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王侯,从赘婿开始称霸》 第一章 穿越成倒插门 北凉王封地。 夜幕降临。 北凉城最大的马场范家灯火通明。 今晚是马场场主范世恩独女范海棠的婚宴,宾客满堂,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恭喜范老爷,喜得佳婿啊!” 有宾客满脸堆笑地向主位上的范世恩敬酒。 范世恩一身锦袍,精神抖擞地笑道:“同喜同喜,李老板客气了。” “听闻这陈公子可是大孝子,为了葬母才卖身入赘,此孝心实令人钦佩!” “是啊是啊,陈公子这般人才,将来必成大器!”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言语间满是恭维。 而此刻。 身处婚房的新郎官陈乾听着外面的喧嚣,心中却是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群老狐狸,为了走后门,居然连穿越的戏码都给我整出来了!” 陈乾咬牙切齿地低吼。 他本是21世纪最年轻有为的公务员。 因为拒绝“好意”,被人灌得不省人事。 醒来后。 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身上穿着大红喜服。 旁边,则坐着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女人。 更让他懵逼的是,这些人居然说他是卖身葬母,自愿入赘的穷小子! “扯淡!老子像是倒插门的人吗?” 陈乾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当然不相信自己穿越了。 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整他! 随后,陈乾瞄了眼床上坐着的女人。 红盖头下的身材玲珑有致,想必是个美人胚子。 可惜了,估计又是个被金钱腐蚀,自甘堕落的高级援交。 想到这里,陈乾叹了口气,决定拯救失足少女。 于是清清嗓,语重心长地开口: “姑娘,我劝你趁早上岸,别干这些事,不然枉活这一辈子了!” 床上的人影明显颤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是为了钱,但钱不是万能的。” 陈乾越说越起劲,仿佛回到单位给下属开思想大会的场景: “你看我,虽然穷了点,但有手有脚,凭本事吃饭,活得坦坦荡荡!” 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穿越了。 连个原主记忆都没有,你告诉我这是穿越? 再看这房间的布置,雕梁画栋,古色古香,这得花多少钱搭建? 简直是浪费! 怪不得那么多公职人员被腐化,这糖衣炮弹,谁能顶得住? 自己必须坚守底线,永远和群众站在一起! “你……你胡说什么!” 女人终于忍不住了。 她一把扯下盖头,怒目圆睁地瞪着陈乾。 只见她眉如远黛,唇红齿白,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但此刻,这张绝美的面容上却满是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火来。 “你才……你才……” 范海棠气得胸口起伏,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 这家伙,卖身葬母,爹爹看他有孝心,这才破例招他为婿。 谁知他竟以母亲刚下葬为由拒绝入赘,要不是爹爹以挖坟相逼,这家伙还真不愿意成亲! 现在居然还一副救世主的样子,教训谁呢? 这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姑爷,小姐,老奴来送鸡蛋了!” 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范海棠闻言脸色一变,几乎是下意识往陈乾怀里钻。 陈乾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把她推开。 “搞什么,指不定哪里就有摄像头……” “闭嘴!” 范海棠低声呵斥,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 “荣婶是北凉王安插在府里的眼线,你要不配合,明天就去把你娘的坟给刨了!” 对于她而言,盖头已经被扯下来,戴回去只会徒增晦气,不如演一出恩爱戏码。 陈乾被这突如其来的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丰满的胸脯紧贴着他胳膊。 但却顾不及细嗦那诱人的触感。 而是瞪大了眼,怒火中烧。 这些人为逼他就范,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连祖坟都敢刨? “你……你们!还有王法?” 他刚想破口大骂,却被范海棠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别说话!”范海棠压低了声音,语气冰冷,“有事等荣婶走了再说!” 那冰冷的眼神,凌厉的气势,一点都不像那些娇滴滴的名媛。 让陈乾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他心中诧异。 这女人!!! 一般女子可没有这等气场。 那群犊子真是下了血本,估计是把“瘦马”都给找来了! 范海棠见陈乾安静下来,这才松开手,朝门外喊道: “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荣婶佝偻身子端着托盘走进来,一双浊眼在两人身上打转。 目光落在范海棠紧搂着陈乾胳膊的手上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陈乾面无表情,没看到荣婶眼中的探究。 而范海棠则像是故意做给荣婶看一般,搂着陈乾胳膊的手又紧了紧,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姑爷,小姐,这是老奴亲手煮的莲子羹,可以给姑爷补身子,早点生个大胖小子!” 荣婶笑眯眯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暗示。 范海棠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冷冷地说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没什么事别来打扰我们,我们要休息了。” “是,小姐。” 荣婶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陈乾分明感觉到荣婶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门外徘徊,似乎是在偷听。 “连剧情都安排好了,不会还请了个编剧吧?” 陈乾心中冷笑,只觉得这一切荒诞至极。 这时。 范海棠松开了陈乾的胳膊,语气变得温柔:“相公,我们该休息了,我帮你宽衣吧。” 话虽如此,但她没有真动手,而是自顾自躺倒在床上。 “一会儿那啥……你动静大一点!” 范海棠突然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闻言,陈乾顿时愣住了。 这女人,脑子没毛病吧? 陈乾想到刚才是谁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 现在又要他“动静大一点”?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女人,真是不知廉耻啊!”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吐槽道。 长得这么漂亮,干什么不好,非要干这一行。 他无奈地撇撇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不过,陈乾也察觉到,外面的荣婶明显还没走远。 看来,刚才那句“不知廉耻”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至于后面这句,纯粹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些人,为了让我跟他们沆瀣一气,还真是煞费苦心!” 陈乾心中冷笑,他倒要看看,这出戏,他们究竟要唱到什么时候! 就在他思绪翻腾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范海棠压抑的轻吟: “额……嗯……” 那声音断断续续,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撩人! 陈乾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范海棠。 这女人,自己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叫唤上了? 不会是传说中的“影后”吧? 他还没反应过来,范海棠就一把将他拉倒在床上,一双玉臂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吐气如兰地在他耳边低语: “能不能……摇摇床?” 第二章 差点假戏真做 “什么玩意儿?谁要跟你摇床了?!” 陈乾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 “不是我跟你摇,是……你自己摇!” 范海棠急得小脸通红,抓着他的手就往床边探去:“你快一点啊!不想你娘的坟被刨就赶紧摇!” 陈乾:…… 不就是摇摇床吗?又不干什么腐败的事情,至于拿他娘的坟墓来威胁他吗? 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 但迫于无奈,陈乾还是按照她的指示,抓着床沿轻轻地摇晃起来。 “嗯……啊……” 随着床铺的摇晃,范海棠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陈乾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着身旁的女人,只见她双颊绯红,眼神迷离,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三年了,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女人了。 原以为自己已经变成圣人了,没想到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如此强烈。 陈乾咬紧牙关,拼命克制着内心那股躁动。 他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都是演戏,千万不能当真。 可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的大脑。 “大夏……北凉……卖身葬母……入赘范家……”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在他脑海中回荡,让他头痛欲裂。 “我这是……穿越了?” 陈乾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古色古香的房间,雕花木床,还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一身红色的喜服。 “所以,这是真的结婚?这是我的洞房花烛夜?” 陈乾彻底懵了,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嘶……” 头皮传来的痛感让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荒诞的现实。 窗外,夜色正浓。 荣婶站在院子中,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可以看到新房里摇晃的床影。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两个新人,怎的如此猴急? 这大婚之夜,闹出这般动静,成何体统? 荣婶心中一紧,便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新房的窗户。 她将耳朵贴在雕花的窗棱上,想要听个真切…… 房间内。 春色撩人。 听着耳旁的声音,陈乾口干舌燥。 没有了道德的枷锁。 三年来的清心寡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翻身压住范海棠,低头吻了下去。 “唔……” 范海棠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 可她很快意识到容婶还在外面,若是自己不配合。 只怕会让她起疑心,到时候可就真解释不清了。 于是,只能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松开了牙关,任由陈乾胡作非为。 窗外,蟋蟀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仿佛在为这对新人奏响了一曲奇特的婚礼进行曲。 荣婶听着房内那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微微皱眉。 “看来是我多虑了,这新姑爷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还挺会的嘛……” 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转身慢慢走远了。 房间内。 旖旎的气氛仍在蔓延。 然而,就在陈乾准备更进一步探索的时候,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舌尖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你属狗的啊!”陈乾捂着嘴,含糊不清地抱怨道。 范海棠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说道:“登徒子!占了便宜还敢骂人?” “我……” 陈乾顿时语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过火了。 “范姑娘,我……我刚才只是一时情难自禁,并非有意冒犯……” 陈乾涨红了脸,语气诚恳地道歉道。 穿越前的他,好歹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此刻做出了这等禽兽之事,实在是有愧于心。 范海棠原本冰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 她上下打量着陈乾,见他眼神真诚,不似作伪,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几分。 “哼,算你识相!” “范姑娘,我……我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你能告诉我吗?” “为什么……你们非要让我入赘。” 陈乾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穿越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而他又将面临着怎样的命运。 范海棠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她叹了口气,缓缓道出了自己的处境。 “你可知我北凉是什么地方?” 范海棠问道。 陈乾摇了摇头。 “我北凉地处苦寒之地,民风彪悍,以骑兵闻名天下。” “而我范家,世代经营马场,为北凉骑兵提供战马,在北凉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那……这和你嫁给我有什么关系?” 陈乾不解地问道。 范海棠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 “原本,北凉王有意将我许配给世子,以巩固我范家对他的忠心,我爹自然满心欢喜,甚至放出话来,将来马场都是世子的。” “那为何……” 陈乾刚想发问,却似乎猜到了什么,眉头一皱。 范海棠冷笑一声,接着说道:“那北凉世子是什么货色?整日流连勾栏瓦舍,前些日子更是看上了宋家布匹商的女儿,非要娶她为妻!” “宋家?那也是个大家族?” 陈乾问道。 “宋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给王宫供几个布匹,就自以为高人一等,那宋家女儿更是个狐媚子,仗着几分姿色,就把世子迷得神魂颠倒!” 范海棠越说越气,胸口起伏不定。 陈乾识趣地没有插嘴,静静地听着。 “我爹知道此事后,自然是怒火中烧,但又不敢得罪北凉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范海棠叹了口气:“谁知那北凉王竟提出,让我做世子的侧妃,与那宋家女子平起平坐!” “什么?!” 陈乾惊呼出声:“你爹就同意了?” 范海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爹还没老糊涂到那种地步!只是,如今北凉王势大,我们范家也不敢明着反抗。更何况……”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道:“如今大夏皇帝昏庸,意图削藩,各地藩王皆有反心,这北凉王更是蠢蠢欲动。” “我爹担心引火烧身,所以才……” 说到这里,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陈乾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陈乾,一个莫名其妙穿越而来的倒霉蛋,就这样成了范家用来挡箭牌的工具人。 “呵,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陈乾苦笑着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多想,安心做你的姑爷便是。只要你我二人相敬如宾,不惹是生非,北凉王也不会为难你我。” 范海棠淡淡地说道,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荒唐的现实。 陈乾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情复杂。 她有着倾城的容颜,显赫的家世,却要被迫嫁给一个陌生人,还要忍受着屈辱和无奈。 “行吧!那我睡地上!” 说完,他便起身,毫不留恋地走下床榻,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褥,铺在了地上。 一夜无眠。 陈乾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翻来覆去,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蓝星成为了过眼云烟。 现在,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充满着未知和挑战的世界。 “既然回不去,那就只能向前看了……” 陈乾握紧了拳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他拥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和智慧。 为什么不能在这个世界闯出一片天地呢? 为什么不能建立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国度呢? 想到这里,陈乾的心中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 …… 第三章 世子来势汹汹 “醒醒!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陈乾感觉有人在推搡着自己。 他睁开眼睛,发现范海棠正一脸焦急地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陈乾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 “你还好意思睡!容婶马上就要来了,你还不快上来!” 范海棠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 “哦哦,知道了。” 他连忙爬起身。 “快点!别磨蹭了!” 范海棠一把将他拉到床上,然后自己也躺了进去,用被子将两人紧紧地裹在一起。 陈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范海棠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温香软玉入怀,一股淡淡的处子幽香钻入鼻孔,让陈乾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陈乾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这温玉软香,门外便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姑爷,小姐,你们醒了吗?” 果然,没过多久,荣婶便敲响房门。 谁知。 容婶也不等屋内二人回应,便自顾自地推门而入。 看到两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容婶先是一愣,随即连忙低下头去,语气敷衍地说道:“老奴该死,老奴冒犯了,惊扰了姑爷和小姐。” 范海棠柳眉微蹙,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 “容婶,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来,还有没有规矩了?” 容婶连忙低头哈腰,语气却依然是不紧不慢:“老奴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着,她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地说道:“老爷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了,还请姑爷小姐梳洗打扮一番,尽快过去奉茶。” 说完,也不等范海棠回应,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整个过程,容婶都表现得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丝有恃无恐的傲慢。 洗漱过后,陈乾和范海棠一起来到前厅。 范老爷子和夫人早已等候多时,见二人到来,连忙起身相迎。 “爹,娘。” 范海棠上前行礼。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陈乾也跟着行礼。 “贤婿快快请起,”范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昨晚睡得可好?” “托岳父大人的福,小婿昨晚睡得很好。”陈乾恭敬地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范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头对范海棠说道,“棠儿,以后要好好照顾你夫君,知道了吗?” “女儿知道了。”范海棠低眉顺眼地答道。 陈乾闻言,心中一暖。 他真诚道: “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一定会好好照顾海棠的,一定会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范老爷子闻言,顿时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好,好,你有这份心就好。” 范夫人也笑着说道:“是啊,棠儿能嫁给你,真是她的福气。” 陈乾谦虚了几句,便陪着范老爷子和夫人闲聊起来。 他本就博学多才,谈吐风趣,再加上刻意讨好,不一会儿便将二老哄得眉开眼笑。 正当一家人其乐融融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老爷,不好了,凉……凉王世子来了!”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顿时脸色大变,如临大敌。 “这、这可如何是好……” 范夫人嘴唇颤抖,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范老爷子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吩咐道:“快,快随老夫前去迎接凉王世子!” 说罢,他便率先迈步向门外走去,范夫人和陈乾等人连忙跟上。 范府大门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一顶做工精致的青铜暖轿。 轿子后,还站着四五个侍从,捧着一两箱金银财宝。 轿子中走下来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 不是别人,正是凉王世子,赵凌。 赵凌生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他微微眯着眼睛,目光锐利如鹰隼,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寒气,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陈乾跟在范家人身后,微微垂着头,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凉王世子。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瞬。 赵凌眼底满是蔑视,随后再次将眼神移开。 仿佛见陈乾如恶臭的垃圾。 陈乾也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己隐藏在范家人的身后。 “草民范世恩,携家眷拜见凉王世子,世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范世恩率领众人,纳头便拜。 赵凌微微挑眉,平静的语气却听得范老爷子心惊肉跳。 “范老爷,你设下婚宴,却不邀请本世子,怎么,是看不起本世子么?” 范世恩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老朽怎敢不邀请世子殿下?只是……只是老朽年迈糊涂,竟忘了提前派人给王府送去请帖,还望世子殿下海涵!” “哼,范老爷这话说得倒是好听!” 赵凌身旁,一位身着青色长衫,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范老爷,你和世子先前,可是有过婚约的啊?为何你为女儿举办婚事,却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 此人名叫柳随风,是赵凌的首席幕僚,素来以足智多谋、口才了得着称。 在北梁王府中地位颇高,深得赵凌信任。 “怎么?范老爷这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 柳随风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 “柳师爷说笑了。” 范世恩连忙陪着笑脸。 就算只是世子府一个并无实职的幕僚。 地位都比他高得多。 “下官怎么敢忘记与王府的约定?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柳随风步步紧逼。 “只是下官从未听闻王爷或世子殿下亲口提起此事,哪里敢奢想……” 范老爷子心中叫苦不迭。 “所以你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柳随风冷笑道,“范老爷,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下官不敢!”范世恩吓得冷汗直流,“下官对王府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将女儿嫁给一个穷酸秀才?” 柳随风厉声喝问道:“莫非,你是看不上我家世子殿下?” “这……这万万不是啊,世子、先生可千万不要误会!” 范世恩结结巴巴道。 柳随风冷哼一声,继续说道:“范老爷,你当初可是亲口答应过,要将你那马场献给世子殿下,怎么?如今也要反悔了?” 第四章 当众羞辱一番 “这……这……” 范世恩额头上冷汗涔涔,“下官当初答应的,是将马场作为嫁妆送给小女婿,并非是送给世子殿下啊!这女婿,终究和世子不同……” 他声音越来越小,在柳随风逼视的目光下,几乎要将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去。 “这……这终究是老朽的家事啊……” 柳随风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讥讽之色,他斜睨了范世恩一眼,冷笑道:“范老爷,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什么叫做‘终究是你的家事’?你以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世子做不得你的主?” 范世恩被柳随风这番话吓得魂飞魄散,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下官不敢!下官对王爷和世子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啊!只是……只是这马场事关重大,下官不敢擅自做主,还请世子殿下明鉴!” “哼!不敢擅自做主?” 柳随风步步紧逼:“那你今日为女儿大办婚宴,怎么就敢擅自做主了?莫非,在你眼里,这北凉王府的颜面,还比不上你那区区一个马场不成?” “这……” 范世恩被逼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只得咬牙道:“是下官不对!是下官考虑不周!今年王府的马匹,下官一定以最优惠的价格售卖,并且税奉也加倍奉上,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说着,他便要再次磕头。 “罢了,起来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凌终于开口了,他淡淡地瞥了范世恩一眼,“本世子还不至于贪图你那点家产。” 柳随风当即冷哼一声,指着他们身后侍从手中的箱子道:“原本世子殿下,也已经备好了贺礼,你们范家当真是无礼!” 范世恩闻言,如蒙大赦,连忙爬起身来,点头哈腰地说道:“谢世子殿下!谢世子殿下!” 众人身后。 陈乾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那一箱东西,怕不过是世子府的犄角嘎达里收出来的垃圾。 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过来盘要范家的马场。 顺道,还不至于落下一个寡恩的名声。 倒真是…… 算盘打得好响。 “不过……” 赵凌的声音再次响起,范世恩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北凉的战马,皆出自你范家马场,这马场管理,可不是儿戏,关系到我北凉边境的安危,这管理马场之人,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担任的?” 赵凌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范世恩根本不敢反驳。 “是,是,世子殿下说的是!” 范世恩连忙点头称是,“只是……老朽世代经营马场,这养马的技术,还是有些心得的……” “哼,养马技术?” 柳随风在一旁冷笑道:“范老爷,你这话说得可就外行了,养马,养马,不仅仅需要技术,更需要的是修养!”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管理马场之人,没有几分文化底蕴,整日里粗俗不堪,那养出来的马,也都是些粗鄙不堪的蛮马,如何能上得了战场,为我北凉征战沙场?” 陈乾原本眉头紧皱地听着。 闻言,差点没当场笑出声。 战马还需要文化底蕴? 先不说马能不能听得懂,就说上战场的时候,难不成还能上去先讲几句道理? 范世恩被柳随风这番歪理邪说给气得差点吐血。 可他又不敢反驳,只能赔着笑脸说道:“是,是,柳师爷教训的是,是老朽愚钝了。” “哼,知道就好!” 柳随风得意洋洋地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世子殿下宅心仁厚,原本想着与你范家结为秦晋之好,也好有个照应,这才特意精挑细选了一位管理马场的人才,此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定能将你那马场管理得井井有条!” 说着,他便朝身后招了招手,一名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摇着折扇,迈着八字步,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你唤他林公子即可!” 柳随风道。 范世恩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原来是林公子,久仰久仰。” 林公子微微一笑,拱手回礼道:“范老爷客气了。” 柳随风目光扫过人群,忽然问道:“对了,范老爷,今日是你家千金大喜之日,怎么不见你那乘龙快婿啊?莫非,是怕冲撞了我们世子殿下,所以不敢出来相见不成?” 此言一出。 范家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陈乾就站在范海棠身旁,头上还戴着新郎官的红绸花,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就是昨日的新郎官。 柳随风这番话,分明就是在故意羞辱陈乾! 范海棠气得银牙紧咬,恨不得冲上去撕烂柳随风那张可恶的嘴脸。 陈乾自然也听出了柳随风话里的嘲讽之意,但他却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不说话。 “怎么,范老爷,难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柳随风见陈乾不说话,便更加得意起来:“你这位贤婿,莫非是金口难开,不屑于与我等说话?” “这……” 范世恩被柳随风逼得进退两难,他看了看陈乾,又看了看赵凌,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贤婿,还不快快过来见过世子殿下和柳师爷?” 陈乾闻言,这才缓缓地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 他走到赵凌和柳随风面前,拱手行了一礼,淡淡地说道:“草民陈乾,见过世子殿下,见过柳师爷。” “就这?” 柳随风上下打量了陈乾一番,眼中满是鄙夷之色:“范老爷,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好女婿?这……这怎么看都是一介山野村夫,毫无半点读书人的气质,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养育我北凉的战马?” “你……”范海棠闻言,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就要发作。 “海棠,不得无礼!” 范世恩连忙拉住范海棠,低声呵斥道。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柳随风,陪着笑脸说道:“柳师爷说笑了,小婿虽然出身贫寒,但……” “师爷此话差矣,”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陈乾突然开口了,“在下虽然不才,但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应该还是会一点的。”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陈乾。 仿佛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穷酸书生口中说出来的。 短暂的惊讶后,柳随风哈哈大笑。 他就像是听见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捂着肚子道:“范老爷子,你这女婿,怕不是发了羊癫疯吧?”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言语间满是恭维。 第五章 恭敬不如从命 “这范家女婿真是好死不死,林公子可是在前不久的王府雅集上脱颖而出的全才。” “我也听说了,琴棋书画诗词书画样样精通,就连子墨先生都对其赞不绝口。” “能得我们北凉大才韩子墨老先生如此评价,这林公子的才能想必不浅,一个倒插门的女婿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听闻众人数落,范家人色不敢怒,口不敢言。 唯独范海棠气不过。 陈乾是个倒插门不错,可她范海棠的夫君怎么也容不得外人这般谩骂,她正要张口,却被范世恩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如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 “你这位贤婿倒是好本事,”柳随风见范世恩不说话,愈是嚣张,“竟自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看来是对林公子的才能颇有异议了。” 范世恩赶紧站出来,摆低姿态。 “不敢,不敢,贤婿他不过一时嘴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只是略懂一些,算不得精通,更不敢在林公子面前耍弄。” “范家主此言差矣,”林随风道,“文人之间哪有略懂一说,不过是自谦罢了,既然你这位贤婿有如此才能,不如让他和林公子切磋一番,也好让外人看看,谁才有资格管理马场。” “这…这……” 范世恩难为起来。 “柳师爷说的好,”陈乾走上前一步,朗朗笑道,“我便和林公子切磋一番,但要说以此决定管理马场却是玩笑了,陈某出生贫寒,不得已卖身葬母,范家主见我孝心可嘉,将我收入府中,又将小姐许配与我,陈某从不敢奢望继承马场,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 柳随风眼睛微微一眯,倒是没想到陈乾的口才竟如此了得。 “好,好,范家主,你可是招了个好女婿啊!”赵凌突然出声道。 范世恩赶紧躬身作揖,颤声道:“世子殿下谬赞了,贤婿他没读过几天书,只懂得一些粗浅道理,不敢耍弄,不敢耍弄。” “喔?一些粗浅道理,”赵凌冷哼一声,“范世恩,你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本世子担心的是我北凉边境安危,还不会对你一个小小马场强取豪夺,管理之事暂且搁置,既然你这小婿有如此才能,那就让他和林志谦比试一番吧,也好为本世子助助兴。” 话已至此,回头路是没有了。 范世恩望向陈乾,却见陈乾不卑不亢,脸上没有半分异色。 “范家主,难道为世子助助兴也不行了?”柳随风这时站出来说道,“你们范家可不要不识好歹,这马场的生意你们范家能做,其他家也能做。” 刚刚松了口气的范世恩又赶紧低下头。 “柳师爷言重了,既然世子殿下要贤婿与林公子切磋助兴,我们范家莫敢不从。” “呵呵,范家主,你现在莫敢不从了?” 柳随风冷笑两声,范世恩却依旧是躬身低首,一言不发。 见状,柳随风给林志谦使了个眼神。 林志谦立马站出来说道:“既要比试,总该定个彩头才是,我等读书人若是以金银为彩头,难免染了铜臭之气。” “那林公子想要定什么彩头?”陈乾出声问道。 林志谦笑道:“早听闻王爷有意撮合范家小姐与世子殿下,没想到却被陈兄抢了先,若小生赢了比试,不如就让范家小姐与世子殿下同游苍山观雪,也算成了一段佳话。”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世子赵凌脸上自是压不住的气焰嚣张。 周围的看客也是一个个眉飞色舞起来。 要范家小姐与世子殿下同游苍山,在人家大婚的第二天,这不是妥妥给人戴了一顶帽子嘛。 范世恩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拳头,却是有怒不敢言,范海棠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指着林志谦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世子身边的狗奴才,也敢在此狺狺狂吠。” 林志谦脸色瞬间一变,微怒道:“你…范家小姐,请你自重,女人家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不道恶语,你……” 范世恩见状,也赶紧出声喝止。 “林兄此言也差矣了,”这时陈乾又往前走了一步,将范海棠挡在身后,笑道,“内人可不再是范家小姐了。” 说着,陈乾对范世恩一拱手,又说道:“岳父大人招我为婿,却没有要我改姓入赘,某同内人只是借助在岳父大人家中,林兄该称内人为陈夫人。” 林志谦微微一怔,却又听陈乾说道:“即为人妇,哪有随世子殿下同游苍山的道理,污了世子的威名是小,倘若污了北凉王府的名声可就罪过了,林兄担当不起,某也担当不起。” 话音刚落,围观的看客人再次议论起来。 不过这次议论的对象是北凉王府,他们大都压着声音,但还是能听见一些什么伦理纲常,什么嚣张跋扈,什么家风不严之类的。 范海棠站在陈乾往后,望着他的肩背,微微呆滞。 她没想到这种时候陈乾竟然会站出来保护她,而且还不是仗着范家的名声,要知道范家在北凉城虽颇有名头,但在王府面前,不值一提。 如此又想到昨晚种种,范海棠眼中那瘦弱的肩背变得坚实可靠起来。 “你……” 林志谦正要开口,却被世子赵凌打断道:“好,好好好。” 连道了几声“好”之后,赵凌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范世恩,你这个女婿说的太好了,本世子非常欣赏。” “但本世子今天的兴致无了。” 一句话态度急转直下,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谁都知道这位世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范世恩再度摆低了姿态,拱手道:“下官招待不周,怠慢了世子,请世子恕罪。” 面对范世恩这种老油子,赵凌有力使不上,却是气闷无比。 他又看向陈乾,此人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当即找到了泄气的对象。 “既然你二人要比试,那五日之后的王府雅集上,届时子墨先生也会到场,就以子墨先生的裁决为准,选出管理马场的人才,本世子很是期待范家主这位贤婿的表现,可不要让本世子失望啊!” 赵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范世恩闻声赶紧说道:“世子厚爱,下官惶恐,贤婿也惶恐,只是这马场管理非同儿戏,下官……” “范世恩。” 赵凌高声喝道:“本世子只说管理马场,又没要你的马场,难道这点小事,本世子还做不了主吗?” “这……” 陈乾这时拱手回礼,笑吟吟说道: “世子盛邀,某恭敬不如从命。” 第六章 一个下人也敢和我斗 世子车驾走了之后,范世恩立马斥退了看热闹的民众,回府后又下令紧闭府门。 高堂之上,范世恩携夫人端坐,一言不发。 陈乾与范海棠自然坐在一侧,也是面面相觑。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今日让世子吃了个哑巴亏,明日他还会来,至少五日之后的王府雅集是躲不掉的。 “荣婶,你昨晚炖的莲子羹不错,我与夫君都爱喝,就再去炖一碗来吧。” 范海棠突然开口,在一旁伺候的荣婶惊地抬起头,眼珠子转了几下之后忙道:“小姐,后厨的下人已经炖上了。” 她言下之意竟是去也不想去。 但这边话音刚落,范世恩直接将手中茶盏重重摔在地上,拍桌怒道:“他们是下人,你也是下人,小姐才出嫁第二天就使唤不动你了吗?” 荣婶被这一声吓得不轻,赶紧跪下磕了个响头。 “老奴该死,老奴这就去给姑爷和小姐炖莲子羹。” 明眼人都能看出范世恩刚受了气,这会正欲发作,撞他气头上可是要倒大霉的。 “好了,荣婶,你去吧。” 范夫人出声给了一道台阶,荣婶赶紧抓住,起身谢恩后就急慌慌去了。 但紧接着就见范夫人又给身边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心领神会,立马跟了上去。 这一切都被陈乾收在眼中,等堂中无人后,他立马起身朝着范世恩夫妇躬身行礼。 “小婿不忍海棠受辱,情急之下才口出狂言,这本事范家家事,小婿僭越了,请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责罚。” 范海棠微微一怔,没想到陈乾竟会说出这种话,当下心头一暖,就要替他抱不平。 但范世恩与夫人对视过后,并没有训斥陈乾的意思,反倒一改方才的神色。 “贤婿没有做错,呵护海棠本就是你的分内之事,不存在僭越一说,”范世恩说完又不由的赞叹,“老夫没想到贤婿竟如此伶牙俐齿,当初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昏招,如今看来是上天垂怜老夫一家,垂帘我女海棠了。” 范世恩说完,范夫人开口道:“也好,哪怕日后范家没落了,海棠有你这份心,我二人也可无忧了。” 陈乾再次行礼,而那范夫人又道:“只是不知贤婿应了王府雅集之邀,可有把握?” “哎呀,母亲!” 没等陈乾应答,就听范海棠满腔火气怒道:“马场是我们范家马场,要假手管理之权也该是北凉王下令,他一个世子怎敢如此蛮横不讲道理。” “海棠。” 范夫人忙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免得惹范世恩生气。 但范世恩闻声并没有苛责之意,反倒缓声说道:“世子的意思,就是北凉王的意思。” “啊?”范海棠惊讶出声,方才的神色全无,“那…那……怎么办?” 范世恩无奈摇头,没有言语。 显然,面对王权,范府一家皆是束手无策。 陈乾依旧看在眼里,范海棠有大家闺秀的底蕴,有身为范府千金的底气,但却对政治不敏感。 这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古往今来,哪怕是这个奇异的世界也有它的政治原则。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无需多虑,五日之后的王府雅集,小婿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定不会辜负岳父大人岳母大人的厚望。” 见陈乾如此说,范世恩脸上本来还生出几分喜色,但顷刻间又荡然无存。 只听他叹息道:“王府雅集只是一个名头,无论贤婿有无把握,结果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说出去好听罢了。” “岳父大人尽管宽心,”陈乾朗声道,“除非强取豪夺,否则小婿定尽力周全马场管理之权。” “贤婿已有了对策?”范世恩问道。 陈乾回道:“即无回天之力,还请岳父大人准许小婿放手一试。” “好,好好,”范世恩指着陈乾,“不愧是我范府的姑爷,那王府雅集就仰仗贤婿了。” “定不辱使命。”陈乾作揖道。 众人话毕,荣婶才在范夫人婢女的催促下,端着一碗莲子羹急慌慌而来。 “老爷,夫人。” 向范世恩夫妇行礼过后,荣婶才转向陈乾与范海棠。 “姑爷,小姐,莲子羹炖好了,请姑爷趁热喝了吧。” 说着荣婶就打开碗盖子,此时正直初秋,天气还不凉,那碗莲子羹却依旧腾腾冒着热气,想来还是滚烫的。 这要是趁热喝,怕是要口舌生疮了。 陈乾带着前世记忆,超过六十五摄氏度的食物是什么,是2a级致癌物。 当然,此间应当是没有这种说法的,他看这荣婶就是存了心的作怪,当即说道:“本姑爷又不想喝了,这碗就赏给你喝吧。” 荣婶一愣,立马低声道:“这是上等的食材熬制而成,我们下人是万万不敢享用的。” “此言差矣,”陈乾笑道,“方才岳父大人还与我说,荣婶是府里的老人了,平日里做事尽心尽责,虽然呵斥了你,但想你也是无心之失,这碗莲子羹既赏给了你,你自然可以享用。” 范世恩自然不会管陈乾教训下人,何况荣婶的身份他们也清楚的很。 但范海棠就不一样了,她可是深受其害,如今自然也要掺和一脚。 “荣婶,难道你要辜负了我们的心意吗?” 话已至此,荣婶再也不敢耽搁,连忙应声道:“小姐与姑爷的心意,老奴感激不尽,老奴谢老爷与夫人,谢小姐与姑爷赏赐。” 说完,荣婶就退至一边,但莲子羹还端在手里,却是不敢喝的。 “怎么不喝?”陈乾问完又带着讶异的口气问,“难道是这莲子羹有问题?” 荣婶又是一怔,看向陈乾的眼神也变得毒辣起来,但只有一瞬间,很快她就低下头赶忙解释道:“没有问题!没有问题!老奴…老奴是心中感念,一时…一时……” “哎,荣婶,”范海棠此时也催促道,“凉了不好,你可得趁热喝。”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范海棠的声音难免有些意味深长。 荣婶有些诧异,心想平常小姐都对她十分客气,怎得今天被这姑爷带的如此为难人。 可又不敢耽搁,生怕惹来别的祸事,当下也顾不及那莲子羹还冒气滚滚热气,仰头一饮而尽。 第七章 快把她喝死了 “啊……” 羹汤入喉的瞬间,荣婶发出一道低闷的气声,嘴巴瞬间闭得紧紧的,可以看到她的脸和耳朵瞬间就红了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陈乾见状,笑问道,“莫非是莲子羹太烫了?” 荣婶哪敢应声,只好低着头说:“不…不烫,是老奴贪…贪嘴了。” 她哪里敢说实话,要是说烫的话,岂不是一开始姑爷和小姐也要烫着? “那就好,”陈乾满意道,“你下去吧。” 这回荣婶不敢再找借口,谢恩之后赶紧踏着急步离开。 待人走后,范海棠冷哼一声,脸上不免有些得意,看陈乾的眼神也有了更多的变化。 但毕竟是当着范世恩的面教训下人,入赘的新姑爷进门第一天,于理不合。 陈乾正要起身解释,范世恩却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夫妇二人看着陈乾,也是愈发满意。 …… 北凉王府,世子居处。 一个穷酸秀才竟敢在他北凉王世子面前大言不惭,这让向来跋扈惯了的赵凌大发雷霆。 “小小赘婿,竟敢如此侮辱世子,”林志谦朗声道,“不如命府尹找个理由将他抓来,痛打他三十大板,方解世子气闷!” “不可,”柳随风开口道,“如今他已承王府雅集之邀,我们若这个时候将他下狱,恐怕盖不住悠悠之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赵凌怒道,“平时你们一个个聪明顶天,如今难道还不能替本世子收拾一个小小赘婿?” 闻声,林志谦低下头去,这实在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世子莫急,”柳随风又道,“此子口才了得,暗的来不了,便来明的,王府雅集才子如云,更有韩子墨老先生作裁,倘若要辩一辩马场管理之术,想那厮定然落败。” “届时,我们在以此请北凉王出面,拿下马场,指日可待!” 听柳随风如此说,赵凌细思一番,当即问道:“林志谦,王府雅集你可有把握?” 回到林志谦擅长的领域,他当即来了精神。 “世子放心,志谦定辩的他哑口无言。” …… 当晚,荣婶告假外出。 据跟去的下人回禀,亲眼见她进了医馆,想必是烫的不轻。 听闻,范海棠高兴的不行,关上门笑的前仰后合。 不过陈乾却没讨着什么好处,依旧要睡地板,荣婶今晚不在,连演都不用演了。 房间里已经熄了灯,但范海棠还是不肯睡,拉着陈乾要讲夜话。 “这个荣婶,终于吃了个哑巴亏。” 见范海棠如此出气,陈乾不免问道:“她再是王府卧底,也只是个下人,你何至于此?” “哼,那你是没见她这个下人有多跋扈,”范海棠道,“下人就该有个下人的样子,可你看她,何曾把我这个小姐放在眼里?今天要不是父亲摔了茶盏,她怕是还要与你赖皮下去。” “死猪不怕开水烫呗。”陈乾自然说道。 “死猪不怕开水烫?”范海棠微微一怔,随后笑道,“你这个比喻形象生动,小秀才,你还挺有本事的嘛,今天倒是烫坏她了。” 陈乾摆摆手,回道:“顺手而为罢了,我估计岳父大人他们也是想着荣婶毕竟是王府的人,太过苛责了不好,偏偏我这个倒插门刚进府没多久,不懂那些规矩,不必与她客气。” 说话间,陈乾已经将融合来的记忆捋了一遍。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陈乾,生辰八字都与他一样,就连样貌都分毫不差。 他的父亲在服徭役后不知所踪,是死是活也不清楚,母亲带着他来到北凉之地安家。 陈乾发奋苦读,誓要考取功名,摆脱平民身份。 但考上秀才之后,连续三年再无成绩,后来才得知金榜之上的名字早已内定好了,没有背景的学子写出再好的文章也无济于事。 而这秀才说出去好听,实际上也就是个荣誉学位,只是再往上一阶考试的资格凭证罢了。 在北凉城的读书人中,一板砖下去能砸到三五个秀才。 陈乾家中贫苦,所有的钱都用来读书了,以至于母亲病逝都无钱下葬,他自知考取功名无望,只能卖身葬母,最后被范世恩遇到,买下。 后面发生的事就更戏剧了。 被范世恩买下之后,陈乾下葬了母亲,登门拜谢,准备履行契约,屈身为奴。 谁知范世恩竟要他入赘,陈乾虽已为奴,却还藏着些无用的读书人的骨气,不知变通,辩称要守孝三年,无法入赘。 范世恩要挟他如果不入赘,就把他母亲的坟给刨了,陈乾这才屈服。 但在大婚之夜越想越气,喝了几杯薄酒后,竟生生气死过去。 这里的陈乾死后,自己才魂穿至此,难道……陈乾大吃一惊,难道现代的他也死了? 这是什么奇葩的穿越姿势,两个世界,两个陈乾,都喝酒喝死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这范世恩确实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从买下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到要他入赘,只有不到三天时间。 看来自己这位便宜岳父是被逼到了绝境。 马匹不像牛羊只是牲畜和肉那么简单,战时可是能够决定胜负的基本盘。 如果边境发生战事,将马场收归军管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但范世恩明显不想把经营多年的营生拱手相送。 想到这里,陈乾不禁隐隐发愁起来。 他所处的世界,封建王朝割据,有大夏、大周、大炎、大宛等多个国家,各国局势复杂,皇权与藩王势力相互制衡,但地区局势确实动荡不安。 而这里是大夏王朝的极北之地,北凉。 北凉王手握重兵,又有数万铁骑枕戈待旦,不仅攘外,还能安内。 但作为大夏唯一的异姓王,远在边陲,却是让大夏皇权安睡不得,加之近年来内地多个藩王旗号被削,北凉与大夏皇权亦到了水火之地。 正因如此,北凉王才对战马看的格外要紧。 以重骑兵闻名于世的北凉铁骑如果没了马匹,就是个瘸腿子。 既然北凉王铁了心要马场,那么联姻不成,接下来恐怕…… 第八章 希望他死的有价值吧 翌日清早,没有荣婶敲门,倒让陈乾睡了个安稳觉。 但等他醒来,却见范海棠正趴在床上,拄着下巴,安静地盯着自己看。 “卧槽你干什么?” 陈乾一个机灵坐起身,要说范海棠也是生的漂亮,尤其是那双眸子,像是会说话一般,深邃,令人沦陷。 “卧槽?”范海棠好奇地问道,“卧槽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马啊,”陈乾挥挥手解释道,“我刚刚梦到马匹卧在槽里,醒来看见你盯着我看,故出此言。” “你这人……好生奇怪。” 这个解释,范海棠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不奇怪不奇怪,我们该去请安了吧?” “亏你还记得,快走吧,刚刚都来人催了,我见你睡得香,不忍心叫你。” 范海棠说着,一下便从床上翻起来。 她早已梳洗打扮好,即使如此,这般动作也显得不像大家闺秀。 “你看什么?” 见陈乾盯着自己看,范海棠不禁问道。 “许你看,自然也许我看,”陈乾辩解道,“夫人都会心疼夫君了,当真是妙极。” “不许油嘴滑舌,”范海棠嗔道,“我们范家世代经营马场,我身为独女,自然也有些骑术傍身,你可不要觉得我是个粗人。” 陈乾只是笑笑,却没有说话。 对于范海棠而言,她从听说陈乾这个人,到大婚,再到今天,满打满算也就三天时间。 是有些草率,但以范海棠的性子,要她去做侧妃,是万万不可能的。 陈乾虽然是个穷酸秀才,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北凉王世子要她做侧妃的羞辱在前,范府一家性命在后,也容不得范海棠有多少选择的机会了。 加之陈乾这两天突然不迂腐了,说话也利索不少,范海棠觉得,若二人相敬如宾能救范府上下的性命,她这辈子便这样过吧。 洗漱过后,两人去给范世恩夫妇请安。 距离王府雅集还有四天时间,夫妇俩自然要为陈乾准备一番,为此特地请了城里几位有名的先生来与陈乾见面。 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番好意陈乾并没有拒绝。 这具身体原主人确实迂腐,腹中诗书不少,却都是死记硬背,大道理出口就来,却不能学以致用,他从继承来的记忆里挑挑拣拣,才总结出昨晚那些来,现在确实重新了解下这个世界。 高堂之上,陈乾走后只剩下范家三口人。 “父亲,你莫忧心,”范海棠宽慰道,“昨晚女儿与他聊至深夜,发现他肚子里确有些东西,王府雅集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眉头紧皱的范世恩却是摇了摇头。 “怎么了父亲,你不相信他吗?” 问完,就连范海棠自己也觉得愚蠢。 范家世代经营马场,偌大家业怎么可能交给一个陌生人左右,身为家主的范世恩必然留有后手。 “海棠,”范夫人这时开口说道,“我和你爹这辈子就落一个你,若他真心待你,你二人相敬如宾倒也算了,可若他是个短命鬼,哎…苦了你了,我的女儿。” “什么意思?” 范海棠不愧为范世恩独女,很快就想到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 “父亲,母亲,如果四日之后的王府雅集,陈乾失败了会怎么样?” 范世恩没有说话,范夫人同样一言不发。 “你们说啊,陈乾会怎么样?” 范海棠站起来,声音抬高了不少,若不是提前屏退了左右,怕是要落到那些下人耳朵里了。 “海棠,”说话的还是范夫人,她不忍心看女儿如此,缓声道,“如果他失败了,这一切都会推到他身上,或许…或许能换我们范家一线生机。” “什么?” 范海棠往后退了两步,她不相信这话是从自己母亲口中说出来的。 “为什么?”她不禁问,“北凉王要马场,我们给他便是,何苦伤我们一家性命,又何苦伤了陈乾的性命?” 相识三日,范海棠不至于为了陈乾怨天喊地,但她不明白,这世道为何如此霸道,不给人活命的机会。 范世恩叹息道:“海棠,马场交到王府,我们范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说完,范世恩便要起身离开。 临了,他背着身说道:“若他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便是我范府的姑爷,若他不能,哎……希望他死的有价值吧。” …… 此后两天,陈乾大多时间都住在偏院。 范世恩找来的那几位先生倒也有些真才实学,对陈乾的问题也是知无不答。 这片大陆的历史朝代与陈乾所熟知的完全不同,所以什么四书五经完全不存在,许多经典着作,传世的诗篇也都没有。 可以说,这里完全是一片文学的死寂之地。 民生温饱尚不能满足,就更别说非凡的思想碰撞出闪耀的火花了。 但千百年来,也有许多圣人大能提出了不少超脱的思想。 它们汇聚成书,流传于世,如今他们虽已仙逝,却仍然在天下学子中拥有不少的追随者。 其中属大夏与大炎的文学底蕴最为浓厚,也唯有此两国拥有完整的科举考试制度。 北凉地处大夏极北之地,虽然天寒地冻,崇尚武力,但仍有文学的种子萌了芽。 如今北凉文坛的领军人物,便是号称藏书万卷、一生无暇的韩子墨老先生,也就是王府雅集的考核官。 陈乾向几位先生打听这位韩子墨先生,他们也都是赞不绝口,称其文学素养超凡于世,不似凡间之人。 又问起北凉王,那几位先生便不敢言语了。 陈乾旁敲侧击之下,才从他们口中得知,如今这位北凉王不仅武能定国,更喜结交文人墨客,被奉为文坛领袖的韩子墨本来周游八国,也被北凉王的诚心打动,这才定居北凉。 这倒激起了陈乾的兴趣,他又了解了不少韩子墨的着作,以及当今传世的诗歌,发现不过如此。 无论是诗词还是治国理论,都显得无比浅显,亦无法与陈乾接受的教育相比。 陈乾不敢想让这个世界承载上下五千年的底蕴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在这之前就先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撼吧,要他们明白,什么叫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第九章 给你活命的机会 王府雅集召开的前一天,陈乾离开了范府的那座偏院。 这几日他食宿都在此院,拉着那几位先生探经问道,如今心满意足出关去。 高堂之上,范世恩坐在主位。 他面前站着的正是那几位负责给陈乾补课的先生。 “他只问了这些?”范世恩问道。 “是啊老爷,”其中一位先生回道,“我们给姑爷准备的课程他都没上,只看了许多古籍,却只是粗浅看了个大概,遇到感兴趣的问我们两句,不感兴趣的干脆整本书丢掉。” “依我看,姑爷是天资聪颖,”另一位先生说道,“他所说的一些道理令人印象深刻。” “什么天资聪颖,我看是好高骛远罢了,”一位长胡子先生微怒道,“我等在城里也算有些薄名,他若真天资聪颖,怎会至今还是个秀才。” 几位先生各说各话,对陈乾的评价褒贬不一。 范世恩细细听来也分辨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好差人给这几位先生奉上金银以示答谢。 待他们走后,范世恩叫来管家。 “他现在人在哪?” “姑爷一出偏院就直奔东院,听说小姐在马场,就寻小姐去了。” 范世恩听了,欣慰道:“他有这份心便好。” 不过末了,范世恩又对着管家叮嘱道:“你去备一些礼品,送到王府上,先不要声张。” …… 北凉城郊。 范家马场。 北凉城虽地处北境,但却极其靠近南方。 只有这里的气候相对适合生存,稳定的城邦也起到了辎重转运的枢纽作用。 最重要的还是这里有广袤的草场,冬天不至于被大雪全部覆盖,以骑兵起家的北凉离不开战马,所以马匹的供养是重中之重。 不过初到马场,第一印象跟陈乾想象中的有很大差别。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奔腾的骏马,清澈的蓝天白云…… 这些全都没有。 有的只是泥泞的土路,在空中打着盘旋的蚊虫,以及挥之不去的马粪味。 那味道,别提有多冲了。 而范海棠此时正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笑的前俯后仰。 “你们读书人真矫情,这点味道都受不了?” 被范海棠一个女子取笑,陈乾哪里能忍,正欲张口辩驳,那马粪伴着草料的味道入鼻,将他呛了个半死。 “走,我带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马场。” 范海棠拍拍手,仆人又牵来一批棕色大马。 “我?” 陈乾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将近两米多高的大马。 他唯一的骑马经验就是在景区骑矮脚马,体高只有一米左右,很多都在一米以内。 如今范海棠命人牵来的这匹怎么也有将近两米了。 “怎么,你不敢?”范海棠用异样的眼光问道。 他看出来范海棠是故意为难自己的,但也不能吃哑巴亏。 “北凉铁骑就骑这种马吗?”陈乾又指了指远处栅栏围起来的地方,那里有几匹披甲受训的战马,看上去就要矮上不少,“那才是北凉的战马吧。” 范海棠微微一怔,喜道:“你竟然知道?没错,那才是我们北凉的战马,这匹是重型马,一般是拉辎重用的,但我骑得你为什么骑不得,你不会不行吧?” “……” 哪怕知道这是激将法,但陈乾还是硬着脑壳骑上了这匹大马。 笑话,男人不能说不行,不行也得行。 但还没等他坐稳,范海棠就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咴……” 胯下棕马发出“咴咴”的嘶鸣声,前蹄才刚抬起来,便像箭头一般蹿了出去。 陈乾哪里还敢说话,下意识抓住缰绳。身子也跟着俯下去,紧紧贴合着马背,否则他可能直接被颠下去。 凭着仅有的一点点意识,陈乾身子跟着俯下去,紧紧贴着马背,又不断通过缰绳来给马匹下达指令。 这马不知是受过训练,还是陈乾用对了方法,竟慢慢平稳下来。 陈乾抓着缰绳,双腿夹住马背,发现自己竟然能够控制马匹的速度和方向。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陈乾大喜过望,不过棕马像是知道要去哪里,出了马场之后便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你会骑马啊?” 范海棠很快就从后面跟了上来,两匹大马齐头并进。 “你以为我不会骑马为什么还要……” 没等陈乾把话说完,范海棠就已经策马奔向前方。 “你说什么?听不见,到地方再说!” 风里传来范海棠骄横的声音,陈乾无奈,只好纵马赶上去。 感受着风从耳边吹过,寒意逐渐开始刺骨起来,即使是初秋,即使是在北境之南,这北凉城的郊外也是寒气逼人。 但很快陈乾就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多时,两人两马由土路汇入一片草地,紧接着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出现在了陈乾的眼里。 清澈的蓝天白云,奔腾的骏马,甚至还有成群的牛羊。 回来了,都回来了。 充满泥土与阳光的清香,盖住了熏人的马粪味,陈乾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即使凉飕飕的,也能感到天地之宽,尽可任他驰骋。 跟着范海棠跑了几圈之后,两人在一处山坡上停了下来。 这里地势很高,可以俯瞰下方的草原与奔腾的骏马。 “王府雅集明日召开,你今天就出来了,可是胸有成竹了?”范海棠突然问道。 陈乾朗笑几声,回道:“尽人事,听天命。” “你倒是不紧张,”范海棠说着,突然指向南方,“其实你没有必要为了我们范家去蹚浑水,从那条路一直往南就能离开北境之地了,从此天高地远,捡得一条性命不好吗?” 陈乾越听越感到不对劲,回头一看,后面的鞍垫上竟然挂着两小包行李。 这时他又想起方才马场里的惊险时刻,再结合范海棠的话,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以为我不会骑马,所以逼我上马是为了让我摔下去,如今见我会骑马,便要我从此处离开北凉,你不想我去参加王府雅集?” 范海棠没有说话,甚至不敢迎上陈乾的目光。 但她的沉默,已经回答了陈乾的问题。 “娘子,何故如此?” 第十章 与牲畜一个等级 “你这声娘子倒是羞煞我了。” 范海棠抬起头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陈乾不解道,“我不过静修了几日,怎么……” “你为何要替我们范家出头,”范海棠打断陈乾问道,“你不怕那王府雅集有去无回吗?” 听到这里,陈乾又朗声笑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贪生怕死的,若畏惧强权,岂不是枉读了诗书,白活了一回。” “是这样吗…” 范海棠又低下头,方才策马崩腾时的豪情不在,此时竟有几分落寞。 “当然,我更不想看见你嫁给那个世子,”陈乾又说道,“什么玩意儿,还想跟我的娘子去赏雪,烂蛤蟆想吃天鹅肉么不是!” “噗……” 范海棠忍不住笑出声。 “你这比喻,倒是有趣。” 说完,范海棠又问:“你当真也是为了我?” “娘子此言差矣,”陈乾说道,“不是也为了你,是就为了你,我还要感谢岳父岳母招我为婿,否则今生怎么可能娶到你这样好看的娘子。” 听陈乾如此说,范海棠却是啐了他一口说道:“你好没正形,别忘了你可是赘婿,是我的小奴隶!” “小奴隶?” 陈乾微微一怔,看向范海棠手里的马鞭,不禁调侃道:“没错,娘子,你就尽情地蹂躏我吧,来吧!” “你……你瞎说什么!” 范海棠瞬间羞红了脸,不过脸上依旧满是担忧。 “那世子可并非好惹之人,你招惹了他,哪怕是王府雅集,也有可能身陷囹圄。” 陈乾摇了摇头,笑道:“且看吧,明日自见分晓。” 见陈乾如此自信,范海棠也无法再言说什么。 当晚,二人一起宿在范府东院。 荣婶的烫伤这几日已然好了许多,当晚又来送羹汤,亲眼见着陈乾与范海棠你侬我侬的相互喂完才里去。 陈乾自然趁此机会又搂又抱,便宜占尽。 荣婶面前,范海棠却是反抗不得。 等荣婶走后,她才一脚踢开陈乾,要他老老实实去睡地板。 陈乾连连叫苦,嘴里念叨着卸磨杀驴,好生残忍。 不知是怎么想的,黑暗之中,范海棠突然开口道:“你今晚……到床上来睡吧?” “果真?” 话音刚落,陈乾就抱着被子爬到了床沿。 “哼,我是见你明天可能就要掉脑袋了,可怜你罢了。” 范海棠往里处去了去,挪出来一个位置。 “你…就躺在旁边,不要乱动。”她说。 陈乾大喜过望,立马翻身上床。 “娘子啊,既然明天我可能要掉脑袋,今晚有别的奖励吗?” “你不要得寸进尺!”范海棠嗔道,“不准靠我太近!” 陈乾笑笑没有说话,虽然是两床被子,但有进步就是好的嘛。 …… 王府雅集其实并非多么盛大的集会。 但因其参与门槛较高,是由北凉王府主办,北凉文坛领袖韩子墨做主考核官,广邀北凉各地才子与会,所以在北境之地,甚至是再南边一些的地区都享有盛名。 王府雅集每六个月召开一次,各地才子在此交流心得,共赋诗词。 结束之后,将由韩子墨选出其中的上佳的诗词,编撰成书,这书本便是《王府雅集》。 每一期的《王府雅集》将在北凉各地书局售卖,往往一上市,便被周遭学子抢购一空。 今天,正式年终一期王府雅集召开的日子。 受到邀请的才子们一早便沐浴更衣,去到王府门口候着,待到时辰,便会有专人请进去落座。 陈乾与这些才子们并不相识,只是站在一边,少有言语。 他今天也起了个大早,但由于天气寒冷,沐浴更衣什么的就免了。 何况昨夜范海棠的闺床可是让他睡的美满,身上都沾了些女儿家的味道,又怎么可能舍得沐浴更衣洗去。 “这位想必就是陈乾陈兄吧?久仰久仰,在下城西侯正平。” 陈乾站在角落等待,却还是被引起了注意。 “久仰?” 陈乾打量着侯正平,此人正常的书生打扮,穿着朴素,腰上脸挂坠都没有,与那些衣着华丽的才子们比起来倒是不像一路之人,能够被邀请来参加王府雅集,想必也有几分真才在里面。 只是他可什么好久仰的,陈乾不记得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有什么故交,更没什么名声在外。 “陈兄莫要误会,”侯正平笑着回道,“在下并非为攀附而来,只是确实久仰陈兄大名。” “你认得我?”陈乾反问。 “不认得。” “那何来久仰之说?” “陈兄难道不知?”侯正平讶异道,“陈兄名声在外啊。” 说话间,陈乾注意到那些三五扎堆的才子们的确不停地往这边张望。 “什么名声?” “入赘啊!”侯正平高声道,“陈兄可真乃我辈之楷模,竟能入赘范家,那范家小姐课也是远近闻名的,据说曾有人上门提亲,可是被范府老爷打断了腿的。” “竟有此事?” 陈乾还真不知道,但他还是不解。 “那有何来久仰之说?” “陈兄莫不是装糊涂?”侯正平皱眉道,“我大夏律,男子入赘与牲畜无异,在城镇人口统计里,赘婿与奴隶罪犯一同排列,主家有权随时将赘婿卖出家门。” “什么?” 陈乾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奇葩律法。 “陈兄当真不知?”侯正平又讶异道,“不该呀,陈兄难道不知我大夏律法?” “知道……知道……” 陈乾连连摆手,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这都什么事啊! “陈兄知道为何还要屈身入赘?”侯正平像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一般,“陈兄好歹是个秀才,按我大夏律,可免除徭役,拥有乡试、省试与会试的考试资格,如今入赘范家,一下子同牲畜无异,难道不觉得蒙羞吗?” “等等……” 陈乾越听越不对味,他看向侯正平,直接爆出国粹。 “马的,你丫来找茬的是吧?” “陈兄此言何意?” “我……” 陈乾压住内心火气,面带微笑,反问道:“侯兄,敢问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当然是家母,”侯正平回道,“家母说了,君子不藏言于心中,当有屁快放。” “……” 倒是话糙理不糙,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欠揍。 陈乾本以为这侯正平是世子那边派来找茬的,现在看来,就是个缺心眼儿。 正此时,王府大门敞开,雅集要开始了。 第十一章 宁为人奴不为赘婿 北凉王府作为北境之地的权力中心、政务中心、文化中心,同时又是北凉王的办公居住之所,占地之大,不言而喻。 王府共有东南西北四门。 东、北两座是大门,北凉文武百官每天上早朝便是自东门进入,北门是军政要道,王府护卫、亲兵便是从此过。 西、南两座为偏门,其中北凉王后宫居西,世子府居南。 陈乾一行人便是从南门而入,那些所谓的才子们平日里或许没多少机会来王府,路上见个盆栽也要极尽赞美之词。 反倒是方才有些缺心眼儿的侯正平对此大为不屑,这让陈乾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一行人被引到名为沁心居的偏院之中,院中金桂盛开,一进门便能闻到浓郁的香味。 看来这沁心居果真是沁心,教人心旷神怡。 那些才子们自然要围绕金桂,又展开一番赞美。 金桂树下摆放着桌椅茶盏,府中的仆人已经斟好了茶,点心也已经备好,但主持雅集的人还未到,谁也没有入座。 陈乾看向厅堂方向,那里摆着两处单独的桌椅,无论是装饰还是茶水点心都要好上一个档次。 金桂赏的差不多了之后,众人都在议论世子和子墨先生为什么还没到时,院门口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是世子的仪仗到了。 仪仗入院之后,分站两边,随后才看见世子赵凌自中门而入,身边跟着一名灰袍白须的老者,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从众人的感叹声中,陈乾得知他便是韩子墨,那位北凉文坛的领袖。 柳随风与林志谦虽然也跟在后面,但地位就不如韩子墨那般了,只能远远跟着。 即使如此,才子之中也不乏对那位林公子的羡慕之声。 陈乾看了赵凌一眼后,目光便一直落在韩子墨身上,那老者的眼里透着似有似无的精光,不知道蕴含着多少能量。 倒是柳随风与林志谦很快就看到了陈乾,在感受到这二人的目光后,陈乾只是微笑致意,不以为然。 都说韩子墨在北凉地位超然,即使纨绔如赵凌,也是等韩子墨落座之后才坐下来。 才子们齐声问好,陈乾虽然不屑,却也只能跟着附和。 这里是封建王朝,不守规矩,是要死人的,必要的时候,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都是狗屁。 “今日便是年终王府雅集的召开之日,受邀前来的诸位都是我北凉的才子,父王常说北凉骑兵守护的现在,北凉的才子们承载的是未来,今日一同编制雅集,希望诸位不要吝啬各自的才华。” 场面话说完之后,赵凌又接着说:“这金桂盛开,诸位可赏到了什么?” 才子们纷纷发声,大肆赞美,但不过是把先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侯正平这时凑近问道:“陈兄,你要跟子墨先生打声招呼吗?” 陈乾摇摇头,回到:“不用了,你去吧,我不喜欢凑热闹。” 侯正平作揖之后,便往韩子墨的方向去了。 陈乾看着赵凌,看来这世子纨绔归纨绔,场面话还是会说的,从小到大被禁锢在这王府之中,礼仪规矩,什么场面该说什么话想必早就烂熟于心。 赞美之声过后,赵凌又道:“这次王府雅集和往期不同,往期只有一道题目,但这一期有两道。” 在众人的议论声下,赵凌开口道:“这第一道题目便是以金桂,请诸位以金桂作诗,最后由子墨先生评定次第。” “而这第二道题目……”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凌的目光突然锚向陈乾。 陈乾在感受到那像刀子一样的眼神过后,丝毫不为所动。 “第二道题目便以骏马为题,请诸位以我北凉铁骑骁勇善战,战马踏进千山为为中心,作诗作词皆可,最后也由子墨先生评定次第。” 听到这里,陈乾依旧不为所动,那些才子们已经禁不住心中疑惑开始讨论,但他知道,赵凌的话还没有讲完。 “最终诗词俱佳者,均会刊登在雅集之上,刊印之后于北凉各地发行,而此次优胜者,将获得北凉马场的管理之权。” “诸位若无异议,即刻便可入座赋诗了。” 果然,赵凌说出了最后的条件,那些才子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北凉马场的管理之权? 往期雅集的优胜者大多会被赵凌招为陪读或是赏赐金银,亦或是得子墨先生亲自解惑,如今这马场管理之权可是一个官职呀。 “真的假的?此次的优胜者可以直接当官了吗?” “那我等还考取什么功名?” “据我所知,北凉马场实为范家马场,这经营管理之权向来在范家手中,难道如今要被王府收回了?” “我听说范府前几日招了个上门女婿,叫什么……陈乾?这范老爷不是曾放出话,马场是未来女婿的吗?” 议论声开始逐渐走偏,从马场转移到了范府。 范家世代经营马场,在北凉城中多少有些声望,那些人讨论的时候也是不敢太过大声。 “嘘!这话你也敢说,明明是王爷有意让世子与范家小姐成亲,以继承马场,但不知怎地,世子恋上了宋家小姐。” “陈乾?不就是他吗?” “原来他就是陈乾,这种人,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做赘婿!” “赘婿与奴隶罪犯同籍,这种人当真是辱没了男子气概。” 那些北凉才子们议论着,话题又转移到了陈乾身上。 “我记得他,考了三年没有考上名次,如今入赘范府倒是一飞冲天了。” “那算得了什么,他以前好歹是个秀才,如今却连人奴都不如。” “这种人为什么会被邀请来参加雅集,我等当耻于与他为伍!” 这些话落在陈乾耳朵里并没有激起什么风浪,这还要多亏侯正平那个缺心眼儿事先给他科普了大夏律法。 怪不得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宁愿屈身为奴也不要入赘为婿,他极有可能不是一口酒喝死的,而是气死的。 以前的陈乾窝囊,可不代表现在的陈乾也会窝囊。 在众人议论声中,陈乾大步踏出,在众人讶异道目光中高声喊道:“我有异议!” 第十二章 舌战群儒 “他一个赘婿怎么敢有异议!” “没错,赘婿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屈身女儿家,当真可耻。” 才子们开始对陈乾群起而攻之,侯正平更是目瞪口呆。 世人皆以入赘为耻,甚至不敢抛头露面,他怎么敢如此高声言语,甚至还敢当着世子与子墨先生的面说有异议? 柳随风这时候瞅准机会站出来,指着陈乾怒斥道: “大胆,雅集盛会,岂容你一个小小赘婿撒泼,你将世子置于何地,将子墨先生置于何地,又将北凉王府置于何地?” 说完,柳随风便遣来府兵,就要将陈乾拿下。 “慢着,”陈乾踏出一步,“柳师爷这是要将我打发出去?” “不仅如此,”柳随风冷笑出声,“你顶撞世子,无视子墨先生,我就是打你五十大板,将你打的皮开肉绽也算轻的。” 柳随风话音刚落,那些才子们便是一股脑诶跟起风来,仿佛一个个都跟陈乾有仇一般。 那侯正平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也是傻了眼,却又不敢帮陈乾说话,只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想要他低头服个软认个错,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陈乾却是不慌不忙,他看了一眼韩子墨的反应,那老头似乎对这些北凉才子们的反应很不看好,只是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那就有意思了,”陈乾笑吟吟说道,“请我来的是北凉世子,来此的目的是为了以文定马场管理之权,柳师爷倒是好生霸气,竟当着世子的面,当着我北凉文坛领袖子墨先生的面,要将我打发走,还要赏我五十大板,天下人都知我北境之地不仅兵强马壮,亦是天下学子们可一展心中抱负之地,世子方才明明是在征询意见,柳师爷竟要代世子而为,不知道的还以为柳师爷才是这王府里说的算的。” 此言一出,那柳师爷顿时被呛了个无话可说。 再说,可就显得他僭越了。 众人也是一怔,这些个封建制下的酸文人,平时爱把大道理挂在嘴边,如今把这些大道理挂他们脸上,自然无话可说。 此时赵凌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他狠狠瞪了一眼柳随风,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韩子墨,见其没有反应,这才稍稍宽心。 “陈乾,你有什么异议,且说来听听,”赵凌开口道,“但本世子有言在先,雅集的规矩是早就定下的,不可能因你一人而更改,若你没有适宜的理由,本世子便治你个不敬之罪。” 陈乾却是笑吟吟回道:“在下可没有半分对王府不敬的意思,只是马场管理并非儿戏,战马乃我北凉铁骑之根本,如此草率怕是会寒了骑兵将士们的心。” “呵呵,陈乾,你一个穷酸秀才懂什么,”柳随风又逮住机会说道,“贵如王爷也曾经北凉要文武结合,世子为马场选定管理之才,就是要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如此才能使我北凉兵强马壮。” “正因为我是个穷酸秀才。” 陈乾就等着柳随风出来搭话了,如今听他这么说,直接回道:“正因为我是个穷酸秀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我等读书人信口胡诌来的诗词就能使北凉兵强马壮,那干脆将我等派往边境,每日吟诗颂词便可,还费劲养什么战马,我北凉岂不是早就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了?” “大胆!” 赵凌指着陈乾怒道: “此乃雅集盛会,什么信口胡诌来的诗词,陈乾,你是在质疑本世子操办的雅集,还是质疑子墨先生的素养?” 见世子动怒,底下的才子们纷纷开始站队。 “没错,我等读书人羞与你为伍!” “小小赘婿,比牲畜还要卑贱的东西,果然难登大雅之堂。” “连续三年都没有考中的穷秀才,竟也好意思说我等信口胡诌,当真可笑至极。” “怕是入赘范府后得了失心疯,如此看来,这马场确实不能再由范府经手了,否则北凉铁骑出了岔子,范家可担待不起。” 陈乾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等这些人都说累了不再说时,才双臂一展,嚣张道:“陈某没有质疑世子,也没有质疑子墨先生,但这群穿金挂玉的北凉才子们是否有管理马场之才就不得而知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一句话,得罪了世子,又一句话得罪了全场的才子们。 瞬间,陈乾就成为这些才子们口诛讨伐的对象,将他上上下下批了遍。 但骂来骂去,他们实在不了解陈乾为人,范府又骂不得,只能从他这赘婿的身份上做文章。 陈乾就当没听见,愈发嚣张道:“我看诸位,不过尔尔,遑论是我北凉才子啊?” 封建制下的酸文人们,是真的会被气死。 如今他们只恨不得撸开袖子亲自上去手撕了陈乾,但这里是世子府,是王府雅集之地,上有世子和子墨先生坐镇,容不得他们如此不顾形象。 “陈乾,你当真猖狂,“今天邀请来的大多都是参加过上一届雅集的才子,你的意思是说子墨先生走了眼?” 柳随风再度将矛头带向韩子墨,陈乾也顺着目光过去又看了一眼。 从开始到现在,韩子墨就没说过话,只是脸上神情有些微妙变化。 陈乾心里嘀咕,他不怕把全场人得罪遍可是指望这北凉文坛领袖打配合的,否则他怎么上价值,上高度。 结果这老头就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莫非只是个吉祥物? 还得再加把火。 陈乾索性火力全开。 “陈某可没有这个意思,子墨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只是如今也一言不发,想必也是有些异议的,至于在座的北凉才子是否真的人如其名,一试便知。” 说到这里,那韩子墨的神情终于动了,只是看上去多少有些不悦。 陈乾看在眼里,却是一喜,有反应就好,管他是好是坏。 “一试便知?”赵凌皱眉道,“陈乾,这不正是王府雅集召开的意义吗?你如此前后矛盾,本世子今日是饶你不得了,但念在范家管理马场有功,我给你个机会,你要怎么试?” “很简单。” 陈乾向前跨出正步,朗声道: “雅集作诗的时间太长,难免堆砌词藻,诗不达意,要我说,不如七步成诗,再请子墨先生裁决。” 第十三章 七步成诗 “七步成诗?” “没错,”陈乾自信道,“我等就以此为界,向前七步,作诗一首。”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 “疯了疯了,赘婿疯了,竟然要七步成诗。” “天下谁能七步就做成一首诗的,我看他是自己肚子里没货,要拉我们一起下水。” “那得是大能了,子墨先生可,我等不可。” 陈乾见现场反应,又瞥了一眼韩子墨,那老头果然露出几分兴趣。 还得继续上压力。 陈乾卯足了劲,再次高声言道:“呵呵,难道在座的北凉才子都是酒囊饭袋吗?” 闻声,那些被指着鼻子骂的北凉才子们再也坐不住了。 “你一个小小赘婿胆敢在此大放厥词,我等不与你争辩是担心辱没了读书人的气节,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没错,七步成诗又有何难,我等只是担心作诗太快,有失工整,冲撞了子墨先生。” “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休要再说,免得让人笑掉大牙,还是回去做你的赘婿吧。” 听闻至此,陈乾便借力打力道:“既然诸位觉得七步成诗没有困难,不如出来走两步?且让某见识见识。” “这……” 一下子,北凉才子们哑口无声,开始互相推诿起来。 “小小赘婿,修要猖狂,我来。” 说话间,一名才子拍案而起。 “你听好了,我这首《金桂香》 金桂香飘满庭院,秋风一吹心儿暖。 采花泡茶待亲朋,香气扑鼻人人赞。” 话毕,在座的才子们纷纷鼓掌。 “好,好诗!” “赘婿,我们已然七步成诗,你有何话说?” “他怕是无话可说了吧,只能逞口舌只能罢了。” 陈乾却是自顾自摇头笑道:“呵呵,不过一首打油诗罢了,这位兄台日后没落了去写戏文怕是不会饿着肚子。” “你…陈乾,你又有什么本事?” “没错你要我们七步成诗,那你自己呢?” “你说是打油诗便是打油诗?七步成诗,时间何其之短,能作成这样已然不错了!” 陈乾见状却是笑吟吟地朝着韩子墨的方向一拱手,说道:“是非如何,我们请子墨先生做主便是。”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又落在韩子墨身上。 但他们身为学子,却是不敢发声,这时赵凌轻咳两声,压低声音问道:“子墨先生怎么看?” 韩子墨先是看向陈乾,随后才摇摇头,说道:“难登大雅之堂。” 文坛领袖都发话了,那些才子们也再无什么好狡辩的了,尤其是那位做出这首打油诗的人,更是直接作揖低首,羞愧地回到了座位上不再言语。 见状,世子赵凌脸上怒火中烧,现场的方向已经被陈乾带偏了,以至于他这个世子都被无视了。 “林志谦,你可能七步成诗?” 赵凌目不斜视,问道。 候在一旁还没说过话的林志谦立马作揖回道:“志谦当为世子分忧解难。” 此言一出,那些北凉才子们纷纷欢呼。 “好好好,若林兄出马,定当手到擒来。” “林兄乃上一届雅集的优胜者,***恐怕又是成竹在胸了。” “一个小小赘婿,林兄定让他有口难言。” 在众才子的推举之中,林志谦快步踏出,迎着陈乾说:“陈兄,我就以金桂为题,七步成诗,你且看看,我等北凉学子们是否都是些酒囊饭袋。” “林兄好秉性,”陈乾回道,“那就静待林兄佳作。” 说完,林志谦便朝着韩子墨的方向开始踏步。 “金粟花开色赤黄,清风拂面送幽香。 游人如炽脸堆笑,陶醉珠英沐瑞光。” 行至一半,已作成此篇,才子们的欢呼声愈发高涨,恭维之声肯定是少不了的。 韩子墨听了这几句诗,也是微微讶异,似乎听到精彩之处。 林志谦脸上挂不住的喜悦,又昂首望向远处楼阁,接着向前踏出。 “纵来寒气情何易,多少群楼壁上霜。 缕缕浓香飘天外,任是无人也自芳。” 行至最后,林志谦站在韩子墨面前,躬身作揖,态度谦卑。 “先生,学生的诗做完了,请先生教导。” 韩子墨闻言大喜,终于不顾形象说道:“好,好好,志谦,你的诗又有精进。” “学生谢先生教导。” 林志谦在此躬身作揖,随后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此时那些才子们听子墨先生如此夸赞,也纷纷不吝赞美之词。 “林兄作得一首好诗,连子墨先生都如此夸赞,看那赘婿还如何狡辩。” “没错,好一个纵来寒气情何易,多少群楼壁上霜,林兄真乃我辈之楷模。” “还有这句缕缕浓香飘天外,任是无人也自芳,最后这两句真是堪比点睛之笔啊!” 听闻这些赞美之声,赵凌发话了。 “陈乾,这回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我限你也要七步成诗,否则便五十大板伺候,让你瞧瞧说大话的后果。” 矛头又一下子指向陈乾,那些才子们纷纷乐开了花。 “世子英明,此子喜逞口舌之利,便拔掉他的舌头,让他再不能言语。” “我看还是打个五十大板的好,赘婿与奴隶罪犯排在同一序列,想来范府也不敢怎样。” “顶撞世子,污蔑子墨先生,罪该万死!” “现在死真是便宜他了,就按世子所说,教他也七步成诗,如若不然,即使五马分尸也不为过。” 这些人一个个叫嚣着,要将 这些人一个个叫嚣着,手段只狠毒,听的陈乾也是一激灵。 五马分尸,何至于此啊! 不过也是自己指着鼻子骂人在先,陈乾也不急,当下走上前说:“既然子墨先生认为林兄作诗上佳,那如果我也七步成诗,胜了林兄又该怎么说?这马场管理之权……” “陈乾,”赵凌怒道,“你先七步成诗再说,马场管理之权要择最终的优胜者,并非这一题的优胜者。” “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陈乾喜上眉梢,也朝着韩子墨大步跨去。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第十四章 诗词不分家 一首李清照的桂花词在陈乾口中朗朗颂来。 待到最后一句,陈乾站定在韩子墨面前,笑而不语,全场寂静无声。 赵凌见状,忙看各人反应,只见那柳师爷闭了口,林公子低了头,各路才子纷纷震惊,北凉文坛领袖也痴痴的说不出话来。 “子墨先生?” 赵凌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此时韩子墨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听他痴痴道:“这词真乃你所作?” 陈乾笑吟吟回道:“没错,先生觉得如何?” “妙极,妙极,”韩子墨称赞道,“世人皆喜作诗,却不喜作词,殊不知诗与词各有千秋,这首词处处不见金桂,却处处皆是金桂,只是老夫有一事不解,你这首词中的骚人是……何人啊?” “这……” 陈乾尴尬了。 这里骚人指的是屈原,李清照觉得屈原的《离骚》里写了诸多花木,却唯独少了桂花,才由此感叹。 “学生并非北境之人,”陈乾回道,“在学生的家乡,有一位喜画诸多花木鸟兽的先生自称骚人,他画遍所见之奇花异草,鸟兽虫鱼,却唯独没有画过桂花,学生由此感叹,让先生疑惑了。” “喔?”韩子墨也感到新奇,“天下竟还有此奇人?金桂花香四溢,自有其可贵精神,竟有人不喜,看来还真是各花入各眼。” 说罢,韩子墨又道:“小子虽然猖狂,却也有些本事,老夫很欣赏你,待雅集结束过后,你若有意,可随时来湖心居,老夫可指点你一二。” 陈乾自然连连应声,但心中却是不屑道,他拜读过韩子墨的一些诗作,只能说尚可,距离上佳多少还有些距离。 指点他可以,但指点他肚子里的那些存货可就贻笑大方了。 但见韩子墨对陈乾如此态度,可就羡煞了底下坐着的所谓才子们。 “这是陈乾作的词?何须浅碧浅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委婉中带着傲视天下的气息,妙啊妙啊!” “呵呵,不过是一首词罢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此言差矣,诗词虽分家,却殊途同归,终究都是我等寄托心中抱负的载体罢了。” “若我能得韩子墨先生如此夸赞,此生无憾矣!” 侯正平此时也目瞪口呆,他也以为陈乾不过是在大放厥词,但没想到竟能一词惊四座。 一时间赞美之词不绝于耳,赵凌眼看情况不对,立马唤来柳随风。 “这帮子酸文人果然靠不住,你去。” 柳随风心领神会,立马明白该怎么做了。 “子墨先生,不知我和林公子相比,谁胜谁负?” 陈乾刚问完,韩子墨便道:“自然是你,志谦的诗虽极尽赞美,却始终过于点题了,不够通透,不够通透。” 那林志谦倒也没有解释,拱手作揖道:“学生愧疚。” 陈乾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林志谦在韩子墨面前倒还有几分人样,但那天他在范府提的馊主意陈乾可还记着,当下便说:“既然陈某侥幸胜了,就开始下一轮吧,还是林公子先请吧,我们依旧七步成诗如何?” 第二轮是以骏马为题,但经过上一轮的比试,林志谦已经没了底气,不用韩子墨说,他都知道自己不如陈乾,再来一轮只会再受一次羞辱罢了。 正当林志谦准备推脱之际,柳随风站了出来。 “等等,子墨先生,如果我没记错,雅集要比试的是诗才对,一首词就算再怎么绝佳,又怎能作数?” 柳随风这么一说,底下的才子们似乎“反应”过来。 “没错,词不能算诗,谁知道这首词是他从哪里抄来的。” “兴许是哪家青楼里唱的也说不定,只是我等没见过那种场面罢了!” “林公子的才能远在这赘婿之上!” 诸如此类言语数不胜数,陈乾倒也不急,只是静静等着。 但见陈乾不反驳,柳随风便道:“来人,把陈乾给我拿下,雅集之上竟敢公然作弊,十恶不赦!” 话音刚落,早在旁边候着的府兵一拥而上,就要将陈乾当场拿下。 “慢着。” 出声的是韩子墨。 “诗言志,词达意,诗词本是不分家的,依老夫看是可以作数的,你等退下,莫要在雅集之上逞凶。” 韩子墨的声音不急不缓,末了带着一股命令的味道。 那些府兵当真就不敢再动弹了,就连柳随风也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陈乾暗道一声好险,总算试出来了,看来这老头不是个吉祥物。 既然如此,那这雅集盛会倒是可以闹上一闹。 “没错,都说我北凉是天下学子的黑土地,怎么如今连诗词都要争个高下,”说着,陈乾又指向那几个跟着起哄的才子,怒道,“还有你们几个,先前对子墨先生恭敬有加,如今连他老人家的话也要推翻吗?” 陈乾这到处树敌的样子被韩子墨看在眼里也不禁摇了摇头,他心里寻思,此子是有些才华,就是年纪轻轻,不知收敛。 赵凌见状,知道非他发话不可了,当即走到韩子墨面前,拱手作揖。 “先生,本世子知你惜才,但诗是诗,词是词,雅集的规矩在此,不能坏了规矩,若先生觉得将他打杀了可惜,本世子可以保他一命,留……” 没等赵凌把话说完,韩子墨便直接打断他对着陈乾说道:“小子,这话不假,规矩是规矩,你可有能力再作诗一首?无需以七步为限,我可以给你半个时辰教你好好琢磨,若你自认不能,我倒也可保你无虞。” “不必了。” 陈乾大手一挥。 “依旧是七步成诗,我便连坐两首,一首以金桂为题,一首以骏马为题,请诸位细听。” 说完陈乾便回到先前站的地方,一步跨出。 “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 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 天香生净想,云影护仙妆。 谁识王孙意,空吟招隐章。” 一首朱熹的《咏岩桂》由陈乾之口颂出,此时他才刚刚踏出两步。 他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过目不忘,站在几千年的古人肩膀上,光是唐诗宋词又何止千百首。 第十五章 气度镇全场 “接着是我北凉铁骑,骏马奔腾,尔等可听好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陈乾又大步跨出,朗朗颂来。 “龙马花雪毛,金鞍北凉骑。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胯下乘骏马,轩盖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兄友同游遨。 发愤去寒城,从军向临洮。叱咤经百战,敌将尽奔逃。” 颂至最后一句,陈乾又是刚好走到韩子墨面前。 “这…这…这是你作的诗?” 韩子墨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似乎已经被惊破了胆,比起先前那幅痴相,如今表情都失控了。 陈乾笑吟吟回道:“正是,子墨先生游历天下,应该未曾听过这样的诗作吧?” 说完,陈乾又转头看向那些才子们。 “诸位觉得呢?” 这些人的反应大多符合陈乾的预期,一个个看着自己惊为天人,连那林志谦也是瞪大了眼睛,就是要来拿他的府兵也稍稍有些错愕。 倒也不奇怪,陈乾颂的这首可是诗仙李白的《白马篇》。 他改了几个地名,又做了些删改,可以说略有瑕疵,但整体足以豪情万丈,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腹有诗书的学子听去,都自能领会其中意味。 “妙,实在是妙,无论是金桂还是骏马,老夫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才子们说不上话,韩子墨却是反应过来。 “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小子你……不,不,陈小友,我该平辈与你相交才是,你的诗就像你的词一般,处处没有金桂,却处处都有金桂。” 此时的韩子墨竟有些语无伦次,甚至喊陈乾为陈小友,甚至还要与他平辈相交。 这是什么情况?众人都纷纷愣住了。 那可是连北凉王都敬重的人物,是北凉文坛的领袖,是大夏文坛的大能之才,竟要与一个小小赘婿平辈相交?这说出去未免太天方夜谭了一些。 但韩子墨远远没有从震惊之中缓过来,他细细念着《白马篇》,开始反复琢磨。 “这首诗实在是太好了,我北凉铁骑便是如此战无不胜!尤其是这句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将我北凉男儿的豪爽之气尽情展现,还有这句杀人如剪草。” “只有这句胯下乘骏马有些冲突了,但短短几步便做出此诗,实属难得,无伤大雅,真是让老夫惊为天人了,陈小友……” 韩子墨站起身,来到台下,与陈乾只相隔一步,紧接着他竟躬身作揖道:“陈小友受我一拜,今日陈小友真是叫我开了眼,老夫竟不自觉感到年轻了几岁,这种感觉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此举一出,全场哗然。 与之前陈乾把全场都骂了一句不同,陈乾在他们眼中只是小小赘婿,形同奴隶的角色罢了,但韩子墨的身份在他们心中可是顶天般的存在。 可如今这天,却给陈乾拱手作揖,说什么平辈相交,说什么惊为天人,就差拜把子了。 陈乾也有些震惊,他自认自己的文学素养一点没有,只是脑子好,看过的诗词都能记住,如今才拿来卖弄,何况韩子墨不知多少高龄,发须全白,给他拱手作揖,属实是折煞他了。 “先生万万不可!” 陈乾上前拖住韩子墨的手,回礼道:“先生乃我北凉文坛大能,小子卖弄,惹先生笑话了。” “不不不!” 韩子墨连连摇头,正当他要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却被柳随风再次打断。 “呵呵,陈乾,你骗的了子墨先生,可骗不了我。” 矛头再次指向陈乾,就在众人不解之时,那柳随风又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自己提出七步成诗,恐怕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知你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这次雅集盛会要以金桂和骏马为题,换言之,词也好诗也好,都是你抄来的,作数不得!” 被柳随风这么一点,那些才子们终于才有了些声音。 “不错,他一个小小赘婿怎么可能写的出如此豪情万丈的诗词。” “赞叹金桂尚有情可原,此情此景或能激发灵感,但后面那首绝不可能是他写的!” “这赘婿果然卑贱,竟用此法赢了林兄,当真是胜之不武。” “子墨先生肯定是被此子蒙蔽了双眼!” 侯正平见这些才子们都几乎一边倒的支持柳师爷的话,不由得为陈乾鸣不平起来。 “你们不要瞎说,依我看,陈兄或许真有大才,子墨先生的阅历在我等之上,又何来我们清楚,先生却被蒙蔽双眼的道理!” 但他的声音终究还是太薄弱了,很快就被淹没在针对陈乾的声讨之中。 韩子墨似乎怒了,正欲发作,陈乾却抢在他前面说道:“喔?柳师爷说我抄袭,可有证据?” “我……” “看来是没有了,”陈乾快声道:“既然没有,何来抄袭之说,至于陈某提前得知雅集试题就更是无从说起了,这试题有谁知道?” “只有我与世子知道。”韩子墨突然说道。 好助攻,陈乾心里暗道一声好老小子,随后对着柳随风呛道:“那要么是子墨先生透露给我的,要么是世子透露给我的,柳师爷,你觉得是谁?” 一句话,把柳随风堵的死死的。 “世子?” 陈乾出声叫醒了还在错愕中的赵凌。 “试问陈某可是本次雅集的优胜者?” “这……” 赵凌也一时无言,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说:“呵,陈乾,即使你没有抄袭,但终究有人提出异议了,你若真有才华,那本世子就为你加试几道,你若依然能七步成诗,那你便是此次雅集的优胜者。” 加试,七步成诗,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哪怕是刚刚的金桂与骏马,至少都给人留了思考的时间。 韩子墨亦觉得如此,但即使是他也无法忤逆王权,便表态道:“陈小友,你若不答应也无妨,老夫自会保你性命。” 有了子墨先生托底,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陈乾会放弃。 但此时陈乾却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大大方方向前,迎着赵凌说道:“世子请出题。” 第十六章 诗中仙人 “好,那本世子便看看你是否真有本事。” 陈乾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让赵凌恨的牙痒痒。 “你便以我北凉苍山为题,赋诗一首。” 陈乾朗朗一笑,向前踏去。 “苍山夫如何?北凉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此诗一出,全场寂静,韩子墨顿时睁大眼睛,他只感觉脑子快要爆炸一般,诗里密集的画面不停涌入。 不用看众人反应,赵凌也知道这是一首好诗了,连他都能领悟到其中凌绝顶时的豪情万丈。 但陈乾越是如此金句频出,他心中便越是气闷。 “好,好,你再以月为题,依旧限你七步成诗,多一步,本世子便杀你! 陈乾知道赵凌已经接近走火入魔,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世子翻脸,要杀他实在太容易了,但他不能停,不能屈服,他在赌,赌赢了未来便是一片坦途。 只是月亮嘛,太简单了。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依旧删减了几句,还未到七步,便已成诗。 “我北凉冬长春短,你便以春雨为题,赋诗……” 没等赵凌话音落下,陈乾在此往回踏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秋,秋天!”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 “雪,我北凉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思,相思之情!”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花,梅花!” “数萼初含雪……” “……” 不出半个时辰,数十篇上等的诗词佳作就此诞生。 赵凌几乎没有给陈乾思考的时间,而陈乾也几乎没有任何停留,有时候世子的题目还没说完,他便已经出口成诗。 全场死寂一般,只剩下秋风吹动金桂叶的“沙沙”声。 赵凌也累了,他瞪大眼睛望着陈乾,而陈乾依旧是笑吟吟地望着他。 王权可杀人于无形,可要杀的光明正大才行,若没有正当理由,反倒成了最好的保护伞。 当下便是如此,他要杀陈乾,可却杀不得陈乾。 韩子墨已然震惊,他不相信刚才那些诗作均是出自陈乾之手,但他游历八国,拜读诗作无数,刚才诗作别说闻所未闻,就是可与之比拟的都没有。 “陈小友……不不不……老师,请受学生一拜!” 韩子墨骤然出声,却是直接改口称陈乾为老师。 之前只是拱手作揖,如今竟直接躬身拜下。 一时间全场震惊,北凉文坛领袖,大夏文坛的大能之才,一把年纪了竟然拜在一个最为卑贱的赘婿身前自称学生? 翻天了,彻底翻天了。 赵凌瘫坐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话,柳随风也僵在哪里,林志谦就更不用说了,他望着陈乾,眼中再无半分傲气。 至于底下坐着的那些所谓的北凉才子们,自然也是瘫坐模样,唯有侯正平,震惊中带着冀望的目光。 陈乾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扶韩子墨,他拜的是那些诗,而那些诗值得他拜寿。 虽然受之有愧,但站在五千年巨人的肩膀上,这个风头,他出定了! 片刻过后,陈乾才去将韩子墨扶起来。 “先生言重了,学生可不敢受此一拜。” “不,不不不,”韩子墨摇头道,“达者为师,吾游历八国也未曾遇到老师这般大才,雅集过后,请老师一定要来湖心……不不不,学生亲自去范府拜访老师!” 陈乾也不再跟韩子墨客气,直接答应下来。 今天他能有此表现的机会,还真是要感谢这老头子,和他走动走动,“指点指点”也是应当的。 “世子,当如何?” 陈乾对着赵凌的方向,高声问道。 没等赵凌说话,韩子墨便首先站出来说道:“老夫可以裁定,老师便是此次雅集的优胜者,不不不,老师的诗作能出现在王府雅集上是何等的幸运,后续会为老师制作牌记,并在大夏全境发行,润笔费也会分文不少的奉上!” 这话几乎将此次雅集定性了,赵凌再说什么已经无关紧要。 “世子,老夫已然裁定完,请世子宣布吧!” 在韩子墨近乎逼迫的态度下,赵凌起身,有些恍然道:“好,好……能有如此大才,是我北凉之幸,本世子宣布此次雅集优胜者为,范家赘婿,陈乾!” 即使宣布,赵凌却依旧在陈乾的名字前面加了赘婿二字,他此时恨不得将陈乾千刀万剐方解心头苦闷。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能失仪,他是王府世子,是北凉未来的继承人,是……他还是要杀了陈乾!!! 此刻陈乾却依旧没有准备收敛的意思,他自说道:“呵呵,多谢世子夸赞,既然在下成了雅集优胜者,世子应该不会再插手马场管理之权了吧?” 提起这个,赵凌便要发作,但他已然猜到陈乾在故意刺激他,故而稍作隐忍,沉声回道:“陈乾,你虽然是此次雅集优胜者,又被子墨先生如此重视,马场管理之权自然非你莫属,但你也说过此事并非儿戏,事关我北凉边境安危,父王若亲自下令,本世子也做主不得。” 陈乾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也不争辩,作揖回道:“那边静候王爷军令!” 王府雅集就这样结束了。 往届雅集还需诸多才子对酒当歌,各抒诗作,最后还要宿在世子府,当夜韩子墨才会审定那些诗作,于次日宣布优胜者。 但这一次,陈乾一个人便写出了足以媲美往期所有雅集的诗作,对比之下,林志谦与另一位才子所赋的诗作实在难以相较,被陈乾赞为打油诗已是莫大的荣誉了。 等赵凌带着卫兵走了之后,那些才子们疯也似的围了过来,一个个自发的称陈乾为诗中仙,还要亲自登门拜访。 陈乾却是没准备给他们面子,直言道:“诸位,我一个小小赘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拜访之事实在无从说起,我等还是就此别过吧。” 这些人被当头浇了盆冷水,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去。 就在此时,韩子墨对着陈乾又是一拜。 “老师,择日不如撞日,学生今日便随老师一同回范府拜访吧?” 第十七章 仙人抚我顶 “先生言重了,我们同行便是。” 韩子墨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说北凉,就是整片大夏的土地上,追随拥护他的学子也是数不胜数的。 如今他这般颔首低眉要去拜访陈乾,那些学子们也为刚才反复的态度感到羞愧万分。 陈乾自然不会为难他们,这些人大多都依附于世子府,柳随风要他们帮腔,他们不敢不帮。 但陈乾的话也暗示的很清楚了,大家不是一路人,还是各走各的罢。 唯有侯正平,此人到底前后如一,但此时并没有学那些才子们上来攀附,甚至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另一边,韩子墨招来车驾,躬身请道:“请老师乘学生的马车,学生为老师驾车。” 北凉文坛领袖不仅如此作态要去拜访陈乾,还要陈乾乘他的马车,并亲自为陈乾驾车? 周遭学子们被这一幕彻底震惊,他们意识到这绝不是惺惺作态。 而刚刚陈乾又拒绝了他们,如今这帮才子们正恨的牙根直痒痒。 陈乾自然注意到了那些才子们的反应,真要韩子墨亲自为他驾车,别说这帮人,让北凉王听去了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还尚不可知。 这老头讲起规矩来,还真是有些迂腐了,最后陈乾提议,两人共乘马车。 开始韩子墨还不肯同意,直到陈乾说两人可以在车内讨论诗作,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临了,陈乾主动与不远处的侯正平打了声招呼,说是有缘再聚,随后便登上马车同韩子墨离去。 才子们自知是攀附不上这等奇遇,但见陈乾对侯正平的态度如此之好,便又一窝蜂围了上去。 “侯兄,久仰久仰。” “侯兄不如同我等吃茶去?” “对对对,今天还有一场世子举办的晚宴,侯兄不如与我等同行?” 侯正平一时间受宠若惊,他出身贫寒,今天能被邀请参加雅集已是天大的幸事,如今又被这些北凉才子围着团团转,不免有些惶恐。 但他知道,这些人并非实在计较他,而是在结交跟他打招呼的陈乾。 …… 车驾之上,韩子墨将陈乾奉在诸位。 对于这老头恭敬的态度,陈乾是觉得有些太过了,他不过是抄来十几首诗词舞文弄墨罢了,没想到竟招来一个超级迷弟。 在陈乾一再强调不必如此之后,韩子墨却说:“达者为师,子墨自认一生阅卷无数,阅人无数,从没有遇到过像老师这般年轻的大能之才。” 说罢没等陈乾开口,他又言道:“方才世子府内,是学生冒昧了,只是老师惊为天人,世子和老师看上去有些过节,学生这才请求亲自登范府拜访,否则以世子的性格……” 老东西就是精,即使对陈乾如此崇拜,在涉及王权时,也小心谨慎,点到为止。 不过这话也是让陈乾微微一怔,合着韩子墨主动邀请他共乘马车,还要去范府拜访,都是为了保护他? 现在想来,当时他背诗背上头了,世子赵凌几乎已经面目扭曲了。 “不是……有这么大仇吗?” 陈乾嘀咕着,韩子墨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小心问道:“老师…说什么?” “无事,无事,”陈乾摆手回道,“先生还是不要称我为老师了,我们各论各的吧,你喊我陈小友,我喊你墨老,如何?” “这……” 见韩子墨还要推脱,陈乾佯怒道:“若不答应,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无论世子要对我做什么,也该是我的命数。” 听陈乾这么说,韩子墨赶忙阻止。 “老师即执意如此,那我…我便称先生为陈小友,学生实在惭愧……” “墨老,你我若真心相交,何来惭愧之说,只是你称我为老师,又自称学生,传出去实在有损我北凉文坛的脸面,世子放过我,怕是王爷都不会放过我吧?” 闻言,韩子墨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反应过来。 “这……倒是我糊涂了,王爷向来关心北凉文坛的前景,陈小友此次雅集作出此等惊为天人的诗作,怕是很快就会传到王爷的耳朵里。” 韩子墨接着说道:“老夫会在王爷面前尽量替陈小友周旋。” “那我就先谢过墨老了。”陈乾回道。 “诶,此言差矣,”韩子墨摆手道,“我老了,陈小友才是北凉文坛,不,是天下文坛的未来。” 陈乾受宠若惊,他心里还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韩子墨把他捧的太高了,天下文坛都来了。 “墨老言重了,这我可当不得,”陈乾赶紧强调道,“其实说来惭愧,在下的志向并不在此,可能要让墨老失望了。” “什么?” 韩子墨微微一怔,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那……”他颤声道,“那陈小友是向往戎马生活吗?” 陈乾摇了摇头,回道:“在下志向短浅,只想着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要是能做个富家翁过个逍遥日子就更好了。” 韩子墨目瞪口呆,听完连连道:“不可,不可……” 陈乾没有说话,只见韩子墨神情激动道: “陈小友如此大才,怎可过什么普通人的生活,殊不知上天降如此智慧在陈小友身上,便是要陈小友振兴我北凉乃至大夏文坛啊!” “墨老言重了,我实在担不来这样的担子,”陈乾自我调侃道,“否则也不会卖身葬母,入赘范府了。” “范府可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韩子墨说道,“战马乃我北凉根基,陈小友此次雅集大放光彩,夺得马场管理之权,难道是普通百姓可以企及的吗?” “呵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陈乾回道,“我入赘范府,自然要替娘子,替岳父大人排忧解难,只是没想到出了如此风头,倒是教我避之不及了。” 听陈乾这么说,韩子墨只得连连感叹。 “哎,可惜,可惜,那陈小友的诗作如何作来?老夫游历天下,从未见过此等快意诗歌。” 陈乾早知他会这么问,便说道: “说来也怪,在下才疏学浅,但只要闭上眼睛,想象那等画面,便能作出诗歌来,仿佛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第十八章 胸无大志之人 陈乾说来便来,又一首诗仙的诗作洋洋洒洒颂了出口,不过他改动了里面的一些细节,这样既显得没有那般惊骇世俗,也结合了北凉,乃至整个大夏的自然人文。 韩子墨再次目瞪口呆,毫无疑问,陈乾给他上了形象生动的一课。 “便是这样,”陈乾说道,“在下觉得这些东西并不属于我,仿佛仙人为我指路一般,这些如梦幻泡影,若有一天散去,我还是那个穷酸秀才,一切都没有改变。” 韩子墨似乎被陈乾说服,但沉默许久过后,突然言道:“正因为如此,陈小友才更不该做一个普通人。” “当今天下乃大争之世,八国各自为战,百姓苦不堪言,仙人若真赋予陈小友如此才华,陈小友更该奋力勃发,为天下读书人指明方向,哪怕短暂,也胜过普普通通度日,以陈小友的资质,后世史书上必有你浓重的一笔!” 韩子墨满面红光,神情激荡,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但陈乾却还是认为这老头太过迂腐了,各人有各路,他来自后世甚至是异世,思想自然与这些人不同的。 不过还没等陈乾驳斥他,马车就停了下来。 范府到了。 “墨老,我胸无大志,无意去争去抢,若有机缘,且再说吧。” 说着,陈乾就率先下车,他没有把话说死。 韩子墨年纪大了,仆人本来要去搀他,但尊老爱幼的美德,陈乾还是有的。 他将韩子墨搀扶下来,韩子墨对着他一拱手,说道:“多谢陈小友,既然陈小友心智坚定,那老夫再说这些便是无礼了。” 陈乾摆了摆手,并不在意。 只是范府此时大门紧闭,让准备登门拜访的韩子墨有些尴尬。 “这范府也是北凉大家,怎么大白天也大门紧闭,”韩子墨不解道,“陈小友为范府参加雅集,争马场管理之权,也没有个随从跟着吗?” 这就更尴尬了。 陈乾无奈道:“让墨老见笑了,在下毕竟只是个赘婿,在家中没有什么地位。” “赘婿?”韩子墨听闻笑了笑,摇头道,“不再是咯,雅集明日就会向全城,乃至全境放出结果,陈小友的大名将在整个大夏,甚至其他国土传播,范家怕是没资格再让陈小友挂着他范家赘婿的名份了。” 陈乾对此却是毫不在意。 “名份是自己给的,依附于别人给的名份终究不过大梦一场,在下倒是对赘婿身份没有那么抵触,故也不会藏着掖着。” 韩子墨眼前一亮,回道:“陈小友的心胸实在宽广,倒现在老夫有些迂腐了。” 这老头子终于承认他迂腐了,陈乾有些无奈,正当他准备上前敲门的时候,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驾”传来。 陈乾回过头,却见范海棠一身红裳,策马而来。 两人四目相对,范海棠却是又惊又喜,赶紧下马朝他奔来。 “相公你……你没事?” 陈乾微微一怔,不解的问:“自然没事,怎么了?” “我…我听王府的人说,雅集提前结束,世子发了好大的火,还说什么要五马分尸的话,我以为你…以为你……” 闻言,陈乾瞬间明了,范海棠应该是担心他的安慰,去其他渠道打探消息了,结果得知这些消息,以为自己性命难保,故而才如此着急。 “没事了娘子,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嘛!” 陈乾抓着范海棠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对于陈乾这种表达方式,以及光天化日下这等亲昵动作,对范海棠来说,哪怕她是个可以策马奔腾的女子也感到有些羞耻。 “相公…还……有人在。” 陈乾这才反应过来,站在一旁的韩子墨也不免尴尬,要是旁人他早就加以斥责了,但陈乾在他心中却是一位奇人,光是刚才马车的那首诗作,如今还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咳…咳……” “介绍一下,这位是韩子墨先生。” 陈乾拉着范海棠来到韩子墨面前,具体的应该就不用介绍了,范海棠不似传统封建制下的大家闺秀,无论是北凉还是大夏,她都所致甚多。 “韩……子墨先生?” 范海棠微微一怔,这才细细打量,随后目光又落在后面那辆马车上。 “真是子墨先生?这是北凉王御赐的金銮车驾吧?” 说着,范海棠便对韩子墨拱手作揖:“范海棠见过子墨先生。” 韩子墨微微点头,却是没有言语。 范海棠也没在意,直接问陈乾怎么会和子墨先生在一起,陈乾这才把自己成了雅集优胜者,又与韩子墨一同回府的过程说了出来。 “相公是本届雅集优胜者?” 范海棠满目震惊,却是不敢相信。 “没错,陈小友正是本届雅集优胜者,”韩子墨这时说道,“不仅如此,陈小友七步成诗,不到半个时辰,便作了数十首绝世诗作,连老夫也自愧不如。” 如果说陈乾说的范海棠将信将疑,那韩子墨的话便是一槌定音了,不仅如此,韩子墨还称陈乾为陈小友,这…… “相公你……” 范海棠看着陈乾,只感到眼前这个男人十分陌生。 “好了,我们回府再说,”陈乾回道,“子墨先生要到府上拜访,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可在?” “母亲在,父亲……” 范海棠欲言又止,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韩子墨也看出些端倪,拱手对着陈乾说道:“若今日不方便的话,老夫改日再来拜访。” “那便改日吧,”陈乾回礼道,“墨老,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在下专程去湖心居拜访你。” “好说,陈小友,不必送了,老夫这便回了。” 韩子墨恭恭敬敬,拱手作揖,后退到马车边才转身上车。 直到金銮车驾离去,范海棠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岳父大人不在家吗?”四下无人,陈乾直接问道。 “父亲他……” 范海棠支支吾吾,却是不知道想说什么。 这时又一架马车从相反的地方驶来,正是范世恩的车驾。 “父亲他回来了。”范海棠说完,便低下头。 范世恩从马车上下来以后见到陈乾,也是一副震惊模样。 “贤婿,你……你回来了?” 第十九章 今晚来床上睡 这父女俩倒是有趣,陈乾看着二人,却是想不明白怎么了,便像刚才对范海棠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听完,范世恩大惊。 “雅集优胜?子墨先生亲自送你回来?” 没等陈乾答话,范海棠便抢先说道:“没错,父亲,女儿亲眼所见,子墨先生也是刚刚才走。” “子墨先生他是……顺路?”范世恩不解道,“不对不对,子墨先生住在王爷赏的湖心居,与我们范府是相反的方向,那怎会……” “不是的父亲,”范海棠耐心解释道,“子墨先生他想到家中拜访,但因父亲不在,说是改日再来。” “拜访?” 范世恩愈发震惊。 “这可当不得,我们范……” “不是的父亲,”范海棠再度解释道,“子墨先生他……是因为相公才来的,他……还和相公平辈相交,以小友称之。” “什么?” 范世恩惊的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喃喃道: “那可是我们北凉文坛领袖…贤婿你…竟有如此大才?” 陈乾略显尴尬,回道:“让岳父大人见笑了,幸不辱使命,世子已经答应,马场管理之权依旧归属我们范家,只是若起战事,北凉王可能会……” “不要紧,”范世恩摆手道,“若是打起仗来,马场调度确实由不得我们范家佐助,只是少挣些银钱罢了。” 说完,范世恩赶紧将陈乾与范海棠拉进府门。 “贤婿这次成为雅集优胜者,明日结果就会宣布,这府门怕是就要被踏破了,子墨先生又与你结为好友,甚至王爷也有可能召见你,贤婿啊,你就要出人头地了。” 说着,范世恩立马改口道:“从此以后,贤婿你不再是我范府的赘婿,我明日便向外宣布,是我范府嫁女,不是贤婿入赘。” 没给两人说话的机会,范世恩又对范海棠说道:“女儿,从此你便跟陈乾好好过日子罢,等这几日风波过去,我为你们选一座宅院,你二人……” “岳父大人这是要赶我走?”陈乾打断他说道。 范世恩连连摇头,回道:“贤婿误会了,只是赘婿身份毕竟难登大雅之堂,不能以此拖累了贤婿。” 范海棠也点头表示赞同。 陈乾却说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小婿并不在乎赘婿的身份,无论我有何成就,都改变不了我入赘范府的事实,更不会改变我对海棠的心思。” “这……” 范世恩有些犹豫,陈乾又接着说道:“难道岳父大人只是假意让我入赘,如今想再给海棠寻一个好人家了?” “不不不,绝不是这样,”范世恩连连说道,“贤婿误会了,只是这赘婿身份……” 此时范海棠见机说道:“父亲,既然相公他不在意,那便算了,他待我好,我待他好,世人纷扰,皆与我们无关。” 听女儿这样说,范世恩只好作罢。 “既然贤婿和海棠都这般想,那便这样罢,到底是我范府沾了贤婿的光了。” 陈乾毫不在意,回府之后,又见过岳母大人,听闻发生的一切,同样震惊。 二老对陈乾愈发满意,对陈乾赞不绝口。 范夫人与范世恩意见一致,也是要向外宣布是范府嫁女,而非陈乾入赘,但最终在陈乾的坚持下,只好妥协。 一家人聊了许久,临了,陈乾才问范世恩方才去哪里了,怎么那般急的回来。 说到这里,刚才还其乐融融的氛围瞬间僵住了。 范家三人皆是一怔,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还没等陈乾多想,范世恩便说道:“贤婿去世子府参加雅集之后,海棠便急不可耐的去打听消息。” “城中有些个茶馆,在雅集召开时会有人将消息送出来,哪家的才子作了什么诗,子墨先生又对谁大加赞赏,”范世恩接着说道,“我也担心贤婿的安危,便带了一些礼物去王府走动,万一发生什么,也好早做准备,不能让贤婿白白丢了性命。” 范世恩确实是从王府方向回来的,陈乾也不疑有他,便道是自己多虑了。 “贤婿莫要多想,”范世恩又接着说道,“贤婿既已成为雅集优胜者,那从此马场管理之权便交由贤婿,等这几日风波过去,我亲自带贤婿去马场做交接,从此我范家,便仰仗贤婿了。” 说完,范世恩甚至还起身对陈乾一拜。 陈乾受宠若惊,赶紧起身回礼。 “岳父大人使不得,”陈乾回道,“如此大礼,折煞我了。” “哎呀,父亲,”范海棠见状也出声道,“我们一家人,便不说两人家,你们两个大男人真是太见外了。” 范夫人见状也说出来打圆场,陈乾与范世恩这才尴尬一笑,不再说那些客套话。 二老拉着陈乾说了些话,便放他与范海棠回东院了。 路上,范海棠沉默不语,一直等回到东院之后,四下无人,才看着陈乾的眼睛,细细打量起来。 “怎么了?“ 陈乾不禁笑问:“我脸上花了吗?” 范海棠摇了摇头,回道:“我觉得你像是变了个人。” “呵呵,倘若变了个人,你可还喜欢?” “你……不害臊。”范海棠脸红道。 陈乾不禁大笑,他这一路上都在细想刚刚发生的事情,说是恍然若梦也不为过,而范海棠如今离他这般近,也让他多少有些触动。 “相公。” 范海棠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 陈乾有些讶异,如果他没记错,这还是范海棠第一次私下里这么喊他。 两人说好相敬如宾的。 范海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乾,良久,对着陈乾深深一拜。 “妾身谢相公救范家于水火,从此你我二人同心,愿结琴瑟之好。” “???” 陈乾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话虽然真心,却多了一份束缚。 陈乾走上前去,抓住范海棠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娘子,此前种种不必再说,我在马场也与你说了明白,你不必因此委身于我,若你碍于父母之命,那我二人相敬如宾便是,我不会强迫你的。” 范海棠微微一怔,满是讶异之色,片刻后扭头道:“我…我是真心的,我想……多了解了解你?” 陈乾闻声大喜,凑上前去,故意大声说道:“娘子说什么?我听不清。” “你明明听清了。” 说完,范海棠赶紧挣开手,又转过身说:“今晚,你还是睡床上吧。” 第二十章 赘婿没资格休妻 “睡床上?” 陈乾瞬间瞪大眼睛,直接从后面抱住范海棠。 “娘子此话当真?” 被陈乾抱住的瞬间,范海棠身子一僵,竟没有第一时间挣脱。 “这么说,今晚我们……” 陈乾从此后面环抱着范海棠。口中热气直往她耳根子去,范海棠一个激灵,下意识挣扎两下。 陈乾本来就没有用力,一下子就让范海棠挣脱开。 她转过身,脸上有些诧异,不过更多的还是羞涩,下一秒又转过身去小声说道:“你不要瞎想,只是天气凉,我怕你冻坏了身子而已。” “你在床上不许乱动,”范海棠又补充道,“我们还是睡两床被子。” 闻声,陈乾露出失望神色,叹道:“可怜我小小赘婿,竟在家中没有半分地位。” “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范海棠见状,并没有当真,她听出来陈乾是故意那么说的,当下还是有些扭捏。 陈乾笑笑没有说话,除非情难自禁,否则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他自异世而来,讲究的是自由恋爱,倘若与范海棠没有半分真情实感,他是提不起任何兴趣的。 好在范海棠与他还是有些默契,开过玩笑,便认真问道:“相公,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呵呵,”陈乾昂起头,脸上挂着痴笑,“不用多久,我就会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这一串贯口下来,说的范海棠一愣一愣的。 “相公,你……在说什么啊?” 范海棠哪里听的懂,但却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迎娶白富美?白富美是谁?” 之后,范海棠脸色突变。 “相公,你要迎娶谁?” “这个……” 陈乾一怔,当即解释道:“娘子,这个白富美就是你啊。” 说着,陈乾便借故抓过范海棠的手摸了摸。 “白吧?美吧?范家马场偌大的家业,富吧?合着不就是白富美嘛!” 范海棠听完眼珠子转了转,不由得脸色一红。 “竟…有几分道理,那其他的……” “不重要,”陈乾赶紧转移话题,“重要的是接下来我会好好管理范家马场,当好我的赘婿,过着富家翁的生活就足矣咯!” 听闻,范海棠却是笑出声。 “相公,你好没志向,连我一个女子都不如。” 陈乾连连摇头,回道:“非也,非也,为夫这是随遇而安,对了,娘子,我问一下,咱们大夏是一夫一妻制还是怎么说?” “你…你果然……”范海棠顿时怒目圆睁,“哼,你定是去世子府时又看上了哪家小姐,明日王府便会宣布你是雅集优胜者,有子墨先生为你做保,未来你的前途定是一番风水,你去明媒正娶别家的小姐好了。” “娘子误会了,我就是问问。” 陈乾立马回道,他见范海棠生起气来十分可爱,故才出此一问。 “你的肚子里没有一句实话,”范海棠回道,“明日我就和父亲说,将你逐出我范府大门,从此你我便没有关系了。” 范海棠越说越气,就是眼睛也红了。 陈乾赶紧趁此机会上去抱住她,又凑到她耳边说:“娘子莫要想岔了,为夫只是开个玩笑,我哪里敢休妻啊,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 “哼,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范海棠坐起来挣开陈乾的怀抱,傲气道:“告诉你,就是你想也没有门路,我大夏是一夫一妻多妾制,赘婿可没有资格休妻!你要纳妾我也不允许。” 这一番话好是霸道,陈乾连连点头,回道:“是是是,娘子说的是。” “你这人好是敷衍,”范海棠见陈乾如此态度,又改口道,“不过我们本就是半路夫妻,说到底还是我范府亏欠了你,你怎么想我也管不住你,只希望到时候留我们各自体面吧。” 陈乾见要玩脱了,赶紧又上去捏住范海棠的肩膀,柔声道:“娘子莫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为夫替你捏捏肩膀可好?” “你…你……诶…舒服……诶你不要乱碰……啊…好痒啊……陈乾……你…快住手……” 范海棠本来被捏的舒舒服服,可中途陈乾突然去挠她的痒痒,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咳咳”的声音。 “荣婶?” 陈乾一激灵,门外果然传来荣婶的声音。 “小姐,姑爷,老奴送点心来了。” 陈乾眼前一黑,坏爷好事嘛这不是。 “这老不死的舌头又好了?”陈乾压低声音问道。 范海棠红着脸点点头,没有说话。 “进来吧。”陈乾对着门外没好气说道。 荣婶随即推门进来,手里果然提了一笼点心,但见陈乾与范海棠衣衫有些凌乱,荣婶也不敢多看,低着头把那点心给一一摆了出来。 该说不说,这点心看上去倒是蛮精致的,别有用心的做成了鱼儿的形状。 范海棠眉头一皱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她平时并不喜欢吃这些甜食,父亲与母亲也不会往这里送。 “是露香斋送来的,说是他们家小姐喜欢姑爷的诗,特意遣人送来,还邀请姑爷随时去露香斋喝茶。” “什么?” 范海棠气不打一处来。 陈乾也是一头露水,虽说他从世子府回来有些时辰了,但城中消息不至于传的这么快吧? “这露香斋是什么地方?” “姑爷不知道露香斋?”荣婶有些讶异,急忙回道,“露香斋是北凉城数一数二的雅地,那儿的茶水点心不错,还有几道拿手的小菜,北凉才子们都喜欢往那儿扎堆。” “什么雅地,不过是风月场所罢了。”范海棠冷声道。 陈乾微微一怔,问道:“青楼啊?” “那倒不是,”范海棠没好气说道,“只是有些卖艺不卖身的艺妓罢了,惹得北凉城中的读书人流连忘返,荣婶说的小姐实则是露香斋的老板,露娘。” “这……” 陈乾赶紧举起手,指天道:“娘子,天地可鉴,日月可证,我可是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啊!” 说着,陈乾就将那些点心推开。 “荣婶,本姑爷不喜欢吃这些甜食,赏给你吃了。” 第二十一章 杀了,迟早都杀了 “这……” 荣婶顿时傻眼了。 虽然这点心看着不会吃坏,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现在可不敢乱吃陈乾赏的东西了。 “相公叫你吃你便吃,”范海棠怒道,“以后露香斋送来的东西一律丢了喂狗。” “对,喂狗。”陈乾跟着强调道。 “是,老奴记下了,”荣婶脸上一黑,丢了喂狗,眼下却要她吃,不等于变相骂她是狗吗,但主仆有别,她也不敢得罪,“老奴告退。” 退下之后,荣婶又回头看了一眼,嘴里嘀咕着: “怎么招了个姑爷之后,小姐性情变化这般大,天没黑便等不及了。” 另一边,陈乾指天发誓的手还没有放下来。 “罢了罢了,我又没说是你,”范海棠摆摆手示意他放下,“只是这帮人的动作也太快了些。” 陈乾把手放下,无奈道:“明天怕是范府门槛就要被踏破了,回头告诉下面的人,一律不见,别扰了我的清净。” “相公真的谁也不见?” “不见,明天来拜访的都是些虚假之辈,不值得结交,岳父大人要见便见罢,”陈乾说道,“明天我到马场去避避风头。” 范海棠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回道:“也罢,那明天我们去马场好了,父亲要交代你的我都知道。” 陈乾点点头,此事便就此敲定。 当晚,荣婶又来送羹汤,两人自然恩爱有加。 即使荣婶不来,陈乾也不会放过机会折腾范海棠,而今两人睡一张床上,连戏都不用演了。 不过陈乾躺在床上,却是没有睡着。 甚至范海棠还不怎么适应陈乾这般老实,辗转翻了几次身之后问他睡着没有。 众所周知,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见陈乾没睡,范海棠便拉着他叙话,说两人还不怎么了解对方,便要陈乾跟她说说以前的事儿。 这可实在没什么好讲的,这句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极其简单。 只是说起来难免令人神伤,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跟着母亲来到北境之地险些冻死,连续三年没有考进名次,母亲病逝都无钱安葬,最后落了个卖身葬母的下场。 范海棠听完突然抓住陈乾的手,就在陈乾的心开始躁动时,忽然听范海棠说:“相公,你以后有家了。” 躁动的心逐渐平息,继而变得柔软。 陈乾“嗯”了一声,他想念自己的世界,如今身在异世界,确实也有一个家了。 然而范海棠的话匣子却刚刚打开,她开始跟陈乾说自己的经历,从小说到大,中间还多次问陈乾困不困。 一直说到最近,说到北凉王要她嫁给世子,而后世子突然娶了宋家小姐,才让她找着机会。 “娘子不是因为世子去了宋家小姐,才置气要招婿入赘的?”陈乾惊讶的问道。 “当然不是,”范海棠脱口而出,“我怎么会看上赵凌那个纨绔败类,父亲敬畏王权,才不得不答应,相公怎么会这样想我?” “大婚之夜,我听你说那宋家女儿是个狐媚子,把世子迷得神魂颠倒,还以为你是气不过。”陈乾老实回道。 听到这,范海棠忍不住笑出声来。 “相公,你这心眼儿真是比我们女人家还小,这种事情都记得,”范海棠笑着说道,“我怎么会看的上世子,我心中的如意郎君要是文能指点江山,武能安邦定国的英雄男子才是!” “嚯!” 陈乾兀的一惊。 “照你这么说,我可一点都不沾边啊。” “哎,那怎么办,”范海棠叹道,“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咯。” 没等陈乾开始高兴,范海棠又道:“不对不对,你是入赘来的,才不是我嫁你,呜…不说了不说了,困死了,我要睡了。” 说着,范海棠伸了个懒腰,竟是抓着陈乾的手不放,很快就睡着了。 入睡速度之快,让陈乾目瞪口呆。 这场夜聊,也让陈乾加深了对范海棠的了解,这范家女儿也是个飒爽之辈,但生于这种家庭,又是独女,却是自小就背负了许多枷锁。 陈乾不知该如何定性他与范海棠的关系,便既来之,则安之吧,白白捡个漂亮老婆也是幸事一桩。 只是今天他在王府雅集上一不小心就表现的太过耀眼,那些诗词传播出来,怕是要引起一帆风浪了。 他虽然说是做个富家翁便好,但隐隐之间,仓促地接近了王权的中心。 … 今夜,陈乾与范海棠是睡了个好觉,但与某些人而言,却是睡不着的。 世子府。 赵凌又将厅堂里的东西砸了大半。 “都是饭桶!” 赵凌又抓起一只花瓶扔到地上。 “一个小小赘婿你们都搞不定,要你们何用?” 这里说的“你们”自然就是底下站着的两人。 “柳随风,你不是号称算无遗策?怎么就失策了?还有你找的那帮什么北凉才子,都是狗屁,作诗比不过那陈乾就算了,看到韩子墨那个老家伙对陈乾如此态度,一个个就攀附上去,真当本世子不会杀了他们吗!” “还有你,林志谦,你平时不是挺有本事的吗的?上次雅集的优胜者是你,韩子墨对你也是赞赏有加,你今天吃错药了?让你作诗你倒是作啊,你平时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韩子墨那个老不死的也是气死本世子了,为老不尊,竟然当众喊陈乾老师,乱了辈分不说,还存心让本世子下不来台,要不是父王敬他,本世子迟早杀了他!” 赵凌发泄完,又是一通乱扔,嘴里也念叨着些疯癫言语。 台下站着的柳随风与林志谦满头大汗,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直到赵凌发泄累了,没力气了,坐在台阶上,林志谦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去,拱手作了一揖。 “让世子失望了,志谦技不如人,实在惭愧,没想到那陈乾竟有如此才华。” “滚!” 赵凌听见林志谦还在夸赞陈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哪怕他天纵奇才,与本世子做对,本世子也要杀了他,“杀了,都杀了,啊!” 林志谦脸上一惊,吓得退回原处,不敢吱声。 这时,柳随风又走了上来。 “世子,如今马场管理之权已落到了那赘婿手里,在下还有一计,可扭转乾坤。” 第二十二章 七不政策 翌日,早先得到消息的名门贵族们纷纷前往范府拜访。 王府雅集优胜者的名头不至于让他们如此疯狂,使他们疯狂的,是子墨先生对陈乾的态度。 北凉文坛领袖愿意放下身段,自称学生,如今又放出消息说是两人平辈相交,这是何等惊天的消息,攀上了陈乾,兴许就等同于攀上了的北凉王,即使异想天开,登门拜访,送份贺礼,让人家念着好也是不亏的。 只是这些前来拜访的人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范府大门紧闭,去叩门,下人却回复说陈乾不见客。 最后还是范世恩出来与众人拱手谢礼,同时表达了陈乾的态度:不见客,不应邀,不吃饭,不饮酒,不品茶,也不吟诗作对。 也就是,七不政策。 不过范世恩到底在北凉混得开,前门闭门谢客,有几位平时往来密切的,还是邀他们从后院进来,好生招待了一番。 但陈乾他们肯定是见不着的,此时陈乾正和范海棠在草原牧马。 范世恩就这么一个独女,所以范海棠还未出嫁,就让她接触了马场的生意。 小到马匹该怎么牧,吃什么草,喝什么水,如何过冬,生病了又该怎么医治,大到马场运作管理,税奉计算,军商渠道的分类等等都清清楚楚。 在范海棠的介绍下,陈乾也对范家马场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首先这块草原就是北凉王特许范家用来经营马场的,据说是范家祖上与北凉王祖上有往来,整个北凉的战马都由范家供应,不仅价格优惠,还有税奉返点。 说白了有点特许经营的意思,因为这生意是垄断的,别人家再有钱也进不来。 像范海棠口中的布匹商宋家,自产自销,因为质量好,所以能给北凉王府甚至是大夏皇宫供应绸缎。 但这布匹生意谁都能做,没有垄断,虽然需要些人脉,但竞争大体是公平的。 听完,陈乾反倒觉得现任北凉王想要把马场收归军管反倒没有那么站不住脚了,毕竟这玩意本就是特许经营的性质,既然我能许你经营,也能不许你经营。 再者万一边境发生战事,直接收归军管是最成熟的做法,没有中间环节,稳定,高效,安全。 但范世恩的出发点,陈乾也能理解。 毕竟这马场,范家是付出了心血的。 北凉军虽然没有都要采购马匹,但每年的数量并非固定,只是如今边境紧张,才拿出这个说事的。 所以范家马场的营生并非只靠向北凉军提供战马,那些品相不好的也会流通到市场上售卖,各大驿站也会在这里订购快马。 同时那些品相不好的马也会用于和驴子培育出骡子,还会再养一些牛羊,这些每年都不同,要根据当年的情况决定,最后售卖到市场上做补充售卖。 所以这里面存在许多渠道的利益输送,有时候甚至不是范世恩一个人想退就行的,更不是他范府吃饱就好的。 但若为了这点利益,与王权翻脸的话,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陈乾觉得这件事还要跟范世恩再聊过。 至于上手难度,大致了解过后,陈乾觉得也没有什么难的。 光是参观了马舍与马场还有草原之后,他这颗来自现代的脑子就能想到许多可以优化的地方。 这将使马场培育出更为强壮的战马,提高发育成熟速度,稳定病疫传播等等。 但这些都要在他彻底接手马场之后才行,如今真正的管理大权还在范世恩父女俩手里。 不过范海棠却是把马场的管事介绍给陈乾认识,还叮嘱那位马场管事,以后陈乾会逐步接手马场管理,要他好生配合。 都介绍完之后,两人便策马去草原上奔腾。 来到草原上时,却见有一队骑兵正在策马操练,领队的远远看上去竟有几分秀气。 就在陈乾吐槽那人骨架还没自己大竟然也能带兵打仗时,范海棠用睿智的眼神看着他,解释道:“那可是我们北凉郡主赵瑛,从小跟在北凉王身边,喜欢军中生活,如今已是骁骑首领了。” “郡主?女的啊?”陈乾讶异道。 范海棠点点头,回道:“正是,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北凉郡主正是最好的证明了,她可与那废物世子不同,当真是女中豪杰。” 说这话时,范海棠竟有几分艳羡,她一身红衣,被风吹的呼呼作响。 陈乾看着她,笑道:“我家娘子策马时也是英姿飒爽的。” 闻声,范海棠浅浅一笑,回道:“相公别开玩笑了,走吧,骁骑在操练,我们还是回避的好。” 陈乾点点头,二人原路返回。 次后两天,陈乾夜宿范府,白天便和范海棠来马场兜兜逛逛。 那范府已是没有安生日子了,由王府亲自放出雅集优胜者的消息,以及子墨先生在陈乾面前自称学生的消息彻底走漏之后,范府的门槛,真的被踏破了。 贺礼在门口堆成了小山,不收也不行,直接就放在门口,上面还贴着条子,表明是谁送的。 到了第四天,城中众人见陈乾迟迟不肯出面,风波开始逐渐平息。 不过陈乾的诗,却是开始疯也似的传播起来。 有些朗朗上口的,就是街上目不识丁的农夫摊贩也能来上两句。 城中书局也在第一时间将***王府雅集刊印出来,上市售卖。 毫无疑问,整本雅集上都是陈乾一个人的诗,林志谦与另一位才子所作根本就没有被收录。 想想也是,但凡是个正经研究过诗作的,也能一眼看出那两首诗与陈乾所作,天差地别。 随着陈乾在城中走红,送贺礼的倒是其次,甚至还有不少与范世恩交好的商人,甚至不乏一些名门贵族送来自家女儿,不求做个侧室,哪怕是做妾也是好的。 陈乾哪里敢应,这几日他与范海棠的感情不断升温,无论去哪里都是出双入对,纳妾根本可不在他的考虑范畴里。 范海棠见陈乾避之莫及,也是忍不住憋笑。 到了第五日,陈乾又要与范海棠去马场避风头时,范世恩过来拦住了他。 “贤婿,今天你可是不能再躲,王府派人来了。” 第二十三章 王府来邀 陈乾似乎早有预料,脸上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给范海棠吓了一跳。 “那世子还要怎样……” “慎言,慎言,”范世恩赶紧示意,接着压低声音说,“可不是世子府派的人,而是王府,北凉王啊!” “啊?北…北凉王?”范海棠被噎住了,“王爷找相公做什么?” “贤婿如今在城中可是已经出名了,作出那些惊为天人的诗作不说,光是子墨先生对贤婿的态度,王爷就肯定是要见他的。” 说着,范世恩又嘀咕道:“我估摸着,王爷已经见过子墨先生了。” 范海棠还是有些不知所措,陈乾看出她的慌张,伸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言道:“娘子莫慌,王爷有召,我定然是要去一趟的。” “也罢,相公你要小心。”范海棠反手抓住陈乾的胳膊,两人却是眉目传情起来。 直到…… “咳咳…” 范世恩轻咳两声,两人的眼神这才分开。 “岳父大人,”陈乾对着范世恩拱手说道,“王爷此次见我肯定不简单,不止雅集之事,可能会问及马场。” 范世恩像是知道陈乾会说这话一般,当即回道:“贤婿,想来这几日你已经非常了解马场了,王爷无论是要收回马场还是如何,都由贤婿说的算,等贤婿回来,我便正式对外宣布,马场从此归贤婿所有,我老了,便在幕后帮助贤婿料理下账目便好。” “岳父大人重托,小婿一定竭力而行!” 虽嘴上这样说,但陈乾心里清楚,范世恩不可能现在就把马场生意交给他,无论他与范海棠感情如何好,终究是外人。 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但毕竟是半个,何况他还是入赘来的。 所以说什么留在幕后料理账目,那他去马场累死累活不就是高级打工人吗? 不过眼下,还是活下去要紧。 陈乾拱手作揖,辞别范家父女。 出了范府大门,王府的车驾已经在候着了,这车驾虽不如韩子墨那辆金銮车架来的夺目,却也是一看就比普通商户之家要好上不少。 不仅如此,马车前后分别还有两名轻甲骑兵持枪护送。 这安全感倒是拉满了,只是怎么觉得有点压抑呢? 陈乾也不敢迟疑,自从在雅集上出过风头之后,他便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 他注定是做不成逍遥快活的富家翁了。 … 待目送王府马车走后,范世恩看向自己的女儿。 “父亲?” “海棠,你与陈乾……” 范海棠话听到一半就转过身去,不管范世恩后面要说什么,她已经算是表明态度了。 “也好,也好,”范世恩不禁叹息,“我观他也是可靠良善之辈,又有如此才华,更不介意赘婿身份,你与他结琴瑟之好,他若能待你如我和你母亲待你那般,范家基业就是交给他也不是不行。” 范海棠没有对此表态,而是问道:“那些士族商户真要将女儿送来与相公做妾?” “作假不得,”范世恩回道,“聘礼都送来了,只是贤婿的态度明确,我都给拒了,但是海棠……” “嗯?” “若是王爷也赏识他,要赐婚的话,怕不止是做妾那般简单了。” “哼!”范海棠转过身去,“难道王爷还能要他休了我,再另娶正室吗?” 见女儿这般表态,范世恩心里已是明了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范世恩忧虑道,“说到底,他的身份毕竟是赘婿,贤婿不在意,倘若王爷在意呢?” “哼,做王爷就能拆散寻常夫妻,真是霸道。” 范海棠背着身子,但语气却是一点也不委婉,范世恩惶恐,赶紧四下看了看,这才拉着范海棠来到偏角。 “海棠,你可不要胡说,这话万一让府内的探子听去,让王爷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范世恩又补充道:“退一步来讲,如果王爷真要选一名士族女赐婚,又不在意赘婿的身份,那应该是做侧室,不会是妾室的。” 范海棠没有表态,但牙关却是咬紧了。 “相公的诗作到底如何惊艳?惹得这帮人就跟疯了一样?” “你还没读过?”范世恩惊道。 “没有,”范海棠摇头道,“这几日他都在马场躲懒,我一直在给他讲马场的事,回来便歇息了。” 范世恩点点头,回道:“怪不得,怪不得,连为父看了都惊为天人的,府上有书局送来的精装雅集册子,我去拿给你看。” 身为范家独女,范世恩对范海棠的培养可不存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均有涉猎,也均是城里最好的先生来教。 要说真才实学,范海棠也就亏在女儿身,否则还真不一定比那些所谓的才子们差到哪去。 范世恩拿来那本册子,范海棠翻来便看,只第一句便瞪大了眼睛,随后越往后翻愈是震惊。 她也自认熟读诗作千百篇,竟没有一首抵得过这上面的。 那些脍炙人口的传世诗作与这本册子上相比,完全黯然失色。 就是比起子墨先生的诗作,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范海棠还没看完,但已然觉得超出自己的接受范围了,“这些都是相公写的?” 范世恩点点头:“没错,噢这里还有一首。” 范世恩说着又寻来一副卷轴,随后在桌子上摊开,上面是一首长诗。 “这是子墨先生遣人送来的,没有收录在雅集上,说是贤婿与子墨先生归来路上畅聊人生恣意,随口作来的一首,子墨先生惊惧,回去之后赶紧写了下来。” 看着那潦草之中带着坚韧的笔锋,范世恩感叹道:“即使没有这诗,光是子墨先生的笔墨就已经是无价之宝了。” “这诗也是相公写的?” “作假不得。”范世恩回道。 “可是无论这首,还是册子上面的,都感觉不像是相公一个人写的。” “是何意思?” “譬如子墨先生送来的这首,热血满腔的爱国豪情,壮志未酬的苦闷,胸有大志却不受重用的惋惜与悲痛,这太不像他了,至少他心中不愿意入赘做个潇洒快活的富家翁的。” “相公啊相公,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范海棠念着上面的诗,又翻看起手中的册子,一时间她心中有关陈乾的刻画开始逐渐模糊起来。 第二十四章 你要一起吃吗 北凉王召见,走的是北门,由王府护卫,亲兵,分别护送进去。 透过车帘,陈乾注意到外面的府门绝非普通府邸可比,这北凉王府中还有许多条道路,并建有许多府邸。 上次参加雅集时走的是南门,进去就是世子府,其实里面还有其他府邸,像是郡主府也在其中。 所以说是王府,其实与王宫一般,只是北凉王毕竟是大夏皇权封的藩王,各方面还是要比皇宫低一个档次的。 陈乾被带到了一处偏殿,从名字上看是北凉王日常处理军政的地方。 他到的时候,王府的管事告诉他,有几位大臣正在里面和北凉王商议军政大事,要他等上一等。 这一等,就是足足两个时辰,眼看着到了晌午,里面愣是没有一点动静。 那位王府管事倒是也在一同陪着,但陈乾早上出来只喝了一碗粥,本来准备去马场吃点胡麻饼的,结果被王府来的车驾截了胡。 “这王爷平时都这么忙吗?”陈乾对着那位管事小声问道。 这一声可给那位王府管事吓了一跳,赶紧后腿几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陈公子,慎言,慎言,王爷日理万机,经常几个时辰也是有的,我们可千万不要吵着王爷。” “那你们到点不下班吃饭啊?” “下班?”王府管事听了一头雾水。 “不是,吃饭,你们不吃饭啊?”陈乾问道。 王府管事连连摇头,压低声音说道:“陈公子,我们做下人哪有主子没吃饭,自己先吃饭的道理,早一顿晚一顿就不错了。” 没等陈乾接着问,那位管事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说让陈乾别再出声,免得惊扰到王爷。 陈乾不知道这北凉王是真的日理万机,还是在故意晾着他,反正他是饿了。 左右也没个坐个地方,陈乾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糕点吃了起来。 这并非那露香斋送的,而是范府小厨房作的绿豆酥,甜而不腻,范海棠不爱吃,陈乾却觉得不错,当下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起来。 王府管事见状,赶紧上来阻止。 “哎呀我的陈公子,你怎么就吃上了?” “不能吃啊?”陈乾反问,“我饿了啊?” 王府管事一怔,回道:“倒也没说不能吃,但陈公子怎可在王爷面前失仪?陈公子刚刚赢下了王府雅集,正是在王爷面前好好表现的时候。” 陈乾却是一边摇头一边吃,边吃边说:“不碍事不碍事,不吃饱的话,我倘若在王爷面前饿到失仪,才是要命。” 听陈乾这么说,王府管事知道不好阻止,便就任他吃去。 陈乾吃了几块糕点,问:“你要吃吗?”,说着还递了一块过去。 那王府管事显然是饿了,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但还是摇头摆手回绝了。 与此同时,殿内。 一位身着锦袍软甲,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端坐在主位之上。 此人正是北凉王,赵广义。 只是跪在他面前答话的几位哪是什么大臣,却是那几位曾在范府短暂教过陈乾几天的先生。 如今这几人额上都挂着汗珠,显然是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了话。 “陈乾只问了这些?”北凉王沉思完,抬头问道。 那几位先生连连点头,个个称是。 “几位先生觉得,陈乾是我大夏人士吗?”北凉王又问道。 这就让那几位先生犯了难,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倒是其中一位有些机灵,跪着向前“走”了几步回道:“禀王爷,在下不敢担保陈公子是否为我大夏人士,但陈公子所问,却不似正常,就像……像个孩童一般,对大夏,对八国均充满好奇。” 典型你问你的,我答我的,北凉王自然也听出这么问是没有效果的,便挥手让那几位先生退下。 只是末了又吩咐道:“带几位先生从偏门离开。” 待这些人走后,北凉王问向身边的侍从。 “他人到了没有?” “一早就到了,”侍从回道,“已经有两个半时辰了,此刻正蹲在大门口吃糕点。” “吃糕点?”北凉王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 那侍从连连点头,回道:“是的,听说是饿了。” “呵呵,有点意思,”北凉王笑道,“没人提醒他这里是北凉王府,军机要地?” “管事的劝了,”侍从回道,“但他说要是饿昏过去在王爷面前失仪,才是要命,还问管事的要不要一起吃。” “管事没吃吧?”北凉王问道。 侍从摇摇头,回道:“没有,他不敢。” “呵呵……”北凉王自顾自摇头叹息,“倒是个率真性子,就是不知有几颗脑袋。” 侍从听完一怔,便后退几步,而后转身朝门外走去。 “站住,你干什么去?”北凉王在后问道。 那侍从又急忙转身跪下,回道:“杀陈乾去。” “你杀他做什么?是谁要你杀他?”北凉王微怒道。 侍从又是一怔,回问道:“王爷方才说不知他有几颗脑袋,卑职就……” “回来,”北凉王拍桌怒道,“本王只是随便说说,莫要揣测而行,否则本王才是要你的脑袋。” 侍从大惊,急忙滚了回来,嘴上也连连说着不敢。 “传令下去,以后当值人员可以随身携带干粮,可以中途吃一顿,但要互相监督,莫要影响公务,否则以罪论处,绝不姑息。” 闻声,那侍从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王…王爷?” “本王说的不够明白吗?”北凉王皱眉道。 “没有!没有!”那侍从再次跪地,“谢王爷恩典,小的这便去传令知会。” “顺便把陈乾叫进来。” “是!” 侍从欢天喜地出门去,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只是在传陈乾进殿时,他不由反应过来,难道王爷是因为陈乾的关系才准许他们在不影响公务的前提下吃一顿干粮?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与陈乾说话时,侍从倒是客气了几分。 与此同时,一只信鸽自空中飞入偏殿窗户,北凉王将其捉来,取下鸽子脚上的信筒,一张纤薄的纸张摊开。 上书:淮阴人士,查验无误,父毙于工,随母北迁。 第二十五章 这小子贼精的很 陈乾踏入偏殿,香炉里没有焚香,却是烧着碳火,散发出阵阵暖意。 这偏殿不算奢华,内饰也一股子北境之地苦寒的感觉,给人的感觉阴冷而生畏。 北凉王就坐在一张黑桌后面盯着他,锦袍软甲,黑金头冠。 产生目光交集的瞬间,陈乾便低下头,行跪拜大礼。 “草民陈乾,拜见北凉王。” 陈乾自知可不是什么龙傲天主角,这是一个封建制的社会,礼仪等级制度森严,该拜的要拜,该跪的要跪,不然分分钟要掉脑袋的。 “平身。” 赵广义打量着跪在案前的年轻人,开口道:“抬起头来。” 陈乾一怔,但还是抬头与北凉王四目相对。 那双久战沙场,又经风雪磨砺的眼眸似刀子又似茫茫雪原,叫人不敢直视太久,陈乾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上位者睥睨天地的气息。 到这里,陈乾赶紧低下头。 “草民惶恐。” 倒不是露怯,只是那股气息可影响不到陈乾,他受现代教育影响,可不吃封建制教育那一套君权天授的把戏,但再对视下去,万一演的不像可就要掉脑袋了。 赵广义笑道:“你可不是什么草民,雅集优胜者虽不比省试与会试高中,却也能在王府谋个一官半职,你可有什么想做的,说与本王听听。” 陈乾意识到这是话里有话,甚至是直奔马场而来,当即拱手回道:“草民不懂为官之道,未曾想谋个一官半职,愿替王爷管理马场,安我北境,报效家国。” “安北境,报家国。” 赵广义听了,不禁摇头。 “志气倒是好志气,来人,赐座,我北凉文坛领袖在你面前都自称学生,本王可不敢怠慢你。” 话音刚落,门口的侍从很快搬来一张专门用于赐座的椅子。 陈乾不敢推脱,谢过之后便谨慎地坐过去。 “你的诗,本王看了,”赵广义开口问道,“都是你写的?” 陈乾回道:“正是。” “嗯,诗是好诗,”赵广义赞叹着,不过很快便画风一转,“就是暮气重了些,你今年不过双十年岁,哪来的人生阅历作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诗作?” 陈乾又回道:“草民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浮出画面,那诗作似从天上来,可能这些也并非草民所作,只是天人借草民之口作出。” “呵呵,你倒是推的一干二净,”赵广义说道,“那些戎马诗篇你又作何解释?” “草民身子偏弱,却又向往戎马生活,”陈乾回道,“所以每每见到我北凉铁骑纵横天下,镇守国境,攘外安内,心生敬意。” “嗯,说的过去,”赵广义笑着点头,却是又换了副面孔问,“你年幼时候家里可曾富裕过?” 陈乾赶紧回道:“草民幼时家中贫苦,不堪回首。” “那便对了,你又如何作出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这等稚气却又形象的诗句来,这白玉盘可并非普通人家可用。” 陈乾只感到额上的毛孔已经开始炸裂,冷汗就要冒出来了。 “回王爷,草民虽未曾用过,但见还是见过的,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没吃过住猪肉,也见过猪跑?”赵广义听闻大笑,“你这说法倒是有趣,本王还是第一次听。” 陈乾见状,心里却是胆战心惊,这北凉王手握他的生杀大权,一个回答不谨慎,便要脑袋落地。 谁知这时赵广义却突然脸色一转,正色道:“陈乾,这便是你的不懂为官之道?四平八稳,我看你要比朝堂那些老狐狸还要精。” 闻声,陈乾赶紧下跪。 “草民不敢,草民惶恐,草民见识不多,请王爷恕罪。” 嘴上虽这么说,但陈乾心里想的是:娘的,这王爷可真难缠。 赵广义见陈乾这副样子,却是直接摆手让他起来。 “起来起来,本王又没有要治你的罪。” 等陈乾从地上起来,赵广义又说道:“陈乾,识分寸,知进退,却又如何混的那般惨,我听说你考中秀才后连续三年没有成绩,身上没有分文钱财,老母病逝都无钱下葬,最后不得不卖身葬母,最后落了个入赘范府的下场,你可知我大夏律令,赘婿与牲畜无异,与奴隶罪犯同列?” “草民知晓,”陈乾回道,“但草民若真与牲畜无异,与奴隶罪犯同列,那草民所作之诗便是污秽之物了,上不了大雅之堂。” 赵广义微微一怔,又不禁笑出来。 “陈乾啊陈乾,你不怕本王治你的罪吗?这话可有些不符合你方才的言论了,你本该谨小慎微才是。” 陈乾回道:“赘婿只是身份,却无法定义草民,草民生来普普通通,死也不带走什么,在人世间走过一场,便值得了。” “喔?这么说你已经生死看淡?”赵广义问。 “草民死不足惜,但若活着,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为王爷培育更多精壮战马。” 见陈乾如此反应,赵广义却是笑道:“有趣,陈乾,本王还不曾提起,你倒是已经两次提起战马的事了,是范世恩教你说这些的吧?” “岳父大人只是叮嘱,这马场本就是先王所赐,特许经营,就是草场也是王权特许,王爷若有需要,范家上下愿直接奉上马场,绝不推辞。” 陈乾这么说,赵广义却是不甚满意,只是沉声道:“哼,范世恩这只老狐狸,倒是会躲的很,叫你与本王说这些。” 陈乾没有应声,过了许久,赵广义才说:“按范世恩之前对外宣称的,你与他女儿共结连理,那马场就该交到你手上了吧?” “是的,”陈乾回道,“岳父大人已开始与我交接一些事宜了。” “那倘若本王收回,你心里可会不甘?”赵广义忽然问道。 “草民不敢欺瞒,草民刚刚得到管理之权,正准备为王爷,为北凉,为我大夏培育……” “行了行了。” 赵广义直接挥手打断了陈乾要说的话。 “又是一只小狐狸,”他说,“你回去吧,这马场本王就交给你管理,但若出了什么岔子,本王唯你是问。” 第二十六章 滴水不漏就把事办了 “草民谢王爷恩典。” 陈乾正欲再次行跪拜礼,那赵广义似乎不喜他这般大开大合,挥挥手示意他好好坐着,别咋咋呼呼的。 陈乾老老实实坐回那张椅子上,此时赵广义脸上似乎不再阴沉,而是带着几分欣赏的笑意。 “不错不错,陈乾,好好表现,本王很期待你这位大才子能把马场管理的如何。” 陈乾留了个心眼,当即回道:“草民定不负王爷重托,不负世子厚望,运用自身浅薄学识,每日吟诗赋词,为我北凉培育战马!” “吟诗赋词?”赵广义的眉头微微一皱。 陈乾见状,连忙回道:“是,不仅要吟诗赋词,还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赵广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只听他问道:“你说的这些与培育战马有何关系?” “咦,这不是王爷的命令吗?”陈乾提着胆子,小心的顶撞了一句。 赵广义果然大怒,拍桌道:“放肆,本王何时下过这么昏庸的命令。” 这一声将门外侍从都给惊的走了进来,赵广义挥手屏退了他们,又对着陈乾说:“你给本王说清楚。” 陈乾表现出一副惶恐至极的模样,忙跪到地上:“草民不敢欺瞒,只是…只是那日草民与范家小姐成婚,世子携礼来贺,说是他手下的林公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正是培育战马的人才,还说培育战马也要有文化底蕴,这样培育出的战马才会精壮,上阵杀敌时才会……” “这个逆子……” 赵广义抓起一个茶盏就砸到地上。 “去,去把那个逆子给我喊来。” 门口侍从不敢耽误,接到命令后便直奔世子府而去。 陈乾还是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主要是嘴角翘的太高,抬起来会被发现。 赵广义此时被气的直喘气,胸口也是起伏波动很大,见陈乾还跪在地上,又问:“那逆子还说了什么?” “额……倒是没说什么。”陈乾回道。 “老实交代,”赵广义怒道,“本王恕你无罪。” “草民不敢!”陈乾颤抖着声音回道。 王权之下,该有敬畏。 但陈乾的颤抖是真的害怕,他不是敬畏王权才怕,而是怕自己这般操弄王权,搞不好真是要玩火自焚的。 不过倒也值了,不玩极限他又怎么斗的过世子。 接下来便是一处家庭大戏了,赵凌被召来之后,陈乾借故要告退,但赵广义却是不允,就让他坐在那里,然后大声斥责赵凌对马场管理的暴论。 赵凌倒也是一根筋,赵广义盛怒之下,他还敢回道:“父王,不是您经常教导儿臣,要儿臣多与北凉才子结交,好巩固我北凉的未来,儿臣哪里做错了?” “你……你这个逆子。” 赵广义哪里还有心情与他再说下去,当即便要人带世子回府,禁足一个月,好好反思。 赵凌当然不服,当即指着陈乾说道:“是不是你污蔑本世子?父王,陈乾心性狡诈,他说的话可信也不得,儿臣……” “闭嘴,”赵广义怒道,“本王没有你这般蠢笨的儿子,滚回去,禁足两个月!” 门口的侍从还从来没见过赵广义发这么大的火,眼看着父子俩僵在这里,他心里却是清楚的很,赶紧招来两名当值的侍卫将赵凌强行带了下去。 他们在王爷这里当值,得罪了世子事小,王爷不满,他们才是小命不保。 待人将赵凌拖走之后,大殿之上恢复了平静,陈乾坐在那里,身子都在颤抖,在赵广义看向他的瞬间,他赶紧跪下。 “草民知罪,草民……” “你何罪之有?”赵广义不耐烦的问。 “草民不该背后议论世子,草民惶恐,草民……” “本王说你没罪,你便是没罪。”赵广义沉声道,“战马奈我北凉立足之本,若用那逆子的法子管理马场,日后我北凉的战马,难道要先给它们弹琴颂诗才能上阵杀敌?” “草民愚笨,回去后定会学习如何……” “你可不愚笨,”赵广义突然冷笑道,“你也不惶恐,你是故意说出来的。” “草民……” 陈乾正要解释,但赵广义可没有给他机会。 “但念在你也是为了我北凉战马考虑,本王恕你无罪。” “草民谢王爷恩典。” 赵广义这时大手一挥说道: “你既向往戎马生活,就先从为北凉军供给马匹开始吧,今后你也不是什么草民,本王封你为马政知事,范家马场你要好好管理,要不了多久便是一年一度的飞雪赛马大会,你可要给本王好好培育马匹。” “下官领命!定不负王爷厚望!” “呵呵,可别误了你作诗,本王很期待你的新作,”赵广义又接着说道,“子墨先生对你的评价很高,日后你要有所作为,本王再封你个文官,也望你为我北凉文坛贡献一份力量。” “下官惶恐!” “别惶恐了,你胆子大的很,退下吧!” “是,下官告退!” 离开王府,陈乾身上已是快被汗水给浸湿了。 这北凉王性子阴晴不定,话里有话,实在难以捉摸。 虽然允了他的马场管理之权,但总觉得那句出了岔子是颗雷。 堂堂王爷,应该不会使那种手段吧? 但也说不定,这种大人物就喜欢程序正义,直接收回多少有些强取豪夺,但要是他管理马场时出了什么岔子,却可以名正言顺。 至于马政知事,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没什么实权。 另一方面,他现在是以范家赘婿的身份合理继承马场,又受封马政知事管理马场,一下一上,算是北凉王权正式介入马场运营,只是换了个好听点的名头。 这北凉王行事才是滴水不漏,一言一行,一怒一喜就把事给办了。 最后那一番夸赞才是让陈乾真正惶恐的,先是受封马政知事,又望他对北凉文坛有所贡献,这捧得太高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加上先前识破他故意道出世子对马场的管理策略,这北凉王莫非是要将他捧得高高的,摔的重重的? 毕竟人家关上门是父子,他离开这座门,还是个命比纸薄的草民啊。 第二十七章 完美闭环的阴谋 陈乾正要离开时,方才那位送他前来的管事却突然过来交给他一个锦盒。 “这是?”陈乾不解的问道。 那王府管事将锦盒打开,里面却是一黑一白两颗珠子。 这珠子晶莹剔透,好不绚丽。 不仅如此,白色珠子透着微光,黑色珠子的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绿光,在这大白天便有如此光亮,黑夜之下可想而知。 夜明珠啊? 白色那颗想必是很常见的,就是黑色这颗透着绿光的实在少见,陈乾还未曾见过。 那王府管理回道:“这是前几日,陈知事参加雅集时,范世恩送来给王爷的,王爷说王府不缺这些宝贝,让陈知事拿回去交还给范世恩。” “啊?” 陈乾微微一怔,岳父大人的? 他赶紧收下。 这时那王府管事又说道:“王爷还说,陈知事年纪轻轻,这广袤天地,大有可为。” 陈乾赶紧朝着王府方向拱手,回道:“下官倒是惶恐了,还望管事告知王爷,下官一定谨记他的话。” “好,陈知事上车吧,小的就不送你了,这架马车会将陈知事送回范府。” 陈乾上了马车,反复琢磨了几句刚才的对话,却是摸不着头脑。 那珠子倒是有趣的很,他不禁再次打开锦盒,将两颗珠子都拿出来把玩。 “这玩意得值不少钱吧?真有意思。” 陈乾看着摇摇头,这世间只要你有钱或是有权,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弄着,他不得再次感叹,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腐化在这条路上。 而他在现代就是个底层公仆,一腔抱负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如今来到这异世界,竟又走上了老路。 陈乾将珠子放回盒子里,正要闭上,却发现那锦盒上还用烫金的小字写着:王爷亲启。 “呵呵,这岳父大人当北凉王是没见过世面的呢,”陈乾心想,“这种玩意是稀奇古怪,但北凉王估计早就见过了,所以才要他送回来。” 当即将盒子放在,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不过这眼睛一闭,陈乾的脑中开始浮现出五花八门的画面。 有前世也有今世,有雅集之上舌战群儒,七步成诗,也有方才王府之中……王府之中……方才王府管事与他说的话突然在陈乾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反复。 几乎是瞬间,陈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打开那锦盒,将珠子拿出,在呈放两颗珠子中间的凹槽里,他发现了一封颜色与锦盒内饰相同的纸,整整齐齐的折叠好,躺在那里。 陈乾赶紧拿出来翻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心瞬间沉入大海。 这是一封范世恩写给北凉王的信,信中首先表明忠心,并表示范家马场永远都是北凉王的,他范世恩绝不敢占为己有,同时还提到了陈乾…… 正是信中对他的描述让陈乾心沉大海。 这范世恩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要他去参加雅集,同世子门下争夺马场管理之权,另一方面却送了这封信给北凉王,说他是敌国暗探,卖身葬母只是在做戏,目的就是为了接近范家,接近范家马场,从而影响北凉军的战马供给。 而他范世恩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特来禀告,并请北凉王降罪,紧接着才是表忠心,表示范家马场永远都是北凉王的,他范世恩绝不敢占为己有。 好歹毒的计谋!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乾想起那天雅集提前结束,他与韩子墨一道回去,结果范府大门却是紧闭,范海棠惊慌失措而归,以为他被世子五马分尸了。 这里倒是解释的清楚,从世子府往外传递消息肯定是有延误的,中途确实威胁着要将他五马分尸。 但范世恩从王府方向回来可就解释不清了。 当时范世恩脸上见到他时慌张的样子,不难想象是何原因。 而王府管事也特意跟强调,这锦盒是雅集当天范世恩亲自送去的,那么当时范世恩会不会刚好送完锦盒回来? 他像范海棠一样收到消息,甚至范海棠就是在他的授意下才去搜集消息的。 在范海棠把消息告知他以后,他才赶往王府送这个锦盒。 完美闭环。 想到这里,陈乾只感到如坠冰窟。 方才冒出的冷汗这时贴着他的身子,像枷锁一样束缚着他,甚至不断收紧,让他喘不过气来。 “停车。” “停车!!” 陈乾高声叫停了马车,轿厢内恢复了平静,他拉开车帘,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驾车的马夫询问陈乾有何事,陈乾挥挥手,叫他继续赶路。 从王府回范府的路不短,陈乾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刚才冒着生命危险,操弄王权,没想到家中竟然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北凉王说他是只小狐狸的时候,还说范世恩是一只老狐狸,这评价果然没错。 若不是消息有误,他真的被五马分尸了,或是雅集落败,这封信都会起到关键作用,范家有很大概率会在这场风波中得以保全。 怪不得,陈乾心中的逻辑闭环越来越完整。 他这个身无分文,连为目前下葬都没钱的穷秀才是最没有依仗的,再加上赘婿的身份与奴隶罪犯一般,死了也就死了,就算盖上一顶敌国暗探的帽子也无所谓。 这范府还有必要回去吗? 北凉王把这个锦盒交给他是什么意思? 离间?亦或是警告? 范海棠知情吗? 越来越多的问题在陈乾脑海中冒出来。 他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 这封建王朝可是比现代社会黑暗多了,至少他在现代社会可以活的好好的。 在这里他无依无靠,本以为赘婿身份无关紧要,做个富家翁也是潇洒快活,结果这位便宜岳父大人要置他于死地,踩着他的尸骨保全范家。 北凉王封他马政知事,要他竭尽所能管理马场,又要他为北凉文坛作出贡献,实则是捧杀之举。 陈乾不甘。 没有了那诸多束缚,他再也不要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 别人既要他死,他便要别人也活不舒坦。 马场是他争来的,他还要争的更多,直到没人可以威胁到他为止。 这是封建制下的生物本能。 棋子? 不,他要当棋手。 第二十八章 一探露香斋的传闻 北凉王府,军政殿。 王府管事应声前来。 “东西送过去了?” 赵广义正在批复一道奏章,头也没抬。 王府管事立马回道:“送过去了。” “他有问什么吗?” “陈知事什么都没问,只是对那珠子似乎很好奇。” “呵呵,确实是一对奇宝,也不知道那老狐狸从哪找来的,”赵广义放下手中墨笔,又问,“后续还有什么新发现吗?” “陈知事中途停了一会功夫,似乎身体不舒服,马夫说他出了许多冷汗,”王府管事小心翼翼回道,“快到范府时,露香斋的人来请,陈知事转道去露香斋了。” “露香斋?” “就是那个号称北凉风雅第一楼的露香斋,”王府管事再次回道,“还给北凉才子们排了一个榜单,如今榜上第一名是世子的伴读,林志谦。” “我知道那个地方。” 听到露香斋,赵广义的眸子里突然透出摄人的光芒。 … 北凉城,露香斋。 这露香斋在北凉城有三绝。 一是它的糕点。 据吃过的人说露香斋的糕点口感细腻,入口即化,质地既有酥脆的部分,又有绵密的部分,层次丰富,让人每一口都能有不同的感受。 再就是露香斋的老板娘,露娘。 方才提到的糕点,便是露娘亲手制作,所以每天都是限量供应。 日常露娘制作糕点或是偶尔在露香斋招待客人时都是以纱遮面,传闻那张面纱下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但作为露香斋的第二绝,露娘可不仅仅只会这一手的糕点功夫,亦或是那张神秘的面孔。 露香斋提供艺妓服务,真真是卖艺不卖身的,至少露香斋是没有青楼执照的,这些艺妓个个都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精通的绝美花娘。 这些花娘虽然个顶个的美丽,知书达理,在城中才子眼中却都不及露娘的万分之一。 那些艺妓花娘都有价格,只要肯花些银钱就能与她们吟诗作对,对酒当歌,还能约她们外出游船赏雪。 可要露娘陪着吟诗作对,对酒当歌,却是花多少银钱都不能的。 但凡事都并非绝对,若是能在省试秋闱中获得第一名解元的好成绩,亦是成为王府雅集的优胜者,都可以被露娘亲自招待。 据露娘招待过的那些才子们回忆,那一夜他们仿佛见到九天之上降临的仙女,至此魂牵梦绕,再见世间其他女子也均是了无颜色了。 几年下来,这些见过露娘的才子们都根据自己的记忆将露娘的风姿写象下来,但每幅画都不一样,更是为这位露娘增添了几位神秘色彩。 故此为露香斋第二绝。 最后一绝就是露香斋的朝露榜。 这是露娘亲自评选的榜单,参考了省试与王府雅集的名次,但据说更多的是露娘读完那些才子们所写的诗词文章后评定的。 而朝露榜第一名首次登顶的时候,也能得到露娘亲自招待的机会。 便是这三绝,促使北凉城的才子们总喜欢往露香斋去。 与此同时,陈乾已经来到了露香斋的大门口。 他本来乘坐王府的车驾回范府,半路被露香斋的几名侍女拦住,说是她们家小姐要请他去叙叙话。 彼此陈乾正是心烦意乱,就答应前往。 上次这位露娘遣人送来糕点后,他也了解到一些关于露香斋的传闻。 至于传闻就几分可信就不得而知了。 而陈乾一出现,那些在露香斋里面听曲儿的人就将他认出来了,这些大多都是北凉城里的读书人,有才子之称,还有不少眼熟的,想来肯定是那天在王府雅集上见过面。 自从王府雅集的优胜者名单放出以后,陈乾就成了北凉城里的风云人物。 各大家族纷纷登范府拜访,各路才女也有意相见,但始终都没见陈乾露过面,甚至陈乾就像在北凉城失踪了一般。 如今陈乾突然出现在露香斋,那些人自然纷纷涌上来,要起结交之意。 其中不乏上次在雅集上诋毁过陈乾的,如今更是纷纷道一声不是,说是无意而为。 不仅如此,就是那些唱曲儿的艺妓们也都不禁停下来侧目。 陈乾可不喜欢这种被当动物园里的猴子,表面上虽与那些人客套几句,心里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就该走后门的。 “诸位,莫要这般吵闹,扰了露娘的贵客。” 一声天籁之音传来,在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抓耳。 这声音就像是绽放在心口的花朵,芬香,柔软,似乎能陷进去一般。 “露娘?是露娘!” “露娘你可出来了,想死我了!” “露娘今日越发漂亮了,你们都莫要与我争抢!” “露娘露娘,我的露娘!” 那些原本还围在陈乾身边的才子们这会儿疯也似的朝着那声音的方向奔去。 一直待在陈乾身后的两位侍女这才尴尬的说道:“陈公子,怠慢不周,请随我们来。” 两位侍女也是没想到陈乾竟会有这般受欢迎,她们本来准备带陈乾入内,去找露娘便可,结果硬是生生被困在这里许久,还需要露娘亲自出来解围。 陈乾可不敢耽搁,让这帮人疯去吧。 随侍女穿过一道暗门,便能顺着楼梯登上二楼。 走廊上便站着一位身着白衣,戴着头纱的女人。 那便是露娘了。 与此同时,那些才子们在一楼隔着这么远,已是眼睛发红一般癫狂。 “是陈乾?陈乾上楼去了。” “陈兄乃本次雅集榜首,自然能被露娘亲自招待。” “天杀的!凭什么是他!老天不公啊!” 陈乾看着他们,不禁摇头,他就不信这位传闻中的露娘能有多国色天香,竟能惹得他们如此癫狂。 两位侍女退下之后,陈乾往前走了几步,露娘也转过身看向他,宛然一拜。 “小女子等候陈公子多时了,公子请进。” 说完露娘便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这时不偏不倚吹来一阵轻风,那面纱轻轻扬起,让陈乾看见了半边脸庞。 楼下癫狂的欢呼消失了,次方天地静谧了。 陈乾也有些错愕,他只感到这露娘的有些眼熟,却又谈不上在哪见过,只是这双眸子如星辰一般夺目,叫他也看呆了。 不禁脱口而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第二十九章 还有什么服务?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首《关雎》叫陈乾脱口而出,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他甚至开始渐渐理解那些才子为何如此疯狂了,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露娘哪怕再是国色天香,天天见,月月见,不出两月,这些人也该腻了乏了。 但这面纱戴上,从不轻易取下,见一面也是难得,但却能迟到她亲手做的点心。 留足想象空间的同时,在味蕾的帮助下,这露娘他们心中完美圣洁的女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再加上那些曾经见过露娘的才子给出不同的写象,就更为这张面纱增添了几笔神秘色彩。 陈乾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搁现代不就是打造人设嘛,说白了就是搞营销。 但他刚刚也是一阵失神,甚至颂出了《关雎》,不免让他老脸一红。 不过陈乾还是低估了《关雎》的影响力,瞬息之间,原本静谧下来的人群再次癫狂。 这次就不是因为露娘癫狂了,而是为他癫狂,而那首《关雎》癫狂。 就连露娘也睁大了眼睛,错愕间低下头,陈乾离她是如此之近,竟能透过面纱的缝隙看到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是错觉吗? 然而楼下的才子们却已是吵的不行。 “这是什么诗?从没听说过啊?” “不会又是陈公子当场做的吧?” “老天当真不公,这明明是诗仙下凡!” “好一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等当是君子,公平竞争才是!”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诸位,拿琴来,本公子今日雅兴大发,要为露娘与陈公子弹琴助兴。” 这些人倒也清醒,陈乾一首《关雎》让他们意识到了本身与陈乾的差距,如今楼台之上,露娘与陈乾在他们眼里就是才子家人。 与此同时,露娘再次发出邀请。 “陈公子……请进。” 陈乾没有推脱,他越发好奇,也越发想渐渐这张面纱下到底是什么模样,更是好奇这女人真就如传闻中那般惊奇?这背后恐怕另有推手吧? 否则陈乾很难想象,一个弱女子,靠着众多读书人的追捧,竟能在北凉城这种荒凉之地建立起什么朝露榜? 随着陈乾进入露娘的闺房,房门关上,一楼的台子上那些唱曲儿的艺妓换成了那些癫狂的才子。 弹琴奏乐,吟诗作对,大抒心中郁结与祝福。 另一边,进了露娘闺房的陈乾多少有些紧张。 毕竟他现在也算是有妇之夫,这闺房中透着若有若无的香气,瞬间沁人心脾。 “陈公子请坐。” 露娘站在一旁,轻轻示意。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拘谨,陈乾故作大摇大摆地就坐下了,还顺手拿起桌子上摆的糕点吃了起来。 一口下去,味蕾爆炸。 这……会有这么好吃?陈乾瞬间瞪大双眼,接着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两个。 他吃起东西起来可不会细细咀嚼,不好吃的碰都不会碰,好吃的直接胡吃海塞。 露娘站在一旁看的也惊呆了。 “陈公子……慢些吃,别噎着。” 说着还不忘上来给陈乾斟茶。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陈乾还真觉得容易噎着,他摆摆手,大力咀嚼几下,囫囵咽下。 “好吃,好吃,”说着陈乾又端起那茶,温度刚好,一饮而尽,“嗯,好喝好喝。” 说起来他自穿越而来还没有大吃大喝过,范府的条件虽好,但大婚那天他穿越过来浑身都是酒气,胃里更是一团糟,而后几天他就住在偏院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而后就是赶赴雅集,后面又跟着范海棠去马场躲懒,实在是没时间吃什么好吃的。 还有那个荣婶,送的什么羹汤,齁甜,搞得他这几日都是粗茶淡饭。 而这露香斋的点心果真是要比范府小厨房做的要好,不,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露娘被陈乾这般嘴脸惊到不能自己,好好的一个才子,怎么搞得跟没吃过饭没喝过茶一样,难道范府赘婿的待遇这般不好? 可如今陈乾出尽风头,范府该将他当成香饽饽对待才是,还有这糕点,露娘心想,不是送过一笼去范府吗?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问:“陈公子觉得这点心好吃吗?” “好吃啊?”陈乾脱口而出,随后又拿了一块,“我这人胃口比较大,见笑了,”说着便又塞到嘴里。 “小女子前几日不是送了一笼点心去府上吗,公子没有吃过?” 陈乾一怔,不免尴尬一笑。 “呵呵,不瞒你说,我家夫人管束的比较紧,不许我吃,赘婿嘛……” 陈乾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两块,这糕点是甜的,里面却不知道放了一味什么料,吃了这几块竟一点也不觉得腻口。 听陈乾这般说,露娘不禁掩嘴轻笑。 “陈公子倒是与众不同。” “喔?这话怎么说?” 陈乾拍拍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口中茶香四溢。 “小女子见过的北凉才子们都个个满腹诗书,在小女子面前规规矩矩,陈公子却是一点也不顾及颜面,甚至连惧内的话也是自己就交代了。” 这话不免有几分调侃之意,陈乾却是不在乎。 “男子汉生于天地之间,哪有怕夫人的,”陈乾解释道,“只是夫妻本该一心。” 这话说的陈乾心里都虚,没看那封信以前,他是绝对不会来露香斋的,他很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意义的事情他没有做的动力。 但看过那封信以后,范海棠与他还是一心吗? 陈乾不知。 所以他来这露香斋散散心。 而露娘却是察言观色一把好手,陈乾嘴上说的夫妻本该一心,眉宇间却透着一丝凄凉意。 就连“本该一心”也有两种意思,一是强调,二是惋惜。 就在露娘以为陈乾心中另有郁结,准备再一探究竟时,陈乾却是吃饱喝足,拍拍手,盯着她看。 “好了,这点心也吃了,茶也喝了,你这里还有什么服务啊,怎么收费?” 第三十章 看来也不过如此 “陈公子,你……” 露娘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噢噢噢你别害怕,”陈乾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不禁摆手说道,“我知道你卖身不卖艺,这不是你喊我过来的,啥事说吧?” 露娘微微一怔,不禁皱起眉头。 “是卖艺不卖身。” 露娘微怒,咬着牙强调道。 “噢噢噢卖艺不卖身,”陈乾才管不了那许多,直接翘起二郎腿,“那么你都有哪些才艺,说来听听。” 这瞬息之间,陈乾就好像变了个人,从谦谦公子变成了市井粗人,君子本该正襟危坐, 这瞬息之间,陈乾就好像变了个人,从谦谦公子变成了市井粗人,君子本该正襟危坐,这二郎腿是何德行。 露娘不免大跌眼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什么才艺都没有啊?”陈乾一愣,又问,“那外面把你传的跟什么似的,你这专业素质不过关啊,这不是诈骗么?” 说着陈乾就要起身。 “走了走了,没意思。” 他只是来散心的,这露娘要是什么都不会,空有一副好看的脸蛋又有何用,他上去给人面纱扒拉下来看个究竟?他可不是那般俗人。 可就在陈乾要推门走人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露娘的声音。 “陈公子真要这么一走了之?” 原本如清风般的天籁之音突然之间变的魅惑无比,瞬间就像有无数只蚂蚁爬在陈乾的心尖尖上,啃咬。 压力给到血管,一个劲的往两头涌。 一句平白的话,竟然直接唤醒了陈乾压抑的生物本能。 这女人……有古怪啊。 陈乾下意识回过头,再看向露娘的时候,整个人突然瞳孔放大,周围的空间就好像被压缩了一般。 那双如星辰般夺目的眸子,此时闪耀着的魅惑的光芒,让他瞬间失神。 难道刚才的点心里面……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对曾经吃自采的蘑菇中毒产生过幻觉的陈乾来说,此时他看着露娘,竟也有一种相同的感觉。 而此刻露娘还没有停下来,她的身段忽然变得如水蛇一般,晃动着朝陈乾慢悠悠走来。 每踏出一步,陈乾都感觉这方空间要承受不住,他只感到口干舌燥,恨不能直接扑上去。 他本身对露娘没有什么滤镜,所以这种体验只是让他觉得新奇,尽管感觉心中有团烈火在燃烧,却还是没到直接扑上去行禽兽之事的程度。 但很快,陈乾就意识到自己低估这个神秘的女人了。 露娘的手轻轻的放在面纱上,那面纱就要被取下,却始终差一点点。 “公子不想见见小女子的真面目吗?” 话音刚落,露娘竟突然快不移到陈乾身边,凑近陈乾的耳朵,吐气若兰。 那轻声语似从天上来,叫人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换句话说,此时陈乾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奇痒无比。 这绕耳的声音堪比烈度极高的合欢散,那若有若无的幽香之气直叫他想疯狂的吸上几口。 这种奇异的感觉以前还从没有过。 “你这女人,好是歹毒……”陈乾用力撇开露娘,踉跄几步回到刚刚坐的地方去,“竟然…竟然下药。” 陈乾用尽所有力气才说出这句话,他是真怀疑露娘在点心里面下了什么药,至少存在一点致幻的成分。 他的动作太大,以至于桌子上的点心和茶盏都被打翻在地。 按说外面该听见声音,但此时外面正是琴瑟齐鸣,好不欢快。 露娘有俯身来到陈乾身边,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下巴搭在他的肩上。 “下药?小女子可没有这般手段。” 这话就在陈乾耳边炸响,温润的声线,幽香的轻风,直让陈乾耳后传来一阵又一阵异样的感觉。 “真不是公子见到小女神就忍不住了吗?外面把公子传的可像是文曲星下凡一般,小女子看也不过如此嘛!” 露娘的指腹此时轻轻摩挲着陈乾的手背,双重刺激之下,陈乾直接打了个寒颤。 “公子这般在小女子面前丑态尽露,家里的夫人知道了可该怎么办?” “你……” 尽管此时已经被生物本能折磨的不堪重负,但陈乾还没傻到只顾着作乐。 他察觉到了危险,好不容易在异世界有了一点点存在感,可不能在这里摔了跟头。 他要清醒,要清醒。 “滚开!” 陈乾一把推开露娘,踉跄着抓起地上摔碎的茶盏。 那瓷片边缘极其锋利,但陈乾却是毫不犹豫的朝着自己的大腿上扎去。 但露娘却似早就发现他的想法,竟鬼魅地闪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公子好是无趣,还是说小女子不及你家夫人美丽,公子竟看都不愿意看小女子一眼?” 陈乾哪肯理他,正欲挣开,却发觉露娘抓着他的胳膊竟像铁钳一般令他动弹不得。 这女人力气有多大? 陈乾不禁发力,手上很快传来阵阵痛感,是瓷片扎进了他的手掌,鲜红的血液瞬间冒了出来,成了这方天地里唯一的颜色。 痛感让陈乾短暂恢复了清醒,那种空间扭曲的致幻感觉逐渐消失了,陈乾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寒冷。 他下意识看向还在抓着自己胳膊的露娘,这女人的力气有多大? 露娘也是一脸诧异,他自然看出陈乾是欲自残清醒,眼眸中竟流露出一丝不舍。 陈乾看着她的眼睛,那如星辰般夺目的眸子又回来了,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又变得魅惑无比,就像催眠师的钟摆。 “呵呵,公子还真是坚韧哩,看的小女子都于心不忍了。” 露娘说着抓起陈乾的手,轻轻用手帕擦去血迹。 “可是公子真的不想与小女子春宵一刻吗?” 说罢,露娘突然咬住那流着血的伤口,轻轻吮吸。 陈乾只感到手掌传来阵阵异样,瞬间又感到天旋地转。 这女人就是人形自走合欢散吧? 陈乾的最后一丝清醒被完全磨灭,心中燃烧的烈火在这一瞬间全部炸开。 “你要春宵一刻是吧?” 陈乾疯也似的扑上去,直接将露娘扑倒在地板上。 “呜…嗯……” 这一声妖娆的呜咽冲散了陈乾最后一丝疑虑。 “我成全你!” 陈乾怒吼着扑上去,撕扯着,翻滚着…… 第三十一章 越想越不对劲 范府。 范世恩与夫人高座厅堂,范海棠却是在不断踱步,眉宇间充斥着忧虑。 外面天色渐晚,陈乾还没有回来,但范府派去打听的消息却是陈乾晌午就从王府出来了,只是半路消失不见。 如今陈乾在北凉城名声在外,无论是要结交他还是谋害他的都大有人在。 范家已经派了多批人马出去打听,可至今没有传来什么消息,总不能去王府要人吧?除非是不要脑袋了。 “海棠,你不要着急,陈乾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 范母见自家女儿这般姿态,自是心疼不已,从小到大她可从没见女人对谁这般上心过,如今看来是真对陈乾上了心。 就在这时,一队先前出去打听陈乾去向的人马回来了。 “老爷,有姑爷的消息了。” “快说,快说!” 没等范世恩开口,范海棠就冲到那人面前,急切的问道。 那人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与范海棠保持了一段距离,毕竟主仆有别,但随后他便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说啊!”范海棠怒道。 “这…这……”仆人抬头看了看范海棠,又看向范世恩,却是不敢说话。 范世恩也不禁皱起眉头,沉声道:“小姐要你说你就说,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 有了范世恩开口,仆人才小心说道:“姑爷…姑爷半道去了露香斋。” “什么?”范海棠当时就气从心来,她担心了大半天,没想到陈乾却去了那种地方。 范母这时赶紧站起来去安慰自己女儿。 “海棠,你莫要多想,陈乾他如今名声在外,露香斋不似青楼,又是城中才子集聚之地,他去也是情理之中。” 这时那仆人又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来,再次说道:“姑爷见了露香斋的小姐,当场作诗一首,在场的才子们为之疯狂,这是小的拓来的,请老爷过目。” “你看,陈乾他没有做什么,只是作诗而已嘛!” 范世恩这时也笑呵呵的说道,但还没等他接过那张纸,却是抢先被范海棠抢先拿去。 只看了一眼,范海棠便怒目圆睁,呼吸起伏不定。 “好,好,好,好一双才子佳人。” 连道了三声好后,范海棠红着眼睛离开厅堂。 范世恩夫妇也是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范夫人拿起来看后,也是眉头一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苗窕淑女……怪不得海棠会生气,老爷你看……” 范世恩接过来一看,很快会了诗中的意思。 “这姑爷做的诗好是好,可…可……哎这可让海棠怎么想。” 范世恩看完不禁拍了一下桌子,却是将气撒在了拿命仆人身上。 “你这厮也是不知好歹,这种东西怎么能给小姐看呢?” 那仆人被吓得直接跪倒在地。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小的…小的也是听了老爷的话才…才说的啊。” 仆人叫冤,范世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让你说,没让你把这个拿出来,你这奴才……” “好了好了,老爷息怒,”范夫人上来递了杯茶,屏退了那名仆人,而后接着说,“姑爷这般作诗,就算奴才们不说,也决计瞒不过海棠的,城中估计很快便会流言四起,说什么才子佳人。” 说到这里,范世恩的气不仅没消,反倒增添了几分。 “本以为这个陈乾是个良善可靠之辈,谁知也会惹得海棠伤心,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 “你就别说了,老爷,”范夫人连忙叫住范世恩,随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如今咱们这位姑爷已是出了名的,先前出去打听消息的下人不是说了么,王爷封他做马政知事,即使名义上还是我们范府的赘婿,可却也不能拿赘婿待他了。” 范世恩微微一怔,冷静下来。 “夫人这话倒是没错,马政知事这个官不大不小,却偏偏独立于文武百官之外,自成一体,再往上便是典军校尉与司马,也就是说除了王爷,只有这两人可以使唤得动他。” 说着说着,范世恩也是品出了不对劲的感觉。 “只是王爷为什么封他做了个马官,按说就算授予官职,也应该是个文官才对。” “老爷糊涂,忘了马场吗?” 范夫人轻轻一点,范世恩随即反应过来,当下暗道一声不好。 “怎么了老爷?” “方才心思全在海棠与他身上了,”范世恩压低声音回道,“竟把马场给忘了,王爷这一手不仅恩典浩荡,还直接介入了马场,陈乾他是我范府的姑爷,还是王爷的马政知事,未可知,未可知啊!” 范世恩感叹着,范夫人听去却是眼珠子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范夫人忽然开口问:“老爷那天给王爷送……” 话还没说完,范世恩就抓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这时荣婶从门外走来,手里又是端着一碗羹汤。 “老爷,夫人,请用。” 范世恩脸上一黑,心里直嘀咕,这荣婶是只会做羹汤吗? 还是范夫人转得快,很快换了笑脸说道:“荣婶啊,你放那吧,我跟老爷一会儿喝。” …… 北凉王府。 夜深了,军政殿里还透着光。 “好诗,好诗啊!” 说这句话的不是赵广义,却是韩子墨。 他正坐在那张赐座的椅子上,手里拿的是一份拓来的诗文,正是露香斋里传出来的那首《关雎》。 “先生很欣赏他?” 赵广义起身问道。 见王爷起身,韩子墨下意识也要站起来,毕竟哪有王爷站着,他坐着的道理。 但赵广义随即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起身。 “我走两步,”他说,“批了一天折子,腰酸背痛,还是不如在马背上痛快。” “王爷日理万机,千万注意身体!”韩子墨回道,随后接着说,“老夫不止是欣赏,而是觉得此子空前绝后。” “空前绝后?”赵广义微微一怔,不禁感到有趣,“本王从未见过先生如此评价过他人,那先生觉得,本王该如何用他?” 韩子墨抬头,眼神中带着诧异,随后意识到什么,接着闪过一丝惶恐,接着起身跪倒在地。 “王爷恕罪,老夫当日情难自抑,才说了胡话。” 第三十二章 好一个君仁臣忠 “恕罪?” 赵广义随即呵呵一笑,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此时却显得不怒自威。 韩子墨一把年纪,又是北凉文坛领袖,此时跪在赵广义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先生说这话本王就听不明白了,先生替北凉寻到了天纵奇才,本王应该感谢先生才对,何来恕罪之说?” 虽然嘴上这般说,但赵广义此刻背着身子,却是连转身扶起韩子墨的打算都没有,仿佛没看见,没看见便是没发生。 “老朽糊涂,见那少年郎天纵奇才,情难自抑,一时竟做出了有伤北凉文坛的举措来。” 韩子墨跪地忏悔,却是连“老夫”都不敢自称了,但赵广义依旧没有转身。 “本王还是听不懂,先生不妨直言。” 韩子墨的身子开始颤抖,不知是不是撑不住了,只听他颤声道:“老朽糊涂,称那少年郎为老师,中伤北凉文坛,辜负王爷厚望,请王爷恕罪。” 赵广义这时才发出疑惑的声音。 “诶?难道是本王记错了?本王怎么记得先生是要收他为学生,他当场喊了先生一句老师,在场的学子们传着传着传错了而已。” 韩子墨闻声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直接往地上一趴,回道:“王爷说得没错,老朽糊涂,竟连这种事也忘了。” “呵呵,不碍事,先生年纪大了,偶尔记岔了也不打紧,”赵广义说着转过身,看见跪在地上的韩子墨连忙上去搀扶,“先生这是做何,本王早已准你可进王府而不拜。” 韩子墨此时哪里还敢搭话,只默不作声,也不敢起来。 “先生是要不给本王面子了?”赵广义又正色道,“世人都知本王一向尊重先生,先生这般畏惧本王,又跪又拜,可是折煞本王了。” “老朽不敢,不敢!” 韩子墨瞬间竟老泪纵横,颤抖着站了起来。 “这便对了。” 赵广义对他的行为颇为满意,又背过身去。 “先生既已收了那少年郎为学生,本王也不能亏待了他,但年少出名,怕是心智不坚,本王将他放在马场磨砺一段时间,先生没有意见吧?” “老朽没有意见,王爷这般安排甚好,甚好。” “呵呵,既然先生也是这么想的,本王就放心了。” 赵广义似乎心满意足,随后道:“天色晚了,本王就不留先生了,金銮车驾已经备好,先生早些回去休息吧。” 韩子墨微微有些讶异,似乎没想到这就结束了,立马拱手谢恩。 “谢王爷恩典,那老朽这就告退了。” 说罢,韩子墨保持着拱手谢恩的姿势一直后退到门口,这才转身准备跨过门槛而去。 可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踏出去的时候,赵广义喊了一句:“先生。” 韩子墨惊的连忙转身回道:“老朽在。” “陈乾从王府离开,半路被露香斋请了去,先生可知此事?” 听闻,韩子墨大惊,连忙跪地:“老朽不知。” “不知便好,”赵广义笑着挥挥手,“本王也猜想先生不知,先生请回吧,本王就不送了。” 说罢他大手一挥,转身离去。 韩子墨愣在那里,久久不敢动身,哪怕军政殿里已经没了北凉王的影子。 王府管事这时从远处走来,对着韩子墨拜了一拜。 “子墨先生,这天色已经很晚了,王爷要留你用晚膳吗?” 说着还往军政殿里头瞧一瞧。 韩子墨的脸色立马恢复正常。 “王爷政务繁忙,老夫这便回去了。” 说着转身就走,留下王府管事看了看他,又瞧了瞧殿里的情况,却是不敢吭声,只留在原地守着,但心里却嘀咕有些怪异。 …… 陈乾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全身就跟快散架了一样。 脑子也晕乎乎的,一时间不知天地为何物。 记忆开始一点一点恢复的时候,大脑就如同被千万根针同时扎进来一般。 肌肉记忆促使他伸手摸向床头,那里该有个可以按下去的铃。 “护士…护士……” 陈乾嘴里喊着,也开始记起更多的事来。 范府大婚、雅集七步成诗、马场风光、王府受封、露香斋……露香斋? 陈乾瞬间清醒,眼睛也睁开了。 “呀,公子你醒了?” 露娘依旧戴着面纱,只是发丝就那样披在肩上,一身白衣也显得有些凌乱,竟像是…… “卧槽!” 陈乾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瞬间坐起来,将被子抱在胸前,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护…士…卧…槽…?” 露娘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歪着头,却是不知道陈乾在说些什么。 但陈乾都记得啊,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老子失身了? 这么想过后,陈乾也管不了那许多,直接掀开被子,就要看看自己的小兄弟如何了。 他现在全身上下还是酥麻的,感觉没有那么灵敏,亲自看过之后才长舒了口气。 得亏他不是毫无经验的雏儿,上大学那会也是谈过恋爱的,那他大他一届的学姐,两人都是完璧之身,但毕业就把陈乾给甩了,现在想想,那几年完全就是各取所需,情啊爱啊什么的,在青春激动面前不值一提。 而这具身体,可是实打实没有经历那档子事的,看过之后,再加上恢复了一点知觉,陈乾立马得出结果:他和露娘什么都没发生。 倒不是说陈乾坐怀不乱,像露娘这种绝色,要是稀里糊涂的失身与她那才是暴殄天物。 但陈乾这般举动却吓坏了露娘,只听她“啊”的尖叫一声,就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公子…公子这是做什么…好…好是无礼。” 露娘这般反应也惊呆了陈乾。 “不是,我无礼?” 陈乾指了指露娘,又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爬在我身上的时候了是吧?得亏老子没失身,不然……啊疼……” 手心开始撕裂般的疼起来,陈乾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还是割伤了手才清醒的。 “看,这就是证据。” 说着,陈乾摊开手,露出了血淋淋的……诶伤口呢? 陈乾当场怔住了。 这时露娘却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呜…陈公子这般胡言乱语就是不想负责吧?昨天那些情话怕也只是哄骗露娘的,呜呜……一夜春梦了无痕,小女子不纠缠你便是。” 第三十三章 这是玩的哪一出 “你…我…你…” 陈乾指着露娘,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意思,我辱了你的清白之身,不负责说不过去是吧?” “小女子如今自然不敢奢望什么,”露娘呜咽道,“本以为陈公子与那些道貌岸然之人不同,呜…只当是小女子识人不良了。” 陈乾却是没功夫掰扯,怒道:“别给小爷玩抽象,以为小爷未经人事,下点迷药就好骗是吧?” 这么说的时候,陈乾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控制,当即下床,将露娘逼在床角,接着便开始宽衣解带。 “你…陈公子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什么一夜春梦了无痕吗?还有什么识人不良,”陈乾一副猴急模样回道,“小爷这就对你负责到底,顺便再留下点痕迹。” “不…不要……” 露娘似乎根本没见过这般阵仗,陈乾三下五除二就将长袍解去,赤着上半身就要往她身上扑去。 “不要什么?你昨晚不是挺会来事的吗?小爷记不清了,如今好生回忆回忆。” 陈乾说着便急不可耐地伸手要去解开露娘的衣裳。 “陈公子…住手…不要这样陈公子……” 露娘剧烈地反抗着,但她看似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反抗得了陈乾这么一个大男人。 “不要这样?刚才你可不是这样的。” 陈乾像是癫狂了一般,目露凶色,上下齐手,眼看着衣裳解开一大片,就要将其“就地正法”。 然而就在陈乾准备进一步行动的时候,露娘突然停止了反抗,她的眸子在那一刻突然变了个颜色。 原本星辰夺目的眸子还溢着眼泪,如今突然变得漆黑深邃,眸底闪着魅惑的光芒。 不仅如此,露娘连脸上的神情都不再惊恐,反倒似笑微笑地盯着陈乾看。 这种变化,陈乾记得。 就在陈乾愣神的瞬间,露娘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不仅没把他推开,反倒抓住陈乾的衣领,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此刻,两人的鼻尖都要挨着一起去了。 “陈公子那般猴急做什么,”露娘对着陈乾温柔说道,“小女子又不会跑。” 这妖娆的声音,再加上不知道从哪弥漫来的幽香,陈乾一下子清醒了,他全想起来了。 “双重人格是吧?” 陈乾突然面露得逞的笑意,当即反手抓住露娘的手就将她摁到在床上。 “终于把你给逼出来了,小爷还以为撞见鬼了。” 此时被陈乾摁倒在床上的露娘虽然还是那双漆黑深邃,眸底透着魅人精光的模样,但脸上却是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茫然无措。 刚刚陈乾恢复记忆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而后见露娘那般作态,跟他记忆里的完全是冲突的。 受过现代教育的陈乾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妥妥的双重人格嘛,但他只看过相关资料,还从没接触过真正的病例,想着冒险一试,结果还真让他给做到了。 但下一秒露娘却是冷笑一声,直接挣开束缚,反手就将陈乾推开,接着将他擒住,摁到床头上。 “哎哟疼……你这娘们还会擒拿是吧?” 陈乾吃疼,此刻他被擒住,是背对着露娘的,完全看不清那女人是何面目。 只听露娘冷哼一声,却是嘲讽的很。 “你与那些人的确不同,”露娘说话的声线都变了,与先前完全不一样,“但你太不受控制,这个怎么办才好?” 话音刚落,一把匕首已经抵到了陈乾的后脖颈上。 刀锋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陈乾打了个冷颤,那一处的毛孔瞬间起了反应,他下意识想要挣脱,但这女人的手就像铁钳一般令他动弹不得,一动,关节处便跟要断了一样的疼。 “呵呵,身手方面你倒是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手无缚鸡,连我这等小女子都不如。” 露娘虽然在嘲讽,但声音却是极其好听的,若之前是天真无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此刻她便是个风姿绰约千娇百媚的御姐。 不过无论是哪个,都要命就是了。 “呵呵,小女子?我看你是母老虎吧?” 陈乾这么说,露娘却是不恼,只听她回道:“随你怎么说,只是此刻你的小命落在我手上了,陈公子,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陈乾闭上眼睛,摆烂道,“杀了我吧!” 说着就闭上眼睛,身子也不再支撑重心,向下倒去。 “你……” 露娘可能没想到陈乾就跟烂泥一样,被他身体倒下去的惯性带着向下倒去。 就在这瞬间,陈乾抓住机会挣脱了束缚,又一把夺过刀子丢到床下,紧接着抱住露娘,欺身往上将她压住。 露娘一声不吭,却是极力挣脱,陈乾当然不会给她机会,这女人明显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当下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 陈乾之前学过一些格斗技巧,这时候也是悉数用上。 两人这般贴身肉搏,倒是让露娘的功夫用不上了,再加上这床本来就小,空间狭窄,难免会有一些接触。 几番下来,露娘已是脸红的不行。 陈乾看在眼里,并没有因此感到舒心,这女人脸红只不过是身体反应,但怒气值却是给她拉满了,得想办法速战速决才行。 眼看着露娘就要挣脱,陈乾也顾不上许多,猛地一扑,两人顿时翻滚到地上。 陈乾抓住机会,直接抓住露娘的胳膊,将其夹在双腿之间,顺带着压住她的上半身,在露娘要挣脱发力的瞬间,他也跟着发力。 “啊……” 露娘吃疼出声,陈乾却是跟着笑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招数……疼……” “十字固,听过没?”陈乾得意道,“咱俩这体重差距,你就别挣扎了,无解的。” 陈乾也是没想到学来的格斗技巧竟用在了一个女人身上,他甚至没什么实战经验,没想到竟一次成了。 但陈乾并没有因此就放松警惕,十字固的无解是在有规则限制的前提下,无限制的情况下可就两说了。 所以在露娘吃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乾又踩住她另一条胳膊,大腿压住她的脖颈,再次发力。 这样一来,任何咬腿掏阴的狠招都用不出来了。 “额…陈…陈公子……我…额……” 就在陈乾得意之际,露娘却又像换了个人,无力地呼救着,但由于脖颈被陈乾压住,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眼看着就要窒息了。 “……” 这是主人格回来了? 陈乾犹豫了,他再发力的话,露娘就会窒息,他掌握不好量,搞不好真给人弄死了。 “陈…陈公子……不要…我…救命……” 第三十四章 传说中的离魂症 眼看着露娘连话都说不出来,陈乾还是心软了。 他没发下杀手,只能赌对方也不敢杀他,毕竟他刚受封了官职,要是真死在露香斋,她这的生意也别想再做下去。 想到这,陈乾松了手。 “你可别恩将仇报啊!” 松开之后,陈乾便直接起身去倒茶喝,刻意与这女人保持了一段距离,免得她突然发难。 但此时露娘似乎也没有陈乾所想的那般可怕了,她艰难地爬到床边,靠着床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陈乾饮完茶缓过神来,就是头还有点疼,随即倒了一杯来到露娘身前。 “喝吗?” 露娘也不跟他客气,抓过来就一饮而尽,接着看上去好受了许多。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陈乾站在那里,居高临下。 露娘这时扶着床围慢慢站起身 “你…你干嘛?” 陈乾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人也跟着警惕起来。 露娘却没有什么多余动作,而是忍着疼对陈乾躬身一拜,柔声道:“小女子谢公子不杀之恩。” “……” 陈乾舒了口气。 这女人,双重人格是板上钉钉的事。 “你这症状多久了?” 陈乾坐回到椅子上,盯着露娘,不解地问道。 露娘平静的望着陈乾,但却并没有开口。 “愣着干嘛,”陈乾不耐烦道,“双重人格,你还想抵赖啊?” “双重…人格?”露娘痴痴重复着这两个词,听起来似乎依旧晦涩难懂。 “你不知道啊?”陈乾微微皱眉,摇头道,“不可能,别演戏噢,小爷我专业的。” 露娘望着眼前的男人,从昨晚到现在,这个人的确给了她太多意外的惊喜,又或是,惊吓。 “大夫……说过,这叫离魂症。” “对,”陈乾应声道,古时候确实这么叫,“离魂症,就是一体双魂嘛,跟我刚刚讲的双重人格是一个意思。” 露娘微微一怔,陈乾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反应,都与她设想的不同。 “从记事起…就这样了,”露娘坐到床沿上,小心谨慎道,“那时候总有我没印象的人来找麻烦,说我怎样怎样,一个人这么说,两个人也这么说,我还以为自己得了癔症,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后来他们当我是梦游,把我抓到过一次。” 露娘像是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人,声声慢慢,缓缓道来。 “后来等我醒了,他们才告诉我,这是离魂症,我的身体里面,住着两个人。” “你们那的大夫还挺有水准,”陈乾念叨着,“不过你父母应该知道才是,怎么轮到……” 陈乾赶紧止住,但已经晚了,露娘眉目低垂:“我不记得自己的爹娘了。” “不说这个了,”陈乾指了指四周,“那你现在这是搞什么?露香斋三绝可是名声在外,还有一个什么朝露榜,这些总不至于是你一个弱女子的主意吧?” “这些……都是她的注意,”露娘柔声回道,“我只懂些无用的诗书。” “那糕点不是你做的?” “是小女子做的。” “那就挺不错,”陈乾说完瞬间就想起昨晚吃了糕点之后的反应,立马跳起来说,“但在糕点里面下毒就是你的不对了,那是什么玩意儿?吃了之后整个屋子都天旋地转的。” 露娘似乎也想起来那遭遇,不由得掩嘴轻笑。 “你笑什么?你记得?”陈乾问。 露娘点点头。 “有时候我们能……对话。”她说。 陈乾微微皱眉,狐疑地看向露娘。 “你们…不对,你不会是在演戏吧?” “演戏吗?”露娘瞪大眼睛摇摇头,“没有的,其实她们做的事很危险,我不喜欢,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呆着,读读文章,对了你的诗我真的很喜欢,还有那首词,我还为它作了首曲子,等我弹给你听。” “不了不了。” 陈乾赶忙挥手打住她。 “有机会再说吧。” “那你是想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对吗?” 陈乾摇摇头,回道:“不想知道,但能猜个大概,重点是我对你们不感兴趣,你们也别来找我的麻烦,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懂吧?否则可别怪我…嗯…别怪我辣手摧花。” “噗……”露娘被逗笑了,“辣手摧花?陈公子真是会取笑人。” “我可没取笑你们,”陈乾正色道,“但我的警告,你最好原封不动的转告给她,下次我可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陈……啊……” 露娘正要说话,却是突然头疼起来。 她抱着头,身子都跟着扭曲起来,显得非常痛苦。 “啊不要……住嘴…我不要听……回去…不要伤害他……啊……安静下来!” 露娘挣扎着,却是把陈乾给吓坏了,急忙站起来,抓起墙上的琵琶抡了个圆。 “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人格要出来?冷静,小爷这琵琶可不长眼!” 露娘看上去也十分痛苦,甚至攥着拳头去砸自己的脑袋,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用,最后露娘突然站起来,朝着床后面的墙壁狠狠地撞过去。 这要是让她撞上去还得了?陈乾心下一软,立马丢了琵琶冲上去将其护住。 “没事了,没事了,你是主人格,你可以掌控这具身体。” 陈乾抱着露娘,紧紧缚住她的双臂,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当然这么做主要还是担心自己受到伤害,所以先下手为强。 “疼…呜呜……头好疼……住手啊……” 但露娘却没好到哪去,陈乾也没有办法,他对双重人格了解甚少,这种精神疾病甚至没有可以直接介入的药物,都是那种吃了让人晕乎乎的,一时麻痹罢了。 此时陈乾也只能抱着露娘,像哄小孩一样,尽管香软在怀,却是生不出丝毫邪念。 不多时,露娘挣扎的似乎没那般厉害了,陈乾微微松手,露娘便撑着他的身子看向他。 “陈公子……” “没事了就行,”陈乾舒了口气,“这是在抢夺身体控制权?” “嗯…”露娘微微点头,“她想要出来。” “呵呵,她把我骂死了吧?”陈乾不由得有些得意。 “嗯…她说…说……哼,臭男人,你刚刚说对谁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露娘的声音突变,身子忽然像鱼一样脱开,紧接着反手捏住陈乾的咽喉,将他抵到床角,接着整个人骑跨到陈乾身上。 “再说一遍给老娘听听?” 第三十五章 江湖路远,再也不见 “你这…女人……好是歹毒。” 陈乾想要反抗,但被这女人先下手,他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呵呵,歹毒?”露娘冷哼一声,“别以为老娘没见过你这样的,告诉你……” “你杀了我吧,”陈乾也不听她掰扯,“悉听尊便。” “真当我不敢杀你?” 露娘的手微微用力,陈乾瞬间感到眼前一白,周围的声音似乎都凝固下来。 这一刻,陈乾感觉自己见到太奶了。 就这样罢,死在这么一个疯女人手里,也好比死在范府与王府的博弈中好。 陈乾彻底放弃了反抗,迎接这可笑的结局。 这个世界于他而言,本就没有什么可留念的,要是死了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也不错,就当是梦一场。 可就在陈乾感到自己接近死亡的瞬间,忽然全身一松。 再度恢复意识时,露娘站在不远处,正冷冷的盯着他。 “呵,我就知道你不敢杀我。” 没死成,陈乾的嘴先活过来。 “杀了我,无论你在这露香斋里做什么门道,都别想做下去了。” 露娘虽然依旧戴着面纱,但眼神却像刀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陈乾只得避开她的目光,爬起来去灌了几口水。 “像你说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露娘忽然开口道,“离开这里,你的嘴巴最好严实些,否则……” “得,”陈乾摆手打断她说道,“无论你们在北凉做什么,咱都互不干涉,你不招我,我不惹你。” 陈乾话音刚落,一点寒芒闪过,原本那把早就被他丢到床底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露娘手里,此时正抵着他的咽喉。 “你没资格提条件,”露娘冷声道,“要不是她不让我杀你,你早就死一千遍,一万遍了。” 陈乾没犹豫地举起双手,苦笑道:“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这等敷衍言语露娘却没觉得有什么,翻了个白眼,紧接着收起匕首。 刀子放下的瞬间,露娘身子一软,陈乾本来下意识想要去扶她,却见她自己扶着桌子站住了。 “我…我没事,陈公子,”她柔声说,“谢…谢谢你。” 听她这般说,陈乾也松了口气,瘫坐到椅子上。 “真要命了,”陈乾抱怨道,“这姐们就跟你一直这么争,你没疯已经很厉害了。” “姐…们?”露娘微微疑惑。 “就是姐妹。” “姐妹?”露娘面露讶色,“陈公子你莫非……” “别误会,”陈乾连忙解释,“口癖,口癖,就是你俩搞得我都快要精神分裂了。” “精神…分裂?” “……” 陈乾意识到还是不能说太多现代词汇,只是他也憋得慌,在外面说话要谦谦如玉,古里古气的,在这里虽然几经生死,但确实也放松了,所以才格外的跳脱,这样想来,昨天决定来这里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我给你俩起个名字吧,”陈乾忽然说道,“你一身白衣,我就叫你白露好了。” “白露?”露娘掩嘴轻笑,“秋生朝露,我很喜欢这个名字,陈公子想知道我本来的名字吗?我叫……” “不重要,”陈乾摆摆手说,“反正以后咱们应该也不会见面了,我就是区分下你俩。” 听陈乾这么说,白露脸上似乎有些失落。 但陈乾并没有捕捉到,他正沉浸在对白露另一个人格的忌惮之中。 “至于她,就叫她黑露,”陈乾咬牙切齿道,“没错,她就是你的黑化版本,小爷还没从见过这么跋扈的女人。” “啊……” 陈乾话音刚落,白露就抱头叫了一声。 陈乾当时一个机灵,身子都紧绷起来,就差直接跳到桌子上了。 “怎…怎么回事?”陈乾说话都开始不利索起来,“她又要出来了?” 不过让陈乾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白露很快恢复正常,只见她揉着脑袋,略带着尴尬说:“她…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喜欢也没用,”陈乾当即拍桌道,“小爷以后就叫她黑露了。” 说完,陈乾便拿起挂架上的衣服准备夺路而逃。 白露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笑出声。 “陈公子莫要担心,”白露说道,“她不会出来的,我跟她约定好了。” 听白露这么说,陈乾停下动作,决定穿好衣服再出去。 “陈公子……” “嗯?” 陈乾边穿衣服边抬起头,像极了无情的渣男,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紧接着白露却没有说话,而是微微颔首,接着取下了脸上的面纱。 陈乾怔住了,紧接着便看到白露缓缓抬起头。 这瞬间,空气仿佛凝固,陈乾也放慢了呼吸,他甚至忘记面纱这回事。 “等…等等,”陈乾急忙喊停,“看了你的脸,你们不会杀人灭口吧?” 说着陈乾赶紧捂住眼睛叫道:“你戴上,小爷可什么都没看见,不能够啊,咱们……” “陈公子?” 白露的声音传来。 陈乾不由得放下手,紧接着一张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好像哪里不对。 在那张星眸夺人的脸蛋上,却被眼角一块醒目的赤色疤痕掩住了所有颜色。 这疤痕星星点点,真就像朝露一般,不过要是抛开这疤痕不谈,这张脸孔虽不至于倾国倾城,却也有沉鱼落雁之姿,总体十分耐看。 唯一的缺憾就是之前的神秘色彩太过浓厚,以至于陈乾对面纱下的脸孔有着过高的期待。 “陈公子,是不是让你失望了?”白露小声问道。 “没有期望,何来失望,”陈乾反问:“是胎记?” 这反应也让白露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之前才子们对你的写象是怎么回事?那些画像每一幅都不一样。”陈乾不禁问道。 白露低下头:“那是被她迷魂了,其实不过梦一场,他们经历的,画的,都是梦中景象。” “合着这些乡试高中、雅集优胜者得到见你一面的机会,结果就是被迷魂之后做了个梦?” 陈乾目瞪口呆,他很快也意识到自己也是被这样对待的。 “嗯……”白露微微点头,应声下来。 “那你们这生意做的好,”陈乾不由感叹,“空手套白狼,稳赚不亏啊!” 说完,陈乾就意识到真得离这露香斋远些,她们这般拉拢北凉才子,背后不知是在谋划什么。 “白露姑娘,江湖路远,再也不见,拜拜了你嘞!” 第三十六章 白露为霜 说完,陈乾已然穿戴整齐,就要离去。 “陈公子!” 白露再次叫住陈乾,但在陈乾转身的时候,她却是又低下头。 “怎么了?” “小女子样貌…是不是甚是丑陋?” “……” 陈乾无奈,但见白露这般姿态,确实也不太好给她灌鸡汤,只是谁能想到北凉城最神秘最令那些才子们魂牵梦绕的女子竟然会有容貌焦虑。 见陈乾没有说话,白露的声音又微弱了几分。 “果然如此,陈公子好走,小女子不送了。” 白露微微欠身,陈乾望着她,发现她好似定格在那里,如画一般。 想起从昨晚到现在的种种,陈乾往回走去。 “我再做首诗给你吧。” “什么?” 白露讶异地抬起头,似乎是不敢相信。 “公子不是已经为小女子做过一首诗了吗?” 白露说着便颂出那首《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首诗太美了,真的是公子为小女子做的吗?” “当然,”陈乾厚着脸皮大手一挥,“来,笔墨伺候。” 白露似乎很开心,赶紧去研墨。 待纸张摊开,陈乾提笔便写。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陈乾边写,白露便在一旁慢慢念来。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写完,陈乾又恬不知耻的署上自己的名字,同时心中默念,老祖宗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子也是为了拯救迷途的少女啊,也是为了让你们的诗在异世界大放光彩啊, 白露不傻,读完已是明了诗中的意思。 “陈公子……” 陈乾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毕竟算是一首情诗。 “陈公子,你做这首诗给小女子,”白露低着头,柔声问道,“你家夫人她……” 提起这个,陈乾却是一怔。 离开这里,他就要重新面对范家,重新面对范海棠了。 见陈乾突然不说话,白露似乎也意识到什么。 “小女子乱说话了,陈公子见谅…” 陈乾这时摇头道:“无事,这诗独属于你一人,不要再想样貌的事了,打娘胎里带的,没有丑陋一说。” “嗯…小女子记下了。” 白露低着头,声线温婉,不过她才刚说完就又突然抱着头喊疼起来。 没等陈乾反应,她便又恢复如初。 “那姑奶奶又怎么了?”陈乾不禁问道,这一出出的,把他吓得不轻。 白露开始还是略带尴尬的摇摇头,而后在脑袋又刺疼一遍后才支支吾吾说:“她问…独属一人是不是也有她一份。” “啊?”陈乾微微一怔,却是没想到会这样,但既然都聊到这了,陈乾便毫不顾忌道,“当然不包括她,这是为白露姑娘作的诗,与黑露无关,世人可曾见过黑露为霜?” 白露微微皱眉,但脸上神情却是极其复杂的,似欢喜,似愤怒。 陈乾看得明白,这姑娘的眸子又开始隐隐产生变化了,当即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江湖路远,再也不见。” 说罢,陈乾便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打开门的瞬间,陈乾又有些顾忌的回头看了白露一眼。 “你们的秘密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咱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懂吧?” 在白露微微点头之后,陈乾才放心离去。 出了门陈乾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他昨晚进来的地方了。 他明明记得昨晚是上了二楼楼,直接转进了露娘的房间。 但现在他站的地方却完全是陌生的。 这时,那两名昨天送他来的侍女款款走来。 “陈公子,我二人送你出去。” 陈乾点点头,没有说话,跟着那两名侍女七拐八弯一路往上爬阶梯。 “出去要往上走吗?”陈乾不禁问道。 那两名侍女轻声回道:“快了,陈公子莫急。” 没多久,陈乾才被带回到昨晚的房间。 “刚才那是,地下暗室?” 两名侍女微微点头,又叮嘱道,“还请公子莫要与外人说起,这也是我家小姐嘱咐的。” 陈乾嗯了一声,旋即推门离开。 “出来了出来了,陈公子出来了!” “露娘长什么样子啊陈兄!” “陈兄是与露娘夜聊诗词饮酒作诗还是春风一度啊?” “不许侮辱露娘,露娘是清白的!” “嘿,得了吧,只是高级货罢了。” “揍他,他侮辱露娘!” 昨晚看着他进入露娘房间,守到现在的也大有人在,如今看见他从露娘房间出来,这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儿,如今只能发泄在那些出言不逊的人身上。 趁楼下那些看客推搡的功夫儿,陈乾赶紧离开了露香斋。 至于该去哪里,其实决定离开的时候,陈乾就已经想好了。 他当即租了一匹快马,往城外的草场奔去。 马政知事的任命也在今天正式下发到范府,以及马场。 陈乾赶到的时候,王府管事与两名宣读军令的差使已等候他多时了。 “陈知事,你可来了。” 王府管事一挥手,那两名差使分别端着一些物件朝他走来。 “这些是马政知事的官服,这套是常服,这套是军服,陈知事负责马场管理,统筹各类马匹、马具供应,这些衣服只在王爷召见时穿上即可。” 说着,那王府管事又指向另一盘。 “这是知事的腰牌,凭此可在宵禁期间验明正身即可自由进出,还请知事大人抽空去城防营走一趟。” “还有这个,”王府管事指着其中一袋沉甸甸的小包说道,“是大人这一季的俸禄,以及过冬的银钱。” 陈乾听了目瞪口呆,不禁问:“俸禄提前发吗?” 王府管事笑道:“自然不是,但王爷听说知事大人一夜未归范府,特意知会库房发的。” “王爷特别嘱咐?” “是,”王府管事回道,“还望知事大人好好为王爷管理马场,小的这就告退了。” “好,管事慢走。” 陈乾拱手回礼,待送走管事与那两名差使,他才不皱起眉头。 这北凉城中的一切似乎都在北凉王的监视之中,得知他一夜未归,便特意预发俸禄,有意思。 看来,那锦盒里的信,是北凉王故意为之了。 第三十七章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在北凉军的体系里,负责马政的其实只有寥寥两人。 典军校尉与司马。 其独立于文武官体系之外,可以直接向北凉王汇报。 这里面司马是个纯纯的马政官,但典军校尉其实并非专属马政,而是专属于北凉王的亲兵。 这是一支玄甲黑骑,约两千骑左右,绝大部分驻守在城外,就在马场不远处,少部分由亲兵中的亲兵组成,约莫百骑,就驻守在王府,负责保护北凉王的安全。 他们的统领,便是典军校尉。 每年,典军校尉都需要统计出所需马匹、马具的种类以及数量,最后交由司马审批,通过后便会向范家马场进行采购。 所以每年光是这份契约就让范府挣的盆满钵满,就更别提其他生意了。 如今北凉王突然封了个马政知事下放到马场,意味十分明显,就是要将马场收归军管。 利益可以留一些给范家,但大多数都要节省下来,充实军备。 要是旁人还好,但偏偏是范家的赘婿姑爷,也就是陈乾。 外人收到这个消息,尤其是和范家合作的商贩,怕是就要掂量掂量这里面的意味了。 陈乾自然也嗅到了这个味道,他毕竟是当事人,首当其冲。 那封信被刻意地交到他手上,还有如今这份俸禄,就是北凉王在向他示警,划清界限,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陈乾掂了掂那小包里的银钱,打开看了一眼,几锭银元宝,两串铜钱,还有一些零碎银子。 钱倒不是不少,陈乾估摸着,这远超普通官职的俸禄,但度又掌握得非常好,远没到可以腐蚀一个人的地步。 北凉王把陈乾的性格摸的很透,即使作出那般惊天地泣鬼神的诗作,也终究是个不久前还要卖身葬母入赘为婿的穷酸秀才,这些银钱足以让他誓死效忠了。 还有那封信,同样至关重要。 但陈乾已不再是那个陈乾了,从前能作出这些事的陈乾早就被气死在了大婚之夜。 如今的他,全新全异。 为了在这些势力都夹角中活下去,陈乾意识到必须在做好分内之事的前提下,出彩,提高竞争力。 这马场,就是他的垫脚石,就是他的机会。 只是这般,多少有些鸠占鹊巢的意思,陈乾心想,北凉城吃瓜看热闹的该骂他白眼狼了。 范府老爷好心收留,还不惜将女儿许配给他,招他为婿,结果他一飞冲天后,竟成为北凉王的爪牙,将利爪伸向范府。 好一出上岸第一剑,先斩婆家人。 陈乾无奈哭笑,他也不想这般,但他无依无靠,也只能如此了。 “姑爷…不,知事大人,小的该叫您姑爷还是该叫您知事大人啊?” 马场管事见陈乾望着远处一直摇头苦笑,还以为他魔怔了,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陈乾回过神,依旧是苦笑连连。 “有人的时候喊知事,私下还是喊姑爷即可,”陈乾说道,“毕竟咱们都是范府出来的,应该相互帮衬。” 陈乾这话让马场管事心头一暖,当即回道,“哎哟姑爷,小的可不敢和您相提并论,小的就是个马场管事,哪及您……” “好了,不用拍马屁,”陈乾随后恢复一脸正色,他将那常服的袍子披在肩上,收好腰牌与盘缠,便走出这间木屋。 方才王府管事走之前说过两天会派几名得力属下来帮衬他,这两天他便自己熟悉熟悉。 而这马场陈乾已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马场管事这时也赶紧跟上来,随时候命。 “那山坡上的空房子是干嘛的?” 陈乾指着不远处的山坡问道,那里座落着两间木屋,地势不是这里最高的,但也能俯瞰目力所及之处的草场了。 “那里是守夜人住的地方,”马场管事回道。 “守夜?”陈乾不禁皱眉,“草场还需要守夜吗?” “现在不需要了,”管事接着回道,“有年头了,那时候春夏交际时,草场上有起火的风险,所以设有守夜人一职,这些年越来越冷,再没有起过火事。” “行,就把那里收拾出来,我住那里便好。” 闻言,马场管事一惊,不禁问道:“姑爷,您不回府里住吗?” “公务繁忙,顾不上许多了,就当是个临时居所。” “可…可再怎么也应该跟小的回马场住啊,”马场管事说道,“虽然味大了点,但这草场后半夜刮起风来,像吹哨子一样,吵的人睡不着觉。” 马场座落与山坡后面,草原上的风确实吹不到,但就像管事说的一样,味儿大了点,毕竟那么多牛羊马匹都住在一起。 “不碍事,照我说的做去吧,”陈乾吩咐完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爷,小的叫范忠,忠诚的忠。” “范忠?”陈乾微微一怔,“你被老爷赐姓了?” 范忠连连点头:“小的自小就在府里伺候,老爷夸我手脚利落,便将我安排在马场,后来见我颇通此道,便赐我范姓,要我在马场好生管事。” “挺好,”陈乾微微点头,“我就说咱都是范府的人吧,好了,不说这个,你遣人去收拾那两间房子吧,我今晚就住在那里。” 这一通话说下来,范忠也不好再劝阻,当下招呼草场里的下人随他收拾房子去了。 陈乾望着他们,确实苦笑不已。 是啊,范府老爷宅心仁厚,就连这些仆人也念其恩典,可却对他下死手。 范世恩啊范世恩,你做的没错,陈乾心里念叨着,但我又何曾错,至此就当恩怨两清,从此后公事公办吧。 …… 范府。 “就这些?” 范世恩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仆人,问。 “回老爷,范管事就带回这些消息。” “好,本老爷知道了,你接着回马场吧。” “是。” 待仆人走后,范世恩脸上愁云密布,似乎想起了什么。 “哎你说这孩子也是,去露香斋便去了,倒是回来打声招呼啊,如今直接去了马场算是什么事儿,”一旁的范夫人不禁抱怨,但还是问道,“这事儿要告诉海棠吗?” 范世恩摇摇头:“明天再告诉她吧。” “不用,我都听见了,”范海棠突然从厅堂拐角站了出来,面色冰冷,“让他在外自生自灭便是。” 第三十八章 又想出什么鬼主意 北凉世子府。 被禁足的赵凌正在大发脾气。 他可是北凉世子,北凉王的爵位是世袭制度,未来他可是会坐上北凉最高的王座,成为新一任北凉王。 可如今,他的府门口却站着亲兵,连门都不许他出。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无异就是陈乾了。 所以从昨晚到现在,赵凌不知道已经将陈乾痛骂了多少遍,不少无辜的家具都遭了殃,甚至厅堂里的屏风都已经破烂不堪。 作为世子的谋士和伴读,柳随风与林志谦看在眼里,也是急在心里。 两人守在门口,也不敢进去。 若是没有什么有用的政策,即使进去说上两句好话也会被轰出来,甚至会被骂的狗血淋头。 世子如今打不着陈乾,却是能打着他们。 “柳兄,你可有什么能为世子分忧的法子?” 林志谦不禁急切地问,这两日被骂的最惨的便是他了,雅集之上被世子寄予厚望,结果却一点用都没顶上,如果再不让这个世子舒坦些,他可能就要被赶出王府。 此时柳随风也是一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能为世子分忧,那他这个师爷同样没用了。 “我听闻陈乾已经被王爷奉为马政知事,如今一步登天了,”林志谦接着说,“若他还是个无名赘婿,林某或许有办法,可如今他已是北凉马官,只能寄希望于柳兄的足智多谋了。” 好话几乎让林志谦说完了,饶是如此,柳随风依旧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哎哟我的柳兄,你就想想办法吧,”林志谦急道,“再不让世子气消,林某可就要被赶出王府了。” “呵呵,林兄所言,我又何尝不是?”柳随风冷冷回道。 林志谦略显讶异,不禁问:“柳兄不是世子面前的大红人吗?世子可离不开柳兄您啊!” “呵呵,”柳随风依旧是冷笑,“只有对世子有用的才会被留下,这道理你不懂吗?” “这……” “倒是林兄何必着急?”柳随风看着林志谦,不禁嘲讽道,“林兄不是很敬佩那斯吗?不如去与他结交做个朋友,何苦留在世子这里。” 林志谦自知理亏,无法反驳,只得连连摇头掩面。 “柳兄玩笑了,”他低声道,“那不过是一时情难自禁,我永远效力世子,又怎么可能与那厮做什么朋友他。” “喔?林兄可要想清楚,连子墨先生都称那厮为师,若林兄能与其结交,甚至也拜他为师,那你与子墨先生可就是同门师兄弟了。” “柳兄莫要再开我的玩笑了,”林志谦已是快要说不出话来,“我自知那日辜负了世子的期望,如今只想为世子排忧解难。” “当真?”柳随风问。 “当真。”林志谦坚定回道。 柳随风盯着他看,过了许久,忽然开口:“我倒的确有一个法子。” 林志谦脸上一喜,不禁问:“是何办法?” “马政知事是司马下辖的马官,掌管马场一切事宜,而战马又是我北凉的立足之本,如果……” 柳随风附耳过去,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听完,林志谦大惊失色。 “柳兄这是在开玩笑吧?”他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这…这可是要杀头的罪过。” 柳随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就知道林兄不过是嘴上说说为世子分忧,实则是一点都不敢与那厮为敌。” “不是的,林某…” 林志谦话还没说完便被柳随风打断道:“林兄也是糊涂,即使杀头,杀的也是那厮的头,与林兄有何关系啊?” “可…可是……王爷他……”林志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柳随风却是说道:“王爷?林兄别忘了,以后世子也是王爷,你为世子解决这样一个心腹大患,世子会不记得你的好吗?” “可是…我……”林志谦犹豫起来,那句“以后世子也是王爷”让他动摇了,“此法虽好,可也要世子授意方可吧?” “这有何难,”柳随风回道,“你等着,我这就去与世子说。” 说罢,柳随风直接大步走了进去。 林志谦正要跟上,柳随风却拦住他说:“林兄糊涂,世子本来就在气头上,再让他看见你肯定是要大发雷霆的,你等着,我去说,就说你愿戴罪立功。” 听闻,林志谦不疑有他,当场拱手作揖:“那就有劳柳兄了。” “呵呵,客气,客气。” 柳随风大步流星跨了进去,林志谦虽然不敢进去,却还是竖起耳朵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世子的声音的确小了下去,没过一会便听世子放声大笑。 “好,好,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哈哈哈哈哈!” 全程只有这句让林志谦听的真切,没过多久,柳随风便面带喜色归来。 “柳兄,可否?” 柳随风见林志谦已是急不可耐,笑道:“世子知道你有这份心很高兴,你便听我安排,这件事只要成了,你不仅能回到世子身边,世子还要重用你!” “当真?” 轮到林志谦问了,柳随风哈哈大笑,回道:“自然,我何时骗过林兄?” “那林某就在此谢过柳兄了,”林志谦连忙拱手行礼,“林某听从柳兄安排便是。” …… 露香斋。 此时那些才子们依旧在一楼厅堂高声呼喊露娘的名字。 过往那些乡试高中、雅集优胜,以及朝露榜冲上榜首的才子们在与露娘度过一夜之后都会在露香斋停留几日,与他们分享过程。 说了什么话,吟了什么诗,喝了什么酒,弹了什么曲。 以及最重要的,露娘长什么样子。 但今天,陈乾只是露个头就不见踪影,露娘也从早到晚都没有露过面,这些才子们不禁开始躁动起来。 莫不是那姓陈的做了什么伤害露娘的事?他们一个个撸起袖子,就要去找陈乾讨个说法。 眼看着这些平时斯文的才子们又要动起手来,二楼守在房间门口的一位侍女开口道:“诸位请安静,露香斋可不是打架的地方,上午那几位已经被武师请出去了,诸位可不要再触露香斋的忌讳。” 说罢,一楼大厅里站出几名身材高大壮实的汉子,一个个凶神恶煞半的盯着那些才子。 第三十九章 心只属一人 一下子,那些才子们便瞬间鸦雀无声。 他们满肚子的大道理,诗词歌赋说来就来,但论手脚,却大多数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与一些女子无异。 “这位姐姐,我等自然不是来找麻烦的,要找也是找陈乾的麻烦。” “对,陈乾与露娘相处一夜,如今人去楼空,我们见不着露娘也是着急啊!” “没错,让我们看一眼露娘就好。” 说着说着,人群里又躁动恰里,呼喊声似乎要将这楼都掀了去。 “诸位何故这般吵闹。” 那天籁之音忽然穿透所有的嘈杂,全场霎时间再次安静下来。 那扇门轻轻打开,白露一袭白衣,飘然踏出。 她已梳洗打扮过了,长发披散,与白衣形成了鲜明对比,面纱也重新戴上。 不同的是,昨日的面纱几乎是实质的,几乎敲不见什么,今日却真的只是一层纱布,隐约间不禁可以瞧见轮廓,还能见到几分肌肤颜色。 “露娘!露娘!露娘出来了!” “啊我的露娘比昨天更漂亮了!” “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能看清楚露娘的脸了,老天爷啊,太好看了!” “不是错觉,我也看见了,我也看见了!” “露娘,谋此生非你不娶!” “露娘,陈乾那王八蛋昨晚对你做什么了,今天怎么落荒而逃了!” “对,你告诉我们,要是那王八蛋对你动手动脚,我们打断他的手脚!” 一说到陈乾,那些才子们便瞬间同仇敌忾起来。 露娘这时轻轻摆手,他们便像接到了指令一般,再次安静下来。 “陈公子昨晚与小女子相谈甚欢,畅聊了一夜,”露娘轻声说道,“小女子休息了半日,方才梳洗去了,诸位的担心,小女子心领了。” 由当事人亲口说出来什么都没发生之后,有人舒了口气,但也有人选择不相信,他们要的,是可以遐想的空间。 “奇怪,以往都是听别人炫耀,露娘从来没说过发生了什么。” “哼,陈乾那个王八蛋肯定对露娘做了什么,我与他不共戴天!” “我也觉得反常,露娘,你是不是不方便说啊!我上去听你说好不好?” 此人说着,便疯癫的朝着楼梯跑去,竟要直接冲上二楼。 但守在下面的武师直接像拎小鸡一般,将其拎起来,丢到了大街上。 “露香斋的规矩请诸位好生牢记,我家小姐只会与乡试高中、雅集优胜,以及朝露榜首次登上榜首的才子相见。” 站在露娘身后的侍女冷声说道。 那些找茬之人的下场已经很明显了,剩下留在这里的再不敢疯癫下去。 这时露娘却忽然开口道。 “以上三个条件,从今日起便作废了。”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让原本冷静下来的才子们再次疯狂起来。 “为什么啊露娘!明年!明年乡试我就能高中了!” “对,明年开春的王府雅集,某势必拿下!” “陈乾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露娘,不要这样对我!” 这些才子们一个个神情激荡,但又碍于守在那里的武师,不敢太过激动。 露娘此话似乎是一时兴起,就连她身边的侍女都微微一怔。 但露娘却是神智坚定,不过若离她足够近,就能看到她也是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连细微的指甲都要嵌进肉里了。 她很痛苦。 那个声音在她的脑子里尖叫。 “你疯了?你在做什么?你这样会让我们功亏一篑!停下来!我尚有解救之法!” 可任凭那声音说什么,又怎样摧残她的神智,她始终都没有松懈,只是朝楼下扔了一张宣纸。 “快看,是什么东西?” “一张纸,上面有字!” “是露娘的墨宝,小心些,不要扯破了!” 那些原本还神情激荡的才子们看见这张飘然落下的宣纸,直接恢复了平静,即使被人抢到,也不敢撕扯,生怕被扯破了。 不过那个抢到的人却没有第一时间看上面的文字,而是将其放在鼻尖,轻轻细嗅,试图从其中嗅到露娘残留的幽香。 “快让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贼子,不许你玷污露娘的墨宝!” 那人却是疯狂至极,嗅完之后将其拿在手里,癫狂大笑:“哈哈,你们都不要抢,否则就是将它撕了也不会……” 话还没说完,露娘便又撒出一把。 一时间,半空中的宣纸像雪花一样飘落。 那些才子们这下彻底癫狂,纷纷去抢。 等所有人手里都拿了一张之后,他们才发现上面的内容并没有什么不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随着那些才子们将整首《蒹葭》诵读出来,议论声四起。 “这是什么诗?怎么从未听过?” “文体很熟悉啊,跟昨晚那首关关雎鸠有异曲同工之妙!” “莫非也是陈乾所写?” “这是他写给露娘的情诗!?” 才子们纷纷望向露娘,最终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回答。 “这便是陈公子作给小女子的。” 露娘声音轻柔,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生怕错过一个字眼。 “一首《雎鸠》,一首《蒹葭》,”露娘接着说道,“在场若有人能作出比这更好的诗,尽可呈上来一观,否则小女子便从此心属陈公子一人了。” 说罢,露香斋里死寂般的安静。 那些才子们沉默了,他们是文人,作诗于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但与陈乾相比,他们自惭形愧。 “露娘,”这时有人出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那陈乾…可是有家室的人啊!” “是啊,他不过范府赘婿!怎配得上你倾心!” “难道他要休妻娶你?我不能接受!” 底下哀嚎声一片,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这时露娘却道:“陈公子不会休妻。” “不休妻?难道那陈乾竟要你做妾?不!我不能接受!” “我们都不能接受!” “诸位会错意了,”露娘再次柔声说道,“小女子只说从此心属陈公子,却没说过陈公子中意小女子,露香斋还会开下去,诸位若还喜欢,尽可再来捧场,小女子告退了。” 说完,露娘转身离去。 但那些才子们却个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什么我没听错吧?” “露娘中意他,他却不中意露娘?” “天杀的!他拒绝了露娘!” 第四十章 理应同食同寝 “阿嚏!!” 当晚,陈乾就宿在守夜人的木屋。 这里被收拾出来之后,虽然有些陈旧破败,但大草原上这环境已经不错了,再加上空间小,门窗密封性不错,后半夜不至于被冻醒。 刚这么想,陈乾就打了个喷嚏,紧接着一连好几个。 “莫非有人惦记我?” 陈乾翻了个身,把被褥又裹紧了些,接着睡觉去了。 搁现代世界他这会应该刚下班到家,饭是在单位食堂吃的,然后一直刷手机到凌晨才睡。 但这里没有电,没有娱乐设备,唯一的选择只有睡觉。 只是陈乾还不知道,此刻的北凉城虽已宵禁,但有关他的事迹却在各家各户传播着。 众所周知,在传播学上,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的最终结果是:五花八门的耀眼。 “哎你听说了吗?那个在王府雅集上脱颖而出的陈乾和露香斋的露娘在一起了。” “你这哪听来的消息?据我所知,是露娘欣赏陈公子的才华,倾心于陈公子,但被陈公子给拒绝了。” “什么被拒绝,露娘怎么会拒绝,我当时就在现场,是这个陈乾求爱不成反被打断了腿,听说范府也不要他这个赘婿了。” “……” 与此同时,范府,东偏院。 范海棠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 她的眼睛不知道盯着哪里,整个人显得空洞无比。 街上那些传言自然也传到了范府,还有人把露娘放出来的那首陈乾为他而作的诗拓下来呈给范海棠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范海棠嘴里念着,已是不自觉眼泪流了下来。 虽然知道陈乾就在马场,但那马场已经不再完全属于范家,王权一旦触及,范家人能做的便是避而远之。 她想不明白,两人前脚还郎情妾意,怎生去了一趟王府就像变了个人。 那个为了她,为了范家挺身而出的男人怎么连回都不回来了。 可范海棠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女人,愤怒并没有覆盖一切。 范家儿女是长在马背上的,天生带着豪爽的性格,她不要活在这种不明不白中。 就算陈乾变心了,她也要陈乾亲自承认,两人就此别离,各寻欢喜。 … 大草原上的夜相当难熬,就像范忠说的那样,后半夜风嘶吼着仿佛要将这间小破屋给掀起来。 但陈乾睡的还行,就是一夜打了不少喷嚏,不知是冻的还是被人惦记了。 大清早,天还没亮,陈乾便已经醒来,没有娱乐设备的夜,就让人格外期待白昼的到来。 没过多久,范忠送来早膳,相比范府就比较简陋了,碳水加碳水的组合,一碗粥加两个胡麻饼。 “姑爷,实在亏待你了,”范忠略带着尴尬说,“咱们马场只有这条件,你先吃点。” “不碍事,我如今不仅是范府姑爷,还是王爷的马政知事,该和你们同食同寝。” 陈乾本来就爱吃面食,这北凉的胡麻饼其实就是他老家的芝麻烧饼,马场这里条件简陋,能有这般吃食已是不错了。 范忠见陈乾一点没有架子,脸上不禁一松,说道:“姑爷,没想到你这般近人,手下的伙计还以为你跟城里那些官老爷一般难伺候。” 陈乾不禁笑笑,边吃边和范忠闲聊。 “城里的官老爷还来这里?” “那得经常来,”范忠回道,“咱们这即是北凉最大的马场又是最大的草场,还有宽阔的训练场地,司马、典军亲兵、新骑训练全都得来咱们这。” 听范忠这么说,陈乾不禁疑惑,“那就是说咱们要天天跟这些人打照面?” “不至于每天都来,”范忠说道,“但也是三天一小练,五天一大练,不过姑爷你放心,老爷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专门安排了几个嘴巴伶俐的接待这些官老爷,他们比咱们懂城里的规矩,能说的上话。” 通过跟范忠的闲聊,陈乾对马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首先草场也是归马场管的,但山坡那边的训练场却是北凉军中有专人管理。 加之这么频繁的接触,陈乾意识到马场在北凉王面前早就已经是透明的了,收回去是迟早的事。 上次北凉王虽然当着他的面发落了世子,但这位王爷给陈乾的感觉却是城府极深,父子俩在演戏都有可能,再不然就是世子对范家的咄咄相逼其实也是北凉王的一次试探。 但没想到他会横空出世,这么一想,陈乾忽然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聊到最后,早膳也用过了,陈乾让范忠带着他去马场里面转转,认一认里面的伙计,之后他还要去训练场和城防营打个照面,混个眼熟。 一通摸排之后,陈乾对马场所有伙计有了大致了解,搁现代社会他就是经常走基层收集资料的公仆员,如今也算是干回老本行,立马就上手了。 众伙计见陈乾也很兴奋,昨天任命下来的时候,范忠管事就挨个通知过他们了,听说陈乾既是范府的姑爷,又是王爷亲封的马政知事,他们的直属长官,自然少不了要拍马屁。 不过这些拍马屁的自然被范忠拦住,陈乾对他们发表了讲话。 大概意思就是以后他会和大家同食同寝,有什么问题直接来找他,大家一起把马场经营好,把马匹照料好,把王府来人对接好等一系列问题。 陈乾可是走基层的一把好手,如今对他们讲话,自然是怎么接地气怎么来看,但也不可避免的会多出一些他魔改的新词。 这些伙计听了不免觉得新奇,但当陈乾跟他们解释清楚后,他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陈乾说要跟他们同食同寝,甚至就住在大草原守夜人的房间。 那里是什么条件他们可太清楚了,马政知事虽不是什么大官,可多少算是个官儿,当官的竟和他们同吃同住,这说出去可是匪夷所思的。 把大伙情绪调动起来之后,陈乾便让他们往常该干嘛就干嘛,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他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才好。 过后,陈乾便准备走一趟训练场和城防营,但才刚出马场,便见一袭红衣坐在大马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第四十一章 原来姑爷惧内啊 是范海棠。 陈乾知道范海棠会找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不过也不奇怪,这里毕竟还是范家马场,他这么长时间不沾家,估计昨天一来马场,消息就被传回去了。 “娘子啊……” 陈乾刚尴尬笑了两下,那范海棠便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接着一声“驾”,就策马朝陈乾冲过来。 “卧槽你要谋杀亲夫啊!” 陈乾哪里还敢犹豫,连忙躲开,但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虽然躲开了马匹的正面冲撞,却被范海棠一脚蹬翻在地。 范忠连同一众伙计哪曾见过这等场面,当场目瞪口呆,在他们记忆里,小姐虽然也经常来马场,但却实在是个宅心仁厚的主,何曾见过她这般毫不留情的一面。 “你…你要撞死我啊!” 陈乾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又立马闪到一边。 范海棠没撞着他,却是勒马掉头,擒着缰绳,一脸冷漠。 “就是将你撞死,方解你对我的羞辱!” “羞辱?”陈乾顾着活命,可顾不了那么多,当即随便抓来一匹马就蹬了上去,坐在马背上,陈乾瞬间觉得安全多了,“我何时羞辱过你,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你……” 范海棠语塞,再次抽鞭,策马向陈乾撞来。 陈乾也不可能就那样凭白让她来撞,当即也策马向草场奔去。 待两人两马奔腾而去,范忠和一众伙计依旧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 “我算是看出来了,姑爷惧内。” “小两口吵架了吧这是?我们家小姐就是彪悍,这是把姑爷当马训啊!” “不,你们不知道,我昨晚回城送信,大街上传的可厉害了,说是姑爷在露香斋夜不归宿,还作了情诗送给那位头牌,小姐肯定是气坏了。” “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 “那是大户人家才三妻四妾,像咱们这种穷人家能讨个夫人就不错了。” “你们别忘了,姑爷是赘婿出身啊,小姐怎么可能对他有好脸色。” “可我记得前几天他们二人很恩爱啊!难道都是演的?” 范忠见议论声越来越大,不禁咳了两声,众伙计瞬间全部戛然而止。 “别背后嚼舌根,”范忠冷声道,“无论是小姐还是姑爷,都是我们的主子,背后议论主子,你们是舒坦日子过够了吧?” 这下,众伙计面面相觑,纷纷不敢再言。 …… 草场之上,陈乾与范海棠一前一后追逐着。 好在范海棠那匹大马不胜在速度,一般是用来拉辎重的,这才让陈乾驾着胯下快马有了喘息之机。 但饶是如此,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被不断的拉进。 “我说娘子,这样太危险了,”陈乾一边抽鞭加速一边往后喊道,“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聊,你别激动啊!危险!” 可范海棠哪会理他,只死死将他盯住,不断催促,紧追猛赶。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陈乾只得往山坡上跑。 在坡度大的地方,范海棠那匹马跑不了太快。 这一方法很快出了效果,距离渐渐被拉开,可范海棠哪会放任陈乾将距离越拉越远,只顾着疯狂抽鞭子。 “嘶嘶……” 可马本来就是性格暴烈的动物,适度抽鞭可以让其兴奋跑的更快,但若过了这个度,让马感到痛苦,它可就要发狂了。 如今范海棠胯下那匹大马便是瞬间发狂,忽然开始大距离的跳跃,速度也慢了下来,不停的调转方向,似乎想将范海棠给甩下去。 “孽畜…” 范海棠呵斥一声,却也没有惊慌,她也能算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不知驯服了多少烈马,这匹也不过…… 可胯下这匹大马发狂的烈度超出了范海棠的预估,哪怕她死死夹住马背,也险些被甩下去,要不是有马镫勾着,她早就摔下去了。 陈乾也注意到了后面的情况,当下心里一急他就说危险,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折返。 “准备好,我把你拽过来!” 快接近范海棠的时候,陈乾大声喊着,他也不管范海棠有没有听见,擦肩而过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那匹大马失去了束缚,朝着远处奔去,而被拽到陈乾马背上的范海棠却是没有放过他,也不管危险不危险,死死抓着陈乾就开始打他。 尽管看上去像是无效输出,但陈乾知道,那是范海棠的态度,是她心里憋得慌。 其实何止范海棠,他又何曾不憋得慌。 陈乾咬着牙,慢慢停下来,随后抱着范海棠翻身下马。 马场里的骏马还没有被放到草场上,如今这偌大的草场,只有陈乾与范海棠两人。 下马之后,范海棠依旧没有消停,话不由说便对陈乾拳打脚踢。 虽说是个女儿家,但范海棠力气却不小,拳脚落在陈乾身上,像雨点一样,还真是有些吃疼。 “别打了别打了,”陈乾想要抓住她的手,但又抓不住,最后只能一下子冲上去抱住她,而后顺势往地上一倒,再一个翻身将范海棠压在身下,这才对着她一字一句说,“我让你别打了。” 不过说完这话,陈乾的心也是一阵抽疼,他发现身下佳人眼睛泛红,竟似要滴出血一般。 范海棠停止了扑腾,但眼眶里的泪却是不自觉溢了出来。 泪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流下来,陈乾有些措手不及,错愕过后,他低头便吻了上去。 “呜…你……放……开……我……” 范海棠也是微微一怔,开始拼命的反抗,陈乾哪会给她机会,但也没有一直强迫她,免得她一时激动,嘴巴又被堵住,窒息了可就不好了。 把佳人脸上的泪全部吻去过后,陈乾才缓缓起身。 但范海棠再次话不由说,手脚并用地对他拳打脚踢起来,这次倒是不疼,有些像撒气的样子,陈乾只能故技重施。 吻,吻到她老实为止。 许久过后,陈乾放开范海棠,只见她虽然眼眶还是通红,但脸也红了。 “现在肯消停了吧?” “啪……” 话音刚落,陈乾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这巴掌挨的,结结实实,听声音就知道有多疼。 范海棠也怔住了,不禁错愕道:“你…你怎么不躲?” 第四十二章 谣言害死人啊 陈乾在心里呐喊,我倒是想躲啊! 疼死了! 不过眼下也只有将计就计了。 陈乾深情望着范海棠,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不躲,无论你想怎么打,我都不躲。” 说罢,陈乾还将范海棠那只手摊开,给她揉了揉,心疼道:“打疼了吧?消消气,要是没消气,你就用鞭子抽我。” 还真别说,这话虽然肉麻至极,却是非常管用的。 范海棠明显被“震慑”住了,不禁有些错愕。 “你…是我打疼你了吧?” “没事,我不疼。” “真不疼?”范海棠狐疑道,“那我可真用鞭子抽你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陈乾当即双手奉上马鞭。 “来吧,娘子,我受得住!” 说完,陈乾就头一扭,闭上了眼睛。 虽然是在做戏,但他是真心实意想和范海棠谈一谈,毕竟也是做过几日夫妻,未来这夫妻说不定还得继续做下去。 马鞭被范海棠拿起,陈乾不禁皱紧了眉头。 真打啊? 不过等了很久,这鞭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就在陈乾准备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看是什么情况的时候,瞬间一阵幽香扑来,香软入怀。 是范海棠。 陈海棠睁开眼,却见范海棠整个人都扑到了他怀里,甚至可是瘫在他怀里的。 “娘子……” 回答陈乾的,是范海棠抑制不住的疯狂哭喊。 “你…你是不是要和我别离…你…你是不是要休妻了……不可以的,你是赘婿…呜…你没资格休我……呜呜……你没资格……” 这一刻,范海棠放在了心里所有的戒备。 在找来之前她想的很清楚,无论陈乾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见到陈乾的第一面就直接休了他。 按法理来说只有男人可以休妻,女人是没有这个权利的,但陈乾的身份是赘婿,说白了就是她范家的资产,她要休了赘婿,法理上也是支持的。 但见了陈乾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着对他发脾气,只想着把他打一顿。 后来两人策马追逐,范海棠也没想好追上陈乾之后要怎么样,但她就是想要追上去,所以才会拼命挥舞着马鞭,结果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大马却突然发狂。 若不是陈乾及时将她救下,她很有可能就会跌落马下。 那高度跌一下倒没什么,地上还有软草垫着,但若不注意被马蹄踩踏才是要命。 下马过后,陈乾又对她展开温柔攻势,她心里愈发不知道该怎么办。 脑子里像皮影戏一般将两人经历过的所有快速演绎了一遍,她想不明白,难道自己无形中已经倾心这个男人了吗? 说好的只是逢场作戏,说好的相敬如宾,说好的…… 她为什么会对陈乾夜不归宿如此在乎,为什么会因陈乾为别的女人作诗而愤怒不已,又为什么听见满城传闻,恨不得拆了露香斋。 这一刻,范海棠崩溃了。 她在陈乾的怀里放声大哭,也只有这样,她的心才稍稍平静。 “没事了,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陈乾放低声音,轻轻拍打着范海棠的肩背,像哄小孩一样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哄着。 过了许久,范海棠的哭喊逐渐减弱,亦或是哭累了,总之哭声渐止。 陈乾没有说话,就那样抱着她,范海棠也任由他抱着。 直到风将两人的衣裳都快要吹透了,直到那匹发狂的大马这时又缓缓走过来,用头轻轻地蹭着范海棠的头,发出“咴咴”的声音。 方才发狂是它的本性,现在它过来用头蹭着范海棠,也是本性。 这马应该早就认主了,这便是他表达歉意的方式。 “马儿都消气了,我家娘子也该消气了吧?”陈乾附在范海棠耳边,轻轻说道。 “哼!” 范海棠似有些傲娇地昂起头,从陈乾怀里挣开,随后去摸了摸那匹大马的头,又拍了拍它,它便乖乖走到一边,与另一匹马低头吃起草来。 “现在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 陈乾顺势倒在地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范海棠微微一怔,也躺在了陈乾的旁边,就枕在他的胳膊上。 “首先要说清楚,我没想休妻,”陈乾开口便强调道,“就像你说的,我是赘婿啊,我没资格休妻的。” “那你就是想我休了你。” 范海棠躺在那里,似乎觉得躺着说这话太过轻柔,不够霸气,又突然做出来,换了副语气,中气十足的把这话又说了一遍。 陈乾连连叫冤。 “你还冤?” 范海棠就坐在地上,盯着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双眼似乎有些空洞的陈乾。 “你可一点都不冤。” 范海棠愤愤说道,随后便将城里那些传言全都一股脑说了什么。 “什么?” 这下轮到陈乾一下子坐起来了。 “说我对露娘求爱不成,被露香斋打断了腿?这是哪个丧良心传的谣言!” 陈乾还没接着往下说,范海棠便冷哼一声。 “打断腿现在看来是谣言,但你为那露香斋的露娘作的两首诗不是谣言吧?” “两首?” “你还想抵赖?”范海棠嗔怒道,“露娘亲口所述,什么只心属你一人,还有你作的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还有那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哼,你很会作诗啊!怎么从没见你为我作过!” 范海棠越说越气,本来陈乾去王府后,她看了陈乾作的诗,瞬间对陈乾的形象有所改变,但更多的是陌生。 结果陈乾就连着两天没有回府,还传出他与露香斋头牌眉来眼去的消息,范海棠心中刚刚对陈乾有所改观但又有所陌生的形象,在那一刻全部崩塌,所以才出现她刚刚气势汹汹来找陈乾算账,最后却放声哭了一场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没想抵赖,”陈乾连连求饶,又问,“那露娘真这么说?” “你还很期待是吧?你说,你是不是还要去找她!”范海棠怒道。 “那倒不是,”陈乾回道,“我跟她不是一路人,只是她真那么说?娘子,我可对天发誓,那露香斋我也是死里逃生,心属一人这种话我可没对她说过!” “那你为什么不回府?” “我……” 陈乾犹豫许久,还是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彻底收服了她 范海棠微微一怔,不知陈乾递过来的是何物件,但还是打开细细看上去。 但只是扫了一眼,范海棠就愣在当场。 耐着性子把剩下的看完之后,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脸上的申请也变得僵硬起来。 “相公,我……” 罕见的,刚才打闹那么久都没有喊过一声“相公”,看完那封信,范海棠却喊了一声“相公”。 陈乾无奈地摇摇头,又烫了再去,草原上的风呼啸着,似乎就是最好的回应。 从范海棠的第一反应,再加上她刚才这声心虚的“相公”,陈乾瞬间就猜到范海棠也是知情的。 就算是对这封信不知情,但对范世恩的态度也是知情的。 “对你们范家而言,我这个赘婿就是拼死一搏的筹码对吧?”陈乾不禁冷笑。 “不是的,相公……你…你听我解释。” 范海棠慌了,戏剧性的一幕,刚刚的两人,攻守易势了。 “嗯,我听你解释”陈乾闭上眼睛说道。 范海棠心里一喜,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又听陈乾说:“哪怕你编一个出来,只要能说服我,只要能让我当做这一切从没发生,可那又有什么用?你要我以后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生你养你的父亲?” “……” 范海棠沉默了,她瞬间理解了陈乾。 那种被背叛的感觉肯定不好受。 “相公……” 范海棠没有说话,而是扑到了陈乾身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将陈乾抱紧,像是害怕眼他会突然跑掉一样。 陈乾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躺在大草原上,两匹马儿就守在他们旁边低头吃着牧草。 最后,还是范海棠打破了僵局。 “我不知道父亲会给王爷写这封信,”她说,“但我确实知道他的一些想法,你去参加王府雅集之前我就察觉到了,他说…他说……若你在雅集上失败了,那世子也不会放过你,他只能用你来为范家博一线生机。” 陈乾听见了,但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我…我其实阻止过你!”范海棠突然坐起来,看着陈乾,却是心慌的不行,着急忙慌的说,“那天…那天也是在这里,我尝试阻止你…我说你必要为了我们范家…你没必要……” 范海棠说着,声音里逐渐有了哭腔。 陈乾这时睁开眼,脸上平静的可怕,他看着范海棠的眼睛,点点头,回道:“我记得,我还记得当时我说,我不是为了范家,我是为了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 听到这话,范海棠再次崩溃了,眼泪也再度决堤。 “是我没用…是我没能阻止父亲…”她哭喊着说,“那天你去参加王府雅集,我和父亲都出门各自打探你的消息,他在得知你被世子五马分尸后就急匆匆奔着王府去了,我…是我没用,我没能阻止父亲……那时候…我也以为你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呵呵……” 这些陈乾都知道,他甚至能理解范世恩的做法,甚至可以说范世恩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至少是等得到自己的死讯后才奔去王府送信。 可惜天不如人愿,世子是想杀他,但没杀成,于是北凉王阴差阳错的收到了这封信。 为了家族的延续,范世恩这么做合情合理,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偏偏陈乾没死成,没死成他就不能当做这件事没发生。 他大可以去找范世恩把这件事当成挑破,范世恩也会羞愧万分,会对他作出补偿。 但那又有什么用? 以后再发生这种事,范世恩还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对陈乾而言,范世恩永远都是一颗雷,永远都不能使他放心,那这翁婿的关系还有必要延续下去吗? 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这次是阴差阳错也好,是本来如此也罢,陈乾只想离范家远些。 至少不该保持那么亲近的关系,同时,这也是北凉王暗示的意思。 “相公……”范海棠看着陈乾,低下了头,“是范家对不住你,作为范家长女……” 说着,范海棠的目光忽然变得伶俐起来,她突然起身,抽出大马上的一把短匕就要刺向脖颈:“我还你一条命便是。” 范海棠的动作太快,陈乾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全力地扑过去。 把范海棠仆倒在地的瞬间,陈乾就赶紧制住她的手脚,将匕首远远踢出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匕首还是刺中了范海棠的肩膀。 伤口虽然不深,但鲜血依旧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衫。 血色与红衣融为一体。 “你疯了?” 陈乾朝着她怒吼。 “我何时要你以命相抵?” 范海棠被陈乾压在身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扭过头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疯女人!” 陈乾学过一点急救常识,能勉强分辨出一些止血消炎的药草,好在这些药材会散发出不同青草的味道,牛羊马匹都不会吃。 去寻来几颗碾碎后,均匀涂在了范海棠的肩膀上。 “嘶……” “忍着,别乱动。” 陈乾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又把自己的外袍撕成长条,裹住了伤口。 饶是如此,也只是简单的处理而已,还是需要彻底给伤口消毒,再敷上药膏才行。 眼下不像现代有那么多的药物,处理不谨慎,小小的破伤风都能要了人的命。 “我带你回城。” 但范海棠却不要走,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乾了。 “别发癫,”陈乾没好气地说道,“他不值得你这么做,我也不值得你这么做,你的命,自己留着。” 说着陈乾便话不由说将范海棠抱上马背。 伤口在前肩位置,一动便会撕扯的疼,陈乾只能让她忍着些,策马也不敢太快,以免颠簸加重出血。 到了城里,陈乾急忙寻了一家最近的医馆。 这里的大夫虽然医人无数,但陈乾却信不得他们,毕竟这时候人们对细菌、病毒之说还不了解,只借了医馆里的草药和药膏,以现代的方法结合眼下的条件,勉强消毒过后,才为范海棠重新处理伤口。 中途范海棠一动不动,直到陈乾为她重新包扎好,她才突然抓住陈乾的手说: “我的命从此便是你的了。” 第四十四章 杀人不见红 陈乾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神刚好与范海棠对上。 她现在已经没有哭了,但眸子却是血红的,不知是因为内出血还是伤心过度,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些。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陈乾看着她,“好好活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陈乾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夫,那大夫见他们二人男的身着官服,女的衣着华丽,在这北凉城中怕是有权有势,便自觉退至门外。 确定大夫走远了之后,陈乾才接着说:“暗潮汹涌之下,我们能保全自身就已是万幸了,你无法左右范家,我亦无法左右自身。” 范海棠听了,只是盯着陈乾,平静问道:“我们不会别离,对吗?” “当然不会,”陈乾看着她,淡淡笑道,“你忘了,赘婿可没有资格休妻。” 范海棠明显脸色见喜,又问:“那你也会给我作诗,对吗?” “自然,”陈乾回道,“露娘那边,我有必要给你解释……” 陈乾本来想说他已和露娘约法三章,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这满城风雨的样子,可不像井水不犯河水,但范海棠却摇摇头,翘着嘴角说:“不用解释。” “啊?” “我范海棠的夫君,当是绝世英雄,哪怕三妻四妾,我也永远是正室!” “这……” “换个说法,你是赘婿,赘婿的侧室和小妾,都得听我这个当家主母的!” 陈乾只能暗暗竖起一个大拇指。 啥也别说了,这觉悟,确实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不过…”范海棠忽然话锋一转,脸色又阴沉下来,“他毕竟是我父亲,我为他偿命也是儿女本分,既然你不要我这条命,我的话便还是作数,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相公。” “怎么又说这个,我……” “你听我说完,相公,”范海棠打断他说道,“哪怕当时他以为你死了,也终究是范家负了你,从此后你便不再是我范府的赘婿了,是我范海棠下嫁于你,哪怕你只是个穷酸秀才,我范海棠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陈乾并不在乎这种名分,但范海棠非常坚持,他便也没有反对。 “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准做这种傻事了,”陈乾皱起眉头,“你一个女孩子家,随身带着把匕首是什么情况?” “哼,”范海棠冷哼一声,微微恢复了一些精气神,“我还是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的。” “你也会些拳脚功夫?”陈乾瞪大了眼睛。 范海棠点点头。 “那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 陈乾可是在黑露身上吃过亏的,所以对会功夫的女人都有些忌惮,北凉民风如此彪悍吗? “对你用吗?”范海棠看着陈乾,不屑道,“被自己的娘子打,我怕你觉得丢脸。” “……” 陈乾开始后怕起来,不过范海棠很快便安慰他:“相公莫怕,我不过是在学马术的时候偷学了一些皮毛而已,绝不会对你动手的。” “……” 陈乾还能说什么,只能祈祷范海棠说话算话。 在医馆修养了一个时辰,把药煎好喂范海棠服下过后,陈乾便去叫了一辆马车带她回府了。 他有官袍护身,又戴着斗篷,一般没人会认出他,自范府后门进去之后,两人成功避开了荣婶,回到了东院。 不过范世恩肯定是避不开的,下人们很快通知了他,没过多久,范世恩便火急火燎地来到东院。 见范海棠躺在床上,脸色有些惨白,范世恩急的差些六神无主。 陈乾并没有直接和范世恩挑明,但也没有解释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只是客套地与范世恩打了招呼,告知了范海棠的一些简单情况后,就准备告辞了,他还要回马场。 但范世恩明显眼力见,还当陈乾是他的好赘婿,见陈乾说完话便走,差些就要追上去口头教训他一顿。 好在范海棠叫住了他。 回过头,原本躺在床上静养的范海棠已经坐了起来。 这时范母也从匆匆来了东院,见范海棠脸色如此惨白,也是急坏了,忙问是怎么回事。 范海棠先稳住母亲,随后才看向范世恩。 “海棠……” “你在想,陈乾为何一反常态,再不是你的好赘婿了,是吗?” 范海棠声音冰冷,但面色更冷。 “海棠,怎么和你爹说话的。” 范母眉头一皱,也察觉到了异常,范海棠是她看着长大的,向来知书达理,虽说精通骑术,还有些拳脚功夫傍身,可家教却是极其严格的。 可范海棠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家教,又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他不再是我们范家的赘婿了,父亲会对外宣布,是海棠下嫁给他,对吗?” 范世恩从刚刚陈乾的态度冷漠开始,就意识到事情不大对了,女儿态度的转变也让他更加确信。 所以范世恩第一时间没有斥责女儿,而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都知道了?” 范海棠没有说话,反倒是范母一头雾水。 “不是,你们父女俩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母亲莫急,父亲也是为了保全范家。”范海棠抓着母亲的手,反过来安慰道。 这句话,彻底让范世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深深叹了口气,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脸上瞬间布满愁云。 范夫人也不是傻子,那一句“也是为了保全范家”让她反应过来。 “这…陈乾……他怎么会知道?” “不仅知道了,”范海棠看向范世恩,面色平静、冰冷,“还有那封信。” 听到“信”的时候,范世恩惊地坐了起来。 “是王爷,是……王爷。”范世恩喃喃道。 范夫人已经失了神,她也是知情的。 “王爷把那封信交给他,意味已经很明显了,”范世恩接着说,“王爷不仅要马场……” “那…那他还要什么?”范夫人惊慌失措起来。 范海棠轻轻挽着母亲的手,淡淡道:“王爷还要我们死。” “怎…怎么会?”范夫人瞪大了眼睛,“马场我们不要了便是,王爷要马场,不必大开杀戒吧?” 范世恩却摇了摇头,苦笑道:“王爷要杀人,又怎么会见红……” 第四十五章 切断一切后路 沉默许久,范世恩开始回应范海棠开始说的话。 “为父会像你说的那样对外宣布,为他的身份正名,或许他是保全范家唯一的希望了。”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保全范家?”一直平静的范海棠忽然激动起来,红着眼睛问道,“哪怕你的女儿从此孤寡一身也可以吗?” “海棠,你在说什么傻话,”范夫人上去抱住女儿,“为娘和你父亲怎会如此歹毒,是我们范家对不起那孩子,你父亲必不会一错再错。” 范世恩这时候也说道:“海棠,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所以范家的未来在你身上,我和你娘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 范海棠怔了怔神,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明白父亲的意思,但她无能为力,甚至觉得悲哀。 至于陈乾会不会是唯一的希望,已经不重要了。 北凉是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川,飘在湖面上,露出水面的永远只是一角。 …… 陈乾并不知道他走之后,范家三口人说了些什么,他顺路去了城防营以及草原上的训练场混了个眼熟,主要是一些口令问题,别以后进出成的时候,大水冲了龙王庙。 随后他便回到马场,以范忠为首的一众伙计虽然亲眼见范海棠差些策马将他撞死,但却都默契的什么话都没有提。 当晚,陈乾依旧宿在守夜人小屋。 白天他不在的时候,伙计们给这里又添置了物件,食物、水、取暖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几斤肉干,这在当时可是值钱的玩意,范忠说是伙计们凑钱买来孝敬他的。 陈乾对物质上的需求并不高,否则也不会住在这守夜人小屋了,所以又取来小刀,给伙计们分了。 他话是说的漂亮,只道自己这是借花献佛,以后只要好好干活,他是不会亏待这一众伙计的,但丑话也要说在前面,他新官上任,又奉王命整顿马场,肯定是要作出改变的,届时也希望伙计们能够配合。 陈乾的身份确实特殊,不禁是王命亲封的马政知事,又是范府姑爷,伙计们自然一个个表示绝对拥护陈乾。 …… 北凉王府。 王府管事从一名仆人手里接过信筒,躬身送进了军政殿。 赵广义难得没有在处理政务,他结果信筒打开一看,却是不自禁笑了出来。 “有意思,有意思,大义灭亲?真是出乎本王的意外。” “是陈公子吧?”王府管事也笑着说,“王爷似乎很欣赏这位陈公子。” “欣赏?”赵广义冷哼一声,不过很快又笑出来说,“的确是我北凉的青年才俊,只是年少出名,还需再磨砺磨砺,顺便……”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广义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要将他的后路断的干净,才可为我北凉所用。” “奴才可不懂这个,只知自边关告急以来,许久没见王爷这么高兴过了。” “喔?是吗?”赵广义原本还带着笑意,但在听到边关告急之后,那笑就像瞬间冰封了一样。 王府管事也是个人精,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下意识就跪了下去。 “奴才该死,奴才说错话了,请王爷责罚。” “不,你没有说错话,”赵广义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夜色,沉声道,“你自小便跟着本王吧?” 王府管事回道:“是的,奴才自小便跟着王爷身边伺候了,王爷为了北凉殚精竭虑,奴才也是一直看着的。” “起来吧,”赵广义叹息道,“可如今,北凉已到了生死攸关之际。” 王府管事应声起来,但态度却依旧恭敬。 “可北凉城却是一片歌舞升平,北凉有王爷镇守,定可无虑无忧!” “呵呵,”赵广义冷哼两声,却是有些皮笑肉不笑,“本王老了,恐怕再也镇不住这北凉了。” …… 陈乾回到马场后的第二天,范世恩来访。 作为马场名义上的主人,范世恩来可是一件大事,马场里的伙计都沸腾了。 这些年家主来马场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范海棠这个独女来巡视马场,这也是范世恩在逐步让渡权力的一个象征,毕竟他百年之后,范家马场还是要由范海棠接手的。 只是现在看来,怕是要天不如人愿了。 不过有些伙计还意味昨天小姐才来这里,差点当着他们的面把姑爷踩死在马蹄下,今天范世恩来应该是教训姑爷来的吧? 结果令他们出乎意料的是,范世恩对陈乾的态度却是出奇的好,张口贤婿闭口贤婿,连陈乾在这里能否吃饱穿暖都问了一遍。 听说陈乾就住在草原的守夜人小屋后,范世恩当场大手一挥,就要安排马车来回接送,让陈乾每晚回城休息。 但当陈乾表达了要与这里的伙计同食同寝后,范世恩也只好作罢,同时表示他回去就会着手安排人来修缮那座守夜人小屋,包括马场众伙计的住宿条件也会一并修缮。 至于伙食问题,会在马场之外专门修建一座小厨房,每天由城里运来新鲜蔬菜与肉类,再交由范府外派来的橱子烹饪好。 马场里的伙计再次沸腾,但吃水不忘打井人,他们可没有忘记这些实打实的提升都是陈乾来了才得以改善的。 在巡视过一边马场之后,范世恩突然心血来潮要试一试今年新培育的骏马,但范世恩毕竟年事已高,万一摔下来,范忠作为马场的管事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尽管极力劝阻,但范世恩可是家主,谁又拦得住,当即挑选一匹快马。 还真别说,范世恩看上去年纪大了,上马的时候伸手可是极为矫健的。 “贤婿,你也选上一匹,与老夫赛一场如何?” 说罢,范世恩就一扬鞭,先一步出发了。 陈乾知他有话要讲,也没推脱,当场挑选了一匹快马跟上去。 范忠见状,急忙命两名马术不凡的伙计骑马跟上,万一出了特殊情况也好应对。 陈乾驾着快马与范世恩在草场上跑了两圈之后,两人的马速便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痛快!痛快!” 范世恩大呼两声,此时二人策马齐头并进,那两名伙计只远远跟着,没有靠近。 陈乾没有应声,他在等范世恩首先打破僵局,但没想到范世恩突然来了一句:“贤婿,待老夫死后,这马场便是你和海棠的了。” 第四十六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岳父大人身体康健,如今的身手连小婿都自愧不如,何谈百年之后的事?” 陈乾保持着客套,但范世恩似乎急于更进一步。 “老夫已知晓了,那封信,王爷交给你了吧。” 没等陈乾回答,范世恩便又接着说:“老夫当时买下你,确实是出于利用你的想法,甚至连你的底线都调查干净了,却没想到你与海棠大婚后,表现的是如此异于常人,老夫于心不忍,这才一拖再拖。” 合着范世恩不是来反思的? 陈乾听了不禁有些想笑。 “这么说,我该感谢岳父大人,否则我早就被当成敌国的探子被呈给北凉王了。” 范世恩呵呵笑了两声,回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只是贤婿啊,你应该可以理解老夫的选择吧?” 陈乾看着他,尽管自己是受害者,最后却不得不无奈地点点头。 “你能理解就好,”范世恩并没有因此就欣喜,反倒愈发平静地说道,“作为一名父亲,范家的家主,我必须那么做,但你还活着,我险些亲手害死了你,所以错了便是错了。” “但是一条人命又有什么可惜,何况还是一个卖身葬母的穷秀才,是吧?” “不,”范世恩摇摇头,“老夫一人看人从不走眼,唯独看错了你。” “看错了我?” “对。” 范世恩看着陈乾,脸上的笑意似乎都要溢出来。 “我没想到你会那么优秀。”他说。 “呵呵,岳父大人,这等话就不用说了吧?” 陈乾冷呵两声,对于这种接近奉承一般的话却是极为不领情的。 但范世恩却接着说道:“不,这是实话,谁能想到你会在雅集上成为优胜者?那些连子墨先生都赞不绝口的诗篇恐将成为传世之作。” “贤婿啊!”范世恩接着说道,“千百年以后,我范世恩在史书上一点笔墨都不会留下,哪怕是贵如北凉王,也不过寥寥两笔,可是贤婿啊,你和你的诗,以及可预见的充满传奇色彩的未来,却将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乾无奈干笑两声,这是高级的拍马屁,但也是事实。 那些诗篇,是他剽窃了几千年古人的智慧荟聚而来,当得上浓墨重彩,当得上一切赞美。 “岳父大人跟我说这些,恐怕不止是单纯的夸赞小婿吧?” “当然不,”范世恩说道,“老夫第一句话就跟你交代了。” 陈乾微微一怔。 “待老夫死后,这马场便是你和海棠的了。”范世恩又说了一遍。 陈乾瞬间想明白了范世恩的意思,以及他此次来的用意。 “非死不可吗?”陈乾不禁问。 “非死不可,”范世恩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老夫经营了一辈子马场,连个马政知事的官儿都没当上,哈哈哈!” 范世恩倒是看得开,现在还笑得出来。 “我们这位王爷,当真如此霸道?”陈乾不禁问。 他当然知道,范世恩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在北凉王治下保全范家。 包括他如今在这马场里当值,也是北凉王的手笔。 否则他在王府雅集上如此出彩,那么多远超古人的诗作,让北凉文坛领袖俯首拜师的篇章,怎会只换来一个小小的马政知事。 这马政知事说是个官儿,说白了也就是个高级喂马的,但作诗和喂马可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嘘!” 范世恩脸色一正。 “这可不得胡说,”范世恩正色道,“小心隔墙有耳。” “墙?这大草原上哪来的墙?” 陈乾下意识回头一眼那两个跟在后面的伙计。 “他们?” 范世恩摇摇头,没有明示。 “呵呵,好吧,小婿便慢慢和他们过招吧。” 范世恩像是得到了什么肯定的回答。 “好,好好,陈乾啊,海棠就交给你了,这马场也交给你了。” 说完,他轻喝几声“驾”,胯下骏马接收到指令,肆意奔腾起来。 “走,再赛一场。” 范世恩再次扬鞭,马速又快了几分。 “小婿不善马术,跟不上岳父大人了。” 陈乾不想再跟下去,勒马停下,整个人开始气喘吁吁起来。 身后那两名伙计迅速跟上来。 “你俩还愣着干什么,快追上去啊!”陈乾喝道,“我是不行了,颠死了,你们快跟上,别让岳父大人出了什么意外。” 两名伙计不敢停留,赶紧策马追上去。 当晚,马场传出一则大事。 范家主巡视马场时,一时兴起要策马扬鞭忆当年豪情,可惜失足跌落马下,手脚折断。 这对于北凉城来说可是一件大事,与马场有生意往来的商户可太多了,第二天得知消息后纷纷前去范府看望。 陈乾没有回城,而是继续留在马场,将那些伙计统统骂了一遍,尤其是范忠,作为马场管事,范世恩摔成那样,差点驾鹤归西,范忠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范忠也是个老实人,已经收拾好行囊,做好了请辞的准备。 但陈乾却并没有批准他离开,而是罚了他几个月的工钱,要他继续在马场受用。 说实话,范世恩有如此胆魄他是没想到的,那么高的马,那么快的速度,摔一下没摔死已是万幸。 但路是范世恩自己选的。 …… 北凉王府。 王府管事将范家的消息送到了军政殿,呈到了赵广义面前。 得知事情结果后,赵广义似乎有些不信。 “这上面写的太模糊,”赵广义有些不满,“那范世恩与陈乾说了什么话,没有记录?” “回王爷,当时两人策马齐头并进,下面的下人不好跟的太近。” 赵广义思索起来,自言自语道,“倒是不碍事,陈乾没有依仗,无论这老狐狸与他说了什么都无关紧要,但这老狐狸还是怕死啊,以为折断了一双手脚就能苟全性命?” 王府管事会了意,躬身请道:“那奴才这就去安排人……” “不用,”赵广义摆手道,“再等等,那老狐狸有自知之明。” 说罢,赵广义凝眉看向管事,问:“还有事?” 王府管事这时又呈上来一封信筒。 “这位陈知事到任后,大刀阔斧地对马场做了许多改进,都在这上面了。” 赵广义接过来扫了几眼,脸上喜色大放。 “他还真会养马?” 第四十七章 一损俱损 范府。 对于范府的下人来说,这两天心里可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在这之前,范府是整个北凉城数一数二的大世家。 经营着特供北凉铁骑的马场,基本上等于铁饭碗一样的存在,范府的下人也因此承荫。 无论是在府上伺候,还是来回跑押运商线,亦或是去马场做伙计,工钱都要比其他府邸上多出一大截。 但最近范府频频传出的消息可不太好,先是传出北凉王世子与范家小姐的婚约。 本来是美事一桩,若两家联姻,那范家自此就从商户之家变成了王亲国戚,身份地位也自然水涨船高。 但谁曾想半路杀出一个做纺织生意的宋家,将婚约半路截胡。 大婚举办的仓促,宋家千金一跃成为世子妃,宋家也因此成为王亲国戚。 摆在范家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嫁女,但屈居侧室,甚至还要为奴为妾,总归能沾上点王亲国戚的光彩。 再就是毁约,其实也算不上毁约,毕竟王府还没有下聘,于法理不合。 结果可想而知,范府选择了后者,甚至是最极端的后者:招了个卖身葬母的穷秀才入赘。 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吃瓜的百姓不知道真实情况,那些达官显贵对范府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了,这下所有人都在传范府要不行了。 再之后便是陈乾受封马政知事,更是传出陈乾与露香斋的露娘春风一度,还留下两首情诗,惹的在北凉才子心中如圣洁女神一般存在的露娘彻底倾心。 外人眼里,便是赘婿都嫌弃范府家道中落。 最后便是这位范府老爷去马场视察,结果却摔断了双手双脚,范府大门紧闭,竟是连一个去探望的都没有。 范府的下人们这时候哪还有往日的威风,别说铁饭碗了,就是什么时候被抄家都两说。 但当奴才哪有什么命运,都是跟着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荣婶来范府已经有年头了,甚至范海棠出生之前她就在,虽然是个奴才,但她自认是个高级的奴才。 王爷亲口许诺,只要它将范世恩一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汇报过去,便保她荣华富贵,从此脱离奴籍。 可转眼二十多年,她的人生也走过了大半,未来还有多少年可以活?她不知道。 但现在,荣婶看到希望了。 范世恩摔断了手脚,范府家道中落,门可罗雀,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等范家一倒,她就可以脱离奴籍,光明正大的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 必须尽快把范世恩最新说的话传出去,传给王爷! 荣婶这样想着,当下便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准备稍稍溜出府去。 奈何还没出门,就被范海棠挡住了去路。 “荣婶,你要去哪儿?” 范海棠一身红衣,在夜色下却是显得格外摄人。 荣婶心里一惧,但很快就趾高气昂起来。 “老奴告过假了。” 荣婶如此说,一副完全没有把范海棠放在眼里的样子。 “告过假了?”范海棠冷哼一声,“荣婶怕是还不知道,范府从此刻起闭府,府中上下一律不可外出。” 荣婶脸上微微露出讶色,却是准备吧范海棠的话当成耳旁风。 “老奴告过假了,老奴要出府去。” 说着荣婶便要绕路过去,范海棠二话没说,只是拍拍手,两名武师瞬间从门后出来将荣婶直接擒住。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荣婶下意识反抗,“告诉你们,我可是……” 话说到这里,荣婶犹豫了一下,没接着往下说。 但范海棠却像料准了一样,上前问道:“你可是什么?” 荣婶被这么一问,突然就心虚了。 “看来荣婶记性不好,”范海棠转过身去,“耳朵也背了,劳烦两位送她回去休息,今晚不用她在外伺候。” 两名武师随即擒着荣婶往下人住的偏院去了。 “噢对了,荣婶是府上的老人了,”范海棠接着说,“这些年辛苦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府内无事就不需要荣婶伺候了,劳烦两位在门口守着,一日两餐给她送进去便是。” “是,小姐。” 两名武师是范府跑商路,护送辎重与马匹的,前不久是召了回来,混到如今的地步,他们深深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荣婶似乎还没有意识道事情的严重性,在被武师拖走的时候大声叫嚷着:“范海棠…你还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告诉你…我是……” “啪!” 范海棠果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转瞬间就来到了荣婶面前,一巴掌扇了上去。 两名武师也是一怔,他们知道自家小姐会功夫,却没想到身法这般好。 “荣婶,你是府里的老人,所以这一巴掌算是警醒,”范海棠看都没看她,背着身子声音冰冷,“若是新人,此刻已经被仗杀了。” 荣婶紧紧闭住了嘴,这一刻,她想起来自己奴才的身份了。 “念在你看着本小姐长大的份上,再给你一份忠告,无论你是谁的人,说出来,不仅我会杀你,那人也会杀你,所以要想活命,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罢,范海棠挥挥手,那两名武师便把荣婶给带走了。 凄清的院子里只剩范海棠一人了,她抬头望着天上的孤月,嘴中不禁喃喃: “相公,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 与此同时,大草原上的守夜人小屋,陈乾也正抬头望着那轮孤月。 范世恩回城之后,范家的处境会变得如何,他心里就跟这天上的月亮一般清楚。 恐怕要不了多久,马场里的伙计也会开始人心惶惶。 一旦出现信任危机,队伍就不好带了,所以他必须在这之前,把马场的队伍打造成铁板一块。 他有预感,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与马场,也并非太平之地。 相反,作为此次范家风波的重心,这里会成为焦点。 不过在成为焦点之前,范家先成为了北凉城的焦点。 这天,北凉纺织业巨擘宋家家主,宋世成亲自登范府拜访,探望手脚尽断的范世恩。 范府也出了奇的敞开大门大街,这下住在附近有头有脸的北凉世家们纷纷趁机借探访之名来看热闹。 一时间,范府厅堂内外挤满了前来拜望探访的人。 第四十八章 骂人不揭短 宋家也是北凉的大世家,甚至相比范家而言,更能堪当世家这顶帽子。 范家向来单传,到了范世恩这一代更是只生了个女儿,即使招婿冠范姓,但下一代身上流的血还是范家吗? 早些年间北凉世家圈子就在传范家这一代就要倒了,但传归传,身体却老实的很,早年间去范家提亲的把范府门槛都踏破了。 毕竟经营着王权特许的马场,独一份的生意,连竞争对手都没有,只要娶了范海棠,就能分一杯羹。 不过后来范世恩屡次将提亲的人打回去,就算是表明态度了,一众世家也就不再去提亲,后来更是传出北凉王世子要与范海棠成婚的消息,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到范家会变得这般凄凉。 从顶峰,跌入谷底,不过眨眼间罢了。 相比之下,宋家可谓是世家的标准典范。 何为世家标准? 就一个字:生。 生儿子,狠狠地生,生他七个八个十来个。 紧接着就是物竞天择,虽说多数情况下都是大房当家,二房三房这些各司其职,北凉城一众世家做的都是大生意,多房争权,明争暗斗上手段,故此也成了北凉城一众茶馆茶客的谈资。 宋家这一代生的不多,堪堪八个,五个儿子,三个女儿。 嫁给赵凌做世子妃的便是宋世成最大的女儿,同时也是大房生的,加之宋家绸缎向来品质上乘,每年都会向皇室以及各大王府供给大量高档绸缎,有一层官商的身份在。 世子妃,加上官商的身份,此时宋家正是如日中天。 而今天前来探望的宋世成满面红光,衣着上也是华贵之极,锦衣貂裘,帽额上镶着硕大的绿宝石。 相比之下,瘫在躺椅上的范世恩就像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一般,身上各处还打着木板固定,只能由范夫人出来一一谢礼。 “范家主,我的老哥哥,得知你摔断手脚,弟弟我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宋世成嘴上虽这般说,但脸上淡淡的笑却是连掩饰都没有掩饰,“结果大家也都说想探望范家主,便一起来了,不会吵着老哥哥休息吧?” “哼,现在不吵吵,等我死了就吵不着了。” 范世恩见着宋世成便来气,说起话来自然也不客气。 “老哥哥此言差矣,”宋世成依旧面带笑意,“我们两家向来和睦,要说我还得感谢老哥哥,否则我们家婷儿也得不来这天大的机缘,如今她已经是北凉世子妃,但我心里却是清楚,这世子妃原本是你们家海棠的,对吧?” 看热闹的一众世家子弟憋着笑,宋世成嘴上是感谢,实则是挖苦罢了。 “伯父严重了,海棠可没有这般福气,”范海棠这时从范夫人身后站出来作揖道,“婷姐姐国色天香,海棠自愧不如。” 宋世成脸上露出讶色,许是没想到范海棠这般好说话,这就完了? “呵呵,海棠侄女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宋世成摆摆手,转过身去,面朝着那些看热闹的世家子弟,“小女婷儿哪儿比得上范老哥哥精心培养的爱女,听说海棠侄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还精通马术,据说还有些拳脚功夫傍身,相比之下,小女婷儿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久居闺中,不说什么培养,就是大字也不识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众世家子弟一听,顿时暗道有热闹看了。 “宋家主是会说话的,把范家小姐捧到了天上,又贬低自家千金。” “呵呵,结果世子却选了宋家千金做世子妃,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我要是范家主,能气撅过去。” 这些刺耳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能实实在在被听见的,宋世成这时又摆摆手,示意众人静一静。 “诸位,且听我一言,宋某可没有这个意思,”宋世成笑眯眯说道,“范家主比宋某年长,是宋某的老哥哥,他如今变成这般,宋某心痛啊,太痛了。” “宋家主,我们明白你的意思,”看热闹的世家子弟中有人吆喝了一句,“如今范家蒙难,宋家主肯定也是极度痛心的。” “是啊!”宋世成摊开手,手背拍在了手心上,“想当初宋某还没有成为家主之前,范老哥哥已经是范家家主了,哎,想起那时候,范老哥哥还说如果我没当上家主,就把马场交给宋某管理。” “竟有此事?这么说范家主当年对宋家主还挺好。” “哈哈哈,这就是天道好轮回啊,那时候范家主要把马场交给宋家主管理,现在宋家千金要成为世子妃了,范家马场未来也要交到世子手里,简言之,几十年过去了,范家马场以另一种方式交到了宋家手里。” “宋家未来可就是王亲国戚了,宋家主,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 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欢声笑语,一旁守着的范府下人以及范夫人、范海棠如今面对这些嘲讽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面咽。 以往这些连范府大门都进不来的小世家,如今却能当着他们的面极尽嘲讽之言。 宋世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但宋家屈居范家之下如此之久,如今这机会如果不好好珍惜,日后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还两说。 “诸位,诸位,可不要说这些风凉话。” 宋世成再次摆摆手,周围安静了下来。 “范家主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老哥哥,在诸位面前,范家也是北凉大家,如今范家主摔断了手脚,诸位可千万嘴下留情,至于马场……” 说到这里,宋世成话锋一转,“据我所知,范家马场以后大概率要由北凉军接管了,小女不才,如今是世子正妃,日后马场大概率会交给世子经营,诸位若与马场有什么生意往来,尽管来找宋某便是。” 众人一听,纷纷表态。 “宋家主放心,我等自然捧场。” “从此以后,就仰仗宋家主了。” “我等皆以宋家主马首是瞻。” “承蒙诸位厚爱,不胜感激,”宋世成略一拱手,“那以后……” “宋家主,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一点,马场何时成了你宋家的买卖。” 宋世成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群里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 第四十九章 一朝为赘婿 “谁?难道不知宋家已是王亲国戚了吗?” “宋家主一根手指头便能碾死我们,是哪个不长眼,胆敢冲撞宋家主!” “我倒要看看是谁,即使宋家主能饶你,我等可饶你不得!” 还没见着人,一众世家子弟便开始疯狂护主。 好不容易攀上宋家的高枝,他们自然疯狂的不愿意放过,如今谁敢站出来跟宋家唱反调,他们便要群起而攻之。 众人纷纷往两边散去,要看看是谁敢如此大言不惭。 最后发现他们最后面站着一个穿着宽大灰袍的男人,这袍子的制式极其特殊。 北凉城由于气温常年较低,到了深冬更是冰冻数尺,所以上至官商,下至寻常百姓都会有披袍的习惯,不仅如此,还会在颈部一圈围上裘皮,像是貂裘、狐裘、羊裘等,再富贵些的人家则是以貂裘做整张袍子,甚至做成大衣,如此即使身处寒冬,也温暖如春。 如今还没入冬,大部分人都没有披袍,也就只有宋世成为了显摆,围了一圈貂裘。 而此人的袍子不似普通人家,也不似寻常官职,他是什么身份? “就是你顶撞宋家主?你可知宋家主一个眼神,我等就是直接杀了你,也在法理之中。” “现在站出来,跪在宋家主面前磕几个响头,宋家主大人有大量兴许能饶了你。” “这袍子看上去布料倒是极好,难道也是出自宋家?” “呵呵,那真是有趣,小子,你可知就连你身上的锦袍都是宋家主的买卖。” 此时宋世成的眼睛微微眯着,他也看不清这个人是谁,但却平白无故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还没等宋世成说话,就有急着向他表忠心的世家子弟跳出来指着那灰袍人说:“小子,今天你不给宋家主跪下道歉,本少爷便打断你的手脚,让你和范家主做做伴。” 此话一出,周遭的世家子弟便纷纷投来佩服的眼神。 宋世成拐着弯骂范世恩可以,他们拐着弯骂范世恩不行,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跌入低谷的范家也拥有雄厚的底蕴可以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们。 但灰袍人似乎被说动了。 “你要打断我的手脚?” “对,”那名跳出来的世家子弟上头了,指着灰袍人叫嚣道,“范家养的那条赘婿都没有出来嚷嚷,你是什么身份,竟敢替范家说话,小爷看你的活的不耐烦了,今天就教教你‘死’字怎么写。” 周遭再次发出“嘶…”的唏嘘声,敢当着范家人的面明目张胆这么说,这位才是活的不耐烦了。 灰袍人冷笑一声,伸手慢慢将帽子取下。 “好,我很期待。” 灰袍人的披袍兜帽慢慢取下,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陈…陈乾?” “是范家赘婿?” “他怎么会来这里?” 灰袍人正是从马场赶来的陈乾。 “不是说陈乾已经不会管范家死活了吗?” “一个小小赘婿,竟敢口出狂言。” “他现在已经不是赘婿了,范家不是已经对外宣布是范海棠下嫁,而非招他入赘吗?” “范家的手段罢了,就算对外宣布也改变不了他就是范家赘婿的事实。” 尽管这些世家子弟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甚至完全没有把陈乾放在眼里的样子,但那个刚刚跳出来,大骂范家,甚至称呼陈乾是范家养的一条赘婿,其中意思,可想而知,但此时他却是第一个认怂的,直接啥也没说钻进了人群。 另一边,范海棠与范夫人也是微微一怔。 尤其是范海棠,原本惨白的脸上突然透出一丝喜色,她原本听到声音之后就感觉是陈乾,但又不敢确定,看到那灰袍的时候就完全确定是陈乾了,但依旧不敢相信,直到陈乾将灰袍兜帽脱下,她的心才彻底踏实下来。 这下子,周遭的世家子弟纷纷噤声。 陈乾可是如今北凉城里的风云人物,没有多大能量,但却谁都摸不清楚。 毕竟从一个穷酸秀才到卖身葬母,再到入范府为赘婿,最后雅集优胜,诗篇流传,受封知事,露香斋风流等等这一系列的巨变,放常人身上可能究其一生可能都无法抵达,但陈乾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蜕变。 如今他身上的光环,任何一个都让人觉得耀眼。 相比之下,只知嘲讽他赘婿身份的人,恰恰是最井底之蛙的人。 所以这时候聪明人选择了闭嘴,就连刚刚叫的最凶的那个世家子弟都隐入人群尽量躲开陈乾的目光。 而宋世成自然察觉到了这些,他并非不聪明,只是从身份上来讲,要他忌惮一个小小的赘婿陈乾?恕难做到。 “呵呵,世侄,”宋世成依旧面带微笑,“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如今我这位老哥哥手脚尽段,你作为范家的赘婿,也理应站出来才是。” “我这不是站出来了吗?” 陈乾面色冰冷地往前走,声音同样没有丝毫感情,与宋世成擦肩而过的时候,更是与他的眼神摩擦出了火花一般。 最终,陈乾来到范海棠与范夫人面前,转身,面向宋世成,面向周遭所有的世家子弟。 而范世恩这时候则被陈乾、范海棠以及范夫人护在最后面躺着,刚才他不屑地怒怼宋世成,现在却一声都不吭。 一众世家子弟们此时面面相觑,这情况看起来不大对啊。 怎么陈乾一来都不说话了? 宋家主,你接着说啊! 不过范海棠却在这时候站了出来。 “海棠是下嫁,不是招赘婿入府,诸位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站出来问。” 说是诸位,但显然是在回应宋世成刚才的话。 但明明是为陈乾正名,陈乾却在这时候站出来说道:“一朝是范府赘婿,一辈子是范府赘婿,无论谁嫁谁娶,诸位可记住了,她范海棠……” 陈乾用手指着范海棠,却面向众人。 “是我陈乾的娘子,范家即是我家!” 范海棠微微一怔,却是不明白陈乾为什么要这样说,但那些世家子弟的反应却大了去了。 “世侄如此霸气,倒是叫老夫意外了,”宋世成的脸色阴沉下去,“老夫也觉得,世侄……” “别狗叫……” 第五十章 给我下跪磕头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一众世家子弟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乾刚才是对着宋家主说“别狗叫”吗? 他不是读书人吗? 读书人不是有气节,读书人不是知书达理吗? 怎么会…至少不应该…说出“别狗叫”这种话吧? 世家子弟们大受震惊,但心里却觉得有点畅快怎么回事? 范海棠和范夫人的反应同样剧烈,但此时有陈乾出来顶着,自然无需她们再说话。 至于范世恩,老家伙的眼珠子转了转,眼角余光往陈乾的方向瞥了一眼,最后索性闭上眼,不管不顾了。 而宋世成同样意味自己听错了,但他知道自己的耳朵没问题,几乎下意识的,他脸上的横肉都抽搐了两下。 “你…说…什……” “别狗叫……” 宋世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似乎是准备给陈乾一次机会。 但陈乾似乎根本没有准备要这个机会,还没等他话说完,就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甚至态度比先前更恶劣,声音也比之前更大。 宋世成脸上的横肉抽搐的更加厉害了,他不明白,陈乾为什么敢这么嚣张。 “世侄…” 受陈乾态度的影响,宋世成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 “虽说你是范家主的好赘婿,老夫不该跟你计较,可你这般口出……” “宋家主……” 虽然再次打断宋世成说话,但这次好歹没有让他别狗叫,一众世家子弟纷纷松了口气。 方才他们已经从宋家主的话里面听出了杀气,风雨欲来,陈乾应该也是受到影响,现在改服软了吧。 “叫老夫做什么?”宋世成阴沉着脸,“世侄,你有何话说?” “呵呵,”陈乾冷笑一声,“宋家主霸气,方才我听说北凉铁骑特供的马场已经是你宋家的了?” 宋世成背过身去,满脸不屑。 “陈乾,老夫告诉你,不仅马场是我宋家的,就是你这个小小的马政知事,以后也是为我宋家做事。” 说罢,一众世家子弟哄堂大笑起来。 “哈哈,这赘婿跳出来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底牌,原来只是仗着马政知事。” “他不知道马政知事也就比马场管事大点儿吗?” “诶,谁能想到做出那般诗作的人竟会被王爷放去养马,估计王爷也觉得此人不过如此,随便找个官儿糊弄一下。” “呵,那诗是不是他做的还尚未可知,怕是被发现发现了端倪,保全王府雅集的颜面罢了。” “原来如此,王爷圣明啊!” 周遭的世家子弟纷纷开始嘲讽模式,陈乾却是不自禁的鼓起掌来。 那些人见陈乾如此反常,都以为他是不是疯了。 “诸位皆是伶牙俐齿啊,”陈乾不禁感叹,“可诸位真以为马场就是范家的囊中之物了吗?” 世家子弟们一听,嘲讽依旧。 “呵呵,赘婿真是疯了,他不会还以为马场是由他继承吧?” “他在做梦,马场归属已经由不得范家了,更由不得他这个赘婿继承。” “马场收归王府,再交由世子管理,宋家千金是世子妃,不就等于是归宋家管理吗?赘婿连这么简单道理都不明白,真是笑掉大牙。” “我看他不是不明白,他是撒泼打滚耍无赖,哈哈哈,当真是丢我们读书人的脸。” 宋世成见陈乾无话可说,脸上神情逐渐恢复。 “陈乾啊陈乾,”宋世成又开始冷笑起来,“老夫本来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癫狂至此!只要你跪在老夫面前,磕上三个响头,从此宣誓你这范家赘婿永远效忠宋家,老夫便饶恕你。” “这回有好戏看了,宋家主发怒了!” “没错,小小赘婿安敢跟王亲国戚叫板。” “赘婿形同奴隶,范家赘婿效忠宋家,那岂不是两姓家奴?” 嘲讽的声音此时全都集中到了一起,但还是有不少人选择观望态度,毕竟从始至终陈乾都没说过什么话。 就连范家的下人们此时也对陈乾失望至极。 本来他们对这个姑爷就没指望过,但刚才陈乾太过嚣张,他们还以为陈乾带来了希望,结果现在一声不吭活像个闷葫芦。 只有范海棠,从陈乾出现到现在,脸上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这时一众世家子弟见陈乾怎么都不说话,叫嚣的声音更厉害了,甚至开始指着陈乾的鼻子让他滚离范家,莫要碍了他们的眼。 然而陈乾却完全无视了这帮苍蝇,直勾勾盯着宋世成。 “要我跪下磕头宣誓效忠你们宋家?宋家主倒是很会打趣,只是不知道我要跪,你受不受得起?” 宋世成微微皱眉,不屑道:“你一个小小知事,老夫为何受不起?” “呵呵,这赘婿莫不是傻子?” 周遭的世家子弟又开始接话捧哏。 “知事是北凉城最小的官了,也就比大头兵稍微好点。” “能指望一个赘婿懂什么,当个芝麻大的官儿以为自己上天了。” 宋世成满意的点点头,摊开双手。 “陈乾,听到没有,现在你还觉得老夫当不得你一个小小知事下跪吗?” “莫说世子妃是老夫女儿,就算不是,一个小小知事连进我宋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陈乾不自觉冷笑两声,走上前,亮出了自己的知事令牌。 “这赘婿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都跟他说了知事是芝麻大的官。” “范家招了这么一个赘婿也是命里该有此劫。” “且看宋家主怎么收拾他吧!” 宋世成也不自觉笑出声。 “世侄,老夫真是与你无话可说,既然范老哥哥不管教你,就由老夫代劳了。” 说着宋世成拍拍手,几名宋家武师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冲了进来。 “把此子拿下。” 宋世成怒道。 “我看谁敢。” 陈乾骤然出声,同时再展示了一边令牌。 “北凉,是建立在铁骑上的疆域,大夏皇室特许,北凉马政乃国政,自成一体,任何人不得插手,我只是个小小的知事没错,但是范家主……” 陈乾盯着宋世成,悠悠道:“我上面可就只有司马大人和北凉王了,你要我下跪,宣誓效忠,怎么……宋家是想造反吗?” 第五十一章 这个罪名可大了 造反,那是要杀头的。 全场瞬间被这一句话给镇住了。 “这…真的假的?赘婿说的是真的吗?” “这赘婿嘴里能有几句真话?我估摸着是他瞎编的。” “是啊,没听说过马政乃国政啊,大夏律还有这条?” 但很快,怀疑的声音就开始充斥在四周。 宋世成也被镇住了,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寻思着什么。 此时,至少那几名宋家的武师是不敢动的了。 “怎么?宋家主不信?” 陈乾盯着宋世成,笑呵呵道:“不会吧,堂堂宋家家主,竟然连大夏律都不清楚?不说大夏律,这条律法就写在北凉律法第一条,宋家主该不会也不知道吧?看来宋家主对北凉确实有二心啊,王城脚下,竟要抓了王爷的马政知事。” 随着陈乾的步步紧逼,宋世成额上开始冒出黄豆大的汗。 他…想起来了。 周遭的议论声也开始逐渐变大。 “赘婿这一说我想起来了,马政乃国政还真就在北凉律第一条里面。” “皇权特许,马政乃国政,北凉铁骑所过之处,皆为大夏国土。” “我也想起来了,真有这么一句,问题是以前马场都是由范家经营,谁也没把这条律法当回事啊!” “哼,是律条又能怎样,律条也改变不了他不过是个小小知事的事实!今天就是北凉王来了,他一个小小知事……额……” 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反应过来时,最后说这话的人已经躺到了地板上,脖子上还插了一根箭。 血,顺着那人的脖颈流了出来。 世家子弟纷纷四散奔逃,躲到了各个角落里,宋世成赶紧转过身,几名武师将他护在最中间。 “宋家主好威风,连北凉马政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说话间,走来四名身穿典军软甲的差使。 这身官服众人就眼熟了,是北凉典军,北凉王的亲兵,那支两千玄甲黑骑组成的亲兵。 而能出现在北凉城里的,则是其中最精锐的两百骑,负责保护北凉王以及王府周全。 “典军!是典军!” 世家子弟们纷纷吓破了胆。 “这不是王爷的亲兵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不会是陈乾带来的吧?” 一时间所有的眼睛都看向陈乾。 只有宋世成,抽出身边一名武师的短刀,眨眼间就将原本保护他的几名武师从背后捅了个透心凉。 就在众人惊诧不已时,宋世成直接跪在了那四名典军亲兵面前。 “草民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道典军今日会来范府,这几个敢在典军面前亮刀子的杂碎已经被草民清理了,还望诸位典军大人海涵,草民回去一定对下人严加看管。” 宋世成语出惊人,光是瞬杀了三名专自家的武师就已经让在场的人震惊了。 谁能想到,做宋家的武师,没被对家搞死,反倒死在了自家手里。 而宋世成的态度,更让这些世家子弟们胆寒。 他们本是来看热闹的,结果现在自己成了热闹,甚至脑袋都有可能不保。 于是下一瞬间,纷纷有样学样,跟着宋世成一起下跪。 只有陈乾、范海棠、以及范夫人没有跪下,还有便是躺着的范世恩。 就在院落里一片鸦雀无声时,那四名典军动了。 不过等众人看到时,那四人已经分别站在了陈乾左右两边。 “你们该跪的是知事大人,王爷特令我等辅助保护陈知事,尔等似乎要让知事大人死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绷紧了身子,尤其是刚才叫嚣着让陈乾下跪的世家子弟。 但慢慢的开始有人爬起来面向陈乾,直接下跪磕头。 “知事大人,方才是我等有眼无珠,顶撞了知事大人,还请知事大人恕罪。” 至于宋世成,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他,此刻正头顶着大地,是跪的最深的一个。 只是要他跪陈乾,他实在是做不到啊! “宋家主,哑巴了?”陈乾这时开口了。 宋世成颤抖着身子,近乎是死亡的威胁促使他不得不原地像虫子一样扭过去,直到面朝陈乾后,才再次下跪。 “草民…不敢,请知事大人恕罪。” “喔,现在我是知事大人了?” 陈乾说着,竟搬了一张椅子来到宋世成面前坐下。 “宋家主啊,怎么我记得刚才你还喊我什么来着,噢对,不如你正面回答本知事大人的话,你是不是想造反?” 造反的帽子一旦扣上,可就难脱下来了,哪怕宋府千金是世子妃。 “草民不敢…草民绝对没有造反的意思……” 宋世成颤抖着说道:“草民对北凉忠心耿耿,对王爷忠心耿耿,对北凉铁骑忠心耿耿,对北凉马政忠心耿耿,对……” “停停停。” 陈乾说着直接踹了宋世成一脚,这老家伙被踹翻之后又自己爬回来,跪到了原地。 “报菜名呢宋家主?” “不敢…草民不敢,请知事大人明鉴,请典军大人明鉴,请王爷……” 宋世成声泪俱下,这眼泪,是死亡威胁带来的,不算冤。 “砰!” 陈乾又上去一脚把宋世成踹开,随后等他爬回来之后才说:“看来宋家主还是很懂规矩的嘛,那看来宋家主方才是一时糊涂了是吧?” 宋世成颤抖着,眼泪鼻涕都混到了一起。 “是,是是是,是草民糊涂了,是草民糊涂了!!” 方才还被周遭世家子弟集体拥护的宋世成此时狼狈不堪。 再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 陈乾却是没有再为难宋世成,但却抬起脚搭在了宋世成的肩膀上,还别说,这高度挺舒服的还。 宋世成的肩头一沉,却是丁点儿不敢反抗。 “还有……” 陈乾又扭头看向那些跪在四周的世家子弟,开始指手点名。 “你…你…你…你…你……还有你…” 一连串点了十几个人之后,陈乾这才说道:“你们都没有骂我陈某人。” 听到这话,那十几人纷纷身子一松,以为逃过一劫,可紧接着陈乾突然话锋一转:“可是你们辱骂北凉马政,一人留下一条舌头就算了。” 陈乾说完,四名典军随声而动,将那十几人擒来。 第五十二章 推得一干二净 “知事大人饶……” “额…呜…额额…呃……” “命”字还没有说出来,最先被擒住的那名世家子弟就被拔掉了舌头。 舌头连着舌根“啪”的一下就被扔到了地上,那人立马倒在地上浑身开始颤抖,扭曲着身子,双手不自禁地掐住自己的喉咙。 紧接着整张脸都憋得通红,像是窒息一般,在地上地上滚了没两圈就像条死狗似的不再动弹。 死了? 死透了。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今天能来这里看热闹的世家子弟至少都是北凉大户,不是大房家的就是二房家的,就这么拔掉一条舌头,死了? 割掉还能活,这硬生生拔掉可是一点活头都没有。 “陈乾是不是疯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嘘!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人是陈乾杀的吗?是典军杀的!” “那命令也是陈乾下的啊?” “小声点!典军可是王爷的亲兵,他们杀什么人,容不得他人评说。” 随着议论声越来越大,紧接着是第二个。 利索的缚住那人之后,典军直接如法炮制,利索地拔掉了第二个世家子弟的舌头扔到地上。 不过这回那世家子弟似乎有了经验,保持了好久没有窒息,但最后挣扎了半炷香的功夫之后,还是一命呜呼了。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宋世成跪在那里,头磕着地,抬都不敢抬一下。 至于范府的那些下人,虽然也不敢说话,但一个个却都是心里暗自畅快。 此时,陈乾又成了他们心中充满传奇色彩的姑爷。 陈乾就这样没有说话,看着那四名典军在他的授意下,一个一个拔掉了六名世家子弟的舌头。 到了第七个,那名世家子弟眼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当即奋力挣开束缚,三步并作一步跨到陈乾面前。 就在四名典军几乎同时要抽刀护他周全的时候,那名世家子弟突然就跪到在他面前。 “知事大人饶命,我…我招…我全招!求知事大人饶命!” 此话一出,后面那几个“等着”被拔舌头的世家子弟一愣,随后也赶紧挣脱,连滚带爬来到了陈乾面前跪下。 “知事大人,我们也招,我们也招!饶命啊!” 那些躲得远远的世家子弟也是一愣,招?里面另有隐情? 陈乾也不屑地撇过头。 “招?这可不是屈打成招啊,本大人是在惩罚你们侮辱北凉马政,你要招什么?难道有人指使你们侮辱北凉马政?” 没等陈乾把话说完,那些世家子弟便争先恐后起来。 “回秉知事大人,我们确实是被指使的!” “对,对,是宋家管事找到我们,要我们在宋家主来探望范老爷之际说那些话!” “知事大人,是我先找招的,是我是我,那宋家管事还允诺我们,未来送我们进世子府当差!” 陈乾似乎早就猜到了,不禁问:“那些话?哪些话?” “所…所有的话!” 跪在地上的世家子弟不敢耽搁,顿时全都招了,生怕晚了就难逃死劫。 听闻,宋世成并没有反应,但那些躲得远远的世家子弟却一个个面面相觑起来。 “宋家真这么干了?” “那岂不是我们都被当成出头鸟了?” “我就说范府老爷平日里向来与人相善,宋家主如此咄咄逼人,必有隐情!” “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说过范家不好的话,你们刚刚跟着一起吆喝的,都小心被拔舌头!” 与此同时,陈乾也来到了宋世成面前。 “宋家主,你听见了?” “老朽…老朽听见了。”宋世成回道。 这回,轮到陈乾转过身去,背对着宋世成。 “这么说宋家主是承认了?” 现场一片唏嘘,如果承认,那最终罪名跟造反也就没有什么区别。 “老朽冤枉!”宋世成回道。 陈乾似乎知道他会这么回答,索性问:“喔?那宋家主怎么个冤枉法啊?” “但老朽也有罪!”宋世成又说道。 “嗯…嗯嗯…”陈乾有些不大耐烦了,“一并说吧。” “老朽治家不严,导致府里管事出走,企图陷害老朽与不仁不义之中,老朽对北凉对王爷均是忠心耿耿,老夫的女儿是当今世子妃,未来会是北凉王妃,老朽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和动机做出此种事来!” 世子妃,王妃……呵呵,陈乾冷笑出来,看来这老头还是不老实啊,表面服软,实则威胁。 “这么说,这几名世家子弟交代的事情,与宋家主一点关系都没有?” “绝对没有!” 宋世成深深跪地,不敢多说半个字。 而那些世家子弟此时为了活命也是豁出去了。 “宋家主,你一句话就撇得干干净净,哪有这般道理,那老管事跟了你几十年,你说他出走背叛就是出走背叛?” “就是,宋家主,呸,宋老贼,休想抵赖,我等分明是受了你的蛊惑,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没错,请知事大人明鉴,我等绝对没有不忠于北凉,不忠于马政的本意,我等都被宋家迷惑了,方才也是宋家主先带的头。” “是啊知事大人,就是诋毁范家的那些话也绝非我等本意,我们与范家向来交好,没有理由这时落井下石!” 为了活命,这些世家子弟已经彻底癫狂。 没办法,典军腰上的跨刀,先斩后奏,何况还有陈乾的命令,他们可半点都不敢马虎。 陈乾脸上露出难为的表情,开始来回踱步起来。 “宋家主你看看,这可就难办了,即使我知宋家主绝对忠心耿耿,可是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啊!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要去请北凉府尹?” “不好,不好,”陈乾接着说道,“宋家主的千金是当今世子妃,世子又是王爷的儿子,家丑不可外扬啊,晚辈实在不敢去喊北凉府尹来判个是非对错,不如宋家主帮晚辈想想办法,晚辈该怎么办?” 在场其他人听陈乾这么说,纷纷议论起来,却是不知道陈乾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但还没等人细琢磨,宋世成就起身捡起不远处的刀,四名典军迅速护住陈乾,但紧接着宋世成却冲到那几名刚才疯狂叫嚣的世家子弟面前。 手起刀落,一颗圆滚滚的人头就滚落在地,血流如注三尺高。 第五十三章 收尸另外收费 “杀…杀人了!” “宋家主疯了!宋家主杀人了!” “跑,快跑啊!” 在场的人都被吓坏了,纷纷四散奔逃,想要离开范府。 但范府的下人第一时间冲过去关上府门,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陈乾还没发话,他们走不了。 不知是不是被吓得,反倒是那几名原本要被拔掉舌头的世家子弟没跑。 倒也怪不得他们,由于离得最近,亲眼看着一颗人头落地,血甚至都溅到了他们脸上。 但没跑的话,等待他们的就是…… 几乎是瞬息间,宋世成便盯上了他们。 这老头怕是也有些功夫在身上,身影鬼魅般的闪到他们面前,利索地手起刀落,或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几个呼吸间,剩余几人便全部被宋世成宰了。 原本富丽华贵的貂裘袍子已被血色浸湿,暗红色仿佛是地狱里来的颜色。 杀疯了啊这老头,陈乾看着,心里也是暗自心惊,他这是刺激出了一头魔鬼啊! “啪…啪…啪……” 陈乾开始重重地鼓起掌。 “请知事大人明察,老朽绝无不忠之心。” 宋世成丢下刀,再次跪下。 “看来宋家主确实没有不臣之心,对北凉也是忠心耿耿。” 陈乾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看向那些被挡在门口插翅难逃的世家子弟们。 “诸位可要好好像宋家主学习,我等能在此安居乐业,可全靠北凉铁骑镇守边关,全靠王爷坐镇,谋定大局。” 世家子弟们此时面面相觑,今天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但要想跟保险点,就得…… “噗通!” “北凉铁骑,独步天下!” “王爷神勇,天下无双!” 一名世家子弟猝然跪下,高呼着口号。 紧接着其余那些世家子弟也纷纷跪下,异口同声诵读着同样的口号。 “北凉铁骑,独步天下!” “王爷神勇,天下无双!” 这呼喊,声声震天,附近房舍里的人听了,无不暗自心惊。 陈乾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来。 “这才对嘛,诸位,”陈乾说着,又突然对那些朝他跪着的人一拱手,接着说道,“好好记在心里,莫要忘了。” 说罢,陈乾摆摆手,示意范府的下人把门给打开。 “行了诸位,都散了吧,宋家主今儿个砍了那么多人,诸位可要好好给他保密啊!” 那些世家子弟哪还顾得上这许多,纷纷应声,随后便落荒似的跑掉了。 “宋家主,人都走了,你还搁这跪着干什么呢?” 陈乾看向宋世成,一出声,便使得宋世成一哆嗦。 “老…老朽告退。” 宋世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开始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等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陈乾又忽然高声道:“宋家主,你杀的这些人,范府可不包收尸啊,回头我着人送你府上,宋家主可别忘了给下人一些赏钱。” 宋世成明显又是一哆嗦,但还是慢慢转身,拱手作揖,表示感谢,随后一句话也没说,踏出范家的门槛儿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陈乾随即招来几名范家的武师,叫他们把那些尸体处理好,再用马车直接驮到宋府去。 等尸体都收干净后,陈乾便让那四名典军先去府外等着自己。 到这一步,那四名典军却没有听陈乾的,反倒是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拱手回道:“我等还是继续贴身保护大人,否则若那宋家发难,大人若受了伤,我等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陈乾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几秒,没有犹豫。 “也好,这样我也安心些。” 说罢,陈乾便的往厅堂走去,四名典军则不远不近地跟着。 范夫人首先迎了出来,对着陈乾非常客套地躬身作揖。 “老身携上下感念姑爷解了范府之围。” 范海棠跟在范夫人身后,同样拱手道:“妾身同样感念相公!” 四名跟在陈乾身后的典军脸上微微有些讶色,范府上下同样如此,他们一开始不明白陈乾明明只是个赘婿,为何能使唤的动典军,现在不明白为什么范夫人与范海棠对他态度竟如此之好,明明前不久陈乾对她们还是谦卑有礼。 “感谢的话就不必了,”陈乾似乎心安理得,“我今天也是顺便回来看看,没想到就遇到宋世成这么不长眼,海棠,你好生照顾岳父大人,我有空便常回来看看。” “妾身明白,相公辛苦了。” 范海棠躬身行礼,没有二话。 陈乾随即绕开他们,来到躺在厅堂里的范世恩面前。 此时范世恩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声还很重,似乎已经睡着了。 “岳父大人,小婿有礼了,”陈乾同样躬身行礼,“公务繁忙,就此告辞。” 说罢,陈乾撇开灰袍,转身离去。 直到典军跟着一起离开之后,范夫人与范海棠才赶紧屏退了左右,甚至关上了厅堂大门。 此时屋里也就只剩下范府一家三口。 范世恩也在此时悠悠睁开了眼,方才陈乾向他告辞,他一声没吭,显然是在装睡,当下没有外人,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老爷……” 范夫人来到范世恩面前,只是喊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范海棠站在一边,也是默不作声。 范世恩躺在那里,叹了口气,一时间老泪纵横。 “天要亡我范家,贤婿他也无力回天。” 范夫人不解,皱眉道:“老爷,怎么会这样,宋家连同那些世家子弟不是已经被姑爷赶出来去了吗?” 范世恩苦笑不已,叹道:“无用,无用,对王爷来说,这些只是小把戏罢了,海棠…海棠……” 说着范世恩抬起头,伸向范海棠的方向。 范海棠赶紧过去抓住范世恩的胳膊,轻轻应了一声。 “整个北凉都是王爷的,范家基业也是王爷祖上赏的,如今王爷要马场回归,要横扫一切障碍,我等,不过是碍事的石子罢了,”范世恩眼含热泪,“莫要有什么执念,也莫要想着为爹娘报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范府连家臣都算不上。” 范海棠没有说话,只是双眼通红,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下。 “跟你娘最不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陈乾他是个好人,值得托付,你…你好好跟着他。” 第五十四章 事急从权 此时陈乾正坐在前往王府的马车上,四名典军两前两后为他保驾护航。 这几天他一直在马场里忙着实施新的养马策略。 当初王府管事告诉他会有伙计给他打下手,但他没想到这所谓的伙计竟然是北凉王的亲兵。 有这几人辅助,陈乾在马场推行养马新政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人可以近陈乾的身,确保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但要说是保护,也不尽然。 陈乾很快就发现这几人在保护他的同时,也会暗暗记录他的一言一行。 几人可以说滴水不漏,可惜陈乾多少有些反侦查经验,早早发现并开始了他奥斯卡一般的演技。 结果没演多久,就收到通知,北凉王召见他。 陈乾也不知道是自己演的太假,让北凉王瞧出了猫腻还是怎么回事,既来之则安之,要见就见呗。 但好巧不巧,半路就让他撞见那伙世家子弟一窝蜂地往范府挤,就知道事有不对,于是借口回范府探望,这才有了宋世成被他近乎逼疯的那一幕。 中途陈乾也算是见招拆招,事先并没有做什么规划。 事先他甚至对宋世成都没有什么了解,那老头的女儿嫁给了世子,按说却是是王亲国戚了。 但就是皇亲国戚,一旦被上价值,往红线上踩,也得低头认怂。 陈乾便是把一件小事的价值上升到了整个北凉的高度,直接给宋世成扣了一顶造反的帽子,所以一开始他才只管嘲讽,不做任何表态,直到宋世成在那些世家子弟的高捧之下彻底癫狂,他才开始下场。 这种套路,陈乾前世的经历可是帮了大忙,对他来说轻车熟路了已经。 要怪就怪那些世家子弟吧,实则是他们太疯狂了,以至于宋世成骑虎难下。 至于死掉的那几名世家子弟也不算太冤枉他们,何况还有宋世成这个垫背的。 至于此事过后,那些世家子弟们会怎么看他,便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狮虎怎么会在乎羔羊对它们的看法。 路上,陈乾忽然觉得口渴难耐,刚才说太多话了,在范府一口水没喝就走了,倒不是他不想留,而是有那几名典军跟着,他与范府的人说话也要小心谨慎。 说白了,北凉王有意让他和范家划清界限,他要想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就不得不按别人的规则已经潜规则来。 现在的北凉王就是要借他这位范府赘婿的手,营造出一种白眼狼反水,最后王权不得不介入以正视听,至于马场嘛,顺带的事罢了。 至于外人知不知道,从那些世家子弟的话里面就能听出个大概。 他们知道,但他们知道又能怎么样?他们可以在背后议论,但他们敢在北凉王面前说吗? 不敢?那这事就不存在。 北凉王知道下面这些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但那不重要,只要面子上过得去,王权就是力大砖飞。 至于什么帝王心术,精心布局,神不知鬼不觉的改天换地,一个马场还不值得北凉王如此费心,范家做的本就是王权特许的生意,现在王权不许了,那就不做了呗。 前世在这种圈子翻滚打怕的陈乾深谙此道,但他手上没有资本,只能顺势而为才能以小博大,冲出这重重禁锢。 在那以后……陈乾不禁展开遐想,天大地大,这个奇妙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他想去看看。 农耕时代是存在信息闭塞的,皇帝老子换了,最底层的百姓可能都不知道,光从书本上了解这个世界已经满足不了陈乾的好奇心了。 “还有多久到王府?” 陈乾实在难忍口渴,不禁掀开车帘问问马夫情况,马夫答曰快了,陈乾便喊后面护卫的典军扔袋水囊过来。 没喝两口,陈乾忽然发现西北方向升起一道隐约的黑烟,本来还没准备当回事,但又喝两口之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当即让马夫停下,旋即跳上轿厢顶。 那几名典军一看都纷纷一怔,知事大人这是……耍杂技呢? 陈乾却没功夫耍什么杂技,当即将一名典军赶下马,自己跨了上去。 “你去王府禀告王爷,马场走水了,我要暂回马场,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回去。” 说着,陈乾就要扬鞭而去,那名被赶下马的典军赶忙阻止。 “知事大人,你怎么知道马场走火了?这……还是面见王爷重要吧?” “是啊知事大人,”另一名典军也看了眼远处的黑烟,“马场走水这里应该看不见,我们已经在范府耽误了不少时间,可不要让王爷等久了,否则……” 陈乾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急道:“马政大于一切,马场若损失惨重,我等可是要掉脑袋的,王爷怪罪下来自有我来顶包。” 陈乾既已这么说,几名典军也不好违背,他们只负责保护陈乾安全,暗中记录一切,除此之外可没什么公务。 回马场的路上,陈乾一直在不断加速,后面跟着的两名典军也是暗自心惊,要不是去的方向确实是马场,他们都要以为这位知事大人要叛逃了,哪有快到王府突然折返的。 但出了城,那两名典军就笑不出来了。 马场方向,确实着火了。 黑烟不仅变浓了,还能清晰分辨出方向。 陈乾心里也愈发急切,早不着火晚不着火,偏偏赶在他去王府的时候着火,里面有什么猫腻暂且不提,光是这火势就不一般的大。 “你们别跟着了,速去训练场调集一切可调集的人手来救火,不管什么水,先顶上来。” 在陈乾的命令下,那两名典军本该继续履行职责,以跟进陈乾为主,但事急从权,眼下还是先救火要紧。 不过两人刚调转方向没多久,还是又撤回一人,继续紧跟陈乾。 陈乾眼角的余光往后扫了一眼,只能感叹北凉王给他们下的命令实在太死了点,完全不知变通。 等陈乾那名典军赶到马场的时候,已经晚了。 共有两间并排的马舍起火,其中一间已经被烧塌了,现场的伙计不停奔走往里面洒水,但火势太大,人根本无法靠近,那水压根就没洒进去,大多半都洒到了地上。 “姑…知…知…知事大人,小的……” 范忠此刻已经被吓得不成样子,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陈乾面前。 但陈乾哪有功夫搭理他,他正直勾勾盯着那间被烧塌的马舍,那是马场的根基……种马舍。 第五十五章 来的真是时候 这时不远处传来策马奔腾的声音,是先前那名被派去的典军正带着训练场的数百轻骑赶来救火。 他们的马鞍上都驾着两桶水,虽然一路上洒了不少,但不至于杯水车薪。 很快,在这些轻骑的扑救下,火势很快得到了控制。 这些人似乎特意训练过,没有任何指挥,竟可以配合的天衣无缝。 这个倒还能理解,只是他们哪来那么多的水? 草场那边是有几口水井,但短时间内也无法打到这么多水才对。 陈乾谢过轻骑队之后就开始清点马场内的损失,作为马场管事,陈乾不在的时候,他就是最高负责人,如今他这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小的该死,请知事大人责罚!” 范忠跪在陈乾面前,浑身直哆嗦,不敢多说一个字。 “责罚?”陈乾看向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轮不到我责罚你了。” 说完,陈乾直接就地坐下来。 损失基本上清点的差不多了,甚至不用清点的太仔细,毕竟被烧塌的那间是种马舍,这些种马是马场这些年经营下来,培育出的最优秀的品种。 无论是轻骑快马,重骑战马,亦或是拉辎重的巨马,还有血统纯粹的矮脚马全都应有尽有。 这里面,甚至包括每年要向大夏皇室进贡的血统纯粹的白马。 如今这些种马全部都毁于一旦,马舍里面它们的尸体已经被完全烧焦了。 范忠跪在地上,陈乾的话已经基本上等于宣告了他的死刑,他瘫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着怎么会这样,马场自建立以来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的确像范忠说的那样,马场从来没有失火过。 伙计们平时虽然要生火做饭,但灶台都是在马场外两里地建造的,伙计们平时吃住分开,火源更是被严谨带入马场。 根据范忠以前的回忆,几十年前的草场偶尔在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夏天会偶尔自燃,后来气候变化,草场上再没有着过火。 为了安全起见,马场与草场中间隔着很大一块空地的,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目的就是担心草场着火牵连马场。 但现在,这些所有的策略都没有发挥作用,马场还是走水了。 作为现场拥有最高指挥权的人,陈乾当然不能就此崩掉。 这一把火,烧掉的可不仅仅是那些血统纯度高且优秀的种马那么简单,它烧掉的,几乎等于是北凉的未来。 见陈乾起身,范忠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跑到陈乾身边。 马场内所有的伙计也都集中在陈乾面前,发生了这档子事,他们也自知死罪难逃,如今一个个连话都说不出来,低着头,面带沮丧。 他们的反应倒是出乎陈乾的预料,在陈乾读过的那些史书里,一般这种情况,集中造反是唯一的出路,至少不用死的那么快。 但几千年历史里,民间造反有几个成过的?没有盔甲,没有武器,遇到正规军就是一波的事。 尤其这里还是北凉城郊,刚刚才走了数百轻骑,不远处的训练场以及城门口的城防营的兵可不是吃素的。 “今天当值的是谁?” 陈乾出声问道,他今天是从草原守夜人小屋直接回城的,中途根本没有来过马场,所以对当值的情况不甚清楚。 伙计们都没有说话,范忠刚要开口,一个人群里的伙计失魂落魄般地走了出来。 “姑爷,是…是我……” 守在陈乾身后的典军脸上微微露出讶色,这一声“姑爷”可要记下来了。 陈乾自然意识到了这点,正色道:“我说过多少遍,公开场合,没有姑爷,站在你们面前的,是王爷亲封的马政知事。” 那伙计估计也被吓坏了,赶紧跪下来磕头道:“知…知事大人,今天是…是小的当值……” 颤颤巍巍的说完,那伙计再也受不了如此高压,直接就瘫软在地。 “呜…知事大人饶命,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走水了…马舍里根本没有火源…连草料都是分开投放的…小的…小的不想死啊!呜呜呜!” 陈乾黑着脸,沉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把你今天当值的情况仔仔细细说一遍,不要有任何遗漏。” 那伙计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开始哆哆嗦嗦地回忆起走水前的记忆。 但还没等那伙计讲完,不远处便开始尘土飞扬起来。 陈乾立马被这动静吸引过去,难道是轻骑兵的队伍去而复返,可他们这次回来是要干什么呢? 很快,等那支队伍临近,陈乾才看清楚竟是城防营的人。 城防营的职责很复杂,虽是城防,但可不是等着敌人傻傻打过来的那种防,任何发生在城防营作战半径内的突发事件,城防营都有临时处置的权力。 而让陈乾疑惑的是,这次城防营带队的竟然是城防营校尉,陆天勇。 此人在前不久,陈乾去城防营混脸熟的时候遇到过,当时便觉得这人目光不善,尤其是被他盯着的时候,现在再看,此人眼神里透着兴奋,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我认识他吗? 这是陈乾内心的第一个想法,但还没等他打招呼,陆天勇便用马鞭指着陈乾怒道:“陈乾,王爷将马场交给你管理,你竟捅出如此大的篓子,我北凉马命比人命贵,这两间马舍被烧,我北凉要损失多少马匹你可清楚?” 上来就是找茬啊? 陈乾不禁皱起眉头,这位陆校尉的时间未免太赶巧,上来更是什么也不问,直接就要问罪。 原本陈乾还在怀疑是不是人为纵火,现在看来,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校尉大人怎么有心情来灭火?”陈乾反问。 “哼,”陆天勇坑冷哼一声,接着说道,“本校尉今日带兵在训练场集训,看到火势大起来后才赶紧转来,陈乾,你还有何说话?” 训练营?陈乾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喊人来救火的典军。 那名典军点点头表示默认,没等陈乾做出反应,陆天勇便大手一挥。 “现场所有伙计,全部仗杀!活捉陈乾,等候王爷定夺。” 第五十六章 赐毒酒 北凉王府,军政殿。 那名被陈乾喊去交差的典军刚从军政殿内退了出来。 此时军政殿内,赵广义已经得知了情况。 “马场走水…走水……” 他嘴里念叨了几句,便没有了下文。 守在一边的王府管事却急得不行。 “王爷,这…这马场走水可是大事,还是尽快去看看吧,王爷您不是常说,这马场就是北凉的未来吗?” 赵广义笑呵呵一挥手,示意管事不要打岔,随即便不再理会,自顾自看起奏章来。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有人来报,马场确实走水,烧掉了一间马匹幼崽的马舍,一间种马舍,马场所有管事以及伙计,包括马政知事尽数被下狱,就关在城防营的临时监牢里。 “种马舍也被烧了?”赵广义皱起眉头。 那人回秉:“是的,所有损失均已登记在册,典军也已在回城路上,小的是提前回来报信的。” “好,你下去吧。” 赵广义挥挥手,等下人走了之后,王府管事又急道:“王爷,这下可坏大事了,种马舍的马要是死干净了,那我北凉战马可就…可就……” 剩下的话,王府管事就不敢再接着说了。 但赵广义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不禁一皱眉:“我说你这狗奴才,比本王还着急,那本王这个位置让你给来做可好?” 王府管事一听,当即就跪到地上。 “王爷息怒,奴才…奴才多嘴,奴才该死,奴才愿领一死。” 赵广义见管事这幅嘴脸,顿时就想抽他个大嘴巴子,主仆二人相交多年,即使他如今已贵为北凉王,却依旧要他在身边伺候,本来也没有真正责怪他的意思。 但话又说回来,赵广义也懂自己可不责,但这奴才却不能不敬,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说下去,可就怎么了?” 王府管事悄悄抬起头,见赵广义没有发怒,这才缓缓起身,小心翼翼道:“种马舍是马场培育新马的地方,如今全部烧毁,我北凉所有优秀血统的马匹都没了,下一代,下下代,北凉恐将陷入无马可用的地步。” “嗯,说的不错,”赵广义头也不抬,“对马场也很了解……” 王府管事刚露出笑意,就听赵广义突然话锋一转: “那本王派你去接手马场的烂摊子吧?” 王府管事原本刚直起来的膝盖,又一瞬间跪了下去。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请……” “行行行,你闭嘴,本王没叫你说话之前不准说话。” 赵广义烦的不行,直接让管事闭嘴,自己专心批复起奏章。 又过了半个时辰,另外两名典军赶来。 他们作为第一线监控陈乾的存在,在陈乾被抓之前,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陈乾贴身保护。 那两名典军刚开始行礼,礼还没成就被赵广义打断。 “先禀告,事发后,陈乾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哪怕是眼神,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本王。” 两名典军也没犹豫,当即把陈乾今日从马场来北凉城,中途又去了一趟范家,最后在离王府不远处看见远方的黑烟,最后奔赴马场。 整个听下来,赵广义的眉头已经彻底皱紧。 “范府里的言行举止是谁记录的?” “回王爷,是末将。” “他当真要那些世家子弟说什么北凉铁骑,独步天下?” “对,王爷神勇,天下无双!” “呵呵……” 赵广义双眸之中透着精光,却是兴奋至极。 “有意思,这小小赘婿给了本王太多意外的惊喜了,”说着,赵广义又问,“所有人都被抓了?城防营校尉何在?” “在府外等候听宣。” “宣。” 很快,城防营校尉随着典军以及王府管事来到了军政殿。 “末将陆天勇,拜见王爷,吾王千秋万世……” “陆天勇?嗯,我记得你,”赵广义看了一眼,随后道,“陆家,陆羽老爷子的儿子吧?” 陆天勇急忙再拜:“正是,末将感念王爷挂怀。” “陆老爷子可是我北凉的战神,”赵广义突然开始回忆起来,“想当年本王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跟在陆老爷子身边东征西战了,北凉所经历的每一场战争几乎都有陆老爷子的身影。” “王爷竟记得这些,末将…末将……” “大大小小的战事中,陆老爷子亲自挂帅的就占了一大半,可以说没有陆老爷子,就没有现在的北凉。” “末将…末将实在……” 陆天勇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直接泪洒当场。 “可惜啊,陆老爷子之后,北凉再没有像他那般神勇的将军了,这也让本王深深担忧啊!” 陆天勇微微一怔,立马拱手回道:“末将羞愧,没能继承家……” “无事,”赵广义摆手道,“城防更是重中之重。” 沉默片刻,赵广义又问:“陆老爷子的身体可好?” “托王爷的福,家父身体康健。”陆天勇回道,但心里确实有些不解,王爷把他叫来,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个的? 赵广义继续问道:“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末将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很好,很好,”赵广义笑着笑着,脸色忽然变得阴冷起来,“陆校尉处置陈乾有功,本王就赏你一杯薄酒吧,来人,取仙人酿来。” 话音刚落,一个王府上的侍女就端着一杯清酒走来。 陆天勇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异样,却也不敢表现出什么,王爷赏酒可是无上的荣光,当时便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真乃世上佳酿,”陆天勇感叹着,当即便跪地磕头,“末将感谢王爷赐……额…呃……” 一个“酒”字还没有吐出来,陆天勇突然之间就捂着嘴巴和脖子,一阵绞痛之后,当场倒地。 站在一旁的王府管事吓坏了,但王爷方才不让他说话,他也不敢吭声。 反倒是端酒来的侍女脸上神情冰冷,似乎早就意识到一般,不为所动。 “来人,陆将军不胜酒力,送回陆府休息吧。” 赵广义一声令下,当场便有人进来将那陆天勇的尸体给抬走了,侍女也在躬身之后安静地退下。 第五十七章 以死罪论处 军政殿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城防校尉仿佛真的就是一杯清酒便喝醉了,北凉王还好心的遣人送他回府休息。 但王府管事在一旁却是看的真切,那陆天勇把酒饮下之后,耳朵里当场就流出了黑红色的液体。 那是血。 那是一杯毒酒。 王府管事暗自心惊,王爷身边一直都是他在伺候,这种雷霆手段,王爷已经有多年没有用过了。 这一次又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王爷要保陈乾吗? 王府管事在心底开始仔细回忆起关于陈乾的一切,这个少年郎似乎的确有些意思,可也不至于如此袒护吧?不追究便是了。 “想什么,说。” 赵广义突然出声,把王府管事吓了一跳,当时就瘫跪下去。 “吓成这样,心里有鬼?” 赵广义这么一说,王府管事立马正跪起来。 “没有…没有……老奴…老奴还是喜欢王爷叫我狗奴才。” 赵广义看着他,微微一怔,很快笑出声来。 “狗奴才,跟在本王身边这么多年,你这张嘴倒是变得油的很。” 说罢,赵广义又开始批阅起新的奏章,但嘴上却没有停。 “说罢,到底在想什么?” “奴才……” “说,本王恕你无罪。” “奴才……” “不说杀头。” “奴才在想……” 王府管事瞬间吓得将内心想法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赵广义微微一怔,笑问道:“你觉得本王是在袒护那个少年郎?” “这…难道……王爷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赵广义笑眯眯地盯着管事,又问,“狗奴才,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王府管事立马再次跪倒,头磕在地上回道:“奴才确实是这么想的。” 赵广义缓缓站起来,顺着桌后的窗子望出去。 “真这么想的也好,否则本王可真要杀你的脑袋了……” 听闻,王府管事瞬间就被吓坏了,但心里却是愈发好奇王爷到底是为什么要杀陆天勇。 赵广义昂起头,不知道在望什么,嘴上却说:“多少年了,本王杀了多少人,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王府管事不知道王爷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只能在后面附和道:“王爷是为了北凉的未来才杀了那些大奸之臣。” “所以你也认为那些人该杀?”赵广义突然问。 王府管事愣了一下,按常理这个时候他应该装糊涂,但这些年伺候在王爷左右,他也掌握了一些技巧,当即回道:“该杀!” “呵呵呵。” 或许是听到了想听到的回答,赵广义舒心笑了起来,但很快那笑意又荡然无存。 “可是杀了那么多人,本王不知道这北凉的未来到底有没有好起来,等本王百年之后,新的北凉王能否继承本王、继承先王的遗志,本王深以为忧。” 赵广义的眉头紧紧皱着,但后面躬身站着的王府管事脸色却突然一惊。 这个微小的面部动作被突然转过身来的赵广义逮个正着。 “狗奴才,刚才还说不懂,现在反应倒是挺快。”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语气来听,赵广义似乎并没有生气。 但王府管事可不敢赌赵广义有没有生气,下意识就跪了下来。 “王爷息怒,老奴……” “行了,行了,本王不杀你的脑袋,”赵广义挥手道,“把你杀了,本王可到哪去找你这么机灵又蠢笨的狗奴才。” 这似夸似贬的行为却是让王府管事心中一惊,随后赶紧跪着往前走了几步。 “嘿嘿,没错,我就是王爷身边的一条老狗!” “呵呵……” 赵广义指了指管事的嘴脸,随后锦袍一挥,大步向门外走去。 “走,去见见那少年郎,你也跟着一起,狗奴才,让本王见识见识你的政治嗅觉。”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王府还乐呵呵地往前跟着,但才刚走到一半,听到那句政治嗅觉,立马止住了脚步。 “不跟着来就杀头。” 门外远远传来北凉王的声音,王府管事这下子进退两难,只好一咬牙跟了上去。 … 城防营监牢。 这地方距离马场不远,就在另一个山坡后面,也算是半个邻居,陈乾等人被抓后,非常方便且自然地就转移到了这个地方来。 当初修建来是为了关押城外可疑的流民,以及强行闯卡的人犯,城中的监牢如果不够,这里也能临时凑合一下。 现在,这座监牢是人满为患了,关着陈乾,还关着上百号马场的伙计。 北凉府尹王志林已经先一步赶到了监牢,事发虽不在北凉城内,但北凉城外同样属于他这个北凉府尹辖内,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必须亲自到场处理。 在官场混迹了多年,尤其是苦寒之地北凉的官场,王志林深知里面的水有多深,有多浑,他熬到胡子都半白了,依旧是如履薄冰。 马场走水,是自燃还是有人蓄意纵火,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陈乾以及马场管事这两个主要负责人要先控制住。 王志林赶到现场后第一时间传唤了陈乾和范忠。 临时搭建的简易公堂上,人犯带到,惊堂木一拍,王志林便指着陈、范二人呵道:“陈乾,范忠,你二人可知罪?” 这话还没说完,范忠就扑到了地上:“小的知罪,小的知罪,请大人饶命啊,饶命!” 然而陈乾跪都没跪,直接向前走了一步。 “请问大人,我二人何罪之有?” 王志林微微一怔,怒道:“你二人玩忽职守,导致马场走水,致我北凉损失惨重,还有脸说何罪之有?跪下!” 后面的差使拿着棍子就要将陈乾架住,但陈乾哪会束手就擒,当即掏出知事令牌:“府尹大人,就算我有罪,审我的也应该是司马大人,关你一个小小的北凉府尹何事?” “大胆!”王志林怒斥道:“陈乾,如今你身负重罪,休要再拿知事身份脱罪,按大夏律与北凉律规定,无论是蓄意纵火还是玩忽职守,马场一旦走水,马场管事与马政知事都脱不得干洗,同样以死罪处之。” 第五十八章 只要怕了就好办 这位大人说话带着点口音,不知道是哪的方言。 陈乾却不是被吓大的,在范府偏院那几日,他研究最多的不是这个世界的诗词歌赋或文化巨着,而是律法。 尽管封建王朝下,想通过熟读律法保护自己显得滑稽可笑,但这里是北凉城,已经是最讲法治的地方了。 不过此时,陈乾平时的伶牙利嘴却是消失不见。 王志林微微一怔,再次拍下惊堂木。 “大胆陈乾,为何一言不发?” 陈乾抬头看向王志林,回道:“不说话也犯罪吗?” “放肆!” 王志林怒道:“公堂之前,岂容你巧舌如簧,本府先赏你一顿板子。” 说着王志林就喊来差役要将陈乾拉出去,先打一顿再说。 那宽厚的杀威棒立时架到陈乾面前,两名差役直接擒住陈乾的肩膀。 这是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吧?当时在王府雅集上当着赵凌的面顶撞,陈乾都没带怕的,但这里是城防营位于城外的监牢,北凉府尹不多时便杀过来,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方才他一言不发,就是怕说多了刺激到这帮人死的更快。 本来还想静观其变,但显然背后之人没有想要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看谁敢!” 陈乾使出浑身力气,挣脱出来跳到一边。 “你们家府尹大人糊涂,就是把我杀了也是为国为民,罚酒三杯,跪地上领个罪过便是,可你们要是跟着糊涂,可就不是罚酒三杯那么简单了。” 说着,陈乾再次亮出那块似乎没什么用的知事令牌。 “就算本大人犯了死罪,也该由司马大人或者典军校尉审问,一个小小的北凉府尹还管不到马政的头上。” “啪!” 王志林再次拍响惊堂木,他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讶异,但很快脸上便浮出一片怒色。 “大胆!陈乾你可……” “你才大胆!” 陈乾猛地提高声音。 在场的差役连同城防营的人都是一怔,这…是人犯该有的态度吗? 跪在地上的范忠不敢说话,但心里也是直嘀咕,心想姑爷这胆子怎么就那么大。 “一个小小的北凉府尹,竟敢在城防营的监牢另立公堂,竟要给马政直接定罪。” 陈乾开始了他的表演。 “还遑论大夏律与北凉律,我且问你,你说的死罪到底是哪一条那一节?” 此时陈乾只希望这些真的能镇住眼前这位北凉府尹,争取换个地方才有他发挥的空间,倘若这位北凉府尹就是要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把他就地正法,那他的生命也就在此刻走到尽头了。 所以,不仅要震慑住北凉府尹,还是震慑住这帮差役,拉越多人下水越好。 “好,接你本府就让你死个明白。” 王志林像是早有准备。 “依大夏律第七十二条第三小节,故意纵火者,由县府、省府酌情定罪。” “依大夏律第七十七条第二小节,损坏公家财物者,死刑,由县府、省府执行斩立决。” “依我北凉律,第三十五条第一小节,致北凉战马死者,五马分尸。” “这一条条铁律,便是本府治你罪的依据,”王志林指着陈乾怒道,“你身为马政知事,应当知悉马场大小事务,防水活于未然,但在你的治下,竟导致马舍被烧毁,本府就是不经堂审直接将你五马分尸也在法理之内。” 说完,王志林便又一次拍响惊堂木,就要那些差役将陈乾拿下。 但还没容他们动身,陈乾便放声笑了出来。 “早就听闻北凉府尹王志林大人断案如神,如今见面,还真是应了那句百闻不如一见。” “呵,陈乾,莫要拍本府的马屁,今日本府便将你……” “错了,府尹大人,你大错特错!” 陈乾再次向前,逼近王志林设立的临时案几,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近道王志林身后的两名差役就要上来将陈乾斥退。 “我北凉是独立的藩属国,律例上只可借鉴,不可独断,府尹大人依大夏律来治我的罪,难道已经不再是王爷的臣子,而是大夏皇室的臣子?” 上价值,狠狠地上价值! 陈乾嘴上说的条条是道,实则心里慌的一批,这比他在范府收拾那个宋世成可不是一个难度的。 那宋世成不过是个世家家主,就算女儿成了世子妃,成了名义上的王亲国戚,可他并没有实权。 他害怕官府,所以拼命的迎合官府,当陈乾把官府甚至把造反等词都搬出来的时候,王志林瞬间就怂了。 但王志林不一样,王志林就是官府的代表,哪怕陈乾说他造反,他气急之下直接把陈乾宰了,毁尸灭迹,又能怎样? 不过好在这话说完之后,王志林脸上神情果然怔了一下,虽然瞬时恢复正常,但还是让陈乾捕捉到。 怕?怕这事儿就好办了。 陈乾抓住机会,再次怒斥:“再说说我北凉律例,王大人,你这府尹当的未免太轻松了些,是溜须拍马送礼送上去的吧?你举的这两条律例没有一条是适合本知事的。” “按我北凉律第一条,马政乃国政。” “按我北凉律第一百七十二条,马政官吏行玩忽职守罪,应由司马审问定罪,县府、省府只有协助之权。” “王大人啊!”陈乾一边说一边摇头,“这可让本知事怎么说你,光是你这私设公堂审问马政官吏就可以治你个叛国罪,更别说你身为北凉府尹却以大夏律治北凉的罪,更有造反之嫌,这一桩桩,一件件,莫说治不了本知事,本知事就是差遣你的左右将你拿下才是在法理之内。” 陈乾指着王志林,一步步逼进,说到最后,已经逼到王志林面前。 那两名负责保护王志林的差役立时上前,就要将陈乾逼退。 陈乾自己往后退开一步,又指向他们。 “你们可想清楚了,如今你们大人私设公堂,更是涉嫌造反与叛国,你们助他,便是同罪,马场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王爷必然已经知情,我虽死,你们也难逃!” 第五十九章 该当何罪 那几名差役果然被陈乾震慑,竟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王志林见状,也慌了神,连忙呵斥:“一群饭桶,不中用的东西,平时白养你们了,本府……” “知府大人此言又错,”陈乾再度以极响亮的声音责斥道,“养他们的是北凉,可不是你这个小小府尹,他们是北凉的差役,是王爷的差役,北凉城,王爷治下,府尹大人是要代王爷而为吗?还是说府尹大人这是准备私募亲兵?” 说罢,陈乾故作震惊地往后退开两步,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府尹…府尹大人果然要造反,你们…你们……”陈乾指着周围那些差役,“你们都是府尹大人的亲兵,你们都要造反……天啊,我恐怕就要葬身于此了。” 那些差役本来看陈乾训斥往日在他们面前威风凛凛的府尹,看的正过瘾,谁知陈乾这一处搞得他们瞬间成了同犯,一下子也是慌了神。 “知事大人我们没有啊!我们就是今日当值被喊来!” “府尹大人通知我们随行,我们也是按规办事。” “我等知事底层的差役,两位大人要辩还是回城辩去吧,可不要为难我们。” “没错,我们绝对没有参与府尹大人造反一事,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对对对,我们没有,绝对没有!” 本来还只是陈乾一家之言,如今这些差役们一慌,直接便将这事给坐实了。 王志林见状,顿感头晕脑花。 他自担任北凉府尹以来,还从未见过像陈乾这样的人,说着说着,便将他这位府尹定型成了叛国造反的罪人。 “大胆陈乾,血口喷人,竟敢藐视本官,来啊,将他给我拿下,即刻行刑!” 奈何此时王志林已经使唤不动这些差役了,他说完之后,这些人面面相觑,却是没有一个敢动。 毫无疑问,他们怕了,比王志林心里还要怕。 正如陈乾所说的那样,他们的府尹大人或许也就是罚酒三杯的事,他们这些底层的差役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甚至他们就是替罪羊,冤死鬼。 想到这里,差役们眼神交集间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还是静观其变,等更大的官儿来处理这个事更好。 见这些差役门没有要动自己的意思,陈乾彻底放下心来。 但王志林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好,好,你们忌惮此子可以,本府先饶恕你们的罪过,”王志林先找了一个台阶下,随后突然指向跪在地上看戏的范忠,“把这马场管事拖下去痛打五十大板,先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来!” 差役们一听,跃跃欲试起来。 陈乾他们不敢得罪,这位说起大道理来太唬人了,但跪在地上的范忠怂的实在是太早了,在她们眼里这就是可以往死里欺负的,当即一众都围了上去,就要好好表现。 毕竟他们刚刚违背了王志林的意志,这时候就应该表现好点,争取两边都不得罪。 范忠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时就一个劲地往地上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饶。 但还没等差役门碰着他,陈乾便将其斥退。 “王大人,这人是我马场的管事,虽不专属马政,确实替马政办事的,如今即使认定他有罪,也应该是我来审,再交由司马大人审定,何时轮到你北凉府尹来指东划西?” 那些差役们已经被陈乾给吓怕了,当即连范忠也不敢碰了,乖乖退回原地。 王志林见状,怒不可解。 “陈乾,这也不可,那也不可,到底你是北凉城府尹,还是本府是!” “呵呵,王大人息怒,”陈乾微微拱手,却完全没有恭敬的意思,“这府尹当然是王大人,但是王大人啊,我这也是在帮你,你说你一个北凉府尹,连连把手往马政里伸……” 陈乾话锋一转:“我北凉律例第一条是什么来着,马政乃国政,王大人心很大啊,已经想要插手国政,代王爷而行了?” 说罢,王志林脸色已经通红,正要怒骂,却突然听闻:“是谁要插手国政,代本王而行啊?” 话音刚落,数名身披锦袍轻甲的典军就先一步冲进来,将公堂两边尽数控制住,随后一名金丝黑袍头戴玉冠的中年男人信步踏了进来。 不也是别人,正是北凉王,赵广义。 王志林见此,顿时被吓破了胆。 陈乾见状,心里却是一喜,终于熬到了,他心里已经慌麻了,现在终于把能主事的给熬来了,如果死在这位手上,他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下官陈乾,拜见王爷。” 陈乾当即啥也没说,第一个跪了下去。 哎,要跪,还是要跪啊。 现在跪,是为了以后能不跪,忍一忍吧。 王志林也赶紧从公堂案几上慌不择乱地跑下来,跪倒在地。 “下官王志林,拜见王爷!” 随后再是那些差役,以及城防营的差役,全部跪倒在地,匍匐着,头磕着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那可是北凉王,北凉的战神,掌控着北凉一切的存在。 赵广义此时直接越过众人,顺其自然地走到公堂案几前,跪在地上的那些人又小心翼翼地扭动身子,换了一个方向接着跪。 “方才听闻有人要插手国政,代本王而行,是哪位啊,站起来让本王见识见识。” 这一问,现场鸦雀无声,无人敢应。 即使是陈乾,也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声。 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他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 “北凉府尹?” 王志林微微抬起头,却看见北凉王正微微俯着身子望着他,当即又吓得头低了回去。 “北凉府尹是你吧王志林?” “是…是下官,是卑职……” 王志林此时已经吓破了胆,来自北凉王的威慑,已经让他渐渐喘不过气来。 “那个想插手国政,代本王而行的人是你吗?”赵广义笑着问到。 王志林听了,直把头磕的砰砰作响。 “不…绝不是,卑职不敢…都…都是陈乾…他血口喷人,卑职对王爷忠心耿耿,卑职绝对没有二心,卑职……” “停停停……” 赵广义招手示意王志林停下来,又看向陈乾。 “陈乾,本王把马场交给你没多久吧,你倒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你又该当何罪?” 第六十章 斩立决 陈乾心里一紧,他现在可一点都摸不准赵广义心里怎么想的,只能先试探一下了。 “回王爷,臣以为,要治臣之罪,需先查清马场失火原因,再对臣以罪论处,若有人蓄意纵火,则需先查明纵火犯以及纵火原因,究其幕后主使,再分别对相关人员以罪论处。” “嗯,”赵广义微微点头,“条理清晰,北凉府尹这个位置该你来坐。” “臣多嘴,请王爷恕罪。”陈乾立马再次行礼,这老东西说话就是左敲一棒子右敲一棒子,他必须时刻小心。 但此时王志林的心里可比陈乾要七上八下多了,毕竟,他就是北凉府尹啊。 “呵呵,不多嘴,”赵广义冷笑道,“我北凉府尹至少不该到监牢里私设公堂,还欲直接定罪,王志林?” 这一点名,王志林直接吓的瘫到了地上。 “王爷饶命,老臣…老臣……” 此时王志林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急,慢慢说,”赵广义看上去却是耐心十足,“你就先说说,为什么这么急着办案啊?” “老臣…老臣以为马场失火,影响甚深,恐…恐将动摇我北凉根基,故…故…故……” “故什么?说。” “故才从速办案,意给王爷一个交代!” 王志林毕竟在官场翻滚打怕了这些年,即使被吓的瘫软,勉强挤一挤,话还是能出来的。 就是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北凉府尹。 若北凉是一个独立的国家,那北凉城就是天子脚下,天子脚下出了这等事情,身为府尹,确实太过失职。 “噢,要给本王一个交代,”赵广义再次微微点头,“所以你要杀了马场的负责人,这样就好给本王一个交代了,是吧?” 话说到最后,已经略带着威胁施压的语气了。 王志林一听,心里有了底,当即不敢再作任何辩驳。 “臣死罪,请王爷息怒。” 说罢,王志林就匍匐到地上,颤抖着,不再说话。 “死罪?呵呵,”赵广义似乎也不急,冷声道,“王志林,本王先不急着处理你的问题,等此案结了,你到本王府中一趟吧。” 匍匐在地上的王志林却是不明白王爷此举是什么意思,但显然他现在不用死了,当下心里也是摇摆不定起来,更是直接开始思量着一会儿怎么办。 说完王志林,赵广义再次看向陈乾。 “到你了,说说吧,你想怎么查?” 陈乾连忙回道:“臣以为因先排除是否人为。” “嗯,你刚刚说了人为的,若不是人为该如何?” “若非人为,则是臣玩忽职守,没有提防此类事件发生的偶然性,臣愿领罪。” 说罢,陈乾再度弯下了腰。 作为一个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基层公仆人员,陈乾接手马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消防。 每年他们都要配合消防做好几次演练,所以几乎是职业病一般,来到一处大型场所,陈乾的第一反应这里的消防能不能过关。 加之马场本来就有一定的防火概念,在陈乾的介入下,自行走水的可能性几乎是无限低。 所以陈乾刚才说的几句话里,几乎都在暗示,另有人蓄意纵火。 他相信赵广义也听懂了,但听懂不代表就会做什么,毕竟他是北凉的王,他可以左右一切,现在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说不知道,全场就没人敢抬起头去看他的脸。 封建制下,擅自用目光直视君主可是杀头的大罪。 此时,赵广义似乎在犹豫。 没过多久,几名典军带着一名马场的伙计走了进来。 “王爷,马场伙计已经全部审问完毕,这名伙计招了。” 陈乾心里一惊,他虽然没回头看,但耳朵听的真切。 合着赵广义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不是在犹豫,而是在等。 但如果真是马场里的某个伙计纵火,怎么会这么快就招了? 陈乾想不明白,但也不敢开口。 “是你纵的火?” 赵广义的声音忽然传来。 那伙计本来就被典军摁着跪在地上,闻声更是直接头磕着地回道:“是小的放的火。” 让所有人意外的,这名伙计竟然没有丝毫害怕,对答如流。 “面见本王竟然不惧,你这个伙计倒是有趣。” 更让人意外的是,赵广义竟然没有丝毫怒意,反倒觉得有趣。 “说吧,为什么要烧马场?” “回王爷的话,是因为陈大人。”伙计直接回答,没有任何的犹豫。 “王爷,果然如臣所料想的那般,马场纵火和陈知事脱不了干系!”王志林这时兴奋地说到,大有一雪前耻的感觉。 但赵广义却完全无视了王志林的话,反问:“你仔细说来,怎么回事?” 那伙计根本不带怕的,甚至直接昂起了头。 “陈大人自接手马场以来,就不断打压我们这些范府的下人,还赶走了几个,呵,他不过是个赘婿,身份是何等卑贱,范府给了他一切,他竟然还敢给我们这些下人使眼色,谁给他的胆子?” 伙计语出惊人,言语间竟是一点都没有把陈乾放在眼里的意思。 陈乾心里直骂娘,他刚刚就感觉不对,意识到是冲自己来的,但没想到竟然这么直白。 “王爷,事实已然非常清楚,”王志林再次出声,“火虽是此名伙计纵的,但确实因为陈大人管理失责,故……” 这回,王志林的话还没讲完,赵广义就再次问道:“所以你就放了火?” “没错,”那伙计昂首道,“火就是我放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拉下去,砍了。” 赵广义几乎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就让人把那伙计拉出去砍了。 被拖出去的时候,那伙计也没有丝毫反抗,甚至连叫都没有叫一声。 陈乾心里只犯嘀咕,悔之晚矣。 倒不是后悔自己对马场的伙计们极限施压,而是用人不明,这么一个反骨仔竟然没有发现。 而伙计被拖下去砍了之后,王志林再一次,甚至直接站起来走上前。 “王爷!陈乾用人失察,致使马场被烧,损失惨重,应该予以重罪,判斩立决!” “嗯,”赵广义点点头,面色沉重道,“得杀,是得杀,斩立决。” 第六十一章 等着渔翁之利 陈乾内心大惊,刚要开口,身后典军已然动了。 不过还没等他被揪起来,就听赵广义说:“拿下王志林,即时处斩。” 典军怔了一下,但几乎没犹豫地将王志林架住往外拖。 拖行过程中,王志林才反应过来。 “王爷!冤枉!冤枉啊!” “为什么要杀老臣!老臣冤枉啊!” “该死的是陈乾,是陈乾啊王爷!老臣对你忠心耿耿啊王爷!” 被拖出监牢后没多久,挣扎呼喊的声音就消失了,可能骨头太硬,砍下去的声音都传进了监牢里,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现在是……什么情况?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搞不清楚状况,其中当然也包括陈乾。 甚至可以说,陈乾现在是最懵的。 什么情况? 他甚至都要怀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不是王爷的私生子了,所以有持无恐,肆无忌惮,胡作非为,全是磨练,狗血剧情不都是这样的吗。 但是还没等陈乾仔细想清楚,赵广义就再次开口:“刚才那伙计说你打压范府的人,陈乾,看来马场失火和你脱不了干系了…” “臣死罪!” 陈乾赶忙表态。 他刚刚仔细想了一下,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赵广义的私生子可能性不大,约等于天方夜谭,但赵广义是变态杀人狂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毕竟权力,尤其是生杀大权,是真的能够扭曲一个人的人性,即使是他,今天在范府也做掉了几条世家子弟的命。 尽管那些人罪有应得,但陈乾依旧觉得,自己的性格在这个世界也被潜移默化的影响产生了改变。 “呵呵,先不忙着死罪。” 赵广义说完又问:“其他人的口供拿到了吗?” “正在整理,马上送来。”一位典军回道。 “好,那就等等。” 赵广义说完,竟就直接坐了下来。 …… 与此同时,北凉城宋府。 宋世成满身是血的回到府上之后,即刻命令宋府大门紧闭,不再见客。 那些下人见宋世成一身是血的回来,也都纷纷吓坏了,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装镇定。 宋世成的儿子宋成业是如今唯一还留在北凉的儿子,几个女儿如今都婚嫁出去了,尤其是最近嫁出去成为世子妃的女儿,更是宋世成的骄傲。 作为最受宠的小儿子,宋成业见父亲如此这般回来,吓傻了。 “父亲,是谁把你弄成了这般模样?我找他算账去。” 宋世成冷着脸,却是没有说话。 回到厅堂,宋夫人见宋世成这副模样,也是吓傻了。 “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宋世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坐在那里。 任由母子俩如何着急,他都一句话不说。 没过多久,宋府管事来报,后门来了一辆马车,是几名范府的武师,说是有货物送到。 “老爷…我们跟范府……” “马车里面是什么?”宋世成开口问。 宋府管事摇摇头:“小的不知,但闻着有一股血腥味。” “那便对了,你去拿五百两银子给他们。” 宋府管事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很快按宋世成吩咐的做完之后,宋府管事便折返回来,只是回来的时候,脸上慌慌张张的,神情不大对。 “老爷,银子…银子支给他们了。” 见管事说话支支吾吾成这个样子,宋世成冷笑一声问:“看见马车里面是什么了?” 管事点点头,应声下来。 紧接着两名武师从管事身后突然出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刀抹在了脖子上。 当着宋夫人以及儿子的面杀掉了管事之后,宋世成没管母子两人的震惊,只是吩咐那两名武师说道:“拉去乱葬岗埋了,马车里是你们四个兄弟,好生安葬,再去库房,每人支一千两银子送到他们家人手里。” 两名武师点点头,没有犹豫,应声之后便去做了。 作为底层人,他们没有选择,何况死了家里人还有银子拿。 等所有人都走后,一旁的宋夫人已经颤颤巍巍不成样子,小儿子宋成业就不一样了,叫嚷着说道:“父亲,是范府吧?儿子去给你报仇。” 说罢,宋成业便要往外走。 “逆子,站住。” 宋世成第一次骂这个小儿子。 “父亲……” 宋成业有些不情不愿地站住脚,脸上却是憋屈的很。 “你如何去给为父报仇?”宋世成问道。 “儿子去找姐姐!”宋成业回道,“姐姐是世子妃,世子会帮父亲报仇的!” 听到儿子这么说,宋世成彻底崩溃了。 他留在身边悉心教养的小儿子,当成未来家主培养的小儿子,最疼爱的小儿子竟变成了这般。 找姐姐? “来人,把这个逆子带回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出来。” 又两名武师走来,直接将宋成业带走了。 “父亲…父亲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要去找姐姐…父亲…放开我。” “你们这帮奴才,放开本少爷…否则本少爷扒了你们的皮。” 但两名武师可不会听宋成业的,没两下就把人给拖走了。 “老爷,你怎么能对成业这样,”宋夫人不乐意了,立马上来说道,“他可是我们……” “别说了,”宋世成冷着脸,“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家族危机,他是一点都没有感觉,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家族能交在他这样的人手里吗?” 叹了口气,宋世成又接着说:“本来是为了让王爷满意,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赘婿。” 听宋世成这么说,宋夫人脸上不禁露出愁容。 “都是因为范府吧,那个叫陈乾的人?” 宋世成点点头。 “范老狐狸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小子,真邪门。” “那我们的女儿……” “女儿就不提了,”宋世成脸上同样布满愁容,“王爷对我们这些大家可没有一个放心的,婷儿运气好,嫁了个世子,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扑出去的水,世子妃的名头给我们宋家增添的,不过是表面繁华罢了。” “那陈乾不过是个小小赘婿,老爷要收拾他还不容易?”宋夫人不解道。 “呵呵,他可不是赘婿那么简单,”说罢,宋世成却是话锋一转,“不过他现在也是自顾不暇,呵呵,且看他与人争斗,我们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第六十二章 生死两难办 北凉城郊。 城防营监牢。 马场伙计们的证词被呈到了赵广义面前。 陈乾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心里也是忐忑至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范忠可就不一样了,此刻的他全身一直颤抖个不停,甚至可以说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停过。 作为一个马场管事,平时见的都是些骑兵队、城防营的人,如今整个北凉的王站在堂上审视着他,随时都能够决定他的生死,他能不害怕吗,他怕的要死。 堂上,赵广义似乎真的是在一份一份的看证词,但如果有人站在他旁边就会看到,证词上的内容极度枯燥,有大量的重复内容。 本来等证词呈上来就用了很久,现在等赵广义阅览证词就更浪费时间了。 陈乾心里虽然没底,但他也一直在寻思,赵广义在等什么? 这里…甚至整个北凉,赵广义都是掌控一切的王,他还需要等什么? 王志林,北凉城的府尹,还不是说杀就杀了吗? 真就像刚才那个伙计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赵广义终于看完了所有的证词,他抬头看了一眼依旧跪在那里的陈乾,其实中途他看了陈乾许多次,但每一次都没从陈乾脸上看出什么。 “陈乾啊陈乾,你说说,本王该怎么治你的罪?” 赵广义敢问,陈乾却是不敢答的,当即回道:“臣的生死,皆在王爷手中,臣不断妄言。” “呵,好一个不敢妄言,”赵广义笑着摇摇头。 说完,赵广义放下手里的证词,问:“本王听说你在范府里很是威风啊,把马政,国政,本王都给搬出来了,本王说这世界上就没有你不敢做的事,也不算冤枉你吧?” 陈乾不知道这北凉王为什么又扯到了范府,到底定不定罪,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但从心理学上来说,陈乾又知道这是一种试探与威慑。 首先是展现杀伐无情的果敢,让人产生恐惧,然后再徐徐展开,套取有用的信息。 现在赵广义就在进行第二步,这些过程陈乾都懂,但他不懂的是,赵广义还想知道什么? “臣惶恐,”陈乾回道,“臣毕竟入赘范府,妻子也在范府,如今虽公务繁忙,但若有人欺凌到范家头上,臣自然需要站出来,何况宋世成纠集了一帮世家子弟,不仅为难范家,言语间更是对家国、马政不利,臣越权处置,请王爷治罪。” 赵广义似乎知道陈乾会这么说,也没意外,反问道:“又治罪,陈乾,你知不知道加一起你有多少条罪过,要多少条命才能偿还清楚?” “为国为民,虽死不悔!”陈乾大声回道。 虽然之前上价值都是借着北凉与北凉王的名头,像那些世家、官员施压,但这一招在北凉王本人面前一样好用。 这时候,就是上大义。 “呵呵,说的不错,”赵广义果然受用,但脸上神色却是半分都不见好,“本王的臣子若是有你这般伶牙俐齿,本王也不必这么愁了。” “臣惶恐,臣绝非逞口舌之能。”陈乾回道。 “惶恐?不,你可不惶恐,”赵广义不屑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这段时间的言行,本王也都一清二楚,但马场走水,烧毁了种马舍,我北凉即将陷入无马可用的寒冬,本王却是不得不治你的罪,但在此之前,本王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打压范府的伙计啊?” 陈乾刚要回答,但赵广义却突然改口道:“那一个,你来说。” 赵广义指的是范忠,但范忠趴在地上磕着头,根本就没注意到,还是身边的典军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 “王爷要你回答陈知事为何打压范府的人,老实回答。” “小的…小的……”范忠偷偷瞥了一眼赵广义,看了一眼陈乾,最后说道,“知事大人…没…没有打压范府的伙计,那些…伙计因为是从范府出来的,整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不肯做事,小的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还是陈大人来了不顾情面,肃清了这几个不做事的伙计。” 后面,范忠说话开始顺溜起来。 跪在旁边的陈乾松了口气,对于他来说,最担心反水的人就是范忠了,好在这老小子对得起他的名字,范忠范忠,果然是忠心的。 “嗯,倒是和证词上一般无二,看来这陈乾在你们一众伙计面前颇有威信。” 赵广义虽然是夸赞的言语,但陈乾哪里敢受用,再次匍匐着:“臣惶恐。” “行了,不要再说惶恐了,否则本王杀你的头,”赵广义突然怒道,最后才改口问,“既然这帮人都说的一致,纵火犯也找到了,陈乾,你只剩失职这一条罪了。” 失职这种罪过,可大可小,陈乾意识到这是个台阶,他得跟着下啊。 “臣愿将功折罪。”陈乾抱拳回道。 本来以为赵广义还会拉扯两句,但谁知道才刚说完,他便站起身。 “那就将功折罪,本王给你三年时间,届时,如果马场里如果没有优等的种马舍,本王便治你死罪。” 陈乾一愣,这……就成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以这样荒诞的方式结束,原本以为是死劫,结果赵广义的出现,镇压了一切。 不过还没等陈乾高兴,甚至还没谢恩,赵广义突然又说道:“但本王听说,你是在受本王召见的路上去了一趟范府,马场走水你回马场,本王可以理解,但你回范府……陈乾,这可又是一条玩忽职守的罪过,你……” “此后若非沐休,臣将不回范府,次次情急,臣愿领罪。” “呵,明日再来一趟王府吧,本王等着你。” 说罢,赵广义直接就带着典军离开了。 除了之前那四名负责保护陈乾的典军之外,监牢里也就只剩下陈乾和范忠了。 过了许久,一名典军走到陈乾面前,小声说道:“大人,王爷走很久了,你可以起来了。” 陈乾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这北凉王在他眼里就跟个神经病没什么两样,前世见过那么多奇葩的领导,也遇到过各种奇葩的要求,都没见过这号人。 虽然暂时免了死罪,但陈乾心里清楚,他的生死依旧在别人手里捏着。 再者,他可不相信那个防火的伙计真是因为受不了打压就一把火烧了种马舍。 这纵火案背后,主使另有其人。 第六十三章 封锁消息的办法 “咱们家这王爷,是一直这样吗?” 陈乾活动了一下膝盖,问向身边的典军。 但这可把那名典军吓了一跳,连忙跳开。 “大…大人,可不兴在背后议论王爷,这是杀头的大罪。” 另一名典军也开口道:“大人应该知道了,我们要把您的一言一行都汇报给王爷。” “嗯,我要知道了。” “大人早知道了?”几名典军微微一怔。 陈乾无奈地摊手道:“大家都是执行公务嘛,何况君子论迹不论心,我们没什么好藏的,更没什么好刻意说给你们听的,况且经过此事,你们觉得王爷不知道我知道你们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吗?” “知…知道。” “不…不知道。” “不对,是我们不知道,不是说王爷…” “对对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四人一时间慌了神,下意识说多错多。 “按你们的理解,就你们刚才这几句话,应该也属于妄议君上吧?”陈乾阴森森地说道,“那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怎么办?你们要不要汇报时把这个也加进去?” 几人瞬间犯了难,脸上也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你们可以选择不如实汇报自己说的话,但把我说的话添油加醋一番,”陈乾接着说,“这样虽然也属于欺君罔上,但至少能保住小命,而且我一死,就没人知道你们曾经失口妄议过王爷。” 哪有人给别人支招如何害死自己的,四名典军此时看着陈乾愈发感觉害怕了。 “大…大人,您这不是把我们拉上贼船了嘛…我们…我们冤枉啊!” “那可没有,”陈乾打断他说道,“首先,我说过君子论迹不论心,其次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都做到了,只要问心无愧就好,至于别人搞得小动作,比如说你去把我说的话添油加醋一番汇报给王爷,王爷有可能直接杀了我,也有可能调查一番发现不是这样然后杀了你,你怎么选?” “大…大人我…我没想这么做。”那名典军吓坏了。 何止是他。另外几名典军也都面面相觑,几人一时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马场走水烧毁了种马舍这种大事,王爷竟然没有严惩不贷,反倒是给了陈乾将功折罪的机会。 但要说陈乾光凭一张嘴也不对,毕竟那可是王爷,已经没人能威胁到他了。 “别紧张。” 陈乾笑眯眯地看着四人。 “既然王爷要你们留下,那大概率你们就要长时间给我打下手了,我这人思想比较跳跃,习惯一下就好了。” 四名典军再次面面相觑,但留在陈乾身边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每天典军不是当值就是训练,可太苦了。 “大人有事只管吩咐。” “没错,我等忠于王爷。但王爷既要我们保护大人,我等同样忠于大人。” “从此我等的身家性命便和大人绑在一起了。” “只要我等还没有倒下,就无人可以伤害大人!” 四人纷纷表态,倒是让陈乾一脸懵逼。 他只是用大白话说了些浅显的道理,怎么感觉这几人要拥护他另立山头一般。 不过陈乾必然不会全信,谁也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让别人攥在手里。 另一边,范忠已经彻底吓傻了。 陈乾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玩笑道:“挺好,没尿出来,缓缓吧,咱们不用死了。” “真…真的?” 范忠直打哆嗦,显然还没有从方才的恐惧中脱离出来。 这也怪不得他,北凉王在北凉就是说一不二的王,是君上,多少普通人这辈子都见不着一次。 “假不了,就是王爷走之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吧?”陈乾反问。 范忠点点头,回道:“三年,姑爷,种马舍里的那些马是多少人几十年的心血,方才配出那些品种,三年时间,我们连配种的马都不一定能找齐。” 陈乾知道这件事有多难,范忠也没说错,但凡是从马场出去的马都被阉割了,哪怕是马场里待训的马,大部分也被阉割了。 无他,就是因为马这种东西太能造了。 母马倒还好,有繁殖季节,但公马实际上是可以全年法情的,对它们来说,全年都是繁殖季。 所以为了防止公马法情,导致马场内秩序混乱,马场就会选择在马匹成熟,繁殖期到来之前对它们进行阉割。 本来是为了保护马匹,甚至是为了保护优秀品种初衷执行的决策,到如今却成了压垮马场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陈乾心里却并不这么想,别人看到的是不可能完成,那就要杀头,但他看到的是机会。 让范忠稍微收拾打扮一下,陈乾就带着他们走出了城防营监牢。 但等到出去的时候,陈乾等人霎时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 一排尸体,一排人头。 有身份最高的王志林,也有几名马场的伙计,隔着远,陈乾没有认出来他们是谁,想必是赵广义看了证词之后砍的,也有可能在审问过程中,典军被授予了先斩后奏之权,只要人有问题,直接砍。 但其余的尸体就让陈乾等人搞不清状况了,竟然是城防营的人,无论是当时跟着陆天勇的城防营护卫,还是监牢里的城防营守卫,全被砍了,几十个人…… 范忠是彻底被吓傻了,不知道这算什么情况。 但陈乾沉思过后,倒是摸着了一点头绪,甚至知道了赵广义为什么会放过他,以及杀这些人的用意。 首先是为了封锁消息。 要知道连王志林都死了,那可是北凉府尹。 虽然在北凉王面前什么都不算,但在朝堂之上大小算是个官儿,就这么砍了,还杀了那么多此次事件的亲历者。 目的只有一个:封锁消息。 北凉是建立在铁骑上的国家,一旦陷入无马可用的阶段,边境线的压力可就大了。 一旦发生战争,北凉铁骑如果没有装配能征善战的马匹,铁骑就不再是北凉的铜墙铁壁。 而典军是赵广义的亲兵,信得过,至于马场的伙计,赵广义不可能把他们全杀了,但为了防止他们泄密,应该会…… 刚想到这里,便见远处尘土飞扬。 一支骑兵奔来,等近了陈乾才发现竟是之前帮他们救火的轻骑兵。 四名典军似乎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警惕地将陈乾护在身后。 第六十四章 三百轻骑队 “你们要做什么?” 四名典军严阵以待,但是没有战马,他们在骑兵,哪怕只是轻骑面前,也如同虫子一般。 此时陈乾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他知道这帮人是来干嘛的。 “没事,退下。” 说着,陈乾拨开几名典军,走上前。 那支轻骑队的将领勒马之后,立时下马向着陈乾行礼。 “末将参见知事大人,王爷命令我等此后常驻马场,负责马场安全,听候大人差遣。” 话音刚落,后面的轻骑兵也都尽数下马行礼。 陈乾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挥挥手,示意他们免礼。 “自我介绍一下吧,哪的人,多少人?” “回大人,末将乃骁骑营二营屯骑校尉秦政,近日负责新兵训练,掌下一共三百轻骑,皆已到齐。” “秦政?”陈乾脸上露出些许讶色,“这名字好,够霸气。” “大人谬赞,末将不敢当!”秦政抱拳回道,态度很是恭敬。 陈乾笑呵呵道:“那倒不必,单论官职,可要比我这小小马政知事大上许多,王爷派你驻守马场,还要你听我差遣,倒是委屈你了。” 听陈乾这么说,秦政赶紧再次抱拳行礼道:“末将不敢当,大人虽为马政知事,但马政独立于武将之外,只设有知事与司马两职,末将一个小小的屯骑校尉却是不敢在大人面前耍宝!” “呵呵,不用见外,”陈乾接着说道,“以后你等常驻马场,我们皆是为王爷分忧罢了。” 说完,陈乾走上前,看着那三百大头骑兵。 “今日马场走水,你们协调扑救的英姿犹在眼前,秦校尉说你们是新兵蛋子,有没有人告诉我,你们入伍服役是为了什么?骑兵可是最苦的兵种了,几乎每日都在训练。” 陈乾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这位大人似乎……话有点多啊? 这些新兵蛋子还没怎么适应,甚至有点不敢说话,纷纷往秦政身上望。 “大人要你们说,你们就如实说,”秦政见状,大声说道,“以后我也要听陈大人的,你们同样不例外。” 听到秦政这么说,新兵蛋子们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参军当然是为了报效家国!” “我从小就想当一名骑兵!” “骑兵的伙食最好!俺爹说能不饿着就行!” “入伍可以不用种田!” “北凉铁骑,独步天下!” “前辈们打下来的山河,当由我等守护!” 这些新兵蛋子们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陈乾一言不发,很快各种各样越来越多五花八门的理由全出来了,其中不乏一些消极懈怠的。 秦政听了,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在内心祈祷这位陈大人不要发怒。 谁知陈乾不仅没有发怒,反倒是一脸歉意。 他摆摆手,示意众人先安静下来。 “好,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刚才这个说当骑兵好娶媳妇的,你小子有前途噢,大家伙向他学习。” 陈乾的话引得一众哈哈大笑起来,他们都是军中男儿,自然没有什么拘束。 “另一方面,”陈乾再次开口,“我知道你们心里可能在想什么,来到马场驻守就意味着你们可能要一辈子留在这里,永远都没有升迁的机会了。” 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人现在一个个脸上沉寂下来,陈乾说的是实话,接到来马场驻守的命令之后,别说他们,就是领队秦政都有点想不明白。 “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陈乾看着众人,意气风发道,“驻守马场将是你们此生最大的荣耀,这偌大的马场以前是范家独自经营,但时至今日,为了能使马场可提供更多更强的马匹,壮大我北凉铁骑,也为了马场的安全起见,譬如你们今日参与扑救的大火……”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不是被流放,不是驻守,而是护卫我北凉铁骑的根基。” “丑话说在前头,”陈乾接着说道,“接受不了的,可以自行离队,但若你们能接受,我向你们保证,这将是你们军旅生涯中荣耀最高的一段旅程。” 现场并没有热血沸腾,但陈乾的话,他们却是听进去了。 一众大头新兵面面相觑,但陈乾又说他们内心躁动无比。 马政在北凉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但真正隶属马政的整个北凉也就只有知事与司马,还有一个典军校尉也只是可以介入。 他们驻守马场,虽然不垂直属于马政的骑兵,但却也是为了马政做贡献,多少算马政的半个兵了。 至于接受不了的自行离队? 大家伙心里也都不杀,今天因为一场大火死了太多人,他们面前就有近上百具尸体,这时候离队恐怕小命都保不住。 陈乾同样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料想也没有人愿意自行离开,他这么说,也只是为了给这支队伍做一个心理建设。 “忠于北凉,忠于马场,为铁骑铸甲,为王爷分忧!” 见所有人都没说话,陈乾振臂一呼。 这些新兵蛋子虽然才刚开始训练没有多久,但机灵还是机灵的,纷纷跟着陈乾一起吆喝,很快便到了整齐划一的地步。 “忠于北凉,忠于马场,为铁骑铸甲,为王爷分忧!” 喊声震天,但看着他们,陈乾却是愈发迷茫。 一支三百骑的轻骑听他的命令是什么情况?这几乎等于是兵权了,虽然少,但骑兵对步兵具有碾压性优势。 特殊时期,这三百骑甚至可以起到关键性作用。 而现在,这三百骑的指挥权被交到了他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身上,甚至前脚还因为管理失职,导致马场走水,烧毁了了重中之重的种马舍,结果后脚就因为消息不能走漏被重用了。 这些骑兵,甚至算是他捡漏的。 为他们做好心理建设之后,陈乾便让秦政带着他们先回马场驻扎。 “末将遵命,大人告辞!” 秦政抱拳行礼,随机跨上马,带着这三百骑往马场方向奔去。 尘土再次飞扬,等到尘埃落定,陈乾看向身后的几名典军。 “大…大人……” “照实禀告便是,我说过,我们都是为王爷分忧。” “是!” 陈乾不知道这样的伪装还需要披多久,但接下来时间紧任务重,一刻都不得闲。 第六十五章 到底什么意思 从大火扑灭,再到回马场,不过几个时辰。 中间赵广义看证词也占去了许多时间。 所以再次回到马场,陈乾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几个时辰一样,城防营统领还要将他下狱,再将这些伙计全部处死,好在他据理力争,才让伙计们跟他一同下狱。 如今再带着这些伙计回来,他们已是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这些伙计们心里都清楚,他们的命对王权来说一文不值,现在之所以还能或者,全靠陈乾。 所以从监牢里被放出来,知晓前因后果以后,上百号伙计一个劲地跪在地上给陈乾磕头。 “姑爷,要不是你,我们早就被砍头了!” “没错,那杀千刀的放火,却是将我等害惨了。” “大人也被我等连累了,愿听大人发落。” “姑爷从不会刻意打压谁,只有不干活的人才会被请走,以后谁跟我姑爷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 陈乾可不敢再让他们说下去了,否则再加上先前的骑兵营,被典军禀报上去之后,他几乎就挨着私募亲兵谋反的边缘了。 尽管他也不知道这位王爷非往马场塞那么多兵干什么,害怕泄密全杀了呗,反正也杀那么多了。 要知道,今天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近到他几乎无计可施,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奇迹发生。 结果奇迹还真发生了,赵广义力大砖飞般的解决掉了所有麻烦,甚至往马场派驻了骑兵。 但陈乾也清楚,他还不配让赵广义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要不是事关马场,恐怕这消息都不会传到赵广义的耳朵里。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老东西另有谋算。 回到马场,清理烧毁的马舍废墟时,范忠忽然过来找陈乾说,他想起来一件事。 “你说这个纵火的伙计,前些天请假去了一趟城里?”陈乾皱起眉头。 范忠点头道:“没错,姑爷,还有一个伙计早些天也请假回城了,刚好躲过此劫,我方才问他,他说那个纵火的伙计根本没有回府。” “他老家离这远吗?”陈乾又问。 “远,”范忠回道,“他甚至不是北凉人,早些年跟着流民来到这被老爷给收养的,有没有家人都难说。” “那他回城也有可能是吃喝玩乐去了?”陈乾才想。 “没错,”范忠再道,“回来的伙计说,真就看到他进了青楼,还去了城里的大酒楼吃了一桌子好菜。” 陈乾一怔,问道:“他一个伙计的工钱怕是消费不起这些吧?” 别说一个小伙计了,陈乾身上要不是有王府提前支的俸禄,也是去不起城里的大酒楼消费的,他虽说是范府的姑爷,但……也没从范府里支一点银子啊。 “是说,”范忠接着说,“姑爷,您莫怪我多嘴,只是咱在生死线上蹚了一回,我总觉得这次走水没那么简单。” “你怀疑谁?”陈乾皱眉问。 范忠赶紧摇头。 “姑爷,你这就是折煞我了,我哪懂这个,”他说,“我只觉得事有蹊跷,现在死无对证,查无可查。” 本来陈乾心里就有了端倪,如今范忠带来的消息让他更加确信。 整个北凉,唯一有能力也有动机策划出这场大火的,只有一个人。 …… 北凉城内,一片寂静。 马场的大火可能由于扑救及时,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城防营的统领换了,陆家给出的说法是,陆天勇常年执勤,身体抱恙,无法再胜任城防营统领的职责。 北凉府尹也换了,当晚就有信任府尹拿着赵广义的王令到任,王志林在城中的声量并不大,虽然是北凉城的府尹,但与朝堂上的体系不是一路的。 由于变动太快,很多城中官员以及世家还没有收到消息。 但世子府却在第一时间知悉了全部。 赵凌慌了神,急的在府中来回踱步,再也没像之前那般撒泼乱摔东西。 师爷柳随风候在一边也是面目愁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赵凌阵脚已乱,更是连问了三个怎么办。 “现在父王全知道了,陆天勇残了,王志林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赵凌一屁股坐到了床榻上,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手也止不住的颤抖。 “世子殿下莫慌!” 柳随风刚开口,仿佛击垮了赵凌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 “本世子能不慌吗?主意是你出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赵凌怒吼着:“本世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父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我参政,要我结交群臣,现在却又要剪掉我的羽翼,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这个世子还有什么用!干脆死了得了!” 柳随风见过赵凌发怒,却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怒,而且句句诛心,听得他赶紧跪到地上。 “世子息怒,世子息怒!” “息怒,息怒!你们就知道让我息怒!柳随风,你不是号称足智多谋吗?除了息怒你还会做什么?要是没用,干脆你也滚蛋!” 赵凌随手抓起一样东西准备扔掉,吓得柳随风赶紧迎上去用手抓住。 “世子殿下息怒,这是王爷亲赐的八宝墨,丢不得啊,丢不得!” 柳随风的话让赵凌恢复了平静,但怒气却没有因此消散。 此时,一名绝色的宫装美妇踏着宫中礼仪的小碎步来到了殿上。 柳随风似乎看到了希望,赶紧退下参拜。 “拜见世子妃。” 见到此女,赵凌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连忙招呼她过来。 “爱妃,爱妃快来。” 被唤作爱妃的女子正是前不久嫁到世子府的宋家长女,宋婷。 但此时宋婷脸上却是挂着泪珠,看的赵凌直呼:“爱妃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说与我听!” 宋婷一下子坐到赵凌怀里,气鼓鼓说道:“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陈乾了,他…他害得家父…害得家父……” 说着,宋婷便把今日宋世成在范府遭遇的一切说了出来。 赵凌听罢,怒火中烧。 “陈乾!你死到临头了!” 第六十六章 敢当街刺杀 当晚,秦政带着三百刚训练没多久的轻骑在马场不远处又开辟出一块空地,用以扎营。 原本马场才只有不到一百号伙计,如今突然多了三百轻骑兵,后勤已经不是一个体量了。 但这可不是行军打仗,如今驻守马场,后勤就需要他们自己解决,好在陈乾略有这方面的经验,再加上驻守之后,训练量不及从前的一半,这伙人也完全有能力自给自足。 陈乾很快就安排了一套简略的分工交给秦政。 “大人…您以前管过辎重?” 秦政看完陈乾交给他的手稿,万分震惊。 不过百余字,却把三百人安排的明明白白,就连那些战马都安排好了。 “呵呵,这倒没有,”陈乾尴尬道,“不过是一些不成熟的意见,你在军中多年,已官至屯骑,自然有更好的见解,这些就全当个参考吧。” 秦政连连摇头,直接拱手行礼道:“末将不敢在大人面前耍宝,这上面的法子很有用,末将这便去安排。” 见秦政没有多问,陈乾也就松了口气。 没办法,有时候太全能了也不好。 这一晚注定无眠,明日不仅要安排人对马场进行修缮,还要去王府面见赵广义,对陈乾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来自现代世界的他在这里活的小心翼翼,不由得想起看过的一些穿越题材影视剧里,主角们用现代智慧大杀四方,威震周天,可那也只能存在于遐想中罢了。 他不过是背了几首诗,就已经引来这般祸端 作为王府雅集的优胜者,不让他发挥余热,却要被分配来马场。 结果一场大火烧了种马舍,又让他花三年时间培育出更好的种马。 要是他再提纯一下盐巴,或是优化一下制酱工艺,又或是杂交一下这里的农作物,培育出更好的品种,解决民生疾苦,甚至还能再发明几样小玩意,再看看能不能往工业上靠一靠…… 陈乾敢想,但却没有一个敢做的。 光是列举的这些,恐怕还没有做到一半就被人给暗杀了。 别人穿越大杀四方,他穿越来养马了。 陈乾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必须把现代的知识逻辑放一放了,要想活下去,就得融入这个世界的黑暗之中。 … 马场的损失都在那些品种优良的种马上,现有的战马以及待训的马匹并没有什么损失,所以日常放牧以及驯养都还要照常进行。 但烧毁的两间马舍需要重新修缮,秦政也需要带着三百轻骑扎营,修建营地。 翌日,陈乾交代好马场的伙计如何修缮之后,便沐浴焚香准备前往王府述职了。 这次回城,依旧是那四名典军护送。 不过此次路过范府时,陈乾特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范府大门依旧紧闭。 经过昨天那么一闹腾,想必宋家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吧? 就在陈乾这么想的时候,只听得外面“嗖嗖”两声,一支羽箭不偏不倚地射到了陈乾的座位上,就差那么一点点,陈乾整个身子就要被箭头贯穿了。 吓出一身冷汗的陈乾赶紧扑倒地上,同时内心开始感谢起葛优大爷。 方才习惯性的葛优瘫无意间救了他一命。 “敌袭,敌袭!” 四名典军怒吼着,立马将陈乾的马车团团围住,陈乾透过门帘下面的缝隙看见两名典军正和一名黑衣人搏斗。 不多时,那名黑衣人就被斩于马下,但危险似乎并没有结束,一名典军策马往前追,另外三名典军将两前一后将陈乾护在中间。 “大人,你没事吧?” 离马车最近的那名典军大喊着,但陈乾此时哪里敢说话,要是刺杀他的人还没走,他一出声,恐怕就又是一箭。 典军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陈乾没有应声,他们也没有掀开门帘查看。 “快走,快走!” 典军催促着马夫,那马夫并非军中之人,此时早就被吓傻了,离马车最近的典军见他如此,直接一脚将其踹了下去,自己驾着马车往前冲去,另外两名典军一左一右护送着。 马车冲出去一段距离后,那名驾车的典军才回头掀开门帘。 “大人?” 趴在马车里面的陈乾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名典军心领神会,当即大喊:“大人中箭了,快,快!” 马车一路狂奔,最终进了王府的缓冲区,最后在王府东门停了下来。 陈乾这才缓缓坐起身,但仍心有余悸。 要是到了这里还不安全,那这王府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大人,让您受惊了。” 驾车的典军将陈乾护送下车,另外两名典军立时策马过来,一左一右将陈乾护在中间。 “刚才什么情况?”陈乾问。 护送他的典军回道:“目前还不清楚,发现的刺客有三人,一名弓箭手始终没有发现,还有两名刀客,一名被我们杀了,还有一个跑了,我们的人已经去追了。” 说话间,一众人已经进了王府。 典军在王府中无人敢拦,很快便直接通过近道,将陈乾护送到了王府的偏殿休息。 三人商量一番后,留下一人保护陈乾,另两人说道:“大人在此稍待,我二人去与王爷禀报此事,大人安心等王爷召见便是,这里已经安全了。” 陈乾点点头,没有说话。 此时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大概率又会是像马场走水一样,能抓到凶手,甚至也能抓到幕后主使,但绝不是那个真正想他死的人。 典军护送的马车都敢刺杀,整个北凉城中有这个胆子的屈指可数。 陈乾脑中,渐渐浮起那张令他讨厌的脸。 … 军政殿中,典军求见。 作为北凉王的亲兵,他们每个都是独立的个体,并可以单独求见北凉王,尤其是负责去保护监视陈乾的这四人,更是在王府之中拥有特权。 当听到有人当街刺杀陈乾,并且还是在四名典军的护送之中进行的,一向神情淡定的赵广义勃然大怒。 奏章被摔到了一边。 “去,去把那个逆子给我找来!” 第六十七章 给我绑起来 两名负责汇报的典军一怔,意识到这次事态的严重性。 由于事发突然,他们急着汇报,根本没时间想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结果现在要他们去请世子过来? “绑,把他去给本王绑来!” 赵广义纠正了方才的说法。 作为北凉王的亲兵,哪怕要去绑下一任北凉王,他们也义不容辞,但谁知道这活就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两名典军只能匆匆告退。 “记住,是绑,否则本王赏你二人板子。” 离开军政殿,前往世子府的途中,一人开口道:“咱哥俩也是倒霉,绑了世子,以后等世子坐上王爷的位置,咱哥俩可就……” “你糊涂了?世子当上王爷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咱们只管服侍好现在的王爷。” “王爷怎么就知道是世子动的手?” “呵,这就不管咱们的事了,我倒是听说陈大人挡了世子的道,北凉城中又有谁敢冲典军护送的车驾?” “诶,也怪咱哥俩没想清楚,要是问问陈大人就好了,他脑子活。” “陈大人心里肯定清楚。” “那他怎么也不提醒你我二人?” “你问的太多了,咱当好咱的差就行了,大人们的较量,咱们还够不上。” “我懂,我懂,嘘!” 两名典军噤声后,很快来到世子府。 见到赵凌后,两人躬身行礼。 “殿下,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赵凌微微一怔。 看了一眼旁边的柳随风,赵凌道:“好,你二人且去府外候着,本世子这便沐浴更衣,前去面见父王。” 典军面露难色,其中一人道:“殿下,王爷要你现在便去,沐浴更衣就免了。” 闻声,赵凌脸上露出一丝慌色,但为了强装镇定他还是欣然同意。 直到另一人掏出绳索,恭敬道:“殿下,王爷命我二人将你绑着去,委屈你了。” 说着就要上前。 柳随风赶紧挡在前面,怒斥道:“大胆,狗奴才,世子殿下的千金之躯若有丝毫损伤,你十条命都不够往里搭的!” 有柳随风在前怒斥,赵凌自然再无需这般,反倒是让柳随风赶紧退开。 “两位莫怪,本世子自然可以配合,父王为何发怒?两位可否告知本世子?” “这……” 两名典军这时为难起来,世子已经好声好语了,他们若不给面子,实在说不过去。 关键时刻,其中一人站出来说道:“世子殿下,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至于王爷为何发怒,我等实在不知,还请世子殿下莫要让我等为难。” 言下之意,你不配合,那就帮你配合。 柳随风还要怒斥这二人,但还没开口,赵凌就站起来说:“好,本世子随你二人走一遭便是。” 说罢,便走到两名典军身前,背过身去。 “得…得罪了,世子殿下。” 两人也没犹豫,直接用绳索将赵凌捆住,不过碍于世子的身份,两人捆的时候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柳随风当然想阻止,但被赵凌一个眼神给逼退了,并示意他另想办法。 回军政殿的路上,王府内其他人见两名典军带着押着赵凌,纷纷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一方面是奴才不该看到主子这等样子,另一方面是万一被赵凌看到他们的脸,日后清算起来,难免小命不保。 来到军政殿,两名典军先行汇报,殿中并没有其他人,赵广义直接怒斥,将那逆子带进来。 站在殿门口的赵凌听了,身子一软,差些一个踉跄就要倒下去。 好在及时出来的典军扶住了赵凌,但紧接着便将他带入殿中。 赵凌一见到赵广义,心中便开始发怵,但还是赶紧跪下。 “儿臣拜见父王。” 赵广义头也没抬,只沉声让那两名典军下去候命。 等二人走后,赵广义才突然抬起头。 那透着摄人光芒的眸子在盯住赵凌的瞬间,便让他心中一惊。 “父…父王……” “住口,我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子。”赵广义怒斥道,“当街冲杀典军护卫的车驾,你长本事了啊?” 赵凌一听,慌不择乱道:“父…父王说的…儿臣听不明白……竟有人如此大胆?” “你不明白?在北凉城,除了你这位未来的北凉王,还有人敢这么做吗?”赵广义说着,直接将面前几本奏章扔到了赵凌面前,“再看看这些,全都是参你的,要叫你结交群臣,是让你去他们府上耀武扬威的吗?” 赵凌赶紧捡起地上的奏章开始挨个看起来,看到一半,他赶紧再次行跪拜礼。 “这奏章上所述…儿…儿臣或许有过激之处,儿臣会认真记住父王的教诲,回去之后加以改正,但方才父王所说,当街冲杀典军护卫的车驾,儿臣全然不知,请父王明查。” 听闻赵凌如此说,赵广义脸上怒色更盛。 “逆子,事到如今,你还狡辩。” 赵凌似乎被刺激到了,虽然跪着,但却挺直了腰板。 “父王,你为何不信儿臣?儿臣是世子,儿臣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北凉,若与北凉利益无关,儿臣为何要做?退一万步说,那陈乾真就有如此好吗?竟让父王为此怀疑我这个亲生儿子!” “你…逆子…”赵广义眉头紧皱,“不是你,你怎知那车驾里的人是陈乾?” “呵,整个北凉城,谁不知道父王配了四名典军护卫给陈乾,除了父王之外,又有谁能够坐着典军护卫的车驾再在北凉城大摇大摆!” 赵凌越说越来气,竟直接站了起来。 “父王,我才是北凉世子,这是连我都没有的待遇!” 赵广义不知怎么回事,竟被说的低下头去。 见状,赵凌更加得意忘形。 “父王,儿臣不乖您,是那陈乾蛊惑了您,您要把马场交给儿臣,结果范家不听话,那儿臣便自己去拿,可半路蹦出来一个陈乾,您竟向着他都不向着儿臣,到底他是你的儿子还是我是你的儿子!!” 听闻,赵广义却是不禁笑出声。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赵凌的双眼通红。 “逆子啊逆子,本王没有想到你竟如此蠢笨,北凉若交到了你手里,还不知会被如何糟践,这世子的封号终究是给你的太早了。” 第六十八章 还是得继续演 听到这里,赵凌终于慌了,他原以为自己的话说到了深处,结果…… “父王,您…您要褫夺儿臣的世子封号?” 一旦被褫夺封号,他这个世子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届时他那些派出去练兵的弟弟们可就要一个个兴奋起来了,谁当上世子,谁就能成为王位的继承人,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 但赵广义却冷呵一声。 “家国大事,岂能儿戏,”赵广义冷声道,“若本王真免去你世子的封号,岂不坐实了你说的那些?” 没等赵凌开口,赵广义又接着说:“从今日起,本王将你禁足世子府,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出府半步,子墨先生为世子师,你跟着他把所有功课再学一遍,把家国关系,再捋一遍。” 赵凌愣在那里,尽管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要世子的位置还在。 “父王,儿臣接受你所有的处罚,但当街冲……” “滚!” 赵广义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不想再听见这个逆子说的任何一句话。 等人把赵凌带走之后,赵广义才让典军将陈乾带来。 陈乾等候的地方距离军政殿并不远,往军政殿去的时候,刚好和赵凌撞上。 这位世子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那股嚣张气焰,但陈乾能感受到他那几乎要杀人一样的眼神。 这眼神几乎让陈乾更加确定,当街冲杀他的幕后黑手,就是这位世子。 无论是实力还是动机,赵凌几乎都符合。 可惜,典军护卫的车驾可不是那名好冲杀的,甭管找来的是什么江湖高手,保护他的可是北凉王亲兵。 当然,也全靠葛优瘫救了他一命,否则保护他的人就是再厉害也没用。 进了军政殿,陈乾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方才他等了那么久,来的路上又见到赵凌被带走,这中间肯定发生了许多事情,搞不好赵广义已经处理好了。 这老头难道是大义灭亲? “臣陈乾,拜见王爷。” 赵广义放下奏章,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受惊了?” 陈乾赶紧行礼道:“多谢王爷挂怀,托王爷的福,典军护卫得当,臣侥幸不死,此后余生将尽全力报效北凉,报效王爷!报效……” 这种空话,陈乾能说一百句不带重样的,以前单位里的公文可都是他写的,换个称呼罢了。 赵广义似乎也听腻了,摆摆手示意陈乾不要再说下去,随后便从那个象征着权力的位置上走了下来。 “走吧,陪本王到处转转。” “臣遵旨。” 出了军政殿,两人一前一后,随从与侍卫只远远地跟着,这王府很大,别说走走,就是骑马一时半会儿也逛不完。 但一路上赵广义都没有说话。 陈乾不知道赵广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既来之则安之。 本就是述职来的,慢慢等吧。 直到两人走进一条长廊,赵广义才突然开口。 “知道当街冲杀你的人是谁吗?” 陈乾刚想行礼再做禀报,赵广义挥挥手,厉声道:“别搞这些弯弯绕绕,就是随便走走,随便说说,我问你答,明白了吗?” “明白!” “好,说说吧。” “回王爷,臣不知道,”陈乾回道,“那几人蒙着面,有一人被典军合力斩于马下,还有两人跑掉了。” “想挨板子了?别装糊涂,老实回答。” 陈乾见糊弄不过去,只能如实回答:“幕后黑手……臣也不知道。” “呵。” 赵广义冷呵一声,过了许久才问:“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陈乾暗自心惊,额上也慢慢渗出一些细腻的汗珠。 “臣…确实不知道。”陈乾思虑再三,还是没有敢说。 但赵广义似乎无所谓这些,直接说道:“是本王那不争气的儿子。” “世…世子殿下?”陈乾立马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这…不应该吧,世子殿下要杀臣,这…” “行了行了。” 赵广义不耐烦地挥挥手:“别装了,本王知道你心里清楚,今日你有什么便说什么,本王都恕你无罪。” “臣一定知无不言。”陈乾回道。 听陈乾这么回答,赵广义似乎有些失望,又叹了口气,摇头道:“诶,本王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君臣之道,本该如此。” 低着头慢慢跟着的陈乾微微一怔,他知道赵广义想表达的意思,作为至高存在的君主往往都是孤独的,尽管能肆无忌惮地满足欲望,但那不过是为了满足空虚罢了。 帝王心术,往往带着杀伐。 所以他心里清楚,今日恕罪,可以有什么便说什么,但往后呢? 该演的时候还是得演。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赵广义忽然又问:“知道本王为什么让你去养马吗?” “臣不知。” 标准回答,不知道。 知道了就是在揣摩君意,陈乾可不傻。 “这样吧,本王接下来问的所有问题,你必须回答,哪怕是编也要编出来,否则本王就杀你的头。” 赵广义连头都没有回,尤其是最后那句杀头的话,仿佛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老东西……陈乾在心中暗骂,但是没办法,他必须照做。 “臣遵旨,臣…一定知无不言。” “好,现在知道本王为什么让你去养马吗?” “臣乃范府赘婿,去马场养马是应该的。”陈乾回道。 “行,算你过关。” 赵广义再次无奈摇头,他想听到的回答可不是这个。 “本王很欣赏你,”他又说道,“你的那些诗作,包括你写给露香斋女子的两首,本王也都研读过,必须承认,先生之才,北凉乃至大夏都无出其右。” 陈乾内心猛跳,别人夸他还好,但赵广义夸……他可受不起。 “臣惶恐,臣惶恐!!”陈乾颤声道。 赵广义回头看了陈乾一眼,笑道:“呵,本王现在觉得,当初你卖身葬母怕是另有隐情了,你就是去唱大戏,应该也饿不死吧?” “臣……” “行了,别急着解释,本王现在问你,你觉得韩子墨的文学素养如何?” “子墨先生乃大夏大能之才,我北凉的文坛领袖,臣远不如他。” “如果本王要你替代他,你当如何?” 第六十九章 没一句话说到心里头 “臣惶恐!!” 陈乾直接站住,原地跪下。 “子墨先生乃无数学子心中向往,臣不过会吟诗作对略有一些才能,何以敢取代子墨先生,请王爷莫要再开臣的玩笑了,臣…臣惶恐!” 陈乾刻意让自己的表演痕迹不要那么重,毕竟刚才赵广义那句去唱大戏也饿不死就已经是在暗示他了。 “本王的话你是当耳旁风啊?” 赵广义转身就是一脚,直接将陈乾踢到一旁。 这老东西脚力还挺重,陈乾只感觉自己打了个滚,屁股抵到一旁的石柱子才停下来,他刚进起身,才发现赵广义已经向远处走去。 “跟上。” “是…是!” 陈乾心中叫苦练练,这老东西,可比以往任何一个领导都要难伺候。 究其原因,还是生死在人家手里握着。 什么人权,什么尊严,全都没了。 “你应该听过,本王素来敬佩文人。”赵广义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一脚根本没有发生过。 陈乾连连点头。 “是,臣曾听人说起,王爷说过,铁骑之下是北凉的现在,文人却是北凉的未来。” 这回他更加收敛了,表演痕迹太重,会被踹。 “没错,”赵广义沉声道,“北凉地处苦寒之地,如果只有铁骑闻名于世,那世人对北凉的印象就只有战争,只有杀戮,以及恐惧。” 陈乾微微一怔,不禁反问:“这样不好吗?” 问完之后,陈乾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说,连忙赔罪,但赵广义却笑道:“本王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反应,保持住。” 陈乾心想自己哪敢,却又听赵广义说道:“这样是好,可以让世人知我北凉不容欺辱,亦不敢犯我北凉,可这样的北凉没有未来,北凉永远是大夏的一把刀,而非雪国之地。” “王爷说的在理,是臣考虑不周!” 陈乾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却是骇然。 像赵广义这样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偶然,都必然会带着指向性。 方才的话,陈乾只听出了一个意思。 赵广义不止想做北凉的王,或者说……不想北凉永远是藩属国。 如果照着这个思路去理解的话,或许就能理解北凉为何如此注重文人了,甚至专门请来一个韩子墨坐镇。 这么说,赵广义还是一个仁义之君? 陈乾愣了愣,这说杀人就杀人的性子,他是没看出来。 “呵呵,你可不是考虑不周,”赵广义笑道,“你是知而不敢说,倘若本王赋于你敢说的权力,你当如何?” 又是当如何……陈乾心里直骂娘,心想你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不过还没等他回答,赵广义就又接着说。 “都察院,负责监察百官,亦可监察本王,若有不妥之处,皆可上谏,本王就赏你个言官当当,你敢不敢?” “这……臣不敢,”陈乾立马回道,“臣的资质尚浅,连养马都不够格,这…如何做的都察院御史!” 头一次,陈乾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但结果却惹得赵广义连连发笑。 “呵呵呵,陈乾啊陈乾,你的心很大嘛,都想当御史了?” “臣……” 陈乾一怔,不知道这又是何意,直到听赵广义接着说:“本王只是赏你个言官当当,都察院里的言官可是数不胜数,御史则负责统领整个都察院,你心很大啊,上来就要吞下本王一个都察院?” “臣不敢!臣死罪!” 陈乾连连请罪,心里则暗骂这老东西也不说清楚,他想当然的就把都察院和御史联想到一起去了。 “呵呵,倒不怪你,”赵广义沉声道,“但你这是拒绝本王吗?” “臣不敢!”陈乾再次回道,“臣只配养马罢了,这言官要监察百官,臣资历尚浅,还不足以监察百官,何况马场走水,损失惨重,臣还需为北凉培育种马!” “你的意思是,当言官你不配,但培育种马这种事关北凉未来的大事,你就配了?”赵广义忽然有些微微发怒。 听到这声音,陈乾再次下跪。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已经把这老头给宰了。 才走了几步路,光跪就跪了两次,再走下去,他这膝盖非得废了不可。 “臣妄言!”陈乾再次发出颤声,“但养马毕竟乃臣份内之事,何况臣乃范府赘婿出生,养马更乃臣报效北凉的最佳方式,还请王爷成全。” 说罢,陈乾又特意补充一句,“若三年之内,臣不能培育出优良的种马,愿提头来见。” “呵,本王要你的头可没用。”赵广义没好气说道,“马场毕竟是范家的马场,如果除了岔子,无所谓收成少些,但对于北凉铁骑来说,没有战马补充,可就是致命的缺陷了,陈乾,这你又担当得起吗?” “臣担当不起,”陈乾回道,“但马场不仅仅是范府的,也是北凉的,更是王爷的,臣的岳父已然表态,从此往后向北凉军提供的马匹,分文不取。” 范世恩可从来都没有表过这个态,这话是陈乾说的,但陈乾相信,如果有必要,范世恩也会是这个态度。 何况他这位便宜岳父已经吓的自行摔断了手脚,哪里还能主事。 但这话却说的赵广义不舒服了。 “你的意思是,本王差范府那些银钱?” “臣不是这个意思,”陈乾回道,“臣一直觉得,马场既是为了向北凉军提供战马而存在的,就应该是王府经营,交给范家实在不妥,臣有一策,可使马场与王府的关系更加紧密。” 赵广义听了这话,却哦是忍不住笑出声。 “陈乾,你这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本王何时说过要马场与王府的关系更加紧密?这马场本就是范府的生意,本王难道是强取豪夺之辈?” 说是不绕,但说话最绕的便是赵广义了。 陈乾心里非常清楚,坐到赵广义那个位置上,想要什么都不会明说,而是会让你想尽一切办法送到他面前,还要想一个说的过去的由头。 这样一来,双方都体面,但若自己不体面,恐怕就要被迫体面了。 第七十章 发明招投标 陈乾主动谈起马场经营权的问题,就是要趁机借花献佛。 马场归属问题不解决,否则北凉王一直盯着马场,盯着范家,他有这层范府赘婿的身份在,就别想安生。 就像范世恩说的那样,如今的范家已是到了让出马场都不能活的地步。 所以他才故意摔断手脚,便是要向赵广义表忠心,让他知道范府不过是个窝囊废罢了,哪有霸占马场的心。 但赵广义贵为北凉王,必不可能强取豪夺,但也不能让范世恩主动来送,否则这话传出去也不好听。 事态再这么发展下去,陈乾估摸着,范家就会背上谋反的罪名。 即使不是谋反,也会是其他会被杀头的大罪,只有这样,北凉王趁机收回马场才不会影响王府、影响他本人的声誉。 但这件事在陈乾看来,却不是不可解的。 只要让这件事在法理上说的过去就行。 果然,赵广义听了陈乾的话,当即来了兴趣。 “是你这么想,还是范世恩要你传的话?” “是臣一家之言。” “那如何作数?” “只要王爷满意,臣的岳父自然也是满意的。” “可马场时代都由范府经营,突然交回,王府可不会经营马场,陈乾,你是准备看本王的笑话吗?” “臣不敢,王爷的担心,臣的法子均可解。” “好,说说你的想法。” 眼见赵广义上勾,陈乾当即说道: “请王爷下令,从今往后,马场收归国有,但向北凉所有世家招标,请这些世家出具一份马场的经营策略,策略上佳者中标,中标者将获得马场五年或十年的经营权。” 本以为赵广义会满心欢喜,谁知他脸色微怒,呵斥道:“陈乾,你的说法很新颖,本王也很欣赏,但将马场收归国有,难免太过强硬,本王做不来这种事。” 陈乾有时候在想,这些位高权重者整天说的这些违心的话,难道就不会出现幻觉吗?久而久之就不会真以为自己这般大义? 可人家是王爷,手握生杀大权,容不得陈乾这般想。 “请王爷恕臣死罪,臣要说的是,王爷这般想便错了。” 陈乾硬着头皮说的话没有让赵广义发怒,反倒让他有些好奇,不禁反问:“喔?本王错了?呵呵,陈乾,本王要你做言官你不做,可你的胆子却是比言官还要大上许多。” “臣死罪!” “本王免你的死罪,说吧。” “臣要说的是,王爷恐怕忘了,我北凉律第一条便是,马政乃国政,” “请问王爷,这条律法体现在哪里?北凉唯一的大型草场与马场竟被世家把持着,北凉军作战训练用马竟然还需要向世家购买,王爷口中的北凉铁骑的命运难道要被世家握在手中?” “故,王爷依北凉律第一条,将马场收归国有,绝对是一件普天同庆的事!” 上价值,上高度,尤其是要有法可依。 公式做题,快。 陈乾说完之后沾沾自喜,在这个老头面前装孙子的确让他摸到了一些为官之道。 要是前世他肯这么变通,肯这么油嘴滑舌,肯这么拍马屁,恐怕早就高升了。 赵广义果然被陈乾说的心中欢喜,这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角度,陈乾的话彻底为他打开了思路。 “嗯…嗯……” 赵广义连连“嗯”了两声,随后道:“有趣,为了国策,本王的确有必要这么做。” “说说你刚才将的那个……招标?” 陈乾心中暗喜,心想成了。 只要赵广义不走极端的方法,范府上下也就没有必要必须死了。 “招标…这是臣刚刚想的新词,王爷可以理解为承佃。” “承佃?你是指百姓把土地租给财主的模式?这么说,王府向外招标,岂不是价高者得?” “非也,”陈乾回道,“王府向世家招标,并非是价高者得,而是经营策略优者得,至于经营费用可以由王府统一定价,这部分银钱就当是税奉了嘛,” “不仅如此,王府还可以对投标的世家进行条款约束,规定他们必须培育多少战马,而马场的副作物,像牛羊一类,就当是中标世家的利润即可,” “但若他们没有按王府的规定培育出战马,王府即可对其进行罚没,为了保证王府不受损失,” “中标世家在缴纳经营费用时还需缴纳一笔保证金,用于保证不会因为他们违约而又没有财产供王府罚没。” 一连串策略轰炸之后,赵广义脸上的神色愈发满意。 “好,好好好,”他连道了几声‘好’之后,不禁说道,“招标,投标,中标,承佃……嗯,陈乾,你果然是个可用之才,前前后后都考虑到了,” 陈乾正要窃喜,却又突然听赵广义说道,“可是,既然马政乃国政,就不可轻易向世家放权经营,难道你没有想到?” “这个臣想过,”陈乾回道,“我北凉世家无数,但并不是什么世家都有资格投标的,首先就要满足世家根基在北凉,或是与王府联姻者,像是宋家,都是符合的。” 说着陈乾又补充道:“这个法子是臣方才想出来的,还有许多考虑不周之处,若王爷觉得可行,臣便回去仔细想想,写一份折子呈上来交由王爷细观。” 听到这里,赵广义大手一挥:“好,就这么办,明天,本王等你的折子。” 说完,赵广义大概是觉得时间太仓促了,还是问了一句:“时间够吗?” 这时候陈乾可不敢说不够,只能硬着头皮说:“臣遵命!” “呵呵,陈乾,本王很看好你,”赵广义说着,赶紧上去将陈乾扶了起来,“诶你看你,本王开始还说,不必如此拘束,你在这跪了半天,本王竟没有发现。” 陈乾哪里真敢让这老东西扶他,赶紧自己站了起来,而后赶紧谢礼。 他的膝盖早就已经麻了,小腿也已经没有直觉,猛的一站起来就像有千万根针在扎一样。 不过只要小命保住,什么都值得了。 “陈乾啊陈乾,本王真是看你越发欢喜了,”赵广义笑道,“那范府千金可配不上你,本王再给你指配一门亲事如何?” 第七十一章 一年最少杀七八个 “臣不敢当!” 陈乾一听,顿时五感炸裂,就要再次行跪拜大礼,但这回赵广义预判了他的动作。 “行了行了,别跪,站着,你就跟那些老家伙一样,”赵广义没好气道,“一有事就是知错,有罪,死罪,不敢当,万死莫赎,本王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说完,赵广义又问:“你们是不是觉得,凡事只要认个罪,往地上一跪,本王就不会杀你们了?” 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但从赵广义口中说出来,却是带着隐隐的杀气。 陈乾尽量避开那股凌冽的锋芒,回道:“老臣们怎么想,臣不清楚,但臣是真心实意认罪,真心实意地不敢当。” “都不问问本王要为你指配哪家的女子?” “臣不敢奢想。” “如果是本王的女儿,北凉的君主也不心动吗?” “臣惶恐,臣万万不敢奢想,臣……” 情急之下,陈乾感觉自己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这老东西也太难缠了,要不是王权比天高,他已经撂挑子不干了。 见陈乾反应如此激烈,赵广义却是哈哈大笑。 “你是不能奢想,那可是本王的宝贝女儿,指配给你,你还不够格。” 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话里还是隐隐透着一层微怒。 陈乾不知道赵广义到底在想什么,但只要能蒙混过去,大不了再跪一次呗。 “行了,本王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赵广义说着又开始转身往前走,“不过那范府女子竟如此让你留恋?这倒是让本王没有想到。” 陈乾不紧不慢地跟上,回道:“臣落魄时承蒙范府老爷搭救,方能葬母,又将女儿许配给我,虽是赘婿,但臣已心满意足,余生只愿与妻长相厮守,为北凉尽忠效力。” “呵呵,话说的倒是漂亮,”赵广义笑道,“希望你的忠,大于你的孝义。” “臣对北凉的忠,永远高过一切,请王爷明鉴!” “嗯,本王知道,”赵广义突然冷声道,“否则本王也不会用你。” 这话说的陈乾心里直打颤,看来前段时间那些小动作还是有效果,这老东西果然会监视着北凉城内的一举一动。 这么看来,范世恩也是聪明无比,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谨慎,要不是马场对北凉实在太重要,还真就让他全身而退了。 但是跟在这样一位君主下面,可想而知有多心累。 赵广义摆摆手,接着说道:“你方才说的招标,本王很感兴趣,等你的奏章交上来之后,若可行,本王便拟一道王令正式宣布,至于范家……” 说到这,赵广义犹豫了那么一瞬。 陈乾耐住性子,静静地跟着。 “范家正常参加招标即可,由你主理吧。” 说完,赵广义突然站住身子,回头说道:“陈乾啊陈乾,你这是给本王下了一个套,整个北凉除了范府,没有世家具备养马育马的能力,这马场的经营权,最终还是落到了范家手里。” 陈乾正要开口,却被赵广义打断。 “你不用说,本王不听,这个罪名你就坐实吧,若马场没有管理好,北凉没有优秀的种马,那数罪并罚,本王直接判你个斩立决。” 杀头,又是杀头。 陈乾压力山大,但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回道:“臣,谢王爷不杀之恩,定当拼上身家性命,报效北凉!报效王爷,以……” “行了,滚蛋,”赵广义大手一挥,“让本王自己走走,跟你说话也一股子暮气沉沉的味道,和那些老家伙没区别。” 赵广义显得很不开心,径直往前去了。 “臣,告退!” 陈乾自然不好再跟着,只好站在原地行礼,直到看不见赵广义人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转身原路返回。 这次述职,主要还是相互试探,以及马场的最终归属问题。 陈乾在来之前并没有仔细思量过招投标的可行性,还是那当头一箭差些要了他的小命,帮助他打开了思路。 没想到赵广义还算深明大义,好歹也是个世袭藩王,有野心,有实力,不至于小肚鸡肠。 但仔细想来,陈乾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诗帮了他,这些天在马场战战兢兢地搞改革,以及与范家的疏离但不反目都在某种程度上帮了他。 否则,任何一点出了差错,他的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帝王心术算是被他玩明白了,恩威并施之下,叫人难以琢磨。 现在,陈乾便要急着回去,连夜将招投标的折子写出来。 几名护送他回来的典军就在军政殿前等待,陈乾没有耽搁,在几人的护送下出了王府。 直到上马车的时候,陈乾才注意到原本四个典军只剩下三个。 “那个大胡子哪去了?”陈乾意识到不对劲,特意掀开帘子。 另外三名典军纷纷一愣,下意识低下头,沉默不语。 “算了,去范府吧。” 马夫不知道是谁的人,陈乾直接说了个地方,随后便钻进轿厢。 直到马车停在范府大门前,陈乾从马车上跳下来后,那三个典军也下马一同陪他进府。 没了马夫这个外人在,陈乾信步向前,同时问道:“怎么回事?他去追凶手还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 “死…死了…” “王爷说他不该将那人斩首,所以用他的命抵了。” 三人一人一句,听得陈乾却是心惊不已。 这愈发坚定了陈乾觉得自己这条命是如何得来不易。 典军可是亲兵啊,训练一个典军出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银钱,就因为没有留活口,说杀就杀了。 “你们……”陈乾想了想,改口道,“王爷杀过多少个典军?” “一年大概七八个吧,大多都是犯蠢死的,只是这次……”说话的典军有些情绪有些低沉,“这次都怪我们没有抓着活口,连累那个兄弟了。” 听他们这么说,陈乾也感到无奈。 与其说杀的是典军,不如说杀的是他的威风。 陈乾也摸不清楚赵广义具体的想法,对位高权重者来说,说杀也就杀了,可没什么理由,但对陈乾来说,就是莫大的恐惧了。 “那大胡子叫什么名字?” “张龙。” “这名字起的有点胆大,你们呢?” “赵虎。” “王朝。” “马汉。” “……”陈乾听了瞳孔地震,“卧槽你们怎么不早说?” 第七十二章 小别胜新婚 “卧槽?马儿还没到吃草的时候。” “大人…您…您也没问啊。” “我们一直叫这个名字,大人。” 三人一脸懵逼,陈乾这边连连摆手。 “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王爷能给我凑齐你们四个不容易。” 三人不知陈乾此话何意,但还是能感受到陈乾对张龙的死有些惋惜,他们同样如此,只是王命不可违,他们的生死从来不在自己手中。 陈乾又何尝不是如此,身不由己,生死同样不由己。 那个叫张龙的典军,陈乾向来喊他大胡子,同时也是四名典军中最年长的一个。 陈乾不知道他是否有家室,倘若有,便是又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塌了。 不过大概率是有的,作为王爷亲兵,没有家庭就代表没有软肋,没有软肋只有贱命一条,那对封建王朝的统治者来说,是致命的。 问另外三人,他们皆说虽然被砍了,但王府会以阵亡标准对张龙的家属发放抚恤金,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他家在哪?过两天带我去看看。”陈乾说道。 另外三人微微一怔,连忙阻止。 “大人,如此不妥。” 几名典军几乎同时开口。 “军规虽然允许我等互为亲里,但大人若去探望,就是私结典军了。” “这是杀头的罪名。” “没错,王爷指派典军保护的人屈指可数,上次有这等待遇的还是子墨先生来北凉时,即使是如今,子墨先生出行也偶有典军护卫,大人可不要误了大好前途。” 听几人这般规劝,陈乾也冷静下来。 大环境不允许他任性,现在他有命探望张龙的家人,等他命没了,谁能有命去看他的家人? 也不对,自己没有家人。 陈乾左右四顾,环视了一遍范府,他们是家人吗? 不算吧。 陈七不由得叹了口气,让三人就在门外候着,他进去说几句话就走。 范府大门紧闭,即使经过昨日让以宋家为首的世家们吃了个哑巴亏,但依旧没有恢复往日的盛势。 毕竟在外界看来,唯一主事的家主摔断了手脚,刚刚崭露头角的赘婿又若即若离,谁也不知道这尊庞然大物回什么时候倒下。 若不是陈乾这张脸,外人还敲不开此刻的范府大门。 陈乾没有让下人通报,所以一直来到主厅,都没有人发现。 范府的那些下人亦不知被遣到了哪里,陈乾一路寻到东院,叩响门扉,才见范海棠的丫鬟前来开门。 “姑爷……” 丫鬟喜出望外,正要喊出声,但及时被陈乾打断了。 “嘘!夫人在里面吗?”陈乾问。 丫鬟连连点头,小声回道:“在的在的,姑爷,您终于回来了,小姐昨晚念了你大半宿。” 陈乾听了,赶紧支开丫鬟,独自向范海棠的房间摸过去。 “春花,是谁来了?” 刚打开门,就听见范海棠在喊丫鬟的名字。 陈乾清了清嗓子,回道:“是我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范海棠又惊又喜,猛地回过头,就看见陈乾款款站在那里。 “相…相公!?” 范海棠满脸不可思议,昨日陈乾忽然出现,以雷霆手段解了范家之围后,她还以为又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陈乾了,谁知今日陈乾就来了。 陈乾二话没说,上去便将范海棠抱住。 方才他心里还想,这里还不算家,但见到范海棠的时候,只想将其拥在怀里。 但范海棠从小到大受的教育并不习惯这样的拥抱,只是被陈乾抱住的时候,她却一点想要挣开的想法都没有。 小别胜新婚,对二人来说,自被迫成婚以来,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实在太多,这其中甚至还包括草场上的那场诀别。 虽然最后稀里糊涂收了场,但终究留了一道疤在范海棠身上。 陈乾的手轻轻解开范海棠的衣领,被她误以为要行那等事,挣扎了两下,却见陈乾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颈上那道疤痕。 这个时代的清创条件有限,这也算是新疤,若不好好调养,未来是极有可能恶化的。 “这几日饮食如何?”陈乾轻声问。 范海棠微微颔首,回道:“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没有胃口。” “饭还是要吃的,每顿都要有肉有菜,身子要好好调养。”陈乾叮嘱道。 “嗯…” 范海棠的声音细若蚊鸣,二人许久不曾这般紧密的贴合,即使矜持如范海棠,此时被陈乾这般抱着,也觉得身子都酥了。 “坐下吧,你如今要静养。” 陈乾扶着范海棠坐下,她身子骨还没恢复,陈乾自然不可能故意欺负她。 “今日我去了趟王府……” “因为马场走水吗?” 一坐下,陈乾就准备跟范海棠说说这两天发生的事,谁知范海棠已经得知了马场走水,这消息如今已经被严禁外传了,死了那么多人,要是再传的满天飞,那北凉王怕是又要大开杀戒了。 陈乾微微一怔,忙问:“你在哪里听到的消息?” “范家毕竟经营了这些年马场,消息渠道还是有的,”范海棠接着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关于你的传言有了些许……变化。” 陈乾一听这个就开始微微头疼起来。 “不会是……露香斋吧?” 自上次一别后,露娘的表态让陈乾压根就不敢在北凉城中露面。 范海棠微微一怔,不禁掩嘴轻笑。 “不是,而是关于你与子墨先生的。” “我与子墨先生?” “对,外面在传,王府雅集上你为优胜,传出绝世诗作数十篇,子墨先生当场将你收为亲传弟子。” “竟有这等事?” 陈乾怔住了,虽然他并不在乎所谓的弟子身份,但明显与那天的情况有所出入。 “外面什么反应?” “很正常,”范海棠说道,“大家都觉得当天从世子府传出来的消息有误,子墨先生身为文坛大能,又是北凉文坛的领袖,怎么可能认你为师。” “所以现在是王府以正视听,大家拍手叫好?” “没错,而且还在传你不尊师重道,对子墨先生不敬,一众才子没事便声讨你。” “呵呵,那么参加当日雅集的才子呢?” “他们?呵,风向如何,他们便如何,”范海棠不屑道,“何况他们对你,可没那般友善。” 陈乾无奈地摇摇头,脑海里却想起另一个人。 第七十三章 睁眼说瞎话 侯正平。 那个与一众才子格格不入的寒苦书生。 陈乾不知道他对此会作何反应,便让范海棠帮他留意一下。 “此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没什么,”陈乾摆摆手,“只是那日与他多说了两句话。” “好,我会为相公留意。” 说完,范海棠看向窗外,眉目间不禁有些担忧。 “相公还能留多久?” “今日不急,”陈乾笑道,“我今夜就是在这里就寝也无事。” 范海棠听了,脸上却是微微见红。 见她没有说话,陈乾又上去将范海棠一把搂住。 “相公你…天色还早…你…” “还早?”陈乾停下来问,“晚了就可以吗?” “晚了…晚了也不可以。” “这不对吧?上次你还说你这条命都是我的。” “你…你不要…再提此事…” 范海棠此时的脸蛋已真如海棠花一般,白中透红,红中透粉,十分惹人怜惜。 只是这样一张脸蛋,很难想象它的主人竟曾刚毅的要一死了之,以命抵过。 陈乾想起这事便觉得不可思议,他将那刺眼的疤痕吻了又吻,轻声道:“以后莫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嗯…”范海棠似乎也想起那日的情景,微微颔首道,“我听相公的便是。” 陈乾不知该如何形容或定义他与范海棠的关系。 隔了这许多时间没见,再次见面时,他能明显感到范海棠与自己更加亲昵了。 不仅如此,他还能感到范海棠明显更顺着她了,即使提前露香斋,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取笑。 范海棠从一个拿捏他这位小小赘婿的刚毅女子,变成了小家碧玉。 这种改变是从始至终的变化,还是因为愧疚? 陈乾分不清楚。 这种不真实感也正是他无法把范府当成家,无法把范海棠当成亲人的原因。 但此时他对范海棠的关心,却也不是假的,只是……终究不同。 “备笔墨来。” 陈乾突然诗兴大“发”,来到案几旁。 “相公要笔墨做什么?” 范海棠微微一愣,却还是亲自为陈乾研墨,又备好纸张。 “我说过,会为你作诗。” 陈乾说着,提笔落墨。 “昨夜……” 范海棠脸上露出一丝讶色,但心中却是窃喜无比,陈乾落墨,她便在一边轻轻诵读。 “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写完,陈乾签上年月,落笔:为爱妻所作。 看到这里,范海棠的脸“唰”的一下子红掉了。 “相公…” 陈乾写完,还特意拿起一旁的书卷扇了扇风,想让那笔墨快些干,同时心中默念:李清照老师,莫怪莫怪,我给你磕头了。 “怎么了?是我字写的太丑了吗?” 要说这也是陈乾唯一的缺憾了,他这毛笔字确实有些不入流了。 “不是…不是,”范海棠赶紧摇头,“只是没想到相公真的会为我……” 接下来的话,就听不见了。 “怎样?”陈乾反问,“我怎会只为露香斋的姑娘写诗,却不顾自己的娘子呢?” 范海棠的脸红透了,连连摇头:“我没有这般想你,只是从这首词里就能窥见你在草场上雨疏风骤,只能以酒驱寒,辛苦你了,相公,若不是范家将你拖下水,你此刻也不必在那里受罪。” “你我夫妻二人说这般话做什么,”陈乾笑道,“当然若不是范家,我连葬母的银钱也没有,如今田地,是我们各自的选择。” “嗯…”范海棠轻轻点头,又去看那首词,反复诵念了几遍之后不禁问,“这个时节的海棠花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好看,绿肥红瘦是暮春之际,相公何时见过?” “自然是在梦里,”睁眼说瞎话向来是陈乾的本事,“我在草场,只能见到远处的雪山,心中对你的思念,借着酒意入梦,自然就见到了海棠花绿肥红瘦,却展露出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这回答让范海棠开心极了,不禁又问:“那卷帘人是谁?相公独居在草场的守夜人小屋,莫非有佳人作陪?” “没错,露香斋的露娘日夜都守在那里,为我洗衣做饭,伺候我沐浴安寝。” 范海棠开始还不禁微微皱眉,但听陈乾的语气中带着取笑之意,不禁嗔怒道:“相公故意这般说……” “哈哈,自然是故意逗你的,”陈乾笑道,“只是个梦,我亦记不清那卷帘人是谁了,或许是丫鬟,或许是娘子你,也或许是其他的小娘子也说不准,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暮春之际的海棠花,是你。” 学会睁眼说瞎话,走遍天下都不怕。 陈乾对范海棠的情是真,但这首词,却是已经被他说出花来了。 但范海棠心里却是极度当真的,身子也不禁瘫在了陈乾怀里。 两人借着这首词中的春意温存片刻,又说了许多话,陈乾才准备起身去找范世恩。 这中间他与范海棠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挑挑拣拣,删去了那些不必要的事,比如说今日的当街冲杀,他相信赵广义同样会封锁消息。 方才范海棠与他说城中的传言时,陈乾就明白了,这位王爷当真是极其注重外界舆论的,所以会想着法的改变舆论。 他人在家中坐,竟直接成了韩子墨的亲传弟子,而重点是,赵广义甚至提都没提。 为什么?因为赵广义清楚,他会配合,会毫不犹豫的配合。 权力啊,真是令人着迷。 来到范世恩休息的地方,左右仆人并不在,只有范夫人一个人在照顾。 这倒是让陈乾有些意外,范府宁愿给下人去休息,都不要他们在一旁照顾?这心未免太虚了。 见到陈乾,夫妇俩万分激动,毕竟昨日陈乾出手解围,没让他二人一辈子光彩的脸上,在北凉城一众世家子弟面前丢尽。 “姑爷,你何时回来了?老身……” “岳母大人不必如此,我回来有段时间了,见院中无人,就先去东院看海棠了。” 说完陈乾看向躺在床榻上的范世恩,这老头见陈乾来,还想起身说话,但陈乾走上去,让他躺着便是。 “岳父大人躺着吧,你已经尽力了,小婿今日斗胆向王爷献了一计,或可保范家无虞。” 第七十四章 范家财产尽数奉上 闻声,范世恩原本浑浊的眸子里透出兴奋的光芒。 “真…当真?” 陈乾点点头,将以律例收马场为国有,再通过招投标的方式决定马场经营权的方法告诉了范世恩。 这法子虽然新颖,但与承佃有异曲同工之妙,范世恩虽不至于一听就懂,但敏锐的商人思维还是让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这…这……”范世恩兴奋道,“此法甚好,甚好,这些年来不是范家非要霸占着马场不放,范家也是被架着,没有办法。” 兴奋过后,范世恩又问:“只是……王爷会同意吗?” “王爷让我回去拟一道折子,我想大概率是八九不离十的。” 说白了只是走个过场,第一次招投标,因为经验原因,几乎已经内定了,何况还有陈乾这个写方案的熟手。 除非这位北凉王又要突然变卦,否则马场归属改革后,范家必然会拿到经营权。 “那就好,那就好……”范世恩的眼里有了光,“可惜我的手脚已断,已经没什么用了,从此后我也是个废人了,范家就要靠你和海棠了,陈乾……” 说到这里,范世恩看向陈乾,眼里闪着泪光。 “我对不起你,范府对不起你,时至今日,我已不能向草原上那般对你讲话,我自断手脚仍然无法拯救范府,但你做到了,我永远……欠你的。” 范夫人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陈乾亦没有说话。 “岳父大人,这种话,便不用说了。” “不,要说,要说,”范世恩坚持道,“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夫人,为了我们的海棠,只要她们能够安全,我哪怕是死也瞑目了,所以…所以……” 一次性说了太多话,对于一个手脚尽断的病人来说实在是太为难了。 “所以从此往后,范家所有的家产,便是你的了,”范世恩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毫无保留…只要…不…是请你…老夫只有一个请求,请你…请你善待海棠,他是我与夫人唯一放不下的。” 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范夫人却在这时候忽然跪下。 “老爷身子行动不便,就由老身代为行礼,姑爷的所作所为对范府上下无异于再造之恩,此事毕竟家丑,无法在下人面前传达,但老爷这般说,我二人自然绝对是毫无保留,请姑爷放心。” “范家的生意遍布整个北凉,与大夏的商贩亦有往来,明日起我二人便召回范府所有在外的管事,让他们当着姑爷的面,宣誓效忠。” 不管范家夫妇二人如何不情愿,亦或是如何觉得天方夜谭,他们哪怕是身死也解决不了的事确实被陈乾轻松的化解了。 但陈乾却不是那般人,他赶紧将范夫人扶了起来。 “岳母大人,你这可是折煞小婿了。” 陈乾看向二人:“你们将海棠许配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我志不在金银,更不是为了金银才这般做,所以刚才岳父大人说的事,就莫要再提了。” 二老看着陈乾,这明显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乾也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这就像送礼一样,甭管能不能成,对方不收,心里没底啊。 “岳父岳母不用担心,”陈乾接着说道,“不管如何,我都会照顾海棠,她是我的发妻,无论日后如何,我定不会亏待她。” 范夫人闻言,不敢说话,转而看向范世恩。 但此时的范世恩已经老泪纵横。 “陈乾…陈乾……是我对不住你…是范家对不住你……” 显然,范世恩已经说不出其他话了。 “那岳父岳母早些休息,我还要回马场写折子,”陈乾躬身作揖道,“王爷若是批了折子,小婿还是希望岳父大人能够振作起来,这些年范家由你掌舵才走到今日,往后岳父大人也能辅助海棠使得范家再创辉煌。” 闻言,范世恩微微一愣,哭声也止住了刹那。 见他这般反应,陈乾心里依然明了。 “好…好好,”范世恩哭喊道,“姑爷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老了,只要你与海棠一切都好,我们也就一切安好。” “小婿告退,岳母大人不用送了。” 陈乾躬身行礼,随即离开。 范夫人守在门口,直到下人来汇报陈乾已经离开范府了,范夫人才屏退下人,回到床榻前。 “老爷,姑爷已经走了。” 说着范夫人弄了条热手帕来,将范世恩脸上的泪擦掉。 范世恩没有说话,但范夫人心里却是没底。 “老爷,这事儿真的能成吗?” “能成,”范世恩几乎是以肯定的语气说道,“王爷已经让他写折子了,这事儿基本上就已经定下来了。” “那方才老爷说的……” “无所谓了,”范世恩摇了摇头,“我斗了一辈子,终究斗不过权力,但我们这位姑爷却游刃有余,等王令下来,我便推举海棠成为家主。” 话虽如此,但范夫人的眉目间却透着忧愁:“始终是在刀尖上跳舞,姑爷走的这条路,就一定能长长久久,永保平安吗?” “呵,”范世恩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王朝亦有更替,何况平安,范家才多少年家业,希望姑爷能走的更稳当些吧,只要海棠好,我们便好。” 范夫人点点头,家国大事她或许不懂,但最后一句话,作为母亲,她却是嫉妒赞同的。 …… 离开范府后,陈乾就径直回了马场。 伙计们与轻骑的效率非常高,只一天时间,两间烧毁的马舍的重建工作就已经完成了一半,秦政那边也指挥着轻骑完成了营地的搭建。 住所当然有些简陋,只是大型帐篷拼接在一起。 三百来人分成几部分挤在一起,夜里也不觉得冷,接下来开只需在入冬之前把房子建好即可。 陈乾回到草原上的守夜人小屋,他这里经过改造已经很舒适了,马场的伙计还给他砌了个炉子,平时能烧水能取暖。 小屋下面更是清理了好几条防火带,草场不比马场,即使火烧起来,全是雨水与积雪也烧不起来。 一切尘埃落定,陈乾点起油灯。 今晚,属于打工人熬夜写方案。 第七十五章 各方暗流汹涌 翌日,一道奏折从马场发出,由典军亲自护送到王府。 又过了两日,文武百官齐聚王府。 作为大夏的藩王,北凉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以及北凉铁骑独步天下的威慑力,赵广义在一众藩王中的待遇是规格最高的。 象征着天子的车驾、头冠、佩剑等等也是顶级规格,更是允许北凉设文武百官,每日议论朝政等等… 但北凉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除了北凉城的繁华之外,其他大部分地方都是边疆要塞,苦寒之地。 每日边塞传回来的折子基本上都是军队上的变动,再送回去也是做新的部署,遇到奏折上说不清楚的,赵广义便会御驾亲至,或者派出钦差大臣。 所以北凉城这里也就那么多朝政需要商议,说是文武百官,其实远远没有,赵广义更是规定无需每日上朝,只在月初和月中的规定日子上朝,其他时间段一律写折子。 这确实大大提高了北凉城行政系统的效率,但也造成了一些懒政现象。 但这是人性,有利必有弊,只能严查严打,严重者直接杀头,赵广义的雷厉手段也算是杀住了懒政的不正之风。 今日,便刚好是月初上朝的日子,文武百官齐聚之后,还没等他们上奏,赵广义就把马场发出的那道奏折,交由群臣传阅。 最先看到的自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 北凉作为一个以军事力量见长的藩属国,位置再高,权力再重的大臣,也无法威胁到赵广义。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大夏的臣子,而赵广义才是真正的权臣。 往常来说,赵广义让群臣阅览奏章只有两种情况,第一是这道奏章大逆不道,其二就是要推行奏章上的政策。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只是走一个过场罢了,有些事情最好是借群臣之口说出来,否则就显得有些独专了。 但今天这道折子群臣看过之后却反应激烈。 无他,几乎所有的臣子都清楚,他们这位王爷想要收回马场已经很久了,但是碍于面子不好直接强取豪夺,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也有非常多的臣子为了表忠心而选择在上朝的时候请奏,甚至还有偏激一些的提议,直接宣布北凉进入战时状态,接管马场。 但若真这样做,马场有没有收回来犹未可知,造反的名头,北凉是一定要背上的。 但这道折子上的法子,完美避开了所有问题,并且基于现有的法理之上。 此时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都选择了沉默,这法子虽然好,但落款却是陈乾。 那个新进的马政知事,虽然隶属于特殊的马政系统,但却是没有资格上朝的芝麻小官。 而陈乾还有另一层身份为群臣所熟知,那便是范府赘婿。 这时候,北凉王将折子发给他们看,其中意思就有点微妙了。 所以一时间,文武百官竟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众卿为何一言不发?” 高坐在王位上的赵广义沉声问道。 北凉王这样一问,群臣之中才传出一些议论的声音。 最后,武官代表陆守正站出来说道:“禀王爷,臣以为陈知事所言甚是。马政乃国政,但既涉及到我北凉的根基,就更应该小心谨慎。” “小心谨慎?”赵光义往陆守正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小心谨慎法。” “这……” 陆守正犯难了,他是武官,对此道没有什么研究,站出来表态也只是不想像文官那样磨磨唧唧。 “臣无能……” 赵广义没有搭理陆守正的意思,继续看向众臣。 “众卿可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此时已经没有武官什么事了。 而北凉文官之中,素以丞相上官仲达为首。 不过因为这位上官丞相是大夏皇室指派来的,所以对北凉朝堂来说,更像是一种震慑。 此时上官仲达眉目低垂,一言不发,压根没有把赵广义的话当回事。 其他文官见状,也都纷纷闭口不言,这时御史大夫王博瀚站了出来。 “禀王爷,臣以为陈知事这道折子甚好,此法若成功推行,由王府统一管理,世家经营,北凉铁骑将永无后顾之忧。” 见御史大夫发生,一些文官也跟着纷纷发言。 但由于丞相一直没有开口,依旧有不少文官不为所动。 赵广义见状,便开口道:“好,那便依众卿所言,本王即刻下令,宣布马场改革,在北凉世家中筛选能者经营马场。” 话说到这里,上官仲达终于站了出来。 “王爷,下官以为此法不妥。” 赵广义似乎早就预料到上官仲达会站出来,也不生气,只问他:“丞相何故觉得不妥?” “禀王爷,下官以为,马场若由范家继续经营,反倒更方便管理,”上官仲达接着说道,“历年马场都是由范家经营,马场所有的渠道商皆在王府掌握,若此时进行所谓的‘招标’,经营权还是落在范家手里,但巨大的利润空间会吸引更多世家前来竞争,届时马场经营权一旦落到其他世家手中,王府恐将失去掌控,这对……” “丞相此言差矣,”上官仲达的话还没说完,王博瀚就再次站出来,“如今范府已入暮年,范府家主范世恩手脚尽断,其家族这一代又没有男子,唯一的女儿家便是嫁给了上奏的陈知事,早就不能再独自经营马场。” 说罢,王博瀚又看向赵广义,躬身行礼道:“王爷,臣以为即使像丞相所说的那样,第一届招投标的马场经营权依旧落在范府手里,但只需几年,其他世家便会跟进,到了第二届便是百花齐放,届时非但不会出现丞相所言的不好控制问题,反倒分担了风险,臣以为此法甚好。” 御史大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副丞相,但二人在官职并无隶属关系,而是与武官中的太尉同属三公,对皇权或王权负责。 但今日太尉告假,文官之中最鼎盛的两股力量:丞相和御史大夫,却完全持相反的意见。 就在群臣心中思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时,上官丞相却突然拱手道:“王爷,下官依旧不赞成此法,下官要说的话说完了,下官身子不爽利,先告退了。” 说完,上官仲达大手一挥,直接离去。 第七十六章 队伍不好带啊 上官仲达就那么当着群臣,当着北凉王赵广义的面,明晃晃地走了。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什么,朝堂之上瞬间陷入寂静之中。 要知道哪怕是病退,也需要北凉王批准,但北凉王一句话都还没说,这上官仲达就直接一走了之,这哪里是什么丞相,分明是已经凌驾于北凉王之上了。 不过寂静很快被打破,一向不怎么参与朝堂议事的都察院御史站了出来。 “王爷,臣要参上官丞相目无王法。” 作为监察百官的都察院御史,这的确应该是他干的活。 但谁不知道这位上官丞相目无王法,问题是,能怎么样? 而一向雷厉风行的赵广义似乎早就料到这一步,竟没有任何不适,脸上表情也非常自然,甚至在听到都察院御史这般说之后,还笑着说道:“嗯,那下次上朝,爱卿当着上官丞相的面再参他一本,本王一定从严发落。” 一听赵广义如此说,都察院御史瞬间认怂,立马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这几乎已经是表态行为了,既:连赵广义也拿上官仲达没有办法。 就在群臣以为此法无法推进时,赵广义却突然说道:“拟本王令,即日起,马场收归国有,但经营权依旧在范府手中,一月后举行招投标,北凉城中在册的世家只需满足条件,便可以无条件参与投标,具体事宜,将由王府对外发布。” 这结果与群臣所设想的完全不同,他们以为上官仲达都反对了,赵广义不可能强行推广。 毕竟北凉世家中还有不少是依附于上官仲达的,若是他们中标,则相当于司马仲达中标,届时这位大夏皇室指派的丞相大人可就权势滔天了。 一时间,群臣反应各不相同,不过最后最先表态道,还是陆守正。 太尉陆羽一直告病假,所以身为骠骑将军的陆守正必须站出来。 “臣谨遵王令!” 他一表态,其余武官纷纷跟着下跪,齐声喊着“谨遵王令”。 文官那边也几乎没有什么好犹豫地,丞相虽然走了,但还有一部分拥护的是御史大夫,于是在御史大夫王博瀚下跪表态之后,他们也跟着下跪表态。 最后就是那帮用户丞相的了,丞相是大夏皇室指派,自然敢在北凉王面前叫板,但他们可没有这个能力,所以在其他人都跪了之后,他们没理由站着,这时候作附庸之态,丞相也不会为难他们。 在满朝文武全都“赞同”的情况下,赵广义大手一挥,道:“好,此事便告一段落,无需再议了。” 说完赵广义看向群臣:“众卿可还有事请奏?” 众臣面面相觑,随后异口同声道:“臣等无事。” “好,退朝。” “王爷千岁,臣等告退。” 待众臣尽数退下之后,赵广义的脸上才开始透出冷冷的杀意。 …… 又过了一日,王府正式对外宣布马场改革的具体事宜。 一时间全城轰动,要知道往上追溯近百年,马场都是由范家经营的,忽然之间马场要被收回,无论是城中世家还是寻常百姓都在猜测是不是范家势弱,就要被扳倒了。 尽管这段时间有关范家的各种言论,风风雨雨传了许多,但总归是真真假假,任谁都分不清楚。 马场改革,更像是王府一槌定音。 “有意思了,还以为这马场是范府的,结果是王爷的。” “没见识了吧,这马场本来就是王爷的,王爷好心赏给范府的而已。” “赏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来?” “呵,马场可不是什么物件,这马场让范府经营了上百年,赚了多少银钱,填满了多少人的口袋,现在也该吐出来了。” “说的也是,范府如今本就势弱,连他们家主都摔断了手脚,族中更是连一个男子都没有,好不容易招了个赘婿,结果那赘婿还不认他们,哈哈哈!” “不知道谁能中标啊,中标者必当成为北凉世家之首!” 也有人能嗅到其中更微妙的气息,其中不乏一些商人看到了机会。 城中群臣虽然反应不一,但他们大多有依附,还轮不到他们发表意见。 群臣讨论最多的还是那天朝堂议事,丞相大人一句身子不爽利就告退了,这可是对王权明晃晃的挑衅。 但城中世家的反应可就非常剧烈了,尤其是体量和范府相等的世家们。 这一纸王令对他们而言,等同打破了范家对马场的垄断经营,从此王权特许不再是范家的独属,马场的利润不高,但依附于马场的生态商圈利润却是十分可观的,他们都想来分一杯羹。 话虽如此,但仍有部分世家持观望态度。 他们把家族经营到如今地步,他们可没有一个傻子,这一纸王令并不会直接将范府打入地狱,给了世家们投标竞争的机会,可放眼整个北凉,又有哪个世家擅长经营马场? 别说他们不想经营,就是想,也没地方给他们经营,范家在这之前垄断的可不止马场,还有那块得天独厚的大草原。 不过观望归观望,王令的作用不仅仅是打破垄断,更像是一个信号,这些世家嘴上说着不争不抢,但身体还是老实地去打听各路消息。 他们对王令中的“招投标”“竞标”等词汇的了解还有些晦涩,若现在不做好准备,一个月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 陈乾在马场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实际上他才是最提心吊胆的那个,因为奏折送上去之后几天都没有反应,他还以为石沉大海了。 毕竟赵广义这人的心思他没摸清楚,就是临时变卦也是有可能的。 结果突然传来消息说,王令已经下达全城,一个月后就要推行。 这可让马场里的那些伙计惊慌失措起来,他们大多数都是范府雇佣的,若这马场不再由范府经营,那他们大概率也要没有营生了。 改换门庭?除非范府彻底垮台,否则他们改换门庭就是死路一条。 一时间,马场里的流言也是纷纷而知。 陈乾也不由感叹,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第七十七章 五五分账 才几天时间,陈乾在马场巡逻时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还以为姑爷会带着我们走向巅峰,结果现在连马场都要不是范家的了。” “范家没了,我们也就没了,以后还不知道到哪里讨饭吃。” “老爷应该不会不管我们吧?马场的生意没了,总有其他用人的地方,我们这么忠心!” “忠心有什么用,老爷要是都没饭吃了,哪还管的上我们!” 陈乾一直没有加以理会,直到范忠都找到他,表示近日伙计们很躁动,干起活来五迷三道的,差些酿成大错。 “他们这样才正常。” 陈乾笑着说道。 但看范忠一脸不急不躁的样子,陈乾也不由得好奇,不禁问:“你怎么不跟他们一样,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消息?” 范忠连连摇头,回道:“姑爷您太抬举我了,我一个管事的哪里能知道什么内幕消息,这些年就是勤勤恳恳干活罢了。” 说着没等陈乾发问,范忠就接着说道:“这天底下哪能好事尽揽到自个儿身上的,扪心自问,这些年老爷待我们马场这群伙计不薄,即使有一天这马场没了,范府倒了,我们都无家可归了,我也没什么怨言。” 这回答让陈乾非常意外,不禁问:“看的这么通透?以前没看出来啊你。” “嗐,”范忠叹了口气,回道:“实不相瞒,姑爷,我也是吓怕了,这之前咱们差点死在牢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陈乾点点头,这倒是。 那群伙计当时被关在大牢里,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威胁,就是典军去审了他们一遭,等尘埃落定就把他们给放出来了。 反倒是范忠,从头到尾都在被王志林以及北凉王上压力,寻常人这时早就被吓破胆了,范忠只是被吓尿了而已。 不过说归说,临了,范忠还是凑近陈乾,小声问道:“姑爷,伙计们那边要不要管管?” “怎么管?” “嗐,这还不简单,”范忠回道,“找几个刺儿头,打一顿就老实了。” “呵呵,不用。” 陈乾摇摇头,吩咐道:“堵不如疏,你这样做反倒会让他们心里觉得有什么,这样,这件事不用可以去管,但他们干活方面你得看着点,别弄出什么岔子来,我估摸着快有结果了。” “好嘞,姑爷,那我走了。” 刚说完,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范忠又突然站住脚不。 “怎么了?” “姑爷,我…”范忠欲言又止,“还有件事儿。” “说。” “其他伙计我不清楚,但城中有人联系我,说是如果我肯为他们效力,拿到马场经营权之后,我依旧是马场管事,且工钱能翻好几番,还给我送了许多银钱,说是一点心意。” 陈乾听了微微一怔,他倒是料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但没想到城中世家们的行动速度这么快。 “你收了吗?”陈乾问。 这其实是句废话,范忠要是收了的话也就不会说出来了,但陈乾要的其实是范忠的表态。 “没有。” 范忠坚定地回道:“姑爷,我这名字是老爷给起的,范忠范忠,我对范家永远忠心。” “呵呵,好,”陈乾点头笑道,“那下次他们再找你,你就来找我,我去会会他们。” “好嘞姑爷!那我走了。” “嗯,去吧。” 范忠离开后,陈乾陷入了沉思。 其实范忠不是第一个来找他的,昨天秦政也来找过他,说是关于马场经营归属的问题在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已经传到这里来了,他手下那些兵一个个都很躁动,毕竟只要马场没了,他们就不用驻守马场了。 但这些轻骑兵跟马场伙计们的心态却不一样,他们不会因此丢了饭碗,只是有部分喜欢驻守马场,因为清闲,而有部分人不希望驻守马场,因为这里一眼望到头。 两种声音在军营中难免会有一些冲突的声音,已经发生不止一起打架事故了,都被秦政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但秦政也摸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于是特意来问问陈乾是什么情况。 按往常来说,这时候陈乾该去分别安抚下马场的伙计以及军营中的轻骑。 但现在情况特数,马场归属花落谁家还没尘埃落定,谁心里都没有底,哪怕是陈乾都不敢保证这事儿有没有内定,这位王爷可是已经给他的罪名坐实了,说他就是要借此袒护范家,所以难保不会扶持一个新世家争夺马场。 距离一月之期还有大半,陈乾也不着急,趁着沐假,回了趟范府。 这是当时他和赵广义约定好的,常驻马场,只在休假时返回范府。 沐假便等同于周末,不过在封建官员体系中,沐假实际上是用来休息洗沐的,意为劳累了数日,好好梳洗梳洗,放松一下。 所以官员们都养成了三日一洗头,五日一沐浴的习惯,王府也给他们每隔五日放一日沐假。 不过陈乾寻思着,合着古时候这些王公大臣们是单休啊? 但草原上天寒地冻,陈乾可不想在那里沐浴更衣。 要是被冻死那他可能就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洗澡被冻死的穿越者了,所以一早便策马回城,直奔范府。 范府这几日因为陷入马场改革风波,城中对其传言甚多,时不时便有世家登门拜访,说是探望范世恩,但实际上却是借着探望的由头,行打听马场经营之事。 毕竟他们都有各自擅长的生意门道,但在养马这方面,也就只有范家擅长了。 但他们也清楚,范家不可能平白无故把养马的经验心得吐出来,于是只能苦口婆心地跟范世恩谈,谈范家这次已不可能“中标”,不如联手,等他们拿下经营权之后,所得利润与范府五五分账。 这些皆是陈乾回到府中后听范世恩夫妇亲口所说,不得不说这等手段还是太拙劣了些,甚至还不如去挖马场的伙计高明。 毕竟范家即使真的不行了,也会亲自扶持小家族去争经营权,哪轮得到这些吸血鬼,一上来就要五五分账。 与范世恩夫妇闲聊几句过后,范世恩不禁问:“贤婿,那王令中所谓的‘标书’……” 第七十八章 将来以夫为尊 陈乾淡淡一笑,随后从怀里掏出他这几日的成果。 范夫人赶紧接过去,但她不像范海棠对马场经营那般了解,陈乾在那些纸上写的东西她一个妇道人家实在看不大懂,最后还是把范世恩扶起来,她在一旁展开,举着给范世恩看。 范世恩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越往下看越是震惊,连连叫夫人翻页。 等几张布满小字的纸全部看完,他浑身颤抖,脸上和眼中都布满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这些都是你的想法?” “没错。”陈乾回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范世恩的神情彻底激动起来。 “天不亡我范家,天不亡我范家啊!” 他激动地大喊两声之后,忽然意识到哪不对劲,脸上的癫笑嘎然而止,随后赶紧看向陈乾。 “贤婿,你这…这标书是…是给……” 哪怕是摔断了手脚,范世恩都没有哆嗦过,但此时此刻,他却显得无比紧张。 陈乾知道范世恩在想什么,也没卖关子,直言道:“岳父大人,这便是给范府写的标书,你只需让海棠以范家的名义呈上去便可,据我所知,这次招投标为了杜绝中间环节出问题,是由王爷亲自主持并筛选。” 听陈乾这么说,范世恩瞬间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又念叨了两句“天不亡我范家”之后才收敛情绪问道:“这上面诸多奇思妙想实在…实在……” 范世恩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经营马场多年,虽是王权特许的垄断经营,但要在北凉这种天寒地冻的雪原上养马,还得是能上战场的战马,没几分本事还真做不来。 即使是大夏,甚至放眼八国,范世恩对自己那一套养马御马的理论心得都颇为自豪。 但今天看了陈乾的标书,范世恩只觉得自己那套理论未免有些太老掉牙了。 标书上先对北凉地形地貌以及环境气象展开陈述,再从马舍、草料、饮水、健康护理、环境适应、训练方法、品种选择与培育等多个维度展开,详细构建了一套完整的、有序的、环环相扣的方法理论。 其中对品种的选择与培育理论,让范世恩看了都不禁眼前一亮,甚至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他心里估摸了一下,若按照陈乾的法子,马匹的血种程度会再上一个等级,且有概率培育出新品种的马,这些马可能会更加适应北凉的地理环境,尤其是对寒冷的耐受程度。 其中不乏一些“新”名词,但陈乾都在标书中一一做了解释。 此时正好范海棠听说陈乾回来,也赶了过来,范世恩二话没说,赶紧让范海棠阅览那份标书。 范海棠一脸讶异,但等她看完,脸上讶异的神色变成了震惊,不解,还有兴奋。 “这…这些都是相公写的?” 范海棠看向陈乾,关于马场改革的王令她自然也收到消息了,虽然陈乾早就答应会帮他们拿下招标,但范海棠还是自己写了一份类似陈情表的东西,但大多都是范家怎么经营马场的概述。 尽管靠她那份陈情表已经大概率拿下这次招投标了,但陈乾这份实在是太超前了,其中有些理论,就那对马舍的改建,要满足的各项条件,她心里都没底,这不一定是北凉城的工匠能有的工艺。 “哎呀你们父女俩这是怎么了,”一旁的范府人看着只能干着急,“这上面每个字我都能看懂,但连在一起就不能理解了,是…很好吗?” “不是很好,”范海棠难掩兴奋的神情,“是太超前了,有些……” “惊为天人。”范世恩补充道。 “对,”范海棠接着说,“惊为天人,比如说这上面还提到训练马匹时的心理信任……相公,人的心理我能理解,但马匹的心理信任……” “其实就是对马匹的训练方法,”陈乾解释道,“可以帮助马匹与训练者,以及交付北凉军后,驾驭他们去征战的将士们与马匹达到融为一体的程度。” “但这只是个设想,能不能成还要看实施之后的反馈了。”陈乾特意补充了一句。 被这一家子人夸的天花乱坠,陈乾心里却是不好意思的。 这份标书跟他当牛马时写的方案是一个性质,但这种质量的文案绝对是要被打回去重新写的,在这里却被视若珍宝。 大概率是一些现代管理方法与理论实在太超前,让他们眼前一亮吧。 范夫人尝试理解,但最终还是摇摇头。 “算了算了,你们父女俩觉得好就好,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不懂这些,但我知道姑爷肯定在这里面倾注了许多心血。” 说着,范夫人朝陈乾躬身一拜。 “姑爷,范家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你却宽宏大量,非但没有报复,反倒救范家于水火,我一个老婆子不会说话,如今老爷他瘫痪在床,无法表示,请姑爷受老身一拜。” 范海棠就站在一边,但却没有阻止,陈乾其实已经原谅范世恩之前的做法了,毕竟为了活下去,这老头子连双手双脚都直接摔断。 换他是没有这等胆魄的,他也明白人为了活下去可以迸发出多么可怕的能量与做出多么可怕的行为。 “岳母大人不必如此。” 陈乾赶紧去扶,但范海棠却又对着他跪了下去。 “夫君请受海棠一拜。” 陈乾崩溃了,心想你又来添什么乱啊祖宗,我是不想折寿啊。 “今日海棠父母皆在,也请他们做个见证,承蒙夫君不弃,从今往后,海棠以夫为尊,若夫君要另娶,海棠情愿退居侧室,哪怕是为妾,也绝无怨言。” 对于范海棠的表态,范世恩夫妇并没有说什么,似乎早已默认。 陈乾却有些恍然,尽管范海棠早就说过她的命归自己了,但方才这段话未免太…… 按陈乾以往的性子,肯定是将范海棠扶起来,对她表态会对她好,再向范世恩夫妇表态自己怎样怎样。 但吃过一次亏以后,陈乾心中清醒无比。 他可以对别人好,但也要让别人知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第七十九章 已经被下狱问斩 老好人没有好命,陈乾对此深以为然。 “娘子不必如此言重。” 陈乾上去将范海棠扶了起来。 说着,陈乾又跟三人交代了几句,大都是关于招投标的事宜。 折子是他写的,流程也与发布的王令一样,但陈乾总觉得北凉王不会按部就班。 后在范府用过午膳后,陈乾就准备离开了。 他今天进城,并非只为了送这份标书,且范府门口还有三名典军守着,他也不宜久留。 不过对于那些想要登门拜访的人来说,认出典军守着府门后便意识到陈乾回来了,他们既想拜见范世恩,又想拜见陈乾,只是有典军守着,却是没有一个敢登门的。 离开之前,陈乾还与范海棠在院中花园走了两步。 上次是小别胜新婚,这一次同样如此。 范海棠说她很喜欢陈乾上次留下的《昨夜雨疏风骤》,日日诵念,还准备以十字花绣法绣一幅画,不过还没有完成。 “你还会十字绣?” 陈乾有些意外,范海棠的全能超出了他的预料,很难想象这个女人还有些傍身的拳脚功夫。 “女儿家没有出阁前都要学的,”范海棠轻声回道,“身为范家女儿,妾身要学的更多些,只是也因此杂而不精,让相公看笑话了。” “不要这样说,我很期待娘子的十字绣花。” 眼前女人对陈乾来说,是一个割裂的存在,有一种他每次见到的人都不大一样的感觉。 为了范家,范海棠的身份发生过太多次的转变,尤其是对他的态度,这一点陈乾的感受最为明显。 都是为了活下去,不同的是陈乾只背负着自己,而范海棠却被迫背负着整个范家。 “对了,相公上次要打听的人,有消息了。” “侯正平?” “是他,”范海棠接着说道,“此人已经下狱,不日就要问斩,也有可能已经斩了。” “什么?” 陈乾大吃一惊。 “怎么会?” “这个却是不知,”范海棠也不解的摇头,“但妾身猜测,该是与相公有关。” “还与我有关?” 这倒是让陈乾不懂了,他让范海棠留意一下侯正平的消息,也只是临时起意,毕竟,当天在王府雅集之上,唯一一个让他觉得是正常人的,也只有这个侯正平了。 范海棠点点头,说道:“妾身虽不敢断定,但听说此人坚决不信子墨先生收你为徒这件事,还非说是子墨先生拜你为师,此后就没再听到他的消息了,联想这点来看,他下狱的原因大概就是如此了。” “要真是这样,那还真和我有点关系。” 陈乾是没有想到,侯正平这个人看起来比他还要更会变通,怎么就不能领会这些传闻其中的深意。 众人皆醉我独醒吗?要知道在众人眼里和疯子没有什么区别。 “最后的消息在什么时候?”陈乾问道。 闻言,范海棠有些讶异,不禁问:“相公想要救他?” “有这个想法,”陈乾大大方方承认道:“此人不似那些墙头草,性子也是率真的,试试吧,救不了的话就算了。” “如此也好,”范海棠接着说,“借机发展一下自己的势力也好,否则相公在城中势单力薄,总会被人给惦记上的。” 听范海棠这般说,陈乾也点头表示认可。 只是他没有想到范海棠的政治嗅觉会这么好,换言之是要比下狱的侯正平好的。 不过眼看着陈乾要走,范海棠也是趁机问道:“相公一会儿还要去哪里?” “嗯……” 陈乾犹豫了一下。 见状,范海棠立马躬身一拜:“是妾身多嘴了。” 陈乾靠近拉住范海棠的胳膊,又顺势将其拦腰抱在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范海棠怔住了,随后下意识的挣扎起来。 “相公…” 院中并没有下人走动,但范海棠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无法在白天,尤其还是室外接受这样的亲昵的举动。 但对于陈乾来说,这却是稀松平常的表达感情的举动。 “如果我说我去露香斋呢?” 本来范海棠还沉浸在羞涩之中,但陈乾紧接着的话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露…露香斋…也随相公心意便是。” 话虽这样说,但陈乾还是瞥见范海棠说这话的时候,眉目间隐隐透过一丝忧愁。 那便是陈乾说的,感受到范海棠态度的转变,这种隐忍与退让在二人关系中,从来都不是健康的。 但信任的建立何其艰难,陈乾不想自己和范海棠之间奇奇怪怪的,便将她抱的更紧。 此刻的范海棠心里又涌出一丝挣扎的想法,但当感受到陈乾将她抱的越来越紧时,一种莫名而来的安全感占据了她的心头。 于是挣扎的想法就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范海棠竟也下意识地张开手抱住陈乾。 “相公……” 范海棠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时两名婢女刚好路过,但看见她们的小姐和姑爷就杵在那抱着,顿时吓了一大跳,赶紧避开。 范海棠意识到之后,又一次下意识想要推开陈乾,但陈乾哪里会给她机会。 “算了算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 范海棠心里想着,索性不再顾及旁人的眼神,身子也慢慢卸掉力气,像是整个挂在陈乾身上一般。 良久,陈乾才松开范海棠。 但沉浸在拥抱之中的范海棠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身子微微踉跄,竟又扑到了陈乾身上。 “怎么了,还没有抱够?”陈乾调笑她说道,“看来我还是把接下来的事情推掉,与娘子回房歇息才是正事。” 听陈乾这么说,范海棠的脸蛋瞬间红掉,她哪能不知道陈乾说的回房歇息是什么意思。 “相公不要取笑妾身……” “呵呵,我不取笑你却去取笑谁?” “相公要去露香斋的话,应该是取笑露娘去了吧……” “嘘…”陈乾伸出一根手指,竖着堵住了范海棠的唇,“吃醋的话留到以后再说吧,还有,以后在我面前不要再自称妾身了,这是……独属于你一人的,谁让我是个赘婿呢…走了。” 范海棠脸上微微露出讶色,紧接着陈乾又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等她反应过来,陈乾早就连影子都消失不见。 第八十章 一大堆吃瓜群众 范海棠望着陈乾消失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但很快,她的眼底又涌出一股希翼。 范海棠也形容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她只是觉得,范府如今就像一叶孤舟,任何转圜之法都要以被迫丧失尊严为代价。 但陈乾不一样,陈乾顾及了范府的脸面,也顾及了她的尊严,这反倒让她在陈乾面前心甘情愿的奉承,就像她说的,她将以夫为尊。 陈乾的反应本来已经是接受了,但是刚刚,陈乾的举动又让范海棠觉得,他似乎是故意那般的。 “相公是害怕了背叛吧……” 范海棠低下头,随即转身回到东院。 主厅之中,下人汇报了陈乾与范海棠在院中相拥,最后离别的情况,至于两人说了什么话,下人离得远,是听不见的。 “好,你下去吧。” 范夫人屏退了下人,来到范世恩身边。 “老爷,你都听见了吗?” “嗯。” “姑爷这一次……”本来话已经说出口,但范夫人又突然改口,“这一次我们真的可以挺过去吗?” 范世恩晃了晃脑袋,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或许可以为范家续命十年。” “那十年之后呢?” “十年之后就轮不到我们俩操心了,”范世恩叹息道,“世袭的爵位会被削,金银亦像流沙一样,不会长久的停留在一个地方,我们只有海棠这一个女儿,好在招了一个好女婿。” “姑爷他心里……” 范夫人这一说,范世恩脸上的神色也跟着阴沉下来。 “看造化了,”范世恩无奈道,“是我造下的孽,可惜苦了海棠……” “老爷……” …… 陈乾刚踏出范府,就被一堆人给围住了。 这些大多都是世家的人,有些前不久来范府看热闹的世家子弟,也有接到王令之后想要登门求取养马经验的大家族。 如今他们见不着范世恩,便只能尝试堵门,结果今儿个看见典军守门,就知道是陈乾来了,蹲守大半日,终于逮了个现成。 “陈公子,可有空到府上一叙?” “知事大人,我家小女如今正当二八年华,还未婚配……” “陈大人,我家也有个未出嫁的女儿,当妾也是可以的啊!” 这些人几乎将陈乾前后围了个水泄不通,要不是有典军守着,他们不敢靠近,恐怕此时已经将陈乾捧着抬回家去了。 “大人,是否要我们开道……” 典军回头问道。 陈乾摇摇头,示意他们退后。 典军不解,一旦他们退后,这些人就会想浪涌一般冲上来,但还是按陈乾说的做了。 果然,典军刚退,这些世家之人便想趁机涌上来,但陈乾这时摆摆手,示意众人先安静下来。 这些世家之人毕竟不是来绑人的,见陈乾要说话,也就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诸位说这么多,想必都是为了马场来的吧?” 陈乾开门见山,众人都是纷纷一愣。 按常理来说,陈乾如果有意,应该会跟各大世家接触接触,该谈条件就谈条件,哪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陈乾不按常理出牌也打乱了这帮世家之人的节奏,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陈乾便又接着说:“某身为马政知事,还是要奉劝各位,脚踏实地一些,你们的所作所为王爷可都看着呢……” 说这话的时候,陈乾还特意朝着王府的方向一拱手,脸上满是敬意。 陈乾说的这么直白,众人脸上显出慌色。 “陈大人,我等不是为了贿赂你来的!” “对,陈大人,请你不要误会,我等只是想了解一下。” “要是能为北凉做些什么就更好了,绝没有其他意思。” “……” 陈乾笑了笑,又是一拱手,说道:“诸位清楚便好,那便请诸位以后莫再到府上打扰。” “既然小陈公子这么说,那我等以后便不再叨扰。”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知事大人,我们听说北凉文坛领袖子墨先生已收你为亲传弟子,这事是真的吗?” 陈乾微微一怔,这事儿已经传开,他本人是有必要回应一下。 “某有幸得子墨先生赏识,此事千真万确。” 陈乾这一回应,便又有人问:“小陈公子,露香斋的露娘据说也倾心于你,你会娶他吗?” “……” 这已经算吃瓜群众了吧? 陈乾万分无奈,范府门前,问这种事,还好他已经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赘婿了,否则恐怕回去就要跪搓衣板了。 但该怎么回应,陈乾确实没拿定主意,因为他没有骗范海棠,他确实要再去一趟露香斋。 “若两情相悦便是真,若非两情相悦便是假。” 最终,陈乾给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众人不解其意,自然还要问下去,但陈乾直接拱手作揖道:“好了诸位,某还有公务,诸位请吧。” 陈乾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这时候走,是最明智的,否则可能就是典军赶人了。 众人在被赶和体面之间选择了体面,乖乖走人。 但最后还是有两人悄悄塞给陈乾两样东西,长条形的,卷轴。 送礼啊? 待人都走了之后,陈乾便将其打开。 “嗯?” 看到上面的内容,陈乾不禁眉头一皱。 身边的典军悄悄探头过来,被陈乾发觉之后索性直接将卷轴贴到他们面前。 “看,看看看。” 陈乾知道他们要尽可能地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后汇报给赵广义,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很配合。 “嘿嘿,大人,公务,公务。” “这是谁家的娘子,长的好生俊丽。” “大人有福了,这是想招大人为婿啊!” 三人受陈乾影响,说话风格也悄然发生了转变。 “一边去。” 陈乾挥挥手,想要打发掉他们。 就像他们说的那样,这两幅卷轴上都是画,画的是俊丽的女子。 光从长相上来说,确实可圈可点,但这种行为却是陈乾所不屑的,大有一种卖女求荣的感觉,但在封建王朝中也算见怪不怪了。 “走吧,去露香斋。” 陈乾将卷轴交给典军保管,就要上轿。 只是马车还没走两步,就被拦住。 “陈知事,我家大人请你过去一叙。” “你家大人方才是耳朵聋……” 陈乾掀开门帘,刚要不爽地怼回去,就被一旁护驾的典军小声提醒:“大人,是丞相的车驾。” 第八十一章 本丞相耳聋 一句“丞相大人的车驾”直接把陈乾后半句话堵了回去,但那个“聋”字已经吐出口了。 仗着是丞相府的人,这位来通传的仆人亦可以狐假虎威。 虽然那仆人低着头,没有耀武扬威的意思,但越是这样,才让陈乾心里越没有底气。 “敢问你家大人是?”陈乾直接忽略了典军的话,径直问那仆人。 仆人也不拆穿,回道:“我家大人乃当朝丞相。” 北凉丞相,上官仲达。 陈乾听过这人的名号,但了解不多,如今他亲自找上门来,倒是让陈乾有些手足无措。 那可是丞相啊,文官之首。 俗话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如此,虽然有夸张的成份在,但依旧是不可小觑的。 陈乾立马作出敬意,又问:“丞相大人就在车驾里吗?” 虽然是明知故问,但那马车和他这辆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光是个头就快他两个大了,外面虽然没有韩子墨的金銮车驾华丽,但也隐隐透着一股奢华的气息。 那仆人也再次回道:“是的,丞相大人请陈知事过去说话。” 如今哪怕是赶鸭子上架也只能如此了,陈乾赶紧下车,朝着丞相车驾走去。 仆人就在身边跟着,三名典军也跟上来两个,陈乾没理由阻止他们。 他回范府,他们可以守门,但去面见丞相,他们再守门的话,北凉王问起来,可能就小命不保了。 走到车驾旁,陈乾对着那道门帘拱手行礼。 “下官陈乾,拜见丞相。” 没动静。 陈乾等了一会,又抬高声音:“下官陈乾,拜见丞相。” 还是没动静。 就在陈乾要忍不住问身后仆人时,轿厢里突然传来一道苍劲的声音:“耳聋,听不大清,陈知事说什么?” 陈乾瞬间吓出一身冷汗,这哪里是耳聋,这是耳朵太好了,甚至把他刚刚在轿厢里说的话都听去了。 这时候正常来说,陈乾该赔礼道歉,解释一下方才是把其误当成世家之人。 但陈乾是了解过这位上官丞相的,不是北凉人,而是大夏皇室指派的。 北凉作为藩国,其文官之首,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竟是大夏皇室指派的,其中意味实在耐人寻味。 想到这里,陈乾心里一横,还赔什么罪。 仕途名利,最忌墙头草,两头倒。 “下官陈乾!” 陈乾猛的抬高声音。 “拜见,丞相,大人。” 离得最近的仆人被陈乾吓了一跳,典军的马都有些受惊了,勒了多次才将马儿稳住。 周围因刚刚陈乾的声音太大而显得安静起来。 轿厢的帘子掀开了一角,陈乾眼角的余光瞥了过去,似乎察觉到了一抹冷冽的寒光。 是眼神,亦或是刀芒,都有可能。 “进来说话吧。” 那苍劲的声音并没有发难,但还是使人生畏。 陈乾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典军。 如今他的一言一行,与身边这几位典军形成了一个非常暧昧的默契。 典军之中最机灵的当属赵虎了,他见到陈乾的眼神,立马向轿厢内喊话:“丞相大人,陈知事官职低微,恐不宜与丞相大人共乘车驾,前方不远处有个凉亭,不妨到那里去吧?” 然而,轿厢内对此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陈乾早就料到如此了,毕竟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啊,哪怕是典军又如何。 赵虎大概率也是走个过场,他很清楚没有回应才是正常的,所以说完话之后,便勒马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丞相大人久等,”陈乾拱手道,“下官这就来。” 说着,陈乾直接登上马车,掀开轿帘就钻了进去。 果然和陈乾所想的一样,轿厢内的空间很大,虽然还不能站着,但活动起来已经很舒服了。 而里面端坐着的人却是让陈乾大吃一惊。 他只听说过上官仲达,但却从未见过,本以为是个老头,结果竟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年龄看上去与北凉王差不多。 从男人的穿着打扮来看,金丝黑锦袍,碧绿玛瑙头冠,除了丞相估计也没人敢这么穿了,毕竟北凉王也就穿这样,至于龙袍,身为藩王可以穿,但若是天天穿,大夏皇室就该不安心了。 “下官陈乾,拜见……” 陈乾没有犹豫,就要再拜,不过这回声音小了不少。 但上官仲达却挥挥手,示意陈乾直接坐下。 “既然拜过了就不必再拜。” 陈乾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但只好老老实实坐下。 一坐下,陈乾便觉得如坐针毡,但这轿厢大归大,却还是与上官仲达挨的很近,上官仲达身上那股上位者睥睨不屑的威严感与北凉王不相上下。 “不知丞相大人召见下官,有何指示?” 陈乾刚开口,上官仲达就看着他直摇头。 “我当能写出马场革新法的是怎样的人杰,现在看来,也就是胆子大些。” 这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词,陈乾正要开口,就听那上官仲达接着说道:“胆子大的人,容易命短。” 陈乾的眉头猛跳两下,他想起了方才车下看到的那点寒芒。 别自己吓自己,不可能是匕首,身为丞相,更不可能也不至于要在这里杀自己。 内心平复下来之后,陈乾便轻笑两声,回道:“多谢丞相挂怀,下官命长命短皆是命数。” 谁知接下来上官仲达却又突然露出笑来。 “呵呵,不过胆子大也不是没好处,北凉已经很久没有你这样年轻又有冲劲的官了,我听说你之前还是个赘婿?” 这话聊的,陈乾内心七上八下的,压根摸不清楚上官仲达心里在想什么,尤其是他现在脸上挂着的笑,总让陈乾觉得没好事。 但长官都发问了,陈乾不能不得,索性回道:“回丞相的话,下官确实是范府赘婿。” “但我还听说,范府已对外生命,是其女下降,而非你入赘啊?”上官仲达问道。 陈乾再次如实招来,说那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听陈乾这么说,上官仲达满意地点点头:“嗯,赘婿没什么不好,本相也是赘婿出身。” 说罢上官仲达身子一斜,突然靠近陈乾,问道:“相府还差一名首席门客,你有兴趣吗?” 第八十二章 赘婿不为难赘婿 陈乾瞬间目瞪口呆。 一时间信息量太大,他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一条。 是先处理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也是赘婿出生,还是先处理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邀请他做相府的首席门客。 见陈乾如此表情,上官仲达又问:“在想什么?” “在…在想……” “本相也是赘婿出身的事?” “对。” “这有什么可想的,”上官仲达不以为然,“当年本相高中状元,陛下亲自指婚,女方便是陛的大女儿淑文公主。” 陈乾再次目瞪口呆,这是入了皇家的赘啊。 “丞相大人是大夏驸马?” “没错。” 陈乾听了满脸无奈,心想,呵呵,你小子可真会开玩笑。 驸马,那可是顶级赘婿,谁敢当着驸马的面说赘婿等同罪犯奴隶这种话? 但这事其实有古怪,陈乾穿越之前的世界里,上下数千年岁月,貌似也只出了一例公主配状元的乌龙事件,结局也不大令人满意。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自古以来,哪怕是皇家公主,地位也是不如男子的。 历史历代的公主大多都是皇室联姻的工具,用于稳定统治,拉拢各路权贵藩臣,是皇室极其重要的战略资源。 而状元可是三年科举才出一个的顶级人才,是未来的栋梁。 一方面即使高中状元也要从六七品的小官做起,这样的小官没有让皇室用公主来拉拢的价值。 另一方面,驸马的仕途是一眼望到头的。 因为背靠公主,上可达天听,政治潜力巨大,容易造成群臣结党的局面,所以历朝历代对驸马做官都有严格的限制。 按规矩只能住在公主府,朝廷给个驸马都尉这样的荣誉官职,再加一个三品员外的虚衔,看着职位很高,但没有任何实权。 所以公主和状元,完全是不登对的,配在一起实在古怪。 这里虽然是异世界,但陈乾了解过,无论是明文规定还是潜规则都大差不差。 至于上官仲达,这个年纪,先是高中状元,再入赘做驸马,最后被遣到北凉做丞相,很难说是受重用还是流放啊…… 不过哪怕是流放,也是大夏皇室指派,在蕃薯之地作威作福还是可以的。 藩王能拿他怎么样,砍了?砍了就发兵。 只是北凉不是寻常蕃薯王之地,北凉王也不是普通藩王,若上官仲达还是作威作福给赵广义上压力的话,那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是不是觉得赘婿与赘婿之间亦有差距?” 见陈乾一直不说话,上官仲达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 陈乾当即十分无语,但对方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他能有什么办法。 “下官不敢与丞相大人相提并论。” “呵呵,”上官仲达冷笑两声,“到本相府上来,日后本相带你回大夏,在那里你的才华方才不会被淹没。” 这话再次将陈乾拉回到刚才的问题上。 相府的首席,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位置,虽不是什么正经官职,但含金量却不是一般的高。 只是要做相府的门客,他得首先去找北凉王辞官,这样做会带来多少后患无穷的隐患自不必说。 至少,光是上官仲达现在抛出来的诱饵,还不至于让他心动。 而上官仲达不亏是个人精,见陈乾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立马就明白过来。 “怎么,你不愿退?” 陈乾从上官仲达的话里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犹豫再三,陈乾还是决定将话挑明。 “下官不敢,只是下官食的是王爷的俸禄,此时另投丞相,恐怕要叫人笑话了。” 说到这,陈乾赶紧作揖行李,接着说道:“但若丞相大人有任何吩咐,只要在下官指责范围之内,下官定义不容辞。” 说完,轿厢内陷入了沉默。 上官仲达没有吭声,陈乾也不敢抬头看他的反应。 车驾外,赵虎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这陈大人进去也有段时间了,刚才还有声音传来,怎么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 此时轿厢内,陈乾已经紧张到了极致。 他话不带拐弯直接拒绝,接下来恐怕就要承受来自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的怒火了。 可谁知道良久过后,上官仲达并没有发怒,反倒“呵呵”笑出声。 “你想清楚了?”上官仲达问,“对于学子们来说,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 陈乾见上官仲达语气和缓,不再施压,也稍稍放松下来。 “回丞相,下官想清楚了,”陈乾再次作揖道,“下官还是想一步一个脚印。” “呵呵呵,”上官仲达用手指了指陈乾,笑道,“这么说倒是本相揠苗助长了?” “下官不敢。” 上官仲达笑道:“呵呵,陈知事,你今天倒是让本相尴尬了,在北凉还从没有本相请不动的人。” 陈乾摸不清楚上官仲达到底是什么路数,只能继续赔礼,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听上官仲达挥挥手道:“好了,你回去吧,就当本相没招过你,呵呵。” 就…完事了? 陈乾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上官仲达。 这么好说话,不会有什么坑等着自己吧? 但如今陈乾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当即再次向上官仲达行礼,随后转身下了马车。 “下官陈乾,恭送丞相大人。” 再对着马车行礼,没多久,马车便调转方向离开了。 “大人,没事吧?”赵虎立时下马迎了过来。 陈乾摇摇头,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叹息道:“这位丞相大人是有点吓人啊!” “可不是吗!”赵虎悻悻道,“整个北凉,也就他敢不把我们典军放在眼里了。” “这么嚣张,王爷也不砍他的头?”陈乾问。 赵虎摇摇头,无奈道:“大夏皇室派来的人,哪能砍。” 陈乾听了也十分无奈,上官仲达对他来说是计划外的存在。 这老东西肯定是冲着马场革新法来的,但前后的态度不一,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赘婿不为难赘婿? 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么想着,陈乾便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赵虎策马跟上,问:“大人,我们去哪?” “露香斋。” 第八十三章 兴师问罪 本来陈乾没准备再回露香斋,更没准备再见露娘。 但这段时间有关他的流言在城内被穿的五花八门。 有人说他已经已经和露娘私定终身,只是碍于赘婿身份才没有公之于众。 也有人说他两首情诗彻底让这位平时高高在上的头牌心悦诚服,但也是碍于赘婿身份不敢回应。 还有人说是他死皮癞脸的追求露娘未果,还以范府的身份施压,这才让露娘对外宣称此心独属于他。 甚至还有人传摔断手脚的不是范世恩,而是陈乾,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这次陈乾再去露香斋,可不是为这些流言去的。 尽管并非他本意,但他已经逐步走进了北凉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 所以就像范海棠说的那样,是时候发展一些属于自己的势力了,否则未来只有可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去拉拢露娘,露香斋在他看来风险值太高,不划算。 但一方面他需要情报,范家虽然有情报网为他所用,但里面的水很深,谁知道被王权渗透了多少。 另一方面,陈乾需要防患于未然。 正是因为露香斋太神秘,所以上次他就与露娘约法三章,井水不犯河水,但事后露娘对外宣称什么此心独属于他一个人就已经违约了。 这是明晃晃的绑定行为,无论他如何清白,在外界看来,他和露香斋是绑在一起的。 舆论是一把利剑,哪怕是封建王朝的背景下也能杀死一个人。 但时光不能倒流,陈乾只能选择主动出击。 不过露娘违约在先,倒是能让陈乾占据道德制高点,所以这次,他是去兴师问罪的。 马车就停在露香斋的大门口,一下子被许多人围住。 陈乾的车架并不浮夸,但赵虎、王朝、马汉三人身披典军软甲,披锦袍,骑战马,就太张扬了,基本上走到哪都能被人给认出来。 不过这也有好处,那些寻常百姓是不敢久留的,看两眼也就走了,生怕惹出什么祸事来。 本来遇到这种事,露香斋的武师就得干活了,挡着大门口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但赵、王、马三人骑着战马立在那里,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两名武师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汇报,陈乾就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这些武师是认识陈乾的,毕竟前不久陈乾还在露香斋里闹出不小的轰动,干他们这一行,就是要脑子灵活,有眼力见儿。 陈乾一下来,两人便亲切地将陈乾给迎了进去。 至于赵、王、马三人则守在门口。 “陈公子您稍待,我们家小姐马上就来。” 通传的仆人确实已经上楼去了,但陈乾进入露香斋,最先被轰动的是那些来吟诗听曲儿的才子们。 自从露娘对外宣称心独属陈乾之后,来露香斋的才子们就没有那么多了,不过还是留下了不少忠实的老主顾,这些留下的人心里很清楚,他们本来就不是奔着露娘来的,够不着,不如顾着眼前的快乐。 这一风波虽然让露香斋损失了部分客流,却也因祸得福,露娘还是才子们心中的那个露娘,却再也不是没有她,露香斋就开不下去了。 但陈乾自那以后就没有现身过,有关他的流言风语却是没少过,所以如今这一现身,自然要被围住。 “陈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你这段时间是不是与露娘偷偷幽会去了?” “呵,陈兄与露娘幽会还需要偷偷的吗?恐怕这段时间陈兄已经日日夜宿露娘的闺房吧?” “这可不兴瞎说,让那帮子酸人听去了,恐怕又要癫狂了,哈哈哈!” “我倒是听说陈兄最近公务繁忙,好像还涉及马场革新,陈兄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诶你们说,陈兄来了,是不是意味着露娘也要出现了?” “露娘?露娘有好几日没有做糕点了,这几日露香斋的糕点都是露娘婢女做的,总是差些味道。” “快看,露娘,露娘真的出来了!” 陈乾就像是吉祥物,往那里一站,什么话都不用说,这帮人自己就会从天上聊到地下,直到真正吸引他们的人出现。 露娘。 陈乾转过身,露娘依旧是一袭白衫,脸上围着面挂站在二楼的楼台上。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露娘的头发挽了起来,还插了一根簪子。 只有出嫁后的妇女才会这样挽发,如此更是加重了那帮才子们的猜疑,这也是陈乾与露娘两人早已私定终生的“证据”。 “诸位有礼了!” 露娘对着众人躬身行礼,随后目光便落在了陈乾身上,这一望,望穿秋水。 陈乾也望着她,虽然见过面纱后的真容,但许久不见,竟也有些失神。 周围的景象、声音似乎都在这一刻逐渐远去。 这让前不久还抱着范海棠说些动人情话的陈乾有些失措。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冷静点!” 陈乾在内心深处谴责着自己,这也使得他慢慢恢复了平静。 周围的声音似乎在一瞬间大了起来。 “看不得,看不得,本以为我的心不会再因露娘而跳动了,但看着他们两人藕断丝连的对视,我要受不了了!” “陈兄真是好福气!” “凭什么!他已经是范府赘婿了,凭什么还能得到露娘倾心!” “我不服!我要和你决斗,陈乾!” “哈哈哈哈,作诗不是陈兄的对手,想以武取胜吗?” “冷静,武师在盯着,如果你不想被丢出去的话……” 在众人近乎跳脚的呼喊声中,陈乾由婢女引路,来到了二楼,与露娘一同走进了房间。 关上木门的刹那,外界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内,也就只剩下陈乾与露娘两人。 “白露?”陈乾谨慎地问道。 虽然黑露不会这么文静,但保险点总是没错的。 白露对着陈乾浅浅一拜,柔声道:“正是妾身,妾身拜见陈公子。” “你也成妾身了?”陈乾讶异的问道。 “也?”白露发现了盲点。 陈乾挥挥手,开口道:“这个不重要,上次我们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可是违约了的。” 闻言,白露却像是知道陈乾要这么说一般,先是给他斟了一杯茶,随后回应道:“妾身已经是公子的人了,怎么能算是违约呢?” 第八十四章 赘婿也算娶过妻? “啊?” 陈乾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做不到坐怀不乱,但“已经是你的人”这话可无从说起。 “难道公子想赖账?”白露反问。 这下陈乾真是慌了那么一刹那,难道那晚还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他失忆了? “我抵什么赖?” “公子忘了?”白露缓缓坐下,深情凝望着陈乾,“公子已经看过妾身的脸了,妾身蒙面时曾立下誓言,让妾身心甘情愿取下面纱者,便是妾身此生要嫁之人,况且妾身已经对外宣称,心属公子了。” “这…这都行?” 陈乾目瞪口呆。 他听过那种不小心看见真容后要么嫁要么杀的,但还从没听过心甘情愿取下面纱这种说法。 “看来公子是真的想抵赖了,”白露低下头去,沉声道,“是露娘高攀了。” “行行行,别装。” 陈乾厉声道:“开门见山,你们想干什么?” “妾身未嫁,公子未娶,”白露忽然起身,慢慢地靠近陈乾,“妾身心属中意的男子,何错之有?何来想干什么?妾身的意思表达的还不够直白吗?” 说到最后,白露整个人已经快要贴到陈乾身上了。 “你是黑露吧?”陈乾连忙退开,他印象中的白露可不会这样…妩媚? 白露眉头一皱,身子也停滞了瞬间,最后有些失落地坐了回去。 见状,陈乾也是一愣,这又是搞哪出? “怎么了?到底是不是啊?” 陈乾与白露保持着距离,担心别真是黑露伪装的,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两人虽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上次也算是结过梁子的。 谁知白露一声不吭,竟突然抹起眼泪来。 “怎么了怎么了?”陈乾连忙上前,递了条帕子上去,“我可没欺负你啊,你别冤枉我。” 白露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这才小声回道:“妾身…妾身只是…只是向她请教了一些…一些……” “什么跟什么啊?”陈乾急道。 “就是…如何……” “就是如何讨男人欢心。” 白露的音调忽然发生转变,整个人也坐的板正,看着陈乾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现在,应该叫她黑露了。 陈乾这回反应过来,立时往后退了几步,摆开架势。 “咏春,陈乾。” 黑露看着陈乾摆的架势,不屑地摇了摇头。 “什么跟什么,你是个娘们吗?” “……” 咏春拳确实是女人拳,陈乾就权当黑露在夸他姿势到位了。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耳朵聋吗?”黑露没好气道,“她想知道怎么讨男人欢心,你们男人不就喜欢那些低俗的玩意吗?” 说着,黑露还吐槽道:“就是学什么不像什么,白瞎了这么好的底子,明明叫老娘就好了。” 说完,黑露就朝着陈乾抛了一个媚眼,随后便恢复了臭脸。 有那么一瞬间,陈乾骤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这女人…太妖了,这才是黑露嘛,刚才那幅大大咧咧的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但黑露刚刚说白露向她请教如何讨好男人。 “她要讨好男人干什么?” 黑露皱起眉头看着陈乾,又是那么一瞬间,陈乾感觉自己全身一紧。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我…应该知道吗?” 陈乾慢慢放下咏春的起手式,找了另外一把椅子坐下来,但还是刻意与黑露保持着距离。 “你当她说的都是假的吗?”黑露反问。 “……” 陈乾不禁扶住额头。 还真留下了桃花债啊? “你不会想赖账吧?”黑露突然问道。 这一声问,可别方才白露说的威力大上千百倍。 陈乾整个人都是一哆嗦,随后回道:“先不说赖不赖账的事,你出来了正好,我有几个事要问你们。” “等等。” 黑露打断陈乾说道:“那丫头的能力没有我强,身体一旦被我掌控,除非是我自愿去睡觉,否则她是别想抢回去了,但你说的话,她可以都能听见。”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如果你不给她一个交代,我就揍你。” 说着,黑露就亮出了拳头。 “你…你别冲动!” 陈乾下意识起身,甚至还扒了扒门,但那门窗像是从外面锁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呵,真不知道她看上你哪里了,身为一个男人,竟胆小如鼠。” 身后,传来黑露鄙夷的声音。 陈乾可不傻,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远距离起手,他不可能在黑露手上讨着便宜,上次近身格斗完成十字固完全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行我不跑。” 陈乾索性摆烂,回到了位置上。 “你也得跑得掉才行,”黑露不屑道,“这里你就算大喊大叫,外面也是听不见的。” “我就不信你们能关着我不放,”陈乾无奈道,“楼下有典军守着,我不出去,他们把这栋楼拆了都有可能。” “谁说我们要关着你不放了,你现在就可以走。” 说着黑露打了一个响指,方才陈乾还扒不动的门此刻竟自行开了。 但外面已经换了模样,与他进来时完全不是一个地方。 “怎么,又不想走了?”黑露不屑的问。 “不走了。”陈乾回道。 又是一个响指,木门再次关上。 “你们想要什么交代?”陈乾微怒道,“我总不能因为她那么说,就娶她吧?什么她未嫁,我未娶,我娶过了好吧?” “你一个赘婿也算娶过了?”黑露再次不屑地问道。 “……” 行,陈乾服了,这女人嘴实在太毒。 “等等……” 陈乾忽然反应过来,眼神也敢于直视黑露了。 “你们做这么多,总不至于真是为了让我和白露两情相悦吧?我还没重要,这顶多是个幌子,你们想干什么?” 陈乾不知道露香斋背后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亦不知道白露对他的感情从何而来,那两首诗多少有些即兴而起,若因此惹下桃花债…… “果然是个负心的男人,”黑露的声音依旧充满不屑,“她的名字都是你起的,如今说的话却像极了陌生人,呵。” “我……” “不用解释,”黑露说道,“男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你好奇的,呵呵,现在不怕被拉下水了?这可是万劫不复的罪过。” 第八十五章 他还不够资格 陈乾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黑露说出来还是有些紧张。 这毕竟是封建王朝,万劫不复的罪过……拢共也就那几样。 谋反,叛国,走私,其他杀头的罪过在这三样面前都得往后稍稍。 见陈乾不语,黑露笑道:“你害怕了?” “呵,本大人有什么好怕的,”陈乾坐直了身子,只要他还没掺和进来就还有救,想到这他立时说道,“倒是把本大人拉下水,恐怕也是你们计划的一环吧?” 黑露皱眉打量着陈乾,就在陈乾以为他说中了的时候,却听黑露笑呵呵道:“男人就是会自作多情,若不是她心喜你,你觉得自己还有命活吗?” 这话瞬间让陈乾如坠深渊,黑露并没有夸大其词。 虽然他还不了解露香斋这个组织背后的勾当,但从她们笼络这些与王权走得很近的才子,牢牢抓住他们的身与心就能窥见一二。 那些每日来听曲儿吃糕点的恐怕只是表象,这内里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套法子在陈乾身上没有起作用,从组织决策者的角度来说,他这样的人就不能留,杀了是最安全的。 这么一想,陈乾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还是把这种暗流之下的斗争想的太儿戏了,上次来露香斋时,他手里的筹码实在不多,而这次他手里的筹码是增加了不少,但还没到让露香斋忌惮的地步。 想到这里,陈乾身子一松,那种瞬间想透彻的感觉让他此时看着黑露都感到眉清目秀起来。 他好像……是太狂了点,完全是虚张声势。 但从博弈的角度来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惜命是拼不出头的。 “露香斋,你们俩说的算?” 犹豫半天,陈乾只问了这么一句出来。 “呵,她能成什么事,”黑露依旧不屑道,“只会做些好吃的点心罢了,露香斋自然是老娘说的算。” 这算是自夸吗?陈乾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开口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见黑露没有回答的意思,陈乾接着说:“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你们也别搞我,咱们合作,互惠互利。” 听到这里,黑露不禁笑出声,反问道:“这样你不觉得便宜全被你给占了吗?” 陈乾知道黑露没那么好说话,所以一开始就是抱着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去的。 舆论场上,他和露香斋已经绑定到一起去了,只要露香斋出事,他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与其被动的等别人出手,不如主动出击。 “那你想怎么办?”陈乾问。 黑露笑道:“貌似找上门来的,是你吧?” 这女人真是滴水不漏,陈乾无奈,只能说:“行,我加入。” “你加入?” 陈乾正要解释,但黑露却笑道:“你不会你以为露香斋是想加入就加入的吧?你够资格吗?” “……” 陈乾感觉自己正处于崩溃狂怒的边缘,这女人的两个人格实在反差的可怕。 “这么说,我不用担心被拉下水了?”陈乾冷笑道,“反正我也不够资格,就当我今天没来过罢。” 说完陈乾直接起身,就准备离开。 “那把火是我们放的。” 就在陈乾要再次打开那扇木门的时候,黑露说了一句让他浑身一激灵的话。 “什么?”陈乾立马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走,直接跨到了黑露身前,以近乎逼问的姿态说道:“你们疯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完还没等黑露开口,陈乾又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随后脸色直接变了。 “等…等等,你们是世子赵凌的人?” “呵呵,那个废物,也配?”黑露不屑道。 “嗯…英雄所见略同,”陈乾点点头,有些不可置信地坐了下来,“那你们烧马场干什么?我一直以为是赵凌下的黑手。” “确实是他。”黑露点点头,“但火是我们放的。” 陈乾凌乱了。 “但你们又不是他的人,对吧?” “嗯。” “那你们……” “我只会告诉你这么多,”黑露打断他说道,“剩下的我告诉你,恐怕你接不住。” 没等陈乾开口,黑露又接着说道:“现在我们的诚意摆出来了,你的呢?” “不不不,等等……” 陈乾连连摆手:“这不是交易,我也没有秘密可以给你们。” “但你身为马政知事,在马政系统里有一定的话语权没错吧?”黑露问道。 陈乾刚点头,她便接着说:“明年开春,就是马场向北凉军交付战马的日子,我要你……” “等等,等等等等。” 陈乾再次摆手打断了黑露要说的话。 “你们要我毒死那些战马,对吧?” “呵,你还有点脑子。” 这女人,连夸赞都带着鄙夷的味道。 “这确实是万劫不复的罪过,”陈乾冷静下来,“没有战马补充的北凉铁骑将会成为瘸子,而你们又事先烧了种马舍,要北凉后续的战马补给跟不上,连运送辎重的能力也跟大幅下滑,然后边境生变……你们是敌国的细作?” 黑露听着,直接鼓起掌来。 “看来你的确不笨,”黑露露出肯定的笑,“给你一点点信息,你这小脑袋就跟炸开了花一样。” “呵呵,不了,我的脑袋还不想开花,”陈乾苦笑连连,“现在我知道了你们最大的秘密,如果我不按你们的要求来做,恐怕我的小命就没了,对吧?” “不止,”黑露的笑忽然变得阴柔起来,“还有你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 “喔?你那小娘子呢?范海堂,我看她可是生的国色天香,脸上也光滑的一点疤都没有,若是我将她……” “不准你这……” 陈乾瞬间绕到黑露背后,就要先套住她的脖颈,再将其往地上拉,最后再来一个无解的十字固。 但这回黑露早有防备,在陈乾发难的瞬间,胳膊还没有困住她的脖子时,就反手将陈乾摁到了桌板上。 陈乾的还没说到一半,就被硬生生的打断了。 “动手之前先掂量掂量,”黑露的声音变的阴狠起来,“不听话,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第八十六章 腐朽的声带 陈乾想说话,但脖子被死死钳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黑露极其聪明地将他从正面摁在桌子上,他的手和脚这时只能尽量维持着身体平衡,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而即使如此,这女人也还只是坐在那里,一手把玩着茶盏,一手死死地摁着他,完全不费吹灰之力的样子。 会功夫的女人,真的打不过啊! 此时的陈乾是绝望的。 “怎么不说话了?”黑露带着挑衅的意味说道,“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呃……呜…呃……我…额……” 在发出这样的声音之后,黑露依旧不满意,冷笑道:“你说什么,听不清楚,再大声一点。” 不过就在陈乾快要喘不过气,陷入僵局的时候,黑露突然一皱眉,痛苦地叫了一声,随后双手抱住头。 “安静……他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吗” 似乎是白露在与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而陈乾也因此获得了喘息之机,赶紧借此机会连滚带爬的退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要问他为什么不走,走不出去的。 且不说这露香斋里面机关重重,没把眼前这女人的问题解决,哪怕出去了,也要面对更头疼的问题。 “聒噪,安静!” 黑露猛地一拍桌子,连桌腿都瞬间折断,茶盏打翻后碎了一地。 “哼,自不量力,”黑露说着话站了起来,冷冷的看向陈乾,随后向他慢步走去,“呵呵,她怕你死了,这小丫头片子,险些让她成功了,如果我现在就杀了你,以后应该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了。” 说话间,黑露已经走到了陈乾跟前。 而陈前也就只能绝望地望着她,什么都做不了,这女人太强了,在她有提防的时候,根本不可能给她造成任何的伤害。 不仅仅是性格,就连拳脚功夫都是如此的反差。 “杀了我,典军……” “你这句话说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黑露一只手撑着墙,离陈乾只有一掌宽,是壁咚的姿势,“典军会踏平这栋楼对吧?那又怎么样?现在你知道了我们的秘密,让你活着出去,典军一样会踏平这栋楼吧?” 陈乾无言以对,她说的没错。 眼下要么不死不休,要么合作,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连合作都得是不平等合作才行。 此时陈乾才想起自己来之前的豪言壮语,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社会太险恶了啊。 陈乾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牌可以打了,只能周旋,但已经没有活路可走。 无论是智力还是武力,都被碾压了。 除非… “那你杀了我吧。” 陈乾干脆一闭眼,伸出脖子,等着被抹。 “你……” 这个“你”字声音极轻,像是愤怒至极,但又不想被发现情绪的波动。 陈乾捕捉到了这微弱的情绪点,但他死心已定,来吧。 紧接着匕首的寒芒一点,冰冷的锋刃抵在了陈乾的脖子上。 锋利的刃口只偏移了芝麻大点的距离,陈乾便感到自己的脖颈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非常小的那种,虽不至于滑坡血管,但下一个瞬间,他就有可能…… “啊……” 陈乾吃疼出声,他的肩颈传来剧烈的疼痛,但却不是那把匕首,而是…… “你属狗的啊!” 陈乾想要推开黑露,但是没有成功。 是的,这女人没有一刀划开他的脖子,而是一口咬在了他的肩颈处,那牙齿锋利的就跟开了刃的刀子一般,瞬间就咬出了血来。 此时的黑露就像是吸血鬼一般,贪婪地撕咬着,吮吸着,迸出来的血液似乎也让她更加疯狂。 直到最后陈乾疼的受不了了,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黑露推开。 当然,也有可能是黑露咬够了,主动松开的。 此时他肩颈处已经血肉模糊一片,这女人绝对是属狗的。 但黑露脸上却透着兴奋与鄙夷的笑,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后又丢给陈乾。 陈乾刚用手帕捂住伤口,黑露又欺身上来,匕首抵着墙,将陈乾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乾知道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想要逃脱已经是不可能了。 但这回也不亏,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试探出对方不会要了他的命。 这证明他还有用,只要有用,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谁知黑露却冷冷笑道:“呵,你不是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黑露为霜,凭什么她是白的,我就是黑的?” “啊?” 此时陈乾的懵逼已经让他忘记了疼痛。 搞半天,就这啊? 陈乾感觉自己的嘴角都要忍不住上扬了,难道哥的魅力就有这么大? “今天你不说清楚,我真的会杀了你。”黑露恶狠狠的威胁道。 但这话此时对陈乾来说,威力就没有那么大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了你们的秘密你都不会杀了我,但就因为她是白露,你是黑露,你就要杀了我?” 陈乾此时的表情滑稽极了,别说黑露,给他一面镜子,他可能自己都想揍自己。 “你……” 这次,黑露没有隐藏情绪,但“你”之后,又如鲠在喉,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 “嘿嘿,就说嘛,”陈乾得意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哪怕死了,被钉在棺材里,也要在墓里,用腐朽的声带喊出,黑露,黑露,黑露!” “你找死!” 黑露真的被激怒了,拿起刀子,朝着陈乾的脑门就刺了过来。 “你杀了我好了!” 陈乾正要一闭眼准备摆烂,但忽然意识到这次黑露的眼神真的透着浓浓的杀机。 不行,这娘们来真的。 陈乾赶紧低头躲开,紧接着头皮一紧,那匕首直接斩断了他的一缕长发。 要老命了,陈乾又一次连滚带爬的与黑露拉开了距离。 “你来真的啊?” “哼,你原来你也怕死。” 得,现在陷入僵局了。 一个真怕死,一个在杀与不杀之间模棱两可。 不,这局势对自己更不利,陈乾额上冒出冷汗来。 打也打不过,说又说不过,还被对方试探出来真的怕死。 “我是不可能帮你们毒杀战马的,”陈乾心一横,索性摊牌,“横竖都是死,要我背叛北凉,你的筹码还不够。” “这个不急,”黑露直接将匕首拔出来,指向陈乾,“用我的名字做首诗,否则我还是会杀了你。” 第八十七章 牛郎织女 陈乾当场崩溃。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大姐,你能不能正常点啊! 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写,还是不写?” 转瞬间,匕首的锋刃就已经抵到了陈乾的脖子上。 这女人的速度奇快,更加证实了刚才他其实是躲不开的,应该只是想要斩他一缕头发以示警告。 “大姐,作诗要有意境的,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硬憋也憋不出来啊!” “那我不管,写诗是你的诗,我只会……” 黑露抖了抖手腕,匕首的锋刃在他的脖子处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杀人。” 这大姐是在拿自己的小命玩艺术啊,陈乾被吓的直哆嗦。 “行,我写,我写,笔墨伺候……” 维持人设实在是太累了,陈乾开始在自己大脑里极速搜索与之相关的诗句,肚子里没货是真不行。 还好有不少诗词就像印在他的脑子里一样可以随时检索,否则真是要老命了。 黑露找来笔墨,但却是直接往桌子上一丢,冷哼道:“自己磨。” “行……” 陈乾咬牙切齿,但不自己磨又不行,干脆一边磨墨一边检索合适的诗句。 可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只有白露为霜,何曾听说过黑露为霜的,看来只能玩点谐音梗了。 拿定主意,陈乾便奋笔疾书,很快一首李老师的词款款落下。 “呐……” 陈乾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推了过去。 黑露将信将疑地用匕首划拉过来,在桌子上留下一条细长的划痕,锋刃与木头摩擦发出来的声音也让陈乾打了个哆嗦。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黑露看着纸张上的词,念了出来。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怎么样怎么样?”陈乾激动的都站了起来,要说李老师的词就是好用,怎么解读都可以。 但黑露确实眉头一皱:“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啊?”陈乾微微一怔,“写的……不好吗?” “好是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黑露质问道,“怎么看都是一篇游记,还误入藕花深处,呵,你倒是玩的高兴。” “诶,不能这么说,”陈乾立马义正辞严道,“这是游记不假,但是你看最后这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怎么了?”黑露的眉头依旧不见舒缓。 “鸥鹭啊!”陈乾拍手道,“我家乡的一种鸟,黑色的,黑露,黑鹭,懂不?” 陈乾话音刚落,黑露手中的匕首就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骂我是一只鸟?” “诶不是不是!” 陈乾连连求饶,果然,玩谐音梗是要扣钱的。 “还说不是?”黑露的匕首又逼近一分,“她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什么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还有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怎么到我就是惊起一滩鸥鹭了?害怕我是吧?” “不是,绝对不是!” 陈乾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大姐,真的,我…我再写一首还不行吗?” “快点!” 黑露一点都不带犹豫,匕首直接插在了桌子上,陷进去至少有一指深。 陈乾不敢说话,只好再次磨墨。 行,来首狠的,迷死你! 陈乾这么想着,便立刻下笔。 很快,又一首词款款落于笔下。 “这么快?” 黑露这次的神色愈发狐疑。 “你这次最好不要糊弄……” 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此时的黑露虽然蒙着面纱,但仍然能看出他的面色微红。 陈乾看在眼里,知道此次成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黑露羞得不吱声,陈乾自个儿大声诵念出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等陈乾诵念完,黑露整个人已是羞的不成样子。 “你…你别念了。” 陈乾却是不管,追着问:“怎么说,喜不喜欢?” “这…这真是你写给我的?” 黑露声音变低了不少,但压的都有些不像她了。 “这还能有假?”陈乾拍着胸脯保证,“就是写给你的,到底喜不喜欢?” “喜…喜欢……” 黑露低下头,但没过多久,突然抽起匕首指向陈乾:“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会杀你,你的命,还是在我手里,我想要的话,随时!” “啊随时,随时随时!” “哼!”黑露扭过脸去,“那你这里写的鹊桥是什么桥,又是鸟吗?” “还真是……” “嗯?” “等等…你等我给你慢慢说……” 陈乾赶紧稳住,这首词毕竟是借鹊桥和牛郎织女的为背景创作的,这个世界可没有牛郎织女的故事。 “我的家乡有个很古老的传说,有个忠厚善良的小伙子,名叫牛郎……” 等陈乾把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完,黑露已经哭的不成样子。 “呜呜…怎么会这样……他们…他们只有每年七月七才能见面吗?” “嗯。” “呜…这个天帝太坏了…怎么可以拆散有情人…” 黑露哭哭唧唧的样子确实给陈乾看懵了,他是没想到黑露竟还有这般模样,与她本身的性格极度不符。 陈乾甚至怀疑眼前的女人不是双重人格,而是三重人格,换白露都不会哭成这样子吧? “别哭了,或者你把面纱取下来,别憋坏了。” “哼,拿开你的脏手。” 黑露一下子拍开陈乾的手,忙把眼泪擦干。 “我不碰你就是,”陈乾说道,“这诗总可以吧?” “算你过关,”黑露收起匕首,“这首诗老娘很喜欢。” “嘿嘿,喜欢就好,”蒙混过关之后,陈乾就站起来搓了搓手,指了指门外,“那我走了?” “走什么走?” 黑露说着,掏出一个小瓷瓶。 “这什么东西?”陈乾接过来,打开闻了闻,一股浓烈的药粉味传来,当下心中感动不已,“这是金创药吧?闻着味道真……” 说着陈乾就要把药往伤口上抖。 就听黑露冷声道:“是毒药。” 第八十八章 这么快出来了 陈乾的身体下意识扭了一个极其畸形的圈,手腕也赶紧翻转过去,这才致使那药粉没有撒到他的伤口上。 “能早点说吗?” 陈乾压着内心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还有,我没有答应你们毒杀战马。” 说到这里,陈乾担心黑露报复,声音又软下来。 “你让我作诗我也作了,作一送一,结果还要下毒,大姐,咱没这么做生意的。” 听陈乾这么说,黑露脸上立马浮上一层杀气。 “你是说,刚才那些只是买卖?诗是假的,故事也是假的?” 陈乾见情况不对,又忙不慌地摇头。 “我可没这个意思,只是你也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说话不算话?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你答……”陈乾僵在那里,好像…还真没有。 世道艰险啊! 上了这女人对当。 就在陈乾另想他法的时候,黑露忽然冷笑一声。 “呵,一个大男人怂成这样,都说会作诗的人豪情万丈,你却比女人还要胆小。” 陈乾正欲争辩,黑露又接着说:“不是要你毒杀战马的,两个月之后大雪,北凉将两年一度的瑞雪马赛,届时夏、周、炎三国最精锐的骑兵将齐聚北凉苍山,我要你毒杀周、炎两国的战马。” “什么?” 陈乾一脸懵逼。 “大姐,你就那么喜欢毒杀别人的……马吗?” “又没有让你毒杀北凉战马,这你也不行?” 黑露略一皱眉,陈乾看着心里一颤,这女人一副“细狗你到底行不行啊?”的表情,嘲讽至极。 “你当我傻啊,把周、炎两国的战马毒了,就北凉的战马没事,你到底是哪国的细作啊?” 黑露眨了眨眼睛。 “你猜。” “我猜你个棒槌……” 陈乾没忍住爆了粗口。 虽然不懂这话的意思,但黑露能从陈乾的面部表情看出来那不是什么好词儿,于是再次抄起匕首扎在了陈乾面前的桌子上。 “你可没有别的选择,咱们俩手里总要有等价的把柄才行。” 陈乾听了不禁皱眉,随后笑道:“这不对吧,瑞雪马赛还有两个月才召开,在这期间,你手里都没有我任何把柄,就不怕……”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黑露打断道:“接下来我会威胁你的那位小娘子,你会怒不可遏的出手,我会再次把你打趴下,要试试吗?” 黑露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却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 陈乾隐隐感到一股寒意,这女人完全干的出来那种事,甚至……有足够对个人动机。 此刻的陈乾感觉自己被架住了,露娘对他来说,无论是黑露还是白露,都是温柔乡的陷阱。 是美酒,亦是毒药。 “成交。” 陈乾拿定主意,将那瓶毒药收了起来。 “呵,明智之举,”黑露翻了个白眼,“别担心,就是兽用泻药,平时不会发作,只要马儿奔腾起来才会立时发作,运气不好的话就一命呜呼了。” “……” “狠,太狠了。” 陈乾竖起大拇指,心里却不是滋味,毕竟他现在也算是被这女人彻底拿捏了。 “好了,你现在可以滚了。” 黑露拿起那首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诗,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陈乾本来就是想逃还来不及呢,此时又怎会停留,不过临走前他还是问了一句:“那……白露呢?” “她现在出不来,”黑露的表情一秒变天,“你就别想了。” “得,告辞。” 陈乾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 待陈乾走后,露娘还在出神的望着那首诗。 “哼,臭丫头,他给你作了两首诗都抵不过这一首……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什么?你喜欢前面那首?” “呵,什么品味!……他的悠闲自在与我何干?别忘了我们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无辜的……那你就祈祷他永远都不知道罢……” “呵呵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他的……但当北凉覆灭的那天,你猜他会怎么看你?” …… 陈乾直接逃离了露香斋。 这回他没功夫与那些才子们客套,直接出门登上马车。 赵、王、马三人见陈乾出来这么快,纷纷好奇。 “大人,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陈乾正准备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这话越听越不对味,直接掀开轿帘。 “你给本大人解释解释,什么叫这么快就出来了,”陈乾怒道,“本大人应该进去很久吗?” 赵、王、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触碰了陈乾的禁忌。 “没…没有……” “那一般人进去待多久?”陈乾又问。 赵虎回道:“大概……要明天一早吧?” “那本大人要是明天一早才出来,你们就在这守道明天一早?” “是啊,”旁边的王朝接着说道,“职责所在。” “算了,你们不问问本大人进去做了些什么?”陈乾又问道。 这时三兄弟才反应过来。 “那……大人进去干了些什么?我等…要向王爷汇报。” “本大人当然是去好好快活了一把,尽展男儿雄风。” 赵、王、马三人连连点头,回道:“我们明白了大人。” “不是,什么叫你们明白了,你们不相信?”陈乾开始急了、 赵、王、马三人又连连摇头,回道:“不不不,我们相信,大人,我们相信你!” “算了算了,走吧,回马场。” 说完陈乾就拉下轿帘,不再说话。 几名典军摸不清楚陈乾的想法,也不敢多说,只得驾马车护卫左右。 与此同时,马车轿厢内,陈乾正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历史里的那些谋士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武将都不对付。 你机关算尽,他一力破之,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就说今天吧,他本来是去兴师问罪的,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想他北凉王面前都能对答如流,或者说蒙混过关,这栽到两个女人手里实在说不过去。 再者,就是范海棠也有些拳脚功夫傍身,他呢,那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上不了台面。 所谓的格斗技巧,在黑露面前就没有成功第二次。 想到这,陈乾掀开轿帘。 “你们仨,功夫都哪学的啊?” 第八十九章 南门遭难 赵虎放慢了马车的速度。 自从上次马夫被一脚踹飞之后,这驾马车的活就交给了赵虎。 王朝、马汉则负责左右护卫。 但赵虎又是个骑兵,为备不时之需,陈乾这辆并不怎么奢华的马车是由两匹马拉着的,一匹普通的快马,一匹赵虎的战马。 如今听陈乾问这个问题,王、马二人也御马凑了过来。 “大人,我们是在训练营学的。” “不过教的都是一些基本功,大多数还是要战场上磨练。” “对,大人您问这个干什么?” 陈乾看着他们,欲言又止,最后干脆豁出去了。 “本大人可以学你们那个什么基本功吗?” 听陈乾这么一说,赵虎干脆勒马,三人都围了过来。 “大人,学武很苦的,你别想不开啊!” “对啊大人,治理天下还是得你们这帮文人,武夫就是往战场上填命的。” “大人,你小时候没打底子,现在年纪大了,不好练。” 三个人,各说各有理。 但陈乾心意已决。 “本大人强身健体还不行吗?” “这个……”赵、王、马三人支支吾吾了两声,“倒是没问题。” “行,你们仨明天开始,负责教本大人一些基本功,明白?” “明白,大人!” 陈乾都下令了,三人还能说什么,照实做,如实汇报便是。 不过这时候,陈乾已经不准备那么早回马场了,他掀开轿帘又问道:“湖心居在哪个方向?” “子墨先生的住处吗?” “对。” “那要走南门了,”赵虎指了指身后,回道,“完全相反的方向,不过南门关的比较早,大人要去的话,得抓紧时间了。” “那就抓紧,”陈乾说道,“去湖心居。” “好嘞大人!” 赵虎立马调转车头,往南城门奔去。 南城门外,就是通往大夏腹地唯一的官道,每天经过这里的大多都是贩夫走卒、旅人、商队,为了安全起见,要逐一检查后才可放行亦或是进城。 赵虎驾着马车紧赶慢赶,还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到达。 按说陈乾这个规格,虽然不算多高,但毕竟有典军护驾,是可以先行放行的,但陈乾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选择老老实实排队。 不过等到了陈乾这里,负责检查他们的却不是方才的差役,而是一个身披轻甲,一看便知官衔不低的人。 “里面的人下车,接受检查。” 陆天奇二话不说,对着轿厢内便是一通喊,完全无视了驾马车的赵虎。 此时坐在轿厢内的陈乾也是一怔,心想不知道是哪个没有眼力见儿,认不出马车也就算了,本来就很普通,但左右护卫的典军可是全副披挂的,这都认不出来? “兄弟,我们是典军,护卫陈大人出城。” 赵虎客客气气,直接掏出了象征着典军身份的腰牌。 这典军腰牌可不是每个典军都有的,毕竟平常典军都在军营里面训练,亦或是在北凉王府守护。 只有执行任务时,这腰牌才会发放到典军手里,凭此腰牌,北凉全境畅通无阻,无人可拦。 但这时候却偏偏有个不长眼的。 陆天奇再次无视赵虎。 “呵,管你是哪家大人,王爷亲口御令,凡进出南城门者,皆要下马解袍接受检查,否则……” 陆天奇说着,直接掏出了手中长剑。 “我的剑,可不长眼睛,这把剑亦是王爷所赐,专杀大不逆之人。” 一般来讲,没人敢在典军面前拔剑,因为那意味着谋逆,典军可以直接先斩后奏。 赵虎在陆天奇拔剑的瞬间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手握住长枪,一手随时准备拔剑。 王朝与马汉也策马围了过来,虎视眈眈地望着陆天奇,随时准备出手。 赵、王、马三人也是被那句“王爷所赐”给震慑住了,一时间不敢轻易动手,否则早就将陆天奇斩于马下,至少也要废掉他一条胳膊,然后再换人来检查。 在北凉城,就不该出现典军护卫的车架被拦下的道理。 “兄弟,不认得这个腰牌吗?” 王朝与马汉也纷纷亮出典军腰牌。 “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然后陆天奇全然不管这些,直接一招手,喊来两支城防营小队。 “王爷御令,陆某只管察验,可不管什么腰牌,什么大人。” 陆天奇持剑指向马车。 “车上的,不管你是什么人,立马下车接受检查,否则定叫你葬身于此。” 说着,陆天奇又是一招手,那两支城防营小队瞬间将马车团团围住。 此时也就是后面已经没人排队了,否则这等阵仗,必然已经造成了伤亡。 赵、王、马三人大惊,似乎他们每次陪陈乾进城都得遭遇这种事情,上次是当街刺杀,这次竟是被拦下不让走,而且还是城防营的人。 三人二话不说,赶紧策马互助前、左、右三个方向了,如果张龙还在的话,此时便可以把四个方向全都守住,四个骑兵,打这么两支城防营小队还是轻轻松松的。 至于现在要不要动手,赵虎心里有底,但还没到危急时刻,他在等陈乾的命令。 两边人马剑拔弩张,就在陆天奇再次挑衅,要轿厢内的人下来接受检查,赵虎已经解开马车缚在战马上的绳索,准备应战时,一声“慢着”从轿厢里面传了出来。 陈乾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面对这两支城防营小队,以及已经拔剑的陆天奇,心里虽然有点慌,但却不能表现出来。 刚刚在轿厢里的时候,他就听的真切,这位城防营不知道哪路神仙,绝对是故意把他拦下来的。 若是平常,他已经让赵虎等人只管开路,硬闯过去便是,北凉王既然用典军来监视他,那他就反其道而行之,用典军作威作福。 但他在北凉城的风头还没有过去,现在不是出风头的时候,这时候只能智取,不能硬闯。 “敢问这位小将军如何称呼?”陈乾拱手问道。 陆天奇却是压根没准备给陈乾脸面,昂着头以鼻孔示人道:“呵,别套近乎,本将军现在怀疑你车内藏了违禁物品,现在双手抱头蹲下,我们要登车检查。” 第九十章 光杆司令 “放肆!” 赵虎策马挡在了陆天奇面前,将陈乾护在后面。 “此乃马政知事陈乾陈大人,我等乃是王爷亲兵,奉命随行保护陈大人,尔等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要登陈大人的车架检查,当我们典军是吃素的吗?” 说罢,赵虎直接举起长枪。 “保护陈大人,随时准备冲阵!” 王朝、马汉二人受到号召,同样举起手中长枪,勒马向前。 “保护陈大人!” 骑兵对步兵来说,就是碾压一般的存在。 同样的单兵素质,无论是开阔地带还是这等狭窄的地方,一打五是常规操作,一打十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典军的单兵素质是北凉兵种里最高的。 此时虽然只有三名典军再次,但他们全副披挂,战马、长枪、佩剑,挂弓,面对两支城防营小队可以完全不虚。 当然这只是比拼战力,如果是保护目标的话,典军可能就吃亏了。 但现在是三名典军,真打起来是多少可就不知道了。 何况是北凉城内,除了典军之外,谁敢先动手吗? 按说这时候,正常人应该见好就收了,但陆天奇不知道是不是真像赵虎所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也扬起手中长剑。 “布阵!” 两支城防营小队怔了怔神,陆天奇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们可没有,他们清楚的很眼前的典军杀死他们连官司都不用背。, 但陆天奇下令,他们又不得不听,只好散乱的布好军阵,将马车连同赵、王、马三人的战马在内团团围住。 “贼人车架意欲强闯城门,弓箭手准备。” 陆天奇再次举起手中长剑,城墙上的弓箭手虽然也一脸懵逼,但还是搭上羽箭,弯弓瞄准。 陈乾心中警铃大作,有赵、王、马三人护卫,这些城防营的步兵他还真不带担心的,但城墙上的弓箭手一旦进入准备状态,不说一声令下了,就是有一个不小心射出一箭,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包括赵、王、马三人在内,他们一共就四个目标,对于这些弓箭手而言,完全可以进行饱和式攻击。 眼前这人到底是谁,难道跟他有仇? 陈乾赵想不明白,正要说话时,赵虎策马向前,怒道:“放肆,我命令你即刻解除所有武装,否则……” “否则怎样?”陆天奇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举起长剑指向赵虎。 “让开,否则吾剑可不长眼睛,”说着,陆天奇又指向陈乾,“你,过来,否则本将亲自去擒你。” 大概是在北凉城从来没有遇到这等事,赵虎此时也一头雾水,按说他有权力直接先斩后奏,但张龙死后,这几人小队里就只剩下他年长一些,所以事事皆由他打头。 但赵虎却也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怪事,北凉城内素来只有他们典军横着走,还没有人敢拦的道理。 赵虎拿不定主意,只得回头看向陈乾。 然而这个微小的动作被陆天奇捕捉到了,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直接剑指陈乾。 “拿下此人,将他解袍搜身。” 城防营的士兵只认得典军,但能被典军护卫的人,必然是高贵无比,他们可不敢轻易动手,陆天奇的命令下了之后,他们相互退让,却是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 陆天奇见状,顿时怒不可遏。 “你们还愣着干嘛,本将要你们拿下此人,听不见吗?” 即使如此,那些士兵仍然只是动两下,却没有真的动手的意思。 “弓箭手?弓箭手,给我射!” 此时的陆天奇像疯子一样,再次下令。 本来刚刚这些士兵没有一个人肯动就已经让陈乾十分好奇了,这会儿又听陆天奇喊着弓箭手放箭,他下意识就要躲到马车后面,但还没等他躲,就意识到城墙上那些弓箭手似乎也没有人放箭。 眼前这人,似乎成了光杆司令,整个城防营竟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陈乾意识到了什么,当下心里胸有成竹起来。 看来小爷的命就是这么硬,想死都死不掉。 典军也当真是北凉的排面,说不敢动手就是不敢动手。 “你们这群饭桶,本将自己上!” 陆天奇喊着,当即举起长剑,朝着陈乾就冲了过来。 陈乾摇了摇头,心想此人已经疯魔,赵虎还在他前面呢,到底是什么天才步兵,竟然敢当着骑兵的面冲锋。 真不怕死啊…… 果然,紧接着赵虎便动了。 策马的他移动角度很大,赵虎只是微微侧身,就直接挡住了陆天奇的去路,当即长枪直接朝着陆天奇的脑门就刺了过来。 不,确切来说,是长枪一挑,等着陆天奇自个儿撞上去。 等等。 陈乾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且慢,不要伤他性命。” 关键时刻,陈乾喊出了声,赵虎闻声也是赶紧勒马,他胯下战马两蹄腾空,才避免陆天奇撞向长枪。 但赵虎也没有放过陆天奇,勒马瞬间便用枪身将其弹飞,随后策马向前,逼至此人面前,趁他还没起身,枪头已经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城防营的步兵以及弓箭手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的统帅就已经被俘虏了。 陆天奇还想动,但赵虎的长枪可不会动。 “再动一下,你可就一命呜呼了。”赵虎威胁道。 “呵,死又如何!” 陆天奇怒吼一身,竟真要奋不顾身的起来,他眼中那抹狠戾,似乎一直将陈乾牢牢锁住。 陈乾直接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陆天奇,笑道:“再动一下你可就真死了,现在可以告诉本大人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陆天奇却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着陈乾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怒道:“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天奇。” “陆天奇?” “大人,是陆家的人,”赵虎也微微皱眉,看向陈乾,“陆家的老爷子陆羽是本朝太尉,掌管北凉军马。” “我知道。” 陈乾摆摆手,随后看向陆天奇。 “陆家的人,应该跟我没过节吧?上次找我麻烦的也姓陆,陆天勇,你俩还是一个辈分的,他是你什么人?” 第九十一章 报仇不要找他啊 “不准你提我哥哥!” 陆天奇怒吼着,直接奋不顾身地冲向陈乾。 但此时赵虎的长枪就抵在他的肩膀上,他这一动,枪头直接洞穿了他的肩膀,令他半分都动弹不得。 那些城防营的士兵虽然没有听从陆天奇的命令,但他们毕竟还是城防营的人,此时陆天奇受伤,这些人也是看着于心不忍。 但也只能是于心不忍了,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跟典军发生冲突。 陈乾也是被此人的动静吓了一跳,陆天奇没有冲到他面前,但血却是差点溅到了他身上。 “这是多大仇啊?” 陈乾不禁往后退了两步,还是小命要紧。 “咱俩真的认识吗?你确定你没找错人?” 陆天奇看着他的眼神却是怒不可遏。 “呵,你就是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的,陈乾,我认得你!” “啊是我没错,”陈乾点点头,脸上却也是愁眉不展,“可咱俩什么仇什么怨啊?我跟你哥哥也没什么关系啊,反倒是他差点将我给杀了,我说你们陆家人这么不讲道理的?” “呵呵,油嘴滑舌,本将今日就取你性命,祭我哥哥的在天之灵?” 说着,陆天奇便抓住赵虎的长枪,一点一点向前,那枪身也一点一点穿过他的肩膀。 “卧槽……拦住他拦住他……” 陈乾被吓得连连后退,赵虎没法拦,王朝、马汉更没法拦,陈乾只能看向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城防营士兵。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拦着他啊,真要他死啊?” 那些城防营士兵现在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去拦住陆天奇。 “不要拦我,我要为哥哥报仇!” “你们这群饭桶,刚刚不是还跟瞎子一样吗?” “放开本将,本将要杀了他!” 陆天奇此时与疯魔没什么两样,陈乾也是真的一头雾水。 好在城防营士兵还是将陆天奇给拦住了。 这时城门大开,城墙上一名副官打扮的人高声喊道:“陈大人,多有得罪,城门已开,大人若要出门的话,请便!” 那人说话的时候,城墙上的弓箭手也将羽箭放下,不再是随时准备射箭的姿势。 陈乾见状,连忙朝着城墙之上拱手。 “多谢。” 说着直接跳上马车。 “放了他吧,你们照顾好此人,真是疯了。” 说完陈乾便钻进马车。 赵虎看向那几名城防营士兵,叮嘱道:“你们摁住他,我将长枪拔出来,你们给他做好止血措施,随后请大夫来吧。” 交代完,赵虎直接将手中长枪拔了出来,那陆天奇的肩膀已经被完全洞穿,一个不规则的血洞,在长枪拔出来的瞬间,血流如注。 城防营的士兵对于处理这种外伤也有一定的经验,赶紧该扎带的扎带,该止血的止血,该去找担架的就找担架。 与此同时,那两支城防营小队也完全撤离,赵、王、马三人没有犹豫,赶紧护住马车,朝着城外去了。 离开城门口有一段距离后,陈乾掀开轿帘,让赵、王、马三人慢下来。 马车徐徐满下,陈乾却是一头雾水。 “刚才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三人均是摇头。 “我们不认识这个陆天奇。” “但陆家的陆羽老爷子却是名声在外。” “陆羽老爷子乃北凉战神,不过如今年事已高,经常告病在家,不闻朝堂之事。” 听到这,陈乾就更纳闷了。 “那他是跟我有仇吗?跟不要命一样,今天要不是你们护卫,我估计在撤离就要被射成马蜂窝了。” 陈乾这话可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成分,即使有招呼等人护卫,他也觉得陆天奇随时准备杀他。 如果刚才真答应陆天奇搜身的话,那在近身检查的时候他肯定会亲自动手,接着便是出其不意了。 但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还祭他哥哥的在天之灵,就那个陆天勇,上次差点把他杀了,还…… 等等。 “他哥哥死了?”陈乾发现了盲点,问道。 赵、王、马三人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大人…您还不知道?” “那怪不得了,我们对陆天勇也不了解,也就上次在马场打过交道。” “但听说陆天勇最近在家中上吊死了。” 陈乾听了更是一脸懵逼。 “不是,他哥上吊死了,他找我报仇,他神经病吧?” 要不是身边人手不多,手中也没有生杀大权,否则陈乾真要直接杀回去问个明白。 “神经病?” “就是脑子有问题。” 陈乾解释完,赵、王、马三人恍然大悟,但还是纷纷摇头。 “大人,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但陆羽老爷子身为我北凉太尉,他儿子在家中上吊,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那日我等在马场要保护大人,大人要我们去禀告王爷,陆天勇是同我们一起去面对王爷的。” “但我们汇报完情况之后,陆天勇才进的军政殿。” “噢我还听说,那天过后,陆天勇回去就哑了,手脚也出现了麻痹的情况。” “会不会是他疼痛难忍,所以才想不开上吊自杀?” 赵、王、马三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听,陈乾听在耳里,却是越听越不对劲。 陆天勇身为城防营统领,从军政殿出来以后就哑了,手脚也出现了麻痹的情况,然后就上吊自杀了? 这也太诡异了,陈乾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赵广义。 但陆家的老爷子既然是北凉太尉,又有北凉战神的称号,赵广义没理由杀他的儿子啊。 如果只是下毒的话……倒是有可能出现口哑,手脚麻痹的症状,但也没理由啊,这种军功家族,就该联姻拉拢才对。 不过不管怎么说,陆天勇的毒又不是他下的,上吊也不是他系的绳,再怎么报仇都找不到他身上来吧? 想到这里,陈乾索性不再去想,真相终归会浮出水面的。 “算了,赶路吧。” 陈乾交代完,便闭上眼睛,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是湖心居到了。 陈乾睁开眼,从车上跳了下来。 守门的童子恭敬向前。 “我家先生不见客,诸位还是请回吧!” “等等,你是…陈公子?陈公子请随我们来!” 第九十二章 超级老迷弟 “你们不用通报吗?” 陈乾也是觉得奇怪,那两名小童他都没有见过,怎么会认得自己。 “先生说过,若是陈公子来访,无需通报,直接领陈公子进去便可。” 那名小童刚说完,另一名小童就提醒他说道:“错了错了,这位也要叫先生,陈先生。” 陈乾微微感到讶异,但并没有吭声,赵、王、马三人依旧在身后跟着。 湖心居旁有一片沁湖,几人随着小童来到沁湖深处的小路,本以为就此到了湖心居,结果小童指着一条通往山上的石阶。 从这里一路往上,到半山腰处的平地,那里才是韩子墨的湖心居。 在来之前,陈乾还以为湖心居是坐落于湖水中间的庭院。 这附近的确有一片湖水,但听小童介绍才知与此毫无瓜葛,之所以得名湖心居,是因为这片湖为沁湖,而韩子墨的居所因为远离这片湖,故把“沁”字去掉了三点水,因此得名湖心居。 有点意思,但……陈乾望着数百阶楼梯,心想赵广义莫不是耍这老头,人都快七老八十了,给人住山上,每天来回两趟,不得折腾死人? “子墨先生每天都爬山吗?”陈乾忍不住问。 小童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问题,回道:“先生的身体一向康健,走起山路来,比我二人还要快哩。” “竟有这等事?” 陈乾目瞪口呆,另一名小童又说道:“是哩是哩,先生每天都会晨练一套拳法,故而健步如飞,这石阶在先生眼里,如履平地。” 好家伙,又是一个会拳脚功夫的。 “先生还练武?” 问到这里的时候,陈乾不由想起孔子,一米八一米九的大高个,每次出门都带着百来号身子魁梧的徒弟,还扬言去找别人讲道理,若是不讲道理,他和徒弟也略会一些拳脚。 那小童连连摇头,回道:“先生说是养生的拳法。” “养生……” 此时陈乾已经有些喘了,两名小童的呼吸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只有身后的赵、王、马三人面不改色,呼吸依旧平稳。 陈乾没好气地看向身后三人:“不求练成你们这样了,我能练成子墨先生那样不?”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王朝比较老实,挠了挠头说:“大人,子墨先生应该是从**武,才有这等底子。” 这时那两名小童似乎听懂了,也接着话茬说:“是哩,先生说他像我二人这般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练拳了,还想教我们打哩。” “你们学了吗?”陈乾忙问道,“那拳头可精妙?” 两名小童连连摇头:“没有,我们没有学。” “哈,为什么不学?”陈乾不禁问。 其中一名小童摇头道:“我二人每日听先生讲论经书就已经受益匪浅,练些无用的拳法作甚。” 年轻,太年轻了啊。 陈乾不禁感叹,这世界永远都是谁拳头大谁有理,只有双方拳头一般大,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肚子里的学问才能决定胜负。 他在现代世界每天还会去单位的健身室跑两步,这个世界的陈乾身子薄弱的真就是手无缚鸡之力。 等等,会不会是因为这具身体底子太差,所以他那点三脚猫的格斗技法对黑露才不管用? 陈乾摇摇头,算了算了。 这武是一定要学的,得学,不能怕晚。 “你们三个,如果不能把本大人教出来,等着吧就。” 陈乾再次回头,看向赵、王、马三人。 三兄弟依旧是面面相觑,不敢应声,他们都是从军营里学来的基本功,又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哪敢打包票能把陈乾教成什么样。 好在湖心居座落于半山腰上,也好在这座山不高,否则就真要了陈乾老命了。 来到湖心居前,六人中就只有陈乾气喘吁吁,那两名小童经常上下山,虽然呼吸急促,但也不至于像陈乾这般。 “嘻嘻,先生这般,确实是需要经常锻炼身体哩。” 小童的童言无忌,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不过陈乾当然不会跟两个小孩子计较。 只是赵、王、马三人听了,想笑,却又不敢笑。 “笑,来,笑出来,”陈乾气急败坏地指向三人,还没等他他们真笑出来就威胁道,“敢笑,本大人今天就让你们来回爬个百十遍。” “不敢不敢!”三人连连摇头摆手,“大人,我们没这个意思,我们也累。” “对对对我们也累,哎呀累死了,呼哈呼哈呼哈……” “大人你看我们都喘不过气来了,呼哈呼哈呼哈……” “……” 陈乾看三人这般拙劣表演,顿时直翻白眼。 另一边,小童已经跑进了院子里。 “先生,先生,您快看谁来了!” “先生!是陈先生来了!” 这是一座像农户小院一样的院子,没有高墙,只有用竹子扎起来的篱笆,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照耀在这半山坡的小院子,只是冬日的太阳实在没有什么用处,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韩子墨一身灰袍,慌不择乱地迎出来。 “陈小友,你来了怎么也不让小童通传一声,我也好……” 韩子墨见到陈乾万分激动,甚至上来就抓住了陈乾的手,那激动的模样像极了分离多年的挚友。 盛情难却之下,陈乾也不好甩开这老头的手,只好客套了两句。 “你二人且在门外守候,老夫要与陈小友切磋一二,”说着韩子墨就朝着里屋对陈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乾便让赵、王、马三人也在门外守护,随韩子墨一同走进小屋。 这小屋从外面看着破败,但里面装饰的却是极好,木架子上收集着一些书卷,墙上亦有挂画,往里走,还有一条厅廊,连通着另外两处小屋。 最让陈乾震惊的自然不是这些,而是当他随着韩子墨进入最后一间小屋时,才发现墙上挂满了白纸黑字的墨迹。 细看之下,竟都是他那日在王府雅集上所作的诗篇,甚至还包括前段时间他送给白露的那两首以及送给范海棠的那首昨夜雨疏风骤。 “先生,你这是……” “呵呵,不怕陈小友笑话,”韩子墨拱手道,“这些诗词,老夫每日都会瞻仰一二,领会其中精髓。” 第九十三章 望北亭 听了韩子墨讲的,陈乾目瞪口呆。 这不就是一个超级迷弟? 早知道韩子墨可是北凉文坛的领袖,在整个大夏乃至八国文坛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大能之才。 天下仰慕拥护他的学子不知有多少,结果竟成了自己的迷弟,陈乾实在是受之有愧。 “先生,在下不是说过,这些诗都是仙人给的指示,我哪里有这般经天纬地之才。” 陈乾说的都是些心里话,这些本就不是他的真才实学,他也不怕公之于众。 但韩子墨却连着摇头摆手。 “陈小友此言差矣,且不说是不是仙人指点,即使是,那仙人为何不指点老夫,不指定他人,偏偏指点陈小友呢?” 说罢,韩子墨直接得出结论。 “这足以证明,陈小友是有些天姿在身的,自然也就受得起老夫的膜拜。” “在下实在受不起先生如此膜拜,我们既已平辈相交,不如就……” “诶不对,”韩子墨打断陈乾的话说道,“我二人平辈相交,但这些诗作确实没有辈分之别的,陈小友就当老夫是在膜拜这些诗作好了。” “……” 行吧…陈乾也实在是辩不过这老头,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好吧,就依先生所言。” 此时韩子墨却像个杠精一样不依不饶,捏了捏胡须说道:“若真是平辈相交,陈小友何必自称在下,又为何称我为先生?” “呵呵,陈小友无话可说了吧。” 韩子墨笑道。 “……” 陈乾此时真是服了韩子墨这个老六,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人还是老的精啊。 “在下确实无话可说。” 陈乾拱手作揖,无可奈何。 “呵呵呵…” 韩子墨似乎很高兴,赶紧走到房子里面,又打开一扇小门,门外竟另有天地。 陈乾赶紧跟上去看,发现门外竟就是山边悬崖,虽然是半山腰上,但依然有些渗人。 不过门距离悬崖边是一块空地,这空地被搭理成普通院落的样子,悬崖边甚至还修建了一处高些的小亭子。 此处正好朝北,可以窥见北凉城一角。 而亭子上的牌匾,也刻着两个苍劲大字:望北。 两人边走边说,正好走到了小亭子上。 越过亭子,外边就是悬崖,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陈乾感到身上的毛孔都张开预警了,但韩子墨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悠闲地煮上了一壶茶。 煮茶的小炉子就架在亭子中间的桌板下方,不用心看的话还以为这石板与那炉子浑然天成。 陈乾作为一个现代人,下意识就觉得这上面放个鸳鸯锅就是个吃火锅的好地方了。 不过火锅可不是什么现代产物,这里也是有的,只是吃法上有些许不同,陈乾真怀疑韩子墨这老头冬天会在这里涮火锅吃。 “先生这里好是悠闲自在,在下也想住在这样的神仙地方。” “陈小友谬赞了,”韩子墨说着开始往器具中放入茶叶,“这里常年只有老夫一人,陈小友若是有意,完全可以来小住两日,老夫正好向陈小友请教一二。” 陈乾就坐在韩子墨对方,望着远处的北凉城一角,摇头道:“恐怕天不遂人愿了,在下公务繁忙,今日是休沐假才得空进城。” “喔?”韩子墨脸色一喜,“陈小友沐假竟特意来老夫这里?老夫惶恐,惶恐!” “先生如此说,才是教在下惶恐。” 这般热情令陈乾多少有些招架不住,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抄的那些诗作都是千古流传的诗篇,对这个世界的文坛,等同于王炸一般的存在。 韩子墨似乎并非一个迂腐的老头,听陈乾这么说,也就换了副语气。 “是老夫让陈小友为难了,那我二人就随意些。” 说罢,韩子墨脸色一变。 “说起惶恐,想必小友已经听说了城中那些传言,”说这话时,韩子墨脸上还带着一些歉意,“学子们都在传,那日王府雅集,是老夫收陈小友为徒,而非……” 听到这里,陈乾就知道韩子墨要说什么了,赶紧打断他。 “先生大可不必这样说,当日是非如何已经不再重要,至于传言为何会变成这样,想必先生于在下都一清二楚。” 韩子墨点点头,全是回应,只是脸上依旧挂着愧疚之色。 “既然如此,那便与我二人无关,”陈乾说道,“先生又何必执着?” 说话间,水来了。 韩子墨熟练地往器具中倒入沸水,第一遍先将茶叶洗了一遍,而后才灌入大量沸水闷泡。 “既然陈小友这么说,老夫就愧受了。” 陈乾回道:“先生不必愧受,无论是资历还是学识,我拜先生为师都是高攀,何况外界传的还是先生主动收在下为亲传弟子,这是何等的荣耀。” 听陈乾这么说,韩子墨似乎释怀了一些。 很快,茶泡好了,韩子墨亲自为陈乾斟上一杯。 “似乎王府送来的,”韩子墨说道,“不过北凉没有茶叶产出,这茶叶也是从外面大夏腹地送进来的。” 说到这里,没等陈乾搭话。就听韩子墨接着说:“诶,我们这位王爷啊,太在乎世人的言语了。” 这话让陈乾听了却是大吃一惊,甚至下意识望向四周。 “先生……” “陈小友不必惊慌,”韩子墨摆摆手,接着说道,“这里没有外人。” 赵、王、马三人和小童都守在门外,这里隔着三间小屋,又远在悬崖边,的确不可能隔墙有耳,但陈乾已经被这段时间受监视的生活折磨的神经紧绷了,当下自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但韩子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态度,以及什么立场,这些没有搞清楚之前,陈乾可不敢乱说话。 万一这老头是赵广义的人,故意钓鱼,那他嘴万一没有个把门的,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而他这一次来,是抱着目的来的,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韩子墨的态度以及立场。 “先生言重了,在下并非担心有没有外人,只是王爷这样做,或许也是为了北凉好。” 韩子墨闻言,却是无奈笑笑。 “恐怕……未必如此。” 第九十四章 沽名钓誉之辈 不说妄议王权,单这一句未必如此,就已经够杀头了。 陈乾也没有干等着,而是直接点名:“先生,这可是杀头的罪过,慎言…慎言啊!” 谁知韩子墨却笑道:“我观陈小友的诗,便知陈小友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老夫说这样的话,还担心陈小友捅到王爷那里去吗?” 听韩子墨这么说,陈乾也是微微一怔。 诗词的确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与内心所向,但……问题是陈乾作的那些诗并非他所写啊。 那是几千年来不知道多少风流人物的灵光荟萃,被他借来沽名,韩子墨若是从那些诗词中来看他,恐怕连陈乾都不知是什么模样。 不过话说到这里,韩子墨的态度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陈乾并不介意更进一步,他这一路走来几乎都是命悬一线,既然此次来的目的是为了试探韩子墨,那他也没必要惺惺作态。 “在下自然不会做这等事,”陈乾当即表态道,“只是先生莫非对王爷此举有什么微词?” 听陈乾这么说,韩子墨却是摆摆手。 “微词没有,只是觉得大可不必罢了,文坛不像武道,没有传承之说,先人留下的就是再精妙绝伦,后人能领略多少,全看天赋……” 至此,韩子墨似乎越说越气,直言道:“即使同武道一般,那也是达者为师,固步自封怎来进步?” 这话说的韩子墨胡须都被气歪了,面色也变得红润了不少。 陈乾倒是也听懂了一些,其实北凉王纠正他与韩子墨谁拜谁为师,谁收谁为徒的传言,其目的很单纯,就是想稳固北凉文坛的正统性,让韩子墨成为北凉文坛唯一的象征。 抱着这样目的的北凉王,有一天突然听到韩子墨当着北凉众多才子的面拜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师,他能是什么感受? 先不论这年轻人作诗的本事到底如何,单这件事传到北凉王的耳朵里,他就得疯。 众人会觉得北凉文坛就是儿戏,一个象征竟然去拜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为师,传出去绝对会让人笑掉大牙。 陈乾甚至能理解北凉王这么做的原因,这时候没有网络,舆论的威力远没有那么大,而且相对来说更好控制。 但这也就意味着王权可以主导舆论,甚至让舆论因掌握王权的个人意志为中心发生转移。 这时王权以下的那些官员以及世家,都会讨好王权的个人意志。 如此,真正的信息永远都无法得到传递,真正的决策者收不到正确的信息反馈,亦无法做出真正的决策。 久而久之,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古往今来,多少封建君主都因此搞得国破人亡。 这个世界也有历史,也有那些君主传,但能真正总结前人经验的又有几人? 韩子墨无异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可惜他遇到了赵广义。 王权在上,即使像韩子墨这样的文坛大能也只能屈居人下。 从韩子墨说的这些话,以及他的神情上就能看出,他为北凉学子们所熟知的那光丽的一面,似乎只是表象。 “先生消消气,”陈乾劝慰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难免落人口舌,先生还是不要与外人说这些的好。” 韩子墨连连点头,饮了一碗茶之后才说:“老夫自然明白,这些话也就与陈小友讲了。” “说来也不怕陈小友笑话,”韩子墨接着说道:“老夫这一身博览群书,虽然三五好友,门生也遍布天下,但实在没有可以像陈小友这般能说心里话的人。” “先生这话倒让在下受宠若惊了,”陈乾连连说道,“在下何德何能,得先生如此谬赞。” “不不不,”韩子墨接着摆手说道,“老夫说的都是真心话,从陈小友的诗中,老夫就能窥见陈小友的灵魂,陈小友绝对是一个性情中人,绝不似那般沽名钓誉之辈。” 这话却是说的陈乾心虚了,他抄来的那些诗,本来就是沽名钓誉之举。 得赶紧转移话题。 “先生谬赞,听说先生原本不是我大夏人士?” 韩子墨一怔,不知陈乾为何突然提起此事,这都是些天下皆知的事。 “老夫的确不是大夏人士,而是炎国人士。” “炎国?”陈乾惊道,“我听闻炎国炎热无比,远不如大夏四季分明,更是和北凉截然相反,先生怎会来此?” 这问题似乎问到了点子上,韩子墨微微一怔,没想到陈乾会如此问。 “小友不知老夫的过往吗?” 陈乾摇摇头,他哪里知道,这身体的原记忆他融合了大半,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被他选择性遗忘了。 而这些记忆里都没有关于韩子墨的,他这段时间也没有看书的机会,还没有住在范府偏院那段时间多,自然不知韩子墨的来头。 韩子墨盯着陈乾看了一会,随后道:“看来小友的确不知,倒是老夫唐突了,老夫原本周游八国,看遍世间百态,来到大夏时,被朝贡去的北凉王邀请,前往北凉定居,说是愿奉老夫为文坛领袖,一切待遇规格形同王亲。” “先生的为人,应该不会在乎这些虚名吧?” “嗯,”韩子墨沉重的‘嗯’了一声,随后道,“但老夫也有些许向往北国风光,想来一睹为快,就此答应了。” 陈乾微微皱眉,方才这句话,韩子墨的情绪前后不一,似乎有什么隐情啊。 “先生来北凉几年了?” “有十年了吧。” “十年?”陈乾一惊,又问,“十年岁月太长,先生可还适应北凉的寒气?” 韩子墨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为何意。 “哪有什么适不适应,凑合罢了。” 听到这里,陈乾更加确信韩子墨来北凉似乎有隐情,再加上他对北凉王的态度,陈乾已经猜到一二。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此时夕阳余晖照耀着亭子,陈乾看着韩子墨望着北凉城一角的眼神,不禁感受到了一股苍凉之意。 “在下诗兴大发,想为先生赋诗一首,先生可否在意?” 闻声,韩子墨脸色大喜。 “怎会!陈小友请稍待,老夫去拿……” “不用了,”陈乾摆摆手,当即诵念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第九十五章 这就是百科全书 听陈乾诵完,韩子墨先是微微一怔。 紧接着那张如枯树皮一般的脸上接连颤了几下,眼珠子也不禁跳动起来,随后瞬间热泪盈眶。 “陈…陈小友!” 韩子墨声泪俱下。 “老夫…老夫有陈小友这首诗…此生足矣…足矣啊……” 陈乾被韩子墨恭维的心头大惊,这话把他抬的太高了。 当然,若没有这首诗,也没他什么事,原师作者就是在遭遇种种不公后,终其一生不得志,郁郁不得欢,在羁旅途中写下这首《秋思》。 虽说和韩子墨的遭遇有很大不同,但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首《秋思》,韩子墨听闻这诗是为他所作,便会自行对号入座。 而根据韩子墨的反应,陈乾也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这老头来北凉,恐怕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先生谬赞了,只是突然诗兴大发,略有词藻堆砌,先生莫怪。” 听陈乾这么说,韩子墨连连摇头。 “不不不,小友这首诗令老夫感慨颇多,怎会怪罪?”韩子墨忙着再给陈乾斟茶,“看来老夫的直觉没错,陈小友果然是性情中人,有陈小友为自己,又有陈小友赋的诗,老夫此生就算不能如愿,也不枉读了数十载的诗书。” 氛围到了,陈乾便不再继续往下探,否则他真担心韩子墨这把年纪太兴奋以至于厥过去。 借着韩子墨在兴头上,陈乾便接着聊起了韩子墨周游八国的经历。 据韩子墨所说,他从三十五岁开始,到五十四岁完成周游八国,而后七八年都在大夏和大炎两国间来回讲论诗书经文,最后被北凉王邀请来,一晃十年过去了,但那十九年周游八国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仿若隔日。 陈乾只听了个大概,就觉得热血沸腾,他本就极其喜欢历史,更何况是一个全新全异的世界历史。 八国何其之大,即是有车马代劳脚力,仍旧比不上现代世界的高铁飞机,一日之间,便能来回两国,横跨大洋。 对韩子墨来说,从三十五岁开始,将近二十年时光,周游八国,这是何等的壮举! 想当年孔子周游列国也就才花了十四年,期间还包括一些地方久居的时间。 按韩子墨的说法,他走的比较慢,虽然有车马随从,但每到一地,他必亲身融入当地的风俗之中,切身体会,并走访多地,与事先联系的诸多文坛大家相互交流,故才用了这么长时间。 但说到此处,韩子墨表示他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八国风光各不相同,文化也截然不同,他本来还想用更多的时间去亲身体会,但奈何身体情况已经不允许了。 “我听小童说,先生经常练习一门拳法,足矣起到强身健体之效,”陈乾打了个岔,“方才我登上来已是气喘吁吁,却听小童说先生每日至少上下山一趟,却是气息不喘,面色不变,真有这回事?” 听陈乾这么问,韩子墨也先是一怔,随后捏了捏胡须,笑道:“小童夸张了些许,老夫这把年纪,怎么可能面色不改,气息不喘,不过老夫确实自小修习一些拳法,但大多都没有套路,只是瞎练一通罢了。” 说完,韩子墨见陈乾似乎有些失望,会了其中意思,又道:“小友若是想强身健体,老夫大可将这门拳法传给你。” “当真?”陈乾大喜过望,但随后脸色又垮下来,“可是我听小童还有身边的护卫说,这种功夫只有从小苦修才有用处,否则只会伤身。” “非也,非也,”韩子墨摆摆手,接着说,“老夫枉活七十来岁,认为凡事只要不过量,就没有什么是伤身的,小友如今不过弱冠之年,正当年轻,不晚,不晚。” 说着,韩子墨又解释道:“何况老夫练习的这些拳法也是融了八国所见所闻自创而来,那小童所说,老夫自小修习的拳法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竟然如此?”陈乾微微一愣,“这拳法是先生自创的?” 一个文坛大能,自创了一门拳法,这事说出去谁会相信。 韩子墨接连点头,说道:“不错,外人不知道这些,老夫也不爱显摆,何况只是用来强身健体的,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说完,韩子墨便要陈乾跟他一起回屋去取拳法秘籍。 陈乾没想到韩子墨竟然还将这拳法给画了出来,不过从韩子墨翻箱倒柜大半天,最后从犄角旮旯的一个箱子里才找出那本秘籍可知,这玩意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外人都不知道。 “老夫当时融汇了这些拳法之后,特意画来的,”韩子墨将秘籍交到陈乾手上,“当时自觉地堪比武道宗师,后来见识过真正的武道拳法后,就将这本秘籍沉入箱底了,免得惹人笑话,哈哈哈……” 韩子墨说这话的时候,难免有些自嘲的意思,但彼时陈乾只是应了两声,他的注意力被书架上另外几本书吸引去了。 书上所描绘的文字以及水墨简画格外抓他的眼球。 “先生,这是……” “你说这个啊,”韩子墨扫了一眼,又捏了捏胡须说,“这是老夫周游列国所见所闻汇编而成,上面都是一些奇异的花菜鸟兽,还有风俗怪异的部落趣事,老夫还画了一些地图,也在上面,不过没那么全乎,后面还有一些天文、地理的差异,人物的列传,占篇幅最大的还是文学与艺术方面的,这也是老夫最为得意的一套书。” 陈乾越看越起劲,对其兴趣甚至已经超过了那本拳法。 “先生,你这编的也太好了,”陈乾感叹道,“这简直就是百科全书。” “百…科……全书?”韩子墨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 陈乾连连点头,回道:“就是涉及多门学科的基础解释,让普通人也能看懂的,于当下而言,也能开化更多民众。” 说完,陈乾兴奋地看向韩子墨,问:“先生,你这书应该流传很广吧,我回头得去书局买一套去,好好的学……” 话还没讲完,韩子墨就脸色暗淡下去。 “书局里没有这套书……” “为什么?” “被禁了,”韩子墨叹息一声,“多国都不允许流通,小友手里拿的就是险些没有保住的孤本。” 第九十六章 五禽戏 听到孤本的时候,陈乾心里都“咯噔”一声。 “禁止流通?” 陈乾不禁又要问为什么,但随后下意识就想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是一个还处在封建制的世界,像这样的书如果流通开来,他们的民众就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民众对外界的好奇心越高,就会无心生产,毕竟人往往都会美化另一种生活。 届时八国流民激增,不利于统治者的统治。 而像韩子墨这样能够周游列国的人,天下也没有多少,同时韩子墨又在文坛之中颇具盛名。 他每到一地自然会被当地的统治者热烈接见,但若韩子墨想将他的所见所闻编撰成书开化世人,就是反过来动了这些统治阶级的蛋糕了。 想到这里,陈乾的面色也不由得暗淡下来,紧接着摇头叹息。 以上所述,不过是最坏的情况罢了。 事实上,如果能够开化民众,提升民众整体的知识水平,再加以引导,整体的国力将攀升数个台阶,实现质的跨越。 当然,这也是最好的情况。 那些统治者或许明白,但他们更明白实施起来或许没有更坏,也没有更好,只会发生动乱,这可是他们不希望看见的。 所以禁止这种类型的书籍甚至是言论的传播,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毕竟改革,是要流血的。 改朝换代亦有可能。 谁会希望自己的王座,换到别家去呢? 韩子墨见陈乾叹息不已,说道:“想必小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陈乾点点头,没有说话。 转而放下那本他所谓的百科全书,接过韩子墨递过来的拳法秘籍,翻看过后,只觉得甚为精妙。 作为一套养身的拳法,上面的体态图解以及文字注解都非常详细,哪怕陈乾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得明白。 不过翻了一会儿之后,陈乾就发现这套拳法被分成了数个章节,每一个章节的体态都不大一样,甚至完全迥异。 再细看就发现,文字注解里面提到了不同的动物名称。 “先生,你这上面是……拟形拳法?” 所谓拟形,其实就是现代世界的形意,形意拳的分支非常广阔,总体来说包括龙、虎、猴、马、鼍、鸡、鹞、燕、蛇、鸟台、鹰、熊这十二种。 但比较出名的还是五形拳,十二形拳只是在五形拳的基础上增加了身法。 除此之外又有华佗的五禽戏以及近代武学大家留下来的五禽拳,前者偏重养身,后者偏重防身。 而韩子墨所编着的这本拳法,刚好涉及到虎、鹿、熊、猿、鸟这五种动物的形态,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这个世界的五禽戏。 只是陈乾整体看下来,发现他不仅仅是一本养生拳法,还是具有一定的攻击性的,也就是说,可以用来近身格斗。 “先生这本书叫什么名字?”陈乾不禁问道,“可有发行?” 韩子墨见陈乾如此爱不释手,脸上也是欢喜。 “它还没有名字,”韩子墨回道,“自然也没有发行,老夫只是瞎练罢了,陈小友若有意,可以为这拳法取个名字,哈哈哈……” 陈乾本来就要脱口而出,但毕竟是别人的心血,还是要推脱一番。 最后在韩子墨的盛情之下,陈乾才开口道:“既然先生的这套拳法有五种飞禽走兽的形态,我这里有两个名字可供先生选择,一为五禽戏,二为五形拳,先生觉得用哪个比较好?” 韩子墨听了眼前一亮,仔细分析起来:“五禽戏…五形拳……都是好名字,老夫这套拳法确实借鉴了八国之中诸多拳法,例如虎形拳、鹤形拳等等……但若叫五形拳,未免喧宾夺主,还是称作五禽戏吧。” 果然,养生人的选择…… 决定这个名字之后,韩子墨脸色大喜。 “五禽戏这个名字好啊,”韩子墨兴奋地拉着陈乾往亭子边走,“来来来,陈小友,就由老夫为你演练一遍这五禽戏。” 韩子墨亲自教导,自然要比看秘籍来的真切,陈乾心中大喜。 接着在韩子墨的耐心演练之下,第二遍陈乾便看清了其中的一些逻辑,并跟着一起演练起来。 学着韩子墨的形态,跟随着他的呼吸节奏,只几个动作下去,陈乾就觉得自己换身的血液与脉络似乎开始灼热起来。 打了几遍下来,韩子墨见陈乾已经越来越熟练,也不禁捏须夸赞道,“小友果然是有些天资在身的,这套拳法注重的是呼吸的节奏,只要呼吸节奏对了,浑身自然通畅,每个动作做起来也就畅通无阻,我那两个调皮的小童,教他们打都打不来一遍。” 陈乾心中欢喜,对着韩子墨拱手一拜。 “还要多谢先生传授拳法,在下回去一定多加练习。” “哈哈哈哈,不要紧不要紧,”韩子墨看起来非常兴奋,“老夫也算是做了一回陈小友的老师,值当了值当了。” 陈乾没想到韩子墨说的是这档子事,但想想韩子墨是个文痴,也就作罢。 此时天色已晚,韩子墨准备留陈乾在身上留宿,正要去唤小童准备,陈乾赶紧打住他说,“先生不必麻烦,在下沐假只有一天,明日一早还要执勤,就不停留了。” “小友即刻就要下山?”韩子墨脸上神情流露着不舍。 陈乾点点头,回道:“是了是了,先生莫怪,下次休沐假时,学生再来拜会。” 听陈乾这样说,韩子墨心中虽有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友何必以学生自称,既然如此,我二人下次见面再叙。” 说罢,韩子墨同样对着陈乾拱手一拜。 离别之际,陈乾欲言又止。 韩子墨似乎知道陈乾要说什么,让陈乾留步,随后走进书房,最后拎着一箱子书出来。 “这是……” “是老夫的一些藏书,”韩子墨回道,“里面还有十二本老夫周游八国后编着的…嗯…小友叫他百科全书对吧?呵呵,老夫也没有起名子,索性就叫它百科全书吧,这些皆是孤本,老夫见陈小友爱不释手,就赠给陈小友吧。” 第九十七章 由你传承于世 闻言,陈乾大惊。 “这…这……”陈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先生,这太过贵重,我……” “诶,不贵重,”韩子墨连连摆手,回道,“老夫半个身子已经埋进黄土了,在这世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日子可活,等老夫死后,这些孤本也就随老夫一同被埋进黄土了,赠给陈小友,或许才能发挥它真正的用处。” 没等陈乾应声,韩子墨又补充道:“何况陈小友还是老夫名义上的亲传弟子,这些就权当是我这个老师,传授给学生的吧。” “先生,不,老师,”陈乾郑重地喊了一声,随后重重一拜,“请受学生一拜。” 韩子墨同样回礼,没有半分老师的样子。 “是老夫该拜你,”韩子墨叹息道,“这本书留在老夫这,将永无流传于世的可能,但在陈小友手上,至少还有一点希望。” 陈乾郑重点头,回道:“先生放心,在下若有机会,定会重走先生这段八国之旅,届时再将这些变化,说给先生听。” “哈哈哈哈,好好好!”韩子墨捏须大笑,“只要老夫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先生长命百岁。” “哈哈,世人都想长命百岁,又有几个能够如愿呢,”韩子墨摇头道,“不重要了,有陈小友这等知己,老夫此生足矣。” “先生保重,在下告辞。” “陈小友保重。” 陈乾将那本拳法也一同放进了书箱利,就准备拎起来走人,但猛地一拎,竟没有拎起来,那些书倒是没有多重,反倒是那木箱子是实木的,实在珍贵,也实在……重。 “陈小友,老夫来吧?” 韩子墨见状,也没有取笑陈乾,只是准备上来搭把手。 “不,不用!” 陈乾连连摆手,随后勉强拎了起来。 “先生就不要送了,在下这就下山,我们下次再见。” 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那实木书箱沉甸甸的,实在压手。 韩子墨也没有多说,只是默默作揖。 辞别了韩子墨,赵、王、马三人还守在院落外,见陈乾龇牙咧嘴地拎着一个实木箱子出来,自然觉得好奇。 “大人,什么东西啊?这么重。” “书,”陈乾直接将箱子重重放到三人面前,“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还是要多读书。” 说着陈乾还打开木箱,当着赵、王、马三人翻看了几本。 三兄弟摇头道:“大人出口成章,自然要多读书,我等只是一介武夫,读这些无用的。” “没错,”陈乾将书收好,又将木箱合上,“专业的事儿还得专业的人来干。” 就在三兄弟连连点头之际,陈乾指了指那个木箱:“你们仨看着办吧,给本大人抬下去,带回草场。” 本以为三人脸上会露出难色,结果三兄弟皆是一怔,随后就见王朝单手轻轻松松就给拎了起来。 “大人,这个还用抬吗?” “是啊大人,这么轻还用抬吗?” “会不会是里面的书籍太过珍贵,山路崎岖,大人担心一个人拎的话损坏了书籍?” 最后这话是赵虎说的,说完他就准备去给王朝搭把手。 “不用…”陈乾无奈叫住他,“就一个人拎就行了,累了再换人。” 谁知王朝嘻嘻一笑,开口道:“嘿嘿,大人,不累,我们训练的负重要比这个重多了。” 说着还轻松地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换手的动作。 “……” 陈乾无言。 “下山,下山。” 这一幕自然被韩子墨的那两名小童看在眼里,也不免窃笑,不过陈乾要下山,他们还是拱手一拜:“恭送陈先生下山。” 陈乾领着赵、王、马三人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经近乎全黑了。 虽说下山比较轻松,但若拎一个那么重的箱子,陈乾也是万万不行的,而王朝则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木箱在他手上仿若无物。 等到了山下,箱子被安放在了马车上。 赵虎在马车两侧驾其火把,又给王朝马汉分别点了一只火把要他们前面带路。 从这里回草场,还需要经过南城门,上了官道,陈乾就在想会不会再遇到陆天奇,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会儿应该不用再执勤了吧? 不过就在此时,后方两匹快马奔来。 “前方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前方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连喊了两句之后,那两匹快马已经奔到了陈乾的马车前面。 陈乾赶紧掀开轿帘,发现身后的官道上蜿蜒着一条由火把组成的军阵,隐隐能看见阵旗招展,战马奔腾。 “什么情况?”陈乾忙问驾车的赵虎。 赵虎摇摇头,只见王朝马汉与那两匹从后方奔来的快马汇到一处。 那驾着快马的人对着王、马二人喊道:“骁骑营夜归,你们速速避让。” 还没说完,另一人似乎认出王、马二人的披挂,忙问:“敢问可是典军的兄弟,马…马车内……” 王朝马汉直接掏出腰牌:“没错,我们是典军,车内并非王爷,而是马政知事陈大人。” 闻言,那两人似乎松了口气,如果车内坐的是北凉王,他们此时恐怕已经丢了小命。 “不知陈大人在此,即有典军护卫,自然没有避让骁骑营的道理,请陈大人先进城。” 见骁骑营的人如此客气,陈乾也不好狐假虎威,他们称自己为陈大人,但实则是因为赵、王、马三人的典军披挂才如此客气,毕竟典军是北凉王的亲兵。 “无事,本大人也不急着进城,”陈乾对着那两人喊道,“你二人回去禀告便是,本大人让出道来,请骁骑营的将士先过。” 说罢,陈乾便让赵虎驾着马车靠边。 王朝马汉自然也听从吩咐。 那二人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拱手道:“多谢陈大人,我等先回去禀告。” 说罢两匹快马迅速往回奔去,赵虎不解,问:“大人,咱们是典军,该他让咱们的。” 陈乾却摇摇头道:“不碍事,他们应该是训练刚回来吧?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让他们早些回去,也好歇息。” 狐假虎威这种话,自然不好说给赵、王、马三人听。 这时,身后骁骑营的阵列已来到陈乾等人后方,就在陈乾以为他们会奔腾而过的时候,他们却停了下来,没有再进一步。 第九十八章 原来如此 这是什么情况? 陈乾不禁往后看去。 只见为首的几名显然是骁骑营的将军和副将,就在陈乾准备大喊让他们先过去时,一名副将策马赶来。 “陈大人,我家将军说典军威严,不容侵犯,请陈大人先过,我们骁骑营等等也无妨。” 这么客气的吗? 陈乾不禁感叹,虽说狐假虎威,这些人畏惧的是典军,但仅仅三名典军在外执行护卫任务,就能让几百精锐的骁骑营将士如此敬畏? “大人,这是北凉的规矩,还是我们先过吧,”赵虎在一旁小声解释道,“而且赵将军更是王爷血亲,更当遵守。” “赵将军?”陈乾一怔。 赵虎点点头,回道:“是啊,大人不知道吗?骁骑将军赵瑛是王爷的千金,也是我们北凉的郡主,听说大夏皇室还要给郡主封为公主呢,前两年被王爷推辞掉了,今年瑞雪马赛肯定是要再封一次的。” “是她?” 陈乾想起来了,上次和范海棠去草场谈心赛马时便将这位赵瑛将军在草场上练马,只是草场在北,如今这里是南,看来这位赵瑛将军还真是……勤奋啊。 “正是,”赵虎回道,“大人,我等还是先走吧。” “好。” 陈乾站起来向后面作了一揖:“既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陈乾便钻进轿厢不再说话。 赵虎也不再犹豫,赶紧驾车赶路。 此地距离南城门不远,不多时就来到了城门下,而骁骑营则是不远不近地在陈乾的马车后方跟着,既不急也不燥。 城门上,当值的是那名先前让陈乾等人快走的副将,此时见又是陈乾的车架,按说该立即放行,但又见后方阵旗招展,但此时天色全黑,借着火光也看不清后方的军旗。 “是陈大人的车架吗?” “正是,”赵虎回道,“还请速速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城。” “自当如此,”那副将又问,“后方可是骁骑营的弟兄?” 没等赵虎回应,骁骑营一名骑兵奔来,手中持着骁骑营的腰牌。 “骁骑营夜归,此前已备案过,请速速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城。” “敢问骁骑营的弟兄,今夜口令是为何?” “胡麻饼,不要放芝麻。” “好,速速打开城门。” 陈乾在轿厢内听得一清二楚,当听到“胡麻饼,不要放芝麻”的时候,差点没忍住笑。 这口令,可以啊…… 城门打开之后,自然也是陈乾等人先过。 等进了城,陈乾的车架往前直奔北门,骁骑营依旧跟在后方。 这就有些难受了,虽说他们碍于典军护卫,不得超过,但跟在后面总给陈乾一种赶着自己走的感觉。 “他们怎么还跟着?”陈乾不禁掀开轿帘问道。 赵虎更是讶异,回问:“大人不知道骁骑营的驻扎地也在草场附近吗?” “还……真不知道,”陈乾无奈,只得交代道,“那还是快些吧,不行我们换条道走。” “不行大人,”赵虎也无奈道,“只有这条道夜间执行宵禁,我们走其他道的话,马车不好通行。” “行吧…” 陈乾无奈,只能重新坐回轿厢内。 就这样,陈乾的车架在前,骁骑营的骑兵阵列在后,一直到出了北门,来到草场的分岔路口,骁骑营的骑兵队列才转向奔向草场另一边。 陈乾终于舒了口气,这种被人赶着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见陈乾这般紧张,赵虎却是十分不解。 “大人,何故紧张?因为骁骑营吗?” “是也不是,”陈乾摇头道,“毕竟我的官职低微,他们完全是看在你三人的典军披挂才如此客气。” 闻声,赵虎笑道:“大人不必如此,这是我们北凉的规矩,哪怕是我三人执外勤回城,没有护送大人,他们也要在后面等着。” “如此就好……” 陈乾这般小心翼翼倒不是真是觉得自己官职低微,而是这种阵仗给他一种刷存在感的感觉。 本来他这个马政知事这段时间就在城里被传的风是风,雨是雨,这时候还是低调些,尽量少出风头的好。 此时马车也慢了下来,陈乾又不禁问:“咱们这位郡主,竟官至骁骑将军?难道是得了王爷的真传?” 一听陈乾聊起郡主,赵虎瞬间来了精神,眼睛也都亮了起来。 “有没有得王爷真传不是我等可以揣测的,但郡主对我等普通将士是真的好。” “好?” “对啊,郡主训练讲究循序渐进,每次训练完,也会给我们总结经验,我们每次都受益匪浅。” 开始陈乾还很费解,心想郡主对这些将士能是哪种好,等赵虎说完才明白过来,对他们来说,军旅生活无异是枯燥的,不是上战场就是训练,三天一小练,五天一大练都是家常便饭。 但不同的将领又有不同的训练方法,对他们而言,或许这郡主是女儿家的原因,训练手段比较温和,没有那么累? 不过赵虎似乎知道陈乾在想什么一样,特意解释郡主拉他们训练的时候可一点都不轻松,每次第二天都浑身酸痛,只是大家都觉得受益匪浅,所以心里不觉得累。 听赵虎这么说,陈乾自然无言以对。 “等等,你们不是典军吗?”陈乾不禁好奇,“骁骑营也能训练你们?” “郡主是王爷的千金啊大人,”赵虎一副看傻子的模样,“郡主的功夫都是王爷教的,当然能训练我们典军,王爷还特许郡主能调动典军一半人马。” “这…太宠了吧?”陈乾听了目瞪口呆,“女中豪杰啊,相比之下,咱们这位世子就有点一言难尽了,比他这位……诶是姐姐还是妹妹?” “姐姐。” “跟他这位姐姐相比,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咳…咳咳……” 赵虎面色一变,接连咳嗽起来。 陈乾知道赵虎的意思,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毕竟他们三人身上还背着监视自己的职责。 但陈乾对此却是毫无所谓,只笑道:“无事无事,这话没什么说不得,你们三人尽管将这话如实禀报给王爷便是。” 第九十九章 报仇的来了 赵、王、马三人大惊,他们不知陈乾用意,却都不敢有过多言语,陈乾不怕杀头,他们怕。 回到草场时已经很晚了,赵、王、马三人将陈乾送回草场的守夜人小屋后也准备回马场休息,明日一早他们会和马场管事一起过来送吃食。 回去的路上,王朝马汉二人心里似乎藏着事,路上一言不发。 赵虎发现他二人异样,忙问是怎么回事。 “大哥,”自从张龙被处斩以后,二人便唤年长一些的赵虎为大哥,“大人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们真的要汇报给王爷吗?” 赵虎怔了怔神,似乎也想到了这件事。 “大哥?” “如实汇报吧。” “大人是真不怕杀头啊?” “真要杀头,大人早就被砍几回了,”赵虎说道,“况且,我们先是王爷的亲兵,再是大人的护卫,主次关系要搞清楚,你们难道要背叛王爷吗?” 听赵虎这么一说,王朝马汉二人连连摇头。 “大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 “我们只是害怕惹火烧身,张大哥可才被砍……” 赵虎点点头,说道:“你们害怕,便由我来汇报便是。” “别,大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王、马二人接连摇头,“简报一直由我们汇报,突然换人,王爷恐疑有变。” “……” 三人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不再言语,举着火把驾快马往马场后的营地奔去。 …… 与此同时,守夜人小屋里,陈乾多了点几盏灯,准备把带回来的书籍整理清楚。 除开五禽戏秘籍以及八国百科全书,其他的书籍涉猎也比较广泛,各个国家的都有,好在不是孤本,这让习惯了看电子书的陈乾翻看起来不会有太大压力。 至于那十二本百科全书果然被压在箱底,尽管没有明说,但陈乾似乎能意识到韩子墨也不想让赵、王、马三人看见。 但三兄弟已经知晓他从韩子墨那边搬回来一箱子书,万一北凉王问起来,又该怎么回答? 照实说?还是…… 每每想到此处,陈乾都觉得十分难受。 本来被夹在王权与范家之间就要小心翼翼了,如今赵广义更像是在故意引导他去做什么,夹缝中求生存,难。 …… 翌日,马场的修缮工作已经快完成了,陈乾抽掉了部分伙计去帮秦政修建营地。 现在想想,这支由三百轻骑组成的阵列,之所以能活命,或许也有那位郡主的功劳? 毕竟他们也是骁骑二营的士兵,秦政更是骁骑二营的屯骑校尉,北凉王或许念在他们是郡主亲兵的份上才没有斩尽杀绝? 还没等陈乾想明白,忽然收到赵虎带回来的消息。 昨天在南城门阻拦他们的陆天奇,判了斩立决,已经执行了。 陈乾听完直接懵了。 这就杀了? “什么罪名?”陈乾不禁问。 赵虎回道:“违反军令。” “就因为烂了典军护卫的车架?” “嗯。” “是你们汇报的吗?” “不是,”赵虎声音低下来,“听说是昨天那个放行我们的副将汇报上去的。” “……” 陈乾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如今应该不再是副将了吧?” “对,南城门的城防统领,现在是他了。” “他是陆家的人吗?” “据说不是。” “行,你下去吧。” 等赵虎走后,陈乾陷入了沉思。 这赵广义杀人不眨眼啊,虽说作为一方君主不能有仁慈之心,但似乎这段时间死的人有点太多了。 城防营的那些士兵和狱卒就不说了,这种时代背景下的大头兵就是用来填人头的。 但连城防统领都要杀? 那可是陆家的人,陆老爷子可是当朝太尉。 法理上太尉是整个北凉军事层面最高的统领。 据陈乾所知,陆羽已经大半年没有上朝,一直告病在家赋闲。 对于这样的老将,人之将死,应该安抚才对。 但像赵广义这样,专逮着人家的后辈杀,难道就不怕陆羽临死前为了给后代一个保障,拼死一搏? 若真如此,那北凉可就要变天了。 这么一想,陈乾瞬间觉得自己前世摆烂躺平是明智之举,这官场如战场,要死人的。 但前世他生在一个美好的时代,眼下是封建王朝,他又接近甚至隐隐处于北凉权力斗争的中心,上天不会允许他躺平的。 果然,到了第三天,陈乾再次收到赵虎带来的消息,说是陆家的人要见他。 当时陈乾正看着韩子墨送他的书津津有味着,收到这条消息的瞬间就傻眼了。 陈乾想不明白,这些大佬怎么就盯上他了,说到底,他真的就只是个小小赘婿啊! “谁啊?”陈乾不禁好奇,“不会是陆羽老爷子吧?” 赵虎摇摇头,笑道:“大人,陆老爷子如果要见你,恐怕就犯欺君之罪了。” “说的对,”陈乾点头道,“我这个芝麻小官也不值得陆老爷子亲自见面了。” “呵呵,大人,你可不是芝麻小官,”赵虎笑道,“连丞相大人都亲自来见你了,陆老爷子身为太尉,亲自见你也不为过,只是他向王爷告了病假,卧床不起,不该见你。” “不该……也就是说要见我的这个人,等同陆老爷子的化身是吧?” “嗯,”赵虎回道,“是骠骑将军,陆守正。” “陆老爷子的儿子?” “对。” “陆天勇和陆天奇是这个陆守正什么人?” “他二人是陆将军的儿子。” “……” 陈乾瞬间就感觉天塌了。 这是老子给儿子报仇来了啊。 陆天奇和陆天勇虽然不是他杀的,却间接产生了关系。 “我能不见吗?”陈乾不禁问。 “大人…”赵虎难为道,“马政虽是独立体系,但却也是为了服务北凉军而存在的,骠骑将军召见大人,亦在情理之中。” 似乎是看出了陈乾的疑虑,赵虎又道:“大人尽可放心,末将与王朝、马汉会一同护卫大人左右,相信陆将军不会为难大人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见也不行了。 陈乾点点头,拿定主意。 “既然如此,就去会会这个骠骑将军,陆守正。” 第一百章 战车营出动 陆守正召见陈乾的地方,位于城郊外的战车营。 战车在北凉军阵列中亦是特殊的存在,都知道北凉铁骑独步天下,殊不知北凉战车亦是天下无双。 据传在许久以前,北凉还不是大夏藩国时,各地战火不断,最后由一路赵家军携骑兵加战车平推了北凉所有的雄关险地,那路赵家军,便是第一任北凉王。 一统过后的北凉甚至还和大夏皇室的军队发生过摩擦,但当时的情况是北凉军攻不出去,大夏军也攻不进来。 即使大夏联系了北凉之地的蛮荒之地一起进攻,也没能占取北凉一席之地。 冰冻与飞雪仿佛成了北凉的天然屏障,但实际上离不开北凉铁骑以及北凉战车天衣无缝的配合。 最后第二任北凉王与大夏新皇与交界处进行了友好协商后,决定两军休战,从此再不起战事。 这两位君主退位之前,再次于交界处会面,这次会面之后,北凉成了大夏的藩国。 大夏特许北凉无需朝贡,保留现有军队建制,同时大夏皇室每年会向北凉提供生活必须的物资与用品。 往后数百年,北凉与大夏的关系恶化过,但都被当时的君主及时拉回了正轨。 后来北凉愿同其他藩王一起朝贡,大夏又将每年拨往北凉的物资翻了一倍。 而如今,似乎又到了两军蠢蠢欲动的时候。 无论是北凉铁骑还是北凉战车,训练的都比往年更频繁。 这些历史,有陈乾从书上看来的,也有前往战车营的路上,赵、王、马三人说与他听的。 “这么说,陆家不仅掌控着城防营,还手握北凉战车营?”陈乾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岂不是说北凉一半的军队都在陆家手上?” “大人所讲一点没错,”赵虎回道,“此外陆守正陆将军不禁是北凉骠骑将军,更同时兼任车骑将军,故才在战车营召见大人。” 听赵虎这么说,陈乾算是明了了,但心里就更没底了。 有些话他无法直接问赵虎,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先前他还好奇赵广义为什么要打压像陆家这样掌握着大量兵权的人,现在看来,这更像是北凉的权力内斗。 赵广义大概率是想将北凉的军事力量整合,但没有哪个军功家族愿意将手中权力和兵权拱手相让,这是他们的先辈用无数鲜血换来的。 陆家,老爷子陆羽任太尉,其子陆守正任骠骑将军兼车骑将军,其孙兼任城防营各大城门统领,同时手握战车营,有这样一尊庞然大物在,赵广义别说整合他们,恐怕都会不得安寝。 可是啊……本大人怎么就掺和进来了,陈乾瞬间头大,此时他带着赵、王、马三人已经来到了战车营外。 “站住,来者何人?” 战车营守卫拦住了四人去路。 “大胆,”赵虎直接策马迎上,“典军的路也敢挡?陆将军召见,我等特护送陈大人来此,还不速速退下!” 这一次,赵虎可没有掏出什么典军腰牌,而是手持长枪,指着那守卫说的。 这可不是陈乾的意思,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赵虎就冲了上去。 王、马二人似乎也正准备如此。 陈乾有那么一霎那的错愕,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赵广义授意的,教赵、王、马三人给自己上难度来了。 那守卫听了,确实一怔,不过很快他周围就违规来数十名同样披挂的士兵。 “陈大人?你就是那个陈乾?” “呵呵,小小赘婿,还敢来我战车营撒野。” “有本事与小爷单练,呵,看小爷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这些士兵指着赵虎身后的陈乾,一个个奋不顾身,似乎要冲上来将陈乾大卸八块一般。 “……” 陈乾也确实感受到了压力,尤其是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放肆,尔等竟敢辱骂朝廷命官,当典军手中长枪于无物吗?” 赵虎说着,便策马冲向那十几名士兵,随后手中长枪一挑,便将其中一人拦腰挑起,再一枪,便将其击飞至数尺开外。 那些守卫的士兵似乎没想到赵虎会突然翻案,赶紧抄起武器将赵虎围住。 可典军哪里是吃素的,赵虎一人一马,连战十几名守卫毫无压力,他们的大多持短兵,连赵虎的马都伤不到。 而王朝与马汉似乎根本不担心赵虎应付不来,从始至终都守在陈乾左右,寸步不离。 随着接二连三有士兵被赵虎给挑飞,赵虎似乎在刻意控制力量,没有伤他们性命,但这样打下去恐怕不是个事儿,万一谁红了眼,就是流血事件了。 但此时赵虎战的正酣,如若突然喊住他,似乎也对他不利。 算了算了,陈乾决定还是看戏,他也想看看如果是赵广义交代赵、王、马三人做戏的话,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够。 既然上天不让他躺平,还将他置于北凉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那就轰轰烈烈的来吧。 此时那些士兵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虽然有越来越多的士兵支援,但赵虎一人当关,便教这些人无法更进一步。 “弟兄们撑住,我去推战车来!” 战斗终于要进一步升级了,隔着老远,陈乾就注意到战车营的腹地深处摆着各式各样的战车数不胜数。 这些战车有攻城之用,亦有冲阵之用,对付像赵虎这样的骑兵,冲阵用的战车就有奇效,毕竟哪怕是重骑兵,也无法冲开战车,反倒会被战车上的尖刺击溃。 王朝、马汉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等对方战车过来,己方就会落入下风。 眼看着一辆冲阵战车缓缓袭来,王朝、马汉再也不能观战了,当即对着陈乾一抱拳,道:“大人且在后方,我二人前去助阵。” 陈乾心想,助个屁阵啊,本大人明明是被召见来的,怎么这还要过五关斩六将不成? 不过还没等王、马二人行动,陈乾就注意到另一个方向有人过来,当即喊住王、马二人。 “且慢。” “大人,等他们战车上来,我们恐……” “不急,要见我的人来了。” 陈乾话音刚落,一道粗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放肆,还不快退下,谁给你们的胆子与典军交手。” 第一百零一章 老子是吓大的 来人跨着高头大马,身穿锦袍,头戴玉冠,打扮便与战车营的士兵不同。 能在军营之中不着甲胄的,除了军师,也就只剩下军营中的统领了,而战车营的统领,唯有今天召见他的那位骠骑将军兼车骑将军的陆守正了。 那些士兵听见陆守正的声音,下意识往后退,赵虎也象征性地手枪。 先前去推战车来的士兵也被拦了下来。 只能说陆守正出现的时间点刚刚好,一旦战车进场,赵虎等人为了自保,必然会发生流血事件,毕竟战马虽然冲撞不过战车,却比战车灵活。 “将军…” “将军是他们挑衅在先!” “将军,我们要为城防营的兄弟报仇!” “……” “放肆!”陆守正怒吼一声,“你们找谁报仇?报什么仇?谁给你们的权力?” “这……” 士兵们一时间无言以对。 陈乾这时候策马向前。 “陆将军,在下马政知事陈乾,受召前来,”说这话时,陈乾只是在马背上抱着马鞭一拱手,却没有下马行礼,“弟兄们之间的一些误会,还请将军恕罪。” 陆守正留着络腮胡须,眼底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精光,陈乾说话的瞬间,他的目光便锚了过来,叫陈乾浑身一紧。 “陈知事,这恐怕不止是误会那么简单吧?” “呵呵,将军恕罪,”陈乾笑嘻嘻地回道,“就是给在下一百个胆子,在下也不敢与战车营的弟兄起冲突,只是这三人身着典军披挂,按北凉律,典军乃万军之首,典军在,则诸军回避,在下实在指挥不动啊。” 说着,陈乾还尴尬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但却已经将这件事推的干干净净。 陆守正听了,当即“呵呵”笑了出来。 “好,本将军便当你指挥不动吧,”说着陆守正的目光在赵、王、马三人身上来回看了一眼,随后道,“本将要与陈知事单独说话,尔等退下吧。” 最先退下的是战车营的士兵与守卫,最后陈乾与陆守正一同进了一处营帐,赵、王、马三人本还想跟着,但被陆守正一个眼神给吓得怔住了。 显然,陆守正不想要他们旁听。 但他们毕竟是典军,陈乾便知会他们在帐外守候。 营帐内没有其他人,陆守正没有去坐主将的位置,而是在请陈乾坐在之后,他人则去到了兵器架旁缓缓踱步。 陈乾心里又是一紧,心想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啊。 不过更像是在吓唬他,毕竟以陆守正多年从军,武力不凡,要杀他哪里还需要武器。 但陆守正一直不说话,陈乾心里也是没有底。 过了许久,陈乾实在承受不住,率先开口道:“不知将军召在下前来有何吩咐?” 陈乾一开口,陆守正也终于回过头。 “呵呵,本将军还以为你怕的不敢说话。” 闻声陈乾也是跟着笑了出来。 “在下问心无愧,怎会吓得不敢说话。” “问心无愧?”陆守正似乎对这点存疑,“陈乾,本将的两个儿子因你而死,你在本将面前当真问心无愧?” 陈乾能从陆守正的话里听到愤怒,那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情绪。 但杀气……没有。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陈乾自认也是经历过几回生死,对那种要杀一个人的感觉还是非常敏锐的,尤其是像陆守正这样战功无数,也杀人无数的将军,杀气是掩盖不住,也骗不了人的。 但陆守正的身上没有杀气,这也让陈乾心里安心不少。 只是这多少有些反常,怎么会有父亲在面对间接害死自己孩子的人面前,没有半分杀气? 陈乾盯着陆守正的眼睛,一字一句回道:“在下,问,心,无,愧。” “好,这么说你自认本将两个孩子的死与你无关了?”陆守正问道。 “自然与在下无关,”陈乾拱手回道,“据我所知,将军大公子陆天勇是自杀,二公子陆天奇是违反军令,按军法论处,与在下没有半分关系。” 听到这里,陆守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正常吗?陈乾被吓了一跳,他深怕陆守正已经疯了,那么他之前感受的什么杀不杀气的就不管用了。 谁知这时陆守正忽然说道:“有意思,非常有意思,大公子,二公子,陈乾,你知道本将军有多少个儿子吗?” 陈乾被这话给问懵了,他是凭自觉说的,那陆天勇看上去要比陆天奇年长不少,而且赵虎跟他说了,陆守正只有这两个儿子,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将军何意?”陈乾直接问道。 “哈哈哈哈,”陆守正不禁再次笑了出来,不答反问道,“你知道王爷为什么杀了本王两个儿子吗?” “这……” 再往下说就是大逆不道了。 见陈乾一言不发,陆守正脸上不禁生出一丝鄙夷。 “呵呵呵,本将还以为你有多大胆子,这就不敢吭声了?” 面对陆守正的“挑衅”,陈乾只能退缩,拱手回道:“在下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陆守正这时忽然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利剑,指腹轻轻拂过锋刃,随后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典军并不在场,没人会把你的话通报给王爷,你也不敢说吗?” 陈乾完全捉摸不透陆守正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再次启用标准话术。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但陆守正却没有准备放过陈乾的意思,又逼问道:“忠君?若命都没了,忠君还有用吗?” 说着,还没等陈乾应声,那把锋利的宝剑便“唰”的一声,飞到了陈乾面前的桌子上。 那一刻,陈乾只感觉自己眼前白光一闪,吓得他灵魂都快出窍了,但或许是吓傻了,竟让他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意识到这点以后,陈乾便赶紧压住心头的恐慌,尽量让自己显得丝毫不惧,但此时他的心跳飞快,快到快要凸出来一般。 对此,陆守正似乎也有些意外。 他确是照着桌板扎过去的,但换做他人,怕是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躲开了,即使没躲开,也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可反观陈乾,竟坐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 陆守正的眼睛眯了起来。 道出了一句令陈乾惊掉下巴的话。 第一百零二章 嘴严是我的优点 “天勇与天奇,并非本将军的子嗣。” 陈乾闻言瞪大了眼睛。 “将军此话……何意?” “伴君如伴虎,迟早有一天陆家会大祸临头,所以天勇与天奇刚出生的时候就被调包了。” 陈乾错愕起来,这是……能说的吗? 然后陆守正根本没准备停。 “被杀掉的是本将部下的子嗣,真正的天勇和天奇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头兵,过着普通的生活,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本将军的儿子。” 陈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内心却在狂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啊! 知道秘密之后最难的并非保守秘密,而是怎么活下去。 对于陆家来说,这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秘密,若是被北凉王知道了,那就是杀头的罪过。 尽管陆守正话里想表达的是,他们陆家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 但在北凉王眼里,这是欺君罔上,甚至可以是企图谋逆。 要死,要死啊! 陈乾内心在疯狂呐喊。 而此时陆守正见陈乾这幅模样,却是笑的不能再开心了。 “本将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利剑当头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只是几句话,却吓成了这个样子。” 只是几句话? 陈乾心想你这可不是几句话那么简单。 目光迎上陆守正的锋芒,陈乾慌张拱手道:“在下方才突发耳疾,将军说的话没听清楚。” 说完陈乾就后悔了,因为这次他真的在陆守正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气。 “你以为本将真不会杀你,是么?” “在下不敢!” 陈乾大惊,起身躬身一拜。 没办法,该姿态低的时候就要姿态低,先活下去要紧,丞相都应付过去了,还能栽到你一个骠骑将军手里! 可陈乾越想心里越没底,上官仲达只是跟他唠了两句家常,陆守正却实打实地把一件关乎到陆家生死存亡的秘密说了出来。 营帐内再次安静下来,本就昏暗的营帐此时愈发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陈乾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惊到了陆守正。 与此同时他脑内也在飞速思考着陆守正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事关陆家生死存亡,那大概率陆守正一个人是做不了决定的,还得是陆家那位老爷子,陆羽。 “陈乾,你知道换其他人来,此时应该做什么吗?” 过了许久,陆守正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陈乾没有犹豫,回道:“该宣誓永世保守秘密,永世效忠陆家。” “那你的回答呢?”陆守正问道。 这话里又没有了杀气,陈乾只觉得陆守正身上的杀气若隐若现,完全把握不住规律,更摸不清他的心思。 想到这里,陈乾也准备诈一诈他。 “在将军之前,上官丞相已经找过在下了。” 话说到这里即止,陈乾便没有往下展开。 倘若要拿丞相来让陆守正忌惮的时候,就应该借着由头多放几句狠话出来,但陈乾这掐头去尾的一句,却是要陆守正也微微皱眉。 “所以,”陆守正沉声道,“你已经是丞相府上的门客了吗?” “是首席门客。”陈乾回道。 陆守正眉头更是一皱,又道:“本将是问你答应了与否。” 此时陆守正的反应太正常了,似乎根本没把这话当回事,眼见没有诈成功,陈乾便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可以拿丞相出来诈陆守正,但绝不能说没有把握的话,否则就会让陆守正看出自己露怯了。 果然,见陈乾这么回答,陆守正脸上有些意外,但却紧接着冷哼一声。 “本将当你要说什么,既然你已经拒绝丞相,就更该知道,如果拒绝本将会是什么下场。” 陈乾心头大骇,但还是死死地将惊恐之色压住,随后回道:“非也,在下既然拒绝丞相,就更应该拒绝将军,否则就不是将军找在下麻烦,而是丞相找在下的麻烦了。” 听陈乾这么说,陆守正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来。 “你是觉得本将就不会找你麻烦了吗?” “在下相信将军的肚量。” “那就是觉得本将在拿陆家上下百十口的性命跟你开玩笑,是吗?” “在下拒绝了丞相大人,却还活的好好的,将军应该相信在下的保密能力。” 陈乾对答如流,却是让陆守正疑惑起来。 “上官那个王八蛋跟你讲了什么?” 这语气…不对劲。 “在下定然是不能告知将军的。”陈乾回道。 一下子,陆守正沉默不语起来。 见状,陈乾心中直呼蒙对了,这位陆将军和上官丞相看起来可不大对付,王八蛋都喊上了。 不过很快陆守正就又是冷哼一声。 “他上官仲达再专横,也不是北凉的人,雪崩之时,他会是第一个被压塌的。” “雪崩?” “你耳朵很好啊,陈乾。” “在下…没听清。” “呵,看来你是铁了心保持中立了,”陆守正不屑道,“本将能理解,但这绝不是一条生路。” 至此,陈乾总算是能确定陆守正的确是在拉拢自己,就是拉拢的方式有点……别具一格。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陈乾拽了一句鲁先生的话,“在下愿意走一走,试一试。” 陆守正微微一愣,似乎在琢磨陈乾说的那句话,随后不屑道:“文绉绉的,滚吧。” 闻言,陈乾瞪大了眼睛,这是……准备放自己走了? 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吧,就在陈乾准备动身的时候,陆守正忽然说道:“本将警告你,嘴巴最好严实些。” 说这话时,陆守正的眼神里透着狠戾,但却依旧没有杀气。 这就不对了,警告对方不要泄密,怎么都应该是死亡的威胁才对吧? 陈乾不露声色,拱手作揖道:“将军尽可放心,嘴严是在下为数不多的优点。” 说着陈乾慢慢走到营帐门前,再次对着陆守正一拜:“下官告退。” 说罢,陈乾便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战车营的士兵此时已经集合到两边,虎视眈眈的盯着陈乾,在几百双欲杀之而后快的威胁中,陈乾在赵、王、马三人的护送之下离开了。 路上,赵虎问:“大人,陆将军与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陈乾摇摇头,“噢对了,他说死掉的陆天勇和陆天奇不是他儿子。” 第一百零三章 生存猜疑链法则 陈乾转头就把陆守正说的话转述出来,包括陆家两兄弟刚出生就被调包的经过。 赵、王、马三人听了脸上皆是错愕的神色。 “大…大大大人。” 赵虎说话都开始打哆嗦了,陈乾却跟个没事人一样,骑着马儿慢悠悠地往前走。 赵、王、马三人赶紧跟上。 “大人,这…这真是陆将军和你说的?” “绝对有诈,这条消息可关乎到陆家的生死存亡。” “如果是真的,陆家这么做是准备干什么,造反吗?” 三人的反应和陈乾当时基本一致,像陆家这样的超级军功家族,他们的子嗣就是最好拿捏的把柄,毕竟创下这偌大的家族,总要后继有人才行,所以北凉王才将陆家这两个子嗣放在城防统领的位置上,甚至陆家绝大部分将领没有王令都不准离开北凉城。 结果现在爆出一个消息,陆家的子嗣是调包的,没有把柄的陆家,会是一头没有枷锁的猛兽,要给这头猛兽拔牙,就得掂量掂量了。 赵、王、马三兄弟思量半天都觉得奇怪,最后三人将目光抛向陈乾。 “大人,陆将军告诉你,你就……这么告诉我们了?” “对啊我们…我知道了肯定是要汇报给王爷的。” “一旦王爷知道了,北凉恐怕就要地震了。” 三兄弟的想法或许各不相同,但三个人都清楚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选择汇报,因为就算现在大家伙商量隐瞒下来,万一有人去单独汇报,那另外两个可就小命不保了。 这是一条猜疑链,没人敢绝对的相信别人。 陈乾依旧是毫不在意,他现在只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放松感。 这战车营来一趟,可是差点少了层皮。 “我若不告诉你们,不也是欺君罔上吗?”陈乾笑嘻嘻地反问,“所以你们该怎么汇报就怎么汇报,不用管我,亦不用管陆家,还是说……” 陈乾看向赵、王、马三人,问:“还是说你们之中有人效忠陆家?” 三兄弟大惊,接连否认。 “大人,我等绝不是这样的人。” “典军永远效忠王爷。” “我们若是告诉了王爷,大人你会不会有危险?” 最后这句话是王朝说的,陈乾笑笑,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赵虎和马汉。 “你们觉得本大人会有危险吗?” 两人沉默了。 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两人之中任何一个人先回答,那么接下来回答的人说的就不一定是真心话了,而且没人可以保证那个人不会告密。 所以赵、王、马三人哪怕有任何一个考虑到了陈乾的利益,也绝对不会表述出来。 他们永远都是北凉王绝对忠心的典军。 最后,回答陈乾这个问题的是赵虎。 “大人,我等职责所在。” 这已经是最正式的回答了,也像是在暗示陈乾,他们职责在身,偏袒不得。 而前面说了那句,“若是告诉王爷,大人会不会有危险的王朝”此时也是胆战心惊。 猜疑链一旦形成,就是不可解的。 陈乾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并没有点破。 他在这三兄弟前面也是日日磨练演技,活的那叫一个痛苦,那叫一个折磨,如今也该轮到这三人相互折磨一下的。 这绝不是报复,而是他们想要努力活着,就必须所经历的。 生死被别人捏在手里,是这样的,既可叹,也可悲。 回到马场,赵、王、马三人都退下以后,陈乾的内心才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促使他前脚保证嘴严,后脚直接泄密的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还是陆守正要他“嘴放严实点”这句话。 以陆守正的体量,威胁他不要泄密的方法有很多,但绝不需要用嘴说,这是露怯的一种表现,这是在告诉别人,看,这是我的把柄,快来捏啊。 陆家的人,不该有这么蠢。 但陆守正偏偏说了,那么在陈乾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陆守正需要他向赵广义传达这个消息。 传达陆家将子嗣调包的消息。 首先肯定不能是陆家自己去说,那就等于摊牌了,权斗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这是在试探,也是在进攻。 所以陈乾毫不犹豫地告诉了赵、王、马三人,也顺便让三兄弟感受一下猜疑的折磨。 他则坐山观虎斗,看赵广义如何处置。 至于现在,整个北凉最有权势的人陈乾都见了个遍。 上官仲达找他的时候还提过马场,陆守正却是提都没提,难道陆家对马场不感兴趣吗?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说得通。 毕竟陆家主要的军事力量都集中在战车营,而马场影响最大的是骑兵。 北凉铁骑都攥在赵广义手中,此时的马场就是一个烫手山芋,陆家没必要去碰。 这么一想,陈乾反而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假意效忠,看看陆家到底要他做什么。 尽管没得到什么关键信息,但陆守正有一句话让陈乾记忆犹新。 他说,雪崩的时候,第一个被埋的就是上官仲达。 这是否预示着,当赵广义与陆家不得不走到决裂那一步的时候,最先需要被解决的,反倒是大夏皇室派来的上官仲达? 还是像陆守正说的那样,上官仲达都不是北凉的人。 北凉内斗,就该先关门打狗,否则北凉早八百年前就成大夏的领土了,还谈什么藩国。 但说归说,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陈乾可无法下定论,这些大佬们在周旋,但一股小小的力,就能把他这个小透明扯碎。 至于现在…… 陈前的想法依旧没有变过,既然注定无法躺平,那就再轰轰烈烈一些吧,看这一锅粥到底能沸成什么样子。 眼看着马场经营权的投标就要开始了,满打满算还有不到十天时间。 陈乾不知道那些准备竞争的家族准备的怎么样了,但距离瑞雪马赛还有两个月,马赛开始之前,总会有一个结果的。 甚至赵广义与陆家的政治斗争,也会有一个初步的结果。 此后几天,陈乾便一直在马场当值。 他的本职工作可没有那么轻松,修建好马舍之后,接下来的任务是:培育种马。 第一百零四章 坚决不纳妾 穿越之前,陈乾是一个百科全书选手,所以看到韩子墨编着的属于这个世界八国的百科全书才会那么兴奋。 再加上陈乾过目不忘的能力,在知识储备这一块,陈乾绝不虚任何人。 看似全能,实则是什么都懂一点,但都不咋精通,也就是俗话说的:学杂了。 在培育种马这一块,陈乾也有着相当惊人的知识储备,但实操经验为零,这可不是背几首古诗词就能敷衍了事的。 不过这回,陈乾学聪明了。 他把穿越之前那套打工牛马的思维带进来了,以至于马场内部改革的太快,现在已经相当成熟了。 哪怕现在赵广义把他和范家一脚踢开,马场的效率也要比之前高许多。 所以培育种马,他准备慢慢来,最好划成几个阶段,摸鱼摸住,反正接下来的事也多。 先是第一届马场经营权归属,再是瑞雪马赛,中间还会夹杂着内部的权斗。 至于种马的问题,反倒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就算北凉培育不出来,也能从大夏购入, 只是从战略上来讲,赵广义敢不敢让外部势力知道北凉没有种马了才是问题关键。 就在陈乾筹划着培育计划时,范忠送来了一份范海棠的信。 难道是范海棠想自己了? 就在陈乾打开信沾沾自喜时,却在看了信的内容之后眉头一皱。 “夫君,展信安,新任北凉府尹将于明日统一问斩死刑犯,夫君日前打听的侯正平也在其中,家中一切安好,这几日常有人来上门提亲,城中不少世家都想将其女嫁于夫君为妾。” 陈乾先是怔了怔神,随后一拍大腿。 被陆家打了一岔,把正事给忘了。 侯正平啊侯正平,洒家对不住你! 陈乾放下信,赶紧准备动身回城。 不过等等……陈乾正要动身,突然想起刚刚那封信上似乎有什么被自己给忽略了。 纳妾? 陈乾又拿起来扫了一眼,果然。 以前这种上门主动要求嫁女为妾的也很多,只是那时候范家对他的态度不同今日。 现今范海棠都要“以夫为尊”了,纵使陈乾拒绝,他也怀疑自己别那天回去,多了两房小妾。 侯正平要救,纳妾这事儿也要跟他们说清楚。 不纳,坚决不纳。 要救侯正平其实很简单,问清楚抓人原由就好了,如果是扣帽子泼脏水的话,辩一辩就能放了,不行他就帮着写张状子。 如果是上面交代必须要杀的,那就没办法了,他只能去找北凉王要人。 他一个马政知事,背了这么多黑锅,要个人应该不是啥难事吧。 再说这侯正平也不可能犯什么死罪,不就是嘴犟吗,给他捋直了就是。 陈乾直接找来赵、王、马三兄弟,要他们陪自己回城。 “大人,明日才是沐假,这时回城有什么事吗?” 前段时间发生过一件比较有趣的事,陈乾无意间与赵、王、马三人说起下次沐假要回城做什么,结果赵虎就反问陈乾,不放沐假的时候不能去吗? 陈乾也反问,不放沐假的时候能去吗? 赵虎答,当然能,北凉城叫的上名字的官员,除了城门口执勤的,能有几个全勤的,基本都是把活丢给下面去做,自个儿回家搂着小妾快活去了。 给陈乾羡慕的,问,你们典军也这样吗? 答曰不是,他们典军管得严,平时就靠这些小道消息说来解解馋。 陈乾也是在这次对话里意识到自己太牛马了,还是打工人那套思维。 他这马政知事真要偷懒的话,还真没什么事儿,他需要处理的事儿基本上范忠都能做,他总不能把范忠的活抢来干吧? 这么一想之后,陈乾瞬间觉得自己每天在马场和草场巡逻,又是制定计划又是做功课规避风险的,简直像个大冤种。 他是答应过赵广义不放沐假不回范府,但只是不回范府啊,他可以去其他地方啊,哪怕是去露香斋搂着……算了算了,那地方不吉利。 不过当时陈乾为了彰显自己与北凉城其他官员不一样,给三兄弟说什么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之类的,还说什么若人人如此,国之将倾,反正就是上价值,狠狠地上价值。 这还没过两天,回旋镖正中他的眉心。 所以毫无疑问,赵虎是刻意问的。 “笑,接着笑。” 陈乾指了指三兄弟。 “本大人不是去搂小妾快活的,带你们去北凉府衙热闹热闹去。” 一听陈乾这么说,三兄弟似乎也来了精神,这每天陪着陈乾在马场与草场之间瞎转悠他们也燥的慌。 只是…… “去府衙?” 三兄弟不禁好奇。 “大人去府衙做什么,难道有什么官司要打?” “没错,”陈乾点点头,“还真有官司要打,但马政体系独立,本大人有资格去监牢提人吗?” 紧接着陈乾就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不算秘密,也不是什么大事,三兄弟听完当即表示简单,甚至招呼都不用打,直接去监狱提人就行。 “北凉律法不是很严吗?”陈乾不由觉得奇怪,“这都能行?” “严也要看对谁,”赵虎解释道,“寻常官员肯定不能如此轻易提人,需从府衙走一道程序,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罪,只需做个担保就能将人提走,适用于有冤情的,若没有冤情,顶天了也就是酌情减轻处罚。” “但大人就不同了,”一旁的王朝补充道,“大人属马政系统,若此人与大人有故交,大人以抓错人了为由便可将人从监狱提走,但具体情况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若此人真犯了什么大罪,衙门也是不敢轻易放人的。” “若大人带上我们,则可事半功倍,”马汉也出声道,“只是不知大人要救的人,所犯何罪?” 陈乾也没瞒着他们,直接说了。 没想到三兄弟一听,却是眉头紧皱。 “大人,这事儿怕是不好办。” “不好办?你们刚刚不是还说随随便便提人走吗?” “那是往常,”赵虎解释道,“但事关王府,大概率是王爷亲自下的命令,下面的人为了完成任务,对于这种都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他们怕是不敢放人,大人需得到王爷的准许才行。” 第一百零五章 才子的心酸 陈乾不信邪,那么多亲自所见的才子们都安然无恙,侯正平不过犟了两句,不至于非死不可吧? 当即,陈乾便带着三兄弟直奔北凉城府衙监狱。 狱卒见到陈乾马政知事的腰牌,再加上身后还有典军,确实十分客气,听说陈乾要提人,他们当场拿出名录,表示陈乾想提谁就提谁,连府尹都不用请示。 但等陈乾报上侯正平的名字,那狱卒翻了又翻,却是犯难了,上面没有。 “大人,您确定是这个名字吗?” “没错,”说完陈乾补充了一句,“是明日处决的犯人。” 狱卒又将明日处决的名单拿了出来,依旧没有叫侯正平的。 怪了,难道范海棠的信息有误? 赵虎在一旁欲言又止,这时那名狱卒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当即表示:“大人,请随小的来。” 在狱卒的带领下,陈乾等人来到了监牢里一块独立的区域,里面有数个隔间,每个只能容下一人。 “大人请看,明日要问斩的犯人都在此处了,”狱卒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个角落,“大人要找的侯正平,可是那人?” 顺着狱卒所指的方向,陈乾果然看见了所在角落里的侯正平,此时的侯正平蓬头垢面,一脸阴郁,显然是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了。 陈乾连连点头。 “没错,本大人要提他走。” 说着陈乾就要上前,但这时赵虎与狱卒同时拦住了他。 “你们做什么?” “大人…”狱卒脸上露出难色,“实话与大人说,这名单上没有了,都是上面特意交代的,小的没有这个权力放人,还请大人去府尹大人那里开一张条子,小的见到条子……” 后面的话,陈乾就没怎么听进去了。 他退出了那间集体牢房,狱卒见状也退到一边,表示有需要再喊他。 这时赵虎走到陈乾身边。 “大人,这是…潜规则。” “潜规则?”陈乾微微皱眉,“处决犯人,连名字都不曾留下?” 在陈乾看来,这无异是一种侮辱。 这些底层的才子们已经很可怜了,他们心中有抱负,以为考取功名,可以报效家国,他们奉行王法,以为世间有正义,可如今王权要杀他们,甚至连个名字都不留下。 “是这样的,留下名字,案宗上就不好写。” “随便编个都不行吗?”陈乾不解。 “可能是……嫌麻烦,”赵虎低声道,“在下猜测…应该是王爷下的令,王府管事着手去办,但王爷肯定是默许的。” 听到这里,陈乾苦笑一声,问:“你这样说,被王朝马汉听去可不好。” 赵虎一怔,方才进来时让王朝、马汉二人留在门口看守了,若二人在,他还真不会这么说。 “是在下多嘴了。” 赵虎低下头,不再言语。 过了许久,陈乾突然出声道: “去问问狱卒,我不提人,单独见见此人可不可行。” 赵虎应声去问,没多久拿了一把钥匙过来。 “大人,狱卒说大人您随意。” “谢了,”陈乾挥挥手,“你去把他带来吧。” “在下不敢当。” 赵虎拱手回道,随后便拿着钥匙去到刚才的集体牢房,将侯正平提了过来。 此时的侯正平惊慌失措,还以为处斩的时辰提前了,正当他惊惶之际,却看到了陈乾坐在那里。 “陈…陈兄?” 陈乾无奈苦笑,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置,示意侯正平坐下,随后倒了杯茶,这是那狱卒用的茶具,又命赵虎将侯正平的手铐解开。 但侯正平却拒绝了。 “不用麻烦,我已是将死之人,少喝点水,明日也死的体面些。” 陈乾不由得苦笑两声,回道:“侯兄,我既来寻你,自然会尽力救你。” 按常理说,侯正平听到这话该高兴才是,可他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反倒摇了摇头。 “陈兄,你不必宽慰了,”他说,“我知你现在有官职在身,可要杀我的人,是王爷,你怎么救?” 这一句话就把陈乾给问住了。 没错,要杀他的人是王爷。 在北凉,北凉王要一个人死,谁还能保下来不成? “侯兄…你既然都清楚…怎么还落得如此下场?” 陈乾费解,他以为侯正平现在还是一头犟驴,结果这家伙比自己看的还通透。 听陈乾这么说,侯正平也跟着苦笑两声,回道:“让陈兄见笑了,在下也是这几天蹲班房才想透彻的,只是可笑在下读了这些圣贤书,却是白读了,死到临头,才幡然醒悟。” 生死当头,确实容易顿悟,陈乾无奈,又说道:“终究是我拖累了侯兄,我得知此事后,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侯兄,你说你何苦争那几句虚名,还不是为自己而争。” 陈乾心里的确不是滋味,虽说他与侯正平没有多身后的交情,但光凭那日在王府雅集上,一众才子都对他冷嘲热讽,唯独侯正平对他没有恶意,他就该记侯正平一份情。 再加上侯正平被抓完全是因为非要替他出声,虽然是犟驴行为,但陈乾总不能听了之后权当没有发生吧。 要不是被陆家打了一岔,陈乾早就该设法尝试救侯正平出去了,今早收到范海棠的来信,心里当即愧疚万分。 “陈兄不必这么说,”侯正平想摆摆手,但手被镣铐固定着,却是无法有太大的幅度,“在下的行为虽然蠢笨,却也让在下看清了这个世界,也不枉走这一遭。” “明日在下就将被押赴刑场,”侯正平接着说道,“待在下死后,陈兄万万不可悲伤,在下的命不值当陈兄悲伤,陈兄未来的命途不可限量,若有来生,在下愿再与陈兄有一面之缘。” 侯正平这话说的陈乾心里更不是滋味。 “你且等着,我怎么都要试试救你。” 陈乾当即站了起来,不是冲动,也不是天真,只是觉得至少该试一试,不要什么都不做。 侯正平正要阻止,陈乾却是心意已定。 走前陈乾又叮嘱狱卒,千万等自己回来,说罢便领着赵虎等人去王府。 不过陈乾前脚刚走,狱卒后脚就放了一只飞鸽。 第一百零六章 生死难料 监牢外,扬鞭之前,赵虎不禁问:“大人不怕惹火烧身吗?” “呵,我身上早就燃着一团火了。” 陈乾冷哼道,随即翻身上马,往王府的方向策马奔去。 府衙监牢距离王府并不远,陈乾领着赵虎等人策马狂奔,一盏茶的功夫也就赶到了,但北凉王却不是想见就能见的,通传之后,传话的小官让陈乾在府外等候,王爷现在没空。 陈乾心急,当即准备入府等候,却被那小官当场拦下。 “哎,陈大人,王爷既然说了府外等候就是府外等候,您可别为难小的啊!” “大人,我等就在外面等着吧,”赵虎也来拉了一把,“等王爷处理完公务,自会见你的。” 陈乾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但这时候他还能怎么办,平日里威风凛凛全都是狐假虎威罢了,如今在这北凉王府外头,还容不得他撒野。 等就等吧,只是赶到王府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冬日的天黑的格外早,陈乾在王府外一直站到了天黑,那通传的小官都没有再出来过,反倒是这期间进进出出了不少四五人成行的典军。 这就让陈乾纳闷了,真处理公务的话,进进出出的应该是文武官员才对,这典军可是赵广义的亲兵禁卫。 赵虎等人脸上的神情让陈乾反应过来,这些典军都是去执行任务的,就像赵虎等人奉命保护监视他一样,只是刚才进进出出的那些执行的,恐怕就不是保护监视的任务了,更有可能是探取情报、刺杀等等。 眼见着天黑了,王府都点上了灯笼,陈乾急着又唤来传话的小官,问何时才能得见。 小官笑笑说,这哪里是他们下人能左右的,王爷既然没有吩咐,他们也不敢去打扰。 陈乾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按常理来说,赵广义没有理由不见他。 无论是之前对他的态度,还是他这段时间见的人,说的话,赵广义都该见见他才对。 除非……陈乾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除非赵广义知道他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如果是那样的话……陈乾心中骇然,当即话也没说,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大人?大人!” 赵虎等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却也只能策马追上去。 这段时间陈乾的马术进步很大,胯下又是一匹快马,赵虎等人怎么都追不上。 不过狂奔没多久,陈乾的马速便慢了下来,赵虎等人一看,陈乾去的方向分明是来时的府衙监牢。 “吁!” 府衙监牢前,陈乾勒马后直接跳了下来。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 当值的还是先前那名狱卒,看清来人是陈乾后,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陈…陈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侯正平在哪?”陈乾抓住狱卒质问道,“他人在哪,带我去见他!” 说着陈乾就要往监牢里面冲,那名狱卒赶紧喊来其他当值的差役将其拦住。 这时赵虎等人也从后面赶了过来,见陈乾正和那些狱卒推搡,赶紧上去将其分开。 “大人,大人,不要冲动!” 他们的任务虽然是保护陈乾,也不怕和任何人发生冲突,但陈乾现在的情绪状态明显不对劲,很可能冲动行事。 狱卒们看见典军披挂,也冷静下来,那不是他们能惹的,但先前来的那位,也不是他们能惹的。 “为什么不让本大人进去?”陈乾冷静下来,怒问道。 狱卒们也十分难为,白天那名狱卒硬着头皮站出来回道:“陈大人,不是小的们不放你进去,而是大人要见之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说完,狱卒就低下头,不敢说话。 陈乾一怔,似乎早就料到了,却还是不敢相信。 “什么意思?说清楚!” “大人要见的那名犯人已经即刻处死了。”那狱卒低着头回道。 听到这里,陈乾心里的那块巨石瞬间落地。 他早就该想到的,在马场,赵虎等人提醒他的时候他就该想到会是如此。 狱卒们似乎还害怕陈乾不相信,当即让开一条道。 “大人若是不信,尽管去看便是。” 但这种事哪有什么信不信的,陈乾没有动,而是问:“谁…谁杀的?” 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但陈乾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只是那名狱卒却是不敢回答,而是紧张地抬头看了一眼陈乾身后的赵虎等人。 陈乾回头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 他等在王府外的时候,那些进进出出的典军小队们,其中就有一支小队是来杀侯正平的。 可能杀一个侯正平都不需要一支典军小队,一个人就够了,甚至都不需要一个人…只需要一句话,狱卒们就能代劳了。 陈乾没有为侯正平的死感到不可思议,他去王府就是准备试试能不能保下来,但也只是试试,试试的意思是,他也没把握。 但赵广义显然知道他是为什么去的,不仅知道,还派人直接去杀了侯正平。 这是一个警告,警告他该本分一些,什么事该做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不该说,什么人该保不该保,心里都要有杆秤。 陈乾也杀过人,宋家带着世家子弟围困范府时,在他的授意下,典军也杀了几个人,那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教人痴迷,也教人癫狂。 而赵广义,他是整个北凉的王,从法理上来说,北凉辖内任何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这种掌控感,会让人变成魔鬼,不讲道理,不讲逻辑,像机器一样戏耍着他们这些小丑。 陈乾什么话也没说,再次翻身上马,朝着王府的方向奔去。 赵、王、马三人再次策马去追,三人似乎想要阻止陈乾去王府。 “大人,去不得啊!” 赵虎甚至喊出了声,王、马二人看向赵虎,交换了眼神,也跟着喊了起来。 但陈乾知道自己必须去,赵广义先前不肯见他,但此刻应该正在等着他。 果然,赶到王府之后,先前那名传话的小官已经在府门口等候了,见到陈乾下马,便直接迎了上来。 “陈大人,王爷在军政殿等你。” 第一百零七章 好好当本王的狗 果然,和料想的一模一样。 陈乾忽然发现,赵广义的行为准则太好摸透了。 就是那种上位者,像神一般,怜悯着世人,也愚弄着世人。 陈乾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小官在前面带路。 都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了,他没必要着急,赵广义此刻正等着他,看他的笑话,怜悯他的悲哀。 军政殿前,陈乾从没想到再次踏入这里的时候,会如此沉重。 而当他一只脚踏进去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赵广义杀侯正平是一个警告没错,但何尝不是用侯正平去挡了本该落在他脖子上的刀。 因为他做了不该做的事,要求不该求的情,他也是死罪。 这位高高在上的北凉王,不仅拿捏着所有人的生死,也玩弄着所有人的人心。 “臣拜见王爷。” 陈乾直接上前行跪拜礼。 此刻的赵广义背着身,完全没准备看陈乾。 “来了?” 陈乾没有说话,直到赵广义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匍匐着身子的陈乾,笑道:“等大半天了吧,累吗?” “不累,”陈乾回道,“臣方才去了一趟监牢。” “喔?那你见到了什么?” “见到了王爷的王令。” “本王的王令?” 听陈乾这么说,北凉王也来了兴趣,不禁问:“本王的王令上写着什么?” “臣,死罪。”陈乾回道。 “呵,”北凉王冷笑出声,“可你不是没死吗?陈知事。” “是有人替臣死了,”陈乾起身,然后再次行礼,“臣谢王爷不杀之恩。” 说这话时,陈乾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踏进军政殿之前,他还想着自己该质问赵广义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等踏进来的时候他瞬间就想清楚了,他有什么资格质疑北凉的王,他在这位王爷面前就像虫子一样悲哀的活着,生死难料,他有什么资格质疑,有什么资格保别人的命。 所以他老实了,他像侯正平在死亡面前顿悟了一样,想清楚了这个世界生存的逻辑。 权力只是一种象征,当自身没有实力的时候,一切都是空谈。 其实,他早该想明白的,从韩子墨那里回来他该想清楚,从战车营回来之后,他也该想清楚。 可他太傻了,还以为自己卷进了权斗中心,成了焦点人物,殊不知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一颗有点好用的棋子而已。 所以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该领什么罪就领什么罪,先活下去。 陈乾的态度似乎令赵广义很满意,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陈乾,满意道:“平身吧,赐座。” “臣不敢!”陈乾大喊回道,不敢抬头。 但王府管事已经命人把赐座专用的椅子搬了进来。 赵广义没有吭声,陈乾意识到现在不该僵在这里,索性起身道:“臣谢王爷。” 说完陈乾就坐到了那张椅子上,但眼神一直闪躲着,不敢与赵广义发生目光接触。 但赵广义就像看着猎物一样看着陈乾,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命令道:“抬起头来。” 没办法,陈乾只能被迫抬起头,两人的眼神还是对上了。 赵广义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直接刺过来,这一刻的陈乾是无助的,他甚至感受到了死亡。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伎俩都是徒劳。 而这绝对的实力,指的就是眼前这个掌握着北凉一切的人凝聚成一个实体,就是眼前这个,北凉王,赵广义。 “你很害怕本王?” “臣不敢。” “不敢?”赵广义冷哼一声,不喜不怒,“你当街策马狂奔来王府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敢不敢的事吗?” “臣一时冲动,请王爷降罪……” 陈乾说着就要起身跪拜,但却被赵广义拦住了。 “不准跪,”他怒道,“从此刻起,没有本王的命令,你就一直坐在那里,也不准低头。” 陈乾紧张极了。 这不是宽容,这是惩罚。 低着头至少还能避开那道锋芒,抬起头就只能选择目不别视。 “臣…遵命。” 陈乾不敢有任何的忤逆之举。 或许是陈乾的反应太过平淡了,赵广义又觉得没意思,于是直接问起来。 “你是不是很好奇,本王为什么要杀他?” 陈乾微微一怔,立马回道:“北凉子民的生死,皆在王爷手中,王爷要处死谁,不需要理由。” 这话严格追究起来,也是能杀头的。 果然,赵广义听了,眉头微微一皱。 “你的意思是说本王喜怒无常,滥杀无辜?” “臣不敢!” “呵呵,你敢,”赵广义的声音抬高起来,“你敢的很啊陈乾,这几日,丞相和骠骑将军你都见了吧?” 陈乾的眼睛不敢看向别处,只能尽量不把情绪暴露在眼神里,但这是违反人性的,听到这话,陈乾只能尽量麻痹自己,停止思考,只依靠本能,随后赶紧点头应声。 “这两个老狐狸,都给你抛出了什么条件啊?” “丞相大人要臣去做府上的首席门客,陆将军只是找臣唠了唠家常。” “嗯,丞相府首席门客,很有前途,你为什么没有答应?” “臣既效忠王爷,自然不会背叛。” “好,那陆守正又跟你唠了什么家常。” “陆将军说……” 此时的陈乾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痴呆的傻子,双眼无神,像木偶一般,问什么答什么。 等陈乾说完,赵广义又道:“看来是本王杀错了人,那两人既然都不是他儿子。” 说到这里,赵广义忽然话锋一转,问:“陈乾,你觉得本王应该怎么惩罚陆家?他们这可是欺君之罪。” 自古以来,欺君之罪都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罪名,随便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被按到欺君的头上。 但赵广义明明都知道这些,还要再重复一遍,有什么意思,就为了施压吗? 不管陈乾怎么想,却又不敢不答。 “王爷心中想必早有决断,臣无能,只知效忠王爷。” “这么说,你是愚忠咯?”赵广义问。 陈乾拱手回道:“臣,誓死效忠,绝无二心。” “呵呵,好,”赵广义拍拍手站了起来,“陈乾,本王很欣赏你这能屈能伸的性格,从今日起,你好好的给本王当狗,本王自不会亏待你的。” 第一百零八章 今夜还走吗 这一刻,陈乾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瞳眸都要炸裂开,那是他无法承受的侮辱。 但事实已经发生了,他别无选择。 “此生能为王爷效命,是臣的荣耀。” 陈乾从赐的椅子上站起来,然后跪下,重重一拜。 但赵广义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看着陈乾,笑道:“你要记住,本王的狗,牙尖嘴利,应当不屑于成群结队。” “臣知罪。” “你无需知罪,”赵广义不屑道,“好好干,本王自然亏待不了你。” “臣谢王爷隆恩。” 陈乾此时的姿态卑微到了极致,这便是生死被人拿捏在手里的代价,这便是封建王朝背景下没有自保手段的下场。 “本王知你不服气,”赵广义像是知道陈乾在想什么一般,“年轻人,心气傲点是好的,陈乾,以你的聪明才智,无论是文是武,都会成为我北凉的栋梁之才,明白了吗?” “臣谢王爷赏识,定当誓死报效王爷,报效北凉。”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但或许是这样的陈乾太温顺了,赵广义琢磨了一下,摇摇头。 “嗯…本王还是喜欢你油嘴滑舌的样子,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才是我北凉的忠臣栋梁。” 说罢,赵广义挥挥手。 “你去吧,替本王看好马场。” “臣领命告退。” 陈乾保持着卑微的姿态,一直后退到大门口,才转身离去。 此时军政殿外,皓月当空,照的陈乾来时的石板路坑坑洼洼,有许多看不见的凹点此时都清晰可见。 离开王府,赵虎走了上来 “大人,情况如何?” “无事,”陈乾摇了摇头,“走吧。” “大人稍等,王朝、马汉还没出来。” 陈乾皱着眉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不禁感到奇怪,不过还是点点头,等了一会功夫。 没过多久,王朝、马汉两人一起走出王府。 他们正要见礼,陈乾却是不吭声,直接翻身上马。 “大人,我们回马场吗?”赵虎在一旁问。 陈乾犹豫了几秒钟,随后道:“不急,回趟范府。” 紧接着陈乾便策马疾驰而去,赵虎等人只能跟上,等到了范府,陈乾便令三人在门外守候。 范府守门的下人见到是陈乾回来,正要通传却被陈乾拦住。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朝着东院走去。 此时东院厢房里的灯还没有熄,陈乾踏着沉重的脚步过去叩响了门。 “谁啊?” 听声音是范海棠的丫鬟,陈乾出声,那丫鬟赶紧将门打开。 “啊姑爷你……”丫鬟被陈乾的脸色吓了一跳。 陈乾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让丫鬟先去偏房休息,丫鬟有些担心地往门内望了两眼,还是听话的去了。 丫鬟前脚刚走,范海棠就从里屋走了出来。 “相公今晚怎么回来了?” 范海棠刚走过来,陈乾就上去一把抱住她。 “相公?” “噗……” 陈乾没说出话来,确是直接一口血,喷到了范海棠身后的柱子上。 一开始范海棠还以为陈乾呛着了,赶紧挣开身看,才发现陈乾嘴角挂着血丝。 “相公!你…你受伤了?” 范海棠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当即就要去喊丫鬟送药,但被陈乾伸手拦住了。 “我没事……” 陈乾摆摆手,扶着范海棠的手,顺势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真…真的没事吗?”范海棠被吓得不敢相信,“相公,是有人将你打伤还是怎么回事?” 陈乾紧跟着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被打伤的…” 说着,陈乾伸手想要去够桌子上的茶,范海棠见状,赶紧给他倒了一杯。 漱过口,连灌了两大杯茶之后,陈乾才喘着粗气说:“通知岳父大人做好准备,马场经营权的归属可能会有变数。” 听陈乾这么说,范海棠不解的问:“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写的经营策略比相公还要好?” 陈乾摇了摇头,苦笑道:“应该没有,但并不代表经营权就一定会落在范家手里,做好准备吧,未来这几个月,北凉恐怕会有大变故。” 见陈乾说的如此严重,而且脸色也不大好,范海棠的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相公的话我明日便转告父亲,”范海棠点头道,“相公今夜还要走吗?对了,今日的信相公有收到吗?那侯正…” “他死了。” 陈乾突然说道。 “啊?” 范海棠整个人一怔,又跟陈乾确定了一遍,才最终相信。 “怎么会这样?”范海棠惊道,“原定不是明日才行刑吗?就算相公救不了他,也能去大牢里说上两句话。” 陈乾苦笑着摇了摇头:“呵呵,没用的,我救不了他,反而害死了他。” 听到这里,范海棠似乎明白了什么。 “相公…去过大牢了?” “嗯。” “那……” “别问了,”陈乾沉着脸,没有了往日的傲气,“我不想再提这个。” 见陈乾如此,范海棠似乎更加肯定方才心中所想,此时确实不适合再多说什么。 她走上前,整个人贴在陈乾身上。 “相公,妾…我伺候你沐浴更衣吧,今夜,你就睡在这里好了。” “海棠…”陈乾突然抓住海棠的手,深情地望着她。 “怎么了相公?”范海棠也把握住陈乾的手,目光温婉,“相公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陈乾确实有话讲,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像是有块大石头堵着一样。 要自己一个人消化吗? 还是全都告诉眼前这个以他为尊的女人? 陈乾犹豫了,他不是不相信范海棠,而是他心中所想,未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说出来,只会给范海棠带来苦恼,今天刚因为他死了一个侯正平,范家会不会因为他而重蹈覆辙,陈乾此时害怕极了。 或许,这就是北凉王赵广义最终极的御人之术: 以心底最深层的恐惧,驾驭一个人。 人心权谋,他一个王爷,估计是懒得玩这些。 “相公?” 范海棠见陈乾不说话,又问了一遍:“我伺候相公沐浴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接陈乾的衣服。 陈乾忽然像是受惊了一样躲开。 “算了,”他说,“我还有公务在身,下次再来看你。” 说着,陈乾转身就要离开。 第一百零九章 又岂在朝朝暮暮 范海棠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不过陈乾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站住了。 “相公?” 范海棠刚出声,陈乾就突然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搂住,然后吻了上去。 “相公你……” 范海棠哪里还能说上话,剩下的都尽在呜咽之中。 又是小别胜新婚,陈乾的攻势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的阻挡,反而被范海棠热烈的回应着。 两人轻轻挪着脚步,很快就翻滚到了床榻上。 天雷勾动了地火,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在决定招婿的时候,范海棠就想过有一天可能会到这一步。 但她未经人事,自然也无法将身心交给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但随着这段时间对陈乾的了解,范海棠心中如意郎君的形象慢慢地固化,最后凝聚成一个实体,这个实体与陈乾一模一样。 而她对陈乾的态度,也由相敬如宾转变成了以夫为尊。 所以这个时候,范海棠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陈乾的所有动作。 相反,她还会热烈的,甚至是迫切的回应与期待。 然而就在范海棠以为今晚,将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时,陈乾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相公?” 范海棠错愕地喊了一声。 此时陈乾就埋在范海棠的脖子上。 “相公,你…你不要吓我。” 范海棠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此时的小脸通红,滚烫滚烫的,更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可以说什么都酝酿到位了,可陈乾却硬生生停了下来,临门一脚,不动了。 “有想过离开北凉吗?”陈乾忽然用双手撑着身体,从上而下直视着范海棠,“换一种方式生活,远离北凉,远离这里的天寒地冻,远离这里的一切,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陈乾说了太多,范海棠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相公你……” 范海棠沉默了。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那粗重的喘息声最终归于平静。 “相公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范海棠十分不解,但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北凉真的要变天了,她从没见陈乾这个样子过。 “相公会一起走吗?” 过了许久,范海棠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陈乾沉默了,见陈乾沉默,范海棠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相公不走,我便不走。” 范海棠的回答异常坚决与果断。 “岳父岳母大人呢?”陈乾反问,“他们你也不管了吗?” 说起这个,范海棠怔了一下。 “我…我管不了那许多,我…” 范海棠的声音越说越急,也越说越轻,毕竟孝道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是当先的。 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就是百善孝为先,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已经出嫁了,”最后,范海棠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以夫为尊,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这不是你给我的承诺,”陈乾纠正道,“你永远都是你自己,我不介意你以范家为先,但你是我娘子,我想你……活下去。” 这算是深情告白一样的话,落到范海棠的耳朵里,放平常她已经快要沦陷了,可此时此刻,她只能从陈情的告白里听出无尽的危险。 “已经……”只说了两个字,范海棠便哽咽了,“到了这般境地吗?” 陈乾点点头。 “可能…连我都无法活下去,”陈乾说着又看向范海棠,“但我希望你活下去,真的。” 这可能是陈乾来到这个世界后说的最真挚的一句话。 要说跟范海棠有多深厚的感情,其实也没有,只是在这个世界上走一遭,范海棠对他不差,让他有了家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从王府出来后,他第一时间奔赴这里的原因。 说完,陈乾就在范海棠额上重重一吻,随后起身。 “今晚我还是先回去。” “相公……?” 范海棠明显透着不舍,方才的温存,让她深陷其中,她不想再一个人忍受这难熬的夜了。 “是不能留。” 陈乾解释了一句。 范海棠连连点头。 “我知道,不用说…” “好,”陈乾也点点头,“我走了,你保重。” “你也保重,你…记得服药,内伤不能拖。” “不碍事,你先歇息吧。” 方才的温存不在,此时两人的对话像极了已经处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 陈乾走后没多久,丫鬟就走了进来,看到柱子上的血迹,忙问是怎么回事。 “姑爷…受伤了?” “嗯,”范海棠交代道,“今晚姑爷回来的事情,不要与任何人说起,明白吗?” “奴婢明白,小姐放心,”丫鬟说着忽然又问,“小姐小姐,你有问姑爷那首诗吗?” “诗?”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啊?”丫鬟诵着诗的最后一句,“姑爷也是不让小姐省心,这明明是示爱的情诗嘛,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作给他人。” 范海棠一怔,随后微微一笑。 “没有问。” “啊?”丫鬟惊道,“那……” 范海棠笑着摇了摇头,“已经不用问了。” 说完范海棠望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又自言自语道:“他也是迫不得已吧。” 见范海棠这样,丫鬟一边收拾被子一边取笑道,“小姐,你现在眼里全都是姑爷喔!” “就你嘴碎…”范海棠嗔怒道。 丫鬟却笑嘻嘻道:“事实嘛,不过姑爷也当真争气,他刚来范府时,还只是一个乞丐秀才呢,谁能想如今能有这般成就,不过也只有这般,才配得上我家小姐。” 听丫鬟这么说,又见她眼里似有憧憬之意,范海棠也不禁道:“哎哟哟,小丫头思春了?” 虽是主仆俩的玩笑,但丫鬟却是被捉弄的满脸通红。 “小姐你…你取笑我。” “还不是你先取笑我的?”范海棠笑道,“别忘了,如今既是我嫁给他,那你就是陪嫁丫鬟,陪嫁丫鬟可是要暖床的,说不定日后我们成为姐妹也说不定。” “哎呀小姐,你不要说这种话,羞死人了,”丫鬟急得直跺脚,“我…我才不会做那种对不起小姐的事情。” “傻丫头,我哪里是担心这个,”范海棠摇了摇头,接着说:“不过你说……我以后陪着他住在草场可好?” 第一百一十章 百里家是谁 陈乾选择连夜回马场的原因很简单。 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得表现的符合在王府之后的转变,即:已经死心塌地地效忠赵广义,效忠北凉。 而且还不能表现的太僵硬,要有松弛感。 若今晚就宿在范府,虽然说的过去,但更像是心中有鬼,避一时安逸的感觉。 赵广义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他善于从蛛丝马迹中寻找无人在意的破绽,引导人做出反应,最后发起最终一击,所以不得不防。 而接下来,就不是防与不防的问题,而是生死的问题。 今晚他在王府像一条狗一样被赶出来,出来之前也像狗一样跪在赵广义面前宣誓。 眼下这个时代背景,赵广义这一套丝滑的小连招几乎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心智崩溃,最后心甘情愿地效忠。 从此,北凉王多了一名文武双全的大才,稍加培育,就能成为忠犬,成为北凉的利爪。 但可惜陈乾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此刻清醒的可怕。 即使做不了这个时代的主人,也绝不会做这个时代的奴隶。 从今日始,他要不顾一切地活下去,不顾一切地壮大自身,不顾一切地要所有尝试掌控他命运的人,说不。 并狠狠地将对方踩在脚下。 从这点上来说,陈乾还要感谢赵广义。 本来他还想在这个世界躺平,利用他从现代世界带来的智慧做一个富家翁,造福这里的百姓。 但一切都被赵广义给毁了,这个对人的掌控欲几乎大到无边的北凉王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回到马场,赵虎等人见陈乾状态不对,但也并没有多说。 今天发生了什么,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将陈乾护送到草场的守夜人小屋后,三人便策马慢悠悠往营地去。 眼下月明星稀,草场被照的像海一般波光粼粼。 “大人今天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赵虎策马走在最前面,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王朝与马汉策马跟在后面,却是一言不发。 而今晚,是王、马二人负责去汇报近日来陈乾的一言一行都,所以赵虎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没有再吭声。 他担心,自己也被兜进去了。 “是啊,大人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王爷面前耍小聪明。” 马汉这么一说,王朝似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说:“大人也没有和王爷耍小聪明吧,只是不忍心见那人死,想去跟王爷求个情罢了。” “要我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马汉接着说道,“为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去求王爷,岂不是断送了大好前程?” 听两人这般说,赵虎的眼珠子转了转,问:“王爷可有示下?” “没有,”马汉回道,“让我们继续保护大人,观其言察其行。” “好。” 赵虎沉重的嗯了一声后,稍微加快了马速。 王、马二人迅速跟上,回到营地以后,三人便拾到拾到睡下了。 半夜,赵虎起夜来到营外,刚方便完准备回去睡觉时忽然被一只手拍了拍。 “谁…” 赵虎一个机灵就要动手,这冷不丁一下,差点把他吓死。 “嘘!队长,是我!” 说话的是王朝,他赶紧将赵虎拉到一边。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干什么?”赵虎压着声音微怒道,“吓老子一跳,就该把你小子揍一顿。” “嘿嘿,队长饶命,”王朝打了个哈哈,随即又一次压低声音说,“队长,有件事我得跟你通个气。” 本来王朝鬼鬼祟祟地来找他就不对劲,听他这么说,赵虎心里就愈发警惕。 “说。” “今天王爷示下,若大人有不轨之举会危害到北凉,情急之下,我等可以先斩后奏。” 赵虎整个人一怔。 “王爷真是这么说的?” “嗯,”王朝点头回道,“王爷说要我们见机行事。” 听到这里,赵虎不禁皱起眉头:“先前怎么不说?” 王朝摇摇头:“我看马汉没说,就也没敢说,队长,你也知道,咱们四兄弟里面,我是最没本事的一个,若不是有你们带着,说不定都要被踢出典军队伍了。” “现在只有我们仨了,”赵虎叹了口气,“张龙已经死了。” “龙哥对我也是真的好,”王朝也跟着叹息道,“队长,你说龙哥是不是名字没取对啊,龙啊?真龙天子诶,龙哥压不住这个名字,所以……” “别瞎说,”赵虎沉声道,“你先回去吧,此时我自有决断。” 听赵虎这么说,王朝连连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队长,那我们…要不要先斩后奏啊?” 王朝显然是拿不定主意,赵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因为……”王朝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队长,我就是觉得,应该跟你通个气,我觉得…觉得大人也是个不错的人,啊…队长你打我干嘛?” 说着赵虎又给了王朝一下。 “以后记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们是王爷的亲兵,使命就是对王爷保持绝对忠诚,明白吗?” “我…明白了队长。” “回去吧。” “好,队长,那你……” “我还要方便。” “你刚刚……” “别多嘴。” “好……” 王朝应了一声,回营帐了,但月光下能明显看出,他的脸上带着落寞。 赵虎却是没有接着去方便,而是找了个草垛坐下,望着天上的明月,无声叹息。 然而在角落里,这一幕却正好被马汉收在眼里,其中自然也包括王、赵两人的对话,至于听去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 此后几天,陈乾一直待在马场没有外出,即使休沐假,他也是在草原守夜人小屋里休憩。 赵、王、马三人来找,陈乾也是给他们分别安排任务,自个儿则是对着北凉地图反复琢磨。 又过了几日,第一届马场经营权的招投标大会开始了。 陈乾并没有去关注,这与北凉的寻常百姓可没有关系,倒是那些门阀世家对此十分关心。 虽说第一届的优胜者大概率是范家头上,但他们总想搏一搏,万一呢?毕竟根据规定,优胜者可以经营马场五年,五年后再行第二届招投标。 大会结束之后的第二日,消息传来。 优胜者是:百里家。 北凉城沸腾了,门阀世家们都在问:百里家是谁? 第一百一十一章 看来要变天了 北凉虽是寒苦之地,但南通大夏腹地,北往蛮荒古地,西去炎国,东达北海,各行各业的营生遍布全域。 北凉城作为整个北凉的政治与商业中心,门阀世家数不胜数,每家都多多少少做点生意。 世家之间属范家为独一档的存在,毕竟马场的买卖在整个北凉也是独一份的,只是这些年范家式微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而除了范家以外,就当以宋、李、王、张四家为首。 这四家的生意都有特权渠道,不仅销往市场,还负责给皇室或各大王府供货,虽比不上真正的皇商,但作为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一直被富商家族或寻常百姓当成是品质的象征,算是这个时代的是轻奢品牌。 再后面的家族做的就是寻常生意了,由于涉及到各行各业,甚至有的还形成了垄断,但由于不像马场那般敏感,所以富得流油。 这些世家掌握着巨量的财富,甚至可以影响到一些北凉的文武官,但由于北凉的律法禁止官商勾结。 铁腕打击之下,这些世家富商们也就老老实实挣钱,不指着以商干政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没有北凉军镇守,哪有他们做生意的余地。 所以每年都会有不少世家富商,争着多交些税,嘴上说是为了北凉军,里面有没有额外的油水就不得而知了。 而这些世家在背后,又会组成不同的势力,毕竟做生意嘛,不是同盟就是竞争对手,所以彼此之间也都知根知底。 谁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哪里的渠道,利润有多少,甚至几个儿子几个女儿是否婚嫁,登对的又是哪家的儿女都是清楚的。 但唯独百里家,谁都没有听过。 各大世家在收到消息时还以为情报出现了失误,又反复派人去打听,结果回来的消息全是:百里家成为优胜者,获得为期五年的马场经营权。 大世家还能保持着定力,慢慢去打探,但小世家们已经耐不住性子聚到一起,获得马场经营权的世家在接下来五年,无异就是他们需要奉承的对象。 “老夫经营数十载,却是从没听过百里世家,诸位可有什么消息?” “闻所未闻,难道是域外世家?” “有可能,北凉只有范家会养马,但域外可就不同了,大夏疆域辽阔,兵强马壮,马场亦是数不胜数。” “对对对,这百里世家可能就是接到消息来摘桃子的,我们都以为第一届优胜者肯定是范家,没想到被百里世家截胡了……” “列为想清楚,王令上写的清清楚楚,参与者只能是北凉世家,用你们的脚后跟想想,王爷怎会让域外世家接手北凉马场的生意。” “奇哉怪也,看来北凉要变天了。” “没错,走了一个范家,来了一个百里家,这谁能想到?” “走吧走吧,跟咱们没有关系,还是去看看范家的笑话吧。” “呵呵呵,就是就是,昔日范家,如今怕是还不如大爷脚底的一块泥,哈哈哈!” … 与此同时,宋家大院可就热闹了。 北凉城那些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此刻都聚集在宋家厅堂之上。 范家若成了优胜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但除了范家,宋家可是范家之外唯一都希望。 宋家千金嫁给世子赵凌以后,凭着世子妃的身份,宋家便是北凉的王亲,其他世家们又听说宋家从大夏腹地的马场重金请了数位养马的管事。 还编撰了一份详细的马场经营维护的心得,所以宋家也就成了此次最有希望的优胜者之一。 这些聚集在宋家的世家们甭管背地里有没有投标,此刻都聚集过来。 只要宋家成为优胜者,他们也好及时恭贺,拍拍马屁,留下一个好印象。 若是他们之中有谁踩了狗屎运成了优胜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好扬眉吐气一番。 而要是范家果不其然成为优胜者的话,他们也好抱团取暖,免得在接下来的五年内被范家打压。 总的来说,怎么都是赢。 再不就是双赢,或是干脆赢麻了。 结果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消息传来,优胜者是什么百里家。 厅堂之上一片寂静无声,谁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家族,甚至北凉除了他们那位从大夏来的丞相外,就没有复姓家族,甚至可以说北凉就没有复姓。 这么一来,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宋家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表情都崩掉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回,是所有人都没有打到水,包括原本被众人视为意料之中的范家。 “宋家主,这百里世家,我等…从未听过啊,宋家主可知是何方神圣?” 终于,有人壮着胆子问了这么一句。 此刻宋世成脸上的横肉也是直抽抽,他和所有人一样,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这些人都知道他从域外请了不少马场管事,但那其实是为下一届马场经营权争夺做准备的,宋家有这个实力等五年,所以***宋世成压根就没想。 而世家们齐聚这里,他也可以趁机拉拢一波,未来五年即使范家落了经营权,他也可以率领众世家孤立范家。 可现在消息一传来,他的算盘直接落空了。 或许从一开始自家女儿没有从世子那边得到内部消息开始,他就该意识到此次所谓的招标另有蹊跷。 现在看来这百里世家不管是何方神圣,都是内定的了。 而此时堂下见宋世成一言不发,心里也没有底。 那些大世家没有急着表态,他们本身做的就是垄断生意,即使没有在马场分到一杯羹,家族基本盘也不会受到影响。 但坐在最下面的小世家们可就不一样了,没有正确依附的话,他们的生意可是随时会黄掉的。 一时间,这些小世家的家主或是主事们纷纷看向宋世成。 “北凉城要变天了,刚赶走一个范家,现在又要来一个百里家在我们头顶拉屎撒尿。” “宋家主,我等可全仰仗你了,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没错,不管这百里家是何方神圣,我等都誓死追随宋家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场面已然失控 宋世成此时却甚为头疼。 若优胜者是范家,他可以借机拉拢,若优胜者侥幸是他,也能趁机笼络人心。 可现在偏偏冒出来一个听都没听过的百里家,宋世成可不敢再这么得意忘形了。 “诸位,且听老夫一言。” 宋世成一出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既然反复探查过,确认消息无误,那么接下来诸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百里家既然要接管马场,肯定会露面的,届时我等再一起去拜访也来得及。” 这话基本上把刚才所有的恭维都给推掉了,宋世成可不想在这种敌我不分的状态在成为众矢之的。 但小世家们就是鸵鸟,要么撒丫子狂奔,要么把头埋进土地,看都不看往外面看一眼。 没有宋世成带头,他们什么都不敢做,若宋世成不肯招收他们,他们便只能投靠其他世家了。 “宋家主难道就不争不抢了吗?北凉根本没有复姓,这百里世家一听就是域外世家,我等怎么可以让域外世家在北凉作威作福。” “没错,甭管是什么百里千里,就应该通通滚出北凉。” “我只认宋家主,可不认什么百里家主。” “宋家主,我等皆以你为尊,只要你一声令下……” 小世家们对宋世成的拥护近乎疯狂,此时宋世成额上也是直冒冷汗,显然现场的形势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那些没有说话的大世家们此时却是不断冷笑,他们在笑宋世成如今骑虎难下,已经不可能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要么登上顶峰,要么摔成烂泥。 …… 和宋府的热闹相比,此时的范府可谓是冷清至极。 先前宋世成来找麻烦,被陈乾当众修理了一番,范府的下人们虽然觉得扬眉吐气,可范府也一直没见好转,他们如今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好在没什么事情做,可以躲躲清闲。 此时,范府厅堂之上也就只有范世恩夫妇与范海棠三人。 汇报消息的仆人走后,范世恩重重叹了口气,脸上不仅没有悲痛,反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老爷…”范夫人小声说道,“你…都听见了吗?” 范世恩点点头,他不仅听见了,甚至还伸出手拉了床围一把。 “扶我起来……” “老爷…” 范夫人赶紧搭手,又让范海棠找来枕头与被褥靠在床上。 “我没事…”从床上坐起来之后的范世恩脸上显得容光焕发,“好消息!是好消息!” 这话却让范夫人听不懂了。 “老爷…这马场很快就是别人的了,何来好消息一说啊。” “呵呵,你个妇道人家不懂,”范世恩喜道,“马场已经是个烫手山芋了,从陈乾去参加王府雅集回来之后,保住马场就已经是个奢望了,我也从未想过要保住马场。” 说着,范世恩又看向范海棠。 “无论什么时候,家人总是最重要的,海棠啊……” 范海棠此前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此时也只是恭敬地回了一个礼。 “父亲大人…” 范世恩没有应她,而是让夫人去将他房间书柜夹层里的锦盒拿来。 “老爷,那可是…”范夫人脸上大惊,“不…不至于走到这般地步吧?” “哎你就去吧……”范世恩不禁露出几分烦躁。 范夫人只好照做,等她走后,范海棠没有吭声,前几日她已经按照陈乾的吩咐把消息传达给父亲了,如今她已经可以欣然接受一切可能发生的事。 范世恩见她一言不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很快,范夫人带着范世恩所说的锦盒回来了。 “老爷…” 锦盒交到范世恩手上,范世恩却直接将其交给了范海棠。 “这里面是几张地契,”范世恩交代道,“分别是为父在大夏以及大炎置办的几处产业,足够你和陈乾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父亲?” 范海棠此前并没有去想锦盒里是什么,听范世恩这么一说才感到万分惊惧。 事实上她收到马场经营权花落谁家的消息后,反应和范世恩是一样的,如释重负。 范家终于不用再背负着马场这个烫手山芋负重前行了,结果范世恩的反应却让她手足无措。 “不用再说了,”范世恩摆摆手,“范家的产业为父会全部捐给马场,这些就当是留给你和陈乾的。” 范夫人闻声大惊。 “老爷何至于此?马场已经不是范家的了,捐给马场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谁知范世恩听了却是苦笑道:“只怕现在不为他人做嫁衣,未来想做都做不了了。” 说完范世恩看向其夫人。 “这些年苦了你了,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未来……” “老爷,不要说这些。” 范夫人连忙打断了范世恩要说的话,最后夫妻两人又看向一脸惊慌失措的范海棠。 “再过两天,你便去马场找陈乾吧,你二人何去何从,我想他自有打算,我与你母亲又何去何从,你就不要再打听了。” 范海棠听了一言不发,而后直接跪在两人面前行跪拜大礼。 家族存亡,又其实她能够左右的。 范世恩千算万算,亦没有算到如今这步。 … 身在马场的陈乾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对于突然冒出来的百里家,他也有些意外。 原本他以为会是宋家,作为王亲,宋家拿下马场经营权十分合理。 就算不是宋家,也可以是北凉城内的其他傀儡家族,随便扶持一个嘛,反正最终控制权实际上还是在北凉王府。 但陈乾没想到会突然空降一个百里世家。 他从赵虎那里了解到复姓一般只有大夏那边才有,北凉这边都是单姓。 陈乾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赵广义的控制欲远超他的想象。 什么复不复姓的根本不重要,拿下马场经营权的就算不是百里世家,也是千里世家,甚至还可以是万里世家。 重点根本不在这里,而是要向外界释放一个信号,一个强有力的信号,赵广义要告诉所有人,北凉如今一切尽在他手里握着,他要将北凉变成一个完整体,变成一把开了锋的刃,随时都可以刺向任何地方。 然而这跟陈乾可没什么关系,他现在有别的事需要头疼。 “大人,马场伙计们都跪在外面,要见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局中者迷 赵虎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进来。 “这么快?” 陈乾怔了一下,他也就才刚刚收到消息,伙计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是怎么集体跑到自己这来的? “是啊大人,”赵虎急道,“范忠拦都拦不住,伙计们都说新东家要来了,他们要被赶走了。” 听到这里,陈乾不由得苦笑。 “新东家要赶人的话,本大人也会被赶走,又如何保得住他们?” 陈乾这话一点没假,他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又怎么保得住下面的伙计。 只是这些伙计们聚集起来的速度太快了,难道是自发的?事有蹊跷,陈乾决定还是出去看看情况。 结果不出去还好,一出去就看到上百号伙计跪在他小屋外面的防火带上。 见陈乾出来,这些伙计都纷纷连滚带爬过来。 “大人,听说咱们要换东家了,这事真的假的啊?” “这事都传开了姑爷,说马场以后就不再是范家的了,而是百里家的。” “马场世世代代都是范家的产业,怎么说易主就易主,王爷未免也太霸道了。” “就是,马场是我们唯一的生计,若是马场没了,叫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讨生活。” “姑爷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范家如今就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主事了。” “老爷也不管我们,只有姑爷会管我们了,姑爷,以后你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没错,姑爷,就是要把这天掀了,也是你一句话的事,我们绝不含糊!” “……” 陈乾隐隐皱眉。 他看向身后的赵虎,王朝、马汉不知去了哪里,要么驻扎在营地没有赶来,要么就是在城内做汇报。 而此时赵虎脸上的神情也是十分震惊,这些伙计们说的话,已经可以上升到等同谋逆了。 陈乾也正是因此才皱眉的,这些伙计若没有他人指使,根本不可能也不敢说出这些话。 至于范忠的反应,倒是正常,陈乾见他一直在尝试拦着那些伙计让他们不要这么说,口中嚷嚷着什么少说两句,什么少安毋躁之类的话。 但多少张嘴就有多少个想法,就有多少个不确定因素,任谁也不可能全拦住。 更重要的是,陈乾注意到赵虎已经把手放到佩刀的刀把上了。 身为典军,针对这种近乎谋逆的言论,甚至都不需要先斩后奏,直接杀了就行。 而陈乾一直不说话,也让那些伙计们更加躁动起来。 “姑爷?姑爷你也不管我们了吗?” “姑爷你就下令吧,我们什么都听你的。” “姑爷我们有马有兵器,谁来了我们也不会把马场让出去!” “绝不让出去!” “……” 陈乾此时很头疼,看了这一会,他已经能分辨出哪些人是带头的了,但不得不说,这些人毕竟不是专业的,可能也没怎么培训,演技还是太差了一点。 “你,你,你,还有你……” 陈乾接连点十几个人让他们出列。 那些人虽然为之一愣,但还是站了出来。 “姑爷,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姑爷……” “行了行了,”陈乾摆摆手,“本大人自会为你们做主,现在你们就跪在这里,让本大人听听,你们是怎么想的。” 陈乾指了指眼前的空地,让他们跪下。 这些伙计们也没多想,直接就跪到陈乾面前。 还没等他们说话,陈乾就转过身。 “杀了吧,给他们个痛快。” 这话是对赵虎说的,赵虎微微一怔,但还是要比那些跪下的伙计们反应快。 刀起,人影闪动。 只一个呼吸间,十几人便全部倒在了地上,全程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赵虎从其中一名被杀掉的伙计身上扯下一条麻布带子拭去刀上的血,而后利落地收刀,又站回到陈乾身边。 “大人,都解决了。” “嗯,好。” 陈乾这才转过身,看向不远处那些惊恐的伙计们,站在最前面的范忠也被吓得快要昏厥过去。 众人瞬间哑口无声,一句话也不敢说,一个大气也不敢喘,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一直对他们有说有笑的姑爷,竟会忽然之间对他们痛下杀手。 难道姑爷是百里家的人?这个问题几乎下意识氤氲在所有伙计的心头。 “怎么不说了?” 陈乾看着那些伙计,面色冰冷,然而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没数吗?” 面对陈乾的质问,还是没有人敢说话。 “哑巴了?” 最终,范忠跪着往前爬了几步。 “大人,是小的没有看管好他们,请大人责罚。” “你滚一边去。” 陈乾没好气地挥挥手。 这些伙计们的行为几乎可以被定义成暴动,范忠身为马场管事,自然要为此负责,但现在还不是问责的时候。 说完陈乾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十几具尸体。 “知道为什么杀他们吗?” 底下那些惊恐的伙计们一时间面面相觑,他们哪里知道,他们只觉得陈乾是不是疯了。 “因为他们要造反!” 陈乾大声斥责道。 底下的伙计们慌了神,哪怕他们目不识丁,也知道造反是重罪,是要杀头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拉着你们一起造反,”陈乾补充道,“本大人现在不计较是谁把你们聚到一块的,也不追究你们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但你们给本大人记住一点,这马场……” 陈乾又指了指脚下的土地,眼神坚决。 “这马场是北凉的马场,是王爷的马场,从来就不独属于范家,明白了吗?” 没等伙计们说话,陈乾又指了指他们。 “本大人知道你们之中还有该杀之人,但方才十几个人只是警告,你们大可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休想在马场造次,只要我陈乾在马场一天,这马场一天就不会乱。” 说完,陈乾冷冷看向范忠。 “带他们回去吧,活干完了吗?” “是…是是,大人,我这就去…” 陈乾说完就转身准备回屋,但临了又说道:“若是新东家来接手,即刻来通知我。” “是,大人。” 交代完,陈乾就回到了守夜人小屋。 此时他也是一身冷汗,马场已经被渗透了。 是王爷在试探,还是陆家在示威? 亦或是上官丞相在搞什么手段。 身在局中,陈乾迷茫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早死晚死都是死 没多久,赵虎走进来。 “大人,伙计们已经被管事领回去了。” 陈乾点点头,没有说话,但赵虎却像是有话要说,只是几次张嘴,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老老实实站到一边。 陈乾自然看出来了,只是无奈笑笑,又自顾自看起书来,完全没有要解释一下的意思。 最终还是赵虎没忍住,不禁问:“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就这么沉得住气?” “呵呵,沉不住气也得沉啊,”陈乾顺其自然地说道,“这个节骨眼,本大人…本大人…呵呵,大人不过是个知事,等新东家来了,还不知道有没有本大人好果子吃呢。” 听陈乾这么说,赵虎却是摆摆手。 “嗐,大人原是担心这个,那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赵虎说道,“马政知事就是芝麻大的官儿也不是马场新东家能管的。” 陈乾不是不知道这点,他不担心新东家为难自己,毕竟马政知事在马场的职责是监督马场经营,甚至还可以介入经营,而新东家不过是名义上的控制人与利益既得者罢了。 但经营权落到这个百里世家头上之后,他为范家续命的计划就落空了。 原本若是范家成为优胜者,拿下马场五年的经营权,在这五年里,他可以设法让范世恩夫妇全身而退,他甚至还可以与范海棠双宿双飞。 可现在经营权落到突然冒出来的百里世家头上,范家看似安全着地了,其实正是危险的时候。 城中各大世家无比会对范家清算,而赵广义也可以一鼓作气,设法彻底除去范家,一了百了。 这个站在北凉权力巅峰的存在太喜欢操纵人心,最终将人逼得不得不死。 这跟秀才遇到兵不同,寻常秀才可没有压倒一切的武力,所以只能卖弄些穷酸的道理,而赵广义拥有可以压倒一切的武力,偏偏要讲道理玩人心。 这样的人不是可怕,而是可恨。 范家若是没了,陈乾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范海棠。 但赵广义若是还想用他,就不应该赶尽杀绝,至少要留条人命吧? 陈乾救不了所有人,他所有的自保都是被动的,在赵广义面前,他那些小聪明也用不上。 至于赵虎说的那些伙计,无论是谁渗透的已经不重要了。 陆家也好,上官家也罢,即使是赵广义也没关系,反正横竖都是个死字。 他砍掉那些带头闹事的伙计看似平息了这股躁动,但还不够,造反这个帽子太好扣了,有一点点可以沾上边就能搞死一个人。 宋世成先前被他逼得那般疯疯癫癫的样子,就是害怕被扣上造反的帽子,届时可就不是他一个人死那么简单,而是整个宋家夷三族。 只希望马场伙计躁动的言论不要传到宋家人耳朵里吧,要是让宋世成抓住这个由头,那可就要让人看笑话了。 赵虎见陈乾依旧愁眉不展,又接着说道:“大人若是担心那些伙计,不如……” 说着,赵虎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陈乾心领神会,其实不用赵虎说他也知道,这时候把所有伙计杀掉,范家马场的伙计们扬言要造反的事就不会走漏出去,即使走漏出去也可以说已经行家法处置过了。 陈乾不是狠不下心,方才门外要赵虎砍了那十几人时其实他想过,把所有人都砍了,直接向上汇报,就说这些伙计们要造反,不知是被何方势力渗透的,请求彻查,说不定还会有转圜之机。 可问题是,若赵广义存心要范家死,这些手段也只能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但后来他想,等范家灭门时,这些伙计一样要死,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 既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再活几日,所以赵虎的提议没有采纳的必要。 只是赵虎的态度让陈乾很讶异,这时候书肯定是看不下去了,他站起来,走出了小屋。 此时虽已过晌午,但如今已至初冬,太阳挂在天上没有一丝温度。 寒风吹过,陈乾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袍子,赵虎就静静跟在后面。 陈乾突然冷不丁喊了他一声,赵虎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啊?”了一声。 “大人,您叫我?” “嗯,”陈乾说道,“你方才的提议,是出于什么目的?” 赵虎怔住了,说话都不利索起来。 “大人,我…我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赵虎沉默了,他答不上来。 陈乾知事自顾自往前走,却是没有追问的意思,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一直到山坡顶上,陈乾才开口道:“你是想说,你没有引导我做出大逆不道之举的意思吧?” 赵虎又是愣了愣,随后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没有说话,或许是知道说多错多。 “那你是在遵守王爷的命令,获取我的信任吗?” 陈乾又这么冷不丁问了一句,赵虎瞳孔瞪的老大,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人,我……” “没关系,”陈乾摇摇头,“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我们都是王爷的子民,所做的一切自然要符合北凉的利益,你们不是我的护卫,你们是王爷的亲兵。” 赵虎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听陈乾这么说,也不反驳什么,只是抱拳朝着陈乾作了一揖。 “王朝、马汉去哪了?”陈乾问。 这个问题赵虎能答上来,马上就告诉陈乾说王、马二人回城述职去了。 陈乾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几人回城述职的时间点他已经清楚了,就看能不能利用这个时间差做些什么了。 不过这时,陈乾正在思考问题,赵虎忽然叫住他。 “大人快看,马场…马场那边又着火了!” 陈乾一个机灵,等他看过去的时候果然看到一道青烟自马场方向冒了起来。 “快回去!” 陈乾二话没说,直奔小屋,取了快马直奔马场。 等快赶到的时候才发现虚惊一场,青烟只是一个篝火堆冒出来的,马舍没有起火,但血腥味却浓的他还没赶到,就已经嗅到了。 没等陈乾反应过来,一道人影便冲他袭来。 “我杀了你!啊!!!” “大人小心!” 赵虎怒吼一声,拔剑来挡。 第一百一十五章 范家隐藏的底牌 陈乾惊恐的转过身,却发现扬刀要砍他的人是,范忠? 赵虎的马儿本来就没有陈乾的快,此时也是刚从马背上下来,拔剑来挡时,范忠的刀已经近陈乾的身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乾想到了那本五禽戏里的身法,他刚准备下腰躲开,却发现范忠尽直接抓住他的手,又将刀塞到他手上,紧接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弯曲角度,抓着陈乾的手,抹掉了他的脖子。 从旁观者视角来看,就像是陈乾顺手夺过范忠的刀,反手将其宰了,丝滑流畅,行云流水。 然而陈乾的视角却完全不一样,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此时范忠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连连后退,脖子被抹的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咕噜”的声音。 最终,范忠倒在了血泊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陈乾居高临下望着倒在血泊里的范忠时,在他脸上看见了解脱的笑。 这…这…… 陈乾皱紧了眉头,脸上惊慌的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慌,范忠是主动求死的,而且还有意死在他手上,这里面的蹊跷恐怕不止一点。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赵虎扑了个空,不仅如此,他的剑还险些伤了陈乾,好在陈乾横刀挡了一下。 “大人,我…” 此时该轮到赵虎惊慌了,毕竟他的行为这一时间可不好解释。 陈乾摆摆手,示意他没事,随后直接将刀拄到地上。 “走吧,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 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血腥味,里面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然而赵虎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之中,他蹲在检查了一下范忠的伤口,又看了一眼扎到地里面的刀,又回忆了方才的情况,确定是范忠袭击陈乾,却被陈乾反杀没错。 “大人,”赵虎连忙追上去,“大人你刚才那两下子可以啊,哪学的?” 陈乾心里同样惊恐,但此时却也只能强装镇定。 “你们不教本大人,本大人学着子墨先生的养生拳法瞎练的呗。” “噢…那拳法啊,”赵虎见陈乾修习过,当时只觉得有些滑稽,“这养生拳法也果真稀奇,看上去不咋地,却救了大人一命。” 说着赵虎还叹息庆幸,嘴上自言自语说着什么若是刚才陈乾被刺杀了,他的小命可能也就不保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离得最近的一间马舍。 刚打开门,便被里面浓烈的血腥味呛到了,而里面的情形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上百号伙计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马舍的过道里,马厩里的马已经没了影子,估计是被这里血腥的场景应激到之后跑了。 “这…些人都是一刀毙命,看伤口应该就是刚才那把刀。” 赵虎接连检查了数具尸体之后,得出了一个这样的结论。 听他这么说,陈乾也跟着扫了一眼。 这段时间他对马场的伙计们也是越来越眼熟了,大多数都能叫的上名字,如今看着他们一个个躺在血泊中,心头不由得收紧。 显然,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都是范忠杀的。 但好端端的,范忠为什么要杀他们,而且范忠当时在城防营监牢的公堂里被吓得尿裤子吗? 这样一个怂蛋,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每个都是一刀毙命杀死这些马场伙计? 这实在是超出了陈乾的预料,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着诡异的感觉。 唯独一点,从这些伙计们堵在他门口开始,再到刚刚他“亲手”宰了范忠,又见证了这上百具尸体,全程只有他与赵虎两个人亲眼见证。 既如此…… “报官吧…”陈乾背过身去,直接走出了马舍。 赵虎赶紧追上来。 “报官?大人,我们就是官啊,我们报什么官?” “自然是上报最近的,”陈乾冷声道,“去找城防营,就说马场出现了叛乱,上百号伙计被策反,扬言要造反,已经被本大人就地镇压了。” 赵虎听得一愣一愣的。 “就…就地镇压?” “是啊,”陈乾的眼神光瞥了一下远处的刀以及范忠的尸体,“本大人刚才杀了那个贼人,你没有看见吗?” 赵虎连连点头,但却又指向身后那些人,“那大人,这些人呢?” “他们?”陈乾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上百号伙计也不一定全是反贼,自然是为了肃清反贼而死的,至于有多少是本大人砍的,又有多少是你赵虎砍的,就看你想要多少军功了。” 陈乾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就准备离开。 赵虎完全不知所以,陈乾的话完全把这一幕打造成了马场伙计造反,而他二人全力杀敌,最终就地镇压,为北凉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此时陈乾已经走远了,赵虎看着陈乾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伸手的上百具尸体,心中想的是陈乾方才所说的话。 最终,他走向那些死的已经不能再透的尸体连补了数剑。 将其中近乎一半尸体都补过剑伤之后,他又走向屋外范忠的尸体,接连往其身上捅了数剑,最后他又拿起陈乾扎进地里的那把刀,与自己手中的剑接连碰撞。 电光火石之间,剑身与刀身上都留下了不少缺口。 做完这一切,赵虎才看了眼自己身上被溅的血液,脸上,眼睛里,鼻孔里都被沾染了,也都是刺鼻作呕的血腥。 最后,赵虎收剑入鞘,骑上战马,朝着离这最近的城防营走去。 这一切都尽数被不远处山坡上的陈乾尽收眼里,他看着赵虎做完这一切,随后也转身奔向草场的守夜人小屋。 这场骚乱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至于范忠为什么这么做,他大概已经想到了。 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范世恩终究还是藏了牌的。 但就像他说的,把伙计们全杀了也救不了范家,甚至有可能不仅没拖延范家灭门的时间,反倒还会加速范家的灭亡。 接下来,他倒要看看新东家百里世家怎么接下这个烂摊子,也要看看赵广义在得知此事后准备怎么处理。 大发雷霆?大开杀戒? 这场骚乱,最终是为他作了嫁衣。 接下来,新的回合,该好好跟赵广义掰掰手腕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彻底走上不归路 陈乾回到守夜人小屋,等了两个时辰,赵虎就领着城防营的人来了。 按说造反这事儿不归城防营管,毕竟他们的任务是守备北梁城所有的城门。 但涉及到造反,城防营不仅有资格介入,还有权力先斩后奏。 只是这一次,人都先斩完了,哪里还轮得上他们。 再加上是陈乾命令赵虎主动去报官,城防营的人只能过来走流程,对陈乾做些简单的质询。 过后他们还要联合北凉府衙对那些尸体进行检查,再查验这些伙计生前与谁接触过,将所有能收集到的线索整理好之后,就可以承保王府了。 巧的是这一次带队前来的城防统领是上次在南城门放走陈乾等人,最后又告发陆天奇的那位副将,只是如今他已是城防营的统领之一了。 不过质询是分开做的,先问陈乾一些问题,再问赵虎,且要在不同的地方问,完全将两人隔离开。 陈乾事先并没有和赵虎串供,但“发生”过什么,他是暗示过赵虎的。 他相信赵虎既然做出补刀动作,自然对即将到来的质询有心理准备。 至于细枝末节,陈乾的回答是当时太混乱,完全杀红了眼。 等问完陈乾之后,城防营的人就去找赵虎了。 身为典军,他们大概率也不敢审的太严苛,赵虎要面对的考验,并不在城防营,而是赵广义亲自审他的时候。 不过去审赵虎的人却不是那位新统领了,不仅如此,刚审完陈乾,这位新统领就挥挥手,示意手下的人先退下去。 手下没有任何犹豫,退出去守在屋子外面。 没等陈乾仔细琢磨,这位新统领就对着陈乾一抱拳,作了一揖。 “末将薛连玉拜见陈大人,事发突然,让陈大人受惊了。” 薛连玉的态度让陈乾很意外,不过更多的还是惊讶。 “你姓薛?” 薛连玉点点头,“嗯”了一声。 “都说城防营是陆家的兵,核心将领不是陆家的嫡系就是旁系,再不济也是被赐了陆姓的,你一个外姓靠着告发主子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害怕吗?” “末将问心无愧,自然不害怕。” 这问答很对陈乾胃口,不过他还是很好奇薛连玉为什么会找自己示好,于是再问道:“既然问心无愧你自公事公办就好,来找本大人做什么?” 听陈乾这么说,薛连玉脸上闪过一丝压抑,随后又道:“若没有大人,末将也没有机会让王爷赏识,官职虽是王爷赐的,机会却是大人给的,末将会在心底记着大人这份恩情。” 报恩来的? 陈乾可不大相信。 但既然对方都找上门来了,陈乾也不会将其拒之门外。 “还是多记着王爷的恩情吧,”陈乾站起来,欲往门外走,“本大人的恩情就不用记了,现在想杀本大人的人,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陈乾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让薛连玉别拜错了山头,只是说的隐晦了些。 只是没想到薛连玉竟然领会了其中意思,又抱拳作揖道:“大人勿怪,末将只是来问大人好,大人是末将的贵人,若有人要杀大人,末将自当出力。” 没等陈乾说话,这薛连玉又道:“若大人有用得上末将的地方,也请尽管吩咐。” 陈乾盯着薛连玉看了一会,最后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要他没事就下去吧。 薛连玉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又作了一揖后便退了下去。 很快,城防营对赵虎问完话就撤走了。 赵虎被审问完之后第一时间回到陈乾身边。 “大人。” 他深深作了一揖。 “嗯?” “城防营的人只问了末将事发过程。” “嗯。” “末将只将今天发生的事全盘说了一遍。” “嗯。” “末将……”陈乾一直‘嗯’,却是不说话,赵虎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大人在马场砍了不少造反的贼子,想必已经累了,末将就不打扰大人了。” 等赵虎说完这句话,陈乾的脸色才有了变化。 他心里已经明了,赵虎做戏做了全套,但真真假假却是不得而知。 万一赵虎是故意这样说迷惑他的,然后再将真相全盘告诉赵广义,那他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总要赌一赌的,否则他拿什么跟别人斗,又拿什么来活命。 若是真的,他身边就有了可用之人。 可陈乾实在拿不定主意,赵虎毕竟是典军,只要好好表现,前途无量,没必要帮他才对。 说完方才那话,赵虎就准备退出去了。 “这是一条不归路,你应该知道吧?” 在赵虎即将转身离开房间的时候,陈乾说了这么一句话。 闻声,赵虎身子一震,回道:“末将心里明白。” “身为典军,你前途一片光明,这么做,你所求为何?”陈乾又问。 赵虎看向陈乾,回道:“末将想求一个心安理得。” 听他这么说,陈乾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 等赵虎走后,陈乾不由得喘了几口气。 方才他与赵虎的对话就是在钢丝上行走一般,随时都有可能跌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现在他还不能完全相信赵虎,还是要看赵广义的反应。 但有一点陈乾想清楚了,既:无论赵虎也好,范忠也好,亦或是他接触到的其他人,这些人不一定都在赵广义的掌控之下,有可能是陆家,也有可能是上官家。 北凉派系错综复杂,变数可能要比他想象的多。 他先前想着独善其身,现在想来,清清白白是不可能了。 蹚过浑水,自然要被溅一身泥。 当晚,陈乾就待在守夜人小屋,哪里都没去。 这段时间他在马场可没瞎忙活,除了一点点推进培育种马之外,也在策划后路。 北凉是大夏的边关,又是苦寒之地,在封建制背景是不可能存在什么后路可言的。 但陈乾这些天结合多方得来的消息,以及韩子墨送他的那些书里的资料,还真就让他找到一条路子。 未到迫不得已之际,他不会走这条路。 第二天,陈乾没有等来召见,反倒等来了另一个人。 大清早的,赵虎就兴致冲冲地来敲门。 “大人,大人,您快看谁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接下来会怎样没人知道 陈乾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赵虎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他昨晚应该也没怎么睡好。 不过来人显然不是赵虎,等他侧过身,陈乾就看见一袭红衣站在他面前。 范海棠。 “娘子?” 陈乾一怔,范海棠的出现令他完全没有想到。 “相公,”范海棠微笑着,浅浅作了一揖,“妾身早就该来陪着相公的,请相公恕罪。” 陈乾又看了范海棠一眼,发现她身上背着包裹,身后的马上还驮着两个大木箱子,也就只有这种拉辎重的大马才能驮这么多东西了。 显然,范海棠不是来看看他那么简单,而是要久居。 这令陈乾始料未然,当着赵虎的面,他只好说些此地苦寒,不适宜娘子久居的话,范海棠倒也非常配合,又说了些恩爱的话,陈乾不得不让他留下。 等范海棠进了屋,陈乾才问赵虎:“夫人是一个人来的吗?” 赵虎点点头,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讶色,回道:“是啊,不过夫人像是已经知道昨天马场的惨案了,直接去的营地,都没去马场。” “范府多少有些探子,这个不重要,”陈乾低头沉吟了一回,又问,“王朝、马汉昨晚有回来吗?” 赵虎听了摇摇头,算是回答。 “秦政的那三百骑也没异动?”陈乾问。 “没有,”赵虎回道,“王爷之前交代过,秦将军就带着轻骑在草原上训练,没有命令不得出营。” 这倒是在陈乾的意料之中,他点点头,没等他说话,赵虎又说道:“噢对,那些尸体昨晚已经被府衙全部带走,马场已经被清理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现场都不保留?”陈乾不禁问。 “没有保留,”赵虎回道,“是城防营做的,不知是奉谁的命令。” 陈乾再次点点头,心里已经有数了。 “好,你先回去吧,王爷若是召你回去述职,如实讲述即可,”陈乾说着又强调了一句,“记住,我们所作的一切,必须符合北凉的利益,不管是城防营还是谁找你,不该做的永远都别做,明白吗?” 听陈乾这么说,赵虎琢磨了一会,随后回道:“末将心里有数。” 陈乾没再说话,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等赵虎走后,陈乾才回到屋子。 刚进门,还没适应屋内的昏暗,香软便扑入怀中。 “相公…” 范海棠的声音带着哭腔,陈乾知道她心里委屈。 马场伙计的死或许只是个引线,毕竟这些年范家一直在经营,谁能想到最近落了这个下场。 而且范海棠来的突然,肯定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陈乾轻轻拍打着范海棠的肩背,轻声在她耳边说:“没事了,没事了,这里很安全。” “他们…真的都死了吗?”范海棠近乎瘫在陈乾怀里,“我没敢去马场,你的那个护卫在。” 范海棠说的护卫自然是赵虎了。 “都死了,而且…”陈乾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说出来,“范忠是我亲手杀死的。” “老范?” 范海棠惊讶地站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陈乾。 “这不是岳父大人的安排吗?”陈乾直接问。 范海棠听了这话更是惊讶。 “相公你…你再说什么啊?” 从范海棠的眼神里,陈乾明白了,这一切跟范家都没关系,根本不是范世恩的安排。 “你们是昨晚收到的消息?”陈乾又问,“消息内容是什么?” 范海棠没有迟疑,回道:“是送饲料的马夫带回来的消息,说是马场死了好多人,流了好多血,官府和城防营的人都去了,父亲这才派人去打听,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官府那边来的,说是马场的伙计都死光了,父亲吓了个半死,以为王爷要对范家动手了,就让我赶紧收拾行李来见你,他说…说……” 说到这里,范海棠不禁抹了几滴眼泪,陈乾没有催促,耐心等着。 “父亲说王爷不会杀你,只要找到你,我的命…”范海棠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能…就能保住了。” 这话听的陈乾心里一颤。 范家这些年在北凉留下的底子还是太少了,若范忠是范世恩留下的,昨天那些伙计也是范世恩命令范忠杀掉的,那至少证明范家还有保存自身的希望。 可是如今范世恩把范海棠送到这里,等同于交代后事了,至于范家会怎么死,可能性太多了,可以确定的是,根本不需要赵广义亲自动手。 陈乾看着范海棠,他并没有把范海棠当成累赘,否则也不会设法保住范家,即使没有成功,他也在想该怎么保住范海棠的命。 只是范世恩以为赵广义不会杀他,所以就把范海棠送到他这里,实在是大错特错。 在北凉,不存在赵广义绝对不会杀的人。 陈乾不禁问:“你知道来这之后,岳父岳母他们……” “会死,”没等陈乾问完,范海棠就直接说出了答案,“来时,父亲大人已经告诉我了。” 联想到范海棠方才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来这里能活下来,或许她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能活,而父母会死才如此悲伤吧。 陈乾无奈的上去抱住她。 “这世道太难了,很遗憾我没有保护好你。” 范海棠倚在陈乾怀里,摇着头说:“这不是你的错,相公…反倒是我们范家拖累了你。” “呵呵,这时候还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说着,陈乾便把昨天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包括范忠砍了那些人,以及他杀死范忠的真相。 陈乾没准备隐瞒范海棠,毕竟很快他就要和范海棠相依为命了。 听完,范海棠脸色更是讶异。 “老…老范是自杀?” “算是吧,”陈乾回道,“毕竟当时那个情景,他要杀我易如反掌,我根本躲不开。” “可父亲从未指使过老范这么做,甚至我们都不知道老范竟然还会功夫…” 陈乾苦笑道:“是说,上次才城防营监牢我还见他被吓得尿裤子,谁能想到他竟然能一个人一把刀,砍了那么多人,不过这事儿最终还是利好范家,你确定岳父大人在城中没有什么依仗了?比如说像丞相或者陆太尉这样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范海棠连连摇头。 “丞相和陆太尉哪是我们陆家能高攀的,父亲若真有后手,也不至于赶我来见你了。” 说着,范海棠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个锦盒交到陈乾手里。 “这是?” “父亲留给我们的,是大夏与炎国境内的资产,说是我二人若有机会逃出生天,够我们度日了……” 说到最后,范海棠的声音小了下去。 听到这,陈乾心里又是一颤。 他只能说范世恩尽力了,而范海棠的反应也远超他的预期。 前不久,她还是北凉顶级世家的千金,甚至还被传言要成为太子妃,可谓是风光无限。 结果这才过去多久,就褪去所有铅华,成了一个无家可归之人。 不仅如此,她还深知这一走,家中人凶多吉少,这种情况下没有崩溃,没有哭天喊地的胡闹已经超过了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女人。 陈乾不禁叹了口气,问:“会后悔吗?” “后悔?”范海棠微微一怔,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哭笑出声,“作为范家独女,我哪有后悔的选择…” “从小到大,父亲都在不停地跟我说,我没有哥哥没有弟弟,所有的一切,都要我亲自来,”范海棠接着说,“我被当成家族的继承人来培养,但父亲却常常跟我说,要我做好即使一无所有也能活下去的准备。” 陈乾听了没有吭声,不得不承认范世恩虽然没能周旋保全家族,但对范海棠的教育却是极其成功的。 “我有想过这一天会来,”范海棠语气低落,又说道,“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说完范海棠看向陈乾,神色闪烁。 “相公,从今往后,我便只有你了,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陈乾微微一怔,随后点点头说了声“好”。 “只要我能做到,无论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想请相公对我实话实说即可,”范海棠说道,“若是个累赘,请相公无论何时都坦言告知,我不会怨恨相公,我会……走开,不给相公添乱。” 说着范海棠便望向一旁。 “这个世界很大,若我成为孤家寡人,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陈乾并没有感到意外,以范海棠的性格,确实说得出这种话。 “也就是说,只要我还没丢下你,你就不是孤家寡人对吗?”陈乾反问。 “自…自然。”范海棠欣喜地扭过头,正对上陈乾的目光,“我……” “好了,以后不要再这么想,”陈乾叮嘱道,“当初我既然叫你私底下不要自称妾身,就是没把你当成附庸之物,从此天大地大,便由我二人闯开一片未来。” 说完陈乾又抓住范海棠的手。 “相信我。” 范海棠的眼眶瞬间红掉,她连连点头,没有任何犹豫。 “我…我相信相公……” 陈乾再次拥住范海棠,两人相拥无言。 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了。 … 守夜人小屋多了一个人之后,不仅没有不够住,反倒变得宽敞了不少。 只半天功夫,范海棠就把小屋打扫的井井有条。 陈乾并没有感觉到私人空间被侵占,范海棠收拾之前已经问过他平时的一些习惯,还有那些小物件、书籍的作用,最后整理出来恰好符合陈乾的使用习惯。 陈乾没有拦着她,这时候对于范海棠来说,这时候总要做些事情分散注意力的。 就这样一连过了三天,范海棠似乎已经习惯了小屋的生活。 这里除了地方小一点,不如范府亮堂之外,也没什么不好,甚至晚上炉子一点进去,暖烘烘的,盖被子都有点热。 说到被子,就不得不说这小屋因为实在太小,连睡地上的空间都没有,两人只能挤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 这对两人来说,无异是又亲近了一步,只是陈乾对范海棠可没有什么歪心思。 他虽然夜夜都拥着范海棠入睡,但实则是范海棠每到深夜就会浑身发抖欲哭无泪。 显然,她还在慢慢适应没了家的生活。 范府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倒是马场那边,范海棠来这的那天就来了不少伙计,说是百里世家派来的伙计,直接开始接管马场。 他们的管事来找陈乾报告过了,又请教了陈乾不少问题,态度倒是客客气气,远超陈乾的预料。 再就是王朝、马汉二人一直没有回来,接连三天赵虎来送饭的时候,都没有任何新消息,至于城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陈乾也不得而知。 这种寂静让陈乾感到可怕,山雨欲来吗? 马场是北凉的命根子,种马被烧死也就算了,一百多号伙计全部被杀,马场不仅没有陷入无序的混乱之中,反倒被无缝接手。 这其中的门道太深了,背后不知是有多少股势力周旋的结果。 陈乾一点都插不上手,像看客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不过到了第五日,赵虎送早膳来的时候说赵广义召他今日回王府述职。 终于尘埃落定了吗? 用过早膳,陈乾便换上官袍准备启程。 范海棠却担心陈乾这一去有危险,但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出声。 “放心,不会有事的。” 陈乾也不敢多说,生怕一语成谶,他也担心了这几日,今日回城述职,总归是要有个结果产生的。 叮嘱好范海棠之后,陈乾便来到营地喊上赵虎。 如今虽然只有赵虎一个人,陈乾也不愿意坐轿子,两人便直接策马奔向北凉城。 快接近北凉城的时候,两人速度放慢下来。 “大人,这几日令正在,说话不方便,范府…其实已经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 “造反罪,被宋家领着城防营的人上门全砍了。” 陈乾心头大惊,他本以为此次回城还能再见一眼范世恩与其夫人,结果没想到已经生死两隔了。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最终还真是宋家下的手。 一个曾经的顶级世家被抄家查封,想必已经在北凉城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等跨过北城门,进入城内之后陈乾才发现,事态远超他的想象。 哪怕只是骑马走在路上,那些路人都能认出他。 “这不就是范家赘婿吗?家都被抄了还敢回来。” “呵呵,他早就背弃范家,自然能够活命。”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卖妻家求荣,真是吾辈之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秘剑客 这熟悉的感觉啊,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人人喊打的范家赘婿。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陈乾早就对这些声音脱敏了。 别说这些背后嘴碎他的市井之人又或是嫉妒他的学子们,就是他本人对最近发生的事都不知全貌,且让他们说去吧,反正也掉不了一块肉。 赵虎闻声,直接亮出武器,策马走到了陈乾前面,那些议论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大人,是末将的过失,早知还是坐马车的好。” 陈乾挥挥手,开口道:“不用在意这些,对了,你说宋家带着城防营抄了范府,现在那地方应该已经封了吧?” “这末将就不清楚了,”赵虎回道,“不过大人若是想回去看看,无论封没封,都不打紧。” “嗯,”陈乾点点头,“去看看吧,毕竟没有范府,本大人现在还在流落街头。” 到了北凉城中心大街,这条路是管道,街上的人比较少,那些吵杂的嚼舌根子的声音才消失不见。 等拐进通向范府的石板路后,街上就更没有什么人了。 原本顶流的范家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城里的人嫌晦气,根本不敢靠近这里。 到了范府大门前,上面果然贴着北凉府衙的封条,陈乾让赵虎在外面守着,直接翻墙进了范府。 这段时间陈乾一直在练习韩子墨的五禽戏,虽说这名字是他借华佗的五禽戏给取的,但实际练起来,却只觉得身轻体健,眼目神智都清明不少。 像刚才翻墙进来的动作,先前他是肯定做不来的,现在也能一跃之下短暂借助垂直墙壁的力翻过一座高墙了。 只是物是人非……等陈乾落地之后,眼中曾经富丽无比的范府,已变的破败不堪。 还没过去几天,但范府就想已经过去几年一般,满眼皆是残垣断壁,满地皆是稀碎的家具、瓷器以及被打碎后失去价值的物品。 想必被抄家时,这里已经被趁火打劫过一次了。 陈乾在几个院子之间转了转,有一点他没有骗赵虎,没有范家,他这具身体的确还在街上流浪。 总的来说,虽然一开始只是范家求生的工具,但也在某方面成就了他。 几个院子都走过之后,陈乾最后停在了东院。 这里,算是梦开始的地方吧,想当初在这里初见范海棠时的惊鸿一面,至今还在他脑海中烙印着。 范海棠的房间比较朴素,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相对的,这里被破坏的程度就要小一些。 陈乾随便找了个地方坐在,取下随身携带的酒壶饮了一口。 这是他住进守夜人小屋之后养成的习惯,寒风紧的很,偶尔还是需要喝点酒暖暖身子。 倚在东院喝着酒小憩片刻之后,陈乾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离开。 之所以刻意在这里多等了一会,但要等的人并没有来。 他可不是单单为了念旧才来的范府,都要去见赵广义了,这时候从范府走一遭,只会令赵广义猜忌。 范海棠搬去守夜人小屋同住的第二天,陈乾就收到飞鸽传书,信中邀请他前往范府一叙,没有落款,没有时间,更不知道是谁。 当时陈乾首先排除恶作剧,其次再排除是范海棠,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范家要完蛋了。 但不管是谁,他肯定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直到刚刚进城的时候,赵虎告诉他范家被抄家,他才意识到给他飞鸽传书的人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才约他范府一叙。 于是陈乾就准备借着念旧的由头,到范府碰碰运气,结果显然是他想多了,或许真的是恶作剧吧。 就在陈乾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把飞镖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而过,最后扎在他面前的门板上。 陈乾一惊,准备开门的手收了回来。 人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 陈乾转过身,将院子扫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猫腻,最后下意识抬头往上望,只见一名戴着面具的青袍剑客站在屋顶的砖瓦上。 从打扮上来讲,陈乾分辨不出此人是男是女,那双比剑锋还要狠戾的眸子让人无法直视太长时间。 更糟糕的是,他不认识这名青衣剑客,刚才与此人四目相对时,陈乾甚至想过是不是上当了,此人约他来范府见面,有很大概率是来杀他的。 将他杀死在范府,可以做成寻仇,合情合理。 陈乾的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这时候如果大声呼救,再借助这扇门与墙壁应该可以拖延到赵虎来援。 谁知他的脚才刚动一下,那戴着面具的青衣剑客又射出一支飞镖,正好落在他的鞋尖前头,要是再往前那么一丝丝,他整个脚跟可能就要被洞穿了。 陈乾心中大骇,却是一点也不敢喊出声。 现在的情况是他有命喊,没命等,眼前的青衣剑客完全有能力在他出声的瞬间将他击杀。 好消息是,反过来想,这剑客并不是来杀他的,否则他早就死了。 想到这里,陈乾不退反进,他往前走了几步,直视着那名剑客。 “是谁派你来的?” 陈乾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不至于露怯。 但那名剑客似乎能看穿他一般,直接拔剑朝他刺来。 在看到剑锋的瞬间,陈乾意识到自己能做出躲避的动作,但肯定不能完全避开,可以说躲也是死,不躲也是死。 但还躲什么。 此刻陈乾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吓傻的,还是心里真的这般想,真就动也不动杵在那里。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战车营,陆守正的剑朝他飞来时,他也是这般呆若木鸡,结果好巧不巧地被他应付过去了。 那么这次呢? 冰冷的锋刃划过他的肌肤,陈乾赶到自己浑身所有的毛孔在这瞬间收紧,紧接着眼前一白,他一个机灵,清风吹过,视力得到了恢复。 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那名青衣剑客依旧站在房顶的砖瓦上,好似从没有动过,但是…… 一缕头发落到脚下,那是他的头发,陈乾反应过来时心中猛的一紧。 这还是人的速度吗? 此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第一百二十章 哪家的间谍 “倒是有些胆子,”青衣剑客开口了,听语气有些鄙夷,“是吓傻了,还是不怕死?” 是女人的声音? 陈乾一怔,这段时间他身边出现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个个都比他强,个个都能要了他的命,这世道…太难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更不能露怯,反正要死早死了,陈乾深知自己这一路走来,就是在鬼门关前反复横跳,最后凭着运气好,愣是没死成。 “有区别吗?”陈乾上前,不答反问,“你要杀我,我早死八百回了,还要卖关子吗?” 青衣剑客沉默片刻,开口道:“丞相大人要你回答北凉王的话时想清楚,北凉是国中之国吗?” “就这?” 陈乾愣了愣神,随后道:“丞相大人还真是为了大夏鞠躬尽瘁,回你家丞相,我是个亡命徒,我的目标是,活下去。” 说完陈乾转身就准备走人,然而青衣剑客似乎并未准备让他走,一支飞镖又准确无误地射在了他的鞋尖前。 陈乾又是浑身一紧,心里恨不得把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奈何他功夫不如人,只能认栽。 陈乾耐着性子转过身,抱以职业且礼貌的微笑。 “请问这位剑神大人,您还有什么要示下的吗?” 陈乾身子挺得笔直,语气却是极尽讨好。 “剑神?呵,”青衣剑客冷哼一声,眼中的狠戾被一抹鄙夷替代,“你果然是个油嘴滑舌之人,我家主子要你想尽一切办法留在马场,否则瑞雪马赛的交易就不算数了,那么我的任务就会从保护你,变成杀了你。” 陈乾瞬间皱紧眉头。 瑞雪马赛的交易…露香斋的人? “你这是间谍啊还是双面间谍?”陈乾反问道。 青衣剑客没有回答,只是冷哼一声,随后一个轻跃,直接跳到了另一座院子的屋顶上,再一跳,陈乾就看不见她了。 行吧,合理,总不至于他一眨眼,此人就像原地蒸发了似的。 还以为她功夫有多……等等,陈乾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地上还有门板上的飞镖都不见了。 什么时候收走的? 陈乾又是惊出一身汗来,他撤回方才的话,这人完全能做到一眨眼就原地蒸发,取自己性命于无形中。 至于她说的,保护…陈乾倒是很好奇,如果身处王府之中,赵广义要杀他,这青衣剑客能救他吗? 再者,对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间谍或双面间谍,总要占一个的。 要么是露香斋和丞相府互派的间谍,要么此人另有目的同时事二主,但这点在此人主动透露这一点就几乎不成立了。 那似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此人是露香斋的人,被派到丞相府行事,要么露香斋和丞相府有瓜葛。 联想到露香斋要在瑞雪马赛上动手脚,这两种可能都能说得通。 算了,想这些没意义。 还是先活下去吧。 随便哪个都是惹不起的主,青衣剑客同时向他传达了丞相与露香斋的消息,并没有做其他交代,看来露香斋与丞相府的目的并不冲突。 出了范府,赵虎有些等急了。 “大人,你终于出来了。” 陈乾刚翻墙出来,赵虎就牵马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陈乾问。 “方才西南方向杀声震天,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赵虎说道,“我担心大人的安危,正欲进去寻找大人。” “杀声震天?”陈乾下意识往西南方向望了望,看来最近几日城里确实不怎么安生,不过赵虎的反应也很奇怪,“那个方向杀声震天,我在府里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虎悻悻一笑,回道:“嘿,万一有刺客要刺杀大人,就是我的失职了。” “确实,范家都被抄了,本大人确实有被刺杀的风险,”陈乾无奈笑笑,接着翻身上马,“走吧,去面见王爷,你可得盯好了,若是上次当街冲杀本大人的人再来一次,你一个人可挡不住。” 说完,陈乾便哈哈大笑朝着王府方向扬鞭而去。 赵虎赶紧策马跟上。 “大人?大人我们换条道走!” …… 这次王府之行可比上次要轻松不少,到了之后没多久就被管事和传话的小官迎了进去。 等待的功夫也是赵虎先行进去述职了。 这对陈乾来说其实是致命的,他不知道这段时间赵虎有没有单独回王府述职过,即使不能,有些消息也能通过飞鸽传书的方式传递。 而赵广义又是一个玩弄人心的好手,他问了赵虎什么问题,赵虎又是怎么回答的,这些都至关重要。 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功亏一篑。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陈乾也只能相信赵虎了。 “陈知事,请你稍待片刻。” 到了军政殿前,传话小官恭敬地作了一揖。 陈乾听到军政殿里有谈话的声音,不禁问里面有人? 这并非什么忌讳,传话小官点头回道:“是的,丞相大人已经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了,王爷本来说知事大人来了就领来,但没想到与丞相大人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 陈乾只感到不可思议,这两人的立场不像是能相谈甚欢的样子啊。 不过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传出爽朗的笑声。 赵广义的,上官仲达的,都有。 好家伙,还真是君贤臣忠啊? 好在没多久,里面说话的声音似乎小了不少,又过了几息,上官仲达昂首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按说此时两人此前见过,此时就不该有任何眼神交流,否则被旁边的小官看去再汇报给赵广义,谁知道结果会怎样。 但上官仲达走出军政殿以后,眼神却像个钉子一样盯着陈乾,不仅如此脸上还挂着令人感到意味深长的笑,在陈乾的视角来看,甚至有点渗人,所以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 这也是只老狐狸,那青衣剑客也跟他有关,谁知他背地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尤其是那句让他想清楚北凉是国中之国吗? 呵呵,用这套家国情怀绑架他,可惜他不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哪有什么情怀,哪有什么抱负,他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等上官仲达走后,传话小官将他迎进了军政殿。 陈乾见到赵广义,还没行礼,就听赵广义笑着说:“陈乾,你给本王的惊喜还真不少。”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惊喜不断 惊喜? 是惊吓吧。 别说了,跪吧。 陈乾二话没说,就要先行跪下。 来到这个世界的不知道多少天,他早已忘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么一说,在没有足够的资本和实力之前,这话在这个时代还抵不上一个窝窝头,至少后者能让人填饱肚子,后者可是真的会死人的。 “先别急着跪,”赵广义拍了拍手,“给陈知事看座。” 态度这么好? 陈乾心中惶恐,不知道赵广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是打心底看不起赵广义这种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要杀要剐也都是一个念头的事,至于这么折磨人么。 小官很快搬来赐座的椅子,陈乾却不敢坐上去。 “臣惶恐,臣不敢坐。” 陈乾就站在椅子旁边,作了一揖,说完这话身子还是躬着的,根本就不敢动,更不敢坐。 然而赵广义却笑吟吟地说:“你有什么不敢做?本王把马场交给你管理,你管理的好啊,先是被烧了种马舍,而后一百多号马场伙计造反,被尽数杀了……” 赵广义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了,陈乾更是没敢吭声,这老狐狸后面肯定还有话。 果然,殿内还没有安静下来就听赵广义的声音忽然沉下去。 “到底是你监察失职,还是蓄意报复本王啊,陈知事?” 这帽子扣的,陈乾内心苦笑不已,但嘴上却只能说:“臣监察失职,愿领王爷责罚,蓄意报复纯属子虚乌有,请王爷明察!” 说罢,陈乾依旧躬着身子,赶紧转移话题:“臣,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恭喜,贺喜?”赵广义冷笑道,“你倒是给本王说说,何喜之有?” “百里世家无缝接手了马场,新来的伙计对业务很是熟练,马场此刻比范府经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为一喜。” “原马场伙计有谋反之举,范家亦有谋逆之心,如今都已被尽数剿灭,我北凉国泰民安,无人可动摇统治,此为二喜。” 陈乾说完,赵广义只呵呵冷笑。 “嗯,嗯,”连连几声之后,赵广义忽然压低声音,“陈乾,本王记得你那位结发妻子还在马场吧?” 陈乾心头一紧,却只能回一声“是”。 “那也就是说,范家余孽还未被剿灭干净,如何算是一喜,陈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陈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臣的结发妻子绝对没有参与范家谋逆,如今对范府被抄家一事都完全不知情,请王爷明察。” “没有参加,不知情?”赵广义笑呵呵道,“可据本王所知,马场伙计造反的第二天,你那位结发妻子就被送到马场,次日范府就因为查出了谋逆的证据被城防营抄家,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陈乾额上还是冒出冷汗,他如今自保已是勉强,要保下范海棠,太难了,即使他放弃尊严也没用,那样他在赵广义眼里反而更可悲,更没有利用的价值。 但他不想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关心自己,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人也死掉。 “臣是范家赘婿,若范家之人皆有反心,请王爷将臣一块杀了吧。” “好,那本王就连你一块杀了,来人……” 赵广义话音刚落,门外就冲进来两名典军,陈乾心头思绪不断,顺便也问候了一下赵广义,来真的啊? 但都这样了,若是他贪生怕死也是绝无活路的,于是当即再次叩首。 “臣下榻之所有一册子,上有育马屯田之良策,能助王爷平定天下,臣死后,请王爷将臣与妻子合葬一处,臣死也无憾了。” 说完,陈乾就爬在地上一动不动,静静等待。 那两名典军没有得到明确命令是不会抓他走的,殿中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大概十几息的功夫,赵广义开口了。 “陈乾,你是真不怕死,还是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陈乾颤着声回道:“臣绝不敢自傲,只是想求一个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臣对北凉无愧,对王爷无愧,对发妻无愧,若臣的发妻有罪,臣应当同罪。” “好,好好,”赵广义连连拍手,随后命令典军退下,“起来吧,地上凉,入冬了,总跪着不好。” 听到这话,陈乾的身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发软,但还是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欣喜之态抬起头。 “王…王爷?您……” “放心,本王不会杀你,亦不会杀你的发妻,不过这位范家独女你可要看好了,否则本王依旧照杀不误。” “请王爷放心,贱内不过一介女流,哪敢造次。” “嗯,”赵广义点点头,随后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随便翻了几页又放下,“这册子本王看了,倒没想到你还有屯田养兵之才,陈乾,你可真是让本王惊喜不断,让你做一个小小的马政知事,委屈你了吧?” 陈乾愣了愣神,他方才那话不是说说而已。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研究退路,但若让身边的人看到他一直盯着北凉与周边区域的地图,那可就太明显了。 但只要给看地图找一个借口就简单了,于是他根据熟知的典故,又结合北凉与周边区域的地图,制作了一本屯田养兵育马之策。 这册子一直放在他的书桌上,进过他房间的只有赵、王、马三人,如今这本册子到了赵广义手上,看来此法还是奏效了。 至于是赵、王、马三人中哪一个拿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对赵虎可没有说实话,所以即使赵虎把他这段时间的言行举止,以及杀范忠镇压马场伙计的细枝末节全盘托出也无所谓。 毕竟他营造的是一个愿为北凉赴汤蹈火的形象。 如此一来,赵广义要杀他,没理由吧? 此时没等陈乾说话,赵广义又道:“上次本王要升你的官,你拒绝了,那么这次本王升你做马政校尉,兼太仆寺少卿,许你上朝议事之权,你还要拒绝吗?”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陈乾哪里敢拒绝,但那名青衣剑客的话他可没忘。 要是不能继续留在马场,赵广义不杀他,青衣剑客可是会把他和范海棠一起杀了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情场浪子 “臣谢王爷隆恩……” 陈乾咬咬牙,直接说道:“种马被毁乃臣之责任,没有为北凉培育出优秀的种马之前,臣誓言绝不离开马场!” “行了行了,”赵广义不耐烦地挥挥手,“本王升你的官,就是勉励你能者多劳。” “太仆寺属兵部,掌管车马,但本朝战车营由太尉掌管,马场亦刚刚脱离私有性质,所以太仆寺是个清闲去处,上一任太仆寺卿病退后,就一直空着,陈乾……” 赵广义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许。 “本王指着你能好好整顿整顿太仆寺,明白吗?” 陈乾多少有点小聪明在,这种话哪里听不明白。 太仆寺既是掌管车马,又隶属兵部,那理论上来讲战车营和马场都要受太仆寺管辖。 但这老狐狸自己都说了,本朝战车营由太尉掌管,马场亦刚刚脱离私有性质。 说白了就是想让战车营和马场都回归太仆寺,受到王权的直接监督。 针对马场的一系列动作都是为了这一点,本来陈乾以为他的法子可以给范家续命五年,结果显然赵广义不愿意等这五年,强推了一个百里世家出来接手马场。 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那就只剩另一半了,也就是太尉手中的战车营。 等再将战车营收回,北凉也就变成了一个完整体。 一个上下一心,所有力量都整合为完整体的北凉,势必会变成一个可怕的战争机器。 扩张,往外扩张才是唯一的出路。 历史证明过这一点,赵广义对权力的野心亦能证明这一点。 只是这等于把脏活累活全交给他来干了,干得好,得罪一帮既得利益者,干的不好,那帮既得利益者依旧记恨你。 左右落不到一点好处。 “怎么,你不愿意?” 陈乾只是稍微琢磨了一下,还没回答,赵广义就皱起了眉头。 此时他哪敢说个不字,当时就抱拳回道:“臣遵命!” “这就是了,”赵广义满意地点点头,“此时王令已经下达六部,往后马场与太仆寺,你爱去哪去哪,本王只看结果,明白吗?” “臣,明白!” 陈乾心中有苦难言,心想这会儿既然王令已经下达六部,他即使不愿意又能怎样。 赵广义挥挥手:“若无事了就退下吧。” 陈乾立马回了一句“臣没有疑问”后就准备告退,然而这时候赵广义却冷冷一笑,反问道:“真没有什么要说的?” 陈乾摇头回道:“没有,臣此刻只想尽快上任,为王爷鞠躬尽瘁。” “不急,再想想。” 赵广义像是在刻意引导,陈乾心里嘀咕,不知道这老狐狸到底想怎样,但仔细想想,大概率是在诈自己。 见最后陈乾依旧没有什么要问的,赵广义这才冷笑一声。 “好,陈乾,本王等着你鞠躬尽瘁,”说着又话锋一转,“但是你这作诗的功夫可别落下,本王听闻你这段时间尽做了些情诗。” 陈乾心中一虚,看来方才的确是诈他的,若他真胡诌了什么,还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祸事。 至于情诗……这也要管? 没等陈乾吭声,赵广义当场就吟了几句他写给露娘与范海棠的诗。 “诗是好诗,陈乾啊,本王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场浪子,”赵广义语气平静,似乎是在调侃,“只是方才你宁死也要保下发妻,给她的诗却没有什么情爱,反倒借惜花之意诉了几分心中苦闷,本王这就好奇了,若是本王要杀那露香斋的艺妓,你也要以死保之吗?” 你个老登也喜欢八卦啊? 陈乾想这么说,但是不敢。 “范家女乃臣之发妻,护她周全乃臣之本分,露香斋乃是风月场所,王爷要杀谁,都与臣没有关系。” “呵,本王懂了,”赵广义点点头,“读书人的迂腐穷酸气在你身上还真是淋漓尽致,倒是有几分似上官仲达那厮。” 陈乾心中一惊,不知道赵广义是随口一说还是有感而发,这句倒有几分像上官仲达那厮该不会是意有所指吧? 点自己呢? 陈乾两眼一闭,拱手回道:“臣万不敢与丞相大人相提并论。” 听陈乾这么说,赵广义呵呵一笑,对陈乾所说的没有置评,只是拿起那本册子又端详起来。 陈乾等了一会儿,见赵广义看的入迷,不好打扰。 又过了一会儿,赵广义还是不说话,他便小心翼翼地作了一揖。 “臣先告退。” 赵广义没出声,只是挥挥手,似乎很不耐烦的样子。 陈乾哪敢表现出不爽,赶紧恭恭敬敬地离开了军政殿。 走出王府之后,陈乾松了口气。 这次觐见比他想象的要轻松一些,几乎没有什么敏感的问题,对于马场的伙计叛乱几乎是默认的。 这样看,范忠无论是谁的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事这件事最终的导向结果是赵广义乐意看见的。 马场通过“公平公正”的方式过度到了百里世家这个傀儡家族手上,范家被宋家举报抄了家。 而自己……陈乾无奈苦笑,在赵广义或其他势力眼中,他这个赘婿应当是白眼狼第一人了,卖主求荣,沾沾自喜。 也怪不得赵广义同意留范海棠一命,在这些大人物眼中,他这个白眼狼赘婿都要比范海棠有威胁的多。 只是他如今升了官,路却是更不好走了。 他本来就是马政知事,马场就算来了新东家,也要受到他的监察或管理。 只是百里家摆明了是赵广义的傀儡家族,他还监察的屁,顶多制定些新策维稳。 那么他兼任的太仆寺少卿就多少是奔着陆家去的,这战车营,赵广义是势在必得啊。 陈乾就想不通了,大人物过招,就非要拿他这个小透明试探吗? 此时赵虎牵着马走来。 看到他,陈乾下意识又想到了王、马二人,不禁问此次回城,王、马二人的去向。 结果赵虎脸色一沉,陈乾心中也跟着一紧。 “死了?” “倒是没有,”赵虎回道,“说是派去执行其他任务了,以后只有我负责保护大人周全。” 典军缺人手吗? 恐怕不却吧。 此事有些蹊跷,但现在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 “大人,我们回马场吗?” 陈乾翻身上马,看向远方。 “不,去太仆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真把他当聋子 “太仆寺?” 赵虎似乎不知道北凉城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想了半天才恍然回过神。 “你去那里干什么?”赵虎不禁问。 “王爷刚封我做了个太仆寺少卿,”陈乾苦笑道,“总要去看看的。” “啊?” “啊什么啊?”陈乾问道,“那地方有什么不好吗?” 赵虎一边摇头一边点头。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那地方都空几十年了。” “空几十年?”陈乾不由得一愣,“一个人也没有啊?” “那倒不是,”赵虎回道,“王爷平日里贬官就喜欢往那里贬,要我说,里面鱼龙混杂,大人你这一去,还能不能出来都两说。” 听赵虎这么一说,陈乾大概知道现在的太仆寺是个什么地方了。 本来太仆寺就是管理车马军需的,受兵部直接管辖。 然而别说太仆寺,就是兵部都被架空了,整个北凉的兵权有一半都在陆家手里,平时有什么事儿根本不需要经太仆寺。 但要是裁撤了,传出去也不好听,毕竟大夏皇室是准许北凉继续沿用旧制的。 所以太仆寺也就成了一个类似于冷宫的地方,但不是后宫的冷宫,而是文武百官的冷宫。 凡是被贬到那地方去的,都别想再出来了,就做好烂在那里的准备吧,没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显然,赵虎就是觉得陈乾是被贬到太仆寺,再无什么机会可言了。 然而陈乾却只是苦笑,赵虎这么想没错,但显然赵虎还是太不了解赵广义了,更何况…… “王爷对你是什么安排?”陈乾问。 “啊?”赵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王爷要我继续保护你啊大人,刚才您问过……” 话还没说完,赵虎反应过来过来了。 “诶对啊,如果要把大人贬到太仆寺,王爷没必要让我继续保护大人啊!” 这就对了,如果是贬官的话,哪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一个监察不利或同范家谋逆有勾连就直接杀了,或是流放。 现在这又是监视又是保护的,虽然从一开始的四个人到现在的一个人,但说到底还是不放心。 只是经此之后,陈乾可以肯定赵广义已经准备把他当成一颗不错的棋子来用了。 想要惊喜?好,惊喜还在后头呢,老登。 心里把赵广义又问候了几遍之后,陈乾这才让赵虎前面带路,他只知道太仆寺在城外,而且是城南,跟马场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但具体位置不清楚。 赵虎连连点头,只是上了马,他脸上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大人,王爷封你为少卿的王令下达六部了吗?若是没有,最好等下达之后再去,否则我担心太仆寺那些人可能会为难大人。” 赵虎的担心并没错,一群没什么前途,要么烂在那里要么被处死的人,过着逍遥日子,突然来了一个能管着他们的人,配合是不可能配合的。 然而陈乾却一点都不担心,只笑着问:“刀利否?” “刀?” 赵虎正欲拔刀,却瞬间反应过来。 “刚磨过,利的很。” “那就没问题了,走吧。” “好嘞大人!” 在陈乾的催促下,赵虎直接前头带路往太仆寺而去。 今日南城门守门的不再是那位新晋的薛连玉,估计是被调任其他城门了,但守门的官兵认出陈乾之后并没有为难,甚至没有查验直接就放行。 出了城门之后顺着官道继续一路往南,策马崩腾了至少有半个时辰才赶到太仆寺。 当看到残破的院子,‘太仆寺’三个字都被灰尘挡的快要看不清了。 还没到晌午,院门却是紧闭的。 不愧是文武百官的冷宫,这地方真是鸟都不来拉屎。 “大人,我去叫门。” 陈乾点点头,赵虎马都没下,直接抽出马背的长弓,拉出一支跟标枪差不多的粗箭,照着门头就射了出去。 “砰…”的一声,院门直接被赵虎一箭破开,陈旧的木板门应声倒下。 陈乾虽然淡定,但在后面依旧瞪大了眼睛。 这…就是典军叫门的方式吗? 只是这院子里确定有人吗?门被破开了都一点反应没有。 赵虎正欲上前,院子里终于跳出来一个穿着北凉官服的人。 “谁?谁啊!这门你赔啊?给爷爷站出来!” 话音刚落,赵虎直接策马向前。 “吾乃典军百夫长,今日护送太仆寺少卿陈乾陈大人到任,尔等速速摆阵前来迎接。” “陈大人?” 那人似乎听都没听过,这时又零星走出来几人,都穿着七八品制的官服。 “没听说有什么少卿大人到任啊?” “这人该不会是诓我们的吧?” “呵,不知道是哪来的莽……” “嘘!小声点,那是典军披挂,王爷亲兵,有先斩后奏之权,莫要冲动!” 这些人声音不大,但这荒郊野外的,什么背景音都没有,倒是让陈乾听的格外清楚。 那几人小声商议之后,看着赵虎也不由得心惊,当下赶紧向赵虎行跪拜礼。 “下官见过百夫长大人!” 虽说文武官的品阶相同,但像赵虎这种军中百夫长,地位其实和这些七八品的小官差不多。 只是典军百夫长和普通的军中百夫长可是一个天一个地,这些人不得不惧。 “你们该拜的不是我,而是陈大人。” 说完,赵虎策马让开身位,陈乾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咦?这陈大人…不是范家赘婿吗?” “范家赘婿?陈乾?就是那个王府雅集优胜者,子墨先生的亲传弟子?” “前些天范府不是被抄了吗?这人没死?” “呵,估计就是他告发的,卖主求荣的自然不会死!” “现在知道卖主求荣是什么下场了吧,被赶到这地方来了。” “要是被贬到这,应该不会典军亲自护送吧?有蹊跷。” “呵,有什么蹊跷,在这就做好老死的准备吧,哪天王爷看着不顺眼,杀了也是一句话的事。” 这些人议论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偏不倚让陈乾全听见了。 谁说这些人被贬到这里无所事事了?这八卦不是聊的挺透的吗?也就只落后了几天。 “咳咳…” 陈乾策马向前,冷冷地盯着这些小官。 “本大人耳朵没聋。” 第一百二十四章 高危官职 这些小官平时里闲散惯了,说话就没个把门的,声音也小不下来,官场上那套尔虞我诈人前人后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见到陈乾,敬畏之心是有的,但不多,可还不比眼前全副披挂的赵虎。 “卑职见过陈大人,不知大人到任,请大人恕罪。” 与此同时这些人心里也在嘀咕,一般被贬到这里的都是从七品的主簿或正八品的录事,还有的干脆没有官衔在身,亦没有任何实权在身,终生困守太仆寺。 但现在突然来了一个少卿,这可是实打实的从四品。 再往上就只有从三品的太仆寺卿,但太仆寺卿这职位不知道空了多久。 如今陈乾虽然只是个少卿,在他们面前却跟天王老子没什么区别。 “不急着拜。” 陈乾跳下马,在赵虎的护送下一步一步走进太仆寺。 院子里面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地板上杂草丛生,屋檐也破烂不堪。 这些人大概十五六个,此时全部跟在陈乾身后,小心翼翼,不敢声张。 陈乾能感受到他们的紧张,这些人要么是怕他,要么是怕赵虎,脸色非常紧张。 进了屋子,里面的情景跟外面也大差不差,前后六间屋子,后三间被改成了这些人吃住的地方。 至于前三间,说是他们办公的地方,但除了第一间还像是有人待过,另外两间的桌椅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浮灰。 “你们平日里做些什么?” 把前院后院都转了一圈之后,陈乾问道。 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刚才一个个都还活跃的很,现在都哑巴了?” 陈乾的话似乎不容忽视,更何况还有赵虎持刀跟着。 最后,还是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胡子已经花白的老头站了出来。 “卑…卑职们日常负责…负责过往军需辎重的账目查验。” “过往的?”陈乾不禁问,“那现在呢?” “现在的…卑职们无权查验。”老头回道。 “好,你叫什么名字?”陈乾问。 老头的眸子里不由透出精光,对着陈乾作了一揖回道:“卑职王其泽。” “王其泽,好,”陈乾点点头,又问,“被贬来太仆寺之前是做什么的?” 王其泽大概没想到陈乾会这么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回道:“卑职…卑职曾任北凉城府尹。” “北凉城府尹?” 陈乾不由得一愣,下意识打量起王其泽来。 “正是卑职,不过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王其泽回道。 现在的王其泽看上去顶多也就五六十岁,三十年前他应该才二三十岁?这么年轻的北凉城府尹,前途该是不可限量才对。 不过还没等陈乾问,后面一个年轻些的小官见陈乾和王其泽说的正欢,立马嚷嚷道:“没错没错,大人有所不知,王老头是被贬之前是我们这最大的官了,也是太仆寺目前资格最老的人,大哥有事问他便是!嘿嘿,当然,大人问我也未尝不可,卑职曾任太常寺协律郎。” 闻声陈乾不由皱眉,这人完全说了一通废话,什么信息都没有,还自报家门,典型的爱在人前表现。 见陈乾皱眉,赵虎二话没说,直接抓着那人走到院子正中。 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把大刀便取了他的性命。 血,溅了十几步远。 跟在陈乾身后的小官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不是没见过这等场景,只是他们被贬至此处,离死也就一步之距。 令他们感到恐惧的,是不知这人算陈乾杀的,还是算典军杀的。 若算典军杀的,那倒无所谓,以后这瘟神不可能天天来吧。 要算陈乾杀的,那就完了,遇到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主,动不动就杀人啊? 别说他们,就是陈乾也愣了一下。 典军视这些人的生命如草芥他是领教过的,赵虎等人在他身边这么久,也就对城防营以及战车营的人客气过。 但也只是没有下杀手而已,碰着其他人可是说杀就杀的。 “诸位,我这位护卫脾气不大好,”陈乾无奈道,“你们也知道,王爷的亲兵,本大人想管也是有心无力,所以说话还是讲些规矩的好,不要在这荒郊野岭待惯了,为官的规矩全忘了。” 如此一来,那些躲在后面的小官纷纷面面相觑。 显然,他们现在不仅要掂量着怎么讨好陈乾,还要掂量着如何不被赵虎一刀砍了。 陈乾则继续问眼前的王其泽。 “我记得前任北凉城府尹叫王志林,他是你什么人?” 王其泽从错愕中回过神,赶紧回道:“卑职不认识此人,许是恰巧同姓。” 陈乾点点头,他只是随口一问。 “这北凉城府尹倒是个高危官职。” 说着,陈乾看向身后那些人。 被陈乾盯着,这些人根本不敢说话,似一群行将就木之人,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王令才刚下达六部,明天才会通知到你们,所以今天,我还不是太仆寺少卿。” 陈乾接着说:“既然不是上下级关系,那么今天,诸位可以畅所欲言,过了今天,本大人就是说一不二的太仆寺卿,诸位可要想好了,是不是真就烂在这里,动也不动一下了。” 陈乾说的很慢,主簿和录事们跟在后面细细琢磨着,却没什么人敢吭声,只有少数几个似乎跃跃欲试,但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虎,生怕坏了规矩。 “不急着回答,”陈乾说道,“明日本大人还会来,有什么想说的,想清楚,也理清楚。” 说完陈乾看向王其泽。 “既然你在太仆寺待的时间最长,那么从今日起,太仆寺丞的职责就由你来担任,本大人不在的时候,他们皆由你管理。” 王其泽两眼一瞪,浑浊的眸子里终于透着一丝丝光来。 “卑…卑职谢大人提拔。” 后面那些人傻了眼,太仆寺丞可是从六品,实打实的官了。 比他们这些主簿或录事高了不少阶,但说到底也是命,他们后悔当初没有回答陈乾的问题,但也有人因为抢着回答丢了性命。 走了这一趟,陈乾的目的也达到了,临走之前又交代这些人将院子打扫干净,原来太仆寺什么样,就恢复成什么样。 等出了太仆寺,策马上了官道,赵虎绷着的脸才松下来。 “嘿嘿,大人,我刚才表现的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演技炉火纯青 “怎么样?” 陈乾不由得直摇头叹气。 见状,赵虎急了起来。 “大人,我…我坏大人事了?” 陈乾这时才露出狡黠笑来,又朝着赵虎竖起一个大拇指。 “没坏事,这反调让你唱的,炉火纯青啊。” 被陈乾这么一顿夸,赵虎瞬间不好意思起来。 “嘿嘿,大人,没坏你事就好,”赵虎悻悻笑出声,“来之前我还以为太仆寺的人都不好惹,没想到一个个暮气沉沉,像是将死之人,也是可怜。” 听他这么说,陈乾也无奈摇头,笑道:“那你还挑了一个可怜虫杀了。” “嘿,那也是为大人立威嘛,”赵虎回道,“王爷交代了,要我配合大人,见机行事,这时正好跳出来一个不长眼的,只能拿他祭旗了。” 赵虎说的轻巧,陈乾也听的轻巧。 只是说话间,一条人命就没了。 陈乾并非是为那个可怜虫哀悼,只是世道就是这般残酷。 谁都有可能不明不白的死了,也包括他,以及他想保护的人。 太仆寺距离北凉城极远,去一趟大半个时辰,回一趟又是大半个时辰,这还是脚程最快的马,要是坐马车,一来一回大半天就过去了。 所以在回城途中,路过湖心居那座山时,陈乾便顺着小道转了进去。 “大人要去看望子墨先生?” “呵呵,那毕竟是我老师,顺路也该看看。” 陈乾打了个哈哈,赵虎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没再应声。 这一次韩子墨身边的两个小童并没有守在山门下,而是换成了一队全副披挂的典军。 陈乾与赵虎才刚靠近,就被两名驾着战马的典军拦了下来,等看见赵虎也是典军打扮,公事公办地查验了两人的身份。 待验明正身以后,又登记在册,准许上山。 守在山门口的典军又给了两人一块令牌,说是交给山上的守卫即可,看来山上还有典军守着,这几乎等同于铜墙铁壁了。 陈乾本来想问他们为什么守在这里,但这些人压根就没准备搭理陈乾,只当没听见。 看来并不是所有典军都像赵虎他们那么好说话,这些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代表的就是王权,自然藐视至极。 过了守卫,上山途中,赵虎似乎知道陈乾要问什么,率先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前段时间子墨先生在城中遭袭,还好城防营换防遇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陈乾愣了愣神,湖心居忽然增加守卫肯定是出事了,但没想到竟然是遭遇刺杀。 “竟然此事?子墨先生的车架不是王爷御赐的金銮车驾吗?”陈乾惊道,“当街冲杀金銮车驾,这是要造反吧?” “就是说,”赵虎应声道,“王爷因此大发雷霆,撸下来一批人,就是城防营都遭了殃。” “城防营救了人还要遭殃啊?”陈乾不禁问。 赵虎点点头,回道:“一码归一码,救人的嘉奖,但经调查刺客是从南二门进来的,当天南二门执勤的人全砍了。” 听赵虎这么说,陈乾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赵广义嗜杀他是知道的,但这刀子动不动往陆家身上砍,图什么啊? “真惨啊,”就连赵虎也不禁感慨,“还不止城防营,但凡有关系的,全都杀了,听说刽子手的刀都砍卷刃了,再加上范府也在前不久抄了家,这个月北凉城死太多人了。” 听赵虎这么感慨,陈乾不由看着他摇了摇头。 “大人,末将说的不对吗?” 陈乾摇摇头,说道:“本大人是觉得你最近人性有点过于丰富了。” “人性?” “典军不是应该像山下守门那几个一样吗?” 赵虎恍然大悟,不由得挠了挠头,悻悻回道:“末将是个新兵,此前都是张大哥带着我们,如今他死了,末将和王朝、马汉都不能算正统的典军,但方才那几个,看眼神就知道,应该是典军里的老人了,杀气重的很。” 听他这么说,陈乾不禁问:“你不是什么百夫长吗,新兵?” 说起这个,赵虎笑道:“若不是护卫大人有功,末将还不会升百夫长嘞,这是王爷嘉奖的,食百夫长的俸禄和待遇,但手下没几个人,末将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大人。” “如此,我二人也算同病相怜了,”陈乾也悻悻道,“这太仆寺少卿何尝不是手下一个人都没有的百夫长。” 听陈乾这么说,赵虎摇了摇头,郑重道:“大人不可这么说,末将只是个莽夫,王爷对大人委以重任,未来太仆寺卿的位置便是大人的。” “别拍马屁了,走吧。” 陈乾无奈地笑笑,此时已经能看到半山腰上守着的典军了。 而方才他不过随便说说,赵虎这马屁拍的那叫一个顺其自然。 结合这些信息可以得知,这百夫长应该就是马场生变之后封的,看来那天赵虎在马舍里补的那些刀没有白补,再加上配合他打的配合,终于换来了这场富贵。 倒是有一点,那就是赵虎绝不是一个莽夫,他心思毒着呢。 但不过这样反倒安全,一个人有所求才是正常的,如此他和赵虎就是各取所需。 上了山,将通行令牌交给山上的典军,陈、赵二人便来到了韩子墨居住的那方半山腰的平台上。 两名小童子果然守在小院子门口,见到陈乾,两名小童倒是欢喜的很。 “陈先生来了,陈先生来了!” “先生!陈先生来了!” 一名小童将陈乾迎进去,另一名小童小跑着去通知韩子墨,赵虎则留在院子门口守着。 按说他要记录陈乾说了去了哪些地方说了哪些话,但实际操作的时候,不可能什么话都能记录下来,陈乾或韩子墨让他守在门口,他也只能守着,算是为两人之间各取所需留下了空间。 与此同时韩子墨正在屋内整理书籍,见到陈乾到来,脸上瞬间涌上一层精光。 “陈小友,你许久没来了,”韩子墨连连招呼小童去看茶,“来来来,老夫又给你翻出来不少藏书,你看看这些……” 陈乾此时哪有心情聊藏书的事,赶紧上前把韩子墨打量了一通。 “我也是刚听说遇刺的事,先生没事吧?” 听闻,韩子墨挥挥手,苦笑道:“无事无事,没死成,让某些人失望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已是将死之人 这话……陈乾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刚刚跑着离开的小童。 韩子墨话里有话啊,合着他知道要杀他的人是谁? 陈乾没吭声,小童很快拎来一壶水,陈乾径直接过来,韩子墨也十分配合地挥了挥手:“去把今天的功课做了吧。” “是,先生。” 两名小童告退以后,陈乾便将那壶水放到炉子上烧着。 “陈小友想问那人是谁对吧。” 韩子墨走到一旁的雅座上坐下,陈乾没等他招呼也跟着坐了上去。 这座下暖暖的,有些类似于炕,因此屋子里也暖暖的,如今已是初冬,两人再到悬崖边的小亭子里饮茶畅谈就未免太为难韩子墨这七八十岁的身子了。 “我倒不是好奇那人是谁,”陈乾回道,“而是好奇先生既然知道,为何不让王爷除去那人,彻底免除后患。” 闻声,韩子墨哈哈大笑。 “若是王爷要杀我,谁又可以阻止王爷?” 此话一出,陈乾直接被吓了一大跳。 倒不是他胆小,而是韩子墨这话说的实在胆大,这段时间他周旋于赵虎等人之间,一点心里话都不敢讲,结果韩子墨不说不要紧,一说就是大逆不道之言。 读书人……就是胆子大啊。 “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讲啊!” 陈乾下意识压低声音,但韩子墨却摆摆手,笑着说道:“无事,无事,我左右是个将死之人,不过早死晚死罢了。” 听韩子墨这么说,陈乾的神色不由得黯淡下去。 就像韩子墨说的,他左右是个将死之人,说这些话也不过早死晚死罢了,又有什么所谓。 但要说是赵广义要杀韩子墨,陈乾怎么都不敢相信。 不可能,没理由啊。 “真…真是王爷要杀你?”陈乾压着声音问。 韩子墨摇摇头。 “……” 陈乾一阵无语,心想不是那你说个毛线。 但就在这时,韩子墨说了一句:“王爷默许了。” “默许?”陈乾皱起眉头,“先生你莫不是糊涂了,王爷默许了,那他又为什么派人保护你,这没道理啊。” 若不是显得没礼貌,陈乾真想上去摸摸韩子墨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脑袋烧坏了。 “北凉的政治格局很复杂,”韩子墨摇头道,“慢慢你就会明白了,我们这位王爷,要面子,杀与不杀从不在心念之间。” 杀与不杀从不在心念之间……陈乾琢磨着这句话,不禁头疼道:“先生,要不你直接告诉我得了,直接给我来个醍醐灌顶。” 见陈乾这般头疼的样子,韩子墨笑着摇摇头:“不可,不可,你还不了解我们这位王爷,我若是全大白话告诉你了,反倒会害了你,慢慢摸索吧,这样才能锻得一身铜筋铁骨,让人奈何你不得。” 韩子墨这话说的豪迈,连陈乾都不得不感叹。 “先生啊先生,你这精气神不是挺好的嘛,何谈左右是个将死之人,按你这么说,我下次可不来你这了,闷得慌。” 陈乾与韩子墨说话很少客套,大概也因此让韩子墨觉得欢喜,他哈哈大笑,回道:“使不得,陈小友,我可就你这么一个聊得来的知交,若你也弃我而去,那我可真是左右是个将死之人了。” “先生这话言重了,”陈乾赶紧说道,“任何人都不该以他人的存在而否定自己的存在,先生博学多才,所着之书可是让我爱不释手,若先生死了,我到哪请教去。” 韩子墨听了哈哈大笑,此时恰好那壶水开了。 见陈乾已经起身,韩子墨便指着炉子后边的柜子说:“茶在最边上的格子里。” 陈乾点点头,去泡了壶茶来。 至此,刚才的话算是掀篇了,两人接着聊起了诗词。 陈乾也就这段时间他在书中遇到的问题请教韩子墨,韩子墨一一解惑。 时间在两人的对谈中飞逝而过,很快天就已经快黑了。 此时刚好是饭点,韩子墨招呼陈乾留下来用膳,陈乾还真就没有拒绝。 无他,单纯因为这里一日三餐还没有普及开,一天就两顿饭,上午一顿,傍晚一顿,但其他时间段小食倒是管够。 富贵人家如此,做苦力的就要根据情况而定了,虽然也是早晚各一顿,但会带些干粮充饥。 陈乾今天奔波大半天,从马场到王府,又从王府到太仆寺,再从太仆寺来到湖心居,还爬了半座山,也就吃了一顿早膳,早知要跑这么多地方,他就带些胡麻饼路上吃了。 不过陈乾没有拒绝,反倒让韩子墨有些意外。 “哈哈,怎么了先生?”陈乾哭笑不得道,“先生不会只是客气一下吧?我可是真饿了。” 听陈乾如此调侃,韩子墨不仅呵呵笑出声来。 “呵呵呵,陈小友,你这性子很讨我喜欢啊,”韩子墨捏着胡须,招呼小童多备一双碗筷,“吃喝管够,就是比较清淡,不知合不合小友口味。” “不管这些,能填饱肚子就行!” 陈乾留在这里用膳,可苦了赵虎,韩子墨这里确实没有准备过多的饭菜,多陈乾一个还好,再多一个习武的赵虎,就真不够吃了。 不过山上驻守的典军却也不是那般冷漠无情,见没有赵虎的饭菜,就把他们的饭菜给赵虎盛了一份。 陈乾这边,都说读书人寝不言食不语,但韩子墨却是主动破戒,又与他聊了许多。 也就是这时候,陈乾告诉他,自己即将出任太仆寺少卿。 “小友一下子陷进了漩涡之中啊,”韩子墨感叹道,“无论是王爷还是陆家,恐怕都不会让小友安生了。” 韩子墨对北凉的政治格局似乎了解甚多,一下便察觉出里面的问题。 陈乾也没犹豫,趁此机会又问起了韩子墨遇刺时的经过。 “小友突然问这个倒是让我看不懂了,”韩子墨疑惑道,“这里面莫非有什么关联?” 陈乾摇摇头。 “没有关联,只是先生既不想说那人到底是谁,我想多了解一些情况,以便日后用得上。” 听陈乾这么说,韩子墨笑着摆摆手。 “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告诉你就是。” “先生方才不是还不愿意说?”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方才我不知道小友即将出任太仆寺少卿,现在不同了,””韩子墨放下碗筷,神色凝重,“是丞相要杀我。” 第一百二十七章 都是同病相怜 陈乾再次双目瞪大,当场被惊的回不过神。 “丞相,上官丞相?” “北凉还有第二个丞相吗?” 自然没有,可陈乾想不明白。 “抛开上官丞相是外臣不谈,王爷既视先生为北凉文坛领袖,又有何理由默许上官丞相杀你?” 这话连陈乾自己都觉得像是在为赵广义辩护,但他只是觉得韩子墨的话难以自圆其说。 韩子墨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陈乾打量了好一会儿,最后才笑了笑。 “小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别绕弯子了老头,”陈乾催促道,“快讲快讲。” 听陈乾这般急切,甚至“先生”都不叫改叫“老头”了,韩子墨也就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友可知王爷为什么招我来北凉,封我为世子师,又将我封为北凉文坛的象征。” 陈乾不禁皱眉,这个他知道啊,上次不是聊过了么。 但韩子墨大概是这样说话说习惯了,陈乾调侃过一次总不能次次都调侃,便只能耐着性子回道:“先生博学多才,,天下众多学子皆以先生为楷模,自然是多方势力拉拢的对象。” “这是表象,”韩子墨摇头道,“王爷要的是北凉不再是世人眼中的蛮荒之地,他要天下学子皆知,北凉也可以是他们的心中圣地,所以王爷需要一个有声量的来,我便是这样被王爷抓来的。” ‘抓’这个字让陈乾再次感受到了韩子墨对赵广义的不满,本来上一次他来时就感受到了韩子墨对来北凉一事多有异议,今日算是彻底说明白了。 只是陈乾依旧想不明白。 “要是这样的话,那杀了先生,北凉不就没有这样的声量了吗?” 听陈乾这么说,韩子墨不置可否地笑出了声。 随后他才伸出一小根手指,指了指陈乾。 “我?” “对,小友你。” “我怎么了?” “老夫死了,还有小友你。” 闻言,陈乾多少有些诚惶诚恐。 他自认是有些自恋的,但可从不敢这样设想。 结果韩子墨却笑着说:“王爷要的是面子,不是里子,普天之下皆是如此,北凉铁骑独步天下,在绝对的军事强权面前,拉拢读书人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罢了。” 说完韩子墨又指了指陈乾。 “而世人所知的,是我已将小友你收为亲传弟子。” 听到这里,陈乾瞬间恍然大悟。 如果要按韩子墨这么说,谁是北凉的文坛领袖都无所谓,只要名义上正统即可。 没有子墨先生会有子白先生,没有他陈乾会有陈坤。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非要去管韩子墨拜师和收徒这种无聊的流言的原因吧。 北凉文坛的领袖,象征性的存在,不能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为师,但若收徒,那边是美事一桩。 说白了哪怕韩子墨收了一个乞丐为亲传弟子,这名乞丐在韩子墨死后,也会被**成北凉的文坛领袖。 讲个故事嘛,让大多数人感动了就行。 也从侧面解释了侯正平为什么一定要死,不仅是因为陈乾想收此人为己用,也不是因为侯正平是个犟驴。 参加王府雅集的才多少人,这些嘴巴加一起说当天就是韩子墨拜师而非收徒都不足以影响什么。 赵广义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才子顺着他,而是要杀鸡儆猴,杀给那些老实巴交的才子们看,把这些潜在的风险变成传话筒。 至此,参加过王府雅集的才子们会卖力地把当天发生的事反过来说,一遍一遍地传播给外界,这比逼他们这么干可要有效多了。 而上官仲达要暗杀北凉的一个重要人物,只可能是为了大夏皇室而杀,如果赵广义要阻止,就等于站在了大夏皇室的对立面。 除非他做好了全面对抗的准备,否则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必要撕破脸。 因为韩子墨死了,有他陈乾顶上。 这个赵广义啊……有点难搞。 陈乾的眉头紧皱着,此时他只感觉自己好像开了天眼,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感受到大量的东西涌入自己的脑海,真就像醍醐灌顶一般 无意识的,北凉的政治格局以及各方势力在围绕着什么周旋似乎有了眉目。 原本还很模糊,但经过韩子墨这么一点拨,似乎都一点一点逐渐清晰起来。 “先生……” 陈乾不由得起身,恭恭敬敬对着韩子墨深深作了一揖。 “学生受教了。” 今天陈乾难得这么认真,然而见他这幅模样,韩子墨确实哈哈大笑,捏着胡须说道:“小友受用了就好,我二人也算是相见恨晚,如今更是同病相怜。” 陈乾无奈地回到位置上,苦笑道:“若是先生不知道我兼任太仆寺少卿,应该不会说这么明白吧?” “呵呵,小友一点就通,”韩子墨兴奋道,“太仆寺少卿依旧是个武职,证明王爷希望你的重心放在兵部,放在陆家身上,小友一日不为文官,老夫我啊……” 说到这里,韩子墨似乎吃饱喝足,往后一仰。 “就一日不会死。” 陈乾笑笑,算是默认。 这顿饭吃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再留下去恐怕就不止用膳,而是要留宿了。 临走之际,韩子墨将打包的书又收拾到一个木箱里面交给了陈乾。 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陈乾觉得箱子轻了不少,他这才回想起来此趟上山,他人是气不喘面不红,显然是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强度。 这一趟受益匪浅,下山之前,陈乾又对着韩子墨作了一揖。 师徒关系是强塞的,但绑定的利益不是。 下山时,赵虎也吃饱喝足了,见陈乾手里拎着一个大箱子就要接过来。 陈乾挥挥手,表示自己能行。 “大人,你体力长进这么快?” 赵虎见陈乾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是如履平地,自然感到惊奇。 “子墨先生的那套养生拳法很有用,我教你?”陈乾说道。 “不了不了,”赵虎听了连连摇头,“末将看大人练过,体态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怕练了之后连真功夫都给忘了。” 陈乾无奈笑笑,没有强求。 从湖心居回马场虽然比太仆寺要近,但也要经过两道城门,横穿整个北凉城。 回到守夜人小屋时,天上的星星都亮起来了,小屋里亮着一盏昏弱的灯光。 一瞬间,陈乾眼眶有些发胀。 这就是家吗? 他孑然一身习惯了,对此很少有感触,如今却觉得以后不管多晚,都要回来。 家中有人等他,或许还有尚温的饭菜,整齐的床褥,以及…… 陈乾敲开门,门开的瞬间,香软扑入怀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活下去便有希望 范海棠等了整整一天,急坏了。 居然所说,方才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感觉心都到了嗓子眼,慌的厉害,生怕敲门的不是陈乾,亦生怕陈乾再也回不来。 陈乾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听着她的讲述,只感到这小屋子就是他的天地。 外面那些什么狗屁都不再重要,他要守护的,便是这怀中的香软,这心头的柔情。 但……陈乾是带着坏消息回来的。 范府的消息,陈乾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对范海棠说,也不知道范海棠做好心理准备没有。 “相公用过晚膳没有?” 范海棠没有一直腻在陈乾怀里,而是赶紧挣开,来到桌边掀开早就准备好的饭菜。 “我吃过了,放着我明天早上吃吧,”陈乾走过去给暖炉里加了两根柴火后又坐到桌边,“你也坐,我跟你讲讲今天发生的事吧,本来很早就能回来的。” 听陈乾这么说,范海棠径直坐到了陈乾对面,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盈盈望着陈乾。 “王爷封我做了太仆寺少卿……” 这一天对陈乾来说确实太漫长了,范府…青衣剑客…王府…太仆寺…湖心居… 再加上这中间得知的各种消息,以及最后与韩子墨一席话瞬间醍醐灌顶,陈乾感觉自己不是过了一天,而是整整过了一年。 但由于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范府的事,陈乾对这一天的描述就更漫长了,漫长到路边见到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都说了一遍,活脱脱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范海棠似乎是察觉出了猫腻,亦或是…… “相公想说范府已经被满门抄斩,我是唯一的活口,对吧?” 这一句话,把陈乾后面所有的话都给堵死了。 “娘子你……” 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 陈乾噎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收场。 “当天我就知道了,”范海棠低下头,又补充了一句,“是飞鸽传书。” 听闻,陈乾仔细回忆范府被抄那天,范海棠还真一段时间怪怪的,想必就是那时候收到的信。 陈乾并不讶异范家都被抄了还有人给范海棠通风报信,毕竟在北凉经营了这些年,不至于树倒猢狲散,他是讶异范海棠竟然一声不吭,硬生生扛了下来。 “过来,”嘴上虽这样说,但陈乾却是下意识上去将范海棠揽入怀中,“以后凡事不准一个人闷在心里。” 范海棠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但陈乾能明显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呼吸也因为悲痛而变得急促。 “我…我不是有意瞒着相公…”范海棠一开口,就是泛滥地哭腔,“来时,父亲就预感到这一步了,他提前捐了所有的家产,与母亲在府中等死,唯独将我送了出来,他说留在你身边…留在你身边不会…不会……” 那最后一个“死”字,范海棠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陈乾明白,对于范海棠来说,这句话等于有唯一一个活命的机会被她占去了。 虽然也只能是她,因为陈乾只能保她,哪怕是换她父母任何一个来都保不住,这不是一个自选的名额。 然而范海棠毕竟是当事人,她的感受更主观,也更感性一些。 而陈乾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 报仇? 报仇就意味着造反。 甭说陈乾想没想过,单是报仇这两个字对范海棠来说就是一种刺激。 “不过,呵…呜呵……”范海棠忽然话锋一转,像是在强颜欢笑一般,“荣婶那个老太婆,被一起砍了…呵呵……死之前她还嚷嚷着是王爷的人…被第一个砍了…呵…呵呵……” 或许荣婶的死,对范海棠来说是一种近乎于报仇的疏解。 毕竟北凉王高不可及,但荣婶作为北凉王的鹰爪在范府却是作威作福多时了。 她可能至死都以为自己是王府的人,所以不会死,甚至以为那些人是来救她的,殊不知即使那天没死,回王府之后也会被赵广义找个借口杀掉。 赵广义啊……陈乾现在太了解这位王爷了。 “那老太婆死了就好,”陈乾也恨的牙直痒痒,随后又看向范海棠,“娘子,从今往后……” “相公不必说……” 陈乾话还没说出来,范海棠就伸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 “我夫妻二人,活下去是最要紧的。” 听范海棠这么说,陈乾心里踏实不少。 无论范海棠是不是这么想的,哪怕是另有心事,她能想着活下去最要紧就好。 毕竟人活着,一切就还有可能,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当晚,陈乾拥着范海棠入眠,一夜噩梦不断。 他梦到了很多,有好有坏,甚至还梦到了太仆寺那个被赵虎杀掉的人来找他索命。 范海棠睡得好不好他不清楚,他是没怎么睡好,等醒来时,范海棠已经热好了饭菜,泡了一壶早茶,等着他用膳了。 昨夜话似乎已经远去。 用过早膳之后,繁忙的一天又开始了。 对于陈乾来说,从今往后清静不在。 马场东家易主,伙计生变,范府被抄,甚至还有一个韩子墨遇刺,北凉城最乱的几天恰恰是他最清闲的时候,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赵广义直接将他推到了明面上。 他这颗棋子值不值得活下来,就要靠接下来的表现去挣。 用过早膳,陈乾就要出门去了。 范海棠没说话,只是主动抱了陈乾好一会儿,说了句“相公早点回来”之后,就站在门口,目送着陈乾远去。 目前马场的新伙计还在融合期,不需要盯着,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要经常往太仆寺跑了。 只是从马场到太仆寺,来回至少要两个时辰还要多,一天才几个时辰,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 去太仆寺的路上,赵虎也觉得这么来回跑太费事,甚至问起了陈乾为什么不换到城里住。 陈乾哪能告诉他是为了露娘的交易,只能打个哈哈,说是进了城就要守城里的规矩,就要跟那帮文武官打交道,不如躲在马场清静自在。 到了太仆寺,任令已经到了,陈乾来时正好和宣令的队伍碰到。 此时王其泽率领十几名主簿与录事站在院门外,见到陈乾下马,恭恭敬敬作揖行礼。 “拜见少卿大人!” 陈乾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随后进了院子,但紧接着脸就黑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当他不存在 陈乾来之前,兵部负责宣布任免的队伍刚走。 太仆寺属兵部管辖,所以宣布任免也轮不到吏部,但太仆寺空了这些年,兵部的人可从来没正眼瞧过太仆寺,以至于宣布任命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傲气,仿佛对他们皆是施舍一般。 然而太仆寺的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他们都是七八品的官,却未入流的守卫都敢给他们脸色瞧。 等兵部的人走了之后,太仆寺的人聚到了一起。 王令上写的清清楚楚,马政知事陈乾,即日起兼任太仆寺少卿,领车马事。 “真是昨儿个那位大人啊?” “多少年了,太仆寺没见派过七品以上的任命啊!” “莫非太仆寺要重见天日了?天老爷啊我在这地方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吗?” “天老爷要真有灵,就不会让王寺丞在这里等三十多年了,咱们谁有王寺丞待的时间久?” 话说到这里,一群人自然将王其泽围在中间,道尽恭贺之语。 王其泽的寺丞虽然还没有兵部的任命,但凡事都得慢慢来不是嘛,寺卿先任命,干得好了再往兵部提交也是一样的。 所以现在与其拍那位还不知道脾性的陈大人马屁,还不如拍王其泽的马屁。 “王寺丞,从今往后就拜托您多照顾了!” “是啊王寺丞,陈大人来之前,我对你可是最好的,你可别忘了我啊。” 还有的干脆就直接叫上了寺丞大人,马屁拍的直响。 只是王其泽在太仆寺待的时间太长了,虽然什么都知道,但未免会受一些年轻小官的针对。 如今曾针对过王其泽的主簿们都纷纷往后站,下意识想要找个人挡着,生怕触到了王其泽的霉头。 但此时的王其泽哪里还记得这些,过去一夜他也是胆战心惊,如今面对这些恭维,昔日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也渐渐涌上心头。 “诸位,诸位,且听小老儿一言。” 王其泽拱手作揖,自称小老儿,对周围恭维他的人客客气气,小心翼翼。 “陈大人马上就要来了,我们还是抓紧拾到拾到,以待陈大人到来。” 众人一听,纷纷应声,十几个人你争我抢,很快就把原本杂乱的小院收拾利落了不少。 王其泽看着他们这般殷切模样,也不由得直摇头。 昨晚让这些人收拾院子的时候,他们可没有这般勤快,甚至直言任命还没下来,谁知是真是假,仿佛太仆寺根本没死过人一般。 王其泽不禁感慨自己老了,没多少心力了,要是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他定把这些人治的服服帖帖的。 没多久,院子各处也就收拾好了,只是最终的成果嘛,多少有些不堪入目,也就比没打扫之前利落一些。 “陈…陈大人来了。” 两名录事慌张地从门外跑进来,指着外面的官道说:“陈大人已经…已经来了…还有…还有那个瘟神。” 众人一听瞬间慌了神,还好王其泽心里早有打算,一整官袍说道:“诸位切莫慌乱,随我去面见陈大人!” 有了主心骨之后,众人稍稍定了定神。 陈大人见了,也拜了,然而等陈乾进了院子,脸顿时就黑了。 众人身子一紧,心瞬间拧巴起来。 陈乾脸黑可绝不是耍官威,而是这院子跟他昨天刚走没什么两样,也就修剪了杂草,但砖石缝里还是冒着零碎的草尖。 走进里屋,里面的桌椅有擦拭过的痕迹,还没干透,此时泥水凝固在上面,坐都没法坐。 “这地方还真是……”陈乾压着声儿,喜怒不详“一点没变啊。” 后面的主簿和录事们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吭声。 “是本大人的话你们当成耳旁风,还是脖子痒了,脑袋想换个地方住?” 陈乾转过身,扫视过众人。 这些人纷纷低下头,缩着脖子。 赵虎直接站出来,手直接放到了刀柄上。 王其泽见状,赶紧站出来。 “大人息怒,此非我等偷懒耍滑,实在是我等手上没有趁手的工具。” “没有趁手的工具?” 陈乾不禁皱眉,这借口未免也太拙劣了。 谁知王其泽直接跪了下去。 “大人明察。” 这时站在王其泽后面的主簿和录事们也跟着纷纷跪下来。 “是啊大人,太仆寺上下能被搬走的都搬走了,就是现在的桌椅板凳也是其他各司搬走原先的,将他们换下来缺胳膊断腿的送来的。” “太仆寺说是掌管北凉车马事,然而兵部早就把我们给架空了,连太仆寺的章都给抢走了,我们这还算什么太仆寺,明明就是冷宫,冷寺!” “请大人替我等做主,这里没有什么可搬的了,他们就把不要的垃圾全丢在我们这里,那后两间房子里堆得全是兵部其他各司的物件。” “他们还要我等严加看守,要是缺什么少什么,轻则打骂,重则……重则……” “他们欺人太甚!” “请大人替我等做主!” 这话说的陈乾一愣一愣的,虽说昨天他就觉得这太仆寺没有赵虎说的那般不堪,结果今日一听,何止不堪,简直就是个受气包。 太仆寺即日起改名受气寺算了。 “大人,”王其泽深深作了一揖,“下官可以证实,这些话句句属实。” 说着王其泽指了指院子。 “大人,那杂草是我们用手抠的,这桌子是我们把过冬的袍子撕了一块下来用作抹布,太仆寺上下除了我们这些烂命,再没有其他了,如今大人到任,太仆寺久旱逢甘霖,但大人交代的事没有做好便是没有做好,请大人责罚!” 说完,王其泽直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陈乾听到这里不由咂舌,这王其泽不愧是老油条,把他架得高高的,矛盾问题也在无形之中被转移了。 说白了跟他之前玩的上价值是一个道理,都是先转移矛盾再抛出问题的手段。 按说意识到这点后就该重重责罚他们,尤其是王其泽。 但此时陈乾却没有动刑罚的心思,而是乐呵呵的接受这帮人的吹捧。 潜规则嘛,对大家都好。 这些人吹捧,以蒙混过关,甚至还玩请命做主那一套? 他又何尝不能利用这些人,利用这些老油条,在北凉撕开一个口子。 第一百三十章 怕就一直跪着 “大人?” 王其泽壮着胆子抬起头看了一眼陈乾的反应,却见陈乾眉头紧锁,像是在琢磨什么。 “都起来吧,”陈乾抬了抬手,“太仆寺不是国中之国,无需一直行此大礼,今日兵部调令已下,从今往后,本大人与诸位便是同僚。” 说到这里,陈乾语气放缓。 “既为少卿,又为同僚,太仆寺便是本大人的脸面,先前……” 陈乾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抢着说:“是啊,谁说不是呢大人,那些人瞧不起我们太仆寺,就是打大人您的脸啊!” “没错,这简直是不把大人放在眼里。” “……” 陈乾微微一笑,果然,这些人很上道。 通过捧杀他的方式把他和太仆寺绑定在一起,即拍了马屁又得了好处。 等他真去给太仆寺出头,成了没他的好处,万一没成,上面又怪罪下来,他可就大祸临头了,而这些人屁事没有。 但陈乾可不是大善人,现在他与这些人演戏只是为了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资源,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谁死谁活还犹未可知。 所以方才赵虎要拔刀,就被他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好了,诸位起身吧,”陈乾又抬了抬手,皮笑肉不笑道,“再跪着就不礼貌了。” 众人闻声,赶紧站起来又对着陈乾作了一揖。 新官到任第一天,陈乾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让王其泽在前面带路,查验了那两间对着其他各司物品的房间。 昨天他来看的时候还以为这些都是太仆寺的东西,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的,竟然会有人脑子抽了把这地方当库房。 喜欢当库房是吧。 “拟一道文书,”陈乾交代身边的王其泽说道,“发到相关的各司各部,限他们三日内把这些东西搬走,违期不搬者,当场烧毁。” “大…大人……” 王其泽刚记了一半,听到后面当场烧毁三个字的时候,人都颤了一下。 不说是他,就是后面跟着的那些主簿和录事听得也都是胆战心惊。 他们太仆寺都是小透明,没有半点实权,怎么敢给其他各司各部发文限他们在时限以内把这些东西搬走。 陈乾见他们这幅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皱眉问:“怎么了,不敢?” “卑……” “不敢就永远跪着。” 陈乾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一众人连同王其泽在内纷纷噤声。 “以前你们不敢,现在本大人来了,你们还是不敢,那本大人不是白来了?” 王其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卑职惭愧,卑职惭愧!” 这亦是老油条打太极的一种手段,陈乾知道王其泽在试图浑水摸鱼,但他不可能光靠一张嘴就让这帮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冲锋。 “以本大人的名义发出去,”陈乾接着说,“出了事,由本大人担着。” 还没等王其泽等人说话,陈乾又接着说:“但你们记住,这一次本大人可以帮你们,难道次次都要本大人来帮?” 王其泽又要开口,陈乾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他说:“闭嘴,再说惭愧本大人马上砍了你,还有你们……” 陈乾看向众人。 “这一次你们怕,以本大人的名义发出去就不怕了吗?若到了式微之时,他们是会来清算本大人,还是清算你们?”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北凉的三岁小孩都懂,正因为如此,我北凉才能立在此地,千年不倒。” 上高度,上价值,狠狠地上。 “那…那卑职就以大人的名义拟一道文书。” 王其泽小心翼翼地回道,他内心很清楚这时候应该表态度,但也得有命才行。 眼前这位大人有典军护卫,他的命至少硬一点。 陈乾没计较这些,动动嘴皮子或许不能直接改变什么,这些人该畏缩还是畏缩,该卑微还是卑微,但却能在他们心中种下种子。 一旦到了时候,这种子便会破土而出,势如破竹。 “拟吧,态度强硬些,不仅要他们把这些东西搬走,还要把原本属于太仆寺的东西拿回来,更要缺什么就拿什么,哪怕你们看哪一司摆在门口的石狮子好看,院里的花花草草好看,屋里的瓶瓶罐罐好看,也尽管给本大人搬回来。” 底下的人听着面面相觑,这哪是拟一道文书那么简单的,就差明抢了。 “但是,有一点,不要以本大人的名义调戏良家妇女。” 陈乾知道自己在城中名声不好,那些才子可能碍于韩子墨的面子不敢公开声讨他,但茶馆里吃茶的闲人们,可喜欢津津乐道他白眼狼卖主求荣的故事了。 这话倒是惹的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也让一众主簿和录事觉得陈乾并非那般高高在上。 随着陈乾逛完整座太仆寺,王其泽要拟的文书已经多达二十几道。 “行了,今天就这些吧,”陈乾挥挥手,“晌午了,本大人也该回去了……” 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陈乾是有点饿了,他今天出门的时候特意带了一包裹的胡麻饼,只是在这地方蹲着吃饼,多少有点破坏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形象。 不过刚才逛了那么久,他并没有看见这些人做饭的地方,这么大的太仆寺竟然连个小厨房都没有。 “你们的吃食怎么解决?”陈乾忍不住问了一句。 见陈乾问起这个,众人纷纷一愣,又开始沉默不语起来。 “这个问题也很难回答?”陈乾不禁皱眉,“还能掉脑袋不成?” “大人…”王其泽作揖回道,“太仆寺原本建立的时候并没有设立火房,那时每日的吃食都是由城内送来,菜品也是极其丰富的,近十几年城里面不再配送了,我们曾在太仆寺外搭过一间火房,被…被……” “大人,王寺丞不敢说的我敢说,我们搭的火房被强拆了,说是担心走水,我们都是自带吃食的,城中没有家眷的,只能买一些干粮,和咸菜一起吃…” “是啊大人,我们每月的俸银去掉吃食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陈乾这才注意到,与他说话的那些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眶内凹,典型的营养不良症状。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顿饱和顿顿饱 照他们这么吃,还好平时不用干什么力气活,否则这些年没有饿死人都算是奇迹。 此时陈乾自是无法再独享那些胡麻饼了,便直接叫赵虎去取来给众人分了。 众人一听这怎么可以,但赵虎递给他们,他们又不敢不接。 于是便出现了这滑稽的一幕,既上一息还畏畏缩缩心惊胆战地从赵虎手里接过胡麻饼,下一息就忍受不住诱惑狼吞虎咽起来。 王其泽见到这一幕,也感叹不已。 “怎么了老头,你也饿?” 说着陈乾就递过去一块胡麻饼,毕竟昨天也挨过饿,今天出门前也不知道几时能回去,万一太仆寺公务忙,可能要连住几天,所以离开马场时就让赵虎按他们两人三天的饭量带的干粮。 好在太仆寺人也不多,十几个人,一人分俩他手里还能剩几个,够他和赵虎回去的路上慢慢啃了。 至于公务嘛,就这破地方能有个屁的公务,这地方公务跟日常用品一样,得去抢。 今天只是拟文要东西,再往后就是拟文要活干了。 太仆寺该有的权力,一个也不能少。 与此同时,王其泽连连摆手摇头。 “不了不了,大人,卑职不饿,还是留给他们吃吧。” 说着王其泽也没把胡麻饼换给陈乾,而是放到了桌子上,还真别说,那些人听了,眼睛都盯着桌子上的饼直发光。 吃着手上的,还看着桌子上的,这得多饿啊… 陈乾看着包裹里还剩下的几块饼,索性都给他们留了下来。 王其泽这时也赶紧去找来水壶,给那些拼命往嘴里塞的人倒了碗水,要他们慢点吃,别噎着。 看到这一幕,陈乾不由感叹,这帮人怕是这个时代当官当得最憋屈的了吧? 甚至还不如大牢里的囚犯,甭管每天吃的是不是跟猪糠一样,至少有口吃的。 “你也是每天从家中带吃的?” 陈乾问一旁赵虎的王其泽,这些人里面也就只有王其泽没有那种快饿的不行的状态。 “卑职城中没有家眷。”王其泽回道。 “那你……” 陈乾正要问,王其泽却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有点意思,陈乾把王其泽叫到了另一间房里。 “说罢,有什么是不能在外面说的?” “卑职是怕说道他们的伤心处,”王其泽抱拳说道,“卑职家中虽无家眷,但在城郊却有一处农房,卑职种了一些吃食,养了几只牲畜,加上俸银,勉强能够果腹,偶尔也能给他们带一些。” 听王其泽这么说,陈乾又不禁问:“他们从家里带的也不够吃?” “大人有所不知,“王其泽回道,”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没有家眷,只有三人城中有家眷,却也是年迈的父母,年纪比卑职还要大,他们的俸银每月刚够孝敬父母。” 陈乾听了不由皱起眉来。 若按王其泽所说,这些人未免太惨了,官不像官,民不似民。 最离谱的是,家中没有家眷的竟然也被关在这里耗着等死,看来还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真到了那时候,每个人都想活下来。 “有一点我很好奇,”陈乾皱着眉问,“都这样了,王爷不杀你们,还留着作甚?” 王其泽愣了愣神,不知是没有听明白陈乾话里的意思,还是被吓傻了。 “大…大人……” 从其颤抖的声音来看,是被吓傻了没错。 “这里没有别人,”陈乾道,“你尽管说便是。” 即使有陈乾的保证,王其泽似乎还是不敢说,他左右望了望,最后确定门外没有人,才小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被贬到太仆寺来的人大多都曾名声在外…” “卑职不才,也曾高中解元,从九品下开始做起,一路坐到了北凉城府尹的位置,后因参与审查了陆家贪污一案,就被贬到了这里,自此…自此……” 自此就被贬到了这里呗,不用说陈乾也能猜得到,只是王其泽刚才说什么,陆家贪污? 三十多年前,那时候陆家应该如日中天吧,太尉陆羽应当还是能征善战的年纪,在朝堂上应该也是说一不二的,结果嘛…… 现在那老头长期告病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子骨还没有王其泽好。 “不用说了,”陈乾摆摆手,“这里除了你之外,其他人的情况也是如此吗?” 王其泽点点头,回道:“是的,大多都是得罪了陆家,才被贬到这个地方来。” “陆家?”陈乾不禁皱起眉头,“不是王爷把你们贬到这里来的吗?“ “王爷?”王其泽听了连连摇头,甚至对着王府的方向作了一揖,随后回道,“大人误会了,我们大多数都是得罪了太尉,王爷倒是的确往这里贬过两个官,不过很快就杀了。” 虽说以赵广义的性子,确实如王其泽所说,杀就杀了,不至于贬官至此,但要说陆家把一个正经的朝廷机构架空,把反对他们的人全部贬到此处也说不通。 他还没有摸清楚陆家,但赵广义一定是控制欲极强,却又极要面子。 所以结合王其泽说的如今太仆寺里的人大多都曾盛名在外,那么即使里面有陆家的因素,恐怕也不会少了赵广义的默许。 陈乾琢磨了好一会,又开口道:“好,你再拟一道文书,还是以本大人的名义,要钱,要粮,要火房。” “大人,这……” 这些在王其泽看来几乎都是不可能的,别说这一件,就是方才拟的那些文书,他也不认为有一道能成。 “尽管去做,”陈乾淡淡道,“要是怕了,你也可以辞了这寺丞的位置,继续去做你的主簿,但是王其泽啊王其泽,你也差不多到年纪了,真就一辈子甘愿如此了?你高中解元,一路做到北凉城府尹时的傲气与抱负如今去了哪?” “大人……” “不必多说。” 陈乾转身走出了屋子,来到众人面前。 此时众人大多都吃完了,只剩下桌子上那些,赵虎没给他们发,他们也不敢贸然动。 见陈乾与王其泽从里屋出来,他们自是知道两人肯定私下说了些什么话。 “两日之后本大人再来检验你们的成果,”陈乾开口道,“今晚会有人再送些吃食过来,好酒好菜都有,慢慢吃,别撑坏了身子,但有一点……” 陈乾的目光扫过众人。 “是想要一顿饱,还是顿顿饱,好好想清楚。”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议论纷纷 回城的路上,赵虎一直摇头叹气。 陈乾不禁觉得好笑,来太仆寺之前,赵虎可是把这里渲染的像是三教九流之地一般,里面被贬的官员个个像地痞流氓一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服管教,为难人,如此种种。 结果今天走这一趟,观念应该是彻底崩塌了。 “大人,你…你在笑末将?” 赵虎发现陈乾在憋笑之后,大大方方地问了出来。 陈乾直接否认,摇头道:“没有,没有,本大人只是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大人,末将是觉得……” “别觉得了,本大人带你蹭饭去。” “蹭…蹭饭?” 赵虎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陈乾就已经一扬鞭,朝着湖心居的方向奔去。 离太仆寺最近的就是湖心居了,不去那里蹭饭又该去哪里。 与此同时,陈乾与赵虎刚离开太仆寺,众人就纷纷聚到了一起。 北凉的胡麻饼以大着称,成年人一顿吃一张就已经很勉强了,众人各吃了一个,即使平日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也有个七八分饱。 “上个月的俸银还没发,多少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这陈大人待我等还真是不薄。” “没错没错,而且咱这位陈大人似乎有些脾气在身上,你们说他发的那些文书结果会咋样?” “还能咋样,原路打回呗,你们看着吧,上面鸟都不带鸟我们的。” 本来吃饱了饭就是意志消沉的时候,如今这么一合计,众人顿时又觉得未来无望了。 “呵,一张胡麻饼就把你们给收买了?我就不食施舍来……” “你可闭嘴吧,刚才你不比谁吃的香?” “诸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位陈大人待我们如何?” 众人一愣,显然陈乾到任第一天留给他们的印象与他们所想象的有很大出入。 “陈大人没有为难我们,还给了我们吃的…” “所有政令也全是为了太仆寺。” “但我听说这位陈大人是个白眼狼啊,范家被抄就是他告的密,现在他兼任马政知事与太仆寺少卿,万一咱们……” 谁都怕死,更别说是这帮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但…… “咱们一条烂命还有什么好怕的?” “进了这太仆寺,咱们就像圈里的猪猡,生不得死不得吃不得……” “且等等看吧,陈大人不是说今晚还会送吃的来吗?” …… 湖心居。 韩子墨见陈乾飞快地吃完了两碗饭,不由得直摇头。 他到了年纪,每天也就吃两顿饭,早一顿玩一顿,这顿晌午的饭是原本是小童吃的。 小孩子长身体,多吃点无伤大雅,但总体上也吃不了多少,也就两碗饭,一碗菜,结果被陈乾夺了食。 旁边的两名小童看了直憋嘴,差些就哭出来了。 没办法,韩子墨只得从柜子上拿下来一个锦盒。 打开里面是几块用纸包着的酥糖,他将这些酥糖分给两名小童,叫他们吃了先去做功课。 小孩子如今正是喜欢吃糖的年纪,顿时也不觉得饿了,接过糖就蹦蹦跳跳地往外去了。 陈乾看了看那盒子里还剩下一块酥糖,不过他已经吃了个七八分饱。 “别看了陈小友,这可不是给你吃的。” 韩子墨赶紧将锦盒封起来。 “先生啊先生,你怎生如此小器,”陈乾无奈道,“我看你那锦盒有有些眼熟,像是露香斋的盒子啊,那酥糖也是露香斋的糕点吧?” “露香斋?”韩子墨一怔神,“就是那个揽尽北凉才子的露香斋?老夫听说他们还有个朝露榜,榜上有名者,皆是当世之奇才,陈小友便是那朝露榜的榜首,没错吧?” “啊…是啊…” 陈乾有些讶异,虽然说的都是实话,但他还从未听韩子墨一次说那么多话过。 “等等,先生啊先生,你还是没说这糕点哪来的,我说你该不会也去过露香斋吧?” 陈乾一脸坏笑,道理上也说得通嘛,毕竟露香斋几乎接触了北凉所有的才子,韩子墨作为北凉文坛领袖,接触接触也无妨嘛。 但韩子墨却摆摆手,一脸平淡道:“你这厮,莫开老夫玩笑,这是前段时间林志谦送来的。” “林志谦?” 陈乾脑海中慢慢记起这个人。 “世子身边的那个林公子?” “是他,”韩子墨无奈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太浮躁,去年雅集上他才压一众学子,我裁定他为优胜者,还将他推举给世子做伴读,没想到才短短一年时间,他就已经变了模样,圣贤书忘得一干二净,满嘴只知道趋炎附势。” 韩子墨越说越气,但陈乾却压根没听进去,反倒觉得今天的韩子墨有些奇怪。 但又说不上是哪儿,好像……话变得格外多? “听说先生这段时间又要每日去世子府?”陈乾主动转移了话题。 韩子墨回道:“倒也不用每日都去,三五天去一趟,检查下世子的功课便是。” 话都说到了这里,陈乾便有意问:“先生即为世子师,如何评价这位北凉世子?” 陈乾已经许久没有和赵凌打交道了,但两人之间的那点梁子不可能因此就淡化掉,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导致他不得不防,毕竟世子可以失误无数次,但他只要失误一次,小命就有可能不保了。 等等,失误…… 陈乾忽然想起马场被烧一事。 他以为是赵凌干的,但露娘却说那票是她们干的。 而这一次韩子墨在大街上被当街刺杀,据韩子墨说,刺客是上官仲达的人。 问题就出在这,他昨天遇到的那位青衣剑客就与上官仲达和露娘都有关系。 在陈乾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连到一起去了,却又没什么头绪。 但至少可以肯定,露香斋与丞相府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小友?小友??” 韩子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陈乾回过神的时候,见他脸上是有些不高兴的。 “小友,是老夫说话让你昏昏欲睡吗?” 陈乾连连摇头,不禁问:“先生,你来北凉十余年,对这个露香斋怎么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学会偷看了 韩子墨脸上终于不悦起来。 “小友为何一直问有关露香斋的信息?” “啊我有一直问吗?”陈乾怔了怔神,当即赔了个不是,“先生莫生气,我只是觉得露香斋里有蹊跷。” 蹊跷,当然有蹊跷,但有蹊跷的不止露香斋,还有眼前这位子墨先生。 方才他回过神来看到韩子墨的脸,第一时间就想明白怎么回事了,这老头今日话多,就是在他提了露香斋以后。 “老夫也不甚了解,也忘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经常听那帮学生与弟子一直津津乐道此处。” “原来如此……” 陈乾看着韩子墨,不由得轻笑两声,随后作了一揖。 “先生,既已吃饱,学生明日再来。” “小友……” 韩子墨咬牙切齿。 “先生勿送,记得明日多备些饭菜。” 陈乾一溜烟跑到门外,拉上赵虎便往山下去了。 到了山下,赵虎却是不解。 “大人怎么如此着急,是要给太仆寺买吃食去吗?” “对,”陈乾跳上马,扔给赵虎一包银两,“你去城中找家酒楼,定些饭菜送去,本大人去一趟露香斋,事办妥后,来露香斋等我。” 话音刚落,陈乾扬鞭就走。 “大人……” 赵虎想拦已经来不及了,不过赵虎是个聪明人,他奉命保护陈乾,同时还要监视。 好在赵广义并不要求他们全天无缝监视,像这种情况追上去就能监视,要是追不上,那便只能算了。 什么时候该追什么时候不该追,赵虎心里还是有数的。 …… 陈乾确实要去露香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直接绕到了露香斋的后门。 若城中有王爷的眼线,他自然避不过,但避避那些北凉才子却是绰绰有余。 守着后门的武师本来正欲阻止,认出是陈乾后赶紧将他请了进去。 “陈公子请从这里直接上二楼雅间。” 武师将陈乾带到了一个秘密入口处。 陈乾不由咂舌,这露香斋到底有多少机关暗道,这道入口他之前离开时从未发现过。 反正上一次来也没通传,陈乾就没跟他们客气,直接顺着楼梯来到二楼。 这里与从正面进入完全不同,甚至与他每次出来时的地方也不同,这露香斋到底是谁人所建,空间魔法师啊? 此时两名眼熟的侍女就守在厢房入口处,见到陈乾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走过来,却是朝另一个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公子请到一旁休息,我家小姐正在会客。” “会客?” 陈乾虽然好奇,但还是跟着婢女一同来到后方临时休息的小房间里。 “露娘在见谁?” “奴婢们不清楚。” 得,就知道是这个回答。 “陈公子稍待,等小姐的贵客走了之后,我们会来通知公子的。” 两名婢女一前一后,回答的非常标准,几乎不给陈乾任何漏子钻,不过看上去更像是担心陈乾找她们的麻烦。 陈乾才没有那个恶趣味,挥挥手让她二人下去了。 婢女们倒是也懂事,很快又奉上茶水与点心。 陈乾难得清静,就躺在摇椅上休憩,闭着眼睛开始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太仆寺不是一个好去处,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可以肯定的是,里面的那些老油条们也不是什么等闲之人。 能被贬到那个地方老死烂死却不杀死的,多少与北凉内部的权力斗争有点关系。 王其泽是当时最年轻的北凉城府尹,就因为查办陆家贪污的案子,被贬到太仆寺三十多年,那么其他人呢? 只是把这些人的过往摸清楚也起不到什么帮助,陆家与赵广义明争暗斗已是基本事实。 一个代表着北凉的王权,一个手里握着北凉一半的精锐力量,尤其是攻城略地一把好手的战车营。 还有一个大夏皇室派来的丞相搅浑水。 这北凉啊,热闹。 不过促使陈乾来露香斋的,并非三者中的任何一人。 而是韩子墨这个老登。 今天他本来只是普普通通蹭个饭,没带任何目的,奈何中间忽然摸索出他和这个老登遭遇刺杀的重合线索。 而自他提起露香斋开始,这老家伙就显得奇奇怪怪不怎么自在,所以最后他故意问韩子墨有关露香斋的印象。 结果这老东西回答时,眼眸有意无意的闪动了两下。 他或许不了解韩子墨,但从这段时间的沟通来砍,韩子墨说话时眼眸向来都是炯炯有神,光彩夺目的。 但唯独说有关露香斋的话时,眼神有问题。 果然,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一点不假,老登啊老登,还得练。 倒不是陈乾不尊重韩子墨,恰恰相反,他越是尊重就越好奇。 要么这位北凉文坛的领袖与露香斋有瓜葛,要么就是这老登知道什么秘辛。 他与韩子墨虽是忘年之交,却还没到交心交肺的地步,这种线索,只能一层一层去挖。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动静,有男声亦有女声,女声显然就是露娘。 陈乾本想去看看,走到了门边又止住脚步。 一种很奇怪的滋味在陈乾心中氤氲开,促使他鬼使神差地戳破一格窗栅上的纸,眼睛凑了上去。 透过格栅,陈乾看到一位穿戴极其华丽手拿折扇的男人正对着露娘作揖,露娘也回了一礼,随后两人说了几句话,那名男子就转身离开了。 隔得远,陈乾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两人的肢体语言和神态上可以看出两人似乎相熟。 那股奇怪的滋味此时在陈乾的心头更甚,这时婢女走上前,与露娘说了几句话,紧接着露娘的目光就像钉子一样锚过来。 陈乾心里一紧,有种仿佛被发现的刺激感,但……好像真被发现了,露娘的目光似刀子一般,刚和与他四目相对。 不,是三目。 紧接着就见露娘伸出手,猛的一抓,陈乾面前的木门就被一股风给卷开了。 此时陈乾还保持着爬在格栅扇眯着眼偷看的姿势。 “咳…咳咳……” 陈乾赶紧站定,心虚地左右望了望。 “那个…嗨,你今天挺…挺好看啊。” 就在陈乾心虚时,一阵香风袭来,露娘直接闪到了陈乾身边。 陈乾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但目光却被那双魅惑的眸子抓着,分毫挪开不得。 “妾身确实好看,否则陈公子也不至于爬在门缝上偷看了对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的死期还没到 “偷看?什么偷看?” 陈乾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我是……”陈乾赶紧逃也似地走到一旁,抚摸着门框说,“我是看这木头的纹理不错,观摩一二罢了。” “观摩?”露娘掩嘴笑了两声,随后转身就走,“那陈公子慢慢观摩好了,妾身就不奉陪了。” 这女人…… 但见露娘真的走了,陈乾赶紧追上去。 “诶,诶诶诶,那么急走干什么,”陈乾三步并作两步走,走到了露娘前面跟着她一同进了屋,“对了你刚才那一招是怎么做到的,隔空取物啊?教教我呗!” 进了屋子,门外的婢女懂事地把门给关上了。 陈乾虽然嘴上说着要露娘教教他,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床上瞥了一眼,又下意识抽了抽鼻子,空气中也没有闻到什么异味。 然而这小动作却被露娘收在眼里。 “心里想什么呢,陈公子?” 露娘自然而然地坐到一旁,倚着身子打量着陈乾,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是在故意调侃一般。 听到这话,陈乾似有些心虚,赶紧也坐到一旁。 “没想什么。” “那陈公子这趟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我还不能来看看了?” 陈乾紧张的样子让露娘不断发笑,她忽然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到陈乾面前,而后慢慢弯下腰,胸脯都快要贴到陈乾脸上了才停下来。 陈乾下意识往后仰,身子也绷紧了。 “你应该是想问那位穿金戴玉的公子是谁吧?” 陈乾下意识摇头,但还是忍不住接了一句:“本来没想问的,但既然你说了,那人谁啊?” “一位金主咯。” 露娘直起身子,又转过身去,似乎得意极了。 陈乾一听到‘金主’二字确实有点急了,今天的露娘实在是有些折磨人,那眸子里锐利气息是黑露无异了。 “你们露香斋不是无所不能吗?生意做得那般好,怎么还缺钱?” 本来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陈乾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酸溜溜的。 “用你的脑子想一想,”黑露的声音魅惑却总能听出几分戏谑,“露香斋做的是什么买卖?赚的还不够日常打点的,更别说每次行动的巨额花费了,总需要金主帮衬点。” “噢…”陈乾无奈地耸耸肩,“所以用身子换金主的钱,也是天经地……” “砰!” 陈乾一个‘义’字还没说出口,就感到一阵怪力袭来,将他硬生生从椅子上卷了起来,这力道并没有多大,稍微用点力也能抵抗,但紧接着黑露就出现在他面前,一脚正中他腹部,将他直接踹到门边。 “嘴巴放干净点。” 黑露站在那里,想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陈乾感受到了杀气,赶紧闭上了嘴。 但紧接着陈乾却跟着笑出声,他看着黑露,捧腹大笑。 “你…”黑露一怔,忽然一皱眉,“你是故意的?” 陈乾当然是故意的,故意这般说,看看黑露的反应,现在黑露的反应与他想得到的答案一致,自然开心的大笑。 但实际上陈乾心里却没那么好的滋味,这招属于是明面上是上乘,心里却落了下乘。 果然,黑露很快反应过来。 “呵,看来陈公子是对妾身动情了,否则也不会这般试探了吧?” 这女人还是太精了点,陈乾无奈地从地上爬起来。 “不跟你绕弯子了,来问你件事儿。” 说着陈乾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精致走到桌边就要饮茶。 “这茶盏是方才那位公子用的。” 黑露的声音像魔鬼一样,在陈乾快要饮到那杯茶的时候才说出来,惊的他一个踉跄,赶紧将那杯茶原路奉还。 这时黑露才拍拍手,唤来两名婢女将那茶具从新换了一套。 陈乾饮了杯茶,这才继续说道:“北凉文坛领袖,韩子墨,听过吧?” “那老头名声在外,当然听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跟你们没关系啊?”陈乾长大了嘴巴,黑露的反应早就回答了他的问题。 黑露狐疑地摇摇头。 “虽说这事儿不归我管,但那老头确实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陈乾摆摆手,又换了个问题,“那你们跟上官仲达什么关系?昨天那位青衣剑客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这话说的陈乾还有些愤愤,他手里可是握着这女人的把柄,结果她竟然敢派剑客来威胁自己。 “要了你的命?”黑露冷呵一声,“那可是露香斋最顶尖的剑客,要不是她强烈要求,你觉得会派去保护你?” “她?白露?”陈乾惊觉。 “嗯。” “那白露呢?让我跟她说几句话。” “跟我说不是说吗?”黑露不悦道,“况且,你以为她是用什么条件换来最顶尖的剑客去保护你的?” “……” 说得通,陈乾恍然大悟,平常来的时候都是白露的思维占据这具身体,偏偏这一次是黑露,再联想到上次黑露说她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来了,陈乾不禁感到一丝伤感。 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陈乾的脸上残存了片刻不忍,最终赶紧转移话题:“你确定那剑客是来保护我的?她就差杀了我了。” “呵,男人,果然不会念半分好,”黑露戏谑一声,随后接着说,“放心好了,在你的任务没有完成之前,她不会让你死的。” “这么厉害?”陈乾不禁问。 “自然,你可以试试。” “算了…”陈乾摆摆手,他今天本来还想试试黑露的功夫,毕竟这几日小有长进,他一直想练练手,又不好意思找赵虎练,结果今天黑露的这两手让他彻底认清了茶具,不过…… “我就算是去刺杀北凉王,她也能在重重典军的围困中救我出去?” 黑露讶异地看了陈乾一眼,似乎对他的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不过最后却是冷冷一笑,开口道:“她是去保护你的,想死的人,护不住。” “嘁,以为多厉……” 陈乾话还没说完,就听黑露不屑道:“还没到让那个老贼死的时候,哼,迟早有一天,我会杀尽他身边的每一条狗,再杀了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跟我玩这一套 杀了赵广义? 陈乾当时人都傻了,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竟然把这话给关上套出来了。 看见陈乾的反应,黑露冷哼哼笑了两声,靠近她问:“你害怕了?” “谁…谁怕了。” 陈乾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谁知紧接着就听黑露说:“怕也没用,你的所作所为,那老东西杀你,也就随便编个理由的事儿。” 这话有几分是要拉着陈乾一起共沉沦的意思,陈乾也知道露香斋是一条贼船,但他没有选择。 赵广义就是个神经病,必须离这种神经病远一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陈乾无奈地耸耸肩,不由得问,“但有一点我很好奇,你们怎么确保赵广义不知道露香斋的底细?” 见黑露没有回答,陈乾又接着说:“退一万步讲,他甚至可以假装不知道,将计就计把我们一网打尽。” 听完,黑露似笑非笑。 陈乾正不解其意时,黑露又俯下身子,缓缓靠近他。 一股淡淡的幽香飘来,直往陈乾的鼻孔里钻,只有黑露在的时候,这股幽香才会那么明显。 白露的身上是那种清淡的米香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好似某种花香,这种味道极似她做的糕点的味道,让人禁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陈乾至今没有搞清楚原理,明明是同一具身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方才那两手,这姐们修仙呢? 不过就在陈乾准备再度感受一下那种欲仙欲死却能在临门一脚时刹住车的感觉时,那股幽香却飘然远去。 陈乾讶异地睁开眼,却发现黑露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不禁发笑。 “你在期待什么?” 她问。 “……” 此时陈乾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咳…咳咳,”陈乾尴尬地咳嗽两声,心虚地左右望了望,“我没期待什么,什么也不会发生,咳咳……” “怎么感觉你有些怅然若失呢,陈公子?” 最后这句陈公子,黑露是仿着白露的语调说的,陈乾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又尴尬地咳了两声:“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言归正传?呵呵,”黑露的语气又开始不屑起来,“赵老贼还没那个能力把我们一网打尽,你在害怕什么?” “因为你们的靠山是上官仲达吗?”陈乾直接问道。 “什么?”黑露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夏皇室的废物赘婿么,在大夏那边混不下去,跑来北凉威风了,呵呵,要是靠他,明天这个地方就被赵老贼铲平了。” 这话听的陈乾一愣一愣的,黑露这话有点锐评天下人物的感觉。 可问题是,她怎么知道这些的? 露香斋真的只是一个间谍组织吗? “那名青衣剑客……” 陈乾正要接着发问,却被黑露给打断了。 “你的问题太多了,知道的越多……” “命越短,我懂,”陈乾主动回道,“行,打住。” 黑露看着陈乾,笑着点点头,称赞道:“懂事。” “……” “与其好奇这些你不该知道的,不如想想瑞雪马赛的事儿,一个月后,炎、周两国的使臣就要到了,你最好早做准备,否则……” “你在威胁我?”陈乾皱起眉头,“没记错的话,我们是合伙,不是主仆关系吧?” “主仆关系?呵呵呵……”黑露妖娆地笑出声来,“如果你是主,妾身是仆的话,也不可以吗?” “……” 陈乾已经对黑露如此姿态免疫了,但很快黑露就换了一副正经的语气。 “在你没有足够的资格跟妾身谈条件时还是不要白日做梦了,老老实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黑露的态度极其冰冷,如果说黑白双露在这具身体里面是双重人格表现的话,那黑露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疯子,她时而做作,时而魅惑,时而冰冷,时而高深莫测。 甚至有种双重人格之下的多重人格的感觉。 而他从始至终都是游走在这些势力之间,并没有资本真正和他们坐到一个桌子上。 尤其是一开始他明确拒绝了黑露,后来又答应合作,这会给对方释放一个信号:我没辙了,救救我。 正是这种信号,才让黑露逼的他接受了在瑞雪马赛下毒。 他只是动动嘴皮子,看似周旋的开,但刚刚黑露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没资本就别装腔作势。 这么一想,陈乾瞬间就觉得自己今天来这里有点自取其辱了,前面想的那些,也不过是自作多情。 但陈乾可不会就这么认栽,若是就此露怯,才会被永远拿捏,装腔作势又怎么了,他还真就靠一张嘴皮子。 “那可不一定还做的成,”陈乾站起身,脸色也冷了下来,“王爷把我调到太仆寺,从此后我是太仆寺少卿,马场那边怕是机会渺茫了。” “你想反悔?”黑露的脸也瞬间冷了下去。 “是机会渺茫,”陈乾纠正道,“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你要是还喜欢玩威胁那一套,可以省省了。” 黑露皱起了眉头,沉声问:“你不怕死?” “你觉得我怕吗?” “范家唯一的活口你也不想保了?” “大姐,你到外面去打听打听,城里面是什么传的,喂不熟的白眼狼啊!”陈乾咋咋呼呼的,却突然也跟着声音一沉,“可范家虽然成就了我,也差点害死我,你觉得我把她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 “这么说你一点都不在乎?”黑露的声音疑惑起来。 陈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一句:“活着在乎,死了就不在乎了。” 这话一说,黑露沉默了。 她不禁开始重新打量陈乾,半晌才说了一句:“这话若是被你心中的白露听去了,当如何?” “我猜她现在听不见,”陈乾毫不犹豫回道,“况且,你觉得白露听见了是会觉得我两面三刀,还是觉得你无所不用其极。” “呵,妾身还当陈公子有多深情,原只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陈乾脸不红心不跳,回道:“那我也得有命深情才行,今日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下不为例。”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真的急了 黑露的眼底有那么一瞬间涌出杀意,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见他笑吟吟说:“若妾身来软的当如何?” “你尽管试试。” 陈乾的目光开始肆无忌惮地在黑露身上游走着,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此时黑露的身子不禁收紧了一下,即使隔着面纱,但她却觉得陈乾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面纱,甚至穿透衣服…… “不试试?” 陈乾带着挑衅意味地盯着黑露,甚至还挑了挑眉,戏虐的意味更甚,目光也更加肆无忌惮。 “砰……” 果然,不能装的太狠了。 下一息,陈乾直接被黑露打飞出去,撞到了门框上,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让陈乾觉得今天他的骨头和门框总要断一个。 但越是这时候越不能认怂,陈乾直接忍着痛爬了出来。 “嘿嘿,你急了。” 此时黑露脸上神色确实不大好。 “你是真不怕死啊……” 黑露将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话也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你又不会杀了我,”陈乾咬定了这一点,“至少在瑞雪马赛之前不会。” “伤筋动骨一百天,”陈乾又补充道,“你最好祈祷刚才那一下没把我的腰给撞断。” 见陈乾这幅样子,黑露彻底无力了。 “玩无赖是吧?” “彼此彼此。” 陈乾开始嬉皮笑脸起来,随后挥挥手:“给我打包两盒糕点,我走了,拜拜。” “白白?”黑露脸色一沉,涌出几分怒色,“你喊她?恶心!” 陈乾也是哭笑不得,只好解释道:“拜拜,我家乡告别时俚语,你这人怎么回事?” “……”黑露别过脸去,“滚。” “那糕点……” “给陈公子带两盒糕点走。“ 黑露的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但陈乾却似乎听到一句非常小声的“噎死你“,幻听吗?算了,就当是祝福了。 这时房间的门被两名婢女打开,她们就站在门口,按理说屋里的一切声音都能听见,但似乎能够自行分辨出哪些声音是叫她们的。 陈乾也没多说什么,无奈地笑了两声之后便随那侍女走了。 待陈乾走后,黑露似乎有些怒意地坐了下来。 “笑,有什么好笑的……呵,你可别得意,以后有的是他吃苦头的时候……闭嘴,信不信我让你永远出不来?” …… 陈乾拎着两盒露香斋的糕点,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走了出来,骑上马,便直奔南城门口。 跟黑露耽误了不少功夫,但无论是关于韩子墨还是上官仲达的问题一个都没问出来。 三者之间要么真没有什么关系,要么就是黑露的演技太好,丝毫没有破绽。 若是这样,还是得留个心眼。 再者,今天在黑露面前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和前几次会面不同,没有那些情诗和风言风语,两人之间唯剩下交易。 但这场交易双方的实力显然是不对称的,他没有足够的筹码拿捏黑露,这种情况下别说反戈一击了,能自保就不错了。 不过眼下却有一个机会。 给马下毒这事儿,不是非他不可。 买通马场的伙计或者草料的供应渠道就行了,何必非得他这个马政知事亲自来? 事有蹊跷比有鬼,要是能把这个蹊跷摸清楚,他心里也好有个底,说不定还能多点筹码,总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当冤大头。 … 南城门外大概一里路的岔口。 陈乾赶到的时候,赵虎已等候多时了。 是他让赵虎定好酒菜之后就来这里候着,赵虎告诉他,酒菜已经定好送过去了,太仆寺那帮人估计已经吃上了,明后两天的也已经安排好,酒楼的人会自行送去。 “等他们吃完至少要一个时辰吧?”陈乾问。 赵虎点点头,说了声是的,随后又将陈乾交给他的钱袋奉还,看起来大概少了一半。 “大人,酒菜一共花费……” “这些不用与我说,”陈乾挥挥手,“剩下的留着吧,往后需要你置办的东西还很多,不够再说,一定要说。” “大人…末将明白了。” 赵虎也没有多说,直接将钱袋收下。 “走吧,咱们走慢点,路上我问你点事儿。” 陈乾说着便掉转方向,策马慢慢悠悠朝着太仆寺的方向而去。 赵虎听了,当即没有含糊,立马跟上。 作为一名典军,赵虎对北凉朝堂的局势其实没有那般清楚,就像太仆寺的情况,他的信息就过时了。 但对陈乾来说,却比找一个老油条问要问,信息过时就代表他不会有太多偏颇,客观因素要多于主观因素,尽管大多数赵虎也是道听途说。 但陈乾要的就是道听途说,至于其中的是非曲直,他会亲自去辨明。 一路上陈乾问了许多,基本上除了避开赵广义之外,陆家、上官家、朝中忠臣基本上都问了一个遍。 赵虎也是知无不言,答的非常利索,没有任何隐瞒。 兵部则是陈乾重点询问的对象。 作为马政知事,他不受兵部管辖,但太仆寺却是隶属于兵部的,他作为太仆寺少卿,兵部是他的头顶头的上司机构。 典军虽不属兵部管辖,但赵虎似乎也有所耳闻,北凉的兵部行事作风十分彪悍,常常在朝中说一不二,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闹到朝堂之上请赵广义做主。 现任兵部侍郎是陆家的人,曾上过蛮荒战场,身上也是战功赫赫,回朝后被委以兵部侍郎一职。 “兵部只有侍郎吗?”听赵虎讲到这里的时候,陈乾不禁好奇,“尚书也是陆家的人?” 六部之中,最高长官为尚书,副长官为侍郎,就好像太仆寺的最高长官为太仆寺卿,副长官则为少卿一般。 另一边,赵虎却摇了摇头。 “兵部尚书一直以来都是空缺的。” “空缺?” 陈乾一怔,北凉朝堂里似乎许多职位都空着,往往还是些至关重要的职位。 赵虎回道:“具体什么情况末将不清楚,但王爷曾经有意要让陆太尉的弟弟担任兵部尚书一职,但陆太尉一直推脱,这事就没成。” “推脱?” 陈乾反应过来,这陆太尉是怕成为众矢之的吧? 只是陆家即使不坐这个位置,兵部侍郎依然是陆家的人,实际上兵部还是在陆家的操纵之中。 而赵广义看上去就只有两千典军以及骁骑营,但战车营和兵部却在陆家手中握着。 这太仆寺一行,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啊,陈乾寻思着,陆家应该也不会坐以待毙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收买人心 “大人有所不知,陆太尉其实一直想要辞去太尉一职,奈何王爷不允,这些年陆家也是辞了不少官,似乎……” 说到这里,赵虎犹豫了一下。 “说出来,这里又没有外人。”陈乾笑道。 “末将是觉得,陆老太尉似乎有意隐退。” “照你这么说,王爷非但不允,还要处处针对陆家,是有些小肚鸡肠咯?” 陈乾这帽子扣的太大,吓得赵虎险些就要下马跪拜解释清楚。 “停停停,”陈乾挥手打断了赵虎的动作,“王爷又不在这里,你跪我做什么。” 赵虎怔了怔,心里寻思似乎是这个道理,陈乾又接着说:“本大人只是了解一下北凉朝堂的局势,你别紧张,我俩之间应该不用这么见外吧?” 听到这,赵虎似乎有些触动,连连点头。 不过能与陈乾各取所需,他脑子也算灵光,也跟着补充了一句:“末将嘴笨,有些话可能说不明白。” “这不重要,”陈乾摆摆手,“有时候不能看一个人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末将…末将……” 赵虎似乎正欲解释,但陈乾却笑着说,“我说陆太尉,你急什么,又没说你。” 赵虎松了口气,但看陈乾的眼神却多了一分敬畏。 眼看着就要到太仆寺了,陈乾便不再说话,赵虎也有些悻悻地跟在后面。 这一路上收获倒是不少,陈乾心里盘算着……赵虎与他说的可不止兵部这一件事。 除了上官中大与陆太尉以外,还有北凉的御史大夫王博瀚。 通过赵虎的讲述,陈乾隐隐能感觉出来,如今北凉朝堂也是三足鼎立,而北凉王赵广义在其中扮演的,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角色。 制衡吗?陈乾看不明白,他还没到赵广义那个段位,或者无法对这个神经病感同身受。 而鼎立的三足恰巧就是三公,既丞相、太尉、御史大夫。 太尉自不用多说,陆家在北凉是绝对的举足轻重,毕竟是北凉元老,手里握着兵权,都是自家的兵。 若是没有忤逆之举,赵广义是无法收回的,否则军中舆论控制不住可能就会兵变了。 所以陆家才表现的一再退让,兵部尚书也不做,只屈居一个侍郎的位置,甚至连太尉一职都要辞掉。 奈何陆羽敢辞,赵广义不敢应啊。 至于上官仲达,成分简单,大夏皇室派来的钦差大臣。 除了没有兵权之外,北凉给了所有能给的,封为丞相,假节钺、加九锡、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用天子銮驾。 然而是不是表面虚化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赵广义能给他,自然也能收回。 只是赵虎告诉陈乾,上官仲达平时嚣张至极,经常在朝堂之上当众驳斥北凉王的一些政论,稍有不悦便会离去,招呼都不带打一声的。 这虽然出乎陈乾的意料,但也说得通,毕竟是大夏皇室派来的,动了他,就代表和大夏皇室决裂。 但这种畸形的关系,让陈乾觉得多少跟汉使有些相像,这大夏皇室对北凉似乎也是高压政策,就像赵广义对陆家一般。 如此,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赵广义的一些行为。 除了这两人之外,北凉朝堂之上还有一位重量级角色。 御史大夫,王博瀚。 御史大夫位同副丞相,有监察百官之权,虽为副官,却和丞相平级,可以互为监督。 据赵虎说,这位御史大夫整天什么事也不干,就逮着丞相,每次上朝不参上官仲达五六本都不算完。 不过赵虎也说了,这都是他从军中听来的,反正大伙都这么说,有几分真假,他就不确定了。 又几分真假陈乾不清楚,但想想以赵广义对舆论的控制,这种能传播开的消息,都是他想要的导向。 既如此,赵虎说的至少有个七八分可信了。 … 二人回到太仆寺时,天色已经快晚了,而整座太仆寺里此时正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可口的饭菜与醉人的酒,对于太久连一口饱饭都没吃上过的太仆寺一众主卜与录事来说,今晚这顿酒菜简直就是断头饭一般的待遇。 陈乾刚到,就有几个喝上头的对着他就跪了下去。 “少卿大人如此厚恩,就是明日要下官去死,下官也绝无怨言!” “我等愿为少卿大人肝脑涂地,万望少卿大人不要嫌弃。” “今日既受大人一饭之恩,当以星火报之。” “……” 陈乾知道他们会很兴奋,但没想到会……那么的兴奋,他是为了收买人心才这么做的,但依眼下的情况看,这收买的已经不是人心了,他生怕下一秒就黄袍加身了。 不过嚷嚷着要肝脑涂地的也就那么四五个人,还有一大半都只是兴奋地表达感谢,没有那般癫狂。 但到这一步也就够了,收买人心不可能只靠一顿饭,说白了一顿饭就能收买的那是人心吗? 见他们酒足饭饱,陈乾这时便拿出从露香斋带回来的锦盒。 “诸位,露香斋的糕点,不腻,饭后吃正合适。” 待陈乾将锦盒打开,一股米糕自然的清香伴随着花香瞬间飘了出来,虽与酒菜的味道夹杂在一起,却仍能分得清楚。 “露香斋的糕点?是…是那个朝露榜的露香斋吗?” “据说这糕点每日限量啊,大人竟一下弄来两盒?” “我听说露香斋的头牌,露娘,倾慕大人已久,大人还为露娘做了几首情诗,看来这绝非流言啊!” “流言骗的了人,诗可骗不了!” “这糕点好香啊,我…我先吃一口。” 和方才一样,陈乾料到了他们会反应激烈,但没想到会如此激烈,这露香斋的糕点看来在北凉确实拿得出手。 “诸位说的不错,正是露娘亲手所作,今天的,新鲜的很,都别急,每个人都有。” 说着,陈乾便将那锦盒推到两边,十几个人瞬间将其刮分的只剩下两块,正好陈乾与赵虎一人一块。 这糕点陈乾是尝过的,对得起外界的赞美,太仆寺的一众主卜和录事有不少甚至吃完就哭了。 今天对他们来说,也没发生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但却绝对是难忘的一天。 恭维之语不绝于耳,但大多数都被陈乾挡了回去,他要收买人心,但这只是第一步。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还不如一条野狗 北凉城那些所谓的才子们把露香斋的糕点、小曲儿,还有神秘的露娘传的神乎其神,都快臣韩子墨之下,所有文人雅士都该去朝圣一样的地方了。 而太仆寺的这些主簿与录事们,虽然隶属兵部,但做的确实文官的活儿。 对他们来说,这一桌子好酒好菜或许这辈子都吃不上,陆香斋的糕点就更别说了。 所以好酒好菜是填饱他们肚子的,而露香斋的糕点,则是精神食粮凝聚而成的实体。 陈乾来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待陈乾来之后,分食了糕点,又敬了陈乾几碗酒。 趁着酒意,陈乾很快打入其中,与众人众乐乐起来。 基本上陈乾问什么,他们就会答什么,而且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并不是没有例外,十来个人当中大部分对他们的过往还是选择避而不谈。 这倒不是很难理解,毕竟谁喜欢提起过去呢,尤其还是不如意的话过去。 在太仆寺这地方,像软禁一般被关了这些年,没疯就已经不错了。 等喝的差不多了,众人开始说胡话的时候,陈乾便安排他们休息,自个儿也准备找个空房子落脚。 “大人今晚要留在这里?” 王其泽有些意外,不由得出声询问。 今晚他喝酒喝的最少,如今自然是最清醒的那个。 陈乾笑着反问:“怎么?本大人留在这里监督你们,看看你们是否言行一致。” “这…大人……” 王其泽瞬间惶恐,陈乾不禁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莫要紧张,王寺丞,太仆寺如今百废待兴,我自然要与你们同吃同住,若你们与你们感同身受,又该如何与你们同进同退?” “大人…大人啊!” 王其泽大概是真上了年纪,情绪特别容易激动,方才还惶恐至极,现在又变得激动异常。 “下官谢大人体恤之情。” “现在谢还有些太早了,接下来的麻烦可不会少,”陈乾笑了笑,又道,“去歇息吧,天不早了。” “如此,下官告退,” 王其泽拱手作揖,而后退出了房间。 此后几天,正如陈乾所说,他都夜宿太仆寺,与这一帮大老爷们同吃同睡,一天两顿饭以及糕点、酒水这些都会有专人送来。 这些银钱花的自然是陈乾自己的俸禄,先前任马政知事时不知是出于嘉奖还是什么目的,给他发了大半年的俸禄。 这次任太仆寺少卿却没有提俸禄的事,虽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领双份,但以他目前攒下来的钱财应付这些开销就是再来上大半个月也没问题。 逐渐的,一众主簿和录事也开始对陈乾敞开心扉。 若说第一天晚上他们心中还有防备,只顾着眼前的酒菜,但此后几天,陈乾亲身表率,同吃同住,甚至与他们一同打扫太仆寺,就算是铁人,心里也该软下来了。 有关他们被贬太仆寺之前的经历,陈乾这两天也逐渐听了个大概。 他故意没有多问更没有追问,只等着喝酒的时候,这些人主动跟他聊起。 不过这不聊不要紧,一聊才发现太仆寺还真是卧虎藏龙。 且不说王其泽这个三十年前最年轻的北凉城府尹,蛮荒战场三战连捷的千夫长,也有最近这一二十年的武库校尉、战车营校尉。 除此外,北凉六部之中多的是关键职位的大小官员被削去一切封赏,贬入太仆寺,成为七八品的主簿和录事。 要说他们犯了天大的罪,斩了便是。 要是他们没有罪过,单纯是上面看着不顺眼,贬为庶民也不是不行。 偏偏将他们贬入太仆寺,生不得,死不得。 陈乾本来还很好奇怎么会有人能抵住这般折磨,没有人自杀吗? 还没等陈乾问,就有人告诉他,这里曾经的确有一个人受不了如此屈辱,自杀了。 结果那人直接被夷三族,北凉城以及外地的家眷亲属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所以为了他们的家眷,哪怕是留个念想,他们也不能死。 每每说到此处,这些人便欲痛苦流泪,但似乎所有的泪都流过了,也流干了,最后全都化入酒中,与陈乾一醉方休。 陈乾本来不胜酒力,但这个世界还没有蒸馏酒,发酵酒的度数普遍不高,晕不晕的全看杂醇多不多,对陈乾来说,虽不能千杯不醉,但也是当酒喝。 喝上头了,便吟诗几首,当然了,诗是抄来的,但太仆寺的这十几个老哥们却是已经把陈乾当成酒仙与诗仙了。 不过好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陈乾与众人这几日是吃痛快了喝痛快了也聊痛快了,但前几日传去兵部各库的文书却是一一被打了回来。 理由很简单:没有任何理由。 一个大大的“否”字,用朱砂红笔批注,原模原样打了回来。 众人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回原先死气沉沉的模样,没有任何生气。 好酒好肉以及月下畅谈成了昨日泡影,打回来的文书将他们彻底拉回现实。 他们还是北凉官场最底层的存在,生不得死不得还不如家仆与奴隶。 陈乾的脸色自然不大好,太仆寺一众人看出来之后纷纷发声。 “陈大人,你已尽力,这几日多谢款待,我等已经无怨了。” “没错,这事不能怪大人,太仆寺递上去的文书从来没有被正视过。” “我们不过是卑微的野狗罢了,甚至还不如一条野狗自由。” “……” 陈乾走上前,直接将那些文书扔到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众人见陈乾这般模样,以为他被气的不轻,赶忙再度上去劝慰。 但陈乾这时却伸手拦住众人,沉声问道:“方才我听谁说,说自己不过是一条卑微的野狗,甚至还不如野狗自由?” 众人一怔,说这话的人更是脑袋空空,不知陈乾这时突然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的好酒好菜在诸位没有被贬之前应当是家常便饭,陈某的俸禄还够管各位好酒好肉的大半个月,时间一到,咱们一起守着这座空院子过活。” 没等众人接茬,陈乾又开口道。 “你们继续当最窝囊的主簿和录事,我也来当一当北凉最窝囊的少卿。”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可是大罪 这个世界没有礼记,自然也没有士可杀不可辱的说法,但相同的道理却是有的。 骂他们窝囊,而他们还无法反驳时,他们心里就会压着一口气,这口气不撒出来,是不会舒坦的。 这可不比他们之前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心态,那时候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还有饭吃,只要想着远方的家人尚能活命,就是再苦再累他们也能坚持下去。 但现在不行了,陈乾唤醒了他们以往的记忆。 他们大都出身贫贱,但靠着科举考试冲出重围,走上仕途,本该一展抱负成为人杰,如今却落了这个下场。 “我来的时候就说过,”陈乾见他们脸都快憋坏了,适宜的开口道,“怕就跪着,也问过你们,是要一顿饱还是顿顿饱,现在该你们给陈某回答的时候了。” 陈乾没有再自称本大人,就是要在此刻让他们心理上感觉彼此的距离被拉进了。 但众人此时面面相觑,别说回答了,就是声也不敢吭一声。 不过陈乾知道他们答不上来,以他们的性子,说不了假大空的话,但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过了几息的时间,王其泽见现场的氛围越来越压抑,主动站出来跪到了陈乾面前。 “大人明察,我等实在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陈乾知道他们还差一口气,继续逼问道,“怎么个有心无力法?” 听陈乾这么问,没等王其泽回话,后面的人就忍不住了。 “大人,他们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大人让我们递交文书,我们递了,可结果呢?” “不过是让人在侮辱一遍罢了。” “大人的恩情,我们怕是也无以为报。” 听他们自怨自艾,陈乾不禁冷笑。 “是吗?” 说着陈乾顺手拿起一本文书。 “这是工部打回来的,他们在这里堆了两百根楠木柱,两百根原樟木,五百根桐木,都是三十年树龄的,嚯,把咱这当仓库了。” 众人脸色一阵难看,陈乾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反问站在身旁的赵虎:“这些木材在市场上能卖什么价?” 赵虎微微一怔,不过还是回道:“具体的行情末将不知,但楠木与樟木都是比较名贵的木材,我北凉地处苦寒之地,木材价格要比大夏贵上不少,这些木材若是卖出去,大抵是够整个工部三五年的官员俸禄了。” “嗯,”陈乾点点头,接着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便去市场上找买家,打包价全出了。” 此话一出,众人惊地纷纷跪了下去。 “大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我们也曾饿的脑昏眼花,却不曾敢动过一根木头,这些木头动不得啊!” “是啊大人,若是动了,我等的小命也就不保了。” 陈乾听的有些不耐烦了,怒斥一声:“都闭嘴。” “北凉还有王法,王爷能杀你们,陆太尉也能杀你们,甚至陈某也能杀你们,但一个小小的工部,乃至兵部,还没有资格随随便便杀了你们。” 陈乾的声音越来越高。 “有天大的祸事,由我一人担着,要杀头也是先杀我的头,你们的窝囊劲还没受够吗?” 众人的内心产生了一丝动摇。 这些年他们活的跟行尸走肉一般,早就将这些抛诸脑后,但陈乾的到来,却再次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火。 如今这把火正有越烧越旺的架势。 气氛安静的可怕,所有人心里压着的那股气想要宣泄出来,他们在忍着,在憋着,在等着。 这时赵虎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大人…这么多木材,又是公家的,怕是普通的木材商不敢收,怕惹麻烦。” “好说,”陈乾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普通商贩不敢收,那就找不普通的,马场未来几个月需要用到的木材很多,本大人今天就走一趟马场,找百里家的管事说说这事,以优惠的价格给他们便是。” 赵虎琢磨了一会,点点头,回道:“倒是可行。” 自然可行,在文书递上去之前陈乾就想到这一步了,那么多木材,他看着都心动,不说能赚点油水,至少能给北凉的官场来个大地震。 赵广义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是奉公守纪的吗? 显然不是,所以他就是来大干一场的。 干谁?干这些平时威风惯了的六部。 “还有人反对吗?” 陈乾见一众人依旧不说话,复问了一句。 开始并没有人敢应声,但不知道谁突然应了一句。 “我等愿以大人马首是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一句话,彻底在所有人心中将那把火给燃了起来。 “我等愿……” “我等愿以大人马首是瞻!” 零碎的声音最终变成整齐划一嘹亮的呐喊,对于太仆寺的众人来说,这一刻他们等的太久了。 要说陈乾收买了他们,那倒也不至于,那些酒菜也好,糕点也罢,月下对饮也只是锦上添花。 陈乾做的,只是唤醒了他们。 让他们忆起曾经,让他们忆起自己原本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这些文书……” 陈乾踢了踢地上那些已经被他踩的稀巴烂的文书,又将他踢到众人面前。 没等陈乾下令,一名主簿便上去踩了几脚,有人带头,后面的也就简单多了。 众人一哄而上,将那些文书踩的稀巴烂,只有一个人没有动。 那个跪在地上的王其泽。 陈乾看着他,他似乎也感受到了陈乾的目光,紧张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陈乾的喜怒皆不在脸上,王其泽有些琢磨不透,于是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也做样子往文书上踢了两脚。 这就有点尴尬了,别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陈乾无奈地摇摇头,淡淡笑了出来。 王其泽又偷偷扫了一眼陈乾,亦是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 这个老狐狸,当年是最年轻的北凉城府尹,如今算是太仆寺里最老谋深算的人了,懂得自保,不会冲动行事,方才也就只有他是最冷静的。 陈乾并不怪他,人总是要自保才行的。 而那些将文书踩碎的人,此时也正在兴头上,他们口中大呼着痛快,仿佛连同这些年受到的屈辱也一同踩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