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宠卿卿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大祁兴元二年春。 洒金巷苏家出了一桩大事,苏家千金悬梁自尽,一时间苏府上下人仰马翻。 万幸的是,苏小姐的贴身婢子警醒,在生死关头把苏小姐从房梁上救了下来,这才没有酿成惨剧。 是夜。 苏绵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醒来,她坐起身,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纱衣和她睡的床,这种工艺繁复的雕花帐子床,她似乎只在名人故居和博物馆里见过,脑中不断涌入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这些记忆好像是别人的,又好像就是她自己的。 可记忆中的那些事情,苏绵根本不可能经历过,捂着脑袋冷静了好一会儿,苏绵才清楚的意识到,这种情况……自己可能就是穿越了吧,还是魂穿。 苏绵是农大毕业的,今年初刚进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就在刚才,她明明还在实验室里和同事们一起研究食品基因改造,大家一同在实验室奋战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盯着培育箱里的数据,眼看就要出结果了,苏绵突然感觉脖子一阵疼痛,再睁开眼睛,她就到了这里。 她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在她原来那个世界倒是没什么牵挂,就是觉得有点可惜,那些快要研究出来的学术成果,要是成功了,他们小组能得到一笔相当丰厚的奖金呢,有了那笔奖金,她就可以凑齐一套房的首付了,正因为如此,所以苏绵才会那么拼命,没日没夜的守在实验室里。 钱对于苏绵来说真的很重要,因为穷怕了。 她在上大学之前为了生存,各行各业都没少干,洗碗刷锅送外卖,家教打扫做护工,为了赚到一日三餐和上学的费用,她绞尽脑汁,甚至不惜跟隔壁养老院的一个老师傅学了五六年的手艺。 好不容易大学毕业,找到一份薪资报酬都很不错的工作,眼看就要拿到奖金了…… 苏绵扶着脑袋坐到梳妆镜前,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一声叹息噎在喉头,上一秒苏绵还在觉得可惜,下一秒她就不觉得了。 镜中美人的神韵和微表情看着有点像苏绵,但五官的感觉可就不一样了。苏绵本身长得也行,清秀佳人,但怎么样都没有这镜中美人长得好,苏绵觉得就算给她基因重组个十遍八遍,估计也重组不到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这张脸到底有多好看呢? 眉如远山,眸如星辰,俏鼻樱唇,肤若凝脂…… 直到今天‘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等等这些形容美人的词句,在苏绵的印象中终于有了明确的标准。这就是一张美人建模脸啊,不对不对,建模都建不出这么漂亮的脸。 痴痴盯着镜子里的人,苏绵觉得自己都快爱上了。 看的痴迷的时候,忽然脖子传来一阵疼痛,让苏绵稍微清醒了些,仰头从镜中看自己的脖子,只见如雪般细嫩的肌肤上居然有一道十分醒目的红痕,苏绵伸手触摸那红痕,濒死的记忆瞬间肆虐开来。 苏绵从记忆中得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名为苏霓锦,父亲叫苏轸,母亲是沈氏,苏霓锦还有个哥哥,叫苏佑宁。 她的父亲苏轸原是奉国公府庶子,娶了商户女沈氏之后,就从奉国公府分府而出,他兀自苦读,得中探花,之后入六部观政,得恩师提携入户部为知事,六七年后,凭着出色的政绩,做上了户部侍郎。 古代官场有六部,户部是尤为重要的部门,尚书之下就是左右侍郎,从三品的官职,相当于国家财务部副部长的级别,这就很厉害了。 原主不仅自己美得冒泡,家世还这么好,正正宗宗的古代极品白富美啊,简直优秀。 条件这么好,怎么原主还会想不开上吊自杀呢? 在脑中搜寻一遍记忆,找到了答案。造成苏霓锦自杀的主要原因是一门亲事。 苏霓锦与平阳侯世子裴遇两年前订下亲事,那时候她才十四岁,年纪太小,所以两家就决定等她长大一些再行完婚,可眼看着下个月初六就是成亲的日子,裴家这时候突然提出要退婚,退婚的理由还很可笑,说苏霓锦容貌招摇,怕娶回家后不安于室。 这样‘不安于室’的评语对一个注重名声的古代女孩子来说,简直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惩罚了。 所以裴家提出退婚以后,苏夫人沈氏不服,便亲自上门理论,但裴家却拿出了几首文人墨客做的艳词诗句,非要说那些引人遐想的艳词诗句里描写的女人就是苏霓锦,说苏霓锦仗着美貌,到处在外招摇过市,招蜂引蝶,把沈氏气个倒仰回来,还是以老爷出门在外,她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为由,硬是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苏霓锦原本不知道这些,沈氏怕女儿伤心,有意瞒着,可谁知苏霓锦去国公府赴堂姐苏黛云的花宴时,被人在宴会上直接说破,让苏霓锦在宴会上被人好一通嘲笑,回来跟沈氏大吵大闹,把沈氏都骂的一无是处,沈氏对这个女儿素来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 苏霓锦把所有人赶走了,自己一个人在房里待着,万般愁苦上心头,想着自己因为母亲是商户女出身,从小受了多少白眼,想着宴会上被嘲笑,想着裴家给了她这么个评语,今后前程彻底无望,越想越绝望,将床铺上的帘绳抽出,爬上凳子,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第2章 先不说那些嘲笑苏霓锦的人,只说裴家退婚这事儿。 因为未婚妻太过美貌而退婚,不惜以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身上,这裴家已经不是蠢了,是彻头彻尾的坏啊。 他们家若真想退婚,派人来好好的说便罢了,苏家也未必不允,可裴家既想退婚,又想站在道德制高点,用这种阴损的法子,不惜毁了人家姑娘一生,反正意思就是,就算我们家退了你家的婚,你家姑娘今后也别想再嫁什么好人家。 太恶毒了。 现在苏绵已经魂穿到了苏霓锦身上,那她今后势必要代替苏霓锦好好的活下去的。要不然岂不是太对不起这么一趟有技术含量的穿越了? 有句话不是叫——既来之则安之,苏锦的优点不多,适应力超强算一个。 从今往后,她苏绵就是苏霓锦。 目光落在梳妆台上,放着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苏霓锦一样样研究,最后拿起一根珍珠发簪,放到头上正美美的比划着,就听见一声惊叫: 「啊!」 随后就是一阵杯碗砸地的声音,苏霓锦吓了一跳,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刚进门的青衫小姑娘往自己冲过来,在苏霓锦还没看清她长相的时候,她就一把夺走了苏霓锦手中的珍珠发簪,抱着苏霓锦哭喊道: 「小姐啊,您这是何苦呢。」 苏霓锦不明所以被小丫鬟抱在怀里,知道这是她的贴身丫鬟皎月。 门边又急急走入一个妇人,衣着素雅,容貌秀丽,是苏霓锦的母亲沈氏,只见她端着清粥小菜,看见丫鬟抱着苏霓锦,惊慌走来: 「怎么了?」 她守了女儿一夜没睡,想着女儿早上醒来肯定肚饿,便去厨房煮了些粥。 皎月将从苏霓锦手上夺下的珍珠簪子递到沈氏面前,哭道:「夫人,奴婢先前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小姐要拿簪子划自己的脸。上回奴婢就拦过一次,没想到小姐又来了。」 沈氏一惊,看着手里的簪子,泪目凝望苏霓锦。 苏霓锦果断举手,委屈的表示:「我,我没有。」 然而,在声情并茂,泪如雨下的皎月面前,苏霓锦的否认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沈氏叹息,让皎月先出去,她坐到苏霓锦身旁的凳子上,拉着她的手说道: 「绵儿,你万不可再做傻事了。」 苏霓锦的小名唤做‘绵绵’,据说是因为她刚生下来的时候,沈氏觉得她摸起来软绵绵的,这才给她取的小名。而现代,苏霓锦的名字就叫苏绵。看来冥冥中还是有注定的。 「如今你父兄在外未归,家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若你有个好歹,娘也活不下去了。你听娘一声劝,万事都不到要死的地步,无论出什么事儿,总有爹娘在呢。」 沈氏一把搂过女儿,哭的是肝肠寸断。 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人情冷漠倒是尝了个遍,却从未感受过父母亲情。只觉得被沈氏抱在怀里的感觉实在太温暖了,让她忍不住鼻子发酸。 苏霓锦从小不喜欢沈氏,因为她觉得沈氏是商户女出身,与那宣平侯府嫡长女出身的大伯母相比,沈氏的身份,简直上不得台面。 苏霓锦虽然模样生的是一等一的好,但性格却很一般,懦弱又无知,总拿自己和国公府那边相比,总是埋怨为什么她的母亲不是侯府出身的高贵小姐,为什么她爹只是庶出,而不是国公府嫡出,为什么她不像国公府的姐妹一样能够生活在美轮美奂的国公府里。 为此,她经常与沈氏发生争吵,伤了沈氏不少的心。 思及此,苏霓锦反握住沈氏的手,诚恳道: 「娘,我先前没有要划自己的脸,皎月误会了,我昨儿吊在房梁上快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想通了,为了这么点事情寻死觅活,让亲者痛,仇者快,实在是太傻,您放心,从今往后女儿断不会犯这样的糊涂,定会好好活着。」 沈氏听女儿说了这番话,连哭都忘记了,用帕子擦了擦脸:「你果真想明白了?」 苏霓锦点头:「嗯,脖子快被勒断的感觉太难受了,我再也不要寻死了。」想到原身从前对沈氏的各种不尊重和恶言恶语,苏霓锦又道: 「娘,经过这件事,女儿已经知道谁是真正对我好的,从前是女儿不对,今后女儿再也不会叫娘伤心了。」 对于女儿的转变沈氏觉得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理解了,毕竟女儿是经历过一回生死的,大彻大悟都在一念之间,更遑论是经历过生死,只要她自己能想明白,沈氏也就放心了。 好说歹说,总算把沈氏安抚好,心疼沈氏照顾她一夜未睡,苏霓锦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会再寻短见,把沈氏哄着去休息了。 然后唤了皎月回来替自己梳妆,又是一番安慰皎月。 第3章 这丫头也是被吓坏了,原主之前确实有过想要用发簪划脸的举动,虽然那是故意吓唬沈氏的,但皎月却当真了,昨天好在她机敏救主,要不然也没有苏绵什么事儿了。 「小姐,那裴家太可恶了,拿了几句破诗出来就想污蔑小姐的清白。」皎月一边给苏霓锦梳头,一边愤愤说道。 苏霓锦从镜中看皎月,问: 「写的什么诗,你看过吗?」她是真想看看能让原主羞愤自杀的淫词艳曲是什么样的。 皎月一愣,然后四处环望一圈,想了片刻后,走到内间,从苏霓锦的床边捡到了被撕成四片的碎纸,苏霓锦想起来昨天她上吊前确实撕过一张纸,内容不记得了。 接过碎纸,稍微拼了拼,就还原了。 「这是您昨儿从国公府拿回来的,据说是云小姐命人从外面特意抄录的。」皎月说。 苏霓锦知道皎月口中的云小姐指的是国公府嫡长女,苏霓锦的堂姐苏黛云,昨日她便是去赴苏黛云办的花宴,苏黛云憋着坏,在宴会上故意纵着别人把这纸上的艳词读出来。 可以说,苏黛云也是苏霓锦想不开自尽的帮凶。 苏霓锦看着这纸上的诗句,什么‘衫薄纱透’‘冰肌玉骨’,什么‘素影袅袅’‘春闺梦’,什‘云雨’‘高台’就一个现代人的观感而言,这诗写的也太含蓄了,除了这诗的名字叫‘月下霓裳赋’,里面有个‘霓’字和她的名字一样,然后这首诗描写的是个美人之外,其他还真看不出来跟她有什么关联,这都能扯上,要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苏霓锦都不信。 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那个人是谁,又是什么目的呢?苏霓锦从前看过一本刑警回忆录,里面讲到犯罪心理,说是如果有不清楚犯罪动机的情况,那就从事件的结果去分析,由结果推演出犯罪动机,由动机确定最终嫌疑人或受益人。 按照苏霓锦现在的经历来看,有人给她写艳词一事曝光出来之后,最大的影响似乎就是她和平阳侯世子的婚事了。 在脑中搜罗了一圈也只找到一点关于平阳侯世子裴遇的模糊记忆,苏霓锦和裴遇订婚之前,沈氏似乎特意给她寻了个机会,让她远远瞧了裴遇一眼,印象中确实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所以苏霓锦对于这桩婚事,从内心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也很期待嫁入平阳侯府做世子夫人的那一天。 苏霓锦很期待嫁入平阳侯府,那么平阳侯府呢?也很期待娶苏霓锦这个媳妇进门吗? 未必吧。 苏家虽然也是奉国公府一脉,可苏霓锦的父亲苏轸是国公府的庶子,在兄长袭爵后,跟家里所有庶出兄弟一起分家出去了,分到手的产业也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邸和几个产息一般的庄子,就这单薄的家底,连一些地方乡绅、里正都比不上。 也就是苏轸自己争气,勤学苦读中了榜眼,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入仕为官,好在官运还算不错,几年的时间,从一个小小的户部六品知事,爬上了三品侍郎的位置。 也就是看在苏轸还算争气,并且手里有实权的份上,平阳侯府才勉为其难接受与苏霓锦订亲。 侯府公府都是贵胄,苏轸算是自己打拼出来的清流,贵胄不搭清流,这是世家圈子里不成文的规矩,毕竟世家讲究的都是通家之好,两姓结合,如果有比苏家更好的选择,平阳侯府绝不会屈就。 可让苏霓锦想不通的是,平阳侯府既然已经屈就了快两年,眼看下个月就到了成亲的日子,为什么他们要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要退婚,他们早干嘛去了? 除非是之前没有出现让平阳侯府想要退婚的情况,比如说,他们有了更好的选择? 但是他们不能直说自己要选择更好的,这样会被世人评价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所以他们就借由‘艳词’一事,借题发挥,将错处都推在苏霓锦身上,是她招蜂引蝶,不守妇道,不是他们裴家朝秦暮楚,三心二意。 既退了一门不满意的亲,又保住了自家颜面,果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响。 「小姐,你看出什么了吗?都盯好长时间了。奴婢还是替您烧了这纸吧,省的您看了心烦。」 皎月见苏霓锦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破损的艳词,一动不动,生怕小姐又受影响。 苏霓锦回过神,将目光转到了皎月身上: 「皎月,去把我这两年参加过的宴会邀请帖都找出来。」苏霓锦吩咐。 「小姐要那些邀请帖做什么?」皎月放下梳子,趁着用帕子擦拭手上头油的时候随口问道。 苏霓锦若有所思:「你别管,去找来给我。」 「是,奴婢这就去。」 皎月下去之后,苏霓锦将破碎的‘艳词’收起来,仔细折好了放进梳妆台上的妆奁盒中保存,放好之后,皎月就拿着一叠过往苏霓锦参加宴会的邀请帖子过来。 第4章 苏霓锦接过后,一本一本的翻查起来,她记得古代的贵女宴会邀请帖后面都会附上出席人名单,这是世家流传的规矩,就是为了让往来宾客了解宴会要见的都是些什么人,若有不愿相见的,也好提早知悉。 苏霓锦只浏览出席人名单那一处,她脑中隐约有点什么记忆,但是那些记忆对于原主来说可能没有很在意,所以苏霓锦回忆起来有些困难,但她坚信,所有有预谋的事情,都不可能是临时促就而成,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肯定会有蛛丝马迹,就算是一击即中的狙击手,在杀特定目标之前,也会事先到狙击地点查看一番的。 将所有的邀请帖出席人那一面并排摆放,苏霓锦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观看那些名单,终于锁定了一个近来在她面前频繁出现的目标。 忠勤伯府三姑娘杜嫣然。 这个名字在近半年的时间里,跟苏霓锦的宴会出席重合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但苏霓锦的记忆里却对杜嫣然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哦,对了,唯一的印象应该就是杜嫣然背地里说苏霓锦坏话,被她听到的那次了。 杜嫣然说苏霓锦空有一副勾引男人的狐媚子皮相,却没有任何才学,空心花瓶一个,根本配不上她表哥平阳侯世子裴遇,这话被偶然经过的苏霓锦听到后,两人还差点起过争执,不过后来被宴会的主人制止了,没有争执的起来。 杜嫣然当时还跟在场面上跟苏霓锦简短的道了个歉,说她是无心之失,不该在背后评论她表哥的亲事云云,这件事过去之后就没人再提起过,所以苏霓锦对杜嫣然的印象就没那么深刻了。 宴会出席重合率,背地里说闲话,表哥表妹,配不上……这些关键词直接把杜嫣然推到了苏霓锦的眼前。 杜嫣然和裴遇是表兄妹,若杜嫣然有意裴遇的话,那裴家为什么没有优先考虑杜嫣然呢?一个是侯爵府,一个是伯爵府,又有表亲,也算是门当户对。 苏霓锦眯着眼睛努力搜索脑中记忆,对一旁皎月问道: 「东平伯府大小姐近来是不是入宫了?」苏霓锦对这似乎有点印象。 对原主,苏霓锦真是无力吐槽,脑子里的记忆大多都是攀比与怨恨,比起这种实际的人际关系,她记得更清楚的反而是今天谁谁谁穿了一件她没有的衣服,谁谁谁戴了个比她好看的首饰,谁谁谁背地里给她脸色看,要么就是自怨自艾,觉得老天不公,自己这也比不上人家,那也比不上人家,然后就顺势怪罪到别人身上,反正人家比她好就是不行! 苏霓锦要在这些垃圾记忆中翻找出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真不太容易啊。 幸好,她身边的皎月是个聪明伶俐的,平时苏霓锦记不住的事情,她都顺带着帮忙记下了。 「好像是的。而且据说已经封了昭仪,奴婢记得小姐有一次还回来说过,说杜家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模样太难看呢。」皎月说。 被这么一提醒,苏霓锦果真印象深刻起来。 没错,东平伯府大小姐选秀入宫以后,成功侍寝,被陛下封做了昭仪,据说还挺受宠,所以那阵子杜嫣然走到哪里都是趾高气昂,苏霓锦看她不顺眼,回来悄悄吐槽过。 这就对上了! 以前裴家没有考虑杜家,是因为杜家无权无势,比不上在户部有实权的苏家,但近来东平伯府出了个昭仪娘娘,情况就不一样了。 现在苏霓锦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在背后捣鬼害她的有杜家一份。 苏霓锦整理好了思绪,就听见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几声: 「老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苏霓锦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皎月欢呼声后她才想起来,这是苏霓锦的父兄回来了。 裴家来家里退婚的时候,正值她父亲苏轸出差在外,所以父亲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 「小姐,老爷和少爷回来了,终于有人替咱们做主了。」皎月兴高采烈的说。 不怪皎月这么高兴,因为苏霓锦的父兄确实很好,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习以为常的社会里,她的父亲苏轸作为朝廷三品大员,身边没有莺莺燕燕围绕,从始至终也就只有沈氏一个妻子,夫妻恩爱,家风和谐,兄长自幼习武,性格开朗,对苏霓锦这个妹妹也颇多照顾,只不过,苏霓锦常与国公府接触,被国公府的气派富贵迷了眼,倒是有点瞧不上自家亲生的父母兄长。 真是想不开啊。 「好久没见父亲和哥哥,咱们出去接他们。」苏霓锦说。 皎月高兴之余奇道:「小姐今日不一样,往常老爷和少爷回来,您从来没出去迎接过。」 苏霓锦打了个哈哈,主仆二人便去了前院。 苏轸在回京的路上收到了沈氏的传信家书,已经知道裴家突然来退婚的事情,所以一路面色凝重,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第5章 苏霓锦赶到门前的时候,沈氏已经到了,正接过苏轸手中的马鞭子,夫妻俩拧眉说话,苏霓锦的到来让大家都觉得有些意外。 苏轸是个年近四十的文士,留着两撇胡子,文质彬彬,风采依旧,许是赶路回来,面上带着些许尘土,苏霓锦看着父亲身上脸上沾着灰尘的模样,知道他定是为了她辛苦赶回的,他一介文士,原本出行都靠马车,为了赶回来给女儿做主,骑马颠簸而回,想到这里苏霓锦就觉得鼻头发酸,眼眶瞬间红了,豆大的泪珠子直接落下。 一旁的兄长率先发现,来到苏霓锦面前,问道:「妹妹,你怎么哭了?」 苏佑宁一句话,吸引了苏轸和沈氏的注意,苏轸原本在听妻子说话,听见儿子之言后,看向女儿的脸,果然见女儿那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苏轸走过去,伸手替女儿擦了眼泪,说道: 「绵儿不哭,有爹爹在。」 苏轸暗自捏拳,那裴家这么做,未免欺人太甚。 苏霓锦的眼泪越掉越多,怎么都止不住,她真的太需要温暖,从小到大都没有尝试过被亲人呵护的感觉,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感受到,没想到一朝穿越,竟让她遇见了这样好的一对父母亲人。 一把投入苏轸的怀抱,苏霓锦干脆不管不顾放声大哭起来,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回家见到了亲人,憋了两世的情感瞬间爆发出来。 苏轸抱着大哭的女儿,心疼不已。他看向沈氏,沈氏见女儿这样也红了双眼,侧过身子到一旁抹泪。 他的这个女儿小时候倒还好,可是越大越与他们不亲近,时常埋怨自己为何不是国公府嫡出小姐,时常将家里生活比对国公府的,这让苏轸觉得很头疼,有心教她,可每每又狠不下心,纵的她越发骄矜,如今经历过一场大事后,女儿看起来似乎有了些改变,这种改变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发生的。 苏霓锦这边正不顾形象的哭着,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下来,小脸都哭的红扑扑的,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竟别有一番艳丽风情。 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两个护卫打扮的年轻人从马上下来,对苏轸拱手说道: 「苏大人,您府上的车马已经到了城外驿站,我家公子吩咐说,您可先处理家事,老爷那儿由公子先复命,公子自会帮苏大人解释。」 苏轸将女儿交给妻子,回身对那两名护卫点头拱手:「有劳二位。」 两名护卫赶忙偏过一边,不敢受苏轸的礼,指了指不远处:「大人不必多礼,我等也是奉命。」 苏霓锦这才看见那边竟还有一队人马,几十骑轻甲护卫队簇拥着一个挺拔如松的玄衣青年,因为距离离得有些远,苏霓锦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就气质而言,已经足够吸人眼球。 那青年只是坐在马上,一手执缰,一手按着长弓,那种天生的威仪就无人能够模仿,就像微服出巡的帝王,像检阅三军的元帅,气度尊贵的足以让他睥睨一切,几十骑轻甲护卫队在他周身扩散,分别在各个角度保护着这个青年,一行人如威云压境般停留在洒金巷口,直接把巷口给堵住了,但却无一人敢上前催促他们离开。 苏轸对那两名传话的护卫拱手过后,又转向那青年,恭恭敬敬的冲那青年一揖到底,苏佑宁也有样学样对那远处青年行礼,那青年对苏轸和苏佑宁这对父子拱了拱手,便夹住马腹,拉扯缰绳调转方向,他一动,他周身那些警惕的轻甲护卫们就严阵以待,变换队形,为青年让出一条通道。 这一行人虽多,但簇拥青年离开时却动作迅速,有条不紊,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专业队伍。 苏轸和苏佑宁等到青年一行人离开洒金巷口之后,才敢起身,沈氏上前问道:「老爷,那是谁家公子?」 苏轸对沈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天,对沈氏使了个眼色,沈氏会意过来之后,立刻掩唇惊讶:「天爷,那就是……」 后面的话,沈氏没有说出来,但从她震惊的表情来看,苏霓锦也知道那青年来历绝对不一般,要么是什么权贵公子,要么就是权贵本身。 「我在途中收到你的家书,马车行驶缓慢,我心急如焚,便向公子借了两匹骏马彻夜赶回,你待会儿派两个人去城外接车队回来,我的行李都还在车上。」 这事儿不用苏轸吩咐,沈氏自己也会去办,替女儿擦干眼泪之后,一家人进了家门。 先前在苏家门前出现的一行人便是太子府羽林护卫,而那玄衣青年便是当朝太子祁昶。 这回苏轸便是随他去江南巡查盐务,回京中途,苏轸接到家中书信,便急急忙忙前来借马赶回京城,苏轸是文官,不同武将,祁昶命人一路护送,没想到那父子归心似箭,居然忍下了一路风霜,可见家中确实出了大事。 「据悉苏大人着急赶回,是因为苏小姐婚事有变。」 第6章 太子府羽林中郎将,祁昶贴身护卫罗时如是禀告。他知太子爱才,对苏家父子颇具关怀,所以当苏轸借马回京时,罗时就派人悄悄调查了一番。 祁昶夹着马腹在朱雀街的马道上慢行,没有继续询问,冷峻的目光扫过街面,罗时见状,自觉继续言禀: 「苏小姐与平阳侯世子两年前订下婚约,原本下个月就是成亲的日子,却不料裴家突然上门,以一纸没有边际的‘艳词’做引,说苏小姐容貌过甚,将来恐有不安于室之嫌为由要退婚,苏大人这才心急赶回京城处理此事。」 罗时禀报完毕,祁昶没作评价,只是冷哼一声,罗时便知太子的意思。 在裴家和苏家这件事上,傻子也看的出来是裴家起了异心,苏小姐容貌也不是最近才生的好的,他们就是想找借口退婚,可怜苏小姐什么都没做,居然就给人泼了一身的脏水,女子看重名声比她们的命都重,裴家这样评价,便是存心要毁了苏小姐的一生,叫她今后也寻不得好亲事。 太子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罗时知道他最为厌烦这种世家间的肮脏手段。 身后传来护卫说话的声音: 「哎,你们先前看见那苏小姐了吗?年纪还小吧,哭的那么伤心。不过话说回来,那张脸长得……啧啧啧。」 另一个护卫附和: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漂亮的女子呢,她那眼泪汪汪的,让人看了简直想把命给她。真搞不懂怎么有人舍得惹这么漂亮的姑娘哭。」 他们便是先前去给太子传话的两个护卫,不过匆匆瞥了一眼到家门口迎接父亲回家的苏小姐,都没怎么敢细看,就有了如此评价。 祁昶眉心微蹙,回头看了一眼,罗时果断回首斥道: 「休得议论官眷,回去一人领十下军棍。」 两个护卫受了惩罚,其他还想要问他们那苏小姐究竟有多漂亮的护卫也不敢再出一声。 苏家大厅中,苏轸听沈氏说了详情,气的把茶杯摔在地上: 「他裴家欺人太甚!」 苏佑宁是个习武的,脾气比苏轸更为暴躁,跳起来就往外走,被沈氏拦住:「你去哪里?」 「我去废了裴遇那个混球。」 妹妹虽然从小与他不亲,但苏佑宁是做兄长的,断不能容许别人这般轻辱轻贱自己的妹妹。 沈氏急的直跺脚:「你还嫌不够添乱吗?」 苏佑宁被沈氏拉回来,他不服道:「娘,您就让我去吧。裴家都已经欺负到咱们头顶上了,这口气如何忍得?」 沈氏在人高马大的儿子身上敲了两下,没敲疼儿子,还把自己手敲疼了,说道: 「这不是忍得忍不得的事情。也不是你去打一个裴遇就能解决的。这中间还夹杂着你妹妹的闺阁名声,你怎么就不懂呢?」 沈氏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裴家来退婚这件事,表面上看是退婚,可实际牵连的却是苏霓锦,裴家拿出一张‘艳词’,非要污蔑苏霓锦,若是苏佑宁用了暴力,非但解决不了事情,还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就会有更多的人关注到苏裴两家的事情上,那首艳词一旦传开,有损的只会是苏霓锦。 流言猛于虎,众口铄金,到时候明明是空穴来风的一件事,说的人一多就成真的了。人们传话造谣,才不会去管事情真相如何。 「道理我也懂的,可,可难道咱们家就没有别的办法,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任人欺负吗?」 苏佑宁焦急发问。 「够了。这件事自有我来处理,你们兄妹都下去吧。」 苏轸拧眉冷声对儿子和女儿吩咐,这件事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但也不是放任儿子去打人就能解决的,让子女下去,他才好静下心来。 苏佑宁还想说什么,被苏霓锦拉住:「那女儿与哥哥就告退了,父亲千万息怒,这件事我已做最坏打算,大不了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的,想来咱们家不至于多我一副碗筷,哥哥也不会介意养我一辈子吧。」 苏霓锦看向苏佑宁,像是在追问答案,苏佑宁看着妹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信任,一股身为兄长的骄傲油然而生,果断头如捣蒜: 「自然不介意。」 苏轸与妻子对望一眼,又好笑又好气,苏轸道: 「还不至于到那地步,绵儿不必多想,此事为父定会替你做主。回去歇着吧。」 苏轸目光落在女儿脖子间那抹淡淡的红痕上,暗自咬牙,定不会轻易放过伤害女儿的人。 苏霓锦让苏佑宁送她回院子,苏佑宁送到门口,苏霓锦让他进门说话。 「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苏霓锦问。 苏佑宁盯着面上透出与往常不同神色的妹妹,以前妹妹看见他,更多的是冷漠,但今天从他和父亲进门开始,妹妹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就是前所未有的信任。既然妹妹开口,他岂有不帮之理,拍着胸口道: 第7章 「说吧,哥哥什么都帮你,是不是要我去打爆裴遇的狗头?」 苏霓锦:…… 拉住冲动的哥哥,苏霓锦让皎月把她半年来参加宴会的请帖从里间拿了出来,苏霓锦将请帖全都翻到出席人那页,对哥哥苏佑宁说了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想,又道: 「哥,这件事发生以后,我想了好长时间,总觉得事情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也是出了事以后,我才想到一些以前没有注意的细节。我想让哥哥帮我悄悄去探一探裴家和杜家最近的事情,不要打草惊蛇,尽量从厨房,门房这类两府下人着手。」 苏霓锦是姑娘家,不方便抛头露面查事情,只能委托给信任的人去办。 既然是苏霓锦的要求,苏佑宁自然不会拒绝,当天下午就带人出门去了,亲自到裴家周围去盯着。 下个月就是她和裴遇订亲的日子,只要婚没有退成,那苏霓锦就是裴遇名义上的未婚妻,裴家必然是找好了退路,才来跟苏家提出退婚,并且用了那种手段,为的就是能顺利把婚给退了,但如果苏家沉住气,硬是拖着不退婚的话,那麻烦的会是裴家,所以这么一想的话,那其实裴家要比苏家更着急。 既然裴家着急,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肯定会来往频繁,现在苏霓锦就想确定一下,退婚和艳词这两件事,到底是不是如她所猜想的那般有关联,并且是裴杜两家相互勾结所为。 只有确定了目标,才能继续后续事宜。 苏佑宁不负苏霓锦的厚望,在外奔波两日之后,居然真的给他打听出了一些情况。 「近来裴家跟杜家确实走的很近,据裴家看侧门的下人说,那杜家夫人这段时间,隔两日就要来裴家,一来就跟裴夫人去内间说话,一说就是大半天。」 苏霓锦想了想问: 「就只是杜家夫人上门,杜家小姐呢?一起上门吗?」 苏佑宁摇头: 「没有。就杜家夫人。我特意问过,那人说已经有快一两个月没见着杜小姐上门了。据说之前还发生过一件事,说是杜小姐住在裴家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晚上想吃鹌鹑,厨子们都休息了,没人给她做,她身边一个伺候的丫鬟还在厨房闹过一回,说什么她们家小姐以后是要在裴家当家的,让厨子们别轻待,以后有好果子吃云云。」 这就已经很明显了。 苏霓锦陷入思绪中,苏佑宁接着说道:「对了,最近跟裴家来往亲密的,除了杜夫人,还有孙老夫人和严夫人,你记得她们吗?之前来提亲的就有她们,裴家是真憋着退婚呢,这个混球。」 孙老夫人和严夫人算是媒人,裴家要退婚自然少不了她们参与的。 苏霓锦现在已经确定裴家和杜家相互勾结,冷笑一声,他们两府看对了眼,好好的上门退亲就罢了,要是好来好散,就算是以后被人指指点点,苏霓锦也都认了,可裴家和杜家非要拿她做垡子,往她身上泼脏水,想彻底断了她以后的路。 至于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苏霓锦现在想通了,他们想毁了苏霓锦的前程,不仅仅是恶毒,而是裴家担心若好好的退亲之后,苏霓锦凭这副出色的好模样另攀高枝,到时候再借故打压裴家,你裴家岂非给自己留了个大麻烦。 所以,他们现在就想把大麻烦扼杀在摇篮里。毁了苏霓锦的名声,让她今后再也不能另攀高枝。那他们裴家以后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真是打了一手如意算盘。 「哥。」苏霓锦冷下脸孔,漂亮的眼珠子里蕴着冷凝之气,就像是那冬日寒潭上的薄雾,美则美矣,就是有些冻人。 苏佑宁附耳过来,苏霓锦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苏佑宁有些不解: 「要那做什么?」 苏霓锦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别管,去帮我弄来便是。」 「得得得,你想要,哥哥就去给你弄。要裴遇的字也不是什么难事。」苏佑宁拗不过妹妹,答允下来。 送走苏佑宁之后,苏霓锦唤来皎月,问:「我以前收下的那些字帖,诗集,你都放哪儿了?」 古代人注重礼节,姑娘们相交喜欢些自己写的字或临摹或作的诗集,要么就是绣帕香包之类的东西,大家女子自小识文断字,送的大多是有文化的东西,所以自己的字帖或诗集算是很正式的拜会礼物,毕竟古人讲究见字如面,字如其人嘛。 苏霓锦以前也收过不少字帖诗集,但她都是拿回来之后就随手放到一旁,根本不会看就是了。 皎月是个管家小能手,有她帮着苏霓锦收拾,什么东西都少不了。 不一会儿就给苏霓锦给把东西搬出来了。 「嚯,还真不少。」苏霓锦看着满桌子的字帖诗集发出感叹,接着吩咐道:「把杜嫣然的找出来。」 主仆俩坐在圆桌旁一本本的翻找,还没翻出什么来,就听外面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来找皎月,皎月出去后,小丫头在皎月耳边说了几句话,皎月给了她一把瓜子,小丫头就兔子般溜走了。 第8章 皎月反身回房对苏霓锦说:「小姐,裴家又来退婚了。这回好像是裴世子亲自来了。」 「裴遇?」苏霓锦下意识摸了摸缠在脖子上的白纱,她脖子上的红痕还没有养好,只得用白纱覆盖着。 前厅里。 苏轸和沈氏面色凝重的坐在上首堂位上,拧眉看着眼前这个不知礼数的年轻人,暗自咬牙。 「伯父伯母容禀,子寒虽出身侯府,但自幼习的便是孔孟之道,知晓礼义廉耻忠孝信,不敢违背圣人训,实不相瞒,今日子寒也是为父母所逼前来,子寒得幸与令嫒行文定之礼,始终克己复礼,不敢有半分懈怠,然则近来在外多有流言,伤及令嫒,子寒见人便为令嫒说辞,奈何流言甚嚣尘上,子寒凭一己之力难以挽澜,让父母兄姐皆知晓那不堪入耳之流言。父母兄姐自幼便对我爱护有加,听闻关于令嫒流言,当时便要遣人来退婚,是子寒一力阻挡至今,然这两日那流言越发刺耳,父亲终日郁郁,母亲已被气在病榻,子寒身为人子,岂可坐视父母为我之事忧心,这才来叨扰伯父伯母安稳,还请见谅。」 裴遇裴子寒在苏轸和沈氏面前做的一手好戏,说的一场好话。别说苏轸和沈氏听得牙痒痒,就连躲在后堂偷看的苏霓锦也不禁酸倒了牙。 这裴遇满口仁义道德,装的跟真的似的。他这些话总的听下来,意思就是:他自己很满意跟苏家订的亲,但架不住父母不满意,因为外面有难听的话,被他父母听见了,而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不忍心父母忧心生气,这才迫于无奈来退婚。 总之千言万语都是一句话:宝宝很无奈,宝宝是被逼的,宝宝也不想这样,都是你们的错。 啧啧啧,现在苏轸夫妇心里肯定日了狗,悔不当初啊,怎么会被裴遇金玉其外的外表给迷惑住,答应这桩婚事呢。 现在人家还眼巴巴的上门退亲,表面说的冠冕堂皇,实际满肚子男盗女娼。 「世子既然口口声声孔孟之道,那应该知道‘守信’二字,既定婚约,便是要风雨同舟的,若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这便是说到天边去也没有道理。」 苏轸从一个从国公府分府出去的庶子爬上如今朝廷三品大员的位置,自然是有一番气度与城府的,既然裴遇和他说孔孟之道,那他就从孔孟之道下手,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总不能输在理上。 裴遇似乎料到苏轸会这么说,把弄了两圈拇指上的扳指,打开天窗说亮话: 「既定婚约,自然是要风雨同舟的,若今日是伯父在朝堂上有任何需要,我裴家上下定会倾力相助,可如今的情况,您也应该知晓,外面的话传的不堪入耳,我怜惜令嫒,但我裴家百年世家的声誉也要顾及呀。这件事上,小侄也是受害者,还请伯父谅解。」 裴遇做出一副‘我也很无奈,但我还是想讲仁义’的样子,苏轸直接冷哼以对,沈氏见状说道: 「世子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看不出来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是有人蓄意抹黑吗?」 裴遇叹息:「唉,伯母明鉴,我虽相信苏家人品,相信令嫒,可,可终究不能放任裴家百年声誉受牵连。」 苏霓锦在后堂听着裴遇的这些话,冷笑连连,只听那裴遇又开口了。 「伯父,伯母,如今事已至此,小侄也无可奈何。既然是我与令嫒两人之事,不知可否请令嫒出来与我一见,小侄当面与她分说,若令嫒有所难处,有她口与我诉说岂非更好?」 苏轸夫妻两两对望,没想到这个关头,裴遇还提出要跟苏霓锦见一面。 苏霓锦在后堂也有些惊讶,回想一番,虽然她和裴遇订过亲,但以前并没有正式与裴遇见过面,只是隔着屏风看过两回,并不真切,裴遇现在提出见面,难道是想看看外面传闻中的绝世美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想确认一下,他这婚退的亏不亏? 那如果他看见了苏霓锦的长相,不是她自吹啊,就她这个颜值,女人看了都心动,更别说是男人了,要是裴遇见了她的真容之后,难保不会见色起意,要么不退婚了,要么就动其他歪心思——反正苏霓锦的名声已经毁了,肯定做不了他平阳侯世子的正妻,但如果只是做个妾的话,还是可以的嘛。 这样一来,裴遇既娶了跟他家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做正妻,又得了一个美貌的妾室,简直爽歪歪啊。 苏霓锦算是知道裴遇今天单枪匹马杀到苏家来的意图了。 现在,苏霓锦只期望她的老父亲老母亲能稍微理智一点,看清裴遇这男人的心思,别因为自己女儿名声有损,就着了别人的道。 「哼哼,原来世子打的是这个主意,我道你今日怎会孤身前来。」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苏霓锦能想到的事情,苏轸自然也能想到,一眼看破裴遇的小九九。 「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那老夫劝世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来人,送客。」苏轸大喝一声,守在外面的护院就等候到了门口。 第9章 裴遇没想到苏家这么刚,一点都不给他这个平阳侯世子面子,当即也就没什么好装的了,起身整理一番并不乱的衣带,语气凉薄道: 「伯父这么说话,小侄就不爱听了。我是好心好意上门解决事情,既然你们苏家不领情,那今日便把婚事退了吧。」 苏轸刚硬道: 「退婚?就凭你一黄口小儿?笑话!要想退婚,叫你父母和媒人一同上门,若无正当理由,便是闹到御史台,闹上金銮殿,我苏家上下也无所畏惧!」 苏霓锦在后堂听老父亲发言,感动的涕泪纵横,太刚了!太帅了!从此以后,老父亲你就是女儿的偶像!男神! 「苏大人!」裴遇大喝一声,警告道:「如今不检点的是你的女儿!你是不知道外面那些传言有多难听是吗?若是闹到御史台,闹上金銮殿,只怕你女儿这辈子都逃脱不了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传言了。」 「滚——给我把这满口胡吣的竖子乱棍打出!」苏轸怒吼。 裴遇被手持长棍的苏家护院愤然打出,打到庭院的时候,还听见他在那儿愤骂,哪里还有一点侯府世子的仪态,斯文扫地。 裴遇被打出去之后,苏轸还有余怒,又顺手摔了一只茶杯,正好碎在了苏霓锦脚边。 沈氏吓了一跳,赶忙去看有没有伤着女儿,苏轸也担心,不过他心情不好,关心的话说出来就变成: 「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儿,爹自会处理。」 苏霓锦笑吟吟的来到苏轸面前,俏皮问道:「爹,您先前说,为了女儿,您不怕将事情闹上御史台,闹上金銮殿,是真的吗?」 苏轸看着人比花娇的女儿,刚才被混球气到的心情都平复不少,说道: 「那是自然。」 苏霓锦得到了父亲肯定的回答,拉过沈氏笑靥如花,苏轸夫妇对望一眼,不知道女儿怎么突然这么高兴,苏轸被女儿闪闪亮的眼神看的有点不好意思,捋须干咳一声: 「咳咳,你哥哥呢?他不是成天闹着要去裴家揍人,今天人家送上门来了,他怎么不出来?」 苏轸的语气中包含着可惜之意,毕竟他也挺想打裴遇那孙子的,碍于面子,没好亲自动手。 「哥哥帮我出去办事了。爹,既然您不怕闹到御史台,那咱们就把事情闹上御史台……」 苏轸听出苏霓锦意有所指的话,不解的看向她,只见苏霓锦对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空气中弥漫着阴谋的味道。 平阳侯府后院,裴遇换好了外出的衣裳,正准备出门,可刚出院子就被他爹平阳侯从身后喊住: 「去哪里?」 裴遇无奈转身,看着特地前来堵他的父亲和母亲,行礼道:「父亲,母亲。」 平阳侯怒目道:「让你这些天在家里看看书,修身养性,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侯夫人王氏不忍心儿子受责备,赶忙护着,道:「儿子也没说要出去,你这般厉害做什么。」 「他那身衣服,你当我瞎吗?上回他私自去了苏家,给人家乱棍赶了出来,他还不嫌丢人吗?」 提起这件事,裴遇就有点委屈: 「爹,是您儿子我给人家乱棍赶了出来,您不说替儿子出头,还在这里怪儿子丢人,什么道理嘛。那苏家分明就是没把咱们平阳侯府放在眼里,那苏轸……」 裴遇还未说完,就被平阳侯给喝止: 「住口!你还有脸跟我提苏家?还敢提苏轸?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公门庶子,几年的功夫就做上了户部侍郎,如今又跟在太子殿下后面做事,你当他是好相与的吗?你这般作践他的女儿,还想他以后不与我们结怨?」 儿子有多不争气,只有老子的体会最深刻。 裴遇听到这里还不以为意,小声嗫嚅:「有什么呀。还不是仗着奉国公府,他能这么快往上爬,敢说没有国公府在后面帮他?」 「你还不住口?」平阳侯气的吹胡子瞪眼,上手就要揍这惹是生非的不孝子,被王氏拦住: 「别别别。老爷息怒。子寒你也是,别惹你父亲生气了。不让你出门也是为了你好,如今最关键的,就是要先把婚退了。杜家那边逼的紧,再不退婚,那边可不答应。」 提起杜家,裴遇也是一肚子气: 「杜家那么着急,那怎么不让表妹过来,我和她都多久没见着面了。」 「你就闭嘴吧。全都是你惹出来的风流债!杜家可比苏家难缠多了,你如今一头栽进去,今后有你的苦果子吃。」 若非儿子和杜家女儿没把持住,有了肌肤之亲,还给杜家发现了,他裴家何至于受制于人? 「侯爷这话说的,杜家是我亲姐姐家,她能有多难缠啊?」侯夫人听不惯丈夫数落亲姐姐的夫家,如是辩护。 第10章 「杜家当然比苏家好。杜家大姐如今是昭仪娘娘,很是受宠,杜家大哥因此还做了工部侍郎,这是圣上恩典,钦点的侍郎,与苏轸那费劲巴拉爬上去的侍郎可不一样,熟好熟劣,一目了然。只是可惜了苏轸那个女儿,听说是个绝色美人。」 要说裴遇对苏家的婚事唯一的留恋,就在‘绝色美人’四个字上,苏霓锦的容貌只要见过的,都说漂亮,只可惜,两家订婚后都一直端着,也没安排个什么正式见面的场合,所以尽管跟苏霓锦订亲快两年,但裴遇还没正经见过。 不过,裴遇也很快就想通了,只要有权有势,今后还怕搜罗不到漂亮女人?到时候还不是他想要几个要几个? 裴遇偷偷瞥了一眼父亲,然后给母亲使了个眼色,王氏会意,问道:「侯爷,那苏家那边您打算怎么办?咱们都派人去退了两三回的婚,都没退成。眼看就要到日子,拖不得了?」 平阳侯看着妻儿期待的目光,捏着眉心长叹一声: 「还能怎么办?苏轸既然说要我亲自去退,那我过两日便亲自去退好了!」 裴遇面上一喜:「父亲当真?可若苏家还是不退,又当如何?」 「不退?」平阳侯拧眉:「他女儿都那种名声了,他敢不退!」 有了父亲这句话,裴遇心里算是有了底。老老实实的回书房装乖去了。 可装的毕竟是装的,他心思根本就不在书本上,突然窗棂被人敲响,裴遇打开窗子,他贴身小厮给他递进来一封信: 「侧门的老刘悄悄送进来的,说是谁家小姐给世子的信。」 裴遇纳闷谁会给他写信,打开后,入目便是他十分熟悉的字迹: ‘表哥,见字如晤。多日不见,妹甚念,今日出门不易,望兄来见。’ 然后下面就是见面地点和落款,单字一个‘嫣’。 裴遇哪会认不出表妹的字迹,就算没有落款,他也看的出来。 杜家不让她到侯府来,也不让裴遇到伯府去,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缠绵时期,表妹冒险出门给他递信,他若不去,岂非伤了表妹的心? 去,说什么也要去! 信里约定的地方在城西一处叫做‘湘南小馆’的客栈,裴遇换了小厮的衣裳从侯府偷偷溜出来,在城西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地方,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眼熟的小丫鬟,正是表妹的贴身婢女柔儿,柔儿看见变装而来的裴遇,欣喜迎上: 「世子怎么才来。小姐都等好一会儿了。」 裴遇心急见表妹,简略解释了一下自己出府的困难,小丫鬟一路把裴遇带到了客栈二楼雅间,裴遇进房之后,丫鬟便识趣的说去让客栈厨房炖一锅汤云云,其实就是退下,给裴遇和杜嫣然两人腾出空间。 柔儿退下之后,房门关起的那一瞬间,两个年轻男女四目相对,尽管各自心中都有些疑问,比如说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幽会等等,然而在久别重逢的喜悦冲击下,一切疑问都可以暂缓,裴遇素了好些天,这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表妹抱住,急匆匆的到内间亲热去了。 管他什么疑问,全都过会儿再说吧。 近来城中出现了一种叫做‘流窜暗门’的职业,这职业类似于青楼楚馆,但也有不同,就是青楼楚馆中的姑娘可以卖身也可以卖艺,只要合法经营,这个行业是受官府保护的,但‘暗门子’就不同了,一般都是私人开设,没有经营许可证,凭熟客和介绍做生意,这种地方虽然手续不全,但基本上背后出资人都有点来路,所以一般没人举报,举报也就是走个过场。 但‘流窜暗门’就不同了,姑娘只卖身不卖艺,这伙人大多是外省流窜入京人士,找几个漂亮姑娘揽客,利用流动性来逃避官府追责,一般在一个地方不会待超过十天,常年流窜于一些隐蔽的客栈做生意,这种经营方式明显不合法,对合法经营的商家经济利益造成了巨大伤害,所以从半年前开始,巡城衙门就陆续接到这样的投诉,加起来有几十起,也出动官兵抓过几回,可全都扑空了。 这回巡城衙门西城副指挥使韩通接到上级命令,让他和京兆府设立的一个风纪稽查队配合,这个风纪稽查队的队长来头还不小,是太子詹事刘希之子刘文才,少年时曾为皇子伴读,这位刘大公子二十出头,年轻气盛,却是个硬气的,不想受父亲提拔,兀自从五城兵马司的小兵做起,后来到了京兆府尹手下,颇得重用。 韩通带着人在教坊街一带等刘文才的人到场一起行动,他们已经盯着那座南湘小馆两天了,眼睁睁的看着那伙人在这里揽客,接客,他们按兵不动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原本今天还不到收网的时候,但稽查队那边却说得到了消息,说这伙人今天过后就要撤离,若今天不抓就错失良机了。 巡城衙门和稽查队这么一合计,决定今天动手收网。 第11章 到了约定的时间,刘文才带着稽查队的人来了,韩通迎上前说道: 「那是间客栈,里面也有普通住客,待会儿进去之后,就抓那些两两一对的,衣衫不整的,刘公子觉得如何?」 刘文才觉得颇好:「我们稽查队就是走个过场,关键还是要靠你们巡城衙门出力。这伙人流窜至今,今天要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巡城衙门自是首功。」 两个衙门配合做事,最怕的就是互相抢功劳,尤其刘文才还是官宦子弟,他父亲是正三品大员,若他真想抢点功劳,韩通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既然刘大公子如此上道,言明不抢功劳,那一切也就好办了。 韩通清点手下,雷霆出击,带人包抄了整座南湘小馆,二话不说,直接控制了掌柜的和跑堂伙计,官兵们上下抓人,见门就踹,看见那两两成对的,衣衫不整的,有一抓一,不容任何辩解,直接锁上押下楼。 裴遇和杜嫣然正好办完了事儿,你侬我侬躺在一起腻歪,刚刚说到‘你为何约我来这儿’,然后两人全都一脸懵,异口同声‘不是你邀我来的吗’,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听声音像是官兵查房,这下两人全慌了,手脚并用的下床穿衣服,裴遇还一边穿裤子,一边打开二楼的窗户,已经做好了跳窗逃跑的准备,可惜楼下已经全都是官兵,围的水泄不通,跳下去就是自投罗网,可不跳,也不见得有多好啊。 他们勉强把衣服套上,还没来得及穿外衣呢,房门就被官兵给直接踹开了,杜嫣然吓得惨叫连连,裴遇既要护着她,又要应对官兵,指着那踹门的官兵叫嚣道: 「你们什么人?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是……」 裴遇刚要亮明身份,嘴巴就给杜嫣然给捂住了:「表哥,不,不能说。」 她和裴遇是未婚私会,这要报了名号,事情传出去了,她的名声就全毁了,这可不是她算计苏霓锦那种牵强附会的小打小闹,这可是实打实的要受千夫所指的罪过呀。 裴遇被捂住嘴的那一刻,也明白杜嫣然的意思,他们现在被抓了个现行,两人衣衫不整,辨无可辨,这些官兵显然并不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而是要抓其他人,只要他们到了衙门,把事情说清楚,官兵发现抓错人了,自然会放他们离开。 于是裴遇赶紧用自己的衣服裹住瑟瑟发抖的表妹,一路护着她走出房门,房门外已经乱做一团,好些个衣衫不整的人被官兵从房里揪出来,两侧官兵林立,看见杜嫣然两眼发亮,语带调戏: 「这小妞儿长得还真带劲儿,做这行可惜了。」 旁边官兵的目光也全都落到了杜嫣然身上,吓得杜嫣然一个劲儿往裴遇怀里钻,裴遇紧紧抱住她,放声斥责那官兵:「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 那官兵提着刀就要过来敲打裴遇,被身边的官兵拉住了:「算了算了,正事要紧,回衙门再教训好了。」 杜嫣然知道自己被这些官兵当做是‘那种女人’,感觉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她是伯府小姐,从小到大金尊玉贵,哪里经历过这些妖魔鬼怪的事情,在裴遇怀里顿时哭成了泪人,裴遇也心疼她,可这些官兵都是小鬼,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暗自下决心,一会儿看见他们头领,定要表明身份,让这些目中无人的小鬼受到应有的教训。 跟其他房间被抓出来的男男女女一样,裴遇和杜嫣然也被带到了楼下,裴遇还算照顾,直接把自己的外衣罩在了杜嫣然头上,让她免于被周围那些不友善的目光窥视。 裴遇护着杜嫣然,终于在人群后看见了这群官兵的头领,两个都是生面孔,裴遇没见过,想来会带兵到市井查风纪的都只是一些小喽啰,裴遇身为平阳侯世子,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显贵,对这种小喽啰自然是不关心的。 他看这些官兵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巡城衙门的,还有一股京兆府的小兵,京兆尹认识裴遇,可他手底下的小兵却未必认得,算了,上去试试吧。相信只要他报上身份,许给那两个头领一些好处,他们想来会给平阳侯府一些面子才是。 可裴遇却再一次低估了小鬼难缠的道理,他想去找这群官兵的头领说话,可前提得是这些小兵放他过去,他现在属于被缉拿的‘嫖客’,被和其他‘嫖客’控制在一起,他一动就有官兵过来阻止让他老实点。 「你们给我让开,我有话跟你们指挥使说。」裴遇怒吼一声,想要突破官兵的阻拦,造成了一阵混乱,官兵们怎么可能让他过去,上来就动手:「老实点,有什么话到衙门里再说!」 裴遇的手给棍子打了两下,仍不放弃:「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把我惹急了,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 「滚滚滚。老实呆着。」官兵见裴遇衣着普通,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裴遇现在真是后悔出门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换上了小厮服,身上连个印鉴都没有,虎落平阳被犬欺,想他堂堂世子爷,居然在这里受这种窝囊气。 第12章 刘文才和韩通在人群后面,韩通看见了手下和人起了争执,不过这都是办案时的常事儿,还想着跟刘文才解释: 「就是个泼皮,别管他。」 刘文才陪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倒是认出了那个闹事的是平阳侯世子,不过他可没兴趣凑上去,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仰着头往这座南湘小馆周围看了一圈,刘文才的目光落在了南湘小馆斜对面的一座临街茶楼雅间窗户上。 茶楼的二楼有好几间雅间,唯独正中的一间竹帘低垂,帘子后头似有人动。刘文才对着那竹帘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竹帘后确实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苏佑宁,一个是苏霓锦,兄妹俩看戏似的点了一大桌的茶和瓜子,好整以暇的坐在楼上,静观楼下的混乱。 苏霓锦看着那处还未平息的混乱,裴遇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被官兵们边骂边打,控制在路边,哪里还有半点两日前在苏家耀武扬威的,平阳侯世子的威风。 「哥,你怎么知道这什么小馆里有这出儿?」苏霓锦喝了口茶,对亲哥问。 苏佑宁对她比了比楼下的刘文才:「那是太子詹事府的大郎,跟我有交情,他最近去了京兆府,我前儿听他偶然提起他在协查流动的暗门子,就记下了。也是那姓裴的合该倒霉,正赶上了。」 可不就是倒霉嘛。 苏霓锦原本还在头疼给裴遇和杜嫣然约在什么地方见面,没想到苏佑宁直接来了这么个大招,这下好了,裴遇和杜嫣然要给抓进巡城衙门大牢的话,那可就好看了。 「别说我了,倒是你,那什么时候会模仿别人笔迹了?还写的那么像,我估计连他们本人都未必分得出来真假吧。」 苏佑宁看戏看的正欢,也不忘问问妹妹写信的详情。 他只是负责送信和安排楼下这些事儿,可那两封把裴遇和杜嫣然从各自家里骗出来的信,却是出自他这亲妹妹之手,那两封信苏佑宁亲自对照过,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根本就分不出来哪个是本尊写的,哪个是仿写的。 「从小你都不与我亲近,我会的可多了,是哥哥你自己不了解我罢了。」苏霓锦故意娇嗔道。 她本就生的美貌,这般娇嗔着说话,便如那画中仙活了过来一般,苏佑宁傻乎乎的看着妹妹喊冤: 「天地可鉴,到底是你不与我亲近,还是我不与你亲近?从前我跟你说一万句话,都比不上你国公府那些堂兄堂姐们说一句话的,还说我呢。」 苏霓锦佯装生气: 「哥,人生在世,谁都会遇见几个人渣,谁没有识人不清的时候?我都回头是岸了,你就别再提那些了。」 见妹妹要生气,苏佑宁自是不敢招惹了,摆摆手,亲自给妹妹添茶:「对对对,不提了不提了。咱们看戏就好。有句话说的好啊,叫兄妹齐心,其利断金,我看那裴家今后还有什么脸。」 苏霓锦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唉,可惜巡城衙门的大牢也关不了裴遇多久,还是太便宜他了。」 只要到了衙门,裴遇跟巡城衙门的人说了身份,巡城衙门指挥使还不得把他恭恭敬敬的送回平阳侯府啊。 可惜啊可惜。 苏佑宁似乎看出了妹妹的苦恼,嘴角噙着似笑非笑: 「关是关不了他多久,但也未必会便宜了他。」 苏霓锦听他话中有话,点漆般的双眸一亮:「哥你还有后招?」 苏佑宁摇了摇手指,稍微把竹帘掀开一条缝,指了个方向让苏霓锦看去,苏霓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凑过去看了一眼,居然让她看见了一张非常眼熟的脸——她的老父亲苏轸。 苏轸身旁还有一个衣着严谨,看起来就很严厉的老头儿,那老头儿的目光此刻正如探照灯般盯着跟官兵叫嚣的裴遇。 「爹身边那老头儿谁啊?」苏霓锦闪耀着她的卡姿兰大眼睛问。 苏佑宁憋了一会儿笑后,悄声告诉了苏霓锦答案: 「御史大夫孙海如。」 御史台…… 苏霓锦恍然大悟。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她以为自己和苏佑宁做的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她的老父亲更加夸张,这是要把民事小纠纷硬生生的升华成国民大事件啊。 平阳侯在库房里转了一圈,一会儿他就要去苏家退婚了,虽然苏轸是国公府庶子出身,没有爵位,但也不好与他把关系闹得太僵,做生意还有个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天他是要退婚,但却不想结仇,所以,平阳侯就想着从库房挑一件贵重些的礼物带去,多少缓解一点苏轸心理上的落差,将来两府也好见面。 挑了半天,挑了一副云海大师所做的菩提古轴图,苏轸是读书人,应该喜欢收藏些名家字画吧。 第13章 选定之后,平阳侯从库房出来,叫管家去备车马,带上拜帖和字画,直接往苏家去了。 到了苏家,苏家门房却告诉他,苏轸不在家,家里只有夫人一个女眷在,弄的平阳侯进也不是,回也不是,正为难时,苏家父子骑着马,带一顶小轿从洒金巷口进来。 苏轸来到门前,看见等在门前的平阳侯,苏轸和苏佑宁下马行礼,平阳侯上前搀扶:「苏大人免礼,都免礼。」 「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苏轸心情不错,对平阳侯说话时都能心平气和了。 苏佑宁也是一百个顺心,看见平阳侯气都不堵了。 平阳侯看了一眼苏家大门,心道这苏家父子也太不讲究,他来干什么难道他们会不知道?除了退婚,他还能来干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情嘛。」平阳侯有些不满,主动提醒。 苏轸和苏佑宁对望一眼,苏轸随意点了点头:「哦,这事儿啊。那侯爷想如何呀?」 平阳侯一愣:「苏大人不请本侯入府详谈?」 苏轸摆手,态度坚决:「没什么好谈的。」 平阳侯冷哼:「苏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平阳侯冷下了脸,对于苏轸这不上道的行为表示愤怒,他是想好好上门来把亲事退了,还带了礼物,苏轸居然敢给他拿乔,还敢把他拒之门外。既然苏轸不给他面子,那就休怪他不给苏轸面子了。 「苏大人,本侯诚心诚意上门,你竟不领情,那就休怪本侯无礼了。」 苏轸还没开口问这老匹夫想怎么无礼的时候,就听旁边传来一声黄鹂出谷般娇丽的声音: 「爹爹,女儿有些累了,可否先行回府。」 平阳侯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粉雕玉琢,肤白貌美的美貌女子从轿中走出,姿色天然,艳色绝世,顾盼流连,莹莹独立。 都说苏家小姐是个美人坯子,可平阳侯也没想到,这坯子能美成这样。 苏轸一声咳嗽,拉回了平阳侯的思绪,平阳侯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贤侄女果然有乃父之风范 。」 平阳侯突然有点嫉妒苏轸,有个这样漂亮的小女儿,是肿么样的体验?肯定特有面儿吧。 要是有个这样的儿媳,其实好像也不错,可惜啊,儿子被猪油蒙了心,非要娶那杜家姑娘,不过,人都说越漂亮女子脑空空,这苏小姐美则美矣,却是个空心大花瓶,娶回家也就摆着漂亮,没什么实际用途。 这么一想,平阳侯心里还就稍微平衡了一些。 「苏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本侯前来就是为了退婚一事,还请……」平阳侯正说到关键处,忽然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和一道欠揍的人声传来: 「侯爷,侯爷,不好了,侯爷。」管家骑着马,一路狂奔而来,边跑边喊。 平阳侯眉头一蹙,这管家是王家的亲戚,平日里一惊一乍,动不动就是侯爷不好了,侯爷出事儿了,平阳侯训斥多回都没用,平阳侯都懒得理他,没想到他还敢到府外喊。 管家一路骑马奔到平阳侯跟前,从马上滚下来,气喘吁吁道: 「侯爷,出事儿了。」 平阳侯忍住想一把掀翻他的冲动,耐着性子问:「什么事,说!」 暗自蓄力抬脚,平阳侯已经准备好了,要是没什么大事,这回定要给他个教训,踹他个窝心脚方能解气。 管家抹了一把汗,悄悄瞥了一眼站在台阶上有意无意瞥向他们的苏轸,小声回了句: 「回侯爷,世子被抓进巡城衙门大牢了。」 平阳侯已经快要抬起的脚忽然又放了下来,差点把自己弄个大跟头,管家扶着平阳侯,平阳侯怒问,连声音都变了: 「你说什么?世子不是在书房读书吗?」 管家被吼了一脸,好委屈的擦口水,平阳侯还是抬脚踹了管家一脚,让他胡说八道。 管家捂着心口,艰难上前提醒:「侯爷,世子让小厮穿着他的衣服在书房,他跑出去了。现在人在巡城衙门的大牢里呢,他与东平伯府杜姑娘幽会,被当成嫖客抓起来了,现在世子正等着侯爷去救人呢。」 大牢、幽会、嫖客……平阳侯受不了这刺激,差点厥过去,抬脚对管家又是一踹。 苏轸走下台阶,关切的问:「哟,这可出大事了。侯爷,需要帮忙吗?」 平阳侯哪会听不出苏轸唯恐天下不乱,说风凉话的语气,气恼的瞪了他一眼,跨上管家骑来的马就绝尘而去。 苏轸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好整以暇的回府去了。 苏家书房里,苏轸坐在书案后头,看着站在对面的一双儿女。 喝了口茶,润了喉咙后,苏轸才放下茶杯开口: 第14章 「真是长能耐了是吧?这种损招都敢出了?」 苏轸虽然在他们原有计划的基础上给裴家补了一刀,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可儿女的所作所为。 苏佑宁和苏霓锦低着头不说话,暗自目光交流,苏轸见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不禁一拍桌子: 「谁的主意?说!」 兄妹俩不约而同的被吓的一颤,苏霓锦率先抬头告状: 「爹,都是哥哥的主意,他跟京兆府那个刘大人有交情,他和刘大人互相配合,给裴遇来了个瓮中捉鳖。」 死道友不死贫道,苏霓锦觉得自己身为女孩子,还是要维持一点人设的,所以只能让哥哥背这个锅了。 苏佑宁看着眼前这个表情无辜,看起来好像牲畜无害的漂亮妹妹,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然后再看书案后的老父亲的脸色,阴沉的都快滴出水,苏佑宁把心一横,辩解道: 「妹妹,话可不是说的。事情是我去办的我承认。可主意却不是我出的。」 苏霓锦恨铁不成钢: 「我只不过是想来个人赃并获,捉……咳咳,那地方不都是哥哥找的,人不也是哥哥安排的?」 苏轸的目光在儿女之间转动,问出了事情关键: 「那两封骗裴遇和杜小姐出门的信是找谁写的?」 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那苏轸就得要帮他们把事情做的圆满一点,不能让别人抓到尾巴和证据。 得把帮他们写仿信的人打点好了,免得将来留有祸端。 然而事情却出乎苏轸的预料,苏佑宁果断指向苏霓锦:「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苏轸一愣:「是绵儿找人去写的?」 苏佑宁摇头:「不是!就是她自己写的。若非这回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咱们家竟还有个仿字大师级的人物在呢。」 苏霓锦想把苏佑宁的嘴给缝起来,让他低调低调,他是听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现在好了,老父亲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她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 「绵儿,你会仿别人的字?什么时候会的,为父竟全然不知?」 苏轸满心不解,对这个女儿,他确实少有了解,不是他不去了解,而是女儿拒绝让他了解,对此苏轸也略有遗憾,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这样一种技能。 苏霓锦有点不好意思,很想跟她的老父亲说,她会的可不止仿别人的字。 想她苏绵在上大学之前,可是靠手艺吃饭的。 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福利院旁边有个五星级酒店管理式的敬老院,她们这些福利院的小朋友,有时候会去敬老院里给老人们献爱心,就是陪老人们说说话,唱唱歌,跳跳舞,排解排解老人们的寂寞。 住在那个敬老院里的老人都是无儿无女,略有资产的孤寡老人,敬老院的条件非常好,所以福利院的小朋友都愿意去那儿。 苏绵也不例外,她就是在那里认识老张的。 老张是个造假师父,主要造假国画和仿字,他说苏绵有点天分,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就让苏绵没事的时候去跟他学,苏绵一开始还不太愿意,不过老张那儿的饭比福利院里好吃太多了,后来为了吃饭,苏绵就去了,反正学这个又不辛苦,还能混饱肚子,这一学就是七八年。 可惜她上了高中以后,老张就死了。 苏绵上学缺钱啊,于是就用这手艺加入给人办假证,办假证明的行列(这是违法的,大家不能模仿),反正只要给她一份原本字迹,无论什么证明,她都能给办出来,靠这手艺,苏绵解决了自己上学和吃饭的问题。 「我小时候就会,觉得别人的字特别好模仿。我怕您说我不务正业,一直没敢说。」 苏霓锦现在有点庆幸原主跟父兄的关系一般,互相都不太了解,这要是跟家里交心长大的姑娘,她突然开了挂,肯定会让人觉得奇怪的。 现在,她只需要把一切都推在‘彼此不了解’这上面,就能蒙混过关了。 苏轸和苏佑宁对望一眼,苏佑宁道:「人的字千变万化,才不好模仿呢。」 苏轸对苏霓锦招手,让她过去,给她铺了一张纸,然后拿出书案上他之前写的一幅字,对苏霓锦道: 「你仿给为父瞧瞧。」 苏霓锦也不扭捏,将衣袖绑好,像模像样的站到了苏轸的书案后头,见那父子俩步调一致的凑过来看,苏霓锦眼波一转,指了指苏佑宁手边的茶壶。 苏佑宁没反应过来,苏霓锦就又咳嗽了一声。 苏佑宁还是没反应过来,苏轸都看不下去了,撞了他一下,道:「让你倒杯茶。」 「……」 在亲爹和亲妹妹的驱使下,苏佑宁只好屈尊给妹妹倒了杯茶,再恭恭敬敬递到人家面前: 第15章 「可以开始了吗?」 苏霓锦接过茶,一边喝着一边将苏轸的那幅字拿起来观察,其实不管是字还是画,都是线条,看字看形,看画看意,只要抓准了形意,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一杯茶喝完了,字也看完了,苏霓锦拿笔蘸墨,俯身静默片刻,果断动笔,写的却不是苏轸那幅字上的内容,而是用苏轸的字体写了一首五绝诗出来。 苏轸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虽然女儿只写了寥寥数字,但那字体纤毫不差,若非他当场亲眼看着女儿写的,换个别的场合有人拿给他,他肯定不会怀疑这不是自己写的。 「这,这……」 苏轸觉得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有这种天赋,忍不住拿着那两张纸啧啧称奇。 「爹。」苏佑宁见父亲被手上的字吸引了注意力,赶忙喊了他一声,说道:「现在裴遇被抓进了巡城衙门,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提起这个,苏轸才将心神略收回来,想了想后,说道: 「让你娘把裴家的聘礼全都准备好,带上庚帖,后日咱们就去裴家退婚。」 之前拒绝与裴家退婚,不是因为他们不想退,这桩婚事肯定是要退的,只不过,他们苏家要做主动退婚的一方。 ‘退婚’与‘被退婚’,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意思却天差地远。 平阳侯灰头土脸把儿子从巡城衙门领了回来,觉得他精心护养了一辈子的老脸在这一天全都给丢尽了。 他就算穷尽前半生的所有想象力都想象不出来,他的儿子有一天,居然会因为这种理由被抓进班房里,若他咬紧牙关,在里面蹲几天,誓死不提平阳侯府也就罢了,偏偏他进了班房,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是平阳侯世子。 他把儿子从巡城衙门里接出来时,那些狱卒和官兵看他的眼神,深深的伤害了极度好面子的平阳侯,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他今后还怎么在世家圈子里做人? 一想到这里,平阳侯手底下的藤条就充满了力量,一下下的打在他不争气的儿子背上,恨不得就此打死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才好。 可惜,侯夫人王氏在旁边哭的肝肠寸断,死死抱住了儿子,不让平阳侯打,平阳侯再怎么愤怒,也总不能把老婆儿子全打死吧,见缝插针的用藤条戳了几下儿子,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侯爷,事已至此,你就是打死他也无济于事。」侯夫人王氏如是哭道。 裴遇也含泪劝道:「爹,我知道错了。可这也不能怪我,我又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干嘛的,我和表妹给抓进去,半条命都吓死了,您就别再打儿子了。」 「你还敢提你那表妹,她哪里是什么世家小姐,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淫妇!就她那样的,我都不知道你看上她什么!论容貌和气度,她连给苏家那个提鞋都不配。真是冤孽,冤孽!」 以前平阳侯没见过苏霓锦,觉得那个杜嫣然也还不错,可他今日见到了那苏霓锦,通身灵气逼人,杜嫣然跟她比,就是那鱼目混珠里的鱼目!若是品德贤良,矜持端庄便罢,可瞧瞧她和自己儿子干的那些事。 一个姑娘家,被以这种名义抓进过班房,就算她杜家有通天的本事,让班房里的人都闭嘴,这件事也不会改变分毫,如鲠在喉。 「爹,巡城衙门里都已经打点过了,凭咱们平阳侯府的声势,再加上东平伯府,想来那些衙差也不敢在外面胡言乱语的。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平阳侯长叹一声,把手中藤条摔在地上,坐到椅子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后,才道: 「为今之计,只有把这件事压下来。若是透露出了半点风声,裴家和杜家的名声就毁于一旦了。」 「还有,你和那杜家的事儿,就此作罢!他杜家便是再有权有势,咱们裴家也不能娶个那样不知廉耻的媳妇儿进门。」平阳侯关键时刻拿定了主意。 王氏和裴遇对望一眼,王氏小声道:「嫣然是委身给了咱们儿子,又不是旁人,若此时不要她,拿她今后怎么办?咱们也没法跟杜家交代啊。」 杜嫣然毕竟是王氏的亲外甥女,尽管王氏也恨她不检点,知道他们俩不规矩,所以这阵子王氏都没敢让他们见面,谁知道他们连这点时间都耐不住。 「是啊,爹,我总得对表妹负责。」裴遇一边偷看自家父亲的脸色,一边说道。 「你负什么责?跟你有婚约的是苏家小姐,你要负责也是要对苏家小姐负责!你那表妹,若是愿意做妾,那咱们裴家还能要她,若不肯为妾,这事儿便罢,让你娘明儿就去杜家说吧。」 平阳侯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说完之后,他还稍微顾念了些妻儿的看法,放柔了语调说道: 第16章 「你们别不愿意,我今日去了苏家,见到了那苏小姐,就那般人品,子寒你若娶她,今后断不会后悔。我是你爹,我会害你吗?」 「原本是想去退婚的,人家还不愿意退,现在你们出了这档子事儿,我看正好不必退婚了,娶了那苏小姐,咱们不必担一个悔婚的名声。」 平阳侯一锤定音,让裴遇和王氏都反抗不得。 然而,平阳侯的如意算盘打的好,事情的发展却不如他想象中那般顺利。 因为在他把儿子悄悄领回来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孙御史直接一纸御状告到了陛下面前,孙御史参平阳侯世子流连风纪场所,被抓后当街撒泼,无视法纪,无视律条,另参东平伯,纵女偷情,败坏风气。 这一纸诉状直接将平阳侯府和东平伯府推上了风口浪尖。 熙元帝看着面前的状纸,眉心蹙起,当殿问出: 「朕记得平阳侯世子是订过亲的吧。」 殿下群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户部侍郎苏轸的身上,苏轸走出臣列,不卑不亢的回道: 「回陛下,平阳侯世子是与小女订亲。」 熙元帝点点头,目光在面如菜色的平阳侯身上转了一圈,而后才对坐于帝台之下的太子祁昶问道: 「太子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理?」 朝臣皆知,近来苏轸是跟在太子殿下后面查江南盐务之事,算是半个太子府的人,陛下让太子决定如何处置,摆明就是要帮苏家。 祁昶起身回道:「平阳侯世子德行有亏,当依法例惩处。」 平阳侯听到太子的这番评价,再也站不住,就此跪地:「犬子年少无知,犯此大错,臣定当回去好生管教,还请陛下开恩,请殿下开恩啊。」 熙元帝看了一眼不苟言笑,脸板成性的儿子,不动声色道: 「老平阳侯战功赫赫,为我大祁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既是世袭的爵位,那便看在老平阳侯战功的份上,免了平阳侯世子这回的罪责吧,平阳侯回去之后,当严于教子,立德立行,若是再犯,朕决不轻饶。」 平阳侯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叩首谢恩。群臣有些不解,先前陛下问太子的意思,分明是要帮着苏家的,可太子说要罚平阳侯府,陛下怎么又不愿了? 熙元帝高坐龙椅,说了那番话以后,特地给了群臣一点揣摩圣意的时间,等他们各自都觉得自己揣摩的差不多了,熙元帝再度开口: 「不过,既然太子说平阳侯世子德行有亏,那就自然不能再婚配苏家小姐了。」熙元帝顿了顿,又追加一句: 「苏卿有空,就去把婚退了吧。天下好儿郎多的是,回头另找一个匹配的。」 苏轸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一点想笑,幸好面部表情管理还不错,恭谨领命: 「臣遵旨。谢陛下。」 而另一边,平阳侯的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了。 刚才他还庆幸陛下愿意给平阳侯府一个面子,宽恕逆子的行为,下一刻陛下的话就直接打脸,不仅让苏家去退婚,还给了他儿子一个‘德行有亏’的评语。 这下可真是祸不单行了。 苏佑宁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两排挑着红担的下人,荣耀骄傲的模样,谁能想到他这是去退婚的呢? 而且他这还不是普通的退婚,是——奉旨退婚! 原本苏家只是想有个正经理由来退婚,可没想到,孙御史那一纸状子,直接给他们告到了一个奉旨退婚的旨意。 这下总算不用担心妹妹会因为退婚而毁名声了,谁要敢说半句,就是对圣上不敬,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所以,苏佑宁心里的高兴程度直接写在了他那张英俊的脸上。 把裴家的聘礼送回,再把已经跟裴家交换了的妹妹的庚帖拿回来,从此以后,苏家和裴家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爽快! 平阳侯看着苏家那竖子高坐马背,趾高气昂离开的样子,就觉得心梗,可他不敢在表面流露出半分不满。 一桩没成的婚事,让裴家瞬间从云端跌落泥地,平阳侯府的金字招牌上从此以后就多了‘德行有亏’四个字,平阳侯心里那个恨啊,牙根几乎都要咬碎了。 但让平阳侯郁闷的还不止这些。 有了圣上和太子说的那评语,以后根本不会有世家之女或高门之女愿意把女儿嫁到平阳侯府来,他昨日还在家里嫌弃杜家女,可现在人家却成了平阳侯府能选择的范围里的最好选择。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他若不回去再打一顿那个糟心的儿子,平阳侯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下去了。 东平伯府后院传来哭声,东平伯夫人王氏在厅里站了许久,终究是没舍得就这样离开。 第17章 女儿已经连续哭了好几天,再这么哭下去,只怕眼睛都要哭瞎了。被说女儿想哭,就连王氏自己都特别想哭,这都什么事儿嘛。 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王氏就心烦,折返回里间,屏退所有伺候丫鬟,在趴在床上哭的女儿床边坐下,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了。 「别哭了。做了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你还好意思哭。」王氏骂道。 趴在床上哭泣的杜嫣然稍微顿了顿之后,突然就哭的更大声了,王氏急的在她身上盖的被子上重重打了两下:「别哭了!」 杜嫣然像是跟王氏赌气般,不仅没有停止哭泣,还开始撒泼拍打枕头,一副孩子气闹脾气的样子,突然手骨打到了床板上,疼痛让杜嫣然哭的更加伤心了,这下王氏终于心疼了,一把搂住杜嫣然道: 「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你就别哭了。手打疼了没有?让娘看看。」 杜嫣然还收不住脾气,躲着王氏,不让她看手上的伤,被王氏一把抓住,她也就罢了,转过身来抽抽噎噎,哭了几天,只见她原本细长的丹凤眼,已经肿成了核桃,泪水婆娑,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 看见女儿这样,王氏心中再大的怨气也撒不出来了,心疼的给女儿抹泪: 「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可怜见的。」 杜嫣然一把扑进了王氏怀抱:「娘,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从今往后,我是没脸出门见人了。」 一个姑娘家的清白没有了,跟着个男人出去私会,还给官府当成流莺抓了进去,若传出去,她真是没脸做人了。 王氏在女儿后背轻敲了几下,以示惩罚: 「你糊涂,糊涂啊。我再三叮嘱你,这段时间不要与他见面,你非但不听,还惹出这般大祸,你爹现在恨不得生抽了你的筋,生扒了你的皮!」 王氏说是这么说,可孩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自己不心疼,谁还会心疼呢。 「平白让柳氏那个贱人看了笑话,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得意。」 柳氏是东平伯的宠妾,跟王氏斗了半辈子,好在王氏出身高,女儿又入宫做了昭仪,要不然这伯府估计就是柳氏当家了。 原以为只要把小女儿再嫁入平阳侯府做世子夫人,她就能彻彻底底的压在柳氏头上了,原本都要成功了,裴家已经答应去苏家退婚,眼看事要成,却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要说着急,除了杜嫣然自己着急之外,王氏也着急啊。 「娘,你说出了这事儿,表哥会不会不要我了。如果他不要我,那我就只能去投河了。娘,你说表哥会不会不要我呀?」 杜嫣然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付出了一切,连名声都赔上了,最后表哥却不娶她,那她除了投河就真没别的出路了。 「他敢吃了不认账,我会放过他吗?便是我不能将他如何,还有你姐姐在呢,你怕什么?」王氏出言宽慰小女儿,忽的想起来个问题,王氏问杜嫣然道: 「倒是你,你是发了什么懵,这个时候跑出府去跟他在那处见面?地方是他选的?」 杜嫣然擦擦眼泪,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信笺交给王氏。 「是表哥约我去的那里,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杜嫣然现在后悔的想撞墙,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些,那天她就是在家里把凳子坐穿了也不会出门去的。 王氏看着信笺,冷静下来,不是她要怀疑,是因为事情实在是太巧了。全京城东西南北的客栈加起来少说也有上千家,怎么裴遇偏偏挑了个给巡城衙门盯上的客栈呢?要说这其中没有点什么阴谋阳谋,她都不信。 杜嫣然看着母亲凝重的神色,忽然想起来那些官兵闯进门之前,她和表哥说过这件事,吸了吸鼻子,杜嫣然对王氏道: 「娘,说起来也是奇怪,我当时问表哥为何要选在那里见面,可是表哥也这么问我。」 王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然后呢?」 「然后……」杜嫣然刚刚收起的泪水又泛滥开来:「然后官兵就闯进来了呀。」 王氏经历一生,见过不少事情,听了杜嫣然说的这些以后,愤愤的把信纸揉成一团,说道: 「你们这是中了别人的圈套!我就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那么多客栈,偏偏让你们选中了间要出问题的。」 杜嫣然不解,将那纸团捡起,说道: 「什么圈套?可这信,明明就是表哥写的嘛。他的字,我不会认错的。」 王氏冷哼: 「一封信而已,只要找个能仿他字迹的能人异士,要多少他写的信没有?」 「可,可谁会害我们呢?我,我这段日子,连侯府都没有去啊。」杜嫣然想不出来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她想不出来,王氏可是心中有了点眉目,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几天之前的风向还是苏霓锦被传艳词,受裴家胁迫,可几天之后,风向就突然变了,不仅风向变了,还把裴家和杜家连在一起掀翻了。 第18章 现在的情况是,裴家、杜家吃了大亏,苏家得了圣意,潇潇洒洒的退了婚。 怎么想好处都在苏家身上。 王氏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运,所谓的好运,全都是背后辛勤耕耘和谋划出来的东西,就好像之前苏霓锦的艳词事件…… 想起这件事,王氏问杜嫣然: 「你可有跟谁提过,周生写苏霓锦艳词的事情?」 苏家和裴家的事情,一直都是裴家出面在周旋,杜家连面都没有露过,可是苏家一出手,却精准无误的对准了裴杜两家,这说明,很有可能苏家在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杜家背后传播苏霓锦艳词之事,他们怀恨在心,才用这般狠辣的手段回击。 杜嫣然连连摇头:「没有!我怎么可能跟谁说呢。要被人知道了是我们暗地里对苏霓锦动手,别人该怎么想我呀。」 王氏知道现在就算问杜嫣然,这个傻孩子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所以,她干脆不问了,反正事情结果就是这样,苏家最后得了所有好处,那他们就是脱不开干系。 凭什么自家女儿受了这天大的委屈,那个苏霓锦却能安然无恙,她杜家女儿是绝对不能给她苏家女儿挡刀子的。 「娘,您怎么不说话了?」杜嫣然看着母亲越发冷峻的脸色,觉得有些害怕。 「女儿,你放心吧。娘定会给你讨回这个公道。别人让你不好,娘就让她更不好!他苏家想要脸面,我偏不给他们脸!」王氏恶声恶语道。 杜嫣然似乎有点明白母亲想做什么,有点担心,道:「娘,您是不是又要让周先生去写那些东西?周先生是父亲的门客,万一他要是被苏家人查出来,会牵连父亲的。」 现在杜嫣然唯一的倚靠,就是东平伯府,她可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倚靠再出什么问题。 王氏却不以为然:「他既是你父亲的门客,那就该帮着主人家分忧。那周生本就是个假道学,让他做这些,只怕他自己乐意的很呢。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这些日子你好生养着,我过两天再去侯府,让他们尽快把你和裴遇的婚事敲定,如今苏家的婚已经退了,你们之间再无阻碍。」 杜嫣然得了母亲的安慰,心情果然纾解不少,在丫鬟婆子的精心伺候下,在房里安心休养了起来。 苏霓锦在房间里清点她的私产,原以为自己是官商二代,怎么说也该是个小富婆才是,可是当她把自己所有财产清点一遍后才发现,自己不仅不是小富婆,连‘富余’两个字都谈不上,回想自己的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原主爱与人攀比吃穿用度,属于那种别人有什么,她也一定要有什么,并且一定要比别人好,比别人贵才行,有条件就攀比,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她也要攀比。所以原主从小到大,除了身边买的一堆根本没有用的垃圾之外,仅剩的所有可支配财产加起来才二百二十两银。 这对于一个‘官商二代’来说,实在是太清贫了。 就在苏霓锦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盯着自己所有财产发呆的时候,苏佑宁咋咋呼呼的跑了进来。 「妹妹,出事了出事了。」 苏佑宁手里捏着一叠纸,急急忙忙跑到了苏霓锦身边坐下。 苏霓锦大大的眼珠里盛满了雾气,显示着自己此刻有多不开心,兴趣缺缺的往苏佑宁看去一眼:「怎么了?」 苏佑宁似乎说不出口,将那一叠纸送到苏霓锦面前:「你自己看吧。」 苏霓锦拿过那一叠纸,前后翻看了一遍,秀丽眉峰微微一挑:「还敢来。」 不用细看苏霓锦就知道这堆纸是什么意思。 「现在怎么办?这些艳词,艳诗流传在外面,还有人专门放风声,把这些诗句里对应的人物全都说成是你了。再这么传播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这就是苏佑宁着急的原因,如果是那种明刀明枪的事情,他也不会过来烦妹妹,可这种背地里散播谣言,躲在暗处放冷箭的行为,他是在解决不了。 苏霓锦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纸,跟急的像热锅蚂蚁的苏佑宁相比,当事人苏霓锦的表现绝对可以用淡定来形容了。 好半天,苏霓锦都没有说话,苏佑宁等不下去,终于忍不住推了推她。 「你倒是说句话呀?」 苏霓锦将手里的纸放下,对苏佑宁微微一笑,回了一句: 「就这种幼儿园尺度,我只能说写的人……太不专业了。」 苏佑宁盯着苏霓锦看了一会儿后,问:「幼……儿……园是什么?」 「呃。」苏霓锦一愣:「那不重要。哥哥你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苏佑宁认真想了想,指着桌上的纸说道:「销毁这些!」 「……销毁这些有什么用?你这边销毁,人家那边再写,你跟得上吗?」苏霓锦问。 第19章 我在明,敌在暗,确实跟不上。 苏佑宁有点乱:「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苏霓锦扬扬手上这些纸,说道:「找源头。」 「我知道要找源头啊,可这些东西传播的人多了,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麻烦就麻烦在这个地方。 苏佑宁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派人暗地里去查过一轮了,可这玩意儿就跟流言似的,一传十,十传百,一个一个的按顺序问下去都未必能问出什么来,更别说根本不可能每个人都问一遍。 「谁让你去查传播的源头?你得查这些字的源头。」 苏霓锦提醒苏佑宁,苏佑宁愣了片刻,仿佛有点头绪。 查字的源头倒是可行。 能写出这些乌七八糟东西来污蔑女子的人必然是个大大的混球,但这个混球首先得是个读书人,会写字会写诗,才能写出这么些个东西,要找出传播的源头不容易,但是要通过字迹找出一个读书人,只要有途径就能办到。 大祁注重科考,有功名的读书人受世人尊重,朝廷也相当重视,有专门的学台衙门对各省生员进行管束,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入京后,每月都要去学台衙门登记住所与所司职业,以便追究和考核,也就是说,只要是考过功名的读书人,无论你是外省入京,还是原本就是京城人士,不管哪种情况,都在学台衙门里留有记录。 「我这就去学台衙门。」苏佑宁虽然觉得任重道远,但为了妹子,他必须要去试一试的。 苏霓锦美眸一蹙,不解问: 「你去学台衙门干什么?一个个的翻记录吗?在京读书人,少说也有千儿八百个吧,你要翻到猴年马月?」 苏佑宁露出不解,苏霓锦继续说: 「咱们都已经确定上次的诗和裴、杜两家有关,这回他们故技重施,变本加厉,那你也只要需要以这两府的师爷、门客为目标去找,不就可以了?」 苏霓锦觉得哥哥就是关心则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 闻言,苏佑宁果然一拍脑壳: 「正是如此,我怎么这么笨。」 说完,苏佑宁就想收拾收拾桌上的纸离开,被苏霓锦拦住:「等等,给我留几张。」 「这种污秽之物怎可留下。」苏佑宁可不想妹妹那双漂漂亮亮的眼睛被这种东西污染。 苏霓锦神秘一笑: 「嘿嘿,我另有他用。」 苏佑宁不负众望,在锁定目标之后,没过多久就找出了幕后。 「这字的主人叫周彦,身边的人叫他周生,他是东平伯府的门客,丰县人,是个举人,会试落榜后没回家乡,在京里找门路,两年前入了东平伯的眼,在东平伯府做客卿,据说这人有点本事,两年就做了东平伯的心腹,不过人品一般,好酒好色。」 苏佑宁将调查的结果告诉书案后的苏霓锦,苏霓锦听后,把笔放在笔架上,走出书案,问: 「确定是他吗?」 「确定!这个周生喝了点酒之后,就喜欢写淫词滥调,他字也有特点,身边不少人知道。」 苏佑宁兀自倒了杯茶,边喝边说:「这狗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他是活的不耐烦了,不过罪魁祸首还是东平伯府。」苏霓锦提醒。 苏佑宁点头:「没错!最可恶的就是杜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若是其他事情,定要父亲去御史台告他,偏偏这种事告不得,可惜啊。」 如果不是涉及到妹妹的名声问题,就凭东平伯纵容手下写淫词滥调编排官家小姐一事,就足以让东平伯吃一棍子。 苏霓锦将桌上的一叠纸拿过来递给苏佑宁: 「去御史台告他,还要费尽心思跟他打官司,劳心劳力的,不如私底下解决来的痛快。」 苏佑宁不解的接过那叠纸,低头翻看了两张,脸色就不对了,猛地将纸合上,两只耳朵顿时红透: 「这什么呀?」 有一瞬间,苏佑宁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这纸上写的东西可比周生写的那些惊爆多了,遣词用句让人看一眼就脸红心跳,总之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周生的诗集啊。」苏霓锦无辜摊手:「我替他写的。」 「……」 苏佑宁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鼓起勇气,又低头看了几眼,只觉得越看手里的纸就越烫手。 「不是……」苏佑宁的声音有点发虚:「这些东西,你,你怎么写出来的?」 苏霓锦指了指苏佑宁:「你书房里不是有本金瓶梅吗?我摘录了上面几首诗,改了几个字啊。」 说完后,苏霓锦一边喝茶,一边她堂而皇之放在桌案上的那本很眼熟的书递到了苏佑宁面前,苏佑宁的目光在手里的纸和妹妹手上的那本书之间回转,终于受不住这迎面而来的压力,掩面、蹲地、哀嚎起来。 第20章 「哎呀——你,你,你……我,我,我……」 苏佑宁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苏霓锦也体贴的在他身旁蹲下身子,等苏佑宁那股子难为情的劲儿过去,再跟他说话。 苏佑宁捂着脸,终于冷静下来,一抬眼,就看见妹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吓得苏佑宁往后一退,差点坐个平沙落雁。 幸好苏霓锦眼明手快拉住了他,苏佑宁这才无奈哀嚎: 「我的小祖宗,小姑奶奶,你这是要干嘛?要是给爹娘知道你看……」苏佑宁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哥,你冷静点。」苏霓锦说。 「你让我怎么冷静。这是你该写的东西吗?」 苏佑宁之前只是觉得他对妹妹不了解,现在却是后悔,在她长成大姑娘那段时间,没有好生引导教育,让她没有一点姑娘家该有的矜持自觉。 「不该写,我也写了。」 苏霓锦不知道苏佑宁正在纠结什么,两手一摊,做无赖状。 「哥,你能不能用平和的心情来看待这件事。你摒弃杂念,用纯粹欣赏艺术的眼光来看看我写的字,是不是跟周生写的毫无二致?」苏霓锦劝道。 苏佑宁气结,他在这里哀叹妹妹人设崩塌,妹妹还反在那里说他有杂念,眼光不纯粹……心累。 但尽管如此,苏佑宁还是鼓起勇气,用纯粹的目光,重新欣赏了一遍。不得不说,只要撇开‘是我妹写的’这一点,这些字确实与周生的字迹一模一样。 苏佑宁惆怅叹息: 「所以,你写这些究竟想干什么呢?」 「自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哥哥。这些诗的名字,每首诗都或多或少带着姑娘的闺名。」苏霓锦解说。 她替周生写了个诗集,每首诗都带一个名门闺秀的闺名,虽然苏霓锦觉得以一首风马牛不相及的诗,就能让人对一个姑娘浮想联翩,这就是扯淡。但既然古人们这么玩儿,那她也就入乡随俗玩儿一把。 至于选的都是哪些闺秀的名儿,那自然都是跟苏霓锦有梁子的,比如之前在奉国公府的宴会上,当众读艳词,笑话苏霓锦,直接导致原主回来就上吊自杀的那帮姑娘,在她今日代替周生所创作的这诗集里面,这些姑娘,苏霓锦一个都没忘记,有一算一,人人有份。 毕竟苏霓锦觉得自己既然已经穿了过来,那今后就少不得要以苏霓锦的身份,跟她从前来往的那些人继续来往下去,那今后来往的时候,就苏霓锦一个人被‘着书立说’了,那多不好意思,姐妹们要是太羡慕她,不就妨碍交际了吗? 所以苏霓锦借此机会,帮她们也一人写一首,这样大家以后也就公平了,来往见面的时候才能更和谐嘛。 「你是想让周生成为众矢之的?」苏佑宁终于明白了妹妹的宏伟计划。 东平伯府指使周生写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污蔑妹妹,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确实不如直接分散注意力来的有效。他们只需配合这些诗放出风声,对东平伯府的所作所为依样画葫芦,让那些原本在一侧等着看戏的世家女们都卷进这场风波,让她们没法独善其身,自然而然就会找上写这些诗词的幕后黑手。 只要各大世家能找到周生的身上,那后续也就不必苏家去想怎么报复的事情了,那些世家的手段可比苏家厉害多了,别说一个周生,只怕幕后主使的东平伯府都讨不到好果子吃,自然也酒腾不出手来再找苏家的麻烦。 好一招祸水东引,一箭多雕,帅啊! 周生的诗集一出,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 因为有苏霓锦打头阵,周生的诗和东平伯府的宣传,已经给大众开拓出来一个思路,就是只要诗里面带了姑娘闺名里的字,你这诗写的就是那家姑娘,而且这诗集作为‘第二季’作品,自然比周生写苏霓锦的第一季诗词更加大胆,明显。 怎么说呢,因为周生毕竟是带着心理压力来写苏霓锦的,怕把苏家惹急了报复他,所以也不敢写的太明显,牵强附会的拉扯到苏霓锦身上,可这后来的诗集就不一样了,那写的叫一个放飞,就差把人家小姐的名儿和样貌全都一一对应写下来了,那形象跃然于纸。 苏霓锦还是低估了大祁人民茶余饭后的八卦精神,原以为这诗集出世之后,多少会有点效果延迟,可没想到反响这么好,苏佑宁都还没有在背后出力,大家就凭着出色的智商猜出了这诗集里对应了谁家的小姐。 京城的世家圈都震动了,榜上有名的人家都纷纷通过各种渠道知悉了这个消息,这段时间,这些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出去,那都是被人带着有色眼镜观察的,这谁受得了? 这背后写这些艳诗的人,完全就是不把京城世家贵族放在眼里,他这是想凭一己之力撬动整个世家圈啊。这种不要命的行为,勇气可嘉。 各大世家门客云集,能人辈出,想要通过字迹找出个把人来,那还不是吃饭穿衣服一样简单,很快就锁定目标。 第21章 周彦这个书生,作为东平伯府混吃等死的无名门客,一时间居然成了全京城世家圈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红,肯定是红了。 毕竟,黑红也是红嘛。 自从周围周先生有一天早上出门给几大世家的家丁围困住,在各大世家都要把他抓回自己府里去而大打出手的时候,他果断爬开,躲进了东平伯府。 一开始东平伯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知道周生在外面惹了些麻烦,这些年,周生事情是办了不少,但麻烦也经常惹,东平伯也不是第一次给他平事儿,周生是个胆小谨慎的,横竖也就敢调戏调戏平民百姓家的良家女,这种事儿,最后闹得再大,最多也就是给点银子了事。 东平伯是个好东家,自己的手下自己总得护着呀。 可让东平伯没想到的是,这回的事儿闹大发了! 周生不是惹了一个东平伯惹不起的主儿,而是惹了一堆东平伯惹不起的主儿。 当东平伯被一堆世家来的代表围困在自家厅堂讨说法,被围在人群中间的东平伯,弱小、可怜又无助,关键是他无论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那胆敢挑衅众世家的人是周生,而周生是周生,东平伯府是东平伯府,两者并没有很深厚的关系这件事。 不管他说什么,撇清什么,那些世家代表们就认一个死理儿——周生是东平伯府的门客。 非要东平伯给一个说法出来! 东平伯无奈,只能让人把周生给押了出来,原本是想让周生和这些人对峙,让周生亲口说出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跟东平伯府没关系。 然而给押出来的周生看到了厅堂里的阵仗,吓得差点尿裤子,整个人面色苍白,抖如筛糠。 「周生,你告诉他们,是不是我让你做那些事的?」 东平伯行的端,坐的正,他说没指使就是没指使,这些人凭什么不相信他。 周生心里也在打小九九啊,他倒是想替伯爷否认,可要是他否认了,就必须要承受所有的罪责,他一介书生,落在这些世家强豪们手里,那还不是一个死。 而他现在是有苦难言,既不能说自己只写了苏家小姐的诗,他若是说了,那就等于亲口承认苏家小姐的诗是他写的,苏家用这件事,足以把他碎尸万段,可不说他只写了苏家小姐的话,那就只能认下所有。 不管他认不认,这些人反正都认定了是他写的,他又拿不出证据说自己没写,因为那些仿字实在是太像他写的了,在这种前提之下,不管他是承认写了一家小姐,还是写了一百家小姐,后果都是一样的。 所以现在事情的关键,不是掰扯他写了多少,而是撇清这件事的罪责。 「不是伯爷让小人写的。」周生颤颤巍巍的说。 东平伯果真松了口气,可他这口气还没松完,只听周生又来了一句:「是伯夫人让小人写的。」 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劈在了东平伯脑袋上。 世家代表们面面相觑,七嘴八舌的指责东平伯:「还说不是你!你还有什么好狡辩?」 东平伯看着围上来的人群,一鼓作气奔到周生面前,凶猛的拎起他的衣领,咆哮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周生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更加坚定了要甩锅的心思。 「伯爷,您或许不知道,可这就是伯夫人指使的,她给了我五百两银子,银子还在我床底下藏着呢,小人可不敢胡说八道。」 周生如实说,因为给他钱,让他写苏家小姐的诗,确实是伯夫人指使的,并且前后指使了两回,周生的这个指认,并没有冤枉了她。 至于,伯夫人究竟是指使了写一个人,还是指使了写一百个人,这些都不重要,周生只求自己能有个脱身的机会。 东平伯给这些世家代表们拉到一边讨说法,东平伯简直要被冤枉哭了。 好不容易把人劝走,自己逃回后院,看见东平伯夫人的第一面,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巴掌,直接把东平伯夫人给打懵了过去。 气炸了的东平伯指着东平伯夫人直呼要休妻,要把妾柳氏扶正,东平伯夫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妾柳氏,东平伯本就偏宠她,若非王氏娘家有些势力,大女儿又入宫做了昭仪,只怕东平伯早就扶正了柳氏,这句话,完完全全戳中了王氏的死穴,跳起来就发疯一般跟东平伯扭打在一起。 今天晚上,注定是东平伯府的一个不眠之夜。 东平伯和东平伯夫人闹得不可开交,谁劝都不好使,几十年婚姻中的积怨在今天全面爆发,差点把整个东平伯府都给拆了,从中堂打到房间,从房间砸到中堂,家里柜上摆的,案上放的,只要是他们眼睛看的见的,通通都给砸了,碎瓷无数,一片狼藉。 第22章 不得不说这对夫妻吵架,实在是太费钱了。 苏霓锦坐在秋千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自家哥哥绘声绘色的讲述东平伯府的故事。说到精彩处,兄妹俩有志一同的鼓掌叫好。 苏佑宁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捧腹捶地,苏霓锦看他这样不禁感慨,好在他只是听人说的,这要是让他看个现场直播,还不得当场激动的笑晕过去啊。 未免哥哥笑出毛病,苏霓锦让皎月去扶他过来坐下,苏霓锦亲自给哥哥倒了杯茶,苏佑宁喝了几口茶以后,才渐渐平复下来。 「真是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据说那天晚上,从东平伯府扫出来两板车的碎瓷片,这夫妻怕不是疯了吧。我想想他们俩冷静下来,看到那一地碎瓷的表情就想笑。」 苏霓锦也不禁咋舌,连嗑瓜子的动作都放缓了,两板车的碎瓷片,杜家这是家里有矿吗? 怪不得人人都说世家好,怪不得一个个都想要博个封妻荫子的爵位,怪不得原主那么羡慕国公府的生活,太有钱了。 提起钱,苏霓锦就忍不住想起自己仅剩的二百二十两银子,忧愁不已。 苏轸是庶子出身,从小见惯人情冷暖,所以即便现在官拜户部侍郎,生活还是崇尚节俭的。苏轸没有妾室,一夫一妻,美满和谐,生了苏霓锦和苏佑宁两个孩子,苏轸倒是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小时候兄妹俩他都是一起教的,只不过苏霓锦是个女孩儿,性子有些娇气,吃不了苦,时不时的耍懒,苏轸不认责备,便由着她去了。 苏家的生活虽然不比侯爵,公爵府邸,但就品质而言还是很高的。 苏轸反对子女大手大脚花钱,苏霓锦和苏佑宁兄妹俩每月的零花钱是固定的五十两,按照市价行情来算的话,挺多的了,可原主还是不够花,喜欢奢侈的生活,五十两连给她做一套漂亮的衣服都不够。 沈氏心疼女儿,每回原主抱怨之后,沈氏就偷偷的拿钱给她,供她花销。 原主一方面嫌弃沈氏商户女的出身,一方面又享受着沈氏给她提供的金钱便利,典型的端起碗来骂娘。 古代士农工商的社会地位不假,可是不管哪个朝代,说到底还是有钱好使。 苏霓锦想赚钱,又不想像原主一样做伸手党,可是她就这么一点本钱,能有什么作为? 「唉。」大大的叹了口气。 苏佑宁听见妹妹叹息,这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苏霓锦摇摇头,表示没什么,苏佑宁还想发问,就见皎月过来通传,说道: 「大少爷,老爷回来了,在书房,让人喊您过去呢。」 苏佑宁觉得父亲这时候喊他过去,肯定是因为东平伯府的事情,去书房的路上,苏佑宁想了一肚子的说辞和解释,谁知道去了之后,父亲并没有提这件事。 「上回从江南带回来的账册出了问题,太子殿下召我入宫,这些天我都住在东宫,家里别惹事,照看好你妹妹和母亲。」 苏佑宁自然遵命,问道: 「账册出什么问题了?」 户部的盐税出了问题,之前苏轸就是随太子殿下去江南调查盐税一事,苏佑宁与苏轸一同随行,略知晓一二,账册是太子的人从江南带回京城的,一直作为证据存放在东宫。 「别问了,总之这回有点麻烦。抓不到内鬼的话,咱们江南一行怕不仅是无功而返,还打草惊蛇了。」 户部的事情,苏轸自然不能对儿子说的太详细,只能简单说两句,说完之后,苏轸便要出门,东宫的车马已经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苏佑宁替苏轸提着东西,送到门外,安置好苏轸之后,便站在门前看着车驾远去。 心中纳闷究竟出什么事了。 不过还好,父亲这几天忙,还不知道东平伯府的事情,等到父亲这阵子忙完,说不定东平伯府的风波过去了,父亲也就不问了。 苏轸入宫后,第一时间到东宫主殿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祁昶坐在案后处理政事,苏轸上前跪拜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苏大人请起。」 祁昶自案后走出,他一身玄色暗金纹宫制常服,秀颀如松,挺拔如柏,容貌生的俊美无俦,玉貌金相,举手投足皆尊贵不凡,天生有股贵气使然,若非太子殿下时常不苟言笑,冷淡疏离,那便如戏文中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一般。 这位大祁朝的太子殿下,乃已故前皇后嫡子,当今圣上还未登基之前,便由先帝亲封为太孙,宠惯程度,可见一斑。 自太子十六弱冠礼以来,圣上便叫他协理国事,原是想让太子早些接触朝务,学习学习如何处理国事,可没想到这位殿下天资过人,虽是初临朝政,但处事老练,颇聚人心,朝野上下无不钦服。 这回江南盐税方面出了大事,是由一年前御史张大人全家被害开始的,张大人遇害之前,曾经参了一本关于江南盐税纳税不实的奏折,参的是扬州知府和江南清吏司总使。 第23章 但可惜的是,张大人参完之后没多久,全家便罹难,此案还未在刑部立案,就已经成为了无头悬案。 太子殿下用了一年的时间派人在暗处调查,两个月前终于有了眉目,太子殿下十分看重此事,亲自前往江南,带回了近十年间,江南清吏司的盐税账本,现任江南清吏司总使胡天明也被羁押进牢。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眼看就能查清账目,谁知道前两日,户部查账的官员发现一直存放在东宫的账本出了问题,账本没少反而多了出来,因为查账的官员发现了一本同年同月,同时间,同科目,但账本内容却略有不同的账,看着两本难以分辨的账本,查账官员赶忙禀报太子知晓,太子投派人手过来,两天查出了十几套内容不同,但外表却完全一样的账本来,这些多出来的账本,用的全都是户部发行的官制账本,各道衙门的公章惧在,跟真的账本没有任何区别。 可这同一天,同一时间,同一科目,又怎么可能有两种不一样的账本呢。 定是出了内鬼,悄悄的将这些假账本故意混淆入真账本堆中,让查账之人难以分辨。 苏轸便是因为这件事而被太子选召入宫,他是户部右侍郎,又是亲随太子下江南的随行人员,出了这么大的事,确实有必要留下调查。 祁昶亲自领着苏轸前往堆积账本的殿宇,出了事之后,殿宇周围戒备更加森严,宽大的殿内四周,账本堆积如山,几十个户部官员一人一张矮桌,在桌前桌后忙忙碌碌,抄抄写写。 祁昶入殿以后,大家放下手中事宜,起身行礼,祁昶随意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然后就带着苏轸往里。 「这么多人找了两天,找出了二十多本一样的,现在最头疼的是,根本不知道这些账本里混入了多少。还请苏大人多费心。」 祁昶对苏轸如是说道,苏轸慌忙拱手行礼:「太子殿下言重了,臣定当尽心尽力。」 接下来的好几天,苏轸便与其他户部同僚一起,在东宫同吃同住,每日睡两个时辰,除了吃饭与睡觉之外,剩余的时间都泡在殿内查看账本。 查出来的相同账本越来越多,已经有了上百本之多,如果只是把这些账本找出来,那多花一点人力还是可以做到的,最笨的办法,就是一本本的看呗。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就算把这些混进去的相同账本找出来,也分辨不了哪本是真的,哪本是假的,因为这些账本从外形到字迹,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就是写的内容不同,这么大范围的查账,只要有一本账目不对,那最终费心费力算出来的账就是错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账查不了,这才是最急人的。 苏轸在东宫熬了五日,他们这一批入宫的官员可以回府休沐一日,苏轸拿了两本一样的账本向太子请示,说是想拿到宫外看看有没有分辨之法,太子还算信任苏轸,便允了他,苏轸让内侍抄录下他带走的账本编号,然后乘坐车马回到府里。 他多日不回,虽说东宫里有宿所,终究不如家中自由,苏轸洗漱一番,休息过后,将苏佑宁招来书房问话,问他家里这几日可有事情发生。 苏佑宁原想跟父亲说说东平伯府的事情,近来城中也就是这件事闹的最大,反正到今天为止,都没有任何怀疑指向苏家,苏佑宁也就不怕苏轸知道了。 想当个乐子讲给父亲听听。 可他到了书房以后,见父亲一脸疲惫,不过四五日的功夫,父亲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爹,宫里的事情还未解决吗?」苏佑宁亲自给苏轸斟茶端过去,苏轸接过后一声叹息,说明了一切。 苏佑宁看见父亲目光盯着书案上的两本账本,表情十分凝重,走过去问: 「这是什么?」 苏轸喝了口茶,靠在太师椅背上,凝眉沉声道:「账本。」 「是太子殿下和您去江南带回来的吗?」苏佑宁问。 苏轸点头,将问题略略与苏佑宁说了些,苏佑宁听完以后,将两本账本翻开对照着看,两本账本看起来全都像真的,反正从账本的外形和字体看,他是分辨不出差别的。 「户部就无一人能分辨出真假吗?」苏佑宁问。 「账本都是真的,全都是从户部发行出去的。上面的字也是真的,怎么分辨?」苏轸问。 这些天,他和同僚们为了这些账本已经是焦头烂额了。眼看着太子殿下的耐心就要被耗尽了,再拖延下去没个结果出来,太子震怒之下,说不定整个户部都要受到牵连。 苏佑宁盯着账本看了一会儿后,脑中想到一个人,犹豫再三后,还是对父亲提出: 「爹,您觉得若是找个精通此道的人来看,会不会能看出点端倪来?」 苏轸微微睁开双眼看向儿子:「你是说……」 见父亲没有立刻反对,苏佑宁再接再厉建议:「妹妹呀。妹妹在仿字之道上的天分,爹您是见识过的呀。若用她的眼光来看的话,说不定比我们看的更仔细,更真切。」 第24章 苏轸想起女儿上回模仿他的字,不过看了两眼,她就把他的字迹模仿了出来,女儿在这事上的天分是毋庸置疑的。 可这账本的事情是朝廷公事,怎好叫一个小女儿参与。 苏佑宁见父亲还在犹豫,又道: 「爹,喊妹妹过来看一看,她能看出来最好,看不出来,反正在家里也没人知道。就试试嘛。」 苏佑宁自从见识了妹妹这接二连三的本事之后,现在对妹妹简直推崇至极,莫名的心生自信,就是觉得妹妹说不定有这本事。 苏轸想想儿子说的不无道理,反正是在自己家,让女儿来看一眼,确实不是什么问题。 「你去喊她过来。让她一个人来,悄悄的。」苏轸说。 苏佑宁领命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正在房间数私房钱的苏霓锦喊了过来,一路上也不跟苏霓锦说为什么,神神秘秘的把她带到了苏轸的书房。 苏霓锦进门之后,苏佑宁就在后面把书房的大门给关了起来,苏霓锦不明所以,正要发问,就看见父亲站在书案一侧对她招手,苏霓锦过去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安,苏轸就指着书案上的两本账本对苏霓锦说道: 「你替为父看看这两本账本,可有什么区别?」 苏霓锦愣了好一会儿,没搞懂这是什么情况,把她喊过来看账本? 苏佑宁从后面把她推到了书案后头,指着账本说道:「别愣着了,你不是对仿字很有研究嘛,你替爹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头绪来。」 苏霓锦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了。 苏轸拿回来的两本账本看起来确实一模一样,苏霓锦弯腰凑近看了片刻后,将两本账本拿到窗前,让苏佑宁把窗户打开让她借光,在窗台前将手中的两本账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苏轸和苏佑宁父子站在她身旁,见她看的认真,也不敢打扰她,直到苏霓锦把两本账本都翻完了,苏轸才道: 「看出什么了吗?」 虽然他这么问,但其实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了,因为字这种东西,要是能看出来早就看出来了,何必要翻完整本账本呢。 苏佑宁也是这么想的,要能看出来,应该几个字就看出端倪,没必要翻完全本的,翻全本就说明妹妹也拿不定主意吧。 怕妹妹不好意思说,苏佑宁安慰道: 「唉,户部那么多官员都看不出来的事儿,妹妹不必挂怀。」 苏霓锦转身,指着放在窗台上右边那本账本说道: 「谁说我没看出来。看出来了,这本肯定是假的。」 苏轸眼前一亮,不过瞬间便黯了黯,沉声警告:「这是大案,事关很多人的生死问题,你切莫信口胡说知道吗。」 苏霓锦眨巴眨巴两只明亮的黑眼珠子,在父兄身上回望两眼,知道父兄是不敢相信她的话,以为她是不懂事,为了争面子才胡说一通。 「我是认真的。」苏霓锦说。 苏轸和苏佑宁对看一眼,苏轸尽管还是怀疑,但最近因为这件事,所有同僚的脑子都已经想的僵化,不指望女儿真能分辨,但若能有点新思路也是好的,于是问道: 「那你且说说为什么。」 苏霓锦将两本账本都翻开在同一页,让父兄过来看,苏佑宁百思不得其解:「让我看一百次,我也觉得一模一样。」 「这两本账册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没有任何区别,账本是户部统一发行的真本,上面的字也看不出分别,单从字面来看,确实是个非常严谨和高明的仿字高手,我也说不出他的仿字哪里有问题。」苏霓锦对父兄解释自己的看法。 「那你为何确定这本是假的?别说什么感觉,感觉是成不了证据的。」苏轸又问。 苏霓锦摇头:「不是感觉。我有确实根据的。」苏霓锦指着右边的账本继续说道:「这两本账本最大的区别就是,右边这本是一气呵成的。」 父子俩面面相觑,苏佑宁拧眉沉吟:「什么……意思?」 苏霓锦看向苏轸,苏轸眸光微动,似乎有所觉悟,苏霓锦做最终解释:「哥,就造假而言,这账本的造假技术已经达到了巅峰,但是他还是百密一疏,忘记了账本的特性。」 「什么特性?」苏佑宁还是不懂。 「连贯。」苏轸沉声说道。 苏霓锦一个击掌,表明父亲的答案是正确的。果然姜是老的辣,稍微一点拨,苏轸就明白了。 苏佑宁站在当场,前所未有的生出一种‘所有人都很聪明,就我最笨’的错觉。还是苏霓锦心疼哥哥,最终解释道: 「哥,账本是用来记账的,所有的账目又不是同一时间发生的,记账的时间肯定是分散的,可能上午写几笔,下午写几笔,晚上再写几笔,哪有像这本一样,从头到尾一气呵成的?」 第25章 「写字是有一股气的,写字的时间、地点、心情不一样,字形的整体气场就会不一样,断断续续的气场和一气呵成的气场自然就不同了。」 经由苏霓锦一番解说之后,苏佑宁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噢噢噢噢。是这个意思啊。」苏佑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确实如此,确实如此。真正的账本都是一笔一笔添上去的,一次性写出来的账本,那肯定就是假的嘛。我懂了我懂了。爹,妹妹太厉害了,您说是不是?」 苏霓锦被哥哥当面夸奖的有点不好意思,苏轸的眉头虽然有所舒缓,但还有疑虑: 「绵儿的这个发现至关重要,那你觉得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能看出来吗?」 苏霓锦想了想后,回道:「若是按照我说的这个方向去看,只要是对仿字这方面有些研究的人,应该都能看出来。」 苏轸若有所思点点头:「宫里倒是也有专门看字迹的人在,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 宫里的人有没有本事看出来,这个苏霓锦就不能保证了。 「此事已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豆@豆@网.」苏轸突然将目光转向苏霓锦,说道:「绵儿,你穿上你哥哥的衣服,随我入宫一趟。」 苏霓锦一脸懵:什么情况? 一个时辰以后,已是华灯初上,天上下了一会儿雨又停了。 苏霓锦一身男装打扮,跟在父亲身后,苏轸让她以苏佑宁的名义随他入宫,前面两个小黄门手提灯笼带路,饶是苏霓锦心理素质过硬,此情此景也是有点局促不安的。 君主制的社会可怕就可怕在伴君如伴虎,苏轸是户部侍郎,听起来是朝廷三品大员,对普通老百姓而言,确实是官老爷,可在朝廷里三品官一抓一大把,官儿做好了,告老还乡,荣归故里,官儿要做不好,那下场就有点…… 苏轸现在是要带她去东宫,也就是未来天子的地盘,也不知道未来天子是个什么脾气,苏霓锦心里那叫一个忐忑。 「待会儿入宫以后,你就跟在我身后,别四处张望,别多说话,就是要说,声音也小一点,走路要轻轻的,头尽量埋下,你只管看我给你的东西,若有什么想说的,回去再跟我说。听懂了吗?」 苏轸故意带着苏霓锦落后前面两个小黄门一段距离,悄声对苏霓锦说道。 苏霓锦连连点头,这种空旷寂静,阴森森的环境,她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更别说大声说话了。 入宫的高墙甬道看起来仿佛没有边际,一直向前延伸,月光照在地上,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反射出森冷的光。 苏霓锦觉得自己跟着走了一段特别特别长的路之后,两个引路小黄门终于转过方向,走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殿门,苏霓锦立刻被眼前华丽丽的殿宇所震惊,电视剧诚不欺我,古人的榫卯飞檐确实比钢筋水泥要巍峨风雅的多的多的多。 苏轸走了两步,发现女儿没跟上,回头看她愣愣的站在那儿仰视宫殿,赶忙回头把她拉走。 「别瞎看,低头走。」苏轸如是吩咐。 苏霓锦被自家老爹提醒过后,才收回刘姥姥般的好奇目光,不过还是忍不住低着头悄悄的看,这可是封建皇朝的中央集权地,中南海般的存在啊,苏霓锦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也就今天这机会能进来大饱眼福,这可是老了以后能跟儿孙吹嘘一辈子的人生经验啊,不好好抓紧怎么可以。 「咳。」 苏霓锦正偷看的不亦乐乎,就听见了一声尖细的咳嗽声,她还没反应过来,继续往后偷看。 「咳咳。」 又是一声尖细的咳嗽声,苏霓锦只觉得被老爹抓住的手腕子一紧,她回过头来,就对上一个长相秀气的白面小太监,那小太监的眼神里明显对苏霓锦这种偷看行为很鄙夷,苏霓锦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那小太监秀气的眉头一蹙,对苏轸道: 「这位是苏大人的公子?苏大人可得看好令郎,莫要让他坏了东宫的规矩。」 那小太监似乎有点来头,苏轸对他拱手打招呼道: 「是,有劳公公。」 说完之后,那小太监才一甩拂尘,让开了路,让苏轸带着苏霓锦进殿,殿中十分宽阔,没什么人,苏霓锦急急跟在苏轸后头,小声问: 「爹,那个是不是总管太监?」 苏轸对这个好奇心甚重的女儿十分无奈,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苏霓锦知道马上要见到太子,也就是大祁帝国的二把手,太子殿下。 苏霓锦在原主的记忆里搜索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只知道这位殿下是在他爸爸还没登基做皇帝的时候,就已经被先帝封为太孙,如果以册封的年限来论,他当继承人的年份比他老子当皇帝还要长,这种情况也是蛮稀奇的。 不过,原主也就知道这些,毕竟原主和太子的社会地位相差太大,根本没有机会了解,更别说见面了。 第26章 苏轸带着苏霓锦在殿中站了片刻,先前那个秀气的太监就过来传话: 「苏大人,太子殿下说,您可直接带令公子去西殿,不必拜见了。」 苏轸听后,立刻领命:「是。」 苏霓锦满脸问号,这就可以走了?她还想偷偷看一眼二把手长什么样儿呢。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情,二把手那么忙,怎么可能出来见一个臣子的儿子呢。 不过,太子殿下不见是他的事,但苏轸带儿子进宫不来拜见的话,就是苏轸的事了。 这样苏轸带人来了,就算是尽了君臣之礼。 苏霓锦走的比较慢,还忍不住悄悄的四处偷看,看见太子的四爪蛟龙椅后的一块白壁玉石后透出些光亮,似乎有人影绰绰,不过还没等她看清楚,她就被操不完心的老父亲给拉扯走了。 祁昶自雕花镂空的玉石后看着那个被苏轸拉扯着出殿的人,虽着男装打扮,却难掩其仙姿玉貌,如梨花映春水,冬雪掩红梅,天质自然,管压群芳,单就外貌而言,这位苏家小姐确乃世间不可多得之美人也。 但最让祁昶意外的,是她的那双仿似汇聚星辰的黑眼珠子,顾盼流转间,竟比世间最耀眼的宝石还要明亮三分,这双眼睛,将她从美色升华成了绝色,如画龙点睛般的存在。 「殿下,苏大人为何要带苏小姐进宫?」东宫羽林统领罗时疑惑。 苏轸来之前,已经悄悄告诉传话太监,言明他带的是女儿入宫,但对外说的是儿子,所以罗时才觉得纳闷。 祁昶将手中茶杯递给一旁罗时,罗时赶忙伸手接过,只听祁昶回身道: 「拭目以待吧。」 苏霓锦被苏轸带到了比主殿戒备还要森严的西殿,悄悄问苏轸,为什么西殿的守卫比主殿还多,苏轸直接回了一句,太子不喜欢人在眼前,所以主殿的侍卫都在暗处。苏霓锦不禁咋舌,这帝国二把手太子殿下,比她想象中还要有个性啊。 进了西殿以后,里面连内官和户部官员大约百十来人,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虽然殿中人很多,但除了脚步声和翻书的声音之外,竟然听不到一点人声。 这环境让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压抑。 苏轸带着苏霓锦到了他的位置上,苏轸的手下过来请安,都被苏轸请回去了,苏轸让苏霓锦坐在他的位置上,然后让人将已经找出来的同样编号的一百多本账本全搬了过来,看见这么多账本,苏霓锦才想起来今天跟苏轸进宫的目的,不再多言,静下心来一本本翻过去。 然后这些难以分清的账本,在苏霓锦的手底下有了明确的分离,她看的认真仔细,一点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苏轸说苏霓锦是他的儿子,户部的官员们一开始都不知道苏大人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带儿子来宫里做什么,直到苏霓锦把这些难以分辨的账本分出泾渭之后,他们才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想看看苏小公子到底在做什么。 一百多本账本,苏霓锦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全都分辨出来,将原本混在一起的账本,分别放入写着‘真与假’的木制托盘之中。 全都看完之后,苏霓锦一抬头,被围在她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而她这一抬头,也让周围的人看到了她的正脸。 苏轸刚才为了让苏霓锦看的更真切,给她拿了七八盏灯在案前,苏霓锦抬起头,秀美的面庞被灯光照的如白玉般剔透,户部官员所见之后,纷纷震惊这苏家公子的旷世容颜。 难怪外面的人都说苏家小姐国色天香,是京城第一美人,她兄弟都长成这模样,那苏家小姐得漂亮成什么样儿啊? 苏霓锦当然不知道这些爸爸的同事大哥大叔们心里在想什么,她还以为是自己男装打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害臊的脸颊,压低了声音问一旁苏轸: 「爹,还有吗?」 苏轸摇头:「暂时就这些。」 说完之后,苏轸对身边的两个户部知事说道: 「太子殿下这些天一直在问进展,今夜总算有了点眉目。未免夜长梦多,这些直接先送到主殿去。」 苏轸担心夜长梦多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之前账本存放在东宫库房之中就被内鬼钻了空子,若今夜不回禀,说不定明天又要出什么乱子了。 两个知事领命后,苏轸回身对苏霓锦道: 「爹要去一趟主殿,你到外头的茶水间里等我一会儿。」 吩咐完之后,苏轸就和两个同僚去了主殿,苏霓锦听话的去了茶水间里等候苏轸。 可她等了大半个时辰,苏轸都还没回来,苏霓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都快要打瞌睡的时候,苏轸回来了。 苏霓锦迎上去问:「爹,可以回家了吗?」 苏轸递给苏霓锦一块令牌,无奈道:「太子殿下另有吩咐,今晚我不回去了,你拿着我的牌子出宫去,府里的车马就在宫门外,你出了宫门就能看见。」 第27章 「啊?我一个人出宫啊。」苏霓锦看着手里的木头牌牌,有些担忧,又道:「可我还有些话想跟您说呢。」 苏霓锦刚才分辨真假的时候,还注意到一个问题,一直憋着想等跟苏轸回府的路上告诉他的。 苏轸似乎有点急,说道:「有什么话明天等我回去再说吧。你要是一个人不敢,我等会儿请个羽林侍卫送你出去。勇敢点,别怕。只要你不乱跑,宫里很安全的。」 父亲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霓锦自然要理解的,在古代男人的事业是很重要的,她也不是小孩子,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那我先回去了,爹您注意休息。」苏霓锦叮嘱一声。 苏轸亲自把她送到西殿外,把灯笼递到她手上,让她在这里稍微等一等,他去找个可靠的值守羽林郎送她。 苏霓锦想说自己一个人可以,话没出口,苏轸就已经折返回去了。苏霓锦只得在原地等他,她自己提着灯笼,低着头用脚尖踢小石子玩儿,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脚步,苏霓锦回头,就看见两个气质拔群的帅哥向她走来,走在前面的那个颜值逆天,剑眉星目,神采内敛,宽肩细腰,还有一双逆天大长腿,他身后那个也不错,硬朗英挺,应该就是苏轸请来送苏霓锦出宫的两位羽林郎了。 苏霓锦不禁由衷感慨,这东宫羽林郎的平均颜值未免也太高了吧。 「是我爹请二位来送我出宫的吗?」苏霓锦客气问。 为首那个帅气逼人的羽林郎对苏霓锦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苏霓锦压下惊喜,对他灿然一笑,说道: 「有劳了。」 两个打着灯笼的小黄门赶了过来,看了苏霓锦这边一眼,便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赶忙低下了头退到一边,苏霓锦正要问他们怎么了,为首那人就对苏霓锦伸出一只手,苏霓锦不明所以看向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苏霓锦手中的灯笼,苏霓锦这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灯笼递给了他,他身后那硬朗一些的帅哥立刻上前要接过灯笼,被他抬手拒绝。 「请。」 那人对苏霓锦比了个手势,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气势,苏霓锦将这归功于这位帅哥哥的人格魅力,赶忙跟上。 宫里倒是灯火通明,亮堂的很,但出了东宫之后,走上先前入宫时走过一边的高墙甬道就没那么亮了。 那条高墙甬道又长又暗,今天傍晚下过雨,把天幕冲洗的很干净,空气中也夹杂着一丝青草香,月亮透过云层,洒下银色的光芒,将路上的水潭照的这儿亮一块,那儿亮一块。 「苏公子对字很有研究吗?」 安静的环境中突然响起人声。 苏霓锦原本在看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愣了片刻才回应道: 「啊?嗯……略懂一些。」 心中纳闷他怎么知道,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既然是东宫的羽林郎,那肯定是在太子身边值守,父亲去禀报太子的时候,他肯定听见了一些。 那人提着灯笼,悠闲的与苏霓锦并肩而行,从他的步子来看,应该是有意在配合苏霓锦的步伐。 「那你可否与我说说,你所谓的‘字的气场’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可有根据吗?」那人又问。 苏霓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点犹豫能不能跟他说太多,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就她和这个人走在最前面,两个黄门和那个硬朗些的羽林郎落后他们不少距离。 这下苏霓锦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正好又对上那人居高临下,又好像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没别的意思。你若觉得不方便说,那便不说吧。」 苏霓锦觉得这人既然能说出‘字的气场’来,肯定知道的更多,而且这也不是秘密,干脆说道: 「你都知道这么多了,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就是通过看字的连贯性来判断的,账本是一点一滴的记载,字与字之间应该是不连贯的,但作假的那些账本上的字却是一气呵成的,很显然是有人仓促间一鼓作气写成,所以我判断那些是假的,没毛病吧?」 苏霓锦把之前跟父兄说过的那一套如实道来,只见那人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很平静的点了点头: 「好像是有点道理。」 苏霓锦不满他略带怀疑的目光,直言道:「什么叫好像有点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那人见苏霓锦面露嗔怒,满脸写着认真两个字,不觉好笑,微微勾起唇角: 「可你这个道理成不了确凿证据,因为不是人人都可以看出来的。如果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你的这个发现,意义不大。」 苏霓锦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里似乎能倒映出璀璨的星辰,只见她眸光一动,倔强道:「我当然有更加确凿的证据。」 第28章 那人嘴角的笑意加深:「是吗?说来听听。」 苏霓锦嗤笑了一声:「你当我傻呀,我若与你说了,你去回禀太子殿下,我爹的功劳不就没了吗?我才不跟你说,等我爹明天回家了,我跟我爹说。」 那人很意外苏霓锦的坦诚,一般人就算心里这么想,也很少会直接说出口的吧。 「还挺精明。」那人说,忽然停下脚步,问苏霓锦:「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霓锦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疑惑不解的看着他:「谁啊?」 「我……叫罗时。乃是东宫羽林卫统领及太子殿下的近身护卫统领。」那人对苏霓锦自报家门。 苏霓锦反应了一会儿后,才问: 「东宫羽林卫统领及护卫统领……是几品官?」 自称‘罗时’的统领大人面上一愣后,回道: 「呃,三品。」 苏霓锦想了想后,叹道: 「我爹也是三品。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啊。」 化名为‘罗时’的祁昶很显然不常被人这般夸奖,意外的扬眉,盯着长吁短叹,颇有感触的苏霓锦,片刻后居然破天荒的笑了一声。 「所以,你能跟我说了吗?」笑完之后,祁昶问。 苏霓锦不解:「说什么?」 「说你证据确凿的新发现啊。」祁昶提醒。 苏霓锦摇头,坚定立场:「不说。我回去跟我爹说。」 祁昶眸光微动,劝道: 「先前我从主殿过来,听见太子殿下的吩咐,你爹只怕这几天都回不去了。你若有新的证据,最好赶紧说出来,要不然不仅平白拖长了调查时间,还会让你爹和户部的人多做几日无用功。」 苏霓锦见他说的一本正经,不像是诓她,有点动摇,祁昶见状,再劝: 「你已知晓我的身份,我若抢了你爹的功劳,你自可让你爹去太子殿下面前告我的状,不是吗?」 不得不承认,这个罗统领的口才太好了,苏霓锦就这么被他三言两语的给说服了。 「好吧。那我跟你说,你回禀太子的时候,一定要提我爹啊。」苏霓锦妥协。 祁昶爽快点头。 苏霓锦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先前分辨真假账本时注意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真假账本除了字上面的不同之外,还有一处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墨。」 「墨?」 祁昶疑惑不解:「这如何能做证据,每次研磨出来的墨,浓、淡、稀、薄都各不相同,这可比你说的‘字的气场’还要玄之又玄。」 确实如此,如果苏霓锦说的字的连贯性不同,这找几个懂行的人看,说不定还能看出些端倪,或许可称为证据,但墨不同的话,约莫连疑点都算不上。 「我不是说墨的浓淡稀薄,我是说,真假账本上用的墨的品种不同。」苏霓锦说。 「我在看我爹拿回家的那两本账本时就隐约发现了这个问题,但因为比对太少,所以不能确定,直到我爹带我入宫,我看见了很多账本之后才确定的。我不知道你对墨有没有研究,但是你们宫里和户部用的墨全都是上好的松烟墨吧。」 「松烟墨是用松木的根炼成的烟灰,是木炭烟墨,宫里肯定是选用最好最肥壮的松木根炼烟,过程繁琐不说,对松木根的要求也很高,普通人家想要做出类似宫里用的上好松烟墨很不容易。所以,民间现在已经有地方开始用油烟墨了,就是用桐油或者其他油脂,通过焚烧炼制出来墨。」 苏霓锦以前学仿字的时候,师父就特意跟她解说过松烟墨和油烟墨的区别,她刚看见账本的时候,也很意外,没想到她竟然穿越到了松烟墨和油烟墨的使用分界时间轴上,并且无巧不巧,真假账本上用的就是很明显的松烟墨和油烟墨,这就成了一桩绝对有力的证据。 祁昶听了苏霓锦的话,似乎有点云里雾里,宫里用的墨是松烟墨,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却是不太清楚,民间已经开始用什么油烟墨了。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可若知道的人不多,到时候也同样会有人争论不休,你所谓的松烟墨和油烟墨,具体怎么分辨?可有什么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明显区别吗?」 祁昶虽居上位,但思维开阔,不是那种故步自封的人,只要是好的,他都愿意去尝试,去理解,去接受,所以,对于苏霓锦提出来的两种墨的不同,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怀疑,而是如何更好的证明。 苏霓锦想了想后,认真点头道: 「有!但是,现在我没有账本啊。如果拿两本真假账本过来,我可以立刻区别给你看。」 祁昶盯着苏霓锦看了片刻,对跟在他们身后真正的罗时,罗统领招招手,只见罗时小跑过来,祁昶直接对他伸手,说了句: 第29章 「账本。」 罗统领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从衣襟中拿出两本账本递到了祁昶手中,祁昶将之递到苏霓锦面前,说: 「这是之前殿下让取的,正好放在身上,你证明给我看。」 苏霓锦接过账本,没想到他还真拿的出来,见他一脸期待,苏霓锦也不扭捏了,拉着他就走,祁昶和罗统领都很惊讶,罗时的手都已经按在刀柄上了,不过太子没发话,他自不能轻举妄动。 祁昶盯着苏霓锦拉着他衣服的手,葱尖一般,莹白细腻。倒是个不拘小节的姑娘。 苏霓锦没怎么注意自己的动作,她环顾一圈后,看见右前方高墙底下有一处小水洼,眼前一亮,拉着祁昶在小水洼前蹲下,祁昶就见苏霓锦将两本账本翻开,每本账本里撕下小半页的纸,祁昶没想到她会直接撕纸,吓了一跳。 「喂,你!」 住手两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苏霓锦已经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撕纸动作做完了。 「别大惊小怪,我撕的目录,前后都一样,不妨碍什么的。」 苏霓锦对祁昶扬扬手中的纸片,从容一笑,然后果断将手中的两片纸丢入了水洼中,祁昶见她这副笃定的模样,反正已经阻止不了,便不再说什么,静心看两张纸片在水洼中有什么变化。 「看看看,快看。」 苏霓锦抬手拍了两下祁昶的肩膀,提醒他看水洼,祁昶又是一脸震惊的看了一眼被苏霓锦打了两下的肩膀,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一般。 苏霓锦抬头,见祁昶没看水洼,反而在看自己,果断又拍了下他,大声提醒道: 「哎呀,你看我做什么,看水里。」 祁昶这才反应过来,干咳一声掩饰小小的尴尬:「哦,好。」 目光回到水洼之中,就见先前被苏霓锦丢进去的两片纸上的墨迹变得不同,一片纸上的墨迹晕染的特别严重,不过片刻的功夫,几乎都要看不清纸上的字了,而另一片纸上的字,虽也有些晕染,却不太严重,字迹仍然清晰。 「松烟墨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受潮,所以你们宫里存放文档的地方,肯定都是干燥的阁楼吧。因为油不进水,油烟墨这方面的问题就要少一点,用油烟墨写出来的字,只要不是浸到水里,稍微受点潮也没关系。」 苏霓锦将水洼里的两片纸捞出来,放到一旁没水的青石上微微晾干,让祁昶看。 「竟有这么大的区别。」 祁昶看着地上的两张纸片,如是感慨。 「这个证明够吗?真的账本上面用的是松烟墨,假的账本上用的是油烟墨,若有人质疑,就用这个办法证明。」苏霓锦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膝盖看着仿佛发现新大陆的祁昶。 想想还是不怎么放心,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说道: 「喂,别忘了你说的,你得告诉太子殿下这是我爹想出来的。」 祁昶将两片纸拿起放在掌心,点头回道:「放心吧。」 苏霓锦看着他帅气的侧脸,决定相信他一回,人都说相由心生,这位罗统领长得这么帅,想必心灵也是很美的吧。 祁昶将纸片收好后起身,看了一眼随他一同起身的苏霓锦,破天荒的问道: 「你这么想帮你爹争功劳,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吗?」 赏赐…… 苏霓锦觉得脑门上一道灵光闪过:「当然有。」 祁昶俊眉一挑:「想要什么?升官吗?」 「升官?」苏霓锦语气讶然,果断摇头:「不是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祁昶奇道。 苏霓锦左右看了看,露出精明的微笑:「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太子殿下多赏赐点金银珠宝吧。」 祁昶以为自己听错了,所有官员立功都是为了更上一层楼,怎么到她这儿就不是了? 「金银珠宝?这倒有趣,你们家很缺钱吗?」祁昶失笑。 苏霓锦一蹙眉,觉得这罗统领不知人间疾苦,挺胸质问: 「谁家不缺钱?你家不缺吗?」 祁昶见她略有嗔怒,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要升官的赏赐,你爹官位高了,金银珠宝不就源源不断的来了吗?」 这就跟要金蛋还是要金鸡是一个道理,有了金鸡还怕没有金蛋生? 苏霓锦却一副正义凛然: 「那岂非要我爹贪污受贿?我爹可是清官!当什么官都是由朝廷说了算的,怎可私下讨要。再说了,贪污受贿来的钱,哪有主上赏赐的钱花的安心呢?」 「这个道理……好像也对。」祁昶略有所悟,无言以对。 入宫的时候,苏霓锦觉得这条路很长,走的很慢,但出宫的时候,倒是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第30章 苏霓锦在宫门口递了牌子,守卫验证过后,便开了宫门让她通行,苏霓锦往外走了两步,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回头。 有些话她憋了一路,看那罗统领长得帅,才好心提醒他道: 「罗统领,你还年轻,在这种忠君爱国,大是大非上一定要注意。千万别在原则问题上,因小失大,自毁前程啊。告辞!」 说完这些,苏霓锦鼓励般对他们两人拱了拱手,作为告别,扭头出宫去。 直到宫门再度关上,真正的罗统领才纳闷的说: 「殿下,苏小姐为什么与我说这些?」他自认非常忠君爱国,从未有过任何不敬的想法。 祁昶盯着紧闭的宫门看了一会儿,转向一脸纳闷的罗统领: 「大概就是,提醒提醒你吧。这苏家小姐,还真是个热心肠。」 ……热心肠? 殿下莫不是在搞笑? 祁昶回到东宫以后,就召见西殿中的户部官员,苏轸进殿时正好看见罗时从主殿出来,拦着他悄声问道: 「罗统领,先前麻烦您派人送小女一程,不知她现在可出宫了?」 老苏虽然知道女儿从宫里出去肯定不会有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声。 「苏大人请放心。我亲自送令嫒到了宫门口,看着她上了贵府马车才走的。」罗时说。 苏轸意外:「罗统领亲自送的?那怎么好意思。」 「正好顺路去巡视,苏大人不必介怀。请。」罗时说完之后便对苏轸抱拳辞别,苏轸回礼致谢。 进殿以后,苏轸与同僚们汇合,站在殿中等待太子殿下召见,户部尚书宋明宋大人撩须而来,凑到苏轸身边轻声说: 「苏大人这回可立功了,恭喜恭喜啊。」 宋明与苏轸是户部同僚,一个是左侍郎一个是右侍郎,按照礼制,苏轸这个右侍郎要比左侍郎高上半级,所以从苏轸任右侍郎的那天起,两人就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宋明的妻子是宣平候嫡次女,在户部所待的年份比苏轸要长的多,连尚书大人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苏轸对宋明拱了拱手算是回应,淡淡的态度让宋明略显不满,但也不好当众表现,又压低声音道: 「太子殿下先前宣召梁大人单独入内,我瞧着殿下面色不太好的样子,也不知为何。苏大人可知吗?」 苏轸比他后进殿,连太子用什么脸色召梁大人单独入内都没有看见,更别说知道缘由了。 「苏某不知。」苏轸说。 宋明打量他两眼,见苏轸鼻眼观心,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样子,宋明也自觉无趣,不再与他多说,本来还想告诉他一些内幕,有关户部官职变动的,既然人家不感兴趣,他还懒得说了。 忽然内殿传来杯子砸碎的声音,然后就听见户部尚书梁谢文急急请罪: 「太子殿下息怒。」 外殿等候的户部众人皆吓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内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子殿下是先帝爷亲封的太孙,处理政事的风格不像当今圣上,反而与先帝爷如出一辙,雷厉风行,果决狠辣,在圣上在位的十几年里,朝廷官员们在以仁治国的圣上手中慵懒下来,可当太子协理国事之后,所有人的神经又全都重新绷紧了。 宁可得罪圣上,不要惹恼太子,这几年已经渐渐的成了官场上的保命法则之一,可见太子殿下的威名有多摄人。 众人屏息静气,看着垂头丧气的梁大人从内殿走出,边走还边擦冷汗。 左侍郎宋明迎上前搀扶,梁大人摆摆手:「都散了,殿下另有吩咐。这几日都在宫里待着,在账目查明之前,谁也不能出去。」 户部众官员能说什么,只能提心吊胆的离开。心中暗暗祈祷账目赶紧查明,平了太子殿下的怒火。 苏霓锦每天都让皎月去门房问父亲回来没有,可每天问到的回答都是没有,看来那个罗统领没有骗她,太子殿下果然另有吩咐。 第五天的时候,没等到苏轸回来,倒是等来了宫里的车马,还有那个在太子殿下主殿里伺候的白面太监,亲自过来接苏家公子进宫去看账本。 对外说是接‘苏家公子’,但看账本的事情肯定是苏霓锦,沈氏和苏佑宁七手八脚的把苏霓锦换上男装,推上了东宫的马车里。 苏霓锦之前就有心理准备要二次进宫的,她上回账本只看了一部分,还有很多都没有归拢出来。 她觉得那个罗统领肯定是对太子殿下说了那晚的事情,所以,宫里才会这么看重,还派马车来接她,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东宫的马车可以直接从宫门进去,省了苏霓锦下车走那一路,她跟着那白面太监身后来到了东宫,白天的宫殿在一碧如洗的蔚蓝天幕下,看起来比晚上还要巍峨庄严,气派高耸。 第31章 苏霓锦以为还是去西殿,可没想到那位公公领着她往另一边去,好像是东宫的主殿,父亲带她来过,那回她以为能见到帝国的二把手太子殿下,然而二把手没给面子。 难道每个被宣召入宫的人,第一站都是要到主殿里打个招呼再走吗?心里想着就是走个过场,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进了殿之后,白面太监让苏霓锦在外殿候着,然后他就走了,苏霓锦拦住他问:「刘公公,您走了我怎么办?」 白面太监刘喜对苏霓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外面,意思大概是他在外面等她,比完手势刘喜就躬身退了出去。 苏霓锦觉得这回进宫跟上回不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 主殿里一个人都没有,殿中雕梁画栋,所有的摆设都是暗色系,最耀眼的就数台阶上那个像是纯金打造的太子宝座了,苏霓锦觉得一个人站在这么大,这么空旷的地方有点傻,可她又不敢动,因为父亲说过,太子不喜欢人在眼前伺候,所以主殿的护卫都是在暗处。 苏霓锦忍不住抬头将宫殿屋顶环顾一圈,每根房梁都特意看了看,也没见着什么暗卫。 「难道都是无影忍者吗?」苏霓锦自言自语了一句,却没想到居然有回音: 「什么是无影……忍者?」 苏霓锦想起了她的siri,有时候太无聊了,她能跟siri自问自答聊好长时间。她说一句,siri答一句…… 咦? 苏霓锦猛然回头,对上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深邃眼眸,苏霓锦眨巴两下眼睛后,才松了口气,抚着心口道: 「你吓死我了。」 苏霓锦走到祁昶面前,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祁昶对她的不拘小节已经有所了解,没有刚开始那么惊讶了。 「你怎么在这里?」苏霓锦来到祁昶身边轻声问道。 只见祁昶指了指周围,自然反问:「我在这里很奇怪吗?」 苏霓锦语塞,片刻后才道:「也是哦,你在你单位里出现确实没什么奇怪的。」 罗统领是东宫羽林卫统领,那东宫自然就是他的工作单位。 祁昶见这位苏小姐完全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在他面前的表现十分轻松有趣,他也就不急于澄清了。 「你是来见太子殿下的吗?」祁昶问。 苏霓锦点头:「刘公公带我进来之后,他就走了,我到现在除了你,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不是应该进来走个过场就去我爹那里看账本吗?」 有了上回的经验,苏霓锦一点都不奢望,尊贵的太子殿下会见她这个三品官的儿子,肯定是刘公公弄错了程序。 祁昶微微一笑,指向内殿,清冷磁性的声音说道: 「太子殿下临时外出了,派我来带你入内。账本都从西殿搬过来了。走吧。我带你进去。」 苏霓锦有点懵,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罗统领往内殿走了几步,发现苏霓锦没有跟上,转身对她又招了两下手,苏霓锦这才忐忑上前。 连接外殿和内殿的是一尊通天彻地的白壁玉石,这么大的天然玉石得值多少钱啊?苏霓锦站在玉石边上都快看愣了。 内殿的摆设其实跟外殿没什么区别,大多都是暗色系,看起来古朴庄严,跟帝国二把手的身份相当匹配。 「都在这里,过来看吧。」祁昶把眼睛快长到玉石上的苏霓锦喊回了神。 苏霓锦应声过去,在太子的书案旁的地毯上放了一张矮桌,桌子摆了好几堆账本,都是要苏霓锦今天之内分辨出来的。 分辨账本,苏霓锦已经是驾轻就熟,没什么好担心的,比起这些,她对矮桌后头一长溜的紫檀木架子很感兴趣,这些大概就是古代的堪舆图吧,最大的一幅在太子的书案后面,整面墙壁从上到下都绘制着山川河岳,详尽到每条河流,每座山脉,看着这广博的天地,苏霓锦只觉得一股自豪油然而生。 「这是陇原十二洲,大祁的边境疆土。」祁昶见苏霓锦的目光被山川堪舆图吸引,黑亮的眸中满是星辰,主动与她讲说。 苏霓锦对他甜美一笑,由衷夸道:「广袤无垠,何其壮观。」 祁昶听过无数臣子说过赞美的话,却甚少感受到真诚,这姑娘眼底的光是遮不住的。 苏霓锦看过大图以后,干脆沿着周边的小图看起来,祁昶也不催她,就那么跟在她身旁,偶尔跟她解说一两句。 苏霓锦眼前一亮,凑近一张图看了两眼,问道:「这是京城吗?」 祁昶看了一眼,赞赏道:「嗯,好眼力。」 「我看见朱雀街和城楼了,还有……咦,我记得这里好像是条河啊。」苏霓锦的目光落在京城地图的一处,纳闷道。 「这是工部送来的最新图,那条河马上就要动工填平了。」祁昶耐心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今天的脾气好的惊人。 第32章 苏霓锦还想问什么,殿外进来一个送茶的小太监,小太监把茶放到矮桌上之后,就谨慎的躬身退了下去。 看着那杯茶,苏霓锦才想起来今天入宫的目的,还是赶紧办正事吧,太子殿下让罗统领带她进来分辨账本的,不是让她进来参观旅游的,罗统领人很好,她可不能让罗统领为难。 苏霓锦驾轻就熟的将桌上的账本分辨出来,祁昶就在一旁看着,似乎对她如何分辨很感兴趣。 「你这辩字的本事是跟谁学的?」祁昶看着苏霓锦一点不打愣,很轻松就分辨出真假,十分好奇,遂问道。 苏霓锦看了他一眼,斟酌回道:「大概是天生的吧。小时候我常一个人在房里,看多了不同人写的字,就看出些门道了。」 「你小时候常一个人?苏大人和苏夫人不管你吗?」祁昶绕到她对面的软垫上坐下,问道。 苏霓锦见他目露怜惜,笑答:「没有,我爹娘管我的,可我那时候不懂事,总听信旁人挑拨,觉得我爹娘不好,所以才不亲近他们,宁愿一个人在房里待着。」 原主以前的事情,就算苏霓锦不说,别人也能打听到,与其隐瞒,不如坦荡面对,谁都有年少轻狂不懂事的时候嘛。 祁昶拿起一本账本,边看边想起回京那日,她在府外哭的那般伤心,祁昶又问: 「那你现在呢?可懂事了?」 「当然。」苏霓锦昂首挺胸自豪。 祁昶见她这般,不禁又笑。 苏霓锦将最后一本账册分辨出来,对祁昶问:「罗统领,就这些吗?可还有了?」 「就这些。基本上都找出来了。还要多亏了你的那个验证方法,要不然,就算账本找出来,也无法让人真心信服。」 祁昶诚心道谢,若非这苏家小姐道出墨的事情,此时就算把真假账本分辨出来,也还是要继续面临争吵不休的状况。 苏霓锦起身拍了拍衣摆:「不谢不谢。你记得提我爹就成。」 「已经提了,放心吧。太子殿下说,等账目理出来,会好好赏赐你爹的。」祁昶意有所指。 苏霓锦很满意这个结果。 祁昶亲自送苏霓锦出殿门,守在殿外的刘喜立刻迎上前,祁昶吩咐: 「送苏公子回府。」 「是。」刘喜恭谨回答。 苏霓锦看了一眼西殿的方向,问:「我要去跟我爹说一声吗?」 祁昶摇头:「不必,你爹明日应该就回了。」 苏霓锦了然点头:「那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改天请你喝酒。」 刘喜面上一窒,整个身子都绷紧了,这苏小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光天化日之下,这般不矜持的邀请太子殿下喝酒?是嫌活的不耐烦了吗? 上个胆敢撩拨太子殿下的女人现在坟头的草已经三尺高了吧。 刘喜后悔刚才没有提醒一下这个苏小姐,太子殿下脾气可不好…… 祁昶嘴角噙着笑:「好啊。」 咦? 刘喜的三观遭受了雷击。他是听错了吧。太子殿下说……好啊? 什么情况? 这个女扮男装的苏小姐不简单啊。 刘喜仿佛窥探到了天机,在送苏霓锦出宫的时候,几乎用上了十二万分的热情,把苏霓锦当菩萨一样供着,送回了苏府。 祁昶进殿后,看着被分辨出来的真假账本,想起她辨认时的绝美侧脸,第一次女人认真做事的时候,也可以很诱人。 内殿中,若有似无的还有她的余香。 罗时进殿后,看见的就是自家殿下对着手中一本账册露出笑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喊道: 「殿下,需要将这些账本送回西殿吗?」 祁昶把手中的账册放回原处:「嗯。送回去吧。」 罗时立刻领命派人进来搬走了账本,正要退下,被祁昶喊住,问道: 「苏家和平阳侯府的婚事退了吗?」 罗时答道: 「回殿下,那日上朝时陛下说过以后,第二天苏家就去裴家退亲了。」罗时不懂殿下为何突然对苏家和裴家的婚事感兴趣,但只要是殿下想知道的,他当然都会一五一十的告知。 「平阳侯那个老狐狸没找苏家的麻烦?」祁昶说。 「平阳侯世子与东平伯之女在外秽乱,被告上了御史台,他们于苏家本就理亏,而且退婚又是陛下金口玉言,他如何能找苏家的麻烦。」罗时答。 要说这阵子京城里面最热闹的事情,就数平阳侯府和东平伯府的事了,罗时觉得太子殿下可能会有兴趣知道,于是继续说: 「而且平阳侯近来,被东平伯府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只怕也没时间和心思去找苏家的麻烦了。」 第33章 祁昶扬眉瞥了一眼罗时,罗时便会意,将这阵子在城中闹得热火朝天的乐子说给太子殿下听。 祁昶开始只是随便听听,听到后来果然来了兴趣,罗时说到周生写的各世家女的艳词诗集时,祁昶的俊脸之上更是惊讶。 「东平伯是疯了吗?放任门客写那些东西?」祁昶冷笑连连。 「确实好像有点疯,可那门客承认了,而且如今市井里流传的那些诗集的字,确实都是周生所写的。正因为匪夷所思,所以最近东平伯已经被各世家逼的连门都不敢出了。」 罗时尽心尽力的为太子殿下讲乐子,只见太子殿下坐在书案后,一只手撑在圈椅的扶手上,若有所思转了两下手指后,对罗时吩咐道: 「这事儿背地里肯定有猫腻,苏家就什么都没做?去查查。」 世上所有事情的巧合,都是经意或者不经意的安排所致。之前平阳侯世子和东平伯之女在外秽乱被抓,还好巧不巧的被御史撞见,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那裴、杜两家未免也太倒霉了。 那件事发生以后,让原本处于颓势的苏家领旨退婚,而后又有东平伯府门客写关于苏霓锦的艳词,可谁知这之后,写世家小姐的艳词诗句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若剖开细看,这件事的最后的受益者还是苏家。 那些艳词诗集的关注度,无疑已经远远超越了苏家小姐的关注度,现在人们茶余饭后讨论的,已经由苏家全然替换成了裴家和杜家。 祁昶目光转到她先前坐的矮桌上,想到那张认真分辨账本的漂亮脸庞,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件事跟她多少有点关系,若真与她有关,那事情就非常有趣了。 「殿下觉得背后有苏家的手笔?可这些事情并非苏家挑起,并不能算是苏家的错。」罗时为人正直,仗义执言道。 不管是退婚也好,还是泼苏小姐的污水也好,苏家本身就是受害者。 「人活在世,就得有点锋芒。若苏家被人逼到如斯境地,却还不知反击的话,那岂非成了任人搓圆捏扁的面团?我只是好奇苏家在背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祁昶从小便知道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他不喜欢恶人,却也不喜欢总被欺负的善人。 善良的品格固然美好,但若没有自保能力,不自量力的一味求善,反而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种善良不是真的善良,是伪善,也可以说是逃避和懦弱。 苏家和裴家订亲在前,裴家有心悔婚跟渐渐势起的杜家联姻,眼看苏家成为他们两家联手之下的炮灰,裴、杜两家下手太狠,命人在外散播苏小姐的流言,这是打着断送苏家小姐一生的主意,既不想要人家,又不想人家今后另攀高枝,将来与他们为难。 就冲着这两家的下作手段,无论苏家做什么,如何报复,那都是情理之中的。 祁昶只是好奇过程而已。 苏轸在东宫连续加了六七日的班以后,太子老板终于把他放了回来。跟一般苦逼加班回来的人不同,苏轸并不觉得疲累,还满面春风,心情美丽。 这种无私奉献的敬业精神,堪称吾辈楷模,值得大肆推广和学习。 当然了,苏轸同志心情好,也不全是因为敬业,而是因为在经过他们户部几十个同仁没日没夜的努力之下,终于把账出来了,这就意味着,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可以不必每日被困在东宫,有家回不来。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但让苏霓锦没想到的是,除了老爹回归之外,居然还有一件让人身心都仿佛沐浴在春风里的愉快事情,接憧发生了。 太子殿下的赏赐,如期而至。 苏轸带着全家老小到厅里跪谢太子恩典。 苏霓锦和苏佑宁站在父母身后,看着自家老爹连后脑勺都散发着兴奋的样子,兄妹俩也是喜在心头。 天家赏赐,那是何等荣耀,普通人家家里有个御赐之物,那都是要供起来早晚三柱清香,祖祖辈辈传下去的,百年世家为什么受人尊敬,又为什么那么有底气?其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赏赐多呀。 苏轸和沈氏都注意到了传旨太监们身后,已经抬入苏家院子的那六口大箱子,万分期待太子殿下会赏赐些什么给苏家。 「苏大人此番有功,太子殿下特赏金银各三千两。谢恩。」 刘喜公公干脆利落的宣读完太子令旨,苏轸上前接旨谢恩,看着被打开的六只硕大的檀木箱子,箱子里金光闪闪,银光耀耀,好刺眼啊。 苏轸看着这些金银黄白物,心下惆怅至极,太子殿下赏赐这么多金银下来,什么意思? 苏霓锦眼睁睁的看着那六箱金银被人抬走了,盯着金银消失的方向,望穿秋水。 沈氏将女儿的样子看在眼底,悄悄的拉着苏霓锦去了主院厢房说话,进门之后沈氏就屏退众人,沈氏将苏霓锦拉入内间,让她稍等,片刻后,沈氏从她的柜子里面抱出一只檀木盒子,对苏霓锦招手。 第34章 苏霓锦不解上前,沈氏将檀木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到了苏霓锦面前,苏霓锦接过银票,看着沈氏,沈氏说: 「我瞧着你是不是又缺钱了?」 苏霓锦愣愣的看着银票,明白沈氏的意思。脑海中闪过无数类似场景,全都是沈氏偷偷塞钱给原主用的画面,苏轸崇尚节俭,家里开销没有铺张浪费的,但原主虚荣心强,吃的用的都喜欢跟公侯府邸比较,沈氏是商女,手里有点钱,时常在金钱上补贴女儿的用度。 可是她的付出,并没有让女儿对她这个商户女身份的母亲多加尊重,反而予取予求,对沈氏冷言以对的同时,还把她当做钱罐子。 苏霓锦把银票放回沈氏的檀木盒子,说道:「娘,我没有缺钱花。」 沈氏看了看被苏霓锦放回盒子的银票,有些无奈,只得又换了张五百两的递过去: 「你省着点。」 沈氏显然是误会了,以为苏霓锦不要银子,是因为嫌弃太少的缘故。 苏霓锦按住沈氏的手,怎么都不肯接过银票,说道:「娘,我不是嫌少,我是真的不缺钱。」 沈氏瞧着今天突然转性的女儿,十分的不理解,把银票直接塞到苏霓锦手里,说: 「你不缺钱,一天到晚在房里数什么钱?拿着!你娘我是商户出身,其他什么都没有,钱还是有的。」 苏霓锦有些奇怪,沈氏怎么知道她一天到晚在房间里数钱的?肯定是皎月那个丫头说的。 「娘,我……」苏霓锦想起之前自己说的那些伤害沈氏的话,就鼻头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母女连心,沈氏是知道女儿的:「好了好了。娘拿银子给闺女花,不是天经地义的嘛,只要我的绵儿开开心心的,你想买什么,娘都给你买。」 苏霓锦深呼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破涕为笑: 「娘,您这样不对,怎么能什么都由着我呢。」 沈氏对女儿好,这是无可争议的,但她却很显然用错了方法,只是一味的满足女儿的愿望,却不教女儿尊重与感恩,所以原主才会觉得,从沈氏这里得到再多的东西,再多的爱,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是我生的,我不由着你,那由着谁啊?」沈氏轻抚女儿乌发,宠溺的说。 苏霓锦鼻子再度发酸,投入沈氏的怀抱,感受着在那个世界被亏欠了二十多年的母爱。 「娘,从前是我不好,与您说的那些混账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氏给了苏霓锦迟来的母爱,苏霓锦给沈氏的又何尝不是迟来的孝顺呢。 母女俩相视一笑,将之前的不快抛诸脑后。 「这银票我先收下,但娘您放心,我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虚荣攀比,会把每一两都用在刀刃上。」苏霓锦说。 沈氏听了她的话,不禁失笑: 「傻孩子,虽说娘的嫁妆所剩不多,但供你与你哥哥的日常花销,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喜欢什么便去买什么,若是钱不够,娘再给你。」 苏霓锦感动之余,抓住沈氏话中的一个点,问道: 「娘的嫁妆所剩不多是什么意思?商铺的生意不好吗?」 沈氏是商户女,她嫁给苏轸时据说带了不少嫁妆,古代女子的嫁妆除了现银之外,更多的是商铺和田庄,商铺只要经营得当,银子可以源源不断,田庄也是如此,以沈氏的身份,她的嫁妆肯定也是商铺居多,府中开销自有苏轸的俸禄,苏霓锦从前就算奢侈,也有限度,应该不会让沈氏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才对。 「哪有什么商铺了,你祖母不喜我在外抛头露面的经营,所以多年前,我的那些商铺大多都变作现银了。无事生产,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的一日,所以我才说所剩不多,但你放心,你和你哥哥成亲时的聘礼和嫁妆,我是早就存好的,两人一样多,谁也不亏谁。」 沈氏的话让苏霓锦有些印象,她爹苏轸是奉国公府的庶出,她的亲生祖母是妾室,早已作古,如今奉国公府里还有个嫡祖母在,苏轸虽然分家而出,但逢年过节,嫡祖母生辰大寿的日子,都要去奉国公府请安献礼。 嫡祖母连氏也是侯府出身,对于沈氏这个商户女也诸多挑剔,沈氏嫁给苏轸之后,连氏就以‘妇人何以抛头露面’为由,让沈氏把带来京城的店铺,田庄等需要经营的嫁妆全都变卖了,其实就是怕沈氏那些店铺和田庄产息太多,让苏轸这个庶子日子太好过。 沈氏也知道这是自毁长城的做法,可连氏一个‘孝’字压下来,沈氏若不从,便是要与嫡婆母撕破脸,若是这般,无论是她还是苏轸,今后都难做人。 那时候正逢奉国公府长房袭爵,庶子分府,连氏逼的紧,最后沈氏只得咬咬牙,将所有的商铺和田庄皆变卖成了现银,连氏当时还要查沈氏的账,幸好沈氏多了个心眼儿,藏了大部分银子,幸好她这么做了,要不然苏轸一个没什么产业的庶子分府出去,哪可能有那么安稳的日子让他静心苦读考探花。 第35章 苏轸不考中探花的话,又怎么可能入仕为官,然后一路高升,至如今三品大员呢。 连氏心里肯定恨极了有出息的苏轸,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氏有时候心情不好,还会召沈氏过去站规矩呢。 苏霓锦就是受了奉国公府那边的蛊惑,从小被灌入这种逻辑,加上原主本身又是个虚荣心极强的姑娘,久而久之,就真的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亲生父亲心生不满,觉得就是因为他们出身不好,才连累自己的出身也不好。 现在想想,幸好她穿过来了,若是让原主继续听信奉国公府那边的鬼话,将来她不仅要祸害自己,连父母和哥哥都要被她祸害的。 沈氏见女儿面露凝重,秀眉微蹙,不禁伸手抚上了苏霓锦的眉心,说道: 「这些琐事,我的绵儿就不用操心了,一切有爹爹和娘在。这段时间家里事多,我没顾得上你,眼看过几日便是你祖母的寿辰了,你去买点自己喜欢的衣服首饰,到时候才能漂漂亮亮的去给你祖母拜寿。」 经由沈氏这么一提醒,苏霓锦这才想起来,她那个黑心肝的嫡祖母连氏的寿辰就要到了。 苏轸是老奉国公的第四个儿子,生母是个良家妾室,在苏轸十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娘家势弱,老姨娘也没能给苏轸留下点什么,老国公去世之后,就有嫡母连氏做主,给他找了个商户女做妻子。 苏轸虽然是庶子,但好歹也是国公府出身的,若是嫡母能稍微给他上点心,都断不会让他娶个社会地位比较低的商家女,幸好苏轸脾性温良,并不计较门第,而沈氏又比一般商户女多些教养和学识,这门亲事怎么看都不会是良配。 连氏对外只说是苏轸一门心思认准了沈氏这个商户女,非要娶她为妻,这样外界的人自然就不能说她这个嫡母苛待庶子,甚至还有人会觉得苏轸是贪图商户女家的钱财,连氏这么做,既把苏轸的婚姻安排的妥妥当当,又成功让他与各大世家产生隔阂,画出界限。 作为一个前国公夫人,当家主母来说,连氏有她的手段,但作为被她手段干预的苏轸一家来说,体验就很差了。 苏轸夫妇被连氏算计着过日子,女儿还被连氏洗脑,成天回家闹着要过勋爵府邸的日子,瞧不上自己亲爹亲妈庶子和商户女的身份,在这种严苛的环境下,苏轸没有打死吃里扒外的女儿,都算是天下一等一的慈父了。 连氏寿辰,苏轸肯定是要携家带口过去拜寿的。 像往年一样,一家人收拾齐整,沈氏和苏霓锦坐马车,苏轸和苏佑宁骑马,来到了奉国公府。 国公府内外都是喜气腾腾,府外长街车水马龙,宾客云集。 苏霓锦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好奇的向外看,风吹入车帘,将苏霓锦的秀发吹的有些乱,一侧的沈氏为女儿整理头发,看着女儿越发精致美丽的脸庞,略显担忧,不放心的叮嘱: 「绵儿,你已经长大了,有些话娘必须叮嘱你。」 苏霓锦不解回头看向沈氏:「什么?」 沈氏将苏霓锦的头发整理好之后,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迟疑说道:「女子不易,更当谨言慎行,万不可被短暂的虚荣冲昏头脑,知道吗?」 苏霓锦听得云里雾里,好像听懂了沈氏的叮嘱,又好像没听懂,迷迷糊糊的点点头: 「哦,知道了。」 沈氏在苏霓锦的手背上轻拍两下,知道女儿也许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到心里去,不过与以前相比,女儿现在对她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了,至少愿意听她说话,不像从前只要沈氏一开口说教,女儿就抵触的与她争吵。 不管怎么样,只要女儿肯听,今后她慢慢教就是了。 苏轸从马上下来,亲自过来扶沈氏下车,苏霓锦跟着沈氏后头,还没下车就迫不及待四处张望起来,看着周围的热闹,此时正是宾客上门最多的时候,国公府门外大街已经有些拥堵,国公府的下人们在紧张的疏导交通。 「看什么呢?走了。」苏佑宁把四处张望的妹妹抱下马车,拉着她跟在父母身后,生怕她给车流冲散。 正往国公府大门去的时候,一队人马从他们身边经过,一般骑马的客人,在街口处基本上就下马了,但这个人显然有些身份,一直把马骑到了奉国公府门前。 一位华服公子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站在国公府门前石阶上向后回望,目光瞬间被人群中一张漂亮的脸所吸引,苏霓锦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原以为是凑巧看她,谁知她抬眼与之对视之后,那华服公子居然对她投以微笑,还对着她的方向点了点头打招呼,给旁人一种,苏霓锦和他很熟稔的感觉。 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打招呼,若非沾亲带故的关系,那就很冒失了。 那华服公子对苏霓锦打过招呼后,就被国公府的管家殷勤的迎进了门。苏霓锦却成了周围人疑惑的对象。 第36章 苏佑宁凑近苏霓锦耳旁,轻声问道:「妹妹,敬王殿下为何对你笑?你们认识?」 那华服公子是敬王祁显,他乃是贵妃之子,贵妃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妃子,自从皇后故去,陛下便未曾再立新后,于是按照位分来说,贵妃就算是后宫第一人,朝野遍传,若是陛下再立皇后,那贵妃宁氏定为首选。 贵妃与奉国公夫人乃是嫡亲姐妹,敬王是奉国公夫人的外甥,因此老夫人寿辰,国公府才有幸请得敬王驾到贺寿。 苏霓锦对这个男人倒是有点印象,好像之前在国公府的后花园见过两三回,不过都是很多人的场合,唯一一次在回廊上两人偶然撞见过,不过没说的上话,苏霓锦就被回国公府给老夫人请安的三夫人余氏给叫走了。 所以,敬王为什么会特地跟苏霓锦打招呼呢? 不仅苏佑宁觉得奇怪,苏霓锦自己也觉得奇怪,两手一摊,耸肩道: 「谁知道呢。大概看我长得美吧。」 苏佑宁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那是皇子,身边美女如云,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见过?你少搭理,听到没有?」 妹妹生的太美貌,做哥哥的压力好大啊。 他是男人,当然知道男人看见漂亮女人时的龌龊心思,若是其他女人也就罢了,自己的亲妹妹,不管怎么样都得看顾好了才行。 苏佑宁警告完苏霓锦之后,沈氏也回头警告般看了一眼苏霓锦。 被亲妈和哥哥这么警告,苏霓锦有些纳闷,难道她看起来就是那种随便跟男人来电的女人吗?人家对她笑一下,她就能上赶着倒贴吗? 进了国公府后,男宾女宾分别而入,苏佑宁跟着苏轸去了右边的客院,苏霓锦则和沈氏去了女眷的客院。 远远的就看见二夫人崔氏站在院外迎接宾客,沈氏带着苏霓锦上前,对崔氏喊了一声: 「二嫂辛苦了。」 崔氏出身清河郡,也是名门贵女,她嫁的是国公府二老爷苏砼。 已故老国公一共有四个儿子,但只有嫡长子苏柯与嫡次子苏砼是老夫人连氏所出,三老爷苏隽和四老爷苏轸都是庶子,因此尽管兄弟们分府而出,但只有二老爷苏砼还与国公府来往甚密,崔氏肯定是要上门来帮忙支应的。 「我倒是不辛苦,可你们来的也太晚了些。都好些人问,怎的就我一人帮着忙前忙后了。」崔氏对沈氏意有所指道。 这是埋怨沈氏没有眼头见识,不知道早点过来帮她的忙。这话虽然听起来有点道理,可实际想来又没什么道理。 你自己愿意给人家鞍前马后的帮忙,是你的自由,可你又怎能埋怨别人不愿意跟着你鞍前马后呢? 像这种话,沈氏听得多了,早就习惯,并不与她争执,微微一笑便算糊弄过去。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崔氏也知道沈氏就是一团棉花,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打下去,沈氏都不会有什么反弹,与她多说非但没有效果,还有可能把自己气个半死。 在沈氏这里找不到存在感,崔氏又把目光转到苏霓锦身上,今日苏霓锦穿了一身雪青色的圆领襦裙,是时下比较流行的罩纱衣,就是在衣裳最外层,缝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这样看起来美观,走路又飘逸,很受女子的欢迎。 当然这样漂亮的布料,价格也很漂亮就是了。 苏霓锦容貌本就出色,大有艳冠群芳之感,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过分艳丽,她素日里都喜欢穿颜色寡淡些的衣服,可这一身雪青襦裙,颜色略显跳脱,竟让她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美上三分,简直光彩夺目。 崔氏震惊苏霓锦的美貌,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说话: 「前儿听闻锦姐儿大病了一场,我还想说忙完了老夫人的寿宴,就过府探望,如今看来,锦姐儿倒像是大好了。」 苏霓锦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这些人肯定都知道了,只是不好当面说出来,以病为由探听口风。 「已然大好,多谢二嫂惦念。」沈氏帮苏霓锦回答,苏霓锦也很懂事的跟着对崔氏行了一礼,客气道:「多谢二婶娘惦念。」 说完之后,正好有其他女眷来了,沈氏借机对崔氏告别,带着苏霓锦进了院子。 崔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对母慈女孝,亲昵热络的母女,怎么没了以往的剑拔弩张?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苏霓锦和沈氏去给老夫人连氏贺寿见礼,丫鬟打了帘子让她们进去,进去之后,发现人还挺多的,连氏坐在罗汉床上,两边放着锦绣缠枝纹的大迎枕,打扮的雍容华贵,接受众人的恭贺。 「儿媳沈氏携女归来,恭贺老夫人寿辰之喜。」沈氏行礼。 连氏笑容满面的叫人将她扶起,照例说了些场面话,便叫人给沈氏看座了。 看座的意思就是,没什么话说了,你自己去喝茶吃点心吧。 第37章 沈氏并不觉得受冷落,应声‘是’之后,便要离开,苏霓锦自然是跟着沈氏的,谁知刚转身,就听见身后连氏喊道: 「锦姐儿,今日怎的不要坐在祖母身边了?快来。」 苏霓锦一愣,与沈氏对望一眼后才回头,见连氏言笑晏晏的对自己招手,看起来慈眉善目,十分和善。 然而,也只是看起来,实际上,这个糟老太婆坏得很。 原主是个傻的,被连氏的宽和外表骗了,觉得连氏是个处处为她着想的好祖母。经常用一些小恩小惠,把原主骗的团团转,挑拨离间的话说的天花乱坠,使得原主天天回去找亲爹亲妈的麻烦。 若是以前,连氏主动唤原主坐在她身边的话,原主估计得兴奋的跳起来,然而此时此刻,早已时过境迁,原主的内核芯片换了,再也不是从前的她。 转过身对连氏福了福身,乖巧笑道: 「祖母,今日是您的寿辰,宾客众多,孙女还是与母亲一道坐吧。多谢祖母。」 连氏面皮一颤,差点没绷住表情。这丫头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就算连氏不开口,她也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贴着不放,祖母前祖母后,叫的欢腾,惹人厌烦的很。哪回连氏主动施恩,这丫头不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的?怎会像今日这般冷淡,还当众拒绝她的好意? 不过碍于宾客众多,连氏不能与个小丫头发难,略显出不满意的神色,让那丫头自己体会去。 然而连氏没有想到的是,苏霓锦这个小丫头并不想体会,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就爽快的转身离开了。 连氏气的暗自咬牙。 这会客主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她们也不想与人拥挤攀附,干脆自觉自发的坐到隔壁的侧厅去,苏霓锦扶着沈氏的手正要出门,正巧迎面撞见了奉国公夫人宁氏与其嫡长女苏黛云母女俩前来。 八目相对,有些尴尬。 人们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苏黛云的身上,因为今天苏黛云也穿了一身雪青色的襦裙,跟苏霓锦的衣服颜色一样,款式也差不多,只不过,苏黛云皮肤没有苏霓锦白,身量也没有苏霓锦高,若是单论长相的话,苏黛云生的算是不错的,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苏黛云单个儿看是个美人,可若是跟苏霓锦摆放在一起,就黯然失色些了。尤其两人还穿了一样颜色和款式的衣裳,这视觉对比更是强烈。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苏霓锦在看见苏黛云的衣服时,也下意识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裙,不过很快她就想起了自己这张特别能打的脸,若是比才气,苏霓锦还会掂量掂量,但若比颜值,呵呵,那就对不起了。 苏霓锦这张脸,就是【战无不胜】的代言词。 自信由内而外,不接受反驳! 苏黛云瞪着一双眼睛,一副恨不得要吃了苏霓锦的样子,她的母亲,奉国公夫人宁氏倒是很平静,打量几眼苏霓锦之后,便从容一笑,自她们面前走过。 沈氏在侧厅里面遇见几位情投意合的夫人,凑在一起说家常,苏霓锦听了一会儿,正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进来一个府里的管事娘子,站在门口看了一圈后,往苏霓锦走来。 「姑娘,我们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这管事娘子是国公夫人宁氏身边伺候的,苏霓锦认识她。 「夫人要与我说什么?」苏霓锦问。 管事娘子对答如流:「今儿是老夫人寿辰,之前老夫人就吩咐夫人,打了好些个珠花,便是要在今日分给各家小姐,姑娘的,姐儿们都在挑呢,姑娘快些去吧,要不然好的都给挑走了。」 这没什么好怀疑,因为老夫人连氏确实喜欢这么做,每逢她做寿,都会打些金银首饰,去年苏霓锦记得拿的是一只精巧的金手链。 苏霓锦询问般看了一眼沈氏,沈氏点点头: 「既是夫人唤你,便去吧。别乱跑,早些回来。」 「好。」苏霓锦应声而去。 苏霓锦领着皎月一起,跟着那管事娘子去了一个看着有点像礼品发放处的地方,确实如她所说,好些姑娘都在这里领老夫人赏的阳光普照珠花。苏霓锦原本也想去排队领奖,谁知身后的管事娘子拉住她,说道: 「姑娘随奴婢去里间。」 见苏霓锦不解,管事娘子凑到苏霓锦耳旁道:「这些都是给一般客人的,给府里姑娘们,老夫人另有赏赐更好的,在里面呢。」 苏霓锦对皎月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外面等着,刚才来的路上,苏霓锦跟她说好了,要是她十分钟,也就是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不出去的话,就让皎月去喊沈氏过来。 穿过抱夏,管事娘子给苏霓锦打帘子,让她进到屋里,屋里人还不少,与老夫人连氏那边不同的是,那边都是各家老夫人,老长辈居多,稍微年轻些的夫人,好些都聚在国公夫人宁氏这边招呼。 第38章 宁氏是宣平侯府嫡次女,她的姐姐是当今贵妃,等同副后,宁氏的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颇受满屋子女眷奉承吹捧。 要说这宣平侯府的风水确实不错,尤其在嫁女儿这方面,大女儿嫁进宫当了贵妃,二女儿嫁给了早早袭爵的奉国公,还有个小女儿,嫁的是户部尚书。 一门三贵,煊赫鼎盛。 所以,宁氏走到哪里都有她骄傲的资本。 原主以前最羡慕的就是宁氏了,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像宁氏一样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受人尊敬。不过苏霓锦却不这么想,所谓物极必反。 宣平候至今已是第三代,第一代宣平候那是靠厉兵秣马的军功,封妻荫子,如今到了第三代,军中已无一个宁家的族中子弟在任,别说军功了,只怕战场在哪儿都不知道,这一代的宣平候,除了培养了三个成功嫁入豪门的女儿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建树。 纵观古今,靠裙带关系发达的家族,可没几个有好下场的。现在宁家也就能祈祷宫里的贵妃不要倒台,女婿们官运亨通了。 「拜见夫人,夫人万安。」苏霓锦对宁氏行礼。 宁氏看着她,笑道:「锦姐儿今日怎的这般客套,快进去挑吧,你的几个姐姐们都在里面呢。」 「哎,多谢夫人。」苏霓锦又是一礼,随管事娘子往里间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听见宁氏身边的夫人们在问这是谁家孩子,宁氏不冷不热的回了句: 「老四家的,总爱与我们亲近。」语气听来,颇有无奈。 周围夫人们皆笑了起来,说这孩子倒是精明云云。 然后又有夫人夸赞宁氏:「到底还是你出手大方,放眼京城,也就你们奉国公府有这样大的手笔,竟然用金钗银钗做回礼,我们可是望尘莫及呀。」 话音落下,周围夫人们又是一阵附和夸赞,把宁氏说的甚是高兴: 「这也不算什么,花不了多少银子。重要的是让大家开心。」 周围的赞美声不绝于耳。 苏霓锦掀帘子入内,从耳房经过,去了姑娘们所在的花厅。 苏霓锦的到来让花厅里原本热闹的气氛忽的一窒,苏霓锦只当不觉,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就有捧着木盒子的丫鬟向她走来,盒子里放着各色各样花式的珠钗。 「这是老夫人特意给姑娘们准备的回礼,请姑娘选一支。」 丫鬟如是说了之后,苏霓锦点点头,兀自挑选起来。 一边看一边想,这国公府确实出手大方,给上门来的姑娘们全都准备了金银珠钗,今日宾客少说也有上百家,来的姑娘至少百八十个,每个人都得一支金银珠钗的话,加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苏霓锦挑了一支蝴蝶造型的黄金珠钗,拿在手里的那一刻,就发觉了异样,这珠钗看起来是黄金做的,可这手感和质地却不太像啊。 不动声色将珠钗拿出,放到眼前细看起来。 「姑娘就选这个吗?」丫鬟问。 苏霓锦又看了一眼盒子里,又挑了几支拿起来看,感觉和她手里的蝴蝶珠钗都一样,苏霓锦对丫鬟比了比蝴蝶珠钗,回道: 「就这支吧。」 丫鬟回了声‘是’以后,就抱着盒子退到一边,认真记录下苏霓锦挑走的款式,然后就站在门边,等待下一个进来挑簪子的姑娘。 苏霓锦一直在琢磨手里这珠钗是什么材质,直到看见钗针上的一道痕迹,心下便有数了,看来她要收回刚才说的话,国公府出手大方?不见得吧。 正想着怎么求证心中的怀疑时,就听见一道声音响起: 「锦妹妹今天这身衣裳与云姐姐的款式差不多呢。可我怎么瞧着,还是云姐姐穿着好看些。到底是宫里绣娘的手艺,就是比那些街边不入流的绣房做出来的好。」 苏霓锦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与苏黛云坐在一处的姑娘,是苏黛云的表妹梁小姐,这位梁小姐的父亲,是苏轸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梁大人。 梁小姐是苏黛云的忠实粉丝,就是自带粉丝滤镜那种,苏黛云放个屁,梁小姐都能吹出彩虹来。 苏霓锦不动声色将珠钗捏在手心,直面一上来就咄咄逼人的梁小姐,道: 「梁小姐年纪轻轻的,眼睛怎么就瞎了呢。」 苏霓锦站起身来,在众姑娘的注视下转了个圈,说道:「这颜色的衣服,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是我穿着更好看吧。」 这番话一出,花厅里的气氛简直可以用凝重来形容了。姑娘们面面相觑,第六感告诉她们,马上要有大瓜吃。 不少人觉得苏霓锦疯了,以前她的姿态多低啊,恨不得上赶着巴结苏黛云和梁小姐她们,就算被她们当众说了什么,苏霓锦也只敢背后生气,当着面还都会陪笑。 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 梁小姐也愣住了,哪想到苏霓锦会反驳的这样直白。愣愣的指着苏霓锦好半天才说出一句: 第39章 「你,你说谁眼瞎?」 苏霓锦两手一摊,无所畏惧道:「谁问我,就说谁。」 「苏霓锦,你,你欺人太甚。」 梁小姐恼羞成怒,站起身来指责苏霓锦,气急败坏的样子和云淡风轻的苏霓锦形成了鲜明对比。 「梁小姐!」苏霓锦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我一进门你就对我冷嘲热讽,到底是谁欺人太甚?你搞搞清楚好不好?我理解你想拍马屁的心情,可是麻烦你拍马屁的时候也要考虑考虑实际情况。」 苏霓锦边说边走到梁小姐和苏黛云她们身前,指着苏黛云说道: 「你看云姐姐,皮肤不是很白,是不是?这雪青色并不衬她,你若真心想夸她,可以夸她的发髻好看,夸她的首饰漂亮,夸她声音好听,甚至可以夸她长得好看,可你偏偏要说她穿这颜色的衣服好看,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苏霓锦在社会上磨炼出来的嘴皮子不是吃素的,怼天怼地怼空气,只要条件和环境允许,就没有她不敢怼的人! 对面梁小姐和苏黛云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苏霓锦还没说完,继续喋喋不休: 「你说你,不会拍马屁就不要拍,拍在马腿上,不仅你自己尴尬,还让听的人也尴尬,这不附和你吧,好像不尊重你,可要是附和你吧,又不免觉得违心,叫人两难啊。」 苏霓锦一口一个‘拍马屁’之类的敏感词说出来,等于当面抽梁小姐耳刮子,她怎么受得了,从座位上一蹦而起,向苏霓锦冲过来,怒吼道: 「你住口!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苏霓锦眼神一动,身子往旁边一闪,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添油加醋起来: 「我这是说中了你的心思,你恼羞成怒了吧。还想动手打我?有本事你来啊。你来啊。」 苏霓锦已经挑衅的这样明显,若是梁小姐还退缩的话,那也太怂了。梁小姐心想,反正这里是国公府,国公夫人是她的亲姨母,就算她对苏霓锦动了手,姨母也只会向着她,倒霉的肯定是苏霓锦。 于是,梁小姐在一阵自我劝说后,成功说服了自己,向苏霓锦冲过去,苏霓锦看准了她的动作,借着梁小姐往她推过来的动作,苏霓锦顺势往茶几上一趴,手里的珠钗应声而断。 梁小姐正看着双手,纳闷自己什么时候碰到苏霓锦,她怎么自己撞出去了,就听苏霓锦一声尖叫: 「啊——梁音,你赔我的珠钗!」 梁小姐一阵懵:「什么珠钗?我根本没碰到你。」 苏霓锦摊开手,把被折断的蝴蝶珠钗显示给众人看:「要不是你推我,我怎么会撞到茶几上,珠钗在我手里,撞到茶几就断了!这是我从盒子里刚拿的,蝴蝶珠钗,所有人都看见了的。」 梁小姐看着苏霓锦手里那支断了的珠钗,气急败坏: 「你别胡说八道,我,我根本没有撞到你。」 「就是你!你赔我,这是金的,你也要赔我个金的,你头上那朵金花簪我瞧就挺好,赔给我!」 苏霓锦盯上了梁音头上的金花簪子,那簪子上刻有一个‘御’字,显然是御赐之物,梁音绝对不可能配给苏霓锦的。 闻言,果然抬手护住头上的簪子:「闹了半天,你想算计我这根簪子?你做梦吧!」 苏霓锦上前一把扣住了梁音的手腕,凶恶道: 「谁想算计你的破簪子,你把我的珠钗弄断了,我是让你赔我!你不赔我的话,就随我去见夫人!我要让夫人评评理,看夫人帮谁。」 梁音挣扎不开苏霓锦的钳制:「你放开我。」 「你不敢随我去找夫人评理,你就是心虚,那你就把头上的簪子赔给我!」苏霓锦一口咬定了让梁音赔她的珠钗。 苏黛云没想到会闹出事来,从旁劝道:「好了好了,不过就是一根簪子的事儿,别闹了。」 说是劝,其实苏黛云和其他看热闹的姑娘一样,并没有多想让她们停手,虽说自家府里办事,不该由着她们闹,可苏黛云心里也对苏霓锦憋着气,现在梁音跟苏霓锦闹起来了,事情就算闹大,她也只需推脱一句‘我管了,她们不听’就行。 反正梁音是姨母家的妹妹,苏霓锦是叔叔家的妹妹,都是一家子亲戚,她管不住,谁也责备不到她身上。 于是苏黛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苏霓锦把梁音给扯出了花厅,往宁氏她们那些夫人们所在的厅堂去了。 上回因为艳词的事情,梁音她们把苏霓锦嘲笑的哭着跑回去,听说回去还上吊自尽闹了好大一场,今天梁音本来还想继续以这件事让苏霓锦成为众人的笑柄,没想到她嘲笑的话还没说,苏霓锦就疯了。 在梁音看来,苏霓锦可不就是疯了嘛。 在国公府里,她敢拉着自己到国公夫人面前去评理,也不想想国公夫人是她梁音的什么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为了苏霓锦,当众指责自己亲外甥女的不是啊。 第40章 梁音把心一横,去就去!反正最后丢脸的肯定是苏霓锦。 宁氏与各府的夫人们正在品茶聊天,听见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宁氏派去查看的人还没回来,就看见苏霓锦拉着梁音闯了进来。 梁音二话不说就甩开苏霓锦,来到了宁氏面前告状: 「姨母,苏霓锦欺负我!她还想算计我的金簪,这金簪是贵妃娘娘赏赐给我的,您一定要帮我做主!」 宁氏满是疑惑:「哦?有这回事?锦姐儿,音姐儿说的可是真的?」 苏霓锦也上前,把断了的蝴蝶金簪呈送到宁氏面前,说道: 「夫人,梁音不老实,明明是她把我的金钗折断了,我让她赔我,她不肯,还拉着我恶人先告状。诸位夫人都在,您们也替我瞧瞧,我的簪子可是真的断了。」 宁氏看见苏霓锦手上的断裂金钗,面色一变,刚要开口,旁边的夫人就都笑了起来,英国公夫人冷哼一声,道: 「你这丫头嘴太叼,也是怪没见识的。不想想,若你这是真的金钗,又岂有被折断的道理?还要让人家梁姑娘用御赐的金簪来换你这假金钗,我今儿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英国公夫人的话让周围的夫人都笑了起来,梁音一听,才反应过来,指着苏霓锦大声斥道: 「对呀!我刚才怎么没想到!若你这是真金钗,怎么可能会一折就断呢?你分明就是想用一根假货,来骗我的金簪,你还不承认!姨母,你定要好好的教训教训苏霓锦不可!她太过分了!」 英国公夫人为人正直,最看不惯小姑娘耍心眼,斥责苏霓锦道: 「好你个刁钻的丫头,快些交代,这金钗是从哪里来的?」 苏霓锦做出一脸震惊样,唯唯诺诺指了指里间,字正腔圆的说道: 「这金钗是国公府的礼品,不是我带来的。我以为国公府给的礼品,肯定是真金不假,见它折断了,我心急如焚,所以才气急,要让梁小姐用她的金簪赔给我的。」 苏霓锦的话音落下之后,整个厅中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有几个夫人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彼此交换了个眼色,悄悄把刚才收下的金钗礼品拿出来看,有那多事的,干脆直接试着掰了掰,金钗应声而断…… 厅内的气氛,顿时因为这一声声的断裂声而变得很尴尬。 厅中夫人们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低下了头,有的把盒子合上,有的则气恼的叹息,但不管怎么样,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深深的失望。 倒不仅仅是因为一根金钗是真金还是假金的问题,而是她们对宁氏和奉国公府的信任出现了危机。 这‘金钗’是奉国公府的回礼,其实不管是用金的还是银的,哪怕用铜的,那都是奉国公府对上门客人的额外的心意,谁也不会嫌弃东西不好,可至少要让大家知道一下嘛。 宁氏面子实在挂不住了,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对外喊道: 「来人,将二夫人提去老夫人面前问话!」 说完之后,宁氏平静下来,脸上继续堆起微笑,对诸位夫人抱歉道: 「说来惭愧,此事是交由弟妹负责,她兴许也被工匠欺瞒了,待我调查清楚之后,定会给各位夫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宁氏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有足够的临场应变能力,经她这么一表态,不管这件事她知不知情,现在大家就都以为她是不知情,锅甩到了二夫人崔氏身上。 语毕,宁氏便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厅中,去处理这件突发事件了。 梁音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下大祸了。 刚才她只顾着指责苏霓锦,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想告诉大家,苏霓锦手上的钗,不是金的……而已。 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苏霓锦那支金钗的来历,看姨母先前的态度,说要去找二夫人到老夫人面前去问话,这话问下来,要牵扯出多少人,现在根本难以估量。 梁音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这个祸闯大发了。 世家间互送东西,本就是平常事,送金的,送银的,送布料,送吃食,随便送什么都是主家的心意,就算有人私下看出来也不打紧,并不会跟主人家较真,可被她和苏霓锦这么一闹,事情捅到老夫人面前,再加上还有这么多宾客眼见为实,姨母哪怕是被情理推着,也必须要解决这件事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苏霓锦!要不是苏霓锦胡搅蛮缠,她何至于会给姨母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苏霓锦呢? 梁音反应过来之后,就立刻找寻苏霓锦的身影,可偌大的厅里,哪里还有苏霓锦的半点影子,周围的世家夫人们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梁音气的直跺脚。 第41章 苏霓锦见目的达到以后,宁氏前脚离开花厅,她后脚就跟着溜了。带上皎月,动作麻利的回到了沈氏身边。 沈氏见她跟做贼似的钻进来,脸上还带着笑意,与正在说话的夫人打了声招呼,就拉着苏霓锦坐到角落,问道: 「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苏霓锦抿唇笑了一会儿,凑到沈氏耳边,将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沈氏听,然后把袖袋中断裂的金钗拿给沈氏看了一眼。 沈氏听的震惊不已,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没说话,就先在苏霓锦的胳膊上打了一下: 「你这孩子,怎么做事这么冲动呢。这,这可惹祸了。」 沈氏自知身份不如,所以在宁氏和连氏面前,半辈子都是谨小慎微,低眉顺眼的过,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女儿居然不声不响的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这下只怕国公夫人和老夫人要恨死她们了。 「娘,咱们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该巴结的我也巴结了,该顺从的您也顺从了,她们对咱们可有半分尊重?既然她们不尊重我们,那我们又何必尊重她们?」 苏霓锦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就是要让沈氏知道,从现在开始,她们不能再做那任人搓圆捏扁的包子了,要做包子,也得是那刀子馅儿的! 叫那些欺负她们软的人,一捏一手血。 沈氏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个转变:「可是,你爹在朝为官……」 苏霓锦打断沈氏,压低声音道: 「正因为我爹在朝为官,所以咱们更加不能软弱下去了。说白了,我爹的官儿又不是靠国公府得来的,这年头,本来就是手里有权有权最重要,国公府也就是个名头好听,您瞧除了我爹之外,苏家可还有其他人在朝中重要部门任职了?」 「若论本事,苏家上下没有一个比我爹有本事的。他们不仅不拉拢我爹,还处处打压排挤,占的也就是个所谓嫡出,庶出的理。可您仔细想想,嫡出和庶出是咱们一直被他们欺压的理由吗?不是!」 苏霓锦口才还不错,沈氏有所动摇,动摇片刻后,又恢复原状,摇头道: 「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我是担心国公震怒,给你爹在朝上使绊子。」 原来是担心这个,苏霓锦笑了,沈氏见她不以为意,以为她不懂,遂解释道: 「夫人的三妹夫,就是户部尚书,你爹的顶头上司。若他暗中给你爹小鞋穿的话,那你爹岂非要吃闷亏了?」沈氏其实也不是怕跟国公府结怨,就是觉得凭她和相公的能力,还不足以跟这些百年世族盘根错节的势力相抗衡。 苏霓锦拉着沈氏的手,语重心长道: 「娘,我爹的官儿是用他的实力挣来的,不是国公府花钱捐来的。户部尚书又不傻,平白无故给国公府当枪使吗?您别太担心了。」 沈氏觉得,她现在就算担心也没用了,反正事情女儿已经惹下来了,不管怎么样,国公夫人肯定是记恨上她们了,以后得更加小心才行,最多也就是不来往吧。 分家而出的兄弟不来往,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新鲜事。 这么想着,沈氏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 从惊恐中回过神,沈氏终于恢复了冷静,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年年用的都是真的,就今年用了假的,国公府的日子,恐怕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好过了。」 苏霓锦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缠着沈氏问道: 「娘,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您说国公府的日子不好过了?」 沈氏犹豫片刻,决定告诉女儿一些事情,也好让她了解的更多些。 「这不是明摆着的?」沈氏唇角掀起一抹笃定的笑:「国公府,缺钱了。」 苏霓锦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以国公府的威望,以世家好面子的特性,只要府里还有银钱支应开销,就断不会耍这种蒙混过关的手段,所以沈氏猜的一点没错,国公府肯定是没钱了! 世人都说公侯府邸是泼天的富贵,可谁又知道,要支应这么大一个侯府,背后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的支持,若是当朝红人,有权有势,自然不怕没有人送银子上门,可奉国公府这些年也就出了苏轸这一个人才,还是庶出,早早就被老夫人以分家为由扫地出门了。 如果苏轸是在分家之前考中的探花,老夫人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分出去,偏偏他是在那之后考中的,那时候家已经分了,老夫人还逼着沈氏卖铺子卖田地,关系十分僵化,奉国公府哪抛的下颜面去巴结苏轸呢? 可手里没有实权,就是国公也难让人送银子上门,百年世家的门庭维系,哪样不要银子,便是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用空的一日。 事情发生以后,很快就已经有人报告了老夫人知晓,就算无人来报,以府内宾客间的传播速度,连氏也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42章 主宅后院,连氏关起门来问话,刚才听见这件事的时候,她整个人差点晕过去,每年她做寿,都会让人准备些金银小物件儿作为回礼给客人带回去,年年都没出过问题,偏偏今年被人当场揭露。 这让她今后怎么在世家圈里做人?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连氏对跪在地上不住哭泣的崔氏怒吼,气的直用龙头拐杖砸地。 崔氏哭的不成样子,眼睛一个劲儿的瞥向宁氏,宁氏的脸色也不太好。 「这件事交由你们去办,怎么会办成这样!每年都是真金白银,为什么今年要用假的。你们把我这张老脸搁在什么地方了?你们是想气死我吗?」 连氏出身名门,嫁的又是国公,当了一辈子国公夫人,高高在上,受人吹捧了一辈子,她好面子,好排场胜过一切,管家的权柄她也没有留恋,很爽快的就交到了儿媳手中,她还一直对外吹嘘,她们奉国公府家风优良,从未出过别府那些婆媳恶斗争权夺利之事,然后今天,现实就给了她一记十分响亮的巴掌。 「哭哭哭!哭什么哭!你从中谋利,罪证确凿,今日若不交代清楚,明日你就等着休书吧。」连氏真是气坏了,连这种重话都说出口。 崔氏整个人都愣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儿后,才跪着上前哭道: 「母亲息怒,这件事,这件事……我是听大嫂吩咐去做的。我没有从中谋利,一分一毫都没有!」 崔氏出身名门,人人都夸她是个贤良妇,若被休了,那就是灭顶之灾,在灭顶之灾前面,她也顾不得许多,将宁氏给卖了出来。 连氏又是一轮打击,质问宁氏:「竟是你!」 宁氏面上不见惊慌,而是从容不迫的跪到崔氏身旁,神情淡定的说道: 「母亲,我与您说过多回,府中已经入不敷出,不能再奢侈浪费了。您每年做寿,这些送出去的金银,根本是没必要的开支。我也是怕您不同意,才与弟妹出此下策。」宁氏直接认下她和崔氏的行为,最后郑重与连氏总结一句: 「母亲,国公府已非当初了,府库早已空虚,若再铺张浪费下去,只怕就撑不下去了。」 连氏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侯府出身,人人都道她会持家,贤良淑德的儿媳,久久不能自已。 假金钗的事情很快就被‘查清楚’, 说是二夫人身边的管事被工匠蒙骗所致,送去给工匠打造的绝对是真金白银,可谁知那工匠起了歹心, 交货的时候,最上面一层放了真的, 管事觉得工匠是熟人, 就没有一支支的细查, 果真如工匠所料,只查了最上面的一层, 就这样被蒙混过了关。 但事情既然已经出了,那国公府是绝对不会推卸责任的,因为事发突然, 现在去重新打造新的珠钗也来不及,就用一些往年打出来的金银花生, 金银瓜子等给孩子们做补偿。 尽管很多宾客都表示, 不管什么礼品, 只要心意到了就成, 不必另做补偿, 但国公府那方面却坚持要这么做, 最后在一片和谐声中,看似圆满解决了这件事。 苏霓锦也得到了一小袋金花生, 沈氏终究还是怕宁氏找女儿的麻烦, 所以匆匆用过饭后, 就带着女儿, 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率先回府去了。 「一颗,两颗,三颗……嚯,十八颗。」 回去的马车里,苏霓锦财迷一般数着刚到手的金花生,每一颗都有半截拇指那么大,最关键的是,这些金花生居然还是实心的,掂量起来至少有半斤重。 「娘,我怎么瞧着国公府并不缺银子呀?」苏霓锦问,这么多金花生,可比那一支真金钗用的黄金多多了。 沈氏拿了从苏霓锦手里拿了一颗金花生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一圈后,指着花生蒂的方向对苏霓锦道:「你看这里写着什么?」 苏霓锦将东西凑近眼前:「平。这字什么意思?平安?」金花生,金豆子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赏人用的,图个喜庆吉利,有平安,顺利,吉祥等字眼很正常。 「宣平侯府。」沈氏说:「我以前见过宣平侯府送来的金器,全都是这个标识。」 苏霓锦惊讶:「啊。那这金花生是宣平侯府打的?」转念一想,苏霓锦猜出了真相:「国公夫人的嫁妆?」 沈氏点头:「应该是了。」 苏霓锦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一般人家过年赏的金花生,金豆子,都是空心的,图个喜庆吉利,但这金花生分量这么足,又是宣平侯府打的,除了国公夫人的嫁妆之外,确实没有更贴切的理由。 为了维持国公府的颜面,国公夫人已经把嫁妆拿出来贴补了,这就更进一步的说明,沈氏的猜测一点都没错。 「所以啊娘,由此可见一个真理。」苏霓锦将金花生小心收入锦袋里:「不管是公侯府邸还是平民百姓,钱都很重要。您今后别老觉得自己是商户出身就低人一等,我算是想明白了,咱们勤勤恳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管他什么高门不高门,咱们又不用靠他们吃饭,谁在乎谁啊。」 第43章 沈氏有些感触,自从她嫁到京城来,与各大世家打交道开始,背地里就有人暗暗说她是低贱的商户出身,可明明她在江南娘家,也是被百般娇宠着长大的,一时心里落差可以说是巨大。 幸好得幸遇良人,夫君爱她,敬她,夫妻恩爱多年,从未有过争吵,儿女双全,平安康健,虽说女儿之前多有叛逆,屡屡让她伤心,但一朝醒悟,便这般通透懂事,沈氏内心十分满足,再无所求。 苏霓锦和沈氏先回府了,可一直等到戌时三刻,苏轸和苏佑宁父子俩都还没回来。 福伯匆匆前来回禀:「夫人,国公府那边说,老爷和少爷用完了晚饭就离开了。不在国公府里。」 沈氏原以为父子俩是在国公府喝酒被拖住了脚,便让福伯去国公府询问,没想到他们早已离开,可为什么父子俩到现在还不回来呢? 「爹和哥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苏霓锦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心中隐隐透着不安。 「国公府晚上的席面开的比较晚,用完大概酉时吧。好几个人都看见老爷和少爷骑马走了。」福伯说。 「酉时到戌时三刻,将近一个多时辰,他们便是从城外吃酒也该回来了。」沈氏担忧不已。 福伯见状,劝道:「夫人先别担心,我已经派人上街去寻了。从国公府到家,也就那么几条路,老爷和少爷说不定是路上遇见什么熟人耽搁了。」 「是啊,娘,咱们别自己吓自己。」苏霓锦安慰沈氏,其实自己心里却还跟打鼓似的。 就在母女俩心急如焚的时候,府外传来动静,苏佑宁高亢的嗓门传来,沈氏和苏霓锦对望一眼,欣喜一笑,赶忙迎了出去,就看见苏佑宁扶着面色惨白的苏轸进了垂花门。 母女俩大惊,苏霓锦小跑着冲上前,一眼便看见苏轸扶着左臂的手指缝隙溢出的血迹。 「这,这怎么回事?爹受伤了。」 苏佑宁脸上也有血迹,不过看着不像是他自己的血:「别问了,先进去。福伯快去找个大夫回来。」 兄妹俩一同扶着苏轸进屋,沈氏大惊失色,苏轸对她摇摇头:「我没事,皮外伤。」 沈氏赶紧命人去打水来:「流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你们,你们究竟发生事了?」 苏佑宁把苏轸送到座椅上后,整个人也脱了力,坐在一旁喘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沉声道:「我们被人行刺了。」 沈氏吓得掩唇一惊,赶忙屏退丫鬟婆子。 「行刺?这天子脚下,怎会有人胆敢行刺,他们又为什么要行刺你们呢?」沈氏觉得苏轸做的是文官,根本就遇不到舞刀弄枪的事情,行刺这两个字,离她的认知有点远。 苏霓锦倒是一下就反应过来了,问苏轸道:「爹,难道是因为那些账本?」 苏轸闻言,紧蹙的眉头动了动,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苏霓锦心道了一声:果然。 又问苏佑宁:「那你们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苏轸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苏佑宁虽然自幼学武,但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还要保护苏轸的安全,若真有人存心行刺他们,他们又怎会这么容易脱身? 苏霓锦心中充满了疑问。 「若不是遇到正巧路过的罗统领,我和爹只怕就回不来了。」苏佑宁擦了一把冷汗,直到现在,他的后背还止不住的发凉。 「罗统领?」苏霓锦有些意外。 苏佑宁点头:「你进过东宫,你应该知道他吧。」 「嗯,知道。」苏霓锦老实道:「我第一次出宫,就是他送我的。」 「罗统领真是个好人,武功也高,今天晚上真的多亏他了。」苏佑宁颇有感触的说。 「那些刺客被抓到了吗?」苏霓锦又问。 有没有抓到刺客,这才是关键,如果真的是因为那些账本,苏轸父子受到刺杀,那一次不成,很可能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又能有几次好运,可以凑巧遇见罗统领救人呢。 苏轸点头:「抓到了。刺客已经被罗统领押去大理寺审讯了。你们不必太过担心,一切有太子殿下在,殿下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时福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是大夫请来了。沈氏赶忙开门,让大夫进来给苏轸处理伤口。 大夫剪开苏轸的衣服看过之后,说伤口不深,没伤及经脉,就是血流的有些多,但总的来说,无甚大碍。 沈氏跟前跟后的询问,得到大夫肯定又肯定的答案后才放下心来。 苏轸没事,那大家自然就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苏佑宁在回自己院子的半路被苏霓锦拦住了,苏霓锦直接把苏佑宁拉到了旁边的凉亭中。 「妹妹你干什么呀?」苏佑宁问。 第44章 苏霓锦让他声音小一些,她自己也压低声音说:「你跟我详细说说你们遇刺的过程。刺客有几个人,他们什么装扮,用的是什么兵器,他们的目标是你还是爹爹?」 苏佑宁被苏霓锦问的云里雾里:「你问这些干什么呀?当时情况多紧急,我哪记得了那么多?应付刺客还来不及呢。」 「那罗统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苏霓锦又问。 苏佑宁想了想后,说道:「嗯……说来也巧,就是刺客出现后不久。幸好他来的及时,要不然凭我的本事,哪能带爹平安回来呀。那个罗统领的功夫真不错!有机会真要向他好好学学。」 苏霓锦看他一脸崇拜,嘟囔了一句:「有那么好吗?」 脑中回忆那罗统领的样貌,那般斯文俊秀,贵气逼人,真看不出来武力值有多高。可人家怎么说都是东宫羽林卫统领,年纪轻轻就是三品,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 苏佑宁见妹妹不信自己说的话,急了:「哎你别不信,罗统领真的很厉害,你听我跟你说啊……」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凉亭里都充斥着苏佑宁单方面对罗统领表达景仰、崇拜和向往之情的声音,苏霓锦好几次想走,都被苏佑宁拉住继续轰炸,他就跟见到了指引他人生方向的偶像般,激动又矫情的对苏霓锦无限安利,想要从苏霓锦这里得到对他偶像的认同。 苏霓锦为了能摆脱这个今夜突然化身为罗统领狂热粉的苏佑宁,早点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其间也跟在苏佑宁后头,夸赞了几句违心之言,满足了苏佑宁安利偶像的心情之后,他才终于大发善心,放苏霓锦离开。 苏轸受伤了,这些天都不能去户部上班,就告了假在家休息,然后苏佑宁就有事干了。 老子在家做的最多的事情,自然就是管教儿子啊。 苏轸自己是个天生的学霸,二十二岁自己考中了探花郎,谁知道生出的儿子,并没有继承他的读书天分,虽然苏轸五岁就帮苏佑宁开蒙,奈何苏佑宁天资有限,并且小时候就表现出对学习不感兴趣的样子,苏轸不是那种必须勉强儿子要像他一样的父亲,既然苏佑宁喜欢学武,那他便请武师回来给苏佑宁授课。 如今苏佑宁武功学的还不错,但文化成绩就很一般了。 据说在国公府的酒席上,苏佑宁还因为读书少而闹出了些笑话,这件事让苏轸深深觉得,儿子可以不考功名,但还是要具备一些基本的文化知识,免得今后再贻笑大方。 平时苏轸也忙,抽不出空管教苏佑宁,趁着这回受伤在家养伤的机会,他给苏佑宁制定出了一系列的读书计划,读不完,背不出,就不许出门。 这让苏佑宁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想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受苦,就把苏霓锦也扯了过来,说什么妹妹将来要嫁人,多读点书对她也有好处云云。 苏霓锦不动声色在苏轸面前写了一幅字,让苏轸赞不绝口,直夸她有天分,女孩子的字写的这么好,还要读什么书啊,当场放弃了苏霓锦在书房读书的念头,于是最后,苏霓锦就在苏佑宁无比羡慕的目光中,开开心心的出去玩儿了,甚至还从父亲大人出获得了一笔出去玩儿的奖励基金,把苏佑宁的眼珠子差点给看掉下来。 从苏轸的书房出来以后,苏霓锦也不含糊,换上男装,就从后门溜出去了。 她对昨天晚上父兄遇袭的事情始终存有疑心,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于是她从家里溜出来以后,就直接往昨晚父兄遇袭的拂柳街去。 苏佑宁跟她简单的说了他们遇袭的过程,昨天晚上,他们从国公府出来之后,就走了拂柳街的路,他们早上去的时候,走的是朱雀街,因为朱雀街比较近,就是车马有些多,可他们昨晚离开的时候,已经是过了酉时,那时候天色已暗,朱雀街上的车马肯定不多了。 那他们为什么要舍弃近的朱雀街,而选择离家比较远的拂柳街呢? 她昨天问苏佑宁的时候,苏佑宁是这么告诉她的:爹喝了不少酒,说想多走些路,醒醒酒。 这个道理也说的通,可让苏霓锦觉得奇怪的是,拂柳街的路是苏轸临时改换的,那些刺客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苏霓锦带着满腹疑问在拂柳街上转悠,古代也没有现场保护这一说,昨天晚上虽说这街上发生过一场刺杀行动,可白天还是人来人往,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也没有丝毫影响到人们的生活,一切平静的就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苏霓锦低头搜寻街面是不是有血迹,正看得入神,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苏公子。」 苏霓锦回头看了一眼,认出他是那日晚上与罗统领一起送她出宫的羽林卫,面上一喜,问道:「咦,是你?」 那人对她拱了拱手,苏霓锦也赶忙拱手回礼:「你怎么在这里?我们见过几面,我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你……」 第45章 苏霓锦的话还没问完,就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咳嗽声,苏霓锦回头,看见了那个昨天晚上被她的亲哥哥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全身都闪耀着偶像光芒的人——英俊潇洒,武功高强的罗统领。 苏霓锦迎上前与他打招呼: 「罗统领,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们,你们是在……调查现场吗?」 昨天晚上苏轸父子是被他所救,并且刺客还被他抓进了大理寺,那今天他出现这里肯定和昨晚的事情有关,苏霓锦好奇的问。 祁昶走到她身旁,略微颔首,问她:「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苏霓锦也不瞒他,说道:「我爹和哥哥不是遇袭了嘛,我想着在家反正也没事儿,就过来看看。」 祁昶嘴角一动:「你倒是闲不住。」 苏霓锦嘿嘿一笑,看见旁边有个茶摊儿,热情道:「你昨天救了我爹和哥哥,于情于理我都得感谢你,相请不如偶遇,我请罗统领喝杯茶吧。」 祁昶瞥了一眼那可以称之为‘寒碜’的茶摊儿,心道你这‘感谢’是不是也……太随意了。 苏霓锦一腔热情, 并没有看出来祁昶目光中略微闪烁的嫌弃,毫不见外的拉着祁昶的衣袖往茶摊儿去。 因为她突然接触祁昶,一旁的罗时没反应过来‘诶’了一声, 苏霓锦干脆也伸手扯了他一把,成功把两个人拉到茶摊的长凳上坐好。 祁昶情不自禁瞥了一眼苏霓锦拉着罗时的手, 眉峰微挑, 幸好苏霓锦很快便自然而然的放开, 招呼老板拿茶来。 一壶茶三只茶碗放到桌上,苏霓锦拎起茶壶就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 送到罗时面前时,苏霓锦又问:「对了,这位兄弟还没告诉我, 你怎么称呼呢。」 罗时一愣,目光无措的看向一旁双手抱胸, 正蹙眉研究面前茶碗和茶的祁昶, 祁昶闻言抬头, 与罗时对了一眼, 罗时凭借这么多年在太子殿下身边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的丰富经验, 对苏霓锦客气的回道:「呃, 在下张三。苏公子幸会。」 罗时这个名字已经被太子殿下强势剥夺过去,可怜的罗统领就只好临时给自己取个新名字。 「幸会幸会。」苏霓锦像模像样的对罗时拱手作礼。 祁昶耐着性子看他们俩寒暄, 等他们打完招呼以后, 才对苏霓锦问:「你在街上转悠了多久?有什么发现吗?」 苏霓锦失望道:「街上人来人往, 还能有什么发现。你们呢?你们来查什么的?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 祁昶遗憾的摇头, 苏霓锦又看向罗时,罗时自然也跟着摇头。 苏霓锦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指望他们能透露什么,端起茶碗道:「好吧。既然你们不说,我也不勉强。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一碗,感谢罗统领昨晚救了我的父兄。」 罗时刚要端碗,却见祁昶仍然双手抱胸,一动不动,他伸出的手,只好又缩了回去。 祁昶看了一眼举着茶碗的苏霓锦,认真的问了一句:「敢情救了你父兄的命,就值这一碗茶吗?」 苏霓锦愣了片刻,明白祁昶的意思,就是嫌弃茶便宜呗。 罗时很想提醒一下太子殿下,对女孩子不要那么计较,姑娘家脸皮薄。这要一说,人姑娘生气了,倒显得咱们男人没风度。 不过让罗时没想到的是,苏霓锦不是一般姑娘,完全没有不好意思,还能认真冷静的对太子殿下讲道理:「罗统领,我们做人呢,讲究的是真情实感,一杯茶,一碗水,一片糕,一句感谢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何必在乎那些花里胡哨的形式呢。我可以在广云楼大摆宴席,盛情邀你,但未必就真心感谢你,而我以糙茶代酒敬你,也不代表我就是不真心的,你说我这话说的对还是不对?」 苏霓锦一番长篇大论说出来,饶是见过大场面的祁昶也愣住了。 他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把抠门儿说的这么正义凌然,清新脱俗的。 「要是觉得对的话,干一碗。」苏霓锦豪气干云的主动凑过去碰祁昶面前的茶碗。 谁知道,就在她快要碰上祁昶的茶碗时,祁昶果断出手,把面前的茶碗给挪到另一边苏霓锦够不到的地方,好整以暇道:「我还是觉得广云楼更有诚意。」 苏霓锦维持着要碰杯的姿势无奈一叹:「唉,我要是有钱,我也愿意去广云楼请你。可我……不是没钱嘛。」 祁昶的目光始终盯着苏霓锦,觉得她说话时的眼睛特别亮,表情和动作全都透着一股子精灵,她容貌生的很好很好,若是坐着不动不说话时,整个人就完美的像是一幅画,像是经过无数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出来的玉美人。 可那样一动不动的端庄玉美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哪里比得上她神情灵动,活灵活现的样子?祁昶的世界从来都是一板一眼,条条框框的,每个人看他都戴着面具,没有人敢越他的雷池一步,但对这苏家小姐,他在不知不觉间,就是多了几分宽容。 第46章 「你怎会没钱?」祁昶问:「太子殿下的赏赐你家没收到吗?」 提起这个,苏霓锦就无奈:「收到了。」 「三千两黄金,三千两白银,这些还不足够让你变得有钱?」祁昶边问边看着苏霓锦的神情,似乎连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看得到,摸不着。」苏霓锦两手一摊,神情忧愁,这是想到了她家库房里那些能看不能花的金银了。 「我爹把那六箱金银供到多宝阁上封存起来了,还命人每天早上三柱清香,你见过有人把金子银子供起来烧香的吗?没见过吧!我爹做之前,我也没见过!」 祁昶反应了片刻后,忽然笑了,笑了一声以后,就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罗时看着眼前朗声大笑的太子殿下,整个人都呆住了,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常年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居然在街头这般开怀的笑了。 这要是给朝中那些怕他怕的要死的大臣们看见了,还不得瞪掉眼珠,惊掉下巴呀。 苏霓锦没想到罗统领会笑的这么夸张,惆怅道:「能别笑了吗?你这是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伤口撒盐。」 「哈哈哈。对不住,我确实没见过。苏大人太有想法了。」祁昶想想还是觉得好笑。 苏霓锦郁闷的横了他一眼,都有些后悔跟他说这些了。 「所以你要了解,不是我不请你去广云楼,是真的没那条件。」 广云楼是京城第一的酒楼,据说里面吃的,喝的,用的,听的,看的,全都是超一流的,随随便便消费一下都得要百八十两,就苏霓锦现在的实力,基本上去那里吃一顿就可以败光所有的存款。 苏霓锦竭力哭穷,全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透露出一种‘我很穷’的信息,然而祁昶依旧不为所动。 如果他没有让人调查过苏霓锦这个姑娘,她现在的表现,祁昶可能还会相信她一点。但偏偏,他派人调查了,调查结果很出人意料。 谁能想到平阳侯世子被坑,东平伯府被围攻,全都出自这个姑娘之手。 就说平阳侯世子和那裴家小姐幽会,怎么会无巧不巧的出现在巡城衙门盯上的那间客栈里;而东平伯府的客卿周生,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写那么多东西挑衅各大世家的底线。 如果不是因为苏轸带她入宫看账本上的字,让祁昶知道苏霓锦这个小姑娘对字有那么高的天分的话,就算他猜到裴、杜两家的事情苏家有插手,也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漂漂亮亮,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居然是策划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苏霓锦一边哭穷也一边关注罗统领的脸色,普通人听她这么说了,基本上都会给予理解和原谅,然后举杯相碰,皆大欢喜。 可这罗统领一幅‘我就静静看着你’的样子,显然并不相信苏霓锦的话。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多问了。 苏霓锦目光一动,放下茶碗,压低声音问道:「罗统领,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祁昶但笑不语,颔首一动,表示可以。 「昨天晚上你真的是凑巧经过这里救了我爹吗?」苏霓锦压低声音问,灵动的目光直直盯着祁昶。 两人对视片刻,祁昶都没有说话,倒是罗时忍不住问:「苏公子,你不会是在怀疑我们吧?」 苏霓锦低下头,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健康有光泽的指甲,说道: 「拂柳街离我家是路程最远的一条路,我爹是个怕麻烦的人,昨天晚上突然改走这条路,就遇到了刺客,还无巧不巧的被你们救了,这似乎说不太通啊。」 罗时想开口辩解,只见祁昶抬手阻止,对苏霓锦说:「那依你之见呢?」 「依我之见,你们要么是跟刺客串通好了,要么就是跟我爹串通好了。可要是跟刺客串通的话,我爹昨晚可能就回不去了,所以,你们是跟我爹串通好的吧?或者说,我爹其实就是个诱饵,你们用他钓鱼呢。是不是?」 苏霓锦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怀疑,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不由自主想到了警方的钓鱼执法,苏轸和太子一同下江南查盐税的账,这回又替太子把假账全都分辨出来,已经动了京里某些权贵的蛋糕,被人盯上了,早晚要被拿来开刀祭旗,可我在明,敌在暗,于是她爹和太子干脆将计就计,联合起来,以她爹做诱饵,故意露出破绽,引出背后的杀手。 祁昶一言不发,罗时就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了,乍一听苏霓锦的分析,疑惑道: 「是苏大人告诉你的吗?」 苏霓锦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肯定猜对了,摇头道:「我爹要是告诉我,我还要出来查证吗?你们放心,我口风很紧的,保证不会对第四个人透露。」 「你猜到我们用你爹做诱饵来钓鱼,不怪我们吗?」祁昶问苏霓锦。 第47章 苏霓锦喝了口茶:「不怪。我爹是拿俸禄的朝廷命官,为国效力是他应该做的。更何况,显然你们还是顾及我爹的,要不然他一个文弱书生,也不会只受那么一点点轻伤了。」 「你能这么想,很好。」祁昶由衷赞赏,一个女子能有这般眼界和胸襟,难得。 苏霓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 「所以说罗统领,那广云楼……」 既然确认苏轸昨晚是与他们里应外合抓刺客,那就不能算是他们救了苏轸和苏佑宁了,自然也就不能要求她在广云楼请客道谢了。 祁昶这才明白了她的小心思,直接怀疑这姑娘与他说这些,就是为了逃避请客,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祁昶端起手边有些凉的茶,主动端起送到苏霓锦面前,表达他的态度,苏霓锦开心的跟他碰了碰,茶碗发出‘叮’一声,象征着谈判和平结束。 「你们抓的那些刺客真的能交代出幕后主使吗?」 苏霓锦很怀疑,所谓刺客,就是被人派出来杀人的,既然都出来杀人了,那十有八九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吧,都不想活了,又怎么会真心实意的交代呢? 祁昶不置可否的放下茶碗。 苏霓锦想了想后,又道:「我觉得,与其期望从那些刺客口中问出话来,不如顺藤摸瓜的去查。」 祁昶敛目:「你觉得应该怎么查?」 苏霓锦也不含糊,直言道: 「墨呀!上回我不是告诉你,那些账本用的墨跟宫里用的不一样,京城里有牌照的制墨坊可以不用查,专门查那种小黑作坊,做油烟墨这种手艺,虽然不需要很大的场地,但却必须用油灯日夜烧个不停,只要烧油灯就肯定会冒出黑烟和气味,很容易找到的。」 祁昶平静的听完苏霓锦的分析,犹豫片刻后,问道: 「既然你对墨这么熟悉,那若让你辨认,你能辨认的出来吗?」 苏霓锦不解: 「辨认什么?油烟墨吗?」 祁昶颔首。 苏霓锦又道:「当然可以!每家制墨坊的配方比例都不一样,所以最后做出来的墨条从气味到重量都有明显差别。反正如果是我的话,让我看一看,闻一闻,我就能认出。」 她说完这些话以后,祁昶便猛地起身,宽袖一甩,负手而去。 苏霓锦还在喝茶,没想到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句就走了,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放下茶杯喊道: 「哎哎,怎么走了?」 罗时放了一块碎银在桌子上,对苏霓锦比了个‘请’的手势: 「苏公子,我们统领请你一同前往。」 苏霓锦觉得自己好像智商突然掉线了,怎么有点看不懂这俩货在说什么,罗统领什么时候请她一同前往了?还有,前往什么地方,他也没说啊。 「你们统领什么时候说的?」 这波操作让苏霓锦不禁怀疑眼前这俩人有什么特殊的沟通技巧,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俩人用腹语交流的? 「说了的,请。」 罗时对苏霓锦会心一笑,他为了读懂殿下的心思,已经默默奋斗了好多年他会说吗? 苏霓锦跟着罗时来到一辆马车前,迟疑着不肯上车,声音都有些颤抖: 「喂,大哥。我,我怎么有一种要上贼船的感觉?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吧,我是……」 女的! 苏霓锦不好意思说,干脆挺了挺胸,上回苏轸跟她说过,太子和罗统领都知道他是女儿身的,所以应该能明白她在犹豫什么。 「我贸贸然上你们车,是不是不太好?我爹娘要担心的。」苏霓锦虽说知道他们的身份,可还没有跟他们熟到可以跟他们去任何地方呀。 罗时有些犹豫,只见车窗帘子突然被掀开,露出祁昶那张斯文帅气的脸,盯着苏霓锦看了会儿后,似乎找到了什么突破口,只听他淡定道: 「你若帮我们找到那制墨坊,我请太子殿下直接赏赐你一千两。令旨注明,可随意花用那种。上不上?」 苏霓锦感觉脑子里炸起了烟花,开心到飞起,掀了袍角就动作敏捷的爬上了车,并中气十足的回了个字: 「上!」 从她扭捏不上车,到她迅疾如风爬上车,前后不过太子殿下说了几句话的时间,罗时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苏小姐就已经钻进马车里坐好,并在马车里传出一声: 「出发!」 罗时:…… 马车里,苏霓锦不见外的坐在另一边车窗的位置上,打量起马车里的装饰,赞道: 「这马车好气派啊。比我家那辆大了一半,是你们东宫的公车吗?」 祁昶正兀自倒了杯茶:「宫……车?嗯,是宫里的车。」 第48章 苏霓锦想说她的意思是公家的车,见祁昶倒了茶,不知道是什么茶叶,整个车厢里都茶香四溢,就这么一瞬间,苏霓锦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罗统领不愿意喝她请的茶摊上的茶了。 这味道,还没喝就知道肯定一个天,一个地。 祁昶正准备喝茶,却看见苏霓锦那双黑亮亮的大眼睛,正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手上的茶杯,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渴望,让祁昶想无视都无视不了,只得将茶杯送到她面前,问: 「喝吗?」 苏霓锦头如捣蒜,接过祁昶手里的茶,先闻了闻,然后才一口饮尽,喝完之后,还回味般咂摸两下。 「品出来这是什么茶了?觉得如何?」祁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边喝边问。 苏霓锦又咂摸两下,将空杯子再次递向前,意思‘再来一杯’。 祁昶觉得她做什么都新鲜,居然还真的拿起茶壶,又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苏霓锦再度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回车内用的磁石板上,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祁昶看了一眼她的空杯子,问: 「你到底尝出来没有?」 苏霓锦果断摇头:「我又不会品茶,哪喝的出来。」 「……」 车厢里的空气凝滞片刻,祁昶似乎有点不满的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盯上了苏霓锦,苏霓锦被他盯得不自在: 「唉,我虽然不会品茶,但我也能喝出这茶的特点。」顿了顿,见祁昶扬眉示意自己说下去,苏霓锦一口气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来: 「贵。」 祁昶长叹一声,决定不再问下去了,双眼一眯,靠在那似乎是金丝银线做成的豪华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苏霓锦将车里的摆设全都看了一遍后,觉得有些无聊,便将目光落到了闭着眼睛的祁昶脸上,从他的眉峰开始一路向下描绘,边看边感慨罗统领的好容貌。 听说能在宫中做侍卫的大多都是宗亲官属,看罗统领的言谈举止,肯定也是个出身名门的公子,长得好看,又年轻有为,将来也不知道要娶几个老婆,也不知道要让多少女人伤心。 要说穿越到古代,其他方面也就罢了,只有结婚这一项,女人很吃亏,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从一而终,一辈子都得仰仗男人的鼻息过火,伺候好了,叫夫妻白头到老,入祠堂,共坟茔,伺候不好了,男人还能随时休了你。这种受压迫的日子,苏霓锦是肯定过不来的。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不管生前拥有多少,名利,金钱,爱情,亲人,子女,婚姻……全都只是人生路上的风景,到最后注定都是孤身一人。 所以她才想要多赚点钱,今后就算不结婚,自己也能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一路上祁昶只是闭目养神,连基本的情况都没有跟苏霓锦交代,直到苏霓锦下车以后才知道,原来她提出循着‘墨’方向的调查工作,他们也想到了,并且前几天就已经开始,在城中排查过一遍,找到了几家可疑的制墨坊地址,现在带她过来,基本上就是让她确认一下,到底哪一家制墨坊做出来的墨与账本上的墨相同。 苏霓锦跟祁昶坐在马车里,罗时带人去敲门,然后以要看货为由,将墨坊中做的各种墨取出来给苏霓锦分辨。 马车里,文房四宝放在苏霓锦面前的茶桌上,苏霓锦拿到墨以后,研磨出来,然后写在纸上仔细辨认。 祁昶在一旁看着她工作,将她写过的纸拿在手里看,纸上的字是她刻意模仿账本上的,祁昶亲自对比,发现苏霓锦果然写的分毫不差。 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细,祁昶都要怀疑那些假账本就是经她手写出来的了。 苏霓锦研磨了十七八根墨条,写出来字的墨迹与账本上的墨迹几乎没有重合的,遗憾的对车窗外等候的罗时遗憾的摇了摇头。 「已经走了多少家了?」祁昶忽然问道。 罗时在外面拱手回答:「七家了。还剩最后一家,在永定巷。」 祁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罗时仿佛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他们这种心有灵犀,心心相印,一切尽在不言中的交流方式让苏霓锦觉得很是好奇,放下笔,忍不住问道: 「罗统领,你和张三是有什么特殊的沟通技巧吗?」 祁昶斜斜睨了她一眼,拿起她刚放下的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然后把笔递给苏霓锦,苏霓锦看看他,又看看他递来的笔,脑中灵光一闪,接过笔,开始看他写的那几个字。 看了两眼后,苏霓锦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也做了跟张三一样的事情。 罗统领对她明明什么都没吩咐啊,她怎么就知道,他是想让她写他的仿字呢? 这个罗统领身上仿佛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信号塔,凡是跟他想接触的人,都会被信号塔影响到,他把自己的想法通过信号塔传出给跟他想传递消息的人。 第49章 嗯,一定是这样。 苏霓锦才不想承认自己是受到罗统领身上气场的压迫,才不想承认是自己被他气场压迫下求生欲爆棚呢。 苏霓锦找出了祁昶字迹的顺序和转折点,然后便埋头,一笔一划的照着描绘起来。 几个字很快就写好了,正巧马车这时候恢复行驶,赶往下一个制墨坊。 祁昶将苏霓锦面前的纸拿起来,对比看了几眼,说道:「还真挺像的。用这手艺做了不少坏事吧。」 苏霓锦听他夸赞,原本还有点沾沾自喜,没想到他话锋急转而下,苏霓锦心上一紧,难道她算计裴家和杜家的事情被知道了? 「罗统领这说的什么话,我可是良臣之后,从不干坏事的。」苏霓锦一身正气道。 祁昶看了一眼她微微发颤的眼珠子,笑道:「是吗?那真可惜了。」 苏霓锦心中发毛:「可,可惜什么?」 「可惜这世上少了个造假高手。」祁昶说:「你写仿字的时候,是必须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着写,还是只要仿过一遍的字就不会忘记?」 苏霓锦瞪着祁昶,脑中好像又一次接收到了祁昶通过信号塔发送来的脑电波,居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 回道:「罗统领放心吧。我还没厉害到,仿过的字都记得写。所以不会用你的字去做坏事的。」 祁昶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苏霓锦见他这般,不禁小声嗫嚅一句: 「又不是你的字,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祁昶耳力超群,苏霓锦自言自语的吐槽他居然听见了,抬眼问:「你说什么?这怎么不是我的字?你亲眼看着我写的。」 苏霓锦嗤笑一声: 「你摸着良心说,你平时都这么断断续续,一笔一划写字的?虽然这几个字看起来写的也挺好,但终究生疏不连贯,肯定不是你真实的字迹。」 祁昶又一次被苏霓锦震惊到了。 她猜的没错,他的字和陛下的字都不能流出宫外,就算是宫里写的废稿废纸,都会有统一的太监回收了去烧掉,就是为了防止他和陛下的字流出之后,被人仿写,伪造书信和旨意。 所以他刚才写字的时候,特意一笔一划的避开了他写字的习惯,但他自认为写出来的字依旧美观,却不想连这细微之处都被她发现。 这姑娘的眼力不是一般的好。 「你除了会写仿字,还会什么呀?仿画?」 反正马车还在走,没到下一个制墨坊,祁昶干脆跟苏霓锦聊了起来。 苏霓锦正在研究桌上的一直黄金香炉,本来以为是鎏金的,用手一碰,顿时感觉到了黄金得天独厚的触感,她对这种金闪闪的东西,天生没什么免疫力,一边垂涎一边随口答道: 「仿画我不行,画这种东西讲究意境,构图远近,墨色深浅,太复杂了。」苏霓锦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黄金香炉,不时伸出手指轻轻的触碰,那喜欢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 这一瞬间,祁昶没有来的不高兴了。 这个女人看字有点眼力,看其他的就没什么眼力了。明明这个车里面,最值钱的应该是他这个人吧,可她却盯着一只破香炉看,还看的这么入神,这么露骨。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画。只要范围小一点,让我能记住所有的细节就行。」苏霓锦继续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侧的帅哥正不爽的瞪着她。 马车说停就停,很快到了永定巷。 苏霓锦掀开车帘子,趴在窗口看着罗时去敲黑墨坊的门,与之前几个墨坊不同,这家来开门的时间比较长,是罗时锲而不舍的敲了十几下以后,里面的人才姗姗来迟。 罗时说了自己的来意,那人了解之后,从里面拿出几块墨出来给罗时,罗时谢过后,将墨送到马车上。 「这家墨坊是一对兄弟开的,据说是徽州人。」罗时在窗外照例说着墨坊的信息。 苏霓锦重新换了一块新的砚台,滴入泉水,将墨放到砚台上研磨片刻后就出墨了,她用新笔蘸墨,翻开账本照着写。 她每回动笔,祁昶都很有兴趣的凑到旁边就近观看。 「这油烟墨书写起来,确实比松烟墨要流畅许多,研磨也丝毫不费劲。」祁昶拿起苏霓锦搁置在一旁的墨条细细观看着。 苏霓锦边写还边跟他对话: 「油烟墨的好处确实比松烟墨多,关键是原料简单,可以让家家户户都用上这种流畅的好墨,不需要受每年松木质量好坏影响,还方便储存,写的字也不容易晕染。罗统领,我觉得今后这种油烟墨会是趋势,你可以跟太子殿下建议建议,让他以朝廷的名义推进这种墨,也是造福于民的惠政嘛。」 苏霓锦说完这些,字也写的差不多了,抬头对似乎在认真考虑的祁昶抛去一个媚眼,成功把祁昶弄黑脸之后,她才将纸拿起来放到嘴边轻吹,促使墨迹快干。 第50章 祁昶吃了个媚眼,那一瞬间感觉身子酥了一半,可这个举止太轻浮了,自小受到的教育里可不包括怎么处理被女人抛媚眼这种情绪,导致他迟迟未再看苏霓锦一眼,直到她发出一声疑惑: 「咦?」 祁昶回过头去,只见苏霓锦将纸递到祁昶面前,惊喜万分的说道:「找到了,就这个!」 祁昶还没从她刚才的媚眼中回过神来,又被她仿佛灌入星辰,笑眯了的眼睛给迷惑住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苏霓锦见他没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你看什么呢?听见我说的了吗?」 祁昶猛地回神,将头转到一边,深吸了一口气: 「听到了。你确定吗?」 苏霓锦连连点头:「确定确定。你自己也看看嘛。而且气味也一样,加了麝香与甘草。你闻闻。」 苏霓锦将纸张送到祁昶面前,祁昶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从他的角度看,苏霓锦是半跪在他面前仰视他的,像一只乖巧可爱的波斯猫,正歪着毛绒绒的脑袋对他喵喵叫。 这谁受的了。 祁昶接过纸张以后,无意识干咳一声,没有像苏霓锦说的确认墨的香味和痕迹,而是直接准备动身下车。 可在他起身之后,又忍不住坐了回来,目光盯着前方,话却是对苏霓锦说的: 「女子当矜持端庄,那媚眼,今后不可再抛。」 至少不可再对他以外的男人抛!祁昶心中又默默追加了这么一句。 说完之后,祁昶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车厢,苏霓锦愣愣的盯着他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丈二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的呢喃道: 「我什么时候跟他抛媚眼了?奇怪!」 正纳闷着,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苏霓锦将脑袋探出车窗外,看见罗统领和张三又在敲门,显然是要找这墨坊主人问话。 这件事苏霓锦也算是参与者,哪有不好奇的道理,她也想听听墨坊老板怎么说。 于是赶忙从车里出去,赶到了祁昶他们身边,这墨坊的老板开门特别慢,刚才就是这样,一行人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罗时敲了几十下门以后,墨坊里也没有人再出来开门。 罗时和祁昶对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只听罗时急道:「糟了!」 说完,抬脚就踹在了这墨坊的大门上,把毫无所觉的苏霓锦给吓了一跳。 门被踹开之后,罗时率先入内,第一眼就看见地上躺着个人,正是刚才递墨条给罗时的匠人,罗时蹲下身在那人鼻息下探了探,回身对祁昶回道: 「晕过去了。」 苏霓锦跟着祁昶身后进门,扑鼻而来的墨香让苏霓锦更加确定这里就是提供账本墨的大本营,院子四四方方,周围的围墙还略微加高了些,墙边上搭着竹篾架子,竹篾架子上摆了一排排的已经成型的黑色墨锭,估计是在阴干,表面还没来得及描金削平。 烧墨看来是在屋里,苏霓锦正要进去,胳膊却被祁昶拉住,只听他提醒道: 「跟在我身后。」 苏霓锦看来一眼躺在地上的匠人,也深深觉得应该小心为妙,听话顺从的跟在祁昶身后进屋去查探。 屋里全是墨灰,地上全是烧油灰的小塔,在小塔的最下方点燃着桐油,油熏上塔,结成油烟,到一定厚度,把塔卸下来刮油灰。 「估计跑了吧。」 苏霓锦进门之后,连房梁上都看过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隐藏的杀手,于是才这么说。 祁昶走在前面,单手护着苏霓锦,苏霓锦只觉得身后光影一动,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祁昶猛然转身,抬起一脚踹向她身后,苏霓锦听见身后一道闷哼的声音和祁昶的大喝: 「来人!抓住他!」 伴随着这一声大喝,苏霓锦觉得自己被祁昶拉着转了个圈,整个人撞入他的胸膛。 在今天之前,苏霓锦曾经幻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像电视里那样,美美的被人英雄救美,然后爱的魔力慢动作转个几圈,光是想象就浪漫的冒粉红泡泡。 然而现实是,看似斯文俊秀的罗统领的胸膛,比她想象中要坚硬许多,撞得苏霓锦的鼻头一阵酸楚,简直想哭。 所以,躲在门后伺机偷袭的杀手没有伤到苏霓锦,可罗统领的胸膛却对她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 那杀手被祁昶踢出了门外后,跟罗时在院子里交手,很快便被罗时和其他护卫拿下。 祁昶这才放心,想起来问怀里的苏霓锦有没有受伤,发觉她正被自己紧紧的拥在怀里,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是能听见他心跳的距离,刚才祁昶没有发觉,怀中人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自己,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她的温热,更别说这么近距离的闻见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这一瞬间,祁昶似乎体验到了一种叫做——‘毛头小子’的感觉,理智告诉他这么搂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对,可手却不太想撒开。 第51章 她自然而然的靠在他的胸膛上,怕是刚才被吓坏了吧。 祁昶想拍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慰,可这么做似乎不妥,只得该做言语鼓励: 「有我在,别怕。」 怀中的人儿微微一动,脑袋垂着,仍不敢抬头,惹人怜爱。 祁昶扶着苏霓锦走出昏暗的屋子,来到院子里,罗时见他们出来,一脚踩着偷袭的杀手,一边紧张问祁昶: 「您没事吧?」 祁昶摇头:「没事。她……」 罗时将人绑好了之后,起身仍被祁昶扶着的苏霓锦,问:「苏小姐怎么了?」 苏霓锦捂着鼻子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就是鼻子被撞到有点酸而已。 「咦?」罗时一声疑惑,指着苏霓锦的指缝说道:「苏小姐这是……鼻子流血了?这孙子打着你了?」 苏霓锦一愣,没反应过来,祁昶倒是赶忙低头看她,将她捂在鼻子上的手拿开,果真看见鼻下一道血痕,祁昶盯着血痕,怔着不动。 「我看的真切,没有碰着她。」祁昶弯着腰查看苏霓锦的脸颊,苏霓锦见他眼中闪过自责。 苏霓锦见他们都在看自己,这才看了看自己先前捂着鼻子的掌心,上面果然有血,心道刚才果然撞的很重! 不过,算了。罗统领到底还是救了自己的。也不好怪他动作太粗鲁,于是说: 「没事没事,那个人没打到我。我,我是自己流鼻血的。」 罗时纳闷:「怎么会自己流鼻血呢……」 祁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苏霓锦看了一会儿,居然情不自禁耳根发热起来,耳垂越来越红,似乎很难为情的样子,只见他将自己的帕子递到苏霓锦面前: 「擦擦吧。」 苏霓锦说了声:谢谢。 罗时虽然尚未娶妻,但以他浅薄的男女感情经验,也看出了殿下和苏小姐的表现不对,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暧昧? 是的。 暧昧。 殿下平日里高冷如神只,再美的女子都不能让他低下高贵的头,更别说让他脸红了。殿下刚才是搂着苏小姐从屋里出来的,在那昏暗的小黑屋里,一男一女遭遇杀手,然后慌乱之间,猝不及防的抱在一起,然后四目相对,绽放出爱的火花。 罗时贫瘠了二十多年的脑海中,因为这段冒着粉红泡泡的想象而开满了鲜花,那些鲜花从他的眼睛里冒出去,围绕在太子殿下和苏小姐周围,啊,真是一副美丽的画呀。 祁昶察觉到罗时‘洞悉一切’的目光,没有训斥和反驳,而只是伸手抚了抚红了的耳廓。 「唉,擦不干净,我回马车用水擦吧。」 苏霓锦有些苦恼,一边这般说话,一边抬头,然后就对上了罗时那八卦之魂都快燃烧出来的目光。 一时不解,天真问道:「嗯?怎么了?有问题吗?」 罗时果断摇头:「没,没问题。」 祁昶适时咳嗽一声:「这里没事了,你先回马车等我们吧。」 闻言,苏霓锦点头‘哦’了一声,然后从莫名其妙的罗时身边经过,边走还边回头看他,心中纳闷极了: 这张三怎么老盯着人家姑娘看,什么素质? 苏霓锦在车上把鼻子擦干净以后,又等了好一会儿,祁昶才姗姗来迟。 「张三呢?还有那个偷袭我们的人怎么样了?」苏霓锦问。 「他善后。天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祁昶说。 苏霓锦刚才看了看天色,太阳都快要偏西,时间确实不早了,原本就算祁昶不说,她一会儿也会这么要求的,现在祁昶说了,也就省的她开口了。 点了点头,道:「有劳罗统领。」 祁昶颔首,拍了拍侧壁,这就像个暗号一般,马车开始缓缓驶动。 祁昶正襟危坐,目光微微一瞥苏霓锦,问道:「鼻子不流血了吧?」 「早不流了。没事。」苏霓锦怕他自责,爽快答道。 祁昶点点头,转过头看了苏霓锦一眼,甚至还破天荒的对她勾了勾唇角,在苏霓锦略感不适的目光中,喃喃一句: 「你这姑娘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苏霓锦没听清,凑上前问:「你说什么?」 祁昶目光落在她凑过来的脸,抬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恢复了平素的高冷,用略显轻快的声音淡淡道: 「没什么。坐过去点儿。」 苏霓锦摸了摸自己被他弹了一下的脑门儿,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位几个意思,暗暗吐槽一句莫名其妙,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是中午从家里偷偷跑到拂柳街的,拂柳街离苏家不远,转过两个街口就到了,可后来她上了贼船,七拐八弯的,从城南转到城西,再从城西转到城北,现在她也说不清楚,这个地方离苏家究竟有多远了。 第52章 想着这个罗统领肯定会把自己送到家门口,她也不必操心,便放宽心靠在马车侧壁上看车窗外的流动风景,也不知是下午走累了,还是马车颠颠儿的特别舒服,苏霓锦看着看着,上下眼皮子就开始打架,终于在马车转过一个不太繁华的街角时,她放弃了抵抗,沉沉睡了过去。 马车停在洒金巷的西入口外,这是他一个外男能送她回家的极限距离,再近些就该连累她被家里人怀疑了。 可车停了,她却还没醒,脑袋不知什么时候搁在了祁昶的肩膀上。 日头已然偏西,夕阳从车窗洒入,昏黄的光将她整个人包裹,从祁昶的角度看下去,正好看见她因为呼吸而微颤的睫毛,如羽扇拂动,挺翘的鼻梁小巧精致,透着微红,应该是先前擦拭鼻血的时候留下的微小印子。 真是个粗心大意的,也不怕伤了她这副好容颜。 罗时处理好事情便骑马赶来,看见殿下的马车停在洒金巷口,罗时从马上翻身而下,来到车窗前向内观望,就看见苏小姐正靠在殿下肩头酣睡,太子撑着肩膀的姿势看着有些累,罗时刚想出声,被祁昶抬手拦住,又随意挥了两下,罗时才会意拱手退下,站到马车里侧安静等候。 马车外并不是很安静,不时能听见街上行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孩童的打闹,现在是城中百姓回家歇工的时间,街上行人匆匆,有些门户上方已经有炊烟冒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火的气息。 然而烟火气息都不能掩盖她身上透出的芳香,祁昶说不清这是什么香,有别于香粉胭脂的气味,像是从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萦绕鼻间,缓缓沉入肺腑。 太阳从偏西到西沉,直到马车里的光线已经非常昏暗的时候,祁昶才不得不扶着苏霓锦的头靠在另一侧车壁上,凑近了目光,将她的脸深深印入脑海,然后坐直了身子,略重的咳嗽一声。 这声咳嗽像是打开苏霓锦沉睡的钥匙,只见苏霓锦身子一惊,缓缓睁开了双眼,昏暗的环境让她不需要怎么适应,转动了两下略僵的脖子,咕哝一句: 「到啦?」 车厢里侧传来一声浅浅的:「嗯。」 苏霓锦伸了个腰,对祁昶拱了拱手:「多谢罗统领送我回来,今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罗统领别客气,尽管开口。」 祁昶抿唇一笑:「好。」 「那我就先告辞了。罗统领再见。」苏霓锦对祁昶告别后,便跳下了马车,看见等候在马车里侧的罗时,苏霓锦也不忘与他告别: 「张兄,走了。」 罗时拱手回礼,看着苏霓锦一边摸后颈一边进入洒金巷,往苏家宅院走去。 谁知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居然又回过头来走向马车,祁昶先前也在车窗后头目送她,见她转身回来,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以为她是要来跟自己告别。 苏霓锦掀开马车帘子,对立面的祁昶笑道: 「罗统领,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儿。一千两!」 祁昶下午让苏霓锦上车的时候确实对她说过,只要她帮忙把账本墨的制墨坊找出来,他就让太子殿下嘉奖她个人一千两银子。 悬着的心落地,祁昶只得无奈点点头,对她比了个‘走吧’的手势。 苏霓锦见他答应,并且丝毫没有抵赖的意思,心情大好,一路吹着口哨,步履轻快的回了苏家。 苏霓锦从正门进去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是从后门溜出去的,不过现在已经进门了,也不可能再退出去,想加快脚步穿过影壁,抄小路回自己院子。 谁知她刚猫着腰从影壁后面出来,就看见苏佑宁匆匆而出,脸上带着焦急。 苏霓锦从影壁后走出,兄妹俩四目相对,苏霓锦还没来得及开口,苏佑宁就向她冲了过来,指着苏霓锦问: 「你一个下午都不见人,跑哪儿去了?」 苏佑宁的大声质问喷了苏霓锦一脸的唾沫星子,苏霓锦平静的抹了一把脸以后,说道: 「我出去转转。」 「你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和爹昨天晚上都遇到刺客了,能全身而退全都多亏了祖宗显灵,让我们遇到了罗统领,你怎么敢出去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苏佑宁真是要被妹妹吓死了。 好不容易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想找妹妹诉诉苦,谁知道皎月告诉她说妹妹不在府里,苏佑宁不敢告诉爹娘,又怕妹妹出事,这才想悄悄出门找一找,没想到在大门口遇见了。 苏霓锦感动哥哥对自己的关心,看着哥哥气的呼哧呼哧,苏霓锦上前抱住他胳膊,说道: 「哥,我知道错了。下回不敢了。」 对苏佑宁这样的钢铁直男,跟他硬吵是没有用的,你喉咙大,他喉咙会比你更大,只能采取迂回政策,用诚恳且和软的语气主动认错,从根源处阻止一切令他发怒的因素。 第53章 果然,原本憋了一肚子话的苏佑宁,在接受到妹妹的认错后,哪里舍得再大声训话,生生的把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又全部都给憋了回去。 满腔愤怒最后汇聚成一句无可奈何的:「下回注意!」 苏霓锦连连点头做乖巧状:「嗯嗯嗯。」 「哥,我肚子饿了。」道完歉,并且有惊无险取得原谅之后,苏霓锦空空如也的肚子说。 她中午出去以后,就在马车里喝了罗统领几杯茶,其他什么都没下肚。 「走吧。估计也快开饭了。」苏佑宁拉着妹妹往饭厅去:「你真得注点意,昨晚的情形真的很惊险。如果不是罗统领的话……」 听到这里,苏霓锦忍不住打断了苏佑宁的话,问道:「哥,你就这么感谢罗统领啊?」 真是傻哥哥。 不过也难怪,爹肯定没有跟他说,昨天晚上跟罗统领他们串通好,用他做诱饵钓刺客的事情,哥哥还以为真的被刺客袭击了,也不想想他那三脚猫,要是真遇上猝不及防的刺客,能不能保护爹撑到别人来救援。 「不是感谢!」苏佑宁说。 兄妹俩并肩走在去饭厅的路上,苏霓锦几乎已经闻见厨房里香味扑鼻的饭菜味了。 「是崇拜!」苏佑宁将头仰起四十五度角,用他明媚忧伤的表情说道:「罗统领是我漫漫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我要以他为奋斗目标,努力争取成为像他那么厉害的人。」 「……」苏霓锦听哥哥越说越肉麻,顿时就满头黑线了。 那个罗统领除了颜值高一点,其他好像也没啥优点了。 总爱板着脸,说话说半句,性格挑剔,便宜的茶别说喝了,连碰都懒得碰,活脱脱一个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做派。 哥哥以这样的人为指路明灯,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人生将在黑暗中度过呀。 至于罗统领身手的话……虽然他今天也确实救了她一次,可他出手没分寸,害她撞在他胸骨上,流了鼻血,可见是个下手没轻重的,不懂怜香惜玉。 反倒是张三兄弟身手了得,在院子里跟那个偷袭的杀手过招,虎虎生威,看着就很厉害的样子。哥哥要有人生目标和指路明灯,还不如找张三兄弟呢。 「你想怎么以他为奋斗目标?」苏霓锦随口问。 苏佑宁果断回道:「我要入宫!」 苏霓锦秀眉一挑:「你要当太监啊?」 「呸!」 苏霓锦觉得两眼一闭,只觉得娇嫩的脸皮上又被口水喷了一回。 「你才要入宫当太监呢。我是说我要去做东宫羽林郎!」苏佑宁无视妹妹嫌弃的表情,对着暗夜星空说出了他的伟大理想。 「你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东宫的羽林郎可不是那么好考的。要求很高的,好不好?」苏佑宁从妹妹眼中看出了疑惑和不信任,赶忙解释了一遍。 在苏佑宁的解释下,苏霓锦才知道,原来想要入东宫做羽林卫,竟然比入宫给皇帝当禁卫军还要难,竞争更加激烈。不为别的,因为东宫所有的羽林卫都是直属统领管辖,而羽林卫统领又是直属太子殿下直接管辖,不像宫里的禁军和御前侍卫,都是通过兵部选拔去的。 羽林郎大多都是官宦子弟,太子又是储君,是将来的天子,官宦世家的孩子直接进东宫做羽林郎,那就很可能成为未来天子身边的近臣,将来不管是外放还是留下,与天子的关系总比一般部门要来的近些。 可东宫的羽林郎都是世家中的翘楚年轻儿郎去,年轻人老弱伤亡,岗职调任的几率低,所以基本上都是三年一选,每次也就那么一两百个名额。 正巧下个月就是东宫羽林郎的选拔月,所以苏佑宁才会觉得这是明灯在给他指路,简直天赐良机。 对于苏佑宁的人生理想,苏霓锦不想评论。 不过她这个哥哥没有遗传到父亲的读书天分,考状元的路基本已经堵死,他也就会舞个刀弄个棒,往武职发展,说不定是个好选择。 不过听他刚才说考羽林郎有多艰难,苏霓锦都有点担心他能不能考上…… 兄妹俩一起到了饭厅,看见饭菜已经开始上桌,沈氏扶着苏轸一同进门,伺候的小心细致,生怕苏轸哪里磕着碰着似的,兄妹俩对望一眼,暗自偷笑。 苏轸似乎也感觉到了他们这样在儿女面前似乎不妥,小声对沈氏说了句什么,沈氏就横了他一眼: 「他们要看让他们看好了。你是伤患,我自然要服侍周到一些的。豆!豆!网.」 冷冷的狗粮在兄妹脸上胡乱的拍。 等到沈氏把苏轸扶到主位上之后,兄妹俩也上了桌。 吃饭的时候,沈氏依旧事无巨细的照顾苏轸,若不是苏轸坚持自己的胳膊吃饭没问题,沈氏简直想端起苏轸的饭碗亲自喂他。 第5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苏霓锦觉得父母的相处模式太有爱了,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个纯粹的古代家庭。 可见只要男人愿意,不管在什么样的诱惑条件下,一夫一妻的婚姻也是可以做到忠贞不二的。 苏霓锦在心中暗自钦佩。 沈氏给苏轸布好菜以后,才得空端起了自己的碗,然而沈氏看起来却没什么胃口,苏佑宁问: 「娘,大夫说爹的伤无大碍,您就别太担心了。」 沈氏幽幽一叹,放下饭碗:「我不是担心你爹的伤势。」说完看了一眼正吃的香的苏霓锦,把苏霓锦看的一愣:「娘,我脸上有什么吗?」 「唉。你个没心没肺的。」沈氏连筷子都放下了,颇不是滋味的说道:「我今日亲自去抓药,在外面听到个消息,说是平阳侯府要办喜事了。」 提起平阳侯府,苏霓锦就想起了自己那个没有缘分,还很倒霉的前未婚夫裴遇,问道: 「他要和杜嫣然成亲了吗?」 沈氏黯然点头。虽说她也知道裴家非良配,可到底是跟女儿订过亲的,若是没有中途那些幺蛾子,如今要成亲的就是自己的女儿了。 想到这里,沈氏不禁有点唏嘘。 「裴家和杜家要成亲了,居然没什么动静?」苏佑宁一下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他们倒是好意思闹出动静。」苏轸说。 「裴侯爷看着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我还以为发生那么多事以后,他会看不上杜家了呢。没想到还挺负责任的。」苏佑宁扒了一口饭入口。 「负什么责任,还不是因为宫里那位昭仪娘娘施压了。本来裴侯是想让杜小姐做妾的,昭仪娘娘哪舍得自己的亲妹妹做妾,说什么也不肯,便求了陛下,让她召见她姨母王氏入宫见面,这才促成这婚事。」 宫里的娘娘,只有到了妃位才有召亲眷入宫见面的权利,昭仪召亲属入宫见面不合规矩,这么看来,皇帝还真的很宠爱这位昭仪娘娘啊。 沈氏问苏轸:「老爷竟早就知道了?怎的不回来告诉我呢。」 苏轸把沈氏放下的筷子重新塞入她手中,说道:「既然已经跟裴家退了婚,那今后嫁娶自然就两不相干了,他爱娶谁娶谁,跟咱们家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别想那么多,吃饭吧。」 沈氏还是闷闷不乐,看着没心没肺,只顾着吃饭的苏霓锦,恨铁不成钢道: 「瞧你这闺女,心比碗口大,正说她的事情,她就跟没事人一样,怎么吃的下的?」 就算苏家是奉旨退婚,可女儿也算是退过婚的姑娘了,今后也不知还能找什么样的人家,沈氏看着女儿人比花娇的容貌,怎能不担忧。 苏霓锦夹菜的间隙,抬眼看了一眼沈氏: 「娘,我只要一想到自己跟那个禽兽不如的裴世子退了婚,今后再也不用担心受他魔掌的荼毒,我就能多吃两碗饭了。」 「你!」 沈氏看着女儿好半晌,想想她的话,话糙理不糙,心中郁结猛然纾解,差点笑出来,忍着笑故作横眉冷对: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冤家出来?不说了,吃饭吃饭!」 苏轸因公受伤,可以光明正大的不去上班,在家休息。 但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在家休息居然还有赏赐送到家里来,一大早福伯就用差点跑断气的速度跑过来主院禀报,说是宫里来旨意了,说是有赏。 苏轸火急火燎,慌慌张张的带着全家老小到门外迎接,东宫的刘喜公公再次光临苏府,苏轸连蓬荜生辉的话都来得及说,就被刘喜公公宣读的太子令旨吓到了。 虽说太子殿下这回传送的旨意确实是送到苏府来的,但认真论起来,令旨不是给苏轸的,而是指名给苏家小姐苏霓锦,说苏家小姐胁从有功,特赏银一千两,以作嘉许,与上回送来的几箱金银的浩大声势不同,这回刘喜公公送来的是一叠每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并且令旨中还特地指名,这银两可供苏小姐自由支配。 「苏大人,贵府真是鸿运当头,吉星高照啊。屡屡获得太子殿下封赏,可喜可贺呀。」 刘喜公公自从上次送苏小姐出宫时,窥探到了一丝丝的天机之后,对苏家的态度可是打从心底里发生了改变。 朝中三品官员,在京的少说有几十个,平素能入宫觐见的也有不少,可能获得太子殿下青眼的就不多了。在宫中伺候多年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太子殿下对这位苏家小姐很是不一般。 太子殿下二十有一,还未册封太子妃,身边连个良人都没有,对女人的态度简直可以用绝情来形容,连陛下都没办法,所以,尽管太子殿下并没有明着表现出对苏家小姐的好感,但作为一个称职的内官,刘喜必须全方面观察入微,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 对于刘喜公公的夸赞,苏轸觉得有些莫名,接了太子令旨以后,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始终低头不语,乖巧懂事的女儿,已经迫不及待想问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第55章 苏霓锦虽然低着头,但一颗心早已飞到那一千两银票上去了。 她收回昨天对罗统领的不客观评价,什么不够体贴,下手重之类的话,全都抛诸脑后,随风而去。罗统领这个人不仅武功高强,最关键是为人太够意思了。 说让太子殿下赏一千两给她,第二天就真的赏过来了,这样说话算话,有担当,高效率的帅哥哥,苏霓锦由衷的希望他可以工作顺利,步步高升,然后找找个美丽动人,温柔善良的妻子组建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好人一生平安。 照例是苏佑宁送刘喜公公出门去,苏霓锦忍不住来到那一托盘的银票前,高兴的两眼放光,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一只手按在了那叠银票上。 苏霓锦顺着手往上看,就看见了自家老爹那张疑惑的老脸。 「这是太子殿下赏我的。」苏霓锦小声嗫嚅。 苏轸将银票往旁边一挪,自己好整以暇的坐下,说: 「不解释解释,太子殿下为何要赏赐你?」 若说是因为女儿在东宫帮忙分辨账本的事情,上回已经赏赐过了,根本没必要二次赏赐,所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苏霓锦知道如果自己不老实交代的话,就算有太子令旨在,苏轸和沈氏也很可能没收这笔意外之财,毕竟帮年纪还小的孩子管理压岁钱这种理由,对于父母来说简直再正经不过了。 为了就快到手的一千两银票,苏霓锦就简明扼要的把昨天下午的事情跟父母交代了,苏轸听得云里雾里,到最后才来一句: 「这,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回来说?还有罗统领也是,你要赏赐,他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帮你去说了?」苏轸瞪着女儿,心里闪过一个不成熟的小念头,对女儿招了招手,压低声音紧张问道:「你跟罗统领真的没什么?」 苏霓锦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老父亲是什么意思,赶忙摇手否认: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有什么!爹您想哪儿去了?」 苏轸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她说话的真实性,苏霓锦坦坦荡荡的目光让苏轸放心不少。当然了,他也相信罗统领的为人。 将银票盘子推到苏霓锦面前,叮嘱道:「既是你求来的,那便拿着吧。省着点,杜绝铺张浪费。」 银子到手,一切都好说,苏霓锦保证:「放心吧,绝对不浪费一两银子。」 说完之后,苏霓锦便欢天喜地抱着她的银票回自己房间去藏小金库了,连送客回来迎面走来的苏佑宁都直接无视。 就在苏霓锦一边努力存钱,一边制定她宏伟商业计划的时候,东宫羽林郎的选拔也在一片欢呼声中展开。 苏佑宁为了实现心中梦想,进一步接近他的人生偶像,每天卯足了劲儿练习,除了骑射功夫之外,据说还要考申论,申论和策论是文人科考中必考的项目,与策论重点考察应试者解决问题的能力不同,申论是考察应试者日常处理信息的能力,也就是综合能力。 考试一般分为三个步骤,初试,复试和终试,只要过了终试,就可以正式成为东宫羽林郎的一员了。 苏佑宁初试考的是骑马,很容易就过了,复试的时候是骑射加功夫,倒也平安,到了终试他就那么自信了,因为终试考的就是申论,考题不能外泄,但从苏佑宁考完之后回来的表情看,似乎不太理想。 考完申论的那天晚上,苏佑宁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喝闷酒,苏霓锦经过发现了他,基于兄妹爱,苏霓锦既然看见了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来到他对面坐下。 「哥,喝闷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苏霓锦说。 「唉,我要不喝酒,今天晚上估计都睡不着。」苏佑宁叹息。 看着一向活力四射的哥哥这副鸟样,苏霓锦心里也不好受,说起来古代的男孩子要承受的压力年纪比现代男孩子要早,十六七岁结婚的大有人在,成家后就是立业,她今年十六,哥哥十八,如果在现代的话,十八岁的男孩子都还在上学,根本考虑事业和家庭。 「什么时候出结果呀?」照这个样子看,估计出结果之前,哥哥都没好日子过。 「一个月以后。」苏佑宁将杯中酒再度一饮而尽。 苏霓锦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倒酒: 「要这么久啊。能不能通过其他途径早点知道呢。」想了想后,又道:「或者……让爹去帮你问问?」 「唉,要是爹能问的话,他早就帮我问了。可羽林郎的选拔其实最后都要看太子殿下,在太子殿下透露结果之前,谁都不知道,也就无从问起了。」 苏霓锦说的这个方法苏佑宁早就想过,可实际操作起来问题一大堆。 眼看苏佑宁又要倒酒,苏霓锦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哥,你对罗统领了解吗?」 第56章 「为什么这么问?」苏佑宁有些不解,但还是解答妹妹的问题,说道:「罗统领的父亲是前禁军统领,先帝十分信任罗统领的父亲,罗统领也是先帝亲自选了留在太子殿下身边的,成了殿下的左膀右臂。我知道的就这些吧。」 苏霓锦沉吟片刻,虽然她不是很懂为什么先帝要指派罗统领给太子殿下当护卫,难道看的是颜值? 「你觉得,如果是罗统领的话,他会不会提前知道结果呢?」苏霓锦刚才开始就在打这个主意。 苏轸问不到结果,是因为他和太子不熟,可罗统领不一样,他跟太子的熟悉程度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亲近,太子殿下只要有了结果,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吧。 苏佑宁看着苏霓锦,已经有些醉意,甚至有一段时间脑中空白,没听懂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反应好久之后,苏佑宁才放下酒杯: 「就算他知道,也不会跟咱们说呀。罗统领那个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想从他那里走后门儿,基本上就两个字——没戏!」 刚正不阿? 铁面无私? 苏霓锦怎么觉得哥哥印象中的罗统领,和她接触过的罗统领有点不一样呢。那个罗统领,似乎,好像,大概没有哥哥说的这么不近人情吧。 「有没有戏,咱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呢?」苏霓锦说。 苏佑宁打了个酒嗝:「你……想怎么试?」 苏霓锦黑亮亮的眼珠一转,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嘿嘿。」 既然答应帮苏佑宁试一试,苏霓锦也不会是说说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就让厨房做了一食盒的糕点,爬上自家马车,往东直门外羽林卫所去了。 在守卫林立的门口来往两回后,苏霓锦鼓起勇气去问守卫: 「这位兄弟,我想请问一下,你们罗统领今日在吗?」 那守卫看了一眼男装打扮的苏霓锦,冷声问:「可有通行令牌?」 苏霓锦摇头:「什么令牌,我是你们罗统领的朋友,我姓苏,麻烦帮我通传一声可好?就说我……」 没等苏霓锦说完,那守卫便打断了她: 「没有通行令牌,谁都不能进,你请回吧。」 守卫都这么说了,那苏霓锦也就没办法了,只得回到马车上,不过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马车里等候,那些守卫已经不知道往她这里投来多少次警惕的目光,但这并不妨碍苏霓锦继续等在门外。 皎月赔她在马车里待着,等着有些无聊,问苏霓锦道: 「姑娘,咱们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呀。那些人都盯着咱们呢。」 苏霓锦抓出一把瓜子递给皎月,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打持久战的,只要罗统领在,他一天之中总归会有一个时段要在这里出现的吧。 若是今天他不来,那苏霓锦明天就继续来等。不管最后能不能帮哥哥问出结果,但至少努力过。 苏霓锦从早上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终于有个守卫遇见了罗时,上前提了一句: 「统领,外面有个公子,从早上就开始等您,说是您的朋友。可他没有通行令牌,属下们也不敢让他进来。」 一年到头,号称罗时朋友求见面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罗时已经习以为常了,说道:「若真是我的朋友,会直接去我家找我。来这里找我算怎么回事。不必理会。」 守卫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真的朋友直接去家里好了,干嘛来这里干等呢。 「那公子言谈斯文,十分秀美,属下也是没往深处想,打扰统领了,属下告退。」 守卫如是说完之后,便想去伙房吃饭,可没走两步就被罗时喊住了,罗时用疑惑的声音问了句: 「那公子……十分秀美?」 守卫点头,如实感慨:「是啊,生的跟女孩子似的,呃,女孩子都没他美。」 罗时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长得比女孩子还要秀美的公子,除非…… 「那公子可曾说自己叫什么?」 守卫摇头,想了想后道:「没说叫什么,只说了好像姓……苏。」 罗时面上一怔,有些确定来的是谁,将手里刚那回来的饭菜交给守卫,问:「她可还在外面?」 「在在。就是因为他等好半天了,属下才冒昧过来问一句统领的。」守卫瞧着自家统领脸色不对,看样子他还真是问对了,门外那个公子还真是统领的朋友。 罗时想到来人是谁后,便急忙赶到了门口,刚刚换岗的守卫原本还有些懈怠,但一见他就赶忙挺直了背脊,罗时站在门口左右环顾一圈后,果然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统领,那车等在那儿不少时候了,要不要去赶走?」守卫见罗时的目光落在那马车上,怕他怪罪,于是上前问了句。 第57章 罗时摇了摇头,从石阶下去,亲自来到那马车旁,苏霓锦坐在车窗前打瞌睡,罗时站在窗外干咳一声,苏霓锦就醒了过来,看见车窗外站了个人,一时间困意全消,惊喜的巴着窗户道: 「张兄弟,怎么是你?」 罗时对苏霓锦比了个请的手势,苏霓锦会意,下马车与他到一旁说话。 「苏小姐,您怎么来了?」罗时问。 如果是旁人,就算真的是罗时的朋友,罗时都不会在值守的时候出来相见,可来的是苏家小姐,是在太子殿下肩膀上睡过一个时辰的女人,罗时虽然木讷,却也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什么,不理任何人,也不能不理这位祖宗。 「我是来找罗统领的,可守卫不让我进。」苏霓锦说。 虽然等来的不是罗统领本人,但总算见到个脸熟的,拜托他去通传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羽林卫所有规章,苏小姐见谅。我们统领暂时不在卫所,不知苏小姐找他所为何事?」罗时尽量客气道。 「不在啊?」苏霓锦的声音有些失望:「那他什么时候在?我有件事想当面问一问他。」 「呃……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要不然苏公子先告诉我是什么事,然后等统领回来之后,我再向他禀告?」罗时这般建议。 苏霓锦欲言又止,想着走后门托关系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最主要她不确定罗统领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如果人家根本不愿意帮,或者有确实的难处,那苏霓锦也不会勉强人家,但若告诉旁人知晓,将来传出去,不管是对哥哥还是对罗统领似乎都没什么好处。 「就是一些,需要当面问他的事情。」苏霓锦为难道。 可能是她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她只想着自己,想帮哥哥问一问结果让他定心,却没有想过此举会不会给罗统领添麻烦。 「要是实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苏霓锦说:「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回去吧。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 苏霓锦说完,对罗时福了福身子,便要上马车,罗时见她失望的背影,疑惑片刻后喊道: 「留步。」 祁昶拧眉坐在主殿听大理寺卿回禀这些日子的审讯和调查事宜,看着那些牵连到的官员名单,祁昶的眉头就始终没有舒展开来。 江南盐税案越深入调查就发现问题越大,如今已经牵连出了至少十个官员,其中不乏一些一品,二品的高官,在陛下仁政之下,多年来究竟养出了多好蚕食国力的蠹虫,如今已经很难估量,若是再不出手整治,只怕这天下都要葬送在那帮贪婪至极的贼官手中。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若他始终不开口,那孤的案子还要不要继续审下去?」祁昶暴怒一吼,吓得督查院史,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连忙跪下请罪。 「孤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若还审不出来,提头来见。」 祁昶确实生气,江南盐税案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调查了一年多,账本算出来以后,抓了几个官员,在大理寺审讯过半个月,居然什么都没有审问出来,生生把案件拖到今日还未解决。 罗时赶到东宫的时候,正好遇见三位大人垂头丧气的从殿中出来,边走还边抹冷汗,一个个灰头土脸,显然刚被太子殿下训斥的不轻。 看样子,太子殿下此刻的心情不会太好,罗时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 刘喜公公见他在殿外徘徊,上前问了句:「罗统领?今日东宫不是您当值,您是有什么事吗?」 罗时对刘喜摆摆手,让他别出声,然而已经晚了,祁昶的声音从殿中传出: 「进来。」 罗时只得硬着头皮进殿,只见祁昶眉头紧蹙坐在书案后,罗时进去,祁昶连眉头都没抬一下,罗时犹豫片刻后,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对祁昶拱手回道: 「殿下,苏公子在羽林卫所等候,属下特地来问,您是否见他。」 祁昶听见‘苏公子’三个字时,终于把头抬了起来,挑眉问:「她吗?」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但罗时知道自家殿下说的‘她’指的是谁,赶忙点头回答:「是。」 祁昶放下手中朱砂笔,敛眸问:「她有何事?」 「属下问了,她不肯说,说是要当面问您的事情。」罗时心里在打鼓,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用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殿下,到底是不是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 若是一个不好,这可就是撞枪口的倒霉事了。 祁昶盯着罗时看了一会儿,把罗时看的心里发毛,正要为自己默哀的时候,祁昶忽然从书案后头站了起来,径直往殿外走出。 「去把这届羽林郎的评语拿来。」 祁昶想来想去,能让那只贪财的小狐狸在这个时候找上罗统领的事情,大概也就是她哥哥苏佑宁参与羽林郎选拔的事情了。 第5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罗时慌忙领命,跟着祁昶出殿,看着他往更衣殿去,罗时也不敢耽搁,赶忙去拿殿下要的东西,一切准备好之后,两人便一同往羽林卫所去。 苏霓锦被安排在羽林卫所里的一间会客雅厅里,已经喝了第四杯茶了,可她要等的人和结果都还没来。 张兄弟让她在这里等一会儿,他试着去给她找罗统领回来,尽管苏霓锦跟他说了不必兴师动众,太麻烦了,但张兄弟为人仗义,热情,一定要去给她办。 人家帮忙的人都这么热心了,苏霓锦这个求帮忙的人怎么能打退堂鼓呢。 可这等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他是去美国找人了吗? 茶喝的太多,肚子有点感觉,苏霓锦站起身正要问恭房在哪里的时候,回廊上传来脚步声,吓得她不得不赶忙坐好。 祁昶先是站在门边看了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进门在她对面坐下,语气轻快的问道: 「什么风把苏公子给刮来了?张三说你想见我?」 苏霓锦在见到祁昶之前,已经在肚子里想好了十七八种开头的方法,然而现在看见对面这张英俊的脸,居然一句也想不起来。 祁昶见她怔愣的盯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澈的几乎能看见他的倒影,祁昶安静的坐着让她看,大有任她看到天荒地老也无妨的意思。 「怎么不说话?」祁昶问。 苏霓锦觉得自己拍马屁和套近乎的功夫还有待加强,脸颊上一股热气正在缓缓的蒸腾而起,祁昶瞧见她手边放着一只食盒,主动问道: 「给我的?」 苏霓锦的目光瞥向食盒,这才像找回了自己,赶忙将食盒提到两人之间。 「是是是。这是我一大早特地起来做的。」苏霓锦说着,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几盘点心。 祁昶狐疑的看了她一会儿,目光落在点心上,拿起一只桃花酥放到鼻端轻嗅,一边凑近观察一边问: 「你亲手做的?」 苏霓锦下意识就想点头,然而对上祁昶那双睿智的眼睛时,还是心虚了,摸着耳朵小声说了句: 「呃,我亲自看着厨房做的。」 祁昶:…… 原本都已经送到嘴边的糕点,被默默的放回原处。 苏霓锦见状,劝道: 「我们家的糕点厨子做的是正宗江南糕点,味道很不错的。」 祁昶双手抱胸,从苏霓锦竭力推荐的面容上,转到桌上的糕点,赏脸般将刚才放下去的桃花酥重新拿起,咬了一小口。 真的只是一小口,那口小到苏霓锦简直怀疑他在假吃。 不过好歹这位张了口,苏霓锦还是有些期待的问:「怎么样?味道是不是还不错?」 「一般。」祁昶实话实说。 苏霓锦:…… 作为男人这么挑剔可不是什么好事。苏霓锦愤愤想,忍不住对他问了句:「罗统领,请问你今年贵庚?」 祁昶奇怪的看向苏霓锦,目光一动,回道:「二十多,怎么了?」 「可有娶妻?」苏霓锦又问。 祁昶眉峰一挑,满怀期待的回了句:「……没有。」 听到他的回答以后,苏霓锦就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苏佑宁今年十八岁,在古代来说,都已经是大龄未婚男青年了,这罗统领已经二十好几,还未娶妻,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男人过分挑剔,真的不好找老婆。 不过,现在是她有事相求,说话不能太直接,万一惹恼了他,他拔腿就走,那苏霓锦这一天就白忙了。 于是,略感违心道: 「罗统领英俊潇洒,年轻有为,将来一定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夫人。」 祁昶目光灼灼:「你是这么想的?」 「是啊!」苏霓锦脱口而出。 祁昶抿唇一笑:「那……借你吉言了。」 「哈哈,哪里哪里。主要是罗统领自身条件好。我要是有姐姐妹妹,我都想把她们介绍给你了。」苏霓锦马屁拍的震天响,一不留神给自己挖了个坑。 「你的姐姐妹妹?那你呢?」祁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苏霓锦虎躯一震,被祁昶的直白所震惊,在他那双睿智的双眸注视下,苏霓锦心虚的厉害,不过很快就平复,煞有其事郑重道: 「罗统领,你是个好人!」 直接回答是不可能的,问出哥哥的结果之前,怎么样都不可能。先发一张好人卡,把眼前糊弄过去再说。 姑娘家脸皮薄,祁昶作为一个有风度的男子,当然不会打破砂锅追问到底,给彼此都留下一点空间,罩上一层窗户纸,更有朦胧之感。 第59章 在祁昶看来,这苏家小姐对自己的心思,几乎是写在脸上的了。这还体现在,她遇到事情要找人帮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这不就是明摆着的。 思及此,祁昶心情大好,连大理寺和刑部审案拖延都觉得没那么愤怒了。 「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祁昶问。 苏霓锦不是个扭捏的人,既然就是为这个来的,那自然据实相告: 「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想来替我哥哥问问羽林郎的选拔结果。我哥这两天在家里茶不思饭不想,为等结果人都瘦了一圈,再这么下去,我怕他真把自己给逼疯了要,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你的意思,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最终的决定?」 她说的清楚明白,丝毫不加掩饰的说话方式令祁昶比较满意,在苏霓锦期待的目光中,祁昶从袖袋中抽出一张纸,用他那修长优雅的手指将折叠的纸展开,苏霓锦眼尖,一下就看见了苏佑宁的名字,惊喜的抬头: 「罗统领,这是我哥的考卷吗?」苏霓锦问。 祁昶点了点头,苏霓锦满心欣喜:「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祁昶爽快答应,不过却没有把苏佑宁的考卷递给苏霓锦,半晌后说道:「上回你说我不算救了你父兄,那这回……」 祁昶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苏霓锦已经完全明白,闹了半天,在这儿等她。 让她请广云楼的客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话却不能直接说。 「必须请!包在我身上。」苏霓锦豪气干云的应下,然后便伸手去拿考卷,祁昶手一扬,精明一问: 「什么时候?」 苏霓锦盯着考卷望眼欲穿,煞有其事的扳手指算起了日子,一锤定音: 「要不就……下月初七吧。」 「初七?」祁昶有些意外。 现在是六月,下月不就是七月。七月初七,七夕佳节。 呵呵,好直接的姑娘。 「好!一言为定。」祁昶得到了出乎意料的满意答案,手指一递,将苏佑宁的考卷递给了苏霓锦,苏霓锦接过考卷,迫不及待的展开,看到了考卷末尾处一个大大的‘选’字。 指着那字问祁昶:「这是什么意思?是选中了吗?」 选,还能是什么意思。 苏佑宁真的考上了,苏霓锦对祁昶灿然一笑,如春日之花,鲜艳灵动;又如夏日烟火,璀璨夺目,祁昶没想到自己有一日,居然也会因为一个姑娘的笑容而失了心魂。 意识到这点以后,祁昶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看向别处,手捏成拳放在唇前干咳一声: 「这下你和你哥哥都可以安心了。」 苏霓锦连连点头:「嗯嗯,可以了可以了。谢谢你,罗统领。」 祁昶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衫,对苏霓锦道: 「不必客气。别忘了下月初七。广云楼见。」 「见见见,初七见。」苏霓锦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考卷,脑子里想着苏佑宁要是看见这个,得高兴成什么样,根本没在意口中答应了什么。 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祁昶: 「罗统领,你把这个直接给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要是太子殿下发现了……」苏霓锦说到这里,稍加犹豫,便将苏佑宁的考卷重新卷好递给祁昶。 「我反正已经知道结果了,要不这个你放回去,免得万一被发现,让你难做。」 苏霓锦本来也就是想知道个结果,现在看到了,心愿已经达成,实在没必要让罗统领冒着被太子发现的危险。 还知道为他考虑,有点良心。 祁昶负手一笑:「既然拿给你了,你收着便是。」 「可太子殿下那边……」苏霓锦有点担心。 「太子殿下通情达理,对我更是信任有加,绝对不会与我计较这些小事的,你就放心吧。」祁昶安慰道。 然而这番话,却让苏霓锦捕捉到一丝不寻常。 这个罗统领在说到太子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自信亲密到游刃有余的感觉,这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吗?还是皇权至上的社会,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有可能连累全家被问斩的社会。 太子,护卫,近臣,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伴,无条件容忍对方的错,关系耐人寻味啊…… 打住! 苏霓锦果断收住发散的思想往危险的地方发展,不行不行,她再想下去都要脑补出一篇十万字太子与护卫的纯爱小说出来了。 「你怎么了?」祁昶见苏霓锦神情有些怪,遂问道。 苏霓锦一惊,赶忙摇头:「没,没什么。哈哈。真没什么!」 祁昶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对她点头告辞,苏霓锦扒在门边看着祁昶秀颀如松的背影在回廊上消失不见,才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将折叠好的考卷再次展开看了一眼,欣喜的放入衣兜。 第60章 为哥哥的前途做到这个份上,苏霓锦觉得称呼自己一句‘国民好妹妹’一点都不过分。 至于下月初七跟罗统领的约定,苏霓锦也没在怕的。马上要进羽林卫的是苏佑宁,广云楼的宴请的事当然就交给苏佑宁了!正好可以让他当面感谢感谢罗统领的鼎力相助,顺便还能给他一个近距离接触偶像的机会。 这样一来,她既省了自己花钱,又为苏佑宁的追星事业添砖加瓦,还满足了罗统领这个人对广云楼的执念。 一举数得! 完美! 苏霓锦怀揣宝贝,脚步轻快的回家了。 没有耽搁,直接去了哥哥苏佑宁的院子。昨天晚上苏佑宁喝多了,醉了大半宿,直到天亮才睡着,整整一天都在补觉,苏霓锦到他院子里问的时候,他的贴身小厮告诉苏霓锦,她亲爱的哥哥居然还在睡觉。 苏霓锦风风火火来到苏佑宁的卧房,看见榻上把自己睡的乱七八糟的人,苏霓锦走过去蹲在他床前,重重的咳了一声。 苏佑宁睡了一天,其实早醒了,只是不高兴起来而已,听见声音就睁开眼睛,看见妹妹那张漂亮的脸蛋近在眼前,苏佑宁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道: 「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进来了?还有没有点姑娘的样子。」 苏佑宁这般抱怨一句后,便再度躺下,并裹着他的小被子转向了里床,一副不高兴搭理苏霓锦这个不速之客的样子。 苏霓锦也不生气,从衣襟中抽出那张注定要让苏佑宁疯狂的纸,慢慢悠悠的展开,然后将之盖到了苏佑宁的脸上。 苏佑宁感觉脸上有东西,愤然扯了下来,睁眼看了看,发现是张纸,正要拿出兄长的架势来管教一番不懂事的妹妹,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纸上的字,觉得眼熟至极。 「这是……」 苏佑宁将那纸拿到眼前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便像弹簧似的从床榻上跳了起来,瞪大了他那双24k钛合金狗眼,盯着手中的考卷,像被施了什么法术,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这是他写的申论啊,右下角还有一个朱砂的批阅,那个鲜红的‘选’字染红了苏佑宁的眼睛。 「你怎么拿到的?」苏佑宁回过神来,才想起来问妹妹这个关键问题。 苏霓锦两手一摊:「都跟你说了罗统领是个好人。」 「哦哦哦,是是是。」苏佑宁也不知听没听清,就直接点头,简直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过了好一会儿,反射弧才回归。 「不是,你的意思是,这是罗统领给你的?你跟罗统领有这么大的交情?」 苏佑宁惊喜的都快要大舌头了。悬在心上好几天的石头,终于在这一刻落下,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加恍惚的感觉。 他知道妹妹入宫两回,帮太子解决了一些账本上的事情,可这也不能成为她和罗统领关系匪浅的理由啊。 「难道你和他……」苏佑宁脸色一边:「妹妹,你不会为了我,牺牲了色相吧?若是那样,哥哥我这一辈子可都要活在愧疚里了。」 苏霓锦没听懂:「啥?」 猛然明白过来,赶忙否认澄清:「你想什么呢?就为了你这张破纸,还需要我牺牲色相?」 苏佑宁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拿到的。他为什么要帮我?」 苏霓锦知道如果不解释清楚的话,哥哥有的误会自己,于是就把那日下午,她又帮了一回罗统领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哥哥知道,因为之前她告诉苏轸和沈氏的时候,哥哥送刘喜公公出门去了,等他回来,苏霓锦都已经拿着她心爱的一千两旋风般离去了,所以哥哥也就无缘得知那件事。 果然,事情说开以后,苏佑宁紧张的神色得到了缓解: 「哦,原来如此。你帮过他,他回报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霓锦想起来广云楼的事情,觉得有必要跟哥哥先说一声: 「哥,罗统领帮了你这么大忙,你是不是也得意思一下?省的人家说我们苏家的孩子不懂人情世故,你说对不对?」 苏佑宁将欣赏他考卷的目光抬起,不解的看向苏霓锦,苏霓锦对他温柔一笑: 「我知道哥哥是个知恩图报的,所以我也没问你的意见,就帮你约了罗统领下月初七到广云楼一聚,你觉得怎么样?」 苏佑宁眯眼看着妹妹:「我……觉得挺好啊。可是,你确定吗?」 作为一个预备入选的羽林郎,这个时候能跟羽林卫统领私下建立友谊,那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但以苏佑宁对传说中的罗统领的了解,知道他并不是个会随便答应私下受人恩惠的人,所以他才会觉得意外。 「确定啊!罗统领还说很期待与你相见呢。」苏霓锦用一副给哥哥说媒的架势,毫不心虚的编出一句象征性的瞎话。 第61章 苏佑宁喜出望外,信以为真,诚恳的向苏霓锦保证,自己一定早早的去广云楼定好雅间,保证下月初七以最好的状态去见他心目中的罗统领。 看见事情完全在按照自己计划中那样发展,苏霓锦也就放心了。 苏霓锦去羽林卫处找罗统领的时候,是六月二十八,离初七也不过就是十天的事情。 祁昶去给熙元帝禀报案情,正赶上午膳时分,熙元帝便留儿子在元阳殿中一同用膳,父子俩难得坐在一起,熙元帝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一个劲儿的让内官给祁昶布菜。 「多日不见,太子似乎清减了。处理国事固然重要,但太子也要劳逸结合,注意休息啊。」 熙元帝对儿子关切吩咐,从一侧美人杜昭仪手中接过一盅羹汤,杜昭仪递汤的时候,还不忘对熙元帝投去一抹柔情似水的笑,成功吸引了熙元帝的片刻目光。 「谢父皇关心,儿臣省得。」祁昶不苟言笑的用餐,对于父亲和美人在自己眼前的画面恍若未见。 熙元帝听见太子说话,才对杜昭仪使了个眼色,让她先退下,杜昭仪轻咬唇瓣,似乎还不太愿意,熙元帝悄悄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她才婀娜起身,离殿而去。 直到杜昭仪离开之后,祁昶才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熙元帝被儿子那一记冷眼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笑道: 「别这么看朕,这世上最不可辜负的就是美人恩,尤其是年轻的美人。」 祁昶不置可否,对布菜内官指了指熙元帝面前的鸡丁笋丝,内官立刻为祁昶布菜,熙元帝干脆让内官把菜肴直接端到祁昶面前,祁昶也不客气,直接夹起来吃。 熙元帝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只顾着吃饭的儿子,也就这孩子在自己面前是这样的,其他人哪怕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都拘束的厉害,别说自如的在吃饭了,不表现的如坐针毡都是心理素质高的。 「父皇很喜欢杜昭仪?」祁昶的笋丝吃开心了,终于抽出空闲来跟他正一个人喝闷酒的老父亲唠唠家常。 熙元帝但笑,反问:「美人谁不喜欢?」 「天下美人多如过江之卿,父皇喜欢的过来吗?」祁昶干脆利落的用完了饭,内官便立刻命人端来了花瓣水给他净手。 面对儿子的质疑,熙元帝急了:「怎么说话呢?你父皇如今正值壮年,怎么就喜欢不过来美人了?再多几个,你父皇我也应付的来。」 熙元帝的人生没别的嗜好,爱美人算是最大的一个。 祁昶净完手,用干爽毛巾擦拭水珠,闻言毫不掩饰的笑了。 熙元帝觉得自己和儿子最大的代沟就是在对待美人这件事上,他是恨不得将天下美人全都纳入后宫,便是什么都不干,每天看着也赏心悦目不是?可他的亲儿子却是与他截然相反,堂堂太子,二十多岁了,房里连个暖被窝的女人都没有,这话说出去,熙元帝都觉得丢人。 儿子一点都没有遗传到他这个父亲的风采。 今日正好有机会,熙元帝旧事重提: 「说起美人。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朕迎娶个太子妃回来?你东宫太子妃位空悬了这么多年,新臣们翘首以盼,老臣们望眼欲穿,李相都在朕跟前儿提了多少回?」 说起这件事,熙元帝就觉得郁闷。 他是以仁治国,久而久之,朝中的臣子们都不怕他了,有什么事宁愿来烦他,都不敢去烦太子,就拿太子妃的事情来说吧,那些老臣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来催他,在太子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真是的,也不想想这件事他帮得上忙吗? 「我的太子妃,我都不着急,他们急什么?」祁昶云淡风轻的说。 熙元帝哀叹: 「你说他们急什么?太子妃位是多大一块肥肉,一个个都眼馋的厉害。」 祁昶端起饭后香茶,喝了一口:「既然如此,那我更得甚重了。」 儿子油盐不进,熙元帝很苦恼,放下酒杯问道: 「你觉得嘉平郡主如何?那姑娘朕前些日子在贵妃处见过,出落成大姑娘了。你与她也算是青梅竹马,身份也够,最重要的是,她自小便对你一见倾心,为了你拖着不嫁人,都十八岁了,汝南王每每说起这事儿,眼泪哗哗的。」 「再不行,李相家的嫡长孙女,朕瞧着也挺好。」 「还有那个勄素公主,朕与她父王年轻时关系很好,虽说外邦女子不得为后,但你若喜欢,朕为你们改了这规矩又何妨。」 「还有那个那个……」 熙元帝如数家珍般给儿子推荐合适的老婆人选,然而儿子周身仿佛有个绝缘罩,愣是把他的所有推荐都隔离在外。 祁昶在父亲喋喋不休的声音中,平静淡然的喝完了饭后茶,然后果断起身,对熙元帝行礼,直接告退,留下为了儿子婚事操心的老父亲一人在殿,好不可怜。 第62章 祁昶从元阳殿出来,罗时便及时跟上,两人下石阶的时候,罗时感觉不对,警觉般向后一瞥,跟上祁昶小声说道: 「殿下,有人在窥探。」 祁昶也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要派人查一查吗?」罗时问。 祁昶摇头:「不必。父皇自会处理。」 「是。」 罗时只负责尽职提醒,具体怎么做,做什么,自然是听殿下的。 看殿下的样子,应该是猜到胆敢在元阳殿偷窥的是什么人了。宫里美人常换届,每换一届都会有一两个出色些的受宠,成为宠妃。 而这些宠妃得宠之后,有的能安分守己,进退得宜,而有的则会生出一些不符于自身身份的妄念,在妄念的驱使下,时常会做出一些自作聪明的事情来。 元阳殿不是第一次被偷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至于陛下能容忍自己被人偷窥多长时间,那就看陛下了。 祁昶从元阳殿出来,经过御花园往东宫去的时候,见一行宫娥自水廊转来,眼看就要遇上,罗时老远就从打扇的仪仗看出是贵妃出行。 贵妃宁氏如今算是后宫妃嫔之首,因为前皇后病故之后,陛下未曾再立新后,因此贵妃的位分就水涨船高。 祁昶看见迎面走来的贵妃方队,没有放缓步伐,而是继续向前,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都算是君,贵妃和其他妃嫔及太子府侧妃良娣等都是有品级划分的臣,所以即便贵妃已经做了好些年后宫第一人,但在遇见身为半君的太子时,还是需要停下脚步,避到一边对太子行礼,给太子让路的。 贵妃出行,身后宫婢仪仗有二十多人,此时正全都避让到并不宽阔的甬道一侧,对面无表情,迎面走来的太子殿下行礼。 祁昶从宁氏身边走过,宁氏身后传来一声唤:「太子哥哥留步。」 一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柔婉少女追上祁昶,罗时拱手作揖:「参见嘉和郡主。」 嘉和郡主冯萱是安南王独女,太后的亲侄女,自小便在宫中生活,在太后身边长大,比祁昶小三岁,今年十八,据说太后两年前便想为她议亲,但都被她拒绝,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位嘉和郡主是心有所属的。 而她所属的对象,自然就高山景行,头角峥嵘,绝世无双的太子殿下了。 「何事?」祁昶冷淡问。 嘉和郡主长相属于温婉端庄,秀外慧中类型的,虽不是极品美人,却绝对是世俗男人眼中绝佳的正妻人选。 「许久不见太子哥哥入宫来,太后甚是想念,想命人去传太子哥哥入宫,又怕扰了您的公事,今日偶然得见,嘉和斗胆恳请太子哥哥,若得空闲暇,不妨去康寿宫小坐,以慰太后思念之情。」嘉和郡主柔声细语,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然而祁昶却没有太多耐性听她长篇大论,没有立刻甩袖离开,已经算是给了太后很大的面子了。 「嗯。有空孤自会去的。」祁昶颔首。 说完这话,祁昶就在嘉和郡主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径直离开。 嘉和郡主看着祁昶决绝而去的身影,幽幽暗叹,贵妃宁氏来到嘉和郡主身边,轻叹: 「郡主对殿下一片痴心,连我这个外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嘉和郡主从小在宫里长大,与贵妃的女儿月华公主时常走动。嘉和郡主想做太子妃的事情,在宫里不是秘密,只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意,无论嘉和郡主如何表现,太子殿下对她都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母妃,您就少说两句吧。」月华公主从旁说道。 贵妃点点头,又道:「好了好了,我不说总行了吧。太子殿下性情冷淡,对谁都是那样,郡主别往心里去。」 嘉和郡主尽管不开心,但也只能自己调整,贵妃的这句安慰算是说到了嘉和郡主的心坎里,太子哥哥对谁都很冷淡,并不是独独对她的。 这么想的话,嘉和郡主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跟着贵妃和公主继续逛御花园,贵妃边走还边说:「陛下那样多情的人,竟生下太子这般冷情的人,若父子俩能匀一匀就好了。」 近来宫中最受宠的自然是杜昭仪了,小小年纪就蒙获盛宠,在宫里说话行事都渐渐大了起来。宁氏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其他妃嫔诉苦了。 不过宁氏并不想管就是了。也是宫里那些个姐妹沉不住气,也不想想咱们陛下什么时候专宠美人超过半年的?半年之后且看吧。 「殿下,杜昭仪如今这般受宠,贵妃娘娘就不怕危及她的地位吗?处处顺着杜昭仪,也不加以管束。」 贵妃如今是后宫第一人,后宫妃嫔之事,大部分都是她管,杜昭仪在宫中肆行,如今连元阳殿都敢窥探,要说贵妃不知道,罗时一百个不相信。 第63章 「她惯于捧杀,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是祁昶对贵妃宁氏的评价。 罗时听懂了,殿下的意思是,贵妃当然知道这些,但她就是不管束,等着看杜昭仪慢慢的犯错,等到错处越积越多,而陛下对杜昭仪的兴趣减退之后,再慢慢的算总账,跟请君入瓮,关门打狗是一个道理。 「那贵妃的心思,陛下不知道吗?」罗时问。 「知不知道,并不影响什么。」祁昶说。 罗时明白的点了点头,祁昶忽然停下脚步,忽然转身对罗时问: 「你知道广云楼吗?」 罗时一愣,赶忙点头:「知道。城中最大的酒楼,菜肴酒水皆为一绝。殿下要去吗?」 祁昶的表情似乎一松,不过似乎还想维持多一点他高冷的人设,硬是绷着没笑,点头道: 「要去的。」 罗时刚要问殿下想什么时候去,可话还没问出口,祁昶就自己接着说道: 「下月初七。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罗时掰手指想了想:「是……七夕?」 七夕是一年一度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也是民间男男女女相会的日子。罗时虽然没过过这个节日,但并不妨碍他知道。 祁昶抿了抿唇:「嗯。」 点完头,祁昶就转身了,罗时觉得有点莫名,殿下特地停下来问他这些干什么?又跟了两步,殿下再次停止脚步,罗时差点没刹住撞上去。 「罗时。」祁昶头也不回的喊他,罗时上前,祁昶侧身对他压低了声音道:「七夕那日你去准备些东西……」 祁昶在罗时耳边说了一通话,把罗时说的更加云里雾里,殿下这是要干嘛? 不过过硬的专业素养,让罗时识相的什么都不多问,直接按照殿下的吩咐准备去了。 苏霓锦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门都不出,苏佑宁来找她,她也只让皎月告诉苏佑宁她在写字,苏佑宁纳闷妹妹什么时候这么好学,在书房外跟她说了一声,他已经定好了初七那天晚上广云楼的雅间,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突然刺啦一声,书房的门从里面被突然打开,苏霓锦穿着一身蓝布罩衫,头上裹着头巾,手上很干净,身上倒是有些墨点残留,苏佑宁不禁打趣她: 「哟,还真在练字啊?要我说,你那字就别练了,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 苏佑宁看见墨点就想起了前段时间,苏轸受伤在家休养时对他的摧残,每天逼着背书做学问,让苏佑宁现在看见书就头疼,不过也是多亏了那阵子苏轸给他来了场突击训练,让他在考羽林卫最后一项时多了几分底气。 苏霓锦在忙,没多少时间跟他扯闲话,直接说道: 「我一个姑娘家,七夕那天跟你们两个男人去吃饭,我名声还要不要了?」苏霓锦想要找理由,还不是冠冕堂皇,义正言辞一大堆:「你自己去吧,正好给你创造一个跟罗统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苏佑宁觉得有点别扭: 「瞧你说的,什么机会不机会的。我是去请教,去学习的。别说的好像多不正经。」 提起这个,苏佑宁还有话说: 「也就是你,没事把时间定在初七晚上干什么?你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总觉得怪怪的。」 苏霓锦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她是特意选的。原因嘛—— 对苏佑宁勾勾手指,让苏佑宁凑到面前,苏霓锦对他说道: 「哥,七夕那天晚上,我跟你一起出门,爹娘问起来,你就说我和你一起的。成不成?」 苏佑宁疑惑:「你刚还说你一个姑娘不跟我们一起呢。」 「我不跟你们一起,但你得跟爹娘说,我是跟你们一起的。懂我意思吗?」苏霓锦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苏佑宁狐疑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边,警醒问道: 「你……要去会情郎吗?」 七夕是男男女女相亲见面的日子,是一年没几次的真正属于有情人的节日,妹妹要他瞒着爹娘,除了她想私会情郎之外,苏佑宁简直想不出任何别的理由。 苏霓锦被苏佑宁问住了,好半晌没开口,苏佑宁见她这反应,脑子里已经开始脑补自家妹子跟野男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画面了,这还得了? 「你真有情郎?他什么人?家里干什么的?长什么样?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你上回偷偷跑出去是不是就为了跟他见面?」 苏佑宁的思想就像决了堤的江洪,一泻千里,拦都拦不住,一副今天苏霓锦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出门的架势。 苏霓锦扶额冷静了一会儿,无力道: 「你怎么不去写书啊,这么能编?」 第64章 说完之后,苏霓锦果断打断了苏佑宁接下来的话,把书房门大开,让苏佑宁进去,似乎书房里有苏佑宁想要知道的答案一般。 苏佑宁半信半疑的进书房看了一眼,只见短短几日,书房里就挂了好几幅卷轴字画,书案上铺着白纸和裱画的米胶工具,地上也是废纸遍布。 「你干啥呢?」苏佑宁问。 苏霓锦指着被她铺在书案上的两幅字对他问:「分得出来那副是真的吗?」 苏佑宁疑惑的走到书案边,对两幅字画进行一番比对后,无奈摊手:「哪幅?」 这个答案让苏霓锦觉得很满意,然而并没有打算回答苏佑宁的疑问,直接将两幅字画的卷轴卷起,对苏佑宁道: 「我七夕那天晚上就是办这个事儿,可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回去想想怎么跟你的偶像制造话题,别到时候两人相对无言,那多尴尬,是不是?」 苏霓锦推着苏佑宁出了书房,如是劝道。 这番话提醒了苏佑宁,觉得苏霓锦说的很有道理,他和罗统领没见过面,到时候要是不知道说什么怎么办?还是事先把一些他平日积累下来想问的问题整理一下,到时候统一问,这样一来一去,话题不就有了嘛。 苏佑宁为自己的机智喝彩,高高兴兴的从苏霓锦的书房前离开,苏霓锦看着自家哥哥对罗统领上心的程度,一度有些不太理解直男的思维,她这个傻哥哥要是能把对罗统领的兴趣转移到女人身上,那苏霓锦何愁没有嫂子呢。 七月初七,乃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 这日祁昶特地早早批完了折子,在天际夕阳落山的最后一刻骑马出宫,赶往与人相约之地。 祁昶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过这种迫不及待想要见谁的期盼感觉。 「我吩咐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祁昶对一旁罗时问。 如果罗时没记错的话,这个问题这几天殿下已经问了他至少三四回,罗时不厌其烦的回答: 「殿下请放心,一切都按照殿下吩咐的安排好了。」 得到肯定回答,祁昶放下心来。 两人骑马,不一会儿就到了广云楼外,今日长安街上尤其繁忙,到处人、流如织,成双结对的男女比比皆是,有的驻足摊位买东西;有的并肩而行,有说有笑;有的更是手牵手在街上游玩……总之,到处都充斥着节日的味道。 广云楼作为京城第一的酒楼,平日里都客似云来,更别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了。 「苏公子来订雅间的时候,广云楼所有的雅间都已经订出去了。属下只能让人请出大内的腰牌,才勉强让酒楼老板匀出了一间。」 苏家不了解广云楼的运作,以为跟一般酒楼一样,只要有银子就能随来随定,若非罗时插手,只怕苏公子连这雅间都订不上,更别说请殿下吃饭了。 祁昶一身华服,手执纸扇,一派风流贵公子的模样,一入楼就吸引了多数眼光,罗时报了雅间号后,柜台后的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显然是早就得知了那间雅间今晚要来的人非同寻常,所以他亲自接待。 掌柜的领着祁昶和罗时上楼,祁昶悠闲打扇子的动作在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骤然停住。 只见那雅间门口,苏佑宁翘首以盼着,祁昶展开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对带路的掌柜问: 「那雅间来了几个人?」 掌柜的一愣,然后指着苏佑宁道:「就那位一个。公子请放心,您吩咐的事情,小的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祁昶暗哼了一声,合起折扇,气冲冲的果断转身下楼,掌柜的不明所以,罗时赶忙跟上,问祁昶: 「殿下,怎么了?」 祁昶的声音几乎从后槽牙传出:「来的是苏佑宁。」 罗时‘啊’了一声,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殿下期待的人是谁,罗时肯定知道,那现在发现误会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属下派人来问,说的确实是‘苏公子’订的,没想到,那个‘苏公子’是真的‘苏公子’。」 苏家小姐出门喜欢穿男装,对外都自称‘苏公子’,罗时一时疏忽,也就没跟派来盯梢的人说清楚。 完蛋了。 罗时心中默默哀叹一声。 太子殿下也不知要怎么怪罪他办事不利。 祁昶在楼下站立了一会儿后,果断出楼,罗时紧随而动,祁昶停止脚步,说道: 「你上去会会苏佑宁,只当不知道她的事,别说漏了。」 祁昶吩咐,罗时愣了片刻后,果断领命:「是。那殿下您……」 不等罗时问完,祁昶就将折扇插到腰带上,大步流星走出了客似云来的广云楼大门。 殿下身边有暗卫盯着,就算罗时不在,也不必担心殿下的人身安全。 第65章 罗时往楼梯看了一眼,硬着头皮上去了。 苏佑宁在雅间门口等着,看见罗时的那一刻,赶忙迎了上来,两人进了雅间,对面而坐。 「罗,罗统领,没想到您真的肯赏光。在下敬你一杯。」苏佑宁早在罗时来之前就打好了见面要说的话的腹稿,所以暂时看起来还挺沉稳。 两人喝了杯酒之后,苏佑宁正打算按照计划,说一点早就准备好的话题,跟罗统领好好的请教一番。 「那个……」 苏佑宁刚刚准备开口,就见雅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手捧鲜花的女子鱼贯而入,只见她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篮子盛放的鲜花,散发着清香。 一篮子,两篮子,三篮子……直到把雅间里放满了鲜花篮子之后,那些女子才齐齐对罗时和苏佑宁行礼告退,苏佑宁拿着酒杯的手一直悬着,诡异的看着自己和罗统领被包围在了鲜花的海洋里。 「这个……」 苏佑宁干哑着嗓子打算问怎么回事,就见雅间外又走入一个蒙着面的抱琴女子,对两人行礼过后,便主动坐到了纱帘后,琴台前,放下她手中的琴,指尖微动,悦耳的琴音自幔幔纱帘后传出。 鲜花,琴音,七夕佳节,罗统领…… 苏佑宁吓得发出一声鸭公般的尖叫,然后果断捂住了嘴,举着酒杯的手想放下,可身子僵硬,怎么都动不了。 罗时也觉得相当尴尬,这些惊喜都是殿下为苏小姐准备的,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忘了跟掌柜说取消,才造成如今这尴尬的局面。 见苏佑宁像是被吓到了,举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罗时见他这杯酒已经举了很长时间,怕他胳膊太酸,便抬手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短暂的肢体接触让苏佑宁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这一瞬间全部炸起,眼睛里迸射出惊恐,都不敢与他对面的罗统领对视了。 「苏公……」 罗时刚开声说了两个字,苏佑宁就像弹簧似的跳起来,手忙脚乱对罗时又是拱手,又是转身,又是挥手,好一阵忙碌过后,才稍微找回一点自己的步调: 「我,我想起来家,家里还有事,就,就先告辞了。告辞。」 苏佑宁几乎是从雅间逃出去的,出门途中绊倒了不止一篮子花,跑出雅间后,他急奔下楼,差点撞翻了楼梯上送菜的伙计。 罗时盯着苏佑宁逃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知道这个误会大了! 都怪那苏小姐,非要躲着殿下干什么,就好像她能躲得过似的。 而另一边,祁昶从广云楼出去之后,直接转到最近的一条暗巷中,将食指曲着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响哨,暗巷中,十几个黑衣暗卫如鬼似魅般出现在祁昶面前,祁昶对他们吩咐两句之后,暗卫们便领命出动,如他们出现时那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再次消失在暗巷。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谁也没有注意到街面屋顶上那些一掠而过的黑影,用很短的时间便在长安街上织就出一张细密的网。 苏霓锦换了一身男装短打,脸上粘着小胡子,坐在她临时搭建起来的书画摊后头数钱,觉得摊位前人影一闪,又有人拿起她摊位上的字看,苏霓锦以为生意来了,热情抬头: 「这位客官想要谁的字画,这里应有尽有,保证真……」 苏霓锦的话被生生掐断在了喉咙。 祁昶展开她摊位上的一封字画卷轴,却并未看字,而是越过字画,对上了苏霓锦来不及遮掩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苏霓锦的心都快被他那锐利如刀眼神看的跳出来了。 苏霓锦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是呈现石化状态的。 人流穿行,喧闹五彩的背景世界里,两人四目相对,尴尬无比。 「老板,这幅王柳一是真迹吗?」 一道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对望,苏霓锦回过神来,在心虚和赚钱这两件事上,果断选择了后者。 她收起惊愕,堆起笑脸,从摊位后走出,来到那问字的书生身旁,故意压低了嗓音说道: 「这字是百年前书法大家王柳一先生的闲庭赋,不二价三百两。」 苏霓锦从祁昶身边经过的时候,还稍微把他往旁边挤了挤,祁昶从出生开始,就从未受到过如此对待,最关键的是,他被人这么对待了,居然一点都不想走,还继续留在这里一眼不错的盯着她。 他是疯了吧。 不过,苏霓锦现在一心赚钱,根本没有顾及到她身后的那尊贵的太子殿下此刻是什么心情,只见那书生将卷轴拿起来仔细看了几眼,最终还是放下,说道: 「三百两?虽然字迹是很像,可我怎么不相信这是真的呢?尤其你看这个轴和纸,根本不似古物。老板你莫不是骗人的吧?」 祁昶双手抱胸,看向苏霓锦,让她爽约,还敢跑来这里卖假字,眼看要被人当场揭穿了吧,一会儿闹起来,他可不会帮忙的! 第66章 祁昶赌气的暗想,不过想归这么想,身体却比他的思想实诚,往前略靠了靠,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要确保就算发生什么争执,他也能在对方动手的第一时间护住眼前的人。 苏霓锦被人当面怀疑字画是假的,也不紧张,还笑了起来,笑的那个质疑她的书生一头雾水,苏霓锦对那人勾了勾手,那书生便凑了过来,祁昶眉头微微蹙起…… 「我走南闯北,做这行这么多年,总算又遇见行家了。」苏霓锦煞有其事的说。 那公子一愣,被人说‘行家’,脸上略显得意:「你既承认了,那这肯定就是假的了。你刚才还说是真迹,还要卖三百两?」 「不不不。」苏霓锦神情淡然,对那公子摇了摇手指:「这幅字说真非真,但说假也非假。公子此言差矣。」 祁昶和那个质疑的书生都被苏霓锦这句‘说真非真,说假也非假’的话给说懵了。 「什么意思?」书生问。 苏霓锦左右看了两眼,一副像是要对那书生说什么惊天大秘闻的架势,下意识的抬起胳膊要去搭那公子的肩膀,祁昶眼明手快,在苏霓锦还没搭下去的前一刻,托住了她的胳膊,苏霓锦往他看了一眼,心虚的收回胳膊,但依旧保持与那书生凑在一起的姿势,说道: 「这位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卷轴和纸虽然都不是古物,但是字却绝对是王柳一的真迹,你知道百年前的纸张保存起来有多难吗?一般人收藏了以后,肯定要在卷轴纸面上包浆做保护吧。包浆纸与真迹融为一体,多年后再被分割开来,包浆纸上就印下了真的笔迹,这幅字,就是我大祁最出名的第十八代鲁班传人鲁大师亲自复写出来的。对了,鲁班你知道吧?」 书生满面震惊,还未从苏霓锦说的那一套神乎其技的包浆纸传奇中回过神来,骤然听见苏霓锦发问,慌忙点了点头: 「知,知道。」 「知道就好。」苏霓锦又道:「所以,这幅字虽然是复写版,可实实在在就是王柳一先生的真迹,你说是不是?」 书生懵了:「呃,是,是的吧。」 「当然是了!你瞧这笔锋,这神韵,除了王柳一先生有这气魄,你觉得当今世上还有谁人能写出来?」 苏霓锦舌灿莲花,别说书生了,就连见多识广的祁昶也不得不佩服她胡编乱造的本事。 「要知道,一幅正儿八经的王柳一字画,时至今日,少说也得三万两吧。我这幅真迹复写版卖三百两,你觉得贵吗?」苏霓锦发出了灵魂般的质问。 那书生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贵不贵。确实如此。王柳一先生的全幅真迹值那个价。你这复写版,卖三百两,非但不贵,我觉得还有点便宜呢。」 嫌便宜?苏霓锦一愣,还有这么还价的? 不过幸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苏霓锦虽然贪财,但总的来说还不算黑心,闻言道: 「其实也还好,这不是复写版嘛,复写复写,鲁大师又不是复写了一张,三百两卖的就是字,其他卷轴和纸什么的,又不值几个钱。」 那书生看着苏霓锦,由衷赞道: 「老板,你果然是个有气节的书画商,不像其他书画商那般钻钱眼里,势利眼还不老实。这些话,你原本可以不必对我和盘托出的,就冲你这么实诚,这幅画我买了!」 说完,那书生就从衣襟里掏出三张百两银票,递给了苏霓锦。 「得嘞!公子敞亮!我这就给你包起来。」 苏霓锦收了钱,欢天喜地的去给人包装,仔仔细细包好送到人家手里的时候,还特地像模像样的叮嘱了一些书画保存技巧,这样细致入微的服务态度,又让那公子体验了一把做上帝的感觉。 那公子高高兴兴的捧着字画离开,苏霓锦开开心心的把三百两银票折好了装进贴身荷包。 祁昶觉得若不是他今晚亲眼所见,他是真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人能把卖假字说的这么高尚,滴水不漏,让人就算事后反应过来,也不能追究她什么责任。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明说了这字是假的,你知道是假的,还非要买,那事后怪谁? 苏霓锦又做成了一单生意,心情正好,回身看见祁昶还在,她也没有一开始的尴尬了,堆起笑脸上前问: 「罗统领,你不在广云楼跟我哥哥吃饭,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对了,话说回来,你怎么找到我的?」 苏霓锦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短打装扮,脸上还粘着胡子,钻到人堆里都平常的找不出任何特点来,往书摊后头一坐,简直能跟后面的背景墙浑然一体,他怎么能这么精准找到她呢? 祁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眉峰一挑: 「生意还不错嘛。」 「嗯?」苏霓锦眼睛圆瞪,似乎感觉祁昶这句话像是从后槽牙发出的,不过她摸了摸自己鼓胀胀的荷包,明亮的眼睛旋即笑弯如新月: 第67章 「还成还成。」 祁昶目光扫向她的小小书摊,颇不是滋味:「所以……吃饭了吗?」 苏霓锦还以为他要问出什么,没想到是问她吃没吃饭,心里突然有那么一丢丢的感动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一会儿人散了我再随便吃点就好。」 吃饭什么的,哪里有赚钱重要? 祁昶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他怕不这样的话,可能当场就要敲开这个女人的脑子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一只手按在苏霓锦的书摊上,祁昶克制说了句: 「我饿了。」一晚上都在找她,祁昶也是滴水未进。不过他现在也不是真的饿,毕竟气都气饱了。 苏霓锦看着他,说道:「你饿了为什么不去广云楼呢?」 「你还敢提广云楼?」祁昶冷笑,露出森森白牙,他这辈子受的气都没有今天一个晚上多。 「为什么不敢提?我哥没在吗?他没招呼你?」苏霓锦问。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罗统领应该在广云楼的雅间里,跟她哥哥谈古论今,推杯换盏,要是她哥上进一点的话,说不定连兄弟都结拜上了。 可罗统领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没跟哥哥会师,或者会师的时候,出现了什么问题,以至于才让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来找自己。 一定是这样。 苏霓锦用她作为女人的第六感,清楚的感觉出了事情不寻常,凑近祁昶问: 「你跟我哥……怎么了?」 祁昶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一手按在她的书摊上,正巧按在苏霓锦心尖尖上的一幅字画上面,赶忙扑过去阻挡: 「抬手抬手,别拍出印子来。」 说着,上前一把就将祁昶的手抱了起来。 祁昶感觉自己的手被包裹在两团柔软嫩滑的真丝棉絮里,仿佛带着电流,将他全身上下都电了个遍,通体舒畅。 苏霓锦把祁昶的手拿开,从某人的魔掌中解救出了自己心爱的字画。 祁昶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落到在书摊前忙来忙去的苏霓锦身上: 「你还要多久?」 苏霓锦头也不回道:「不知道集市什么时候散。」 「……」祁昶幽幽一叹,无奈的从衣襟中抽出一张银票,送到苏霓锦面前:「这些够买下全部吗?」 苏霓锦随意瞥了一眼,淡定的目光在瞥到银票上的数额时,瞬间变得不淡定了。 双手捧起被祁昶随意丢在她书摊上的那张银票,捧圣旨都没有捧这个来的恭敬。 五千两的银票,她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摸了! 苏霓锦艰难的将目光从银票上转移到冷眉冷眼的祁昶身上,顿时感觉祁昶全身镀了一层金光,无比的伟岸圣洁,苏霓锦差点就跪下来喊爸爸。 「够够够够够!」 苏霓锦特地一连说了五个‘够’,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祁昶居高临下看着她那两眼放光的模样,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很快便恢复过来,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苏霓锦拿着银票,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正要跟上去,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这些字画怎么办?你买了就不要了吗?」 祁昶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放着吧,有人会收的。」 苏霓锦虽然不是很懂放在这里,有谁会来收,但不管怎么样,人家老板已经付了钱,那这些字画,连带这个书摊都是人家的了,人家是要放着也好,丢了也罢,都是老板愿意的事情。 将五千两银票仔仔细细的叠好,装入贴身荷包里,然后开心的拍了拍后,追上了刻意放缓脚步等她的祁昶。 一刻钟后,苏霓锦跟着祁昶一路走到了长安街。 苏霓锦远远就看见这座京城最繁华的酒楼招牌,心中十分纳闷,这人到底对广云楼有什么执念? 第一次他说救了苏轸父子的时候,就想让她请客广云楼,被她拒绝之后,第二次帮苏佑宁提前拿出羽林郎终赛的考卷,提的要求还是广云楼,现在他又把她带到广云楼来了。 苏霓锦简直要怀疑,这广云楼是不是他家控股的产业。 要不是家族控股产业,就他这种执着度,也算是狂热粉了吧。 要是以前的话,苏霓锦肯定不愿意在这么高档的地方请客,不过今天晚上是个特例,人家老板花这么多钱把她的字画全都包圆儿了,她请老板吃一顿好的,合情合理。 做生意嘛,礼尚往来很重要。 「两位客官对不起,本店今日已客满。」 祁昶带着苏霓锦走到酒楼门前,刚要进去,门口的伙计就赶忙过来阻止。 「客满?」苏霓锦很惊讶。 第68章 不愧是首都人民,消费能力杠杠的。 祁昶冷眼盯着那胆敢挡路的伙计,苏霓锦看见他似乎在咬后槽牙,知道他今晚心情不好,别回头跟人家伙计打起来,苏霓锦赶紧未雨绸缪拉住祁昶的胳膊,说道: 「算了算了,既然客满,那咱们就去别的地方好了。」 「就这里!」祁昶急急说了句,门口伙计有些为难,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陪笑。 二楼正东边的雅间窗户里露出一双疑惑的眼睛,目光似乎就盯在阴沉着脸的祁昶身上,为了看清楚,那人还特地从二楼窗户探出了半边身子。 「那不是……」 那人刚一开声就赶忙捂住了嘴,像是生怕被人听见似的,灰溜溜的缩回了身子。 祁昶被苏霓锦从广云楼门前拉开,祁昶从石阶上下来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苏霓锦的手,明白她这是怕他跟人起冲突。 目光一动,祁昶作势要抽回胳膊身子往后转去,果然苏霓锦发现他这个动作以后,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祁昶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偷笑,不过只有一瞬便恢复过来,接着只要感觉苏霓锦抱住他胳膊的力道略微松一点的时候,他就作势要转身回广云楼,然后就又能喜提苏霓锦的‘好言相劝’加‘拉胳膊阻拦’套餐。 一路上祁昶玩的不亦乐乎,简直快上瘾,连晚饭都选择性忘记要吃了。 苏霓锦拉着祁昶的胳膊,陪他在长安街上转了好几圈,他都没有选出一家他愿意进去吃饭的地方,苏霓锦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腿也酸的厉害,终于放弃了对祁昶的阻拦,两手一放,蹲在地上叫苦不迭: 「不走了不走了。你爱去哪儿吃去哪儿吃,我反正走不动了。」 祁昶这才察觉好像玩儿的太过了。 看着她把自己抱成小小一团,蹲在地上的样子,不满的俏丽小脸上写满了疲惫,祁昶看着心上一抽,干咳一声,道: 「饿的走不动了吗?」 祁昶有点自责,只顾着自己好玩儿,让她跟着饿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到。 他也不知道他们就这么在长安街上逛了多久,反正现在街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路边上的摊位也都开始收拾东西,店铺的伙计出来放门板,收帆旗,不知不觉,居然磨蹭到了现在。 「走吧,找个地方吃饭。」祁昶说。 像七夕这种节日的宵禁会比平常晚一个时辰,所以尽管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了,但想要随便找个吃饭的地方还是有的。 苏霓锦却抱着膝盖摇头:「走不动了。不吃了。」 祁昶有点不好意思,屈尊降贵的也蹲了下来,用只有苏霓锦一个人听见的声音,温柔劝道: 「再坚持一下,哪怕随便吃点什么。」 这句话是刚才苏霓锦拉着祁昶的时候劝他的话,现在被祁昶原封不动的搬过来劝苏霓锦。 苏霓锦斜斜的看了看他:「随便吃点儿?不遛弯儿了?」 祁昶嘿嘿一笑:「不遛了,不遛了。」 苏霓锦气鼓鼓的蹲着不动,祁昶只得亲自上手把她从地上拔了起来,然后反过来由他拉着苏霓锦的胳膊向前,苏霓锦垂头丧气,已经累得不行,根本没有发觉祁昶拉着她向前走时,脸上那春风得意的表情。 两人又在街上走了一圈,祁昶尴尬的发现,就在刚才还门庭若市的长安街,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饭庄,酒肆,酒楼全都关了外门。 「怎么全都关了?没有夜里开的酒楼吗?」祁昶问。 「有!」苏霓锦无精打采的回了句。 祁昶转过头来看她:「有吗?那咱们去吧。」 「青楼。」苏霓锦没好气道。这个点儿还能开着的,除了青楼就是楚馆,哪个正经酒楼大半夜的开? 祁昶:…… 两刻钟之后,祁昶和苏霓锦坐在了拂柳巷口的馄饨摊前,等着他们今天的晚饭——最后两碗鲜肉馄饨送上来。 祁昶这辈子都没像今晚这样狼狈过。 好好的一个七夕佳节,怎么就过成这个熊样? 苏霓锦没精打采的趴在桌上,长长的睫毛看起来都没有平常那么精神了,祁昶心有愧疚,说道: 「下回我请你去……」 还没说完,就见苏霓锦腾的坐直了身子,摆出尔康手拒绝:「别提广云楼。我不可能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去了!」 这位罗统领已经用他的绝对实力,成功的将苏霓锦对广云楼的所有期待消磨殆尽。吃饭的地方那么多,何必要盯着个跟自己八字不合的广云楼不放呢。 祁昶想了想才明白苏霓锦说着话的意思,不禁笑了,语气略显宠溺: 「好。听你的。不去广云楼。下回我请你去比广云楼还要好的地方吃饭。」 第69章 祁昶这话说完,苏霓锦还没开口,就听送馄饨上来的老伯笑道:「京城还有比广云楼更好的吃饭地方?老汉我在这卖了十年馄饨,还没听说过有那样的地方呢。」 馄饨老伯一副‘年轻人你别逗了的’神情让祁昶很是不高兴,刚要出言反驳,手臂又被苏霓锦按住: 「算了算了,赶紧吃吧。吃完我还得赶回去呢。」 祁昶炸毛的情绪被苏霓锦的放在他胳膊上的手直接给撸顺毛了,转而问她: 「你这么晚回去,你爹娘不说什么?」 苏霓锦喝了一口鲜美的馄饨汤,感觉丢了一路的灵魂又重新回到了体内。 「我和我哥约好了,不管谁先回,都在后门等着,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苏霓锦为了能在七夕单独行动,早就做好了周密的计划,连怎么撤退都计划到了。 祁昶闻言失笑。 原本他是不打算吃面前这碗馄饨的,可看苏霓锦吃的连连点头说好吃,他也忍不住拿起了调羹,试探般喝了口汤,大半天滴水未进的胃口在一口汤下肚之后,果断闹起了空城。 于是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人生第一次,坐在一个简陋的馄饨摊前,吃下了他人生第一碗馄饨。 那味道之鲜美,以至于直到多年以后,让这对登上世间至尊位的夫妻俩,还时不时的飞跃皇城,跑来这里吃一碗。 吃完了馄饨,卖馄饨的老伯就开始收摊了。 拂柳街离苏家不远,祁昶送苏霓锦到了苏家后院,果然看见后院门外昏黄的灯光下停靠着一辆马车,马车外头蹲着个人,应该就是等妹妹等的不耐烦的苏佑宁了,他低着头靠在后门石墩子上,没看见苏霓锦回来。 苏霓锦对祁昶道:「我到家了。天色已晚,你一个人怎么回去?要不我让我哥把马卸给你吧。」 祁昶目光落在苏霓锦脸上,刚才两人吃完了馄饨就走,祁昶竟没看见苏霓锦的唇边沾着一小片葱花,这要是旁人,祁昶定要嫌弃的退避三舍,可对着眼前这个姑娘,他竟无半分嫌弃,直接伸手将那片葱花捏掉,然后给苏霓锦看了下。 成功看见苏霓锦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祁昶才对她微微一笑: 「走了。」 月光下,他的长身玉立,俊美不凡,苏霓锦看呆一秒。 等到祁昶转身之后,苏霓锦才反应过来,小声喊了声:「诶,你要马吗?」 祁昶没有回头,而是抬起胳膊对身后的她摆了摆,算是回答,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离开。 苏霓锦看着祁昶离开之后,才转身入了苏宅后巷,看见苏佑宁靠着后门的石狮子乖巧的蹲着,两眼空洞无神盯着前方,连苏霓锦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没有发现。 伸手在苏佑宁眼前晃动两下,苏佑宁才猛然惊恐回神:「嗯?回来啦。」 苏佑宁从地上起身,脚都蹲麻了,身子前后晃动,幸好苏霓锦眼明手快扶住了他,苏霓锦见他这失魂落魄的,不禁问道: 「哥,你怎么了?」 苏佑宁恍惚片刻,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嘴上说是没什么,其实苏佑宁现在心里真的是七上八下,回想刚才在广云楼的情形,苏佑宁觉得比那日晚上和父亲一起遇刺还要惊险。 「让你去招待罗统领,你怎么没招待啊?」 不仅没招待,竟然连人都没留住,害的苏霓锦被遛了一个晚上。 ‘罗统领’三个字现在对苏佑宁来说有点敏感,闻言练练摆手:「别问,一言难尽。」 「哟,好像还有故事的样子。」苏霓锦对此很感兴趣。 只见苏佑宁长叹一声,负手仰望天空,神情惆怅,眼神中分明写着‘有事发生’。 苏霓锦也学着他的样子,往他仰望的方向看了半天,除了满天星光和一轮皓月之外,啥也没有啊。 可无论她怎么问,苏佑宁就是不肯与苏霓锦说说,他和罗统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夕过后第二日,苏霓锦正在房间里面数钱,昨天一个晚上收获颇丰,除了那五千两大手笔之外,在那之前,她已经卖出去六幅,总价一千九百三十两,再加上太子赏赐的三千两,她现在手里已经有差不多一万两银票了。 以前苏霓锦看过一个古代物价科普,一两银子相当于现代的六百到八百元,一万两这么换算下来,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正得意时,皎月在门外禀报:「小姐,夫人让您去一趟前厅,说是二舅爷从江南来了。」 苏霓锦打开房门,问皎月:「二舅爷?」 苏霓锦的母亲沈氏是江南富贾人家的小姐,家里世代从商,沈氏是长女,下面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也就是说,苏霓锦有一个舅舅,两个阿姨。 第70章 二舅爷,指的就是苏霓锦的舅舅沈朝,印象中苏霓锦跟这个舅舅不太熟,见过的面一只手数的过来,倒不是说沈峰不常来看沈氏,相反沈朝因为从商的关系,经常南北西东的跑,只要经过京城,都会到沈家来看看姐姐和姐夫。 但苏霓锦没见过他几回,原因无他,因为每次沈朝来,沈氏让苏霓锦出去相见,苏霓锦都是找各种理由不去。 苏霓锦特地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把自己拾掇整洁美观了之后去了前厅。 厅里沈朝和沈氏正说着这回商路上的趣事,还有江南家里的情况,沈朝是个四十多岁的高瘦男子,大概为了行走方便,穿的是短打,身旁跟着个英挺少年,浓眉大眼,五官有些沈朝的轮廓,却比沈朝俊秀的多,笑起来一口白牙,健康阳光的很,这是沈朝的独子沈珏。 沈朝喝了口水后对沈氏说: 「临行前,母亲特地叮嘱我问姐姐,京里可还顺当,身边钱可还够用,若是不够的话……」 不等沈朝把话说完,沈氏就打断了他:「够用够用。你每回出门,母亲都要叮嘱一回,真是的。」 姐弟俩都忍不住发笑,沈珏也跟着笑。 沈朝往门外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今日来的不巧,宁哥儿不在府中,珏哥儿一会儿还要上船,只怕等不得他回来见面了。不过没事儿,过两个月他从海上回来,还是要来京城的。到时候再见不迟。」 「珏哥儿再着急上船,也得吃了饭再走。宁哥儿是不知道你们来,知道的话,说什么也不会出门的。对了,他考中了羽林郎,下半年就要入宫当值了,趁着现在还有空闲出去游玩,他便一日都不想待在家里,成日跑的不见踪影。」 「年轻人嘛,不到处跑怎么行!」沈朝开朗指着儿子道:「像这小子似的,我本想让他从文,像姐夫学,读个功名出来,咱家也好摆脱商籍,可这小子偏就对做生意有兴趣,读书是不指望了。」 沈氏笑吟吟的看着长成大小伙的外甥,别提多喜欢: 「珏哥儿从商有天分,何必拘泥什么商籍不商籍的,只要他一辈子开心快活就好。」 沈珏听了沈氏的话,不免高兴:「还是姨母说的好。我不爱读书,就爱做生意。」 沈朝虽然嘴上说儿子,但其实还是很满足的。 「姐姐说的是,确实如此。他在做生意这上面,我还是比较放心的。这回让他出海历练历练。」 「能让你说放心,可见珏哥儿是个能干的。」沈氏夸赞。 「哈哈哈哈哈。」 苏霓锦来到前院的时候,就听见厅里传出舅舅的爽朗笑声,还有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愉悦。 院子里摆了好十几口筐,有些筐里放的像是果子,还有一些鱼篓子,约莫是海鲜贝类的特产。 沈家世代从商,走南闯北见识的多,有新鲜的东西,总不忘给苏家送来一份,而且不是一小份,是一大份,因为沈家知道苏家除了他们家里这几个人之外,还有个国公府要打点。 可以说,沈家对沈氏这个外嫁女真的是很不错了。 沈氏一抬眼就看见女儿来了,喊了她一声: 「绵儿,快进来。舅舅和表兄来了。」 苏霓锦回头应了一声:「哎,来了。」 走进前厅,规规矩矩的对沈朝行了个福礼,甜甜一笑:「舅舅好。」 叫完舅舅,也不忘一旁站起来的表兄:「表兄好。」 沈朝看着苏霓锦,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指了她好半天才对沈氏道: 「这是绵儿?哎哟,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出落得这般大了。小时候就貌美,如今更是漂亮的像画卷里的人了。哈哈哈。」 苏霓锦心道这舅舅是个爽快人,斯文的坐到沈氏身旁,沈氏叹道:「唉,长得好有什么用,前不久才……我信中与你们说了的。还不知今后要如何呢。也是愁人。」 沈氏说着说着,就说到苏霓锦被退婚的那件事上去了。沈朝和沈珏闻言也跟着叹息。 苏霓锦看着他们这样有些尴尬,说道: 「舅舅,表兄,快别听我娘的。不就是退个婚嘛,天又不塌下来,若是因为我退过婚从此就嫁不出去了,那那些瞧不上我的人家,我还不稀得嫁呢。」 苏霓锦说的很直接,半点没有隐晦的意思,把沈家姐弟都看傻了眼。 沈氏轻拍了下苏霓锦的胳膊,埋怨道:「胡说八道什么呀。女孩子家家的,没点矜持,徒惹舅舅表兄笑话。」 沈朝反应过来,看着苏霓锦,想起姐姐信中写她曾因退婚一事做过傻事,幸好没酿成大祸,如今看着倒是通透了许多,没了从前端着的架子,整个人都亲和许多。 「自家人,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沈朝说。 第71章 「我倒觉得绵儿表妹说的很对,若因为女子退过婚就不想娶了,那样没有担当和见识的人家,不嫁也罢。」沈珏说。 这话深的苏霓锦的心意,沈氏会怪她,却不能怪他的亲外甥。 「对了,上个月我们机缘巧合遇到一队胡商,他们手上有好些新奇的东西,我见样给姨母和表妹挑了些,不知表妹可有兴趣一观?」沈珏是个八面玲珑的,会察言观色,懂人情世故,怕他们继续再说苏霓锦婚事,干脆岔开话题。 苏霓锦领情道:「当然有兴趣。」 沈珏起身对苏霓锦比了个‘请’的手势,表兄妹俩就去了院子里。 沈珏在十几口筐之间看了几眼,找到一只做了红色标记的,将筐盖子打开,其他筐里装的都是新鲜果子,只有这筐里装的是东西。 苏霓锦凑过去看,第一眼就被筐中五颜六色的东西吸引了,拿起一只拳头大的兔子,放到掌心看,这东西看起来像水晶,但又不太像,正犹豫时,只听沈珏道: 「这是琉璃,是大食国的。咱们中原虽然也有琉璃瓦,但可没这颜色多。」 苏霓锦恍然大悟,见筐里还有好些东西,有大食国的琉璃工艺品,有高丽的百年山参,有锡兰国的猫眼石等等,确实都是中原街面上难得一见的新奇物品。 「这些是从胡商那里买的吗?」苏霓锦盯着筐里的东西问。 「是啊。这些从大洋彼岸来的东西,只有胡商在卖,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价格还不便宜呢。我这回出海,其实就是想去海的尽头看看,那些胡商看起来漂泊无依,实际上赚了不少呢。」沈珏感慨。 苏霓锦听到‘出海’两个字的时候,眼神直接亮了。 「我们沈家有好几条船,不过都是在国内从南到北的运输东西,还没出过淮海,别说大洋了。」沈珏年纪虽轻,但已胸有蓝图。 「那你们这回是第一次出海吗?」苏霓锦问,声音中夹杂着兴奋。 沈珏点头:「是啊。大祁有禁海令,普通的商船不能随意出海,我也是筹备了快半年,把船挂在大食国的船后头,从直隶港出发,也不知道能不能带点东西回来。反正就当是出去见识见识,历练历练呗。」 苏霓锦脑内一阵风暴。 ‘海上贸易’四个字在她脑中不断盘旋。 这个时代有禁海令,那也就是说‘海上贸易’还没有正式展开,只有一些小量的外国商人以临时商队的方式进入大祁周边的海域。 其中具体是什么操作模式,苏霓锦不懂,但她却知道,海上贸易能带来的巨大经济价值。 「表哥,你那船上还有空地儿吗?」苏霓锦问。 沈珏不解:「啥?」 苏霓锦看了看厅里说话的兄妹俩,见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院子里说话,苏霓锦对沈珏招招手,让沈珏蹲下。 「如果你船上还有地方的话,帮我也带点东西呗。」苏霓锦说。 沈珏愣了片刻,笑了:「表妹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我那船不大,装的东西也不多。」 苏霓锦不解:「都难得出去了,为什么不多装点?」 沈珏幽幽一叹,往厅里瞥了一眼,指了指沈朝,小声说道:「你舅舅怕我败家,只肯给我三万两,我自己硬拼硬凑了两万两,总共五万两,估计也装不到多少。不过,出海后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第一次嘛,少点就少点。万一亏了也不心疼。」 苏霓锦没法和他说太多,心中暗暗有了个决定。 沈氏留沈朝和沈珏在家里吃饭,苏佑宁和苏轸都不在家,也就他们四个一起,开饭前,苏霓锦拉着沈氏到房中说话。 「娘,借我点钱吧。」苏霓锦开门见山。 沈氏看着她一愣:「借什么钱?要多少?」 苏霓锦斟酌一番后,对沈氏比了一只手掌,沈氏猜道:「五百两?」 「五万两。」苏霓锦直言。 沈氏吓了一跳:「你要这么多干嘛?」 苏霓锦知道不能跟沈氏说实话,因为沈珏自己本身都是实验着干的,能不能带回东西是未知数,带回了东西能不能销掉也是未知数,如果实话实说,沈氏必然一万个不肯。 「娘,您就别问了,总之这笔钱,我一定会还您的。您就相信女儿一回吧。」 沈氏身边有钱,五万两这个数目虽大,但沈氏肯定是拿得出来的,也不会对苏家现有的生活质量产生影响,现在就看沈氏同意或不同意了。 如果她同意,苏霓锦就有六万两投资,如果她不同意,苏霓锦就只能少赚一点,投资一万两下去。 沈氏盯着苏霓锦看了好一会儿,苏霓锦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撒娇喊娘,最后喊的沈氏实在没办法了,无奈一叹: 「等着。」 第72章 过了一会儿后,沈氏从里面拿了一只她装银票的盒子出来,数出五张一万两面额的银票,拿在手中犹豫要不要给苏霓锦。 苏霓锦扯了扯沈氏的衣袖:「娘,给我吧。我真的有急用。」 沈氏架不住女儿撒娇,把银票往她手里一塞:「拿去拿去。省着点花吧。真是冤孽,上辈子欠你的。」 苏霓锦拿了钱,原想再安慰沈氏几句,可想到还要找沈珏去说话,他下午就要去直隶港了,得在他离开前,把投资的事情落实好才行。 从沈氏那儿拿了五万,苏霓锦又回自己房间,把这阵子存的一万两全都拿出来,凑成满满六万两,拿到了沈珏面前,郑重交给他。 沈珏听了苏霓锦的来意之后,说什么也不肯收她的钱,说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前路如何,万一亏了,他无颜相见等等。 苏霓锦好说歹说,说明了自己对海路的看重,沈珏没法子,只得忐忑收下。 沈朝下午送沈珏去直隶港,苏霓锦坚持送他们父子出门,沈氏对女儿今日的殷勤很是不解,问道: 「你在看什么?」 苏霓锦的目光盯着舅舅和表兄的车马直到看不见,才对沈氏回了一句: 「看我的未来。」 沈氏一头雾水:…… 把全副身家托付给了沈珏之后,苏霓锦又恢复到一穷二白的时期,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字,苏轸的一些珍藏书画,都快被她学遍了,她又写了不少出来,打算等到中秋节的时候,再来一波销售。 皎月进来她的书房,看了一圈挂在周围的字画后,将一封烫金字的请柬放到了苏霓锦的书桌上。 「什么东西?」苏霓锦问。 「国公府来的帖子,云姑娘请小姐去国公府参加花宴。」皎月答。 苏霓锦将那请柬拿起来看了看,纳闷苏黛云怎么还会邀请她,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沈氏前两日给国公府送了不少礼物,将沈朝沈珏父子带来的新鲜瓜果和海鲜送了一大半过去,国公夫人这才让苏黛云花宴邀请苏霓锦一同前往的。 「若是平时去不去倒无妨,可这是谢帖,不去显得咱们不通人情。」沈氏说。 「那你跟我一起去。」苏霓锦着实不想赴宴,她上回在国公府闹了那么一出,怎么还敢单枪匹马的过去? 「帖子是云姑娘发的,又没有邀请我,我去也只能以拜见老夫人的名义去,可那日偏偏老夫人去上香,不在府里,我怎么去。」 沈氏想了想后,又道:「你别想多了,既然是正式下的请帖,又不是你一个人去,你去点个卯,给夫人请个安就回来也成啊。」 道理说通了,苏霓锦不想去也只能去了。 她的小轿子直接抬进了国公府,让苏霓锦没想到的是,她刚下轿子,就被国公夫人宁氏给派人接了过去。 宁氏在花厅里见的她,苏霓锦紧张了一路,觉得宁氏肯定是要为上回假金钗的事情找她麻烦,她做好了被骂或冷嘲热讽的准备,然而她坐下之后,喝了一杯茶,宁氏竟然都没有提一句假金钗的事情。 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苏霓锦聊着家常,让苏霓锦的一颗心忽上忽下,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 「呀。」 只听丫鬟一声叫,苏霓锦看过去,只见一个奉茶的丫鬟在递茶的时候没注意,将茶水泼到了宁氏的裙摆上。 宁氏身边的管事娘子立刻上前来抽了丫鬟一巴掌:「毛毛躁躁,怎么办事的。」 丫鬟捂着脸哭泣,宁氏冷冷一瞥,管事娘子就立刻把人赶了出去,扶着宁氏起身,宁氏来到苏霓锦面前,说道:「锦姐儿,你先坐坐,我去换身衣裳便出来。」 苏霓锦起身:「夫人,要不我直接去找云姐姐吧。」 「急什么。」宁氏说:「我还有好些话与你没说完呢,等我一会儿,我就来。」 说完,不等苏霓锦反应,宁氏便离开换衣服去了。 国公夫人让苏霓锦等着,那苏霓锦自然只好等着了,尽管她根本就不知道,宁氏和自己还能有什么家常要说。 苏霓锦坐在位置上等待,心怎么都定不下来,便站起身在花厅里走动,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经过一座玉石屏风时,感觉屏风后人影一动,苏霓锦心上一紧,但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装作恍然未觉的转身继续在厅中转动。 站到门边的一只花瓶前,借着看花瓶的机会,眼角余光瞥见屏风后的人影又是一动,苏霓锦心道不妙,眼波流转,忽的伸手将面前的花瓶一推。 花瓶落地而碎,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外面伺候的丫鬟被这声巨响吸引而来,纷纷探头观望里面怎么回事。 「我就是看看,没想打翻的。」苏霓锦一边搓手一边说,余光瞥见玉石后的人影停止了动作。 第73章 苏霓锦趁着丫鬟进来查看的时机,从花厅直接溜了出去。 宁氏换好了衣裙,坐在镜子前让管事娘子给她按摩,管事娘子的眼睛不时看向花厅的方向,问宁氏: 「夫人,这样能行吗?」 宁氏闭着眼睛笑道:「怎么不能行。那丫头虚荣势力的很,我都这么帮她了,她难道还会不抓住机会?」 管事娘子闻言,跟宁氏一起笑了起来。 这边两人还没说完话,就听见那边花厅里传来动静,宁氏睁开眼睛,在镜子里与管事娘子对望一眼,拧眉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若是撞破了,便千万别让她离开。」 「是。奴婢知道。」 管事娘子去花厅那边查看一番,只看见满地碎瓷片,却不见苏霓锦的身影,管事娘子瞥了一眼玉石后面,发现后面的身影也已经不见,不知道她们不在的时候,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管家娘子拿不定主意,赶忙回去禀报宁氏。 「夫人,锦姑娘打破了花瓶,人也不见了。还有那位……也不见了。」 宁氏将手中正在簪的簪子往梳妆台上一拍,怒道:「什么?那还不赶紧去找!」 苏霓锦趁乱从花厅跑了出来,虽然她不知道刚才玉石后面藏的是什么人,但是她今天来国公府肯定是个圈套,苏黛云办花宴是真,请她却不是真,宁氏真正的目的在玉石后面。 那个人影从高度看,分明是个男人。 宁氏究竟想干什么? 怀恨在心,所以找人毁她清白? 可苏霓锦怎么说也是苏家的姑娘,就算是分家出去的四房姑娘,可若是她的清白在国公府被毁了,传出去必然会连累苏家其他姑娘,宁氏不可能让苏霓锦连累她自己女儿的名声,可若不是要毁苏霓锦的名声和清白,那又为什么让一个男人藏在玉石后头看她呢? 苏霓锦急急往门外走,现在这情况已经不容许她讲礼数了,直接脱身最重要。 可宁氏的主院在国公府的最里面,她从长廊出来之后,就有主院里的人追了出来,在她后面喊她:「锦姑娘,你去哪儿,夫人让你快回来!」 苏霓锦充耳不闻,径直往前快步走去,行走间,似乎听见一阵银铃般的欢声笑语声,苏霓锦循声望了一眼,瞧见一座水榭,那是苏黛云的地方,她在府中宴客世家小姐们都喜欢在那水榭亭台中。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急,苏霓锦干脆换了条小道,往水榭方向去了。 水榭名为春熙堂,据说是宁氏特地找了江南的工匠来,按照江南的风格给苏黛云打造的,苏霓锦之所以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是因为这个地方的造价确实很高,当时让原主羡慕不已。 苏霓锦循着记忆从水榭大门进去,苏黛云的花宴已经开始了,看见苏霓锦突然闯入,苏黛云面容一窒,她身边围着的人都是熟悉的脸,其中最让苏霓锦意外的是一身红衣,拿着团扇,挽起妇人发髻的杜嫣然。 是了,苏霓锦想起来之前听娘亲说起杜嫣然和裴遇已经成亲的事情,据说两家都是低调着办的,杜嫣然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平阳侯世子夫人了。 苏霓锦和杜嫣然隔空对望一眼,苏霓锦唇边勾起一抹笑,她生的貌美,便是水榭中的姹紫嫣红的花都抵不上苏霓锦的半分娇艳。 两个女人正面对上,首先拼的就是颜值和妆容打扮,杜嫣然便是穿着最为喜气的华美红衣,可在芙蓉如面,媚骨天成的苏霓锦面前,还是艳丽不起来。 首战败北,杜嫣然不自然的收回目光,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的一对翠玉镯子,这是婆婆平阳侯夫人在她与表哥成亲第二天,敬婆婆茶时亲自戴在她手腕上的,杜嫣然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是平阳侯世子夫人,而苏霓锦却什么都不是。 长得再漂亮又如何?身份还是比不过她! 杜嫣然虽然没有一个盛大的婚礼,可是该得到的她一样不少都得到了,她有婆母抬爱,夫君宠爱,世子表哥慧眼识珠,宁愿娶她也不愿意娶苏霓锦,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所以,杜嫣然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自卑的?该自卑的是苏霓锦吧。 这么想着,杜嫣然心里便好受了许多,人也自信不少。丝毫没有挖人家墙角,抢人家姻缘的悔意。 苏黛云身边永远是梁音,因为梁音是苏黛云的忠实粉丝,形影不离,看见苏霓锦,梁音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是想起了上回被苏霓锦坑害的事情。 梁音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苏霓锦当枪使了,害的她被母亲和姨母训斥,最近好不容易才取得了表姐的原谅。 「苏霓锦?你来干什么?」梁音不甚友好的问。 苏黛云和其他姑娘也很惊讶,只见苏霓锦拿出一张请帖,言笑晏晏道: 「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是受邀人啊。」苏霓锦拿着请帖走到苏黛云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跟苏黛云打招呼: 第7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是不是啊,云姐姐?这请的客人还没到齐,云姐姐怎么就开宴了呢?」 苏黛云眼神略显闪躲,可见她也知道今日是宁氏借她之名骗苏霓锦来的国公府。可她想不通,苏霓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黛云抬眼看见主院的几个婆子在水榭门外探望,不动声色回: 「是啊,我是邀请了你,可先前母亲派人来告诉我,她与你有事谈,我又不知你们要谈到什么时候,难道要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不成?」 「不敢不敢。」苏霓锦说:「夫人与我的事情已经谈完了,便让我过来与姐妹们说说话,不知……我的位置在哪儿啊?」 苏霓锦环顾一圈,一副果真在找自己位置的模样,苏黛云露出僵笑,明知道苏霓锦在说谎,却又无可奈何,她今日在府中开花宴,请各府世家女来府做客,苏霓锦不过是捎带着骗过来的,并不是她正经的客人,怎么会给她准备多余的坐席。 可现在苏霓锦当着众人的面要坐席,她若不给岂非叫人生疑。 「来人,给锦姑娘看座。」苏黛云不甘不愿道。 水榭外的主院婆子们不敢贸贸然闯进小姐宴客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霓锦在众家小姐们之间坐了下来。 梁音见苏霓锦落座,很是不满,往苏黛云看去,小声道:「表姐,你怎么还请她呀?」 苏黛云对梁音叹了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梁音见她这般,几乎是下意识的觉得苏霓锦耍手段才让表姐不得已请她的,登时又瞧不起苏霓锦几分。 「长得像个狐媚子,做的事也像。表姐别管她,咱们说咱们的,只当没这个人好了。」梁音安慰苏黛云。 苏霓锦高调出场原也不是有意,是被主院那些婆子逼着过来的,跟这些鼻孔看天,目中无人的贵女们坐在一起,总比在外面不知道被宁氏怎么算计要好。 她在这里坐一会儿,然后肯定有人要去花园,到时候她从花园找个机会溜出去就好。 打着这个找机会溜走的主意,所以除了一开始苏霓锦说了几句话,真正坐下来之后,她倒是很安静,兀自喝茶吃点心,,并不与身边的人多交往。 被苏黛云宴请而来的姑娘们并不是第一天认识苏霓锦,只觉得苏霓锦变得比从前很不一样,从前在宴会中,苏霓锦总是到处与人攀谈说话,处处钻营的样子令人心生不快,如今倒是变了个样,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喝茶。 那形单影只的样子,仿佛笼罩着哀愁,美人独坐的哀愁,素来更有感染力。 众人不禁联想到苏霓锦的境遇,明明跟平阳侯府订亲的人是她,眼看就要成亲了,可偏偏被杜家给截胡,杜嫣然抢了人家的姻缘,抢了人家的身份,不仅不愧疚,还堂而皇之,不知羞耻的到人家面前耀武扬威,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令人不齿。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偏宠卿卿》卷一 作者:花笑茗 02、《偏宠卿卿》卷二 作者:花笑茗 03、《偏宠卿卿》卷三 作者:花笑茗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