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行人间,凡人一瞬却是万千事》 第1章 缘起于山林 http://.biquxs.info/

这是一个仙凡并立的世界,仙凡无别,尽皆是人。 世间本无妖,此前种种不过是凡人见识浅薄,将对非人事物的恐惧实化,称之为妖物。 这等凡人之见,对于仙人来说,不过是让人嗤之以鼻的粗鄙之见罢了,对于他们来说,世间无妖,这是常识。 直到师蓝的出现,这常识被打破了。 师蓝是世间唯一妖,一棵平平无奇的大榕树化为的妖。 它为何出现?这就要从一对修仙侠侣的偶然之举说起了。 师蓝本是一棵生长于蜀川中长江分流流经的一段山林的大榕树。 它所生长之地,山林茂密,流水不惊,却是人烟稀少,偶有船只经过,人语惊起山林鸟兽,方有一番热闹。 这与汉末的乱世征伐格格不入,如若不是山林野兽众多,也不失为一处隐居胜地。 一日,一对年轻男女沿岸而上,背负行囊,却不见风尘仆仆,所过之处花草侧倒,似有意让之,不愿一丝晨露沾染他们的衣裳。 “哇,大师兄,好大的榕树。”行于后的女子终止了哼唱的曲调,有些欢喜的蹦到男子身侧,视线穿过遮掩的树叶,看到了榕树。 榕树很大,已有参天之姿,说是百年老树都有些轻看它了,举头望去,枝繁叶茂,盖了一片天,若生长在人迹稍多道路通畅之地,指不定会有富庶人家买下此地建起豪宅,又或者砍到做成传世家具。 “那在这里落脚吧,蜀川路难行,山路水路都是,接下来路程会有些颠簸。” “嗯,好。”女子解下行囊佩剑,置于树根旁的草地上,上前伸手拍了拍大榕树,“也不知活了好些年,竟长成这般大小。” 男子捡起了她的行囊,“山林蛇虫多,我们去树冠之上吧。” 说着便一蹬而起,在交错的树枝间拾阶而上,临近树冠,枝叶纷纷荡开,一如先前花草那般,有了灵性,鞠躬让路。 女子也随之而上,脚尖轻点,于枝叶合拢之际,寻了一处较为结实的树枝站稳,可树高风大,吹着还是有几分摇晃,又谈何作息呢? “刚好,可以试试在景山学的木源长生术。” “大师兄,你是要试那组合术?” 男子笑而不答,只是伸出两指,轻言“水、木”两声,指间以玄异手法持续点在树冠的一簇枝丫上。 顿时,树枝膨胀延伸,如盘龙出渊,随着男子指尖盘旋,紧密成一方平台,而后男子变换手势,又言“金、木”,这次倒没有现在那般大阵仗,只是一道金光掠过平台,便消失无踪了。 女子用剑鞘敲了敲落脚之地,铿锵有声,如敲墙壁,便满意的点点头。 随后,风中,巨大木盘边缘开始崩碎,飘起,细看可见银光扎入木中,是剑,很多剑。 剑带着削好的木板落在巨大木盘中心,堆积成块,男子走近,挥手间,斧锯锤等许多金属工具一一浮现。 木板被无数凭空出现的金属手臂抓起,移动中被斧锯切割成特定形状或卡槽,来到男子面前,如搭起积木,在锤子的捶打下一层层垒起,期间不见一根钉子。 不消片刻,木板耗尽,而一座简易的小木屋也搭好了,甚至多余材料还在木屋门前搭了两张摇椅。 女子很是惊奇椅子的形状,坐上去后,甚至欢喜,没形象地摇曳着,好在旁边也只有大师兄,她并不在意。 只是一会,女子又起身,兴冲冲的推开小木屋的门,屋内很简陋,只有中间一个小厅和左右两间房,房内各一张床。 忽然,窗外飘来了许多树叶,纷纷落在床板上,男子走到女子身侧,言“水、木”,俯身以两指轻点在树叶间。 叶脉相连,不见缝隙,随后叶色淡去,叶堆鼓胀起来。 男子收手,转而轻轻拍了一下,叶堆如流水起伏,片刻后重归平静,一张轻薄的绿毯便铺于床上。 夕阳沉落,两人就在此住了下来,夜幕,星海,山风,一切如此闲适。 两人晨起练剑,打猎于山林,赤足行于江流,夜里就坐在摇椅上看落日星海,岁月静好。 期间,男子以榕树为试验,教了女子此“组合术”,折腾了一番榕树,好在榕树足够高大,即便满地残枝断叶,却也看不出多大变化。 也正因为这番折腾,大榕树渐渐产生了细微的意识流,这些意识流存在于大榕树的枝干脉络中,渐渐汇聚成一个主意识,就成了“师蓝”,只是现在的它刚刚诞生,处于懵懂的婴儿时期,对外界只有模糊的印象。 闲暇时,男子会说了一些多事,修行事,家乡事,而更多的是家乡事,说那云溪清清,说那药山枫海,女子在一旁安静倾听,时而欣喜,时而脸红。 只是他们不知道大榕树有了意识,也一同倾听着,就像一个乖巧的孩子,安静的蹲在女子身边,听男子的英勇事迹。 时间流逝,最终两人还是要赶路了,男子借着满地的落叶,再次挥手造了一艘简单的船,逆流而上,消失在山崖之间。 日月轮换,斗转星移,榕树和小木屋都在,只是树又长高了,年复一年的长高着,仿佛有没止境。 终于有一天,树高过了山崖,可以眺望更远的山林,而也就在这时,水流声中忽然荡起了一句话语。 “大师兄,小花篮……”这是树自有意识以来发出的第一句话。 似乎在回应,江边传来脚步踏水的声音,就像很多年前,那对男女漫步在江流上。 声音片刻后便消失了,细看,原来只是崖边石头落入水中。 又是很多年,有一天,大雨滂沱,江上涨了水,波涛汹涌,有船只不幸撞了崖壁,瞬间被洪水吞没。 在众人绝望之际,江上不知道哪来的树枝,正好拦住了众人,众人惊喜,抓着树根爬到了树下,避开了洪水。 死里逃生,众人皆感谢苍天有灵,唯有一书生对树作揖致谢,这一举动吸引了师蓝,它也对这个书生格外关注。 晚间,众人寻了些干树枝生起了篝火,不至于在夜间受冻,人闲下来就会谈天说地,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大榕树,有人就说这大榕树应是有百年,木质想来是极好,若是做起家具定然是能一本万利。 众人说说笑笑,心思却各异。 天空依旧阴霾,飘着雨,江面宽广,浪拍岸,崖畔边的大树下,曾对树作揖的书生独立,轻轻叹息,抬头望向东边的密林,无尽树木中,书生似乎看到了叫做前途的远方。 书生负手轻念,“纵棹朝阳入远京,船倾汹涌路更远。待到登高北望时,道尽春秋苦寒衣。” 一诗作罢,书生已自嘲一笑,又自言自语说了些对东边世界憧憬的话,说那里繁花似锦,百川入海,是天下人心所向之地。 师蓝听着,也产生出了憧憬,又想起大师兄说那东南有个云溪流经的故乡,便愈发向往,只是扎根于此,寸步行不得,只好将这份憧憬埋存于心底。 一夜过后,雨过风停,一行人有幸等来了过往船只,继续东行,船过无影。 没多久,又来了一艘船,一群人扛着斧锯浩浩荡荡的下了船,先下来那人,师蓝有印象,是不久前落水被它救的人之一。 “怎么样,这棵树不错吧。”领头这汉子说。 “好家伙,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树,肯定能卖个天价。” “那还等什么,快开工吧。” 刀劈斧砸的声响让师蓝格外烦躁,终于在一刀落下后,师蓝忍不住了,垂落的根须破土而出,将那人推开,只是师蓝不懂得自己所用的力道的大小,那人被弹飞后就再也没站起来。 这一幕吓傻了众人,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 “山神大人见谅,小人多有冒犯,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等!” 不知是谁先跪下叩拜,紧接着众人纷纷跪下。 师蓝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不过它能感受到那种恐惧的情绪,这种情绪它很不喜欢,所以没有再摆动树枝,任由他们离开。 又过三天,七艘船只逆流而上,旗帜飘扬,甚是威武。 船只远远停下,鼓声回荡山林,一队队士卒从船上下来,整齐列队,而后,火雨泼洒朝大榕树而来,一瞬火光冲天,大片森林燃烧起来。 一股莫名的灼烧感汇入师蓝的意识中,它慌乱摆动树枝想将火焰扑灭,可无济于事,无意间一根树枝划过江水,师蓝恍然大悟,将众多树枝伸进水里,晃动着将水洒向自己。 还没待火势退去,又一波火雨袭来,师蓝只好抽出扎根于地上的根须,横扫向箭雨所来之处。 根须所过之处,土石飞溅,士卒方阵顿时大乱,四下奔逃,场面极为惨烈。 “孽畜。” 忽然,天地间响起一道惊雷,有人凌空立于苍穹之上。 师蓝被声响惊吓到了,不明所以的望向天空,却见那人举起手,一瞬间天地阴沉下来,四方云开始汇聚,电闪雷鸣。 随着那人的手下落,云层开始下坠,化成通天之柱,狂风与气浪先到,压弯了树枝,而后白云砸向师蓝,一瞬间将整片树林淹没,云气四散,形成白雾泽国。 待到云气完全散开,可见地上砸出了一个百米巨坑,江水倒灌,而曾经扎根于此的大榕树,已然化作木屑,嵌入了四周土壤,没有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道长,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一女子身披狐裘长袍,静立于江面上。 第2章 被当作妖怪了 http://.biquxs.info/

“哼,异界妖物,不可存世。” “那也不至于弄出这般大阵仗吧,四周可有不少人呢,您不怕……”女子笑着说。 “这是我天道宗的事,你雅阁就不用管了。”说完,拂袖离去。 看着道长远去,女子笑着摇摇头,蹲下用指尖在水中划动,被树枝缠绕的小木屋慢慢从水底浮起。 “景山的木源术和我雅阁的水渊术?果然,能将这等基础招式灵巧的组合起来,是那人无疑了。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她呢?” 女子收回手,树枝又沉入水中,随着江水一路漂流而下。 “也罢,让这世间乱一乱也好。” 这天,不知哪传出的消息,说天道宗长老毁了长江支流畔的一棵大榕树,第二天,隐匿于世间的第一宗门天道宗,被人毁了一半山门。 天下震动,以为说出那句“红尘不见仙”的女子要拿天道宗立威,在世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天道宗忍了这口气,赔礼道歉,而天下依旧安宁。 师蓝并不知道这一切,它被江流冲了很远,直至在一处浅滩搁浅。 再次接触土地,师蓝感觉到了一丝力量汇入体内,借着这丝力量,师蓝拖着小木屋爬上了岸。 岸边是一片绿油的稻田,远处还有农人在插着禾苗,春天的气息迎面扑来。 有人注意到了这间忽然出现的小木屋,与周围人谈论起来,不一会就围了过来。 师蓝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可一想到那些拿斧锯砍、拿火烧自己的人,师蓝就觉得害怕,于是挥舞仅剩的树枝,想要将这些人驱赶走。 众人果真被吓到了,丢下农具在稻田里疯跑,一下子就没了人影。 移动真快,要是我能变成他们这样就好了,对,就跟大师兄当年拿我身体的一部分雕刻的“小花篮”木人一样。 要是能就好了,大师兄当年是怎么做的?好像是…… “水、木。”晦涩难懂的话语在周围响起。 师蓝仅剩的枝干开始摆动起来,连同那间小木屋,都慢慢变小。 师蓝很是高兴,枝丫摇曳得很快,没多久,就变得如成人一般,可还没停,还在继续变小,最终成了大师兄雕刻的小人儿,好在大师兄当时雕刻还算精湛,所以除了一头青色的头发,师蓝还真有人的模样。 师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在心中感受着样貌,很是欣喜,而后摸了摸头顶缩小成木簪的“小木屋”,甜蜜溢满心头。 因为相比大师兄,师蓝更喜欢小花篮,每当大师兄在修行的时候,小花篮就在旁边看着,偶尔夸夸她的大师兄,更多时候在自言自语。 师蓝以为小花篮是在跟自己说话,所以很高兴,她最喜欢小花篮了,能变成小花篮的模样,是最棒的事! 师蓝好奇的试着活动了身子,很轻盈,跑起来果真很快,虽然在水田里摔了个跟头,溅了一身泥土,但师蓝还是很高兴。 看着掉在水田里的农具,师蓝很是好奇,拿起农具胡乱摆弄了几下,觉得很是无趣,又看向农人们逃走的那个方向,想着他们好像并没有之前遇到的人那般可怕,就跟了过去。 在花草的指引下,师蓝走过田野,爬上小坡,顿时看到不远的山坳处,炊烟袅袅,房屋错落。 师蓝眨了眨眼睛,满是好奇。 对她来说,小木屋已经是最大的房子了,没想到现在却见到了更大的,而且还是用泥土做的,不过,似乎并没有自己头顶的小木屋精致。 果然还是大师兄最棒了。 师蓝借用了小花篮自言自语时的一句话,觉得自己这时用的很合适,于是心里更开心了,步伐也比先前快了很多,朝着村庄跑去。 溪边洗衣的妇人看到师蓝时,吓得栽落水中,她不顾浑身湿透了,大叫着跑回了村里,留下一堆没有洗干净的衣服,还有不知所措的师蓝。 师蓝没有跟过去,而是转头看向石板上的衣服,师蓝忽然想起大师兄和小花篮正是穿着这些叫衣服的东西,小花篮更是经常穿不一样的,每一次都很好看,师蓝也喜欢。 于是随手拿起了一件灰色的麻布衣在身前比划着,也不懂怎么穿,头努力拱了好几下才从衣袖里探出来,刚洗好衣服就被她浑身泥土给弄脏了。 师蓝看着脏衣服,疑惑的朝水中望了自己一眼。 这哪里是大师兄雕刻的小人儿呀,这明明就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小泥人嘛!师蓝咯咯的笑着,被自己的模样给逗乐了。 正当师蓝想跳进水里时,村口忽然跑出来了一大群人,或拿着刀斧农具,或拿着锅碗瓢盆,应是顺手一提就跑出来的。 看到溪边洗衣石板上的小人儿,吵闹之声更大了。 “什么妖怪?不就一个小屁孩,大惊小怪的,是谁家的小孩走丢了?” “看着不像我们村的,这十几里大山就我们那村一百多口人,哪来的小孩能跑到这里?” “难道是被人丢在这附近的?” 师蓝好奇,歪着头看着他们,她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和大师兄小花篮说的不一样,和书生那群人以及那个飞在天空的人说的都不一样。 师蓝试探性的说,“大师兄,小花篮。” 众人听到师蓝说话了,都疑惑起来,他们可听不懂师蓝在说什么,这不仅是地域上的差异,其中还隔了无数年,当初大师兄和小花篮那个年代的话,根本不是这些乡野村夫能听得懂的。 “快看,她双腿间什么也没有!” 众人惊觉,往下身看去,果真什么也没有,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加上之前以为是恶作剧的绿头发,这分明就是鬼怪啊! “山野小鬼!” 有人下意识的说了出来,可说出来后他就后悔了,看着这小孩的模样也觉得越发可怕,终于受不了了,撒腿就跑,众人也惊醒,好几人跟着往村里跑。 有胆大的拿着手中器具就扔了过去,剩下的人也开始效仿,一时间锅铲刀斧满天飞。 师蓝下意识的想用树枝扫开,可一晃动,却只有小小的手臂在眼前划过,然后飞来的东西纷纷砸在她身上,乒乓乱响,师蓝一下子被砸懵了,连连后退,一个没注意就扎进了水里。 众人欢呼,皆以为就这样打倒了盖世妖魔。 师蓝从水中爬起来,受到众人欢快气氛的影响,师蓝也觉得开心,嘴角泛起了笑意,看起来很是可爱。 只是这份笑容在人们眼中却满是恶意,被这样攻击了还毫发无损,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是在玩游戏吗?就像大师兄和小花篮那样?师蓝想起两人偶尔会对打,剑光满天飞,想来应该差不多。 我也想玩! 想到这,师蓝更加开心了,竟还笑出了声。 众人听闻笑声,顿时打了个寒颤,又见那小人毫不费力拿起刚才他们扔过去的东西,一一扔回来,众人亡魂大冒,四散奔逃。 有个人被石块绊倒,还没待他爬起来,一把菜刀就落在了他大腿内侧,直接吓尿了,他拖着湿漉漉的裤子连滚带爬回到了村子。 师蓝停下来,因为她感觉到了眼前这些人充满了恐惧的情绪,那不开心的模样,是她不喜欢的,而导致了这一切的她,不知所措。 片刻的停歇,整个村子已杳无人迹,只剩下锅碗瓢盆和农具四处横陈,而那些负面的情绪早也随人们一同消失了。 为什么会这样? 师蓝歪着脑袋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 算了,进去看看吧,看看这些屋子和大师兄做的木屋有什么不一样。 …… 村民们拖家带口跑了五六里地,终于有老人坚持不住,队伍停了下来。 “怎么样,那怪物还追来吗?” “不知道,后面看不到它的身影。” “是进村了。”后边的人赶上来说道。 “天杀的,不会把家里养的鸡鸭都给吃了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人没事就好,现在应该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夜里可能有豺狼虎豹,不安全,大家暂时在这里休息一晚,待天明,再由几个壮小伙跑去县城请道长来,消灭这妖怪。”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 太阳落山,师蓝高兴的小跑进了一间房屋,满是惊喜的四顾,当她看到一张小床时,兴奋极了,直接一跃蹦上去。 木板破碎的声音传遍了村子,师蓝狂乱的挥舞着双手,咳嗽着从灰尘里逃了出来。 那种感觉很难受,师蓝怎么也不想再来一遍了,所以屋内的一切她都不敢用太大力乱碰了,只是指尖轻轻滑过每一个地方。 在到厨房,师蓝看到了灶台很是不一样,便好奇的拍了拍,很硬,她认真打量着这个神奇的东西,因为在自己的小木屋里是没有的。 师蓝看到灶台两个小洞口,便好奇的钻了进去,里面很窄,好在她也很小,刚好可以进去,可里面什么也没有,便失望的从灶台顶部爬了出来,原本雪白洁净的身子,变得像夜空一样黑了。 师蓝也不在意,在灶台上滚来滚去,也不用怕压坏这个东西。 把村里的屋子都跑遍,觉得这些房屋都差不多,师蓝也没了兴趣,回到了起初这间没有炊烟的屋子。 夜幕落下,师蓝躺在灶台上望着星海,找着那两颗小花篮最喜欢的星星,在银河的两端,一颗叫牛郎,一颗叫织女。 师蓝也和小花篮一起听过了大师兄讲的故事,她以为那是在讲他们很久以前的故事,而那两颗星星就是曾经的他们,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往昔的人会成为天上的星星。 找到后,师蓝便来回看着这两颗星星,嘴里念叨着“大师兄”和“小花篮”,乐此不疲。 第3章 首战惊四方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村子外聚集了一大群人,正是昨天逃离的村民,众人簇拥着一辆马车,马车样式普通,却绘着许多阴阳鱼的涂饰。 四名道士从车上下来,扫视一下,略微皱眉,村长赶忙上来要说明了昨天的情况。 “大致我已经了解了,那小鬼呢?”道长不屑的说道。 村长略显尴尬:“应该还在村里吧?” “应该?哼,也罢,大虎你去看看,尽快解决了,我们也好早点回去。” “是,师傅。”虎道士从人群中走出,对村内大吼道,“妖孽,还不快快现形!” 片刻没回应,当众人以为妖怪早已离去时,师蓝从墙角探出了个小脑袋,原先的绿头发不见了,早已被灶台的炭灰染得浑身漆黑。 虎道士看到黑炭小孩后大惊,手中桃木剑都掉了,好在他及时给接住了,不然被人瞧出来,丢了面子是小,丢了饭碗可就不好了。 村里人看到道长举起了桃木剑,纷纷大喜,欢呼跟道长打气。 兴许是真受到了鼓舞,虎道士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挥舞着桃木剑,嘴里念叨着“太上老君急急如意令”之类的话,希望这古人传承下来的东西能真的有用。 忽然他察觉到黑炭小孩靠近了几步,吓了一跳,嘴里就只剩下“急急如意令”了,握着桃木剑的手更是忍不住颤抖起来,好在道袍宽大,别人看不出来。 师蓝只是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才上前几步想听清楚些的,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她听不懂这些人的话。 你不要过来啊!虎道士大急,忽然灵光一闪,忙喊道:“火!用火烧,鬼魅阴物都惧怕阳火!” 道长也是惊醒:“是了,千鹤,快,快去车里将火石和符纸拿来。诸位,麻烦帮忙寻些干柴。” 村里人觉着几位道长的很是专业,尽皆相信,四散去附近拾取木柴或干草,回来将火点起。 拿到火后,众人都信心突起,像是拿到了除魔圣器,脸上的恐惧终于消散,露出了自信的笑意。 师蓝不知这些人想干什么,就静静的看着他们,察觉的这些人情绪由慌张变成欣喜后,她下意识也跟着开心。 可师蓝那漆黑的脸颊,笑起来莫名的渗人,虎道士再也忍不住了,抢过火把,二话不说就扔了过去。 木头砸中师蓝,一声轻响,不像砸在血肉之躯上的声音,不过没有让众人失望,火势窜上了师蓝的手臂,与木柴燃烧无异。 师蓝急忙拍掉,火灭了,可还是有些疼。 看到这一幕,众人心中大喜,这不仅坐实了他们心中“这不是人类小孩”的想法,也说明了火是有效的。 “烧了它!”虎道士毫不犹豫的喊,众人也纷纷跟着喊起来,把手中的火把围了上来。 师蓝看到人们疯狂的表情,终于有些害怕了,以前哪怕山洪爆发她也没怕过,也唯有偶尔的雷霆劈入山林时,她才会稍微害怕一下。 可现在,师蓝感觉这些人类比雷霆还要可怕,很想快些逃离这里,可众人已经将她团团围住,没了可以冲出去的可能。 人们丢着火把,师蓝躲避不及下,被好几根火把砸到,火一下子在她身上燃起。 师蓝疼的倒在了地上翻滚起来,人们怕火势牵连到自己,纷纷让开。 “不好!拦住它。”道长不屑于出手,一直在旁观,看到师蓝的去向后,他第一个反应过来。 只是为时已晚,师蓝翻滚到溪水里,火瞬息灭掉,当她坐起身,人们看到了狰狞的面孔,如野兽般露出了獠牙。 师蓝见过野兽怎么捕食猎物,曾经她很好奇为什么要这样子,现在她明白了,只有露出这般凶狠的獠牙,才能将对方震慑住。 师蓝盯着这几个道士,忽然脑海中出现了一道凌空站立的身影,这几个人服装很是相似,是一样的人吧! 师蓝非常不开心!一下子跃出水面,朝着人群飞奔过去。 众人大惊,亡命奔逃,道长更是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忽然一道身影窜出,迎上了师蓝。 “师傅师兄,这东西不一般,你们快带着村民们先逃。”是那个未曾出手的三师弟。 “师弟小心,我们定会护着村民到安全的地方,回头再来帮你。”虎道士扶着道长连忙跑路。 小道士没有回应,而是从衣领里抽出一张符咒,砸向了师蓝面门,师蓝不知道是何物,没有躲避,在符咒临近的一刻忽然碎裂,一股巨风吹来,直接将师蓝掀飞,重新砸回溪水里。 一击得手,小道士有了更充足的时间,待到众人远去后,他向四方扔出了数张符咒,一瞬间,大雾弥漫,小山村的周围化作一片白色的世界,伸手只能勉强看见五指。 雾海! 小道士收了手势,看向溪边的师蓝,在这方世界里,也只有他能清晰视物。 “没想到刚下山门历练就碰到这等传说中的妖物,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不管了,先解决眼下情况再说。” 风水术·百器! 想着,小道士便朝师蓝方向一指,数百水流自溪水中腾空而起,化作利刃,在风的牵引下,迅速向师蓝袭去。 “你无处可逃。”小道士化指为拳,虚空一握。 水牢! 溪水顺着双脚蔓延师蓝全身,形成一个水球将她牢牢困住,不管师蓝如何挣扎,都只是在水球中打滚。 水刃穿透水球撞在师蓝身上,噗噗声不绝于耳,每一水刃都接近两石弓射出的箭矢,虽然撞中的一瞬间就会四散,可冲击力依旧,师蓝被打得木屑横飞,。 “结束了吗?”几轮水刃后,小道士停下了攻势。 水牢没解除,只见小女孩浮沉于水中,一动不动,她浑身千疮百孔,早已不成人形了,唯一还算完好的,是双手护住的头。 “头是要害?”小道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弓箭,片刻呼吸后,一箭射出。 箭矢瞬息而至,在没入水球的一刻,师蓝忽然睁开眼,扭头盯着小道士,脸颊微微鼓起,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水、木。”师蓝嘴唇微动,一瞬间自身乃至木屑都开始疯长,树枝弹开箭矢,冲破水牢朝天穹而去,一棵巨树就这般拔地而起。 师蓝挥动手臂,数根巨大的枝条如游龙撞向小道士。 “风起。”小道士面不改色,挥舞着弓身,所过之处,狂风扫落叶,树枝被一根根砍断。 “孽畜!”师蓝忽然大喊一声,甜美的娃娃音让小道士都为之一愣。 师蓝很不开心,觉得当初凌空而立那人喊这话很有威势,就学着喊了出来,没想到果真有用。 “妖言惑众。”小道士险险避过一根树枝后,灵巧翻身,从衣领中拿出一张符咒,而后拿箭矢的瞬间,手指灵巧的将符咒缠绕在箭杆上。 “结束了。” 一箭射出,天地顿生起数百米的螺旋风,瞬息间师蓝的右脸被洞穿。 青色发丝飘飞,失去支撑的木簪也被震落,这时四周树枝才姗姗来迟,将师蓝包裹住。 小花篮,我好疼! 师蓝伸手拿住掉落的木簪藏于怀中,泪水第一次出现在她仅剩的左眼中。 微风吹过田野,稻田中翠绿的禾苗肉眼可见的枯萎,以小山村为中心向四周蔓延,万物开始凋零。 “不好,天地在枯萎,难道是这东西是旱魃?”小道士大惊,连连后退至马车,找出一书卷扔上天空,“祈雨!” 书卷展开,可见密密麻麻的符画,符画金光闪烁,很快和书卷一同消散于天地间。 一瞬间,狂风大作,四方云彩在狂风的吹动下,向这方天地汇聚,天穹阴沉下来,忽有电闪雷鸣,暴雨随后而至,整片天地如浸入深海之中。 “怎么回事?为什么四周天地生灵的气息还在消退,可恶,它还没死!可惜我还用不了天罚,不然凭借如今的天穹之力,定能震杀这妖物!” 小道士不再吝啬,抬手让四周雨滴静止,掏出衣领中的所有符咒扔向空中,而后张弓搭箭对准巨树。 “风!” 微风吹落一张符咒,刚好处于箭矢的弹道上,一箭而过,天地再生龙卷,所过之处尽皆粉碎! 又是一箭,巨大水柱横空,冲断了无数枝丫,不亚于山洪海啸。 一箭寒流,水柱凝冰,一箭火龙,水汽蒸腾,一箭雷霆,灼烧本源……天地所有本源之力都被轮番使用。 “这下真的要倾家荡产了。”小道士心中滴血。 汲取天地之力,师蓝的样貌得以慢慢回去,可这番狂轰乱炸,手脚躯干又消失了部分。 要是枝条能挡得住就好了。 师蓝努力回想着大师兄当初用过的招式,忽然张嘴想说出那个字,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定能行的!师蓝的小嘴开始颤抖起来。 嘴唇闭合的一刻,世界安静了,师蓝觉得眼前一花,回到了最初的江畔,一对男女在榕树树冠的平台上练剑。 “大师兄,小花篮!”师蓝想跑过去,可自己被树枝缠绕,不能动分毫。 “水、木。”男子语出,双指缠绕金色符文,大榕树树枝疯长,盘旋如龙,随着手指而动,袭向女子。 在女子剑尖直抵树枝的一刻,男子又变了手势。 “金、木。” 金属铿锵声出来,女子破不开树枝分毫,只能被推着倒退。 原来是这样,不是简单的从口中说出来,而是身心去体会这天地,从中抽出想要的力量。师蓝明悟,一切幻想消散。 “金。” “风起!”小道士大吼。 两道意志同时出现在这片天地,而后,万物静止,色彩褪去,世界陷入黑白。 “可。”遥远的东海,一道威严的声音出现。 声音过后,天下各处,一道道光柱升起,连接天穹,尤其是夜晚的半球,格外明显,无数光柱化作流光,跃过遥远的天际,落于这方黑白的天地。 第4章 天地异象 http://.biquxs.info/

西南,极境林海,天道宗所在,参天的建木散发着光芒,飘向远方。 “这般天地异象,难道时隔五百年,诸神器又要复苏了吗?” 一白发道袍老者立于建木枝干上,遥望苍穹,他伸手触碰光芒,光如流水,从指缝穿过。 “哎,天下气运又要消去几成,这是为哪般?” …… 江南云梦泽,无尽林海包裹着一片山脉,此为景山。 有五人立于山巅之上,看着江河湖泊升腾起云雾,向着西边飘去。 “五百年前是雅阁那丫头,这次又是谁引起这般异象呢?” “前些天听说那位去了天道宗,难道是她突破了天地桎梏,登临了万年来不曾有的人皇境?” “如果是她还好,我们虽然不能奈她如何,可至少天下大势不会变。若是其他人,我等一定要速速找出,这般大气运之人,定能助我景山一脉走向辉煌。” 同处云梦泽,大湖边上的雅阁亭台楼宇万千,却尽数被云雾吞没。 一位白发老妪于云雾中怀抱墓碑,愣愣出神。 …… 大陆东南有两条溪流流经的小山村,一女子立于满是枫树的山上,眼中溢出泪水。 “大师兄,是你回来了吗?” 女子手中匕首悬浮而起,淡紫色光柱冲天。 …… 除此之外,还有东海之上无尽白云托着的大陆,东海之下隐没于虚空的岛屿,极西之地利比里亚半岛上的一座宫殿,沙哈拉沙漠深处矗立的金字塔…… 这一刻,整个星球亮起了无数光柱,尽皆汇聚向神州大地的西南,天地再无白天黑夜之分。 凡人无法看到光柱,却看到了这般天地异象,夜半球变成了白昼,昼半球产生了极光。 史书上将这天的天象称为“天佑开平”,因为这一年,大唐灭亡,后梁建立,而天象产生主流的说法是超新星爆发,光在那一刻到达了地球,至于为什么短短的半刻钟却能照亮整个夜半球,至今仍是个谜团。 …… 黑白世界消失,一轮巨大的圆月突兀出现在这白昼苍穹,落下的月华与各色流光洞穿乌云,一同没入师蓝所化的大榕树中,大榕树流光溢彩,如稀世玉石雕刻而成,成了这方世界的中心。 “风?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产生天生异象,这东西究竟有恐怖啊?不行,若放任它离开,此后必将为祸世间,看来只能以命相搏了。” 小道士从震惊中回过神,双手高举向天空,金色符文缠绕手臂,微风划过手腕,鲜血流出,金色符文蔓延到血液中,飘向空中,天地之力顿时躁动起来。 小道士脸色苍白,手捏剑诀,对天空大吼道:“天道昭昭,护我正统,惩恶扬善,天理长存。天道意志,来!” 风水禁术·血雨! 四周静止的雨水沾染鲜血,逆而飞向天空,坠入云海。 霎时,天地飞沙走石,草木折断,房屋倾倒,如东海之上的飓风被挪移到此处。 天空下起了红色的雨水,云和雨在飓风的席卷下,汇成龙卷,如瀑布直坠大地。 然而接近大榕树的一刻,却被天地间的流光荡开,散向大地,田野山丘被血雨打得千疮百孔,被飓风摧残后仍存留的事物,在这场雨下,尽皆被切成碎片。 小道士被反噬吐出了一口血,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茫然的看着大榕树,在昏迷前,他用仅剩的打开师傅送他的千机伞,抛向半空,将自己遮住。 师蓝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她闭上了眼,静心感受着向自己涌来的天地气息,舒适,温暖,如那天在星空下,与小花篮一起听大师兄讲故事。 半刻钟后,风雨小了,也不再是血色,四方而来的流光消散,圆月逐渐变回正常大小,最后重新被乌云遮盖。 一切似乎都恢复正常了。 大榕树突然开始消散,从树冠开始变得虚无,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只剩一个小女孩漂浮于半空,不过也只是片刻,很快就随雨水落下,沉入水中。 与初时有所不同,除了那一头青色头发,现在的师蓝与人类小孩没有什么差别了。 此时的她还没醒来,在溪流的推动下,慢慢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两个时辰后,有诸多穿着道袍的人乘风而来,看到此地狼藉,皆神色凝重。 “有强者在此大战过,难道我们晚来一步了?你等散开寻找,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万事小心。”青云道人说。 “是,长老。” “我们下去看看。” 两位道人飘落地面,刚一踩上去,两人就差点摔倒,好在两人修为高深,微风轻拂,再次悬浮于空中。 大地像是被人犁过一遍,加之雨水侵蚀,早已形成沼泽,修为低的一个不注意踩下,就会没入其中。 “这像是宗门禁术,血雨。”青洵道人说。 “长老,这边还有个活人。” 两人闻声,乘风而去,越过一座山丘,看到了漂浮的千机伞。 “师兄,青树的千机伞,这人是我们天道宗的弟子,难道这天地异象……”青洵道人说。 “此事暂议,先把人护送回宗门,若让其他人知晓,不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青云道人说。 “哼,他们敢,我天道宗无敌世间五千年,还不曾怕了谁。” “天地气运汇聚,总有人会铤而走险,事关宗门兴衰,此事不容有失,若此子真得大气运,我天道宗定能力压涯祈和华斓这两人,再强盛两千年。” …… 师蓝再次醒来已是六十多年后,在深邃的湖底她睁开了眼,看到一群鱼儿在身边游曳,就学着它们的模样吐泡泡。 好一会师蓝才惊醒,扭头向四周乱看,可漆黑的湖底哪有什么可怕的人和道士啊,寻不到后师蓝才松了口气,观察起四周。 湖底很深,只能勉强看到湖面透下来微弱的光,师蓝正陷在湖底的淤泥里,挣扎了一会才出来,可却怎么也浮不上水面,她只好慢慢向岸边走去。 奇怪,之前明明能漂在水里,现在怎么不能了? 上岸后,师蓝仰躺在一条湖边的草滩上,看着湛蓝天空,嘟嘴吐出了小水柱,不知道喝了多少水,反正吐了好久。 师蓝那件从洗衣石板上拿的麻布衣,在那场大雨中已破烂不堪,如今岁月侵蚀,更不成模样,好在常年水草依附,勉强算上“身着衣物”。 人类好可怕,不能再和他们遇上了!嗯,一定,必须!之后要去干嘛? 想了好久,师蓝眼睛睁大,一副恍然的样子,她想到了那个书生说的“百川入海”的东边世界。 想好了,要去云溪,去见大师兄和小花篮!可东边在哪呢,好像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看向正午的太阳,师蓝嘟嘴,又朝天空吐了一柱水花,而后闭上眼。 师蓝懂的不多,所知道的也就大师兄和小花篮那一个月说过的话,以及数百年里从偶尔坐船经过的人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语。 东边是日出的方向,师蓝就一根筋的等到了第二天日出,才开始起程。 湖泊连着小河,流向东边,师蓝觉得河水清凉而且走得快,就一路踏水而走,河道多有断崖,行舟不便,所以除了喝水的动物,师蓝再也没有遇到人,这样她觉得很是安心。 走了三天,师蓝忽然遇到一个坐落在河边村庄,村庄很大,两面环山,刚好将路堵住去路,若想绕过去,就要从两旁的山里过去。 师蓝不想离开小河,就躲在草丛里看着村庄,犹豫了五个日升月落,最终才失落的低下头,朝一旁的山里走去,只是她没想到在山中行走其实也很开心,一下子就忘了要回到河边的事,钻进山林就不出来了。 这天,师蓝在山中遇到一条溪流,跑过去刚想跳进水里,却看到一个老人。 老人满头白发,应是有一甲子岁月了,他背着一捆柴,在溪边掬水喝了一口,刚好看到师蓝,眯眼轻笑道:“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大山里啊,你家大人呢?” 师蓝露出獠牙,如野兽一般看着这个老人。 老人愣了片刻,觉得这女娃很是可爱,也不害怕,站起身笑着朝对岸的师蓝走过去,草鞋浸入溪水间,打破了溪水的静。 “哟,竟长得这般精致,应该是城里人家的孩子吧?是和家人走散了吗?这样吧,你跟阿爷走,阿爷带你去县里衙门老爷那报案,指不定就能找到你家大人了,你看怎么样?” 师蓝将头歪向另一边,虽然没有明白老人说什么,可她察觉老人没有恶意,稍作犹豫,还是将手递给了老人。 老人乐呵呵的牵着师蓝的手,朝山外走去。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跟你说,丫头,要是我家那臭小子娶妻生娃,娃儿也有你这么大了。哎,就是不听劝,非要跟村里的狗蛋去入伍当兵,说什么不当上将军就不回来,他什么本事儿我不知道啊,怕是回不了咯。” 年纪大有时候就是管不住嘴,老人也不管师蓝听不听得懂,就在那自顾自的说着,兴许是每次低头都能看见师蓝那可爱的面庞,老人就觉得很高兴,说得也更欢快,什么都说,似乎想短短的几里路把一生都说完。 师蓝一直盯着老人,其实心里想的却是。 “他真的是人类吗?” 第5章 老樵夫 http://.biquxs.info/

走过几座山后,老人带着师蓝绕过山头,上了一道坡,一间破旧的木屋出现在眼前。 师蓝看到后突然兴奋起来,快步跑到了前面,反倒开始拉着老人跑了。 好在老人是樵夫,常年在山林里行走,勉强能跟上。 “哎,丫头,你慢点跑,别摔着了。” 木屋虽然破旧,却比遇见的那两个村子的房屋更让师蓝欣喜。 院落劈好的柴和木墩,屋檐下挂着的玉米辣椒,好多新事物师蓝都冲上去摸了摸,甚至开心,一点也没有自己同族被砍得四分五裂的意识。 窗纸破了洞,有香味从里飘出,师蓝吸吸鼻子,好奇凑了过去,探眼往里看,只见一个白发的老妇人正在灶台前用扇子扇着火,香味是从她前边的锅里飘出的,师蓝才明白当初自己钻进的黑漆漆的洞口是用来做什么的。 “老婆子,你快出来,看看我带谁回来了。” “谁呀,老头子。这年头还有谁会来这种荒草从事的地方,呀,好漂亮的小娃儿,老头子,你从哪里带回来的娃儿啊。” 老妇人可乐坏了,手不知往哪放,在身上胡乱擦擦,想领着小丫头进屋,却发现这丫头与一般小孩的不同,惊慌跑到白发老人身边,嘀嘀咕咕小声说着话。 师蓝本就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也不在意两人,经不住好奇,直接小跑进了木屋。 “哎这,老头子,你说这可咋办才好啊。”看师蓝进了木屋,老妇人更慌张了。 白发老人叹息,“我大概是知道什么情况了,应该是哪户大人家生了奇怪的小孩,经不住外人指指点点,才扔到这山上来的吧,不然你说,这么精致漂亮的娃儿,疼爱还来不及,谁舍得,哎。” “那我们还要不要报官老爷那里啊?” “要得,刚才都是我瞎猜的,万一真的是走丢了呢。你找羊仔小时候的衣服给她穿着,明儿我就带她去县里官老爷报个案。” 咳嗽声从厨房传来,惊得二老赶忙跑进去看,这一看,老妇人顿时乐开了花。 只见一个小丫头蹲在灶台前,学着老妇人先前的模样,鼓着腮帮子吹风,被烟呛着了还不放弃,甚是可爱。 老妇人觉得心都熔化了,想着这莫不是老天爷开了眼,在他们晚年将离世的时候,让这么个可爱小人儿来陪他们走过最后的岁月。 老妇人转身,跑到一个陈旧的小木箱,翻找了好一会,才从箱底掏出几件衣服。 红肚兜,麻衣麻裤,还有一双小布鞋,每一件都有着岁月的气息,多少有着些补丁,唯独红肚兜除外,似用了上好的料子,老妇人有些不舍,但终究没放回去。 “来,丫头。看看这几件衣服合不合身。” 师蓝歪着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睁大,蹦跳到老妇人身前,站笔直了身子,盯着衣服,好似又回到了无尽岁月中,小花篮在小木屋里梳妆打扮。 “大师兄,小花篮。”师蓝高兴的说道,这是她入人世以来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当然是那颇有威严的脏话。 “听着不像官话,丫头,这是你家乡话吗?”老妇人问道。 “老婆子你傻不傻,既然说的不是官话,又怎么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呢?当年你在将军府陪大小姐读书,有没有听出这是哪的话?” “老了哪还记得那么多啊,大小姐倒是应该知道,我可记得有一次大小姐说了些老先生都听不懂的话,还说老先生学识不如大小姐,把老先生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 “你就夸吧,难不成我们还要去问大小姐认不认得?” “哎哟,那可不敢拿这点小事去麻烦大小姐,明儿去城里时,你找写字先生问问。” 师蓝听不懂,看着二老开心,她也开心,摇头晃脑,虽说看小花篮换过好多次衣服,还是不会怎么穿衣服,毕竟还没真的穿过。 山间溪流经过此处,老妇人牵着师蓝的手去边上,给她擦了擦身子,把水草都给摘掉,这才帮她把衣服给穿上。 衣服有些陈旧,可师蓝不懂,只是觉得很高兴,转呀转,险些摔倒,好在老妇人及时拉住。 师蓝有时扯扯衣袖,有时拉拉衣领,没走几步,衣服又七扭八歪了,老妇人总是不厌其烦的帮她拉好,轻轻抚平褶皱。 回到木屋,白发老人已经摆好饭菜了。 老妇人托着师蓝,放到长条椅上,自己也在一旁落座,拿起筷子,顺手夹了几颗野菜放到师蓝的碗里。 稀粥上漂浮着菜叶,就好像,倒映着云朵的水面落着叶。 “来,吃吧,虽说不比城里的饭菜,但也是能填饱肚子的。” 师蓝又歪了脑袋,看看老妇人,又看看自己的碗,忽然想起大师兄和小花篮也经常这样,便尝试着拿起筷子,有些笨拙,在碗里掏了掏,似在用棒子赶着羊群般的米粒。 “不是这样吃的。”老妇人把碗放到师蓝的手里,纠正了握筷的姿势,然后端着自己的碗喝了几口粥,夹了几次菜。 师蓝懂了,有模有样的学着,第一口粥灌进口里,如天降甘露,师蓝高兴的要手舞足蹈,好在老妇人虽老,却也眼疾手快,急忙帮着端平了碗,免得溅得到处都是,浪费粮食。 不过倒是把白发老人给乐坏了,被粥给呛到,喷了几许饭粒在地上。 喝了几口,师蓝也就习惯了,觉得和在河边灌入的水也差不多。至于菜嘛,有些苦涩,不过师蓝面不改色,也没嚼,当水一样喝进了肚子里。 一旁的老人看到后,最后那一份尴尬才消散了。 慢慢的,小腹鼓了起来,师蓝察觉了异常,伸手摸了摸肚子。 “吃饱了就先坐着休息一会吧。”老妇人揉了揉师蓝的脑袋,捋着那青色的发丝,眼中略有心疼,“老头子,一会你给,嗯,丫头编一顶草帽,免得明天进城里招人指指点点的,顺便也编双草鞋,羊仔的布鞋给丫头穿着有些大了。” 其实从长至膝盖的衣服就可以看出,这套衣服是一点不合适了,不过二老家里,也就这么件小衣服了。 羊仔是男的,小时候可以就穿着肚兜,光着屁股四处乱跑,但师蓝不一样,老妇人觉得城里的女孩不能这般生养,回忆里,她可没记得大小姐有过那副模样。 在快碰到小木屋形状的发簪时,师蓝立刻缩了头,手挡在小木屋上,有些警惕的看着老妇人。 老妇人才意识到,讪讪一笑收回了手,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 其实刚才要给师蓝洗头的时候已经发生过了一次了,对于这丫头有些执拗,老妇人也不抱怨,觉得这对丫头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自然也就理解了。 师蓝看到老妇人起身,也跟着跳下了长条椅,却也没跟着进厨房。 厨房师蓝已经去过了,反而对四周的东西更加感兴趣,东翻一下,西翻一下。 白发老人本高兴看着的,可师蓝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小瓶后,可把老人吓坏了,赶忙捡起,好在没摔坏,心疼的吹了吹后才放好。 “这金疮药可贵着呢,还好还好,不然又要挨老婆子一顿骂了。哎,丫头,跟阿爷来,阿爷教你编草鞋。” 师蓝不懂,歪着头,任由老人牵着走,走到了屋外。 编草帽草鞋,说难也不难,干草在老人手里灵巧的穿梭,没多久就编好了。 可说简单嘛,干草到了师蓝手里,就成了一个绣球,当然要说是草团也是可以的。 纵使老人手巧,编得千姿百态,甚至编了好些小动物,可要师蓝来编,几十遍了还是一个球,怎么学都学不会。 不过师蓝还是开心的,可以戴帽子,可以穿草鞋,有了小动物陪伴,还可以一起踢球,不亦乐乎。 山里间的夜晚来得很快,远方的天空还亮着,山林却已经阴沉下来了。 点灯是不可能的,老人家存的唯一一根蜡烛,是结婚时留下的,几十年来都没曾用过,如果不是老人记忆好,可能都不知道放哪了。 老人随手捡了些柴,生了一小堆火,三人围坐在火堆旁,看着火焰慢慢燃尽天边的云彩,整个天地黑下来,才灭了火,进了屋。 床铺很小,师蓝再挤上去,空间就更小了,二老只好侧身睡着。 师蓝躺在最里边,靠着窗,被老妇人抱在怀里,山风很凉,这里却很暖,所以看不到星空也没关系。 师蓝望着窗外的漆黑,第一次知道,被抱着的感觉。 鸡鸣很早,天还没亮就惊扰了山间的宁静。 二老很自然的起了床,可看到师蓝刚起床就那般生龙活虎,还是有些惊奇的。 老妇人煮粥,白发老人捆柴,而师蓝在到处乱跑,却也没跑远,喝过粥后,老人便背起了柴,牵着师蓝的手下了山。 进城的路很远,走的是一条小路,路过了很多个村庄,可对村里人来说,干柴到处都是,不会向老人购买,最多也只是看到后问候一下,不过今天,却多了些往常听不到的问候。 比如,“老乔啊,你哪捡来的闺女,生得真水灵”,又或者,“老乔啊,今天怎么带了个女娃儿,是带去城里相哪家的公子吗?” 万句不离他手中的小人儿,老人听着也高兴,一一答应,却从不提去衙门报案的事,其间的小心思,他可不想别人懂了去。 这么多亲切的问候,营造了一种愉悦的氛围,师蓝一下子就不害怕人类了。 第6章 师蓝 http://.biquxs.info/

临近中午,太阳高照,两人才来到城门口。 老人指着城门的匾额,“丫头,大林城,听说过没?” 见师蓝没有说话,老人摇摇头,牵着她继续往城内走去。 守城的士兵有些懒散,久不经战事,每日优哉游哉,自然也提不起精神。 老樵夫,他们也是熟悉了,隔日总会进城一次,几十年不变,今天再见自然也引不起关注,倒是他牵着的小女孩让士兵多看了两眼。 师蓝其实已经处在愣神的状态好久,路过很多村庄,见识了很多泥土房子,慢慢也就能接受了自己头顶的小木屋并不是独特的,可还是觉得小木屋是最好的,毕竟是大师兄造的。 可现在见到石头房子后,师蓝再次不知所措了,这些石头房子更精致,更特别,更好!而且有很多,多得看不到边际,师蓝都不知道从哪里看起,只是东张西望,如果不是老人始终牵着她的手,大概不出一秒,她就会迷失在人海中了。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老人一一拜访了老主顾,即几家大户人家的后门管事,很快就把背上的干柴跟卖掉了。 管事们看到小女孩后都觉得惊奇,其中一个还问这是从哪个人贩子里掏的这般精致的小娃儿,老人也只当是玩笑,回应说辞也和对村民的一般,说是远方亲戚托照顾的侄女。 兜里多了几十个铜板,老人很高兴,来回数了几遍,合计着买了一串糖葫芦也就一个铜板的事,老婆子应该也不会骂他,于是就自作主张给师蓝买了一串。 师蓝望着手中的糖葫芦,同样好奇,听到老人说“吃呀”的时候,联想起昨晚的饭菜,才明白是什么,咬了一口,有些甜,然后便如喝水一般,咕噜吞了下去。 老人一阵心疼,五分之一的铜板就这么一口就没了。 “不是这样吃的。”老人语重心长,知道丫头听不懂,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怎么解释,最后只好作罢,想着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应该都是这样吃的,才稍作安慰,领着丫头,终于还是往衙门走去了。 衙门不远,绕了几个弯就到了。 “官老爷,小老头来报个案。”老人恭敬的对守门的衙役鞠着躬。 “什么事呀,又是哪家的猫狗丢了,还是哪几户挣田打起来了?”衙役一眼就大概看出老人是什么货色。 在他看来,这般恭敬而来的小老百姓,都是来求办事的,不可能是什么惊天命案的大案子。 老人犹豫了片刻,在衙役的催促下,才下了决心,“是这样的,官老爷,小老头昨日在山中砍柴的时候,捡到了这个小女娃。” “门口进去左边,去登记一下。”衙役没听完,挥挥手让他们进去了。 “这算什么事,养不起的还知道寻个人家,直接扔大山里头的,不是得了什么毛病就是遭人记恨的。哎,看着挺水灵的,可惜了啊。”身后传来了衙役细小的嘟哝声。 走进衙门,听着身后两个衙役小声说的话,老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还好丫头听不懂。 “什么名字?” “回官老爷,小老头叫乔田二。” “何事要报?” 老人大致讲了一遍山中遭遇,衙役点点头,在簿上写下了两句话。 衙门比较冷清,来报案的也只有老人一个,所以老人离案台比较近,探头一瞥,便可看到衙役写了什么。 虽说他是一名樵夫,也没上过私塾念书,好在他媳妇是将军府大大小姐的丫鬟,时常教他识字,这十几个字他也算认得。 “开宝二年三月十五,樵夫乔田二于大林山见女童一名。” 不管老人说得怎么天花乱坠,其实当天发生的事就那么一句话。 “什么名字,几岁了,家在哪里?”衙役对着师蓝扬了扬头,没得到回应,有些不愉快的皱了眉头。 老人赶忙赔笑,“回官老爷,这丫头应是还没到说话的年纪,小老头昨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来回也只说了‘大师兄,小花篮’这两个。” 师蓝听到这两个名字,忽然高兴起来,也跟着说了一遍。 “哦?就会说这两句?听口音不像这片地方的人,长得这般精致,想来应是外地某些大帮大派的子女。好了,你先回吧,有消息再通知你。如果一两年内没人找,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人找了,这年头,走丢的女娃又有几家来找回的?” 衙役最后写下,“约二三岁,不识话语。” “还有什么事吗?没其他事就快离开吧。”衙役挥挥手。 “谢过官老爷,小老头告退了。”老人也是明事理,鞠躬倒退出去,师蓝也有模有样的跟着学着。 出了衙门,老人感觉浑身轻松。 衙役没有记下丫头的样貌特征,应是不怎么上心的了,本应该感到生气,却反而有些舒心,走起路来也轻快几分。 不过衙役刚才有一句话,老人听着特别不是滋味,低头看着丫头,心想这么可爱怎么会被抛弃呢,不过又想到丫头身体的异样,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走,丫头,阿爷带你去一个地方。” 城中街道的一处小摊,摊上竖起的幌子只有一个字,写。 老人拉着师蓝坐下,对面的老先生本还打着瞌睡,看到有声音来了,才略微提起精神,不过看到老人满是补丁的衣着,语气也带不起恭敬。 “老头儿,要写什么信啊。” “我不写信,是来请先生认一下口音的。” 听到这话,老先生最后的精神气也没了,再次爬回摊子上,有气无力问,“说吧,看识不识得。” 老人轻车熟路,学着语调说了“大师兄小花篮”,不出意外,师蓝也高兴的跟着重复。 可爱的女娃娃谁不喜欢啊,老先生回想起自己的孙女,暂时劝退了懒散,直起身,捋着胡子思考了一小会,说道,“这应是关陇地区口音,早年游学长安,倒是经常听到。” 老人听到后,顿时乐坏了,拍案叫道,“太好了,可算找到救星了,先生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如此奉承话,老先生在升斗小民中也听多了,倒也不在意,“老哥儿,这娃是长安来的?莫不是走丢的吧。” “老先生你说是应该就是吧,这不,刚我才从官老爷那里回来。”老人管不住嘴,顺口就提了山里的事。 “哎哟,要真是长安那可不得了,那可是千里路迢迢啊,老哥儿呀,要我说,你把她当闺女养得了,谁会好端端的把女娃带到人生地不熟的荒山里呢。” 老人摇了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真是走丢了呢?她家人可不得心疼死,再缓缓吧。” 老人道谢,放了两个铜板就要离开,老先生却拦住了他。 “老哥儿,这聊几句可不收钱,你还是拿回吧。” 老人却坚决不收回,既是求人办事,便不会让人白忙活。早年从军快意恩仇惯了,便也改不了了,老妇人就经常骂他是“穷讲究”。 老先生推辞不过,便说,“既然如此,那我便为老哥儿写几个字好了,这就当作酬劳了。” 老先生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了六个字,“大师兄小花篮”。 纸不是好纸,老人却视若珍宝,珍而重之收好,再次道谢,便拉着丫头离城回了乡下。 一路上老人念不停,什么都说,说大唐覆灭,自己有幸当了将军的兵,到处跑,打仗却少,死的人也少…… 日西斜,老小才上了山,回到木屋。 一如往常,老妇人早早升起了炊烟,等着归人。 师蓝见后高兴跑了进去,在老妇人背后两侧来回晃,老妇人经不住师蓝的玩闹,伸手摸了摸师蓝的头,很舒服,于是师蓝闭上眼,主动蹭了蹭,如一只乖巧的小猫。 师蓝对烹饪很感兴趣,因为小花篮住在师蓝头顶的小木屋时,重复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煮饭,那时师蓝总会全身心的关注着,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晚饭时,老人说起了城中的事,顺手将老先生送的字拿了出来,木桌不小,饭菜不多,要放下一张纸不是难事。 “大师兄,小花篮。”老妇人放下碗筷,拿起纸张凑近了看,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皱纹舒展,“老头子,我们不能总叫她丫头吧?在她家人来领回去前,也总有些日子,有个名字总比没有好。” 老人点点头,“是该有个名字,老婆子,你是想到了吧?” 老妇人指着纸张,“就从这两个中各取一个字。” “大花?这不错,简单顺口,还好听。”老人乐呵呵的说。 老妇人刮了他一眼,老人才停止笑声,正襟危坐。 老妇人在稀粥里沾了沾水,在桌上,也是在师蓝的面前,写下了两个字,“师蓝”。 “就叫师蓝,像大小姐说的,‘人的名字都应是特殊的,是这人一生的符号,说起名字就想起人,而不是阿猫阿狗’,师蓝,这才像大家闺秀的名字。” 也许是老先生书写时过于放飞自我,也许是老妇人对书法了解的不太多,种种原因,让老妇人把篮字当成了蓝字,而这,反而映照了她口中那位大小姐所说的“名字是特殊的”这话。 读音不同,写法不同,却是一个意思。 老妇人指了纸上的两个字,指了自己写的两个字,然后指了师蓝,一遍又一遍念着“师蓝”。 而后老妇人指着老人,说了乔田二,指着自己,说了张青叶,再指着师蓝,又说了师蓝。 师蓝起初茫然,然后懵懂,跟着念,渐渐悟了。 师蓝想,这应该和,她叫他大师兄,他叫她小花篮,嗯,一样的。 所以,我叫师蓝吗? 第7章 将军府 http://.biquxs.info/

两位老人都喜欢讲故事,有些是往事,有些只是故事,偶尔重复却不自知,师蓝却总是乐此不疲的听着。 讲多了,部分故事就串联起来成了两个人的人生。 阿爷小时候父母双亡,跟着大哥乔田大四处奔走,乞讨求生,直到唐末战争爆发,两人参了军,才勉强过上吃饱饭的日子。大哥在一次战斗中替阿爷挡了一刀,离开了人世,而后阿爷每次战斗只求一死,反而因功成了百夫长。 阿婆从小就被卖进了将军府,跟着将军府的大小姐读书识字,哪怕战乱年间,依旧过着平凡的幽居日子,直到将军因功封邑大林城,本该作为大小姐陪嫁丫鬟的她,被将军赐给了阿爷。 阿爷无心做官,离开行伍后,进了大林城的深山中当起了樵夫,阿婆凭着早年在将军府学到的手艺,织起了粗布,自此便是半生。 …… 其实师蓝听不懂,哪怕阿婆教了她很多话,她也还是不懂,她只是默默记下,就像当初记下大师兄和小花篮的点滴一样。 不到一个月,师蓝有了正常小孩的心智,学会了跟两位老人进行简单的交流,比如,“阿爷,阿婆,我吃饱了”,“真好吃”,“饿了”。 每字每句都包含了一份笑容,师蓝模仿的特别认真,当然这大部分都离不开吃食,两位老人不禁感慨“民以食为天”都刻到骨子里了。 重复的在山里生活一月后,阿婆背起了一箩筐的积好粗布,带着师蓝进了城。 一路上和村民闲聊,有时一两句,有时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带着草帽的师蓝就静静站在一旁,不吵不闹,虽然村民已经见惯了师蓝模样,但“乖巧”一词依旧赞不绝口。 只是有人靠近想要捏捏师蓝的小脸蛋时,师蓝才会用手压着草帽躲避到阿婆身后。 进了城,两人没有去布庄,而是径直到了将军府后门,看门的见是熟人,一番寒暄后,便任由两人进入。 师蓝随阿爷来过这里送柴,却没有进去过,从渐渐熟悉的世界一下子步入陌生的环境,师蓝的眼睛再次睁大,晶莹的一帘水,涟漪不断。 这是师蓝见过的最精致的世界了,房屋,花草,山石,道路,每一处都无法想象的精美,让她本就词穷的大脑瞬间空白,只是成了简单的留影机。 阿婆带着师蓝走过九曲十八弯的亭台回廊,来到了将军府深处。 早有下人通报了两人的到来,不远处走来三人,为首老人步履蹒跚,却精神气十足,和蔼可亲,见到两人后,满脸褶皱笑成了花。 阿婆见到来人,拉着师蓝快步走到近前。 “小青啊,你可算来了。” “大小姐。” 两位老人的手激动的握在一起,一阵寒暄后,终是提及了师蓝。 “小青呀,听说你收养了位女娃,便是她吗?”大小姐说着,便要弯腰摘下师蓝的草帽。 师蓝习惯性的压着草帽躲到了阿婆身后的箩筐下,扯着阿婆的衣角,低着头,瞧也没瞧这位老大小姐。 “没事,师蓝,让大小姐瞧瞧。”阿婆将师蓝抱起至身前。 “哎哟,好可爱的娃儿,竟是如陶瓷般。”大小姐轻捧着师蓝的小脸蛋,连轻捏都不忍,生怕一碰就碎。 新生与将故之间的皮肤触碰,似有一生匆匆而过,指间缝隙,抓不住时光。 大小姐轻轻抚摸,笑容中竟泛着晶莹的泪水。 “大小姐,您又想起了从前了吗?” “是啊,我这般大小时,可比不得这娃儿精致,你倒是养得比我爹还要好。” “哎哟,大小姐,您这话可是折煞小青了。” 说话间,大小姐想把师蓝的草帽摘下,却被师蓝避开了。 师蓝用手极力压着草帽,因为被阿婆抱着,也无法躲远,只好侧身扭头看着阿婆。 “没事,大小姐不是外人。”说着,阿婆伸手摘下了师蓝的草帽。 高高扎起的青色发丝映入大小姐眼帘,老人笑容瞬间凝固,渐渐转为疼惜之色,手捋一束青丝,脑中自动补全了弃子的故事。 师蓝从大小姐的目光中看到了熟悉的情绪,最初遇到阿爷阿婆时也是这般,能透过一直达内心的温柔。 亲近之感油然而生,师蓝伸手去摸了摸大小姐的脸颊,皮肤如树皮粗糙褶皱,却依旧温暖。 老人由伤转喜,没想到会被小娃娃给安慰了,于是高兴之余,便吩咐管事的去安排午饭,特意嘱咐了多弄些小孩喜欢吃的甜食。 “来,抱抱。”说着,大小姐直接伸手抱起师蓝,师蓝也没反抗,顺势落入了大小姐怀里。 “小师蓝呀,你是哪个师,哪个蓝啊。”凉亭下,老人轻抚着师蓝青色的发丝问道。 “大师兄的师,小花篮的蓝。”师蓝忽然很高兴,从贴身衣物里拿出了那张纸,指着纸上的两个字说道。 字写得很好,苍劲有力,似融入了几十年的岁月沧桑,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小女孩写的。大小姐便问道,“小师蓝可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师蓝点点头,大小姐便吩咐管事去取笔墨纸砚,摆放在石桌上。 离开大小姐的怀抱,师蓝小小的身躯站在了石椅上,手握毛笔,如握树枝,在纸上随意涂画,最后写下了两个字——师蓝,这是二老在夕阳照着的土地上教了好久师蓝才学会的两个字。 大小姐看着师蓝写的歪七扭八的两个字,笑得合不拢嘴,许久才平定心神,弓腰指着两字,“师是大师兄的师,可蓝却不是小花篮的篮。” 师蓝不解,扭头看向阿婆。 “小青,定是你听先生讲课时分了心神,该打。”大小姐伸手敲在张青叶的额头上,只是没了年轻时的力道,轻轻触碰,如蜻蜓点水。 阿婆尴尬一笑,虽然识的字,却只是半吊子,要说看懂还成,可要自己写,总是错漏百出。 大小姐接过笔,对师蓝说道,“来,我教师蓝怎么写篮字,撇横点……” 师蓝看着大小姐写的,又看了自己的,确实不一样,于是轻轻念叨:“大师兄的师,不是小花篮的蓝。师蓝不是小花篮的篮。” 师蓝低着头,很是失落。 “没事没事,都怪阿婆以前不跟先生好好学。师蓝,师篮,反正都是一样读,那就用这个篮,这样师篮就是小花篮的篮了。”阿婆指着大小姐的娟秀字体说。 师蓝看着那虽然好看却很陌生的字,又看向了自己写的如泥鳅爬行的字,想起了夕阳下阿爷阿婆不辞辛苦教导她的时光。 “师蓝”伴随着那段时光烙印在她心里,相比于陌生的“师篮”,她更喜欢自己的“师蓝”。 师蓝摇摇头,指着自己的泥鳅痕迹说,“师蓝,大师兄的师,不是小花篮的蓝。” 师蓝一本正经的表情逗得二老喜笑颜开,大小姐摸着师蓝的头,笑着说:“好,听师蓝的,就要这个不是小花篮的蓝。” 虽然不是一样的字,却依旧断不开那层联系。 饭菜一盘盘的端上石桌,师蓝睁大眼睛看着这些食物,她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玩意儿,甚至都没想过这些是可以吃的。 直到大小姐用筷子夹了一块食物到她嘴前,清香扑鼻,让师蓝不禁想起小花篮做的饭菜,虽然不如这般好看,香味却一般的相似,于是忍不住吃了一口,味蕾似融化了一般,绝美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 “曾祖母,我也要吃!”不远处跑来一个小男孩,和师蓝一般大小,华服精美,眉清目秀,若说陶瓷娃娃,当如这般。 “老身见过少爷。”张青叶急忙起身拜见。 小男孩根本不看她,而是径直到了大小姐跟前,撒娇道:“我要吃!” “好好。”大小姐溺爱的摸了摸小男孩,然后用筷子也夹了一片给他。 师蓝大大的眼睛看着小男孩,小南回看了一眼,小小哼一声,转头对大小姐说:“好吃。曾祖母,我要抱。” 大小姐略微为难,但还是拗不过小男孩,在张青叶接过师蓝后,转而抱起了小男孩。 小男孩朝师蓝吐了吐舌头,见得对方没有理睬自己,心中得意顿时少了几许,有些不爽,仰头转向石桌,胡乱夹了食物来吃。 不过这倒是逗乐了大小姐,大小姐拿手帕帮小男孩擦去嘴角的污渍,笑着对张青叶说:“小青啊,你我虽也曾是主仆,却更像是知音玩伴,遥想年少相比,乐趣甚多。” “今延耀和师蓝年纪相仿,师蓝我看着也甚是喜欢,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不妨定个娃娃亲如何?他俩互为玩伴,成长趣事定然也不少,你我也更加亲近。” 张青叶脑中一片空白,这种高攀的事她从来没想过,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但很快想到师蓝身体的异样,顿时绝了这种想法,毕竟各家各户最注重的就是子嗣传承,更何况李家这样的武将世家。 “怎么?小青你不愿意和我结为亲家吗?” 虽然是好事,可张青叶自知身份,哪敢答应啊,只是在她刚想开口拒绝时,小男孩先开口了。 “曾祖母,你放心,如果长大后她还是那么好看,我定是要娶她为妻的。” 第8章 大小姐 http://.biquxs.info/

“李延耀,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若非是人没事,我定要打烂你屁股。”大小姐气汹汹的拍在椅子把手。 小男孩跪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吭声。 “老祖宗您消消气,少爷还小,不懂事,您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免得气坏了身子。”管事劝道。 “哎,本来说好让人搬进了住的,现在这小子弄这一出,怕是人家不愿意来了。儿子参军在外,多年杳无音信,好不容易收养了个乖巧的女娃,谁愿意让给别人欺负?” “是了,好在那恶狗识得分寸,没有真咬下去,否则若真见了血,那可不好收场了。”管事应和。 “老李啊,你吩咐下去,明儿备辆马车,去将小青她们接过来。” “曾祖母,明儿延耀亲自去接张阿婆,定然会把她们接过来的。”小男孩抓到机会,抢着说道。 “不必了,你就待在静思阁,没有七天不许出来。” …… 因为担心,张青叶还是带师蓝去了医馆。在被告知没事后,跟陪同来的管事告了别,匆匆离开了大林城。 一路上,师蓝没有任何担惊受怕的样子,就好像被狗咬的不是自己,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怀里还揣着几个水果。 张青叶看着师蓝天真的模样,不由更担心了。 “师蓝,以后要是你看到有狗儿朝你扑过来了,你就蹲下,捡起石头砸它,它就不敢咬你了,就算没有石头,你也要假装捡到了石头,那也能吓唬住它的,知道了吗?” “哦,师蓝知道了。可是狗儿为什么怕石头呢?” “狗儿怕石头,也不怕石头,准确说狗儿怕的是你蹲下,因为你一弯腰蹲下,狗儿就会知道你要拿起武器打他了。这是祖祖辈辈驯服狗儿,留在狗儿骨头里的东西。” “那狗儿岂不是很可怜?” “可怜只是你觉得,其实狗儿不知道,它们只知道人对它好,它就听话,对它不好,它就会朝你汪汪汪。”张青叶笑着摸了摸师蓝的头。 一夜无话,第二天,本欲进城送柴火的乔田二在村口遇到了将军府的另一位管事,刘姓的老人。 关于要搬进将军府的事,老乔已经听张青叶说过了,为了师蓝能过上好日子,他犹豫了好久,最终也没反对,只是没想到大小姐会那么重视,第二天就直接派人来接他们。 能带走的东西不多,将军府什么都不缺,很快二老就收拾好了东西。 老乔陪刘管事先一步下了山,师蓝牵着阿婆张青叶的手,陪她在柴门前站了许久。 师蓝抬头,看到了阿婆眼中氤氲雾气,没有一直以来的明亮了。 “阿婆,你为什么哭了?” “没,阿婆没哭,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了,有些怀念,没想到一晃眼就二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当初老头子从军中回来时,瘸了一条腿,他带着我来山里,那时只搭了个草屋,后来缝缝补补就变得这么大了。哎,也不知道也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阿婆想回来,师蓝就陪你回来。” “进了城可不能老往山里跑了,大小姐说呀,让你跟少爷一起念书,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学,莫辜负了大小姐对你的栽培。” “哦,师蓝知道了。” “哎,走吧。”张青叶关好柴门,也没上锁,转身带着师蓝下了山。 师蓝第一次坐马车,很是好奇,一直趴在窗口。 窗外景致如往常,只是视角高了许多,看到的东西也不太一样了,甚至连过往村民的目光都从和善变成了羡慕。 凉风习习,差点卷走了师蓝头上的草帽,师蓝惊呼一声,急忙伸手抓住,压回头上。 乡野小路,有些颠簸,却没有晃得人心烦。师蓝跟着节奏,随风儿一起摇摆,仿佛又回到了扎根江边的日子,悠然自得。 往常到了城里已经是中午了,今天太阳才刚出来没多久,街道上行人不多,摊位店铺也才刚开张,师蓝看着这很是冷清的街道,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大林城。 马车径直到了将军府后门,几人随刘管事进了将军府,绕了几个弯,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老乔啊,打今儿起你们就住了这里吧。这里虽然清闲,但好在没有下人的打扰,这啊,以前是二太姥爷的三公子住的,后来出门求学,也就空了好些年头了,是老祖宗亲自吩咐给你们安排的。” “麻烦刘管事给李老夫人到个谢。” “哎,这可得你们亲自去说了,我还想让张嫂替我在老祖宗面前美言几句呢。” “应该的。”张青叶笑着回应。 “还有啊,老乔,你现在就是名义后门管事了,毕竟你们也才刚来,对府内事物也不了解,所以你也不用管什么,就当是个闲差好了。平时多走动走动,有什么问题就找赵管事,他负责管理这整个后院的。” 又嘱咐几句,刘管事离开了。 “师蓝,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这里?” “是啊,这片院子都是。” “真的吗?好大呀。”师蓝挣脱了张青叶的手,东奔西跑,就像在山里一样。 假山,凉亭,花草,楼阁,每一处,师蓝都会跑去看看,像是一只小猫,刚到陌生的环境,就会到处留下自己的气味,然后才能变成家。 许久,收拾完的张青叶喊住了师蓝:“好了好了,该歇息会了,跑得满头都是汗,来,洗把脸,一会我带你去见大小姐。” “老婆子啊,这大小姐人真好,我还以为会给我们安排下人的房间呢,没想到弄了这么个楼阁,说实话,这么大,我都怕住不惯。” “那是自然,要不是当初老将军将我许给你了,我都当陪嫁丫鬟了。哎,只可惜大小姐命苦,姑老爷早早就去了,没留下一个子嗣,我呀,真怕我们羊仔和姑老爷一样,在战场上被人捅刀子了。”张青叶拍了拍心脏,似乎有些心疼。 “打住,别整天乱想,唠唠叨叨就那几句,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现在天下太平了,哪有那么多仗要打,那傻娃儿顶多去混吃几年就回来了。” “人老了你还不给我多说两句啊,都五六年没见过面了,每年就知道寄些军饷回来,也不回来就算了,连书信都没有。” 这样的吵吵闹闹,师蓝已经见惯了,一开始她还好奇而认真的听着,久了也就不那么去在意了,确实就是那么几件事,几句话,但二老却经常忘了讲过,来回提及。 师蓝用毛巾胡乱抹了把脸,就被张青叶领着出去了。 虽然离开了将军府很多年了,但张青叶还是很熟悉,轻车熟路就来到了大小姐的住所。 下人通报后,两人进了门。 大小姐正在提壶浇花,虽然年事已高,却没有半分佝偻。 “小青来了?怎么样,住处还满意吗,比山里如何?” “大小姐您说笑了,山里哪里能跟这里比。就是房子有些大,住不惯。” “无妨,久了便惯了。师蓝,这手没事吧,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师蓝很好。” “没事就好,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喜欢。”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在家里就不用戴帽子了,其实你的头发很好看。”大小姐摘下师蓝的草帽,轻抚发丝。 “可是别人都不喜欢,看到我就跑,还说我是鬼,要打我。” 大小姐诧异。 “没遇到我家老头子之前,师蓝在山里时遇到了一个也不知道什么名的村子,那里的人害怕师蓝,将师蓝当成了鬼怪,还请了道士,拿火把扔师蓝,还在师蓝跑得快,没被那些人抓到。”张青叶问过师蓝,故而有些了解。 “他们怎么忍心这么对一个小孩子呢,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大小姐生气,低头看向师蓝时,发现师蓝正盯着自己手上的水壶,那认真的模样甚是可爱,怒气顿消,笑着说:“师蓝想要浇水吗?” 师蓝点点头。 接过水壶,师蓝认真的开始浇水,也许因为她本身是树的缘故,她浇水的量很合适,阳光与水倾洒在枝叶上,像是注入了生命,花草更加鲜活。 一开始师蓝还是很好奇的,她将这当成了上天的工作,天降雨而万物生,能扮演一次“天”,她还是很兴奋的,只是装水,浇水,来回几次后,她就理解了这是一份很简单的事,完全比拟不了“天”。 “这就是生于城里的花草吗?和人一样,都需要别人的照顾。”师蓝喃喃自语。 大小姐和张青叶坐于凉亭下闲聊着,张青叶将师蓝的过往一一说出来,也没多少故事,一盏茶不到就说完了。 两人以为师蓝在山里应该待了还不到一年,毕竟不到一岁的小孩,再怎么天资卓越,也不可能在豺狼虎豹的荒山里生活下去。 “大小姐,我浇完了。”师蓝将水壶放到一边,奶声奶气的说道。 这一声“大小姐”将两人逗得乐不可支。 师蓝不懂人情世故,也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去称呼这位“大小姐”,所以她只是学着阿爷阿婆的说法。 “大小姐是阿婆叫的,师蓝你也应该说老夫人或者是老祖宗。”张青叶说。 “无妨,我就喜欢别人叫我大小姐,不过人毕竟是老了,就不能这般随便叫了,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师蓝啊,你可以叫我阿婆,就和你叫她阿婆一样。” 张青叶率先反应过来,知道大小姐是想收师蓝做干孙女,也不知道妥不妥,便没有做声。 师蓝犹豫了片刻,说道:“可是如果我叫你阿婆,那阿婆叫什么?要是我叫阿婆,是在叫谁呢?” 师蓝的话语虽然有些乱,但大小姐还是明白其中逻辑的,便说:“那这样,你阿婆还叫阿婆,我呢,你就叫大婆好了,这以后呀,你也是这将军府里的大小姐了。” “哦,师蓝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快叫?”张青叶笑着说。 “大婆。” …… 第9章 她与星辰 http://.biquxs.info/

这些天,老乔就是在府里走走,想要帮忙做些事,别人死活不愿意,说是大管事吩咐过了,不需要老乔做事。 老乔虽然也不太安心,但忙活了一辈子了,也乐的清闲。 而张青叶就天天领着师蓝到大小姐的院子,聊聊天,做些下人的活计,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 只是七天过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小男孩李延耀出现在了大小姐的院门,他本想撒泼打滚一番的,可是看到正在浇花的师蓝后,半张开的嘴愣是没发出声音。 小男孩小跑到屋里,拉着大小姐的手轻声细语:“曾祖母,听说你要收师蓝做干孙女?” 大小姐已经人老成精了,这等小孩子心思,她哪里不知道,便打算逗小男孩,说道:“是啊,师蓝那么可爱,谁不喜欢呢,她既是小青的孙女了,便也是我孙女。以后啊,你可要叫师蓝姑婆,可不要坏了规矩。” “不成不成!”小男孩顿时慌了,“她比我小那么多,我怎么能叫她姑婆呢,让外人看了岂不是笑话死我。而且,我长大可是要娶她的,不能这么叫。” “那我可不管了。”大小姐与张青叶相视一笑。 “就不,我就要叫她师蓝,师蓝好听,才不要什么姑婆!”小男孩想坐地下,准备用出撒泼打滚这套。 “叫师蓝有什么事吗?”师蓝提着水壶站在门口。 小男孩大囧,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 “没事,师蓝你继续去浇花吧。”张青叶为小男孩解围道。 “哦。” 大小姐笑着拉起小男孩,为他掸去裤子的灰尘,说道:“傻孩子,你叫你的,我叫我的,又没什么影响。至于娶不娶的,就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现在师蓝也算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嫁人的,你还要看人家同不同意。” “曾祖母放心,我会努力的。”也不等回应,小男孩转身跑出了屋子。 屋外,师蓝没有在浇水,而是蹲在一簇草丛旁,小男孩走过去,才知道原来师蓝在数蚂蚁,虽然觉得挺无聊的,但小男孩还是蹲下,也在一旁安静的观看。 许久,小男孩拿了跟树枝在蚂蚁道路上划了一条线,翻起的泥土阻挡了蚂蚁前进的道路,蚂蚁们拥挤在了一起,似乎稍作商议,便四散寻找道路。 小男孩顿时就来了兴致,又划了一条线,继续阻挡探路的蚂蚁,看了它们忙于奔命,小男孩乐此不疲。 师蓝看不下去了,伸手抓住了树枝,由于力气大了,不小心将树枝折断了,“你这样是不对的,它们会找不到家的。” “找不到就找不到,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蚂蚁。”小男孩瘪瘪嘴。 “可是找不到家,师蓝会难过的。” 小男孩扭头,刚好对上师蓝的视线,眼睛很清澈,没有丝毫波澜,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不过这样对视久了,小男孩便觉得不是很自然,扔开断了的树枝,起身说道:“不玩就是了,真无聊。喂,之前说过带你看看将军府的,今天我有空,跟我走吧。” “哦。”师蓝没有拒绝,阿爷阿婆没有教她拒绝,只是教会了她听话。 师蓝拿起草帽,跟小男孩走出了院子。 将军府很大,走走停停,大半没走完,小男孩就失去了兴致,带着师蓝去找了他那些小伙伴。这些都是府内下人的子女,是专门陪小男孩玩耍的,而现在,师蓝也成了其中一员。 师蓝话很少,也从不主动说话,只是跟在他们身后,像只跟屁虫一样,跟他们玩耍,跟他们打闹,跟他们做坏事。 虽然一开始有人嫌弃她怪异的青色头发,但玩久了,见怪不怪了,师蓝也就融入了这个小圈子,日子就这样平平凡凡的过着。 阿爷阿婆和大小姐给师蓝灌输了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思想,师蓝只是一张白纸,很容易就被涂抹了色彩。 除了那个很少人知道的秘密,师蓝和正常出落在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没了多大的区别,师蓝继承了“小花篮”的底子,如果一直这般长大,定会是一个倾城的美人。 当然,只是如果,一切在一年后的一天发生了变化。 这天,秋风萧瑟,吹黄了树叶,吹起了院子的白纱,吹乱了青丝和白发。 师蓝趴在窗台,不明白为什么整个将军府都挂满了白纱,和秋天的颜色一点都不配。 今天小男孩没来找她,阿爷阿婆也不见了,似乎很早就出门了。 师蓝只好趴在窗台,看着窗外落英缤纷,看了很久,却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她很喜欢人世的繁华,却也喜欢这样的宁静,一个人发呆,静看云卷云舒。 白纱虽然和秋色不配,却和天空很配,就像云朵带着天空落入了人间,成了另一个天境。 其间有下人行色匆匆,在白纱中隐现,颇有几分仙人乘云的飘渺之意。 忽有下人来,说老祖宗已驾鹤西去,师蓝不明所以,茫然中被这人带着穿行在白纱间,走过往日熟悉,今日却有些陌生的亭台楼宇,直至哭声绕耳,才停下来。 除了师蓝,所有人都在哭,即便是刚刚带她来的下人,也做掩面状,哭声戚戚然。 管事的过来带师蓝进了灵堂,师蓝环顾了一眼,所有人都很熟悉,却没人来跟她打招呼。 她在人群中找到了阿爷阿婆,本想走过去,却被管事挡了路,管事见她停下来,微微拍了下她的后背,示意继续走。 灵堂正中有一口棺材,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的,棺材很高,对于师蓝的小身板来说,看不到里面有什么。 走近后,一旁的大姨将她抱了起来,师蓝才看到里面躺了一个人,很熟悉的一个人,这个人在这一年里教会了她很多东西,从简单的吃饭礼仪到复杂的琴棋书画,这一年里,这个人将一半的时间花在了她身上,师蓝却始终不知道她的名字。 今天的大小姐不是很漂亮,即便是再华美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满脸的苍白,没了往日看到师蓝后会就出现的笑容,只剩下了满脸的褶皱,所以师蓝觉得不比往常漂亮。 师蓝没有大哭大闹,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和她青色的发丝一样怪异,这样的她与四周的氛围格格不入。 大姨似乎也察觉到了,没让师蓝继续看,把她放了下来,轻轻将她推向阿爷阿婆那边。 师蓝来到了人群后,来到了阿婆身边,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却来不及开口。 阿婆张青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给她披上了白色的孝服后,再次安静的跪坐在一边。 师蓝有模有样的学着,却忍不住东张西望。 这里除了哭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所以听久了,就会觉得很安静,甚至比趴在窗台听着风声时还要安静。 师蓝扭头看向阿婆,阿婆早已哭红了眼,泪却没流干,顺着皱纹滑落,最后在下巴凝成了水珠,刚欲掉下,师蓝便伸手抹去了。 手帕顺着皱纹抹上眼角,张青叶轻抚了师蓝的小手,接过手帕擦拭了另一边,可刚擦完,又有眼泪滑落,张青叶只好用手帕堵住了双眼。 阿婆的手很凉,像冬天的雪一样,这是师蓝的感受。 她挪了挪跪坐的双腿,依靠着阿婆,想着这样应该能暖和一下阿婆,却只感受到了一直轻轻颤抖的身子。 晚间,三人才回到那间小院。 一日未进食,师蓝并不觉得饥饿,即便习惯了人的生活方式,可她本质上还是树,不吃不喝也能活很久,至于多久,师蓝没有试过。 饭桌上很压抑,阿爷阿婆都没有说话,阿婆吃的东西很少,匆匆吃了几口,便上楼去睡觉了。 阿爷叹了口气,给师蓝夹了一片青菜,说道:“多吃点,别饿坏了身子。老婆子她赔了大小姐半辈子了,如今大小姐走了,她的魂也走了大半。” “爷,大婆走去哪里了?”师蓝歪着头。 阿爷才意识到,他们从来没跟师蓝说过死亡是怎么回事,现在发生了,更不知道怎么告诉师蓝了,毕竟他和老婆子也差不多要走到那一步了,生怕师蓝会很难过。 阿爷放下筷子,犹豫片刻,才想起祖传的蒙骗小孩的说法:“师蓝啊,人是由身体和灵魂组成的,身体老了之后,灵魂就会离开,跑到天上去,化作天上的星星。” “真的吗?”师蓝瞪大眼睛,在得到了阿爷点头同意后,立马跳下椅子,跑出门外。夜色才刚降临,却已经能看到几颗星星了,师蓝不停的找着,却怎么也没见哪颗星星像大小姐那样叫唤她一句师蓝。 “爷,我找不到大婆。” “最亮那颗就是了。” 师蓝从左到右细数,最后确定了一颗自己觉得最亮的,指着它问阿爷是那颗吗,看到阿爷又点头后,师蓝有些高兴,看了很久,低头时,阿爷已经回屋了。 师蓝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继续看着星星。夜色越深,天上的星星也就越多,最初那几颗已经分别不清了,横贯长空的河流,许多明亮的星辰,离开的人如这般数之不尽。 师蓝朝天空伸手,随着银河划过,似在打招呼,又似在告别,嘴里轻声呢喃着:“原来大师兄和小花篮真的变成天上的星星了,牛郎,织女,离得好远啊。” 第10章 离别 http://.biquxs.info/

从这天之后,师蓝再也没有见过大小姐,也很少见到阿婆有笑容。 那个小男孩也不来了,阿爷说是府里的规矩,守丧期间不许玩闹。 脱离了习惯,人就迷茫,习惯了一年的生活,现在却缺失了每天重要的部分,师蓝顿时不知道要做什么了,每天起床,洗漱吃饭后,就只是趴在窗台,静静的看着外面的世界,像只笼中雀。 除了发呆,师蓝最喜欢的就是画画,那是大小姐教的除开礼义廉耻外唯一的一课,始于一个偶然的上午。 师蓝给花浇水时,看到了那天小男孩为了阻挡蚂蚁而在地上乱划的线,好些天没下雨,那天的沟壑依旧如初。 师蓝拿起树枝试着划了几笔,还是乱,看不出能组成什么图案。 师蓝觉得有趣,继续添上笔画,时而蜿蜒曲折,时而横贯长空,最后把地都划花了,依旧是四不像,不过师蓝却很开心,丝毫不亚于别人忽然提起“大师兄,小花篮”这两个词。 屋内的大小姐听到了,蹒跚而出,看到师蓝的模样也甚是欢喜,捡起树枝,在师蓝的诧异中给四不像添了几笔,又抹了几笔,那混乱的线条陡然开了花,成了一副花草图。 “好看吗?”大小姐问。 “好看。” “想学吗?” “想。” 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对话,师蓝却记了很久,包括那天大小姐的神态,是那么和善,连皱纹都少了几撇。 每次画画时,师蓝都会想起了,只是纸少,师蓝只能在大小姐那里用上,其他时间也就在地上画,不过某次画完不久就被忽然而降的雨水抹去后,师蓝便很少在地上画画了。 阿婆没了事做,便待在院子里,修修花,除除草,但常常出神,有时候愣是站在那里半晌不动,比师蓝还像一棵树,直到提水壶的手酸了才回过神来。 这一幕虽然很平凡,却成了师蓝眼中世界的主要风景,她尝试着在脑中画画,慢慢的把这幕画下来,最后在不觉间,画进了年轮里。 久而久之,老人也注意到了师蓝在注视自己,所以忙完后,就上阁楼,陪着师蓝一起看窗外的风景,说些往事,和大小姐相关的往事。 师蓝很少说话,只是静静的听,像当初听大师兄和小花篮说话那般。 “阿婆,大小姐的名字叫什么呀?”偶有一次,师蓝忽然问道。 阿婆愣了好久,才想起那个她从未说出口过的名字。 “大小姐的名字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名字。” “比师蓝还好听吗?” “这个得看师蓝的判断了,但在阿婆看来,是最好听的。大小姐啊,叫李幼瑾,幼小的幼,周公瑾的瑾,大小姐说了,幼瑾寓意着年轻而美好。” “幼瑾。”师蓝喃喃自语。 三国的周瑜周公瑾,师蓝还是从小男孩口中得知的,后来找阿婆问过,阿婆懂的不多,也只是知道周郎小乔,那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当时阿婆说得先把自己感动哭了。 “怎么样,师蓝觉得好听吗?” “好听。” …… 生活还得继续,阿婆很快被安排去伺候主家的一个偏房小妾,最后只剩师蓝自己趴在窗台。 白纱在府内挂了一月有余,压抑的氛围也持续了一月有余,在下人们将白纱拆下来时,小男孩才被准许来找师蓝玩耍。 小男孩不懂事,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来到师蓝的院子,看到窗台上探出的小脑袋后,高兴的挥了挥手,飞快跑上去,趴在了阿婆经常待的那个位置。 “喂,师蓝,你在看什么?跟你说,这个月我娘不准我出来,可把我闷死了,整天对着那几个蠢笨的下人,看着就来气。哦,对了,今天我吃了条鱼,可好吃了,那条鱼好大,听管事说是从东海送过来的……” “东海?” 小男孩喋喋不休地说着,哪怕总是得到师蓝一字真经“哦”的回应,他也乐此不疲,而此时师蓝忽然提了一词,小男孩更是高兴,顺着东海讲了下去。 其实小男孩懂的并不多,甚至连将军府都没出去过,他也只能东扯西凑,将从下人们口中听来的东海说得比神话还神,最后总结为“那里什么都有”。 “那也有云溪吗?” “云溪?啊啊,当然有,不就是一条小溪流嘛,庄子就说了,天下之水,莫大于海,百川纳之,不知,额,不知其几千万里,对,就是这样的,我听堂哥读书时说的。”小男孩将其道听途说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庄子是谁?堂哥又是谁?” “庄子是,哎,谁知道是谁啊,反正就是很有名很有名的大人,你问那么多干嘛,无聊,我们还是出去玩吧,上个月教你的毽子学会了吗?一会我们去找瓜娃和李狗玩。”说着就拉着师蓝的手臂,要往外跑。小男孩记住的总是玩耍,哪怕过了一个月。 师蓝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如往常一般,跟在小男孩后面,又回到了跟屁虫的生活中。 只是日子已经不像原先那般过了。 大小姐还在的时候,师蓝就是这一脉的大小姐,如今只剩下了“少爷的玩伴”这个身份了。 也就在少爷在的时候,下人们才会对师蓝笑脸相迎,而一旦只剩师蓝自己,他们往往会选择漠视,就当师蓝不存在。 同样是下人的身份,没有人喜欢别人比自己高一等。 师蓝也不在意,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因为没有人教过她,她甚至连自己在这个府中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只当是和以前在森林中一样,是大家族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雨哗哗下了好几天,是入秋以来最缠绵的一场雨,留恋人间不愿离去。 师蓝探出手接雨,雨水在指间流淌了半天,暮色降临,师蓝才收回手。 这时候阿爷和阿婆也该回来了,师蓝去厨房里升起灶火烧开水,她会的能做的也就这点了。 阿爷回来得很准时,看到站在门口的师蓝,高兴的迎了上去,摸摸师蓝青色的头发。 “阿婆回来没?” 师蓝摇摇头。 阿爷收了伞,放在门角,笑着说:“那师蓝在这等阿婆,阿爷先去给你们做饭。” 师蓝点点头,又看向了大雨里。一般谁先回来便是谁做饭,虽说阿爷做的饭菜也不错,但师蓝更喜欢阿婆做的,因为阿婆做的菜香料放得很合适,香甜可口。 天空笼罩着乌云,黑得快,饭菜飘香时,已不见天光了。 远处,下人们点上了灯笼,一盏盏向更远蔓延,灯光在风雨中忽闪,像极了夜空的星星。 忽然有一盏灭了,下人还来不及点上,便有人来到他身边说了什么,两人便一同跑开了,然后便是很多人从那里经过,朝着了同一个方向。 师蓝望着那盏灭了的灯笼,拿起门角的伞就跑到了雨里。 师蓝的身板很小,只能抱着伞柄跑,跑快了,风一大就吹着伞向后倒,本来只是被飘雨沾湿的小裙在师蓝坐倒在地上后,瞬间湿透了。 师蓝不在意,爬起来继续向前跑,没有吃一堑长一智,速度依旧那般。师蓝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急,只是觉得晚了就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又摔倒一次后,师蓝终于看到了围起来的人群。 挤进去的时候,伞掉在了人群外,那些被湿漉漉的衣服蹭到的下人本来骂骂咧咧的说几句,但看到是师蓝后,就噤了声,最后在师蓝挤进人群中心时,所有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只剩下了雨声。 “阿婆,你怎么了?”师蓝小跑过去,拉起张青叶的手,陌生的冰凉让师蓝产生了茫然,下意识的将手贴近自己的左脸。 孤独的雨声让师蓝无所适从,她希望阿婆能说几句话,什么都可以,那样她就不会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孤独了。 师蓝忽然想起了大小姐,那天她躺着,也是很多人这样围着她。如今,阿婆也变得和大小姐一样了。 雨水顺着额前的发丝流入眼睛,打了个圈后,又流了出去,一行凌空垂挂,一行渗入双手,而后从中流出,不管握得多紧,都留不住一丝一毫。 衣服早已湿透了,作为一棵树的师蓝,她本不应觉得雨水是冷的,可她却感受到了寒冷,如凛冬飘落雪花,越落越大,几乎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没有哭声,故而风声甚是喧嚣。 风吹动了花草,摇曳了灯笼,烛光照在师蓝青色的发丝上,青辉交映,一切显得很是诡异,如不是还有两行清泪让人们还能怜悯人性,他们肯定就会四散而逃了。 “妖怪。”不知是谁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那么刺耳。 这声音惊醒了师蓝,把那些从意识中忽略掉的人拉回了脑海了,她觉得,周围那么多人,应该会有人知道怎么办的。 师蓝抬头,视线所及之处,人们皆是一颤,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有些胆小的已然是承受不住,撒脚丫子跑了。 四周空出了一大片,仅剩一个捂住嘴的小男孩。 师蓝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小男孩身上,平时小男孩找她玩耍的时候,千奇百怪无一不说,就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一样,师蓝觉得小男孩应该会有办法,便如往常一般流露出眼中求助的目光。 “少爷,那是妖怪,快离开那里!”不远处,躲在柱子后的丫鬟急切的说道。 小男孩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跑了,头也不回的跑进雨里。 “妖怪,有妖怪啊。”雨水遮不住小男孩的声音。 听着熟悉的声音,师蓝才知道原来最初的那声“妖怪”也是小男孩喊的。 师蓝很茫然,不知道那个早上还撑伞来找自己玩耍的小男孩,为什么突然间就变得那么陌生了。 师蓝再次环顾四周,人们又退几步。那种恐慌的情绪,师蓝不懂,但师蓝知道那是不开心,如在那个破败的小木屋第一次遇到人一样,师蓝不喜欢,可这些人没有转身跑开,师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风吹动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师蓝察觉了不一样,伸手摸向自己的头发。 忽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师蓝,连同她要伸向自己头发的手一同抱住了。 “师蓝,你没事吧,抱歉,阿爷来晚了。” 师蓝转身,看到了满脸泪痕的老樵夫,忽然就觉得雨水没那么冷了。 “爷,婆是要去天上当星星了吗?” …… 第11章 闺女 http://.biquxs.info/

将军府的人行动很快,第二天就找来了道士,师蓝住的这栋小楼被贴满了黄纸,道士们在外边准备着法事。 清晨的光透过窗纸,映照在师蓝背上,师蓝睁开眼睛,蜷缩的身子舒展开,缓缓坐起来。虽然手脚被捆绑着,但这对师蓝来说并不是难事。 起身,刚好看到了那映在床上的奇怪影子,其他部分和平时看到的一般,除了头。 属于头部的那片区域,就好像长出了七八根犄角,分叉着延伸向四周。师蓝知道这是什么,很多年前,作为树的形态的时候,她偶尔会看着自己的影子来数自己身上的树枝。 为什么会长出树枝呢?师蓝很想伸手摸一下,只是自己被捆绑着,手动不了,只好晃晃脑袋,看是不是树枝。 细小的树枝从青色的头发间延伸而出,随着师蓝的晃动而摇摆,偶尔有叶子摩挲,沙沙声回荡在小屋内。 很快师蓝就停了下来,耸起耳朵。 楼下传来细碎的声音,是阿爷的,只是听不太清楚在说什么。 师蓝挪动着身子,努力的朝着窗户挪去,直到楼下的声音高亢起来,师蓝才挪到窗边,微微抬头,下巴抵在平时趴着的位置,用头小心地将窗推开少许,从缝隙中看到了楼下的情况。 “将军,卑职求您了。” 两个白发的老人,一个负手背对着,另一个已然跪下,头磕在了地上。· 负手老者一身华服,显得比老樵夫还要年轻几分。他听到身后动静,轻轻叹气,似有不忍,方要转身之际却被周遭几个道士给拦住了,道士们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最后是一个中年男人的一声“爹”奠定了局面。 “爹,外面都传是这个怪物害死了祖母,人言可畏,李家一世英名不能毁在一个怪物身上啊。” 华服老者听罢,想要搀扶起老樵夫的手迟疑着,最后下定决心般的握紧,对着跪地的老樵夫摇了摇头。 楼下的人说话不是很大声,师蓝听不太真切,只看到老樵夫颓然的跌坐在地上看,那丢了魂的模样,一瞬间比华服老者更显苍老了。 师蓝心中滋生了不开心的情绪,头撞开窗户,对着楼下大喊道。 “阿爷!” 突兀的喊声顿时吸引了楼下众人的注意,纷纷抬头,头顶着树枝的小女孩映入了人们的视野。 人们忽略了小女孩被抢走东西时才会出现的微微愠怒的表情,眼中只剩下那从青色发丝中伸出的诡异的枝叶,风吹动着翠绿的叶,寂静中只剩下了莎莎声。 师蓝没想过要说什么,那吼声只是想表达心中的不满,可感受到楼下众人也出现了不开心的情绪,师蓝的不满顿时就消失了,只剩下了慌乱,迷茫地扫视着众人,视线最后落在了一个道士身上,慌乱瞬间变为惊恐。 本以为已经逃掉了,没想到猎食者们那么执着,时隔一年多,依旧追杀来了。 师蓝记得这个道士,在那个小村落,道士带着一群人,拿着火把,一边猖狂大笑着,一边追赶着她,师蓝觉得他们就像是森林里追逐猎物的虎豹,想要把自己啃食掉。 师蓝不知道这只是机缘巧合,心中只有恐慌,和道士对视一秒后,立刻缩回了头,但动作幅度略大,身子不稳就向后倾斜。 师蓝满脸惊慌,努力挺直了腰,可没有丝毫作用,最终还是倒下,脑袋瓜磕在木板上,折断了几根树枝。 闷响传到楼下,老樵夫第一个反应过来,爬起来小跑着进了屋子,很快来到了师蓝身边。看到闺女的模样,生怕摔疼了,赶忙将师蓝扶回床边坐着。 “师蓝,疼不疼,呀,这都折断了,不会有什么事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向老阿婆子交代啊。”老樵夫手忙脚乱捡起树枝,在师蓝头发找到了断口处,小心翼翼的想粘上,可不管断口对得多准,断了终究是接不上的,就像死了活不过来一样。 “阿爷,我没事,不疼。阿爷,阿婆是不是也睡了?和大小姐一样,在那个大大的木箱里。”师蓝很乖巧的坐在那里,和往常阿婆给她梳理头发时一样。 老樵夫颤抖的手忽然僵住了,叹了口气,看向窗外,风和云都走得那么轻缓,没发出一点声息,安静得像是只剩两个人的世界。 没人进屋,所有人都像木桩一样站在那里,因为他们前面站着一道苍老的身影,常年积累的威信汇聚成万夫莫开之势,谁说暮年不见英雄。 老樵夫明白了,便也不着急,慢慢坐在地上,脊背虽然佝偻,头却依旧比坐在椅子上的师蓝还要高出一小节。 “啊,是啊,睡了,会睡很长很长时间,长到。”老樵夫很努力的想着“永久”该是一个怎么样的时间,对他这个粗人来说,在不伤一个小女孩的心的情况下解释“人死了是醒不过来的”这个话题是很难的。 人死是要转世投胎,变成另一个人,再也没有了这辈子的记忆了,再也见不到这辈子的人了。 这么说,师蓝肯定很伤心吧?她关心的人那么少,关心她的人也那么少,再少一个,就几个人了吧。 下辈子吗?老樵夫陷入了回忆,想起了和老伴结为夫妻的那个晚上,想起了她文绉绉的誓言。 记得她说是大小姐教她的,是什么来着,啊,好像是……嘴下意识跟着念念叨叨着,“直到,天之云散,海之水枯,皆为沙土;岁月恒久,生生世世,永结连理。要是再晚点,我也会见不到吧?老阿婆子,你可要走慢点,可要等等我啊。” “阿爷,你在说什么,什么天啊海啊?阿婆要走去哪里,阿婆不是睡着了吗?” 老樵夫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啊,没什么,就是,十八年后吧。师蓝不是听小少阿爷说过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你阿婆就会和师蓝一样,又变成小孩,然后慢慢长大。” 师蓝虽然被绑着,却不影响手指,细细数着,觉得十八年也不是很久,顿时就没那么不开心了,可是一想到大婆,那种不开心又回来了。 “十八年后啊,那阿婆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大婆不就是很孤单了。” “变,当然会变,她们会在天上待十八年,看着师蓝长大,然后就会变成流星,重新回到人间,到时候变成小孩,就轮到师蓝来照顾她们长大了。” “好,到时候师蓝会照顾阿婆和大婆的。十八年,不是很久哦,阿爷,你也是这样吗?嗯,师蓝可以活很久,师蓝会等你们回来的。” 老樵夫抬手摸了摸师蓝的头发,也不避讳那些树枝。溺爱的眼神在衣袖垂落露出一把小刀时变得凌冽。 将军,老乔听了您一辈子的话,没想到临了临了,却要背叛您,我对不住您,更对不住当年那些把命换给我的兄弟,可我能怎么办,这是我家闺女啊。 是的,闺女。 虽然张青叶总纠正他说这么大年纪了应该是孙字辈了,可他还是更愿意把师蓝当做闺女来养,算是弥补了儿时走丢小妹这事的遗憾。而且他总觉得自家那混小子还没成亲,自己这边先给那混小子认个女儿不合适。 老樵夫轻舒了口气,悄声说道:“师蓝,还记得当初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记得,师蓝要去京城,去找云溪,到那里师蓝就能见到大师兄和小花篮了。”师蓝也学着老樵夫压低了声音,觉得挺好玩。 “嗯,记得就好。一会下楼,我叫你跑的时候,你就挣开绳子,不要回头,往城外跑,跑到山林里,不要出来。然后就朝着太阳的方向走,有一天你会走到京城的,记住,到京城前,不要去有人的地方,看到人就跑,别人说的话你也不要信,这个世上,坏人还是很多的。”老樵夫说着,在绳子几处隐蔽的地方都割了一道小口。 “阿爷,你不和师蓝一起去吗?” “阿爷老了,走不动道了,就不和师蓝一起去了。阿爷要在这里陪着你阿婆,她呀去过的地方少,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大林城,我怕她走丢了,那十八年也找不回来咯。师蓝你就安心去吧,说不定你在找到大师兄和小花篮的时候,也会看到阿爷和你阿婆的。不过要是你早些到了,就在那等一下我们,要是晚些也不要紧,换我们在那里等你。” “好,师蓝知道了。” 门被推开,过堂风扑面,吹起了老人本就凌乱的白发。 小女孩被带走了,从老人身边,老人没有阻拦,因为没法阻拦。 老樵夫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不紧不慢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从衣服的箱底翻出了将军甲,破军刀。 一人着甲对老人来说不难,只是有些生疏了,所以很慢,但再慢,最终也还是会披挂好。 老樵夫抽出刀,在空中挥了几下,刀光闪烁,甲胄铿锵,最后横刀于眼前,似在看刀,又似在看刀中的自己,最终轻声呢喃:“老兄弟,最后陪我走一遭吧。” 收刀,转身下楼。 在楼梯口,老樵夫最后扫了一眼屋子,一年时间匆匆,却也愉快,是个好的养老地,如果没有那场雨就好了。 顺手拿起了挂在墙上的那顶草帽,一手将军盔,一手破草帽,老樵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第12章 老将陷阵 http://.biquxs.info/

屋外,阳光明媚,抬头望向天空,微微眯起双眼。 清晨已过,没有多少云遮掩的天空,太阳已经有些刺眼了,但也只是刺眼,这般的光照,加之轻柔的风,便是能吹得人有几分醉意。雨过天晴,这是一个让人开心的天气,所以不应该发生让人不开心的事情。 “谢过将军。”老樵夫拱手一拜。 华服老者摆了摆手,转身时看到老樵夫的模样,浑浊的眼多了几分亮色,不过旋即就是一声叹息,走近前轻轻拍了老樵夫的肩膀:“老乔啊,不要做傻事,当年的老兄弟已经没有几个了。” 老樵夫后退一步,单膝跪下:“将军放心,卑职只是去送闺女最后一程。” 听到“闺女”二字,华服老者曾握刀稳如磐石的右手微微颤动,他不着痕迹地负手于后,方才止住颤抖,轻声说道:“老乔,你还在恨我吧?恨我当初没能把兄弟们都活着带回来。” “卑职不敢。” “我知道你在恨我,所以那么多年都不曾回将军府。你听我说完!” 看到老樵夫双膝跪下,华服老者立刻用威严的语气呵斥,很快又柔和下来,“我不怪你,其实这些年我也恨我自己,可我能怎么办?朝廷建立之初,需要一场大胜仗,我必须将那场仗打好,打得让所有人都怕。诱敌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成败在此,所以除了虎啸营的兄弟们,谁去我也不放心,可没想到,哎。” 华服老者老泪纵横,老樵夫却不为所动。 片刻后,华服老者缓过神,用手帕拭去泪水,才注意到老樵夫的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的小女孩身上,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这次回将军府不是已经原谅了我,而是为了它能有更好的生活,可是老乔啊,它和我们不一样,人妖殊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将军,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只知道,那是我闺女。” 从“卑职”到“我”,华服老者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知道该如何再劝服这个犟老头了,如今他身上扛着一个大家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肆意妄为的年轻将军了,不能为了一件明知道是错的事而不管不顾地去帮兄弟。 既留不住,又何必强求呢,等去了下面再跟老兄弟们道歉吧。 “去吧。”看着法事即将结束,华服老者摆了摆手。 最后的这一句话,老樵夫低下了头:“望将军保重。” 说完,老樵夫起身走出小院,头也不回。 师蓝被捆绑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祭台上,三个道士围绕她盘坐着,嘴中念念叨叨着,还有一个道士手持桃木剑,指夹黄符,绕着三个道士不断转着圈。 师蓝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只要不拿火把砸自己就不怎么害怕,如果不是被绑着,她甚至想去拿那些摆在自己面前的水果来吃。 许久,看到老樵夫出来,师蓝高兴地叫了声“阿爷”。 看到来人身披将军甲,道士们也不敢阻拦,任由老樵夫走过去。 老樵夫溺爱的看着师蓝,将草帽压在她头上:“不要忘了这个。” 说完,转身走进了人群中。 随着一声“收”,持桃木剑的道士停止转圈,将黄符点燃,口含酒水朝前一喷,黄符顿时化作火龙,将祭台上草扎的小人点燃。 师蓝睁大眼睛,似乎真的看到了火焰中有人在挣扎,那种不开心的情绪在此滋生,被绑着的双腿不断前蹬,想要远离这恐怖的地方。 两旁的甲士看到,赶忙过来将师蓝架住。 “麻烦诸位军爷了。”道士拱手说道。 甲士们不理会,只是将师蓝押上了囚车,队伍出了将军府后,朝着菜市口而去。 一路上赤黑色的甲士林立,浩浩荡荡向前延伸,两侧站满了百姓,人们好奇,纷纷探头望来。 城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都知道将军府里出了个妖怪,将一位无灾无病本应长命百岁的老祖宗的元气吸食干净,驾鹤而去,而后又克死了收养它的老母,就在昨夜,原形毕露,方才被抓了起来。 人们很好奇这凶恶的妖怪长什么样,听说今天要在菜市口烧死这妖怪,都纷纷赶来围观。 初看就觉得和寻常小孩不一样,满头青色发丝,世所罕见,细看之后更是骇人,只见那青丝之间,一根根犹如犄角的树枝突兀而出,在风中摇曳,不像死物,就是长在这脑袋上的,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师蓝四处张望,看不到阿爷的身影,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所有人都散发着不友好的情绪,师蓝感受到了,心中的害怕更甚,低下头不敢再看了。 老樵夫没有预料到会有那么多甲士,要从万军从中将一个人带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老樵夫还没打算放弃,握着刀柄,随着队伍一路前进,寻找着机会,直至看到矗立在不远处的骑兵小队。 老樵夫径直走了过去,甲士看到后,腰杆顿时挺直几分。 老樵夫捋了捋马的鬃毛,满意的点点头:“好马。” “将军。”握着缰绳的甲士挺起胸膛,满是骄傲。 “好。”老樵夫拍了拍甲士的肩膀,赞许的看着他,“衣着工整,军纪严明,很好。你们是谁的部下,他人呢?” “回,回将军,是杨校尉杨一河大人,他,他在……。”甲士低头,声音有些颤颤巍巍,不知道该不该老实说自家将军在楼上喝酒。 老樵夫诈作惊喜,惊呼道:“哦,居然是一河那小兔崽子,啊哈哈,没想到多年不见,已经混到校尉了,想当初他还是老樵夫手下最不起眼的旗牌官,哎,岁月不饶人啊。去,把他给老樵夫叫过来,当值的时候居然乱跑。” 甲士本还有些高兴能见到将军的老上级,可听这位老大人后面的语气,就知道自己肯定要挨一顿揍了。 “嗯?还不快去。”老樵夫故作威严的说道。 “是。”甲士瞬间挺直身板回应,而后退去。 “真是好马啊。”老樵夫不断轻拍着马儿壮硕的肌肉,待那甲士走远,方才跨上马。 一旁甲士见状,想要阻拦却不敢出声,生怕顶撞了上司。 “驾!”老樵夫可不管他们什么反应,纵马而出,在甲士拱卫的街道上疾驰。 百姓们看到这位白发白须的老将军依旧有这般马上功夫,纷纷称赞。而一路上的甲士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哪位将军赶来,亦不敢阻拦,唯有原先那一骑兵小队匆忙让几人跟上,不过被远远的吊在了后面。 “是他!我认识他。”正值休息的城门卫惊呼道:“这不是常年进城送柴的乔老二吗,我说这一年怎么都没见他了,原来是当上将军了。” 一旁的百姓恍然,觉得定是什么奇才,才会在这般年纪了还请出山奉为将军。 就这样,老樵夫顺利的来到了师蓝的囚车前。但不可能万事都顺利,队伍前方的将领听到后方骚动后,掉转马头,驱马而来,刚才喝问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了纵马而来的老樵夫。 “来者何人!”马上将军指着老樵夫喝道。 老樵夫不理会,抽刀朝着囚车砍去:“师蓝,低头!” 师蓝先前听到马蹄声就回头看到了老樵夫,很是开心,听到老樵夫的话,顿时想起了早上的话,低头的同时用力挣开了绳子。 “吁!” 马蹄在地面刮出火花,在靠近囚车的一刻,老樵夫用力一拉缰绳,马儿一声嘶鸣,前蹄高高跃起。 老樵夫趁机朝囚车横砍几刀,如以往砍柴一般,破军刀之锋利,即便没有柴刀那般时常磨砺,依旧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握刀人已老,只能砍断两根木头,不过足够师蓝出来了。 “师蓝,上来。” 师蓝撞开断木,纵身一跃,刚好落在老樵夫身后。 老樵夫换左手刀,右手向后揽住师蓝将其带至身前,在马蹄落地一刻,猛甩缰绳,“驾!” “敌袭!给我拦住他。”将军抽刀,驱马朝师蓝二人而来。 刀来不及换手了,老樵夫松开缰绳,一记左手刀和这位将军来了一次对撞。错身而过,将军似撞上了一堵墙,向后倒飞,翻滚几圈后,不省人事。 “没想到才几十年,带兵的就这般不堪了。”老樵夫摇了摇头,纵马朝着不远的东门而去。 一支响箭在天空炸响,全城戒备,四处城门缓缓关闭,无数甲士涌向东城。 “李老将军有令,活捉来人,不可射杀!”忽而一骑从将军府而来,不断呼喊着。 才放几箭的弓兵赶忙收回羽箭,随同一众甲士尽皆朝东门而去。 眼看着前方道路要被甲士淹没了,老樵夫怒吼道:“敌人已朝东门而去,弟兄们,随我杀!” “杀,杀,杀!” 喊杀声震天,压住了后方追兵的怒吼。有了领头的后,甲士们不再混乱,簇拥着老樵夫向东门而去。 “让开!莫挡着老樵夫杀敌!” 众甲士似感受到了这位老将军的煞气,尽皆深信不疑,挡在马匹前方的人纷纷让道。 那是从无数场战争中走出来的人才会有的煞气,阎罗都拦不住,谁敢阻拦? 人不敢,那只能靠无数人建成的城墙来阻挡了。 “开城门!”老樵夫带着大军而来,势压城门关。 第13章 一夫当关 http://.biquxs.info/

城门卫战战兢兢,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啊,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又听是将军令,赶忙想把刚关上的城门打开。 “我看谁敢!来人,给我把这老匹夫拿下!” 。 老樵夫向后看去,几人驱马撞开甲士而来,个个衣甲不凡,想来定是军中上将。 老樵夫叹了口气,知道大势已去,趁着周围甲士没反应过来,直接撞开人群,驱马朝城墙上而去。 “师蓝怕不怕?”老樵夫对着怀里的小人儿说道。 师蓝的头一直被老樵夫用手压在怀里,他不想让师蓝看到这样举世皆敌的场面,不想在这张纯白的纸染上仇恨的阴影。 不管师蓝是不是人,对老樵夫来说,这是他和老阿婆子的闺女,只是闺女。老阿婆子最后将闺女托付给他了,他就应该好好保护好。 “不怕。有阿爷在,师蓝不怕。”小小的脑袋在老樵夫怀里蹭了蹭,像只小猫。 “不怕就好,记得阿爷说的,一会出城后,就一直跑,不要回头。” “嗯,师蓝记得。” 赤黑色的钢铁洪流化作一条长蛇,沿着城墙楼梯攀爬而上,死死追着眼前的猎物。 甲片的铿锵声愈发接近,由不得老樵夫有半分犹豫,马蹄踏上城墙的一刻,老樵夫用力挥刀横拍马股,战马嘶鸣,发了疯的往前冲,常年的训练让它根本不管前方是否危险,纵身一跃,在长蛇即将咬住的时候,飞出了城墙。 清凉的风满是生命的气息,师蓝侧头望向外面,久违的世界换上了金装,遍地都金色的麦穗。这是人类世界的深秋,师蓝没见过的深秋。 大林城地处偏僻的山林地区,是一座不怎么重要的小山城,所以城墙并不高,但哪怕一个壮硕的成年人跳下去,也会有断腿的风险。老樵夫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跳,十死无生。 “师蓝,抓紧了。” 老樵夫松开拉着缰绳和压住师蓝的双手,握紧马鞍,借着略微失重之力,轻松的半蹲在马背上,蓄势待发,犹如即将扑食的猛虎。 尖锐的破空声由远及近,师蓝从老樵夫腋下的缝隙看到了映着太阳光辉的箭矢,如火焰般刺眼。 师蓝不知这是什么,只是眼睁睁的看着箭矢飞来,扎在了马股上。 战马一声嘶鸣,颤抖的身子将蓄势的老樵夫和师蓝甩了出去。 老樵夫伸手将师蓝揽回怀里,仅剩一只手吊在马鞍上以保持下落姿势。 “师蓝,好好活下去。”清风带着细语,老人蜷缩起了身子,为怀里的生命撑起了最后的屏障。 或许是风的缘故,带走了那怀抱里本该散发的温暖,师蓝觉得很冷,如那个雨夜握住阿婆的那只手的冰冷。 “不要。” 像是精灵的低语,只有老人能听到这带着哭腔的声音,可是他已经没办法再去回应了,只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便感觉到了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失去了知觉。 空气被强行挤开,枝叶化作了光,从师蓝的头发中延伸而出,一瞬间就吞噬了老樵夫和战马,触地的时候缠绕成了一个圆球,在地上弹了一下,而后翻滚十几米才停下来。 甲胄摩擦的声音渐渐消失,所有上到城头的甲士都呆滞的看着城下突兀出现的由树枝缠绕成的圆球,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响,都在静观其变。 只过了十几次呼吸,莎莎声从圆球传出,无数枝叶如蛇在攒动,缩回,露出一个老人和一匹战马。 战马感觉到禁锢松动,立刻挣扎起身,刚好一根还没收回的树枝缠绕在马鞍上,起身的时候连带着将老樵夫怀里的师蓝一同扯了出来,悬挂在战马的一侧。 师蓝茫然的晃动着手脚,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看着这一幕,城头上的众人尽皆吸了口凉气,不知是谁喊了声“妖怪”,惊恐瞬间蔓延,纷纷向城下逃窜,与城下不明所以的甲士拥挤在一起。 “肃静!”城头的一位将军想要维持秩序,可混乱嘈杂的众人哪里听得到他的声音,依旧拥挤在一起。 “反了这帮杀才,擂军鼓。” “是,校尉大人。”亲兵应诺。 恢弘的鼓声从城头响起,听到鼓声的众甲士慢慢平息下来。 鼓声传荡开,惊起了远处树林的群鸟。 老樵夫慢慢睁开一丝眼帘,心跳渐渐跟上了鼓声的节奏,沸腾的热血在胸腔奔腾,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往昔峥嵘岁月,他知道该迈步冲锋了,可手脚怎么也抬不起。 我这是怎么了? 四周蔓延起大火,整座城都燃烧了起来。 啊,平遥城,想起来了,我拦住了追上来的人,把他们杀了,六个,七个,还是八个?不记得了,不过临死拉了那么多垫背,值了,这下弟兄们应该都能逃出去了吧。 好累,原来死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兄弟,起来,这里还不是你该躺下的地方。” 朦胧中,老樵夫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向他伸来一只手,蠕动的嘴唇却怎么也喊不出心中那两个字。 大哥! “没死就赶紧给我起来,弟兄们还等着你带他们冲出去呢。” 声音听着粗鲁,却给人一种想哭的冲动,所以老樵夫哭了。 泪水刚落入地面,就被将军甲的鳞片刮过,混成泥,粘在了甲胄上。老樵夫爬向掉落在不远的破军刀,握住刀柄的一刻,好像又再次握住了那只粗糙却厚实的手掌。 鼓声而消失,老樵夫拄刀而立。 将军矗立在城垛,抽出手中刀,铿锵声吸引了所有人。 “将士们,城外妖物已被困,尔等随我将此妖擒杀,还天下太平。杀!” “杀,杀,杀。” 城门洞开,旌旗林立,无数甲士汹涌而出,腥风血雨如海潮扑面而来。 老樵夫将顺手捡回的草帽再次压在师蓝头上,对着那抿唇想要哭的小女孩笑了笑。 对,师蓝知道什么是哭了,那是秋的肃杀,是足以让枝叶枯萎的不开心情绪。 无数的恶意通过那震天的杀声撞碎了她的心防,远比狂风暴雨还要让她不知所措。 不过戴上草帽的一刻,连狂风暴雨也一同遮住了,只剩下了满脸的委屈。 “阿爷。”师蓝双手压着草帽,所有的委屈汇成了一个字。 “诶。”老樵夫最后捏了捏师蓝的脸颊,随后抽刀拍向了马股。 “走!” 老人的怒吼很快被杀声淹没。 羽箭依旧扎在战马身上,每迈出一步对它来说都是煎熬,可它还是努力向前奔跑。 师蓝头上的树枝缠绕在战马的一侧,像是一只被拖拽的风筝,因承受不住风的速度而四下摆动,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可却无法反抗,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的压着那仅剩的草帽。 晃动中,偶尔有几下,师蓝看到了后面的场景。 喊杀声中,老人拄刀而立,独面千军万马。 喊杀声中,老人举刀,却因步伐踉跄,身子略微倾斜,不过依旧倔强向前,刀顺势挥下。 喊杀声中,已不见了老人的背影,只剩无数铁骑如浪潮般尾随。 师蓝觉得很不开心,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无数年来狂风暴雨总会吹断她的枝丫,很不开心却无可奈何,只是默默忍受着,然后等待雨后天晴。 可天不会那么快放晴。太阳光辉再次闪烁起,密密麻麻,聚起来却不是光海,而是一片乌云。暴雨还要来了! 师蓝不禁大喊:“马儿小心!” 战马似乎听懂了,一声嘶鸣,速度骤然快了一截。可来不及了,从人类拿起石器作为武器的那一刻,野兽就再也不是人类的对手了。 一阵风吹过,满地羽箭,将官道两边的麦田连在了一起。 战马惯性地向前扑倒,将师蓝甩飞出去,在空中,师蓝看到了战马的眼中光渐渐消失,最后变得和阿婆的眼睛一样灰白。 师蓝在雨后的泥地里翻滚了十几圈才停下,地上和身上的羽箭尽皆被折断,再次变成了个黑不溜秋的小泥人。 每一次翻滚师蓝都想牢牢地抓紧地面,所以她很努力,硬生生在地上拖拽出一道道沟壑。 在大地的震颤中,师蓝爬了起来,略微恍惚后,小跑几步去接住那被箭矢扎穿了几个孔洞的草帽,再次戴在头上。 战马躺在血泊中,圈圈涟漪在荡漾。 师蓝抿着嘴唇,很想走过去,就像昨晚陪在阿婆身边一样。 可看到那黑色的浪潮,师蓝害怕了,转身向后跑。 风呼呼迎面打来,师蓝单手压着草帽只管跑,跑过了麦田,跑进了树林,人世的喧嚣骤然消减了一大半,和之前初入那小村落一般,只是涉世越深越狼狈罢了。 山中不知人事,师蓝跑了很久,直到暮色降临,她才在山间一块巨石下停了脚步,将身子全部蜷缩在巨石的阴影里。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鸟叫,甚至连师蓝自己不久前学会的呼吸声也没有。 这般安静师蓝好久没体会过了,哪怕是本应最安静的夜晚,也总是伴随着老樵夫的起伏呼噜声而过的。 那些恐怖的家伙没有再追来了……师蓝松了口气,才有心思打量自己现在的模样。 一路跑来,浑身脏兮兮的,身上的衣物早已被划破了,无一处是完好的。 师蓝很是难过,这身衣服她很喜欢,是阿婆给她亲手做的,那时她坐在楼梯上,趴着栏杆,而阿婆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师蓝的看着,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 可现在已经没有了,连带着很多她喜欢的东西都没有了。 “师蓝不明白。” 小女孩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带着无尽的委屈。 …… 第14章 回家 http://.biquxs.info/

昏暗的地牢里,白发老翁趴在墙上,遮挡住了唯一的光源。 细小的窗外,月华如水,再过不久便是中秋了,细细想来,自从羊仔那次闹着从军独自离家后,二老就再也没过过一次团圆的中秋了。 原本想着这次带师蓝去城里最热闹的那家西仙居吃一顿丰盛的,毕竟在将军府的一年了也攒了不少银子,稍稍花点也无甚影响,一家人开心就好。 只是天不遂人意。 老樵夫叹了口气,再次回想起伤心事,却也寻不到半滴泪水了,人到七十古来稀,到了他这般年纪,该看开的,该放下的,他心里都有数,也就仅剩两个孩童是他放不下 了。可如今身居大牢,无可奈何,放不下的也要放下了。 老樵夫咳嗽几声,忽而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回荡在空荡荡的牢房内。 脚步声很有节奏,是一个人宁心静气几十年才修养出的沉稳的节奏。 老樵夫回头,月光透过小窗再次落下,只是很快就被摇曳的火光打碎了。 “将军,我女儿怎么样了?” 来人正是早上那位华服老人,将军府中位置最高的那位。 · 老人看着老樵夫那一身囚服,摇头叹气:“它跑了。” “跑了?那就好,那就好。”老樵夫身子一松,坐在地上,身子有些佝偻。 老人也不嫌脏,一同坐下,将手中灯笼和食盒置于一边,从食盒里拿出一坛酒和几碟小菜,将酒倒上,而后说道:“怎么样,还能喝不?” “许久没喝了,今天倒想醉一醉。” “好,今天就醉一回。” 碰杯,一饮而尽。 “酒不行,定是哪个小崽子叫下人掺了水。”老人摇摇头,边倒酒边说道,“老乔啊,我们有二十一年没有一起喝过酒了吧。我想想,那天是除夕,那时你在府里喝得烂醉,回去时被你儿子当做歹人拿棍子赶出门,当时闹了个大笑话,你就说从此便不再饮酒了。” “咱老了,很多东西都记不太清了,将军说是多少便是多少吧。”老樵夫迫不及待拿起酒碗又是一口饮尽,本欲呼出胸中郁气,换来的却是连声咳嗽。 “慢点喝,酒有的是,不够再让人拿就是。你这个‘咱’字,用得好,还是当年那个味道,听得令人舒畅,值得再饮一碗。” “喝!” “听说你在城门喊了句‘虎啸营老卒乔田二在此,谁敢一战’吓退三千甲士,好!虎啸山林今犹在,我自提刀战三千,得再饮。” “喝!” …… 菜没吃多少,一坛酒倒是很快见底了,而几十年的生份也随之没了。 “呵,人老了,酒量也差了,掺了那么多水的酒也能喝醉,呵,没多久咯,没多久了。”老人摇摇晃晃的放下碗,夹菜都要夹几次才成功。 “来,吃菜吃菜。” 老人夹菜递过去,老樵夫赶忙拿起碗去接过。 “将军你什么时候有过酒量了,当初还号称千杯不醉,结果第一次庆功宴那晚,六杯就倒!啊哈哈,酒品还不行,喝醉后提着刀就要砍人,兄弟们可算是怕了,往后酒里不掺水还真不敢给您喝,嚯,结果因此后来还真给您喝出给千杯不醉。” “甭跟我提那啥子千杯不醉了,你们这帮小崽子没一个好东西,我说得当时那么难受,一晚上撒几十泡尿,感情我喝的全是水。” “加起来倒是还有半坛酒的。” “嗯?你还提?”老人立刻摆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不提了不提了,吃菜。” 老樵夫摆手,吃完碗中菜赶忙倒出最后半碗酒,低头时,正好看到映在酒水里的那满脸褶皱,如老树皮般横亘,将年少的武勇切得七零八落,只剩垂死的躯干。 这便是“英雄迟暮,人间不见白头”吧。 老樵夫饮尽,忍不住又咳嗽,而后抬头看向对坐的老人:“将军,我看到当年的老兄弟们了,他们还是那么年轻,就像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笑得真蠢,一群瓜娃子,哈哈哈。哎,用不了多久,我应该就要去见他们了。” 老人沉默不语,忽然拿着筷子在碗上轻轻敲着,叮叮当当,没有鼓声恢弘,却依旧让人心神激荡。 是进军鼓! 声动如雷惊九天,百战不曾退半尺。黄沙染血旌旗立,壮士可挡万军倾。 一呼而万军尽出,荡平天下之所不平,可此鼓声中多少好男儿来而又去?不知。只知这青山处处埋忠骨。 老樵夫闭眼,紧握的左拳上下晃动,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鼓声彻天的战场,他与诸军兄弟一起随着鼓声不断以长矛撼地,只待最后一锤敲落,而后冲锋陷阵。 叮。余音绵绵,昏暗的牢房里什么也没发生,只有两个老人静坐。 “走了。”牢房外,老人起身,弹去衣服上的灰尘,拿起灯笼向外走去,刚走几步,稍作停留,“到时候我们谁先走,都等等,路上也好有个伴。” 说完,径直离开。 而后,进来一狱卒,将牢门打开。 “大人说了,你可自行离开,但甲得留下,刀,可带走。” …… 清晨,一辆载着两个棺材的牛车停在了大林山的山脚下。 早起的村民们纷纷赶来围观,了解情况后也只是略微感慨几句,便转身去忙农活了。 这一代人历经过战乱的年代,对生死早已习以为常了。 不多时,老樵夫请来了村里的壮小伙,将两口棺材分别抬了上山。 一口装的是前日离去的张青叶,另一口则是留给老樵夫自己用的。 自昨日从城楼上摔下来后,老樵夫便时常咳嗽,想来是震荡出的内伤,自知时日无多的老樵夫索性就多买了一口棺材,免得死后多劳烦山下的村民。 没有风光大葬,只是简单的挖个坑就埋了。 地方是在小木屋往上不远的一个向阳坡,这里很少人来,不过对二老来说却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早在师蓝到来前他们就已经决定好死后要一起葬在这里了。 给几十枚铜钱打发走众人后,老樵夫独坐在新坟旁,静望天空,提着酒葫芦偶尔小酌几口,时不时还低声呢喃几句。 这一坐便是一整天,直至夕阳沉落,红霞漫天,老樵夫似心满意足,轻轻拍了拍木牌。 “老婆子,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能活几天算几天吧,我会多给你烧些纸钱,你可得给我好好存着,别到了那边还继续过这苦寒的日子。哎,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瓜娃子回来。” 老樵夫佝偻着身子慢慢走下山,没多久便回到了那间破旧的小木屋。 有一年多没回来了,小木屋依旧是那般光景,别说流浪汉了,甚至连蜘蛛都没光临。 老樵夫拍了拍停放在门旁一旁的棺材,推门径直而出,一股灰尘迎面扑来。 老樵夫边挥手边咳嗽,正想着该从哪里开始打扫木屋时,忽然听到了厨房有响动,内心顿时有所触动,三步做两步跑向厨房。 厨房堆放木柴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衣衫破烂、满身泥垢的小人儿,小人儿将脸躲在草帽下,小眼睛从草帽破损的小洞探出,看到来人后,高兴的跳了起来。 “阿爷。” “诶。”老樵夫红了双眼,慢慢挪动到师蓝身边,颤抖的手想伸过去却又不敢触碰。五根羽箭依旧扎在师蓝身上,虽不见血,却仍触目惊心。 “疼吗?” “师蓝不疼。” 老樵夫才回想起师蓝是妖怪,妖和人是不同的,当然不会疼了。 可是他会,历经了无数场战斗,搭弓拉箭了无数次,自己也曾中过几箭,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原来羽箭扎入人身体会是那么疼。 “师蓝别怕,阿爷这就帮你把箭取出来。” 老樵夫早年征战,受过的刀伤箭伤无数,处理起来本是得心应手,可握着小刀的手却颤颤巍巍的,无从下刀。 师蓝感受到了老樵夫那种不开心的情绪,那是害怕。大小姐说过,害怕有很多种,担心便是其中一种……遇到担心自己的时候,就要回以安慰。 “阿爷,师蓝不怕疼。” 说着,师蓝用手戳了戳那截断掉的箭杆,似乎用力过大了,将箭杆又压进去几分,吓得老樵夫的手一哆嗦,小刀掉在了地上。 “别,师蓝你别这样,阿爷可受不住你这样惊吓。” “哦。” 在老樵夫蹲下来捡刀的时候,师蓝伸手摸了摸老樵夫的头,像当初大小姐抚摸她那样。 这一瞬,老樵夫颤抖的身子平静下来,所有的惊慌、担忧、激动等情绪,尽皆被抚平,低下的头没有抬起,几滴泪水滴落,混入尘埃中。 老樵夫小心翼翼的将刀扎入伤口,刀入血肉的感觉他非常熟悉,可却不见一丝鲜血。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不过见到这一幕他还是忍不住惊叹。 年少仍未战乱时,也曾听乡里的老人说过许多神仙志怪的故事,老樵夫想起就乐呵起来,没想到还真给自己碰到了,还收作了女儿。巧是不巧? 老婆子要是知晓,定是乐得睡不着觉了。 这一生,老樵夫珍重的人不多,除了虎啸营那帮死去的兄弟,就只剩朝夕相伴二十余载的张青叶,十六岁逃家从军五年音信全无的儿子乔杨,以及山野偶遇收养一年有余的义女师蓝。如今心中牵挂的仅剩两个了…… 那瓜娃子的脾气,不混出息是不会回来的,要是等不到,便不等了,人也老大不小了,既然能自己出去混,也不怕一个人活着,等把师蓝安顿好,也就差不多可以走了。 老樵夫想着心事,手头的活却也没耽搁,熟练的将箭头挑出,叮叮当当落了一地,顺手也将长出的树枝一一修剪掉。 最后看着那黝黑渗人的伤口,老樵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真的没事吗?师蓝啊,你这会不会自行愈合啊。” “没事,师蓝被他们拿火烧过手,也被小狗儿咬过,很都快就好了。” “哎,这样啊,没事就好,去换件衣服吧,阿爷给师蓝做好吃的去。” 第15章 习武 http://.biquxs.info/

秋冬之际,夜色来得早,前前后后忙活了一阵,天早已黑了。 老樵夫将灶台剩余的柴火装在火盆,提起后又顺手拿起两碗杂烩粥才走出了厨房。 “师蓝,搬张长凳到院子里来。” “哦。” 今天没有月色,星光亦是稀疏,天空笼着层层云纱,即便火光如何摇曳,也只是照亮漆黑山林一个小小的角落。 火盆前,一老一少端坐着喝粥,再次喝上这简单的食物,师蓝没有一点嫌弃,反而吃的津津有味,两只小腿随着火光一起有节奏的晃啊晃,仿佛又回到了往常那无忧无虑的生活。 老樵夫看师蓝吃的那么开心,嘴角也有了笑意。 俗话说,苦难总会过去,生活还得继续。 这份生离死别的哀愁不该整天萦绕在一个如朝阳般年纪的小孩身边,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经历,她的这一生应该是快乐的。 老樵夫看向漆黑的天空,心中已有了主意。 “阿爷,你是在看阿婆吗?” 老樵夫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着摸了摸师蓝的头。 “是啊,阿爷在跟你阿婆说话,说师蓝很乖,让她不要担心。” 其实他看不到星光,远离火光的世界,对他来说就是无尽的黑暗,曾在军营里时医官说过,这是夜盲,长久缺乏肉食就会这样。 老樵夫觉得无甚大碍,没必要为了偶尔看看那摸不着的星星而浪费银钱去吃肉食。 这年代,饿不死就行。 “嗯,师蓝会很乖的,不过阿爷是怎么跟阿婆说话的,我也想跟阿婆说话。” “只要师蓝在心里一直想着你阿婆,想很久很久了,有一天,你就能跟她说话了。我啊,每天都想,这一想,可是整整有二十六年了。” 老樵夫拍了拍心口,眼前又浮现了那一年的画面。 那年,初次胜仗便风光无限的他跟着将军做护卫,一同回到了这大林城,那时的将军府还没有皇上御赐的匾额,还只是李府,李家老爷子带着一众人迎接了将军,其乐融融。 在一众人中,老樵夫一眼就看到了大小姐身边那娇俏可人的丫鬟,顿时呆愣在那里,将军调侃他几句,随口便许下了婚约。 也是因为此事,哪怕最后吃了败仗,虎啸营除了他在内的五个兄弟几乎全灭了,他对将军也只是有怨无恨。 “啊,阿爷好狡猾,阿婆和大婆十八年后都重新变成小孩了,师蓝不用想就可以直接和她们说话了。” “那不是更好吗?” “也是哦。” 火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可再长,也长不到后山的那座孤坟。 老樵夫收了碗筷,对仍坐在长凳上看着星空的师蓝说:“好了,吃完就去睡觉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 翌日清晨,两人很早就起床了。 师蓝随着老樵夫来到院子。 院子里那口漆黑的棺材特别醒目,师蓝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和大婆那天躺着的是一样的东西,还没等她发问,老樵夫叫她了。 “师蓝,阿爷今天教你习武,以后你独自行走在这片江湖中,也算有自保的能力了。” “阿爷,习武是什么?” “习武就是学会如何打架。” “师蓝不想打架。” “傻丫头,这天下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山下有很多坏人,坏人你知道吗?嗯,大小姐教过就好,阿爷教你习武,不是为了让你去打架,而是为了在坏人要欺负你的时候你能够保护自己。” “像那天阿爷骑马来保护师蓝那样吗?” “对,这天下很大,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会遇到各种人,各种事,阿爷不放心,所以你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哦。” “好,那开始吧,习武最重要的,就是打好坚实的基础,阿爷小时候,就经常帮家里人干农活了,身体特别好,所以在参军后比别人更能打。你现在不一样,干活来得太慢了,阿爷教你的是在军营里练兵的法子。来,首先是扎马步,看我这样。” 说着,老樵夫半蹲下来,虽然年事已高,动作却依旧标准,腰杆笔直,没有一丝颤抖。 “双脚张开,蹲下后大腿要放平,双手前伸保持平衡。” 师蓝有模有样的照做,不过一蹲下她就向后倾倒,后脑壳直接敲在地上却也浑不在意。 “哎哟,师蓝没磕坏吧。”老樵夫赶忙过来将师蓝扶起来。 “没事,师蓝不疼,只是师蓝一坐下就向后倒了,不能和阿爷一样。” “不是坐,而是蹲,你再来一次,阿爷扶着你。好,身子慢慢向下,停!这是时候要腰杆挺直了,双脚发力,将脚掌牢牢抓在地上,很好,保持住。” “师蓝做到了!”没等她高兴一会,身子又向后倒了,还好老樵夫又及时扶住。 “不要分心,稳住下盘。很好,阿爷先去做饭了,师蓝要是累了就放松一下再继续。” “哦。”师蓝应诺,就听见老樵夫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师蓝没回头,视线一直看着前方,天空很安静,灰蒙的天地看不到一丝云。 她就这样静静的蹲着,仿佛回到了矗立在江边的时光。 静立对于树来说是一种本能,如人呼吸一般,而趴在窗边是静立,扎马步也是静立,姿势不同罢了,师蓝如鱼得水。 “师蓝,吃饭了。” 老樵夫端着两个碗出来,看到师蓝依旧不动分毫的蹲着,就像扎根此处一般,不禁连声赞叹。 饭后,老樵夫让师蓝继续蹲着,也没再吩咐师蓝要注意休息了,拿着酒葫芦独自一人去了后山。 天边泛起了光泽,太阳慢慢爬升,师蓝沐浴在阳光中,原本呆板僵硬的姿势变得有了几分灵动,身体开始随着呼吸而略微摆动,不再是如鱼得水,而是自然而然。 日渐午时,老樵夫扛着一捆木柴回来,看到师蓝的站姿,略显几分惊讶。 “阿爷,你回来了。” 老樵夫应声,走过来将手压在师蓝肩膀上,肩膀略微下沉,之后再怎么用力都无法再下压半分,转而迅速收力抽手,师蓝也只是恢复了先前那般姿势。 看到这,老樵夫不禁点点头,已是了然于胸,按话本里的说法,就是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料。 “先吃饭休息片刻,下午就开始教师蓝习武。”老樵夫摸了摸师蓝的头。 只是看了师蓝扎马步,老樵夫已然知晓师蓝不需要再打基础了,既是异于常人,便无需以常人之见去看待。 况且,他自觉已是时日无多了,更不应该浪费了。 简单的午饭后,老樵夫将木剑递给师蓝。 那是他在后山坟前陪着老阿婆子说话时顺手削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先前说了,习武,就是学会如何打架,以何种招式,何种力道去应对对手的攻势。所以,首要学会的,就是招式。以剑为例,基础招式就是刺挑砍扫格,将军说了,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这理,来,师蓝,你跟我学。” 老樵夫依次将这基础的五式演示一遍,师蓝学着他模样胡乱挥舞着,一开始动作还有些僵硬,不过这几个动作很简单,很快就上手了。 老樵夫看后点点头,说:“好,以后师蓝就练这几个动作吧,什么时候练会了,就什么时候算是学好了。先每天练一个动作,今天就从砍开始。” 说罢,老樵夫就拿着酒葫芦下山去了。 随着咳嗽声远去,师蓝收回了心神,深吸了口气,单手举起木剑,脚步前迈,呼气,一挥砍下。 木剑破空,破开了迎面吹来的风,丝丝的清凉从两鬓发丝掠过。 师蓝眼前一亮,回想起了曾经大师兄和小花篮在树屋平台也曾这般练习过,只是那时她心智薄弱,记忆甚是朦胧,不曾记得那些动作。 不过想着自己和他们做着同样的事,师蓝就开心起来,挥舞的动作也快了几分。 呼呼的破空声连绵不绝,起落如风暴,荡开了周遭尘土。 师蓝虽玩得兴起,不过老樵夫布置下的功课却没有懈怠,在不断挥舞间,动作愈发标准。 老樵夫打完酒回来已是黄昏,看到师蓝依旧挥舞如风,不禁点头称赞。 如果期间没有偷懒,一直是这般大开大合倾力而为,可称为神人,即便放入当初他那虎啸营,也是百人敌的存在。 但这种神勇不该出现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好在这里山林偏僻人迹罕至,不然叫人看了去,定会认为师蓝是妖怪了。 不过也确实是。 看着师蓝练的开心,老樵夫心里最后的一丝担忧也消失了。 就这样,师蓝练着这五个动作,从熟悉到如臂使指、收发自如,用了大半个月。 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弄得尘沙漫天了,而是可凌空将落叶吹飞几米远,也可一劈而下不损其分毫。 不过即便有了如此成效,老樵夫依旧让她每天不停的挥舞着这几个动作。 古来以男耕女织喻示着平静祥和的生活,这一老一少的生活比之也差不了丝毫,女孩舞剑,而老人则做着木匠的活计,日复一日,一成不变,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 一切都很好,除了老人愈发严重的咳嗽。 第16章 一瞬长大 http://.biquxs.info/

从那天跌落城墙后,老樵夫就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 若是放在年轻时,他受的大伤小伤无数,这点儿伤自是不在话下,不消几日便会痊愈了,但如今他已是老迈,加之伤心和饮酒,身体一直不得好转。 其实师蓝也看出来,老樵夫的身体已如入冬的枯叶,在风中摇曳,随时都可能被吹落。 不过每次她看到的都是老樵夫的笑容,心中便也生不出一丝不开心的情绪。 春去冬来,万物更替,在师蓝看来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就像老樵夫说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想来对于人类来说,十八年便是一冬,过而便会再复春秋了吧。 终于,在老人一次咳嗽咳出血后,日子发生了改变。 老樵夫拿起了木剑,不再让师蓝重复练那几个动作了,而是转而用那几个动作来招架他迎面而来的攻势。 起初师蓝并不适应,时而被打手,时而被敲脑袋。 后来老樵夫每次出招时,都会喊出一个应对的招式,如以扫挡砍,以格挡刺。 渐渐的,师蓝应对有序,不再挨打,而老樵夫也不再提示了。 没了提示,师蓝又开始挨打,思考和应对总存在一定的时间差,偶尔慢了半拍,便赶不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木剑敲到自己脑袋上。 不过对师蓝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敲着敲着就习惯了。 有一次,看着木剑一落下,师蓝忽然下意识的挥剑去挡,不是以相对的招式,而只是普普通通的随手一挥,结果真的就挡住了。 “无招,很好。” 老樵夫点头,随后,攻势开始更加凌厉,或是加快速度,或是变换各种招式。 每当师蓝觉得能挡住所有攻势时,老樵夫都会以更加刁钻的角度将木剑打在她身上。师蓝已经不去记自己手中的木剑被打出去多少次了,实在是太多了,她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挥来的木剑,而挡住。 当然这报应也来的很快,老樵夫看准了时机,在木剑被招架住的一刻,一记鞭腿将师蓝横踢了出去。 “起来。眼睛不要盯着对手的一处,要看到对手整个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以后你要慢慢学会。” “哦。”师蓝迅速爬起来,一点事也没有的站着,仿佛被踢飞的不是她。 与师蓝对练了那么久,老樵夫已经了解她的怪异之处了,便也不会因为一丁点小事而或是惊讶或是疼惜。 五天的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就这样过去了,现在的师蓝基本能应对老樵夫的所有攻势。 这一天,老樵夫开始以各种不限于木剑的招式攻击师蓝,师蓝都一一化解,或是肘挡拳,或是脚对踢,没有一记招式是真正意义上的打到她。 最后老樵夫一记凌空侧身猛击。 师蓝看出了其中的力道,便也加大了几分力,由下而上,挥剑一挑。 木剑相击,皆出现了裂痕。 老樵夫被震退数步,跌坐在地上。 这是数日以来老樵夫第一次失利。 师蓝没有高兴,将木剑丢在一边,小跑过去将老樵夫扶起来,有些担忧的看着老人有没有事。看到老人咳嗽不断,她又连忙跑去一边拿过酒葫芦递给老人。 老樵夫笑着摸了摸师蓝的头,说:“很好,你已经学会了。” …… 夜幕落下,火堆旁,一老一少如往常那般,坐在那望着天空。 老樵夫斜眼偷偷看着身旁那个小小的身影,叹了口气,不小心又触发咳嗽,连忙灌了几口酒,许久才舒缓过来。 “阿爷,你没事吧。” “没事。要是师蓝再长高一点就好了,哪怕有了六七岁也好,这样行走在江湖中,阿爷也能放心很多。” “阿爷,师蓝可以长高的哦。”说着,师蓝站起来,将手举高高,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蹦跳起来,“可以长很高很高的。” 老樵夫哈哈大笑,“好,阿爷知道师蓝可以长很高了,来,坐下,不要踩到火堆了。哎,不知道师蓝长那么高时是什么模样,不过肯定不会比大户人家的姑娘差。嗯,肯定很漂亮。不过,阿爷怕是看不到咯。” “可以看到的,师蓝现在就可以长高。” 说着,师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一霎,她竟真的慢慢长高了,一如她当初变小那样,似乎只是意念所至,便可伸缩自如了。 很快,师蓝变得宛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长发及腰,样貌和大师兄雕刻的那个“小花篮”木人极为相似,又或者说,和小花篮极为相似。 唯一不变的是,那一头青绿色头发。 纵是老樵夫习惯了师蓝的怪异,依然吓得不轻,捂着胸口直喘气。 师蓝依旧在长高,老樵夫心里顿时着急了,万一长得比常人还高,那不是更加醒目了,这还不如不长高呢。 “诶,好了,停停,师蓝不要再长高了。” “哦。”声音灵动,虽与先前相比不差多少,却更加柔美。 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陌生少女,老樵夫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师蓝长大后是这般好看,与当年的大小姐相比也不遑多让,若是老阿婆子看到了,定是高兴得不得了。 好久,老樵夫才缓过来,试探着说:“师蓝,你可以变回去吗?不行的话变矮小一点也行。” 虽然现在世道已经太平,可这般漂亮的姑娘家独自一人行走在江湖中,依旧是极易招惹麻烦的。 人心难测,老樵夫可不敢将师蓝一辈子的幸福赌在这上面。 “可以哦。” 师蓝心念一动,却没有发生变化。 她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脑海回想着变小的声音,甚至不小心说了出来。 “嗯~变小!” 却是丝毫没有变化。 师蓝胡乱蹦跳的努力了一阵,直到老樵夫拿着张青叶的衣物出来,师蓝也没变回去。 “以前的衣服穿不了了,先穿着你阿婆的衣服吧。” “哦。” 师蓝见过张青叶穿衣服,很快将衣服穿好。 凹凸有致的身材虽被宽松的衣服遮挡,可因样貌姣美而带来的如仙人般的气质却遮挡不了。 看着老人担忧的模样,师蓝有些小委屈。 “阿爷,怎么办,师蓝变不回去了。” ··································· “没事没事,师蓝多试试,即使是变不回去了,阿爷也有其他办法。不过,先前做的那些准备,倒是要改改了。” 在师蓝习武的时候,老樵夫所做的木匠活计,就是小书箱,如今师蓝长高了,尺寸便有所不合适了。 在老樵夫思考和师蓝蹦跳的间,火堆渐渐熄灭,老樵夫随意摆弄了下,火也没燃起,只好作罢。 “去睡觉吧。” 老樵夫铺了干草堆,又铺一席被子,方才躺上去。 “阿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师蓝啊,既然你长大了。你就应该明白一些道理,不能再像小孩童那样了。” “是要成为淑女一样的吗?大小姐教过我如何成为一个淑女。” “啊,明白了就好,以后要多注意,吃亏了可不好。” 第二天依旧没有变回原样,不过师蓝却很开心。 自从早晨洗脸后,师蓝就喜欢对着水面发呆。 对水照镜,只是一眼,师蓝便认出这是小花篮的样貌,兴许是这缘故,她潜意识里不想恢复才导致无法恢复。 “来,师蓝,我们重新练一下。” “哦。”师蓝用衣袖胡乱擦了脸,提起木剑就跑了过去。 衣服有些宽松,行动起来不大方便,师蓝宛如刚习武的菜鸟,接连被老樵夫敲打。 老樵夫也看出其中门道,便让师蓝换上他的衣服。 除了护臂和绑腿,老樵夫还让她还在胸前缠了几圈布条,如是方才恢复原先那般灵动。 这便是老樵夫的办法,既然恢复不了小孩身,那就女扮男装,行走在江湖中也方便许多。 “好了,师蓝,你先把之前的练练,等熟悉了我们再来。” 说罢,老樵夫便去摆弄他的小书箱了。 骤然的长高确实带来了很多不适,除了重心改变外,还有手脚以及视线对距离的把握产生了影响。 平常还看不出来,可一到了高强度的打斗中,丝毫的偏差都是致命的。 师蓝挥舞着感觉小了很多的木剑,好久才适应身体带来的变化。 将近午时,老樵夫才改好小书箱。 其实要改的地方不是很多,老樵夫知道师蓝力气大,本来就把书箱做大了一些,现在只需要加长背带和外挂空间就好了。 老樵夫看着改装好小书箱甚是满意,站起来想舒展一下身子,忽然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好在多年的厮杀让他的身体本能的趋利避害,右脚前迈,勉强支撑着不倒,好一会才缓过来。 “阿爷,你怎么了?”师蓝看到老樵夫摇摇欲坠的模样,有些疑惑。 “啊,没什么,师蓝来试试阿爷给你做的书箱。” 这些天师蓝一直知道老樵夫在忙着做各种东西,只是不知都是些什么。 在老樵夫的帮助下背上了小书箱,来回跑了几圈,很是开心。 她觉得还不错,比起背着那些扎人的木柴要舒服很多。 风吹着书箱上黄色的小旗子,猎猎作响,师蓝注意到了,便高声问老樵夫:“阿爷,这棋子是做什么用的呀。” “这个可有大用处,书生们进京赶考,都会插上这根棋子,明里暗里的麻烦都会少很多,你可别弄丢了。” “哦。”师蓝不明觉厉,更加开心了几分。 老樵夫看着师蓝的模样,笑得也很开心,抬头望向天空,从蓝天白云中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差不多该走了。”老樵夫喃喃自语。 第17章 守灵 http://.biquxs.info/

“阿爷,你在说什么。”师蓝愣了一下,没听清老樵夫的话。 “阿爷是说,师蓝应该走了,就明天吧。” 听到这,师蓝有些不舍,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听话,该走了,难道你不想再见到阿婆吗?早点去到那里也好在那里等我们,万一我们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你,会很难过的。” “哦,师蓝知道了。”想到阿婆,师蓝就有了期待,恨不得早些过去了才好。 第二天清晨,师蓝睁开眼,晨光映入眼帘。 天亮得比往常晚了一些,似乎连太阳都有些不舍这天的到来。 没有煮好的粥,也没有老人忙碌的身影。 老樵夫依旧在草席上躺着,一动不动。 一旁是摆放好的行李。 书箱,草帽,一把木剑,一柄破军刀。 “师蓝,这把刀你带上,这是我当校尉时所配的破军刀,其锋锐远胜一般刀剑,你要小心使用。遇到敌人的时候,先用木剑,打不过就跑,跑不过了再把这把刀,知道了吗……还有还有,出门在外,要……”老樵夫一边又东拉西扯如妇人一般嘱咐着,一边往书箱里塞着各种行李盘缠。 昨晚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师蓝从没见过老樵夫叮嘱过这么多,好在她记性并不差,听一遍就记住了。 师蓝如先前那般穿好衣服,别好发冠,又拿一块黑布将盘起的青丝包裹住,插上木屋发簪,自觉没有发丝外露,方才带上草帽,背上刀剑和书箱。 没有什么伤情的告别,就仿佛早些时候,师蓝背木柴去县城里卖一样,只有两句简单的对话。 “我们离开了。” “路上注意安全。” 今天却没有得到回应。 师蓝不死心,又试着叫了一声:“阿爷,我离开了。” 清晨的山林很安静,除了偶有的鸟鸣,再也没有一丝声响。 师蓝在井里打了盆水,就开始坐着发呆。 她不想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毕竟这一别,就是要十八年后才能见面。 十八年,其实也是挺久的吧?来到这里才一年多,就感觉过了好久了,要是十八个这样的一年,感觉比以前的几百年还要长呢。 直到太阳升起,映在水中,师蓝才抬头,向里屋看了一眼。 依旧是那般安静,师蓝觉得不开心,便嘟起了嘴。 回首看向水盆,看到自己的嘟嘴模样,她又不自觉开心起来,想起了小花篮每次做这般表情的时候,大师兄都会给她做好吃的。 师蓝想,应该很好吃吧,要是自己也能吃到就好了。 师蓝咂咂嘴,旋即又愁眉苦脸起来。 虽然沐浴在阳光中,她并不觉得没有力气,可早晨没吃东西,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大小姐说过,“这是饿了,师蓝还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要忘记吃早饭哦。” “饿了。”师蓝摸了摸肚子,看向厨房。 她只会吃,并不会做饭,看到那里还是那么安静,顿时泄了气。 忽而想起书箱里有老樵夫准备的干粮,急忙卸下书箱翻找,果然,纸张里包着十几个烙饼。 烙饼很硬,并不好吃,比起来师蓝还是更喜欢阿婆做的粥,特别是住在将军府的时候喝的加了盐的粥,很有味道。 吃完烙饼,师蓝觉得满足了,再回头,发现老樵夫还是没出来,于是便开始练剑,虽然来来回回就那几式,但师蓝还是不厌其烦的练到了中午。 忽而不远传来人声,师蓝有所警觉,连忙收拾东西躲了起来。 来人是山下的村民,有六人,都是年轻的壮汉,或扛着锄头或扛着铁铲,吵吵嚷嚷的朝木屋这边走来。 几人在院外吼了几声,见没回应,木屋的门也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 不久,几人抬着老樵夫出来,将他放进院子的那口棺材里。 这时,师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阿爷早就走了,去了天上,只是现在是白天,不知哪里多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看着几人扛着棺材离开,师蓝才从屋后出来,悄悄的跟在后面。 “哎,老乔夫妇人都不错,只是生错了那么个儿子,临了都没回来给老人送终。” “谁说不是呢,要是我家狗蛋敢这样,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老乔就是太仁慈了,当初羊仔走的时候,可不是追上了嘛,还不是没把人给拽回来。” “追上了吗?没吧,我听说当初老乔可是提着刀去的,哎哟,那可锋利着呢,早年山中不是有大虫吗,就是被老乔砍了,咔咔,两刀就能把那只大虫给砍成两节咯。这玩意儿都拿出来了,追上了还拦不下人?” “老乔啥时候砍过大虫,你可别唬我,这里怎么可能有大虫,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那玩意儿的叫声呢。” “你没听过的东西多了,老乔杀大虫的时候你还没出生,要不是老乔杀了那玩意儿,村里谁敢进山里砍柴啊,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家老头,那皮不知道在将军府哪个地方搁着呢。这可是好大的聘礼啊,不然怎么取得张婶过门。” “哎哟,那可真是虎胆英雄啊。” “啥又虎又熊嘀,二铁、狗剩,你俩聊够了没有?铜钱没少拿,干活可别给我落下咯,不然下次就没你们的份。” “诶,好咧,这就来。” 闲谈间,几人已经挖好了坑。 师蓝就躲在不远的草丛中,默默的看着他们挖坑,抬棺,填土。 直至人离开好久,她才出来,走到坟前。 一座坟,两块碑,上书: 乔田二之墓。 张青叶之墓。 没有前缀称呼,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木碑,两个普普通通的人,但对师蓝来说,他们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普通的,最重要的两个人。 大师兄和小花篮给予了她生命,而乔田二和张青叶则是养育她成人,两边的重量本事持平的,可师蓝现在更倾向后者了,因为后者更贴近,更真切,就在这咫尺之下的土地里躺着。 比起遥不可及的云溪,师蓝更想在这里等着。 “阿爷,阿婆,师蓝不走了,师蓝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虽说老樵夫让她去遥远的云溪等,可在师蓝看来,人活在这世上,自然是要遵循万物之理的。 既然埋入土里,想来便是落叶归根了,这样待到冬去春来,也理应会破土而出,重获新生。 十八年并不久,师蓝可以等的。 习惯了千年的孤独,便也不会在意此刻的寂寥了。 夕阳沉落,一挂银河横空。 师蓝倚靠在坟旁,抬头望向星空。 在星星点点中,师蓝找到了最亮的那两颗星。 “阿婆,大婆,你们今天过得好吗?阿爷今天去找你们了,不知道你们看到没有。你们可要等等阿爷哦,阿爷走不快,每次带师蓝去城里,师蓝总是要等他,你们不等的话,阿爷可是追不上你们的。” “阿爷你在哪里,好多星星,不知道今晚师蓝能不能找到你。” “不是这颗,也不是这颗……” 师蓝抱着书箱,一颗一颗的数着天上的星星。 没有人叫她去睡觉了,她有一整晚的时间去数这满天星星。 不过看了很多,师蓝还是觉得靠近“阿婆”的那亮星比较合适,虽然不是除两颗外最亮的,但想来阿爷也想来阿爷也不会在意,他每天都上来陪着阿婆,定是想离她近一些。 第二天,有山下的村民上山了。 远远的,村民就看到了发呆的师蓝,本就热心肠的他对师蓝高吼道:“少侠,你来晚了,要是早一天来,说不定还能见上老乔最后一面呢。” 师蓝循声望去,见是山下村里的二铁,原本要躲的想法也没那么强烈了。 张二铁,村里的一农户,早先要背柴火进城时,师蓝就经常遇到,他经常会对师蓝打招呼。老樵夫说他人不错,读过几年私塾,有些文化,后来战乱逃荒至此处,与村里的翠花结婚才算扎了根。 师蓝站起来,定睛看着张二铁走过来,也没回应他。 “少侠哪里人?可是老乔的远房亲戚?”张二铁瞥了一眼师蓝背上的刀,有模有样的学着江湖人士做了个抱手礼。 师蓝没有理会,拉低了帽檐,默默退至一旁。 “哎,说来也是个可怜人,还得花钱来请人。行咧,老乔,今天三柱香,我明儿再来,你可得保佑保佑我们家财源滚滚。” 张二铁也算明事理,没有再追问,而是在一旁自言自语,简单忙活了一阵,也就离开了。 离开前张二铁倒是留了句话:“那刀不错,少侠请好生待它。” 师蓝不明所以,歪头目送着他远去,回头时,却见青烟渺渺,想起那天大小姐走的时候,也是这般被人跪拜的。 师蓝明悟的点了点头,也学着张二铁的模样来了个三跪九拜。 七天里,张二铁每天都准时来给老樵夫夫妇二人上香。 起初对一直守在墓边的师蓝还有些惊讶,可久了便也习惯了,见面也只是抱拳施礼,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没有多说一句话。 第八天,张二铁没有再来了,师蓝也少了被人打扰的烦恼,不过本该开心练剑的她,却多了一项新的烦恼。 没有吃的了。 老樵夫给她准备的烙饼,被她在七天里都吃完了。 早中晚吃,练完剑吃,发呆时也吃,甚至睡觉时偶尔也吃上一两口,这般吃法,再多的烙饼也是不够吃的。 虽然不吃东西对她也没影响,可一年多养成习惯,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于是乎,师蓝随手折了几根草叶在嘴里乱嚼,忽的眼前一亮。 有些苦涩,不过也不算难以下咽,嚼久了甚至觉得口感还不错。 解决了吃的问题后,师蓝又回归到了平静的生活。 第18章 收徒 http://.biquxs.info/

张二铁人挺老实憨厚的,不过沾了酒就管不住嘴了。一次偶然,喝到酒的张二铁对村里的老伙计说了在山上遇到师蓝的事。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成山上来了个武功高强的大侠,继承了老乔的绝世神功和宝刀后,为了感恩,自愿在山上守墓。 还有好些版本,诸如“山上之人是老乔收养的女儿的亲人”,又或者“隐世高手老乔所在门派的徒子徒孙来寻来了”,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不过不管是哪个版本,都体现了村民对这位“高人”的敬畏,没有人敢去山上打扰。 但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村中兴趣大发的孩童可不管那些,在好事者组织下,这些孩童们趁着大人不注意便往山上跑。 孩童们偷偷摸摸的靠近坟墓,不过即便如此,师蓝还是发现了他们。 看着他们那般好奇的模样,师蓝好似回到了待在将军府的时候,作为那位小少爷的跟屁虫,随着一群同龄的小家伙们在将军府里东奔西跑,总是会闹个鸡犬不宁。 回想起那位小少爷,师蓝开心中夹杂着难过,恨恨地嘟起了嘴,觉得还不解气,就随手折了几根草叶在嘴里嚼了,手中的木剑还不忘了胡乱挥舞几下。 “餐花饮露,闻鸡起舞!仙人手段!”有上过私塾的孩童卖弄起了文采 闻之,周围孩童皆是惊叹不已。 忽而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从人群中跑出,径直来到到师蓝跟前,二话不说就跪下连连叩首。 师蓝一脸以为像那个张二铁一样来祭拜阿爷和阿婆的,便收了木剑,默默退至一旁。 男孩看到师蓝躲开,没有死心,又爬了几步,继续给师蓝磕头。 师蓝茫然了好一会才回想了,大小姐吩咐人做事,完成后高兴就打赏了那个人挤几枚铜钱,那人也是这般跪拜。不过自己还没有给他铜钱,为什么要拜我呢? 师蓝歪着头看着男孩,一脸不解。 小男孩没有得到回应,趴在地上好一会发觉自己一紧张居然忘了说请求了,顿时觉得那上过私塾的李大头骂自己是傻蛋是有理的。 “大侠,请收我为徒吧。” 大侠?师蓝知道这词,是听将军府的那位小少爷说的,小少爷说啊,大侠是整天飞来飞去、行侠仗义、武功高强的人。 说到武功高强,想来就是阿爷这样的。 这里没有其他人人,那他应该是叫我大侠了?啊,原来学会阿爷的武功就变成大侠了,那我能飞来飞去吗?需要去行侠仗义吗? 还有,收徒是什么? 师蓝将脑袋歪向另一边,依旧是那般疑惑的表情,只是男孩不敢抬头,便也不知道。 其实只要师蓝开口问一下就能解决了,可大小姐说过,独自一人在外,不要和生人说话,也不要吃生人给予的食物。 师蓝牢记在心,纵然有疑惑,也只是闭口不言。 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心,男孩没有再出声,得不到回应的师蓝只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不远处躲着的孩童。 自战乱结束的几十年来,村子里几乎没来过什么生人,且孩童们又没有张狗蛋那般胆大,看到手中提木剑的高人投来的目光,皆心生惧意,有一人惊呼后,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往山下逃去。 师蓝更加疑惑了,忽而想起最初遇到人类时他们也是这般惊慌四散,心中顿时有些不高兴。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可怕了,竟惹得这般令人恐惧。 师蓝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于是,身边的草丛就遭殃,被她用木剑一通乱砍。 这下可把男孩吓坏了,听着呼呼的风声,他身子就不停颤抖,想跑身子却不听使唤,挣扎了一会,想着横竖也是一死了,干脆自己强硬点,说不定就从了呢。 “师,师傅,请教徒儿武功!”男孩鼓起勇气大喊。 “不是师傅,是师蓝!大师兄的师,不是小花篮的蓝。”对于这个,师蓝很在意,一时也不顾大小姐的嘱咐了,直接开口了。 “啊?”男孩有点懵。 “武功,你要学打架吗?” “是。”男孩一个乡村孩童,哪懂其中门门道道啊,觉得武功和打架意思差不多,心直口快就答了。 “好。”师蓝点点头。 突然起来的惊喜让男孩蹦了起来,刚想说话,就察觉了裤子的异样,低头一看,果然已经湿了,脸色顿时通红一片,支支吾吾也忘了要说什么了。 师蓝没注意到男孩的异样,又说道:“阿爷说了,学武功,要先打好基础,首先就是扎马步,扎马步要,啊,小时候,啊,不是,是腰和腿,哦,还有手,这样这样。” 师蓝努力回想着老樵夫的话,虽然意思是记得的,可是要复述出来,却不知如何表达了,只好身体力行,自己先扎起了马步。 男孩眼前一亮。很标准的动作,和上过私塾的李大头说的一样,扎马步果然是所有大侠的起步。 “师傅,这个我会。”说着男孩便也蹲了下来。 “不是师傅,是师蓝,大师兄……”师蓝不高兴地嘟嘴,再次提醒道。 “噢噢,师,蓝。”男孩很别扭的咀嚼着这两个字。至于为什么说不是小花篮的蓝,他也不明白,反正他不识字,是这么叫就好了。 师蓝点点头,不再理会男孩,而是自顾自挥舞起了剑招。 蹲在一旁的男孩满是崇拜,虽然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但对他来说,却是生平见过最美的画面。 他从小就喜欢武侠,每次听上过私塾的李大头吹牛的时候,他是听得最认真的。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成为话本小说里的大侠,飞天遁地,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没想到有一天会离梦想这么近。 很近,却也很远,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男孩只是在这路上踏下了一步罢了。 这一步也是极为艰难,不到一炷香,他就出现了疲态,满脸豆大的汗珠,双腿颤抖,不过他倒是能吃苦,愣是一声不吭。 能吃苦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历经了战争年代,活下来的以及往后几十年的人,最基本的品性就是能吃苦。 又是半柱香,男孩终于坚持不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向后倾倒,溅起一阵尘土。 师蓝循声望来,眉头微蹙,想着“这也不是很难的动作为什么他这么快就坚持不住呢”,想不通,只好摇摇头。 “师傅,我还可以的,你不要放弃我啊。”男孩惊慌的开口,想要站起来,可却力不从心,双脚颤颤巍巍的怎么也使不上力。 “是师蓝,不是师傅……”师蓝不厌其烦的又重复了一遍。 “哦。” 男孩只当他是看不上自己的资质,不愿收为徒弟,不过这没关系,只要这位大侠不赶自己走,还愿意教,那是不是师徒都没关系。 休息片刻,男孩再次爬起来,继续扎马步,只是没多久又倒下了,他仍不放弃,站起,倒下,如此往复。 而后第二天,男孩没有再来了。 不是他不愿意来了,而是双脚疼痛已无法走动路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是一根筋的努力不对,而是没有用对方法,所谓事倍功半,就是这个理。 男孩不懂,只是觉得自己资质不行,所以他愿意花更多的努力去弥补这不足。 又过一天男孩才来了,本来他心里还有些忐忑,妞妞捏捏的不知怎么跟师傅解释。 不过师蓝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看到人后就直接让他蹲那里了。 男孩不安顿消,瞬间就蹲下扎起了马步。 其实在哪里扎马步都行,他只是想在师傅身边,让师傅看到自己的努力,不会因为他资质差就放弃他。 而在师蓝看来,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要男孩扎马步就行,也不管是否是断断续续的,反正阿爷就是这么教的。 至于要蹲多久?师蓝也不知道,想着阿爷的做法,于是过去拍了一下男孩的肩膀,试试看有没有达标。 不出所料,男孩应声倒地, “啊疼,师,蓝,您为什么要打我?”男孩一手揉着肩膀,一手揉着屁股。 “还不行,阿爷说了,要这样这样,才可以练武。” 说着,师蓝扎马步亲自示范,单手压住自己的肩膀让身子略微下沉,松手后缓缓恢复先前的姿势,没有大起大落,双腿也没有移动分毫,宛若悬崖上的苍松。 “师傅真厉害!”男孩低声呢喃道。 “休息好后继续练。” “是。” 在男孩来了一两天后,村里的孩童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跟着来了,师蓝没有拒绝,任由他们在旁边跟着学习。 久而久之,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村民们觉得这位大侠能在山里为乔老头守灵如此之久,定不是什么品行卑劣之人,且此时已过了农忙时节,需要的劳动力也不是很多,便也就任由孩童们去胡闹了。 虽然跟山下村里的孩童们没有什么交集,但师蓝并不讨厌他们。 在她还要背柴去城里的时候,不管是大人还是孩童们,见到了她总会主动打招呼,而师蓝也没有跟他们说过话,总是由阿婆笑着回应的。 这种氛围很舒适,师蓝很喜欢,不需要去想打招呼的人是谁,应该如何应对,只需要静静的站在阿婆身边就好,仿佛阿婆是比她更高的大树,能遮挡住天地间的烈阳与风雨。 第19章 妖怪 http://.biquxs.info/

后来的孩童们不像男孩那般坚持着扎马步来打基础,而是看到师蓝挥舞剑招后,直接就跟着学了起来,别说还真有几分模样。 一开始倒也愉快,不过久了,孩童们便也觉得有些乏味了。 重复着几个简单动作让时间变得很枯燥,孩童们本就是抱着玩闹心而来,如此反而不能消磨时间,耐心渐失后,便也不再来了。 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九个人而已。 人多人少,师蓝并不在意,她依旧是那般认真的教,就如阿爷教她那般。 人都会将自己崇拜的人当成榜样,努力去学着他的点点滴滴,师蓝也一样。 两月时间一晃而过,天气也愈发寒冷,孩童们换上了冬装。 这天,天还没亮,入冬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一丝冰凉落在了师蓝的脸上,她睁开眼,黑色的天空中有星星点点的白色飘落。 师蓝犹记得去年那第一场雪,天气寒冷,早起的她在推开窗的一刻,看到的是一个洁白的世界,整个将军府像是雪砌起来的一般。 小男孩在雪中踩着脚印来找她玩耍。他们扔雪球,打雪仗,还用雪垒起了一个小矮人,欢声笑语萦绕。 阿婆带她去大婆那里。大婆给了他一顶毛绒帽,戴起来很暖和,很舒服。想来如今还放在那个小院落里,只是已经回不去拿了。 阿爷比阿婆早回来,就熬了一锅鸡汤,很香,很好喝,她喝了整整三碗,驱散了所有雪天带来的寒冷。 …… 时间如奔腾的流水,片刻不停留,上一刻还在手捧着雪花回想往事,下一刻便已成了回忆中的一幕。 师蓝呆愣在雪中,她不明白为什么时间总是前进的,要是能倒退一回就好了,回到那记忆中的美好,一次就够了。 雪慢慢落着,在山野上铺上了一层白色,一群小孩踏着欢声笑语而来。 “师蓝,这是我阿娘做的热汤,阿娘说天气冷了,给你暖暖身子。”张狗蛋呵呵傻笑,伸手递过食盒。 师蓝接过,打开食盒,里面雾气氤氲,小酌一口,一股热流涌入了腹中,一霎天地回暖,山间雪融,好似回到了初遇阿爷阿婆的那个盛夏,回到了小木屋的桌椅上。 自从阿爷走后,这是她第一个吃到热的食物。 “好喝。” 师蓝很开心,也就笑了出来,而周围的孩童们看着也跟着笑。 孩童们开始练早课,师蓝坐在土堆上,喝着汤,看着他们。 这九个孩子练的很认真,师蓝不禁想起了阿爷在那段时间也是这般看着自己的。 在阿爷看来,他们应该练的不错吧。 “狗蛋,过来,打我。”师蓝说。 终于要开始教真正的功夫了吗?孩童们兴奋异常。 狗蛋便是最开始要拜师蓝为师的那个孩子,他也是很激动,在一个深呼吸后,提着手中的木剑就朝着师蓝挥去。 这是他第一次打人,也不敢太用力,显得有些笨拙,说是打,其实更像是将木剑递过去。 师蓝很轻松的挡开。 “再来。” 狗蛋渐渐放开了手脚,从各个方向朝师蓝打去。 一开始还是胡乱挥舞,打得了多,狗蛋也慢慢摸索到了一丝门道,开始试着用上平常时练习的发力姿势,方才有了那么一丝高手对决的模样。 可不管怎样,师蓝依旧稳如磐石,始终能跟着他的节奏。 再将狗蛋累垮后,师蓝随意挑了些孩童一一指导。 孩童们都慢慢熟悉了这种打法,聪明已经开始找同伴来对练了。偶有出手重的把对方打在地上哇哇大哭,不过更多的是欢笑 日子就这般过着。 熟络起来后,孩童们也忘却了师傅所谓的威严,将师蓝当做大哥哥一般,偶有嬉戏打闹,师蓝也不在意。 “师蓝,你为什么要将头包得那么严实啊?” 师蓝不答。 孩童们愈发好奇,有人说师蓝是个光头和尚,头巾里面是没有头发的。也有人说师蓝头上有伤疤,是和别人比武的时候留下的。有更甚者说师蓝头上画着张藏宝图,里面有今天的大秘密。 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能拿出证明的。 往日一个调皮的孩童便组织着要掀开师蓝的草帽,看看是什么样的。 越说越激动,其他人也开始附和。觉得师蓝如大哥哥一般和蔼可亲,不会介意这一个小小的举动。 说干就干,趁着比武的时候,一人假意摔倒,果如往常一般,师蓝过去要拉他起来。 不过这个男孩却没有起来,说自己哪里哪里疼。 师蓝疑惑,蹲下来就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也就在这时,男孩趁着没有师蓝没有防备,眼疾手快摘掉了她的草帽,身后那调皮的孩子配合着掀开头巾。 霎时,一头青色的头发滑落,众人皆安静了。 有人忽然想起半年前老人们念念叨叨的鬼怪故事。说是绝世高手老乔头收养的女儿是妖怪,有着一头绿色的头发,郡城出动了一万大军去围剿,被老乔头一人挡之,最终让这个妖怪给逃了。 而如今这位师傅大哥哥难道也是妖怪?这男孩不由心里慌了,下意识就喊了出来。 “妖,妖怪。” 这一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胆小的人甚至已经往山下跑去了。 仅剩五人在旁边看着,颤颤巍巍的不敢动,狗蛋也在其中。 师蓝后退几步,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众孩童那惊恐的表情,心中很是不高兴。 “阿爷说不能让别人看见,你们走吧。” 说着,师蓝捡起头巾和草帽,重新整理起了头发。 孩童们如蒙大赦,撒丫子就跑。 狗蛋咬牙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转身下山去了。 第二天,孩童们没有再来。 师蓝一个人坐在两个木碑前,显得很孤单,不过她没有忘记阿爷交代的功课,在太阳升起后,继续开始练剑。 呼呼的剑风中忽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那是有东西快速划过花草的声音。 师蓝循声望去,看到狗蛋连跑带爬的上山。 “师蓝,快跑,他们带人来抓你了。” 师蓝停下动作,有些疑惑。 狗蛋喘息着说道:“昨天村里有人说要去报官,今天他们就来了,好多人,都看不到头尾,刚才我上山的时候看到他们快到村里了。” 大林城中那些肃杀身影在师蓝脑海一闪而过,顿时露出了惊慌的表情,三两步来到高处,往山下眺望,只见一队身着赤玄色甲胄的官兵如长龙挺近进村落,浩浩荡荡不知几人。 “师蓝,你快跑吧。” 师蓝点点头,现在阿爷不在了,如果自己被抓不知道还会有谁能来救自己。 想到可能会被那些道士拿火来烧自己,师蓝愈发害怕,转身就跑。 师蓝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落地声,回头只见男孩已然跪了下来。 “师傅,我不叫狗蛋,我叫张靖,立青靖,阿爹说了,靖,是和平,安定,没有战乱,我立志报效国家,安天下太平,谢师傅教导,我定不辜负一身所学。师傅,保重。” 说完,男孩三叩首,转身下了山。 这么多天的相处,师蓝也从孩子们口中得知了“师傅”的含义,自然也不再去纠正。 不过男孩所说的志向什么的,师蓝不理解,什么是国家,天下又有多大,从来没人跟她说过,所以男孩说了那么多,其实师蓝只记住了一个名字。 “张靖。”师蓝低语。 风呼呼的从耳边掠过,师蓝不停的奔跑。 前路迷茫,她不曾想过要去哪里,只要能远离那些可怕的人类就好,哪里都行。 大林山是由好几座山组成的,绵延三四里,师蓝跑了好一会才来到山的另一侧,刚想出山,却发现远处人影耸动,是一队十几人的士卒。 师蓝惊慌,连忙朝另一方向跑去,可没跑多远,又是一队士卒。 原来不知何时,大林山已经被包围了,之前看到的只不过是一部分兵力罢了。 可师蓝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困兽,犹在深林中不知疲倦的奔跑,雪中的脚印越来越多。 山林中人声愈发吵闹,士卒们已经发现了脚印,迅速朝着这个方向缩小着包围圈。 师蓝奔跑中一个没注意脚下的陡坡,一脚踏过去,直接翻滚下去,趴在雪地里没有起来。 “阿爷,师蓝该怎么办?师蓝好害怕。” 过了半刻钟,师蓝才缓缓爬起,埋头膝盖,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这个山坡上,似乎连她自己也放弃了。 人声鼎沸,掩盖了风声,一片落叶飘落在师蓝发丝间,师蓝抬头,四周林海无比熟悉,她曾和阿爷上百次路过这里,砍柴采药,每一次总伴随着欢声笑语。 回忆让人心安,师蓝也不例外。 四周嘈杂渐渐消散,只剩下了莎莎的风吹叶落声。 是什么时候忘记了,自己也是一棵树啊。 “要是能再变成树就好了。”师蓝喃喃自语。 一霎,四周积雪被扫开,无数根须从师蓝双腿长出,扎入地面,而枝丫则或从青色发丝间蔓延而出汇成树冠,或由双手伸展垂落大地。 师蓝意识到自己在长高,高过山坡,高过身侧的树,树冠挤出林海,朝无尽的天穹而去。 第20章 树的岁月 http://.biquxs.info/

“诶,好了,停停,师蓝不要再长高了。” 老樵夫的声音突兀的回响在师蓝脑海里,师蓝下意识的遵从了。 树冠停止蔓延,衣物和书箱在师蓝的意愿下被枝叶缠绕,高高托举,隐匿于树冠之中。 师蓝虽独秀于林海,可她本身是榕树,有异于四周树木,有所特别也在情理之中,唯独那雪天之下的苍翠,让人难以信服。 好在榕树过于高大,无法从空中俯瞰,所以纵使有人路过也难觉异样。 士卒们寻觅脚步而至,只是当时师蓝慌乱奔跑,脚步繁杂,士卒们也不曾察觉大榕树,只是寻着另一处脚步继续前行。 一夜风雪过,所有的往事尽皆被掩埋了。 师蓝也披上了雪装,在这个寒冷的清晨微微伸了个懒腰,略微晃动的树枝抖落些许雪花,纷纷洒洒,像是又一场雪飘落。 重回树的生活,师蓝很不习惯,作为人时,她总喜欢发呆,有时一动不动可以半天,可变回了树,她却又想着动了,偶有风起,她总会借此舞动树枝,乐此不疲。 有诸多事皆不能遂心意,如练剑、饮食、走动,都不能做了,自是时常有烦恼,师蓝也只有借此作乐方才不会感到难过。 入这人间才一年有余,却觉得比数百年还要开心,真是人间胜却天上无数啊。 士卒们没有寻到缉拿之人,不过很多证据都证明有这个人存在,所以他们没有撤军,而是驻扎在山脚,继续封锁大林山。 又是几天,来了一群特别的人,他们没有惊动驻守士卒,悄然进入了大林山。 风比往日喧嚣,呼呼自山林中掠过,一人借着风劲,在树枝间跳跃,起落之间不曾惊动一片雪。 快到师蓝头上时,师蓝不想被他踩一下,就略微摆动了下树枝,偏移方位。 男子没注意,一个踩空就往下跌去,不过好在他身轻如燕,一挥衣袖,微风拂动,托着他缓缓下降。 男子有些疑惑,细细的打量着这棵树。 师蓝立刻绷紧身子,在男子凌冽的目光中不敢动丝毫,心想“千万不要发现师蓝啊师蓝再也不敢了”。 “错觉?大概是这几天赶路,没睡好吧。” 男子转身刚要再次跃起,忽的回身来了记回马枪,衣袖里一抹银光飞出,迅速扎在树上,入木三分。 周围依旧安静,没有其他声响,男子拔出匕首,若有所思,片刻后才离开了。 没等师蓝松口气,天空又传来破空声,一人踩着铁剑自远处而来。 师蓝有些激动,她回想起大师兄和小花篮也曾用过这个招式,如此想来,即便不相识,也应当有所知吧。 师蓝很想发出声音去呼唤这人,可是不能,只好舞动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可这人没有注意,一掠而过,消失在茫茫林海中。 除却这两人,这天还有好些奇奇怪怪的人到来,有不着上衣肌肉发达的莽夫,有手持书卷温文儒雅的书生,有锦绣华袍一泯一笑皆醉人的女子…… 世间百态,皆在几天内汇聚在了这个小小的平凡的大林山。 即便师蓝不谙世事,却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这些人在寻找的,想来是自己吧。 为什么?因为师蓝是他们口中的“妖怪”吗? 想到之前朝自己扔匕首的男子,师蓝就感到害怕,其恐怖程度比之道士也不差分毫,故而打消了向他们询问大师兄和小花篮的想法。 其实师蓝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如何发声,更不用说询问了,如此想来也就无所谓了,安安心心当一棵树就好,这样十八年就能更快过去了。 这些人在大林山寻觅了一天,后听闻围剿当天有士卒遭遇了老虎袭击,封锁有过中断,闻之便循着这方向离去一大半,仅有少数不死心的仍驻留此地。 又是一月,寻不到目标的众人才离开,而后连同驻军也一同撤离,山中方才恢复宁静。 此后,附近乡村有了传言,说是大林山中诞生了妖怪,知县大人感应山神的号召,请动将军府调来军队前来围剿妖怪,而今妖怪已被镇压,山神派遣大虫以镇守此处。 传言流出,村民们避之不及,哪敢再进大林山啊,且不管妖怪是否是存在,那大虫肯定是真的,那天虎啸山林,可是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年代不是军中万人敌的猛将,有几个敢去捋虎须的。 山中宁静许久,师蓝开始想念阿爷阿婆了,就朝着阿爷阿婆的地方而去,只是她的走的步子很慢,一整个冬天快过了,她才挪移了几米。 有人会问了,既然师蓝可以变成人,那为什么不以人的姿态去行走那不远的几百步呢? 其实在师蓝看来,人虽然走得快,可是在时间上却走得很慢,入世一年却好似为树百年那般漫长,她宁愿作为树慢慢走,反正她有十八年的时间,一点也不着急。 冬去春来,大林山草木疯长,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繁茂,山间的木屋,屋后的坟冢,甚至行人所踩出的路,所有人迹尽皆被掩盖了。 在万物生长之际,一根树根穿过土层,缠绕在两个木棺上。 时间愈长,越发想念,最终师蓝放弃了缓慢的步伐,借着春之力,将根须蔓延至了坟冢,也算是能陪伴在身边了。 春雨连绵,朦胧了山野,师蓝将根须伸出了泥土,枝条生长,似撑起了一把伞,为两座坟冢遮住了茫茫雨幕。 夏阳横空,炙烤着大地,坟冢前却一片阴凉,鸟儿与蝉在枝丫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秋收之后,山里来了人,张二铁父子二人拿着镰刀在荒草中艰难的开出了一条道,好不容易来到坟冢前将祭品摆上,虽然惊讶草木的繁茂,没聊上几句也就离开了。 冬雪又至,冷风吹落叶,唯有大榕树常青,一夜厚雪,再次将树冠染白,唯一的突兀也给遮蔽住了。 若有识得草木之人见了,定会好奇,榕树不耐寒,为何在这雪天之地会生长有榕树,还这般高大茂盛,一看便知至少是百年的老树。只可惜自从那件事后,大林山便是人迹罕至,更遑论有识之人了。 如此往复四季,山中岁月不比人间,没有繁杂,没有喧嚣,时间简单的流逝,一晃就是数年。 春雨过后的一天,山上来了一对夫妇,三十左右,男的身披甲胄,背负行囊;女的素衣薄裙,怀抱一婴儿。 师蓝注意到了他们,看着他们朝坟冢一路走来,没有欢声笑语,两人都很沉默,唯有婴儿不懂事咿呀的叫唤着。 近前,师蓝才发现男子少了左臂,脸颊也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在女子的搀扶下,男子朝木牌跪下来,头一磕到底。 “娘,老汉儿,你们的瓜娃儿回来咯。” 一瞬间情绪爆发,男子嚎啕大哭,一旁的婴儿似也感受到了这般情绪,跟着哭了起来,唯有女子柔情似水,跪在一旁轻搂着男子,细声安慰,可说着说着却也泪湿了衣衫。 许久,婴儿的啼哭声最先停止,她委屈的含着小拇指,突然另一只手伸出,抓住男子的头发,咯咯的笑了起来。 孩子的笑声清脆悦耳,如百灵鸟一般,直击男子的心神,男子抬眼看向同在女子怀里的婴儿,他看到了阳光,明亮而温暖,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尽皆被抚平了。 许久,在男子振作起来后,开始把坟冢重新修缮一遍,剔除了四周的杂草,唯留下师蓝这一小棵为两座坟遮雨的树。 “万物有灵,确实不假。这树长得好啊,就像一个家。” “老汉儿,您总说当兵找不着媳妇,让我不要去,今我不是给你带回来了吗,您怎的就不再等等,连孙女的面都见不着,您说您亏不亏。” “来,晴儿,见过你阿爷阿婆。” “娘,这是您孙女,只取了小名,晴儿。您不是总说您跟将军府的大小姐学过识字吗?我就想着回来能让您取个大名,只是没想到赶不上咯,晴儿晴儿,乔晴儿,其实也挺好,是吧,老汉?” 男子一边干活一边絮絮叨叨着。 修缮完后,又是三叩九拜,方才离开。 日近黄昏,荒芜了许久的木屋再次升起了炊烟。 远远飘来,师蓝似乎能闻到其中香味,久已不进食的她忽然有了些许冲动,想回到那个屋子里,坐在长凳上等着食物端上来,然后美美的包餐一顿。 只是想到那屋里不再是阿爷阿婆,而是陌生的男女,师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尽管她知道这是阿爷阿婆偶有提到的去参军的大哥,但见到时,还是觉得很陌生,就像是在大林城的街道上偶然擦肩而过的路人。 夫妇在小木屋住了下来,过起了再平凡不过的男耕女织的生活。 不过老乔家没有田地,男子便继承了老乔的活计,缺根胳膊似乎对他并没有影响,挥舞起斧头大开大合如战场厮杀,且他打小跟老乔卖柴火,其中门道也算熟络,很快就上手了。 让人意外的倒是乔杨的妻子,女红上有着一手好活计,在山下村子开了间铺子,十里八乡的都光顾,只为求一匹好布料。 人都说老乔好人有好报,儿子当了小将军,娶的媳妇心灵手巧,一看那俊俏的样貌定是哪家闺秀,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传言中修了几辈子福分才能遇到的人儿。 第21章 兵者往事 http://.biquxs.info/

这些是师蓝听张二铁说的,虽然老樵夫的儿子回来了,可张二铁每年还是会来祭拜,按他自己的说法,就是老乔给的送葬钱还足,做些事是应该的,不过要钱已经花了,退钱是决不可能的。 至于是不是就没人知道了,毕竟当初同来送葬的几人可是没再来了。 当初来找师蓝学武的那个小孩张靖已经十岁了,常年的农活与和平年代的丰衣足食让他有了壮硕的身子。 他很恭敬朝木碑一拜:“师祖在上,请您保佑师傅平平安安。” 其父张二铁看了,只是摇了摇头。 “张叔。”背后传来乔杨的声音。 “嗯,今年来得晚了一些啊。” “是张叔您早了。” “今年收成好,一会要忙活的多,家里娘们就催着先来搞定这边的事。” “是啊,收成好了,要是年年都这般就好了,那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人心总是不足的,天下太平,大概也我们这类人才会期待吧。” “哥哥。”小女娃奶声奶气的叫道。 还没等张靖起身,小女娃就手脚并用努力爬到了他背上,见没遭到抵抗,小女娃得寸进尺,直接骑到了脖子上。 “嘿嘿,哥哥,驾!” “还是那么调皮啊。”张靖无奈,握着小女娃的两只小脚脚站了起来,驮着她在四周奔跑起来,其手指所向既是前进方向。 “这俩娃关系真好,指不定将来我们还能成为亲家呢,是吧,张叔?”乔杨妻陆盈笑着说道。 “好是好,只可惜我那龟儿子年龄大了些,等得晴儿也长大了,他也就老了。” “不老不老,靖儿十岁,晴儿两岁,相差不过十,即便再过二十年,也不过是芳年翘楚之时,届时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在十里八乡中也算是一段佳话,这般美事,张叔又何必拆这因缘呢。” “弟妹说话好听,我自是说不过你。但羊仔你要知道,我那龟儿子打小是以你为榜样的,什么将军应当百战死,不得功名死不归,整天跟我叨叨叨的,我倒是不介意他去参军,毕竟跟你老汉的徒弟学了些手脚功夫,也不会轻易没了,再不济又生一个罢了。” 张二铁说的轻描淡写,似乎真不在意似的,甚至还有几分调侃的语气,不过接下来的话倒是郑重了几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们这类人啊,不从战场上退下来,又怎能谈嫁娶。都是过来人,羊仔,你应该更能明白,十年已足以让人间换了模样,一个人怎能让亲人平白等十年?所以啊,这件事就作罢,一切随缘就好。” 乔杨摸着自己空空的袖管,眼角余光瞥向了一旁矗立的两座木碑,微微点头:“也好,一切随缘。” “明白就好,行了,我也不碍着你们了,先行一步。秋高气爽,该忙活咯。” 孩童的玩闹声依旧,却不曾惊扰村落的炊烟,山下有人等着张二铁回去。 “夫君。”陆盈轻声细语,心疼的看着乔杨。 “我没事。对也好,错也罢,都过去了,我只希望以后能和你一起,静静的看着晴儿长大就好。” “不止,我们还要白头偕老。” “好。” 阳光透过山边的朝霞,照在了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身上,也照在了木碑上,将上面的两个名字逐渐照亮。 人世间的美好不过如此,儿时的相闹,年轻的相依,中年的相偎,老年的相伴。 师蓝不懂这美好,她只是觉得这一切看起来很心安,就好像在将军府时,每天能无忧无虑的趴在窗台看窗外云卷云舒。 师蓝就这样看着,看着乔晴儿一天天的长大,看到了她的可爱与乖顺,看到了她开始有了烦恼,看到了她跟父母争吵而后又哭着扑进母亲怀里…… 一段不长的山道,一间陈旧的木屋,只有乔晴儿成长中小小的一角,但师蓝还是很满足,她终于知道了人如何从小小个的人儿长成阿爷阿婆那般高大,心中那被称为遗憾的不开心的情绪,在小女孩的酸甜苦辣中慢慢消去。 又是三个春秋,山下来了一队士卒,进山将山林探查一遍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被搀扶着上了山。 “老兄弟,我来看你了,久等了吧,都过了七年了,不知你有没有等我啊。”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师蓝还是记得他,那天老樵夫就是向他跪拜的。 对于这位老人,师蓝谈不上恶感,毕竟这个时代,跪拜向来是常事。 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那天跪着的老樵夫满脸悲伤的乞求着,所有人都是不屑一顾的淡漠,唯有这位老人,不忍面对老樵夫而背对着所有人,脸上尽是无奈。 “乔杨见过李老将军。”乔杨探知来人后,匆匆来到坟冢。 “乔杨?啊,想起来了,上次见你还是十岁不到的小娃儿,那时我刚到利州不久,你老汉就领着你来我昭武军,说是等你及冠了,就接他的班,到我军中效力。这一晃就是数十年,也不见你来啊。” “承蒙将军惦记,小子不胜荣幸。其实小子已到过您军中,只是所立功劳不大,传不到您耳边而已。” “哦?说来听听。” “乾德二年,小子离家,随刘光义将军入蜀。而后辗转,在开宝元年入将军军中,随军征讨河东逆贼,洞过河一战,杀敌八人。开宝二年,围太原城,小子领百人队攻城。而后一直在将军军中,直到三年前,一次巡查中遭遇蛮人斥候,打斗中不幸负伤,这才退伍回乡。” “真是我大宋好儿郎啊。”老人拍了拍乔杨断臂一侧的肩膀,而后又说道,“既然来我军中多年,为何不告知我?我也好给你安排些差事。” 乔杨稍作犹豫才说道:“也许您不知道,当初我老汉不让我从军的,只是拗不过我,后来跟我约法三章,其一就是,哎,不能到您军中。老汉说了,您最拿兄弟们的命当回事,却也最不当回事,既然他的命已经给过您了,不想让我的命也给您。只是后来机缘巧合,还是到了您军中,也是因此,我没敢再给家里传书信。将,将军,请您不要怪罪我老汉。” “倒是苦了你了。”老人叹了口气,转身抚摸着老樵夫的木碑说道:“老乔啊,你儿子让我不要怪罪你,可我怎么可能怪你呢,是我欠了你,也欠了兄弟们很多,这些债,恐怕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老爷节哀,大夫说您不宜大喜大悲。”一旁的老管事说道。 “无妨,我自己的事我知晓,那一天迟早是要来的,逃不掉。老钱,扶我坐下。” 师蓝树荫下的那个小山坡,老人坐了下来,对着乔杨招了招手。 “孩子,你过来,想听听当年我们初次伐河东的事吗?” 乔杨坐在老人下手侧。 “那年,我大宋刚建立,时四周扰攘,其中以河东汉廷最为喧嚣,义兄平定泽、潞二州后,为壮我国威,令我率军伐之。” “秋收之后,黄河水流平缓,我等本欲悄然渡河,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怎知贼兵狡诈,趁我等立足未稳前来偷袭,好在将士们英勇奋战,勉强小胜。” “不过也因此,我军损失过大,导致士气低迷,如若再遇持久战,不论胜败,皆必然不能如预期那般壮我国威。” “正当我忧思时,虎啸营校尉陈萧来到帐中,向我提议可行诸葛火烧博望坡之事。” “时值深秋,气候干燥,漫山都是可燃的柴草,只需一把火炬,便可燎原,届时入套的贼子必是九死一生,我们伏兵此处,可一举拿下。” “陈萧如是说,我觉得计划可行,确定下来,剩下的便是派谁去了。其实我心中早有了抉择,这一军必须战力足够强,可以少战多,且能做到令行禁止,纵观全军,也唯有我可挡万军倾的虎啸营可以做到了。陈萧明我心意,主动请缨,我准之。” “那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真是个好天气啊。我看着虎啸营的兄弟们中远去,还以为会向以前任何一次一样,所向披靡,亦或是力挽狂澜,然后欢呼着回来。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听斥候回报,陈萧领兵抵达平遥城时,贼兵已严阵以待,冲杀几回,我军佯装败退。或许是我虎啸营声名显赫,他们竟不惧伏兵,全军压上,甚至以三千骑孤军追杀。这一路上,我虎啸营伤亡惨重,陈萧与你老汉领百骑断后,却也只是挡住半刻,而后被裹挟着冲向本阵。” “到约定地时,贼兵依旧紧咬着虎啸营,可这是大好局面啊,平遥城的所有驻军都落入我掌心,我怎么能放他们离开?战机稍纵即,我没有犹豫,下令焚烧山林。” “那是我见过最大的一场火,所有的山都烧了起来,火好像能烧到天上。” “陈萧依旧明我心意,拿虎啸营仅剩的一千人堵在了那个山口。我不知道后来究竟是怎么的,你老汉一言不发,只从其余活着回来的十二人口中得知,最后,是陈萧让他们结阵挡住来敌,一开始贼兵攻势猛烈,可火大起来后,谁也控制不住,连我们自己也是,他们说,退路也给断了,能看到的地方全是火,马嘶人嚎,所有人都疯了。” 第22章 几代人 http://.biquxs.info/

乔杨咽了口唾沫,仅剩的一只手不禁有些颤抖。 他从军经历了不止百战,知道这几乎是十死无生的局面了,对于处在其中的人来说,能做的,也唯有选择死法了。 “有个活着回来的兄弟叫张虎,他离陈萧近,他说最后听到了陈萧的话。” “弟兄们,这些贼子袭杀了我数千同袍,我们能放过他们吗?” “不能,不能!” “对,不能!哪怕是死,我们也要手刃仇人,为我们的同袍报仇。此战过后,不是天下太平,但是,此战过后,所有人都会记得我们,我们将名留千史,泱泱大宋,舍我其谁,虎啸营,威武!” “威武,威武!” “杀~!” 老人说着,竟激动的高呼起来,好似他也在当年的虎啸营中,随同众将士一同呐喊。 片刻,老人才静下心神,继续说道:“陈萧带着所有人掩杀向那群溃兵,不难想象,刀光,火光,血光,所有混杂在一起,那是有多惨烈。逃出来的人看到我们埋伏的兵马,只敢瑟瑟发抖,弃了刀兵跪地求饶,那一战,俘敌两万余,死伤不计,而我方只损失了虎啸营两千人,平遥城一日而下。” “堪称典例的一战啊。”乔杨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赞叹道。 “是啊,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有时我会想,如果当时驻守平遥的守将没有那么蠢,不是全军压上,而只派小股骑兵袭扰,那该多好。我们得到了想要的胜利,他们也不会损失太过严重,最重要的是,虎啸营也能够从容撤离。” “如果是这样,该多好。”老人又喃喃重复了一遍,眼眸中尽是伤感,“虎啸营是我从昭武军中带出来的老班底,一直作为亲卫营跟随着我,每战必先,死伤最是惨重,却也是杀敌最多。新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活下来的都成了军中的老人,最后承载起来虎啸之魂。他们,是我带过的最好的兵。” 虎啸营威名赫赫,乔杨也有所耳闻,忽然他想起了于老人军中常听到的那首军歌,说是从虎啸营传出来的,他不禁哼唱起来。 “声动如雷惊九天,百战不曾退半尺。” 老人眼前一亮,接道:“黄沙染血旌旗立,壮士可挡万军倾。可挡,万军,倾!” 而后老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终是体力不支,让人背着下了山。 临走前,老人对乔杨说道:“年轻人不要太早归隐山林,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你,哪怕不能提刀跨马,也有很多方式可以报效朝廷。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好男儿,不应当碌碌无为。言尽于此,你好生思量。” “小子谨记。”乔杨恭敬送别。 师蓝注视着这一切,那跌宕起伏的惨烈故事,在她脑海中却是朦朦胧胧的一片。 庄子有云:“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其实道理差不多,师蓝从未经历过战火,自是体会不到其中感觉,她只知道的是,原来很早很早以前,阿爷就曾为过别人挡过那些赤玄色甲士了,想来那些人,也是自己这般对阿爷很重要的人吧。 师蓝不知天下兵卒有多种,她只在大林城见过人山人海,便以为天下士卒都是这般。 此后,这位老人没再来,也再没有外人来。 在一个雪天,乔杨来到坟冢前说话,师蓝才知道,原来这位老人也走了,只是不知道变成了天上的哪颗星星,他对自己并不重要,自己应该找不到吧。 人生匆匆,一代人就这样悄然落幕,在朝气蓬勃的新王朝中,仅仅留下了一圈涟漪。 春去秋来春又去,花开叶落花又开。时间流逝,师蓝看到的世界如舞台剧一般在这半山坡上上演,除却乔杨一家,出现的最多的就是张靖的身影。 乔晴儿常上下山,或者去母亲铺子,或是和同伴玩耍,每每归来,总会找会功夫的张靖护着,久而久之也成了一种习惯。 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群娃儿的足迹便不至于山下村落,总会漫山遍野的跑,有张靖这个未来将军在,娃儿们也安心,更是肆无忌惮。 好在自从官兵围剿大林山妖怪那天后,大虫没再出现,加之小将军乔杨时常出没在山野间,人们也就听之任之。 一晃十数年,在乔晴儿十四岁,张靖二十二岁这天,两人结伴来到了坟冢前,私定了终身。 那晚,天火烧云一万里,整片天空都为他们点缀,红彤彤的,甚是喜庆。 乔晴儿挽着张靖的手臂,一同跪在墓碑前。 “阿爷,阿婆,晴儿好久没来跟你们说话了,希望你们不要怪罪。今天,晴儿来是想让您二老做个见证,从今天起,我乔晴儿愿与靖哥成为结发夫妻。” “晴儿。” 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师公师婆,我张靖在此立誓,此生只愿取晴儿一人,敬她,爱她,不负她。待到北伐归来,我定八抬大轿,风光取晴儿过门,此言天地可鉴,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乔晴儿笑眯眯的看着,没有阻止,她可不想像话本小说里的那般去捂住嘴不让说,她就是想听,承诺也好,毒誓也罢,她都想听,因为她知道,这些话是未来几年,她的精神支柱。 这年,雍熙三年,皇帝陛下出兵北伐,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艰难的一战,于是军令下达,各地开始征集士卒,以备长期作战。 张靖得知后毫不犹豫的报名了。 当时募兵处的负责人是乔杨,是他告诉了乔晴儿。 乔晴儿听后,疯了一般跑下山,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嬉戏玩闹的,她从来没想过会有和张靖离别的一天,她不想让张靖离开,要是能一辈子在一起更好。 气喘吁吁的跑到面前,可见面后,乔晴儿一瞬间明白了,既明白了张靖,也明白了自己。 于是,她冲过去将张靖扑倒,压住双手,眼对眼盯着他,将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 张靖无路可逃,而那凑近的面庞是那么的熟悉,从小相伴的熟悉,朝思暮想的熟悉,让他无法拒绝。 可是,前路渺茫,死生未卜,又怎么能答应呢?这可是关乎这个女孩一辈子的幸福啊。 “快答应我,你已经逃不掉了,一辈子都逃不掉。” 在幸福面前,女孩强势、霸道,只给男孩留下了唯一的答案。 相视许久,彼此都没有避开视线,张靖终是鼓足了勇气,答应了。 乔晴儿甚是欣喜,就拉着他一路狂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路来到了山上,而后才有了这一幕。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师蓝默念着他们俩的誓言,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晚霞映照着这对有情人,像披上了红装,他俩在诉说着刚才的事,欢声笑语不断。 没有人知道,在不远处,乔杨趴在草丛里,露出了欣慰的笑。 几天后,张靖随村子里的同伴一同踏上了旅途。 远远的,师蓝看到了山下的队伍,人数众多。 大宋建国至今,南征北战,输少胜多,国威日益高涨,百姓们皆以此为傲,此次北伐更是打着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名号,民心自是凝聚。 这是一群没有上过战场,甚至连远门都没出过的年轻人,他们朝气勃发,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色,皆是头颅上扬,视线远在无边的天际,与亲人告别也只是匆匆三两句,而后便互相述说着对未来的期待。 唯有张靖,五步一回头,三里不曾断,而乔晴儿则是笑嘻嘻的跟着,一送也是三里,想要再远,却被要乔杨拦住了,有只好作罢。 “靖哥,一路保重。”女孩高喊。 “你也是。”男孩挥手告别。 “我老汉说了,这天下很大,你可莫要被外边的女子勾搭去了,就算勾搭了,也莫要带回来,听到了吗!” 众人哄堂大笑。 张靖羞红了脸,支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乔晴儿噗呲一笑,笑着笑着,却流下了眼泪。 “一定要活着回来!”看着队伍远去,乔晴儿嘶声呐喊。 “会的!” “晴儿姐,我们也会的!”一群同村却比乔晴儿年长的跟着起哄道。 “哼,一群瓜娃子。”声音有些哽咽,不过乔晴儿又被逗笑了。 乔杨来到她身边,拍了一下她后脑勺:“女娃儿家家的,说什么浑话呢。” 这一拍,乔晴儿激动的劲头便过去,这才清醒过来老汉一直是在旁边的。 完了,暴露了! 乔晴儿很想捂住脸,可瞥见老汉一直在注视着远方的队伍,心中的羞赧渐消。 “老汉,你不反对吗?” “反对什么?你和那个臭小子?要不是我告诉你,你会知道他要从军入伍?你这脑瓜净顾着长好看,却忘了长聪明了。” 乔晴儿轻吐舌头,心中的巨石也算是落下了。 “老汉,我想跟娘学女红,我想做一双鞋给靖哥。今天我看好多人都送衣物什么的,可我什么也没有得送。” “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你老汉和你娘都不会反对的。不过嘛,到时候也得给我做一双。” “好。” 这一年,乔晴儿似乎长大了,没有再如往常一般上山下野的跑,而是跟着母亲学起了女红。 第23章 乔晴儿 http://.biquxs.info/

村里那个野丫头不见了,村民们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不过现在乖巧模样的乔晴儿更讨人喜欢,邻村更是有人前来说媒,乔杨都给推脱了。 乔晴儿就这样安心地为张靖织衣缝鞋,一连几个月,已是做出了好几套,只是古来征战,家书抵万金,乔晴儿一直没收到书信,也不知道这些衣物该往哪里送,只好留着。 衣服越做越好看,却也越留越多,直至第二年春,方才来了封书信。 张靖先是一通报喜,说是我军连战连捷,攻城拔寨,大破辽军,如今已攻克云州,自己表现优异,入了杨业军中,成了十人长;而后又写了些儿女情长的佳话,简而言之便是,甚是想念。 收到书信后,乔晴儿高兴坏了,把所有衣物都打包起来,恨不得现在就立刻进城投给驿站。 “老汉,你明天进城吗?” 乔杨看出了女儿心思,叹了口气,说道:“晴儿,再等等吧。这信也不知是几月前的了,行军打仗,哪可能会长期停留一地,你这般寄去,张靖是收不到。再等等,既然这么快攻下云州了,这场仗离结束应该也不远了。” “哦。”乔晴儿有些小失望,不过能收到书信她还是很开心,反反复复的看着。 “老汉,应州是哪,云州又是哪?” …… 春雨淅淅沥沥,泥泞了山野。 本该是春耕的大好时节,可十里八乡都是愁云惨淡,人们没了心情去耕作。 这天,大林城里来了消息,说是我军大败,伤亡惨重,今已退回河西。 乔晴儿得知消息后,抛下了店铺生意,跌跌撞撞来到坟冢前,一路上摔了好多跤,浑身好多处染了污泥,她却没有在意,而是径直跪下,乞求二老保佑张靖。 雨打湿了乔晴儿的衣衫,她瑟瑟发抖,既有身冷,也有心冷,可她是那般虔诚,跪在那里念叨着,一点也不在意。 师蓝悄悄挪动了树枝,为她遮住雨丝。 看到女孩的模样,师蓝也泛起了不开心的情绪,这一幕是那么的相似,将军府的那个雨夜,她也是这般,好在她有阿爷,才不会觉得这个世界是冰冷的。 那这个女孩的阿爷又在哪里? 许久,乔晴儿终于坚持不住了,身子一歪摔倒在泥水里。 师蓝一惊,晃动着树枝,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没人教过她。 慌乱间,师蓝忽然想起了阿爷在那个雨夜是紧紧抱着她才不感觉到寒冷的,可现在的自己怎么做得到?树枝如何摇晃,却也够不着地上的人儿。 难道要变回人吗?可现在离十八年之期仅剩一年了,十七年过得如此之快,是因为她是树,现在变回人,又要等漫长的一年吗? “师蓝,以后要做个好人,知道吗?”大小姐摸着师蓝的头说道。 “大婆,什么是好人啊?” “好人啊,就是善良的人,他人有困难的时候,能帮助就帮助,即便不能帮助,也不要去嘲笑和鄙夷。这个世道啊,好人太少,这是不成的,大婆觉得你不是一般人,以后定能做不一般的事,所以啊,你一定要做个好人,知道了吗?” “师蓝知道了。” 一阵微风荡开,大榕树不见了,连同坟冢前那棵小树也不见了,仅留下了大小不一的坑洞,雨水倒灌,很快就将其淹没。 师蓝穿好衣服,背上书箱,在树林中一路小跑。 嗒嗒的踏水声传开,像是精灵惊扰了沉睡的森林,一瞬间仿佛所有事物都活了过来,风声,雨声,鸟鸣声,树叶沙沙声,又或是树叶间隙透下的形成的光影……一切交相辉映,似乎只为师蓝指明前路。 乔晴儿感觉到自己被抱起来了,很努力的想睁开眼,可用尽了力气,也只是微微拉起了一丝眼帘。 朦胧中,她看到了一道身影,那身影戴着草帽,看不清模样,可只是片刻,那脸庞似乎清晰了,那刚毅的神色,是那么的熟悉,从小相伴的熟悉,朝思暮想的熟悉,她不禁喊出了那个名字。 “靖哥。” 说出这两个字后,似乎力气终于用尽了,侧倒在师蓝的肩膀上,乔晴儿感受到了柔软以及温暖,嘴里露出了笑容。 师蓝没有听清女孩说什么,只是抱着她,一路小跑回到了木屋。 如今木屋已经变样了,不再是十七年前那般陈旧,里里外外似乎都换了一遍,师蓝已经认不出来了,感觉好似走错了地方。 屋里没有人,师蓝只好将女孩放在床上,将被子盖好。 女孩脸颊彤红,鼻息粗重,师蓝能感受到她这不开心的情绪,就学着大小姐那般去摸摸她的头,嘴里说着“没事了”,可许久女孩还是这般,师蓝只好放弃了,扭头看向窗外。 春雨依旧,天色尚早。 如果是阿爷阿婆,外出也要很久才回来吧。 师蓝下定了决心,转身就跑进雨幕里,在泥泞的道路中,一路向山下跑去。 在野外放置了十七年的衣服,早已破败不堪了,师蓝穿着就像个乞丐,从村子跑过时,引来了村民的注视。 师蓝一路跑一路看,每个人的脸庞都看得很清晰,跑了好久却都没找到要找的人。 许久才想起自己曾听说过乔杨妻子陆盈在村子里开了个裁缝铺,于是便挨个房子找去,村子不大,她很快找到了。 乔记裁缝铺前,浑身沾满泥水的乞丐慢慢走了进去。 一个妇人在柜台后,跟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抱怨着她姐也不知道去哪里野了,连店铺都不照看着。 听到脚步声,妇人抬头,看到是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人,也没嫌弃,轻声问道:“姑娘是来买衣衫的还是买布料的?我跟你说,这是都是我亲手缝制的,质量绝对好,要是你看上了什么就跟我说,我保证给你便宜一些。” “晴儿在山上晕倒了。” 陈盈怀疑的看着师蓝,本还想说什么,就听外边有人说道。 “盈嫂你还没听说吧,城里传来北伐大败的消息,今早我就看到晴儿匆匆朝山上跑去了。” 陆盈听到北伐消息,立刻就反应过来,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不多时又回来,背上了小男孩,临走前终于想起跟师蓝说了什么谢谢。 这天后,乔晴儿高烧不退,嘴里念叨的只有张靖的名字。 这一倒下,家里都慌了,乔杨请来了村里的郎中。郎中说没事,只是着了凉,加之忧思过度休息不好,才导致这般,故而好生休息就好了。 师蓝一直躲在门口看着,听到没事后,就转身离开,回到了山林里。 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排野兽的脚印,师蓝知道这家伙,好多年前来过一次,盯了自己许久,之后便再也没出现了,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它的踪迹。 师蓝试着能不能变回树,许久没有一丝变化,果然是这般。 师蓝大致摸清了门道。这变化往往伴随着强烈的意愿,初化人形时,是她想走快一些,长高时,是老樵夫希望她长大,她想满足老樵夫的希望,之后再次化树化人,一是想躲避追杀,一是想救人。 都是想到了极致才实现的,而现在只是想虚度一年时间罢了,师蓝觉得以人的姿态也不是不能过,故而没达到那般强烈,才没有成功变成树。 那就慢慢得吧。 师蓝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树,将书箱挂在一侧,就这般倚靠在树干上,双脚悬空搬动,甚是悠闲。 隔天后,乔晴儿才悠悠转醒,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 乔杨知道女儿是打击过大了,便拜托人去打听了,没多久便知道张靖所在的杨业军于陈家谷口兵败,除主将受俘绝食自尽,所有将士尽皆杳无音信。 这般情况,应该是所有人都阵亡了。 得出这个结论,乔杨沉默了很久,如今看到女儿转醒,也没敢告诉她。 “老汉,靖哥怎么样了?”乔晴儿刚醒就问道。 乔杨眼神闪烁,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 乔晴儿何等聪慧,只是一眼便知道了真相,脸色瞬间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乔杨顿时慌了:“晴儿,你听老汉说,张靖其实没事,他人还好好的,这不昨儿他遣人带的消息已到,说是大军撤回了,今驻扎在……反正就是回来了。” 乔杨看到女儿惨白的笑容,怎么也编不下去了。 “老汉,我在梦里看到了靖哥,他跟我说他回来了。可是我向他跑过去,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我跑啊跑,靖哥却越来越远。”乔晴儿带着哭腔说道。 “晴儿,没事了。”陆盈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这天后,乔晴儿醒了,也好转了,可却少了以往的灵动,时常会看到她独自一个人站在山间的小道上一个人发呆,似乎在等待着某人的归来。 师蓝所在的树很高,也很隐蔽,没人注意到她,她却能如之前那般注视着这个平静的村落。 看到女孩的模样,师蓝顿时明白,原来她也在等人回来,是那个叫张靖的吧,只是她才刚开始,十八年要等很久吧。 师蓝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就这样又慢慢过了一年。 第24章 小娘 http://.biquxs.info/

这一年,陆盈的肚子又慢慢变大了,有过之前的经验,师蓝知道这是要生孩子了。 十个月,应该快到第二年了吧,难道是阿爷阿婆?不知是谁,不过阿婆走的早,应该是阿婆吧。 师蓝越想越期待。 只是,天不尽人意,在这年冬,孩子呱呱坠地,是个男娃儿。 所有的人欢喜一片,哪怕是一脸冷冰冰的乔晴儿也是欣喜,她抱着孩子,似乎一同新生一般,脸上的冰霜尽数融化,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唯有师蓝,有些小失望。 毕竟没有两个月就到十八年之期了,现在倒好,一切都落空了,能不失望吗? 不过也没办法,都已成了既定事实,强求不得,师蓝只好继续等待着。 这年冬雪来得晚,还没下雪多久,便已是第二年了。 师蓝的视力很好,远在山上,就能看到村里的大部分场景,所有人如以往一般过活着,很平静。 没有大肚女子,也就没有新生儿,所有人好像刻意避开这一年一般。 师蓝没有失望,还是在慢慢等着。 春去秋来,时间过得很快,乔杨一家人又来祭拜二老了。 虽然早就发现坟冢前的树不见了,可再次祭拜时,看不到树还是很不习惯,看到没有树遮阴的坟冢,乔杨有些恍惚,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将周围修葺一遍。 陆盈在一旁帮忙,而乔晴儿抱着不足一岁的弟弟,在逗着他玩耍。 一切其乐融融。 “阿姐,那边有山梅。”二弟乔昭从林子里窜出来,高兴的说道。 虽然住在山上,可他不被允许进山更深处,这次难道来了,他就想四处玩玩。 “哪里?好久没吃过了。” 二弟指着路,乔晴儿就抱着孩子跟着过去。 “别走太远了,注意安全。”陆盈有些担忧的叫道。 “知道了,娘。” 遥想小时候,他们一群娃儿上山下野,几乎哪里都去了个遍,对大林山已是了若指掌,和在自己家里没什么区别,哪会担心有什么危险。 乔晴儿回忆着过去,略有恍惚,只是循着野草莓一路摘过去。 “嗯,好吃,阿姐,听说山里有大虫,我们走这么远没问题吗?不会一会遇到吧?” “那都是老汉拿话来骗你的,我小时候啊,哪里没去过?大虫没有,不过山里倒是挺危险的,蛇虫鼠蚁也不见得比大虫安全多少,不过有你阿姐在,不用怕,不过下次可不能自己一个人跑山里来哦。” “哦,知道了。” 忽然,怀中的娃儿哇哇大哭起来,乔晴儿早有经验,手臂摇晃着,哄着说道:“哦,晔儿,不哭不哭,。” 娃儿的哭声遮掩了其他声音,包括猛兽掠过草丛的声响。 二弟摘得满满一怀抱的野草莓,刚要高兴的给阿姐炫耀,一抬头,就发现一个庞然大物在不远的树林里慢慢靠近,吓得他将野草莓撒了一地。 “阿,阿姐,大虫!” 乔晴儿鄙夷的看着他说道:“阿姐又不是小孩了,你这吓不到阿姐的。” “不是,是真的,你看后面。”乔昭颤抖的手指着。 “好,我看就是了,今天就让你得逞一回。”乔晴儿无奈,随意向身后一瞥,这一看,差点把她的魂给吓没了,只见一只两米高的老虎正向这边慢慢靠近。 乔晴儿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可听到怀中婴儿的哭声,她强作心神,蛮强支撑起了身子。 “昭儿,过来,抱着你阿弟快走,阿姐来拦住它。” “可是,阿姐你怎么拦啊。” “放心,阿姐自有办法,你快走!” 乔昭一咬牙,抱着婴儿转身就跑。 老虎看着背身逃走的男孩,低吼了一声,绷紧的身子刚要有动作,却听乔晴儿一声大吼。 “喂,大家伙,看哪呢,你的……” 乔晴儿刚鼓起勇气喊了一句,可再次对上老虎的视线,脑中顿时空白了,身子一颤,就僵在那里,浑身冰冷,要说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老虎不断靠近,乔晴儿感受到小腹间一股热流,脑子瞬间清醒,侧身想爬上一旁的树,可是双腿软得厉害,刚一迈步,就栽倒在地上,心肺骤停,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老虎在乔晴儿侧身的一刻就动了,一个飞扑过去,即便是乔晴儿没有栽倒,也不可能有机会爬到树上。 一股腥风吹来,乔晴儿扭头,在逐渐恢复光亮的世界中,一张血盆大口就那般突兀的出现,那锋利的牙齿,犹如尖刀,密密麻麻,倒映着寒光。 这一瞬间,乔晴儿忽然就不害怕了,脑海中只浮现了一道身影,高大而伟岸,和自己梦里的那道身影一模一样,只是现在这道身影没有远去,而是驻足原地,对她露出了微笑。 乔晴儿回以笑容,慢慢闭上了眼。 狂风掠过树林,吹飞了落叶,压弯了荒草。 师蓝踩踏树干,借力而下,撞在大地上,双脚滑出一段距离,刚好停在乔晴儿身前,右手前伸,顶住了老虎的下巴,可老虎冲势太快,压着师蓝向后,师蓝另一只手只好抵在身后树上。 一霎,树干摇晃,老虎也被拦了下来。 老虎怒了,头一甩就将师蓝的小手荡开,又迅速扭回一口咬向师蓝。 师蓝来不及有更多的动作,只能曲手挡在头前,结果被老虎硬生生咬了一口。 沉闷的低吼声从老虎口中发出,它如以往觅食一般,死死咬住,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没有咬住血肉的感觉,硬邦邦的,就像咬在了树上,很是怪异。 虎头很近,刚好可以和它对视,于是师蓝就瞪了它一样。 老虎的鼻子略微耸动,一股熟悉的气息灌入其中,它顿时松开了嘴,低吼着慢慢向后退去。 “晴儿,你没事吧?”乔杨提着镰刀飞奔而来,刚好看到老虎退去的一幕,顿时呆愣在那里。 师蓝晃了晃手臂,皮肤已然被咬破,几排牙印清晰可见,不过却看不到血肉,只有木质。 又是近一年半的风吹日晒,师蓝的衣服更加破烂了,比较严重的却是她的鞋,刚才滑行那一下虽然帅气,可草鞋却承受不住这份重担,鞋头开口,两只鞋都滑到小腿上了,现在跟光着脚没什么区别。 乔晴儿听到老汉的声音,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看到的却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背影,一瞬间她就回想起了去年娘口中的那个救了她的“乞丐”女子。 真的是她吗?为什么她又出现在了这里,是一直在保护我吗?。 老虎扭头看向乔杨,吼叫声提高几分,试图吓退这个人类,可见没有什么效果,老虎只好作罢,转身向树林深处跑去。 师蓝见这大家伙跑了,也不想停留,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乔晴儿叫住了。 “那个,大侠,谢谢你救了我。” 师蓝回头,乔晴儿在破烂草帽下隐约能看见一张秀美的容颜,比之衣着,可谓是天差地别,她一瞬间就呆住了。 乔杨也过来,抱拳感谢,同时抬眼打量着眼前人,忽然注意到师蓝背负的刀,眉头顿时皱起。 “这刀?” 还没待乔杨提问,师蓝就握着刀柄说道:“这是我的,阿爷给我了。” “能给我看看吗?” 师蓝犹豫片刻,还是从背后摘下刀,连刀鞘一同给了乔杨。 乔杨抚摸着刀柄,双手不禁颤抖起来,握住刀柄将刀拔出少许,一股寒芒透出,刀身上刻的两个字渐渐显现。 破军! “没错,就是它!是老汉的刀。”乔杨热泪盈眶,一个快四十的男人竟然捧着刀哭了起来。 “这是我的,阿爷给我了。”师蓝倔强的又重复了这句话。 乔晴儿努力站起来,看着老汉的模样,忍不住过去扶着他:“老汉,这是怎么回事?” 乔杨摆摆手,又打量了一下师蓝,最终还是将刀递还给了她。 “所以,你就是十八年前老汉收养的那个女娃?” 回来许久,乔杨早已听说了当年的事情,虽然官府下了禁令,严禁百姓传播此事,但当时城中看到的人不少,私下也有谈论,加之乔杨又是老樵夫的儿子,自然是很容易就打听到了。 师蓝点了点头,这么多年观察,师蓝自是知道老汉指的是什么。 “师蓝?” “嗯,大师兄的师,不是小花篮的蓝。” 乔杨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师蓝,不论传言是否是真,老樵夫确实是一直护着她的,按理说哪怕真是妖怪,却也算是半个家人了,而且她有两次救了自己女儿。 “老汉,这是小娘吧?”乔晴儿看出了父亲的为难,主动过去挽着师蓝的手说道。 乔杨一愣,旋即说道:“啊,是啊,先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看到母亲,乔晴儿瞬间哭了,飞扑过去抱住母亲。 “阿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乔昭大哭着。 “都没事了,都没事了。”陆盈强忍着眼泪,安抚着两个孩子。 许久,哭声才渐渐消停。 “是你?”陆盈看到师蓝,一瞬间便想起了去年的乞丐。 “这是我老汉十八年前收养的女娃,叫师蓝。” 陆盈一惊,看向师蓝时眼中不禁露出了些许害怕的神色,不过很快就被她掩饰了,扭头看向乔杨,欲言又止。 夫妻一起生活那么久了,乔杨自是明白妻子心里想说什么,便对乔晴儿说道:“脏兮兮的,晴儿,你带你小娘先回来洗个澡吧。” 乔晴儿脸一红,拉着师蓝就小跑了回去。 “夫君,以后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先留在家里吧。” “可万一,万一传言是真的呢?”陆盈靠近,低声说道。 乔杨瞪了陆盈一眼,很快又柔和下来:“那件事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毕竟她救了我们女儿两次,也算是对我乔家有大恩之人了。” 第25章 乔家 http://.biquxs.info/

师蓝自来熟的走向溪流边打了一桶水,环顾四周,见无人,便自顾自的脱去了衣服。 乔晴儿脸颊彤红,瞥了一眼那光滑的背影,顿时羞赧的跑进回木屋,寻了一套自己穿的衣服,出来时才注意到师蓝那一头青色的发丝,顿时呆在了那里。 水珠粘在发丝上,青翠欲滴,似一根根在雨后飘飞的柳枝条,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师蓝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低下头,将放在一旁的草帽拿起戴上,刚想穿上那身旧衣服时,乔晴儿才醒悟过来,小跑过去将衣服递给师蓝。 “穿我的吧,那些衣服又脏又破,已经穿不了了。” “谢谢。”师蓝接过衣服穿上。 趁师蓝穿衣时,乔晴儿轻巧的绕到师蓝身后,一把将草帽拿起。 师蓝一惊,连忙伸手要去抢回,可乔晴儿将草帽高高举在身后,两人身高又差不多,师蓝却是怎么也够不着。 “给我。” “还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草帽呢?明明这头发那么好看,没有必要遮起来呀。” 师蓝一愣,也不去抢了,而是低下头,轻声说道:“阿爷说了,不能给别人看到我的头发,不然就会有很大的麻烦,那天晚上就是给别人看到了,他们就把师蓝抓了起来,还请来了道士,说要把师蓝烧死,阿爷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师蓝带出来。” 乔晴儿半张着嘴,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不禁生气的说道:“哼,这些人怎么能这样,还有那些臭道士,要是让我看到他们,我非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说完,见师蓝还低着头,就将草帽还给了她。 “不过,给我看就没事,我是谁?我可是你可爱的侄女,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哇,真漂亮,这是一出生就这样的嘛?” 师蓝想着自己初次变成人时的模样,就点点头。 “真好。”乔晴儿的手一直抚摸着师蓝的头发。 师蓝有些开心,乖巧的站在那里,任由她抚摸着。 片刻,乔晴儿才回过神,说道:“小娘,你的手没事吧?刚才我看到你晃着手臂,是被咬到了吗?” 师蓝将手抬给她看,小手光滑如碧玉,哪来的什么伤口。 “难道是我看错了?”乔晴儿轻声呢喃,手又摸向了师蓝的手臂。 那种温润丝滑的感觉,让人爱不释手,能保养得这般好,哪像是常年在山林中生活的人啊,要乔晴儿说,大家闺秀还差不多。 “是被咬了,不过师蓝没事,师蓝很快就会恢复的。” “噢!好厉害。”乔晴儿依旧在抚摸着。 “晴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师蓝不解的问道。 “啊,我,我就是觉得小娘的手真好看,忍不住就,就,哎呀,小娘,你别问了,我先去洗洗了。” 乔晴儿也解了衣衫,以往她都是打水回去在屋后隐蔽处洗的,可现在师蓝在旁边,她觉得很是安心,就在溪流旁清洗起来。 “小娘,你能转过身吗?我不习惯被人看着。” “哦。” 师蓝转身,在一旁的石头坐下,轻扯着身上这套女装,眉头微蹙,好久没穿这般宽松的衣服了,她有些不习惯,虽然很舒服,可是行动却不是很便利,如果动作幅度过大,甚至会妨碍到自己。 果然还是得改改。想着,师蓝拿起落在地上的绷带,刚要缠在手臂上,可是看着干净的衣服,又看着脏脏的绷带,师蓝犹豫了,最终叹了一口气,将绷带放回去。 “怎么了?小娘不喜欢这身衣服吗?”乔晴儿从背后环抱着师蓝的脖颈,下巴搭在她左肩上。 这般亲密的动作,大概也只有闺中密友才会有,虽然乔晴儿和师蓝才见过两面,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抱着师蓝,好像很早之前就彼此熟知一般,如亲人一般亲切。 师蓝没有在意,只是点头:“不喜欢。” “怎么会,这衣服明明很好看,我当时可是认真做了好久才做好的。” “好看,但是穿着不好打架。” 乔晴儿听后,咯咯的笑了起来。 不多时,其他人也回来了,看到院落里坐着两人后,陆盈才叫他们进来。 几道简单的饭菜上桌,一家人就围着吃起了午饭。 “所以说你一直待在这大林山里?”陆盈惊讶的问道。 “嗯。” “真是可怜的娃儿,怎么不来跟我们说一声呢,毕竟都是一家人,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师蓝会带来麻烦的,好多人都在找师蓝,他们很凶很可怕,师蓝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 “没事,我们不怕麻烦,老汉,你就让小娘住在家里吧。”乔晴儿哀求道。 乔杨自是拗不过女儿,只好回答道:“可以自然是可以,不过,师蓝你是怎么想的。” 师蓝沉默,在努力思考着。 “就住着嘛,我们不说出去,谁也不知道的,而且。”乔晴儿继续攻势。 陆盈见师蓝为难,打圆场说道:“晴儿,你让你小娘想想,毕竟这也不算小事,对了,师蓝为什么要一直待在大林山呢?” ’ “师蓝在等阿爷阿婆回来。” 这句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乔杨叹息:“他们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 “不,阿爷说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人死了只不过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十八年后,又会重新落回地上,再次变成人的,师蓝在等他们回来。” 众人没接话了,这明显骗小孩的话,连四岁的乔昭都不信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还信这个。 “那如果等不到呢?”还是乔杨开口。 “等不到?为什么等不到?难道阿爷阿婆不是回到这里来吗?” 乔杨不想打破师蓝的幻想,只好接着话题往下说道:“是啊,这个天下很大,就算他们投胎重生了,也不会回到同一个地方的,也许是在哪个大山哪条小河边的村落里,也许是在某座城里的人家中,反正不会回来这里了。” 师蓝忽然瞪大眼睛,“原来是这样吗?难怪阿爷说他们是在云溪等我。我还以为人和树一样,落叶归根,然后再重新长出了呢。” “云溪?那是一个地方吗?老汉你听说过吗?”乔晴儿好奇。 “没有,我大宋地大物博,你老汉又不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哪会什么都知道。” “文曲星转世?原来真的有,那师蓝要快些去云溪了,阿爷阿婆在那里等着师蓝,还有大师兄和小花篮。” “这么快吗?我们才刚相认不久。”乔晴儿有些不舍。 “师蓝浪费了好多时间了,万一师蓝去晚了,他们就要等好久了。” …… 晚上,师蓝和乔晴儿睡在了一间房,虽然木屋向外又扩建了一些,可是没有多余出的客房。 “小娘,你一直在山上看着我们吗?”躺在床上,乔晴儿不禁问道。 “嗯,从你那么小的时候,一直看着你长到现在这么高。”师蓝比划着说道。 “真的吗!难怪我看到你时觉得那么亲切,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小娘,那天是你救了我吧?” “是的,看到你倒下了,我就只能出来了,下雨天很冷,不能一直淋雨的,阿婆说会感冒的。” “谢谢。”乔晴儿忽然靠过来,钻进了师蓝怀里,那柔软和温暖那么舒适,让她很心安。 师蓝忽然想起,以前在慵懒的午后,大小姐总会小憩一会,最喜欢的就是让师蓝躺在她怀里,轻轻抚摸着师蓝的长发,然后慢慢睡去。 师蓝也学着大小姐的模样,轻抚着乔晴儿的头发。 乔晴儿身子一颤,长时间沉积在心头的痛楚瞬间爆发,眼泪顿时在眼眶中氤氲,。 “小娘,靖哥走了,我好难过,我好想去找他,可是我又怕家里人担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好装着没事,让他们不要担心。可是,我好想好想靖哥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感觉他就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少了他,就觉得整个心都空荡荡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小娘,你说那是真的吗?人死了十八年后又会活过来。” “不知道,师蓝没见过,可是师蓝觉得,阿爷不会骗师蓝的。人会生小孩,死后会埋到土里,师蓝就觉得,这和花草是一样的,冬天的时候死去,春天又活过来。” “嗯,这么看来,确实像真的,不,一定是真的。十八年,那时候靖哥也一定会回来的。”乔晴儿努力的安慰着自己。 师蓝没有回话,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 沉默了许久,乔晴儿又找话题说道:“对了,小娘,你说云溪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师蓝不知道。” “你一点都没有想过吗?” “没有,师蓝去过的地方很少,大师兄说云溪是天底下上最美的地方,那里有两条河,一条叫云溪,一条叫曈溪,师蓝不知道什么样的才是最美,所以也就没去想了。那里是大师兄的家,师蓝很想他们,所以师蓝要去。” “天下这么大,小娘你怎么找得到啊。” “师蓝不知道。” “你总会说不知道。” 乔晴儿噗呲一笑,自从知道师蓝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她就将这份亲切填进因失去张靖而落寞的内心,只是想到师蓝终究也是会离开,心情又低落了。 “小娘,你真的不能留下来陪我吗?我不想你离开。” 第26章 狩猎 http://.biquxs.info/

师蓝沉默了,她想拒绝,因为留下来与有违心意,这样她会不开心,可她不知道怎么拒绝,不管说出什么样的话,眼前这个女孩都会一样的不开心。 乔晴儿抬头,看出了师蓝的为难,知是留不住,只好强颜欢笑:“小娘,我是跟你开玩笑呢,要是你真留下来,我还不乐意呢,不是说阿爷阿婆去了其他地方了吗,要是你不去找他们,他们应该会,会很孤单吧,所以,你一定要找到他们啊。” “嗯,师蓝会的。” “如果有一天找到了,一定要带回来啊,晴儿也想看看阿爷和阿婆。” “嗯。” “就算找不到,也可以回来,因为那时我一定是很想你的。”说着,乔晴儿的声音忽然变得细微了。 她觉得自己总是在提很过分的要求,心中一点也没底气,被拒绝了几次,生怕这次师蓝特不答应。 其实乔晴儿真正想要等的归人不是师蓝,她只是想有一个自己很在意的人在答应自己会回来后,某一天真的会实现承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师蓝只是恰逢其会。 “嗯。”师蓝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如果有机会再回到这里,她还是很开心的,毕竟这里她扎根了近二十年,也算是家了。 “小娘真好!晴儿最喜欢小娘了。”乔晴儿再次埋入师蓝怀里,声音略带哭腔。 喜欢?大小姐说,喜欢是看到这个人就会很开心。原来,晴儿看到我就会很开心吗? 师蓝看着怀中的人儿,心中确实也有开心的情绪。 “师蓝也喜欢晴儿。” “喏,好肉麻。”乔晴儿装模作样的抖了抖身子,沉思了片刻,忽然说道:“小娘,你教我练武好不好?” “好。” 第二天,喜欢睡懒觉的乔晴儿就被师蓝强行拖拽到了屋外,不过乔晴儿怎么挣扎怎么大喊“不嘛不嘛我要睡觉”之类的话,也无法逃脱。 虽然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可乔晴儿依旧很快上手,这简单的几个招式,她曾无数次看张靖练过。 招式熟练,剩下的就只是日积月累的磨砺了。 师蓝看出来了,所以也只是教一遍,而后坐在院落的木墩上,看着天边的云彩,乔晴儿稍有松懈时,师蓝才会回头盯着她,直至乔晴儿不好意思转而继续练习。 乔昭无所事事,加之好奇,也跟着姐姐练,虽然晚入门,却出奇的比乔晴儿练得要好,若是外人见了去,定会夸赞“不愧将门虎子”。 乔杨夫妇没管这事,如果放在以前,他们是不同意的,历经了战争残酷的人会比任何人都痛恨战争,已从前线退回来的乔杨自是不愿孩子走上自己的老路。 可历经了老虎袭人之事后,乔杨也是怕了,觉得如果孩子能有一身武艺傍身,也不算坏事,所以也就任由着孩子去胡闹了。 其实乔杨本也打算自己亲自上阵教导的,不过有了师蓝,他也算是抽身出来,做更重要的事了。 老虎出现在人类的领域可不是小事,这十里八乡几乎都是手无寸铁的平头老百姓,万一哪天遇着老虎,可就是要丢了性命的。 乔杨军伍出身,又是募兵处负责人,十里八乡都熟悉他,于是他就牵了个头,将猎户们都聚在一起,准备对那头猛虎下手。 三天后,队伍准备出发。 师蓝听人说过阿爷曾单人搏杀过老虎,也不知当时是个什么模样,就想着跟队伍一起去看看。 对于一位“高手”加入,乔杨也没理由反对,欣然答应了。 这天,师蓝又换上了男装,是乔晴儿专门为张靖做的衣物,袖袍有些宽大,师蓝就有绷带束身,活动起来也算方便,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模样。 乔晴儿在一旁帮着整理好衣服,看着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心中那道身影也渐渐与眼前人重合,一股酸楚便涌上心头。 “小娘,我可以抱抱你吗?” “嗯。” 乔晴儿抱了上去,不同张靖的伟岸,师蓝的怀抱轻柔而温暖,如夏日的流水一般,浸入其中,身心舒畅,整个人仿佛得到了升华。 迎着清晨的露水,队伍出发了。 师蓝没有太接近队伍,而是坠于其后不远,且戴着斗笠,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故也没人来找她搭讪。 很久没出远门了,师蓝还有些不习惯,好在这是她熟悉的大林山,便也没有出现不安的情绪。 猎户们找到了老虎的踪迹,队伍越过山涧溪流,一路行进,又翻过了几座山头,才寻到一个洞穴。 洞穴中血腥气凝重,众人远远就闻到了,一瞬间警惕起来。 “你们跟我进去,其他人留下来守住洞口。”乔杨随手指了七人,而后反手拿着长矛率先走了进去。 加上师蓝,队伍一共十五人,进去八人,留守七人,不管哪边出了事,都能很好坚守些许时间,等另一边来支援。 “咦,你看到刚才跟在我们后边那个戴斗笠的人了吗?” “刚才好像还在的,不会一个人跑去方便了?有谁看到那个斗笠人往哪里去了吗?” “没有。” “要不要去找找?” “切,管他干嘛,他敢一个人乱跑,这是不要命了,你们也要跟着?这可是大虫的地盘。” “也是,等乔老大那边消息再说吧。” …… 师蓝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在乔杨进入山洞后不久,她也转身离开了。 师蓝行走在山林间,手持木剑胡乱挥舞着,轻拍着一路上的草木,颇有几分快意,树林就是她的家,哪怕是独自行走,也不会感到任何的不安与惶恐。 并非她想特立独行,只是乔杨离开后,她刚好听闻不远处的山林有细微响动,莫名就觉得可能是那头老虎,而周围都是陌生人,她不知道要不要开口说话,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自己过去好了。 那不寻常的响动很快销声匿迹了,师蓝只好循着大致方向过去。 越走越熟悉,师蓝越发放松,看到这熟悉的一草一木,不禁回想起了第一次遇见老樵夫,应是这个地方了。 潺潺的溪流声由小变大,越过几棵大树,师蓝终于见到了那条小溪,二十年,除了花草比以往更加茂盛,其他似乎一点也没变,时间仿佛又回到最初她顺着溪流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 不知若是回头,能否在溪流边上看到一个正在喝水的白发老人呢? 时间终究是向前的,师蓝没有见到期待的人,将木剑置于一旁,俯身在溪边鞠一捧清水,味道比第一次来的时候喝到的要甘甜很多。 片刻,溪水恢复平静,勉强能倒映出师蓝的脸。 “小花篮。” 师蓝半跪着将手伸向溪水,快靠近的时候停了下来,这是最近的距离了,之后不管手怎么前伸,也是触碰不到的,这样做只会将幻像打碎,还不如这样静静看着。 不知多久,溪的另一边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师蓝抬头,只见一只体型庞大的猛兽正低下头喝水。 这一瞬,似乎彼此都没有察觉到威胁,只是静立在溪流的两侧,这画面很突兀,却也很和谐,像是多年的老朋友,相视一笑,而后相坐对饮。 原来平时它不发威的时候那么可爱的吗? 也不知道它和马儿比谁跑得快,要是能像那些士兵骑马一样,能骑在它身上就好了,那样,师蓝就能更快的去找到云溪了吧。 师蓝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不过却没有付诸行动,想起它在自己手上留下那排牙印,不禁心有余悸。 不知是何物惊起了林中飞鸟,老虎兀的抬头,眼中寒光毕露,视线对上了师蓝,而后越过,落在了她身后茫茫的树林中。 师蓝感受到了愤怒的情绪,下意识的就握住一旁的木剑,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飞鸟远离,树林再次安静,忽然有道尖锐的破空声袭来,师蓝扭头,只见一支羽箭掠过,嗖的一声,扎入了老虎的前肢。 一股害怕的情绪涌上师蓝心头,她忍不住回望,却见那人手持木弓,其上弓弦仍在颤动,他已伸手拿住了第二根羽箭,而一旁,独臂的乔杨仰身前冲,一把将手中木矛掷出。 木矛还在半空,虎啸已响彻整个山林。 “别发呆,注意对面的大虫!”乔杨大吼道,没等师蓝回过神,就抽出了腰间的镰刀,“大虫已受伤,大伙一同随我冲,今天必能将它围杀在此!” “冲啊。”又有十几人从林子里冲出,逆着虎啸而上。 从远古某一天开始,拿起刀兵的人类就不再畏惧猛兽。 师蓝感受到了这股气息,如秋风般肃杀,她来不及多想,只是随着人群一同踏入溪流。 木矛没有扎中,因为老虎看到人类一拥而上后,就已经夺路而逃了。 猎户中有几人善弓者,奔跑中接连射了几箭,虽然大多落空了,但还是有两箭扎在来了老虎臀部。 老虎低吼,速度却不减,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树林中。 跑得真快,不比马儿差!师蓝不禁赞叹道。只是可惜,如果被他们杀掉了,就不能让师蓝骑了。 “你是怎么发现它的?我们在山洞周围找一圈都找不到,后来发现你留下的痕迹才跟过来的。”奔跑中,乔杨忽然问道。 “师蓝听到它的声音了。” “原来是这样啊。” “嗯。” 第27章 猛虎 http://.biquxs.info/

只有这几句简短的对话,队伍又陷入了沉默。 对于自己这个便宜妹妹,乔杨还是有些习惯不来,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就算了,甚至都没有一同生活的回忆都没有,这般凭空冒出来,与陌生人有何异?比之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还不如吧? 师蓝感受不到生疏,是因为阿爷阿婆总会提到他,且这二十年偷偷观察,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亲情是什么,师蓝不懂,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所有一切都是她自己感受的。 阿爷阿婆还有大婆,他们对师蓝很好,师蓝就把这看做了亲情,把他们看成了家人,而乔杨一家是阿爷阿婆的家人,所以也是师蓝的家人,并没有乔杨那般想的复杂。 队伍沿着老虎留下的血迹一路前进,几经周折,没想到又绕回了那个洞穴。 众人悄然来到山洞前,隐约能听到洞中传来的低吼。 “乔老大,现在怎么办?”有口快的人轻声说道。 “不能硬拼,刚才我看了这山洞,没有其他出口,我们在这洞口布些陷阱,用烟把它熏出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好办法。” “诸位兄弟说笑了,你们都是老猎户,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行了,开始行动吧,还是先前七位兄弟随我盯着洞中的情况,其他人在洞口四周布陷阱,再分两人去寻些枯枝和湿木材。” 说完,乔杨从布袋中抓出一大把铁刺,轻轻撒在了洞口处,几下就把洞口铺满了。 “乔老大,这是?” “哦,这叫铁蒺藜,是军中对付骑兵冲阵用的,这几天就是叫村中铁匠老李做了一些,想着应该能用上。” “厉害,乔老大真是有先见之明,不愧是我们大林山的小将军。”众人又是一番夸赞。 很快,陷阱就布好了,乔杨让人生起了火,滚滚浓烟冒气,又让人脱了衣物扇风,顿时,浓烟就漫入了山洞中。 洞中不断传出老虎愤怒的吼叫,如果不是众人知晓其中是何物,定会以为是黄泉恶鬼咆哮人间。 不多时,老虎终于忍受不住这浓烟了,朝山洞外跑去,可刚跑到洞口时,刺骨的疼痛就从脚掌传来,它骤停在洞口前,发出了比以往都要洪亮的吼叫。 “就是现在,快朝洞口射箭。” 被惊吓住的众人才回过神来,或是搭弓射箭,或是投掷木矛,纷纷朝浓烟中的巨大身影攻击。 只是一瞬,老虎就遍体鳞伤,可它没有如众人期望的那般倒下,而是忍着疼痛,冲出了浓烟,朝众人扑杀而来,洞口四周夹子之类的陷阱也没把它拦下。 困兽犹斗! 这头猛虎的反扑,比之利箭不遑多让,那血红的双眼以及瞬间爆发的速度,哪怕是经验老道的老猎户也是猝不及防。 下一瞬,就是虎入羊群! 在血盆大口咬向那年轻猎户之际,疾驰而来的师蓝一把将他撞开。 全程师蓝一直在看着,从惊讶于人类的捕食手段到老虎的反扑,师蓝一直在看着,她没有对野兽的恐惧,所以也是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 老虎没有急停,一口咬在了师蓝的腰部,直挺挺的撞在了树上。 “杀!” 乔杨瞬间血红了双眼,握着手中的镰刀就朝老虎冲去,可还没待近身,就被老虎一个扭身的虎掌给拍飞了七八米远。 霎时间,众人回过神来,陷入了恐慌中,有人朝树林中奔逃,有人不断朝老虎射箭,一箭一箭没入老虎身体,老虎却跟没事似的,依旧横冲直撞,有些人躲闪不及,幸运的被拍飞,不幸的则是被咬一口,扯去大半血肉。 “快跑啊。”众人终于崩溃了。 “不要跑!反击,反击!这大虫已是强弩之末了!它坚持不了多久!”乔杨艰难的爬起来,含着血沫大吼道。 可现在哪有人还能听得进他的话啊,小命要紧,跑得快的人就能活下去。 “可恶!”乔杨环顾四周,猩红的战场只剩他一人孤独的站立,四周尽是惨叫声。 老汉,当年你一个人是怎么杀掉那只大虫的,为什么我就做不到!果然是我太没用了吗……那些年看着你一点点老去,我就觉得我比你强了,就想走你走过的路,去证明这一点,所以不管你怎么阻止,我还是要去参军! 其实,我一直都比不过你,对吧?什么狗屁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乔杨,胜不了!老汉,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厉害啊。我不是想比你强,不是想超过你,我只是想,你做过的事我也能做,我只是想,让你以我为傲…… 对不起,我错了,老汉,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就在地府等等我,我好想你和娘…… 老虎迈着缓慢的步伐,朝着这个最后站立的人类而来。 血盆大口前,乔杨握住陆盈送的玉石吊坠,闭上了双眼,黑暗降临。 对不起,盈儿,还晴儿,昭儿,晔儿,如有来生,我定不负你们。 忽而,吊坠散发光芒,光芒扩散将乔杨护住,老虎像撞在墙上,不得寸进。 片刻后死亡没有降临,乔杨不解,还没待他回过神,却听见自己那个便宜妹妹的愤怒的吼声。 “啊啊啊……” 老虎没有前进一寸,反而在慢慢后退,它不甘地发出了低吼。 老虎身后,师蓝扯着它的尾巴,一步一步将它向后拖去。 乔杨睁开眼,看着这一幕,他彻底呆住了,一时竟忘了身处何地,忘了拿镰刀给老虎致命一击。 老虎见咬不到眼前人,转而扭身咬向师蓝,可师蓝却先它一步,以一记过肩摔之式,将它甩飞起来,砸在远处树干上,空中鲜血洒落,溅了乔杨和师蓝一身。 还没等乔杨惊叹于这个便宜妹妹的伟力,却见她腰间先前被老虎咬过之处,衣服陷入皮肉之中,几乎要洞穿,若是换作常人,受了这等致命伤早已死透透了,可她依旧能直立行走,甚至以巨力将几百斤的老虎甩飞了出去。 这是地狱的恶鬼吗?这般令人恐惧的画面,谁能接受啊! “阿,阿妹,你没事吧?”乔杨颤抖着说道。 师蓝回头一笑,只是沾了鲜血的笑容,有些渗人。 “没事就好。” 乔杨强作镇定,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老虎,似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大捆草,被摔在远处的老虎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站起来。 乔杨还是不放心,随手捡了根木矛,走过去捅了老虎几下,见没动静,终于松懈下来,疲惫的坐下。 终于,结束了。 “啊哈哈,做到了,老汉,我们做到了!”乔杨捂着脸,又哭又笑,叫喊声吸引了周围或躺着哀嚎或刚逃跑没多久的人。 众人循声望来,只见老虎尸体旁,那个被他们称为乔老大的男人陷入了癫狂。 “它死了吗?真的死了吗?乔老大万岁!万岁!” 见到这一幕的人,都以为是乔杨最终杀了老虎,尽皆肆意呐喊起来。 不多时,忽然出现了突兀的声音。 “啊啊,鬼啊!快跑,他变成鬼了!” 师蓝循声望去,与那个年轻猎户的视线对上,而后又低头看向自己腰部那渗人的凹陷。 这一幕何其相似,当年是那个小男孩,现在又是这个被她救了的人…… 我又要被人讨厌了吗?师蓝不安地伸手想挡住腰部的伤口。 “鬼什么鬼,你被吓傻了吧!好了好了,别发呆了,快救治一下受伤的兄弟,天色不早了,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回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乔杨,在众人还在疑惑之际,他不顾身上的疼痛,走过去将外衣给师蓝披上,遮住了那处伤口,又捡起跌落的斗笠给师蓝戴上。 “哦,是了,大家都活得好好的,鬼什么鬼,把老子吓得,快快快,看看有没有人快不行了,可耽误不得。”有人附和道。 顿时,众人再次忙碌起来,那年轻猎户碍于乔杨威严,没有再乱喊,只是时不时看向师蓝,眼中尽是惶恐。 “傻丫头,老哥听过当年的事,放心,老哥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嗯。” “扶我坐下,刚才那几下好像牵扯到了伤口,我感觉骨头应该是断了,他娘的,真疼。” 日近西山,在暮色中,队伍带着血腥气,蹒跚而归,。 先一步逃回的人说了山里的情况,故而村民们都非常焦急,却碍于对老虎的恐惧,没人敢进山,只好全都聚在山脚。 看到队伍扛着老虎回来,众人的一扫阴霾,喜极而泣。 乔家母女也哭成了泪人,越过人群扑进了乔杨的怀抱,触及伤口后,不免得又是一阵惨叫。 乔晴儿只是蜻蜓点水,在队伍中寻到师蓝后,又转而投进了她的怀抱。 “小娘,你没事吧?听跑回来的人说你们被大虫追着跑,吓死我了,我本来还想去找你的,可是娘不让,还好你们没事。” “嗯,没事,我回来了。” 乔晴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不禁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小娘,原来你还记得啊。” 师蓝摸了摸她的头,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 乔晴儿微微晃动脑袋,“这次不算,才分开一天都不到,下次起码要一个月,不,一年以上才算,我不管,你可是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好。” 这一刻,夕阳无限好。 只是,也有归人从村口入,在众人的欢喜声中,他蓦然回首,寻到了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可眼前的一幕,让大难不死的他顿时心灰意冷。 “晴儿,祝福你们。” 归来之人拖着疲惫的身子,悄然退回了暮色中。 …… 第28章 远行 http://.biquxs.info/

高兴的氛围并没有笼罩附近几个村落的居民,那些抛弃同伴逃回来的人,虽然没有被责骂,可周围的冷眼,还是令得他们羞愧不堪。 忽然,村子中开始流传一个奇怪的传言,说是乔杨家的那位客人是妖怪,有人亲眼看到老虎在他肚子咬穿了个破洞,而今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不是妖怪是什么,指不定就和二十年前大闹县城的妖怪有关。 没过多久,又传出“乔式一家都不简单”的话,说是老乔头早先就独自一人猎杀过一头大虫,如今儿子又带队杀大虫,最后也是他杀了大虫,这哪是寻常人家能做到的,可不见十多人围杀大虫依旧被杀个四下奔逃? 有人就从流言中琢磨出了这么一种情况:老乔很厉害,跟妖怪有关系,小乔很厉害,也跟妖怪扯上关系,这么一想,他们一家岂不都是! 流言越闹越凶,裁缝铺的生意也不好了,甚至周围的人家为了寻一个心安,都在门口贴上了黄符。 午后,乔晴儿坐在裁缝铺的门槛上,看着冷清的四周,人影都见不到一个,不禁愤恨的嘟起了嘴。 “哼,这些恩将仇报的小人,明明我们家对他们那么好,而且老汉也救过他们,他们却这样对我们,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了,晴儿,不要说脏话。”陆盈走过来安慰道,“这不能怪他们,这天下很大,他们见识短浅,自然将不懂的东西看做,其实这世上哪有鬼怪啊,不过是人在作祟罢了。有些人见不得的你老汉的好,那样会显得他们很没用,心里就会不舒服。你可不能学他们,只会抱怨别人,不会自己努力的人,一辈子都活不畅快的,人啊,一旦变坏了,就很难再好起来的。” “哎呀,娘,你好啰嗦啊,我知道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们这种人了,我怎么会变成他们呢!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能老把死挂在嘴边,这样不吉利。”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 “就知道你在这,给,木箱修好了,看看怎么样,还有什么地方要改改的。”乔杨将木箱递给师蓝。 师蓝接过木箱,左看右看,又将其背在背上,小跑几圈,甚是满意。 “谢谢。”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乔杨摆摆手,沉默片刻,忽然低声说道,“那么着急要箱子,是要走了吗?” “他们都不喜欢师蓝,师蓝在这里只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所以。” “不麻烦,晴儿昭儿晔儿,我们一家人都喜欢你,怎么会觉得麻烦呢,你是听到村里的流言了吧,你不用去管他们的,别人的眼光什么都算不上,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的,不是他们,还有好可怕的人,要是他们知道师蓝还在这里,会把师蓝抓走的。”师蓝想起那些能凌空飞行的人,心中就莫名感到害怕。 阿妹说的是那些官兵吗?确实,如果他们来了,连我也挡不住,到时候阿妹被抓去,我能像老汉一样把阿妹救出来吗?先不说能不能,如果这样做了,就会牵连盈儿她们……果然,让阿妹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乔杨沉默了,扭头看向坟冢前两座木碑,最终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走啊?” “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就走了。” “这么快啊。” “嗯,师蓝想早点去云溪。” “也罢,我也去帮你收拾收拾吧。” 两人一同离开坟冢,微风轻拂,几片落于木碑上的树叶被吹起,飞向那不知名的远方。 要收拾的东西不多,两套乔晴儿送给张靖的衣服,一些干粮,一把木剑,一柄破军刀。 乔杨本还想给师蓝一些金疮药之类的药物,可想到师蓝的伤口能很快愈合,就作罢了,想想也没什么能给的,就把偷偷藏下来的私房钱都给了她。 “出门在外有点银两傍身才好。” 师蓝不明所以,不过乔杨说这样好,她就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就把银两也收着了。 戴上斗笠,师蓝转身出了门,朝山后走去。 乔杨以为她还要再去坟冢看一眼,便一路相送,只是没想到,师蓝没有停留,经过坟冢后,便沿着山路一直走去。 乔杨才知道,她是要悄悄离开了。 “不和晴儿她们告个别吗?” 师蓝驻足,看着山下的村落,烈日下,人们依旧在忙碌着,为了生计而奔波,而村子角落那个被遮掩住的裁缝铺,应是有一个女子,也如人们这般忙碌,在认真做着女红吧? 师蓝所熟知的人不多,在意的人就更少了,如果她哭着让自己留下,自己还能像张靖那般离开吗?应该不能吧。 师蓝回头,露出了一个微笑:“阿哥,等晴儿问起,你就说我去找阿爷阿婆了,让她不要担心,找到了我会带他们回来的。” 这声“阿哥”让乔杨愣了好久,直到师蓝走远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了,他才回过神来,对着那个山头高呼道:“阿妹,你一定要回来啊。” 师蓝回头招了招手,转身继续走去。 师蓝也要走了,去那个很遥远很遥远的云溪,阿爷,你说十八年后会和阿婆在那里等我,师蓝知道错了,不应该一直待在这里的,所以你们一定不要离开啊,一定要等师蓝啊。 还有大师兄,小花篮,你们也是,要等等师蓝,师蓝会很快找到你们的。 再次踏上旅途,师蓝的心情有了变化,不再是初次迈步时的那般彷徨了,而是心中有了坚定的方向。 愉悦的心情,如这阳光般热烈,师蓝看着山外明亮的世界,没有踟蹰,迎着阳光,走出了大林山。 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入这人世间了,师蓝觉得又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一成不变的景色,乡野道路,山间村落,农忙民夫,这副画面似乎是自古流传下来,熟悉而亲切。 而陌生的是,村民们不再如最初那般,见到她就热情的打招呼了,时光荏苒,二十年一过,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些人了。 在脑海中细数年轮,师蓝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时间的伟力。 这样也好,没人打扰,师蓝就不用怕暴露身份了。 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看向路边的柳树,才想起来,那年阿爷和阿婆带她去城里时,怕她无聊,就捡了根树枝让她玩耍。 师蓝四下寻找,没看到干枯的树枝,只好折了根柳枝条,挥手胡乱摆动几下,才心满意足,一路蹦蹦跳跳的往前走。 四周干农活的村民见了,纷纷低语,笑着说这位少侠童心不泯却敢孤身行走江湖,不知是真了得还是假模样。 师蓝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不过这种开心的氛围让她的心情更开心几分,自是不在意所说之话。 直到大连城的城墙出现在天边,师蓝开心的情绪才平缓,又走几步,大林城的城门出现,人流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师蓝不禁回想起了过往种种,有好有坏,纷杂于心头,以致她止步于当初坠城处,没再往前。 忽而有马蹄声,几名士卒骑马从城中而出。 师蓝被惊扰,转而看过去,战马越来越近,师蓝心中忽然慌乱起来,脚步不断往后退,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不好! 师蓝抽出了木剑挡在身前。 骑兵从师蓝的身边一掠而过,只是瞥了一眼,脸上多了几许讥笑之意,不过却没有因此停留。 师蓝愣愣的看着骑兵远去,许久才平复心情。 “喂,几个骑兵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吗?莫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清脆的女声传来。 师蓝抬头,却见一个和自己一样带着斗笠的人站在面前,不过她的斗笠上垂下一帘白纱,遮掩得更加严实,只能隐约看到面庞的轮廓,一身朴素的白色衣袍配着这斗笠相得益彰,加之那精美的红色长剑,让这神秘中带着威严,就差把“拒人千里”这四个字绣在衣服上了。 “不是。” “哼,一个书生也畏惧兵卒,将来如何能入朝为官,我看你还是窝在这小地方当个教书匠要好,去了京城也无用,我大宋不要这般窝囊的读书人。”那人似乎是看到师蓝背负木箱上插的黄色旗帜,便把她当成进京赶考的书生,也不行听解释了,自顾自就说教了一番。 说完,便从师蓝身边走过,向着师蓝来的方向而去。 师蓝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闹了这出乌龙,师蓝便明白,这般遮掩,那些士卒是认不出自己来的,便也就安下心了。 大林城地方偏僻,且有一大军营在旁,不畏有人在此闹事,所以往常几乎没检查的,可今天不一样,城门处多了许多士卒值守,盘查过往来人。 师蓝有乔杨提供给的证明,加之她箱子上插的黄色旗帜,没有被守卫们阻拦,很轻松就进了城中。 大林城似乎与二十年前不同了,许多楼阁张灯结彩,红红火火的,好不热闹。 师蓝一路走一路看,没走多久,就被人给叫唤住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上好的羊汤面,回味无穷!诶,这位少侠,行路漫漫,何不进来一坐,来上一碗羊汤面,也不负这趟大林之行啊。” “别整些文绉绉,小二,给老子来一碗。” “好嘞。” 师蓝闻着味,确实香,而且刚才那人应该是叫她来着,虽然被捷足先登了,不过应该不要紧吧?看着面条还有挺多的样子。 师蓝如此想,便径直走进了凉棚下。 “少侠,您也要来一碗吗?” 师蓝点点头。 “好嘞,咱这就去给您准备。” 师蓝顺着那人的指示,在一处空桌椅坐下,忽闻先进来那人说道。 “小二,今个儿大林城为甚这般热闹。” “哦?客官没听说我大林城将军府的少公子要大婚?这娘家来头可不小,听说是河阳府府尊的掌上明珠,才貌双全,是天仙般的人物,这两家喜结连理,可不得办热热闹闹的嘛。” 第29章 遭遇 http://.biquxs.info/

“河阳府?不会是那天资聪颖号称‘若为男身可为古今第一状元’的陆清如吧?天啊,如此绝世佳人,我久闻其名不得一见,没想到她终也有坠落凡尘的一天,真是恨煞我也。” “人家郎才女貌,关你何事。” “我就是不服,那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好歹我也是号称‘诸葛转’” 还没待那人说完,就有人打断他说道:“得了吧,你那称号我听地摊道士一说一大把,人家陆姑娘可是得到皇帝陛下亲自承认的,你有几斤几两还不会自己掂量掂量?” …… 师蓝听着他们说话,觉得很是有趣,虽然很多听不懂,可也正是因此,让她对大林城之外的世界多了一份了解,也多了一份期待,若不是想快些去到云溪,她倒是不介意扎根于此听他们长谈。 羊汤面很好吃,也很顶饱,只是一碗师蓝就很满足了,拍了拍肚子,便要离开,可刚走几步,又被人给叫住了。 “这位少侠,您还没给钱呢。” 师蓝疑惑,不明白钱是什么,为什么要给他,一直以来师蓝都是饭来张口的。 “少侠不会是想吃霸王餐吧?我们这是小本生意,可经不住您这般,府衙就在不远,要是您不想给,去那走一遭也行。” 师蓝看着小二所指的方向,与自己想要去的东方背道而驰。 去那里的话又要浪费很多时间吧? 想想还是算了,于是师蓝对小二还以一笑,转身离开。 “嘿,我不信还治不了你了。” 说着,小二上前一把拉住师蓝的箱子,想将她一同拉住,可他没想到师蓝力气那么大,自己却被拉着向前摔倒了。 “哎哟,打人啦!大家快来看看啊,这人不仅吃霸王餐,还出手打人,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啊。” 小二边说边往前爬,然后一把拽住了师蓝的腿。 师蓝皱眉,低头看着这个哭喊得假模假样的男子,忽然想起了大小姐的话。 “师蓝啊,你长大后呢要做个淑女,端庄典雅,举止大方……要懂得保护好自己,不仅不能让男人轻易看了自己身子,更不能让他们触碰到身子” 而那晚收拾东西的时候,老樵夫将破军刀给了师蓝,并告诫她:“要是被别人欺负,不要一开始就拔这把刀,而是先用木剑打对方一顿,要是打不过,最后才拔刀,还是打不过,就跑吧。” 师蓝很不开心,于是伸手就要拔出悬于后背的木剑。 “哎,不至于不至于,一碗面不就几文钱的事吗?小兄弟何必因此拔刀伤人。”有明眼人看出了师蓝的姿势,出言阻止道。 小二闻言抬头,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可看着周围这么多人,底气又回来了,嘴硬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还从没有人能在我王二这里吃霸王餐的,今天不会,以后更不会!” “小二兄弟你也是,拿着这几十个铜板的工钱,至于这么拼命吗?店家都没说什么,你这么卖力干嘛。” 众人也是附和,你一言我一语,顿时乱做了一片。 师蓝环顾四周,嘈杂一片竟听不清一句完整的话,只看到不断蠕动的嘴唇和冷漠的眼神,这让她很不舒服,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师蓝也不管了,直接拔出木剑。 木剑离鞘的清脆,一瞬间所有嘈杂尽消,包围的人圈也随之扩大,生怕被波及,而小二看到动作后也连忙松开手,对师蓝快速磕了几个头。 “大侠饶命!小人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只是等他说完,周围人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小二不解,颤颤巍巍的抬头,却见自己口中那位大侠手提的只是,木剑。 “你敢戏耍老子?老子跟你拼了。”说着,小二就又扑过去。 师蓝左闪右闪地往后退,硬是让小二连自己的衣角都摸不到。 就在这时,人群外忽然出来一声大吼。 “前方何人聚众闹事,我将军府迎亲队伍也敢拦?还不速速让开!” 众人一惊,四散而开,唯留下不明事理的师蓝和冲昏头脑的小二。 “大人,求您为小的做主啊,是他……” “哼,不知死活,来人,给我拿下。” “是。” 一小队士卒从队伍中分离出来,向两人小跑而来,小二见到士卒才知道闹了大事,魂都吓没了,连忙跪地求饶。 师蓝没有动,在看到士卒过来后,她就绷紧了身子,恐惧蔓延上心头,连猎杀老虎时她都没这般害怕。 士卒们制服小二后,看到这个戴斗笠的江湖人士还要抵抗到底,便想拔出腰间长刀。 “慢。”一年轻人骑马而出,喝止了想动手的士卒们,“少年人书生意气,自当是不畏甲士,这位兄台可是赴京赶考的读书人,尔等怎敢怠慢。敢问这位兄台名讳,师承何处?” 师蓝看着眼前这位胸前挂着大红花的人,觉得好生熟悉,她认识的人不多,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认了出来。 原来是二十年前那个带着她和几个孩童在将军府里疯跑的小男孩,没想到再见时已是人高马大、气质不凡了。 大小姐说过不能和陌生人说话,师蓝想着这不算陌生人,应该可以说话,可要说什么师蓝就有点犹豫了,毕竟眼前人刚说的话晦涩难懂,她不知道该怎么样作答。 还是说要先自我介绍?那样会暴露自己的吧。 等不到回答,这人不禁皱眉,这时有人凑近,对他轻声说了几句话,听完后他点了点头。 “既然兄台不愿说,我也不强求。相逢即是缘,这点喜钱就当做是我将军府的一点心意,愿兄台前程似锦,金榜题名,如再遇困难,可报我名号,我乃大林将军府,李延耀。” 李延耀吩咐管事给了师蓝一些银两,连同饭钱一并结付,而后拽了拽缰绳,带着队伍离开。 围观众人纷纷夸赞将军府这位小少爷心胸宽广,广结善缘,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而夸赞之余,也不忘了一同献上对这才子佳人的祝福。 师蓝在队伍中人以“麻烦让让”的话语给挤到了边上,静看长长的队伍远去。 在花轿经过时,风不经意间吹动了布帘,师蓝从缝隙中看到了坐于其中的女子,女子没有戴上红盖头,凤冠霞帔,俏丽朱颜,确实好生美貌,先前小二说如天仙,师蓝那时还不知道天仙长什么模样,现在知道了。 小二收到了十倍的饭钱,喜极而泣,刚要不计前嫌的对那位书生大侠道谢,回头却已不见了人影。 于东门出了大林城,再回首,感觉过往已是前尘往事,师蓝拢了拢木箱的肩带,头也不回的远去。 大林城地处偏僻,四周群山环绕,出了大林城,走过一片田野,便是望不见尽头的山道。 如今是盛夏,又值午后,树林无风,甚是燥热。 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师蓝身子再次绷紧,低头止步。 只是不巧,师蓝正行于道路正中,因为没有避让,马队在不远便停了下来。 “吁。来者何人,为何阻我等行进。”将领身边的副将遥指师蓝喝道。 师蓝没有应答,因为大小姐说不要与陌生人说话,所以她只是拉低了帽檐。 沉默让气氛剑拔弩张。 将领眯眼,他早已看到了对方背负武器,自觉是来者不善,手缓缓摸向腰间的刀柄。 “大人,我来!” 将领点头。 只见一骑冲阵而出,手中刀光闪烁。 师蓝没有慌乱,手伸向背后,拔出了木剑。 阿爷第一计,木剑试探! 来人看到木剑,心中顿时升起了怒火,喊道:“好胆!” 言罢,一夹马腹,马速骤然加快,瞬息而至,挥刀就朝师蓝砍去。 一阵风迎面吹来,吹动了书箱上的旗帜,将领这才注意到,心中暗叫不好,只是已来不及阻止了,刀已挥出,木剑不可能挡住钢铁的锋刃,只希望小五留手,这一下不会弄死这不知好歹敢拦军伍的书生。 没有以往木剑相击的碰撞声,刀锋如在流水中划过,瞬间砍断了木剑。 师蓝瞳孔微动,身子后倾,一记铁板桥,堪堪躲过刀锋,只是斗笠没有那般幸运,被切去了一角。 “好身手!”将领暗叹道。 师蓝没有丝毫停顿,单手撑地凌空翻转,右手弃了断掉的木剑,拔出破军刀,仿佛演练好的一般,在与骑兵交错而过的一瞬,双脚蹬地,借力一弹而出,速度之快,犹如猎豹,震惊了众人,眨眼间便与奔跑中的马儿保持平行。 不好!众人大惊。 师蓝高举的破军刀一挥而下。 当的一声,狠狠的砍在了骑兵的,刀背上! 或许因为一瞬间的速度太快了,加上反震力,师蓝没有把握好重心,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狼狈的摔在了地上,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勒马回头的骑兵也是不明所以,不过看到师蓝提刀爬了起来,心中顿时警觉,身体绷直,不敢再小觑。 “破军刀?这不是李大将军所属亲卫营的佩刀吗,怎么会在这人身上,事有蹊跷,难不成这趟婚宴是鸿门宴?不对,他刚才那刀却是没有杀意。”将领低语,看到师蓝又站起来,不禁出口喊到:“阁下的刀从何而来,能否告知?” 师蓝扭头,只是看着这位将领,没有说话,她谨记着大小姐说的话。 被人提刀这般静静的看着,众人都觉得不自然,反复感受到了莫名的杀气,心中凛然,手不自觉的握住刀柄。 沉默中,将领神色冷了下来,突兀的点点头。 既已触到了他的虎须,那就宁杀错不放过! 师蓝不明白,依旧看着,忽然听到碎石声,再扭头时,先前与她对打的骑兵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了她身后,刀锋闪烁,已呈下落之势。 师蓝顺势抽刀而上,在额前少许的位置,硬生生接住了对方偷袭的一刀。 这一刀来的太突然了,师蓝没有把控好力道,震得骑兵手臂上扬,中门大开,不过师蓝没有顺势将刀捅过去,而是肩膀前撞,一记铁山靠,连人带马给撞飞了。 见势不妙,其余人等也尽皆拔刀。 “杀!”。 第30章 贼窝 http://.biquxs.info/

整齐的拔刀声吸引了师蓝,回头望去,仿佛看到了那天无数骑兵如黑云一般压来的画面,没有丝毫犹豫,撒腿就跑,在马刀即将砍到她身上时,她跃身蹿进了树林,往山坡下跑去。 阿爷第三计,打不过就跑! “追!” 将领喊完,同时张弓搭箭,提前预判了师蓝下一步的落脚点,没有犹豫,一支羽箭呼啸而出。 轻微而熟悉的破空声,师蓝循声望去,看到了那在树林漏下的阳光中闪烁的银白色亮光。 一瞬的画面一闪而过,师蓝回想起了,这是曾扎在马儿身上、带走生命的竖杆。 没有片刻思考的时间,羽箭瞬息而至。 虽然扎在自己身上没有事,可是拔出来很麻烦,师蓝不想被扎中,只好略微偏身,手下意识的去抓住羽箭。 运气很好,师蓝握住了箭杆的中端,她抓的很牢,以至于被羽箭带偏了方向都没有松开,不过这一下倒是把自己害惨了,身子侧翻撞在了树上,冲势未减,眼看着就要往山下滚去。 这一下,书箱肯定受不了,会散架的。 这是阿爷留给她的唯一东西了,师蓝不想就这么失去了,于是张开双手撑地,保持以“脸刹车”的方式向山下滑,直到撞在树上停下来,她才支撑着身子起来。 这一幕再次震惊了所有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人能干出来的事。 可看着师蓝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众人也不再发呆,继续追赶。 又一支羽箭射来,师蓝不敢再用手去抓了,而是挥刀想去挡掉。 可她这次没把握好羽箭的速度,提前出手了,羽箭晚半息而至,扎在了右肩上。 “女儿家?” 师蓝这次面地滑行,衣服被划开,胸前露出了大片肌肤,那缠在胸前一圈圈白色布条被将领注意到了,可作为军人,他不可能对敌人抱有怜悯之心,一支支羽箭仅间隔少许接连射出。 师蓝一边跑一边挡,偶有一两次能挡下,可更多的还是扎在了她身上,五支、六支……师蓝索性不管了,提刀挡箭反而影响自己的速度,他们这么可怕,师蓝可不想被追上。 最后一支箭!将领眼神瞬间凌厉,死死的盯着师蓝的草帽,轻轻呼了口气,指间也同时松开。 羽箭穿过树林,带着一片落叶,一个呼吸间出现在了师蓝眼前。 是的,眼前!这一箭本应该从师蓝后脑扎入的,可师蓝忍不住回头了,因为脑后的头发上扎了一根木簪,这对师蓝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东西,她不知道这根箭矢会不会弄坏了她的木簪,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也不愿,所以只能面对这飞来的羽箭。 箭头离瞳孔越来越近,师蓝却没有一丝惊慌,瞬息间举手横刀遮挡,刀锋精准的与箭头碰撞,尖锐的摩擦声中,羽箭从耳边斜飞出去。 “高手!要是能吸纳进军中就好了,管她是不是女儿家。” 将领留下两人照看马匹,拿上新的箭袋,也跟着追了上去。 师蓝在树林中穿梭自如,虽然速度很快可却依旧没有摆脱这一队追兵。 这队人是百战老卒,虽然甲胄在身,可每人都是从各地的精英中挑选出来的护卫队,历经过的丛林战也有不少,加上后方的将领偶尔射箭来阻挡他,故而众人没有跟丢,紧紧的咬着。 不过人力终有穷尽时,在翻过了五座山后,师蓝终于甩开了追兵,她也不管是否还有人在追,依旧一直往前跑,又是三座山后,忽然眼前一亮,她冲出了树林。 这是一个小盆地,群山环绕,水田绿莹,忙完农活的人在归家的路上,彼此欢快交谈,很是闲适,不远处,是一个小村落,已然升起了炊烟。 师蓝犹豫片刻,想起了阿爷说的不能靠近人多的地方,就没有朝村落而去,而是走在田野的小路上,向着另一侧的大山而去。 不过有时候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的。 路上尚未归家的村民看到了师蓝,不禁惊呼,快步往村里跑。 村中有人听闻了声音,带着一小队人赶过来,而更多的人在村口聚集,他们彼此交谈着,虽然师蓝很远就能听到,可这些人说的是一种奇怪的方言,师蓝也听不出来在说什么,不过有人堵住了去路,她只好停下来看看这些人有什么反应。 “哎,三当家的,寨子外来了个姑娘。” “啥子姑娘,这荒山野岭的,还有姑娘家敢独自一人? “不信你看。” “长得咋样?俊俏不?” “一身泥土的俊不俊俏不知道,不过这身材是真的棒!”男人说着,流出了哈喇子。 “我的个亲娘诶,这是人嘛?咋身上插着这么多箭,不会是山里的精怪吧。” “精怪?三当家的,你杀了那么多人了,还信这套?” “快快,把能来的兄弟们都叫上,这人看着不简单。” 更多的人从村子中出来,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气势汹汹,师蓝看着不由握紧了手中刀。 起初看着是个姑娘,众人还眼前一亮,可越是打量越觉得不对劲,神情顿时凝重了许多,举着农具就围了上来。 “是官军的羽箭。”明眼人说道。 “难道这附近来了官兵?喂,姑娘,你在哪里受的伤?” 四周嘈杂一片,可师蓝依旧秉持着大小姐的嘱咐,不说一句话,忽而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乱了,于是在众人哀叹声中,师蓝整理好衣物,而后默默的扫视着四周的村民,颇有几分“你们敢冲上来我就敢还手”的意思。 “似乎是同道中人。”忽然有人低声说道。 三当家瞥了那人一眼,看到那人缩头后,才看回师蓝,思考了片刻后,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 “都收起家伙,看把人家小姑娘吓得。姑娘,这快入夜了,山里也不安全,不如先在我们这里落脚,也好治疗一下身上的伤。姑娘放心,我们也不是什么坏人,这十里八乡的谁人不知,我们清水村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热情好客啊。” 三当家说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三当家说的是官话,大家都听得懂,师蓝自然也是,看着众人都笑起来,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没有了,多了几分欢快,师蓝紧张的心也放松下来,收刀入鞘,既然不是坏人那就不用怕了。 “都散了,小李你带她先回村里疗伤,还有你。”三当家指着刚才那人说道,“王五,下次说话小心点,再敢当着外人的面说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我剐了你,好了,今晚你带几个兄弟巡查山里,有什么情况向我汇报。” “是。” …… 暮色降临,将领才带着人来到了清水村外的一座山头,他们是寻着师蓝留下的踪迹来的,自然是慢了很多。 手下士卒本想点起火把的,可被这位将领制止了。 “这村子情况有些不对劲,有人站岗,有人巡逻,布置还颇为精妙,要是防野兽,一道栅栏足矣,这般只是画蛇添足,除非他们防的不只是野兽,老张,这附近有什么山匪活动吗?” “听说这大林城附近有一伙自称牛角寨的山贼,以劫掠沿途商队为生,他们有一个特点,只取三成货物,不伤人。大林官府也想组织对他们进行围剿,不过他们行动谨慎,加上这大林城群山环绕,山林茂盛,最后连他们山寨在哪都找不到。 “好,记下这里,过些天让飞熊营的兄弟们来练练手。”说完,将领直接往回走。 “将军您是说。” “九成把握。” “八九不离十,将军您还是自谦了。那,刺客不追了吗?” “追不上了,中了我那么多箭还能活下来,算他命大。我在想,他会不会在这伙山贼里,如果在,两全其美,如果不在,那也不虚此行。” “将军英明。” …… 师蓝跟着几人来到了一处房舍内,房间里满了草药,师蓝跟阿爷在山里采过草药,能认出很多,知道这里应该是郎中住的地方。 有一老人走来,看到师蓝身上插的箭矢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都没死?咳咳,我是说,快快坐在这里,让我看看。” 老郎中刚要靠近检查伤口,师蓝就退了几步,摇了摇头,见他们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的“竖杆”上,师蓝顿时明白了,然后伸手随意将羽箭一根一根的折断。 众人目瞪口呆。 有人小声说道:“是个女子。” 老郎中恍然,可双手依旧颤抖,想说“医者父母心,而且我都这般老迈了,哪还有世俗那般的欲望,再者就算你不想让我看了你身子我可以让我女儿来啊,不至于这样那性命开玩笑吧”,可看着眼前女子若无其事的模样,只好作罢。 “无妨,妞妞,你来帮她处理一下伤口,药就用我前些天配置的刀伤药。” “好的,阿爷。”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娃从后房出来,扎着辫子,虽然疏于打扮,可看着依旧清秀可爱。 阿爷?师蓝侧头瞥了一眼老郎中,片刻后才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各位没什么事就随我出去走走吧?” 说完,老郎中带着其余人一同出了屋子,只剩师蓝和这个小女娃。 “阿姐你坐这,我来看看伤口。” 女娃随阿爷为很多人疗过伤,看到师蓝的伤口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好奇为何一个人受了这般伤势还能面不改色,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拿小刀在烛火上烤热,准备挑去伤口的箭头。 师蓝环顾四周,见没有其他人,而眼前这位也是女子,想着大小姐的话,觉得应该是可以的,便也任由对方脱去了自己的外衣,只是要摘下斗笠时,师蓝连忙伸手按住,对面也明事理,没有继续,转身开始处理伤口。 小刀割开箭矢周围的皮肤,没有鲜血流出,就好像扎在了木头上,阻力异于往常。 女娃瞪大了眼睛,拿着烛火凑近观看,霎时脸色惨白,腿一软就向后栽倒,好在师蓝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才没有摔倒,烛火从女娃手中掉落,火星四散。 “怎么回事?”声响惊扰了门外值守的人。 “妖,妖怪!”女娃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了师蓝的手,握着小刀连连后退。 门外有人闯入,师蓝只来得及披上了一件外衣,而后拔刀。 …… 第31章 误把山贼收为徒 http://.biquxs.info/

一个较大的房子里,八人分两排而坐,仅有一人高坐堂中一张虎皮大椅上。 高坐之人是寨子的大当家,也是名义上清水村的村长,此时他发问道:“老三,听说你在外面带回来一个人?” “是个水灵娘们,不过身上中了多处箭伤,想来是被官兵追杀过来的。” “什么,被官兵追杀?” “对,我看了她身上箭矢,都是宋军制式的,嘿,能出动军队追杀,想来定是犯了大事,如此女侠我怎能不管,就带回来了。”三当家说道。 “糊涂,既然知道是犯了大事,你还将人留下,岂不是要害死我们这帮弟兄们!” “对啊,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大哥,我错了,您责罚我吧,不过千万不要赶她走,从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非她不娶了。”三当家从椅子上起来,直接跪下。 “我看你是馋人家身子吧?人回来的时候我可看见了,那皮肤,那身段,啧啧,绝对的一流!我张老五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娘们。” “噢,如此说来我也想见识见识,老三,你可别想着独吞啊,大伙可不只有你一个打着光棍。”二当家说道。 众人听着顿时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老子是认真的,你们知道什么是爱吗?这就是爱!” 大当家拍着椅子扶手说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闹?我们能在这安稳立足,是因为官兵找不到我们,一旦暴露,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大林城那帮官兵,不好惹。” “要我说大当家的,要不我们逃吧?趁官兵还没包围这里。” “逃什么逃,我们把这里的防御弄这么好,不就是等着官兵们来吗,到时候,我定带着兄弟们杀他们个有来无回!”三当家吼道。 “是了,与官兵打交道那么多年,我们可曾怕过他们!” 众人争论不休,这时读过书的二当家开口,众人才安静下来 “诸位莫慌,我们可是这清水村的村民,是他大宋的百姓,就算官兵来了,也与我们无关,大不了将那姑娘供出去就是。” “再说了,将军府的小少爷正在举办婚礼,这些天官兵应是不会来了,诸位若是不放心,明天可让人去城里探探风,看官兵大营有没有动静,等他们动了我们再动也不迟,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大当家点头:“老二说的对,不过我们不能松懈,老三,你有没有派人探查过附近山里情况?” “有的,一切正常,没看到有其他外人。” “如此最好,这些天加强山里的巡逻,免得……怎么回事,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大,大当家,不好了,村里来了妖怪!是下午带回来那个女的!” …… 药房外面的人越聚越多,火把的光亮透过门将守卫与女娃包裹住,唯独将师蓝排斥在外,光明与黑暗就在此间分割。 虽然起了冲突,可没有人先动手,山贼们是畏惧于师蓝怪异的表现,而师蓝则是不想杀人 阿爷曾对师蓝说过:“师蓝,你千万不能杀人,知道吗?不管好人坏人,一旦你杀了人,就会站在人的对立面,这个天下就容不了你。” 师蓝谨记在心。 “没人受伤吧?” 见众人摇头,大当家松了口气,转而看向药房,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率先跪下,对着屋里喊道:“小人宋海带一众村民前来向仙师赔罪,我等乡野村夫见识短浅,冲撞了仙师,望仙师恕罪。”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跪了下来。 恕罪?这是道歉了吧,那应该就不会打起来了。 师蓝想着,就收回了刀,转身将衣服穿好,这才走出药房。 看到无数火把,师蓝还是有瞬间的害怕的,可是人都跪着,师蓝觉得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就放心了许多。 刚才他们说仙师,是师傅的意思吧?嗯,好像都差不多,所以是在向我拜师吗? 回想起二十年前那群小孩,师蓝觉得很相似,而且如果收了徒弟的话就不算陌生人了,于是师蓝说道:“好。” 见众人没有反应,师蓝就歪着头,想着之后要做什么好?之前好像是直接教小孩们练剑来着,不过这么晚了,该吃饭了吧。 “吃饭。” 大当家如释重负,对着身后的人喊道:“快为仙师准备食物。仙师您稍等,饭我们马上送到,请问仙师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放在以前师蓝会纠正他们要叫师蓝的,可因为之前那群小孩子叫师傅叫习惯了,而且师蓝觉得仙师和师傅应该是差不多的,就任由他们了 师蓝摇摇头,转身进了屋。 吃过晚饭,师蓝就在药房住了下来,原本住在这的爷孙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去哪了。 这一天晚上没人睡得好,即便是刀口舔血的山贼,对面妖魔鬼怪这等方外之物也很是敬畏,如今妖魔在侧,怎么能睡好? 故而师蓝第二天起来看到所有人都顶着黑眼圈,师蓝很想问为什么这里的人有会“在眼睛画黑圈”的习俗,可人们看到她就远远绕开,师蓝只好自顾自开始练起了剑。 众人好奇,纷纷驻足围观。 有胆大者喊道:“我知道了,这是仙家话本里说的炼体之术!” 众人哗然,于是就出现了这一幕,大清早一群人拿着木棒练着广播体操。 看着众人练得有模有样,师蓝就点点头,心想这些人练得可比那群小孩快多了,明天再教一次就上路吧。 师蓝对徒弟还是挺有责任心的。 结束后,师蓝就在村子四处逛,人们由于畏惧她,也不敢上前搭话,师蓝不在意。 走到一处屋子外时,师蓝忽然感觉到了一股不开心的情绪,也不顾两边的守卫,推开房门走进去,只看到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笼子关着数十人。 师蓝看后,很不开心,因为她就曾被这样关过。 “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 守卫以为仙师生气了,急忙跪下来求饶道:“仙师恕罪,我们这就将人放了。” 师蓝点点头,两人如蒙大赦,赶忙放人。 这些人早就饿得骨瘦如柴了,即便木栅栏门打开,他们也没有力气爬出来。 受伤了?想着,师蓝就问道:“郎中呢。” “小人这就去请。”守卫赶忙离开。 这时牢笼里的人似乎看到了希望,跪着喊道:“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吧,我们只不过是附近普通的老百姓,我们不想惹事,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师蓝不明所以,不过有人求救,师蓝自然是要答应的,大小姐就说过要她做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好。” 这一声好有些不同的分量,有人因此喜极而泣,有人的腰却被压得更弯。 郎中很快来了,他自是不敢忤逆师蓝,开始为这些人把脉,而后吩咐人准备些食物送来。 “没什么大碍,就是饿的。这人呐,饿几顿,就听话了。”老郎中说道。 师蓝没饿过,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不过看着老人说得头头是道,和阿爷一个样,就觉得应该是这么个理。 师蓝看向众人,见他们吃得开心,自己也就开心,就蹲下来与他们一同吃。 老郎中看到这一幕,不禁摇摇头,低声自言自语:“好姑娘啊,可这样的人呐,在这个世道最容易吃亏了。” 即便很小声,师蓝还是听到了,可转头看向老人时,老人已经走了。 这时,有一老妇人壮着胆子上来问道:“姑娘,我看他们很敬畏你,请问你是?” “我,应该算是他们师傅吧。” “哎哟,师傅大人啊,您一定要劝劝他们,把我们放了吧,我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呢,没了我,他们怎么活啊。” 师蓝不清楚情况,只好问旁边的守卫:“可以吗?” “可以,必须可以!”守卫不敢反对,头不要命的狂点。 “嗯,那吃完就走吧。” …… 人走后,守卫立刻就跑去禀报大当家。 “你们能做的对,不能得罪仙师,不过人肯定不能放走,万一他暴露了我们这里的情况,就麻烦了,你带上一些兄弟,把他们……”大当家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是。” 山里有着豺狼虎豹,被抓的村民没敢往山里走,而是沿道路一路狂奔,虽然时不时回头,却没注意到有人跟上了他们。 但同样的,山贼们也没注意到山里还有三双眼睛在盯着这一切。 “是想引我们出去吧?” “前面这些人步伐虚浮,应该是很多天没吃上饱饭,想来是这些山贼抓来的百姓。不管怎样,这些人一定要救的,我去剪掉后面这尾巴,你们继续盯着。” “不行,小虎,你这样会误了将军的大事的。以飞熊营的速度,在明天清晨赶到,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样,我们都不能在这之前暴露!” “可是,我们怎么能放任他们不管,我们当兵不就是为了保护百姓吗?”小虎说。 “副统领说了,这一带山贼为祸多年,如果让他们逃了,就会有更多无辜的百姓死去!你明白吗?” “那都是以后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爹娘就是被山贼给害的,如果我这这么看着,我对不起他们!到时候我还活着,我去跟将军请罪!”小虎不再多说,从落叶堆中起身,向山下摸去。 “小虎你给我回来!” “已经这样了,那只能将错就错,阿玉你在这盯着,我去陪小虎解决掉这事情。”又一人翻出来。 …… 第32章 逃亡 http://.biquxs.info/

“人怎么还没回来?”大当家皱起眉:“不对劲,应该是出了意外,老三,你带多几个兄弟去找找,我总感觉要出事。” “大哥放心,交给我老三准没问题。” 一去一回仅是半个时辰,正当众人焦急议论之际,三当家匆匆跑进来,神色极其难看:“大哥,不好了,早上出去的兄弟应该是被杀了,我没找到尸体,只看到了几处血迹和打斗痕迹。” “什么!”大当家站起来,来回踱步片刻后说道,“此地待不得了,我们得尽早离开。” 二当家点头,“山中应该有眼线,老五你去让些人继续到田里干活,剩下的人准备撤离的东西,记住,动静给我小点,让敌人知道了我们就走不了了,准备好后,半夜再出发。” “是。” 村子开始动起来,坐在屋顶发呆的师蓝察觉到了异样,看到郎中女娃就跳下来问她发生了什么。 “官兵要来了,仙师姐姐也快准备,阿爷说今晚就要往山里跑了。” 官兵?想起那几个骑马的人,师蓝一下子也慌了,这些人确实可怕,但要跑去哪里呢?师蓝看着忙碌的村民,觉得还先跟他他们跑一段路,等安全了再找机会离开。 村民们如常作息,待到三更时分,有人挨家挨户叫醒众人,村民们没有点火把,从后山方向偷摸离开了村子,只是他们没想到,即便这样,后面还是跟了尾巴。 “哼,早看出他们不对劲了,阿玉你留下来接应飞熊营,小虎跟我。” “万事小心。”阿玉说。 “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了!”小虎恶狠狠的说。 古人多夜盲,在夜间走山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村民们三个时辰也才走了十几里路,待到天明时分,村中老小实在走不动了,大当家才让队伍停下来。 “怎么样,后面没人跟着吧?”看到后方警戒的人回来,大当家问道。 “没看到,想来他们还没发现我们离开。” “如此最好,唉,没想到在村里藏了十几年,还是被发现了,可惜了那么好的地方。” “都怪那娘们,要不是她是那啥,老子早一刀砍了她了!还有你老三,你也是个祸害!”四当家愤愤不平,却又不敢大声,生怕师蓝听了去。 “老子咋知道她是那啥,换你看到这水灵娘们,你不心动?净跟老子扯这些。” “动你奶奶个腿,老子让你动!”四当家说着就将手上的饼朝老三面门砸去。 大当家呵斥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当初带着乡亲们落草时就想到会有这一天,是祸躲不过,谁也怪不了,这么闲给老子滚远了放哨去。” 两人尴尬一笑,还没待有所动作,忽听山林中传来急促的鸟叫。 大当家兀的站起来:“不好,他们追上来了,老二你领着村民们先跑,其他人跟我来。” 大当家没有压低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顿时慌乱起来,在狭小的山道上拥挤在一起,大当家也没心思去管,带着人往后跑去。 此时山头的另一边,飞熊营的将领也听到了这突兀的鸟叫,他果断下令全军突击。 “这一战不受降,除老人妇孺,皆杀!” 顿时,山林里冲出无数人影,密密麻麻不下五百人,且装备精良,一看就不是普通士卒。 大当家带着人到时,飞熊营已经到了山脚,大当家仗着眼睛好,往山下一瞅,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天兵下凡了,且不说人数,单看这一个个身上的甲胄穿得跟将军似的,还怎么打? “大当家的,要不我们降了吧!” 还没待大当家回话,就有人暴露身形向山下跑去,喊着自己投降,可他刚说完,忽然一支羽箭破空射来,直接洞穿他喉咙。 大当家懵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竟然调动这天兵天将来围剿自己。 “大哥!”三当家火急火燎,看着人都快到跟前了大当家还没反应,顿时大吼道,“奶奶的,还愣着干嘛,赶紧放箭!其他人随我冲!” 说着,三当家提着宣花大斧就往山下冲去,这群山贼常年在刀口上饮血,不怕死的不在少数,随着三当家一声怒吼,众人一拥而上,呼吼着往冲出。 大当家心一惊:“老三你给我回来!” 喊声淹没在人潮的声浪中,惊不起一点波澜。 稀稀拉拉的箭雨落在官兵中,却伤不到一人,甚至连前行速度都影响不了,官兵们一手刀一手盾,顶着箭雨冲上山来。 三当家一人当先,与宋军照面后,大斧往一名士兵的盾牌上直接砸去,轰的一声连人带盾砸退数米,而后又是四处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好!” 山贼们士气大振,呼声愈发高亢,从山上扑杀而下,不出片刻就与官兵撞在一起。 由上往下,本占着优势,然而场面竟然是一边倒,山贼们几乎是被平推而过,毫无还手之力。 三当家顿时陷入孤军奋战中,纵使再勇猛,可双拳难敌四手,被乱军砍死。 “老三!” 大当家双眼血红,就要往山下冲去,可眼前局势已是无法挽回,老四老五咬牙架着大当家就往后跑,山贼们顿时作鸟兽散。 …… 师蓝静静跟在二当家带领的队伍中,一路向大山深处行进。 忽闻身后山林传来喊杀声,想来是后边队伍和官兵打起来了,众人都紧张起来,不过脚步却没有放慢。 可还没没走多远,前方忽然出现人影,众人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前面会有官兵。 不可能,官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有叛徒!完了,这些年犯下的事,被抓住肯定活不了,怎么办? 二当家躲在人群中,观察四周环境,打算寻觅逃生之路,忽然看到师蓝,心中顿时大喜,喊道:“仙师救命啊!” 众人一听,顿时醒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朝师蓝跪拜,大声高呼。 “仙师,救救我等吧!” 求救吗?嗯,大小姐说要乐于助人,是要帮忙的。 于是师蓝点了点头,众人如获大赦,让开一条通道,让师蓝走上前来。 第33章 故人错交手 http://.biquxs.info/

师蓝抽出木剑,一如既往的摆出打架姿势。 之前木剑被砍断了,师蓝想再弄一把,可村子里一时间找不到好的木材,师蓝就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用水木之术将自己手指延长,而后截断下来,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之后不断以此法将木棒修理一番,最终成了木剑的模样,又以金木之术加固,师蓝还没试过这样做出来的木剑有什么样的效果。 一黑衣人从人群中站出,头戴斗笠,背负长刀,却以木剑迎敌,一看就有几分江湖高手的模样,官兵们见状不敢轻敌,四散着朝师蓝围杀而来。 小虎微眯的眼睛忽然睁大,他认出了师蓝,提醒道:“这人是之前刺杀将军的女刺客,身手了得,切勿大意。” 这句话让众人握刀的力度加大几分,却没有动摇前进的步伐,待到只有数米之远,众人一拥而上。 师蓝眼观四路,不等包围形成,欺身前冲,挥起木剑架住前方的攻势,以巨力将之震退后,迅速抽剑挡向另一边,如法炮制,有时候来不及就用脚直接将人踢飞,没有个五六米是停不下来。 众人大惊,不知是什么样的木头竟是能和刀剑互砍! 虽然惊叹,官兵们却没有停止涌上来,可始终如撞在墙上,怎么都过不了师蓝这关,有村民们见状趁机逃跑,而后成了四散奔逃之势,唯有老郎中爷孙待在后边不敢动弹。 小虎与宋玉是将军的亲卫军,有一身功夫,且体魄强悍,见此情况也不再打算留手,从两面夹击而上。 有风袭来,师蓝没有去看,震飞眼前敌人后,木剑横扫刚好挡住偷袭的宋玉,只是宋玉力大,木剑和长刀竟僵持在了一起。 另一边,小虎趁机向师蓝腰部砍去,刀锋之快,师蓝避之不及,硬生生挨了这刀。 形势似乎急转直下,身后的女娃都忍不住大叫起来。 可师蓝却如没事人一样,左手抓住小虎握刀的手使他不得动弹,迅速一记直踢将宋玉踹飞后,反手拖拽小虎,失去重心的小虎踉跄向前,被师蓝摁着头盔砸向地面,一口鲜血喷出,直接昏死过去。 数回合的交战,官兵已经倒下一大片,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虽然看不见师蓝的容貌,却依旧觉得被野兽盯着,不敢再上前。 “怎么回事,为何这般狼狈?”又有一个人从后面包围上来。 宋玉艰难的爬起身,对来人喊道:“都头,这女子是高手,之前行刺过将军。” “在军队面前没有高手。”来人声音冷淡,而后挥手,援兵一拥而上,将师蓝彻底围困住。 小虎的刀已然卡在师蓝腰间,师蓝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刀拔出,而后插在地上,而后环顾四周,觉得就算拔出身后的破军刀也打不过,就决定跑路了。 师蓝下蹲蓄势,而后猛的朝一个方向冲去。 众人彼此紧靠,举盾下蹲,纵使战马的冲撞也有信心拦住几分,可在师蓝一个冲撞之下,被撞的数人只觉撞在山岳上,隐约能听到手骨折断的声音,而后身体不听使唤的飞了出去。 撞出缺口,师蓝没有停步,直接朝老郎中爷孙跑去,却看到一人拦在了前方,是那个被称为都头的人! 师蓝二话不说,木剑直接竖劈下去。 那人举刀横挡,虽然身子下陷几分,却依旧挡住了师蓝的攻势,而后刀身倾斜向一侧卸去师蓝的力道,刀借力旋转从另一侧砍向师蓝。 师蓝连忙躬身,同时脚向后蹬,险险躲过这一刀,不过腹部的衣服却被划破了。 师蓝那一蹬用力过大,向后滑行撞在树干上才停下,而后再次向前冲。 这次师蓝没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力道小了很多,木剑轻触即退,两人就这样开始互砍起来。 两人招式几乎相同,像是,同出一门! “你是谁?”数回合后,都头忽然问道。 二十多年如一日练着同一样的招式,都头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与他一同学习的孩子有二十余个,都头看不出是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在一起长大的,不排除其中有人落草为寇。 “是你!” 都头忽然想起了那天黄昏看到的一幕,那熟悉的装束和书箱,绝对不会错!正是眼前这人夺去了自己的挚爱! 怎么可能是你!不,哪怕晴儿记恨我,我也绝不能让她嫁给一个山贼流寇! 都头咬牙切齿,怒吼从牙缝间透出,挥刀骤然猛如排山倒海,残影不断与木剑相撞,哪怕虎口满是鲜血都头也不在意。 既然招式相似,那就在招式之外决胜负吧。 都头猛然向右挥出一刀,在师蓝木剑横档时,他骤然停住手臂,逆着力道硬生生将刀改为斜向上挑,打算避开刀剑相撞,以伤换杀! “死!” 师蓝猝不及防,木剑与刀身堪堪交错而过,已是来不及收回,长刀就要到眼前,师蓝只能尽量将头和身子后仰。 刀身如流水划过纱幔和绳索,去势不减直接切掉斗笠一角。 师蓝后仰几乎平行于地面,看到斗笠要掉落慌忙用左手摁住,只是这一下再也收不回力,向后摔倒在地上。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师傅?!”透过斗笠缝隙看到了一丝青色头发以及那姣美的容貌,都头僵在了那里。 师蓝本想转身就跑,可听到惊呼顿时愣住了。 “师傅是我啊,我是张靖。”说着,都头将头盔取了下来。 张靖从来没想过原来师傅是女的,先前他听手下说这高手是女的,一时间就直接将师傅排除了。没想到竟如此巧合。 “真的是你,张靖,你回来了?”师蓝高兴的小跑过来摸了摸张靖的头,“长高了。” 之前没有回话,是因为师蓝把张靖当成了陌生人。 众人错愕,张靖察觉后,脸色通红,挥手驱赶众人道:“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追那些逃散的山贼。” “是!” 张靖鼻子酸楚,待众人离开后,他终是忍不住跪拜下来,带着哭腔说道:“师傅,不孝徒儿回来了,能遇见您真好。” 男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张靖觉得真好,其一是因为与师傅再相逢,其二就是知道了这个戴斗笠的、待在晴儿身边的人原来是师傅,而不是其他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