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风》 第一部分 网上初识 第一章 你住的小小的岛我正思念/那儿属于热带,属于青青的国度/浅沙上,老是栖息着五色的鱼群/小鸟跳响在枝头上,如琴键的起落/那儿的山崖都爱凝望,披垂着长藤如发/那儿的草地都善等待,铺缀着野花如过果盘/那儿浴你的阳光都是蓝的,海风是绿的/则你的健康是郁郁的,爱情是徐徐的 ————郑愁予《小小的岛》 你相信缘分吗?你相信极偶然极细微的一件小事可以改变你的人生轨迹吗? 我是相信的。但一直认为那都是别人的传奇。 可是遇到逸尘以后,我相信了,原来传奇也可以与自己有关。 我时常回忆起那个六月的黄昏。那个雨后初晴的黄昏。一场雨,洇润了空气中的燥热。路过龙源湖的时候,我嗅到荷花的清香。 远远地,可以看到起伏的绿色波浪,可以看到波浪间亭亭的洁白花影。 心情因荷影花香而惬意。 回到我的蜗居,我打开电脑,登录qq.我有些迫不急待。下午,苏梅教我一招自己挑选网友的方式,我跃跃欲试。聊天有几个月的历史了,虽说我忽悠侃人的水平突飞猛进,可对qq的了解和操纵还停留在新手的水平。下午,我问了苏梅一个非常小儿科的问题,我问那些陌生人是通过什么知道我的网名和qq号的?苏梅笑弯了腰,说:晕啊,敢情你还是一只菜鸟! 我按照苏梅的指教,点了qq下方的查找,马上就出现一个窗口。在窗口里接着点高级选项,这样我就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挑选网友了。 首先是省份和城市的选择。我是有目的的。我选了福建省,因为我要选的城市是厦门。一半因为非常喜欢郑愁予的那首《小小的岛》,我只要一想像蓝色的阳光和绿的海风就会莫名地兴奋。一半是因为前阵子在报纸上读到一则新闻,说厦门被评选为全球最佳居住城市之一。因为这些缘故,我就对厦门情有独衷了。我从小就固执地喜欢南方,喜欢有海的地方,喜欢清爽的空气,喜欢冬天像春天一样温暖,可以看到绿树、花朵和白色的水鸟。我想,我喜欢的这些厦门一定都拥有。 然后是性别和年龄的选择。性别理所当然是男性了,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嘛。其实,我倒不排斥同性,但同性排斥我啊,在聊天室里,我曾试图结交几个同性网友,但只有一个山东的网名“落花”的接受了我。年龄我选了31 ̄40这个年龄段。有人说,三岁一代沟。我34岁了,为了畅通无阻地交流,也只有这个年龄段最佳。 选好这些,屏幕上出现了一系列的名单。千奇百怪、千变万化的网名,看得人眼花缭乱。我慎之又慎,不愿轻易下手。我一页一页地滚动,网名通俗没创意的排除,年龄35岁以下的排除,个人说明空白的排除,个人说明写得味同鸡肋的亦排除。这样一排除,竟然没有可以让我满意的。 就在我失望之际,一个网名叫“醉秋潮”的映入眼帘。呵呵,和我的网名“笑春风”倒是对应。再看他的个人说明:茫茫人海兮苦觅知音,有缘相聚兮无缘则散。血性汉子兮傲骨铮铮,四海翱翔兮孤凤求凰。温婉倩雅兮适我所愿,兰心惠质兮为我所盼。情真意切兮慰我彷徨,与卿同梦兮共诉衷肠。 呵!写得还真不错。我对自己说:就是他了!然后用鼠标轻轻点了“加对方为好友”的命令,一个可爱的小企鹅头像不经验证就闪闪地出现在我的好友里。 呵呵,我笑,敢情也是一只菜鸟。点了他的头像,发消息给他。 “嗨,菜鸟,做什么呢?太阳落山了,飞回窝里了吗?” “没有呢!我栖在枝头翘首以待,等你一起比翼双飞把窝还。” 呵呵,很解风情呢。不行,我还得试试他。思忖片刻,抛给他一首诗: 好梦总随雁字少, 叶落枝残春意凋。 系舟钱塘月未冷, 与云三影醉秋潮。 我将他的网名串在诗的最后,看他如何作答。没想到,不一会,他就将我的网名也串作诗发过来。 岸柳园花景不同, 翠绿浓处有娇红。 更是一年好时节, 桃杏悄语笑春风。 呵呵,敢情这个菜鸟还是一个才子。我发了一个握手的图案与他。他笑呵呵地说:才女,你好,认识一下吧,在下沈逸尘。 真让我发晕,我说聊天虽不久,却还没见过刚认识就报上名来的。 他依旧呵呵地笑,说这样才能让你一聊难忘嘛!难不成你唤我“秋潮”,我唤你“春风”?他说我们很有缘啊,你看网名都如此相应相和。 他既如此,我亦不能小气啊。我报上自己的姓名。他说,庄晓蝶——让人想起“庄周晓梦迷蝴蝶”,很好的名字,让人一下子记到心里了。 我暗暗发笑,说,名字嘛,不过一符号而已。然后我直指主题,厦门一定是个美丽的城市,给我描述一下你眼中的厦门吧。 他“哈哈”大笑,说敢情你是有备而来啊!接着他娓娓给我介绍厦门的风土人情和风景名胜。他说厦门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城市,气候宜人,夏无酷暑,冬无严寒;风景优美,却不是咄咄逼人张扬的美,而是美得沉静悠扬,纯净清新,从容得体。初来厦门,首先要游鼓浪屿,因为那是厦门的名片。游鼓浪屿要体现一个“悠”字,所以要安步当车,而且不要局限于出名的景点,鼓浪屿真正的美在阡陌小巷中,巷两侧的墙朴素斑驳,却被浓绿低垂的长藤掩映得风韵别致,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时不时地有悦耳的琴声轻柔地飘出。岛上有许多精致的老别墅,经风历雨,沧桑内敛,但从窗框门楣上精美的雕刻中可以看出往昔的繁华来。在岛上,时间似乎要停下来,如置身于世外桃园,让人思绪飘忽,不知身在何处。 环岛路是越来越漂亮了,在海边,如果天气晴好,可以看清对面的金门岛,真可谓一衣带水,隔海相望。海岸线很长,踩着细软的沙滩,椰树摇曳,海风飒爽,怎不让人感觉浪漫风流? 此外,如果你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穿过秀丽恬静的厦门大学,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名刹南普陀寺可以满足你的心愿。 在厦门居住,你不会有生活的紧张感,在寻常人家和寻常的门店,你随时可以看到喝功夫茶的人,一切都淡淡的,简简单单,悠然自得,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厦门人喜欢安逸祥和的生活,一到晚上,所有的商店都会早早地打烊,走在路上,两侧的树开满红花,空气中洋溢着草香和花香,而汽车无声地静静地驶过,让人感觉仿佛漫步在梦中…… 逸尘说得头头是道,引人入胜。我听得痴迷,心中神往,感慨地说,唉,这人要是生在一个美丽的地方,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想必亦是需要三生的缘分。他说其实人呢,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厦门本地人来说,也有很多人意识不到自己生在厦门是多么的幸福,或许就是身子久在其中的缘故。好的风景,大都是外来人凭着新鲜与敏锐感觉出来的,不是有人说,旅游就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到别人呆腻的地方嘛,有一定的道理。 我问他,难道你不是厦门人? 我是半年前来厦门工作的,开发一个软件项目。我是山东人。 你是山东人?我有些难以置信。 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怎么了?对山东人没兴趣? 晕啊,我说,我的qq好友不多,12个,你是我的第9个山东网友,我千里迢迢地去厦门找网友,怎么又是山东人? 他大笑,说那说明你和我们山东人有缘分嘛,说不定将来还要当我们山东人的媳妇呢! 那时只想到是他随口开的玩笑,自己也没往心里去。后来想起,常常感觉甚是美妙,有谁能想到脱口而出的玩笑会成真呢?于是,想起“缘分”这个词,真是感觉玄妙,穷了语言也表达不出其本质。 就这样与逸尘一见如故,每天晚上他总会陪我聊上一两个小时,从诗词小说到历史地理,我越来越感觉到他的博学厚重。但他并不是一个学究型的人,他乐观幽默,风趣敏锐,与他聊天,气氛总是融洽活泼,只让人感觉时光如梭意犹难尽。 有时我们对诗接联,唐诗宋词是我的强项,但对联却是逸尘所擅长。有时对诗累了,听他讲有关对联的典故,他信手拿来,无一不是娓娓动听。我缠着他教我对联的常识,他倒是耐心诚恳,知无不言。 有时我们比赛着讲笑话,我搜集了形形色色的有关鹦鹉的笑话讲与他听,每每听他“哈哈”大笑,自己总感觉颇有成就似的。他的笑话大都是意蕴暗藏的诗词或对联的典故,这倒是难不住我,每一次讲出他笑话中的精髓,他对我赞不绝口,自己也感觉甚是得意。 无论是谁读到好的文章或诗句,那是必要推荐给对方的,等对方读了,说出心中的感受,听着对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见解,怎能不感慨“心有灵犀”呢? 然而,我们从不曾说起各自的生活。他也曾问起我,我说,“为五斗米折腰,让我不得开心颜”,不谈也罢。我也曾问起他,他说,“常恨此身非吾有,终日营营为他人”,无趣至极。一个“不谈也罢”,一个“无趣至极”,我们就这样游离在感情之外,宛若猫捉老鼠,老鹰逮小鸡,纵使对方旁敲侧击,循循善诱,自己却坚守阵地,紧锁金口。 一天晚上,他说我给你发一张照片吧,想看吗?我说好啊,只闻君声,不见君容,倒是好奇得很。不一会,他的照片发过来,是在厦门大学的椰子林照的,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色的衬衣,结实的身子,宽宽的额头,亮亮的眼睛,左脸颊下方有一个很深的酒窝,整个人极是洁净朝气。 我心中有说不出的熟稔的感觉,仿佛他与我小时候的某个同学极为相似,却又记不起是哪个同学。心中感觉怪怪的,久久无言。他有些惴惴地问,怎么了,感觉不好吗?我笑问,我的感觉很重要吗?他说当然了,我从不曾给别人发照片,你是第一个。我戏谑道,你不会爱上我了吧?我可不是美女。他说我也不是帅哥啊。我说你千万不要爱上我,我可是百分之百地不相信网恋,你如果爱上我,我就会消失不见。他赶紧声明,你是我的知音,我对你非常敬重。 八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那一天与他聊天,我能收到他的信息,他却收不到我的信息。他急得团团转,问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要杀要刮好歹给人一句话啊。我也急,却无可奈何。这时,网上“落花”也在,我就求救“落花”,将他的qq号告与“落花”,只盼望“落花”能与他联系上,告知他原委。 正在等待之时,苏梅打来电话,约我吃饭唱歌。等半夜回来,他已不在网上,“落花”只简单留言一句,说与他联系上了。我亦放心,安稳大睡。 第二天晚上一见他,他就咄咄逼问:你为什么让“落花”试探我?你总是这样对人不相信吗?你是不是认为在网上根本没有诚信可言?你说你不相信网恋,是不是认为这网上的男人都是为了寻找刺激?所以你要从侧试探,以求佐证? 我莫名其妙,我说昨天可能是网络的差错,与你联系不上,怕你着急,所以让“落花”与你联系,除此之外,别无二心。 第二章 他冷笑,说自己心里有鬼不要以为他人心里亦有鬼,这个世上堂堂正正的男人还是有的。 正在这时,“落花”上线。“落花”一见我,就“嘻嘻”笑道:姐姐,我这个老乡倒是正派的男子,你大可放心与他相处。我问“落花”昨晚都与他聊了什么,让他对我如此有成见?“落花”马上就将昨晚的聊天记录发过来,我一看,实在气极。 落花:哥哥你好啊,我们是老乡,你现在在厦门吗? 醉秋潮:是啊,老乡你好。 落花:哥哥是不是因为寂寞才上的网?长夜漫漫,寂寞难耐,心本来就寂寞,再加上身子的寂寞,哥哥如何是好呢? 醉秋潮:身子的寂寞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灵的寂寞。可喜的是有友慰怀,此心,便也不觉得寂寞了。 落花:哥哥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呢!我感觉哥哥也是风流之人,哥哥如果有意,落花愿陪哥哥共度良宵,你我春风暗送,何等快乐! 醉秋潮:我现在有事,再见。 落花:嘻嘻,是不是“笑春风”不在,感觉无滋无味? 醉秋潮:你是通过她加我为好友的? 落花:是啊,她和你联系不上,让我告诉你一声。 醉秋潮:烦你也告诉她一声,我讨厌她! …… 岂有此理!我大怒,冷冷地对逸尘说:既然让你如此讨厌,我们已无再聊下去的必要,现在,你将我删除,我将你删除,从此就当作素不相识。 他说:你凭什么对我指手划脚?你有什么权力要求我?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说:对不起,又是我的不对,我是没有权力要求你什么,更不应该对你指手划脚。聊天聊到这个份上实在索然无味,如果因为我让你不愉快,从对方的生活中消失是明智的选择。我要下线了,给你说一句,以后再不相见。 打出上面的字,我毅然下线。然而整整一个晚上,心里都被堵得发慌,气得难以安睡。 接下来的两天,我忍着不上线,但情绪低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第三天晚上,实在忍不住,隐身上线,逸尘的小企鹅头像闪闪发亮,他的留言烁烁而来。 晓蝶,我首先要给你说一声“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么?那天我真是气坏了,我以为是你不相信我的人品,找“落花”试探我。晓蝶,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一方面感觉内疚,一方面又感觉踏实。你生我的气,就如我生你的气一样,说明我们都是极在乎对方的。人海茫茫,找一个相知相怜的知已实在不易,与你相遇,我总感觉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可我竟然不知好好珍惜。晓蝶,你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好么? 晓蝶,今晚见不到你,心里空空荡荡的,你还在生气么?我真是感觉自己罪恶深重。 晓蝶,我将qq整天挂在上面,就是想见到你。我做什么都用不上心,测试出现了几次差错。晓蝶,难道你真忍心永不相见么?再不见你,我跳楼的心都有了。 看到他的留言,心一下子就软了。我现身,逸尘惊喜地送上一枝玫瑰,说,晓蝶,我终于盼到你! 我嘟着嘴,问:不再讨厌我了? 欢喜都来不及,怎敢说讨厌?晓蝶,不再生气了,好么?他发过来握手的图案,说,我们握手言和吧! 我还作气乎乎状,心里却是欢喜一片,他小心翼翼地讨好我,说思念的话与我听。想这世上的女子,有哪个不喜欢蜜语甜言? 逸尘说:晓蝶,“落花”给我看了你的照片,我存起来了,这两天我每天看你的照片,越看越喜欢。你不要怪她,是我缠着她要看的。 我柔顺地说:我不会怪她的,她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就喜欢乱开玩笑,其实我知道她的心地是很好的。 逸尘问:晓蝶,你为什么不愿多给我解释一句? 我说:如果你知我懂我,我不需用片言只语;如果你不知不懂我,我就是穷尽世上的语言,亦有何用? 逸尘叹息:晓蝶,你是怎样精灵的女子?与你,为何相见如此之晚? 可我已是很感激的了,我在心中默默说道,如果你知我懂我,遇见你就是上苍最大的恩赐啊。 经过了“落花”事件,我与逸尘的距离又拉近了一层。慢慢地,我们都不由自主地敞开心扉,说起知心的话来了。 九月到了。 我说:逸尘,今天是女儿开学的日子。我给她买了新书包。她在晨光中对我挥手欢笑。我看着她,看见的却是她小时候的模样。 晓蝶,孩子总会长大,会有自己的世界。总有一天,他们会羽翼渐丰,飞出我们的视线。 是啊,我们就是这样飞离父母的视线的。今天早上,我还遇到一个高中时的同学,她拉着我的手感慨地说,晓蝶,看着你我就想起我们的学生时代,仿佛是昨天的事。 学生时代是人生最纯情最真挚最让人怀念的岁月。 我发了一张握手的图案给他。说,你在校时想必是一个循规蹈矩孜孜不倦的好好学生。 他笑,想不想听我上学时的糗事? 我把他的照片调出来,在他的诉说中,遥想他少年时的模样。那应该是一个眼睛亮亮的少年,坏坏的主意漾在左脸颊下方的小酒窝里。上课的时候,将前排回答问题的同学的凳子悄悄撤离;把两个交头低语的女同学的长辫子拴在一起;在田地里逮两只蛤蟆塞进老师的讲台里,老师刚张嘴就传来“呱呱”的叫声…… 第三章 他说最丢人现眼的是十岁那年夏天,农村的孩子在夏天里都是穿着一个大裤头。那一天,他惹恼了一个女同学,没想到那个女同学非常泼辣,撵着他跑,最后竟然揪下他的裤头,让他春光乍泄。 他发给我一张流汗的图案。我笑疼了肚子。 他说:可是,最让我难忘的一件事,却与伤害有关。 我心有戚戚。学生时代的快乐是课堂外的蝉鸣,伤害却是刻在课桌上的刀痕。 晓蝶,你的比喻总是一针见血。他说,那是高一那年冬天,我在离家二十里的滕州一中。母亲每周来给我送一次煎饼。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雪,我想母亲是不会来的。可是在上自休课的时候,母亲出现在教室外面。她把包得严严实实的煎饼塞给我交待了两句话就走了。她步履蹒跚,想必是来时摔了一跤。我走进教室时,一个同学在讲台一瘸一拐地学母亲走路,台下哄堂大笑。当时我血脉贲张,冲上讲台,一拳将那个同学打倒在地,却被推门而入的班主任刚好看到。他愤怒地把我揪到教室外面,指着远处白茫茫的操场说,去,给我围着操场跑十圈,不准停!年少时是何等的气盛,不屑于解释。我憋着气,埋头就跑,心里充满屈辱。头上雪簌簌而落,脚下雪吱吱作响。跑着滑倒了,站起来再接着跑。跑到第六圈时,班主任招呼我停下来回教室去。我充耳不闻,恼着犟着,只到跑完第十圈。 我想着那个在大雪弥漫中被罚跑的倔犟少年,蓦然泪流满面。 晓蝶,说说学生时代最让你难忘的事。 最让我难忘的事,亦是因为伤害。 学生时代的快乐是课堂外的蝉鸣,伤害却是刻在课桌上的刀痕――原来你是心有所感。 是。逸尘,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没有选择写作,当时我不知如何回答。其实,在初中以前,我的理想一直是当个作家。记得那时是小学三年级才设作文课。当时教我们语文的是一个刚从师专分配来的大学生,姓刘。第一堂作文课,他布置了一个题目:我的校园。我从春夏秋冬四季入手,将一个孩子眼里不同季节的校园生活和心中天真的喜悦细致入微地描述了一番。刘老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将我的作文在老师间传阅。老师们都不相信那是一个三年级学生的习作。刘老师对我很是器重。他鼓励我引导我,并为我制订了详细的阅读计划。我想如果不是升初中前一个月发生的事,我会朝着我的理想一直走下去。 发生了什么事? 五年级第二学期,刘老师调到了另一个学校。一名叫秀芬的年轻女老师接手了他的工作。秀芬老师有一双凌厉的眼睛。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的作文,她说我的字里行间散发着腐朽的靡靡气息。她让我威惧。忽然有一天,她把我叫到办公室,要我坦白交待所做的坏事,我如堕五里云烟,不知所以。她冷厉地说,不坦白就别上课,每天来这里面壁思过。我就那样莫名地被停了课,每天上课时在她的办公室面壁。后来,一个同学偷偷告诉我,那一天教室的黑板上写了辱骂她的话,说她和校长有男女关系作风不正等等。我知道后对秀芬老师说,那些话不是我写的。秀芬老师却狠狠地将手中的课本掷向我,恨恨地说,是你的笔迹你还抵赖?你小小年纪心灵丑陋,你不坦白不检讨就休想上课。 后来呢? 因为我顽固地不认罪,所以被停课整整一个月。只到真正的始作俑者出现,我这只替罪羔羊才被放回到羊群里。 为什么不告诉父母? 那时他们整天吵架。而且,让我羞辱的事我不愿诉说,如你一样,不屑解释。 我听到逸尘的叹息。他说:我心痛了。我想像不出,年少的你如何承受那样的伤害? 我再一次泪流满面。为他的心痛。这段尘封的往事,从不曾与人诉说,也从不曾让我流泪。年少的我,紧紧地闭着嘴唇面壁,从不曾哭泣。 这件事改变了你的性格和理想? 或许是吧。当我再一次被放回到羊群里时,才发觉自己再也不能做一只乖巧温顺的羊了。一个月的隔离在我的血液里注入了狂野与不羁。后来的初中和高中生活我始终是老师用红笔圈划的问题学生,旷课、迟到、早退、上课看小说画漫画,对老师的提问爱理不答,甚至早恋。绝对的离经叛道。 逸尘,我发现,倾诉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晓蝶,你需要休息,好好地睡一觉,希望你能梦到我,我愿做你忠实的守护者。 十月。 晓蝶,给我说说你的初恋吧。 青春往事因为他的话如一卷长轴画展现在面前。高三的那年冬天,那个站在班主任身边局促不安成为我同桌的瘦弱少年,那张微笑像一丝云飘忽的苍白的脸,那双羞涩的总抹不去忧郁的眼睛。 他是一个内向沉默的少年,成绩很好,长笛吹得也不错。我深深地呼吸,对逸尘说。第一次和他的目光交接,我清晰地听到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因为他,我变得自卑,变得安静,变得内敛。 那一年春天,在郊外的桃花林,他告诉我,第一次看到我就喜欢上了。他说那一天你穿着明黄色的外套,高高的马尾像一面不羁的旗帜,黑黑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秋水。他说你像一道阳光照亮了我,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我无从逃避。 那是一段非常单纯快乐的岁月。郊外的那片桃花林,总是响着悠扬的长笛和少年少女的欢笑。 初恋的美好是因为它的纯净无尘。一旦融进现实生活的洪流,它就像一片雪花,消失得无影无踪。七月对我和他来说真的是黑色的,他没有考上预期的高校,和我一样收到的是专科学校的通知书。他把这一切归罪于我,我也惶恐内疚,因而,对他提出的分手沉默接受。 两年的时光,我只知道他在南方。我在北方。 晓蝶,他不是一个敢做敢为的人。这样的结束,不应有恨。 没有结束。我叹息。两年的大学时光我过得很是张扬和快乐。我以为忘记他。可是在毕业前,当他微笑着站在我面前,是他如一道闪电,击中了我。那一刻,我潸然泪下,不知是激动还是委屈。但知道自己无从逃避。 后来你就嫁给了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是,逸尘。 初恋很少有开花结果的。很多人在过去很多年以后,念念不忘的总是初恋。或许让人牵挂的,只是那朵没有结果的早夭的花吧?晓蝶,你初恋的果子甜美吗? 逸尘,果子挂在树上的时候,你想念它在口中的味道;等你把它放到口中的时候,又会怀念它在树上的模样。我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当初他没有再去找我,今天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不得而知,最终放弃。我想,缘分就是宿命,生活里没有如果。 晓蝶,你不幸福吗? 我想我爱的,一直是少女时代的那份感觉。那个瘦弱的少年,那张苍白的笑脸,那双忧郁的眼睛。那份忧郁无助,是内心深处所熟知的。那份心动,是因为所有的真实被过滤。当他真切的和我生活在现实中时,我才明白自己想要终生陪伴的,不是他。我想要的,是宠爱是包容是依赖,但他却不能给我其中一样。 可是当时,却没勇气回头。 晓蝶,当初他和你分手就说明他不是一个敢做敢为的人。一个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人,是不会珍惜他人的。这样的人,往往极端自我。我说的对吗? 一言中的。他真的是一个极端自我的人,他总是要求别人,考虑的永远是自己的感受。他又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自尊又自卑,敏感又麻木。 逸尘,你还要听吗?那不过是一段无味的往事罢了。 可是它让你身心俱疲。晓蝶,倾诉是一种释放,可以让人轻松。说出来,它会在你心里慢慢淡化。如果不说,它会如一根鱼刺,永远哽在喉咙里难以下咽。我愿做你忠实的倾听者。 逸尘,今天是10月18日,十三年前的今天我走进了围城里。至今我依然记得当时的心情。有人说,初进围城的人总是满心的喜悦。可对我来说,彷徨占据了主导地位。 从毕业到结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让我隐隐感觉到他的自私和自我。他不屑于关心和体贴人,有时,他当家人和朋友的面嘲笑我让我难堪,他喜欢我唯他是从。 你会问我,当时为什么不回头?真是难以启齿的事。用一句话简而概之,那是偷吃禁果的惩罚。 我想结婚就结婚吧。或许结婚会有所改变。结婚以后,他却变本加厉,不许我有自由的交往,不许我有自己的空间。朋友们说,那是他太在乎我,毕竟我的家庭和他的家庭悬殊太大。 对我优越的家庭,他一方面当着我的面抨击贬低,一方面当着朋友的面沾沾自喜。对我,一方面,他说喜欢我的眼泪,我的依赖;一方面,又对我的眼泪报以冷漠,对我的依赖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 在我极其失望的时候,我有了孩子。我的希望再一次转移,我想有了孩子会有所改变,孩子会让年轻的父母成熟,担负责任。 孩子带来几年相对平静快乐的生活。虽然磕绊和争吵难免。九四年,因他的个性,在单位混得不如意,于是办了停薪留职,去我父亲的公司帮忙。那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知道他的个性会和父亲不容,却阻挡不了他的决定。 平静的生活再一次打乱。他把在公司里的不快不满全发泄到我身上,并对我的父亲肆意辱骂。我冷言相讥,说有本事的话你不要靠他啊,自己做老板多自在,不必在意他人的眼色。 有时一句话就埋下了祸根。 九六年,父亲把公司交给了哥哥。哥哥对他倒是器重,他脸上笑意也逐渐增多。可是,九八年哥哥迷上了赌博,到九九年秋天,公司被哥哥做赌资转让,并债台高筑。他满腹怨言回到原先的单位,做了不到两个月,因和领导协调不好关系再一次闲赋在家。 那年冬天,发生了第一件让我寒心的事。 起因缘于哥哥用我的身份证办了一张移动卡,话费欠了三千多元。当时,因新买的房子,我和他也捉襟见肘。移动公司的要帐员天天上门催帐,父亲那边因给哥哥还高利贷也已空空。他不仅没有帮我,还对我恶言相骂,并告诉移动公司的要帐员我的单位,让他们去单位直接找我。 第四章 对我来说,从小生活优越,张嘴借钱实在是特别难堪的事。为了那三千多元,我甚至都有把自己贱卖的念头。上班时忐忑不安,总担心被同事知道。回家时身心交瘁,要忍受他的冷嘲热讽。 最后,是苏梅帮我渡过了难关。而那时,苏梅只是我新认识的朋友,还谈不上深交。 逸尘,你明白那种悲哀吗?和你共同组建家庭的人只能共富贵,在困难的时候,竟然不如陌路。 但是又能如何?女儿尚小,虽天真却已隐隐学会了察言观色。父母因哥哥的事深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我只能容忍,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之后,他和朋友合伙做了一宗生意,一年后本钱都打了水漂。然后炒股,股海波涛汹涌,几经挣扎,终还是血本无归。他的脾气越来越乖戾,脸色越来越阴晴不定。 零四年的元旦,发生了又一件让我彻底心寒的事。 母亲病了,我把她接来小住。可是母亲来的第四天,他就问我什么时候把母亲送回去。我不快,置之不理。然后他就每天阴沉着脸,谁都不睬。母亲看出端倪,执意回家。把母亲送走的那天,我终于爆发了。我问他,我是怎样对待你的父母的,我不求你对我父母有多孝顺,只求你能大面上过得去,难道连这也办不到吗?他冷冷地说,我好好的三口之家,为什么要住进第四者?你母亲在这里,影响我的生活,影响孩子的生活。我说你也是有父母的人,如果我们换个位置,你如何作想?他说我的父母从来不在女儿家住,你又不是没有哥哥。如果你父母养的儿子靠不住,他们还不如养只狗。我气得浑身发抖。他冷冰冰地说,是你嫁给我,你就要以这个家为重,不要主次颠倒,反正我这个家,绝对不允许外人入住! 他的不可理喻,实在无法沟通。在这种情况下,离婚第一次提到桌面上来。 那一次的风波很快被他的父母压了下去。他的父母都是开朗明理之人,将他一番责骂,又对我好言安慰。但我和他的关系却真正的冷却到冰点。 和他生活的最后几个月,实在让人不堪回首。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为饭菜不合他的口味,为房间没有收拾干净,为男同事给我发了短信,为下乡工作和同事在一起吃饭等等。在他的眼里,我一无是处。后来,我连争吵的力气都没了。他却不愿善罢甘休,面对我的冷漠,他总是指着我骂,你他妈的是什么样的女人?甚至当着孩子面,大声呵斥:滚!你给我滚! 尊严完全被贱踏。常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只到那一个晚上。白天下乡做调查跑了一天,晚上我劳累至极昏昏欲睡。他却晃着我的肩一再追问我是和谁一起下的乡,问我是不是借下乡的名义去做下三烂的勾当。我忽然感觉非常可笑,这个男人,这个我从少女时代爱上的男人,竟然是这般龌龊。我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笑得满脸是泪。他有片刻的惊恐,出于本能为我拭泪,我越发感觉荒唐,狂笑不止。他恼羞成怒,打了我一个耳光,却依然制止不了我的狂笑。我一边笑,一边泪流不止。心里却是清楚的,再这样下去,我非发疯不可。我想停下来,却无能为力。 我的笑惊醒了女儿,女儿恐惧地抱着我大哭。女儿的哭声让我蓦然惊醒。女儿哭着说:我求求你们,你们不要再吵了!你们离婚吧! 第二天我和他就办了手续,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他提的条件,女儿归他,所有的财物归他。我只带着自己的衣服和书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二年的家。 不到一个月,他就将另一个女人带回了家。我才明白,他早已找到了另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他是一棵无法独立的寄生藤,却善于寻找依傍。 苏梅极其气愤,说太便宜了他。但对我来说,自由无价,尊严无价。 逸尘,我的故事讲完了。今晚没有见到你,让我对着遥远的星空给你道一声:晚安。 晓蝶,你的留言我看到了,心情非常沉重,为你曾有的不幸和伤害。你说自由无价,尊严无价,让我心折。 这阵子工作非常忙,第一阶段的测试到了关键时期,晚上总是加班,有时会通宵达旦。在闲下来的每一刻,我总是想到你,想你在做什么?心情好吗?笑容多吗?我真心地希望你早点走出过去的阴影,拥抱新的生活。 晓蝶,给我留言吧,说说离婚后的感受和现在的生活。看你的留言时,仿佛你在对面和我轻言慢语,我有一种非常宁静踏实的感觉。 逸尘,今晚你还不在,想必又在加班。工作是为了五斗米,身体却是自己的,一定要珍重。 说说离婚后的感触吧。 当婚姻破碎、完结,最深刻的是感觉自己像一个刑满释放的人。最初的惊悸是因为不适应,就如一个久在黑暗中的人不适应突然而来的光明一样。我不适应的是突然而来的自由,以至于很长的时间里,举手投足间顽固地携带着旧往养成的谨小慎微。习惯了薄冰上的行走,忽然给我一条泥土夯实的平坦大道,才惊觉自己已不能昂首挺胸呼吸自如地奔跑。 重获自由毕竟让人惊喜。这份惊喜让我勇气倍增。起初,看到别人闪烁的目光,总疑心自己是他们议论的焦点。后来,也就无所谓了。生活终究沉闷无味,如果因为我的缘故,给他人的生活增添一道茶余饭后可津津乐道的话题,未尝不是一件功劳之事。 与苏梅网上聊天。苏梅说:要学会为自己生活。别人都是自己生活的旁观者。我发了一个拥抱的图案给她,说:听君言,吾心有戚戚。 买回自已喜欢的《兔子舞》光碟。在寂静的夜里,随着欢快的节奏或舞动腰肢,或兔子般跳跃。喜欢累极之时心脏“怦怦”有力的跳动声,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如江水唱着“哗哗”的歌声。 似乎找回了走失的青春。在夜深人静之时,时常沉迷在一种幻觉里,仿佛十二年的婚姻只是一场长长的旧梦,现在,梦终于醒了,青春又回来了。仿佛是年少之时在露天的电影院里看的一部黑白影片,看到一半时,停电了。于是,在星光之下坚持着,坚持了好久好久,一片光明,一阵欢呼,于是,断开的情节又续上了。 当夜如潮水退却,黎明送来尘世的喧哗,属于夜的绮美的幻觉消失无形。多年以来我一直喜欢黎明的感觉。新的一天开始,总是蕴含着希望。 心中是极清晰的,青春是真的走远了,它不会像断开的影片可以重新衔接在一起。但是喜欢那份留恋的感觉。留恋让人感动。我非常庆幸,我还能感动。有人说,能感动就说明心灵没有麻木。 我喜欢这样清醒地活着。有尊严,有自由,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并为之努力。虽说现在的生活非常简单,住的地方也很简陋,但心灵特别宁静踏实。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第五章 再一次在网上见到逸尘,是十一月初的一个晚上。 他的第一阶段的测试大功告成。他上线时,已是十点钟。他说晚上同事们在一起会餐,庆祝初步的成功,不少人酒酣耳热,酩酊大醉。 我笑说:春风得意须尽酒,酒逢欢处更难忘。你呢?醉意几何? 他发了一个红脸的图案,说:我是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 我“呵呵”戏谑道:那一定是娇美之至。等项目开发成功,你们更是豪情满怀,到那时,辛苦只在笑谈中,功名留至千载后,谁与争锋? 身同绿树年年老,事比红尘日日生。醉乡路与乾坤隔,岂信人间有利名?接着他问:晓蝶,你每天都做什么?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我说:工作之余的大部分时间,我都用来学习。给自己制订了阅读计划,每天写一些心得权做练笔。我喜欢旅游,旅游让人心旷神怡,但旅游又是一件昂贵的事。希望有一天,能拿到稿费,可以随心所欲地去自己喜欢的地方。 然后,找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亦是自己真正所爱的人厮守,不需要繁华的生活,也不需要为生计奔波,平凡却温馨,清淡而深长。足矣。 晓蝶,你想要的生活一直是我心中理想的生活。这些年,终日营营苟苟,追逐名利。当夜深人静之时,总是感觉极度空虚,想着一生就此度过,很是不甘。我总有一种流浪的感觉,心总是漂泊不停,找不到依栖。 找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亦是自己真正所爱的人厮守,何其难也!他感叹。 我问:你不爱你的妻子吗? 从来没有爱的感觉。晓蝶,你说当时无法回头,是因为偷吃禁果的惩罚。我是心有同感啊。大四那年,初恋的女友莫名离我而去,我非常消沉。她当时一直在我身边安慰我,毫不隐瞒对我的爱慕。我带着感激的心情和年轻身体对异性的渴求接受了她的以身相许。在她身上,我从来没有找到两情相悦的感觉。我知道自己不爱她,却又怕伤害她一忍再忍。毕业后,我与她一起回到济南,工作渐渐安妥后她将结婚提上议程。我考虑再三,觉得一生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实在残酷,于是鼓足勇气和她说分手,她却告诉我怀了我的孩子,并且说即使分手,也绝不会打掉孩子。 我没有第二个选择,因为太清楚她的个性。 我问: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个性? 她从小在军营长大,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被父亲当做男孩子培养。她从小熟读兵法,被父亲训练得性格倔强,不折不挠,所以刚性有余柔性不足。但心计甚多,做事不计后果,认准的路即使撞到南墙也不回头。结婚后,我看到她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的另一面。家里家外她都要有绝对的控制权。 她说,我知道你不爱我,你爱的是林雅琴。我也不要求你爱我,因为我从来不相信爱可以长久。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和你结婚生活。婚姻就是两个人合伙过日子,彼此满足欲望,包括肉体的和物质的。所以要分工明晰,各尽其职,合伙把日子过得繁华昌盛。 她还说,我喜欢清静,不喜欢打扰,所以不要让你的父母来这里住,我的父母也是。你可以给他们钱,我不会干涉。你可以和朋友在外面玩,通宵也行,只要不带到家里来。 朋友可以找借口不让来,父母却不能不让来。父母每每欢天喜地而来,每每又黯然伤神而去。渐渐地偶尔来一次,匆匆见我一面就打道回府。她不说一句难听说,但一张冷脸却比三九的天还让人心寒。有次她挑衅,说我对她关心不够,把家当旅馆,没有家庭观念。 我冷笑,说一个父母不能来,朋友不能来的地方能是家吗?我说你不是早已约法三章,分工明晰了吗? 心中忽生同病相怜之感,发一张哭泣的脸与他,继续听他讲。 婚姻生活唯一让我欣慰的就是女儿。女儿性格柔弱,胆小怕事,这一直是她所痛恨的,总想把女儿培养成像她那样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女儿喜欢和我在一起。有一次带着女儿爬山,女儿走不动了,让我背着,在耳边对我说:爸爸,和你在一起我好有安全感啊!那一刻,我几乎掉泪。知道冷漠淡薄的家庭气氛让女儿从小不安。 我也差点掉泪。问逸尘:这么久没见女儿了,是不是特别想念? 是,尤其接到女儿的电话。每一次女儿打电话,总是问:爸爸,你为什么跑那么远?是不是不要淼淼了?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好想你。每当这时,我都有几分后悔,不该为逃避婚姻生活让女儿失去安全感。 这么说,你完全可以不来厦门? 是,软件开发是一件长期的工作,公司当时选派的宗旨是未结婚的年轻人。当时我和她的关系已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我深深地厌恶,只想离她远远的,眼不见心为净。所以就专门找到老总申请来厦门。 我沉默良久。 晓蝶,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嗯,有这样的感觉。想安慰你,又不知说什么好。 我不需要安慰。倾诉是一种释放,说出来感觉轻松许多。厦门之行,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与你相遇、相知。有时我常想,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让我们相遇,我知你懂你,你知我懂我。张潮说,人生有一知已可以不恨。如此说来,我今生亦可以不恨了。 逸尘的话让我微笑。和他道了晚安,却久久难以入睡。想着他的故事,想着他说的不恨,想着他的样子,竟然想如果可以坐在他的对面,握着他的手,相互娓娓倾谈,该是多么心慰的事! 十一月中旬。 晚上,苏梅为我饯行。回来时已是半夜。上网,逸尘不在。也无留言。 心里忽然非常失落。我问自己:你这是怎么了? 总是心有所待。莫非我爱上了他? 自己曾认为非常荒唐非常不现实的网恋,莫非亦罩住自己? 看看表,已是十二点。给逸尘留言。 逸尘,我要和你分别一段日子。明天我要去省里参加学习,怕是没机会上网了,时间要半个月左右。和你一起聊天真的很愉快,我会想你的。 我长长地叹口气,准备关机。正在这时,逸尘的qq头像亮了。 心脏“怦怦”地强烈跳动,眼里激动得闪出泪花。 难道我真的爱上了他? 他给我发来一枝玫瑰,问:晓蝶,还在吗? 我的手轻轻颤抖,在键盘上打下一个字:在。 晓蝶,我来得真是及时,否则,半个月见不到你,没有你的消息,我会度日如年。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心中的温柔却如波涛翻涌。 和同事在一起喝酒,他喝醉了,把他送回家,所以回来得晚。晓蝶,把你的手机号给我好吗?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我打出自己的手机号。他的要求让我无法拒绝。心里还有隐约的欢喜。 忽然他问:见我上线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我答:像一个渡河的人终于等来所期待的船。 他说:人生就像一趟旅行。如果有一天,你上了我的船,我希望可以一直陪你走下去,只有始点,没有终点。我有一种直觉,你我都是彼此一直等待的人,我们会相见甚欢,互相爱惜,心心相依。 感觉无法呼吸。好一会,我才打出一行字:今晚你喝了多少酒? 酒不会让我醉倒,我现在所说的也不是酒后醉言。是你让我迷醉。好久好久了。可是怕说出来你就不见了。记得你给我说过,不要让我爱上你,你说你不相信网恋,你说如果爱上你你就会消失。 现在说出来不怕我消失吗? 你不会。你我相识、相知、相怜,是命定的缘分。上帝造人,把一个完美的肉身一分为二,从此这一半就忙着找寻那一半,那一半就忙着找寻这一半。我现在确信,你就是我的另一半,我就是你的另一半。晓蝶,我们何其相似! 我想起那个六月的黄昏,想起自己是何等心切地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他,想起找到他的那一瞬间的欢喜。难道这就是命定的缘分?如果是,这缘分缘何来得如此之晚?让我们分离得那么久,让我们在不知对方存在的时候如此痛苦。难道这过去的痛苦,就是为了让长久寂寞的心灵更加敏锐,让我们在走近的刹那倾听到彼此灵魂深处的悸动? 第二天黄昏,收到逸尘的电话。手机上显示的号码非常陌生,当时就有直觉,是逸尘的电话。我按下接听键。 “嗨,菜鸟,在做什么呢?太阳落山了,飞回窝里了吗?” “没有呢!我栖在枝头翘首以待,等你一起比翼双飞把窝还。” 在黄昏的清风中,我和他一起大笑。他的声音清朗温和,和我想像中的一样。 “晓蝶,你的声音清脆柔软,如同天籁。” 我嘻嘻笑说:“我怎么感觉你的声音里有一丝坏坏的味道?” 他大笑:“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喜欢听到我的声音吗?” “初闻君之声,犹似故人音。感觉很熟悉,很亲切。” “有一天我们见面,想必也是‘初识君之面,犹似故人来’,晓蝶,你说会吗?” 我抗议道:“哎,网恋三步曲,网上聊天――电话聊天――见面聊天,同志,你有诱导嫌疑。” 他笑说:“革命任重道远,同志仍需努力。我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十一月十八日。 以后的日子,我们就像多年的旧友一样,在电话里天南地北、家长里短的聊得不亦乐乎。似乎又回到了初聊天的阶段,游离在感情边缘,轻松随意。只到我学习结束的那个晚上,因苏梅给我接风洗尘,我发给逸尘一个短信:十一点再给我打电话,好吗? 给我接风洗尘的,除了苏梅,还有一个叫刘志明的男人。我低低笑着问苏梅:你的新情人吗?长得很有家庭味,应该可以托付终身。 苏梅亦低低笑着,说:你的眼光真是毒得炉火纯青了,我寻寻觅觅很久了,就是要找这样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送与你。 为什么不自己留着?我窃笑。 晓蝶,你和我不一样,我不是婚姻中的人,而你天性需要稳定的家庭,需要一个爱你宠你的男人。志明真的是不错的人。试着来往,好吗? 刘志明始终微笑着看我们耳语。我脸发热,举起酒杯说:志明,为我们的相识干杯! 一饮而尽。刘志明含笑说道:晓蝶,你和苏梅说的一样,美丽,文雅,大方,温婉。 我不由发笑,说:你别听她的,她一心想把我嫁出去,当然会给我脸上贴金了。其实嘛――我斜视着苏梅拉长音调说,其实嘛,我这个人是蛮刁的,就喜欢和她抬杠,她想要我嫁我还偏不想嫁。 苏梅不动声色说道:我还真不想让你嫁呢,你嫁出去了,谁陪我解闷?不嫁正好。 刘志明眼中笑意加深,有亮亮的光泽漾出。 酒足饭饱。苏梅建议唱歌,我想着与逸尘的电话之约,连忙拒绝。苏梅摆手说,好吧,让志明先送你回家。 在刘志明去开车的空间,苏梅对我谆谆教悔:志明自己开了一家广告公司,有车有房,最主要的是洁身自爱。他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前妻凶悍刁蛮。所以你们在一起一定会互相珍惜。晓蝶,好好把握,别和幸福过不去。 上了车,和苏梅挥手作别,想着她说的别和幸福过不去,默不作声。刘志明专心地开车亦不言语。有时,沉默是更好的语言。在两个陌生的男女之间,沉默是无声的较量,比漫无边际的语言更有力量。 下车的时候,刘志明递给我一张名片,颇胸有成竹地说:晓蝶,认识你很高兴,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微微笑着点头,在他调转车头的刹那,用力地将手中标志着他成功携带着他的优越感的名片弹了出去。名片像一张白色的羽毛,在路灯下随风轻轻飘落。 急急地上楼,洗刷完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看表还有十分钟,等不及,给逸尘打电话。 如以往一样,他把电话挂断,接着回打过来。他的关怀细致,如春风化雨,一点一滴,沉浸在心田。 “晓蝶,休息了吗?”逸尘的声音比往日温柔许多。 “我躺到床上了,你呢?休息没有?” “我也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你。” “逸尘,”我轻声唤道,“让你久等了。” “晓蝶,你知道吗?等你的滋味像品一杯红酒。接到你的短信,我感觉今晚要赴一个浪漫的约会。晓蝶,我好爱你。你爱我吗?” “逸尘,我也爱你。我好想摸摸你的脸,摸摸你的酒窝。”我闭上眼睛,想着他的样子,喃喃轻诉。 逸尘的声音急促起来。“晓蝶,我想把你紧紧搂在怀里,想好好地亲吻你。” “逸尘,逸尘――”我的声音轻轻地如飘在云端,“我怎么想像不出被你搂在怀里的样子?我抓不到你,摸不到你,逸尘――” 只有他的声音是真切的,在我的耳边温柔地对我说:“晓蝶,在不久的一天,我会给你一个真实的逸尘,让你抓,让你摸,好不好?” 泪从紧闭的眼睛里透出来,我问:“逸尘,你会对我好吗?会宠我吗?会容忍我的小脾气吗?” “我会,晓蝶,我会永远爱你宠你。” “你不会凶我,不会吵我,是吗?” “是,晓蝶,我会永远对你好。你受了那么的苦,我只想好好地疼你爱你。” 在逸尘的软语温存中我破涕为笑。那一夜,我睡得非常踏实安静。仿佛一只漂泊的小船终于找到宁静的港湾。 第六章 从前,看言情电视剧时,听到年轻的恋人之间定下的海誓山盟总是既感动又怅惘。感动是因为那傻傻的语言是至纯至真的。怅惘是自己似乎从不曾说过那样的傻话。或许曾经也说过,只是那些傻傻的话随着岁月的流逝和越来越恶劣的环境让我记不得它过往的一丝影子了。 我还以为,那些傻傻的爱情语言只是年轻人的专利。和逸尘在电话里倾诉恩爱情长的时候,我明白,爱情不是年轻的人专利,爱情语言既然是爱情的产物,当然会在各个年龄层的人之间产生。说那些傻傻的纯纯的爱情语言时,自己是浑然不觉的,因为两个陷在恋爱中的人,是恨不得穷尽天下最动听的语言献给对方,恨不得掏出自己一颗火热滚烫的心让对方瞧个明白的。 偶尔在一个人偷偷回味的时候会脸红心跳,但马上,就又淹没在对方的甜言蜜语里了。 日子因为有了爱的寄托变得单纯和快乐起来。爱是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每一个恋爱中的女人表现出异于往常的精神状态来。苏梅第一个发现我的异常,虎视眈眈地追问我,我心虚地表露出一副无辜迷茫的样子。我真的心虚,有时也真的迷茫。素来信仰物质万岁的苏梅会认可我的网恋吗?会不会把我的网恋当做洪水猛兽一网打尽?而我的网恋又能在现实中立住脚吗?网上发表的网恋“见光死”的文章连篇累牍,我与逸尘,会是例外吗? 电话里,逸尘叹息说,晓蝶,我们都不年轻了,重视心灵的契合要胜于容貌带来的欢愉。我们都是平凡的人,如同两粒平凡的尘埃。只是你相信两粒尘埃在相见的刹那会舞出炫目光芒来的话,我们就会是例外! 接着逸尘又说:快到春节了,我过两天就会回去。到了济南我们见面就容易多了,晓蝶,准备好了吗? 我却再一次犹豫起来。 阴历二十八逸尘回到济南。三十携妻带女回到乡下老家。他用短信报告他的行踪。电话是少之又少了。我能想像出他回到家里的喜悦和忙碌,心里想着体谅他,为他高兴,可在夜深人静之时,又每每生出怨言。心里不由凭空生出许多疑惑:我与他的网恋真的能在现实中立住脚吗?他会为我离婚吗?就是他想为我离婚,可离婚是需要勇气的,他有吗?还有,他与妻子离别一年之久,这一年多的别离会不会让他妻子心生反省悔改之心,而改变对他的态度呢?还有,他们在一起会亲热吗?如果有,至少说明他还是愿意亲近她的。最主要的,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啊! 三十那天晚上,我和父母哥哥姐姐呆在一起,为了让家人从我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我尽量做出一副快乐无忧的模样。家中堂弟堂妹晚饭后都聚集过来,一桌麻将,一桌斗地主,玩得不亦乐乎。母亲为了让我快乐,积极鼓励我玩会麻将。我坐在牌桌上,因心不在焉连连出错,总是找不到感觉。后来实在忍不住让一个堂妹替我,偷偷跑到楼上卧室给逸尘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我首先道上自己的祝福:“逸尘,新年快乐!年年快乐!” “晓蝶,也祝你新年快乐!”逸尘声音刚落,我就听到一个轻轻的柔软的女童声音:“爸爸,你在给谁打电话?是阿姨还是叔叔?” 逸尘的笑声传过来:“我现在走到哪身后都跟着个小探子。” 我不由亦笑,说:“你离开孩子太久,孩子肯定把你当宝贝看待了。她叫淼淼,是吧?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那让淼淼和你说两句话?” “别!”我慌忙推却,自己身份尴尬,面对一个天真的孩子会盾身无形。 正在这时,听到一个脆亮的女人声音喊:“老公,淼淼,饺子煮好了,快来吃!” 这声喊抽尽我心中所有的底气,甚至没听清逸尘最后说了什么。挂了手机坐在床沿许久,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流下来。我想着他和和融融的一家人围坐一起开怀畅饮的情景,再看看自己举目茕茕独立的样子,不由心痛。久久难以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母亲的呼唤,急急地擦去眼泪,换上笑容,走下楼去。母亲做了夜宵给我们吃。吃过,堂弟妹玩得意兴未尽,我也做摩拳擦掌状,笑呵呵地说,想给我翻身的机会是不是? 大家重新回到牌桌前。我索兴关了手机,一心一意打牌,没想到运气高涨,连连自摸。等凌晨三时散场之时,已是最大的赢家。 昏昏沉沉躺到床上之时,我给苏梅打了一个电话。苏梅睡意朦胧,怨道:“死人,三更半夜的你打什么电话?哪根子又犯病了?” 我嘻嘻笑:“苏梅,有福同享嘛!我今晚赢了好多钱。” 苏梅嘲笑,“小样,几个小钱就让你高兴得忘乎所以啊?” “不是,重要的是领会到你的信仰的伟大性,物质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快乐――一点不错。不像精神,带来的快乐都是虚幻和抽象的。” “你不是说只有精神的力量才是无穷的嘛!一场小麻将就让你如此脱胎换骨?我可有点不信?” “爱信不信。苏梅,我要好好玩上几天,手机就暂时关上了。不是有句老话: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嘛,我要先好好地得意几天。初七再见。” “好,初七我等着刮分你的胜利果实。” 之后的日子,总结就是一个忙字。白日里忙着串亲戚,晚上忙着打麻将积累胜利果实。偶尔想起逸尘,对自己说:他有他的快乐,你也要有自己的快乐!于是,将他置身脑后,仿佛他只是一个梦中的影子。 初七回到城里已是黄昏。打开手机准备联络苏梅时,密密麻麻的短信将我覆盖。有同事的,有朋友的,大多数的是逸尘的。我专捡逸尘的看:晓蝶,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我默默地许下祝愿:愿亲爱的晓蝶永远是快乐的,愿我们的爱和我们同在!此刻想起远方的你,心中柔情似海,只想说一声:真的好爱你! 晓蝶,没收到你的回复,打电话才知你关机。回到父母身边快乐吗?父母都身体好吧?我想你! 晓蝶,你还是没有开机,为什么?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觉得我冷落了你?晓蝶,我时时刻刻地想念你。你始终在我心里,想着你,我心里才踏实。 晓蝶,我想你,做什么都难以用心,连淼淼都看出来了,问我:爸爸,你是不是有心事?我只能对孩子强颜欢笑。 晓蝶,我想马上见到你,可又不知去哪里找寻你?你开了手机给我回信好吗?我只要知道你好好的就行。 …… 最后一条是刚刚收到的:晓蝶,我今天回厦门,晚上七点的飞机。现在已登机,马上要关闭手机了。想你今晚也要回到城里。我只想告诉你一声:爱你的心不变! 所有存在心里的疑惑和不快都被土崩瓦解。随之汹涌而来的是刻意压在心底的思念。我忍不住喃喃低语:逸尘,原谅我,都是我小心眼,让你伤心。逸尘,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为我操心,逸尘,逸尘。 在内疚自责中,两个小时是那么的漫长。我打开电脑,登录qq,打开我和逸尘的聊天记录。记录显示的内容已有六百多页。一页一页翻过去,与逸尘相识相知相怜相爱的心路历程历历在目。尤其是最后,两人在一起所说的傻傻的情话让我情难自禁,潸然落泪。 此时,心中已无比坚定,我和逸尘,会是例外!我相信两粒平凡的尘埃在相见的刹那会舞出炫目的光芒! 九点钟,我开始给逸尘打电话。他的手机关机,是因为飞机还没降落。一遍一遍地打,终于在一刻钟后,我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晓蝶,是你吗?晓蝶,你终于出现了!”逸尘的声音激动难平。 “逸尘,是我,我想告诉你,我爱你!”我含泪说道。 “晓蝶,我终于可以放心了。我现在打的回家,一会打给你,等我。” 四十分钟后,逸尘打来电话。“晓蝶。” “逸尘。”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疑心刚才是做梦。晓蝶,好宝贝,以后不要再消失了,好不好?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我的小心眼再一次涌上来,“哼”了一声:“你有亲爱的老婆大人在身边还会想我?” “我就知道你会小心眼。你这个小气包子,不让我解释一句就自己瞎想自己给自己过不去是不是?晓蝶,我们聊天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 听到他这么急急地解释,我低低发笑。 “小坏蛋,你这么惩罚我,让我伤心死了。” “我想给你一个空白,让你考虑清楚我们的关系嘛!如果你想回头,什么都不用解释就行了。”我狡辩。 “我想回头?哼,我还想一定是你钓到什么如意金龟婿了想把我忘记了呢!” “我是钓到金龟婿了,还如意得很呢!”我嘻嘻笑。 他坏坏地笑:“你的金龟婿上是不是写着‘沈逸尘’三个字?” 我大声笑:“你的身上可有金龟的字样?” “我明天就去刻上一个,上面写着‘吾乃杜晓蝶之金龟婿,闲杂人等非礼勿视’!” 两人纵声大笑,欢乐和谐又重新回到我们身上。不知不觉说了近一个小时,可想说的话还是那么多。 “逸尘,你累了吧,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 “晓蝶,你有没有想过来厦门?你不是特别喜欢到处走走吗?你不是特别不喜欢北方的冬天吗?现在我们那边正是春寒料峭,而厦门这边早已春色景明,鸟语花香。你来吧,我带你好好游游厦门,看看鼓浪屿和大海。” 我心为所动,说道:“我要找个机会请假,请好假就告诉你。我声明哦,我是去看景,可不是去看人。” 逸尘朗声笑道:“是我陪你看景。请假好请吗?” “好请的,现在刚过年,要清闲一阵子。” 没想到请假的人很多。看着领导有点受难的样子,我问:要不我推后几天? 领导点头,我大喜。假期定在三月初。 告与逸尘,他亦大喜过望。两人开始倒计时。每晚的电话聊天也围绕着我即将赴厦展开。逸尘说新添了许多厨具,等我到了要亲自己为我下厨;还说新买了被子和床单,是我最喜欢的湖绿色。我问他见我的第一面要给我怎样的见面礼?逸尘说先送上玫瑰花,然后再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笑说玫瑰不要多,一枝代表心意即可,拥抱不要太大,只要抱住我就行。逸尘问,晓蝶,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我都等不及了。我学他笑得坏坏的,问怎么等不及了,想什么呢?逸尘粗哑了嗓音,说,晓蝶,你来得第一个晚上我一定不让你睡觉!我的声音有些飘,有些兴奋地问,不睡觉做什么?他说,我要好好地看看你,好好地亲你,然后和你做爱,我想让亲爱的晓蝶快乐幸福。他问,晓蝶,你想吗? 我想。可是逸尘,我还想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会对她感觉内疚吗? 不会。他坚定地说,这段婚姻迟早会结束,只是一直未遇到心爱的人将就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再也不愿将整个一生浪费在无爱的婚姻上。为年轻时的错误我所倾付的代价太大。有时我常想,厦门之行就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不来厦门,我不会上网聊天,不上网聊天,我遇不到你。晓蝶,这是上天注定好的缘分,让你我在厦门相遇相爱。 逸尘的话让我泪花闪烁。 相逢的日子在我们望穿的秋水中来临。定好了三月二日晚上十点的飞机。中午和苏梅接出女儿吃饭话别,告诉她们我要去厦门散心十日。女儿懂事地祝我玩得开心,苏梅则话中有话地说:晓蝶,好好把握,幸福属于懂得把握它的人。 我点头。我已看见幸福的模样,属于我的幸福我再也不会让它溜走。 仿佛是考验我和逸尘的耐心,飞机因中途转机晚点整整一个小时。告诉逸尘不要去那么早等候,逸尘却说他十点已到机场,他要以最近的距离和最虔诚的姿态伴着我一路飞行。 十点半,我到洗手间,拿出毛巾和洗面奶将脸仔细地洗净,然后拿出化妆盒细细地上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皙亮泽的肌肤,盈盈如水的眼眸,眉如柳梢轻扬,唇如丹樱初绽――这个样子,自己都好喜欢,逸尘,想必会更喜欢吧。 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庄晓蝶,你好疯狂。可是为什么不呢?人生短暂得如花开花谢,有一个可以让自己疯狂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女人如花,激情地为自己心爱的人盛烈开放,即使凋谢亦无憾了。 十一点飞机起飞,或许因为心情的高度集中,第一次坐飞机的我没感觉到飞机起伏升降的变化。飞机越升越高,机舱外面只看见厚厚的云层和云层间月亮微笑的脸,那脸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温暖和那么的近,仿佛触手可摸。我对着那张微笑的脸,在心底悄悄地说:亲爱的,我来了。 第二部分 厦门寻梦 第七章 我问/这是梦么/你的眼眸闪亮如星/梦里的世界/就是这般的光明 我问/这是梦么/你的叹息轻盈如雾/梦里的世界/就是这般的安宁 我问/这是梦么/你的亲吻热情如火/梦里的世界/就是这般的温暖 你的气息拂过我的长发/执着的力量/无悔的信念/从你的手心/传输到我的手心 我幸福地闭上眼睛/我知道这是梦/是一个有你的/可以触摸到的/天堂 ――《梦》 凌晨一点的接机者寥寥无几。逸尘非常轻易地就被我锁入视线。看到他的第一眼,微笑如一滴在湖中漾开的水从心底弥漫开来,顷刻,整个湖面洋溢着满满的喜悦。风,张扬地卷起帷帘,吹来恣意的香。 我带着恍惚的醉意向逸尘滑去。他的西服是海水一样的深蓝,白色的衬领仿佛是海的深蓝中一抹白云的投影。他手中的那枝红玫瑰,如一朵在灯光下低敛的含羞的笑脸。他的目光,亮晶晶的如星照亮的天空。而我就在那片天空下滑翔,我知道那晶晶的亮是心动的光芒。 我立在他面前,微微地仰起脸,如一朵花向他绽放。他张开的怀抱是最温暖的春光将我拥抱。我闻到他的体香,听到他的轻唤。我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他的唇轻轻地碰上我的唇,接着,他的舌焦渴地探入我的口中,紧紧地缠着我的舌。 时间停止转动,世界只剩下我和他。我和他就是两粒互相吸引的尘埃,碰撞出炫目的让人欣喜的光芒。 逸尘在我耳边低低说:“晓蝶,我们回家。”我接过玫瑰,让他牵着手。外面飘着若有若无的雨丝,在灯光的照耀下丝丝闪亮。上了出租车,被他拥入怀里,心里溢满温柔与欢喜。在他的怀抱里,在他的亲吻中,仿佛不是初见,仿佛是久别后的重逢。 我想起他说过的话,初识君之面,犹似故人来。我在他怀中抬起脸,映着闪烁而去的路灯,与他痴痴相对。我想着我们的前世,有着怎样的悲欢与别离。我想着我们的今生,是凭着怎样的执着与承诺,在这么长久的等待之后,才得以相见。 逸尘租住的地方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如他的人干净简洁。那仿佛就是我与他的家,有我熟悉的气息,有我喜欢的味道。 没有一丝一毫陌生疏离的感觉。我与逸尘,真的就如是久别。当他进入我的身体,我们强烈碰撞,紧紧缠绕,我们颠狂,我们欢呼,我们共同感受欲仙欲死的快乐,我们的泪静静地流下来。我说,逸尘,我找你找得好辛苦。逸尘说,晓蝶,你跑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然后我们再一次紧紧拥抱,心里欢喜无限。 第二天,撑着一把蓝色格子的伞,在沾衣不湿的丝雨中逸尘带我游鼓浪屿。我们谢绝了导游和电瓶车,也拒绝任何要门票的景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看着藤蔓间摇曳的小花,听着树林间啾啾欢快的鸟鸣,在不经意处,与一幢幢式样迥然的老别墅邂逅。那些老别墅的名字每每让我惊艳:榕谷、林屋、春草堂、亦足山庄,无端由地想起胡兰成初识张爱玲时说的那句名言:“我时常以为很懂得什么叫惊艳,遇到真事,却艳亦是不是那种艳法,惊亦不是那种惊法。”雨偶然大了一些,我们就相拥着在人家的门廊下听悠扬悦耳的钢琴曲,偶尔,听见“吱呀”一声,厚实的大门开了,有白发的老者和善地向我们微笑,撑伞徐徐而去。 岛上榕树众多,高大粗壮,穿越了时光的隧道依然苍翠欲滴。有许多不相识的植物,姿态袅娜,开着细碎的小花,宛如小家碧玉般清丽。逸尘牵着我的手在竹林掩映的小径间寻幽,倏然,一片辽阔的海从视线里跳出,波涛翻涌,浪花如雪。我与逸尘临海听风,时间仿佛静止。在他热烈的亲吻里,真想时间就此凝固。 如果说雨中的鼓浪屿如一首婉约的宋词,而阳光下的大海就像一首雄厚的交响乐。阳光明媚,沙滩柔软,摇曳的椰树林,气势磅礴的大海,与逸尘携手相拥,真是浪漫甜蜜之至。久久地坐在沙滩上相依相偎,眺望海浪起伏,默看夕阳消隐,静待暮色降临。因为身边有至爱的人,心才这般安静从容。 在厦门的十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我都感受着逸尘的厚爱与娇宠,我真真切切品尝到幸福的滋味。在从厦门回来后,我发给逸尘一段文字,诉说幸福的感觉――幸福是零点初逢时你送我的那支玫瑰,爱在四目交会时分灿烂绽放,雨中的幽香弥漫了所有的日子。 幸福是枕着你的臂弯偎着你的暖怀,紧紧握着你的手静静端详你的容颜,是你暴雨狂风般的倾情,是我轻颤着娇柔的迷乱。 幸福是早晨烧好的热水挤好的牙膏,是早餐散发出热气的荷包蛋,是饭后的一杯清茶,清香溢满胸怀。 幸福是那把蓝色格子的雨伞,是细如飞花的雨丝轻轻飘洒,是浓情蜜意在悠扬的琴声中呢喃。 幸福是与你同喝一杯水共吃一块蛋糕,是一起在厨房里烹制爱的晚餐,是交杯的红酒,盛满情意无限。 幸福是守在窗前等你下班,是你映入眼帘的一瞬狂喜,是你进门来不想放开的拥抱。 幸福是深夜里可以触摸到你的肌肤,可以听得到你的气息,是黑暗中的一份安然与从容,是晨曦中一声低低的轻唤。 幸福是被你拥着看海,是翻卷的浪花追逐着欢鸣的飞鸟,是记住我们足迹的柔软沙滩,是洒落在肩头的明媚阳光。 幸福是“象牙红”树上的朵朵红花,是与你静坐聆听枝头的鸟鸣,是风带着春意拂过我们的发梢,是一水荡漾着波光的粼粼暖流。 幸福是你牵着我的手穿过拥挤的车流,是街头驻足你俯首的轻轻一吻,是爱意盈盈的目光微笑着相融。 幸福是身后闪烁的霓虹,是听你述说往事时的宁静,是欢喜与你相识的感恩,是多年以后相厮守的约定。 幸福是离别前你我眼中的泪水,挥手时的无语心碎,是越离越远牵扯着的疼痛与无奈。 幸福是不用思不用想无时不在的想念,是有你在心头的踏实与温馨,是寂寂长夜电话两头的声声呼唤句句叮嘱,是千不忍万不舍“晚安”后的怅然。 幸福就是我想着你,你想着我,我在你心中,你在我心中。 逸尘说,晓蝶,幸福就是与你在一起的暮暮与朝朝。你在我身边时,你是一切;你不在我身边时,一切是你。 从厦门回来的那个晚上,苏梅来到我的蜗居。我欢喜地告诉她我与逸尘的这段爱情,让她看我和逸尘的照片。 有些人在初见时就相互吸引,惺惺相惜,肝胆相照。六年前与苏梅在朋友家相识,不由自主地走到一起。朋友们都感觉非常奇怪,因为我与苏梅是个性与见解极端的人,她信仰物质,我信仰精神;她喜欢大红大紫,而我衷情于轻淡素雅;她喜怒含于颜色,而我总是隐忍委曲;就是外表,她身形高大,我娇小玲珑。这样殊然不同的两个人怎么能相知相容呢?有时我们也感觉莫名,我们笑称这是“殊途同归”的友情。 细想,我与苏梅的友情,是建立在尊重的基础上。信仰虽不同,却从不互相贬低排斥,而是互相理解互相尊重互相欣赏。 苏梅有短暂的婚姻。她是生性自由的人,容不得一丝的拘束与囚禁。对她来说,婚姻就是牢笼,结婚就是囚禁,她情愿跌跌撞撞,也不愿像一只金丝鸟一样被关在笼子里。 听完我和逸尘的故事,苏梅担忧地说,晓蝶,我不否定网恋,每一种爱恋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只是,我担心你,婚外恋如同玩火,不小心会引火焚身。 我笑她危言耸听,说,逸尘会结束他无爱的婚姻,我有信心。 晓蝶,恋爱中的人总是认为自己的爱情非同一般,其实都是一样的平凡。对他来说,可能对妻子真的没有爱情,但肯定有一种亲情在心中。亲情是更为强大的感情。晓蝶,爱情是永远斗不过亲情的。爱情如水,只会越流越远,而亲情是山,永远屹立在那里。 苏梅,这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所以每个人的爱情也不一样。逸尘是敢做敢当的人,我对他真的有信心。 苏梅叹息道,无论如何,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身为女人,首先要树立自我保护意识,不要总幻想做依人小鸟,世道险恶,你怎么能保证让你依偎的人有一天不变成猎人呢? 她的话我哪里听得进,我的整个身心都被逸尘占据。从厦门回来的只是我的躯壳,我的心留在那座温暖的小岛上。分离的痛苦让我度日如年,看着他的照片,听着他的思念,总是泪盈于眶,哀叹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我发给逸尘一首诗:犹记当年一相逢,万世此心与君同。 雪月化作蝴蝶去,人间比翼笑春风。 这首诗在“梁祝”的sh里见到,瞬间被击倒,如被点了穴道般动弹不得,恍如旧梦缠绕。 逸尘说,晓蝶,“五一”我要飞去河南与你比翼双飞,人生最苦离别,我真想与你日日厮守。白日里工作繁忙,可夜深人静之时想起你,柔肠百转,辗转难眠。晓蝶,我亲亲的宝贝,等着我。 我在日历上将五月一日用彩笔鲜艳地圈起,每过去一天就会欣慰离相聚近了一天,等距离越来越近时,期待却越来越让人焦躁难耐,日子仿佛如弹簧,越拉越长。 秋水望穿,终于,逸尘来了。 我们就如两只幸福的蝴蝶,快乐地在春风中翩然起舞。我带逸尘品尝当地的风味小吃,带他游神农山和云台山。 “白鹤松松奇天下,白松岭岭绝中华”,对神农山来说,最美的景点当然是白松岭。白松岭如一条骄傲的巨龙,气势磅礴,又因独占美人松而飘逸潇洒。山风过处,松涛阵阵,岭上的松在阳光下如巨龙身上的龙鳞,银光闪耀。我告诉逸尘白鹤松被誉为“世界五大美人松之首”,在白松岭有16000余株。逸尘望着生长在岩缝和悬崖上姿态各异、风情万种的美人松大大地惊讶了。这么恶劣的生态环境,白鹤松却生长得枝繁叶茂,怎么不让人感慨生命的强烈呢?白鹤松一树一态,一松一景,我和逸尘指点着,想像着,这株如白鹤晾翅,那株如天女散花;有的似在回首望月,有的仿佛低头沉思。而有两株在悬崖畔紧紧相偎,如一对不离不弃的情人,我和逸尘看着,不由十指环扣,深情相视。 云台山风景绝美也在逸尘想像之外。逸尘也是爱行走的人,这些年走过很多地方,他说云台山让他惊艳。我相信他说的是出于肺腑之言,并不是包含了对我的感情夸大言辞。竟秀峰一字排开,峰峰直立,争奇半艳。小龙溪高低起伏,载歌载舞,这方碧波荡漾,那方又跌落成银瀑,瀑下积水颜色变幻,清音如琴。潭瀑峡三步一泉,五步一瀑,十步一潭,那水极为清澈,清澈得让人心里透明无波,温柔得与水融化在一起。这样的山,这样的水,让人想起白居易所言,“闲心对定水,清净两无尘”。 登上茱萸峰,极目远眺,只见黄河如一条银带闪闪。云雾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在群峰间如浪花汹涌,群峰随云雾升腾出没起伏,让人如临仙界。 我告诉逸尘,王维的那首名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就是登此峰所作。我笑着说,下次我再登茱萸峰也要忆山东兄弟了。逸尘大笑,然后紧紧地将我揽入怀,柔情似水地说,晓蝶,希望有一天我可以陪着你游遍天下,和所爱的人比翼双飞,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 我不由热切地问,逸尘,会有那么一天吗? 逸尘点头,目光却飘向远方,他的声音随着他的目光飘渺起来,会有那么一天的,晓蝶,最晚等到我们退休就可以在一起。 我一楞,等到退休?那是多么漫长的等待啊!我们能等到那一天吗?白色的云朵从头顶飘过投下阴影,就似投在我的心间,久久不散。可是我也明白逸尘的无奈,这么遥远的距离不是轻易就可穿越的,再说我能舍弃安稳的工作吗?我能丢下女儿和父母吗?即使我能,我随逸尘到了济南又能做些什么呢?难道让他将我金屋藏娇?不!那是我最不能容忍的。此外,如果因为我将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我又于心何忍? 第一次我意识到和逸尘之间存在着这么多的障碍。在回家的路上,我强颜欢笑,目光投向车窗外,山遥遥,水迢迢,心思随着车身的颠簸起伏而迷茫恍惚。 容不得我迷茫恍惚,离别的日子再一次来临。那一刻,我哭得肝肠寸断,天昏地暗。直觉里逸尘是我抓不住的,可是他的泪又让我感觉安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眼前这个两度为我掉泪的男人,我在他的心中,是不是也是极让他难舍难离的? 逸尘走后的好多天,下班我总是害怕回家。因为一到家,所有恩爱的情景都生龙活现。或许是厮守在一起的甜蜜映衬出形单影只的痛苦,我越来越依恋听到逸尘的声音。一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是在茫茫的大海中抓到了可赖以生存的浮木。逸尘,他却不知道他有多大的魅力,他不知道他的一句话,可以让我升入天堂,也可以让我跌入地狱。 那一晚在电话里我们正两情浓郁之时,逸尘忽然问我有没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我笑嘻嘻地说有,还不少呢。逸尘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晓蝶,如果身边有合适的人,你一定不要拒绝自己的幸福,我毕竟离你太远,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我每每想到你一人孤单寂寞地生活着,心都是痛的。如果你找到真正的幸福,即使忘了我,我亦心甘。他还说到晚上女儿给他打电话,哭着说想他,哭得他心都碎了。 我瞬间被他抛入茫茫大海,失去了依靠。我幽幽叹息道,我的幸福只有你能给,你却要我去别处寻找。然后轻轻地挂了电话,任眼泪湿了枕巾。绝望如弥漫的夜色,将我的爱情之旅遮得黯淡无光。 逸尘再次打来电话,我轻轻地摁了。想必他是要解释的,可是他的解释对我来说,每一句都会是伤害。拒绝就是伤害了,解释,无疑是加深伤害罢了。 他发来短信:晓蝶,我错了,原谅我,我会珍爱你一生一世。 眼泪如泉喷涌。爱情之所以脆弱,就是因为伤害太过容易,有时一个眼神,就足以伤透一颗心。 我马上原谅了他,他的所思所想毕竟是从爱护我的角度出发。但是我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总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遥远的距离真是让人恨意难平,仅仅靠着声波的传递,怎么能抚慰两颗相思的心呢? 第八章 第二次来到厦门是八月。也是我和逸尘的第三次相见。 厦门八月的阳光明亮热烈,直直地从头顶上照射下来。阳光下逸尘的笑容在我的心里绽放出满满的喜悦,相思的苦涩如一朵朵雪花在阳光下消融。当他从车站的人海中急急地向我靠拢,我看见我们就像两棵峭壁上的长青藤,穿越了千山万水,经历了千辛万苦,就是为了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只有这样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我们才能感觉到彼此的脉搏和心跳,才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们久久地拥抱,久久地亲吻,久久的抚摸。仿佛中间相隔的不是三个月的时光,而是三年,三十年,三百年。我们被分离得太久太久,以至于相见的时刻总有恍然如梦的感觉。我们有许多的思念要倾诉,却只会傻傻地说想你爱你,然后泪盈于眶,良久无言。 是夜,我从梦中忽然惊醒,耳边逸尘的呼吸粗重堵塞,手心里他的肌肤如炭火般干裂滚烫。我摇醒他,焦急地说,逸尘,你发烧了。逸尘说没事,这几日热感冒,吃两片药就行。说着,打开灯,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了两粒感冒药片,就着杯子里的凉开水吃了。然后搂住我,说,宝贝没事,一会体温就降下去了。 我在他的怀里却再难以入睡。直到黎明时分,感觉他微微地发了汗,体温渐渐地低下去,才沉沉睡去。醒来时阳光已蹿得好高,逸尘却依然在昏睡,他的额头热得烫手。 我惊起,叫醒昏睡中的逸尘,坚持着要他去医院。离逸尘住的地方不远,有一家私立医院。给逸尘看病的医生年高望重,看上去让人感觉踏实。医生细细地望闻问切,开了药方,并安慰我无大碍,输上三天液体逸尘就可全愈。 或许是一种心理上的因素作怪,扎上针,逸尘感觉精神许多,便缠着我说话。我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逸尘笑眯眯地说不会又是有关鹦鹉的笑话吧。我亦笑,说还真是的。逸尘问你怎么那么喜欢鹦鹉?我侧头说,你不觉得鹦鹉是最聪明的鸟儿吗?这世上的鸟儿,哪个会人云亦云? 逸尘“呵呵”地笑,说敢情你喜欢被拍马屁啊,等我好了,我天天跟在你身后拍你的马屁,好不好? 我佯怒,说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我今饶了你,等你好了再给你算帐! 逸尘笑意更深,说,晓蝶,以后我一定送你一只世上最漂亮最聪明的鹦鹉。只是――逸尘坏坏地笑,顿住话题。 我一看到他坏坏的笑容,就知道他的思想歪在哪里。我把手放到他的大腿上,作轻轻的抓捏状,威胁道,想什么坏主意呢,快说!不说就搔你的庠! 逸尘慌忙求饶,竭力忍住笑,压低嗓门说道,有了鹦鹉,以后我们做爱就得关紧房门了,否则,让鹦鹉学会了我们叫床,如果朋友来了,鹦鹉乱叫一气,岂不让我们颜面尽失? 我笑软了身子,脸热热的,睨着逸尘警告说,哎,你是病人,不仅要忌嘴,还要忌欲的! 逸尘凝望着我,目光如火。晓蝶,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不见你的时候,听不见你的声音时,我是绝对的清心寡欲。可是一见到你的人,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感觉自己的每个毛孔里都涌出无尽的欲望。晓蝶,你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娇媚迷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精! 我真真切切感受到“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魔力。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姿色中等偏上的女子,可到了逸尘眼中,我简直比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四大美人还别具魅力。我相信逸尘的话是发自肺腑,因为我也有切心的感受。逸尘长相如常,容貌够不上俊朗,身材谈不上挺拔,可是在我的眼里,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不如他顺眼顺心,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充满蛊惑,让我心动心折。 我将脸贴着逸尘的面颊,握着他的手,娇声软语:我这只狐狸精就是专门迷惑你的,我要迷惑你一生一世,让你的眼里心里只有我这只狐狸精。 逸尘喉咙里发出一声焦渴的呻吟。我蓦然清醒,倏然坐直身子,轻轻拍着逸尘的手,岔开话题说,我给你唱歌好不好?但是我唱得不好,不准你笑话我。 怎么会呢,小傻瓜?逸尘正色说道,对我来说,你的声音犹如天籁。 要说我唱歌的水平还可以,至少腔调拿捏得还很准。可是在逸尘面前,总担心自己唱跑调子,不肯轻易启唇。或许每一个热恋中的女子都如此吧,总想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在恋人面前,而一丁点的瑕疵都要想方设法地藏着掖着。 我给逸尘唱的第一首歌是《遇见》。我唱得非常用心,唱了几句以后就不再紧张。逸尘一脸陶醉。唱毕,逸尘说:晓蝶,我记得这首歌,在qq上聊天时,你给我放得第一首歌就是它。遇见你,是我最美丽的意外――对我来说,是真的如此。 我感动着,痴痴地抚摸着逸尘的脸,轻轻地说:我也是的。 然后,我一首一首接着唱。或许是输的液体的缘故,或许高烧了两天的逸尘太虚弱,在我的歌声里,逸尘渐渐睡着了。他的额头渗出亮晶晶的汗珠。我轻轻地用纸巾为他拭汗,用手试他额头的温度,感觉清凉许多。 睡梦中的逸尘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我爱怜地凝视着他,柔情如一道清澈的小溪在心中静静地流淌。 第二天,逸尘在输液的时候,收到一个同事打来的电话问候,问他现在感觉如何,在哪里输液。逸尘说了,不曾想,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那个同事携着水果鲜花前来探望,进门问道:“沈主任,病好些了么?” 逸尘一脸平静,给我介绍:“孟霜枫,我的同事,一起从济南来的。”接着转向孟霜枫,“庄晓蝶,我的朋友。” 孟霜枫三十左右,身形瘦高,微长的脸,浅褐色卷发,长眉大眼,穿着时尚。她笃定地向我伸出手,目光淡然,“庄小姐,你好!”“你好!”,我笑盈盈地说,接着转向逸尘,“你们先聊,我出去买些东西。” 我在医院附近的超市转了大约十多分钟,往回走到医院门口时,孟霜枫迎面而来。她腰细如柳,袅娜生风。我微笑着问:“孟小姐,不多坐一会吗?” 孟霜枫淡淡地笑:“不了,单位里正忙着测试,所幸沈主任有你照顾,我回去也可交待了。”说完,挥挥手,款款而去。 我走进病房时,逸尘正在笑哈哈地打电话,“……多谢同志们挂念,我争取早日康复,回到队伍里来……好好,再见。”他转向我,笑问:“不就是一个同事么,有什么可回避的?” “我怕对你影响不好,我不在跟前,你可以说我是你找的钟点工啊什么的。”不容他说,我又问道,“你是个主任啊,多大的官?” “部门主任而已,”他拉着我的手,真挚地说,“晓蝶,我永远都不会说侮没你的话,我对你不仅有爱更有尊重。” 连续输了三天的液体,逸尘完全康复了。晚上,我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看逸尘吃得津津有味,我甭提有多开心。吃完饭,逸尘要抢着刷碗,我按着他的手,说:“你大病初愈,想表现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刷碗的时候,逸尘走进厨房,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嘴唇噌着我的耳垂,满怀歉意地说:“晓蝶,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这次来厦门,本该我照顾你的,这场病来得真是太让人扫兴。” “说什么话呢?逸尘,其实我非常庆幸在你生病的时候能守在你身边,照顾你,伺候你,我感觉好开心。”我想如果苏梅听到我的这番话,一定会恨铁不成钢,说我不可救药。可是,对我来说,爱一个人能照顾他自己真的感觉特别温馨。 “晓蝶,我也想照顾你,伺候你。”逸尘动情地说,“我想好好地宠你爱你。” 我放好碗筷,用洗手液洗净手,搂着逸尘的脖子说:“那你现在带我去??湖走走吧!” 夜晚的??湖甚是迷人。湖畔林立的酒店、茶馆的五彩缤纷的灯光闪闪烁烁,投影到粼粼波动的湖水中,于是,湖水中的世界越发华丽耀眼,光彩夺目。 我偎着逸尘坐在湖边石制的长椅上,眺望着湖水中波动的灯光,清风徐徐送来阵阵凉爽,让人无限惬意。不远处传来一首熟悉的歌,我随着歌声轻轻和唱:“……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人海茫茫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你的真心……”。歌声随着清风轻轻荡漾。我心有所动,坐直身子,望着灯影下逸尘发亮的眼睛,热切地说:“逸尘,如果我舍弃现在的工作投奔你,你有勇气接纳我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我想逸尘一定会激动地抱紧我,坚定地告诉我他有勇气。 可是,我没有听到期望中的承诺。逸尘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他扭过头,极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我的心仿佛一颗被抛入湖中的石子,开始下沉,下沉…… 良久,逸尘苦涩地说:“晓蝶,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我摇头,轻声坚硬地说,“我什么都不想听。”说着,站起身,“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此刻,逸尘说什么我都是不想听的。他想说的无非是解释他的难处与不得已,争取我的理解罢了。他的难处与不得已不说我就可以理解。读过无数的文章,身边也有许多实例,人到中年勇气渐失,即使不满意现有的生活模式,却情愿将就着,也不情愿重头来过。就像池塘里的鸭子,向往着蓝天白云,却没勇气舍弃眼下的安逸生活,像雄鹰一样去寻找自由的天地。 逸尘给我的感觉一直是敢做敢为的,我也一直认为只要我愿意他就会像雄鹰一样带我高飞。可是,在我没有听到期望中的承诺的那一刻,在他扭头低叹的那个瞬间我就清醒了,我所遇到的真实的逸尘不是我想像中的果敢,他没有雄鹰的勇气,这段一直让我心慰让我骄傲自以为不同于俗世的爱情,不过亦是因为没有未来,落了一个俗套的结局罢了。 逸尘紧走两步追上我,伸出手想挽住我,被我甩开了。我心中百般滋味陈杂,既恼怒自己的多情,又怨恨他的薄情;既哀叹自己没有足够的魅力让他为我倾倒,又失望他不过也是众多的凡夫俗子中的一员。所以,我只恨自己不能马上从他的眼前消失,又怎么会与他手牵手假惺惺地亲密无间? 回到家,逸尘张嘴欲语,我摆摆手,索然说道:“逸尘,我真的困了,我先睡,这几日你也睡够了,就看会电视吧。” 逸尘坚持地说:“晓蝶,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像的样子……” 我故作轻松地笑,唇边咧开的肌肉因为做作有些酸涩。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打断他的话:“逸尘,不要解释好不好?那句话我试你玩着,你别往心上去。好了,”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困死了,不陪你了。” 逸尘跟着我躺在床上,我背对着他,他从后面环抱着我,他定是感觉到我的僵硬和疏离,抱着我的手臂增加了几分力量。黑暗中,我一动不动,心里倒是有了一丝不忍,想扭转身笑迎他的欢爱,可那层恼怒僵持着,心里始终不肯轻易原谅他。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逸尘在我耳边低低说道:“晓蝶,我是极爱你的,可是我害怕因为我的爱伤害了你。38年来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在乎过一个人,如果我不能给你幸福给你平安,我情愿远远地看着你。只要你过得好,就是我最大的安慰。晓蝶,不管将来能不能在一起,我都是永远爱你的。” 他的话我不能理解。在我而言,爱他就是要和他在一起的,我会尽最大的能力让他幸福快乐,而不是远远地爱着,无声无息地牵挂着。如果爱他却不能和他在一起,或许我能过得平安,但绝对和幸福搭不上界。因为不能理解,就感觉他的话有作秀的成分,故而沉默着。 “晓蝶,你听见我的话了吗?你真的睡着了吗?”我无言。逸尘的声音轻而飘渺,像一朵阴郁的云在我的心间飘过。逸尘落寞地叹息,松开双臂,起身轻悄悄地走出卧室。他打开电视,将音量调至最低。我再也忍不住,伤心的泪无声地流了一枕。 第九章 第二天,逸尘要到单位去。程序开发的第三阶段的测试已开始,因他生病,一直搁浅着。第三阶段的测试如果顺利通过,整个程序开发就大功告成了。临走之际,逸尘内疚地对我说:“晓蝶,下午我一定早早回来陪你,你去逛逛商场做做美容,晚上我们去必盛客吃饭,好不好?” 我明媚地笑着说:“好好上你的班,我会安排好自己的。”似乎昨夜的不愉快不曾发生。 逸尘紧紧地将我拥在怀里,深深地吻着我。在他的亲吻里,我的决定摇摇欲动。最终却还是狠着心,趁他不备,将房门钥匙放进了他的裤袋里。 送走逸尘,给票务中心打电话定了下午四点回郑州的火车,不到半个钟头,票就送了过来。我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的车票,欲哭无泪。呆愣了半晌,才打起精神整理房间,收拾行礼,然后又将逸尘换下的衣服洗净熨平。快到中午时,逸尘发来一条短信:宝贝,一定要好好吃饭,然后再好好睡一觉,我五点前可到家,虽然身子不能陪你,可心始终和你在一起,爱你! ――逸尘,等你五点到家看不到我,你会伤心吗?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我已离开厦门了。我情愿你是不伤心的。在你的心里,我不过是一杯红酒的份量,谢谢你让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逸尘,你无需内疚,因为我也是不伤心的。真的。 ――逸尘,你病刚好,一定记着再吃两天药,晚上睡觉不要长时间吹冷风。原谅我不辞而别,这样总比泪眼执手相送轻松许多。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更要好好珍重。 两点钟,我将写好的纸条放在茶几上,这样,逸尘一开门就可以看到的。我环视着整个房间,一幕幕相爱甜蜜的画面在眼前展开。我提着行礼几乎是逃离出去的。我想如果我再呆在房子里在回忆里沉迷片刻,怕是所有的决定都会全线崩溃的。 候车室人声嘈杂。我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感觉自己从云端走回到红尘里。眼前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和我一样的若无其事的神色,但我可以读到隐藏在沟壑间岁月留下的痕迹。他们的声音或高或低或急或缓,时而有两句争吵伴着怒目相向。这一切是那么的真实的,真实的让人亲切,亲切得让人心慰。因为心慰,心痛倒显得不那么真实了。 三点四十,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检票进了站台。排在队伍里等火车时,身后传来逸尘的声音:“晓蝶!” 低哑的声音对我来说不斥于惊雷,我手一松,行礼跌落在地上。逸尘忧伤的眼睛迎着我急转的脸。我愕然,想问他,却只是强笑着说不出话来。“晓蝶,跟我回家去。”逸尘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口气里的乞求多于坚决。 我摇头:“别这样好不好?我真的想回去了,我想家了。”我虚弱地说,眼睛却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你不要勉强我,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勉强我。” 逸尘扳过我的肩,眼神逼视着我。正在这时,火车“轰隆隆”地驶过来,我只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火车慢慢地停下来,他的话也说完了。 我调整好情绪,笑着问:“逸尘,和我在一起快乐吗?” 他狠狠地点头:“晓蝶,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我笑得更加灿烂,“我也是的。所以不要让另外的情绪影响我们的快乐好不好?我们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所以高高兴兴地再见好不好?” “你一定要走?” 我轻轻但坚定地点头。 逸尘神色黯然。 我搂着他的脖子,用鼻子拱着他的鼻子,故作俏皮地说:“我们都不许哭鼻子哦!” 在列车员的催促下,我提着行礼上了火车。隔着车窗远远地看着逸尘,心头有一把锋利的刀在慢慢地旋着、剔着、搅着。 火车马上要开了,我忽然扑到车窗上。站台上的逸尘看到我努力绽开笑容,那笑容,像一朵花,想盛开,却因无力,只绽开了一半的花瓣,里面的花蕊还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然后,他开始扮鬼脸,一会挤眉,一会敬礼,一会哈腰。他滑稽的模样逗得我忍俊不禁,可是刚刚笑出声来,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一脸。 一声汽笛长鸣,火车开了。泪眼朦胧中,我清晰地看见逸尘已是满脸泪水,他低头从裤袋里掏出手绢拭泪,等抬起头时,眼里又是一片湿湿的盈光。 那一刻,我心痛得难以抑制,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大声啜泣,两泪滂沱。 站台上告别的一幕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逸尘的笑和泪交相重叠着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在过去了许多日子以后,我每每想起那一幕,依然是泪光隐隐,心痛欲裂。 逸尘的短信伴了我一路。 “晓蝶,你带走了我的魂魄。列车的启动声,似乎是辗在我的心上。我想留给你一个笑脸,可还是忍不住模糊了双眼。此刻,我踯躅在街头,不想回去。” “晓蝶,电视屏幕上人影晃动,我却不知他们在做什么说什么。心里全是你的影子,你的娇笑,你的轻语,我想着,心醉又心痛。” “晓蝶,为什么不回复我?你还在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晓蝶,无论沧海桑田,我对你的爱不变。”…… 如果是以往,我定是深深地陶醉在他的甜言蜜语里。可是,只要我一想起那晚他黯淡的眼光,低微的叹息,我就感觉他的话里充满了虚伪。苏梅说,对男人来说,老婆永远是正餐,情人永远是佐餐的红酒。想必,我对他来说,也只是一杯佐餐的红酒罢了。 万念俱灰。 回到焦作,第一件事是去移动大厅买了一张手机卡。用旧的手机卡给逸尘发了最后一个短信:逸尘,我们再见吧。我相信我们是真心爱着对方的,可是我们的出发点不同。我原想你有勇气结束不幸福的婚姻。可是我错了。我不想做情人,不想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原谅我的离去。长痛不如短痛。让我们选择忘记。 然后关机,取了旧卡,换上新卡,告诉除了逸尘之外的朋友我换号了。苏梅第一个打来电话问:死人,玩什么呢?受什么刺激了?现在在家吗?等我。 我哽咽,说不出话来。不到十分钟,苏梅赶了过来。我用最简洁的语言说了自己的决定和原因。苏梅轻轻拍着我的肩,笑嘻嘻地说:晓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在爱情的领域,对不适合自己的人,一定要坚决放弃。时间是最好的忘情水。正好这阵子我无所事事,就填补你的感情空白吧。我最喜欢你云淡风轻的模样,你可不要整天给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啊。 我再次哽咽。在我每一次失意落莫的时候,她总是以不以为然的态度陪伴在我身边,以平淡如水的口吻化解我的苦楚,以不着痕迹的帮助为我排忧解难。明了我的心结,不动声色地解开它。牵挂我的悲喜,却用最恶劣的称呼当做我的呢称。 所谓的肝胆相照,不过如此。 第二件事,是删除电脑里的qq程序。 从此与苏梅夜夜笙歌。 第十章 有一天,在“九碗居”吃饭时遇到刘志明。他还是以往的沉稳淡定,带着家常式的好好男人的微笑。看到我们,眼睛里有亮亮的光泽漾出。却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问个好。等我们结帐的时候,服务生告诉我们,刘先生已经结过了。 晓蝶。苏梅以赞赏的口气说,志明真的是很不错的男人。他对你一直不曾忘怀,总是在我这里打听你的消息。这中间,他曾经试着处了一个朋友,听说不合心意分了手。志明也是宁缺勿滥的人。怎么样,再试着联络好吗? 我不置可否。或许要忘记一场恋爱,就是重新开始另一场恋爱。忘记一个人,就是让另一个人代替他在心中的位置。 此后不久,由苏梅作陪,与刘志明一起吃了饭,唱了歌。如上次一样,他送我回家。一路上彼此沉默。 下车的时候,他要了我的手机号。我不由轻轻地笑出声。 他也笑,说:晓蝶,上次是我的错,你扔了我的名片,是我绺由自取。 我不好意思地问:你都看见了? 我还看见你的笑,即天真又无邪,带着嘲弄和不屑,让我深受打击。 呵呵,我说,你不会是那么容易受伤的人吧?我可不喜欢脆弱的男人。 他露出爽朗的笑,说:我不是脆弱的男人,至少这一点可以让你喜欢。他向我挥手,早点休息,明天我打电话给你。 渐渐地,刘志明的电话频繁起来。初始,电话中间总会有空白,仿佛断电,慢慢地,逐渐流畅开来,话题渐广。我问志明,你平时都有什么爱好?他笑说,谈不上什么爱好了,业务太忙,总是在酒桌上应酬,偶尔唱唱歌权做轻松运动。我再问:喜欢旅游吗?他摇头,看景不如听景,旅游伤财耗力,不如在电视上看风光观览。 刘志明有几次试图会问起我的过去,我意兴阑珊。心里明白,过往的痛苦和伤害随着逸尘的出现已冰封在心海底层,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逸尘说,倾诉是一种释放。可是倾诉的对象至关重要,只有一个知你懂你能引起心灵共鸣的人才会让你体验到倾诉的快乐和价值。 这个人,是逸尘,而不是刘志明。 在刘志明第五次送我回家的那个晚上,我决定坦诚心扉。 志明,我给你讲一个对联的典故吧。 对联?晓蝶,这个不是我的强项。 我笑,你只要听就好了。说是乾隆皇帝有一次给举子出了一个上联“烟锁池塘柳”,要求对下联。一个举子想了一下直接回答对不上。其他举子还在苦思冥想时乾隆皇帝就点那个对不上来的举子为状元。为什么?刘志明疑惑地问。 因为,上联的五个字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偏旁,几乎可以说是绝对,第一个放弃的举子思维敏捷,马上看出了应对的难度,而敢于放弃。放弃亦是一种自知之明,说明不愿意白白浪费时间。 哦!刘志明毕竟还算聪明,很快明白过来。晓蝶,你是劝我放弃? 我点头。志明,你我是不适合的人。 是不是我不够好?还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你说出来,我会改的。 志明,你是很好的人。是我们不合适。我们就如两条单联,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要求。而一副佳联,既要求工整又要求对仗,放在一起相形益彰。志明,你会找到与你一起相形益彰的下联。 刘志明点头。我知道了,晓蝶,也祝你找到适合你的与你一起相开益彰的下联,希望你这条单联不是绝对。 我笑着下车,径直朝家中走去。背后,汽车响起一阵咆哮声,怒气冲冲绝尘而去。 苏梅打来电话问,晓蝶,你在搞什么鬼?什么上联下联的?你是不是还对沈逸尘不死心? 苏梅,你说的,在爱情的领域,不适合我们的人,一定要坚决放弃。 苏梅叹息,晓蝶,你中沈逸尘的魔障太深了,你一直拿他与志明相比,对不对?那个沈逸尘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难忘?他就是再好,可他不会离婚娶你。晓蝶,你现实点好不好? 我黯然道:苏梅,对不起,我辜负你的好心了。可我与刘志明,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无法勉强自己接受不爱的人。 挂了电话,忽然间泪流满面。逸尘,此刻你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是不是又有了新的红颜知已?想必你是不寂寞的。分开快一个月了,你的测试是不是大功告成?你是不是已回到济南?是不是已见到亲爱的女儿? 心中百转千回,一夜难以入梦。 第二天,我对苏梅说,我不要再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地忘记逸尘了,我要换个活法,继续学习和写作,从内心里充实自己,强大自己。 重新拾起阅读计划,继续编排隔断的情节构思。我不知这样努力下去会不会成功,但学习和写作带来的充实愉快是真真切切的。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想起逸尘说过的话,对他已无一丝怨言。我和他毕竟是真心爱着,只是我们相逢在错误的时间而已。他有他难言的隐衷罢了。我想会有那么一天,风已轻云已淡,我微笑着出现在他面前,轻轻地问上一句:逸尘,你好吗? 国庆节前的那个晚上,我蜷在床上看书昏昏欲睡之际,“咚咚咚”的敲门声将我惊醒。 “谁?”我莫名地问,看表已近十二点。 “晓蝶,是我。”门外传来熟悉的清朗温和的声音让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赤着脚刚打开门,逸尘就如一片汹涌的海将我包围淹没。 良久,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泪眼对着他的泪眼,我虚弱地问:“逸尘,你怎么来了?” 他用温热的唇舔拭我眼里的泪,酸楚地说:“晓蝶,我再不来,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将怎样度过。” 我再问:“你在厦门的工作结束了吗?是不是要回到济南了?” 他点头,仔细地端详我,“晓蝶,你瘦了许多。”说着,紧紧地将我搂进怀里,乞求地说:“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我,再也不要消失,我真的怕再也见不到你,真的怕你不爱我了。” 泪水再一次倾出眼眶,我哭泣道:“逸尘,我答应你,再也不离开你,永远爱你,再也不会消失。”我闭上眼睛,任泪水洇湿他的上衣。遇到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亦是自己真正所爱的人何其难也,今生能够拥有他的爱足矣,我不会要求他给我名份,不会再问他有没有勇气和我生活在一起。 只要他爱我,我爱他。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古人尚且如此,我为何不能? 听着他在卫生间冲澡的哗哗的水声,我的心中柔情似水。抚摸着他强健的身体,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如一朵升腾的云。而他就是狂风,就是暴雨,将我紧紧纠缠,要吞噬我,要融化我,要与我合二为一。 激情过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在他怜爱的目光里,仿佛恍如迷梦。我喃喃地问:“逸尘,我是在梦里么?” 他摇头,目光清亮,声音沉稳,“宝贝,不是梦,我们是真真切切地在一起,我会努力,和你永远在一起。” “你有勇气和我在一起了?”我傻傻地笑。 “小傻瓜,”他刮刮我的鼻子,“我当然有勇气,我只是怕伤害到你,想给你解释,却又牵扯到过往的一段隐私,怕说出来你生气或低看我。却没想到你如此任性,不听我任何解释。早知如此,我爽性说出来由你定裁。” 我问:“什么隐私让你那么难言?对我来说,你的过去与我无关,我爱的是你,想与你拥有现在和将来。” 逸尘抬起我的下巴,说:“晓蝶,你听我说,好么?” 我点头。静静听逸尘说那段过往。 “大四那年,我认识了两个美院的老乡,一个是林雅琴,另一个就是我现在的妻子杜玉。开始的时候,她们常一起来找我玩,但她们并不是交往亲密的朋友。或许这和她们各自的性格有关,林雅琴天真单纯,心情率爽;杜玉内敛沉静,锋芒暗藏。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在一起,或许仅仅是因为是老乡这层关系。 很快,我和林雅琴走到一起。但在我们相恋的第二个月,她突然避而不见。我不知所以,去美院找她。那一天下着雨,我从下午等到晚上熄灯也不见她的踪影。杜玉把我送出来,犹豫再三告诉我,林雅琴爱上了别人。她说,逸尘,林雅琴素来就是个水性杨花没有常性的人,为那样轻薄浮浅的女子不值得痛苦。她安慰我,天涯何处无芳草。 之后不久,有老乡告诉我,林雅琴爱上的是她们的系主任张其昌,一个三十多岁的有妇之夫。前几天的晚上,他们俩个在张其昌的办公室偷情,被张其昌的老婆捉住。张的老婆不依不挠,大吵大闹,学校只好开除林雅琴既平息干弋又以儆效尤。 就那样,林雅琴如昙花一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接着,我接受了杜玉的爱。而林雅琴也成了我和她之间的避讳,我们从不曾谈起她。对我来说,林雅琴真的像一滴水蒸发在空气里,有时想起,无疑一场烟花之梦。 再见林雅琴是03年的秋天,我出差在北方的一个小城。那天下午闲着无事,客户带我们去文化宫欣赏画展。晓蝶,你知道吗?无论是作家也好,画家也罢,一个人的作品所形成的风格就像天生的性格一样,难以易性。我与林雅琴在一起虽然只有三个月,但她作画的风格却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她擅长用对比强烈的颜色,而且从不拘泥于事物的本质,她的作品总给人跳跃的空幻玄妙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兴奋。十几年后再次看到那样熟悉的作品,我在一瞬间被击倒。我真的难以置信,可千真万确是她的作品,因为她的画所用的印章――林琴雅韵,那是我为她起的名字。 激动之情难以言表。那个客户听说林雅琴是我过去的朋友,非常热心地为我联络。那天晚上,我终于见到她,在她的家里。重逢让人感觉恍然如梦,一眨眼就是十几年的岁月啊,我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青皮后生,她亦不是当年青春飞扬的女孩。但无可否认,她身上的女性味道非常浓郁,还如当年一样浪漫率性。她对过去和现在的生活直言不讳。她说当年离校以后,家里父母兄弟以她为耻,家是不能回的,于是,从一个陌生的城市转辗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为了生存,她吃过很多苦,也做过很多不入流的事。唯一让人欣慰的是从不曾放弃作画,她说画是她生命的支撑点,如果没有这个支撑,她或许早已不是她。 她是几年前才在这个小城安居下来的。直今未婚。我问她为什么找个可靠踏实的人嫁了?她反问我,这个世上有可靠踏实的男人吗?然后又问我,是不是和杜玉结婚了?忽然间她表现出非常失意的样子,她说当年就知道我逃不过杜玉的手掌心,她说只要是杜玉想得到的人,杜玉会倾其所有去争取。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对杜玉的评价。我告诉她我和杜玉走到一起是在她不爱我之后,我还告诉她当年曾去学校找过她,一直不知道当年是因为什么失去了她的欢心。她呆楞片刻,无声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说,逸尘,我好傻,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离开你吗?因为杜玉告诉我她非常爱你,你们在一起非常开心,她为了让你欢心已以身相许,她还说你让她对我说抱歉。你那时当然找不到我,因为听她说过你们的事以后,我就搬到了别的寝室。 我极度吃惊,却相信她的话是真的,因为和杜玉生活这么多年,我知道她是那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林雅琴说,逸尘,我怎么那样傻呢?我为什么不当面质问你一句?我如果不那么骄傲,杜玉的阴谋也不会得逞啊!是了,她知道我不会问你的,她知道我的骄傲。我的骄傲真是害苦了我,我不仅相信了她,还把对你的爱全部转化成了恨,昏了头委身于张其昌。那时我只觉得是被你玩弄抛弃了,所以对张其昌的关怀体贴感激涕零,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一般,他说会为了我和老婆离婚,还说会让我留到学校当教师,我竟然全都信了。 我看着她幽怨凄楚的面容,想着她这些年所受的磨难,心都痛了。她定定地看着我,说,逸尘,我知道当年给张其昌老婆打电话通风报信的是谁了。我心一紧,我真的不敢相信杜玉竟然会那样阴毒。林雅琴说,是她,只有她一直在暗地里注视我的一举一动,也只有她才会做出这样赶尽杀绝的事,因为只有我彻底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了,她的谎言才得以圆满下去,她才能真正的安心。 我真的想像不出来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私利怎么可以这样去坑害别人,而且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妻子。我心里说不出的愤怒与悲哀。林雅琴将身子向我依偎过来,她说,逸尘,我从不曾忘记你,我所作的每一幅画,用的印章一直是你为我起的名字,我以此来思念你。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为了林雅琴,我在那个小城多呆了三天。我问她将来有什么打算,她说想和我在一起。她说,逸尘,你本来就属于我,我们为此付出了十几年的青春岁月,我再也不想蹉跎下去了。但在她身边,我还是有种陌生的感觉,或许是中间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吧。我不敢给她什么承诺,因为我有种直觉,她不是任何男人可以抓得住的女人。“ 我偎在逸尘的怀里,听他这样说,心里止不住的发酸了。那个林雅琴有着怎样的妖娆,在十几年之后,再一次轻易地抓住逸尘的心,竟让他如此的不自信?他的言外之意,还是想抓住她的。 逸尘还在诉说。 “我回到济南,却没有见到杜玉,她将我父母接来在家中照顾淼淼。我以为她因公出差,也没在意。只到十天后她回来,将一叠照片扔到我脸上,我才知道她是去了那个小城。” 我愕然地问:“杜玉怎么知道你和林雅琴的事?难不成她天天派人跟踪你?” 逸尘摇头:“我和她生活这么多年,虽不开心快乐,却从不曾做出轨的事,她对我倒是放心得很。是林雅琴告诉她的。” 我惊诧:“林雅琴?为什么?为了报复的快乐吗?” “或许是吧。她从我的手机里记住杜玉的电话,在我还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偷偷地给杜玉打电话。她的第一句话是:杜玉,我是雅琴,我和逸尘在一起。杜玉除了吃惊,当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在电话里乐得咯咯笑,说杜玉,逸尘真的是一个好男人啊,强壮有力,事业有成,我爱死他了,他本来就应属于我,你现在该将他还与我了。 杜玉马上接来我的父母,自己跑去那个小城,找了一个私家侦探,跟踪林雅琴。将她的底细摸个一清二楚后,才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就回到家,当着我父母的面,指着照片上的人,告诉我这个和林雅琴在一起的男人是谁,那个和林雅琴在一起的男人又是谁。我母亲好奇地问林雅琴是谁,杜玉笑得歇斯底里,告诉我父母林雅琴是我的初恋情人,上次出差我和她又勾结在一起,说我还准备为了林雅琴和她离婚。杜玉嘲讽地说你如果找一个正当的女人还可以,可是林雅琴,不过是披着画家外衣的鸡,你以为她多么冰清玉洁啊,她身边的男人都是按号排队的!你以为她靠自己的画可以养起自己吗?她其实是靠出卖色相生活的!!你以为她对你有真心吗?你前脚刚走,她就和从前的情人又睡到一起了!!!你如果真和她在一起,倒是也有好处,那就是头上的绿帽子一辈子都戴不完。 我的父母气得脸色苍白,将我痛骂一顿。父母走了以后,我和杜玉的关系却真的无法调和了。后来,公司里抽人来厦门做软件开发,我就申请过来,只想可以清静地生活。“ 我问:“后来,你和林雅琴没再见面吗?” “没有,她后来打过一个电话,好象是喝醉了。她说逸尘,我非常想念你,你本来应该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可阴差阳错地,成了我生命中的第十七个男人。但你是最好的,最让我难忘的。我什么也没说就挂了。仿佛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逸尘转身面向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忧虑地问:“晓蝶,你会不会因此瞧不起我?我想给你说又怕给你说。杜玉不会轻易和我离婚,她说会和我耗下去,我最怕伤害到你,她那个人,是个疯子。精神失常的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正常的疯子。”他紧紧地抱住我,自言自语道:“不管如何,我是不要再和她生活下去的,晓蝶,我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相信我,我会努力和你在一起。” 我幽幽地说:“逸尘,只要和你在一起,名份不是重要的事。” 逸尘认真地说:“不,晓蝶,我要你做我的老婆,我做你的老公,我想拥有平常夫妻的快乐。你离开的我这段日子,我清楚地感觉到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没有你,此生没有任何意义和欢乐而言了。” 泪水再一次涌上眼眶。对我来说,何尝不是如此?没有逸尘,生活倒是可以平静地运行下去,但在内心深处,是再也品尝不到真正的欢乐的。 逸尘回到济南。 第十一章 一个多月后,我带着思念去济南与逸尘约会。那天进入山东境内时天空开始下雨,到济南时,雨下得越发缠绵冗长。逸尘在车站接我,他的怀里有初冬清冷新鲜的味道。 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密密麻麻的雨在车窗上划下无数的痕迹,我有些伤感地问:“逸尘,第一次去厦门的时候就是下着雨,第一次来济南还是下着雨,为什么我们的第一次的记忆中总是离不开雨呢?” 逸尘搂紧我,低声说:“小傻瓜,风雨之后是彩虹嘛!” 仿佛是印证逸尘的话,第二天天气甚是晴朗。逸尘带我游了济南的三大名胜:趵突泉、千佛山和大明湖。冬天的济南城也是时尚繁华不甘寂寞的,丝毫不像老舍先生描绘的那样:“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蓝天底下,很暖和安适的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唤醒。”趵突泉的泉水翻滚着浪花,逆着阳光,可以看见水面上生起的丝丝缕缕的薄雾。千佛山更是热闹非凡,到处是香雾缭绕,梵音悠扬。“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大明湖,虽然已是“留得残荷听雨声”了,但湖水波光粼粼,游船如梭,三面的垂柳或许是因了泉水的温度,尚依依有情。对热恋中的人来说,再美的风景也只是背景,对方的一言一行无时不牵引着视线,那一抹眼神的流转,那一丝心领神会的微笑,宛如一幅幅流动的美景镌刻在心里永远不会发黄。 逸尘问我,晓蝶,初来济南有什么感想? 我笑说:我见济南多妩媚,料济南见我应如是。 其实,济南让我感觉非常陌生,不像厦门那样让我一见如故。或许在这里,牵掣太多,不如在厦门,我和逸尘是无忧无虑的。 济南不是我的济南。济南让我有偷偷摸摸的感觉。 在济南我只呆了三天。离开的那天早上,逸尘对我说:晓蝶,以后我们见面会容易许多,所以分手时都要坚强,不许哭鼻子。我们微笑着再见,一起努力争取尽早相聚。 我郑重地点头。心里想:或许有一天,我会把济南当做我的第二个故乡,因为这里有我至爱的人。为了他,我要接受一切。 我们微笑着再见。当逸尘消失在视线之外,我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见面虽说多了起来,可离别后的日子一如往常,伤感的心要过一星期左右才能平静下来。我不敢问,也不愿问逸尘,厮守的日子还要等多久。我怕给他增添压力,也怕给自己脆弱的心带来伤害。 这种远离的爱情总让人疑神疑鬼,一向自信的我,因为有时听不到逸尘的声音就会怀疑他的专一,怀疑自己的耐力。有一天晚上发短信与他,迟迟收不到回复,打电话时才得知他的手机关机。于是整整一个夜里,都不曾睡去,既担心他的平安,又忧虑他是不是厌倦,心里百转千回,似在刀刃上慢慢钝着。发了无数条短信与他。我说:逸尘,你收到短信给我回复让我得知你平安就可。这个夜晚好漫长,我感觉你离我好遥远。从前还能抓住你的声音聊以自慰,可现在什么都抓不住了。我还说:我感觉打扰你好久了,我真希望自己有强大的力量可以管得住自己的心不去想你,管得住自己的手不去给你发短信,管得住自己的脚不去找你。如果我实在管不住自己,就让我失忆吧! 那种自怨自艾的状态是自己也不喜欢的,可深陷其中难以自拨。逸尘安慰我说他的爱不会改变,说他会永远爱我。我问他,永远是多远?逸尘说永远就是他的一生,他说晓蝶,你的过去我无缘参与,但你的现在和将来我不愿错过。他的甜言蜜语每一次对我都是救赎。我的所有意念让他控制着,他轻易地就可让我上天堂,也可轻易的让我下地狱。我总是心有不甘,总是想摆脱他对我的遥控。可是,在下一次听不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我又会故伎重演。 我说,逸尘,我不相信有永远,如果有一天我们不爱了,彼此都不要让对方难堪。如果是你先不爱我了,你只要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二十四个小时,没有电话,没有短信,那样我就得你的心意,不会再去打扰你一丝一毫。如果是我先不爱你了,如果我在你的生活中消失了三天没有音讯,你就不要再找我了,即使找到我,也于事无补。 逸尘笑说我傻,然而,却是非常认真起来,每天里至少要打两个电话问长问短。他总是非常耐心地容忍我的坏脾气。而我的坏脾气,遇到他的蜜意柔情,仿佛是阳光下的雪花马上就融化挥散。逸尘说,晓蝶,你要每天都想着我,念着我。于是我就乖乖地想着他念着他,心里因装着他变得越发充盈起来。 日子如一朵朵花,就在这聚与散、欢与忧的循环里绽放与枯萎。冬天过去了,春天露出一丝明媚的风采。渐渐地习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我如一只脱蛹重生的蝴蝶,在春光里欢颜起来。 苏梅时有忧虑,她问,晓蝶,你对你们的将来有信心吗?你们在一起的几率有几成啊? 我无言。因为我个问题需要逸尘来答。 对苏梅说:想想这种日子也好,距离产生美,如果因为距离让我们永远如此相爱,此生亦可无憾。 苏梅摇头。我背转身,不让她看到我眼中的落寞。 事情的转折往往在意想之外。事情的转折缘于那场突如而来的疾病。 那天半夜,一阵剧烈的腹痛紧紧的攫住我,再加上恶心呕吐,让我感觉不能呼吸,感觉自己会就此死掉。挣扎许久,摸索出手机打给逸尘。我无力地说:“逸尘,我感觉自己要死了,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 逸尘的声音如涨潮的波浪一阵高于一阵:“晓蝶,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马上给苏梅和父母打电话,让他们送你去医院!晓蝶,听话,坚强点!” 我绝望地说:“苏梅渡假去了,父母去了郑州姐姐家。我好痛。” 逸尘的声音冷静下来:“晓蝶,坚持住,现在挂机马上打120,报告你的具体位置,然后打开房门,敲开邻居的门找人帮忙,晓蝶,我不能没有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照着他的话去做,打了120,说了自己具体的位置,然后踉跄着打开房门,敲响邻居的家门。不一会,我听到急救车的声音在深夜里咆鸣,在失去记忆的瞬间,耳畔还响着逸尘的话:晓蝶,我不能没有你! 第二天醒来,逸尘出现在视线里。以为是梦,可是手心里传来他的温暖和力量。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看见我醒来,爱怜又骄傲地说:宝贝,你真棒!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虚弱地问:我怎么了?是急性阑尾炎吗? 逸尘点头。手术非常顺利,一星期我们就可以出院,宝贝,我会守在你身边。 在逸尘精心的照料下,我恢复得很快。可是心里总是残留着一丝阴影。这场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交会,让我对生命敬畏起来。从前感觉死是那么的遥远,可一夜之间蓦然醒悟,死与生竟然是一线之隔! 鲜活的生命因为死神的威胁让我感觉虚无。看着在身边忙碌的逸尘,总有无力的感觉。生的意义是什么?活的意义又是什么?为什么相爱的人总是无缘相守?为什么想把握的总是那么遥遥无期?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根本不存在完美的爱?是不是所有的爱都注定有缺憾? 我和他,不过是想做平凡的夫妻,可以在每一天看到对方,听到对方,可以在一起吃晚饭,可以坐在一起看冗长的电视剧,可以手牵着手在人群中安心散步。对平凡的夫妻而言,这些都是多么琐碎多么平常的厮守,可对我与逸尘,却是那么得遥不可及! 逸尘捕捉到我飘渺失落的眼神。他用双手轻轻捧起我的脸,柔声问:“宝贝,舍得离开父母和朋友吗?” 我的心里风起云涌,难以置信地问:“逸尘,你要带我走吗?” 他郑重地点头:“我再也不愿意你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抓不到我,我再也不愿意那样无助地听你在电话里哭泣。晓蝶,我要你在我身边,我要永远守着你。” 泪雾朦朦地生起,我搂着他的脖子,已泣不成声。 逸尘说,他先回去找房子,我在这边办好停薪留职的手续。逸尘回去的那天,说他会很快来接我。那一次的离别,我第一次没有伤感。因为幸福离我是那么的近,让我伸手可及。 第三部分 春风暗换 第十二章 下雨的日子/思念被雨滴串起/你的笑容/在雨滴里透明/如一抹阳光/温暖我的寂寞 你说/雨总是让你想起/我的眼泪/黄昏的路灯/宛如我幽怨的眼睛 从此/我不再轻易哭泣/悠长的别离里/纵使相思成河 愿你永远记得的/是我微笑的模样/如月光一样皎洁地/映亮你沉沉的夜梦 我和逸尘在济南的新家是一个二室一厅的小房子。白色的墙壁,米色的窗帘,淡绿色的地砖。 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它。搂着逸尘的脖子,问:“我不是在做青天白日梦吧?” 逸尘刮着我鼻子内疚地说:“太简陋了,等以后我们有了钱再换大一点的房子,好不好?” 我摇头说:“不要啊,对我来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即使住着茅屋瓦房,也如天堂一样的富丽堂皇。” 逸尘大笑:“好啊!老家还有一座破瓦房,专门给你留着当天堂好不好?” 我垂下眼睛问:“逸尘,家里知道我们的事吗?爸妈会不会反对?” “对他们来说肯定难以接受,不过,他们毕竟是爱我的,他们总是希望我幸福的。他们会慢慢接受,你不用担心。” 接下来的日子,我忙碌地穿梭在形形色色的市场,买回绿色的植物,透明珠子串成的门帘,柔软的椅垫和沙发靠背,晾衣架,灯具等等。晚上,做好饭菜,看着墙上我和逸尘在海边的合影,听着风铃若有若无的叮当声,安静地等逸尘回家。 幸福的日子总是长着翅膀,很快,一个月的时光飞逝而过。 这天晚上,逸尘搬回一台电脑,书房里原先的网线留着,逸尘安装好,对我说:“晓蝶,明天我和两个同事去北京出差,可能一星期左右,你在家闷的话就上网玩。” 我点头。开始给逸尘收拾行礼。 躺在床上,逸尘抚摸着我的脸,不舍地说:“晓蝶,如果是我一人出差,我就把你也带上。” 我轻声笑:“我总不能一直做你的跟屁虫吧?一星期会很快过去的。我会在家等你回来。” 人在安逸的状态下会失去警觉。第二天早上送走逸尘,我还没有感觉到一丝的不安。天空很蓝,阳光温暖,我对自己说,一星期会很快过去。这段短暂的离别,我可以继续学习和写作。 我把笔记本里我的文档里的所有文件拷到新电脑里。这台旧式的笔记本配置太低,是该淘汰了。可心里恋恋不舍。它伴随我三年,在我心情最灰暗的时候,在寂静落寞的时候,我用它来倾吐心声。日记是孤独的产物,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在寂静的夜里,把心中的所感所想记录下来,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释放。 三年的日记虽断断续续,却也写得好长了。三年的日记分做两部分,认识逸尘是分水岭。我想我的日记应该有新的篇章了。我和逸尘终于可以朝暮厮守,比翼双飞,因此,我新建了一个日记文件,为它命名“笑春风”。 在“笑春风”的首页,我写下那首小诗。 犹记当年一相逢,万世此心与君同。 雪月化做蝴蝶去,人间比翼笑春风。 那时,我怎能想到“笑春风”我只写了三篇就落荒而逃。我又怎能想到,那三篇日记差点要了杜玉的命呢。 2005年3月5日没有逸尘在的家是那么的沉闷枯燥。 晚上,简单地吃了块蛋糕,喝了一杯果汁,一个人蜷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电视剧打发时间。 电话铃声大作。以为是逸尘打来的,因为这个电话,平时也只有逸尘打来。 拿起电话我就兴奋地嚷嚷:“逸尘,我好想你!你刚走我就想你,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调侃道:“庄小姐,小别胜新婚嘛!七天会很快过去的。” 我胀红了脸,问:“你是?” “孟霜枫。庄小姐,我知道沈主任出差,你初到济南,人地两生,一个人一定很闷。怎么样,我陪你走走吧。” 我的记忆里马上闪现出孟霜枫的样子,新潮时尚,干练简洁。虽只有一面之交,印象却极深。 孟霜枫说她就在我家附近。 盛情难却。下了楼,远远地就看见她站在小区门口,灯光下,一袭修长的白色风衣很是张扬。 孟霜枫邀我去朝山街上的“香啡阁”喝咖啡。 我们的话题当然离不开逸尘。孟霜枫抿了一口咖啡,含笑说:“庄小姐,现在我们公司的女同事都很羡慕你。” “哦?我有什么可羡慕的?”逸尘又不是大众情人,我也不是夺了花魁。这羡慕从何谈起? 孟霜枫并不答,却问:“你猜我们背后称沈主任什么来着?” 我摇头。当然特别想知道,但不想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 “我们啊,现在称他‘爱德华八世’。” “为什么?”我扬眉,心里已隐隐不安。 “最近公司有人事变动,沈主任没给你说过?”孟霜枫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淡淡地问。 我再次摇头。 “是沈主任的作风。我想他既然那么爱你,定是不愿你心里有一丝压力。” 我再也忍不住,追问:“到底是什么事?” 孟霜枫似乎极无奈,说:“我怎么感觉自己有搬弄是非的嫌疑?不过,想想这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你知道了,会更明白沈主任对你的感情。” 我望着她指间的烟丝轻轻袅袅,等她说下去。 “前阵子呢,公司里有个副总的位置空出来。几个部门的主任都虎视眈眈。最后,公司的高层筛选出两个人选,其中一个就是沈主任。要说论资历论能力,沈主任都稍胜一筹。如果不是节外生枝,副总的位置非沈主任莫属。” “这节外之枝和我有关系,是吗?” “是。”孟霜枫弹弹烟灰,坦然地看着我,“公司高层会议上,有个副总否定了沈主任。他说传闻沈主任有了新欢,要弃糟糠之妻。他说一个对家庭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对工作对公司又会付出多少责任?公司如家,能力与责任相比,当然是责任重于泰山。” 我心中一寒,这个评论太具杀伤力。 “我们都为沈主任可惜,私下里劝他,趁老总未拍板,携夫人往老总家走一趟。毕竟升迁的机会太难得,升了副总,就可以拿年薪了。况且,老总还是极看好他的。沈主任却一笑置之,说什么‘荣迁身外事,知已一生求’。所以,送他一个‘爱德华八世’的称谓也不为过。” 后来,孟霜枫都说了什么我不大记得了,她一直在侃侃而谈,评论时尚前沿,感慨青春暗逝。我心不在焉,点着头“嗯嗯哈哈”算作响应。 就在我苦于无法脱身之时,孟霜枫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她对我说:“庄小姐,会所打来电话晚上有活动,你有兴趣参加吗?” “会所?什么性质的?”我问。 “守卫家园。都是女性朋友,大家在一起无话不说,共同分享快乐,共同承担痛苦。不管是谁有了揪心事,大家共同出谋划策,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我连连摆手。守卫家园,直觉让我远离。我想像那样的会所,形形色色的女人,谈论着各自形形色色的家庭生活,共同抵坑入侵者,共同撼卫自己的领土。那么我,如此与她们格格不入,定是她们所声讨的对象。 这样想着,再看孟霜枫,心底生出几分不安。她把我到底是当作朋友还是当作敌人,或许只是把我当作顶头上司的所爱而曲意讨好? 结帐的时候,孟霜枫报了她的手机号说:“庄小姐,你在济南没朋友,想找人说话逛街给我打电话。” 我感动,笑着说:“你的电话倒是很好记。前七位和我的一样,尾数1314,也就是一生一世。”和她挥手再见。回去的步履沉重许多。孟霜枫的话像她指间的烟丝,轻轻袅袅地缠绕在我心头。我想像不出沃莉斯――那个不青春不美貌的美国女人,在爱德华八世为她放弃了王位和江山之时,可曾惶恐与不安? 爱情,可经得起沉重的奉献? 2004年3月6日昨晚,逸尘打来电话时已是半夜时分。他叫了一声“宝贝”,我就听出他喝了太多的酒。 因为心疼,忍不住责备他。逸尘说,宝贝,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现在走到哪,不喝酒就办不成事情。 生活中是有许多让人无可奈何的潜规则。 劝他睡下,心里一边担忧着他,一边想着孟霜枫的话,久久难以入眠。 早上,被门铃声吵醒。眼皮又沉又涩,心里很是莫名其妙:这个家,还从来没有一个拜访者。收水电费的,也只有在晚上才敲门啊。 门铃声执着地响着。慌忙起床,匆匆地刷牙洗脸,汲着拖鞋,顾不上换下睡衣,开门。 我惊呆了。 门外站着逸尘的母亲。 逸尘春节回老家和父母的合影就放在这个家里。所以我当然能一眼认出逸尘的母亲。她和照片里一样,灰白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只是照片上她慈祥地笑着。此刻却紧紧地抿着嘴唇,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她径直走进房子,看到我和逸尘那张放大的在海边的合影,脸色越发阴沉。 她封着脸在沙发上坐下来。空气份外的滞热。我不知如何开口,不知如何称呼她。在我的心里,早把她当做了自己的母亲,像逸尘一样爱她敬她。我曾想着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她面前,大大方方地叫她一声“妈”,我想我有信心让她接受我喜欢我。 可是,现在她就站在我面前,我的信心荡然无存。 我沏了茶端给她,她手轻轻一抬,茶杯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水扬出来,然后茶杯落下来,随着一声清脆的碰击声,杯身四分五裂。 清脆的碎裂声让她身子微微一颤。她似乎也不知从何开口。因为静默,气氛显得很是尴尬。 忽然她的眼里蓄满眼泪,嘴唇哆嗦着说:“你离开我的逸儿,你不要将他好好的家庭拆散了。”说着,她的泪流下来。 她的泪,她的话仿佛沉重的秤砣挂在我的心头。我噙着泪,说:“我和逸尘是真心相爱的,我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 她陡然提高声音:“杜玉也爱她的丈夫,淼儿也爱她的父亲。她们也离不开他。没有你,他们一家和和睦睦的。”忽然她的声音低下来,“我的儿子不安分啊,只有杜玉这样胸怀宽广的女人才能容忍他。” 我无言以对。 “我求求你,你离开我的逸儿吧。这世上那么多的男人,你为什么偏偏缠着我的逸儿啊?昨天我给他算卦来着,说他命中会有桃花劫。如果过了这一劫,他的事业家庭就会越来越顺。我求求你,你离开逸儿吧,你不要把他毁了。” 我将身子扭过去,不愿她看见我流下的泪。我听见“扑通”一声,慌忙转身。她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苦苦哀求:“我求你,你离开我的逸儿,你再不离开他就将他毁了啊!” “您别这样,您快起来,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我急急搀她起来,泪眼对着她的泪眼。 在她的苦苦哀求中,我忍不住答应了她。 送走逸尘的母亲,我愣了好半晌。逸尘昨天刚走,今天母亲就来了。是谁让她来的?是杜玉吗?她又是如何知道这个家的? 我一直在想像杜玉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从她与逸尘、林雅琴的纠缠里猜得出她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她的心智,她的计谋,不在常人之列。是啊,她能调查出林雅琴的底细,何况我就在她的眼皮之下呢?逸尘向她提出离婚,她知道我的存在。她怎么会风雨不动呢? 那么昨天晚上,孟霜枫是真心陪我聊天,还是受她的指使先探虚实?如果是,那么我在厦门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我的存在了吧? 我甩甩头。自己的想像力一向丰富,是不是我想得太多? 2004年3月7日夜已经很深了。我依然没有倦意。 刚才逸尘打来电话,不厌其烦地问我一天做了什么。我忍着泪,胡编乱造,强言欢笑。 我问他那边谈判顺利是否顺利。逸尘叹了一口气,说还行。接着问我可想他? 泪忍不住流下来。逸尘听出我的呜咽,说:小傻瓜,我也想你,晚上不搂着你还真不习惯。宝贝,坚强一点,我很快就会回去。 逸尘,我明天要回焦作住几天。我摸着脸上和腿上的淤痕,这个样子,如何能见逸尘? 逸尘问:是家里有事吗? 是我想孩子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也好,路上你要小心,到了焦作给我打电话,代我向孩子问好。宝贝,你真的没事? 我真的没事。逸尘,太晚了,睡吧。 宝贝,我想搂着你睡。 我含着泪笑:逸尘,我躺在床上时就想像是躺在你的怀里,你也想像我就在身边,好不好? 挂了电话,不由失声痛哭。逸尘,你可知道我今天在步行街被人打了?那两个女人好凶啊!明明是她们撞了我,明明是她们自己将手机扔在地上的,却纠着我要我赔。我刚争辩一句,就招来她们拳打脚踢,恶语相骂。 逸尘,如果你知道了,心会不会很痛? 你说过要好好照顾我,不会让我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你知道了,一定会内疚自责。 逸尘,你走了三天,就发生了这么多想不到的事。如果我明天还在济南呆着,还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在等我啊? …… 第十三章 车到焦作已是黄昏。当我围着丝巾戴着墨镜出现在苏梅面前时,她笑得前仰后合:“死人,玩007啊,以为变个样子我就认不出你了?” 我取掉丝巾和墨镜,苏梅倒吸了一口气,再也笑不出来。我大概说了事情经过,苏梅问:“为什么不让逸尘知道?” 我摇头:“他现在来自单位和家里压力太大,如果知道我被打,如何有心思工作?因为我,他怕是要错过副总的位置了,我真的不忍心再给他添乱。” 苏梅一边细细地为我上药,一边轻轻地问我疼不疼。我再次摇头,问:“我这个样子什么时候可以好?逸尘再有几天就要回来了,我到时再不回去他怕是要疑心的。” 苏梅跟着我摇头:“晓蝶,你为什么不等他离婚了再过去?我感觉杜玉肯定会有更毒辣的方法算计你。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我真的担心你。” “她不管怎么对付我我都不怕,我只是担心逸尘,现在这个时候他的压力太大,我在他身边对他是安慰。我不能让他独自承担。” 逸尘每晚都打来电话,嘘寒问暖。 第五天,逸尘回到济南。谈判的事情因价格达不成一致搁浅。电话里逸尘的声音很轻松,说对方最终一定会让步。可是我的心沉甸甸的,想到逸尘母亲的话,似乎真的应验了算卦仙的话。 “晓蝶,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 逸尘,我也好想你啊!我真想像一道闪电,一眨眼就可以传到你身旁。我无声地叹着气,望着镜子里还隐隐若现的伤痕,故作轻快地说:“逸尘,我过两天就回去。” 回济南的前一天晚饭时分,我和苏梅到学校接出女儿,带她去吃她最喜欢的麦当劳。分手时,女儿看出我的伤心,笑着说:“妈,你怎么这样多愁善感啊!等我放假了,我去看你好不好?济南好玩吗?” 我点头,抚摸着她的短发,看她摆着手,笑着,像一只小蝴蝶一样翩翩消失在校园里。 扒在苏梅肩上嘤嘤啜泣。苏梅拍着我的背,忧心忡忡:“晓蝶,你和逸尘这个时候一定要并肩作战,相互鼓励。你要多给我打电话,不管怎样,你要记着有我这个朋友在支持你。” “我知道的。”我哽咽,为苏梅的话深深感动,“如果有一天我放弃了,那肯定是逸尘先放弃了。我是无论如何舍不得他伤心的。”想到逸尘的深情和执着,仿佛暗夜里的曙光,心头温暖又踏实。 逸尘在车站接我,望着他爱意融融的眼睛,我的心如涨潮的海激情荡漾。一进家门,逸尘就紧紧地抱着我,深深地吻着我。这个世界只有我和他。在熊熊燃烧的爱火里,我和他宛如两只火凤凰,比翼欢鸣、高飞…… 逸尘做了我喜欢的菜为我洗尘。他开了一瓶红酒,要与我喝交杯酒。饮了一杯,俩个人又痴痴相望,我摸摸他的脸,他抚抚我的发,就像两只栖在树上互理羽毛的小鸟。 我为他斟酒,嘻嘻笑着倡议:“我们喝酒对诗好不好?” “好啊!好久没玩过这个了。”逸尘兴致勃勃,“你说怎么个玩法?” “你先来,诗里不仅要有酒,还要有春。”我笑着说,“谁要接不上,或犯了规,可要罚酒的。” 逸尘沉思片刻,道:“开君一壶酒,细酌对春风。”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赞道:“你这个头开得极好。遇酒不饮负主人,遇春不醉还负春。” 逸尘说:“晓蝶,我们得干一杯才是,就为你的这句‘遇酒不饮负主人,遇春不醉还负春’。” 干了一杯,逸尘接着道:“西楼酒面垂垂雪,南苑春衫细细风。” “持酒劝云去且住,凭君碍断春归路。” “春光一去如流电,当歌对酒莫沉吟。人生有限情无限。” “年年老去欢情少,处处春来感事深。时到仇家非爱酒,醉时心胜醒时心。” 逸尘抗议:“晓蝶,要罚你酒。” “为什么?我的诗里有酒有春,没犯规啊。” 逸尘不容置疑地端起酒递与我说:“你的诗太消沉。什么年年老去欢情少,醉时心胜醒时心。你听我的多好――人生有限情无限。” 我赖着不喝,睨着眼问他:“有一天我老了,鸡皮鹤首,你还会对我情义无限吗?” 逸尘“哈哈”大笑,说:“等你鸡皮鹤首时,我也行将朽木。到那时我就天天缠着你,让你给我讲我们欢爱时的往事。”接着他将我抱于腿上,爱怜地拥住我,在我耳边低语,“宝贝,你永远都是我的宝贝,不管岁月如何变迁,我都会永远地爱你疼你。”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真的是醉了。朦胧之际,听见逸尘轻轻地说:“晓蝶,明天中午我把手头工作安排好,下午我们去大明湖走走,上次我们去时是冬天,现在春光正好,让你体验一下春天的大明湖。” 春天的大明湖如一个披红挂绿的美人,明媚风情自比冬日更胜一筹。我与逸尘手牵手徜徉在湖畔,看着湖中倒映的蓝天白云,望着远处翠绿的山峦,心中怡然欢喜。 走了一个多小时,逸尘看我累了,在湖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逸尘用手臂环着我,偷偷地吻我。我们像一对偷情的小男女生心里充满欢乐。逸尘说:“晓蝶,前些日子看报纸,上面有篇文章说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激情至多能维持一年。我想这世上一定有许多男人举手反对。” 我笑:“你呢?是举手反对还是举手赞同?” “小坏蛋,”逸尘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们认识超过这么久了,你感觉我的激情退化了吗?我认为啊,两个人如果相爱,到死都会有激情的。倒是你,你这次回来我感觉你有心事。昨天晚上,你在梦里都叹气来着。” 我心里犹豫着,真想把最近发生的事托盘而出。 “晓蝶,是不是在这里生活有些不习惯?我知道你会很闷的,知心的朋友都不在这里,这一段我工作又忙,不能常陪你。”逸尘歉疚地说,“我真的怕照顾不好你,让你受委屈。” “没有的。我很习惯现在的生活。和你在一起,感觉很踏实。”我把头靠在逸尘肩上,望着平静的湖面,心里叹了一口。 “口渴吗?我去买水喝,好不好?”我点头。逸尘站起身,拍拍我的脸,向不远处的小卖部走去。 逸尘走了有十几步远,我听见背后有人操着家乡口音大声喊:“庄晓蝶!”虽说是家乡口音,然而声音却是极陌生的。我回头,只见一个黑衣黑裤的肥胖女人黑塔一般向我压过来。我急忙起身,迷惑地问:“你是――?” 那女人不由分说,扬起手,“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到我脸上,恨恨地说:“狐狸精,不认得我是不是?前天在焦作把你和李朝阳那老东西堵在宾馆床上的就是我!哦,当时你没脸看我所以不认得我。贱货,前天要不是那老东西死死拦着,我早都扒了你的皮了!” 我捂着滚烫的脸,又惊又怒,浑身颤抖,连连惊叫:“你血口喷人!你到底是谁?!你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得你!更不认识什么李朝阳!” 四周看风景的人围拢过来看热闹。肥胖女人越发嚣张:“认错人?你这只狐狸精就是烧成灰我也能闻出你的骚味。你倒是窜得挺快的,前天还在焦作,今天就窜到济南来了。呸!破鞋!骚货!”她泼口大骂,口沫四飞如暗器蜂拥,让人难以招驾。她身边随同的女人一边拉她,一边劝说:“走吧走吧,解解气就行了。”我大急,心中恐惧之至,她走了,我如何说得清?我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纷乱地说:“你不能走,你给我说清楚,你血口喷人,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肥胖女人瞪着喷火的眼睛,如一只凶狠的鹰向我俯冲过来。她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趔趄着倒退几步,被身后的人扶住,接着,那人又急急地抽掉手,就仿佛我是瘟疫一般。无力地看着那肥胖女人扬长而去。周围的窃窃私语夹杂着嘲笑和鄙弃。我越过周围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茫然虚弱地找寻。逸尘,你为什么不挺身而出?逸尘,在我受侮辱受伤害的时候,你在哪里? 然后我看到了逸尘,在人群后面。我看到了他的脸,像我一样的茫然虚弱。逸尘,你说过不会让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为什么当着你的面让我受如此的侮辱?逸尘,在我需要你保护时,你为什么如此冷漠地置身事外?回答我的,是逸尘怀疑的、愤怒的、挣扎的、痛苦的、冰冷的目光。 我大恸,心中有无数钢针零乱穿梭。泪雨纷纷。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逸尘,我给你说过的,如果你知我懂我,我不需要只语片言;如果你不知我懂我,我就是穷尽语言解释,你亦不会相信。 扭转身,慢慢向出口走去。我努力地挺直脊梁,阻挡来自背后的种种伤害。 第十四章 回到家,我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浑身已是虚脱无力。 只有思绪纷纭。 但是,只要我的思绪微微地滑向我们曾有过的恩爱情长,我就把它生生地拽回来,我把它――我的思绪牢牢地圈在指责、愤怒和蔑视里,似乎只有这样,我受伤的心才能得到些许安慰。 我设想逸尘就站在我的面前。面对着他那双怀疑与空茫的眼睛,我不屑地说:逸尘,你有什么权力有什么资格怀疑我?你知道我对你容忍了多少吗?你和林雅琴十几年不见,一见面就能睡到一起,不是说明你是个很随便的人吗?谁知道你还有多少风流韵事? 我痛心疾首地说:逸尘,你扪心自问,你对我可是忠诚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怀疑我的不忠?你以为这世上的女人都如林雅琴一样不自爱,自甘堕落吗? 我自言自语,悲愤交集。可是忽然之间,所有的愤怒、指责像泄洪的水,一去无回。我虚弱之极,蜷缩在沙发里不停地颤抖,心灰意冷。 我在愤怒地自言自语的时候,两只耳朵一直在倾听,心也一直在期望。我多么希望听到逸尘开门的声音,多么希望听到逸尘的脚步,我多么希望逸尘紧紧地揽我入怀,爱怜地抱着我吻着我好言好语地哄着我,只要他的一声道歉,我会原谅他的怀疑,原谅他的裹足不前…… 可是,周遭一直静悄悄的。我只能听到我的叹息。如果我屏气凝神的话,整座房子死寂得如同一座墓穴。 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沙发上,失望与希望在心海间此起彼伏。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地抬起头。窗外,暮色四涌,黑水一般浸进房间。我坐在黑暗之中,犹如独立于荒岛之上,无边的夜色海水一般包围过来,压迫着惶恐的心,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我站起身,赤脚立于窗前。温暖的灯火闪烁而来。我却感不到它的温暖。这个城市,它好陌生!我一直想走近它,想融合在它的脉搏里。曾几何时,我感觉到它的亲切,它的热情。可是此刻,才发觉那只是一时的假象而已。它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冰冷!那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希望如夜空中绽放后的焰火不复灿烂。失望如一条狰狞的蛇缠绕着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绝望的泪,无助的泪,脆弱的泪汹涌迸落,如倾盆的雨,将无处躲藏的我浇得湿淋淋的。一股股锥心蚀骨的疼痛狂风巨浪似地冲撞着我空空荡荡的心胸。我再也承受不住,索性大哭起来。 哭得一塌糊涂。我一边大声地啜泣,一边低低地嘶喊。等哭得声嘶力竭,才发觉自已始终在喊:逸尘,你快回来!逸尘,你在哪里?逸尘,逸尘…… 我仿佛是一个沉溺在大海里挣扎逃生的人,而逸尘就是可以助我生还的唯一的浮木。可是逸尘,你在哪里?我怎么抓不到你?你怎么也不让我抓到啊,逸尘? 夜色沉沉,四顾茫然。我情不自禁大喊:逸尘,你在哪里? 回答我的只有黑暗中“怦怦”的心跳。 慌乱与不安紧紧地攫着我的心。我急急地抓起电话。我再也不要睹气,再也不要自尊。我只要听到逸尘的声音,我只要知道逸尘好好的,平安无羔,那么,再将我置身于无底的深渊中,我也心甘。 可是,可是――逸尘的手机关机! 我困兽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忍不住咆哮:逸尘,你为什么关了手机?逸尘,你究竟在哪里? 忽然,一丝光亮穿过层层的云翳透射过来。接着,逸尘母亲的话在我耳边炸响:我的儿子不安分啊,只有杜玉这样胸襟宽广的女人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接纳他。 杜玉! 我的思维犹如昏睡的蝴蝶被利剑刺到一般轻轻地抖动了一下羽翼,接着,因为疼痛,羽翼开始不停地抖动,我的思维渐渐苏醒,张开了羽翼灵活地划了一道弧线,散乱的碎片竟然连接在一起。 杜玉!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今天发生的事像一场恶梦。我还来不及分析、梳理,就因为逸尘怀疑的眼光开始睹气,我一直在和逸尘睹气,也一直在和自己睹气。我和逸尘都好傻,不知不觉地中了杜玉的离间计。 当逸尘把我接到济南,当逸尘告诉我他已经向杜玉提出离婚,当逸尘坚定地对我说不会让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不和杜玉直面交锋,可以不被她指责。我的潜意识里,是对她心怀内疚的,虽然逸尘告诉我多次他们的婚姻形同虚设,他们的感情早已死亡,可我就是摆脱不了这种内疚的折磨。 我能想起的杜玉,还是在厦门在逸尘的影集里看到的杜玉的样子。那么目空一切的眼神,那么骄傲不可凌驾的神色。从小在军营长大的杜玉,从小熟读兵法的杜玉,从小就坚定如铁的杜玉,她怎么会将费尽心血得到的逸尘拱手相让?她怎么会让我这个“入侵者”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大好河山呢? 原来,我早已进入了她的视线,她了解我的一切,她早就步步为营地设计好如何痛击我。她是骄傲的,她不屑于和我直面交锋,不屑于指责我。寻常女人惯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式是她所深深鄙夷的。她如一个沉着冷静的猎人,一直在静观其变,一直在等待出手的绝佳时机。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每一招都凶狠无比,直指对方软肋。 不是吗?从孟霜枫约我,到逸尘母亲的来访,再到在步行街被打,她一步步折磨我的精神,瓦解我的意志。她是孤注一掷呢,还是算准了我的隐忍?然后她士气大振,一鼓作气走出了第四招。 我激凌凌地打了个冷颤。杜玉,你真的好狠啊!清楚逸尘死穴的莫过于她了,因为她是始作俑者啊!当年她生生地拆散了逸尘与林雅琴,林雅琴失意之际自曝自弃投入系主任的怀抱,那天晚上林雅琴与教导主任在办公室缱绻,主任夫人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抓了他们的现形,之后,林雅琴被学校开除,为了生存从这个城市辗转到那个城市,从这个男人委身于那个男人。杜玉,她何尝不清楚这是逸尘心中被羞辱的无法化解的一团阴影。她移花接木,巧立名目,故伎重演,她最终想达到的目的就是再次羞辱逸尘,让他彻彻底底断了对我的想念。 我脑子里风起云涌,接着斗志昂扬。不,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我要找到逸尘,我要拆穿杜玉的阴谋,我不要这样被动地被她算计羞辱,我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 那么,逸尘真的会在原来的家里吗?如果逸尘真的在,杜玉会让我们通话吗?即使我们通话了,逸尘,他会相信我的解释吗?不管那么多了,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逸尘,知道他的平安! 我拿出手机,调出逸尘家里的电话。这个电话还是逸尘第一次去焦作用我的手机留下的,没想到第二次派上了用场。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心“怦怦”狂跳,如揣着一只兔子。 在紧张的等待中,电话那头传来杜玉说话的声音。她的声音我听过很多遍了,她语调轻脆,说话干练。我虽然没见过她本人,但总是从她的声音中想像她说话的样子。我想她说话时肯定还是非常骄傲的样子,眼神高高的不可侵犯。 电话那头杜玉在说话,但,却不是对我说的。 “淼淼乖,听妈妈的话好好睡觉,你放心,爸爸不会再走了,他会和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的心开始下沉。 “妈妈,你真棒!你怎么知道爸爸今晚会回来?可是妈妈,我好怕,我怕睡醒了,爸爸又不见了!”淼淼的声音兴奋里透着不安。 我颤抖了一下,一种负疚感过电般传遍全身。 “不会的!爸爸刚才不是说了嘛,永远不离开淼淼了!爸爸是一诺千金的人,以后,我们三口人再也不分开了。”我仿佛看到杜玉坚不可摧的模样。 “妈妈,”淼淼不无担忧地问,“那个坏女人,还会再缠着爸爸吗?” “她敢?!妈妈已经把她踢到爪哇国去了。”说完,杜玉对准话筒,问:“喂,请问你是哪位?” 我无声地笑,说:“杜玉,你知道我是谁,何苦这般假模假样?” “你有什么事?”被拆穿的杜玉凛冽地问。 我轻声地冷笑:“真的是难为你了,这样煞费苦心,算尽机关。”说完,我断然挂了电话。 知道逸尘平安无羔,我的心不再慌乱不安。可是,我的心,被另一种情绪填满了,那就是无尽的悲哀。 斗志全无。 逸尘,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他原来的家。我为什么那样失望?原来心里一直恐慌的除了他的平安就是他回到原来的家。我想起苏梅的话:晓蝶,爱情是永远斗不过亲情的,爱情是水,只会越流越远,而亲情是山,永远屹立不变。 可那时的我,爱情高高在上,对苏梅的谆谆教诲是多么地不屑苟同啊! 逸尘,在他自我感觉受到伤害的时候,习惯性地回到他原来的家去疗伤。如果家是一棵树的话,他的那个十年树龄的家该是多么多么的根深蒂固啊! 那个家,有永远等候他的妻子,有他情浓于血的至亲骨肉。我,又算他的什么呢? 我嘴角抽出一丝冷笑。 我,不过是他佐餐时的一杯红酒,饮完了,醉过了,不留余味。 我,不过是他迷途上的一滴露水,走过了,梦醒了,了无痕迹。 我的家在哪里?有谁会永远地等候我?在我受伤的时候又有谁可以陪我疗伤? 我拿起餐桌上的半瓶红酒,斟了满满一杯。灯光下,杯中的酒流转出琥珀般的红晕,未饮,便已醺醺然。想起昨晚与逸尘饮酒接诗,心醉神迷,欢爱无限,仿佛遥不可触。难道一日的光景,就能隔成前世与今生?难道一日的光景,就能从天堂跌落到地狱? 酒入愁肠愁亦醉。醉眼迷离中,我高吟:年年老去欢情少,处处春来感事深。时到仇家非爱酒,醉时心胜醒时心! 好一句“醉时心胜醒时心”!我自斟自酌,所有化解不开的忧愁落寞随着心醉渐渐飘远、飘散…… 第十五章 第二天醒来已是正午时分。梦中,总有一种淅淅沥沥的声音执着持久地敲打着耳膜,越发让我口干舌燥。睁开惺忪的睡眼,那淅淅沥沥的声音依在。这才微微地清醒,外面下着雨。 意识仍然浑沌。有一瞬间,我想是自己昨夜做了一场噩梦。下意识地伸手按按面颊,却是生生的痛。 头痛欲裂。心却完完全全清醒过来,慌慌地拿起手机。其实心里明镜似地清楚什么也不会有,可还是有些不甘。真的什么也没有,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短信。我木然着,脑子里空白如洗。 不知过了多久,心里又渐渐滋生恼恨。逸尘,你真的好绝情!在你心中既然认定我晓蝶是水性杨花之人,既然你选择不了了之,也就休怪我无情无义。我在心中狂喊:逸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天黑前你再不来见我的话,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狂喊的念头让我整个人为之惊悚。我瞧瞧墙上的时钟,离天黑还有五个钟头。 我现在已记不起那五个钟头里自己都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清楚地记得天渐渐地黑了,我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起床,梳洗,更衣。 我打开房子里所有的灯,一室的光明,可心底却是无涯的黑暗。站在衣镜前,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浮肿的眼睛,兀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我从柜子的底层取出旅行箱,把属于自已的东西塞进去。逸尘给我买的衣服和首饰我一样没带。我想既然要离开,既然要忘记,那些沾染着逸尘气息的东西只会徒增我的伤感。 最后,我拿起手机,想了想,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算是作别吧。“逸尘,我走了,你好自珍重!”然后,我取出手机卡,放到茶几上。这张来济南买的移动卡从此也与我无关了。 关门的一瞬,我将伞也留下了。外面下着雨,可是那把海蓝色的天堂伞,是逸尘买的,上面留有他的指纹,印有他的记忆。 细密而绵长的雨,在路灯的映照下宛若一根根发亮的银线。擦肩而过的行人步履匆匆,急驶而过的车辆溅起雨花朵朵。雨夜里的济南城忧伤地哭着。我伸出手想摸摸它哭泣的脸,它冰冷的泪却掬满了我的手窝。 泪眼迷离中,依稀记起,半年前初来济南的那个晚上,也是下着这样细密而绵长的雨。 独立在火车站前,进站的一刻,我缓缓地转过身,对着雨中的济南城含泪微笑。虽然心中充满了凄苦无依,但是,在我离开这个曾让我向往爱恋的城市之时,我希望它记得的,是我微笑的模样。逸尘,希望在你的记忆中,在你寂寞孤独回想我的时候,记得的,也是我微笑甜美的模样。 早上醒来,是在杭州。 我喜欢南方。从小就固执地喜欢南方,讨厌北方。 北方的冬天总是特别漫长难看。树木凋谢,西风冷冽。穿着厚厚的棉衣如企鹅一样臃肿,我依然会感到寒冷。北方的春天又太短暂,被风沙包裹,总是还没有细细体味它的味道,它就像一杯冰淇淋一样融化在燥热的空气里了。 记忆中的所有旅行,都是在南方穿梭。北方的城市,从不曾走近。济南是唯一的一个。 也是唯一让我心碎的城市。 杭州是色彩缤纷的城市。让人醉生梦死,可以遗忘。而西湖却是一个多情让人伤感的地方。 杭州没有我和逸尘的共同经历。有的只是口头的约定而已。走在断桥上时,蓦然想起逸尘说过的话。 是他第一次去焦作看到我在杭州的照片时说的。照片上的日期是90年7月30日。他说,晓蝶,我是那天离开杭州的,15年前我们在杭州是否曾擦肩而过?他在浙大呆了四年。对杭州充满感情。 有一张是我在断桥上照的。逸尘说,晓蝶,有机会我们再到杭州去,在断桥上,我们相向而行,来个断桥相会,如何? 我缓慢地在断桥上走,从这头走到那头。我仿佛看到传说中的许仙与白娘子在此一见钟情,借伞定情。可是逸尘,我怎么看不到你?你在哪里与我相会定情? 月老祠有副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月老的愿望是好的,可是月老的神力终也是有限的,这天下有情人不成眷属的又有几多,前生注定好的又有几多是错误的啊! 含着泪逃离西湖。 随旅行团来到普陀山。导游说,普陀山兼有“海之胜,山之幽,佛之瑞”,是四大佛教胜地之一,素有“海天佛国”之美称,来到这里你们一定要烧香拜佛。我听着,忍不住笑起来。想起在厦门的南普陀对逸尘说的话:你不是善男,我不是信女,佛祖看到我们会头疼的。 逸尘说:心中有佛处处佛。佛祖大慈大悲,不会拘于形式。 我买了平生第一柱香。第一次无比虔诚地拜倒在观世音脚下。佛经里说,遇难众生只要一心吟诵观音的名号,就会得到观音化身的拯救。我阖上眼睛,默默念诵: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逸尘平安快乐吧!如果他命里注定的快乐不多,请将我的快乐都拿去给他。 第七天,我决定回去。 出来的时候,是打算忘记逸尘的。回去的时候,我放弃这个打算了。 逸尘无处不在。我知道再这样颠沛流离地走下去,也无法忘记。他在我的生命里已生根,顽强地生长成参天的植物。既然无法忘记,不如怀念。 为何要忘记?记忆里有那么多的快乐。他给我的快乐如阳光,他给我的痛苦如月光。阳光总比月光明亮温暖。 我提着行礼,一脸风尘,微笑着出现在苏梅面前。 我笑着说:苏梅,我要洗个热水澡,然后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洗好热水澡出来。餐桌上放着蛋糕和热牛奶。我和苏梅一起笑着说:填饱肚子再睡觉,好梦做到大天亮。 没有梦。也没有睡到大天亮。醒来是半夜,赤脚走进客厅,苏梅还蜷在沙发上看冗长的韩剧。 我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来。苏梅关了电视,起身为我斟了一杯红酒,问我,晓蝶,你决定放弃了吗? 是,苏梅。我摇着杯子里的酒,琥珀一样的红。想起那晚自斟自酌,想起那晚的伤痛绝望,仿佛是前尘旧事。 苏梅重重地叹息,晓蝶,我看到你们那样充满激情地爱,我好生羡慕,我真的好希望你们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还希望我也可以遇到一个人,可以让我充满激情地爱一场,才不枉来世上走一遭。唉! 我忧伤地问,激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究竟能存留多久?它是随着容颜的老去渐渐溜走?还是只是一朵浪花,在波涛间昙花一现? 苏梅缓缓地说,或许,激情就像一杯放置在空气中的水。随着年久日深,终会被慢慢地挥发殆尽。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男人是个知识分子,在文革中落魄潦倒,为了寻求庇护,他和一个根红苗正没多少文化的女人结合了,并有了三个女儿。女人是爱男人的,却也知道自己始终走不到他心里去。女人对男人说,等女儿们都长大结婚了,我就给你自由。可是,等到那一天真正来临之时,男人拒绝了,他说他已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苏梅,其实是他老了,他的激情被岁月消磨殆尽。岁月可以改变容颜,也可以改变心态。就如我的父亲,他和我的母亲年轻之时,仇恨冷漠,彼此不容,形同路人。可是在他们年老之后,在家庭发生变故之后,竟然会相互搀扶牵挂念叨。岁月真的是很残酷。可岁月又真的很温情。它不仅仅是掠夺,它总会留下一些东西安慰我们的残生。 包括心如止水。 是。晓蝶,平静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可是,你能做到吗? 苏梅,你知道吗?每一次我和逸尘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一听到淼淼打来的电话,我心里就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负罪感。我总是想起逸尘和淼淼的那张合影。淼淼穿着粉色的小棉袄,搂着逸尘的脖子笑得那样天真烂漫。我还时常想起逸尘给我说的那句话。他说有一次带着女儿爬山,淼淼说:爸爸,和你在一起我好有安全感。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残忍的掠夺者,掠夺了一个小女孩的幸福和她的安全感。 所以,在逸尘身边,我不能完全的平静。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完美的爱,所有的爱注定都会有缺憾。 苏梅叹息:孩子总会长大,她会有自己的世界。 逸尘也这样说。可孩子毕竟还没长大,她需要安全地成长。我想杜玉真的是非常聪明的女人。她比我还了解自己。那天晚上她故意放电话给我听,可是,淼淼的惊喜与不安却是真实无雕饰的。最终让我失去斗志的,除了逸尘的不信任,就是淼淼的惊喜与不安。逸尘对孩子说,他再也不会离开了,他会和她们永远在一起。我想这样的结局最好。这样,他的家庭完好,他的父母安心,或许,他还有机会得到那个副总的位置。 那么,你呢? 苏梅,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时间是世上最好的忘情水。可是,生命里有些人有些事是时间带不走的。逸尘,我知道今生今世无法忘记他。我为什么要忘记他呢?他带给我那么真实那么纯粹的快乐。我还知道,这辈子我不会再爱上第二个男人,像爱他一样。或许,在将来,我会找一个伴侣,没有爱情,却彼此尊重依赖,因为寂寞、寒冷,互相安慰取暖。 如果痛苦,不如忘记。 我摇头。我已经不痛苦了。只要他过得平安快乐,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 苏梅,我微笑说,我终于明白在厦门的最后那晚逸尘说的话。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爱情,可以远远地爱着,默默地牵挂,永世不靠近。 两个月后。 黄昏。雨过初晴。 我路过龙源湖。嗅到荷花的清香。 远远地,看到湖面上起伏的绿色波浪。看到波浪间亭亭的洁白花影。 我拿出手机,凭着记忆打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孟霜枫的声音。我似乎看到她指间的烟丝袅袅飘散。 “你好!哪位?” “庄晓蝶。” 瞬间的静默。 我轻轻地笑着说:“你无须惊讶。我只是想知道逸尘的消息。” “庄小姐,恕我直言,你既然选择离开,为什么不把电脑里的日记删除?是故意留着的,是吧?” 我愕然:“有什么关系吗?” “你留着他当然会看到,所以找到杜玉差点掐死她。是他母亲以死相逼才让他罢手的。他母亲说,如果他再找你,决不再活下去。” “你怎么知道如此清楚?” “因为杜玉与我都是‘守卫家园’的会员,我们休戚与共,如此而已。”我想起与孟霜枫一起喝咖啡时她谈到的会所,曾有的疑惑云开见月明。 “逸尘现在呢?他好吗?” “他很好。他现在已是副总,进入公司的高层。是一个月前的事。” “谢谢。再见。” 我轻轻地阖上手机。 凝望着远处的湖面。绿色的波浪。洁白的花影。夕阳的余晖渐渐被晚风吹散。 良久。背后响起一个磁性爽朗的声音。有一丝坏坏的味道。 “嗨,菜鸟,做什么呢?太阳都下山了,还不回家?” 苍茫暮色中,我挺起脊背,然后缓缓地转身,微笑。 “沈副总,你好!” 又是一个夏天。春风,在不知不觉中,已无影无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