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夕阳》 引子 匆匆25个春秋,我走完了我的一生,我从未想过自己会选择死亡。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我会在孤单寂寞中等待岁月摧残自己的面容。但是,就像烟火一样,最绚烂的时刻也意味着生命的终结,当我隐约看到幸福张开双臂快要拥抱我时,却在一瞬间下定决心,转身投入了死神的怀抱。我不后悔,虽然有那么多舍不得,那么多遗憾。因为这次我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在他早已安排好的结局面前,在他等着看我痛不欲生之前,我回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为我自己,也为了一切我爱的人,还有那爱我胜过自己生命的人   ——清霜 整整二十年,我看着她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也是这二十年,我经历了人世间最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磨难与孤独我忍受过,身份与权力我拥有过,但我从不认为这些值得留恋,而我在意的,决定不顾一切去维护的,竟然如镜花水月般转瞬即逝了。 权力与亲情间夹着背叛,爱情与幸福间横着牺牲。当一切都已烟消云散,我只能坐看暮云四合。有人说时间是医治伤痛最好的药方。其实那只不过是一种逃避,每当夜深人静,每当酒入愁肠,那相思之泪便如烈火般灼伤我残缺的心,而我此刻能做的只是长夜开眼,报答我所爱之人那未展的眉头。 ——程凡 欲寄愁心与明月 (一) (一)   看完最后一本作业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我站起来,伸个了懒腰,环顾四周才发现:办公室的人全都走光了,今天是周五,下午没课,本来就很少有老师来加班,这么晚了,更不可能有人留下。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我开始收拾东西回家,想着未来两天的假期,我不禁有些慌恐。周末,对大多数人而言意味着轻松快乐,但我不是。我害怕没事可做,害怕一个人闲得发慌。因为只要有时间我就会想起原来的生活。想起我亲爱的妈妈,想起小白。 我拎着包独自走在校园寂静的小路上,鞋子与路面接触的声音孤寂而荒凉,声声叩击着我惊恐的心。平日里这个时候,孩子们会在操场上打篮球,那场面欢腾热闹。我常常就那么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欢笑吵闹,那样我会暂时忘掉一切,忘掉孤单。可是今天放假了,到处是静悄悄的,往日明亮的灯火也熄灭了。我感觉整个校园一只巨大的怪兽悄悄向我逼近,我加快脚步走出校门。 公共汽车站上等车的人很多,他们的神色焦急而冷漠,彼此距离那么近却那么陌生。我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想着自己的心事。也许他们也如我一样感到孤单无助。我们都用一种冷漠孤傲的表情来保护自己,其实我们需要的是关心。但是在这世上能够全心全意关心你的人除了自己的亲人、爱人还会有谁呢?如果连这些都失去了,那活着还有没有意义?我任思绪纷飞,不知不觉在一个公园门前停下了脚步。 熟悉的景物,变换的人生。树仍在,湖依旧,却是人自伤心水自流。这公园是见证我成长的地方,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从小到大我几乎一有空就会来这里转转。我看着它一天天的变得雍容华丽,她却看着我一天比一天孤单。一开始,爸爸妈妈牵着我在这里散步;后来,我陪着妈妈,抱着小白来这里散心;再后来;就变成我自己一个人像个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园子里的每个角落。每一处我都不敢停留太久,因为我怕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模糊的爸爸,清晰的妈妈和小白。 有时候我会想:人有旦夕祸福,父母离开我是我不能左右的事情,我只能束手无策,只能在暗夜中流泪。可是为什么小白也会突然不见了呢?难道真如人们所说,猫是一种不念情谊的动物?只要找到更舒适的地方便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原来的一切吗?不会,小白不会。它是我从公园里捡回来的。那时候,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当我看见它被遗弃在一个废旧的纸箱中瑟瑟发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的神色时,我的心轻颤了一下,我对妈妈说:“妈,我想让它和我们一起生活。”妈妈爱怜的拍拍我的头答应了。她一定从我的眼中看出了难过,所以她让步了。在这之前,家里从未养过动物,因为妈妈不允许。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问过妈妈很多次,她都没有告诉我,只是 说那是她的原则。但我看的出她也很喜欢动物,可她为什么不许我养,又为什么答应我养小白呢? 妈妈走后,这个城市里我就只有一个小白了,它很乖,很听话,每次我从梦中惊醒时,它都会用温热的小鼻头轻轻碰我的脸,像是在安慰我。而这时,我就会抱着它大哭起来。那时我想,最起码我还有小白,我不孤单。可就在不久之后,它却突然不见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贴了几百张“寻猫启事”却仍旧是毫无音信。我不相信小白会抛下我,但是它确实是不会回来了。我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从小到大,妈妈一直都告诉我一个道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你非要不可的,对任何事物都要学会看淡看轻,只要尽了力,得与不得都无所谓。直到现在我也参悟不了这句话,我觉得这个道理好似佛家的“无欲无求”,也不明白为何妈妈会对我这么说。我从未与人争过什么,上学、工作都是随遇而安。难道要我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没有感觉才对吗? “姑娘!你到底进不进去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我就一直这么望着公园出神。我转过头才发现,是公园门口的老大爷,这也算我的一个熟人了,从我记事起就是他在这里看门。我朝他笑了笑,说:“这就进去。”“怎么这一阵就只有你自己呢?你妈妈呢?”他无心的一问却让我的心猛然一痛:“她,她,病了……”我艰难地回答。“唉!人上了岁数哪有不得病的,别急,找个好医院去看看……”“谢谢您,我先进去了!”我不敢再听他的话,连忙打断,急匆匆地走进了公园。睹物思人,被那位老人这么一提,往事重又浮上心头。那锥心的痛楚慢慢袭来,我不停地问:“我怎么会没有妈妈了呢?怎么会!”这时一对夫妇手牵手走过我身边,后面蹦蹦跳跳地跟着个小姑娘,手上拿着几片叶子高兴地哼着歌。一时间,我有些恍惚,仿佛我就是那个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抓着一只蜻蜓边跑边喊:“妈妈,看我的蜻蜓,我捉住了一只蜻蜓!”泪慢慢地湿了眼眶,一颗一颗的砸在心上。 突然,我听见一声猫叫,脑中马上闪出一个念头:小白!我四下里寻找,终于在林间草地的长椅旁发现了一只猫,但不是小白。我快步走过去一看,不禁有些吃惊,显然它已经没有人养了。瘦长的身体,卷曲的纠结在一起,连鼻头都是黑黑的,看见我时,眼睛里闪现出惊慌的神色。我连忙翻开包,我记得包里曾经有过给小白买的猫粮。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我拿出来倒了一点在手心,叫道:“猫咪,过来吃!”它似乎很害怕,但终于抵不过美食的诱惑,边叫边跑向我,贪婪地吃起来,我摸了摸它的头,它有些抗拒,还是接受了。我不禁可怜起这只猫来。没人照管,自己又不懂觅食,眼看秋天将尽,它该怎么办呢?也许小白也和它一样在某个角落里饿得发抖,不知道会不会也有人给它点食物呢?正想着,猫儿已经吃完了,我又倒出一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突然,从树林中又窜出了几只猫,它们飞快地朝这边跑来开始争抢食物。我连忙又倒出了许多,一堆一堆地放在石头上,这时猫儿越聚越多,不知从哪里跑来的,竟然有二十多只。看来,这是一支“流浪猫大军”,长期地被人遗弃,只好成群结队地觅食吃了。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它们贪婪的吃着,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哀伤,今日你们忍饥挨饿,尚有如我之人帮你们一把,他日我若沦落如此,是不是有人也能帮我一把呢? 猛然间,一股寒意袭来,我下意识地裹紧衣服,抬头看了看天,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公园里一片黑暗。四周静悄悄的。湖面上只有几只野鸭还在徘徊,远远的街灯微弱的光透过树林照在吃食的猫儿身上,怱明怱暗的身影投映在草丛上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我拿起包准备离开,总觉得有一道目光紧盯着我。我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手心隐隐地出了汗。我快步走向公园出口,开始后悔这么晚才回家(以前妈妈在时,我从来都是按时下班回家,因为我不想让她担心,现在没有了妈妈,我的生活没有了依靠,一切都不重要了)突然,湖面上一只野鸭“扑楞楞”地飞了起来,我吓了一跳,一路小跑奔向出口。又想起早上听新闻说附近刚有命案发生,凶手仍逍遥法外。我更加恐惧了,双腿打颤,恨不得一步跨出公园。终于望见出口了,我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时一对恋人依偎着走进园内,我不禁嘲笑自己的多疑。这园子我再熟悉不过了,她的每个角落都有我的足迹,对我来说她就像一位历经沧桑却默默无语的老人,那么我又何至于如此恐慌呢? 我看着对面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闪烁不定的霓虹,心渐渐平静,也许一切的恐惧都来自心底的不安吧,其实身后根本什么都没有,不信回头看看。为了使自己心安,我转回头朝身后的树林望了望:老天!我的心再次收紧,手紧紧抓着衣服,大气都不敢出。我竟然看见了一双绿色的眼睛!那眼睛让人有说不出的恐惧,它直直地盯着我,一动不动,我也屏住气,硬着头皮站在那里,慢慢地,我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只黑猫,它的身体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精光四射。那眼神凌厉无比,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我的喉咙。生平第一次我对猫产生了畏惧,以前无论什么样的猫,只要我蹲下伸出手喊一声:“猫咪,过来!”几乎没有一只拒绝过我。可是今天我不敢,我觉得它有种凜然不可侵犯的感觉,它也绝对不会听我的呼唤。我们就这样互相僵持了大约五分钟,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了,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猛然间转身就跑,拼命逃开那让人窒息的眼神。到家了,我颤抖地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进去便紧紧地锁上,生怕那只猫跟进来。我坐在沙发上惊魂未定,喘息不已,过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为什么会对一只猫如此害怕呢?只是因为它是一只黑猫,又在晚上出现吗?我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痛苦与委屈积在胸中,找不到出口,渐渐的一颗心便如蜗牛般的小心翼翼了。经不起外界的任何刺激,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我不应该这样下去,应该振作一点,这样妈妈也会安心一点吧。我甩了甩头,不再去想那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事,只想现在,现在,我应该吃晚饭了。 (二) 第二天,我在明媚的阳光中睁开了眼睛。难得的好天气,我拉开窗帘,晨风中,老柿子树上的那架破旧的秋千轻轻晃动着。蓦然间,胸中一阵翻腾,似乎往日时光重现。耳边依稀还听得见爸爸的声音:“乱红飞过秋千去,是乱红,不是乱哄哄,小丫头,怎么这么粗心,好好一句词被你弄得乱七八糟的……”那时候,爸爸教我背那首《踏莎行》,可我总也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蜜蜂蝴蝶乱哄哄飞过秋千去了。爸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乱红飞过秋千去,乱红飞过秋千去……”那声音是我有关爸爸的记忆惟一清晰的部分,就在这架秋千上,我看过蜂飞蝶舞,看过碧草蓝天,站在秋千上荡啊荡啊,耳边却再也听不到那句“乱红飞过秋千去”了   我走出房门,来到秋千旁。秋天了,花草开始衰败,满地的月季花瓣,真的是“乱红”满地,可惜却飞不过秋千了。我轻轻的推了一下秋千,它有节奏地摇晃起来,吊在树杈上的两根铁链发出“吱吱”的声音,好久不动都生锈了,也许秋千也老了吧。我环顾这个院子,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这是父母一辈子省吃俭用留给我的最值钱的东西,也是现在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它让我在这拥挤的城市里有了一个可以安静的地方。虽然他们不在了,却仍然在护佑着我,而我却无法报答了。 想着想着,又开始伤感了,我连忙将思绪拉回现实。想起来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没什么要紧的事,那应该干点什么呢?我一边想一边往屋里走中,忽然看见桌上有许多猫粮,都是小白走失后留下的,不如拿这些东西去喂公园里的那些可怜的猫吧。 我换好衣服,拿着猫粮向公园走去,由于是周末,园里的人很多,我低着头匆匆走过人群,不愿看到他们的笑脸。我四下寻找,没有发现猫的影子,于是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看着对面湖面上泛舟的游人发呆,突然我又有种寒冷的感觉。一转头,心里一震:我又看见了那只黑猫。在离我不远处的一颗小树下威风凛凛地站着。阳光照着它黑色的毛,闪闪发亮。虽然眼睛是半眯着,但我仍感觉得到它那凌厉的眼神,那眼神里含着一种强烈的怒意,紧紧地盯着我。我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向它伸出手,想唤它过来。谁知它却转身离去了,临走时深深望了我一眼,眼神中满含着蔑视与不屑。我愣愣地看着它消失在林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自己多疑吗?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可是它只是一只猫,它为什么要恨我呢?我伤害它了吗?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几只猫的身影从我眼前掠过。它们正飞快的奔向另一片树林。一定是在那里发现食物了,难道有人在喂它们吗?我好奇地跟了过去。 果然,十几只猫围在那里你争我夺,还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真的有好心人!我将目光从猫的身上移开,想寻找这位好心人,突然,我的目光碰上了一个男子的眼神,(他已经看我很久了)我慌忙转过头去看那些猫,心不由得“怦怦”直跳。为了掩饰慌张,我从包里拿出猫粮分给它们吃,并蹲下身子摸着它们圆圆的头。“你不嫌弃它们吗?”突然那个陌生男子向我问道。“啊?”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话,但马上便恢复了神态,回答道:“嫌弃?怎么会呢?它们本来应该得到关爱的。”说着,我抱起一只花猫,轻轻地抚着它乱乱的毛,花猫似乎还未吃饱,急着从我怀中挣脱,奔向还在贪婪咀嚼的其它伙伴,看着它的样子我不禁微微笑了。“你很喜欢猫吧?我也喜欢,但是它们不喜欢我。”那个男子又说话了,我有些惊讶,因为大多数的男人都喜欢狗多于猫,他竟然也喜欢猫!我偏过头,想看清这个喜欢猫的男子:他坐在长椅上,手是捻着一根草,注视着那群猫,深邃的眼中透出一种淡淡的忧愁。看不出年龄,只是那神情有些沧桑。“要想让猫亲近你,你必须真心实意地对待它,不能只把它当成宠物,要用心去爱护它。”我心有所感地回答。“那你一定养过猫了,这么有心得。”他忽然看着我,微笑着,那笑容暖暖的,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我不禁心中一动,一种强烈的冲动撞击胸口,真想把所有委屈与疑惑都说给他听,似乎他是位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蓦地,脑中闪现出妈妈的样子,我猛然间一惊:天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只不过是几分钟前才见到的陌生人而已!硬生生地,我把 就要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朝他笑了笑。“你经常来这里吗?一个人?”他又问。“嗯”我点点头,反问道:“你不是也一个人吗?”我知道他的意思 。这种地方,又是周末,应该成双成对出现才合理,他一定很奇怪我为何一个人。平日里,我是最讨厌这类问题的,如果有人问我我常常会让人下不了台,今天对他还算客气。他轻轻笑了:“是啊,一个人,孤单却不希望别人打扰。”我的心又“咯噔”一下,他怎么知道我的心思!难道他也如我一样哀伤又无奈吗?我望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怎么都看不出他会有什么无奈。也许他的哀伤都藏在心底吧,而我却写在了脸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逾越的心灵障碍,也许在别人看来似乎是不屑一顾的。“能分享的只有快乐,痛苦只能自己深藏。”我感慨万千地说。“不,只要有人愿意与你分担痛苦,哀伤就会慢慢消失。”他看着我,眼神诚恳而坚定。一时间,我心里充满了感动,但我知道我的话不是对他说,他也不是在安慰我。我们都是用隐晦的语言来舒解内心的郁结。虽然他的眼神那么诚恳,但是我们只不过是刚刚认识而已。甚至都还不知道彼此姓名,又何谈分担痛苦呢?我努力地压制着心中那股强烈的渴望,不住地告诫自己:他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只是个陌生人。我感激地朝他笑笑,避开了他的目光。 (三) 日子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我仍然是每天上班,下班,有时间去公园喂猫,但却没再见到程凡。萍水相逢,或许只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吧。我把精力都放在我的工作上,放在这群朝气蓬勃却又天真无邪的孩子身上。他们身上那种勃勃的生机是我从来都不曾有过的,所以我爱他们,真心实意地爱着他们。我比任何一位老师都有耐心,既使是他们犯了错。有时那些前辈们会说我:“小俞呀,这些孩子不能对他们太宽容了,否则他们会得寸进尺的。”我总是微笑着点头,可是却总是狠不下心来对他们发怒。我总觉得不管他们犯了多严重的错误,他们的心地是善良的,不应该受那么严厉的惩罚。所以我经常会为他们辩护。也因为如此,男孩子们都说我“讲义气”,背地里他们都叫我“大姐”,我知道,但从未说破。   班上有个男孩子叫杜晨,平时成绩还不错,经常喜欢看一些科幻小说,想象力特别丰富,经常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我照例到教室里转一圈,孩子们大部分都在做作业,教室里静静的,大家都在忙,这时我发现杜晨正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我走过去他也没发觉。我轻轻敲了敲桌子,他猛地回过神,一见是我,长吁一口气说:“老师,吓死我了!”“不敢紧做作业,想什么呢?”我责问他。“老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会法术的人吗?”他神秘地问。我轻轻笑了,说:“你又看那些科幻小说了吧?杜晨,那些小说都是虚幻的,现实的世界可不像小说一样。收起你的幻想吧,孩子!” “可是,可是在非洲某些原始部落里,他们会用巫术,真的,杂志上都登过。还有,外国以前不也有巫师吗?他们会养黑猫,那猫也是有法术的,会变成人形,就像哈利波特里面的一样!”他越说越离谱了,我不禁点了点他的额头,严肃地说:“杜晨,这么灵活的思维怎么不用到学习上去呢?掌握了知识,再去研究这些也不迟啊!”他见我有些不高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吐了吐舌头。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走出了教室。可是他刚才的话却触动了我的记忆,我突然想起在公园里看见的那只黑猫,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外国小说中描写女巫时都会写到黑猫,诡异而神秘,是不祥的预兆,莫非这世上真有这种事情?我不禁有些疑惑。但马上我便嘲笑自己神经兮兮的,只有那些爱幻想的孩子们才会相信这种事,而我只相信现实。 下午上课,孩子们似乎没睡醒,一个个焉头搭脑,趴在桌上不吭声,我的音量已提到最高,还是不能激起他们的兴趣,没办法只好讲点他们感兴趣的,给他们提提神。“同学们,春困秋乏看来说得没错,谁能讲个笑话把大家的睡意都赶走呢?”一听这话,他们下子有了精神。“杜晨!”“杜晨来一个”“对,他平时看的书最多了!”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我正想让杜晨起来讲个笑话,可突然发现他有些不对劲,脸色煞白,牙齿咬着嘴唇似乎正极力忍受着痛楚。“杜晨,你怎么了?”我快步走下讲台,才发现他双手捂着肚子,“老师,我没事,就是肚子疼。”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想安慰我。“傻孩子,肚子疼怎么不说一声,走,咱们去医院吧。”我心疼地扶着他,孩子们都围了过来。“哎呀,杜晨,你都冒汗了,快去医院吧!”一个女孩惊叫起来。“同学们,先回到坐位上自习,班长,体委,跟我送杜晨去医院!”我高声说。“老师,我不去医院,我没事!”杜晨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着我的胳膊,眼睛里满是胆怯。“别担心,咱们只是去检查一下,不会有事的。”我朝他笑笑,让班长和体委架着他,然后我找车去医院。 到了医院,我挂了急诊,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要马上手术。“啊?马上?”我吃了一惊。“是,必须马上做,否则会有危险。”医生说话时面无表情。“可是,可是他家里人不在……”“你不是他的老师吗?你可以签字。” “签字”我重复着这两个字,脑袋“嗡”的一声,血往上涌。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似乎也是这样的情形,那面无表情的医生,昏迷不醒的妈妈,签字时的颤抖,等待中的绝望,一切记忆在此刻复活,猛兽般撕咬我的心,我几乎站不住了。“老师,老师你怎么了?”我定了定神,知道是班长在叫我。“没事,老师没事。杜晨呢?”我猛然想起来这的原因,着急的问。“他现在在病床上呢,医生说签了字就做手术,老师,我们现在怎么办?”班长有些不知所措。“你去打电话给杜晨父母,让他们马上来。”“我打了,可没人接,老师,要不先签字吧,杜晨他疼得厉害。”体委眼睛红红的。“好,我马上签字,你再去给他父母打电话,一定要他们快来!”我匆匆走向急诊室 ,去找医生签字。我不是不愿承担责任,我是害怕我这双手会带给这个无辜的孩子不该有的灾难。因为一年前的签字没留住我的妈妈,我怕这悲剧会再次重演。“别担心,只是小手术,不会有事的。”一个清秀的小护士细声细气的安慰我。我感激地朝她笑笑,用力地稳住颤抖的手,签上了我的名字。接着,一阵忙乱,杜晨已经被推到手术室门口,我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说:“别怕,一会就没事了,男子汉,要挺得住!”他冲我笑了,那笑容好牵强。门开了,杜晨被推了进去,留下我在门外等候。 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妈妈被推进手术室,我在门外心急如焚。那是怎样的一种焦急啊,真恨不得自己去替妈妈受苦,可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听着秒针一步一步地走过。那绝望的无助,那默默的哀求,宁愿用自己的残缺去换妈妈的生命。可是当再次看到从手术室中走出的医生时,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医生说:“我们尽了力,可是……”我不要听“可是”,我要妈妈完好如初!我在心底哭喊,跌跌撞撞地圤到了妈妈身边,妈妈满脸的疲惫,眼中有万般怜惜与慈爱,我不想哭,不想让妈妈伤心,可是止不住的泪水滴滴地落下来,我伏在妈妈身上呜咽着。妈妈抚着我的头发平静的说:“别哭,孩子,谁都会有这么一天,妈不怕,就是舍不得你。你记住,你和别人不一样,什么事都不要强求,否则会伤害到自己。一切随遇而安,不要问为什么,学会接受一切厄运,那样 ,妈才会安心。”妈妈这些话说得很连贯,脸色出奇的红润,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紧紧抱着她,不让她离开我,可是她的手慢慢滑落,眼睛慢慢闭上了。我声嘶力竭地大喊,不相信妈妈就这么走了,刚刚还和我说话,怎么可能就没有了气息!我哭啊,哭啊,可是无论如何都唤不醒宛如沉睡的妈妈,最后,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妈妈从我身边推走了,从此我们便阴阳永隔了。 “老师,老师,杜晨他爸妈正往医院赶呢,我们好容易才联系上他们!”班长和体委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噢,来了就好。”我赶快擦干腮边的泪水,还是被这俩孩子看到了。“老师,你哭了!你别担心,我听医生说阑尾炎是小手术,不会有危险的。”班长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我。我朝他笑笑,没说话。我们静静的等待着,那绝望的感觉又一次在我心中蔓延,我只能默默祈祷。 “孩子在哪?在哪呢?”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我转头一看,是杜晨的父母来了。我站起来说:“您别急,孩子已经进了手术室,应该快出来了。没事的,先坐这等吧。”杜晨的妈妈看看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说:“老师,你说这孩子怎么会得阑尾炎呢?早上还好好的……”还没说完便哭了起来。“你看你,哭什么,小手术一会就没事儿了。”杜爸爸责怪地说,神色中满是担忧。这时,手术室门开了,医生出来了,我紧张地看着他的脸,杜晨的父母急忙跑过去询问:“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没事了,小手术,一会醒来就好了。你们先办一下住院手续吧。”“好,好,谢谢医生,谢谢!”两人不住地道谢,急忙去看孩子了。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有些欣慰:谢天谢地,没事就好。 (四) 秋深了,满眼的金黄蔓延大片树林,夕阳下,那金色的光线像利刃泛起的寒光,刺痛了我的双眼。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寒冬似乎就在不远处面目狰狞地伺机摧残这个世界。又是一个周末,又是我独自彷徨的日子,我发了一阵呆,看看时间不早了,只好回家。   我骑着车经过公园,大门已经上锁了。算了,还是不去了吧,进去也只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那个程凡不会来了吧?我只顾想着,突然一只猫从我车轮前方猛蹿过去,我一惊,猛一捏闸,“啪”的一声,闸线断了,车子一顿,我一下子被扔出去老远,左手在地上狠狠地搓了一下,我听到路上行人们惊叫连连,我只是感觉左手火辣辣的疼。我挣扎着坐起来,抬起左手一看,流血了,掉了一大块皮,还沾好多小石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抬着左手使劲想站起来,心中一阵悲苦,眼眶热热的。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帮我一把,只是站在那看着。“清霜,你怎么了?”突然我听有人叫我的名字,然后一个人跑了过来,伸手把我搀起来。泪眼朦胧中我看清了,竟然是程凡。似乎见到了久别的朋友,忍了又忍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他执起我的左手看了看说:“去医院吧,会感染的。”我说不出话,只是使劲的摇头,他叹了口气,扶起倒在地上的车子,扔到附近一个修车摊上,然后走过来对我说:“去医院吧。”那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沧桑,这回我没有拒绝。 我们到旁边一个诊所里做了简单处理,清洗了伤口,又包扎了一下,我一直都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不知为什么,对他有种依赖感,似乎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走出诊所,我期期艾艾地说:“谢谢你,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忽然笑了,我脸红了,头更低了。“回家吧,你还没吃饭呢。”他说。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紧紧跟在他后面,奇怪,他知道我回家的路。 到家了,我打开门请他进去,这才发现他的风衣上全是土,是刚才扶我时蹭的。“你的衣服脏了。”我不好意思地说。“你的还不是一样。”他笑着指着我。我低头一看:呀,上衣、裤子、鞋子全都是土,跟个出土文物似的。我朝他吐了吐舌头。“你去换衣服吧,我来帮你做饭!”他边说边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然后向厨房走去。我想阻止他,但是又不忍心说出口。我倚着门看他在厨房里忙碌着,他似乎知道每一件东西放在哪里。对我的家一点都不陌生。可是我和他只不过才见过两次面而已。为什么他会这么了解我的情况?为什么他会对我这么好?莫非他是坏人?那个被通缉的杀人犯?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会吧,他看上去不像坏人呀!但是电视上说那些骗子不都长得很好看吗?他们就是利用这一点让人不设防,然后达到他们的目的。天哪!他要是个杀人犯可怎么办,我这不是引狼入室吗?我要不要报警呢?我快步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话,心中做着激烈的斗争,要不要报警,要不要报警…… “吃饭喽!”他大声在厨房里喊,我一惊,转头看他已经端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出来,脸上挂着笑容,在热气中蒸腾中,那感觉又舒服又温暖。唉,相信一次老天吧,也许真的是他派人来帮助我了,从此一切都会变好了。我这样安慰自己。他把面放到我面前,香味扑鼻而入,真的有点饿了。“你呀,在学校里教育孩子们要多吃蔬菜水果,怎么自己就知道吃方便面呢?这样对身体不好。”“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我的戒心顿生,警惕地看着他。“咦?上次你不是说过吗!”我不禁有些不敢确定。“还有,你的厨房该彻底清洗了,好厚地灰尘呀!”他夸张地用手比了一下,足有一厘米厚。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啊,我好久都没收拾厨房了,以前妈妈在的时候常常告诫我:厨房是个衡量一个女人是否贤慧的标准,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让厨房脏乱不堪。可那个时候一听这话我就跟她打岔。总以为那都是妈妈的旧思想,可是现在想听也听不到了。我有些伤感,端着面在那愣神儿。“你怎么了?不好吃吗?”“啊?不,不是。”我回过神,见他早吃了一半,连忙尝了一口,嗯,还挺香的。 “你是做什么的?”我试探地问。“你觉得呢?”“不知道,你很神秘。”我笑着说。“神秘?”他轻轻笑了,把头转向窗外“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声音有些寂寞。我放下筷子,有些迟疑地说:“虽然我们只见过两次面,但是我总觉得你特别熟悉,好像,好像以前见过似的。你有这种感觉吗?”我急切地想知道他的答案。只见他猛回过头看着我,眼神中有些惊喜“真的吗?还有什么?”他不回答我的话,却似乎更想知道我对他的感觉。“你好像有很重的心事,很沧桑,很无奈……”我试着找一些贴切的词语来形容他,可是却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清霜!你……”突然,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想说些什么,却似乎有太多的顾虑,下面的话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我赶忙掰开他的手,他发觉自己的失态,忙说:“谢谢你,谢谢你这么说。”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说了几句话,为何他会如此表现?也许是我的某句话触动了他心中的隐痛吧,就像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痛哭一样。 过了一会,他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我知道你怀疑我,但是请你相信我绝对不是坏人。”他说得很真诚,我不禁有些惭愧。“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每天经历着同样的生活,上班、下班,孤单而迷茫。但我不绝望,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掌握自己的命运,按自己的意愿生活。让得我上次说的吗?不要对一切失望,一切都会好的。”听着这些话,我有些恍惚,刹那间,妈妈的话响在耳边:“不要强求……没有什么东西是非得到不可的……对任何事都要看淡看轻……”究竟是谁对呢?我该听谁的?是不是我该学着去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呢?“好了,天晚了,我该走了,你要小心保护好自己的手,别沾水。”他站起身来,“你要走了?”其实我很想再留他坐一会儿,可是我说不出口,“别担心,我会再来看你的。”他笑着拍拍我的头,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声音有些沙哑:“那你,路上小心。”本来我想说“你一定要来看我”可是却换成了“路上小心”,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我的不舍与依恋。他仍旧笑着走出院子,背影与暮色渐渐融为一体。我转过身走进屋子,发现他的风衣还挂在墙上,我拿起风衣,跑出院子四下寻找想追上他,但是四下无人,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在心中蔓延,只能紧紧地拥着风衣,心中祈祷:程凡,你一定要来看我,一定要来。 (五) 第二天,我乘公共汽车去上班,同事们看到我的手包缠着纱布都来问候,我只是淡淡地笑着回答:“没事,碰破了。”我知道他们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有几个是真心地关怀呢!大课间的时候,我被李姐叫住“清霜,手怎么回事?”她是我唯一信赖的同事,也只有她这么叫我,其他人都叫我小俞老师,“真的没事儿,下班时摔了一跤,擦破点皮,过几天就好。”我耐心地解释。“你呀,说得那么轻松,擦破皮至于缠纱布吗?清霜,你别嫌姐烦,找个男朋友吧,至少每天有人接送,不就不会受伤了吗?连学生们都说:‘小俞老师又漂亮人又好,怎么就没男朋友呢!’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她认真地盯着我的脸,一副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样子。“哎呀,李姐你又来了。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的,你不用操心了,还是想想你的那位吧,是不是又出差了?”我打趣地问她,顺便把话题岔开。“是呀,最近他老出差,真那么忙吗?清霜,他会不会骗我呢?”她拉着我的衣袖,一副怨妇的模样。“好啦,你这么有魅力,姐夫怎么会变心呢?再说了,他这么忙还不是为了多挣钱给你买大房子嘛!怎么又怀疑人家了?”我哄着她,忍着笑看着她丰富的表情。“唉!他也真不容易,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呢?”说着眼圈就红了,唉!我真服了她,要笑就笑,要哭就哭,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铃…”上课铃响了,“哎呀,我还有课呢,不跟你说了!”她马上擦掉眼泪,拿起书向教室冲去,不熟悉的人看见她这样一定会认为她脑子有点问题,但我了解她。她是个直性子,热心肠,尤其对我很照顾,我从心里喜欢她,也特别感激她在我最孤独的时候真心的帮助。我很想与她再亲近些,经常串串门,逛逛街,可是每想到妈妈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就害怕,害怕失去她,所以我刻意地跟她保持着距离,只要每天看到她,跟她说说话就很好。我知道同事们都说我不容易接近,有点冷。他们哪里知道我那冷漠外表下的心有多渴望随心所欲啊!   下班了,又是晚上,程凡没有出现。我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风衣,听着时间一步一步地走过,我开始了解想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这与对妈妈的思念不一样,不是那种追悔莫及的遗憾,而是一丝丝的牵挂,一点点的埋怨和一种不确定的彷徨。 日子还如往常一样平静,可我的心却再也做不到波澜不惊了,每过一天,我心中的彷徨就增多一点,曾经燃起的希望之火开始慢慢冷却。我知道把情感托付于一个不确定的人是不明智的,只会带给自己无尽的伤害,但是我无法遏制自己的情感。我不知道一向淡泊的自己,为何有如此大的改变,为何心甘情愿地受折磨。也许这就是我没按妈妈的话去做的后果吧,我强求了,所以我必须准备承担厄运。 我的手好了,只是在掌心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迹;我把程凡的风衣洗干净放了起来,虽然失望却时常想起他那句“我会回来看你的”。我把这当成美好的记忆,不再奢望。 天气渐凉,树叶大片大片地往下落,夕阳下,落满树叶的小路一片萧瑟。风硬硬的,吹着树叶“哗啦哗啦”地响,这声音让人觉得孤单。我常幻想当我白发苍苍之际,走过这样一条小路,路的尽头会有人为我坡上一件衣服,然后我们相互搀扶着回家。那时候我们一定是牙齿松动,满脸皱纹了。想着这些我不由得笑了,我仰起头,闭上眼,长发在风中翻飞,我伸出手想感觉一下夕阳到底有没有温度,为什么它会让风景一下子变得这么悲伤。 我听见风吹长发的声音,听见树叶掉落的声音,听见鞋子踩在落叶上的声音,有人!我睁开眼睛,夕阳下,冷风中,寂寞的身影踏着落叶渐行渐近,浓墨的眉,深邃的眼睛,略带忧伤的面庞真实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无数次想过与他重逢的场面,无数次坏了告诫自己要比他更漫不经心,更满不在乎,可是这次是真的看到他了,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站在原地,看他一步步走近,一边笑一边流泪。 他走到我面前,低着头看我,眼神中有些无奈,又有些歉疚。他抚着我的头发,把我抱在怀中,我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心跳的声音,我的泪滴滴落下,湿了他的胸口。“你的风衣在我家,你是来拿回的吗?”我轻声问,他不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风冷冷地吹,可是这次我觉得好温暖! 从此,程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我一次,但是这一次和下一次之间会隔多久我却从不确定。有时是几天,有时是十几天,他似乎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从未问过。他对我很好,很细心,好多东西我还没想,他就替我想到了,我对他也很好,我还从未如此体贴地照顾过别人。我记得他爱吃辣,虽然自己吃不了辣,但每次都会给菜里放辣椒,即使呛得我不住流眼泪心里也是甜的;他喜欢看那些玄幻的电视剧,边看边批评。以前我最讨厌这种没品位,胡编乱写的东西,可是现在我能和他一边看一边议论了。我在不知不觉中为他改变着,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是每次他走后我都会深深地不安,我不敢想这段感情的结果。我怕自己这一味地强求会给也带来不该有的灾难,因为我感觉得到他越来越忧郁,有时候他望着我,那眼神很复杂,我读不懂。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一段距离,因为彼此都未把心敞开。我认为他的忧郁来自他心中的结,只是他不肯说,我也不想问,我已经很知足了,只要不伤害到他,什么都无所谓了。 明天是我的生日,这个日子现在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告诉他,因为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出现了。也许工作忙吧,若是他真的惦记我,明天一定会来的。我极力地安慰着自己,想除去心中那份不安。我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妈妈的照片,她笑的好慈祥。我轻轻地抚摸着妈妈的眉,她的眼睛,泪水滴在镜框上。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我不由得全身战栗,妈妈的那些话萦绕在耳边。妈,我知道你这辈子都是为了我,临走还是不放心。妈,你别担心,我会坚强的,我已经准备好了承担一切厄运,我要学着拯救自己,不再受命运的摆布。 (六) 今天整整一天,我都是笑眯眯的,同事们都很奇怪,因为我从来都是忧郁的。李姐神秘地问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一脸的幸福。”我没回答,任她刨坑问底,只是笑。最后她终于放弃了,恶狠狠地说:“死丫头,不说拉倒,结婚我可不给钱!”我朝她吐了吐舌头。下班后,我买了许多菜,还买了一瓶酒,虽然只有我自己,但是我决定要快乐地结束这25岁的最后一天。   我拎着大包小包好不容易回了家,气喘吁吁地打开门,系上围裙准备好好做顿饭。正当我忙着洗菜时,门铃响了。我心中一动,是程凡吗?急忙跑过去开门,到了门口却又不愿意让他看见我欣喜的模样,故意放慢了脚步。门开了,程凡站在那儿微笑着。我看着他淡淡地说:“你来了。”他不说话,突然从背后拿出一束鲜红的玫瑰,“生日快乐!”他笑着说。我愣了一下,那浓烈的香气让我有些发晕,我看着那鲜艳的红,不知所措。“你怎么知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小声说。“怎么会不来?收下吧,送给你的。”我迟疑地接过来,心想:他该有话要说吧。可是他只是看着我微笑,我心中叹了口气,转身说:“快进来吧,外面很冷”。我多希望他能像小说中写的那样,能对我说点什么,能让我这颗心有个停靠的地方,可是他什么都没说,我真想直截了当地问问他:你到底在顾虑什么?但我终究还是不敢,我怕自己承受不了那个结果,算了,随遇而安吧。 我努力排开一切干扰,只想着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要快乐。于是我把那束花随便放在了一个小鱼缸里,然后到厨房准备晚餐。程凡倚着门看着我有些不放心地说:“我来帮忙吧。”“好啊,你洗菜,切菜,我炒,今天我要好好展示一下我的厨艺!”“几天不见,你的厨艺进步了吗?”他狐疑的看着我。“那当然,我有秘密武器,你等着瞧吧!”我转身跑回客厅,从抽屉拿了本《东方美食》,这里面可都是妈妈以前喜欢做的菜,虽然我厨艺不精,但照书上做应该不会错吧。 我拿着菜谱走进厨房,程凡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说:“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武器呀!”“哼,别小看人,我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我把菜谱摆在案板旁边按上面的步骤来。先放油,然后放葱、姜、蒜,坏了,还没切呢。“快,程凡,快切葱!”我急忙喊他,他飞快地切着,我这边赶紧剥蒜,没注意油都冒烟了,连忙扔下蒜把锅先端了下来,唉,出师不利,还没炒呢就弄得手忙脚乱的。程凡接过我手中的锅说道:“还是我来吧,你当帮手就行了。”我不好意思地退到一边,看着他熟练地翻炒。他做的鱼很好吃,我决定学一学,他一边做一边教我:“先切成段,在油里炸一样,然后放调料,特别是在它七成熟的时候放点醋和白酒,这样味道鲜美。”我边听边点头。“那你怎么知道它几成熟呢?是不是要尝尝?”他轻轻笑了:“不用尝,做多了有了经验你就知道了,照你这么尝,等鱼做熟了也让你尝完了。”“讨厌!”不过我真的觉得自己挺没用,连顿像样的饭都做不了,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终于差不多了,看着满桌的佳肴我长长出了口气,突然看见镜中的自己:带着围裙,头发随便拢着,脸上怎么还有块黑,真不像话。趁他还在厨房里忙,我先收拾一下自己吧。我洗了脸走进卧室,拿出化妆品,又有些犹豫,怕他看出我特意化妆又取笑我,想了半天,还是淡淡地化了一下,他应该看不出来吧。我打开衣柜翻来翻去不知该穿什么。太正式的不合适,太休闲的又不在庄重,真是伤脑筋。突然翻到一件淡绿色的毛线衣,这是妈妈给我挑的,她曾说过我穿上这件衣服好像颗小葱,因为她特别爱吃春天刚下来的葱。那就穿这件吧,让我从这一刻开始,未来的日子都是郁郁葱葱的。“饭好了,快点出来吧!”程凡在外面大声喊。“马上来!”我又匆匆在镜中照了照,然后打开门出去。 “哎呀!”我不禁惊叫了一声,客厅一片漆黑,难道是停电了?“程凡!”我喊他但是没有回 应,正不知所措之际,突然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一点、两点、三点……整整二十五点,是二十五支蜡烛。程凡的面容在烛光的后面若隐若现。“生日快乐!清霜。”那声音好温暖,我心中一阵感动,一股暖流直冲胸口,我一步一步走向他,走向那近在手边却似乎遥不可及的幸福。“许愿吧!”我站在桌边,闭上眼睛,心中默默祈祷:求上苍怜悯,让我找到自己的幸福,不要伤害任何人。睁开眼,我吹灭蜡烛,他打开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绞着手指。“清霜,你今天真漂亮。“那声音不是惊喜却透着一丝……绝望!我惊恐地抬头看着他,他微笑依然,几乎看不出一丝忧伤。是自己太多心了吧,这个时候应该好好享受,不要胡思乱想。 我拿起酒甁给他倒了一杯,“这杯先敬你,谢谢你今天的忙碌!”谁知他不等我表示完,竟一仰头喝干了。他有心事了。他拿起酒甁给我倒满,“这一杯你一定要喝,我敬你,谢谢你给我带来快乐。”我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我尽量不去想别的,慢慢端起来一饮而尽。“快吃菜吧,都凉了。好不容易弄了一桌子,不吃多可惜呀!”我想把这微妙的气氛变得快乐点。“好吃!”我夹了一口鱼,边吃边夸。他默默不做声,只吃了一点,便又自斟自饮。我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有话要说,只是还不到时机。气氛一时有点尴尬,突然他又给我倒酒,“这一杯你也一定要喝。”“为什么?”我平静的问。他沉默了一阵,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我,口气坚决地说:“因为我希望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时你要坚强,远离孤独。”我的心“咯登”一下,不在我身边那就是要离开我了?我的头“嗡”的一声,一看空白的,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手紧紧握着酒杯,似乎要把它捏碎了。“为什么?离开我?”我的声音颤抖了,多希望他像以前一样笑着说:傻丫头跟你开玩笑呢。“因为,为了我爱的人。”我的胸口似乎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心中那点希望之火顿时熄灭,那坚决的口气,那不顾一切的决心,将我彻底击垮了,从未有过的绝望从心底升起,原来今天这 一顿是最后的晚餐,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编织的一个梦,我从不敢面对的结局终于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了,所托非人啊! “啪”我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鲜红的葡萄酒四处飞溅,就像我的心,碎了,血淋淋的。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泪水汹涌而出,嘴角却还挂着微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抢过酒甁,“来,为了你和你的爱干杯,祝贺你!”我说得那么违心,夹杂着幻灭后的绝望。我举起甁想一饮而尽,却被他拦住,我用力往外夺,他却紧紧攥住不放。“你走开,不要管我!”我大声地叫喊。“你为什么哭,你不想让我走是吗?”他急切的问。“不想让你走?我为什么不想?你去找你的爱吧,不用管我!反正我一个人孤独惯了,我不在乎,你走,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我的恨一瞬间再也无法掩饰,声嘶力竭地哭喊。“我走了,你就会找到你的爱,就会过得很快乐。”他看着我,说着无关痛痒的话。我看着他薄情的样子真恨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么一个寡情薄义的人。一时间压在心头的积怨让我口不择言:“我的爱?是啊,我以为我找到了我的爱,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我爱他,怕他受到伤害而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我以为他看得出,没想到他根本没把我放在心里,他爱着别人,为了他的爱宁愿放弃一切!我算什么,不过是他孤独寂寞时的消遣罢了!可你为什么找上我,我为什么要遇见你,我把心给了一个心有所属的人,人家根本不在乎啊!”我哭得声嘶力竭,感觉都麻木了。我拿起酒甁,仰起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他站起来夺我的酒甁,我已经没了力气,任他抢过去。我几乎站不住了,他转身一把抱住我:“清霜,清霜,你说清楚,说清楚!”他急切地说。“还说什么呢?什么都没用了,还是妈妈说的对,我不能强求任何东西,那只会伤人又伤已。我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一样找到自己的真爱,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呢?为什么?”我伏在他的胸口安静的流泪,声音虚弱无力,他紧紧抱着我,我的骨头几乎被他压碎了,可是我没有力气,没法推开他。“清霜,你不记得你是谁了吗?你不记得西弦了吗?以前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清霜,你回答我……”我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只能在心底回答“我是俞清霜,俞清霜!” (七) 头好痛!我使劲揉着太阳穴,睁开眼睛,茫然间不知身在何处。慢慢地,我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心碎神伤,我依然躺在我的房子里,陪伴我的只的孤独。难道这一段时间都是虚幻的梦境吗?自古以来总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没想到竟让我遇上了,能怪谁呢?这是自己强求的后果。这残局只能自己收拾了,这就是厄运降临吧。我从床上坐起来看见镜中自己那哭肿的双眼,蓬乱的头发,不由得悲从中来,我是教训,我永远不会忘的,爱情,我是再也不敢碰了。   突然,我发现镜子上贴着一张纸条,我走过去撕下来一看,是程凡写的,字迹很潦草:清霜,请你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去确定一件事,然后回来向你解释。一定要等我!后面的字龙飞凤舞,显然是很着急。解释?不用了,我不会缠着你不放,你想走就走吧,这辈子我都不愿再见你了。这不是恨,是绝望。我把纸条一点点撕碎,也许从此我的生命中只有孤单了。 回首沧海又尘飞 (一) 我叫程凡。如我名字一样,我真的想成为一个平凡的人,可我知道这不可能,从我一出生便已注定,无论我怎么逃避都无法改变。我来自巫教,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教派,几乎所有的凡人都不会相信,但它却真实地存在着。   巫教,最早可追溯到开天辟地之时吧,他以自己的方式繁衍发展,从不受外界任何东西干扰。巫教内部有极严格的教义,无论是谁都不能违反,这样他才可以历经几千年而不灭,任凡间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他却依然如故。他的首领称作“鬼王”,但巫教中人常省去“鬼”字,直称“王”。“王”必须是有着纯正巫族血统,天资聪颖,严格忠于本教的人才可胜任,巫教基本的活动便是占卜,施咒。他接受来自任何本教之外的请求,尤其是人类的请求。但巫教内部有条严厉的教规:凡巫教中人皆不准与凡人通婚,否则双方皆会受极刑惩处。据说这是为了保持巫教的纯正血统。因为巫族人认为人类是劣等的生灵,他们不配拥有巫族的血统。人类的介入只能导致巫教的衰落。其实凡有些年纪的巫族人都明白,把一条曾经只是规劝的诫语改为严厉的教义又是为了什么。那是因为几十年前的那一场几乎让巫教陷入毁灭的灾难! 大概六七十年前吧,巫教迎来了一个年轻的“鬼王”,他的名字叫长启。年老的巫族人提到长启王眼睛里流露的是崇敬与怀念,他们说长启王是自巫教形成以来最伟大,最崇高的“鬼王”之一。他聪明,智慧,果敢坚决,爱惜族人,英明神武,几乎所有的溢美之辞都无法形容他们心目中伟大的长启王。他执教之后开始了巫教内部的大换血,因为他已看出了巫教走向没落的趋势,他要为巫教注入新鲜的血液,执教之初,他便废掉了许多几千年传承下来的陈旧教义、教规,废掉了那些陈腐的礼节与仪式,这一点让巫教内部一些元老级人物颇不满。他们认为古老的传统只能传承不得改动,但是拥护长启王的巫教徒们赞成王的深谋远虑,于是巫教内部渐渐形成了“元老派”与“新王派”的对峙。但“元老派”的阻碍没有挡得住长启王的决心,他再一次废除了历代“鬼王”不敢碰触的几个恶毒的诅咒。这些诅咒是最古老最恶毒的咒语,历代鬼王从不使用但却默许它们的存在,有些自恃法力高强的巫师便利用鬼王们这一禁忌,偷用这些恶毒的诅咒在各个灵界为非作歹。长启王不顾“元老派”的反对,坚持废除这些有害无利,有损巫教形象的诅咒,而且他还规定:巫教徒及大巫师在接受任何灵界的请求时要遵守巫教规则,不得做有损巫教形象,伤害灵界生命的事。长启王的这一措施使巫教在各个灵界中声名鹊起,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巫教再也不是躲在阴暗角落中声名狼藉的巫教了,他已变成一个令各灵界肃然起敬,值得信赖的大教派了。 如果说这些措施让元老派们怀恨在心不敢公开对抗的话,那么长启王的另外几项措施却令他们公然质疑王的行为,而且刻意地歪曲,夸张,以泄其心头之恨。这便是长启王默许巫族人可以与任何灵界生命通婚,包括人类。这是因为长启王看出巫教内部已经很少有那些天资聪颖,灵力超强,可以培养成大巫师的后代了,他想造就一批真正的大巫师。让他们成为各灵界之间沟通的桥梁,他希望各灵界共同进步、互相提携,而唯一能做到这点的便是大巫师。 但是由于巫族元老刻意强调血统的纯正,使得巫教后代自身素质越来越差,没有其他优秀因素的融入其结果只能是走向衰败。王在实施这项措施时还是有所顾忌的,所以他选择默许,可是就是王的这个默许,最终却将他自己逼入了绝境。 (二) 长启王是老鬼王的第一个儿子,也是老鬼王选择的继承人。长启王出生时,老鬼王曾请求大巫师为他占卜,大巫师说,这是一个前所有的鬼王,四十年内他会将巫教发扬光大。那四十年后呢?老鬼王问,我看不出,大巫师平静地说,也许是福,也话是祸。但是长启王还是继承了王位。在老鬼王临终前,他亲自为长启王挑选了王后,王后有着纯正的巫族血统,美丽,善良。老鬼王正是看中了她的善良,他希望王后一心一意地帮助她的丈夫治理巫教。长启王接受了王后,两人相敬如宾,是巫教上下最值得羡慕的夫妻。不久,王后生下了一个男婴,从此她便一心地相夫教子,从不过问巫族政事。   随着王子的长大,巫教声誉也渐渐如日中天,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但是长启王似乎有心事,每天他除了亲自教小王子法术之外,还给他讲各个灵界的奇闻,这些东西几乎连王后都从来未听说过。每当这时,王后就会无限钦佩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望着这个对她来说最亲近却又最敬畏的王。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小王子渐渐长大,长成了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但是王的眼神却越来越忧郁,而此时元老派中的巫师们已经准备发起一场彻底的政变。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王像往常一样眺望着凡间的景色,眼神依然是那么忧郁,似乎有什么东西他放心不下。王的贴身大巫师韩成疾步走来:“王!”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你有危险,就在身边!”韩成急切地说。王说:“我知道。”声音中带着疲惫。“王!为什么?你知道却不躲避?”韩成有些愤怒。“韩成,有些事情不是躲避就可以解决的。”王的声音很轻很坚决,他拍拍韩成的肩,无限寂寞地望着远处准备离开。“王!远离那个凡间女子,她只会给你带来祸患,我求你!”韩成单膝着地,无限悲怆地说。王没有回头,闭上眼睛叹息到:“这不是她的错。”说罢快步离去。他不想看到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为他难过。而这时,元老派的大巫师齐术却等在王后的寝宫外,他来告诉王后一个天大的秘密。 王后坐在竹椅上,看着齐术亦步亦趋地走近,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王后突然觉得很厌恶。“齐术,你有什么事吗?你知道我从不参与政事,如果有事那请去找王吧!”王后的声音冷冷的。“不,王后,这件事不能和王说,只能和您说!”齐术故做神秘。“哦?那是什么事,说来听听。”王后觉得好奇。“王后,沐天王子已经满二十岁了吧?他还没被立为王位继承人吧?”齐术故意卖关子。“齐术!有话直说!”王后有些生气,齐术的话说到了她的心事,这也是她一直想弄明白的事。“我知道为什么!”齐术得意地说,“那是因为,长启王还有一个儿子,他想让另一个儿子继承王位!”,王后的身形晃了一下,脸色忽然间变得苍白,“齐术!不要胡说,你知道巫教的规矩,你不怕死吗?”王后说得勉强。“王后,如果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来的向您禀告,我还知道长启王的这个儿子是凡间女子所生,长启王似乎很爱这个女人,要不然怎么会不告诉您呢?王后,这个孩子现在还小,若不乘机除去,终究会威胁到沐天王子的地位。王后,您不必自己动手,只要您暗中相助,我一定会帮您巩固王子的地位……” 王后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她根本没听清齐术说了什么,她的心中只重复着一句话“王爱上别人了,王爱上别人了。”甚至连齐术走到身边她都没发觉。猛然间,她站起身厉声喝道:“齐术!她在哪儿?带我去见她!”齐术被吓了一跳,急忙点头,一抹奸笑挂在嘴角,他的计谋成功了! 王后见到了这个凡间的女子,她有些不敢相信。王会爱上这样一个女子吗?平凡又普通,王后看着她在屋子里忙碌着,操持着那些琐碎的家务,脸上却挂着笑容。这些东西是王后不屑一顾的,她总是保持着高贵的形象高高在上,她觉得这样才配得上伟大的王,所以她不确定,她想从王那里得到答案中。 王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所以当王后没经人通报走进他的书房时,王抬起了头,他看着自己的王后,这个高贵而美丽的女人,陪他几次度过难关的妻子,如今却被他深深地伤害了,王的眼中有些愧疚。“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王后的眼睛有些湿润,王没说话,长长地叹息着。“为什么?”王后哭着问,“我尊敬你,感激你,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王后,无人能够替代。”王诚恳地说。王后止住哭声,静静地望着他。“但是却是唯一能让我感到快乐的人,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无论是谁我都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一瞬间,王后明白了一切,她已无法再一个人拥有王了,王的心还给了别人,悲哀蔓延在心中,她好恨,恨那个凡间女子,恨她夺走了王的心;她也恨王,恨他的薄情寡义。王后是善良的,可当她的心被仇恨占据时,善良就变成了疯狂的报复。 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在元老派的意料之中,他们帮助王后,对那个凡间女子下了极历害的诅咒,她会看着自己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她而去,而她自己最终会孤独寂寞地死去。他们假意答应王后拥立沐天王子为新鬼王,用王后来牵制王,最终实现颠覆巫教,自立为王的目的。他们只不过把王后和王子当成了一粒棋子而已,可怜的王后,仇恨已经蒙蔽了她的双眼,再也不是王善良的妻子了。 王是睿智的,他可以所向披靡地整顿巫教,意气风发地指挥千军万马,可是他却无法了解两个女子的心。王惟一疏忽的是他没有料到王后会下咒。他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歉意,他不是薄情之人,他一直想着如何安抚王后受伤的心,可是这次王错了,错得无法收拾,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三) 那一天终于来了,王坐在大殿上,看着元老派的巫师们押着王后与沐天王子得意地走来,王看着王后,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往日的高贵娴静荡然无存,眼神中还有一丝怨恨,王的心纠紧了。“长启王!”齐术得意地高声喊叫,“没想到吧,你也会有今天!”王没有说话,冷冷看着他得意的嘴脸“齐术!你卑鄙!有本事冲我们来,为什么用女人来威胁王?”王的贴身大巫师韩成怒气冲天,恨不得一刀杀了这些卑鄙小人。“韩成,这得感谢你们那!如果你们保护严密,我又怎么下得了手呢?哈哈哈……”齐术狂笑着。“长启王,你现在得听命于我,否则……”齐术的剑指向王后的胸膛。“齐术!”王发怒了,“不许伤害她,你想要什么,说!”王的声音让齐术有些心虚,“长启王,你不用再装威严,我随时都可能要他们的命!你,得听我的!”齐术恨恨地说,话中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恐惧。“我要你死!”齐术咬牙切齿地说。“齐术!”王后惊叫,她只是答应他们逼王让位,但没答应他们要王的性命,王后有慌乱。 齐术转回头看看王后,又看看王,阴险的笑了,“好,我可以饶你不死,但你必须当着所有教徒的面宣布让位于我,否则我一样会杀了他们!”王后不敢相信地望着齐术,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寒,以前王对她说过齐术是条老狐狸,可她却那么轻易地相信了他,现在,她只是齐术网中一条鱼罢了,根本没有力量去牵制齐术。王后开始后悔,她觉得这次她可能铸成大错了。“好!”王没有思考,爽快地答应了齐术。齐术狂笑着,面目狰狞。   旋即,巫教徒被召集在大殿中,几千人鸦雀无声,只有火光在跳动。突然,齐术尖细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巫教的子民们,今天长启王召集大家来是有重要的决定宣布,他会将王位让给我,我将是你们的新鬼王—齐术王!”元老派的巫教们大声欢呼,庆祝他们的胜利,王还是冷冷看着这一场面,看着齐术小人得志的丑态。“齐术,该放人了吧!”王的声音很威严,“放人?你以为我是傻子?拿鬼王令牌来!有了令牌就没人敢不服我!快拿来!”齐术凶恶地吼着。“你先放人!齐术,不要逼人太甚!你放了他们,我一定会给你!”王动怒了。齐术有些害怕,“好,那我先放一个,你挑吧,剩下一个等你给了我令牌我再放!”齐术很狡猾,他总是在为自己留后路,“好!”王点点头,“把王后放了!”“王后?”齐术有些惊讶,“你放她,这个狠毒的女人?”齐术看着王,发觉王真的动怒了,他的两条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长启王,我手中还有王牌,所以我不妨告诉你,这个女人比我好不到哪去……”“齐术!”王和王后同时喊着,王不解地看着王后,王后则乞求般地看着齐术!王后已经发现自己错了,她不该恨王,不该报复王,王那么关心她,怕她受伤害,宁可让自己的儿子留下犯险,也要救她,可她呢?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乞求齐术不要说,然后她会求王原谅她,原谅她的糊涂。可是齐术不是王后能控制的,他继续说:“她对那个凡间女人下了毒咒----怨咒!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王的身形晃了晃,胸口像被大锤重重击了一下,脑中一片混乱“怨咒,怨咒,王后向她下了怨咒!”王在心中狂喊着,“王!”韩成痛心地看着他的王,伸手扶着他,王恢复了镇静,感激地看着韩成,示意他将王后带回来。然后他从腰间解下令牌。齐术看到了鬼王令牌,眼睛发光,“快!快给我!”齐术急切地喊。“你放了我的儿子,我给你令牌!”王威严地命令。齐术急不可待,用剑抵着沐天王子的后背,缓缓走来,韩成持剑护着王走向齐术,所有的巫教徒在此刻都睁大了双眼,他们不知道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王看着沐天王子,眼神中充满了关怀,王子有些紧张,嘴唇紧紧抿着,终于,双方仅有几步之遥了,齐术的剑架在了王子的颈上。“把令牌给我!”齐术威胁到。王双手捧起令牌,只身上前,他飞快地与王子交换眼神,然后屈起左手中指,出其不意地将令牌弹向空中。“啊!”齐术没料到会发生变故,眼睛急切地追寻着令牌,手中的剑有些松懈。沐天王子乘机挡开齐术的剑,反手从袖中抽出匕首抵在齐术脖子上,齐术只觉脖子上凉凉的,一分神,韩成已飞身将令牌接住,齐术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自己稳操胜券的,怎么突然受置于人呢?他乞求般地望向身后,他的党羽,那帮乌合之众,早已被王的部下制服了,他绝望地垂下了头。 王慈爱地拍拍沐天王子的肩,为他整了整衣服,王子年轻的脸上充满了灿烂的笑容,王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一场政变就这么结束了,没人流血却有人受伤。其实局面一直都在王的控制之下,他之所以迟迟不动的原因是王后。他不想让王后有什么意外,那样他会更内疚。但是他没料到王后会背叛他,背叛他们几十年感情。王有些心痛,他抚着胸口。“王!”王后在他身后怯怯地叫道。王转过身看着她,心中无限悲凉。“王,你能,原谅我吗?”王后问得很迟疑。王看着她笑了,静静地说:“不是你的错。”说罢离去。王后望着他的背影哀哀地哭泣。他知道,王是不会原谅她了。她已铸成了大错,无法挽回。王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见到她,那个凡间女子-----程灵非。王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在这里,他只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每次王来她都会很忙碌,洗衣、煮饭、收拾房间,她尽到了妻子的本分,他让王舒舒服服的享受着家的温馨,在这里,王真的很快乐,简单而单纯的快乐。“灵非!”王心疼地看着她,很想让她歇一歇。“别急,菜马上就好,你先照看一下宝宝。”她忙碌着,脸上带着笑。孩子很小,还不会说话,王看着他,胸口一阵痛。这是我的亲骨肉,我能忍心让他成为孤儿吗?还有灵非,亏欠她的实在太多,要拿什么弥补呢?王第一次感到无奈,他真的无能为力了。王最后一次享受了天伦之乐,最后一次抱了他的孩子。“灵非,如果我以后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王背对着她,不敢看她的眼睛。孩子已经睡着了,灵非为他盖好被子轻轻走到王身后,从背后抱着他,“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什么,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我只想过最普通的生活。”王转过身轻拥着她,“我应该为你做点事了。”灵非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惶恐“不,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你做,只要你像以前样,只要你不忘了我们。”她声音哽咽了,说不下去,伏在王胸口哭泣。王轻抚着她的头发,声音苍凉而忧郁,“忘记?不会,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他紧紧拥着她,灵非,你要坚强啊!灵非从王的拥抱中感觉到了决别的气息。“你一定要记得你说的话,一定要记得!”她摇着王的胳膊,急切地想听到王的承诺,王笑了,浓黑的眉舒展开了,很好看,灵非看着他,心稍稍安定。“那,你给宝宝取个名字吧,等你下次来也许他就会说话了。”灵非看着熟睡中的孩子,心中有些酸楚。王走到孩子床边,看着他可爱的脸庞,想起了沐天王子灿烂的笑容。“就叫他程凡吧,希望他能平凡地过一辈子。”是的,我就是程凡,王是我的父亲,程灵非是我的母亲。 (四) 父亲的那次离开是他和母亲的永别,父亲在大殿召见了韩成和沐天王子,父亲赞赏地看着沐天王子,微笑着要他坐在自己身旁。王子有些迟疑,他心中一向威严而庄重的父王,今日为何会如此亲切!“沐天,你已经二十多岁了吧!”父亲和蔼地问。“二十二岁,父王!”沐天王子郑重地回答。“沐天,时间过得好快呀,我还记得当初你刚会走路的样子,可一转眼你已经二十二岁了,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是巫教的鬼王了。”父亲拍着沐天王子的肩,望着远处,似乎想起逝去的岁月,眼神中无限留恋。王子有些疑惑,他不知道父亲想跟他说什么,父亲收回目光,注视着王子,郑重地说:“沐天,每位王子出生时都会有大巫师为他们占卜,而占卜的结果只有当时的鬼王知道,你出生时,我让韩成为你占卜过,你想知道结果吗?”   王子看了看韩成,迟疑地点点头,脸上满是困惑。“你会是巫教的新鬼王!”父亲简短而有力的话语让王子一时间不知所措。父亲继续说:“我决定现在将王位传给你,由你来继续领导巫教,将它发扬光大!”“父王!”“王”王子与韩成同时喊着,父亲一挥手,坚决地说:“这是我的命令,不能改变了!”他转过头,看着韩成,这个从一开始就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地陪在他身边的爱将,“韩成,还记得当初整顿巫教的日子吗?”父亲的声音很轻,那段时光是那么美好,似乎他不忍心去惊扰,韩成没有说话,看着有些苍老的父亲心中悲苦。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初你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那锐不可当的气势,那不可一世的雄风让人无法仰视。可是现在……韩成的眼睛有些湿润。“沐天,”父亲转向王子,“韩成是父王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忠于巫教之人,以后他会辅佐你领导巫教,你刚执教,有许多事情还不能得心应手,一定要和韩成商量,听取他的意见,明白吗?”“可是父王,您为什么要传位于我呢?您还可以领导巫教呀!”王子急切地问。父亲没有回答他,他看着韩成,慢慢地说:“我有我的使命要完成,韩成,你知道是为什么,对吗?”韩成没有回答,痛苦的闭上眼睛,攥紧拳头。 王起身在大殿中踱了几步,望着窗外的天空,幽幽地说:“在我出身时,我的父王曾请大巫师为我占卜过,大巫师说我会在四十年之内将巫教发扬光大,但他没说四十年后会怎样。韩成,这些你一定知道吧?”父亲没看他,依然望着窗外,“我知道四十年后会怎样,因为父王临终时已经告诉了我,父王说,四十年后我的生命会与一个凡间女子纠缠不清,所以他很不放心,为我迎娶了王后。”王子静静地听着,似乎有些明白。父亲继续说:“他希望王后可以克制那名凡间女子,延长我的生命,但是他忘了,我的生命受我自己控制!”父亲说得很坚决。“王,你不能辜负了老鬼王的良苦用心,难道儿女私情比巫教还重要吗?还有沐天王子,还有我,我一切你都舍得下吗?”韩成恳求着父亲。“韩成,这不是儿女私情的问题,这是良心,是信义!沐天,你还记得我对你讲的人界的那些道理吗?”父亲突然问王子,王子点点头。父亲严肃地说:“巫教起源于人类,虽然它有自己的发展规律,但它与人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凭什么蔑视人类?人类有很多东西在我们巫教中同样适用,就像做人。人类要求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朋友,要做堂堂正正的人,难道作为巫教徒、大巫师、甚至鬼王不该如此吗?如果巫教徒之间彼此相互猜疑,心怀叵测,再英明的鬼王也无法统治!沐天,以后你就是巫教的新王,你一定要记得我的话!”父亲顿了顿,口气有所缓和,“你的母亲与我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我很感激她,从未想过要伤害她,但是确实是我先对不起她,才让她如此不顾一切。”王子脸上有恨意浮现,但父亲没看到。“韩成,你应该知道破解咒怨唯一的办法是什么吧!”父亲看着韩成,他想让韩成告诉他答案。“王,你不可以,不可以……”韩成喊着。“只有大巫师的鲜血,对吗?”父亲不理会韩成的喊叫,继续问到:“我是鬼王,当然是大巫师,那么就用我的鲜血来解咒吧!”父亲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韩成在默默流泪,王子却被父亲的话惊呆了。 “不要,不要啊!”突然王后发疯一般冲进大殿,冲到父亲身旁,半跪在地上拽着父亲的长袍,“王,是我下的咒,是我,用我的血解咒,你不要离开我,我不想害她,我只是恨她,不,不恨她……”王后语无伦次的喊着。泪水洒满了她美丽的脸宠,眼神有些散乱,早已没了往日的高贵与娴静。“母后!”沐天王子悲哀地喊着他的母亲,但是王后,根本没有听见。父亲弯下腰扶起王后,轻轻地为她擦去泪水,温柔地说:“我没有怪你,不是你的错,这是天意,是我的命运。我无法抗拒,是我连累了你们。以后要好好的活着,辅佐沐天,让他成才。”父亲的眼中有泪光闪动,王后紧紧抱着他绝望的哭泣。父亲看着王子,再也忍不住落下了泪,这是王子第一次看到父亲落泪,也是最后一次,那眼神中含着期望,含着无奈。王子跪在父亲面前,泪流满面。父亲掰开王后的手,转头向韩成说:“今日亥时是解咒的最佳时机,韩成,准备吧,你为我主持,我去沐浴更衣。”父亲转身离开,步伐坚定。王后瘫倒在王子的怀中,说不出话。韩成无法反抗,他颤抖地披上法衣,布置祭台。他知道这是必然的,因为前任大巫师曾暗示过他,只是他不愿相信,他希望有转机,但是他必须得顺应天意,为他敬爱的王主持祭祀。韩成稳住心神,左手持剑,静静地看着他敬爱的王从祭台的一端向他走来。父亲走得很慢,但很稳,眼中一片坦然。他走过王后,走过王子,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王后多想拉住他,哪怕是拼了性命也要留住他,可是她的手只能虚弱无力地伸着,她知道留不住了。王子扶着他的母亲,看着他的父王一步步走向祭台,咬着牙默默流泪。父亲终于走到祭台中央,他微笑地看着韩成说:“来吧,我准备好了!”韩成持剑的手有些颤抖,剑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指向祭台中央,祭台四周的火把怱明怱暗地跳动,青烟在空中变幻着形状。 韩成双手握剑开始跳起那神秘诡异的舞蹈,身影在火把明灭的光亮中是那么虚幻,天地、四方被他融为一体了。终于全做完所有的祷告,父亲明白是时候了,他看得出韩成的颤抖,看得出他内心痛苦的挣扎。韩成拿起剑指向父亲,眼光躲闪,父亲看着他,突然双手握住剑身,猛然用力,刺进自己的胸膛。血,鲜红鲜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流,父亲的黑袍浸湿了,暗红色的血让人心惊。“王!”韩成痛心地喊着,父亲缓缓抬起头,最后一次努力地朝韩成笑了一下,身体向后慢慢倒下。“不,不要!”王后的声音嘶哑,想冲上祭台,可是她闯不过韩成的强大法力,王子看着父亲慢慢倒下,他心中那个神一般的父亲消失了,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心痛的滋味。韩成努力让自己平静,他抽出剑挥向空中,父亲的血随着剑气洒向四面八方,韩成的声音颤抖着在空中盘旋。“咒怨已逝,一切随风。恩恩怨怨,尽皆成空……”父亲用自己的血解开了怨咒。 “母后,母后!”突然王子惊恐地大声喊着。王后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血已经流到了祭台的边缘。“母后!”王子几乎快崩溃了,一瞬间,他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他不知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的母亲越来越虚弱。“沐天,我……去陪你父王……我错了……”王后的声音越来越弱。“王后!”韩成已经做完祭祀,他奔向王后身边,但已回天乏术。“韩成,我……要和……王,在…………在一起!”王后断断续续地说。韩成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突然王后拉着王子的手急促地说:“照顾她们……”手一松,倒在王子怀中。 “母后!你醒醒,你醒醒呀,母后!”王子用力的摇着他的母亲,大声哭喊,韩成放下王子臂弯中的王后,轻轻地拍着王子的头,王子伏在他肩上哀伤地痛哭。祭台四周的火把越来越暗,大殿中一片迷离的蓝色,就像一场梦一样,瞬间就结束了,古老的预言终于在今天应验了。天意就是如此残酷吗?韩成悲伤地仰头望天,泪流满面。 (五) 九月初三夜,十点四十。“啊!”母亲惊叫着从噩梦中惊醒,汗如雨下,她的心狂乱地跳着,几乎要蹦出胸膛了。他梦见父亲的身体随着血一般的海水越飘越远,脸色苍白,嘴角却挂着微笑,母亲知道父亲一定出事了!她飞快地下床,从厨子里找出父亲给他的玉,放在胸口,心中拼命喊着父亲的名子。以前,每次母亲思念父亲她总会拿着玉放在胸,心中默念父亲的名子,如果父亲感应到了,母亲的心中就会一片澄静。可是这次,无论母亲如何呼唤,她的心始终狂乱地跳着,无法平静,母亲哭了,大颗的泪珠滴在她胸口的玉上,她好担心好害怕。她多想马上见到父亲,亲眼看看他,确定他没事,可是她不能,她无法接近父亲。每次都是父亲来看母亲,时间也从不确定,母亲只能被动地接受,因为她知道父亲的难处。她不想再让父亲为难,可是这次,母亲明明知道父亲有难,可她却一点都帮不了他,她只能度日如年地盼着父亲快点出现。   整整一个月,父亲没有出现,母亲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而此时巫教也发生了重大变动----长启王病逝,新王继位。沐天王子在韩成的帮助下顺利继位。他继位后的头一件事便是为他的父王与母后举办了庄重而盛大的葬礼。出葬的日子是韩成亲自挑选的,天气阴沉的可怕。所有的巫教徒都身着黑袍,三步一跪,恭送他们伟大的王升天。王与王后的棺木行在尘世的路上,冷风吹着巫师们手中的幡上下翻动,哀乐声声随风飘荡在空中。那悲怆的声音苍凉而遥远,巫教从些便失了灵魂。沐天王子身穿黑袍,手扶棺木,神情悲切,随着队伍走向历代鬼王们的安息之所,只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但王子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了,以前所信奉的一切一瞬间全都被推翻了,他没有了方向,他决定要冲破这片迷茫,用自己的力量,不再信奉任何人。 母亲一天天的消瘦,她的生命在一天天的枯萎。她整日望着父亲平日来时的路,以泪洗面。终于有一天,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她看到的不是父亲,是韩成与新王沐天。母亲曾经听父亲提起过韩成,所以认出了他。韩成看着母亲,眼神中多少有些恨意,虽然他知道这不是母亲的错。新王神情威严,看不出表情,那样子极像父亲。“王要我和新王照顾你们。”韩成简单地说。母亲似乎没听见,她看着沐天问:“他呢?”“走了。”韩成回答。“走了?为什么?”母亲看着韩成有些愤怒.她一向是温柔的,可是这回她很生气,气父亲为什么不告诉她却自己走了。韩成有些犹豫,是否要告诉母亲真相。他看了看新王,新王面无表情,他决定还是告诉母亲。 韩成平静的讲述着,尽量不去描述那个凄惨的场面。他原以为母亲会痛哭流涕,会歇斯底里。可是没想到母亲却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他有些诧异,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忽然,母亲微笑起来,“其实他早已经告诉我了,只是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我早知道,他做的决定没人能够改变。”三人沉默着,新王开口说道:“照顾好我弟弟。”说罢起身离去,韩成跟着离开,临走时有些不忍地看了母亲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母亲依旧微笑着,眼睛看着窗外,却空洞无神,她回忆着父亲临走时的每一个细节,体会着当时父亲的心情。突然间她重重叹了口气,眼睛一闭,两串泪珠悄然滑落。猛然间,她剧烈地咳起来,突然她捂着嘴,喉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张开手时,鲜红的血已积在掌心,她微笑着说:“你等着,我很快就来。”那个时候她已经是肺癌晚期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母亲一天天地虚弱下去。新王没有再来,韩成却经常来看母亲,看看她需要什么,顺便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看着母亲一天天地虚弱下去,一天天地接近死亡有些不忍,他不想让王的血白流,也不希望这个平凡而不幸的女子再受伤害。“你不应该辜负王的心意。”韩成看着坐在窗前的母亲,声音沉重而伤感。母亲坐在竹椅上,长发散在背上,眼神空洞迷茫。望着窗外的夜色,她没有回答韩成的话,轻轻地笑了,缓缓地说:“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这一生之中除了他几乎没有快乐可言,是他让我有了牵绊,有了期待。我真的不用他为我做任何事,也从未奢求什么,我只是希望孩子能有个父亲,能偶尔见到他就很满足了。我所做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从未想过要他偿还。他这么做不止为了我,也为了所有他放不下的人。”这是韩成第一次听母亲说这么多的话,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母亲是一个软弱无能,需要人来保护的女人,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坚强!她很了解王,心甘情愿地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却毫无怨言,这份勇气就算是男人也不一定会有。韩成重新打量着母亲,他知道劝慰已经没有必要了,他很想知道下一步她会怎么做。母亲转过头,脸上挂着微笑,一片坦然。这与前一阶段那个绝望无助的女人完全判若两人!韩成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母亲站起来为韩成沏茶,神态落落大方,完全看不出悲伤。韩成接过母亲手中的茶杯突然感到一阵慌乱,他抬头看了看母亲,依然是安静坦然的神色,他稍稍放下了心。母亲重新坐回竹椅上,手中捧着茶杯,杯中的热气袅袅地上升,散在有些寒冷的屋内。 母亲依旧望着窗外,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带着些苍凉。“我是个孤儿,从小被人领养,虽然衣食无忧却不快乐。我的养父母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他们彼此互相折磨,常常借我来发泄怨气。不过他们的虐待并非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压抑。从我懂事起便知道了什么是冷朝热讽、指槡骂愧,那时候总是在想,谁能救救我呢?后来,他们相继病故,只给我留下一幢大房子,我又成了孤儿。不过我已经可以凭自己的能力生活了,我卖了房子,就这么在这个城市中艰难地生存着,我一个人常常要面对太多的难题,人心的险恶,世情的凉薄,那么多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什么都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那个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母亲低头喝了口茶,似乎不想再回忆那些岁月。韩成不知道母亲为何要对她说这些,但他看得出母亲一定受了很多苦,那些岁月也许是母亲心中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后来,我遇到了他。”母亲的眼中发着光,脸上神采奕奕,“我知道他不一样,从第一眼我就看得出。他从未向其他男人那样海誓山盟,但是我知道他是一个重承诺的人,值得自己将一辈子交托。所以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依旧信任他,只有一件事,我没按他的意愿去做,我想要个孩子,他不愿意,我知道他是不忍心我再受更多的痛苦,但是我不怕,现在想来却是有些后悔了。若是没了这个孩子的牵绊,我已经随他去了。早已不用这么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了。”韩成听得一惊,手中的茶杯差点打翻,“你,你不会抛下孩子吧?”母亲笑了笑,神情凄凉。“我今天对你说的话你一定明白,不是我不想看他长大成人,而是我已经时日不多了。我的肺病越来越严重,怕是坚持不了几天了。他希望这孩子留在凡间,做个平凡的人,你就按他的意思办吧。我没什么可以留下的,只有他给我的这块玉,等他长大,你交给他,告诉他他的父母是怎样的人。”母亲从脖子上摘下玉,交到韩成手中,一刹那,她红润的脸变得苍白,眼神涣散,恢复了以前的模样。韩成看得有些心惊,他知道这是母亲积聚了最后的能量和他说话,他不禁为之动容。 “你,歇一歇吧。”韩成扶着母亲,轻声地说。母亲摇摇头,虚弱地回应:“一切就拜托你了,我不后悔!”韩成没说话,他转过头不忍再看母亲。他想到王后临走前的样子,两个女人,同样的命运。王,你到底拯救了谁呢? 几天后,母亲病逝,我被送了孤儿院,那时候我三岁,完全没有记忆。这些都是在我懂事后韩成讲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