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人生客》 第1章 风雨故人夜1 雨夜,台凤,满城呼啸,飞枝走石。 城市如一艘飘摇的大船,喧嚣着,跌宕着,使置身其中的人类真切地明白,他们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孤立,不值一提。这其中,就包括文雅。 此时文雅正咬紧牙关,努力克制着颤抖的手,将进水的手机放到一边后,暂时不再纠结如何与丈夫赵清城取得联系,只小心地在积水中驱车前行。 裙子湿粘在腿上,她不确认是雨水,还是自己刚才匆忙呕吐时弄脏了衣裳。腹中翻江倒海,五内俱痛,额头冷汗涔涔,忽冷忽热,她也不敢放松一丝一毫。只能在心中一遍遍祈求,爱车呀,虽然你现在泡在水里,但你千万不要熄火抛锚,一定要再坚持坚持,至少把她送到医院。 但是,世事向来多磋磨,愈是担心什么,但愈是会发生。在经过一处路口拐弯处时,车子停在凹地里再没了反应,任她是再如何努力设法,它都岿然不动。 文雅再次摸索过手机,希望有奇迹。但奇迹是为虚构故事里的主人公所准备的,不是为普通人。放下手机,文雅不得不承认,即使自己身处在信息发达的人类社会中心地带,一场糟糕的天气,也能令一切不值一提。 文明的发展,是多么强大广袤无所不能,又是多么脆弱,不堪一击。 没有奇迹,也没有英雄拯救自己,文雅强忍着痛苦推开车门,试图拦下一辆经过的车辆,却只是被雨水瞬间浇透衣裳,身体被冰冷包裹,更添些难受。 她踉跄着来到街边还亮有灯的店铺希望寻求帮助,穿过几十米的距离走到落地玻璃前,就像是耗尽了全身气力。以至于,一点小小的脚下勾绊就让她摔了个结实,给本就没多精神的身体再添一击,袭上一阵头晕目眩。 雨水沿着玻璃蜿蜒勾勒,再被风一遍遍拂抹,呈现一种风暴美学下的细腻角注。但此文雅无心欣赏,连撑起身体的力量都没有,只能痛苦地蜷缩起身子,觉得世界末日大约也不过如此。 风狂雨骤,身陷囹圄,就是在这样的狼狈时刻,文雅与周暮重逢了。那个曾在青春岁月里偏爱一身黑体恤配校服,从不合群,但却令文雅怦然心动的人,隔着模糊的玻璃出现在她面前。 一切恍然如梦,太不真实,以至于文雅怀疑是不是因为身体的上的痛苦太过剧烈,脑中开始产生幻觉。她似又回到高中时的那个台风暴雨日,崴了脚的她被困操场边的大树下,周暮披着校服穿过雨幕跑到她身边…… 在不真实的感观中,周暮再一次将文雅背起来,穿过雨幕向前,并还如当年那样说着一样的话。 “只是台风而已,不是世界末日。你再坚持坚持,很快都会过去。” 与此同时,相距离两小时飞行距离的一所南方水镇的客栈里,一位留着短发,戴黑框眼镜的女士,正伏案浏览着平板电脑中的年级期中考试分数表。她,正是文雅的母亲柳清兰,江城一中的副校长,也是一位以教学质量优异而闻名的数学老师。 在反复调看对比几份表格后,柳清兰用手机自带的计算器快速做了一番计算,略作思索后,习惯性地弯曲食指关节,将鼻梁上的眼镜朝上推了推,唇线微微下抿。 躺在旁边床上正无聊地翻看一本书的文德正见此,就明白自己太太应该是又发现了不满意的地方,旋即打趣儿又是揶揄地悠悠笑问,说:“我说柳老师,是又发现哪个学生作弊了,还是又发现哪个学生没用心,成绩滑坡了?” “都不是,是有个尖子生早恋了。”柳清兰淡淡说着,手指再划过一页屏幕。 “哟,这都能从分数表上看出来?”文德正闻言来了兴趣,将翻书的动作停下,从枕头上坐起身子,目光投向柳清兰。 “这个林宴君的成绩,从来没跌出年级前三,这次居然掉到第五名,事出反常。” “那可能就是人家发挥失常一次,你就扣早恋帽子,是不是太武断。” “不是失常,是控分。我计算了一下,在此之前四场模拟考试,各科综合前三名的总分取平均值,再汇总,就是总分进前三一个相对安全的参考值。与他这次的分数,正好只比这个总值差两分” “那也可能是巧合呀。”文德正翻过一页书说到。 “是有可能,但我还没说完呢。我用模拟考各科均值横向做对比,发现他每个学科都比均值高低相差起伏都是到一到三分之间,有一科正,就有一科负,综合下来正好以满足最终总分效果。这要是巧合,那可真就太巧合。” “就是说。几个学科他精准计算,给自己定了个想要的值。那……这跟早恋又有什么关系?” “学校最近要组织一个五人小队去电视台参加一个智力比赛,四个人名额都定下来,是各班主任推荐再加教务科考评选定的。还有一个名额待定,打算在期中考成绩出来之后确定。有个叫齐清的女生是我们的重点考虑对象,但她一直偏科,综合成绩忽上忽下,我们担心如果破格选她,有失公平。所以我们也在考虑另一位同学。这次她能冲进前五,名额给她应该是没有意外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叫林宴君的同学,为了让齐清也能去录节目故意考差。”文德正稍稍坐起身子,摸了摸下巴,似是感慨于现在的年轻小孩们已经如此的精明城府,之后又笑着问柳清兰,说:“那你打算怎么办,要通知家长干涉吗。” “不用。学生也有隐私权,只要没超过界线,造成影响,过多干涉反而不好。” “这个我懂,水至清则无鱼,你是行中庸道。”文德正笑着接话,顺势从床上起身,去拿起自己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不止中庸,也是有科学数据支撑做出的规律总结。青少年的朦胧感情,不是洪水猛兽,也能有良性激励引导的作用,只要在合理值以内就可以。”柳清兰一边淡淡说着,手指顺势轻划点开新闻弹窗里,关于多地遭强台风的新闻。 第2章 风雨故人夜2 “川壅而溃,伤人必多。堵不如疏,徐徐图之,教引为上,我懂。前几天局里弄了个文学讨研会,就是有个作者写了篇这个主题的文章发在杂志上得了奖呢。” “你们搞文化的就爱讲大道理,问其中道理就能引一些古籍老话,把那些东西当圣经。其实那古书古言都是从某一个人开始,一家之言,传得久了就成了真理,到底还是有点武断。” “你这是要否定传统文化呀,这可严重了。” “不是否定,我是很欣赏传统文化的,认同一些思想是瑰宝沉淀。只是我是我个人觉得,作为现代人,以现在的眼光看,还是数学最稳扎稳打,有理有据,更科学。” “行行行,柳老师,讲道理我可从来没赢过你,我识趣儿,我认认输。来来来,快接受我献上的降礼,”文德正笑呵呵地摆手,倒了一杯水恭敬地递到柳清兰面前。 柳清兰被文德正逗笑,接过茶水一边喝,一边继续看平板电脑里的工作文件。 “唉呀,忽然想儿子了。柳老师,那你算一算,我这会儿给儿子打视频过能不能接上。”文德正站在一侧,边看着手机里的信息,边笑着再说。 “概率不是凭臆想的揣测,更不是摸瞎算命,是数学。今天不是每周固定视频的时间,能不能打通,需要考虑的随机因素太多,计算不了。”柳清兰划看新闻内容悠悠回应。 “就是不确定,才让你用科学算一算。”文德正是个乐天幽默的人,笑眯眯地再回头说到。 柳清兰这才算是明白,文德正这是没话找话故意打岔,成心不让她办公而已,便扭头看向他,没好气儿地白了一眼。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不影响你工作。不过,我说柳老师,我们这结婚纪念日好不容易出来度假一回,享受二人世界,要不您就高抬贵手,拔沉抽身,给我匀点时间。咱们来都来了,就一起去逛逛江南水乡的夜景,去那边楼上听下两出戏吧。” 文德正已年过五十,但似乎是因心宽气广宽的缘故,并没有多少暮年老气,虽已生华发但却眼神明亮,精神气颇足,说笑时眉眼生动,不吝风趣,逗得向来冷清严肃的柳清兰也在唇边化出笑容,面色舒缓几分。 柳清兰在心中也不禁自省,即然是一起出来旅游,自己一直记挂着学校的事,耗在房间内不出去,对文德正确实是是很扫兴的体验。 “再给我五分钟,我们就出去。” “好咧,那我去给儿子打电话去。”得到承诺的文德正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拿着手机步伐轻松地去到露台,并顺势关上玻璃门。 房间唯有自己后,柳清兰再浏览平板电脑里的文件,回复校长发来关于这次期中考试成绩是否经她查阅确认无误的邮件后,合上电脑。 手机又跳出些台风相关的信息提醒,并传来电量过低的提醒,柳清兰从包里取出电源线插上,却发现接口似是有些问题,并不能连上电源。就在柳清兰欲起身再找找其他的充电渠道时,玻璃门被扣响,文德隔着玻璃指了指正对聊着的视频,以口型问她要不要出去和儿子柳肆说几句。 儿子出国五年未归,作为母亲对他的思念只多不少。但面对邀请,柳清兰却下意识的摆了摆手,重新坐回去,对着脑假装还在忙,让他们父子聊。见此,文德正也并不强求,在露台上走着圈向柳肆展示这处临水客栈的夜景,与他分享自己这趟旅游的所见。 隔着玻璃看文德正与柳肆闲聊时的笑容,柳清兰有一瞬间产生嫉妒,而那手机屏幕里柳肆笑弯眼睛的欣喜模样,也令柳清兰既欣慰又难过。区别于柳肆同文德正这对父子亲密融洽的关系,柳肆虽然跟着柳清兰姓了柳,但与她的关系却不佳。 或许是因为对柳肆的教育太过严格,这个儿子自小对柳清兰有一种畏惧与疏离,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板板正正,小心翼翼居多。她们之间没有玩笑,没有笑闹,甚至连母子之间的依赖信任似乎都不存在。有的,只是那种从生物学上被固定住的、不可调整性的母子血缘关系而已。 很多时候,柳清兰觉得,柳肆在她面前所有的听从、乖顺、尊敬只是对她身为母亲角色的世俗传统价值的一种遵从,与情感无关。 最开始,柳肆的名字其实叫柳斌,柳清兰希望他能文武双全。这个名字叫了许多年,直到他坚持要出国留学,去的还是极远的一个国家,学的是柳清兰不看好的专业,母子之间爆发了最严重的一次冲突,柳肆才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他说,他一直不喜欢母亲给她安排的学业与兴趣,他厌恶游泳,每一次下水时都强忍恶心,只是着着岸上柳清兰的脸色,都硬着头皮一次次将自己埋入水中。 他不喜欢她对自己的朋友同学一一点评,打分式的评估着,谁有往来价值,谁该远离。不喜欢她指定他一毕业就立即去考公上岸,去她所谓学生的单位当个清水闲人,然后再伺机找个领导家的女儿恋爱结婚。 甚至,他连柳清兰叫了他几十年的名字都不喜欢,他自认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也乐于当个普通人,不会是什么文武双全的天之骄子,不愿再配合柳清兰自欺欺人。 后来,柳肆花了很长时间奔走程序,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坚持以新的名字独自前往异国留学。这一去,就是五年,五年间,母子未曾失联,但亦如失联。 小小的游思在文德正结束视频通话,拉开门进入室内时被打断。柳清兰迅速故作从容地收拾物品,将几乎没电的手机接到电源上。 “柳肆都挺好的,看着又壮实不少,想来健身房是没白去。”文德正在聊及柳肆时的骄傲溢于言表。 “哦,那挺好。”柳清兰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尽量寻常地应一声作罢。 感受到柳清兰的异样情绪,文德咽回原本要再就柳肆再展开的话题,眼珠一转后调转话题,决定用女儿文雅的话题重新哄好柳清兰的心情。毕竟,女儿是柳清兰的骄傲与欣慰。 “要不要也再给雅雅打个电话试试?咱们刚一出来,城里就台风大雨,赵清城又不在家,不知道她一个人会不会害怕。”文德正说着,就向向文雅的号码发出了视频邀请。 在一阵等待后,手机示意暂时无人接听,文德正只得作罢,又说:“我看新闻上讲,江城有超过一半的地方淹了水,影响供电和网络。可能她家那边也是这种情况吧。” “最新报道已经是百分之七十的地区受影响。但她一向有什么事都会和我联系,今天一个电话都没有,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我心里不安生。”柳清兰在提及文雅的时候神色语气都有了变化,划开用文雅的照片做成的手机屏锁,也给文雅拔去电话。 电话自然是无人接听,柳清兰眉头蹙起,推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神色更显忧虑。 文德正见此明白,要是他今天还想出去逛夜景,就得做点什么将柳清兰的顾虑担忧打消。于是便走近将柳清兰,将她的手机放回桌面,把她的双手交叠放下。 “她已经三十岁,不是小孩子,刮风下雨不出门总该知道的。你看,你刚才不还说概率是科学嘛,那现在百分之七十的概率只是天气影响供电网络的问题。按你们数学四舍五入的计算法,那就是确定肯定只是天气不好的影响而已。没准儿雅雅早早的去睡觉,正做着美梦呢。柳老师,你就不要自设困境,自己吓自己了。”文德正笑着安慰。 “你倒是会借别人的道理安慰人。”柳清兰嗔白了文德正一眼。 第3章 风雨故人夜3 “你倒是会借别人的道理安慰人。”柳清兰嗔白了文德正一眼。 “都是柳老师教的好。”文德正笑说着,将柳清兰的手机挡得更远了些,再顺手将放在旁边的茶送到柳清兰的面前,塞进她原本还想拿手机的手中。 “也是。文雅一向是个保守安全的人,远离危险这种常识,她怎么会疏忽呢。可能,真是我想多了吧。”或许是觉得自己既然眼下改变不了什么,便只能朝开了想,柳清兰反过来安慰自己一句,随后饮了一口茶。 恰逢此时手机再次弹出新闻信息,显示江城有百分之八十地区遭遇停电断网影响。 “百分之八十,那她应该真的只是断电断网了而已吧……”柳清兰的手指在茶杯的瓷面轻轻扣击两下,最终决定暂时心将放下不再多想。 “这样想就对了!来,吾与与娘子共赴那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好不惬意。”文德正拿捏着戏台小生的架势做出姿态,虚作撩袍之姿后迈出方步,伸臂至柳清兰面前. 柳清兰心中感念丈夫几文德正十年如一日对自己的包容与耐心,见他如此盛情哄了这么久,觉得如果再那么煞风景的纠结不放,就真是太不通人情。于是,决定好好做出补偿,将本就几乎没电的手机留在客栈房间,全心全意地陪他出门游玩一趟。 柳清兰起身笑挽上文德正的手臂,拿上外套,二人一起关灯出门。脚步离去,门锁轻扣,漆黑的室内手机在静音状态下亮起屏幕,这次不是天气新闻,而是一串陌生号码来的来电。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江城医院中,周暮站在长廊尽头拨打电话,电话拨打出数次都没有接通,他最终只得放弃。返回到护士身边,周暮拿起单据签字后扫码缴费,再推着单架床送文雅去病房。 “先生,你这么大雨送她来医院,那可是做好人好事。你放心,等她醒了我为你做证,肯定不让你白垫付医药费,害了见义勇为,乐于谅人的心。”小护士看周暮一副忧心的模样,加上之前周暮没有爽快付钱,以为他是怕自己的钱打水漂,于是贴心出声安慰。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她与我……不是陌生人。” “熟人呀,那你更放心吧,她这种急性肠炎再加营养不良的晕厥,要不是你及时送来可得遭大罪。她不仅该还你钱,还得封个大红包请客感谢你才对。” 小护士说得起劲儿,周暮似在听,又似在走神,目光落在文雅苍白清瘦的脸上,心里似的风雨潮汐不比窗外的这场天气平静。他不想签字,不是吝啬那一些钱财,而是不想留下痕迹。 算一算,距上一次见面,他们已有十年未见。至少,是在光明正大的,相互知晓,面对面的情况下见面。 虽已至而立,但文雅似乎一点没变,看起来那么清澈简单,如冰晶霜气凝结出的姜花。当年,也正是她身上那种天真素洁,令周暮觉得她与众不同。像是一株在自己人生土地里,从未出现过的异样花朵,仅是站在面前,就有令人安心的奇怪光环。看她笑起来,就明白那才是笑容,人类最纯粹美好的笑容。 将文雅安置到病房落定后,看着护士离开,周暮看了看时间,确定自己已没办法赶上今天的聚会。拉上隔帘,看着昏暗光线下似真如幻的文雅,周暮欲为她将盖毯拉高一些,但伸出手后,又在距离文雅极近的位置悬停。半晌,他最终还是曲收回五指,垂下手臂,悄然离开。 从楼道经过时,周暮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并伴随着一个有些聒噪的粗嗓女声催促,让同行男子走快点,再走快点。 “你快点呀,怎么这么磨磨唧唧,还没我走得快。” “这不是怕你肚子里的那位承受不住吗,你让我搀着呀。” “这都第三胎,有什么受不住的,就你矫情。快点快点,文雅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未见到其人,仅凭这颇有特色的声线与语调,周暮知道是文雅的好友钱艾艾,在接到消息后赶来了。 也是故人老同学,但同样周暮并不想撞见,他拉开旁边安全通道的门走进去,将自己隐身到黑暗中。 透过小小的玻璃窗口,看到挺着大肚子的钱艾艾被丈夫钟思明扶着,依次核对病房上的门牌号,最终找到文雅所在的那一间,推门进去。 确认文雅已经有人照应,周暮收回目光,他没有再走出安全通道去乘坐电梯下楼,而是就势转身沿着安全通道步行。所过之处感应灯亮起,一圈圈向下蔓延,再在周暮经过后熄灭,直到他消失,楼道也彻底重归黑暗。 当周暮驱车消失在医院外的雨夜间时,文雅从迷糊中缓缓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一道刺目的光照,以及依稀可辨认光后面钱艾艾颇为富态的的圆脸。 文雅下意识抬手挡眼,将头侧开,让钱艾艾把手机的电筒关掉,自己要瞎了。钱艾艾将手机丢给旁边的钟思明,忙问文雅怎么回事,大半夜也来医院。 “我想,我应该不是来逛街的。”文雅揶揄着,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揉动额头,脑海里也努力回想自己在昏倒之前的事,想得到答案。 文雅回想起隔着雨幕依稀看见的那张脸,和被抱起时那种悬空的不真实感,不由走着神,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被揽过的手臂侧边。但,她自然什么都没有从手臂上感受到任何残留,只有半湿着的衣服贴在肌肤上的那种黏糊触感。 “你是怎么知道我来医院了。”文雅回过神后询问。 听到这一问,心直口快的钱艾艾却没有立即回答,迟愣了一下后反倒是向旁边的丈夫钟思明下了安排,说:“你看文雅衣服都湿的,老公,你去把我的衣服拿一套过来给她。也要顺便弄点热的过来喝,给她暖一下身子。哦还有,你看这吊着的药是不是快完了,让护士过来看看。还有还有,再问问是不是还有什么手续呀,缴费要办理的,也都一并给全办完。” 第4章 风雨故人夜4 “唉……唉,好的。”钟思明洗耳恭听着钱艾艾艾的旨意,先答应下来,缓了一缓后又说:“就是,老婆,你一下子交待这么多事儿,我要先去办哪一件?” “唉呀,当然哪件重要先办哪件,别耽搁了,你快去吧。” 钟思明点头,挠着挠自己那一头浓密卷曲的厚发,缓步出了病房间。脸上却依旧带着迷惑的表情,大约是在疑惑究竟哪件事更重要。 “理工男就是死脑筋,点一下动一下,不点就不动。”钱艾艾对着离开的钟思明叹息埋汰。 “思明已经很好了,大厂程序员,薪水高,又顾家。还有最厉害的,就是他那一脑袋浓密的头发,已经秒杀百分之九十九的程序员。” “文雅,就你嘴甜会说话。要不然我怎么就爱和你做朋友呢,不管什么时候,情绪价值永远拉满,从你嘴里就从来听不着落空的丧气话。”钟艾艾笑眯眯地摇晃文雅的手臂,如果不是肚子不方便,恨不得就给她一个拥抱。 “唉,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被送医院了。” “护士通知的,她们应该是用你的手机找了我的号码打过来。也是巧,我正好就在旁边楼里待产,就赶紧过来了。”钱艾艾有些目光游离地回答。 “不可能,我手机进水开不了机,怎么能找到你的联系方式。” “呃这……” “钱艾艾,你撒谎的时候眼珠子满圈跑,知不知道。你还把钟思明打发走,就是心虚。联系你的人,到底是谁?” “唉,好吧,我说实话,是……一个老同学给我打电话,说你在这儿。” 钱艾艾没有直接说周暮的名字,但从她那闪避的眼神,和脸上的一些不忍神色,文雅彻底确定自己在模糊间看到的人不是幻觉。周暮,真的是他。 受母亲柳清兰的影响,文雅从小也一直相信,人生路是可以通过科学合理的推演,配合多方位因素精准分析,然后得出最合适自己的清醒规划步骤,以最小的努力代价,转换出最高质高效的回报。 在这样的行事准则下,她的学业、工作、恋爱,结婚,每一步都按照预期的进行,每一次都做好了最优选。如果把她的人生算作一支投资股票,那么她是可以上回报率金榜的那种。 而周暮,算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意外。 若非当年最后一刻跳下那辆奔往南方的列车,文雅就不是现在这个拥有完美家庭,与得体事业的都市女丽人。也许,她会走上一条颠沛未知的路,如今只是某个城市角落里,沉溺于后悔反思的一事无成者。 青春时的唯一叛逆意外,如同平滑昂贵的锦帛上曾破过一的道瑕疵,在越过瑕疵进行修补后,文雅与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遗忘那道瑕疵,不铭记,不回忆,更不宣之于口。 如今,她们只字不提周暮,但似乎字字句句都是周暮。 病房内静谧无声,两人陷入沉默,窗外风雨声依旧,如一首不悦耳的颂唱。直到,文雅觉不该再这样下去,便看向钱艾艾的大肚子强行调转话题。 “你怎么样了?” “嗨,这个老三爱赖皮,我都待产两天,还没动静,明天再不动就催吧。受够了!” 换了话题,钱艾艾也如释重负。正欲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再细聊时,陡然听到旁边隔帘后另一位同房住病人的呵斥,令她欲坐下的身体一惊。 “大晚上的,能不能别再吵吵了,烦死了。” 文雅意识到自己的确打扰到了其他人,忙说抱歉,正要再说让钱艾艾去休息的话,却发现钱艾艾还维持着那欲坐未坐的姿态没动静。之后钱艾艾又如惊醒,一拍大腿,让文雅赶紧按床头铃,叫人来帮忙。 没人能想到,一声惊喝,令待了两天产还没动静的钱艾艾,当场要生了。 待钟思明提着衣服,捧着热水回来时,在楼道遇上夜班护士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匆匆跑过,旁边还跟着一个自提输液瓶的女士一路小跑。 为了不挡路,钟思明及时让道靠墙,看着一行人风风火火跑过,才继续返回文雅所在的病房。可走出两步后又感觉哪里不对,回头去看已经到电梯口的一行人,想着感觉怎么轮椅上的人好像自己的老婆钱艾艾。 直到钱艾艾一声大叫,让钟思明别再发呆,他才惊觉回神自己不是熬夜走神看花眼,迅速叫着“老婆”冲过去,一起赶往产房。 十几分钟后,钱艾艾被推进产室,钟思明开始如热锅蚂蚁在外面走来走去。此时的文雅因为确定钱艾艾已经有着落后,终于开始顾上自己的难受,头晕无力,腹痛反复,蜷缩着靠到墙壁上。 “唉呀,文雅,你怎么样……” 文雅极力想撑起自己,摆手说没事,都已经挂了药,也看了医生,肯定一会儿就缓过来。但话还没说出口,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先吐出黄水,然后就是腹部如被绞肉机大马力工作的痛不欲生。 情况看起来很来严重,钟思明顺手拉过用刚才送钱艾艾来的轮椅,再将文雅放下去,又推着她飞快地跑起来。 当晚,钱艾艾在产室里辛苦生产,文雅则在医院的各科室里也一路哀嚎着做检查,钟思明充当着两人的家属,在医院里两头来回跑,忙得如陀螺。待到天亮时,当晚在待产室的产妇和家人,或是来夜诊的病人之间,就流传起各种版本的八卦。 一夜折腾,文雅了学到一种临床知识,叫“肠套叠”。因为一般极少在成人身上发生,所以文雅在第一次诊断时没有立即被发现,只当作普通的肠炎问题处理。而发现后,又一度令医生怀疑是不是有肠道病变的情况,为文雅捏一把汗,安排去做了一系列的诊断检验。 但好在,最后确定一切正常,在简及时疗处理后,文雅的痛苦就迅速消退。 天亮时分,雨还在下着,风也还没完完全停止,但文雅已经基本恢复轻松,除了一夜未睡的疲惫,再无痛感。 躺在病床上,文雅收到钟思明送来钱艾艾母子平安的消息,和一个钱艾艾交待一并带来的备用手机,让她有什么需要报平安的人,就赶紧联系上。 第5章 风雨故人夜5 钟思明离开,文雅第一时间拨通了母亲柳清兰的电话。 一听到母亲的声音,文雅就忍不住鼻头发酸,本来已经觉得好好的,瞬间又委屈到不行。 文雅虽然清瘦,但身体一向很好,从小到大生病不多。但凡有任何不舒服,母亲就定会推开一世事务陪在她身边,像这样孤立无援,差点昏睡在街头的情况,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可是,正在向柳清兰讲述自己的委屈时,文雅又想到了周暮,到嘴边的话便硬生生又打了个转咽回去。最后,直接省略了中间所有的周折过程,只说自己是有些不舒服就来了医院,手机也坏了才一夜失联,不过现在都已经没事。 听到女儿生病,柳清兰连说着自己昨晚一夜噩梦,就是感觉不放心,果然她的第六感是准的,当即就要结束行程回江城。好在文雅一连保证已经没事,并且现在江城许多地方还被淹着,交通没有恢复,实在不宜这时候回来,才总算将柳清兰劝住。 与父母通话完,文雅想给丈夫赵清城也打个电话,但对着拨号键盘却只想得起丈夫号码前三位数,后面的怎么也想不起,于是只能作罢。 她与赵清城是和睦夫妻,两人的工作虽算不上超高薪水,但也都体面尚可。因为早在大学时,母亲柳清兰就以投资为由给文雅安排了房产,又在结婚前直接付齐全款,将房子装修成两人的婚后居所,所以婚后他们几乎没有经济压力。 不必约束消费欲望,就省去夫妻家庭里绝大多数的矛盾。再加上两人都不是无理取闹的个性,修养与情绪颇为稳定,文雅与赵清城两人一直相敬如宾,认识的亲爱朋友好友都说,他们就是幸福美满家庭的完美范本。 而且赵清城真的很好,他高大帅气,是蓝天航空最年轻帅气的机长,航司门面担当。但却并没有因为优越的外表而傲慢自得,从相识到婚姻这几年,赵清城事事以文雅的喜好为先,温文尔雅,行事说话温吞谦和,平时遇事说得最多的就是询问文雅喜不喜欢,文雅要不要。 但是,有时候文雅又觉得,这种幸福美满有种疏离感。就如这一串几乎就在脑海里,但却又怎么也按不下去的号码一样,熟悉无比,又陌生模糊。 不过,这些念头也只是转瞬一逝,大多数时候文雅还是感觉自己很幸福知足。得夫如此,妇复何求,她不是那种没事找不痛快的自虐人格,绝不会因为相处得恰而就觉得不痛快。 所以,她坚信自己与赵清城是良配,生活里情情爱爱,起起伏伏的轰轰烈烈,只存在于虚假的电视剧里,真实婚姻就该是这样淡如水,形如风,是无味空空。 放下手机,文雅决定睡一下,恢复一下力气,之后脑子又像是忽然一激灵想起一件事,赶紧再睁开眼睛,从口袋里几经翻找后摸出张名片。清了清嗓子后拨打过去,客气地跟对方讲明,眼下江城遇上几十年不遇的大台风,所以今天全城停工,明天又是周末,原本应该今天发过去的数据报表,要晚两天才可以。 “文小姐,报表昨晚我已经收到了,由你的同事安迪昨晚发过来,你不知道吗。” 听到这个回答,文雅僵了一瞬,之后迅速明白安迪这位好同事又在搞小动作,想要表现自己了。 但是,她与安迪同属于一个工作组,在某种程度上他还算是自己在带教的后辈。在外人面前暴出自己团队的不和睦是绝无好处的,所以她只能硬吃了这哑巴亏,笑着自叹是自己糊涂忘记了,然后连连向对方道歉,请对方如果有任何数据看不明白就再联系自己。 “好的,保持联系,文小姐。” 结束这则通话,文雅丢开手机,手背落到额头上挡住光线,闭上眼睛疲惫地一声闷叹。安迪,安迪,又是这个安迪,他急着出头表现,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事。 文雅还记得他当初在聚餐酒后哭着跟自己说,他在这个城市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难处,着能留在浩华对他是多么重要。他从花坛边滑跪下去,不顾路人的侧目跪在文雅面前,求她帮帮自己,拉自己一把。 因为心软同情,文雅对当初实习时他毫无经验的他总是宽容,手把手教他所有事,又在实习结果评估文件上给了通过建议,保他留在公司。如今来看,是自己当初大意心软才会招了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因果反噬。 想着杂乱的事情,文雅心情沉沉的,但这一切也都敌不过身体与精神的疲惫透支,最终她沉沉睡去,暂时先顾不出一切。毕竟,她是人,活生生的人,是人就会有极限,不因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一些软肋弱点。 这一觉,文雅睡得很沉,病房里人来人往她似都没有感觉,似乎做了些梦,但又都模糊不清,待午后醒来时发现不知何时已雨停风止,太阳都虚晃着挂在了天上。 走到窗边朝下看,见到工人正在切割因台风而连根拔倒的大树,大半的地方也已经被雪清理打扫,估摸着很快一切就能恢复从前模样。 在楼道的贩卖机里买了一瓶水缓慢的喝了些后,文雅去探望钱艾艾。但可能是因为前一晚都太累,推开门时看到钱艾艾和孩子都在休息,钟思明也在旁边扶着孩子的防坠床打盹儿,她就又悄悄的退回去。 文雅去找医生办理出院,医生原本并不建议,但奈何文雅一再坚持自己感觉良好,最终只得交待完注意事项及一切后果自负后让她走。临行时,医生提醒她昨晚做了一些检查报告还没出来,让她记得下午去取。 在窗口拿齐出院单据,文雅看到缴费明细上的一小串数字,和一个熟悉的签名。她走到垃圾箱边欲望要丢进去,但又松不开手,最后仔细地收叠好放进口袋。 从医院出去,找到车上取回自己的包,又叫了人来拖车。看着满地狼藉的街道,与踩着残枝泥水涉足的行人,文雅扭头打量昨晚与周暮重逢的饮品店,她走近想买些东西,却发现上面已经落锁。 风雨时营业撑起一方天地供人落足遮蔽,万事平息后倒关了门不着下见人影,与她和周暮的关系倒是有几分像。 第6章 风雨故人夜6 回到家后,文雅凭着记忆从柜子里翻出一只丈夫赵清城的老式旧手机,也不知道它还能不能用,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怀着试一试的想法,将自己的手机卡换到里面充上电,然后去洗漱。 好在,手机虽然旧了一些,但还是能用,只是开屏密码又将文雅难住。不过,虽然不能开屏,但接电话还是可以的,所以当赵清城打来电话时,她立即接起。 赵清城说昨晚下班落地就看到台风的新闻,之后一直在联系文雅,但始终没有回应,便担心她的情况。文雅告诉他自己昨晚因肠胃不舒服进医院,手机又进了水,直到现在换上他的旧手机才能开机的事。 赵清城缓了一下,似是意外,之后便问她需不需要自己请假,立即赶回去照顾她。 “不用,你那个岗位请假太麻烦了。而且,你不是说,这趟出去还要给航司拍宣传片吗,你是拍摄主角,也是请不了假的,就别麻烦了。” “嗯。那就辛苦你,照顾好自己了。如果需要,我叫个护工去家里做事。” “不用不用,我已经没事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家里来外人。” “嗯,那好的。” “对了,你的旧手机开机密码是多少?” “隔太久了,我也忘了。” “哦,那就算了。” “雅雅,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说你不支持我。我知道,当初能顺利入职航司是你妈妈有帮忙,这些年我经常不在家,你都一个人照顾自己,给了我很多支持。是我太急,讲话失去分寸。” “没关系,也是我当时有些任性,只是去看个电影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非在那一天去。后来想想,那电影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话说开就好,我先忙一会儿,晚点再打给你。爱你。” “爱你。” 结束简短的对话,被关心过,但文雅却又感觉不到多少暖暖的感觉。文雅靠上沙发,将身体陷入柔软的羽绒靠背内,选择再次闭上眼睛休息。 赵清城问她需要不需要请假回来,但她与赵清城都明白,这时候不回来是最佳选择。他们有了摩擦,赵清城一定会主动道歉,而文雅也一定会原谅,铺下台阶重归于好。每次都是这样,一个问,一个答,一个体贴关切,一个包容理解,像完美的契合璧人模版。这种相互知道答案,还要走着表面流程的对话,在他们的婚姻里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文雅像是机械式的去惯性应对,几乎不用思考。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另一边,赵清城身处一家中式私房餐厅,站在包厢楼道尽头的栏杆边,半边身子被绿枝掩去,脸色也有一半置于阴影中,晦暗不明。 结束与文雅的通话,他将手机在指间转了转,随后将手插在西裤口袋,望向栏杆外天际的月亮若有所思。直到,有一双白嫩纤柔的玉手轻轻穿绕过他的臂弯,挽上他的手臂,问他在看什么,他才回过神。 “没什么,一夜些夜鸟飞过去了而已。” “这里是郊区,有些鸟儿再寻常不过。大家都在等你呢,快进去吧。” “好。”赵清城应着声转身,同时也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那女子的手腕间抽离,借着为女士开门的契机,隔开与她的距离。 门打开,里面地声色热络的酒宴场。杯盏酒气,笑声起伏,伴着旁角落处两位乐器演奏者助兴的乐声齐齐泄出来,使明明内外一样的灯光,都觉得暖亮炙热。 “赵机长,来来来,冯总怎么都不相信我能一连着两次一杆进洞,你快过来喝一杯,再给我做个证明,说说昨天的情况……” 一个已经喝得面色泛红的中年人招手示意赵清城过去,顺势倒了一杯酒摆上。 望着那杯酒,再看中年人旁边那位也已喝得眼眯神迷的冯总,赵清城握在门把上的手因本能性的不愿意而收紧了一下。但下一秒,赵清城还是换上笑容走过去,言辞生动地附和着中年人,夸他昨天那一杆进洞堪如神迹,并冲那位冯总举起劝酒的杯…… 翌日,文雅在睡了一个还不错的觉后起床,不久便收到购物网站送货上门的最新款手机,不用问就知道是赵清城安排的, 将手机卡换入新手机,一边尽量找回信息,一边吃了些东西换好衣服,文雅直奔医院。到了医院,又才想起自己空手去看新生儿不妥。 从前这种人情往来的事,都是母亲或丈夫操心,文雅不由有些气馁。打电话问了柳清兰后得到建议后,找到医院旁边的小店买了红包,再被老板小小敲诈了一笔十块钱的手续费后换了些现金塞进去。 待文雅到达病房时,那里已经满满的站了许多人,年轻的年长的,七嘴八舌的说着话,钱艾艾与新生儿被围在中间。看来,是钱艾艾与钟思明的亲戚们,也都接到消息赶过来了。 就在文雅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晚点再进去时,钱艾艾隔着人群看到她,如见到救命稻草,立即拔高音量喊了文雅的名字,让她快过去看看干儿子。然后,以此为理由,才让众亲戚们暂时退开一些距离 。 在众人的回头打量中,文雅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好在众人对文雅不算陌生,也没有什么太需要介绍的。将备好的红包放在新生儿旁边,文雅小心地碰了碰新生儿的包被,和所有人一样,出于吉利讨喜的目地,而夸着这个其实还看不出太多模样的小家伙可爱漂亮。 然而这一夸,却像是捅了马蜂窝,文雅的母亲毫不客气地问起文雅怎么还不生孩子,说:“文雅,你和艾艾同年,她都三胎了,你怎么还没动静呢。唉,也怪我说话直,你也一把年纪,都快高龄产妇了,再不生就晚啦。” “妈,你能不能别说话,人家文雅想生自然会生,你催个什么劲儿。”钱艾艾在文雅说话前立即挡到了前面开口。 “唉呀,我这不是关心她吗。文雅,是不是你和赵清城身体不好呀,我认识个老中医不错,回头我给介绍介绍。吃点中药调理一下,赶紧抓紧时间……” “妈!你行啦,别叨叨了。”钱艾艾翻了个白眼,拖长着声音打断母亲。 “文雅,你可别怪阿姨我多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阿姨看着你长大,也盼着你好,你要是生个闺女,以后还能和文雅的孩子谈对象……” “妈,我说你够,别说话了!”钱艾艾终于是火了,提高声音几乎用喝吼的方式令自己的母亲闭嘴。 钱妈妈被吼得一愣,终于再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与余地。她不悦于当众被女儿教训,但又因为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脾气,只得硬硬地冷哼了一声,不敢吱声。恰逢旁边的新生儿也因为这一声喝吼惊得大哭后,就势赶紧去抱起孩子去了房间另一边踱步,亲戚们也都识趣儿的或走开,或告辞。 第7章 风雨故人夜7 “别气,没事儿的。你这刚生完,要静心休养呢,动什么火气。你看,孩子都吓到了。”文雅笑着安抚钱艾艾。 “唉呀,我说文雅,你怎么这么面呢,谁都能拿捏你几句,你都没脾气不还嘴的。”钱艾艾摇头,一副对文雅不争气的抱怨。 “你妈妈只是说话直,没坏心眼的。而且,这种话又不是只有她讲,隔三差五就有人在问我为什么没孩子。你妈妈这些话都说得算体面的了,还有人直接问,我是不是有问题。”文雅笑着在旁边坐下,顺手将桌上的温水递给钱艾艾。 “都是些嘴碎怪。生孩子有什么好,女人就必须生孩子,不生就罪大恶极吗。我生了三个,不也还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成仙成佛。哦不,我倒是长出了三头六臂,一天到晚都要围着两个小恶魔转,永远手忙脚乱,恨不得自己是八爪蜘蛛。现在好了,又来一个,唉……”钱艾艾叹息着,喝了一口水。 “名字定了吗。” “定了,三个儿子,凑齐喜、相、逢。”钱艾艾回答着,又忍不住叹息一声看向另一边被哄着再度睡过去的新生儿,悠悠说:“怎么就不是个女儿呢,明明梦到的都是女儿。如果是女儿,能更好些吧。不对,其实都一样,也或许,根本就不该生,唉……我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呢。” “你现在就是产后激素作祟,容易多想,安安心心休养吧。你可是钱艾艾,拿出你风风火火的爽辣劲儿,还有那么多人照应支持你,哪儿有什么能难倒你。” “谁说不是呢,又没后悔药可吃。”钱艾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热闹的亲戚们悠悠地应了一句。 “这水没了,我去给你再添一点。”文雅安慰了钱艾艾,帮她将枕头调整了一下后拿起水杯出门。 在楼道内饮水机上取好水,返回病房的路上,文雅见到病房外的窗口处猫着两人,透过窗户朝内看,正是钟思明的父母。 文雅欲走上前去打招呼,却见到钟家父母拦下了从旁边经过的护士,询问里面文雅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护士如初相告是儿子,钟母立即惊喜得一拍大腿,捂嘴偷笑着与丈夫到拐角处,从包里抽出原本准备好的红包,再朝里塞了些钞票,将红色盒子里的一条纤细金手链,换成一只重克的金锁。 “还好不是丫头片子。就是生儿子才好,那钱艾艾就是拎不清,还总盼个闺女,好在老天开眼,没如她的愿。”钟母压低声音窃喜着说。 “你可悠着点,别让看出来,要不然儿媳妇又要吵吵。” “知道知道。走,进去吧。” 见到这样的场景,文雅为了避免直面尴尬只得退回一段距离,暂时壁到绿植后面,待两位老人进去病房后,听到里面两人一口一个“男女都一样”的笑声,好一阵儿后她才进去房间打招呼。 见了面,免不了寒暄招呼,说些流于表面的客套话。钟思明的父母抱着新生儿在看文雅的时候,眼神里一样流露出一种对她至今没有生子的不理解,甚至还多了一丝怜悯。不过相较于钱艾艾母亲直接的宣之于口,他们明显是更隐蔽些。 这两位看起来是会背后在一起大肆说闲话,但绝不会当着众人的面不识趣儿的讲个令人不悦耳字眼的作派,故说来说去都似是夸文雅还是年轻漂亮,像个大学生,又在大公司上班等等。 钱艾艾虽是单亲家庭,但有着数个阿姨,钟思明家则也有数个叔伯姑姑的旁支,所以他们的孩子出生,就免不了异常热闹。钱艾艾躺在床上不停被人用几乎同样的话问候关心,或是交待些老一辈的产后经验事宜,她需要一遍遍应付感谢。直到借着让文雅陪自己去活动双腿的由头,钱艾艾才终于从房间内脱身。 看出钱艾艾的烦躁,文雅边搀扶着她走动边安慰她,热闹的大家族就是这样,其实是喜庆的好事。 “文雅,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至今还没经历过这些。所以看待这些,还只看得到喜庆和关怀。”钱艾艾笑了笑。 “那还有什么?”文雅询问。 钱艾艾有些话似乎到了嘴边,可最后还是停下,最后只是露出平常惯有的笑容,说:“没什么,我就是还没缓过神,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走,陪我去楼下拿号开点药。” 钱艾艾去找医生开药,只说是一些补身体的,文雅就在外面等着。闲来无事刷着手机内的新闻时,一个路过的医生认出她,叫了她的名字。 “文雅是不是。” “嗯?谁叫我。”文雅茫然抬头。 “昨天还跟你说了去拿化验单,怎么不去呢。单子送我这儿来了,过来取一下。”医生一边擦着手,一边歪头示意文雅跟上。 “哦哦,不好意思。”文雅猛然想起昨天医生的确有过提醒,便忙跟着进了办公室,并为了缓解尴尬而笑着,故作轻松地说:“我感觉自己现在都很好,睡一觉起来就活力满满,就忘记还有化验单的事儿。之前做那么多化验,真是有些浪费医疗资源。” 医生听着文雅的话,将她的化验单从一堆文件里抽出来,在又一次确认姓名后看向文雅,露出一种略有些微妙的神情。那种表情不明显,没有直观的情绪,但绝不是轻松的那一类。 文雅原本想让氛围轻松的笑语,在此时却让一切显得更尴尬,她上扬着的唇角僵止在那儿生硬地动了动,才再试探性地又问,说:“医生……化验单,一切都好吧。” “有几项数值很不正常,建议进一步做检查。”医生将单据递过来。 有一秒,文雅还在想这是不是医生无聊的玩笑,恐吓自己一下,以惩罚自己昨天忘记取单据。但事实是,她也很清楚医生不会那么无聊轻浮,对方的告知,就是事实。 半小时后,文雅拿着号码交给专项科室的坐诊医生,之后按指示躺上诊查床。 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感受医生的的手在她的身体上按压,时不时询问一下她的感知反应,和近来日常上的一些情况,文雅觉得这像是一场奇怪的梦。 第8章 风雨故人夜8 大约是看出文雅的精神涣散,医生还出声安慰她,说:“不要紧张,没事的,做检查就是一种排查过程,可能只是虚惊一场。即便是真有问题,及时发现也是很好的事情,要相信现在医学的发达。” “嗯,谢谢医生,我也觉得应该不那么严重。” 文雅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尽量怀着侥幸的心理去开导自己。但从医生的眼神变化与轻轻皱眉的那些细微表情来看,文雅又知道自己的侥幸落了空。她本以为身体上那些小小的不适只是因工作压力过大,劳累所导致的小毛病,但现在来看,并不是。 “基本确定是乳腺病变,不过是不是恶性,还是要做进一步的取样化验。”医生递还病历的时候,文雅迟迟没有伸手去接,只将手指交绕在膝头,似有千万斤重量压在上面。 医生见过太多生老病死,似乎已经习惯向人宣判命运,对文雅的拒绝接受,显露出的一种观察者般的冷静。或许觉得她还年轻,有几丝几缕对生命无常的感慨,但也仅此而已。 文雅迟迟不接,医生便直接放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叫下一个号,以无声的流程催促她离开。 脚步虚浮缓慢地再次去到钱艾艾的病房作别时,房内正在迎接新一轮前来探望祝贺的亲戚,依旧热闹喜庆,笑声不绝于耳。钱艾艾发现文雅的异样,问她怎么了,文雅不知道如何去分享忽然接到的晴天霹雳,也觉得不该在这种为新生命喜悦时候去分享这种坏消息,便只说是感觉累了,顺势提出作别。 看到新生儿身上已经挂上那只金锁,文雅走近他,说着暂时告别的话,以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纹路,想到钟家父母在门外的那些言论。 文雅意识到,生命无价,但却也有计量度,不论喜欢不喜欢,从新生伊始都在不断被比较,被评定,被量化。这个小家伙开始了一趟生命计时长途,往后一岁一欢喜,一岁一成长,而自己的生命却似乎忽然就被挂上生命倒计钟,往后一日一衰败,一日一逝去。 文雅是不信鬼神的,但此时她觉得,医生一句简单的话就几乎能定下一个人的生老病死,这在某种程度上,不就是类似于神鬼之类的角色。从前没有的敬畏之心,在此时莫名的涌上心头,却也不是对医生或神佛魔鬼之类的具体谁,更多的是像一种,似有还无的虚无概念,大约可能是命运之类的东西。 从医院出去,车行打来电话,告诉她因为车子泡水情况有些严重,要换一些零件,需要她确认。文雅随口应下,就迷迷糊糊地拉开一辆出租车坐上去。 司机问她要去哪儿,文雅报了父母家的地址,又才想起他们还在外旅游,于是又换成家里的地址。但才行出一段,又想到回家便要一个人待着,会更郁闷难受,便又再改了公司地址。 “小姐,你确定了吗?可不要再改了哦,现在路况不好,调个头可麻烦了。”司机出言提醒。 “确定了。”文雅回答着,歪头靠在玻璃打量已被收拾清理干净的城市。 仅半日,前一天狂风大雨的影响消失,一切恢复如初,而文雅却再回不到风暴之前。 文雅目前供职于一家老牌日化产品企业,企业历史已有几十年,所生产的日用品是在国民家庭的普及度极高,曾几十余年独占超过一半的市场份额。企业是国内百强,但影响力也一直只居于国内,如今同类型品牌五花八门的出现,还有进口品牌的挤压,他们这样的老企业就肉眼可见的江河日下。 尽管一直说着独立民族品牌,但在残酷市场的面前,情怀也不能当市场占比来用,生存才是第一需求。近几年创业股东们陆续退休后,新一代接掌的年轻团队更趋向合作利益最大化,是不是独资就看得不再重要。特别是在老董事长的独子于前年归国进入管理层后,从新产品的定位设计,到企业内部文化的调整,都能感受到少东家的改革向外发展的心态。 果然,到今年公司传出将被一个外资企业收购的消息,之后文雅作为专项对接财务小组的一员,被安排进一间临时的独立办公室,和将要收购公司所雇佣的会计公司配合对接,对公司的现有资产进行审计。 今天并非工作日,但公司还是有许多人在自发加班。城市钢铁丛林的生存规则,已经将许多人驯化出惯性,以至于不再需要驱赶引导,就会自发的去自我鞭策。 审计对接专项组工作微信群里报备的是今天全员正常休息,但在穿过大厅到达临时驻扎的小办公室时,文雅看诸葛慧在里面加班。 诸葛慧是与安迪同一批进来实习的人员,当时她的表现其实算不得亮眼,人也不是那种特别机灵会来事儿的一类。但据说因为高层有她的亲戚在,最后就留下来分到行政部门做专员。成立审计对接组时,需要一个日常事务配合人员,简单来说就是打杂跑腿的人员,她就被安排进来。 照理说,她这样的岗位,其他人不在,她更是没理由加班。诸葛慧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当文雅进去时,她下意识的猛然站起来,满面通红,一种像是做坏事被人撞见的局促显露无遗。 文雅瞥了一眼诸葛慧还没来及得关掉的屏幕,见到她是在做一些线上测验,大约是在备考一些东西,便没太在意,让她不用管自己,忙自己的就好。 “文雅姐,你看起来有点累,我给你去做杯咖啡吧。”诸葛慧主动出声。 文雅现在只有心烦意乱,其实不太想喝咖啡。但诸葛慧已经主动出声,文雅知道这个年轻女孩儿在工作组里的尴尬位置,一向习惯性以勤劳来为自己找存在价值,不想让她尴尬,于是便点点头,顺便说了谢谢。 得到了事情可做,诸葛慧的局促立即消退,笑着拿上文雅的杯子出门。好像,有件事可以做,就像是得到了认可,就什么都变好了。 第9章 风雨故人夜9 文雅如往常上班一样打开电脑,浏览内部被抄送的邮件,再查对所负责项目的进度。一切看起来都尚顺利,直到发现汉城上报一批因产品过期,需要对经销商进行召回补偿的审批,不由微微皱眉。 文雅记得这个汉城,今年已经申请过三次同样的召回补偿,再调出过往记录细看,发与还都是同一个分部、同一位经手申请人。于是便将申请截图发自己那位在休病假的上级主管,询问是否要查一查具体情况。 主管的电话很快回复过来,大意是说召回补偿的金额不大,应该没事。随后,他又告诉文雅,说自己要出国去休养治疗,已经向公司申请报备,后面的工作将暂时由文雅牵头部署。 “原本这个消息是打算周一再宣布的,但我还是想提前先告诉你,你好有个心理准备。”主管说。 这一消息砸得本就头晕脑胀的文雅愣了愣,之后才,说:“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我这个病情有点复杂,得去国外看才比较方便,其实一直在找合适的医院。公司上面我很早就有沟通,但之前审计的工作组没上正轨,走不开嘛。现在第一阶段基本走完,工作组磨合得够好,后面你就按部就班的配合就行,没事儿的。” “可这么大的一件事,忽然全落到我头上,我怕压力太大,我做不好。” “文雅,你从进公司就在我手下,我一路带着你,调部门换岗位时谁都不带,也一定要带你走。我一直很看好你,也从私人感情上欣赏你为人处事的风格。所以,这次原本公司是有想调个人空降过来的,但是我力保你,就是想给你创造机会。我是花了好大力气才说服公司,你可别辜负我的好意。” “哦,那……我就先试试。主管,真是感谢你为我着想,对我的信任。” “客气什么,我们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也是朋友嘛。你放心,你尽管按自己的想法开展工作,大胆向前走。真有什么事儿,退一万步,还有我在后面替你撑着,我只是出了国,又不是从地球上消失。” 体面话说在上层,文雅很是自谦,但挂断电话后文雅就没了那份忧心顾虑,甚至暂时忘记身体上的状况,不自觉地唇角微微上扬。 这么多年,主管一路带着她不假,但主管一直把她当趁手工具的事她也不是不明白。过往许多工作其实都是文雅在出力做事,主管就是后期摘现成的果子领功。主管这个人,连休病假也不肯放手,一定要占着位置远程指挥遥控,可见他是个戒备心与掌控欲多强的人,文雅为他织了几年嫁衣,也被压了多年没法儿出头。 如今,主管要去国外治疗,不得不暂时放手,文雅嘴上说担心自己做不好,心里却是长舒一口气。时不我待,千载难逢,这样的机会落下来,文雅打定主意一定要紧紧抓住,漂亮地将审计对接工作顺利完成,或许就能突破主管压制,闯出事业瓶颈。 正思索着,诸葛慧端着咖啡回来放下。 几分钟前,在诸葛慧出门前,文雅还只当她是个普通同事。但在得知自己即将领导这个工作组后,她不自觉地心态发生了变化。在说着谢谢拿起咖啡时,又顺势给了一些建议。 “阿慧,以后端茶倒水这种事,就不要做了。大家都是同事,你也有自己的事,不用这样。” “可我被调到这儿,总不能太闲,要找些事做。” “那也做些自己有收获,能提升的事。既然安排到这个组里来了,总会有合适的事情做。如果……以后觉得有什么迷惑的地方,你就问问我,我尽量帮你看看。” 文雅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示意诸葛慧去做自己在做的事,不用在意自己。毕竟,今天本来就是休息日,时间属于她自己,想要在这儿学习大可光明正大的去做。 “家里人多,有些吵,还是公司安静,我就想来蹭个位置。文雅姐,这事儿麻烦你帮我保密。” “学习上进是好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么怕干什么。”文雅笑问。 “我人不聪明,但也知道大家背后开玩笑,说我白姓了诸葛,辱没先人。又觉得我是走后门进来的,平时私下聚会,或是有什么活动都不会叫我。我不想再让别人觉得我痴心,多添一条其他的话柄。” “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讲的。”文雅应下。 得到承诺后,诸葛慧笑着致谢后,返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继续学习。可没几秒又像是回过味一样,扭头看向文雅,问说:“文雅姐,你刚说这些,是想带着我做事的意思吗?我听说这儿的主管要请长假,推荐了你以后带班提手,是不是真的?” 听到这一问,文雅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姑娘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也难怪她原本部门的同事会排挤她,到了这儿也不能融进大伙,真是太不够机灵来事儿。即便是文雅真的有心带教提携,也不该在刚刚有所试探示意的苗头时,就问得这样直白,还又将没说透的可能性讲穿,反倒令文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还不知道呢,你又从哪儿听到的消息。”文雅巧妙地装了傻,并反客为主。 “主管想申请以病假来处理,假期内按百分之八十的薪资发放。但行政人事那边觉得条件不符合,就要求按事假处理,我整理资料的时候看到的。” “你来组里已经有段时间了,还需要回行政处理文书吗。可……平时你都在这儿的呀,怎么处理那边的工作。” “他们说行政人手不够,我虽然调到这儿,但都是临时的,编制还是在行政,所以事情还是要做。每天这边下班后,我就回原来的位置再做事。” 文雅一向不关心公司内与自己无关的事,听到诸葛慧这样说,才知道原来她是一天要打两份工,一直在无偿加班。 显然,这是对诸葛慧不懂拒绝,又过分自谦特性的刻意压榨。但是,就算觉得这对她不公平,可事情终归是与自己没有直接联系,文雅也不想将事情说透,会显得像是故意挑拨她去与别人为敌,便只哦了一声,低头看文件而没再说什么。 第10章 风雨故人夜10 工作是件能令文雅暂时忘记其他,全身心投入的事,处理完一些积压的琐事后,看看时间不早,她才离开公司。电梯下到一楼大堂,隔着玻璃意外见到个有些眼熟的背影,再仔细一看果然是安迪。 安迪一身运动装扮,手里提着只健身包,站在一辆豪车边转着车钥匙,格外吸引路人注意。而他也毫不低调,对着路过的年轻姑娘笑眼打量,自作风流地动了动手指问好。 “文雅,你看,你带出来的人,可真是有特色呀。”耳边传来一句玩笑,文雅侧头看去,见是公司行政部的许总监。 “我是员工,他是员工,可没分什么级别。真要说教育的好,那也是企业文化影响到位,是你们行政部门的成绩。”文雅也以半开着玩笑的方式回应,然后歪头示意了一下玻璃外面正招摇着的安迪,意在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总经理爱半夜去健身,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到地址,摸清了时间,精准偶遇。一来二去,就跟总经理成了健身搭子,今天总经理的交际圈有个健身主题的聚会,就带上他一起去。你瞧他,这也就是后面没尾巴,要是有的话,都该翘上天挠几个窟窿出来。”许总监笑着压低声音调侃。 “许总监,您说话还是这么犀利风趣。” 文雅圆滑回应,许总监哈哈一笑,之后调转话题,说:“你主管要休长假的事,有跟你通气儿了吗?” “主管休假,那就按公司流程办事,不用跟我通气的。怎么安排,要看公司的意思。”文雅为了安全起见,依旧决定装糊涂。 “文雅,你就别跟我装糊涂了吧,审计对接开始没三天,他就请病假不来公司了。事情都是你在经手,他挂个名而已。现在他要彻底长假,事情还是得有人做,就说吧,想不想接。” “真要是工作落到我头上,我作为员工没理由逃避推辞,要不然可对不起拿的薪水。而且……这不也是个契机,我能自己试试自己的斤两。” “这么说,你是打算揽下这个烫手山芋了。”许总监侧头看向文雅。 “审计对接,就是按部就班的工作而已,怎么算烫手山芋。” 文雅的反问没有让许总监的面色有稍愣,之后邹然一笑,轻拍额头说:“对对对,是我一直语文不好,乱用词了。的确是好机会,是机会。” 正说话间,旁边电梯打开,一身运动便装的总经理走出来,文雅与许总监都转过身客气地打招呼。 总经理疏离客套地冲文雅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毕竟她这种级别的员工和大区总经理之间实在有太多层壁垒,没什么交情。 而令文雅意外的是,总经理顺势揽上许总监的肩膀拍了拍,说:“老许,不是我为难你,今天这个聚会你必须跟我去,只有你当盟友我才放心。你看,我亲自来这儿接你,你要再推辞可真不给面子……” “总经理都这么盛情,那我肯定不能再推辞。我已经让人送装备过来了,您先去车上,我跟同事说两句工作的事,马上来。”许总监笑着应答。 总经理心满意足地出门,安迪立马恭敬热情地上前拉开车门。总经理在看到安迪时明显一愣的意外,之后才打了招呼顺势坐上车坐下。 至此,文雅才猛然明白过来,安迪其实并不是总经理带上的人,而是许总监。刚才他说那么多话,听着像是尖酸讽刺,其实更是个似有若无的圈套引导,想诈一诈文雅的心里话,看她对安迪这个野心勃勃的同事有何看法。 文雅的表情暴露心中所想,许总监半点不尴尬,依旧笑呵呵的模样。 “聚会上总要有人鞍前马后,说说笑料烘托气氛。我年纪大了,做不来,给年轻人机会。有的年轻人也喜欢这种活儿,我顺水人情推过去,多好。” “许总监,我刚要是说了些什么难听话,那是不是就真显得我肚量小,不容人,嫉妒同事了。”文雅笑着问向许总监。 “唉呀,随口闲聊而已,别想那么多。周一见,我请你喝咖啡。”许总监拍了拍文雅的肩膀,带着那副日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先行离去。 傍晚归家,进屋后看到夕阳余晖正好在客厅投出一线绯红,正好映在她与赵清城的结婚照上。那照片是在城郊一处山上拍的,碧草蓝天,彩花点点,他被赵清城抱着笑弯了眼睛,静态的照片上可以感受到鲜活的幸福。 文雅忽然很想赵清城,或者说是很想有人和自己说说话,于是掏出手机拨打他的号码,但却迟迟无人接听。赵清城的工作岗位特殊,不能及时接电话这种事实属家常便饭,文雅早已习惯,只能作罢。 随手将包放下,褪去鞋子,赤脚走到那夕阳条霓影前,将手伸入光芒,看它像是被纳进掌心。她从小喜欢玩这个游戏,尽管知道从来不曾真的握住什么,也曾被小伙伴们嘲笑天真,但就是喜欢。 “又不是真的要将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紧紧抓住才算拥有,曾在掌心徘徊过,也是很美的事。”这是周暮曾写给她的一则赠言,亦是她最好的理解。 文雅又给母亲柳清兰拨去电话,好在母亲的声音很快就伴着些行人的嘈杂声传入耳中,令文雅沉沉的心生出几分欣慰。 文雅不愿意在父母旅游的时候破坏气氛,依旧没直说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只说等他们回家后自己想回去吃饭,和他们当面聊聊,告诉他们一些事情。 “雅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感觉你怪怪的,说话吞吞吐吐。” “没有,就是想你们了,想吃妈妈你做的红烧肉。” “这个简单,我们很快就回去。实话跟你说吧,我和你爸现在就在去机场的路上,今晚就回家了。” “怎么这么急,行程不是还有两天吗。”文雅意外。 “那个小镇是不错,可太小了,一天就能走完所有地方。我们来来回回走了几遍,觉得已经没什么意思,所以就改了票,”文德正凑过头,对着手机传来解释。 文雅为父母的行程不够有趣导致提前归家有些遗憾,但心里同时又忍不住庆幸,他们就快回来了。 现在的她怀着巨大的坏消息而不敢与人说,她需要有人支持,出谋划策,柳清兰作为她的人生最大导师,是她想到最可靠的支柱。 “我去机场接你们。”文雅说。 第11章 心潮辗转日1 “我去机场接你们。”文雅说。 “不用,太晚了,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就行。我和你爸明天一早就去买菜,准备你爱吃的菜,你起床就回家来吃饭。”柳清兰接话。 结束通话,文雅长吐出一口气,像是给濒临疲软倒下的气球再吹了一些空气进去,有了点立起来的气力,于是放下手机前去洗漱。 另一边,也收起手机的文德正柳清兰二人,在排队通过安检后正停立在通道内,寻看他们所要前往的登机口方向。 见到一群人围在一起移动过来,像是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正在发生,文德正将行李袋放到行李箱上,退让到一边。但就算是已经退到墙边,夫妻俩的行李还是被一个高举手机倒退着的年轻姑娘撞翻到地上,紧接着又被人踢了一脚,滑出去。 撞翻行李的女孩子回头,放下手机说抱歉,文德正摆手说没事,看到行李袋停在一双皮鞋面前,便欲弯腰去捡起。却在看到皮鞋主人时又一“咿”,收回手。 眼前,是一位身着机长制服的年轻男士,身后四位身着空姐服装空姐,旁边跟着几位扛着摄影机正在拍摄的工作人员。迅速扫看现场情况后之后,文德正与柳清兰就看明白,这是航空公司正在拍摄宣传素材,而这拍摄的主角,眼前这位帅气的机长,正是他们的女婿赵清城。 “赵机场,捡一下,快!很好的素材,在拍着呢。”旁边大约是拍摄导演的人员,低声提醒。 赵清城将行李袋捡起来交还文德正,礼貌地微笑点头,如同陌生人。之后就又带着自己的同事继续朝前走,摄影机也一路跟着向前继续移动。 文德正似乎是想与女婿打个招呼的,也欲跟上去,但柳清兰及时一把将他拉住,让他别去添乱。 “没看到正拍呢着,就别影响女婿的工作了。”柳清兰说。 “还是少了点人情味儿。打个招呼嘛,又不会怎么样。”文德正望着远去的拍摄组有些埋怨叹气。 “何必呢,招呼一声又不会让你多点什么。”柳清兰提起行李,寻着目标登机口的方向走去。 “我能骄傲显摆一下呀。你看,这么优秀的机长是我女婿,我面儿上多有光。”文德正拖上行李箱跟上,同时接话。 “你高低好歹也是个文化干部,怎么就摆脱不了市井虚荣呢。” “嘿,你还别说,我是越活越明白了。还是市井好,井市呢虽说是小家子气点,但有人气儿,更真实自在。有些形而上的东西,就是把自己架起来。人被架得高高的,就得端着,心里憋着,你说舒服吗,那肯定不舒服呀。” “我说老文,你快退休了,申请提待遇的事儿还没定论。你可还真就得端着点,别临了最后一锤子出点妖事儿,以后退休金就得差一大截。” “柳老师,你就是小心过头,担心过度。” “这叫严谨。你要知道有种东西叫墨菲定律,越是小概率意外,有时候就会成为大概率意外。” “好好好,我知道了。那不就是想跟女婿打个招呼吗,你就说这么大,我一定避远点,绝不影响咱女婿开展工作。”文德正笑眯眯地应下,顺手将柳清兰提着的行李袋拿过来自己一力带上,继续朝登机口去。 另一边,文雅已经躺在床上,她希望能睡个好觉休息一晚,让自己的精神力气都有所恢复,明天一早回父母家坦白情况,都不再只是自己独自面对。但或许就是下午那杯强行喝下的咖啡因作祟,她越是想睡,越心绪不宁,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都无法入睡,只得起身下床。 文雅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的包,把医院的缴费签字单抽出来,盯看着周暮的名字好一阵儿后打开电脑,在几经尝试和反复验证后,终于找回上学时用过的qq号,然后在一个单独开辟时来的备注栏下找到周暮的联系方式。 头像是黑的,所有个人的信息都已被清空,看起来也是多年未曾登录过。 文雅就对着那个暗淡的卡通头像靠坐到椅背上发呆,脑海里许多被她遗忘的细碎记忆不受控制地涌现,周暮相关的许多细枝末节,像是曾被掩藏到土下的种子,在疯狂破土而出,向上生长。 实在睡不着,文雅就起身换衣穿鞋直奔机场,想给父母惊喜。 她的车还在修,打着出租车去接父母,其实是有些不合理的,但她现在就是想这样做。即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们,更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做什么都好,只要不再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屋子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如一遍遍高山擂鼓。 文雅到机场时,从南方飞来江城的航班已经落地一个小时有余,她给父母打去电话,听到母亲说已经在出租车上,很快就会到家。 头脑发热一时冲动的后果就是这样,很大概率是事与愿违,母亲柳清兰曾经很多次这样提醒她。又一次,用小小的扑空验证了,母亲的人生道理是真理。 凌机的机场人丁寥落,文雅深吐一口气,转身打算离去。但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令她不自觉地回头去看。 那是一种你不用看,就知道能她是一个年轻、漂亮、有活力的女孩子,的笔,而文雅回头后看到的对象,也的确没有令她失望。 那真是个鲜艳俏丽的美人儿,即使是与同行的人都一样穿着空乘制服,但她就是一眼被看到,有一种毫不遮掩,直击人心的直观美貌。在发现自己被文雅注视时,她毫不意外,似乎这种对她漂亮外表所吸引到的目光早已习惯。她笑着微微歪头,更添几分娇俏,美而自知地,以几分骄傲气势从文雅面前经过。 文雅的目光在那群空乘人员身上有所停留,但也很快移走,因为很快她越过她们,看到了人群后面稍有几米距离的另一个身影,是赵清城。 看来,老天也不是只会让人失望,还是会偶尔再给人添点小意外收获。 赵清城一手提包,一手正划看着手机里的内容,眉头微蹙。文雅看着这个半月未见的丈夫,忽然有了点调皮心思,便悄然挡到他要经过的位置上,着等待他撞上自己,发现自己。 然而,令文雅失望的是,赵清城却一直没抬头,只凭着感觉就绕开了自己面前这个“障碍物”,继续朝前,文雅尴尬地晾在原地。 第12章 心潮辗转日2 落了空,文雅赶紧扭头追上赵清城,在赵清城肩膀一拍,唤他一声。 “赵清城,你看不见我吗。” 赵清城回头,见到眼前似忽然闪现的文雅时明显有些意外,下意识将手机收进口袋,之后笑开,说:“雅雅?你怎么在这儿?” “来接你呀。” “怎么可能。你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赵清城一句说破。 “对呀,你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每次看家里的东西少了,能知道你什么时候走,但从来料不到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一般都落地晚,时间不好说,怕你为等我熬夜。反正我都会回家的,没必要让你辛苦。”赵清城伸手,将文雅衣领处翘起的头发给勾落,笑得温柔好看。 “你总有理由,说来说去,都是为我好。”文雅笑着,半真半假地回了一句。 “上次的事情,我认认真真的再向你道歉,我保证,以后一定不惹你生气。一定协调好自己的时间安排,不让你委屈。” “我也向你道歉,我该体谅你现在在事业上升期,有自己的不容易,应该支持你。” 简单两句话,就将之前的隔阂冲散,赵清城伸臂拥抱文雅,文雅也微笑回拥,就算是二人已经冰释前嫌。 “你会这么晚来机场,是来接爸妈的吧。怎么,没接到吗?”赵清城巧妙的转移话题,不为可能性不中听的话题延续。 “嗯。原本想来个惊喜,结果还是错过,他们自己打车走了。” “没事。你也接到了我,不算走空。一落地就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走,我们回家。”赵清城笑揽上文雅的肩膀 ,亲昵地将她靠在自己身侧,一起向前走。 “前面是你同事吧,会不会尴尬。”文雅以眼神示意了一下前面那群空姐,低声询问。 “尴尬什么,你是我合法合理、独一无二的老婆,谁如果尴尬那就是谁自己的问题。”赵清城笑说着,顺势将文雅揽得更近了些。 果然,在二人亲昵地走过时,一行空乘同事就侧过头来。有人笑着打招呼,叫文雅嫂子,赵清城也笑着挥手回应。 亲昵到几乎有些招摇地扬长出门,感受到身侧有诸多艳羡的目光在一路追随,文雅不可抑制地以拥有这样优秀而独爱自己的丈夫骄傲,一些虚荣心浮现上来。就像母亲柳清兰有时常对她说的,命运一直待她不薄,因为有柳清兰的把关,从小到大,她的人生一帆风顺,总比其她人多点幸运,多些收获,多点过人之处。 但,或许也正是前面三十年太顺意,如今老天才要给她一声惊雷。 赵清城是没有车的,并不是资金问题,而是他说他不喜欢开车。 出了机场拦下出租车坐进去,赵清城报了家里的地址。司机在发动车子前忍不住多打量他两眼,问他是不是演员,因为看他长得好看,又感觉眼熟,是不是演过电视剧。 赵清城没直接回答,倒是先笑开,露出整齐好看的糯白牙齿,指了指窗外机场大楼上的巨幕广告,正是赵清城作为形象代表拍摄的宣传片。司机恍然大悟之后也笑开,说着些俏皮的夸赞话语发动车子,文雅也免不了不知道第多少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好福气”之类的评价。 “今天是心情很好吗,这么爱笑。”看坐在旁边的赵清城脸上笑意迟迟不散,文雅忍不住问, “面对你的时候,我有摆过臭脸吗。”赵清城笑着反问,然后又揽住她的肩,说:“雅雅,我对谁都能不好,就是会对你一直好,这可是结婚的时候我讲过的誓词。所以呢,只要你在旁边,我都爱笑,开心。” “咿……真腻歪,今天油嘴滑舌的,好奇怪。”文雅略作嫌弃地笑推一下赵清城。 赵清城笑着顺势将手收回,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打开微信边划看工作群里的消息,边然后问:“你身体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我还好,不过也有点小事情,医生说要再查一查确认。” “哦,没事就好。你就是工作太累,以后公司的事情不要那么拼,部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该让别人做的事,还是要让别人做。”赵清城迅速地打字回复着谁,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知道。清城,那个检查我还没定好什么时候再去做,你能陪我一起吗。” “好,你安排好时间告诉我,我尽量把时间调出来。”赵清城满口答应,但依旧头也不抬。 “清城,其实……” 文雅迟疑了两秒,还是想将自己的可能患癌的事告诉赵清城,毕竟他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但不料,在文雅终于鼓起勇气想说出口时,又被打断。 “文雅,我要跟你分享一个大好消息。”赵清城抬头看向文雅,面色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见此,文雅原本的话在咽喉哽了一下后强行压回,只能顺着赵清城的话接过。 “你说。” “我今天的确心情很好,因为周部长私下跟我讲,过下个季度航司内部会做储备干部选拔考核,他会推荐我。” “周部长……是你们机务部的那位部长吗?” “不是,机务部是姓邹。这位姓周的,是负责安全监察部。” “哦哦,就是你经常一起打球的那位。” “嗯。” “我其实是不应该被跨部门推荐的,但他人不错,愿意帮我一把。事情要真是成了,就欠他一个大人情,我要好好想想这件事。我刚看了下工作行程表,他后天应该正好和我都在江城,我要约他打个球才好……” 文雅坐在赵清城旁边,近到肩挨着肩,手还在赵清城在说到激动时被握入掌中。但是,那道一直被文雅在婚姻里察觉着的无形之墙又升起来,将他们分隔到两个世界。 赵清城似是在与文雅说着话,目光却看只着前方的路,她觉得其实这里有没有她,是不是她,其实不重要,只是赵清城想说一说话,讲一讲未来而已。这一切的核心单纯只是他赵清城的倾诉欲,聆听着的文雅甚至不需要任何回应,只当个意向标志物而已。 “老婆,我在想,如果一切顺利,半年,最多一年时间我就不用再出飞行任务,我就能转到管理部门去,或者先到监察部门过度也可以,总之都比现在最底层听人安排任务好……” 赵清城牵着文雅的手,靠在座位上讲了许多话,文雅一直沉默无声。当然,赵清城也没有给她插嘴回应的空间,最多只是需要她适时的附和了几个单音节字眼,以示回应她在听。 直到,赵清城说得尽兴了,才终于收回目光与心神,落回文雅身上,问她怎么看起来闷闷的样子。又问她刚才想和自己说什么,她现在可以说了。 “没什么,我也忘记要说什么。快回家吧,我累了。” 第13章 心潮辗转日3 车子在小区外停下,文雅先行下车,赵清城随后跟上,顺势牵握起她的手。二人在门口保安的招呼中,笑着应和点头,恩爱归家。 另一边,旅游归家的柳清兰刚刚收捡完行李,将空行李箱放进储物柜,关上柜门时目光不经意从阳台扫过,便如被什么吸引住。 文德正洗漱出来时,见到柳清兰正僵站在未开灯的阳台上,望着对旁边小区楼上的栋楼出神,便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近问她在看什么。柳清兰伸手,让文德正数一数,那里亮着灯的一户是不是第六层。 文德拿过眼镜戴上,眯着眼睛数了数,确定是第六层,然后就更疑惑地反问柳清兰,说:“是不是六楼,有什么重要的吗?” “怎么会亮起灯呢。”柳清兰喃喃低语。 “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但可能人家可能就是爱熬夜晚睡呢,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文德正笑说。 “那房子十几年没人住,不该亮灯的。”柳清兰说。 “你认识那一家人?”文德正擦着头发,不以为意的反问。 柳清兰侧身看向正擦着头的文德正,看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不由目光变得严肃而警觉,低了些声音,说:“你忘记了吗,那是周家。” 闻言,文德正擦头的动作陡然滞住,抬起目光看向柳清兰。 两人四目相对,在客厅透出来的昏暗灯光下一动不动,有好一阵儿的沉默,各自心中有些事情翻涌起来,之后又不约而同地避过目光不看对方。 “或许……只是那房子被卖了,被出租了,是其他人在住了呢。”半晌,文德正出言安慰开解。 但柳清兰不是个眼里能容沙子,相信可能性揣测的人,她沉默着没有接丈夫的话。望着那亮灯的窗户将唇下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文德正垂下握着毛巾的手,想着旧事,渐渐的头也垂下去。柳清兰感受到身边丈夫的情绪变化,意识到生性善良又感性的他可能将开始有自责忏悔之类的情绪生出,于是在黑暗中冷静而坚定地开了口。 “老文,当年我们没做错事,你要坚信这一点。我们是对儿女负责,做了最对的选择。” “嗯。”文德正应了声,又沉默下去。 渐渐的,柳清兰感觉到像是在被人注视,于是她收回目光向下看。果然依稀看到楼下的老柳树阴影中似乎站了一个人,正望着他们家的阳台上的夫妻二人,就如同他们正在黑暗中看着周家的灯。 柳清兰不自觉地抖了一个激灵,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窜全身。但逃避从不是她的风格,她凡事要清楚明白,便迅速反手将阳台的灯打开,朝楼下俯瞰细看。 文德正又一次疑惑,问柳清兰在找什么,柳清兰扶着栏杆寻看了许久,一无所获,才终是放下心,确认是自己敏感多想了。 “没什么,我眼花而已。”在反复寻看无果后,柳清兰才松下一口气,摆摆手。 “很晚了,快睡吧,明天女儿要回来,我们要早些起来打扫收拾一下。”文德正提醒着,示意柳清兰进屋。 “嗯,走吧。”柳清兰最后再看了一眼漆黑的楼下,转身进屋。 文德正与柳清兰一前一后返回室内,阳台的灯随之熄灭。在一切还归于黑暗后,文家楼下的老柳树底缓步走出一人。那人抬头仰望文家漆黑的阳台许久,再上移目光望向点点微白的星空。随后,又悄无声息地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翌日清晨,文雅起床时桌上已经放着早餐,她爱吃的零食放在桌边的小格框,家里上上下下已被打扫过,整洁有序。 赵清城解开围裙从厨房出来,放下一小份切好的果盘,但却没有坐下去吃,而是开始换运动服,从柜子里找出装备。 “早餐都不一起吃吗?”文雅问。 “我有位冯总约我打球,时间还早,就顺便一起去他的酒店餐厅吃。” 赵清城边收拾准备着,边又提醒文雅,洗切好的果盘分了两份,一份在桌上,一份包裹保鲜膜放在冰箱,她想吃的时候再取出来。衣服已经都晾起来,家里空瓶了的洗护用品也按文雅的喜好都换了新的,这个月的所有物业水电费用都结清,甚至连文雅即将到期而不自知的健身卡他也已经续费。 文雅原本还在想询问赵清城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回父母家,这样的话,她可以一次向所有人讲明自己现在面临的情况。但看这架势,如今不用再问,他必然不会同行,只得转动着手里的勺子垂下眼睫。 “雅雅,我今天可能回来有点晚,不要等我。”赵清城挎好运动装备走近文雅,如流程般亲了一下脸颊作别后,就毫不留恋地出门离去。 听着门关合的声音,文雅看着面前的早餐,忽然失去胃口,放下餐具,决定早早出门回父母家去。她起身走向衣帽间,打开门后看到一条被挑出来的连衣裙,一双鞋子,一款配搭的小包,还有搭配好的项链首饰,都铺整齐地放在衣帽间的置备台上。 在所有物品的旁边还有一只丝绒小盒压着一纸卡片,文雅打开盒子见到一对钻石耳钉,打开留言卡片看到赵清城的字迹,大意是说他在转机的时候隔着橱窗看到这对耳钉,觉得合适文雅就买了下来,希望她能喜欢,并且这也是他道歉的诚意。 从前未出嫁,她的衣食住行由母亲柳清兰安排,结婚后则像像是移交到赵清城手中。只要赵清城在家,她的生活起居衣食住行全都会被安排得一件不落。文雅一直习惯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但今天却觉得烦躁讨厌。 放下东西转身出门,可走出去后又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只得叹息妥协,再回到衣帽室,按着赵清城所布置的穿搭更换收拾。 第14章 心潮辗转日4 一小时后,文雅到达父母家,那是一处位于市中心的老式步梯楼,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文雅爷爷的那个年代,他们文家作为在生产劳动中有特殊贡献的表彰对象,配分了当时最大最好的房子。 如今,这地方的房子已泛旧,年轻人看不上这种老式小区,住在这里的多是老人。但年代久也有它独特的好处,就比如楼下那几棵粗壮的细叶柳,就比任何地方的树林都要生机盎然,绿意葱葱。小区内的流浪猫虽没有固定主人,但在这儿却过得格外惬意,任何时候都有水有粮,趴在花坛上见文雅过来也不惊怕,被摸了摸后,眯上眼睛继续打盹儿。 沿梯上楼,文雅习惯性取出钥匙,却在抵达门口前发现大门开着,里面还传来一些陌生的声音。 文雅好奇地进门,见到阳台上有两个工人模样的男士正在用卷尺测量阳台,父亲文德正就站在旁边看着。 “爸,这是在干什么?”文雅一边换上拖鞋,一边问着话走近。 “哦,量下尺寸,把阳台封起来,再装上窗帘。”文德正回头应话解释,然后冲着厨房的位置向里面的柳清兰喊了一句,提醒她文雅已经回来。 “之前不是说喜欢天然风,和自然阳光,才一直不想封阳台的吗。”文雅好奇询问。 在文德正回应前,柳清兰从厨房拿着一杯茶出来递给文雅,说:“这不是台风刚过吗,回来发现阳台真是一片狼藉,还是用玻璃封起来比较好。” “哦。”文雅点点头,暂时没作他想,将手里的茶水喝了一口,之后立即面目扭曲,说:“这是什么茶,好苦。” “水果花茶,就是给你加了几片药材,清肝明目的配方,合适你这种爱熬夜的年轻人。知道你要回来,我一清早就煮好给你晾着了。快一口气喝掉,这茶喝完有余甘,就不觉得苦了。” 文雅实在不太喜欢这种奇怪的味道,但柳清兰在家里有绝对话语权,她既然有了安排,去如何反驳都是无用。于是,文雅只得硬着头皮,咬紧牙关一口全喝掉。 喝完茶放下杯子,阳台上的测量工人也结束工作,简单的交涉约定后工人带上物品离去,家里就安静下来。柳清兰让文雅自己看会儿电视,文德正就娴熟地穿上围裙去厨房和柳清兰一起做菜。 柳清兰洗菜打下手,文德正开火掌勺,厨房里传来的水声与炒菜的交织声,构成文雅对这个家最熟悉的感知,她就是听着这样的声音,一岁一岁长至如今。 文雅拿着电视遥控器在手中转动,在沙发上坐了秒后便不想拖着,挪步到厨房门口靠住,说:“爸,妈,有个事儿我想和你们说。” “你说。我们听着。”柳清兰一边手上忙着,一边回应。 “我……生病了。” “你刚说什么了?没听清。”柳清兰一边将菜放到筐子里,一边关掉水龙头,回头看向文雅。 “我……”说出一遍已经用了极大勇气,望着看父母的眼睛,文雅瞬间想到他们如果真的老年失女,那将是多么可怕。她将噩耗讲出来的一瞬,就会是这个家崩裂撕碎的开始,越想后果她忍不住越想逃避,害怕面对接下来的连锁反应,便再没办法从嘴里讲一遍同样的话。 “雅雅,厨房吵得很,还热,你又讨厌油烟味,有什么话要不待会儿吃了饭说。反正大家今天又不急着上班,时间多得很。”文德正一边起菜入盘,一边提议。 “嗯,好,我先看电视,晚点再说。”文雅顺势下阶,将手中的遥控器按下,打开电视机,离开厨房门口。 文雅打开电视,却没坐下去看,而是回了自己的卧房。 虽然文雅已经出嫁多年,但她在父母家的卧室还是一如从前,床单被罩都同从前那样铺好的,随时可以让她躺下睡觉。墙上贴着她喜欢的画报,架子上摆着她喜欢的名着,笔筒里有她自己手工装饰的圆珠笔,还有画了一半的写生图放在架子上,位置都不曾改变。 走近临窗的书桌,文雅拿起立着的相框,看那里面十几岁的自己,手握网球拍,戴着帽子,在阳光下笑得灿烂。她依稀还记得,那是一次中学生网球赛,她一路打进了省赛前五。因为表现亮眼,还被专业的省队运动教练找到家里,希望她能考虑走体育路。但文雅不适时的生了一场病,最后连全国赛都没能参加,网球也就渐渐的没再打下去。 走到墙边,打开防尘罩,露出了一方古筝,文雅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但又小心的没有让它发出过多声音。 有有赖于父母的精心培养,不止是运动方面文雅曾有不错表现,在音乐方面文雅也从小学古筝。而且她分外喜欢这种乐器,每次去上课,别的学生都多少有点不乐意,只有她最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的考级之路或是学习之路,也因为她的热爱而异常顺利,一度申请过国内最顶尖的音乐学院,想长大后就做一个以音乐而生的人。但可惜的是,最后她没有被录取上。在意识到自己或许太高看自己后,这筝也如网球一样渐渐被放下,如今只成为卧室角落里的一尊旧物。 重新盖上防尘罩,文雅蹲下身从书柜的底端将一只箱子抽出来,翻看里面的旧物。小时候的绘册、同学们互赠的明信片、一些好看的剪纸卡片等,一只笔盒里还整齐地放着自己收集的一些小贴纸,是当时最喜欢的那部动画片的人物周边。 在翻过一些东西后,文雅自箱子最底里抽出一本姑且称之为日记的东西。从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吃到一支新口味的冰激凌都会特意在日记本里写下描述,并在旁边画上冰激凌模样的作派来判断,应该是创作于自己十岁以前。 翻看旧日记,那上面记录着她作为一个小女孩儿还对世界怀抱巨大期待的各种奇思妙想,以及好奇多多。 时隔多年重看儿时旧事,有一种重见童年自己的错觉,文雅不禁就地坐下,一页页翻看下去。直到,柳清兰一边擦着手,一边进来提醒文雅该吃饭了。 “哟,你怎么还翻出这些东西。”柳清兰看一眼文雅手中的日记,笑着打趣儿。 第15章 心潮辗转日5 “柜子里一堆从前的东西,一直就塞在里面就没管过。我也没想到,这么旧的日记还在。都不记得,我从前还有写日记的习惯。”文雅将日记放回箱子,边塞回柜子边说。 “那时候是为培养你规划和自省的习惯,我特意给你下的作业。每天睡觉前,要想想自己当天做了什么,有什么有意思的,全都记下来。”柳清兰边说着,边顺势拉了文雅一把,帮她站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除了睡前要写日记。早上起床还要先练一遍形体,再去洗漱。想一想那时候,我还真是个严格自律的人,就是不知道后来怎么就一样都没坚持下来。”文雅回忆起小时候的事,与母亲闲说着一起返回客厅到餐桌边坐下。 “小时候对你严格要求,那是为了让你能有规矩方圆,建立个好的脾性。后来你长大,我就不那么管着你了,是因为我这个当妈妈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就不强迫自己的闺女必须成龙成凤,把一些不切实际的大梦强加到你身上。”柳清兰笑说着,手中也不闲,替文雅盛了一碗排骨汤摆到她面前。 “就是。我们家可是民主开放的很。对你和你哥哥,我们都只想着你们轻轻松松,平平安安,每天无忧无虑的就好了。那些个功成名就的大人物,几千万里才出一两个,我们不上赶着去挤那份独木桥。”文德正也笑着接话,顺势将文雅喜欢的红烧肉换到她面前摆上。 看着如此疼爱自己的父母,文雅鼻头生酸,借低头喝汤夹菜回避他们的目光,才让自己不因感念旧时光,从而更为自己的命运而感伤,露出心事真相。 餐桌上又闲聊几句家长里短如同热完场,柳清兰便找准合适的时机看向文雅,问她今天特意回来是有什么事想说。文雅低头吃着菜说不急,想先吃完饭再讲,又搬出从前父母教过的“食不言,寝不语”那套道理。 “那天在电话里你就吞吞吐吐,昨天也是,今天看到你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雅雅,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柳清兰加重些语气问向文雅。 “对呀,雅雅,有什么事你说吧。”文德正也帮声接话。 文雅在父母的注视下不得暂停进食,放下碗筷,习惯性在被父母问训时将双手放下膝盖上,坐直身板,一如小时候。 “我是遇到些事,但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想来听听你们的意见。爸,妈,我……我想搬回来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越是看到父母对自己的关心,文雅越是不知道如何向他们宣布自己可能患癌的消息。她心疼父母,舍不得,于是便想搬回家中,再多享受为人女儿的时光,与父母多些亲近,再找合适的机会开口。 然而,在听到文雅提出要搬回家后,柳清兰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随后她放下筷子,神色更多出几分严肃。 “雅雅,你老实跟妈妈讲,是不是你和赵清城闹不和了?” “没有。我们挺好的。” “如果挺好的,那他为什么今天不和你一起来。你们上次一起回来,已经是大半年之前的事,那还是过春节不得不登门。之后,就再没一起露过面。不来我们这儿,其实我们怎么样没关系,但看你朋友圈里有各种各样的人一起玩,就是没赵清城,这可不好。” “他工作特殊,又老想着要去陪这个部长,那个总的一起打球。我懒得让他特意挪时间,像我欠他好大人情一样,就不如自己出去,或是和朋友一起。” “你这是什么话。你是他老婆,怎么说得跟你们跟泛泛之交一样。他工作需求,有些忙,但肯定也没到全年无休。你就是故意想晾着他,闹小性儿,朝小了说是女儿家任性脾气,朝大了说就是在制造和加深矛盾,形成夫妻隔阂。” “那我也不能天天追在后面,像条小狗一样求着他把时间匀给我,陪我做这做那的。”文雅吃着菜,不以为然地回应。。 “你有你的优秀之处,年轻漂亮,还有才艺,我就不信赵清城是柳下惠,放着这么个好太太看不见。还是你脾气太倔强了些,让人觉得不好亲近,才会这样。在我们自己家里就算了,在小家庭里你还是要服软一些,多点温柔,夫妻才会和睦。”柳清兰劝说。 “妈。你这话说的,总不能像古代青楼女子一样,要主动去迎合讨好他。封建王朝都灭亡多少年,还要搞三从四德,男尊女卑,捧着丈夫那一套吗。”文雅撇了撇嘴,笑着埋怨反驳。 “唉,你怎么说话的呢。我说的是你的态度问题,你的心态,别偷换概念。”柳清兰扶了一下眼镜,眼神变得不悦,显然她对于文雅的这种比拟非常不喜欢。 “好啦好啦,雅雅想先吃饭,那就先吃饭吧,吃完再聊。”文德正适时地出来灭火圆场。 文德正很合时宜地分别给两位女士添了些汤进碗,然后夸起今天的菜买得极好,其他两人也自然不愿意真的有什么不悦对话,便顺势继续用餐,桌上的气氛就缓和下来。 不过,也就是喝完半碗汤的功夫,柳清兰还是忍不住再次了开口说话,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赵清城去年将近三百天在外面飞,家里长年都只有你自己,这可不行。今天早上我听冯部长说,赵清城前面这趟,是他自己主动申请半个月的外飞任务,这要不是和你闹了脾气,谁会半个月不想着家。” “妈,你又跟冯部长打听清城的工作?”文雅抬起头。 “我当然不是特意打听,只是要寄些带回来的药茶给冯部长的妈妈,顺便就问了些赵清城最近在航司的情况,人家也就顺嘴一提的闲话。” 文雅心里觉得母亲这是狡辩,那位冯部长是母亲曾经的学生,能有直接交情的就是他,怎么会与他母亲又忽然有了能分享药茶的交情。但文雅并不敢直接把质疑说出口,挑破母亲的托词,也知道再就此争议下去没什么意义,便默不作声地低头继续吃饭。 “你和女婿虽然聚少离多,但一向关系挺好的,是真发生什么事了吗?”文德正是个就事论事的人,大约是想帮女儿解决问题,便试探性地问了核心。 第16章 心潮辗转日6 文雅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隐瞒,就如实说了半个月前和赵清城的确有点不愉快。那天,文雅和赵清城原本订好票一起去看电影,结果就因为一个航司的高层临时过来视察,询问赵清城能不能去陪同参观,赵清城就改行程到第二天再一起去看电影。 当时文雅觉得自己不被重视,发了几句牢骚,问赵清城到底是把她当妻子还是当室友,就算是当室友也要有个盟约精神,言而有信,没有理由临时变卦。 “就只是一点抱怨吗?女婿不是容易生气的个性,你是不是还说了些别的话。”文德正追问。 被看穿后,文雅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线,不得不继续承认,当时自己火气上是有讽刺赵清城,说见他这样一听到有高层过来,就急不可耐要去陪同的样子,觉得他不仅没有原则,还是个很不自重的人。 “这话是真的太难听,你呀你……”文德正指了指文雅,无语摇头。 “然后赵清城和你吵架了?”柳清兰接问。 “没吵,他让我冷静下来再聊,就走了。后来再回来时,我不想和他说话,让他搬出去一阵儿,暂时拉开些距离。他就收拾东西就走了,可能是那之后就申请外飞的任务吧。” “你看,我就说吧。这事儿就是你自己大小姐脾气。一场电影而已,芝麻大点事儿,晚一天看又没什么不同,你发什么脾气。赵清城临时变卦是不对,但那工作上的事,必然是比看电影重要些。你还把人赶出家,这多过分。也就是赵清城脾气好,如果换作其他人,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妈,你就向着赵清城说话,到底谁是你亲生的。” “我是向着理说话,帮理不帮亲。雅雅,我们是从小宠着你,但为人妻还是要理智些。千万别那么多小孩子脾气,耍小性儿过头。”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说到文雅的不对。 原本文雅还想解释一两句,觉得那不是一场电影的事,而是不满于自己被忽视,被在面临选择时的自动退位处置令她难受。而且,之前已经有过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被舍弃,才会在这次终于忍不住有那些脾气。 但是,想到自己母亲的个性,文雅最后还是觉得不说也罢,低下头继续吃饭。 “好啦,事情过去就不说了。来,吃块红烧肉。这红烧肉今天特意多做了一些,厨房里我给装了份在食盒,你带回去还能再吃一顿。” “嗯,谢谢爸,谢谢妈。”文雅点点头,基于从小的家教礼貌道谢。但是,送进嘴里原本应该香甜可口的红烧肉,却只如素蜡。 或许是生命不再可以无限制的放肆挥霍所带来的紧迫感,让文雅变得敏感。她忽然觉得,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不论她说什么,不论有过怎样的过程,最终都是母亲给出的理由说服了她,父亲收尾圆场。这看似和睦平等,长慈幼孝的关系,大多数时候是单方面在被规训、接受。 吃完饭,又故作寻常无事地陪着父母喝了些茶,看完半集电视,文雅借口要去医院探望钱艾艾提出离开。母亲柳清兰取出一只红包让文雅带过去,转交到钱艾艾的母亲手里。 文雅解释说自己已经送过利事红包,他们家可以算在一起。但柳清兰却说不一样,并又在叮嘱了一遍,这红包不是要交给钱艾艾,也不是给新生儿,一定直接交到钱母的手里。 “有什么区别吗?”文雅不解。 “过几个月我有个活动,要定提前定做两身衣服。别的地方实在看不上,就还是去钱艾艾她妈妈那边做。不过她那人好脸皮儿,又好大方,我直接去做她不好意思多赚我的钱,又要掰扯好久。我也不想欠她人情,不如借着孩子的由头送个红包给她,就不欠她什么人情。” “妈,做两身衣服花不了几个钱。再说了,这红包要是转手给了小孩儿,她不一样没落着。” “你交到她手上,她要给谁,那就是她的事情了。”说到这里,柳清兰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运筹帷幄的能力,便又笑着说:“不过,雅雅,我可以和你打个赌,你就私下给她红包,回头再留意一下,看这红包她是自己收着了,还是给了孩子。” “妈,犯不上弄得这样复杂吧。”文雅皱眉。 “你听妈妈的话照做就是了。” 由不得自己,文雅也就再多说,将红包收起出门。 下楼才走几步,文雅一摸口袋,才想起自己家的钥匙落在父母家的玄关柜台上,心中暗怨着自己大意,又重新上楼去取。 开门后,为了不弄脏地板,文雅站在门槛外,扶着门框前倾着身子,伸臂抓取柜面上的钥匙。就在要拿到钥匙收回手时,听到厨房里收拾着卫生的父母正说着与自己相关的事,便下意识的听进耳中。 “我看雅雅和赵清城现在的关系,真是太不正常,哪有小两口把日子过成这样的。这么多年,没考虑要孩子就算了,不见一起出去度假旅游,日常也都大半时间各顾各。说好听是有各自空间,难听了就是貌合神离。”文德正一边洗碗一边感叹。 “距离产生美,有点距离才没那么多鸡毛蒜皮的事。你女儿你又不是不了解,从小没吃过苦,没受过气,也没什么心机,换个脾气大的或是占有欲强的女婿,必然整天鸡飞狗跳。还不如现在,至少有个清静。”柳清兰反驳。 “你就是不愿意承认,赵清城这个女婿,你挑走眼了。” “我是不承认,因为我没觉得自己走眼。当初我花那么心思去考虑,就是确认他会是最合适做雅雅另一半的人,才给他那张票,让他有机会在活动上认识雅雅。” “据我所知,那回你可是拿了三张票。” “是,但我最看好的一开始就是赵清城,毕竟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东西,人也一样,那时候的赵清城只要朝那儿一站,雅雅肯定能看上他。” 第17章 心潮辗转日7 “说起来,这事情过去都十年了,那时候我可是捏了一把汗。要是雅雅知道赵清城是你安排才和她认识的,她会不会就闹脾气。” “人与人,还是要讲究一个合适,我不想她在没有结果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精力。省去她盲目谈恋爱,被骗、被伤害,难过再振作的过程,这是对她负责。” “我一直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越俎代庖。毕竟那是雅雅自己的人生,她要嫁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有未来,其实是该她自己凭自己的心意去挑。” “她挑……你是忘记当年的事了吗?” “这……” 周暮,那是在这个家如同禁忌般的存在,稍一经提及,厨房便安静了数秒,连文德正也再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之后,柳清兰乘胜又再说了一番理由。 “我又不是指定了雅雅非要嫁给谁,只是先帮她圈定好一个安全范围。就仅那一次的活动上,我就还多备了两个选项,有才华的,还是高学历的,雅雅要是喜欢也能去挑,是她自己一眼就看上赵清城的嘛。而且,老文你自己不也常说,赵清城这个女婿很优秀,让你面儿上有光吗。” “我脸上有光是不假,可他和雅雅过得寡淡也是真。我还是希望雅雅能开心,有个真心爱她、照顾她的丈夫,才更好。”文德正说。 “我们做父母的才会永远照顾她,其他人,其实谁都不会比我们更爱护她。老文,你想这些,还不如多锻炼身体,身强体魄,长命百岁,我们多活几年对雅雅更有意义。”说到最后,柳清兰讲了一则半似笑话的结论。 “柳老师还是一贯的讲究个实在呀,哈哈哈……” “那当初,务实主义,才是终极真理。” 厨房里传来笑声,伴着洗碗的水声,父母继续洗碗收拾卫生。文雅扶着门框前倾着身子僵在那儿,只有满心的震惊令她一阵头脑发胀,坠入空白,手指明明只离钥匙两寸不到的距离,却再没法继续向前抓握。 文雅的脑海里迅速闪回自己与赵清城的初遇,那是在她大二或大三时的一次暑假夏令营活动,她已经忘记是什么主题,只记得是夏天,一个因为突破历史新高温而数度上了新闻的炎热夏天,活动场地是在一个海边渔村附近。 当时母亲给她报名,说是为锻炼她的生存能力,能学会海上生存与渔猎的知识。但到了营地,她才发现,那儿的组织者只把来参加活动的大学生当游客对待,加上高温天气不宜外出,更多的时间只是让这些年轻学生在安全范围内玩乐而已。因为太失望,文雅一度打电话告诉母亲她可能是被骗了,应该马上回家,要求机构退钱。 母亲柳清兰劝文雅既然去了就安心待着,钱没办法退回,只能坚持到结束再回家。就在文雅数着日子等回家,强行忍受着无聊漫长的夏令营时光时,赵清城出现了。 作为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赵清城出现在那儿却不是为了所谓磨练,而是为赚生活费,顶替因工作环境太恶劣而临时跑路的其他人,成为夏令营的救生员兼安保。 同人不同命,同岁不同心,文雅在与赵清城相熟后,真切地感知到了人生的多样差距。赵清城与这些付费前来过夏天的年轻人看起来一样,但所经历的过往却毫不相同,有着其他人没有的稳定与成熟。 据赵清城自己说,他出生渔村,从记事起就会跟着渔船出海。看一眼太阳就能知道方向,抬手抚摸一下风,就能知道接下来的天气。闻一闻海水,就会知道这片区域能有什么鱼。他的父亲曾说,他天生就是该做海员或是捕鱼的料,直到后来他父亲在出海时失踪,雇佣他父亲的渔业公司赔了一笔钱,他和她的母亲就搬离了海边。 或许是应了那句祸兮福所依吧,不再去海上漂泊后,赵清城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开始认真上学,才发现自己居然格外合适读书。尽管家庭物质基础条件差了些,但他一直保持着不错的成绩。因为从小就在海上漂荡,赵清城想选一个离海最远的工作,选择报考航天大学,之后也得偿所愿。 谦逊却不自卑,坦然不失自敬,在暴雨台风忽然袭来的时候,他冷静沉着地组织了所有人带上物资转移,面对其他人的质疑与激动情绪,也从未失态或是慌张,以最终结果证明他选择的路才是唯一正确选项。 在受够了同龄男生或骄傲自满,或幼稚过头的无趣后,文雅对赵清城这个特别的男生另眼相待。那是在距离和周暮失联多年后,再次有一个男生可以在坐到文雅旁边聊天,能知进尺,懂分寸,不令她讨厌和局促。更何况,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毋庸置疑,文雅从初见就是欣赏赵清城的,不过也只限于欣赏。那样的男生,不用想也知道他身边有太多可选性,仅是在夏令营时,文雅就看到所有女生对他的喜欢。 所以,离开夏令营后,他们虽然有着网络联系方式,但却再没有联系过,连最简单的节日问候都没有一句。直到在在一年多后的市文化展览会上,文雅拿着家属票前去闲逛打发时间,他们再次重逢。那时候,赵清城已经在航空公司做实习生,文雅也即将面临毕业。 那天的赵清城在人群后出现,文雅隔着人群就一眼认出他。倒不是一直念念不忘,而是他与普通人相比太过突出。太好看出挑的人,就像砂石里的钻,藏不住。 赵清城也没令她失望,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也看向她,然后无视了身边其他打量的目光,穿过人群朝她而来,冲她伸出手,微笑说一句好久不见。 如同所有俗套的爱情故事那样,后来的发展毫无意外,赵清城开始频繁去找文雅,送花,送些礼物,一起去逛街吃美食,陪她去午夜场看喜欢的电影。直到某天,一起在屋檐下躲雨时,赵清城牵起文雅的手,文雅没有拒绝。 爱情,似乎就是水到渠成地定下约定,之后的种种也都没有多少意外,就像晚八点的偶像爱情剧一样发展着,直到赵清城求婚。 第18章 心潮辗转日8 对于赵清城,似乎与文雅所看过的,各类描述爱情的文学作品里的感觉不一样。具体一点就是,她从未在赵清城身上有过激动澎湃的感情。 赵清城很好,但也只是个很好的人。文雅对他没有过太多占有欲望,连太高兴或太失望悲伤的感情,都不曾在赵清城身上获得过。他们的相处总是那么和谐平静,文雅也曾质疑过这样的关系,得到的只不过是旁人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亦或是变相炫耀的嗔怪。特别是母亲柳清兰,在关键的时候给了她最重要的建议。 母亲支持文雅接受求婚,她说文雅绝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比赵清城那样更合适她的结婚对象。之后,母亲迅速安排好了一切文雅步入婚姻所需的种种,甚至还到寺庙算了一卦,以此证明赵清城与文雅是天意绝配。 听得多了,文雅也就信了,她不曾爱过谁,没有经验,更有着对母亲无与伦比的信任。就想。大约一切是自己想太多,那些文学作品里如高山深海般的爱情只是一种夸张。现实中的爱,最好的模样也就是平淡如水。 直到婚礼上宣誓后,为赵清城戴上戒指的那一刻,文雅依旧不确定自己对赵清城的感觉是不是爱。结婚多年,文雅与赵清城的这种平淡一直延续,旁人的般配夸赞也一直延续,她心中的疑惑也一直延续。 直到如今,文雅听到母亲与父亲的对话,她才知道,或许从来没有什么天意。 厨房传来收垃圾袋的声音,意识到父母是要提着垃圾出来客厅,文雅如同惊醒,再不顾上取自己的钥匙,迅速后撤身体,关上门离去。 快步下楼,走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柳树下,文雅渐渐放缓脚步,紧紧抓握着自己挎包的带子,盯着地面上的老青砖,心绪纷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什么,明明自己才是被欺骗的那个,或许是母亲设计了自己,她在听到这样的真相后有着十足的理由冲上前去质问,可是她却反而只有害怕。 抬头隔着碧绿的柳条枝叶望向自己家的阳台,文雅有想过要不要再重新鼓起勇气回去问个清楚,顺便取回钥匙。可心里对母亲的畏惧,就如无形的一层薄膜,让她不敢向前,最后只能转身离开。 文雅备上花儿与给孩子的一些礼物去医院,但到了病房却只看到已被收拾一空的病床,才知道她今天一早已经提前出院回家。 打电话给钱艾艾,得知原来是因为暂时放在钟思明父母家的钟喜和钟相昨天居然在家里玩火,差点闹出大事故。钟思明的父亲发现后赶紧灭火,却摔了一跤,钟思明母亲则被吓得当场晕倒,最后还是邻居叫了救护车,将两位老人送到医院才缓过来。 经此一闹,钱艾艾也办法再在医院住下去,只能强行办了出院手续,带着新生儿回家,把两个孩子接回家去住。 听到这则消息,文雅再买了两件玩具,打车又赶往钱艾艾家。到了门口,正准备按响门铃,冷不丁的门就一把被拉开,一个头上套着纸箱子的孩子直接笑着窜出来撞了个文雅一个踉跄。 文雅赶紧扶住门框站住脚跟,第二个稍矮一点的孩子又举着根擀面杖,大喊着口号冲出来,这次结结实实撞得文雅跌到地上,提在手里的袋子也落了地。 这两位,毫不意外的,自然一个是钱艾艾的大儿子钟喜与二儿子钟相。 “哇,是玩具!” 看到掉落到地上的玩具小车,套着纸箱的钟喜一把箱子丢开,就扑上去。 “我要,不许和我抢!”矮个儿的钟相子也丢掉擀面杖立即扑上去。 “我的,我的,我先看到!” “我的,我的,你已经有很多了,这个是我的!” …… 两个孩子如同两只小狗,就在楼道里为了掉落出来的玩具车打起来,文雅怕两人伤到对方,试图劝说开两人,但她的声音如泥牛入海。 钱艾艾出来,看了一眼在地上正抢得火热的两个孩子,平静冷淡得像是看不见,只示意文雅从旁边进门,然后将门关上。 “你不管管?”文雅进门后,还忍不住担心门外的两个孩子。 “习惯了,没事的。”简单的六个字,钱艾艾顺手将茶端给文雅,神色与语气里尽是疲惫。 文雅去看了看还熟睡着的新生儿,发现钟思明不在家便随口问了一句,才知道钟思明在送钱艾艾回来后,就去又去医院照顾自己父母。 听着这兵慌马乱的情况,文雅也不知道能如何安慰,只能喝了些茶后才问她有什么事情自己能帮忙的,让她尽管开口。 钱艾艾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有意忽视,只顾得将文雅带来的东西放到柜子里,将玩具拆开放到两个儿子的玩具筐内,就反问文雅的身体怎么样。 问到身体,文雅心中一动,在经过丈夫与父母的无法开口之后,她想告诉钱艾艾真相,让她帮自己拿主意,分担一些压力。但是,随着一声嘤儿的啼哭,文雅到嘴边的话又打住。 钱艾艾立即去婴儿床边安抚孩子,新生儿好不容易接着睡过去,钟喜与钟相又在一前一后跑进屋。衣衫不整的两人,争相哭着要去找钱艾艾评理诉苦。 一个说是对方先抢玩具,一个说对方先动手扯衣服,各自抱住钱艾艾的一条腿各自口若悬河,一哭二闹。文雅看得这混乱场面不知如何是好,钱艾艾却站在中间稳如泰山,朝上翻了一个白眼后淡淡告诉两人,谁再争今天就取消他的零食,也不会给他讲睡前故事。 知子莫若母,两个孩子果然立即收声。但就在文雅为钱艾艾治子有方暗自赞叹的时候,两个孩子又继续开始扯花头,各自摇着钱艾艾的腿,相互指责。 “都嘴闭!谁再吵,我要揍人了,滚回房间去待着。” 最终,钱艾艾还是以武力威慑,提高音量,再次吓退两个孩子。然后一手一个,将两人分别塞进不同房间,再关上门。至此,客厅才终于恢复片刻安宁。 第19章 心潮辗转日9 文雅帮助钱艾艾收拾客厅地上凌乱的玩具,建议她现在还需要休息,应该请个保姆过来帮忙。钱艾艾笑说今天一早已经来过一个,待了两小时后主动表示不要任何费用,只求走人。而这一个,还已经是好不容易找到能够尝试上户试试的人,在此之前已经面试了数位人选,多半一听要同时照顾三个孩子,就都推脱作罢。 “自己坚持一下,总能过去的。我没上班,钟思明现在一个人要养五张嘴,能不花的冤枉钱,就不花了吧。”钱艾艾将最后一只玩具放到架子上,之后又似是觉得这样说得太直白,便又补充解释,笑说:“其实我也不乐意家里有外人进出。不都说为母则刚嘛,要相信,日子总会向前,每一天都会过去的。” 文雅没有孩子,不太能理解这其中的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听到那句钟思明在一人养家,她就悄然摸过自己的手机给钱艾艾发去一笔钱。 钱艾艾听到手机提示,很快发现文雅给自己转了笔数目不小的现金,立即脸色一变,做了退还操作后变得严肃,说:“文雅,我跟你讲话,只是有什么说什么,不把你当外人,可不是和你哭穷。你这什么意思,我还没到要向你讨接济的时候呢。” “艾艾你打小就比我强,遇事有主见,从来不慌,你说能行肯定能行的。但看你现在不容易,但我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这些钱你就当备用金先放在手头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换着衣服穿的交情,可是一辈子的朋友,以后活个八九十,那也还有五六十年多年呢,不差这一时。”文雅重新再将那笔钱转发回给钱艾艾。 看着手机里重新发回来的转账,钱艾艾有片刻迟疑,最后沉沉吐出一口气,伸手拥抱了文雅,说:“矫情话我就不说了,钱我先收下。文雅,有时候想想,我这辈子最好的运气,就是用在交了你这么个朋友上。以后咱两都成白头发老太太的时候,也要这样好。” “那是当然。”文雅笑着拍了拍钱艾艾的后背。 “唉,现在想一想,如果当初我再多想想,再多考虑一下,能像你一样也好好去上班,不急着一毕业就嫁人生子。也不至于成了现在这样,睁眼闭眼都是孩子,困在家里一事无成,自己都不像自己。”钱艾艾感叹。 “话不能这样说,能照顾好一个家庭,也是非常大的成就,我就很佩服你,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你看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到现在连自己独立做顿饭都不行,更不要说照料别人。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别人说的那种巨婴,如果离开父母和赵清城,我大概会活不下去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文雅安慰着钱艾艾,之后也不禁悠悠发出感叹。 两位女士各有心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似乎人们永远都逃脱不了这样的一种怪圈,对未曾拥有的东西无比羡慕,不自觉地放大别人身上的特性。但其实大多数时候,即便再重来一万次,回到当时的选择契机,人们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两人的游思随着卧室门打开被打断,钟喜出来,已然换了之前那副顽劣姿态,举着新画的一张画儿,凑到钱艾艾面前,说:“妈妈,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听到哥哥有动静,钟相也立即开门出来,小跑着来到钱艾艾腿边,趴在她的另一边膝盖上撒娇认错。 钱艾艾把钟相画的画递给文雅,文雅看画上画的就是此时家中她与钱艾艾坐在沙发上聊天的样子,两个孩子和一个婴儿分散在沙发四周。 童真的蜡笔画算不得多精巧细腻,但文雅看在眼中有种温暖的感觉从心田生起。抬头再看钱艾艾与两个孩子温柔说笑,带着他们一起去抱起睡醒婴儿的模样,她决定暂时不将自己可能患癌的事情告诉钱艾艾。 作为朋友,文雅希望钱艾艾能多一些好时光,享受新生命带来的喜悦,不用陪自己一起陷生命倒计时的悲伤。至少,晚一点,尽量晚一点。 钱艾艾的母亲从外面进来,提着许多菜与水果,两个孩子见到外婆回来又都扑过去,争相要帮着提东西。 文雅与钱母打招呼,钱母笑呵呵地应着,在钱艾艾起身去卧室给孩子取东西时,钱母给文雅添了些水到杯子,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为自己在医院里说的话道歉。 文雅自然大方表示没关系,又想起柳清兰交待给自己的事,便取出红包交递给钱母,按着柳清兰交待的话述讲过一遍。 “哎哟,柳老师怎么这么细心,还单独送礼,真是太有心了。”钱母说着客套的话,拿着红包附身凑到婴儿床边,将红包在孩子旁边放下,又说:“宝宝你看,这是柳老师的红包哦,柳老师可是个厉害的好老师,以后你也要当她的学生……” 见钱母并没有私扣红包,文雅心里生出欣慰,高兴于她没有如母亲柳清兰所说的那样自私短视,见利忘义。 “文雅阿姨,过来陪我玩。”钟相拉动文雅的衣摆,指向已经铺开的投骰走步数游戏。 “好。”文雅应声,被钟相拉着去了他的游戏区坐下,之后又下意识地以余光看一眼婴儿床的方向。 这不看还好,一看心中顿时一凉。只见,钱母见四下无人,替孩子掖了掖衣角,顺势将原本放在床上的红包悄然放拿起,收进了自己口袋后转身离开。 一场无声无形的对赌博弈,如从前无数次的经历一样,柳清兰赢得毫无悬念。 文雅的心瞬间如一块沉进湖中的石头,又沉又冷,她不禁在想,难道自己的母亲是神吗,总能预知一切?她忍不住崇拜柳清兰,同样忍不住又一次的在心底产生莫名的抗拒与不甘。 以事实结果论英雄,母亲从来不出错,所以文雅从不能有任何反对她的立场与理由。文雅多希望有一次柳清兰料定的事能落空,以此证明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全如柳清兰所说的都是那样,自己心里不敢说出的不满也并不只是愚蠢。 但事实,只是再一次的证明,柳清兰是对的,她是错。 “阿姨,该你了。”钟相摇动文雅提醒。 第20章 心潮辗转日10 “哦。”文雅的目光回到面前的道路地图,有些机械地投掷骰子,然后按落定显示的点数走固定的路。 陪着钱艾艾与孩子们一起待了几个小时,吃了些食物后,时间已经不早,文雅就起身作别离开。恰逢钟思明打来电话说要在医院过夜陪护,钱艾艾也不见外,让文雅在顺路经过医院时替自己带些东西给钟思明。 除了毯子、拖鞋、充电线之类的物品,钱艾艾还给钟思明用准保温水壶装好了参茶,用食盒装好水果与面包点心,再分开备上一套衣服和钟思明的笔记本电脑。 “虽说钟思明请假了,但按他们公司里的习惯,指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要他处理事情,以防万一都给他带上,免得他临时抓瞎。哦,还有这些现金,你也一并帮我给他带上,他经常忘记给手机充电,出门没了电就跟无头苍蝇一样。你是不知道,有一回他没法儿坐地铁,硬生生走了六里地……” 看钱艾艾麻利地收拾好各种东西,忙中不乱,还依次都迅速写明标签贴上,将可能性发生的事情都做了预案,文雅觉得如果换作是自己,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艾艾,你做事这么有条理,也就是没去上班,但凡找个班儿上,少说也能当个项目主管。”文雅一边接过东西,一边笑着夸道。 “我也觉得,我就是没去搞事业。要是但凡找个班儿上,说不定现在都能当个总经理。”钱艾艾抬起下巴笑答着,笑着笑着又渐渐的面色暗淡下去,缓了缓后,说:“文雅,我有件其实是想找你帮忙的。” “你说,尽管说,我一定帮。”听到钱艾艾需要帮忙,文雅立即满口回应。 但是,面对文雅等待的殷切目光,钱艾艾在抿了抿唇之后又什么都没讲,只忽然笑开说没什么。 “艾艾,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千万别见外。”文雅敦促。 “唉呀,当然不和你见外,咱们可是小时候都签约过那个闺蜜协议,在院子的老柳树下学着电视里结拜过的交情。跟谁见外,也不和你见外。我就是话到嘴边一下子忘记了,你也知道,俗话说一孕傻三年,我这记忆最近差得很。” “那行,你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嗯,你等我想起来,我一定告诉你。” “对了,艾艾,其实我现在倒是有个事想麻烦你。” “你说。” “帮我带句谢谢给周暮。还有,在医院的费用是周暮垫付的,麻烦替我还给他。”文雅从包里取出一只信封递给 “还特意用现金,你这是生怕有半点联系往来的痕迹。”钱艾艾掂量了一下信封后说道。 “事情就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了,你明白的。”文雅没有过多解释,只认真叮嘱。 “我明白。其实,除了那通他打过来的电话,我和周暮也没有任何往来联系。虽说我是十几年没换号码,但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也吓一跳。不过,事情总要处理,再难我也肯定办到位,你放心。” 得到钱艾艾的满口应承保证,文雅点点头,提上给钟思明的的东西,又与屋内的孩子们说了再见后出门离开, 坐上出租车,文雅接到赵清城发来的消息,大意是说有个聚会要应酬一下,晚上回家估计已经凌晨,让文雅不用等。文雅回了个表情包表示明白,放下手机扭头望向窗外夕阳下的城市。 从前只觉得这不过是个普通的钢铁丛林,如今生命有了倒计时,她看待这些普通街巷行人都似有了些不一样的地方,连遭遇堵车,都不再似从前那么烦躁着急。这世界,其实还是很美好的,霓虹晚霞很灿烂,绿树红花很生机,车水马龙都鲜活,只是不知道她还能再看多久这些风景。 文雅到医院外又买了些水果,上楼找到住院部的对应楼层,钟思明已经在电梯口等着。 果然,如钱艾艾所料的那样,钟思明虽然请假,但还是被公司临时召唤要开一个线上短会。钟思明见到文雅立即如见到救星,接过自己的东西,掏出电脑就要去天台,跑出两步又回来向文雅道谢,指了对应的病房让她将带来的水果放到里面就好。 钟思明从小脑子就很聪明,学习成绩好,但就有点书呆子气息,人情世故上不甚精明。文雅对他这样的做派习以为常,让他放心去忙,也没见外的就自己提着东西去病房。 然而,刚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钟思明父亲洋溢着笑声的话语,似乎是在与同一病房的其他病人聊天,聊的主题正是关于钱艾艾。 “这儿媳妇就是要夸,大夸特夸,明里要宠着,要顺着,暗里嘛你就得拿捏。表面上你要说当她是女儿,亲女儿一样,比自己儿子还亲。有事儿你就只管骂自己儿子,把媳妇捧得高高的。你要什么呢,也不要直接说,就敲边鼓就行了。多示弱,多装委屈又不明说,年轻人就受不了这一套,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你看,这们家一路哄着生了三胎,还全是孙子,多厉害。” “三个孙子,那真是好福气,可不也是给你们自己找累受。” “话我没说完呢,好说话尽,但事情呢,你就别做啦,年纪大啦,嘴到位就行,哪儿还真上赶着给她干活儿。” “那你儿媳也没脾气?没报怨?” “那肯定是有的,脾气报怨,就继续道歉示弱嘛,哄着呀,总之就是不硬杠,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但要出钱出力你就当听不懂。真要情势急了,你就出点意外,你看,我这不就进医院了,她没辙的。” “老大哥,你们这样,就不怕小两口过不下去呀。” “那生都生了,她还能怎么样,总会过去的哒。娶媳妇不就是为了生孩子,要不然找她一个人外人住到我们家买的房子里干什么?她一天班没上过,全靠我儿子辛辛苦苦养着她吃穿住行,有这待遇是她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听到钟思明父亲炫耀般讲着算计钱艾艾的心德,文雅气不打一处来。从震惊到的愤怒,握上把门几乎就要冲进去大声喝问,他们怎么能如此这样轻视算计钱艾艾。 可在推开一线门缝时,她又停下。 第21章 人心非吾心1 可在推开一线门缝时,她又停下。 文雅担心,这样进去大声发泄愤怒不满,将难看的本质挑破至桌面后,钱艾艾的生活不知该何去何从,特别是在她刚刚才迎来一个新生儿的特殊时期。 另一点,更是因为文雅是个和气的人,不善与人争执,或者更直白点说是她骨子里有懦弱与怯意。她可以想到,在第一句气势汹汹的质问后,对方但凡反驳否认或是硬着脖子回怼她一句“不要多管闲事”,她大就会接不下去话,只能僵立在那儿的尴尬。 最终,文雅走向护士站,把带来的水果放下,说是看到她们的辛苦工作,作为热心市民的礼物。然后,直接离去。 文雅回家的车上接到柳清兰打来的电话,询问送礼的事情结果如何。文雅如实转告情况,柳清兰一听,便在那边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钱艾艾她妈妈这人对外人大方得很,对自己人又很多心眼计较,到底是跳脱不出来的一种矛盾和虚荣呀。” 放在从前,文雅就算不喜欢母亲因为算计人心准确后的得意,也不会对这样的话做任何表示,以免开罪了母亲。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独自面临着生死大事,又在短短一天内听到、看到了许多,不免心中生出直接的烦躁。 “妈,你说不想占人便宜,其实是不想欠人情吧。你就是要用钱艾艾她妈妈的手艺,又看不上她这个人。”文雅挑破柳清兰的心思。 “是。人情这东西,是可以拉近关系的好手段,有的人欠的越多越好,有欠,才能合理的相互往来。但有的人,千万不要欠上,不值得。” “你是怕钱艾艾的妈妈以后找你讨大人情,不值当。其实她就是一个年纪大了的普通老阿姨,做个裁缝手艺,能找你帮什么呢,最多也就是些日常小事,你大可不必不用把人想那么坏,好像都图你做个多大的事儿。”文雅说。 “这你就不懂了。就因为是个普通老太太,所以才不要欠人情。但凡有些地位身份的人,是一般不找人帮忙的,就算帮忙也必定有讲究,做得体面。越是什么没有的小民,给了别人一点人情就当成丹书铁卷,恨不得一本万利。” “妈,我们也都是普通人,你这样说好像把自己跟别人划分开,高一等似的。” “不是高一等,是清醒。好啦,我知道妈妈这话说得太直接了,你不爱听,那妈妈以后不说了。不过雅雅,做人实际些没什么不好。你放心,你不喜欢这样做人做事就不用这样,有什么事儿,妈妈都替你安排了。” 话说到这里,文雅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也不敢再继续。她的不满,仅停留在自己的心头咽喉,不愿也不敢脱口而出。最后,只望着车窗上落下的细小的雨点,喏喏应了声,结束通话。 放下手机垂头沉默片刻,虽然赵清城已经交待了今晚有应酬,但文雅还是忍不住给他打去电话。她想和人说说话,说点什么都好,给自己憋闷在心头的那团郁气找个出口。但是,通话迟迟未被接起,最终只能放弃。 扭头望着窗外堵得结结实实的马路,文雅问司机还有多久能走。司机说不一定,因为刚才传来消息,前面发生了一起多车追尾的意外,估计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文雅也不知道目前具体停在哪儿,但她感觉太憋闷,再不想待在车内,于是扫码结款。司机提醒她,雨可能会下大,建议她留在车上,文雅笑了笑,毅然推门下车。 小雨地扑在脸上,细而凉,文雅将手插入口袋,沿着车尾车头灯组成的一片海洋朝前走,耳边不断传来各色声音,身边每一辆车窗内都是一个小世界。有的车窗里传出的抱怨咒骂,有的车窗里是孩子打闹玩笑,也有情人勾揽着的亲昵爱语,低头抓紧时间工作的员工。当然,更多的是沉默玩着手机等待时间流逝的人。 如司机所言,雨越下越大,待文雅走到追尾车祸发生的位置时,见到那里有四五辆车停在雨幕中,车主们撑着伞在沟通交涉,一把红伞在其中格外醒目。 雨伞遮住了主人的样貌,但文雅凭直觉猜测,那大约是个漂亮姑娘。撑一把红伞,穿高跟鞋,一身红裙勾勒着妙曼凹凸的身材,她的红色跑车也最为显眼。 做人如果像这位女士一样轰轰烈烈,花团锦簇,那其实也是一种洒脱吧。文雅这样想着,从旁边经过。 路边卖雨伞的小贩向文雅借机推销最后一把雨伞,文雅摆了摆手婉拒,将手插入口袋继续向前。依稀间,文雅听到背后有一辆黑色的轿车滑停,车窗摇下后,车内的人买下了那把伞。 在文雅冒雨缓步独行向前后,身后那打着红伞的漂亮姑娘收伞进入轿车,关上车门,一边抱怨着今天的倒霉,一边庆幸着开车的男士终于到了,否则不知道自己还要被路过的那些好事者围观多久。 这一身红衣的漂亮姑娘,就是当初文雅在机场曾见过的,在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位空乘。而这雨中驱车前来接驾的男士,就是赵清城。 看着女孩儿整理仪容,拂拭雨水,赵清城半点没有关心之意,也不问车祸情况,有无受伤惊吓等等,只在目光扫过她脚上那双高跟鞋后淡淡出声,说:“开车不要穿高跟鞋,我记得提醒过你。” “我那不是想让你觉得好看吗。我过生日,就想美美的出现在你面前,遇上追尾你不关心我,怎么还上来就挑的错,可真是让人伤心。”女孩儿委屈地瘪起嘴,眼睛里聚集了一团汪汪水气,将身体凑向赵清城。 女孩儿是真漂亮,如此梨花沾雨的委屈,多少人见了都要于心不忍,心生怜爱。但赵清城却依旧是淡淡的,丝毫不为所动,仅沉默着看向女孩儿一眼,便再漠然移开目光向前。 这样的态度是冷淡,也是警告,让女孩明白赵清城不喜欢这一套。于是,女孩儿只得调整姿势,收起脸上的娇柔委屈,坐回自己的位置。 第22章 人心非吾心2 “好了,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听你的,再不穿高跟鞋开车。” 女孩儿主动认错服软,也没能博得赵清城的多少回应,他只是看了看跑况之后,随着已经通行的车流缓慢向前移动。 车内很沉默,女孩儿为了缓解尴尬掏出物品补妆,之后又似是不甘心一般,放下镜子,试探性问向赵清城。 “你太太,平时不冲你撒娇吗?” “你们不一样。”赵清城开着车冷淡回应。 “有什么不一样。”女孩儿对镜补妆,不服气地反问,又一边压着粉一边接说:“我看过她,虽然也长得不错,但比我老,比我矮,更不比我……” 女孩儿的话还在说,不料赵清城猛地将车靠停在路边,陡然伸手一把扼住女孩儿的咽喉,将她后脑抵靠到玻璃上。 在惊吓之中女孩儿瞪大双眼,手里的粉底盒与粉扑立即翻掉下去,磕碰后散了满裙满座。女孩儿无法呼吸,亦或是恐惧,拼命拍打赵清城的手,试图挣脱他的钳制,但双方力量的悬殊却让这一切毫无意义,女孩子儿的脸色在窗外路边灯光的映照下又红又白。 “你去找她了?”赵清城问着,即便是已经做出扼人咽喉的举动,但话语却依旧没有多少情绪,只是淡淡的,最多只是吐字之间有了几丝冷意。 “我……我没有……”女孩儿努力挤出几个字,试图推开赵清城,依旧无果。 赵清城不语,女孩子意识到自己解释的不够清楚,就赶紧又再努力说:“我是在机场遇上的,你也……我和其他人一起……你知道的……” 听到这些,赵清城才缓缓松开手,女孩儿从车窗上离开,再顾不得自己的花容与仪态,捂着胸口一阵猛烈咳嗽。 女孩儿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难,余惊不定,双肩颤抖着,赵清城就恢复了寻常神色,继续驱车向前。 女孩弯腰,五指颤抖着去捡脚下的粉底盒,却捡了两次都因为手指抖的厉害而重新再掉落下去。好不容易捡起来后,又颤抖着手指怎么也放不回粉扑。见此,赵清城缓缓将车再次靠停,伸手接过粉盒,把东西收好,再抽出纸巾细心地为女孩儿拭去身上的粉底余污。 “好了,以后不要想着怎么惹我的脾气。刚才是我不好,忘记吧,明天我送你一条新裙子,比这身更好看。”赵清城说。 “就因为她们家帮你铺路,保你进单位,给了你物质在江城安家立足,你就以身相许,报答他们一家娶了那个女人,言听计从当个好老公。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要这样多久。”许是因为窒息刺激后会多些勇气,女孩儿看着赵清城的头顶问出了带刺的话,态度也再不如之前恭顺。 话很难听,但赵清城并不生气,只一边继续替女孩儿收拾着裙摆,一边说:“你这是在讲气话,我不计较。” “赵清城,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这样对待我,我是你养的一条狗,一只猫吗。你想对我好就好,你想嫌弃我就嫌弃,你到底要怎么样,到底什么意思?”发完脾气,女孩儿似是惯性一般又服软下来,再又握上赵清城的手臂。说:“清城,你就那么见不得我吗。我哪里不如她,我现在事事都比她强。以你现在的条件,为什么还要留在那个女人身边,我不明白。” 赵清城擦着污迹的手停下,他抬头看向殷切望着自己的女孩儿那本就不多的柔和,已经荡然无存,冷漠地把她的手拂下,将纸巾放到她掌中。 “你不听话,就不要再见我。”赵清城的话,如同通报警告。 “我不是那个意思……”果然,女孩又立即着急起来,想要为自己辩解。 但是,赵清城显然并不想听女孩儿的解释,留下自己不容质疑的决定,拿起伞推门下车。 “你自己开车去聚会吧,礼物在后面,生日快乐。这车用完,停到老地方。” 赵清城撑着伞进到雨中,车内的女孩儿有一秒的缓滞,之后也追了出去,抓住赵清城握伞的手臂,眼中带泪地看着他,不肯让他走。 “可不可以别丢下来,今天是我的生日呢。”这一次,女孩儿不是撒娇讨巧,欲博爱怜,是她真的希望赵清城不要在这时候丢下自己。 不过,赵清城并没有心软,将女孩儿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取下。 “还有,我最后提醒你一次。不要叫我清城,你可以叫赵机长,或赵先生。”赵清城告诫着女孩儿,明明说的是最冷漠疏离的话,却又伸手替女孩儿将湿粘在眼睫上的头发拔开。 “生日快乐。”赵清城再补上一句祝福,拉开车门,示意女孩儿坐上去。 女孩儿倔强地立在雨伞下不动,或许是想赌一赌,赵清城会不会直接把她丢在雨幕淋里淋雨。结果,自然是没有多少意外,赵清城在短暂的等待后,没有姑息女孩儿,她站着不动,便由着她不动,自己撑着伞转身离开。 没了赵清城那把伞的遮蔽,雨水瞬间淋湿女孩儿的头发,毁了精致的妆容,雨水如泪水沿脸颊滑落。当然,也可能那本就是泪水,只是混入了雨水。 不过,人毕竟是要向前的现实生物,不论再如何悲伤愤愤,也还是要继续后面的生活。不久,女孩儿还是回到了车内,驱车前往自己的盛大生日聚会。 当晚,女孩儿重新收拾妆扮后进到聚会现场,在一声拉花礼炮炸响后,被众人拥围着捧上蛋糕,围唱生日歌。同一刻的另一边,文雅浑身湿透地坐在一家路边酒馆的高脚椅上。 雨水顺着衣角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已经汇成一汪晶莹,店里的客人时不时交头结耳,侧目看向她,然后又在可能遇上对方的目光时迅速避开。 文雅是不喝酒的,因为从小母亲就教育过她,女孩子不饮酒,特别是独自一人在外,更是万万不可。所以,文雅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果汁汽水,直到最后吧台里工作的年轻男生低声提醒文雅,如果她喜欢这种果汁,大可不必在这里喝,去门外旁边右转五米就 一家便利店,价格只要十分之一不到。 第23章 人心非吾心3 “你这样,不怕老板发现,扣你工资吗。”文雅兴致缺缺地疲惫反问。 “老板不在这儿,不会知道的。”年轻人似乎是个很外向的个性,文雅只是出于礼貌而不太冷漠地接了话,他便边擦着杯子边有些小得意地歪头笑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 那真是一种年轻人才会有的模样,什么心事想法全都在脸上,心门不设防,还怀着对陌生人没有门槛的善意,和轻轻一碰就会打开的话匣。年轻人给了文雅一杯温水,文雅接过来,这便像是做了件正式建交的标志,令他更加熟络起来。 “姐姐,失恋了?”年轻人问。 文雅摇头。 “那姐姐是,失业了?” 文雅再摇头。 “那姐姐是,受委屈了?” 文雅依旧摇头。 “那姐姐你,总不能是就为了看我,才坐在这里一杯接一杯的喝果汁吧。”年轻人笑着抱起双臂,故作帅气地摆了个夸张姿态。 一天的沉闷之后,有这样一个鲜活人出现,不吝不拘地讲着不着边际的笑话,文雅那紧绷着着的心弦像是松缓了片刻。 “这么自信的吗。”文雅反问,才终于有了些兴致理会这个话多的年轻人。 “那可不。自信,是年轻人最好的奢侈品。我呢,就是这中间的土大款,全身挂满的那种。” 文雅被逗笑,看着年轻人继续做自己的工作,擦台面,或是给新来的客人做饮品,送上招人喜欢的笑容。有一瞬间,文雅想到了周暮,觉得那说笑间的洒脱爽朗似有几分相似。之后,她又觉得更像赵清城,侧面眉宇的优秀轮廓,不知道会令多少小姑娘着迷。 不过,无论像谁,一切都没多少意义,文雅忽然觉得一切已索然无味,起身落地,走出小酒馆。 走出几米后,身后传来“姐姐”的呼喊,文雅回头见是拿着件衣服追出来的年轻人。他说那是他多出来的外套,先借给文雅披一下。 文雅本意拒绝,并不想多生一份没有由来的事情。但恰逢一阵夜风吹,湿粘在身上的衣服令她打了个寒颤,到底还是不得不服软,承认自己其实需要这样一件暂时挡风避寒的衣服。 晚上,文雅回到家里已经很晚,家里亮着灯,赵清城穿着居家服靠在沙发上看书。见文雅一身狼狈的进来,赵清城放下书走近,在接过文雅脱下的陌生男式外套时他有一秒的意外,但也并没什么异色地将其挂上衣架。 赵清城让文雅去洗澡,告诉她一应物品都已经备好在浴室,洗漱好再出来时,桌上放着姜茶与份甜点。文雅又按着赵清城的指示坐下喝完姜茶,再沉默地吃甜点,头顶上的灯光落下来,在她面前的餐桌上始终投出一圈阴影。 “你就不问问,我去哪儿了,做了什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吗。”文雅抬头看向沙发的方向,对着赵清城的后背询问。 “你又不是小孩子,有自己的自由,兴致来了晚点回家也是常事。”赵清城笑着,之后似乎是为了特意迁就包容文雅一般,合上书回过头看向文雅,说:“不过,如果你想说话,我们可以聊聊天。今天是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原本似有一腔心事欲与人说,此刻文雅却都再不想与赵清城多说一个字。他不会冷漠,不会拒绝,永远都会接文雅的话,遵从文雅的喜好想法,顺着她想如何如何。但,也永远只是这样。 “没有,没什么有意思的。只是忽然下雨,就晚了些回来。”文雅笑了笑,低头抬勺,继续吃那份放在阴影中的甜品。 “嗯,小事情,晚些就晚些而已,总之是回家了就好。”赵清城没多少情绪地重新转过身,靠陷进沙发内继续看手中的书。 “我今天去了父母家,结果钥匙落在那儿。其实,如果我先回家,会进不来的。”文雅吃着甜品絮絮说道。 “没关系,最多就是叫人开锁而已。”赵清城头也不抬地应话。 “清城,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一见钟情。”赵清城依旧看着书,几乎未经思索就脱口而出。 “骗人。我们在海边认识后,有很久没联系。如果不是在展览上再遇到,不可能再有后来。如果真是一见钟情,怎么那么久不理我。” “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一无所有,哪里敢追你呢,太自不量力。后来,好歹在这个城市落了脚,有些发展的希望,才觉得敢与你接触。” “那这么说,难不成你会去那个展览会上遇到我,和我重逢不是偶然,是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之后,特意去找我?”文雅再问。 闻言,赵清城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从书页里缓缓抬起目光,转身隔着沙发靠背看向桌边的文雅,缓了一缓后脸上又露出笑意反问起文雅。 “怎么忽然问起以前的事,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没有,就是忽然想到而已。转眼已经结婚这么多年,又感觉才是昨天和你在展览上遇到,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区别,就是搬了个家,从父母家换成和你住到一起。” “这样不是最好吗。当初你不想结婚,还担心结婚后不习惯,会失去自由。现在你看,都是你多虑了,我们结婚你还是能保持婚前一样的生活模式。” “但你不觉得,我们这夫妻做的太客气生份吗,倒像合租室友。” 听到这话,赵清城缓了缓,之后合上书本放到沙发上,起身走近文雅,连带着餐椅一起从后环抱住她,将下巴亲昵地贴抵到文雅的肩头。 “你是不是看钱艾艾又生了三胎,有对比,才觉得我们家冷清?文雅,孩子的事我们结婚时就有讨论过,我是喜欢孩子的,但你没准备好,即是怕被困住,也想在事业上努力几年。我呢,也想抓紧时间多奋斗一下,争取早点转到能稳定的岗位上。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有世上最好的孩子,只是晚一点而已。” 第24章 人心非吾心4 “不是因为孩子。”文雅说。 “那是因为什么?”赵清城反问。 “因为……因为……”因为什么呢,文雅似乎感觉能说出个理由,可到嘴边又像是什么也讲不出什么能宣之于口的理由。一切就像是陷入无限循环的游戏,她觉得不适,她试图寻找根源,她又讲不出理由,然后只能作罢,继续在这完美的生活里陷入矛盾的不适。 “文雅,我们的生活很好,我会做个尽职尽责的好丈夫,相信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赵清城侧头亲吻文雅的脸颊,然后松开她,转身返回沙发继续看自己的书。 赵清城背对着文雅,近在咫尺,那堵无形的墙又悄然升起。文雅破不开,也没有勇气再去说什么,做什么,最后只能起身离开餐桌,进入卧室。 戴上赵清城为自己早准备好的眼罩关灯躺下,黑暗中,文雅也开始于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再苦思没有意义的事。童话里王子与公主的幸福结局都是在婚礼时,更何况作为普通人的她,她该思考些更有意义的事,不是这些。 身后卧室的灯熄灭,室内陷入绝对的静谧,独坐在沙发中的赵清城将目光从书页间抽离,抬头时脸上没有早先的寻常从容,面是冷凝与疑惑。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赵清城在作别女孩儿,撑着伞走在街头时。隔着雨幕与缓慢前行的车流灯光,他看到马路对面,双手插在口袋,正出神走在雨里的文雅。 隔着马路,赵清城与文雅平行同行,直至文雅走累了,进入到路边的小酒馆,独自到吧台坐下。他撑伞站在雨中,隔着路上的人车灯火霓虹凝视她的背影许久,最后当作全然无知地默默离去。 从回忆中抽离后,赵清城略作思索,随后取出手机,点开一个空白一片的对话框,发出一则信息。 “她的有些不太对,我们需要聊聊。” 信息发出后,赵清城娴熟地清空对话,删除对话框,将手机放到桌上后起身也走向卧室。黑暗中,赵清城在文雅身边躺下,轻轻拥抱她,在她耳边说晚安后共眠。 翌日,雨后天晴,阳光明媚。 如所有寻常的清晨一样,吃过赵清城准备的早餐,按他安排好的服饰衣物装点好自己,带上他准备的所需物品,再一起下楼在大门口吻过脸颊作别,各自前去上班。 一如提前已经接收到的消息,由于主管正式告病假出国治疗,文雅在周一的例会上被宣布接手审计对接工作组里的牵头事宜。总经理如往常大多数时候一样没有出席会议,副总经理章琳在走完例行会议流程后说了些场面客套话,一周工作就正式开始。 大会散去后,副总经理章琳又特意留下审计对接小组的人员开小会,大意是请组内各成员要支持配合文雅的工作。许总监也出来强调,在未来三个月里,审计对接工作一定不能出纰漏,往公了说这事关公司的前景,往私了说,关乎所有在职员工今年的年终福利。 唱红脸施完压,挥完大棒,副总经理自然又要再发大枣,安抚人心,唱些白脸。又也让工作组里的众人放轻松,一切都还有公司上上下下的领导兜底,更让文雅如果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随时可以直接去找她。甚至还在散会后,章琳又搭握上文雅的手臂一起走出会议室,边走边说了几句私下鼓励的话。 “文雅,你和我进公司的时间差不多,当初做新员工企业文化培训时我们还是在一个组里。我一直很留意你,也看好你,希望后面你可要拿出实力证明自己。财务部那边好像还有个中层岗位空着,这几个月辛苦一下,回头审计的事完成后,我试着向上面提一提,推荐你去竞聘。” “谢谢经理。” “嗨,客气什么。你别叫经理了,我是副的,让外人听到容易误会不好。你以后就直接叫我章琳吧。” “那可不行,这里是公司,能直接叫你全名的,还得是总经理。”文雅笑着拒绝。 “那你就跟我助理一样,叫我一声琳姐吧。咱们都是女生,往来单纯得很,相互体谅帮扶,一起共赢进步才是好事情,大家都开心。”章琳拍了拍文雅的后背叮嘱。 章琳这个副总经理与文雅说笑同行,吸引了大厅同事们似有若无的侧目,起初文雅还觉得这或许只是自己的敏感错觉,但之后在正式的内部公告发出去后,文雅更直接地感受到了一份与从前不一样的热情。 且不说对接组里几位成员再见她时更热情的说了好听话,在茶水间遇到其他人,也都多了份笑脸,明明是先到的人,也主动让她先接满咖啡。 中午时章琳的助理过来,说章琳安排了和她一起吃午餐,文雅想以自己已经订了餐为由拒绝,但助理已经上前来亲昵地拉起文雅,软硬兼施地将她带走。 本以为只是与章琳单独的用餐,是她这个副总经理为了日后工作好开展而打交情的手法,却不料在到餐厅后才发现有数位中层管理都在,其中就包括行政的许总监。 论资历许总监是公司的大前辈,见文雅进去后先与她打招呼,再向其他几人介绍文雅顶替之前主管接手对接审计工作组工作的事。 章琳也适时接话,说了些让众人以后要配合文雅工作的话,并示意原本打算就近坐下的文雅绕过桌子,坐到自己旁边。 众人听章琳的交代,自然满口应下,各有客套,总之溢美之词不在话下。见文雅入了座,章琳便让助理去安排服务生上菜,以免耽误众人下午的工作。 用完午餐后,章琳带着助理直接出差去机场,其他几位管理层或是去买咖啡,或是要去分公司走动,都默契地散开。许总监与文雅一起步行返回公司,顺便为文雅解释,这样的午餐每周都会有一次,由章琳私人出资请客,他们这边公司的大多数管理人员都会去。 第25章 人心非吾心5 “副总经理还真是有心人又大方,体谅下属。”文雅说道。 听到这样的评价,许总监侧头看向文雅一眼,之后又依旧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说:“章副总经理看样子很看好你,以后她旁边的位置,应该是都会留给你了,。” “我今天头一次参加这种聚餐,副总经理怕我尴尬而已吧。而且,这次也是副总经理想请各部门后面能支持我展开工作,坐在旁边方便介绍。” “那你还是去的少了,以后会明白的,那个位置,可不是谁都会让坐。”许总监笑说着,在路边的咖啡店前停下,扫码下单买咖啡。 终于,文雅开始意识到,今天特意被安排参加管理层的午餐,或许不只是章琳的随意安排。至少,在其他人看来不是。 “这种饭局,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含义?”文雅问。 “吃饭嘛,自然就是吃饭,你倒也不用想太多。”许总监划着屏幕悠悠笑说。却不抬头看文雅。 “许总监,您这是故意绕圈子了。我不懂事。您指点指点迷津,我请你喝咖啡。”文雅笑着掏出手机扫码。 “论起来,我现在的岗位级别比你高,可没理由要你请客。你放心,后面你办正式升职宴,我肯定要让你请客。现在,我还是自己来吧。”许总监笑着挡下文雅的手机,走到柜台边,闲搭着手臂在台面上等待咖啡,之后又径直调转话题反问文雅,说:“对了。你上司,今天有联系你吗?” “没有呢,我早上有发信息问主管一些工作的事情,他也还没有回复,可能在忙,毕竟他现在是个病人。” “哦。这样……”许总监的手指在台面上轮敲着,望着店内的装饰似有一刻的走神思索。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文雅询问。 经此一问,许总监立即笑开,目光移落向文雅,说:“没有,哪儿有什么不对。唉呀,文雅,你是不是因为忽然顶岗上任有些太敏感,怎么老觉得有什么不对呢。放轻松,没事儿的,我们都也就是打份工而已,又不是拯救世界,天崩不了地也陷不了,该干嘛干嘛就行。” 说话间,店员将做好的两杯咖啡放到面前,许总监自己喝一杯,另一杯递给文雅,翻腕看表后称自己下午要去趟老楼,就不和文雅一起再回公司。 老楼是公司的总部大楼,位于旧城区,当年买下全楼时曾风光一时,但随着时代发展变迁,那儿也就变得陈旧。几年前公司有了新楼,将产品研发和运营管理分开两地,运营管理部门搬迁到新区大楼里办公,研发品控线单独到郊区的产业园内,老楼听起来像就渐渐没有了用处。 不过因为董事长念旧,又听说因为有风水大师指点过,那老地方是董事长的中兴旺福之地,不能割舍出去,所以老楼就留了些老员工在那儿就近上班。虽然各新办公楼内都设有董事长办公室,但董事长的实际办公室一直只在老楼那边,重要的手续文件都需要送去老楼那里审批用印。 听许总监已经搬出要去老楼办事的理由,文雅也不好再勉强,只能接过咖啡道谢,忍下心里的疑惑不再追问。不过,或许正因为文雅的这种宁愿内耗,也不强行给别人添乱的作派,又让许总监在走出一段后又停下步子,冲文雅招了招手示意。 文雅走近许总监,许总监就稍稍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说:“那个位置呢,一般是不坐人的,用来放她的爱马仕包。明白了吗。” 文雅迷茫摇头,她是真不明白,一张椅子而已有什么特别之处,放包或是坐人,不也只是一张椅子吗。 而这反应也让许总监摇头,似乎是觉得文雅有些太不上道,给了提示也无用,叹息一声后让她多想想,便径直离开。 文雅回到办公室时,给所有人买了饮料,算是拉拢一下交情,也是自己正式替岗上位的一种表态。 众人都上前道谢依次拿取饮料,满口保证一定服从安排,配合支持等等。特别是到了安迪时,他那嚣张自信气也荡然无存,一口一个“文雅姐”地叫着。先是说文雅买的饮料好喝,后夸文雅那件穿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外套好看,之后又说起文雅近来气色好。 “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再夸下去,我都不敢听。”文雅打断。 “姐,我有个事想向你道歉。就是上周的报表,审计那边要的急,我又一时心大,就直接发了过去。事后想想不该那样的,你这儿才该是对外唯一的出口,我们做什么都是下手镶边的内部工作才对。”安迪尴尬地笑着解释。 果然,安迪不是不知道他做的事情不合规矩,跳过了流程,他只是之前在装不知道,没把文雅放在眼里。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主管休假换了主事的人,他就立即开始装乖巧服软。 文雅不喜欢安迪这样的人,但日后还要一起工作,她就不能说破,只能也场面地回说着没关系。 “我们文雅姐就是大气,长得好看又有才,还心胸宽广。我每次说起来,我的那些同学,别提多羡慕我能遇到这么好的公司和上司。”安迪满脸笑容地说。 “我算不上你的上司,之前是同级,最多不过是比你早进公司同年,现在也只是临时顶个工作岗,没有升职。”文雅就事论事, “文雅姐你就是太谦虚了,公司谁不知道,财务里的事儿全靠你撑着。对接组里的事,也都是你安排,咱们心明眼亮,都明白。不就是一个工作牌抬头的问题吗,迟早的事儿。我就盼着早一点,文雅姐当上总监。文总监,听听,这多顺口……” 安迪的言语令文雅是又气又笑,觉得他为了消除自己对他可能性的敌意,已经近乎到谄媚。她越发觉得这人真是没什么底线原则,但心里也越发不得不佩服这种人,真是为达目的,可以如果没有原则,睁眼说瞎话。 第26章 人心非吾心6 “待会儿我们开个会,大家碰一下手里现在的工作进度。安迪你去行政申请小会议室的使用时间,先把资料拷进去吧。”文雅不想再听那些虚伪的奉承,便直接给出一个具体的工作指示。 安迪得到任务安排立即兴高采烈地出门去,旁边两个组员同事悄然互换眼神,瞥向安迪的背影龇牙,心思想法不言而喻。显然,众人对安迪是什么样的人都明了,大抵也都在背后不齿于这种作派,只是成年人的世界里,一切看破不说破。 “阿慧,你帮我把这垃圾丢一下,顺便倒杯水。”一位同事转动椅子,向低头正贴着发票的欧阳慧出声。 文雅看过去,见说话下命令的是刘姐,她是公司的老会计,工龄有二十年,曾跟着老董事长一起下过市场,平时众人都要给几分面子。 而刘姐自己则也爱以元老的高傲姿态自居,时常说起当年跟着董事长一起出差,拓新业务的事,感念公司早年如何辛苦,现在的员工都是进来享福利,大有前人栽树让她们这些后人乘凉的意思,对谁都低看几分,对欧阳慧更是没多少客气。 欧阳慧当即应声,伸手便要接过刘姐递出的纸袋和杯子,但发现文雅的目光扫过时,她又停下。似是想到之前的提醒,抿了抿唇,似是在鼓起勇气后,欧阳慧最终收回了手,说:“刘姐,我手上有事儿,要不你自己去吧。” 欧阳慧的拒绝令刘姐意外,脸色瞬间变得不悦,也令旁边几人都不自觉地侧目,似乎对欧阳慧的忽然硬气很意外,眼看着就有一场戏要上演。文雅也微微皱眉,没料到欧阳慧将话讲得如此又硬又直,拿着手机迅速的回复了一则消息后,站到旁边作观望。 “你那点报销的事又不着急。我正在审报表呢,还有好多压在这儿,头都昏了,走不开。”刘姐坚持地再说。 “刘姐,头昏了更要休息一下,走动走动才好,不然眼花头晕容易看错。” “阿慧,你是不是针对我呀,从前叫你倒杯水,可没这费劲儿。你调来这个组,不就是打杂,给我们做后勤服务的吗,怎么还拿上架子了。” 欧阳慧的坚持令刘姐再不能忍,将杯子放到桌上,说出了不客气的话。而旁边其他人更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工作,悄然侧转目光看戏,也疑惑于向来唯唯诺诺任人差遣的欧阳慧,怎么忽然就长了硬骨头。 “刘姐,我绝没有针对你,只是就事论事。我也是正经上班的员工,不是做服务员或保洁。”欧阳慧说。 “文雅,你看看,主管才宣布休假,现在这年轻小姑娘都叫不动了。”刘姐大概是觉得欧阳慧的资历地位不配直接和她较劲儿,扭头看向文雅这个如今名义上的主事人,意在让她为自己出头。 文雅听着刘姐的报怨,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反扣过手机放到桌面,打开堆放在面前的件夹翻了翻后,也没抬头就伸手递出去,说:“刘姐说的是。总不能你来了这儿就只会端茶倒水贴发票,那日子也太好混了。阿慧,你先从校对表格开始学吧,这些都是分公司送过来的过往几年季度开支报表,已经按额度做了区分。你先从五万以下的单笔开销做核对,把觉得可能有问题的标出来。” “好的,文雅姐。”欧阳慧上前,双手接过文件夹。 文雅没有直接站在刘姐的话去站队,而是给欧阳慧派工作任务,又是令众人一惊。文雅甚至可以看到,有些同事的屏幕上已经迅速调出私下聊天小组群,在里面就这件事情开始议论。 “文雅,她又不是财务口专业的,就是个行政文员,哪能看得懂这些。”刘姐转向文雅,显然是不满于她居然没有替自己撑腰,还想给欧阳慧安排工作提升地位的行为。 “专业不够,就更要学习来凑。刘姐你资历深,是一年年熬出来的,年轻人就该照着你当榜样好好学。有你这么好的前辈在旁边,大好的机会不能错过,要不然以后阿慧就请你多教教。让她给你丢垃圾倒水,那都是小事,学得好了,能帮你分担工作才是真为你减负。”文雅笑说。 想要解决一个矛盾,去处理这个矛盾看似是目标明确,但事实上多半时候只会让这个矛盾放大,越是想处理,越是会一路蔓延开来,复杂费神。所以文雅选择另找一个更让人讨厌的事去转移矛盾。 果然,一听要将欧阳慧直接划给她带教,刘姐瞬间脸色大变。 “我可教不了她。你也说啦,我这资历经验都是一年年熬出来的,可没啥捷径一蹴而就。”刘姐急说着,似是生怕文雅真的要强行把欧阳慧塞给她,下意识的滑动椅子后退了一些距离 ,连带着将垃圾与水杯一并收回。 “好吧,那真是可惜了。”文雅故作叹息一声。 刘姐回过头继续对着电脑,再不计较欧阳慧拒绝为自己服务的事。至少,表面上再不计较。 “还有事吗?”文雅看向还站在自己面前,一直没走开的欧阳慧询问。 “文雅姐,我一定好好审核这些报表,找出不合理的地方。但是,文雅姐,什么样的,算是不合理?” 欧阳慧毫不迂回的回答反问,令办公室里旁观看戏的人中都忍不住爆发些“噗哧”笑声。文雅也是心中无奈,怎么会有这样直咧咧的人,但自己开的头怎么也要将尾收下去,于是便耐着性子,随手抽出一只笔举例解释。 “你觉得买贵了,或者买多了,或者非必要性的。比如,这支笔市场价两元,有人花了二十去采购,就叫不合理。比如这里的打印纸,按量一周一盒足够,但有的部门一周十盒的采购,那也叫不合理。” “这么多……类目也是五花八门,常见的都还好,有些我不了解的项目目,那我岂不是要做各种各样的市场调查对比。” “不然呢。你以为,审核就是一目十行洒洒水吗。你看刘姐在那儿一坐一天,你不会以为她就是只坐在那滑滑鼠标,翻翻报表,喝个茶就行了吧,” 第27章 人心非吾心7 “明白了。”欧阳慧喏喏地低下头应话,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文雅看似严厉地对欧阳慧进行了教训,又借着她的不懂事高捧赞扬了刘姐最引以为傲的年资。果然,那边的刘姐便舒心起来,面上再无不满,又挂起那副得意神色,敲打键盘时的声音都响了几分。 “公司能让文雅你顶岗带领小组的工作,还是有道理的,你果然还是眼明心亮。”刘姐笑着夸起文雅,但言语里那种居高自傲的意思依旧不减,似乎能让她夸上一句,就是高看了文雅许多,给了她大面子。 文雅笑了笑,拿着杯子起身去添水,顺便将身手向刘姐,说帮她带一起带上。 “那我就不客气啦。注意,水要温的,不要太冷,也别太热。我现在身体不好,喝水都得讲究点,一个不小心又要闹咳嗽。”刘姐递过杯子,并且提出详细要求,眼神则似有若无地瞟向欧阳慧所在的角落,大意是想提醒她好好看着,自己连文雅都能使唤,她又算什么。 文雅离开办公室去茶水间,暂时将一切风雨留置在身后办公室内。手机里,与文雅关系较好的两位同事秦芳与齐思琪,已经在三人小群里你一言我一语,为文雅抱不平许久。 “文雅,你真的好脾气。” “就是,忍她干嘛,还给她倒水,真是气人。” “文雅,你现在是代理主管工作,升职就在眼前,四舍五入就是我们的领导,别再惯着她以老卖老。” “不过文雅,事情你是真干得漂亮,即立了威又平了事……” …… 文雅在小群里回了个“以和为贵”的表情包,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将杯子放到饮水机上按下出水键,在水声哗哗中,文雅背靠至桌边,点开与柳清兰的对话框,发出一行文字。 “妈,按你说的做了,果然一切局面都好。” 原来,一切看似精准拿捏与圆滑的处理,都是文雅在进入办公室后意识到将有矛盾要发生时,及时与母亲柳清兰通气儿求教后的结果。 “要立威,也要铺台阶,既然带组工作就哪边都不站,也要哪边都站。我就知道,你一点即透。” 手机里收到柳清兰回复的一个得意的表情包,并随之是夸她聪明,鼓励她的言语。但看着这些,文雅撑靠到桌面边沿垂下眼睫,心中并没丝毫欣喜,这哪里是她聪明,是她够听话而已。 正在走神之际,市场部里点头之交的两位同事过来。文雅以为她们是来取水,就拿走自己的杯子让出位置。却不料,两人并不是为取水,而是为她特意找来这里。 两人说,市场部门今晚有个聚会,想邀请文雅和审计对接小组的人一起参加,就当是部门联谊。 文雅觉得一切太突然,对接小组的人员与市场部向来没什么往来,有的甚至毫不相识,而且大家可能下班后各有安排,就想婉拒绝。但两人却又推说是他们主管交待的任务,已经订好了场地,就算其他人不去,文雅也一定要到。 推辞不了,文雅只得应下,回了办公室把消息讲出去后,本以为大多数人都不会去,不料众人都似一拍即合,全都决定去。安迪还起哄着说市场部在团建支出上面的预算一向很宽裕,大家要抓住机会,借他们的东风多吃多拿。之后又抓紧奉承的机会,说这全都是靠文雅的面子挣回来的福利,又是对文雅好一顿吹捧。 文雅发信息给钱艾艾,分享自己暂时接替岗位的事,以及这小小的非正式“升职”所就带出来的区别对待。似乎一瞬间,所有人都对自己热情了几分,感叹这世界还真是功利现实得很。 但或许是钱艾艾正在忙,信息并没有得到回应,文雅也就继续工作,在看到汉城又一次出现了召回补偿报销后,她停下鼠标。虽然之前主管有说过不用过多理会,但稍作犹豫后她还是记下这个经销商的信息发给欧阳慧,让她去调出相关的详细资料,把这个经销商近年的账都单独抽出来。 “低调点,自己查,尽量别经其他人的手,不要得罪人。”出于对欧阳慧行事风格的不放心,文雅在交待完事情后又特意补充叮嘱。 傍晚下班后,组里人员一起先去市场部给的地址,文雅则要先去取修好的车,说好晚点餐厅见。文雅下楼打车时,齐思琪开她那辆外表十分萌化的小车滑停到文雅面前,说自己正好也要给车做个保养,就和文雅一起过去。 齐思琪比文雅进入公司晚几年,刚来的时候在会计部做出纳,文雅作为财务口的老员工也曾带教她熟悉工作。她自己也很争气,做事细心,从没出过岔子,加上脾气也很好,后来被调到资金管理部当助理,再后来又去了内部审计部门,经手的事也就多起来,如今基本上地方市场的账都是她定期在看,这次成立临时的对接小组,在组织人员时,她也是第一个就被确定下来的人员。 齐思琪开着车,与文雅如平常一样闲聊公司里的八卦,直到停到路口等灯时,又冷不丁地问文雅,请病假的主管有没有联系过她。 “没有呢,一直没回复我。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之前有些文件给他签字审批,他一直没回复。既然也没回复你信息,那看来也不是针对我一个人,那就算了,我回头问问新流程,可能就再提交到你那儿签字。” “什么文件。” “华南市场的今年区域的分红支出,还有要被公示的去年财务年报。” “分红上报是不是有点早?年报是不是上得又有点晚?”文雅问。 “是。但南方那边一直都是两个文件一起做上来,很多年的惯例了,也不是没沟通过,最后也还是这样。” “遗留问题,我们下面的人是不好去强求,明白了。”文雅点点头,略作思索后,又扭头看向齐思琪,说:“思琪,今天许总监也问我主管有没有回复,好像他一下子失联一样,我怎么感觉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 “文雅,我拿你当朋友,给你交个底吧。据我听到的八卦,主管那病其实不是非要去国外不可,是有些情绪在里面。”齐思琪咬了咬唇,思索过后面露难色地说道。 第28章 人心非吾心8 “这个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假期定性上面有分歧。不过,这应该也好处理,不至于特意玩失联吧。毕竟,但凡还想回来上班,或是不影响以后职场发展,就不至于闹到明面儿上。”文雅笑着说到。 “为了假期肯定不至于闹成这样的,按主管的年资,正常休年假福利都可以,哪至于非要卡一个病假跟公司闹上。我听说,主管就是因为审计对接的事儿,才和上面闹了不愉快。是他和上面谈崩了,才会一口咬定要因病出国。” “审计对接那不就只配合需求成,各公司的账一直做得很好,咱们公司也有内部审计。对接工作虽然繁琐了些,但也算有条理,这能有什么矛盾。总不至于是账上出问题,要暴雷吧。”文雅以自己在公司这些年的经验,对公司账目还是非常有信心,分析完情况后忍不住还打了个趣儿。 然而这个打趣儿玩笑,却没有令齐思琪笑出来,反而是换来了她异样的目光。 看着齐思琪那复杂担忧,欲言又止的模样,文雅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一个不怎么好的念头想法渐渐从心底生出。 “你的意思是……真的是账上出了问题?”文雅认真地试探询问。 “这些也就是在茶水间听别人的八卦而已,我随口一说,你随耳一听。文雅,可千万别说我跟你在背后蛐蛐这些,你现在代理主管,我怕人觉得我是打小报告,挑拨事情。”齐思琪像是害怕自己惹上麻烦,赶紧开始撇清。 “思琪,我们除了同事也是朋友,你还信不过我吗。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别说一半呀。”文雅催促。 “哎呀,文雅我是真不知道,我就拿你当朋友,所以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告诉你,怕你吃亏。具体的情况,就算真要是有事,你看我这么个底层小虾米,也不会知道的嘛。”齐思琪有些委屈地解释。 “也是。”文雅想了想,看着眼前已经被逼问得急红脸的齐思琪,分外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说:“是我心急了。你好心提醒我,是真感谢。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跟别人讲。回头事情弄明白,我还要请你吃饭。” “这些都是小事,咱们可是朋友。”齐思琪笑着挥挥手,不以为意地驱车继续前行。 取了车,齐思琪将自己的车留下做保养,再一起乘着文雅的车去到约定好的餐厅。 到指定的餐厅附近,首先就看到硕大招牌,齐思琪就忍不住感叹说市场部果然财大气粗,这种地方私下吃一顿,要搭上普通员工小半个月工资,也就市场部能报销这么大的活动经费。 “市场部的私下团建聚餐活动,也都走公司报销吗?”文雅问。 “不一定,有时候也会他们领导自己请客吧。”齐思琪还是那副怕担责任的姿态,说话很守分寸的小心,但文雅也已经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据说有时候他们也玩大轮盘游戏。”齐思琪赶紧又找补一般再说。 “那是什么?”文雅疑惑。 “吃饭前就上交所有人的手机到一个箱子里封上,一整晚大家都不许看手机,吃完后让服务员盲抽一个手机扫码付款。抽到谁,谁就坐东。” “盲抽付款买单已经就够吓人,一晚不许看手机就更可怕。果然,市场部不是谁都能待的。”文雅笑说着将车停定。 市场市的主管助理在门口等候,见到文雅后说自己替文雅去停车,让她们直接上楼。文雅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对方表示这是领导交待的事,自己对这儿的停车场也熟悉,文雅就不好再拒绝,交出了钥匙。 “市场部都是这样做事的,要是他们想招待好一个人,令人心情愉悦,就没有想不到的细节,你习惯就好,”齐思琪大概是看出文雅的意外与不安,笑着从旁解释。 外面看着光鲜,内里更不叫人失望,去到预订好的厢室内,市场部的人员已经和文雅所在工作小组的人打成一片,说说笑笑,玩着棋盘游戏, 市场部总监位置一直空缺,由一位年轻的冯姓男主管带头。见到文雅进来,冯主管立即抽身近前打招呼,笑着说了些客套话后就招待文雅坐下,亲自给她拿了杯香槟。 “开香槟,看来市场部最近应该数据很漂亮。”文雅浅尝一点后笑说。 “哪里哪里,现在僧多粥少,市场难做。我们都是拼了老命在外面奔走,就想着不要被人挤下份额。” 两人象征性地碰了下杯,冯主管就不经意地打听起工作组的事。 “审计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冯主管指的是哪种消息?审计看公司的营收账务,要什么我们配合什么,一般不会给我们什么反馈消息的,除非是觉得账有问题才会。”文雅笑着反问。 “你看,你这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是个门外汉,不懂这些的,就随口瞎问,可没别的意思。。” “冯主管,我晚点还有事儿,在这儿待不久。我有话就直接问了,今天特意花这大手笔招待我们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文雅,你这就是太戒备心强了。我们是同事,虽说从前太忙,没怎么多往来,但那都是同气一枝的好同事。怎么联谊一下,就一定要有目的呢。非要说目地……你看,我手下单身的男士多,你那边有几个单身女孩儿,联谊往来 一下或许级有所发展,也是好事。”冯主管指了指正在一起玩桌游的几人,随口就是一个理由。 “公司好像有规定,禁止办公室恋情。” “真的吗?哎呀,那是我企业文化学得不到位,我得好好补补课了,这么大的条例我居然一点没印象。” 冯主管说得声情并茂,文雅不禁在心里想,他要不是做市场就该去当演员,笑了笑后没有接话。 大约是看出来文雅不喜欢这套浮于表面的说笑,亦或是不善于此类社交,冯主管便也在察言观色后迅速调整语态风格,说起他真正想表达的事。 “你也知道,市场部这个地方以业绩说话,盘子大,人员多,流动性也就会上去。一来二去,有些支出上面的事,就乍一看明显比别人多点。之前你们主管知道这事儿,现在你接手了,不知道有没有把这个信息交接给你,” “我明白,你们市场这边性质比别的部门特殊,之前会有就有提过。你们在人员引入和辞退补偿方面,是有一些特许预算。”文雅点点头头,饮了些香槟。 第29章 人心非吾心9 “难怪都说文雅你聪明,我才一点,你就知道我的意思,都省得我一长串解释。其实这些年,市场部在这方面的预算一直做的很保守,菜价都膨胀呢,我们还是按的五年前的成本做预算,所以才每年看起来都超支。我就是怕后面这个事情以小化大,先主动向你交待报务。不过,我保证,那些都是正常支出,上面也都知道的。”冯主管笑说。 “既然是正常支出,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那就好,那就好。”冯主管笑呵呵地主动与文雅碰了个杯。 刚说完正事,恰逢赵清城的电话意外地打进来,文雅就举了举手机示意先出到外面接听,冯主管也满面笑容,侧手示意自便。 赵清城说自己今天收工早,想陪文雅一起去看电影,。文雅便将自己正与市场部门联谊的位置报给他,让他过来接自己。 半小时后,赵清城到餐厅接文雅。听是别人丈夫来了,自然也没有准强留文雅,说了些场面话之后便送她离开。 出门时,借着作别之机,冯主管又有些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低声耳语,说:“以前太忙,往来的少了,以后大家交个朋友,没事儿下班后也多能聚聚。我订了个小礼物给你,是我个人的心意,当是预祝你升职。” “礼物?” 文雅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冯主管却笑而不语,更无细说,只伸手从助理手里接过文雅的车钥匙还给她,便亲自送她出门去。 文雅一路疑惑,直到返回车库取车时,见到车内多了一只手提袋。伸手拿过袋子打开,看到是一只名牌小挎包,打开挎包之后见内里放了一张冯主管的名片。 瞬时,文雅明白了刚才出门时冯主管那些话的意思。 “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聚会。”赵清城找到车边,拉开车门坐上副驾座。 “不,正是时候。我待在那儿,也实在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还好你能拉我出来。”文雅一手拿包,一手拿名片,思索着事情,头也不抬地回答。 坐定后,见文雅正拿着包在看,赵清城便问她什么时候换了风格,喜欢这个以精致贵妇风格闻名的奢侈品牌。 “别人送的。” 闻言,赵清城稍有一愣,拉安全带的手停了一下,目光再次在那包上扫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系上安全带。 “那还真是个大方的人呢,同事吗。”赵清城不咸不淡的问。 “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算我真升职,也没必要送这种礼,更何况我现在还不算升职。这东西是个大人情,肯定不能收的,我上去退给他,你等我一下。” 文雅说着就打算下车,但赵清城却伸手拉住了她,示意她先坐回去,说:“你怎么还,总不能直接上去就找人,把东西塞别人手上吧。” “这里有名片,不就是表明身份。而且,刚才也私下和我有提过送礼的事。” “一张名片而已,你难道拿着名片去说,我不要你送的包吗。” “对呀。最简单直接。” “你凭什么证明是对方送的。” “名片,这就是证据。”文雅举起从包里拿出来的名片。 “一张名片能说明什么。名片这物件可说是私人信息,但其实就是广发出去的东西,谁都能拿到,证明不了什么。至于你说私下提过送礼,这事儿也就一对一跟你讲的吧,天知地知,你知他知,那就是说明对方不想提到明面上。你直接找上去,如果他就是坚持不承认呢,你怎么办。就拿着包杵在那儿,你尴尬,对方也不会舒心。” “只是我觉得无功不受禄,这礼对于同事之间又太过贵重,并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文雅说。 “好,退一步讲,对方承认是自己送的,收回去了,那也是很驳人颜面,你以后再与这位同事有工作交集的时候,难免多出事端。总之,现在立即去退礼,太锋利,不论成与不成,即便不结仇,也必然不讨喜。你才上岗第一天,没必给自己立即添加阻力。” “那你有什么建议?” “你同事是个精明人,才不当面送,只留一张名片。我的建议是,就算不想要这礼,也不要现在直接这样退回去,至少等个好时机,看看情况,弄清楚对方送礼的意图后再决定怎么做。” “可真是麻烦。” “社交关系本来就是个麻烦的事。”赵清城笑着按下文雅的肩膀,伸手将装着挎包的袋子拿过放到后排。 “清城,我从来没留意,你其实也很世故犀利。”文雅看着在替她系上安全带的赵清城,笑语说到。 “让你失望了?”赵清城抬眸看文雅,笑着反问。 “倒也不是。就是……忽然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问题,好像只有我尽长年纪,没长心眼。看事情,只会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世上精明世故的人已经够多,不差你一个,别想那么多。好了,走吧,我们去看电影。” 文雅有些许不认可赵清城的理念,但也听得出赵清城不想和自己深入探讨人生道理,处世哲学之类的 话题。她不想当一个夫妻约会时的气氛破坏者,或者说,她其实一直没有深入与人针锋相对的勇气,便也顺从的不再计较纠结,发动车子前去影院。 当晚,文雅与赵清城一起去看电影,再牵着手一起沿江堤散步。 赵清城心情很好,全程满笑容地讲起,自己昨天在转机时的休息室遇到航司的某高层,对方一眼就主动认出他,还夸他真人比广告上更上镜。因为聊得开心,听说赵清城网球打得不错,对方主动加了他的微信,说有空要一起约一局。 回来后赵清城特意搜了那位高层的信息,发现他就会是下一季储备干部选拔的主审官之一,于是颇觉得是天助自己,这次转岗一定万无一失。 讲工作上的事,文雅只能倾听,适时地表达同意与赞许,直到赵清城又意识到自己这太处我,便又当即笑着道歉说今天再不要提工作的事。之后赵清城果然一路只照顾着文雅的想法喜好,因为手机里反复传来信息,索性直接将手机关闭。 第30章 人心非吾心10 “你一向事多,直接关机,不会有问题。”文雅问。 “再大的问题,也比不上我要陪你。前段时间是我太忙,疏忽了你,以后我会改进,今天全心全意只和你约会,不管其他。”赵清城说着,将文雅的手拉得更紧。 在江边,隔着江水看到对面城市有烟花升起,文雅忍不住停下脚步。但可惜,因为相隔甚远,一切只能看个大概。 赵清城看出文雅的喜欢,就让她坐在长凳上稍等,自己去去就回。 文雅猜想赵清城大概是想去给自己买些烟花,便赶紧出言劝止说不用,她只是随意看看,并不一定要自己有。但赵清城却笑着摇头,按着她的肩膀坐下后便小跑着离开。 不久后,当文雅对着漆黑的江面,听着江水声出神时,听到身后赵清城城的呼喊。她寻声回头,见到赵清城举着些烟花正小跑着回来。 一树树路灯映照的江堤行道上,赵清城笑着跑近,每过一灯,便似有一道华光打落头顶,让他浑身散发光润。一重一重,由远及近,那笑容也似带上光华,如朝自己奔来的不真实梦境。 有那么一瞬间,文雅觉得从灯下跑向自己的人不是赵清城,而是一个久逢谋面的少年。犹记得,曾有某年某夜,那少年也曾高举烟花,这样唤着自己的名字,为自己而来。 一个恍惚间,文雅似在赵清城身后的黑暗中看到那个熟悉身影,她立即惊得站起来。但细看之下,那儿除了黑暗又什么都没有,直到赵清城跑近后的笑容彻底挡到自己面前,她所有的恍惚都消失,确定眼前人才是最真实唯一的现实。 赵清城为文雅点燃烟花,文雅抬头仰望,看着那华光星火在头顶燃烧炸裂,她为之欢笑,欣赏着这份独属烟花的美,但渐渐的又忍不住心生悲凉。纵然它有万千璀璨,但也刹那易冷,瞬间便化作风中烬尘。美则美矣,却难留住,最美的时候也是一切尽头,或许就像自己的生命,也将只是一场无可奈何的繁华即落幕。 天气尚热,文雅却因为睹物思己,不自觉地有一股寒郁之意生出,如深渊大口在心底张开,吞噬她的力气与精神。她伸手从背后拥抱赵清城,想通过拥抱从别人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赵清城以为文雅这是在浪漫气氛之下,情之所至的撒娇,笑着回身将烟花放进文雅手中,自己则环抱住文雅,并亲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说爱她。 午夜时分归家,赵清城拥着文雅而躺,不久便睡去,显然他对自己精心刻意打造的浪漫之夜非常满意。而文雅在黑暗中打量赵清城起伏的面部轮廓,久久不能成眠。 两人游夜约会,珠联璧合,尽情尽兴。但其实,那电影文雅早已在赵清城外飞时独自看过,觉得是部糟糕的烂片,一度在网上发布了堪比痛斥的影评。江堤她也已很久不去,因为如今的那儿正值水藻泛滥,她只觉腥味儿扑鼻,难以忍受。 而且,更重要的是,赵清城一向只知道文雅从前喜欢去那处江堤散步,却不知让她有了在那处江堤吹风散步习惯的是周暮。 与此同时另一边,无人的江江堤之上,文雅坐过的长凳上,周暮真就坐在那儿。夜风吹动翻拂着他的黑发,他望着漆黑的江水,听着那一下一下的水声出神。 数小时前,他独自行在江堤上,远远依稀看到文雅就坐在这儿,他以为是幻觉而久久不敢上前。在终于鼓起勇气打算走近时,他又看到另一个男人先他一步,举着烟花跑近文雅,拥抱她,与她一起在看烟火,亲吻她的脸颊。 时光荏苒,似昨日重现,更似前世浮生。 在周暮陷于旧思时,黑暗中有一双女鞋缓步走出,来到他身边止停。也未有招呼客套,来人径直在周暮旁边并肩坐下,之后将一只信封递出。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夜深人静之后,才终于有一点闲余时间离开家门的钱艾艾。 “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并向你道谢。”钱艾艾说。 “嗯。”周暮接过信封。 “周暮,她现在过得很好,不要打扰她。”钱艾艾开门见山,毫不迂回。 “我知道。原本也只是个意外。”周暮点点头,将信封收起。 “好,那就行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钱艾艾随口应道。 嘴上说任务已完成,钱艾艾却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拉过身侧的包,娴熟地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见此,周暮略有意外,蹙眉看向钱艾艾。 “没见过女士抽烟吗。”钱艾艾扬了扬手里的烟反问。 “见过,但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个爱好。”周暮坦然回应。 “咱们少说也有十几年没见过吧,人是会变的。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说出来都吓人,是不是。”钱艾艾笑说着,夹在指间的香烟在空中划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随意。 周暮没有接钱艾艾的话,钱艾艾似乎也没想多了解他怎么想的,抽着烟上下打量周暮,将一口烟吐进风中后开始信口点评,说:“你倒还是和从前一个样子,黑衬衫,白球鞋,连发型都没怎么换,一脸冷冷清清的样子,看着跟个假人儿似的。” “习惯了,就不怎么换。”周暮出于礼貌接话。 “可真是驻颜有术呀,你要是个女生得省多少护肤品。这么多年过去,听说你去了国外,结婚了没有,有没有孩子?看你这样儿应该是没有吧,还是一股子青春味儿,不像个三十几的人……” 钱艾艾以夹着烟的手在周暮面前比划了一圈后望向江面,话讲得絮絮叨叨,并没有多少让人回应的余地。 周暮微微皱眉,他明显地感觉到了钱艾艾这种看似不羁模样下,应该有着更深的一些情绪,便问:“你还好吗?” “你是看着我哪儿不好了吗?听说你后来学心理学,不会是见人就想分析一下,把人当准病号吧。就算是开发业绩,也不兴见人就来呀。”钱艾艾笑起来,笑话也越发离谱。 一阵夜风拂过,周暮闻到了阵酒气,眉头蹙得更深了些。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询问要不要顺路送她回去,毕竟现在已经很晚。 第31章 爱女如豢女1 然而,钱艾艾似是陷入了自己的一个怪圈里,像是听不见周暮在说什么,还纠结着前面的话,自顾自地又说:“我哪儿有什么不好的,我家庭幸福,十年抱三,老公听话,公婆疼爱,我比谁都过得好。最重要的是我从来没上过班儿,不像你们这些人要为了五斗米折腰,天天早出归晚一身班儿,吃饭睡觉还得守着个手机随时被人招来喝去。” “我送你。或者,打电话联系你丈夫来接你。”周暮说。 钱艾艾懒散地歪坐在凳子上依旧不理周暮,只抽着烟,再又悠悠地说:“我最多就是这几年辛苦一些,只要熬过这几年一切就好,大家都是这样,每个过来人都这样跟我讲。当论当女孩子,我就好命,不用上社会被捶打胜过千万人……”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以后有需要就联系我。”周暮将自己的一张名片递出去。 “我看起来有病吗?周暮,你才有病,你才神经病呢。”钱艾艾忽然像是被什么刺中了一样,跳起来冲着周暮冷脸反问,扬手就将周暮递名片的手拍拂回去。 周暮拂了面子也没生气,收回名片,礼貌地颔首作别,便沿着路灯投照的江堤离去。 “神经病,你才有病!”钱艾艾重复地愤愤地骂着,重重地歪坐回长凳,歪撑着身子,又抽出支新的烟点燃。 周暮走出一段路,步伐又渐渐缓下,最后还是折返回去,径直伸手将钱艾艾指尖的烟取过来按灭在旁边的垃圾箱上。 “如果只是想和人说话,宣泄倾诉,我可以当个聆听者,其实不用这样。”周暮平静地说着,重新在钱艾艾旁边坐下,目光投向前方漆黑的江面,再又补充说:“我知道你没喝醉,酒味儿只是从你包里传出来的。” 闻言,歪撑在凳子上的钱艾艾一愣,原本散漫的神态表情渐渐变了,目光缓缓侧看向周暮,渐渐显露出被看穿的尴尬。半晌,钱艾艾才坐直身体,拉开臂下的挎包,从中抽出一瓶被她打开过,却其实在最后一口都没沾的酒。 “还真是丢人呀,这都能被看穿。”钱艾艾自嘲着,用力摇了摇酒瓶,看清澈的酒水在瓶子里出现一些泡泡,再又消失,又说:“周暮,你应该没见过我这种,假装喝醉酒胡言乱语的怪人吧。” “世人万千,什么样的都有,你这些其实倒不算什么。”周暮并没有多少安慰的意味,更多的只是就事认事,缓了缓之后又问,说:“想细说一下吗?” 钱艾艾垂头,摇了摇,半晌才再说话。 “就是想喝醉逃避一下,名正言顺的撒泼发疯,胡言乱语。可现在的我,不是只为自己活着,要顾及的事情多了去,不能这样做。唉,真是没意思,装都装不了。算了,我走了。” 钱艾艾站起身,扬手将那瓶酒丢进垃圾箱后离开,周暮也没有劝阻。 “如果什么时候想聊聊了,可以联系我。”周暮说。 闻言,钱艾艾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就算是作别,之后一边走一边将包里的烟与打火机也丢进了经过的垃圾箱,并掏出祛味儿的薄荷糖丢进嘴里,以确保尽快消除一切味道,继续做好那个完美家庭的女主人。 走出一段路,似是感觉到身后已经的周暮大概已经离开,钱艾艾又停下脚步。她回头看向路灯下的长凳,果然已空无一人,便再走回几步,弯腰拿起周暮留在长凳上的名片。 月落日升,夜退朝启,又一个清晨,在阳光与城市的车来人往中开始。 文雅起床洗漱,来到客厅习惯地唤了赵清城的名字,拿起桌上备好的温水来喝,询问早餐好了没有。然而,应声从厨房里出来的却不是赵清城,而是母亲柳清兰。 “你钥匙落在家里了,我给送过来。顺便给你带些菜,你下班回家微波炉热一下就现成能吃。”柳清兰一边放下份三明治,一边说道。 “只是一份钥匙而已,其实不用你特别跑一趟的,家里还有其他备用的。对了,清城呢。”文雅说着拉开椅子坐下。 “他临时要去车站接人,看我来了,就先出门去了,说是手机给你留了信息。”柳清兰边在厨房备温牛奶边说。 “哦。”文雅取过桌上充电的手机打开,果然见到赵清城有发信息给她,大意是说临时收到婆婆李慧心的信息,今天有老家的亲戚来江城,让他去接一下。 因为文雅与赵清城从相识到结婚安家都是在江城,赵清城那边的亲戚文雅不曾有过往来,唯一能记住较多的就只有婆婆李慧心。但也因为在结婚典礼上,李慧心与文雅的母亲柳清兰有一些许不甚愉快的摩擦,之后文雅就与李慧心也没太多直接往来。 实在不熟悉,所以文雅也没在这件事情上多去问什么,简单回复了信息后就继续吃三明治。一口咬下去,牙齿一紧,发出嘎吱一声,文雅就知道是柳清兰在煎鸡蛋时落了蛋鸡壳进去。她欲要吐出来,一抬头又发现柳清兰正拿了牛奶走过来她便又不敢吐出,只生生强行囫囵咽下,心里安慰着自己也算是补钙,不是什么坏事。 “文雅,你生病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告诉我?”柳清兰来到桌边站定,在放下牛奶的同时,将一份病历单放到桌面上发问。 文雅欲要伸向牛奶的手一停,看过眼前丢放到桌面的病历,再抬头看向面色不悦的柳清兰,意识到母亲应该是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又翻了自己的包。 “你别这种表情看我,我可不是故意翻你的包,是给你放回钥匙的时候顺便看到的。”柳清兰边说着,拉开椅子在文雅对面坐下,叹息一声后伸手握上文雅的手臂,说:“我就说看你这几天不对劲儿,原来是生病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跟我们父母讲呢。”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这已经好好的了,没事了。”文雅笑了笑,伸手拉过病历本翻开,好在这里面只是关于自己肠胃问题的记录与单据,她二次采样化验的单子并没有在里面,心里才暗舒一口气。 第32章 爱女如豢女2 “什么叫没事呢,这肠胃都出了问题,我看就是外面做的饭没营养,不健康,你吃多了才会这样。我决定了,要搬过来和你一起住一段时间,照顾你的身体,至少要先把你的身体养好。”柳清兰说。 “妈,家里的饭和家务都是爸在做,你搬过来也做不了什么,说不定我还得照顾你。”文雅劝阻。 “你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你照顾我,我有那么不经事吗。” 文雅略作思索后点点头,摊手分析说:“也是,我也照顾不了你,我自己和你一样什么都做不好。那就要赵清城一个人照顾我们母女,回头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得再另找个人上门照顾我们俩,不雇个保姆,也得每天叫钟点工。” “那不行。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建议家里有外人进进出出,不私密,不好。” “那叫爸也搬过来?” “那也不行,我们老俩口都搬到你小俩口家来住,算怎么回事。而且,你爸也肯定不愿意离了他那些个花花草草小鱼小龟的。” “是吧,你看这基本问题就没办法解决。况且,你还要每天去学校上班,住到我这儿你至少要早起半小时。要不然,我就搬回家去住。” “那更不行,出嫁的女儿忽然搬回家里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呢,女婿也会多想。还是我搬来你这儿比较好。” “妈……” “好了,这事情已经决定,就这样,我会尽快收拾行李住过来。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学校。” 虽然没有在道理上取得完全的胜利,但柳清兰宣布决定,就再不理会文雅的顾虑想法,换鞋取包出门。 文雅拿着食物到嘴边,却再吃不下一口,最后放回餐具,起身也去准备出门。 驱车上路,文雅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先去医院。到指定的机器上扫码后,打印出其实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出来的化验结果,看着上面赫然标出的异常数据,她的心重重一沉。 边走边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按着化验单上的异样类搜索相关病症。她虽然看不懂专业词汇,但一遍遍跳出的癌症字眼,也如同一锤一锤的重击落在心脏上,令她心跳加速,手指颤抖。 拿着化验单据去科室找医生时,文雅见到那儿已经排队了许多人,医生办公室门口围着保安,屋内依稀还有人正在吵闹。稍一向旁边人打听才得知是有人从外地特意来此看病,反复治疗数月,花了不少钱也不见好,便质疑这医生是骗钱的庸医,要求退钱不说还要所谓精神损失和误工补偿。 “看病这种事儿,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医生又不是神仙,治不了的总归治不了,这就是不肯接受现实的胡闹逃避嘛。”旁边一位排着队的患者感叹。 “是呀。这人就是接受不了自己那病治不了,快死了的现实,胡搅蛮缠。医生也是倒霉,碰上这种泼皮。”另一位患者接话。 “他要死,那是他的事,耽误我们的时间真是坏透了。我们都是早早来挂号排队,一人十分钟,这十几个人加起来就几个小时了。”又一位已经不耐烦的患者看了眼手表,愤愤出声。 “这种人,要死就早点死,真是个祸害。” …… 身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都是不满于屋内那人浪费其他人的时间,除了责备,也不少咒骂之语。生命的存在与消逝,在医院这种地方好像自动就变得不值得一提,一个人的生死与否,就像菜城场里最不起眼的一棵白菜,它坏了便丢进垃圾箱里,如此顺理成章,毫无犹豫。 看着手里那张处处都显示异常的化验单,与前面长长的队伍,文雅忽然不想再去见医生。 她还没有准备好,不知道当正式听死亡临近的宣告时,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尽管不会像诊室里那位病人那样闹得天翻地覆,但她也不确信自己能坦然接受,毕竟她有着太多不甘心。 越等待,骨子里的懦弱越占据上风,文雅本能地想要逃避答案,不想坐在这儿等待,持续被煎熬,然后被宣告她已经几乎确信的答案。将化验单塞进背包,她将取好的专家号丢进垃圾箱,然后快步走向电梯离开。 一小时后,文雅抵达公司,端着咖啡来到自己的工位时发现那儿已经摆了一杯咖啡。不经出声询问,仅是露出疑惑的表情,安迪立马殷勤地上来认领功劳,说是他给文雅买的。 “文雅姐,我顺路,以后早上的咖啡都我给你带吧。” “不了,喝多了咖啡对身体不好,正打算今天之后要戒了。”文雅不想接受安迪的这种殷勤,只能寻了借口拒绝。 工作如常展开,文雅正式接手主管留下的各项工作,虽然与之前的工作内容几乎相同,但还是有些一些她权限之外的资料空白。于是,她不得不再次联系主管,希望她能告诉自己电脑密码,从中转出一些文件。 然而,数天过去,所有发出去的信息与打出的电话依旧都毫无回应。文雅甚至找到主管的社交账号发了私信过去,也没有任何收获。终于,文雅意识到,不论是许总监还是齐思琪之前的询问,都不只是巧合,主管是特意在失联。 副总经理章琳尚在出差,文雅就去找许总监,想通过行政人事口询问到些信息,但不巧的是许总监外出不在,文雅只得绕了一圈后返回办公室。 “诸葛慧,你联系工程部的同事帮忙,看能不能破译电脑密码。”如此浪费时间,文雅是有点不悦的,便冲诸葛慧安排。 诸葛慧是听什么做什么,当即应下后就拿起电话联系人,但这时候刘姐回过头来表达对文雅安排的不满。 “文雅,你这样直接硬开电脑,不好吧。回头主管回来,你怎么说呢。” “有些资料急着要用,主管没回复信息,总不能事情就不做了。”文雅回答。 第33章 爱女如豢女3 “那再想想别的办法嘛。工作都是交叉的,他那儿有的,肯定别的地方也会有,找对人就能拿到。你硬开别人电脑多不礼貌,万一电脑里有人隐私呢。” 刘姐的本意或许并不是想针对文雅,但她那习惯性傲慢的语气,加上居高临下指点的态度就让文雅像是在接受调教。 文雅听着这些话不舒服,办公室里除了比较大条的诸葛慧,其他人都有所察觉。于是秦芳出来打圆场接话说文雅只是为了工作,不存在针对谁,就算主管知道了也能理解。 但刘姐却并没有见好就收,而是扫看向秦芳,也是毫不客气的教育。 “那是你的想法,人家一个主管,生病不在公司就私被开了密码。这跟强闯进别人家里,开人家柜子有没多少区别。你们年轻人呀,想事情还是轻浮草率了。” “哼,是,我是轻浮草率,那是我没坏心眼儿,对人坦诚,就事论事,不会拿腔拿调的摆姿态。”秦芳的脾气有些火爆,听出刘姐言语里的不客气就没好气儿地阴阳回去。 “秦芳,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拿我腔调喽。”刘姐对着秦芳追问。 “我可没针对谁,你不要自己对号入座。”秦芳转动椅子站起,并拿起一些文件扬了扬,看向文雅,说““文雅姐,我去楼上送个文件。” “顺便帮我把这些也带上去。”文雅拿起一些需要签字的文件一起递给秦芳。 秦芳走了,刘姐没有靶子也不好再发作,只得闷闷作罢,继续工作。而旁边诸葛慧则还一直拿着电话在等待最终结果,便问文雅自己到底要不要联系人来开密码。 经过一番其他人的争论,文雅最初的那股火气冲动劲儿已经消散许多。刘姐话虽然说得不好听,道理却是在的,文雅也不禁犯起难,到底要怎么决定。好在,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齐思琪接了话。 “文雅姐,好像主管一直有备份电脑文件的习惯,所有文件都会备一份在移动硬盘,好像就放在第二格的抽屉里,你要不找找?”齐思琪说。 “对呀,拿硬盘就合适多了,我来找。”在有矛盾时就会默不作声潜着的安迪,这时候立即跳出来,主动去主管的位置翻抽屉。 抽屉上了锁,齐思琪又提醒安迪看笔筒下面,果然就从那儿找到钥匙将抽屉打开。抽屉内稍稍一翻,就从中找到一只黑色硬盘。 将硬盘接上文雅的电脑,打开后果然看到了一系列的文件夹,虽然有两个文件夹上了密码打不开,但文雅想要的资料都找到打开了,总算放下心来。 一上午忙忙碌碌,午餐时间文雅收到钱艾艾的电话,说正好在附近,约她一起吃午餐,原本想随口吃个外卖的文雅便收拾了东西下楼。 在电梯里,文雅遇到一些其他部门的同事正在聊八卦,似是旁边产业园里个大型公司经营不当出现裁员,有员工不服,就举着牌子去维权,现在楼下闹了好大动静。 文雅不爱管闲事,在同事问她知不知道情况时也没在意,摇了摇头没发表任何意见,只顾得低头回复钱艾艾的信息。 文雅下楼,看到钱艾艾穿着白衬衫配黑裙子,化了淡妆,挽着发,一副干练职场打扮不由有点意外。 在文雅以往的记忆里,钱艾艾是个偏爱随性穿搭的人,有时候打扮起来也多是花色俏丽的长裙,忽然穿得这样板正的偏职场风,让文雅在走近后不由笑着打趣儿。 “穿成这样,也来上班呀。”文雅顺势勾挽上钱艾艾的手臂,朝餐厅较多的方向走去。 “是呀,今天我也来体验一下你们都市丽人的生活,角色代入一下。”钱艾艾笑着接话。 “在这一片上班,都是熬早熬晚九九六,没准儿还要零零七,还是不体验也罢。”文雅全当钱艾艾只是换风格打扮,笑过也就作罢,之后便严肃了些问她:“你现在还没出月子,怎么不待在家里休息。” “一直待在家里也闷,钟喜和钟相去了学校和幼儿园,钟逢让我妈照看,我就出来清静一下。” “那也要早些回去才好,我没生过孩子,但也听人说要月子里卧床休息。你别仗着现在感觉没什么,就不当回事儿,健康无小事。”考虑到钱艾艾的情况,文雅挑了粤菜餐厅拉开门进去。 “文雅,你现在说话怎么一股老妈子味儿,接下来你该不会要催我养身健体,珍惜生命吧。”钱艾艾调侃着,随文雅在窗边的位置坐下。 闻言,文雅拉开椅子的手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因失去健康而产生畏惧阴影。但她不想被看穿,便笑了笑坐下,借着取杯倒茶的事盖过不提。 钱艾艾落座,将挎包放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但因为没放稳妥,挎包在推动椅子时翻倒,一只文件袋也从里面滑出来落到桌下。文雅看离自己较近,就低头替她捡起,隔着透明的袋子见到居然是一些简历。 “你在找工作?”文雅问。 “没有。就是闲来无事,做了几份而已。我现在这种情况,哪儿能抽开身去上班。”钱艾艾有些不自然的笑着,迅速接过文件袋塞回挎包。 看钱艾艾不想说,文雅也不多追问,就招手请服务员过来点单。 两人用餐,因为文雅还要回去上班,也没有扯太多闲话。钱艾艾就开门见山告诉文雅,她已经见过周暮,托付的事情已经办妥当。文雅低头吃着东西“嗯”了一声,再无更多表示。 文雅不想多聊这个话题,钱艾艾也就也低头用餐,筷子与碗碟偶尔轻碰,发出清脆的金鸣之声。半晌,钱艾艾到底还是有些憋不住,再抬起头说了话。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该放下的都放下了,真见上一面,也无所谓。周暮脾气好,他肯定能理解那时候的情况,你有你的不得已。” 文雅依旧只低头吃东西,没有任何的应话,钱艾艾便再不多说这个话题,夹了块马蹄糕吃过后强行扭转话题,略有些夸张地大夸这家店的厨师做小食好吃。 第34章 爱女如豢女4 钱艾艾招手示意服务员近前,称要再点两份打包带回去,给钟思明和孩子们也尝尝。之后又似是想到什么,改说要四份,并再打开餐单加上些其他的菜,嘀咕着要给在医院的公婆也一起送些过去。 听到钱艾艾说要特意给钟思明父母送吃的,文雅夹着菜的筷子停下来,回想起在病房门口听到的话。看钱艾艾明明自己身体还需要休养,却还想给他们送食物,文雅是心中不平,替好友不值得,但又不知道怎么直接戳破钟思明父母在算计钱艾艾的真相,只能出言劝止。 “好啦,艾艾,这东西又不是多稀罕,你打包带回家就算了,就别特意再跑一趟趟去医院。这里的菜现吃才好,送去医院不新鲜了,口感不好的。” “也是。”钱艾艾听了文雅的提醒后点点头,合上餐单后又悠悠感叹,说:“唉,现在就跟肌肉记忆一样,吃到点好吃的,用到点好用的,就想着带回家里去其他人。有时候其实也用不上,但就是忍不住。” “你从小就大方又热心,什么都和我分享,这是你的好处。”文雅说。 “是婆婆妈妈的家庭主妇气。文雅你是不知道,最近我忽然发现,我居然已经会为免费的鸡蛋去排队扫码,也会为拿打折的鱼,守在超市的水缸前等鱼断气。” “节约嘛,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做,没什么的。”文雅笑着将新上的一碟点心换到钱艾艾面前。 “可你不会这样,斤斤计较,一身的俗气吝啬。”钱艾艾垂下眼睛,一股失落的意味不经意流露。 看出钱钱艾艾有些闷闷不乐,文雅手里的筷子停下,想了想后故作夸张隔桌凑近钱艾艾,地夸低声音说:“我那是什么不会,全指望别人而已。我要是懂行,肯定和你一样,说不定比你还过份。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每天手机都在公司充满电,下班的时候装一杯水带走,免费的咖啡茶点我也绝对一口不落。” 果然,听到这样离谱的自述,钱艾艾大笑起来,连说着“怎么可能”。 “真的,骗你我是小狗。而且,我觉得这不叫吝啬小气,这叫物尽其用,叫精明。”文雅用略有些夸张得意的语态逗乐钱艾艾,终于扫去她脸上的自怨自艾之色,重新轻松起来。 两人继续用餐,又说了些闲话,文雅说起自己变相升职后的不适应,钱艾艾说着家长里短,丈夫与孩子。虽然话题范围天差地别,似乎互无覆盖,但因有着几十年的交情默契,都能和对方聊到点子上。 用完餐,餐厅外的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旁边产业园那边的路上依稀琮有警车的声音传来,听旁边路人闲聊,似还是因旁边公司员工维权的事闹得有些大。 为了节省时间。文雅陪钱艾艾走到方便打车的路口拦下出租车,嘱咐她早点回去休息,注意身体,过两天她就再去探望她。 钱艾艾笑应下,并让她去之前提前说,提前准备材料做文雅爱吃的米糕,便挥了挥手去拉车门。 “他现在怎么样?”在钱艾艾上车前,文雅忽然发问。 “嗯?谁?”钱艾艾扶着车门回头,因为被问得突然而一脸茫然。之后,她又迅速反应过来,文雅指的是周暮。佯装无所谓,聊东聊西这么久,到底文雅心里最想问的还是这一句。 “他看着挺好的,和从前几乎一样。” “嗯。谢谢。”文雅点点头,伸手亲自替钱艾艾拉开车门。 目送钱艾艾所乘坐的出租车汇入车流消失,文雅见时间不早也朝公司回去。忽然,她听到身边人指着后方大呼,她本能的扭头看过去,见到几栋楼之外的楼顶上依稀站上去一个人。 身边围观热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楼上的人胆子才敢这样闹,公司肯定要低头以防闹出人命补上一大笔钱以平事。也有人说不值得,不过就是一份工作的事,大不了再找一份便是,用性命做威胁实在愚蠢。 文雅没有多停留,绕过人群继续朝自己的公司走去,心中只是觉得这个世界颇有几分滑稽。有人因自己的生命将逝而无能为力,有人能以生命作威胁他人满足自己的所求,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正想着走神时,一团人群簇拥着谁从旁经过,其中一人撞了下文雅的肩膀后匆匆说上句“不好意思”,文雅头也不抬地回了句“没关系”,便擦肩而过,继续向前。 依稀间,她听到知书达身后那团移动的人群里有人在说话,原来是被闹事的公司请了心理顾问过来,欲让医生上去与崩溃的员工做临场沟通,希望尽量大事化小,不要闹成社会事件…… 下午上班,诸葛慧将按文雅要求调出来的,汉城历往召回补偿记录报表发给文雅。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文雅脑子里的警铃就响起来。文雅亲自去财务档案室,按着时间日期调取报销单据,因为时间跨度较大一时找不完全,但就近找到数份翻看签名后心中更是一惊,意识到问题的不简单。 文雅再次尝试联系主管依旧无果,听到副总经理章琳出差已经归来,她便带上一些正好也需要她签字的文件上楼。 到了章琳办公室门口,助理请文雅在沙发上稍作等候。依稀间,文雅听到办公室内章琳正在用略高于平常的音量质问,依稀听到是关于“钱”的话题,但又听不真切。 就在文雅想静心听得更清楚时,助理大约是看出文雅的好奇怀疑,就倒了杯水给文雅,和她闲聊起公司最近的下午茶水准下降这类无关痛痒的话题以转移其注意力,让她无法偷听什么。 几分钟后,章琳办公室大门打开,市场部的冯主管和一位看起来颇为面生的中年人一起走出来。见到门口等着的文雅,冯主管有一愣的意外,之后迅速换上笑脸打招呼。 第35章 爱女如豢女5 文雅也客气地回应招呼 ,然后在助理向办公室内的章琳报备后进入办公室。一入内便见到靠墙放着只行李箱,看样子章琳是飞机落地就立即来了公司,这趟行程匆忙仓促得很。 文雅将带来的文件放到桌上,简要讲明这些文件的用途,章琳一边迅速翻开后在贴了签字标签的位置签名,一边说这些跑路的小事不用文雅亲自来,叫下面的送给助理即可。 “琳姐,有件事我想汇报一下。”文雅说。 “你说。”章琳示意文雅坐下。 “我发现汉城那边这几年的召回报销有些巧合。” “怎么巧合?是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仅汉城一个地方,汇总起来的补偿退款能占全年总额的一半。汉成只是个二三线城市,公司在那边的布货量其实是有限,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江城是董事长老家,当初公司发家创业的地方。听说那儿代理分销的商户最开始愿意支持布货上架,是卖了老董事长面子,才能有后来的公司。所以老董事长特别承诺,江城的分销点可以永远享受百分百召回和附带补偿。”章琳解释。 “江城的经销代理模式比较特殊,无条件召回且全额报销补偿这个事情是老董事长特批,他们的账也不和其他地区一起算,这点我是知道的。但百分百享受无条件,也就导致有些环节很松懈,没有监管审核,就算有走审核流程也只是表面工程。” “你是怀疑这些补偿款走得有问题?既然怀疑,那就查查吧,我跟财务室打招呼,让她们全力配合。”章琳抬头看向文雅,给出毫无犹豫的方向。 汉城的特批政策如同古代皇帝的御赐丹书,提出哪里发现问题,就堪比指出皇亲国戚们的不合道理。且不说要损伤董事长的面子,质疑他的权威,更免不了要牵动一些复杂的利益链条。文雅本以为,章琳即使不劝她放弃深究,也会提示她不要将事情闹大,但意外的是章琳居然满口支持,倒让文雅反过来一愣。 “可如果查江城,会不会引起董事长那边的注意。”文雅说。 “现在审计查的就是账,有问题就不能视而不见。自己人发现,可比被外面人发现好。这些账如果真的有问题,董事们应该也都是被蒙在鼓里,你放心去处理,确认好文件源头,做好证据材料后,我亲自带你一起去向上汇报。” 章琳再次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并百分百支持文雅,之后当着文雅的面打了内部电话,要求财务室在之后的工作里全力配合文雅。 听了章琳的话,文雅原本还犹疑摇摆的心定下来,瞬间精神满满。她觉得章琳真是个不错的领导,做到了用人不疑,给到自己百分百的信任支持。同时,她也不禁又觉得这真是个能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如果真是汉城那边的人中饱私囊,她能查清问题,那就算是铲除顽疾旧病,解决公司一处大患,是立大功。 怀着大干一场的心,文雅回到办公室,进门就见到众人回头看自己,安迪一张嘴就开始送恭维祝福。 文雅不明白怎么回事,在齐思琪的示意下打开电脑,看到公司内部刚刚发出一份人事通知,大意地说文雅接下来不仅牵头审计对接小组的工作,也临时暂理财务室工作。如此一来,文雅就像是完全性暂代了财务主管的工作职责,似乎离正式的升职只只是临门一脚的小事。 晚上下班回家,柳清兰已经在文雅的家中做好晚餐。文雅看到沙发边的地上放着一只行李箱,虽尚未打开,但也明白柳清兰要入住自己家的事,已然板上钉钉,再无更改可能。 既无法拒绝与改变,那便索性接受,尽量享受其中。这样的妥协在文雅的人生中已经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洗手坐下,桌上是最简单的炒青菜配一个明显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成品菜,文雅吃着母亲其实并不算好的手艺,还是给面子的称好吃,之后便说起自己今天在公司里的事。 “对方公司雇佣审计机构来核算,工作才正式开始,你们主管就病了,还要出国失联,紧接着你一代班上岗,就发现这么个大问题,不觉得太巧合吗。雅雅,你这回只怕不是白捡了个好机会一展能力,而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柳清兰一边取杯倒水,一边分析情况。 “之前我也没多想,现在想想这几天遇到的人和事,其实已经有人提前给我提示,敲警钟,暗示我这个工作不好接。”文雅用筷子左右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毫无食欲地回答。 “我建议你还是推掉吧,这种时候接手,就是给人收拾烂摊子,太吃力不讨好。做得好了没什么功,做得不好,可能是要替人担罪名。”柳清兰说着将水放到文雅面前。 “我也想到了,接下来的工作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容易。但是,这对我是个绝佳的机会,我如果不抓住,直到最后都只能是普通财务岗上的一个普通职员。” “你只是不服气,一直明明事情都是你在做,功劳都是上司领,想靠这回临危受命来证明自己。” ”是,我就是这么想的。虽然还不知道主管和那些有问题的账是什么关系,但那么明显的事情,他这么多年下来不可能不知道。肯定是有他的纵容,才会像如今这样。我就是要弄清楚事情,解决这个顽疾漏洞。” “你嘴里的漏洞,可是你们董事长创业之初亲口许诺的东西,可能许诺的对象还是些攀亲带故的对象。雅雅,你们主管在这个时候抽身逃避,就是想明哲保身,我很不建议你明知山有虎,还要一股脑儿的冲上去。” “我明白肯定是有人在纵容,而且……我觉得十之八九我主管就有参与,所以他现在才失联。” “想得明白,你还要掺和?” “当然。正是这种时候我临危受命,才显得更难得。如果把一切处理好,那我就是大功臣,之后取而代之就合情合理。 “你觉得自己是那个斩杀毒龙的骑士,兴利除弊,肃清世道的大英雄。”柳清兰笑着反问。 “没那么高尚。我就是想证明,我可以做到,有那个能力和魄力。” 第36章 爱女如豢女6 “公司又不是你的,你只是个员工。越是想升职,越不应该得罪太多人,如果你的能力别人都看在眼里,主管离职后只有你升任最合适,那这一趟浑水你更不应该去掺和,静观其变才最稳妥。做得多了,反而容易出差错。雅雅,你不是个冲动冒进的个性,为什么这次非要急着证明什么呢。” “我……”文雅有些话到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又咽回。 看文雅没有接话,柳清兰以为文雅已经被说得无言以对,便又再接着说下去。 “有人借着特权走账,中饱私囊,而且不是一朝一夕,那就肯定不止一个人参与相关环节。那么大个公司,总不会几年下来没一个人发现异常,偏就你能看得出来。别人发现了不处理,不声张,就是不引火上身。窗户纸虽然薄,但有时候也是绝对完美的防护罩,罩住所有人的体面和利益。现在你要去捅破这层纸,后面的事情想过怎么应对吗?” 柳清兰所说的道理文雅心里全都明白,她自然知道自己如果决定去细追究,就是要捅马蜂窝,就是要在一定速度上当个恶人。仅凭理性道理,她绝无可能赢过柳清兰,但她还是想近自己的想法去做。毕竟,她的人生几乎所有事情都在被柳清兰左右决定,唯有职场算是一块地的自留地,在那个范围里她可以全凭自己的想法做事。 “妈,你是觉得我能力不行,办不好这种事情吗。”文雅在讲不过硬道理后,只得强行转移矛盾主题,以此来扞卫自己的决定。 柳清兰对这样的反问第一时间是疑惑的,之后像是理解了女儿的任性倔强,明白自己是多劝无益,她一定只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虽然已经可以预见不久后,文雅会在这个决定的基础上吃亏撞壁,但柳清兰也看得开,毕竟那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最坏不过离职,丝毫不足为惧。反倒是眼前如果继续就此争议下去,可能影响母女和谐,于是便也就势调转话题方向。 “其实你们公司还挺会循序渐进的,先只说代理临时工作小组,再让你代理财务室,戏铺的不错。安排这个事情的人,有点意思。” “我倒觉得多此一举,事情都是我在做,财务部的人也都心里清楚,除了我还能有谁顶上岗位呢。”文雅低头吃了口饭,回答得不以为意。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以为就只有你能顶上去,这本身就是个很危险的想法,就说明这一件事分两步有是有必要的。”柳清兰一边解开围裙在对面坐下一边说。 “我没明白。” “你太自信了,或者说自以为是。你给你们主 管做了几年嫁衣,你干活他领功,这事儿身边别人都看得出,稍有点眼力的上面也能看得出。可你这么多年也迟迟没什么升职,那就不是能力问题,是工作能力之外的一些考量上你没有优势。” “这跟分两步宣布我代理主管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第一步是试水,看反应。确认没人反对,没不良效果,再正式把你推上去。” “那按你这么推算,第三步,岂不就是给我转正。” “你看你,又太自信了。第三步,能不能,或者说是有没有,都要看你没有的那个优势在公司方面会不会妥协让步。” “我工作尽职尽责,同事间人际关系也相处得不错,没有什么理由会让公司挑剔的。之前只是有主管在,我才没有上升空间。现在公司和他闹了不和睦,我发现了有问题的账,他又闹失联,很大可能性这个病假结束之后不会再继续留在公司,那我头顶的那块天花板就消失了,我从代理岗转正是名正言顺的事。” “我持保留意见。” “妈,我还是觉得你想多了,把事情看得太悲观,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算计。” 两母女正在辩论时,桌上放着的手机传来一则新信息,文雅信手点开,见到是章琳主动从公司大群里找到自己的私人微信,申请添加好友。 文雅通过好友申请,并主动打招呼,章琳在简单的两句数落后发了一则较长的信息。 “财务现在算群龙无首,虽然知道审计对计已经很辛苦,但既然顶替了主管的工作,那文雅你就要多辛苦担待一点。你放心,忙也只是这一时,很快就好了,忙过这阵儿我一定向上面申请,绝不亏待你,给你应得的回报。” 看着这则许诺一般的信息,文雅更添几分信心,反手将屏幕转对向柳清兰,有得意地歪头笑着。 这信息似乎句句都在承诺事后要给文雅升职,但也句句避开明说要害,柳清兰何等眼明心利的人,从字里行间的保守小心就明白,这发信息的人不过是在空许诺,给文雅玩望梅止渴,象前悬蕉那一套。 但是,看着文雅那沉浸于自己即将称职的喜悦与期待的模样,以及知道她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自己现在的规劝提醒,便决定不说破。笑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再给文雅准备一些水果,便回厨房去。 见母亲进了厨房,文雅也迅速端着碗起身,轻手轻脚去洗手间把所有一切倒进马桶。 赵清城当晚在文雅睡下后才回来,倒在床上时一身的疲惫。文雅打开灯,问他是不是又陪谁去打球了,但说完一想又不对,赵清城的运动装备还都在家里没动过。 “陪亲戚逛了逛,因为城里来得少,就热情比较高,一口气把城里能去的的景点走了个遍。”赵清城说完似是真的累得不行,不由长长叹气一声。 “对了,我妈搬进来住了,就在次卧休息。知道我进了趟医院后,怎么劝都劝不住,非说要来帮我调养身体。我回来的时候行李都到了,也没办法,只能先这样。不过,你放心,坚持一个周左右,我就请她搬回去。”文雅主动向赵清城解释。 “没事的,本来这房子当初都是你父母掏钱买的,真论起来,你妈妈才是主人。”赵清城盖上被子说。 “你别这样说,当时我父母只是看我们年轻,不想我们背上房贷款辛苦才替我们都安排了。之前我回家里吃饭时,我妈还主动提着说现在房子过户手续好办,要抽个时间叫上我们去过户更名。”文雅侧转过头看向赵清城说到。 第37章 爱女如豢女7 “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说酸话。我当然明白你父母是照顾我们,才直接在婚前把房子安排好。说起这些,其实不知道多少人在羡慕我娶了个好太太呢。至于更名的事倒也不用,我们是一起住在这儿,写谁的名字都一样。”赵清城微笑,伸手摸过床头柜上的眼罩递给文雅。 “其实也有很多人羡慕我,老公长得帅,脾气好,工作又体面。今天我大学宿舍群里在提今年的聚会,一说起这次可以带家属,都起哄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把你带上,要开开眼。”文雅接过眼罩在指间绕动着说,如同你来我往的公平原则一般,也将赵清城捧上一捧。 “如果需要我配合,我抽出时间陪你去。” “时间还早,到时候再说。毕竟,你的时间一向不可控,答应得早了回头去不了,反而还要再解释。” “嗯,也是。”赵清城点点头,没有过多的推拉商榷,拿过手机调到睡眠状态,侧身亲吻文雅后先关掉自己一侧的台灯睡去。 赵清城很快睡着,文雅却又陷入失眠,侧头看着近在眼前共枕的男人许久,才背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忽然,一阵手机震动声响起,把才稍稍有丝睡意的文雅惊醒。文雅坐起来,眼睛虽然睁开了,但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地接起手机,见是钟思明,心里就怨着他这么晚扰人好梦,真是太不礼貌。 “文雅,我老婆有没有在你那儿?”钟思明的声音毫不客气地从手机那头传过来。 “谁?你说艾艾?”文雅闭着眼睛,以手撑额,反问的话几乎没过脑子就出去。 “我还有几个老婆,当然是艾艾了。” “你一个电话把我吓醒,我还迷糊着呢。艾艾……艾艾还在坐月子,这么大晚上的不在家休息睡觉,怎么会在这我这儿。”文雅带着些起床气反问,见到旁边原本睡熟的赵清城也因为电话的声音坐起身。 “艾艾不在家,不知道哪儿去了。”钟思明说。 “等等,你话说清楚,什么叫不知道哪儿去了。”文雅渐渐意识到情况不对,放下扶着眼前额的手,睡意也顿时消了许多。 “今天我去上班,下班后照旧去医院陪护了几小时,晚上回家就发现她不在,岳母和孩子们倒是睡了。我就以为她是上哪儿散步去,晚点就自己回来。可等了几个小时,还是联系不上,不接电话,凌晨了人也没回家。” “钟思明,你是真傻还在跟我装傻。她才生完孩子几天,大晚去散哪门子步?你回家不见人,还能等几个小时才想起来找人?”文雅听了钟思明的话,瞬间担心拉满,那火气也顿时上窜上来。 也懒得多与钟思明多说,文雅挂断通话给钱艾艾的手机打过去。电话倒是立马接起,但传来的却还是钟思明的声音。 “怎么回事儿。你不是说她不接你电话吗,那她手机怎么又在你手里。”文雅问。 “我……我刚还来不及跟你说完,开始我以为她是不接电话,后来发现她的手机就放在枕头下面。” “什么?”文雅觉得这太离谱,音量都不由提高几分,之后又迅速反应过来,追问说:“钟思明,你不会是回家后发现艾艾不在家,就也没在意,先睡了个大觉,一觉醒来见艾艾还不在,才觉得不对劲儿,又才想着打电话联系她,然后发现她的手机还就你睡觉的枕头下吧。” “呃……呃……其实也没那么夸张,不是在我枕头下,在旁边她的枕头下。” “钟思明,你真的是……你真是个极品榆木脑袋!你怎么不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呢,得亏你还半夜醒来了,否则是不是艾艾一晚上在外面你都不会知道。” 文雅的怒气再压制不住,她恨铁不成钢地质问讽刺着,同时迅速掀起被子下床,打开衣柜拉出一件外套就朝客厅去。 “文雅你别光顾着怪我,我又不是故意这样。我工作本来就忙,下班又要医院家里两头跑,真的太累了。” “钟思明,我现在不跟你扯这些话,找到艾艾才是头等大事。她没在我这儿,赶紧找人。”文雅利落地撂下话后就挂断了电话,既是因为觉得时间不等人,更是怕再和钟思明对话下去,她会忍不住说些难听话。 文雅简单的收整后,迅速的拿好手机朝外去。见到赵清城也从卧室出来客厅,她就一边穿上最易上脚的鞋,一边说让赵清城不用等自己,可以早点休息。 “你现在去找人,有想好去哪儿吗。”赵清城问。 “从晚上出去到现在已有六七个小时,她没联系我,也没带手机,应该就是一个人待着。我能想得到的地方有几个,现在开车依次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赵清城也取过外套。 “不用吧,你今天很累了,明天还要上班。” “这么见外呢,我是你老公。我要就这样让你大半独自出去找人,和你刚才骂的榆木脑袋钟思明有什么区别。”赵清城笑说着换上鞋, “这是干什么?大晚上的还要出去吗?”柳清兰听到客厅的动静从次卧出来,打开客厅的灯,带着些许睡意询问。 “妈,钱艾艾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出去找她。”文雅回答。 “她有联系你吗?”柳清兰问。 “当然没有,有联系就不担心了。” “钱艾艾那么大个人,出不了什么事儿。要找人,她有自己家里人,也是他们去找,你没必要这大晚上的去折腾一趟。”柳清兰说。 “就是他们家找不着,钟思明才把电话打到我这儿 。妈,艾艾是我最好的朋友,这种情况下,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不是说袖手旁观。钱艾艾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知道她和你是好姐妹,我的意思是你该想想,别人家的事,你一个外人不用那么上赶着太热心。说破天,钱艾艾刚有孩子,再怎么样也不会真就这么走了不回家,就算钟思明他找不到,该回的时候她自然会回去。” 文雅实在不敢与柳清兰的意见苟同,甚至听到母亲如此冷漠的建议她不要管闲事时,心中生起一些气愤。但是,文雅也并不敢与母亲较真理儿,讲是非,与她为敌。 别过目光,迅速系上衣带开门离开,就是文雅最大限度做出的倔强坚持,这一切还是她视钱艾艾为最好朋友的基础之上,特别的勇敢了一回。 第38章 爱女如豢女8 “妈,别的事就算了,这事儿我肯定不能听你的。您早点睡吧,我找到人就回来,清城也和我一起,你放心。” 匆匆放下一句话,文雅就赶紧出门离去,生怕柳清兰再有机会说出其他阻止的言语,或是自己一个松懈,就会服软认输,留在家里。 到车库取车,再开车上路,文雅全程一言不发地生着闷气。赵清城坐在副驾位上看着一切,略作思索后,先出了声。 “其实,我想你妈妈的意思不是不想你去找人,而是想说,不希望你掺和进别人的家事里,担心你尴尬。” “人都不见了,怎么还只是家事呢。我要是在这种时候都不做点什么,还配当别人的朋友吗。”面对赵清城,文雅就少了几分畏惧,毫不客气地辩回去,语气里的不满也更直接。 “我的意思是,你要朝深里想一想。这大晚上的,钱艾艾会离家出走没有音讯,肯定有原因。她长年做家庭主妇,没有职场圈子,亲友圈子也不大,涉及的事情也多半只会是生活上。所以,能让她不满到一个人出走的原因十之八九就是家事,可能还是夫妻间的事。你帮着找人本意是一片好心,但真找到人的时候,其实就是让人家把家丑摊在你面前。”赵清城徐徐分析。 “我和艾艾不是外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有什么事儿是我不能知道的呢。真要是钟思明欺负了她,我还要为她出头,讨公道呢。” “你看,你这就暴露了心思,沉不住气了。钱艾艾和钟思明再大的矛盾,那也是他们夫妻两人的事,如果不是要闹到水火不相融,一拍两散的地步,那就只有一条和好如初的路。他们有三个孩子,才迎来新生儿,这也必然是唯一的路。那你想想,你真要是听到些事,一时上头为钱艾艾出头抱不平,最后又是什么场面?” 听着赵清城的分析,文雅那原本被不满火气占据的心渐渐冷却下来,理清其中道理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空有一腔情绪上头,并没有仔细想过前后事态发展。 “可再怎么说,钱艾艾是我最好的朋友。好朋友就该不分彼此,相互保护,把对方的事当自己的事对待。” “是,真朋友当然应该坦诚相待,义气当头。可那前提是,所遇到的事情只关乎个人本身,且那人愿意与他人分享。钱艾艾现在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一个男人的妻子,一对老人的儿媳,身份多了,牵涉的事情就很多。文雅,你反过来想,你敢保证,如今的你会事无巨细,百分百会对钱艾艾坦白所有事吗。” “我……”文雅语塞,她瞬间想到许多小事。就拿最近两天来讲,想到自己的身体情况的隐瞒,想到在医院听到钟思明父母的闲话,她其实都没有有坦诚。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承认,随着年龄的增长,所有的关系都是有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越长大,越不安,也越只相信自己,这是感情上的选择,更是人性自保式的防御本能。” 赵清城的又一通分析令文雅彻底沉默下来,她盯着前方的路认真开车,讲不出任何更有力的辩论去驳倒。 见文雅已经理解自己所表达的意思,且开始在被说服,赵清城又说出了一个令文雅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算是给这场对话一个结案陈词,最后一击。 “钱艾艾如果真的如你所想的那样,和你亲密无间,足够坦诚,那她怎么会不主动告诉你一切,不主动联系你呢。她只字未提的选择出走,那就是不想让你卷进去,不让你知道她现在的烦恼。” 遇上红灯,车子停在斑马线前,文雅沉缓地吐出一口气,早先的所有不满愤慨都荡然无存,只有一脸的挫败。她将双手扶在方向盘上,盯着倒计时的红灯,良久才说:“我明白了。你和我妈是一眼就看透了这点,也就我糊涂不明白,还觉得你们冷漠。” “你热心肠,待人善良单纯,这是你的优点,不要这样说自己。”赵清城安慰。 “是愚钝吧。从小到大,我多少时候都是一股脑儿的做事,最后也就那样。”文雅将头垂得更低一些。 看文雅就要陷入失落的情绪旋涡,赵清城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扶上文雅的双肩,看着她的,说:“最后怎么样?文雅,最后都很好。至少,在我这儿里,正是你身上的那些赤诚善良,让我可以无条件的在任何时候信任你。” “除了善良热心,我也没什么能再被夸得出口的东西。一个人……如果只余善良而已,是不是也挺失败。文雅有些自嘲地笑说。 “文雅,你身上有的优点,绝对比你以为的,多得多。和你一起生活令我感觉安心,仅这一则,世界上其他人就绝无可能。” 文雅抬头,迎视赵清城的目光,那双桃花眼明亮带笑,透着对自己的真诚,似有一双温暖大手将她的心捧起,渐渐恢复热情温度。最终,文雅噗哧一笑,拍了一下赵清城的手臂,让他重新系好安全带。 “结婚这么多年,我们俩都务实,听你讲情话的机会不多。偶尔听这一次,还怪感动的,我几乎都要当真了。”文雅调侃着,继续驱车向前。 “不是情话,是真话, 发自肺腑的真情实言。”赵清城笑着拉系安全带。 “哎,想一想,有时候觉得你才该是我妈的儿子,你俩都有双犀利的眼睛,心明眼亮,什么事儿都能一眼看透。名字还都那么巧,中间都是个’清’字。而我就跟常年罩在个圈子里的温室花朵,能看到的、能想到的,就眼前一亩三分地,离了你们什么都稀里糊涂。” 听到这样的比喻,尽管清楚知道只是个玩笑,赵清城还是在不易察觉的时候嘴角一僵,原本就要扣上的安全带打滑落空。 “女婿半个儿,大差不差了。”赵清城笑着接话,重新准确地扣上安全带。 “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去找人,还是绕一圈就回去算了。” “都出来了,自然是去找人。否则,你也不会安心。” “那万一掺和了别人的家事呢。” “搀和就搀和了吧,如果打起来,我还在旁边呢。你看,我这天天打球练起来肌肉,可不只是装饰品,肯定能保护好你。” 第39章 爱女如豢女9 赵清城撩起袖子展示手臂,逗得文雅哈哈大笑,车内的氛围一扫晦沉,文雅也继续一心朝着目地的去找人。 因为是好朋友,熟悉她的行为习惯,找到钱艾艾并没有令文雅费太多力气。在去过两处平时钱艾艾爱逗留的街道,又排除因为太晚而关闭的几处场所,文雅想到她们昔日中学后面的小市夜。 驱车到达从前学校的老街外,再滑行着寻看了一圈后,果然就在一处路灯下临时搭起的夜宵摊子边,看到正发着呆的钱艾艾。于是,赵清城留在车里等待,文雅下车去找人。 “大晚上的,一个人来吃好吃的,你好歹也叫上我呀。”文雅走近,在钱艾艾对面的位置坐下。 闻声,钱艾艾抬头,看到文雅时才似回过神,先有一愣,之后脸上化出笑容,就势接话。 “吃夜宵会变胖变丑,所以不拉你下水。” “好姐妹,要丑也一要一起丑。”文雅随手拿起一只肉串闻了闻,发现已经凉透,显然钱艾艾在这儿已经待了许久。同时,她的目光光被面前位置上的一圈水印吸引,再朝桌下的垃圾筒看,果然见到一只用过的纸杯,不禁心头一疑。 “钟思明联系你了?” 钱艾艾询问,文雅从一点疑惑中回神,点了下头回应。 “嗯。一觉醒来发现你不在,手机也没带,他挺着急的。”文雅放下肉串,转向钱艾艾温柔询问,说:“说说吧,怎么回事呢,忽然闹离家出走,可不像你的风格。” “我没有离家出走,只是想自己安静一会儿,沉下心来想些事情而已。” “非要一个人大晚上留在外面想的事,手机都不带,那应该小不了,愿意讲给我听听吗。” “下次吧,今天既然你都来找我了,应该家里也已经鸡飞狗跳,我该回去了。” “确定没事儿,不用我帮忙吗?就算实际帮不上什么,当一当情绪垃圾筒也好。”文雅还是有些担心地追问。 “其实也真没什么,我一个家庭主妇,能遇到的事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的事,不值得一提。是我自己一时钻牛角尖,过了就没什么事儿,你放心吧。” 事情果然一如柳清兰与赵清城早先的分析,能令钱艾艾出走的原因就是家内事务,而她即使是面对文雅到面前的询问,也并不想坦白分享。当然,有赖于柳清兰和赵清城也一早都给她分析过情况,文雅也自然在这个时候不再强行追问,听钱艾艾有意回家,就顺势起身拿上东西买单。 “已经付过了。”老板摆手,接过夹单据的小板丢进筐子。 “走吧。”钱艾艾疲惫地揉着额头,叹出一口气。 “好,我送你回去,车在那边。”文雅挽上钱艾艾的手臂朝停着车的路边过去,临行时又悄然扭头看了一眼刚钱艾艾对面位置上的一圈杯底水印,以及桌下垃圾篓里的一次性水杯。 或许,只是自己敏感多想了吧。钱艾艾不是那种会深夜私会他人的品性,那应该就是店老板打扫的不干净而已。文雅在心里这样想着,再加深肯定自己的想法,收回目光作罢。 到车边,赵清城下来为两位女士开车门。 钱艾艾冲赵清城打了招呼,调侃他与文雅的相处一如当初恋爱时那样,把文雅捧在手上护着,对自己护花使者的定位贯彻到底。不像她与钟思明,现在看对方就如一双左右手似的,如果能一起出门,只会是为了让对方分担点事情好干活儿,可不是担心对方死活。 面对调侃,赵清城笑着简单客套了两句,到后排落座,把前面的位置让给两位女士。 半小时后,钱艾艾回家到楼下,文雅寻看一圈却没发现本应该在楼下接人的钟思明,心里就生出不满。不过她不想激化矛盾,就全当没事,给钟思明发了信息过去提醒后,再下车陪着钱艾艾一起上楼。 来到家门前,也没有如预料的有钟思明开门迎接,文雅心头更是一沉。因为怕吵到孩子,不能按闹铃,发出去的信息也一直不有回应,最后还是钱艾艾自己摸出钥匙开门。 听到开门,钟思明才终于现身,他自厨房里寻着声音出来,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片吐司,嘴里还在咀嚼。 “总算回来了,这大晚上的去哪儿了呀。”钟思明咬一口吐司,笑咧咧的走近与钱艾艾说话。 “我去看看孩子。”钱艾艾没理会钟思明的追问,绕开他去了卧室。 钱艾艾不在了,钟思明就又看向文雅,笑说:“文雅,真是你辛苦你把人送回来,要不是你,我这大半夜的都不知道怎么找人。你饿不饿?我烤了吐司,不要来一片。” 看到钟思明丝毫没有对妻子出走的担忧后怕,反而是一副好像因为钱艾艾还特意熬了夜,饿了肚子的模样,文雅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倒是好胃口,大半夜的又喝茶又吃面包,不怕发胖吗。”文雅没好气儿地反问讽刺。 “没事儿,我易瘦体质,怎么吃都不胖。你看,为了伺候艾艾怀孕生产,还瘦了不少呢。” “瘦吗,我看你倒是胖了一圈,啤酒肚都快出来了。”文雅没好气儿的回话。 “我都人到中年了,就图个乐呵舒服,有啤酒肚那多正常。可不像你们家赵清城,一天天儿的把自己收拾得跟要去当模样似的,累不累。我现在每天上班就够憋屈的了,在家里哪儿还能不对自己好点,该吃吃,该喝喝。” “你对自己好,就是大半夜老婆不知道去哪儿,你不担心她,还能泡茶烤面包。” “我那不是接到你的电话,知道人找到了,没事儿了吗。有你在,她肯定平平安安的回来,就用不上我瞎操心。” “厉害,你还真是逻辑自洽,有理有据。” 钟思明越显得松驰乐呵,像是听不懂文雅的反讽,文雅的火气就越直噌噌的朝上蹿。眼看着就要收不住挑明说些难听话时,原本一直站在门外的赵清城进来,从后面拉了一下文雅的手臂,提醒她有些晚了。 “不早了,回家吧,不耽误别人休息,我们也要回去早些睡。” “呀,赵机长也在呢,人都来了,那咋一直站门外呢。来来来,我烤了吐司,上面还抹了我独家秘制的蒜香黄油,可好吃啦,来一片儿。”看到赵清城,钟思明又推销起自己的土司,眼睛笑弯成月牙形。 第40章 爱女如豢女10 “谢谢,不了。”赵清城礼貌婉拒。 “唉呀,别见外客气呀,来一片。” “真不用,谢谢。”赵清城再次礼貌拒绝 “啧啧啧,一看你这小身板儿,精瘦精瘦的,果然还是靠毅力。唉,说起来昨天我在一个电梯广告上看到你了,那广告拍得真好看,跟你搭着的一个女空姐也老好看了。该说不说,你们公司真有眼光,不管业务能力怎么样,乘务员尽挑长得好看的,外观品控是做得一流,你们就站在一起那叫一个般配养眼。” “我当你是对航司人事的夸奖,回头转达给他们。”赵清城微笑回应。 “什么般配不般配,你又在说什么不过脑子的瞎话。清城是文雅的老公,他们才能说般配,哪儿来跟什么空姐扯般配。”钱艾艾从卧室出来,接过话头的同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钟思明手臂上。 钟思明被拍得一个踉跄,手中茶水泼洒到手背与地面。不过钟思明倒也不介意,低头就势把手背上的茶水嗦进嘴里,然后又笑呵呵地附和,说:“是,那自然是,文雅是原配正宫,肯定是她跟赵机长最般配。” “你可闭嘴吧,什么正宫不正宫,你是没脑子的古偶剧看太多,入了嫡庶大婆教吗。这天底下清城只有文雅一个合法老婆,哪儿要轮什么正不正,她就是唯一。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吧,尽扯些乱七八糟的,替我们家丢人现眼。”钱艾艾嫌弃地白了钟思明一眼。 “是是是,我这人嘴笨,老婆大人说得对。”钟思明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对钱艾艾言听计从,扭头又冲文雅道歉,说:“文雅,清城,你们可别介意,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嘴瓢。你们两那是模范夫妻,感情好得很,外面没小三小四的肯定也不会有什么正不正宫的说法。” “玩笑嘛,自然没人介意,笑笑就过去了。”赵清城微笑回应着,手下意识地拉上文雅。 “文雅,清城,今晚麻烦你们了。已经太晚了,就不留你们,快点回去休息吧,回头我请你们吃饭。”钱艾艾看向文雅夫妻二人,用温和真诚的语气作别。 “嗯,你也快休息,有什么事需要我,或是想聊聊天,随时联系。”文雅点头。 “嗯。谢谢。”钱艾艾伸手拥抱文雅,简短的一刻停留之后松开,亲自开门送夫妻两人出去。 身后的门关上,走出几步后文雅还是有些担心,就又停下脚步回头,但钱艾艾与钟思明却没有如文雅所担心那样,在避开外人后爆发争吵撕扯。 “行了行了,别吃了,快去洗漱睡觉。”钱艾艾有些嫌弃地催促。 “是真的好吃,你试试,试试呀。你这么晚回来,肯定饿了,来试试……” “真烦人!”钱艾艾嘴上埋怨着,却还是伸手拿过了钟思明手里的吐司和茶,在尝过喝让钟思明去给自己换杯牛奶。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给我弄杯热牛奶,记得加点可可粉。” “好的咧,遵旨。” …… 听着屋内两人如同默契失忆一般略过了今天的出走事件,未经解释就自动归入到生活琐事里,毫无嫌隙的互动,有来有往,有说有笑。文雅停立在那儿僵了数秒钟,心中有许多情绪与走马灯般划过,之后忽然笑了,自顾地经过赵清城面前,领先朝电梯去。 进入电梯后,文雅将双手交叠到背后靠压至壁面的扶手上,整个身体的力量都松懈着,抬头仰望头顶的灯光愣愣出神,半晌才出声。 “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你和我妈的想法。真的,一切只是他们的家事而已,我这个外人火急火燎地忙和一晚,像天塌了似的,才最是个笑话。清城,想想更觉得让你陪我出来一趟是浪费时间,原本你大可安心躺在床上睡觉,多安逸舒服,是我没事找事,对不起你了。” 文雅说着似是对不住赵清城的话,但却没等赵清城的回应,见电梯落地开门又自顾地走出去。 相比从家里出来时打起的十二分精神的着急担忧,此时的文雅如霜打的茄子,双肩垂下,目光疲惫,步伐都只是就地挪着向前。 “你看,今晚的月亮很美,夜风也恰人。”赵清城长腿大迈两步,追上文雅与之并肩向前。 “是吗?我觉得这就是个最平常的晚上,月亮一般,风……也不过如此。”文雅抬头看了眼夜空,又伸出五指虚空地翻转感受风力,兴致缺缺地再垂下头去。 赵清城伸手接住文雅垂落的五指,顺势就牵上她的手,与她一起并肩前行,说:“有这样的月亮和风,和你这样散步,有就不算白忙一趟。” 忽然听到如同告白般的言语,没有令文雅感觉多少甜蜜,只是有些意外地笑开,打趣儿说:“清城,你怎么今天忽然变得肉麻兮兮的,说这些话。要是你还在为之前争吵的事而赔礼哄我,真的不用,当时的确也是我有些任性,不通情理。” “不是为道歉才说好听话哄你,是当下我真有这样感觉,和你这样在街边牵手闲走,感觉很好。” “这多大点事儿,你要是喜欢散步,以后每周我们都挑上一两天去公园。” “不是喜欢散步,是喜欢和你散步。文雅,你不止是我的妻子,还是我的朋友,可以放心信任托付后辈的人。我很庆幸能结婚一起生活的人是你,会永远珍惜你,如果可以,我会这样一直牵着你的手走到我们辞世那天。”赵清城抬头望向夜空,边前行边说着。 赵清城不是一个爱夸张说大话的人,他既然这样讲,文雅就相信他是发自此时的真实感想,不由侧头打量他,感觉他似乎有心事。 “你平时不这样感天叹地的。今天这样一副敏感模样,是有发生了什么事吗?”文雅问。 “没事,就算有,也只是一些小事,我能处理好,你不用担心。”赵清城收回目光落向文雅,露出习惯性笑容。 “这么说话是不是太见外了,好歹我们是夫妻。就当是你今晚陪我出来这一趟,我欠了你人情,如果有事,你也该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上。” “其实……其实是有些事,但我眼下并不想让你知道,不想你受委屈。”赵清城有些走神地悠悠说着。 第41章 她似朝间霞1 “说得这么玄做什么,别卖关子了,快点直说吧,委屈不委屈我自己评判。”因为正好行到停车的路边,文雅正好停下步伐,侧身直面赵清城。 “相信我,等我处理好一定告诉你,向你如实坦白。好了,现在我真是困了,快回家吧。”赵清城双手握住文雅的肩,笑着伏低身子迁就文雅的目光说话保证,之后推着让她转身,替她拉开车门。 文雅不善争论,心里稀里糊涂的一腔疑惑,却还是被赵清城塞进车内坐定。文雅还想再追问,却在赵清城侧身为她拉过安全带的时候忽然又停下所有言语,欲搭上方向盘的手也停在半空,只看着赵清城近在眼前的侧脸暗自惊讶。 依稀间,文雅在赵清城的身上闻到了一种到不属于自己的香水味。 当晚,文雅到家时已累极,却因为心中有事而一夜未能好眠,翻来覆去,天亮时才将将睡过去,再一睁眼已经日头升起。她侧翻过身,见旁边的枕头上已无赵清城,仅放着一只蓝色的小纸鹤。 文雅伸手拿过纸鹤,举面眼前转动端详片刻,然后起身下床,在经过柜子时将其随手丢进一只小盒内,那里已经有许多各色纸鹤。 来到客厅,柳清兰说今天喝小米粥,还解释这小米是赵清城从外面提回来的,说是来江城的亲戚捎给他的,还有一些鱼干和海菜,也都是亲戚带来的特产。 文雅心不在焉地随口应声着在椅上坐下,吃早饭时依旧在走神,直到柳清兰发现她不对劲儿,伸手摸上她的额头,她才猛然惊觉回神,抬起头解释自己没发烧。 “没病,那怎么脸色这么差。” “就是没睡好。” “昨晚不听我劝,非要出去跑一趟。把钱艾艾找到送到家,后来怎么样,是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柳清兰喝着粥,有些得意地笑问。 “是,就是我太大惊小怪。钱艾艾刚才还给我发信息解释,向我道谢了。”文雅头也不抬,顺手将手机打开展示信息。 柳清兰转过手机屏幕,见到钱艾艾发来的信息,大意是讲昨天都是因为产后激素影响才敏感冲动,没有交待就独自出门那么久。一觉起来已经没事了,还特别后悔自己的任性,她万事都好,让文雅放心。 “以后就记住这个教训吧,别人家的闲事不要掺和,吃力不讨好还是轻的。怕的是,一个不留神还里外不是人,不值当。” “嗯。”文雅喝着粥,闷闷地应声,未曾抬头。 喝着寡淡的粥,不喜欢于母亲事后的得意,但心里有忧心的事时文雅还是只能向母亲讲。于是,她便说了赵清城近日的异样,感觉他心里藏着事。 “你是怀疑,他在外面有人了?”柳清兰一语直问红心,没有任何弯弯绕绕。 “那倒不可能,应该……不可能吧。”文雅起先一口确定,之后又忍不住动摇。 “怀疑就去问,或者自己去查查,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不,先不用。”文雅立即出声阻止。 “那你先自己看着办,既然你已经有察觉,就不可能稀里糊涂下去。你应付不了了,我再帮忙。”柳清兰喝了一口自己做的粥,立即嫌弃地皱眉,随后将文雅手里的碗一并拿走。 “这也太难喝了,你怎么不说呢。别喝了,到外面买点早餐吧。” 得到柳清兰的建议,文雅在心中也打定了主意要将事情弄个明白,于是在随后驱车去公司的路上,文雅给赵清城打电话,问他今天飞哪里。 “先去首都,早上过去,再转武城,然后晚上再回江城,应该能回家比较早。” “家里的灯坏了,晚上一起去买新的吧。” “明天可以吗。我今晚有个聚会,早就约好了,不好临时推掉。” “那还是我直接网上买一个送到家吧。” “好。” 挂断电话,文雅的车正好停斑马线前,她扶着方向盘,手指在其上轮回起伏伏,若有所思。随着绿灯亮起,她也似在那一秒间最终做下决定,侧打方向盘拐入右边的车道,放弃直行去公司的路。 半小时后,文雅的车停在一处四星级酒店的楼下,她下车抬头仰望这间并不算豪华的酒店,取出手机调出一张酒店的房卡照片。 时间回到昨晚,在文雅闻到赵清城衣袖上的香水气后,她的心就未曾安定,但她不敢直接追问,只能在回家后趁赵清城去洗澡时,再次嗅闻赵清城的衣袖确认味道。 确认真有其他人的香水味,不是自己的错觉之后,文雅只是简单的翻找,果然从赵清城的口袋里找到一张酒店房卡。 为了不惊动赵清城,文雅拍下房卡的照片后将一切放回原位。张这房卡成为文雅心里的大疙瘩,令她的脑海整晚都轮换播放,各种狗血家庭剧的背景音乐与情节。 文雅不相信赵清城会背叛自己,但赵清城明显有事隐瞒的姿态又太明显,她无法视而不见。站在酒店门口,文雅吸了吸气后将心一横走进大门。也未去前台询问,文雅跟着一位房客的后脚就进入电梯,然后又谎称自己忘记带卡,借了对方的房卡刷过电梯,按过楼层。 穿过楼道,踩着厚重的地毯经过一扇扇门,最终来到目标房门外,见到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文雅又犹豫了数秒,才鼓起勇气按响门铃。 “来了。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很快,屋内传来女声回应,文雅的心也当即咯噔一下,高高被悬起,听着屋内脚步声靠近,握着手机的五指收紧。随门一声“咔嚓”开门声,屋内的光倾泄出来落到文雅身上,一位短发女士出现在文雅面前。 那女士似乎觉得,知道自己住在这儿,且能找来的人只可能是赵清城,所以在开门的同时笑得极为高兴的招呼,问他吃了早餐没有。在看清立在门外的是文雅时,声音戛然收止,笑容僵住。 四目相对,隔门而立,文雅那高高悬着的心,似随着咯噔一声后重重落下,砸得她猝不及防。 居然,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被赵清城藏起来的人,是她! “这都能被你找到,真是厉害。进来坐吧。”女士伸手侧身让出路示意文雅进屋。 两小时后,文雅抵达公司,先去行政部签临时请假三小时的单据,但那边的文员却说许总监已经打过招呼。文雅现在代理主管岗位,参照主管考勤机制,可以按出外勤的方式略过三小时,不用扣除工资和全勤。 第42章 她似朝间霞2 文雅有一瞬间的心动,毕竟这可都是钱,但凭良心上的道德考量过后,她还是拒绝了这份“好意”,请文员就按请假流程给自己办理。 许总监在文雅交完单据离开时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拿着个文件夹朝外去,顺势就与文雅一道同行。许总监提及昨天文雅找自己,但自己恰好不在的情况,问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现在还帮不帮得上忙。 “我是终于明白许总监之前的一些话,知道我们主管休假有蹊跷,想当面向许总监道谢。” “哈哈,我听着,怎么像是你怪我当初提醒了,但又没提醒到位,等你明白的时候木已成舟,觉得我在故意逗你玩儿呢。” “当然怪不到您头上,是我自己脑子转慢了,只看到掉到面前的大饼,没想想饼里是什么馅儿。”文雅笑说着,之后又收整了些脸色,止步侧身看向许总监,说:“那现在,方便直接告诉我里面真实的情况吗。” 文雅问的直接,许总监端在手里的马克杯左右交替了两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未有立即应答。文雅便又笑了,说:“你们总监办公室都是自带饮水机,您要真是不想搭理我,也不用端着杯子正好出来了。许总监你放心,既然这个岗我接了,就不会临时撂挑子。问清楚情况,只是让我心里有个底,方便后面工作安排展开。” 听到文雅如何保证的话的,许总监笑着摆手否认,让文雅不要多想,同时示意文雅与他移去到不会人来人往的边角绿植旁。 许总监出于职业原则,对主管身上的具体事情没有直接明说,但还是通过隐晦的言语让文雅了解到了大概的实情。主管这次的病假出国,的确有部分原因是与公司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起了分歧。 文雅的主管是较早一批被公司从国外聘请回来的人才,说直白点就是高薪挖角请到的人,入公司就享受着超过同级别员工的待遇福利,高层也一向给他面子。 能有好待遇,自然也是被高层抱以大的期待,期望他这种有国外名企工作经验的归国人才,能给公司带来新的局面。不过,转眼五年过去,他的工作成果却乏善可陈,除去一些常规工作推进,对公司的改革或是提升几乎没有做出成果,即便是有提出过几回节能增效的计划,但都是隔靴搔痒式的表面功夫,最后都不了了之。 五年,对一个公司来讲已经足够在一轮市场生存战里崭露头角,大有作为,或是折戟沉沙,泯然众人。公司给主管这种归化人才足够多的时间与空间,却没有换回想要的效果,之后产生矛盾就是必然。 主管从自己的私人角度出发,觉得五年未有调整,便提出要求提升待遇,把企业架构里有,但却一直悬空着的财务总监席位给他坐。公司则也从公司立场,觉得这五年没有对其降薪问责已经是仁至义尽,更不可能再升职加薪。 如今上公司走到如今要被外资收购的环节,主管挑起审计对接工作,就觉得手里又多了些筹码一般,直接与董事那边再谈了一次。 从结果来看,显然越级谈判的结果不甚理想,主管就掏出一份病历要求休假,走着看似合法合规的流程暂时将事情冻结住。不配合,不拒绝,不主动,也不表态,主打一个静观其变的拉锯,等后续高层的最终决定。 “不过。好在公司里有你,文雅。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几年许多落地的事情实际都是你在做。事情发生后,公司这边短暂合计商议后也没那么慌,只要你这做种实事的人在,局面就不会真的乱掉。”说到最后,许总监一副感慨又欣慰的模样看向文雅。 “这种时候给我戴高帽子,怎么感觉都像是要把我架到火上烤呢。”文雅笑说着,似是并不乐意于自己被动上位,但心里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有种窃喜。 事情与之前文雅自己所推测的那样,果然是主管与公司高层起了分歧矛盾。既然是已经将局面闹得如此尴尬,那么十之八九,主管在所谓的病假之后不会再继续留任。至少,肯定不会继续在现在这个岗位上留任。谈成了,他升职加薪,坐上空缺多年的总监之位。谈不成,他提包走人。不论哪一条路,财务主管的位置就都会腾挪出来,她坐上去几乎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顺理成章。 傍晚,文雅去学校接上下班的柳清兰,忍不住以兴奋的语气将消息分享出来。但柳清兰不仅没有如文雅那样看好这件事,反而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腾出来的位置,就一定会给你呢。” “让我代岗的两步走已经到这儿,眼下审计对接小组和财务室的事情全是我在操作,只要这段时间不出岔子,没有理由不让我升职。而且,章琳已经有过保证。”文雅说。 “我倒没听出什么实际保证,怕是你自己臆会太多。”柳清兰说。 话不投机,文雅就不想再多说下去,恰好到目的地附近的路口,再朝里面是单行道,绕回时会比较麻烦,便与柳清兰打了招呼后靠边停车。 钱艾艾母亲的裁缝店在老城区菜市场旁边,从大路上走过去要经过不少肉摊和水货店,空气中弥漫着各色鲜血与肉质的味道。柳清兰是很不喜欢这些味道的,一路上捂着鼻子,快步向前,文雅几乎就要跟不上她的速度。直到,有位老太太提着条活鱼出来,一扭头就迎面与经过的柳清兰撞了个满怀。 老太太踉跄后退两步,好在及时抓住水箱边沿才没跌倒,但用塑料袋装水养着的鱼瞬间脱手,袋子破裂,水洒了柳清兰满腿,两条大草鱼因为失水而在地上挣扎翻腾。 “你不长眼睛吗”老太太脱口而出。 柳清兰被吼得一愣,但还是出于对自己比较年轻的考虑而服软,好着脾气说:“不好意思,您没事儿吧。” 第43章 她似朝间霞3 “什么叫我没事儿,我这么大年纪,能经得起你这样撞吗。”老太太立即反问。 “实在不好意思,好在您没摔着,万幸了。”柳清兰再次讲着软话赔礼。 “没摔着就没事儿吗,我吓到了怎么办,我这么大年纪,哪里经得起吓。” 老太太疾言厉色的一再质问,使柳清兰脸上的柔和笑意渐渐褪下去,身体也后退了一步,说:“这里是常规行人通道,我正常向前,你忽然冲出来,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 “你是不是看我年纪大,就觉得我好欺负,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明明是我走出来,你撞上我。天啦,这世道是怎么了,不说尊老爱幼,怎么还欺负老人了,大家快来看呀,评评理呀……” 老太太不是善茬,觉得柳清兰不太好应付就打算闹,殊不知她这一闹不仅没让柳清兰让步,反而更是不屑。 “尊老爱幼,前提是老人自重,幼小乖巧。我看您年纪大,尊重您,您也不能这样只顾推卸。你这个样子,只能叫倚老卖老,自己不尊重。干嚎算什么,要不然你躺到这路中央来叫,声音更大些,人来人往的,免费的戏大家都爱看一眼。”柳清兰淡笑着出主意。 “你……你……”老太太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唉呀,齐姥姥,这鱼我重新给你装好了,都好好的,你就回去吧。”鱼摊儿老板显然也是不喜欢有人在自己的摊位生事,影响做生意,于是将重新捡起来装好的鱼递过去,出言安抚。 “我咽不下这口气,不能白被人欺负了。”老太太捶胸顿足,一屁股坐到老板的躺椅上开始踢腾双腿,之后接着哀嚎,说:“我儿子可是记者,我孙子以后也是记者,我要他们写文章曝光你们,你们这些坏人,欺负我是乡下来的,你们这种人放在从前就是轻视劳动人民的资本阶级罪人……。” 老太太越扯越离谱,从原本小小的撞了一下,到不够尊重老人,再到后来已经扣上地域歧视的帽子,张牙舞爪,把附近的人都吸引过来看热闹。 闹剧扩散,没有人真心上前关心老太太的情况,只是围观着议论纷纷。就算有人劝上几句,也都是举着手机上前,目的不纯的借机拍摄。眼见简单的一点小摩擦发展成一个事件,文雅觉得实在有些不妥,也看着这样一位头发尽白的老太太被人当作笑话围观实在可怜,就想要上前去做些什么。但是,她才向前一步,柳清兰就似读懂她的想法,伸手将她拦下,给了个眼神要她退回去不要出头。 人围得多了,老太太吵闹得愈发起劲儿,柳清兰眼神里的鄙夷也更明显。但她是不喜欢看这种闹剧的,觉得不值得浪费时间,就冲文雅使了个眼色后一起离开。文雅觉得虽然这老太太有些泼皮,但就这样走掉不是很负责,一直回头去看。 柳清兰看出自己这个女儿是心软可怜对方,就边向前走边笑说:“放心吧,没事的,这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但中气十足,腿脚也利落,闹一会儿不会怎么样。” “可她那么大年纪,被人当笑话看,我心里觉得有些难受。妈,要不然我们服个软,哄下她吧。”文雅随着柳清兰的身侧落后半步,边走边说。 “那就是你单方面的想法了,你怎么就认定,被人围观一定该羞愧难受呢。” “难道不是吗。被人嘲笑,当作笑柄,会有人喜欢?”文雅反问。 “这老太太的口音不是本地,看那双手是风吹日晒过的,脚踝又粗又歪,十之八九是在乡下靠种地活大半辈子,如今靠着子女在江城工作落户,才接过来养老生活。不过,接来养老可不代表真就是万大事吉,她的路走不稳,是穿子双不合脚的鞋,脚后磨成那样都没人管,一看这才太太就是平时家里人不怎么关注,也不怎么瞧得上眼,自我存在感低。她在这种地方借题发挥的闹上一闹,所有人都在看她,你觉得她该多痛苦难受。但实际上,能吸引别人的注意成为焦点,心里可美得呢,估计能开心好几天,以后逢人唠嗑就拉出来说一遍,跟个伟大事迹一样。” “只是一双鞋不合脚,可能是她自己买的,也可能不想浪费而已。怎么就说家里人不重视她呢。” “她这个年纪的老年人,自己要添新鞋,多半是会去试穿再买,还会比了又比,讲究利益最大化。穿这么不合脚的鞋,只能是别人买来给她。而那鞋子只是最普通的老人款,不是品牌货,做工也一般,十之八九是路边摊上随手一买,足见买鞋的人并不太重视她。或许是她的儿媳妇,或许……就是她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 “妈,这只是你的猜测,没证据。就不能只是她自己买了双不合脚的鞋,舍不得浪费就硬穿吗。” “行,就算是她硬穿,脚上的伤看起来也不是今天才有。家里人这都没发现,也可见对她的忽视。综合概率来讲,我的分析正确可能性最大。” 如果要论理性分析,文雅拍马也赶不上柳清兰。理论到最后,虽然心中依旧不服气,可也说不出更强有力的观点,只得沉默作罢。 柳清兰也习惯了文雅在自己面前不服气,但又在试图反驳后最终一败涂地,无还手之力的模样。她看起来已经服了自己,不再辩驳,不过柳清兰觉得还不太够,想要文雅心服口服,于是就又笑着再继续分析。 “还有就是,你想想,她要只是想让我对撞上这事负责,那就该只针对我,单抓住我不就行事了,没必要故意扩大事态。你看,咱们走了,她不也没在意。最重要的是,你没发现吗,有人举着手机上前去的时候,她一点没避让,还有意识的主动朝上坐了点,顺手抹了一把头发。这老太太,很典型的表演型人格,在家被亲人漠视,在外能博人眼球,你觉得她可怜,她可能心里正乐着呢。况且,你所说的她有些可怜,也不是我们造成的,你就不要上赶着给自己找心理负担了。” 第44章 她似朝间霞4 柳清兰说得有理有据,文雅更加哑口无言,除了心中佩服自己母亲的心智通透犀利,她再无其它事能做。 “姥姥,您怎么在这儿,咱们回家……” 正想着事情时,身后听到一个声音,似乎是老太太的家人出现了,文雅下意识寻声望过去。隔着人群,文雅见到一个挎着书包的年轻人拨开人群走进去。 “这是我孙子,以后要当大记者的,你们这些人不敬老,他能写报道曝光你们……” 老太太炫耀地拉着年轻人介绍,引来围观人群的一阵笑声,那年轻人显然是感觉很尴尬,头也不抬地搀扶起老太太,提起鱼迅速离开。 隔着一段较远的距离,看到老太太终于被人带离,文雅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同时,她也在人影绰绰间看到那个年轻人侧脸,不由意外,居然是那个曾在小酒馆借自己外套的服务生。 发现文雅止步回看着老太太离开的方向,柳清兰也暂时停下脚步回头看过一眼,见到搀扶着老太太离去的年轻人将头压得低低的,并似在恳求还喋喋不休的老太太不要再说话,快点离开作罢。 “你瞧。我说对了吧,他孙子也觉得她丢人。人呐,还是得自己看重自己,自己没筹码,后辈也不会高看你,只会觉得你是个累赘麻烦。”柳清兰用一种略带着优越感的语调感叹着,同时拉动文雅的手臂,示意她跟着自己继续向前走。 “妈,你不觉得,我其实也是这样的人,好像没什么自己能独立拿得出手的筹码。”文雅悠悠地说。 “我的傻女儿,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怎么可能和那个老太太相提并论。”柳清兰像是听到个很不可理喻的比较,噗哧笑出声来,侧头看过一眼文雅,边继续向前边又说:“文雅,你最大的筹码就是有我这个妈妈,你是我的女儿,这就够了。” 又一次次被母亲规训教育后,文雅没太在意。既是因为这是她生活里的常态,更是她发现自,从鱼摊离开后一路走来,身后有个老阿姨一直跟着她们母女。 那老阿姨距离不近不远地跟着她们母女,不停的上下打量。文雅拉住柳清兰停下,假意挑选路边卖的竹篾编制品,那个老阿姨也立即停步,在旁边的摊子上看起五香调料,同时继续偷看打量。 就在文雅以为她们母女是吸引上了小偷扒手时,那个老阿姨忽然又快步走近,文雅立即将柳清兰挡到自己身后,张开双臂堵到来人面前吼问她要干什么。 来人被一吼,当即愣停在原地,缓了一缓才歪过身体,越过文雅的肩膀朝后面的柳清兰看过去,试探性的询问,说:“你是……阿兰吗?” 听到这个称呼,文雅先是疑惑,之后确认对方只是认熟人,就放松了些神经,垂下手臂看向身后的柳清兰。不过,柳清兰却没有任何表示,丝毫不像认识这个阿姨。 “我是赵秀,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在一个庄子上,我们经常一起……” 老阿姨为了佐证身份,开始自报家门,讲述细节,但柳清兰却不想多听的意思,直接打断了她,说:“你认错人了。” “认借了吗?唉呀,那也太像了……” 柳清兰拉上文雅离开,步伐快了几分,文雅扭头看一眼还在原地嘀咕疑惑的老阿姨,又再看向母亲。 “妈,你的名字也有个兰,是不是真的认识。” “不认识。名字带同字的人多了去,不是我,我不认识她。”柳清兰迅速的否认着,言语不仅多了几分凌厉,甚至有些生气的急促。 文雅畏惧母亲的脾气,自然也就再不敢多问,顺从地跟着她向后巷的裁缝铺子去。只是,文雅心里疑惑着,刚才在对方叫出“阿兰”这个名字时,她有感觉到身后柳清兰的肢体有瞬间的一僵。 绕过一条小巷,母女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再拐过一间绿植店,就到了钱艾艾母亲的小铺面。裁缝铺子只是一处十平米见边的小档口,因为年代久远,挂在门头上“钱氏裁缝铺”的招牌已经只余下一片水白色,字迹唯有模糊轮廓,完全无法知晓曾经这处广告牌被设计出来是什么样子。 因为提早有电话打招呼,钱母已经在店里的凳子上玩着手机等待,见文雅母女二人进来立即站起身打招呼。 “真是麻烦你了。我知道这个月你这边是不开张,要留在家照顾艾艾的身体。但我看了几家,别人的手艺实在看不上,只能特意让你为我跑一趟,真是怪不好意思。”柳清兰笑说。 “这是哪里的话,旁人就算了,我肯定不破例抽时间过来。但柳老师你是自己人,你有需要,我肯定挤得出时间。”钱母笑呵呵说道。 选面料,量样身,钱母热情地接待着柳清兰。几次拿着料子比试时,柳清兰问文雅的意见,文雅觉得都不错,但每次柳清兰又都截掉她的话,再挑剔起面料或是颜色或是材质的不喜欢。 “你呀你。就是没主见,什么都说好。”柳清兰挑着一块面料比划时感叹。 文雅心里也委屈,按着以往的经验,如果她挑毛病说不好,柳清兰一样会说她没眼光,不懂欣赏等等。 话不投机,加上店内面积不大,文雅觉得自己站在旁边既帮不上忙又碍事,就借口顺便想去买点绿植而暂时退到外面去。 文雅出门,依稀间听到店内柳清兰与钱母聊起费用的事,果然一如之前柳清兰所料的那样,钱母坚持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绝不收钱,谈钱就是看不起她云云。 文雅呼出一口气,抬头隔着纵横交错的电线望向天际,那蓝天白云被划分成不同的大小版块,像是生生被人切出裂纹。 几分钟后,文雅返回到刚才被围观热闹的水货摊子前。 “老板,要一条鲈鱼,挑最大的。” “好咧。这条行不行。”老板迅速的抄网捞鱼展示给文雅。 “可以。”文雅点头。 确认可以后,老板迅速的摔鱼过秤报上价格,确认无误后娴熟地刮鳞掏鳃,开肠破肚。文雅扫码付款,在等待时又忽然想到些什么,便问起刚才撞到过的那位齐姥姥是不是附近人。 第45章 她似朝间霞5 “是,就隔壁小区的。整天没事儿就在这菜市场一趟一趟儿的溜达,也不嫌脏,找到个人就聊上,不管人爱不爱听,她就爱和人说个没完没了。一天到晚打听东家长,西家短,就得意着他家儿子工作好,孙子有出息。但凡听到点别人家不顺,她就要说人家是没修福份。要是人家出了什么好事,她又要在背后说小话,造谣别人肯定没走正道。唉呀,大家伙儿都怕了她,你们撞上她也是晦气倒霉。”老板一边处理着鱼,一边解释。 “真有那么夸张吗,也就是个爱聊天的老太太而已,人老了话就多,也算正常吧。”文雅被老板夸张的形容逗笑。 “什么正常,我看她就是有大病。他自己家的儿子媳妇都烦透了她,也就孙子还孝顺,每次她得罪人了,孙子就去上门给人道歉。他那孙子都是街坊大伙看着长大的,着实是个好小伙,要不然,这老太太早被唾沫星子淹死。” 说话间老板已经处理干净鲈鱼,装好入袋递给文雅。 文雅接过鱼,想了想后问老板会不会送货上门。在确认老板可以接受附近小区送货后,她指向水里的另一条鲈鱼,告诉老板自己再加一条。 “麻烦把鱼处理好,送到那位齐姥姥家吧。”文雅付款同时说道。 十几分钟后,文雅拿着一小束富贵竹,提着鲈鱼回到裁缝铺。柳清兰的两身衣服也已经量完,约定好半个月后可以试衣服,如果有哪里不合适再调整。 “你的手艺我信得过,肯定是一遍过,不用改的。”柳清兰知道钱母最好爱子,便也不吝说些捧她的好话。 果然,听到赞美钱母笑划拉着手里的迟子,眼睛眯弯成月牙。文雅再送上鲈鱼,因为怕钱母还要面子推辞,就说是让她带回去做给钱艾艾吃。 “给艾艾的,那我就客气了。还是你们有心,书香门弟就是不一样,艾艾就该多交点你这样的朋友,带着她有些志向,日子也就不会再这样辛苦紧巴。”钱母满意地看着肥大的鲈鱼,更笑得开心。 文雅并不觉得钱艾艾的生活有哪里不好,但还是习惯性地保持微笑,没有多说什么。在柳清兰客气的作别后,乖顺安静地随在其后出门。 “还好,你就钱艾艾一个这样的朋友,可千万不能再多。”几分钟后,柳清兰坐上车,一边用湿纸巾擦着鞋边上的泥点,一边悠悠提醒文雅。 “钱阿姨心直口快而已,没什么坏心眼,而且艾艾人挺好的。妈,你别太严格。”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不也还指望着你能带动钱艾艾上进。说起来,钱艾艾其实当初条件不差的,长得虽然不是顶漂亮,但打扮一下还是可以,重点是人外向,性格也泼辣,好好发展一下能吃得开各种场面,只可惜摊上个短视的妈……” 意识到柳清兰要提及当初钱艾艾还没正式毕业就有孕在身,之后迅速步入婚姻为人母的事。出于维护朋友,文雅仓促发动车子,小小的一晃打断柳清兰的话。 “妈。咱们不要背后说人家闲话了吧,跟咱们没关系。” “是没关系,不过也能当作反而教材分析一下。哪来那么多意外怀孕呢,真不想要孩子,就不要在外面过夜。就是钱艾艾她妈妈短视,那时候知道钟思明家里有栋楼会拆迁,就上赶着要钱艾艾赶紧把人拴死。看看现在,她都生了三胎,钟家的钱和房不还在两个老的手里捏着。钟思明那一月赚的工资全上交,也就只够养家里几张嘴,钱艾艾是一分好处没落下不说,偶尔还得她娘家给点零花钱贴补。都这样了,我听说,钟家那两老口背后可没少埋汰钱艾艾……” 柳清兰的闲话令文雅越来越难受,她不想听,又不敢与柳清兰发生冲突,只得又故技重施地在斑马线前狠狠一踩刹车停下。柳清兰被猛然一晃,惊得瞬间抓紧安全带,回神之后则连连责怪文雅太不小心。 文雅陪笑着说自己下次注意,连连认错,心中则庆幸柳清兰终于停下话语,再顾不上背后诽议自己的好友。 “我交朋友,没指望能通过朋友得到什么。”文雅随着绿灯亮起继续驱车前行,同时表达自己的想法,之后似乎是为了小小的反抗柳清兰,她在缓了一缓后鼓起勇气,说:“这一点上,我和哥比较像。” 果然,提到柳肆,柳清兰脸上的神色有瞬间一变,再没有闲聊的心思,只侧过头去望向窗外。好一阵儿后,柳清兰才再开口,但也没收回目光。 “你和柳肆不一样。你听话,懂事,很不一样。”柳清兰说。 车子在夕阳下前行,车内的母女二人各有心事,暂时再不多聊什么。 时间分秒流逝,快要经过父母家附近时,文雅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巧合的是柳清兰的手机就响起铃声。电话是文德正打过来的,他称家里的冰箱似乎有些坏了,需要拿保修单让商定前来维修,但他找到各处都没见到。 柳清兰说了几处地方,文德正都说没见到,便提出让柳清兰回家找找。旁边开着车的文雅顺势缓缓将车滑停到路边,劝柳清兰回去一趟,顺便住一晚。 “只是找个维修单,明明就在柜子里,不可能找不到,你爸就是没事儿找事的给我添麻烦。你在这儿等我,很快的。”柳清兰说。 “妈,你都回去了,就顺便住一晚吧。你几天不着家,爸真要是没事儿找事,那还不是想你了。”文雅笑着劝说。 “你个丫头,还开起我和你爸的玩笑了。”柳清兰轻戳文雅的额头。 “您是我们家的主心骨,顶梁柱,都离不了你。你在我那儿住着,也要偶尔顾一下我爸,回家住一住,否则回头爸要怪我的。”文雅笑眯眯地说着好听话,顺便帮柳清兰将车门推开。 舒心好听话将柳清兰哄得高兴,也就没再多坚持地下车,说:“好吧,那我就回家住一晚,看看你爸是什么情况。明天一早,我就带早餐过去你那边。” “好。我明天早上想吃包子,香菇瘦肉馅儿的。” “知道了。你开车小心,快回去吧。”柳清兰挥挥手,关上车门后走入能抄近道回家的小巷。 看着柳清兰的背影没入巷口,文雅给父亲文德正打去电话向他道谢,感谢他配合自己暂时支开柳清兰。 第46章 她似朝间霞6 “小事情。原本我就不支持她住去你那儿,你们两小夫妻过日子,该有隐私自由,她就是不听我的话。雅雅,你放心,我肯定再想办法斡旋,让她早点搬回来,不打扰你们年轻人的生活。” “谢谢爸,爸你最好了。” “唉呀,我闺女的嘴真甜。好了,先不说了,我该准备准备,别被你妈发现我们诓她。” “好。” 挂断电话,文雅脸上的笑意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她扶着方向盘垂下眼睫好一阵儿,才再抬头打起精神出发回家。 车子堪堪发动才行了半米不到,文雅的余光所扫及之处,像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路边的光影间望着自己。她陡然猛踩刹车,如受惊之鸟警惕地看向窗外,再拉开车门走下去四处张望,确定只有路边最寻常不过的陌生行人,并无那人的身影后才松下紧绷的神经,重新上车离开。 文雅驱车上路,但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先绕去赵清城藏人的酒店。几小时后,待赵清城到酒店找人时,只见空空如也的房间,和桌子上一张文雅留下的便条。 赵清城拿着便条在灯下窗边端详,并没有丝毫惊讶,反倒于唇角扬起弧度。 赵清城回家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客厅地上几只手提包装袋。他脱下外套挂到架子上,同时朝袋子里略略扫过一眼,便知道那里面的的东西不是文雅给自己所买。 “总算回来啦,比我预想的可晚了些。”文雅贴着面膜从盥洗室出来,看一眼时间后说道。 “打车等了些时间。”赵清城说。 “还是考虑给你置办一辆车吧,毕竟出行方便些。”文雅说着走到桌边喝水,水端到嘴边似又想到什么,再又略为走神地悠悠说:“不着急置办也行,以后能直接开我的吧。” “你……把她接回来了?”赵清城看了看地上的袋子,发出询问。 文雅的思绪被拉回,放下手中杯子,顺便取了新杯添水递给赵清城,说:“嗯,我收拾了书房,她已经先睡下,你就别打扰了,拿放东西的时候声音小点。” 赵清城接过水,一时间尚未想好如何解释,文雅也没太在意,边走向沙发自顾坐下,边又再说:“我带她去添了些日常用得上的东西,晚饭吃了繁记,她说那儿的鱼做的好,肯定用的是鲜鱼……” “文雅,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赵清城端着杯子走到文雅面前,颇有一副认罪的好态度。见文雅不应话,就又接着说:“她来的突然,提前没打招呼,我知道的时候人已经到站。当初婚礼的时候,她有些事处理的不是很好,和你妈妈闹得不太愉快,还说过再不会来江城,你是知道的。我不告诉你她来了,是怕夹你在中间尴尬,打算过几天就送她回去。” 文雅相信赵清城是为让自己舒服才有这个安排,她心里本就没多少气,再听到这样的解释,不禁反过来生出许多愧疚,叹息一声,说:“我不怪你,我是在怪自己。婚礼的事早过去八百年了,当时是尴尬了些,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就因为一句气话,这些年我也没主动去看望过她,是我想的不够周全。” “真要论错,也是我没处理好,别这样想。”赵清城伸手搭上文雅的肩膀,顺势在她旁边坐下。 “那些事早没人计较,她来江城都该接到家里住。毕竟那是你唯一的近亲,是你妈妈。”文雅搭握上赵清城的手抬头。 是的,那个被赵清城精心藏匿起来的女士,就是赵清城的母亲李慧心。 当文雅在酒店推开门看到李慧心时,惊讶得差点叫出来,之后则是满心的庆幸。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被赵清城这样藏住,在文雅找到后长舒一口气的人。 “谢谢你文雅。”赵清城微笑,紧了紧握着文雅的手。 “其实……是我应该向你道歉。我之前怀疑你有外遇,偷偷搜过你的衣服,查了你的东西。对不起。”文雅说。 “没事,我们是夫妻,本来就没什么秘密。好了,我去洗漱了,你先休息吧。” 赵清城侧头亲吻文雅的脸颊,一如从前任何时候的温柔宠溺。之后,也一如从前任何时候的不兴波澜,抽出自己被握着 的手,起身走向盥洗室。 看着赵清城关上门,文雅目光收回落向自己还虚空弯曲着的五指,婚戒在灯下散着华光,赵清城指间的温度似乎还有残余其间,但又实际只是一片空无。就像是赵清城与她的感情,似乎有那么那么多,多到填满她的婚姻,但又好像什么也没真的被抓住,她最终只能收紧五指作罢。 第二天早上,当文雅坐在钱艾艾家附近的早餐摊上,将事情当作一虽笑话讲给钱艾艾时,钱艾艾一边抽出筷子,一边笑着点评。 “这么巧,还这么戏剧性,怎么像是赵清城故意让你怀疑,引着你去酒店找人,然后把人接回家呢。这可真是漂亮的反客为主,不仅跳过追究计划当初婚礼上的事,反而因为你的怀疑,直接站到道德制高点。” 不过,笑过之后钱艾艾又很快的否定解释,说:“当然。我只是玩笑而已,赵清城对你肯定不会这样耍心眼。对了,那既然赵清城他妈妈现在家里,你大清早就来找我,把人晾着合适吗。” “不合适,不过也肯定不会干晾着。算算时间,我妈也该到了……”文雅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笑得意有所指。 钱艾艾稍稍一思索,就瞬间明白文雅的意图,用手指点了点她,笑得狡黠,说:“我就说呢,怎么非得大清早给我送东西,原来就是个托词,故意避开战场。” “这些海货都是赵清城妈妈自己晒的,再一路带过来江城,可别浪费。”文雅笑着指了指旁边的袋子。 “知道知道,你快吃东西吧,还得去上班呢,别耽误了……” “嗯,你也吃点。” 两姐妹在晨光下说说笑笑吃早点,与此同时,在文雅的家里,事情也如文雅所料想的那样正在发展着。 几乎相同于当日柳清兰忽然造访带给文雅的震惊,当柳清兰带着早餐推开门,见到正将早餐端上桌的李慧心时,立在门口数数秒没动。她回头看了看门牌,再看了看室内,确认一切无误,便迅速回过味儿来,意识到自己被亲闺女算计了。 第47章 她似朝间霞7 “亲家母,好久不见,最近好吗?”震惊归震惊,柳清兰向来是个体面人,进门后就笑着主动打了招呼以显得礼貌。 “都好,柳老师你好吗?”李慧心也笑眯眯地接应招呼。 “我也好。” 简单的往来招呼,两人都笑着,也都在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回想起几年前婚礼上的闹剧。 当年,李慧心从外地过来参加婚礼,到江城时带了许多东西,大包小包各色物品都是按着老家习俗精心筹备。可到地方才被告知要办清一水的西式婚礼,她的带的东西根本不让摆上不说,一些在她看来讲究的吉利习俗环节也被彻底否定。 一到江城就热情扑空,着实令人心中不舒服,但为了赵清城的婚姻大事,李慧心也没说什么,还是尽量表现得满意。可事情,并没有因为一次隐忍而就消停下来,只是奠定了后面大隐患的基础,诱引着更多的麻烦接踵而至。 比如宴席上的菜式,柳清兰讲究色香味俱全的精致,宾客也要优雅从容,就想安排自助式。李慧心则讲究要热火烹油的鲜香管饱,好酒好菜,鸡鸭鱼肉,热热闹闹。柳清兰希望婚礼现场是浪漫艺术风,而李慧心就认为大片白色不吉利,只有红红火火的颜色才算喜庆。 如此种种件件,期间因观念想法差异,两方父母完全聊不到一处,坐下来一起吃饭喝茶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都只是为了新人而一忍再忍。 李慧心的想法很多,但因为婚礼都是由文雅的父母在操办,江城也不是她的主场,最终一切都按柳清兰的喜好呈现。就连礼仪环节方面,李慧心要求文雅作为新媳妇下跪敬茶,也被柳清兰以“文雅连小时候犯错都没被罚跪过“、“咱们家不兴这一套旧糟粕”为理由而拒绝。 这一切,李慧心十分不满,但还是为了大局而忍下。直到婚礼当天,李慧心欲站到家长迎宾主位上时,却发现柳清兰已经立在那儿与来往的宾客谈笑风声,她意识到自己在儿子的婚礼上像是个多余的人,心中不满在达到巅峰。 而文家父母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在柳清兰看来,李慧心提出的许多要求都是陋习,是对文雅的不尊重与试探打压,但为了表面的和睦,柳清兰次次都只是否定要求而没有发作。直到文雅在穿礼服时发现,胸前位置多缝上了一块布料,婚礼仪式进场又发现自己的婚鞋里有沙子。 礼服没办法当场修改,鞋子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也不好脱换,文雅只得就硬生生忍着撑完整场,等终于有时间找个地方脱下鞋子时,脚上已经满是水泡。 事后柳清兰压着怒火前去确认情况,李慧心也不掩饰地直接承认,按老家的习俗新媳妇要踩沙子寓意脚踏实地,勤劳肯干,以后家里能兴旺。至于礼服,也是她觉得太过暴露,有失端庄体面,就加紧给缝补了一下。 一切的隐忍都是为了婚礼,而婚礼完成时,一切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散宴后的闭门争吵、互放狠话不可避免。最后,李慧心称再不会来江城,李清兰也冷笑称文雅也不想去乡下,之后不欢而散,各自拂袖离去。 往事不提就不想,一思及,就还历历在目。时间回到眼前,两位母亲心中对对方的不满与介意并不见得比当初减少,但表面上又都还挂着笑脸,谁要是翻旧账那就是输了底气,败了。 “来,别干站着,坐呀,正好我刚做了早餐,快来吃点。”李慧心招呼。 “哟,这话见外了,这是我女儿的家,你远道而来,我应该招待你才是,你快坐,我给你拿早餐。”柳清兰将手中的食盒提高一些。 “这是我自己养的鸡,自家收的蛋,纯天然。”李慧心推动盘子,将一份煎鸡蛋放置到桌心。 “鸡蛋水煮着吃,营养才能被保留。你看,我自己带了。”柳清兰取出一只水煮蛋放到旁边。 “这些海货都是我自己捕,再自己晒的。外面可吃不到,柳老师尝尝。”李慧心将一碗海鲜粥推到柳清兰面前。 ”早餐的粥要清淡才容易入口,加多了这些鲜贝虾干之类的,反而味儿大,不易消化。”李清兰笑着取出三明治和一瓶玻璃瓶装的鲜牛奶,又说:“早上送到家的鲜牛奶,营养高钙,自己家做的三明治,肉菜搭配齐全,营养均衡。亲家母,你试试。” “哎呀,三治明,改个名字就洋气了,这不就是夹馍吗。至于这牛奶……我看和超市卖的差不多,就是换了个包装嘛。”李慧心笑着拿起玻璃瓶看了看,又重新放回到柳清兰面前。 “亲家母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讲笑话。”柳清兰笑说。 “柳老师也还是和从前一样有大主见。”李慧心笑着回应。 你来我往的初次交锋,隔着一张餐桌互不相让,心中都积下一口恶气,但表面上又都满面笑容,假装无事和善。 另一边,文雅在作别钱艾艾后驱车到达公司。 因为到的时间比较早,从前总要人挤人的电梯今天只有文雅一个,本以为公司里空空无人,不料电梯打开时,竟迎面倒遇上一个从公司里出去的人。 文雅并不认识对方,但又觉得眼熟,回想后记起是前些天在章琳办公室门口见过的那位中年人。带着疑惑进入公司,正好就见到经过的章琳,两人都略有意外。 “琳姐早,这么早就有访客要接待呀。”文雅笑着打招呼。 章琳看向文雅走进来的方向,意识到她大约是遇到了自己刚见过的客人,不过她并不想多解释什么,就笑着走近的同时调转话题,自动略过这一询问。 “从前没留意,文雅你的手指可真好看,平时做美甲吗?”章琳握起文雅的手腕,翻看她的手指。 “偶尔会,但没什么规律。” “今天下班一起去美甲吧,我认识一家店,手艺很不错。” “今天……我有些家事要处理,走不开呢。”文雅想了想后回答。 “没事儿。那改天吧,来日方长。”章琳笑着放下文雅的手腕,拍了拍她的背后先行离开。 第48章 她似朝间霞8 作别章琳,文雅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去,没料到一扭头迎面看到齐思琪从拐角走出来,吓得她抽了一口冷气。之后,则伸手怪嗔着拍了一下齐思琪的手臂,说她吓到自己。 “你待角落干嘛,吓死我。” “我那不是看到你和副总经理在聊天吗,就自动避开。” “这又不是上学,还怕见班主任呢。”文雅说着玩笑,与齐思琪一起朝外走。 “我就是社恐,没工作往来的时候,能不遇到上司就不遇到。” “对了,你也来的早。刚那个出去的人你见到了吧,他是干什么的呀,这么早就来公司拜访琳姐。”文雅随口闲问。 “嗯,见到了。好像是公司的法律顾问。”齐思琪回答。 “公司法务部里,我没记得有这样一位呢,新来的吗。” “不是,这位是外聘的顾问。听说是董事长那边的宗亲,否则公司也不会放着自己有的法务部,还从外面随便找人当顾问。” “看起来……一股子神神秘秘的气质,知道是为什么事儿吗?” “那我肯定不知道了。都是管理层的事,我这种底层小打工人哪配知道。”齐思琪笑着在自己的桌上放下包,按下开机键后暂时离开办公室去打水。 文雅也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放好东西关上抽屉,正欲给电脑开机时,忽然脑子里像是想到什么,手指在开机键上止停下来。 齐思琪早就到了,撞上章琳避开众人单独见法律顾问,就特意没有露面。而是自己却大大咧咧的走上去,还向章琳追问哪里事情,是不是冒失了?不过。这种疑惑也仅是极短的一些思索,之后文雅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而没再留神,继续按下开机键。 柳清兰的电话打过来,文雅一看屏幕,就想到了即将发生什么,对着来电显示深呼一口气才敢接起。不出她所料,柳清兰对文雅不提前招呼,支开自己后将李慧心安排住进家里的事颇有微词。但文雅也早就准备好糊弄哄人的好话,一再说着只是巧合 ,又再三说着不得已,总之就是不得已才为之。 “妈,人都来了,我做儿媳妇的总不能真一辈子不待见婆婆吧。您就别生气了,如果您实和她合不来,看她不顺眼,我今天回去帮你收拾,送您回家住,一定要优先保证您清静舒心。”文雅殷切说着,心里不禁开始为自己的计划叫好。 文雅那么迅速地将李慧心接到家中,先斩后奏,除了出于作为晚辈的礼节考虑,更是想用这样一个手段,合情合理地使母亲柳清兰愿意搬回自己家。 “没有呀。谁说我不待见她了。”柳清兰打着电话进入教学楼,与迎面遇上的同事点头问。 “嗯?”文雅一愣,紧接着赶紧又说:“怎么会呢,那时候我们婚礼,你们两可吵过架的。” “那都是老黄历,过去多少年了,我早不计较。” “妈,您可千万不要为了我的面子,而让自己受委屈。”文雅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开始落空,赶紧劝导。 “不委屈,一点不委屈。哦对了,为了表示欢迎,我刚已经订了冯记晚上的家宴套席,你下班后就直接过去,女婿那边你也通知到位,我做东为你婆婆接风,千万别迟到。”柳清兰一边上楼,一边笑着回应。 “啊?还接风?” 因为当初婚礼上的事,柳清兰有千万个理由不喜欢李慧心。照理说,如今文雅把李慧心接进家里住,柳清兰为了图个眼前清静就只能自己抽身。可人算不如天算,这被文雅视作绝对精妙的一招施出,不仅盘算的事没成,柳清兰还表现得格外热情,倒把文雅弄得话都接不下去。 “好了,妈妈要准备去上课了,先挂了。晚上早点到哦。”柳清兰在温柔提醒后先挂断电话,独留文雅在另一头震惊未消。 “小丫头片子,想跟我玩驱虎吞狼,太嫩了。”柳清兰心中略有些得意地想着,也抵达了的办公桌边坐下。 柳清兰挂好挎包,拿起教具就在打算把手机放下去教室,却在拉开抽屉时意外发现一只白色的信封。 这年头还写纸质信的人可不多,柳清兰拿起信封时,就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而打开信封,抽出里面折好的白纸,看到上面用从别处剪下来的印刷字而粘贴在一起组成的内容时,她除了意外还忍不住有些想笑。事情,似乎更超出她意料的有趣。 “举报:林宴君考试作弊。”白纸上,用大小不一的剪纸拼出这样一句检举。 林宴君不仅是这届学生里的尖子生,更因为其长得好看,而是校内人尽皆知的明星学生,众人私下评出来的校草。加上其父亲身为某知名科技公司创始人之一而颇有家资,其母亲又是知名主持人,就算在以朴素纯真为宣导核心的校园里,他还是免不了多被人赋予诸多特别光环。 有人检举林宴君,就像是有人主动拿起竹杆,试图敲下那枚长在树顶上被所有人仰望欣赏的,最红的果子。 “柳老师,这是昨天的家庭试卷。” 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伴着个面目清秀的男学生走进近,礼貌地将一垒收上来的作业放到柳清兰的办公桌上。 柳清兰抬头看向来人,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就是林宴君。 “好。都交齐了吗?”柳清兰询问着,不动声色地收拾起举报信。 “除了一位请假的同学,其他人都交齐了。” “嗯。”柳清兰点点头,侧身将白信封放进抽屉,同时再抽出一张申请表和一份资料册递给林宴君,说:“你来的正好,电视台又发来了邀请,希望你能再代表我们学校去参加一期节目录制,你回去填完资料交过来。” “还有准去?”林宴君问。 “这次只有一个名额。” “我……一定要去吗?”林宴君反问,手指在纸张上摩挲,显得不太情愿,但又不敢勉强地生硬拒绝。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林同学,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说,不过也可以先回家去和父母商议一下,你看怎么样?”柳清兰说。 “嗯,谢谢老师。” 第49章 她似朝间霞9 “好了。现在快上课了,回教室去吧。” 林宴君离开,旁边桌上伏头批改作业的一位老师则抬起头来,笑说:“这个林宴君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们学校能被邀请去参加录节目,就是因为她妈妈在台里的安排。我还听说,那节目被策划出来就是给他制造曝光量,为以后铺路,他爸爸的公司投了不少赞助。” “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曝光受关注,林同学可能就是想好好学习,不想去也参加节目也是正常。”柳清兰笑说。 “出名要趁早,晚了就凉了。你现在网络上那些红人、演员什么的,一个赛一个的年轻,为了出名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他也就是父母有资本,才有资格挑剔嫌弃,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些机会。” 随着那位老师的感叹,校园里响起上课铃声。柳清兰本就不想和别人一起在背后说自己学生的八卦,便笑了笑说要先去上课了,拿起教案起身离开。 走出几步,柳清兰又回过身,从抽屉里取出手机,到了楼道内后调出林宴君妈妈的号码,一边拨打过去,一边走向教室。 “林妈妈,你好,我是柳老师。” …… “没有,没有,林同学一向很好。我是特意想跟您道谢,您先生公司给学校捐的那批新版监控系统已经送到,校长托我和你们约个时间,他要亲自请客道谢……” …… 针走时移,转眼到了傍晚,文雅在公司结束一场会议时已经天黑,打开手机看到一堆信息后,边匆匆回复着边快步拿着包跑向电梯,赶在关门前挤上去。 电梯里的人在闲聊旁边公司今天又闹出一场维权闹事件的八卦,文雅也都没放在心上,电梯落地打开,就第一个冲出去。到了停车场取了车朝外去,文雅才又后悔刚才应该听些八卦,就知道公司附近的路又因为维权事件堵得厉害。 时间不等人,文雅弃车去地铁,也是一路匆匆小跑,不断在人群里说着“借过”或是“不好意思”,赶在一趟列车的车门关上前一瞬间挤进去。 人上去了,但也上得太猛,文雅的包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落散一地。文雅不得不弯下腰去,在密密麻麻的腿脚间拾捡东西。眼看自己的口红要被人勾踢着滑到更远的位置时,一只手替她捡了起来。 文雅说着谢谢,起身伸手去接口红,没料想对方在看清她的脸时立即提高音量叫了句“姐姐”,把当了三十几年独生子女的她吓得一愣。再定睛一看,居然就是当初小酒馆的那位服务员,甚至今天他还穿着借过给自己的那一件外套。 “姐姐,我们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齐思挤过挡在面前的两位乘客,来到文雅面前,然后又在文雅还没接话时,再如倒豆子般的又说:“你送到店里的衣服我拿到了,姐姐还真是客气,居然还放了个红包在里面。哦对了,前些天有人送了条鱼到家里,对方描述了一下买鱼人的样子,我就觉得应该是你,后来找到旁边围观的人借手机看了下,果然是你。姐姐,我们真是有缘份,我一直后悔当初没留联系方式,好在又遇上了……” 年轻人还是那个话唠样子,也不顾别人的反应,只一味说着自己想说的话,直到文雅实在有些消受不起了,才咳了咳以作提示,让他将口红给自己。 “你姥姥的事情,我代表我和我妈妈向你们道歉,那天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我姥姥后来也说其实不该反应那么大,收到鱼后更加不计较了。还说其实你们也挺实在的人,要是再遇到应该交个朋友。” “你这口条真好,噼里啪啦的都不打舌头,能去直播间卖货了。”文雅笑着调侃。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去面试主播了,对方也说我口条好,让我下周去试播呢。”齐悦眼神一亮,更是分外惊喜的模样。 “呃……”文雅一时语塞,缓了缓后才又说:“咱们撑死也就第三次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呢,就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不太好吧。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文雅。” “哦,我叫齐悦。姐姐。” 齐悦热情地伸出手,文雅真是又想笑又无奈,最后只得笑着握上去,被动再被叫一声“姐姐”。 齐悦又去小酒馆兼职,文雅则去冯记赴宴,两人在地铁口作别。一扭头,文雅就看到不远处在等着自己的赵清城,稍稍一愣举步后走近,笑着问她要不要盘问一下刚才和自己同来那个小年轻的身份。 “就是借给你衣服的那位吧,他今天不还在身上穿着呢。”赵清城握上文雅的手,一边引着她朝酒楼内去,一边玩笑。 如此的大度,又是如此的不在乎,文雅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赵清城,咱们吵过架吗?”文雅问。 “当然有。都是我太计较的时候,每次吵完都后悔。” “我觉好像没有过。我都记不起来,我们会因为什么而吵架。” “我舍不得和你吵。你都是对的,如果有错,只会是我错。” 赵清城笑着,亲昵而宠溺捏了一下文雅的鼻尖后先行入内,这个话题也就再没有继续下去。文雅停在玻璃门前,看着转动的门页上自己那明明笑着,但又茫然的神色,直到赵清城催促才再快步进入旋转门跟上。 柳清兰请客为李慧心接风,用以招待的菜式挑了店里里的几例招牌。文雅与赵清城进去的时候,正听见柳清兰介绍桌上的鲈鱼是酒楼私人鱼场里所豢养出来,比普通鱼都要与众不同,是独属此一家的稀罕鲜美,在别处绝对吃不到。 李慧心夹了些鱼试吃,先夸了句“是不错”,之后则又说起从前在渔村里见过多少稀罕的鱼类,有些鱼城里人一辈子都见不到,更不要说吃,但对他们来讲那也只是例盘中餐。 “可不只是越稀罕就好越好,如果吃到濒危鱼类,其实算犯法。”柳清兰笑说。 第50章 她似朝间霞10 “谁抓住谁就能吃,在海上谁管你。也就城里人没事儿爱嘴上讲珍惜,真要那么爱惜,你们城里人怎么建那么多地方把鱼养在玻璃缸子里卖票给人看呢,那不得都放回海里。”李慧心撇撇嘴。 “那不叫玻璃缸,叫水族馆。”柳清兰笑着解释。 “大差不差,不也就是个大点的玻璃,换个名儿也还是玻璃缸。”李慧心挥挥手,笑着拂过衣衫。 两位女士笑里藏刀,棉里藏针的较量实在太过明显,让入内的文雅与赵清城不禁互换一下眼神,默契地明白情况不妙。一直坐在较远位置的文德正显然已受苦久矣,在见到两位后辈到来顿时如蒙大赦,提高音量唤了二人。 见到小辈来了,两位妈妈才先偃旗息鼓,笑着招手示意各自的孩子到旁边坐下。不过,也就是稍一坐下的功夫,暗中较量的战线又迅速拉起。 仅是柳清兰一句询问文雅今天工作累不累,新升任的岗位有没有习惯之,旁边的李慧心就自动代入攀比,赶紧也问起赵清城的工作,说今天在路边的广告牌上看到了他为航司拍的广告,路过的人都夸他帅气。 “我们家雅雅其实是不想升主管,太累了,只不过公司里找不到其他人能胜任。她又有责任心,只能临危受命,挑起重担。”柳清兰说。 ”清城也是呀,除了本职工作还要拍广告,当形象代言人,跑来跑去累得不行。可也是整个航空公司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所以这些年只能是他。”李慧心说。 眼看两位妈妈又要攀比上,文雅赶紧借着服务员送菜的契机插嘴,劝位妈妈试试新菜,并冲文德正使眼色求助。文德正会议,就如老和事佬一般分别给两人添上饮料,拉出今天的聚会主题,提议所有人一起碰杯,欢迎李慧心到江城来。 “喝了这一杯,以前的不愉快就都过去了。”文雅说。 “都是儿女亲家,算起来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呢。”李慧心说,之后笑看向柳清兰,说:“是不是呀,柳老师。” “是,那是当然。只要两个孩子好,比什么都重要,我也向来不爱计较旧事。” “妈,我妈妈过来暂住,要给您添麻烦了。”赵清城看向柳清兰说道。 “哪里的话。亲戚就该多走动,既然来了就好吃好玩的待几天,有什么想吃的、想去的地方就告诉我,孩子们忙得没时间,我就陪你去。”柳清兰笑说热情的话,言语里却是在提醒李慧心只是来玩玩的客人,应该待几天就走。 “怎么能只待几天呢,这是我儿子的家,也是我的家。从前是没空来,这次我既然来了,就是回了家,自然要多留一阵儿。”李慧心接过话,指明自己是主人不是客,她想住多久就多久。 “也是。你看,文雅现在要养身体,我又十指不沾阳春水,正好亲家母你来,家里的大小事情就要麻烦你动手了。”柳清兰以自己从不做家务的事表现出优越感觉,压制李慧心,暗示要她要住在这儿就要承包家务。 “我别的不会,操持家务可是能手,咱们村子里谁见了我不说一句持家有道,贤慧能干。可不像柳老师你命好,没吃过什么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是,亲家母厉害,从小风吹日晒,起早贪黑,靠自己撑起全家,吃了多少别人一辈子都吃不到的苦。不像我,只有享福的清闲命。” “是,柳老师你命好。还好长在城里,否则这么大年纪了还什么都不会,换到咱们那儿去,是要被骂懒汉婆子的。” …… 两位母亲又是一番明捧暗讽,桌上其余几人除了暗中互睇眼色,都不敢插话。直到逢屏风外侧有一熟人经过,认出了文德正而探头进来打招呼,文德正立即借故出去社交,逃离这处不见硝烟的战场。 “我去接个电话。”文雅晃了晃手机,也赶紧借机暂时离开,同时冲赵清城使了个眼色。 “我去买支饮料。”赵清城立即会意,随后跟上。 夫妻两人行到拐角处无人处才停下,文雅抱着手臂靠到自动贩卖机上重重叹息一声,赵清城也是无奈,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还是得回去跟我妈妈再说说,想办法劝她搬回去。”文雅说。 “我妈一来,就让她搬走,一定会怪你不向着她的。还是去跟我妈商量一下,明天送她回乡下吧。” “那也不行,她特意来江城找你,我才接她到家里住一晚,你就要送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肯定又僵掉。我托了我爸吹枕边风,帮我游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那边能有奇迹。” 两人合计过后,确定怎么安排都是进退两难,现在谁都不能强行被送走,又不约而同的一声长叹。 “按现在这局面,只能再尽力争取试试。但大概率是改变不了什么,接下来怕是要热闹了。”赵清城从贩卖机里取出两支饮料的同时说着。 “岂止热闹,怕是要热闹过头。这回你可不能直接飞去外地不沾家,把我一个人撂在这儿应付。” “放心吧,今天我已经跟上面申请连休年假,最近一段时间会留在家里。”赵清城将饮料递给文雅的同时笑着保证。 当晚,一场接风宴吃得刀光剑影,临到散席时,文雅都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只是满耳朵都是两位母亲大人的余音。文雅开来的一辆车难以坐下所有人,加上觉得今晚已经足够有火药味儿,更是还想再尝试规劝,便提出自己开车带父母回娘家住,赵清城打车开上李慧心回家住。 两家人分开,看着赵清城与李慧心的出租车离去,柳清兰脸上的笑意还未减,就已忍不住一声冷哼。 “这哪里是走亲戚,是隔了几年终于忍不住,来宣誓主权,想抢夺阵地当主人了。雅雅,你可得警醒着点,别让她爬你头上去。” 第51章 侬是心尖雪1 “妈,这可是在江城,有你们在,我哪儿能被欺负了。”文雅笑说着拉开车门,示意柳清兰坐到副驾位置,之后眼珠一转,边坐上驾驶坐边劝说:“妈,你实在看她不过眼,就还是搬回家里住吧,眼不见心不烦。你不在家爸多孤单,好多事情也没人商量,连一张维修单都找不到。” 说话间,文雅还将目光飘向后排座的父亲文德正,早先她拜托父亲多游说母亲,据文德正的情报,柳清兰的确有被说动。现下,就是见真章的时候。 “是呀。原本你爸劝我别给你和女婿添乱,我也都听进去了,还想着要搬回家里住。不过,现在你婆婆来了就不一样,我改变主意了,一定不能搬回家住。” “为什么呀。” “我得守着你,不能让你被拿捏欺负了。” “我不会被欺负,妈……” “雅雅,你不会是想着把婆婆接来,就为赶走我吧。” “不……不是,当然不是。”文雅尴尬赔笑。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正好今晚回去,我再多收拾些东西带到你那边,后面日子还长着呢。” 柳清兰笑眯眯地截掉文雅的话,还捏了捏她的脸,文雅便再无回驳的余地,只能心中暗呼大意。悄然看一眼后排座上摊手摇头的文德正,文雅后悔于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只能打碎牙朝肚子咽。 怀着失望的心倒车出库,一个不留神下手太重,车尾磕碰到水泥柱桩上,车里所有人都来了次推背感十足的体验。文雅也都懒得理会,暗自叹息一声驱车甩尾上路,心中已经可以预料的未来一段时间,比这刺激的事还有很多。 回到父母家已经不早,文雅随手脱下衣服,丢下挎包,就四仰八叉地地跌靠到沙发里不想再动。柳清兰打电话叫快递员上门取件,从包里取出一只信封放到桌边等着对方来拿走。 “妈,这是什么?都这么晚了,还着急要今天寄出去。”文雅有些好奇地拿起来翻看。 “一封检举信。”柳清兰边收拾着文雅丢下的东西边回答。 文雅有些好奇,就撑起力气探手将信封拿过来,抽出里面的白纸打开,并把上面拼凑的文字内容读了一遍。 “考试作弊有点严重呢,要怎么处理?要叫家长,或者在校内先调查?”文雅问。 “这是假检举。现在考试都有电子监考,稍有点异向就会察觉,哪里能真作弊。而且,这个林宴君的学习成绩是实打实的一直很稳定,能常年固定在年级前三,他没必要作弊。这举报信,只是为了泼污水给他。” “啊?那岂不更严重了。是不是有人忌妒他,或者……校园霸凌?” “要是别人写的,哪有这些可能性。不过,都不是,他好得很。” “我没听明白。”文雅蹙眉。 文雅一脸茫然,柳清兰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似略有些嫌弃她点拨不动,摇了摇头没细说就转身先去洗手间。 文德正端着杯水在旁边坐下,原本拿起遥控器想找节目看,见文雅一直苦苦思索找不到头绪,就先放下遥控器,接过那封举报信向文雅解释,说:“你看这人特意裁剪印刷字,就说明自己的字非常有特点,知道你妈妈肯定见过,一眼会被认出。再看这种举报手法,他其实大可以直接打印嘛,还非要剪字一个一个的贴,搞得这么形式主义,就是受影视剧或是小说影响,不太成熟,应该年纪不大。综合两个条件,这样一来范围就很小了,十之八九就是你妈妈的学生。范围缩到这儿,你再想想,学校里到处都是摄像头,调一下记录排除进出办公室的教职工人员,很容易就能知道是谁放的。” “那就调记录吧。” “不能调,太明显了,一调记录事情就会传开。莫须有的事闹出来,不管怎么收场都是个事端,会有大影响。”文德正摇摇头。 “呃……我还是没听明白,这人是谁?” “我要是没猜错,做这封举报信的人,就是这个林宴君自己。”文德正笑着将纸张放到桌上,重新拿起遥控器寻找自己感兴趣的节目。 “自己举报自己,泼污水?为什么呀。”文雅又迷惑了。 “青少年正是叛逆期,心思多得很,这就说不准了。我记得你妈妈上回提过,说他和一个女生在早恋,是不是因为这个?” “齐清。对。”柳清兰从洗手间出来,一边擦着脸一边应话。 “齐清是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倒是很热衷参加这种有奖励的活动。不过,这些活动也不是他们想让名额就能让出来的,以为自己惹点麻烦就能换人。退一万步讲,林宴君不去也会有别人去,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想当然的天真。” 说话间,柳清兰拿起纸张折好重新塞回信封,正巧门铃响起,她拿着信封去开门交给外面的快递员。 “妈,你把这东西寄给谁了?”文雅问。 “林宴君的妈妈。” “你这算告密吧,是不是不厚道。” “那个节目就是林宴君的妈妈特意为捧自己儿子,为他造势才策划出来,他爸爸公司又出一大笔钱赞助广告到台里才促成。林宴君想不想去不重要,我想不想他去,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父母。” “他会不惜自己给自己泼污水,那显然是家里的路走不通。妈,你这样置身事外,会不会有点冷漠了。” “我只是老师,不是救世主。学生遇到问题需要帮助的时候,我自然应该去帮助,但他也并没有直接找我救助。如果我要对每个学生的所思所想都进行揣摩,主动介入,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顾不上。而且这件事我主动干涉,反而正中他的计划,小事化大。不大张旗鼓的去调查,把事情压下来,尽量缩小事态影响,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难道不是因为他爸爸给你们学校捐了东西?”文雅拿起旁边沙发边沿处的报纸,翻转朝向柳清兰,那上面赫然是林氏科技向高校捐赠最新一代产品的新闻。 第52章 侬是心尖雪2 被文雅发现,柳清兰也没显出任何异色,走近伸手取过报纸看了几眼报道后再随手丢到一边,说:“是,这也是一方面原因。校长还指望着林宴君的爸爸能再给多媒体馆赞助几台机子呢,我更不要在这时候多惹事。他们的家庭内部矛盾,我就要视而不见。” 文雅不认可柳清兰的想法,但却也说不出能据理争论的话。论清醒理智,独善其身,她拍马也赶不上自己母亲,与她有一战之力。最后,文雅只得称去洗漱休息暂时离开作罢。 另一边,李慧心由赵清城领着回到家中,手里提着些刚才在回来路上顺便买回的家居用品。 赵清城把新买的拖鞋递给李慧心,将她她穿过的那随手丢进垃圾箱,李慧心当即有些吃惊,伸手捡了回来。 “这是做什么。好好的鞋子,丢了干嘛。” “这拖鞋原本是文雅的,但文雅不喜欢别人碰过的东西,她不会再穿了。”赵清城说。 “哪来那么多怪癖,洗一洗就好了。这鞋好好的,丢了多可惜。” “跟价好不好没关系,她心里有洁癖。丢了吧。”赵清城伸手再拿过拖鞋丢进垃圾箱。 “洁癖……那也就是这些宠坏了的小姑娘才有的怪癖。放在我们那儿,赶上我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年头,死人身上的东西都抢着扒下来用。”李慧心不屑地撇嘴。 “文雅不在村里,现在也不是您那个年头,所以都没必要说这些。”赵清城边将为李慧心买的新杯子放到桌上边说。 “儿子呀,我看你就是太惯着她了。你看看她年纪也不小了,不生个孩子,整天还打扮得跟个小姑娘一样,家务是一点不做,半点不像人家的媳妇。最离谱的是,居然还让她妈妈跟你们一起住,我作为婆婆都没和你们住一起,外亲娘家人凭什么住一起。” “这房子是她们家买的。” “说到这个更来气了。当初结婚的时候,可是说这房子是送你们的吧,这么些年过去了,名字没换成你的。她柳清兰还自己住进来,什么意思嘛,你又不是入赘。” 因为只有自己母子二人在,李慧心完全松懈防备,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一边指摘着不满着,一边扒拉着拖鞋在屋子里走动,拉开柜子这里瞅瞅,那里摸摸,见到些好奇的东西就抽出来看一看。经过置物架时,李慧心看到文雅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在你们小夫妻的房子里,放他们的全家福,真是好笑。” ”只是一张照片而已,放回去吧。“赵清城走近,接过照片摆回原位。 “儿子你放心,我这一趟来肯定不白来。我就是帮你立威,让你在家里站稳位置。一个家里没男人就算了,有男人就得男人说了算。你宠老婆,顺着文雅也就算了,那是小夫妻的事,可怎么也轮不到丈母娘天天指三道四,手伸太长。”李慧心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拍了拍胸脯保证。 “妈,我这里没什么事儿,您就消停一下吧。既然住下,你每天多出去附近逛逛,玩一玩,就够了,别的事情不要过问。”赵清城将洗过的杯子倒上水递与李慧心。 李慧心接过水杯,边踱步边又感叹,说:“唉,这些年我算是想明白了,当初其实就应该再多挑一挑,不该那么着急的跟文雅结婚。以你的条件能力,自己在江城成家立业,娶个听话懂事的好媳妇也不是难事。找个文雅这样的丫头,虽然开始图了点便利,现在长久来看真是没什么好,处处被媳妇家压一头,还不如当初的……” “妈!”似乎是意识到李慧心要提及什么,赵清城把原本打算倒水的杯子重重落定到桌面。 随着一声闷响,李慧心一惊,到嘴的话硬生生截止。她回头看向赵清城,那张脸虽称不上铁青,但已然冷淡无情,平时总看着和煦的目光此时也是防备与警告。 明白赵清城是真的不悦了,李慧心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也再不晃荡闲走,捧着杯退后一步坐到沙发上低头喝水,腿脚都谨慎地收拢并至一处。 “妈,我认真告诉你一次。不论重新选多少次,我还是会和文雅结婚,也只会和她结婚。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赵清城冷冷提醒 。 “哦,我知道了。”李慧心懦懦应声,也不敢抬头看赵清城。 “时间不早了,洗漱休息吧,用过文雅的东西记得全都丢掉。”赵清城把装着新毛巾与洗漱用品的袋子放到李慧心旁边,转身就要朝卧室去。 “铃铃给我打电话了。”忽然,背后的李慧心抬头出声。 闻言,赵清城脚步一停。 “不止电话,这几年你没回去,她还回去看过我几次,逢年过节你回去一趟转身就走,都是她避开你之后陪我一起过节。只是她让我保证不说,我就一直瞒着你。” “她跟你说什么了。”赵清城淡淡反问,却未回头。 “她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敢说,只是向着你而已。” “她既然让你不说,那你就什么也不要说。我什么都没听过,什么都不知道。” 赵清城冷淡留下一句话,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在未开灯的卧室内,赵清城站在门口久未挪动,只盯着眼前的漆黑出神。一切静得出奇,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与血液的声音,又似乎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侵蚀自己,令他一点点产生烦躁畏惧,蔓延孤单。他掏出手机给文雅打去电话,手机屏幕映出光亮,才有了一线光在黑暗中照亮他。 此时的文雅也正在失眠,她穿着从前的旧睡衣,坐地书桌前翻看着旧相册。看到来电时她略有意外,接起电话询问赵清城有什么事。赵清城笑着反问文雅,难道没事就不能联系吗,他们可是已经做了几年的合法夫妻,怎么有时候还是依旧像不太熟的熟人。 “我就这个性,习惯了,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文雅笑说。 “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说句晚安。”赵清城说。 第53章 侬是心尖雪3 “嗯,晚安,老公。”文雅笑着顺势说道。 “文雅。抽个时间一起去旅行吧,可以远一些也没关系,挑个你喜欢的地方,你喜欢的时间。” “好呀。不过……怎么忽然想起提议这个。” “我知道你喜欢旅游。这些年我一直忙,没机会陪你出去玩,应该弥补你。” “其实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旅游的事……我考虑一下,等忙过这一阵子再安排假期。” “好。晚安。” “晚安。” 挂断与文雅的通话,手机屏幕灯光熄灭,房间又归于沉沉黑暗。 这通电话所带来的缓解慰籍情绪如潮水褪去,之后赵清城的胸口似生出了更大的一道缝隙,空空荡荡,荒凉幽深,直令他发慌, 赵清城感觉孤单,无比孤单!就算是身在家中,一门之隔的外面还有自己的母亲在这儿,他还是觉得有无边寂寞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蔓延,将他包裹住,欲要溺毙他于无形。 如同想要在黑暗中划燃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尽管知道只是刹那的虚假自欺,赵清城还是迅速又打开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你在哪儿。”赵清城冷漠地发问。 “我在工作。”电话里的女孩儿回应。 “半小时后我到你公寓。” “可我在工作,走不开。” “那是你的事。”赵清城冷冷放下一句话,径直挂断通话,并顺手关机。 另一边,文雅继续在书桌前翻看着旧时相册,看着里面一张张曾经的旧照,从幼年到童年,从家里的客厅卧室到校园和景点,一张照片一页岁月。从前只觉得人生很慢,一天又一天,小时盼着长大,上学盼着毕业,毕业盼着工作,工作又盼着下班周末。时间就在这样一轮又一轮的期盼中度过,到如今都只化作一片片纸页,手指轻翻间,就是一生。 伸手从挎包夹层摸出那张她不敢给医生看的化验单据,她对着台灯看了又看,不禁在想,如果自己的生命仅余数月,那相册的最后一页会在哪里截止,又会是什么模样。 刚才那通电话令文雅觉得,赵清城应该真的很爱自己,在乎自己。犹豫后,她拿过手机调出赵清城的号码想拨打回去,告诉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但电话拨出去后,那边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又一次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消耗掉,文雅在收起手机后又冷静清醒了许多,最后还是继续沉默作罢。 翌日,文雅离开家里顺便带走了一袋旧物。文德正因为要让文雅顺道载自己一程到单位,就接过来帮她提起下楼,顺便朝内看了看,问她拿旧日记和相册做什么。 “重新翻着看看。”文雅说。 “你爸我这个年纪了,都还没开始怀旧,你倒先开始了。”文德正说。 “爸您又不老,按现在流行的说法,您现在这可是最吃香的叔圈天菜阶段。” “就你会哄我。”文德正被逗笑,一边随着文雅上车,一边又转了话题,说:“你妈妈的事,你放心。我会继续想办法给你打配合,早点让她搬回来。” “嗯。”文雅点点头。 “对了,你哥……最近和你联系了吗?”文德正问。 “没有呢。你也知道,我们向来没什么话说。你看,上次有对话,还是过节的时候群发祝福。”文雅打开手机,一边调出聊天界面递给文德正看,一边发动了车子。 “哎,到底是新兄妹,多往来一下嘛。你哥也真是的,一个男孩子也不多包容下妹妹,多关心关心你,我该说说他的。” “没事儿,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哥和我聊不到一块儿,我也不是个勉强套感情的人,强扭的瓜不甜,相互不打扰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他远在国外,我在你们身边,论起关心,我受到的关心比他可多的多。” “我和你妈妈总会老去,肯定比你们先走。你们兄妹以后是世上最亲的人,就算做不到相互依靠,我也是希望你们能相互有个记挂,心里至少都是暖的。” “谁说一定是黑发人送白发人,也许我先走也不一定呢。”文雅开着车,似玩笑般悠悠笑叹,说完之后,又立即意识到自己这话不该说。察觉到旁边文德正的蹙眉,文雅立即再夸张地笑开,说自己只是讲个冷笑话,让文德正不要放在心上。 “我是向来不迷信,不过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倒不是怕犯什么忌讳,只是光听一听我就心疼难受。为人父母,孩子是心尖尖,不经说的。”文德正略有些正色地解释。 “嗯,我知道了,以后不这样胡言乱语。” 文雅应声保证,以图让文德正安心,不过她自己心里却更是愧疚难过。仅是一句玩笑假说,便让文德正心中难受,那如果他们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实情,又该如何?文雅想不到,也不敢想。 车行至路口,文德正表示可以在这里下去,自己再坐一站到单位,以免文雅调头耽误时间,但文雅却坚持要多送一程,就算自己迟到也没关系。 “爸,你就让我送你到单位吧。又不是能天天送你,现在送一次,少一次了。哦,我的意思是说,你快退休了,过不了多久就不用去单位。\" 驱车将文德正送到文化局的大门外,正好遇到文德正的上司吴副局也夹着包入内,两人熟络地打招呼。 吴副局看到车内的文雅,笑着夸文德正好命,有个乖巧孝顺的女儿亲自送他来上班,不像自己家只有个叛逆的大公主,另说体贴,一言不合就怼得他五内生烟。 “大侄女那是个性鲜明,个性洒脱,敢于表达自己是新时代年轻人最好的特质。”文德正笑着说。 “老文你不愧是从文学一线下来的人,就是懂语言的艺术。”吴副局对文德正的话显然颇为受用,笑着冲车内的文雅挥了挥手作别,就示意文德正一起朝办公楼去,同时也说起些正事。 第54章 侬是心尖雪4 “老文呀,近几年民众生活压力大,抑郁的人多,心理健康的主题还挺有热度。卫健委那边的领导联系我们,说想做个心理健康主题的活动,但光搞医学又太乏味,就想和我们做联合互动,待会儿我们开个小会商量一下……” “嗯,这是个好主题,该好好讨论一下……” 文雅听着背后模糊的工作话题也没留心,掉转车头离开。 时间已经不早,不过文雅并没有赶紧朝自己的公司过去,在行了一段路后,她拐上辅路,将车靠停在路边后步行上一条学校附近的旧街。穿过朝阳与老梧桐映照的街道,伴着街边围墙后传来的集体早操的音乐声,她推开一间老照相馆的玻璃门。 “早上好,请问想要拍什么照片?是拍证件照吗,红底还是蓝底,用在什么上面?”老板头也不抬地边收拾着物品边询问,以图尽量提升工作效率。 “遗相。”文雅回答。 一语出,老板擦着台面的手顿时停下,抬头看向门口的位置,见到阳光下披着浅浅光润微笑而立的文雅,错愕不已。 发现公司市场部的报销账目问题,文雅其实算不得意外,毕竟冯主管那样“巧妙”的送礼给自己,她可从来没相信真就只是为交个朋友。她意外的是,有问题的账目金额居然如此之大,时间跨度如此之长。 毫无节制的部门活动经费,一趟又一趟明显有问题的出差报销,还有明明不够级别却全员头舱的差旅机票等等。连一向头脑不甚精细的诸葛慧,在看过后都意识到情况的不一般,没有直接大张旗鼓的汇报,而是抽在众人都去午餐休息后,挑在办公室内没有其他人时才把事情汇报给文雅,传递资料时也是放进外接移动盘,没有走公司的可查邮箱。 “这么多例,为什么就从来没人发现?”文雅看着表格低声嘀咕。 诸葛慧以为文雅说的是事件本身的手法精妙,不易察觉,于是便赶紧解释,说:“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报销都走了拆分,比如出一趟差,来回两程,咱们江城这边只报一程就感觉费用还合理,但其实分公司那边又报了一程,加起来花销其实就直接翻倍。还有些招待费用,会议费用等,都是总金额分拆发票,两头报销,最多的时候四五家分公司报过同一场会议的成本。如果不是拿到各区账目按着时间活动一项一项的比对,是不会发现有什么问题。” 闻言,文雅抬头看向诸葛慧,先是觉得她依旧不太灵光才会错意,之后又庆幸于好在她会错了意,如果真听懂了自己意思所指,反而后面的话不了再说。 “市场部向来特殊,这种事情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把握,一旦传开就很难收场。现在千万不要声张,这些资料现在只有你知我知。”文雅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立即正色交待。 “嗯。”欧阳慧点头。 继续迅速浏览文件的同时,文雅也飞快地在脑海中思索接下来该怎么么办,数秒后她又看向诸葛慧,说:“诸葛慧,我看得出你很有上进心,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你能发现账上的问题,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你放心,这件事情后续如何妥善处理,我一定会向公司说明是你的功劳。” “文雅姐,你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还要谢谢你,是你教我工作,给我机会做点实事,不是只给别人端茶倒水。” “我话还没说完呢。发现问题是第一步,不能只报个问题上去。提出问题,还要有解决问题的方案和路径,才算真正有完成一份工作。而且,你发现的问题金额不小,更要慎重。” “我……接下来应该做点什么吗?”诸葛慧试探性地问。 “如果你愿意,我想你继续跟进这件事,这些涉及的分公司你都走一遍实地,该收集的资料凭证全都要拿到手。” “愿意,我当然愿意。只是,文雅姐,这么重要的事,只有我一个人能行吗?” “你放心,我肯定会安排,至少还有我呢,你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好了,你去申请一下会议室,并发个会议通知,本周的审计对接工作进度汇报调到今天下午提前召开。” “好的,文雅姐。” 诸葛慧出去,文雅的五手指在桌面轮回敲击了两轮,之后他打开电脑给章琳的助理发去消息,请她安排章琳的行程,下午听取工作汇报,并将这一信息抄送给相关的部门负责人。之后,她侧打开章琳的私人微信,发过去一则信息。 下午一上班,审计对接小组的人员都赶紧到会议室做好准备,之后各位管理层陆续抵达。文雅这种临时通知所有管理层开会的安排,其实不是很妥当,但因为有章琳推迟原定行程的带头支持,其他人也没有谁冒头微词。 虽然没人直说,但章琳何等聪明,看得出在座那些主管或是总监本就对文雅还不是正式管理层的身份颇有几分不以为然,这样的仓促组会安排,心里只怕更会不满。为了文雅不被人在事后为难嘀咕,她便索性在会议开始前先问了出来。 “文雅,对接小组的进度汇报都是定在每周五,而且都会提前发会议通知,怎么今天提前得的这么突然。” “我家里有些私事,要请假两天处理,明天后天不在公司。各位,真是不好意思。”文雅顺势接话解释。 “哦,原来是这样。没事的,谁家里临时还没点私事呢。都能理解的,是不是。”章琳笑着环视众人。 “是呀,是呀……”桌上众人都连连附和应对。 简单铺垫后会议开始,文雅依次汇报已经应审计公司要求而整理提交出去的各类目。包括各类资质、征信、使用权、固定资产等等常规信息,除了偶有几件因为没有及时更新信息而被指出的问题,已经通知相关部门及时整改,也都后续有跟进确认,基本全部无问题。 第55章 侬是心尖雪5 接下来,就到审计对接最重要的环节,就是陆续开始对各类流水与营收的评估,以及资产负债和税务的审计检验。这些就直接关乎公司在收购中最终能被评估到何种价值,也是事关所有公司持股人及员工未来的身价几何。 “具体细节就不浪费时间赘述,事情的重要性我想我已经讲明白,各位应该应该都能懂。那么,我既然暂时做牵头人负责,就想要反馈一个问题,希望各们主管和总监们能支持配合。”文雅说。 “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谁没被配合吗?”章琳问。 “也不算是。只是效率问题而已。特别是分公司的一些事务沟通的速度不是很高效,就导致小组的一些工作有时候不得不被动拖慢。” 文雅提出各分公司每次反馈信息速度不够及时的问题,桌上的各负责人自然不会担这个罪名,纷纷解释各城有各城的情况,他们可以安排协助工作,但具体各地也有自己的分地总经理,有很多事情就不受控制,文雅不能把这些责任归到他们身上。 而文雅要的,也就是这些人的推脱,之后便提出她安排一个人出差,实地办公做统筹接应工作,方便审计资料对接的速度提报。 全国各城都有分销商,分销之上又有十几家分城或省驻点公司,实地对接办公就意味着要全国跑,早上在一地,可能下午就要去另外一地,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被提出来,对接小组里的人立即脸色各异。有的人本能地身体后退表示抗拒,有的低下头生怕目光相遇,还有的人已经转动手里的笔,眼球转动着开始编想自己绝对不能外派出差的理由。 好活儿人人抢,烂活儿人人厌,所以最后当文雅指出让诸葛慧去跑各城实地时,众人都暗暗舒了一口气。定下工作安排后,文雅几乎没给诸葛慧任何多余的逗留时间,直接让立即她回去准备行李,安排订下午的机票去外地。 众人散会回办公室时,诸葛慧已经不在。刘姐笑着夸文雅安排的好,称小组里就数诸葛慧平时最清闲,手上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她去跑腿最人尽其用。 刘姐的幸灾乐祸并没有太久,仅是半小时后的组内会议上,文雅就给她定出一周的工作期限,要求她复查往五年的各部门的开支预算与实际报销,做出纵向比对,在外部审计到这一类目之前,先启动一次内部专项审计。 “五年的?还所有部门?文雅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刘姐的笑没了,一股脑儿的不满浮至面上。 “我知道工作重,任务紧,但现在情况特殊,审计复核一直是你在做,换其他人更方方便。” “我做不到。” “那这样,先缩小范围,优先复核固定资产的申购这一类。可以吗?” “那也不行,我得加班加点到什么境地,天天住在办公室得了。我可不像文雅你那么潇洒没孩子没责任,我儿子正备战中考呢,需要我每天的辅导监督,还要做后勤生活上的支持。” “刘姐,审计对接组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有突发性事件也要能理解,并不是特别针对你。当初组建这个临时工作组的时候就有提前说过,在需要加班的时候,就要无条件配合。” “说破天,我就是不行。我有客观条件存在,没办法。唉呀,其实复检这些旧报表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换个人呗。喏,齐思琪就是审计部出来的,让她干这些比我还合适。” “刘姐,你这不是柿子挑软的捏吗。齐思琪现在手上已经一堆工作,你的再推给她,那她就是住公司也干不完。”秦芳在旁边搭话。 “你是好姐妹,心疼她,那你可以帮她呀。一起加班,一起吃宵夜,还能增进感情。哦,对了,说到增进感情,我看你最近和市场部那边的头儿走得近,前些天晚上还看到你坐他的跑车上呢,反正他们商场天天加班,你多加班就顺理成章的多几趟跑车,也是增进感情的机会。” “刘姐,你什么意思。”秦芳噌地一下子站起来。 刘姐见秦芳怒了,不禁不收敛作罢,反而更笑起来,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说说自己看见的事而已。许你坐人家的车,还不许人说一说吗。放心,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公司不许内部恋爱,但要是能找个高管当老公,离职也就是个芝麻点的小事。远的不说,咱总经理的新老婆,之前不就是公司前台吗。她那时候上班也和有些人一样,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工作是个幌子,钓金龟才是正理。。” “哼,是,我是天天打扮得招枝招展,就是想着钓金龟婿,可那不是我年轻漂亮,身材好,有这资本条件吗。有些人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说得多正义高尚,其实就是忌妒。” “秦芳,你说谁呢?” “谁阴阳我,看我不顺眼,我说谁。怎么了?” “年轻女孩子不想着自立更生,一天到晚就想着靠男人飞上枝头,这跟找人包养有什么区别,不觉得羞耻还引以为傲,这社会是没救了。”刘姐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社会有没有救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救了。刘姐,我呢就是胸大无脑,空有美貌没内涵的花瓶,见到个有钱长得好的男的,就连和对方婚礼挑什么地方举行,孩子生几个,叫什么名儿,上哪些兴趣培训班儿都想好了。”秦芳笑嘻嘻地歪头,顺势掏出口红与气垫开始补妆。 “你……你……”刘姐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竟然说不出更狠的话来。 “该说不说,总经理的新太太现在朋友圈里清水儿的名包名表,珠宝首饰,不是在巴黎,就是在巴厘岛,过得可叫一个惬意。可不像有些人,被送双过季打折的鞋子都高兴得跟朵花儿,朋友圈里一天到晚除了老公就是孩子,活得跟个菲佣没两样,还不自知。” 第56章 侬是心尖雪6 “秦芳!我与你无怨无仇的,就是跟你玩了句玩知而已,你居然这么说我,你太过分了。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觉得和文雅关系好,现在她当领导你觉得自己在这个办公室也跟着涨了身价而已。” “天啊,刘姐,你当这是小学教室呢。关系好的人升了岗,自己就连带着沾光?文雅自己都还没升职加薪呢,我沾什么光。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以为自己和董事长那边从前认识,就自动升咖与众不同。” “太过分了,你……怎么说话的!”刘姐拍着桌子,愤然站起身。 “好了好了,不要激动。”眼看形势就要崩盘,文雅终于不再沉默,站起身挡到两人中间,又再说:“只是随口闲话的玩笑而已,犯不上较真儿。刘姐,年轻人说话就是喜欢损来损去的,也是一种幽默,您别介意。” “幽默?文雅,你这偏架拉得自己不心虚吗。别以为你现在顶上岗位,就真能拿起是领导的范儿了,我不还轮不到你教训的时候。小孙董遇到我,都要客客气气叫一声刘姐呢。你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能跟我比对公司的贡献?我就是没事业心,图安逸,不想向上竞争,要不然主管的位置就是我一句话的事,财务总监我都能当得。”刘姐或许是怒气上头,脸上一片涨红,手都在发抖,讲出来的话也史无前例的直白刺耳。 刘姐口中的小孙董,就是董事长唯一的儿子,也是目前公司实际在运作操盘的人,据说公司会被外资看中,愿意高价收购,正是他极力促成的手笔。话题扯到最管理高层,这场争吵的意义就更有了些许不同,不仅小办公室内的众人停下手中工作,将目光都投到文雅与刘姐身上,连外面办公大厅的其他人都吸引过来,隔着玻璃围观热闹。 “刘姐,咱们不再闹了好吗,你与董事长一家的交情大家都知道,不用特别强调。我只是按实际情况想安排一项工作任务,您如果觉得有异议,可以说明原因,我们协调。如果实在觉得我安排的不合理,受到了不公待遇,还可以向上反馈,这样吵闹是没什么意义。” “我吵闹?现在怪起我来,明明是你挑的事儿,想巴结你的人拱得火,可别朝我头上扣盆子。向上反馈是吗,是,我肯定反馈,我要回头直接要向董事长反馈一下,现在的年轻员工真的是有够嚣张。顶个岗而已,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上来就烧起新官三把火。只可惜,你烧错人了,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咱们好戏在后面呢。” 或许原本刘姐也没想过要将事情闹得如此之大,但话赶话,一步紧逼一步,事情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无数双眼睛在旁观望,她便没了退路。如果此时泄气服软,那就是打了她的脸,从前所有的傲慢都像成了外强中干的笑话,以后人前也再摆不了那优越于众人的谱。于是,唯一的出路便是强硬到底,最终在无差别攻击讽刺文雅后,刘姐当着所有人的提包拂袖离去。 “我身体不好,现在感觉不舒服,要回家休息了。” 刘姐不顾规定提前下班像是一道杀手锏,一经使出,就显得被晾在那儿的文雅矮了一截,在这场对质中落败。小组内的人都默契地收回目光,格外热情地投入到工作中,不去多看文雅,生怕让文雅觉得自己是在看笑话。 “散了吧,散了吧。”文雅冲玻璃外与门口处的其他同事笑着挥手,随后暂时将门掩上,将百页窗拉下。 小办公室内安静无声,气氛敏感,室外还依稀能看到路过的人驻足窃窃私语。不难想到,文雅被嘲讽的事已经迅速如同一则笑话传散开来。文雅下意识伸手拿过手机打开柳清兰的对话框,想发条信息过去征求些意见,但在写了几个字后又全部删除,重新将手机扣翻到桌面,靠到椅背上望着眼前的形色众人陷入思索。 放在从前,这时候的文雅不崩溃也至少要坐立难安,但意外的是她竟然觉得平静。或许是身上已经积压了一个项生死大题,遇到这样的嘲讽难堪她倒反而能看得开,甚至为自己刚才能站出来表态的作派有些自豪。原来,遇事不畏畏缩缩的退让,站出来勇敢发声面对,就算最后没有赢,一时被人打压了,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文雅姐,不好意思呀,我没想到事情闹成这样。”秦芳在微信上发来消息,同时悄然扭头,一脸愧疚地看向文雅。 文雅微笑摇头以示无事,令秦芳的脸色更难看自责了一些。 旁边一直安静的齐思琪似乎并没发现两的目光交流,顺手将一包巧克力递给秦芳,低声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按背推拿,她有打折券。显然,这也是齐思琪想感谢秦芳为自己出头的报答。 安迪大约是觉得富贵险中求吧,办公室内有冲突时完美隐身,见到局面平息,刘姐已经不在了,就赶紧上来笑盈盈地安慰文雅千万不要计较,不值得生气,之后开始义正言辞地大说特说。 “刘姐真是过分,应该按早退旷工扣她的工资。” “是,早要按早退旷工处罚。安迪,就麻烦你跑趟人事,去上报一下这件事,让那边尽快发一份内部处罚通知出来。”文雅看向安迪。 “这……这……我不合适吧,这种申请还是要主管领导去提的,我普通员工不够资格。” 只是想拍马屁,不曾想先一脚踏上马粪,安迪跟朵花儿似的笑脸迅速只余硬撑的僵笑,想退开又在文雅的注视目光中不能退开,只能搓着手如芒在背。 忽然,安迪的目光看到文雅桌上的空杯,立即灵光一闪,捧起空杯就说:“文雅姐,你的水喝完了,我去给你倒。大家还有谁的杯子空了,要加茶或是咖啡的,我一起去做。那个……诸葛慧这不是要出差吗,以后端茶倒水,打杂复印送文件之类的小事儿就都交给我吧。” “这怎么好意思,传出去,怕别人说我们合起来霸凌你。” “为女士们服务,是我的光荣。以前是我没眼力见,以后都交给我吧。” 安迪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搜罗了各张桌子上的空水杯抱到怀里,麻利地离开小办公室,像是逃出生天。 第57章 侬是心尖雪7 在一些窃笑声中,这件事情就算暂时告一段落,文雅简单收拾了些文件,看时间也差不多,消息应该已经传透到人事,就离开位置出门。 果然,刚上楼,许总监安排找文雅面谈的人正好出来,就省了对方跑一趟路。 在大庭广众之下爆发直接矛盾,在职场中其实不算什么稀奇事,毕竟职场如战场,都是为了利字当头而聚到一起,人们不争利益,难道要讲感情吗?但就,算有矛盾起争执,人们在争执时也至少要装成对事不对人,一切为公司利益出发。如此一来,不论怎么样收场,都以说一句情有可原,事后弥补善后也都能找到台阶下。 可这一次不同,刘姐与秦芳的矛盾居然只是因为八卦边角料,而且事情从小变大,就在文雅眼皮子底下发生,她却没镇住场子,及时压火,还也沦为被嘲讽的对象。首先被怀疑的自然就是文雅的能力,即是工作能力,也是能否服众的民心。 许总监一边泡着功夫茶,一边用尽量不伤人自尊,不刺人耳朵的话与文雅沟通,提示她这次事情处理得不够妥善,如今只怕全公司上下都传遍了这场闹剧的丑闻。但是,说完后果严重性,许总监自然又是一套安慰,大意是说明白文雅缺少管理队伍的经验,发生这样的事没有及时处理好也能理解,让她不要放在心上。最后话至末了,许总监夹着茶碗过水,也开始将错处朝秦芳上面引。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秦芳不懂事。年纪轻轻,脾气火爆,讲话也刻薄,有这样的同事,稍有点不如意就容易引爆矛盾。” “秦芳不是故意想生事。”文雅说。 “对,我知道。刘姐在公司不是一天两天,她是什么个情况没人不知道,你要说这里谁多真心喜欢她,我估计数不出三个人。大家都不喜欢,但你看谁真跳出来跟她较劲儿吗,从来没有。咱们这栋楼里,逢年过节能收到董事长那边私人亲寄礼盒的人,也就六七位吧。去过董事长家里喝茶的人,不超过三位。她,就这些人在里面的一位。不看僧面看佛面,跟刘姐闹不痛快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许总监笑着以水养壶,再用夹子放好已经浸好的紫砂小盏。 “就因为和董事长家的关系,就能合理的搞特殊化吗。”文雅反问。 “哈哈哈,这不叫特殊化,人家也是正常打卡上班下班,也有做工作,为公司出力。”许总监将一杯二道茶递放到文雅面前,然后接着再说:“秦芳就是太冲动,只看到同事不那么完美的地点,忽略了对方的优点,该说说她。” “是,年轻人就是有时候脾气倔了些,也不像老一辈,那么信敬老爱老那一套,脾气上来就疏忽了。这次委屈了刘姐,是很让人头疼。”文雅看着面前的茶,淡淡接话。 听到文雅这样说,许总监笑得舒展了一些,大约是觉得文雅已经领会了自己这趟谈话的主要意思,便说:“那这样吧,我安排把秦芳调出来,让她回原来的本部去做事。刘姐那边,我出面当个和事佬,让她回头给你道个歉,这事情就过去了。” “不,不用。我的意思是,刘姐这种元老在我这边是委屈了。对接审计工作量大,时不时要熬夜加班,一个需求过来就刻不容缓,越到后面,可能忙起来都不知道几时能收工,实在不合适让她吃这份苦。” “你的意思是……” “我年轻,给刘姐安排工作都不好张嘴,生怕委屈她,她又身体不好,这不是又病假了吗。所以,就算我再看中刘姐的经验阅历,也实在不敢强求。明天就让她搬回财务原来的岗位那边吧。至于秦芳,她原本属于资金管理部,可以让她回去,不过她手上的工作要资管部那边先找到合适的人先换接手再放她。” “那你这就是非要去刘姐,留秦芳喽。” “没有呀,就事论事,保证不影响小组工作进度的前提下,我是怎么样都行。” “文雅……” “怎么了?许总监是觉得不合适吗。”文雅用同早先许总监几乎一样的态度与语气,笑着反问许总监。 文雅这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作派令许总监稍稍一压眉眼,眼神中透出意外。但老道如许总监,很快明白文雅的态度已定,如果自己再强劝什么,反倒无趣。于是,他将所有还未说出口的那些分析利弊的话都统统作废。 稍作缓停后,许总监笑说:“没什么,是觉得从前真是大意,以为你没多少脾气的,原来也是有着股韧劲儿。” “工作而已,哪里能说是脾气。许总监,可别乱给我扣帽子。” “对对对,正常的工作安排而已,是得要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不委屈人才,也不尸位素餐。” “许总监的成语大全,真没白看。”文雅笑着指了指墙侧书架上的一本书。 “哈哈哈。”许总监指了指文雅,一切尽在不言中,之后便起身送客,说:“好了,你的意思我这边明白了,会处理好的。去忙吧。” 文雅微笑,拿起面前茶嗅了嗅,却没有喝,放下后礼貌的起身离开。 晚上文雅下班时已经很晚,整层楼仅余她一人,楼道内安静无声,她伴着自己的脚步声穿过黑暗来到电梯前立定。半晌,电梯打开透出明亮的光,同时见到光亮中还有另一个同样晚下班的人,章琳。 章琳冲文雅露出笑意,文雅也微笑问好,走进去与她并立。不知不觉中,文雅觉得自己与章琳的关系已经有够熟,再不如从前那样,有一种像见到上级的莫名小心畏惧。 “你要从自己的组里炒了刘姐的消息已经报到我这里,可真是胆子不小。”章琳如玩笑般说道。 “只是最普通的人力分配,连职业调动都不算,还要副总经理亲自过问吗。”文雅也顺着玩笑接话。 “别人自然犯不上。你知道她特殊,就不怕告御状?” 第58章 侬是心尖雪8 “公司而已,又不真是活在封建王朝,出点差错就要掉脑袋。大不了就是卷铺盖走人,说不定还能按年资拿笔辞退赔偿,我不会吃亏。”文雅的回答即如玩笑,又似带着几分真心的无所谓。 闻言,章琳轻动秀眉,侧过身以目光打量文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琳姐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吗?”文雅侧头,微笑迎上章琳的目光。 “不,我只是有些疑惑。你到底是个有事业心,想朝上走的人呢,还是没有。感觉每次带给我的感受都不一样,让人……迷惑。” “我也说不清。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文雅笑着拢了下头发,不自觉地收回目光看向电梯前方,望着金属门上映出的模糊自己,也是满心迷惑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觉得生命或许余额不多,就什么都带了点无所谓,可以合理的随心行事,不计较后果罢了。 文雅回到家,坐在餐桌边备着课的柳清兰抬头看过来,询问她怎么回得这么晚。在得知她还没有吃晚餐后,就放下笔去冰箱取出食物,打算放进微波炉加热。 然而很快,李慧心闻声从洗手间出来,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立即拔掉了微波炉的电源,将食物重新取出来,叨念着机器加热的饭菜没味道,打开了燃气灶。 “只是加热一下,电器明显更快,亲家母何必没事儿找事儿,硬给自己加工作量呢。”柳清兰说。 “火就是火,电代替不了,用电炉子热出来的饭,味儿都是寡的。”李慧心起火上锅,将菜倒进锅里,腾起一阵烟气。 柳清兰不喜欢油烟味儿,手掌在鼻前轻扇,略有些嫌弃地将油烟机开关按下,说:“科技进步是为人服务,人类进步与科技结合是大势所趋,守旧顽固可不好。” “你们城里人就是太躲懒,只讲个快,图省事儿。可吃的东西那都叫什么味儿,做什么全是一样。我还嫌弃这燃气灶没我们土灶烧出来的饭香呢。不止饭没饭味儿,菜没菜味儿,喝口水都一股子怪味儿。”李慧心迅速翻炒加热食物,头也不回地一通指摘。 “我们用的都是矿泉水,你要是喝出点什么味儿,那才有问题。”柳清兰扶了下眼镜,言语里带有几分不以为意。 文雅虽然很累了,但听出两位妈妈要起战火,赶紧走近桌子,拿起桌面铺展的备课资料,提高声音找话题,假装对柳清兰的工作感兴趣,说:“妈,你的字真是越来越好看,我看看在备什么课。” 听到文雅的话,柳清兰总算离开厨房,回到餐桌边重新取笔坐下,说:“概率论与统计学。” “原来是我的死穴,当初学得我都哭了。我可不敢再看,看一眼,噩梦做一晚。”文雅摆摆手,像是害怕一般赶紧放下备课本。 “没出息。”柳清兰笑着指了指文雅,继续低头备课。 文雅去卫生间洗手,一进门就看到地上堆放着衣服,中间一把小凳,面前一只盆内洗了一半的衣服,就明白李慧心这是在手洗衣服。 “妈,衣服用洗衣机洗,不要用手洗,太辛苦了。”文雅探出脖子冲厨房里的人说话。 “闲着也是闲着,用机器浪费电还洗不干净。” “用不了几度电。倒是如果回头把你累着了,那才不值得。” “没事儿。” 李慧心回复得毫无动摇,头也不回地继续在厨房热着菜,文雅只得无奈抿唇。而旁边的柳清兰则在指间转了一圈笔,冲文雅使了个眼神,笑着接过话。 “雅雅,你就别劝了。不止不用洗衣机,现成的洗碗机也不用,扫地机器也放进柜子里,连加湿器的电源也拔了,以后这个家里要全面退化,返回人力劳动时代,告别科技。你呀,就尊重个人选择吧,反正不用你动手。” 文雅自然听得出柳清兰这话的讽刺意味,她想维护李慧心,又怕戳了自己母亲逆鳞,只得叹息一声地走到餐桌边坐下。 文雅落座 ,李慧心正好端着一盘菜放到她面前,放下碗筷说:“来,快趁热吃。这小鱼干是我自己晒的,别看它个儿头小,我当初做的时候就去肠,去腮,弄得干干净净,晒干后再用油一裹一爆,那叫一个又香又酥脆。来江城的路上我都没敢放包里,只一路提着,就怕压碎了。” “谢谢妈。”文雅接过筷子道谢。 “还有这个菜脯丸子,也是特意给你做的。这个鸡汤也是我加了干贝细熬了一下午才出白,快喝快喝。” “亲家母还真是手脚麻利,跟变魔术似的。这些菜,我回来的时候就没见有呢。”柳清兰看着面的新菜,意有所指地笑了。 要知道,几个小时前柳清兰下班回来时,李慧心给她端上桌的,就只是一盘青菜配一碟直接从瓶子里夹出来的豆瓣酱。柳清兰当时看着没食欲,尝过青菜居然还没加盐就更觉闹心,以不饿为理由而作罢离席。如今来看,李慧心是做了许多菜,但特意藏起来不给她吃而已。 “哦。当时柳老师你说不饿,我就想着不浪费,没端出来。怎么?柳老师现在饿了?我给你添双碗筷。”李慧心笑眯眯地反问。 “不了……这些油腻重口的陈年东西,本来就不健康,大晚上的吃了容易积食反胃,对身体有害。”柳清兰稍拖长些声音,冷笑着应话拒绝,再低头继续备课。 “柳老师就是讲究,精细。”李慧心笑眯眯地接话,难掩得意。 两位妈妈斗法较劲儿,文雅无从搀和,也不敢搀和,只得埋头吃饭,假装听不见,看不到。为了感谢李慧心的劳动付出,文雅在李慧心又端上加热后的青菜时夸她厨艺好,哄得她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都眯成月牙。 “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做。” “那我有口福了。” 一个吃得开心,大加赞赏。一个个被夸优秀,笑得心花怒放。这下就轮到坐在对面低头工作的柳清兰开启了听不见,看不见的模式,直到李慧心到旁边沙发坐下后,独留文雅用餐时,柳清兰才带着几分不屑悠悠低声提醒了一句。 “雅雅,大晚上的,重盐重油的东西,少吃点,会发胖。” 这话说得轻,但盘腿靠坐到沙发内的李慧心还是耳尖听到,不过她并不介意,反倒是更因知道惹了柳清兰不悦而心情舒畅,打开了电视看娱乐节目。 第59章 侬是心尖雪9 “亲家母,我这儿备着课呢,能不能别看电视。就算非要看,也看点安静的,这种吵吵闹闹的无脑综艺,对智商无益。”柳清兰在忍受了李慧心一长串笑声后,忍不住抬头抱怨。 “热闹才好,热闹了人就心情好,心情好了脑袋才不迟钝。柳老师,你就该多看看这种节目,笑一笑,十年少,别老端着架子。”李慧心眉开眼笑,不以为意地将盘着的腿脚朝沙发内再拢了拢。 眼看战火又要燃起,文雅拿着筷子都不知道下一口饭要怎么吃,好在危机时刻门锁响了,赵清城从健身房锻炼收工回来。 “老公,你回来了!快来吃饭!”文雅如见到救星般,立即提高音量大声招呼。 “我刚练完,还一身汗,喝蛋白粉比较……”赵清城原本有些疲惫地想要拒绝,但很快发现文雅带着威胁的眼神示意,再一看屋内两位妈妈的表情,便有所会意,硬生生再调转了话锋,说:“好呀,正好饿了。” 赵清城到桌边坐下,柳清兰就抬头笑问,说:“清城,锻炼完肌肉后吃这些,岂不是白练了。” “偶尔一次,没关系。”赵清城笑着回答。 “那还是浪费了,有这功夫不如陪文雅去看场电影。我听一个年轻老师说,最近新上了个外国恐怖片好像挺有意思,我都好奇。”柳清兰说。 “妈你想看吗,我给您和爸订票。”柳清兰递出话头,赵清城立即会意搭腔要送票。 “好呀,注意要买4d的,听说那样才身临其境。”柳清兰笑说。 “好。” 赵清城取出手机迅速操作,很快就将两张票订好,旁边的文雅却是心头疑惑。什么时候自己的好妈妈爱看恐怖片了?这可不寻常。但,疑惑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被柳清兰似笑非笑的警告目光扫了一眼,便低头继续吃饭,不去多问。 那厢,坐在沙发上的李慧心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太喜欢自己儿子上赶着孝敬柳清兰,暗自皱鼻翻过白眼,将盘着的腿脚朝内拉了拉,假装没看到的继续看综艺。 翌日清早,文雅并没有如之前汇报会上所说的那样,因为家事而请假休息,只是提交了一份外勤打卡流程后正常上班。 文雅驱车去城另一头的金融中心出差,在那片以寸土寸金闻名,聚集了城中最的高新名企。被对文雅所在公司进行评估审计的会计所的国内驻点办公室,也坐落在此。 来到指定地点的楼下,文雅对着落地玻璃整理了一下仪容,将头发勾了勾,再扶平外套上的隆起处,确认自己看起来一切无误,才进入大厅内。 齐思琪今天陪同文雅一起出来,她早就坐在一楼大厅的休息区沙发上等待,见文雅进来便起身迎上。文雅与齐思琪打招呼,见她穿了新的套裙就夸这颜色款式很衬她,之后目光落到她挎着的那只有些眼熟的名牌包,不由稍稍一停。 “我朋友帮忙代购,又遇上打折,就捡了个漏,很便宜。”似乎是察觉到文雅的目光在包上停留,齐思琪立即主动解释。 “挺好挺好,这一身很衬你,都有了偶像剧里财阀千金的感觉。” “真的吗,我还一直担心我穿在身上没气质,人家觉得我穿高仿呢。” “哪里会,你本来就气质好,这衣服更衬你。好了,上去吧,不要迟到了。” 文雅简单的夸赞后不多细聊,带着齐思琪去到电梯前,齐思琪立即主动按了上行键。看着电梯数字从三位数到两位数,再到个位数,等待电梯落下时,齐思琪刷动手机屏幕,还与文雅说起现在公司里的八卦。 刘姐虽然平时不招人喜欢,但任是遇到她,都要看在年龄与年资上给她几分面子。话不投机就避开,不会真的有谁针尖对麦芒地上去与她硬杠,这回秦芳算是当了第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八卦总是比风快,今天上班时,公司内部已经传开所谓“00后整顿职场”的话题,秦芳一时间成了楼里小有名气的新生代职员代表人物,像是个大英雄,走到哪儿都有人主动打招呼,投来些神秘笑意。 文雅听着这些八卦笑了笑,只继续静等电梯而不置可否。两列电梯几乎同时落地停下,文雅顺从习惯选了左侧那一间举步上前,门打开后见到居然是一列空电梯,而右侧那辆电梯在打开后则乌泱泱的走出了一群人。 文雅因不用避让他人就能直接上楼而小小的心情愉悦。然而,就在举步进入电梯的同时,她的余光从旁边电梯走出那群人身上掠过,一张个略比其他人高出半个头的侧颜,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 文雅的陡然一惊,与步入电梯站定在同一刻发生。脚步落下后,她就像是被施了僵化魔法,时间也似被谁凭空偷去几秒,再回神时电梯已经在闭合。 文雅忽然回头伸手挡下电梯,朝外探头看去,见到那一行人正朝大楼外去。那人与其他人一样也穿着西装,颜色还都是最常见的深色,且未有任何特别举动,但文雅还是确定自己没认错,那个背影属于周暮。 “文雅姐,是遇到熟人了吗?”齐思琪好奇询问。 文雅听着齐思琪的话,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扶着电梯的门阻止闭合,望着大厅里的背影不肯回身。 从大厅落地玻璃墙外透进来的光落到那群人身上,原本就比别人更高挑的周暮一头黑发被映照着,闪动着莫名如星海般的光泽,显得更为惹眼。那总不甚热情的双眼,尽管笑着在与人说话,也有种雾蒙蒙的疏离。 时间,岁月,不管如何改变人的模样,有些东西总是不会彻底转换。像是被糖水泡过的青柠檬,不管加入多少糖,它的味道永远不会被真正改变淹没。就像被磨去棱角成为圆球的石头,也依旧是石头。 “不……不熟……” 半晌,文雅才有些恍惚地低声应了一句话,像是回应齐思琪,也像是在心里重申提醒自己此时与周暮的关系,随后收回按挡着电梯门的手,退回电梯内站定。 第60章 侬是心尖雪10 黑发,丹凤眼,秀气却不失男性线条感的轮廓,这是时隔不知道多少年后,文雅再一次直面正视周暮的双眼。 这猝不及防的直面,令文雅心中有一刻的真空煞白,之后涌起的情绪如倾山倒海。当周暮举步向前进入电梯时,明明中间还隔着许多距离,文雅还是下意识后退一步,直抵上电梯冰冷的金属壁面,再无可退。 相比文雅的震惊,周暮却平静许多。或者说,他根本就丝毫不为所动,只如最普通的陌生人,双眼淡漠的从文雅脸上移开,转过身面按下楼层号,就面对出口方向站定,留下一个背影,再无任何其他。 这样的安静冷漠,一度让文雅认为,眼前这个男士只是个与周暮长得像的陌生人。直到电梯在中间一层停止,有人上来后与周暮打了招呼,令文雅心中那点给自己划出的侥幸尽数粉碎。眼前人就是周暮,只是,他不想理会自己而已。 电梯一层层上行,从前面两人言谈中,文雅得知周暮如今就在这楼里工作,刚才是送走一行客户。 “文雅姐,你怎么了?眼睛好红。”齐思琪 “我眼睛红?哦,是刚才有个虫子扑到睫毛上。我的眼睛从小就很敏感,稍一碰就红眼,不过等会儿马上就好。”文雅仓促侧身扭头拭过眼角,生怕前面背对着自己的周暮会回头看自己。然而,显然这一次又是文雅自作多情了,周暮立在那儿纹丝未动,直到电梯在某一层打开门,他与同事走出去时,余光都不曾扫过她一眼。 “刚才那个人可真有气质,站在那儿好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电梯里没了人,齐思琪便随意了些,点评起刚才同乘的周暮。 “哦?是吗?我倒没留意。”文雅低头调整着衣服,敷衍应话。 “我留意了一下他们的工作证件,抬头是家心理咨询中心,那帅哥应该是心理咨询师。人长得好看有气质,工作也不错,真是优质男呢。”齐思琪说。 “怎么?是后悔没主动认识一下吗。”文雅笑问。 “那倒不至于,要是今天换了秦芳在这儿,她倒可能会主动认识一下。”齐思琪笑说着,缓了缓后,又说:“其实……文雅姐,有件事我没告诉别人,私下跟你讲吧。我快结婚了!” 齐思琪微微有些脸红地翻立起手腕,展示自己腕上一条纯金的镯子,又笑说:“这是订婚金器里的一件,我一眼就看上,但去公司我不敢戴,就今天外出才戴上。” 闻言,文雅意外转看向齐思琪,眼睛都亮了一些,说:“恭喜恭喜!什么时候的事,都从来没听你提过男友,这一出消息就要结婚了。” “是从小就认识的玩伴,两家都知根知底,恋爱谈了很多年都跟老朋友一样了,订婚也只是两家人简单吃了个饭意思一下,没请外客。” “订婚是大喜事,想戴就戴嘛,干嘛这么调低保密。” “人多眼杂,我不喜欢被人盯着看。”齐思琪笑着拉下袖口,重新将金镯子收回袖内隐蔽起来。 “你就是一向低调。不过低调也是好事,省得有些爱八卦的同事打听一堆,非要问出男方的家世收入在背后比三比四。对了,婚期订了吗?”文雅点点头认可齐思琪的想法,之后又问起时间。 “订在下个月,文雅姐你到时候如果有空就来坐坐吧。等喜帖出来,我发给你。” “你结婚是大喜事,我一定去的。”文雅笑着应下。 电梯打开,文、齐两人就暂时不再多聊私事,调整状态走出电梯,经过一个大得夸张的企业商标,在前台表明自己有预约。 上午在审计公司开会,直到午餐时间才结束,除了些例行的工作之外,会议最主要指出的一个提醒就是请文雅所在公司,要尽快将审计方需要的营收项报表发整理交接过来。文雅心里明白,这是审计工作的重中之重,前面的各项常规审计项目没有任何问题是常理,真金白银的流水负债才是真正评价公司价值的东西。 心里明白审计方的意图,但文雅为了拖延时间还得表面上装傻,嘴上说着明白,又开始找理由协商再晚几天,硬生生将交付时间要再拖十天。 审计方面的人员对这个答案自然是不太满意,没有东西交给他们,他们的工作就没办法推进,对于他们的甲方就无法交待,显得他们工作失职。但是文雅又实在不肯让步,甚至一度胡搅蛮缠般找起外在理由,拉出主管临时生病休假的事说自己工作的不容易,即不专业,又令人无解,最后对方只得折中妥协再多给一周时间。 中午休息时间,文雅提出请审计公司的人员吃饭,但对方很谨慎的拒绝,文雅也没太意外。文雅称要去与附近的一个朋友见面,让齐思琪自己找地方用餐,下午准时回来审计公司即可,两人暂时分开。 从审计公司离开,取车上街,文雅却没真的去见所谓朋友,而是将定位设在公司总部老楼的地址,抓紧时间过去。 没有堵车,半个多小时后文雅顺利到达公司老楼下。 老楼有着标准早年间的建筑风格,不同于现在新式建立的直入大厅,它在大门口外的地上拔高了十余步台阶,又设了两只狮子镇楼,令来到这里的人第一眼就感受到大楼的雄伟气派。 站在台阶下抬头仰望那半旧的楼体,文雅回想起当初自己面试时就是在这里,但正式上班后就直接到现在的新楼,之后她便再没来过这里。 她依稀还记得,楼里面的装饰是红白灰三色,很多圆圈与弧形的流线装饰,是千禧年之前非常流行的那种风格,有些新潮时尚,又有些梦幻热闹,不知道如今有没有换。 正在文雅看着大楼走神时,一辆车缓缓滑停到文雅身后的停车位上,文雅扭头看了一眼,认出是章琳的爱车,丝毫没有意外。 “不好意思。来的路上临时遇到个熟人,应酬闲聊了几句,就耽误了。没等太久吧。”章琳一边下车关门,一边笑问文雅。 “没有,我也刚到。”文雅回答。 “那就好。上去吧,人已经在上面了,抓紧时间。”章琳招手示意,文雅就随她一起上阶入内。 第61章 乱绪何其多1 “你安排去分公司的人今天到了吧,怎么样?”在电梯里,章琳询问。 “到了,第一站先到武城,早上已经汇报说那边给安排好临时工位,接待得很热情。总经理亲自去打了招呼说百分百一定配合,还把所有管理层带着去拜山头一样见面,把人小姑娘都给吓了一跳。”文雅回答。 “武城……总经理是那个圆脸胖子吧,手上总转着一串貔貅。”章琳形容着对方,似乎是想到什么后不禁轻笑一声,又说:“那倒是他的风格。去年的年终管理层会议,他给我们总部这边的管理层都送了随手礼,那可动静不小。” “这么明目张胆?”文雅蹙眉疑惑。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他送的东西并不贵重,和行贿收买之类的事沾不上边。都是他老家地里种出来的地瓜,让大家尝个鲜而已。我说动静,是他当时送礼的方式很特别。” “有多特别?那我还真有些好奇了,” “当时,他带着自己的管理层,清一水儿的黑西装,白衬衫打扮,捧着盒子挨个敲每个人的房间,门一开就齐齐一个大鞠躬,谁见了都吓一跳。” “他人怎么样?我是说,对总部这边的态度,会不会真的百分百配合诸葛慧。” “我只能说,他是个很圆滑有趣的人。几个分城负责人里,就属他最幽默。” 章琳笑着给了个并不太有重心的回答,恰巧电梯到了目的楼层,就领先出去,不再细说。 因为是午休时间,老楼内的总部前台空着,办公室内几乎没有人,文雅都还可以理解,但所有的灯都关了,还是令文雅不禁咋舌。 经过大厅时,文雅见到大多数工位上都没有人,偶有一两个人也是靠在椅子上正玩手机,还有人直接打开躺椅盖着被子在熟睡。总之,办公厅内的人对从外面进来的章琳与文雅丝毫不为所动,连多挑起眼皮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怎么样,这里的工作氛围,是不是和我们那儿很不一样?”章琳从文雅环视四周的目光里读懂内容,笑着问她。 “是,大家挺松弛的,这儿的……绿植养得真不错。”文雅想说总部这里的员工日子过得可真安逸闲散,但又觉得太直白难听,于是便挑了个侧面的点。 章琳是能明白文雅所指,但看破不说破,笑而不语的继续前行,推开通道尽头处唯一亮着灯的小会议室门。 会议室内坐着的,并不是任何一位在此工作的老楼人员,而是刘姐。 刘姐看起来还是平时的那模样,满面的傲慢气质,但又明显有些不一样。她穿了身平时不怎么上身的名牌衬衫,裤子也妥帖有型,化了淡妆,总比在新楼上班时素而朝天的舒适作派多了几分讲究。 见到章琳与文雅进来,刘姐先是一惊愣,本能的目光闪避,展现出了在想告状却被发现后的窘迫。但很快,她又恢复从前的脸色,强硬着气势转过目光,像是没看见进来的两人。 “刘姐,听说你病了,我还打算让许总监安排人去探望一下,没想到在这儿呢。”章琳先笑着开口。 “章琳,你倒也不用说这种好听话,我不敢劳动谁事去看我。今天我请假了,走正规申请流程,工资你们照公司制度扣就是。现在是我的自由时间,我干什么你们就无权干涉。” “刘姐,我看你是误会了,我们来这儿不是阻止你做什么,只是巧合遇上。你看这不是中午休息时间吗,大家都不在,我们就是找个地方坐下等一等,和你一样。” “你以为我信?我又不傻,你们无非就是怕我找董事长说什么,想来拦我回去。”刘姐冷哼。 对于刘姐的失礼,章琳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正好她手机来了一通电话,便出门去稍远的位置接听,留下刘姐与文雅在办公室内。 “刘姐你是真误会了,我们来这里是有其他工作要向上汇报。”文雅顺势接过话,找到旁边一张空位置坐下,才又接着说:“审计发现了一些有问题的历史账目,事情关乎于一些老员工的失职,涉及范围也有些大,所以琳姐带我过来,打算直接向高层汇报。其实刘姐你在这里正好,我年轻,进公司晚,很多历史原因导致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刘姐你长年在财务口,肯定全都知道。等会儿汇报的时候,如果有疑问,直接请你进去,什么都能说明白。”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账有问题,公司的账一向很平,合理合规,能有什么问题。”刘姐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了,之后急于撇清。 “账做平有很多种方法,我虽然不如刘姐你年资久,但也不是门外汉,咱们都心知肚明。这些年,分公司以各种类目支出的成本,有多少是有问题。还有公司内的报销有多少是不合规的,你在新楼那边的财务岗上年资最久,不会不知道,也不能说不知道。” “我只是个普通员工,就算有问题,那也不是我的问题。” “主管出国后就联系不到,肯定是指望不上。唉……实话说吧,一接手就发现这么多问题,我是真的吓了一跳,心里已经在打退堂鼓,我打算汇报完发现的事情后,就推荐刘姐你接我这个位置……” “什么?不可以。我不要!”刘姐如同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将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坐直,否认拒绝得毫无余地。 “刘姐,你是公司老人,在公司这么多年,论年纪你是所有人的老大姐,没几个人工龄比你长。论感情你和董事长还是朋友。审计那边已经不停在催,我们只有几天的时间迅速内部自查后解决这些事情,否则一旦走露风声被外界知道,必然影响公司的价值评估。” “文雅,你接了岗位,顺风顺水就想自己上,遇到难题搞不定就想丢给我,想的倒美。”刘姐十分抗拒的继续拒绝。 “我没正式升职,只是暂时代理,可不敢当自己是领导层。其实我这么年轻,来公司也才几年,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代理主管,应该轮给刘姐你。放眼看一圈,不止论资历,光凭你是上面领导亲自安排过去的人,深得董事长信任,就只有你最合适给出头接这个大任。” 第62章 乱绪何其多2 终于,刘姐听懂了文雅话里的深意,明白她这是在以牙还牙,用当初自己膈应文雅和标榜自己的话来还敬,生生堵住她的嘴。 刘姐心里自然依旧看不上文雅,但也很清楚,眼前如果不能服软认输,先稳住文雅。她真要是撂挑子走人并推自己一把,那审计这个大火坑上的架子,就要换自己躺上去。 于是,只是须臾几句话之间,很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前一秒还声色俱厉的刘姐,一下秒忽然脸上堆起笑意,语气也放软。 “哎呀,之前我的那些话都是随口一说,文雅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你代理主管岗位是最合适,别人不行,我更不行。是我这几天家里有些事儿,心烦得很,就没耐心,脾气差,说话也就不过脑子,我为之前的话向你道歉。” “没事,我能理解,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经,都有烦心、情绪不好的时候。那些话我没放在心上,事情过了之后,我早就忘记了。”文雅笑应。 “还是文雅你大气。”刘姐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那种急于夸奖的模样,夸张到已经有几分滑稽。显然,她是真害怕让自己顶岗上位,从而也能推断出,她其实也是真的早就知道账上的问题有多严重。 “所以,刘姐,你其实也知道那些事儿。这么些年就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已,是不是。” “文雅,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儿,不过……你看我一个普通员工,真的没什么影响力。平时那都是主管安排什么,我做什么。” “刘姐,你要还是这样讲话,那可没意思,我也不强行再多聊。等会儿这边上班,咱们各行其事,就当我们没交流过。你可以向上面举报我,说我霸凌你也好,还是有什么不对都行。我呢,也会承认自己能力不足,请上面考虑换人上。” “别、别、别呀,文雅,怎么这话又说回去了呢。这个岗只有你能上,你千万不要冲动。那个……好吧,你说的那些事我可能是知道些,但每件事的情况都不一样,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只能说各有各的点,我们做财务也有自己的难处。”刘姐叹息摊手,话里话外又多有含糊,还是不愿意挑明承认账上有问题的事。 “话还是直接摊开讲吧,现在要过外部审计,退路已经没有,账的事情是瞒不过去的,在里面解决好过被外人戳破。我继续待这个位置就是当只出头鸟,杆儿上的矛尖儿,但凡有什么样工作没落地好,受影响的第一个就是我。所以,我不会真的只自己一个人朝前冲。” “你是要拉我下水?”刘姐反问。 “刘姐,你应该想的是,我在替你淌水。你不愿意下来,好歹也要在岸上给我递个引路的杆子,搭把手。你觉得呢。” “文雅,你这算是硬赶我上架,威胁我吧。” “我是想请刘姐你出点力气,帮帮忙,怎么算威胁呢。咱们这是公司,又不是混黑社会,最差不过待不下去换家公司继续干。刘姐你工作经验丰富,再换公司起步都得要个总监之类的位置,是不是。” 刘姐的年资也好,经验也罢,仅限于这家公司内部。她很清楚自己如今年纪已大,留在公司就是养老,真要是在这儿待不下去,重回社会想再找份体面且不输现有待遇的工作,就是痴人说梦般不现实。 威胁!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刘姐有万千不甘不满,但又因为文雅吃准了她的软肋,只能再一次的无可奈何,束手认败。 “好吧,你如果想知道什么,我会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能帮得上的,一定帮忙。”最终,刘姐认清现实,妥协答应。 “第一件事,就先和诸葛慧加个私人联系方式吧,我推给你。她眼下在各分公司实地走动,是个初生牛犊,在前面做事不会有顾及,你老练精干在后面当谋士,远程辅助。她不熟悉的人和事你都从背后指点,总之这次要迅速且干净地拿到各地的实际账报,并弄明白一些有问题的账是怎么操作的。” “各城负责人情况各有不同,有的人我是能说上几句话,有的我根本没什么交情。而且,这里面有人是董事股东的朋友,有的还是董事长的近亲,还有的又是不完全归总部管理的特殊地区。如果有人不愿意配合,我其实影响不了什么。” “刘姐,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 “我尽力而为,但不能保证什么。” “刘姐,是我前面说的不够直白吗。如果这次的事情最后翻车,我不能平安过河,你肯定也不会干干净净留在岸上。你别误会,不是我想故意害你,威胁你。而是你这个老财务这么多年帮着主管平账,什么都看在眼里,但什么都不说。你说你是按领导意思办事,可你还是董事长从前的亲信呢,怎么就在这件事上独善其身了?” “就算我知道,但我没参与,我从头到尾没沾过一分不干净的好处。” “这可不是大街上看到人摔了,你没扶起来,最多只是道德问题,不能追究实际责任。你是在上班,你签过劳务合同,对公司有责任和义务,视而不见也是失职,不清楚的话你回去好好翻看一下。” “说来说去,你就是要逼我跟你上一条船。” “不是我要怎么样,更不我逼你。你自己想想,这次审计的关过不了肯定是要给公司交待,要交待就要内部追究,免不了有人也遭殃。整个财务口上你最资深,平时谁都顺着你,你觉得到时候如果出事,要人顶锅的时候谁站出来最合适?其他人会不会推你出来?” 刘姐,你以前是比较傲气,但可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对我也一向不错。偏我顶了岗后你就开始故意没事儿找茬,这些天是哪儿有火就朝哪儿拱,怎么让人生气怎么来。乍一看,好像是你不服气我年轻,抢了你的位置,实际上你打的算盘是想从审计小组出去吧。从你知道主管出国失联,你就知道要出事儿了,不想趟浑水。独善自己,才是你的目的。” “我……” 第63章 乱绪何其多3 “您别急,话我还没说完。你想跳出来,我成全你,已经和人事讲了,会调你回原来的办公室,至少名义上让你先脱身。我这边开始查账审计,你暗中给我搭手,后面不管爆出什么事情来,惹了什么样的麻烦,我自己扛着绝不牵连你。事情结束后如果公司认可内查的功劳,走上路,要给奖励,我肯定给你证明,也为你请功。如果事情走下路,要连坐受罚遭殃,我不让你暴露。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 “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好处全给我,坏处你自己担。” “刘姐,我们共事也有几年了,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虽然我不是什么言出必行的圣人。但也从来不扯谎画大饼,忽悠别人。” 凭心而论,刘姐在过往几年的共事里是很喜欢文雅,她礼貌认真,为人正派又乐于助人。在谁都多少有点自私和功夫心计的职场上,文雅这样的人难得的会让人觉得可靠,刘姐自己也没少受过文雅的帮助。凭自己对文雅信用人品的人了解,刘姐相信文雅既然这样说,就是真的会做到。加上眼前其实她也没有更好的另一个选择,渐渐也接受了这一提议。之后,刘姐又生出许多疑惑不解释,再抬眼看向文雅。 “文雅,我不明白,你从前不是一个多有野心,大胆的人。怎么这一次非要这么固执,知道是个火坑,还要上去搅和一杆子呢。” 文雅的脑海里是有一个答案,但她不能说,所以只露出个看起来颇为玩节不恭的笑容,笑着歪头耸耸肩,摊手说:“也许是还年轻,忽然到了叛逆期,任性!”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会令刘姐信服,但文雅也不在乎,目的已然答到,见刘姐一副垂头丧气的忧心模样,便又笑着开解安慰,说:“刘姐,别这么忧心紧张,你看我还在你前面呢,没事儿的。” 刘姐闻言笑了笑,眼神丝毫没有透露出轻松欢喜。或许,她心里正在用极尽难听的话在咒骂文雅,但在表面上,沉默不附和就已经是最大极限。之后,她借口自己该去学校接孩子了,拿起自己的包起身离开。 恰巧章琳拿着手机从外面拉开门进来,见刘姐要走,便笑着问她不继续等了吗。刘姐则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用再等,又说其实今天过来只是探望一下从前的老同事们,叙旧而已,并不是要特意见董事长,之前是章琳误会了。 “哦,是误会,说开了就好。”章琳笑着应答。 门一开一合,隔着毛玻璃看到刘姐模糊的身影很快离去,章琳收回目光落到文雅身上,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随后章琳翻腕看表,称时间已经不早,要回公司去主持下午的一个会议,文雅也该回审计那边继续出差。 “琳姐,谢谢帮忙。” “小事情,只是跟这边的熟人打个招呼,暂时把人稳住等一等而已,不算什么。之前我就说了,你有什么想法就尽管放手去做,我会全力帮你。”章琳笑说着,眼神间是对文雅毫不掩饰的期待。 “要是刘姐不听我的劝,非要等董事长过来去说些什么,琳姐你打算怎么办?”一起离开时,文雅询问。 “不怎么办。我既然选择相信支持你,就用人不疑。你说你有计划化解事端,我就不问其他的,只看你需要什么协助。我相信你的眼光和能力。你看,事实也证明,你不仅完全有实力自己摆平一切,还逆风翻盘,并让刘姐为你所用。” “琳姐,之前听你说信任支持,我以为只是场面话。没想到……。看来,真是我之前的格局不够大。”文雅是一个,别人付出一分好,她就想回敬两份的人,相信真心情谊大过天。面对章琳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支持,她不禁心生惭愧,感觉自己之前那些在心里漂浮的犹疑真是太过小人之心。 “咱们身为女性,在职场上遇到的无形阻力比男人多,想要和男人获得同等回报,却要付出更多努力,所以我们更应该体谅和助力同性。我一直很希望公司里能多些有胆量有想法的女性管理层,即是帮扶同性上位,也是让我不那么孤立。文雅,咱们现在是一条船,更要一条心,我很看好你,会无条件支持你把这件事做到底。” 章琳轻拍文雅的肩,既显得亲昵,又更加重了她对文雅寄以重望的心理暗示。而文雅心中对章琳所表现出来对同性的温柔善良,和一个独立女性的宽广格局视角更生欣赏,在心底不禁对她崇拜和敬重起来。 两人穿过依旧未开灯的办公大厅,要走出大门时看到提着奶茶回来的前台文员。前台见到章琳就打起招呼,章琳也立即熟络地上前挽了她的手臂,夸她才几天不见又瘦了,皮肤也白了,是不是最近做了什么好的美容项目。 “我正要和你说呢,我上个月在飞机上认识了个从台湾来的医生,跟他你往我来聊了两天,就被邀去他那儿打了两次仪器。本来还担心自己一时冲动交了智商税,没想到真的效果特好……” “是,这效果真是不错,回头介绍给我。” “好呀好呀,你说是我介绍的,让他给你打折。” …… 前台与章琳交流着美容护肤经验不亦乐乎,文雅站在旁边因为不熟而只能别过目光,假装被旁边水缸里养着的金龙鱼吸引目光。 “这是你的新助理吗,怎么称呼?要不要喝杯奶茶?” 大约是感觉到了文雅的无聊,前台忽然笑问向文雅,并将一杯奶茶递过来。文雅先是一愣地回神,之后因自己被认错身份,但又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如今的岗位而尴尬。 “不是。你别乱认人,她可是咱们那未来的财务室一把手。我今天带她过来认认地儿,以后她要是过来办事儿,你可得替我帮忙照应着点。” “那当然,咱俩什么关系,你带的人我肯定照应着。你看,你说让我把刘姐给按下来留在小会议室,我就找由头让她一直等到你来。其实今天董事长根本不会过来这儿,在外地呢。刚在下面遇到刘姐走了,我赶紧避到墙角,都没敢直接遇上,就怕露馅儿。”前台也是善于交际的人,将话说得漂亮至极,并提醒章琳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第64章 乱绪何其多4 “要多亏你聪明,帮我省了个事儿。这样,周末我必须请你去玩一趟,按摩吃饭,地方你挑,千万不要说没时间。” “那我就不客气了。”前台笑应下章琳回报,随后看向文雅,笑说:“怎么样,这总部大楼是不是很有复古的味道,和你们那边不一样。” “是呀。很特别。”文雅笑着接话,之后觉得自己似乎回答过得过于简练,怕人觉得自己高冷,便又环顾空空的办公厅后再找了个话题续问,说:“总部已经这么少人吗?” “哦,人不少 ,午餐时间大家都去用餐了。有的人家住附近的,还要回家做饭。” “可现在已经快上班了呢。”文雅看了一眼时间后说。 “咱们这儿只打早晚卡,中午如果谁有事晚点过来也,没关系。董事长提昌人性化管理,向来不鼓励惩罚制度。” “咳咳。”章琳轻咳两声,杜绝了文雅可能还要继续延展的话题,上前一些与前台作别,说:“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周末见。” “好,周末见。” 前台还是那种人见人爱的笑颜,送两人到门口后挥手作别。 “总部这里的事,是董事们亲自过问,和我们那边的制度不一样。以后你来的多了,就知道了。”在电梯里,章琳主动开口,算是解了刚才文雅没能问出口的疑惑。 “一个企业的总部有这么松散随意的管理制度,可不是好事。”文雅试探性地说道。 闻言,章琳侧头笑看文雅,但却没有再直说什么。恰巧有些相识的人员进入电梯,章琳就与他们打起招呼寒暄,再没顾上文雅。 下午继续正常出差工作,会议一开就是数个小时,期间文雅的手机接到了几个电话,但因为正在做内容讲解,她都随手挂掉。直到天全都黑透,一天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众人散去,文雅打开手机发现来的几个电话都是源于婆婆李慧心。 文雅一边收拾东西下楼,一边给李慧心拨过去,但却始终无人接听。她放心不下就给赵清城拨过去,但却提示对方关机,想来还在天上飞着。最后,文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母亲柳清兰拔过去,想问问她是否在家,李慧心有没有在旁边。 “她不在。也许……她还坐在电影院门口生气呢。”柳清兰泡着茶悠悠说道。 “嗯?电影院?什么电影院?”文雅一头雾水。 “我好心请她看电影,她觉得不好看,就生气了。唉,真是难伺候。” 柳清兰说得轻巧,文雅却凭着对自己母亲的了解,立即意识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忽然,她想起昨晚柳清兰让赵清城替自己买的两张恐怖片电影票的事,便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妈,你是不是带我婆婆去看恐怖电影了。她从前电影院都估计没去过几回,你怎么能带她看那种血腥b级片呢,那肯定吓到她呀。” “我是好心招待她,她不经吓能怪我吗。她天天说着自己多能干,多厉害,谁知道就是个花花架子,看电影都能吓到呢。“ 很显然,柳清兰在让赵清城买票的时候,明面儿说是要与文德正一起去就只是个托词,当时她就打定主意,真正要带的人是李慧心。这是场十足十的圈套,但文雅心里明白,嘴上却不敢明说,只能连哄带求地让柳清兰告诉自己电影院的位置。 柳清兰有意报复李慧心,但也清楚李慧心在江城人生地不熟,独自一个人留在外面太久,万一真遇到什么事情不好收场,更无法向赵清城交待。于是也就借坡儿下驴,报了电影院的位置给文雅。 半小时后,文雅一路小跑着赶到目的电影院,一进大门就看到靠墙休息椅上坐着的李慧心。两位工作人员站在她面前,一人拿水,一人拿面包,一左一右地守着询问她现在感觉好了些没有。 “不行,不行,我还是上不来气,我腰酸,我腿疼,我没力气,感觉快不行了……”李慧心拍着胸口,脸色煞白地靠在墙壁上。 “妈。”文雅快步上前唤着李慧心。 李慧心见文雅出现,立即伸出手搭握上她的手臂,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双眼一红都似要哭出来。此情此景,不用说一个字,光那可怜无助的神色表情,就令文雅瞬间心里充满愧疚。 “妈,怎么回事儿,怎么……忽然跟我妈来看电影了呢。”文雅小心询问。 “是我的错,是我太高估自己……”李慧心叹息。 原来,自从昨晚见自己儿子给媳妇父母订电影票,却没有自己的份儿,李慧心就一直耿耿于怀,另一方面也好奇那被柳清兰一夸再夸的电影到底怎么样,只是为了不显露在意,怕显得小心眼,就一直默不作声。 今天柳清兰提早下班回家,说文德正没时间,导致电影票多出一张,所以邀李慧心一起去看电影。 起初,李慧心觉得家里还有家务没做完,又觉得和柳清兰坐不到一起去,便拒绝了。可柳清又再三主动邀请,说她如果不去,就浪费了赵清城的钱,那票的价格都在市场能买一大筐子菜,白白浪费很可惜等等。 浪费!是李慧心这种节约惯了的人所不能容忍的底线,所以最终随着柳清兰去了电影院。电影开场十分钟后,李慧心发现自己被柳清兰带进沟里时已经来不及,只能强行忍受精神上的恐吓,撑到电影结束。 “觉得不喜欢,怎么不提前出来呢。”文雅问。 “你妈说,看演出的时候提前离场很没礼貌,不能走。” 果然是柳清兰的风格,她用一个其实不相干的无用回答误导别人,让听话的人顺着她的引导衍生出错误的理解,最终自己把自己给耽误。但真要追究起来,柳清兰的话说又没问题。错只错在,电影并不算是演出,而李慧心并不清楚这两者的划分。如果要与柳清兰理论计较,她反过来倒还要嘲一遍李慧心的信息匮乏,没有见识才会理解错意思。 事情安排得如此的滴水不漏,前后兼顾,柳清兰甚至早早已经准备好了登上道德高地,为自己辩白的的台阶。不论怎么算,李慧心都没有讨回个道理的赢面。同时,文雅更不想将两位母亲之间的矛盾再扩大,就只能连自己也一起糊弄着,囫囵吞枣地和稀泥,盖过真正的问题不提作罢。 第65章 乱绪何其多5 “妈,你真要是太难受,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文雅问。 “没事儿,你上一天的班已经够累了,不要再折腾一趟。我命硬,从小吃苦长大的,什么没经历过,就是吓一吓而已,死不了……”李慧心说着故作坚强的话,可脸上的委屈难受神色又更加明显。 李慧心如此宁愿自己吃点亏,也处处为她人考虑的作风,是柳清兰永远不会有的。文雅看着眼前这个行事作派与自己母亲天差地别的婆婆,不禁为她心疼,从而思及她从前一个人在乡下的日子该是有多不容易,自己这些年从未主动去探望,是多么不应该。 有了考量,就自动有对比。相比自己的母亲柳清兰,那永远清高,趾高气昂掌握一切,且对一切普通人都看不上的形象,在此时就更令如鲠在喉的难受。 “妈,那咱们回家。”文雅无法说出所想,只得亲自搀扶起李慧心,想以力所能及的实际行动在以后多照顾这个婆婆。 “好,回家,我们回家。”李慧心笑着也挽上文雅的手臂。 一个慈祥善良,一个孝顺感恩,何其美好的婆媳局面。然而,这样令路人都感动的美好,也仅仅持续到了数秒不到。因为文雅发现李慧心不停在挤弄着眼睛,便问她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李慧心还没来得及回答,随着一声“面来了”的声音从旁传入,文雅循声望过去,就见到一位挂着影院经理工牌的中年人,捧着碗从别处打包来的牛肉面迎面过来。 “老太太,您要的牛肉面来了。按您的意思,双份牛肉,加大份的面。您快吃,吃了就有力气站起来。” 或许是碗太烫,影院经理想快点脱手,或许是他故意不想理会李慧心,总之那经理丝毫没有因李慧心不断给出的眼色而改变路途,只快步经过挡路的人,一刻不耽搁地将面摆到李慧心面前的桌上。 面已经摆下,话也说得通透明白,李慧心想要否认都没有余地。 在撞上文雅缓缓转向自己的目光时,李慧心只能尴尬硬笑,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气顺了,全身骨头也有力气了,再不用文雅搀扶就站直了腰板儿。 “唉呀,经理……你……你太客气了,我不饿,买什么面嘛。”李慧心还想给自己找补,便笑着冲经理挥了挥手。 “怎么又不饿了。刚您还说饿得头昏,要倒在咱们这儿呢。这面也是你指定了品牌要的,您年纪大,千万别不好意思硬扛,您快吃。” 经理说得有多诚恳热心,李慧心就有多尴尬,偷偷以余光瞟了一眼旁边的文雅,见她面无表情,便心中暗叫不好,埋怨这位经理真是太不懂眼色。同时也后悔,早知道文雅这么早就来接自己,就不要吃什么牛肉面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无助又慈爱的人设,才几秒不到就破功露馅儿。 “嗨,小事而已,不值得一提。不提了,不提了……”李慧心摆手。 “这可不是小事,电影太恐怖是我们的过失,只想着提醒不让未成年人去看,没想过也要提醒您这样的老人。老太太您受惊倒在咱们这儿起不来,是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提了个大醒。我已经安排下去,门口明天就挂上大牌子,提醒老年人要谨慎观影……” 这电影院经理也不知道是真感谢李慧心发现了工作漏洞,还是为了报复她之前借着电影太恐怖的由头大肆发挥。李慧心越是不想再提这事儿,经理就越是大说特说,直逼得李慧心尴尬赔笑着埋低头,闹个大红,彻底不敢看旁边的文雅。 “经理你太客气,不要再提了,就这样了吧……”李慧心实在不想再待下去,也再没那厚的脸皮待不下去,侧身主动搭挽上文雅的手臂,笑眯眯地说:“文雅,咱们走吧,天都黑了。” 李慧心想迅速离开这个令自己臊得慌的地方,但事与愿违,才走出几步,身后传来经理的唤声。 “等一等。” 文雅与李慧心都回过头去,以为还有什么事,结果只见那经理提着系了口的袋子快步过来,双手递给李慧心,说:“这面我给您打包好了,您提好,别浪费。” 这哪里是一碗牛肉面,这是一碗满满的难堪,李慧心不想去接,那经理竟也不收回手,最后还是文雅为了让这个荒唐离谱的局面快点结束,便伸手接过面,取出手机提出要将面钱还给经理。 “不用不用,一碗而已,我请客了,就当交个朋友。以后老太太您要是想再看电影,来这儿报我的名字,免费取张票。要是您不乐意再来咱们这家店,旁边右拐几百米的商场里也有另一家电影院,您上那儿,那服务比我们这儿更好,设备也更新,视听效果超我们这里一百倍不止,。” 好嘛,文雅这总算是听出来了,经理可不是不明白李慧心的意思,是他太明白了,所以只想远远的送走她这尊难伺候的大佛,以后再不要叨扰他负责的门店。 这样的被嫌弃,文雅生平第一次遇到。她很想还击申辩些什么,可最终又少了些底气,只得悻悻提着牛肉面,道了句谢后拉上李慧心离去。 离开电影院,文雅想随手将那碗面丢进垃圾箱,但李慧心又顺手接过去,说既然买了就不要浪费。 李慧心在商场环视一圈,最后看中了一处露天咖啡店的桌椅,走过去坐下开始准备吃面。文雅赶紧制止,告诉李慧心这里是咖啡店,没人在这儿吃面。 “摆在路边的桌子椅子,可不就是给人坐的。而且你看,这儿空了那么多桌椅,空着也是空着,我坐坐又没损失。” “那也不行,这里是喝咖啡的地方,空着也不是让人坐在这儿吃面的。” “哎呀,你就是面子薄,太老实了。不过你说的也是有道理,毕竟是人家的东西,我打个招呼是好些。” 李慧心不以为然地说着,随后站起身就冲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提高了声音,说:“唉,小姑娘,我借你们的地儿吃碗面哈。你放心,桌子我给你擦干净。” 第66章 乱绪何其多6 大概这是咖啡店里的工作人员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几个店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应话,最后还是叫了店长出来。店长倒是意外的好说话,不仅说着没事儿,可以随便坐,还亲自端了杯水过去给李慧心。 “你看,我就说嘛,多大点事儿。文雅你就是被柳老师管得太严,教死板了。”李慧心吃着面,一边咀嚼一边指点文雅。 事实胜于雄辩,文雅心里不服气,但也没什么能好说的。虽然有店长表态,但干坐在这里,文雅还是觉得实在不妥当,于是起身去柜台下单点了两份东西。 等待出餐的时候,店长亲自给文雅送上一份赠品小点,文雅更是感觉心中愧疚,向她说了抱歉,又主动提出自己办张会员卡,希望以此能做些弥补。 “没事儿。小事情。就是麻烦你们回对发素材的时候,多替我们说说好话,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多多包涵。最好在涉及我们店员的片段给做下处理,美颜一下。” “呃……什么?”文雅听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不是匿名探店的团队吗?” “不是,当然不是。你看,我和我婆婆哪儿像你说的那种专业人才。”文雅笑开。 “真不是?”店长半信半疑的打量文雅,同时在她身上仔细观察寻找偷录设备。 “当然不是。我们就是路过的普通客人。” 文雅笑着给出肯定答案,只想解释清这个误会,但没想到,在这 个误会真正解开后,店长的脸色便有了变化。热情结冰,笑容退去,店长的身板儿都似因站直腰背而长高了些。 “小姐,我们的会员卡一百八一张,您怎么支付?”店长说着没什么感情的服务套话,冲文雅举起了扫码枪。 一分钟后,文雅拿着手机和两杯饮料回到桌边,李慧心的面也吃得差不多。文雅将一杯饮料递给李慧心,她喝了一口后咂吧着嘴,点评起口感。 “饮料味道真是怪怪的,像茶又像气水儿,有点奶味儿又还有点咸味儿。就像是一口锅烧过菜后没洗干净,就直接烧水泡茶,之后想放勺糖调个味儿,结果错把奶粉加了一勺进去。” “呃……”文雅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饮料,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儿,想了想才又问,说:“那是觉得好喝,还是不好喝?” “第一口,难喝。第二口,有点难喝。再多喝几口吧,有一种怪怪的好喝。”李慧心断断续续地一口接一口喝着饮料,时不时将杯子举高,试图从下面看清杯里的东西到底有什么,脸上的表情也是换了又换。 “土帽儿进城,那都佬比喻,真是笑死人……”一些笑声伴着嘀咕从旁传来,文雅寻声回头看过去,见是几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围聚在一张桌边,正看着她与李慧心的方向窃窃私语。 放在从前,文雅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去理会这样的人,害怕激起矛盾。但今时不同往日,文雅对什么都有了几分无所谓,便直直地盯看向那一桌女孩儿,并直接出声说话。 “你们这样说话,很不礼貌。” 那些女孩儿因说人闲话而心虚,见文雅的眼神不算好惹,就都更是各自别开目光,,几人低声商议后陆续起身离开店内。 “没事儿,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就是土帽儿进城,没什么见识,她们也没说错。”李慧心笑着又喝了口饮料,安慰文雅。 闻言,文雅从几个年轻女生离开背影上收回目光落到李慧心身上。 在文雅心里,因为李慧心本身的生活环境,其实心里也难免觉得李慧心有些没见识,并潜意识里觉得她应该会有些小家子气的狭隘与短视。被人看不起、说小话,即便不去争吵上几句,也该要骂上几句才可以。 但事实上李慧心却并没有因为担心别人认为她没见识而不懂装懂,故作淡定,第一次喝饮料,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觉得像什么,就从自己认知范围内比喻说像什么。这种坦荡自信,其实是许多所谓高等教育精英所没有的特质,就比如文雅自己。 “妈,你倒是不内耗,真好。”文雅不禁夸道。 “内耗是什么?”李慧心喝着饮料反问。 “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儿,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那当然不能有。这世上,跟你较劲儿过不去的外人已经够多了,千万不要再自己为难自己。”李慧心笑眯眯的吸了一口饮料,有几分自豪神色。之后,她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侧过头看向文雅多了几分认真,说:“文雅,你就是被你妈教得太端着了,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声儿都不敢多吱一个,她说什么都是开一言堂。就这几天的功夫我也看出来了,她呢,就当自己是女娲,你是她手底下捏的泥人儿,按着她的想法把你照着她喜欢的模子去摆弄,搞得你都没鲜活气儿,整天小心冀冀的。” 李慧心所讲的道理,文雅能理解,也不能理解,她既不禁佩服惊艳,又想逃避去深思。所以,最后她没有再接话继续探讨这一主题,只是收拾桌上的东西,招呼李慧心起身离开。 “时间不早了,妈,我们回吧。你先去外面等我。” “好。是该回去了。” 文雅用托盘端起垃圾欲放去餐具回收区,李慧心又伸手将吃过的面汤再重新盖好,系上袋子提起来,笑眯眯地说要一起带走。 文雅以为李慧心这是不想给店里平白沫麻烦,也就没在意,放了餐具后再出门去跟上吸着饮料一边信步向前,一边还在嘀咕着的李慧心。 “内耗……这词儿有意思,我得记下来。” 在外面受了奚落讽刺,但回到家,李慧心很快就完美上演了一出舌烂莲花,指鹿为马。 随着李慧心将提回的牛肉面汤放到桌面的一声响动,坐在桌对面备课的柳清兰抬起头来,扶了下鼻梁柱上的眼镜。同时,文雅也终于理解了,李慧心坚持一定要提着那碗面汤回家的真正原因。 第67章 乱绪何其从7 “亲家母,回来啦。今天我那么苦口婆心地劝你一起回来,你非不肯,就坐在那儿不动,硬是文雅下班后去接你,这可真是有些娇气了些。也就是文雅善良心软好说话,换成别人家的儿媳妇,可没这耐心,哄婆婆跟哄小孩儿一样。” “是呀,今天是我不对,看个电影而已,就被吓到半天回不过神儿。唉,不过柳老师,我倒要谢谢你请我看电影,你是不知道,就因为我被吓到,那电影院的经理就发现工作的大漏洞,说以后都要给老年人看电影做特别提醒。你想想,我这是一下子造福了全世界的老人呀。”李慧心撑着桌边笑眯眯回应。 “是吗,那经理挺会来事儿呢。”柳清兰回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即像是夸经理的工作能力,又像是讽刺李慧心不过是被那经理在应付。 “你是不知道,那经理说了,以后我想看电影随便去,他全包了。哦,你看,这是他亲自跑去给我买的牛肉面,就是怕我饿着,又还叫了两个小姑娘守着我,给我送水扇风的伺候着。”李慧心洋洋得意地说着,看到柳清兰脸上的不屑,就又直接拉开椅子在柳清兰对面坐下,一边用手拍着打包袋轻昨,一边又继续故作感叹,说:“唉呀,江城真是个好方,尊敬老人这种事做很真到位,原本我还想要不要早点回去,经过今天的事,我是舍不得这里了,怎么也要再多住久些。” “亲家母太片面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敬老,也有人觉得老人碍事儿。特别是无社保、无工作、无志趣的‘三无’闲散老人,除了扎堆儿散播八卦和在外溜达,就是回家给年轻人制造压力,也不招人待见的。”柳清兰悠悠说道。 “柳老师你有工作,肯定招人待见,以后当了婆婆自然是被媳妇敬重的人。唉,说到当婆婆,我来江城这么久,也没见过你们家大小子,他这几年怎么样,有没有处对象呀。是还在国外没回来吗,出去就这么久肯定很想家,也很想你这个亲妈吧。”李慧心笑眯眯地反问。 柳肆与柳清兰关系不亲,被李慧心在这时候提出来,自然就是故意要恶心她。 “我儿子好得很,不劳亲家母操心。” “不操心,我就是问问,肯定不瞎替柳老师操心。” 又是一轮短兵相接,互戳软肋痛处,表面笑眯眯,心里处处是杀机。 终于, 自从回到家就一直没有出声,自顾自靠进沙发当隐形人划看手机的文雅,再也听不下去。她噌地一声站起来,用高到有些令人不适的声音大声问话。 “妈,桌上有水喝吗?” “有呀。” “有呀。” 两位母亲异口同声地应答应,之后又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眼睛里透露出不满。 “文雅叫的是我,我才是她亲妈。”柳清兰起身拿过杯子倒水,走到沙发边递给文雅,身形言语间都是一种亲生母亲的炫耀。 “文雅嫁给我儿子,那是我的儿媳妇,我一样是她名正言顺的妈妈。”李慧心不甘示弱,拿起桌上的水果迅速切好,端着送到文雅的手上。 一手水,一手果,两位妈妈之间那才被文雅强行打断的战争 ,再一次卷土重来,并且似乎还因为涉及主权问题,而显得更尖锐直接。 眼看局面又要崩盘,文雅不得不再次使出转移话题的老伎俩,强行调转话题,毫无铺垫地说今天自己去公司总部,听到了些不可思议事,讲给他们当八卦听听。 别人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文雅眼下是为了和平强讲八卦,搜肠刮肚地把这些天经历的事,以尽量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方式说给两位妈妈听。先是说自己新人上岗,看不惯刘姐那种人的作派把她赶出小组,差点被告御状,好在有副总经理撑自己的腰,从中斡旋帮手,今天才及时去总部把人拦下。后又讲到总部那些人在董事长身边却大大方方的散漫无度,上班跟逛菜市场一样随意,想走就走,想睡就睡,而所有人居然都觉得这没问题,简直是她闻所未闻的职场生态。。 “听你这么说,那位姓章的经理人还挺好的,真是难得。”李慧心听完后点评。 文雅和李慧心的想法几乎相同,刚要接话,旁边的柳清兰发出一声轻哼。 “什么难得,你把那个刘姐踢出小组,要告状上去她一样受牵连。以她的身份岗位,发生这种事情后本应该由她出面处理,结果也只是把人给暂时扣下来给你制造个机会,就不管了。她是生怕人家觉得,她站你的这边。”柳清兰一边备着课,一边徐徐分析,之后还似乎是觉得这些伎俩过于蹩脚而停笔笑了笑,说:“接电话……什么电话就那么巧,偏就正好把她摘出去不沾身,还巧妙避开了你的核心对话。” “原本我也是想着私下处理,用的沟通方法还是妈你教我的那种,先讲利害,再陈情说理,最后再给个承诺。琳姐不在我反而放得开,事情也谈得顺利。”文雅解释。 “你这是被人卖了,还站在原地等人回来呢。闺女,这个人能坐上副总经理的位置,看来可不是靠着好运气,你玩不过她的。”柳清兰说着,手中的笔停了下来,似乎是觉得有必要认真对文雅说些事情,便抬起头来看向她才又接着说:“之前我觉得,不过也就是份工作,你乐意找些事做也无所谓,但听你现在这一说,你们公司的问题可能真不少。账上一堆漏洞,可以直接说有人监守自盗。总部和分公司上松下散,各自为营,中层管理心思多多。我觉得你要遇到的,已经不止是一项审计对接工作的事,弄不好会出大乱子,影响你往后的职业生涯。所以,明天去把这个代理岗辞了吧,就说你最近身体不好,要休养。实在不行,你也请个长假,工资不要了就是。” “妈,我这时候请辞,不是当逃兵吗。” “逃兵有什么关系。一往无前冲不过三秒就血溅而亡,那只是英雄主义包装下的鲁莽。你不过是给人当了工具,还是折掉的那种,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当逃兵能活到最后,那也不何不是更有意义的胜利。” 第68章 乱绪何其多8 “柳老师,你为人师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当逃兵,放在战争年代,那是要被万人唾弃的。”李慧心从旁接话。 “亲家母,这不是战场,只是一个职场。你不懂。” “我是没文化,不懂你们的职场,不过因为怕事儿而跑路这种事,我还是听得明白,放在哪儿都是丢人没胆的表现。我觉得文雅既然愿意,又有这个魄力能力,就该去做。你们城里人现在不都兴说什么女的要独立,不比男的差吗。她那个跑掉的主管是男的吧,有事儿就躲到国外去不敢冒头,文雅要是风风光光把事情办好了,那可不就独立女强人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妈,你你算是当我嘴替了。” 一番话,令文雅从惊讶意外到激动佩服,竖起大拇指激动地一再冲李慧心比划,以示回应肯定。文雅从来只当李慧心是个乡下老太太,字儿都不认识几个,也必然不会有大见识。但这一番言论下来,她却完美诠释了话糙理不糙,说到文雅的心坎儿上。 “嘴替是啥?”李慧心疑惑。 “一个时下流行的新词,就是说,我和你想的一样。”文雅笑眯眯的解释。 “哦,原来是这样,这说法挺有意思。”李慧心恍然明白地点点头,之后笑看向文雅,又说:“你们现在年轻人的新词儿还真有意思,跟你之前说的那个‘内耗’什么的,以后有这样的词儿,你也都教教我,我也学着时髦点。” “好,我回头把现在流行的新词都给你搜罗搜罗。”文雅满口应下。 “不用回头,这不还早吗,你现在就教我。” “好呀,我拿电脑出来。” …… 看着的文雅与李慧心不仅相谈甚欢,文雅还想教李慧心东西,旁边备着课的柳清兰就不甚至喜欢地瞥了一记眼色。不过,她不是个会因为女儿对别人热情些,就会拿尖儿吃醋的人。至少,表面上绝对不会,因为那太失了她的身份。于是,柳清兰扶了扶眼镜,继续自己的备课工作,再不抬头。 赵清城回家时,见到文雅正用平板电脑教李慧心学习时下的流行语,不免有些意外。李慧心一见儿子回来,就立即现学现卖,用几个新潮词汇组在一起跟赵清城讲话。因为强行组词的前后矛盾滑稽,令赵清城这种向来正派清冷的人都被逗笑。 “妈。这些词不是这样用的。不过,你高兴就好,没事儿。”赵清城边穿过客厅去洗漱,边随口说着,之后便将盥洗室的门关上。 “他平时和你也都这样吗?一天天的,在家也那么板正,匆匆忙忙的懒得多说几句,跟有多急儿的一样,叫人不舒服。”李慧心问向文雅,并同时伴有些不满。 文雅与赵清城的相处向来就是“匆匆”,早上各自上班,晚上各自归家,洗漱后躺到一张床上休息,日常除了必要的沟通往来,一些像是公式般的捧场,鲜少会去延展话题闲聊什么。 不过,文雅觉得如果真要讲得太直白,多少让人觉得自己像是个怨妇,在向婆婆告状,抱怨丈夫对自己的冷漠。于是,她便笑着替赵清城打了圆场,称他平时不这样,应该只是今天在外面运动太累了。 “妈,时间也不早了,你去休息吧。这个平板你拿去用,想什么时候看都行。”文雅将平板电脑递给李慧心,也巧妙地结束了一场对话。 李慧心一边划着平板电脑,一边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文雅也感觉有些累,就倒上一杯水拿着打算回房休息,可也就在这时候,桌边备着课的柳清兰抬起头唤了她一声。 文雅止步回头,看到柳清兰合上备课本,合盖钢笔压到封面上,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自己面前。 “文雅,我跟你说的事儿别忘记,明天去公司就把顶岗的事儿给辞了。” “妈……” 文雅刚想要说话,表达自己并不想退出,但柳清兰如同已经读懂她的心思,眼神一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将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给堵回去。 “嗯?我给你分析的还不够明白吗?”柳清兰反问。 在柳清兰极具威慑的目光注视下,文雅最终如课堂上做了不完美回答的学生,垂下头去。 “明白。够明白了,妈。” “那就好,早点睡吧。”柳清兰满意了,表情就再那么严肃地转身,但在离开前又回过头将文雅手中的水杯拿了过去,说:“睡前少喝点水,否则明早会水肿。” “嗯。”文雅垂下空着的手,再次恭顺应话。 看着柳清兰将她想喝的水倒进厨房槽池,再至客厅拿上自己的课件资料,关掉所有灯回房关门,文雅立在自己的卧室门口一直挪不动步子。 她感觉脑中似塞满各种,就如这杯被倒掉的水一样,从前被母亲所约束劝止的各种细枝末节小事。又似尽是是空空荡荡,虚空迷茫。她的人生,似乎就是由这样一杯又一杯,因柳清兰觉得对她不好,便被倒掉的‘水’所组成。 从来,只是柳清兰觉得如何,而不是她的如何。 在文雅发着呆时,李慧心拿着平板电脑出来说没有电了,需要要充电。文雅醒过神,找到电源线教李慧心充上电,告诉李慧心等半个小时就差不多。 李慧心嘴上应着好,目光则朝柳清兰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再收回落到文雅身上,低声说:“我是不懂上班儿那些事儿,但听你说公司那个主管的事儿 ,我还是觉得你能行就该去做。” “您是觉得我应该继续下去。”文雅看向李慧心。 “当然。你有能力,又有机会,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你妈是你妈,你是你,你妈怎么想不重要,你要顺着自己想法,你得为自己活着。” “妈,你的人生观倒是意外的很通透。”文雅笑着说道。 “我是没文化,不是没心肝七窍。你妈妈是有文化,读了好多书,但有些事呀……她说不定还不如我看得开。”李慧心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还兀自摇了摇头。 “妈,我先去睡了。”文雅不想在背后与人说自己母亲的闲话,找了个借口先行回屋关门。 第69章 乱绪何其多9 赵清城洗完澡出来,见到立在卧门后发呆的文雅有被惊得一愣,之后也没太在意,一边划开手机低头看信息,一边侧身从文雅身边的空隙穿过,倒卧到自己的枕头上。 文雅回头,走至床尾看向躺在那全神盯着手机的赵清城,好一阵儿后似乎是感觉到异样,赵清城放下手机问文雅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 胸中似有万千波涛,想找一个出口倾泄出去,但面对一个实际并不在意自己如何的人,文雅又张不开嘴,讲不出半个字。 “今天我妈带你妈去看电影,吓到了,你知道吗?”文雅问。 “我知道,她打电话给我说了。我当时在正在陪一个领导锻炼,实在没走开。还好你去接了她,辛苦了。” “没事。夫妻嘛,你妈妈也是我妈,去接她是应该的。”文雅有些机械地凭着惯性给出一个完美回答,绕过床尾到自己的位置躺下。 “嗯。晚安。”赵清城侧过头亲吻文雅的脸颊,随后翻转侧身,关掉自己一侧的台灯。 这实在是个寡淡无波的对话,如从前任何一天一样。文雅忽然想试着改变一下,如果赵清清不是个主动热情的人,那么是不是可以自己热情一点,主动迎合,多找些话题沟通,或许她与赵清城之间的关系就会有所改变,不会只是那么的“匆匆”。 有了想法,文雅就寻找话题,聊起今天接李慧心时在咖啡店吃面,被人误以为是探店博主所闹出的乌龙误会。 果然,文雅主动找话题讲趣事儿,赵清城就接了话。 “最近是有有一股互联网探店风,就是去各种店里提出一些奇怪要求,或是做一些奇怪的事,看店员的应变能力。比如妻子发现丈夫约会小三大吵大闹,比如老人说自己没钱吃饭,还有什么孩子走丢了,昨天我还看到一个特别离谱的,冒充孕妇忽然要生产在一家餐厅,闹得人仰马翻的。” “这不是故意添乱,浪费社会资源,消耗大众的善良吗。”文雅说。 “可不是。现在这些个网红,为了流量、博出位,什么没脸没皮的事儿都干得出来。好了,文雅,我困了,先睡啦。晚安。” 才展开的一个话题,就这样又戛然终止,赵清城将被子盖上,再无声响。文雅刚刚那鼓足勇气想要做出的改变,在此时变得有些可笑。 半晌,文雅兀自一笑,摇了摇头,也关灯躺下。 这一夜文雅似眠非眠,似醒非醒,间歇性地不断醒来,再又不断陷回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梦境。梦里,她站在老式车站的月台上,看着极具时代特色的灰绿色慢型火车停在自己面前,身边提着行李的人排着长队陆续上车,她就独自站在两条队伍中间,不知道要去哪一边的队伍,或者说不知道要不要跟着人群上车。 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的喊话、方言的争吵、孩子的哭闹、老人的抱怨,还有边试图插队挤上车边用翻盖手机大声谈着昂贵项目的中年胖子等等。所有细枝末节,都是那么真实可见,连火车玻璃窗户上爬过的一只小虫子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以及,虫子爬过后,她看到玻璃上倒映出的那张稚嫩脸庞,正是少年时的自己。 忽然,她的头被人重重一击,一阵闷痛传来,她在梦中倒下,眼前的世界翻转颠倒,行人的凌乱脚步、火车轨道、月台地面,以及灰白的天空一阵翻转…… 现实中,文雅也因头上的疼痛从梦里惊醒。她本能地捂住痛处睁开眼睛,龇牙坐起,发现是床上墙上挂着的婚纱照掉下来砸到了自己。好在那照片并不大,工艺也只是普通的木材边框,文雅并没有受严重的伤。 文雅起身,观察照片落下的位置,庆幸于赵清城还好不在,否则会正好砸中的脸。她将婚纱照拿起来,想看看是哪里松动了才会掉下,不料相框拿起时一只旧手机躺在下面的枕头上。 那手机文雅是见过的,早先她的手机坏了后在家中翻找,就曾见过这个手机。但因为没有开机密码而无法使用,后来赵清城送了她新的手机替换,她再没见过这个手机,但也没在意。却不料,这手机忽然出现在这儿。 按位置推算,如果没有错,旧手机应该是被藏匿在婚纱照后面。文雅站到床上,去看墙上原本固定相框的钉子,果然见到磨损严重的圈口,伸手摸了一下,指间尽是细腻白灰。想来这画框忽然掉落,是有人反复翻开画框,从里面拿取与放回手机所导致。 一只打不开的旧手机,赵清城为什么要藏呢?文雅想不通。她握着手机,像握着一枚炸弹,凭直觉意识这里面有着她不为所知的秘密,而且是那种赵清城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区别只在于,这炸弹的威力有多大。 门口传来叩门声,柳清兰询问文雅有没起床,该吃早餐了。文雅低头看了看手机,最后决定将手机放回相框后,再挂回墙上,佯装无事地落地伸着懒腰去开门。 “今晚你爸有个饭局我们要一起去,你下午请几个小时的假,提前回家收拾一下。衣服鞋子我都给你挑好了,别穿错。”柳清兰一边提醒着,一边进入文雅的卧室,替她将窗帘拉开。 “什么饭局,爸不能自己去吗,我还得特意请假参加。”文雅揉了揉额头反问。 “一个老领导请客,私下饭局,说了要带家属去,那我们肯定不能缺席。” “好吧。”文雅用勺子搅动碗里的白粥讪讪应话,她不喜欢,但不敢说。 “你爸退休提待遇的事正关口上,这个领导说得上话,你可别给他拖后腿。”察觉到文雅的细微不满,柳清兰立即严正提醒。 “嗯,知道了,妈。” “唉,你额头怎么红一片。”柳清兰凑近,伸手摸向文雅的额头询问。 “蚊子咬的吧。唉,对了,妈我婆婆呢,怎么不见她?”文雅赶紧转移话题。 “她大清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公园散步,具体干什么我可不敢过问。” “哦。妈,我不想吃早餐,先换衣服出去上班了。” 文雅害怕露出马脚,加上实在睡得太差而头脑昏昏,匆匆从餐桌边起身离开,寻了个借口去换衣出门。 第70章 乱绪何其多10 “对了,文雅,我你推掉工作的事可别忘记了。”临出门时,柳清兰着重提醒。 “唉,知道了。”文雅头也不抬地穿上鞋,径直出门,没敢回看柳清兰一眼。 到公司,文雅不仅没有如柳清兰所说,推掉代理主管职位的工作,依旧如往常一样组织小组成员开会,跟工作进度。还私下约了刘姐到天台上见面,连线在外地的欧阳慧,铁了心要将事情一办到底。 武城的总经理圆滑精明,像块滑不溜手的石头,一方面唱着高调说百分百配合,一方面明知道诸葛慧根本没时间,却把这几年所有杂乱的原始账目单据全搬进欧阳慧的临时办公室。从诸葛慧发过来的照片看,她的工位四周已经几乎没地方下脚,别说一两天,给上一两个月也不定能将所有旧账看完。 “刘姐,你怎么看?”文雅问。 “这……这我也不知道呀,我没去过武城,不知道那边的人是什么情况。”刘姐还有些想打马虎眼儿,就笑着推辞。 “刘姐,咱们时间有限,我建议你还是务实点。”文雅没什么表情的提醒。 看文雅不吃自己那一套马虎眼的手法,甚至有些不高兴了,刘姐的笑就变得尴尬,只得讪讪收起。轻咳了一声后,刘姐告诉诸葛慧去找一个姓洪的财务出纳,那个出纳在武城很有几年了,专门负责支出报销项,如果哪儿有问题,她肯定有一手信息。 “人家公公司是自己的出纳,为什么要帮我?”诸葛慧担忧地问。 “你就说是总部来查账,你干什么的就直接告诉她。” “那更不行了吧,我是来找他们的错处,照我直说?那不所有人都知道了,更不配合?”诸葛慧显得更担心。 “你现在去各分公司走,虽然没直说是为了什么,但有眼睛的人也都心里明白,特别是心里有鬼的那些。刘姐让你找洪出纳,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就去找。”文雅接过话,为这件事情的安排一锤定音。 有了文雅的明确指示,诸葛慧就没有再任有任何的质疑,听话地应下安排。之后她又主动交待,说昨天下班后武城的总经理不仅盛情招待她,还直接把她从出差的商务酒店改到五星级酒店,她不知道要不要去住。 “去,他们请客为什么不去,给你安排的待遇你就享受。”文雅想了想后明确回应,甚至还笑着补充,说:“要是给你送礼,你都收着,没事儿。” 诸葛慧怀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结束了视频,天台上只余下刘姐与文雅时,文雅就直接询问刘姐,那位武城的洪出纳是什么情况。 “他在武城很多年了,如果不出意外,那边的财务一把手其实应该是他,但他就是一直上不去。因为武城那地方,比较讲人情世故,那边公司但凡能管上点事儿的,就连保洁阿姨的领班儿,都是跟总经理沾亲带故,或是同学邻居之类的关系。据说,那边每年的公司年会上抽奖,那名额都是提前内定。”刘姐边转身边朝楼内回走边解释。 “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细致入微。”文雅不由咋舌,同时跟在刘姐后面一起进入楼内,沿着楼阶向下。 “是呀,所以说,那边全是人情世故呀。洪出纳就因为什么关系都没有,人也不关于交际,所以矜矜业业十几年,什么都没捞到过。我记得他就评过一回忠诚员工奖,那还是当时部门轮到了,就数他年资最久,实在没办法给别人才给他。但就算是这么个奖,好像那边的人最后还起哄,让他请客花掉了奖金。”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谁说不是呢。” “那他能坚持这么多年没离职,也是不容易。” “他情况特殊。他……其实腿脚不方便,能找到个福利健全的正经大公司上班,拿份还不错的薪水挺不容易的。所以凡事能忍就忍,不能忍也得忍。” “原来如此……”文雅点点头,听刘姐讲清了这里面的缘由,就明白了为什么可以视这位洪出纳为突破口的原因。可想通之后,又很快再次陷入想不通,于是便再问,说:“可这样一来,他其实更不应该做出背叛分公司领导的事,不是吗?” “他是个男人,就算是个腿脚不利落的男人,这么多年下来的不甘心累积,滴水都能穿石,有机会的情况下,不会不想博一博。” 闻言,文雅皱起了眉,她抢先多走出一步到下一级台阶,转身直面刘姐,将她堵停住在楼梯间。 “刘姐,用心理战术,拿捏人心是好办法,但我们现在可没那种外部环境,我们赌不起,也没时间赌,武城已经耽误了两天时间,最迟明天诸葛慧必须去下一城。”文雅的慎重之中带了几分严肃的警告。 “我话还没说完,诸葛慧去找人递橄榄枝,只是前头热场戏,重要的还是要在你这儿。你现在手上不是有主管的硬盘吗,回去翻翻,关键字就搜‘举报’,会有收获。你可以凭那东西,给这事情买个保险,洪出纳就肯定站你这边,尽心尽力。” 刘姐意有所指地笑着说完,侧身从文雅旁边的位置过去,先行下阶返回楼内。 十几分钟后,文雅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神情复杂。 按着刘姐的提示,文雅在硬盘里搜索关键字后,果然见到一封相关扫描文件。点开后见到是一封手写的举报信,信中指出武城出纳口的诸多不合规问题,希望江城总部能够重视。举报信的时间落款早在四年前,没有留举报人姓名。 显然,写信的人是不想被查到自己是谁才选择了手写,通过邮寄的方式递到江城。但结果也很显然,这封举报信显然是没有被引起重视,无人针对它的举报做出任何反应。或者也可以说,这封信被特别重视对待了,只是那份重视是小心而秘密地将这信压下来,只存为一份存在硬盘角落里的扫描件,万为机密。 从这角度再去想,文雅瞬间一下子理解了,武城的人为什么对一个身有残疾的洪出纳没有基本的包容与关爱,明知道对一个残疾人的霸凌是极为可耻反人性的事,却还是那样他。最大的可能就是,主管收到这封举报信后,不仅没有解决被举报的问题,而是将信透露给了武城的管理层,而管理层作为一个紧密的利益关系共同利,就想解决掉举报问题的人。 第71章 心中有沟壑1 但之后,文雅又依她这些对主管的了解,否定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主管是个很谨慎的人,最喜欢口头讲事,不留痕迹。收到举报信这种事他或许会透露风声,但不会真的把原件或是扫描件这种东西发给任何人,要然不,洪出纳也不可能还有班上。武城那边的人,最多只是怀疑,不确定是谁。 想明白了这些,文雅就理解了刘姐所说的“推一把”指什么。她就是想让文雅将份儿东西转给武城的人,让诸葛慧直接找洪出纳就是点一把火,在这个把洪出纳给推出去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不得不被迫站在文雅这边。 “之前洪出纳忍一忍还能保留工作,但我如果我把文件发出去,不管事情后面怎么处理,洪出纳就绝无再留在武城公司的可能。他会失业。”文雅又约刘姐在茶水间见面,放下空杯,按下按键,伴着咖啡机磨豆子的声音如此说到。 刘姐拿起茶歇盘里的一只小饼干,一边撕开铝薄包装袋一边笑着,说:“文雅,你不可能既当光明磊落的好人,又当好一个主管。心眼儿不够狠,你是坐不上不管理层的位置的。” “这就是你这么多年只想当个普通员工划水摸鱼,并不想当管理层的原因吗?”文雅反问。 “是。我工资不低,手上活儿不多,在公司靠着资历养老就够知足,何必去抢一块闻着香,看着美,但实际又馊又烫手的饼呢。” “人人想升职,头一次听到把升职比喻得这么坏的说法。” “文雅,想想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明明事情没少干,但就是被压一头只能当个替别人做嫁衣争功劳的工具人。就是你心眼太实在,不够狠心,而主管也吃准了你性子里那点忍一时风平浪静,为人和善的特点。其实,从某些层面来讲,你和这位洪出纳有些异曲同工的地方,你不觉得吗。” 刘姐倒满一杯水,顺手拿上两块饼干先行离开,留下文雅站在咖啡机前盯着不断注入杯中的咖啡陷入沉思。刘姐的话不甚中听,但道理却又是那么明显精准。 洪出纳是身体有疾,但他却能做出写举报信这种事,尽管是匿名,但他至少敢抗争,试着做些什么。而自己身体健全,有着比他更好的某些条件,但精神上她却如同残缺,这么多年明明心中不服气,却从未敢真正对主管说一个不字。似乎不止是工作,纵观与她相关的一切,她都习惯性接受,不会说不。 文雅也不知道立在那儿有多久,直到有其他同事进来,才拿上自己早就做好的咖啡,客气地微笑颔首打过招呼后离开。 走出茶水间,到诸葛慧的行事风格,文雅几经犹豫后还是取出电话给诸葛慧拨过去补充交代了一句,说:“记住,找洪出纳的时候要挑在休息时间,必要的话去外面见,别让人知道。” “工作上的事去外面聊,会不会很奇怪?” “你听我的就是。”文雅不想解释,也觉得对诸葛慧解释不清,只武断讲出要求。 “好的,文雅姐 。”诸葛慧听话应下。 下午,文雅借口身体不舒服为由请假两小时,匆匆回家换衣化妆,为晚上随父母前去饭局做准备。 傍晚时,文雅按着柳清兰的要求着一身名牌套装,戴珍珠首饰,跟着穿上新旗袍的柳清兰提着礼盒出门,赶在下班高峰期前开车出城,前去近郊一家建在湖边的高档粤式食府。 “我以为您的旗袍是为什么重要的工作活动才订的,没想到为吃顿饭就穿上。只是去吃个饭,会不会太隆重了。”在车上时,文雅打量柳清兰身上的新旗袍后说道。 “参加工作活动我倒不会穿成这样。”柳清兰拂了拂旗袍的纹路,又说:“钱艾艾她妈这双手是真巧,这裁剪走线的手艺,我认识的人里没谁比得上。” “要是她没这手艺,妈你也不会浪费时间精力,时不时跟她往来互动一下,保持关系了。”文雅边开边说。 此话一出,柳清兰脸上的笑意就僵了些许,侧头看向文雅。而文雅也迅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露骨难听,赶紧收回目光看一眼柳清兰,解释说只是一句玩笑,请柳清兰别生气。 “不,我没生气,只是发现你看事情的眼光倒是精进了些,是好事。”柳清兰微笑,轻拍两下文雅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她写完作业得到认可时的习惯性举动。 夸完文雅,柳清兰又继续审视抚摸自己身上的旗袍,就着钱艾艾母亲的手艺再感叹起来,说:“这城里那些裁缝名家,也不定比她做得好。可惜了呀,她就是圈层太低,来来回回那么多年只在菜市场那一圈打转,没认识点有用的人……” 相比柳清兰教训几句她,文雅在听到夸赞后反倒更难受。她爱着自己的母亲,佩服于她的理性精明,但又从心底里讨厌这些精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在柳清兰的眼中都是数字,是可以被计算的值,而每个人每份感情也都被她在无形中打上数值而精准被利用。 有时候,文雅甚至在想,自己在柳清兰眼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值。她们母女之间的爱是不是也被柳清兰设置好了一系列评估数字。她对自己的爱也有着目的,自己如果做了某件事超出她设定的数值,自己就会被舍弃。就像一件商品,发现按照利益价值估算,实际并不值被预计标出的数字后,就是贬值,是累赘,是失望。 “你在想什么?”或许是察觉到文雅的失神,柳清兰出声追问。 “哦,没事,没想什么。”文雅赶紧否认着,同时看了一眼车上除了礼盒之外的另一只盒子,说:“我有些好奇,怎么今天要送两份礼,那盒子里是什么?” 那盒子自从文雅回家换衣服见到时,就以青色丝带扎系着,出门时被柳清兰自己亲手提,文雅并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而柳清兰也并不想在此时解释,只是伸手拍了拍盒面,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是心意。” 柳清兰不想明说,文雅知道自己不该再好奇追问,继续认真开车。 第72章 心中有沟壑2 一小时后,车子抵达目的地,文德正已经在那儿等待。文雅提着两只盒子下车,柳清兰却让她将青色丝带扎系的那只放回到车上,不要带进去。 “难道不也是一起要送的礼吗?”文雅问。 ”是,也不是。你听我安排就行了,看情况吧,先放在车上备用。” 柳清兰没有过多解释,只告诉文雅如何做事。文雅心中有疑惑不解,但知道柳清兰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她不想让她知道,追问也无用,唯有照做。 提上一只礼盒,一家三口聚齐后共同入内。入至大厅内,看到设置在大厅的电子屏上显示着“郑府亲朋宴”,才知道今天这里已被今天请客的主人包下,这顿饭也不只是吃饭,更像是一场宴会。 文家三人被接待人员引着入内,并没有上楼,而是直接穿厅过门到了后面的院子,山水曲栏,雕楼画栋,水榭楼台中间有被雇佣来的戏班正在唱着《牡丹亭》。还没进到设的主场,仅见如此迎宾阵仗排面,文雅就更意识到今天这饭局不一般,难怪母亲要早早订新旗袍。 当天的宴会主场设在一个仿古的露天大院内,宾客用餐的桌子都是四方桌,错落着摆在院中,开宴前桌上备着瓜子、花生、核桃、大枣等干果供客人打发时间,就颇有种老式的朴素风格。 院中有正开着花的莲塘,水中有几窝彩鱼,池边的石头上配了鱼篓与鱼竿。花池四周是回廊与分列的厢室都大开着门,里面用竹笸箩摆放着许多鲜蔬水果,还有些文雅只从些书本或影视剧里见过的老式孩童玩具,各色生活器具,早到的客人们边闲聊着天,边依次闲逛到各厢室去赏玩那些东西。 这样的阵仗文雅第一次见,她即是诧异设宴的人好大手笔,竟然硬生生包下这里,办了一场沉浸式的仿古宴,又忍不住也同其他人一样好奇,四处张望探看。 见到文德正带着家人进到院子里,有位正与其他宾客说话的年轻人的目光就投过来。之后年轻人与正对话的客人 简单再多说了几句,便暂时安排对方入席作罢,又同经过的两宾客简单寒暄,最后迎至文家人面前。 年轻人称文德正为“文伯伯”,又唤柳清兰“柳老师”,客套地亲自招呼二人,并称他的父亲暂时去房间吃药了,稍后就过来。文雅从旁听着,明白这人应该就是今天这场宴会的主人,是那位老领导的儿子。 “老领导现在怎么样了?他这一病可真是辛苦,我每次想到都担心他,也都心疼你们当家属的也不容易。”柳清兰说。 “手术后半个月比较难,天天担心排异反应。好在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昨天有兴致,我还陪着他去山上走了走呢。”年轻人回应。 “上个月跟着学校里的同事去山里拜拜时,我还特意给老领导求了个福袋挂到寺里的老树上祈福,就希望他能快点恢复。眼下老领导恢复的好,我还得抽空去还个愿,吃半个月的斋还愿才好。” “柳老师费心了,这么为我爸爸着想,回头我一定要告诉他。他就是上个开始各项指标转好,您这福可能没白祈,我们家欠您一个大人情。” “这是哪里话。太客气了。你妈妈一向信佛,没少为老领导祈祷,真要是有保佑那也是你妈妈的诚意显灵。不过言而总之,老领导能手术顺利才最重要,我一颗悬着心的也放下,高兴得很。” …… 柳清兰与年轻人说着话,似是情真意切,字字关心,立在旁边的文雅却只觉得这样热心的母亲真是陌生。 母亲是真的关心那个老领导,在乎他的健康如何吗,文雅并不觉得。看着平时那个对人都清高冷傲的母亲,此时对着一个和自己孩子同辈的人满面笑容,尽是殷勤,她心中五味杂陈。 聊了好些话后,柳清兰将备好的礼盒双手送上,年轻人道谢接过,似乎也是不想再听柳清兰的那些关心,目光就落到文雅身上。 “这是文雅吧,一直听我爸爸提起你,夸你是别人家的女儿,今天总算见到了。” 文雅并不认识眼前的人,忽然听到这样的夸奖,她不确定对方只是客套还是有其他意思,不敢贸然回应,下意识将目光看向柳清兰。柳清兰也没多看文雅一眼,就像是已经确定文雅不会说话,接过话头替文雅应付。 “是,这是我女儿文雅。就是两家人之间隔得远了些,走动一趟不方便,否则早该认识一下的。” “是呀是呀。”年轻人的目光在文雅身上不经意的再打量了一遍,笑着应话,不置可否。 随着些寒暄招呼的声音传来,一对年纪较大的夫妇进到院中,场中众人都侧目过去,纷纷回应招呼,今天的主角到场,年轻人与文家人的对话也就中止。 在人人都上前打招呼社交的时候,文雅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必要补下课了,于是悄悄拉动父亲文德正的衣袖,低声询问这位被称作老领导的人到底是谁。 文德正似乎并不太愿意细说什么,只说这位老领导叫郑满功,以前是文德正的同事,后来调去特区发展,直到最近退休,最近举家搬回江城养老。他的儿子,也就是之前接待招呼他们的人郑久新。 “从前我都没听你提过,您还有去特区当了领导的同事。”文雅有些意外。 “别人高升,那是人家有能力,跟我又没什么关系。只是一个前同事而已,实在没什么能说的理由。”文德正摆摆手。 “爸你就是低调,换别人,有个这么厉害的前同事,还不得吹上天。”文雅低声夸赞,暗暗比出大拇指。 “就你嘴尖,见着缝就找地方夸你爸我。”文德正笑着指了指文雅。 父女两人低声说笑间,郑满功夫妇依次与遇上的客人寒暄,也来到他们面前。 见到文德正,郑满功的脸色就与之前有了些不同,先是上下打量文德正,之后似是有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还未说话,就先伸手拍了拍文德正的肩膀,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老文呀,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第73章 心中有沟壑3 “哪里,哪里。” “来了就好,先坐吧,有什么话我们晚点说。”郑满工又拍了拍文德正的肩膀,示意他落座。 费了好一阵儿时间才打完招呼让众宾客落座后,郑满功夫妇也入席坐定,郑久新看准时机就接过话头,讲了些感谢大家过来的话。文雅听明白,今天这个宴会就是儿子专门为庆祝父亲心脏搭桥手术成功,重新恢复健康所举办。宴会办得这么怀旧复古,是按着当初郑满功年轻时在乡下生活奋斗过的场景还原,许多东西是特意由人到各山区淘回来的老物件。 如此一片孝心,少不了现场宾客对郑久新的各种赞美,更少了各种羡慕郑满功有个好儿子的话。各桌的人,也都各找时机上前以茶代酒,讲起与郑满功的旧情历往,好不热闹。 文雅觉得每个来这里参加这个宴会的人无不是带着些奉承,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会向着这对父子,一切似乎就像是个早被调试好的固定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她跳不出去,但又觉乏味,玩手机显得失礼,就只能拿起桌上的干果核桃在手指间转来转去。 手指翻转,心不在焉,终于有一次手中的核桃掉到上。文雅不想在这种场合上被人发现哪里纰漏而令父母丢脸,就想趁人不注意时弯腰捡起。但那核桃就似是有了自主意识,再不想被文雅戏玩,滴溜溜地顺着地板滚过两张桌子,直去到厅院另一头的最边角一桌的位置,撞上一双皮鞋才最终停下。 核桃很轻,被撞到也只是极少的一点事情,但那双皮鞋的主人显然也是没有被中间主席上正热闹着的社交吸引,仅是一点点小小的异动都及时察觉,发现出现在脚下的核桃。 文雅的目光穿过两张桌底,看到骨节分明的清瘦手指将核桃捡起,而那双手主人原本背对着自己的身体,则因为弯腰而稍稍转过。 刹时,一张熟悉的侧颜露出来,惊得文雅瞬间抓紧了自己所在席位的桌角,差点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 是周暮,又是周暮!文雅在回过神后迅速坐直身子。她不想被周暮看到,至少,不是在桌底被看到。 然而,文雅似乎是有些多虑了,直到主人们讲完话,举杯开宴,周暮依旧背对着文雅的方向,没有任何回转过头的意思。后来,文雅看到郑久新走过去拍周暮的肩膀,随后揽着周暮的肩去与自己父亲说话。从偶尔飘进耳朵里的词汇可以判断,周暮是郑久亲的朋友,今天过来是特别受他所邀。 聊完天,周暮暂时离开院子,场中其他人则说说笑笑,以茶代酒互敬聊天,好不热闹。期间,文德正与柳清兰也去敬茶,文雅乖巧恭顺地地跟在后面。 “老文,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说好有空常聚聚,你却一次都没主动来看过我。也就柳老师,时不时和我们通个电话,才能知道你怎么样。你看你都有白头发,我这一头也全白了,真是岁月不饶人。我这要不是退下来,回到江城养老,怕是还见不到你。”郑满功对文德正似乎很熟悉,讲起旧事,又有些埋怨太久未见的意思。 “您在特区那边忙得事情太多,我不好意思打扰,浪费您时间。”文德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浪费打扰的,我们可是一起在坝上捆过同一根绳子,一起跟老天玩儿过命的人。当年要不是你死死拉着我,我早被水冲走了,还什么忙不忙的。” “老领导您谦虚,但我不能自傲。” “老文你是心态平,不稀罕特区那地方,要不然当初早去了。你如果去了,说不定现在比我走得还更高更远。” “以前的事儿就不提,都过去了。今天是来为你的健康送祝福,我敬您一杯,话不多说,都在这茶里。” “都在茶里。”郑满功拍了拍文德正的肩膀,与文德正碰杯后饮尽茶水。 喝过茶,郑满功的目光落到文雅身上,文雅礼貌地打招呼问好,郑满功笑呵呵地夸说文雅长得像文德正,一看就是个聪明姑娘,又提起当初文雅出生时他在外地,但他有托人带送过一个小首饰,不知道文雅有没有佩戴过。 文雅对此丝毫不知道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又一次看向柳清兰。柳清兰也依旧没打算让文雅自己社交,接过话满口说着记得,还说文雅一直戴着那块小金饰,直到高中时不小心丢了还伤心难过好久。 “老文可是实打实的当你是掌上明珠,心头肉。你可得好好孝顺你爸爸,才对得起他。”老领导笑着对文雅嘱咐。 “嗯。”文雅乖巧顺从地微笑应下,心里想的却是,她自己从来都是个孝顺听话的人,这份提醒真是有些说教味过重,没有由来,看来是这位长辈当领导太久,职业习惯如此。 就着文雅的话题往来聊了几句,郑满功的妻子也在柳清兰身上打量过一遍,出声夸赞她今天这一身衣服。 “柳老师这身旗袍可真是好手艺,这是哪做的?” “一个熟人店里做的。您要是喜欢,我回头带她上您家里。”柳清兰说。 “那哪儿能呢,要是做,也该是我去人家店里,不能那么麻烦人。” “她的店在老城区的市场,那边杂乱得很,您怕是不方便过去。” “哦……那倒是。”郑夫人点点头,略有些遗憾地拖长声音,抬手喝了些茶就没再多追问。 话题聊到这儿也就没再延续下去,郑满功夫妻邀请文家人一起在园子里转转,看下各个房间里摆着的东西,文德正与柳清兰自然满口应下。文雅原本也打算照例跟在后面随行,但柳清兰却冲她使了个眼色,迟了两步与前面的人拉开距离 ,低声交代文雅回车上去将原本留在那儿的盒子取来。 文雅不解,但还是如从前每一次听话照做,不求多问。她离开摆宴的庭院,穿过曲绕的水上回廊,再经过小桥过至宴会主场的对岸,水间亭中唱戏的声音更清晰了些,对岸的觥筹交错声就变得遥远。 耳根清静一些,文雅的心也舒坦许多,脚步跟着松缓下来,甚至开始有点磨磨蹭蹭。因为不想太快去取了东西,就急吼吼地再投入到那场她并不太喜欢的长辈社交场中当个人形摆设。 第74章 心中有沟壑4 去外面的车上取了盒子,文雅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能令柳清兰如此神神秘秘。她想打开看看,但在手指捻上丝带时,又害怕自己系不好一模一样的花结,被发现后惹柳清兰的教训,便放弃作罢。 抱着礼盒返回院内,听到水间戏台上已经换了戏目,她作为门外汉辨认不出那唱的是什么,只觉得配着这光影灯火,亭台楼榭有着几分绮丽朦胧的气氛,一种幽幽哀伤在夜幕波光间荡着涟漪。渐渐的,文雅被这咿咿呀呀的戏声所吸引,她的脚步也彻底停下,抱着盒子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盯着水间亭里的戏走神。 也不知道在柱子上靠了多久,直到文雅发现自己似乎不是这廊下唯一的人,她定睛朝前方看过去,经过再次辨认后,确定相隔几盏灯笼距离的另一处柱下,的确靠着另外一个着黑衬衫的人。虽然只露出半张脸,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那人还偏偏是他,周暮。 隔着轻轻摇晃的灯笼,听着不知名的戏,文雅感受拂水而过的夜风在自己的肌肤上掠过,扰乱鬓间碎片,也在心海间勾划出波纹。 两人都发现了彼此的存在,视线相遇,都只看到对方的半张脸被昏黄的灯光映照,另一半完全掩映不见。不过,因为太熟悉,即使仅是半张脸,仅一眼遇见,也足够。 一向无神论的文雅,在不久前还曾嘲笑过冯齐所谓的“缘份”论,不料转眼间,自己也不得不在心底暗自感叹这“缘份”弄人。这已经是短短几天的第三次见面,或许冥冥之中就是有着所谓天意,明知文雅不想见周暮,就偏要她见上。 这一次,文雅不想再如第一次那样只想逃避,也不想如第二次那样兀自沉默,在稍稍的犹豫后主动起身迈出步子,朝周暮走了过去。 “今天,你认识我吗?或者说,还愿意认识我吗。”文雅在周暮面前站定,主动开口询问。 靠坐在柱下廊栏上的周暮看着文雅,神色淡淡的,没有惊讶疑惑,也没有一点被人主动打招呼后应该有的礼貌热情,他只是看着文雅,一如寻常,直到文雅以为他或许根本就不会理会自己,只当自己是空气的时候,才又堪堪出声。 “我一直认识你,文雅。” “那在电梯里为什么不出声,那么冷漠的视而不见。” “不是冷漠,只是觉得那不是什么意料之中的重逢,可能你更喜欢互不打扰。” “那现在呢。我是打扰你了吗。” “算是。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 周暮,果然还是那个言辞犀利直白到近乎招人厌的周暮。如此的对话,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难堪,但对文雅却是有一种几乎想要流泪的情绪涌上来。没错,这就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不讨喜,不合群,但她曾无比热爱追逐过的人。 “你现在当心理医生了。”文雅在周暮对角的廊柱位置靠坐下,两人之间隔出一条水上廊桥通道的距离。 “医生这名头有点大,不太担得起,一般我们自称咨询师。” “机构建在金融公司扎堆的楼里,还挺别出心裁。” “越是大公司里的高精人群,压力越大,自然越是用得上我们这种机构。当然,也只有这种人,才愿意在解压心理问题上花钱,才花得起这些钱。”周暮说。 “靠听人诉苦赚钱。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你最终吃了这碗饭。” “那你觉得我应该吃哪碗饭?我是说……你从前。” “当个艺术家,或者科学家,工程师等等,去创造些什么的那种职业吧。” “总之,就是觉得我不会是治愈别人的那种人,对吗。” 文雅笑了笑,有再回答。 “也是,从前我自己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去教别人怎么积极生活,心情舒朗。” 天聊到这里,即使是文雅再怎么想主动缓和气氛,表现得不那么僵,也都再无技可施。周暮就是那么淡淡的,不喜不悲,不怨不厌,平和安静地回应每一句话,不冷漠亦不热情,从始至终连身体都未曾挪动半分。 沉默在廊下蔓延,夜风穿廊而过,轻晃两人头上灯笼,水间戏台上的一折戏结束。演出者暂时前去休息,人去场静,唯有灯光映着空台,更衬得水上连廊桥下坐在那儿不动的两人似成雕塑。 直到,依稀间听到隔着曲廊有人在唤周暮的名字,周暮先行起身,礼貌地颔首作别后先行走开。文雅也下意识起身回应作别,却不料一时疏忽,放置在膝上的礼盒掉到地上。 东西落地,周暮看了一眼却并没任何反应,依旧如常从旁边离开。 文雅弯腰自己捡起来拂了拂,揽抱回怀中,意识到自己可能耽误得有些久了,要赶紧回去父母那边才好。脚步向前,可她的头却又不自觉地朝身后侧扭过去,看着周暮沿廊去到对面,与一个从拱门另侧过来的人汇合,说着些什么朝宴会的厅院去。 文雅也是要回厅院,但走的是另一侧的路,进到热闹的场子里时,只见到柳清兰正与一位她并不相识的女士聊天,依稀间听到那位女士是想托请柳清兰安排自己的孙女儿下学期进校。 长辈在谈事,文雅觉得或许自己不应该上前打扰,可就在这时柳清兰却看向她,主动招手示意,并站起身来。 “文雅,这儿。” 柳清兰唤了一声踌躇不前的文雅,再扭头冲那女士抱歉,说还有些事情,那女士自然满口说着没关系,站起来热情作别。 “柳老师您自便 。事情就拜托您了,回头我们家单独请您吃顿饭。” “不用客气,千万别客气。” 柳清兰笑着作别离开,冲文雅使了 个眼色,便带着她去了另一侧的廊上。文雅不知道柳清兰这是要去哪儿,也不多追问,就抱着盒子跟随在后面, “妈,我从来不知道你信佛。”文雅说。 “什么?”柳清兰一愣,先是没明白文雅在说什么,之后才又会意过来,是指早先与郑久新闲聊中提及去山里拜拜的事,便又说:“哦,我是无神论者,但也很尊重任何一种宗教。” “之前倒从没听你提起,什么时候有去山里拜拜过。” 文雅的话令柳清兰的脚步有稍稍的一缓,她侧头看向文雅,在确认自己这个女儿只是单纯的好奇疑惑,而并没有讽刺的意味后,才继续向前走去。 第75章 心中有沟壑5 “说话聊天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又不会真有人去山里的树上确认。雅雅,人际交往,有时候事情不重要,气氛很重要。合适的时候说合适的话,给合适的表情,比做多少事都来得有用。”柳清兰的指教来得如此顺理成章,文雅早已习惯,点了点头,再不就此事多问,转而问起文德正去了哪儿。 “爸呢。”文雅问。 “刚才遇上单位面的吴副局,一起跟着老领导去转转,晚点我们再过去汇合一起喝茶。” “哦。刚才那位阿姨您熟吗。我听她说想请你她给家里孩子办入学,如果入学条件不够,要你强行安排,那不合适吧。你虽然是老师,但学校招生又不归你管。” “不熟。不过她是老领导的家的一房亲戚,我也不好直接拒绝。而且,我要直接说招生这事情我管不了,人家肯定不会信,只会觉得我是推脱。” 稍一复杂点的人情事故,文雅就陷入盲区。遇到这种事,她觉得柳清兰肯定会有自己妥善解决的策略办法,而且是那种自己想破头都不会想到的路径,不想以外行指导内行的瞎提想法,安静地继续跟着就行。 跟着柳清兰一处半开着门的房间外,柳清兰先敲门,之后推门进去,文雅看到坐在屋内沙发上休息着的正是郑满功的妻子。 柳清兰上前打招呼,对方也热情地示意她们母女落座,解释说自己年纪大了,实在应酬不了太久,就回到这个安静的地方休息。柳清兰笑说着些关心的话,同时从文雅手上接过盒子,双手转递给她。 郑满功的妻子疑惑地顺着柳清兰的示意接过盒子,抽开系着的花结打开盒盖,见到里面是一套正娟旗袍。巧的是,那娟的颜色还与郑满功妻子今天穿的对襟套装颜色相近,显然就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这是……” “上次跟您喝茶时,听您说就喜欢旗袍大方端庄的美感,我很同意。我私下也喜欢旗袍,那天就凭着经验感觉顺便略略的估算了一下您的身量,后来淘到一块不错的料子,就请人做成了这套旗袍,不知道您中不中意。” “这怎么好意思,这多贵重,我可不能收。”郑满功的夫人嘴上说着不能,但手却抑制不住喜爱地在旗袍上摩挲。 早先看到柳清兰身上的旗袍时,郑夫人早就心中喜爱,但奈何实在不宜强求,只能遗憾作罢。如今才不过一转身的功夫 ,一套更加完美的旗袍就送到自己手上,还是有心人特意为她而做,如何能不惊讶,又如何能不受用。 “我们家老文和老领导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你们搬回江城,我们理应迎接的,之前都是时机不对,又都忙,往来的少了,我都心里过意不去。只是件衣裳而已,您千万别客气,这料子是别人送的,裁缝也没收工费,算起来都没成本不值钱的东西。如果不嫌弃您现在就试试看,看我有没有走眼估错。” 柳清兰的话说得滴水不漏,郑满功夫人得眼睛笑眯成线,在几句推波之后就去了里屋换衣。不一会儿,她便穿着那身正娟旗袍走出来,优雅地抬臂展示,连连夸赞这是近几年她得到最合身也合心的旗袍。 “柳老师不愧是跟数字打交道,就是见了我几面,就算出我的身材,真是厉害。”郑满功的夫人一边转身打量着自己的腰身,一边夸道。 “哪里哪里。也是我们有缘,身量差不多,被我蒙着了。”柳清兰客套。 “以前隔得远,往来少了,往后我们家长住江城,我在这边熟的人不多,遇到志趣审美相投的更难得,柳老师你以后就叫我一声大姐,一定要多和我走动。” 或许是心情实在愉悦,郑满功的夫人主动牵上柳清兰的手,少了几分之前的客套,多了几分亲近。 “我也是除了学校就是家,平时没什么事儿。大姐既然这样说,那我必然是要多去打扰。”柳清兰笑着也搭上对方的手。 两位年长女性似乎就这样建立起了友谊,文雅站在近门的位置一直安静听着,看着,耳观鼻,鼻观心,心则似在此地,又似在窗外。 时至此时,文雅才想明白为什么母亲不顾钱艾艾需要照料的情况,又那么大费周章的送礼,非要钱妈妈撇下钱艾艾给自己赶制旗袍,而且还是两件。一切都是寻常琐碎,这一切早就在柳清兰在心中有盘算。 窗外的脚步声伴着些人声越来越近,最终一行人入内,郑满功先进门,文德正和文化局的吴副局跟随从左边进来,右边则是他的郑久新与周暮。 柳清兰在回头看到进来众人中的周暮时,目光有瞬间的惊慌闪烁,之后迅速如常,笑着迎上进来的诸人,在郑满功夫妇的招呼示意下再次落座。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屋内茶案前坐得满满当当。郑满功亲自为众人泡茶,文雅作为整个房间里最没有存在感的晚辈,在席位并不十分宽裕的情况下,自然并没有挤坐到桌边,而是隔着镂空屏幕坐到外室的沙发上,游离在一切话题之外。 没有参与,但仅是旁听,文雅也很快弄清楚了一些事情。 原来这位郑满功当初曾和文德正一起在乡镇里做过基层干部,两人先从村里开始搭班子,一个当支书,一个当书记。后来到镇上,一个任党委书记,一个任政委书记。期间,他们所在的省份遇上百年难遇的大洪水,两人凭着敏锐的观察判断意识到危机,在别的地方还没做出应时策略,他们当机立断,连夜摸黑组织全镇人民一起转移自救,成为当时唯一个无任何人员伤亡的镇子。而且还在已经保证百姓安全的情况下,两个又人在资源与时间有限的情况下亲自上堤开闸泄洪,减少了镇民的财产损失,为下游的友镇也争取更多时间。 如此有勇有谋,仅从回忆的言语描述间,文雅都可以想到年轻时的文德正何等意气风发。她悄然扭头看向文德正,为自己的父亲自豪。但文德正却显得很平静,只是带着一副客套笑意喝茶,对郑满功的所提及的事并不太在意。即便是被指名夸奖,他也只是摆摆手说都是过去的事,当时只是做自认为该做的事,没什么特别之处。 第76章 心中有沟壑6 文德正对讲过往岁月不甚上心,但郑满功却很有兴趣,就继续说起文德正对自己从前的照顾帮扶。 洪灾件事过后,郑满功与文德正两人作为年轻的优秀干部一起调至江城,被归置在城建下属单位。文德正本就是江城人,调至江城是回原籍,各种事情都得心应手。郑满功则是从农村出来的寒门子弟,老家远在千里之外,在江城人生地不熟,无亲有友。文德正为了帮老朋友适应,放弃住家选择一起去住单位宿舍,平常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但凡郑满功有任何需求,文化德正不管是在吃饭还是睡觉,立即就会爬起来去给郑满功搭手帮忙。 那时候正好赶上江城大发展时期,是去旧建新,重塑城市新风貌的重要时间。文德正与郑满功两人就天天外出,满城市的跑,实地测绘勘察,回去就熬夜写方案,有空了还要去社区街道走访,了解住在那儿的百姓对本区拆迁重建规划的切身需要及想法。总之,满腔热情想的都是,既要保证建设效果,又要保证人民的生活品质。 努力工作,认真对待,收获的就是一处处新公园与新建筑的拔地而起,两人的仕途也在几年内再次向上几数步,成了当时最被看好的潜力储备干部。那时别人开玩笑都说,这两人在一起搭班子就是天下无敌,无所不能。直到,又一次的调任通知到达时,郑满功被调往南方特区工作,文德正却改至城市环境部门做了个小负责人。 道路从那时候开始有了分岔,人生也自然就再不相同,后来郑满功在特区又频频做出令人钦佩的实绩,又娶了领导的独女为夫人,集齐天时地利人合,职位一路高升,直至特区系统里的头部,成了如今人人敬仰的老领导郑满功。 而文德正则如那中道泄力的快车,在半停扭转方向后一切都缓慢下来,一直在负责城市绿化的落地工作,再无特殊的表现。唯一特别些的,大概也只是因为他在职时出过几本关于中式园林审美以及绿植方面的书。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被调至文化局任主任,一任就又是多年,直至如今将要退休,职业生涯已然可以看到尽头。 光阴流转几十年后,郑满功与文德正再次坐到同一张桌前,已经从两人身上看不出多少共同点。即便是郑满功搭上文德正的肩,说着曾经如何亲近信任,像亲兄弟,有意回忆往昔拉近距离,也不能真的重复当初同吃同住的亲近无间。文德正有的只是通身客气,拘谨地笑一笑,说句“哪里哪里”。 亲近,是独属于上位者的专利。客气,是专属下位者的谨慎。 上位者可以主动说感情,聊曾经,那是重感情、念旧情。但如果换成下位者,即便说得是真实,也只会变成不知进退,厚颜攀亲。这是成人世界的无形法则,任是素日里随和平静,有着文人风骨的文德正,在这样的一张茶桌面前,也不得不低头遵守。 一瞬间,文雅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文德正与这位郑满功有那么深的过往,却自己从未听他提过。在他们分道之时起,便就是两路人,当对方身居高位,已不再同一平层时,两人之间的复返票就成了一趟单程票。文德正是不喜欢强求的人,自然也不会去提。 聊过往昔岁月,话题又转到周暮身上,文雅也才明白了为什么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他,怎么会在今晚成为座上宾。 原来,最近文化局最近打算与卫建委联合做心理健康主题的活动,双方机构都很看好这个主题,分外有干劲儿,但又缺少合适的专业心理学知识顾问。郑满功与文化局的吴副局喝茶时听到这件事,就顺口推荐了周暮,让人将资料发过去。 不论是从资历还是个人形象,周暮都在一经推荐后就被相中,文化局里领导与卫健委的人通过气后就定下周暮作为主题活动顾问。今天郑满功即是办宴,也是借着众人都在的契机,把几方人马叫到一起相互认识。 而这,也是文德正这么多年都没想过主动见郑满功,今天又忽然来赴宴的原因,除去私情,更多是工作需要,无法推脱。 文化局的吴副局年纪看起来比文德正年轻不了几岁,但就因为之前在某个干部进修班里有过接触,给当时做特邀讲师的郑满功打了两天副手,如今嘴上一口一个“老师”地唤着郑满功。 吴副局感谢郑满功当了及时雨之类的话自然没少说,郑满功摆手说着是举手之劳,顺便又说周暮之前在特区那边,已经配合教育局做了三年的高校心理健康公益讲座。他们现在这个档口遇上周暮迁来江城工作,是运气好,捡了特区那边流散出来的现成宝。 这话一出,桌边众人都着笑起来,附和着郑满功的话。 而对文雅,她的重点则是落在那个‘三年’上面。 三年,文雅听在耳中,才明白原来周暮回国已经很久。至少,已有三年以上。而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出现在自己面前,足见他是真的并不想主动见自己。 “对了,我如果没记错,周暮你以前的高中,就是柳老师任教的那所,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郑满功随口问起。 自从众人进门,柳清兰都在扮着从容镇定,不露声色。好在看到周暮始终没有异样,全然只当文家人如陌生人,才稍稍放心。但却不料,郑满功这样一个外人的忽然一句闲问,又将她逼到风口,不得不直面与周暮理论一下关系。 “呃……这个……有吗?”柳清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故作遗忘,模糊着话题看向周暮,将问题丢给他。 “我在高中的时候不怎么爱说话,在人群里不起眼。柳老师带过那么多届学生,就算见过我,应该也记不住了。”周暮接了话,面上仅有些对于郑满功回应的礼貌笑意,看向柳清兰时毫无情绪,似乎真的就是不值得在意的过往。 第77章 心中有沟壑7 话至此处,柳清兰稍稍松缓一些情绪,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却不料,周暮看着柳清兰,忽然又定定地直视着她发出反问。 “柳老师,那您记得我吗?” 闻言,柳清兰下意识收紧了握着茶杯的手指,推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以掩饰自己的心绪扰动。这种情况下,柳清兰大可以说一句不记得即可,以最简单的方式结束这 个话题。但对着周暮的那双眼睛,她的心却乱了,想到很多事,竟一时答不出这个最简单的问题。 “其实柳老师不记得也正常,这中间少说也十来年,那时候也不知道,今天大家会在这里一起喝茶。人得有多好的记性,才能记得见过的没一个人。谁要是有那本事,也不坐在这儿了。”话题从郑满功引出,最后也郑满功以一个轻松俏皮的玩笑圆场,引得众人笑开,从而结束话题。 当晚从郊区回城的路上,文雅开车,柳清兰与文德正坐在后排,一家三口自从上车开始便都沉默无声。即使是文雅在掉头时,为避让一辆车子猛打了一下方向,所有人都被晃得歪过身子,也都没人吱声说话。 车子在寂静的的路上向家去,文雅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大家都回娘家住,坐在后排的人也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继续各自看着窗外沉默。 “妈,我记得我从来没戴过什么小金饰,更不要说直到高中。那个郑伯伯,真有送过我吗?”文雅开着车说。 文雅其实不太喜欢柳清兰为了聊资,而故意说一些在自己身上本没有的事情。但显然,柳清兰没听出她的的那些许不满,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我也不记得他有没有送过什么,即便是送了,应该……也只是小小的一只,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吧。”柳清兰收回目光,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靠至座背上养神,再未理会文雅。 这注定是一个,令众人都失声不语的夜晚。 夜风呼啸,树草婆娑,文雅开着车,渐渐的都在这沉默中生出几丝不真实感,直到后排的座位上文德正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惊得所有人一醒神。 来电是文雅的哥哥柳肆所打来,文德正一看时间才想起,今天是每周例行要通话报平安的日子。论心情与当下环境,这着实不是一个家庭通话的好时机,不过文德正不想在儿子面前失信或是表现得不好,就调坐姿,打起精神,在脸上露出笑意后接起视频。 “儿子,吃了吗。” “正吃着呢,你看,今天想吃饺子,就自己做了。”柳肆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哟,有进步呀,都会包饺子了。” “那当然,还是羊肉馅儿的。我按着您给我的教程一步步做下来,果然皮儿薄馅大,隔壁邻居都闻着味儿就过来,非捞走了几个。” “可以可以,你这学生悟性高,孺子可教,没白浪费我一番心思。回头我再把红烧肉的教程做好发你。” “别红烧肉,我想吃锅包肉。” “行行行,锅包肉。” “对了,爸,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套渔具,特别合适您,我发你照片,你肯定喜欢……” …… 父子两人在视频里闲聊着,亲密风趣,亦父子,亦朋友。车内相隔咫尺的柳清兰与文雅则继续只沉默地当着听众,直到父子二人的通话在文德正手机电量不足的提醒后要准备结束。 文德正询问车内的其他两人,要不要与柳肆说几句。柳清兰闭目靠在座位上没有应声,似乎因疲惫睡去,文德正就不强求。而文雅则以正在开车,不方便为由,只头也不回地只说打了句招呼就作罢。 视频通话结束,车内又恢复了安静。车子在郊区回城的路上继续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云将原本就不甚明亮的月亮全部遮掩住,夜风也都息停,除了路灯的光,外面一片漆黑静谧。 文雅觉得,今夜大抵也就如此了,有过疑惑,有过失落,有过惊慌,也有过些许欢愉,在这短短数小时里已经足够丰富。但她没想到的是,人生无常,起伏难料有时候是带着些落井下石的讽刺。 车子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慢了下来,文雅不论如何操作都于事无补,最终停到路边再不前进。 文雅下车察看,德德正随后跟着下车,一直闭目假眠的柳清兰也睁开眼睛,摇下车窗询问怎么回事。文雅打开前盖对着已经升冒白烟的内部暗呼不妙,简单的再一查看后,不得不告诉柳清兰她们被困在这儿了。 其实自从上次车子泡水送修过之后就总感觉不太好,但文雅都没太在意,以为将就一下就过去。却不想也就是自己那点拖延逃避,导致如今全家人落在这荒郊之外,进退两难,举止茫茫。 一家三口本就心事重重,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柳清兰推门下车也看了了看情况,之后望向文雅,怪她怎么不定期保养检查车子。 “最近才保养过,应该是上次泡水之后造成的问题。” “泡水过后肯定有问题,这都是提前能想到的事情,就该直接卖掉二手再换车,你怎么就没认真对待呢,一定要我们全家流落到荒郊里岭的地方,你才终于知道应该早些处理。我教你那么多防患未然的道理,不要临时抱佛脚,你就从来不听,就只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出了事儿再手忙脚乱……” 柳清兰一向理性明理,放在其他任何时候,即使心中有些不满,也不会如此严厉的讲话,而是会想何最快处理事情。但今晚太特别了,周暮的出现令她心神大乱。 意外遇到的人与事使柳清兰烦闷,强行压着情绪行了一路后此时被困,不免生了抱怨,且越说越气大,最终变成对文雅的指责。 文雅心里有着自己的委屈,但她不敢还嘴,只能垂下头听着教训,直到文德正出来打圆场,为她辩解开脱,连哄再劝地让柳清兰消停下来。 “孩子又不是故意的,她也已经很累,你就要再说她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离开这里,尽快回家才好。” “老文你就惯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父女俩在背后合起伙儿对我的那点算计。那冰箱保修单你是真找不着了,还是故意藏起来,帮她把我支开,好安排李慧心住到家里,你心里清楚。” 第78章 心中有沟壑8 柳清兰直接挑破父女两的私下伎俩,令文德正有几分尴尬,但他出于对文雅的保护心理还是再又接着说下去,说:“柳老师,你看看你,要发脾气也该就事论事,怎么还翻旧账呢。好好好,是我不该,不该撒谎把你哄回家,我道歉,您消消气,别再发火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文德正,就我在发火,就你是好爸爸。儿子跟你亲,女儿跟你交心,就我只知道发脾气。白脸好人都是你,红脸恶人都是我。”柳清兰别过眼去。 “你看,这扯得更远了。柳老师,你今晚这是怎么了,今天喝的可都是茶,总不能因为多喝了几杯茶,就醉了犯浑。孩子的教育向来都是顺着你的心意来,你怎么也能冲我挑上刺。”文德正无奈叹息,因为开始烦躁无奈而习惯性地将手背到身后。 “妈,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改。” 眼看父母要因自己起争端,文雅当即提高音量满口认错,将他们要继续下去的话截止,然后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又说:“是我没早点多想想隐患,连累你们了。你们先上车休息一下,我联系车子来接咱们。” 文雅给了父母交待,拿着手机走去稍远一点距离开始联系拖车,以及试图通过手机下单,尽快叫一辆车尽快来接他们。然而,因为他们眼下地位在郊外,时间又已经有些晚,联系了一圈得到的答案最快都要两个小时。 就在文雅犹豫着如何回去告诉父母,他们要被困意在这里等两小时,而又不令他们生气时,一束车灯光从黑暗中缓缓靠近。文雅迎着灯光的方向看过去,见是一辆黑色轿车正向他们驶来。 文雅心头燃起希望,当即伸手朝车灯的方向拼命挥动,希望能拦下车主寻求帮助,自己可以留在这里等候,至少先将父母载回城中。然而,随着车子的靠近,雪白的灯光之后,隔着玻璃看到车主的面容时,文雅挥动的手就僵住,收回手的同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那开车的人,竟然是周暮。想来,他也是从宴会离开正打算回城中。 周暮的车速缓慢下来,车头的灯映照上正无助被困在路边的一家三口,他的目光也随着车灯的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与他们一一对视。然后,车子就那么从三人面前经过,没有停留,没有询问,只是沉默地远去,最终消失在不可见的黑暗长路间。 周暮车子的经过,无异是给这个本就不甚舒畅的夜晚,再洒上一层冷霜。众人无声地立在那儿好一阵儿,最后还是柳清兰先一声不响地拉开车门坐上去。 文德正走近文雅,看她继续在仓促地寻找办法,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着急,这只在郊区耽搁一下,又不是真落到野兽横行荒岛,要茹毛饮血才能活下去。我们总会回家的,晚点就晚点,没那么糟糕可怕。” “嗯。”文雅点点头,继续在手机上换着软件寻找可以尽快来接他们的车。 “我们都只是普通凡人,没谁未卜先知,你妈妈刚才只是心头有火气,就拿住一件小事泄火,说了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文德正又安慰。 文雅心里有委屈不想说,但文德正还是从细微之处察觉到她的情绪。一句特意的舒解安慰,令文雅心中温暖,从手机屏幕上抬头看向文德正。 “爸……” 文德正是个很随和的人,在文雅的记忆里,从未见过他急眼发脾气。每次她有做错事,或是事情做得不够完美被柳清兰责备时,文德正都会说没关系,她闯了祸也从来只帮她收拾摊子,说人没事儿就不算糟糕。 在柳清兰信奉理性教育,严格规划的成长过往中,文德正的的温吞宽松一向被置喙嫌弃。柳清兰说他软性子,慈父多败女,文德正也从来不为自己辩解,总笑呵呵的就过去了,有任何机会的可能还是护着文雅。 从前只觉得,母亲严格,父亲温和,那不过是一红一白的搭配,是常态。如今再看着眼前直包容呵护自己的父亲,她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亲人的爱意,其实也就是这一句一笑,拍拍肩膀之间的细微小事。她是多么的深爱着自己的亲人,多么舍不得离开他,可那死亡并不会因为人的不舍就网开一页。死神的镰刀,是无情。 “哟,看来真是委屈到了。你看,还要掉金豆豆呀。”文德正笑着伸手,替文雅将滚落的泪水拭开。 意识到自己居然掉了眼泪,文雅赶紧伸手抹掉,即尴尬丢脸,又害怕被文德正看出自己多愁善感的不对劲儿。 “真是丢人,这么大人了,还掉眼泪。”文雅低声自我埋怨。 “没事儿,科学上说偶尔掉掉眼泪能解压,能放松身心。我最近在看心理学的书,总结了一句话,就是哭哭更健康!”文德正笑呵呵地开解文雅,见她有些手忙脚乱,就压下她的手,把自己的袖口递过去,如同小时候那样替文雅拭掉眼泪鼻涕,柔声说:“不管你多大,一百岁也是我闺女,在我面前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你看,爸爸的袖子随时都能给你用。” “爸……”文德正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让文雅的眼泪止不住,擦都擦不完。 看文雅哭得更委屈,文德正心疼地伸手拥抱了文雅,拍着她的背,就如小时候哄做了噩梦惊醒的她,一遍遍说着“没事儿,没事儿,爸爸在这儿,不哭,不哭。” “爸,我好舍不得你,好想一辈子待在你身边,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一定当你女儿。” “会的,爸爸永远都是你爸爸。” 文德正只当是文雅心中委屈才哭一鼻子,文雅却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那未知的生命尽头而悲从中来。人因感情而羁绊,有了羁绊便有不舍得,爱意感情越多,分别时就愈发痛苦,文雅从前绝不会想如此深刻的人生问题,待如想到时,已经只有无力。 文雅在文德正的肩膀趴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了些,文德正也才放下心来,随后轻拍文雅的肩膀示意她朝身后看。 “你看,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会柳暗花明。” 第79章 心中有沟壑9 文雅顺着文德正的手指回头,见到一辆白色车子靠近。 这次文雅没有贸然挥手叫停,但对方却主动缓缓靠停,随后从上面下来的是郑满功的儿子郑久新。 郑久新说自己正要回城,能搭上他们一家三口回去,同时车上也下来另外人称是其助理,可以拿上文雅的钥匙在这里等拖车的人来。 文雅感谢对方能送自己父母回家,但对于替自己等拖车的事还是拒绝。即是因为不想添更多麻烦,多亏欠人情,也是她想暂时与父母拉开距离,有合情合理的借口独自。哪怕,只是几个小时。 “你一个女生,这样独自留在这儿不好吧。”郑久新说。 “没事,我已经联系了我丈夫,他很快会过来接我。”文雅晃了晃手机回答。 几分钟后,文德正与柳清兰坐上郑久新的车子离去,四周就安静下来。这一次的安静,比之前一三家口被困时还要更彻底,静到文雅靠在车头上时,依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呼吸。 她抬头仰望夜空,看着浩瀚宇宙,在想自己如果真的死了,会如何。童话里说逝去的人会化作天上星辰,长大后知道那不过是谎言,甚至她都不相信人在死亡后真的有灵魂会残留在某个地方。 死亡,就是永远的消失在黑暗中,文雅其实很害怕。 拖车的人找到文雅时已经将近凌晨,文雅趴在方向盘上已经睡着,被扣了好一阵儿车窗才猛然惊醒,揉着眼睛下车,撑起精神处理手续。 当晚待文雅回家睡下时,已经深夜时分。赵清城听到响动迷迷糊糊地侧过身,闭着眼睛询问文雅怎么这么晚还特意回来,因为知道她和父母去赴宴,还以为会直接住在娘家。 “车子坏在半道,父母搭了别人的车回家,我等到拖车才一起回城,就耽搁了。”文雅简单地解释。 “哦。难怪呢。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我该去接你的。” “你又不开车,让你去接,你也只是打个车多跑一趟而已,早不了多少,还多拖累你。”文雅如任何时候一样理性地分析解释着处理原因。 ”嗯,也是。回来就好,快睡吧。”赵清城也如任何时候一样,用最理性有利的方式接受了文雅的理念,侧转过身,继续睡去。 这是多么契合的两人,又是多乏味无情。文雅坐在黑暗中想着哪里出了错,为什么明明回到家,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却比车子坏掉后身处在郊区旷野还要感觉孤单无助,空落落的寂寞。 文雅伸出手去搭上赵清城的手臂,有一瞬间很想摇醒他,让他坐起来和自己说说话,让她问问自己有没有害怕,有没有无助,被困在野外时会不会胡思乱想,像其他人那样嘘寒问暖,表现出着急担心。 可想过之后,文雅又觉得自己可笑,事情已经过去,事后的关心询问多无意义。对于事实无意义的言语行事,在他和赵清城看来都是浪费,最多换来赵清城调侃玩笑几句,或是配合她的需求表演一样“关心”几句。 那一切,又是一轮新的毫无意义。 意义,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和赵清城的生活,有着什么意义。但这份家庭生活,又是她真实人生的重要意义。 一夜未能好睡,第二天清晨,文雅第少有的比赵清城早起床,先离开卧室。 文雅换上运动服去跑步,但她平时就不怎么爱运动的人,跑了不过几公里就再没力气,只得挑了处路边的长椅坐下。一边喘着气,一边暗自想着,强身健体向来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后悔于从前没能多些意识。 周末时光总是惬意,公园广场上许多老太太老大爷正跳着广场舞,孩子们不用去学校也正结伴玩着滑板,偶尔也有两个自律的年轻人晨跑经过,世界朝着生机盎然的方向正有序发展。 打开手机,文雅看到赵清城发来消息,说中午在外面有聚会,不会回家吃饭。文雅丝毫不意外,回了个表情包就作罢。 好几天没有见到钱艾艾,也不见她主动联系自己,文雅给她发去信息,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如何,但迟迟没有回复。她想或许是正在忙,就没再强求。 回家就要面对柳清兰,文雅也暂时不太想,两者相较之后她宁愿体力上辛苦些,于是选择再环绕着公园继续慢跑。才跑出十几米距离,发现公园绿植后面的树下有个熟悉身影,居然是李慧心。 “妈,你在这儿呀。” 文雅以为李慧心是早上起来散步,正好遇上就上前打招呼,走近些才发现她不是一个人,树后面还站着一个人正在与她说话。只是因为树木遮挡,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能看到一双白色蝴蝶结单鞋。 不过,因为文雅的提前出声,李慧心在回头看向她时,树后的人也知道文雅的靠近,迅速转身离开。等文雅走近李慧心时,树后已经空无一人。 “妈,刚才是谁?你的熟人吗?” “不,不是,就是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向我问路。” “那她可找错人了,她问您,您也不熟悉呀。”文雅笑说。 “是呀是呀,她问错人了,我自己都在这公园里转了几圈,稀里糊涂的都快晕了。你们这的公园可真是大,到处也都看着一样,迷宫似的。”李慧心笑着抹了抹衣袖上的褶皱。 “这个公园是大了点,不过多走几遍就熟了,我陪您走走,跟你说说每个路口的位置,以后你自己来转转,回去的时候方方便。”文雅笑着提议。 “那真好,我之前也想让你们陪我转转,熟悉一下。不过,清城总是忙,你也要上班, 我实在开不了口。” “这有什么开不了口。再忙,也有能闲下来的时候。妈,你既然来了,就当这儿是自己家一样,有什么说什么,需要什么就提,别不好意思。”文雅挽着李慧心的手臂一边走一边劝慰。 第80章 心中有沟壑10 李慧心早年丧夫,全靠自己一手将赵清城养大,之后赵清城在江城落地生活就再没回过村里。多少年来,有苦有难,都是李慧心自己咬牙撑过,自己解决,被人关心在意的时刻屈指可数。 几天下来,在意识到文雅是真的关心尊敬自己后,李慧心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感受到的人情温暖,那是即便自己儿子赵清城都不曾给予的东西。 人心换人心,李慧心中感动,不由对文雅产生喜欢,更多了几分真实感情。而有了感情,便在心里勾起其他的事,有了更多的思量与歉疚。 “文雅,你可真是个好姑娘。唉,真对不起你,有时候真是感觉对不起你。”李慧心叹息着,低声喃喃。 文雅以为李慧心说的还是当初婚礼上的纠纷,便笑着晃了晃李慧心的手臂,说那些事情早就过去,没有人再记得,也请李慧心务必忘记,以后再不要提起。 “是,是,不提了,不提了。那边看起来挺漂亮,我们过去看看。”李慧心意识到自己差点说错话,赶紧找着理由说笑带过,指向一侧的小路将话题引到风景上。 钱艾艾家也要办宴了,因为钟思明的父母终于决定出院回家,两位老人要为钟逢补办一次迎新宴,之后就风风火火地通知了各家亲戚。 文雅接到邀请后有点疑惑,不理解为什么都不能等到办满月酒,非要这么仓促办一个所谓迎新宴。柳清兰从旁听到电话,翻着手里的书,一语道出内情。 “因为钟思明父母去找人算了一卦,说这个孩子出生的时辰不好,会妨长辈,且反骨叛逆。不仅不能办满月,也不能办周岁,往后所有的生日最好也不要过。” “什么?”文雅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后再出言确认追问,说:“妈,您怎么知道的。” “钟思明妈妈昨天来学校找我,让我给找件不用的旧教具,用的越久越好,最好是直尺戒尺什么的。说是大师指点的,这种东西挂在孩子床头,能镇他。” “疯了,这是疯了吗。那孩子出生才几天,听几句外人不着调的话,就要认定他以后如何的不好了。那可是钱艾艾怀胎十月,受一夜罪才生下来的孩子,这也太不尊重人,她们怎么敢的。”文雅义愤填膺,为钱艾艾抱不平。 “消息既然能通知到你这儿,说明钱艾艾也接受了这件事,你就别又瞎替别人操心。”柳清兰看满是不忿情绪的文雅一眼,意在警告。 因为有前车之鉴,文雅瞬间哑口无言,再不好辩驳下去。柳清兰翻了一页书,就没再理会这件事,轻飘飘地问起另外一件事。 “让你推掉工作的事,已经推了吧。” “我……嗯……推了。”一些话在文雅嘴里绕了两圈,最后吐出来的只有最简单的两个字。这是她第一次冲柳清兰撒谎,心跳得飞快,只能借转身喝水掩饰。 随着一声开门响动,李慧心从外面回来,手里除了菜,还提着一大袋东西。 文雅过去接下东西,说着真是沉,还没来得及问买了什么。李慧心就兴奋地主动向文雅介绍,今天超市打折,洗发水、沐浴露、洗衣粉这些日用洗护用品全线五折,她买了好些回来。 “还有洗衣粉,洗洁精、毛巾、纸巾也可便宜了,我就是拿不下,那超市还允许一人一次只能买三件。文雅,待会儿抓紧时间,你跟着我再去一趟看看。” “东西又不是便宜就能得实惠,我们家里用不上这些东西。”柳清兰看了一眼取出来的东西,颇有些看不上地说道。 “妈,咱们家都用洗衣液,洗衣粉残留多,不用的。还有这些肥皂,也实在用不上。特别是这些洗护用品,我们家也不用这些牌子,都只用进口品牌。”文雅有几分尴尬地告诉柳清兰家里的情况,之后又怕她听着不悦耳,以为自己嫌弃她浪费,就又找补说:“不过没关系,买了就总能消耗掉,也不会是浪费。” “这个品牌是你公司生产的吗?”李慧心拿出洗发水询问。 “是,不过……我自己不用。” “这不是你自己公司的东西吗,自己人都不支持一下嘛。” 文雅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从不用自己所在公司旗下品牌的产品。 “我觉得这些东西就挺好,便宜量大,这牌子我用了好多年了咧,你们不用我自己用。你们城里人就是怪,老觉得饭都是别人的香,东西都是进口的好。怎么个好法儿嘛,我看你们也说不清楚个一二三……”柳清兰提着东西去厨房,一边安置着物品一边絮叨,之后忽然咿了一声,扭过身子问客厅的两人,问她们自己收集的袋子去哪儿了。 “哦,那些空袋子我丢了。都是些垃圾,不是吗?”柳清兰回应。 “浪费,浪费呀,多好的袋子,能装多少东西。”李慧心瞬间痛心不已。 “不浪费。哦,对了,亲家母,跟你提个小意见。咱们家不吃剩饭菜,以后一餐没吃完的东西,就不要留着了。还有果蔬也是,不新鲜了就不要了,可不能再切了半边接着吃。”李慧心听到这话就预感不对,赶紧解开冰箱,见到里面空空荡荡,瞬间又是一脸痛心疾首。 看李慧心难受,柳清兰就笑着缓缓起身,走至阳台上朝外看了看风景,显得十分惬意。 这两人只要凑在一起,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文雅之前还总想着平息战火,当那个和平使者。如今也已经有些疲了,开始有逃避心理。眼见战火要再起,她赶紧找了个借口取包出门。 文雅换好鞋走向门口,开门的瞬间忽然脑子里像是有根弦一动,她又意识到有些不对,停下脚步。文雅去而复返,回桌边拿起李慧心买回来的打折用品,翻过瓶底看出厂日期,之后向柳清兰询问那个超市的位置。 柳清兰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文雅也是要去扫货,立即高兴起来,详细地指了地址方向,还让文雅多买点纸巾回来。文雅没细说什么,作别两位母亲出门,表示自己自己午餐在外面吃。 二十分钟后,文雅到了一处小型超市附近,远远的就看到那儿人头攒动,超市外的音响还在大声播放着大牌产品打折促销活动的宣传,不断吸引更多的人前来购物。 第81章 双眸即深渊 文雅历经好一番努力,才在超市里“过五关,斩六将”一般挤到自己公司旗下品牌“华丽雅”的货架区。 买打折货的人络绎不绝,员工则还在一箱一箱地不断上货,有几款明星产品甚至还来不及摆上架,一经开箱就直接就抢空,要不是旁边立着的牌子明确地写到,一人仅可购买三件,只怕有人会成箱的抱走。 文雅找到旁边穿着超市工作服的人员打听为什么打折,明明这批货的日期还很新,甚至还有本季的新款联名套装,该是限量发售的引流产品,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折出售。 “你说的什么东西?”工作人员边搬着货边问。 “华丽雅,这个品牌,这一排过去你们有很多他家的货。”文雅举起一份洗护套装展示。 工作人员显然是不理解文雅为什么问这些,继续一边做着事,一边说:“那我哪儿知道。领导安排我们进了货,再安排一个价格朝外卖,我们听话照做就行,打份工而已,品牌什么的跟我们又没相干。这超市里小到一个打火机,大到一台冰箱谁都有品牌,我们可顾不过来。” “你不是这里专项负责华丽雅货柜区的人?” “当然不是。这里没谁专门负责哪个货柜,哪儿忙去哪儿干活。咱们这种小超市,当员工的眼里要有活儿,可跟大超市比不了。”工作解释的同时将最后一箱货打开丢到地上任人去选购,自己则推着小货板车离开。 听到这里,文雅原本还想再问的话一下子就主动停住,她意识到情况更加不对。他们公司最大的特点就是,从品牌创立之初,每个分销超市都会至少有一个专项柜员,确保售卖服务品质和产品的售出与售后接口。 这家超市却没有安排这样的人员明显不合规定,之后她环顾这家超市,观察这声调的规模与名称,又迅速想到,或许这里根本就不在他们的正规销售范围内。 心中有了结论,她再没向工作人员多追问,只是拿了几件公司的产品排队付款走人。 之后,文雅打了辆车,依照定位到附近几公里的各小型超市附近转了转,又发现一家更小的私人超市有同样的打折情况。她去看货,与上一家的情况几乎相同,都是新批次的正品无误,且也只限买三件。 “老板,这么便宜,是真货吗?”文雅询问。 “我这店,假一赔十,你要是不信你扫那上面的码查嘛,保证原装正品。” 文雅假意说自己要买一箱,老板摆手拒绝,说是品牌为了回馈老百姓才打五折促销,最多只能买三件,还得搭任意一件店里的东西。 “有钱也不赚呀。老板。”文雅笑说。 “这东西赚不了几个钱,赚个吆喝引流而已。一人一箱,那早被别人抢干净,我就别干了。” “老板你这些东西从哪进的货?据我所知,这牌子在大超市贵得很呢。这些货……不会是被人偷出来的贼赃吧。”文雅意有所指地笑问。 “诶诶诶,饭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这店进货都只走正规渠道,有发票,有进货单,都是正经分销。” “华丽雅只在大超市设专柜,您这店不是我看不起,看着不像是有分销权的地方吧。”文雅说。 也许是文雅说得太直白,戳中了老板的痛处,也许是意识到文雅发现了他的投机行为,超市老板当即一停动作,站起身看向文雅时换了幅凶恶模样,说:“你这人什么毛病,你觉得假货就别买,问东问西的想干什么。你不买,自然有要买的人。” 开门做生意没人会有钱不赚,玩这种限流制必然是有原因。显然,直接问是问不出什么,文雅也不想与人起冲突,于是拿了一瓶洗发水,再加一只打火机付款。之后,她又需要纸箱装东西为由,再向老板花两块钱买了一只丢在台阶下的运货原装空纸箱。 走到无人处翻过纸箱底部,文雅看到这纸箱没有运输货标,原本应该贴着车间货物编号与标签的位置有明显的破坏痕迹,上面的表层贴纸已经被撕掉。不过好在因为公司的贴纸质量很好,防水耐磨性极佳,上箱就难以彻底撕净,她用打火机远距离烘干了一下,就从残留的底层纸张上辨认出了几个条形编码。 时间不早,文雅想起自己还约了人,匆匆将有条码信息的位置撕下来,连着买来的公司产品一起到旁边快递点发件寄到公司给自己,随后打车离开。 一个多小时后,文雅在近郊的一处湖边找到坐在树下钓鱼的文德正,那就是她今天约了见面的人。 这处在半山上的野湖,早在十几年前由文德正无意间发现,起初只觉得四周风景好,鲜少有人过来,后来又发现是个垂钓圣地。 从前也带柳清兰一起来过一次,但柳清兰很不喜欢这种野外环境,觉得一切都不方便,有许多蚊虫,穿过树林走着泥路更是会弄脏她的鞋子,不知名的花籽沾上衣裳难以去除。总之,柳清兰丝毫不享受这种野外活动,只热爱城市里的便捷从容,再没来过。 于是后来,这处地方也就成了文德正与文雅父女的专属地,每隔一段时间,天气好的时候,文德正就带着文雅过来,到山下停车,再提着东西徒步上山、野炊,教她一些野外生存的知识,或是直接找处树荫坐下,一待就是大半天时间。 期间他们在山凹处意外发现了一户人家,之后每次来山里基本都会打声招呼,带些东西过去,坐一坐。 大约是受文德正父女的启发,前几年那户人家在建起民宿,在山下立了块牌子做广告,渐渐的就有人上山过夜,之后随着网络传播,他们的民宿生意越来越好,订房基本每天需求爆满,也开起了农家饭庄,文德正每次钓上来的鱼就交给他们做成菜,吃过饭再下山回城。 文雅笑着招手走近,正欲再唤人,文德正赶紧做手势提醒她小声些,拍了拍旁边给她已经备好的凳子,让她坐下。 “爸,收获怎么样?”文雅压低声音询问。 第82章 双眸即深渊2 “收获颇丰。”文德正压低声音,也难掩兴奋得意,之后又补充说:“刚才已经让人拿走了两条鱼,中午一条给你做红烧,一条做清蒸吃。” “这么奢侈。”文雅笑弯了眼睛。 “我钓鱼就是给闺女吃的。”文德正神色略显夸张的回复,一脸理所当然,。 文雅笑着,忍不住挽抱上文德正的手臂,撒娇摇晃着说:“爸,还是你最疼我。” “鱼,鱼,有鱼,别晃了,快拉上来……” 父女二人一起匆忙收线,但还是晚了一步,眼看着一条筷子长的鱼将饵吃尽,却顺利脱身。甚至,它还似因为自己的逃出生天而有几分得意一般,浮出水面吐了两个泡泡,才潜回水下消失。 “都怪我,不该摇动杆子。”文雅有些自责地说。 “没事儿,一条鱼而已,下次一定钓到它。今天咱们这儿已经收获多多,就先放它一马,走,收工吃饭去。”文德正拍拍旁边装鱼的桶,笑着安慰文雅后先行起身。 文雅随着文德正一起收拾东西,提上凳子与渔具沿山路离开,期间文德正说起最近工作上的一些小事,来往聊了几句,就问文雅最近如何。 “都挺好呀。”文雅脱口而出。 “不用跟爸爸装没事儿,我不是你妈,没那么严格。你最近工作忙,家里又现在乱着,压力不会小,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吧。爸爸也是近来疏忽了,都没怎么多跟你聊聊天。” “爸……” “你长大了,许多事情,我看得到,心疼你,但也实在帮不上忙。不过,雅雅,你是我女儿,但凡你有需要,我永远全是第一个站在你旁边支持你的人。别怕,大胆朝前走,有爸爸呢。” 话至此 处,文德正酝酿了片刻,又接着说:“周暮那边……他既然回来了,又跟你见过面。我想……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出面去找他聊聊。正好现在我跟他在工作上必须有些往来,说起话,应该方便。” “不,不用,谢谢爸,我没事。你不用找他说什么。” “当年的事,是意外,没人想那样。他如果非要追究,就追究我们长辈身上。不能,也不许和你计较。”文德正在说。 “爸,真的,不要做什么。我知道你是想护着我,但我求你,不要做任何事。”文雅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文德正,因担心文德正可能性的行为而多出几分焦急。 “好好好,你说不用就不用,别着急。” 文德正安抚好文雅,文雅放下心后,两人才继续前行。 “爸。我知道你一向护着我,但现在我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人生路该自己走,遇事也不能总是逃避。就算……就算真是周暮要算账计较,那也是我的事。人……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父母后面,那还是自己的人生吗。”文雅边走着,抬头仰望林间投下来的斑驳阳光,边悠悠感叹。 文德正侧头看文雅,眼神中露出些许不解,又有一些欣慰,说:“雅雅,你是真的长大了。好像,最近忽然一下子成熟坚强起来 ,不一样了。” 文雅意识到自己又在不经意间走露情绪,赶紧强扯了个轻松的话题,凑过头去扒拉着自己的眼角展示。,说:“也该长大了,你看,我这儿都有眼角纹了,笑起来还有法令纹,我发现的时候都吓一跳,天啊……” 文德正被文雅的夸张神情逗得哈哈大笑,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个笑话。前几天办公室进了只蚊子,咬人好几口,大家伙儿那叫一个气。几个人手忙脚乱的都打不着,后来,有人就说,唉呀,打什么打,快去把局长叫来开会,我们出去,关门关窗,就留他跟蚊子待着。局长开会的时候就喜欢一个劲儿的冲人眨眼睛,使眼色,那眼角纹一张一合的,乱棍打死老师傅,肯定能直接夹死那蚊子。” 这笑话着实有点冷,文雅听完跟着笑开,之后父女两人边走边互讲起笑话,笑声在林间散了一路,渐行渐远。 晚上文雅回城时已经傍晚,原本她想随文德正一起回娘家住一晚,既是陪父亲,也是图个清静。但没料到,赵清城忽然打来电话约她在车行见面,却又不肯直说事情。 文雅以为是自己被拖去的车子有什么大问题,当即也不敢耽误,半道与文德正作别后换了车去店里见面。 到了店里里,赵清城就直接将一份购车文件递到文雅面前,并告诉她旧的车已经联系可靠的二手店直接挂卖。 “旧车泡过水,该换了。这款车是我综合性能和你的日常需求习惯,专门为你选的,一定合适你。”赵清城笑着将已经付过款的单据塞到文雅手里。 新车是一款时下正热门的车型,特别是所订的白色款更是热之中热,原本应该要排队两个多月才能拿到,但因为这里的店长与赵清城相熟,保证最快只用一周就想办法把货调过来。 从担心有事,到忽然收获一辆新车作为礼物,文雅缓了数秒才接受现实。但惊讶过后,文雅并没迎来收获大礼后铺天盖地的惊喜,反倒是有些失落。 “怎么没提前和我说一声呢,这么突然。”文雅笑着问。 “想给你一个惊喜。”赵清城解释,之后又似是看出文雅的那种犹疑不定,便再反问,说:“难道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 文雅露出笑容,换上应该表现出的欣喜,赵清城这才也满意地笑了。 晚上回家,赵清城牵着文雅的手进门,随后让文雅告诉两位母亲自己收到了什么礼物。文雅如一个在家庭节日聚会上被安排了表演任务的孩子,拿出文件展示,再解释自己从赵清城那里收到了一份惊喜函,是一辆新车。 那是多么细心又大方的丈夫呀,又是多么的爱她,似乎这世上再找不到比赵清城更完美的丈夫。两个母亲甚至都暂时顾不上与对方为敌,统一了注意力讨论这辆新车的情况,及这辆新车所代表的,赵清 城对文雅具象化的爱。 第83章 双眸即深渊3 文雅坐到沙发间,听着身边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的回应他们,她有时笑,有时说高兴,有时说喜欢,但心里又与自己所说的一切毫无关系。 似乎,所有人都在说,她真幸福。而这幸福,独独她感受不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 “多好的车呀,我就是没闲钱,否则也想立即去订一辆。这车现在多火,据说开车路,立即就有人拍照。” 第二天,当文雅和钱艾艾靠在阳台上聊起收到新车的事时,钱艾艾划看着手机里车子的照片如此说道。 “可我不喜欢这种惊喜。难道没人想问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款式,什么样的颜色?”文雅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喃喃说道。 “是惊喜,肯定不会问你嘛,问了就不是惊喜了。”钱艾艾将手机递还给文雅,又接着说:“而且,这车是真配你。” “配?什么叫配呢。”文雅反问。 “就是……觉得合适你呀。颜色,气质,需求等等。而且这车也是真的很火,虽然不是顶贵的这辆,但是时下最新的材料和设计,火爆全网,一车难求呢。” 钱艾艾对文雅不会说弯弯绕绕的话,她讲的就是真心所想,也是送车的赵清城,及自己家人们所想的一样。可这些,也就是文雅所不喜欢的方。 一切都是别人觉得合适她,从每天吃什么早餐对她的健康有利,到每天穿什么样的衣服上班合适风格,再到日常她有什么样的交际往来,做什么样的事才算有意义。那她自己在想什么,她的想法又算什么,这三十余年,她从来没明白过。 不过,文雅没有再继续与钱艾艾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因为当天的主题是为了新生儿的庆祝,她不想当个扫兴的人。 “是呀,你说的对,是合适我。”文雅收起手机,露出笑容。 “艾艾,过来过来,三婶儿到了,快过来。”钱妈妈的在门口的招呼传来,钱艾艾扭头看过去,见到一个提着袋子的老阿姨正笑容满面地进门。 “她怎么也来了,每次都要指点江山的老神婆,烦死了。”钱艾艾低声抱怨着吐出一闷气,显然这位三婶很不招她喜欢。 虽然不喜欢,但亲戚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任凭你如何讨厌,表面上也要笑嘻嘻嘻。当三婶儿的目光投向阳台上的钱艾艾时,钱艾艾还是在第一时间换上笑容。 “我去打个招呼,你等我一会儿 。”钱艾艾伸手拍了拍文雅的手臂,转身返回客厅,以一副热情笑脸姿态去门口迎客。 钱艾艾去接待客人,文雅将手机塞入口袋,搭在阳台栏杆上朝外环顾闲看。 这房子是钟家从前的老房子拆迁后补偿的回迁房,不论是小区内的配套建设,或是周边的环境都要比商品房差一些。但只要忽略楼下正对着的十字路口这类玄学问题,再放宽楼下的绿化维护潦草这类观赏问题,其实这房子的朝向算不错,楼层也尚可,阳光伴着薄风投过来时倒也十分宜人。 忽然间,文雅想起从前小时候一堆同龄人在一起看童话书,然后坐在树下聊梦想,人人都想当故事里的公主,遇到王子,住在大城堡。区别只在于有人想城堡在海边,有人想在开满鲜花的山谷,有人希望王子是骑着白马而来,有人是希望对方在舞池里对自己一见钟情。 唯儿钱艾艾一语惊人,她说她想当皇后,不管有没有王子,她都是那个最强的人,住最豪华的宫殿,坐在最高的位置。至于城堡选在哪儿,就根本不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因为天下都是她的了,她可以有无数城堡,想去哪一所去哪一所。 那时候钱艾艾的与众不同令所有孩子都不能接受,她竟然不想要王子,也不想要王子送的城堡与梦幻生活,而是想当一个独自占据一切的恶毒皇后,这多另类。此后好长一段时间,小伙伴们背后都叫她“皇后”,直到众人渐渐长了年纪,从童话转而换成迷恋上小说,这个绰号才渐渐不再被人唤起。 这本是一件被遗忘了很久的小事,如今站在钱艾艾的家里,文雅忽然就想起来。当时她和其他孩子一样,也对钱艾艾与众不同的想法感到惊讶。如今重新想起,才明白她不是异类,而是没有盲从。 只是,当时的钱艾艾就有那么鲜明的独立人格,心向广袤世界,有着全靠自己拥抱天下的雄心,为此不在乎别人的议论与眼光,敢爱敢恨。如今,她却只是住在这样一所三室一厅的回迁房中,斡旋于厨房与尿布台,经营着并不甚喜欢的各色亲戚关系,过着最寻常的生活。 这大概就是人生最朴素、也是最无情的地方。年少天真时,不论如何心有宏图,志在天一上,最后都会被生活磨灭消散。再如何特立独行,立于孤傲之峰的人,都最终落入人潮,汇进芸芸众生之间,渐渐成为人海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粒沙。而那曾立于孤峰绝壁高处睥睨庸俗之辈的雄心,就像是从来没有过,被自己所遗忘都不自知。 “文雅,上次夜里的事,我向你道个歉。”就在文雅看着外面走神发呆时,钟思明来到阳台与文雅说了话,将她的思绪拉回。 文雅收回目光落到钟思明脸上,先是不解,之后迅速明白他是指当初钱艾艾离家出走的事。这事儿不提还好,一经提及,文雅立即火气升上心头,没了好脸色。 “你指哪方便?” “文雅,不止你和钱艾艾,咱们也是打小就认识,你知道我说话不会弯弯绕绕那一套,就别故意膈应我了。我是混蛋了点,但也没你想的那么混蛋。” “是吗?看样子,你这是抓住机会想来给自己洗白了。钟思明,钱艾艾能容着你,那是对你有感情,你们有家庭之间的牵绊。我是个外人,而且不是个品德高尚有耐心的外人。我劝你,如果没想好说什么,就别和我硬聊,可别话不投机,今天大喜的日子在我这儿触霉头。” 钟思明不见外,文雅也单刀直入地提醒钟思明,慎重考虑要不要在今天这样宾客众多的日子里聊并不开心的话题。 第84章 双眸即深渊4 “有些事当时不方便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外人说。”钟思明挠动那一头浓密卷曲的头发,有些不太自然。 “那你说还是不说。不说我就进去喝茶,不和你耽搁。”文雅作势要回屋。 “好好好,我说我说。”钟思前将文雅拦下,叹息一声后,才又说:“其实,艾艾从半年前就开始有抑郁的情况。不对,不止半年,其实算是自从她发现有怀了第三胎就开始了。发现有了三胎,其实当时她的第一反应特别不高兴,生了两天闷气,人都去了医院,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我和父母追到医院,又求又劝,才让她改变主意。”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我从来没听她提过。”文雅惊讶了,她从第一次听钱艾艾说有了三胎起,就只见到她高高兴兴的模样,每次陪她置备待产的东西也总都是一副期待新生命的心情,完全不知道她曾经不想要这个孩子。 “文雅,艾艾一直羡慕你能在职场上打拼。不止是你,她看着以前的同学现在不论做什么,都有份自己的工作,嘴上不说,心里其实羡慕。衣柜里她藏了几套职业装,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发现了。孩子们也告诉我,艾艾一个人和孩子在家的时候,趁他们睡了,就换上职业装对着镜子发呆。” “你既然知道她都这样了,艾艾离家出走,你居然还照吃照喝,没心没肺,更显得你不做人,冷漠混蛋!钟思明,你最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否则你说的这些,真让我更鄙视你。”文雅强压着心中的情绪说道。 “这几年,艾艾一直觉得因为自己没有事业,所以找不到人生的重心。我就想她在家里能找到自己的成就感,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是她定夺,像是什么都离不了她。她忙起来,才找到成就感,从而安心。 为了保证这种平衡,我就要像个无脑蠢蛋,才衬得她聪明有章法。她离家出走我其实心里急得不行,可我要是显得紧张,其实也是给她压力。我就想着事情过了,人平安回来就好,就不提了,不要让她再多想。” “你这个逻辑我愿理解为诡辩。你不干事儿,不关心人,还显得有理有据一样。哦,你的意思是,你在家里当甩手掌柜,还是为了她好?你自私只顾自己享受,还是为了她找补情绪价值?”文雅冷语反驳。 “是,听着是挺诡辩。但文雅,艾艾是我老婆,我们高中开始谈恋爱,把彼此当另一半到如今奔着第二十个年头去了,就算你是她的好闺蜜,真论了解她,不一定比我多。” “论时间,我和她比你认识的早。论了解,我除了不是个男的,不能娶她当老婆,别的没一样比你差。”文雅已经对钟思明产生了一些怒火,下意识环抱起双臂。 “好,你要这样说,那我举个例子吧。文雅,你最近是不是升职了,还给艾艾发了信息?”钟思明问。 文雅不理解钟思明为什么忽然问起毫不相干的事,蹙起眉头。 “那天我看到你发信息给艾艾,她盯着手机里的信息看了好久,给你打了字又删除,反反复复好几回,最后就当没看见一样关了手机。艾艾离家出走,或许是因为家里的事,但其实……也是因为你那条信息触动了她。你这个好朋友的事业有成 ,更衬得她一事无成,她心里难受。” 钟思明是没有指责的意思,更不想得罪文雅,所以将话说得尽量温和客气又保守。但文雅还是从那已经圆滑打磨过的措辞里抓住重点,明白了钱艾艾那晚离家出走的真相,震惊于自己怨了钟思明与他的家人那么久,到头来,原来自己才是真正的那根导火索。 文雅缓缓放下环抱着的手臂,原本那颇有些不忿的神色也消失,不再理直气壮,转而变得失措,五指都因不安而卷曲再松开,不知道应该摆放在哪儿,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一事实。 “你想说什么意思?”文雅想反驳回去,但已经失去气势,语气变得低沉。 “文雅,我向你道歉,也向你道谢。你是我老婆最好的朋友,请你有空多陪陪她,当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后有我帮得上的地方,我一定没二话。至于以后你工作上的事,特别是有了什么成就,拿了奖金,升了职这种话题,就……尽量不要和她聊了吧。她现在一拖三,着实辛苦,我不想她不开心。 哦,当然,文雅,我绝对没有说你不该有升职加薪这些好事,你有晋升,我也是真心恭喜你,艾艾也肯定是为你高兴的。只是……你知道的,人总免不了和别人比较,有了比较就容易多想,特别是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更会让她心情郁闷。 艾艾心情好一些,我们家里的气氛就好一天,她不高兴沉着脸的时候,我和孩子们都不敢大声说话……” 尽管文雅还是觉得钟思明的话有些扯淡,是为自己的失责寻找托词,为自己诡辩。但一时间,文雅却也再找不到强有力反驳的话接不下去。 文雅意识到,一直以钱艾艾最好朋友自居的自己,其实并不是真正清楚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正经历什么样的心灵困境,还在她的失落伤口上洒盐。就算一切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那也不是能开脱的理由,否则自己和钟思明又有何区别,自己指责钟思明的那些话,不全都应验在自己身上? “好的,我明白了,以后……我会注意。”文雅敛目,给了钟思明想要的承诺。 目的达到,钟思明立即露出轻松笑意,舒出一口气,将端在手里的水喝了一大口。听到屋内钟母端了新果盘出来,他就像是自动完结上一章对话的主题,跳转另启新章,没事儿人一样热情地笑着招呼文雅去屋里吃些水果。 文雅随着钟思明进屋,恰好钟逢也醒了,由钱妈妈抱着出来与众人见面。 第85章 双眸即深渊5 一时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围拢至一处,吃着水果,逗看着新生儿,愉悦的说笑声此起彼伏。 欢声笑语间,人群中间的钱艾艾也与所有人一样笑得眉眼弯弯,通身萦绕满足享受的光环,像是被幸福包围的模样。 文雅也想跟着笑一笑,既是为合群,更是为合这大好日子的时宜。但她却觉得嘴角怎么也扬不起来,只有心头堵得发闷。 客人们提议趁着孩子醒着,让钱艾艾抱上孩子拍照,钱艾艾的脸上闪过些难色,推脱说自己现在的样子并不上镜,并不太乐意。但很快,她又因为亲戚长辈们的盛情难却,接过孩子站到指定的位置,之后便是来访宾客依次如景点打卡一般到她身边站定,拍照,再至下一位…… 或许是这热闹的场合太过热闹,文雅觉得自己耳内与心间都有些嗡嗡作响,令她承受不住。她用手机给钱艾艾写了信息解释,之后简单地与钟思明打了招呼,以公司临时有事为由而先行离开。 离开热闹的聚会,文雅也不想回自己的家,于是真的去了公司。 休息日,公司里依旧亮着灯,几乎每个办公室内都有自愿加班的同事,只是相比平时大家的一身灰白灰职业装扮,有的人多了几分随性。 文雅进入公司,与遇上的同事打招呼,被告知有两份快递已经被代签同事过,她顺势道谢。 到达自己的工位上,文雅见到桌上放着一只快递箱,和一封文件快递。那箱子是文雅自己寄给自己的,拆开后就见到是她留下来的货号纸板,以及自己从非授权的超市里所买到的“华丽雅”的洗护用品。 因为心里在意着自己的重大发现,文雅随手将那份件文件快递塞到文件架上,就提着快递箱离开。 文雅打电话约刘姐见面。放在从前,刘姐肯定会直接说现在是非工作日,有什么事上班再说。但如今刘姐已经少了几分傲慢嚣张,只推脱说自己正陪孩子上兴趣班儿,暂时走不开。 “你告诉我兴趣班儿的地址,我去找你,不耽误你孩子上课。”文雅说。 文雅不留任何余地的执着,刘姐也无法再推辞,只得给了地址。只是特别强调还有两小时就到下课时间,之后要带孩子去上另外一个兴趣班,明里暗里都提醒文雅自己时间有限。 时间不容耽误,文雅就立即打车去找人。半小时后,在文雅一路催促中,出租车一个滑停到一家书法馆外。文雅进门,很容易就在一排专用于给家长等待的椅子上找到,正透过玻璃朝内看着自己孩子学习进度的刘姐。 文雅到刘姐旁边坐下,刘姐并没有及时发现,直到文雅轻咳一声,刘姐才发现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旁边。 “是有什么急事吗?都不能等到明天上班。”刘姐直接问着,同时目光已经落到文雅带来的箱子上,朝内张望了一眼。 “这些东西是我在小超市和私营杂货店里买的。”文雅拉开箱口。 文雅这么大费周章地带着东西来找自己,刘姐当然立即意识到这些东西不简单,弯腰伸手拿起来一件,以堪比流水线质检工人一般娴熟的手法在手中转动产品,上下左右看了看后她皱起眉头,再依次拿起另外几件也看了看,最后放回箱子时脸色就有些无奈。 “都是最新一批的货,其中还有联名款,照理说不该出现在你说的那些地方。不仅不应该出现,那款联名款是限量制作,指定专柜才有售。市场报表显示联名款上架一周就全清空了,早该在上个月就已经没有货。” “有没有假货高仿的可能?” “不是。我一上手,就知道是正品。”刘姐直接给出肯定答案,之后又发现文雅的眼神中带着怀疑,便再又补充解释,说:“早年我跟着董事长创业跑市场的时候,不止要当财务,人手不够的时候还要上流水线坐工位,也要下库装箱验货。这个系列的产品没换过包装和用料,别的不说,一件东西是不是我们自己线上产出来的,上手就知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东西是真的,怎么流出去,又怎么能卖那么低的价格。” “看这编码,这货……应该是南方城市的,具体哪一城的,要查查。”刘姐拿起那片包装条码纸板观察后说道。 “不管是哪个城的货,只要确定这货是正品,就说明是从厂里出来。难道,是仓库有人监守自盗?” “不会的。厂里生产了多少东西,每天线上出来多少货,入库多少东西都是有定数。现在厂里到处都是监控,想要从仓库偷东西出去,别说一个人,十个、百个人都搞不定。每出库一件东西,账上都会有显示,更不要说还是按批次。” “那只能是合理出库的东西,这……情况就比只是仓库监守自盗还要严重了,难道……”文雅在心中迅速地分析着眼前的情况,一些模糊的可能性渐渐浮现于心头,她为那些可能性的严重事态感到不妙,且震惊。 心中想到的答案太超出自己的预料范围,文雅不由看向刘姐。刘姐则从文雅的表情中明白,文雅就算没有真正想透其中利害,也已经找对方向,触及皮毛。她依旧不想直接说明什么导致可能性牵涉,但也知道自己如果不提供有效信息,文雅不会罢休,便再作了些解释。 “我们的工厂生产线这么多年只在江城有,公司从创始之初,企业规章条款和所有官方文件都有明确写出,我们公司所有生产配方,专利技术等都绝不出江城。表面看是为了争取江城政府的大力扶持,其实那是董事长明白,生产专利是公司的命脉核心,也是他手心儿里的制胜宝。他在江城,厂就在江城,不论分公司不管发展得多好,不管卖多少东西出去,唯一的生不出口只在江城,货都是在江城出,就能确保品控。产品的品质,一向是董事长最在意的东西。” “这不挺好吗?怎么会到如今这样?” 第86章 双眸即深渊6 “早年公司是讲究一个大一起齐心协力,但时代变了,人心也会变,不想被淘汰制度就也要变。” “说明白点吧,刘姐,话都到这份儿上了。”文雅说。 “出口固定,品控固定,各家公司又都想账上好看,节源开流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后来,总部就开了个口子,不降低原品质的基础上,各地公司能自己购入生产原材料。同等价格,同样的材料,各分公司自己走采购流程送原料进厂里,有多少材料做多少货。” “这样就是说……江城这边的工厂就像是个加工厂,只负责生产,不再负责采购。”文雅理了理逻辑后确认询问。 “是,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原本也是想激励大家节能增效,就允许分公司在不增加成本,不改变品质的前提下,各凭本事。比如,一百块,原来工厂采购部统一采购能能买三斤活性剂,分公司自己找到了别的渠道,一百块能采购三斤活性剂。以此类推,几十种原材料,总体成本未变的情况下,买到的东西就多了许多,生产出来的货也就多了。你看,这怎么就不算成功的节能增效,开源节流呢。” “其实,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文雅点点头,然后又问:“那后来,怎么会变成眼前这样,有这么多正品货物流到外面,账上没显示?” “一样的成本买材料,生产出来的货还按老黄历上的数字入库,账当然是平的,不止是平,偶尔为了显示分公司的开源节流的成绩,还会特意多入一些,评个优,拿个年终奖励不在话下。至于那些多出来的东西,没入库存,就让分公司的人直接拖走了。” “直接拖走?” “对呀。” “没人觉得不对吗。车间出来的东西不入库就直接带走,这明显不合理。” “没有不合理,反倒是如果这些多出的东西入库了,才不合理。你想想,别人一百块成本,做二十瓶东西,你一百块成本做五十瓶,是不是以后的均瓶成本目标就要提高定到五十?从采购到生产车间,再到仓库,是不是都要跟着一起提高基础业绩目标?还有,你一个地方节能增效出风头了,那别的地方怎么办?大家相互内卷,不停卷,最后会变成怎么样的局面呢。” “为了不增加绩效压力,大家一起作弊吗。”文雅问。 “也不算是作弊,分公司其实也有自己的难处。前几年持续亏损后,公司开始实行业绩指核心标制,谁赚的多,谁就说话有分量。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市场数据果然就很快有了大逆袭,这也是各家分公司各显本事,各自想办法节能增效这个事儿的起头由来。 但虽然总体好了,也有问题暴露出来。分公司都活起来了,总部这边的数据已经连续几年垫底。为了好看,每的年的财报都要从各地划分一些数据过来做支撑,才保住面子。这种事情下面的人不知道,各分分城公司的头儿是心里门儿清。明明自己赚了钱,总部拿大头就算了,又还得再硬匀一部分上贡,面子上又还不能冒头,每次年终分红发奖的时候,有些本该轮到分公司的东西,就又给了江城这边的员工。时间一久,人心思变不受控,是必然。” 震惊,除了震惊,文雅一时间想不到应该用什么样的字眼,形容自己听到这一切内情后的心情。在来找刘姐之前,文雅已经在心里有了预备,知道公司的管理漏洞应该不小,才会导致市场上的出货混乱。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乱的源头不是她所能想到的或许是某个岗位,某个人员的问题,而是一系列从上到下许多人默契心照不宣所形成的一人链条。 “如果我没记错,节能增效的主题就是我们主管到公司后提出来,分公司可以有竞价采购权,也是从他那儿放始的。所以,主管是知道这些,并且这些年一直默许纵容,当了保护伞,对吗?”文雅再问。 “怎么说呢,有些事不是某个人力挽狂澜就行,一条河也不是某个倒了盆臭水就脏了。意见点子一开始的确是他提出来的,不过一开始肯定是真的想做出点业绩,对得起他那高薪挖角人才的头衔。不过,他是低估了公司里的实际情况,国情不同,企业架构不同,用他在国外公司的那一套就不好使了,渐渐的味儿变了,路也各走各的,歪七扭八起来。到现在,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了。” “他知道所有事情,所以明白一旦真正进入审计,肯定过不了关,会暴露这些,所以就去国外失联,什么病假矛盾,其实都只是表面幌子。难怪,难怪呢,这下全都合理了……”文雅心中想明白了因果,不由轻笑一声,多少有些不屑于主管不负责任的逃避跑路。 “那董事长知道多少?”犹豫几秒后,文雅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最重要的问题,因为这关乎着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和做什么还算有意义。 “知道多少?半个字都不能知道。”刘姐当即给出肯定答案,然后扭头慎重地看向文雅,说:“其实董事长这两年的身体很不好,年初已经上过一次急救,很多事都已经不过问,但对外要顾着公司股价不会让人知道。近一点的身边人其实很清楚,他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也是为什么,他急着让小孙董赶紧回国进公司,要他把事情接过去。” “那小孙董,知道吗?”文雅又问。 刘姐摇了摇头,说:“他只因为是董事长独子,没得选,被硬逼了好一阵儿才妥协放弃了在国外的生活来接手家业。他对公司可不像老董事长那样有感情,从一开始回来进公司就想卖了股份。他从外面找机构收购,其实就是想自己脱身。所以,不知道账上事情的人,向他无从说起,知道内情的人,更对他只字不敢提,怕捅破了天。” 第87章 双眸即深渊7 消化着听到的讯息,文雅渐渐从震惊转为平静,最后只觉得荒唐离谱,蹙眉沉默良久才喃喃吐出几个字。 “好可怕……” 这像是一幕巨大的讽刺剧目,一件皇帝的新衣。只是文雅不知道,这件事情到最后,谁才是那个站在人群中央的主角皇帝。 在文雅陷入思索时,实习书法课结束了,学生们陆续走出来,刘姐起身上去迎接自己的儿子,询问今天的学习怎么样。见此,文雅也不好再多继续追问什么,起身与刘姐作别。 “这个,我查清楚是谁那里的货源后告诉你。”刘姐晃了晃手里张编码纸板,又说:“不过,文雅,你只是看账儿,其实不建议直接管这些事,你管不了的。” “先弄清楚情况吧。”文雅没有立即表明自己要做什么的态度,只说了眼前的事,就先行离开。 天色近晚,街上人来人往,特别是因为附近有大量学习兴趣班,就更拥挤不已。一处拐弯的位置似乎是有几辆车子追了尾,吵闹声与车子的喇叭声连成片。 文雅绕过看热闹的人群,放弃打车前去坐地铁,挤上地铁后又一时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回家,要面对两位妈妈的战场。去公司,现在已经大可不必。好友钱艾艾今天在办宴席,她也不想再返回那个人情交际场。 最后,文雅打电话给文德正,想约自己的父亲一起吃晚饭,但却听到他说正与局里的同事一起,准备与兄弟单位吃个饭。最后,是赵清城,文雅几乎可以想到,这种时间他一定没空,所以对着他的号码丝毫没有拨打的欲望而直接划过。 思来想去,无处可去,恰逢地铁行至一站,急于下车与上车的人流拥挤推搡起来。她因为站在门口处,又没有及时抓住些什么,被人流连带着也一并挤下车。 如此随波逐流的被动移动,文雅也没生气在意,看着地铁车窗内密密麻麻拥挤如一只罐头的人们,她倒有种脱身的轻松。 站在人流匆匆的地铁内,文雅有片刻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直到看向地铁内的站名大字,想起齐悦工作的小酒馆就在附近,心中才有了暂时的目的地, 文雅去小酒馆,齐悦如往常一样正在给客人做饮料,闲的时候就习惯性擦拭台面,摆弄调整好放在上面的各色物品,以保证看起来丝毫不乱。 “姐姐,我刚还在想,最近怎么都不下雨,你就来了。”齐悦看到文雅近前,立即笑得颇为喜人。 “下雨?”文雅一边坐上高脚椅,一边疑惑皱眉反问。 “下雨天,姐姐可能才有心情来喝果汁。” “你这是刻舟求剑呢。”文雅在理解了齐悦的笑话后不禁调侃。 “怎么样都可以,姐姐来了就行。”齐悦笑着将一杯果汁放到文雅面前。 爽朗有活力的年轻笑容就是好,如同一副无形良药,润物细无声,仅是看到就令人心情愉悦。说几句话话的功夫,文雅那一团郁结在心头的乱绪都似舒解不少。 “你既要兼职当服务生,又要去兼职主播,是……父母给的少,很缺钱吗?”文雅喝了口果汁后询问。 “姐姐,你这问得可真是直接,都不怕我没面子。”刘悦笑说着给文雅放下一些干果小碟。 “你觉得我让你丢面子了吗。”文雅笑着反问。 “那其实倒没有,哈哈。缺钱就缺钱嘛,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不敢承认,我都不怕说的。”齐悦旋转擦着杯子,笑得没有有任何回避掩饰。 “你们家是本地人,父母工作不错,看你穿戴的东西也有品质,可不像是会受穷的人。怎么,是年纪轻轻就想白手起家,自己奋斗吗。”文雅又有些戏谑地问。 “一半一半。白手起家不敢说,但为自己的目标奋斗,还是想的。” “什么目标?”文雅其实并不太好奇,但还是随口问下去。 “我说出来,姐姐你不要笑哦。” “你说,如果不好笑,我保证不笑。” “那我不说了。” “我现在是客人呢,客人是上帝,有这么对待上帝的吗。” “我是无宗教人士,不是基督徒,上帝在我这儿不好使。” “快说快说!”文雅拖长声音,以示威胁。 “好吧,我说。我是想去考飞行员驾照,还想去穿越萨哈拉和非洲大草原。但家里人觉得那些事儿太危险了,别说出资赞助,听我提过一嘴,就全员严正警告让我别想了。好吧,那我就不说了,我自己想办法。” “年纪轻轻,野心不小,你就不怕家里人发现后炸锅。” “炸锅也得去,那是我的梦想。我现在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粮草未动,兵马先行。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先准备好钱。” “梦想,梦想有那么重要吗,自己可能危险不说,还要全家人跟着一起担惊受怕,不觉得有些自私吗。” “姐姐,你年纪也大不了我多少,怎么一张嘴就跟长了好几个辈份一样,观念都是和我们家长辈的那套。我是父母的孩子,但我也是我,我不能为他们活着。我又不是一棵万年青,就凭别人想怎么修剪就怎么修剪,只为让别人看着顺眼就行。” “你能这样说,就说明你是真没多想想,家里长辈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自私!”文雅将喝空的杯子放回台面,也给齐悦一则判定词。 “可能我是有些自私了,但有没有种可能,人生其实本来就应该是件自私的事。人就该忠于自己,当自己唯一的上帝,也是唯一要取悦服务的顾客,自私自利,为自己活着。”齐悦再次为文雅添上一杯果汁,推回到她面前。 文雅一直觉得齐悦就是个心直口快的年轻学生,因为还没经历过社会生存法则的锤炼而单纯简单。他想去做那些尝试冒险,也仅是单纯的个人欲望作祟,甚至有几分幼稚。但却不料,聊到最后,文雅不仅没能说服对方,反而从对方口中听到了一则她从未思考过人的生可能性条律。 第88章 双眸即深渊8 不自私的人生,还算是自己的人生吗? “你想去的那些地方,想做的事,是真的想去做,还是只为了发上社交账号,博得关注?”文雅不甘心认输,她还是试图找到一个离场理由,证明齐悦的自私。 “或许有吧,我小时候就爱炫耀,有了一辆新的小汽车玩具,我就要给所有人看。现在可能还是这样爱炫耀,我喜欢被夸,被人仰望佩服,但这并不妨碍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齐悦再一次承认的毫不拖泥带水,也又给了文雅一份小小的惊讶。 原来,承认自己喜欢荣耀,喜欢夸赞,承认自己真实的心理欲望其实没那么难。将真实欲望大大方方讲出来,所要面对的不是听见的那个人,而是自己的心中的那道,自己为自己设立在那儿的高高门槛。 “姐姐,你也肯定有自己的理想吧。你的理想是什么呢?”齐悦一边收回两只客人走后留在桌上的空杯,一边又问向文雅。 “我……我的理想……”文雅转动手里的果汁杯,看着那颜色鲜艳的液体缓缓随自己的力量所控,在杯壁上高低升移,一时间脑子里有想到过数个答案。 是当初的排球运动员梦?还是自己的音乐学院梦?还是那个她曾踏出就收回的远行梦?文雅给不出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因为如果那些是理想,她为什么从未为其坚持努力过,只是每次当母亲告诉她不应该继续了,她就放弃。 半日前,她还曾为钱艾艾磨灭了曾经的雄心,被困在三室一厅的家中成为家庭主妇而惋惜。而如今,她又哪里比钱艾艾强?她看似是个有着工作的标志性现代女性,可以与任何赞扬女性自强的词关联上,但实则她在灵魂之上从未独立。 她只是,一直活在母亲柳清兰精准计划的表格内,套用着最经典的公式,得出最万无一失的标准答案。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教别人,或是感叹别人的失去呢。 当晚,文雅回家时两位母亲都已经睡下,她没有开灯,走到客厅沙发的中央位置坐下,将身体靠陷进沙发里,拿过抱枕拥在身前,想要将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袪离,但事情却没能如愿。 越是独坐,越是感觉孤单,尽管一门之隔的后面有着她最为信赖的母亲,那种孤单还是呈指数级增长,直逼得她几乎想要落泪。她想找人说说话,说什么都好,于是起身回到卧室。然而令文雅失望的是,赵清城并没有在,床上整洁而空荡,一如她们的夫妻之间的关联。 文雅想到钱艾艾的生活,虽然并非一切都完美无瑕,但有烟火气的生动热闹。 尽管在文雅看来,钟思明依旧有着为自己的懈怠推卸责任的嫌疑,可他至少还会去揣摩钱艾艾的心思想法,在乎她的感受。自己与赵清城是如此的处处完美,珠联璧合,但他们之间永远隔着无形的墙。 如果把钱艾艾的生活比作一碗浓汤鲜香的汤,算不得稀罕,但能果腹暖心。而自己与赵清城的生活,就像是些些漂亮珠玉放置在一起,人人都说漂亮,也只是冰冷的漂亮而已。 回想自己与赵清城的相识结婚的种种,想到那天在父母家听到的对话,文雅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床头上挂着的那张结婚照,缓缓走过去,掀起相框,从后面摸出那只旧手机。文雅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自己并不是真的足够了解赵清城。 屋外传来开门声,文雅知道是赵清城回来了。她将一 切归复原位,合衣就势在自己的位置躺下。 赵清城进屋,但凡他多仔细看一眼文雅,就会很容易发现文雅还穿外套,意识到她并没有真的睡去。然而,赵清城只是放下自己的东西,给手机充上电,就去了浴室。 听着一墙之隔的水声,文雅缓缓睁开眼睛,心中的那种孤单,似乎又多笼罩上一层水气。 自从结婚以来,一向给足赵清城私人空间的文雅,第一次偷看了赵清城的手机。文雅的心砰砰地跳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动,但所见到的都只是一些最普通的同事往来,或是一些朋友同学的闲聊。 如此一无所获,令文雅渐渐安心,直到忽然想到什么,她将手指点入搜索栏。大数据的记忆就是这样令人又爱又恨,不用文雅输入任何东西,一个已被系统记住的习惯性搜索账号跳出来,文雅点进对方头像,但对话框却是清空状态。 出于本能第六感,文雅感觉到这个账号的主人不简单,她与赵清城有着不少对话,但都被仔细清理,以防万一。 拿出自己的手机拍照,记下账号信息,再将赵清城的手机放回原位,自己换衣睡下,一切很快完成。文雅也才发现,其实自己有着做特工的潜力,待赵清城出来休息时,似乎什么也没察觉,依旧如往常一样亲吻文雅的脸颊说晚安后关灯躺下。 第二天清早,文雅比任何人都要早起,她没有去公司,而是先回父母家。一进门,就瞥见阳台上的断桥铝已经安装完毕,就等再装上玻璃就能将阳台包裹住。 文德正因为提前收到信息,知道文雅会过来,就端着已经备好的早餐出来,招呼她赶紧坐下吃饭。 “怎么忽然非要来这儿绕一趟,不多睡会儿。”文德正一边放着筷子一边笑问。 “我不是说了嘛,来送您上班去。”文雅笑应着话,拉开椅子坐下。 “你现在不是没车开吗,来送我,还得我载你。直说吧,是你家里那两尊大佛又在斗法了吧。”文德正一眼看透般笑问。 “爸,还是你眼神犀利。你是不知道,现在每天早上,我都要面对两份早点,吃哪个妈妈做的,不吃哪个,都不行。最后的情况就是,只要留在家里过早,就得强行吃两份。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要想好借口怎么脱身,吃不了,真吃不了了。” 第89章 双眸即深渊9 “女婿没帮着你点?” “他……他最近在忙着想调岗的事,虽说在休假,但也早出归晚,指望不上。” “那你就也把心放宽点,学学女婿,他都不担心,你也别担心。两个当妈的愿意斗就斗,也翻不了天。” 说话间,文雅的手机响了,她收到柳清兰发来的一段视频文件,打开看过后就是一声叹息,转手递给文德正。 只见,李慧心将一堆空瓶子与纸盒子都打包成捆提在手里,正在小区楼下询问怎么把这些东西卖了换钱。保安摇头表示不知,好在一个路过的老人提醒她,旁边小区有自动回收机,李慧心就提着东西出了小区大门。 视频看完,柳清兰的电话也打了过来,说要让文雅看看自己请了尊什么样的大佛回来。 “她这个样子,好像我们家多苛待她一样。”柳清兰言语间尽是嫌弃与不满。 “妈,她就是节省惯了,也不用你做什么,你眼不见为净,就当没看见就行。”文雅笑说。 “节省过头就是寒酸,她这都不止寒酸,还令人难堪,我都怕被人认出是从咱们家里出去的人。” “妈,这事儿我回头和婆婆说说,我来解决。”文雅知道事情还得靠自己当缓冲,赶紧先揽事儿上身。 得到保证的柳清兰心里才算舒服些,收起手机出门上班。在经过隔壁小区外时,看到李慧心对着自动回收机不知所措,柳清兰便有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之后走上前去。 “亲家母,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何必呢。人来人往的都看着,怪笑话人的。”柳清兰说。 “有什么好笑话的,钱都是省下来的。而且,你看这上面写的大字,国家都提供回收节约。”李慧心指了指回收箱上的标语,将柳清兰的话全怼回去。 “柳老师早呀。”有路过的人认出了柳清兰主动打招呼, “唉,早。”柳清兰回头,赶紧换上平日里的好脸色,点头回应对方的招呼。 这附近有不少自己带过的学生家,柳清兰实在不想被谁遇见到自己和一个提着垃圾的李慧心站在一起掰扯。于是为了快点脱身,她即不乐意,又是毫无选择地拿的起手机扫码,注册账号,按流程打开了回收箱的门。 看到门打开,李慧心就将东西朝内塞,但纸箱奈何尺寸太大了些,边角被卡住,李慧心就催促柳清兰赶紧给自己搭把手,推一下。 “不要,我才不要碰这些脏东西。”柳清兰后退,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你快点呀,你看,这门等会儿就要关上了,” “我说了不要。” “柳老师,我要是一直卡在这儿,你手机可也关不上。你赶紧的!” 柳清兰试图关掉回收程序,可这程序还真是有些强势,只要回收箱的门不关闭,就无法关闭页面。再一次的没有选择之下,柳清兰只得咬牙忍着嫌弃帮李慧心推塞纸箱进回收柜。 “我一开始就不该管你,就不该帮你。”柳清兰一边推着一边抱怨。 “这时候说这些有啥用,那还不就是你自己一开始想来教训我一下,才有的事儿吗。”李慧心不甘示弱。 “柳老师,那是柳老师……” 在两位女士还在较劲儿的时候,有孩子的声音传来,柳清兰回头,看到路边车上有两个穿着自己学校校服的男生探出头指着自己。 随着孩子的指认声,一对夫妻也从车内探出头,柳清兰认出这是自己班上的一对双胞胎学生一家,而且孩子的妈妈还正是学生家委会的会长。 就在柳清兰感觉面上无光,尴尬不已时,两个孩子下车上前来帮忙搭手。之后,随着孩子爸爸也过来用力一推,所有东西顺利入柜。 随着柜门缓缓闭合,手机内的回收程序温馨示意柳清兰,已经有一元六角到账,感谢她对环保做出的贡献。 这一声提醒令向来端庄优雅的柳清兰无所适从,脸上燥热,都敢看眼前学生一家人的表情,害怕被人轻视。但没料到的是,接下来的发展却是,学生家长以柳清兰为例,教导孩子们要养成节约环保的好习惯。 “从前就知道柳老师是为人师表的榜样,但我们还私下玩笑说,真有那么完美的老师吗。今天遇上才是真的信了,不管人前还是人后,柳老师真的是连生活细节都很注意,该让孩子们好好学着。” “是呀,有柳老师这样的老师,我们可算放心了。” 事情出乎柳清兰意料之外的发展,从暗自窘迫觉得丢了面子,到猝然受到夸赞后的些许受用,柳清兰的心理产生微妙变化。 在客套地说了两句“哪里,哪里”后,柳清兰想着或许应该介绍一下身边的李慧心,但心中其实又觉得李慧心实在拿不出手。正纠结时,一侧身,发现李慧心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离开了。 另一边,文雅送文德正到单位大门。文德正说自己平时也不爱开车上班,更喜欢公共交通,让文雅开着自己的车走,直到后面提了新车再还回去。临下车前,文雅忽然又唤住了文德正。 “爸。你有没有过梦想?” “怎么忽然问这个?” “就是忽然想到了。” “应该是有的吧……”文德正想了想,之后又笑开,说:“不过我都这把年纪了,看着你和你哥能健康平安,幸福快乐,就是理想了。” “我说的是关于您自己的。如果都没有为之拼尽全力奋斗努力过,那还能称之为理想、梦想吗?”文雅试图正问话的主 题。 “谁说我没有为你们奋斗努力过,我一辈子都致力于努力成为一个,能好好爱护你们的父亲。”文德正伸手摸了摸文雅的头发,之后推门下车。 看着文德正的身影走进单位大门,文雅扶着方向盘又沉默片刻,才调转方向离开。 文雅去电子市场,找到一些修理手机的门店,拿出相框后面赵清城所藏旧手机的照片,询问到这款型号的手机已经上市有十年之久。 第90章 双眸即深渊10 文雅询问有没有办法在不破坏内部信息的前提下破译密码,但得到的答都是否定,直到经过一处贴膜街道时,她忽然似想到什么,转去旁边的巷子里去买了几件东西。 另一边,赵清城正在江边迎着朝阳慢跑。 因为他本就高大挺拔,身材被锻炼得极为健康,加上一张格个英俊的脸,与人经过时都会令人下意识的侧目多看一眼。 跑了半程,有穿着灰色运动装的中年人渐渐朝赵清城靠近,最后伸手一拍赵清城的肩膀。 “赵机长,这么巧,也喜欢来江边跑步。” 赵清城回头,看到是航空公司人事管理部的冯部长,就露出惊讶神色,之后笑着止步与他打招呼。 “冯部长,早上好,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 “休假了也不睡个懒觉,还起来晨跑,真是很有意志力呀。”冯部长笑着夸道。 “我还年轻,总不能太懒散。培养一个规律不容易,就一天也不想荒废。” “嗯,真是个有自律精神的人,难怪柳老师能挑中你做女婿。”冯部长笑着又拍了拍赵清城的肩,示意他与自己一起继续朝前慢跑。 “你家离这儿不近吧。就是跑过来的?”冯部长边跑边问。 ”嗯,一路慢跑过来,再跑回去,感觉刚刚好。”赵清城回答。 “我就比不得你了,我家就在这附近,喏,那儿带院子的就是。我呀,从年轻时就不爱别的锻炼,就喜欢天蒙蒙亮上这江边来跑一圈,跑完觉得神清气爽,才有精神去上班。后来,就特意挑了江边的地方买房子,图个方便。” “那真是我大意了,都没发现您,没打个招呼,真是不好意思。”赵清城略带愧色地接话。 “这不怪你,我在家里能看到你每天跑过去,你怎么能看得到我在哪儿呢。其实,我已经在这江边上远远地看到你好几次了,原本还以为你只是偶尔来一次,没想到,半个多月过去,天天风雨无阻,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呀。” “您才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我该向您学习才是。” “走,也差不多了,去我那儿喝杯茶再走。” 冯部长主动提出邀请,赵清城顺势应下,之后两人一路慢跑至江边的一处高档小区内,进到一所独栋带院落的房子。 冯部长与母亲共居,那是一位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但身体还很健康,精神气颇足。见有客人进门,冯母就添了茶具到院中,并且不用介绍就知道赵清城是谁,边泡着茶边问,说:“你岳父岳母最近好吗?” “都挺好,她也念起您。” “她上回送的花草茶真是不错,我还想问问她在哪儿买的,自己也添置些。” “这是小事情,我回头就问清楚,再买些给您送过来。” “那怎么好意思,只告诉我地方就行。” “没事的,我是晚辈,本来就应该孝敬您,之前是一直疏忽才没有来拜访,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一点花茶,是应该的。”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老太太对赵清城的回应显然是很满意且受用,笑着添了茶,又看向旁边的冯部长,说:“小冯,你看这多好的小伙子,都在一个公司里,能帮衬着的事就多帮衬着点。” “妈,那是当然。我和柳老师是老朋友,她的女婿,我能搭桥推舟的时候,自然愿意行个举手之劳。”冯部长满口应下,神色恭敬。 “你们聊,我回屋去了。”老太太摆摆手离开,转身回屋,赵清城与冯部长都站起身送她离开。 老太太上了阶,又似是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赵清城,说:“小赵,以后我就叫你小赵了吧,我是看你真不错,见着就喜欢。过几天晚上我过寿,你也来凑个热闹呀。” “好。我一定到。” 赵清城满口应下,尽管已经极力收敛,但还是难掩细微处的兴奋之意。旁边的冯部长则在听到这则邀请后微微皱眉,悄然侧眸看了一眼赵清城,之后又在赵清城收回目光前,故作无事地笑着招呼他坐下继续喝茶。 “赵机长,听说你想参加下一届的储备干部选拔测试?”冯部长一边沏茶一边闲问。 “是,不瞒您说,我有这个意向。” “周部长已经私下和我提过,问我的意思,想做担保内荐。他不是你的直属领导,其实是不太合适做推荐人,不过航司也一直鼓励人才多元,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冯部长手上动作不停,徐徐说着。 “但是也有难处,是吗?”赵清城敏锐的察觉到冯部长话后有话,就试探性的接问。 “是呀。重点是这次选拔是针对运控、人事、行政这些后勤部门,你们飞行部那边有自己的独立人才机制,不包括在内试选拔系统里。你如果申请,是强行跨部门,之前没有这样的先例,有些难。” “我知道。但还是想试一试。” “有目标部门吗?” “如果可以,人力资源部就很好。过去两年,我一直在自学相关资料,已经考了人资方面的专业证书。” “看来,真是有备而来呢。就……真的不想再飞了吗?毕竟,你现在可是航司的大门面,虽说职务上只是机长,但实际很多待遇不是别的位置能比的。到了后勤部门,也许有些光环失去就再找不回来。”冯部门如同再次确认一般笑着询问。 “我还是想试试。” “这件事,柳老师知道吗?” “岳母那里,我还没有提过。我是个成年人,工作也有许多年了,职场上的事也该自己考虑,不能总靠岳母拿主意。”赵清城笑说。 “好,我大概了解了。没事儿,年轻人有想法,有坚持,爱尝试也是好事。”冯部长点点头,有些意味深长的笑意浮现在脸上,像是心中有话,但却没再明说,只取杯喝茶。 赵清城留意到冯部长的细微表情,但他并不在意,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些,然后在放下杯子时,才似不经意地说:“我听说,今年末航司会有几位领导要退休,要特意办个欢送会。我来公司几年,倒还是头一次听说,要特意欢送某位领导的事。” 第91章 针尖对麦芒1 闻言,冯部长喝着茶的手微微一滞,浅浅抬眸,目光沿着茶杯的沿口看向赵清城。 显然,冯部长有些意外。对于重要高层即将退休这种事,冯部长虽然早在心中有所预料,但也是直到昨天才听到些确切消息。至于是否安排特别的送别仪式,还没有收到任何指示。而赵清城此时已经知道将举办欢送会,就说明上面有人与他关系不错,提前向他透露了想法。 不过,冯部长不愿意在下属面前露底,所以只作寻常模样继续喝茶,笑说:“航司这么大,自然不是谁退休都能大张旗鼓的欢送,那后勤这边得忙疯了。这次退的主要是陈委员,他是航司的元老,对航司意义很特殊。我们现在能在这儿上班工作,都仰仗着他当年带着航空扭亏为盈,力挽狂澜。他退休,自然要隆重些。” “哦,原来如此。我听说过陈委员的事,不过没怎么交集过,有些可惜。”赵清城似有所感慨,但冯部长显然对此没人兴趣,只自顾地再添了一些茶而没有接话。 “陈委员退了,那空委会主席的位置就空下来,论年纪资历非冯部长你莫属。”赵清城又说。 “那个位子,可不是靠年限去选,要看董事会那边的想法,也要考虑委员会那边的意见。我看,周部长和邹部长,都比我更有可能性。” “不不不,我有直觉,就觉得冯部长您最合适,能笑到最后。如果您愿意,我会竭力帮您。”赵清城喝着茶,笑语着如同闲话玩笑,又有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终于,一直垂眸喝着茶的冯部长抬起眼皮儿,放下茶水,目光落到赵清城那张笑脸上。他疑惑不解,又有试探打量,最后都渐渐化成一个在脸上绽放开的笑意。 两人四目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闲聊了些锻炼的事,喝完一杯茶后,赵清城起身作别,冯部长也没作挽留,只是在送赵清城出门离开前主动提醒赵清城,后天来参加老太太的寿宴时别穿深色衣裳。 “对了,如果方便,带上太太一起,热闹些。”冯部长提醒。 “嗯。” 赵清城礼貌地应下话后作别离开,冯部长看着他继续慢跑远去,眼神渐渐冷淡下来。而离开的赵清城,也在跑过一段路,绕过一丛绿植后渐渐停下,没了脸上的温和笑意,冷漠地将记录自己运动量的手环扯下,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然而,就在赵清城要拉开出租车坐上去之前,他的目光又被路边绿植后关掩着的一辆红色跑车吸引。他冲出租车司机道歉,关上门,表示暂时不需要用车。 赵清城绕去到绿植后面,拉开车门,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美艳面孔。 ”你跟踪我?”赵清城问。 “不是,不是。我只是好几天没有见到你,发信息你也不回,有点担心,就想看看你。” “你从我出门就跟着?” “嗯。但你放心,我没去你家附近,只远远的看着你跑步到江边。”女孩儿有些畏惧地主动将一切解释清楚。 赵清城确认女孩儿没有打扰自己的正常生活,脸色才稍稍好了些,拉开车门坐上去,让女孩儿开车回去。 “你跑了好远的距离,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喜欢慢跑。”女孩儿开着车,试图找些话题与赵清城闲聊。 “慢跑是我最讨厌的项目。”赵清城将目光望向窗外,冷淡地回应着,再没多说话。 是的,赵清城不喜欢慢跑,讨厌这种如同拉锯战一般的长线耗时运动,他更喜欢高效的运动,在健身房或是在球场。但是,为了能有机会绕过柳清兰坐到冯部长的家里喝一杯茶,他坚持风雨无阻地跑了三个月,每天来这里一遍,以最原始的方式刷着自己的存在感。好在,事情的结果最终没有令他失望。 “周部长不是已经答应会推荐你吗,还这样到冯部长家里喝茶,会不会不合适。听说这两位关系一向不怎么样。” “没有哪家神仙会嫌给自己烧香的人太多,只会怕自己的香客跑到别的庙里。他们不和,我才该两边都走动,不止他们,别的部长和委员那里,我一个都不能落。” “这样广撒网,万一周部长知道,会不会多心,不推荐你了。” “哼,他答应说推荐我,那是因为希望我给他行个方便。真到那一天要动真格的时候,谁知道会不会有变数,出尔反尔呢。还是得自己多个打算,再多留张底牌。”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我听说,下周就有高层内部会,人事那边就要提报预选名单做初选了。” “不怎么办。天下神仙多如麻,谁能保佑我,谁是真神,我就给谁烧高烧。” 赵清城淡淡说着,将手伸至窗外,感受风从指缝间穿过的力量,目光则定在无名指间那枚被阳光照耀得格外熠熠生辉的婚戒上出神。 转眼间,日头高高挂起,新一天的忙碌在朝阳的见证下开始。 文雅去公司上班,又遇上隔壁产业园内的员工维权,这次还拉上了横幅,举着大字报。为了节省时间,她不得不将车停在离公司有些距离的一处收费停车点,然后再穿过一条小巷抄近路步行去公司。 这本是件小事,却不料文雅在小巷里远远看到熟人。市场部的冯主管与安迪在巷子里抽着烟,并正聊着事情。 文雅无意偷听,但这巷子实在不是个宽大的地方,他们大概也觉得无人会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出现,也没压低声音,一切就都被文雅听了个清楚。 安迪冲冯主管抱怨着,他觉得自己现在对接小组里就是个端茶倒水的仆人一样,每天鞍前马后也没人给他多少好脸色。特别是文雅,肯定是记仇之前的事,所以一直在暗里给他穿小鞋,不给他指派有意义的工作。这样被闲置下去,临时对接小组的工作一完成,他就没了去处,被辞退或是冷藏都有可能。 第92章 针尖对麦芒2 不得不说,安迪还是很有危机意识,害怕后面自己在公司没有一席之地,就早早开始绸缪后路。讲完自己的难处,安迪转而就说起对市场部的向往,提及当初面试时就想去市场部,只是因为专业不对口才投了别的岗。现在他就希望冯主管能不拘一格,把他从文雅手里要过去做助理,他愿意从头学起,端茶倒水也情愿。 “都是端茶倒水,在哪儿不一样。”冯主管抽着烟打趣儿。 ”那可不是。在市场部端茶倒水,我都还能学到东西,看到未来。在那个小组里,我就一眼看到头,两眼一抹黑。” 安迪的话逗乐了冯主管,他又抽了根烟点燃,并递出一根给安迪,安慰说:“收购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这八字的一撇都还没撇完,早着呢。你想来我这儿的事,我当然也很乐意,我们市场部就是需要兄弟你这样的人才。不过你也知道,现在公司就审计对接是顶天的大事,我这时候要人不合适,显得我拆文雅的台。你呢,就于委屈几天,在那儿再待一待。顺便,这段时间你也帮我留意一下你们组里的进度情况,特别是针对市场部这边的事,要是有什么动静呀,你就给我提个醒儿。” “明白,有事我肯定第一个跟你说。不过,审计对接每周都有会,都是公开进度,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留意吧。” “是没什么特别的,我这不就是想多个心眼儿,有什么事情,能有个自己人通气儿吗。比如,你们组里派了个女孩儿去各分公司实地对接资料,进度怎么样了,你坐在同一间办公室,耳朵就放灵光一点,随时能跟我说说。” “好……我今天就也打听问问。” …… 巷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文雅已经没必要再多听下去,她悄然退回几步离开可以抄近路的小巷,沿着拥挤的人群走大路前去公司。 当天,文雅少有地在内部会议上发了火,只因诸葛慧去了武城已经数天,但工作毫无进展。诸葛慧在视频会议的那头不敢应声,文雅直接问她还能不能干,不能干就辞职。 诸葛慧委屈的几乎要落下泪来,最后还是同样坐在视频那头的武城总经理笑呵呵呵地转动着手上的金貔貅手串打圆场,说会再增加人员协助诸葛慧。 最后,连线会议不了了之。如此,文雅接任主管位置工作后,派人去分城对账的计划第一步就被困住的消息很快传遍公司,私下议论纷纷。有人说文雅不能服众,有人说各家分公司是难啃的硬骨头,怪文雅没有掂量好自己斤两就揽活儿才让自己难堪。当然,更多的还是好事者看热闹。 文雅阴冷着脸独自一人去到天台清静,公司里其他人遇到她都没敢吱声招呼,不想招惹火气而自动避让。天台上原本打着电话或是抽着烟的人,也都在看到一身怒火的文雅时,自动退回楼内换地方。 不过,在人去场空,唯有天地后,文雅脸上那怒不可遏的表情就消退下去,反而在脸上化出些笑意。文雅打电话给诸葛慧,诸葛慧说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武城的事情已经收尾,两小时后就能到下一城。 “刚才凶了你,真是不好意思。等你回来,我请客赔礼。”文雅说。 “文雅姐,没关系。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拿到这边有问题的目录,还要我装作什么进度都没有。” “事情没做完,就先不要让人知道比较好。时间紧迫,先不和你细说,接下来几天你要快一些了。你的社交平台上千万不要更新,不要暴露自己的行程,非有人追问,你就说还耽搁在武城没动静。” “好。”诸葛慧应下。 挂断电话,文雅从手机上点开私人邮箱,查看诸葛慧转过来的一本账目报表,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过去几年不合规的报销开支,时间,地点,涉及人员,甚至精准到一些违规采购报销物品的颜色款式。很显然,那位洪出纳这些年精心记录了一本暗账,就等着有一天拿出来用。 文雅又给武城的总经理打去电话,对方几乎一秒就立即接起,笑呵呵地问好,询问文雅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只是谢谢你们对诸葛慧工作的支持,一夜之间就跟有奇迹发生一样,把有我们要的东西摆到桌上,所有自查出来的问题都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文雅笑说。 “奇迹……真是个好形容词,我也觉得像奇迹一样,不知道是谁这么勤劳主动,一夜之间就做了本所谓自查的账出来,上赶着给你们送上。不过那所谓的账我看了看,很多看起来有问题的事项,其实都是有原因,相信总部那边领导看到也会理解。” “当然,合理的地方肯定不会冤枉了谁。武城的情况我已经大概了解,后续有需要对接的工作为了方便起见,您看是不是需要指定一位人员,否则我可能随时会打电话给您。” “你不是已经找到合适对接的人了吗。洪出纳,是不是?”对方笑呵呵地反问。 “好,您亲自指定的人,当然没问题。我稍后会主动联系上他,当然也要麻烦您跟他亲自打个招呼。”文雅顺势回应。 武城的经理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一句反讽,倒被文雅当成话柄,顺口就应了下来,当即愣了一愣。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之后他只得又笑说:“文主管,文雅对不对?从前每次去江城都大意了,没认出你,下次去江城一定要带些特产给你。” “好呀。我也挺喜欢吃地瓜。” 武城总经理给高层们送地瓜的事,只有当时参加高管年会的公司高层才知晓。如今文雅能够精准地说出地瓜,就说明文雅已经能与上面高层闲聊八卦,进而可以推断,她这样的大刀阔斧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支持。 如此一想,电话那头一直笑呵呵的武城总经理不由想到了一些可能性,不仅再笑不下去,也开始心烦意乱,就懒得再与文雅虚伪客套,以还有工作为由先行挂断电话。 结束通话,文雅又在天台上立了片刻,然后转身返回楼内。 第93章 针尖对麦芒3 文雅用移动盘将收到的武城暗账报表拿给章琳,章琳看过之后就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起身拉上百页窗,倒了杯水给文雅。 “我料到有漏洞,但没想到这么大。” “这些东西一旦到外部审计手里,不敢想多严重。”文雅说。 “足够严重,别说高价收购,这些东西一曝光,公司自己的股票都要跌惨。” 章琳眉头紧蹙地来回走动两圈,之后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去,似乎是与审计公司那边的熟人联系,询问最迟提交资料的时间。在得知文雅已经拖延过时间,需要在本周内完成交接后,她又说了些难处请求宽限几天,最后终于商定最迟七天。 “审计公司再给我们七天时间,我只能给你四天。”章琳挂断电话后说道。 “来不及。四天,就算其他几城一刻不耽搁的无条件配合,我们拿到各城的真实情况,余下时间天也来不及处理妥当,最终交出可以过审的资料。而实际情况是,我们到目前为止,只拿到武城的内账,其他几城还没接触。”文雅果断给出答案。 “一点都没有可能吗?”章琳询问。 文雅摇头,毫无余地。 章琳站在办公桌后,一手撑着腰,一手搭在座椅靠背上敲击五指,思索过后她掏出手机发了则消息出去,在得到回应后似有了打算,抬头看向文雅,说:“你带上东西,跟我走一趟吧。” “去哪儿?老楼那边吗?”文雅问。 “路上说。” 一小时后,文雅跟着章琳到达城中一处员制运动中心。抵达门口,接待人员就礼貌的上前询问有没有预约。章琳拿出自己的一张卡递出去,证明自己是这里的高级会员,又说明自己是进去找人,才得已入内。 “琳姐也喜欢打球呢。”在进入球场时文雅询问。 “我不会打球,也不喜欢像只小狗一样追着球跑。不过,有时候也必须来得这里做做样子。”章琳回答的倒也直接,笑意中带着几分自嘲。 两人进入中心内部,能看到的都是穿着运动服装的人士,章琳与文雅一身职业装出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且尤为扎眼。章琳对此似乎毫无感觉,但文雅感觉有些尴尬,以手勾动耳边并没有散落的头发,下意识将头埋低了些。 按着指示牌找到一处露天的网球训练场地,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穿着保罗衫戴球帽的年轻人正在太阳下挥舞拍子,努力将训练器投的球击回去。旁边的休息位置上有两张椅子和两条毛巾,看样子原本应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对手,但对方缺席。 “那是……小孙董?”文雅询问着,但又不确定,因为从前作为普通员工的她,鲜少有直接机会与核心高层人员近距离接触,特别是小孙董还从未正式去过新楼的办公大厅。 “对。解铃还需系铃人,找到国外资本愿意收购我们公司的人就是小孙董,我们说不动审计方,主要还是甲方的工程有要求,人家也是拿钱办事。所以,找他去和资方谈一谈,只要他们同意缓上些时间,审计时限方面就不是问题。” “嗯。”文雅点点头,看着满场飞动的网球,又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说:“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找人收购公司。被收购后,就成了别人的下属版块,不管是重组还是改版都可能是重创。公司是老董事花了几十年的心血所成,特别是华丽雅这个牌子多么家喻户晓,一旦被收购,就要没落,老董事舍得吗。” “时移世易吧,此一时彼一时。倒退十几年,华丽雅这牌子多火红,可现在市场不同了,老一套的手法已经活不下去。这几年我们公司产品的市场份额怎么样,大家心里都知道,一年不如一年。与其等到破产,趁着还有些价值时转手出去,至少还能平安落地,安心当个富翁。” “老董事长也看得开。” “董事长让小孙董回来掌管公司,就是看开了吧。小孙董一向对日化行业没兴趣,听说他只投资科技公司,而且收获已经不小。咱们公司,可能在他看来没有多少价值,还是个累赘。” 两人说话间,又是几十个球被击落在地,章琳抬腕看了看时间,觉得干站着也不是办法,就出声喊话。 “小孙董,占用您一点时间,可以吗?” 打着球的年轻人闻声没有回头,继续还击着飞过来的网球,好一阵儿才回了句话,意思是等他打完这一轮再说。 文雅看了一下发球器里的储备球量,真等他打完少说还要等十几二十分钟,她着实不想干忤在这儿被人当个异类观摩,于是在犹豫后她走出去,关掉了投球器。 小孙董发现自己的机器被关掉,面露不悦,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些恶意报复,最后一球就击向文雅所在的位置。就在章琳为文雅捏一把汗时,文雅一抬手,准确地将网球抓握住。 球停下,人也停下,章琳终于有机会走上前去与小孙董说话。 章琳没有直接说账上有什么事,只简单地说明各地分公司账目需要更多时间复核自查的事实,希望他能与资方沟通再多些时间。本以为小孙董会不悦这种麻烦他的事,但不料他却绕动着球拍,异常干脆的一口答应,还又反过来安慰章琳说不急。 “不用着急,我爹建起公司花了几十年,我卖掉公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会直接告诉那边,需要至少再延期半个月。” 得到如此爽快的回答,章琳意外,文雅更是意外。不过,还没来得及放轻松,小孙董稍稍歪头,目光从帽檐下穿出直落到文雅的脸上,他手上的球拍也轻轻落到文雅的肩头。 “看你接球,应该是会打几手的吧。” “小时候会,很久没握过拍子了。”文雅回答。 “你不想等,就关了我的机子。你要我说话就说话,要我延期就求人延期。什么都顺着你,我这也太没面子。” “抱歉小孙董,我们的确是情况比较急,时间有限。” 第94章 针尖对麦芒4 “这样,你陪我打一轮,三局两胜。哦不,让你一些,五局两胜,就算你赢。我就找资方延期。” “如果没赢呢。” “那就是你们自己想办法的事了。” 一如曾从旁人处听来的那样,这位小孙董颇有些二世祖的顽皮样,一手插兜,一手将球拍扛架在肩膀上,脸上则带着幅想看戏的笑意。 见此,章琳想要为文雅说话,指出文雅穿着职业装实在不合适打球,不如下次换个时间正式约一场,自己也陪同。 但小孙董显然就是想要故意为难文雅,报复一下她这个胆敢打断自己的职员,令其狼狈。所以,这样缓和铺垫毫无作用,小孙董半点没有理会,只盯看着文雅问她比还是不比。 “好,一言为定。”即已无退路选择,文雅出声答应的干将利落。 文雅去场边脱掉外套,将衬衫的袖子挽高,脱掉脚下高跟鞋,将裤脚挽起,虽然形象上看起来非常不优雅,但这是她眼前的情况里唯一能做的准备。 多年不握球拍,文雅的第一球很快落地,并且还因为追球不及而跌倒在地,拍子脱手摔出。 但也正是这一跌,她的手掌贴到地面,脸颊与地面仅隔一线,感受到独属于网球场地面的那种质感,她遥远的记忆似乎一下子就被激活,席卷而来。 她想起校园的球场,想起少年宫的运动场,想起体育馆里一场场比赛的赛场。同学,队友,对手,老师,等等各种人的声音,嘈杂的欢呼、鼓励都在耳边。 她记得,自己也曾在这样的一方场地上卖力地挥洒汗水,在阳光下奔跑,挥拍,满心热爱与激情地追着那一枚球一次次将它击回。 一切,直到最后省级比赛对决前夕,她独自一人去到将要比赛的球场外,隔着栏杆看着工作人员预演彩排颁奖礼的烟花。在漫天花火下,她痛哭流涕,尽管当时她还没有到第二天的正式比赛日,但已经知道,自己的网球梦就如那夜烟花一样,从未正式开始即已是结束。 “小孙董的球是从小就学的,请的教练都是知名退役运动员,小心些。你安全第一,输了就输了,我们再想办法。”章琳扶起文雅,捡过帕子递还的同时小声嘱咐。 “不能就算了,既然来了,就必须赢。”文雅站直腰身,重新握住拍子在手中转了转,之后捡起球,异常坚定地返回球场。 “小孙董,既然开了场,不如我们加个注。”文雅一边重复着用手丢球击地,再回握至手中的动作,一边冲对面的小孙董喊话。 “你刚才可连正手直球都没接住。而且,你算起来是我的员工,也没什么能拿来和我赌的。”小孙董笑着,毫不客气地直指文雅的提议不合理之处。 然而,说完文雅的不合理,小孙董又在空中虚转了一圈拍子,说:“不过,今天我心情不错,我跟你加注。你看样子很不喜欢被人打量,那么如果你输了,今天就穿着这身儿站在这儿,一直到我走,你才可以走。” 这个惩罚几乎没有经济损失,但却是一种格外侮辱人格的事,章琳都觉得这有些过分了,不由微微皱眉。 “好,你我赢了,小孙董你以后在我有需要的时候,要在公司里要帮我一把。当然,放心肯定不是升职加薪这种狮子大开口的事。” “放心,就算你要升职加薪,坐直升梯也不是不行。反正华资里面坐直升梯的关系户又不少,多你一个不算多。” 小孙董笑得颇为无所谓,转身走动几步站到一个合适位置,竖起手掌勾了勾,就示意文雅可以开始。 文雅一手握拍,一手抓球,分开双脚,压低腰身,似乎肌肉里的原始记忆就自动涌现出来。她如从前那样轻轻吻了一下自己握球的手,然后迅速起身,以一个漂亮的上旋球开场。 有了筹码,就有紧张感,在奋力挥出第一拍的 瞬间,文雅感觉自己回到了当初少女的自己。她在阳光下的球场上奔跑,挥洒汗水,自由,洒脱,如一只大鸟,张开双翅拥抱这个世界,为自己热爱的那 一枚小球而满场飞跃,乐此不疲。 双强对决,精彩来得毫无预料。场外路过的人,或是近场中运动着的人都渐渐止步观望。四周安静下来,只听到球与拍碰撞,及挥拍时的呼吸声。 每次球落地,才像是给了人们速换气的理由,然后又再聚精会神地观望场中局势继续。直到四球全落完,一切尘埃落定,小孙董完败。 周围的人不由自主的鼓掌叫好,文雅丢下拍子,弯下腰身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喘气,心脏扑嗵扑嗵跳着像是要飞出身体之外。 文雅心里暗自庆还好只是五球定胜负,因为长久没有基础练习的她,只是强撑打完这几轮,如果战线再拉长一些,她的体力绝对跟不上,必败无疑。 小孙董显然对自己输了这件事有些不能接受,在手里转动着拍子,表情很不自然,加上周围人的鼓掌更显不悦。不过,好在他这人虽然是个标准的不羁富二代,但说话算话还是能做到。于是,他走到文雅面前冲其伸出手,表示认输。 文雅感觉到自己头发汗湿了,脸上的妆应该也花了,肯定不是一副好看得体的模样。但输人不输阵,她还是撑着力气站起身,极力自然的握上小孙董的手,接受这份认输。 “承让。” “不承让,我在球场上从来不让人。”小孙董依旧直白,即便是对自己的失败。 因为有这 一胜,小孙董信守承诺,一边朝休息区去,一边现场就给资方的人员打电话,简单的客套几句后,找了些理由要求拉慢审计进度。 在小孙董打电话时,文雅站在原地缓劲儿,原本围观比赛的众人陆续散去。也就在这时候,文雅一个不经意的余光扫及,看到与自己仅隔着一张围网距离的赵清城。 第95章 针尖对麦芒5 赵清城穿着运动装,手提球拍,身边还有位拿着另一只拍子的中年男士,看样子又是与哪位航司的领导相约在一起锻炼。 在这里相会令文雅有点惊讶,更惊讶的是让赵清城看到自己这样狼狈地陪一个二世袓打球,只为寻求一个工作上通融的机会。 文雅在考虑自己是否要上前打声招呼一下时,赵清城似有若无地摇了下头,之后就随着身边人的招呼转身先离开。 很快,文雅与章琳目的达到,成功向资方争取到半个月时间。并且,小孙董还表示这个时间他不会外传,章琳和文雅如果想,可以利用多出来的时间制造先机。 “小孙董误会了,时间不够,的确是各地涉及的报表太多,不是我们为了制造先机做什么。”章琳解释。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和我爸不同,我向来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小孙董随口撂下一句话,提上自己东西,也未打招呼作别就先行离开。 “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小孙董账有问题呢。”文雅望着小孙董离开的背影,边穿着鞋边问章琳。 “有问题的账,十之八九都是跟老董事有关的人。咱们现在空口无凭,就算有点证据也都是零零碎碎的边角料,这时候说出来,你不觉得除了加深他们父子两代的矛盾之外,并没有实际用处吗?” “当然,还会打草惊蛇。有关系的人赶紧找关系,要藏痕迹的人,就要销毁证据了。”文雅点点头,迅速理解了章琳的意思同时,也想到了其他方面。 闻言,章琳看了文雅一眼,露出些欣赏微笑。显然,她喜欢这种一点就通,还能自己想到更多的下属。 “文雅你球打得不错,我倒真是意外。有时间,也来这儿办张卡吧。” “我其实不太爱运动。”文雅说。 “不爱运动,偶尔来一下也好。”说到这里,章琳以手掌放在额前遮挡住照下的阳光,眯眼环顾四周,似乎是怕她听得不够明白,就又特别解释说:“江城里有些资源的人如果想运动锻炼都这来这儿。这个地方,可不止是用来锻炼。其实有不少外人看来的大事情,都是在这里一边挥着拍子一边就定下来的。” “那这里还真是名利个社交场呢。” “现在的社交可不像从前那样,一伙儿人坐在一桌子好酒好菜面前夸夸其谈,个个大腹便便。时代不一样,人自然也不一样了,物质资源少时讲吃喝,物质丰富了就讲些精神健康追求了。”章琳垂下手,收回目光转身领先朝外去, “有道理。”文雅笑着点头,但对办卡的事依旧不置可否,因为她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母亲柳清兰应该不会喜欢自己扎在交际应酬里,出入这种名利场来往迎逢。 文雅随着章琳的脚步朝运动中心外去,手机铃声也响起,文雅见是诸葛慧,顺手接起来询问她是不是到了临城,那边有没有给她安排好办公地。然而,在听到诸葛慧简单的回答后,文雅脸上的表情就渐渐凝固起来,脚步也不由停下。 “怎么了?”章琳止步回头询问。 “搜一下新闻,我们临城的仓库好像出事了。”文雅说。 说话间,章琳的手机传来数条信息提示音,她取出来打开,就看到数人发了相同事件的消息给她。新闻网站也跳出事件资讯,华资在临城分公司的仓库起火,火势还在蔓延,当地消防大队已经紧急出警,全力扑救。 在文雅因公公司的突发事件震惊的时候,与她仅相隔一网,十几米距离外的另一个球场上,赵清城则结束一场陪打。 赵清城提着拍子暂退场歇息,与坐在位置上的年轻女孩儿使了个眼色,女孩儿就起身提起拍子,邀请另一位躺靠在椅上正百无聊赖刷手机的中年女士,一起上场打一局。 中年女士与女孩儿去了场上,空下来的位置就由赵清城与一位中年男士坐定,而这位男士则是赵清城的直系上司周部长。 “黄乘务长打球的手法,看起来像是受过专业练的。”赵清城看向场中两人,似不经意地点评起那位中年女士。 “嗯,她在省队待过,后来受了伤才退役转到空乘这行。” “是金子,到哪儿都发光。”赵清城笑说着,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周部长,在其接过时又像是不经意般想起,说:“对了,嫂子爱打球吗?” 这一问,让原本周部长要接过矿泉水瓶的手停下,收回看着球场上的目光望向赵清,眼神里尽是警惕。片刻之后,周部长才又忽然一笑,神色恢复如常地接过水瓶靠到椅背上。 ”她不喜欢,她就喜欢在家里待着,什么都不干。”周部长的声音变得悠长,言语里的几分不不屑。那种不屑,既是对自己妻子的生活方式,也是对赵清城试图用自己的私生活提点自己的想法。 正说着话间,场中年轻女孩儿一记扣杀赢得一球,场中传来笑声。 “小程这球也打得不错嘛,看来赵机长你平时没少带她来这儿上私教课。”周部长意有所指是笑看赵清城一眼。 赵清城自然知道周长部长这话也是在回敬点拨自己,就算他除了合法妻子之外,在外面有别的女伴儿是不光彩的事实。那他赵清城又哪里清白到哪儿去,不过和他一样,都是半斤八两的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赵清城明白,但丝毫没有介意,只是笑着自己打开一瓶水来喝。 这样的沉默,令周部长以为 自己完全拿捏了全场局势,将腿翘起来,眯眼欣赏着场中两位女性跳跃挥拍的身影,又说:“小程来航司也有段时间了,一直没入编,虽然她的专业和学历都不怎么对口,但胜在漂亮年轻呀。跟你赵机长一样,在航司能当门面用,都处是特殊人才,可以特殊处理。下个月,我会向人事主动提一下,给她转入编制。” “那我替小程谢谢部长。” “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你在我手下这么多年,我很看中你,你是知道的。但凡能帮上你的事,能给的方便,我哪有一次不给的。” 第96章 针尖对麦芒6 赵清城笑着喝水,并没有接话,等着周部长接下来的后话。因为他知道周部长向来是有予必有求,从不走空穴的人。他能给自己的人编制,那就必然有事要自己办,可不真像是他所说的那样的只是尽力给方便。 事情也果然如赵清城所料,喝过一口水后,周部长如不经意般提及一件事情。 “哦对了,赵机长,上次你递给您的那份报告,我看仔细看了,你指出来的问题很我已经确认过,的确是有些同事工作有瑕疵。我已经安排了人处理,很快会解决好。这种小事情就不要再上会去正式提报,处理好就过去了。过几天你上班,文件会递到你手上,签个字后还给我。” “那我年初提交的检修流程建议性报告呢。我觉得,或许还是应该从根本上修正一下检修流程,杜绝再有这种事情。”赵清城说。 周部长的目光重新流连到球场上,继续欣赏着场中女士们打球的风姿,说:“赵机长,你也知道,今年上报过会的问题已经有好几起。申请更正流程是个很复杂的过程,不说改就能改,就算要提出来,也该是检修部门自己提,咱们是没有立场去教别人做事,毕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总不好闹得难看。不过你放心,你的用心不会浪费,过段时间,我会找合适的机会把文件递出去,一旦有回应立即告诉你。” 赵清城对这一回复不满意,但还是应下,因为他此时身处下位,并无二路。 “好。” 忙碌仓促的时候时间总是飞快,文雅赶回公司又忙了几小时,下班时已经天色全黑。翻过手机,看到数个来自柳清兰的未接电话,打开信息则是一长串的语音。 文雅已经因为临城的突然发事故头晕脑胀,实在没有精力再听那些六十秒语音,但心中也知道家里必然又有新斗法,不敢耽搁地打车回家。 才进家门,头上还包着毛巾的柳清兰就先迎上来,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怎么了,妈?”文雅迎上去担忧地询问,她可是很少见到柳清兰这样慌张。 “我的真丝衬衫,你看,都洗成这样。这件是羊毛的料子,也全成了一团。“柳清兰拿出两件已经面目全毁的衣裳,一脸心痛地展示到文雅面前。 闻言,文雅下意识扭头看向旁边沙发上正吃着瓜子看综艺的李慧心。 李慧心倒也不心虚,扭头迎上母女两人的眼神,说:”不是柳老师你自己说用洗衣机方便,手洗是没罪找罪受。要学会享受科技的便利吗?那我给你用洗衣机洗了,你怎么又说不行了呢。” “那是普通衣服,这两件上面明明写着不能机洗,我都特意收出来放在一边。” “我不识字,见到脏的就洗喽。”说到这里,李慧心大概是觉得还不够扎痛柳清兰的心,又侧过身凑上前一些,一脸惊喜地笑说:“唉 ,该说不说,洗机衣是真方便,真比手洗衣服省事儿多了。” “你……”一向清冷端庄的柳清兰被气得瞪起了眼睛,好在文雅及时将她揽拉住,连声承诺明天就再去买两件新衣裳。 “不止是衣裳,还有别的呢,你跟我来。”柳清兰拉着文雅进到浴室,指着一排名牌洗护用品又开始诉苦。 “我不是说家里不用便宜的东西吗,她倒好,居然把便宜的洗护用品倒进我的名牌瓶子,我居然不知不觉地已经用了几天。你闻闻,这都什么味儿?柳清兰义愤填膺,脸都白了,拉开头上的浴巾让文雅闻。 “我闻闻。”文雅凑近柳清兰的头发闻了闻,有点疑惑又有点意外,说:“其实……还挺好闻。这是那天打折拿回来的华丽雅系列的吧,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公司的东西其实也不错。” “文雅,你向着谁呢。这是偷梁换柱,这是欺骗,这是暗箱操作!” “唉呀,妈,又不是投毒,没那么严重。广告上那些专家不还说吗,偶尔换换洗护用品,其实也是有利于身体。” 文雅想大事化小,就挽上柳清兰的胳臂笑着劝慰。然而,从前都管用的招数,这次却因为文雅对李慧心的维护,令柳清兰更加火大,一把将她的手拉下。 “你别和稀泥,偷换概念,这是原则性问题,是欺骗。” 文雅被甩开手时一个踉跄,才清楚是意识到柳清兰是真的生气,也不好再打马虎眼儿,赶紧再换了态度保证重新给柳清兰买全套的名牌洗护用品,也去让李慧心给她道歉,保证以后再不动她的东西。 “文雅,今天我去书房取东西,看到书房床下堆了许多东西。你知道吗?” “什么东西?” “我也想知道呢,大包小包的存在那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柳清兰一声冷哼先行回到客厅,之后便一 言不发的推开了书房的门,却又不进去,只打开灯,以目光看向李慧心床底的位置。 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李慧心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立即跳起来想要去关门,但柳清兰却一把按住门,不让她关。 “亲家母,你节省,你节约。但也不该是节省我们,给自己收揽东西吧。你来家里的时候,可没那见一个袋子。” “那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你别胡说。” “你来江城,文雅把你接来住,那是孝敬您。您干嘛藏着掖着呢,那下面是什么,拉出来看看。” “我说了,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这家里不值钱的东西很多,值钱的也不少,今天早上我在桌上放了一条金手链,下班回来发现居然不见了。我想找找。” “妈……” 文雅出声,想要打断柳清兰的话,但柳清兰只以为她就是想护着李慧心,狠狠一瞪眼神就凭气势将她的话压回去。 “你先别说话。” “你……你是说我偷东西?”李慧心顿感觉侮辱,气得都结巴。 “不是说,是想验证一下。我是没兴趣私自动别人的东西,所以我只问问,你要是心里不虚,就拉出来给我们看看。” 第97章 针尖对麦芒7 “妈!”文雅加重音量,大声唤柳清兰,之后也不管柳清兰什么眼色,迅速解开衬衬衫袖口,将衣袖拉高,露出那条纯金手链伸递至柳清兰面前,急说:“妈,手链在我这儿。” 说话间,文雅快步回到衣帽间,拉开放着首饰的抽屉,从中找到另一条一模一样的金手链回去展示给柳清兰,再说:“这手链是们买的母女款,我看桌上放了一条,就以为自己的那条,所以顺手戴出门去了。” 这样大的误会被当场说透,柳清兰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原本按撑在门上 的手垂下来。因为自知理亏,柳清兰局促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一时再无后话。 见此,李慧心的情绪也平缓下来,不再需人催促,自己径直进入到房内,弯腰将床下的袋子拉出打开,反手哗啦啦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 只见,那里有毛巾,拖鞋,睡衣、杯子等等日用品,都是当初她临时住进家里那天穿用过的那些东西。当时赵清城以李慧心用过后,文雅不会再穿为由让其丢掉,但实际上她都将东西收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东西好好的不用丢,你们用不上了,我带回乡下去还能用。清城和文雅平常不回去,我用这些东西的时候,还能想想文雅对我的好,心里头暖和,怎么就不对了。” 李慧心这一番话更像是尖刀,直接深扎进文雅本就早已愧疚不安的心,为李慧心所遭遇的不公冤枉而心痛自责不已。文雅看向母亲柳清兰,眼神中是如何压抑都还是掩不住的不满,似乎是在说“你看,你冤枉了好人,现在满意了吧。” 好一个卖惨离间计,李慧心可堪称声情并茂!柳清兰如此想着,但却不能说出来,因为她太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样的品性,单纯天真的人,就吃这一套。于是,为了表面上的和平,尽可能的修复自己在文雅心目中的形象,柳清兰选择服软,向李慧心道歉。 “亲家母,是我误会了,真是不好意思,抱歉,抱歉。” “没事,没事,柳老师眼里不容沙子,我习惯了。我乡下人什么都受得住,没事儿的。”李慧心嘴上应着话,人却一副委屈的模样低下头去,蹲身开始收拾物品。 见此,文雅的心更是难受极了,忙也蹲下身去收拾倒在地上的物品,安慰李慧心说如果她喜欢,明天就带她再去买新些的一起收起回头带走,以后一年四季的衣服都给她添,也一定会经常回去看她。 这一局,柳清兰自知已经没有转圜余地,至少在眼前此时。她感叹自己真是大意,这次居然连这种小伎俩都没有提前看穿,导致出现马失前蹄的局面。不得不承认,自从在郑家的客宴上见过周暮之后,她就一直都心神不宁,惴惴不安,失了心中平静。 ”文雅,我忽然想起家里有些事 儿,今晚先回去住。”柳清兰冲蹲在地上的文雅说。 “嗯,妈你路上小心,到了说一声。”文雅收拾着地上的东西,虽然立即应话,但却并没有抬头。 柳清兰明白,文雅是个正义感十足的人,此时就算嘴上不说,心中也必然在怪自己,不过她并不介意文雅对自己的怨怼,只是对李慧心又不禁再高看了几分。转身临走时,李柳清兰又多看了李慧心一眼,正好遇上李慧心也看向她的目光,两人目光相遇都似有若无的笑了笑,各有心思, 随着房门的开合,柳清兰暂时离开,文雅也重新将东西收拾好。不过这次不用塞进床底,文雅清理出一个柜子,让李慧心大大方方的放置自己收捡的东西。 看着文雅将自己的东西光明正大放进柜中,李慧心有着暗自窃喜得意,似乎这标志在她在这个家里拥有了更加正式、长久、合理的存在位置, “文雅,还没吃饭吧,妈去给你做饭。”李慧心说。 “好。”文雅一边收捡着柜子里的物品,一边应声。在李慧心转身出门时,她又扭过头忽然询问了一句,说:“哦,对了,妈,你用香水吗。” “香水?我们乡下人每天上山下海,风吹日晒的,用什么香水。”心中正为自己赢了一局的李慧心丝毫没有多想,当即脱口回复。 “你来江城,清城带你逛街的时候,有没有给你买过,或是让你试试。因为那天去酒店接你时,我好像明闻到过香水有味道。” “哦 ,经你这一说,还真有。那天他拿了一支香水给我,但我实不习惯那些味道,原本不想用,他还非给在酒店房间喷了两下,临走时还给自己衣服喷了些。”李慧心说着就回去自己的包里翻找,最后将一小支香水取出来递给文雅,又说:“这种东西我年纪大了用不上 ,你们小姑娘合适,你拿去吧,别浪费。” 一声惊雷,就在这只言片语间引爆炸响于文雅心头。 当初钱艾艾的一句玩笑,文雅还觉得离谱,如今发现自己才是真笑话。原来,李慧心住在酒店被她一步步发现,然后被接回家,两家人冰释前嫌,从来不是顺从自己本心意愿的想法,而真是赵清城安排好的一出计划。 心中有山呼海啸,但文雅不敢在此时有丝毫异样显露。她只庆幸着,还好柳清兰已经离开,否则她都不知道事情将以何种方向发展,又该引出多少事端。 “不了,这是清城孝敬您的,您收着,没事儿喷喷衣服被子也好。对了,我问过这事儿您就别跟清城的提了,我怕他误会我查他给你买什么,是我小气。” 文雅形如寻常地将香水放入柜中,露出尽量自然的笑容。 晚上赵清城回来时,李慧心已经睡下,文雅独自一人看着电视,手里握着零食和碳酸饮料。 赵清城随手将外套挂到衣架上,走到文雅旁边坐下,问她怎么吃起垃圾食品,因为从前她最怕这些能让人发胖的东西。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日子能用。想干什么,吃什么,就抓紧时间吧。”文雅看着屏幕慢声回应。 第98章 针尖对麦芒8 “这是怎么了,你还这么年轻,就想还有多少日子这么深沉的主题。是看了什么探讨人生哲学的文艺作品,陷进去了吗。”赵清城笑着调侃。 “人生无常,不都说嘛,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谁来的更早。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今天在球场遇到时,我跟同事们在一起,没打招呼,你不会生气吧。” “不生气,我那时候花脸猫一样,也不想被人认出来介绍。” “今天岳母和我妈好像又因为垃圾回收的事闹了一下,不过我已经给物业打电话,建议他们引入回收箱到小区时。那边说会尽快,这几天就安排上。“ “嗯,我也打过电话,巧了。” “那你继续看电视,我先洗澡休息。” “好。” 赵清城来过,赵清城又走了,交待沟通完生活琐事,从头到尾一言一行都那么标准无差池。待门关上,文雅回过头去看向关上的门,听着卧室内赵清城拿取东西的声音,依稀可以明白他在做什么。 她很好奇,这个自己朝夕相处,同床同枕了数年的丈夫,他和自己在说话时,冲自己微笑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看似沉默寡言,简简单单,但在这简单的外表之下,藏了多少沟壑纵横,她其实并不知晓。 浴室里传来水声,文雅收回目光,默默掏出藏在沙发垫子下面的电脑,打开屏幕。电脑上,是文雅在偷看赵清城手机后拍下的那微信信息页面。 那微信显然不是常用账号,资料信息要么是原始默认状态,要么就是空白。但也正因为是原始状态,那个账号资料中有着一串默认数字。通过这串数字可能性的关联,文雅找到一个早就被弃用的qq,头像也与那个微信账号一致,可以确定那个匿名信号与qq是为同一人所有。 qq资料也都是空白或默认原始状态,但这个账号却开通了qq空间,文雅想进入里面搜寻个人的更多信息,却又因为对方设有密码而始终未能成功。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账号已注册多年。 反复的一点点查看可能有蛛丝马迹的信息后,文雅没人获得更有用的信息,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那张看起来很普通的头像照片。照片中间是一棵树,蓝天衬着绿叶,阳光明媚,枝叶繁茂,应该拍摄于夏天。文雅通过搜索反复在网络上寻找对比,最终确定这张图并非来自网络,而应该是一张私人拍摄的照片。 似乎,这张照片就是所有已知的信息里,唯一出自于那个匿名人士之手的东西。虽然看起来一切非常渺茫,但文雅也没有选择的决定,就从此入手,找出个账号的主人相关信息,寻找到赵清城背后的秘密。 又一日清晨到来,赵清城起床时文雅已经不在,于是家中就唯有他与李慧心一起吃早餐。母子两人隔桌而坐,赵清城如往常一样不爱主动与李慧心说话,李慧心喝着粥频频试探性抬眼看赵清城,在酝酿了一番后才终于开口。 “清城,铃铃知道我来江城,来找过我了。” “我知道。但你不用告诉我。你也不要告诉她,我知道这些。” “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呢。” 闻言,赵清城舀起粥的勺子稍稍一滞,之后又继续不紧不慢地喝粥。 “清城,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心里在想什么?其实……文雅挺好的,铃铃也挺好,她们……” “妈。”赵清城不想再听下去,勺子落到碗里发出一声轻脆响声。 明明只是一声细响,李慧心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惊雷,身子都不由一愣,话再说不下去,人坐在那儿也变得有些僵直。直到,赵清城重新拿起勺子继续喝粥,李慧心才再松懈下精神,也拿起勺子有一 下没一下地搅拌碗里的粥水。 “过几天天是你爸爸的忌日,我打算找个地方烧点纸,你也一起吧。”李慧心又说。 “我没爸爸。妈,我劝你也不要这么做,这里不是乡下,没地方烧纸,也不该烧什么纸。” “清城……” “好了,我吃饱了,去上班。” 李慧心再欲说什么,赵清城已彻底不想再听任何一个字眼,放下碗与勺,随着一些椅子被推开的异响,起身径直离开。 另一边,早早出门 的文雅已躺在医院的诊台上,身上盖着无菌布,双眼直视着头顶上的那束白灯,面无表情的走着神。她听到旁边戴着口罩的医生与护士一边在备台,一边在讨论着今天的早餐吃了什么,午餐又打算去吃什么,一切从容寻常,就像最微不足道的每一天日常。但对文雅来讲,能躺到这里,是她酝酿了许久之后才有的勇气。 随着医生提醒开始了,文雅感觉身体上传来一阵疼痛,她咬紧牙关,双拳头握紧,指甲因掐陷入掌心而被折断。不过,好在身体上的组织取样时间并不长,很快医生做处理,告诉文雅结束了,提醒了一些创作口的护理注意事项后,又叮嘱她过些天留意手机上的提醒,按时到医院取化验报告即可。 “好。谢谢医生。”文雅淡淡应声,收拾好一切离开。 文雅始终不敢向任何人说出自己的身体实情,但花了这么久的时间,逃避了好些日子,到底又还是理性再一次占据了上风,她鼓起勇气到医院取样化验。 从医院电梯下去,文雅看到医院大厅里有数人拉着横幅,两位年老的人哀嚎连天,旁边略年轻的男人则用一口文雅听不懂的地方语言在飞快地说着什么,似是诉苦,似是咒骂。 这种情形,若是换到旁的地方,必然少不了大堆的人围观,好听听一听,想知道这些人到底遭遇了何种的不公。但是,这是里医院,这儿就是个苦难集中地,能来这里的人都各有各的苦处,谁还有心思在意别人的悲欢离合。 尽管大厅人来人往,却鲜少有人愿意驻足去细听细看那些人,即使是有人侧目,也只是寥寥一望就又匆匆走开。而这其中,也包括文雅。她听着那些哭声与诉苦声,没有任何的心弦拨动,只是从旁经过,毫无波澜。 第99章 针尖对麦芒9 就在文雅要走向大门时,文雅的眼帘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周暮。 这真是一个,想见又不想见,又偏偏总在不该见时,又见到的人呀。 文雅的脚步缓了一刻,她犹豫着是否要继续直接向前与从门口进来的人凶面遇上,或是应该立即侧身闪避到旁边的拐角处藏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恍神的功夫,一股力量忽然从身后袭绕上脖颈,文雅的咽喉被一只手臂扼住,脚下失去重心,身体由一股力量拉扯着后退。几乎同一时间,文雅听到大厅中行人传出惊呼声,人群骚乱着,以自己为中心朝四周退散开。 那是种一瞬间漫上心头的恐怖,文雅也想尖叫,但咽喉却发出不声音,只有因窒息而导致的闷响。她胡乱地抓上扼着自己脖子的力量,拍打撕扯那只手臂,却丝毫没有效果,只听到身后响起的男声大声吼喊着,要让院长出来,要让医生偿命。 一些冰凉的东西放置到了文雅的脖子上,人群中传来一阵不约而同的倒吸凉气声,文雅的目光下视,看到一把冰冷的刀已然抵压在她的下颌处。 死亡,来的如此突然。 真是人生无常,讽刺可笑。几分钟前,文雅前从诊室出来时还思索担心着,自己还有多久余生,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去做多少想做的事。不过须臾功夫,她的人生就似乎到了尽头边缘。 如果真有神佛,真有所谓天意,文雅觉得,那此时那个执掌天下生灵命运的“天”,一定正在注视着这正发生的一切。因为这一切太有趣,太滑稽了。那“天”就如一个顽皮的孩子,制造的这些意外热闹,耍弄文雅,像同拔弄玩具积木。 发生如此的变故,就再由不得文雅再去想,见或不见周暮这个问题,他的目光与所有人一样,都汇集到了文雅身上。 站在众个人之间的周暮,看着被扼住咽喉的文雅,还是淡淡的。文雅又忽然觉得这这样的巧遇或许不止是天意嘲弄,也是特意为之的因果。当年的自己那样不负责任,如今的就要做出偿还,被杀死在周暮的面前,也是一种公平。 很快,保安,医院各方人员都到了,纷纷劝着那位家属冷静,告诉他警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这时候赶紧收手,一切还有余地。 然而,那男人却油盐不进,只一遍遍说着自己的妻儿一尸两命如何可怜,自己家破人亡如何绝望,非要那主治医生出来偿命才行。之后,男人在前挟持着文雅威胁,身身拉着横幅的家属则放声哀嚎诉苦,起伏有调,抑扬顿挫。 如此场面,院方人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束手无策。他们会行医治病救人性命与死神对抗,却也不是真神,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情他们也毫无办法。不一会儿,男人和家属要见的产科的医生来了,但他自然是不会真的上前,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一再解释,男人的妻儿出事并非医生的原故。 “我早就跟你们家属说了,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你妻子的情况不好,各方面的指标已经坚持不住,必须尽快手术拿出孩子。可是你们非不听,非要说什么等产妇能自己顺产,顺产的孩子聪明。等到产妇已经撑不住,人都昏过去了,你们才终于答应要去手术室。人推到门口了,我们医生护士都等赶紧开始手术了,你们家属又磨磨蹭蹭非要算八字,要等什么吉时,不许进手术室。等你们终于愿意放人,把人送到手术室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我们又不是神仙,没办法起死回生呀。” 产科医院生一口气讲完前因后果,意在劝那男人冷静,然而这样的陈述却只让男人恼羞成怒。 男人开始大声吼叫,骂了医生几句,又说:“我不听这些扯淡,就是你们医院为了赚钱黑心的诓我们,就是为了赚钱把人命不当命。你们这些医生都是坏胚子,害得我们家断子绝孙,没有后继香火,我要你们偿命。” “你看你,又在硬扯了,这一胎是女孩儿,哪里又扯得上断子绝孙。” “闭嘴!原本我们都算好了生辰八字,这一胎肯定是个男孩儿,以后肯定能上清化北大,当大官,赚大钱,我们一家人都要跟着享福。这一胎是我们袓上积大德,冒青烟的好福气。都是你们这个黑心医院耽误了我们家,害了我们家……” “你这是无理取闹嘛,不信你看看之前的病历,上面我都清清楚楚写了你妻子的情况,她有先天性疾病本来就不合适怀孕,你们强行怀上,还不听医嘱,你不能不认呀。”医生无奈摇头。 医生不过是就事论事,而这似是刺激到了男人,他恼羞成怒地又扼紧了一些文雅的脖子,大声嚷嚷着开始要求医院所有人必须马上跪下,为他们妻儿披麻带孝,否则就要对文雅动手。 医院里的医生是见过一些吵闹的患者或家属,但大约也从未听过如此离谱的要求,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跪下,所有人都跪下,快跪下!”男人继续大喊。 因为这要求提得太过分,连原本一直努力规劝斡旋的院长一时间都不再说话,叹息一声后站在那儿没了响动。不久,旁边的人冲院长隔语了几句话,之后院长直接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前。 很快,那被针对的产科医生也转身离开,医生护士们也都似是在手机上收一信息,陆续散去,院方就只留下几名守在旁边等待着的保安。 这样的情况显然是出乎于男人与其家属们的意料之外,几人暂时不再吵嚷,相互睇了一下眼神,都格外迷茫疑惑,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量却打到了棉花上,不知提措。 很快,男人对这样被无视表达起不满,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人呢,人都去哪儿了,你们都去哪儿?出来,院长,医生,都出来!” 可是,没有人回答,有的只是周围那些围观的路人大众。 “刚才环桥上出现了连环事故,受伤的人都送过来,医生们要去救人了。”一个声音在男人最迷茫的时候从身后传来。 第100章 针尖对麦芒10 “谁?” 男人寻着声音来源警惕转身,也将文雅拉扯得脖子生痛,不禁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鼻宇内并不充裕的空气。 被强行拉扯着站定后,文雅定睛看过去,那说话的人就是周暮。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暮已经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在众人与挟持他的男人中间,相隔着几米的距离。 “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有几十号受伤的人送了进来,医院的所有人都赶着去抢救他们,已经没人有时间在这里看你们的戏了。”周暮冷静地再重述解释一遍。 “我手里有人质,他们这样,我就杀了她,让他们医院出大名。” “你杀了她,那只是一条人命。但他们现在去救几十条命,但凡手脚快一点,就比在你这儿耽误时间划算得多。你买个东西,会算账吧,一块钱和几十块钱谁更值当,你应该想得清楚。”周暮说。 “这是人命,他们医生不都说人命无价吗,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敢这样不管事儿,看着她被我噶了。” “人命是无价,但一个无价,和几十个无价摆在一起,那就还是有得比的。这道理你心里能明白,就不用我多解释。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她跟这医院没半点关系,她甚至不是这儿的工作人员,只是他陌生路人,没人在乎她,杀了她对你要针对报复的人丝毫没有影响。” “我要医院名声臭了,我要他们关门,付出代价。” “对于医院,你不是第一个闹的人。这里年年有人闹,从没见这医院关门。就算你现在这儿抹了她的脖子,闹了个大的,不过就是叫清洁工阿姨多擦几遍地板的事,照样天天人来人往,医院照开,医生照样上班。 这是医院,院长也好,医生也罢,不过就是打工上班,你以为还是古代要连坐呢。医疗事故,为什么叫医疗事故,因为那就是事故,不是故意杀人。但你现在的行为,就是故意,你杀了人,妻子孩子回不来,你成为杀人犯,最后只有你失去一切。” “你别跟我扯这些破话,你以为就你会讲大道理?我也会。害人命,就要偿,这才是天大的道理。必须有人为我的妻儿负责,必须有人偿命。” 男人又开始大声吼喊,手也跟着颤抖,以至于那柄抵在文雅脖子上的刀在不经意间划过文雅的皮肤,产生一点刺痛感。文雅全身的血脉都在那一刻张舒了一下,血液变得冰冷,背后却瞬间生出汗意。 “行行行,你有你的道理,我又不是非要跟你讲道理。”周暮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还掏出手机对着文雅与男人一家拍了张照。 “你干什么?你算个什么人,在这里和我掰扯什么。”男人吼道。 “我?我不算什么人,就是过来找人,但来早了对方还没到,所以正闲着。看到医生护士都走了,这里没人再搭理你,没人问你要干嘛,觉得你心里肯定憋屈,就和你聊几句。毕竟,人一辈子,也没几次能遇到劫持人质这种事儿,也没几个人能和即将成为杀人犯的人面对面聊会儿天。” 男人显然是被周暮给出的理由给意外到,缓了缓,皱了皱眉,之后大骂出一句,说:“你有病吧。” 闻言,周暮不仅丝毫不 生气,反而还一副冷心冷眼,无所谓的模样笑了,举着手机一边拍摄,一边说:“我有没有病无所谓,反正你劫持的又不是我,你真要一刀抹了她,我也就看个乐,站这么近,血应该都会溅到我脸上吧,那可比看多少电视剧电影都更直观生动。” 说变态,谁才变态,周暮这话一出,连挟持着文雅的男人都惊讶了,一时间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而旁边那些原本拉着横幅大吵大闹的家属,也都不自觉地停下声音来,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人,什么情况。 “要我说,你们呀,还是别闹死闹活要什么偿命,披麻带孝了。一个是这些东西不现实,没人搭理。一个呢,又是实在没什么意义,偿了命,带了孝,你们能捞个什么好?”说到这里,周暮看向男人后面的那些家属,又说:“回头真要是给他判个死刑,你们才是真的断子绝孙,得不偿失。你建议,你们就该要钱。这医院有钱呀,你趁着这时候们要一大笔钱,回头风风光光再取个媳妇儿,再生多少个儿子都不成问题。什么上清华北大,当大官,发大财,什么都能有。” “你……你……” 见家属已经被自己的话说动,周暮就将目光转身家属,再说:“我说的是硬道理,去世的人就是去世了,你们闹翻天也改变不了什么,警察很快就到,不过警方可不会和挟持人质的罪犯谈条件。之后你们的儿子要么一怒之下当杀人犯,然后判个死刑,或者更可能直接当场击毙。不管哪条路,你们家属最后都是替他收尸。留给你们考虑的时间可就不多了,想后悔的机会,也稍纵即逝。” “这……这……”听到周暮摆开的分析,家属都有些开始眼神游离,特别是男人的父母相互交换眼神,互相没了主意。 “儿子,要不然……我们就直接要钱吧,要一大笔钱算了。”最后,还男人的老母亲试探性地出了声。 “他们会给吗?”男人似乎是觉得立马转换态度有些丢人,还是故作强悍地大吼了一声。 “会的,你就按事故和解跟医院提条件,新闻上好多种事情。医院肯定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不信,你们查查手机。” 听了周暮的提醒,家属果然开始在手机上搜信息,似乎是搜到了相关的事故新闻,就递到男人面前看。可因为几人又没看到报道有写赔偿多少的细节,就在那里嘟囔你一言我一起起来。 见此,周暮不动声色地朝前移动了一些,将自己的手机伸递出去,说:“你们肯定是搜错了关键字,你们看我的手机,正好江城最近另外一家医院,就有一起和你们家极为相似的医疗意外,赔偿了超级多钱。你们看……” 第101章 明天与意外 几个手机凑集递到一起,挟持着文雅的男人注意力就开始不够用。加上被周暮所特意加重提醒的巨额赔偿所吸引,男人几乎本能的松懈了握着刀的手,将手臂挪开了一些,只虚虚搭在文雅肩头,眼神则全都留意到周暮递上前的手机屏幕上。 也就是在男人松下手臂的电光火石的间,周暮忽然迎着那挪开一些距离的刀刃扑上去,不顾危险与疼痛,用手掌生生握住刀刃,然后扑倒向男人。 在围观人群则发出尖叫与暗呼抽气声中,文雅感觉到一阵冷风扑面拂过,鬓角发丝飞扬掠眼睫时,不禁眯了眯眼。 伴着男人与家属们的叫疼落地,几人摔了个四仰八叉,乱哄哄一团糟。文雅并没有被力量撞击,但周暮扑过来时带起的风刮到了她的面上、心间,便似带出了千斤重力,令她踉跄了半步,最后跌坐到地上。 身边忽然乌泱泱地涌上来许多人,保安、见义勇为的路人、隐于人群后的院方人员、警员等等,纷纷上手将那曾挟持文雅的男人与其家属给控制住。 男人与家属们终于意识过来,没有什么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变态路人,也没有什么热心帮他们筹划巨额赔偿的好心人,有的只是一个摸清他们想法意图,用具有引导性言语引诱他们上当的骗子。 “你个骗子,我要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男人被按在地上,还是在不停的嘶吼叫嚣,只是这次的目标不再是医院或医生,而是换成了周暮。 周暮将死亡威胁听在听在耳中,丝毫不为所动。待他再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时,手中已经握着那把沾了文雅一线鲜血的刀。他看向地上的男人,目光冷漠得如同一块冰,和那手中的刀相比,都不知道谁更锋利无情。 “你们从头到尾,你们不是真的在乎死去的家人,只是想要钱。可你们太虚伪了,才导致现在的局面。不该怪我,要怪只能怪自己。” “你污蔑我,你胡说,我们就是要个公理,要公平!”男人拼命挣扎,不甘心地大吼。 闻言,周暮走近男人一步,更近距离的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睛。 “一个心灰意冷的丈夫,愿意挟持人质,不管不顾为妻儿寻求公理的人,是不会还有心思特意穿一双新鞋子,还戴块新表的。家属的手机也是新换的吧,还理了发,真是惬意又大方。让我们想想,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你们知道大吵大闹会被人围观,被人拍下来,你们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上镜一些。” 说话间,周暮被划破的手掌流下的血,已顺着刀面缓缓流下,最终将文雅的那一点血迹淹没,裹挟在一起,顺着尖刀嘀嗒嘀嗒地落至地面。 周暮捡起地上一张从男人在被扑倒制服时,从口袋里掉落的餐厅收据。看了看上面的菜式与金额,周暮再将票据丢还到男人面前,眼中更是不屑至极。 “你们来大闹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有大笔赔偿款要进口袋。说不定,昨晚坐在一起大吃大喝时,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畅想拿到赔偿后的新生活了吧。” 周暮的话如柳叶刀,划开虚伪的表相皮肉,露出肮脏扭曲的内心,曝晒最无情丑陋的真相。 “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针对我。”男人咬着牙关,愤愤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虚伪的人。” 说这话时,文雅感觉周暮的余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她心虚的别过头去,连一丝一毫的余光相遇,都心中生怯。 而男人与其家属,闻言有一秒的迟疑无言,之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咒骂狂怒,及重复的死亡威胁。但这一切,周暮都如同没有听见,只是将手中的刀交递给上前的警方,拂过衣衫上的褶皱,冷眼看着几人被带走。 文雅一直坐在地上恢复气力,冷静心绪,周暮在收回目光后,就落她身上。他们相隔极近,只需要轻轻一伸出手就能将文雅拉起,但周暮始终不为所动。 直到,有热心的护士将文雅扶起来,询问她的情况,又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棉签,热心地为她脖子上的细小伤口消毒后贴上创可贴。 文雅向护士道谢,人群渐渐散去,警方在处理完所有现场威胁后走向周暮。 “先生,你刚才的行为十分危险,虽然是帮人质解围,但有寻衅滋事的嫌疑,跟们回去聊聊吧。”警察上下打量过周暮后说道。 “好。”周暮点头应下。 看到周暮要被带走,文雅几乎毫不犹豫地大步一迈挡上前去,急切地冲警员解释,说:“那个,警察同志。他没有恶意,他是心理医生,之前就做过人质解救谈判的事,劝过要跳楼的人放弃轻生。” “什么?”警员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清,还是被文雅忽然冲出来的举止言论弄得疑惑,看向文雅时有些不解。 “你们可以查一下新闻,远的不说,前些天高新产业园那边有人讨薪跳楼,就是他劝下来的。他真是专业的,刚才不是胡乱挑事儿看热闹。” 文雅急于为周暮证明清白,只顾得向警员匆匆说着,并没有注意到周暮投过来的目光。又或者说,文雅发现了那目光,却依旧不敢迎视,只能无视。 尽管有文雅力证,但最后警方还是请周暮回去派出所里配合做了简单的调查,再脱身自由时,已经是一小时之后。文雅作为被挟持过的当事人,向警方复述当天的情况后就能离开,但她却等在派出所门外的台阶下,直到周暮出来才放下心。 一切事情过去,周暮站在阶上,文雅站在阶下,又是相顾沉默,最后还是文雅先出声向周暮道谢。 周暮没有在意在这些话语,举步缓慢下阶,只说:“想不到,你还会查我的信息,知道我做了什么工作。” “无意间从报纸上看到的。”文雅解释。 周暮侧眸淡淡扫过文雅的脸,毫不客气地戳破她的体面谎言,然后径直先行离去。 “文雅,你看起来,可不是像是个每天会读报纸的人。” 文雅去公司时,她在医院被挟持过的事已经传开。文雅受到了许多人的关心问候,章琳则主动前来看她,提出让她回家休息半天,有什么事明天再处理。 有些后怕的文雅也的确想静一静,就顺势应下,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但却不料,在正要走出公司大门时,对着大门的电梯开了,一些平时不会在这里出现的人,出现了。 第102章 明天与意外2 只见,小孙董穿着一身与办公室格格不入的机车服,领着着数位西装革履的人从电梯出来,其中就包括向来只高居在楼上办公室的总经理,以及当初文雅曾两次在擦肩而过的那个顾问法务。 这是一场堪比小皇帝忽然御驾巡查的事,从所有人都瞬间惊讶的表情来看,这场巡查还是突击为之,包括闻声赶紧来迎接的许总监和章琳。 “文小姐,这是打算提前下班吗?”小孙董打量文雅,似开着玩笑般问。 “我……”一时间文雅有些尴尬,尽管她有着些合理的理由,但毕竟在领导看来,她的确就是打算在上班时间提包走人。 “不是?那就是现在才上班?”小孙董再反问。 这一问,令文雅更不好应对,似乎还不如之前的那种选项。就在文雅纠结是否要自己讲一讲,自己在医院被挟持的事为自己开脱时,章琳赶了过来。 章琳为文雅作了解释,表示是她安排文雅提前下班,小孙董倒也没再在追究文雅提前下班是否合理的事,只让章琳带着他开始参观各部门。 小孙董接手公司已经许久,但一直都只与高层们人员接触,多在老楼那边活动,鲜少出现在新楼。这样的突然前来,众人都没有任何的准备与修饰,办公室里不论内务还是工作状态,都以最原始的状态被他尽收眼底。 各部门负责人个个神经紧绷,小孙董每到一处,负责人就带着自己的人站在自己的门口迎接,准备随时回答问题。不过,这小孙董都也只都是看一看,从头到尾没问过工作上的事,最多是在经过一处哗哗打印着东西的打印机时,看到地上掉了许多纸张,他弯腰捡起来,弹了弹上面的灰尘而放回原位。 “果然是新楼,用的打印机都是最好的。这印出来的东西,一点不失真。” 小孙董似笑非笑地点评那些纸张上的文件,众人都跟着或呵呵陪笑,或是附和夸赞公司采购的物品都是市场上最好的那些,一切都是在为高效工作服务。 “这地毯也不错,比酒店里用的好。”小孙董用脚踏了踏地面,再又轻轻扣击旁边的一张办公位的桌面,又说:“桌子是原木的吧。每个人都还配了人体工学椅,真不错。” 说完桌面,小孙董又闲散着步伐走向落地窗边,那儿摆着数张沙发与一张小圆桌,平时可以供员工们暂时休息与交流。小孙董的手从沙发边沿划过,似乎是在感受沙发所用材质,之后径直坐了下去,靠躺到沙发内部,闭上眼睛,翘起腿,就像一个想买家具的人正在感受一把椅子是否舒适,是否值得被自己挑选回家。 “这沙发椅也不错,比我那儿用的要好。位置不错,阳光好,还能看楼下的风景,要是再来杯咖啡消磨时间,我都不想走了。” 小孙董或许说者无意,但事情就是这样好巧不巧,有两位同事正端着咖啡从茶水间出来经过,不由一愣,立在原地进退两难。好在是章琳使了个眼色,两人才赶紧快步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定,认真工作再不抬头。 “小孙董,要不然去会议室坐坐?”许总监笑眯眯地询问。 “嗯。是该去坐坐,顺便把各部门负责人都叫上,大家认识认识。会议室是在那边吧。”小孙董撑着膝盖起身,转身指了指方向确认无误后,也不用人引路就径直领先过去。 随后的管理层会议文雅也参加了,但说是会议,这是文雅经历的最迅速简单的会议。没有任何寒暄客套的开场,没有领导与下属之间的一问一答,甚至不用众人坐下打开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只有小孙董靠在椅背上,确认所有人都到齐后的开门见山的寥寥数句话。 “第一,为节能增效,激励员工的工作热情,优化工作流程,近期将更新人力考核制度,请各部门踊跃提交意见到人资部。所提交的建议,一经采用,将有奖励。第二,今年的分红与所有年终福利都暂时冻结,推迟至明年第一季度再进行补发。第三,收购审计工作继续推进,为了更高效,将会有外部小组直接进驻到这边办公一段时间,请相关部门安排出一个单独的空间给他们。就这些,散了吧。” 与老董事那温良谦和,和员工如朋友友般的平等相处不同,小孙董有着毫不掩饰的玩世不恭与桀骜,开着一言堂安排完一切。没有反驳,无需回应,那些尚未来得及坐下的人站在桌边听完一切,就被挥挥手示意散场。 众人相互睇了些眼色,无人出头说话,只有一些起身的窸窣和办公椅轮划动声在会议室内作响,所有人都沉默离开。 很快,小孙董也离开了,许总监与章琳亲自相送到电梯口,最后跟着总经理再一起返回。 没有了小孙董,作为这里最高职位者,总经理的脸上就没有了那迎合式的笑意,腰背都直了些。他的目光扫看向办公厅众人时带着些不满,似乎是嫌弃众人没有让小孙董看到最完美的工作状态。 不过,总经理倒也没有当场针对谁表达不满,最后指向打印机斥责起来。 “那台打印机谁在用,那么浪费,一次打印那么多东西,纸张不用钱吗。许总监,通知出去,以后能电子化的文件流程都电子化,非要打印东西也尽量双面打印,别不拿公司的钱当钱,那都是办公成本。” “是,是我们工作疏忽,之前没有把节约意识落到细节,我今天之内就把新制度发出来。”许总监笑眯眯地应下。 “嗯。”总经理不满的应着声,之后又指向那数把放在落地窗边的沙发椅,说:“还有,把那几把沙发撤了。这里是公司又不是咖啡厅,不是娱乐休闲场合,有谁还躺在那儿喝个咖啡晒太阳看风景吗?这么华而不实,浪费成本,谁想出来的。” 第103章 明天与意外3 章琳与许总监在总经理身后换了一下眼色,最后由许总监出面应话,表示会马上处理。并且,公司内部其他地方也都会自检一遍,去掉华而不实的一些东西。 “你们早就该有意识,哪能什么事都等我指出来才说改。你看看你们,一天天在这儿来来往往,这么多的浪费从来没人发现过,还非得我指出来。”总经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头。 “所以说,还是得总经理您带着我们向前,大家才有不断提升的方向,公司才能蒸蒸日上。咱们这儿,离了谁,也离不了您。”许总监接过话夸赞美。 总经理没有多理会许总监,而是将目光看向旁边的章琳,说:“章琳,你要反省一下了,公司现在的工作氛围可太差了,人人一脸懒散,你作为领导是失职,要好好想想怎么调整方向,及时纠正。我知道,你作为女性有时候看事情天生少了些立体多面性,又怕得罪人,还有些小资情调。但身在其位,还是要好好为公司着想。员工上班就要有上班的样子,公司开出薪水招人是来工作,给公司创造价值,别整些虚头巴脑的花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是,总经理提醒的点我记下了,我会注意。”章琳应话。 总经理下完威风的命令,批评了下属立威,也受了吹捧赞扬,这才终于满意地拂袖离开,回去上层自己的办公室。 如同经历过一场风雨,当天办公室内的气氛都莫名的变得晦沉了些,所有人低调行事,害怕出头,更害怕出错,直到下班出了大楼才觉得能长舒一口气,缓过劲儿来。 “真要是将公司里华而不实,虚头八脑的东西去掉,那就没他什么事儿了。”一走出大楼,秦方就撇嘴嫌弃吐槽。 “嗯?”旁边的齐思琪有些没反应过来,疑惑了一下。 文雅倒是一下就听明白秦芳的讽刺就是说总经理,他才是全公司最华而不实,虚伪无用的人。因为怕被人听见,文雅赶紧四下环顾周围经过的人有没有同事,然后冲秦芳打了个手势,提醒她小点声。 “这话要说也走远点说,这公司大门口呢。被人听到,万一背后蛐蛐你怎么办。”文雅提醒。 “大家都这么想的,就是不说而已。总经理一个人占着那么大个办公室,拿着高薪,你看一天天的都干了些什么。业绩不操心,就听听汇报数据。内部管理不在意,就让副总经理担着。人事呀后勤政务财务什么的更是怀疑他都不知道那是个啥苯。一天天儿的晚到早走,有时时候几天见不到人。就这,还美其名曰无为而治,用人不疑,给下面的人发挥空间。什么东西呀,说白了就是个大寄生虫,靠着和老董事长的关系,趴在这儿吃空饷而已。” “秦芳你这话说得也难听了些,好像他就什么都没干一样。我听说,总经理经常在外面出差,是把精力放在外部工作,就将内部管理分给琳姐而已。公司嘛,有人主内,自然就要有人主外。”文雅说。 “文雅,我可向来不空口说白话。给人看个东西。”说话间,秦芳掏出手机,在三人小组里发了一张照片,然后有些得意洋洋地解释,说:“我上个月不是去海边度假了吗。那儿有个特别知名的海景酒店,我呢是住不起,但上去喝杯东西,顺便转转拍照片还是可以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儿?我蹭了别人的房卡搭着电梯去顶楼,拍照的时候看到下面一层套房的露天泳池里泡着两个人。你们再猜是谁?居然,就是当时号称在外公干出差的总经理。” “这个女孩儿看起来很年轻呀,总经理都能当她爸了吧。”齐思琪指着照片上穿着泳装的模糊女孩背影说道。 “岂止当爸,都能当爷爷。我当时用手机拉近了看,虽然看不到那女孩儿的脸,但可以确定非常年轻。我都怀疑是未成年,想报警。” “真是没想到,总经理竟然是这样的人。”文雅略有意外,即是意外于他和这样的年轻女孩儿不清不楚,更是意外于总经理自己也在花着公司的出差报销款在外享受。 “他不是才二婚没多久,娶了之前公司的前台小姐姐吗。”齐思琪说。 “所以说才说呀,真是不要脸,恶心。一山望着一山高,祸害一个又一个,也不怕报应。”秦芳嫌弃地呸了一口,收起手机。 聊完领导的八卦,齐思琪说自己有某个知名网红餐厅的代金券,约文雅与秦芳一起去试试,于是三人就换了话题,一起前去吃饭。 与此同时另一边,柳清兰正下班回到文雅家,提着水果进门。 擦着桌子的李慧心闻声抬头,见到柳清兰进来略有意外,没想到昨晚闹成那样,柳清兰这么快就重返这套房子。但很快,李慧心还是换上笑脸,如毫不介意般,主动打招呼。 “柳老师,回来啦,我还以为今天不过来呢。” “当然要回来,说好住在这里的,怎么能不回来。”柳清兰笑着接话。 “不好意思,文雅说不回来吃饭,我没留饭呢。” “没事,正好今天也没什么胃口。”柳清兰慢悠悠应着话走近餐桌,拉开椅子坐下,之后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李慧心。 李慧心迎着柳清兰的目光也不惧,依旧笑眯眯的模样,手上擦着桌子的动作都没有停。 “东西是你故意放在床底,又是故意虚掩着门,让我看到的吧。”柳清兰问。 “那金手链,是柳老师特意放在桌上的吧。”李慧心笑眯眯地反问,之后又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又说:“不止那手链,最近不是墙角多了几百块钱,就是床头柜上角落卡了只大戒指,要不然就是厨房架子下面压了条翡翠项链。啧啧啧,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那可都是好东西呀,真漂亮,又值钱,就等着我捡呢。” 闻言,柳清兰知道自己的算计又落了空,她精心安排的那些利诱陷阱全都无功而返,还要受一顿奚落讽刺,真是很恼火不甘。 不过,心中如何不喜欢,表面上柳清兰也丝毫没显露,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起身先行离开回自己的卧室。 第104章 明天与意外4 另一边,文雅三人到一家网红餐厅用餐。 秦芳是个热衷于拍照打卡的人,什么上桌都要拍上几个要机位才能动筷子,几人合照一张也要反复修图。文雅与齐思琪早就习惯这一切,也都无所谓,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直到秦芳无意间看到齐思琪脖子上的金项链,随口问起她什么时候买的,才聊起婚礼的事。 秦芳是直到此时才终于知道齐思琪要结婚了,惊讶得连照片都不再修,瞪大本就圆圆的大眼睛,连连惊呼。之后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前因后果,主动提出要当伴娘,还要齐思琪保证到时候把新娘的花捧要给她。 齐思琪有些拘谨又难掩幸福笑意,点头应下一切,之后则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她决定辞职了。 齐思琪说在公司虽然待了几年,但也就和文雅及秦芳有些交情,所以就只告诉她们这些事,希望以后尽管不再是同事,也能保持联系,偶尔小聚。 文雅自然对些毫无二话,并重申必须要时常见面。而秦芳则惋惜于齐思琪这种时候选择离职,明明按照她的资质与能力,再熬一段时间,或许资管部的小领导就能轮到她走马上任。 “齐思琪,你不会是为了回家相父教子,才想离职的吧。这可太不明智了,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才有底气。万一以后和老公吵架,也不用因为过着手心向上靠着别人的子,而心里没底气。”秦芳如此劝道。 “哟,难得,你这个平时老把钓金龟挂在嘴上,指望嫁入豪门的人,居然能说出这些独立清醒的大女主发言。”文雅笑着打趣儿。 “我想嫁豪门,也不妨着我觉得咱们女的也得有自己的靠山,而这靠山还就得是自己。”秦芳说。 “我家里有亲人生病,需要长期有人照顾,我就想停一停工作上的事,好好陪他。”齐思琪解释。 听到是为了亲人,文雅完全能够理解。秦芳也没什么好再说,举杯鼓励齐思琪的同时,还是叮嘱她以后有机会时,还是得再找份工作,千万别只当个家庭主妇。 “好,我听你的,肯定以后还会工作的。”齐思琪笑着碰杯。 “我多多努力,如果运气好,到时候当个主管总监什么的,就拉你走后门,都给你安排妥当。” “好,那我就指望着你了,你可得好好努力,早日当上高管。”齐思琪笑着饮尽杯中饮料。 三人说说笑 笑,边吃喝拍照,边闲聊着,直到时间不早才各自散去。 当晚,文雅在回家的路上开始感觉不舒服,坚持到家就再忍不住,直接冲进卫生间。之后文雅就一直在床与洗手间之间来回跑动,一次次抱着马桶呕吐,直到最后只能吐出清水,还是胃里一阵阵翻涌。 柳清兰听到声音,披着衣服起来找着药给文雅吃,询问她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文雅吐得头晕脑胀已然什么都顾不上,只囫囵地喝下药,希望快点止住胸口里的那种恶心感。 然而,越是想止,就越是更难受起来,药才下肚就只觉得胸口一阵恶心,文雅又跑进卫生间里哇地一声吐了个干净。 见如此情形,柳清兰立即提出要去医院,但李慧心则从厨房端出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让文雅快喝下去。说这是老偏方,比什么药都强,喝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柳清兰凑近闻了一下味道,立即扇着鼻子说难闻,问李慧心是不是从垃圾箱里翻出来的什么东西煮了这碗黑乎乎的毒品,坚决不让文雅喝。 “这是老祖宗的智慧,我们农村人从小就喝这个治病,我又不害你。来,文雅,快趁热喝掉。” 李慧心端着碗规劝,已经吐得脑袋嗡嗡作响的文雅也顾不得其他,权如死马当活马医,捏着鼻子一口闷下那碗味道奇怪的汤药。 柳清兰显然是很不看好所谓偏方,立即将垃圾箱推到文雅面前,等着她随时吐掉。但是,好一阵儿过去,文雅居然真的没有再吐,李慧心的脸上就洋溢起得意之神,说还是偏方管用。 文雅好奇那碗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李慧心就也没再隐瞒,说是是把五谷炒焦后再加上锅灰一起的水,专治肚子不舒服。 听到自己喝下的是 这些内容,文雅心里有点膈应,又有点庆幸,虽说东西可能不太卫生,但到底没有特别奇怪不能接受的东西,才稍稍放下心。 “看来一代代传下来的方子还真是有奇效,有时候比西药更管用。”文雅夸道。 听到文雅的夸,李慧心更添几分得意,忍不住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文雅笑说:“那是当然,这都是老祖宗们的老智慧,不灵的早就失传了,能流传下来的都是精华,其实,我还加了些好东西,除了治肚子痛,更有别的奇效。” “什么好东西?”文雅疑惑。 “就是好东西,以后你会知道的。” 李慧心笑得神秘,却不肯细说,就在文雅疑惑时,柳清兰的一声冷哼传来,之后从厨房拿些用纸包裹的东西走近,直接丢到文雅面前的桌上。 “这的确是个偏方,不过不是治肚子的。”柳清兰出声。 纸包散开,里面有头发,指甲,一些颜色鲜艳的布料碎片,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褐色物质,以及半张像是符纸的东西。 文雅望着桌上散落的物品起先一脸茫然,捻起那枚不知名的黑褐色物品看了看,再展开纸符,见上面真是一些七扭八拐的符文。 忽然,文雅心头一个激灵,迅速将手里的东西丢还到桌上。她抬头看向李慧心,像是明白了什么,然后一股心理的不适涌起,激起胃中翻滚,又一次忍不住抱起旁边的垃圾筒,哇地又一声吐了出来。 “唉呀,别吐了呀,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方子,你这吐了多可惜……”李慧心扶上文雅的手臂,连连劝阻。 这样的劝阻不仅没让文雅止吐,更让文雅心中恶心,恨不得把整个胃都吐出来翻洗一遍。 直到文雅再吐不出什么时,撑着力气伸手抽过纸包,翻转过来,见上面写着一些小字交待了这只小包里的东西分别是婴儿的头发、指甲,紫和车丸等等。按着标注的流程烧成灰入水喝下,就能治不孕不育,还有一举得男。 第105章 明天与意外5 “妈,你怎么信这个,这些东西肯定没用的,多脏,多恶心呀……”文雅虚弱地质问李慧心时,眼前都一片眩晕,几乎辨不清事物。 “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好吗。你和清城结婚这么多年,也没怀上,我就是想帮帮忙。宁可信其有,试一试嘛,我看村里其他人试过就真的生了儿子,还双胞胎呢。”李慧心解释。 “都是假的,妈,你千万别再信这些了。”文雅已经没力在这时候宣扬科学,破除封建迷信,只能硬撑着力气无奈恳求。 “走吧,我送你去医院。”柳清兰不紧不慢地拿起外套,伸手扶上文雅出门。 当晚文雅留在医院挂着吊针直到深夜,同时手机上也收到齐思琪与秦芳的消息,她们两人也是都觉得肚了不舒服,不过好在吃了药都已经稳定情况。显然,就是今晚那家网红餐厅的菜出了问题。 不多时,文德正带着些粥匆匆赶来,见到文雅一副苍白模样心疼得不行。柳清兰坐在旁边扶了扶眼镜,则显得没多少情绪,只说起文雅的不对来。 “早就说了,那个人不能住在一起,非不相信。这次还只是进医院,下回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妈,主要是餐厅食物的事儿,也不是婆婆做的东西让我闹肚子。” “这时候还护着她,你可真是个好儿媳。”柳清兰没好气儿地别过目光。 “别在这时候置气,柳老师,今天你也辛苦了,我去给你弄点热水喝。”文德正一如既往的出来当和事佬儿,把粥留下后暂时离开。 输液区只留下文雅与柳清兰后,文雅几经犹豫还是问出了一个在心中萦绕问题,说:“妈,你早在我喝之前,就知道那碗里有什么,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作贱你,用封建迷信的手法,是我给你揭穿真相,怎么你到头来还怪上我了。” “你要真只想护着我,我喝之前你就该说出来,不是等我喝了再说破。你就是想我讨厌她,生气了就把她送走。也是想给我个教训,对不对。” “文雅,你现在是真聪明了,看什么都一眼通透,道理也一套一套的。她做了坏事,你就来怪我,可没这个理。” “她是没文化,生活环境蒙蔽了眼睛,所以有迷信的陋习。可你知道是个坑,还要让我跳下去,然后再站在岸上看笑话,性质不一样。” “文雅,你看看清楚,我才是你妈。你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吗,胳膊肘越来越朝外拐。我警告你,以后和她保持点距离。和她走得近,还有得你受罪的时候。” 最后的警告让文雅听到了柳清兰少的愤怒,屈服于习惯性的畏惧心理,文雅原本还想说的话再讲不出口,只能抿了抿嘴,不再多说。 赵清城在凌晨左右才赶到医院,柳清兰一见到他,就显得很是不满。即是因为文雅病了这么久才赶到,也是因为李慧心的事而连带迁恕。赵清城不牵强解释,只反复道歉,保证一定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挂完药水,文雅就可以离开,赵清城第一时间上前去搀扶她,文雅却因为心中横隔着已知的手机信息,下意识的闪避了一下,说自己可以走,不用扶。 赵清城察觉到了文雅的异样闪避,看了文雅一眼,但没有强求多问,替她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外套作罢。 当晚,文雅如何回到家里睡下都是稀里糊涂,躺在床上时,都不清楚自己回的是哪个家,躺的哪张床。直到第二天醒来时,看到旁边没有赵清城的枕头,只有熟悉的书桌,才确认自己昨晚回了娘家过夜。 去到客厅,看到时间已经不早,阳台上的玻璃已安装完成,将阳台封成一个密闭空间。窗户上方有安装好窗帘滑轨,只待挂上帘子,就能遮蔽外面的一切。 柳清兰不在家,文德正为照顾文雅而特意请假留在家中,正坐在沙发上看报。见文雅出来,文德正放下报纸去厨房,将已经准备好的暖胃小粥与蒸笼上的面食拿出来放到桌上。 ”要不然,回家住几天吧。爸照顾着你,养养身体。”文德正有些心疼地看着文雅说道。 “还是别特意养身体了,越养越糟糕。妈去我那儿住,不就是为了给我养身体。”文雅撑着气力讲笑话。 “唉,真是的,怎么就闹得这么鸡飞狗跳的,不能安宁些,最后都是你在受罪。”文德正摇头叹息。 “爸,我没事儿,就是吃坏肚子而已。小时候我在山上误食了有毒的野树莓比这严重的多,后来不都好好的。” “你呀你,尽会宽慰人……”文德正指了指文雅,颇有几分无奈。 就在父女二人正说着话时,门铃响了,文雅以为是邻居来借东西,或是快递人员,就起身应着声去开门。却不料,拉开门见到的却是一个陌生年轻女孩儿。 女孩儿很面生,以至于文雅以为她是敲错了门,直到对方说要找柳清兰,文雅才明白对方是柳清兰的学生。而且在经过询问后得知,她就是之前曾经听柳清兰提过的那个聪明女孩儿,齐清。 “林宴君不见了。柳老师今天没去学校,我不敢告诉其他人,怕事情变得更糟糕,请你们帮帮我吧。”女孩儿一张嘴说话,眼睛就瞬间红了,似乎她坚持一路找到这儿没有急到崩溃,就已经是强撑。 见人哭了,文雅也有点慌,将人招呼进屋坐下,倒了水给她,让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发生了什么事。 齐清虽然已经些慌了,但还是坚持要先见到柳清兰。 好在,柳清兰这时候就提着一只装了新窗帘的手提袋进屋,齐清立即蹭地一下站起来唤了声“柳老师”,然后就哇地一声彻底大哭出来。 柳清兰疑惑,但却没有如文雅那样慌乱,只是一边打量着齐清,一边若有所思地将手提袋放到近阳台的桌边后,才到齐清面前坐下,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06章 明天与意外6 齐清见到柳清兰,就像是在水中飘摇了许久的浮草终于遇到一根伸出的枝桠,心中有了些底气,才渐渐缓下情绪,抹过眼泪后开始讲自己知道的情况。 一如当初柳清兰所没有挑破明说的那样,林宴君与其功成名就的父母之间已经积累了重重矛盾。一个在电视台赫赫有名的主持人母亲,一个知名企业的创始人父亲,给了林宴君无限荣光,也给了他生重桎梏。 所有人提起林宴君,都要说他会投胎,出生即在罗马。但没人在意,生于罗马便意味着也自动被给予了应该配得上罗马本身的条条框框。父母不接受平庸孩子,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远比普通人更加强烈。 林宴君的优秀是父母精心培养的结果,也是父母事事强加干涉的结果。在外人看来完美幸福一家三口的表相之下,是林宴君已经支离破碎的情感。他爱自己的父母,但又同时因为厌恶他们强加的一切,而害怕,抗拒。 到电视台录节目,在社交平台上打造完美“别人家的孩子”,亦或是细节流露营造“豪门少爷”的人设,吸引着许多不知真相的人们在他的账号下面疯狂的表忠心等等。一切看起来的不经意,其实都是父母的特意设计。 说话间,齐清拿出一只手机,打开林宴君的视频平台账号,调出私信后台递给柳清兰。柳清兰没有立即接过去,文雅则接下,只是随手一划,就不由被那里面的内容所震惊。 林宴君不过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后台收到的信息已经成熟到吓人,除了一些尚勉强算正常的问询,打探他的生命信息消息外,还充斥着各种暴力威胁,恨富咒骂,。以及大量的那种如同精神不正常的莫名示爱,色情信息,都不是一个孩子应该能接触到的东西。 “这只是一个平台,还有其他的账号,都是这样,每天都有无数人持续骚扰着他。”齐清说。 长久以来,林宴君都从未喜欢成为一个“红人”。他想安静普通的生活,想和其他人一样过着忙碌但充实的高中生活。但父母却只觉得,他就该是人上之人,比其他人都要有名,要当个大名人,且出名要趁早。不论是出于对他未来的规划,还是出于对父亲公司的宣传,母亲教子有方的验证等,他都被早早推到人前,接受所有人的审视打量,评头论足。 林宴君从一开始就知道,校方安排他代表学校参加电视台的节目是其父母的一场铺路安心,那些看似公平随机的问题。其实早在每次节目开录前一天,他都会得到题目与答案,被母亲要求在家熟背记下。 所有在屏幕上看到的,天才富二代的惊艳聪明,都是早就被安排写好的剧本。同样的,还是他的日常生活,一言一行都早早被教好,然后在又以“不经意”的模样流露,被拍下,放到网上引起热议。 林宴君的父母是个营销高手,他们成功将林宴君打造成了当红小名人,也把林宴君逼到角落。齐清是他唯一会倾诉真心话的人,他说的最多的,是他羡慕齐清的父母早亡,一切全凭自己做决定,能过自己的人生。 那真是个很可怕的想法,齐清其实觉得林宴君 这样说话真是冒犯自己,也与之争吵过几句,但更多时候齐清也一直只当他心里郁闷,随口说说而已。 齐清和林宴君聊天时,喜欢畅想未来,说各自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林宴君一直说想快点长大,等到成年有了自己的证件,能自由出行,他就要逃离父母,去最远的地方躲起来,再不允许父母掌控他的生活。为此,他还制定过一个详细的路线规划手绘册。 直到最近齐清发现林宴君开始不再诉苦,也不再畅想未来,特别是有一天她发现林宴君手腕上有指印瘀伤,追问后得知他被父亲打了。 林宴君把精心绘制了多年的旅行规划册撕掉,他说其实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在自我催眠,他通过不断给自己虚构美好的未来,从而骗自己在这样的生活里继续坚持下去。事实上其实是,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是他父母的儿子,会一直活在父母所规划好的条条框框里过一辈子。 他说,他父亲在打他时亲口说过,他是儿子,就永远是他们的儿子,他吃的,穿的,住的,用的,甚至身上流的每一滴血,长得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都是父母所给予的。他既为他们的孩子,就永远斩不断那样的关系。 齐清感受到林宴君的难过失望,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安慰他,劝导他。但显然一切效果甚微,直到今天早上林宴君居然不是坐着父母的豪车上学,而是忽然出现在她上学的公交车上。 林宴君陪着齐清一起去学校,跟她说了些像是感谢与告别的话,然后就在离学校前一站的位置下了车。齐清想阻止他,但奈何林宴君态度坚决,她只能看着他跳下车离开。 后来齐清去学校,立即想找到柳清兰反映情况,可正好今天柳清兰请假不在学校,她不敢跟其他人讲,怕引起别人对林宴君的揣测,最后决定逃课找到这儿。 “为什么找我?学校里还有很多其他老师在。”柳清兰问。 “林宴君只相信您,他说过,他说您是他认识的最可靠的老师。你不像其他的老师那样,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强迫学生,也不像他的家教老师那样一副卑躬屈膝的哄着他的样子。他觉得您才是真正为人师表的样子,很敬重您。” “这是他的手机?”柳清兰问。 “是。他父母不允许他有手机,他就放在我这儿,从来不敢带回家。” “好了,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找人。你快回学校去吧,不要耽误上课。这个手机,我先留下。” 柳清兰送走齐清,关上门就将林宴君的手机丢到桌面,之后拿起电话拨打出去。 没没有意外,柳清兰所打给的人就是林宴君的母亲,将所有听到的信息全部告诉了对方。之后,一样的电话也打给校方领导,同样的如实转述。 第107章 明天与意外7 “妈。你这样做,所有人都知道林宴君离家出走,他压力得多大。”文雅说。 “我只是个老师,学生出了这样的事情,及时通知家长和校方负责人是我的本职。如果不在第一时间告知,一旦出了任何意外,那就是我的责任。” “您只想到了自己明哲保身,就没想想那个学生现在心理还能不承受。” “我当他的老师,最多也不过就是两三年交集,是外人。父母才是他一辈子的亲人、负责人,我只是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越俎代庖。他今天没有进学校,在校外发生任何事其实本质上就不与学校相关,我及时通知,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柳清兰一边换上一身旗袍一边解释着,之后又去屋内取出一套衣服递给文雅,说:“正好,你也向公司请了病假,换上衣服,跟我一起去郑家喝茶”。 “妈,你不打算去找学生?”文雅惊讶反问。 “我早就特意给今天请了事假,不上班,要去郑家。” “可现在一个学生离家出走了,你也不改变安排吗。” “学校会有人去找,他家人也会找,多我一个人参与并不会有特别之处,但如果我爽约郑太太那就显得很失礼。” 柳清兰的回答令文雅惊讶,一时不知道是佩服柳清兰的冷静清醒,头头是道,还是该指责她的冷漠。 文德正一直从旁边边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见母女二人几乎快要僵持上,便接话说:“齐清说那位林宴君同学很敬重相信你妈妈,但这件事情,他没有想过来找你妈妈诉说,有些不寻常。其实,这次你妈妈如果也去找人,反而不一定是好事。” “这话什么意思?信任自己的学生出走了,自己不去找人,还有道理吗?”文雅很不理解地看向文德正。 文德正并不想对柳清兰的事指手画脚太多,但又想给文雅指点迷津,就以眼神示意文雅看向旁边桌上空放着的一个快递袋。以此提醒文雅,想一想上次柳清兰在有关林宴君的事情上做过什么。 很快,文雅想通了,关键是那封告密快递。林宴君一直很信任柳清兰,但却没有找柳清兰求助,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林宴君知道了,其实出卖他的人就是他所信任的柳老师。 如此再朝深想一想,林宴君被父亲暴力对待,被责备,直至这次心灰意冷的出走,或许柳清兰就是最后那一根压上去的稻草。 想明白这些,文雅不禁将目光再投向柳清兰。正对镜打理着发型的柳清兰从镜中看到身后文雅的目光,也一眼就看透自己女儿的心思。 “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老师,不是神,不是他的父母,我做自己该做的事,就是负责。他的父母与校方正有着很重要的往来,我去支持他做什么,就是与他的父母作为,给校长的计划添乱。”柳清兰神情自若,侃侃而述。 “在得罪校长和他父母,还是牺牲他的尊敬信任之间,你选最有利的一种。”文雅说。 “他以后会明白的,现在这些叛逆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只会继续当个富二代,以后风风光光,并诚心感谢有这样的父母。外人去介入,真实情感的去为他出头,以为在维护他,过后其实就像个笑话。” 柳清兰转身,直视文雅的目光,再稍稍走近一步,说:“文雅,这个道理,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 文雅知道柳清兰指的是什么,她没有再接话,只收回目光垂下头,帮助文德正一起清理收拾完餐桌。洗过手之后,文雅开始收拾东西进自己的包,取衣换鞋。 “你在怨我?”柳清兰走到沉默的文雅面前质问。 “妈,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未来他回想时,也许会觉得现在的叛逆很没意义。但我还是觉得,学生把你当可以信任的人,当依靠,你这样会令他们失望。”文雅低头系着鞋带,有些懦懦地回答。 “你这个样子,是打算去找人吗?我都不去,你去什么,别傻了,快去换衣服跟我到郑家去。”柳清兰放缓了一些声音说道。 “妈,你自己去吧,别管我了。” “不许去。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都没见过,不要没事儿找事儿。”柳清兰提高了音量。 柳清兰的声音已然散发出怒意威慑,文雅的心头一紧,对母亲由来以久的畏惧涌上心头。但是,这一次文雅没有如从前那样听话顺从,她坚持想听从内心的声音,继续系好鞋带,决意要去管那些闲事。 文雅站起身,迎视了柳清兰带着怒意的目光,在她的注视中取下了包,转身拉开门。 “你是觉得,这个林宴君就像当年自己,对吗?”在门文雅出门前,柳清兰忽然冷声质问。 文雅的脚步停下,她握着门把的手一收紧,她不得不佩服柳清兰真是慧眼如刀,总能划开她所有的伪装表相,一眼看透所有实情。 是的,在听着齐清的叙述时,文雅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从小到大,从来只做乖乖女的文雅曾经也这样离家出走过,一样是在阳光明媚的早晨,一样是在去学校的途中跳下车,背着书包就打算去远方流浪,后来又在真正踏上远行列车之前后悔,在上课之前退却,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学校,继续自己从前的生活。 “好吧,你要去,那就去吧。找到人的话,你也好用自己的经验劝劝他,别异想天开,太幼稚。”柳清兰忽然转换了态度,随后伸手将林宴君的手机从桌上取过递给文雅,又说:“我记得他作文里写过,她好像很喜欢学校旁边的那处大桥,在那儿发呆吹风。你过去看看,找到人,顺便把这个手机带给他的家长,我会提前打招呼。” 文雅回身她看着柳清兰,觉得眼前的人有一瞬间的陌生。 她亲爱的母亲呀,在自己温顺听话时总是有无限慈祥温柔,用关爱包围她。而一旦自己略有忤逆时,她就像变成一个全身上下都有着锋利锋刃的奇怪存在,能有一万种方式令自己惊心、畏惧,精准戳中她已经尽量小心藏起的痛处,令其狠狠地受到一记痛意惩罚。 第108章 明天与意外8 若是以前,文雅一定会放弃继续,但这一次她选择伸手接过手机,然后坚持自己的想法。从柳清兰主动拉开的门中间出去那一刻,觉得自己似乎她像赢得了一次对柳清兰的反抗,坚持了自己所想,但又觉得输得一败涂地。她的一切都被柳清兰精准掌控,就连反抗都是。 找到林宴君其实并不难,一个孩子身无长物根本走不远,家长与校方以下车点为半径寻找,文雅则带着柳清兰指点的信息去桥上。众人差不多前后脚,就在桥边看到靠在那儿茫然看着流水的身影。 找到人,校方领导长舒一口气,林宴君的母亲则快步上前,将手中的名牌挎包一丢,就直接抱上了他。然而,接下来的却不止是一位母亲对孩子失而得得的庆幸,而是连珠炮似的质问,要求林宴君回答为什么要逃课出走,为什么要如此不听话令母亲担心。 林宴君有些愣愣地站在那儿,被母亲扣着双臂摇晃而一言不发,直到一辆豪车在桥上停下。一个愤怒的西装男人快步上前,径直一巴掌落到了林宴君的脸上,之后便是一长串恨铁不成钢的痛心问责,说他浪费了自己的时间毁掉了自己的场重要会议,并且丢了自己的人。 在一巴掌的重力施加下,林宴君一个踉跄后退,直接抵到桥栏杆上才没有摔倒。之后,他就靠扶在栏杆上,听着自己父亲的责备,看着自己父亲再扬起的手被母亲拦下 ,然后是母亲焦急地冲他指示,要他快点向父母认错道歉,保证再没有下次。 林宴君还是那样木木地站着,看着自己的父母,像是灵魂都不在身上。 这样的场面,文雅很陌生,又觉得熟悉,她再看不下去,不顾旁边校方人员的眼色劝阻,走上前去欲要为这个孩子说几句话。 然而,就在文雅走近这家人,就要说些什么前,林宴君忽然开了 口。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道歉,认错,保证,如此完美符合父母要求的回答。这句话从林宴君的口里说出来时没有什么情绪,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似乎这就像是一道魔法,一经出口,父母不再愤怒激动,校方人员也露出笑容。 林宴君的母亲认出文雅,上前笑着打招呼,感谢她特意过来送手机。文雅极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从口袋里取出林宴君的手机递过去。 手机在林宴君母亲的手中翻转了两下,之后交递给林宴君。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物归原主,而是在接下来,便于由林宴君用来认错。 “君君,你知道该怎么做。证明给妈妈看,证明你知错就改。” 林宴君接过手机,没有耽搁犹豫,面无表情地将手机丢入桥下的河水中。 见此,林宴君的父母满意地笑了,伸手摸了摸林宴君的头,夸他懂事。 事情就这样忽然得到了完美解决,叛逆少年迷途知返,之后便是一家团圆,父母揽着孩子的肩回到车上。校方与父母说过客套的场面话后陆续散去,唯有文雅站在那儿,顿时多余极了。这一切,好像又被柳清兰预料到。 众人离开,文雅走到林宴君曾站过的位置,吹着河面送来的风,望着逝去不止的流水,感觉刚才被抛落下去的并不止一个手机而已。 当天文雅离开大桥后没有急着坐车,而是沿街缓步走动,没有什么目的,就是一直走,一直走,以目光一寸寸观察这个世界。 期间,车行又一次打来电话,提醒文雅赵清城送她的新车已经到了,随时可以去提车。文雅以自己没空为由借口敷衍着,实则心里就是对那车不太有兴趣。 不知不觉间时间到了傍晚,文雅又走到齐锐工作的小酒馆前。她并没进去喝一杯饮料的意思,但在里面工作着的齐悦却一眼就隔着玻璃看见了她,立即笑着招手,令她不得不走进去。 “今天想喝什么?”齐悦问。 “我以为,你会直接给一杯果汁。”文雅在高脚椅上坐下。 “你该自己选。就算知道你从前喜欢果汁,也不该由我决定你要什么。” 忽然之间,文雅觉得有点讽刺,那些口口声声总说着爱自己,在乎自己,为自己好的人,从来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而这样一个没见过几次的外人,却反而觉得该由她自己选择好恶。 文雅不想喝果汁,齐锐给文雅泡了一杯热茶,然后自顾地一边工作着,一边与她闲聊些学校里的琐事,也不管文雅有没有兴趣接话。文雅撑在台面上看着杯子里的茶叶一片片落入杯底,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直到她实在不想再听那些校园琐事,将头撑起来看向齐悦。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回答我。”文雅说。 “你得先问,我才知道能不能答。” “我像谁?” “什么?”齐悦不解。 “我在你眼睛里像谁?是谁的影子,谁的低配版?”文雅撑起一些身体打量齐悦,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又接着说:“你不会真觉得,我相信你那一套缘份说法,以为就是觉得有缘份,所以你才从一开始见到我就那么热心的自来熟吧。” 齐悦到底还是年轻了,只是被文雅一诈就开始慌乱,擦着杯子的手停下,眼睛也下意识的别过去,避开文雅的目光。而这样的反应也坐实了文雅的猜测,果然就是因为文雅与某人相似,所以这位男大学生才从最初就强行熟络,与文雅建起联系。 “你不说,好,那我就来猜猜 。对方应该是位年纪比你大的女性吧,应该还是位大姐姐,年纪跟我差不多。让我想想,你这个年纪还没上过班,就算兼职也只是短时间,那应该不会是同事。你身边更多的是同龄女同学,你没兴趣,那可能从一开始你喜欢的风格就是大姐姐式的,所以……那个人应该还是你的初恋,你对感情的懵懂启蒙式人物。 看你这样,需要通过我这样类似的其他人身上找慰籍的样子,你和她应该没有过发展,那就只是你单相思的暗恋,不敢让对方知道。 第109章 明天与意外9 综合上面的几点,你能接触的中年女性,你只敢暗恋不敢向前,又从一开始就成了你的感情启蒙。如果我没有猜错,极大可能就是你的某位老师吧。” 文雅笑着,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齐悦的面部表情,他越是想回避,文雅越是紧紧盯看着,随后还玩起了看表情说话,依次开始念起学校里的科目,从齐悦的脸色变化来进行推导。 “语文,数学,英语,化学,音乐……对,音乐。哦,原来是音乐老师。小学,初中,高中。哦,原来是高中。长头发?短头发?哦,是短发……” 文雅的推导指向越来越成功,如果把那个神秘女性的形象作一幅画像,那她的样子几乎就要跃然于纸上。 齐悦终于再也无法纵容自己内心秘密被这样抽丝剥茧,双手拿掌,连连恳求着请文雅不要再说了,并迅速将一只果盘放到她的面前,再双手合十的拜了拜。 “唉呀,好了好了,这份我请,您吃东西吧,放过我,求放过!” 如此凭着自己的观察力将齐悦的心思窥探明白,文雅心中不免得意,喝了一口茶笑得玩味,说:“你放心,少男情怀很正常,谁上学时心里还没点白月光呢,我不会嘲笑你,还会替你保密。” 齐锐收回一对窗边离开客人的杯子,目光不经意地透过玻璃朝街对面的位置看了两秒,然后重新回到吧台内。 “那姐姐你心里的白月光是什么样的?”齐悦取走文雅的茶杯,重新添上水后放到他面前,然后就开始以牙还牙般凑近了些,隔着吧台打量文雅,问:“那姐姐,你的眼睛里我又像谁?” “嗯?”文雅吃着水果不以为然。 “姐姐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就盯着我走神,眼神儿可不像看个陌生人。姐姐,我是三番五次的缠着你不假,你不也三番五次的搭理了我?我又长得像你记忆里的谁呢,是哪片白月光。” “你倒是会举一反三,学得快。”文雅端起杯子喝茶,放下杯子时并没有选择掩饰撒谎,而说:“你有些像,但其实和他也很不像。” “哪里不像?” “你太爱笑了。他不喜欢笑。” “这么严肃,难道也是老师?” “那你可想错了,我和你不同道中人。” “那就是同学了。” “我打听了你的秘密,但可没问到具体是谁,你呢也就见好就收,扯平就好吧。再问下去,以后我们可能就不会再见面了。” “好,那就不问,以后我和姐姐也算是相互保守秘密的人,关系更近了呢。”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默契的统一观点。那便是,有时知道一个人的秘密越多,不仅不会将距离拉得更近,反而会推得更远。因为当下两人都觉得对方还可以做朋友,继续往来,就默契的收声再不延续。 一杯茶喝完,文雅也觉得该走了,就起身作别,但齐锐却让她等一等,然后迅速的脱下工作围裙,与同事交待两句后追着文雅一起离开。 “姐姐,我看你也挺闲的,陪我去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文雅边走边反问。 “今晚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型室内演出,我有票,想去看看。” “我不喜欢看小型演出,人多,地方小,杂得很。你自己去吧。” “我买的是双人套票,必须得两个人一起入场。”齐锐掏出一张套票挥了挥。 文雅漫不经心地接过票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着一个叫”魅”的国风乐队,在某个酒吧内演出的信息。 “一定要双人进场,那你要是没遇上我,那打算怎么办?”文雅反问。 “我就随便在街上找个陌生人一起。”齐悦看着街头的车流摊手。 “现在年轻人都这么……随心所欲吗?” “这叫灵活。走,姐姐,这边!” 齐悦不由分说地推着文雅拐弯过马路,直朝目的地去。 从小文雅接受的就是由柳清兰精心筛选过的教育,观看的演出或是歌剧,或是音乐会,或是舞台剧等等都是在大众观念里以高雅着称的东西。别说酒吧活动在柳清兰那儿像是不安定份子的聚会,就算是街头演出,都一向被柳清兰瞧不上。 文雅受柳清兰的影响从来只欣赏学院派传统演出,从不出入酒吧,如今她打算一解心中疑惑,做好了心理准备,看看那被母亲当作年鬼蛇神般的坏东西,到底能坏到什么样。 然而,真到了演出现场,下行一些台阶后进入到地下室酒吧后,文雅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牛鬼蛇神,有的只是在音乐与灯光中为乐队鼓掌,跟唱的年轻人,陌生的鲜活力量萦绕在室内。 原来,母亲的话也不尽然全是对的,她站在其中并不会如何。身边人群跟着音乐挥舞手臂,她也试着抬起来随节奏挥动了挥手,一种奇怪的、如同婴孩摸到了一件新物品的满足萦绕到心头,令她不由笑了。 这里不会有人认识自己,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在这儿。 渐渐的,文雅享受起这个地方,在不断变幻闪烁的灯光下,暂时可以忘记一切所面临的困难,只听着那些陌生的音乐挥动手臂,就像是孩子得到了一件新玩具,沉浸于那种纯粹的,对新事物的满足享受。 跟着人群晃动,欢笑,直到影影绰绰间,文雅隔着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 文雅举高在头顶的手臂僵停在那儿,人群还在不停随着音乐节拍晃动,唯她如石僵立,一动不动。 是赵清城,他闲散地靠在一张桌边,正跟着音乐与人群欢呼。 他平常总一丝不乱的头发此时乱了,总一身得体考究的衣服,此时也换成了一件看起来很一般的卫衣。他只喝红酒的习惯也不在了,此时手中拿着一瓶啤酒。最重要的是,他在笑,不同于平常时候面对自己时,几乎也千篇一律的完美微笑,而是那种随意自然的笑,眼角眉梢的鲜活,生动得如同另一个人。 那,真是一个文雅从未见过的赵清城。 第110章 明天与意外10 整个酒吧的人都在晃动,唯有文雅站在其间成了静立,她像是与所有身边沉浸在欢乐与摇摆的人之间隔出一道无形的屏障。一切的声色,所有的热闹,此时都近在眼前,也远如另一个世间,她处在其间,却毫不相干。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手机传来震动。 手机铃声淹没在在嘈杂的音乐与人声中,文雅收回目光低头见到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她接起来,依稀听到了婆婆李慧心的声音,似乎是在说快去找她。 文雅听着电话朝外走,随着远离地下酒吧的热闹,耳中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她也终于知道,自己家里的两位好妈妈,真是一天也不会消停闲着,又玩出了新花样。 “妈,你在原地待着,我马上就来。”文雅说。 一小时后,文雅在近郊的一处森林公园的保安室找到了婆婆李慧心,她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因为入夜降温后的寒冷而微微发抖,抱紧自己的双臂。见此,文雅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李慧心披上,上下打量她,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李慧心还没接话,那守着公园入口大门的保安大爷就先出声替李慧心打抱不平,说文雅这样的晚辈真是要不得,家里老人年纪这么大了,居然把她一个人留在山上不管不问。 “这也就是天气还没太冷,今儿又是个大晴天,稍换个差点的天气,你信不信这山上能死人的。前些年就有人不信邪,偷偷山上扎帐篷过夜,人就再没醒过来,你没看到那门口都挂了大提示牌吗。这是哪儿,这是森林公园,山上有的是毒蛇毒虫。她那么大年纪,就算不被什么毒蛇野兽咬一口,摔一跤,撞一下,是不是也得没半条命?”保安大约也是后怕万一李慧心真的在山上游荡了一夜出了事,他就要担个失职的责任,所以异常的气愤,对文雅的责备半点没有迂回。 “是,是,不好意思,是我们疏忽。”文雅自知理亏,只得连连低头认错。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白眼儿狼,父母老了就嫌弃了,直接丢到山上。今天要不是我巡逻发现,把她接下来,她这会儿就在那个山凹凹里没了半条命。小姐,她是你婆婆吧,看你也受过教育的,怎么能这样对婆婆呢,人心不能这么坏……” …… 李慧心或许是吓到,或许是冻到,一直发着抖没说话。保安单方面的好一通教训着文雅,但人却不会,见文雅的确有个好态度,便又热心地帮忙打着灯送两人返回停车场的地方,等待文雅预订的车辆过来接人。 在等车子到来期间,文雅扶着李慧心到一辆车后避风处坐下,几经询问也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经历了丢金手链与藏东西的误会之后,今天下午柳清兰又回了文雅家,主动找李慧心道歉。 李慧心觉得总归还要住在一个屋檐下,柳清兰那么高傲的人低了头,如果自己不顺坡下驴,那只会结下更深的梁子。既然有台阶下,她秉承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想法,就顺势与柳清兰握手言和,并决定一起去找个公园走走。 但哪知道,此公园非彼公园,山广林密,柳清兰和李慧心到山上七拐八拐就走散了道。后来天色渐晚她就被困在山上,一直到天黑都没找到下山的路,人也累得坐到树下再走不动,直到保安开着车夜巡发现她,才把她给带下山。 文雅知道自己母亲不喜欢李慧心,明里暗里较着劲儿,就想把她快点送走。从前的小打小闹,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意,适时的还打圆场就糊弄过去。可如今已经发展到了把人引上山遗弃,事情的性质就已然很不一样。 文雅打电话给柳清兰,电话终结无人接听,文雅心中的怒火就愈发的旺盛,如一张弓的弦越拉越紧,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觉得自己母亲真不可理喻的过分,怒气也不可抑制地增加。 所以,当柳清兰的电话主动回拨过来时,她心中千万压抑的怒火就再忍不住喷薄而出,披头盖脸地声先夺人,质问柳清兰怎么能如此狠心,几乎可以称之为故意使坏心眼的地步。 “妈,你看她不顺眼,但也不该拿人命当玩笑。万一真出事儿了,怎么办?她是我接回家住的,那是我的家,我让她住,她就可以住在这儿,你为什么就非要干涉呢。你从来都是这么强势,所有的事都要顺你的意,好像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谁没顺着你的意,就跟罪大恶极一样,真的不觉得自己掌控欲太足,太过分吗。” 尽管这些话尚算不得太刺耳难听,但这已经是文雅爆发了从未有过的大胆,才敢说出口。 显然,对听着这些话的柳清兰来讲,也是足够震惊,以至于她好几秒都没缓过神回应。好一阵儿后,柳清兰才缓缓来了一句,说:“文雅,原来你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 “妈,从小我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由你说了算,我认了,我是你的女儿,我全听你的。可现在我已经三十多了,是个成年人了,为什么你还不肯给我一点粉间。你非得我也要像哥那样走得远远的,才能有点自己的自由吗。哥这么多年不愿意回家,就是因为受不了你,你还不明白吗!” 因为心中憋闷了太多情绪,文雅史无前例地将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脱口而出,可说完之后她立即开始后悔,意识到自己不该提柳肆。 柳肆在出国前与柳清兰当初的那场大闹,母子离心,是家中最伤感情的事件,没有之一。文雅迫切的想要柳清兰明白自己不喜欢她的作派,但也不是想真的伤害她,于是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她的悔责感瞬间一下子盖过了原有的愤怒,转而化成愧疚,主动又开始支吾着道歉。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文雅对着手机那头的人想要解释,却没有得到响应。不过,也不用花任何一点时间揣测,因为很快她身后传来的了一声呼唤。 “雅雅。” 第111章 她与她的距离 文雅寻声回头,看到一束光亮映照在森林公园漆黑的台阶小道上,一人搀扶着另一人正小心而吃力地走下来。 两人落到平坦路面处,被搀扶着的人虚弱的几乎要摔下去,好在及时被拉住。再站起身时,两人被停车场的灯映照出模糊轮廓,文雅心尖一颤。 随着身后的车亮起灯,文雅才发现她们所借以避风的车,其实就是父亲文德正的那辆。而眼前刚刚摸黑从山上下来的两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文德正与柳清兰。 “爸,妈,你们怎么……在这儿……”文雅的惊讶无以言表。 坐在旁边台阶上的李慧心也分外意外,之前一直发抖的肩膀都静停下来,缓缓站起身看着走近的两人,不知想到什么而别过目光皱起眉头。 “你妈在山上迷了路,手机还没了电,还好我觉得不对劲儿就及时过来找到人。要不然,得被困在山上一晚,人怎么能吃得消……” 文德正的解释令文雅更加震惊,她睁大些眼睛,微启着唇,却说不出话。瞬间,她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被困在山上的不止李慧心一人。这场意外,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但自己却因为先入为主的想法判定了柳清兰的恶意,对她进行了批判。 “妈,不是说今天去郑家喝茶吗,怎么会忽然又来这里了。”文雅放柔声音,询问柳清兰。 柳清兰没有理会文雅,旁边的文德正就接了话,说:“上午是去喝茶,后来回家了,就想去和亲家母见一面,亲自道个歉。亲家母邀你妈妈到公园走走,你妈妈就出去了,然后就是这样了。” 原来,发起来这个地方散步的人并不是柳清兰,而是李慧心。文雅更加为自己误会了柳清兰而自责,同时扭头看向李慧心。 “是您约的我妈妈来散步?” 遇上文雅的目光,李慧心撇了撇嘴,有些心虚地低声说:“我也没说是你柳老师约的我呀。我就是想着,大家一家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不想让你们后辈为难,就想讨好柳老师,好意才约柳老师出来走走,没想到会这样。” 这样的解释并不能令文雅信服,但又不能强行再指责李慧心什么,只能转头再愧疚地看向柳清兰。车灯映照下,柳清兰疲惫且苍白的面色,和看向文雅时透着失望的眼神,都令文雅瞬间被深深的愧疚包裹。她上前一步,欲要要扶住柳清兰,但柳清兰却淡淡的避开。 “今晚我回家住。”柳清兰冷淡地说完,拉开车子的副驾位置坐上去。 一向冷静又有耐心的文德正对这件事情显然也有些不满,看向坐在车边台阶上避风的李慧心,忍不住有些抱怨。 “亲家母,不是说叫柳老师一起逛公园吗,怎么来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唉,这是公园呀,你看那牌子上不是写着的,不就是森林公园吗。”李慧心一指路边的牌子。 听到这种回答,文德正也不想多去辩论纠缠,无奈摇了摇头,拉开驾驶座坐上去。扶着方向盘时,文德正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就又摇下车窗询问文雅,要不要他一起载她与李慧心回去。文雅看了一眼手机上的信息,摇头表示不用,她预订的车已经快到了。 说话间,果然有车灯的光亮从林间车道上靠。 文德正见已经有车来接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简单打过招呼后发动车子。文雅压低身形想隔着车窗向柳清兰想说句话,但柳清兰却丝毫不为所动,目光都不曾转看文雅一眼。 文德正的车转弯离去,来接文雅的车子到面前停下。文雅拉开车门将李慧心安置上去,自己也随后上车,示意司机可以出发。 “妈,那个森林公园离我们家很远,你怎么知道的。”系着安全带时,文雅随口询问李慧心。 “我……我听人说的。哦,还有你不是给了我一个平板吗,我也能查。” “哦。” 文雅应了声,扣好安全带坐定,没有再说话。 一小时后,文雅带着李慧心回到家中。李慧心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打过招呼就回房休息,文雅应了声,神色寻常地去倒水喝。 待李慧心的房门关好后,文雅放下水杯,去拿到了李慧心放在客厅桌面上充电的平板电脑,点开搜索栏的历史记录。反复查看后,文雅确认那里面并没有任何搜索关于森林公园的信息。 作为一个对江城并不熟悉的外地人,李慧心能找到那样一处偏僻的森林公园约柳清兰散步,真是怎么想都不算合理。 客厅门口处传来开门的响动,赵清城也提着包回来了。 文雅放下平板电脑,回头看过去。赵清城还是那副平常的归家模样,一身运动装,散发着运动过后特殊的荷尔蒙气息,全身都妥帖没有瑕疵。 “今天回来得有点晚。”文雅拿起水杯靠到桌边。 “是呀。没留意到时间,练得有点久了。”赵清城随口解释着走近文雅,如每天晚上的例行公事那般侧头亲吻她的脸颊,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浴室。 “晚安,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望着浴室内隔门透出的光亮,听着哗哗水声,文雅捧紧手中的杯子,眼睛也渐渐湿润起来。 从前,她只知道赵清城有洁癖,再晚归家,也保持着精致无瑕的完美。去锻炼后,在健身房洗过澡,回家后也要再洗漱一遍,确保不论任何时候都一丝不苟。 如今,她才知道,那永远干净的衣衫,无任何异味的清爽,一丝不苟的整洁,就如同那个每天重复的晚安吻。自己所见到的完美无瑕,是特意为她量身所备,只为掩饰他在归家之前的另一番天地自我。 时间回到数个小时前,就在那间闭塞昏暗的地下酒吧内,台上乐队卖力演奏歌唱的时候,文雅静立在人群中央,目光隔着摇晃的人群落在赵清城身上。 她看着他穿着廉价的衣服,随意地靠在那儿喝着啤酒,笑得随性从容。其实同时她也看到了那个在赵清城旁边穿着同款卫衣,拿着同款啤酒,笑颜如花的年轻姑娘。 第112章 她与她的距离2 灯火霓虹轮转闪烁,音乐人声如潮如海,他们靠在一起,笑在一起,如完美的一幅偶像剧场景。 那一眼的视觉冲击,如巨浪翻腾起伏,狠狠拍击文雅的心门。她想要看得更仔细清楚,又不敢多看。想要立即大声吼喊出来,冲到他们面前问个清楚明白,又生怕一丁点的响动,将她现在的生活击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 赵清城想让自己嗅到香水,发现李慧心的存在,于是便有了衣袖上的香水味。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生活细节,所以他就在她面前永远一尘不染。一直以来,她所知道的赵清城,都是赵清城想让她知道的样子。 “我今晚回娘家住一晚。”文雅冲着浴室的门出声。 “好。”赵清城隔着门简单利落的应了一个字。 半小时后,文雅回到娘家附近,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不知不觉先走到了当年周暮家的老房子下。 眼前的旧楼几乎已经没住什么人,六层的楼栋仅有三层的那户人家亮着灯。楼下只余一盏老旧的昏黄路灯亮还着光,映出旁边的墙上已经贴出拆迁公示文件,要求楼内的人员在指定期限内搬离。 文雅想起从前,这楼下有非常浓密茂盛的爬山虎,一路沿着楼体向上蔓延。天气好的时候,阳光落在满墙的爬山虎上面,绿意逼人,有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每次文雅经过这里上学时都会多看几眼,然后连续按响自行车铃铛三次。之后,周暮就会从六楼的窗台上探出头看她一眼,再一言不发的消失在那些绿叶之后。稍等上几分钟,就能见到周暮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从楼道里出来,说一句“你不用每次都来催我”。 好巧不巧,此时的楼下墙根边也歪靠着一辆被人丢弃的自行车,那车已然非常陈旧,老式的横杠款,锈迹斑斑到已经分辨不出它原本的颜色。不过,那车前的铃铛却还格外坚强,保持了些许光泽。 文雅走近破旧的老自行车,从口袋里取出手,在铃铛上拔按下去,随着一阵清脆的声音在夜色下响起,她有些开心,又忍不住有些眼圈泛热。 明知道已经不是当年,再不会有人闻声探出头,她却还是抬头仰望六楼的阳台,对着那儿的灰暗发呆期待。 也不知道抬头注视了多久,直到文雅感觉脖子已然酸痛无力,再无法继续坚持下去,才收回目光垂下头,与自己脚下的那团影子一起离开,融入黑暗。 待文雅消失在路灯的光圈内,另一侧的黑暗中,提着些水果的周暮缓缓走出。 周暮来到文雅所站过的位置站定,以同样的角度视线抬头仰望自家旧宅的阳台。半晌,直到察觉到一些异样才收回目光,他缓缓回身,只见原本应该已经离去的文雅,此地就站在几米之外,于昏暗光影的衔接交融处看着他。 不知道文雅是早就知道周暮在那儿,假意离开再折回来故意与之遇上,还是她只是无意识的去而复返才得以巧遇。周暮都没有显露特别的惊讶,只是看着她,静等她的下文。 文雅走近周暮,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红包递出去。 “周暮。谢谢你在医院帮我,四舍五入又欠你一条命。我知道你是个务实的人,我说谢谢,讲感恩,其实都只是嘴上功夫。但我也实在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去回报你。所以,就请你收下这份感谢吧。我知道这很俗气,但至少是我的心意表达。用它们做些你喜欢的事,换些喜欢的东西,总之谢谢你。” “你不是想谢谢我,是想让自己安心,觉得没有欠我。”周暮并没有推辞这种金钱谢意,伸手接过了红包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又略有几分讥讽一般,说:“文雅,你是真被你妈妈教得很好,一直很好。” 周暮异常爽快地收起红包,转身就离开,再未多看文雅一眼。 文雅一直看着周暮进楼,看着步行楼道里的感应灯一层一层亮起,直至六楼。然后六楼房间内亮起灯,再将窗帘拉上。 文雅回到娘家时,文德正已经休息睡下,柳清兰还坐在沙发上看着书,电视上无声地播放着新闻节目。 见文雅进来,柳清兰丝毫没有意外地翻过一页书,似乎就像是料定了文雅一定会回来娘家,才特意没有去睡,就坐在那儿等她。 文雅向柳清兰认真诚恳地道歉,柳清兰淡淡地“嗯”了一声,一边继续看着书,一边说这件就这样过去了,毕竟谁让文雅是她的女儿,她永远会无条件的原谅包容她。 “妈,那个森林公园虽然偏,但我们之前去过几次,你昨天怎么就忽然迷路下不来了。”文雅忽然悠悠发问。 柳清兰先是一愣,之后才明白文雅指的什么,翻过一页书,说:“就是迷路了嘛,那能有什么原因。” “那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呢。” “不想麻烦你,就打给你爸了嘛。” “妈,婆婆是有心为难你,才约你去森林公园,但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哦,你还要反过来怪我没冷脸拒绝她吗。她自己可也说了,那是为了修好,为了你们晚辈的面子上过得去。” “妈,她是想算计你,但你那么聪明的人,不会察觉不到。你是真的不小心就迷路了吗,还是……特意迷路。” 文雅问的直接,柳清兰抬眸看她,眼神微眯,似乎是意外于文雅的看透。之后她又笑开,合起书正视向文雅,露出欣赏的神色。 “原来你看出来了。是,我是故意的。打她提出想去逛公园儿,我就没好事儿。到了山上她哪儿偏僻朝哪儿走,就是明摆着想甩开我。不过,她知道我是本地人,肯定不会傻到想通过把我留在山上受罪来报复我,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想自己落在山上,演苦肉离间计,挑拨生事。” 说到这里,柳清兰以力量弯曲起整本书册,用拇指控制着节奏与力道拨翻书页,使那些纸张在自己的指下匀速的翻动,轻轻作响。 第113章 她与她的距离3 看着被自己的力量完全掌控,匀速翻动的书册,柳清兰又接着说:“我们一起去山上散步,走散了,她落在山上出不来,然后可怜兮兮地找你求助。稍稍扮下可怜,按着你耳根子软心更软的性子,还有前面发生那些事的铺垫,你肯定只会觉得就是我容不下她,在故意害她。” “所以,你明知道她想干什么,将就就计反使了一招苦肉计,自己也假装迷路在路上。”文雅说。 “是呀,我不这样做,怎么破她的局?总不能跟就跟个小狗一样牵着她的衣角,在山上紧盯着她转悠吧。她既然爱演,那我就让她演个够先。其实,我倒有点佩服她,才和你一起生活了几天,就把你的心性拿捏住,给你量身设计了这个离间计。”柳清兰微微推扶鼻梁上的眼镜,看向文雅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我打给你的电话,你也是故意没有接吧。就是为了让我落进设好的套里,硬是等到事情闹大后才出来反转,从而让我感觉负罪。妈,其实你大可以早早告诉我实话,我又不是不会相信你。”文雅又说。 “我不是针对你,我是想给你一个教训。文雅,你最近真是有些分不清内外。我才是你妈,你亲妈,这世上只有我才是真心向着你,不会害你。李慧心就算说是你婆婆,你叫一声妈,那也只是个外人,心里会算计你。” 对,这是多么对的一套说辞!就像是一道数学公式的完美求证过程,有理有据,环环相扣,找不到任何一点逻辑瑕疵。文雅毫无反驳的立场,因为知道柳清兰说的都是真实情况,自己就是被李慧心算计了。 可是,李慧心的算计是算计,那柳清兰为了教训自己的将计就计,哪里又不是算计呢。这样的服从性训化,在她与柳清兰之间已经上演了无数次,从前她可以忍受,现在却只觉得累了,够了。 在回来之前,文雅是那么的想与母亲分享自己今天撞到的情景,她急切地想要母亲给自己一些主意建议,有人支持着她一起面临眼前的事端。可现在,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妈,时间不早了,我先去睡了。”文雅推开椅子起身。 “记住我说的话。你一腔热情好意被算计,那就是你之前不清醒,以后该明白了。我才是你妈妈,永远的妈妈,你只能相信我。” 柳清兰在背后加重提醒,文雅应了一声,然后关上卧室的门。 翌日,文雅早早离家,去到钱艾艾家楼下约她一起吃早点。 钱艾艾看出文雅没睡好,还这么大清早就约自己见面,便问她是不是有心事。可文雅点头又摇头,她还没想好怎么讲出来,就先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粥,嘴上说就是想见见钱艾艾。 “家里有烦心事?”钱艾艾问。 “算是,其实也不算是……” 文雅模棱两可地回应着,夹起包子试了一小口,又觉得一阵反胃再放回碟子,重新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粥。 “文雅,要不然,你也要个孩子吧。” “嗯?什么?”文雅一个恍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钱艾艾。 “我不是催,只是建议,你别误会。我是觉得,你和赵清城结婚也挺多年,感情好再恩爱,时间久了也可能没什么新奇就多少会平淡吧。我看你现在这样子,就好像是老夫老妻久了对什么都有点茫然。要不然,你要个孩子吧,你和赵清城都长得好看,孩子也必然漂亮,有了孩子生活就有新的重心。” “婚姻……是一场,到最后都是要靠孩子才能维系的关系吗?”文雅问。 “话是难听了点,但……大多数时候,这是现实。爱情可能不会消失,但渐渐的还是会变成亲情、习惯、依恋这些东西吧。就像是不断给人喂一种精神迷药,让人离不开,断不掉,所以才能权衡利弊后无视另一半的种种缺点,美其名曰包容,磨合。” “所以,你认为婚姻本质还是一种麻痹。”文雅又问。 “倒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人到底还是群居动物,刻在生存基因里有一种叫孤独的感受。找一个人陪着走人生路,结婚生子维系亲密关系,是向造物主低头,要怪就只怪人类本身的设定里有这种缺陷。婚姻这种事,不管是进,还是退,都有觉得不如意和后悔的时候。孩子……也是基因陷阱的一种目的吧,孤单感的存在是为了让人类寻找另一位异性,有了异性关系,组成婚姻,进而生儿育女诞生下一代。看破这些,就会发现人类其实没多少自我意识,从头到尾不管是爱情还是婚姻,还是服务于基因设定需求。” “那你后悔吗。” 这一问,钱艾艾停下了筷子,她的目光定在眼前的那一碗粥上面,似乎在思索什么,好一阵儿后才笑着摇摇头,但并没有去看文雅。 “不过,文雅你和赵清城应该是特别的少数,赵清城对你的迷恋那可是多年如一日,每次看你的眼神儿都是爱。唉呀,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瞎说什么,我现在自己一堆孩子还没弄明白,怎么倒劝起你生孩子,真是糊涂了。来来来,吃包子,这家包子可好吃了,试试。” 钱艾艾忽然笑开,将注意力转移到食物上,热情地招呼文雅用餐。 原本,文雅想告诉钱艾艾,自己撞见了赵清城与别的女孩儿不清不楚。但听了钱艾艾的这些话她再张不开嘴,是羞于开口自曝实情让其他人看穿表相,更是她自己还不想接受赵清城的背叛。 作别钱艾艾,文雅起身前去公司,在路上时看到数个柳清兰的未接电话,她深呼吸一口气后才回拨过去。 柳清兰对文雅早上一声不响就离家的举动有些不满,关心文雅的身体状况,文雅只能含糊应付。之后柳清兰又说起已经约定重阳节和郑家人一起去爬山登高,让文雅记得早点安排出时间,文雅推辞不掉又只得再含糊说会尽量。 恰好一 个电话打了进来,文雅顺势向柳清兰提出晚点再说就挂断了通话,接起陌生号码来电。 电话那头的人自称是派出所警员,文雅一听就以为是诈骗,便没好气儿地说自己还是江城市长呢,让他们不要再骚扰自己,便挂了通话。 第114章 她与她的距离4 不过很快,另一个号码打了过来,显示通话来自李慧心的手机,接起后还是刚才那个自称警员者的声音,这才令文雅意识到自己是遇上真警员。 半小时后,文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警方所给的地址,一处位于市中心公园小坡上的千年老树下。只见,被围起来的古树边一堆已经烧过半的黑灰,正被风吹得打着小旋儿,李慧心坐在树边的花坛边沿一脸不甘心,两个警员则无奈地站在旁边踱步等候。 “妈,这是怎么了?”文雅走近李慧心,在她旁边弯下腰身询问。 “我就是想烧点纸,他们就要抓我,真是没有王法了。” “唉呀,老太太您可别瞎说误导家属,我们可没抓您,我们是向你普法,制止你的危险行为。您在儿点明火,万一烧起来,您知道多危险吗。”警员回过头,赶紧出声解释。 询问了解的过程并不复杂,文雅很快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原来,今天李慧心天未亮就提着香火纸钱到了这处公园,一路摸黑找到山头上的这棵老古树下面开始焚烧东西。她一边烧,一边对着火堆念念有词,絮絮叨叨,还时不时朝火里丢一些小东西。 老树,昏晨,空无一人的千年老树下一个神秘老太太焚火言语。这场景,可把一位天未亮就来公园晨跑的大爷给吓得不轻,不仅赶紧跑步下山,还麻利地就打了报警电话,举报有人在公园里举行奇怪的祭祀巫蛊仪式。 值班警听到这种举报当即赶到公园,找到李慧心时,她面前的纸钱火堆烧得正旺,地上还插着香,摆着白酒和杯子。 李慧心解释说今天是自己亡夫的祭日,她没办法回去老家上坟,就找了个朝向和位置好的地方远程祭奠。至于她一边烧纸一边絮叨,那只是和亡夫在聊天,丢进火里的东西也是些儿子赵清城不用的一些小物件,想烧过去给对方有个念想。 原本警方想带李慧心回去调查,但李慧心决定不肯走,警方联系赵清城始终关机,只得打给文雅。 至此文雅这才明白,原来之前李慧心总喜欢大清早就出门逛公园,其实并不是瞎逛,而是早早在寻找合适祭拜的地方。 这时候说不改封建迷信,显然已经有些苍白无力。文雅只能连连向警员道歉,一再保证会与李慧心沟通好,再不发生这种事情,并且会处理好留下的垃圾。 警方教育的目的达到,便无意横加为难,再向李慧心讲述了这样生火的行为违反治安管理条例,且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便先行离去。 警员离开,文雅开始收拾地上留下的残留香纸,李慧心还是对不允许自己祭奠的事耿耿于怀,嘴里嘟囔着城里就是规矩多,太不近人情,烧个纸这种小事都不许,一堆条条框框。 “妈,警方也是为了安全考虑。”文雅安抚李慧心,将收好的东西提起来,看着那还余下没有用完的香火纸钱,又有些自愧,说:“妈,真是不好意思,我都没留意到今天是公公的忌日,是我疏忽了。” “不怪你,本来我也没提过。原本就想着,自己烧点东西意思一下就算了,倒这突然一下子给你添了大麻烦。你来找我,影响上班了吧。” “还好。”文雅笑了笑,并不想让李慧心有太重心理负担。 文雅给赵清城打电话,想让他来接上李慧心,但电话提示关机。文雅想了想后,转而给公司打去电话请假,之后让李慧心跟自己走,带她个地方。 因为要去的地方比较偏,打车不太容易,文雅临时租了辆车载上李慧心。又买了一些东西后,文雅就驱车就直接朝郊区去。 车子开了差不多近两小时后沿山绕上,最终停在一处山上的简陋停车场内。 说是停车场,但实地满地都是沙石,四处也无人料理,只稀稀拉拉停着几辆车。穿过一段不怎么好走的泥路,再沿阶而上走了一段后,两人最终来到一处泛旧的寺门前。 斑驳的红墙,灰沉的屋瓦,整座寺院看起来有几分暮气,但院中那一株老树又格外生机盎然,高出院墙许多,在空中发散枝叶。进入门槛,就能看到树下挂满了各色红缎,上面都系着前来上香者的心愿。 文雅去殿内先上香,之后找到僧人说明情况,僧人便带着李慧心与文雅去了一处偏殿,在那儿有专门祭奠亡人的地方。文雅将带来的东西取出,按着李慧心之前的样子摆好酒与香,陪着她在铜盆里点燃带来的祭奠之物。 祭奠完,文雅又问清公公的姓名是哪几个字,之后在寺里点了一盏灯,代赵清城为其供奉。 做好一切从大殿出来时,文雅见到门槛外的李慧心正望着大殿内的佛像出神。因为不想唐突打扰,文雅就暂时先绕到树下等待,恰巧赵清城的电话,便再去到门外低声接了起来。 赵清城解释自己之前一直在飞机上,才落地开机,见到文雅的未接电话,便询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飞机上?你去外地了吗?”文雅问。 “嗯,周部长的母亲喜欢岳母上次送的花茶,但我线上远程买不到,所以我就搭个顺风航程,亲自过来买一趟。” “今天是你父亲的祭日,你忘记了吗?怎么不和你妈妈一起祭奠呢。”文雅不能理解,难道给上司的母亲买茶叶,比自己父亲的祭日还要更值得重视。 这一问,令赵清城当即沉默,既是对文雅会知道这一信息的意外,又是一种不知该如何完美回答的踌躇。而文雅则从这种反应中敏锐地意识到,不,赵清城不是忘记了,是特意的不在乎! 片刻后,赵清城选择避重就轻,转移话题询问文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文雅也没多迂回,简单地说了李慧心在公园祭祀的事,赵清城又一阵无声。显然,他很不满意于自己明明说了不要祭奠,但李慧心却充耳不闻,依旧在背后私自行事,若出事端。不过,赵清城不是那种心中有不满就会脱口而出指责抱怨的人,特别是在文雅面前。 第115章 她与她的距离5 “文雅,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明白文雅已经替自己善后了之后,赵清城就只向其道谢,而不寻找其他理由。 “仔细想想,从前都没听你提过你父亲的忌日是哪天。”文雅说。 “人不在了,就是不在了,祭奠这种事是活人做给自己看的,对已经不在的人其实没意义。” 事情已经发生,甚至已经处理妥当,文雅无意于辩理说教。正好赵清城那边也传来店家询问品种需求的声音,文雅就先行结束通话。 文雅返回寺院中走近李慧心,李慧心才猛然回过神,立即扭过头抹了一把脸。文雅才发现,李慧心立在这儿望着神像发呆时竟哭了。 文雅以为她是思念亡夫一时难过,也没多想。看到院中随风飘扬的红绸树,就提议也挂个祈福的红绸带,李慧心欣然点头。 文雅给父母挂了一条,希望他们平安健康,之后想起当初母亲在郑家撒的谎,就又替母亲补了一条给郑家人。李慧心给赵清城挂祈福带,因为个子不够高而够不着,文雅就接过来替她系上去,见上上面写着希望赵清城早生贵子,后继有人。 余下一条绸带,李慧心提议给文雅自己也挂一条,可文雅拿着绸带在手上举笔犹豫许久,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什么,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最后只写了个名字作罢,一切就空在那儿未知待定,想着如果哪天自己想明白了要什么时或许可以再来补上。 回城的路上文雅开着车,李慧心像是还没从寺里的氛围情绪走出来,发呆了半路才才主动开口感谢文雅。又向文雅道歉,耽误了她一天时间。 “没事,你是妈妈,照顾你是应该的。”文雅说。 “其实,我是真挺羡慕柳老师,她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幸福。” 文雅笑了笑没接话,她不想在在这一问题上过多展开,于是选择转移话题,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为什么赵清城不想祭奠自己的父亲。 ”其实也不怪清城,我那口子在世时,的确不算是个好父亲。”李慧心一声叹息。 “这话怎么说?”文雅边注视着前面的路,边顺势追问。 “他那人就爱喝几口猫尿,酒量偏又不怎么好,每次喝醉了就发疯,一点点不如意就在家里大打出手,遇到什么砸什么,遇上孩子也是一言不合就上手打,打得孩子满屋子跑。清城被打怕了,打小就害怕他父亲,在家时我好歹还能护着点,后来大一点又被他父亲带着出海。连我都不在身边了,一天到晚在海上漂着,也没地方可躲,遇上被动起手的时候总不能直接跳海吧……” 即便这些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赵清城的父亲早已不在人世,李慧心说起这些旧事来还是有种于心不忍的愧疚与心疼,以至于讲到后来自己都再继续不去,只余一声沉沉叹息而已。 听到这些,文雅的内心震惊不已。仔细回想她与赵清城结婚多年,几乎没有听他提及过自己父亲的事。偶尔实在避不开时说起关于父亲的话题,赵清城也多是以人已经去世多年,且去世时他还年幼都忘记了为理由。 之前她也曾想,赵清城是不是觉得人死了就恩义两断,不值得再记挂,有些心性冷漠。如今听李慧心亲口讲出,她才明白,赵清城与自己的父亲如此不和睦,他对父亲的一切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记得。 “我从没听清城提过这些。”文雅说。 “有什么好提的呢,人都不在了,能忘记那些不好的事,其实是好事。所以,这么多年他不回去祭奠我都理解,也觉得是好事。”李慧心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妈,你是真的很维护清城。虽然父亲的记忆不 怎么好,但有你护着他长大,也是他的福气。” 听到这话李慧心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车窗外,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好一阵儿后才悠悠地说:“也许吧,也许吧,母子一场是缘份,到底还是应该珍惜才好。我到底都是想着他能好,一辈子顺风顺水再不受苦,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文雅觉得李慧心这些话有些莫名,但又觉得或许只是李慧心文化程度不高,用词不当而已,便没有多想。复又安慰开导了几句后,看李慧心一脸疲惫,就劝她在车上小睡一会儿,回城后再唤她起来。 奔波了一天,劳心劳力上山下山,李慧心也着实累了,不一会儿就渐渐歪头睡过去。文雅从后视镜中朝后看着一切,唤了两声李慧心,确认她睡熟了就放缓车速,渐渐滑停到一处路边的树下。 文雅拿着自己的外套下车去到后排,为李慧心盖上外套御寒,同时也悄然将她的手机从口袋抽出来。打开手机,看到屏幕上是赵清城一身机长制服的照片作为底图,她略作思索后,只用赵清城的生日仅做了一次尝试,就成功打开了手机屏锁。 身为人母,心中软肋秘密太过好猜。 点开联系人稍稍划动,通话记录栏里除了文雅自己和赵清城,一个没有被标记姓名的号码十分突出。再稍稍一搜索同号码记录,可以看到这个号码几乎每隔几天都会与李慧心有一次通信往来。 直觉告诉文雅,李慧心并非如她所说那样,只与赵清城这个儿子相依为命,她的身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那个清楚文雅个性心思,从而谋划策,针对文雅量设计出森林公园离间计的人,从来本不是李慧心,而是这个号码的主人。 甚至于,李慧心从返回江城住入自己的家中,一步步登堂入室和柳清兰的往来交锋,都有这个神秘号码的主人在幕后为其出谋划策。 她是谁?她要干什么?自己认识她吗?文雅一概不知,她只是很确定,那个人能熟悉自己的一言一行,准确推断她的行事风格,拿捏她的心思,那么cx必然在某处看着自己已不止一朝一夕。 一瞬间,文雅觉得不寒而栗。 第116章 她与她的距离6 当晚,文雅回家时赵清城已经在家中,靠墙的柜中放着两只精美的礼盒,应该就是他特意花费一天时间飞去外地,再辗转到小镇亲自采买的花茶。 从进屋时的气氛可以辨别,针对私自烧纸祭奠的事,赵家母子在文雅回来之前显然已经有过沟通。 在文雅如往常一样坐下用餐时,赵清城亲自为她倒一杯水送到面前,顺势在对面坐下。如文雅所预料的那样,赵清城先是道歉,之后是感谢,然后点开手机展示一部新上电影的信息,询问文雅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 赵清城挑得没错,那是一部文雅很感兴趣的电影,但文雅却没有如从前一样欣然应允,只说自己累了,只想在家休息睡觉,便再无二话。 不过,拒绝邀请后,赵清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在将水杯朝文雅面前送了送后,又再说:“文雅,我们人事管理部冯部长的母亲,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她从前是当过我妈妈的老师,后来我妈妈又成了你们冯部长的家教老师,再后来我妈妈师范毕业又成了她的同事,是十分有缘的一位阿姨。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爱去学校等妈妈下班,因为冯阿姨有独立办公室,我经常就在她的办公室待着看书消磨时间,有时候累着了还直接倒在她的沙发上,盖着她的大衣睡觉。”文雅一口一口吃着东西,也一句一句详细地说着过往,但从头到尾没有抬头,也没有感情起伏。 “对对对,就是她。过两天周部长要为她过大寿,亲自开口要我务必过去。你们以前那么熟悉,你应该是能和我一起去祝个寿的吧。” “她与我妈妈可能有些交情,但我长大后没怎么直接与她往来,忽然去她的大寿反倒有些唐突。” “不唐突,她一直记得你,才会特意提醒我带上你。” “她特意提醒你带上我?”文雅停筷皱眉。 “是呀,特意提醒过,不然我也不想多浪费你的时间陪我一趟。” “最近公司事多,我不一定有时间。”文雅重新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吃饭。 “时间是在周末的晚上。” “我可能要加班。”文雅吃着东西,头也未抬。 “文雅,帮帮忙吧,已经指名要带上你,如果你不去,我不好解释。” 文雅再次的拒绝,令赵清城脸色微变,他伸r手了文雅的筷子,阻止她继续进食的动作,要她全心将注意力留在自己身上。 而文雅,也如他所愿,抬头全心全意地直视眼前人。 就是这样!赵清城的温柔包容只是在那些对他而言无利益关系的事情上,比如在外吃饭时要不要多吃一道青菜,买衣服时要不要多添一件同款颜色。出门时要不要多拿一瓶水这种小事。关乎于他自己切身利益,特别是关于事业的事情时,他其实有着无与伦比的强势,不达目的不罢休。 从前的文雅,有着不想令任何人失落的性格底色,只要能成全别人的事从来不拒绝,特别还是对赵清城,更有着一种无条件的包容。 而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已不如从前。她放下筷子,定定看向隔桌而坐的人,眼神里有很多东西,是对事业的欲望,是对有用人脉的考虑,是对未来的期望,唯独没有对自己的东西。 “清城,你其实不是在乎我要不要去跟老熟人见一见,而是不想令你的职场领导失望,还希望我能通过旧情,再帮你套些近乎,对吗?”文雅笑问。 以前即便文雅心中会想到别人的目的,也从不会说令人难堪的实话。如今直白地将真相犀利挑破,令赵清城诧异,按覆在文雅手背上的掌都不自觉地缓缓收退。 赵清城露出惊讶、不解,还有虚伪被戳破后伤自尊的羞愧。 看着那样缤纷多样的情绪从赵清城的脸上如走马灯般转换,文雅忽然笑了,她心中莫名的感觉到快意和释然。原来,赵清城也不是真的永远心如止水,从容不迫,永远温柔包容一切。他一样有所有人的悲喜惊惧,伤怒憎疑,只是从前文雅足够温顺,他就能掩饰得够好。 “看把你吓得,开个玩笑而已。好吧,我陪你去。”出乎意料的,文雅又陡然改口应允。 瞬间,赵清城的眼睛亮了,他俯身隔着桌亲吻文雅,感谢她,夸她善解人意。 文雅却无从受用,只莫名的感觉胃中有一阵难受,借着继续取筷用餐动作将头别开。从前太习惯妥协而从未察觉,如今稍稍留意才发现,似乎赵清城的每一次示爱与热情,其实都有着交换。赵清城每一次热情的背后,早就标好了价码。 “文雅,我这一辈子,除了 你,绝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像你这么好的伴侣。我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爱你,非常感谢你在我身后的每一天,感觉自己遇上你非常非常幸运。”赵清城拉着文雅的手,深情地如此说。 文雅笑了笑,拿起赵清城特意给自己准备的水喝上一口,再将杯子还他,让他去厨房给自己续一杯。只是,从头到尾,只字未有回应这样的深情。 当晚,文雅又发高烧了。而且这次温度高得吓人,吃药也退不下去温度,又开始反复呕吐。最后,她不得不叫醒赵清城,于半夜匆匆赶去医院急诊。 不巧的是,去到离家最近的医院时,那里正在处理一起因为酒驾而导致的连环车祸,上夜班的医生们都急着处理更危急的病人。文雅这种发烧情况,自动被排到不是那么重要的位置等待。不得已的情况下,赵清城又带着文雅前去另一家医院。 文雅头晕得厉害,走起路都来都发飘,三步一晃,五步一歪,于是赵清城就索性将她背到背上,并一直安慰她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到。 “文雅,你坚持一下,抓着我的肩膀趴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到能找到医生。” 迷迷糊糊间的意识里,文雅也分不清背着自己的人是谁。像是在学校崴了脚动不了时背着自己的周暮,又似是那年在海边遇上台风紧急避难撤离时的赵清城。 第117章 她与她的 距离7 这一迷糊就是数个小时,待文雅再睁眼醒来时已经天色大亮,自己躺在一张临时移动的诊床上输着液。四周拉着围帘,帘外可以听见是人来人往的的医生与家属,赵清城就靠在床边环抱着双臂正闭目瞌睡。 还未来得及文雅出声,伴着一阵快速靠近的脚步和唤名声,李慧心到了。 赵清城闻声睁开眼睛站起身子,拉开帘子回应李慧心,并示意她小些声音,文雅则闭上眼睛假装还没醒来。 文雅半夜高烧事出突然,赵清城当时没有告诉任何人,李慧心直到天亮起床才知晓一切,就带着些给赵清城的早餐匆匆赶来找人。 赵清城无意吃任何东西,李慧心还想多说几句规劝,但在看到赵清城的眼神后又将食物放下,有些尴尬地收起自己的热情。之后,她再主动转看向床上的文雅,询问她的情况。 “她看着还好呀,怎么老是发烧生病。”李慧心说。 “晚上很多科室都没有人在,只先打针退烧,等她醒了再看看情况,做其他检查。”赵清城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要我看她就是太瘦了,才抗不住一点风吹。唉,这样的身子骨,怎么要孩子嘛。真得要好好补一补,我再多做点好吃的给她,她才能怀上。”李慧心替文雅拉了拉被角,颇有些不满的感慨。 “只是一点风吹吗?这几天,不是在森林公园迷路要她大半夜去接,就是不听我的劝私自烧纸,她带着你大老远的又去山里上香。她本来最近工作压力就很大,又是才出了肠胃问题进过医院,一天也不安生的围给着给你善后,谁吃得消呢。” 赵清城并没有将语气讲得非常严厉,但李慧心还是心虚的不敢看赵清城,只自顾地继续替文雅掖被角,说:“那些都是意外,意外而已,我又不是故意没事儿找事儿。” “妈。我最后一次,也是最认真的再建议你一次,你如果还想住在家里,以后,就要再不要有这种意外。” “唉,你这孩子,怎么跟我说话的呢。我是你妈,你怎么跟教训小孩子一样教训我?哦,我知道了,是柳清兰向你告状了吧,她是不是全怪到我头上了,你听了她的委屈就来教训我,为她出头。” “没人和我说什么,更和文雅的父母无关,我就是知道而已。”赵清城似乎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与李慧心过多争执,见到手机上收到的新信息后,转身掀开帘子走出去。 李慧心似乎也有自己的委屈,掀开帘子跟着赵清城追出去,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说:“除了他们,谁还能告诉你。清城,你可是我儿子,是我一口水一口饭的将你拉扯大,你别太无情,总向着外人……” “好了,别说了!”赵清城似乎很不喜欢李慧心谈论所谓的养育之恩,目光猛然回扫到李慧心的脸上,将她的话打断。缓了一缓之后,赵清城又似是觉得太过严厉,才放缓了些声音,说:“妈,这里人来人往,别吵吵闹闹的让人看笑话。” 言罢,赵清城继续朝外行去。 文德正闻讯赶来医院,赵清城到电梯口接到人,再引他到诊室找文雅。同时,白班医生也正好前来查看病情。 医生建议做全面检查,但文雅害怕自己的身体情况被发现,就故作寻常的说已经感觉没事,强烈要求回家休息。因为强扭不过文雅的个人意愿,医生只对文雅做了简单诊断,判定是吃了干净的东西,加上吹了些冷风,就病来如山倒,开了些药后让文雅注意休息,嘱咐她饮食清淡后就放了行。 回家路上,文雅想大事化小,坚持只一口咬定,还是那顿网红餐厅的饭闹出来的事儿,安慰同行其他人都放宽心。 但当一行人回到家,看到坐在桌边已经严阵以待的柳清兰时,文雅就意识到情况没那么简单。原来,只有文德正去医院探望自己,并不是因为柳清兰去上班了,而是在私下另行大事。 文雅与赵清城作为晚辈们进门后客套招呼后,柳清兰就开门见山,将已经提前放在桌面的一包黄油纸包推至众人面前。 文雅疑惑不解,文德正则像是很快明白自己妻子要做什么,且大约预想到了后续的事情发展,蹙眉不语,坐到了离柳清兰距离颇远的沙发上。 看到那纸包后李慧心眼神游离着,迟疑过后想要上前将那些东西收起,但却被柳清兰伸手按住。 “亲家母,你急什么,这是什么东西,先说清楚再拿也不迟。”柳清兰说。 “就是自己家做的酱料干货,没什么稀罕的。”李慧心解释着,欲要再将东西拿走,却被柳清兰又强压按回。 “没什么稀罕,你紧张什么?”柳清兰冷冷一笑。 “妈,这是怎么了?这东西是婆婆一起带来的干货吧,有什么不对吗。”文雅身子虚弱,人也有气无力,但还是想要弄明白事情原委。 “是,都是她带来的。放在那些鱼干酱菜堆里,我也一直觉得没问题。直到最近你老是生病,我就想看看她每天给你做菜加了些什么,然后就发现了这个。” 柳清兰说完话也松了手,不再需要李慧心强求,就主动将那包东西推了出去,正好不偏不斜地到滑到了赵清城面前。 一直神色平静沉默不语的赵清城,很清楚柳清兰的意思是什么。眼前他是两家人之间最强联系,两位母亲谁也不服谁,那由他当中间人打开这包东西最合适。并且,显然柳清兰也要他亲手打开东西,知道真相。 赵清城如柳清兰所愿,伸手打开油纸包,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他的沉默依旧,但眉头蹙得更深,眼神中透露出些不敢置信。 文雅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令一向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赵清城都这样面有异样,所以她就走过去,探头要看那纸包内的详情。 “别看了。” 就在文雅几乎要看见真相前,赵清城侧身挡住了文雅,以身高优势拦住她的所有视线,之后揽着她走向卧室,欲将她送入卧室的门内。 “你从医院回来也累了,休息一下,睡一觉。” 第118章 她与她的距离8 可是,越是赵清城不想让文雅看,文雅越是好奇。她探着脖子不停朝后张望,之后反借着身高优势一个矮身从赵清城的手臂下方绕过,迅速返回到桌边,将那翘起的油纸包按下去,拿起中间包裹着的东西到眼前。 “啊!” 只一眼,仅一瞬,文雅尖叫着脱开手,所有的汗毛在瞬间立起。 伴着一声碎裂声响,那只瓶子落到地上,玻璃四分五裂,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并且在几乎同一瞬间,整个房间内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油混合的恶臭弥散开,令每个人都不禁掩鼻。 “这……这是……”文雅后退,扶着餐桌边的边沿才稳住身体。她双眼瞳孔放大,盯看着地上那些散落的,已被油脂包裹得光亮滑腻的动物尸体,牙齿磕磕绊绊,几乎讲不完一句话。 “这是你最近每天吃过的食物里,掺入过的东西。”柳清兰的回答给了文雅又一重击。 文雅回想起这段时间,每天李慧心为自己准备的丰盛食物。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那些被一口一口吃下的食物里有这些恶心的东西。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是否要相信这个可怕的事实 ,只有手紧紧扣扶着桌边,满心震惊慌乱。 见文雅不语,柳清兰也不急于佐证,只再反问了文雅一句,说:“你难道没有发现,她每次只给你做饭,从来不一自己起吃吗。她从来只做你的那一份,单独留给你,连自己儿子都不分一口。文雅,你为了讨她欢心,每天尽量在家吃饭,你是顾着哄她开心,可她心里高兴的是,你一口一口吃了她特意给你精心安排的东西。” 一股恶心感觉从胃中升起,不是源于生理,而是心理。文雅很想冲进洗手间呕吐,但她不甘心,不想再次冤枉李慧心,所以没立即相信柳清兰的话,而是看向李慧心,希望她能直接回答自己。 “妈,这是什么?” 李慧心面对文雅的询问,目光开始游离回避,手指在衣服边摆上摩梭绕动,说:“这……这些东西……看起来是有点不太好看,但都是好东西。文雅,我是想为了你好,希望你和清城能早点有个孩子……” “哼,这时候了,还在说为了文雅好?真是嘴硬呀。” 柳清兰似乎就是在等着李慧心说这些话,一声冷笑打断李慧心的话。 目光扫过李慧心后,柳清兰将早就准备在旁边的一本自行装订的册子从桌下拿出来,递放到文雅的面前。 “我已经查过了,这是个水边民俗,用怀了孕的蛇虫鼠蚁泡香油,压到水里一年,沙埋一年,再风吹一年。前前后后准备了三年之久,再用这些油炒菜给你吃。这可不是一兴时起,是早有预谋,精心预谋。” 听着柳清兰的话,文雅拿起册子翻看。 册子是用订书机自行制作,格式则用的是论文式的行文方式,文件内详细列举列了每条信息,而所有信息的来源都全标注清楚,显得无懈可击。显然,这本“资料”,是经过柳清兰自己亲手撰写整理,要的就是一经拿出就有理有据,不给李慧心任何借口余地。 “真是这样吗?”文雅手中握着证据,却旧只看向李慧心,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李慧心别过眼神,目光向下左右张望着着,支支吾吾似小声说了什么,但在文雅想要听清询问她说了什么时,对方又再一言不发。 李慧心无话可说,柳清兰便将手臂搭放到桌子边沿,又坐直了一些腰背,接着说下去,说:“我怕冤枉你,所以特意托人去了你们老家,找你们同住在海边村里的老人询问,可费了不少时间。这东西能不能助孕我不知道,但有一点,这东西门路不正,是个歪门道,要的是留子去母!” “没有,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李慧心当即抬头,一口否认。 “你当然不会认,你还要打着为了文雅好的旗号装好婆婆呢。就算事情做了,已经人赃俱祸摆在这儿,你也绝对不会认。这东西都不能用简单的封建迷信来形容,是恶毒。亲家母,看来当初从婚礼上闹了不愉快开始,你心里就记恨着我们呢,从找方子到做东西,前前后后劳心费力不少年,东西做好了就来江城演一出冰释前嫌,母慈子孝,然后给文雅一点点的下这些东西。如果不是我揭穿你,是不是真的要文雅的命,你才甘心。” “柳清兰,我算是明白了,这么久了,你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是不是。” “是,从你到咱们家第一天,我就觉得来者不善。我不好好查清楚,拿出证据,怎么能把你的真面目一次全揭露出来呢。亲家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干的事,不要敢做不敢认。”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通透明白。乱哄哄,臭熏熏的室内,人与人之间的愤怒与厌恶也已经达到顶点。文雅本就虚弱,在这样的冲击之下,更是头晕脑胀地跌坐到椅上,扶按着胸口几次又几乎要吐出来。 好一阵沉默后,柳清兰恢复了平静神态,将目光投向赵清城,说:“女婿,你是男人,这房子是你和文雅住着,你是这里的一家之主。还是你说说,这个事情怎么办吧。” 赵清城没有立即回应柳清兰,也没有理会李慧心投向自己的目光,而是稍作停滞后先走近文雅,将她拉起搀扶着送入卧室。 “文雅,你累了,先休息吧。”赵清城十分勉强地冲文雅笑了笑,之后不由分说的关上门。 文雅被安顿在卧室自然没有休息,她竖起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出乎意料的却是,没有大吵大闹,没有厉声诘问,有的只是直清城向文雅父母保证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之后是柳清兰拉开椅子起身离开的声音。 卧室的门被拉开,柳清兰冲文雅招手示意,让她跟着自己走,说:“文雅,先跟我们回家去。等这里打扫干净,你再回来。” 第119章 她与她的距离9 眼前的家里的确已经足够脏乱,实在不宜久留,文雅点点头温顺地跟上父母的脚步,由赵清城送到门口。赵清城再次保证等家里处理干净了,就会去接文雅,文雅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话。 客厅的门打开再关上,文雅随着父母离开离开,家中就只余下赵清城母子。 经过楼道进入电梯下行,一直到出了楼栋,文家人或许是疲惫,或许是无语,都没有谁先说话。直到在要走出大门时,柳清兰又停下脚步,摸了摸口袋后侧身看向文雅。 “我真是气糊涂了,手机落在餐桌上。文雅,你回去一趟替我取下来吧。” “文雅这有气无力的,正难受呢。我回去吧。”文德正接话。 “毕竟是文雅的房子,她回去比较合适。你和我去车上等着。”柳清兰否定了文德正的提议。 “好的,我快去快回,等会儿去车上汇合。”文雅简单与父母约好车见上后返回电梯回家。 片刻后,文雅重回家门外,依稀听到屋内赵清城正与李慧心说着话。文雅取出钥匙正欲开门,听到室内一声碎响,将她手中的动作打断。 “妈,收拾一下东西,半个小时后我送你走。”赵清城说。 “你赶我走?”李慧心大声反问。 “不是我赶你。是你自己做的事,导致现在这儿已经容不下你自己。” “我不走,你是我儿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实话告诉你吧,家里的地和山我全都租给别人了,房子也租出去了,我这趟来江城就没打算再回去。” “我知道,我会替你安排好。你如果不想回老家住,我也能替你安排在镇上,或者市里再给你租个房子。现在,你只需要收拾东西离开就可以。”赵清城淡淡说着,推开书房的门拿出行李箱,开始主动替李慧心收拾行李。 “你是翅膀硬了,我老了,没用了,你就嫌弃我了。”李慧心跟着追房间,挡到赵清城面前。 “妈,我没有嫌弃你,我尊重你,为你养老,希望你过得舒服所以安排你住进家里。但我早就说过,我不希望你的到来把所有事情弄得复杂。否则,你就不能留下来。” “你以为我想留吗?我来江城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和文雅结婚这么多年,孩子没有,财产也全在她父母名下,你实际没拿到一分好处,你这样耗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是想帮你在这个家站稳脚。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拉下脸皮向柳清兰他们服软,给她当佣人婆子使唤。你真当我没脸没皮,不懂事吗。” “是吗?你真是全都为了我好。还是为了自己?” “你……你听听你说的什么丧良心的话,你这说得是人话吗,我可是你妈,从小到大哪一件事我不是向着你,护着你。你现在为了媳妇儿一家就能这样埋汰我,没天理,没天理了呀。”李慧心完全接受不了赵清城的言论,指着赵清城气白了脸,之后就在床边坐下,拍着大腿开始诉苦。 赵清城冷眼俯瞰着言语激动的母亲,却没有任何情绪,只冷冷看着,数秒后才如冰刀凿刻般无情地讲出一句话。 “你又不真是我亲生母亲。” 一句话,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轻飘飘,但却足以瞬间震慑住李慧心。使其立即安静下来,哑口无言,抬头仰望赵清城,眼神中充满惊讶与惧意。 “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你听到的。”赵清城字字清晰而无情,迎视着李慧心的目光,毫无波澜。 “你怎么会……”李慧心所有的不甘心愤怒,在一瞬间被震惊所替代,之后是无所适从的慌张,习惯性地抓着自己衣服下摆在手中绕动,再讲不出更多的话。 赵清城没有解答李慧心的疑惑,也没在意她的慌张,继续收拾着李慧心的物品。直到,他终于意识到身后客厅内有人,才停下动作,走过一步,将关掩着的门彻底推开,见到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文雅。 文雅无意偷听别人对话,特别是这种爆炸性的、别人内心隐蔽秘密的话。内心升起的负罪感,令她站在客厅明明没有做任何事,却还是显得无措。数秒后,才从桌上拿过柳清兰的手机,极不自然地挥了挥,解释自己只是回来取东西。 文雅的震惊丝毫不比李慧心少,这么多年了,作为枕边人,文雅也丝毫从未知晓赵清城藏在心中的秘密。他真是个神秘的人,神秘到文雅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的认识他。 拿好手机,文雅避开地面的水杯碎片,也顾不得去问这是被人气愤之下丢掷的,还只是个意外,就匆匆转身朝外去。 李慧心侧着头始终不敢看文雅,赵清城跟上去主动替文雅开了门,送她到门外。 “文雅……对不起。”赵清城说, 如果放在从前,文雅几乎会脱口而出一句“没关系”。但现在的文雅,却不想再那么轻飘飘的按着老样式去回应,她不知道赵清城哪句话是真,哪句又是假,于是她抬头看向赵清城反问他。 “为了哪件事?”文雅抬头看向赵清城, “所有的事。” 文雅笑了笑,没有回应,转身先行离开。 从前所有的无条件信任,已经变成了所有事情的无条件怀疑,文雅一步步离开,心中也一寸寸清晰知道,有些事情再不会复如从前。 文雅去找到父母汇合,将手机还给柳清兰,由文德正驱车离开。柳清兰询问文雅怎么去了那么久,文雅只说等电梯比较久,就将头别到窗外沉默起来。 片刻后,文雅又收回目光,表示自己现在不想回家,要下车去。 “你才从医院出来,要好好休息,这时候急着去哪儿?”柳清兰问。 “我去公司。” “那更不要了,你今天不是已经请病假了吗,医院都开了条子。” “我没事,爸,靠边停吧。” 文雅不想向柳清兰更多解释,只轻轻拍了拍文德正的肩膀,向他投去恳求目光。 文德正自然也是觉得文雅这时候应该回家休息,但看到文雅眼神里的情绪后,他明白自己的女儿或许相比身体上的疲惫,此时心理上此时更需要些自由空间,于是不顾柳清兰还在劝阻的话,将车靠停到路边。 第120章 她与她的距离10 “唉,你怎么不听话呢,别下去……” “爸,妈,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柳清兰在文雅推开车门时依旧试图劝阻,但文雅还是固执地下了车,匆匆留下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 文雅去公司,她想用成堆的报表与文件将自己的所有精力占据住,不去想工作之外的事。市场部的冯主管知道她来上班,很快就笑眯眯地亲自拿着咖啡与点心来对接小组送福利。 人手一份的咖啡加高档甜品,冯主管美其名曰是慰问众人辛苦,但文雅清楚他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送完东西,冯主管就邀请文雅到外面聊上几句。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这儿又没外人。”文雅说。 “我怕影响大家工作,还是出去聊聊吧,就几句话。”冯主管笑说。 “没事儿,这儿没有外人。就几句话的事儿,也更影响不了什么。”文雅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坚持态度。 终于,冯主管明白,眼前这个文雅不会温顺地如他所愿。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除了尴尬,还有几分意外,更有几分疑惑,因为从前他没有遇到过像文雅这样如此不圆滑的人。职场上的往来,讲的就是一个互利互惠,以和为贵,就算是最后不能聊到一块儿也不会当众与人难堪。文雅这样当着所有人表现出强硬态度,是种很不好的做法,唯一的可能就是文雅想立威,而他正好撞了上来。 “没事儿,那你们先忙,以后再说。”冯主管笑着挥了挥手,就打算转身离开。 “哦对了,冯主管,你来得正好,有件东西顺便还给你,稍等一下。”文雅唤住就要出门的冯主管,从桌子下面取出一只封了口的快递箱子递给冯主管。 冯主管接过箱子,虽然没有打开,但从重量上就大约猜到了那是什么,略有些意味深长地笑着掂量了两下,转身出门离去。 那箱子,就是当初文雅发现公司的货有经销问题后,自己邮寄给自己的那一只,此时用来还装冯主管送给她的那只名牌包,多少有几分讽刺意味。 看着冯主管离开的背影,文雅的就想起几天前与刘姐在天台见面时的对话。当时刘姐告诉她,经过追溯对比,已经确认当初文雅所见到的那批货,就是出自临城分公司。 原来,那批东西本应该出厂后运回临城,经分公司入库之后再进行分销。但是临城分公司的仓库出了些状况,有批货的包装浸了水,要重新处理分拣,导致场地不够用。为节省仓库的工作量,前来接货的人在从厂里接出货后直接就分散给销售渠道,这才使文雅从不合规的地方买到货。 “临城那边的仓库是才新建的新型仓库,我查过规划预算的资料,建成后的面积应该不小,怎么位不够用。而且,入库的货怎么又会浸水。”文雅问。 “问题就出在这个新仓库上,这次临城分公司烧掉的也是新仓库,你让诸葛慧实地去看看就知道。” 时间回到现在,文雅划看着诸葛慧刚刚发来的实地图片与数据,已经几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想清楚。 文雅又约刘姐在天台见面时,刘姐已经知道文雅当众不给冯主管下台的事。她一边将一些文件交给文雅,一边劝说文雅其实大可不必这样锋利,事情做得如此不留余地,以后文雅也可能被别人不留余地。 “处处留余地,所以才有这些事情。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假装不知道。”文雅一边翻看文件,一边淡淡回应。 事情真相其实在文雅方对比后几乎已经弄明白,在看到刘姐拿到的工程资料后,得到百分百确认。临城的新仓库当初是想做成新型自动化仓库系统,不论规模还是所采购的物资都给了最高预算,目标建成现在市面上的最好的仓储一体。 然而,实际的情况是临城的仓库不止实际面积缩水近半,所采购的东西还是早就在几年前就被淘汰的系统。之所以入库的货箱会发生浸水事件,就是因为防火系统的失灵。 新式仓库更只是谎言,所谓德国高新科技系统,其实只是早在多年就被替借过的国内三流公司所生产的旧货,在经过一个国外公司注册披壳儿后,就以高于其本来市场价值数倍的金额再被华资采购。 仓库大片本该用建筑面积所用的地方,被做成了绿化草坪充数,之后购买大量通稿,对着仓库的精品绿化环境大肆吹捧,混了一个本地环境设计奖。然后以此为理由邀请数批当地领导前去参观,再用各色通稿粉饰太平,夸大影响,做出一副欣欣向荣的局面,成为他们暗渡陈仓的遮羞布。 在泡沫没有真正破裂前,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美好。连临城分公司自己都几乎要相信,自己造成出来的谎言气泡,开始掉以轻心,得寸进尺,所以最后连江城都没有离开就心急的销货。 直到审计工作启动,前任财务主管知道事情将再无法掩盖而匆匆去了国外,文雅接手审计对接工作。没了从前主管罩着,还有了个诸葛慧实地办公的“钦差”。文雅发现他们的不合规销货,再查到仓库的偷工减料就只是早晚的问题,所以临城那边有人自知事情再藏不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就不早不晚的正好烧起来,把仓库烧得七零八落,想来个死无对证。 不过,临城动作太快了,快得如果不是有人在江城总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就告诉他们,就无法解释这一切的走向。而这个人,就是冯主管。 文雅去找章琳,上报自己已知的消息,章琳坐在办公桌后面许久没有说话,之后亲自打电话让冯主管到她办公室。 冯主管来时还手里还端着两杯咖啡,说是今天他带着团队签了个不错的意向合作,就请公司所有人喝咖啡。文雅接过咖啡丝毫没有喝的意思,转手就放到了桌上,之后开门见山摆出证据,指明冯主管与临城总经理往来密切。 第121章 你爱我像谁1 “我已经找过相关人员确认,也调过历史报销清单,当初临城当初建新型仓库的建筑采购方和临城方面的同事吃饭,巧得很,从第一次开始就有你在。之后你每隔一段时间就去临城,却没有任何必须亲自去的理由。或是临城方面的负责人并没有必须亲自前来的重要事情的情况下,总会时不时主动来一次江城,据说你们经常一起去市中心那高档家运动中心打球。” “这些都是你推测的吧,怎么,同事之间就不能当朋友了吗。我和临城的经理聊得来,除了是同事还是志趣相投的朋友,经常相约吃饭喝酒,打打球,锻炼身体不犯法吧。我做市场能说会道,朋友同事谈事情,需要我在旁边招待一下,利于融洽气氛,这也是正常操作,你们坐办公室的没业绩压力不懂,我也能理解。至于你说的招待报销,那也都是经过审核确认是工作正常招待需求才报销。”冯主管没了往日笑容,冷眼看着文雅,很没好气儿。 “是,你说的这些都正常,我没有说不正常,你不用急。” 文雅笑了,她当然不指望仅凭间接证据就让冯主管承认,她要的只是对方退而求其次式的,勉为其难承认自己与临城的总经理关系好。 人呀,总是这样,想要八十分优秀时,就要将一百设成目标。想要对方付出五十的代价时,就要将调子提高在八十。 冯主管落进了文雅预先准备好的话套里,文雅才拿出真正的杀手锏,将手机打开播放了一段录音。那居然就是冯主管向临城负责人通风报信,告诉他文雅已经查到不合规分销的事情,两人还因为心虚而在电话里起了争执。 “我干的那些事,大家都在做,倒也犯不着这样对我一个人颐指气使。总不能看我好说话,就拿我杀鸡敬猴吧。”临城总经理说道。 “别人都在做,那也是在自己的地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明目张胆的在江城散货,连日期包装都还是新装原包,东西一出厂房大门儿,你就迫不及待就地散掉,你倒是省事儿,想过后果吗。好了,现在你被抓住小尾巴了。” “冯主管,你别只拿我说事儿,别的城市也都这样干,只是不说而已。唉呀,行了行了,我承认这次下面的人做事出了纰漏,弄错了。也不知道哪个没脑子的竟然直接在江城本地就卖,肯定是有人转过二手,我的人就绝对不会这样没原则的做事。” “你和我讲这些没用,别人杀人没抓住,但你被抓住了,就只能认。” “新上来的那个姓文,你怎么还没搞定?就不能像以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大不了我认倒霉,出点血行不行?” “我看你还不知道今天是几时几日,还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呢。现在小老板在找人收购,审计要审所有的账,你以为那老家伙为什么跑去国外失联?就是兜不住了。我提醒你,事情真查到你那儿你自己想办法,不要扯上我。” “这是什么意思,冯主管,你是想跟我撇清关系了吗?” 录音听到这里文雅按了停止键,尽管后面的没有再播放下去,但冯主管自己太清楚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的脸色变得煞白,再没有之前的理直气壮,更多的是疑惑思索,他不明白这些在自己办公室内,下班后单独拨打的电话,怎么会被文雅录音。 不,绝对不是文雅!只能是他的身边,能光明正大进出他办公室的人。他一个一个的想着,身边会有谁能偷偷录音自己,可他所在的职业位置和他的社交习惯太宽泛,导致他觉得自己部门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不过,文雅没有让他揣测太久,直接告诉了他答案,那个人就是安迪。 安迪是根墙头草,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冯主管就是利用这一点向他伸出橄榄枝,许下以后去市场部当自己下属的承诺,让安迪在审计对接小组里当内线实时传递消息。同相的,文雅也利用了这一点,再说服安迪当反向内线,如同双面间谍一般从冯主管那儿争取信任,获得信息。 这段录音,就是安迪最大的成就。 “这个二五仔,墙头草。”冯主管低声愤愤暗骂。 “他是墙头草,自然哪边有利倒向哪一边。你们做的事朝小了说是损害公司利益,朝大了说那是违法,他还没从你那儿得到任何好处,你就真以为他能对你死心塌地?他不傻,什么是画饼望梅还是知道的。冯主管,看来身边巴结捧着你的人太多也不是好事,会让人不知不觉得地自信过头,迷了眼。” 时间回到多日前,安迪在见识到文雅将刘姐踢出审计对接小组后,就感受到了巨大危机。他敏锐地意识到,连刘姐这种元老都能被文雅直接处理,那他这种有背刺邀功出头前科的人,更有可能是文雅的眼中钉,下手清理的对象。 识时务为俊杰,安迪从来不将面子当作任何重要的事,只要能保住工作,他什么都愿意。所以,在找准文雅加班晚走的一个机会,他硬生生在又闷又暗的车库提着礼物等了两小时,熬到与文雅私下对话的机会,一上去就连连道歉,自我反省。 礼物文雅自然是没有收,但给了安迪一个机会,可以一笔勾销从前的所有事情,甚至还能在之后帮助安迪争取工作机会。她要的,只是他不要做任何改变,依旧当好他现在这棵墙头草,甚至还要更油滑投机,没有脸皮。 之后安迪在众人面前所有的那些讨好与憋屈,不过都是与文雅早有预划的往来,时机成熟,八卦传得够远之后,也就为安迪铺好了路,找到合适的理由去接近冯主管,之后一步步通过出卖小组的工作信息,取得对方的信任。 起初,文雅其实也不确定冯主管和分城账目作假的事有关,但直觉告诉她,那般上赶着送礼,想与自己拉近距离的人必然有所图。而安迪带回的消息,也一步步验证了文雅的揣测,冯主管利用自己市场主管的身份,与各城的总经理一直有着利益勾兑,私下往来极多。 第122章 你爱我像谁2 发现不合规的分销是一个契机,文雅让安迪把消息透露给冯主管,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与其他分城公司的账目问题有关系。却没想到,一转头的功夫,临城的仓库就失了火,事情远比她想更要严重。 可以说,这些年就是冯主管与财务主管一起联手,撑起了一张布,遮住了所有见不得光的事。公司的账面上看起来风光漂亮,节节高升,但实际上下面已经乱如麻,漏洞横生。 “冯主管,如果需要,我现在可以叫安迪过来一趟当面对质,需要吗?”文雅问向冯主管, 因为实在是证据太过有力,冯主管自知已经无法狡辩,就不再说话。 事情到了决断时刻,一直坐在那儿听着一切的章琳在犹豫了几秒后,坐直身子,拿起电话拨给法务部。然而,电话还未接通,章琳办公室的门却被叩响。 章琳以为是自己助理要送文件,便冲门口喊话说暂时在忙,晚点再进来。然而,门还是被推开了,却不是章琳的助理,而是难得从楼上下来一见的总经理本尊。 总经理手里也拿着杯咖啡,一眼就看出,正是冯主管今天请客分送的那一款。总经理满面笑意,难得的一副亲和愉悦模样,令文雅瞬间感觉到不妙,事出异常,必有原因。而事实也很快证明,文雅的预感没有出错。 “唉呀,章琳,这大白天的把门关这么紧干什么,开秘密小会议呢。”总经理喝一口咖啡,笑着问向章琳。 章琳站起身,笑着说:“怎么会呢,是我办公室的门有些老化,每次习惯性就自己关上。” “我在门口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机会进来和你说几句话。时间不巧,待会儿我还有事儿要出去,等不久就进来了,没打搅你们吧。”总经理笑问。 “当然没有。您有什么指示,您说。” “哪里是指示,是跟你说件大喜事儿。沃跃集团那边来了消息,确定将要跟华资合作,意向协议刚才已经过到法务,大方向基本定调。这个合作一旦达成,我们就能正式进入欧超,对咱们的业务版图的扩充是个大飞跃。” 闻言,章琳与文雅都有意外,沃跃是知名的大型高端欧超,之前华资是一直想让旗下产品进驻,但是联系了几年始终因为华资的产品定位不符合他们的要求,而没有成功。加之因为沃跃方面一直有些轻视亚洲本土品牌,所有来往对接都极为不顺畅,最终公司也几乎放弃了这一目标,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候会忽然达成了合作意向。 “怎么这么突然?一直没听到过风声。是董事会那边有人亲自对接的吗。”章琳有所怀疑地皱眉询问。 “不是。不是董事们的功劳,这件事情搞定,可是多亏了冯主管。你看,这咖啡就是为了庆祝这事儿才请的,你们都喝着呢,还不知道为了什么吗。”总经理笑着又喝了口咖啡,目光则看向放在章琳办公桌上的另外两杯咖啡。 此话一出,办公室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无声改变。原本面色晦暗的冯主管渐渐露出笑意,一扫败兴,目光经过章琳后最终落定到文雅脸上,眼神中显出几分讥讽。 “好了,冯主管,如果这儿的事如果聊完了,你跟我去老楼那边走一趟。” 总经理看似是对冯主管说话,但压力其实是给到章琳。冯主管无意直接与章琳交锋,所以目光就依旧驻留在文雅脸上,带着些嘲弄笑意问到:“文……代理主管,我们这算聊完了吗?还有事儿吗?” 半分钟后,冯主管由总经理领着,趾高气昂地从章琳办公室出去。遇上正喝着他所请客咖啡的同事时,冯主管还有几分春风得意马蹄急的作派,冲众人挥手示意问好,欣然接受众人的恭贺夸赞。 听着办公室外的欢呼掌声,留在办公室内的文雅未经章琳邀请,就主动缓缓在沙发上坐下,陷入了失望与怀疑。 想不知,自己如此用心卖力又精心设计所弄清楚的真相,其实在利益业绩面前如此不值一提。为了与沃跃集团的合作顺利达成,现在不论冯主管有任何问题,也绝不会被处罚,甚至不会公开。 文雅开始怀疑,或许刘姐说的是对的,她不该如此锋利,也不值得。 章琳似乎是看透文雅所想,让她不要多在意这些,她所查出的事情对公司意义重大,将能弥补公司的许多流程监管方面的失误,至于其他的事就要学会开看。 “一个公司存在的意义,不论对外营销宣传的多么伟大,有格调或是有理想,其本质永远只是为了赚钱。业绩、企业利益至上,是公司的生存法则,我们习惯了,你也会习惯的。”章琳亲自倒了一杯水递到文雅面前。 “那就不分对错了吗。做好了一件事,就能抹平另一件事的错误影响,像没发生吗。”文雅反问。 “对错,也不是绝对的一件事,万事都有容错率,只看你在不在那被特别涵盖的范围其实。你看我现在坐在这间办公室,看起来似乎已经有足够高的位置,但很多事情,也身不由己,以后你就会明白。资料文件留下来,后面的事我来处理,今天你也累了,早些下班去休息吧。” 章琳拍了拍文雅的肩,亲自送她到门口,为她开门。 一小时后,文雅离开公司去探望钱艾艾,坐在钱艾艾家的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水,看钱艾艾麻利地在家中打理收拾孩子的一切。 她向钱艾艾讲了自己所遇到的事,钱艾艾的第一反应是,也许应该加紧买入一些华资的股票,说不定合作的消息传出后,华资的股票会大涨。而对于文雅觉得这件事情不该这样处置的想法,她则直言文雅有些天真。 “我是没怎么上过班,但也同意你那个副总的话,公司就是为了赚钱而存在。谁带给公司好处,谁就有用,公司的领导自然就护着谁。那个冯主管是手脚不干净,和分公司的负责人不清不楚,但他也是实打实给公司带了利益,而且是巨大利益。这种时候,他就跟有丹书铁卷在身一样,没人能动得了他的。” 第123章 你爱我像谁3 “事情不该这样。那是不是,只要能赚钱,就能没有对错原则?” “对错原则,那是相对于普通情况,就比如上学时不该逃课,大家都不该逃课,这就是公平。可长大了就不一样,治理国家还有特区,特事特办呢,何况你一个公司。他浪费的也是公司的钱,领导们不介意,你就更别纠结了。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呗。” 真的是自己错了吗?是自己太固执天真,格格不入?文雅陷入了迷茫。似乎,全世界都在说,这样的事情是正常的,她应该习惯。而她偏偏就是不习惯,依旧觉得不该如此。 在钱艾艾家稍坐了片刻,钟思明的父母到来,文雅顺势起身作别离开。 下楼拿出特意被静音的手机,看到又是数通未接来电,全都源于母亲柳清兰。点开信息也全是柳清兰询问她在哪儿,什么时候回去,亦或是要求她马上回家的内容。 文雅没有回应,不久后文德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信息也随之而至,大意是说柳清兰很担心她,让她快点回家。依照文雅对自己父亲的了解,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切是柳清兰要求的。柳清兰无法直接得到文雅的回复,就将压力给到文德正,文雅总不至于连文德正一起也不理会。 “你妈都找到你公司的客服电话,要打过去找你了,快回来吧。” 不想事态再发展得更严峻,也不想让父亲难做,文雅只得回复马上到家。 半小时后,文雅推开家门,迎面就是柳清兰的一通责备。 “你说说你,身体都没好全,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非要去什么公司。这面无血色的样子,要是在外面晕倒了怎么办?你呀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 文雅将一切都听在耳中,只字不言,沉默地脱衣换鞋,按着柳清兰的指示要求喝一杯水,再到桌边坐下,在毫无胃口的情况下吃一份为她准备好的,并不美味的食物。 “好了,不说你了。其实我也想了想,说来说去还是你这个公司不行。你在那儿干了那么多年,赚的钱也不多,加班倒是越来越多。要我看呀也别干了,趁着年纪还达标,换个事业单位上班吧。我去和郑太太喝茶的时候已经在托她打听,看看最近城里有什么好的单位有空缺……”柳清兰说着话,拉开椅子在文雅对面坐下。 “妈,你说什么?你在托郑家给我打听工作?”文雅抬起头。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去跟郑太太喝茶,跟她套交情。你一个女孩子,到底还是要考虑一下以后的事,就家里算条件允许,我也不建议你只当个家庭主妇,还是得有份工作。” “我也没打算只当个家庭主妇,我会一直工作。” “是,这我支持,但依你的个性,在外面的公司靠自己肯定也坐不上什么好的位置,来来回回也就是别人手下的打工人,再过几年就在职场上沦为被淘汰的备选项。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女人过了三十五岁就很难找到体面的好工作。还是得去弄个体制内的工作一劳永逸,福利好,退休金高,这辈子就不用发愁。我也算是就功德圆满,一身轻松了。” “这是社会的不公平,对女性的偏见。”文雅说。 “我没说它存在即合理的意思,是不公平,我也觉得这个社会对女性很苛刻,不公平。但那又怎么样呢,你不过是个大社会下的小人物,能找到一条能对自己最有利的路,就是好的了。” “觉得不公,难道不该去对抗,去证明这种不公是不对的,对女性的偏见是刻板印象吗。” “我的好闺女,你这最近是看了什么英雄主义的书上头了吧。是,大道理都是这样说的,要对抗命运,敢为人先,我命由我不由天等等。不过人嘛,活在现实世界,不是个虚拟的文学影视作品里,绝地逆袭的事太少了,总不能还指望对抗世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放在那些作品里面是勇敢,是主人功坚韧无畏,放在现实里,就是傻了,你可别瞎犯迷糊。” 柳清兰说得太过有理有据,文雅心中不服,但也无法辩驳。忽然一下子,文雅想明白了之前一些很不能理解的细节。 “妈,上次去那郑家的宴席,你非要带上我,就是为了这个事儿吧。说是为了爸的退休,其实……实际还是想为我打算铺路,对吗。”文雅问。 “是呀,你总算回过味儿一了。你爸的退休铺垫是一回事儿,但其实你爸那个单位里,有人工作退休时顺便提一下待遇是老惯例,没人吱声儿也都是照旧八九不离十,出不了什么岔子。说为你爸那是铺垫,毕竟你爸是直接跟郑家老领导有关系的人,我心里其实更重要的还是为了你。” “妈,你应该能看得出来,爸其实不想和郑家人多往来。否则,依旧他和郑满功从前那么好的感情,这么多年他自己早就保持联系了。爸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不喜欢仰人鼻息,沾别人的光。” “文雅,你这话说的,有些太清高无情了。是,我在这件事情上是趋炎附势,那还不全是为了你才放下尊严脸皮?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到哪儿不也是被人尊敬的名师,谁见了都客客气气的。文雅,你也就是有我护着,宠着,才能清高,什么事儿都不用操心。你要是觉得自己是朵一尘不染的白莲,那我就是把你供养大的淤泥。你觉得我不够光明磊落,那也得看看自己凭的什么才出淤泥而不染。” 柳清兰不喜欢文雅对自己的安排有任何忤逆,更不喜欢被人指摘,她有理由有据地教育了文雅。文雅也再一次的低下头,如从前一样沉默地吃着东西不再多说。 “难怪,爸那么一个洁身自好,清高一辈子的人,怎么会忽然就去主动联系早就失联的前同事,是你也跟他分析了这些,拿我作理由劝他,才说服的他吧……” 第124章 你爱我像谁4 “是呀,我跟你爸,可全都是为了你才拉下老脸。” 文雅想明白了之前中心的疑惑,有些感慨,又有些心疼。她不喜欢母亲的趋炎附势,带着功利性的人际交往,但那些令父母放下身段的趋炎附势,又全都是为了她在着想,她就说不出半个不好的字。 她可以不喜欢,但不能不体谅,可以不认可,但不能去指责。到最后,文雅唯有感觉负罪、沉重,一种以爱为名的东西,压得她难受。 另一边,柳清兰并没有留意到文雅的心绪凌乱。见文雅不语,就当她是已然认可自己的观点,便继续说着话分析未来的事。 “要重新跟郑家搭上关系,我先跟他们打好交情,以后你也要跟着我多走动走动。郑家没有女儿,郑太太看你很有眼缘,已经说想收你为干女儿呢……” 听着柳清兰的眉开眼笑构想未来计划,文雅的心则沉下去,更加的憋闷起来。一口一口吃下那些与美味毫不相干的东西,直到感觉到再不能继续,否则就要吐出来。胸腔内的那种憋闷,也再也压不住,文雅才终于停下筷子。 “妈,我吃的那些东西,你真的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吗。你的手机,真是不小心落到桌上才让我回去取吗。还是故意让我回去听到他们争吵。” “你又来了。她做得不对,你不怪她,反把错要怪到我头上。” “你是我妈妈,你了解我。其实,相对的,我也了解你。”文雅指路头看向柳清兰,这次眼神没有闪避怯意,只是定定的,淡淡的,无惧无畏。 第一次,柳清兰在文雅的目光下有了种慌乱,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儿好陌生,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个乖巧听话,万事都对自己无条件顺从的文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不熟悉的、更凌厉辛辣的陌生人。 沉默在客厅蔓延,唯有电视上播放新闻的声音依旧进行。因为母女二人的安静无声,那并不大的电视音量此时倒是字字清晰。好巧不巧,电视上播放起近日的时事新闻,正讲到医院里发生的挟持医闹事件,屏幕上文雅被一个男人扼着肚子正在冲院方人叫叫嚣,而周暮就站在人群前方,与那个挟持者对质。 柳清兰在看到新闻时的惊讶无以言表,她甚至取掉了鼻梁上的眼镜,起身走近电视机,近距离的去直接观看屏幕,以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之后,她诧异地看向文雅,问她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却只字不提。 文雅也侧头看着屏幕内的一切,其实有点惊讶。原来,当时周暮离自己居然那么近。 “文雅,你可能会没命,你知不知道。”柳清兰微微睁大眼睛问向文雅。 “我知道。”文雅淡淡回应,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转动手中的勺子。 “你知道?那这么多天过去,你还只字不提!”或许是因为对文雅异常的不满,亦或是因为对文雅安全的担心后怕,柳清兰提高的音量都有些颤抖。 “你不也没有发现,我可能没命吗。”文雅挑起眼皮儿望向李慧心,露出些许浅笑。 “文雅!你怎么了,你是还没退烧,糊涂着吗?” 柳清兰快步走近文雅,伸手欲要去摸文雅的额头,从前总听之任之无条件承接的文雅,第一次主动抬手挡开了自己母亲的手,并缓缓站起身与之平齐目光。 “妈,你看,也不是所有事都能被你所掌控。你不是神,你也只是个凡人。” 文雅微笑,放下勺子,转身去取包换鞋,没有任何言语交待,头也不回地出门离去。 文雅不知道该去哪儿,这个城市里的一切她都熟悉无比,可此时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可以去安稳停留的地方。 文雅就信步在街头游荡,走了很久,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可直到站在一处半旧不新的熟悉小区外时,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耗费了那么久的时间与力气,还在父母家附近,她只是走到了周暮家的老房子楼下。 文雅转身离开,她依旧不知道要去哪儿,就继续那么如孤魂一般信步游荡着,最后文雅还是不知不觉回到了父母家楼下,站在黑暗中看着那棵被路灯映照的大柳树愣愣发呆。 忽然,她想起当日齐清形容林宴君与父母关系的话。林宴君的父亲说,亲情是深入骨血永远不能斩断的话,当时文雅只觉得锋利伤人,此时才觉得那是真相。 父母亲情,或许是所有人一辈都斩不断的线,深入骨血,不死不休。 忽然,柳树下的阴影中似有人影晃动,将文雅走着神的心絮归拢。她定睛细看,果然是有个背着包的清瘦修长身影站在阴影中。想来,之前那人一直坐在树下,现在是决定要离开。 原本这是不相干的事,但文雅发现阴影中的人正抬头仰望自己父母家的阳台,她就有了几分好奇,缓步走上前去,绕至那人侧前方,借路灯的光看清那人模样。 “你是……林宴君吗?”文雅在仔细打量分辨后,试探性的发出询问。 文雅的一问令阴影中的少年猝然一惊,猛地扭头看向文雅,脸上尽是惊慌之色。 “你是……”少年疑惑打量文雅。 “我是你柳老师的女儿,我叫文雅。” “哦,哦。” 林宴君想起当初在桥头与文雅的确有过一面之缘,但的确也很不想在这时候被认出,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下意识地垂过头,匆匆将一封握在手中的信藏到背后。 “你这是……又打算离家出走,来给我妈妈送绝别信吗。”文雅打量林宴君,最后将目光落到他肩头的背包和别在身后的手上。 林宴君没有立即回答,仅将肩头的包朝上拢了拢,把藏握在身后的信改为塞进口袋。 “我……我……” 在林宴君还没组织好语言,想清楚要说什么前,肚子先不识趣儿地先传来一阵咕咕作响,破坏了他的气氛,更说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只闹了个脸红。 “如果不着急赶路出走,不如让我先请你吃顿饭吧。”文雅微笑。 第125章 你爱我像谁5 半小时后,文雅与林宴君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时的快餐店内。文雅点了份全家桶,林宴君尽管已经眼珠子都要掉进那些食物里,双手却还是一动不动。 “是平时你父母不让你吃这些吧。”文雅问。 “嗯。”林宴君点头。 “我也是。从小父母就说别吃垃圾食品,我第一次到吃这些东西,还是有一位朋友分享给我。我吃了一块,当然虽然味道已经不如在店里第一时间吃得新鲜,但还是一下子就被惊艳到,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好吃的东西。从那以后,我开始偷偷存私房钱,就想着要有钱了吃遍所有想吃的东西。后来,我花了很久时间,真的存了好久钱,也找好了时机单独出门。” “那你是不是给自己点了一桌子的美食,吃了个干净痛快?”林宴君问。 文雅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戴上手套开动,并示意林宴君也可以放心吃一些。 “都已经打算离家出走了,还怕吃顿炸鸡吗,有谁问责就算到我头上,吃吧。” 得到文雅的托底保证,林宴君再不客气,飞快地套上手套,毫不客气地开始大快朵颐。 “那个请你吃炸鸡的人,是你的好闺蜜吗?我知道,你们女生总有些好朋友能分享一切。” 文雅摇头,拿起桌上的碳酸饮料喝了一口,一股冷冽甜腻的味道滑入胃中,先有几分美味,之后便是在她那本就没有恢复肠胃间激起一阵不适难受。 “他……是一个对我来讲,很特别的人。”文雅扭头看向玻璃上倒映的自己,审视着自己思索了片刻,才勉强找拼出一句能形容他们关系的话, “是你喜欢的人?”林宴君吃着鸡翅,毫不迂回的直接发问。 闻言,文雅心头略有一惊。她收回目光,落至对面的林宴君脸上,思索再三也没能给出完全准确的答案,最后还是决定不动声色地反客为主,说:“你会这样问,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吧。是那个叫齐清的女孩儿吗?” 听到提及齐清,林宴君的脸瞬间红了,手里的鸡翅都似瞬间失去吸引力而被放 下,只有些匆匆地解释,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少男少女的感情真是细腻通透,仅是提及对方名字,脸颊就能红得如同苹果的那种纯粹,令文雅这已经沉闷死气了一整天的心门都似被一似薄风拂过,她不禁来了许多兴趣,就想要知道这个少年的故事。 “那是哪样?”文雅饶有兴趣地笑语追问。 “是我对不起她,我其实很抱歉。” “跟我讲讲吧。”文雅说。 故事其实并没有特别的跌宕起伏,甚至有几分老式台偶剧般的俗套。 贫困却勤奋的聪明女孩儿,在父母早亡的环境下自立自强,凭着自己 的天赋与坚韧,一路以远超于常人的优异成绩进入知名高中,和许多生来就无需努力的富家同龄人一起成为同学。 齐清拼尽一切力量所得到的,不过是和那些生于优渥家庭的孩子们共同出入同一道门的资格。人生的参差在她身上早早的就有展现,她却没有去过多怨恨,依旧保持勤奋努力,相信未来可以被自己所创造。 在齐清进入学校后被富人孩子们嫌弃她土气没见识时,赵清主动选择和她成为同桌,并在之后所有的小组活动里和她搭档,对她所有的事情都耐心帮助。这件事情,一度还被校方作为校园互助故事案例进行宣扬鼓励,给赵清城本就完美的形象上再添一些光芒。 那时,同学们喜欢聚齐在一起假装闲聊,实则就是一起偷偷观察齐清的一言一行。她土气的发型,地摊货的鞋子,已经磨得发旧后再缝补的书包,更重要的是她对高端事物的一无所知。她甚至没有一只像样的手机,有事情时还需要去公共电话亭里投硬币打电话。 在她不懂如何打开电子学习系统时,众人暗自私语感叹她的没见识。在她去用公用电话时拍下照片,惊叹于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会用零钱打电话,应该活在一百年前。在她自己麻利地修理好坏掉的物品接着使用时,又觉得她有几分神奇。 于林宴君而言而言,在齐清之前,穷人从来只是文学书籍或是影视作品里的一种角色,是一种作品需求的夸张设定。他的身边从一开始环绕着的就是有钱人,或是更有钱的人。所有吃穿住行都拥有最高品质,就是顺应自然的理所应当。他想要什么,从来不用考虑价格与价值是否对等,想要就会得到,就像是呼吸一样的自然事件。 在富裕的同学们还在比较着,谁的最新款限量球鞋的颜色更好看,会因为自己脚上的鞋子的颜色或款式落旧了就会失意焦虑时,齐清全身上下加起来连那些名牌球鞋的一根带子都买不起。 但,这些落差存在,丝毫没有影响齐清。她处处透露着贫穷的影子,用着最廉价的一切,又从未有过羞愧或自我轻视。她会大方自信地笑着与所有人往来,在精神上与众人齐平。 在老师布置写出一篇以“难忘的神奇旅程”作为主题作文时,同学们写出来的东西精彩丰富得令人眼花缭乱,从极地探险,到名校夏令营,从横穿欧亚,到出海环行,最差的也是世界顶级博物馆参观。唯有齐清写的却是回乡下探望亲戚,带着一只狗去替邻居到山上放牛,在山间发现了一丛野生树莓。 作为同桌,林宴君曾建议过齐清,她的作文主题太稀奇,和其他人写的东西格格不入,建议改一改。齐清却坚持自己的想法,她说那山谷就是她所见的神奇,所思即所见,如果有人从文章里看见贫穷,那就是贫穷,如果有人看见的是美景,那就是美景。 在齐清之前,林宴君从未见过现实物质那么匮乏的同龄人,也是从未见过内心那么丰富与昂扬的同龄人。如山间野花,有着无与伦比的强悍生命力,向阳而生,不卑不亢。 齐清成了林宴君生活里最特别的一种存在。 第126章 你爱我像谁6 后来林宴君与全校师生都在宣传栏上看到那篇作文,没有人因为所写的内容不够华丽昂贵而觉得差了什么,只觉得那真是一篇值得被所有人看到的美文。 渐渐的,林宴君从最开始对一个特别存在的好奇,转而开始真心实意地开始佩服欣赏这个女生,并对她作文里所形容的那片山谷充满向往。 两人从同桌成为朋友是很自然的事,齐清看穿林宴君完美人设下的不开心,总会想方设法鼓励他,逗他一笑。 校园内跨越阶级与财富的友情是美谈好事,但赵清城其实一直心中有愧,随着两人深交,这种愧疚更加深重。因为在最初时,他其实也与所有其他人一样嫌弃齐清,也曾是背后窃窃私语中的一员。他最初表现出来的友爱善良,更多是带着功利性的自我美化,想博得一个富而不骄,关爱同学的美名。 林宴君越来越多知道齐清的生活真相,知道她除了要保证学业,还要尽可能的抽出时间去赚钱,为自己的大学准备费用,以及争取更远的求学未来。她的坚韧远超自己的想象,有时几乎可以用强大来形容。 齐清会去餐厅当服务员,会去工厂做临时工,甚至还在晚上去机场充当她自己都不清楚对方是谁的粉丝,总之只要能合法合规的赚到钱,齐清从来不拒绝。所以,在学校传出消息,会选送几名学生去电视台录智力节目,赢到最后的人将能获得数万奖学金时,齐清毫不犹豫的就决定一定要争取到机会。 当齐清兴奋地说着自己的计划时,林宴君在心里却十分清楚,那档节目就是自己母亲一手安排的剧本。不论是节目方还是校方,都已经早就内定好计划,他林宴君会是那档智力节目里最闪耀的太阳。在齐清刚刚得知会有这样的节目时,林宴君已经看过节目所准备的题库,只等着惊艳众人,一举夺魁。 林宴君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齐清这一真相,既是不想她失望,更是觉得羞愧。明明齐清已经那么认真的生活,在所有育人勤奋努力积极向上的格言里,她就应该得到最好的回报。可现实是,面对自己这种人,在一切还没真正开始前,她就已经注定出局。 他无法告诉齐清,她就算拼尽全力,也只是成为自己母亲为了给自己铺路的一块垫脚石。为了不想齐清失望,林宴君唯一能做的就是精心设法为齐清铺路,保证她能一起成为五位学生代表之一,并与她一起组队共同进入决赛。 “所以,你控分成绩,让她成为五人队成员之一,计划先和她组队一起进入决赛组,然后再想办法退出。这样能名正言顺地把所有荣耀都让给她,或者说奖金。于是你自己就给自己写了封举报信,向自己泼污水。”文雅接话。 “你怎么……”林宴君意外地看向文雅。 “不好意思,我也是凑巧,无意间知道了你的举报信。” “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好像所有人都围着我转,以我为中心,但……实际上我又没有一件事能自己做主决定,我也觉得自己不配。” “对不起,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是我妈妈向你父母告密,戳破了你的计划。” “我不怪柳老师,其实是我自己太天真幼稚。相反的,我还应该感谢柳老师,如果不是她一直没有揭穿我,还帮助齐清,她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有机会吧。” “你似乎很相信我妈妈,是因为她是班主任,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吗?”文雅试探性询问。 林宴君点点头,之后告诉了文雅一件从未听柳清兰自己提及过的往事。 时间大概是三四年前,或许更早一些,林宴君远还不是柳清兰的学生,他们只是陌生不相识的两个路人。那时林宴君比现在还要年少许多,离家出走的举动却早在那时候已经发生,他背着书包在城市里走了几个小时,最后走累了就在桥边的坐下,将脚伸出去悬空着,望着桥下的流水打发时间。 下雨了,他的腿却偏偏卡在栏杆后面,磨得破了皮都怎么也抽不回来,无法脱身自由。身后车辆纷纷,人流如织,但却没人顾得上他,所有人都跑着避雨,忙于自己的事,无人发现一个孩子被困在那儿。 柳清兰在林宴君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她撑着伞从桥上经过时发现了他的困境,将伞撑过他的头顶,蹲下来安慰他不要着急,承诺一定会帮他。 柳清兰费了很大力气才将被卡住的将林宴君解脱出来,为他披上自己的外套取暖。林宴君不想透露自己是谁,家住哪里,柳清兰带他到自己工作的学校职工宿舍,给他找了校服换上,温上一杯热牛奶,再把他湿透的衣服洗净,用手边仅有的吹风机一点点手动吹干。 那是林宴君第一次见有人那样烘干衣服,麻烦又费时,不要说自己的母亲,就连自己家里的保姆阿姨都不会为自己做这些。柳清兰做得却很细致,对他这个陌生的孩子,有着如同对自己孩子一样的细致耐心。 知道林宴君是私自离家出走后,柳清兰没有急于指责林宴君,而是又亲自给他煮了面,陪他吃东西,与他聊天。甚至,在知道林宴君喜欢五子棋后找来了一副棋具,陪他玩了两局。用自己的方式抚平林宴君那摇摆不安的心,再在雨停后,将林宴君收拾妥当,再亲自送回到他家附近。 没有人发现林宴君曾离家出走,晚归的父母只以为林宴君在暴雨天睡了一整个下午才音讯全无,从而责怪他没有认真练习钢琴。林宴君也只字不提所发生的一切,因为父母除了工作,追求无尽的钱与名,还有对自己严格的成才计划,其他的都不重要。要不然,父母也不会从来没发现,他已经数次背着包离家出走消失,再退缩回家。 那个暴雨午后,林宴君所展现过的叛逆与退缩,年少时的茫然,又在最无助时被人握住手的种种,唯有柳清兰知情。 第127章 你爱我像谁7 林宴君会去柳清兰所在的高中上学,其实并非偶然,是林宴君自己争取的选择。他从电视上看到柳清兰作为教育专家嘉宾的节目,知道了柳清兰是谁,从而就将柳清兰所在的高中视为目标。 而这些,在林宴君的父母看来只是他们教育有方,终于激励孩子开窍上进的结果。 后来不论是他自己足够努力的优秀,亦或是有父母在背后资源的加持,结果就是林宴君如愿成了柳清兰的学生。林宴君对柳清兰的信任崇拜毫无疑议,他自己都从未想过,以前对父母强逼上进感到痛苦的他,有一天会对上学充满期待,每天早上出门去学校成为最高兴的事。 父母亲当林宴君长大懂事了,所以开始热爱学习,发奋图强。只有林宴君自己知道,那是一个能让他感觉到温暖的老师所给予的激励,才让他对学习这件事有了无限动力。他力争上游是为自己,为满足父母的期许,也是希望能令柳清兰为自己高兴,成为她引以为傲的最优学生。 “你是觉得我妈妈身上,有你想要,但你父母却没有给过你的一些东西。你觉得……她更像一位合格的、你想要的母亲,对吗?”文雅问。 林宴君点点头,吃着鸡块儿默不作声,好一阵儿后才说:“姐姐,有那样的妈妈,你应该很幸福吧,我真羡慕你。” 文雅能理解林宴君所说的羡慕,因为在他的视角里看来,柳清兰几乎如天降圣母般,拯救了曾沉浸在悲伤迷茫中的他。外人们也都相信,柳清兰是个完美的良师慈母。唯有真正作为柳清兰亲生女儿的文雅,才能知道真实的母女相处又是何种情况,她们之间必然是有亲情与爱,但同样也有着不为外人所知道的棱角摩擦。 墙上的时钟发出整点播报提醒,文雅看向玻璃窗外的已经人流稀疏的马路,决定不再继续聊下去。她不想破坏林宴君心中那个完美的形象,也不想对着母亲的学生说任何不利于母亲形象的话。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文雅说, 林宴君没有应话,他犹疑着环顾左右,或是抿嘴,或是挠头,无端生出许多小动作。 文雅看出林宴君还在纠结,这次的离家出走是不是就要这样无疾而终,又一次以失败退缩告终。于是,她决定直接用自己的经验告诉他结果,加快他得出结论。 “你之前不是问我,我存了很多钱,终于能自己去消费后怎么样了吗。是的,我拿着存下来的钱去买了一桌子的垃圾食品,吃了个痛快。然后,我就生病了,最后不得不去医院打针休养,导致我错过了一些原本很在意的活动。事后想想,那些垃圾食品其实也不过那样而已,结果得不偿失。离家出走也一样,真走出去,你失去的,会比得到的多的多。你是他聪明的人,其实自己也能想明白这些,所以每次都自己回家。这次,最后还是会一样。” 如果林宴君足够叛逆嚣张,这些话是无用的,可偏偏他很明道理,足够聪慧睿智。最终,林宴君沉沉吐出一口气,无声同意了文雅的话。 “走吧,不早了。” “嗯。”林宴君点点头。 文雅终于理解,当初柳清兰为何知道林宴君会去桥上,又为何不慌不忙确信林宴君不会真的离家出走消失不见。因为一切早已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她知道而每一次的结局都是一样,他的出走仅限于迈出第一步,然后就是结束退回。 文雅不禁又要在心中感叹一遍:母亲呀,母亲,我那亲爱的母亲,你总那么料事如神,机关算尽。 离开餐厅,林宴君本意是想自己回家,但文雅觉得不放心,还是坚持打一辆车送他回到城中的知名豪华别墅区附近,看着他进入小区后才请司机调头离开。 时间已经不早,道路畅行无阻,司机询问文雅接下来想去哪里,文雅反复思索却给不出答案。最后她看了看目前所在位置,让司机就近将车开去齐悦工作的小酒馆外。 太晚了,晚到连小酒馆都已经打烊关门,文雅站在紧闭的门前发呆,感觉自己似乎真的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 不过,好在有时候命运不止会捉弄人,也会给人一些小惊喜,齐悦因为钥匙落在店里去而复反,发现了站在门外发呆的文雅。 几分钟后,文雅跟着齐锐从后门进入店中。 已经打烊的店里格外安静,她在往常的位置坐下。齐悦说这次这家店只会文雅专享服务,问他喜欢听什么音乐。文雅起先说随意,齐悦再三催促她必须有所选择后,她挑了陈慧娴的老歌。 文雅年少时并没有与同龄人一样喜欢当时正流行的音乐 ,她钟爱复古一些的港式老歌,陈慧娴尤甚。所以,当别的同学都交换音乐分享时,她的随身听曲库因为太特别而鲜少和人共享,周暮是唯一一人。 齐悦问文雅想喝什么,文雅想了想,史无前例的要了一杯酒。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齐悦问。 文雅摇头,又点头,之后再摇头。齐悦看不明白,只是再取过一只杯子,给文雅倒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然后在文雅对面坐下。 “你不是之前很想知道我与所谓白月光的故事吗,今天你落下钥匙的时机很对,很走运,可以听到了。”文雅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后说道。 “忽然想告诉我秘密,姐姐你……不会是打算与我绝交吧。”齐悦问。 “那你听还是不听。” “好像我也没得选,如果我不听,姐姐你应该会扭头就走,也再不见我吧。” 文雅被这话逗笑,又有一点佩服,说:“你会很会分析,逻辑推导得快,如果你是我妈的学生,她应该很喜欢你。” “我已经有很多老师,有一堆学业要完成,不要再增加了。还是说说那个白月光吧,他叫什么?”齐悦交叠双臂,饶有兴趣地追问着拉回主题,似乎是生怕过了这个情绪档口,文雅就会反悔。 第128章 你爱我像谁8 “他可不算白月光,相反的,他不喜欢白色。” “那就是黑月光?” “也不是,倒也没那么黯淡无光。他……非要形容的话,算灰色吧,”文雅想了数秒,才勉强觉得想到一种与他较为贴切的颜色。 “灰月光……这倒是头回听说的词。”齐悦歪了歪嘴略作思索,之后又赶紧再接回主题,追问说:“那,这个灰月光叫什么?” “周暮。不周山的周,朝生暮死的暮……” 文雅回应着,脑海中想起自己与周暮的第一次交集,时间已经过去很多年,但她还清晰地记得周暮回头时,那一脸冷漠的桀骜神色。 时间回到多年前,文雅其实早早就见过周暮,早到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早,似乎就像是与生俱来有记忆时,他就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只不过,周暮不与自己说话,也像看不见自己而已。 小时候文雅和钱艾艾及同龄人一起喜欢玩在巷角下玩,做游戏或是分享书籍,就时常会看到周暮一个人穿过巷子。 周暮的衣服鞋子向来都很干净,但永远只有那一两套衣服,一年四季几乎不会更换颜色款式,洗得发白了也依旧会穿。因为一成不变,每次他远远的还未走近,文雅就知道是他。 周暮从不和同龄人一起玩,也不和谁打招呼说话,每次都是目不斜视地经过,有人会恶作剧地唤他一声“喂”,他也不会理会回头。如此的冷漠实在是前所未见,所以时间久了,文雅与朋友们都觉得他应该是个病人。 在看过一些杂七杂八的书籍和电视剧后,大家还推导出一个结论,就是这个不爱说话的男生应该是个聋哑人。在不知道谁,不知道从哪听了“自闭”这个词后,众人又加了一条,觉得他而且有着严重的自闭,所以才永远冷着脸没半点表情。 或许不是故意的恶意,但小孩子就是天生有着种欺软怕硬的天性。 知道周暮不会回应,孩子们就愈发肆无忌惮地想要捉弄周暮,要他有些表情回应。在他经过巷子时,会有特意铺在地上的果皮,会有忽然掉下的树枝,甚至有人会故意摔倒在他面前,或是在地上假装遗落一堆零花钱,看他会不会惊讶。 周暮好像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从来都对其他孩子们的捉弄不为所动,看不见,听不见,以至于后来所有人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眼睛也不太好。 孩子们轮着想花招,直到某天轮到该文雅出手。 文雅本是不想参与这种游戏,并不觉得捉弄一个人有什么意思,但她骨子里的那种讨好合群的心理又让她不敢拒绝,只能答应。 她在小伙伴们的怂恿中爬上路边的大树,提着桶一点点挪到伸出的树枝上,然后坐在上面等待周暮的路过。但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天周暮没有在同一时间经过巷子,一直到吃晚饭的时间,所有小伙伴都陆续被家长唤回家用餐,树上只留下文雅还在等待。 文雅在树上睡了一觉醒来,见到夕阳已经西下,晚霞染红了半天边,暮色已经开始笼罩天地。后来,文雅再回想起那一天在树上看到的晚霞,才意识到,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见那样美的霞光,她感知到天地风景之美,就是从那个傍晚开始, 不过,当时的小文雅丝毫没有心情欣赏风景,她只看到树下再无人接应。她不知道怎么下去,她在树枝间腾挪尝试,最后急得几乎欲要哭出来。 在文雅偷偷抹泪的时候,周暮出现在了巷道里,如从前每天那样经过。文雅趴在树枝上,看着树下的人走近,然后在自己的下方驻足,抬头看向泪流满面的她。 周暮看到文雅手中的小水桶,但并没有想闪避的意思,他就那么抬头仰望着文雅,不知道是无所谓自己会不会被淋水,还是堵文雅不会真的敢向他迎头泼下一桶水。 最终,水桶没有被推翻,倒是先有一滴文雅的泪水落到到周暮的脸颊上。他抬手以指腹拂过,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开。几分钟后,周暮扛着一只梯子到来,搭在文雅被困的树枝边,看着文雅一路小心向下落地。 “你为什么来的这么晚,为什么今天出现的这么晚。”文雅站到稳实的地面,再也绷不住情绪,后怕着一边掉着泪,一边大声责怪起周暮。 周暮一言不发地扛起梯子离开,文雅又跟着追上去,跟在后面开始道歉说对不起,自己不是真的怪他,并且那桶里面的水她早就偷偷倒掉,就算他准时经过,文雅也不会真的泼下那桶水,她只是想做给其他人看。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你。”周暮忽然止步,扭头看向文雅说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或许是忽然听到暮字正腔圆的说话,确认他一切健康带来的震惊,也或许是他眼神里远超同龄人的的冷清淡薄所产生的压迫,文雅在这一句话之后就定在原地,再没向前追过半步,只愣愣地看着周暮消失在夜暮降临的巷子。 隔天,文雅坐在巷子里等了大半天,又等到周暮经过,她冲上拦住他。明明想就自己和伙伴们长久以来捉弄的事道歉,和他帮自己下树的事道谢,但因为紧张而导致一开口说出的话又滑稽矛盾。 “周暮,你……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真是太没道理,周暮或许以为这又是一轮新花样的恶作剧,没有理文雅,绕过她继续向前,文雅就又追上去。 “对不起。以及,谢谢你帮了我。” 周暮这才看向文雅,淡淡地扫过后继续离开。不过,他回答了文雅那早就知道的答案。 “我叫周暮,不周山的周,朝生暮死的暮。” 那是文雅第一次听人介绍自己的名字,像那么不吉利的词。 再后来年纪渐长,文雅越来越懂事,不再热衷于和伙伴们无意义的玩乐,也从大人们的议论之间的事情弄清楚了周暮的情况。 第129章 你爱我像谁9 周家人住在一个并不算小的社区里,社区里人人都熟络往来,知根知底,夜不闭户。周家却似是社区内的异类,他们不与邻里多说话,不与人闲聊,甚至鲜少出现在公共区域活动。只知道那一家三口忽然住进那所房子,然后就只是住在那儿,活成自己的小天地。 周暮是没病的,至少在身体上他非常健康,所以才能在别的孩子只会玩乐时,他就每天风雨无阻地去父母的画室里当小工,年纪大了就开始帮助打包与邮递。 因为周暮父亲常年只能坐轮椅,周暮早早的就担起家中担子。寡言少语,来去不多逗留,其实不过是周暮不想浪费时间。在他的身上,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是可以用来为母亲分担压力的东西,不必、也不能浪费在无用的人与事上。 年纪小时,大人们会说周暮木纳,干活儿干呆了,一点不活泼可爱,更不天真爱笑,不像个小孩子,真是不知比自家宠爱着的孩子可怜多少。年纪稍大些,人们又开始说周暮真是好,手脚麻利,体恤父母,从来不任性生事,活脱脱儿一个小大人,不像自己家的孩子一天到晚只想着玩儿,而成了所有家长口中的好榜样。 不过,不论是好是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文雅与周暮的交集还是非常有限。除了小时候那次捉弄不成反被救,之后的许多年里,他们只是路上迎面遇见都不会特别打招呼的人而已。直到高中时,周暮因为绘画特长被特招,与文雅进了同一所高中,成为同班同学。 文雅开始从母亲柳清兰口中听到周家的事,不过却不是用来比较,而是柳清兰告诉文雅可以和寡言少语,不合群的周暮多往来一些。多主动与他说说话,主动分享些东西给他,问问他有没有学业上面的帮助需求等等。 开始文雅还以为柳清兰是以老师的身份关心周暮,想让这个孤僻不合群的学生感受到集体温暖,直到后来文雅才知道,那不过是柳清兰想让文雅表现得善良有爱,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得品德高尚,年底时能申请一个爱心同学榜样的称号。 本来就有着好奇,加上柳清兰的授意,文雅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同龄人展示了丰富主动的热情。她主动申请和周暮成为同桌,和他组队完成各类体育协作或卫生打扫类的搭档,每天骑着自行车主动绕到他家楼下,找他一起上学。 周暮看起来不厌其烦,但时间久了,还是被文雅所影响,接受文雅成为她的朋友。准确的说,是人生中真正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成了朋友,文雅就不用再从别人口中听取消息,她亲身进入周暮的生活,见到了他的家人,知晓了他所有的过往与现在。 周暮的父母是画家,他们以油画为生,听起来非常浪费诗意,后来文雅才知道那只是一种美化的说法。周家的店说是画室,其实更像一处家庭作坊厂。 周家父母早年是不是专业绘画人士,文雅并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夫妻从来到江城就靠复制名画为生。从梵高到莫奈,从德加到拉斐尔,只要有人愿意下订单,他们家的画室里里可以画出涵盖所有名家的仿品,并且品质不俗。 那些被仿制的名画是谁下的订单,被仿制出来的画儿后来去了哪儿,都无人得知,只是能看到周家人总关掩着店门在里面一待就是一天。 周暮的母亲是个周身总笼罩着忧愁的清瘦女子,长发,爱穿灰褐色的长裙与黑色的单鞋,不论什么天气都戴着帽子,将眉眼都掩在帽沿下,垂得低低的不与人对视。文雅曾到他们的画室与她见过几次,不论是热情的打招呼,还是小心的赞叹她的画作,对方都只是淡淡的说就那样吧,让文雅随便看看,只要不弄翻东西就好。 文雅小心地不想弄坏东西,但还是打翻刚见整调好的颜料,毁了一幅即将临摹完成的画作。文雅觉得天都塌了,明明已经被提醒过却还是犯了错,是多么的不可饶恕,站在原地僵如木头,不知所措。 周暮的母亲闻声出来看见一切,却又没真的在意,只是近前将打翻的色盘捡起放回,将毁掉的画取下来随手丢掉就作罢。看到颜料溅到文雅的衣服下摆上,她牵起来看了看,确认不能处理干净后,反手拿过笔又添了几笔,将颜料污渍变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周暮的父亲是个坐在轮椅上,会腿上放颜料,一手拿画笔,一手还要点烟的人。在文雅的记忆里他永远叼着烟,透过烟雾眯着眼睛看面布,在上面飞快地涂抹颜色。画架旁边挂着买家要求临摹的印刷样片,他根本不用看一眼,就只飞快地画着,好像一切都在脑子里自动形成动作指示,他的手只是机械地作出表达完成动作。 有几次,周暮的父亲顺手给文雅工具,让她帮忙将落进画里的烟灰剃出来。文雅做完后,他摇头说文雅的手法不行,不如周暮的专业,留下的痕迹太重,只能靠他重新修补。 文雅不服气,说自己本来就不是专业的,专业的画家也不会在作画的时候抽烟而弄脏画面,再去挑挑补补。那样的态度倒引得周父哈哈大笑,反问文雅觉得画家应该是怎么样的人。 考究、克制、专心,对所有事情都丝毫不差,对绘画有着敬畏心,这是文雅年少时对艺术家的憧憬。但那样的回答只引起周父的又一阵笑声,笑完后他猛吸一烟,将烟蒂丢在桌边踩灭,然后娴熟而准确地弹至墙角一堆残余烟蒂间。 “这可真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周暮怎么会和你做朋友。哦不,周暮就真应该和你这样的小姑娘做朋友,很好,很好。” 文雅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也不想理解,因为她不喜欢这个邋遢的抽烟男,后面即便是有周暮同行,再遇上他的家人,她也尽量再不与周父有任何交集。 因为父亲的不能自理,周暮小从在自家的作坊室里当画工助手,耳濡目染间,绘画也成为他毫无意外的一种才能。这也是他明明学业算不上突出,家境也只是尚可,且没有如文雅这样有位老师母亲的情况下,能进入江城最知名的江城一中。 在高中,周暮还是那么与所有人格格不入,不仅不会主动与人往来,甚至在别人主动邀请他参与同学们间的活动时,他也一向拒绝。倒不是他不近人情,冷漠孤僻,而是他依旧需要为家庭分担责任。 第130章 你爱我像谁10 到高二时,周暮的父亲已经无法自己独立坐直身子,所有的活动都要靠人用硬力搀扶起来才能完成,坐在轮椅上后背也再直不起来,只能或佝偻着,或歪靠着。 在这样在现实生存需求面前,所有的青春与天真都不值一提,每天的一日三餐与干净妥贴的体面生活,就已经耗费周家母子的全部精力。 文雅最后一次见周暮父亲时是在周家的画室,文雅去还东西,进门看到背对着门口无力歪坐在轮椅上的人。那天阳光格外的好,透过窗户照进来正好落到周暮父亲的背上,有一种既颓败死气又明媚的奇怪感觉。 文雅走近周父,绕到他的面前,发现他正颤抖着唯一能动的手,试图将一支烟送到自己嘴里。但因为手臂无法抬起,对普通人那么稀松平常的事,他已经不知道独自努力了多久,还是难于登天。 文雅帮他将烟放到嘴里,再帮他点燃,周暮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用了极大的努力才稍稍歪仰起头,露出无比享受的表情。他说,他等这一口已经等了很久很久,自从不能动了之后,家里人终于有了机会断绝他的香烟,不论他怎么恳求或是讨好妻子与儿子,他们都从不心软。 “还好有你呀,小姑娘。还好有你这样一个天真的小姑娘,今天正好遇上。”周父闭着眼喃喃说着。 周父已经非常清瘦,薄如纸片,衣服坍塌在身上空空荡荡,露在袖外的手可以看到经络与 血脉的走向,就如同一只仅余一层皮肤的骷髅。 文雅觉得这很可怕,她第一次那么具象地对死亡有感知,好像死神就在画室里萦绕游荡,在周父仰头时,神死收割他生命的镰刀已经架到他的脖颈上,只消轻轻一动手指,这个人就会再不动弹地定格在那儿。 “也许你该多吃些东西,而不是抽烟。”文雅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说了句规劝的话。 这话引起周暮一阵笑,不过那笑声比从前沙哑气弱许多,因为力量不够,连笑都无法出口,只能在咽喉里咕噜咕噜作响,听得人莫名难受。 “我这样挺好的,至少处理我遗体的人,搬起来的会轻松些。”周父勉力再吸了一口烟后如此说道,不知是幽默多些,还是务实的想法多些。 因为无法弹掉烟灰,那烧过的烟烬就掉落到周父的衣服上,立即将衣服烫出一片灰焦,文雅赶紧伸手去替他拭掉,也被烫得手指一痛。 周父让文雅去柜子里去找药擦烫伤,然后在她打开柜子后又指挥着她找到一处藏在柜子最内侧的隐蔽抽屉。文雅拉开抽屉,见到里面放着一支酒。 周父自然已经无法自己饮酒,他说想看看那瓶酒如今的样子,就让文雅拿出来到旁边的桌上。阳光照在玻璃酒瓶上,泛着一种闪耀盈润的光泽,里面的酒水也有着一种无比通透的晶莹感。 周父看着那瓶酒就走神,眉梢眼角露出浅浅笑意。那时候的文雅不懂,以为珍藏在柜子那么深处的酒,一定就像是电视里所说的那种绝世佳酿。后来长大了些,懂了这方面的知识,才明白那只不过是一支最最普通的洋酒,甚至连个像样的品牌都没有。 不过,缘于那支被放在桌面沐浴阳光的酒,文雅也在并未经询问的情况下,被动从周父那儿听到了他与周暮母亲的故事。 周暮的母亲生于一个殷实之家,从小就是天之骄女,一路捧着花儿、唱着歌儿长大。她喜欢艺术,家人就供她上了最好的艺术院校,找最知名的艺术家辅导推荐。不出意外,她的人生就是在合适的时候留学深造,再与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子,走完令人艳羡的一生。 不过,意外也就发生在年轻周母的艺术追求路上。 异国深秋,泛着雾气的后巷,年轻的周暮父亲作为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偷偷将一幅自己临摹的高仿名作交易给一个外国人。他知道,那人可能是要用自己临摹的画去欺骗别人,或许将有人因自己的画上当受骗,但他已经顾不了许多。他饿,他冷,他那破旧的小公寓如果今天再不交上房租,就又要被扫地出门,他已经无法再找到那么廉价却还有窗户与水的公寓。 另一边,少女年纪的周暮母亲,那时则活在另一个天地,她刚刚和同学们一起参加完一场齐聚艺术家和富人名流的聚会。有钱人的狂欢彻夜不休,天快亮了,她很累了,因为不想再从正门离开再费心作别一遍,就悄然穿过后厨离开,却不想撞见一场灰色交易。 正义少女遇上黑心商人,一个视艺术为至高瑰宝,不容亵渎,一个只想活着有处容身之所。夏蝉不知道冰霜的美与寒,冬雪也不理解夏花的蓬勃灿烂,周母鄙夷周父的市侩俗气,周父不屑于周母的天真幼稚。 两人从理念不合到口角之争本是小事,不过陌生人之间的一点摩擦,言语两句就作罢。但那时的周母太过盛气凌人,竟然在周父转身离开时掏出自己的名牌钱夹,将里面所有的钱钞抽出来摔洒到他背上,称她愿意花钱买他手里余下的画,多少都买。只为了证明,这世上就是有认为艺术纯粹高于一切的人,就比如她自己。 周父没因有骨气而拒绝,相反的,他立即转换脸色笑了,弯下腰身一张张捡起纸钞,数了一数后满意地在掌心拍着哗哗作响,承诺十小时后,他们还在这个地方交易。 后来周母真的从周父手里买到了一堆画,她惊讶于对方的画技过人时,也惊讶于他没有自己的独立作品,所有的画作都是临摹仿制,只为卖给三流贩子。 周母当着周父的面,一把火点燃了所有画,周父也不生气,甚至还笑从口袋掏出一小支酒喝起来,又抽出一支烟在火堆上点燃。他说既然周母付过钱那这些画就都是她的东西,烧了也是她的自由,而且因为他还在这儿,能顺便取个暖。有酒,有烟,有火,真是个完美的夜晚。 第131章 黑暗童话曲1 公主遇上浪子,之后的故事就有些俗套了。 无非就是一个被保护得过于安全,才导致过于天真干净的灵魂,在接触到世界的现实后,从震惊鄙夷到理解和好奇,再又凭着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在丑恶中寻找到些许闪光,就当成了宝。 原本的生活中,她收到过无数珍奇美丽的花束,都觉得稀松平常,认为那本该属于自己。却只是跟着浪子去了一次山间地头,走过淤泥烂地,弄了一身泥泞后,得到一顶野花草帽就觉得格外珍贵。 在空谈的灵魂层面,那是浪漫,是她纯真超然,但实际上那只是她自我感动着,把自己推入一种靠着笼罩浓厚浪漫滤镜所构成的陷阱。前半生的优渥生活,保证了少女之前的周母拥有完美幸福,也为青年时她的固执沦陷埋下祸根。 自我感动式的付出,被她当作爱情的桥梁,她迫切地想要拯救流浪画家,或者说想征服这样不一样的男人。她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在打动这个浪子画家之前,先自己一步步沦陷,迷恋上这个桀骜市侩的男人。 年轻的周母不可自拔、盲目地爱上那个不论从任何层面讲,都配不上她的流浪画家。为了他,不惜与父母反目,从名校退学搬进闭塞的小公寓。她想向画家证明,自己是个精神追求大于物质追求的人,是个心灵层面的富人,物质上的富裕只是她生来就有的被动接受。 后来,两人结婚,周母用自己的财力与精神重塑了男人的生活,她有信心凭自己的力量让这个男人的才华得以大展,以后与自己一起功成名就。 周母花了多年终于成功,让男人开始变得清高傲慢,不屑于向人低头,不屑于为生计而去临摹别人的名作。他开始只画自己的想画的东西,想成名,想一夜成为行业神话,然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真到那时候,周母也再没有钱与精力支撑起男人的清高,她花光了所有积蓄,连最后一只名牌小包都卖掉换了面包。 后来他们搬离了高档公寓,住进普通民宅,再后来是破旧的地下室,最后落魄得在街头流浪,每天要和其他流浪汉争抢可以避风的桥洞。 待年轻的周母意识到,她追求的所谓爱情没有那么万能,试图再找到自己的父母寻求帮助时,才发现父母已经生了下了新的孩子,还是一对龙凤胎。她被当作陌生人拒在门外,被人客气的以“这位小姐”称呼,当初她写下的断绝关系的字据,还成了家人们最有力的证据,不论是从亲情或是法律层面,她都与从前的家人再无关系。 而她寻找父母的行为,被不在市侩的丈夫斥责讽刺,认为那是一种背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却难于登天,丈夫已经习惯富裕的生活,尽管只是落回他原来的生活层面,他却再不能甘心接受。他怨天尤人,怪这怪那,要求诸多,周母为了满足就要赚钱。 滑稽的事情就发 生了,当初高傲看不起卖仿品画的富家小姐,为了生存开始复制起别人的画作。而当初那个为生存而卖仿制品的人落魄男人,倒开始有了所谓清高情怀,不屑再当别人的复印机。两人的位置换了,心境换了,求生的欲望也变了,就像是幕西区讽刺剧目。 不过,周母放下情怀尊严的努力,并没有获得足够的回报,微薄的收入仅够廉价的公寓与临期打折面包。路过商场时,她再不敢抬头看橱窗里的任何东西,只敢包裹紧自己的的旧衣衫匆匆低头走开。 终于有一天,又一次因为生活开销产生争吵后,两人将本就破旧清贫的公寓里一切摔了个稀烂,最后筋疲力尽地两人倒在满地残渣碎片中仰望天花板,确认日子再过不下去,再不能这样下去。 不过,一起的日子过不下去,他们并没有想过一别两宽,各谋前路。长久的消耗与磋磨,让他们彼此更认定对方就是自己的今生唯伴侣,两人都因对方被改变了人生与心性,失去不起,也更不甘夫去。他们确信,不论如何都要紧紧抓住对方,不离不放,至死不休。 所以,唯一的路,那就只能一起去死。 他们挑了一条横穿平原的铁道,在夏花灿烂,蝴蝶翩跹的季节,他们在平原上尽情欢闹奔跑,尽兴了便牵着手站到铁轨上。看着运输火车由远及近轰隆隆前来,就像是看着可以搭上他们前往另一个新世界的幸福列车。 不过,意外也就在最后一瞬间发生,周母在最后一刻不知道是反悔了,还是害怕了,他甩开丈夫的手,扑到了车轨外面。 那一天,周母亲健康无虞地活了下来,周父则失去了双腿。 周父在得知自己将永远坐在椅轮椅上,余生持续经受各种并发疾病折磨的同时,也得知他们有了一个正在肚子里孕育的新生命。另一边,周母也才从医生那里得知,周父有严重的遗传性疾病,患有这种疾病的人一般活不过中年,他的孩子也会有遗传概率。 周母终于明白,男人那当初对一切无所谓的态度是因何而来,不仅是因为贫穷落魄,更因为生命早就给他定好期限,他被那高高的期限之墙挡住去路,看不到未来。 夫妻二人经历生死后,才总算终于认清对方的一切。他们相互指责,谩骂,认为对方害了自己,弄乱了自己的人生,然后又相拥着抱头痛哭。也不知道是感情多一些,还是无助多一些,唯一确信的是,在这种时候只有对方可以紧紧抱住自己。 或许是出于对那个小生命的不忍,也或许是没有再死一次的勇气,夫妻两人没有再想着如何结束生命,而是决定努力活下去,尽量好的活下去。他们回了国,返回周父的家乡,住进父母的老屋,然后开起专门为人仿制名家画作的画室。 第132章 黑暗童话曲2 那瓶被珍藏在柜子深处的廉价洋酒,是他们离开那个掺杂了所有爱恨纠葛的异国城市时,唯一带走的东西。它就像一个标地物,代表着所有从前夫妻二人的疯狂妄想与悲惨跌落,所有得到与逝去的人与事最后都化为乌有,他们仅余对方。 回到江城后,周父重新做回自己,如当初那样抽着烟,喝着酒,临摹名家画作卖给任何一个愿意出钱的人,换取买食物与烟酒的钱。周母一边等待孩子降生,一边四处寻找需要高仿画的客人。一个傍晚,在凌乱的画室里,周暮诞生了。 满地狼藉间孩子哇哇大哭,夕阳映照在他新生的面孔身躯上,泛着如同圣光一般的色泽。周父给他取一个“暮”作名字,是应景,也是一种可惜。那是个多好的孩子呀,可为什么就是他的孩子。 “他知道吗?”文雅问。 “谁?你说周暮?知道,他当然知道,我在他能懂事的第一时间告诉了他一切。我可不想,他像我一样在没有意义的努力了二十几年后才知道自己人生的真相,明白自己所有的努力,所谓的梦想全都是无意义的虚妄。” 也就是那一天,从周父的口中闻雅才知道,原来周暮身上那永远浓稠得化不开的淡漠冷清,不是他本性无情,而是早在他人生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被定下高墙期限,挂上倒计时。 这显然是个悲伤的故事,但文雅还是试图在这样的悲情中找到一丝人性光亮,她只安慰周父,至少他们一家人都紧紧抓住对方,不离不弃,他的妻与子一直爱着他。 可这样的安慰反倒让坐在轮椅上的人开始发笑,因为虚弱而无法从咽喉爽快发的笑声,以一种令人不适的闷呼声在他喉咙与口中回响。周父说,不是不离不弃,是无从舍弃,舍弃不了,他们之间早就用无形的铁链牢牢拴紧。即使是如今他只如同一块还有些温度的腐肉坐在轮椅上,于妻,于子,也都甩不开,要拖着他一起共同生活。 周父形容周母,说她应该很怨恨自己,因为自己像是个引诱她跌入深渊的坏家伙。人的天性里是有着向下堕落的欲望,大多数人能靠理性将其克制。周母那样的人活得太过完美,爱她的人太多,她从不需要去爱别人,只需要满足自己的欲望。所以在遇到一个不主动爱她的浪子时,就像是打开了下落的出口,一发不可收拾。 她选错一条路,就要一路走到底,还再拉上一个无辜的孩子一起和她同行。如今,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死去才能解脱另一个人,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死亡到底是不是解脱,也无人知道。 “她就是被自己父母宠坏了,才会圣母心爆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天真幼稚的想拯救一个堕落腐朽的灵魂,从一开始错,一直到如今,她还是错得厉害……”周父喃喃。 那是文雅整个人生截止到那一天,听过最令她震惊的故事。所有的情感,痛苦,爱与恨,她都还不能完全理解消化,但也足够使她对这个世界的某些残酷一面产生恐惧。 她感觉自己无法再继续听下去,也于决定不再等待周暮回来,要归还的东西也改天再还。作别周父后,匆匆绕过摆满凌乱画框与颜料的地板,从那所画室离开。 当时文雅只是想先缓一缓,也许以后做好准备会再去与周父聊聊天,听完所有的故事,也能顺手帮助那个可怜人,打发消磨一些孤独无助的时光。 然而,事实是,那是文雅最后一次进入周家画室。而且很可能,文雅就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活着从画室里出来的人。 就在文雅离开画室一小时后,她听到了消防警笛声,她放下碗筷跑去阳台张望,看到不远处浓烟滚滚向上,火光将夜幕映亮,正是周家画室的位置。 文雅当即不顾母亲的呼喊跑了出去,直奔到火灾现场,看到的是已经烧得七零八落的画室。因为里面有大量的画布与画框及颜料,那火烧得尤为明艳,有好围观的街坊感叹,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大火。 文雅疯狂的大喊提醒里面还有人,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可整栋房子已经被火海包围,门被内部掉落的东西抵住也无法推开,消防员只能外围灭火,反复尝试后,确定已经无法进入。 跟着一路追来的柳清兰将文雅拉到怀里,让她不要影响别人救援工作,要冷静些。文雅紧紧抓住柳清兰的手臂,明明身前大火升腾,每个人都被热出汗意,她却只感觉到通身寒冷,瑟瑟发抖。 不久,随着一阵轰隆声,整栋房子倒下,掀起的尘土与热浪使所有围观人群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尖叫惊呼。一切就像是被盖棺定论,除了熊熊大火后的灰烬,这里将什么都不会再留下。 在艳丽火光的映照下,文雅也在对面的人群中看到姗姗来迟的周暮,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和嘈杂的围观人群形成不一样的对比。之后赶来的是周母,她推开人群来到最前面看着大火,但并没有因为丈夫与所有作品的毁灭而大喊大叫,只是定定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数秒后她闭上眼睛仰头倒下。 在一阵七手八脚的忙乱中,周暮抱起自己的母亲去医院,最后穿过人群离去时,他的目光落向文雅。 文雅是他唯一的朋友,除了父母最为信任的人,如果一定要向谁寻求一些支持,文雅是当时的唯一选项。文雅也想要上前去,却被柳清兰按住,她又收回脚步。 “别人家的事,你不要去,你也做不了什么。好了,我们回家,这儿没什么好看的了。”柳清兰拉起文雅的手臂要她跟自己走,文雅的目光还是追随着周暮的方向。 文雅很想追上主周暮,即便自己不是医生,帮不上任何忙,但她很想就陪着周暮度过这个可怕的艰难时期,让他明白自己不是孤立一人。可是,想归想,在柳清兰面前她一如从前不敢忤逆,最后只能顺着其牵引,转身回家。 第133章 黑暗童话曲3 说到这里,讲述旧事的文雅已经喝尽了杯里的酒,齐悦为她续杯,文雅反问齐悦怎么不陪自己喝一杯,今天反倒喝起果汁。 “我还要送姐姐回去呢,可不能也昏了头。”齐悦笑说着,之后再到她面前坐定,追问后面的事情,说:“然后呢,他怪你了吗?” “没有,周暮是个从来不责怪其他人的人,特别是我。” 从后来火灾调查公布的原因中看,周暮的父亲是自杀,他用香烟点燃了画布,再推翻那瓶代表着他与妻子青春记念的洋酒助燃。可以想像,他就那样在堆满画作的房间内,看着大火一点点蔓延,自己坐在那儿等待火焰灼烧上自己。不知道最后一刻,他是否有过害怕与后悔,还是甘之如饴,想结束生命的决心已经足够超过肉体上的痛苦。 大火后三天,周暮就如往常一样来学校上课,文雅向他道歉,解释自己很愧疚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关心周暮。周暮只神色如常地补写着作业,说没关系。 那一句简单的“没关系”,就成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墙,直至毕业,文雅也没从周暮那儿听到半个对自己不满的话。但是,她也沦为了和其他所有普通同学一样,被周暮疏离漠然对待的一员。 发生火灾后周暮拒绝了校方的捐款,也没有接受任何同学的好意,就还是那么独来独往地过完了余下的高中生活,直到某天忽然消失。 在所有人拿到大学通知书返校庆祝的仪式上,文雅一遍遍在人群里寻找周暮的身影,打听她的去向,所有人都只摇头表示不知。周暮就像是水蒸发消失在阳光下,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文雅放弃庆祝活动跑去周暮的家,见到的只是紧锁的门,和门外地上无人打理收拾的传单,及锁上的薄灰,都证明周暮一家已经离开很久。 之后,文雅再没有见过周暮。 故事说到这里,坐在对面的齐悦眉头紧蹙起来。他还是个有什么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年纪,所以文雅几乎一眼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却并不着急,又喝了一口酒,安静地等他问出来那个疑问。 “不是会……他父亲用来引火的烟和酒,就是你……帮忙拿的那些吧……”数秒后,齐悦才试探性地拼凑着询问出心中所想。 “是的,就是我。那烟是我点的,酒是我帮他从匣子里拿出来放到桌上……”文雅极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想要表现得从容镇定,可声音却抑制不住的发涩,想故作寻常端起的杯子,但杯子却抑制不住在手中颤抖晃荡,波纹粼粼。 她将颤晃着的酒杯拿到唇边,饮了一大口,一股辛辣直入胃腹,好一阵儿后才继续说:“后来,我听到邻居们说,其实周暮的父亲早就想自杀了,跳过河,跳过楼,但每次都很巧,或是被路过的人马上拉起来,或是挂到了树上,或是刚有点苗头就被人发现而及时拉住。他没有一次真的如愿,反倒还令他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越来越不能自理动弹,最后就变成像个活死人。周家人为了他的安全,不允许他接触到任何可能有危险的东西,是我给了他机会去死。” “你是无心的,你只是想行个举手之劳,帮他一个小忙,换了其他不知情的人也会那么做。”齐悦说。 “可那个真正做了这些事的人就是我!没有人说我是凶手,可我……难道就不是个间接的凶手吗?唯一的事实,就是我亲手把他想结束人生的工具,送到了他的手上。” “那位周暮,知道这些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他是知道的吧。否则他看我的眼神不会那么的无情冷漠,不会消失的那么决绝。” “你没有问过?” “我不敢。我害怕极了,不敢面对任何人,特别是他。其实……警方有来我家调查过。因为有邻居看到我去过画室,我见过死者,他们想了解情况。可我甚至都没有真正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我的父母很好的保护了我,帮我挡下一切。我躲在房间,戴着耳机大声播放音乐,就是现在你听的这首老歌,一切就在这些音乐声中就过去,再没有人向我提起。 后来,我也再不问任何关于周暮的一切,就算偶尔听到有人提起周家人,也只会赶紧低头走开,生怕会有只言片语随风入耳。我选择与周暮的一切一刀两断,我甚至开始认最开始和他做朋友,接近他,不过就是为了当个热心好学生,期末能评优。我一遍遍说服自己,最终我自己也几乎相信了,他和我没关系,他对我来讲不重要,于是心安理得的继续自己的人生……” 齐悦起初大概只想听一个青春校园青涩暧昧故事,满足一些八卦好奇,却没料真正听到的是一个由生命死亡作为锚点的残酷故事。大概是被这个故事震惊到,他他一时之间都再说不出什么,数次启唇又闭上,只有手上习惯性地转动杯子,以显得不那么僵滞。 “我真是懦弱呀,甚至时至今日,都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向他道歉。” 最后,还是文雅给自己下了一语判词,之后笑了笑,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再自己取过酒瓶重新添上半杯。 文雅讨厌酒精,就是从那场火灾开始。其实仔细来想,也不是讨厌,更是害怕,是畏惧,是于心不安的无尽愧疚。 又是一杯饮尽,文雅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醉倒,昏睡过去一觉方休,可以逃避当下心中的那满满的悲伤与不安。可事实却是讽刺,从不沾洒的文雅居然酒量意外的好,喝了这么许多,她依然清醒得可怕,连房间内飞过的一只细小飞蛾被困意在装饰网上都看得一清二楚。 文雅起身离开桌子,走到灯边将那只小飞蛾从网上解救出来,看它扑扇着灰色的翅膀融入黑暗,黑暗之后,是玻璃上倒映出文雅自己的模样。 手机传来一些震动提醒,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医院发来的提醒,她的穿刺取样化验报告已经出来,请她尽快去医院扫码打印取出。 第134章 黑暗童话曲4 墙上的钟传来整点提醒,时间到了凌晨,齐悦起身关灯收拾要送文雅回去,文雅摆摆手表示不用。齐悦骑士精神上身,坚持要送,文雅也不想多争执,出门拦了一辆车与他坐上去,但却先报了齐悦家的地址。 “一定要送,那就由我送你吧。我可是姐姐。”文雅开着玩笑,系上安全带后暂时闭目养神。 “姐姐,你不让我送,是怕我知道你住哪儿吗?你不会……在跟我说了这么多话之后,以后就彻底要拉黑我,再不见我吧。”临别下车时,齐悦有些不安地向文雅确认。 “一定还要再见吗。听了那么多,还没意识到我其实是个糟糕的人,该远离吗。”文雅反问。 “姐姐,回头见。”齐悦笑着挥了挥手。 文雅也挥了挥手,随后请司机发动车子离开。车子前行,文雅从从镜子里能看到齐悦一直站在路边目送,直到一个拐弯后车子汇入车流,彻底看不见。 不让齐悦送,并非文雅介意他知道太多自己的秘密,其实还是文雅不知道该去哪儿。城市很大,眼下她无处可安心。 司机又再问文雅要去哪儿,文雅努力想着,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报了父母家的位置。 文雅归家时已经深夜,万籁俱寂,她开门进屋,看到月光透过阳台照进来,在室内投映出些许光亮。 文雅没有开灯,只疲惫的换鞋入内,走到客厅中央才发现沙发上居然坐了一个人。不用出声询问,仅凭着熟悉的轮廓就知道,那人是柳清兰。 “妈……”文雅出声,唤了人,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之后,文雅又似是瞬间明白过来,说:“这么晚还不睡,你是怕我像那年一样,一走就不回来吗。” “回来了就好,早点睡吧。”柳清兰应话,声音中也透着无限疲惫。看样子,自从文雅不愉快的离家之后,她就一直在等待,直到如今等到她回来了才算安心。 柳清兰起身,在黑暗中绕过沙发向卧室走去,文雅又唤住了她。 文雅是问柳清兰,当她在雨中捡到离家出走的林宴君时,是否想到了当年离家出走三天未归的自己。所以她才无条件的关心他,照顾他,在风雨中保护他。 柳清兰有片刻的沉寂,显然关于那三天的事,她并不想多提。不过既然文雅问到了,她还是打算如实回答,让文雅明白一些事情。 “那三天,是我这一生经历过最恐惧的三天。我至今还无法完全形容出,我看到你自己回来,站到我面前时,有多么的开心和感恩。我不信仰任宗教,那是我唯一一次,认认真真的感谢了所有的神佛。所以,即便我依旧没有信仰,但一直保持了每年去寺庙的习惯。不是因为神佛本身,是为你了,你比信仰更重要。” “妈……”文雅说不出什么,只是穿过黑影,紧紧拥抱住柳清兰。 “雅雅,你是我女儿,不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爱你。我做的事情,永远都是在保护你。”柳清兰轻拍文雅的背。 “我知道。”文雅抱紧身前的人。 与此同时的都另一边,在城中某处高档公寓内,一双男鞋正走过楼道,不急不徐地来到一扇门前,用密码打开锁,进入漆黑的室内。 因为对这个房间足够熟悉,男人没有开灯也顺利的绕过一切障碍,直接来到了床榻前。窗帘有一线缝隙没有关严实,正好投落到床上,所以当男人在床边坐下时,那道光映照到他的面容上,也让人看清他就是赵清城。 床上躺着一个美丽的年轻姑娘,妍丽的面容,柔滑白皙的肩颈肌肤,修长的手臂,包置在丝滑的被褥上,美得像一幅画。 赵清城伸手,以食指的指背轻轻抚滑过女孩儿光洁细腻的脸颊,缓慢地游走着,如同欣赏触碰一件上帝的完美作品。 忽然,就在手指划至下颌附近时,赵清城忽然伸手一把扼住女孩儿的咽喉。 那故作沉睡的姑娘,在一瞬间消散掉所有浪漫想法,惊恐地睁开眼睛,看着身上面目冷恶的男人,拼命拍打他的手臂,两人摇摇晃晃着,那唯一从窗帘中照进来的光就在赵清城的脸上忽左忽右。 “是你,是你计划了这些事情,对吗?”赵清城问。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女孩儿挣扎着辩解。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比不上她。没有她,你也永远比不上……” 为了自救,最后女孩儿抓起床头的一只石雕工艺品狠狠砸到赵清城的头上,石雕品碎成两段落地,赵清城也在瞬间因为头上的巨痛发晕而停下力量。 赵清城松开手的一刻,女孩儿狠狠推开面前的人,惊慌地朝后挪退。退到离赵清城最远的另一角,女孩儿拽着被子抱在怀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睛也睁的大大的,警惕赵清城随时再扑上来伤害自己的可能。 不过,最终赵清城也只是一头栽倒在床上,再没有动弹。女孩儿试探性地爬近一些,用脚踢了踢他的手,再溱近轻推他的手臂轻摇了两下,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渐渐的只听到熟睡的呼吸声有节奏地起伏。 女孩儿嗅到了浓烈的酒味儿,确认赵清城是醉酒过度才会这样。她生气于赵清城对自己的作为,但看着倒在那儿扭曲着的人,又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她弯腰为他脱鞋,费力地将他一点点搬挪到床上,再将还残留着自己温度的被子给他盖好。 忽然,闭眼睡着的赵清城住了女孩儿的手,紧紧抓住,然后将她拉近,附贴在她的肩头,求她不要走。 沙哑的呢喃低语,缠绵柔情,伴着耳垂上的温呼吸传入耳中,在空寂昏暗的室内,搅动人心头的暧昧迤逦。女孩儿缓缓翻转手掌回握住赵清城的手,就在真的要贴着她的肩躺下时,却听到赵清城唤起一个名字。 “程铃,程铃,铃……阿铃……” 名字一声声被唤着,连同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颊上,勾起燥热,也令女孩瞬间冷静下来,心头生起寒意,所有的意乱情迷都瞬间消散。 第135章 黑暗童话曲5 女孩儿不顾赵清城的不舍,一点点掰开他的力量,将自己的手抽出,退开距离,最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眉头紧锁,依旧喃喃求索的男人。 “我不是程铃,我是程锦,你什么时候才会记住。” 看着一线光明映照在赵清城熟睡的脸上,女孩儿伸出手去,欲以指腹轻轻抚摸这个自己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男人,抚平他的眉头。但在手指落到额头前时,她考虑到赵清城是不喜欢自己碰她的,最终又收回手,半反手将那唯一的窗帘缝隙拉严实。 夜很深,女孩儿也没留下来,摸黑换上衣服,拿上自己的小包轻声离去。 太阳升起时,又是新一天到来,文雅照例早早去了公司。 一进门,文雅就感觉到同事们都在似有若无的偷看自己,眼神儿视线如果可以实物化,那么她现在全身上下应该被缠绕了无数丝线,堪比茧蛹。 好巧不巧,冯主管随后到达公司,从电梯出来时一副春风得意模样与相遇的同事打招呼。与文雅遇上,冯主管也是那副笑意满满的模样,只是没有打招呼,而是夸文雅身边经过的女同事新裙子漂亮,新包更是绝配,然后一起热聊着先行入内。 安迪也早早就到了办公室,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似乎是特意在等文雅。见文雅进来,安迪立马送上一杯咖啡,同时小声请求与文雅去外面聊几句。 几分钟后,文雅跟着安迪一前一后去了安全楼道内。没了外人,安迪就不再强撑,左右踱步, 不停以拳头砸动掌心,叨念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很显然,冯主管被董事那边被保了下来,并且还被当成大功臣供起来。根据安迪打听到的消息,如果不出意外,一旦与沃跃集团的合作正式协议签成,冯主管十之八九也就要正式升为冯总监。 且不说文雅这个曾举报冯主管的人会如何,安迪这个曾经当过双面间谍,背叛算计过冯主管的小员工,必然会遭遇报复。现在安迪不仅要担心自己在华资的工作不稳,甚至还要考虑或许以后在整个行业里,他都可能四处碰壁,无法找到好工作。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别慌乱。这里是公司,也是受法律保护的经营场所,不是黑社会打打杀杀私人讲恩怨的地方。说破天,他也只是个公司的员工,没有生杀大权。我们查出他不合规的地方,只是摆出事实,并没有冤枉他。 是他该反思自己的错处,他没理由报复我们。”文雅说。 ”文雅姐,未来的文主管,这些话道理是这样,可你是不了解这位冯主管吧。我跟你讲件小事吧,他部门儿之前有个新来的小姑娘,长得好看,嘴又甜。他很看重,就总带着去谈业务,小姑娘每次配合,结果就是有一次小姑娘觉得累了、不舒服,就拒绝了一次。没几天那小姑娘谈得马上要成的单就黄了,然后他就以这件事为理由连着三天开会做分析批评,还说什么是为了帮她进步,让所有人一起替她找出错漏的地方。 最后小姑娘实在受不了天天被审判,奖金都不要了,直接提出马上离职。后来就只隔了三天,小姑娘离职才三天呀,那个黄掉的单子又奇迹一样谈成了,冯主管身边的小马仔白得绩效。那小姑娘原本该得的奖金发下来,冯主管就拿着请所有人吃饭。一下子,没人觉得他这个恶心,还觉得他大方。这位冯主管看着总和谁都熟,大方好相处,其实特别睚眦必报,别说谁得罪了他,就是有一点令他不顺心的事,他都能整死你。” “你知道市场不恶心,是吃人的地方,还想挤过去?”文雅反问。 “我那不也是生存需求吗。我虽然是财务这个专业的,但财务口的工作我是真不喜欢,我就喜欢动动嘴皮子,跑来跑去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不想坐在一张桌子前天天算账算账,没完没了的对着那些数字。”安迪叹气。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背锅。”文雅承诺。 “可是……文雅姐,那如果你不在呢?” “什么意思?”文雅不解。 文雅的不解令安迪神色一滞,之后迅速摆手,笑着换了口风。 “哦,没事没事,我失言了,真是急得口不择言。” “是我安排你做卧底,套信息,真要追究下来你就尽管全朝我身上推吧。现在你先安心上班,你该干嘛干嘛,别多想,员工也受劳动法保护,不会真说辞掉就辞掉。至于岗位,我会找机会和人事聊聊,看有没有可能协调你去市场口。” “唉,好的,那我先去工作了。” 看着安迪快步离开的身影,文雅心中疑惑,他明显有着异样,似乎话里有话,又不敢让自己听透。不过,由不得文雅多思考分析,手机里收到一则会议通知,要求所有人马上去大厅集合,文雅也不再耽搁,立即返回办公大厅。 小孙董来了,在接手他父亲老董事的公司管理工作那么久之后,终于召开了第一次的全体大会。所有人聚集到同一层的大厅,中间是各类中层,前面是几位总监级管理层站,最前面的空余位置留给小孙董用来讲话。 小孙董来时还是一身机车服打扮,与所有人的职业装格格不入。见主角进入大厅,许总监稍稍上前一步,刚想说些开场白,让大家鼓个掌走欢迎流程,小孙董就似全都都懂了,抬手示意打住,硬生生把许总监才扬起笑意的眉眼给压回去。 “不用!”小孙董环扫众人,并没有看许总监。 许总监有些尴尬地退回原位站着,小孙董也差不多环视完一圈众人,大约觉得自己不够高,顺手就要去拉旁边的一把沙发。用力后又发现沙发实在太沉,根本无法挪动,他索性就朝沙发的方向挪了几步,直接站上去。 于是,一个很奇怪的局面就出现了,明明是开会的主角人物,却站在偏角处的沙发上看着众人,中间居住的位置空空荡荡,导致想拍些企业文化照片的行政人员都瞬间为难起来,不知道如何找角度才能显现照片不那么奇怪。 众人见此,也都暗自蹙眉,不敢窃窃私语就相互睇眼神,大多是觉得这位太子爷真是有够离谱、不着调。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他靠谱,怎么会一回国就上赶着第一件事,要把老父亲几十年打下来的基业全部送给别人收购呢。 第136章 黑暗童话曲6 小孙董开场即说,自己很生气,因为他想不到公司里面居然有那么多问题。而他接手了这么久公司,居然从来不知道。 “我父亲是个实在人,这辈子一直就相信,一起吃过苦的兄弟姐妹,就必须要一起共富贵。从前创业辛苦,跟着他打天下的人不在少数,也受过许多人的帮助,不管是金钱还是资源上的方便,在老爷子看来,那都是比金山银山还珍贵的义气。从小,他就教育我,做人顶天立地,义字当头。对公司里的所有人,他也都是能给两分好处,绝不只给一分半。各位在公司里的待遇,福利,我想大家也都跟别家比过不知多少次,知道相比同级别的企业那都是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更不说,公司里有谁家里有困难,有谁个人遇到难题,华资从来没有一次坐视不管。我父亲,是真心实意把所有员工当家人,当亲戚对待。虽然不是个个逢年过节有拜会,但遇上事儿时,公司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人不管不顾。” 对于职场人来讲,领导打感情板是常见事情,特别是对于华资来讲,老董事的确对员工建立了一套颇为有利的福利制度,所以当小孙董说起这些事情时,众人都还颇觉得有几分道理,甚至有受过公司帮携的同事想到从前的事,暗自红了眼圈。 就在所有人以为,小孙董这是要用自己的老父亲做过的事做铺垫,大打感牌,激励所有人支持他,与他一起共进退时,他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现在我要说的是,那是老一派的义气。我欣赏无条件的义气,也只限于电视剧里面,或是坐在电影院里看个武侠片,不是在公司。华资的离职率在行业里,是一个低到别人不敢比的数据,想进来工作求职被挡外在面的人员多得每年数不清。这,其实是不合理的。时代在向前,公司也要向前,能者上,弱者下,年轻人该进来成为新血液,没有价值的老人就该退位让贤。 最近,我才知道公司里面,许多人在抱着一种大树下面好乘凉的心态在上班。每天划划水,玩玩手机,摸摸鱼,聊聊小天儿,早上到了公司就先想想今天中午吃什么,下午上了班就想想晚上去哪儿玩儿。每天想着吃喝玩乐是头等大事,心思全在外面,工作倒是次要的。怎么?公司是幼稚园,还是养老院?有什么责任与义务要养这样一大批人混日子。 从今以后,这种日子到头了。为了配合收购,公司将开始启动一场内部节能增效计划,相关的具体事宜,请所有人留意后续人事文件通知。以及,今天迟到的人,会后人事直接辞退。散会!” 初次正式见面的首场全员会议,小孙董没有任何客套,有的只是锋利。员工们的感动或是期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从背后生出的芒刺,人人自危。 那两个今天不偏不巧迟到的人员,本以为悄悄溜到人群后面站定,就没有人发现,却不料在会议结束的最后一刻,被下达的了如此严厉的惩罚命令。文雅也与其他同事一样回头看向那两位同事,见他们的脸上全是震惊与茫然,似还没回过神。 文雅认出那两人,一位是负责后勤的文员小慧,一位是负责机房维护的电工老刘,两人在公司都已经有许多年,虽然算不得特别突出,但在自己的岗位上一向兢兢业业,与同事们相处融洽。就因为早会迟到更直接辞退掉,多少有些过于不近人情的苛刻。 即便不讲人情,开会或上班迟到的事几乎每周都有人发生,最多只是罚款扣全勤便可达到惩戒效果。如此直接辞退,太不考虑后续新招人员的成本,和临时岗位空缺造成的麻烦。这令众人更觉得这位小孙董就是在胡闹,只图自己一时爽利威风,没有脑子。 可想归想,没有人敢有异议,在小慧和老刘都争相堵住许总监,欲试图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寻求一丝转圜余地时。许总监虽然嘴上说着去办公室聊,但文雅从许总监那惯有的客套笑容里一眼看出,不论怎么聊事情的结果都会一样。 当天早会之后,整个公司的气氛都有些焦灼,平时往来工作时会顺便闲聊几句的同事都没了多话的心情,见面都是直接你来我往的工作交接,然后一刻不耽搁地地各自埋头,生怕有哪里不妥当被小孙董看到,就成了小辫子。 秦芳在小群里分享最新收到的八卦消息,楼上空置了许久的大办公室被加紧清理装饰起来,以后小孙董将不定期过来上班。这就像是在所有人头上悬了一把利剑,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人会是谁。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休息用餐时间,文雅约秦芳与齐思琪一起去街对面的餐厅吃饭,才一出公司大楼,秦芳就再忍不住的开始抱怨批判。 “他在说什么?他是疯了还是颠了,那些话就算是心里想的,也不能这样讲出来吧。员工不要脸面,不要尊严吗,我一个小卡拉米都知道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他好歹还留学归来,所谓精英人才,听说从前在外知名外企工作过的呢。什么情智,什么智商。一上来就差直接说我们员工全是废物,能有地方上班当资本家的牛马是福报,他什么立场说这些话,” “唉呀,说的又不是针对你,你气什么。不中听,你左耳进,右耳出不就行了。反正又不耽误你上下班,不影响你领工资。”文雅一边左右留意车辆过着马路,一边安抚秦芳。 “是我呀。我就是这种人呀,上班那都是生活所迫,享乐才是我的生活真谛。我就是为了下班时间的那些吃吃喝喝,才忍着脾气天天打卡上班赚点窝囊费。不会有人真的热爱上班,每天盼着上班吧。” “啊这……你也不怎么客气迂回嘛。”文雅龇牙。 “如果吸血资本家有画像,肯定就跟那小崽子长得一模一样。呵,你看他穿成那样,还站在椅子上,我都想找个鸡毛掸子上去抽他两下。他以为公司是他家呀,都站到沙发上了。” 第137章 黑暗童话曲7 “唉呀,你还别说,这公司还真他家的。秦芳你别气了,气也没用。他说的那些话,比起你,其实更针对性的、该不满意的还是那些元老级别的员工吧。” “那是,就差指着鼻子骂那些跟他爸一起打过江山的老员工,说他们抱着铁饭碗坐吃等死了。真是一点不讲情面。” 一行三人说话间进到餐厅在老位置坐下,之后秦芳看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齐思琪,问她怎么想的,怎么都不说话。 “我都是提交离职申请,等交接的人了,他怎么骂都无所谓啦。” 扫码点餐的齐思琪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水浅喝了一点,微微皱眉,然后招手请服务员给自己一杯温水。 “也是,你都要走了。”秦芳歪了歪嘴点头,喝了一口茶之后问,说:“唉,对了,你那个婚礼怎么样了,也不见你发个照片什么的。” “都是男方那边在处理,我没过问呢。” “你不能这样!这好歹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排场还是要有的,你不过 问那人家不就能省则省。可千万别忍气吞声的被糊弄,找个小馆子撺掇个三五桌就打发了。以后回想起来,你会想一次气一次,想一次郁闷一次的。这钱,该花的时候就你得让男方大方一点,给你把婚礼办得漂漂亮亮。” “嗯,我知道了,我回头问问。”齐思琪微笑点头。 “思琪,你这个人面得很,别人说啥就是啥,老是有点畏首畏脚的。你要是拉不下脸面,你回头把你未婚夫约出来,就说……就说是好姐妹想见见他,认识一下。我们给你敲边鼓,烘托烘托,给你撑腰,婚礼的事怎么的也要给你办得好看气派些。” “他有些忙,可能……不方便吧。不过……我试试,有机会肯定是要叫上你们一起吃个饭的。” “嗯,那行,你有需要的时候就说一声。我们委屈一点,给你扮扮小丫头的那种角色,多夸捧你,怎么的也要把你身价抬上去点,让你夫家知道你可是抢手的优质女孩儿,他们要是不珍惜重视,那就是他们眼神儿不好。” “好好好,那高低以后都要找你们当娘家人了,有事儿得靠你们。”齐思琪笑着冲两人举起水杯轻碰。 “思琪,你看着气色有些不好,最近没睡好吧。多注意休息,结婚这种事,可能越临近越紧张,想的多。其实,真也就是一个仪式的事,过了那个关口也没什么,生活是那样继续过下去,不可怕。”文雅相比秦芳的情绪外露,更留意到齐思琪最近苍白了许多,看着似是胖了些许,但又觉得她精气神儿差了许多,不由有些担心。 “可能就是最近晚上都要陪护,熬夜多了些。后面我会注意休息,试着找人替一替自己。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总不能真的一直硬熬下去。”齐思琪说。 “这就对了,凡事还是要先在意自己,爱惜健康,自己不倒下才能有其他可能。” “文雅,你最近可是健康养生斗士,天天劝人健康生活,要提前进入老年生活啦。”秦芳取壶添水的同时随口调侃。 “是呀,我倒想过老年生活,想知道……人活到老了,是种什么体验。” 文雅想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但不敢细说,只取杯与两人又轻轻碰杯,当作一个玩笑。正好菜也送上来,就再招呼着都取筷用餐,盖过不提。 用完餐,三人返回公司的路上远远看到在街边喝咖啡的许总监。 如同学生在学校外面遇上班主任,秦芳本能的想绕路避开,顺手挽上齐思琪。文雅也觉得可绕一下,但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看到许总监冲她挥手,她只得让秦芳和齐思琪先走,自己硬着头皮走上去。 “许总监,不会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吧。”文雅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几乎喝完的一杯咖啡,笑着询问。 “唉呀,做人呢有时候就得看破不说破,文雅你呀,还是太直白了。” “许总监是说我现在呢,还是说我对于冯主管的事儿?” “你看看,我才说你太直,你又来,还真是一点沙子都容不进眼睛。什么话都白咧咧的直接戳透,一点不给人余地。”许总监笑起来。 “之前倒是有余地,然后我就掉进了一个烂摊子堆里。然后又留余地,想着一步步来,结果烂摊子变成了沼泽地。以至于我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能。” “你是后悔没直接捅破天,冯主管的事儿,就没人能盖住?”许总监笑着反问。 “何偿不是一种办法呢。我前前后后忙那么许久,最后什么都不是就算了,现在账面乱如麻,我都不知道怎么去交接,压力全在我身上。而真正有问题的人没任何影响,这多不公平。” “天破了,大家都要淋雨,没谁能独善其身。”许总监说。 “所以,高层那边打算怎么处理?”文雅觉得纠结现在的局面也没意义,就打听起别的方向。 “我听说,是听说哈,毕竟我是没资格去董事会议现场开会的。我听说,昨天老楼那儿开了大半宿的会,很久没出来的老董事都让人推着轮椅到场,老爷子一边挂着水一边主挂会议,硬生生坚持坐到了半夜才散。就是闭门商量,针对你发现的事情要怎么妥善处理。” “那决定怎么处理呢。”文雅赶紧问。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那可算是违法吧,要不要调查,要不要取证,甚至警立案,起诉追回损失等等。” “对,你说的都对。但还是那句话,不知道。有人支持报警立案,严格法办。有人支持家丑不可外扬,要考虑企业对外影响。吵吵闹闹争了大半夜,都有道理,也都没人能力压众人,一锤定音。最后,还是让老爷子定调确定方向。” “然后呢?” “然后老爷子说,他想吃蟹黄包,就让人推着自己走了。”许总监喝尽杯中最后一杯咖啡,悠悠拖长声音。 第138章 黑暗童话曲8 “蟹黄包?走了?这……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明白。”文雅一头问号。 “没明白就对了,没人明白。要不然,我怎么说,我不知道呢。当然,文雅,我跟你这些也都是闲话,你别当真呀。”许总监笑眯眯的老样子,说话做事像条泥鳅, 文雅为了能顺这些话的相联关系,蹙眉思索着暂时没急着再追问什么,许总监也只是笑而不语,招手示意咖啡店员过来点单。 “文雅,咱们赌一杯咖啡,好不好。你猜猜,我今天收到了几份离职申请。”许总监一边用手机付着款,一边笑说。 “三……哦不……五份吧。”文雅回应,然后又补充自己的理由,说:“小孙董的话,说得的确难听了些,有些不缺钱的,或是心高气傲一点的同事,必然受不了这些。” “我请你喝两杯。”许总监笑说。 “我猜对了?那也用不了两杯吧,我一个人喝不了。”文雅推辞。 “现在还早,今天加班的时候,你就用得上。”许总监笑眯眯说着,顺便还又挥了挥手提醒做咖啡的工作人员,说:“一杯做冰的,晚上喝着神醒脑效果更好。” “许总监,我猜的对不对嘛,你还没回答呢。” “不重要了。文雅,私下小声跟你说,就审计上面的事,我个人感情上还是很支持你的。稳扎稳打,前后有章法,干得漂亮!”许总监有些莫名其妙的笑着,伸手还拍了拍文雅的肩,然后先行离去。 手机响起,文雅低头取出来见到是赵清城的来电。 另一边,时至中午,赵清城才从公寓床上醒来。 赵清城睁开躺在那儿眼回想一切,好一阵儿,才摸过手机打电话给文雅,向她解释自己是临时飞了外地,航班耽误太晚,所以在机场住了一晚。 文雅在电话那头如往常一样说着没关系,她不知道赵清城是不是真的在机场住了一晚,但从前没有佐证过,这一次遵循旧例也不会。 讲过一晚未联系的事,赵清城就约文雅晚上一起吃饭,文雅随口说自己也许要加班,而婉拒掉邀请。 “那我去接你下班。”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家。” “车行联系我,说你一直没有去提车。要不然,挑个时间我陪你一起去吧。” “哦对了,我正想告诉你,我考虑了一下那车我不提了。你不是正好也需要一辆车吗,自己去提吧。购车的文件我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你打开就能看到。” “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我不喜欢那款车。就算是最当红的流行款,很多人求而不得,可我就是不喜欢,所以不想勉强自己。” “文雅,我妈的事情我向你道歉,说到底全都是我没考虑周到,我自己疏忽左意才容她犯了糊涂。这件事情上是我做不够好,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让他留在江城,我会尽快送她走,你如果不愿意,以后你再不用面对她。我只是不希望,因为她的事情导致我们夫妻感情不和。有什么我能补偿的,你提就好,我一定满足。” “她只是想你好而已,做的事我更多的是震惊,生气倒是其次。好了,我要去工作了,回聊。” 文雅先挂了电话,赵清城有点意外,她感觉文雅最近有些不一样,脾气大了起来,人也不再那么温吞柔和。不过,他觉得自己很了解文雅,文雅是不会持续长久的与一个人生气的。可能只是升职工作压力与导致,加上李慧心的催生与饭菜加料操作惹她生气,所以才对自己这样冷淡,也就没有再深想。 赵清城起身下地,看到地上地裂成两半的雕塑。他捡起来放回桌上拼立起来,就能看清那雕塑就是按着程锦的模样所制作。不过,碎了的东西就是碎了,再不能圆满如从前,仅是两秒之后,雕塑再次裂开自行倒下。 赵清城没有再重新将雕塑扶起,只起拿起自己的东西出门离去。 当天下午,一行陌生人进入华资,由许总监亲自打过招呼后,直接到小会议室内拉下百页窗,就在里面暗自鼓捣起来。 文雅认出那里面的两人似乎曾在审计公司内见过,便猜测可能是对方要过来驻点办公。不过,还没来得及容文雅多想,楼上董事助理的信息就传了过来,小孙董要见她,要她亲自汇报现在所有对接工作的详细进度。 公司里大家一直都知道楼上有一间董事长办公室,在装修时据说费了很多心思,但因为老董事长从来不到新楼办公,那办公室的大门就一直紧闭着未被启用,没几个人知道里面长什么样。 去到董事长办公室时,文雅第一反应是那里面可真宽大,大得显得有些空旷,似乎什么人与事进到这里,都自动被一览无遗。两把眼熟的沙发摆在临窗的地方,看起来就是当初被总经理批评浪费后撤掉的那只,但仔细一看又不是,只是照着那只沙发的风格样子,买了更优质高级的款。 小孙董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一把真皮办公椅上,居于落地窗户中间,窗外就是大片的风景,蓝天与城市一分为二。这种用建筑构造与景观相结合的设计,可谓巧妙,会莫名向进入这间办公室的人迎面产生一种错觉,有种天地迎面扑来的压迫感,不自觉地对坐在椅上的人产生一种敬畏,足见当初的设计者有多为主人考虑。 见文雅进来,小孙董自然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依旧将脚翘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椅子,指了指饮水机的方向,让文雅想喝水就自己倒。不过,在文雅真的去取水时,他又提醒文雅说那机子虽然是新的,但长久没人用,八成里面不太干净,不建议她真去喝那里的水。 文雅自然是不差一杯水喝,她只是看到小孙董的桌上空无一物,觉得可能是后勤人员还没布置到细节,既然已经提了喝水这件事,就觉得以下属的身份替小孙董倒一杯水。却不想,他又如此反复无常,一下子令好心拿着杯子的文雅进退两难,不知道这水到底是添,还是不添。 “文小姐看来是真的渴了,算了,别喝冷水了。来,这杯我请,随便坐吧。”小孙董笑着弯腰下身从桌子下面提上一杯咖放到桌面,推滑至文雅面前。 第139章 黑暗童话曲9 文雅不想喝咖啡,但拒绝的话又显得不给面子,她只能硬着头皮拿起咖啡道谢,顺势打算在办公桌对面的椅上坐下。然而就在她刚要坐下时,小孙董又说让她坐旁边那把椅子,因为他不喜欢有人跟他面对面坐着,那会挡到他的直接视线,并且还觉得像是在某个柜台办业务。 这一次,文雅不再是尴尬,而是觉得有些不满了,这明显就是捉弄人。 特别是紧接着,小孙董从桌下取出了另一杯咖啡自顾喝起来,然后又摆上两瓶矿泉水及一些其他物品。令文雅更加确信,原来不是这屋里没人给小孙董弄布置日常所需,而是他一开始故意把一切放在桌下,就看文雅会不会给他倒杯水。 无需多言,小孙董也从文雅那难看的脸色里明白,自己的那点捉弄小心思全部命中,便露出些得意神色。 这果然还是那个在球场上和自己交手的纨绔子弟,不按常理出牌,以戏弄别人为乐。不过,这一轮文雅不想再惯着他,就如同上次在球场上能把他打败一样,她也没打算服软认怂。 文雅不顾小孙董的“不喜欢”,依旧在原来的那把椅子上坐下去,之后在小孙董并不太满意的注视下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公事公办地询问小孙董,想先从哪里开始了解。 “我刚说了,我不喜欢有人坐在我对面。” “小孙董,双人会议面对面坐,距离短,更容易交流。或者,我可站到您旁边去,从旁边教您看这些数据,您不明白的就问我。”文雅侧转电脑,将打开的文件展示到小孙董面前。 “站我旁边,那不像是老师教学生了,还不如坐我对面呢。” “是呀,您看,还是面对面最好。您是领导,我是下属,当然不应该我站到我的办公桌后面指教您。” 文雅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也有足够阴阳怪气。小孙董听着不受用,不喜欢,但却没有真的显露生气,反而是片刻沉默后忽然笑开。之后他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再不计较坐在哪儿,拿起冰咖啡喝了一大口,随意地挥了挥手让文雅开始吧。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李慧心正独自在街头闲逛,手中提了些采买能带回乡下的东西。被赵清城安排住在酒店的李慧心一夜未能好睡,所以难免脸色苍白,头脑昏沉,过马路时都在走神,没有留意到红灯亮起就直接向前,差点被车子刮到,好在被一个路人及时拉回。 李慧心余惊未定地在路边石墩上坐下,真到绿灯亮起时所有人都走去对面,她都没再跟上,只拍着胸口嘟囔,大城市真是不方便,比乡下危险许多。 好一阵儿后,心跳才平缓下来,李慧心就撑着腿起身,打算提起东西返回赵清城安排的临时住处。却不料,那袋子的提手处却忽然裂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散一地。李慧心一边嘴里抱怨着倒霉,跟江城这地方八字不合,一边蹲下身去收拾东西,可刚装好提起来,那袋子又哗啦一声直接从底部破了。 如此反复发生同一件倒霉事,给本就心情糟糕的李慧心迎头一击,她的忍耐到达极限,于是狠狠跺脚,拍着自己的大腿就地一坐,凭空大骂起来。骂江城这个令她一直倒霉运的地方,骂自己命不好,骂自己就不该管别人的闲事。 十字路口人来人往,人们看着李慧心坐在一堆东西中间破口大骂,脸上尽是不解,有人举起手机拍摄,有人交头结耳点评,但没谁真的上前去关心一句李慧心她怎么了。直到有负责维护路口秩序的协管人员过来,提醒李慧心不要再大吵大闹,催她快点离开,避免造成交通拥堵。 “你没看到我的东西散了一地,我走不了吗,我都要疯了。”李慧心大喊。 “要疯了,那也要去医院疯,或者你得去找个没人的角落疯,怎么大吼大叫都没人管。这儿是马路,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前面,你这一闹人都堵在这儿看稀奇,就不止是你的事情。你再闹下去,就算是扰乱公共治安,我就叫人过来。” 真是一个无情的繁华都市,连情绪崩溃,都要挑个合适的地方才配。 李慧心气极了,她觉得全世界都在针对自己,有千万句的话想要脱口而出,或抱怨,或指责,或破口大骂。但也是因为气得大脑一片空白,就坐在那儿瞪看着眼睛的人,除了胸口剧烈起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好了,老太太,你要吹胡子瞪眼,也不要站在这里碍事。你去路边一点站着,想瞪多久瞪多久。”协管人员又催促起来,李慧心还是不动,那人便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打算拉着李慧心离开。 就在李慧心要被推搡着强行赶走时,一只手伸出来,挡下了要抓握到李慧心手臂上的手。 “同志,你算是以哪们岗位部门的哪个职务身份,以什么职务权力对她动手?” 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李慧心与那位差脾气的协管员都看过去,见到是穿着一身得体套装,戴着眼镜的精干女士,正是柳清兰。 “你可以协助疏导交通,但没有人赋予你对任何一个公民使用武力的权力 。这里拥堵,你该做的是疏散这里停滞不动的人群,而不是选择对针一位弱势的、外地老太太。你如果觉得自己没错,敢上手碰她,我会马上报警,并且我保证这件事情会一路举报,追究,直到你意识到你不该这么做。” 柳清兰的话说得并不算多凶狠严厉,更多的像是就事论事的叙述,但常年身为老师炼就出来的一身气质,又让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与生俱来带着种威慑,不容人怀疑置疑。 果然,那位协管缩回了手,原本嚣张的气焰消下去,语气瞬间缓和了许多,解释自己只是为了这里道路畅通,是职责所在。之后,他从旁边商家那儿要来的袋子,麻利地蹲下身收拾了满地的东西装回去,系好以后递给李慧心,倒是瞬间有了灵活变通的办法。 “走吧。我们聊聊。”柳清兰冲地上的李慧心伸出手。 第140章 黑暗童话曲10 柳清兰,是她,居然是她。李慧心没有想到,在自己连一手养大的儿子都无法依靠时,居然是她拉了自己一把。 在与此同时的另一边,一架飞往首都的航机上,年轻窈窕的空乘员程锦正在依次为乘客们分发食物与水。行至一位带孩子的中年女性面前时,女士正专心安抚着坐立不安的孩子,根本没有理会程锦询问想要哪类餐品的话语。程锦再次重复询问,立即招来女士不耐烦的抱怨与白眼。 “催什么催,这不是还要飞一个多小时吗,又不会提前跳下去。没看见我在哄孩子,不能等等吗,真是没眼力见。” 遭遇莫名的迁怒,程锦也委屈,但职业要求她不允许有私人不满情绪,还是堆满笑容先道歉,承诺稍后再过来单独送餐,就继续推着餐车向前。 向后几排,一位大腹便便戴着眼镜的男人手里举着手机拍摄,眼睛同时盯着最程锦,笑得一脸迷恋。食物分发到男人面前时,男人本就肥胖的脸笑得更开,本就不大的眼睛彻底挤成一张条线。他热情地双手接过食物,并递上一张卡片,再三重复请程锦一定要看看。 这显然是有着骚扰意味,但程锦身为空乘人员,不能、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得罪乘客,招惹麻烦,只能先行接下,然后继续推着餐餐车向前分发食物。 “这人跟了你多少趟了,你飞哪儿,他跟哪儿,真是吓人,报警吧。”推着餐车回到机上厨房,同行的空乘同事就再忍不住出声为程锦抱不平。 “算了,人家正经买票坐飞机,也没做出格的事,只是递下卡片,我报警说什么呢。可能不仅改变不了什么,倒招来投诉。我还没转正,经不起折腾。”程锦笑着摇了摇头,将卡片丢进垃圾袋,再麻利娴熟地收拾餐车上的垃圾。 “其实依你的条件,你该去头航,那边工作轻松,机会也多。没准儿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嫁入豪门坐在头航当客人,由我们服务你了。” “这种玩笑早点打住吧,回头被人听到,那就是不安心工作,要批评惹麻烦。”程锦笑说。 “唉呀,也就私下闲聊而已,谁那么无聊上钢上线。再说了,你是我们航司里公认的头等大美女,又是名校毕业,家里还有企业的千金小姐,让你在经济舱干活那只是走个流程过场,体验生活,大家都明白。唉,看在同事一场的份儿上,以后你要是当了董事夫人,或是厉害大人物的太太,可要记得提携一下我们这些老同事。” “一定,有机会一定……” 程锦笑应着,并没有看同事那殷切的目光,只顾专心处理柜子内的物品,在听到有乘客按响了帮助需求后,她笑着交待一声后就先出去乘客机舱。 原本以为只是哪位客人要水或要毯子的这类的小事,却不料程锦到了机舱后先听到一声尖叫声,之后就是人们因为惊讶的抽气感叹,和伴着孩子哭喊的一阵骚动。 只见,一位中年女性正歪倒在自己的座位上抽搐,身前的衣服上满是污渍,口嘴残留着呕吐物,正是早先送餐时为难过程锦的那位女士。旁边原本吵闹着的孩子此时已经吓得眼泪汪汪,不停叫着妈妈,又叫着救命,以渴望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但却没有一人敢贸然做什么。 程锦简单的察看过女士的情况后立即联系乘务长,向机长汇报情况。不久后乘务长开启开机广播询问机上是否有医疗人员,希望获得帮助,但是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窃窃私语的议论,没人真正的起身响应。 因为有乘客突发疾病,飞机启动就近返航降落流程,但最快落地得到救治也要半个小时。而那位女士则已经面色发白,脖子僵硬发直,不可能以现有状态撑到半小时后。 乘务同事抱着孩子一遍遍安抚,但那孩子虽然年幼,却似乎已经明白自己的母亲正在面临生命危险,可能会永远失去她。他不断的挣扎着想要拥抱自己的母亲,唤着她,希望她能睁开眼睛。 在孩子的大哭声中,程锦暗自收握五指,咬了咬银牙,之后当机立断地招呼旁边的人帮忙将那女士从椅子上搀扶下来放平在地,简单清理她口角的呕吐污秽,就对她开始进行人工呼吸抢救。 见此情景,旁边探头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嫌弃的咿呀声,离得近的人甚至下意识掩鼻,嫌弃地侧过头。 别人都觉得脏,程锦只想着将人救回来,即便是直接碰到别人的呕吐物也在所不惜。或许就是这种对生命敬畏在意的精神打动了人,一直默不作声坐在最后排的眼镜男士站了起来,表明自己是一位在职医生。 那位医生取出了证件,在向机组成员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后,开始帮助那位女士。不久后,经过两人合力抢救,女士最终哇的一声又吐出许多东西,伴着些咳嗽声,人总算是缓过劲儿来,甚至还眯了眯眼睛看向自己的孩子,试图拉上孩子的手安慰他不要害怕。 半小时后飞机返航落地,已经等在下面的医务人员迅速将患病的女士接走,众人才长长舒出一口气。虽然紧接着就是机上被耽误行程的乘客们连片的抱怨,但考虑到也许是从死神手中夺回了一条生命,做安抚解释工作时,也没有谁太过抱怨。 “程锦,想不到你一个大小姐,还会这么专业的急救操作。”同事忍不住夸奖。 “入职培训里就有,没什么的。”程锦微笑解释。 “是,大家都学过,不过看你这专业程度,又冷静又到位,说你是个专业医护人员都没有怀疑。”又一同事接话, “果然,优秀的人就是什么都优秀,长得美,家世好,人又努力。唉,上帝创造你的时候,怎么什么好东西都全给你了,真让人羡慕嫉妒……”同事又顺势接回话。 “嘴真甜,回头落地下班,请你们吃好吃的。”程锦微笑。 第141章 是谁在装睡1 “谢谢程大小姐!” “程锦,你今天用的什么牌子的粉底液?看着好服帖,这都大半天了,一点没瑕疵。”同事凑近打量程锦询问。 “就这个,也是今天才开用,你要是喜欢,送你吧。”文锦取过自己的小包,从中取出一只气垫递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这可是新出的限量款吧,不便宜的。”同事的眼睛都长在了气垫盒上挪不开,嘴上又还是在客套推辞。 “没事儿,拿着吧,我还有其他的。”文雅将气垫塞进同事手里。 见此,旁边收拾着东西的另一位同事不免有些眼神窥探,透着羡慕。程锦自然也明白,此时房间里就三个人,她送一人,不送另一人,就显得冷落失望。于是,紧接着她从包里取出一支还未开封的大牌口红递过去。 “这支口红我买回来后还没开过,觉得很合适你,送你吧。” “真的吗!这牌子是我最喜欢的了,这个色号还是我最喜欢的色号,就总买不到这个号,真是谢谢你。”同事欣喜地接过口红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跟你认识当同事,真是我们的福气。” “就是就是!程锦,你可真是人美心善,就该你当千金大小姐。” 同事们连连恭维着,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程锦也微笑受用。她在那些悦耳的艳羡赞美中将自己的东西收进包中放好,手指无意间碰到手机屏幕,一亮未读信息就亮了起来,正是早上已经收到信用卡逾期催收的提醒。 毫无波澜地瞥过一眼后,程锦随手删除掉信息,再抬头时,便笑着约同事这个周末一起去养生馆做美疗,由她请客。 程锦向来是个大方的人,从不吝啬请客,待谁也都和气慷慨,整个航司只要与她接触过的人,就没有谁不喜欢她。程锦喜欢这种待遇,喜欢人人都爱自己的世界,为此她可以付出任何努力,何况只是一些金钱。 另一边,文雅向小孙董详细地汇报所有审计工作进度,小孙董就坐在那儿吸着咖啡聆听,时不时拿起手机划看一下,或是回复几条信息,然后再继续听。 起初,文雅觉得小孙董并没有认真听汇报,或者作为门外汉根本听不懂这些数据代表的意义,只是故意拿着架子装模作样。但对方又能时不时忽然问出一个颇有些专业性的问题,在得到文雅的解释后,也不说话,只让文雅继续。种种表现,令文雅愈发觉得这个小孙董捉摸不透。 汇报完,文雅询问小孙董还有什么指示,小孙董挥挥说没有了,让文雅去忙吧。可真当文雅要走时,他又出了声,冷不丁开始发问。 “文小姐是不支持收购的一派吧。” “嗯?”文雅回头,先是一愣,然后才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便再说:“我只是个员工,领了薪水,就按领导的要求做好工作。公司要不要被收购是董事们综合考虑后决定的事情,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闻言,小孙董吸着杯中的咖啡哗哗作响,打量文雅的同时,将翘着的脚轮换了一遍上下交叠的位置。 “不用打太极,这里没人给你上纲上线,只是聊聊,诚实地说说你自己的想法。你觉得,华资是继续按现在的模式自己独营下去,以不变应万变好。还是早点识时务,趁着现在还有些价值,有议价资本,赶紧找个下家换现出手比较好?” 小孙董将话说得十分明白,文雅几乎都要在一瞬间脱口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一思及这个人之前与自己往来的种种,又在心头打了个问号。这个人太反复无常,变化无端,即便是当下看着诚意满满,她却又不敢真的相信他是想听实话。 于是,最终文雅还是耍了些奸滑,回答了一个十分讨巧的答案。 “我觉得……小孙董您的决策是对的。” “所以,你是支持找外资收购?” “小孙董见多识广,受过专业教育,肯定比我想得全面。小孙董主持公司的收购事宜,我既然暂时代理领导工作组的工作,那么我这里就会竭尽全力去配合,尽量满足审计指标,不因客观的工作失误带给公司损失。” “听明白了,你还是在糊弄我。说了这么多,你其实也是一句都没说。” 小孙董笑着放下那一直翘着晃荡的腿,懒散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从文雅身后经过,走到房间另一边的墙边,插着腰欣赏墙上挂着的一幅抽象画作。 “好,那我也不强求。收购的进度总要推进,审计的事我再给你三天,三天内拿到一份可以交出去的数据。” “三天?按之前您给的期间至少还有一周多时间。”文雅立即回头看向小孙董。 “对呀,我反悔了。你不是说了吗,我才是决策者,我见多识广,那怎么就不能做点决定呢。言而无信,临场反悔也是我力所能及的极限范围。”小孙董坦然应话,这不掩饰自己的反复无常。 文雅一时无话,她迅速分析着眼前的情况,可不论怎么想,就算所有人不吃不睡,并且接下来的工作不遇到任何困阻,也绝无可能完成这一任务。 “是因为客观需求原因,还是因为我刚才的回答没有让您满意?”文雅问。 “我不喜欢被人糊弄。我最讨厌不做不错,无功无过那一套。你踩到我的点儿了。所以,你只有三天。”小孙董依旧回答的坦荡。 “我做不到呢,” “那不好意思,就是你的问题。你做不到,就换能做到的人上去。” 几分钟后,文雅走出小孙董的办公室时头脑还是有些混乱,她看了一眼手中由小孙董请喝的咖啡,丝毫没有半点胃口,一滴未碰,就随手丢进垃圾箱。 下楼时文雅遇到人事部的同事正在送人,文雅礼貌的点头招呼后从旁经过,走至门内后又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再扭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对方是当初在老楼见过的那位前台。 第142章 是谁在装睡2 向来都是新楼这边的人去老楼办事儿走流程申请,老楼那边的人向来很少需要屈尊附贵亲自过来,文雅不由觉得有几分奇怪。但之后她又觉得都是同事,谁来谁去都一样,这样疑心倒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便不再多想地继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文雅一回到位置上,就看到秦芳在小群里发的链接,下面是特意要文雅点开的提醒,但却没有说内容是什么。按着从前的风格,文雅以为又是什么搞笑视频,就没有立即去点开,而是先处理欧阳慧发回来的文件。 自从确定临城的账目在大火之后情况复杂,无法顺利拿到,又得到了冯主管的录音,欧阳慧就被指示一刻不耽误直接连夜去了滨城。 滨城一向是所有分公司里存在感最弱的一个地方,负责的分地总经理是位热衷养生修道的女居士,总信奉那套万事随缘,命由天定,起伏升落都是天意,健康财富更是强求不行。 有这样的带头人,滨城分公司的风格也是独树一帜,这么多年来业绩不突出,人员不惹眼,什么事情都中规中矩。能被总部提及起来聊得最多的,就是那边的总经理每年都会自费带着所有人去山上避世辟谷,断绝所有电子产品,就显得非常异类奇葩。 在一个公司里讲究随缘佛系,员工会格外轻松受用,可指望赚钱的上层必然有人不满。也不是没有董事高层指责过滨城公司的风气,甚至还曾直言就是滨城总经理在搞乱公司,带坏风气,想要换人, 但因为滨城地理位置特殊,那边地域特色很鲜明,换了别人不一定能镇得住。加上滨城虽然业绩不突出,但也从未有过亏损需要总部操心兜底的时候,每年比上不足,但也比下有余,所以渐渐也没人再会去置喙。 欧阳慧到滨城就有人与车来接,安排住进酒店休息过后,被接待去分公司参观一趟,行程结束的时候都没有安排办公室,就直接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欧阳慧觉得一切来得太顺利,心中有担忧,就试探性地提出想见一见滨城总经理,接待人员也立即在协调对接后安排上,带着她去一处山上的宅院里见到人。 滨城总经理请欧阳慧吃了一顿颇具特色的素宴,说对自己公司的账很自信,承诺所有的数目清清白白,可以经受任何人与机构的检验。欧阳慧问了一些事情,对方对答如流,好与坏都没有掩饰,并且让欧阳慧也如实转告总部的人员。 在滨城的工作是欧阳慧自出差以来经历最轻松容易,也是最为难忘的一趟。明明一切都平和顺利,有礼有节无纰漏,却比见到大火后的临城仓库时还要更感觉心潮起伏,撼动内心。 滨城的账一如其负责人所说的那样,清清白白,一丝不苟,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可以直接通过任何核验的数据。 然而,并不是所有城市都如滨城,滨城更像是个意外。 此时,欧阳慧所在的祈城,同样是位女负责人,却泼辣的异常。欧阳慧到达后没有任何人接待安排,在欧阳会自行安顿后找到公司所在地,报上身份来意后,便被晾到在了前台边的沙发上,一坐就是整个上午无人理会。 最后,欧阳慧这种没脾气的人都被激出一身脾气,硬是拍着前台的桌面要求见负责人,否则就马上打电话给总部,那边的人才慢悠悠地打了个电话,再引她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不过,进门只是第一步,欧阳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劈头盖脸的训了好一通。先是说欧阳慧没预约就登门是没礼貌,又说她拿着鸡毛当令箭以总部的名头吓唬人,最后再反扣一个她能力不行,在公司前台大吵大闹的罪名,反过来要向总部的人事投诉她。 这一通恶人先告状着实将欧阳慧镇住,她都懵了。 前面的几城就算不待见她,也多少给总部一些面子,表面功夫还是做到位,这样直接明摆着不把总部放在眼里的负责人还是头一回遇到。最后,欧阳慧只得反过来先道歉,询问什么时间再来才算方便,然后随便被糊弄了几句,就看着负责人提起包以还有事要忙为理由离开。 等欧阳慧理清思路,再换时间去公司时,得到的消息是负责人出差了,归期未定,电话联系不上。而因为负责人不在,其他人也就有了完美理由不配合欧阳慧的工作。她走到哪儿就有人跟到哪儿,但要想了解祈城分公司的事情,就所有人像没了嘴巴一样,想取任何资料更是统一一句“需要领导审批”为由拒绝。 没有人为难欧阳慧,但实际上是处处有人为难。没人和她说话,也没人听她说什么,就那么孤立着她,随便她怎么样都无人理会。 欧阳慧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职场冷暴力的威力,之前几个地方经历那么多事儿都没怕的人,在滨城头一回想打退堂鼓,在电话里向文雅诉苦时哭得一抽一抽的,说想要马上回总部自请离职。 文雅本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特别是在小孙董只给了他三天时间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有退路余地,连想个周全得体点的应对方法都没有时间。最后只能先让欧阳慧去休息半天,吃喝睡觉几个小时先缓过精神,把自己负面情绪陷井里摘出来,之后等她的电话再做下一步决定。 许总监送的那两杯咖啡果然不是白送,当天文雅靠着咖啡液撑到最后感觉颅压增高,实在撑不住才关灯下班。 在电梯里打开手机,见到许多柳清兰反复催问她何时归家的信息,文雅想了想后,回了电话过去说今晚回自己家,不回娘家。 来到楼下,文雅站在路边犹豫许久,在面前停下的出租车走了一辆又辆,好一阵儿后才下定决心拉开一辆车的门坐进去,报上去医院的地址。 第143章 是谁在装睡3 医院除了急诊楼还亮着灯,其他地方都很昏暗。保安看到文雅独自进入漆黑一片的无人主楼,就尽职地上前询问她来意。文雅她表示来打印化验结果。保安好心提醒她这时候太晚了,医院里的人都下班了,打了结果也没医生看,文雅淡淡应了声“知道”,不过多解释。 文雅自然知道医院这时候找不到医生,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时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合理地不用第一时间去面对答案。 穿过没有亮主灯的昏暗楼道,走到对应的打印机前扫码,伴着机械的沙沙声,看着自己的化验报告从机器里吐出来。文雅第一时间去看结果栏,见到上面的“4c”字样,脑中瞬间一片轰响。 在这段等待穿刺活检结果的时间里,文雅尽管不想面对,但还是不自觉地查了许多资料,她知道乳腺4c结果代表着什么。那是她又确定临近一步的死亡通知,那是末路,那是她时间不有多的概率可能性预兆。 当晚,文雅回家时已经极晚。进门后,文雅一眼看出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已经被精心收拾打扫,同李慧心有关的一切痕迹已经不在。门口摆着赵清城为文雅准备好的拖鞋,文雅没有如从前那样穿上去,而是直接越过,赤脚走入卧室。 虽然已经很晚,赵清城却还没有睡,靠在床上看着书。见到文雅进来就合起书,从床上下来落地,一边说着话一边去了客厅。 “这么晚才下班,一定累了吧,要泡澡吗?或者,要不要喝些什么。” “你不会是特意在等我回来吧。”文雅一边取下首饰一边问。 “是在等你。” “我没说要回来,你怎么知道我会回,就不怕白等。” “我预感的,”赵清城笑说着返回卧室,同时将那双被文雅无视越过的拖鞋放到她的脚下,再提醒说:“地上寒,你才病过,别光着脚走路。” 文雅真是太累了,累到她不想看赵清城的脸,于是借口要洗澡,就转身去了浴室。 进到浴室,文雅没有真的立即洗澡,她只是打开花酒关上玻璃,然后就将手交叠到身后靠着墙壁,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门外赵清城叩了叩,说自己泡了安眠养神的花茶给她,等会儿洗澡出来正好能喝,文雅含糊敷衍地应了一声,不想多讲什么。 不过,文雅身心俱疲,并不代表这个世界会就此有所改变。赵清城还是那副无事不烧香的个性,他的深夜久候,细心照顾,都已经暗中做了置换目标。 “文雅,明晚要去冯部长家参加寿宴的事你可别忘了,明天不要加班,早点回家化妆换衣,免得去太晚合适。”赵清城说。 闻言,文雅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她并不能看到赵清城此时的模样,但却又觉得见与不见,她都十分清楚此时赵清城脸上的神色表情。真是有够荒诞,赵清城这个完美丈夫真是事事太完美,他想她做到的事,就总能做得一点不出疏忽,不会留给她任何纰漏的借口机会。 “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变卦吧。”因为没有立即得到文雅的回应,赵清城试探性地出言确认。 “放心,我一定会到场。” 文雅努力要自己心平气和地回应,然后起身拉开玻璃门进入洗浴区,让哗哗的水声充斥占据自己的耳朵,再不想听,更不想回应赵清城后面任何的话。 翌日清早,赵清城照旧比文雅早起去上班,枕头上只留一只蓝纸鹤。 蓝纸鹤其实是源于当初结婚时文雅的随口一提。当时刚走完婚礼的台上流程,宴席开始,亲戚朋友们开始用餐吃喝,他们前去换衣服准备稍后的各桌敬酒张罗。 文雅为婚礼的筹备早已又累又饿,但因为不想失礼而一直强撑,进入休息室后赵清城就拉住她,让她先休息片刻再出去,外面的人催问时,赵清城就说是自己耽误了。 因为沙发上放满了东西,赵清城与文雅就坐在地毯上,文雅脱下累人的婚鞋摆在旁边,靠到沙边边沿处撑着自己,仰起脖子舒展。看到用来婚礼装饰上挂着的蓝色纸鹤在灯下晃来晃去,觉得格外喜欢,就随口说了一句。 “那折纸真灵动,好看。” 后来,新婚第一天早上醒来,文雅就看到旁边枕头上放着的蓝纸鹤。赵清城说,他会不定期的折一只送给文雅,这样文雅就总能想起他们的婚礼,是一种保持新鲜浪漫感的小技巧。 从前其实本就没感觉有多少浪漫,只是不想辜负赵清城的用心而假装欢喜。如今,文雅更觉得索然无味,拿起枕头上的蓝纸鹤在指间转动一圈,随手将其随手丢在床侧的柜子上,再没有如往常一样收进玻璃罐。 文雅站上床头位置,掀开自己与赵清城的婚纱照,从相框后面稍一摸索就取到那只旧手机。她拿着手机到自己的化妆镜前,取出散粉用小刷子沾了些,然后对着立放起来的手机平行着轻轻扑弹,片刻功夫后,那键盘上的几个数字的上面就明显沾连了更少的散粉而显得有所区别。 数天前,文雅就买过一些低粘度的亚麻籽油,提前浅浅刷在键盘上再拭去表面的油脂,然后再重复操作两次,使油沾上按键,但又不易察觉。等赵清城用过这只手机几次,手指按过的键就会干净许多,未按过的键就会残留更多的油脂。 除了需要调换屏幕内容的基础方向键,真正与数字相关的几个按键在经过辨认后就被认出来。 是六位数字,并不是连续的六位数或是同一位数,所以那应该就不是随意设置,或是原始出厂密码,而是经过思索后认真设置的特殊意义数字,文雅很快排除了是赵清城与其亲人的生日,更不是结婚纪念或是与自己相关特殊意义的日子。 她取出纸笔,记下六个数字,就在桌边排列起来。 六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以排出来的组合千变万化,文雅只有三次机会试错,她在试过两个觉得可能性的数字失败后,因为不想打草惊蛇,就只得放弃。 第144章 是谁在装睡4 文雅去上班的路上接到父亲文德正的电话,询问她晚上几点下班,打算自己下班后绕过来接上他回去吃饭。 文雅表示自己今天没空,有些别的安排,但承诺明天能回去一趟。没料到的是,文德正都不想多等一天,当天中午一个电话唤她下楼后,文雅就看到已经站在大楼外面不远处的文德正。 文德正第一次到文雅公司附近,就像是看到家第一次来自己的学校一样,文雅是又惊讶又惊喜,笑着快步小跑上前,挽上文德正的手臂,问他怎么这时候过来。 “忽然想我的闺女了,就想带你去吃好吃的,明天都不行。”文德正笑说着,拍了拍文雅挽着自己的手。 文德正带文雅去了一家老字号的餐厅吃法餐,文雅一直很喜欢这家餐厅,但因为价格偏高,她也舍不得时常来。不过如今有文德正请客,她也不多虚套客气,一边翻着餐单,一边笑问文德正是不是提干升职了,或是发了奖金,否则怎么这么高兴大方地请自己吃大餐。 “听听你说的,从小到大,你想吃的,爸爸哪次没给你买过。” “那倒是。爸您那点私房钱,每次存个一年半载想换个鱼杆儿,结果又每次只要带着我出去一趟,鱼杆就少了一大截,来来回回全进我肚子里去了。这一回吃完,爸你是不是又要少根杆儿?” “没事儿,钓鱼是爱好,再大的爱好也没闺女重要。这不,你哥给我订了个新杆儿,从国外邮回来,说是过几天就到。”文德正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展示给文雅。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已经按耐不住心里的狂喜,这是提前庆祝呢。这也就是下午还要上班,否则您高低要喝一杯庆祝一下。” “还是女儿了解我,贴心小棉袄不是白叫的。”文德正眉开眼笑地指了指文雅。 文雅很喜欢和文德正的相处,在他面前不像在柳清兰面前那样要时刻慎重,能说任何话放松做自己,就不禁笑弯了眼睛,抬手示意服务员上来点餐。 文德正就着文雅的手看餐单,点了自己想吃的东西,在服务员离开后就有些欲言又止。文雅看出自己父亲有话要说,但又这样犹豫不决定,就大概料到可能那话题是与周暮有关,便朝椅子后面坐了坐,不自然地看了两眼手机以缓解僵硬情绪。 “爸,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咱们又不是外人。”文雅笑说。 “我今天请周暮喝茶了。”文德正说。 “什么?”文雅陡然一惊。 “你别误会,不是我专门找他,主要还是工作性质。他现在是我们和卫健部门一起做健康文化专题月的心理学顾问,喝茶主要还是聊一些工作上的事。” “哦。”文雅点点头。 “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是真的很不错的人才,非常专业客观,给了我们策划人员很多建议和想法。” “术业有专攻,之前郑伯伯也提过,他在特区已经做过几年相关的活动,必然能做得很不错。” “人变了很多,言谈举止和当年很多不一样,但有时候觉得他还是和那时候一样,冷冷清清的,比他的实际年龄多了许多成熟。” “爸,您特意挤出时间来和我吃饭,不会只是想跟我说这些工作中上的事吧,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文雅问。 “我已经知道你在医院被人挟持的事,真诚的向他道谢。原本,想送些东西寥表谢意的,但他没有收,说你已经给过红包当报酬了。” “嗯,是的。” “所以……你们是已经恢复了私下往来?” “没有往来,只是道谢而已。就算我真想往来,人家也不乐意的。毕竟……我是害死人家父亲的人,不是吗。” “雅雅,那件事情警方和消防都认定是自杀,没有任何人有直接的行凶嫌疑。至于你,你会最后出现在那儿事先没人知道,事后也没人知道。” “可我自己知道。” “雅雅,人要往前看。他不想与你多往来是好事,你也要看开,好好专注自己现在的人生,朝前走,过去的人和事就不要回头。周暮,以后能不见,就不要再见。” “我尽量。” 聊到这里,父女之间的气氛就有些焦灼,两人有着数秒的相顾无言,直到文德正再无法就周暮的事展开说什么。恰好服务生端着沙拉与牛排上来,他便暗自换了一口气,换上笑意调转话题。 “哦,对了,说到你哥,有件事情不知道他有没有向你提过。” “什么事?”文雅一边切着肉一边随口询问。 “你哥……是不是谈对象了?” “嗯?”文雅切着肉的刀一停,她先是意外,之后又觉得不该意外,一边继续切着肉,一边说:“那我可真不知道,我和哥的关系不能说是淡如水,但也就是一杯茶的程度。他如果真有谈恋爱,家里最可能告诉的人也该爸爸您,轮不到我的。” “他要是实话告诉我,我就不问你了。我是猜的。” “哦?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吗。” “嗯,昨天我跟他打电话,他明明就坐在客厅沙发上没动,但我好像听到浴室有水声,后来还听到了拖鞋声。而且,我发现他的椅子上好像还挂着衣服,颜色款式那肯定不是他的嘛。” “你都听见也看见了,怀疑上了,怎么不当时就问一嘴呢。” “那不能。你哥是大人了,一个大男人就算真带个女孩儿回家,那也是他的自由,我当爸爸的追着问,多少有点不讲究,好奇心过头。” “爸,您觉得问他是好奇心过头,您就你来向我打听呀。那您不觉得,我要是去打听,也一样侵犯他隐私自。我跟他本来就不亲近,万一打听炸毛了,都不知道怎么收场。”文雅笑着反向调侃。 “你们毕竟是同龄人,又是兄妹,别整天跟他陌生人一样隔得远远儿的,偶尔也聊聊天嘛,你旁敲侧击问问。” 第145章 是谁在装睡5 “这事儿,你跟我妈讲过吗?” “别,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情我就和你说说,你千万别和你妈提。你哥如果真是谈恋爱没跟家里讲,你妈必然来火,然后还会开始追问各方面的情况,计算起女方条件如何,一来二去必然闹起不少风波。如果你哥不是在谈恋爱,我是说万一……万一你哥现在只是一些其他的比较暧昧的关系,那你妈也要觉得他不够端正,独自在外学坏了,同样来脾气上火。” “那倒是,这种事情,还真是得徐徐图之,先弄清楚情况再说。”文雅点点头。 “那你是答应帮这个忙了吧。”文德正笑眯眯地问。 “我都吃了您请的饭,这事儿我是推不掉了。行吧,我回头厚着脸皮找个理由,去跟哥打招呼,从侧面问问。” “话也不用这么说,他毕竟是你亲哥哥,妹妹找哥哥聊聊家常也是正常事。” “好,我试试。” 文雅心中依旧觉得,自己与哥哥柳肆永远不会成为兄友妹恭的好亲人。哥哥从小就讨厌自己,一直到最后离开出国的那天,在机场时对自己的厌恶都溢于言表。但面对父亲的期许,她还是笑着应下,不想令他失望。 用完餐,文德正还要回单位就没多逗留,直接先行离开。文雅步行返回公司,走在路上遇上秦芳就打招呼唤她,不料秦芳一点没觉得意外,还略有些埋怨抱怨。 “什么巧不巧,我就是特意在等你。我发你的东西,你到底看没看呀,你怎么还一点没动静儿。” “什么动静儿?我漏掉了什么吗。”文雅不解。 在秦芳的催促下,文雅终于点开了之前被无视的那则链接,发现是华资在招聘网站上挂出去的需求。招聘有丰富经验的财务主管,薪资面议,拉到下面再细看,发出这则招聘需求的时间已经是多日前。 秦芳是真的把文雅除了当事之外,还当作朋友。在得知人资部门在招聘高级财务人才后就警醒起来,借着自己的关系向人资的同事探听消息,听说许总监那边今天已经见过两个资深财务人员后,她就又迫不及待地利用中午就餐时间粘上人事文员,请了一顿午餐,仗着吃人嘴短的理,从对方嘴里挖了些信息。 “文雅,你可得警醒点了。今天人事那边见的两个人都是从大公司出来的,简历挺漂亮,有一个还和董事会里的人有点交情关系。好像下午许总监有个外出的行程,专门就是出去见另外一个有精算师背景的人才,如果合适,可能还会高薪挖角。” “原来是这样……” 终于,文雅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那天许总监为什么要请自己喝两杯咖啡,还说的那些所谓内心支持自己,模糊不清的话。也终于明白,安迪在楼道里说的那句“如果你不在了呢”是什么意思。 唉,总是这样。文雅第一反应倒不觉得多生气,而是觉得为什么又是这么后知后觉,她似乎永远都在错失有用信息,永远慢人一步。这种钝感,令她困扰。 文雅还在消化听到的信息,秦芳已经唉声叹气,靠在路边的栏杆上一幅惋惜模样,说:“之前有主管在,你累死累活给他做了几年业绩,好不容易熬到他跑了,你在过度代理期间,眼看就要转正上去,熬出头,怎么能这时候又让别人摘桃子抢现成的收成。” “这事儿也不是我警醒就有用,天要下雨,公司要招人,真要是空降一个主管过来,我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吧。”文雅说。 “唉,文雅你不能这样想。我觉得……人事那边先面试人,可能只是备一手,有点有备无患的意思,并没有说什么时候直接要人进来。我告诉你这一些就是要你打起精神,这时候千万别服软,不要给别人可趁之机。” “我能行吗。” “必须行呀。文雅,我可就指望着你当上主管,我以后大树下面好乘凉呢。原本还指望齐思琪能称熬到管理层,哪想到她忽然就要结婚嫁人回归家庭,今天都没来上班儿,估计后面回来也上不了几天。以后齐思琪不在了,公司里我就指望你罩着我了。” “好好好,我努努力,争取能当你的大树。不过,我只保证争取,可不保证结果,万一我被挤走你可别失望。” “唉呀,这都什么事儿。都怪那个小崽子。他一接手公司,什么都事儿都来了。就不能安安静静留在国外当个废物富二代吗。”秦芳也是有气无处撒,最后就将错全怪到小孙董头上。 在公司附近说老板坏话,文雅觉觉得有些不妥当,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好在她们站的位置背靠一排绿化花坛,前面是一眼看透的马路,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就才放下心来。 “好了,回公司吧,快上班了。”文雅揽上秦芳的手臂示意。 “走吧,回去继续坐监,赚窝囊费喽。”秦芳长叹一声,顺着文雅朝公司去。 公司已经开始布置备用人才计划的事,文雅心中知道,但明面儿上也不能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只有更加竭尽所能地加快工作进度,利用所余不多的两天多时间,拿出小孙董要的东西。尽人事,听天命,是她眼前唯一能做的。 或许是因为知道最差的结果已经在逼近的路上,文雅更有了几分无所谓的态度,她联系诸葛慧,让她打起精神再去祈城分公司一趟,按自己指示的办法去做一件事。并且特别叮嘱要拿出架势,暂时不要管祈城其他人如何,就当这是她在这家公司干的最后一票,之前受过的气想撒就全撒回去也没关系。 三小时后,诸葛慧传回了所有事情已经处理完毕的消息,因为取到的文件有些过大,她没有选择在线传送,而是邮寄了加急特快,让文雅注意查收。 经此一役,诸葛慧像是忽然放开了手脚,打通了任督二脉,少了许畏首畏尾,多了几分自信。未经文雅安排支配,她自己定好车票直奔下一城海城,并且先于文雅之前自己了解到海城人事架构特点,确认那边在实际业务里,真正的话事人不是总经理而是总经理的助理,她就打算定点去攻克这个助理。 第146章 是谁在装睡6 看到诸葛慧的改变,文雅为她欣慰,感觉她终于有点领会到职场上的生存规则,不再只是别人戳一下动一下的木头工具。同时,她也有点为诸葛慧担心。 文雅那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是因为她真的已经无所谓。但带上诸葛慧这个年轻姑娘也上了一条不归路,这一局下去,如果文雅自己败北出局,那诸葛慧也必然脱不开。 不过,这些事情文雅只敢在心里想着,嘴上还是只能鼓励诸葛慧,激励她继续工作。结束联系后,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成了那种在职场上给画饼的人。她不喜欢,可没有跳脱出去的办法,到底是环境与位置改变人。而人,不论有过多少道德高地,到最后从来都会身不由己。 因家中有私事而休假两天归来的章琳一到公司,就让助理请文雅过去办公室。文雅进门,章琳没有让他到办公桌前,而是就示意她到沙发上随便坐,并如朋友般拿了一支香水送给文雅,说是带给她的礼物,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章琳开门见山,说已经听到人资在外招聘物色财务主管的人事,直接表示自己会全力支持文雅,不希望这时候临时从外面空降人员。 “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发现了公司的漏洞,戳破了之前的风光太平假象。冯主管有总经理撑腰,手上握着跃腾的合同,就跟有护身符一样。” “我明白,公司现在只能把事情按下来内部解决。只要不外传公司的价值不受影响,其他的人和事应该都什么都舍弃。”文雅接话。 “唉……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让你查下去了。糊涂账又不是在你上做出来的,有什么就交什么嘛,交个糊涂账顶多就是不够细心,外面的人发现问题就是外面的事,有影响那至少不会牵连到你个人。你太无辜了,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亡,这种事情也没办法仔细追究分辨什么。我接了手,发现问题是现在的局面。我不发现问题,真被外面审计出这么大的事情,公司损失更大,我一样有责任。” “我晚点要去老楼汇报一些工作上的事,我找机会和董事们那边提一嘴,我愿意用自己的位置替你担保。这件事情,你就是无妄之灾。”章琳说。 “琳姐,不用了,这种时候谁保我都是引火上身。我知道总经理其实也一直在你的事情上有些不满,在等着你出错呢。这时候你要是为我说话,就是留了话柄给别人,自己也会麻烦。” “可我们是朋友姐妹,我不能看着你被人挤走,什么都不做。” “小孙董给了我三天,这不还有两天嘛,到时候再说吧。” “真是辛苦你,也为难你了,我都于心不忍,看着心疼。”章琳又是一声叹息 ,挪坐到文雅旁边拍拂上她的肩头,之后说:“晚上下班一起走吧,至少让我请你去做个spa放松一下。” “改天吧,今天我有些事。” “那行,你有时间说一声。我是真和你投缘,除了当同事,我也是真想和你交个朋友,以后私下也要多出去。好了,你先去忙吧。” 章琳又拍了拍文雅的肩膀,之后亲自送文雅离开办公室。 文雅升职之路起风波的八卦很快在公司私下传开,多数人第一反应和秦芳想 的一样,就是这时候就该表衷心的加班,恨不得在公司过夜以显得兢兢业业。不过,当天文雅没有因为堆积如山的工作而选择加班,甚至还请假提前两小时离岗。 赵清城发来数条信息,询问她几点能回家,等着她一起去赴宴。文雅只回复了一句尽快,然后就关掉手机,再不理会。 文雅没有回家与赵清城汇合,而是去当初找到李慧心的那家酒店。同样的楼层,同样的房号,按响门铃后果然见到已经收拾好行李在那儿等待着李慧心。 开门之前,李慧心还以为来人是赵清城替她预订的送车司机。见到是文雅后当即愣在那儿两秒,没想到文雅还愿意见自己,扯了两下其实并不褶皱的衣摆,才尽量自然地露出笑容,询问文雅怎么来了。 “我来送您。”文雅说。 “这个时间,你不应该是在上班吗。”李慧心略有担心地询问, “没关系,请假了两小时。您是长辈,要走也得有晚辈送一送才合礼数。” “清城说有重要的事,脱不开身,已经订了专门送车的人来接我。” “我知道,他今天肯定是没心思顾别的事。”文雅点头。 在赵清城眼里,没哪件事比他自己的升职转岗更重要,文雅已经很明白。 不久,预订好的送车司机到来,文雅替李慧心提着行李下楼,一起去车站。 车行在路上时,文雅向李慧心询问关于赵清城的事,李慧心此时倒是知无不言,聊了许多。 文雅才知道,原来赵清城当年只是一个被人遗弃在海边码头上的孩子,用一身旧衣服包裹着,旁边放着只红包,写着他的出生时间,和一个叫“清城”的名字。 李慧心与丈夫没有孩子,并且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们在赶海回来见到孩子后,就觉得这大约是上天的眷顾恩赐,顺理成章的收养了他。 起初,也有过幸福的一家三口时光,只是随着年月推移,养育一个孩子所需要的耐心与金钱让每个成人都感到压力,李父渐渐开始厌烦这个其实并非真正自己血脉的孩子。 李慧心一直努力保守着秘密,尽自己最大可能的希望赵清城过得好,做一个合格的母亲,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她原本想,这个秘密在赵清城的父亲死亡后,只有她会一辈子埋在心里。但如今来看,是她之前太天真乐观。 现在的李慧心着实很后悔,后悔不该来江城,如果早知道赵清城已经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事,她绝对会小心些,不去招惹赵清城的反感。她不知道赵清城以后会怎么样看待他,还会不会如从前一样认她这个母亲。 第147章 是谁在装睡7 到了车站后文雅替李慧心取票,安顿好一切后也没有离开,而是买了水与一些食物,陪她坐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厅等待,打算送李慧心上车坐定后再走,以免她因为不熟悉而遇到麻烦。 整个过程,李慧心都有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与尴尬。文雅则像是根本没有计较之前李慧心做过的事,从包取里出带来的平板电脑,再教了一遍李慧心如何使用,告诉她自己已经在里面联上了自己的网盘,存了许多她喜欢的综艺与电视,她可以看很久。等这些都看完之后,让她打电话给自己,自己再给她更新。 听到文雅以后还要持续与自己往来,继续关照自己,李慧心更是有种于心不忍的愧疚,握上文雅的手。 “文雅,你相信我,我做的那些事是糊涂,但真的最多也只是希望你和清城有个孩子,没有想过要害你。” “我知道,我明白是我妈妈夸大了事情。” 九句真话掺一句假话,用数学概念来讲,四舍五入,九成九,就约等于全是事实。这是柳清兰的做事风格,文雅一早就想透,只是不想引起冲突而没有说穿。 李慧心是有错,但错不至斯,她有心计谋算,但没有恶毒到那种要吃绝户的地步。有太多是柳清兰故意引导,是柳清兰希望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信息。这也是文雅为什么现在还能坐在这里,与李慧心面对面说话的根本原因。 “妈,你放心,不管以后我和清城有没有孩子都没关系。以后你想什么就说什么,什么时候想联系我就联系,想要什么就直接提,不要把我当外人。” “我不是清城的亲妈,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李慧心不解。 “相识一场是缘份,婆媳一场更是,不管清城怎么样,有生之年我都会尽我最大的力照顾你的。” 文雅说得认真又温柔,李慧心听着这些话,看着文雅忽然红了眼睛。 在被亲手抚养长大的儿子所厌弃后,文雅如此的不计前嫌的关心、在乎她,导致李慧心再无法平静。除了自我悔责,就是遗憾难过于之前,怎么就没有好好对待文雅。 “文雅,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起你。多好的姑娘,我怎么之前就眼睛看不清呢。都是我糊涂,认不清人呀。”李慧心说到激动处,忍不住落下泪来。 “妈,你去洗把脸吧,我在这儿看着东西,等回来就送你去坐车。”文雅取出纸巾,微笑着递过去。 李慧心也觉得自己现在的这样子太过失态,会惹人侧目,就点点头,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去了卫生间。 待李慧心的身影消失在洗手间门口,文雅的微笑就渐渐消失,她抽过李慧心的手机输入赵清城的生日解锁,点开通话记录迅速浏览,给一个号码发去消息。然后,删除信息记录,将手机的电话卡抽出一部分,使手机再无信号后再放回原位,若无其事地等待李慧心归来。 李慧心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才会被人说服操控,生出那么多事。文雅看透了这一点,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气愤于她沦为别人的工具算计自己,但之后想到的就是也还是要利用这一点,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半小时后,文雅送李慧心坐上了车,帮她放好行李,再与列车员沟通了几句,请他们在行程中稍加照顾李慧心,到了对应的站也麻烦提醒和协助她取行李下车。 李慧心将一切看在眼里,又是一阵难以言表的感动,与对之前所作所为的后悔。临文雅下车离开时,她追上去拉住文雅。 李慧心哆嗦着手,从自己的腕上拔下一只已经磨得光滑反光的银镯子,红着眼眶拉上文雅的手,替她戴上。 “这镯子跟了我几十年,是我奶奶传下来的,虽然不值钱,但是我的心意,你收着。” 文雅有所犹豫,但此又明白此时不宜多生事端,于是伸手接下。 “好,我先收下。” 送走李慧心,手机里赵清城的未接电话已经有数个,信息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发过来,询问她到哪儿了,有没有在回家的路上,他已经在等文雅。 文雅接了电话,说已经在路上了,让赵清城不要急,然后便再无其他。 挂断电话,文雅打车坐上去,但实际没有真的回家,而是就近到旁边的车行租了一辆车,驱车前往近郊的森林公园。 文雅带一箱水果前去森林公园的保安室,感谢保安大叔早先对家里老人的照顾,保安大叔显然非常意外文雅的有心,一改之前的责备态度,反而夸起文雅有心,懂礼貌等等。 文雅提出说想到山上转转,看日落。原本外部车辆天黑上山不太符合规矩,但看在水果礼箱的份儿上保安大叔还是放了行,只是特别交待天黑之前一定要下来。 因为时间已近傍晚,山中的游客都几乎全都下山离去,文雅驱车沿着山路向上,一路静寂无声,只有高大的树林在风力催动下的摇摆声与偶尔的一些鸟鸣。 来到山半腰处一处凉亭附近,文雅将车停到路边的树后,关掉一切灯光,安静地坐在阴影中开始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周围依旧只有风与鸟的声音,城市的喧嚣消失,在大自然所营造的绝对空间中,人显得很渺小。一个恍惚中,文雅仿佛感觉整个世界就只余下自己,又或者自己就是这山中的一棵树,已不知道待在这儿多久。 夕阳染红天边,绯红色的光透过枝叶落到地面上,斑驳点点,凌乱却美。就在这样的满地落英的错觉中,文雅看到有白裙黄衫的女子一步步从森间道路上行来,她越来越近,文雅的后背也一点点离开座位,认真仔细地打量那个女子的每一寸模样。 是她!是机场大厅内与自己擦肩而过时,明媚娇笑的空乘小姐。 是那个在雨中,一身红裙配跑车吸引她眼球的艳色。 是在昏暗地下酒吧里靠在赵清城肩头,与他相顾笑得灿烂的焦点。 脚上那双闪烁点点光芒的鞋,更让文雅认出,她还是那个在公园的树后,与李慧心私自相见的神秘人。 第148章 是谁在装睡8 文雅是那么的惊讶意外。之后,又是那么的恍然大悟,觉得毫无意外。 原来是她,果然是她,怎么不该是她呢? 若不是心知肚明,在机场大厅为何要特别冲自己一笑。若不是心中有鬼,身边另有佳人,赵清城怎么会总那么匆匆忙忙。 夕阳下,一点莹光在女孩的耳边闪烁,文雅抬手摸向自己的耳垂,那上面戴着与那女孩儿一模一样的钻石耳钉。文雅有些好奇,在决定买下这对钻石时,是赵清城顺手也买给了她,还是自己反沾了对方的光。 女孩儿越来越近,文雅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耳中嗡鸣作响,直到有一瞬似乎心脏已跳出胸口的错觉,让她闷吐了一口气,她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惊讶而忘记呼吸。 渐渐的,文雅恢复了冷静,她看着女孩儿进入亭中,在中间四下游走寻找,因为找不到约她的人而产生疑惑,之后取出手机拨打号码。当然,女孩的电话是打不通的,因为李慧心的手机卡已经被文雅动了手脚,依照李慧心并不热衷玩手机的习性,她不会那么快发现。 十几分钟后,女孩儿从亭中下来,他穿过夕阳投下的光,漂亮的脸蛋儿与年轻丰盈的身姿,一举一动在光影下美得如同油画。她经过树下,再沿着道路向山下离去,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夕阳余晖与树影斑驳中。 太阳彻底落下,寸寸收尽施舍给这个世界的光,文雅也闭上眼睛缓缓靠回座位上,感受无声的夜幕降临。 在见到那个女孩儿的真身后,终于,文雅想明白了一件事。 其实她自己早就明白,赵清城对自己总是那么的客气疏离就是一种敷衍,可她就是不想承认,还一遍遍在心中劝导自己,那就是现实夫妻真正的模样。长久以来是赵清城在骗自己,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掩耳盗铃。 当晚,赵清城最终还是没等到文雅回家化妆换衣后一起去赴宴。眼看着必然已经迟到许久后,他不得不匆匆带上礼物独自出门,前去江边的冯家别墅。 进了门,面对冯部长迎上来的问好,与对他怎么独身迟到前来的疑惑,赵清城只得笑着解释说是文雅病了,不舒服,要在家休息。 然而,下一秒,文雅却挽着冯老太太从楼上说说笑笑地下来。 那一刻,赵清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原来,冯部长所问的那句为什么“独自迟到”,并不是说他独自一人前来而且还迟到,而是在相较于文雅的独自早到后的另一种疑惑。 赵清城无法解释,只能尴尬地笑着,上前向冯老太太送上祝福与礼盒,然后在对方客套的笑意中再无话可说。 “哟,又是花茶呢,送这么多,可真是得喝到明年去。”冯老太太笑说。 “不多不多,您随便喝喝就没了。等喝完您再说一声,我再给您送过来。”赵清城笑着应话。 “我的意思是,柳老师昨天已经送了许多过来。怎么,她没有告诉你吗?”冯老太太反问。 这一问,令赵清城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同一个错误。 “我……我知道,只不过,这也是我的心意。”赵清城不知道怎么回应解释,只能强行找着理由。 “嗯,那谢谢小赵机长了。”冯老太太笑说着,脚下没再停留,只挽着文雅示意她跟自己去后面看看花草。 赵清城看着文雅惊讶,不解,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文雅回看赵清城,微笑着一言不发,搭挽着冯老太太的手臂转身离开。 这一次文雅的出现不是妥协,是她想要重新开始观察了解赵清城,以新的心态去看待他,弄清楚这个枕边人到底有着何样的真实面孔。 足约半小时后,赵清城才终于找到机会,不动声色地拦至独自走动的文雅面前,看似细心关切自己的妻子递上一杯饮料,实则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答案。 “这是什么意思呢?”赵清城笑问。 文雅接过饮料,也笑着,说:“冯伯母有个有个侄女快毕业了,她很喜欢时尚这一行,想去某个时尚杂志实习……”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回家和我一起来这儿,提前到了也不告诉我。”赵清城强调。 “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先呀。偏巧得很,我妈有个学生现在就在那个杂志社当人事。冯伯母其实早约了我妈妈几次,可我妈妈觉得这事情有些麻烦,不想为难从前的学生,所以一直推脱,特意没约上时间。但因为你还是冯部长的下级,我妈妈怕影响你工作,所以上次旅行回来就特意寄了些花茶到冯家表达歉意。没想到,后来你会自己到冯家喝茶,冯伯母大约是想借着你把我带上一起过来寿宴,再同我说说话吧……” 文雅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饮料,悠悠解释。看似说的是不相关的事,但这样的解释内情一经讲出,赵清城的那点追问就显得不值一提,无需解释。 这样的内情真相,令赵清城心中不愤,不甘,又不得不接受。他才幡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能被冯部长主动唤上一声,邀请到家中稍坐,并不是因为自己在江边忍着厌恶,风雨无阻跑了半个月的步,才终于成功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得到直接的往来。 冯老太太对自己的亲和言语,所谓提点关照,也都不是真的源于对自己的喜爱欣赏。一切种种,看似是因他自己的心术与魅力,实则不过是他的自娱自乐,自我陶醉。甚至,他那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与身材,都黯淡无光。 一切的事情,只因他是柳清兰的女婿,是文雅的丈夫。 “你放心,昨天我妈妈已经找了学生,虽然麻烦了些,但还是愿意帮忙。冯老太太很满意,冯部长也会承个人情的。你不是一直想转岗吗,冯部长那里不出意外也会支持你,放心吧。”文雅微笑。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正是赵清城努力想得到的结果,又争取到一个高层支持自己。但他怎么也无法想到,这个结果是由文雅这样一个并不在航司的人,以一种通知的方式告诉自己。 第149章 是谁在装睡9 如此轻飘飘,对她来讲一件信口提及的小事,只需要登门陪着聊上一会儿天就能达到的目的。而赵清城他自己,却努力了数个月,机关算尽。这样的讽刺对比,使那喝下去的一口香槟,变成块硬铁生生卡在赵清城的咽喉,不能不吐出,不能咽下就那么冰冷坚硬地扼住他的咽喉令他不快。 看着冯老太太隔着数人在招待来客时,依旧不忘抽空笑着冲文雅挥手示意,赵清城陡然清醒地意识到,其实从头到尾,真正与冯家有关系的人是文雅母女,在江城拥有着优质人脉的是柳清兰。文雅与他站在一起他们是一体,文雅与他分开独自出现,他就什么都不是。 “文雅,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好一阵儿后,赵清城问。 赵清城不理解,为什么文雅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忽然好陌生。 “清城,你总习惯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我在生气。你总在向我要答案,但其实,很多事情我不欠谁答案。”文雅笑着轻拍赵清城的手臂,转身端着饮料离开,走出几步她又停下步子转过身。 “我今天去送了妈。”文雅说完像是怕赵清城没理解,又补充解释说:“我是说,你妈妈。” 赵清城又一次愕然,他原本垂着的眼睫迅速上扬,目光看向文雅,里面尽是不解与惊异。 “你怎么会去送她?” “她是我婆婆,怎么就不该送一下呢。难道,你不希望我们有往来,不高兴于我送她。”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她才做了那些惹你生气的事,你应该不会想见她。” “没有生气,过去就过去了。她来一趟江城,原本应该久住一段时间的,没想到闹得最后这样,我也心中有愧,送一送是基本礼貌。” “她……是她和你说什么了吗。”赵清城问。 “你害怕她跟我说什么吗?” 文雅回以一个反问,看着赵清城否认,粉饰太平时那眸间急于藏起的慌乱,和故作无事的从容,她笑了笑,转身先行离开。 “我还有些事,就不和你一起回家了。” “你去哪儿?”赵清城少有的主动追问起文雅的行程。 “去和人幽会,你信不信?”文雅有些俏皮地扭头,冲赵清城眨了下眼。 “当然不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今天晚些时候有夜雨,你早点回家,如果需要我接你就给个信息。”赵清城微笑,依旧是那副好丈夫的模样。 文雅笑了笑,没有说话,然后也不管他是何想法与表情,径直离去。 半小时后,文雅与钱艾艾坐在一处路边摊上吃起烧烤,看着文文雅信手举杯喝酒,钱艾艾问她这是怎么了,从前滴酒不沾的她,现在怎么转了性。 “大诗人都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想喝就喝了,没为什么。”文雅笑着,举杯饮尽一杯酒。 “你这可不是什么金樽,就是个一次性塑料杯。行了,都好几杯了,别喝了,回头你喝醉了我还得送你。”钱艾艾有些担忧文雅,就伸手将她手里的杯子取走,直接丢进脚下的垃圾篓。 “没事儿,告诉你一个我最近才有的重大发现,我从前不沾酒不知道,现在才知道,原来我酒量可好了。不敢说千杯不醉,就这点啤酒,难不倒我的。”文雅笑说着,伸手自顾地再取出一只新杯子,倒满酒又喝了一大口。 “文雅,你老实跟我说,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钱艾艾按下文雅的手臂,认真追问。 “钱艾艾,你有想过,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钟思明在外面还有别的女友,对方比你年轻,漂亮,有活力,最重要的是可能和钟思明更兴趣爱好一致,更有精神交流,你会怎么处理。” “不可能。他那熊样,要钱没钱,要貌没貌,哪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看得上。除了码代码,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就自己能干成的事儿,更别说什么精神交流……”钱艾艾打开一瓶汽水,一边倒进杯子喝着,一边斩钉截铁地否认可能性。 汽水喝到一半,钱艾艾陡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停住话语,缓缓放下瓶子,用一种惊异的眼神看向文雅,缓了缓,说:“文雅,你不会是怀疑……赵清城有外遇了吧。不可能吧,那不可能!赵清城对你死心塌地的样子可是有目共睹,你想朝东,他半点不会朝西,你要吃甜,他就绝对不会点酸,人人都看得出他把你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上。你是不是误会了,是不是弄错了信息。你有没有直接问过他?” “你就这么相信他。”文雅笑问。 “你们可是所有社交圈子里最典型的天作之合,男帅女美,双强搭配,再配个你父母的高知身份背景,你们拿的剧本就跟电视剧似的。在你们结婚之前,不也多少莺莺燕燕朝赵清城身上扑过,什么样的都有,赵清城都没入过眼。要说你们的婚姻能出意外,我们这些认识的人都得信仰崩塌,再不相信爱情了。文雅,你是在开玩笑逗我吧。” 这真是有些滑稽讽刺,身为一个局外人的钱艾艾,似乎比婚姻当事人的文雅还要懂赵清城,更坚定地相信他。他们的婚姻,在外人眼里就是这么的完美,如同标准模板。看着钱艾艾那不肯相信赵清城会出轨,宁愿觉得是文雅误会了情况的模样,文雅忽然就什么都不想再倾诉,不想再说。 “是,我就是开个玩笑,逗一下你。”文雅忽然笑开,抬手又喝上一杯。 “唉呀,你真是的,开玩笑也不挑一挑,真是有够坏。”钱艾艾长舒一口气,颇为埋怨地笑着推了文雅一下,之后继续喝起自己的汽水水,说:“文雅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知道,咱们这些同学和朋友圈子里,多少人羡慕你和赵清城,你们是多少人理想的爱情婚姻呀。不用为了钱掰扯,没有经济压力,老公长得好看又自律,工作体面有修养,还对你千依百顺。这些里面,多少夫妻一条都搭不上边,还得相互忍受着继续过日子,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足。” 第150章 是谁在装睡10 “好了,不说我了。你怎么样,我不来找你,你也没想过主动约我,信息都不怎么回。怎么了,是嫌弃我上次给孩子的礼太薄了,要疏远我吗。”文雅玩笑。 “你瞎说什么呢。”钱艾艾白了文雅一眼,之后则是一声叹息,说:“我每天挺忙的,忙到没时间坐下来。能有空拿起手机,才想要回复一下你信息,下一秒就不知道又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丢下手机就没了后续,脑子里觉得好像已经回过信息。天天睁开在忙,闭眼也在忙,但又不知道在忙什么,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钱艾艾捧着手里的汽水,看着液体平面晃动,若有所思地悠悠说着感受。文雅看得出她还陷在对自我价值的怀疑中,便询问她是不是还在找工作。 “你找工作的事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别提了。这么多年没上班,哪里是能找就找到的。投了上百份简历出去,没接到任何回应就算了,倒是先收到了一堆学历提升的推销电话,你说气人不气人。” “要是你不介意,我帮你留意一下吧,问问认识的公司能不能内推一下。当然,你也要有心理准备,你的情况,就算是内推过了,一开始的待遇和岗位也应该不会太高。”文雅说。 “行,太行了。我其实早就想找你帮忙的,但又不好开口。”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头问问认识的人,有消息了就转给你。”“好。文雅,这顿我请了,你再点点菜,吃饱了好好给我谋工作。”钱艾艾笑说着就抽出餐单。 “唉呀,够了够了,你又不吃,全靠我一个人,这些都多了……” 就在文雅与钱艾艾说说笑笑时,一双足力健运动鞋不动声色地走近,伴着个带着笑的声音冷不丁地插进来。 “哟,艾艾,你在这儿喝酒吃肉,孩子呢。” 文雅与钱艾艾闻声抬头看过去,见到是钟思明的母亲正提着些菜站在身后。 “我没喝酒,只喝汽水。家里大的睡的,老二在看书,小的已经喂过奶也换了尿裤,就由思明暂时看着。” “思明上了一天班也怪累的,回家还要一拖三,真是辛苦呀。”钟母悠悠叹息一声,之后又乍然一笑,看向钱艾艾,说:“唉哟,艾艾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说你不该出来跟朋友玩儿,我就是随口一说,早知道我应该早点过来的。” “没事儿,我不误会。”钱艾艾扬了扬唇角,尽量显得不太冷漠。 “对了,你还喂奶呢,这些烤的东西火气重也可别吃了,汽水水也别喝。稍坐一会儿,跟朋友聊聊天就早点回家吧,外面有风,可别吹着你。”钟母笑眯眯地上前,说着关心的话,将钱艾艾手里的气水瓶,和她面前基本没用过的碗筷直接丢进垃圾篓,然后才欣然离去。 钱艾艾看着钟思明母亲离开的背影沉默不言,文雅则看着钱艾艾那心有不甘又沉寂黯淡的脸色也是沉默。待钟母的背影彻底消失,钱艾艾收回目光,才发现文雅看着自己,于是便笑了笑,问她在看什么。 “你从前可是个呛口辣椒一样的人物,谁敢说教你,你能直接掀翻了天。现在……倒是怪好说话的。”文雅说。 “你以为我之前没和她争过吗,现在是懒得争辩了,鸡同鸭讲,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要是还嘴多说几句,后面又是一堆闹心的,不如不搭理。家庭主妇的生活会把每个女人变得好说话,或者说……懦弱,不说也罢。” 钱艾艾懒散地伸手,再取过一只新杯子倒上白水,对着灯光打量杯内寡淡通透的清水,又悠悠地说:文雅,看看我,再看看你,你就应该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和赵清城结婚丝毫没有改变你原来的生活轨迹,你没被家庭婚姻蚕食精气,你知道这多难得,你多幸运吗……” 文雅觉得不太应该去背后置喙别人的婆媳家庭关系,也不想再破析自己的生活真相,卖力证明自己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么完美。便笑了笑,低头将食物送进口中咀嚼着,不再延伸言语。 当晚,文雅回家极晚,推开卧室的门,赵清城并没有在床上。 打开灯,见到赵清城留了便条在床头,大意是说临时有个调班,他要飞明天的早班机,就直接去机场了。文雅也不在乎这留言是真是假,随手丢在旁边,掀开被子倒头翻身睡下。 另一边,赵清城的确是在机场,但他却不是为了飞早班,而是等着飞完当天末班的程锦。 当程锦一脸疲惫地拖着箱子低头从洗手间出来,打着哈欠抬起眼,毫无预兆的就看到立在空旷通道内的赵清城。她先是一愣,之后脸上绽开笑意,一扫疲态,小跑上前询问赵清城怎么会在这里。 “今天没你的晚班,是来特意接我的吗?” “是。”赵清城说。 “这么有心,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程锦受宠若惊地笑着,之后又左右张望环顾,以确保没有其他人发现他们,便再说:“还好刚才没和她们一起走,否则就遇上了,又要找借口。” “走吧。”赵清城转身先走着招呼。 “去哪儿?”程锦跟上步子笑问。 “你不是一直想夜游江城吗,我订了票,带你去。” “一定要今晚吗?”程锦有些为难,毕竟她飞了一整天,太累了,现在其实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睡觉,没有什么精力去夜游。 “怎么?不想去吗。” “不,不不不,想去。没事,我们现在就去。”程锦立即改口。 赵清城与程锦的关系,大多数只在那间公寓里,那就像是一处大世界里的独立小世界,只有在那个地方,他们才像是有关系的两人。离开那套公寓,赵清城是明星机长,她是实习空乘务,大多数时候都要尽量保持距离,一起为航司拍摄些广告素材,在现场都表现得仅是点头之交。 即便偶尔的特殊情况时,赵清城也会应她所求一起出去,但只去一些私密低调避开人群的地方,或是昏暗的地下场所,以免被人遇上。今天,赵清城主动愿意大大方方地带程锦去夜游,到灯火通明的地方去,在程锦看来像是个惊喜礼物,再累再倦,她都不想错失良机。 第151章 谎言的颜色1 在深夜时分,还有兴致登上轮渡夜游江的人,多是成双成对的约会情侣,衣着精致,笑语晏晏,礼物鲜花几乎是每张餐边上都有的标配,空气中都弥漫着浪漫的荷尔蒙气息。 赵清城订了位置最好的露天靠栏杆位置,侧头就能看到江岸上的城景灯火,整个城市都在目光下缓缓流动。一束程锦最爱的火红玫瑰,一条名牌钻石手链,如同锦上添花,令程锦那张本就姿容卓绝的面容绽放笑容,更添光芒,美得不可方物。 “为什么今天忽然送我礼,还带我出来?是不是……你转岗的事情搞定了?”程锦笑眯眯地询问。 “跟工作无关,只是单纯带你出来坐坐。你到江城第一天就提过,说想坐这趟轮渡看风景,之前每次不是时间不对,就是天气不好,都没能成行。今天,总该能让你如愿。”赵清城翻看餐单淡淡说着。 “你也知道,我以前住的地方全是山。来江城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那么长的水域,当时是有些游客心态,就想着能坐船游览看看。”程锦笑说着,同时对着桌上的烛光欣赏丝绒盒子里的钻石手链,爱不释手。 “现在是太迟了,已经没有那种期待了吧。”赵清城随口说着,向旁边的服务员示意,指了指餐单上的目录,直接省事儿地点了份双人套餐。 “当然不是,只是要是你带我出来,任何时候我都会充满期待。”程锦抬起目光看向赵清城,笑容满面地回答着,之后娇俏地伸手将手链盒子递到他面前,说:“替我戴上吧。” 赵清城看向程锦,他自然明白程锦是想借着花前月下的好时机,在当下融洽的气氛中,用这种暧昧的小动作拉近与自己的距离。他一向看不上程锦那些小女儿家心思,觉得她似乎永远都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永远在试探自己,而自己永远都要提醒她清醒点。 不过,今天不同,赵清城愿意做出一些让步,他伸手取出那条钻石手链,甚至还主动搭握上程锦的玉手轻轻翻转方向,然后仔细地将钻石手链为她绕过手腕,扣上链扣。 夜风轻拂,烛火映照,手腕交绕着有一种说不清的暧昧,赵清城近在眼前的英俊眉眼,令程锦都产生一种不真实感觉。所以,她又生出了被告诫过无数次不该生出的贪心欲望,在赵清城收回手时,反手将他的手抓握住。 赵清城的手被握住,并没有什么神色异样,他只是淡淡抬起眼眸看向程锦,一言不发,但也足够令程锦明白,她该放手。 “你的几张信用卡我已经替你都还清了,以后尽量别用了,去注销掉。再花钱,直接用这张。”赵清城收回手,之后从内侧口袋取出一张银行卡推递到程锦面前。 “这是……”程锦伸出戴着钻石手链的手,拿起银行卡,见到是自己名下一张一直空着的存储卡,就有些疑惑。 “我有个朋友在首都做教育机构,现在有个快速提升学历的一对一小班,包考包过,快的话一年半,慢的话就最多两年,你就能拿到一份大学文凭。之后如果你还想继续读书就再进修,合适的话再,找找路子去国外读个文凭也行……” “等一下,我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你公寓的房租我续了三个月,三个月时间应该足够你能在首都那边落稳脚,就不用再回来江城。”赵清城自顾地继续安排。 “我马上就要转正成为正式空乘员,成为有编制的员工了,我喜欢这份工作,不想去首都上什么学。”程锦说。 “正式空乘?”赵清城笑了笑,翻转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后,才挑起眼皮看向对面的程锦,说:“你是真的已经过过家家过迷糊,忘记自己是谁了吗?你真的当自己是个家境殷实的名校高材,众人高捧的千金大小姐了吗。做编外实习,你还能混一混,不那么严格的去较真儿,一旦转正,你所有的资料都要次核验,你真的觉得能混得过去吗。” “我……” “你说想体验一下空姐的生活,我帮你如愿,只不是过把瘾体验一下而已。可别撒谎太久,自己把自己都给骗住。”赵清城不咸不淡地提醒。 “我可以离职,明天就去提申请。但我不想离开江城,我不想离你那么远。”程锦开始退步妥协。 “没意义的。我劝你还是去首都读书,对你比较好。”赵清城冷淡地说着,对烛光映照下那满面悲凄恳求的美人儿而无动于衷。 “是因为她吗?”半晌,程锦再问。 赵清城没有理会这一询问,只是在服务员送上食物时礼貌地微笑道谢,然后取上餐具率先开始享用。 “你都知道了,是吗?”程锦努力思索了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再试探性地询问对面的人。 “我该知道什么吗?”赵清城冷冷反问着,继续用餐。 “我和李阿姨的事。” 答案方向对了,赵清城才终于抬起眼眸看了程锦一眼,之后一边重新垂下眼睫继续切着牛排,一边说话。 “这些年你偷偷用程铃的身份时常去看她,跟她保持着联系,我都没有说什么。只要你不给我制造麻烦,你有点什么小心思,私下干什么,都随便你。但是我说过,我从一开始就明确警告过你,不许影响我的家庭,不要试图进入我的正常生活。 是我这些年对你太好了,把惯坏了吧,你才忘记了我的话。你以为,你不直接露面,利用我妈对我的心思煽动她,由她当你的手套去做那些事,你在背后当个诸葛亮支招就很高明了吗。 用程铃的身份去讨好我妈,博她的信任。她是没什么见识文化,就总想着我是个男人,结婚了就该当家做主,不能被岳母一家压着一头,有个孩子或是什么的就能改变局在。可你想的肯定不是这些,你必然不会信封建迷信那一套,不过是对着她对症下药,就是在生事,想打破平衡搅混水。程锦,你太贪心了,太得寸进尺。” “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程锦在确定自己所做过的事全都已经被赵清城知道后,满面的慌乱再掩饰不住,急着想要认错。 “没有以后了。” 第152章 谎言的颜色2 “所以,你是打算……以后要和我断绝关系了吗?” “不会断绝,我承诺过你的事情会做到,养你十年的约定依旧有效。” “只是你不会再喜欢我。” “不是不会再。程锦,我想你一直对一件事情非常、非常的不清楚。”赵清城微微前倾身子,离烛火更近了些,在程锦的眼中,他的眉眼也被映照得得更加轮廓分明,如同刀凿斧刻的一件艺术品,才再接着一字一句地清晰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程锦清楚地听着每一个字眼,她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泪水先无声从眼中滚落。是悲伤,是屈辱,更是不甘。 “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供养我。带我来江城,给我房子住,给我钱花,甚至是帮我伪装构造一个能够满足我虚荣心的优渥背景,帮我做一个大小姐的梦。” 程锦不甘心,她细数着赵清城对自己的好,尽管多年来赵清城不知道多少次说过不喜欢她,但她依旧不相信,一个肯为自己付出那么多金钱与精力的人,会对自己不会毫无留恋。她一直怀着些侥幸心理,想试探、确认、肯定,赵清城是喜欢她的,就算不多,肯定是有喜欢的。 落泪的程锦有着一种几乎对所有男人致命的吸引力,如落雪飘摇中的一枝娇蕊梨花,那样的娇弱,美丽,惹人怜,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没有谁不会为此心软成棉。可事情总是在于是“几乎”,赵清城偏偏就是那千万分之一的例外。 赵清城伸手,轻轻托起程锦那尖翘的下巴,微微眯眼端详着她流着泪的美丽小脸,看着她在盈盈泪水中的眸子却没有任何心疼,只有一种漠然,说:“你知道的,为什么要还要问?” 言罢,赵清城收回手,取下餐巾拭过落在手背一侧的泪水后丢放到桌面,起身先行离开。 “如果是程铃,你会这样对她吗,你会这样随意地像丢掉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丢掉她吗?”程锦陡然站起身追问。 这一声追问太过突兀,导致甲板上所有人都停止了自己的活动,不约而同看向事件的两位主角,好奇于发生了什么。赵清城不喜欢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一言不发的继续离开,但程锦却不甘就此作罢,紧跟着追上赵清城,绕挡至他的面前将他拦下。 抬望着赵清城的脸,程锦努力在对方的眸子里寻找自己的身影,但得到的也只是漠然。 “你不会,你只会像条哈巴狗一样追着她,永远匍匐在她脚下。在她要舍弃你的时候,你就会如我现在这样,仰望她,乞求她,希望她能施舍给你一点眼色。”程锦冷笑着讽刺。 然而,这样的挑衅与讽刺,依旧没能让赵清城对程锦有任何更多的情绪,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留下一句话,绕过程锦先行离去。 “夜游江城的确风景很好,好好享受,别浪费。” 男主角离去,众人的目光就落到程锦身上。从已有的三言两语中,人们大致推断出应该是最寻常不过的狗血三角拉扯戏码,多数人与自己的同伴低声窃窃私语了几句,便都再不多理会。 程锦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眼前的鲜花烛光,美食美景,一切如她当年来到江城之初的期待。她拿起叉与刀,切下一块牛排送入口中,食物都一切如程锦所料想的那样美味可口。但是,她无法快乐,只有更多的悲伤涌上心头,最后忍不住垂下头,将脸掩藏在腕臂后面无声落泪。 她曾在踏上江城的第一天,站在岸上于心中默默许愿,如果自己能穿着华美的名牌衣服,戴着璀璨的珠宝,拥着鲜花享用美食美景,和这所繁华都市里的女孩儿一样过上富裕精致人生,那她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的人生就算圆满了。 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真得到这一切时,她没有任何的幸福与愉悦,有的只是满心悲伤苦闷,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无力。 翌日清早,文雅起床时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柳清兰,走至客厅,见到的是柳清兰新带来的行李。 李慧心走了,最高兴的当属柳清兰,她甚至一改平日严肃端正的模样,在收拾东西时忍不住哼起地方小曲儿。 文雅走到桌边坐下,没有先说话,而是发信息自己认识的企业人事朋友,主动约对方有空一起吃饭,之后顺势询问有没有合适的财务口职位空缺。 “怎么?你是想跳槽?来呀,赶紧来,你要是肯来我们这儿,高低得当个主管,薪资都好谈。”朋友是个急性子,没回复信息,而是直接打来电话询问。 “不是我。是我一个从前同学,也是我好朋友,她挺靠谱的一人,之前专业也过硬,就是在家闲了几年当全职太太照顾孩子,现在想找工作。” “财务工作对比其他行来还是宽容很多的,一两年的空档期倒也还好。” “呃……她有点久,不是一两年。” “那总不能是隔了五六年,等孩子上学了才出来工作吧。那……她还看得懂报表,能直接做账吗?” “呃,也不是五六年。”文雅更加为难。 “啊?更久?那具体几年?” “没事儿,我就是问问,不合适没关系。重点还是跟你好久不见,回头抽空一起吃个饭聚聚呀。” “吃饭必然没问题的。但你朋友这个事儿,我这儿可能不行。不过我能帮你也问问别的地方。” “那你帮我留意别的地方看看,我一定要请客感谢才行。” “我丑话说在前面,不管以前专业多好,太久没上过班,现在都不好搞,就算有地方愿意试试,待遇不会好的。” “我知道,都理解的。你愿意帮忙问问已经很好了。” “行,那就这么着,你回头传我份儿资料。” “好。” 结束与朋友的电话,文雅放下手机,柳清兰就立即走了上来,放下一杯牛奶的同时询问文雅是不是在替钱艾艾张罗事情,之后便开始提醒建议她,不要帮钱艾艾安排工作上的事。 第153章 谎言的颜色3 “你呀,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不长记性。你是忘记之前的事了吗。别人家的事,你最好少管。钱艾艾现在是三个孩子的妈,她去上班,谁看孩子做家务看孩子呢。她现就在是烦着,脑袋一热就说要去上班工作,可那也只是说说而已,我就不信她真能撂下家里的事不管。你在这儿托关系请吃饭帮她谋工作,最后可能都是瞎子点灯,一厢情愿。” “只是问问而已,又不费事儿。妈,你要是愿意也帮着问问认识的人,要是不愿意你也别说得那么难听。”文雅低头喝着水说道。 “难听的都是实话。你要只是请客托人情,浪费了也就算了。我是觉得,你帮钱艾艾张罗工作的事,在钟家人眼里可能就像是给人家添堵,离间人家庭和谐。钟家人还指望着钱艾艾伺候一家老小,居家过日子,自然不会直接说钱艾艾怎么不好,那不好的人是谁,可不就是你这个过于热情的外人了。你是本着好意帮忙,但可能到头没落着什么好,到头还惹了一身不是。”柳清兰将买来现成的早餐倒至餐盘中,摆到文雅面前。 “妈,别总把人想的那么阴暗。” “雅雅,我不得不再一次提醒你了。钱艾艾从前是和你关系不错,那也中是从前单身未成家前,你两都是小姑娘,当个闺蜜好友无话不谈,那都是情理之中。可成家以后,你们都是有家庭的人,你们的事业、生活、社会交际圈子更是天差地别,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呀,不用说绝交,但也没必要再掏心掏肺的当成头等大事去上心,放淡些。” “妈,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她淡掉,我以后就没有这样的好朋友了。” “如果你多看几本社会学的书,就会明白朋友其实也是件消耗品,而且是阶段性的消耗品。人处在不同阶段,不同地位的时候,所交的朋友其实都该是不同的。从一而终的一辈子朋友,说得再好听,其实也就是好听而已。 就像天枰,之所以是平衡的,就是因为两方的重量一致,大家都一样,所以和平共处在同一水平线上。如果某一方重了些,这种平衡就打破了,会对比出一个高低,角度会倾斜,如果这种轻重区分差距足够大,最后这个天枰一定是以翻倒为结局。所谓友谊也一样,甚至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际关系感情都可以套用这个理论,旗鼓相当的人在一起才会有和谐,从而有情有义。距离太大的人,是不会合适同行一路,建立任何关系的。” 论为人处世的精明道理,文雅自知就算有一千个自己堆放在一起,都说不过一个柳清兰。而且,虽然只是清晨,但她感觉很疲惫,所以也不打算争辩什么,起身取了新的碗筷放到桌上,借着催促柳清兰吃早餐来结束话题。 “妈,不说这个了,你也坐下吃饭吧,这么多呢,别浪费。” 柳清兰知道文雅是觉得自己啰嗦了,话不投机,想借着吃饭的由头要自己闭嘴。不过她倒也没拒绝,拉开椅子坐下,从碗上取过筷子夹了一只包子到面前,之后一边随口咬了一些,一边又似风轻云淡地继续说话。 “我知道你给钱艾艾转了一笔钱,数目还不小。我明白你是看钱艾艾没工作,担心她手头情况不太好,主动给的。那是你的心意,转了就转了吧,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不过,以后就不要这样了。给出去的钱,不管以后能收回或是不收回,总有一方会心里有些不舒服,特别还是这种主动给的。” “妈,你查我记录?”文雅停下筷子,抬头看向对面的柳清兰,格外诧异。 “什么叫查呢,你的东西,我定期看看不是正常的事吗。来,吃个肉包子,可香了。”柳清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夹起一只包子送到文雅碗里。 文雅用碗接下包子,夹起来送到嘴边,但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提起食欲,最后她选择放回碗内,抬头看向柳清兰直接发问,说:“妈,你不是介意我给钱艾艾一些钱在手头备用,你是觉得这件事情本身不值得,觉得钱艾艾不值得用这个数目的钱去维护关系。对吗?” “你看你,这还较上真儿了。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母女聊聊家常,也没说什么你做得不好嘛。你这么严肃干什么。”柳清兰笑着,明白文雅是有些不满了,就更加不想深聊,起身借口去添水,就拿起桌上的水壶前往厨房。 柳清兰的精明无处不在,似乎所有一切的行为都要先计算好收益,才决定是否要去做。在她的价值评定体系里,如今的钱艾艾太没有价值,才是她会敲打文雅的根本原因。 文雅很不喜欢柳清兰这样的敲打提醒,但也还是因为不想直接在大清早争吵什么,最后选择重新夹起碗中的包子,机械地送入口中咀嚼,不再言语。 “今天晚上去外面吃个饭庆祝一下吧,把大家都叫上。”柳清兰再从厨房出来,将水壶放下时说。 “庆祝什么?”文雅问。 “我的班上有学生获奖了,我会有一笔奖金,虽然不多,但就是心里高兴。” “是林宴君录的那个智力节目吗。” “嗯。没有令人失望,他拿了第一,连带着齐清一起组队问鼎的双料冠军。因为这个节目,学校又大大地出了次名,昨天教育局那边的领导都特意打电话关心询问。这几天,好几家媒体都特意到学校来请约采访,校长都笑得合不拢嘴,找不着北。” “他得第一,不是早就定下的的事吗。别人不知道,妈,你是早就知道的。” “知道是一回事,事情落实下来是另一回事。皆大欢喜的结果,何必计较过程。雅雅,我知道你是觉得这样有点虚伪,不过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虚伪,愤世嫉俗,遗世独立是很难的,何必与众人过不去呢。”柳清兰笑着将原本随意搭在沙发上的衣服挂到架子上。 第154章 谎言的颜色4 “一百个人里,有一个人具有某种缺点,就是缺点。但如果九十九个人都有这种缺点,那就是常理,没有这项缺点的人反而成了异类。这种道理,也真是挺奇怪。”文雅说。 “雅雅,你最近思考人生有点多。爱思考是好事,但方向如果太偏了,容易陷进去。我呀,还是觉得你现在这份工作太闹心了,建议你要不然就算了吧。” 柳清兰似是随口笑说着,又到文雅面前坐下。但文雅抬头,从柳清兰眉眼间所透露出的神色明白,这看似是商量提醒的话,实则是一份指示,柳清兰希望、要求她离职。 “文雅,我知道,之前说让你推掉代理主管工作的事情,你嘴上答应了,其实根本没有照做。你从小就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别的孩子会撒谎骗人,装腔作势,你从来不会,我就最喜欢你的懂事明理。你现在长大了,反倒开始对我撒谎,敷衍我,这真的是件不好的事。 当然,妈妈说这些不是要怪你。我是你妈妈,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听我的建议少走无意义的弯路。你换份轻松又长远点的工作,以后时间越久,你就就会越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柳清兰与文雅说话,尽管这其中有戳破谎言的内容,但她始终保持着温和微笑,不急不躁的包容一切。文雅面对这些微笑,明白自己又一次被母亲看得通透,但已经没多少惊讶意外。 “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文雅没有为自己辩解任何,而是忽然发出反问。 “你说。” “前天林宴君来楼下找过你,你知道吗?” 闻言,柳清兰脸上的笑意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眼眸间有一瞬的异样划闪过,显然她没料到文雅会忽然问这个。 “是吗?他来过吗。”柳清兰拿过一只杯子,垂眸倒水,并不看文雅。 “你知道他来。你还见过他。是你让他在楼下等着,等我回来经过,向我讲述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你要我通过他作为媒介引子,明白你是多么的爱我。对不对?” 柳清兰有几秒的沉默,缓慢优雅地地倒了半杯水,放下水壶后捧起杯子,盯着杯中水面,才终于再出声,说:“他跟你说了什么。” 这一句反问,没有令文雅得到答案的释然,反而是一阵心如死寂,不由闭上眼睛,以此强忍住种种几乎要宣泄出来的情绪。 “妈,其实林宴君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只是试一试你。”半晌,文雅淡淡出声。 柳清兰的惊讶不言而喻,她缓缓放下杯子,用一种异样的陌生目光看着文雅,她不解、惊诧、还有些许慌乱惧意。这真的是自己那个,对自己百分百无条件温顺听话的好女儿文雅吗? 似乎,如果不是一直以来柳清兰都是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论者,信奉科学,此时她都要怀疑眼前这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女儿,这个文雅是被另一个灵魂所占据了身躯,或是某个精怪妖物幻化出来的人形。 “我有哪里不对,才让你要这样试我吗?”柳清兰问。 文雅搅拌的面前的粥,也没抬头,语调缓平地徐徐回应。 “妈,从我出来看到您,就觉得您太得意了,得意得几乎有点忘形,这可不像只是因为学生赢了一个早就内定的比赛能有的好心情。你是名师,是城中头部王牌高中的副校长,你手下拿过奖、有过盛名的学生数不清,你自己也一身光环,无数荣耀。怎么会真的稀罕这样的一个,靠内定得到的冠军? 我也想过,或许你是因为成功赶走了李慧心而高兴。但仔细想想,其实你不会。依我对你的了解,你是看不起她的,她在你眼里不值一提,赢了一场早知道结果的斗争,你会舒心,不会上心。能令你这样神采飞扬,志得意满的事情存在,我唯一能想的,就是我自己。 认真想一想,我才是你调教得最持久、最符合你心意、最按着你的需求一步一个脚印活着的学生。从我有记忆起,穿的第一件衣,吃的第一口食物,去的每一个地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由你决定。在我的身上,你才会获得真正的满足喜悦吧。” “你想说什么?”柳清兰对文雅不同往日的姿态所产生的惊讶依旧持续,但她到底是个老练的人,态度渐渐冷静下来。 “你觉得女孩子要多才多艺,优雅漂亮,所以我要学舞蹈,可当你发现同班女孩儿比我优秀,觉得我先天条件比不上别人,没有太多潜力,需要投入别人同倍的努力才能和别人持平一个等级,就觉得不划算,不管我怎么想,直接给我换成网球。 网球是经过你多方比较后为我量身选择的项目,果然没有令你失望,我在网球方面很合适 ,而且我肯吃苦练习,我也渐渐喜欢上网球,爱上在球场上挥洒热情的,赢过对手感觉,并且还那么幸运的被人发现潜力天赋。结果,你又不满意。你觉得我在运动上太有潜力也不是好事,你认为打球是青春饭,未来太不确定,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打比赛拿些奖,一上年纪就该走下坡路。所以,你要我在比赛前一天假称自己病了,直接放弃比赛。 你让我学筝,十年如一日,不论是大小节日,就算是生病不舒服,只要我还能坐着,就一天不落。你说那是为了让有懂坚持,以后会明白早年吃过的苦都是未来铺好的路。我是渐渐懂了自己吃过的苦有意义,我喜欢音乐,喜欢那种凭自己的努力而一点点获得进步提升的成就感。我一路努力考级,想去最好的音乐学院,还万里挑一的提前得到了校方的录取意向。可是你又不满意了,你觉得那学校太远了,太前途未卜,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以后算了吧,真的就算了。 我这三十余年,按着你指定的位置,踏出人生的每一步,分毫不差。我的欢喜,我的悲伤,我的愤怒等等,你都一眼看透。包括,就像现在,你要我发现你对我的重视,明白你的母爱,也精心为我设计好了一个环节。 母女冰释前嫌,相拥互诉真情,所有的恩怨都因是母女的血脉同源而一笔勾销,这是多么经典有用的设计。妈,你所有的规划都几乎完美,你对我的爱,和我应该知道你的爱,从而原谅你所有的行为,被这些爱模糊视线……” 第155章 谎言的颜色5 “我只是不想我们母女之间有隔阂,想修复家庭关系,让不愉快的事情早些过去。你是我的女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爱护你,有什么错吗。” “妈,你爱护我,我从来不怀疑。只是我开始有点疑惑,你爱我是因为我是你的女儿。还是因为,我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那个,对你千依百顺,你理想的女儿?” “你怎么了?雅雅,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自私偏执,我快不认识你了。”柳清兰反问。 “如果把拥有自我意志称作自私。那么,也许做人本来就该自私些吧。” “文雅,是因为他吗?就因为他又出现,你才开始又要与我对着干,叛逆起来了吗。他和你说什么了,你们又私下接触了?” “他有名字,他叫周暮,以后不用这样回避。是,我和周暮有接触。但是,你想错了,今天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文雅站起身,离开客厅走进衣帽间,一边拉开柜子挑选合适上班的衣服,一边又继续说:“妈,既然都说到了,那让我来继续猜一猜吧。齐清原本应该不可能有机会与林宴君一起夺冠,你帮了她,或者说是帮了林宴君达成心愿。你是说服了他的父母,还是说服了校方?亦或是两边都做了功夫,最终促成了这样的一次双料冠军。或许是作为交换,或许是林宴君有着对你无条件的信任,总之他听你安排在树下等我,用他的旧事来提醒我,你多么在乎我,让我感动与愧疚。 林宴君、齐清、你,你们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林宴君达成对齐清的帮助,齐清得到奖金,你用林宴君让我明白你有多爱我,美化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加重份量,使我重新回到无条件信任你的道路上……” “文雅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因为眼前人的做派太过陌生,柳清兰甚至放弃了再去讲道理,她追进衣帽间抓住文雅的手臂,打断她的话,将她拉转过身要她看着自己。 柳清兰的目光也在上下反复打量着文雅,恨不能看穿文雅的骨血本质,弄明白这具身体里到底现在住着什么样的灵魂。 文雅任凭打量,迎视着柳清兰的目光却并不言语。 忽然之间,柳清兰觉得这个世界都不好了,她一向百分百控制着的女儿忽然像是多了一道屏障,再不能再被她穿。就像是一个拥有读心术的神,忽然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神技,柳清兰开始烦躁不安,有种莫名的惧怕笼上心头,继而忍不住提高音量大声呵斥起来, “你回答我,回答我,你到底怎么了!” “妈,我该去上班了。” 文雅淡淡说着,抽出手臂,取下自己选中的衣服穿上,没有理会早已备好在桌面的首饰与包,径直返回客厅,出门离去。 一小时后,文雅到达公司,首先接到的就是她被祈城总经理告御状的信息。 秦芳急着她向低语透露风声,要文雅早做打算,文雅却全然顾不上,只顾着找到美工刀划开快递箱。 到底还是加钱能管用,文雅才能如此一清早收到了诸葛慧昨天从祈城发来的加急快件。打开箱子,文雅终于明白为什么非要走线下,因为的确无法以电子形式传送,那是结结实实的两台电脑主机箱。 原来,昨天欧阳慧在祈城能速战速决,就是有文雅做了指示。既然那边的总经理玩失联,那么文雅索性就让诸葛慧利用对方失联这一点,声称得到了高层指示要立马带走财务主管和总经理电脑内的所有数据,一刻不容耽搁,谁如果阻拦就会有法律问题。 到底是都打工人,护着领导的小心思,那也只是在一定范围内,听到会扯上法律问题就没人愿意真出头。之后,诸葛慧就靠着扯谎糊弄,大摇大摆地开了门,搬走两台主机以最快速度发出快递,并离开祈城。 等祈城那位自以为聪明的总经理接到消息时,一切为时已晚,她即使是被搬走了东西,却不敢报警,能做的只是向总部投诉。 秦芳还在喋喋不休地为文雅忧心,一说她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二说着诸葛慧不靠谱,惹下大麻烦。文雅没心思理会,看手机上刘姐约自己见面,就匆匆安抚了一句,让秦芳主宽心先去工作,就先出了办公室。 上到天台时风很大,四下呼呼作响,空气透着一股与夏日不相符的寒气。刘姐在一处能稍稍避风的墙边等着,待文雅走近话还没讲一句,就先将一只移动盘递到文雅面前。 刘姐说,时间不多了,欧阳慧还没有去过的北方两城负责人与她颇有些私交,是较为熟悉的人,所以她想了些办法。也不知道刘姐是通过讲理,还是讲情,总之拿到了想要的数据,算是帮文雅在最紧急的时候扶了一把。 文雅诚意向刘姐道谢,刘姐摆了摆手说没事儿,毕竟事情如果办得漂亮,她也会受益。万一文雅真升职成功,以后就是她的上司,当是提前卖人情套关系,保自己以后的养老日子。 “你也说是是万一,是小概率事件。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公司在朝外招聘寻找财务主管的事,眼下的情况,我恐怕没办法真熬到升职。” “你都敢让下面的人打着高管的幌子拆人主机,强行又逼又骗开门拿账,还有什么担心的呢。我想了又想,华资里面能干出这种事儿的,除了你,也没旁人了。” “你是觉得我疯了吧。”文雅笑问。 “有点疯劲儿,才像个年轻人嘛。文雅,老实说,你要是没这么疯一下,这些东西我可不会给你,我还打算眯着等到后面再看局面站队。你闹一下,我倒觉得有点势头,觉得你有戏。”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你放心,我这边不管什么情况,有好事不会落下你,有坏事一定不会沾到你身上。” “祝你好运吧,我还是希望真有个万一,你能升上去的万一。毕竟,外面来的和尚会不会念经不确定,念的什么经更不确定,但八成儿要烧几把新官火,扑腾水花表现自己。我一把年纪了,已经不怎么喜欢新鲜事物,人也一样。非要有人当主管,你当,其实也还不错。” 第156章 谎言的颜色6 “借你吉言。”文雅晃了晃手里的硬盘。 “好了,记住你保证的,万一你事情办糊了,自身难保的时候可别贴上我,我早和你的审计对接小组没关系了。”刘姐少有地笑了,讲着半真半假的玩笑先行返回楼内。 楼顶只余文雅自己,她就给诸葛慧打去电话,同步了不必再去北方的消息,并简单的询问了一下到达海城后的情况,提醒她抓紧时间。 约一刻钟后,文雅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听到外面一阵动静。文雅和众人一样都寻声抬头看去,见到是一行工程部人员带着几箱东西到了办公大厅,开始在各处增加监控。 所有人都侧头看着他们操作,相互递着眼色却又不敢多问。也不用问,其实稍一想想都知道,这是小孙董的另一把火,以后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公司。 不久,小孙董一手提着快餐袋子,一手吸着杯碳酸饮料,摇摇晃晃地信步进来。他环顾一圈公司众人,众人都本能的低头回避,生怕与其眼神对上,一个不留神招来麻烦。 “那个……谁,那个负责人,今天能装完吗?”或许是根本记不住人,小孙董也不叫名字,直接冲着工程部的数人敞开说话。 “能装完,不过调试投入使用可能还需要几天。”众人之间的负责人出来如实接话。 “要几天?”小孙董眉头一压,有几分不满。 看到自己的答案不是很令小孙董满意,负责人赶紧就又迅速加紧再补充,说:“不过大厅的今天能调好,肯定等到调好了,连到您办公室时间可以看之后,我们再收工下班。” 有了补充,小孙董的脸色才好起来,露出些勉强满意的微笑,之后又毫无由来的转头看向几步外立着的许总监,说:“对了。那个,许总监,最近不是在上一个很火的恐怖片吗,今天安排所有人一起去看,我私人掏钱请客。” “小孙董,咱们人多,一起去看电影要包场才够坐,今天怕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改天行不行?”许总监说。 “那就明天。” “明天是周五。” ”周五怎么了,周五不能看电影吗。就是因为是周五,下班了就该看场电影放松一下,这场电影还是我请的,不该更高兴吗。” “好的,我这就安排。”许总监微笑应下,再不多言, “哦,你记得,孕妇和身体有病的除外。否则别回头吓着了,又要矫情得生出许多事情,讹点钱倒是小事儿,我听着厌烦。” “好的,请小孙董放心,我会落实。” 小孙董咬着汉堡离开了办公大厅,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员工们又是一阵互睇眼神,又无一人敢明着说任何话,只能都故作寻常地回到自己的工位投入工作。 “这人就是个变态吧,老的、少的、怀孕的、身体不适的,他全扫射一遍。这也就是在法制社会,杀人放火犯法要进铁栅栏,否则我觉得他就是个随时随地要拿起喷子,对着所有人无差别攻击的一个变态!大变态!” 一到中午休息时间,才走出公司大楼,秦芳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秦芳,咳咳咳……”同行的齐思琪冲秦芳使眼色,掩唇咳嗽。 “齐思琪,你别假咳了,我不怕人听见。只要是个正常人,今天就没有一个不在心里骂那个家伙。我敢打赌,今天私下的小群里肯定都骂翻天了。明天看电影,明天下班后可是周末,他要看个鬼电影,大家的周末都要被搅和一遍。还安那么多监控,他怕不是个偷窥狂吧。他最好别用杯子喝水,否则肯定有人朝里面吐口水。” “咳咳咳……”文雅也冲秦芳打眼色,一样咳嗽起来。 一个咳是个例,两个人都假咳,那就必有原因。秦芳瞬间背后寒毛一立,感觉大事不妙,顺着齐思琪和文雅的目光示意缓缓转身,果然见到穿着扎眼机车服的小孙董就站在自己背后门口处。 “怎么能偷听人说话呢。”秦芳小声喃喃嘀咕着,心虚地低头别过眼睛。 “不是我偷听,是你挡着门口,逼我听你在骂我。”小孙董上前一步,逼得秦芳本能地立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让开道路。 小孙董从几人面前经过,似乎没有再追究的意思,秦芳暗自长长舒出一口气。不过,也就是在她放下心抬头的功夫,已经走出几米的小孙董又忽然止步,回过头来。 “哪个部门的?” “我……我……我没部门。”秦芳支支吾吾着,想着对接小组勉强算是临时部门,不能算正式部门,就试图敷衍。 “叫什么?” “我……我叫……辛德瑞拉。对,辛德瑞拉。”秦芳报上自己社交平台的英文名。 这话一出,小孙董还没出什么大的反应,倒是文雅先心头一震,瞳孔都不由大了几分看处秦芳。真不知道应该夸秦芳是急中生智,脑子快,还是该骂她真有够白痴离谱。这时候居然还想瞒天过海,胡诌乱扯,以为能蒙混过关。 “文小姐,这你的人吧。”小孙董看向文雅。 “小孙董,不过就是几句玩笑,你大人有大量,左耳进,右耳出吧。”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我向来气度小,一身坏脾气,上次球场上交手你就知道了不是吗。” 小孙董可不吃那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人情功夫,完全不给台阶,还提起旧账,令文雅只能尴尬笑笑。 “既然遇上了,就不用别人传话,下午上班先来我办公室一趟。”小孙董说。 “好的,小孙董,正好我也有事想找您聊聊。”文雅心中虽然没底,但面上不慌,淡然应下。 似乎是觉得文雅的态度和之前有了些许不一样,小孙董眼神微眯,打量分析文雅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过,还没揣摩出什么结果,旁边的秦芳又忽然冷不丁地插话进来,打断了小孙董与文雅之间的暗中气场。 “你要炒我吗?”秦芳大约是已经想好自己的后事,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来个痛快,便硬是壮着胆子接过话,强行扭转了现场话题。 第157章 谎言的颜色7 秦芳话一出口就又是令全场一愣,小孙董转过目光认真打量了她两眼,就像看一个完全不能用科学理解的现象。 “我知道背后骂老板不对,以后讨厌我,容不下我是正常的。不过,咱们还是法制社会,劳动法上可没有因为骂老板就能无条件辞退的条款。公司……公司肯定也不会干违法的事,对吧。那……那必须得有n+1补偿……” 秦芳的话令所有人都呆在原地,无法应答,文雅恨不能原地化成空气消失,也不想再经历这种全身每个毛孔都尴尬得发紧发硬的精神折磨。 小孙董也是被秦芳的表现所震撼,数秒杀之后才忽然一声冷笑,说:“你?你呀,你不该叫辛德瑞拉,你该叫弗兰契斯科?。” 言罢,小孙董的目光在三位女士身上一扫而过,之后也懒得再与她们浪费时间一般,扬长而去。 小孙董走了,秦芳长舒一口气,甩了甩手,活动自己因为紧张而僵掉的手臂,缓过劲儿之后又有些疑惑地问旁边两人。 “唉,他刚说的那个什么斯什么科的,那是啥?” 文雅一时陷入知识盲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白雪公主》里的毒皇后。”一直没作声的齐思琪忽然从旁边接话,为两人解疑。 “唉?他居然知道我不喜欢公主,要当皇后?不对,他骂我呢,他骂我是阴暗毒妇。” “唉呀,你不也骂人家是变态了,扯平了,别纠结了,走吧走吧。”文雅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上,就想让话题快点过去。 “也是,别再在这儿耽误时间了,饿死了。下午千万不能迟到,现在被抓小辫子,可是有被立典型的风险。”秦芳欣然同意,招呼着挽起文雅的手臂向餐厅去。 “就是,先抓紧时间午餐。” “不行,我必须得赶紧把我上下班打卡的记录全给留下来,还有重要文件也要赶紧备份留一手,万一仲裁起来我得有证据。唉,对了,你说我要不要随时带个机子录音录像,阻止职场陷阱,仙人跳……” “这又不是拍谍战片,没必要吧……” …… 秦芳与文雅你一言我一语,并没有留意到旁边的齐思若有所思,落后了半步的距离,不自觉地在转动手腕上的金镯子。直到前面两人停下脚步招手催促,她才笑着加紧两步跟上。 下午上班,文雅如约直接去小孙董的办公室。 不过,在小孙董未开口之前,文雅先径直坐到了他对面,将一些文件夹递放上去后率先开口。 “小孙董,你不能换掉我。” “什么?我还没说话呢。”小孙董挑眉。 “我们这种公司,如果真要招高级财务管理人才,该低调走猎头,不会直接去市场上像普通员工一样发招聘信息。你让人发招聘出去,应该只是想敲打我,做样子居多。”文雅直接开门见山。 “你怎么就确定,除了招聘,公司没与猎头公司双线联系呢。公开招聘,也是想沙里淘金,万一有遗珠呢。”小孙董反问。 “现在任何人临时过来,都不会做得比我更好。一则,您找不到一个比我更熟悉一切,更能最大限度掌握好现在局面的人。二则,现在审计对接的事情在我手上握着呢,大家对我做事的情况也有目共睹,只要我不出岔子,挑不出错,公司没理由强行空降。如果非要强行找个外来空降来抢我的收成,那今后谁还愿意认真工作力争上游,因为有我这样一个例子摆着,谁看都寒心。 您自己也知道这些,所以不会这时候对我怎么样。你只是不喜欢我赢过你,想舒一口恶气,所以诈一诈我,或者说,是恐吓我,想看我惊慌忧心,惴惴不安,不甘心不服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之后,再等着我为保住现有的工作成果和职位而卑躬屈膝的服软,恳求你再给机会,你再居高临下的施舍。” 文雅不急不徐地说着,迎接小孙董所有目光的打量,没有任何怯意闪避,直至把一切说得通透。 小孙董显然是不喜欢这些话,真是太不给他面子,尖锐锋利,如刀似针地戳到他面前,丝毫没有把他这个如今公司的掌舵人小心供奉起来。 不过,小孙董这人尽管桀骜刁钻,恶习诸多,但却向来言而有信,诚实不虚。被文雅看穿他是不高兴,但却也能坦然承认自己的心思。 “唉呀,没意思,居然被你看穿了。”小孙董略有些失望地拖长声音感叹着,缓慢后仰身体,一改之前故作严肃的姿态,懒散地靠到真皮椅背上。 文雅微笑,没有说话。 “那祈城总经理的投诉,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可是已经靠到老楼那边了,闹了不少动静哦。”小孙董从桌下拿出冰咖啡就着吸管饮用,并习惯性地将脚翘起放到办公桌面。 “她要是理直气壮就报警了,而不是投诉。她能投诉我什么?投诉我安排人拿走了她的主机吗,那也得问问前提是什么。前提是她不配合审计对接工作,故意为难我的人,真要掰扯前后因果,我就在这儿等着,她马上订张票过来就是。也不至于,到目前为止,我甚至还没有直接接到她自己打来问责的电话。” “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光脚的不怕穿鞋,破罐子破摔吗。”小孙董撩起眼皮儿看了一眼文雅。 “这里是公司,还是用些好听点的词比较悦耳上台面,比如叫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文小姐,我承认之前是有些看走眼了,以为你会是个圆滑的好好员工。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小孙董笑着打量文雅。 “您要谈收购,就得理清楚账。不想做假账的前提下,再烂的脓疮都得捏着鼻子给戳破掏干净。您虽然不是专业财务人员,但也知道假账过不了审计,就算用特殊方法这次糊弄过了,后面可也没什么好结果。” “我当然知道,从前那些漂亮年报可以给买股票的散户看看,可没办法糊弄外面精明的资方。可我现在也已经能确定,你交出来的东西不会好看,凭什么还要用你。”小孙董反问。 第158章 谎言的颜色8 “还是那句话,小孙董,你没得选,你现在只能信我。信我,至少你可以得到一份真实的公司底细资料,或许那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完美版本,但是真的。大家做事总说知己知彼,可见一切前提就是先知己,否则其他都是空中楼阁。” 听着文雅的话,小孙董没有再说什么,他就咬着吸管歪斜地靠坐在那儿审视着文雅,似乎并不再关心她说话分析利弊的内容,而是单纯就想看透她心思,想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你要什么?”半晌,小孙董冷不丁地询问。 “什么?”文雅被问得一愣。 “这么卖力,不怕得罪同事,也不在乎高层,连我这个公司负责人你也没放在眼里。我真是看不懂了,你好像是为证明自己在公司的价值坐稳位置,可又像是干了这一票就爱谁谁。你想要什么,我很好奇。” “我只是想做好本职工作。实事求是,负责到底。” “看来,我之前是真看走眼了,你基本不站任何一方。你就是想弄清楚账,至于能不能促成收购,公司后续还是不是独立经营,对你来讲并不重要。其实,你都不在乎。”小孙董打量审视着文雅,渐渐像是明白过来。 文雅没有接话,小孙董稍稍挪动了身体坐起一些,转动着手中的咖啡开始分析,说:“这么说,你就是想当个正义理中客,像侦探只追求真相,并不裁定善恶。你不在乎是不是能升职加薪,不看中这么卖力的把这个项目跟到底后,到底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你只是想按着自己内心的公理,原原本本还原事实。” “是。”文雅坦然承认。“不求名,不求利,只求个清楚明白,一往无前。这样的职场追求……我不懂,很震撼。”到最后,小孙董不吝惊讶,连咖啡都放下不喝了,坐起身子就那么看着文雅,想看清楚这个不能用常规逻辑理解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文雅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迎对小孙董目光的审视,让其明白自己问心无愧。 “有人在职场上追求真理。你比我还要离谱,还要疯呀,文小姐。”端详数秒,小孙董忍不拍手鼓掌数下,发出感叹。 这些感叹即像是真的赞美,又像是一些讽刺,不过文雅都不在乎地还以微笑。如今,她只想一往无前地任性一回,摒弃所有外力因素,所有别人的利益偏好与得失,只凭自己的心意所向做一件完全遵从自己内心的事。 因为,她不知道以后还没有这样的机会。 “好了,祈城的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你去忙吧。”小孙董没有再如上次那样随意地挥挥手背,而是侧手示意,多了几分认真。之后,他又似想到什么,在文雅出门前又补充说:“哦,对了,我订了东西给你们,好好享用。” “东西?是……什么东西?”文雅不解。 “放心,肯定不是辞退你的通知书。甜的,大甜头。”小孙董又换上那种玩世不恭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拿起咖啡杯晃了晃。 半小时后,公司里所有人都收到了当天下午茶套餐,西瓜汁配西瓜蛋糕,再人手一盒鲜切西瓜。特别是审计对接小组,由行政人员亲自还送来了两箱整瓜,分下去正好人手一个。 文雅这才知道了小孙董所谓的“甜头”是什么。 这的确是够甜,也是有够阴阳怪气的讽刺。小孙董这是在说,要让爱背后八卦吃瓜的她们一次吃个够,把嘴好好堵紧。 文雅看了眼堆放在地上的瓜,再看向秦芳,秦芳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撇了撇嘴。秦芳心中必然已经慌了,可面上还是强撑着一点不服气地起身,主动打开箱子嚷嚷着要早点下手,挑个早大的提回家慢慢享用。 文雅是不想吃这个瓜的,借口去添水,拿着杯子出了办公室。到茶水间时,见到一个脸色煞白的行政文员在拍着胸口喝水,旁边两个同事正在安抚她。 ”怎么了,这是病了吗?我那儿抽屉有备一些日常的药,需要吗?”文雅问。 “隔壁公司有员工跳楼了,我正好去采购东西回来撞上,吓死我了。” 听到是这样的大事,文雅一愣,说不出话来。 “好像就还是之前那个去公司楼顶闹了几回的人,前几次把楼下堵得水泄不通,我们上班都得绕道进来。”另一个同事接口解释。 “对,还是那个人,听说好像是欠了债,又遇上裁员,拿了补偿也不甘心,就又跑去公司楼上坐着,之前每次都劝下来,这次好几波儿人上去处理,就是没弄下来。”又一个进来打水的同事接过话。 “我在园区群里看到了跳下去时的视频,我给你们看。那个公司还找了之前成功安抚过那个员工的心理医生,已经聊得差不多,对方愿意下来了,都朝打算回楼里了。结果不知道怎么的,临到站口忽然扭头跑到另外一边跳下去了,还拉上那个去劝他的心理医生。” “哎哟你不知道,那多吓人,楼下人来人往的,一下子就掉个大活人下来,多可怕。看过恐怖片吧,你就想,是把熟透了的西红柿丢地上,瞬间……” “唉呀唉牙,你快别说了,我不想听了,我想想都受不了。” …… 文雅立在那儿听着旁边人的对话,看她们凑在一起观看手机内的坠楼视频,努力克制自己的害怕。她双手捧起杯子送到唇边,想通过喝些水让自己恢复平静,然而却毫无作用,杯中的水因止她不住的颤抖,而一圈圈荡着纹路。 “文雅……你怎么了?” 旁边的同事发现文雅的神色异样,好意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询问。 然而,也就是这轻轻一碰,文雅握在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下一秒,文雅也不顾旁边同现异样的见鬼神色,飞快地跑了出去。 文雅以最快的速度下楼,在已经被各色车辆与人员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逆行,不顾人们的指责,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只一心朝前面响有救护车警笛声音的坠楼事发地方向而去。 最终,文雅在一片骂声与指责中来到人群前方,看到巨大的气垫边,一位面目狼狈的中年男士正被打上固定,抬上救护车。旁边扶着手臂站立,正在由医生做基础检查的人,就是周暮。 第159章 谎言的颜色9 他还能自己站着,四肢健全,身上没有明显血迹,衬衫有些凌乱但也还算妥帖,最重要的是他的模样看起来还是那样的冷静寻常。 他没事!文雅悬着的心放下来,才感觉这个世界渐渐重新恢复颜色,耳朵涌入旁边人们的话语声,一切鲜活真实起来,不再像是一场噩梦。 “小姐,你这么着急地进来,是家属吗?”文雅的所作所为太过扎眼,驻留的警方立即引起注意,上前来询问。 “不,我不是。”文雅摆手摇头。 警方的独一份询问,让所有围观者的目光都看向文雅,原本侧立着在接受医生查看的周暮出转过身,发现了她的存在。 “那你是有什么事吗?”警员再问文雅。 “没事,我没事,对不起,对不起……”文雅不断向身边人道歉,脚下的步子后退,想要尽快藏到人群后面,消失在周暮的目光下。 但是,因为她一路横冲直撞挤进来时太过风风火火,推撞无数,导致现在她想退出时,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避开她,宁愿后退,以至于她始终都超立在人群之前,无所遁形。 周暮终究还是看向文雅,文雅远可逃避,只能迎接他的目光。 那目光依旧是那种淡淡的,不喜不悲,不怒不伤,如静静流淌着的河水。周暮总是这样,有着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平和,像年轻的身体里有着一位老僧的灵魂。 围观拥挤的人群,七嘴八舌的的喧闹,还有周暮的目光,一个恍惚瞬间文雅觉得就回到了当日火灾现场,她和和周暮的神情一如当初。 他那天,也曾这么看着自己。 经过简单的检查后,医生判断周暮可能存在骨裂甚至骨折的情况,要他随车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但周暮却说一小时后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晚点自己去。 “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健康还重要,你这个年轻人,搞事业也要先考虑自己嘛。”出车的医护人员直言不讳地批评周暮。 “我没事,你们时间紧,不要浪费精力在我身上。”周暮礼貌地坚持拒绝随车。 “不是浪费,我是作为医生要为眼前的病人负责,我知道你手臂有问题,肯定要你回去进一步确认呀。要真是骨折没了立即处理好,会造成二次伤害,留下一辈子的病根儿。” “医生,谢谢你,我能明白你的好意。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唉,我说你这个人真的是怎么说不听呢,你手臂没处理好,严重的话会导致残疾唉,你别以为你很有个性……” 前来出车的医生真是个负责的好医生,即使周暮两次拒绝,他还是想带上周暮一起回去,确保他的健康情况。但文雅太了解周暮,他想做的事,如果打定了主意,再难也一定要做。他不想做的事,谁劝一万遍,都一定不会做。 眼看就要激化矛盾,文雅没有再如当年一样只是作壁上观,而是选择迈出步子走上前去接过了话。 “医生,我保证,他一定会在处理完要紧的事情后,马上去医院。” 文雅的意外发声令医生回头,医生疑惑地上下打量文雅,不解而怀疑,之后问她是谁,凭什么保证。 “我是家属。”文雅说。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很惊讶,连周暮都在眼神中有一丝的异样滑过。 “你刚才不是在那边说不是家属吗?”旁边的警员闻声质疑。 “之前我撒谎了,对不起。”一向遇事能避则避,能躲则躲的文雅,第一次勇敢而大声地直白承认了自己的缺点,并坦然讲出道歉的话。 这样直白的认错道歉,其他人没什么感觉,只像是最普通寻常的一句话,但却令周暮却眉头微动,足够意外。要知道,在他的记忆里,文雅可是那个永远不会承认做错事,永远都不会直面问题的人。 “你们认识吗?真是你家属吗?”医生很执着地看向周暮,出言确认。 周暮一时未语,似乎是还在思索文雅为何会如此,文雅就看向周暮微笑着接过了话,替他的沉默不应给了迂回答案。 “你总不希望我在这里报你的身份信息,说些从前的事情,以此证明我是谁吧。”文雅微笑。 周暮依旧未语,但这样的未语,又像是另一种默认的答案。 “原来是小年轻闹别扭呢。行了行了,你们私人的事私下掰扯,我们就不过问了,不管了。”警员挥挥手走开。 另一边,医生见此也不再强求,也招了招手示意随车人员上车关门。 “算了算了,我们也走吧,我们又不能强行抓人去治疗。那个家属呀,你们要晚点自己去医院就自己去吧,记得宜早不宜晚呀,不能拖。” “嗯,我一定尽快带他去医院。”文雅承诺, ”走吧,走吧,这年头都这么卷,上班上得偏执了,健康都不顾……” 不久,坠楼人员被救护车带走,伴着一路警笛渐行渐远,现场的消防人员也收拾器材开始撤离,围观热闹的人都四散离去。 最终,还留在原地不动的只有文雅与周暮。 “这算什么意思?”周暮拂去一抹落到衣袖上的灰尘,随口淡淡发问。 “你一向不喜欢和人多解释自己的想法,但那个医生也是出于好意关心,总不好真的招他讨厌,让他生气。” “我是指,你来干涉我的事,算什么意思。” “远的不说,就近的,你前几天才在医院里帮过我。今天遇上了,我自然也应该帮你。” “你很闲,不用上班吗。” “我会先请假几小时。” “看来你妈妈给你安排了一份安逸的好工作,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不过,那是柳老师,倒也是情理之中。”周暮略有讽刺地在唇畔滑过一丝笑意,转身先行离开。 文雅毫不理会周暮的讽刺,一刻耽误地随后跟上周暮。 周暮瞥了一眼文雅,冷淡地别过目光,说:“我是去工作,不方便带外人。” “你工作,我在旁边等着。如果不能在旁边,我就在外门外。等事情处理完,我送你去医院。” “不必,我有手有脚,想去的时候自己会去。” “你现在手受伤了。我刚才答应了医生,会尽早送你去医院,就要说到做到。” “够了!”忽然,周暮脚步一停,扭头冲文雅低声呵斥。 第160章 谎言的颜色10 文雅被吼得一愣,脚步也瞬间停原地,愣愣仰看着周暮。 “文雅,你又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人。别人不知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周暮冷声讽刺着,看向文雅的目光是掩不住的嘲弄,之后转身离开。 文雅从未被谁这样的呵斥嫌弃,她满脸通红,心头纷乱羞愧,有一万个理由立即扭头走开。但仅是稍有一秒迟疑之后,她再次举步固执地追上周暮,在他拉开一辆车的驾驶座车门后,伸手一把将车门按回去。 “你手上有伤,开车就是危险驾驶。” “我只是想取手机,叫个代驾。”周暮有些不耐烦地冷冷解释。 “不用叫了,现在我就是。”文雅不由分说拉开车门,从周暮身前挤过去坐进车内,然后一边麻利地系上安全带,一边冲还站在车门边的人又说:“刚才不是说一小时后就要与人见面吗,现在只剩四十五分钟,快点上车,否则该迟到了。” “周暮,快点!”文雅提高音量催促,同时伸手关上车门以表示自己心意已决,不会再下车。 时间不等人,此时再去叫人来代驾实际也不是好选择,周暮既不想拉扯浪费时间,也是出于实际紧迫需求,最后还是决定绕过车头坐上副驾,一言不发地系上安全带。 “现在去哪儿,是你公司吗?”方雅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 周暮不语,只在导航系统里设定了一个位置,然后将目光侧头向窗外。 “新江别墅……原来,你们这行也做上门服务呢。”文雅一边驱车上路一边感慨。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心理咨询,也是所有人都跟去银行或医院一样,排着队拿号码,等位置吗。” “所以,服务上门……哦,原来不是对方约了你的时间,配合你的行程。是你约了对方的时间,配合对方的行程。难怪,你手上有伤都不去医院,坚持要先去工作……”文雅靠着自己所见所听,推理出一些逻辑关系,瞬间恍然大悟。 “既然是代驾,就不要和车主或乘客聊天。”周暮冷冷扫了文雅一眼。 不知道是文雅认真开着车没注意到周暮的冷漠拒绝,还是她根本不在乎,就是非要聊这个天,总之文雅并没有收声住口,而是自顾地继续问下去。 “新江别墅可是一等一的豪华别墅区,住在里面的非富即贵,你今天要见的客户是什么人?”文雅一边开着车一边继续追问,周暮不理会,她就在等红绿灯时看向周,打量着他开始推测,说:“男士?女士?是名人?不是名人?老年、中年、青年、还是……未成年……” 周暮并没有逃避文雅的审视打量,他甚至在明白文雅的意图后转过脸,正式迎接了文雅的打量。然而,周暮可不是齐悦,在齐悦身上有用的那套通过察言观色缩小范围而锁定正确答案的推理手法,在周暮这里毫无效果。 文雅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似乎一览无余,但又什么也看不透,他的眼睛宁静无波,无惧无避,滴水不露。最终,直到文雅自己都再讲不出什么,笑意敛去,黯然收声,只余一身尴尬。 “可以走了吗。”周暮冷淡开口,不是询问,更多像是提醒。 文雅点点头,终是安静下来,再没有说话的欲望,余下的路程只安心开车,直到抵达一处别墅外停下,周暮拿着外套下车。 看着周暮极不顺手地试图把受伤的手臂穿过西装外套,文雅下车欲帮助他,周暮却不动声色地避让开,自己硬生生忍着痛,将受伤的手臂抬起穿过衣袖,再单手系上扣子,抹平衣摆,朝别墅大门内去。 “你随时可以走,不用等我。”周暮淡淡留下一句话。 “我会一直等你出来。”文雅毫不犹豫地回敬。 在等待周暮工作的期间,文雅也没闲着,她与诸葛慧取得联系,想询问在海城的进度。然而电话后不等文雅说话,诸葛慧就率先压低声音简单地说了句信息联系,之后就挂断电话。 文雅不解释,立即编辑发信息过去询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很快诸葛慧就发了数张照片和两个小视频过来。只见,在一个露天泳池聚会上,十几个衣着清爽的男男女女正在嬉笑玩闹,伴着震天响的音乐,即热闹又热辣。 文雅有些不懂这是什么章程,就发了个调侃的表情,询问诸葛慧是不是一去海城就先陷进入海边狂欢聚会,忘记了本职工作。果然,如此的质疑令诸葛慧急了,很快诸葛慧的电话就回拨了过来,急促脚步声伴着渐行渐远的音乐声,让文雅知道诸葛慧是离开了聚会现场找到了某处僻静角落。 “文雅姐,我不是光顾着玩不工作,我就是来工作的。”诸葛慧急忙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开个玩笑,没怀疑你的意思。我已经认出了,视频里最后面那个泡在水里的男士,就是海城的总经理吧。”文雅笑说。 “是,就是他。我到海城后就只有行政接待,我接触到的人都说负责人最近在休年假,要过几天回来,要资料就借口在走各种申请流程,一直把我耗在酒店。我看这情况,他们是打算一直跟我浪费时间,就自己想些办法拿到海城负责人的住址,蹲了一晚发现他根本没离开海城,就是不去公司。这两天他每天睡到中午出门,直接就到海边叫一堆美女穿着泳装喝酒开趴,好逍遥热闹” “然后你就也穿上泳装混进去了?”文雅问。 “呃,那倒也不是,我跟那些美女的样子区别太大,强行混进去一眼就会被认出来,而且我……我也实在做不来那些装扮和外放的态度。” “那你怎么进去的?看你拍的照片和视频,离的还很近,就在聚会中心吧。” “我……我去劳保店买了一套保洁服,搭上一条蓝毛巾,把头发扎起来就进来了,走到哪儿都没人再多理我。” 第161章 对不起的事1 “聪明,你倒是一下子变机灵了。不错不错!”文雅都不禁被诸葛慧的随机应变所惊艳到,直言夸赞,之后又紧跟着回归主题,问说:“你找到人,然后呢,你不会是直接就去戳穿他,要账了吧。” “那当然没有,找他没用的,海城这边的实际事务其实是他助理说了算,就算揭穿他躲着我的事,也没什么意义。我混进来的主要目的都不是为了找海城的总经理,我是为了找他助理。” “就是戴着墨镜,躺在伞下玩手机那个,对吗?”文雅点开手机上的照片,稍稍放大后将目光锁定在照片角落处的一顶遮阳伞下面的人。 “对,就是她。她叫冯呈呈,是海城的总经理助理,海城总经理这五年换了三个,但她的位置从来没变过。据说,海城的总经理就是招牌幌子,她才是真正当家太后,谁想干什么事儿,行不行,都得她指示过眼才算数。” “冯呈呈……所以,你打算找她搭上关系,说服她配合你吗?”文雅问着平白直述的话,但心里其实已经有着别的盘算。 “那肯定不行的。海城不想配合,必然就是这位冯呈呈的意思,直接找她没意义,只会增加更多麻烦,打草惊蛇。” “那你有什么计划?” “既然找到了她,就先观察观察吧。弄清楚她的情况后,再对症下药,最好能让她主动配合我。” “我们时间可不多,摸底再争取,怕是来不及。”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打算拖久。慢则明天,快就是今晚。文雅姐,你就等我消息吧。”诸葛慧有几分神秘且得意地说道。 “哟,这都学会卖关子了。”文雅笑着调侃。 “文雅姐,之前都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你戳一下,我动一下,其实想想我也真是太没用了。这么大个成年人,总不能还一直没改观,一直只当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是你给了我信心和鼓励,我觉得自己该成长一些,独立做事了。希望文雅姐你能相信我,给我机会。” “没有不相信你,只是……诸葛慧,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讲清楚。现在总部这边情况有些复杂,小孙董亲自管事后很多事情都有变数。我虽然目前是代理主管,负责审计对接小组的牵头工作,但也没人敢说我百分百在之后会转正成主管。你跟着我做事,尽心尽力我看在眼里,但在别人眼里都是得罪人的事。万一后面变了天,我自己都保不住自己,你……我更加做不了什么,你明白吗。” “我明白。文雅姐,我信你。”诸葛慧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 诸葛慧的反应令文雅既有种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动,又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愧疚。她欣慰于自己挑中派出去的人百分百支持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同样又自责于带着一个无辜的人落进了自己的乱局。 不过,想归想,却不能说穿,这时候的文雅只能向诸葛慧表达期待,然后相约有消息第一时间沟通,就暂时结束通话。 放下手机,看到就在刚才通话期间,也有数个未能打进来的未接来电是源于赵清城。文雅想了想,还是决定回拨过去,询问他有什么事。 赵清城说自己下今天下午后有时间,询问文雅几点下班,想要和她一起去吃个饭,再看一场电影,共度二人时光。 “我没空。” “下班后也没空吗?”赵清城追问。 “没有。”文雅回复的没有犹豫。 “文雅,我这两天反思了一下,觉得最近的确太忙于工作,太多心思放在转岗的事情上,导致少了时间陪你。这个周末我们去短途旅行一下吧,两天一晚,你想去哪儿都行,你说个地方,我来安排。”赵清城说。 “没有,我没想去的地方。” “那一起去看日出吧,你以前可喜欢在山上看日出,今年还没去过呢。” “随便吧,你看着办,我还有事,先不说了。”文雅对赵清城的话本就不兴趣,在目光偶然暼见到别墅区内的道路上,有个看起来眼熟的身影正步行经过,她更是再没心思多听,直接匆匆应付一句后挂断电话。 是齐思琪?文雅先是怀疑自己看错了,之后为了求证而推开车门下去,跟着追了几步探望。看到前面的人过到道路对面,在一扇别墅大门前停下,再三辨认后,文雅才确定自己没认错人,真的就是齐思琪。 按过门铃后不久,就有佣人模样的女性出来开门打招呼,不过齐思琪并没有进门,而是将提在手里的一只袋子交给对方,简单的说过两句话后就作别离开。 齐思琪回头沿原路返回,没走出几步,一个抬头的功夫,就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文雅。她先是诧异的一愣,之后很快又恢复自然神色,如平常一样微笑着挥手,朝文雅走近打招呼。 “这么巧,在这儿都能遇上。是来办什么事吗?”齐思琪看了看文雅,又看了看后面不远处停着车的,明显能感觉到事情不寻常,但她也没有多盘问细节的意思。 “有点复杂,一言难尽,大概就是暂时在这儿等个人出来。”文雅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自己当下的情况,只能尽量概括,之后便迅速转移话题,看了看刚才齐思琪去过的那扇大门,说:“你呢?这是……” “哦,那是一个亲戚家,我送些东西过来。” “有亲戚住在这地方,那是富亲戚了。怎么人来了,都不进去一趟?” “他们家今天好像有家庭聚会,我到底是个外人,送东西来就好,人就不方便进去了。”齐思琪笑了笑,略有一丝尴尬地将耳边的垂发拢到后面。 走亲戚只送东西到门口,不方便与亲戚家人见面,连门都不进,这显然不是一门处于平等位置上的亲戚关系。文雅瞬间能想到的,就是齐思琪这是在仰着头与人攀交情,有求于人。结合想到之前齐思琪说家里有人生病需要被照顾才离职的事,文雅想的就是现在齐思琪应该是有了经济困难,要周转才这么谨慎地走这门亲戚。 第162章 对不起的事2 “思琪,你家里情况还好吗?”文雅有些担忧地询问。 “还好。” “思琪,虽然你快离职,我们以后不是同事了,但也还是朋友。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能帮得上的,你就尽管开口,别不好意思。” “嗯,谢谢你文雅。目前是有些困难,不过我都还能应付,真到了哪天自己过不去的时候,我一定找你。” “好。”文雅笑着点点头。 文雅心中担忧齐思琪,但觉得成年人之间就是有着份看破不说破的体面,既然齐思琪没有诉苦说难的意愿,那么她自然也不将话说得太直白露骨。她将愿意提供帮助的话说到位,齐思琪如果真需要她的时候,她随时会伸出手就够了。 齐思琪显然也是能理解文雅的用意,二人默契地不再就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相遇的事而展开,转而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饮品店。 “今天怪热的,那边有家店饮料做的不错,反正你也等人,不如去喝一杯休息一下吧。” “好,我请你。” “你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这两天我在补休带薪年假没去公司,但也我听说,你跟小孙董叫板的事,真的吗?”齐思琪一边走一边问。 “还行吧,反正自从上手就都一直磕磕绊绊,无所谓顺利不顺利了。小孙董阴晴不定,倒不是我故意要跟他叫板,是实在形势所逼,没得选。”文雅长长叹息一声。 “诸葛慧在的事我也听了一些,她倒是也挺令人意外,在祈城忽然就弄出那么大动静,跟变了个人似的。”齐琪思说。 “一样没得选吧,我没得选,诸葛慧被我选中出去后也没得选。说到她,刚才我还和她通过电话,在祈城的事还是我安排的,闹得大我也有预期。现在海城,她自己就忽然有了自己的主见,都不用我支招,自己在行动,还颇有信心能自己搞定,这才是真的令我意外。”文雅说。 “走了那么多地方,想想也该开窍了。 “她这开窍开得也太快了些,跟坐了火箭一样,我都一下子适应不过来。”文雅拉开椅子坐下,不由向齐思琪感叹。 “当然,也或许……她背后现在不止你这一个诸葛亮呢。”齐思琪半开着玩笑说。 “那不可能。她在公司人缘不好你是知道的,外出走一圈都是别人不乐意的苦差事,才让她顶上,谁会在这时候搭手给她支招。”文雅摆手否认,毫不怀疑。 “那你是希望她机灵点,能自己解决问题,只给你满意想要的结果。还是希望她木讷点,就只当你手里的工具人,拔一下,动一下呢。”齐思琪反问。 “呃,这……这倒也不好说。应该还是希望她能进步吧,毕竟对她未来的发展是好事。拔一下动一下的人,不管是在华资还是在其他地方,只要是在职场上,永远都很被动。” “文雅,老实说,你安排她去和各城实地收账目,其实也是有些私心的吧,就是觉得她听话木讷。你希望她只当你的工具,至少在这一趟行程里能确定她的动向,一切在你的掌握,不出岔子。”齐思琪扫码点单,同时笑着看向文雅。 “是吧,我是有这个念头。不过,当时的情况我找不到其他人愿意去各城实地做事,也是实情,除了她没二选。” “她自己现在有没有想明白,自己是接了个什么样的任务?” “你……看出来了?”文雅反问。 “有双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工作谁去都不会有好下场。虽然下指示的是后面的管理层,但做事的是她,一圈走下来招记恨的也是她。这趟走完,她回到总部,除非有大人物保她,否则她待不久的。” “是呀,审计对接这个事情本来就是个烫手山芋,要不然刘姐怎么会那么卖力费心,闹得那么不体面,也要从组里出去。”文雅无奈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水卡立牌在指间翻转,又说:“其实我会想得多,不是觉得诸葛慧开窍了怎么样,还是心里觉得愧疚。我是有些对不起她的,丢了个烫手的山芋给她。我怕这一趟下来,她觉得自己能行了,有进步提升了,怀了一腔斗士回总部,结果发现自己被夺舍了,会很失望。 文雅说着话,忍不住有些叹息,她是无所顾及的在做事情,再坏的结果也都不担心,可诸葛慧到底还只是个年轻的、初入职场的女孩儿。一想到,以后诸葛慧回来,在公司可能再我立足之地,她就心中有愧。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你也只是公司里按上层需求办事的一环而已,谁又能真的控制自己的位置与立场呢。” “利用她人的天真单纯,多少是有些卑鄙。”文雅垂下眼睫。 “职场上混着的人,谁没点卑鄙呢。不卑鄙,能叫职场吗。就像从前主管一直压着你做事,自己风光领功,别人看不出来这里面的人吗?都看得出来的,但没人说,也没什么能说的。上位者对下位的利用,就跟工人使用斧子砍树、屠夫用刀宰杀牛羊一样自然而然。文雅,你如果要做管理层,心理底线就得调一调,很多事要顺应法则,看轻些。” 齐思琪在公司一向是个话不多的人,为人做事都很低调,多年来大家都不讨厌她,也没有特别喜欢,就像是最平庸普通的一个员工,挑不出任何特色。但文雅却从这些年的往来、偶尔的言语中听得出,她其实很聪明通透,很多时候看事情有着远超其他人的睿智理性,如果她愿意,她的职位远不止现在这样。 “思琪,你其实真的很合适留在华资,审计部那边的主任也快退休了,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文雅问。 “我没什么事业心,不太想费太多心思精力在事业上。我更喜欢轻松些的人生,平平淡淡,简简单单,不想太多压力在身上。”齐思琪说话间,笑着示意送饮料的服务员将一杯果汁放到文雅面前。 “那也挺好,毕竟……人生匆匆也就那么几十年,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文雅接过饮料,用吸管搅动着笑了笑,心头有一抹失落滑过。 第163章 对不起的事3 与齐思琪聊完工作的事,两人又聊了聊正在准备的婚礼。齐思琪以自己忙于照顾家人,婚礼的事全权由男方那边的人打点,自己也没过问为由,没能透露出太多信息,只说请柬已经做好,陆续开始发出来。 文雅理解齐思琪大约是家事已经令她分身乏术,就也没再多好奇询问。 “对了,文雅,你能做我的伴娘姐妹团成员吗?我实在没什么合适朋友,也没什么合适的亲戚,你能帮我应付一下吗。” “当然能,之前我还想问你有没有需要呢,但又怕你已经有安排,问得尴尬。”文雅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下来。 “那好,你把身材尺码发我一下,我回头订好了伴娘服就寄给你。” “好。” 文雅掏出手机给齐思琪发信息,齐思琪也取出手机来想看收到的内容。不过,在打开信息查看之前,齐思琪先留意到不远处的车边出现的男士,就轻轻点了点文雅的手背,示意她回头去看。 文雅的目光从手机上抬起,侧身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别墅大门外,见到是周暮从别墅内结束工作出来了。 “那是……上次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位心理咨询师吧。”齐思琪仔细辨认了两秒才确认自己没认错人,之后目光落到文雅脸上,满是震惊不解。 “是他。” “你们……你们是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认识的?”齐思琪问。 “其实我们算是从小就认识。”文雅想了后回答。 “那怎么上次装作不认识?”齐思琪问得很得体委婉,但从她面上不敢置信的表情变化来看,她此时内心里大约已经上演了一百集狗血剧情。 “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文雅想了又想,觉得实在无法用简单的言语概括,而且也多少有些不想解释,便一边离位起身,一边推脱话题。 “行,行,那你去忙吧。我也该回家了。回头公司见。”齐思琪不喜欢强人所难,顺势给出台阶。 “嗯,回头见。” 作别齐思琪,文雅快步回到车边,拉开驾驶座坐上去,系上安全带的同时顺口解释自己是遇到了正在休假的同事,就喝了一杯饮料。 “我没有问。”周暮淡淡说。 “我知道。”文雅从容的回应回去,然后发动车子。 文雅没问周暮的想法,直接驱车去医院,期间周暮有简单的接过一个电话,似乎是就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郑久新打过来,邀请周暮晚上一起去某个聚会。周暮非常果断的拒绝了,对方还是一再规劝,但周暮却不说自己手臂受伤的事,依旧只简单地直接拒绝,然后就称还有事而先挂断电话。 “你可以告诉他你受伤了,不会不理解你。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只说决定,不解释理由,会让和你交流的人感觉你很冷。”文雅说。 “你这是要教我人情世故吗。文雅,你从认识我的第一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凭什么觉得,这么多年不见,我就会按着你喜欢的方向改变呢。”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人是群居生活,总该有一些亲近可以信任往来的人,相处融洽。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那……会孤单吧。”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阿姨的事情,我隐约有听说了一些……” “行了,你如果还是想聊天,可以现在停车下去了。” 周暮打断了文雅的话,目光冷冷扫过。文雅抿了抿唇,心中想到许多事,有许多话,但最终还是决定一切都暂时到此为止。 半小时后,文雅带着周暮到了医院。从挂号排队,到面诊医生,再到缴费排片,文雅不管周暮如何催促她,她都坚持没有离开,一手包办张罗。 自从楼道经过时,遇上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带着一群年轻医生经过,似乎这些医生们刚刚开完某场联合治疗的方案会,正讨论着具体施术的注意细节。依稀间,文雅听见这场手术是较罕见的特殊案例,时间将定在下个月底,到时候不止本院,还有行业内的其他人医生过来一起实时观摩学习。 文雅避让到一边,想让那些医生们先过去,不料那老专家倒是认识周暮,一下子从教学状态中抽离,笑着与周暮打招呼,说周暮上次推荐的那家餐厅果然好吃,他们全家都喜欢,并邀请周暮有时间再去家中作客。 周暮礼貌地回应,简单地闲聊了两句后也没多耽搁地作别。 “那位老先生看起来像是个德高望重的医学大拿,你很熟吗?”文雅询问。 “认识而已。”周暮淡淡说道。 “能邀请去家里做客的人,不会只是普通熟人,必然是私交不错。” “你是觉得,我这种人就该孤单寂寥才正常,有些社交反而奇怪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很欣慰,你现在生活工作都左右逢缘。” “在又见到我之前,你是不以为,我这些年就应该破落潦倒,浑浑噩噩的在社会底层打转,在某个角落里过得凄凄惨惨,不如意。” “是,我一直担心你。” 文雅坦然承认,周暮向前的脚步就停住,他侧头看了文雅一眼,然后又继续漠然向前。 “文雅,别试图可怜我,我不需要。” 拿到拍片结果,两人抓紧时间去请医生看片子,确定周暮手臂只是拉伤,但手指却有骨裂迹象需要打石膏休养。刚张罗好一切将手指固定好,医嘱才听到一半,周暮的手机就响了,同时医生的座机也响了起来。打给周暮的是之前跳楼员工所在公司,打给医生的就是所在医院的住院部护士站。 那位拉着周暮一起坠楼落到气垫上的人醒了,他全身多处骨折,但偏偏腿脚还很利索。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庆幸还活着,明白生命多可贵的大彻大悟,或是向围在床边的亲人家属说些什么,而只说想见周暮。 守在旁边的人劝他先自己休养身体重要,想要糊弄过去,他自己就从床上下来朝外跑。护士站那边得知周暮正好在医院,赶紧就向科室医生求助。公司方面留在医院的人也立即第一时间联络周暮,希望他能再帮帮忙。 第164章 对不起的事4 五分钟后,周暮在医院楼道尽头的窗边见到了那人,脖子上套着固定支架,手上提着静脉输液药瓶的男人。护士医生和家属等人都隔着几米距离规劝,让他不要再冲动,而他都不为所动,只不断举高药瓶威胁,若是谁敢强行上前,就马上 再跳下去。 “你要见我,我来了。”周暮的声音先从人群后响起,之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上前,走向对方。 “我要跟你聊聊。”男人心有不忿地看着周暮,提出要求。 “可以,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预约时间,我按时收费。”周暮递出一张名片。 “别过来,别再过了……” “我不过来,怎么和你说话,怎么听清楚你还有什么需求?我们已经聊了许多轮,在你身上费的时间比百分之九十的客户都要多,还好你不用自己付费,否则你会收到一笔可观的账单。你看,因为你我都骨裂打上石膏了,这样的客户从前真是没有过……” 周暮丝毫不理会那人的拒绝,一边强势而淡然地说着些话,使对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一边一步不停地直接走到那对方面前,之后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扎在手背的输液置留针扯掉。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痛得那人当即佝偻起腰背,放下药瓶,捂着手背的疼痛处骂了句脏话。 也就是在这一刻,围站着的家属立即上前将他双臂都搀扶住,纷纷劝他再不要冲动,争相着恳求,就算以后他再没有好工作,全家人也都愿意跟着节省过日子,也只求他别想不开。 “老公,以后我再不说什么了,再不说了,失业就失业吧,我会出去找工作养家。你要想想我和孩子,还有爸妈,你要好好活着,再不要做想不开的事……”那男人的妻子揽抱着他的肩膀,哭得满面泪水。 “对呀,对呀,我和你爸还可以出去工作,都会补贴你们家用的……”男人的母亲也是两眼通红,勾抱着男人的脖子,双手都还止不住的颤抖。 “儿子,没什么过不去的,我们全家都会支持你,不就是钱吗,爸爸会给你想办法,我们还有养老本儿,一定不让你独自面对困难。”男人的老父亲也上前重重拍了他的后背,然后抱住他的头抵上自己。 “爸,妈,老婆,是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担心了,我以后一定为了你们好好活着,从头开始……” …… 好一番亲人之间相互原谅救赎,扶持共渡的的感人场景过后,男人的母亲又抬头开始向周暮发难。 “你这个人有什么病吧,你是疯子吧,有你这样做事的的吗,还什么专家,狗屁专家。” “就是!他刚才情绪那么激动,你就那样冲上来,万一刺激至他真的跳下去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男人的妻子立即接腔。 “我都说了,什么心理输导都是狗屁,就是公司糊弄人的手段而已。不拿人命当回事的资本家,走走走,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男人的父亲也一脸厌烦嫌弃,挥着手赶人的同时,上来就要推周暮。 文雅一个大步上前挡住男人父亲的手,不让他碰到周暮本就有拉伤的手臂,之后再上前一步挡到周暮面前,直接面对这一家人。不过,文雅倒也没有想与这些家属有任何冲突,或是口舌之争,那都太没必要,她的目光穿过这几人,落到事情的主角上,提出和他聊几句。 “不聊,和你没什么好聊的。”男人的妻子立即替他拒绝。 “先生,你自己说是单独聊聊,还是我就在这里直接说。”文雅看着躲在家属后面的男人直接发问。 男人被文雅直直地盯看着,然后心虚地侧过目光,将头别开。 “你……” “行了,走吧。”周暮在文雅还欲说些什么前先出声打断,然后转身先行离去。 文雅看一眼周暮的背影,再看一眼躲在家属背后不敢走出来面对自己的男人。她心中愤愤不平,有话想讲,但最后还是将周暮放在首位,选择举步朝电梯追去。 “疯子,神经病……” “真是坏得很,不把人命当人命……” “坏良心的骗子……” 家属们还在不停骂着,文雅也顾不得,只能加紧步伐追上周暮,在电梯关上的最后一刻闪身挤进去,不让周暮从自己眼皮子下溜走。 “为什么不戳穿他?”文雅问。 “戳穿什么?” “他根本不会再跳楼,他只是虚张声势,再用跳楼这件事威胁自己的家人,用亲情绑架获得妥协与包容。”文雅说。 闻言,周暮只盯看着电梯金属门,而一言不发。 “他如果真是不要命,就不会下床还把鞋穿好以免凉着脚,一路提着自己的药水,并且还知道把药瓶举过头肩,以确保输液顺畅。站在窗户边手紧紧抓着窗沿,显然他刚跳过一次,不仅再没有第二次勇气跳一回,甚至心里怕得很,生怕自己有危险。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惜命怕死,不过再惺惺作态的演戏。家属是关心则乱,被他拿捏情绪忽略了重点,可我这种外行都看得出来,你不可能看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被他们曲解,也不解释一句。”文雅追问。 “我不向他们解释,现在也不想向你解释。” “周暮,这么多年你就一直这个样子生活吗。被误会,被曲解,甚至被骂都一言不发?你到底是怎么生活到如今。” “解释,是因为想被理解,想要内心释放,获得他人的认可。而我,不需要。” “是,也许你之前不需要。但就在现在,你向我解释了。” 闻言,周暮那冷漠宁静的神色略有一滞,像是自己也才被文雅的话所点醒,幡然惊觉一般,侧过目光看了文雅一眼,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周暮,不论你想装得多冷酷,多么不近人情。可你不得不承认,在我面前你会不自觉地信任我、理会我,接我的话,为我解释疑惑。就算你一百个讨厌我,一千个憎恨我,就算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但在你心里不自觉的潜意识中,你还当我们是朋友。面对我,你不自由自主。”文雅回看周暮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肯定。 第165章 对不起的事5 周暮从未见过如此主动到,甚至已经有些咄咄逼人人的文雅。她那么急切地渴望着答案,直接地戳中自己,再不如从前那样柔软温顺。一个瞬间,他心慌了,心虚了,不自觉地想要逃避这样的眼神,承认自己被看透, “如你所愿。告诉你一个真相吧,今天不是那人拉着我跳楼,是我答应和他一起跳下去。”周暮忽然说道。 “什么?”文雅缓了一秒,才意识到周暮说的是今天的二人坠楼跳楼事情,不由惊得瞬间立直后背。 “那家公司想解决事情,一劳永逸。员工想得到足够多的补偿。目的不冲突,甚至处理得好还很一致。但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契机借口,又永远不会达成和解,这样的闹已剧就会一直反复持续下去。公司的处理人员需要一个足够强的理由说服上层批准足够多的善后费用,员工就需要足够重的筹码,证明自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所以生命当筹码?” “看好时间,方向,等到事件足够闹大,消防人员做好足够的准备。然后跳下去。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结束这场闹剧。公司高层为控制舆情一定会提高批款,下面的人就不用再为难斡旋,员工得偿所愿,何尝不是一种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 “那可是跳楼,有巨大风险的事,你不想想万一的后果吗?” “是公司雇佣我,希望我解开男人纠缠公司的心结,我完成任务,解决这件事,仅此而已。” “你是心理咨询师,不是武侠片里那里平地能飞升几十米再平安落地的侠客。你做了自己能做的事,如果改变不了结局,那也不是你的错,你不能勉强。” “你也知道与人沟通也是有上限的,并不是世间一切都靠说话沟通就能解决,就算是专业的人,有的人与事就是不能勉强改变。那你就该明白,你在这里和我说这么多,也是一样,你就是在勉强。”周暮淡淡说着,最后又看向文雅,意有所指地再说:“人可以说一千道一万,但人不是话在言语里,说过的话如果没有实际兑现行为,再好听,就都是虚伪。” “心理上无法疏导解决,行为上就做出疯狂的支持,物理上解决?那可是从楼上跳下去。”文雅还在刚刚听到的话所带来的惊讶中未能完全抽身。 “方式角度不令你喜欢罢了。不喜欢,你就该离我远点。” “他们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文雅太震惊了,震惊得说不出多余的话,只能捡了就近听到的那句、她原本非常不认可,现在又想不到第二句更合适的话来形容周暮。 “所以,你最好离我远点。别再跟着我。” 电梯打开,周暮率先走出,半点没再理会文雅。 看着周暮离开的背影,文雅也没人追上去,直到电梯重新关闭,她的视线被阻隔只余下眼前冰冷坚硬的金属。她知道,周暮所说的那个只会说好听话,但却在行动时又背信弃义的人,就是曾经的自己。 稍作犹豫后,文雅按下电梯按键重新返回楼上,同时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几分钟后,直接去到那跳楼男人所在的病房间。 文雅推开病房的门时,里面依旧是共度危难过后,温馨救赎,相互扶持的阖家动情团圆画面。妻子与父母围在病床边或是准备着食物,或是说着令他宽慰的话,或是收拾着他的物品,男人靠在床上微笑着受用,感叹于人生有家人才是真幸福,一切其他都是浮云,全都看开了等等。 文雅也不说话,只是立在门口看着床上的事件主角,家属们都渐渐停下手中、口中的动作与话语回过头,之后便迅速的再是恶言相向,质疑文雅去而复返是要干什么,上前就要驱赶文雅赶紧消失。 所有的外力影响都不足以让文雅有所动容,她只是定定看着床上的人,让对方明白自己不弄明白自己想知道的事,是不会走的。如果他不做些什么,那么文雅也不介意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穿一切。 “爸,妈,老婆,你们先出去转转吧,我跟这位小姐说几句话。”最终男人出了声。 “老公你别理她,她跟那个公司是一伙的,不是好人。”妻子说。 “对,你别怕这些人,我们报警,我马上报警让警察把他们赶走。”母亲说。 “没事,就是说几句话而已,你们一直忙着我的事都没吃饭吧,正好去吃口东西。你们放心,我不会再有事的,快去,快去。” 男人态度明确,好言催促着家人离去。众家人们也都不好再强行违背他的意愿,只是都表情不善地瞪了文雅一眼,从文雅身边陆续经过出门去。 家属们离去,文雅进入病房,顺手将门关上,之后走到病床尾端站着凝视靠坐在病床上的人。文雅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眼神平静冷淡,就像看一件器物。这样的目光似乎无害,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令心怀秘密的男人在心头生出不安,以指数倍增长着焦躁恐慌。 “怎么不说话?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对方不安又心虚地追问。 “我在等你告诉我。” “你是公司的人吗?” “不是,我其实直到刚才,才清楚你是哪家公司的员工。” “那你是周医生的朋友了。”男人微微坐起些身子,却垂下头,左右手交换着拨弄一只苹果。 “是。我想知道你和周暮之间有过什么样的内情,他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掉下去。你刚才非要见他,见了又什么都不说,是想干什么。” “那是个意外,意外而已,现在我没什么好说的。周医生这个当事人已经原谅我,都不追究了,你还想知道什么。”男人侧转过头不看文雅。 “你的父母或许会被你骗,你的妻子会被你道德绑架,但我是个外人,我不会。据我所知,你被裁员不是没有理由,而是因为你嗜赌成性,已经影响到正常工作。除了用尽家里的存款,你还向公司事同借钱、挪用公款,其实已经是犯罪。公司没有追究法律责任,只是大事化小的让你补齐损失,归还欠款后自请离职。 结果你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恶习,向你的家人所讲述的版本却是,你把家里的存款用来买公司的内部员工理财,然后血本无归,还被公司找茬逼退。 你到处说是公司非法集资让员损失惨重,几次闹生闹死。是,你们公司是有让员工买内部理财的情况,那是不合规的事,但你又光明磊落到哪里。你无非是握着公司的把柄想要笔封口费,要求没有达到,就想把事情闹大了加重筹码。公司恶,你又何偿不坏?” 第166章 对不起的事6 “你……你……”坐在病床上的人看着文雅,如同看一只恶鬼,睁大眼睛却讲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我怎么知道的?你的信息底子在产业园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你的家人因为对你天然的信任,才相信你的说辞。而你的公司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再扩大事态,才一忍再忍,还花钱给你找心理咨询。不过,先生,你要怎么样是你的事,不该拖着周暮,用他的安危陪你一起要挟公司。”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抓住我不放手。” “什么意思。” “周医生跟我说过很多话,我其实听进去了,我当然知道人活着才有其他可能。但你不明白,我遇到的情况有多糟糕。那是我们全家半辈子的积蓄,是我们全家的生活本儿呀。原本我老婆可以一直安安心心在家当个全职太太,我儿子能上最好的私立学校,我们只要一高兴就能全家出去吃喝玩乐不看账单。可现在呢,什么都没了,都没了。老婆要出去开始讨生活,把名牌包包挂上二卖转赚被人挑三捡四,孩子要去免费的公立学校跟着其他人一起内卷,全家的吃穿住行以后都在紧巴巴的从指缝里抠搜着过…… 我的父母已经退休,他们本来应该是跳跳舞,旅旅游,每天喝茶下棋过悠闲养老日子的时候,也因为我,现在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要想办法去赚钱。他们能做什么工作呢,当保洁还是去当保安呢,那都要被人嫌弃挑剔的工作,我都不敢相,体面从容了一辈子的他们,怎么样低得下头,弯得下腰身……” 说着说着,坐在病床上的男人忽然掩面痛哭起来,然后以拳头开始锤击自己的腿,大骂自己混蛋,后悔自己不该在某个深夜无聊之中点开博彩广告的链接,之后就像是坠入到一个深渊沼泽,一点点如着魔般不断沦陷。 看着一个大男人泣不成声的反思,文雅也难免有一瞬间的恻隐之心,不忍直视地侧过目光。但也仅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她再收回目光看向病床上的人,就已经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 “好了,不要再演了,我不是你的观众。” “我没有演,我是真的痛心,后悔!要是我跳楼能让时间倒流,回到半年前,我愿意跳一千次,一万次。”男人大吼着呵斥了文雅,然后又流着泪继续说:“是,我是一时冲动做了违规的事,我承认我有错,可公司明明已经追回损失,我套卡都把该还的钱还上了,还不行吗,非就要一杆子把我打死吗。 我在公司兢兢业业那么多年,公司多少业务都是全靠着我一手支撑起来。我做的项目给公司赚过那么多钱,公司赚的盆满钵满,我也就拿点工资。公司计划着明后年就要上市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种有功劳的老员工 ,怎么就不能网开一面。天天说着什么家人企业文化,干的都是过河拆桥,翻脸无情的事,是他们不仁在先,我凭什么还要义。 我是想用自己知道公司不合规的信息去跟公司谈判,我就是想拿回一部分该我拿钱,有什么错。公司那么大,每个月房租水电都是几百万、几百万的付,怎么就不能多给我点安家费。非要逼我,他们非要逼我,落井下石,看我遇了困难不想拉一把,反而还要抽梯子,我凭什么不闹。 周医生是他们雇佣的,是他们的人,无非就是想让我闭嘴。他从一开始就说我不会跳下去,他为什么眼睛要那么毒,我和他无冤无仇,他干嘛直接把我的底牌掀了。就是因为知道我只是闹事,没胆子真跳楼,公司才又一直拖着我,跟我玩文字游戏。最后 ,我只能又一次次去楼顶闹事。” “所以你真想跳的时候,就要拖上他一起?你是要报复他,拉他一起垫背?” “不,我是坏,但也还没你想的那么恶毒。我说了,我要针对的只是公司,不是他,那是个意外。可能你现在不会相信,也没人会信。但我想说的是,之前也许是假如闹,但这一次其实我是真的想跳下去一了百了。我累了,我找不到出路,不知道还要收到多少催款信息,不知道怎么让一切停下,更加不知道还能向家里瞒多久真相。我没勇气面对妻离子散,父母绝望的场面,我是个懦夫,我这次是真的想去他的这个世界,我认输认怂,我退出不玩了。” “你是在偷换概念,不过我没兴趣指摘你的三观。我只想知道,周暮为什么会和你一起掉下去,不是你拉上的吗 。” “周医生开导了我很多,可我真的已经不相信别人说的话。他说,如果我跳下去,他会抓住我。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外人会这样在乎我的命,并且还是在看穿我心思,知道是我咎由自取之后。但没想到,他真的会抓住我。在我跳下去时毫不犹豫的、紧紧的抓住了我,挂在栏杆上时明知道如果不松手,会和我一起掉下去,也没松开我的手臂……” 终于,文雅弄清楚了内情。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些记忆,身边呼呼的大风,身下哗哗流动的河水,她也曾被周暮紧紧抓住手腕,说着绝不放手。 “他如果说会抓住谁不放手,就一定会。”文雅低声悠悠说道。 “难道他也曾经救过你?” 文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目光朝窗外看了一眼,看到一群飞鸟正结伴飞过,带过一阵鸣叫之声。 “是,刚才在医院里的吵闹是我演的,为了给我的家人看,让他们有个心理建设打底,我才好向他们摊牌讲真相。但在那之前,我绝没有自私要到拉上一个无辜的人垫背,更何况是周先生,那太残忍了。” …… “你问我为什么要吵着见他,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他没被我害死。”男人再次重申解释自己的立场。 “好了,我知道了,打扰了,你休息吧。”文雅淡淡说着,转身离开。 “落到气垫上的一刻,我想明白了,我要活着,好好活着。就像周医生说的,活着才有可能,帮我谢谢周医生。”男人在身后加紧补充。 “你有他的名片,可以预约他的工作时间。”文雅头也不回走到门口握上门把。 第167章 对不起的事7 “我现在这种情况,哪里还敢约昂贵的心理咨询师呢。以后,我应该再不会见到周医生了。”男人苦笑。 “我会带到。”文雅随口应下,头也不回地拉开门离开。 走出病房的门,看到门外围站着的三位家属,文雅有稍稍一愣,但也没有太多意外。毕竟,里面是一个刚才用自我生命作筹码上演过大戏的亲人,作为父母与妻子的他们,怎么会真的放心离开。 家属们都在,男人所有的小心思暴露,所有藏匿的秘密都再不是秘密。他的堕落、阴暗、谎言都被摊上桌面,接下来势必将有一场家庭风暴会声势浩大的展开。 文雅的目光坦然地从家属们的面目上掠过,却无心别人家的八卦,尽管听到身后病房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她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径直进入电梯离去。 傍晚时分,忙碌一天的人都下班回家,而文雅则是逆行返回公司加班,以弥补下午不在公司所耽误的工作。在公司门口遇上下班的许总监,文雅礼貌点头问好,承诺明天会请咖啡以示感谢。 “许总监,今天谢谢你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告诉我隔壁楼事件的内幕消息。” “文雅,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外面晃荡一下午,又向我打听别人公司的八卦,可真有你的。真不急呢,我都替你急。”许总监笑说着,手指则指了指头顶上方的天花板,意在指楼上办公室的小孙董如一把悬在众人头顶上的剑。 “嗨,这不是楼下闹的动静大,好奇嘛。你人脉广,这一片公司的人就没有你不熟的,我想吃个一手瓜,自然就拜托您了。” “瓜你自己吃到就行,可别外传,毕竟是人家公司内部都想压下来的信息,免得惹是非。” “我知道。” “好了,你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许总监挥挥手进了电梯,文雅也继续进入办公大厅,与迎面遇上的几个下班的同事打了招呼,径直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刚坐下,柳清兰的一通电话打过来。这已经是今天不知道第多少通未接来电,文雅不打算再回避,抬手接起来。 柳清兰询问文雅什么时候回家,想与她聊聊,文雅一边开着电脑,一边说要加班,今天不知道几时回家。 “文雅,我们是母女,不论有什么事都是一家人,是最亲的人。林宴君的事……我承认,这次或许是有些急功近利了,我可以向你道歉。但你要相信,我永远不会害你,都是希望你好,希望我们这个家能好。” “我知道。今天不用等我,你早点休息吧。”文雅淡淡回应着,然后先行挂断电话。 与柳清兰的通话结束,文雅给诸葛慧发去消息询问海城那边的情况,不过还没等到回复,文德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显然,柳清兰对文雅的反应是不满意的,她找了文德正当中间人。 文德正并不太清楚文雅母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从柳清兰那儿得到的信息大约也只是知晓母女两人有些许摩擦,便以为只是些吃穿住行上的生活琐碎小事,笑呵呵地安慰文雅别放在心上,之后提出组织周末全家一起去爬山。 “妈一向不喜欢户外活动。”文雅说。 “是呀,所以你也能感受得到,你妈这次是主动服软,顺着你的喜好修复关系呢。所以你呀,也别再跟她置气什么,都是些小事情,别放在心上。” “妈有跟你说过,我因为什么介意吗?” “没有呢。对了,你们是为了什么?”文德正反问。 “算了,没什么。”文雅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做那个夹在父母之间说三道四,自诉委屈可怜的子女角色,将文德正也牵扯进来,于是最后也只是草草应付。 “那就这么说定,周末全家去露营。所有事情包在我身上,你留出时间就好。” “好。爸。” 结束与家人的通话,诸葛慧的信息也传了过来,她已经和冯呈呈聊完,顺利取得想要的东西,发了快件给文雅,她自己明天一早也就能启程返回江城总部。 文雅好奇诸葛慧是怎么做到的,起初诸葛慧还有些扭捏,但文雅又加紧追问,她才说自己其实就是跟着冯呈呈去了几个地方,确认对方在私生活上有些开放。冯呈呈同时脚踏多条船,诸葛慧跟了一路,留足证据后和对方聊了聊,对方不想打破现在的平衡生活状态,就决定配合。 海城的事情很顺利,顺利到文雅都觉得有些毫无波澜,就像是按了加快进度条一般。文雅觉得有些怪怪的,似乎哪里不对,但又找不到具体哪里有问题,最后只与诸葛慧交待了一些之后的事情,安慰了几句辛苦,两人的通话也就结束。 打开电脑,看着屏幕上几乎已经完成大半的报表,文雅在指间绕动手机,靠在椅背上轻轻转晃着。她觉得内部审计这项工作有时候就像是在在玩拼图游戏,每个城市是一片,他就像是个玩家,一块块收集拼出全貌,现在最后片拼图也就要被凑齐,她也几乎可以看到一套问题百出的企业陈年旧账。 这样的账不要说拿出去做审计谈高价收购,让华资的董事们能高价套现股票。但凡只要有一丁点的风声走露,华资的股票跌停都只是分分钟的事情。不知不觉间,文雅走到了一处悠着这家老牌企业的生死穴门位置。 是风眼,是浪尖, 是稍稍一动就能影响生死走向的命门。 文雅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如山倾海覆一般压向自己。不过,文雅却没有畏惧,甚至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她从未独自面对过人生中的大事,不用自己做决定,遇到事情总是能避则避,能绕则绕,从不用主动承担什么压力与风险。 唯有这次,文雅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在独立直面一切,一切因她的意志想法而向前发展。她发现,其实她喜欢未知,喜欢攻克难关,喜欢压力与风险汇集在自己一身,掌握局面的感觉。 第168章 对不起的事8 在办公室停留了几个小时,文雅收到数则来自赵清城的信息,都是一些他选定的短途旅游线路,希望文雅能从中看中一款。文雅都没有点开链接,便直接说自己没空。不久,赵清城又发来一些参商场内挑选家居日用品的照片,询问文雅喜欢什么颜色。 “这些东西不都是你自己作主吗,怎么今天忽然开始问我。”文雅终是有些不耐烦,直接发了语音过问。 “你喜欢比较重要。”赵清城说。 “我都无所谓。你自己决定吧。” 文雅能够感受到赵清城是在极力想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他还如从前每次那样,在两人有些许嫌隙时,就找些话题和自己聊,制造一些互动往来。从前每次也都会有效果,因为文雅总觉得夫妻过日子就该是这样,忘记不满意的地方,多记住美好的地方,诸事差不多就行,一天一天就过去了。 只是如今已不同往日,文雅不想再委屈自己装得完美无事。 “好了,我有点事,先挂了。” 结束与赵清城的通话,文雅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略略计算一下时差,觉得差不多合适,就给哥哥柳肆发去信息询问能否聊聊。 其实,文雅是不太想主动联系自己这位哥哥,两人之间实在是没什么话题可聊。但奈何之前已经答应过父亲文德正,她必须得有这样一个动作,在发出信息时,她心中祈祷着柳肆拒绝自己,这样自己也算有个交待。 然而,很快柳肆的语音电话拨了过来,文雅搓了搓手,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深呼一口气后按下接听键。 “有事吗?”没有什么寒暄客套,柳肆开门见山的三个字直问主题。 “没,没事儿,就是好久不联系,想跟你打个招呼聊聊。”文雅尽量自然地笑着回应打圆场。 然而柳肆并没有接这个圆场台阶,两秒的沉默思索后,说:“妈让你打给我?” “不是,不是,就是我自己打的,她不知道。” “你还是直接说实话吧,有什么事。”柳肆在那边现次直接追问。 相比于文雅的局促笑意,柳肆足够的冷静,他似乎是能隔着千万里知晓文雅的心思,明白自己这个妹妹不会真的平白无故联系自己。 即使是装出来的热情,被如此冰冷的对待,也令文雅再伪装不下去。她悻悻地收起笑容,也不再想着讨柳肆的欢喜而强颜欢笑,变得平淡如常。 “好吧。我就是想向你确认一件事,你是不是恋爱了?” “爸找你打听的?”柳肆反问。 “嗯。他跟你打视频时有察觉其他人在。他不好直接问,但又心里担心你,想着我们是年轻平辈儿,希望我打听打听。”文雅靠回椅背换了个舒服的姿态,顺便取了一支笔在指间转动以打发自己的精力。 “我没有恋爱。”柳肆回答的很迅速。 “哦。”答案对文雅来讲不算意外,毕竟自己这个哥哥是个视自由大过天的人,想让他决定有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那不是易事。 “我订婚了。” “什么?”文雅转笔的手指停下,人也因为惊讶而稍稍坐起一些,紧接着追问说:“这件事你没有跟爸妈提过吧。” “没有。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决定。” “对方是什么人,这……都不先和家里提一下,就订婚了吗?” “文雅,家里有你当乖乖女,千依百顺就够了,不用再搭上我。” “可……可这也太草率了一些,至少对方是什么人,什么家庭都该先知晓吧。” “我订婚,只是因为与这个人的感情到了想要结为夫妻,共度一生的程度。所有行为是只与这个人有关,为什么还要考虑其他人的条件,还要考虑其他人是否满意。” “父母不是其他人。哥,他们至少应该知道你要和谁结婚,确认那个女孩儿是否与你合适,不是吗?” “文雅,你的一切都是妈精心给你挑选的,住着妈给你挑的楼盘户型,按着妈喜欢的风格装修,用着妈给你选的家具用品,最后跟一个她选好的对象结婚住进去。这一切,妈都觉得合适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 “你不用回答我,自己回答自己就好。文雅,你不明白我,就像我也不理解你一样,我们不是一类人。还记得小时候每次晚上睡觉吗。每天妈说熄灯睡觉后,你是那种明明睡不着也会安静听话地躺在那儿,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听话照做的人。但我是会偷偷爬起床,打着手电筒躲在被子里玩游戏机。妈抓住我,打过,骂过,可不管被抓住多少次,我永远还会有下次。你的服从和我的叛逆,就像两个磁极,永远不会和对方有共同点。” “我知道,我觉得你做的不对,就把你的秘密告诉了妈,妈没收了你的游戏机。你觉得背叛了你,在背后偷偷告密,所以后来越来越不喜欢我。” “只是游戏机的事吗?算了,不说这些,我说不明白,你也听不懂。还是就事论事吧,我订婚这件事原本打算过几天再说,不过你既然问了也没关系,你可以把我的原话转告给家里。” “你应该能想到,只要我一说出口,家里得引起多大风暴。特别是妈,她肯定接受不了你私自在外面订婚的事。” “文雅,我是让你转告,告知,不是征求意见。” “我不说。你自己告诉他们。”虽然只是语音通话,并看不到真人,文雅还是本能地别过头去,她下意识地想到要回避那可能性的狂风暴雨。 “好。”柳肆简单的应下,似乎早料定了文雅会这样,随后挂断电话。 结束通话好一阵儿,文雅内心的惊讶才稍稍平复,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哥哥一向我行我素,但还是没料到在婚姻大事上,他也会是这样的一种作派。现在的他可真是有够独立自主,似乎他们这些家人,在他眼里也就只是与普通熟人无异。 第169章 对不起的事9 柳肆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文雅想过很多次,也没有得到明确答案,只是心中明明很确定,很久之前的哥哥不是这样。 曾几何时,哥哥柳肆也是个很恋家的人,曾很亲近她这个妹妹,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牵着她的手穿街过巷,嘴里不停地唤着“妹妹,妹妹”,见到谁也都自豪的介绍她。她想要的果子,哥哥会爬上去给她摘,她羡慕别人头上的花环,哥哥就去找材料给她做,她喜欢吃的糖果点心,哥哥忍着口水也都把大半推让给她。 可随着年龄增长,渐渐的,哥哥就与自己越来越远。从起初看书的时候别过身去再不与自己分享,到后来不许自己跟在他后面出门,再到后面买了把锁将自己的东西锁上,以防止文雅在他出门时进出他的房间偷看,直到最后即便是在外面遇上,柳肆也只是冷淡看过一眼就和同伴们走开,视她为无物。 文雅自认为从小到大都是善良听话的一个女孩,她谨遵母亲的教育,与人为善,温良仁和,按着所有正确的方向走每一条路,从不越界忤逆。连每一个孩子都有过的青春叛逆期,在她身上都几乎没有出现,每一位长辈和老师都夸她听话懂事,是理想中的乖孩子,每一个和她往来的人都说她会做人好相处,为什么哥哥就是越来越讨厌自己。 从前她一直回避这个问题,不想深究,如今她都不确定在余下的生命里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这位哥哥,便觉得有必要面对。文雅再次拿起手机给哥哥写去信息,可写到一半时又觉得不想通过文字表述,转而直接拨打了视频通话。 柳肆第一次直接挂断了视频通话邀请,发来一个问号表示疑惑,问她还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发信息。文雅坚持如果可以,希望面对面说,尽管只是视频通话。 最终柳肆还是打回了视频邀请,文雅接通,才发现柳肆正在戴着安全帽骑与护目镜行在路上,身侧景色如幕布般飞速掠过。 “你说吧。”柳肆几乎没有看镜头,注视着前方的路,简单地开场, “哥,当年我不懂事,才向妈告状你玩游戏机的事,害你一直被骂,游戏机也被没收了。我向你诚恳的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听到这样的话,柳肆的车速陡然一停,他似乎没有料到会在此时收到文雅的道歉,低头看向镜头,摇了摇头,继续骑行上路。 “哥,我是真心的。对不起。” “你向我道歉,只是因为希望我原谅你,想释怀这件事,并不是真觉得自己做错了。文雅,算了吧。再回去当时的情景一万次,你还是会去告状。”柳肆轻飘飘地说着,继续骑行上路。 “是,我是想把这个疙瘩解开,我一直记得从小你都很护着我,宠着我。我也不知道怎么随着年纪渐渐大了,我们就越来越疏远,我一直觉得很可惜……” “文雅,行了!你是我妹妹,这是血脉问题,永远都是。至于你要的东西,我想我们的理解不一致,不要强求。”柳肆打断了文雅的话。 “有什么不一样?你总说我们不是同一类人,那你倒是说清楚,我们哪里不一样。不要总是说我不理解,那你就说到我理解。”文雅陡然也提高音量,之后一反平日温和的行事风格,再反唇相讥,说:“柳肆,是不是就因为我听话懂事,事事完美,父母和长辈们喜欢,而你总是叛逆出格,招人讨厌,所以你就忌妒我?所以你讨厌我,疏远我?” 柳肆的车速再度停下,这次他立直了身子,终于取下手机正视屏幕里的文雅,也将护目镜扯下。看着文雅愤怒激动的模样,柳肆有片刻的蹙眉疑惑,之后又忽然又唇畔化出一丝莫名笑意。 “文雅,原来你也会发脾气,也会这样大吼大叫。” “哥,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顺着你,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好起来,就算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也至少能像正常的亲人那样往来沟通。而不是这样冷冷的,像是陌生人的样子。哥,就因为我听了妈的话,指出了你不听话的地方,你就要这样记恨我一辈子吗。” “听话,你永远在说听话,文雅你还是不明白,我从来不是真的介意你告状。我们之间的事,远不止一个游戏机那么简单。” “那是什么,你说呀,你介意就告诉我,不要再就这样蒙着对我冷暴力。” “我觉得你和妈太像了!” “什么意思?” “文雅,你就像是妈的一只影子,永远跟着她,顺着她,她去哪儿你去哪儿,她想什么你就做什么。有时候我不确定自己面前的人,所说的话、做的事,是出于谁的意愿。 我看着你从小到大的变化,小时候你还会自己选喜欢的糖果,想要的颜色,说自己想去的地方,后来你就变成了第一时间去问妈,问她自己应该选什么,应该做什么。我被妈告诫过无数次,不要带坏你。而你被妈也提醒了无数次,不要跟着我学坏。 文雅,你自己认真仔细的想一想吧,真的是我疏远你吗?还是你听了妈的教育,渐渐的不再跟着我? 我要出去玩,妈说天气不好,你就不和我去了。我们约好一起省下零花钱买限量卡片一起收藏成为兄妹之间的联盟,妈说那是浪费精力的事,不如买图书,你就丢下我不收藏了,改买了丛书。我捧着自己好不容易借到的原本漫画,忍着好奇跑回家才翻开,想和你一起看到最后揭秘谁是真正的坏人,但妈说那些外国的漫画神奇故事都是假的,会教坏小孩子沉迷,你就立即不看了。 我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了你自己做的小蛋糕,但妈说我做的不卫生,用的材料也不确定,不如直接店里买的好,你就一口都没偿就放到一边,直到融化后丢进垃圾箱。 我看着你和父母吹蜡烛许愿,之后笑盈盈地切买来的蛋糕,递给我一块,叫我哥。你一定觉得第一块蛋糕就给我,是你的大度恩赐,是对我这个哥哥的好吧。可我告诉你,我当时有多失望难过,我觉得那个捧着蛋糕给我的人,再不是我妹妹,我不认识了。” “哥……”文雅心中的不甘被满满的惊异所替代,她唤着柳肆欲说些什么,但柳肆却摇了摇头表示不必。 第170章 对不起的事10 “文雅,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到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件。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一根稻草,淹没岛屿的也不止是某一滴水,我们会疏远,不是几句话能讲清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想问个究尽,但我能说的只是这些,不要再多追问了。” 柳肆再一次挂断电话,文雅握着手机久久未动,她一直觉得是哥哥柳肆太过桀骜不驯,太过自主自私,甚至是忌妒自己的完美讨喜,才与自己一再疏远。她自认为自己无错,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到柳肆的身上,从来只觉得自己是被动的接受他制造出来的隔阂,是他太自私自我。却没想到,到头来其实是自己,原来是自己造成了这一切。 听话!对,就是听话。 文雅终于开始意识到这个从前当作夸奖的词汇,此时再听有多么可怕生寒。一句听话贯穿了文雅三十余年的人生,直到此刻,她才清晰地明白了如同人生奇点一样的中心。她的一切,成也听话,败也听话。听话就像是一道落在她身上魔咒,任何人与事只要一与之触及,就自动会完成一种默认的妥协。 就比如陈慧心被驱离这件事,文雅明明认为柳清兰做得不对,但因为她习惯性的听话,就自动在内心完成了对自我的驯化。她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不过是母亲对自己的保护欲,虽然方式不够光明磊落,但出发点至少还是出于对自己这个女儿的在意。 此时再想,其实这种所谓保护不止对陈慧心这一件事,而是从始至终都存在,每当文雅试图独立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所谓的保护就都会出现。柳清兰安排的一切都不容质疑,并非只针对某人某事的特时个例,是针对文雅的整个人生。 回顾自己的过往,母亲给的看爱似无私,但也自私。就如同柳肆所说,她活得就像是母亲柳清兰的一份影子分身。 而那真的是保护欲吗,还是占有欲?文雅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并不属于自己。 手机屏幕亮起,又是柳清兰发来信息,提醒文雅时间已经很晚,快点回家,她在等她。 “不用等我。”文雅回复。 “我会等你的,快回家。”柳清兰的回复很快过来。 文雅关掉手机,靠到椅背上,侧头看向窗外的城市夜景久久沉默。 文雅拿起手机给文德正打过去时,文德正正在厨房里做饭,关上火询问她什么事。文雅有些到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又打了个圈压回去,只说让文德正给自己留个门,她晚上回去住。 “你妈妈还在你房子那边呢,你不回去?” “不回。今天我想回家住自己从前的房间。” “好,那我给你留个饭在冰箱,你回来了就自己热一下。” 半小时后,文雅离开公司朝父母家的方向去,但又并没有直接回父母家,而是到周暮家老宅楼下。看着六楼亮光的阳台,她按响路边破旧自行车的铃铛,然后沿着步梯一层层向上,最后来到一扇多年未曾靠近过的旧门前,抬手叩响大门。 敲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开门,文雅却不放弃,隔着门喊周暮的名字,要他出来。 终于,周暮开了门,冷淡地看着文雅一言不发。 “对于一个嗜赌成性,谎言连篇的人,你都能珍视他的生命,不顾自己的危险,不放弃他。为什么对我,不能再多包容一次。” “我不欠你什么,对什么人什么态度,你都没资格这样质问我。” “你故意给自己扣罪名,将自己说得邪恶无情,想吓退我,赶离我,要我离你远一点。周暮你要真是恨我,怨我,那不该是报复我,惩罚我才是吗。为什么不惜抹黑自己,只是想我离你远一点?周暮,你害怕再见到我,你见到我,还会不由自主的还是把我当成那个你交心的、可以把所有秘密都讲出来的人,在世上唯一觉得可以相信的朋友,是不是。” “文雅,据我所知你已婚,说这些不合适。不管从前怎么样,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已经没有意义,我只是不想再和你往来。” “合不合适是我的事,你不用讲。你不想和我有任何往来关系,是吗?那为什么那天见到我倒在雨里又要送我去医院?那为什么我被人挟持,你会不要命的扑上去抓住那把刀,把我拉开。”文雅质问。 “换了其他人,我也会这样。” “那其他人你也会这样每次都要警惕防备着,竖起所有尖锐的刺,想尽办法驱赶,不敢多看,又忍不住想偷看吗。你回来江城,如果真是不想见我,不想再记得从前的事,为什么还要住回这破楼里?别告诉我你现在没钱换所大房子住着。为什么楼下还放着你的旧自行车,别告诉我那只是一个巧合。 现在,你为什么不敢让我进门,看一眼我的照片是不是还摆在你的桌上。周暮,你就是待我与众不同,你记挂我,怀念从前的旧时光,不受控制的还是把我当朋友,为什么不肯承认。” 周暮不语,文雅就紧紧的盯看着他,目光灼热求个明白,不给他余地。 沉默在楼内蔓延,身后步行楼梯间内的感应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在一片漆黑中,只有周暮家客厅的灯光倾泄出一线,落在文雅的脸庞上,映得她的目光如火如烛。 “别再敲门了。”周暮还是无话,仅寥寥一句,就转身打算再关上门。 “周暮,对不起。”文雅伸手挡住门。 周暮手上的动作停下,回头看向文雅,意外于忽然听到的抱歉。 “对不起,当年你最需要帮助支持的时候,我没敢站出来。对不起,我没有敢承认,我是你父亲最后见过的人,还原事情的真相。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一次又一次,让你对我这个朋友失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太懦弱了……。” 终于,文雅将自己压藏在自己心里多年的话讲出来,她想尽量表现得诚恳稳重些,以显示认真诚意,但却不知道怎么的话还没说几句,就先泣不成声。 周暮扶门看着文雅的泪如雨下,依旧沉默不语,他没有再急着关门,却也没有打开门让文雅进去的意思。 “周暮,对不起,对不起我从前那么的胆小懦弱……” 第171章 常怀感动心1 文雅主动上前一步,她想拥抱周暮,这是一个亏欠了许多年,当初在火灾现场就想穿过人群走上去给予他的拥抱。但她却又不敢去抱,伸出的手在周暮的肩头迟疑着不敢落下,最后也只能攀抓住周暮肩头的衣裳,紧紧的扣抓着,将头抵靠至周暮的胸前,泪水涟涟。 周暮没有理会抵在身前痛哭的人,他站在那儿依旧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甚至扶握着门框防止文雅进门的手都没有收起,似乎依旧毫不关心眼前人的种种。但强咽下情绪而滚动的喉结,和垂在身侧不自觉地收拢的五指,扶在门上泛白的五指关节,又都不像那么回事儿。 “你走吧。”半晌,周暮依旧冷淡地吐出几个字。 “好。晚安。” 最终,文雅低着头渐渐收住情绪,她不敢抬头看周暮,只是自己拭过眼泪,退开距离后转身离去。 文雅沿着楼梯下行,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道里,楼道内的感应灯也亦步亦趋地熄灭,一切归于黑暗。 周暮闭上眼睛,沉默了数秒才垂下一直防备地扶握在门上的手,老旧的木门在涩哑的吱呀声中惯性向后打开,室内的灯光倾泄到楼道内投出昏黄的光,屋中的陈设也一览无余。屋内,一如多年前的陈设,旧桌,旧椅,旧器物,旧照片,还有地上堆靠着许多画作,其中一幅文雅的少女侧写画像尤为明显。 来到楼下的文雅眼中余泪未尽,她在昏黄的路灯下驻足,觉得路灯照不到的暗处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然后转身离开。但她已经无所谓,再次抬头看向待拆旧楼的六楼阳台,抬手抹过脸颊,然后才终于离开。 文雅回到父母家时已经很晚,她没有开灯,疲惫地拖着步伐,凭着对这所房子的熟悉,挪向自己的卧室,推开门倒在床上,将头紧紧埋在被褥里。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赵清城也神色黯淡,满面疲态地回到了她与文雅的家。有些走神的推开门后,赵清城发现这么晚的时间,岳母柳清兰还没有睡,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着书。 “妈,还没睡呢。”赵清城立即本能式的打起精神,不在其他人面前显露自己疲软的一面。 “等文雅呢,都催她早点回来了,还不见人影,电话也没一个。”柳清兰推动鼻梁柱上的眼镜,收回目光垂下去继续着书页内容。 “那怎么不主动问问。” “她是个大姑娘,我催问过一两次让她知道我在等她回来就行,总打着电话像牵个线一样她也会烦的。估计还是那个工作在忙吧,她一向除了工作就是家,没别的地儿去。”柳清兰说着话翻了一页书,又徐徐补充说:“都说了让她早点辞了,非要苦着自己,还是得多跟她讲讲道理,清城你也有机会劝劝她。” “我想,她今天不会回来了。” “什么意思?”柳清兰抬起头,将目光转向赵清城, “我是说,她可能住在娘家。” “哦?她和你说的。”柳清兰追问。 赵清城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什么,只借口累了而走向卧室,先行关门。 书,柳清兰是再看不下去。虽然手还还在纸页上,但她的心已经静不下来,眉头蹙起,习惯性地推动了一下眼镜后重重合上书页。 卧室内,赵清城开了灯,看着那张宽大的夫妻床却丝毫没有睡意。 他缓缓走向文雅每天所睡的那一侧,在床沿边坐下,打开床头台灯,看着床头的柜子迟疑片刻之后选择将其拉开。自从结婚以来,文雅与赵清城都相敬如宾,各自尊重隐私,对双方床头柜中的物品有着默契的不动原则。今天,他决定破例。 柜中是一些旧相册,和带锁的旧日记,那是文雅早先从娘家带来的东西。赵清城将它们一起取了出来。 翌日清早,文雅起床时文德正已经备好早餐,文雅毫无食欲但还是照旧坐下。才一坐定,立即被文德正扶着额头细看,发现她双眼红肿的厉害,追问是怎么了。 文雅借口只是睡觉前喝了许多水,便埋下头吃面,以回避文德正的目光,不让他再细看。姑娘家不想说,文德正也就不再追问,只是起身去取了一只煮鸡蛋放进冰箱,让文雅回头用冷的鸡蛋揉一揉再出门。 “嗯,谢谢爸。”文雅随口应着话,毫无兴致地继续吃面。 不经意间,文雅目光落到桌上放着的一只扣子上,她放下筷子,将扣子取过来在手中翻看后更觉得眼熟,就望向从厨房出来的文德正。 “哦,这是清城的扣子,昨天落在沙发上了,你正好带上,还给他。” “他昨天来过?” “对呀,他说昨天有假,本来想约你出去,但你要加班。他想着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就过来陪我下下棋,喝喝茶,挺晚才走。” 文雅翻转着手中的扣子,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而若有所思,直到文德正意识到文雅的表情有些不太寻常,便歪头询问她有什么不对的。 “他没和你说吗?”文德正问。 “哦,我工作忙,没问。”文雅有些心虚,便避过目光,继续低头吃面。 “你们是夫妻,还是多点互动沟通得好。一个不问,另一个也不问,一个不说,另一个也不主动说。结婚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干巴巴的关系,以后日子还长,怎么过下去呢,不能一直这样的。”文德正有些忧心的叹息。 “爸,你和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种生活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我和你妈是老夫妻,她在我还一无所有的时候就跟我结婚,陪着我是住过没卫生间的宿舍,睡过没垫子的硬板铺,熬过靠小煤炉取暖的旧棚屋,吃过窝头配咸菜的三餐,是一路吃苦受累到后来才过上安稳日子。我没理由不信她,不敬她。”文德正夹着面条笑说过往,脸上洋溢着几分骄傲,显然她对与柳清兰的长久婚姻很知足。 “我明白,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能共苦同甘,才是天长地久。要珍惜情份,你从小就跟我们说过。”文雅也附和着笑了笑,之后又有些感触,说:“也就是因为一起吃过苦,你感念过往,所以爸你才能心甘情愿地事事都听妈的,一点怨言都没有吧。” 第172章 常怀感动心2 “是呀,人活一世,能遇上真心对自己好,在乎在自己的人屈指可数。你爷爷奶奶都是早逝,我又是老文家单传的独苗,是吃着苦长大的,遇到你妈妈之前没人对我那么好。 你上次也跟着去了郑家赴宴,看过郑成功现在的地位声势。要知道,当年我的前途观瞻可是不比他差。你妈那时候都被人说着,是将来要当区长夫人的预备,有多被人捧着。可我后来不争气,工作出了岔子,前途没了,被冷落打发到清水闲岗上对付日子,她也连带着被人看不起,丢了工作,处处被人冷眼。 可她从来没冲我埋怨过一句,而是自己从头开始,努力考级,拼命工作,兢兢业业地一步步到如今,成了名校的副校长,知名教育家,有时候还要让我沾她的光。你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看过世态炎凉,才更知真心不易,人嘛,要知足,要惜福。”文德正颇有感慨地说道。 “是呀,遇到能交心的人不易,能坚持始终如一的,更不易吧。”文雅笑了笑,心中有几分悲凉划过。 “爸知道,当年和清城结婚是仓促了一些,也怪我当时没多说几句,让事情再缓一缓,让你想清楚后甘心情愿的嫁人。原本我也是想着,清城人不错,各方面挑不出毛病,就算你当时还没有那么深入的爱上这个人,时间久了日久生情也都好了。可这几年下来,你们过得冷冷清清,住在一间房子里就跟室友一样,说得好听是相敬如宾,可也就只是相敬如宾了。唉,我是有些后悔的……” “爸,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告诉过我,羡慕我这样的婚姻。” “别人羡慕是别人的事,还是要你自己觉得幸福满足。爸是年纪大了些,不懂小年轻现在流行什么样的情情爱爱,但爸也不糊涂,自己女儿过得开心不开心,还是看得出来。你乖,你听话孝顺,从来不抱怨,不诉苦,可正因为我也有时候心疼你。” “这话你要是让妈听到了,可要不高兴了。她总说我现在的生活,就是最好的,是我自己不知足。”文雅略有些调侃意味地玩笑。 “雅雅,我知道你这些年其实心里有些事放不下,特别是……是周暮又回来江城了,心里肯定更不舒服。不过,人生还是得往前看,珍惜当下,珍惜以后才好。” 文雅知道文德正在指什么,就如当年他与母亲将所有关于周家画室火灾的一切拦下,不让人与她因为这件事有接触,不再提及与周暮有关的一切那样。父母总是不想她受惊扰,只想她忘记所有不愉悦的事,继续大步未来的人生。现在他们依旧如此,只想尽可能的把一切有可能伤害到她的事情阻隔下来,并没有因为她已经是个而立之年的成人而有所改变。 文雅觉得,这种爱太过武断专横,但又不想说令文德正担心的话,便只笑着点点头应下。 “好的,爸。” 说话间,门口传来响动,父女二人侧目朝门口看去,见到门被钥匙打开,柳清兰提着些东西进来。 “你回来啦,今天不用去上课吗。”文德正略有些意外地起身,迎上去接过柳清兰中手的袋子。 “回来换件衣服,取些东西就去学校。”柳清兰应着文德正的话,但目光却落在文雅身上。 “还有早饭吗,给我盛点,我还没吃呢。”柳清兰又问向文德正。 “有,我这就去给你添,你先坐。”文德正满口应下,便去了厨房。 寻了个理由将文德正从客厅支开后,客厅就只余下母女二人,柳清兰走到文雅对面坐下,也没说话,仅是目光盯看着文雅,直到文雅主动出声。 “妈,怎么了?”文雅抬头,语气寻常地询问。 “怎么回家住也不和我说一声,昨天我等到很晚。” “我说了不用等我的。” “我也说了,我会等你回去。” “妈,我是个成年人了,说什么,做什么,能自己做主。只是想家了,就回家住一晚,小事情不是吗。” “还跟我置气呢。”柳清兰推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些笑容。 “没有。” “好了,本来就是件小事情,我随口问问而已,你也别放在心上。这里是你家,你当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我又没怪你什么。”柳清兰如从前的习惯一样为文雅倒上一杯水放到旁边。 “今晚我和郑太太约了个局,她特意说了要带上你一起去坐坐。晚点我发你地址,你下班后就直接过去。” “今天公司安排了集体活动,要一起去看电影,我走不开。” “看个电影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种集体活动无非就是公司想拉动气氛罢了,卖福利人情而已,没实质意义,不去也没什么。倒是郑太太那里,上次你没去我强行找了你不舒服的理由推脱,这次再不去,可真的是有些不礼貌。” “本来我们和郑家人也不熟。爸和郑成功早年是关系不错,可多年不往来断了交情。现在人家有了声势,我们上赶着一直硬凑上去往来,也许人家心里会轻视。” “正因为是断了交情,才更要多往来才能再续上。文雅,你要与我置气我控制不了,不过那都家里事,对外的事情你别任性。说到底,外面的关系对我而言其实意义不大,我现在年纪、地位已经这样,论理说只有人攀我的情,不该我去攀别人。我放下身段都是为了你,你还年轻,往后用得上人情人脉的地方还多。” “妈,我记得小时候你都是教我,做人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当个正直善良,自立自强的人,等等这种道理。怎么到如今,说的话,做的事又全都是些钻营之道。这其实,不是很矛盾吗。”文雅反问。 “教小孩子的道理,当然都是要光明磊落的东西,才能对未来人生充满希望期待,没人会教小孩子要走偏路。但人长大了,就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听童话活在美好的虚幻世界,就该认清这个社会的现实。” 柳清兰说话间站起身,回到卧室打开柜子取了新的外套换上,再回到客厅对镜整理了耳边的头发,从柜子取出一只盒子看了看,挑了只礼品袋装好放到门口的玄关柜台上。 第173章 常怀感动心 “面来了,柳老师快坐下吃。”文德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盖面到桌上放下,招呼柳清兰。 “算了,时间不早,我还是快点去学校吧,先走了。”柳清兰拢了拢头发,拿上包与袋子出门,打开门后,柳清兰又回过头看向文雅,微笑着,看似温和又无比肯定不容置疑地提醒,说:“文雅,记住我和你说的事,晚上可千万别迟到哦,我会一直在门外等到你到。这一次,别让我等太久。” 看似是提醒,但那句一直会等,不过是给文雅加上一重不容她拒绝的枷锁。文雅讲不出满口答应的话,但迫于对母亲的本能性畏惧,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稍稍握紧手中的餐具不语。 没有听到拒绝,那便是同意,依着柳清兰对文雅的了解,柳清兰知道文雅今晚一定会准时出现。她满意地笑了,这才转身,脚步如常地出门离开。 “我还特意给她煎了个蛋呢,又不吃了。唉,闺女,那你多吃个鸡蛋。”文德正略有些许失望嘀咕了一句,不过也没多放在心上,取过文雅的筷子将鸡蛋夹到她的碗里,让文雅多吃一份儿。 吃过早餐,文雅与文德正一起下楼,文德正本意是要送文雅去上班,但文雅找了个借口分开走。待文德正的车子离开,她就去了周暮家的老楼下面。 周暮从楼上下来,就看到文雅双手插兜立在晨光中等他,遇上他的目光时露出微笑,令他不由稍稍一滞。 文雅也没说什么,径直上前伸出手,要周暮把受伤的手抬起来看看。周暮没有照做,文雅就自己握住他的衣袖将其手翻过来,按着医嘱所说的那样检查确认,一夜之后周暮的手没有出现其他异常,这才放下心。 “会一直住在这边吗?”文雅问。 “不会。”周暮毫不客气地回答。 “那把另一个地址给我。” “我的事情,你不用再过问。”周暮抽回手臂。 “你跟我说过,我是你第一个真心交上的朋友,是比父母还要相信的人。叔叔阿姨已经不在,从昨天事发到现在,没其他人理会过你,关心过你受伤的事情吧。那么,如果我不过问,谁还能过问?” “不要再提从前的事了,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周暮,我觉得有意义。” “文雅,你怎么变得这么厚脸皮,像狗皮膏药一样了?你以为,你做这些是可以弥补什么,是补偿我吗。” “是,我就是想弥补,为自己从前的错失、懦弱做补偿。所以,周暮,接下来我会不断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文雅又一次直白地承认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反倒令周暮一下没了话可再说,最后也只是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目光打量文雅,一言不发地侧身从旁边经过离开。 又在周暮这里吃了闭门羹,文雅却丝毫没有介意,反而笑了笑,有种想什么就说什么后的痛快。人是有感情,有欲望的,想什么,做什么,原来痛痛快快的说出来,表达出来就是如此简单却畅快。 半小时后,文雅到达公司,最先看到的就是一些陌生面孔,挂着临时工卡在办公大厅内进进出出。 穿过办公大厅,文雅看到被特意腾出来的小办公室内,外部审计公司的人员已经进驻,小会议室的百页窗紧紧地关着。不久,华资自己的员工们都收到通知,短时间内任何人不得进入小会议室。 各城账目全部收齐,诸葛慧原已经回到江城,但文雅让她先补休两天假期,暂时不来公司。文雅紧锣密鼓地分工,将最后海城的资料一起并入之前已经随时同步更新的报表中。很快,一份华资公司真实的资产情况模型数据就做出来。 前台送来快递,文雅道谢接过,拆开后看到是诸葛慧发来的一只移动盘。大约是看到自己的快递已经被签收,诸葛慧也适时的发来信息,说有些资料给她,因为文件比较大不方便线上传送就直接寄了快递。 文雅将移动盘接到电脑上,便见到一个命名为“冯呈呈”的文件夹,点开后先是看到一张命名为出差行程表格,其他几个文件夹则是近千张冯呈呈旅游各地拍摄的照片。 这些东西令文雅一时疑惑,不明白诸葛慧拿别人的私人生活照片给自己做什么,直到点开行程单后再拉出海城的报销记录,结合总部的一些报销记录,她的眼睛不由渐渐睁大了几分。 对着屏幕上的报表与照片左右犹豫了好一阵儿,文雅最后还是选择将行程表打印出来一份放进文件袋,连带着另外一只锁在柜子里的文件袋一起,亲自去章琳的办公室找人。 章琳原本是要去和运营部开预算会,见文雅亲自过来送文件,就意识到有些不寻常,让助理先带着东西去会议室,自己领着文雅进办公室后关上门。 “精细的工作还要再花费几天,但大致的数据已经出来了,你看看。”文雅也不浪费时间,将文件递上去。 章琳一边说着文雅工作进度抓得紧,一边打开了文件,迅速的在尾栏数据浏览一遍,最后落到汇总处,看着那个预估总数据,也是脸色稍稍一变。 “确认没错吗?” “有些固定资产的估价可能还会存在折旧起伏,有些随市价的资产会变化,但这种偏差对总体估值影响不大。” “这些数据真的是很一言难尽,也难怪前面那位主管知道审计的事避不开,就直接去国外失联。昨天我还试着邮件联系他,问他件事情都一直没回应……”章琳一边看着报表一边喃喃感叹。 “你直接送到我这儿,别人还没看到过吧。”章琳又问。 “是。”文雅肯定的回答,又补充说:“现在我也不知道谁能信得过,就直接先拿到你这里。“ “我有过预期,但真是没想到,还是会低这么多。”章琳说。 “这几年华资cxf外的年报都很好看,股票一路水涨船高,大家也都觉得公司蒸蒸日上,前途光明……”文雅接话,说至一半与章琳对上眼神,一切都在不言中。 “你临时对接组里的人,都签过保密协议了吗。”章琳合上文件询问。 “签了,成立临时对接工作组的时候,选完人就都签了。” 第174章 常怀感动心4 “我让法务再做份补充协议,让所有人再补一份。”章琳返回自己的办公位置坐下,给法务人员发送去信息,之后再抬头看向文雅,说:“还有其他的东西要给我吗?” “还有这个。”文雅将另一份文件抽出来递过去。 “这是什么?”章琳接过文件一边打开,一边询问。 “公司之前大量的报销问题,我之前和你提过,你说可以查,我就一直在搜集资料。原本我以为只是些不合规的差旅和招待支出,但仔细盘下去发现远不止这些。就从冯主管那个口子一路摸下去,采购吃回扣、供应商招标内定亲属公司等这样情况也有不少。更不要说,还有……还有某些高管非工作原因的吃喝旅游高消费,居然也都报到公司的账上。” “有这种事?”章琳显得非常惊讶,抬眼看过文雅,确认她一脸认真并不是玩笑,便再朝下翻去,看到一系列的奢华酒店消费明细后皱起眉头。 “这是……”章琳显得很意外。 “是总经理。”文雅替章琳讲出答案,也确定她的答案。 “会不会是误会,弄错了。总经理出差是有对应差旅消费标准的,如果只是不小心超标了,可以沟通补齐。直接说是隐瞒偷报,这……性质是很不一样。”章琳说。 “我已经查过总经理过去几年的休假记录做交叉比对,也联系过那些开票酒店确认,很多时候这些酒店房间的入住登记都不是他一个。基本确定,都是私人行程无异。” “你确定?” “我手上有一批照片,是和他一起入住人员自己拍摄的,照片都有原始信息源,做不了假,精准年日时分,必要的话我可以拿出来展示。” 文雅毫无惧顾忌地解释着,章琳也终于确定,文雅必然是有百分百的把握与证据链才会将这些东西递给自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这件事情牵扯重大,又是在公司谈收购的档口,他还是我的顶头上司,要怎么处理不造成恶劣影响,得好好想一想。” “账上的许多问题追究下来,其实都和他有关。” “就算你所说的事情是真的,但文雅你也要知道,他除了总经理,他父亲还是华资大股东。他母亲手上握着好几项个人专利,还在厂里生产车间用着。” “公司的财务状况成现在这个样子,能有那么多不该出事的问题,不都是因为公司里有后台的皇亲国戚太多。” “文雅,这话也就你在我面前说一下,我把你当自己人,不放在心上。但出了这道门,千万别说了。” “不说,就不存了吗。事情查到这一步,就要有个说法的。” “你想怎么样?”章琳反问。 “我既然接了内部审计的事项,就该有始有终,负责到底。” “所以,你是打算把这些东西直接报上去吗?” “是。” “报上去,对方位置特殊,也许很快就会压下来。” “那就不给对方留压下来的余地,挑好时间与场合。” “你就是铁了心,非要做这件事吗?” “是。我跟小孙董保证过,不管最后数据怎么样,给他一个真实明白。他信我,给了我时间继续做这件事,那我自然也要说到做到。” 文雅回答得毫不犹豫,章琳的眉头蹙得更紧,握着手里的文件看了又看,最后放下,还是劝文雅不要冲动,再等一等,想一想。 “琳姐,我第一时间拿着这些过来给看,是想让你先有所准备,并不是其他的意思,必须要你和我共沉沦。我知道你的顾忌,你放心,我会自己去汇报。” “不,你是我的下属,既然有事情,没理由让你一个冲上去的。我只是想让你确定想明白,一旦你来捅这个马蜂窝,后面可就是狂风暴雨,你会得罪一大批人。就算你做的是正确的事,公司也不会给你高价值的回报奖励,你甚至都没办法再继续留下来。” “我明白。” “想清楚了,真就毫无顾忌,打定主意了不会后悔吗。” “是。”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不怕,我自然也没理由不支持。你收好这些东西,暂时不要声张,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 章琳起身,拍了拍文雅的肩膀,亲自送文雅出门。 另一边,赵清城一如往常地在上班,提前来到指纹打卡机签到,进行酒精测试,然后做机组航前准备。 刚准备室下坐下来打开当天的航行文件,乘务长过来坐下,同时告诉赵清城,今天有位原定在机上的空乘因昨天休假时过生日多了喝了几杯,刚才酒精测试没过,所以已经临时安排其他人顶上,已经在来的路上。 赵清城低头看着放行资料也没抬头,让乘务长自行看着安排就好,之后陆陆续续等到今天机组上的其他同事都坐下。待人到得差不多,赵清城将资料分发下去,按惯例确认整当天的飞机情况,听副驾提及这架机子才做过检修更换,赵清城翻动纸页的手停了 一下,想了想后让副驾在稍后巡机时和自己一起走。 确认完当天机组航班情况,赵清城继续与众人确认天气、机位航线,航行通告等问题,询问众人有无什么事情要提出。乘务长举手,提出当天天机上有两位无陪乘客,并报出号位所在。赵清城交待安排一位空乘专门照看,正环视眼前的人待确定要安排谁时,一个喘着些气的声音从旁边掺入进来。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赵清城侧头看去,见到来人竟是程锦。原来。她就是今天临时被调到自己机上的补缺乘务员。 “就程锦吧,你一向有耐心,又招孩子喜欢,肯定没问题。”乘务长笑着看向程锦,并在自己旁边就近拉了个空位给她示意坐下。 “好,我会做好,请机长放心。”程锦目光转向赵清城,既期待又克制。 赵清城对上程锦的目光后,再敛目下视,态度寻常地应过声,提醒程锦如果有协助需求可以提出,然后继续飞前会议。 第175章 常怀感动心5 与此同时另一边,江城一中的校园内刚刚结束课间操,随着广播里传出解散的通知,学生们原本规整有序的队形就瞬间散乱开来。学生们相互寻找到自己关系较好的同伴三五成群,或是返回教室,或是去洗手间,或是在操场上抓紧时间再玩上两轮篮球疏松筋骨。 林宴君被几个男生叫上去打球,他刚想应下,但却看到齐清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就改口自己要去洗手间,稍后再来加入球队,便挥了挥手后朝学校的绿化树带方向过去。 绕到一排修剪整齐的绿化树植后面的无人处,齐清也随后抵达。齐清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精心包装的盒子递过去。 “什么呀,还包起来。”林宴君大方地接过来,并笑着询问。 “谢谢你带我着我一起拿了冠军。”齐清在林宴君拆着盒子时解释。 盒子被拆开,里面是一只小袋子,袋子里是一串黑底银纹的小东西,林宴君将其拎起来迎着太阳光细看,才发现是一只手串。 “原本是想买支贵一些的钢笔,但想来想去,你应该不缺任何贵重物品,我买的肯定不及你父母买的。这是我自己串的,珠子是我自己上色,上面的花纹也是我自己绘。并不值什么钱,但是我的心意。”齐清笑着解释,眼神亮亮的透着真诚。 “这个好,这个太好了。手工艺品是最好的东西,这比我妈花大价钱买的那些奢侈品都好看多了。”林宴君笑着翻看手串,极为满意地套到手腕上再迎着太阳打量,满眼的欢喜。 “你喜欢就好,以后有时间我再给你做个别的颜色。” “没事儿,有一件就好。现在课程紧,天天刷题都来不及,做这东西多费时间,而且你还要去打工兼职。”林宴君赶紧劝道。 “电视台的人已经联系我了,让我明天去一趟签个字,就能拿到奖金。有了这笔钱,我就不用再去兼职,可以一直安心准备到高考。林宴君,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能帮上你就好。以后你考上名校,学成后当了厉害人物,我还是你老同学,也面子沾光。” “再怎么学成,也比不上你是林氏科技创始人的独子。没准儿几年后,我还是个到处寻找机工作会的小萌新时,你已经继续家业,操控商业帝国了。那时候,也许你都不会记得我是谁。” “不会,绝对不会。齐清,你是我的朋友,在我迷茫失落的时候激励我重新对未来燃起期待。我会永远记得你,永远和你是朋友。” “真夸张!我有那么重要吗?”齐清微微有些脸红地侧过身体,随手拨弄树枝上的叶子以显得不那么僵硬。 “有。你让我明白,其实我真的拥有很多东西,应该珍惜眼前有的东西。人生没有完美,我也不能要求事事尽如我意。不妥协,不放弃,也不要怨天尤人。自己的未来应该由自己创造,你能坚强勇敢的走下去,我也能像你学习。” “原来,是这样……”齐清似是想到些什么,脸上原本的笑意有稍许褪去,之后又迅速的掩饰过,装作无事地点点头。 两人站在绿化带边说着话,并没有留意到有人发现他们,并且朝他们走近了一些,直到一个声音在几米外传来,两人才寻声看过去,发现是班主任柳清兰。 “林宴君,你来一下。”柳清兰冲林宴君招了招手。 “好的。”林宴君朗声回应柳清兰,随后冲齐清点了下头示意,就转身朝着柳清兰小跑过去。 齐清看着林宴君跑向柳清兰的背影,随后目光又越过林宴君看向柳清兰,柳清兰似乎也隔着林宴君意有所指地看在齐清,然后在林宴君近前后才收回目光,与林宴君说着话一起走向教学楼。 柳清兰带着林宴君去办公室,期间遇到一行工人抬着箱子上楼,后面还跟着些工程技术人员,就侧让到楼梯旁边让他们先通过。为首一个像是负责人的年轻人在经过时看到林宴君,立即眼神一亮,打招呼唤林宴君一声“小林少爷”。 林宴君抬头看向那人,露出些尴尬疑惑,那人便热情地自我介绍说是林氏集团的技术员,之前林宴君去公司的活动现场,他曾与林宴君聊过天。 “哦哦,你好。”林宴君应着话,但还是掩不住的尴尬,很明显他依旧没有想起这是谁。之后,他又说:“你叫我的名字林宴君就好,不要叫什么少爷。” “没事儿,你是老板的儿子,过几年说不定就是我们的老板呢,怎么能直接叫名字。”那人笑眯眯地说着,之后也没有被问及,便主动指向旁边的一行人员介绍,说:“那是公司给学校赠的一套多媒体系统,我们过来安装调试。小林少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指导指导。” “我又不懂,指导不了什么,你们快去忙吧。我还要上课。” “好咧,我们先上去了。哦不,你们先上,我们跟后面。”那人笑呵呵地侧手示意,显得异常恭敬有礼。 “你们抬着东西呢,先走吧。”林宴君催促,因为这种在校园的区别对待,已经招招来楼道内其他学生的侧目,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柳清兰感受到林宴君感已经显露出些焦灼不满,不想再令他不安,便也接过话,这才令林氏科技的人终于先上楼离开。 “还是你们先走吧。”柳清兰说。 “唉,好吧。走走,快走,别挡着小林少爷的路。” 看着公司的人终于离开,柳清兰带着林宴君去了办公室,并顺势将门关上,以隔绝外面人员的目光。 “别闷着张脸,那些人也只是好意和你打招呼,怕失礼而已。不是故意想做什么惹人注意。”柳清兰示意林宴君坐下,并笑着安慰。 “他们是我爸的员工,又不是我的,就不能别搭理我吗。我就是学校的普通学生,不想被人打招呼叫什么少爷,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看着。”林宴君闷闷地埋怨。 第176章 常怀感动心6 “人是不能选择出生的,你注定出生就是别人眼里的小林少爷。别人看这些,不是觉得你不好,是羡慕。你呀,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柳清兰笑说着,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资料递给他。 “这是份交换项目资料,去首都那边的国际学校两周体验交换学习,你带回去看看,没问题就准备好证件和文件,我们就跟那边的学校确定身份。后面还有一份暑期游学的行程的资料,也是那边国际学校发起的项目,因为想争取以后和我们学校在江城做更多联合项目,这次可以免费给我们一个名额。如果你想去,也可以去。” “只有……一个名额吗?”林宴君翻了翻文件后询问。 “是。只有一个。” “我并不是年级综合第一,只有一个名额的话,我前面应该还有人其他选。他们怎么不去?”林宴君问。 闻言,柳清兰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推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将桌上的作业本翻了翻。原本柳清兰是想尽可能说得简单明了,从而不用去解释内情,但林宴君实在是个通透聪明的孩子,一眼就看出不合理的地方,令她不得不做出解释。 “是,如果照常理,只有一个推荐名额的机会,是要考虑综合成绩从全年级排名上选人。不过,这次有些特殊。你参加的那档智力竞赛节目播放效果很好,最近在网络上很高热度,那边的国际学校正是看中了节目冠军的自带热度,才发出的邀请。所以,对方指名了要你去。” “如果是节目冠军,那也是我和齐清两个人,不是我自己单独一人才对。他们最看中的,其实是……我是我爸,对吗。” “林宴君,你很聪明,所以有些事情我也不用说得特别细,你就能自己想透。你们一起夺冠,说起来是平等一样,但有些事情的确是注定从一开始就有所区别。” “除非他们再多加一个名额,否则我不去。”林宴君将资料放回办公桌面。 “你还是回去和你父母商议一下,统一意见后再决定。”柳清兰将资料拿起,又递还给林宴君。 面对柳清兰递过来的资料,听着似乎颇为委婉,但实际很明确的安排,林宴君只得再次伸手接下一切,然后转身朝外去。 走出几步后,又到底还是不死心,林宴君再回过头看向柳清兰,说:“柳老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就跟齐清一样,是个要靠兼职赚生活费才能保证学业的普通家庭学生,你还会这么照顾我吗。” “所有学生对我来讲,都是我的学生,即使不谈论师生感情,我身为老师有职责和义务为每个学生争取该有权益,尽可能地帮他们获得更好的机会,走更好的路。”柳清兰一边准备着稍后上课要用的东西,一边得体无暇地回答。 “那请您再为齐清争取一下吧,不是因为我,只因为她也是您的学生。”林宴君固执地再次恳求。 林宴君一向是个顺从的学生,就算心里不乐意,也基本还是会按着家长与老师的安排去做事。但这一次他却能反复坚持自己的想法,态度十分坚决,柳清兰就明白他是真的非常希望齐清也能获得交换学习的机会。 “为什么一定要带上齐清呢。”柳清兰转过目光看向林宴君,语气中有些许无奈。又说:“你应该明白,这种交换机会越是独一无二,限定一人,才更显得特别。你一个人去,从各方面来讲都对你更有利。” “她是我的朋友。她聪明勇敢,认真努力,能和我们坐在一起上课,她比我们所有人都付出了更多。我觉得她值得,且应该得到这样的机会。”林宴君目光殷切地看着柳清兰,认真而诚恳地解释。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柳清兰在心里如此想着,觉得林宴君幼稚。但同时又不由自主地被这份天真打动,理解着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少年最诚挚的希望。不掺杂任何利益,不考虑任何得失,只是希望努力的人获得收获,认真的人得到该有的回报。 “好吧,我会试着与校长商议一下,再和那边的学校做些沟通。”最终,柳清兰做出些让步,尽管她依旧觉得这件事情不值得,但她到底还是不想直接无情地抹杀一分天真热烈。 “谢谢柳老师。”林宴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我只能保证试试,不能保证结果。” “一定可以,我相信您。” 得到柳清兰的松口,林宴君瞬间高兴起来,眼神都变得明亮,之后抱紧手里的资料向柳清兰鞠了一躬,才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办公室。 另一边,赵清城过安检到了停机坪上,拿着检查单正在例行绕机检查,行至最近更换过零件的位置,就停下来眯眼看着,尽管肉眼并看不出什么异常。 “换的零件是新采购的那批吗。”赵清城敲了敲轴承询问。 “是,现在如果要换这一块儿,都是用新的。” “但库里应该还有几个旧的吧。回头你问问一下,看能不能换成旧款。” “是有,不过有新的干嘛还用旧的,要再换还得再申请走审核,费好大一圈功夫。换修完后,过来受理和审查的人都没说什么,机长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零件,但想现换一次的流程很复杂,赵清城明白同事不会因为自己毫无根据的话再去周折一番,再多说什么不过是自己招惹生事,就笑了笑作罢,说:“没有不合适。没事,随口说说而已。上去吧。” 赵清城与副驾一起去舱里,正好遇上在舱门口准备杂志架的程锦。 程锦笑着与两人打招呼问好,赵清城淡然地点头回应就去了驾驶室,副驾则格外热情是连连应好,先夸程锦今天的妆容好看,又夸程锦穿工作服都像是穿高定名牌,一通吹捧下来程锦却并没有多少理会,只找了个借口先去机舱内后面检查座位,把他撂下在那儿。 “真美,笑起来更美了!谁要是能追到程锦那样的白富美当女朋友,得多幸福呀。”副驾坐到驾驶室里时还忍不住感叹。 赵清城稍稍斜看了一眼旁边的副驾没有说话,大约是觉得这种闲言感叹无关紧要,就只是先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 第177章 常怀感动心7 “一想到这么漂亮的美女,其实也会跟别的男人一起约会,躺在一张床上,我就有点生气。和谁一起约会不是约会呢,怎么就不能是自己呢,她不就是漂亮点,家境好点吧,傲气什么呢。” 前面一句还或许还能算是求而不得的无奈感叹,但后面这些话明显就是猖狂流氓,是吃不到葡萄就开始诋毁那葡萄不怀好意。赵清城侧眼看向副驾,眼神虽没有透出明显的不悦厌恶,但也绝没有与副驾同流合污,认可他在背后诋毁贬低程锦的意思。 “你的女伴已经那么多,就消停一下吧。”赵清城冷淡出言劝道。 “就跟没人会嫌钱多一样,我永远不嫌身边美女多。就我这长相气质,咱们航司里的乘务员,只要我想约,谁我约不出来呀。偏偏就她程锦骄矜得很,次次喊她出来玩儿,次次都拒绝。” “人家不想赴约都是直接拒绝,又没吊着你,你怨气什么呢。总不能说,你约谁,谁就必须要答应你。” “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看不起我们这种普通人呗。论长相模样,咱们航司除了你赵机长,谁敢说比我强。说来说去,什么大小姐,不过一样是个拜金女而已。” 副驾不屑地撇嘴抱怨,漫不经心地填着手上的资料,直到发现自己的话落在地上没人接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抬起目光看向旁边的赵清城,果然见他面色铁青。 “同在一个组工作,这样背后无由来的诋毁同事,还是当着我的面,我是可以上报的。”赵清城说。 意识到赵清城是真的介意,起了公事公办的意思,副驾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捅了篓子。这个世界上虽然大数男性都会在私下,自动和另一个男性一起在背后对漂亮女生说三道四,但也不是所有人,至少他赵清城就是个例外。 “机长,我错了,我就是随口嘴贱几下,您左耳耳右耳出,千万别当事回。”副驾赶紧为自己解释找补。 “其他时候我管不着,但以后如果和我一起飞,我就再不想听到你说同组同事的闲话。” “是是是,再不说了。”副驾赔着笑脸儿在额头比划一个军礼以示保证,之后低下头看文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给了提示教训,赵清城也继续例行的起飞前准备工作,没再说什么,更没有留意到此时驾驶舱关掩着的门外,程锦拿着两瓶本打算送到里面的矿泉水,将刚才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全听在耳中。 与此同时另一边,华资公司内文雅收齐新签的保密协议文件后,正在召开审计对接组的内部会议。因为小会议室暂时被审计公司临时征用办公,她们也没有去与别的部门争着申请另外的会议室,直接就他们的办公室拉下百页窗,大家把椅子拖到一起围坐着。 各地的账目与所需文件都基本收齐,所有的固定资产盘点也都清盘完毕,营收与投资及各类代持等也都拿到实际情况的资料都已集齐。综合汇总下来后就送交审计公司,预计临时对接小组的工作将在未来一周内开始收尾,后续的专项工作越来越少,小组内众人也都会走流程逐建返回自己原来的部门。 大家都是就事论事的汇报自己手头上的工作进度,与文雅确认后续的交接事宜,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有安迪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时不时悄悄翻看手机,偷瞄几眼信息,文雅问他负责的单据问题,还要问过两遍,他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 会议一结束,大约是察觉到文雅对自己在开会时心不在焉的不满意,安迪在看到文雅拿着杯子去咖啡后,立马不动声色地也拿着杯子跟上,然后在楼道里小碎步跟上文雅,低声请文雅到安全通道里说几句话。 “你是什么情况?还上着班,开着会呢,眼睛就一直长在手机上舍不得挪开,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情况。最近给你安排的事,没一件保时保量的完成,你想闹哪样。”一进到楼道内无人处,文雅就先出声反问。 “文雅姐,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是没办法,我着急呀。” “什么没办法。” “冯主管找了人事。” “找人事?什么意思,就因为你指认了他不合规的事,就能找人事开了你吗。” “不是开了我。如果是说要开了我,我好歹还能顺利拿上离职信,拿个辞退赔偿,其实不这么急。” “那是什么事?还让你你急得跟放进锅里的虾一样跳脚。据我所知,这几天你朋友圈里晒吃喝玩乐可不少,每天下班后都行程满满,不亦乐乎呢。”文雅不以为意地环起双臂调侃。 “是人事来找我摸底聊心态,说想调我去市场部去给冯主管当助理。”安迪急得在叹息之余,还原地跺了一脚。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看戏心态的文雅心弦一绷,环着的手臂放下,脸上的那些戏谑笑意也敛去。 她有料到冯主管会报复安迪,但没料到居然是这种手法。但仔细一想,也的确符合冯主管那人前笑面虎,背后睚眦必报的个性。如果只是将安迪从公司赶出去,那是能解气,可也就是解气一下子,安迪顶多就是出去再重新找份工作。 但如果把安迪弄去自己身边,当自己的助理,那看起来是提拔他,但实际就是要拿捏圈死他,以后怎么折腾安迪都像是合理,要安迪打碎了牙朝肚子咽。安迪如果不服气敢反抗,那他就有合理的理由称安迪工作能不行,后续安迪想再换工作,做背调的时候他就能卡死对方,一直成为他的绊脚石。 恶毒,真是个恶毒的人呀!被这样的人盯上要报复,也难怪安迪会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文雅姐,实话跟你说吧。我绝对不能去市场部,去了就是死。我现在都不敢指望被公司主动辞退我,让我拿补偿金。眼下最好的情况就是我自己能离职,顺便拿好离职文件,再去找到下家。我最近是心思没放在这儿,下班天天出去各种局上转悠,那也是想找到合适的公司弄个内推。”安迪又是一声叹息。 第178章 常怀感动心8 “我知道是什么情况了。我会去找人事谈,你做的事都是我安排的,肯定不能让你吃亏。” “真的?谢谢文雅姐。”得到文雅的保证,安迪像是吃了定心丸,神色瞬间舒展了许多。 “你先回去上班吧,安排给你的工作今天必须完成再走。记得,是保质保量的完成,可再别再出错。” “唉 。好。” 安迪先行离开安全通道返回公司内部,文雅思索着事情,在原地走动了两步,之后便拉开金属门,朝着人事部门去。 去到人事部门所在的办公室,先就是看到行政后勤的所有人都聚在一张桌子边,正在朝小盒子里分装东西,凑近看过后,发现原来是一些购物卡和乐园门票券。 行政同事与文雅打招呼,解释这是老楼那边送来的东西,说是要给所有员工发半年度福利,一人一张购物卡,两张门票。 “半年度福利?我从前怎么没收到过。”文雅疑惑。 “因为从前就没有这个福利呀。这是老董事新安排的事,说是大家工作辛苦,以后增加这一项。” “一人五百,加两张票,全公司这么多人下来,成本不小呢。”文雅随手拿起一份看了看,出于职业本能就迅速在脑子里算了个账。 “你看你,这都职业应激效应了。放心,这东西不从公司账上出,不增加公司成本,是老董事自己私人补助采购的,我们只是代发。” 听到这样的解释,文雅也瞬间有点尴尬,后悔于自己多嘴多事,就算花的是公司里的钱,又与她这个员工何干。为了不再添事儿,文雅简单地招呼过后就继向前,与人事文员确认许总监就在办公室后,就敲了敲门进去。 推门入内,坐在工夫茶具后面的许总监就笑着招手示意文雅过去坐,一边放下一杯茶,一边说自己刚煮好一壶牡丹白茶,她来的正是时候。 文雅坐下也没多浪费时间绕话,就直接说明来意,她不同意把安迪调去市场部。至于原因,许总监是个通透的聪明人,自然也明白安迪曾受文雅的指示当双面间谍套路冯主管。冯主管这趟要人不是有意成全栽培安迪,就是想要打击报复。如果调安迪过去,就是羊入虎口,后面肯定被玩儿死。 “冯主管……哦不,很快就要叫冯总监了。他现在是公司里当红的大功臣,今年和明年公司里大家的年底分红福利,都还指望着他呢。这种时候他要个人去当助理,而且还说是看中对方的交际能力,想要栽培,那不要太合情合理。况且,安迪之前他自己一直很想去市场部,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嘛。” “明人不说暗话,冯主管和安迪的事,许总监你肯定是听到过。这时候调人过去,为的是什么大家都明白。安迪做的事是我安排的,并且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本身有问题,不该他去承担后果被打压。”文雅说。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什么打压不打压。市场部又不是龙潭虎穴,他真要是有能力,肯定能出头的。”许总监喝茶笑说着,之后看了文雅一眼,又说:“文雅,不过是个普通员工而已,也不是你手下的干将。你要这样的人我明天就能给你再找几个,更听话、更高学历的应届高材质生让你挑。而且,保证还是安安份份没什么花肠子的那种。”许总监笑说着,似有若无的提醒文雅,安迪曾经对她也有不老实的小心思。 “安迪是有些坏毛病,心思有时候也没全放在工作上,会想着走捷径。但既然他现在归我管,我就还是要说,不行。” “总经理都已经批准了,如果你强行不同意,场面可不好看。”许总监放下茶杯,脸上的笑意收去了两分,多了些许认真。 “我的意思很明确,安迪不该被牺牲掉。作为正常的内部人员调动,要调走我的人就该由我签字同意。” “唉呀,你还是年轻义气重,实这累的是你自己,没性价比的事,何必呢。”许总监轻轻叹息着,自己又开始添茶。 “人各有志吧,对这件事情,我就这样先主动向表明态度,希望能理解。许总监,谢谢你的茶,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文雅拿起面前的茶水喝尽后放下杯子,顺势起身作别。 “去吧去吧。有空再过来坐,我这儿随时都有好茶喝。”许总监着起身送人。 “哦,对了,今天公司安排所有人去看电影。但我的确有些事,去不了,要怎么请假吗。”文雅又回头说。 “这又不是硬性上班任务,请什么假,有事儿你就自己看着办吧。真要万一小孙董问起来,我就说你不舒服,你不去了就是。”许总监笑着摆摆手,在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上,他向来很与人为善,乐于放行一些举手之便。 “谢谢许总监。“ “小事情。”许总监笑眯眯地挥挥手。 时间匆匆,转眼到了下班时间,因为要一起去看集体电影,倒也难得的一次所有人准时收拾东西下班。 齐思琪今天回来上班了,秦芳就拉着她小声抱怨,自己最讨厌恐怖片。齐思琪就从柜子里掏出一套耳塞和眼罩,告诉她大不了坐在最后面,在影院里睡一觉。之后又问文雅要不要,她还多备了一套。文雅说自己有事不去了,还让两人替自己打一下掩护,以免引起别人注意,尽量低调糊弄过去。 “公司那么多人,我就不信还能一个个清点盘查不成。”秦芳撇撇嘴。 为了不引人注意显得特殊化,文雅也没拿包,只拿着手机就从公司大门离开。 半小时后,文雅按着柳清兰所发的地址抵达一处位于市中心的院子外。 中式的门庭设计,没有挂任何招牌门头,就那么立在这儿,门楣已经泛旧,门外也未有任何修饰装点。如果不是旁边挂了门牌号让文雅确认自己是来对了地方,她会以为自己是到了某处古宅遗址。 在文雅还迟疑着时,柳清兰从门内出来。见文雅还是一身工作装,只拿了个手机站在那儿,便先是眉眼一沉,显得不满。 “跟你说了是与郑太太聚会,特意带你来的,你怎么也不换身儿衣服,收拾一下。”柳清兰一边挑剔着文雅,一边替她调整衣服。 第179章 常怀感动心9 “我就是个陪衬,又说不上话,没什么重要的。”文雅说。 “带你出来,就是要你多听多看,多学习。人情关系这些事情,都是一点点累积的,以后渐渐都得靠你自己。”说话间,柳清兰从自己的包里取出只丝绒盒子递给文雅。 文雅接过盒子打开,见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子,虽然她不懂玉器珠宝,但一拿上手的那种触感就让她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 “我戴不惯这种东西,磕磕碰碰到,弄碎了就太可惜了。”文雅说。 “让你戴就戴上。你看看你,全身上下没一件好点的东西,包也没提一个。再不戴个镯子镇一镇,还以为你是从哪来儿的小土妞呢。” 文雅不认可柳清兰这种要靠贵重物品来显示自己有所不同的思想,但也觉得只是戴个镯的小事,懒得再多起争执,就接过镯子套到腕上,再冲柳清兰晃了晃作展示,令她露出满意的笑意才作罢。 二人入内,i庭院内部的陈设景致没有令文雅太多意外,也是一副古朴的作派,但明显比外面看着要精致许多。院内花木虽然种的不多,但每一棵都有被精心养护修剪,配着木制结构的房屋庭院有种独特古意,一步一景,一景一画。 到达会客的房间,那里已经坐了包括郑太太在内的四位妇人,正围在一张桌前正在打着麻将。文雅进门随着柳清兰的介绍向众人打招呼问好,也迅速扫量几人,她们虽然都已不再年轻,但却个个肤白手嫩,穿着品质不凡的衣裙,胸前和腕间的珠玉翡翠,更是一眼就看得出的华贵不菲。 “柳老师来了,快来这儿坐下顶上,我真不能再耽搁,得赶紧走了。”一位穿着礼服,披了件外衫的女士边招着手示意,边就有些急不可耐地从桌边起身。 “郑姐,今天我先走,明天我请客,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哈。”那女士又笑着转向郑太太说道。 “那行。慈善会的事儿是大事儿,今天我就不留你了。快去吧。”郑太太笑着挥手示意作别,人却并没有真的起身相送。 众人笑语盈盈地与那位女士作别,目送她拿上自己的名牌挎包离去,柳清兰却没有立即去坐到空缺的位置上,而是以自己在旁边看着比较好,让文雅坐下, “我不善长这个,妈你是知道的。”文雅皱眉看向柳清兰低声说话,她不理解柳清兰这又干什么。 “不太会没关系,能认牌搭个位就行,边打边学。也不玩钱的,就是手上搓一搓,打发时间而已。”对面的女士笑着说话, “是呀。我之前也不会,打两圈就会了,你们母女一起双剑合壁,搓个麻将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另一位女士也接了话,之后又看向郑太太,说:“咱们这儿郑姐最厉害,十局九赢,有这样的厉害老师坐在旁边,你多向她学学,什么都会了。” “是呀,郑姐手气好,又会组牌,我真是的开了眼。我都是一路在偷师呢,文雅你也学着点。”前面说话的女士又将话接回去。 “好。”文雅岂能没感受到这话里对郑太太的特意吹捧奉承,但她也不会不识趣儿的戳穿,只笑着点头应下。 “唉呀,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神。都是之前南方那边的邻居太太们都喜欢打几局,也不玩钱,不算上赌,就是图个乐子打发时间。我原本是不喜欢这些的,但待得久了,她们都爱玩几手,边玩边喝茶聊聊天,我也就不得不应个景随大流。”郑太太笑呵呵地推辞自谦着,说话间摸了张牌上手后瞬间眼睛一亮,说自己胡了,然后推牌倒地。 在众人的一片佩服赞美声中,也没人推牌明示,就直接将所有的牌打乱重组。 众人齐齐上手推搓桌上的麻相撞发出类似于珠玉的声音,文雅也一起搓着牌,更加清晰地看到众人手上那纤长白嫩的手指腕间,所戴着的各色金玉珠宝,岂止华美二字可以概括。再看看自己刚才被视作不菲宝贝小心翼翼戴上的玉镯子,在这些面前就显得不算什么了。 “这麻将就还是得手搓才有感觉。”对面的女士一边垒牌一边说道。 “是呀是呀,我也不喜欢麻将机,怪木讷的,跟有人催着你干什么似的……”旁边的女士立即接话,从而不冷场。 “是呀,老传统还是有意思的。”文雅觉得很别扭,但还在那种场景环境气氛下,还是不由自主地附和着应话。 “哟,文雅这镯子水头不错,衬你,好看。”郑太太也垒着牌,目光不经意从文雅腕间扫过过时夸了一句,之后又向众人说:“我记得我早年间也有这样类似的一只,但就是搬家多了,不知道放哪儿了,回头我也得找找。” “郑姐,你手上那个戒指才是真好看,我今天一看就觉得不简单,看着……像是老物件吧。”对面的女士指着郑太太手指上的一枚戒指。 “可能是吧,我对珠宝这些没研究。都是儿子给搜罗回来让我戴的,我也是打开盒子,遇到什么戴什么,随便弄一弄。”郑太太笑着挥挥手,那碧蓝色的珠宝戒指在空中划动,与窗外照进来的光影相遇,更是熠熠生辉,璀璨华丽。 “还是郑姐命好,有那么好的一个儿子,又帅又能干的高材生,还孝顺。唉哟,真是羡慕死我。”对面的女士一边摸牌,一边说。 “是呀是呀,我就拿郑少爷跟我儿子说,他但凡她有人家一半的能耐,我做梦都能笑醒。郑姐,你跟我们说说,怎么才能教出那么好的孩子呀,我们也学学。”旁边的女士一如既往地加紧接话。 “唉呀,什么教不教的,我从小都没管过他。他爸工作忙,我呢天天在家闲着也就是弄点花花草草的事儿,他上学呀,学兴趣爱好,到后来留学工作呀什么的,打小就自己拿主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不催,也催不得。这不,今天说好让他过来一起吃饭,这都天黑了,还不来,我也懒得管。” “唉哟,那还真是郑老和您基因好,才能有这么好的儿子。” “是呀是呀……” 麻将桌上一唱一合地上演着吹捧戏码,文雅实在不知道如何插话,只能在有人看向自己时笑一笑附和,手上就机械地摸牌上牌,听着旁边柳清兰在旁边小声的支招。 第180章 常怀感动心10 或许是所谓的玄学新手原理吧,才不过组牌摸牌的阶段,文雅发现自己手上的牌居然已经符合胡牌规则,她赢了。 然而,就在文雅要推牌的时候,桌子下面的脚被柳清兰踢了一下,之后柳清兰笑着指她的另一张牌,让她拆了自己的整牌打出去。文雅顺从柳清兰的意思,牌一出,旁边的郑太太立即高兴地一推牌,称自己胡了,还是少见的十三幺。 郑太太十分高兴于文雅给自己的喂牌,嘴上说着谢,旁边的柳清兰则借机玩笑,说这是因为文雅和郑太太属相合,坐上家能助旺郑太太。 说到属相,对面那位太太就顺势接话,称自己对周易玄理之类的事颇有几分研究,就着属相的事儿聊了好一通,一来二去间将文雅的出生的时间日期都讲了个透彻,顺势推衍了一下后,鼓着掌说文雅的生辰八字好,配上三庭五眼的福气的模样,必然是越年长越能带旺家门,给身边的人添福气。 “既然是福星,那以后可一定要多出来见见。柳老师,以后你闺女没事儿,就多带出来,别藏起来呀。”郑太太冲柳清兰笑说。 “能多带来见见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文雅平时是宅了些,和人往来的少。你看,坐在这儿这么久,话都不会说几句,以后还要请您多关照呢。” “都是自己人,什么关照不关照的。那个,上次你提的工作的事儿,我让人在打听了,再等几天消息。文雅侄女是女孩,又是名校的高材生,辛苦吃力的地方肯定是不合适去的,要找就得找个安逸点的地方,肯定不能委屈了,是不是。” “不急不急,劳您费心了。”说话间, “没事儿,以后只要文雅侄女有空能多出来陪我打两局,旺一旺我,就行了。” 郑太太开着玩笑将事情带过,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竟也争相说着自己也要沾一沾旺气,一时间整个房间内都是欢声笑语。 “妈,聊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正说笑间,一个清朗的男声插进来,众人侧目朝门口处看去,见到一个单手插在兜里的年轻男子正笑盈盈地拨开垂帘进来,正是郑家的独子郑久新。 “哟,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们就打算自己去开席吃饭,不等你了。”郑太太有些怪嗔地瞪了郑久新一眼。 “我的错,我的错!临出门时遇上个熟人,非拉着我说东说西一大堆,耽误了。我给母亲大人,和各位阿姨道歉,赔不是。”郑久新笑盈盈地走上前,亲昵地攀靠至郑太太的肩头上,再冲桌边众人打过一圈招呼。 目光扫过文雅时,郑久新微微一滞,显然在一众中老人间忽然出现了文雅这么个年轻女士令他有点意外。并且在到这里之前,他并不知道文雅也会在。不过,他是个很圆滑的人,也很快适应调整,笑着再与文雅打了招呼问好。 “久新,你来了正好。文雅侄女陪着我们打了好久,听我们这些老阿姨扯闲片儿也该厌烦了,你带着去院子里转转,透透气。”郑太太说道。 “行,交给我。”郑久新笑着满口应下,之后又冲桌边众人说:“刚过来之前我已经去厨房让那边在备菜了,阿姨们再打两圈,就直接去后厅开饭,我们在那边见。” “好,……” …… 桌上几人自然无异议的应下,郑久新就侧手示意文雅跟自己出去。 “文小姐,我带你走走看看。 文雅点点头,起身将椅子让给柳清兰顶上,自己在郑久新的引领下去了外面。 说实话,对于两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而且还是异性,文雅实在没什么话可说,她只能机械地跟在郑久新后面,听他介绍这里养着的花是什么品种,是从哪儿费心运送过来,又是如何精心养护成现在的模样。或是听他介绍这里建筑所用的木头又是什么材料,有什么样的特质。再或是听他讲那已经斑驳到其实分辨不出细节的彩绘图案,画的是什么神话,什么瑞兽。 “算了,我还是不装了吧。其实,跟你讲的这些都是之前别人跟我讲过一遍,我就记了几句下来而已。我对这里的这些东西,实际是一窍不通。”或许是看出文雅的兴趣缺缺,也或许是自己觉得没意思了,郑久新最后笑着坦白讲了实话。 这样的实话坦白,反倒令文雅放松了几分,笑了出来。然后也说了实话,说:“看出来了。你讲的那些像背课文,记是记下来了,但好像也不懂自己记下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我妈喜欢挑在这儿搓牌吃饭,每次还都让我带人转转,我也是怕冷场,就硬找点能说的应付。”郑久新笑着侧手示意文雅继续向前。 “这园子,应该有些年头了吧。”文雅问。 “是有些。这园子原来是一个刘姓家族的祖宅,已经建在这儿好几百年了,刘家人花了很大心思才一代代保下这个宅子。据说,特殊年代的时候为了不被推平,这家人花了大功夫,一砖一瓦地全部拆掉,把所有的砖瓦木料标好记号,都送到大山里藏起来。等到后来年呈好,太平了,才再搬回来按着原来的样子位置一比一的重新建起来,以旧复旧。”郑久新拍了拍身边的廊柱,抬头看着了看上方的斗拱感叹。 “那怎么……”文雅想说,怎么如今沦落成了别人用来打牌吃饭的私人会馆,但又觉得这样问得太直接,似乎自己在置喙什么,就又不再继续说下去。 “你是想问,怎么成了打牌会客的地方吧。”郑久新笑着收回目光,侧手示意文雅继续向前走。 文雅笑了笑,没有重复询问,继续跟着郑久新向前参观。 “刘家的人前几年都出国了,而且都不会再回来。人走了,这宅子可不能像当年那样一块一块的全拆了打包带走,就转了手。”郑久新主动继续解。 第181章 谎言的开端 “哦,原来是这样。” “不过你可别误会,不是转给我哦,我们家老爷子有规定,绝对不能收东西的。更别说在市中心这样的一个有市无价的老宅院,那可收不起。”郑久新笑着补充解释。 “我明白。”文雅微笑点头。 “对了,过些天我有个聚会。当然,不像今天这样打麻将,就是同龄人一起坐坐聊聊天,顺便试试菜,到时候文小姐一起来吧。”郑久新边引着路继续向前,边提出邀请。 “我……我其实对这些不在行。大米小米,我都吃不出分别。” “我也是。不过,这不是自己脑子一热,投了个轻食店嘛,硬着头皮也要上。我刚到江城,实在没认识多少朋友,也不知道该叫谁。文小姐你就赏个脸吧,顺便带上先生一起,帮我把把关。” 虽然没有挑明直言,但郑久新的意思也是考虑到文雅可能觉得单独赴约的尴尬,而主动提出要她带上赵清城以避嫌。话说到这份儿上,如果再非要强硬拒绝,那着实有些不给人台阶,文雅最后也只得改口,笑着应下。 另一边,赵清城所负责的航班正在北方一座城市的上空盘桓,因为大雨和沙尘雾霾原因,离预定时间已经过去近一小时,下面依旧没有给出可以降落的指示。 渐渐的,机舱里面开始了躁动不安,乘客们怨气颇大,不断有人询问何能降落,也有人开始害怕飞机会出事开始啜泣,特别是机上两个单独飞行的无陪小朋友,感受到周围气氛的不对就越发害怕起来,争相哭得厉害。 乘务人员们都出去安抚着机上乘客的情绪,提供水与一些小食,解释着是因为天气原因有所晚点,并无其他情况。然而,人在焦躁的情绪中却是听不进多少解释安慰的,反而还激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大吵大闹着要求立即下降,还说着些危险言论制造恐慌。 机舱里闹哄哄时,赵清城走了出来,他站在那儿镇定而冷静,还未说话,仅凭着那份气度就令机舱暂时安静了下来。之后,他向众人介绍自己,讲述自己飞行过的时长,简术有过的职业经历,请所人相信他的专业技能素养,保证一定会安全将所有人送抵目的地。 有的人就是如此,别人千言万语喋喋不休也说服不了,证明不了的事,只要他站在那儿,仅是他这个人所散发的魅力,似就有了可令人信任依托的具象代表。而赵清城,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就是这类人。 机舱总算暂时重归安静,赵清城再去到机上两位无陪乘机的孩子面前蹲下,微笑着单独鼓励了他们,请他们相信自己,不要害怕。 “我们真的不会掉下去吗。”一个孩子哭着追问。 “不会,当然不会,我保证一定会把你们安全送达。这位姐姐也会陪着你们,她会保护好你们。”赵清城指向旁边负责两位孩子的程锦。 “叔叔,她是天使吗?她会在我们掉下去时有翅膀长出来,抱着我们飞起来吗?”另一个孩子抱紧了自己手里的天使玩偶追问。 这样的问题着实有些幼稚,但面对紧张害怕的孩子,赵清城自然没有二话,温柔地满口答对,说:“对,她就是天使,会守护你们的天使。” 赵清城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约定落地后再见,之后向程锦,交待她陪护好两个孩子,就重新返回驾驶舱。 回到机舱刚坐下,地面终于发来可以落降的通知,赵清城亲自通过广播向所乘客做广播提醒,请众人做好下落准备。然后又提醒旁边其实也已经焦躁不安的副驾冷静下来,跟自己做好配合,一起下降高度。 “冷静点,越是这种时候,作为驾驶员越要沉得住气,保持镇定。以后你要是当了机长,这是入门级的素质。”赵清城说。 “嗯。我明白。”有了赵清城的提点鼓励,副驾才稍稍安心些,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飞机终于顺利落地。因为一路颠簸,机上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直到真正滑停到目标地点,广播里做出已经顺利安全抵达,欢迎下次再乘坐的提醒后,所有人才终于松下一口气,乘客们不约而同地鼓掌。 乘客们很快都下机离开,两位无陪儿童由地接人员接上。临行时赵清城遵守承诺特意过去与两个孩子作别打招呼 ,其中一个孩子坚持把自己的天使玩偶送给赵清城,并且表示长大以后也要做机长,成为像赵清城那样帅气又勇敢的机长。 孩子都是天真可爱的,还有那无比真诚的心思,赵清城蹲下身抱了抱他们,并改变了自己的一贯原则,破例收下了孩子的天使玩具,相约下次再见。 送走所有乘客,机组成员也随后下机,一路上大家才终于七嘴八舌地聊起来,说出心里的实话。 “讲实话,飞了这么多趟,还是头回遇到这种天气,硬讲不害怕是假的。” “谁不是呢。下来的时候,机舱跟摇爆米花儿似的,我背后一层一层地出冷汗,脑子里都在想遗书。” “可不是,我都在想,该出门的时候把电脑浏览记录清空的。否则我要是挂了,别人清理我东西的时候,我身后社死了。” …… 副驾跟在赵清城的身边,也主动向赵清城表示钦佩,说他是在机上唯一半点没害怕的人,从头到尾专业素养超群,令他刮目相看。 “怎么,难道以前是觉得我其实技术不怎么样,是混上机长的位置吗。”赵清城半开着玩笑反问, “实话说吧,机长你长得帅,大家说起你你最多的时候就是说你帅,谁还顾得上说专业。而且您也知道,一般长得太好看的人,大家本能的就会想到……你懂的” “长得帅,就该是技术有水分吗。” “美女长得漂亮,多半都是花瓶。男人嘛,长得跟您这样好看的太少了,而且一直听说您岳母那边跟航司高层关系不错,也不怪大家有时候会下意识觉得你是脸在手前面。不过,机长,这种想法以后我绝对不会有,我是真的打心眼儿里佩服。” 副驾竖起大拇指一通找补夸赞,赵清城心中有些许不满滑过,不过面上也不与他再多计较闲聊什么,以还有些事为由,加快脚步先行离开。 第182章 谎言的开端2 走过转角处,程锦便从旁边悄无声息的跟上来同行。二人虽都是前行,但一人站在自动扶梯上,一人则步行向上,步调还相差了两级台阶,外人看来仅是毫无交集的向着同一个方向罢了。 “什么时候走?”赵清城低头拉动了一下衬衫袖口的同时,淡淡出声询问。 “我不想走。我想留下。”程锦说。 “道理已经跟你讲过,我不讲第二遍。”赵清城的语气显露出些不满。 “道理是道理,事情是事情,是事情就能有转机,能解决。”程锦又说。 程锦的态度非常明确且坚定,似乎是在赵清城下过通牒安排后,她经过思考确定要后,依旧选择拒绝赵清城所规划的未来路线。听到忤逆的答案,赵清城终于转过头,以目光看向旁边上着台阶的程锦,眼神中多了几分严肃威慑。 “这不是衣服旧了,鞋子花了,你送到店里做精修处理就能解决的问题。别忘了自己是谁。” 赵清城虽然一向待程锦冷淡,有时还会出言教训,但却不是个喜欢施用威胁态度的人,多数时候就算说着批判指责的话也是心平气和。如此以呵责警告意味的目光神色看着程锦,令程锦都不由心脏一缩,产生惧怕。她明白,赵清城这是真的生气了,介意了。但是,程锦还是不打算松口,即使是强装架势,也挺直后背,没有妥协态度。 “我是程锦。”程锦一字一顿地回答。 话讲至此处,赵清城也就再没说什么,收回目光的同时正好举步离开电梯尽头,独自走向另一个方向。 才行出两步,一行人迎面被遇上,正是安全检察部的周部长和几位工程同事。 “赵机长,正好遇上。明天有个小聚会,大家特意说要叫你一起呢,可一定要来呀。”周部长笑着说道。 “明天……”赵清城想说明天自己有事,因为岳父文德正已经安排了全家一起去露营,那也是他可以与文雅修复关系的绝佳机会。但话到嘴边,权衡利弊后,他绽开笑容,满口应下,说:“我一定准时到。” 得到答案的周部长很满意,左右稍以余光扫过,走上前揽住赵清城的肩头,稍走出几步避开身边人,再低声在耳边说了句话。 “你转岗的事,我已经给你安排得差不多,内审那儿一路绿灯,现在就差走个考试流程后走正式公示。昨天在家里收拾时候,我翻出了些旧资料,提着麻烦我就直接寄给了你,你考核前补习翻翻,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谢谢周部。” “嗨,客气什么。咱们除了是同事,还是球场的好绝配搭档呢。我一直都是很看好你的,你这样的人才能来我部里,我巴不得。好了,我先走了,明天见。”周部长拍了拍赵清城的后背,并给了他一个颇有些深意的笑意眼神后带着其他人离开。 赵清城看着一行人远去,脸上的笑意渐渐隐下,侧头看向落地玻璃外的停机坪,再目光上视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唇线越发下压,最后无奈且疲惫地敛目低头离开,前去准备下一程飞回江城的航程。 另一边,文雅跟着几位长辈和郑久新已经在厅里用完餐,又开始喝茶聊天。 作为晚辈。除非主动问及文雅的事情,她基本就是在旁边充当一个泡茶上水的工具人,好不容易熬到时间不早散场时候,两位女士主动提出离开,文雅才起身去了洗手间。 几分钟后,文雅返回前厅打算与母亲柳清兰一起离开,刚绕过廊柱就见到柳清兰将当天带来的盒子提出来递给郑太太。 “郑姐,我这儿有点老家的土特产,请你和帮忙给文雅找事儿人,尝个鲜。” “哟,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朋友,自己人,不要搞这些,见外了。” “都是些地里种出来的土货,不值钱的。” 听到柳清兰反复说只是特产,郑太太才伸手接下递给旁边站着的郑久新,柳清兰也才笑着下阶离开。 文雅立在廊后无奈地舒出一口气,转身沿廊回走,放弃了可以直接穿过前厅离开的近路,转而改走另外一条远路绕行从后门出去,再绕过整个建筑再到前面大门外与柳清兰汇合。 “你不是去洗手间吗,怎么从后面过来?”柳清兰见文雅不是从正门出来,便朝她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询问。 “哦,迷路了,就近找了个门出来。”文雅随口应付。 “你不擅长撒谎,说谎的时候会习惯性避开别人的目光。”柳清兰笑了,之后倒也没半点介意,一边领着文雅去打车一边又说:“你无非就是看见我给郑太太送礼,想避开吧。” “妈,何必呢,真的有必要吗。我不想换工作,不要再在这件事情上托人情了。”既然话说破,文雅又再一次表明态度。 “我不与争这些。以后你就会知道谁是对的。”柳清兰摆摆手。 文雅的脚步停下,柳清兰走出几步才发现文雅没有跟上,便扭过关涞看向她,见她一副郁气满满的样子,便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替你张罗事情,想着为你安排,你倒还要冲我使上脾气。文雅,你最过是越来越不懂事,不听话了。” “懂事,听话,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别还用这一套标准来审视我了。” “行,我不审视你,那你自己想想吧。从小到大我给你安排的事哪一件出过错。你不信我,能信谁?除了我,这世上谁还会为你鞍前马后的考虑,你爸?你老公?还是……还是你所谓的那些朋友?” “我……”文雅不认可柳清兰的武断,但面对柳清兰这样的质问,她竟也真的答不上话。的确,她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报出来的名字。尽管柳清兰是那么的霸道专横,可文雅还是不得不一次次承认,她的确就是这世上为自己费心最多的那个人,而自己最习惯性依靠的人,依旧是柳清兰。 见文雅没了话,柳清兰也情绪软化下来,她走回几步来到文雅面前,亲昵而慈祥地替她拂平肩头乱发,说:“文雅,我知道最近你身边事情有些多,一直心情不好,所以你的小脾气我都理解包容。好了,今天我回家住,你自己散散步,清静清静,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183章 谎言的开端3 柳清兰如从前文雅小时候那样,摸了摸文雅的脸颊,然后先行上车离去,留下文雅站在路边发呆了好一阵儿,直到一辆出租车滑停在旁边主动招揽询问,她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用乘车,朝着前方的霓虹街道缓缓缓走去。 走出几步后,文雅似是又想到什么而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的同时,调转方向朝另外一条路上而去。 当晚赵清城回到家中时已经颇晚。江城的天气与北方大有不同,风轻月明的夜色透着静谧,他如往常一样从出租车下来,沿着绿化花坛的延伸方向走向小区,不料竟在大门外遇到同样晚归的文雅。 文雅手上提着些购物袋,在看到赵清城之前虽也是朝家里去,却也有着些发呆走神。两人在大门外迎面遇上,都才像从某种其他地方将心神拉扯回来,重塑注意力,将目光落到对方身上。 “新买的?”赵清城出声,目光在文雅的脸颊一侧流连打量。 文雅顺着赵清城的目光所在抬手,摸了摸耳垂下的珍珠耳钉,说:“你说这个吗?对,刚买的。之前路过橱窗时就看上了,但因为觉得没合适的衣服配就算了。今天又路过,就觉得配不配有什么关系呢,喜欢才好。” “以前都没听你说过,否则我就买来送给你了。”赵清城说。 “因为你总是送我钻石,不想扫你的兴。其实,我一直更喜欢珍珠。” “妈带你去吃饭了吗?”赵清城的目光又落到文雅腕间,一眼就看出那只新出现的玉镯子价值不菲,不用想也知道,那必然是只有岳母才会拿出来的东西。 “只是跟几个长辈吃饭,打了几局麻将。”文雅转身一边朝小区内行去,一边随口回应。 “听说最近妈和一位从南边退下来的书记家走得蛮近。”赵清城跟上文雅的脚步。 “听说?听谁说的?” “航司里有领导在外面应酬时远远看到,但不确定是不是认错人,吃饭的时候随口向我提了一嘴。” “我妈和谁走得近,那也是她的事,我不过问,也过不了什么。”文雅语调冷淡地回应着,向家所在的栋楼走去。 “我只是随口一说,何必这么紧张。” “我没紧张。反倒是你有些紧张敏感。”文雅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赵清城一眼,然后才再继续向前走,又说:“对了,你转岗的事情应该在走流程了吧。” “是,周部长做了推荐,加上有冯部长支持,已经顺利在走审核了。” “好事情。恭喜你。” “现在说恭喜还为时过早。不过转个岗而已,又不是升职。” “只是转个岗而已,你口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呢,之前为了转岗可是没少操心,当成头等大事呢。现在要转成了,你又觉得不值一提,那以后高低得再朝上面冲一冲,至少当上部长才算能让你觉得像那么回事。”文雅半开着玩笑拖长了些语调。 “我费心努力那么久,但在你妈妈那儿,也就是喝喝茶,跟人聊几句的事儿。其实,我的努力并不是什么决定性因素。”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有点怪我妈没早些帮忙呢。”文雅笑了笑,走进楼内,也不再如往常那样等着赵清城,自己伸手按了开门键,一边先行入电梯,一边再说:“其实,你转岗这事儿,你要早些时候直接提出来需要帮忙,我跟我妈说一声,我妈肯定不会拒绝。” 闻言,赵清城进入电梯的脚步停滞了一秒,心头似被针小小的扎了一下,之后又作寻常模样跟上文雅进入电梯。 回家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客厅中的一只快递箱,赵清城说那是文雅的东西,昨天文雅没回来,就替她签收了。文雅不记得自己最近有买什么,只随口应了一声,便去拿了美工刀划开。 文雅开快递,赵清城就在旁边站着也没有走开,文雅便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不都是一个样。”文雅不咸不淡地说着,也没抬眼看赵清城,只顺手将箱子打开。 见快递箱里面是一只奢侈大牌的专属盒子,文雅更是心中一疑。自己没有买过这个品牌,谁又会寄给自己呢。文雅好奇地想拆开盒子来看,但越是心急,越是无法将箱体与盒子分开,只能蹙眉头急。 “天天都一样,也不是天天都看得清。”赵清城没什么情绪地说着话,上前蹲下身接过文雅手里的箱子,凭着自己力量上的优势用力一拉,不仅外包装箱与服装盒子就分拆开来,还因为用力过猛直接将包装盒从中扯裂,一件礼服从中滑落。 裁剪得当,面料精美的一件抹胸礼服落地毯上,文雅与赵清城都略有些许意外。文雅弯腰捡起衣服,进到卧室对镜比试,虽然还没上身但已经感觉到很符合自己的尺寸。 透过镜子,文雅留意到赵清城随后跟进卧室远远站着,脸上有种莫名的阴沉。意识到赵清城对这件礼服的赠送者有所误会,文雅却并不想直接解释给个痛快,倒笑得不以为意地反问。 “怎么了?不好看吗。” “好看。”赵清城回答着,稍稍朝文雅走近几步,站到她背后似欣赏那裙子,才又问说:“谁送的?” “谁送的重要吗,你又不在乎。之前我穿着别人的外套回来,你不还当玩笑一样,这还是件新衣服呢。”文雅笑起来调侃。 赵清城越是不满意,文雅就越发故意要为之,她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想干什么,但就是在知道赵清城的背叛后,不想要赵清城痛快。同时,她也是为了验证一件自己心里的揣测。 “是那个住在你父母家隔壁,六楼的人吗?”赵清城问。 此话一出,文雅脸上的笑意僵止,拿着礼服比在自己身前的手垂下去,扭头看向身后的赵清城,不过脸上却没有多少惊讶慌乱。 文雅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扣子递出,直接丢放到赵清城身侧的床头柜面上,说:“果然是你。你查我?不对,是你跟踪我。” 第184章 谎言的开端4 “不是跟踪,我从岳父那儿离开时看到你在附近,但还没来得及喊你,就见到你进了旁边的一栋旧楼。我担心你有危险,才想跟上去看看,没想到……” 赵清城的话还没说完,文雅却因为余光扫过他身后桌面上的扣子时发现一些异样,而再没心思听下去,伸手挡开了立在自己面前的赵清城。 文雅发现自己床头柜上的摆件被推至边沿处,方向也有所改变。一种本能的警惕令文雅心头情绪一荡,她没再理会眼前的人说什么,只绕过他拉开了自己的抽屉。 抽屉内部一切看起来还如从前那样摆放着,相册,日记,等等那些从父母家提过来的旧物件全都在,但也都倒有所细微不同,全被移动翻看过。 “你偷看了我的东西?”文雅拨弄了一下抽屉里的册子,以冰冷的声音询问。 赵清城没有否认,文雅抬起头再看向他时就是毫无余地的愤意,怒目而视,言语都因过于生气而急切的有些重复混乱。 “赵清城,你知不知道什么隐私。当初我们结婚就说好了,相互尊重,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侵犯我隐私!” 文雅满面气愤,越说越气,赵清城却反而开始越来越面目淡然,任是文雅伸手推动了一下他的手臂,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也没有还嘴。 “赵清城,你以为你是谁,就算我和你结婚,我也永远是个独立的个体,我有自己的该有的自由。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不允许你碰,你就没有资格和权力私自偷看。”文雅大声呵斥着还是不够解气,随手又将摆放在柜面的一只小相框拿起丢向赵清城。 相框擦着赵清城的下颌而过,砸中肩头,再坠落到地上,伴着一声碎响,相框上的玻璃便碎了满地。赵清城目光下视,看向地上那张被文雅随手丢出的照片,也是一张他们的结婚合影。 结婚多年,文雅一直是个很温和柔软的性子,纵然从前夫妻二人也有矛盾不合,但都只最多存在于言语之上。这样直接上手推搡,拿起东西丢砸的事情是头一回。赵清城愣住了,他抬手以指腹抹过似有若无生痛的下颌,见到指间有一线腥红,再看向文雅,眼神中透着不敢置信。 文雅也不敢置信,看着下颌被划出一线细伤的赵清城愣在那儿,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这么野蛮,被冲昏头脑,毫不经过大脑思索就直接做出这暴力行为。 “文雅,今天时间已经很晚,你先休息冷静下吧,我出去走走。”赵清城并不想将事态扩大,弯腰将躺在一堆荆棘碎片之中的结婚照捡起,小心拂去上面的玻璃渣,重新放回桌面原位,然后转身朝客厅去。 然而文雅在短暂的惊讶于自己的行为后,再次陷入被人偷看的愤怒震惊中,她冲上前去挡到门口,拦下赵清城的去路,不依不饶。 “走什么呢?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已经到了偷看我日记的地步,那不妨再说开些吧。赵清城,我刚说跟着我上楼后没想到,没想到到什么?”文雅的唇畔划过冷笑。 “我想我还是不要说了,你自己明白。”赵清城避开文雅的目光,并不想回答。 “我明白,我应该明白什么?你想说我是对婚姻不忠,对吗,我直接替你讲出来!是,我是深夜去了别的男人家门外,在别人家门口敲门要求见面。你是觉得我有对婚姻不忠的嫌疑,还是认定我已经有不忠的事实?”文雅毫不迂回地直勾勾盯看着赵清城。 “文雅,你从没有靠在我肩膀上哭过。从来没有。昨晚,是我头一回见到你哭得那么伤心。”赵清城似有若无地舒出一口气,透着些许无奈与失落。 “那你不也从来没真的跟我讲过自己的事。我还是直到你妈来住的这一趟,才知道一些你从前的事。” “从前的事我不向你讲,是觉得讲出来也没意义。好了文雅,你冷静点,我真的不想因为这件事情争吵。” 赵清城说着收尾的话,再次欲要侧身离开,却被文雅又挡下。 “要认定婚姻不忠,前提是先有忠诚。我们的婚姻,有过忠诚吗?赵清城,你在怀疑我与别人不清不楚的时候,你自己就干干净净问心无愧了吗。是谁给了你自信底气,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清高姿态在我面前还要端个大度样子,说什么不和我争,要我冷静?” “你想说什么?”终于,赵清城意识到文雅对自己的敌意不是没有由来,一直左右回避流离的目光,终于看向文雅。。 “上个周,在市中心的一个半地下酒馆里,有过一场很冷门的室内音乐会。我一直没告诉你,那天我也在那儿。” 说话间,文雅冷笑着走进衣帽间,也未开灯就直接拉开首饰柜,从中取出一套钻石耳钉转身重重放到台面上,说:“还有,也不用我提醒你,那位漂亮小姐和我有多少同款钻石了吧。” “你……” “我怎么都知道,怎么一直沉得住气不说话,不发作?赵清城,我在等呀,我在等还有多少戏可以看,还在观察你到底有多少谎言,还想知道这么多年我到底疏忽了多少细节。你可太能耐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跟我说你是完美老公,多少人羡慕我嫁给你,你都快成别人嘴里的圣人,半点不影响你在外面还有其他人不清不楚。 这么多年了,你宠妻,你大度,你包容我所有的事,把我捧在手心上。谁见你不夸句好老公,谁遇上我不说我好福气。我呢,就因为人人都说你好,我就不能与你有任何计较。你道歉,我就得赶紧说没关系。你哄我,我就得赶紧装高兴。你送件礼物,不管我喜不喜欢就得立马欢天喜地装受用。否则,我就是不识抬举,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好歹了。真的,我还自己反思了,我一直在反思,是不是我真的太恃宠而骄。结果看来,全都是谎言,我没错! 赵清城,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冲着我们家来的,你看上的不是我,是我爸妈手里的资源方便,能帮你在江城落脚!” 第185章 谎言的开端5 “文雅,只是些旧东西而已,就算我真的看了几眼,你真的就要这样,尖酸刻薄的把我讲得如此一文不值,卑鄙下作吗?”赵清城反问。 “是你要先打破规则的。你看,你在外面有事儿我都能忍,我都没有第一时间抽你巴掌,已经对你仁至义尽。我们早在结婚时就有约定,现在是你犯了我的底线。”文雅悠悠说着,走向窗户,透过落地窗望向外面的漆黑夜色,她在这一局里似乎赢了上风,但并没有感觉有多痛快。 “底线……底线,真是我先越过底线吗?”垂头沉默了数秒后,赵清城陡然冷笑一声,随后掏出自己的手机举起,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翻我的手机吗?查我的通信记录,搜我跟别人的信息往来。还花小心思想套出解锁密码,翻看我从前的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动作吗?我不也一直忍着你,纵容着你,假装不知道,没有说破不是吗? “你……”文雅回头。 “现在该轮到你反问我怎么知道了吗。文雅,咱们就算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深爱,但也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小动作我察觉不到?真论先侵犯隐私,那也是你先出的手。” “我是翻了你手机,可赵清城,难道不是你故意在领口喷香水引起我怀疑,然后再利用我的好奇怀疑,翻你的手机,找到酒店把你妈妈接到家里吗。” “你如果不越界,不偷偷摸摸的查我,就算我有点心心计,又怎么会成功。其实你大可以直接问我,但你没有,不是吗。所以你看,文雅,我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遵守约定的人。我愿意假装不知道,假装自己蒙在鼓里,只要你不说穿我就能一直这样下去照旧做个好老公,顺着你,供着你。” “又来了,又是这一套!都是你在包容我,宠着我,说得好像就属你最无辜,就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得寸进尺。好,既然说到了手机,那你告诉我你手机里偷偷摸摸联系,不敢留下任何记录的那个人是谁?” “我希望你永远不知道那人是谁。” “那这里面有什么,你现在打开让我看,你敢吗?”文雅也未脱鞋,径直踏上床面,从床尾走至床头,掀开结婚照从后面掏出那只夹放着的手机下床落地,递到赵清城面前。 见此,赵清城选择不语,她不想再与文雅争吵,更不想真的交出密码,便只是侧过头不看文雅,欲朝门外去。 “我说了,已经很晚,不要吵架,我今天出去住。” 又是赵清城一贯的冷处理手法,不与文雅争吵,就显得好像一切都是文雅在任性生事,他是那个克制冷静,无限容忍退步的人。 从前,每次赵清城的离开,就是一切争端的结束。但这一次文雅不想再如此被动所以她忽然将手机高高举起,然后重重摔向地面。 在意识到发生什么时,赵清城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回头扑上去想要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随着“啪”的一声,手机被摔下。也几乎在同一时刻,文雅被赵清城狠狠推倒,重重摔跌在床上。 赵清城下手可真重要呀,那样的粗鲁,毫无犹豫的使尽全力,以至于文雅明明是跌在松软的婚床上,都还是忍不住一阵耳中嗡鸣。她仰躺在那儿呆了几秒后,目光越过床沿下视,看着赵清城蹲在地上,试图抢救明明已经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 那是文雅在赵清城脸上从未见过的紧张慌乱,就好像一个孩子最珍贵的、独一无二宝贝被摧毁了,无措,难过,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她总算彻底明白,原来在这场人人称赞的多年婚姻里真要比较起来,其实还不如一个陈年旧手机。 “说出去没人信吧,你赵清城会对我下这样的重手。”文雅躺在那儿喃喃笑说。 “文雅,为什么非要逼我呢。我哪里还不够顺着你,不够依靠你的喜好,事事优先了?就一定要闹起来,吵得人仰马翻吗。”赵清城握着手机碎片,紧蹙起眉宇,显得是那么无可奈何。 “这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还要反咬我一口冤枉了你,侮辱了你,逼得你忍无可忍了吗?当然,你一直如此,也不愧是你赵清城。”文雅轻笑着,依旧躺在那儿未动,但手却摸索着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打开,翻转手机屏幕向赵清城展示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主角是程锦,她靠坐在咖啡厅的藤椅中,一身米色衣裙,随意地挽着发,戴着赵清城送钻石耳钉,正垂眸捧着咖啡,有种慵懒又忧郁的美。照片明显是隔桌拍摄,从角度判断拍照的人就坐在她对面,就是文雅。 “忘记告诉你,今天在和我妈分开之后,回家之前,我先找这位小姐喝了杯咖啡,聊了聊。”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文雅与柳清兰分开后,原本打算去街头闲逛,但随后又改变了想法,拨出一个号码的同时拦下一辆出租车。 那个号码未被文雅放进号码簿,但她自从在陈慧心的手机里看到后,就深深刻在脑子海里,已经在无数个深夜里跃然于脑海中。十一个数字按下去,丝毫无差错,很快文雅就听到了那个温柔的女声询问她是谁。 “见一面吧。”文雅没有任何客套,径直开口提议。 对面的人对如此突兀的来电有疑惑,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也不过是两秒之后就明白来电的人是文雅。 “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见见。” “没必要了吧。” “这么些天了,婆婆联系过我几次,说了些家长,处理了些事情,但一直没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怀疑。想必,你是已经知道那天约你去公园的人不是她,所以才没多问吧。”文雅直接说破。 对于文雅的直接,电话那头的程锦有片刻沉默,既是惊讶于文雅的单刀直入,又是佩服于她的这份单刀直入。 第186章 谎言的开端6 程锦知道自己不该和文雅见面,因为那势必会引起赵清城的震怒,是触及赵清城逆鳞一样的存在。但是,她忍了这么多年,恪守规则这么多年,所期盼的东西真的又有得到吗?既然如今文雅已经找上自己,如果坚持拒绝见面,那她又是多么的不甘心。 “好。”稍作犹豫后,程锦最终给了肯定的回答。 时间回到现在,文雅垂下手腕,将手机丢放到床面后起身,走到镜前对镜整理自己弄乱的头发,同时也从镜中窥看着背后赵清城脸上的表情变化。 “她跟你说什么了?”半晌,赵清城沉声发问。 “所有的。” 文雅简单地给出三个字,从镜中便看到赵清城的脸色瞬间煞白。 文雅垂下整理头发的手,回身看向赵清城,见到一向自信从容的赵清城居然显露出了心虚与局促,像是被扎中软肋,扒去了保护色的兽,露出最原始的惊惧,捡起手机碎片的五指都似在微微颤抖。 看到这样的赵清城,文雅并没有觉得痛快爽利,只有一种浓重的疲惫无力感袭来,踩过地上的玻璃破片,扶着床沿就近坐下。 “她真的很美,你很爱她吧。爱着别人,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把我当什么?又把自己当什么?”文雅敛目,微声叹息。 蹲在地上的赵清城很久没有应话,文雅也没再说什么。好一阵儿后,赵清城将手中已经捡起的碎片看了又看,确定已经无法收拾复原后,最终松手将碎片都丢放到回地上,缓缓站起身,恢复了寻常的淡漠。 “就像你说的,婚姻要保持忠诚,前提是先有忠诚。我们从来就没有过,不是吗。文雅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答应我的求婚吗?”赵清城站在文雅面前,临高临下地看着文雅开口。 文雅微微蹙眉,抬头看向赵清城,还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以为,我还需要偷看你的日记,跟踪你,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赵清城稍稍俯下身,在文雅的脸上形成一圈由自己制造的阴影,逼近着文雅的双眼,望着那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说:“因为我像他,对吗?因为我背着你穿过大风大雨的时候,你趴在我背上,觉得我很像他。” 赵清城一字一句地缓慢说着,文雅的眼神中不可抑制地渐渐浮现错愕。她没想到,自以为在心底成功深埋了数年的最大秘密,其实在赵清城早就一览无余。 “包括这些,这些所谓的蓝纸鹤,都是当年他曾经送过给你,所以你才会喜欢的小东西。”赵清城走向柜子,拿起那只平时文雅随手丢置蓝纸鹤的玻璃罐,在手中掂量着,说:“你喜欢,我就在我们婚礼的现场挂满它们,还能时不时再做一只送给你。文雅,你看,只要你高兴,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自由,我就无条件尊重,从不过问你想干什么。你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天天从清晨到深夜一件事情不落的帮你操持安排,做你的仆人。你心里想着别人,我都可以卑微做好一个影子替身,扮好你想要的形象。这场婚姻里大家都心怀鬼胎,但至少我尽力了,我哪里还不够?” 因为理亏,也因为反转真相来的太过突然,文雅一时竟无法接话。她看着眼前的赵清城已经不再有直白的愤怒,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模样,就那么神情淡淡的、姿态得体的立在那儿,知道现在是轮到自己无颜以对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文雅问。 “因为你说得对,我需要在江城留下,当年的我不可能靠自己做到。我需要你父母帮我张罗安排少奋斗二十年,顺利地进对口的航司工作,达成自己冲上云霄当机长的梦,还在江城有一屋一家的稳定生活。”赵清城笑说着,将那只玻璃罐在手中不断左右交换轮转。 “文雅,直到现在这一刻,我依旧感谢你,与你的婚姻令我走了许多别人眼中的捷径。如果你想听得更直接,我可以大大方方的承认,我高攀了你。从前你给我体面没有说穿过,但我知道你在心里,以及你身边的人的心里也都想过无数遍,就是我赵清城运气好才能搭上你文雅的快车道,靠岳父岳母打点通关走捷径。似乎我如今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吃穿住行的所有一切,都是沾了你们文家的光,因为我好运得了你文雅的垂青才有的一切。” “你是想说你申请转岗的事吧。你有需要,我妈帮你说了话,你不感激就算了,难道这还有错吗。” 文雅看着赵清城不停左右转换着玻璃罐子,就在她以为赵清城会将其丢到地上摔个粉碎时,他却又轻轻将其放回原位 “感激?那你不也要先问问,为什么我会一直只能当这个机长。文雅,你以为我想转岗这件事,只是这一次吗。我已经申请很多次,这么多年每次都没有下文,我一直以为就是自己的条件问题,直到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因为你妈妈跟熟人打了招呼,我才次次被拒绝。” “为什么?”文雅惊愕。 “就因为你妈妈觉得,我当个机长就好,安稳的保持现状就可以,我就一直只能继续飞。做机长就做机长,我兢兢业业,我每次考级都能拿专业第一,我能靠着自己的专业,在突发情况中冷静地带着一机人迫降。我能靠自己拿齐这个专业领域的所有证书,到行业的塔尖。能带教出优秀的飞行员,令人心服口服。甚至包括我的身材,我的样貌,都是要自己不厌其烦一天天锻炼,克制、坚持而维持的成果。可是,没人在乎,谁背后一说起来,还是都是那句娶了好媳妇,岳母岳父能帮我。” “你优秀,从没人否认。自律也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有向你提过要求。包括我的衣食住行,日常生活,你不想做的事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做过。”文雅说。 第187章 谎言的开端7 “你没提,有人提。你没有要求,不代表其他人没有。”赵清城笑起来,在房间内缓慢踱步,又说:“你知道吗,跟你结婚前,你妈妈给了我一张长长的单据,一件件列清楚你的喜好,你的习惯,我该达到什么样的服务照顾标准,才能满足你的日常需求。我要无条件的按你的喜好调整我的一切习惯,从食物的口味,到衣着风格,甚至是我的头发应该留成什么样,衣服应该穿什么款式品牌,你妈妈都有自己的要求。”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说,说什么呢。这是你的家,你的是你的,永远是你的。这个房子,这场婚姻,包括一切你想要的自由和隐私,全都是你的,我有什么资格提出异议。” 文雅看着赵清城,讲不出更多的话,最终她只能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旧手机递出去,说:“还给你。” “为了破解密码,我从电子旧货店里淘了只一样型号的手机,刚摔的是我买的那只。这个,才是你的。”文雅将那只被赵清城视作珍贵宝贝的旧手机塞进他的手心。 赵清城拿起手机,点亮屏幕看到熟悉的屏底照片和老旧磨痕,便确定文雅所说的一切都是真话。是自己刚才是因为心急则乱,没有及时发现摔坏的那只手机不属于自己。 “放心吧,我还没成功打开过,没人看过你的秘密。”文雅淡淡说着,侧转过头,看向窗外。 如此的争吵在多年婚姻里前史无前例,更不要说赵清城还动手推了文雅,使她摔倒。说赵清城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他握着手机讲抱歉,讲完之后,又觉得这样的事后道歉太过单薄无力,索然无味,以至于深夜的房间更显静谧。 在安静中,两人曾汹涌愤愤的情绪都如潮水退去,浪歇水静,归于素日。 “文雅,我承认是打开了抽屉,甚至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了。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我最终也没有翻开去看里面的内容。在最后一刻,我重新放了回去。”半晌,赵清城再度开口。 “但你又特意没关好抽屉,就是想知道,我在发现你动过我的东西后,有什么反应,对吗。”文雅反问。 “是,如果你不在意,就算知道我动过也不会如何。但现在来看,都明白了。” 闻言,文雅疲惫的垂下头去,随后撑着床沿起身,将那件被丢在地上的礼服捡起,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这件今晚一切争端的导火索,从中取出一张卡片随手放至柜面,只见那上面赫然手写着对文雅愿意当伴娘的感谢话语。 “这其实只是件朋友让我帮忙当伴娘的裙子而已。” 文雅返回客厅,收拾那地上已经被扯坏的包装盒,只是稍稍翻过盖子,一张红色结婚请柬就滑落到地上。原来,请柬就放在最上面一层,如果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人今天稍有些耐心,用正常的路径打开盖子,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这张请柬,今晚所有一切误会争吵的起源就不会存在。 真是有些讽刺的恍然大悟,文雅沉默地收捡包装碎片,赵清城也从旁收起外包装箱放到一边用来装那些碎片,一起将地面收拾干净。 这样的默契平和,似乎两人就又过回了平常时的那种日子,今晚的所有吵闹都像是一场过后即焚的假梦。 “你是怎么知道的?”文雅收捡着碎片,头也不抬地淡淡询问。 “什么?”赵清城先是不解,之后又迅速明白她所指的是,明明她已经小心藏起了一切,他怎么还会一早知道她心中秘密的事 理清了问题意图,赵清城却没有回答,就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取走文雅手中的残片,迅速收拾好一切放进厨房的垃圾收纳区,再打开水龙头洗手。 文雅跟到厨房,听着哗哗水声,看着赵清城对这个问题的刻意无视,一个答案又在心头自动渐渐浮出水面。 “是我妈。对吗。”文雅是在问,但又没有疑惑的语气,更像是一种自我回答。 答案已经被说出,赵清城关上水龙头,对着窗外的漆黑夜色沉默了一稍才转身看向文雅,对上灯光下那渴望答案又害怕答案的眼神,赵清城无奈地沉沉吐出一口气。 “ 果然……”文雅得到确定,意外,而又毫无意外。 “从什么时候开始?”文雅又问。尽管知道相的底色会是黑暗,她还是想继续追问下去,想知道那黑,到底有多黑。 “文雅,别问了好吗。今天我们都累了。去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过去。”赵清城恳求,用一种于心不忍的目光看着文雅,显然他非常清楚,真正的真相对文雅有多残忍。 “我要问。告诉我!赵清城,但凡你还对我有一丝一毫的真心,不管是出于对妻子身份,还是对一位同住屋檐下生活了几年的伴侣的基本诚实尊重。告诉我!” “从一开始。”缓了两秒,赵清城给出了简单而沉重的回答。 这个回答足够明了,明了到文雅再一次的不敢置信,理解之后又怀疑自己理解有误,所以惊讶而迟疑地再试探追问,说:“你是指,那个……下午吗?” 赵清城少有地显露出疲惫之态,他后退半步,反手撑靠在厨房的台面边沿,整个人的身体都塌软下去,目光则只盯着眼前的脚尖。之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令文雅如同被什么东西忽然抽走了背后的一股支撑力量,她不得不抬手扶住门框,然后再侧转过身子以后背靠到门上,从而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能够站稳。 “说下去,我要听……”在缓了缓精神后,文雅再次抬眸看向赵清城。 “文雅……” “说下去。”文雅斩钉截铁地打断赵清城可能的劝阻,毫不犹豫的表达了坚定态度,之后似乎是为了加重筹码让赵清城没有余地,又闭上眼睛补充说:“我向你承诺,今天你所说的一切不会影响你现在的生活。作为回报,我会至少在你完成转岗,事业踏上新的正途之前,继续和你扮好恩爱夫妻,帮你藏好秘密,配合你的所有需要。” 第188章 谎言的开端8 这是承诺,也是威胁。 文雅都不需要大吵大闹,只需要在此时将他与同事关系过于亲密的事说出几个字。不管是从家庭还是事业上,赵清城都将遇到大麻烦。他心心念念才盼来的转岗,尽管看起来已经唾手可得,但也可能立即化成泡沫,烟消云散。 赵清城看向文雅,望着那双对真相有坚定执着的双眼,知道自己已没有第二条路,只能讲出当年的事。 一如文雅早就从陈慧心那里所知晓信息,赵清城从记事起就活在一个精神不算富裕,物质更不富裕的环境。 很多人都喜欢大海,认为那是浪漫,是温柔,是无尽无穷的蓝色与想象。但在赵清城所有的记忆里,是永无安静的躁动波浪,是起伏不定的晕眩,是不断呕吐的恶心,是如深渊的黑蓝。 赵清城讨厌蓝色大海,讨厌到近乎于恐惧。但是生活又没有给他余地选择,自从记事起,他就听着海浪声,跟着父母在一艘又一艘的渔船上打转,永远吹不停的海风,湿粘腥咸的空气,他所能去到最远的地方就是从船头到船尾,看到最精彩特别的风景就是海鸟在天空飞过。直到后来父亲出海发生意外,他才跟着母亲陈慧心离开渔船,到了离海稍远点的镇子上生活。 赵清城第一次知道,原来远离大海永不停歇的水浪声后,整个世界是那么的安静,平和,他第一次在宁静的夜里入睡,睡了人生第一个好觉,直到阳光落到身上,再在静止的晨光中醒来。自那时起,他就打定决心,这辈子再不要回渔船,他一定要远离那儿,在一个新的、足够大的城市生活。 他厌恶大海,想远离大海,于是就向往蓝天,想冲上云霄如一只鸟那样在天际飞翔。 在离开大海上岸后,赵清城有机会上学,他拼命学习,抓紧一切机会与时间。他并不是一个极有学习天赋的人,还因为早年在海上的生活而有所耽误,令他与同龄人相比落后了一大截基础。从一开始,包括母亲陈慧心在内,都劝他或许应该换个努力的方向,去学个更实用的手艺,或是南下去当个工人,以后至少能养家糊口,活得轻松些。 但赵清城太清楚,上学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唯一可以远离大海,改变命运的机会。没有天赋,没有任何捷径,他完全靠着自己那笨拙的、死记硬背式的积累,一步步追赶上同龄人,然后再一点点超越,最后成为小镇上同届学生里最优秀的那一人。 那时候,他信心满满,以为远离大海的长路已经走到尽头,他即将上岸达成夙愿,以后便是无垠坦途,任他自由。然而,真正的高考到来后,看到自己的分数与名字所在位置的那一刻,他才如梦初醒。 他的确已经是那个小镇里最厉害的学生了,但也只是那个小镇,外面的世界还有千千万万个大镇、大城,他在偌大的世界里连一粒尘埃都不算。他引以为傲的成绩,在万千更优秀的同龄人面前更是不值一提,他甚至都没有资格进入顶级一线学府,更不要说通过那场考试而改变命运从此脱胎换骨。 在进入大学后,见到同龄人不用做任何努力,仅源于出生就拥的先天优越,他更彻底明白自己从前的想法有多天真幼稚,明白自己想要离开那片海,冲上蓝天当一只自由的鸟的距离,就像是梦与现实的差距。 赵清城被残酷的现实踩到脚,但捉襟见肘的生活也没给他精力心灰意冷,他还要不断在学业之余兼职养活自己。也就是在那时候,他遇上了陈慧心。 那天,赵清城如往常一样,利用无课的业余时间在街头发着传单,一遍遍重复宣传着商品店里正在举行着的折扣活动,一遍遍将堆着笑脸传单站递给经过的路,邀请人们进店看一看。 那是一个并不算吸引人的品牌,做着的也并不能真的称之为优惠的活动,所以不论音响开得多大声,真正想去购物的人寥寥无几。但又正因为有赵清城的存在,不少女士又都热衷于驻足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进店走上几圈,以便于用眉梢眼角的余光多打量他几眼。 柳清兰也是在下班路过时被赵清城吸引驻足的人之一,她接过传单却没有看,而是端详着赵清城的模样,问他在哪儿上学,接下来的暑假还接不接其他兼职,她有份工作可以给他。 第一份从柳清兰那儿得到的工作,简单到令赵清城觉得自己交了好运,才能那么轻松。只是周末坐在一间学校办公室里,听着音乐将一些不用的旧书旧报整理成垒,然后扎成捆放进箱子交给收货员,但收益却比在街头风吹日晒一天,赔尽笑脸还要多。 第二份从柳清兰那儿得到的工作同样容易,他只需要替柳清兰抱上一箱书,陪同她前去福利院,适时的时候配合发放物品即可。大多数时候,他都只坐在旁边听柳清兰给那儿的孩子们讲故事,聆听那些他的童年里没有机会听过的童话。 从柳清兰那儿得得到第三份工作时,赵清城已经将对柳清兰的称呼从“柳老师”变成了“阿姨”。柳清兰对他表现出了不同于其他人的欣赏喜欢,他也对柳清兰这样一位有爱心的名师长者有着一种格外的敬重。 柳清兰没有对赵清城来自小镇的任何偏见,知道他对江城不熟悉,明白他从前所接触的各类机会远比同龄人少得多,就总有些不经意的理由为他弥补空缺遗憾。 柳清兰会给赵清城列书单,教引他读那些名着,与他畅聊,感受文字的力量。会带他去看展览,教他如何欣赏一幅画,如何理触感艺术的灵魂。甚至,柳清兰还曾以家长的身份为赵清城站台,观看他的集体演出,像一位长辈那样送上鲜花与祝福,弥补他的遗憾。 柳清兰说,他们名字里都带“清”字,就是缘份,接触下来后更觉得亲切,像是早在多少年前就认识一样的故人,所以如果他在江城有任何需要帮助的事,就尽管开口不必客气。赵清城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甚至从柳清兰身上看到了理想母亲的形象,她智慧,善良,对他有着包容与提携。 第189章 谎言的开端9 有这样的忘年交情,所以当柳清兰说希望给赵清城介绍第四份兼职,并希望他顺便帮个小忙时。赵清城当即推掉了原本已有的一份不错工作,毫不犹豫的地将已收到的报酬退回去,二话不说按着柳清兰的安排去了另一所城市。 尽管,他事先就知道,那份工作在他最讨厌、最恐惧的海边。 “一个小忙……一个小忙……” 听到这里,文雅不禁打断赵清城的讲述,轻声哂笑着重复咀嚼着这几 个字。 赵清城动了动撑靠在台面上的手臂,尽管文雅并没有看他,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侧过头以避开文雅的目光。 是的,那个小忙就是去文雅所参加的那个夏令营里,制造一场精心设计好的相遇,然后相识,用提前早就预设好的人设,上演一出为文雅量身沉浸式剧本。 文雅从赵清城身上看到的坚韧不拔,积极向上,他所给予文雅的绅士和包容令,甚至包括被文雅一眼就注意到的帅气英俊,小到发型装扮,衣衫颜色,都从来不是巧合。那一切,全是凭着对文雅这个人的喜好而定制打造,为的就是要在她建立多年的以防高墙上破出一线缝隙,要她心有悸动,明白这世间还有其他人。 “赵清城,你知道这件事情有多卑鄙无耻,对吗。为了钱,你居然能没有底线到这一步?”文雅不敢置信。 “对,非常无耻。所以我拒绝了你母亲的报酬,没有把他当成一份工作,只是想帮忙。” “帮忙?设计我,算是什么帮忙?”文雅嘲讽地笑着反问。 “你妈妈说,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只是因为一些陈年心事所以一直看不开,闷闷不乐,表面看着一切都好,但实际对生活透着厌倦悲观。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试过,但你不会对任何熟知的人敞开心扉,所以希望我我帮忙。我能理解她作为一个妈妈担心女儿的心情,我很尊敬她,理解她,想帮一帮她,没有理由拒绝。 我当然知道,不论怎么解释,这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所以我在那个夏天之后就没想过要见你。我只把自己当作一件令限于那个夏天,你生命里闪现的一点点小插曲,就像是一场临时假梦,不用较真儿,只是限定时间内哄你开心,令你得到些许愉悦轻松,仅此而已。 文雅,我承认我在最初出现时的动机不光彩,但不承认你所指的卑鄙。” “既然你那么没有目的,那为什么后来你又出现了?”文雅反问。 文雅问的直接,如利刃直破皮内,扎入内心,令赵清城的表情为之一滞。沉默数秒,赵清城没有出言回答,但那透于心不忍般的眼神,又给出了信息。 是的,文雅想的没有错,还是柳清兰,还是因为她。 “从前,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像是一盆被精心修剪的盆栽,摆进你的生活,不能有任何超出她审美喜好的任何一点多余枝叶。后来我发现其实不是,你才是那棵盆栽,我不过是被精心比较后挑中的一个工人,每天悉心呵护……” 错开目光,赵清城的语气淡下去,似乎说着似是而非无相关的话,却又给了文雅最肯定的答案。 “好了,别说了……” 终于,文雅再听不下去,抬手示意够了,打断赵清城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 一个恍惚间,文雅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数秒的脑海空白后,她忍不住乍然一声笑了出来,之后就是笑得连连摇头,似乎遇上了什么无比滑稽的事情,好笑得令她不能自抑。可实际上,她又只感觉满心空空荡荡,身体似化成了空荡崎岖的山谷,似有一股冷风在里贯穿飘荡,不能停歇。 赵清城看着笑得停不下来的文雅,明明她是在笑,他却越发感觉到一股没有由来的悲意,竟不自觉地别过目光,竟有些许不忍去看。到底还是共同生活了多年的人,况且赵清城了解文雅是怎样的人,他从未想过要她难过心痛。见她悲伤,赵清城也并不觉得痛快。看她得知真相后的无助茫然,赵清城甚至开始自责,反思自己坚持包容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今天就不能再多容忍一次,如果自己今天再多些冷静,事情就不会到这一步。 好一阵过儿去,文雅或是笑到累了,眼角都生出泪花,亦或是笑到己已经觉得自己足够可笑,那笑声才止住。然后,她就那么木然呆立着,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知道如果自己挪动脚步该去哪个方向才好。 “你走吧,走吧……”半晌之后,依旧是文雅开口,她垂着头没有看眼前的人,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 “文雅。”赵清城起身走向前,伸手欲去搭握文雅的手臂,但文雅却立即后退避让,似乎眼前的丈夫是什么洪水猛兽。 文雅的拒绝令赵清城垂下手,他后退一步,给出文雅足够的空间,除了转身离开,似乎此时没什么能再做的。 走出几步,赵清城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文雅,说:“文雅,其实今天话说开了也好。其实纵观这几年,抛开最初的开端,我们的婚姻是美好的。除了然没有轰轰烈烈的爱,但其他的都有。我想你既然能和我结婚,就是明白且认可,爱不是什么必须品。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继续和从前一样,做对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互相给对方自由与理解。” 文雅没有理会,只是垂头靠在那儿一动不动,赵清城也没有必须在此时追问一个回复,留了足够空间给文雅,拿上外套出门离去。 门打开,再关上,文雅靠在门框上久久不动,深夜的城市似乎陷入真空异世,唯有她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成为单调的节拍,提醒她其实还活着。 ”叮!“门铃响起,惊得文雅猛然抬头。 这种深夜时分谁会按响自己家门铃?文雅先想到可能是赵清城去而复返,但又很快否定,因为他就算真是回来,自己也能开门。 打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钱艾艾时,文雅没有意外,因为在脑海中盘点一圈后,觉得关系能近到这个时间会上门的也就那几位。但意外的是,钱艾艾的提着行李箱。 “我能借住吗?”钱艾艾直接询问。 第190章 谎言的开端10 “能,当然能,快进来吧。”文雅因为实在不理解眼前情况,缓了一秒才醒神,赶紧打开门,帮着钱艾艾提起箱子进屋。 “你老公不在?”钱艾艾环顾室内后询问, “他……有事,这几天都不会在。”文雅的话在嘴里转了个圈,还是选择含糊体面地带过。 “那正好,我就安心多住几天,先找定工作,再找房子,”钱艾艾也不客气地自己取杯倒水,讲出自己的计划。 “什么找房子?”正推送着行李到书房的文雅疑惑回头。 “哦,文雅,忘记先跟你说了。我要离婚了,净身出户。”钱艾艾一口气喝完整杯水,笑着抬起下巴宣布。 文雅落在书房电灯开关上的手按下去,房间瞬间亮起来,同时她扭头看着钱艾艾,不由惊得睁大几分。 “你在开玩笑吧。”文雅问。 “没开玩笑。婆家是没有了,娘家那儿我妈被气不轻,要跟我断绝母子关系。所以,我现在一穷二白,两手空空,如果不是来你这儿,我今天就要直接流落街头,连口水都没得喝。”钱艾艾拉开椅子坐下,再倒上一杯水咕噜咕噜的喝起来,看来是真的渴了一路。 一直婚姻美满的钱艾艾,就这么忽然上门寻求暂住过夜。因为她坚决要离婚,为此不惜净身出户,将孩子与婚内共同的一切全留给丈夫。这真是个有勇气,又足够骇人的决定。 文雅不想躺上那张和赵清城共有的婚床,钱艾艾也注定今夜无心睡眠,于是两个都有一肚子心事的人,就拿出新的床上用品,一起更换布置到书房的空床上,然后如从前年少时那样并肩聊着聊天。 文雅问钱艾艾发生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钱艾艾想了想说其实没发生什么,不过是最寻常普通的每一天,一家五口如从前的每一次那样一起去逛街,吃饭,然后购物回家。甚至难得的是今天天气很好,小婴儿还没有哭闹,两个大孩子也全程乖巧听话,没有多生事端,惹出是非。 直到,当站在超市的水果架前,钱艾艾提出买些苹果时,丈夫与孩子都欣赏同意。有人喜欢红甜软糯的,有人喜欢清脆爽口的,就都各自收装好自己的那份,然后将袋子递给钱艾艾去过秤封口。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钱艾艾的喜好,日复一日,一件又一件,似乎从来都是如此,所有人也习惯了如此。 在提着丈夫与孩子们的苹果排队过秤时,钱艾艾忽然觉得过够了这种生活。所以在她提着苹果返回后,站在人来人往的超市货架间,向正弯腰挑选零食的丈夫钟思明提出了离婚。 当时的钟思明以为钱艾艾在讲玩笑,头也没抬,笑嘻嘻地立即满口答应下来,还说要刻抓紧时间预约号码,因为现在离婚要排期抢号。直到几小时后,钟思的手机上收到了离婚预约提醒,才终于明白钱艾艾不是在讲笑话。 之后钟思明与钱艾艾,公婆与钱艾艾,以及亲生母亲与钱艾艾都轮番上演了唇枪舌战。从讲情讲理,苦口婆心,再到声色俱厉,晓陈厉害,最后吵吵闹闹,恐吓威吓。钱艾艾就如同一个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战士,守在自己的那个据点,任是怎么样的狂风暴雨扑过都寸步未让,直到最后再无人能能劝,无话可讲,最终都摔门而去。她才起身独自穿过满厅狼藉,收拾行李离开家,来敲响文雅的家门。 钱艾艾在努力忽视与自我安慰多年后,终于开口承认,她后悔于早早结婚生子,承认其实多年来在心底一直羡慕文雅的自由生活。 “文雅,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早在刚刚结婚的第一年,我就后悔了。我记得那是结婚后才三个月不到,要过新年了。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妈独自一个人养我长大,她就我这一个独生女,我肯定要陪我妈一起过节,否则她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觉得钟思明一向很明理体谅我,必然没异议的,但没想到,我说我要回娘家过年,他就不是很高兴了。我退一步说那他回他家,我回我家,他不用跟着我一起去。结果虽然他答应了,但整个新年时节,他和他父母都有高兴。 我隔着门听到他父母一边摘菜,一边在背后说我不懂事。说我明明已嫁进了钟家,还要回娘家过节。明明我现在住着他们家的房,吃着他们家的饭,花着钟思明赚的钱,心却不在他们家。当时我真的很想冲进去,直接将桌子掀掉,把菜扬了,这节也别过了,直接去离婚。可我最后,还是在踹门进去之前收住了。 你之前问过我,我曾经是像呛口辣椒一样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好说话。我想,如果一定要说个具体的时间点,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吧,从我放下打算去踹门的门脚开始。” “你当时已经怀孕,心里有考虑是正常的,不是你的错。”文雅安慰。 “是,这么多年我也一直这么安慰自己,我是不得已,是没有选择余地才一次次容忍与妥协。但实际真的是这样吗,其实……说穿了,人活一辈子除了生老病死是真的不可控,不由自己,其他的事都是由自己走的路。只是路没走好时,人们就喜欢为自己找理由开脱罢了。” “这不是你一个人,是人类都有的通病。” “可我病的重。这么多年,我明明从一开始就后悔了,但就是不肯向自己承认自己当年错了,假装一直装得很幸福满足,假装到自欺欺人,几乎把自己都以骗进去。然后像个赌徒一样给自己加码,以后坚持下去就会好,一步步越走越深。 最近我在找工作,面试我的那些人有的和我同龄,有的还比我小许多,看到他们坐在对面问我问题,我就觉得很恍惚。我浪费了多好的十几年呀,十几年前应该做的事现在才去做,不论愿意不愿意,都得接受自己耽误了自己,使自己贬值的事实。” “你当时是为了家庭,你也不知道后来会这样。”文雅安慰。 “不,我是为了自己。”钱艾艾转头看向文雅,露出自嘲的苦笑,又说:“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那时候我会那么快怀孕,一毕业就结婚当全职主妇,是故意的。” 第191章 春闺梦里人1 看着钱艾艾的目光,文雅明白,原来她也努力假装不知道了多年的事,想为好友维持的体面,其实大家都相互心知肚明。 “我是一直没明白,当年你为什么会那样做。那时候你那么的朝气蓬勃,有一腔热情,一直说着很期待毕业后大展拳脚,成为女强人,要如何如何坐进豪华的独立办公室里享受成就感觉。”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文雅也终于问出积压多年的疑惑。 “因为,我害怕你。” “什么?”文雅以为自己听错了。 “文雅,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上时,是什么时候,什么事吗?” “我……不记得了。我们两家住的很近,似乎是从小我们就认识,一起玩在巷子里玩。”文雅想了想后,因为实在想不出具体的事而只能尽量回应。 “我记得,而且一直非常清楚的记得所有事。那是个夏天,忽然落了暴雨,大家都急匆匆地跑到一处楼下避雨。路边有只小猫受伤了,我就跑过去抱起它,想把它带到楼道里干净的地方。 我妈妈和楼里的躲雨邻居看我冒雨去抱一只流浪猫,都说我脏,说我笨,说我不知道流浪猫会在楼里弄出多脏的痕迹,要我把猫丢出去。我不肯,但没有用,只能眼争争看那只小猫被大人从我怀里夺走,重新丢去雨中挣扎。我很无助,难过大哭了起来,大家又笑起来,说我太野、太倔了,真是不可爱,一点不像个女孩子。 我以为自己真的错了,可是你来了,你和我做了一样的事。抱着那只猫进来躲雨,没有人责怪你,大家好像瞬间就换了幅嘴脸一样说你有爱心,说是你是个好孩子……” 在钱艾艾的讲述中,时间回到多年前,年幼的钱艾艾站在一堆成年人前面,仰望着外面暴雨如柱,见被重新丢进雨里的小猫无助地在雨水中挣扎,她想再冲出去将它抱回来,却被自己母亲紧紧拉住,要她别任性。其他邻居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教育着她,要她收敛野性,只有乖巧听话的女孩子才讨人喜欢。 钱艾艾看着那只小猫,哭得泪眼滂沱,无助极了。直到一个穿着明黄色雨衣,撑着同色小雨伞的身影在被丢出去的小猫身边蹲下,然后将它抱起,穿过雨幕也来到楼道内。 明黄色的小雨伞撤下收起,她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同龄的漂亮女孩儿。白净的脸,明亮的眼,带着温柔可人的笑容,像是电视里走出来的人,是那种大人们最喜欢的模样。 女孩儿的身后跟着她的母亲,不同于自己母亲的风风火火,她戴着眼镜,温和微笑着,人们热情地与她打招呼,包括自己的母亲也热情唤她一声“柳老师”。 从别人的口中,钱艾艾得知那个同龄女孩儿叫文雅。 同样是抱着流浪猫进来避雨,甚至还是同一只猫,但因为换成是文雅,所有人似乎都换了面目。文雅询问可不可以留下小猫,没有一人反对,只有争相夸她有爱心的声音,还有人立即找来了不用的毛巾给小猫擦干身体,为她及时提供帮助。 后来,钱艾艾不服气地追问自己母亲,为什么明明做了同样的事,文雅就是对的,她就是错的?母亲只是一边裁着布,一边头也不抬地告诉钱艾艾,因为那个女孩儿是文雅。 文雅是所有街坊邻居心目中理想女儿的模样,她乖巧懂事,漂亮可人,礼貌温顺,一举一动都是家长喜欢的模样,所以她做任何事似乎也都会自动成为好的事。 “你呀,一天到晚只知道街关巷尾的玩石头泥巴,上树翻墙,哪里像个女孩子?谁又会喜欢你。要是有人家文雅一半的听话懂事,一半的优点,就好喽。” 母亲头也不抬的一句话,激起钱艾艾满心的不服气,隔天她就找到文雅,用最强的气势拦下她,叉着腰告诉文雅自己要和她做比试,证明自己比文雅强。文雅没有害怕她,微笑着满口答应说可以,只是提出此之前她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先和她一起去把树上的小猫给救下来。 不过是爬树而已,对钱艾艾来太过小菜一碟,她甚至都没有借助文雅给他准备的凳子,只几秒就手脚并用爬上了巷子里的老槐树,将蜷缩在树枝上的小猫推下去,落进文雅反撑着的雨伞内。 “你太厉害了!好勇敢!我宣布你赢了,你比我强!”树下的文雅抱着失而复得的小猫兴奋地大声宣布,仰望趴在树上钱艾艾时,眼里尽是亮晶晶的光。 胜利来得如此轻易,以至于钱艾艾都一时愣住,先是不敢相信,然后不好意思起来。最后,看着那树下满面笑容,眼睛如星星,真诚佩服夸赞自己的文雅,不可自控地也渐渐沦陷,成了众多无条件喜欢上文雅的人之一。 那是第一次有人对钱艾艾爬树这件事没有加以指责,不是骂她疯野,没有说她没家教不像女孩儿,而是夸她勇敢。 因为那只在暴雨中救助的小猫,钱艾艾与文雅成了朋友。两家大人都不接受家里养猫,她们就一起给小猫在巷尾的僻静角落建起房子,收集玩具,将一处无人的废弃地方清理干净,逐步打造成专属于两个女孩儿和一只猫的私密天地。 她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几乎所有的玩具与秘密都可以共享,分不出彼此。 文雅爱看书,钱艾艾一改从前坐不住的性子,但凡文雅看过的书她再如何不喜欢都要耐心着性子也看一遍。文雅拥有的东西,钱艾艾会想尽办法攒钱或是求母亲也给她买来同款。文雅喜欢的颜色,成为钱艾艾喜欢的颜色。文雅不贪吃零食,钱艾艾就将自己精心藏在家中各处的零食全找出来送给其他孩子,立誓也再不贪吃。 很长一段时间,钱艾艾事事比肩文雅,照着她的样子复制自己的生活。渐渐的也会听到大人们的夸赞,说她懂事了,讨喜了。不过每次在这些话之后,都还会再加上一句,都是因为她和文雅成了好朋友,是文雅带好了她。 第192章 春闺梦里人2 尽管钱艾艾用尽了全力,但就如同最初从雨中抱回那只小猫一样,同样的事与物,在她们身上依旧有无法抹平的落差。在她们一样都缺了一颗门牙时,别人会说钱艾艾是露风嘴,很滑稽,但到了文雅身上就是可爱灵动。同样是穿着校服,文雅可以一整天干净妥贴,钱艾艾似乎从头到脚永远歪歪斜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弄上些墨水污迹。 直到最后钱艾艾放弃了,她承认自己永远不会成为文雅那样的女孩子,她就是会一直桀骜野性,一直风风火火,叛逆自我。不过好在,两人的友谊没有因此受影响,她们还是一直做着最亲密的朋友,一起照顾着那只将她们连系到一起的小猫,直到十几年后两个女孩儿成了少女,小猫成了高龄老猫,两人一起守在树下,共同抚摸着它的皮毛,见证它渐渐闭上眼睛,与这个世界作别。 那时候,两个女孩儿建立起的秘密世界里,除了对方也还有了些其他人的影子。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总喜欢跟在她们身后的钟思明。 钟思明是个在街坊巷道的孩子圈里存在感不强的人,他内向寡言,动作缓慢,一举一动都透着木讷。他不使坏,不恶作剧,不敢去攀别人家院墙内伸出来的树枝,不敢拿别人放在路边的果子,更不敢偷偷逃课去打游戏。因为太过胆小,在同龄的男孩子面前,他总是被戏耍取笑的那个,也是日常为众人垫底善后的那个。 某次,一群男孩子为了摘花儿,弄坏了别人门前为第二天新婚而准备的花架后。所有孩子一哄而散,唯有从来没上前动手的钟思明还立在原地,等着主人跑出来将他抓住,拖拽到路中间,把一切罪名都推到他身上,要求父母出来赔偿。 有邻居询问钟思明是什么情况,钟思明却因为被吓到而只是立在那儿惶恐发呆,不敢说话。就在所有罪名都要盖棺定论落到钟思明头上时,出于心中的正义,与钟思明并无交情的钱艾艾站出来了。 钱艾艾说她可以作证,钟思明一直站在那儿没有上前,甚至是在其他男孩子们做坏事攀扯架子上的花枝时,他是唯一一个提醒和劝阻众人的人。在花架倒下时,他又是最快一个冲上去试图扶住架子的人,所以才会在主人出来时看到他抓着花架不松手。 钱艾艾说的很认真诚恳,但大人们不肯相信,因为他们觉得钱艾艾自己子不是个乖孩子。直到文雅也站出来作证,证明钱艾艾说的是真话,钟思明是无辜的。 在街坊们看来,那不过是小孩子恶作剧的小事件,弄清楚原委后,多半时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了劝也就作罢,早些加去将架子撑起来再重新修饰一番便是。 可偏偏那家主人却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吃不得亏,明明已经有了人证可以证明与钟思明无关,但为了找一个人承担损失,还是死死的抓住钟思明不放,甚至还将钱艾艾与文雅也强行强作同谋,嚷嚷着要几家的家长都出来赔偿。 最后钟思明的父亲来了,不过钟父却没有与那主人家计较任何是非,去辩白到底钟思明有没有碰那门口的花架,只让对方拿出布置的清单票据,都不必折旧,当场从包中取出一打整数现金给了主人。 主人得了钱心满意足,但接下来却看到另一人从人群后姗姗迟来,在钟思明唤了对方一声“妈”之后,才意识到情况不妙。 钟母到场后二话没说,直接通知那家主人,她要立即收回他们租住的房子,限那家人在当天之内搬走。任是对方立即转换态度一再认错,想退回讹诈来的补偿,请他们看在明天就要办婚礼的份儿上,大人不计小人过的通融通融,但钟母也都不为所动。 好话说尽后,那家人霸道惯了的本质又暴露出来,吵吵闹闹耍起赖皮,就是不肯搬家,最后钟家父母直接断了水电,又要报警才总算没再闹下去。再后来的事情文雅没有多留意,不过经过那件事文雅倒是知道了,原来附近几栋自建老楼都是钟思明家的私产。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钟思明就老是“巧合”地出现在文雅与钱艾艾的面前。 钟思明一向和同龄男孩子玩不到一起,经过花架事件后,他像是找到了更好的玩伴目标,确定钱艾艾与文雅才更合适当朋友。起初钱艾艾也看不上钟思明那胆小内向的个性,加上他还很瘦弱,虽然明明比钱艾艾还大上几个月,样子却比钱艾艾矮了半个头,总像个小尾巴跟班儿一样。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奈何钟思明有足够多的零花钱,钱艾艾所有想吃的,想玩的,只要伸手朝柜台一指,钟思明立即就会掏钱出来。渐渐久了,钱艾艾也就养成习惯,但凡下楼去玩,就会跑到钟家的自建楼下大声喊钟思明出来,原本从前与文雅两个人的活动后面就多了一个钟思明。 随着年纪渐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孩子心里开始会藏起些喜欢,多了些欲言又止,少了些风风火火,隔着窗台课桌会忍不住侧头偷看阳光下的人,然后兀自无声地红了脸颊。 钱艾艾与钟思明的那点暧昧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钟思明不知不觉地长高,渐渐反超过钱艾艾一个头时。也或是一次次不论刮风下雨都会送她到楼下,看着她回家时。总之,在高考结束后冲出考场的第一时间,钱艾艾就飞快地跳上自行车去另一个考场外,等着钟思明出来,然后上前告诉他,自己从现在这一刻开始要成为他的女朋友。 钱艾艾的喜欢很热烈直白,从发现开始就没有向文雅有任何掩饰隐瞒。 而对文雅来讲,身边最近的两个朋友能在大学时谈上恋爱这件事,她也乐见其成,并习惯性成全美事。在二人还没大方向双方家庭坦白时,她一直做着举手之劳的掩护,以自己的名义约出钱艾艾再与钟思明汇合,以方便二人约会。 第193章 春闺梦里人3 文雅全程见证了钱艾艾与钟思明的相识,相爱,所以后来钱艾艾一毕业就结婚生子,文雅虽然觉得有些仓促,会惋惜于钱艾艾都还没有体验过离开大学生后的独立生活,就匆匆又进入了婚姻生活到了另一个圈里。但,她还是能理解,且不意外。 毕竟,在与钟思明的几年恋爱里,文雅不止一只听到钱艾艾说过,她一定会嫁给钟思明,那是早就铁板钉钉的事。当发现钱艾艾在网吧的电脑上偷偷搜索,如何高效迅速的怀孕时,文雅虽然震惊,但出于本性的懦弱不敢说穿,也觉得这是钱艾艾的某种对爱情追求的自由,就只是替她清理掉所有搜索痕迹,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是好朋友,当钱艾艾刚刚完成大学毕业典礼,就小声告诉她自己怀孕了时,文雅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如何不让钱艾艾失望与受伤。 所以,当察觉到钟思明的父母并不是很乐意钱艾艾与钟思明立即结婚,钱钟两家的初次见面并不顺利后。文雅顶着巨大的压力,将自己一直以来替两人的地下恋情打掩护的事说穿,任是如何被责备不该插手外人家的事,也没有退让,硬是反复求自己的母亲柳清兰,在她卧室外跪了大半夜以表示自己的认错态度,和誓要帮钱艾艾到底的态度。 柳清兰一直在邻里间有着极佳声望与,且与钟家父母关系不不错,文雅为了朋友认认真真地求了两天,并以退步答应放弃去外地上大学的志愿为交换,才终于说动柳清兰去掺和这件外人的事情。 由柳清兰当中间和事佬,组织两家人一起吃饭坐下,最终说服钟家接受钱艾艾成为钟思明的妻子,定下婚期。 后面的事,文雅作为朋友一直怀着祝福的心,看着钱艾艾结婚生子。每次见面钱艾艾还是那么的爱笑爽朗,即便偶尔提及婚姻有些许摩擦矛盾,但都是小事,无伤大雅,文雅就觉得每个人的幸福各有方向,钱艾艾是找到了自己的那条路。 直到今晚,真正听到钱艾艾讲出心中所思所想,文雅才知道原来在婚姻生活中伪装完美,充当婚姻专场演员的人,其实不止自己。 “如果早知道有现在这一天,也许当初我在看到你的搜索记录后,就该戳穿你,阻止你的冲动想法。”文雅有些自责地叹息。 “是荒唐鲁莽,但不是冲动。从我冲到考场外的人群中,当着所有人的面喊着钟思明的名字,大声告诉他我是她的女朋友时起,我就做决定一定会嫁给他。并且,越快越好,大学一毕业就结婚,就像是牢牢抓住他,不顾一切。” “我不明白,你们的感情很稳定,为什么你又像是那么怕他会离开你一样,你害怕什么。”文雅也终于问于了自己不解了多年的问题。 “我害怕你。”钱艾艾侧转过头看向文雅,带着笑意,眼神又有分悲伤。 文雅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回答,她不解,万分不解,自己最好最亲近的朋友为什么会这样说,以至于她都反问不出什么,只有看着对方近在眼前的脸满心疑惑。 “文雅,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很喜欢你,但同时我真的也好害怕你。对,害怕你。不是忌妒,是害怕。从一开始似乎你永远都是对的、优秀的,只要与你有接触过的人与事,都会被你吸引目光,站在你旁边的我,就自动成为绿叶陪衬。 我们同龄,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高中大学,我们上一样的课,读一样的书,每天一起出发,一起回家,大学的专业还都先了一样的类目。但是,也是从一开始,你是尖字排头,我是吊车尾,你轻松上最好的高中,我只是一街之隔的普校。同样的专业,你进的是全国知名的重点学府,而我只能上隔壁一个名不经传的大学。我能沾你的光,抄你的笔记,去你的学校蹭课、吃饭,一趟又一趟,对你的校园无比熟悉,就好像自己和你一直都是同学。但是,事实是我不是,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一样,但又是所有的事情我都是你的低配版。所以,我太迫切的想赢过你一次。” “你想赢我有千千万万种方法,而且正因为你要赢我,那不更应该去拼事业,去职场上大干一场吗。为什么要那么盲目的想要早早结婚呢。”文雅不解。 文雅的疑惑不解很合理直观,任是谁听了这些话,大概都会发出这样的疑惑。包括钱艾艾自己,在这些年里也曾不止一次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但是,钱艾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稍有片刻的游思发呆后,有些自嘲地笑开,侧头看向文雅,说了句毫无承转的突兀信息。 “文雅,钟思明给你写过情书,你知道吗?” “什么?怎么可能。”文雅大骇,以为自己听错了。 “早在高中的时候,他偷偷放在你的书包里。” “你确定?艾艾,你不是在开恶作剧玩笑吧。”文雅坐起身子看着钱艾艾,震惊得后背僵挺起来。 “我确定。我亲眼看到过,然后又偷偷放回去。”钱艾艾躺在那儿,平静而肯定地回答。 “不可能,我的书包里从来没发现过这种东西。艾艾你相信我,我真的没见过,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我发誓,我和钟思明没半点超过普通熟人朋友的事情。”文雅赶紧急于解释。 “你别紧张,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知道你对钟思明没任何意思,要不然这么多年我就不会还和你做朋友。我只是一直以为,你收到过,然后拒绝了他,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不,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这太奇怪了,怎么可能……”文雅连连否认,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都有些荒唐离谱的地步,可渐渐的她又似想到了什么,话语声消停下去。她相信钱艾艾不会说假话,那么就必然真的有那样的一件事,而她对此又毫无知觉,排除掉所有可能性,就唯一有种可能。 “那也许是钟思明放了信之后又怂了,知道自己没机会,就又偷摸取回去了吧。我一直知道这件事,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说破,追问过他。”钱艾艾拂了拂脸颊边的乱发,将手放置回身前,继续躺在那儿没动。 第194章 春闺梦里人4 “你该早点和我说,就能直接弄清楚。” “我不敢呀。因为我知道,钟思明是真的喜欢过你。追到他,是我觉得唯一从你手里赢过的一件事,我只愿意盲目的为自己庆幸,不敢深究,害怕自己的庆幸其实只是侥幸的自我美化。” “钟思明,他从一开始不就是只围着你转吗,从小他的零花钱、所有得到的好东西,都第一时间优先给你。”文雅说。 “文雅,你是不在乎,所以没有留意过而已。”钱艾艾笑着看向屋顶,似是回想从前的旧事,缓了一缓才接着再说:“是,钟思明从小就喜欢给送东西,出手大方。但还记得吗,他给我买零食,买各种新出的小玩意儿,每次都买两份。一份给我,一份给你,看着好像是公平。 后来长大了,每次一起上学下学,去补习课,晚上都是绕路送我回到家后再自己回家。其实,你不知道,他买给我那那些东西不是因为我,而是想找个理由合理合情的也送给你一份。他不论寒暑,就算发烧生病也一定会送我到家再回去,那是因为在我到家之前会,先经过你家。 我也是直到看到那封信才知道,原来我不是目的,我只是过程。 结束高考那天我就一刻不耽搁,冲去向钟思明先告白,因为我怕他向你告白。我想赢过你一件事,至少在恋爱上我要赢。当我知道,其实当初和我爸结婚就是先上车后补票,我就动了歪心思,有样学样,一毕业就迅速怀孕,以为至少在婚姻这件事情上我能赢过你。”钱艾艾躺在那儿徐徐说着,情绪几乎没有过起伏,显然这么多年过去后她已经看透许多,纵然从前有过多少忧恐与心思,此时都已不再会心潮如海。 “艾艾,你……你一时之间都让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文雅是即生气,又是惋惜,更多的又还是无可奈何。 因为一直以为钱艾艾的早婚是为爱情,所以文雅这些年百分百祝福钱艾艾。如今明白或许有一部分是赌气为了赢过自己一回,文雅恨不得想回到十余年前,给钱艾艾一个巴掌要她清醒,别犯傻。可文雅到底是没有神力,无法回到从前改变任何事,就余只满腔的无奈与憋闷,替其惋惜不值。 “你傻呀,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跟我讲呢。如果你能早些说出来,我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破除你那些心结,至少在匆匆结婚这件事情上加以阻止。”文雅既生气又难过,看着钱艾艾五味杂陈,心绪紊乱。 “你别激动,你看我这个当事人都没急呢。来,躺下。”钱艾艾笑着伸手握住文雅的手臂下拉,示意她再躺回去。 “你还笑,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艾艾,我现在好后悔,我好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发现你的心思,居然还推了你一把。”文雅抬手捧覆住自己脸,她羞愧极了,也自责极了,觉得就是自己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从帮两人打掩护约会,到后来钟思明与文雅的恋情被发现后,钟家父母原本是不太乐意二人的婚姻,她想方设法极力的促成,把二人送入婚姻。文雅一直当自己是做了一个尽职尽责,尽善尽美的好友,是为了钱艾艾好。到如今,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推着钱艾艾一步步陷入迷茫,造成了她如今的模样。 “文雅,我今天离开家,想到的就是第一时间来找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一直是在为我好,你想护着我,希望我幸福。我从来没怪过你,你也不该自责,因为你从来没有怀着不好的心做任何事。从前十几年是我为自己认知买单,兜兜转转像是走了弯路,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我明白了自己要什么。我不怨谁,包括我自己都没有对自己有多少自责后悔。” “艾艾……”文雅垂下手,看向依旧平和微笑躺在那儿的钱艾艾,才唤出她的名字就又忍不住哽咽了,再讲不出任何话,唯有眼眶里有温热水汽在打转。 “终于将这些讲出来,对我来讲是一种解脱放下。文雅,你应该为我高兴。现在的我只想朝前看,抓住青春的尾巴去职场闯荡,试一试自己一直想走但没有走的路。书上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还有大把时间,有信心。” 钱艾艾伸手拥抱文雅,文雅说不出什么动情的话,只觉得此时千言万语都苍白无力,唯有紧紧回拥了她。 “我告诉你了一切,那么,文雅你能告诉我你正在经历什么事吗?”钱艾艾放开文雅时询问。 “我……”文雅张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文雅,我没那么笨,看得出你最近有些不一样。” “艾艾,你给我点时间吧,等我想好了怎么开口,再告诉你。” “好。”钱艾艾点点头,倒头重新躺下。 许是因为太过疲惫,钱艾艾很快睡了过去,文雅躺在旁边盯着黑暗发了许久的呆,最后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到客厅,到阳台上拨通了赵清城的号码。 “文雅。”赵清城接起电话,如往常那样唤了文雅的名字。 “想告诉你一件事。”文雅说。 “你讲。”赵清城回答。 “其实,她今天什么都没有说。” 文雅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那种似是而非的暗示,足名够让程锦吃些苦头,挑起她与赵清城之间的争端。但仔细想想,那也不是文雅的用意,她不是个会见别人痛苦就获得愉悦的人,所以决定讲出实情。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文雅与程锦在路边的咖啡店见面。程锦先到,文雅后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文雅一眼就从群众间看到了那个美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女孩儿。虽然只是素颜宽衣,随意地挽着长发,但也足够美得令人眼前一亮。 “你想怎么样?”在文雅坐下的第一刻,程锦就迫不及待地发问。她的语气有些桀骜,看起来不太好惹,但那攥紧交握着的双手又暴露了她其实心中发虚,只是外干中干。 “不想怎么样,我说了,只是想见见你。”文雅说。 第195章 春闺梦里人5 “我直接实话实说吧,一直是我主动倒贴赵机长,是我虚荣,引诱纠缠他,还是我在背后出阴招鼓动陈阿姨来江城,动手脚,去你们家里争存在感。”程锦说道。 “看你这样子,你应该是不信那些偏方迷信的人吧。” “当然不信,神鬼这些东西如果有用,世上就没有那么多不公平了。我不信没关系,只要陈阿姨信,我就煽风点火就够了。”程锦一脸冷漠无所谓的将目光投向街上的人流,显得对文雅非常不以为意。 “所以你承认,就是你故意利用婆婆想帮赵清城在家里获得主导地位,让我们早有点孩子的心理,出阴招,挑拨离间,想破坏你们的感情。” “是,没人相信那些偏门手段有任何作用,而且你们早晚一定会发现,我要的是你们大吵大闹不可收拾,然后再过不下去。”程锦直了直脖子,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倒直接。”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既然找到我,我就没打算否认。现在要打要骂我都没二话,但要是想从我这里问什么,我没什么可说。”程锦冷冷地出言,又将头侧开。 “我都没说什么,你就先急着让我死心别问,看来赵清城真有秘密,而且你知道。” “是我先使坏在先,想鸠占鹊巢。你如果要针对我,是我自作自受,没怨言,别的圈子不用再绕了。” “赵清城这些年从来没有回过渔村,光凭你能替他回去照顾家人这件事上,就不是没有心。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一文不值。” “随便你怎么说吧。”程锦依旧将头侧着,不直眼看文雅。 “从我坐下来,就看得出你认为自己理亏,心虚不安。仅凭这一点,我想你就不是真的厚颜无耻到心安理得,认为和赵清城的关系是无所谓的人。所以,我很好奇,你既然不认同和有夫之妇纠缠不清,为什么又要这么做,把自己放在痛苦里面。” “我说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如果不是来打小三儿,来朝我泼咖啡报复的,那我就走了。”程锦站起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见程锦急匆匆离开,文雅坐在那儿倒也没去阻拦,只是看着她那仓皇的样子,觉得和自己预想的真是有些不太一样。 来之前,文雅以为自己会见到的一个妖精似的人儿,嚣张跋扈,知三当三,并以为此乐地沾沾自喜,对文雅反向嘲讽。又或是扮着可怜,诉说委屈,以情不由己之类的姿态博同情。可程锦都不是,她是那么的一眼看透,只是急着想出来把自己献祭出来当作文雅的发泄工具,以此为自己赎罪,换得心灵上的轻松。 走出几步后,似乎是到底有些不甘心,程锦的脚步又停缓下来,最后立在原地回过头,看向文雅再出了声。 “既然你来找我了,好,我也跟你讲句实话吧。不管你信不信,我和赵机长的关系没有那么龌龊不堪,这么多年,我们在同一个屋子过夜了无数次,便他从来没有越界碰过我。他跟我说的最多的是告诫,要我远离你,你是他的底线,绝不允许我对你造成影响。” “不碰你?” “是。他只看着我,就那么看着,仅此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文雅问。 “我也想知道。文雅,其实我比你更想知道。”程锦垂眸,美丽的眼睫覆下,失落的情绪被她掩藏起来,不想被人看见,之后她再抬起头看向文雅,说:“我知道这很荒唐,但这是事实,信不信由你。” 语罢,程锦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可见的街头,只留下文雅还坐在原地看着街道上人来来来往往的人流。 文雅满心茫然,耳边各色人声如潮,又似全都是从幽远山谷里的回音,整个世界都与自己有了一层隔膜,直最后目光落到对面橱窗的那套珍珠首饰上,想起自己之前其实已经几次路过时看中它,但一直没有买下。 时间回到现在,听完文雅讲述的赵清城没有太多的意外情绪,似乎这样的真相对他而言也算不得意外,因为其实这样的见面才更符合程锦的个性。仔细想想,其实早先文雅说见过程锦后,他主要还是因为震惊心虚慌乱,才自乱阵脚信以为真。事后冷静想想,他就已经猜出文雅的那句“所有事”是个话饵陷阱。 “看得出,她很想保护你,是真的在意你,至少……比我多。” “谢谢你告诉我。” “不用谢我,我只是不屑于挑拨一个男人去伤害另一个同性而已。我们的婚姻如果有问题,那就是你我之间的事,你在外面与别的女人不清不楚,我只认为那是你赵清城背叛婚姻与我,而不是一个与我不相干的女性。我对挑拨男人去绞杀同性这种事,没兴趣。” “文雅,真的很不起,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文雅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轻轻挂断电话,将目光投向那幽暗的夜空,望着漆黑宇宙出神。 另一边,结束通话的赵清城垂下手,他站在十实路口的街头左右环顾一遍空旷的街道,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能去哪。其实,如果抛开与文雅的婚姻关系,他在这江城就是孤身一人,无处可归。 觉得有些累了,赵清城就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曲腿踩在阶上,将握着手机的手臂搭在膝头,望着眼前夜色下的城市茫然出神。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伴着节奏缓慢的“啪啦啪啦”声,有穿着拖鞋的人缓缓走近结过赵清城的面前。 赵清城出于与人方便的基本品德,将脚朝后收回了一些,那拖鞋的主人就一手灌着啤酒,一手提着袋子,摇摇晃晃地径直走了过去。走出几步后,那拖鞋踩地声又停下,扭头看向坐在路边的赵清城。 “赵机长?我是已经喝高到了出幻觉吗?” 一个声音传来,坐在台阶上失神的赵清城拉回心神,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才发现原来刚才从自己身前走过的不是陌生路人,而是钟思明。 钟思明穿着件有明显大块污迹的旧体恤,一条短睡裤,一双人字拖,提着酒瓶与塑料袋就那么大大咧咧歪站在那儿,眼神里已经透出迷糊醉意。 两位男士看着对方都很意外,觉得对方不该以眼前的模样,出现在此时此地。但之后又都觉得,自己今天遇到的事已经就够离谱,其他所有的事其实也都无所谓的见怪不怪。 第196章 春闺梦里人6 “大晚上的坐在这儿干嘛。怎么?也跟你老婆吵架,被扫地出门,无家可归?”钟思明抬手仰着脖子灌了一口酒,之后又没等赵清城回答,自顾地提溜着酒瓶摆摆手,摇头再说:“不不,不对,不对,你们俩口子可是模范夫妻,恩爱得跟偶像剧本一样,就没见你们有过二话。又不是我们家,谁闹不和也轮不上你们。” 钟思明自顾地说着话,又灌了一口酒,说:“那你这在这儿大半夜等人?或者思考人生?再或者是……是欣赏夜景?唉呀,算了,算了,随便为啥吧。来一瓶不?” 钟思明已经醉得五迷三道,问着赵清城话,又不等回复,就连珠炮似地自言自语猜个不停,再否认自己的猜测。来回两轮后,许是觉得太费脑子,钟思明也懒得再探问个究竟,放弃猜测,直接从袋子里抽出一瓶酒递出去发出邀请。 赵清城看看了看看酒瓶有所犹豫,没有立即去接,钟思明又像是恍然大悟地将瓶子塞回方便袋。 “我真是糊涂了!你健身塑形,严格控制饮食,酒这东西肯定是不会喝的。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你坐这儿发呆啦,走了。” 见赵清没有与自己闲话的想法,钟思明懒得耽搁,摇摇晃晃地转身,继续一边喝着酒,一边啪嗒啪嗒地踩着人字拖沿街向前。 赵清城看着钟思明的背影,不清楚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从钟思明那样颓废消极的神态作派,加上之前所见所闻关于他们家夫妻的一些事情,又大致能想到,这次十之八九还是与钱艾艾有关。 赵清城与钟思明是很不同的两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除了性别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相同的特点。赵清城从不觉得自己与钟思明能成为朋友,看待对方只是自己合法妻子的一个老同学,一个认识的人而已。但在今晚的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因家事婚姻而困顿而不能归家的丈夫。 向来有些孤高骄傲的赵清城,最不屑于从别人身上找安慰,更不喜向人袒露软弱,他的经历过往让他只相信,人生的悲伤与苦难都只能靠自己去攻克战胜。但今晚他自从离家开始游荡起,便被茫然包围得像是扼住了咽喉,早已心神疲软。他忽然想着,或许有个人能在身边说上几句话会好些,不论说什么都好,至少不是孤零零一人独坐在这里等天亮。 “思明。”赵清城冲着将要离开的钟思明唤了一声,在钟思明回头看向他时,歪头示意了旁边的空阶位置。 “坐会儿吧,方便的话请我喝一杯。”赵清城基于习惯的礼貌露出微笑,冲钟思明伸出手去。 已经被醉意笼罩的钟思明缓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走回去,顺手从塑料袋抽出一瓶酒递给赵清城的同时在旁边重重坐下。 “没有杯,只有照瓶子吹。都大半夜在流落街头了,将就些吧。” “谢谢。”赵清城接过酒,道了谢,打开盖子就满满地饮上一口。 钟思明侧眼看着赵清城那神情淡漠的样子,喝下一口酒就跟喝了口水似的,便笑了,说:“难得呀,头回见你喝酒。都能打破清规,看样子是真遇到烦心事儿了。” “你呢?”赵清城并不想说自己身上的事儿,便以目光示意向钟思明胸前衣衫上的明显脏污,反客为主地发起反问。 一阵风吹过,依稀间能感觉到那团脏污上有一阵阵恶臭飘来,赵清城不则微微蹙眉侧脸,避开迎风吹来更浓烈的味道。 “哦,小儿子吐的奶。”钟思明低头看了眼前胸前那团莫名颜色的污渍,像是闻不到那些恶心的气息,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模样收回目光时,又饮了一口酒,说:“老幺一直哭,哭到吐。老大老二又非要找妈妈,听妈妈讲睡前故事,听不到就不肯睡,换人也不肯,直闹了大半夜。这不是他们闹累了,哭睡了,我才能出来溜溜,透口气吗。” “那你是辛苦了。”赵清城点点头,就收住话势没再多问。 “赵机长还真是场面人,说话永远是这么不痛不痒的,这么多年好像就没见过你说错话,搭错腔。你就不好奇问一下,大半夜的为啥娃都要找妈妈,我成了这副鬼样子。”钟思明提着酒瓶指了指赵清城,像是夸人,又像是嫌弃嘲讽。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前面赵清城不问,一是因为他不是个喜欢打听别人闲事八卦的人,二是自己本身今晚已经精疲力尽,自顾无暇。但既然钟思明这样说了,显然对方希望自己追问,然后借势找个宣泄的出口,于是赵清城自然也就成人之美的问了一句。 “我老婆跟我离婚了!今天,就今天晚上,她一刻没耽误,加紧着把份儿离婚协议甩我脸上,我二话没讲,立即就签了!”钟思明用异常激动的语气说着,笑容满意,说到兴头时还高高举起酒瓶,然后借势豪饮了一口。 “她非要跟我离,房子,钱,孩子,什么都不要,一穷二白的收拾几件衣服就走了。我是真没想到呀,十几年的夫妻,到头来她把我看得一纹不值,跟件不要的旧鞋子一样说丢说丢。哦,不止我,还有孩子呢,我们都三个孩子了,她说不要也不要了,这得多狠的心。我算是看透了,女人心,海底针,还都是带毒的那种!好狠的人呀,这么狠的女人我从前怎么没发现。还好我离了,离得好,离得好,她什么都没从我这儿拿走,这婚离得我人财两得,得好好庆祝……” 钟思明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能对话,能倾诉的对象,都不用赵清城去一搭一问,他就如同倒豆子一般喋喋不休,将所有事情前后都讲了出来。不过,他嘴上讲着钱艾艾的不好,说着庆幸自己终于发现她的真面目如何,自己抢尽先机,没让钱艾艾通过离婚占到便宜,自己像是个聪明绝顶的大赢家。可越说,钟思明又眼睛越红,居然就抑制不住掉起眼泪,最后侧身趴到赵清城肩膀上嚎啕大哭。 第197章 春闺梦里人7 一个大男人,抱另一个大男人,提着酒瓶坐在台阶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路过的零星路人都不禁侧目,露出了疑惑嫌弃又暧昧的眼神。赵清城有点尴尬,尽量不伤人地说着安慰的话,不动声色地将钟思明推开距离。 “你这么痛苦,就是不想分开,那就不要离。你和钱艾艾是有感情的,只要你肯好好去沟通,说好话,一定能把人救回来。” “也许吧,也许我去求就真的可以,毕竟我们有三个孩子。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有一回她会心软回家。我能,可我不想,我也没那么想。” “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明白了。”赵清城蹙眉。 “我舍不得家,但这个家当初我也不是那么想成,这些年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想,如果当初没那么仓促的结婚,或许人生会不一样……”钟思明一边哭着一边又猛灌几口酒,满瓶见底后又无缝衔接着再打开一瓶,咕噜咕噜地将大半瓶倒进肚中。 “你已经喝不少,都醉了,别喝了吧……”看钟思明喝得如此凶,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的自相矛盾,赵清城便出于善意本能就想将他的酒瓶拿过来,劝他停手。 “不不不,我没事,我没醉,我清醒得很。”钟思明抬高酒瓶,绕过赵清城伸来的手,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赵清城的手腕,眼神涣散地凑近赵清城,说:“我是说真话,当年那个婚我也不是百分百甘心去结,要不是因为文雅一而再,再而三的劝,想方设法的撮合,赶鸭子上架,我也不想的。我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真的心甘情愿一毕业就当别人的老公,把自己锁死了。其实……其实我知道是她算计了我,我知道的。我还知道,她就是忌妒文雅……” “什么?文雅?这关文雅什么事。”赵清城疑惑了一瞬间,然后只当这已经是钟思明的酒后胡言而没有在意,只将钟思明随手丢下的空瓶捡起,起身丢进垃圾箱。 “你真的喝不少了,我叫辆车送你回去吧。”赵清城将瓶子掷进垃圾箱说到, 见赵清城没信自己所言,钟思明摇晃着身子站起来,仰头再喝了一口酒后搭上他的肩膀肩膀,凑到他耳边,言辞含糊的再吐出两句话,说:“告诉你个秘密,我们三个人一起长大。其实,我小时候更喜欢文雅……赵清城,你好命,我一直觉得你真很好命,能娶到文雅……” 闻言,赵清城手中的动作停下,他侧目看向钟思明,望着那似哭又笑,满面狼藉的模样,蹙起的眉宇下掠过一抹惊异。 钟思明对自己终于激起了赵清城的意外反应而显露得意,笑着摇晃脑袋,又将手中的酒瓶送到嘴边。不过,钟思明还没来得及再喝上一口酒,胃里的翻江倒海先一步涌上来,直接一个前倾身体撑着自己的膝盖在垃圾箱边吐得稀里哗啦。 那可是真是一个有足够恶心的场面,臭气熏天,满地肮脏,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横流着。但之前因为钟思明一点衣衫上的污迹味道就避之不及的赵清城,此时倒像是忽然失明又失嗅一样,再也不在乎,没了反应。他仅是朝后退两步,缓缓地重新坐回台阶上,将目光重新投向眼前的午夜街道,抬腕无声饮酒。 翌日清晨,钱艾艾在文雅的家中醒来,躺在床上眨巴了眼睛许久,才终于适应了这样的宁静安稳,起身走入客厅后,又更是心中有着如同见到天堂奇迹般的体验。没有孩子的吵闹,没有乱糟糟的房间,没有一堆目光所及的应该被一个家庭主妇迅速且完美处理的居家琐事,一切井然有序,正沐浴在朝阳之下,美好得如童话。 “文雅,你起了吗。有什么能吃的早餐吗?”钱艾艾朗声问话的同时走进厨房。 此时,一门之隔的文雅正面色苍白,额头生汗,一手撑在洗手池台面上,一手按着自己胸口蹙眉忍耐。身体上的不适越来越明显,或许是因为昨晚精神紧张,情绪激动,今天似乎疼得更厉害了些,但文雅不想声张,就只能强作无事地扭头冲向门口的方向回应了钱艾艾。 “起了,在刷牙呢,马上出来。厨房冰箱你看看,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材料倒是有一些,我凑合着做,随便吃点吧,等会儿我要去面个试。” “好。”文雅用最简单的词应了话,从柜子的角落后面取出两片止痛药放进嘴里,再用水抹了把脸,做几次深呼吸,调整好神色表情后才开门出去。 “周末还面试呢,什么公司呀,靠谱吗。”文雅从洗手间时顺口询问。 “一个小广告公司。说是单休,周末也要上班,条件一听就不怎么样,不过好歹发了面试邀请,我就不想错过,去看看先。” “明白了。”文雅点点头,理解钱艾艾现在的难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钱艾艾真是个居家能手,不过眨眼功夫,两份鸡蛋牛肉三明治就摆上桌,配上牛奶就是一份标准的营养均衡早餐。见文雅出来,钱艾艾顺口催促提醒文雅赶紧坐下吃饭,不要浪费时间,然后自己则去洗漱。 “艾艾,你这是把我当你儿子,催上学催习惯了吧。”文雅笑开着玩笑坐下。 “唉,你别说,还真是!多少年的习惯,一时半会儿都散不掉肌肉记忆,你就看破不说破,多包容吧。”钱艾艾在洗手间笑着回应,同时迅速的刷牙洗漱。 “对了,文雅,你电脑密码多少,我要登录邮箱查下面试的邮件。” “我生日,你自己去开吧。”文雅吃着三明治,划动手机屏幕,头也不回的应话。 得到允许后钱艾艾也没见外,叼着牙刷回书房打开电脑查看邮件,在看完一切内容后退出邮箱,目光不经意地被桌面上待关闭页面上的照片吸引,多看了两秒后又觉得没什么特别,转身回去继续刷牙。 第198章 春闺梦里人8 不一会儿的功夫,钱艾艾洗漱回来到餐桌边坐下,拿起早餐时顺口问文雅最近是不是回过高中。 “没呢,工作的事最都一个头两个大,哪儿还有闲心去学校溜达。”文雅摇头。 “哦。我看你电脑上的照片,我还以为你最近去过学校拍的呢。” “电脑上?学校里?”文雅疑惑。 “对呀,电脑桌面照片上那棵树,不就是你高中操场边的。我记得,左手数第三棵吧,靠近篮球架,因为树干很有特点,又足够高大好认,之前我每次去找你都在那棵树下面汇合。”钱艾艾吃着三明治解释。 “是……我的学校?”文雅喃喃重复。 “对呀,江城一中。”钱艾艾咬了一口食物,边咀嚼着边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文雅如被定住。 见文雅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钱艾艾放下食物,反问说:“怎么了?那树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没事。” 文雅回神,尽量自然地将最后一口食物塞进嘴里咀嚼着,但却丝毫再没有心思尝到味道,之后她让钱艾艾自便慢慢吃,自己则起身去到书房。 在网络上搜索江城一中的照片,没有花费多少精力,只是点开学校官方网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操场全景照片。再调出被修复后困惑了文雅许久的头像照片,文雅确认钱艾艾的判断没错,那的确就是她高中校园的一棵树。 尽管赵清城三缄其口,但文雅还是意识到了,一直暗中与赵清城秘密对话的人,可能就是自己生活里的人。 “文雅,我出来的急,没带齐东西,能借你的化妆品用吗。”客厅传来钱艾艾的大声询问。 “可以,你随便用。衣服包包那些,你也自己看着随便搭,不用再问我。”文雅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头也不回地应答。 “还是姐妹好!文雅,等我有了工作赚了钱,一定要请你吃顿好的报答你。” “好呀,我等你。” 钱艾艾得到应允后欢欢喜喜地去化妆换衣服,文雅则还是像被那屏幕上照片吸去精魂一般,目光就那么死死地定格在学校师生大合影上。她仔细观察甄别着所有细节,一草一花,一树一楼,然后是每一张面孔,直到最后落定到前排中央位置,被众人拥簇的中心上,那正是她的母亲柳清兰。 与赵清城秘密联系的人是母亲柳清兰?可那也太不合理了,他们是岳母与女婿的关系,有什么事情大可以直接聊,为什么还要特意做得像是见不得人一般, 那么,还会是谁? 半小时后,在文雅的侧面催促提醒中,钱艾艾为了不留下面试迟到的坏印象而赶紧出门。才门关上,文雅也接到了来自父母的电话,称车已经到了小区大门外,问她和赵清城有没有准备好,该出发去全家露营了。 文雅看了看时间,告诉父母赵清城今天有事去不了,而自己睡过头才刚起床,还要洗漱一下才能下楼出门。并且,明明她才吃过早餐,却又说自己饿得很,询问有没有吃的。 “那你洗漱准备吧,我趁这个时间给你买点早餐上去,正好吃了再出门。”柳清兰在那头说出了文雅意料之中的回答。 “好,妈,我等你。”文雅欣然应允。 十几分钟后,待柳清兰提着早餐,嘴上习惯说着些日常的话进门却没人应答时,她就感觉到些许异样。侧过头,见文雅正面色晦暗地靠坐在沙发上出神,丝毫没有即将出门露营的架势,甚至对自己的到来都于动无衷,连最基本的礼貌应答问好都没有,她脸上的笑容便暗淡下去。 “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柳清兰问。 文雅收回收发呆直视的目光看向柳清兰,端详了她几秒,才又将目光投向窗外,说:“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觉得好像在看不见的地方,有眼睛在盯着自己,感觉像是在被监视。” “你就是工作压力过大导致的敏感,早点辞职,休息一段时间,然后换个轻松工作,多照顾家庭和自己,就好了。”柳清兰将早餐放到桌上,恢复了寻常的笑意,一边张罗着取出食物,一边又说:“是不是昨晚钱艾艾来找你,闹了你一夜没好睡?” “你已经知道了?”文雅侧过头。 “我今天出来时遇上楼下的老太太们在聊八卦,说钱艾艾闹离婚,净身出户,气得她妈要不认这个女儿,不许她回去。我匆匆听了几句,不太真切,但也大概能想到,真要有这种事儿,钱艾艾只能投靠你。” “是,她昨晚在我这儿过夜。”文雅起身走向餐桌,如往常一样在柳清兰指定的椅子上坐下。 “到底还是有了这一天。当初结婚就是勉强促成的,现在都是因果必然。文雅,我可提醒你,帮归帮,收留住几天没关系,但你还是要注意分寸,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就算今天说得水火不容,要因断义绝,没准儿下一天就又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你可不要又忘了上次的事儿,一时热心过头,最后里外不是人。”柳清兰说着话,将餐具递到文雅面前。 不过,这一次文雅没有习惯性接过柳清兰递过的餐具,而是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柳清兰也坐下。 “妈,你还记得,当初钟思明是怎么和钱艾艾跟我认识的吗?” “你们认识的时候还是小孩子,小孩子的事,我哪儿知道。”柳清兰坐下。 “是因为一个结婚装饰用的花架。钟思明被诬赖推了人家婚礼花架,钱艾艾为他作证没人信,我就也出面作证,结果被当作共某一起扣下来,对方一直大吵着必须要家长去赔偿才肯放人。”文雅说。 “好像有那么件事儿吧,但时隔那么久了,谁还记得清。怎么忽然提起这些来?” “当时我其实有见到你就在二楼窗户后面站着,就是一直没下来。后来,直到钟思明的父母从楼里出来,一前一后,一个补偿,一个赶人,怎么求情认错都没余地,后来那家人的婚礼应该是没办成吧。” 第199章 春闺梦里人9 “那我就不清楚,毕竟和咱们家没关系。” “妈,钟思明父母一唱一和,是你出的点子吗?”文雅忽然侧眸看向柳清兰。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算计成精的人吗。”柳清兰反问。 “妈,论精明算计,我认识的人里你能称王,绝对唯一的王者。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一直只远远看着,见我被冤枉也不出面,是想锻炼我,要我明白自己的事情该自己面对。直到昨晚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实不是。你是担心我才一直盯着,你又不出面,因为是在钟家父母出面,你早安排好。否则,钟思明父母那种急吼吼的人,怎么忽然就多了心眼儿,分开前后露面,一个唱红一个唱白,把对方拿捏的死死的。” 文雅说得太对了,前后逻辑清晰,柳清兰也觉到既然话到了这份儿上,强行狡辩否认不是她的个性。于是,柳清兰就不再伸着手空悬等待,将一直递着却没有被接下的餐具按放到桌面,脸上的耐心笑容也消散些许,只余些寻常从容。 “是,我是给了点建议。钟思明家靠出租自建房赚钱,但那里租房子的人很杂,总有些人喜欢拖欠房租水电费用,特别就是那一家,拖拖拉拉不准时,还总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平时就品德不端,总爱偷摸地顺别人家的东西。钟思明的妈妈一直挺心烦的,就跟我提过两嘴。 当然,如果只是干点手脚不干净的事,无理搅三分,这些我都无所谓,我又不是警察,不管那么宽。只是,他们不该欺负到你头上,我不允许有人委屈你,更不要说是污蔑栽赃。花架的事,如果不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故意生事,也没人能怎么样。是他们想讹人,才会有后来的事,一切有因才有果,怪不了别人。” “有因才有果,是这样,我也相信这一点。所以,妈,那我能问清楚另一件事吗。钱艾艾当初未婚先孕,一毕业就着急忙慌地跟钟思明结婚,你觉得什么算因,什么算果。” “她妈妈教女无方,她做女孩子的不保护好自己,被感动冲昏头脑,就是现在年轻人说的恋爱脑上头吧,这就是因。至于果,现在你也看到了,人财两空,到了中年一无所有。文雅,所以你该明白,为什么我一直要事事为你关把,就是想照顾好你,不让你吃亏。” “这是因,但这个因还有更早的因吧。妈,你是不是从我书包里拿走过东西。当然,你肯定又说时间太久不记得了,那我直接指名道姓的说清楚吧,钟思明给我写过情书,你看到了,然后直接销毁了,是不是。”文雅直接发问。 文雅的犀利直接令柳清兰有一瞬间的失措意外,之后她又很快的颜色如常,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手肘搭放到桌角,迎视文雅的目光。 “看来,钱艾艾来这住一晚,冲你说了不少话呀。她自己婚姻失败,就开始找别人的理由,怨天尤人,挑人错处了吗。文雅,你可要清楚,我才是你妈妈,是你真正的亲人,不能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妈,您别转移话题,模糊焦点。我在问的事情非常简单明了,有,还是没有。” 文雅问得不留余地到有些咄咄逼人,柳清兰却眼神沉着,丝毫不乱,只轻笑一声,拿起刚才被文雅拒绝接下的餐具,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翻转,说:“你想得到什么答案?就算有,又有什么不对吗。那时的你只是个未成年学生,面临高考前的紧张时刻,替你扫除那些可能性的隐患,这是我作为一个家长应该做的事。” 说到这里,柳清兰又看向文雅,叹息一声后面露无奈,放下手中的餐具,前倾身子握上文雅放置在身前的手,柔声说:“文雅,我相信你是看不上钟思明的,对他没有意思,所以必然不是为了这件事本身。你如果是想在这时候聊隐私权,觉得我当时没有让你知情,行,我道歉,我承认是我当时武断了些。因为担心影响你的心态,或是影响你和朋友之间的友谊,我太小心,才自己将事情压下来处理了。不过文雅,我那是为你好,你要相信我的用意是保护你。” “妈,我没有怀疑过你的出发用意,不用急着先上感情价值。”文雅从柳清兰的掌中抽出手,保持了前所未有的冷静与疏离。 “是,你可以替我扫障碍,但是不该把障碍扫到别人面前。那几年,钟思明和钱艾艾谈地下恋爱,我总给他们打掩护。每次我两头约人说是去学习,或是去哪儿参观,实际将两个人凑到一起后,我就去图书馆待着,等他们约会完再汇合一起回家。 别的时候我但凡回家晚点你都要说上几句,仔细盘问去了哪儿,干了什么。但每次和他们出门,回去的晚了你也只是提醒几句平安,从来不阻拦。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伪装得好,也是你信任他们,其实你是装糊涂吧。你早知道我只是幌子,只是不动声色,也想促成钟思明跟钱艾艾约会。” 柳清兰飘动眼神,侧转过头,抬起手推动眼镜,没有说话。 “钟思明父母没学历,没文化,也没大见识,在你的评估体系里是没价值,根本不是你会交的那类朋友。但那些年里,你一直和钟家走得近,逢近过节还送礼。我以为只是因为住的近,抬头不见低头见才这样,后来知道了,是因为你向钟家借了钱炒房,对不对? 钟思明父母本身没什么突出,但他们偏偏运气好,继承了两栋自建楼,坐在家里收租子就财源滚滚,后来又纳入拆迁更是盆满钵满。有钱,是他们唯一的价值,这种价值又是你最眼里最低等的价值。所以你只是拿他们当过应急的河石,没想真的长久深交,后来钱还完了,你跟钟家渐渐只成了点头之交。至于钟思明给我写情书的事,当时你即讨厌,又不能直白着讨厌,就只能用其他办法。这个办法,就是把钱艾艾推出去。” 第200章 春闺梦里人10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聪明,也是自己有够真诚向你认错,下跪求情,才让你为我破例出面说情当和事佬,促成了好朋友的幸福婚姻。我一直沾沾自喜,引以为傲,觉得自己干了件成人之美的大好事。直到昨晚,才明白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你算一步,我走一步。 钱艾艾虽然和我是好朋友,但从来不会未经我允许就私自开我书包。那么让我来猜一猜吧,她能那么轻易看到我书包里别人放的信,有没有您高抬贵手,恰好就把书包敞开放在那儿,那信就在一眼看到的地方? 你不想钟思明真和我有点什么牵扯,就把钱艾艾给送上去,彻底断了任何可能性。可纵观全局你双从主动未介入任何一环,没有人会发现你的心思,真是漂亮!” 柳清兰很有耐心地听着文雅的叙述,不急不躁,丝毫没有被说穿心思的窘迫,反倒还有几分对文雅能看透的欣慰。最后,她索性微微一笑,坦然承认。 “是,我不否认。就是不喜欢钟思明的父母,总爱说些什么以后能结个亲家的事,每次听到就烦。我的女儿又不个物件,被他们挑捡出来喜欢,就像是个荣耀似的。有钱能让人过得富裕,但精神上的富裕是从思想滋养出来的,有些小家子俗气,是刻在骨血里,再多的钱也洗不掉。 那时候我和你爸薪水不高,家没多少现钱,看着房市急涨,又有熟人给了我们家一个投资赚钱的机会,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向钟家借钱是不假,但钟家又不是只纯纯好意大方就愿意借钱。钟思明是什么样的脑子,什么样的底子你应该清楚,如果不是我,你以为钟思明能上得了江城一中,能上好大学,还有如今这样的学历工作?是我一天天耐着性子给他补小课,给他一路保着驾,最后还用自己的关系帮他进了江城一中,再送进高考的考场,让他们钟家出了第一个名校高材生。 没人是真傻,钟思明的父母没吃亏,我不欠他们。至于钱艾艾,她的决定与经历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是神仙,不能操控人心,你就不要牵强附会,硬我朝我身上找理由。一定要论个是非,只能说她不够聪明,还想跟你个高低争输赢,也不够幸运,有个急功近利的妈当初看中钟家的拆迁,以为将女儿嫁过去能一夜飞黄腾答,推了她一把。” “当然,谁能怪你呢。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主观的害人意愿,你只是看破不说破,利用规则与逻辑在适当的时候攫取一点对自己有利的角度而已。直到如今,不管是钟家还是钱家,都依对你客气有礼,敬仰你。”文雅盯看着脚下的地板轻笑,尽管是在说着不认可柳清兰的话,但也还是不禁的对柳清兰的精明有着佩服。 “好了,文雅。我知道你心里还对我有气,处处都透着些不满别扭,翻这些阵年旧账,不过也就是找个不痛快罢了。你向我耍小性儿没关系,但想想你爸吧,你爸爸已经在楼下等很久,他为今天露营兴冲冲准备了好几天,别为些小事坏了心情。当然,如果你今天不想去露营,我就下去跟他说你不舒服,要留在家里。而如果你还想去,那就该走了。” 柳清兰说着如结案陈词般的话站起身来,就如同小时候那样,冲着文雅伸出手手去,示意她牵上自己的手,跟自己走。 文雅看着熟悉的手,没有选择牵上去,而是自己站起身,然后转身走向衣帽间,说:“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就走。” 趁着等待的空隙时间,柳清兰去主卧替文雅将窗帘拉开,在踩到地上的些许碎片残渣时脚步停下,目光也扫落到床头柜上被摔过的结婚合影。她似是想到什么,但也只是一瞬间的缓滞,之后用脚将碎渣踢滑到床底下,神色如常地离开。 从主卧出来,见到书房的门半开着,电脑也开着,柳清兰便走进去打算关上。手碰到鼠标时屏保解除,一些照片跳了出来,柳清兰并没有上心,正打算直接关机,忽然留意到在相册预览中有一张单独的大树照片。 柳清兰划动鼠标点开照片看了看,然后才关掉电脑。而这一切,都隔着半掩着的门被文雅看在眼里。 两小时后,文家三口在郊区的山上的大树下扎好帐篷,铺好垫子,摆上文雅喜欢吃的水果零食,打开饮料举杯欢庆。 喝一口饮料,文雅眯眼环顾着这处小山坡,和小时候的记忆还是一样,开阔优美,群山环抱,阳光落在草地上如诗如画。这个地方无名无主,文德正早年偶然发现这儿的风景视线绝佳后,便成了他们家露营的首选地。从小到文雅大来过无数次,这片小山坡就像他们家在城市之外的私密后花园,连当初自己与赵清城的婚纱照也是特意来这儿取景拍摄。 文德正对赵清城临时不能来一起露营感到可惜,文雅尽量为赵清城找补,称他本来就工作忙,最近在为转岗的事奔波,难免时间不受控制。文德正倒也不是真的怪赵清城,有文雅圆场,自然也就笑呵呵的表示理解,还说一家三口也很好。 整场露营文德正是最高兴的,前后张罗着就想母女二人能放下心中芥蒂。为了活跃气氛,他掏出纸巾给变了两个连夜现学的魔术,虽然魔术变得漏洞百出,但好在妻女捧场,倒也圆满。 休息过后文德正提出如从前一样去采山花给文雅编帽子。文雅想说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如小时候那样对花帽子有无穷兴趣,但看文德正兴致高,就也欣然点头,一家三口朝山坡上去。 折柳条,采野花,再一朵朵精心搭配做一顶帽子,这种最不起眼儿的琐碎小事,又都那么精准直接地戳中文雅的内心,记起曾经的种种光影。家人的温情过往,永远是能超越时间与空间的存在,能将人的心变得柔软,看着文德正与柳清兰走在前面的背影,她忍不住有些眼圈发涩。 第201章 曲迂诉衷肠1 因为有些走神,文雅没有发现草丛里滑过细蛇,所以当那蛇被她踩中尾巴,扭身就要咬上她的腿时,她都没有察觉。还是柳清兰发出一声惊叫,毫不犹豫的伸手抓握住高高昂起的蛇头七寸,阻止它伤害文雅。 柳清兰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教书上课,连最简单的家务都做不好,可眼下就那么忽然的抓住一条蛇,将其狠狠甩晕丢到一边,看得文雅都呆立在原地。直到柳清兰掀起文雅的裤脚检查着,一再唤着她的名字确认有没有被咬到,文雅才终于打了个哆嗦回过神,并后知后觉地瞬间血脉充胀,害怕得跌坐到地上。 “没事,没事了……”柳清兰还是像哄小孩子一样抱住文雅,拍着她的后背安慰。 文德正捡起一只棍子,将蛇挑丢到远方,确认附近再无危险才松下一口气,之后对柳清兰竖趣大拇指,说:“你妈妈最怕蛇虫鼠蚁这些东西,但刚才可真是电光火石,出手稳准狠,厉害!厉害!” “当妈妈的见到孩子有危险,就没什么能顾得上,这是本能。你呀,赶紧拉我一把起来才是正事。”柳清兰有些怪嗔地瞪了文德正一眼,借着他的拉扶站起身。 “妈,你手划伤了。”文雅发现自己的肩头有血迹,顺着看过去,才发现柳清兰因为抓蛇被草叶划了几道口子。 “没事儿,小伤。你没被咬到才最重要,走吧,以后你跟在后面。”柳清兰摆摆手,然后再次冲文雅伸出手。 文雅有所犹豫,最终还是搭握上柳清兰的手,借着她的力量起身。 “这样才是我的乖女。”柳清兰满意地笑着夸奖。 当天一家三口在直到看完日落才下山返回,文德正拖着东西走在前面,文化与柳清兰走在后面。 下山的途中,文雅时不时回头望已经被朦胧夜色笼罩的山坡,这盛载了太多她关于家庭的美好记忆,真是不舍得离开。 柳清兰问她看什么,她又回收目光看向柳清兰,在昏暗稀薄的夜然中眯起眼睛认真地端详自己的母亲。有些话已经为了不辜负这场被规划已久的全家露营,而梗在在咽喉已经一天,此时文雅顺势脱口讲出。 但也就在她话出口的那一瞬,一阵乱风恰时吹过,带起山谷森林一阵呼响呜鸣,鸟惊树摇,哗哗窣窣。 “起风了,把我的外套披上。”柳清兰顺手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到文雅肩头,然后再又问说:“你刚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乱风如麻,抢了先机,文雅的头发被吹得纷乱,心也乱了,到最后还是出于习惯性的懦弱及于心不忍而强行咽下去, “没什么。起风了,先下山吧,明天再说。” 返程的路上,柳清兰已经不是和文德正一样坐前排,而是改到后排与文雅坐在一起,两人就着同一部手机查看今天在山上所拍的照片。见此,文德正依旧兴致颇高,他很满意于自己今天组局,成功化解了母女二人的隔阂,于是一边开着车,一边又唱起了当年在乡下当干部时学到的当地老调子。 文雅听不懂那些方言老调,只觉得朴实又有力量,别有一番韵味,就顺势问起文德正这调子是谁教的。文德正听到文雅这一问,没回答倒先自己笑起来,之后才说起一段旧事。 原来当初他和郑久新一起在村子上时,因为外地人都不怎么受待见,想带大家伙儿干点什么,都叫不动人。为了融入当地人他就出了个鬼点子,和郑久新一起去找在本地唱红白喜事的长者老伯拉关系,通情报,谁家事儿就立即去谁家上赶着去帮忙。因为实打实的帮本地人出力,一来二去帮得忙多了本地人也就不再排斥他们,两人也跟着那老伯学了几嘴本地在红白喜事上的调子。但唱归唱,具体里面唱了些什么,其实文德正自己也不全完明,大抵就是教人做好事,有好报。 “爸,当年你和郑伯伯一起吃过苦,后来你留在江城,他南下。到如今境遇不同,有后悔过吗。”文雅试探性地询问。 “做人要有些坚持,我坚持随遇而安,有你们在身边,就不会后悔。”文德正笑呵呵地摆摆手,之后继续唱起调子。 文雅佩服于自己父亲的豁达,提醒他认真开车,将举起手机,表示要拍张照片记录今天的行程,文德正立即将后背挺直了些。 而旁边柳清兰划着屏幕上的照片,删掉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一直没参与这场对话,没有抬头。 晚上回到城中,因为知道钱艾艾暂时借住,柳清兰就与文德正一起回去,没再去文雅的家中。 文雅在小区外下车,独自一人后就给周暮打去电话,想询问他的伤情恢复如何,但依旧无人接听。但看时间也已经不早,也不方便直接上门去探望,她就只能作罢。 收起手机,正要刷卡进入大门,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居然是章琳。 “不好意思,有点晚了,但因为情况特殊,所以要麻烦你马上回公司一趟,我在这儿等你。”章琳在那头开门见山的直说主题。 文雅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这的确已经有够晚,如果不是十分紧要的事情,不会不能等到明天再说。突然的要紧,她当即就能想到是什么事儿,便毫无二话的应下,表示自己马上过去。 到公司时,那里一片黑暗,唯有自己办公室附近亮着灯,章琳在那儿一边打着字发送信息一边正在踱步。见文雅来了,二话没说便让她带上所有东西跟自己走。 章琳开车带着文雅去公司老楼,电梯到达楼层,只到里面一片漆黑,空无一人。文雅便皱眉疑惑地看向章琳,章琳也没多解,只歪头示意她跟上自己,一起穿过漆黑的办公大厅,到达最里面的会议室门口处。 在门外,文雅依稀听到屋内有些许声音,门下有一线亮光,才确定原来这是有其他人,只是都关在会议室内。 章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又轻轻舒一口气,扭头问文雅准备好了吗,文雅倒有些许终于要从某件事情上解脱的期待,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章琳叩响会议室的门,在得到里面某个声音的应允后推开大门,文雅也终于看清了会议室里面的情况。这里有几张文雅熟悉的面孔,董事长,小孙董,两位有参与公司运营管理的股东,其他更多的人她一无所知,从未见过。 第202章 曲迂诉衷肠2 但仅凭着衣着气质,以及能与董事长坐在同一张会议桌上的局面来看,这些人应该都是有决定公司命脉的重要角色。 所有人的目光在开门的瞬间汇向章琳与文雅的方向,章琳微微垂首,不动声色的就停在门外一侧,文雅则因为问无愧而无所畏惧,而坦然迎视这一切,接受每个人的目光审视,举步走进去。 “坐吧,大晚上把人叫来,总没有让人一直站站着的道理。” 董事长发话,众人相互看了又看,但这一张会议长桌两侧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没有多余的位置。谁都不想在这时候起来给一个小员工让位,最后还是董事长旁边的小孙董站起来,拉开椅子示意文雅过去坐下。 “我年轻,站一站长得高。文小姐,请坐。”小孙董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分场合地讲着冷笑话,然后换来董事长一记并不太欣赏的眼色。 文雅经过众人背后,经受目光洗礼来到离董事长最近的位置,就着小孙董拉开的椅子坐下。 “不好意思呀,临时让你加个班儿,回头算到加班时间里。”董事长一副和蔼老家长的模样笑着,扭头冲身边的文雅说道。 “没事的,在家也闲着。”文雅侧身礼貌地笑着应话,同时目光不经意地被老董事长手背上的置留针吸引,那枯瘦苍老的手上青筋毕现,显然时常要通过输液来保持健康,而此时深夜还在此坚持开会,足见这场会有多么重磅。 “年纪大了,他们就老爱给我扎针,别害怕。”老董事长意识到文雅的目光,笑呵呵讲着玩笑般,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到了桌下,然后又接着那句别害怕,一语双关般再说:“你知道什么,查到了什么,直接讲一下吧,我们都听着。” “现在?所有的吗?”文雅问。 “对,所有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和在坐各位一样,都听你的一手消息。在你讲完一切之前,谁都不许插嘴打断。”老董事长笑说着,目光则从文雅身上渐渐转身桌前众人环扫一圈,算是一种指示与警告。 有这句话,就肯定了文雅的决心,她不再犹豫,将笔记本打开连上投影,一件件开始陈列文件。 公司的亏空是所有人都早有预料的事,但当真实的数据摆上来还是有足够令人震惊。之后从每一城的账入手,所牵扯出来的一系列的监守自盗,中饱私囊,问题多得可谓花样百出,骇人听闻。 而这之中,所有事件最集中关键的一个人就是江城总经理。这么多年来,他顶着总部经理的名头,利用所谓维系政商人脉、引进人才、寻找机遇等名头,几乎有大半时间都在外出差,事实则无所建树,公司内全凭下属员工干实事。 这样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但他的父亲是大股东,母亲握着厂里专利产权,动他就是让公司发地震。没有人有那个勇气与胆量,也更觉得没必要,特别是拿薪水上班的员工,只要薪水照发,其他的事情就都无所谓了。 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一步步野心扩大,毫无节制,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私有账库,吃喝玩乐全由公司兜底不说,还开始吃回扣,左手倒右手,中饱私囊。直到胆子大到借着空壳公司,将已经被淘汰的国内系统从国外走道手续披皮卖给华资,而在事情要被发现时,适时的一场火灾把仓库烧了个干净,一件件一桩桩,出来都令人心惊齿寒。 各分公司每年要城总公司兜底平业绩,私下还要单独给总经理好处,对方要的方便不能有二话,对方指的事儿下面就得无条件去办。在这样的浸淫下,各城人心浮动,心有不甘,便都各显奇招算谋利益,分发不合规的经销渠道成为各城心照不宣的事,即是有私心作祟,也又多少有些无奈。 仗着自己地位稳固,总经理这些年不合规,甚至不合法的事有一箩筐,文雅只是捡着自己手里现有的几件来说,就已经足够令在场所有人都神色异变。将文件夹打开,文雅随便点了几份扫描件作例样展示,证明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基于已经查到的事实。 “现场如果哪位怀疑真伪,可以稍后详细翻阅所有文件,这些资料不多,大概到明天早上太阳出来之前就能看完。”文雅说。 因为文雅手上的证据链实在太过齐全,没有任何狡辩余地,总经理的那些事摆上桌面再无法回避。众人相互看了看,无人出声在真伪上纠结,都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是否受影响。。 “这种时候翻出这种事,是要害惨公司。别说能有个好的估值谈收购,但凡今天这个会议室里有半个字流传出去,就是股票大跌,我们这儿的每个人分分钟都要损失成百上千万。”一位头发花白的男士先出言,显得很是凝重。 “你不说,我不说,稀里糊涂过日子,一过就是好几年,都过成这样了,还想捂着眼睛耳朵继续下去吗。他的行事作派,在坐各位真是头回听说?大家都是一把老骨头的人精,这时候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给自己洗白得干净。”另一位年纪较大的女士出言。 “不是洗白自己。老实说,你们一个个的谁没去过他组的局,谁没喝过他送的茶,没收过他的礼?赵总,你这时候说得好像清醒极了,是正义大道理,从前怎么不说。马后炮的话,就不必了。”白发男士笑着反唇相讥。 “马后炮,至少说明我能接受现实,没逃避,没异想天开。好过还想装傻,不把危机当回事儿,说些没营养的话浪费大家时间。”女士不急不徐地笑着回敬。 眼看桌上要掀起一场唇枪舌战,但老董事却摆了摆手叫停。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啦。事情大家都已经听清楚,还是说些实际的事吧,要怎么处理。大家都是大股东,公司的每一步走向都影响各位的利益。当然,各位的每一次决定也都影响公司走向。我的身体情况撑不了多久,还是开门见山吧。” 第203章 曲迂诉衷肠3 说话间,老董事看向自己旁边的一位男士。那男士看起来与老董事年纪相仿,自从文雅到来后他就一言未发,人也不怎么动的靠坐在那儿,微垂着首,像是入定一般,令文雅都怀疑他是不是年纪大了,熬不了夜在在打盹儿。直到老董事看向他,他才“哦”了一声,稍稍动了动腰背。 “讲人情,讲情谊,这是老董事你教的。从公司建起来开始,那几个字儿还始终挂在公司文化墙上,年年印在文件上呢,现在怎么现在就成了错处呢。是,孩子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对,没把握好分寸,但毕竟是孩子呀。各位都是他的长辈,有几位是看着他长大的,总不能也像对外人一样一杆子打死吧。”老人声音有点低沉沙哑,透着无奈与些许沮丧,显得今天听到的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在内心有着巨大冲击。 听着这话,文雅瞬间明白过来,这老人应该就是总经理传闻中那个公司创业时期原始大股东的父亲了。听说,当年董事长负责业务,他就负责资金,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将华资一步步做大做强后,考虑到一条船上不能有两个船长,而主动提出离开公司的运营退居到乡下养老,连每年的股东大会都不曾参加。 “也不是小孩子了。老陈,你家那小子也四十多啦,比着你当年的年纪算,你都该和董事长一起上香港敲钟了。”有一位同样满头白发的老人出声接话。 “是呀,那么大个人了,自己做什么不知道吗。老陈你实心实意了一辈子,处处为着大家,为着公司着想,这么多年都没露过面。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也没人愿意把你千里迢迢的请回来,为难你。”最早先说过话的那搭话。 “好啦,要请人情交情,私下去讲,这里是公司,坐在这张桌子上谈的就是公事。现在问题摆在这儿,不管是谁的儿子,那也都要解决问题才行。”有年轻一些的中年人接过话头,言语中已经有些不耐烦。 “就是,还是闲话少说,不要扯些有的没的。都是关乎大家身家利益的事情,大家大半夜的不回家,不休息,坐在这儿可不是为了聊谁是谁的儿子,谁为公司付出多少。论对公司功绩贡献,既然能坐在这张桌子上的,要么是本人,要么就家中长辈父母都对公司有功劳有付出,才有资格。”早先那位年长女士又接回话。 “这话我认同,时间紧,就不要绕圈子,说些没用的了。一句话,怎么办吧。”中年男士看了一眼年长女士,不动声色地交换眼神。 “还能怎么办,报案走司法程序呗,我们是公司又不是山寨土匪,总不能动私刑。”有位一直拧着眉头思索的股东沉声发话,环抱起双臂。 “那不行,一报案,事情就会曝光,别的不说,股票跌停地板上钉钉的事。各位,你们手里的股份不说打五折,打个六七折是不在话下。更不要说,还有的人想借着收购套现离场。” “这个时候谈收购,价格能保证吗?”有人看向小孙董。 “不能。公司存在大的隐患和账务问题,且不说现在还不能推进收购事宜。就算对方依旧愿意收购,也只会趁火打劫,不会再有好价格。”小孙董回答。 “聊不收购就最好,原本我就不觉得把公司卖出去是好事。货资都是我们这些老兄弟老姐妹儿自己一点点辛苦打拼创立的品牌,本来就不应该卖给洋人,让他们捡现成的宝。”最早发过话的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伯又接回话。 “刘叔,你说得轻巧,不卖出去当成宝,那前提也要是个宝,值得紧紧抱着。你看看现公司的情况,这还是宝贝吗,那就是个炸弹吧。哪天炸了,别说还值什么钱,小心自己都得搭进去半条命。”那位略年轻些的中年人又接过话,也不以为意地环抱起双臂,显出几分不屑。 “小子。你算老几,来教训我了。你爸病着来不了,才让你替着坐一坐,听听长辈们说话,你还真当自己能决定什么?”被称作刘叔的白发老伯拍桌而起,指着那一直言辞犀利不敬的中年人呵斥。 “老头儿,我就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才叫你声叔,你还真当你是我家长辈呢。要讲人情你们讲,你们全赔掉棺材本儿我都不管。可现在这关乎我家的利益,我爸的就是我的,那就是真金白银的钱。谁损失我的钱,我管你老的少的,大的小的,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都特么滚蛋!” “好,好霸气,好大口气,你想怎么样?” “我要有人赔偿损失。有人负责。”中年人转看向董事长与其旁边的陈伯,说:“谁损失了股东的利益,谁就得负责赔偿兜底,否则有人吃牢饭都是轻的。” “你可以走正常流程,找人收购自己手里的份额,你想抽身这件事情上没人能阻止你。”小孙董开口接过话。 “你当我傻呢。等周一开市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没准儿哪儿露点风声,黄花菜都得凉透。还走正常流程,去找人接手?这种时候上哪儿去找这种冤大头?” “那你想怎么样?” “既然今天你们叫了我们所有人来这儿,把人都关在这间屋子里不许走,还收了手机断绝所有外界通信。好,那就做到底,现事现办,提出问题就现场解决问题。不想让儿子坐牢,不想身败名裂血本无归,那就你们有人出来按现价收购。 “你这是在说梦话。因为达成与腾跃的合作,公司的股份连着几天大涨,你想按现价出手,可没人愿意。”小孙董笑着侧过眼。 “那就把手机还我,我就用我自己的办法解决。后面的事情,咱们法院见。” “世侄,做人不能这样。董事长把大家叫过来听会,面对面坐着,开诚布公,就是想解决问题,寻求到一个最好的圆满落地方案。你这样太心急了些。”有位圆脸敦厚模样的老人出言打圆场。 第204章 曲迂诉衷肠4 “你不心急,那你收购我手里的股份呀。”中年人阴冷一笑,将劝自己的老人怼得瞬间脸色一涨,哑口无言。 “还圆满,都这时候还说这场面话呢,你们是真的老糊涂,还是觉得年纪大了,没多少时间了所以钱不重要了,无所谓了?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可我出生的时候就是锦衣玉食,当富二代,不想有一天过苦日子。谁犯法违规我不在乎,谁跟谁有一腿我也没兴趣,我只在乎我的钱,谁都不许少我一分!”中年人冷笑着环视众人。 中年人显然是觉得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是没必要再想以后如何见面,言语之间丝毫情面不留,只要自己的钱没损失就是最大胜利。他站起身来,环视桌上坐人,最后走到董事长与陈伯旁边,又露出虚伪的笑容,假意放缓音调,说:“两位叔伯,我打小就是个直性子,不会场面话,但我话糙理不糙。其实也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这桌上坐的人里面大多数都是这么想的。情呀义呀不能当钱花,好的时候大家都和和气气,有来有往,可到了分家的时候,那就得锱铢必较,一个字儿都不能少。” “要锱铢必较,要算账,你的手又干净到哪儿去?”一个女声忽然传来,伴着会议室的门被重力推开。 文雅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一个身着深灰色套裙,挎着黑色限量名牌包包的老妇人怒气冲冲地进来。妇人目不斜视地走向中年人所在的位置,目光扫过董事长与陈伯后落到他脸上,之后扬手将一只文件袋丢到桌上。 “临城仓库投了那么多个亿进去搭新系统,我儿子是没做好本份,一时糊涂,可你又干净到哪儿去。难道没有你在背后一路在煽风点火?不干不净?表面看起来都是我儿子做的事,实际你拿了多少,你心里不清楚吗。” 听这话,文雅倒立即明白,这位女士应该就是总经理的母亲,手握一大批专利所有权的那一位。 “有吗?我最多是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次酒,这不犯法吧。陈姨你说我有参与,拿得出证据吗?都是智商健全的成年人,你儿子还比我大几岁呢,说我煽动,他要是不想干那些事儿,谁能逼他吗。”中年人似乎早有料到这一出,丝毫不惧。 “你……”被称作陈姨的女士显然不是个擅长与人做唇舌之争的人,碍于修养也讲不出太过难听的话,只是瞬间被气得脸色涨白,抖动着手指指向中年人,好一阵儿才说:“你就是早算准了会有今天,把他当枪使,给他挖坑跳,对不对?当初你也想当总经理,就因为没让你出任,你就一直憋着坏,诱导到一步步走到今天对不对。” “伯母,你年纪一大把了,该知道凡事讲证据,空口白牙就说我诱导,我能认为你们是诬陷,诋毁我的名誉,我能叫律师的。”中年人得意地笑起来。 “你……你……”陈姨本就年事已高,一路熬夜奔波回到江城就直奔这里,如今再被这样奚落一通,气得不轻,一时气血上涌,半句话没讲出来,人就忽然仰头气厥了过去,好在他丈夫陈伯与小孙董离得近,及时起身搀扶住她。 “陈姨……” “老伴儿……” 见有人倒下,会议室里总算有了些许不太一样的情绪,数人都站起身来张望着,也有人直接上去察看陈姨的情况。毕竟在场大多数人都是年轻时一起打拼的伙伴,即便是是坐在这儿谈钱的事,也还有些情谊在,不想真的见谁被当场逼死。 好在,陈姨只是气得一时岔了气,陈伯麻利地喂她服下随身带着的药,再喝了些水,人就渐渐睁开眼睛。 “陈姨,陈伯,身体不好就不要硬撑,年纪大了就该在家里喝茶睡觉,颐养天年,可别气出个好歹,我背不起这罪名。总经理也是四十老几的人了,总不能惹了事就躲在爸妈后面,让你们给他兜烂摊子,这可不是小时候夜里尿床了就给他换尿裤呀。” “陆家小子,你……你……你爸妈知道你在这里这样说话吗,知道他们教出了什么样的儿子吗?”陈伯也是气得脸色又红又白。 “我可没惹一身麻烦,让我爸妈出来收尾,所以高低不比你们儿子差。” “行了,陆风,别太过分!”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小孙董再听不下去,打断了中年人的话。 也是从这声称呼中,文雅得知这个嚣张的中年人叫陆风。 “谁过分了,他们家的人在公司当蛀虫,把老底儿都掏空了,让我们这儿的所有人少说都要损失几千万上亿,到底谁更过分?小孙董,你年轻,不懂,你爸爸都没说话,你就别插嘴了。”陆风笑着上前,以手背拍了拍小孙董的胸前衣衫。 这种明显有挑衅与轻视的动作,换作常人大约会立即会显露不满。不过小孙董倒显得不以为意,任由陆风拍了两下自己,然后还笑眯眯着搭上对方的肩膀。 “是,你聪明,回扣都吃现金,再去湾区溜一圈变成境外账。但相信我,这世上没有不露风的墙,只要愿意查,愿意追下去,总有能求出个结果的事。叔,如果你觉得今天还有得聊,就坐下。如果你一定要按自己的想法走,那我们也没谁能强迫你什么,你现在就可以走出去,想干什么干什么。” “你威胁我?” “不,我是在讲道理。就像你说的,我也是个现实的人,安全合法的前提下会追求利益最大化,要不然我也不会费心找人来收购,忙前忙后。我和你一样,对守着一堆洗发水沐浴露这些事情真的没兴趣,也不在乎黄历上的那些情谊,就想套现离场后,干点自己觉得有意思的行当。 但是眼下是非常时刻,如果你选当队友,大家一起商量着图个圆满,都平安落地功成身退,日后还能见面。如果非要当敌人,我也还年轻,折腾得起,不会怕。”说到这里,小孙董环顾桌上众人,又说:“各位叔伯阿姨也一样,能体谅公司的难处我真诚感谢,不能体谅公司立场的,我也能理解,丝毫不会有任何怨气。但,如果有人想乘机耍小聪明,我想说的是……” “你住嘴!”小孙董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董事就冷声打断了他,又说:“这有你上桌说话的份儿吗,让你站着听,你就老实站着。” “是,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