章(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磊感觉自己左侧身体像被火烧一般的灼痛。
他强咬着牙,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天台的沥青地上。
他的身子整个朝左侧压下,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被晒热的沥青烫伤了,又红又痛。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依然感觉浑身无力。
一群穿白衣服的人从门口冲了进来。他们快速跑了过来,在他身边蹲下,问他怎么样了。他知道他们是医务人员,想回应问话,却说不出口。他感觉自己被抬上了担架。阳光依然很热烈、刺眼。很快,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昏迷过去。
他躺在冰冷的地砖上,旁边是洒了一地的牛奶和葱油饼。根据周围的环境判断,这是自己的家里。他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晓楠!晓楠!
不,不是在喊自己,而是在喊妻子的名字。
可是那声音……
一个人走了过来,蹲在自己的旁边,并把脸凑向了自己。
啊,这个人不正是我么?那么,我又是谁?
他看见那个像方磊的男人拿起手机,开始拨打电话,告诉对方家里的地址。接着,男人再次跑到他身边,问他怎么样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终于,男人把他扛了起来,背在肩上。他感觉自己很轻,越来越轻,但对于那个男人而言,却是一个极大的负担。他的腰都被压弯下去了。
男人背着他出了门,来到院子里。他撇过头来,看了一眼院子的角落。那里有晓楠种的绣球花,蓝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真是美极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它们了。
出了门,男人一直背着他往前,朝巷子口走去。他很想提醒对方,院子门都没关上呢,难道不怕有小偷进去吗?但他说不出话来。他感觉男人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
坚持住,晓楠,坚持住!
他感到很奇怪,但又无法去纠正。
路过一家门前窗户的时候,他往里看了一眼。他真的变成晓楠了。
可他似乎并不觉得太过惊讶。
他们已经到了路边。男人把他放下,开始拿出手机来焦急打电话。
他没有了依靠,直接倒在了马路牙子上。男人似乎还在跟120沟通,没注意到他的情况。等男人打完电话,才发现他已经躺翻了,又急忙过来搀扶。
等了一会儿,救护车依然没有赶到。
男人一咬牙,再次背起了他,沿着马路开始跑了起来。他看见了男人的脸上眼泪横流,看见漫天的黄沙飞舞。这天的天气糟糕极了。
跑过了一个路口,雨开始从天上砸了下来。
砸在了他的脸上,他的心坎上,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泥人,在那个男人的背上逐渐融化了。
他哭了,不知道脸上是雨还是泪。
他感觉到男人也哭了。
他一边向前艰难地跑着,一边抽动着肩膀,就像一头背上的大象。
一个趔趄,男人朝前倒去。他们一起倒在了路边。
男人大叫了一声,然后抱住他号啕大哭起来。
男人哭泣的样子看得他很难受,他想让他别哭了,太伤心对身体不好,但却依然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自己的听觉越来越差,世界的声音越来越小,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从自己的身体里飘了出来,浮在半空中,看着晓楠躺在了方磊的怀里。
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对这个世界已经无能为力了。
就在这时,一阵救护车的声音传来。
当方磊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医院病房的床上,手臂上打着点滴,身边则站了几个人。
是队长蒋健和王副局长。他发现自己满脸是泪,于是尴尬地赶紧用衣袖把它们擦拭干净。
“你们怎么都来了?我这是在哪儿?”
“你都忘了吗?在天台上,你昏倒了,要不是120及时赶到,你恐怕出事了。”蒋队长解释道。
“哦。”方磊试着想坐下来,但觉得浑身无力。接着,他想到一个问题,“谁打的120?”
“不知道。120说对方没有通报姓名,只是说有人在玫瑰园38号楼上昏倒了,让他们赶紧过去救人。”
“奇怪?谁会知道我在那儿上面呢……”
“好啦,老方,”王局长把话接了过去,“你啊,就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在你昏迷的时候,医生顺便给你做了一个全身检查,说是你的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年龄大了,在地上蹲了那么久,可能有点血压高,差点脑溢血。”
方磊点点头。
“对了,局长,高空坠物这个案子……”
“案子我交给其他人去办了,你就好好休息。”蒋队长说道。
“交给别人?为什么?”
“老方啊,你先好好休息,等出院了我再重新安排你的工作。就这样吧。我们还有事,记住我这句话,养好身体,好吧?”
说着,他们不等方磊回应,就一起走了病房。方磊还想说什么,但病房的门下一秒就撞开了。女儿女婿们带着孙女冲了进来,吵吵嚷嚷地询问他的情况。
方磊默不作声。他心想,幸好自己这次没死,否则那房子还不得瞬间被他们像对待一块巧克力蛋糕一样瓜分吞食掉。
在孩子们的喧闹声中,方磊慢慢滑入了被窝里,转过身背对他们。他试图用尽力气思考着那四个孩子是怎么在不开锁的情况下出入天台,以及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发现自己根本集中不了注意,满脑子里晓楠临死前的那一段画面。
他想她了。
第八章(上)
兰小美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是个外国人。
或者说得准确点,她是个混血,爸爸克里斯来自美国得克萨斯州,妈妈叫兰伊莲,是中国江南地区人氏。十一岁的兰小美出生在美国,一年前随着父母来到s城,目前在爸爸所在的学校读五年级。
她和贾斯汀同年纪,但不同班。
十岁之前,兰小美都生活在德州祖父的农场里。
作为一名牛仔的后代,她三岁就开始跟着父亲学习骑马牧牛,五岁就能独自驾驭着一匹小马在德州的大草原上狂奔了。
她的祖父是个地地道道的牛仔,个性硬朗,从不服输,深受当地人尊敬和爱戴。
不幸的是,在他八十岁那天,因为非要去降服一匹受惊的野马,从马背上跌落在了坚硬的黄土地上,结果摔断了脊椎,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她的父亲也是名牛仔。
在他十七岁那一年,就曾获得了达拉斯骑牛大赛的冠军,家里的墙壁上至今还挂着他怀抱金色大奖杯、笑着露出一口洁白好牙的照片。
然而,在他十八岁那年,他突然对牧场产生了极度的厌倦之情。
那时候的他执意要离开家乡,去纽约这样的大城市读大学,看看繁华世界。
十年后,当他带着疲惫的身躯和破旧的行囊回到这座历史悠久的牧场时,身边多了一位姑娘。
中国姑娘。
她是他在纽约大学历史专业的同学。
据他后来回忆,上学的期间两人交流并不太多,也没有给对方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但在毕业后几年后一个下雨天,两人意外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遇见了。
当时他们同时在看一尊唐代的易县三彩罗汉塑像,由于太过专注,肩膀不小心撞在了一起,随后,两人欣喜地认出了对方。
几个月后,处于热恋中的他们在牧师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妻,随后租了一辆产于1987年的凯迪拉克敞篷轿车,开始了环美自驾游。
从东部沿海一路往北,抵达蒙特利尔之后,又往西而去,途径克利夫兰、芝加哥、丹佛、盐湖城,最后进入了风光怡人的加利福尼亚州。
在洛杉矶,他们每天被美妙的海风与充裕的阳光包裹着,失去了继续前行的动力。
他们在海边租了套公寓,就此住了下来,深居简出,读书写作,思考着人生的意义。
直到某个清晨,从睡梦中醒来的牛仔克里斯听见了卫生间传来的妻子的晨吐声。
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为了这位挚爱的中国妻子,是时候回家了。
于是,在某个黄昏,他们迎着夕阳,驾车驶入了那片阔别十年的大牧场。父亲母亲对儿子的回来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尤其是还有一位善良纯真的儿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们给布置了美丽的婚房,尽心呵护,一家人过了一段快乐而幸福的生活。
半年后,孩子降临了。是个女孩。他们给她取名bluebo,中文翻译是蓝帽花,是德克萨斯州的州花。
据说,蓝帽花是上天派往人间的信使。
除此之外,孩子妈妈提议再给她取一个中文名,跟自己姓兰,叫小美。
大家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从小美出生开始,家里人就把她当牛仔养,尤其是克里斯,他太爱这个皮肤白白的、满头小黑卷发的女儿了。他每天把她带在身边,带她去骑马牧牛,带她去打猎,并教会她各种野外生存技能。
所以,小美从小就想成为一名像爸爸那样厉害的女牛仔。
她最大的梦想是像爸爸年轻时一样,去参加一年一度的达拉斯骑牛大赛,并战胜所有人,夺得冠军。
她想象着自己穿着牛仔裤和皮靴,头顶牛仔帽,衬衫塞进裤子里,双腿夹紧牛肚子,一手按住帽子,一手抓紧缰绳,随后在发令枪响之后,冲出围栏,在围观观众的喝彩声中,在前后跳跃的野牛背上坚持不掉下来,并最终战胜了大牛,在领奖台上接受众人的欢呼。
到了八岁的时候,她已经是个一名小女勇士了。
虽然个子不大,小小、瘦瘦的,但她极为灵活,能轻松上马,徒手爬树,也会布置各种陷阱,抓捕猎物。克里斯从来就没有担心过她——牛仔们总是放任自己的孩子在户外野蛮生长,在大自然中千锤百炼。
在她九岁那年,祖父死了,意外发生时她就在现场,而随后那场盛大而庄严的入土仪式让她第一次目睹了死亡的全过程。
十岁的一天,她和爸爸骑马回来,老远就看见妈妈伫立在门口,一脸忧愁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她告诉他们,自己母亲的身体出了状态,检查出了癌症,她需要立刻回去一趟。在老家,虽然还有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弟弟,但她是大姐,遇到这种事情,必须得回去,否则就会背上不孝的骂名。
她希望克里斯能理解一名中国女性的苦衷。
克里斯表示理解。
不但理解,他还全力支持她回去照顾自己的父母。
一周后,他们就打包好行囊,坐上了飞往上海的国际航班。
第八章(中)
基于某种渴望冒险的个性,对于这次的远航,兰小美是异常兴奋的。
她不止一次想象过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会是一幅怎样奇妙的画卷,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外公外婆会长成什么样,人们从一个地方去一个地方是不是也骑马(她非常喜欢母亲给她讲的那本名叫《西游记》的书,尤其崇拜美猴王孙悟空)。
她为自己身体里流淌着一半中国人的血液而自豪。
当飞机上天,在辽阔的太平洋上空划过时,她喋喋不休地把无数的问题抛给了妈妈:中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中国人见面是怎么打招呼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传统和信仰……
兰伊莲对此均一一耐心作答。
事实上,从小到大,她都对这个女孩按照自己的想法实施着一种中式教育。
不管克里斯每天带她出去玩得有多么疯,回来后都得按照她的要求,洗手,更衣,保持女孩子特有的安静。
她教孩子识汉字,说普通话,练书法,下围棋;告诉孩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要有礼貌,要守规矩。
她认为中华民族的文化里有着积极美好的品质,并试图把它们传递给女儿。
对此,无论是丈夫还是公公(除了婆婆)都举双手表示赞同。
与其说他们希望兰小美成为一个中西文化融汇的孩子,倒不如说他们是真的无所谓。
他们并没有像孩子的妈妈那样,企图把自己认为对的那一套强加在孩子身上,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快乐和健康。
唯一发生变化的可能是克里斯。
在兰伊莲的不断强调和熏陶下,或者说出于对自己妻子的理解和爱,他也不自觉对有着悠久历史的中国产生了好奇心。因此这次的中国之旅,他同样倍感期待。
遗憾的是,从下飞机那一刻起,他的期待和好心情就开始逐渐被瓦解了。
国际化的浦东机场,雄伟的高架公路,市区拥堵的交通和尾气,现代化的摩天大楼,蚂蚁般的人群……诸如此类吧,让他们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纽约而非上海。
出国十多年的兰伊莲女士不断感慨,中国竟然变化如此巨大,如此现代化,从城市建设来看,完全不逊美国,甚至在家人面前露出了那么一丝自豪的笑容。
她完全没有注意,自己的丈夫已是脸色铁青。
随后,他们租的商务车离开上海,往江苏而去。
下了高速后,窗外的景色稍稍缓解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
那时是人间四月,江南最好的时节。
当兰小美远远看见那具有江南特色的民居点缀天边,金黄的油菜花开遍田野,乌篷船在纵横交错的河道上缓缓划过时,兴奋不已地发出了阵阵欢欣的大叫。
终于,汽车在一个看似荒芜的村子前停了下来。
他们下了车,踏过泥泞的小路,急匆匆地往家赶,随后抵达了一幢新建的三层房子前面。
房子贴满了灰色的瓷砖,没有院子,里面黑乎乎的,像个危险的洞穴。
兰伊莲完全认不出这就是她出国前住过的家,有点担忧不敢进去,只是在门口用家乡话喊爸爸妈妈。很快,两位老人笑着从里面出来了。
他们什么病也没有。
之所以打电话把女儿从国外叫回来,理由很简单:弟弟要结婚了,但还没有房子,让她回来想想帮忙办法。
“就这点事儿?”兰女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就这点事儿?这是你弟弟的人生大事。”那个面目看起来很慈祥的老太太说。
“那你在电话说一下不就行了吗?”
“电话说不清。再说了,我们还没见过女婿和孙女呢。”还是自己的老妈在说话。兰伊莲注意到自己的老爸在她回来后,还没开口说过话,只是蹲在一旁不停地抽烟。
“你们没钱吗?这不还盖了新房子?”
“这房子是我们用家里最后一点钱盖的。本来听说是这片要拆迁,想着赶紧重新盖一下,增加点面积,到时候能多分点拆迁款和装修费,但没想到村里又说暂时不拆了,这样一来,我们哪儿还有钱啊,都被花光了。”
“那不正好,有套新房子,给小华和他媳妇住呗。”
“可问题是儿媳妇家是城里人,亲家发话了,让你弟弟必须在市里有套房子,否则这婚结不成,我都快愁死了。”母亲停顿了一下,“你美国老公应该很有钱吧?我记得你说过他家好像有农场。”
说着,老太太把视线转向不远处的田间。克里斯和兰小美父女俩正在田埂上,饶有兴致地看人在锄地。
等到兰伊莲从家里出来,问题已经解决了。
她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五十万来,支持刚参加工作的弟弟新房的首付款。
她毫无保留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的美国丈夫。
克里斯听完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一看到妻子那张憔悴的脸也就把质疑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几天后,他们决定离开,去周边转转。
他们一家三口去了千年古镇,参观了古典园林,博物馆,接触了想象已久的中国文明(其实也仅仅是江南文明)。
虽然过程中依然会有一些令人震惊的摩擦(比如坐地铁居然要安检),但总体而言还算是一次比较愉快的旅行。但就在他们准备回美国之前,出了一个岔子。
由于不放心父母的身体,兰伊莲带着他们去了趟医院,分别做了次全身检查。
人通常是经不起体检的。
这一查便查出了问题。
父亲,那个不爱说话、喜欢抽烟的农民,肺部查出了肿瘤。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之前撒谎所带来的报应。
且不管什么报应不报应吧。
总之在知道这次体检结果之后,兰伊莲把丈夫和女儿召集起来,开了个不太民主的家庭会议。
“我想暂时留在中国。”
第八章(下)
兰伊莲表示,在父亲去世之前,她都得留下来尽孝。
于是他们就留了下来。
为了不耽误孩子的学习,他们在城里租了个房子,并将兰小美安排进了当地一所双语私立学校读书,同时自己也找了工作——克里斯原本是学历史的,但他发现自己的所学教不了这边的孩子,便做了体育老师。
兰伊莲则选择不工作,除了每天接送兰小美之外,就是去医院照看父亲。
她并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和小孩也跟着卷进这种家庭的内耗中,于是让他们尽量不要来。这样一来,兰小美就有了更多个人的时间。
就这样大半年过去了,克里斯对中国的热情被燃烧殆尽。
他讨厌朝九晚五地去上班,讨厌教一些小孩子做无意义的运动(他曾试着带孩子们爬树,结果被家长以安全为名举报到了教育部门,罚了他半个月的工资),讨厌这里宽阔的大马路、缺乏人性设计的公共设施以及各种莫名其妙的规则。
当然,他最讨厌的还是自己居住的这个小区。
在他看来,这个名为玫瑰园的小区里面不仅没有玫瑰,而且住了密密麻麻的人,公共空间非常小,即便他们租住在了小区前排一个带有五十平米院子的叠拼别墅里。
他无比想念自己在德克萨斯的大牧场,想念那匹名叫皮特的棕色老马。
他好几次提过想回去,但妻子却不答应,说是一定要等到岳父逝世之后。
可问题是,这位老人生命力顽强,肿瘤切除手术之后竟奇迹般活了下来。
没有办法,对于这一切他只能忍受,因为他爱自己的妻子,不想让她的生命留下遗憾。
女儿兰小美倒觉得没什么。
母亲不在家,爸爸要上班,她成了自由自在的独行侠。她喜欢冒险,哪怕是在这样一个看起来有点无趣的现代化小区里,她同样也能找到冒险的项目。
比如,爬树。
比如,钻地下通道。
她仿佛是在这个小区里土生土长的小精灵一般,上天入地,快活逍遥。最关键的是,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再加上漂亮的混血外表以及外向的性格,赢得了很好的人缘。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
至于她之所以加入这个小团体,原因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是真爱动物。
李微微之所以跟狗狗接触,最早是因为要赚遛狗的钱,后来才慢慢与狗培养出了一些感情;贾斯汀也爱狗,但更多还是因为李微微,他之前并没有养过狗,是一种爱屋及乌的情感;至于胡飞,他并不喜欢狗。关于他的故事,后面再说。
而兰小美不同。她从小到大就是一个狗奴。或者说,她喜欢动物喜欢到了痴迷的程度。
在德克萨斯的牧场,她拥有一匹叫爱丽丝的小马驹,还经常跟一头叫莉莎的奶牛聊天。但她最最好的朋友,是一只叫查理的金毛犬。
查理被抱过来的时候两个月都不到,毛茸茸的,圆乎乎的,非常可爱,也有点调皮。从她三岁起,查理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她喂他美食,和他一起散步,后来大了一点,还带着他去打猎。
有一次,她在草原上遇到了一匹郊狼。
她非常害怕,大声呼唤着查理的名字。本已经跑远的查理飞速返回,与之搏斗,并打败了对方。但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的一只耳朵被咬掉了,头上和身上全是暗色的血。
从那以后,两个好朋友的感情更加深了。
每次看到查理那只受伤的耳朵,她都会莫名感动。
她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会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一辈子,这是一种友谊的力量。
而即使他不会说话,彼此对望时,她也能感受到那种温和的爱。
她不知道举着手对上帝发过多少次誓言,要永远和查理在一起。
因此,当妈妈说暂时不回去的时候,她感到一阵难过。
她知道自己与查理的相聚又被推迟了,心里只期盼着能早点回家,回到好朋友的身边。
然而没想到转眼大半年过去了,他们不仅还没有回去,而且在此上学了。她不是太喜欢学校,因为这边的规矩非常多,学习内容本身也比较无趣。
她经常会在上课时发呆,或者看着楼下的足球场,想象那是一片大草原,查理在上面欢快自由地跑来跑去。
在小区里,她看到那些狗狗,也常常会上前去摸摸,逗它们一下,以解内心对查理的思念之情。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她认识了遛狗的李微微,并且迅速与之成为了好朋友。
她喜欢李微微身上那种自然的平民气息,那种穷孩子早当家的韧劲与笃定。
李微微则喜欢她身上的野性,能上天入地的勇敢和天真、毫无矫饰的纯真品质。
后来,那两个男孩加入了进来。她无所谓。其中一个是她同一年级的同学,贾斯汀。另一个叫胡飞。四个人为保护被虐待的狗狗,组成了正义联盟。
她曾经把虐狗的事情告诉了爸爸妈妈,爸爸克里斯当即就打电话报了警,但发现竟然一点用也没有。她看到爸爸生气极了,嚷嚷要赶紧离开这个对狗狗没有任何保护的可怕国家。
兰小美倒不是这么认为。
她认为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最重要的是抓住那个变态,给流浪狗狗们一个全新的安全天地。
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人要把狗狗叫做宠物。
它们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理应被尊重和对待。
直到大黄被虐待致死,她心中的怒火才彻底发泄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毛色的原因,她不由自主把大黄代入了到查理身上,并且一直对它偏爱有加。没想到的是,它却死了。
被人虐待死的。
看到它发臭、僵硬的尸体,小美大哭了一场,哭得是那么伤心,仿佛死的就是查理。
接着,她便发誓要报仇了。
她把那个家伙想象成荒野中的那只野狼,那只咬伤查理的坏蛋跨越时间和地域,带着令人恐惧的心肠和牙齿,重新又回来了。
她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要让他血债血偿。
计划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
通过那张小票,他们将那家伙的家锁定在了38号楼。
但随即出现的意外,让他们纷纷陷入绝望。李微微让大家都先回去,躲起来,不要出门。但她却无法抑制地偷偷溜回到了现场。
在警察问话的时候,她就躲在人群中,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猜测谁有可能是凶手。
后来,她还真发现了一个人。
那个男人只在现场待了不到十分钟,就退了出来,从自行车棚进入了地下车库。她悄悄跟了上去,并眼见男人进了电梯。电梯最终停在了25层。
就在小美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她瞥见车库的黑暗角落里有一辆车在微微晃动。
出于好奇,她轻手轻脚走上前去,看见那辆红色suv后备箱的门朝上掀开着,刚要转过去看看有什么的时候,“砰”的一声,门被用力关上了。
一个男人的脸露了出来。
“小美?”
“贾老师?”兰小美看到对方的脸后松了一口气。是学校教她们班数学的贾老师。他还有个身份——贾斯汀的爸爸。
“你怎么在这儿?出什么事儿了吗?”贾老师问。
“我……”兰小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算了。正好,你一会儿回去跟你爸说一声,周末晚上去你家聚餐,我们一定准时到。”
“哦……”
“那再见了,兰小美同学。”
贾老师笑着便拿起背包,朝电梯间走去。
与此同时,汽车“嘟嘟”两声被遥控钥匙锁住了。
兰小美望着他的背影,正欲离开,突然,地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根白金项链。
一定是贾老师掉的。
她刚想喊,抬头却不见了老师的踪影。
下次见到再还给他吧。
她把项链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脑子里想着25层那个神秘的家伙,心事重重地回家去了。
第九章(上)
再一次进专案组,方磊依然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依然像个没人在意的局外人。
从医院回来,局长单独见了他一面,告诉他高空坠狗致人死亡案已经安排其他人去办了,而之前那起凶杀案迫在眉睫,让他回组,听候安排。
于是他就来了,试图很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尽量让自己投入进去。
但事实上,没有任何人跟他解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以及目前的进展情况,也没有谁对他为什么坐在这里提出疑问。
他就像个透明人,似在又似不在,默默忍受着被忽视的苦楚。
“……情况就是这样,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队长蒋健发完言之后罔顾四周。
“那么,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大家就去忙吧……”
“我有问题!”
刚准备起身离去的一众专案组成员纷纷停下来,朝后看去。
只见方磊微微举起了一只手,像个小学生一般,仿佛有什么不会解答的数学题需要问老师,却又怕同学们笑话似的。
“哦,是老方啊,”蒋健笑了笑,“我都忘记你在这儿了。说吧,有什么问题?”
“我的任务是什么?”方磊一脸认真地问道。
“你的什么?”
“任务。我的任务。”
“哦哦……”蒋健恍然大悟,夸张地一拍脑门,“瞧我这……那个,你对这个案子熟悉吗?”
方磊摇摇头。
“那这样,小王啊,你先把本案的卷宗给老方复印一份,让他先熟悉熟悉案情,然后下次咱们开会的时候,再看看你能干点啥。你看这样行吗,老方?”
方磊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的情绪。
于是就这样散会了。方磊拿着一叠小王递过来的案情卷宗,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泡了一杯碧螺春,戴上老花镜,翻开了卷宗。
这个案子比玫瑰园小区里的坠狗案要残忍得多。
半个月前,某私立学校的舞蹈老师顾新月发邮件跟学部请假,声称家里母亲病重,要回老家一趟。学部给她批了半个月事假,并且让她随时保持着沟通。据了解,她的老家在河南开封,差不多有一千公里的路程。
半个月过去了,学部试图联系顾新月想问问她是否准备好要回来上课(五年级就她一个舞蹈老师,学生已经落下两堂课了),结果发现她失联了。
电话打不通,微信和邮件也不回。学部负责人觉得奇怪,想方设法联系上了她老家的父母,得到的回复大大出乎意料。
她的母亲根本就没有生病,顾新月也从来没有回去过。
不仅如此,顾新月跟父母关系不太好,已经大半年都没有联系了。学部觉得不太对劲,立即打电话报了警。
警方随即找到了顾新月在本地的出租屋——距离学校五百米不到的一个居民小区。
破门进去后,警方发现屋内收拾得很干净,衣橱里和床上都空荡荡的,牙刷、毛巾等日常生活用品都被清理掉了,但书籍、家用小电器、手机充电器、健身器材却留了下来,冰箱里也有吃剩的饭菜、水果和酸奶。
没有顾新月的踪迹。
随后,警方在反锁的储物间里发现了一只小型贵宾犬的尸体。
它是被活活饿死的。碗里的狗粮吃得精光,门和柜子都被她爪子扒坏了。
据法医的判断,它死了至少有一星期了。
显然这一切相当蹊跷。
警方试图去物业调取本楼幢的监控,得知物业的监控只保存一个星期,系统就会自动删除一周前的监控,故没有任何价值。
保安倒是记得顾新月这个大美女,但对她最后一次出入小区却毫无印象。
接下来就是一些常规的侦查结果:手机关机了,定位不到方位;
虽然她实名买了车票,但并无上高铁(无检票记录);
所有在本市的朋友半个月内都没有见过或联系过她;
她的微信朋友圈也停更半个月了——在此之前,她是一个非常热衷发朋友圈的女孩;
酒店网吧等需要登记身份信息的地方均没有她的登记信息;
银行卡、支付宝、微信近半月之内均无任何取现或消费记录。
所有的信息都在证明一件事情: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了。
通常来讲,一个成年人的消失有很多原因——因为失恋或者心情不好,把所有通讯设备关起来消失一段时间,要不了多久又回来了。
即使狗狗被饿死在屋内,也不能完全否认这一点,顾新月是个年轻人,她或许还没完全弄懂对一条生命负责究竟是什么意思——有同事反映,今年年初曾在医院计划生育科的走廊外遇见过她。
当时她一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见到同事后显得很尴尬,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
警方通过事后的调查也证实了这一点,她曾堕过胎。但没有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还有一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她自杀了。
距离本市三百公里的另一座城市靠近东海。
她完全可能搭乘出租车去到当地(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没有消费记录,可能用的现金),然后像电影中演的那样,把行李扔到沙滩上,独自一人走向辽阔而致命的滚滚海浪。
本地警方已经跟沿海城市的公安部门取得了联系,对方已经派人到海岸边排查,截止目前仍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员或者尸体。
当然,按照刑警队内大多数人的推断,这个叫顾新月的舞蹈老师很大可能已经遇害了。
依照现今刑事科学水平而言,除非运用高超的反侦察手段有意掩盖证据,否则不太可能让一个大活人眼睁睁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因为确实没有发现尸体,所以案件初期只能按照失踪案处理,等过了几天没太大进展,便会很快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了。
第九章(中)
案情再起波澜是在三天前。
前一天本市气象部门橙色预警,通知有暴雨将至,提醒大家尽量不要出行,关好窗户,避雨防灾。当晚,倾盆大雨如期而至,而且下得惊天动地,电闪雷鸣,仿佛天上开了一个口子,天河里的水往下泄洪一般。
大雨来得猛去得也快。
第二天清晨雨便停了。一位登山锻炼的中年女人带着自己的爱犬去爬市郊的天平山。
山路湿滑,好几次女人都差点摔倒,但狗子却被清新的空气和晨露弄得兴奋异常,健步如飞。就在快要接近山顶的时候,那只身形健壮的奶白色拉布拉多突然停住了脚步,对着一棵树下的小土堆狂吠不止。
狗主人好奇走近一看,竟发现土堆的另一侧一张女人的脸仰面朝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狗主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弄脏了全身,反应过来后迅速打了110。
经确认,死者正是顾新月。
方磊打开法医现场勘察报告,上面记录着根据尸体腐烂程度并结合盛夏的气温,死者至少死了十天以上。也就是说,半个月前失踪时,顾新月可能就已经遇害了。
此外,案发地并不是第一凶案现场,她是被人杀死后埋尸于此的。
山上并无摄像头,周边道路以及公共场所的监控存储量只有一周时间,而尸体被发现时早就被智能覆盖掉了。
再前一天的那场暴雨,所有痕迹早已被冲刷干净,找不到任何线索。
所有这具尸体到底是何时以及如何被运上来的,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然后就是尸检报告。
由于尸体高度腐烂,肉体上的伤痕已经无法鉴别,唯一可以确定是,死者的后脑勺遭到了钝器的敲打,头骨都被敲碎了,初步怀疑,她是被人从身后袭击,敲击导致失血休克致死的。
现场没有找到她的行李箱和衣物。
案发后,市局领导高度重视,立刻成立了专案组开始调查。
方磊还参加了第一次的专案组会议,但正好那是发生了高空坠狗案,于是他便被派离了专案组。不过昨天下午,案情有了新的进展。
不知道什么人,把死者的照片发到了网上,说是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天平山凶杀案的主角。
因为顾新月长得很漂亮,配合各类不靠谱的谣言,事情迅速在网上发酵,微博转发过万,营销号纷纷撰文分析,使其迅速成了近期的热点事件。
对此,警方倒也不是很在意,他们没费多少力气就查了发照片的人,是死者生前的同事,对其教育了她一番之后,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这张照片迅速传播开了。不久,一个电话打到了警察局,对方声称看到了照片,想起见过女孩。
消息提供者表示自己是开火锅店的,几个月前的某个夜晚,死者曾经和一名男子在他店里吃过火锅,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两人发生了口角,男的气得端起火锅就要往女孩脸上泼。
店主发现后及时制止了,并询问女孩要不要报警,女孩说不用了。
在反复确认后,他们同时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警方记下来了那个男人的外貌描述,突然发现此人曾在侦查名单中出现过。
在早期的排查中,他们几乎调查了死者所有的同事、朋友和同学。其中有一个男人叫刘辉,是死者的同学,也是河南老乡,在本地一家生鲜超市从事配送工作。
警方质询时,他声称只和顾新月在同学聚会上见过一次,之后很少联系,不熟。而确实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之间有联系。
当警方再次找到刘辉的工作单位时,负责人说他已经辞职一星期了。
结合这一系列的证据,专案组将刘辉列为本案的第一嫌疑人,刚刚结束的那次专案组会议,就是在布置对刘辉的抓捕行动。
看到这儿,方磊把头抬起来,取下老花镜,轻柔眼睛。
他感觉又累又渴,于是想起泡的茶一口都没喝都已经凉了,便端起茶杯,咣当咣当大喝起来。
喝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放下茶杯,再次拿起案卷,翻找了起来。
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内容。
在这份案卷中有两点,他觉得非常熟悉:第一,狗。他不止一次在卷宗中看到了狗的字样。
第一次是死者家里养了一只棕色的小泰迪,由于主人的离开,被活活饿死在了卫生间里。
第二次是发那个晨练的女人养了一条奶白色的拉布拉多犬,是它发现了尸体,并朝之狂吠,才引起了主人的注意。
他立刻联想到,自己侦办的那起高空坠狗致人死亡案也是与狗有关。
也许仅仅是一种巧合?
他试图比较两起案子中有关狗的描述,但很遗憾,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相似之处。
第二点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被害人的死因。
她是被人从身后敲破脑袋失血休克致死的。
巧合的是,这点居然与那条被虐待死的狗的死法一模一样。
虽然某种刑警的本能告诉他,不应该轻易把两件毫无关系、完全不同类型的案子联系在一起,但这里面的相似点让他不得不产生一些疑惑,并且作为专案组的组员,有必要把这些疑惑提出来。
他起身走向蒋健办公桌所在的位置,发现对方不在。
他询问一旁的同事,同事说好像看见蒋队去局长办公室了。他点头言谢,然后朝局长办公室走去。
第九章(下)
局长办公室的门虚掩。他刚准备推门进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里面有人在说话,而且提到了他的名字。
他从门缝朝里看去,看见蒋队背对着门坐着,而局长则身陷在自己的靠椅里。
方磊进退两难。
“……真不合适,”是蒋队的声音,“不是我想让他参与,只是……”
“只是什么?”局长问道。
“只是他太老了啊,真不行了。他明年就要退休了,就让他老人家好好在办公室待着,看看报纸,养养花草,对了,他还买了本菜谱在看,这不正适合他么?捱到退休,颐养天年,多好的事儿。这舒坦,我想要还要不到呢。”
方磊像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打在脸上,痛在心里。
“可人家不这还没退休么?”
“是没退休。但即便他再年轻十岁,也就跟现在差不多。”
“我说蒋健,你是不是对老方有什么意见?”
“没。我能对他有什么意见啊,犯不着。”
“是吗?难道不是因为去年那事儿?”
去年,蒋健和女朋友在街上吵架,一生气一脚把路边的广告牌踢翻在地,结果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方磊看见了。蒋健也看见了他。方磊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随后,局里的人都知道了,说队长不尊重女性,在街上跟女朋友吵架,还差点动手。
“去年?去年什么事儿?”蒋健故意装傻。
“你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个人,就是太记仇,何况那件事跟老方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没关系?不是他造谣的,局里的人会风言风语在背后议论我?”
“好啦,你也就这点出息。我跟你说啊,老方是队里的老同志,你必须得给予他一些尊重,另外……”
“老方!”
方磊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行政小陈。
“你怎么在这儿?”
“我找局长有事。”
“哦。好吧,有你一份快递,我给放你桌上了。”
“好,知道了,谢谢。”
等小陈过去,方磊回头,看见局长正透过门缝看着他。惨了。他咳嗽了几声,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局长的话里带着一点责备的意思。
“我,我也刚来。”方磊尴尬的说道。
蒋健呼啦一下站起来了。
“那局长,先这样,你们聊,我还有点事……”
“蒋队,”方磊连忙说道,“我来呢,本来是来找你。”
“找我?”
“对,我发现了一些关于本案的疑点。”
方磊拿出那份卷宗,找到之前划线的部分,然后当着蒋队和王局的面,说出了他之前的两点疑虑。听完后,蒋健看着他。
“所以呢,你的看法是什么?”
“我也不确定。总是觉得这些事情太巧合,所以就把这件事想跟你汇报一下。”
“行了,我知道了。”
说着,蒋队转身准备朝门口走去。
“蒋队?”方磊喊道。
“怎么?”
“这就好了?”
“好了啊,你汇报的情况我知晓了。”
“不是,你不觉得有什么……”
“有什么?疑点吗?”队长突然来了脾气,又转了回来,走到方磊的面前。他个子高大,阳刚十足,又比方磊年轻二十来岁,浑身散发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老方,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一个是杀人抛尸,一个是高空坠物,一边是女性受害人,一边是大土狗一条,你跟我说说看,这里面有什么关联性?”
“倒也不是说一定有,只不过……”
“只不过你想证明自己罢了。”
“队长!”局长想打个圆场但已经来不及了。
“老方,反正你刚才也偷听到了我说的话,我呢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实话实说了吧,你已经老了,老了就应该认识到自己老了,不行了,而不是还挡在年轻人面前,倚老卖老。”
“我没有……”方磊刚想解释就被蒋健打断了。
“这个案子我们花费了大量心血,做的功课和投入的精力比你多一百倍都不止,你千万不要以为你只花一个小时瞄了眼案卷,就能开天眼似的找出我们之前没发现的疑点,怎么,当我们是什么,废物吗?你方磊是福尔摩斯?这么说吧,你要真是福尔摩斯会一辈子还混成这样,一把年纪了还是一名小小的侦查员?”
“够了!”局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蒋健看了看局长,又看看方磊,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方磊愣了半天。
“老方,你别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啊,就是情绪太大……”
“他说的对。”
“什么?”局长很意外。
“王局,他说的对,他们花了大量的时间,而我只花了一个小时。我这样的做事方式确实不够严谨,也不够尊重他们的工作。”
“咳,你也别太较劲了。”
“也许他是对的,我老了,不应该再参与这样的案子。交给他们年轻人去办吧。也许那个高空坠狗案更适合我,要不我还是……”
“你怎么能这样想!”这次轮到局长生气了,“你还没退休,当一天刑警,就要以刑警的标准要求自己,作为领导,我不允许你自我否定和说这些丧气话。”
方磊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但他终于还是决定不说了。
“好吧。”
“老方,你要相信自己,如果觉得什么地方有疑点就去查,我既然让你重新回到这个专案组,肯定有我的理由,因为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把案子办好,这个跟年龄没关系,跟履历也没关系,只跟你的工作态度有关系。就看你想不想抓住凶手、为受害人讨回公道了。”
“当然想。”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放手去查吧,别在意别人的看法,好吗?”
方磊点点头。
“去吧。有什么困难直接向我报告。”
“明白。”
方磊走到门口,拉开门,又回过头来。
“王局。”
“咋了?”
“蒋队和他女朋友的事情,不是我说的。”
说完,方磊就推开门走了出去。王局愣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拨打起来。
回到办公桌前,上面果然放着一个快递,宽宽扁扁的,像是书本一类的东西。没有寄件人信息。他猜可能是某个电子品牌寄来的图册——出于对电子产品感兴趣,他经常会在网上注册一些账号,便于获知浏览相关信息,因此几乎每个月他都会受到好几份这样的商品图册。
电子产品更新速度之快让他开始逐渐对这份爱好感到厌倦了。
他没有拆开快递,而是拉出抽屉,随手把它扔了进去。
下班后,他坐地铁回到了老城区,并在护城河边吃完了中午剩下的饭菜。
过程中,他不断地在思考一个问题:也许自己确实老了,正如蒋健所说,不要再去破什么案了,应该像那些饭后在河边散步的老人一样,可以开始颐养天年了吧。
天已经昏昏暗暗了,他独自一人朝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巷子口时候,他突然听见了垃圾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出于好奇,他悄默默地走了过去,轻轻移开那个垃圾桶,看见了藏在后面的一只小黑狗。
正是上次遇见到的那只。它看起来比上次大了一点点,毛茸茸、脏兮兮的,正在认真地吃着垃圾。
方磊伸过手去,一把将它抱了起来,抚摸着它的毛。
五分钟后,他把它放在客厅的地砖上,然后去厨房找了个不锈钢器皿,倒了一碗干净的清水。
等他回到客厅的时候,小狗不见了。
他低下头,四下寻找,结果在垃圾桶旁找到了它。
它打翻了垃圾桶,正在埋头吃里面掉出来的东西。
是那个做失败的舒芙蕾。
它吃得是那样的认真,专注,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他笑了笑,在它旁边的地上坐了下来,看着这只可爱而贪吃的小生物,感到一阵心酸的愉悦。
第十章(上)
胡飞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打开冰箱下层冷冻区,把家里剩的最后一个可爱多拿了出来,并迅速消灭了它。
这已经是他今天吃过的第三个冰激凌了。
幸运的是,今天才周三,爸爸妈妈还有两天才回来,而爷爷奶奶根本管不了他。
即便到了周末,妈妈回来问起,他也可以说不知道,逼急了就说是爷爷奶奶吃掉的。妈妈顶多骂他两句贪吃鬼,小心像外婆那样将来得糖尿病,而爷爷奶奶就会过来帮他说话,说不是孩子吃的,是我们吃掉的。
再说,就算是他吃的也没什么,小孩嘛,喜欢吃甜食很正常,不必这么苛责。那时候妈妈只能叹口气,一脸无奈地说,唉,这孩子都是被你们惯坏了。
大人们嘻嘻哈哈一通,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他吃这么多甜食是有原因的。
他紧张死了,压力山大。
书上说,人一旦有压力,或者紧张,就想吃点甜食,因为糖能缓解紧张,减轻压力。
这本书是他在妈妈的床头柜上找到的,好像叫什么《如何管理自己的情绪》。
他猜想,他妈妈肯定没怎么好好看过这本书,因为她经常动不动就情绪失控。
他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从小到大,和他相处时间最多的就是书。
在他还是个三岁宝宝的时候,妈妈每天在家,会经常带着他出去玩,睡觉前靠着枕头给他讲故事。妈妈是一家图书公司的编辑,做过很多书,所以家里的书也很多。
妈妈说,书是性价比最高的娱乐。
他不懂什么叫娱乐,但他喜欢书,喜欢听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并且经常沉溺在自己的想象中无法自拔。
从五岁开始识字到现在,他看了很多书,而且都是自己看,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跳过或者查字典。
妈妈在家的时候,他会缠着她给自己讲,但自从她重新上班以后,这种事情就已经很少有了。
他最喜欢的一本书叫《玛蒂尔达》,作者是罗尔德·达尔,讲的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玛蒂尔达的故事。
玛蒂尔达和他一样,也是个喜欢看书的孩子,看很多很多书。
不同的是,玛蒂尔达的父母不喜欢她,对她不好,但他的父母对他很好,只是他们在上海上班,只有周末回家才能见上面。
最让他羡慕的是,玛蒂尔达有能用意念移动物体的神奇魔力,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他还是学着玛蒂尔达的样子,尝试着使用集中注意力用“意念”去移动东西,但没有一次成功过。
他觉得自己和玛蒂尔达一样孤独。
自从胡飞开始上小学,妈妈便离开了他。
她去上班了。从她和爸爸吵架的话里,他知道了妈妈受够了在家里带孩子,而是想要去寻找女性的价值。
他不懂什么叫“女性的价值”,只知道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妈妈现在每周日下午要去上海,周五晚上才能回来,而且每次回来他都已经睡了,只有第二天早上醒来,才能看见妈妈的脸。
爸爸也在上海上班,但他一点儿也不想他。他们父子俩关系一般。胡飞觉得他是那种特别无聊的人。
比爸爸更无聊的,是爷爷和奶奶。
爷爷奶奶原来是在乡下生活的,但妈妈去上班后,他们便住进了这个家,说是来照顾他的。
一开始,胡飞还为家里多了两个人会变得更加热闹一点而高兴,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比以前更加孤独了。
两位老人除了给他准备一日三餐,上学放学去接他,根本就没什么交流。
很多时候,胡飞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而且,他们似乎也并没有像他们嘴里说得那样爱胡飞。
当妈妈在家的时候,他们表现得很积极,但妈妈走了之后,他们便过起了自己的生活,不陪他玩,也不回答他任何的疑问。
他不喜欢他们,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借助不断吃甜食来排解内心的孤独和烦闷。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短短一年之内,他迅速长成了一个小胖子,全身肉嘟嘟的。
爷爷奶奶有一点好,就是对他言听计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吃什么也尽量满足他。
但他并不感激,反而更加厌恶了。他要的是朋友,而不是一对老仆人。
他没有朋友。
幼儿园的时候,他还有一两个常在一起的玩伴,那时候妈妈每周都会想方设法与对方妈妈约一下,刻意制造机会让他和那些人玩。
当时,他天真地以为这就叫朋友。
可上了小学后,那些所谓的“朋友”就再也没有一起玩过。
大家不在同一所学校,平时根本约不上,再说他们已经有了自己新的同学,组建了新的朋友关系。
他也有新同学,只是他们都不怎么跟他玩。
一方面是他性格上比较内向、胆小,不是太敢主动找人说话,即便别人叫他,也紧张得沉默以对。
他渴望朋友,却完全没有交朋友的能力。
可是每当妈妈问起他学校的情况时,他却会笑着说很好啊,同学们喜欢我,我有很多好朋友呢,比如某某,某某,还有某某。
他学会了撒谎,以此来欺骗父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想来想去,可能是不想让大人为自己操心?
偶尔他也会安慰自己,大人每天都在撒谎,这又不是他们的专利,凭什么他们可以我就不可以呢。
他用各种谎言把大人们玩得团团转,尤其是两个老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这依然无法解决他没有朋友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他在小区里看到了几个正在遛狗的男孩女孩。
他被他们的快乐所吸引住了,以至于没注意到一只挣脱绳索的小狗朝自己冲了过来。
他吓得摔倒在地,委屈得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然而,当那个大姐姐朝他伸过手来、询问他“有没有事”的时候,他呆住了。
他完全忘记了哭泣,而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紧紧抓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获得朋友的绝佳机会。
第十章(中)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然后一脸满不在乎地说没事。
他鼓起勇气上前摸了摸狗头,表示自己非常喜欢狗狗。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说了一些狗狗行为所代表的含义(巧合的是,他前不久刚看了一本《狗语大辞典》),并且对养狗知识对答入流。
他轻而易举就获得了他们的认可,主动邀请他加入了这个小团体。
现在,他有朋友了。
而且是真的朋友。
他们对他很好,都很照顾这个只有八岁的小胖子弟弟,凡事都把他带在身边,有什么好吃的都分享给他一些。
他们真的相信他是个爱狗的人,非常想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心爱小狗,只不过他的爸爸妈妈嫌麻烦,才没有养狗的机会(这点情况和大家差不多,立即引起了共情)。
而他呢,明知道自己在撒谎,却不得不把这场戏演到底。
他非常害怕这些朋友因为知道自己在撒谎而离他远去。害怕得要死。
因此,当李微微提出要实施那项计划的时候,他毫不犹豫举手赞成,并且表现得非常积极且亢奋。
作为一名八岁的孩子,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中存在的风险性。
他只是简单地认为,大家在一起干一件非常有正义的事情(抓住虐狗的坏蛋)。
“一起”,比什么都重要。“一起”让他感到不再孤独。
直到意外发生后,他曾感到一种无法准确描述的惊慌,但很快便将它抛诸脑后了。
是的,有个人被他们砸死了,可他年龄尚小,对“死亡”还没有任何概念,只是在那些看过的故事书中知道这件事很可怕。
仅此而已。他甚至连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家长的苦恼都没有产生过。
不过,在和其他三个小伙伴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件事——因为这起意外,大家变得更加紧密了,仿佛他们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和目标。
对此,他竟有种因祸得福的快乐。
因为快乐,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要比那些哥哥姐姐们先抓到坏蛋。
他们虽然不排斥自己,但他总觉得得证明点什么,才能巩固自己的位置。
他是这个里面最小的孩子,能力也最小,如果能先抓到坏蛋,大家不仅会对他刮目相看,而且会更喜欢和认可他。
因此那天晚上和大家分开后,他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在靠椅上坐了一小会儿。
他已经八岁了,经常一个人待着,早已学会了独自思考。
五分钟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知道那个坏蛋是住在38号楼,那为什么不直接去那里把他找出来呢?
想到这,他便站了起来,朝38号楼走去。
路上,他看了一下电话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通常玩到八点的时候,爷爷的电话就要打来,嘱咐他回家的时间到了。
这款手表是妈妈上班之前给他买的,一开始还会每晚睡觉前给他打电话,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什么好吃的?但现在已经打得少了,有时候两三天才来一个电话,而且每次都非常匆忙。
小区里的人依然很多。
一路走来,他感觉很踏实。看样子那起安全事故并没有让大家太过担心。
从小到大,他就是在这个小区里长大的,对小区的环境了如指掌,这种熟悉给了他安全感,也让家长放心让他独自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嘴里唱起了一个歌曲,是上学期班主任李老师教的,叫《萤火虫》。他非常喜欢这首歌。
“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
他喜欢夏天。
虽然因为胖,夏天会令他不停流汗,玩久了会气喘吁吁得难受,但这是一个有假期的季节。
漫长的暑假,他可以不去上学,而不上学就能让他忘记自己在学校没有朋友的不快乐。
现在,他更加有了喜欢夏天的理由:他有了新的朋友,并且将让他们为自己的表现大吃一惊。
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了38号楼下的单元门口。
单元门关着的。
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正好有人出来,趁着门没自动关上的那一刻,他飞快地冲上前去,抹身进去了。
门在他身后很快关上了。
小胡飞这才发现自己身陷在黑暗之中。他“啊”了一声,大堂的灯便亮了。
原来是这样,这里和自己家所在的单元一样,是声控灯。
他在光明中踌躇了一会儿,直到灯再次熄灭,他也没挪动一下脚步。
他根本没想好到底用什么方法去找到那个虐狗的变态。
一家家去敲门吗?
问开门的人是不是虐狗狂?
对方不是倒还好,万一真是呢?
万一这坏蛋是一个大个子叔叔呢?
对方会不会把他暴打一顿,或者干脆把他抓起来,像虐待狗狗那样虐待自己——在身上割很多刀,再把两条腿打断,最后用榔头敲破自己的脑袋?
想到这,他才开始害怕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不应该独自来找坏蛋,太自不量力了。
赶紧走吧。回家去。爷爷奶奶在等着自己呢。
这么想着,他转身就往门口走,然后刚走了几步,灯又亮了。
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几乎一瞬间驱赶走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又不害怕了。我为什么来了?不就是抓坏蛋吗?不就是来证明自己挺厉害的么?这么一走,那不就是白来了吗?
要是被那些小伙伴知道自己这么胆小,他们肯定会嘲笑自己吧。
不行,我不能走,我还是要去把那家伙揪出来!
可是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他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一个当找到那个坏蛋之后能全身而退的办法。
接着,他转过身,朝楼梯口走去。
先从一楼开始。他按响了102的门铃。没有人回应。可能不在家吧。
接着,他上了消防通道里的楼梯,朝二楼走去。
101号不用去问了,肯定不是他们。因为那是那名钢琴教师金老师的家。如果这个小区要排除虐狗的人,首先就应该排除金老师和她的男朋友。理由是他们除了教孩子们钢琴,本身还养了一条可爱的柯基。而这条柯基是本小区出了名的明星狗,干净又温顺,还经常被带去美容,很多孩子都认识,试问这样爱狗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虐狗呢?
201的门开了,一张满脸疑惑的中年女人脸从门后露了出来。
“你找谁?”
“阿姨,你有没有看见一只白色的小猫呀?”胡飞满脸天真的问道。他的外表很可爱,一脸稚气,所以他的话往往不会引起怀疑。
“白色的小猫?”
“是的,我的阿呆,哦,就是那只小猫的名字,它刚才跑丢了,我看见它进了这个单元楼,所以就过来问问。”
“没有哦。我们家门一直关着的,没看见什么小猫。”
“哦,这样啊,好吧,打扰了。”
女人关门的那一刹那,他从门缝里看见客厅的桌子上坐着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和他差不多大,却已经戴上了近视眼镜,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
胡飞觉得她真可怜,要是他妈妈也这样逼他学习,他绝对会疯掉的。
幸运的是,妈妈上班去了。
没错,这就是他的计划:挨家挨户去敲门,然后看看有没有可能很找出那个家伙是谁。
他对自己的撒谎能力有把握,演技也还可以,而他的鼻子又特别灵敏,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狗味。
他想,如果一个人家里没有养狗,身上又有狗味的话,那很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只要找到这个人,他就撒个谎离开,等明天再见到那些小伙伴后,就能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了,到时候他也算大功告成啦。
第十章(下)
202住的是一对老人。
那个老头开门后,听到小胖子说要找猫,非常生气。
他认为这个小胖子打搅了他看电视的雅兴,气呼呼地把他骂了一顿,然后用力把门关上了。
胡飞观察到看这个老头腿脚有点不利索,认为他不具有打死一个大黄狗的能力。
爬到三楼的时候,小胖子胡飞开始有点累了。
他开始有点抱怨自己平时甜食吃得太多,发誓以后一定要多锻炼,增加体能,同时把满身的肥肉减下去一些。
301没有人应门。
302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一阵狗吠,听起来像是那种小奶狗。他没有停留,直接上了4楼。还是那个道理,家里养狗的人不大可能虐待狗的。
401的倒是有点可疑。
是个男人,一个人住,而且胡飞偷偷从对方的胳肢窝与胳膊的缝隙里朝屋内瞟了一眼,发现全是健身器材。
这家伙肌肉发达,把白背心撑得鼓鼓囊囊的,凶巴巴地问他找什么,仿佛打扰了他正在做的什么好事。
“我家的猫不见了……”
“什么?猫不见了?你也喜欢猫吗?”一提到猫,男人的脸色一变。
“喜欢啊。”
“我也是。”
不等胡飞反应,就看见屋里一下子冲出来三四只猫,男人连忙把它们一一抓住,一然后把它们在怀里摸啊摸。
“我是个猫奴,已经收养了四五只小家伙了,放心,如果找到了,我一定还给你。你是几幢的?”
胡飞摇摇头,说了声“谢谢”,就朝五楼走去。走到电梯口,就听见那个健身教练把门关上。
不是他。
猫奴肯定也不是虐狗狂。
他转身,伸手准备去按402的门。
结果刚按下,门就开了。
“你终于来了……”
话刚说到一半,发现对方并非自己苦心等待的人怎么矮了一截,而是一个小胖子,顿时愣住了。
胡飞同样也愣住了。
面前的这位阿姨年轻、漂亮,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睡衣,两条大腿露在外面。他低下头,看见她的指甲涂得鲜红。
“小家伙,你找谁?”
“我家的猫不见了……”
“我这里没有猫。”
“哦。打搅了。”
说完,他就先走。
“慢着!回来!”
他只好转过身来,但头依然不敢抬起看这位美女姐姐。
“你是谁派来的?”
“啊?”
“怎么?你不是他派来的?”
“谁?”
“真不是吗?”
“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那是不是他老婆派来的呢?”
“我真的是家里猫丢了!”
女人顶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然后“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等会儿。”
说着他就回屋去了。很快,她再次出现在门口,并且把几块巧克力糖塞进了胡飞上衣口袋里。
“拿去吃吧。今天的事和听到的话,不要跟任何人说。知道吗?”
说完,她就退回到屋内,关上了门。胡飞原地愣了半天。
接着,他把口袋里的巧克力拿出来,然后蹲下来,放在门口的地毯上,便转身离开。
501住着两个女孩,她们正窝在沙发上用投影看恐怖电影,除了口头上表示对胡飞丢失猫这件事深表同情之外,更多的心思都在白墙上投影中的吓人桥段。胡飞不敢看,就快速离开了。
502住在两个男孩,体型健硕,个子高大,但看上去比较温和。
他们把胡飞请到了家里,给了他一根冰激凌,然后把他领到了客厅的中间,说是给粉丝们介绍一个小朋友——那里放着摄像机和电脑,周围音箱里不断有声音传出来。
胡飞知道他们是在做直播,靠搞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在家里赚钱。
他爸爸喜欢刷手机看直播。
到了6楼的时候,他的电话手表终于响了。
是爷爷打来的。但他没接。
爷爷总是这么准时,说八点就八点,像个报时的机器人。
他不想被他破坏心情,干脆关掉了电话。
待会儿回去爷爷问起,他就说自己的手表没电了,反正这种谎言他又不是没撒过。
整个六楼都没有人应门。他知道他们都在家,因为很清楚地听见了屋内看电视的声音。奇怪的是,他们看的是同一个频道,里面有人在唱歌。唱同一首歌。
到了七楼,他已经彻底爬不动了。走了这么多户,他完全没想到这件事本身倒并不可怕,但实在太耗体力。他整个上半身都湿掉了,t恤衫现在脱下来能拧得出水来。胡飞坐在消防通道的楼梯上,喘着气,想着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坐电梯下去算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脚步声。
从下面传来的。有人正沿着通道楼梯上来了。
谁会不坐电梯而走楼梯呢?是那个变态!胡飞吓坏了,想赶紧从7楼出去,然后当他去拉消防门时,发现竟被锁死了,怎么也拉不开。
顿时,他吓得腿发软了,奋不顾身地朝上面爬去。
那追踪的脚步却依然没有停止。
而胡飞,八岁的小男孩,随着不断往上爬,那种恐惧感反而越来越深,他感觉腿上越来使不上劲了。
也不知道爬了多少层,那诡异的脚步声却还在下一层,而且越来越近了。
胡飞终于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于是一把拉开消防通道的门,走进了楼梯间。
他连忙冲进了,按下电梯向下键。
电梯缓缓从一楼上来了。
他突然感到时间真是过得太慢了,就像有人用了慢镜头的软件似的。
他听见那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了,心想电梯已经来不及,呼救才是真的。
他选了右边这家,按下了门铃。
身后的安全通道门把手上,已经搭上了一只成年人的手。
门终于开了。那个死变态马上就要进来了。
胡飞的心脏吓得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开始狂按门铃。
求救的这个门也打开了。
他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你找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胡飞抬起了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的脸之后,顿时整个心脏都停止了搏动。
那种恐惧感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
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按了这一户的门铃。
屋外的房门门框上贴着金属制的门牌号:2502。
第十一章(上)
“姓名?”
“刘辉。”
“年龄?”
“28岁。”
“籍贯?”
“河南开封。”
“来s市多久了?”
“一两年吧。”
“一年还是两年?说准确一点。”
“不记得了。”
“再好好想想。”
“真不记得了!警官,你们一大早把我从床上揪到这儿来,到底是为什么啊?”
蒋健听到这里,示意旁边的记录员先停一下,随后拿起手边的一叠照片,起身走到被铐住双手的刘辉身旁,俯下身,眼睛直视后者,把那些照片一张一张拍在他面前的小桌板上。他的力道铿锵有力,恰到好处,就像羊角锤准确无误地击在了钉子头上,震得刘辉的身体一抖一抖的,眼睛眨个不停。
那些均是来自顾新月凶案现场所拍摄的照片。
肮脏,凄惨,恐怖,恶心。
刘辉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身体往后靠,尽量不去看这些照片。在蒋健看来,这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此刻的行为和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任由那些照片继续血淋淋地摊在刘辉面前,折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示意记录员可以继续开始。
“警官,我上次已经说过了,我和顾新月不熟,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蒋健根本不想听这个家伙继续胡扯。他打开面前的资料夹,开始念了起来,“你是2020年3月17日来到本市的。当时你坐的是一辆t字头的列车,到站后在车站旁的小旅馆住了三天。三天后,你入职了一家海鲜酒楼,开始做服务员,但只干了不到两个月就辞职了,去向不明。然后过了五个月,你的名字出现在一家房产中产公司的雇员名单中,这份工作你做得时间比较长,差不多有一年零三个月。也就是在这期间,你与顾新月偶遇,随后发展成了恋人关系……先不要打断我,让我说完。你们在2021年10月以顾新月的名字在老城区租了一套房子,开始了同居生活。一直到今年年初,你又换了工作,也就是目前在做的生鲜超市的配送员。从入职那天开始,你搬进了公司的宿舍,而老城区那套房子也退租了,而同时段顾新月在学校附近租了套两居室。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你们似乎就再也没有交往了。你们为什么分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顾新月……”
“今年三月的一天,有人目击你和顾新月在一家火锅店吃饭。当时你们发生了激烈争吵,过程中,你端起了火锅准备朝顾新月脸上泼……”
“别说了!”刘辉终于情绪失控了,戴手铐的双手在桌上用力一顿,发出了巨大的声音。立在墙角的武装警员见状后准备上前,但蒋健抬手阻止了。经验告诉他,这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断嫌疑人的表达。
果不其然,刘辉崩溃了,望着面前那些惨烈的尸体照片泣不成声。
“我,我对不起新月,对不起……”
蒋健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纸——作为一名审讯高手,他总是在口袋里放一包餐巾纸,通常是为这一刻准备的——抽出两张,走过去,递给了刘辉。
后者不客气地接了过去,擦干眼泪和鼻涕。蒋健收起了照片,重新坐下,双臂环抱胸前,身体后靠,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他对自己的这套审讯技巧产生的效果相当满意。
过了一会儿,刘辉再次开口说话了。
“是我害死了新月。”
“来吧,把整个过程都交代清楚。记住,任何一句谎话都可能会影响你接下来面临的刑期。”
“新月是我最爱的人。”刘辉仿佛没听见蒋健的警告,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做中介那段时间,因为完不成任务,不是被店长和同事排挤嘲笑,就是被隔壁的同行撬单,非常苦闷,多次想放弃,逃离这座城市。但因为新月,我咬牙坚持了下来。”
“因为她?你们那时候就在一起了吗?”
“没有。不过我是为了她才来到这座城市的。”
刘辉沉吟了一番,开始叙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在初中和顾新月同桌时就喜欢上她了。
但那时的她是班长兼文艺委员,自己只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学渣,深深的自卑感让他甚至都没敢跟她说上过几句话。
初中结束后,顾新月考上了本地的重点高中,而他则去了一所计算机技术中专学校,两人再没有见过面。
十年后,当刘辉在自家开的复印店偶遇了一位曾经的初中同学时,他才再一次听到了顾新月的名字和消息。
这个自己曾经暗恋的女神艺术院校毕业后去了s市,在当地一家私立学校做舞蹈老师。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初中与顾新月同桌时的画面像幻灯片般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他的鼻腔里仿佛充斥着从顾新月身上散发出来的海飞丝洗发水的香味。
两天后,他关闭了打印店,简单带了些行李便前往了s市。
到了之后,他一边打工一边寻找顾新月的下落。幸运的是,s市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城市。
他关注了本市所有私立双语学校的公众号和官方微博,每天刷新,半年后,他在某篇文章中刷到了顾新月的照片。
从那天起,他每天放学时段,都会站在校门口马路对面,等待顾新月某时某刻从校门里面走出来。他说不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只是被一种想要见到她的冲动支配着,至于见到之后要做什么,他还没有好好想过。
那时他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房屋中介了,但因为无心工作,业绩不佳,不得不承受着收入低以及同事鄙夷等多方面的打击。
每次从校门口失望而归的时候,他都想过自杀这件事。
他是一个精神比较脆弱的人,不是太能承受沉重的压力,却又总是因为一时激动做出可能毫无希望的决定。
来s市就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糟糕的一个决定。
来之前,他完全没有考虑后果,只是想到就去做了,而且义无反顾。
但真到了即将面对顾新月的时刻,他又害怕得要死,担心对方一个冷漠的眼神就能让自己毁灭。
就在这诚惶诚恐、患得患失的心境中,他等到了顾新月。
她在所有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独自一人出现在了校门口。
当时她穿着一袭长裙,戴着墨镜,斜挎着一只小包,看起来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样,他却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她已经上了路旁的公交车,转眼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下一次,他提前在公交车旁等待,然后跟着她上了车。
他就坐在她的后面,默默注视着她,并一直跟到她下车。
他知道了她住在哪儿,随后利用自己做房产中介所掌握的资源,在她的小区也租了一套房。
不久,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下午,他克服了恐惧的心魔,假装与她擦肩而过后,大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顾新月!”
她站住了脚步,以一种疑惑的表情看着他。
“真的是你啊。太巧了!”他极力克制住紧张情绪,“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刘辉呀,中学时我们同桌过。”
“天呐……怎么是你!”她惊呼起来。在这样一个异乡的城市遇到一位曾经的同桌,没理由不开心。
“你也住这个小区吗?”
“是啊,难道你也是?这也太巧了吧。”
“哈哈,是啊。”停顿了一下后,刘辉鼓足了全身的勇气,“那个,既然这么巧,你现在有空吗?一起喝杯咖啡?”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完美。
两人因为刻意制造的“缘分”逐渐走到了一起。
一个月后,刘辉退掉了自己的房子,搬进了顾新月的家,开始同居生活。
第十一章(中)
“没想到你这人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还挺会耍手段的嘛。”蒋健冷冷地嘲笑道。
“你不懂。”
“嘿,这有什么不懂。”
“我和顾新月是真爱。”
“什么?你再说一遍?”
“真爱。”刘辉眼神中透着笃定。
正如刘辉所言,两个在异乡相遇的男女度过了一段还算甜蜜的同居岁月。
最初的那段日子里,刘辉仿佛从爱情中获得了力量,积极热烈投入到了工作中。
他手上成交了几套房子,得到了一笔不菲的佣金,在那年圣诞节前几天,他买了一只他所能承受的最大价格的白金钻戒,打算趁着平安夜烛光晚餐的时候,向顾新月求婚。
他时时刻刻被一种“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的执念所掌控着,每拖一天他就会焦虑一天。
他深信两人是天作之合,而顾新月只要嫁给他,一定会幸福一辈子。
他为这一刻的到来激动不已。
然而,平安夜那天下午他接到了顾新月的电话。
她告诉他这天学校要办圣诞节party,作为教职工的她必须参加,让他不要等她回家吃饭了。他有点失望,但还是表示理解,提出要不要去晚上学校门口接她。
她说不用了。
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刘辉敏感的心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令他整个晚上都坐立不安。他独自吃了一大份酸菜鱼(顾新月的最爱)之后,又喝了两瓶青岛纯生,依然想往嘴巴里塞点东西。
其间,他给顾新月发了一堆微信,但没有一条回复,又试着打电话,得到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直到晚上九点,他再也受不了了,穿上外套,拿上那枚戒指,奔出门去。
顾新月并不在学校。
事实上,学校当晚并没有举办圣诞派对——至少门口那个年轻的保安对此完全不知道。
他想到要不要问一下顾新月的同事,但发现自己竟然一个也不认识。
顾新月从来没有带他出席过任何场合,也没有给他介绍过哪怕一个自己的朋友或同事。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和自己一起同居的女人,对她所有的印象几乎都来自初中时的朦胧记忆。这个发现令他惊讶不已,且备受挫败。
唯一能再次见到顾新月的地方是那个被他们平时叫做“家”的出租屋。那天晚上,他一直在客厅等到凌晨三点多,才听到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顾新月浑身酒气。他质问她去哪儿了,而她冷漠地回答关你什么事。
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他被关在了卧室门外,并且在沙发上度过了一个不眠夜。
第二天一早,他殷勤地做了顿丰盛的早餐,为前一天的争吵道歉。
一开始,顾新月看到那些煎鸡蛋、香肠和咖啡还表现得欣喜不已,可当他拿出戒指、单腿跪地准备求婚时,意外发生了。
她吐了。
顾新月把前一晚吃的那些牛排、蛋糕以及威士忌的混合物残忍地吐在了刘辉面前的地板上,以这样一种有点过分的方式摧毁了后者的爱情,以及一切。
从那天起,两人虽然还住在一起,但名义上已经分手了。
刘辉答应顾新月一旦找到房子就搬出去,但却迟迟没有动身。
为了避免尴尬,顾新月每天回家时间越来越晚,而且每次一回来就进了卧室,并迅速关上了门。两人的交流几乎中断了。
接下来就到了新年。
刘辉买了车票要回老家看望父母,而顾新月则不打算回去。
他打包了所有的行李,做好了一去不复返的准备。
和顾新月在一起的这大半年简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现在是梦醒的时刻了。
临别前,两人相互拉黑了对方的微信。
可在家才待了不到三天,刘辉就反悔了。
他认为自己搞错了,和顾新月之间并没有完蛋,之所以造成目前的局面,完全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妥协的缘故。女人是要哄的嘛。
只要自己放下身段,去讨好她,向她表示真心,她一定会找台阶下,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
毕竟两人之间感情没有问题,只是因为误会才闹到这一步。
差不多得了,他想。
事实上,他确实搞错了状况。
两人之间出现的根本性问题是他不了解顾新月,而非其他。
因此,当过完年后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捧着一束新鲜的玫瑰花站在两人曾经的小家门前时,却久久没有人出来开门。
顾新月已经搬走了,并且更换了手机号码。
他打电话到学校询问她的联系方式,但当对方问他的身份时,刘辉犹豫了。他不确定顾新月是否把他的名字已经列入了黑名单。
他像以前那样守在学校门口,等着她的出现,但再也没有等到。
她一定在故意躲着自己,他猜测着,看来一切确实已经结束了。
他重新找到了工作,每天骑着电瓶车去配送生鲜。
那段时间,他觉得整个人是没有灵魂的,只想用不断地劳作来填满自己内心的空虚和痛苦。
他每天完成两个人的工作量,没有任何怨言,下班后就一个人去酒吧喝酒,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过了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走出失恋的沼泽地了,也成了一名小组长,看起来生活恢复了正常。
但这时,命运又开始拿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开起了玩笑。
他在给一家客户配送生鲜的时候,在送货单上看到了她。
顾女士。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他知道就是她,因为只有她才会同时买一大包冰冻鱿鱼圈和一大瓶番茄酱。油炸鱿鱼圈配番茄酱是她的最爱,这点在两人共同生活时,他就知晓了。
然而,当他兴冲冲地拎着一大包配送品来到那套明显比他们以前住的地方更加高档的房门口、准备按下门铃时,屋内却传出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愣住了。
几秒钟后,他放下东西,狼狈地逃离现场。
第十一章(下)
几天后,他给她打了电话,约她出来吃火锅。他从那份收货单上记下了她的电话。顾新月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那天晚上,他一开始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彬彬有礼地询问顾新月能否再给他一次机会。顾新月明确地拒绝了他。她甚至还警告他,尽快停止对她的骚扰(手机号码是怎么得来的?),否则她将报警处理。他顿时怒不可遏。
“所以你就端起火锅准备泼人身上?”蒋健严厉地说道。
“我当时真是气坏了。我们好歹谈过恋爱,她把我刘辉当什么人了?跟踪狂?变态?”
“难道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对她是真爱,怎么可能伤害她呢?”
“你少在这儿跟我装了。当时要不是店主及时制止,说不定惨剧就发生了。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真爱?”
“你不懂。”刘辉喃喃地说,“我现在是真后悔,如果当时我真泼下去就好了……”
“你说什么?!”蒋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我泼了,她现在顶多也就是毁容,一旦她毁了容,别的男人也就不会要她了,也就不会死了。”
蒋健愣住了。这样的话从刘辉嘴里说出来,几乎颠覆了他之前的判断。
“你是说,你后悔没将她毁容,而不后悔杀了她?”
刘辉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看着蒋健。
“你说什么?”
“我说,”蒋健迎着刘辉的目光顶过去,“你难道不后悔杀了顾新月?”
“我……你怎么……我没杀她……我……”刘辉有点语无伦次。
“你没杀她?”蒋健轻蔑地一笑,“你刚才说了这些多,都在证明一件事,你和死者顾新月存在着情感纠葛,你刘辉因爱生恨,约她到天平山见面,然后对她下了毒手,并把她的尸体就地掩埋。你以为自己能逃脱法律的制裁,我告诉你,刘辉,你这辈子完了,你这个无耻的杀人犯!”
“胡说!”刘辉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我没杀顾新月,你说我杀了她,拿出证据来?”
“你刚才说的这些就是证据!我们都录下来了。你有着充分的杀人动机,另外,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本月1号,也就是死者遇害的当天,你没去上班。”
“1号?7月1号吗?我生病了呀,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发高烧,所以请了假在家休息……”
“谁能证明呢?”
“我……”
“证明不了吧?你既有杀人动机,又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认罪吧,现在认罪,这样还能为自己争取减少一点刑罚,否则,以这样性质恶劣的杀人案,你可能要面临最严重的判罚:死刑。”
蒋健的最后这两个字让刘辉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就像一只认命的即将被宰杀的老公鸡。等了一会儿,蒋健站了起来。
“你考虑一会儿吧。”
“等一下。”
刚走到门口的蒋健回过头,看着刘辉。后者缓缓抬起头,令蒋健吃惊的是,他的脸上满是泪水和恨意。
“我要请个律师。”他用力地说道,“我没杀人,绝不认罪!”
蒋健呆呆地望着刘辉。
但很快,他的脸上恢复了冷酷,什么也没说,就拉开门走出了审讯室。
就在蒋健审讯刘辉的同时,方磊正在法医中心等待法医老杨从解剖室里出来。
除了他,几乎所有组员都去围观那场蒋队的审讯去了。
自从刘辉的名字出现在侦查视野中之后,大家基本上认为这起案子就要水落石出了。
三天。
从发现尸体到刘辉被逮捕归案,仅仅用了三天时间。
这种侦破速度完全值得市局在后续的媒体通报时大书特书。
但方磊依然无法对之前的那两点感到释怀:狗以及敲碎头骨的作案手法。
可遗憾的是,他把那些案卷材料颠来倒去地看个不停,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突破的点。
到了中午,他想起昨夜收养的小黑狗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早上来上班之前,把它放客厅了),于是把一口未动的午餐重新盖好盖子,快速离开了警局。
进屋之前,他设想过多种悲剧性的场景,比如小狗的头被卡在了下水道里,窒息死了;比如它去扯餐布的角,餐桌上的玻璃花瓶掉下去把它给砸死了;又比如……
总之,他不大相信这只脆弱的小狗能在家里安安全全地活下去。
然而,当他打开房门,第一眼就看见那狗已经等在门后了。
不仅如此,它嘴里还叼着一只拖鞋,摇头摆尾,可爱至极。
当他要去拿拖鞋的时候,那小狗却又跑开了。
“哈,小捣蛋!”
虽然没出什么事,但屋内的情况还是让方磊皱起了眉头:满屋的屎和尿,被扔在地上的内裤,还有一卷扯了一路的卷纸……他默默地收拾这些,开始怀疑自己选择收养一只狗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好不容易收拾完之后,他和小狗坐在门槛上,分食饭盒里的食物。院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吹和咀嚼的声音。
有那么一会儿,他感觉内心非常平静,那种纠缠已久的孤独感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情感的充盈。他把饭盒放在一旁,将那只小狗抱起来,放在怀里,温柔抚摸。
“忘记给你取名字了。叫你什么好呢?”他轻轻地说道。
狗子只是傻乎乎地哈气。
“要不,就叫你皮蛋吧。嗯,这个名字挺适合你的。”
皮蛋身上的毛黑黑的,肚子上则是灰色的。
突然,他不动了,手触摸着皮蛋那软软的黑毛。
他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接着,他把皮蛋放回到屋子里,关上门。
走到街上,他迅速打了一辆车回了警局。
从工位上的案卷里,他找到了那份顾新月的尸检报告。果然,有个地方存在明显的疑点。他拿着报告,立马去往法医中心。
一小时后,老杨终于完成今天的尸检工作,从解剖室里走了出来。方磊迅速迎了上去。
“不好意思啊老方,让你久等了。找我什么事儿?”
方磊把那份尸检报告递了上去,然后指出上面自己关注的那个问题。
“这份样品还在吗?”
“当然。案子还没破嘛,证物都还在。你确定要看吗?”
“嗯。”
“那跟我来吧。”
方磊跟着老杨来到了尸检样本存放室。很快,老杨将一个小型的玻璃瓶拿在手上,然后拧开瓶盖,用镊子将里面的东西夹出来,放在检验台上,并将上方的白光调亮了好几倍。
“看吧。”
方磊把头凑近,仔细观察上面的那样东西。
一根深棕色的毛。
“我看尸检报告上说,这是在死者的脚指甲缝里找到的,检验结果是非人类的毛发,对吗?”
“没错,这是狗毛。”老杨解释道,“狗的毛和人类的头发是很容易区分的,因为狗毛没有汗腺囊,而人的头发则相反。”
“能查出这是哪种犬类的狗毛吗?”
“这你可就为难我了。虽然我们法医也会学一些动物知识,但世界上的犬种类繁多,目前算是我的知识盲区。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应该去补补课了。”
“是这样,我们在死者的家里曾发现她养了一只贵宾犬。”
“贵宾?”老杨皱起了眉头,“这根狗毛肯定不属于贵宾的,贵宾又叫卷毛犬,通常来讲毛会又卷又软,而且不怎么掉毛,而这根狗毛又粗又硬,而且还是黄色……天呐!”
老杨和方磊对视了一眼。他终于明白方磊来找他的原因了。
接着,他迅速走到放档案的抽屉,把。另一份档案拿了出来。
经过对比,没错,这根狗毛正是属于那条从天而降砸死人的大黄狗的。
第十二章(上)
“你是说,你看见那个变态啦?!”
当李微微问出这句话时,她和其他三个小伙伴正聚集在一棵杨梅树下乘凉。
在江南地区,杨梅成熟季通常在六月中上旬,周期很短,差不多只有一星期,而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杨梅果早已掉光,化作了尘泥,只留下不算繁茂的树冠部分为这些孩子遮挡一些午后的烈日。
事实上,这个小区果树种类繁多,除了杨梅,枇杷、李树、梨树、桑葚等均会在适当的季节向居民们展现自己丰硕的果实,不过通常物业会在树干上挂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已打农药,禁止采摘。
“是的,我看见他了。”胡飞抿嘴、蹙眉,一脸严肃,“而且我还进了他的屋子。”
“天呐。”
“太可怕了。”
“你没事吧?他没有把你怎么样?”
“快,跟我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飞鼓了鼓胖乎乎的腮帮子,开始述说起了昨晚那场有惊无险的可怕经历。
“你找谁?”
男人的声音在胡飞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被眼前的这张脸吓了一跳。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脏兮兮的t恤配上高大的身躯,这与胡飞印象中的坏人形象简直不谋而合!一时间,他恐惧得竟说不出话来了。
“你怎么了?”男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胡飞立即就把脸转到了一旁。他害怕看到对方那双可怕的眼睛。“要不要喝点饮料?”
小胖子噤若寒蝉。
“可乐可以吗?我这里除了可乐,就只有啤酒了。”
一听到可乐两个字,胡飞心绪稍稍平静了一些。甜食能让人放松。他点点头,但还是不敢看对方。
那男人站起身,朝厨房走去了。
胡飞这才抬起头,打量起整个客厅来。
这里可真乱啊,比我们家可乱多了,他想,这叔叔肯定没有老婆。
记得爷爷奶奶刚来的那段时间,屋子也很乱,他们什么都不舍得扔,旧纸板、塑料瓶、破衣服、烂抹布堆得到处都是,直到有一天妈妈回来看到这一切,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发了疯似的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地全扔了出去。
从那时起,爷爷奶奶就乖了很多,除了不敢随便往家里搬东西外,每个周末在爸爸妈妈回来之前,还会搞一次大扫除。即使这样,妈妈每次回家还是对卫生不太满意。
那个脏大叔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罐红红的可口可乐。
“对不起,我没找到冰块。要不你将就着喝一点吧?”
说着,男人一下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咔嚓。泡沫从瓶口冒了出来。紧接着,那罐可乐递到了胡飞的面前。
“给。”
但胡飞没有接。对不起?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怎么会……这家伙竟然还说了一句礼貌用语?难道自己搞错了……
“快拿着吧。”
男人不由分说,就把可乐罐塞到了他的手里。接着,男人走到了沙发边,一屁股坐下,拿起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直接对嘴仰头喝了一大口,接着打了个嗝,笑嘻嘻地看着胡飞,用下巴点了一下他手里的可乐,示意他赶紧喝。
胡飞确实渴了。刚才一下子爬了二十层楼,再加上被恐惧支配,早已是口干舌燥,满身是汗。但当他把可乐举到嘴边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笨蛋!差点中了圈套!
他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
无数次,无数次,妈妈曾经跟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要喝陌生人的饮料,因为很有可能里面被人下了迷魂药。
有一次,妈妈还给他看过一个小视频,说的是有个女孩就是因为喝了陌生人递过来的饮料,结果被迷晕了,被人贩子卖到了很远很穷的地方,成了一个残疾人的老婆,每天被铁链拴着,又打又骂,还生了一堆孩子,最后成了精神病。
虽然他不是女孩,但被人卖掉,再也见不到妈妈,那也是很恐怖的事情啊。
胡飞啊胡飞,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好险,算是没有喝,就说呢,这个人怎么这么好,又是给可乐,又是说“对不起”,分明就是想骗我这个小孩。
妈妈还说了:笑嘻嘻,笑嘻嘻,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想什么呢?快喝啊。”男人催促道。
哼,越让我喝,我越不喝。胡飞把可乐罐握在手里,不说话,也不动,琢磨着究竟怎么才能脱离险境。
“你这小孩,真是奇怪。”男人收起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谁,为什么会跑来敲我家的门?”
突然,卫生间里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声音。
是狗叫!
胡飞立马就明白了,这个人就是那个可怕的虐狗狂!
他刚才肯定是在虐待狗狗,结果被我的敲门声打断了。
糟糕,我现在知道他的坏事了,他会不会杀人灭口?
不行,我得赶紧逃啊!
这样想着,胡飞便站了起来,倒退着朝门的方向而去。
“喂,你去哪儿!”
男人已经站起来了。胡飞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将手中的可乐罐像投掷燃烧弹一般朝那个大坏蛋扔了过去。
坏蛋轻松躲了过去,然后面目狰狞地朝他扑了过来。
“救命啊!”
胡飞大喊一声,转身朝大门跑去。他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逃出这可怕的魔窟。
然而,当他已经到达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
这种门和自己家的是同一款式的,没道理打不开啊。
他紧张地不断去拉门栓,可手脚就是不听使唤。
一只大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胡飞“啊”地尖叫一声,大哭了起来。与此同时,他感觉有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裤裆,流进了裤筒里。
“哈哈,你是说,你尿裤子了?”兰小美打断了故事,大声嘲笑起来。
胡飞害羞地低下了头。
“小美,别打岔,人家正说在兴头上呢。”
“哦哦,对不起,你往下说。”
胡飞深吸一口气,继续把故事讲下去。
嘭嘭嘭!
“开门!快开门!”
门外突如其来的喊声让屋内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愣住了。随即,那只大手捂住了胡飞刚张到一半的嘴。
“嘘,别说话!”男人压低嗓子命令道,眼睛往猫眼里看。
胡飞恐惧极了。
他被一股浓浓的烟味抑制住了呼吸。
与此同时,他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如果再不反抗,将会失去这唯一能活命的机会。
于是,他使劲全身力气拼命地挣扎,趁着某个来之不易的空隙,找准那只满是恶心味道的大手狠狠咬了下去。
“啊!!”
男人痛得松开了手。
瞬间,胡飞找到了门锁的关键,猛地拉开了门。
第十二章(中)
“天呐!然后呢?”
几个小伙伴都听傻了。他们完全没想到,这小小的胖男孩胡飞居然在昨晚经历了这么惊险的一幕。
兰小美更是着急得要跳脚,以至于喊出声来,又一次打断了胡飞的叙述。
小胖子见自己此刻完全成小团体的焦点,不由得意起来,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然后我……”
“等一下!”李微微抬手拦住了胡飞继续说下去,“先别说。让我们来猜猜。”
“猜?”
“嗯。谁先来?小美?”
“我猜,进来的是警察!”小美兴奋地说道,“我知道了,其实警察早就盯上了这个虐狗狂,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找机会抓捕他。他们肯定在那人家里安装了窃听器,一直在偷听他的一举一动。小胖的出现然后陷入危险,让他们不得不站了出来。毕竟救人要紧嘛。我猜,那个家伙现在已经被抓进警察局了,对吗?小胖。”
胡飞摇摇头。
“还是我来猜吧。”李微微用食指戳着下巴,抬起头看着天,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门口应该是小胖的爷爷。嗯,肯定是这样的,小胖不是戴着电话手表吗?手表有定位功能,肯定是爷爷等了半天也不见小胖回家,找上门来了。”
“可人家在25楼,爷爷又没有门禁卡,他是怎么上来的呢?再说,他不是把手表关机了吗?”小美反问道。
“对哦,这倒是个问题。那贾斯汀,你猜猜看,到底是谁在门外?”
“我,我猜不出来。”贾斯汀脸涨得通红。
“诶,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李微微伸出手背在贾斯汀的脸上碰了一下,后者吓得瞬间就弹开了,“怎么这么热?你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可能,可能是被太阳晒的。”贾斯汀慌忙解释道。
“你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算了,小胖,”李微微把脸转回到胡飞这边,“你继续吧,我们猜不到。”
“就知道你们猜不到。因为这个人,任谁也想不到。”
“那你快说呀,到底是谁。”
“是……”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小伙子。胡飞一看他的脸,就像见到救星一样,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然后大哭起来。小伙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看怀里的胡飞,又看看门内的陶军,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
“这,这怎么回事儿?”
“你又是谁?”陶军一边捂着被胡飞咬伤的手,一边瞪着面前的这个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显然被这个男人的样子震住了,接着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轻咳了两声,朝前挺了挺胸。
“这话我应该问你才对。你给解释解释,为什么小胖会在你家?还有,刚才那声喊叫怎么回事儿?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陶军根本不理会对方这些问题,而是用一种咄咄逼人的语气反问道。
“我,我,我叫于亮,住101。咱们是邻居。”
“101?”陶军想了想,“101住的不是教钢琴的金灿老师吗?”
“我是她未婚夫。”于亮终于开始不结巴了,“那个,你是上个月刚搬来的那位吧,咱们算是第一次见面,幸会啊。”
“你怎么会在这儿?”陶军根本无视于亮那些讨好的话。
“哦,是这样。”于亮又清了清嗓子,“这个是你扔的吧?”
说着,他抬起手来,陶军这才注意到,他的两根手指捏着一样东西。卫生巾。而且上面似乎还有污渍。
“你什么意思?”
“不,哥,你先别生气。”于亮想把压在自己身上的小胖子推开,但使了使劲,发现根本推不开,只好叹了口气,“我呢,今晚一直在客厅看电视,结果瞄到有什么东西从楼下飘下来,你可能不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有人在往我院子里扔卫生巾,于是就赶忙跑出去看。果然,嘿,地上真有一块卫生巾,还是用过的。真他妈晦气!说实话,为这事我向物业反映过无数次,也打了110报警,但根本没人管。现在可好,又给我来一次。哥,我的心情你能理解吗?我真是要气炸了,杀人的心都有。所以呢,我就拎起这玩意儿,穿上鞋子,准备上楼去找人理论。但刚跑了两层,我就停住了。我听到了消防楼梯里似乎有脚步声,心想,好啊,算你不走运,被我逮到了,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我开始顺着消防楼梯往上追那家伙。结果没想到,我越追,对方越跑,我追得越快,他跑得也越快。就这样,我一路追到了25层,突然发现那混蛋的脚步声消失了,于是我断定那家伙就住在25楼。我站在楼梯间听了半天,总算听到了你屋里有类似打斗的响动,就想敲门试一试。一试,就试出这么一出来了。哥,你现在可以跟我个答复了吧——这个是你扔的吗?”
“不是。”陶军淡淡地回答。
“哦,这就完了?”
“不然呢?”
“总得给个理由吧?”
“我一个人住,家里没女人。这算不算理由呢?”
“是嘛……”于亮踮起脚尖想绕过陶军的身体看屋内,但被后者结结实实地挡住了。
“那个,行吧,就算不是你扔的,那小胖这事你怎么解释?”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赶紧带他回去吧。”
说完,陶军就“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于亮呆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朝房门竖了竖中指。
“小胖,小胖……”于亮把胡飞的脸扶了起来,“你怎么了?倒是说句话啊!”
“亮哥哥,送我回去吧。”
“等会儿,你别害怕,有什么事儿尽管跟你亮哥哥说,我帮你出头。是不是他欺负你了?哥哥帮你揍他!”
胡飞想了想,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会在他家?”
“别问了。快走吧。”
“好吧,这就走。对了,你家是几号楼来着?”
随后,两人就进了电梯,下到一楼。于亮把胡飞护送回了家,路过垃圾桶的时候,他捂着鼻子把那块卫生巾扔了进去。
听完胡飞的叙述,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惊险了。要不是于亮哥哥及时出现,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兰小美说道。
“是啊。不过说来也搞笑,于亮哥哥当时应该是把你当成是扔卫生巾的人了,而你呢,却以为后面追你的是坏人,结果误打误撞进了那个变态的家里。真是太巧了。”
“我能提一个问题吗?”贾斯汀像上课像老师提问那样缓缓举起了手。
“什么问题?”
“卫生巾是什么?”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同时“噗哧”一声,喷了。
“怎么了?”贾斯汀依然满脸不解。
“没什么。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李微微笑着说道。
“你们真是奇怪,这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吗?还有你,小胖子,你才小学三年级吧,能比我还懂?”
小胖子露出一脸憨笑,也不说话。
“行吧,我一会儿回去查一下词典。”贾斯汀愤愤不平。
“哦,对了,”兰小美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去跟你爸说,我们一家周末准时在家等你们。”
“等我们?什么意思?”
“不是我爸邀请你们全家来吃饭吗?你爸没跟你说?”
“没有。”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要不是那天在地下车库遇到你爸,我也被蒙在鼓里。”
“那天?哪天?”
“就是咱们把那条狗扔……”
“嘘!!”李微微一听情况不对,立即制止了兰小美继续说下去,“小心隔墙有耳。”
第十二章(下)
大家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去。除了不远处有个保洁阿姨在清理草丛间的粪便之外,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不管怎样,大家还是尽量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我已经说过了,我会去自首的,但前提是先抓住那个变态狂。”
一阵短暂的沉默。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小胖子胡飞开口了。“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是不是应该立刻去报警,找警察抓他?”
“还不行。”李微微冷静地说。
“为什么?”
“找到他还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搜集证据。”
“证据?”
“对啊,你没看过柯南吗?给人定罪就需要证据的,口说无凭啊。”
小胖子点点头。他看过全套的福尔摩斯,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证据呢?”兰小美问道。
“让我想想。”李微微说,“大家也一起想想,集思广益。”
“要不再去一次他的家?”兰小美提议。
“不要!”小胖子跳了起来,“打死我都不要去了!太可怕!”
“又没说他在家的时候去。我们可以偷偷进去。”
“那也不去!”
“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李微微说道,“只是要怎么进去是个问题。”
“不要!”小胖子都快哭了,“万一被发现我们就死翘翘了。”
“不会被发现的。”兰小美一想到又要冒险就显得很兴奋,“只要大家愿意冒险,我就能想到办法进去。”
李微微沉吟了一下。
“要不大家举手投票吧,多数服从少数。去的举手。”
兰小美高高举起了手。同时,李微微也举起了手。小胖子胡飞则死死抱住了胳膊。目前二比一。
“小贾同学,你怎么了?”
大家这才发现贾斯汀一直在旁不吭声,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被李微微这么一问,他一个激灵,才回过神来。
“什么?”
“我说你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什么。”贾斯汀否认道,但其实他脑海中确实被一件事情牵绊住了,“怎么?你们说到哪儿了?”
“投票。我们准备去虐狗狂家搜集证据,你去吗?去的话举手。”
“去那变态家啊?”贾斯汀刚想拒绝,却看见李微微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那,就去呗。”
“什么?!”小胖子痛苦地捂住了头。
“好啦,三比一。”李微微笑了起来。“小胖子,要不这样,你实在害怕的话就不用进去了,在外面给我们望风,怎么样?”
“但是……”
“否则你就别参加了。”
“包括以后所有的活动,你都别参加了。”兰小美坏坏地补充了一句。
“好吧。”小胖子委屈地点点头,他不能失去这帮朋友。
“太好了。”李微微说道,“现在大家一条心了。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是,怎么进入那个变态的家里。小美,你说你有办法?”
“交给我好了。”兰小美自信地笑道。
随即,四只小脑袋凑在了一起。
与小伙伴们分开后,贾斯汀回到了家里。一路上,他脑子里始终在思考着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问题:案发的那天下午,爸爸究竟在什么地方?
至少没有回家吧。按照兰小美的说法,她那天下午在车库见到了爸爸,可家里并没有爸爸的踪影。
那天,爸爸一早就去上班了,一直到下午六点多才回来,不可能在中午的时候出现在小区的地下车库里。
他听妈妈说过,现在虽然学校放暑假,但爸爸依然每天要去上班,说是在参与研发下学期的教案。爸爸是小学数学组的组长。
他不禁想起不久前的一个深夜,听到的那一场争吵。
那天夜晚,睡梦中的他被一阵忽远忽近的说话声吵醒。出于好奇,他揉着眼睛,把耳朵贴在了卧室的墙壁上。
隔壁是爸妈的房间,吵架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爸爸妈妈的感情很好。
他们是中学同学,一起在新加坡求学,并且结婚生子。回国后,又在同一所学校里任教,是旁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后来,妈妈又怀孕了,才选择辞职在家。爸妈也基本没有吵过架,随着临产期越来越近,家人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所有人都仿佛沉浸在新生命即将降临在这个完美家庭的美好期盼中。
因此,这次的争吵让贾斯汀很意外。他仔细听了听他们吵架的内容,却听不懂他们在争吵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不忠”两个字。
等这场争吵偃旗息鼓之后,贾斯汀悄悄下了床,打开现代汉语词典,找到了这个词以及相关解释。他对自己看到的内容感到震惊。
然而令他感到困惑的是,第二天起来后一切如常,好像前一天半夜的争吵如同一场梦呓,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他松了一口气,也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事抛在了九霄云外。
现在,这件事情似乎又被翻出来了。明明回了小区,却假装自己不回家在上班,说明爸爸在撒谎。一个正常的人是没必要撒谎的。这一切都是在说明一件事——爸爸又对妈妈“不忠”了。
那天晚餐,贾斯汀一边吃饭,一边暗中观察着爸爸妈妈。妈妈依然是一脸幸福的样子,给家人端上她熬了一天的鸡汤,并把一只炖得骨松肉酥的大鸡腿夹到了爸爸的碗里。
爸爸则有点心不在焉,趁妈妈去厨房的空档,他会迅速拿起手机看一眼,然后在妈妈返回餐厅前把屏幕熄灭。
“爸,我们周末是不是要去兰小美家吃饭?”贾斯汀问话的时候盯着爸爸的眼睛,但后者根本没看他。
“是啊。”
“咦?”妈妈正好端着菜过来,“这事儿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这不正准备跟你说嘛。就是那个克里斯,说咱们住一个小区这么久,也没一起聚过,就……”
“哦。我知道谁是克里斯。”妈妈冷冷地说道。
爸爸放下了筷子。
“生气啦?怪我没提前问你的意见?”
妈妈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自己碗里舀汤。
“好啦,小事,人家克里斯是外国友人,在学校里遇见了就发出了邀请,我实在不好拒绝就随口答应了。我现在正式征求你的意见,你想去的话我们就去,你不想去的话明天我当面去回绝他,就说家里有事。”
“不用了。既然答应了就去吧。”
“嗯。”
爸爸开始埋头啃起那只大鸡腿来。贾斯汀看了看妈妈,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忧郁。
那天晚上,贾斯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不想看到家庭不和睦,但更不想看到妈妈伤心。虽然平常妈妈对自己要求严格,但要说着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那肯定是妈妈。他已经11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应该要学会保护妈妈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爸爸便拿着公文包出了门。贾斯汀找了个借口,也溜出了门。
他跟着爸爸下了楼,出了小区,朝学校的方向走去。爸爸有一辆车,但他很少开车上班,因为从所住的小区到学校徒步大概只需要十五分钟。
他悄悄跟在爸爸的后面,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像个小侦探。他内心里非常希望爸爸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走到学校,然后像往常一样进入校门,开始工作。
然而,走了不到一个路口,他的希望就破灭了。
爸爸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轿车旁边,低头看了一眼车内,就笑着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汽车随即启动离开。
就在贾斯汀感到失望的时候,那辆轿车却在路边掉了个头,朝他的方向开了过来。他连忙闪身躲到一棵树的后面,然后露出半边脸,朝那辆车看去。
这一眼再次令他目瞪口呆。
因为坐在驾驶座、手扶方向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钢琴老师金灿。
第十三章(上)
方磊站在阴影处,远远看注视着草坪上那些正在遛狗的小区居民们。
此时是傍晚六点半钟,天色依然透亮,但白天的暑气似乎少了一些。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短时强降雨。
六月下旬开始到现在,今年的梅雨季似乎跟往年不太一样,雨只是断断续续地下,长时间的高温表现得有些反常,而今晚的这场暴雨或许将为此划上一个句号,把夏季彻底拖入三伏天。
方磊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心绪被一种低气压所带来的压迫感搅得有些烦乱。
也可能是因为白天在法医中心的那项发现所导致的。
为了进一步确认他们的判断,法医老杨从狗的尸体上取下了一些毛发,随即将之与从死者顾新月脚指甲里采集到的狗毛进行比对,结果显示相似度达到了99.87%。
毫无疑问,这根狗毛就是属于那条从天而降的大黄狗的。
这个结论进而说明了两种可能:一,鉴于死者被发现时穿的是一双露脚趾的凉鞋,故可以推测死者生前曾经到过玫瑰园小区,接触过这条大黄狗并沾到了狗毛;
二,凶手接触过这条大黄狗,然后把狗毛不小心带到了死者的身边,这样一来,凶手极有可能来自玫瑰园小区。
无论哪种可能,玫瑰园小区将成为案件侦查的关键地点。
方磊从老杨手中接过后者新出具的法医报告,表示回去会带给蒋健队长,然而刚出了法医中心,他就调转头出了公安局。
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打算暂时不把这个发现告诉蒋健——蒋队说的对,专案组在这个案件上做了很多功课,容不得别人去轻易质疑和否定。
现在轮到他方磊做功课的时候了。
到了玫瑰园,他直接去了物业,跟前台接待说要找王经理。
但前台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
他道谢后走出物业,看见门口停着一辆电瓶车。
正是王经理上次骑的那一辆。
他回过头来,发现经理室的窗户紧闭。
这么热的天,把窗户关得这么严实,不用说屋内肯定开着空调。
也许王经理一直都在屋内,只是不愿意像上次那样再出来陪他浪费时间罢了。
方磊不再说什么,便离开了物业中心。
要找到犯罪嫌疑人,首先要找到接触过、认识那条狗的人,可问题是,那条狗已经死了,而它本身可能是一条没有主人的流浪狗,要搞清楚它的状况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蒋健的电话。
然而,当他准备拨打时又犹豫了。
思考片刻后,他收起了手机。
还是暂时不联系他吧,方磊想,这会儿他没准正在审讯那个刘辉,也许已经审出点什么来了,现在打电话过去很可能又会得到一顿讥讽。他倒不怕被讥讽,而是觉得没必要去打断别人享受自己最得意时刻的快乐。
刘辉会不会是凶手?有可能,但方磊认为这并不表示自己去调查狗毛的事情是错误的。
当然,最大可能这种调查的结果会是一场空。
也许刘辉已经承认自己是凶手了,他只是到过玫瑰园送过外卖,从大黄狗待过的地方路过,脚上沾上了狗毛,然后在杀害顾新月的时候传递给了她。
不排除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但让方磊无法释怀的,除了狗毛,还有另外一件事:顾新月的死法(被钝器敲碎头骨)与那条狗的死法几乎完全一样。
一件事可能是巧合,两件事叠加在一起依然是巧合的概率就比较低了。
如果说刘辉是杀害顾新月的凶手,那么他就有可能是虐杀大黄狗的变态。
方磊眼前掠过一个画面——刘辉来玫瑰园送外卖,也许是晚上,他看见了那只流浪狗,用食物把它诱骗到隐蔽角落后,用布袋套住了它的头,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先是对在它身上不断地刺和划,享受虐待动物的快感,最后再用羊角锤猛击它的头部,把它锤杀后拿走布袋,逃之夭夭。
可那场高空坠狗又是怎么回事儿?
嫌疑人为什么要把这条死狗弄上天台,并且往下乱扔,砸死路人呢?
这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蓄意的行为?
另外,还有一个让他不解的地方是,天台是完全封闭的,嫌疑人又是怎么带条大狗上去、扔完狗之后全身而退的?
天台的门上次被方磊踹坏后就没有修补,所以这次他轻而易举就进去了。也许因为大雨将至的缘故,今天屋顶上明显没有上次热。方磊在四周转了转,很快找到了上次忽略的一个细节。
疑点可能出在那些粗大的电缆上。
其实他上次就看到了那些电缆线,从一幢楼顶到另一幢楼顶,只是因为没有往孩子上面想,所以把它们给忽略了。
现在看来,它们就像是一条条滑翔索道,而且,这些楼幢并不一般高,比如,从右手边的那幢楼到身处的这幢,就是从33层到31层,多了两层将近六米的高度,这个高度造成的倾斜足以让嫌疑人从隔壁楼滑了过来。而左手边的楼才28层,所以也方便嫌疑人从这幢楼滑过去逃离。
他又仔细查看了这些电缆。这种电缆直径大概在240mm左右,从内到外由导电线芯、绝缘层、密封护套以及保护覆盖层组成,承重力在五十公斤以上,像方磊这样的大个子可能承受不住,但体重在五十公斤左右的话,应该是可以实现的。
想到这里,方磊不禁大吃一惊,难道说扔狗的嫌疑人是一群体重在三四十公斤、年龄不超过12周岁的孩子?他们只需要每人准备一根结实的金属衣架,理论上就能完成这种滑翔。
没错,只能说是理论上的可能。
令方磊无法想象的是,一群孩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胆量,敢用一根衣架从数十米的高空从一幢楼滑向另一幢楼。要知道,稍有闪失,就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一群孩子像特工一样在小区里的每幢楼顶飞来飞去,来去自如,这是电影中都不敢出现的画面。但他看了看四周,除了这种可能,确实找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无论如何,现在侦查范围可以试着放在那些孩子身上,没准是一个突破口。
因此,方磊下了楼后,一直在小区里转悠。
现在是暑假,在小区里碰到孩子的概率会比较高。可惜的是,此时正值午后,一路走来确实没碰到几个孩子。
方磊出了小区,在小区北门口的全家便利店买了瓶三得利无糖乌龙茶,靠窗的吧台位置坐下来,吹着空调,一直等到了下午,他才重新回到了小区。
现在,他就站在树木的阴影处,观察着那片草坪上逐渐聚集起来的遛狗人。
第十三章(中)
他们中有成年人,也有小孩,有大狗,也有小狗,要么互相追逐,要么玩飞盘、扔皮球,呈现出一派欢乐的气氛。
偶尔会有人加入或者离去,但更多的是匆匆而过的路人。
方磊意识到,这世界上或许可以泾渭分明地分为两类人:喜欢狗的人和不喜欢狗的人。
这个过程中,方磊拿出手机,不断给那些遛狗的人以及他们的狗狗拍照。
看到他们对待狗狗的态度,他至少肯定了一件事,这些爱狗的人已经被排查在虐狗者之外了。
就在这时,方磊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名穿着蓝色维修服的师傅吸引住了。
那维修工一直在对面的角落里待着,看起来像是在等人,但事实上目光却一直在那群狗和孩子身上游移。
不过让方磊对他产生兴趣的,是他单肩挎着的那个灰色的工具包。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从包里探出头来的,正是一把闪闪发亮的羊角锤。
方磊给这名维修工拍了一张照片后,朝他走了过去。
就在方磊快要靠近他的时候,维修工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便低下头去,转身企图快速离开。
“嘿,你!”方磊突然朝他喊了一声,想让对方站住别动。
但没想到的是,那名五十来岁的维修工听到这一声后,反而走得更快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看方磊有没有追上来。
“站住!”
方磊手朝他一指,拔腿追了上去。
这一嗓子让周围一下子乱了套。
不仅使得那个维修工跑得更欢了,那些遛狗的人以及被松开绳子撒野的狗狗也都被吸引住了。
他们根本没看清楚状况,只看见一个老头在追一个维修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也跟着往这边追了过来。
更可笑的是,那些狗狗见人类闹腾起来了,它们也纷纷来了劲,不放过这个凑热闹的好机会,跟着跑了起来。
于是,小区里出现了一个奇观:一群人和一群狗在小区里闹哄哄、莫名其妙地跑了起来。
而且边跑还边叫。人类叫“站住”,狗狗叫“汪汪”。
此起彼伏,杂乱无章,引得路人侧目,鸡飞狗跳。
老人们纷纷靠边,生怕被撞倒;家长们则把孩子们抱起来,给予保护。
总而言之,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方磊其实没跑几步就慢了下来。
他确实年纪大了,根本追不动。
体能这种事情很奇怪,也许你上一岁还是个健壮小伙子,一年后就成了蹒跚老人。昨天还是一名硬汉,今天就成了软趴趴的老东西。
当然,让他慢下来还有别的原因。
他看见了一个人。
是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牵着五只小狗。
虽然牵着五只小狗这件事有点奇怪,但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于,他好像见过这个小女孩。
究竟在哪儿见过呢,为什么会这么面熟,他这么想着,脚步就慢了下来,甚至都忘记了追逐那个怪异的修理工。而这一忘记,让他错失了抓住那个人的好机会。
那群狗追上来了。
狗狗之所以不是人类,是因为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它们智商确实偏低。
它们根本不知道孰好孰坏,也不知道要抓的是跑在前面的那个穿蓝衣服的男人,而不是落后的这个老头。它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追上了方磊之际,就齐刷刷朝他扑了过去。
大狗,小狗,拉布拉多,金毛,柯基,柴犬,边牧……大概七八只狗一窝蜂地把方磊扑倒在了地上,要不是这些倒霉孩子的主人们反应迅速,冲上来把它们都拽走,指不定会发生什么灭绝人寰的惨案。
方磊吓得躺在地上,气喘吁吁,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有两个小伙子上前把他扶起来,询问没事吧,他才摇头晃脑地爬起来,确认自己身上没有被咬伤,以及心脏也没因此出什么毛病。
那群犯事的狗狗就惨了。
他们的主人因为害怕老头出事,要赔一大笔医药费,对这些不听话的孩子们非常生气,他们把它们各自牵到一边,让它们排排坐好,然后开始苦口婆心地教育和训斥。
方磊看到这幅画面反倒笑了,觉得很滑稽。那些狗狗则像犯了错事的孩子,乖乖地坐着挨训,低眉顺眼,摇尾乞怜,不时还瞄一眼方磊,期待他帮它们求情。
他才不管它们呢,而是拍拍身上尘土,想再次找那个维修工,可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不过幸运的是,他拍了照片——等等,手机因为被狗狗的扑倒,压在了自己身下,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屏幕摔碎了,手机已经黑屏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得把手机拿去维修,恢复硬盘,才能看见里面的内容。
真倒霉。
不过他还有办法。随后,他再次去了物业。
物业王经理正好在前台,看到他进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一脸堆笑上前去。
“方警官,您来了?”
“嗯。”方磊只是哼了一声,然后问前台服务员要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弯腰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
“哦,对了,上次您让我查的事情我去查了,我把那死者的照片和狗狗的照片都发到了小区业主群里,大家都说不认识。所以我就没跟您汇报了。”
方磊看了她一眼。
“带我去监控室吧。”
监控画面拍下了之前在草坪混乱的一幕。
在播放到某个画面时,方磊示意操作员将画面静止,然后指着屏幕上那个仓皇逃跑的穿蓝衣服的维修工。
“这个人你认识吗?”
王经理把脸凑近,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不是老柴吗?认识,是我们物业的维修工。”
“他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有一年多时间了,是我亲自招进来的,很老实一人,各方面都没问题。他怎么了?”
“给他打电话,让他来一趟。”
“哦。”
王经理嘟着嘴拿出手机,走出了监控室。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了。
“电话关机了。”
“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知道啊。他就住在小区的一个地下室里。”见方磊面露疑惑,王经理解释道,“本小区负一层除了地下车库,还有一部分地下储物间,当时也是卖给业主的,不过没有产权,只有使用权。而一些业主为了赚钱,就把那些十几平米的储物间租给了外地人居住,因为租金比较便宜,所以还挺受欢迎的。老柴就租了其中一间,还是我帮他找的。”
方磊站了起来。
“走吧,带我去看看。”
从监控室出来,直接坐电梯,下到了负一楼。
在逼仄、阴暗、潮湿的通道里行走,方磊感觉进了一个人的胃部,而自己是正在被消化的食物,有一种黏糊糊的挤压感。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想卖掉古城区的房子、搬到这样的新建高楼里的重要原因。
他喜欢脚踩土地,而不喜欢那种架在空中的感觉。
尤其是当他知道,这些高楼的下面居然是空的,就感觉极不踏实。
一想到楼层倒塌、自己被掩埋在混凝土废墟下面这样的画面,他就恐慌无比。
地下储物间的门上是那种小型的弹子锁,王经理正想表示给业主打电话要钥匙开门,方磊却已经将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木棍的一头插入锁和门之间的空隙。
随后,他用力一撬,锁就掉在了地上。
在王经理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推开了门。
第十三章(下)
这是一间十来平米的房间。
没有窗户。
屋内弥漫着一股霉味、馊味和汗臭味混合的味道。
此外,除了一张没有铺好被子的单人钢丝床、一个布艺的简陋衣橱和一套小型的板材桌椅,几乎什么也没有。
那个叫柴浩成的男人不见踪影。
刚才在路上,王经理已经简单介绍过了这个人。
这个老柴当初是王经理亲自面试的。
在她于同城网上发出招聘水电工的第三天下午,这个男人就背着一只背包上门来了。
他用一口本地话介绍说自己老婆死了,孩子在外地读书,家里的地也承包出去了,一个人闲着没什么事,就出来找点活干。
他翻出了自己的水电工证和身份证,证实了这些说法。
当时正好有业主打电话来说自己家水管爆了,王经理就给了他一次机会去试用。结果他完成得很出色。
回来之后,业主还亲自打电话来夸他,说柴师傅做事认真,水平也高,连一口水都没喝。
基于这些,王经理就把他留用了,还帮他找了这个地下储藏室住。
这一年多来,柴浩成做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管理中心也从来没有接到过对他投诉,是业主有口皆碑的维修工。
“不过,”王经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一些自己的疑虑,“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会请假,说儿子放假回来了,要陪他转转,有时候出去一两天,但每次回来就跟往常一样认真工作,我也就没太在意了。”
“也许,你并不了解你手下的这个员工。”
说这话时,方磊手指着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
那电脑属于国产品牌,看起来已经很旧了。
它的一段连接着电源线,另一端则连接着一只接收盒样子的东西,并不停在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王经理伸手想去拿。
“别动!”方磊大喝一声,吓得王经理的手立刻缩了回去。“这样,你先出去,小心点,这屋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要触碰。”
王经理一声不吭地出去后,方磊抬起头来,在天花板的一角发现一根延伸下来的网线。
线路顺着墙角而下,在靠近房门的位置注入到了一只正在使用中的光纤路由器里。
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橡胶手套,戴上,随后打开了那台笔记本电脑的盖子,屏幕上显示需要输入密码,于是又重新盖上。
电脑侧面的usb接口插着一根黑色的线,线的另一端连接着那只神秘的接收盒。接收盒的侧面有一个储存器插槽。
他按了一下边缘,一张储存卡从里面跳了出来。
接着,他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些使用过或者未使用的针孔摄像头。
“王经理!”
王经理听到叫她,从门口进来了。
“有什么吩咐?”
“你又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当初你面试这个柴浩成的时候,他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他说他是在网上看到我们的招聘信息……”王经理突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老头,怎么会天天泡在网上找工作!”
“你现在要做的几件事。第一,把这个柴浩成的身份证复印件给我一份;第二,把这段时间报修过水电维修的家庭信息名单找出来,快速给到我。这么说吧,你很可能聘用了一名罪犯。”
王经理张着大嘴,半天都合不拢。
“最后,借你的手机我用一下。”
技术科很快到达了现场。
他们不仅拿走了电脑、针孔摄像头以及信号接收盒,还在床下搜到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有不少储存卡。
回到警局,方磊立刻投入到了这些储存卡的审查工作中。
一直忙到了深夜,他才总算把这些储存卡基本浏览了一遍。
里面储存了大量的卫生间的偷拍视频。
原来,这个柴浩成利用自己水电工的身份,在给人维修卫生间的时候,在卫生间的吊顶部位安装了针孔摄像头,以此来偷拍女性洗澡的画面。
根据掌握的视频数量,他至少拍摄剪辑了包括二十多名女性在内的一百多段偷拍视频。
这种无线接收器的涵盖范围能在方圆一公里内,当摄像头把偷拍的画面通过无线光纤网络传输回来后,再通过接收器处理成数据文件,直接导入到了正在工作中的笔记本电脑里。
而就在方磊刚找到时,这种犯罪行为仍然在进行中。
此外,技术员破获了柴浩成的电脑密码,发现他不仅拍摄,而且还利用微信群售卖这些偷拍视频,购买人之多让方磊震惊。
这一年多,柴浩成靠此获得了超过十万元的收益。
这是一起令人作呕的犯罪。
做刑警这些年,方磊很清楚人性究竟有多恶,但像这种又恶又恶心人的,还是刷新他的心理下限。接下来,他又花了一些时间,将王经理送来的维修记录和视频中的受害女性进行一一身份对比登记。
做完这些之后,他申请了逮捕令,去找领导签字。
“老方,不错嘛,宝刀未老啊。”王局痛痛快快地在逮捕令上签了字,“不过除了抓到嫌疑人,还有一项工作需要你去做。接下去,你要去找这些女受害者,一一说服她们站出来指证和起诉柴浩成。只要大家都能站出来,这个混蛋所受到的惩罚也就会越大。”
听完这句话,方磊面露难色。
“怎么?”
“王局,这可是项艰巨的任务。通常这样类似的犯罪,女性往往会选择沉默,甚至否认视频中的人是自己,她们不想与这些肮脏的事情有任何瓜葛。”
“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不过,工作还得去做,对吗?还有,你的那起高空扔狗案查得怎么样了?”
“目前还没有头绪。”他依然没有把狗毛的线索说出来。
“那你就先办这个案子吧。记住,受害者争取得越多越好。”
方磊点点头。
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蒋队长又在给专案组开会。
蒋健看见他路过,故意叫人关上了门。
他深深叹了口气。
刚回警局的那时候他就听说了,今天蒋健的审讯失败了,刘辉拒绝承认是他杀死了顾新月。蒋健对此很恼火,发誓要找到他杀人的证据。
出了警局已经是半夜两点多。起风了。
方磊想起家里的皮蛋还没有吃东西,于是叫了一辆出租车,快速回家。
在回程的高架上,梅雨季的最后一场暴雨终于降临了。
雨点打在了玻璃上,令得前方之路迷茫一片。
有那么一瞬间,方磊感觉自己卡在了某种神秘的时空隧道里,永远出不去了。
第十四章(上)
“太糟糕了。这些,真是,shit!”
克里斯说出这么一句话后,嘴对着啤酒瓶仰头灌了一口,然后用袖子随意地抹了一把沾在棕色胡子上的啤酒沫,眼睛发直地望着前方。
前方只有一堵院墙,以及墙下有几株被太阳晒得快蔫掉的的月季,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克里斯抱怨的事情看起来就是这些,但又不仅仅是这些。
他抱怨的是这些在他看来shit一般的生活。
“我的家,在德克萨斯,有农场,很大很大一片草地,非常棒。但这些……”
他的普通话是来中国之后才开始学的,一年多能到这种程度已经算不错了。
“你啊,就知足了吧。”
贾天明拿着一大串烤串走了过来,放在了克里斯旁边小桌上的盘子里。
今天本来是克里斯家请客,但坐下后,克里斯就拿着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一边喝还一边抱怨个没完,结果把烤串的活儿交给他了。这些老外倒真不见外。
“你一个体育老师,拿着比我还要高的工资,还不是因为你长着一张外国人的脸?而且你看看你们家,租着小区前排带院子的叠加别墅,在中国过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很多,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也叫别墅,你开什么玩笑?”
“差不多得了啊,克里斯。”
兰伊莲这时正好搀扶着葛燕从屋里走了出来。
葛燕已经七个月身孕了,大大的肚子显得十分臃肿,行动不变,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遮掩她美丽的脸庞。
兰伊莲刚才带着葛燕参观了整个屋子,她对这个屋内的装饰设计赞不绝口,觉得兰伊莲真是个有品位又能持家的厉害女人。
“没想到一个租来的房子也能弄得这么漂亮,既充满个性又兼顾舒适性,而且风格中还透着一丝来自美国西部的野性,我真是太喜欢了。”
“可别这么说。”
“真的,我一点也没夸张。不信你去我家看看,装修一板一眼,了无生趣,这得怪我们那位理科男,没品味就算了,还非要一切都按照他的要求去办,真让人受不了。”
两人在院子里的桌子旁坐下。
“这能怪我吗?”贾天明自我辩解道,“我只是不想在租来的房子上花太多心思,也不想让你太累着。等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也会好好装修的。再说了,我这不还有你这位贤惠的好太太么?”
“少拍马屁了。”话虽这么说,葛燕却是一脸受用的样子,她托着肚皮,“给我拿一个可乐。”
“不行。”贾天明递过来一杯橙汁,“孕妇最好不要喝可乐,也不能吃太冰。就喝点橙汁吧。”
“可是我想喝可乐。我好久没喝了。”
“再忍几个月吧,等卸了货,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行不?”
葛燕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端起橙汁喝了起来。
“怎么,听你们的意思,是有买房子的打算?”兰伊莲侧身问道。
“还在观望。不过我们已经在开发区落了户,对于我们这种高学历人才,政府有购房补助,不用白不用。”
“反正我啊,是肯定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我受不了,这些,像监狱。”克里斯又喝起酒来。
“你就少说几句吧。对了,”兰伊莲突然脸色严肃起来,“我听说最近发现了一具尸体,死的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有这回事儿吗?”
话一出,贾天明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兰伊莲问道。
“没什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好歹我以前也是学校的老师,怀孕休假之后,这学校的事就好像把我给屏蔽掉了似的,也不听你说起。”葛燕说道。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你现在可是比熊猫都要金贵一百倍,最好少听到这些负能量,影响心情。”
“少打岔。谁啊?”
“顾新月。”说话的是克里斯,奇怪的是,这三个字他念得字正腔圆,而且他说完后,就不再说话了。
“什么?顾新月死了?”葛燕惊得差点打翻手边的橙汁,幸好贾天明眼明手快,才扶住了杯子。“她怎么死的?”
“谋杀,尸体在天平山被发现。”克里斯转过身来,看着贾天明,“很可怕,不是吗?”
“是啊,真可怕。”贾天明说道,“别再聊这些可怕的事情了,这里还有孕妇呢,我再去烤点鸡翅吧。”
说着,他就独自起身,去到院子一角的烧烤架忙活去了。克里斯的眼睛一直跟着他的后背,最后终于收了回来,继续喝酒。
“太可怕了。”葛燕依然沉浸在震惊中,“以前在学校,她和我关系挺好的,我俩中午经常在一起吃食堂聊天,我印象里,她是个很漂亮很善良的女孩,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呢?”
“这世上有太多的罪恶,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克里斯喃喃说道。
大家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兰伊莲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孩子们呢,说出去玩一小会儿,怎么还没回?”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准备好了吗?”兰小美面对其他三个小伙伴问道。
大家纷纷点点头。自从上次的天台游戏之后,他们现在在冒险这种事情上,对兰小美不仅是百分之百的信任,甚至还带有一点仰慕的成分。
“那大家依照我的计划行事吧。”说完,兰小美转过身来,看着38号楼的门口,然后又看了一下电话手表上的时间。“就位吧,目标快出现了。”
果然,五分钟后,陶军背着一只黑色的健身袋从大门口出来。
他才走出去几米,一直埋伏在门旁柱子后面的李微微现了身,然后趁自动门关闭之前迅速钻了进去。
等陶军走远,其他三个小孩来到了门口,敲了敲门,只听见“吧嗒”一声,门开了。
三个人进入。
没有上楼电子卡,他们只能走楼梯。
路过101的时候,贾斯汀朝门口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过去了。
二十五层,算是比较高的了,幸好除了小胖子,其他三个孩子都经常锻炼身体,所以,差不多只花了五分钟,他们就到达了2502的门口。
“小胖呢?”
“还在后面呢。”
结果大家又等了五分钟,才看见胡飞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
“快,就等你了。”
“等会儿,先让我先歇会吧。”
“行,就让你歇两分钟。现在是六点过十分,”兰小美说,“我昨天也是这个时间跟踪他一直出了小区,看他去了隔壁商业街的健身中心,然后在里面待了大概两小时才出来,也就是说,在八点之前,我们必须要完成任务。”
“但愿他不要中途回来。”
“嗯,我们尽快吧。小胖,轮到你出马了。”
小胖点点头,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第十四章(中)
十五分钟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开锁匠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接到电话后,他便来到了楼下,然后先进了电梯,由小胖在楼上按下行键的电梯,一楼的电梯便自动上来了。
一出来,他便看见一个小胖男孩站在门口,一脸萌态,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照亮着。
“怎么这么黑啊。”
“这一层的感应灯坏了。”
“哦。小朋友,刚才就是你给我打电话说要开锁的吧?”
刚才在电话中,小胖说自己的钥匙丢了,爸爸要很晚才回来,所以请求他来救救自己。
“这样不行啊,小朋友,按照公安局的规定,必须要看业主身份证才能开锁的。”
“可是,哥哥,”小胖眼看就要哭起来了,“如果你都不帮我的话,就没有人帮我了。”
“你不是说你爸爸晚点会回吗?”
“我是骗你的。他经常晚上不回家。”
“经常?”
“嗯。我只能一个人睡。”
“哎呀,你爸爸电话是多少?我帮你教训教训他。”
“我打过了,他关机了。”
“不是……那你妈妈呢?”
“我妈妈离家出走了。”小胖终于哭了起来,“她不要我了。”
“哟哟,不要哭,不要哭嘛,”小伙子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胡军,“来,拿着。放心,有哥哥在,不用怕的。”
“哥哥,这锁你能打开吗?”
年轻的开锁匠微微一笑。
“小菜一碟。瞧好了。用你的手电帮我照着点。”
说着,他便蹲下身去,打开工具箱,拿出工具开始开锁。这个小区他经常来,开这样的锁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不到两分钟,门就开了。
“好啦。是不是,我都说了,小菜一碟。”
“谢谢叔叔。多少钱?”
“不用了吧……”
“要的。我爸爸说了,要尊重别人的劳动和工作。”
小伙子听了感动得不行。
“这样啊,我通常收两百块……可问题你是有钱吗?”
“我身上没有,不过我爸爸有。那个,哥哥,我有你的电话,你也知道我的电话和住址,等我爸爸回来,我会让他打给你,把钱转给你的。”
“也行。”说着,小伙子挠了挠头,“小朋友,进去后,关好门,现在已经是晚上,坏人很多的哦。”
“知道了。谢谢叔叔。你真善良。”
“是嘛……”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这辈子还没听人夸过他善良两个字,“那行,我先走了。
“拜拜。”
“拜拜。”
说完,开锁匠就进了向下的电梯。
电梯门刚一关上,躲在消防通道门后的其他三个小伙伴就钻了出来。
大家一齐朝小胖子竖起了大拇指。
这就是小胖子最拿手的地方,也是他的个人超强技能包:撒谎,表演,卖萌,把那些大人耍得团团转。
“好了,现在已经是六点四十五分了,减去我们还要把东西物归原地的时间,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只有剩下一个小时了。”
“那我们快进去吧。”
“等等。”贾斯汀拦住了大家,一脸疑虑,“咱们这样进去属不属于私闯民宅,是不是犯法啊?”
“你什么意思?又反悔了?”
“不是,我……”
“别说了。小胖,你现在还害怕吗?”
“好一点了。”
“那这样,你和贾斯汀换一下,让他负责望风,你跟我们一起进去。”
“好吧。”小胖已经被朋友的力量包裹住了,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小贾,你躲在门后望风,一旦有什么情况,你就给我们打信号就行。这样你就不用私闯民宅了。”
“可是……”
“别可是了。我们都已经杀了人了。”兰小美严肃地说,“相比那个,私闯民宅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了,我们是来搜集虐狗狂证据的,也算是做好事,为民除害。别忘记了,我们是正义联盟。”
“别磨叽了,时间都快不够了。”小胖子都着急了。
“好吧。那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无法回头了。”
“等等,差点忘记这个。”
李微微从背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面罩——分别是蝙蝠侠、猫女、蜘蛛侠和神奇女侠,分发给大家戴上。
大家相互看了看,在微弱的手电照射下点点头,给了彼此一个鼓励,然后便关掉了手电。
“走吧。”
说完,李微微轻轻推开了2502的房门。
进了屋,打开灯,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了。
面对乱七八糟的客厅,孩子们傻站了一会儿,完全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虽说要搜集证据,却根本不知道收集什么证据。
李微微喜欢看电视剧,她大概知道警方如果要搜集罪犯的证据,通常会搜集指纹和dna。
可是那些玩意儿怎么搜集呢?
搜集成功了,又怎么判断这跟虐狗有关呢?
大家纷纷将面具推到头顶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先找凶器。”小胖子胡飞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他可是读过福尔摩斯探案集的家伙。
“大家还记得那只大黄狗吗?他身上全是伤口,应该是被刀割伤的,还有,它的头是被砸破的,看看有没有锤子。”
大家惊讶地望着他,然后也没有提出任何反驳意见,就开始在客厅里找了起来。
五分钟后,他们重新头碰头聚在了一起。
客厅里就没几样家具和物件,有没有凶器一目了然。
“会不会不是这两样东西呢?”兰小美失望地说。
“那会是什么呢?”李微微也很懊恼。
“啤酒瓶?”兰小美指着墙角一排喝空的啤酒瓶说道。
“不可能。”小胖子笃定地说道,“一定是刀和锤子。”
“你这么肯定?”
“肯定。”小胖子说,“而且可能上面还带血呢。”
“即使不带血,警方也能查出来的。”
李微微想起前不久才看的那部重播的tvb港剧《鉴证实录》来,那是一部老片子,但她却觉得挺好看的。她喜欢那个叫林保怡的男明星。
“现在有那种鉴定仪器,只要凶器上有血迹,哪怕被清洗过,它也能测出来。”
“好吧。”兰小美说,“那咱们接下来怎么找?”
“时间上可能来不及了,咱们分头行动吧。小胖,你查卫生间,小美,你查厨房,我去查卧室。糟糕!”李微微突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其他两个连忙问道。
“我们忘记带手套了。”
“手套?什么手套?”
“你们没看过电视吗?那些警方搜查证据都是要戴手套的!”
“为什么要戴手套?”兰小美不明所以地问。
“当然是怕留下指纹啦!”小胖说道。“现在屋里到处都是我们的指纹了。”
“有指纹又怎么了?我们又不是坏人,指纹不是为了抓坏人吗?”兰小美还是不懂。
小胖和李微微对视了一眼,露出了无语的表情,然后各自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喂,你们怎么不给我解释一下,到底留下指纹会怎么样?”兰小美气鼓鼓地说,“哼,不说算了。”
说完,她走进了厨房的门。
贾斯汀站在消防通道的门后,透过玻璃观察着电梯间的情况。
电梯间黑乎乎的,只有消防通道门框上方的指示牌泛着的微弱的光。
根据大家的商议,他负责把风,一旦那个变态回来了,他就用电话手表拨打李微微的手机发出警告。
说实话,他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如果那个男人回来了,不正好把他们都堵在屋里吗?
到时候他们会怎么解释?唯一的好处就是至少他可以撤退,然后去叫大人们来拯救他们。
他的父母正好在兰小美家做客,一个电话,就能来两个大人救兵。
不过,他现在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
自从早上看见爸爸上了金灿老师的车,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很生爸爸的气,认为他背叛了妈妈,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这个家庭,也背叛了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弟弟或妹妹。
他原本想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告诉妈妈,但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不那么做。
理由之一是,他不知道如果说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害怕发生不好的事,比如,父母大吵一架,然后离婚,这个家也就完蛋了。
而不管他最终跟谁过日子,都不会是一个好的结果。
他不想有个后妈或者后爸,如果真是那样,他就去死。
他之前就想过跳楼,但一想到如果没死成,摔得半身不遂成了残疾人就惨了,不仅需要人照顾一辈子,而且还很痛苦。
他不想那样,但这些自私的大人也不要把自己逼上绝路了。
当然,这么做妈妈会伤心。
相比爸爸,他当然更爱妈妈,希望妈妈永远快乐。
妈妈现在肚子里有宝宝,身体是非常虚弱的,如果一生气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不好了。
唉。
这一切都是爸爸的错,该受到惩罚的人是他,而不应该是可怜的妈妈。
所以,他决心惩罚爸爸一阵子,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自从爸爸下班回来之后(他说自己上班去了,贾斯汀根本不相信),贾斯汀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爸爸也搞不懂他怎么了,还问过他几次,但他就是不开口。
可惜的是,大人似乎并不太在意小孩子的情绪,以为是又在外面受了委屈,所以就没当回事儿了。
在去兰小美家的路上,他看见爸爸牵着妈妈的手,肺都快气炸了。
他觉得爸爸是在演戏,扮演一个好男人,简直虚伪极了。
他快步冲上前去,挤到他们中间,拽开他们的手,自己牵起了妈妈的手。
爸爸很惊讶地看着他,但很快便笑了起来。
他开玩笑说,这么小就要粘着妈妈了,长大了可怎么办,你可是个男子汉呢,不要成为妈宝。
他一言不发,心里觉得这个男人真是蠢得要死,什么都不懂。
到了兰小美家,因为有了今天的任务,所以他们趁着大人在院子里烧烤的工夫,便悄悄出来了。
现在,站在这个阴暗的消防通道门后,贾斯汀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要怎么才能让爸爸回到家庭中来?
想来想去,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拆散爸爸和金灿老师。
说实话,他其实蛮喜欢金老师的。
是因为金老师,他才会弹钢琴,而且金老师对他很好,每次上金老师的课,他都会很舒服,很放松。
但跟妈妈一比较起来,那么她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尤其是,她自己也有男朋友,而且快结婚了,为什么还要跟爸爸在一起呢?
当然,最大问题还是爸爸,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他想起那天晚上,从隔壁卧室里传来的声音。
“不忠”,这个词再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真是烦死啦!
突然,屋子里传来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第十四章(下)
是小胖子胡飞!
贾斯汀吓了一大跳,情绪陡然就蹿起来了。
怎么办?!一定是出事了!
可那变态不是还没回来吗?
难道家里有什么怪物?
或者,他们又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么想着,他恨不得立马去敲门,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可他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却突然愣住了。
对门2501的门开了一条缝,一道光射了出来。
接着,一个女人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四下观瞧。
贾斯汀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他看见她从屋里走了出来,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了2502的门口,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偷听。
他悄悄点开电话手表,找到李微微的电话,手悬在半空随时准备拨打。
那女人听了一会儿,仿佛没听到什么动静,又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屋子,关上了门。
楼梯间又恢复了黑暗。
等了几秒钟,见那门没有再打开,贾斯汀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把悬空的手放下。
他看了一下时间,离那家伙要回来只剩半小时了。
快点出来吧。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叫道。
在卫生间的门口,李微微捂住小胖胡飞的嘴,旁边,兰小美则捂住了自己的嘴。
过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危险之后,李微微才把嘴凑到了胡飞的耳朵边上。
“我现在松开手,你千万不要再叫了,否则我们都会有麻烦。知道了吗?”
胡飞猛地点点头。
李微微倒数三二一,松开了手。
刚一解放嘴巴,胡飞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兰小美也缓缓松开了手。
他们三个同时把视线投向地上那只让他们发出如此惊讶叫声的东西。
一只黑白相间的可卡犬。
不仅如此,这可卡犬嘴上还被带上了嘴套,难怪从他们进来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听到狗叫。
另外,它的一对前腿和一对后腿分别被绑着,根本无法动弹。
它的肚皮部分有一些溃烂,此外还有不少血印。
“这下实锤了,”李微微说,“这家伙就是虐狗狂。”
“可怜的小狗狗。”
兰小美蹲下去,抚摸着狗狗的头部,后者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无辜地眼神看着她,那可怜的样子令她的心都要碎了。
“这个坏蛋,把你害成这副模样,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来,姐姐先帮你解开。”
“等一下。”李微微阻止道,“现在我们已经不用找证据了,这条狗狗就是他虐待的证据。但是现在暂时不能解开它。”
“为什么?”其他两个孩子不解地问道。
“那个家伙随时会回来,如果被他看见我们在这里,有可能会杀人灭口。”
这话一说,三个孩子包括李微微自己在内,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先是解救。”
“解救?”
“没错,来,我们把它抱起来,先逃出这个魔窟,然后再找机会去对付那个坏蛋。”
大家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当务之急最好的办法。
于是,两个大女孩一起把那狗狗抬了起来,然后示意那个小胖子去开门。
小胖子走到门口,朝猫眼里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后,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
“等一下。”李微微说道,“先把面具戴好。”
随后,三个面具侠把狗抬了出来,关掉灯,关上门。
“怎么样?”
带着蜘蛛侠面具的贾斯汀从消防通道出来了,压低声音问道。
当他看到大家抬着的那条狗时,愣住不动了。
“先别问,快来帮忙。”李微微冷静地说道。
贾斯汀连忙过来帮忙抬头,小胖子则去按了电梯。
在等待电梯的过程中,他们焦虑极了,生怕这个时候隔壁有人开门出来。
终于,电梯来了。
进去之后,小胖胡飞按下1层的按键。
“不行,按负一层。”李微微看了一下时间,“来不及了,那人已经回来了。”
小胖子连忙按了负一层。
电梯开始下行,大家紧张得要死。
这时,贾斯汀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电梯斜上方的摄像头。
当他头放下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别紧张,咱们都戴了面罩,他们即便拍到也不知道是我们。”
大家没有说话。
电梯继续下行。
与他们预想的一样,陶军这时已经进入了小区大门,正朝38号楼这边走了过来。
他头发湿漉漉的,精神抖擞,显然刚才游泳去了。
不过在一个路过的小孩眼中,这个健步如飞的叔叔满脸凶相,在黑夜中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宛如一只野兽。
现在他已经到了单元门口,并用门禁刷开了门。
他走了进去,来到电梯前,按下了上楼的按键,耐心等待着。
他抬起头,看见电梯已经到了19楼,正在匀速往下。
18、17、16……
电梯里,四个戴面具的小孩都快窒息了。
而最有趣的是,那只被绑着的小狗仿佛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羊,瞪大眼睛看着这四个陌生的劫匪,完全不知道他们要把自己绑去哪里。
12、11、10……
李微微把狗狗放在了地上,然后走到按键旁边,手放在了关门键上。
她想好了,电梯到了一楼后,她死死按住关门键,也许门就不会开了,这样就能直接下到负一层。
9、8、7……
陶军站在电梯边,默默等待。这时,他把视线转向了102。
6、5、4……
他走向102,抬起手,想敲门,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3、2、1……
电梯到了。门打开。
他连忙冲了过来,在电梯门即将关闭那一刹那,把脚尖挡住了合上的门。
电梯门再次打开。
里面空无一人。
他刚想迈进去,却发现电梯是向下的。
于是又退了出来。
电梯门再次关上,下去了。
半分钟后,电梯重新上来了。
陶军走了进去,刷卡,25层亮灯,电梯门关闭,开始上行。
这时,四个孩子从楼梯口走了出来。
只见他们围成一个圈,把狗狗藏在中间,小心翼翼地朝前挪动。
原来刚才李微微突然灵机一动,按了二楼的按键。
他们从二楼下来了,然后步行到一楼。
他们看见那男人果然在等电梯。
直到他进去后,他们才出来。
出了38号楼,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抬着狗狗悄悄往兰小美家的方向走去。
幸运的是,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人。
到了别墅的门口,兰小美拿出钥匙,领着大家和狗狗从大门进去。
她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四个大人还在院子里喝啤酒聊天,于是招呼大家,轻手轻脚,穿越客厅,来到了一扇门前。
她打开门,随即一条向下的楼梯露了出来。
楼梯下面黑乎乎的。小美拉亮电灯,带着大家下了楼,并随后关上了门。
这里是小美家的地下室——一个存放东西的储物空间。
他们把狗狗放在角落里,并且用一些硬纸板给它围了一个窝。
“可怜的小家伙,你就先住在这里吧。”
在来的路上,他们就已经商量了,先把狗狗安顿好。
兰小美因为上次大黄狗的事情,非常内疚。
她想好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收留这只可怜的小可卡。
只有人类收留这些流浪狗狗,它们才可能不会被那些坏人伤害。
她解开狗狗脚上的绳子,这下它可以活动了。
它先是在原地活动了一下,等血液循环恢复了之后,便开始在地下室走来走去,低着头到处闻,毫无胆怯的样子。
“接下去该怎么办?”
“先让它在这儿待几天吧,然后我会告诉我爸爸妈妈,说是我捡的流浪狗,要收留。我爸爸肯定会同意的,但我妈妈就说不好了。不过我会说服她的。”
“可那个变态怎么办?”
“我们先回去想想惩罚他的方法,下次见面再商量吧。我总觉得现在去报警,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警察反而不会把他怎么样。我们应该亲自去惩罚他。”
“嗯,那我们走了。”
“好吧,你好好照顾它,我们下次再来看它。”
“要不要把它的嘴套取掉?”
“暂时不要,我怕它叫。先这样把,走,一起上去,我去给它弄点吃的。”
四个小孩重新上到了客厅。
小美和贾斯汀送走了两个伙伴,然后一起来到了院子。
“哟,你们终于回来了,肚子饿了吗?”
“嗯,我好饿。”小美说道,“有骨头吗?”
“骨头?”
“哦,没有算了,我吃点肉串。不要放辣。”
“你不是平时吃辣的吗?”
“最近有点干燥,便秘。”
“那我再去烤掉。小孩子就是麻烦。”
兰小美和贾斯汀相视一笑,同时脑子里想着那条被关在地下室的可怜的狗狗。
而在几百米远的38号楼,陶军打开2502的房门,走了进去。
打开灯,他立即愣住了。
屋内显然有被翻动的痕迹。
他把背包扔在了地上,四处查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接着,他猛然想起了什么,跑向卫生间,推开门,再次呆住了。
布丁不见了。
第十五章(上)
金灿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从来不是。
小的时候,她见到陌生人就会恐惧。
即便是熟悉的同学在路上大叫她的名字,她也会选择低下头去假装没听见;
去卫生服务中心打疫苗会害怕到崩溃;
骑自行车摔倒了会久坐不起。
有一次,她不小心把一个刚学步的小宝宝撞倒在地,结果自己倒先哭了起来,同时不管妈妈怎么劝说和恫吓,都不说一句道歉或者不道歉的话。
她经常会对一些微小的受伤不自主地无限夸大,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把结果往最坏的方面设想,一旦遇到困难不敢面对和承担责任,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但她却在音乐上有着过人的天赋。
这种天赋包括三个方面:对练琴从不排斥,非常投入;
在音乐上领悟力极强,很多曲子听一遍就记住了;
她敢上台表演,且台风极佳,获得过不少殊荣。
尤其是最后一点,给了许多认识或不认识她的人一种错觉:她是个充满自信且毫不畏惧的女孩。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都不过是表象。
她骨子里是一个胆小、敏感且怯懦的人。
高考成绩不错却选了一个本地的二本大学,是害怕离开家人的庇佑;
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去外地的工作机会,是不愿离开熟悉的环境;
一早就答应了妈妈朋友介绍的男孩的追求,则是因为害怕选择,害怕麻烦,害怕老了没人要;
工作了两年后被单位裁员(之前是在一家文旅公司任秘书),就不再去寻找工作,干脆做起了钢琴教师,那是因为这样能让自己待在了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家里。
这个“家”是双方父母凑钱交的首付,二手房,目前主要是于亮的家人在供。
于亮比她还小两岁,目前没有工作,在家学习准备下半年公务员考试。
虽然是相亲认识的男友,但整体来说,金灿对于亮挺满意的。
于亮长相不错,脾气也好,和她在一起从不发火,处处迁就;
因为家境好,于亮经常给她买东西送礼物,带她去吃各种美食,一有空就带他一起去旅游。
她觉得,一个舍得在你身上花钱的男人总归是不错的。
不仅如此,他似乎接纳她的所有。
她的胆小,她的任性,她的懒散,他通通接受,并且凡事都大包大揽,承担着照顾她的责任——这点最合她意。
在她看来,他是一个有责任心且有爱心的人——她养了一只非常可爱的柯基lucky,已经养了十年了,而他并不嫌弃,并且常常帮着照顾它。
唯一让金灿有点不太舒服的,是于亮那自以为是的浪漫。
几个月前的一天,她接到于亮的电话,说有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想跟她谈,让她立刻去一趟星光天地一层的星巴克。
电话中于亮的语气冷漠而生硬,令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路上,天生胆小的金灿胡思乱想,忐忑不安,在心里模拟了各种糟糕的可能性。
然而,在那条大型过街天桥的中央(去星光天地的必经之路),她还是被震了一下。于亮就在她面前,在他身旁,一个挺大肚子的女孩正挽着他的胳膊。
女孩一脸嚣张地表示,于亮一直在和她交往并且有了宝宝,她才是正牌,而金灿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做小三。
她呆住了,同时很开被一种屈辱和愤怒包围起来。
她让他解释,他却一句话也不说。随即,她发了一次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大火,冲于亮大吼了几嗓子,然后把手指上的订婚戒指拔下来,用力朝他扔过去,扭头就走。
但刚走了几步,她就站住了。
他在后面喊她的名字,但语气完全变了。
她缓缓地回头,看见他单腿跪倒在地,手里拿着一束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鲜花(大肚婆的肚子扁掉了)以及一只红丝绒布包装的小礼盒。
礼盒盖子掀开,里面袒露着一只比订婚戒指还要漂亮很多倍的钻戒。
“金灿,嫁给我吧!”
他大声喊道,脸上满是快乐与得意。
紧接着,不等她回答,旁边几个围观的路人(包括之前的那个女孩)就拧开了手里的礼花。
砰砰砰。
无数的彩色碎屑一涌而出,随即当空飘落,撒在她的头上和身上,把这个胆小的女孩吓得浑身一抖,差点没厥过去。
再然后,从过街天桥的四个角落同时朝天上喷出了四柱带尾巴的烟花。
烟花升到数十米的半空,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闹市街头绽放出看上去并不是太清晰的五彩花朵(事后,城管部门对此行为开了一张五千元的罚单,不过于亮毫不在意)。
最后,一件超级夸张的事情发生了。
在金灿右前方的星光天地外立面的大型的液晶屏上,于亮本人,他的父母,她的父母,以及他们各自的朋友和亲戚们,纷纷在大屏幕上对着她发表祝福感言。
听到后面,她流泪了。
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她无地自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事。
不过到了最后,心底善良的她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伸了过去,麻木地让于亮在自己的无名指套上那枚亮光闪闪的结婚戒指。
周围的人欢呼起来。
她笑了,或者说用笑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事情就是这样。
可以说,这件事对她心灵造成的伤害是这辈子都难以磨灭的。
但她根本无力去反抗什么,只能顺从地接受这场蓄谋已久的求婚。
她害怕不接受他所带来的后果,害怕伤害所有送来嘱咐的人的面子,怕得要死。
值得庆幸的是,于亮并没有辜负她的接受。
从那以后,他变本加厉地对她好起来,除了要应付自己的考试之外,一直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国庆节婚礼做准备。
拍结婚照,订酒店,定制礼服,制作喜帖,邀请宾客……
他还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拉着她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现在,这个即将要和自己结婚的男人去图书馆了——这段时间为了准备公务员考试,他每天都会独自去图书馆自习。
没有了可靠的人在身边,她却要独自面对眼下的状况,难免不恐惧。
她害怕极了。
“金小姐,请再确认一次,画面中的人是你吗?”
方磊再次将那只属于已故妻子的手机摆放在了金灿的面前,并按下了播放键。
他的手机前一天摔碎了屏幕,早上送到店里维修去了,只能将妻子的手机充满电将就先用着。
这是一款金色的iphone11,虽然有一年多没使用了,但储存和播放视频还是没问题的。
摄像头的角度是自上而下的,地点明显是在玻璃淋浴房里,虽然水蒸气缭绕,但依然能在那团白雾中看见一具洁白而玲珑有致的女性胴体。
第十五章(中)
“请把它关上吧。”金灿颤抖地说着,同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哭了。
她的反应等于回答了方磊的问题。
“金小姐,请不要害怕,目前我们警方已经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正在四处缉拿他,相信很快就会将他抓捕归案。我这次来呢,主要是想确认一下,作为案件的受害人,你是否愿意站出来指证柴浩成?”
金灿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方磊。
“柴浩成?”
“哦,这个柴浩成就是偷拍女性的犯罪嫌疑人,也是小区物业的水电维修工。我查看物业的维修记录,你在7月2日这天报修过下水道?”
金灿从桌上抽出一场餐巾纸,擦拭了眼角的泪水。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是的,当时我家下水道堵了,就打电话给了物业保修,”金灿语调中仍然有点颤颤巍巍,“他们很快就派了一个师傅过来,应该就是你说这个柴什么的吧,我记得他,五十来岁,看起来挺老实的,干活也麻溜,我当时给他倒了杯水他也没喝,感觉人满正派的,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
“当时他在卫生间工作的时候,你不在旁边吧?”
“没有。我当时在教钢琴,没工夫去盯着他。”
“嗯,他应该就是那个时间点把隐藏摄像头装上去了。”方磊站了起来,“麻烦带我去卫生间看一吧。”
金灿领着方磊穿过客厅,朝卫生间走去。
过程中,方磊看见客厅的角落里躺着一只柯基,正在呼呼大睡,对方磊的出现和走动都不正眼瞧一眼。
“你们家狗真乖,见到陌生人来家也不动一下。”
“它是年纪大了,再加上这么热的天,都懒得动。不过,”金灿突然想起了什么,站住了,“我想起来了,那天那个修理工来的时候,它还冲着对方龇牙咧嘴呢。我当时怕人不高兴,还训斥它,把它关到了阳台上。现在想来,原来它是在向我发出警告。”
“嗯,狗就是这么有灵性。”
“您今天来他就没叫,它该不会认出您是警察吧?”
“可能是因为我身上有狗味。”
“哦?您也养狗?”
“刚收养了一只小流浪狗。”
“唉,这些小狗真可怜,”金灿彻底放松下来了,“它们被主人抛弃,在世上流浪,完全不知道这个险恶的世界有多危险。汽车、虐狗狂、老鼠药、狂风暴雨……包括很多普通人对狗狗也没有任何善意。一条流浪狗要在人间活下来实在是太难了。能遇见您这样有爱心的人,真是它的福气。”
对于这番话,方磊只是笑了笑。
他没说,自己之前也差点没有收留可怜的皮蛋,任由它在这个“险恶的世界”自生自灭。
果然,在浴霸的内部,安装了一枚针孔摄像头。
摄像头接在了浴霸内部的电线,由此可以长期处于充电状态。
它将录制的内容通过无线信号传送到柴浩成所租住的地下室的接收器里,随即自动上传到了电脑中。
“天呐。”金灿看到这一切后惊呆了,她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只要洗澡,就完全暴露在别人的眼睛底下,不禁浑身发抖。
“金小姐,有件事情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犯罪嫌疑人偷拍了这么多私密的洗澡视频,目的是拿来出售的。也就是说,这些视频很可能已经传到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一种恶心想要呕吐的感觉在金灿的胃里翻腾。
“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尽可能去把这些视频追回来,让这些不法分子受到应有的惩罚。但前提是,我们需要你到时候出来指证柴浩成。”
金灿犹豫了一会儿。
“警官,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这个小区应该像我这种情况不少吧。”
“大概有二十几个女性受害者。”
“她们都会出来指证吗?”
方磊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决定说实话。
“目前愿意出来指证的人,并不太多。毕竟很多女性都会有顾虑。我们警方自然是希望你们能出来指证嫌疑人,但如果实在有顾虑,也可以理解。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也足够让他蹲一段时间的监狱了……”
“我愿意!”
话一出口,金灿自己都感到有点吃惊。
她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但这次,她决心勇敢一把。
“你确定吗?”
“是的,非常确定。我愿意。而且我相信警方,一定会抓住这个坏蛋,将他绳之于法的。警官,只要有需要,您随时给我打电话。”
“太好了!”方磊满脸欣慰,“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些证物我带走了。姑娘,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勇敢的人。”
金灿真心笑了。
她就像刚弹完一首钢琴曲、站在舞台中央接受观众的掌声那样坦然接受方磊的赞美。
不过,当把方磊送出门后,她脸上的笑容便逐渐消融了。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一件可怕到她根本不敢对任何人说起的事。
反锁好门,她来到卧室,打开衣柜。
她把手伸进悬挂在衣架上的一件大衣的口袋,摸索着从里面拿出一只信封。
信封上只写着金灿的名字。
她抽出里面的那张打印纸,再一次心惊肉跳地读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坏事。请立刻停止!否则……”
在这行字下面,画了一把鲜血淋漓的羊角锤。
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方磊差不多把名单上的受害女性都走遍了,但得到的反馈并不理想。
只有不超过一半人愿意出来指证柴浩成。
她们不是想赶紧忘掉这件糟糕的事情,就是假装视频中的人不是自己。
对此,方磊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
在小区外的全家便利店要了一些关东煮,他还是坐到上次那个靠窗的吧台位置,边吃边思考下一步的工作。
一个小伙子牵着一条萨摩耶来买东西。
他把狗拴在门外的柱子上,示意它乖乖坐着等待,然后进了便利店。
那狗狗接收到指令后,竟然真乖乖地原地坐了下来。
当它的眼神转过来看见方磊的时候,他冲它做了一个鬼脸,而它吐了吐舌头后,无动于衷地又把脸转过去了。
“哟,大头,这狗不错啊。”那小伙子结账的时候,便利店的老板笑着对他说,“这什么品种啊?”
“萨摩耶。一共多少钱?”
“32.5。这狗一身白毛真好看。很贵吧?”
“好看是好看,就是容易掉毛。怎么?你也想来一条?”
“我女儿快生日了,她一直想养狗,但你看我这一天忙得,哪有时间呢。”
“养条小一点的呗,贵宾或者雪纳瑞,约克夏也行。”
“你说的这些都是小狗?”
“是啊。”
“你们店里都有吗?”
“有些有,不过你要的话,基本什么品种的狗能订到。我们在ah有狗场。”
“那我下次带女儿去你店里看看。来,你的东西,走好啊。”
那个叫大头的男人拎着塑料袋走了出来,来到那条大萨摩耶旁边,解开它的绳索,便牵走了。
方磊吃完关东煮,把垃圾扔进了垃圾桶里,随后拿了一小盒绿箭口香糖,走到了付款台。
“老板,结账。”
老板用扫描枪对准条形码扫了一下,“嘀”了一声。
“10块9毛。”
方磊亮出了手机付款码。
“刚才那个小伙子是开宠物店的吗?”
“对啊。”
“开在什么地方?”
“就在小区里。靠近东门的位置。”
“他们家也卖狗?”
“卖,好像小区里很多人家的狗都是在他们那儿买的。说起来啊,他们还挺厉害的。”
“哦?怎么说?”
“据说他们是三个西南大学中文系的大学生,个个都是才子,但因为喜欢狗狗,所以一起创业,开了这家宠物店。”
“西南大学?怎么会跑这儿来开宠物店?”
店主耸耸肩膀。
“这我就不清楚了。”
“哦,好。谢谢。”
方磊往自己嘴巴里塞了一粒口香糖,走出了便利店。
再次进入小区,他向保安打听了一下宠物店的位置,便朝东门的方向走去。
昨天的那一场暴雨并没有让天气冷却下来,反而更加闷热了。
今天是小暑。
梅雨季过后,三伏天就来了。
路过一处拐角的时候,他无意中看见了圆形反射镜,惊讶里面的自己已是如此苍老。
第十五章(下)
宠物店开设在某幢楼房的底层。
店门口没有招牌。
推开下垂的透明塑料门帘,一股宠物的臭味混合着冷气扑面而来,差点把方磊逼退出去。
他用手捂上嘴巴,还没开口说话,一个二十多岁的、戴口罩的小伙子就走上前来。
“大叔第一次来吧,给。”
他递过来一只一次性口罩和一双手套。
方磊犹豫了一下,接过口罩戴了起来,但手套却没要。
他只有在犯罪现场才戴手套。
“如果要触摸宠物的话,麻烦还是戴一下手套吧,以免细菌交叉。”
方磊环顾四周。
屋内三面墙都上下叠放着宠物笼子,几乎每只笼子里都有一只小狗,品种多样。
它们似乎都在睡午觉,对陌生人进入并没有什么反应。
方磊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逗狗,小伙子这才把手套收了起来。
方磊发现他不是刚才在便利店买东西的那个。
“那,这位大叔,请问需要买点什么?”小伙子笑着说。
“我是警察,想来询问一些事情。”
当方磊亮出警员证来之后,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态度也变了不少。
“哦,警官,什么事?”
“是这样,最近小区发生了一起高空坠狗案,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好像还砸死人了?”
“嗯。”方磊依然在观察店铺的情况,“你们的店开了有一段日子了吧?”
“有一年多了。”
“那你应该对小区里宠物情况比较了解咯?”
“算是吧,小区里的养狗居民经常会来店里逛逛,买点宠物用品,也会聊聊养狗的心得,包括我们有时候也会给狗狗看病。”
“哦,你们还是兽医?”
“我们有个合伙人学过兽医,有行医资格证。”
“你们有没有见过它?”
方磊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黄狗的照片,递给那个宠物店老板。小伙子接过去了,低头看。
方磊发现口罩上方的眼睛中迅速闪过一丝慌张。
虽然很快,但还是被他抓住了。
“怎么了?”
“没见过……”
小伙子把那张照片递还给方磊,但后者没有接。
“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不用了。我没……”
“不,你见过。”
小伙子惊讶地看着方磊。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愿意跟警方说的?”
小伙子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并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方磊。
几天前,有四个小孩曾经把这条狗带到了店里来。
当时这条狗已经死了。
老板给这条狗做过了一番检查,发现它生前遭遇了虐待,而且是被人用锤子敲死的,可以说非常残忍。
但是小孩子说要报警,他劝他们最好不要,第一警察不太会管这一类事(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方磊一眼),第二是因为中国没有动物保护法,即便抓住了对方顶多也就教育一顿,所以这事报警没什么用。
后来,那几个孩子就把狗狗带走了。
“警官,我真没有诋毁你们的意思,我们开宠物店的时间也不短了,见过了不少这种宠物纠纷的事情,一般来说,警察确实不太上心,所以才会这么说的,还望见谅。”
“那几个孩子走的时候是不是挺失望的?”方磊并没有去回应老板说的话。
“嗯,总之看起来他们挺伤心的。这些都是很可爱很善良的孩子。”
“那你觉得是他们把狗从楼上扔下来的吗?”方磊想起了那些电缆,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听听这个小伙子的看法。
“很难说。但我希望不是。”
方磊点点头。从情理上讲,他也希望不是。但证据已经在一步步夯实,这群孩子就是那场意外的肇事者。
“最后一个问题,我需要这几个孩子的名字。”
“能不能……”
“不能。”方磊说道,“无论他们犯了什么错,都应该站出来承认错误,承担责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起来。你说对吗?”
小伙子考虑了一下,点点头。
“我只知道其中一个女孩的名字。”
“叫什么?”
“李微微。她们家是在小区里开早餐店的,她偶尔也会在我们这兼职,帮忙遛遛狗,送送货,赚点生活补贴。”
“李微微……”方磊脑海中浮现出来了上次自己在追逐那个维修工时,看见的那个牵狗的女孩。
“警官,如果可以,尽量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这些小孩都还是孩子,我担心他们会记恨我,说我出卖了他们。”
“放心,我不会说的。不过要记住,你并没有出卖他们的,而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嗯……”
方磊感觉口袋里传来一阵手机的震动。他拿出来一看,是手机维修店打来的。
“那就这样,谢谢你的帮助。”
“不客气。”
方磊举着手机,走出了宠物店,同时按下了接听键。手机店老板告诉他,摔坏的屏幕已经换好,可以过去取用了。
“另外,有个来电显示为王局的人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方磊立刻赶往手机店。刚拿到手机,王局的电话又打来了。
“老方,你在哪儿呢?找了你半天了。”
“我手机摔坏了,刚修好。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你赶紧回局里吧。他们找到柴浩成了。”
在邻市郊区的一幢民宅前,队长蒋健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大手一挥,身后的持枪刑警就朝宅子包围过去。
在此之前,他对局长把他调来抓捕一个偷拍贩卖女性视频的猥琐维修工感到不满。
“这是方磊的案子,应该让他亲自带人抓捕。”
“胡说八道,你是刑警队长,你好意思让一个快退休的老头去抓人?”
“可我不是还在弄天平山女尸的案子吗?哪有时间……”
“让你去就去,哪儿这么多废话!再说了,你找到嫌疑人犯罪的确凿证据了吗?”
一句话让蒋健哑口无言。
自从上次对刘辉的审讯失败之后,他一直在挖证据,但可惜的是,除了不在场证明和杀人动机之外,并无明确的证据能将刘辉定罪。
最后,他只能把刘辉给放了。
另一边,调查柴浩成下落的侦查员倒是很快取得了进展。
柴浩成的身份证信息是真的,本地人,老家就在s市南郊的柴家村。
侦查员到了他老家后一番打听得知,柴浩成妻子早死,儿子一直在外地,而因为做生意,向亲戚朋友以及银行借了不少钱,失败后几年前逃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去过。如今屋子已经废弃,院墙上到处都是讨债的标语。
很快,警方又在邻市发现了他的踪迹。
昨天下午,镇储蓄银行曾支出过一笔伍万元的储蓄取现,取款人正是柴浩成。
警方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眼前这间大门紧闭的平房。
据邻居交代,嫌疑人前一天晚上回来后,就没有出过门。
三十秒后,警方破门而入。
在装修简陋的客厅中央,蒋健第一次见到了柴浩成本人。
他双脚离地,面目狰狞,脖子悬挂在布满灰尘的吊扇下,一旁是被踢翻的木凳。
上架感言
大家好,我是慢三,《犬之罪》的作者。
第一次写上架感言,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紧张,好几次把“上架”达成了“商家”,商家感言,哈哈哈哈。
不过细想一下,这也没错啊,写这篇的目的不就是和开淘宝店的商家一样么:朋友们,读者们,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点个收藏,加个书架,花点钱买本书看看啊,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老实说,这不仅是我第一次写上架感言,还是我第一次写网文。。
虽然我以前也在一些平台发表过作品,但确实是第一次在起点这么“纯粹”的网文平台发文,无论是行文方式,还是一些技术上的处理,对我而言都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各位看了有什么不满还请担待。。
也请多多批评和指正,虽然我听不听是一回事儿,娃哈哈。
从哪说起呢,还是先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这部作品吧。
这显然是一本悬疑小说,讲的是在一个现代化小区里发生的故事,有狗狗,有小孩,也有凶杀,甚至还有更刺激的……算了,咳咳,卖个关子,别都给泄底了。。
前面已经发布了十来万字,大家看了觉得还行吗?
现在基本上是一半的故事进程了,往下会越来越精彩,情节走向也会逐渐上扬,不要错过。。
另外,也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我一直有在写悬疑方面的小说,出过几本书,有《暖气》《尾气》《苏州园林谋杀简史》等等,其中有几本正在影视化过程中,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荧屏上和大家见面。。
等我想想,还能说点什么凑字数。
哦,对了,可以讲一下我写这本小说的初衷。
前段时间,不是疫情嘛,看到一些狗狗被无辜杀害的视频,心里既难过又愤慨,觉得怎么能这样,它们不仅是生命,也是我们人类的朋友,为什么可以下手这样狠?这些人的良心不会痛吗?
所以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人类与动物的关系到底是什么?统治?驯服?圈养?取乐?还是想杀就杀?
我的想法是,这可能跟文明有关。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人,如何对待身边的动物,或许决定了文明的高度。
但现在说这些话可能有些矫情了。
我们不是每天都在吃肉吗?装什么圣母?
这还真是让人哑口无言的指责。
怎么办?
我想到的办法是,写一个小说,让故事中的人物去帮我拯救这些可怜的小生命。
不,不要大人。
我们这些大人已经不纯了,整天面对的都是为了生存的尔虞我诈,相比较而言,即便有心,那也会显得虚假且虚伪。
就让孩子们来做这些事情吧。
孩子们对动物的爱是真心的,他们的拯救也是出于真心的。
这就是我想通过故事所表达的核心:真善美。
写出真善美,一直是我的写作追求。
也希望这个故事看完后,能让你感受到那一点点人间的真善美,我就很满足了。
如果能再引发一点小小的思考,那就更棒了。
就这样,写的有点混乱,但基本想说的都说到了。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订阅收藏!
秋天快乐!
第十六章(上)
《犬之罪》第十六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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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中)
十分钟后,他们赶到了宠物医院。
经过检查,那个年轻的兽医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幸的消息:lucky得了肾衰竭,已经病入膏肓,也许只剩不都一个月的生命了。
李微微听到这话时看了一眼于亮,后者的表情一下子就消沉了。
他默默地拿出手机来,开始拨打电话。
回家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
《犬之罪》第十六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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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下)
那天晚些时候,四个孩子都分别回到了家。
他们坐在自家客厅里,依然无法相信下午发生的事情。
那个变态没有杀害他们灭口。
不仅没有,还请他们喝了一顿星巴克!
在星巴克的角落,四个孩子挤在一张长沙发上,对眼下的境况困惑不已。
他们看着那个高大、凶猛、胡子拉碴的大叔用托盘端着几
《犬之罪》第十六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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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上)
《犬之罪》第十七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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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中)
“是李微微吗?”
当敲开门后,开门的人正是上次在草坪上见到过的那个小女孩。
不仅如此,他还想起了自己还在凶案现场见过她。当时她就在人群中,只后就不见了。
“可以请我进去坐坐吗?”
亮明身份后,方磊注意到那个女孩的表情呆了一下,是那种带有某种惊吓的呆滞,于是基本上就心里有底了。
《犬之罪》第十七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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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下)
《犬之罪》第十七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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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上)
当李微微把方磊的话转达给其他三个小伙伴时,大家都呆住了。
他们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没来得及自首,反而被警察早一步查出来了。
他们感到沮丧,同时又不解,为什么警察不把他们抓去警察局,反而给他们安排了任务。
而且这个任务看起来有些奇怪。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犬之罪》第十八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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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中)
《犬之罪》第十八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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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下)
“少跟我装蒜!”王局终于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这地方我是局长,有什么事你还瞒得住我?要不是我今天在食堂里见到老杨,他跟我说了这事,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老方,你胆子也忒大了点吧!”
“等会儿。”蒋健被搞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说清楚吗?”
“老方你自己说吧。”
“哦,是这样。
《犬之罪》第十八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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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上)
《犬之罪》第十九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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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中)
两天后,陶军就坐上了前往s市的飞机,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好搭档布丁。
布丁是一只优秀的缉毒犬,已经在警犬队服役三年多了,鼻子对毒品有着神奇般的敏锐。
到了s市,他按照上级制定的计划,先去本地文体中心的话剧团报了到,表面身份是一名话剧演员——一份不用每天上班也不会引起他人怀疑的工作。
《犬之罪》第十九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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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下)
《犬之罪》第十九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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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上)
在刑警队这么多年了,方磊还是第一次与蒋健搭档出外勤。
说实话,他其实是看着后者成长的。
方磊三十二岁进入刑警队的时候,蒋健可能还在某个中学里挥汗如雨地准备着迎接高考呢。
六年后,蒋健来了,顶着公安大学刑侦专业硕士研究生的头衔。
不过,蒋健没有被安排在方磊的身边,而是跟了时任刑
《犬之罪》第二十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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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中)
《犬之罪》第二十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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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下)
“这个啊,是……”
“是我送的。”于亮从后面露出头来,笑着解释。
两位警探对视了一眼。正是刚才回来的那个年轻男人。他们琢磨着应该怎么继续询问。
“两位警官,你们这次来,还是为上次那个人的事情吗?”金灿问道。
“上次的事?哪个人?什么事?”于亮显然对此还不知情。
“哦,不
《犬之罪》第二十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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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上)
《犬之罪》第二十一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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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中)
现在,他呆呆地坐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双手手腕被钢制的手铐靠在了椅子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直到一老一中两名警察走了进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应该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对自己的不公待遇提出一些抗议?
“警察同志,我……”
没等他说完,一包塑料袋就飞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又玩这一套。
《犬之罪》第二十一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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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下)
《犬之罪》第二十一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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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上)
孩子们说到做到。
虽然在很多大人的眼里,小孩什么都不懂,喜欢撒谎,懦弱怕事,不爱学习,不愿承担责任,偷懒,贪吃,贪玩,除了是自己亲生的骨肉,简直一无是处。
但孩子们说到做到。
晚上七点,四个孩子已经准时抵达了约定的地点——玫瑰园东西一期和二期中间的商业街。
这里是居民们晚饭之
《犬之罪》第二十二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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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下)
小胖子胡飞心情不佳地问了几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后,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就打算放弃了。
相比抓到罪犯、戴罪立功,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妈妈不要他了,以后要跟爷爷奶奶生活一辈子,还有一个讨厌的爸爸。
他成了孤儿。
他抬头看了一眼仍在认真问话的李微微,心里不禁泛起一
《犬之罪》第二十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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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上)
《犬之罪》第二十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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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中)
前一天晚上,四个孩子出来发传单照片,帮助警察寻找有没有人见过照片上的人。
他们两两一组,分头行动。
贾斯汀和小美一组,李微微和胡飞一组。
两组人后来都分开了。
据贾斯汀说,他见到了自己的爸爸,于是就把小美留下,独自离开了。
而李微微和胡飞也分开了。
不过,后来胡飞
《犬之罪》第二十三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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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上)
就在那个夜晚,在现实世界的彼岸——互联网上发生了一件引发众怒的事情。
一段不到一分钟的虐狗视频在各大平台被网友们疯狂传播。
从画面为主观镜头可以看出,这是虐狗者主动拍摄的视频。
这个家伙手持手机,躲在摄像头的背后,对准了地上的一只大黄狗。
黄狗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显然它吃了某种
《犬之罪》第二十四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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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中)
《犬之罪》第二十四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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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下)
在小区里,李微微在黑暗中行走着,一路哭泣不止。
她感到委屈。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妈妈说的对,自己并没有权利去管她的私生活,她有权利去找一个新的男人,作为女儿,如果真希望她好的话,就应该支持。
也许以后她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那自己为什么又会觉得难过呢?
很简单,是因
《犬之罪》第二十四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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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上)
《犬之罪》第二十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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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中)
众人纷纷回头看,发现他们刚下来的那辆中巴车的车胎被炸了。
中巴车往下一沉,随即发出呜呜的报警声。
大人们都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爸过年从乡下带回来的炮仗,城里不让放,留到现在正好使用。”蜘蛛侠说道。
“我是问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保护我们要保护的东
《犬之罪》第二十五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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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下)
《犬之罪》第二十五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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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上)
陶军发现“三只柯基”是毒窝纯属偶然。
那天,布丁的皮肤病越发严重了,整天挠痒挠个不停,他只好带着它来看宠物医生。
这确实是无奈之举。
按照规定,一条受过良好训练的缉毒犬如果生病,必须要由警队里的专业兽医看护治疗,不允许去外面的宠物医院看病,以免遇见庸医,胡乱治疗,给它造成不可逆的伤
《犬之罪》第二十六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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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中)
《犬之罪》第二十六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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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犬之罪》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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