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笨蛋美人后我开始转运了》 第一章 翡翠镯子 暮秋蝉噪,祥溪县的天闷着也有数十日了。 日日瞧着都像是风雨欲来,却阴云叠着热气,将秋日的凉爽隔在九霄云外。 但这逼人的闷热,却丝毫不影响和财堂里的人头攒动。 毕竟,这是祥溪县商界十年一次的大日子。 “我听说陶家三娘前些日子可是落了水,连着烧了好几日,人参虫草跟吃饭似的往嘴巴里灌,这不昨夜刚醒,今天就争选这和财堂总商堂主的位子,是不是太拼了点?” “这有什么办法?毕竟陶家除了陶三娘也挑不出什么好苗子了!更何况,这和财堂堂主十年才一轮换,莫说是在病床上,就是躺在棺材板里也要攒出一口气试一试!” “我可是听说了,陶家三娘对顾家公子的感情可是不一般啊,自小便是追着屁股跑长大的情分,怕是得了堂主的位子也会让给顾家吧!” 七嘴八舌讨论着的是祥溪县各行各业的商贩,比起谁能在三轮比试后成为新一届的总商堂主,他们更感兴趣的是这些商行世家们的八卦情事。 陶姜站在庭院的一角,将后背不着痕迹地靠在一根朱漆雕蟾柱上,微微发软的双腿这才有了些力气。 她掀起眼皮,朝自己头顶上看了看-- 依旧是一团黑不见底的阴云,比前两日并没有好上多少。 陶姜本是知名商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刚刚拿到offer准备在商界大展拳脚,却在毕业庆功宴上喝到爆肝,猝死了?! 醒来后的她发现自己穿进了一本古早的男频小说《大岐商帝》。 这是一部双男主小说,洋洋洒洒几百章讲了两个开挂男主一路披荆斩棘,最终建立商业帝国的故事。 而陶姜的这个角色,不是陪在男主身边蕙质兰心的白月光,也不是让男主欲罢不能的蚊子血,而是一个专门服务于男主青云直上、做事业垫脚石的恋爱脑! 穿个毫无个性的女n配也就罢了,多少给个金手指嘛! 但随着陶姜穿来的只有……头顶的一团阴云。 穿书系统客服告诉她,这团阴云代表着她在这个世界的气运,颜色越阴沉说明她的气运越差。 现在陶姜就可以明晃晃地看见阴云上自己的气运数值-- 生命状态:3/10000(红色警告,已游走于生死边缘) 精神状态:消极、悲观、迷茫…… 气运状态:1/10000(喝凉水都塞牙的顶级倒霉) 系统客服把规则讲得很明白-- 如果生命值增长到满值10000,那么陶姜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继续规划商界女强人的蓝图。 但若是生命值跌到了0,那么无论是陶姜的精神还是原身肉体都会在这个名叫大岐的世界灰飞烟灭。 而积攒气运唯一的方法,便是找到头顶鸿光的好运之人。若是对方对她产生了崇拜、仰慕、忌惮、害怕等真实情愫,便可以抢夺对方的气运,延长自己的生命值。 于是,陶姜不得不强撑着游走于生死边缘的虚弱身体,来到和财堂参加十年一度的总商争选。 毕竟,争夺气运的第一条路,得靠自己的大长腿走出来。 在书中,原身是祥溪县药王陶家的嫡长孙女,生了一副老天爷赏饭吃的灵光脑袋,人称“祥溪第一商女”。 只是,老天为你开了一扇门,必定就要关上一扇窗。 原身被老天残忍关上的那一扇窗,叫做看男人的眼光。 她先是迷恋上二婶娘家的侄子,也是书中的男主之一,丝茶顾家的大公子顾重楼。 为了心上人,她不顾父亲枉死、母亲苦劝,带着64车嫁妆和家传的翡翠玉白菜一头嫁进了顾家。 不到八年,顾家就从祥溪四大家族之末一溜烟窜成祥溪首富,并吃下安波府的半城之资。 人人都道顾家大公子经世之才世无其二,却不知深隐在账房中的原身才是半城之富的创造者。 直到原身撞破了顾重楼和四妹妹陶罗在鸳鸯账里的奸情,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顾府里一个赔钱又出力的老妈子。 啧啧啧……原身这一笔生意,当真是折了夫人又赔兵。 陶姜依稀记得,书中原身就是在和财堂的总商争选上给顾重楼频频放水,才一脚踏入了炼狱般的生活。 所以,为了改写原身命运,她挣扎着只有3/100的生命值,打摆着双腿来到了和财堂。 更重要的是,和财堂内多是珠光宝气的商贾,这些人生意做得好,气运必定也是上佳,说不定她这么走一趟还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陶姜正想着,却见一眉目似柳的男子向自己款款走来,一对桃花眼微微上扬,勾得人心猿意马。 陶姜简直看痴了-- 不是因为这男子满面的风骚多情,而是他头顶正上方竟是一团红云,烈如火炙,十分刺目。 陶姜的口水要流下来了。 这宽衣博带的男子正是顾重楼。他还未走近陶姜便已看见她的痴迷样儿,不由眼底染上一丝不屑,唇角也得意地翘了起来-- 都怪我生得如斯迷人! 让这陶家女娃儿几日未见,便对我如痴如醉! 想到这儿,他又理了理自己已经很平整的竹纹衣襟,微微抬起下巴说道: “表妹,听说你身子还未大好,今日这场比试你就不要勉强了。” 一句轻轻的关怀,还不将你拿捏得死死的! 陶姜却越过顾重楼自信的芙蓉面,直直地盯着他的头顶,走近了方才瞧见,在那团红云上写着-- 生命状态:100/100 精神状态:志气昂扬、志得意满、志在千里…… 气运状态:100/100(有痴女甘愿付出,脚踩此女可青云直上) 痴女?可脚踩? 陶姜头顶三条黑线,感觉系统局就差在上面标上自己的身份证号码。 顾重楼头昂着半天没等到表妹的反应,却发现她死死盯着自己的珍珠头冠,心中暗忖果然是珍珠更配的上自己淡雅如玉的气质。 于是他又换了个角度,摆出最迷人的左侧脸弧线对陶姜说道: “表妹,这总商之位你争来做什么?姑母说了年后便来操办咱俩的婚事。早晚是要进我顾家的门,那这堂主的虚名还分什么你我?” 顾重楼口中的姑母便是陶家二房的媳妇,也是把陶姜当“亲女儿”养着的二婶,所以陶姜喊顾重楼一句“表哥”也不为错。 陶姜看着面前油腻的笑脸,只觉得今日的餐食都不用再放油,也实在无法理解为何原身会在这样的虚情假意中晕了脑袋。 她向旁边快走了两步,与顾重楼拉出了三尺距离,脸上多了些嫌弃: “顾公子,你是你,我是我,若照你说不用分你我,难不成你拿了总商之位也会让给我?” 一句话你你我我,将顾重楼差点说迷糊了。 陶姜表妹这是怎么了? 难道,落水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 还是姑母劝她不要来参加总商争选,让她生了疑? 陶姜瞧着顾重楼脸上一块白一块红,又补了一句: “还有,今日这总商之位我是拿定了!就顾公子那三脚猫的功夫,我劝你早些回去,还能赶得上吃晚饭!” 客服刚刚发来信息--若是赢下一场比赛,将获得5个气运值;若是能拿下总商之位,便可以获取10个气运值。 陶姜掐指一算,虽然回家的道路漫长且艰难,但总算也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所以开局第一战,不胜也得胜! 正在陶姜内心汹涌澎湃给自己鼓劲的同时,庭院正中的高台走上来一个身着蓝色素袍的老人,一头白发以玉簪束起垂落腰间,微微下陷的眼眸中虽有浑浊,却炯炯有神。 这便是和财堂即将卸任的堂主--缪一清。 陶姜抬眼看过去,缪一清头上也是一层红云,只是颜色比较淡,周围还有一层阴影渐成包笼之势。 毕竟马上要退居二线了,气运下降也是情理之中。 陶姜又看向自己身边的另外三名竞争对手-- 钱庄水家独女水云天、丝茶顾家公子顾重楼和粮仓米家长子米粮盛。 三人头顶上的颜色都十分红艳,不似自己这般阴沉,不愧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二代们。 要知道和财堂堂主候选人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必须出自经商世家,银子和人脉便是他们站在台下的底气。 祥溪县虽不是什么通都大埠,但陆路便利水路发达,由东可经过白岩江到洛京,向西与塞外东夷国也只隔了南陵之境,可谓占尽了行商的天时地利。 而近十年间,把控祥溪县生计的便是台下的四大世家-- 城东钱庄水家、城西丝茶顾家、城南药王陶家和城北粮仓米家。 缪一清环视高台下方依次排开的四个年轻男女,清了清嗓子说道: “老朽舔居祥溪总商之位已有十年,业未创德未立,实乃有愧!今恰逢十年换届且新秀备起,故设以三日之期考核三轮,成绩领先者当为新一届总商堂主。” 接着又拿出手边漆木盒子里的一只玉镯,朗声说道: “这是一只上好的冰种飘花翡翠镯子,店中原本的标价是三十两银子。可惜伙计不慎,磕碰出一道裂痕,于是我请玉匠师傅用金丝将裂缝描补。” 缪一清将镯子在众人眼前展示了一番,盈盈的绿意在日光下光华璀璨,只可惜那一抹描金破坏了镯子完好无缺的美。 “谁能将这翡翠镯子卖出最高价,谁便是第一题的获胜者。” 陶姜眯着眼睛看着缪一清手中的镯子,心中大喜--卖东西,这个我专业! 陶姜迅速拿起笔来,将脑中所想悉数写在了手边的謙帛上。 不多时,另外三家候选人也呈上了各自的帛书。 缪一清各个看完后,对着小厮低声耳语了一番,又对着众人说道: “四位候选人已完成做题。我将派同一个伙计在同一家店铺中,按照四位的方式分别推销这只镯子。大家静候半日,便会有结果了。” 说完,在楠木椅上端坐了下来,却往陶姜的方向深深地向看了一眼。 时近黄昏,空气中的闷热并没有疏散几分,夕阳的暖光打在身上平添了几分燥热。 有闲不住的人便围在一角,开起了赌局,嘴巴里还乱嚷着: “我压顾家公子,那陶三娘必定会让着自己的心上人!” “我压陶三娘!那镯子她至少能卖出二十两银子!” “你可就吹吧!玉非完玉也就不值钱了!纵是陶朱公在世也最多能卖出个十五两!” 众人正是吵得不休,方才的小厮捧着个盒子一路飞奔到高台上,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了已经品茗两壶的缪一清。 缪一清拆开锦盒中的信笺,扫了一眼后,谪仙般的白胡子上便挂上了盈盈笑意: “下面我来公布成绩。按照米家公子的法子,镯子被卖了二两银子;按水家姑娘的法子,镯子卖了五两;顾重楼顾公子卖出了十五两的价格……” “十五两?顾公子能人呐!” 底下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溜须拍马。 缪一清并没有看向顾重楼,而是盯着陶姜的方向,口气中多了些赞许的温柔: “陶家三娘,将镯子……卖出了三十两的原价!” 第二章 贱卖大闸蟹 “三十银子怎么可能?是不是作弊了?” “怕不是陶家为了赢,自己寻了人去高价买的吧?” 高台下商贩们七嘴八舌,虽然众人大多听过陶家三娘善谋算的盛名,但也总觉得再聪慧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片子,正经场合上又能兴起多大风浪。 盛名下的难复,才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 候选人之一的米家长子米粮盛是个耿直的性格。许是家中背靠半城粮仓的缘故,自小便将他养得肥硕圆滚,此时站在四人的最左侧仿佛一个圆溜滚滑的矮王八。 他在四人中年纪居长,骨子里又对女子行商抱有偏见,此时再听周围人这么一起哄,立马扯着嗓子向缪一清喊道: “缪老,这镯子完好时也就值个三十两银子,如今裂了道缝却被陶三娘卖出了原价!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跟在米粮盛身后的小厮一听主子不平,立马跟上捣乱: “作弊!作弊!肯定有黑幕!” 他这么一叫,本就等着看好戏的商贩们立马群情涌动起来。 一时间,和财堂的庭院内竟比城东头的菜场早市还热闹。 顾重楼脸上一派风轻云淡,用手打理着自己落在胸前的两缕垂发,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能像米粮盛这般没了气度。 虽是商人之子,但他却极其在意自己的外形。 比如今日他特地选了一件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刻丝直裰,骑在高头大马上招摇过市时,从红着脸窃窃私语的女子眼中,他便知道自己有多么的飘然若仙。 他细细地挽了挽金丝线样式的袍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陶姜啊陶姜,你聪慧过人又怎样?一个破镯子能卖出三十两银子又怎样? 这世间有大把的男人看不得女人上位,更看不得女人骑在男人头上把控这个世界的方向。 都无需我多言语,便有一堆人急着将你拉下来。 我自做好翩翩贵公子,这咬人的活便让这帮废柴去干吧! 缪一清看着台下脸红脖子粗的米粮盛,冷冷地哼了一声,又将手中的锦盒往桌上重重一磕,台下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毕竟做了十年和财堂堂主,这点威仪还是有的。 缪一清的眼底有一丝凌厉闪过,看得方才起哄的人心底直发毛: “我缪一清之所以能被各位族老推上总商之位,不是因为我缪某人能力有多出众,而是我素来推崇以诚待人的经商之道。莫说这小小的总商之选,便是我半辈子的行商生涯中,都从不存在过黑幕与作弊!” 说完,目光如利剑一般扫射在米粮盛身上,又缓了缓口气嘲讽道: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别人做不到,空口否认便是那井底的盲眼之蛙,多叫上两声都是让人笑话!” 缪一清在祥溪县商界素来以德服人,便是米粮盛的爹到他面前都得礼让三分。 米粮盛被他这么一呛,哪里敢还口,只能把气都撒在小厮身上,拳打脚踢怪他多嘴。 缪一清也不在他身上多费时间,命小厮将刚才四位候选人的答案取来,放到台下的案桌上让众人传阅。 四个人的法子各不相同,所以达到的效果也高低不等。 米粮盛的法子很质朴也很直接,便是让伙计鼓吹这冰种飘花翡翠镯子成色有多好,水头有多润,30两的镯子2两贱卖也算是客人得了便宜。 所以半柱香不到的时间,米粮盛的镯子便以二两的价格愉快成交。 而水云天则是为镯子配了个银雕龙凤嵌珍珠楠木盒。 客人对镯子兴趣缺缺,却对着雕龙嵌凤的楠木盒爱不释手。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45两价格买走了镯子并盒子。 由于这楠木盒造价昂贵,成本价便是40两,所以水云天的镯子最终只能算以5两价格成交。 而顾重楼的法子,倒也是颇为亮眼。 他为这镯子的裂缝虚构了个“名头”。 伙计按照顾重楼的吩咐绘声绘色地给客人讲道-- 这镯子本是前朝允嘉皇后所有,当日军临城下,但前朝皇帝依然在酒池肉林中醉生梦死。 允嘉皇后多次谏言却毫无作用,怒其不争将这镯子砸在殿前的金丝楠木大柱子上,怒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骂完便触柱而亡。 前朝允嘉皇后的确是在大军攻进大殿前自杀身亡,但撞柱子之前有没有摔过一只镯子,彼镯又是不是此镯,这便无处考究了。 不管如何,这个故事对客人来说很受用,于是爽快地掏出了15两银子。 如果没有更高一筹的陶姜,顾重楼这一局便是稳赢了。 陶姜的镯子没有精美的盒子,也没有感人的故事,只配了个耳聋眼盲又结巴的小伙计。 她让伙计在镯子上明码标价50两银子,只不过字迹潦草,看起来像是50两又像30两。 客人是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头上一副红宝石挑心金头面远远看着便贵气十足,压得这妇人本就粗短的脖子更是矮了几寸。 她一进门,绿豆大小的眼睛便在这只飘花翡翠镯子上稳稳扎了根。 观察了半天品相,才不舍地将镯子放回原位,问伙计这镯子最低多少钱肯卖。 伙计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妇人这才发现原来是个聋子,便比划着镯子说自己要买。 小伙计盯着标价看看了半天,不能确定这是3还是5,便转身进了账房,结结巴巴地问掌柜镯子到底怎么卖。 掌柜许是在忙别的事情,听着小结巴半天说不出个囫囵话来,便有些着急,大声地嚷道: “五十两!五十两!要我说多少遍,你这半聋的耳朵才能听清楚!” 这声音震天动地,便是柜台外的妇人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小伙计再出来时眼眶红了一圈,紧紧抿着嘴巴似是委屈得很,出来便冲夫人道: “掌……掌柜……说……说的……我没听清,你可听……到了?” 一句话听得妇人差点累死,不过随即心花怒放-- 看来这半聋的小伙计压根没听清楚掌柜说了多少钱,只不过不想再挨骂,便直接把问题踢到了自己面前。 妇人眼中带着狂喜,面上却强装镇静,尽量不让伙计看出半分不妥,又火速拿出30两银子摆在伙计面前。 见小伙计并不拦她,更是喜从心来,拿了镯子便往外面奔去,生怕店家反应过来,再讨走她二十两银子的便宜。 顾客要的不是便宜,而是占了便宜--这是陶姜大学第一节课便学到的经商法则。 “哐哐哐……” 陶姜耳边响起客服的机械声音,头顶的乌云也稍稍退却了些灰色,而各项数值也发生了变化。 生命状态:8/10000(红色警告,苟活于世) 精神状态:黑暗中一双寻找光亮的眼睛…… 气运状态:6/10000(喝水顺畅但吃肉塞牙的一级倒霉阶段) 陶姜扒拉着手指,算着自己哪一天才能回去,又听到耳边缪一清公布下一道试题: “秋后蟹多成灾,毁坏田耕,郊外的佃农们对此头疼不已。谁可以花最少的钱将这蟹灾解决掉,谁便是第二题的赢家。明日酉时咱们城郊的丰实田庄公布结果。” 揭晓了第二日的试题,众人便纷纷散去。 顾重楼见陶姜渐渐走近自己身边,赶紧扯出一副自认风流的笑容,却见陶姜直接在他身边转了个弯,连眼梢都没给他留一个,迅速上了马车后,冷冰冰丢下一句“回家”,便见陶府的马夫扬鞭启程。 天气干燥,灰尘悬浮在地面上,马蹄一溅正好兜了顾重楼一头一脸,嘴巴里直往外吐着沾了灰尘的口水: “咳咳……呸呸呸!” 第一轮便被刷下去的米粮盛本是心中忿忿,见到一向以文人雅士自居的顾重楼如此灰头土脸,不由瞬间心情大好,走上前用胳膊肘撞了撞顾重楼道: “顾兄,别说做兄弟的没教你,这女人就是皮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看不过是赢了第一轮比试,陶家那小丫头这么快就会给你脸色瞧了!” …… 和财堂离陶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算着时间差不多,陶姜掀开车帘,远远的便看到陶府门前那两尊盛气凌人的石狮子。 ……以及,站在黑漆金字匾额下、摆出翘首以待模样的二婶--顾小眉。 还没等马夫将轿蹬放平稳,顾小眉便疾步冲了出来,一把握住陶姜的小手: “这一日可把我给焦坏了,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慌得突突直跳,最后在佛堂里念了半日的佛经,就盼着你平平安安早点回来。” 陶姜条件反射似的先往顾小眉的头上看过去-- 哇塞,顾氏的头顶简直是烈日当空啊! 陶姜看着二婶头上的鸿光羡慕得快要流泪,又定睛一看数值-- 生命状态:10000/10000 精神状态:人生赢家 气运状态:10000/10000(有颜有钱、有恩宠的丈夫、有加持的公爹、还有个言听计从的傻外甥女) 傻外甥女? 该不会是鄙人吧? 怎么是个人都能踩着原身往上爬呢? 原身究竟是什么?千年王八龟?万年踏脚石? 陶姜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并没有答话,看着那团本该属于自己的红云心头十分不快。 顾小眉没有多想,只当她大病初愈累了一天,边往里走便说道: “先前便有小厮来讨赏,说是你拿下了第一轮比试。要我说你这丫头就是太要强了些,什么总商堂主,在二婶心里,比不上你无病无灾。” 顾小眉柳眉细眼中填满了关切,一手扶着陶姜,一手将她鬓边的散发往里拢了拢。 任谁看了这母慈子孝的场景,都以为陶姜才是顾小眉的亲闺女。 书中,原身便是以为二婶对她是真心真意的好,于是听着二婶的安排放弃陶家产业、嫁给顾重楼、拿出自己的家传宝贝给顾府做经营之资。 就连后来发现顾重楼与二婶的亲生女儿陶罗在鸳鸯帐中滚到了一起,原身都自我宽慰这是这对狗男女的腌臜事,与二婶没有干系。 直到原身后来嫁给了安波府的杜仲,却被杜家人诬陷通奸、凌辱致死,她才发现这背后无数的黑手便有自己的亲二婶! 第三章 祥溪十三少 看着顾小眉头上的红云,陶姜心中一动,想到客服讲过的气运法则,决定捋起袖子干一干! 顾小眉见陶姜并不接话,又用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半嗔半怪道: “你身子还没有大好,为何要去逞能比试呢?你要是真有什么,可让二婶怎么办!” 陶姜喝了口浓茶,将胃里的恶心稍稍按压了一些,转过头盯着顾小眉,尽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二婶这是在怪我赢了比试?” 半真半假的话术最让人摸不着底。 咦……貌似言语攻击真的有用,顾小眉的红云稍稍黯淡了一点。 顾小眉脚步一顿,面上的五官没来得及调整,僵着一脸笑容打量着陶姜。 陶姜璀然一笑,目光直逼顾小眉眼底,语调轻轻柔柔,却任谁都听出了一丝挑衅: “比起我获胜,二婶不是更想顾重楼赢下比赛吗?要不我怎么就莫名其妙落了水,落了水后二婶为何又苦口婆心地劝我放弃参赛?” 顾氏头顶的红云又暗了一点…… 如果我逮着顾氏疯狂输出一夜,是不是就可以回到我亲爱的祖国去了? 门外的天层层叠叠暗了下来,下人们还没来得及将檐下的防风灯点亮,昏黄幽暗的回廊里顾小眉压根看不清陶姜的表情。 难道是自己让小厮推她落水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不可能! 这件事自己做得极其隐蔽,就连下手的小厮也被她在吩咐出去办事的路上,找土匪劫杀了。 死无对证,陶姜怎会知道真相? 还是说今天比赛场上顾重楼说了什么话,让她生了疑。 自己老早就嘱咐过顾重楼,让他行事有分寸,切莫操之过急,一切都有自己这个姑母谋算统筹。 看来,还是坏在他这张嘴上了! 幸好陶姜这小丫头素来对自己言听计从,只要她费点心思哄个几日,就算她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也兴不起什么大风浪。 想到这,顾小眉赶紧话头一转,眼角边都多了些讨好: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在二婶心里,别说重楼,就是陶罗都比不上你!你祖父在前院备了酒席,就为了庆祝你今日大胜,咱们赶紧过去!” 说着,便要来牵陶姜的手。 顾小眉头上的红云和数值突然消失,让陶姜准备的一肚子虎狼之词全部卡在了喉咙口,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刚准备大展拳脚,疯狂输出! 只听见穿书系统局响起优美的《致爱丽丝》旋律,竟是客服下班了! 那就代表现在所有的数值进行封存,无论原身做了什么都不会改变任何数值。 陶姜重重叹了口气--一定要给穿书系统局提意见,客服三班倒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她赶紧收回自己的功力,不愿在顾小眉身上多浪费时间,摆了摆手说道: “今日我有些乏了,先回去睡了!” 说完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掉头便走了。 陶姜纤弱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顾小眉仍是没有回过神来-- 这种疏离与冷漠,她从未在陶姜脸上看到过。 短短一日辰光,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还能像往常一般拿捏她,为亲生女儿陶罗铺路吗? 顾小眉的心思,第一次被撼动了。 这一夜,陶姜睡得极浅,一合上眼便是自己的气运数值起起落落,比a股大盘的走势还要唬人。 刚过了寅时便脑中一片澄明,再也睡不着了,不由想起今日的考题--清除螃蟹。 陶姜摇了摇头,这算是什么题目啊? 要是搁现代,喊上几个朋友,定是吃货出征,寸草不生! “小姐,时辰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在地铺上睡着的是陶姜的贴身丫鬟枳实,此时她听到响动,忙起了身子往窗外一瞧,双手还揉着惺忪的睡眼。 陶姜摇了摇头,示意枳实给她梳洗,然后在原主的记忆中努力搜索,突然转头问向枳实: “我记得早些年前父亲行商东夷国时,曾带回三瓶塞外的桃花酿,这酒可还在?” 枳实不知为何小姐一大早便提起酒的事情,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在的在的!老爷当时说这桃花酿极其少见,要等小姐及笄时再拿出,所以命人埋在了院里的桃花树下。只是老爷没等到小姐及笄便……” 枳实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暗暗咬了下自己的舌头-- 小姐明明只是在问桃花酿,自己为何要提及老爷的事情,明明谁都知道老爷的意外是整个陶府最不能提的禁忌! 陶姜仿佛也看出了枳实的尴尬,冲她摆了摆手: “你去帮我把三瓶桃花酿取出来,今日便要派上用场。” 枳实这才长舒了口气,应了声便往外跑,却又被陶姜叫住了: “你可知道逸云书院何时上学?” 逸云书院位于祥溪镇的逸云山上。书院造屋150间,藏书2000卷,周围学子不远千里慕名而至。 数十年间曾出过七榜中举56人,进士30人的科考神话。 再加上五年前帝师杨明修致仕回乡,担任逸云书院院长一职,众学子更将书院这个清幽之地追捧得门庭若市。 以至于学子中流传着“逸云虽好,不是久恋之家”的说法。 枳实的哥哥便三拜逸云而不入,在家日夜苦读熬得像个乌眼鸡一般,所以她对逸云的情况倒是有所了解: “逸云书院每日卯时不到便有学子早起读书,大家一个赛一个可勤快了!” 枳实只是觉得今日小姐十分奇怪,问的问题都是毫不相干。但想着今日比试小姐许是压力过大,所以也不做多问。 却见陶姜抬起头来,烛火明灭之下黑白分明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 …… 城郊的丰实田庄是和财堂的公共田产。 早些年间,时局不稳兵荒马乱,南方涝灾北边大旱,甚至还有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祥溪县几个商贾大户圈地自保,便联手在城郊买下了上千亩的田庄,雇佣佃农数百人,防的便是天灾人祸之害。 第三场比试,便定在这里。 陶姜赶到田庄时,田垄上已经围了数百号人,想来是昨日的比赛精彩,今日有更多人来瞧热闹。 看到姗姗来迟的陶姜,缪一清白着一张脸,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来,张嘴就是一腔怒意: “你怎么到这个点才来?可是昨日赢了比赛今日便骄矜自得了?大意失荆州,你可别在今天这场比赛中摔了跟头。” 缪一清一通连珠炮,说完胸部还气得一抖一抖的,就连平时飘然袅袅的白胡子此时都充满了怒意。 陶姜知道缪老是为自己好。 缪一清与自己的父亲是谈古论今的忘年之交,父亲背着一身诬名枉死时,是缪老力排众议不远千里去到塞外替父亲收的尸。 众人对父亲的香艳死法戳戳点点时,也是缪一清站在和财堂“道洽大同”的匾额下怒声力证: “陶长卿绝非尔等口中的宵小之徒!” 陶姜见年逾六十的缪一清还似小孩子般恼红了脸,也不卖什么关子,赶紧笑着说道: “缪伯伯,您先别急。虽说商场如战场,兵贵神速也,但是我也不能打没有武器的仗,您说是不是?所以这一早,我是去准备武器了。” 缪一清深知陶姜古灵精怪,在生意上的天赋远超其父,此时听她语调沉稳,悬着的心也便稍稍放下: “看来姜儿你是早有准备了?” 说完,也不多问,便给陶姜细细说了说水家与顾家的策略-- 今日第一个到田庄的是水家独女,水云天。 她一来便让佃农们放下自己手中的农活,表示愿意以十文一只的价格收购田中的螃蟹。 佃农们一听这话可乐坏了,大家都是跟黄土水田打交道的人,一人捉个上百只螃蟹可不是问题。 自己辛辛苦苦劳耕一天才能赚多少钱,可是一家人捉一天螃蟹便能赚到半吊钱! 这买卖不亏啊! 陶姜远远看去,便看到在水家的指令下田中不少壮汉赤着膊裸着上身,手中拿着篓子在田坝上掏呀掏,时不时就能挖出两三只螃蟹来。 还有光着屁股蛋的小童,跟在父亲身后,每看到一只螃蟹便拍手欢呼: “捉到了!捉到了!今天晚上阿娘要给我烧肉吃了!” 田里是一片生计劳碌,坝上的人却看出了野趣。 而顾重楼,今日来的也不算迟,出场阵容甚至可以说是华丽无比。 他今日一身湖绿色上好丝绸袍衫,莹润的布料在日光下渗出湿润的春意,束发的羊脂玉发簪更显得他姿态闲雅,一尘不染。 只是这翩翩贵公子的形象,却非常不适合出现在当下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场景里。 田中多飞蛾小虫,而绿色的衣服更是招虫子,顾重楼到田庄半日不到,便已经被叮了一脸的红包。 此时,他剑眉横倒,十指紧紧捂住自己的脸,一会儿让小厮打扇驱蚊,一会儿又命丫鬟烧艾点香,整个庄上就没有比他更忙的人。 缪一清看着那边如煮粥般的热闹,鼻子里挤出冷冷一哼: “顾重楼告诉城中所有的酒楼,不日要给父亲办寿宴,而这寿宴的主题便是金菊螃蟹宴。说是哪家酒楼能提供的螃蟹多,这寿宴便在哪家酒楼办,且要连办三天!” 陶姜顺着缪一清的话音向下看去-- 果然,城中叫得上号的酒楼老板带着自家掌柜和伙计,都在田中忙个不停。 “怎么样?有压力了吧?”缪一清看陶姜仍不出招,不免又心急了起来。 陶姜笑着摇了摇头: “顾家和水家忙得不可开交,怎知最后不是为我做嫁衣呢?” 缪一清刚要深问,却见人群中一阵熙熙攘攘,很快清出了一条小道。 为首走来的一人个头不高,身材却胖得像个葫芦,一脚深一脚浅地边走边嚷嚷: “螃蟹!是不是这里螃蟹最多?” 破锣嗓子加上骄横跋扈的气质,便是隔了老远,陶姜也知道这人便是祥溪县县令的独子--成大树。 而他身后跟着一起来的十来人,或是身着华服,或是镶金佩玉,主打的都是一个富贵逼人。 这便是祥溪县有名的团体--祥溪十三少。 这十三人出身非富即贵,老爹要么当官要么经商,十三人皆是纨绔子弟,专擅玩鸟逗狗。 若说这十三人不学无术,却偏偏又是附庸风雅之徒,最爱的便是包一艘花船,揽二三美人,看着花花草草绿波逐流再赋上诗歌四五六首。 “这螃蟹怎么卖?我都要了!” 成大山刚在坝上站稳,便拽起一个满篓都是螃蟹的佃农,财大气粗地叫唤着。 小佃农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一会儿就怕有人抢了他的螃蟹,立马捂住了篓盖,颤着声音道: “这螃蟹可都是我辛辛苦苦捉的!要卖给水家小姐的!她……她给我十文一只呢!” “什么?”许是没听过这么便宜的价格,成大山细小的眼睛猛地睁得老大,随后与他的十三少们爆发出不可置信的笑声: “十文银子一只?这么便宜的螃蟹有什么吃头!我们这些文人骚客要吃就吃金贵的螃蟹!一两银子一只,你们能捉多少,我们祥溪十三少全包了!” 成大山膀大腰圆,连带着中气也足,此话一说振聋发聩,沉沉地落在水田间久不散去。 “什么?一两一只?不是开玩笑的吧?”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县令公子!祥溪十三少你没听过吗?” “成公子成公子,这是我的蟹!又大又肥!” “成公子,我的蟹蟹黄满得很啊!” 一时间,不管是水家的佃农,还是顾家的酒楼掌柜们,纷纷倒戈,如同小山一般将成大山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便是你的武器吧?” 看到凭空杀出的祥溪十三少,缪一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陶姜。 陶姜站在坝上,双目灼灼生光,悠悠然道: “武器自然是我的,但给我送来这把武器的人却是逸云书院的杨明修院长!” 第四章 逸云杨明修 “哦?杨明修那老家伙?” 缪一清看向陶姜的眼神中又多了些探究-- 谁不知道曾为帝师的杨明修自比闲云野鹤,一身雅趣清高得很,平日里更将他们这些商贾视为草芥,从不稀得来往。 如此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古董,这一次怎肯下场来帮陶家的忙呢? 陶姜立于身侧,并没有接话,田坝的微风吹起她的裙裾簌簌作响,仿佛蜂蝶翩跹在邻家春色之中。 她的思绪随着幽幽目光越过繁闹的田庄,透过云烟缥缈,落在了苍翠欲滴的逸云山上。 两个时辰之前,陶姜领着丫鬟枳实来到了逸云书院。 书院位于逸云山顶,笼罩在烟纱云雾之间,远离俗世闹市。 枳实一边揉着发酸的膝盖,一边嘟囔着: “这书院究竟哪里好了!又远又偏,咱们下了马车至少爬了一个时辰的山,这才将将走到!” 逸云书院高高的灰墙青瓦之下,已传出朗朗读书声-- 似鼓瑟齐鸣,律动不止;又如玲珑乐曲,令人流连忘返。 这地方青山绿水,景美人少,果然世家子弟念个书都要选个世外桃源。 她微微点了下下巴,示意枳实扣响朱漆大门上的金漆兽面锡环,不多时便走出一个蓝袍素衫的小书童。 书童见门外立着两个女子,一个娇俏可人却眉头紧锁撅着个嘴,另一个娇花照月气质华贵,盈盈一笑似九天神女。 书童耳根微红,赶紧收回自己略滞的眼神,恭敬做了个揖,沉声道: “不知二位娘子晨至书院,有何请教?” 说完仍是不敢抬头,怕多看一眼再慌了神,显得自己太没规矩。 枳实本就起了个大早,又爬了许久的山,此时早已不耐,又看着小书童红着脸文绉绉地嚼什么“请教”,更是从酸痛的脚底涌出怒气: “我家小姐乃是药商陶家长房的嫡小姐,来这里自是寻你们的院长!” 书童的腰弯得更低了: “我家先生行踪不定,小姐若是没有提前邀约,怕是……” 枳实还想继续发难,却被陶姜一个眼神制止,她透过门缝看向书院的空阔庭院,柔下声音道: “不为难童子。只是请童子问一下你家先生,是否还念着药商陶家的桃花酿?” 伸手不打笑脸人。没带点见面礼,我又怎会轻易登门造访? 书童这才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了枳实手中的三个描着桃花缠枝的白瓷瓶,立马点了点头,转身便往书院里跑。 陶姜这才松了口气,在白云遮障的山顶轻轻吐呐了一口气。 世人皆知,前帝师杨明修人生三大好--酒、书、画。 而酒,牢牢地排在书画前面。 据说,太子继承大统成新帝之时,杨明修便诉以功成身退要告老还乡。 新帝不舍师徒情深,在宫中地窖内囤了三千多坛从岐国各处搜集来的佳酿,这才把杨明修多留了四年。 而杨明修与陶家唯一的渊源,也是因为酒。 父亲陶长卿曾行商东夷国,带回当地特色桃花酿三瓶。这桃花酿在东夷倒不值什么钱,却因为运输艰难商贸不通,在岐国成了个稀罕物件儿。 也不知杨明修从哪得到的消息,知道陶家藏着三瓶桃花酿,便遣了书童带着银子要高价购买。 但陶家什么人家,眼睛里哪稀罕读书人这么点碎银两,当下便连赶带哄地驱逐了小书童。 杨明修自知失礼,没几日亲自登门陶府,伸手便递出一幅前朝国手画师周唐的《仕女簪花图》。 陶长卿虽出生商户之门,但也饱读诗书,家中产业更兼有当铺,一眼便看出了这幅《簪花图》价值连城,是千金不换之宝。 那一日父亲与杨明修在书房品画品茶一个下午,直到夕阳的金黄透过窗棂洒了西书房一地,杨明修这才走了出来。 原身躲在抄手回廊的柱子后头,看着杨明修一脸遗憾,脚步迟缓,宽大袖袍之中带走了没送的出去的《仕女簪花图》。 至于一个商人一个帝师,在书房中究竟聊了什么,原身不可得知。 陶姜正想着,身着水绿色宽袍的杨明修便快步走了出来,许是有些急,头上的漆纱笼冠还有些歪,脚上踩着的革鞜连后跟还没来得及拔上去。 而头顶的一团红云,隐隐带了点金色,灼人眼目--毕竟是在皇城根儿下混过的人,带点金光龙气也是正常的。 陶姜偷偷擦了下唇边的哈喇子,喉头紧了一紧。 杨明修一只脚还未迈过书院斑驳的门槛,声音便遥遥传了出来: “陶家小女,你可是带了桃花酿来?” 杨明修身后还跟着方才答话的书童,眼见自家先生没了往日的道骨仙风,与街头嗜酒的醉汉并无二样,忍不住唉声又叹气。 陶姜向枳实点头示意,枳实便上前两步,将三个桃花缠枝的白瓷瓶交在杨明修手中。 杨明修来不及多问,立马拔了其中一瓶木塞,在鼻间深深闻了几下,这才说到: “就是这个味道!十多年前我曾游学东夷,在一个名叫桃花庄的村镇里喝过此酒,当真人间琼浆桂馥兰香!” 说完赶紧塞紧木塞,生怕多溢出一分酒香。 杨明修转身将三瓶桃花酿交给身后的书童,又向他丢了个“若有闪失你死定了”的恐怖眼神,这才正了正头上的笼冠,蹲下身拔好鞋跟,慢悠悠地说道: “陶家小女如此盛情,想必是有所求吧?” 聪明人说话,讲究一个直来直去。 陶姜也不拐弯,福了福身: “如果我没记错,今日当是书院每月一次的人日节吧?” 原身的大脑仿佛一本编纂好的祥溪县志,任何信息陶姜都可信手拈来。 杨明修闻言一愣,不知陶姜意欲何为,只能先含糊地应下声来。 每月七号,是逸云书院雷打不动的人日节,取自“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之意。 这一日,全院师生在院长杨明修的带领下泛舟湖上,或题诗作对,或抚琴吟唱,极尽文人之雅意。 而每每这一日,最好附庸风雅的祥溪十三少便包船紧跟逸云的船只后头。 以二世祖成大山为首的十三人只希望自己的某首诗或是某个对子进了杨院长的法眼,将他们破格收归门下,也便是光宗耀祖了。 这等事情,祥溪县中人人皆知,陶姜又岂会没有耳闻。 于是,她将竹篓中已经煮熟的螃蟹并着配好的姜醋料汁一起递给杨明修,眼中尽是狡黠的光芒: “我的请求很简单,今日先生若是在湖上吟诗作对,以我这蟹为主题即可。” 第五章 厚颜无耻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杨明修虽是见酒如亲爹,但也是言出即行的正人君子,更何况头上还顶着块逸云书院的金字招牌。 于是这一日的逸云人日节上,杨明修立于船头,微风吹拂褒衣博带,带着醉人酒香的桃花酿如山泉般泠泠入口,一只手轻轻翘起蟹壳,金黄肥美的蟹黄便跃于眼前。 没多久,一艘紧跟着逸云书院的小木船拼命往回划,凑近另一艘衣香鬓影的大船时,便扯着嗓子喊道: “成公子,今日逸云吟诗的主题是螃蟹啊!” “杨院长就着手中的螃蟹吟诗一首--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敖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对兹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好诗啊好诗!” 这艘大船上,坐着的正是以成大山为首的祥溪十三少。 只见成大山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脸上激动与口中唾液齐飞: “原来最近文人的风向是螃蟹啊!快!我要上岸,带我去螃蟹最多的地方!” 陶姜的目光从田间收回-- 成大山以极快的速度与佃农和酒店掌柜谈妥了生意,此时正命人抬着几十担螃蟹往回走! 真不知道这么多螃蟹,这帮二世祖们要吃到何年何月! 螃蟹性寒,吃多痛风啊! 陶姜看着自个儿头顶少得可怜的气运指数,满满的渴望写在了脸上: “缪伯伯,咱们是不是可以公布成绩了?” 第一局陶姜胜,连带着生命气运值再增加5分,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了些。 只是顾重楼死活不肯服输,顶着满头满脸的包抗议道: “陶姜表妹你这是作弊!你的人抢走了我所有的螃蟹,若不是你暗中做鬼,这一局的赢家便是我!” 本就是三局两胜的规则,两盘赢家都是陶姜,实在没有再要比下去的必要。 但顾重楼对自家那位严苛的老父亲忌惮的很,怎能轻易顶着输家的名号滚回家,于是此时带领一众小厮拦去陶姜和缪一清的去处! “胡闹!赢不了又输不起,你杵在这儿便是丢了你顾家的脸面!” 缪一清本就不喜顾重楼,此时说起话来更是不留情面。 顾重楼充耳不闻,厚着脸皮谋求最后一丝机会。 陶姜想着每赢一局便可多获得5个积分,那么继续比下去,对自己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毕竟将自恋的顾重楼踩在地板上狠狠揉搓,也当是为原身报了头顶绿帽之仇。 想到这,陶姜掩去眼底的阴谋,向缪一清蹲了个福:, “既然顾公子不肯服输,那就请缪伯伯公布第三轮比试的题目吧!” 顾重楼闻言大喜,白皙的俊脸乐开了花,再加上点点红包,倒真像是春日里的嫣红满园。 “表妹,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断舍不得我回家被老爹家法伺候。前两日你为何与我置气,可是因我收了陶罗的鸳鸯绣?你知道的,她也算是我嫡亲的表妹,整日粘着我,我也不好过于疏离……” 顾重楼这两日可憋坏了-- 一向对他爱慕有加的陶姜,如今竟似换了个人,不仅冷若冰山,就连比试场上对他也毫不客气。 好不容易今日得空能够得上她多说几句话,顾重楼这一会儿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掏出来让她瞧。 陶姜一回头便对上了将讨好二字写在面上的顾重楼,顾重楼只瞧见她肌肤胜雪,乌云斜飞,双眸似如花照水,明艳动人。 之前,自己怎么就没发现陶姜是如此出众的一个美人呢? 而美人的话字字清冽,虽是叮咚悦耳,却似寒冬腊月行将结冰的溪涧,将顾重楼的心浇了个冰冰凉凉。 陶姜樱唇微启,说道: “顾公子,你收了谁的帕拿了谁的绣,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之所以接受第三局比试,只是想让你输得更惨、更丢人、更抬不起头!” 陶姜所言字字真切,不带半分虚假。 顾重楼不由得浑身汗毛直立,在秋老虎的日头下渗出一身冷汗,刚想着是否取消第三场比试,却听到缪一清已对众人宣布道: “祥溪县隔壁有个蚌家县,其下有个蚌珠镇出产珍珠最负盛名。顾家公子与陶家小姐,谁能在一日内于蚌珠镇中以最低的成本赚取最多的利润,谁便是下一任的和财堂总商堂主!” 第六章 蚌珠镇 落日熔金,又是一日黄昏时。 陶家的马车已经停在田坝一侧,陶姜担心顾重楼又死皮赖脸地过来纠缠,缪一清话音刚落,她便在枳实的搀扶下往马车走去。 “陶家姐姐,慢走一步!” 身后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陶姜回头一看,竟是身着浅色翠烟衫的水家独女--水云天。 再见故人,别有一番感触。 原身书中与水家女交集并不算多,宴席上碰到也至多点个头,扯不上什么闲篇。 却是这样不生不熟的关系,在原身被顾家净身赶出时,水云天交给她一份亲笔信,嘱咐她若是无处可去,到了安波府可寻水家表姐,定能为她安置妥当。 彼时,原身两手空空被人讥笑为过街老鼠,连亲祖父都对她紧锁陶家大门,但水云天却给了她一丝微薄的温暖。 只是多年后,原身已被杜家贬为贱妾,听杜府上的老妈子说起祥溪镇的水家女被人夺了家产,冻死街头。 可原身早已自身难保,寒日里的风吹过她荒凉的心境,只留下一片生无可恋的凄然。 如今再见水云天,她诚挚如水的双眸中闪烁着倾慕,见陶姜顿住脚步,便赶紧走上前去,说道: “云天两番比试技不如人,甘拜下风。陶姐姐绝顶聪明,若有机会云天还想再切磋一番。” 目光灼灼,似雪顶白莲,没有一丝妒忌、埋怨、憎恶的杂质。 果然是个肤白貌美、人善嘴巴甜的小可爱! 配得上头顶这团棉花糖一般的小红晕。 陶姜反身热情地握住水云天的手,两只眼睛盯着人家头顶的发髻,反叫水家女受宠若惊,只听见陶姜说道: “水妹妹,咱们来日方长。我与你相交不多却颇为投缘,待比试过后我一定登门造访,咱们常来常往。” 你身带鸿运,咱们必要常来常往啊! 颇为投缘? 水云天心中讶然,自己统共与陶姜也没见过几次面。 为数不多的几次宴席上,她也总是跟在顾重楼身后,自己即使有心结交,却也总是不得机会。 如今陶家女竟然说二人投缘? 许是陶家姐姐慧眼如炬,透过自己尚且稚嫩的容颜看到了她的一颗倾慕之心。 到底还是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想到这水云天也就不再疑虑,反而有些羞赧地扯了扯自己腰间压裙的风烟纹禁步。 而陶姜迅速收到系统客服发过来的5个仰慕值,头顶的阴云渐渐消散了一些。 陶姜把水家女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书穿得不错,一切都有再来的机会。 不管是自己,还是眼下仍是一脸单纯模样的水云天。 陶姜又想起今日在逸云书院门口,杨明修一手捻着雪白的长须,打量自己许久方才说道: “我与你父亲算不上故交,只能说是半日相识。但仅仅半日我也能断定,你父亲并不是外界传言那般,是个沉迷女色的狎妓之人。” 对陶姜说过这种话的,从前世到今生,有且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和财堂总商缪一清,另一个便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杨明修。 就是连祖父提到原身父亲之时,也总是不耻地说道“那是我陶家三世唯一的污点”! 见陶姜并不接话,杨明修以为她不相信,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那一日我拿着周唐的真迹寻你父亲换三瓶桃花酿,我好说歹说费劲口舌,你父亲也只是摇摇头,他说这三瓶酒他自有用处。一瓶要用在你的及笄宴上,一瓶在你母亲生辰之时二人对饮,还有一瓶便要在你大婚之时赠与快婿。如此护妻爱女之人,你跟我说他……” 许是觉得传言中陶长卿的死因过于不堪,在陶姜这般女娃娃面前不可提及,杨明修适时止住了话头。 片刻后,又带着些怒气加了一句: “那种说法,我是绝不相信的!” 这便够了。 相交半日,却能至信如此,想来陶父泉下有知也当是欣慰。 陶姜不由想起书中原身对父亲的死因也有所怀疑,想着再到南陵寻个究竟。 却无奈母亲长卧病榻脱不开身,加上二婶又张罗着百日热孝一过,趁着大孝之前赶紧与顾重楼成婚,这事儿也就耽搁了下来。 如此想来,原身一不查父亲死因,二远离病母之榻,三认贼为亲误终生,这种笨蛋美人最终落得个尸身不全的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果然是珍惜生命,远离渣男。 许是胸中郁结得以纾解,这一夜陶姜倒是睡得安稳,第三日的比试内容竟没有半点入梦来。 睡眠香甜的好处便是起得早,第三日的寅时,鸡未鸣狗尚眠,陶姜便醒了过来。 她让枳实给自己挑了件素色菊纹上杉,下身一件百褶如意月裙,长度刚刚盖住鞋面,行事也算方便。 就在枳实为她挽起一个双螺髻的当下,陶姜在原身大脑中搜索了下蚌珠镇的地貌与人文-- 这当真是个遍地为宝的好地方! 第七章 意外 蚌珠镇虽不大,却是个极具仙灵古蕴之地。 传说上古时期这里原被叫做虎鼻山,昔日虎鼻山下洪水横流,大禹便带着民众在山的东北角警山开石,疏通河道。 洛水东流后,水位下降,这里便留下了几百里的大水湖,唤作蚌嘴湖。 渐渐,有人移居此处,或山坡上耕耘,或渔船里撒网,渐渐成一庄落,名叫蚌珠镇。 蚌珠镇三面环水,西隔九岭十八坡便是与东夷国边境相邻的南陵府,故在岐国立朝以来,为防范东夷的边境骚扰,在蚌嘴湖上设了数十万人的水军驻地。 而蚌珠镇另有一绝,便是盛产蚌珠。 早先,蚌珠镇的渔民并不以珠为贵,得了不错的蚌珠也大多拿到隔壁富庶的祥溪县做一些米粮或是牲畜交易。 几世累积下来,小小的蚌珠镇便发展成了蚌家县。 有了见识后,渔民们对蚌珠的价值有了更直接的认识,十户里头竟有七户从事捕珠采珠业。 前些年岐襄帝寿辰,蚌家县更是进贡了一座以32000颗珍珠编串而成的珠舍利宝幢。 此宝幢主体以楠木建成,高约3尺,分为须弥座、佛宫、刹三个部分。 其中须弥座呈八角,盘旋着一条满身缀满珍珠的九头龙。佛宫在须弥山的顶端,宫外是珍珠镶嵌的八大护法天神。 华盖上部为刹,刹顶是一颗大如龙眼、重约三钱,通体毫无瑕疵的绝品珍珠。 岐襄帝在寿辰宴上见此贡品惊喜不已,龙心大悦连连封赏,更是将蚌珠镇赐名为“明珠抱怀之地”。 书中,原身曾跟着父亲前往蚌珠镇采珠。 书中原身半眯睡着困眼,拽着嬷嬷的衣角不肯撒手,便被陶长卿又骗又哄地抱进了马车里。 车轮辘辘,她半睡半醒间听父亲讲着蚌珠镇的过往曾经,如同一卷被慢慢打开的氤氲竹简,缭绕着神秘的云雾,令人心之向往。 只是,再踏上这一条路,陶姜却不是书中的那个陶姜了。 而是一个没有任何金手指,要与众多主角儿抢夺气运的倒霉蛋儿。 蚌珠镇的渔民一般卯时开始采珠,这一会儿天蒙蒙亮,潮水刚退,女人可以捡些被河水冲至岸边的贝壳,男人也能寻摸着天气出船撒网。 陶姜此时出门,再加上半个时辰不到的脚程,到达蚌珠镇正好辰时--渔民们开始开蚌验珠。 如此想着,陶姜命枳实在包裹里放了些干粮,稍理了下裙裾的褶皱,便往外院走去。 马车已按照昨日的吩咐,早早在门口候着了。 陶姜一只脚刚刚跨出垂花门,一股冰凉的液体便兜头泼下! 身后的枳实地崩山裂地尖叫: “你这小蹄子作死啊!眼珠子掉在茅坑里没捡出来嘛!你怎么能把墨汁都倒在大小姐身上呢!” 陶姜微微侧头,相比起身上的墨汁,枳实超分贝的尖叫让她更加心慌。 她这才低头看了下来-- 原是素色的菊纹上衫上被小丫头满满当当泼了一层黑墨,此时衬着银线菊纹,反而有种水墨画的写意。 脖颈上冰凉的粘稠感让她极度不适,不用想也知道这墨汁不仅弄脏了衣服,就连皮肤上也沾染了不少。 芙蓉面上不由渗出一丝冷笑--换上衣服、再加上重新梳洗,倒是要浪费不少时间。 二婶的坏,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简单粗暴了。 不长眼的小丫头被陶姜脸上的冷笑搞得有些心虚,又被枳实不分五六地呵斥了一顿,咬了咬下唇壮着胆子辩驳道: “我这是帮少爷们打理书房。谁也想不到大小姐这么早就出门,平日里这个点儿都是没人的……” 枳实一看这小丫头毫无歉意,反而把责任都推在了自己主子身上,当下便撩起衣袖要赏她一巴掌,却被陶姜给拽了下来。 “你脸上长得是俩窟窿嘛?眼睛要是没用赶紧挖了去!我看你这舌头倒是灵巧,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也赶紧卖给那收下水的还能赚个几文钱!” 小丫头一看枳实的穿衣打扮,心中盘算也不过是比自己大一级的丫鬟,不过是仗着长房恩宠,嘴上便这般不饶人,当下也便反驳回去: “我若是有错,也轮不到你们长房来评判!我又不是没有自己的主子,我主子自有公道!” 一听这话,枳实的怒气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像只斗鸡一样便要冲过去找小丫头拼命。 陶姜无奈,只好拼尽全身力气拉住枳实,却瞧见指尖上也都是墨汁-- 看来重新梳洗得费些辰光了! 陶姜拉住枳实,口气温婉却不容反驳: “咱们有时间跟她耗在这里,不如早些回去梳洗着装,莫要耽误大事。” 枳实这才反应过来,冲小丫头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来便搀扶着陶姜往回走。 没走出两步,却见陶姜回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瞧着你面生,你应该是二房的丫鬟吧?” 小丫头方才还一脸得意,想着完成了任务,赶紧去领赏。 二房主母身边的孙嬷嬷可是允了自己,只要将墨水泼到大小姐身上,就将她拨进内院,做主母身边的一等丫头。 一等丫鬟可要比自己这种洒扫的丫头多出一两半的月银呢! 何况主母时不时打赏一番,年纪到了还能寻个不错的庄上管家配了,自己这一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所以,即使对方是长房的大小姐,但为了以后的美好生活,自己也便豁了出去! 想到有二房为自己撑腰,小丫头心里便多了几分底气: “回大小姐,奴婢的确是二房的。” 小丫头微微抬头,却见陶姜眸似秋水覆霜,涉过一片冰寒之境,许久,才开口缓缓道: “那我劝你享受当下时光,我瞧着你也是没什么光景好活了。” 第八章 打死为止 回内院的路上,枳实一边催着火炉房抓紧烧两壶热水送过来,一边在陶姜身上比划了件暗花细丝褶缎裙,嘴巴上虽然还在骂骂叨叨,但手上的活儿一刻也没歇着。 “小姐,今日要不是赶时间,我肯定是要撕了那小蹄子的嘴巴!哪里有在垂花门洗砚台的道理,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陶姜看着枳实上下飞快翻动的嘴皮儿,任她用玫瑰皂荚在自己的手上轻轻擦拭-- 枳实这比刀片还锋利的口舌,和这得理不饶人的性格,倒是和书中一模一样。 书中枳实作为原身的陪嫁丫鬟一起进了顾家大门,因着第二日顾家公爹开口向原身讨要嫁妆作为经营之资,枳实本着良心劝她看好自己的钱财,千万别落入别人的口袋。 不成想这话竟被顾家的嬷嬷听了去,从此枳实便被顾重楼给记恨上了。 新婚不到三月,顾重楼便提议要将枳实配给自家铺子上的掌柜。 原身原也不舍,却耐不住顾重楼说什么“丫鬟大了留在屋内终是不便,难不成你还想我许她做小?” 原身一听又惊又怕,也不管那铺上的掌柜是什么人物,便匆匆将死活不肯的枳实嫁了出去。 又过了半年,原身回娘家时才听陶府的丫鬟泪水涟涟地讲起枳实-- 原来那铺上的掌柜竟是个年近六十的老鳏夫! 此人曾娶妻五任,年纪一个比一个小,却不知什么原因这些女人嫁了过去不到一年,都离奇死亡。 有落井,有自缢的、还有吞药的…… 坊间传言老鳏夫年轻时在冬日里落了水坏了命根,早就无法人事,但心里却都是些春宵帐中的旖旎,于是对自己各任妻子都使了难言的手段。 陶家的丫鬟曾在脂粉铺中碰到过枳实,她一脸苍白唇色全无,寒暄间无意揽起她的袖子尽是骇人的青紫块。 而此后没多久,枳实便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在顾家门前吞碳自尽! 原身虽也有悔恨,但也暗测测里埋怨枳实死都不会挑地方--挑在顾家门口,这不是故意让自己没脸嘛! 却从来没细细想过,枳实一事后,身边的丫鬟婆子看自己的眼神都冰冷嫌恶了起来。 而她身边,直到死,都没有一个可用之人。 果然女人脑子进的水,在日后都成了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黄河泪。 “小姐,要我说你就是太好脾气了,就那小蹄子的猖狂样,搁我手里怎么也得赏她十个巴掌!” 陶姜接过枳实手中的帕子,对着菱花镜细细擦拭脖颈上的墨汁,动作轻柔,语调平缓: “你既知道她是故意的,那咱们同她争执岂不正好称了她的意?” 枳实试了试铜盆中的水温,面上尽是难以置信: “小姐,难不成那小蹄子真是故意要耽搁咱们的时间?那更不能放过她了!今日事毕,我立马去寻陈管家。” 枳实聪慧,却不善内宅之争,陶姜也便有意调教她-- 陶姜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无需我们出手,这小丫头怕是活不到咱们从蚌珠镇上回来了。” 枳实虽是不太理解,但一听此话也不由得头皮发麻手心冒出冷汗。 陶姜心里则思忖道--按照顾小眉狠辣果断的性子,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空出手来,查这件事情背后的主使。 果不其然,陶姜还未收拾妥当,便听到窗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顾小眉一张明艳盛装的脸上携了抱歉与愧疚: “姜儿,我听嬷嬷说我院中管洒扫的翠梨今日弄污了你的衣裳,可有此事?” 说完,眼神飘向西窗青玉案几上的钟漏,随即唇角便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 如此盛妆,想来也是起了大早,准备停当才来看这场好戏。 看来顾氏还是觉得耽搁的时间不够多,这一会儿亲自上阵虚情假意起来。 陶姜懒得应付她,指了指方才换下的菊纹上杉,表示你的丫鬟不辱使命,任务完成的不错。 顾氏却是眉皱如山,眼梢边也挟了微微怒意,故作惋惜: “这可怎么办啊!今天这场比试你与重楼赛的可就是时间啊!这么一耽搁岂不坏事了!” 陶姜实在不愿意在这虚假的温情中你来我往,嘴巴也毒辣起来: “我记得二婶昨日并未出门,又怎知我今日比试什么赛题?软肋又是什么呢?莫不是昨日夜深邀了什么人秉烛夜谈了?” 一时间,屋内静得连根针掉的声音都一清二楚,而顾氏方才还挂在眉梢上的喜色瞬间僵硬在了脸上。 的确,昨晚哥哥命人给自己捎了封信,粗略说了比赛规则,又责命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拖住陶姜一些辰光! 只是这些事,陶姜又怎会知道? 难不成,自己房中还有她安插的眼线不成? 不等她反应过来,陶姜便招呼着枳实: “枳实还不快点出发!连二婶都知道我们比的就是时间,如此耽搁下去岂不是要输给顾家人!” 陶姜拖长尾音,一字一顿地吐出“顾家人”三个字。 听得顾氏心中百爪挠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儿都有。 “哐哐哐哐哐……”5分忌惮值已入账。 眼见着陶姜裙摆的藕丝纹消失在门口,顾小眉犹不死心,赶紧追了出去: “姜儿,你别误会二婶!那生事的小丫头已被我命人拖到院中杖刑,我定要打到她喊不出声为止,就当是给你出气了!” 打到喊不出声? 陶姜苦笑着摇头-- 那便是打死为止了! 第九章 黄花菜凉了 等陶姜赶到蚌珠镇时,果然黄花菜都凉了大半儿。 此时日头已近正中,枳实因马车疾驰一张小脸如春花般红艳,微翘的鼻尖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目光所及,河滩上散落着已经开了蚌的蚌壳,渔民三三两两,有的在往回拉着渔网,有的捡着遗漏的渔获。 枳实看着热闹散尽的河滩,急得眼泪都要掉了出来,再看向自家小姐犹是一副风动树动我不动的淡然之相,不由跺了跺脚嚷道: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莫说大品宝珠了,就是连些次品珠估计咱们都寻不着了!” 《南越志》有云,珠有九品,大五分以上至一寸上下为“大品”,余下分为八品。 看来顾重楼先自己一步来,不惜重金收了今日所有开蚌而得的珍珠。 为了赢自己,他也倒是煞费苦心,生怕不小心留了条后路,让自己将死局再次做活。 陶姜拍了拍枳实颤抖的双手,示意她莫要惊惶,而后走近河滩,墩身在一个收拾蚌壳的渔妇面前,轻声问道: “这位婶子,请问今日开蚌的珠子是否都被祥溪顾家收走了?” 渔妇一抬头正对上陶姜那双如花照水般的眼睛,一时不由得看痴了,心中直念叨哪儿来仙娥如此秀雅绝俗,晃了会神才殷勤地答道: “今日一早祥溪丝茶的顾家公子便来收珠了。说来也怪,平时的商户要的大多是八品以上的珠子,但这位顾公子不论大小成色一并收走,就连平时卖不出去给孩子玩的青珠、稗珠他都要了,出价还不低呢!” 渔妇今日也卖出不少珠子,这一会儿想起来不由低头直笑。 看来顾重楼的确是用尽心机,不肯给自己留一丝翻盘的机会啊! “那顾家公子今日可有收到品相不错的珠子?”陶姜微微皱了下眉,继续问道。 渔妇想了片刻,眼中立马涌上艳羡: “有有有!井西头的李老海今日采了颗差不多九分的大品珰珠,被顾公子一口价买走了!你说说这李老海早些年死了儿子,前几日刚走了老婆子,如今孤身一人倒有这狗屎运,可怜我那早死的老姐姐啊……” 渔妇口沫横飞地扯着八卦,枳实蹲坐一旁倒是听得起劲,时不时还应和两声。 陶姜却一脸沉思,心中盘算道-- 珰珠,不似圆珠,大而稍扁,一面扁平,一面有似镀金的光泽。 她曾选修《珍珠养殖史》,深知这珰珠价值次于圆珠,即使尺寸上佳,但因形状不够完美,也是有价无市。 想到这,她又追问了一句: “婶子,你可知道顾家公子买这颗珰珠花了多少银子?” 陶姜华未落音,渔妇便将一根黑黑的手指头伸到她眼前,压低了声音道: “一千金啊!足足一千金啊!李老海已经说了要去蚌家县里买宅子,还要娶个刚及笄的娇妻,再添一房美妾,你说要不要死哦……” 一千金? 顾重楼倒是好大的手笔! 不!他没有这么大魄力,其中必然多了他父亲顾山青的帮助! 看来,顾家人对这和财堂总商之位势在必得啊! 枳实已经深深的沉迷于渔妇的邻里八卦之中,跟渔妇一唱一和地指责突然暴富的李老海: “婶子,不是我说!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我听你说这李老海算是个忠厚之人吧?陪伴三十多年的妻子五七都还没过,他便想着再娶纳妾!呸……不过婶子,你们家今日赚了多少银子呢?” 渔妇许是在河滩上寂寞久了,今日碰到健谈的枳实倒是颇为投缘,此时一点都不跟她见外,伏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我们是没赚那么多,不过也有二十两银子呢!两年生计算是不用愁了!” 二十两的确不少……枳实听了杏目圆睁: “那顾家今日一共花了多少银子啊?” “除了李老海的千金,其他零零散散五百两是有的!” 枳实虽是话多,倒也套出了不少有用信息-- 顾家此次是下了血本,若是拿不到总商之位,不仅折梢亏本,在祥溪的商界也会沦为一个笑话。 顾重楼得了大品珰珠便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知道投资越大风险越高,这颗价值千金的珠子能不能顺利出手还是另一说。 不过当下陶姜也不能把所有的气运赌在这颗有价无市的珠子上,她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只看见河滩上的蚌壳在阳光下溢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她不由心中一动,飞快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婶子,这河滩上的蚌壳你卖吗?” 第十章 陶姜不会来了 蚌壳? 听了陶姜的话,渔妇和枳实同时愣住。 枳实寻思着自家小姐是不是心理打击甚重,也都怪自己不分场合与人闲聊这么久。 而渔妇瞪着一双不明就里的大眼睛,踢了踢脚下的贝壳,说道: “这些壳子有啥好卖的!小姐你若是要全部拿走,也省了我的事,要不我还得收拾到晌午呢!” 这时,身后的枳实轻轻拽了下陶姜的衣袖,她回头便对上了一张羞赧抱歉的绯红小脸蛋,只见枳实低垂着眼睑,小声说道: “小姐,咱们输了就是输了,也不能这么破罐子破摔啊!你要这蚌壳又有何用,任是卖给谁都不会要的!这就是一堆破壳子嘛!” 陶姜捏了捏枳实紧绷的小脸,感觉下一秒她就要急得哭了出来,也不逗她: “这个你无需担心,你还不相信我嘛!既然大家都觉得蚌壳无用,不如让我来个变废为宝。” 接着用手挡了挡渐显刺目的日头,心中大致盘算了下时间,对枳实说: “你赶紧去找两辆马车来,越快越好,咱们往蚌家县上的陶家药去!” 渔妇倒也是个热心人,一见陶姜似是有紧急的事情要办,立马毛遂自荐: “我家有驴车,跑得那叫一个快,麻袋我也有,这些蚌壳我给你们送过去!” 女人靠八卦建立感情,绝不是空穴来风。 …… 这一日对于所有祥溪县的商户来说都极其漫长,从天光微亮便开始巴着日薄西山。 天色将黑未黑之时,又一遍遍打听着戍时什么时候到,嘴巴里嚼着的夕食索然无味,索性放下碗筷早早聚集在和财堂看个究竟。 今日戍时,便能揭晓谁是下一届的和财堂总商堂主。 顾重楼早早站在了和财堂庭院中央,身姿挺拔八风不动,昏黄烛灯下自己的倒影都是如此的风流清贵。 他再次向人群中扫了一眼,仍是不见陶姜的踪影,只能不着痕迹地将目光停留在庭院正中心的那棵桂花树上。 和财堂庭院不大,却极为讲究。 两侧的青砖石壁一边刻着“无商不富”四个大字,而另一侧是“行通天下”四字。 石壁中一年365天有清泉涌出,祥溪县都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壁下必然藏着富贵泉眼,泉水不断才能保证祥溪人商运亨通。 不知哪一辈的能工巧匠又在石壁下挖了两个池潭,日日蓄水便成一汪清绿。 而壁上清泉溅落的水珠滴入潭中,像极了银子落地的声音,又被口口相传为“泉水一响,黄金万两”。 两块石壁正中,便是这棵让顾重楼看了又看的桂花树。 这棵桂花树不知何时所栽何人所种,仿佛从有了祥溪县开始,这棵树便稳稳扎根在了这里。 树高约三丈直冲云天,树身五六个壮汉才能勉强抱围。 未开花时,冠盖如云。但一入了金秋,满目金黄,像极了一簇簇小金裸子。 更兼有“桂树”通“贵”,祥溪商户更将此书奉为神灵,有个什么升学发财的愿望都要来树下念叨念叨。 此刻,顾重楼便站在这棵桂花树下,晚风乍起,清凉并着桂香萦绕在他的白玉指间。 但他无心赏景,唾手可得的总商之位已经将他的心头吹得狂乱不已。 自己昨夜压根没睡,早早就守在了蚌珠镇。 另有姑母在陶家助自己一臂之力,直到自己收了珠子离开蚌珠镇都没瞧见陶姜。 幸好这一次得父亲的鼎力相助--父亲告诉自己安波府杜家老夫人马上要过60大寿,采买管家到处苦寻极品珍珠。 这杜家也是商贾人家,生意冠满大岐,做得可要比顾家大上十来倍! 他按照父亲的意思联系上了早已收了顾家红包的杜府采买,这才见到杜家如今的掌事人--杜仲,一个眼尾捎都透着精明的男子。 长得……还算是倜傥,只是杀起价来如狼似虎-- 这让顾重楼极度不满。 杜仲捏准了自己今日便要将珠子出手的软肋,只肯比收购价多出200金,自己讨价还价了两句,他便施施然地站起身来,命人送客。 要不是时间紧急,这珠子怎么也能卖出两千金的价格! 也不晓得父亲若是知道这宝珠被自己如此贱卖,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顾重楼的心头一阵惶恐,但很快他又舒缓了脸色,内心说服自己道-- 只要能坐上这总商之位,我立时就能将这钱加倍地赚回来! 想到这,顾重楼看了眼沙漏,轻笑出声: “缪老,时间差不多了。这天气沉闷也别让大家久候了,不如早些公布成绩吧!” 缪一清狠狠瞪了他一眼,面如墨色,口气却比脸色还要冷峻三分: “你急什么急!这不是还有一刻钟吗?总商之位在这儿,又不是会长脚跑得掉的!” 于公于私,缪一清都不希望最后的总商堂主之位被顾家拿走。 且不说顾重楼比起陶姜的聪慧,不差十分也要差上七八成,这三场比赛他虽也是聪慧,但总能看到其父的影子掺和在里面。 更重要的是,顾家行商重利轻义,不择手段;若是让他们上位,最终受苦的只有祥溪县大大小小的商贩们。 顾重楼被缪一清明着呛了一句,面子上便有些过不去,他轻轻咳了一声,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会意,往后走了几步,躲在人群中扯着嗓子叫道: “怎的?要是陶三娘不来,咱们还一直这么干等下去不成?” “前两局胜不过是陶家女郎运气好,这第三局才是真本事啊!” 商贩大多疲累了一天,此时也是站得腿脚发酸,又见顾家胜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于是都瞅着机会紧抱顾家大腿,但望来日在他的指甲缝里混点油水。 “对呀,缪堂主,直接公布吧!” “陶家女娃要是能来早就来了!这一会儿怕是躲在哪里哭去了吧!” 缪一清纵使心中不愿,但无奈庭院中人声鼎沸,民意难以悖逆,端着茶盏的手跟着波涛汹涌的心晃动了几下。 这一口茶喝完,便拖不下去了。 顾重楼见时机已到,往前大大迈了一步: “缪老,陶姜这个表妹我是了解的--定是输不起抹不开脸,咱们也别为难她,就当是给我这表妹留点面子……” 话音未落,却听一道声音从和财堂正门传来: “顾公子,这不值钱的面子您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第十一章 我赢定了 黄昏入院,风吹桂香动。 陶姜一身暗色裙裳自暮色中走来,黄昏的暖光一点一点洒落她身上,好似一幅色调怡人的美人图。 她一路行至庭院正中,连眼风都不给顾重楼一个,只把盈盈笑意对着了眉头终于舒展开的缪一清: “缪伯伯,我这时间还来得及吧?” 缪一清长舒了一口气,连声应道: “来得及!来得及!” 顾重楼苦苦凹着这如松如鹤的造型许久,就等着陶姜一进门跌入自己的风流倜傥中不可自拔,不料她连眼梢都不给自己半分颜色,不由脸上青青白白煞是热闹。 稍稍失意后,他立马打量起陶姜主仆二人,见俩人皆是两手空空,不由笑从心来铺满玉面: “表妹,你这人来了银子却未到,该不会这一日一文钱也没赚到吧!” 说完,冲身后的小厮点了点头,小厮得令打开一侧的箱笼,满满一箱白银让围观的众人惊呼起来。 同样是行商人家,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顾重楼甩了甩衣袖,丝毫不掩脸上的傲色,对着众人说道: “我以1000金收购了一颗九分珰珠,又以1200金的价格卖给了安波府杜家。这利润便有足足200金,也就是2000两白银!另者我还收了些散珠,成本500两,这场比试最终我顾家的盈利便是白银1500两。” 说完,轻步移向陶姜身边,俯身侧头对着她的耳边,自认吹气如兰轻轻说道: “不知今日一颗珠子也没收到的表妹,盈利如何呢?” 陶姜的脖颈白皙修长,仿若上等的羊脂玉透出盈盈的水意,落入顾重楼眼中让他的心头一阵骚动-- 像陶姜这种梅花清冽般的美人,不知抱在怀中会是什么感觉呢? 是软香入怀?还是伏低做小? 顾重楼心头直痒痒,恨不得下一刻就将眼前的妙人儿推到在榻上。 突然,眼前的陶姜往后猛退了两步,掩住口鼻,一副嫌恶又正经的表情说道: “顾公子可是近日肠胃不顺,为何凑近了我说话口中异味如此之大?比试之后快到我陶家药铺里开几剂通便祛口气的药,顺便通通你的肠道排泄,否则熏着别人总是不礼貌的。”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一众商贩们听得真真切切。 人群中瞬间爆出一阵讥笑,顾重楼赶紧用手捂嘴试着呵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在鼻子下闻了闻……没有异味啊? 他素来注重外表,宽衣博带自比谪仙,行商在外都会时不时含上一两片鸡舌香防止口气,又怎会说话带了异味呢? 难不成表妹框我? 他猛地一抬头向陶姜看去,却见她一双杏眼青白分明,唇边的笑比庙中的泥塑还要假--这明显就是摆了自己一道! 顾重楼气得五官都要挪了位,也不顾什么翩翩君子的形象,冲着台上喊道: “缪老,还不公布成绩吗?难不成要我们所有人陪陶家三娘在这里耍?” 脸红脖子粗,哪里还有半分谦谦君子的模样。 陶姜闻言也不慌乱,只是取了腰间的一张纸笺递给缪一清: “缪伯伯,这便是我的成绩。” 顾重楼狐疑地打量着缪一清手中的薄纸,奈何天色暗沉,怎么也瞧不清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只见缪一清飞快地扫了几眼后,又将纸笺置于羊角灯下,细细地读了好几遍,确认数次后才朗声笑道: “哈哈哈……不愧是我祥溪第一商女啊!陶姜,这总商的位置你若不坐,还有何人能坐?” 缪一清的话让顾重楼倏地变了脸色,他不知道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什么,能让缪一清如此激动,直接就将总商之位给了陶姜。 心如火焚,顾重楼也管不了那么多,几步一迈跨上高台从缪一清手中夺下纸笺,这才发现-- 这……竟是一份蚌嘴湖朝廷水军的手油膏订单! 半年定量,价值一万两白银! 顾重楼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两个鼻孔喷着粗气,眼睛睁得老大却说不出话来。 他瞧见陶姜气定神闲地立于金桂之下,微微一笑却是渗人肌骨的冷,耳边响起昨日这个时候陶姜对他说的-- “我之所以接受第三局比试,只是想让你输得更惨、更丢人、更抬不起头!” 这话莫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 明明前几日,这个表妹还将自己视作珍宝,一副非君不嫁的态势。 为何如今看着自己的眼神,却仿佛要扒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 顾重楼一边后退,一边摇头,失了魂般地念叨: “不可能……不可能……她不可能赢了我……” 缪一清见他神色有异,一把夺过顾重楼手中的订单,转头向陶姜说道; “顾家公子既然不服,你便对着大家细说说吧!” 原来,陶姜见顾家收尽了珠子,自己也只能就地取材,便把目光放在了蚌壳上。 陶姜记得《七十二病方》中有记载,取蚌壳一钱研极细末,白蜡一两、猪脂油一两,火上共融化,和入蚌壳粉调匀,再辅以猪蹄汤、蜡油药少许,制成膏状。可治诸毒疽疮、穿筋溃络、烂肌损骨、溃久不愈之症。 只是这方子偏门,知人甚少,加上蚌壳又是腌臜的东西,所以这手油膏在大岐也不成流通之物。 陶姜本也郁结这手油膏卖往何处,正是双眉紧皱之时却见蚌嘴湖湖面上浩浩荡荡两列船队-- 正是朝廷的水军演习! 时下暮秋,没几日便要入冬。 水军常年驻扎湖面,春夏两季季还好,一到秋冬天便手生冻疮,轻者奇痒无比,重者流血生脓。 就连现在晚秋时分,秋老虎的余威尚在,部分水兵手背上已经红肿瘙痒起来。 别说习军操练,便是拿桨摇橹,众人都疼得龇牙咧嘴,还提什么战场斗志? 所以每每入了秋冬,便是水军将领最头疼的时候。 当然,即使药对病症,陶姜的推销也没这么容易。 将领肯定是不信这么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直到陶姜不带一丝磕绊地给他讲述手油膏的成分药理,又一连在十来个水兵手上做了实验。 也倒是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几个水兵纷纷咧开了嘴,手面上竟然不痒了! 再等了些时辰,就连红肿都消退了几分! 将领也是个直爽的汉子,当下便叫了副官来签了一张半年的订单,一边盖上军中大印一边说着若是用得好来年继续订购! 经过讲完,众人看向陶姜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能和官家做成生意,这在整个祥溪县都没几个人啊! 更何况,短短一日之内,便拿到了一万两两白银的订单,真正是后生可畏啊! 看来,陶家三娘这“祥溪第一商女”的名号并不是随便吹吹,这秀囊里的几把斧子可是真材实料啊! 再加上和财堂素来有规定-- 四大家族的生意利润中每年年终要分利5个点给祥溪的商贩们作为劳补,这眼见着大家口袋又多了起来,还有谁会不乐意呢? 于是,不等缪一清将和财堂堂主的印绶交给陶姜,庭院之内已经欢声雷动: “陶堂主!陶堂主!陶堂主!” 陶姜却是盯着面如白纸唇色全无的顾重楼,唇边笑意愈浸愈深,轻轻吐出一句话: “我听说顾公子的父亲已在府上大摆宴席,庆祝你携总商之位归家,顾公子不赶紧回去看看?” 顾重楼看着鬼魅一般的陶姜,想起面黑如铁的父亲,和那颗被自己贱卖掉的珰珠,不由脚下一软,重重跌坐下来。 而陶姜表现却是十分怪异,她双目饱含激动,直直地盯着上空-- 没人知道她是在看自己头顶的那团阴云,已经多出了淡淡的一层红晕,数值的变化让她的嘴直接咧到了耳朵根。 生命状态:53/10000(脱离生命危险,仍需重点监护) 精神状态:过于激进,满脑都是我要赚积分 气运状态:51/10000(三步一摔跤的二级倒霉阶段) 第十二章 祖父陶涌金 药商陶家位于祥溪城南的文渊巷。 这条巷子里,住的大多是读书人,往里一瞧一水儿的乌檐青瓦木门竹窗,闭上眼睛阵阵墨香萦绕鼻间。 很不和谐的,在文昌巷的后西侧却挺拔着一处堆金砌玉的大宅子,门口两座石狮子怒目瞋视,让人退避三舍。 这座宅子,便是药商陶府。 陶家发迹后,陶姜的祖父陶涌金不吝千金要选一处子孙绵延光耀门庭的风水吉宅。 牙人一看陶府的大生意上门,慌不迭地介绍起祥溪商户惯住的洒金大街-- 此处道路宽阔、交通便利,更重要的是直通东市西市,平日里往来铺子极其方便。 但不管牙人怎么介绍,陶涌金都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呷口茶,再摇摇头。 不满意,但就是不说为何不满意。 最后,还是一个看着陶家发迹的老商户将个中门道告诉了牙人,牙人听了赶紧收起洒金大街的宅子,又拿出文人群居的文渊巷宅子图-- 陶涌金这才眉开眼笑,指了指巷尾一处兼有小桥流水、柳树桃林的五进宅子道-- 不管多少钱,我就要这套宅院! 牙人恍然大悟-- 陶涌金虽是商户起家,却是附庸风雅之人,一身铜臭味儿,却也想在诗词书画的文人气儿中拔高自己的格调。 这一点,倒是与自称祥溪十三少的成大山好有一比。 陶姜的马车刚刚拐进文渊巷,便见小厮数十人对列两排,从巷头站到了巷尾。 不知何处冒出一声“起”,一侧的小厮齐刷刷地开锣鸣道,一声锣三声鼓,声声震天,然后齐声大喊: “恭喜陶家大小姐拿下总商之位!” 又见另一侧的小厮化身一条锦色长龙,在本就不宽敞的巷子里翻腾起舞,伴着阵阵锣鼓一会儿蛟龙出海,一会儿龙腾云霄…… 如此闹腾,不用想也知道能想出这个主意的,定是原身那个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祖父--陶涌金。 陶姜默默放下了自己想要打帘的手,与马车内的枳实尴尬对视两秒。 许是车夫急着讨赏,不一会儿马车便行到了陶府门口-- 今日迎接陶姜的人员阵仗,倒是比第一日隆重了许多。 站在众人中间的,便是陶家家主陶涌金。 他今日身穿绛紫底金丝纹云纹团花锦衣,晚风突起,出门时又命下人给自己寻了件佛头青刻白貂皮袄,看看一身富贵。 陶涌金虽说已是祖父的辈分,膝下儿孙满堂,但年轻时便生了一副清新俊逸的好皮囊,加上发迹后保养得宜,如今看上去最多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 他站在陶家一群着红带绿的妇孺之间,更显得器宇不凡风度翩翩。 陶姜刚刚下马车,一双手便被陶涌金握住。 祖父平时为人严苛,长时间绷紧的面容让他的内眼角下弯的极厉害,仿佛猛禽的喙。 此时脸上却退了些肃穆,多了分温柔,握着陶姜的手因为激动出了粘腻的汗液,让她极不舒服。 “三娘!做得好!做得好呀!不愧是我陶涌金一手调教出来的孙女,这算筹谋略跟祖父年轻的时候不分上下!” 大言不惭的话让身后的婆子丫鬟们忍不住掩面哂笑-- 谁不知道陶涌金今日一听顾家收走了所有的珠子,便在家中大发雷霆,怒骂陶姜终是女身难成大业,就连越州白瓷都摔了好几个。 这一会儿见陶姜翻局捧回了总商之位,又立马换了一副面容,声称陶姜是得了他的调教才有了如此成绩。 然而,陶涌金这一套“有用便是陶家人,无用莫进陶家门”的做派,又有谁会比陶姜更了解呢? 书中原身被顾家和离出门无处可去,本想回到陶府暂住些日子,却不料祖父命人紧闭大门,还扬言谁敢开门就将谁逐出陶府。 二嫁安波府杜家,原身被合欢公主折磨得非人非鬼,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寻求祖父援救,却被他一脚踢中心口,当场吐出一口心头血。 原身到死都不会忘记,那一日祖父在二婶顾小眉的搀扶下,眼神冰若寒潭,连说话的声音都仿佛地狱的招魂之声: “你这没用的放荡女,从此与我陶家再无干系!你这辈子就跟你那父亲一样,像个烂泥是我们陶家永远的污点!” “明日我便进祠堂,将你们长房一脉从族谱中逐出,还有你那个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父亲,他的牌位不配待在我陶府祠堂,明日我就让人给你送去!” 第二日,陶涌金真的命人将长子陶长卿的牌位送进了杜府。 然而,原身却没看到--因为彼时,她被祖父喊来的杜府人囚在柴房里,合欢公主正命人用棉线缝死她的双眼! 至于父亲的牌位,被杜府小厮十分嫌弃地扔在了某个烂泥地里。 父亲的一缕冤魂,就这样被烈日烤炙、被寒风吹啸、被马蹄践踏、被人当做无耻的笑料…… 惨遭祖父抛弃的切身之痛,又有谁比原身更了解呢? 如今祖父对自己满面笑意情比春日,不过是自己对陶家还有用处,给他挣了几分薄面而已。 而面子,对陶涌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陶姜此时经历着原身的记忆,心情也格外沉重,但她明白如今陶府仍是陶涌金做主,现在还不是得罪他的时机,毕竟还有一个二婶顾氏等着她先收拾。 想到这,陶姜抽出自己微凉的双手,对着祖父道了个万福: “确是幸得祖父传授生意之道,姜儿才能险胜顾家,只是不知我赢了顾重楼,二婶会不会不开心呢?” 陶姜一脸诚挚,心怀绿茶,真心发问。 顾小眉原站在陶涌金身后,虚扶着他,心中正在鄙夷着祖孙二人的虚以为蛇,不料话头突然就引到了自己身上,赶紧堆起满脸的笑: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你为咱们陶府争光,二婶岂会不高兴?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话说得陶涌金心中十分舒畅。顾氏见家主脸色缓了下来,这才舒了一口气。 顾小眉心思玲珑,一张嘴巴更是舌根生莲,面对这样的场面到底是有经验的很。 “真是这样吗?” 却见陶姜一脸不信,长长地拖着尾音,将矛头对准顾氏身后: “那为什么四妹妹看起来却是如此不快呢?” 第十三章 宅斗开始 陶姜口中的四妹妹,正是二房嫡女--陶罗。 也正是书中背着原身爬进顾重楼鸳鸯帐的那朵黑心莲。 陶罗按照辈分站在顾氏身后,她本就对陶姜赢了自己的嫡亲表哥十分不满,听丫鬟通报表哥回去直接跪进了顾家祠堂,气得她将手边的一个青瓷螺珠瓶砸了个粉碎! 偏偏祖父还让众人盛装出门迎接陶姜…… 凭什么? 凭什么是陶姜去参加总商之争? 明明自己与她都是嫡亲的孙女,凭什么陶姜就能得祖父青眼有加? 她本来在房中死活不肯出来迎接,无奈母亲软磨硬泡,说什么日后自会让陶姜身败名裂,自己这才不情不愿地白着一张脸出了大门外。 自己已经够给她陶姜面子了,她竟然不晓好歹,舔着脸问她为何不快? 陶罗终于寻到了发泄的契机,也不管母亲紧紧拽着她的袖子,往前走了一步挺身道: “陶姜,你嚣张什么?今日不过是你运气好,赢了我表哥,否则就凭你,给我们顾家提鞋都不配!” 陶姜眼波流转,面色如无风潭面,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叫好-- 我这无知又愚蠢的四妹妹啊!你当真是瞌睡便给我送枕头呢! 短短几句话,你就成功地戳中了祖父所有的软肋! 口口声声“我们顾家”,你将头顶这块陶府的牌子往哪搁呢! “提鞋都不配”?你骂的是我,还是站在你面前的祖父陶涌金? 要知道祖父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出身,这一点是他平生最自卑的地方,但顾家人却总在背后以此为谈资,动不动就将陶涌金发迹前的窘状拎出来讲与人听。 你外祖在背后对我陶家说三道四,如今你又当面说我不配给顾府提鞋,你这一字字一句句打的可是祖父的脸! 果不其然,陶罗话刚落音,便听到“啪”的一声脆响,陶涌金转身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孽障!” “你们顾家?你是不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你要是觉得我陶家宅子太小,今晚你就收拾铺盖给我滚出去!我陶家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陶涌金平日里虽待子孙辈严肃峻厉,但从不曾在外如此疾声厉色地呵斥孙辈,更别提动手打人! 而陶罗,很荣幸地成为获此“殊荣”的第一人。 陶罗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却不知该张口为自己辩驳两句,还是该扭头往回跑。 只希望面前出现一个大坑,让自己跳下去一了百了。 还是顾氏先反应了过来,将陶罗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讪讪地对陶涌金说道: “公爹,罗儿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陶涌金打断: “都是你!把她宠得无法无天!要是你不会教孩子,便让她去玉笙院,让晚晴替你养着!” 顾氏闻言,脚下一阵发软,往后连连退了两步,正好对上陶姜似笑非笑的芙蓉面-- 她是故意的! 陶姜当然是故意的! 或许连顾氏自己都不知道,梗在祖父喉咙口的顾家这根刺儿,有多长多锋利! 被陶涌金唤做“晚晴”的女子便是陶家三房的媳妇--谢晚晴。 谢氏听公爹喊她,便盈盈上前,对着顾氏不卑不亢道: “二嫂若是不得空闲,那明日就可把罗儿送到玉笙院,我定当像教导苏儿和叶儿一般教导她。” 顾氏不想谢氏见梯子就要往上爬,不免气得牙痒痒,却又不能面显于色,只好陪着笑脸道: “公爹不过一时怒气,弟妹何须当真。更何况弟妹有一双儿女要照顾,还要时不时去长房给大嫂送汤药,委实忙了些。罗儿就不麻烦了,我回去一定好好训导她!” 见陶涌金不再言语,也算是默认了顾小眉的话。 谢氏闻弦歌而知雅意,只是与陶姜默默对上一眼后,又悄悄退了回去。 被陶罗方才那么一闹,丫鬟小厮都如寒蝉般噤了声,陶涌金缓了口气,又狠狠瞪了陶罗一眼,开口道: “天色也晚了,咱们早点进去!我在正厅摆了宴,可别让菜等凉了!” 陶罗却朝人群中扫了一眼,心中微微泛起苦涩-- 除了一众丫鬟小厮外,今日出门迎接的只有祖父、二房和三房。 自父亲走后,二叔便接替兄长之责常年在外行商,所以二房今日只有顾氏携了个陶罗出来。 三房中,三叔在逸云书院读书,平日归不得家,三婶的一双儿女陶苏和陶叶年纪尚小,都被婆子抱在怀里,站在后排。 明明是长房的荣耀,今日长房却无一人出席。 陶罗的心头如同烟雾缭绕下的湖泊,淡淡哀思之下又觉得有些讽刺。 她抬起头看向祖父,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祖父,这饭我便不吃了。近日一直忙于总商之选,好不容易这一会儿得空了,我想去看看母亲。” 陶涌金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今日听到陶姜的好消息时,他也曾犹疑过是否要喊长房曾氏一起出来迎接。 但一想到邻里看到长房媳妇,便会想到他那死在了烟花柳巷的儿子,立马打消了这个心思。 加上顾氏在他耳边念叨,长房媳妇本就体弱,别出门吹了夜风,那就大不好了。 --如此一来,陶涌金心中便更有底气了,绝不能让曾氏出门丢人现眼! 还没等陶涌金变脸发怒,顾小眉便先凑了上来: “罗儿,这便是你不对了。公爹刚得了消息,便重金寻了醉香楼的陈大师傅来为你设宴。不过是陪祖父用个饭,又能耽误你多少时间呢?总不能做了总商,连吃饭的时间都没了吧?” 上下两瓣嘴,便把“做了总商目中无人”的大帽子稳稳扣在了陶姜的头上。 起风了,乌鹊回巢,凉意渐侵人心。 但更凉的,是陶涌金的脸色。 他也知道,自己这孙女绝非池中之物-- 对陶家有利,能给自己添些银钱和薄面,自己可以捧着她。 但若是捧着捧着就让她忘了自己的根儿,认不清几斤几两的话,自己照样可以把她踩在脚底下。 毕竟,这个家姓陶,陶涌金的陶。 陶姜哪里会不懂祖父那点小心思,不过是现在还不是忤逆他的时机,于是款款蹲下身子道: “二婶此话差异。祖父一直训导我们孝为先利为后。当初把宅子迁到文渊巷中,也是想我陶家子孙虽出身商贾,但不忘读书人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见祖父微微点头,陶姜继续说道: “如今我母亲病卧在床,二婶却让我不闻不问,若是让人知道,指不定要如何说我陶家只知商行,不明孝道。” 一句话,抚顺了祖父,却坑了顾氏。 陶涌金最是好面子之人,恨不得街头巷尾的读书人个个赞他“身处商行却品性高洁”,现在听陶姜这么一说,也觉得颇有道理,赶紧摆了摆袖子,朗声说道: “百善孝为先。你母亲身体不好,你自当多加照拂。孝定是我陶府的第一准则。” 说完,探头看了看围观人群中的几个读书人。 陶姜笑了笑,留下祖父在门外应酬邻里,自己走到二婶身边时,却用毒蛇般的声音道: “四妹妹心思单纯,不似二婶七窍玲珑,仿佛好拿捏得很啊!” 第十四章 宣战 顾氏闻言一惊,侧头看向陶姜,却见她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却想不出为何能说出如此毒辣的话语。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看穿了自己的伪善,要与自己宣战? 没错,陶姜正是此意。 我不顾任何情面地怼你,才能收获气运值啊! 陶姜眼见着自己的各项数值蹭蹭往上增长,恨不得再多生出几根舌头来,像《九品芝麻官》中的周星驰一般,把弯的说直了,把四人骂活了。 而头顶颜色渐暗的顾氏和陶罗,在陶姜眼中,便是两颗迎风摇摆的傻韭菜。 …… 长房所在的瑞云院位于陶家大宅的东南角,本是个两进院落,进深九架,面阔五间,也是个极敞亮的所在。 只是自从长房大爷陶长卿不明不白去了以后,长房主母曾氏日哭夜哭缠绵病榻,药品换了无数种却仍不见好。 近日更是咳喘不断,连走出内室都是件费劲的事儿。 本还指着长房嫡女陶姜能顶起这一房的门面,却不知怎的被顾氏三言两句劝,就搬进去二房的熙瑶院里。 这瑞云院,便彻底荒凉了下来。 人人都在传,没有倚仗又兼病体的曾氏,活不长久了。 陶姜一路走来,见着庑殿顶上的琉璃瓦已碎了几片,檐柱上的朱漆也有些斑驳不堪。 堂屋前本应繁花盛开的庭院,如今也只有一棵枝干狰狞的桐树,枝繁叶茂遮去了后院大半的阳光,更显得整个瑞云院沧桑荒凉。 陶姜,走得一步一个心酸。 直到走进内院,洒扫的小丫头都没认得出陶姜来,只是瞪大了眼睛停了手上的活,待她走进正房后,才惊叫起来: “大小姐!我没看错吧?大小姐怎么来了!” 陶姜嘴角溢出苦笑,原身本是这院中嫡亲的姑娘,如今丫头们看了她却瞠目结舌,仿佛看到什么妖怪一般! 她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两步进了内室,一股浓重的药味对着鼻子肆无忌惮冲了过来。 “母亲!”内室的碧纱垂幔中,一个枯瘦的人影停住了喝药的动作,如柳照水的身姿被烛火投射在墙壁上,形销骨立。 “谁?是姜儿吗!”帐内的妇人声音有些沙哑,将药碗递给床前的丫鬟,人就要打起帘子下床来。 “母亲,是我!”陶姜赶紧上前,一把握住曾氏的胳膊。 曾氏的头顶……啧啧啧,与陶姜可以组成一方乌云密布、山雨欲来的天空了。 母亲曾氏本是南陵府珠宝商曾家的独女,与发迹后的陶家也算是门第登对。 陶长卿活着的时候经常往来南陵东夷,曾家老太爷非常赏识这个温文尔雅的祥溪药商,于是经常留他宿在曾府。 一来二去,陶长卿与曾氏便生了情,曾家老太爷也乐意这一门婚事,便将这曾府的明珠嫁给了陶长卿。 只是一入陶府,曾氏却似被改写了命谱一般,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先是第一年曾氏有喜,此时二房三房刚刚娶妻,陶家可谓喜事连连。 只是怀胎十月,眼见着孩子就要落地,曾氏突有一日腹中疼痛难忍,大夫连夜赶来却也只引下了一个死胎。 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婴。 因着是孙辈的第一人,陶涌金含着泪将这个死胎入了族谱。 第二年年末,曾氏又怀上了。这一次丫鬟婆子万般小心,终于顺利生出了大胖小子。 一时间,陶府上下张灯结彩。 只是这喜事的红灯笼还高高挂在廊檐下,陶家便出事了。 这小少爷不知什么时候患了花粉症,一日柳絮入鼻,竟活生生呛死了。 可怜曾氏月子还没坐好,便差点将眼睛哭瞎了。 好在陶长卿怜惜她,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这才了了她自寻短见的心思。 到了曾氏第三胎的时候,三个大夫轮班日日住在外院中,生怕产妇和婴孩再有个什么闪失。 好在,新生儿面色红润哭声嘹亮,十分健康。 唯一可惜的,却是个女娃--便是陶家三娘,陶姜。 不过陶姜属实争气,自小便跟着父亲周旋商铺之间,算筹拨得比几十年的大掌柜都顺溜,很快便有了“祥溪第一商女”的盛名。 也因此,虽不是男孩,祖父陶涌金对她也倒是青眼有加,面上十分钟爱。 曾氏也以为自己有夫如斯,有女若此,人生算是苦尽甘来,老天也算开眼不会再折磨自己了。 却不成想,陶姜十岁那年,陶长卿死在了南陵的西北城。 据说,陶长卿花光了从陶府带出的所有行商之资,包下了那一晚春风楼的花魁。 是个十三岁的雏儿,所以值5000两白银。 所有知晓此事的人对那一晚传得香艳无比-- 说是陶长卿专好幼童幼女,专挑些唇红齿白尚不知人事的娇艳小儿,豢养于府中,供自己闲暇狎玩。 而那一夜的陶长卿,据说死于难以羞耻的“马上风”。 此事传回陶家,陶涌金一面心疼自己的5000两白银,一面更是痛恨长子辱没了陶家的门风,让自己沦为祥溪商行里的笑话。 却不管,自己的亲生儿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死因又是否属实。 他还气急败坏地要将陶长卿从族谱中除名,还是曾氏带着尚不知事的陶姜在院中跪了三天三夜,此事方才作罢。 但陶长卿死因暧昧,无人能查,至此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曾氏一介女流,本就因为连失两胎掏空了身子底儿,如今又遭此横祸,一下子倒在病榻上,再也没能起得来。 而原身本应照料在母亲身边,却被二婶挑唆说她如今在曾氏眼前,只会让母亲触景伤情想起她的父亲,不如搬到二房的熙瑶院中,正好也可以为嫁进顾家的事宜做一下准备。 就这样,原身便云里雾里地随着顾氏搬进了二房,撇了她本就生无可恋的母亲独留在长房之中。 现在回想起来,原身确有可恨之处,而顾氏也的确拿捏住了她这一点,杀人诛心! 曾氏许是见了陶姜,苍白的面色浮上一层绯红,双目盈盈似有泪意。 又觉得自己骨瘦如柴的胳膊让女儿瞧见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不着痕迹地从陶姜手中抽了出来: “怕是要入冬了,身子清瘦一些总是正常的。” 一旁的王嬷嬷刚刚热了药过来,用银匙将热气搅了搅,试了一口汤药说道: “别人入冬都是长膘,唯独小姐是清瘦,样样与别人是反着来!” 说完,也不管不顾陶姜,一屁股坐在床边,颇有些抱怨口气: “不过有些病,汤药能医,有些病,纵使有大罗神仙也治不了!” 说完顿了顿,这才正眼看向陶姜: “比如生女若无女,我说的对吧,小小姐?” 一双眼睛利剑般地瞪向陶姜。 第十五章 翡翠玉白菜 王嬷嬷是曾氏的奶母,自小看着曾氏长大,又作为管事妈妈陪嫁到陶府。 她将曾氏看得比自己女儿还亲,即使曾氏嫁夫生女,她也不改口-- 仍按照在曾府的叫法喊曾氏为小姐,喊陶姜叫小小姐。 而她素来秉性正直,胆大泼辣,任是谁轻慢了曾氏都要被她骂个三天三夜不停歇。 就连二房顾氏见了她,也是能躲就躲-- 毕竟自己的手还够不着长房的奶妈,这种祖宗打不得骂不得。 也正是因着这个原因,曾氏在陶府虽是没了倚仗,也少有人敢过于轻慢她。 原身最怕王嬷嬷,觉得她的一双眼睛如同鹰喙一般要在自己身上凿个洞出来,每次见着她又要念叨自己识人不清,于是原身与长房更不亲近。 曾氏见陶姜不言语,以为她又如往常一般置了气,赶紧嗔怪地看向王嬷嬷。 却不料陶姜一把接过王嬷嬷手中的汤碗,眨了眨眼睛扮了个鬼脸,往她身边挤了挤,亲热地说道: “好了嬷嬷,我知道错了!近几日我不是忙着总商争选嘛,忽略了母亲总归是我的错,明儿我就将自己的东西搬回瑞云院,日日陪在母亲身边。” 曾氏一口汤药含在嘴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听闻此言立马呛咳起来: “咳咳咳……姜儿你说什么?你当真要搬回来吗?” 自从长房出事,曾氏便明显感觉到这个女儿与自己不亲了。 她也曾经自责过,自己日夜垂泪哀叹不断,哪个孩子愿意生活在这样的愁云惨淡之下? 但等她欲与女儿修好之时,却发现陶姜一颗心整个儿偏向了二房那边,就连住都住到了二房的熙瑶院。 陶姜用丝帕给母亲按了按嘴角,又将曾氏鬓边的散发拢于耳后,然后故作生气地问道: “怎么啦?难不成母亲不同意我搬回来?还是王嬷嬷你不愿意我回来?” 曾氏的眼泪从眼角溢出,不偏不倚落在汤碗中,“叮咚”一声脆响。 王嬷嬷见了辛酸,赶紧背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仍是彪悍的语气: “我一个老奴有什么欢不欢迎的!这就给小小姐收拾屋子去!” 走出门外,陶姜见王嬷嬷抬袖擦了一下眼角。 陶姜心中微微泛酸,原身命苦偏作妖,作为n女配的她根本没有戏份可以改过自新。 自己不过是代她尽孝罢了。 陶姜沉浸在曾氏温柔的双目中,却没瞧见两人头顶的阴云都悄悄消散了一些。 …… 另一头的陶罗一路疾步到熙瑶院,任顾氏在后面怎么追赶都撵不上。 一进内院,便有见主子脸色不好的丫鬟识相地奉上茶水,却被陶姜抬手一掀,全部掀翻在了脸上。 暮秋夜凉,下人们端上来的都是暖热的浓茶,丫鬟被热汤扑了一脸,瞬间额头起了一层脓疱。 顾氏气喘吁吁地赶来,冷冷扫了一眼,赶紧命人将烫伤的丫头拖了下去,又吩咐身边的婆子道: “给她些银子赶紧打发出去!记着,把嘴巴都给我封严实喽!” 一进屋内,茶盏花樽已经碎了一地,陶罗形象全无地俯身趴在美人榻上,哭得后背一起一伏: “娘,我不要活了!给我根白绫自我了断去吧!今日祖父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这分明是不要我在陶家过下去了呀!” 陶罗心中又恨又恼,若是陶姜此刻站在她面前,她便能生吃了她-- 论起岁数来,她只比陶姜小一个月不到。 但就是这20来天的时间,陶姜便压了她一头,成为陶府正经的嫡长孙女。 大伯父在的时候,不过是带着她跑了几次商行,又往西边行商过几次,回来以后陶姜便摇身一变成了“祥溪第一商女”。 而自己,只能躲在闺房中苦练书画与绣工,不仅没得到任何赞赏,每每说起祖父也总是鼻子里冷哼出一句“懂得再多也不过是个女子”! 好不容易熬到大伯父死了,陶罗觉得父亲顶了大伯父的缺,那必然能带上自己走南闯北,她也终有机会证明她比陶姜强。 结果父亲却说她不是做生意的料,让她在家读好诗书做好女工便是女子之责。 凭什么陶姜能做的,自己却不能? 偏偏还有个谪仙般的嫡亲表哥,自己十分中意,但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却想尽了法子撮合表哥和陶姜! 难不成自己真的比陶姜差?难不成她注定要被陶姜抢走所有的声名与心头好? 想到这,陶罗心中更是恼怒,随手拿起榻上的攒金丝弹花软枕,头也不抬地扔了出去! “夫人小心!” 软枕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顾氏的脸上。 顾氏长舒了一口气,示意婆子丫鬟们都先下去,然后捡起软枕,轻轻放在陶罗身边。 女儿如此委屈,她这个做娘的又怎能不心疼? 只是目前的局面,让她们只能选择步步为营。 祥溪四大家族,钱庄水家和粮仓米家算得上是扎根祥溪的老世家,虽说当下发展后劲不足,但胜在根基雄厚,暂时无人撼动得了。 而丝茶顾家和药行陶家则是后起之秀,都是外地商人到祥溪立了基业,算起来也都还没超过三代。 由于发迹时间和方式比较相似,顾家和陶家免不了在各个场合中互别苗头。 本也是势均力敌,却在南陵曾氏嫁进了陶家长房后,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人人都知南陵曾家有个传家之宝翡翠玉白菜,价值数十城,而曾氏出嫁之时,曾家老太爷便将这翡翠玉白菜添给了曾氏做嫁妆。 此后,不知是这玉白菜的吉兆加持,还是陶家祖坟上青烟不断,陶家竟然接连做起了丝茶、钱庄、粮仓等生意,远远将顾家抛在了身后,成为四大家族之首。 这让顾家眼红的很。 旧时陶家与顾家关系不错时,便将顾小眉与陶家次子陶长泽定了娃娃亲,顾家前家主曾多次对未嫁的顾小眉叮嘱道: “陶家与顾家本是不分上下,之所以近年他陶家气运直上,我估摸着就是那翡翠玉白菜里藏着什么悬念。所以你嫁进陶府之后,我不管你使劲什么手段,都必须将这玉白菜给我带回顾家!” 而顾小眉嫁进陶家之后,才发现虽说这玉白菜是曾氏的陪嫁,实际上就连陶家家主陶涌金也没见过是什么样子。 一个公爹,去窥探儿媳的嫁妆本就不太合适。 而顾小眉却暗暗盘算下来--若是想拿到这玉白菜,长房无后便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长房没有男孩,自己肚皮又争气的情况下,她大可以生下一个男丁过继到长房去。 大户人家,这种做法不少见。 于是,她使出阴毒手段连损曾氏两胎男婴,却不知是不是报应不爽,她自从生下陶罗后,肚子便再没了一点动静。 过继这条路行不通,顾小眉也只有再想另一招。 于是,她便将目光对准了陶姜-- 长房陶三娘在自己的安排下与顾重楼邂逅过几次,似是春心萌动。 只要她能把陶姜嫁到顾家,这玉白菜还不就是顾家的囊中之物? 如此,才是自己精心布下的大局。 只可惜,自己的女儿压根儿不懂她的这份苦心! 她走上前,轻轻揽住陶罗的肩头,下巴磕在女儿的发髻上,眼神微微放空,落在远处又带了一丝狠辣: “罗儿你放心,陶姜今日拥有的,来日都会是你的,一分也不会少!” 陶罗被母亲的话冷了个激灵,不由抬起一双泪眼问道: “真的吗?表哥也会是我的吗?” 顾小眉鬼魅一笑: “只要是她陶姜的,母亲都会抢来给你!” 第十六章 气死顾家 连接着几日,二房都安静的很。 陶姜让枳实寻几个机灵的小厮日日盯着二房,发现平日里最爱与商户娘子们走宴看戏的顾氏这几日倒都拘在家中,与娘家也没什么往来。 而陶罗自从那一日闹了一场后,也躲在自己的闺房里添香描样,老实得很。 陶姜明白,这母女俩不会如此安分守己,无非是候着时机憋着什么坏而已。 只是如此便有了一个好处,让陶姜完全得出空来处理陶家铺面的事情。 因着自己的孙女成了和财堂总商,这对于陶涌金来说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既然光耀门楣,他便要拿出来好好炫耀一番。 于是,他声称自己上了年纪,陶家生意终归是要交给年轻人,便要带着陶姜巡视店铺,将生意渐渐转手于她。 只是出门前再三叮嘱陶姜,一定要带好和财堂的印绶。 顾家与陶家近年来渐成水火之势,这从两家的店铺位置上便能看得出来--要么是陶家在顾家隔壁开个铺面,要么就是顾家在陶家对面添个商行。 两家店铺你隔着我我看着你,稍有些风吹草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当陶涌金站在自己店铺门口,迎着日光高高举起和财堂印绶,并招揽了一群人围观这印绶的玉质多么温润无暇时,正好在巡店的顾家家主顾山青便冷冷哼了一声,命掌柜的竖起两块门板,将这恼人的声音隔绝在外。 陶涌金,炫耀得更欢了。 之后,陶涌金又带着陶姜与掌柜们一一交接。 众人对这个刚坐了总商之位的女娃也是颇为好奇--往日里见她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又是怎样的天赋异秉,能让她在众人里拔尖而出呢? 很快,他们便明白过来了-- 陶姜对账本过目不忘,数字上稍有出入她便能一眼看出,提的问题也都是一针见血,让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几位老掌柜都冷汗津津。 众人不由得吹捧起来:纷纷夸陶姜像极了陶涌金年轻时候的模样,简直是天生行商,将来陶家仗着陶姜说不定也能吃下安波府的生意等等。 陶涌金听了这些奉承不由更加心花怒放,于是走到店门口,对着顾家的铺子大声说道: “我家陶姜那的确是天资非凡,不是常人可比!你看那顾家的小子,与我姜儿连战三局却连败三局,这叫什么……” 陶涌金顿了顿,又往外走了一步,确保自己的声音大到顾山青听得到: “这就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爱打洞!” 对面顾家的店铺因为多上了两道门板,陶姜望过去只见一片昏暗,隔着一条窄窄的街道却听见瓷器落地的声音,陶涌金不由心情大好,捻着胡子大笑。 不一会儿,顾家的小伙计便将门板全部上了起来,挥了挥手说道: “我家家主说了,今日瘟神来了,我们顾家不做生意了!” 瘟神就瘟神,只要能气得顾山青跳脚,叫他王八陶涌金都乐意得很。 而在气死顾家人这件事情上,陶姜与祖父的目标十分一致。 …… 几场秋雨一过,天忽就凉了下来。 前几日,阴沉沉的天空还落了些冰碎子,满院的小丫头激动地喊着要落雪了,结果冰碎子下了没一炷香的功夫,太阳便破云而出。 祥溪地处大岐南边,本就少雪。 只是这天倒是真的一天冷似一天。 陶姜刚进瑞云院中,就看到枳实捧着暖炉一路迎了出来。 见着陶姜,赶紧将鎏金飞花暖炉往她手中一送,又拢了拢她头上的风帽,这才开口说道: “小姐吩咐外院采买的梅花可都到了。陈管家也算尽心,除了一些常见的早梅、红梅和杏梅,也不知他从哪儿还寻了绿萼梅与紫萼梅来,当真罕见的很!” 这几日跟着祖父巡铺,陶姜特地没有带着枳实,而是将她放在内院中观察服侍在曾氏身边的这群老人儿。 虽说瑞云院中有彪悍的王嬷嬷坐镇,但她总归也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总是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按照二房顾氏的心性,长房中她必定安插了一些眼线,小则为她通风报信,大则做着一些龌龊事-- 比如,曾氏这久治不愈的病。 曾氏出身南陵曾家,那泼天的富贵独享一份的荣宠,怎么就落到了今日头顶乌云这副破落情境了呢? 于是,她将善于八卦人缘极好的枳实留在内院之中。小丫头也的确机警,没几日就将这瑞云院的人事构成摸了个七七八八-- 比如管着曾氏布料首饰的大丫鬟是二房顾氏庄子上李管家的侄女,又比如火炉房里日日为曾氏烹煮汤药的张婆子,是二房顾氏贴身大丫鬟的婆婆。 二房的手,毫无意外地伸到了瑞云院里。 陶姜本着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原则,也不去查这些人是否在长房做过些什么,便让陈管家一并将人遣了出去,又采买了一批新的丫头婆子自个儿调教。 而陈管家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之前见着二房得势,一切便以顾氏马首是瞻。 如今又见陶姜做了总商,又在陶涌金面前分外得脸,便将长房的事当做头等机要大事儿,一点都不带含糊。 这不,枳实只是说了句冬日萧瑟这瑞云院看着有些荒凉,要是能添些梅花点点色就好多了。 陈管家立马亲自出街,访遍了整个花市,将常见的罕见的梅花统统来了几盆,权当是哄长房开心。 陶姜心中明白,只要自己在陶府中待一天,这些踩低拜高的小人便躲不过去。 如何让身边人活出一个舒坦,那只有自己立于巅峰之境,让人望而生畏。 看到枳实歪着头等着自己夸赞,陶姜笑了笑,伸出手点了点她的眉心: “就知道让你办事准没错!前些日子采买的婆子丫鬟可还都老实?” 枳实跟在陶姜身后,将手中的风灯往前探了探,生怕陶姜夜路不清脚下打滑: “新买的婆子丫鬟我暂时先放在外院了,婆子们是王嬷嬷在调教,丫鬟我也在看着,再过月余便挑几个机灵忠厚的来内院服侍。” 陶姜点了点头。 曾氏生性善良单纯,这本是件好事,但在淤泥一般的陶府之中,这便成了致命的软肋。 所以,比起聪明机警,忠心更为重要。 还未行至庭院,一缕似有若无的梅花香便沁鼻而来,陶姜心下又舒爽了许多。 她还想问曾氏今日身体如何,枳实便好似已经知道了一般,古灵精怪地开口道: “夫人今日胃口不错,朝食用了半碗酸笋鸡皮汤,一个豆皮包子,两筷子炙鹿肉。我出门时三房夫人来了,说是给夫人带了糖蒸酥酪。” 三婶来了? 果然,陶姜在廊下便听到了屋内笑作一团的声音。 第十七章 三婶谢晚晴 枳实快走了两步,帮陶姜打起帘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反叫她打了个激灵。 曾氏体弱,一进冬日更是手脚冰凉,所以屋内早早烧热了地龙。 “三婶,天儿这么冷,您还过来了!” 陶姜一眼便看到与曾氏并排坐在谭云小榻上的三婶谢晚晴。 谢氏今日穿了件水红对襟绣蝶袄子,许是房间里过于闷热,倒衬得她双颊嫣红,甚是动人。 原书中谢氏的父亲是淮南有名的大儒,家中世代书香。 会下嫁到陶家这种商贾人家,在原书的分支中也算是一段天作之缘。 谢氏幼时顽皮,家中父亲叔伯虽都是名满天下的儒士,但她偏偏不服管教,偏要到外求学。 谢父无奈,只能休书一封给逸云书院,托好友--也就是杨明修对小女多加照顾。 于是,谢氏女扮男装在逸云书院中结识了正在苦读求学的陶家三子--陶长庚。 谢氏喜陶长庚俊逸潇洒又忠厚老实,而陶长庚只当谢氏是个肤若凝脂比女孩还娇美的小弟弟。 直到谢父久不见女儿,实在思念得紧,于是寻上逸云山来-- 呆傻可爱的陶长庚这才发现,日夜为自己磨墨添香,伴他书画诗歌的娇美小弟竟然是个女儿身! 于是,大儒之女下嫁商贾之子的消息震惊了整个淮南淮北。 也正因谢氏背后诗礼人家的背景,祖父陶涌金对她一直十分尊重,即使谢氏为人高傲,与九曲十八弯的二房多有龃龉,陶涌金每每只会斥责顾氏,将谢氏奉为座上宾。 毕竟,陶涌金最好文人之风。 谢氏刚陪曾氏用完一碗糖蒸酥酪,用丝帕按了按嘴角道: “你三叔近日准备春闱会试,便把逸云书院当家一般住着了。估摸着春试之前也只有年节时分会回家住上几日。我在院中无聊的紧,便来你母亲这儿坐坐。” 谢氏虽然嘴上说着是因自己无聊,但陶姜明白她经常来长房闲坐,是因为与母亲素来投缘,又兼着母亲病弱,时不时带些汤药补品过来照拂一番。 她这个三婶,虽带些傲骨,实际上却是最至纯至善之人。 也是因此,她与母亲一向交好,却最瞧不惯二房的腌臜做派。 书中原身与三婶谢晚晴的交集并不多。 只在原身要嫁进顾家之前,谢氏曾留她在玉笙院中秉烛夜谈。 谢氏跟她说顾重楼并非良人,顾家也是虎狼之地,望原身再三斟酌自己的终身大事。 只是原身恋爱脑满心都是顾重楼,哪里听得进这番逆耳忠言? 嫁进顾府以后,谢氏又派人来找过她,说是曾氏病重,只是这病十分蹊跷,希望原身回娘家看一看。 不过原身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当时她正帮着顾家在安波府站稳脚跟,等她回过神来,陶家已经一片素缟-- 曾氏死了。 死于咳疾。 原身回娘家吊唁,从始至终谢氏没再跟她说过一句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只是在她回顾府之前,谢氏的贴身嬷嬷向她传话-- 曾氏死前七窍流血,哪是什么咳疾,分明就是中毒身亡。 让原身自己看着办。 原身心乱如麻,没等她理清母亲这边的事情,没几日她便发现了顾重楼与陶罗的奸情。 母亲的冤死,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想到谢氏对母亲的关照,和上一世对原身忠告,陶姜诚心曲下膝盖,蹲了个全福对谢氏道: “三婶,多谢你对母亲,对姜儿的照拂。姜儿此前也是让您费心了!” 如此大礼让谢氏猝不及防,她赶忙拉起陶姜的胳膊: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行这么大的礼!我和你母亲不过是在内宅中互相扶持,有事儿商量着办罢了!” 说完,深深看了陶姜一眼: “倒是你!三婶知你聪慧,生意方面的事情难不倒你。只是人心难于算筹,你精于商道,却未必看得懂人心。” 陶姜知道谢氏话中有话,意在何人,也不与她拐弯抹角,直接说道: “三婶放心,之前是姜儿糊涂,将二房认作自己的亲人。如今我已知道二婶意欲何为,再不会受他们的哄骗。” 谢氏闻言,方才安心地拍了拍陶姜的手,转头又对曾氏说道: “你方才与我说姜儿像是变了个人,突然就长大了,先前我还不信,这么一看的确是如你所说!” 曾氏近日的气色好了许多。 许是女儿在身边心情大好,又许是按照陶姜的吩咐换了不少汤药方子,曾氏最近明显觉得手脚都多了些气力,连晚上也不多咳嗽,终于能睡个整夜觉了。 这一会儿,她半卧在谭云榻上,身上盖了条垂花锦被,王嬷嬷生怕她受凉,又加了个狐狸皮子盖在上面。 她反握住谢氏白皙柔软的双手,泪意再次氤氲双眼: “有你在,有姜儿在,我也不觉得这日子有多难熬了。” 谢氏鼻头一酸,想到曾氏不过年长了自己几岁,却没了两个儿子又失了丈夫,心头更添酸楚: “大嫂,苦日子总会过去的。姜儿如今既能改了性子,你的好日子尽在后面呢!所以当下你便是要养好身子骨,才能享你这女儿福啊!” 说完,替曾氏掖了掖锦被。 仿佛又想到什么似的,谢晚晴突然转头问陶姜: “二房那一位,最近没来烦扰你吧?” 指的是二婶顾小眉。 陶姜闻言便恢复了一脸正色,烛光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忽明忽暗,溢出了一层潋滟的光泽。 “倒是没来寻我……”陶姜拿起案边的金剪剪掉分叉的烛芯: “不过,我想着她也快来了!” 二房消停了也半月有余了,想来她们要做些什么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噼啪”!一根烛芯炸出小小火花,惊了一室的寂静。 窗外一阵骚动,然后听见枳实带了些怒气的声音: “二夫人,我家小姐正在陪夫人和三夫人回话,刚才便交代我们了,外人不便打扰,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您就明儿再过来吧!” 枳实这丫头着实淘气,狠狠咬住了“外人”两个字。 果然,窗棂下很快传来顾小眉尖锐的骂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我来寻姜儿自是有重要的事情!就算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个做二婶的还见不得自个儿亲侄女了?” 陶姜苦笑着与谢氏目光对视了一下。 冬夜风起,吹得窗棂阵阵作响,看来明日又要变天了。 第十八章 顾氏来访 陶姜向王嬷嬷点点头示意,王嬷嬷便铁青着脸走了出去,廊下很快响起她打铁般雄厚的声音: “二夫人在这吵嚷什么!不知道的当我们是城西洒金街的那些户人家,没有一点规矩!” 丝茶顾家便是住在城西洒金街,王嬷嬷这话就差没把顾家各位的户籍编码写在脑门上了。 顾氏闻言十分恼火,却又不能跟个老奴争辩什么,毕竟人家没有明说,她也不能主动对号入座掉进坑里去。 加上王嬷嬷的嘴巴功夫十分厉害,顾氏与她争执过几次,都没能讨回一分好处。 她只能收了气势,冷冷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句: “我有重要的事情找陶姜。怎么?做了总商连二婶都见不得了?” 王嬷嬷可不会被她激着,使劲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衣襟,这才抬起脸说道: “二夫人进门我们肯定拦不着。只是我家小姐身子弱,不宜久坐,还望二夫人长话短说,莫要扰了我家小姐休息。” 说完,看也不看顾氏一眼,打了帘子便径直走了进去。 要不是自己早早为陶姜布下了这个局,就这阴森森的瑞云院,顾小眉一刻也不想多呆!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打帘!” 顾氏一声怒斥,身后的小丫鬟便忙不迭地将门帘掀开。 一进门,顾氏更是气结-- 香气缭绕的青花缠枝香炉后,正对着的便是一张金丝木雕谭云小榻。 曾氏与三房的谢晚晴分坐一边,脸上挂着未来得及收下去的笑容,小几上摆放着食了一大半的糖蒸乳酪,乳酪的奶香气仍回荡在温暖的内室中。 这哪里有半分不宜久坐的模样? 几日不见,曾氏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 自从陶姜搬回了瑞云院,便像发了疯一般清除自己安排在长房中的眼线。 那都是自己从嫁过来就埋下的钉子,在他们身上,顾小眉都数不清自己花了多少银钱了。 最可惜的是火炉房的张婆子,那婆娘心狠手辣眼中只有银子,自己不过是许了她每月50两的报酬,这老货便痛快地在曾氏的汤药中加了些性冲的药材。 若是偶尔喝的话,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曾氏是个药罐子,日日喝药像吃饭一般,久而久之这加了料的汤药便能要了她的命。 如果再有半年的时间,曾氏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去黄泉见她的冤死夫君了! 想到这,顾小眉心头又是一阵不甘-- 这婆子也当真没用,不知怎的就漏了陷,前几日被陈管家逐了出去。 她担心这老货嘴巴不老实,便在张婆子回乡的路上命人将她扔进了井里。 如此一来,自己曾对长房做过的事情,便如这井底深潭一般,掀不起一丝涟漪。 顾小眉的眼神悠悠荡荡,又落在了坐在小榻另一边的谢晚晴身上。 这三房的谢氏最是清高,仗着自己父亲是淮南大儒,便从不将她们这些商户女放在眼里。 只是时间一长,顾小眉便发现谢氏不放在眼中的商户女,仅仅她一个人而已。 这谢氏也不知脑袋抽了什么疯,专喜欢与长房这个病痨子混在一起,这几年给自己使了不少绊子。 “二嫂这唐突的进来,便是要一直这么打量着我们吗?” 谢氏端起茶盏,将冰冷的笑意隐藏在白瓷之后。 顾小眉这才反应过来,却见自己站在内室之中许久,也没人请她入座看茶,不由十分尴尬,只能自顾自地寻了个小杌子坐了下来。 “姜儿,我找你是公中的事情。” 说完,故意顿了一顿,特地看了曾氏一眼道: “你看一下这张3000两的借条,是城东王三所借。借条是你父亲做的主借给王三的,如今已有两年的时间了。” 果然,曾氏面上一白。 看着曾氏脸色有变,顾小眉的心里终于爽落了一些--凭什么我茶饭不思心生郁结,你们在这言笑晏晏情意浓浓,还吃上一碗糖蒸乳酪? 谢氏握了握曾氏的手,曾氏这才缓和了一些,又见陶姜皱着眉盯着手上的欠条,不由在衣袖中攥紧了丝帕。 陶姜细细看了欠条几遍,确定是由父亲签出,顾小眉心头刚要泛起满意的涟漪,却见陶姜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二婶,如果我没记错,这张欠条是由你在其中担保的吧?” 顾小眉一时愣住。 两年前,的确是由她做中间人给王三担保,软磨硬泡着陶长卿才借出了这笔钱。 但是如今已经隔了两年之久,陶府内宅账目繁多,陶姜管家不到半个月,怎么就能记得这笔欠款是她做了担保呢? 她不知道的,陶姜在学校便有过目不忘的神眼之称,这小小的账本在她这儿不过是小菜一碟。 此时见陶姜这么问,顾小眉也不好隐瞒,只好勉强打起笑容: “当年的确是我担保的。但是这王三是城东有名的地痞无赖,光养的打手就有小百个人。当年咱们陶家正好要在城东开钱庄,若是不借钱给王三,咱们这铺面可就开不下去了!” 陶姜的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面前的案几,看着她幽深无波的眼睛,顾小眉不由得一阵心慌-- 这陶姜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沉静自持了呢? 任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 “二婶,照你这么说,咱们是为了开店才给了王三这笔钱,那这究竟算是借款还是保护费呢?” 顾小眉这么一听,稍稍有些急了: “当然是借款!上面可是有着你父亲亲笔签下的印章!” 陶姜知道顾小眉故意提到自己的父亲,每提一次便是在母亲的伤口上撒把浓盐,不由冷下脸,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二婶,我敬你是长辈,所以与你坐在这里商议事情。若是别人在我母亲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亡父,我定让人将她逐了出去!” 说完,眼神仿佛带了钩子一般,生生要从顾小眉身上挖一块肉下来,吓得她猛地一激灵。 顿了顿,陶姜又缓了缓口气,指着欠条说道: “二婶放心,这笔账我们长房不会赖,该是公中的一分也不会少,我定会都要回来!” 顾小眉不着痕迹地抚了抚心口窝,听到陶姜说要还掉这笔钱,立马追上去问: “姜儿你既说有办法要回这笔债款,如今眼见着要到年下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要回来?” “二婶的意思呢?”陶姜葱段般的指尖轻轻拂过流霞花盏的纹路。 “要我说姜儿你这么有本事,又是咱们祥溪县的总商,这么小小一笔欠款十天时间总是够了吧!” 顾小眉心中不免得意,她与那泼皮王三素有交情,只要她只会一声,这王三有的是各种各样的手段不还钱。 陶姜却是挑了挑眉,嘴角溢出的笑容像极了窗外掩入云层后的下弦月: “十天多了!明日我就让王三乖乖地将钱款奉上!” 第十九章 黄膘王三 顾小眉一走,曾氏便挣着要坐起来,一时间脸比纸还要白,虚汗从额角一路流向下巴。 曾氏好不容易靠在软枕上,喘着粗气说道: “你这丫头,听不出来顾氏是故意在激将你嘛!那王三是什么人?若是能轻易讨回这笔钱,你父亲在的时候能讨不回来嘛!” 陶姜知道母亲是着急自己在王三手上要吃暗亏,赶紧给曾氏端了杯茶缓缓神。 而王三这厮陶姜也是有所耳闻-- 他本是城东一市井泼皮,早些年专干些偷鸡摸狗之事。 一次机缘巧合,王三在刀棒之下救了县令之子成大山,成县令感念王三,便让成大山拜王三做了义兄。 而王三摇身一变,成了县令的义子。 这下老鼠便掉到了米缸里。 王三仗着背后有县令撑腰,自封“黄膘王三”,又收了一众上不了台面的小弟,专做些收租放贷、调戏民女、收取保护费等龌龊之事。 要想从这种地痞无赖手中将两年前的烂账收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顾小眉故意在给陶姜使绊子。 但陶姜面上却不见任何惊慌之色,仍是娇花照水般的娇丽容颜,安慰曾氏道: “母亲,你且安下心来。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痛快地答应这件事情呢!” 谢氏见陶姜面色镇定,也稍稍安下心来,拍了拍曾氏的手道: “大嫂,咱们姜儿可是过三关拿下和财堂堂主之位的人,难不成还会怕一个黄膘王三不成?” 曾氏闻言,看了看谢氏,又看了看陶姜,这才将心稍微往里收了点。 三人又闲话了片刻,见曾氏有了倦色,便各自散去。 …… 陶姜的院子与曾氏的正屋隔了个抄手回廊。 她刚迈进回廊,身后的枳实便忙不迭地问道: “小姐,你当真有办法将这3000两银子讨回来吗?” 陶姜低头快步走着,脑中暗暗寻思着法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枳实说道: “你不是说外院小厮中有一个是你远房表弟,人生得很是机灵?我这儿有两件事要他去办,办好了重重有赏!” 第二日一早,陶姜梳洗完毕,便到正屋陪曾氏一起用朝食。 这一日的朝食极其丰盛。许是近日曾氏的汤药变少了,用饭的胃口反而大了起来-- 一张金丝檀木小圆桌上,摆着小碗溜海参、鸡丝熬白菜、燕窝挂炉鸭子、小葱虾米炒豆腐、白糖油糕、五丁包子,还有俩人面前各一碗红豆薏米粥。 曾氏虽是胃口不错,但每一样吃个两三口也便饱了,停下箸后便定定心心地看着陶姜吃。 陶姜在这样饱含深情的目光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抬起头看了一圈,打破了这份深情的尴尬: “今日为何没见着王嬷嬷?每日不是她替母亲布菜吗?” 曾氏身后的丫鬟是王嬷嬷近日刚提拔上来的,名唤“雅绿”,小丫头眼神安分,看着便是稳当的人,这一会儿对着陶姜答道: “嬷嬷说城东开了家南陵来的酱菜铺,铺中的十香菜是夫人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因着酱菜铺生意红火,王嬷嬷天没亮便去排队买酱菜了。” 曾氏听了,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王嬷嬷,把曾氏当眼珠子似的疼着。 明明曾氏也是为人母的辈分了,但在她眼里始终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但凡有些好吃的都要巴巴地捧到她面前来。 有这样的人护着母亲,自己将来行商在外也能放心许多-- 正想着,却听见回廊里响起了王嬷嬷的声音: “奇了!奇了!今日真是奇了!” 话音未落,人已迈入正堂。 曾氏笑着让丫头给嬷嬷奉了杯茶,说道: “嬷嬷是在外面又见了什么奇闻,快来跟我们说道说道。” 曾氏久病,自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新奇。 王嬷嬷呷了口茶,抬起头来讳莫如深地看了陶姜一眼: “今儿这奇闻倒是与咱们小小姐有关。” “与姜儿有关?那你还卖关子!”曾氏心急。 王嬷嬷也不打磕绊,笑着说道: “我今日去城东,只见大街小巷的孩童都在念着一首打油诗。小姐,你猜他们念什么?” 曾氏见她神情轻松,想着也不是什么坏事,心稍稍落定后笑着追问: “你快说说,他们念什么?” “这些孩童们念道--讨债难啊讨债难,上天入地两茫茫,王三借我三万两,你躲我追捉迷藏!要钱难啊要钱难,求爷告奶不给钱,王三欠我三万两,成了老赖没商量!” 王嬷嬷学着孩童的腔调,惹得曾氏笑弯了腰,好一会儿王嬷嬷才问道: “小小姐,若是老奴没有猜错,这定是你指示人做的吧!” 陶姜还在细细品着面前的红豆粥,也不答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王嬷嬷。 曾氏心细,笑了一会后又皱起了眉头: “姜儿,王三不是欠咱们三千两吗?怎么变成三万了……还有凭几个小儿念些打油诗,这王三便会把钱还给咱们吗?他那种泼皮无赖,应该不会在意名声吧?” 陶姜神秘地笑了笑,说道: “单凭打油诗,当然不够。但我怎会没有后招呢!” 陶姜明白,王三自是不会在意这种风言风语。 但是他不在意,不代表县衙内的成县令不在意。 昨夜,她让枳实的表弟到城东纠集了一帮小乞丐,一群人走街串巷念着打油诗,剩下的一帮便站在县衙门口大声地念! 祥溪县谁人不知王三是成县令的干儿子,他的一举一动在某种意义上便代表了成县令的做派。 之前,成县令对王三收租放贷等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他们官商勾结,成县令在背后也收了王三不少好处。 而这借钱之事,却与成县令并无半点瓜葛。 如今,这些小乞丐们就站在县衙门口念着打油诗,这成县令能稳如泰山,当做充耳不闻? 他当然做不到! 更何况,陶姜别有用心地在打油诗里将真实欠款的“三千两”改成了“三万两”。 如此,她还怕王三不上门? 只要他上门,那这欠款便不用愁了。 果然,陶姜一碗粥还没喝完,便听到枳实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那黄膘王三打上门来了!” 第二十章 还钱 “慌什么!没瞧着我陪母亲用饭呢!” 陶姜假意斜了枳实一眼,悠悠然地夹起一筷子鸭肉送入口中。 枳实撇了撇嘴-- 小姐可是没见着那黄膘王三有多吓人! 自己站在屏门处远远看了一眼,只见那王三身形近九尺,端的是虎背熊腰,浓密的络腮胡从下巴一路长到鬓间,怒视陶家的小厮时眼睛睁得比大门上的铜环还要大! 她听到那王三大喊一声“赶紧让你们家小姐出来见我”,声音如同一道惊雷,震得脸上的刀疤抖了一抖,吓得枳实两腿发软,不敢再往下听便急着回来复命。 一大早啥也没吃,便吃了一肚子惊惶。 此时,她见陶姜慢悠悠地喝着粥,又拿起一块油糕细细嚼了起来,心中不由更急了。 好不容易等陶姜放下银箸,用茶汤漱完了口,在铜盆中将白嫩的双手洗了又洗,丝帕擦干后,香膏一路从指尖抹向手背,又将手心抹了个通透,接着又云淡风轻地用了一盏福鼎白茶。 心中不由叫苦连天:我的祖宗啊,那王三可要上房揭瓦了! 如此,便过去了一个时辰。 枳实见陶姜起身,以为她终于要去见王三了,赶紧搀扶着她起来,却听见陶姜悠闲自在地说道: “陪我回房再去换套衣服。” 枳实:…… 此时陶府中焦急不耐的不止枳实一人,还有在外院花房中苦等了近两个时辰还没见到正主的黄膘王三。 前几日,陶家二房的顾氏命人给他递话,说是陶家如今换了管家人,两年前他从陶长卿手中借走的3000两白银无需再还。 王三闻言当场便乐了-- 这3000两银子自己虽然是有心赖账,但陶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商户,真要是撕破脸皮跟自己要钱,那他也不能不给。 结果现在,顾氏竟然给自己递了主意,让他不要再还这笔钱! 王三当时便有天上掉下金元宝,砸了他一脑门的感觉。 更何况顾氏说了,只要王三死赖着这笔钱不还,顾氏当下就可以给他五百两银子做报酬,事成之后再奉上一千两白银。 王三简直要乐开花了,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欠了两年的银钱不用还,债主还要再给自己一千五百两两银子。 再说了装无赖,可是他王三的强项。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屎难吃,钱难赚。 昨日酉时刚过,陶家便来了个鬼头鬼脑的小厮,说是陶家大小姐写了封催债信给他。 王三一边剔着牙,嘴里含糊着“什么催债信,我可不欠谁的钱”,一边将信纸凑在昏暗的灯光下,寥寥数行却让他惊变了脸色-- 自己两年前明明借了陶家三千两白银,但这白纸黑字的为什么说自己欠下的是三万两? 他又将信重新读了几遍,确定无误写了三万两,便赶紧问小厮怎么回事。 只是那小厮看着一脸精明,却是什么也不懂,问了几句都是摸着后脑勺傻笑道“我不知道呀!一切都是我们大小姐做主的!” 王三当下便披了外袍要与小厮一起去陶府找陶姜,却见小厮摆了摆手道: “来不及了,酉时一过陶府的三门便落锁了,外男都是进不去的!” 这一夜,王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三千两欠款怎么就成了三万两了! 究竟是陶家大小姐一时笔误,还是她与二房顾氏一起合谋坑害自己? 我说呢这世间哪里有这种不用还债还给另外给钱的好事,原来是想钱想到了我王三头上! 于是,王三用毕生所学的腌臜话语将二房顾氏骂了整整半宿。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王三换上衣服刚准备出门,又被干爹县太爷身边的张衙役给带走了。 一进衙门后堂,便被成县令兜头一杯热茶扑得满脸都是,还没反应过来,又见成县令一张大嘴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王三你这个兔崽子!惹祸竟然惹到了我县衙门口!一大早我便被什么欠债三万两给吵醒,那么多人站在我县衙门口看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借了人钱不还!你这厮粪坑里滚打的不要脸,我成某的脸却是值钱的很!” 说完,在王三右脸颊上狠狠拍打了几巴掌,瞬间留下了几个红肿的巴掌印。 成县令犹不解恨,又冲着王三的心口窝补了一脚: “你赶紧给我去收拾烂摊子!天黑之前务必给我解决掉,若是此事解决不了,那你就等着我把你解决掉!还不他娘的快滚!” 王三吓得跪着退出房去-- 他知道成县令此话并不是吓唬他,这老头子名义上是自己的干爹,实际上不过是让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为他捞钱! 若是自己败坏了他的名声,影响了他的乌纱帽,那成县令第一个便不会放过自己。 退出后堂,王三揉了揉钻心痛的心口窝,又给一旁的张衙役塞了点碎银子,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一大早便有一群小乞丐在县衙门口念着欠债还钱的打油诗,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围了过来指指点点,都以为是成县令勾结王三欠了哪个大户三万两白银不肯还钱。 气得成县令一早的脸色便如东市肉摊上新鲜的猪肝,血色就一直没有消退。 王三闻言马不停蹄地往陶府赶去,走到半路却又停了下来,稍稍思忖了一会儿又折回家拿了张银票,这才又往陶家去了。 即使事情已经糟糕到这个份上,王三也没准备将银子全部还给陶家。 他打听到,陶家如今的管事人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当年她父亲在自己手里都没讨到便宜,如今她又能拿自己怎么着? 他若是见着这陶姜,先是狠狠吓唬她一番,说不定小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几句狠话一听便吓得不敢再要这个钱了。 想得虽是很美,但王三现下的处境却是极其糟糕-- 他在这陶府的花厅中等了快两个时辰,小厮倒是也很客气,茶是一壶接着一壶,一泡连着一泡。 喝的自己肚皮鼓胀,尿意汹涌,然而就是不见主家的人。 等他实在憋不住想要去茅房的时候,刚才还源源不断进来添茶的小厮们却一个也不见了踪影,让他此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好不容易看到回廊处仙仙袅袅地走来一群人,为首的青衫女子肌肤胜雪,乌云斜飞,檀口一张,珠落玉盘: “这位便是王三大哥吧?怎么不在花房内坐着等呢?” 第二十一章 尿急误事 王三鼻间缭绕着氤氲香气,一时间竟有些痴了,还是下腹一阵阵的鼓胀将他拉了回来: “你便是陶家大小姐?我问你,我何时欠你陶家三万两了?” 只见那陶姜并不急着答话,而是慢悠悠地坐上蟠龙雕花大椅,丫鬟又贴心地给她身后塞了个青玉抱香枕,陶姜端起面前的粉彩百花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皱了皱眉表示茶凉了,又让丫鬟重新换上一杯来。 如此一番操作,王三只觉得自己的马上就要炸裂开来。 银子的事情先放一边,放尿才是当下第一要紧之事啊! 于是,他稍微站直了身子,大腿用力夹住,努力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来: “陶家小姐,府上茅房在何处?” 陶姜刚拿起一块豆沙卷要放入口中,听到王三这么一问,眉心微蹙便放下了。 身边的婆子见状,便怒斥道: “你这王三好无礼!我家小姐喝茶用点之时你却提那腌臜之事,是何居心!” 王三看着陶府金碧辉煌,想着也是规矩甚多,自己在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面前问起这种屎尿之事,的确不合规矩。 但他下体攻势猛烈。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过这陶家小姐看起来却是个好脾性的,朝着婆子摆了摆手道: “王嬷嬷你莫要为难王大哥,上门即是客,便要以礼相待。” 说完,又转头对着王三,以帕掩面似是小女儿的娇羞模样道: “王三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家男丁甚少,全府上下男人用的便所也只有我祖父院子里有。只是祖父脾气不好,是不允许外人进他院子的……” 这么大的一个府邸,竟然没有客人用的茅厕,这话说出来王三怎会相信。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自己面前的小娘子粉面玉颊,娇滴滴得甚是可爱,他更是有气撒不出来。 只能耐着性子问道: “那平时小厮蹲的茅厕呢?我也是可以用用的!” 陶姜闻言却不说话,只扭头看向身后的嬷嬷,婆子立马领会了意思: “前日天气大寒,那小厮专用的茅坑不知怎的突然塌了,到现在瓦匠还没修好呢!咱府上的小厮都是跑到二街外的茅厕解决的!” 二街外?这不是要了自己老命吗? 罢了罢了,还是先解决银子的事情吧! 王三摆了摆手,痛苦地坐了下来,将自己的双腿紧紧扭成了个麻花状: “陶家小姐,我两年前分明借了府上三千两银子,为何你昨日给我书信又成了三万两呢?” 陶姜秀气的眉尖蹙了蹙,一双玲珑秋目在眼眶中盛满了惊奇,半晌才转头问向身后的嬷嬷: “王嬷嬷,可是我记错了?不是三万两而是三千两?” 婆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随即,陶姜有些羞赧地冲王三笑了笑道: “王三大哥真不好意思,我刚刚管家,这各项账目烦乱得很,偏着我那二婶逼着我先把你这欠款要回来……” 话说一半,便拿帕子在眼角按了一按。 王三心中恍然大悟--他早就听说陶家二房总是欺负长房的孤儿寡母,如今长房当了家,这顾氏竟然吃了豹子胆,敢拿自己做筏子! 害得自己一夜未睡,早上又被县令踢了一脚,此时还要在这里憋尿。 此事一了,自己必然要那顾氏好看! 又听陶姜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道: “王三大哥你先别急,三千两还是三万两,我让丫鬟去账房取来账本便知。只是账房先生今日家中有事,要到午后才能过来。不如王三大哥暂坐着等一等,我喊人再温两壶茶来……” 说完,作势便要让丫鬟上茶。 王三只觉得下腹一热,似有惊涛骇浪即将喷涌而出。 如此还怎能继续坐等下去?王三没有精力再与陶姜耗下去,只想找个茅房爽快一番。 又想到早上成县令对自己的一番威胁,此时便恨不得赶紧快刀斩断这堆乱麻,于是从腰间掏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道: “我只欠你们三千两,这是银票,从此与你们陶府再无纠葛!” 说完,头也不回,夹着两条腿,往外扭捏着飞奔而去。 王三雄厚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庭院之中,花房里便再也忍不住了,丫鬟婆子笑成一团。 好一会儿,众人才收住了笑,王嬷嬷又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小小姐,可真有你的!竟然用尿急之事逼得那王三乖乖还出了欠款!你瞧他那狼狈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到茅厕!” 陶姜纵横商行,见过富可敌国的巨贾,也见过耍横无赖的商贩。 像王三这种泼皮无赖,即使他兜里揣了银票,在银子落入陶姜口袋中的前一刻,他也都有可能反悔。 错写的借款数据、街头小巷念打油诗的小乞丐、被无端围观妄议的成县令,这些都是陶姜给王三还债下的猛药。 只是猛药虽猛,效用却有时限,所以陶姜临到了还用了花房尿急这一招让王三头昏闹昏,无法再与陶姜搅合下去。 而且陶姜故意提到二房顾氏,想来这泼皮王三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陶姜这一边将3000两白银如数交回公中,赢得账房众位先生连连赞叹,就连陶涌金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更让陶姜惊喜的是,王三憋着尿跑出门的那一刻,系统客服便在她的头顶拉出一条横幅-- 恭喜第8888888+位穿书体验者陶姜完成商斗第一步,特奖励生命气运值各500分,并可开启商战shop自行购买外挂。 陶姜粗略扫了眼商战shop--什么甲方好感丹、七窍玲珑丸、百万订单速成秘籍…… 商品是五花八门一应俱全,陶姜一看标价却差点惊呼出声--全是四位数起的商品,这是要把自己当韭菜割啊! 陶姜紧紧捂住自己头上的数值,关上了商战shop的大门。 …… 另一头顾小眉在熙瑶院中大发雷霆,指着传话的小厮破口大骂: “你明日就让王三来见我!把五百两银子给我吐出来!没用的东西,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唬住,还号称什么黄膘王三!我呸!” 顾氏恨不得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便是王三,她定是要将他从头数落到脚,让他再也不好意思出家门。 小厮在下欲言又止,半天才鼓起勇气道: “太太,王三明日怕是来不了了……” “为何?”顾氏柳眉倒竖。 “说是王三憋尿给憋坏了,肚子胀得老大,脸憋得通红,却是一滴也尿不出来……” 小厮没敢讲,他今日到王三家门口,那王三也不知被大夫针灸了哪里,只听到屋内哇哇一阵乱叫,如同杀猪一般。 嘴巴里不干不净骂的都是顾氏的名字。 顾氏一听王三连床都下不了,大骂一句无用!然后眼珠子一转,又笑着转头对小厮说道: “你再跑一趟顾家,找到重楼少爷,告诉他姑母有好事要交于他办。” 第二十二章 魂牵梦萦 却说这顾重楼自和财堂回到顾府后,只见顾府正院摆了数十张宴席,炊金馔玉令人垂涎。 顾重楼的肚子当时便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在外奔波了一日,他连一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 只是现在,他却没有一点胃口。 顾府上下还挂着下人预先准备好庆贺的红灯笼,此时在夜风中摇摇晃晃,似乎都在嘲讽着他的无用。 而本来前往顾府吃总商喜宴的宾客在听说陶家女定了胜局后,都纷纷告辞离去,只剩下面黑脸青的顾家家主顾山青独坐主位之上,正一脸吃人模样地盯着顾重楼。 那一夜,虽然自己面前数十张席面和琳琅满目的肥鱼大肉,但顾重楼依旧什么都没吃着-- 若是偏说吃,那便是吃了父亲十来个巴掌外加狠狠两脚! 又听到他说杜家只用1200金便收走了他的九分珰珠,顾山青更是气到手指发抖,一屁股坐青石阶上,半天喘不上一口气: “孽障!顾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给我滚到祠堂去,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让他们开开眼我顾家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于是,往后三日,顾重楼在顾家祠堂中跪了睡,睡了跪。 顾山青不允许别人给他送饭,顾母心疼送了两个包子来也被顾山青狠狠骂了一通“慈母多败儿”。 顾重楼便在饥寒交加之间,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陶姜的秋波眼、小檀口、青葱指、楚宫腰…… 陶姜那娇花照月般的秀靥和拒人千里的冷清,像猫爪一样日日挠着他的心,让他夜不能寐。 好不容易能闭上眼睛,梦里也都是陶姜清波逐水的倩影,自己只看得到,却摸不着。 一时间,所有的女子在自己眼中都失了趣味,再是美丽妖娆与陶姜一比都欠缺了颜色。 从祠堂出来后,顾重楼再也没去过自己那两个通房的院子。 说来也怪,那两个通房也算是上佳的美人,柳眉玉骨。又因出身风月场所颇有些床第间的手段,自己之前一直对她们欲罢不能。 但自从心中有了陶姜之后,这两个通房却突然从宝石变成了沙砾,乏味得不值一觑。 还有那整日粘着自己的嫡亲表妹陶罗,要不是看她眉眼之间与陶姜有着几分相似,顾重楼连眼色都不会丢给她半分。 只是陶姜是陶姜,陶罗是陶罗,虽有着几分相似,但骨子里的韵味却是云泥之别。 这种相思入骨的情况,一直延续到姑母派人来对他传话-- 说是已经安排好,只要他肯按照顾氏的安排,那么陶姜最多年后便可嫁到顾府,是做妻还是为妾,一切便看顾重楼的心愿了。 那一夜,顾重楼终于阖上眼睡了个好觉-- 梦中,他为陶罗轻解罗裳,蔼蔼暖帐中,一枝红艳露香凝,云雨巫山枉断肠。 顾重楼这厢情丝辗转,而陶姜这一头却一无所知。 时近仲冬,大岐已罕见地落了一场雪下来。 整个瑞云院被一片绵绵白雪装饰着,皓然一色白。 丫鬟们拿出草席将廊下铺满,这大风大雪的冷天里,最怕的便是结冰后主子们脚下打滑。 又有小厮听了陶姜的吩咐从库房中取出拳头大的小红灯笼,一个个挂在桐树干枯无叶的枝丫上,远远看过去一片银装素裹之下却是点点红意,倒十分赏心悦目。 只是偌大的陶府中,也就长房的瑞云院和三房的玉笙院有这份闲情逸致了。 祖父陶涌金,病在床上已经有段日子了。 自从陶姜得了总商之位后,陶涌金也热衷于奔赴商行各种各样的宴席。 每每听到别人喊他“总商祖父”时,他便乐得不可自已,免不了地要都喝上几杯黄汤。 只是陶涌金毕竟也是天命之年,加上天寒地冻,喝了酒再吹了风难免就要寒气入体。 再加上一日宴席中陶涌金又在炫耀陶家祖坟冒烟时,席间有一人实在听不下去了,反唇相讥道: “陶东家,我可是听说你那二房儿媳与城东的泼皮王三关系匪浅啊!只是近日不知两人怎么闹掰了,那王三可没少在外面说你那二房儿媳的坏话啊!” 王三的话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商行之人虽是九流之末,但也知道有些话留于心,不必宣之于口。 陶涌金一听这半截的话很是难受,便命小厮打听了来告诉自己。 他并不知道王三与顾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小厮回报如今城东尽传着陶家二房主母风骚多情、欺辱长房孤儿寡母的流言。 当真是奇耻大辱! 陶涌金趁着酒劲回家将顾氏大骂了一通,根本不给她狡辩的机会。 只是陶涌金连日多酒,寒邪入体,又加这一日心血上涌,骂完顾氏之后自己便直愣愣地倒在了榻上。 幸好大夫来得及时,调了几味汤药后吩咐陶涌金着床修养一个月,年下也就能好个七七八八了。 于是,陶涌金颤着手勒令二房不许出门,又将内宅与铺面一众事宜全权交给了陶姜。 “小姐,你还不睡呢?” 茉莉宽榻上摞着厚厚一叠账本,陶姜飞快地拨着算畴,另一只手在账本上标上批注。 枳实催她休息的话,一个字儿也没落进她耳朵里。 枳实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一旁的灯盖打开,用铜签将火芯挑得更大了些,见内室亮堂了许多,才将灯盖重新盖上。 她又给陶姜换了个新的暖炉,蹲下身时又轻轻地催了一句: “小姐,你都看了一天账本了,该休息了。” 陶姜这才听到了。 她苦笑了一下,手捂在平金手炉上,才稍稍缓回了些温度。 最近几日,她整理的都是陶家当铺的账本。 这账本她翻了一遍又一遍,日清月结,一目了然。 但问题就在这里-- 账目太过完美,简直就像特地做了一本挑不出毛病的账,专给陶姜检查用的。 当铺的赵大掌柜是祖父第一家铺面的第一个伙计,跟着陶家也有二十多年。 由于资历深辈分老,陶家子孙看到他都会恭让三分,规规矩矩地喊上一句“赵大掌柜”。 陶姜想起原书中后来陶家的产业悉数落入了顾家手中。 顾家改旗易帜,将陶家所有的招牌换上了顾氏的牌面,同时也换掉了陶家铺面上所有的掌柜伙计,却独独留下了赵大掌柜。 如此,陶姜也知道了赵掌柜与二房和整个顾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正如这账本背后,必然藏着不为人知的龃龉。 陶姜正想着,却听到廊下一阵骚动。 枳实皱着眉头问: “谁在外面?” 廊下守夜的小厮低着声音答道: “是老太爷院中的,说是老太爷有急事让小姐过去一趟。” 祖父房中的人? 第二十三章 西花园 陶姜向窗外看了一眼,枳实立马会过意来,抬声道: “夜深了,我家小姐已经休息下了。若是老太爷不急的话,小姐明日一早便过去。” 廊下一听,便急了阵脚,急嚷嚷地说道: “怎会不急!老太爷急得很,小姐若是不去,不怕别人说闲话嘛!” 陶姜闻言心中便了然了几分--哪里是祖父有什么急事,怕是有人急着魂地要她好看吧。 她也不点穿,只是让枳实打起窗檐,刺骨的冷风顿时冲散了室内的和暖。 那小厮弓着腰猫在回廊下,个头儿不高,脸正好藏在了风灯的暗影里,让人瞧不真切。 陶姜拢了拢小袄上的皮草立领,走至窗边,瞧着那小厮说道: “我瞧着你不是祖父身边服侍着的?” 小厮知道陶姜走近,那眼神像裹了刀片似的剐在自己身上,不由将头埋得更低了: “小的是外院的如官儿,负责为老太爷饲弄花鸟的。” 陶涌金院内有小厮八名,四人近身伺候在内院,分别是恭官儿、喜官儿、发官儿和财官儿。 而外院的四名小厮又名吉官儿、祥官儿、如官儿和意官儿,分管茶水、画鸟、洒扫等杂事。 外院的小厮只属三等奴仆,所以陶姜瞧着脸生也很正常。 “祖父不让身边恭喜发财四个官儿来,却遣了你来喊我,这倒是奇了!” 叫如官儿的小厮身形一颤,只觉得自己的麻布厚袄要被冷汗浸湿,只能硬着头皮道: “老太爷近日身体不好,恭喜发财四位哥哥都要随时候着,这才让我出来办差。” 陶姜的手指从窗棂的花纹上慢慢滑过,留下一条细细长长的水渍,心中盘算道反正这账本暂时也看不出什么花头来,不如出去走走,看看二房忍了这么多天究竟又能憋出什么坏来。 正好,也能让自己头顶的数值冲破千次大关。 于是,在枳实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便听见枳实关了窗子,对着廊下朗声道: “我们小姐换件衣服,马上就来!” 如官儿大喜。 他自六岁起被人牙子卖进了陶府,在这座大宅院里呆了已经有十二年了。 但如今自己仍是外院的一个三等小厮,月银不过500文,别说攒老婆本儿,就是想添件像样的衣服都难。 偏生自己还有个好赌的臭毛病,每每得了月银不过一日就都送了赌坊,自己到现在还欠着府中其他几个小厮不少银钱。 搞得大家看到他都如过街老鼠一般,避之不及。 不过他也算是个极有财运的。 自己正缺着钱,前几日二房主母身边的孙嬷嬷寻到自己,说只要自己替二房办成一件事,便给他一百两白银。 见他不信,孙嬷嬷斜了斜眼拿出沉甸甸的五十两,表示这只是定银,事成之后绝对不会亏待了他。 如官儿像老鼠偷着腥儿一般又是点头又是道谢,指天誓日地赌咒自己一定完成二房交代的任务-- 便是在今晚亥时,寻个由头将大小姐陶姜引到西花园来。 本来他见着陶姜也有些心惊,一听她那凉薄如月的声音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大小姐也没有问太多问题,自己只要将她引到园子中,一百两白银便彻底到手了。 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去赌场里好好翻个本! 然而,当陶姜披着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出现在他面前时,如官儿彻底傻眼了-- 陶姜身后还带着四个丫鬟、五个婆子,有人手中拿着木棍、有人手中拎着麻袋……正浩浩荡荡准备随着自己出发。 见如官儿表情复杂,名叫枳实的丫鬟先说了出来: “近日我们这瑞云院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猫,一到夜里就发情乱叫,扰得小姐夫人彻夜难眠。今晚凑了巧,我们便一路寻寻,要是抓着了便直接装进麻袋乱棍打死!” 如官儿虽不聪慧,但也在陶府当差了这么多年,哪能听不出枳实这弦外之音-- 这哪里是捉猫啊,分明是要逮人! 至于要逮什么人,就得看二房做了什么局出来了。 只是现在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给二房通风报信却又有一众婆子在背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若自己现在开脱落跑,不管是二房还是长房这边,他都交不了差。 如官儿这一会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砍掉自己的双手-- 为什么要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揽在身上呢! “如官儿,还不走吗?方才叫唤的那么急,这一会儿又在磨蹭什么呢!” 枳实给如官儿递了个风灯,催促他在前面带路。 如官儿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提了灯往前走,寻思着等下走到黑灯瞎火处,自己得着空儿便赶紧开溜。 至于二房和长房究竟要做什么,谁胜出谁落败,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如此一想便宽了心,如官儿带着陶姜一群人一路走到了西花园。 西花园是陶涌金在这座院子里亲自规划出的得意之作-- 园中假山堆叠,在层叠高处设有亭子,登亭一览文渊巷大半之景便收入眼底。 亭子的宝顶上藤蔓缠绕,错戳斑斓,带着殷实之家的生气。 陶涌金又名人特地将地面铺成水波状,而水通财,寓意“船型水中,人寄财中”。 西园不仅有楼阁假山,还有一潭碧水,名曰“聚财潭”,潭心有池,又名“拢宝池”,碧水相连,生趣的同时也有了一番好意头。 只是这情趣,却被陶涌金亲自命名的“聚财”、“拢宝”毁了个一干二净。 饶是冬日,绿意也遍满假山,在夜色中却透露出阵阵诡异。 “小姐,如官儿不见了!”枳实一声惊呼。 陶姜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如官儿不过是个投石问路的,想来这重头戏就藏在西花园中。 她让大家集中精神,互相之间凑得更紧一些。 夜风啸啸,阴云扶月而上,脚下的路只能靠微弱的风灯才能辨识一二。 正走到聚财潭旁,假山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向着陶姜飞奔而来,嘴巴里还胡乱叫嚷着: “表妹,想死我了!” 第二十四章 醒醒脑子 顾重楼听了顾氏的安排-- 今夜亥时之前,躲在陶府的西花园里。 亥时一到,陶姜就会经过这里。到时顾重楼只要冲出来与陶姜做一番拉扯,趁乱扯下她香囊或是丝帕。 顾氏便会带着众人从天而降,给陶姜按上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这种谣言一旦不胫而走,那陶姜除了嫁给顾重楼,便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对陶姜魂牵梦萦夜不能寐的顾重楼也觉得--此计甚好! 于是,天色刚暗他便随着二房的小厮偷偷溜进陶家的大门,然后便一直躲在这西花园的假山中。 今日要办大事,所以顾重楼心中惴惴不安,这一日到现在都没心思吃上几口汤饭。 想到终于能够见到陶姜表妹,顾重楼还特地穿了一件轻盈飘逸的鸦青色暗纹番西花刻纹袍子。 风流是有了,洒脱也具备了,只是如今已进三冬,天色一暗冷风过境,吹得顾重楼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团。 为什么出门前没给给自己加一件大氅呢? 便是件毛披风也是好的呀! 人一冷,饥饿感便会加倍袭来--整日没吃东西的顾重楼此时肚子咕咕直叫,偶尔脚麻站起来都觉得天旋地转。 再加上他现在身处这阴森可怖的西花园中,满眼望去不是假山就是藤蔓,连脚下的路都做成诡异的水波纹状,一不小心低个头都能吓个够呛。 顾重楼一边诅咒着陶涌金明明没读过几本书还偏要学文人雅士的腔调,一边寻思着将来娶了陶姜夺了陶家的财产,定要将这假山推了、藤蔓扯了、水波纹的地砖全砸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前面一阵轻碎的脚步声,顾重楼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来人肯定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表妹陶姜,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尽全身力气向前冲去: “表妹……” 一句“想死表哥了”还在西花园的上空回荡,顾重楼便感觉到自己脑门上挨了结结实实一棒,然后眼见着近在咫尺的陶姜表妹冷着脸说道: “哪来的小毛贼,竟敢躲在我陶府中,给我往死里打!” 然后,一个麻袋从天而降,顾重楼眼前一黑,便有无数拳脚踢打在自己身上。 陶姜知道顾氏今日必是给自己设了个什么陷阱,但没想到她竟将自己的宝贝侄子送到了陶姜面前。 陶姜对着顾氏的“大礼”十分满意,索性将计就计,听到顾重楼声音的那一刻她便将“毛贼”这个罪名按在了他的头上。 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却是没看清楚来者是什么人,只听到大小姐惊呼一声,又见那贼人张着怀抱向大小姐飞奔而来,欲行非礼之事,当下便棍棒一顿招呼。 众婆子趁着夜色将顾重楼绑在了麻袋里,只见他像蛆虫一样钻来钻去,麻袋里时不时嘟囔出声音: “我是表……顾,顾……” 婆子正要起疑,却见枳实冲着麻袋狠狠踢了一脚,骂道: “顾什么顾,故意的是吧?故意冲撞我家小姐!” 婆子闻言赶紧也补了几脚,麻袋里这才安分了下来。 “小姐,你看着麻袋里的人我们要怎么处理?是送官还是先关进柴房?” 陶姜刚要回答,便看见二房的方向灯火渐亮,一群人正大张旗鼓地往西花园的方向走来。 二婶这时间,拿捏得刚刚好啊! 陶姜也不手软,冷下脸来对婆子说道: “给我扔聚财潭中,让他好好醒醒脑子!” “噗通!” 平静无波的潭中溅起水花无数,还没等涟漪消散,便见陶罗火冒三丈地冲到自己面前: “陶姜,我表哥呢?” “罗儿,你给我住口!” 在陶姜开口之前,随后赶来的顾氏便疾声厉色地阻止了陶罗。 今晚的西花园之事,顾小眉原本是不准备让陶罗知道的。 自己这个女儿,虽不至愚钝,但本就不多的心思都花在了顾重楼身上。 陶罗本来也只是觉得自己这个表哥风流多情,比其他男子多了几分俊色,但一见陶姜与顾重楼在一起,便害了眼般的要将他夺为己有。 为了这个事情,顾小眉不知跟陶罗吵过多少次-- 晓之以理讲顾家大局,动之以情说个中厉害,但是陶罗就是不听不顾,任何与顾重楼有关的事情都能让她失了性子。 比如前几日顾氏让小厮给顾家递话,陶罗便半路拦截了小厮套出了一切布局。 得知自己的母亲要将陶姜嫁进顾家,陶罗恨不得砸了手边任何能砸的东西。 好不容易被顾氏劝住了,今天晚上又一定要跟着她来西花园,说是不能让顾重楼受半点委屈。 结果到了此处,还不知情况如何,陶罗张嘴便此地无银三百两,问顾重楼人在何处。 顾小眉抬眼看去,只见陶姜层层笑意不达眼底,拖长了声音戏谑道: “表哥?四妹妹你怎会大半夜的在这西花园寻你的表哥?” 陶罗也自知说错了话,只能将求助的目光对向顾小眉。 顾氏走上前来,脸上虽有责备之色,还是不着痕迹地将陶罗拽到自己身后,扯开话题道: “倒是罗儿你,这么晚到这西花园来做什么?” 顾氏扫了一圈陶罗身后的丫鬟婆子,见众人气喘吁吁,好似刚做了什么大事一般,又四处查看却不见顾重楼的身影,不免心中慌乱起来。 陶姜倒也不急,只是眼神幽幽地盯着聚财潭--潭水再次归于平静,连最后一丝水花也消失在夜色之中,陶姜这才开口道: “近日西花园中总有野猫叫春,扰得我母亲夜夜不得安宁。方才这猫又撕心裂肺地叫唤起来,我忍不可忍便带着婆子们出来打野猫。谁知……” 陶姜一副卖弄的模样,故意不再说下去。 “谁知怎么样?你倒是说啊!”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陶罗。 “谁知野猫没抓着,倒是碰到了个小毛贼,猫在假山后面,估计是要等众人睡了出来偷点银钱……” 陶姜话未说完,陶罗便发疯似的冲到她面前,恶狠狠地说道: “小毛贼呢?哪里有小毛贼!” 一边是怒火中烧的陶罗,一边是故作镇定的顾氏,陶姜只觉得心头大块,半晌才指了指了无生气的聚财潭说道: “喏,被我扔进潭水里了!” 第二十五章 栽赃 “啊!快点救人!表哥!是我表哥!” 陶罗一声尖叫,将园中人都吓了一跳,藏在藤蔓中的雅雀也都纷纷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 就连陶涌金的院中仿佛也受了惊动,一阵响声后,烛光渐渐点亮半个院子。 顾小眉根本闲不出手捂住陶罗的嘴巴,她命小厮跳进潭中,赶紧将人捞上来-- 顾氏不确定陶姜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若顾重楼真的被扔进冰冷的潭水中,耽搁到了现在,不死也被冻没了半条命。 到时候,自己怎么跟哥哥、跟顾家交代? 待麻袋被人从水中捞出来时,陶涌金也迷瞪着睡眼,满脸怒容地被人搀扶着过来。 他病气还未全部消散,此时披着一件佛头青素面杭绸鹤氅,浓密的毛领将他半张脸捂了个结结实实,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只听陶涌金哑着声音,全然不遮怒气: “发生什么事情?大晚上鸡飞狗跳的!” 又见地上横了个湿淋淋的麻袋,抬起脚便踹了两下: “这是什么东西?” “祖父!”陶罗在旁看着心痛,赶忙扑到麻袋上,手忙脚乱地解着袋口的粗绳。 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婆子们使劲力气系的结,她又怎么能轻易解开,慌乱之下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顾小眉赶紧朝身后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便将陶罗挡在身后,自己动手解起死结。 顾氏则一边眼睛瞄着麻袋,一边轻移莲步,走到陶涌金身边,假意搀扶道: “公爹,我和罗儿也是听到西花园这边有点动静才过来的,过来时只看见……” 说到这儿,顾氏瞟了陶姜一眼,伏近陶涌金耳边,低声说道: “只看见一对男女的身影拉拉扯扯,等走进了一看却只剩下姜儿站在这里,那男人却没了踪影。” 情况紧急,顾氏在短暂的时间里判断出对自己有利的形势-- 不管麻袋里到底捆着什么人,她也要先将陶姜“深夜私会男子”的罪名坐实。 如果袋中人不是顾重楼,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如官儿。 长房大小姐私会老太爷院里的小厮,要么是二人有情,要么就是陶姜买通如官儿让他监督老太爷。 这两条无论是哪一个,都能让陶姜在陶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如果麻袋中绑的是顾重楼的话…… 顾氏心中一紧,那也只能暂时稍稍委屈一下自己这个大侄子了。 毕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如果是顾重楼,那便是表兄妹暗生情愫,夜会花园私相授受--这种事情大家大户里也是多见不怪。 至于顾重楼为何会被绑进麻袋…… 顾氏眼珠子一转,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无非是年轻男女有了口角之争,年轻气盛的陶家大小姐一时抹不开面子,便命人将情郎给丢下潭池。 或者,她再推一把,便是陶姜落花有意,但顾重楼流水无情,气急败坏之下陶姜便做出了这等彪悍之事。 仅仅是眨眼须臾之间,顾小眉便在心中将各种会发生的情况全部挖好了坑,就等着陶姜乖乖掉进来。 而她脸上忽沉思忽得意的神色,一丝不落地全部落在陶姜眼中,陶姜嘴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 亲爱的二婶,对不住了,今晚的局面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胡说!什么男子,给我闭上嘴巴!” 陶涌金一听顾氏这么说,身形微微晃了晃,将自己的袖口从顾氏手中抽走,低声狠狠咒骂道。 他嘴巴虽是这么说,眼神却落在陶姜身上,满是质疑与探寻。 他并不相信这个嫡长孙女。 陶姜在生意上是个极有本事的,在外也给自己长了不少脸面,这一点陶涌金是承认的。 但是再有本事也是女子,何况还是豆蔻之年,若是真做出什么私会男子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是如此……陶涌金眼底暗了暗,恐怕这家中也就容不下她了。 正想着,麻袋终于被婆子们给解开了,却听见几声尖叫: “哎呀,这不是顾家大少爷嘛!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麻袋中,顾重楼像死鱼一般蜷缩在里面,脸上青青紫紫如同开了个彩帛铺,右眼眶连着颊肉肿成一片十分可怖,哪里还有平时星眸微转的模样啊! 再加上时不时往外吐着不知是池水还是呕吐物的液体,恶心得一众婆子连连后退,竟没有人敢靠近一步。 唯独陶罗如同死了亲爹一般,拨开众人,猛地一下子扑到顾重楼身上-- 许是冲力太猛,只见顾重楼被她压得拱起身子,一大口液体“哇啦”一声吐了出来,喷了陶罗半张脸都是。 众人更加嫌恶地后退了半步。 但陶罗混不在意,只将顾重楼猪头一般的脸摆放在自己膝盖上,拿出丝帕为他细细擦拭--这场面,除了恶心,没有半分感人。 “姜儿,你怎么与楼儿半夜私会?” 顾氏的心疼绝不比陶罗少半分。 前几日还是俊秀清贵的宝贝侄子,就这么一点点时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这让自己怎么跟哥哥交代! 她的眼神勾出撩人的尖牙,狠狠地瞪着那些手拿木棍的凶悍婆子们,吓得婆子赶紧扔了凶器,朝陶姜身后躲了躲。 只是现在并不是与下人计较的时候,如何快速坐实陶姜的罪名才最重要。 等她嫁入顾府,自己作为姑奶奶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于是,顾氏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对楼儿素有情分,只是再怎么闹了不快,你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啊!楼儿受伤是小,你这悍妇的名声要是传出去,将来哪户人家还肯要你啊!” 私会? 原来顾氏的阴谋便是这个啊! 陶姜冷冷地打量着顾氏-- 她这二婶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是招招要她翻不了身。 先是坐实她私会,让她闺名有损;又栽赃她私会的对象是顾重楼,如此一来陶姜就是不想嫁到顾家都不行了。 当真耍的一手好心计! 陶姜面上沉静无波,眼底却是勾出了一抹狠色-- 二婶,你可得拼出全力来表演! 你栽赃得越狠,说得越真实,这罪名来到你亲生女儿头上时,你的心才会最痛! 第二十六章 往死里打 陶涌金一看麻袋里的人真的是顾重楼,耳边又响起顾氏的炸裂之语,腿脚一阵发软,往后踉跄了一下正好坐在了小厮刚搬过来的紫檀木椅子上。 若说陶姜与顾重楼私会,他是信的。 先前他便知道,陶姜对顾重楼有情。 每次顾家小子一来陶府,陶姜便羞云满面,慌不迭地就要去寻这位表哥。 而自己的两个孙女,竟然为这个顾家小子争得如同乌眼鸡一般,让他的脸在顾家面前都没地儿搁。 总商大选之时,当他听说顾家小子在蚌珠镇收走了所有珍珠时,他第一反应便是陶姜给这小子放了水,否则顾重楼便是再多生出两双手来也赢不了陶姜。 之后陶姜翻盘,接着拿了总商之位,仿佛对顾家小子也淡了心思,当时他还无比欣慰地寻思道-- 自己的嫡长孙女终于长大了,知道感情如草芥,货真价实的银子和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谁知……谁知她不仅没有断了对顾家小子的心思,反而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自家的花园里夜会外男! 真的是把陶家的脸都丢进了蚌嘴湖里! 这消息一传开,顾家家主顾山青指不定怎么嘲笑自己! 与顾家的这一仗,自己算是一败涂地了! 想到这,陶涌金更是火从中来,手中镶金盘龙的手杖往青石板上狠狠砸了几下,竟将水波纹的路面生生砸出了一条裂缝: “孽障啊孽障!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下流之事!你将我陶家的颜面往哪里搁!” 陶姜闻言冷冷一笑-- 这才是书中的陶涌金嘛! 对于他来说,真相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陶家的面子才是他的命。 陶长卿的冤死,他有怀疑却从不查究,只觉得满城的流言让他在祥溪县中无立足之地,所以陶长卿便成了“陶家的污点”。 原身被顾家和离赶了出来,也只不过是想在陶府暂住两天,却被他说成“顾家弃妇,休要辱我陶府门楣”。 而如今,他又是一样的嘴脸,不分黑白,却独独心疼自己的面子。 陶姜垂下眼睑,将厌恶之色收尽眼底。 陶涌金见陶姜并不回话,更是羞怒,拿起手杖指着陶姜的鼻子骂道: “你如此不知羞耻,怎的就和你那不成器的爹一模一样!” “祖父!” 陶姜一声高呼,如同石子砸向了寂静的湖面,让众人为之一惊。 陶涌金看向陶姜,只觉得她眼底阵阵寒意,似是寒冬腊月屋檐下的冰凌,想着自己是不是说得过火了些,不免有点心虚: “你……你这么大声音做什么!我耳朵又不聋!” 陶姜深深吸了口气,将波涛汹涌的嫌恶收进眼底,调整了心绪道: “祖父,如二婶方才所言,她也是刚刚到这里。如果只是前您一脚而来,又怎知我是在这里私会?若真是私会,我怎会带这么多婆子丫鬟?” 陶涌金这才注意到陶姜身后十来个下人,像是满院子倾巢出动的模样。 其中一个婆子见老太爷的目光打量过来,赶紧壮着胆子嚷了一句: “大小姐让我们来西花园捉野猫的!我们前后院的婆子可都出动了!” 陶涌金看着地上的木棍、麻袋,这的确不是私会男子的阵仗啊! 原是他听见“私会”二字便昏了脑袋,加上顾氏在一旁先入为主对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才让自己问都没问便下了论断。 顾氏见陶涌金脸色有变,心中不由一慌,赶紧说道: “姜儿,我老远便瞧着你与人拉拉扯扯的……” 话未说完,陶涌金便一声棒喝:“闭嘴!” 然后将眼睛看向陶姜。 陶姜笑了笑,一脸气定神闲: “二婶所说的拉拉扯扯指的是用棍子打?用脚踢?还是用麻袋套?然后扔进水里?这顾家少爷不知怎的出现在我陶府的花园中,我当是什么小毛贼,便命人往死里打,扔进潭池中!难道这也算拉拉扯扯?” 陶姜狠狠咬住“往死里打”几个字,果然,顾氏扫了一眼半死不活的顾重楼,脸上又白了几分。 “若说拉拉扯扯的话,那应该是四妹妹如今的模样吧!” 陶姜的话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陶罗身上-- 只见她满脸伤心之色,眼泪就没止住过。 顾重楼的头半歪在她怀中,离胸前的一对丰满也不过半拳之隔。 除了肿得像猪头一般的顾重楼,这场面的确是暧昧旖旎啊! 陶罗也注意到大家的眼光都不怀好意地落在她身上,不由羞红了脸,却也舍不得放下怀中的表哥,只能尖着嗓子叫道: “陶姜你这个贱人!你在胡说什么!你把我表哥打成这样,我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为了一个异姓男人,如此辱骂自家姐妹,陶涌金恨不得一个巴掌甩上去让她冷静冷静。 “祖父,这顾家公子为何能来到西花园,究竟是私会何人,为了陶府的清誉,咱们有必要好好查一查!” 陶姜顺势又推了一把。 陶涌金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 又见陶罗仍是恬不知耻地将顾重楼抱在怀中,陶涌金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睛不能再看他们半分,气得用手中的拐杖狠狠捅了下身边的小厮: “你们是死人嘛!赶紧把顾家那个给我抬下去!先找大夫给他瞧瞧!” 两个小厮赶紧上前去,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好不容易将湿漉漉的顾家公子抬了起来,走过陶姜身边时,却听见她身后名唤枳实的丫头大叫了一声: “顾公子身上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果然,在小厮的脚底下,躺着一个黄锻打籽绣荷包。 小厮捡了起来,轻轻捏了一下: “老太爷,这荷包里好像有封信……” 陶涌金的头更疼了。 他一手扶着额,眼睛扫过陶姜和陶罗,沉着声音道: “给我拿过来!” 第二十七章 情信 西花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盯着陶涌金,以及他手上的那封信笺。 只见陶涌金的脸色越发阴沉,仿佛山雨欲来。盯着信笺的双眼如同燃着两把雄雄的火炬,似是下一秒就能将这封信化成灰烬。 顾氏心中十分忐忑,她并没有交代顾重楼写什么书信之类的,那这荷包里的信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若真的是顾重楼自作主张,给陶姜写了封情信放在荷包中,这反而也好办了-- 不管她陶姜有情还是无意,单凭这一封情信便能坐实她的私相授受。 顾氏如此想着心中不免又得意起来,却突然听到女儿陶罗开口问: “祖父,这信是给谁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呢?” 陶涌金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裹了利刃,停在陶罗身上仿佛要在她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怎么?你很想知道是写给谁的?” 陶罗一脸期待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很想知道! 贱人陶姜与自己争夺表哥已经有些时日,但表哥的心思她却不明了-- 有时如案边的蜡烛,对自己温柔有加;有时又似天边的弯月,双眼可见却触碰不着。 这种若即若离,让她百爪挠心不得安眠。 如果这封信真的是写给陶姜的,那么表哥对那个贱人的心思,比起自己又当如何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叫她如何不担心? 她目光盈盈地看着祖父,却见陶涌金从紫檀木椅上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陶罗面前,将手中的信笺狠狠砸在了她的脸上,怒骂道: “你自己看!” 信纸悠悠荡荡从半空跌落在地上,陶罗捡起信纸凑着微弱的风灯,信纸在荷包中浸了水已经有些模糊,但她仍是一字一字辨认了出来: 陶罗表妹,别经数月,思何可支。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自别陶府,鸿稀鳞绝,悲怆不胜。表哥日日目视东墙,恨不能腋生双翅飞于妆台左右,患成思渴,垂命有日…… 后面的字被水浸得透了些,已经成了几个黑团团。 陶罗拿着信的手由于狂喜不禁颤抖起来,原来这封信竟然是写给自己的,原来表哥对自己用心如此良苦! 正当陶罗在这种缱绻旖旎的情思中难以自拔时,冷不丁地陶涌金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这可是你表哥,顾重楼的亲笔字迹?” 陶罗想都没想,直接说道: “当然是我表哥的字!” “罗儿!” 就在陶罗脱口而出的瞬间,顾小眉的尖声叫起,想要打断她的话。 只是迟了一步。 顾氏的脸白得没了血色,在丫鬟的搀扶下在堪堪站稳。 此时陶涌金再不信别人所说,认定顾重楼在西花园中苦苦等候着的是自己的另一个孙女--陶罗。 园子中的婆子们也刚刚反应过来-- 自己原本是跟着大小姐出来捉野猫,却误将与二小姐私会的顾家少爷当做小贼打了个半死,想到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于是便有那嘴快的婆子窃窃私语道: “怪不得我一进园子,就听见那小贼……是顾家少爷上来就喊什么表妹想死我了……” 婆子声音不大,无奈这西花园极安静,这话便一字不拉地落进了众人耳朵里。 陶涌金当然也听了个真切。 这场私会的闹剧终于冤有头债有主,达成完美闭环了。 只是这一会儿陶罗才将将反应过来,看着脸色比铁还要黑的祖父,赶紧帮自己辩护道: “祖父,这信确是写给我的,只是我并没有与表哥私会……不是,表哥并不是与人私会,可能,可能只是来送信……” 陶罗一心想着帮顾重楼洗脱,又想着自己不要受牵连,含含糊糊之间更让陶涌金觉得她心中有鬼、想要自圆其说。 于是,他冷着脸一步一步走向陶罗,这不到十步的距离让他心中辗转百思-- 今日这园子里主子下人少说也有二十来个人,这桩丑闻想要封口不外传,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一传十,十传百,陶罗的名声怕是保不住了,陶府的颜面还得想办法圆回来…… 若说这陶罗与顾重楼是两情相悦,就此将两人的婚事定下来,他心中又是一百个不乐意-- 顾家虽与陶家成竞争之势,但论前景与势头他顾家远远比不上陶家。 陶涌金对几个孙女自有打算--若是不能攀上名流世家,便是像淮南谢氏那般的大儒名门也是极不错的。 谢氏与陶长泽大婚之时,陶涌金便有留意过--谢家的确是有几位公子与陶姜陶罗岁数一般大,当时自己便暗暗留心了。 只是现下陶罗做下如此辱没门风之事,不仅将他的美好愿望亲手砸得粉碎,更是让他在顾家面前又暗暗吃下一记闷亏。 陶涌金的胸腔中聚了一股浓烈的怨气,上不去下不来,呛得他心口窝一阵阵发疼,直到看见了自己面前的陶罗-- 陶罗看到祖父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祖父,他的眼睛暗沉,燃着不可遏制的怒火;鼻子里喘着粗气,像刚刚干完重活的黄牛,脸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痛苦扭曲着。 “祖父……”陶罗微弱地叫出声。 与此同时,陶涌金手中的镶金盘龙手杖高高举起,以闪电之势狠狠砸在了陶罗的头上。 一抹鲜艳的红从陶罗额头上沁出,“滴答”、“滴答”溅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啊!”不知是额头的痛楚还是见血的恐惧,陶罗尖叫一声,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罗儿……”顾氏一个飞身扑了过去,却见女儿半张脸都是血,她颤抖着双手,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顾氏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精心安排的局面怎么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私会的明明应该是陶姜,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女儿。 不说顾重楼被打了个半死,就连自己女儿也被陶涌金一手杖打得满头是血。 她怒视着陶姜,眼中似是要放出箭来,又转头向陶涌金想要申辩些什么,却见陶涌金用手杖指着她道: “从今天起,顾家人不准再进我陶府大门!还有,让你们顾家少做什么亲上加亲的白日梦!” 想到顾氏竟然心思歹毒地要将自己另一个孙女也拉下水,陶涌金便气不打处一处来。 说完,点了点顾氏,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后又回头说道: “待陶罗醒后,你们母女就给我去祠堂跪着!腊八之前就别出来了!” 第二十八章 顾陶两家 第二日,天气晴好,绣帘风细,窗下人静,神清气爽。 前一晚西花园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各人手中做着自己的活计,脸上虽时不时显露八卦之色,但碍于最后老太爷那当头的一棒,众人也都不敢再多嚼舌头了。 连自己亲孙女都能下得了如此毒手,这些做下人的要是多说几句,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在大户人家当差,留于心守于口,是奴仆们最基本的素养。 倒是心性尚未成熟的枳实,趁着房中无人,又在窗下多瞧了几眼,确保没有外人后,这才低下声来悄悄问陶姜: “小姐,昨日那如官儿来寻你,你怎知他是在诈我们?” 陶姜将枳实刚摘的绿萼梅剪去多余的枝丫,插进一个素色白瓷瓶中,这才慢悠悠地张口道: “祖父前些日子一直在吃药,白日里渴睡晚上却睡不着,我便给他调了安神香送过去。这安神香效用极佳,酉时点了戍时便能入睡,所以祖父这几日都是不到戍时便休息下了。” 陶姜把花瓶摆在一方春藤案上,白瓷绿梅倒正与墙上挂着的《踏雪寻梅图》相得益彰。 “如官儿一直在外院伺候,祖父早睡之事他肯定是不知道的。再加上当日他神色焦急语气紧张,不用多想也知道他心中揣着坏呢!” “那咱们就这么放过他吗?” 枳实咽不下这口气,将手中本要递给陶姜的暖炉又重重放在了案几上。 陶姜笑着摇了摇头--贱人自有天收,有些人犯不着自己出面动手。 果然,午后老太爷的院中便传来了消息-- 说是老太爷丢了一个鼻烟壶,虽不是很值钱,但主子屋里丢了东西却不是件小事儿。 于是陈管家带着十来个护院将下人住的偏房翻了个底朝天。 这一查不要紧,却在三等小厮如官儿的屋子里翻出了五十两白银! 陈管家问这钱的来路,如官儿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答不出来,便是这院中大有蹊跷。 后来陈管家得了老太爷的意思,也不愿拔出萝卜带出泥,便将这如官儿打了五十大板直接扔了出去。 陶姜手中把玩着一个玛瑙苏作雕采芝图的鼻烟壶,抬头看了看窗外萧瑟的枝丫-- 这个天被打了五十大板,如官儿想要活命怕是也难了。 她又想到昨日从顾重楼身上掉下来的荷包。 自己昨日心头滴着血从商战shop里买了一个字迹复录机,耗资100积分,就是要坐实顾重楼和陶姜的私会之情! 100积分啊!不知道自己要攒多久才能攒回来呢! 幸好还算是派上了用场-- 顾重楼被婆子们棒打的时候,枳实便趁着人多手杂扯下了他腰间的荷包。 又在他被抬着经过陶姜身边时,按照之前吩咐好的,趁着夜黑将所谓的情信塞到荷包里,丢在了自己脚边。 陶姜知道陶罗素来迷恋顾重楼,此信一出她必是昏了脑袋,哪里还会想到这封信会给她的闺名带来什么危害。 便是这么一个被男女之情迷了心智的闺女,坑了她自己,又坑了她那个包藏祸心的老娘。 想到这,陶姜叫来枳实,一脸坏笑地说道: “祠堂多年未修,窗户若有些老旧挡不住风,想来也是正常的吧?” 枳实愣了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笑意盈盈地点头道马上让人去办。 而顾家这一头,却悄无声息地安静了下来。 当天顾重楼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被抬回去,顾家主母张氏便拎了棍子带上家伙就要找陶家拼命,好不容易被顾山青拉住,还瘫在地上哭闹了半天,大骂顾家无用,让自己的儿子受如此奇耻大辱。 看着眼睛肿的都睁不开的儿子,顾山青心中怎能不疼呢? 但这件事情,也的确是顾家理亏在先,他若是纵了夫人闯到陶家去,最终吃亏的也还是他们。 顾重楼这幅模样被抬回家中,躺在床上除了直哼哼半句话说不出来,想要在他嘴里问出个子丑寅卯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顾山青让家丁把儿子的贴身小厮给拖了过来,压在院子里狠狠打了二十几个板子,这才知道前几日自己的妹妹顾氏托人给儿子传了话,让他今夜无论如何要去陶府一趟。 至于为何深夜前往陶家,顾重楼摆了摆手,不用细问,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顾家与陶家都是上一辈从外乡来到祥溪县行商安家的商贩。 陶涌金与顾山青的父亲年纪相仿,做的又都是跑街串巷的营生,时间长了二人自是相识,时不时地还会约在东巷的馄饨摊上一起吃碗热乎乎的馄饨面。 关系最好的时候,两家为了节省银钱,共同租住在响水巷中的一个小院子里。 两家门对着门不设围墙,今日陶家做了馒头给顾家送两个,明日陶家包了包子也绝少不了顾家孩子的那一口。 正是因为发迹前的这番情意,顾小眉与陶家儿子陶长泽还在襁褓时便被定了娃娃亲。 只是这天涯比邻的情谊,却在某一年的冬天终断在半吊钱面前。 那一日陶涌金受了风寒,实在起不来床只能卧床休息。 顾家老太爷出门前过来张瞧了两眼,又说自家婆娘今日要去王员外家里赶些花样子,所以家中两个孩子便托了顾家照顾。 邻里之间互相帮衬照看个孩子,本也是正常的事情。 只是那一日顾家老太太一回来,便发疯似的尖叫,说是悬在梁上箩筐里的半吊钱不见了! 半吊子钱--对于当时的陶顾两家来说,那可是半个月的生计。 顾老太太也不顾什么邻里情分了,瘫坐在院子当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字字句句都是指着陶涌金偷了这半吊钱。 的确,那一日留在院中的只有卧病在床的陶涌金和顾家的两个孩子。 陶涌金虽是爱钱,但没做过的事情安在自己头上,又岂能受这种憋屈? 于是强起了身子冲到院子里便与顾家老太太吵了起来。 顾家老太太气盛却是无理,几句之后除了骂爹骂娘便骂不出新的词了。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像头母牛一般往陶涌金胸口撞了过去,陶涌金却早有防备,伸手一推,顾家老太太的头便撞到了院中的石磨上。 恰巧此时,顾家老太爷扛着扁担走进了院子里。一见自家婆娘头破血流,二话不问抄起扁担便向陶涌金脸上砸去…… 第二日天没亮,顾家便搬出了响水巷的小宅院;租期一到,陶家也搬了出来,至此一西一南,两家再无往来。 直到很久以后,顾家老太爷躺在床上只剩最后一口气,顾小眉才声泪俱下地告诉父亲-- 那半吊钱其实是自己偷了,请了巷子里所有的孩子吃糖人。 顾家老太爷拼尽全力抬起手,想要狠狠再打女儿一巴掌,最后却是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无力地指着顾小眉说道: “与陶家的婚事不能断,你……你给我嫁过去!” 第二十九章 顾山青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顾家兄妹俩以为父亲临死之前不忘与陶家的姻亲之事,是因为对当年的半吊钱幡然悔悟。 却不想父亲临了才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我顾家与陶家都是出身响水商贩,能做到如今各占两街的局面实属不易。但近些年陶家隐隐越了我们而去,要不了多久便会踩在我们顾家头上。我听人说那翡翠玉白菜有运势加持之效,能保商运亨通家宅昌盛。你若嫁进陶家,必要把那玉白菜带回我顾家来!” 如父亲临终所言,近几年顾家不管是生意还是气运,的确是被陶家踩在了脚底下。 陶家也不知走了什么邪运,在祥溪县开了十几家药行,生意一路顺畅往西,便是连蚌珠镇、南陵府都有他们陶家的店铺。 除了自己的老本行,陶家还将手伸到了丝茶、米粮、当铺、钱庄生意上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那丝茶的铺子就开在顾家商行对面--生意还热火朝天,看得顾山青整日百爪挠心。 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也挖了陶家的坐诊大夫开了几个药铺,却是门可罗雀入不敷出。 这让顾山青更郁闷了。 生意暂且不提,再说这接班的下一代。 自己只有顾重楼这个独子,模样长得倒是不错,招蜂引蝶风流的很,还未束发便已经有了两个通房。 但一说起做生意,便是眉皱如山半天说不出一句正经话,连自己三分功力都没学过去。 再看那陶家的嫡女陶姜,眼轱辘一转满肚子的生意经,小小年纪便已经拿了和财堂总商之位。 如此下去,他顾家还拿什么跟陶家比? 想到这,顾山青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顾山青与陶家长子的年纪差不多,长相上却极其显老,又许是顾家老太爷走得早的缘故,这些年顾山青又当东家又当爹,这才看上去和陶涌金差不多大,从相貌上足足给自己拔高了一个辈分-- 只见他皮肤松弛,两颊的肉沉沉地垂了下来,看上去只有一层单薄的皮挂在上面。 眼下泪沟纵深,仿佛忧心多虑从未睡过一晚整夜觉似的。 眼角纹层层叠叠犹如山峦,眯起眼睛时便将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纹路之中,更添几分威严和精明。 正是因为儿子如此不长进,他才动了让陶姜嫁到顾家的想法。 碰巧这个陶姜对顾重楼也算是有情的,再加上顾氏从中推波助澜,顾山青本想着年后就将俩人婚事定下来,有陶姜帮扶一把,这儿子再不成器也不足为患。 这事情本也顺风顺水,陶姜每次看见顾重楼都是秋目含情,任谁都能看出她喜欢得紧。 却不知为何突然转了心性,不仅在总商争选时一点情面也不留,今日还将自己儿子打成这样,当真是没了半点情分。 看来陶姜这女娃自己还是不能小觑,得了空还需要向妹妹再施加一些压力-- 顾氏这几年在陶家顺风顺水,据说陶涌金对她也是言听计从。 但为人做事最忌大意轻敌,这几次他们在陶姜手上吃了这么多暗亏,便说明了这一点。 陶姜这个女娃,若是不能做顾家人,就也不能让她成为陶家的助力--必须想办法把她除掉! 顾山青眯了眯细长的眼睛,一丝恶毒从叠叠纹路中溢了出来。 …… 顾山青这一头想着要再给顾氏传点消息,却压根想不到他的亲妹妹顾小眉如今在陶府中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时近年下,陶姜异常繁忙。 内宅中各院各门的丫鬟婆子小厮都等着领月银,个个头伸得老长等着看大小姐管家后,自己年底的红封能拿多少。 主子们的月份不能少,到了年下二叔和三叔都要回来,两房之中必定还要添一些日用之物,这些陶姜早早交代了陈管家去操办。 还有各个店铺中月账、季账都按照陶姜的吩咐归纳成册提交了上来,陶姜除了要一本本核对支出盈利外,还要将掌柜们的红利单提出来。 还有腊八宴、除夕宴、大年初一各地掌柜们齐聚的陶家宴……这一项项一桩桩,无论是菜品采买,还是人员布置,都得陶姜过目安排。 她此时便是有八只眼、十双手都忙不过来了。 幸好顾氏母女现在跪在祠堂里,顾重楼又被打得一时半会也出不了家门,没了这些烦事乱心,陶姜的效率也高了起来。 窗拢外风吹竹林,阵阵作响。 陶姜从账本中抬起头来,微微有些走神--近几日这西北风倒是越刮越烈了。 廊下有些窸窣的响声,只见双颊被冻得通红的枳实打着帘走了进来。 许是担心寒气凉着陶姜,枳实特地在门口处站了一小会儿,双手哈了哈热气,又放在脸上捂了捂,这才走近陶姜身边。 今日的枳实身穿桃红洒花袄,绯红的小脸在新衣的映衬下更显娇嫩。 陶姜自己爱着素色衣衫,作为贴身丫鬟枳实便只能跟着主子,鲜少穿亮眼的衣服。 只是十几岁的女娃,有几人是不爱俏的? 于是陶姜前两日在巡铺时,特地到成衣坊中给枳实挑了几件亮丽的袄子。 这小丫头也不客气,一张笑脸笑得如同金丝菊般道了谢后,立马便将新衣服穿在了身上。 枳实走到陶姜身边,用手摸了摸暖炉--尚且热着;又给红泥炉上添了些水,准备再给陶姜泡壶热茶。 忙得差不多了,又走到窗边四下看了看,这才一边温茶一边说道: “小姐,这几日西北风大得很,听说把祠堂老旧的窗棂都给吹坏了,如今正呼呼往里灌着风呢!” 陶姜抬明白,自是自己交代给枳实的事情办好了,于是笑笑道: “那二婶和四妹妹现在如何?” 枳实在陶姜腿上盖了条银狐皮子,蹲下身来低声说道: “听说二小姐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二夫人拼了命的要出来却被看守给拦住了。” 仿佛又想到什么似的,枳实又继续说道: “要说陈管家可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之前跟在二夫人身后像条哈巴狗,现在却吩咐祠堂那边的下人都将嘴巴闭牢了,不准将二小姐生病的消息透露出去。还巴巴地将这事儿讲来与我听,不就是想在咱们长房这边讨个好嘛!” 陈管家是不是墙头草,陶姜压根儿不在乎。 但只要他能为自己所用,给二房时不时来个落井下石,陶姜便满意了。 想到这,陶姜又问向枳实: “祠堂窗户这事办得不错,你额让谁去办的?” 陶姜也是无意一问,却见枳实的脸咻一下红透了底,仿佛檐下高高挂起的红灯笼。 第三十章 齐仓 顾氏母女被陶涌金关进祠堂的当天晚上,陶姜便听人来报--说是俩人在祠堂中过得还不错。 二房的婆子给看守塞了点碎银子,便轻松给里面塞了锦被、递了火炉,更过分的是不仅一日三餐小厨房送着,听说还时不时地送些甜汤小点。 陶姜皱着眉头喊了陈管家来,只说陶家祖宗给她托了梦,说是有不肖子孙在祠堂中吃吃喝喝,扰得他们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陈管家是个人精儿,三言两句便明白过来-- 陶姜哪里见过祠堂里供着的那几位祖宗神仙啊!不过是不想二房的日子太好过而已! 于是立马将祠堂门口的看守小厮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并且严下口令--便是一直苍蝇都不能飞进去! 这寒冬腊月的哪有什么苍蝇,无非是断了顾氏母女再从外面拿供给的念想。 跪祠堂么,就得有跪祠堂的样子! 如此,陶姜还是不满意--比起书中顾氏加诸在原身身上的伤害,跪个祠堂又算什么。 所以她让枳实寻个可靠的人,夜黑风高之时在祠堂的窗棂上动了点手脚--也不必让这窗户坏得离谱需要大修,只是其中有那么两扇不知什么缘故漏了点风。 年下时节众人都忙得很,这可修又可不修的窗棂,自然被排到了年后再说。 只是这日夜不断的西北风,却差点将顾氏母女冻没了半条命。 这日,陶姜看账单看得头晕眼花,闲来无事便问了这么一句此事由谁经手办的,不想枳实的脸竟然红成了一个透熟的苹果。 陶姜这倒起了兴趣。 半天,才见枳实双手绞着帕子,嗓子眼里如蚊蝇一般哼出几声: “就是我那个远房的表弟,上次帮您给王三送信的那个……” 陶姜这才想起来,枳实经常提起她这个远房表弟,说是人聪明又勤快。 此人比枳实晚一年进了陶府做小厮,是个在外院中做些洒扫的粗使伙计。 上一次枳实交代他将信送给王三,并将打油诗在东城的大街小巷散布开来,此人做事也麻利又滴水不漏,拿了些铜钱寻了一群小乞丐,一个晚上的时间便将打油诗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由于外男不便进内院,事后陶姜也没有特地将此人招来,只是吩咐枳实拿了十两白银给他,权当感谢。 今天再听枳实提起,陶姜便有心见一见了。 自己如今全部心思扑在店铺上,二房和顾家那边总是要有人帮自己盯着。 枳实是忠心,但她终归是女身,很多地方去不了,很多信息也就得不到。 如果外院之中有个能够经常外出又头脑活络的人为自己所用,那么许多事情做起来便方便多了。 想到这儿,陶姜对着依旧涨红了脸的枳实说道: “你去将你这表弟喊来给我看看。” 枳实不明所以,瞪大一双杏眼,又听陶姜继续说道: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荐了你表弟来给我做马夫。” 一炷香的功夫,枳实便将人带到了陶姜面前。 和陶姜想的不同,她原以为这个表弟长得五大三粗,却不成想是个身材细长、眉眼疏朗的白面小生。 “你就是枳实的远房表弟?” 陶姜合上账本,一脸笑意地盯着面前的人。 白面小厮脸上一惊,慌乱地向枳实看了一眼,却见枳实羞赧地别过脸去,赶紧又低下头来,一抹红色染上了耳根。 “回姑娘的话,小人名叫齐仓。枳实姑娘说我是谁,我便是谁吧!” 没有喊表姐,却喊了枳实姑娘,看来与自己心中所想是差不多的。 陶姜手指点了点案几,唤了齐仓起身: “齐仓,我知和你枳实关系不一般。现在给你个机会,说说你们俩到底是什么渊源吧。” 枳实知道自家小姐聪慧,她与齐仓的关系必然是瞒不过陶姜,只是没想到小姐如此单刀直入,再次臊红了脸: “小姐!” 齐仓倒是恢复了镇定,拂了袖子立在一旁,与目光坦诚的陶姜对视了一眼后,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 “我与枳实并非远方表姐弟,而是同来自韩家村的老乡。” 枳实八岁进府做了陶姜的贴身丫鬟,当年牙行的人的确有提过她的老家是韩家村。 枳实父母在韩家村也置了几亩田地,能够温饱自足,本也没有到要卖女儿的地步。 不过枳实上面有两个不省心的哥哥,一个憋足了劲要读书考取功名,另一个整日里寻死觅活要娶亲。 两个用钱的窟窿对到了一起,这小小的温饱之家哪里还能负担的起? 更何况,当年的枳实还没有到许配人家的年纪。 没有办法枳实父亲一狠心,只能将女儿卖到牙行,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换了束修和彩礼。 枳实每每提到那个苦读三年连逸云书院的大门都没摸到和另一个娶了嫂子便忘了爹娘的哥哥时,便是咬牙切齿,满心的怨恨。 陶姜一边回想枳实的身世,一边听齐仓继续说道: “若要从头说的话,我这条命还是枳实姑娘给的。我父母早亡,从小跟着爷爷长大,到了五岁爷爷也累死在农田里,之后我的生活便是饥一顿饱一顿。最难熬的时候,便是家后院的野菜都被我吃了个精光。” 齐仓的目光摇摇晃晃,穿回那个极其难熬的岁月: “有一天我不晓得自己饿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是枳实姑娘从家里偷了两个馒头给我,并告诉我要吃饱、要好好的活下去。” 枳实的身形侧在火烛的暗影里,听着陈年往事,微微有些颤抖。 “我靠着这两个馒头,一路爬到了白虎山,学了些拳脚功夫,又在镖局里做了几年镖师。” “既是在白虎镖局,为何又卖身来了我陶府?” 白虎镖局在安波府一代极负盛名,但凡有商贾要远处行商,都会考虑白虎镖局押镖。 镖师这一行虽说是刀头舔血的行当,但收入却是十分丰厚,比起给陶府做粗使也体面了许多。 “齐仓进陶府,是为了我。” 平日里活泼开朗的枳实,此时嗓音里却多了一丝沉重。 第三十一章 二婶脱身 原来,齐仓在白虎镖局时,曾经接了韩家村张员外家的镖。 一路押镖时,便装作无意地打听起村中的枳实姑娘。 张员外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谁家的姑娘,于是便将枳实在一年前被卖到了牙行的消息告诉了齐仓。 齐仓闻言心中便慌了起来,他不知枳实会被卖到什么样的人家,万一给人做妾做外室,甚至卖到那烟花柳巷之地,这可怎么办是好! 好不容易度日如年地押完了这趟镖,齐仓便马不停蹄地飞回白虎山向师傅辞行,气得老镖师胡子眉毛横飞,最后却也不得不放人。 一番打听之下才得知枳实被牙行卖进了陶府做丫鬟,略略松了一口气当下便决定将自己也卖进陶府做小厮。 齐仓将来龙去脉全部说完,又走上前来,对着陶姜深深作了个揖: “经常听枳实姑娘提起大小姐对她颇为照顾,齐仓无以为报,唯有对大小姐任劳任怨才得以忠心报主!” 陶姜看着眼前深深俯下身去的齐仓,又想起书中的枳实-- 或许,这便是枳实重活一世的福报吧。 无论是原身、枳实还是齐仓,都是命运浪潮中的的悲惨扁舟。 书中的原身和离又重嫁,被人霸了嫁妆、诬告通奸又凌辱至死。 书中的枳实,因为原身的自私与怯懦,被迫嫁给一个心理扭曲的老鳏夫,最终吞炭自杀。 而齐仓在书中并没有出现在枳实身边,但这一世他在人生最困难的时候遇见了如同日光一般温暖的枳实,又在枳实最需要的时候,向她伸出了双手。 想到这,陶姜的心里似有一阵暖流而过-- 就当是为了弥补原身在书中对枳实造成的伤害,这一世她也会力保枳实的平安、幸福。 她见齐仓头脑清楚,又兼有些腿脚功夫,加上自己本就有心提拔他,于是细细交代了一些事情,便让他趁着天色微暗先回外院。 齐仓快要走到门口时,陶姜又将他含住,意味深长地说道: “齐仓,你与枳实的事情我会放在心里的。” 齐仓面上大喜,连着谢了好几身才退了出去。 枳实从始至终虽没有多言,但两颊的红晕、袖口里攥紧的双手却出卖了她。 “枳实,看来我有心将你在身边多留几年,怕是也会有人不同意的。” 枳实平日里看似没心没肺,这一会儿却是难得的小女儿娇羞模样,惹得陶姜也忍不住出言戏谑。 “小姐,枳实哪儿都不去,这辈子就陪着小姐!” …… 这齐仓倒真的是个能办事的人,将陶姜交代他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每隔几日便来汇报一番,帮陶姜了了很多烦心事。 这一日从早上起,天上便开始飘着似雪非雪的冰滴,夹杂着呼啸而过的北风,打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似的疼。 天空也是有气无力阴沉沉的。一早太阳还露出些淡淡的光,许是被这北风给吓着了,不消一会儿便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 陶姜担心午后会有大雪落下来,便改了巡铺的计划,陪母亲用完朝食后便在自己的沐芙轩中继续看着年终账本。 账本打开刚没两页,枳实走了进来,脚步下带了些焦急,蹲下身伏在陶姜耳边说道: “小姐,齐仓来了。” 陶姜与齐仓交代,帮她在外盯着顾家、二房以及商行内其他同行店铺的举动。 若是有异乎寻常之处,那便记录下来,每隔五日到瑞云院中向陶姜进行汇报。 前日齐仓刚刚来过,今日没提前打招呼便过来,想必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陶姜想了想,便赶紧让枳实将齐仓请了进来。 齐仓一进门,抖了抖身上的冰渣子,双手边抱拳行礼嘴巴里便说了出来: “大小姐,二夫人和四小姐今早被接出了祠堂。” 顾氏母女自西花园事件后被关入祠堂,算来今天已经是第六日了。 陶姜知道按照顾氏的手段,必然不可能真的跪到腊八日,她必然会想尽各种方法帮自己脱身。 只是,当下离腊八还有十来天,她便能早早出来,看来也是费了一番苦功夫。 陶姜点了点头,示意齐仓继续说下去。 齐仓看着一脸沉静的大小姐,似乎她早就料到了此事。 以前他听枳实每每说起大小姐有多聪慧多有智谋,他也大多笑一笑不放在心上,想着小小年纪被枳实说得智多近妖,应该也只是丫鬟对小姐的一种天然仰慕。 但自从他为大小姐办事以来,才发现陶姜就好似一潭幽静却深不可测的池水。 她交代齐仓盯着的人、办的事看起来都有些莫名其妙,却仿佛总有一根线将这些人这些事串联在一起。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也不敢低看这个小小的富家千金,于是赶紧将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 “昨天夜里我在房顶上监视祠堂,差不多午夜时就见那二夫人从后窗翻了出来。因为小姐交代过,若是见到二夫人潜逃,莫要惊动她,跟着便是了。” 自从守祠堂的小厮被陈管家再三管教了以后,顾氏母女在祠堂中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除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粗使婆子每天准时递上一日三餐的两个馒头两碗粥后,祠堂里便是连一个鬼影儿都看不到。 顾氏也曾褪下手上的和田玉镯子想要塞给门口的看守,结果看守吓得半死摇摆着双手道: “二夫人,您给我留条命吧!我要是真放您出去,陈管家会把我打死的!” 陈富贵这只有骨头便认主人的狗! 顾氏又在祠堂中憋了几日,眼见着女儿陶罗高烧一直不退,实在没有办法便在昨个夜里趁看守们都睡着了,翻了后窗爬了出去。 祠堂后窗本是一处园子,因为背阴树木长得都不算好,久而久之便年久失修,只剩些枯木残枝躺在地上。 顾氏跳下窗时便被一个长长的树枝划破了细嫩的小腿,又扯坏了身上的绫罗绸缎,就连墙角处的野猫都瞪着绿幽幽的眼睛,将她吓了个半死。 顾氏的心中涌起一阵酸痛,她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就是陶姜那个死丫头,终有一天她定会落到自己的手上,到时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顾氏敛去面上的狠厉,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自己的女儿还在祠堂中发着高热,一定要想办法赶紧出去! 想到这,顾氏拎起残破的裙角,一路匆忙地往熙瑶院的方向赶去。 浑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后,一个黑影跟了上来。 第三十二章 陶家祖母 “二婶从祠堂里出来后,去了哪儿?” 若是只回了熙瑶院,倒是白费了顾氏这么大的周章。 既然过了一夜就能令二人脱身于囫囵,必定还是请动了祖父这尊大佛。 至于如何请动,这便值得考究了。 齐仓还想往下说,只是耳朵根先红了起来,见陶姜还在等着,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道: “二夫人先是回了熙瑶院,像是梳洗打扮了一番,然后……” 齐仓不安地搓了搓双手: “然后竟然,竟然只穿着一件亵衣,外面披了件袍子就出来了。且……都没有着鞋袜,腿上还冒着血珠子就出来了。” 陶姜有心逗弄齐仓,便不怀好意地笑道: “没穿鞋袜啊……齐仓你瞧得倒是很真切啊!” 齐仓的脸倏地一下红了起来,像扇子般朝着枳实的方向摆着双手: “没有,我没有……” 枳实噗嗤一笑,脸上也飞上一层绯云,嗔怪道: “小姐在糊弄你呢!” 陶姜帕子掩面笑了两声后,见齐仓终于从惊恐中平复下来,这才问道: “二婶去的可是瑞祥院?” 齐仓心头一震,没想到大小姐料事如神: “正是。二夫人去了瑞祥院后我便不好跟着了,只能在花园里猫着。一直等到天蒙蒙亮,二夫人才偷偷摸摸地回了熙瑶院。” 瑞祥院,正是祖父陶涌金的住处。 她这个二婶倒真是豁得出去--爬得了窗、熬得了夜、进得了公爹的房、出得了祖宗的祠堂。 还别有用心地只穿了一件素色亵衣,裸露出光洁的小腿,滴着血珠的伤口让男人一见便是黯然销魂。 更何况,是自己那守了几十年独炕的祖父陶涌金呢? 陶涌金本是个孤儿,自小被狠心的父母遗弃,多亏一个白头山上的老药农捡回去才渐渐长大成人。 老药农别无他长,只教了他辨别些白头山的草药,卖给药行做生计。 但偏偏陶涌金是个命中带福星的。 一日,在山间采药时救下了一个不慎滑下山坡的老伯,带回自己茅舍后喂了些汤药,老伯醒来后陶涌金才得知自己救的竟然是安波府最大的药材商李准,人称“药王李”。 药王李为了感激陶涌金的救命之恩,便将他带出了大山,并让他在自己的铺子里做掌柜,积累些经验将来委以重任。 结果这陶涌金本事没学多少,却与经常来铺子里巡店的李家二小姐看对了眼-- 李家二小姐生性直爽豁达,对药行以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心。 所以当她听陶涌金讲山中的野兽,悬崖边的日出时,便不知不觉地沉醉在陶涌金一张一合的巧言之中。 药王李知道此事后坚决反对,他表示可以将李家名下一半的铺子赠给恩人,但自己的女儿绝对不可以! 偏着李氏却是个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父亲将她拘在闺阁之中不许她与陶涌金见面,她便买通了丫鬟趁着夜黑风高与陶涌金私奔了! 就这样,陶涌金带着李家二小姐来到了祥溪县扎根,凭着自己的药理知识再次做起了货担郎。 而李家二小姐收起了小姐性子,不问风餐露宿,一个人背个篓子爬上白头山,只为多找些草药味陶涌金分担压力。 渐渐地,陶家的铺子开了一个又一个,李氏给陶家添了三个大胖儿子后,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终于一天李氏油尽灯枯,躺在床上对陶涌金和三个儿子留下遗言-- 自己死后,夫君可以再娶,但必须明媒正娶良家女子,断不能让心性不正之人辱了陶氏门风。 另者,陶家没有婆母后院必定会少了规矩,所以给三个儿子立了规矩-- 四十岁后若是正房无所出,方可纳妾。 宅院中少了妾房,儿子们也不会犯下宠妾灭妻的大错,如此后院安宁家道才能昌盛。 这也是为何,陶家人丁虽不算旺盛,但三个儿子却无一人纳妾的道理。 只是陶姜这位精明的祖母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个陶涌金。 李氏死后,陶涌金做了二十多年的鳏夫。 即使祥溪的媒婆将陶家的门槛踩破了一道又一道,但陶涌金依旧摆摆手说道: “世间再无李氏女!” 祥溪人对陶涌金纷纷赞誉有加,说他心若磐石矢志不移。 书中原身也曾对祖父祖母的爱情沉醉不已,觉得祖母虽是早逝,但活着的人时时挂念,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但通读全书的陶姜细细想来才抓住这个细节--陶涌金之所以不再娶,是因为身边有一个顾小眉这样风骚又多情的美娇娘! 陶姜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耳边响起齐仓不明所以的碎碎念: “……儿媳大半夜的进公爹的房,本就是不妥,二夫人还只穿了件亵衣,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有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怎么就从子时聊到了鸡要打鸣的辰光……” 齐仓和枳实到底是未经人事的,自然想不到光鲜亮丽的陶府里会藏着如此龌龊之事。 陶姜心底也有一阵阵反胃,强压下去面上不由多了层冷意,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慌。 “那二婶今日可有什么动作?” 语气也不似方才的轻松愉悦,仿佛秋日残荷的湖面一夜冬风之后,便染了一层薄冰。 齐仓见状,赶紧收起了脑中的胡思乱想,继续道: “今天一早二房的孙嬷嬷便神色匆匆地出了门,我一路尾随过去发现孙嬷嬷去了城东王三家中。” 又是王三? 陶姜猛地抬起头来,双眸中的湖水泛起层层涟漪。 “孙嬷嬷刚进去的时候,我还能听到王三的叫骂声。但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孙嬷嬷便出来了,是王三给她送了出来,脸上堆的都是笑。对了……我还看见孙嬷嬷从怀里掏出了一叠什么塞给了王三,对!像是银票!” 齐仓的语调里多了些愧疚,补充了一句: “因为是白天,王三又是懂些功夫的,所以我不敢上前去听他们讲了些什么。还望小姐责罚!” 第三十三章 梅藩古道 陶姜摇了摇头,此事并不怪齐仓。 王三这人本就不是什么忠义之士,谁给的钱多谁便是他的爹娘。 前些日子陶姜用了些小把戏唬住了王三,她明白这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只要顾氏找到王三解开其中原委,再许些银子给这酒肉之徒,王三立马会倒戈到顾氏那一边。 这样的话……自己的敌人便又多了一个。 陶姜眉心微蹙,心头稍稍有些烦乱-- 如今自己人手欠缺,身边没有几个得用的人。 她本想先一心坐稳陶家的产业,让顾氏再无插手之机。但如今若是王三再横插一脚进来,势必会将自己所有的计划打乱。 更何况这王三是个亡命之徒,若自己真将他惹急了,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齐仓见陶姜面色沉重,只当她是怕了王三那泼皮无赖,赶紧出言慰藉道: “最近大小姐就别出去了。若是真有什么急事,就叫上我一起,想来那王三也不敢在青天白日下做出什么事情来!” 陶姜也在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 任何阻挡自己增长气运分值的行径,必将被历史的车轮碾碎! “还有一事……”齐仓本已转了身准备退下,却又重新转了回来: “此事与陶家没什么关系,大小姐听听就当是个乐子。” “前些日子城北米家往南陵运了一批米粮……” “米家?”陶姜皱了皱眉:“祥溪往南陵的商道不是从去年开始便不通了吗?” 祥溪至南陵的商道名叫梅藩古道,是大岐最重要的商道之一。 梅藩古道宽约6尺,两岸山崖树木葱茏,四处悬壁层峦叠嶂。 大岐立国之初,为了鼓励与东夷国的贸易,特派人在这条商道上铺上鹅卵石,便于行商。 而古道最大的得益者,便是整个位于安波府中心的祥溪县行商们。 只是前两年驻扎大岐东南角的守备因着军饷问题举兵叛乱,中央派军只用了数十日就将叛军打得节节败退。 叛军退到梅藩古道后便以山为障,藏身在绝壁奇峰之中。 如此一来,中央军反而进不可攻,退不可守,生生被拖长了阵线。 又耗了一段时间,中央军进进退退不免身心疲乏,朝廷中便有人向皇上进言莫追穷寇,剩下的这么一星半点叛军便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再加上户部将军饷的奏折往皇上面前这么一放,龙椅上的那位龙须大惊,想了想不算厚实的国库,赶紧将中央军召了回来。 藏匿在梅藩古道中的叛军们这才松了口气。 但很快现实问题来了--他们除了躲在这古道里生存,别的地方哪里都去不了。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占地为王自封“梅藩军”,专宰来往于梅藩古道的行商们。 这便苦了祥溪县的一众商贩们--若要从古道走,便要定期给梅藩军们上贡。 一开始商贩们也自认倒霉,乖乖交了银钱,只为商路平安顺畅。 谁知这梅藩军竟是头喂不熟的狼,胃口一日比一日大,直到去年年底最新的规定,便是要从梅藩古道走,便要上缴货品价值的两成利作为“买路钱”。 如此昂贵的买路钱,谁人能付得起? 于是在和财堂前任堂主缪一清的领导下,祥溪四大家族首先联合起来,拒缴买路费,暂时搁置前往南陵的所有生意! 就这么饿着这头狼,耗着梅藩军,坐吃山空的他们迟早会先将买路钱降下来! 谁知,没等梅藩军们示弱,米家先按捺不住了。 “米家交了买路钱?”陶姜若有所思-- 缪一清做总商时德高望重,米家自然会卖他几分面子。 如今上位的是陶姜,年纪轻轻,到了米粮盛面前身高还不及他的胸口,自然他们也没把陶姜放在眼里。 就比如这私下走梅藩古道往南陵运米粮之事,就将忙于整理内务的陶姜瞒了个结结实实。 齐仓见陶姜来了兴趣,又屋内走了走,靠在火炉旁浸了一身的暖意: “米家没交这笔钱,这才出了事儿。” 这就对了。 按照陶姜对米家抠门秉性的了解,他们宁愿冒着被劫的风险,也不愿意出如此高昂的买路费。 自去年年底停了对南陵的商贸后,整个东夷国的米粮大缺,价格疯涨,一斗米竟然能换十头牛、二十匹马! 米粮盛实在抵挡不了如此利润丰厚的诱惑,咬了咬后槽牙,劝说着老爹一起亲自将百余车米粮押送到南陵。 “只是这粮队的车尾还没进古道呢,车头已经被梅藩军给劫了,而坐在前面几两马车上的米家父子被梅藩军逮了个正着!” 陶姜不由摇了摇头--这米家真是又蠢又抠。 米家行商之前肯定也找过镖局,只是安波府的镖局以白虎镖局为首,而祥溪四大家族也早早与白虎镖局签下契约-- 在梅藩军主动示弱之前,白虎镖局不接走梅藩古道的镖! 但重利在前,米家父子俩脑子里只剩下沉甸甸的银子,于是壮着胆子咬着后槽牙便自行上路了。 陶姜呷了一口面前的浓茶,苦涩醇香自舌间溢了出来: “你说说看,米家父子是怎么被救出来的。” 齐仓看向陶姜的眼神里不由又多了份敬重。 他并没有多言,但大小姐却知道米家父子已经脱了囫囵之境。 只是这脱身的过程曲折了些,准确的说,是费钱了点。 第三十四章 碎星谷 这米家的粮食被劫走倒也罢了,但同时被梅藩叛军当小鸡崽子一样拎走的,还有米家两父子。 这事儿可就大了。 米家主母刚听了噩耗便带着儿媳踮着小脚一路哭着往县衙跑,但成县令是个典型的只拿钱不办事的主儿,更何况叛军众多人人持有武器,就成县令手下那几个虾兵蟹将都不够叛军塞牙缝的。 成县令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在收了米家5000两贿银后,声称“讨论作战安排”,却是拖了几日都没有出兵的征兆。 米家的女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这5000两银子算是打了水漂了。 后来听说米家都已经在凶肆里准备丧葬用品料理后事了,是缪一清寻上门去,说是可以试着给搭个路子,让他们找碎星谷去救人。 碎星谷,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成员遍布大岐南北,愈千万之众。 而其帮派据地到底在何处,却是传言纷乱驳杂,难以考证。 只知道传说中碎星谷有司银、司信、司蛊、司命四大分部掌门,应对的是生意、情报、用毒和执行四项职能。 而给碎星谷添加了一抹旖旎诡秘色彩的是,据说这四部的掌门是四位风采各异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 但传说是传说,见过的人终究是凤毛麟角。 而碎星谷的谷主,更是没人亲眼见过。留存于江湖上的,只有他的传说-- 有人说他是一个长相奇特的老人,额前四颗肉痣,成鬼宿之象。 又有人说他是人首蛇身的绝色美人,一日之间可作七十化变。 更有传得玄乎的,说他是一个身形矮小的六岁男童,不吃谷物只靠吸食谷中女子的精血生活。 原书中,也确有碎星谷的存在-- 原身第二任夫君安波府首富杜仲曾联合大岐五大世家对抗碎星谷,最终却是血败而归。 而碎星谷谷主作为主角的则是这本《大岐商帝》的番外书,据说当时番外点击量火爆,是《大岐商帝》的好几倍。 但因为要再冲阅读币,抠门的陶姜犹豫了再三还是果断放弃了。 现在陶姜只想狠狠啐自己两口,干嘛舍不得那十来块钱的阅读币啊,要知道不管在哪个时代决定胜负的都是信息差啊! 见陶姜面上露出不甘,齐仓也不明所以,只好加快了语速说道: “也不知道缪老是什么路子,倒真的让米家找到了碎星谷的司银处。对方一出马,没到天黑米家父子便被放回家了!只是……” 齐仓顿了一顿,继续道: “只是花费得略多了些,碎星谷一开口便是十万两银子,还不能还价……” 五万两一条命,这笔买卖米家不亏。 米家三代单传,到了这一辈只有米粮盛这个傻大儿子。 若是米粮盛和其父亲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么米家这半城的粮仓也只能从旁系的子嗣中挑选继承。 半城粮仓,可远远不止十万两银子啊! 只是这一次的买卖让米家元气大伤,在四大家族中再也攒不起叫板的劲儿了。 想到这,陶姜不由对碎星谷更加感兴趣,心里也将当年不舍得充钱读番外的自己鞭尸了好几回。 若是自己想在大岐商界站住脚,也与其他人一般头顶一片红云,碎星谷便是她避不掉的坎儿。 朋友或是敌人,陶姜自是要选择前者。 毕竟这跌破谷底的开局,已经不允许她再有更多的敌人了。 “齐仓,这碎星谷你可了解?” 齐仓脸上多了些愧疚,沉下头去摇了摇: “之前在白虎镖局的时候,听师傅提过碎星谷背后有朝廷的势力,但究竟是哪位皇子撑腰就不知道了。除此之外,我便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陶姜也明白与碎星谷的结盟并非一日之功,自己眼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一晚,陶姜做了整整一夜的梦-- 她梦见自己将所有的积蓄都冲了网站的阅读币,疯狂寻找《大岐商帝》碎星谷的番外篇。 但无论她怎么搜关键词,都找不到这一本小说。 最后陶姜实在不耐烦了,找到了网站编辑,才得知这篇番外由于作者写了大量碎星谷谷主与四处负责人不可描述的场面,被网站下架了! 陶姜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谷主果然是个养着美人供自己亵玩的油腻老头子! 由于一个晚上的梦境天马行空,第二日陶姜便醒得晚了一些。 然而“越是想睡懒觉越会出大事”的定律照样没有放过陶姜。 “小姐,小姐,你醒醒……”枳实略带焦急的声音在垂花帐外响起。 见陶姜睡眼惺忪地眯开一条缝,枳实赶紧说道: “小姐,你快出来看看吧,赵大掌柜一大早就来了,现在就在偏厅吹胡子瞪眼的。” 赵大掌柜便是陶家的第一个伙计,也是现在陶家产业的总管掌柜。 自从知道赵大掌柜是顾氏的人,陶姜自然也就不介意他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态度了。 毕竟,若是存心挑错,你便是站着呼吸都是错。 想到这,陶姜也便不急了,吩咐枳实定定心心给她梳洗打扮好,这才往会客的偏厅慢慢走去。 刚刚转过回廊,陶姜便瞧见赵大掌柜穿着一件银丝流云长袍,腰间同色的蛛纹带箍不住肚皮上的赘肉,此时正像一只大头苍蝇一般在偏厅门口走来走去。 他一抬头正好看到漫不经心走过来的陶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便扯着喉咙嚷嚷道: “大小姐您还有心思睡觉!铺子上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我们从上到下都要急死了,大小姐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管天管地,还管我拉屎放屁? 陶姜本就对自己被扰了清梦十分不耐,此时对上唾沫横飞的赵大掌柜,只丢给他一个冷冷的眼风,便走进偏厅,在蟠龙雕花大椅上稳稳落座。 赵大掌柜后脚便跟了进来,自顾自地在下首坐下,呷了口浓茶,继续扯着嗓子道: “都是大小姐您做的好事!现在我们的药行都没法开门做生意了!” 陶姜皱着眉指了指耳朵: “赵大掌柜,您声音小点,我都听得见。” 第三十五章 王三返场 赵大掌柜仗着自己在陶家有些资历,背后又有二房给自己撑腰,所以也不买陶姜面子,将手中的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磕: “大小姐,你瞧瞧你做的好事!我瞧着老太爷这点产业迟早得折在你的手上!” 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偏厅里的丫鬟婆子脸色惧是一变。 但陶姜却没计较赵大掌柜这话里有多少根横刺,她每日早起必备的功课便是检查自己头顶的那一块阴云-- 今日她抬头一瞧,数值倒是没有变化,只是阴云都更深了一层,好不容易多出的一圈红晕却渐渐淡了下去。 ……又有刁民想害朕! 陶姜收回目光,脸上便多了几分不豫,看向赵大掌柜的目光便如摔碎了的瓷器,眼梢处都露着沁血的光芒: “赵大掌柜,我尊您是个长辈,所以给您叫个座看个茶。您来我这瑞云院中有事就说事,没事就回你的铺子里去!” 陶姜眼神一勾,让赵大掌柜心头颤了一颤,继续说道: “您大清早的来我这儿摆臭脸给谁看呢?怎么的?我这院里是有你的伙计还是有你的丫鬟?你是不是该摆好自己的位置再来跟我说话?” 说完,便死死地盯着赵大掌柜额头上的川字纹。 陶姜曾在一本地摊心理学上看过--盯着别人的额头沉默不语,会给对方造成兵临城下的压迫感。 不知是陶姜的话奏效了,还是这地摊心理学起作用了,赵大掌柜敛去了方才的疾声厉色,转过身去将歪到在一旁的茶盏摆摆正,眼底却泛起一丝诧异和惊恐-- 这长房嫡小姐并不像二房说的那般软弱好拿捏啊! 自己与大小姐接触并不多,不过是近日商行账目上交流了几次。 大多时候她也如一个尚未及笄的大户姑娘一样,侧着头认真倾听,偶尔提出的问题倒是一针见血。 但怎么也没能从这副柳眉杏眼的芙蓉面下,看出她竟有如此厉害的嘴皮子。 竟让他仍不住想用袖子擦一擦额角上的冷汗! 赵大掌柜硬着头皮扫了一眼陶姜,见她仍是目光如炬瞪着自己的,不由心底发虚,双腿竟不听使唤地站了起来: “大小姐我也是情急之下才说了那些话,也都是为陶家的铺子着想啊!” 陶姜收回目光,缓了缓有些发酸发胀的眼眶。 地摊心理学果然有效,只是太费眼了些。 她并不搭理赵大掌柜,只听他继续往下讲: “大小姐,今日我们城东的三家药行一开门,发现门口被人堆满了草木灰。这冬日的西北风一吹,全吹铺子里去了。店外的客人不敢进门,店内的伙计只能顾着打扫。你说说看,这生意要怎么做!” 说完,那眼角瞟了瞟陶姜。 “你可知道是谁做的?” 赵大掌柜一听又起劲了,甩了甩袖子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冷哼了一声说道: “隔壁店铺的伙计起板早,说是看到王三带着几个人驼了两驴车的草木灰,全部堆在了咱们店铺门口!” 王三? 陶姜想起昨日齐仓刚刚跟自己汇报过,顾氏身边的孙嬷嬷与王三见面的事情,不由暗叹一声-- 孔大圣人都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自己八字够硬,竟然同时摊上了两样。 赵大掌柜见陶姜不再说话,轻咳了一声,别有用心地说道: “大小姐,我可是听说前些日子您在府里戏耍了王三,导致他怀恨在心,现在全报复在咱们店铺上了!” 赵大掌柜费尽心思铸的一口黑锅,终于逮着空卡在了陶姜头上。 陶姜也不急,目光穿过门外稀疏的冬日阳光,冷冷道: “我怎么听说这王三与我二婶关系不清不楚,也不知为何又闹掰了,这才反目相向。哦对了,也是这事气得我祖父病重在床。这些话赵大掌柜不会没有耳闻吧?” 赵大掌柜的金主妈妈便是二房顾氏,这种污蔑自己主子的事情他当然不能认,当下便急着摆手说道: “没听过,我当然没听过!” 陶姜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赵大掌柜,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祖父对你有提携之恩,让你从小小的伙计一路升至总管掌柜。这一会儿祖父在榻上病了都快十来天了,你却连他是怎么病的都不知道!啧啧啧……真叫人寒心啊!” 赵大掌柜被陶姜绕得一脸蒙圈,此时承认不行否认也不是,生生地把自己的一张白脸给憋紫了! 若不是陶涌金带着一股子寒风走进来,陶姜都贪心赵大掌柜能把自己活活憋死! 陶姜正看着赵大掌柜头顶的气运一点点转移到自己头上,心中正是畅快。又听见廊下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随后羊毛毡的软帘被掀开,陶涌金在顾氏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还未来得及在椅子上落座,满脸阴云的陶涌金便跺了跺手中的拐杖: “瞧瞧你做的好事!现在城东的铺子都不能开门,你知道我这一天要损失多少银子嘛!” 赵大掌柜一看自己两个主子到齐了,立马像死了爹一样“嗷”地一声飞扑在陶涌金脚下: “东家呀!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嗯?做主?如此暧昧又狗血的台词,让陶姜心头一颤。 “我不过是来找大小姐拿主意,她便在这里训斥我说我不关心您老人家,说我对陶府不忠不义啊!” 陶姜努力回溯--我说了不忠不义这句话吗? 这精神高度上的,比猴窜梯子都要快啊! 陶涌金不着痕迹地拨开赵大掌柜满是鼻涕眼泪的双手,顶着酱菜一样的脸色怒斥陶姜: “你明明知道那王三是地痞无赖,咱们这种人家是万万招惹不起的!不就是三千两欠银嘛,我陶家不要又能怎样!” 不要?不要的话,你那二儿媳妇还不得生吃活吞了我! 当然,此时的顾氏可不会提当日她拿着欠条,逼着陶姜去讨回三千两的事情。 她正低着头,一副好儿媳的模样,轻轻地帮自己的公爹抚平胸口。 但微微翘起的唇角却出卖了她。 赵大掌柜许是在陶涌金脚下跪麻了,见也没人招呼他站起来,便讪讪地爬了起来,缩在一边火上加油道: “那王三还放出话来,说除非赔偿他三万两,否则便让陶家的商铺在祥溪开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