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风》 第一章 回家 http://.biquxs.info/

远远能望见京城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 夕阳下一行车马自京郊而出,缓缓向城中方向前行。 这批人个个身佩长剑、一人一骑,共同将队伍中唯一的马车拱卫起来,一路走过时马蹄扬起灰尘,却不见半分抱怨。 开路的是个面容坚毅、隐约带着几分贵气的兵卒,走在最前头预备先去同守城军交涉,而他身后那匹马上却有个一身素衣的女童缩在骑马人怀中,正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 这女童便是何芊蔚。她年纪尚小,受不住舟车劳顿,一路基本是睡过来的,偏偏今日精神得很,在马车上待不下去。陈嬷嬷哄她不住,只好让护送他们进京的侍卫长把人抱到马上慢行,自己也下了马车,步行在何芊蔚所乘马匹旁边。 左右也到了京郊,不必再严防死守匪徒劫车之事,圣上也说过不必急于赶路反而累着贵人,侍卫长干脆应下。 一路慢悠悠地往前,京城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矗立在平原之上的庞然大物哑然无声,任由满天的红霞爬上每一寸青砖,几粒人影穿梭在光影与城墙之间,恍惚中竟与昔日的宛城别无二致。 何芊蔚在马上见了这场景,忽然拍起掌来,又伸手去抓那根缰绳,伏低身子想和走在一旁的何嬷嬷说话。 “嬷嬷,”她话里藏着隐晦的欢喜,自以为声音很小,实则周围一圈人都能听清,“我们要回家了吗?” 陈嬷嬷闻言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京城。 对不记事的稚子来说,宛城的城墙与京城的大约是一样的。她分不清二者的差别,也不知晓自己早已离家甚远,只是见了京城这与往日所见太过相似的景象,便理所应当地觉得乘了这么久的马车,也该到了回家的时候。 陈嬷嬷也想起从前将军抱着小姐回城的记忆来。 将军姓何,全名何修竹。他为人肆意潇洒,平生最喜快意人生,纵马掠过长夜是常用的事,但若身边带着女儿,定会松开缰绳任由爱马慢行。 过去的无数个黄昏中,何芊蔚都曾被父亲抱在怀中,一路从城郊游到家门,听了许多奇闻轶事。 那几乎是最平淡却最美好的日子了。 陈嬷嬷心中怀念,面上却温和地笑了笑,轻声道:“对,回家啦。” 从今日起,京城便该是何芊蔚的家。宛城已是恐怕再也回不去的了。 何芊蔚闻言兴奋起来,扭着身子要下马,陈嬷嬷连忙将她抱到怀里,耐心同她说话。 “那爹爹呢?他是不是也回来了?”何芊蔚问道,握掌成拳给自己壮气势,故作凶态:“娘最近这么伤心,一定是他惹的!要是还不回来谢罪,我就替娘好好教训他!” 早先何将军尸身未被寻回,设衣冠冢时江流宛没忍心告诉女儿真相,只说父亲出门巡视,让何芊蔚待在院子里不要乱跑。 江流宛想着横竖不会有人在乱局中关注一个稚子的行踪,暂且瞒一时也好,却不知后来事态恶化,自己也只能披甲上阵临时统率守城军,最终魂归高天。 “将军忙呢。”陈嬷嬷温声道,“夫人不是才和小姐说过?她要去帮将军的忙,一时半会回不来,让小姐好好听话。” 何芊蔚在记忆里翻一翻,想起确实有这回事,于是乖乖地点头应了,揽住陈嬷嬷脖子不再闹腾。 谈话间车队已靠近了城门,侍卫长下了马正欲入城,却见先头的那个士兵局促地站在一旁,动作僵硬。 他拧拧眉,压下心里的话没开口,而是顺着对方的眼神望过去,立时站直身子也跟着局促起来。 脚程更慢的陈嬷嬷赶上来,正奇怪他们为何如此,就听见一声“梦芝”。 陈嬷嬷浑身一滞,犹豫着转过身子面向来人,嘴唇嗫嚅间什么也没说出来,倒是何芊蔚欢快地抬起手挥了又挥:“庆姑姑!” “哎。”庆榆走上前来,含笑应一声。她见何芊蔚精气神十足,提着的心落回肚子里,凑近陈嬷嬷安抚性地拍拍对方,又道:“小主子在上头等着呢。” 庆榆目光不着痕迹地飘向靠在城墙边的马车,等陈嬷嬷露出明白的神色来便伸手接过了裹成一团的何芊蔚,笑盈盈道:“蔚姑娘累不累?庆姑姑带你到马车里休息一会好不好?” “有糕点吗?”何芊蔚问。 “有,还是特意给姑娘准备的,包管合口味!” 何芊蔚便道:“那我要去休息。”说完她就趴在庆榆肩上不动了,看在两人眼中换来一个无奈的笑。 庆榆抱着何芊蔚走近马车,侯在旁边的年轻人眼力见儿的掀开门帘,让庆榆把怀里的女童塞了进去。 何芊蔚进了马车,第一眼先瞧见车内的小案上摆了一排的精致糕点,第二眼却看见倚着小几看书的少年。 少年披着件滚了雪白狐裘的大氅,手里握着卷书。 他听见车门处的动静,便将书卷搁置在小几之上,坐直身子看向何芊蔚。 “你……”何芊蔚最先开口,皱着眉盯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殿下!” 少年伸出的手犹豫一瞬,又收回去从怀中抽了条锦帕,隔着布料将何芊蔚拉到身边坐下。 他问:“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爹娘都交代过我好几次呢,肯定忘不了!” 萧载阳听见这话有些沉默。还没学会控制情绪的太子别过脸不敢再看何芊蔚,只是把乘着糕点的碟子推到她面前,含糊道:“吃罢。” 何芊蔚虽好奇萧载阳的态度,然而见了那碟糕点便把困惑丢到九霄云外,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车厢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车轮轱辘了一圈又一圈,缓缓向皇宫驶去。 何芊蔚吃得尽兴,好一会方觉口干舌燥,抬起头四处张望。 久久未动的萧载阳仿佛特意留心一般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地拍开小姑娘作乱的手,亲自给她倒了杯清茶。 何芊蔚饮尽茶水,吃腻后就不再动那些糕点,往后一靠便撑着下巴故作端庄地偷偷瞧马车内的装潢。 这马车外表不显,内里确实极尽奢华,全用的是上等的木料,又铺了厚厚一层软垫,连车帷都特地选用贡锦,既透气,也能挡住外人视线。 何芊蔚分不出那是什么料子,只觉得新奇,便伸出手去抓住掀起一角来,末了却被窗外的热闹吸引走目光。 京城坐落于天子脚下,人来人往甚是繁华,宛城向来没有这些热闹。何芊蔚津津有味地凑到窗边瞧了半天,最后却又想起宛城。 方才还颇为惊奇的新鲜事物一下便没了意思,何芊蔚回到原位坐直身子,盯着萧载阳发起呆来。 萧载阳余光注视着何芊蔚,看她自个玩得开心便继续看书去了。这厢他又翻过一页,刚心生困惑怎么没动静了,就听见她低低的声音传来:“我想回家。” 握着书卷的手一紧。 “我想回家。”何芊蔚靠近萧载阳身边,可怜兮兮地拽着他衣袍,重复道,“娘让我在家乖乖等她呢……要是让她知道我偷偷跑来殿下这儿,一定会训我的。” 何芊蔚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许久见不到父母,却知道萧载阳在的地方不是宛城。 她听旁人提起过,萧载阳是当今太子,而太子是住在京城的。 她幼时随母亲久居京城,却也只长到四五岁,就跟着父母千里迢迢去了边疆,从此后便仅在每逢过年时会回一趟京城,也只有那时才能见到萧载阳。 宛城没有萧载阳,她也不属于京城。 萧载阳听见这番话,慢慢将被揉皱了的书页捋平,转过头来盯着何芊蔚不出声,良久使劲儿揉了揉她的脸:“宛姨不是还说让你多陪陪我么?在家里等她什么事儿也做不了,在京城等却能顺道陪着我,宛姨要是知道你来找我,一定很欣慰。” “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小孩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何芊蔚在萧载阳刻意引导下很快又改了主意,深以为是地点点头,“那我也可以在京城陪你玩一会儿!但等我娘回来我就要走啦,到时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留在这的。” “嗯。” 萧载阳应道,心想再过段时日……唔,终究瞒不下太久,看来还得提前想想如何安慰她。 他沉默下来,收拾好心情,又去思索小姑娘会喜欢什么。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膝下却只有已故元后所出一子。至于其他旁氏宗亲早在当年夺嫡时便死的死伤的伤,留下的大多被打发到了封地不说,更是没有一个与萧载阳同龄的。 为了弥补没有同龄人相伴的缺憾,皇帝早早便为萧载阳选进伴读,然而他始终没有和女孩打过交道;如今骤然面对何芊蔚,难免感到无措。 毕竟他们之间哪怕勉强能凑出几分幼时情谊,也都是算不得数的。 不过,倒是听伴读说过家中幼妹的几件小事。可自己当时心不在焉一句也没听进去,不若回了东宫再找他们问问? 萧载阳心中急急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却都因为马车的停步暂且搁置下来。 下了马车后,他便作势去牵身后的小姑娘,何芊蔚却将手一藏:“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以自己走。” 萧载阳觉得她是不愿意在人多的时候和自己太过亲密,心头一梗。然而他想起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方觉自己太过疏忽。 最终萧载阳招了跟在后头的陈嬷嬷来带人,自个一转身朝停在不远处的软轿走去。 第二章 宫室 http://.biquxs.info/

早有护送的侍卫去亮出太子令牌开了宫门。 等何芊蔚也登上软轿,一行人便顺通无阻地踏进皇宫。 陈嬷嬷跟在自家小姐的轿子旁边,心中只觉欢喜。以何芊蔚的身份是坐不得软轿的,却有这恩典,往后也算依仗。 轿夫力气足,起轿时也只稍微摇晃,行走间更是平稳,头回在宫中坐轿的何芊蔚兴致满满,趴着扶手好奇不已。 萧载阳平日里习惯步行,此次考虑到何芊蔚年纪小又长途跋涉,而若让她单独乘轿并不妥当,这才一道登上软轿。 不过他的表情管理做得更出色,没分出去半个眼神,直到轿子旁凑上来个太监。 来人名唤纪修,原本在元后宫中做事,后来才被皇帝指到东宫当了管事太监。先前萧载阳匆匆出宫去接何芊蔚,把他留在宫中理事,如今前来显然是有话要说。 萧载阳配合地侧过身,听完了纪修的禀报,开口时声音泛着冷:“不知有客,匆忙下只打扫了渡月轩请姑娘入住,往后再迁居其他宫室?” “是。”纪修道,“陛下事务繁忙,何姑娘在宫中的事宜便交给了容妃。殿下今日想起这件事来,奴才便差人去问过,那边是这么回复的。” “宛城之战过去数月有余,父皇决定把将军遗孤接入宫中也不是一时兴起,早已提前告诉过容妃,如今却说不知此事?”萧载阳火气涌上心头,他实在想不到,宫中竟还有如此大胆之人! 当今御极十数载,接的是气息奄奄的江山,却凭经世之才一步步扫清了前朝后宫的奸佞小人,大启更是呈复兴之势。若是早些年有这般不长眼的人便罢,萧载阳也不是没吃过亏,可如今皇权稳固,怎的还有人阳奉阴违? “安乐侯养了个好女儿。”毕竟是从小学帝皇之术的太子,萧载阳很快调整好情绪,敲了敲轿上的扶手,语意不明。 容妃母族便是安乐侯府。不过她只是旁支的女儿,曾经借了权臣之女的东风才进了选秀,又被纳入后宫。 这事大约也和安乐侯没什么关系,毕竟只听封号就能知道这位是个一心享乐的,从前最艰难的时候也没给谁找过事,更未曾参与进夺嫡之争中,这才在后来逐渐冒了头,得皇帝几分青眼,特意关照几分,用来安抚旧臣。 倒是容妃自以为是办了件糊涂事,让安乐侯知道恐怕得气到捶胸顿足,只恨不能与之分席。 纪修有些可怜好脾气的安乐侯,面上却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父皇今夜还是在勤政殿批奏折?”萧载阳问。 纪修道:“汤公公白日里是这么说的,他还问殿下晚膳是否同陛下一道用。” 萧载阳“唔”了一声。晚膳他多半要陪着何芊蔚,多半是没法去了,但父皇既然要批奏折,那晚些时候再去也是差不离的。 “晚膳就不去了。”萧载阳说,“转告汤公公,今夜有事请教父皇。” 大约是要告状罢。 纪修想,陛下可真是疼着宠着殿下,天底下恐怕没有过得这么舒服的太子了。 纪修恭敬应是,又听萧载阳吩咐道:“先去东宫用过晚膳,吩咐宫人打扫好瑶光殿。” 瑶光殿乃开国皇帝为自己的同胞妹妹建的宫室,用料之讲究、规模之宏大丝毫不亚于皇后所居凤栖宫,甚至堪比帝所,历来都是分给最受宠的公主的。 今上膝下仅一子,又被封作太子,自然要往东宫去;至于多年无所出的后宫更是找不出一个能住进去的,本以为瑶光殿是要空着许久,今日却误打误撞有了新主子。 ——要是容妃这回不作妖的话,萧载阳也没什么理由光明正大驳了她的安排,而虽然皇帝可以,但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下后妃面子。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让容妃难受的事后头必定少不了。 纪修领命离开,太子仪仗则朝东宫而去。 一直留心观察的陈嬷嬷认出这是去东宫的路,心中难免有些惶然,陛下莫非不见他们? 陈嬷嬷虽算得上办事牢靠,但对宫廷终究还是了解不深,下意识就想看向庆榆,好险在最后一刻控制住了自己。 她自我安慰道太子地位稳固,得太子亲迎和陛下召见并无太大区别,心下稍稍安定,亦步亦趋跟着走了。 勤政殿里,皇帝批完了一沓奏折,正放松下来想稍作歇息。 太监总管汤正德眼力见地端上清茶。 皇帝接过,将茶水一饮而尽,把杯盏放回去时开了口:“太子今日如何?” 没等对方回话,皇帝自言自语道:“好好儿的突然来找朕告假,说要停了一天的课去接何家那丫头,往日却连朕寿辰也没见他歇过!” 皇帝原想自己去的,谁知半路竟被太子截了胡,只好坐回勤政殿继续批折子。 汤正德知道陛下这话从何而来,笑呵呵地回道:“殿下心知陛下之厚望,这才一日不曾松懈,更是主动为陛下分忧,谁见了不称赞太子?” 他接着回禀今日宫门处萧载阳和纪修的那番对话,同时手脚麻利地又换了杯新茶。 “容妃啊。”皇帝从记忆里把这人翻出来,本来想着安抚旧臣才给她几分体面,谁知竟然是个糊涂的。 “小兔崽子也就这时候能想起朕。“皇帝笑骂一句后心中便有了主意:“待会你去昭纯宫走一趟,明日再给安乐侯送份礼。” 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一个容妃管不好,总能有管得好的。 天幕擦黑时东宫就点上了灯,一簇又一簇火花循次亮起,照得室内亮堂堂的,人影清晰可见。 往常这个时候,萧载阳都会去勤政殿同皇帝联络父子感情,今日却稳当当坐在正殿。他只着一身竹青色的常服,碧绿的发簪别在脑后固定住发式,胸前落了两缕散发,额前梳了刘海,垂眸时恰好能将目光藏得叫人看不清。 萧载阳自小便学宫中礼仪,此刻哪怕如坐针毡姿势端正得很,一点瞧不出异样。 这也直接导致何芊蔚翻花绳的心依旧充满热情,拉来胆战心惊的庆榆和陈嬷嬷指着挂在萧载阳指间的红绳絮絮叨叨。 庆榆还好些,硬着头皮咬咬牙也就熬过了,毕竟往日皇帝和太子也没少闹矛盾,她总归逃不过在两尊大佛眼皮子底下活动的;相比起来陈嬷嬷就惶惶然得多,偏又寻不到理由劝住自家小姐,于是也只能提心吊胆地听何芊蔚抱怨太子翻花绳的技术太差,还得自己一步步教,乐趣都少了许多。 纪修垂眉敛目缩在一角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庆幸还好何姑娘最开始就嫌他笨手笨脚把人打发走了。 殿下的热闹可不是这么好看的哟。 纪修摇了摇头,给立在旁边的宫女打了个眼色,同对方一齐悄然撤出去。 片刻后,出去的人又回到殿内,纪修开头先一句请安打断何芊蔚的训人思路,而后立刻推开让那宫女开口笑道:“殿下,瑶光殿那头已经打扫好了,奴婢便自作主张来问问姑娘,可否要去瞧瞧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萧载阳如蒙大赦般立时挣脱手中的红绳,不着痕迹地借着东风转移话题。 “瑶光殿离东宫不过几步脚程,先去看看?” 何芊蔚正觉得有些无聊,听到这么一席话便转了兴趣,问:“瑶光殿就是我将来要住的地方么?陈嬷嬷也能和我一块住吗?” “对。”萧载阳先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将那临时征用的红绳理顺了揣进袖中,温声回答她,“自然能,你想谁去都可以,瑶光殿以后由你做主。” “那我要去!” “我送你。”萧载阳便说,“到时候自个在瑶光殿好好走走,想添什么、换掉什么都和宫人说,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当在家一样。” 何芊蔚道:“殿下陪我一起看么?” 萧载阳闻言一愣,随后笑着婉拒了邀请:“到了瑶光殿就不多陪你了,我得先去见见父皇。” 何芊蔚对此表示有些失落,却突然间恍然大悟:“往日里我每天都要去父亲面前考较功课,殿下居然也逃不过。”她以一种同病相怜的目光注视着萧载阳,口中振振有词地安慰着对方。 萧载阳苦笑不得,连声应是,等亲眼瞧见小姑娘牵着陈嬷嬷迈进瑶光殿,带着庆榆和纪修立刻转了方向往勤政殿去。 还在为大启江山鞠躬尽瘁的皇帝见了他便把朱笔一抛,埋汰道:“太子翻完了花绳,可算记起你孤苦伶仃的父皇了?” 提到这事太子就黑起脸,礼也不行直接坐到下首的椅子上,一句也不搭理。 皇帝偏不让他如意:“要不我去寻个民间的手艺人来,下回再遇上这事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父皇!” “说几句怎么就急成这样。”皇帝好似翻了个白眼,招手示意萧载阳到自己身旁来。 萧载阳不情不愿地踱步过去,心里想要是再被调侃一定扭头就走,半点不犹豫。 皇帝没再揪着不放,道:“你不愿意我又不会逼着学,说不准日后还得自己一门心思钻研呢,哪儿用得上我去做这恶人。” 说完,不等萧载阳开口他便迅速转了话题:“不过,课偶尔不上也无所谓,只是有些该来的是怎么也逃不开的。” 萧载阳面无表情:“我还小,离能帮你批奏折还差那么十几年的饭没吃。” 第三章 浮萍 http://.biquxs.info/

这头皇帝和太子就着政事你问我答正在兴头上,那厢何芊蔚却忙得晕头转向。 忙着在宫女的夸赞下找准北方,忙着从一大堆珍奇之物中挑出最喜欢的,忙着看容妃、淑妃二人手下的大宫女秋实和玉锦口腹蜜剑又言笑晏晏的怪样。 淑妃便是昭纯宫的那位。汤正德行动迅速,刚得了口谕便带着人去了昭纯宫,将协理六宫的差事送到淑妃头上,又点名说让她好好看顾何小姐。 当时淑妃就琢磨起来。 她将这何小姐的称谓在心中走了一圈,第一时间便想起京中那些姓何的贵女,但她们不过都是在深闺中教养的女儿家。而今上无心选秀,宫中不会再进新人,她们显然费不着让一个宫妃关照。 若是不在京城的何氏官员呢? 这一转变思路,立刻想起来数年前自请戍边的何修竹。 今上还是皇子时家室不显,凭着一身真本事厮杀出血路来的事众所周知。那时候他并不被看好,除了皇子妃母族外少有官员支持,而何修竹便是自微末之时追随其至今的。 数月前,北境被匈奴突袭,战报传来惹得议论纷纷,而何修竹及夫人双双战死,只留下一个孤女的消息也人尽皆知。 淑妃想到这层关窍,又忆起未出阁时父亲感叹何修竹与圣上情分之深厚,便大胆猜测陛下有意将那位何姑娘接入宫中教养,而上一个负责此事的人没做好,让她捡了个大便宜—— 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淑妃别的不行,随机应变的功夫却赛第一,想明白后当即从汤正德嘴里请教出何芊蔚的消息,一刻也不停地把玉锦打发过去,自己则摩拳擦掌要来了近来宫务明细,预备借此事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至于容妃,再怎么说也打理了一段时间的宫务,知道消息的速度算是最快的。淑妃协理六宫的身份一被穿出来,立时便觉得被下了面子,兴冲冲地让人跑来彰瑶光殿显存在感,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也称得上一句孤胆英雄。毕竟被皇帝敲打后还不以为是,依然行事嚣张的人早几年已经被杀光了,谁知近日后宫中却冒出来这么一个。 本就因为前朝旧臣的身份被架在火上烤、每天过得诚惶诚恐的安乐侯明日有知,怕是要气得七窍生烟。 话又说回如今。 秋实口才竟也不错,和玉锦说得有来有回,且点到为止,恰到好处地又出了气又叫人找不出错处。只是可惜命不太好,跟了个糊涂的主子,连带着脑子也不好使,空口白牙终究占不到几分便宜。 何芊蔚觉得她们这般实在有趣,赖着陈嬷嬷陪自己听了半响的唇枪舌战,后头困意上来就哈欠连天。 陈嬷嬷便是在这时候开了口。 “要奴婢说,二位姑姑所言皆在情理之中,瞧我家姑娘都不知如何抉择了。”一言未毕,又补充道:“可惜这瑶光殿的布置都是太子殿下吩咐下来,纪公公同庆榆姑姑一道掌过眼的,实在不好轻易变动。” 她在这宫中也就对上皇帝太子二人时多有畏惧,方才被何芊蔚拦着说不了话,如今逮到机会可是半点不留情面:“姑娘年纪小,说的话怕是不得看重;奴婢更是人言微轻,不敢逾越。这般看来,不若到陛下面前说道说道,也能全了姑姑们的一番心意。” 场面一时沉寂下来。 淑妃心里头明白自己协理六宫的权从哪来,自然不敢去触霉头;容妃平日里常做糊涂事,却也没胆量到皇帝跟头讨嫌。 秋实、玉锦心知肚明其中来龙去脉,自然不会真闹到那地步,传出去堕了娘娘面子,惹笑话不说,自己更落不到好。 玉锦被淑妃调教得更机灵,当即笑着回话:“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不过一时兴起多说了几嘴,哪儿敢真扰了姑娘。瑶光殿如何自是按主子的心意来最合适,此番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说完,便冲何芊蔚盈盈一拜。 秋实反应慢了半拍,不甘示弱地补充道:“正是这个理。容妃娘娘本是因着没安排好,心中愧疚才安排奴婢来瞧瞧,若是反而劳累了姑娘,实在不该。” 陈嬷嬷笑笑没说话。她也并非一无所知,自庆榆那也听过半耳瑶光殿是如何得来,对容妃没有半分好印象,自然也不会搭理秋实。 秋实却不管这些,言罢行了礼,便拂袖离去。玉容慢她一步,得陈嬷嬷点头才退下。 陈嬷嬷看着二人背影叹了口气。 秋实来者不善;玉容不知为何而来,但总归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献殷勤,让人心中难免忐忑。 这宫中像片见不到底的深谭,一不留神便尸骨无存。 何芊蔚不着痕迹地又伸了个懒腰。 陈默默收回眼神,笑着将快要站不稳的小姑娘抱起来。她不再多耽误,点出个宫女让对方引自己去寝殿,亲自看着何芊蔚缩进寝被闭上了眼,才又将注意力挪回到未来的住所,预备再检查一遍瑶光殿的情况。 月上柳梢头,瑶光宫的宫人依次掌了灯,被淑妃叫走的掌事姑姑若兰也踩着几缕疏影回到殿中,甫一听闻方才发生这事心里便警铃大作直呼不好,立刻便来告罪。 后妃再如何也是主子,当今不宠她们,却也不准宫人怠慢,若兰被请去问话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陈嬷嬷不至于同她多计较,三言两语简单提了提就再不多说。 若兰心下稍安,与陈嬷嬷一道走过瑶光殿,排查出不少隐患来,又打发人去修整。 宫人们受过训练,心里知道怎么伺候贵人,手脚麻利动作又轻,寝殿里睡着的何芊蔚半点没受到影响,根本就没皱过眉,表现出半分不耐来。 直到了深夜,当值的小宫女、小太监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的时候,何芊蔚才浑身一抖拧紧眉,在榻上骨碌滚了几圈,从梦中惊醒。 这一通折腾下来困意跑得精光,睡饱了的何芊蔚精神劲头十足,便尝试去回忆梦中所见。 可惜想了半天也只得一片空白,对梦境内容半点印象都没有。 何芊蔚干脆不再多困扰,伸手到床帘间撩开四角小帐,在其中摸来摸去。 好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她才勉为其难睁开眼,在黑暗中接着外间烛火瞧了瞧,望见一水的陌生器具才恍然意识到,如今并不在宛城的将军府中,床边自然没有系了铃铛的软绳,能让她轻松叫来下人。 这时才有了几分远离故乡的不真切感。 何芊蔚抱着被子楞楞地发了会呆,翻身下床想自己去找陈嬷嬷。 然而刚行至门边几步的距离,却听见细微的说话声传来。 “真是好运气……一来便住进瑶光殿,可不知多少人求不到的福气。” “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哪有什么福气?换成正经的官家小姐,怕是恨不得离这福气远远的。” 大启国早年重文轻武,虽当今御极数载,陆续起用不少武将,更是增设了武举,却也难改百姓和公侯之家的观念。宫人们白日里畏惧天子之威不敢多言,到了夜间放松下来却有无数话要说,称得上口无遮拦。 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许是顾念着睡在附近的陈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好似轻风一般转瞬即逝。 然而何芊蔚偏偏听清楚了那两句。 “没了父母”这话利刃一般扎进心中,又转动几周疼得人冷汗满襟,何芊蔚没了再去找陈嬷嬷的心思,轻手轻脚地爬回床上,又缩进被子裹成一团,紧紧闭着眼。 她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见父亲是什么时候,母亲的面容也逐渐变得模糊。有关爹娘的记忆就如同宛城满街挂着的白幡,在风中簌簌作响,处处皆是,处处皆不见。 宛城是北境直面外敌的第一道防线,敢居于城内的百姓都有向死而生的孤胆侠义,死亡早已成了他们生活中最寻常的东西。何芊蔚对白幡并不陌生,毕竟街道上总能见到它们。 尚在宛城的那段时日也非一无所觉,毕竟父母皆不在,下人们缄默许多,府内常年为战死将士所挂的引路幡也仿佛增添不少。何芊蔚问起这些得到的回答依旧是为战死的将士祈福,再被对方哄得关注上另一件事。 今夜无人再作遮掩,何芊蔚安安静静地反复想着,心里徒然升起漫无边际的恐惧。她曾背过一首七言的律师,在夫子的授意下懵懵懂懂记下释义却难以理解,如今反而感同身受般立时懂了那文人字里行间快要溢出来的悲愤与血泪。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念着这诗句,从记忆里翻出无数疑点再三揣测,愈发感伤起来。 那白幡是否有一二为守城的何将军及其夫人所扬? 她当真能再回往日的将军府,依偎在父母膝下,自在玩乐么? …… 孩童的身躯经不起熬,何芊蔚最终被困意打败昏沉睡去,眼角的水光在动作间被寝被温柔拭去。 一室的寂静中,她带着哭腔又嘟囔了句听不分明的梦呓。 “我想回家了……” 无人愿答,无人敢答。 第四章 真相 http://.biquxs.info/

稀里糊涂过了一夜,次日何芊蔚从起床时都怏怏地提不起精神,也没心情再去闹腾别的。 用完早膳,何芊蔚要了个九连环,一门心思钻研起来,整个人却全无朝气,好似被线牵着走的傀儡木偶。 陈嬷嬷看得揪心,却又不敢问得太紧,思来想去,只能拿刚传来的消息哄她:“宛城那边来信说,林管家已经收拾好,带上秋影、飞镜在进京的路上了。他们跟着商队走,脚程更快些,过不了几日就该到了。” 秋影、飞镜是跟在何芊蔚身边的小丫鬟。 其实这么说也不全对。毕竟二人中只有秋影签了卖身契,是何家的家生子。 飞镜却算是寄住在何府。她父亲在军中任职,又娶了个商户女做妻子,原本过得颇为惬意。只可惜战事连连,她爹在战场上为救主将,重伤不治殒命,娘得了消息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 何修竹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飞镜接入将军府中,又忧心敌军绑走恩人之女借以威胁自己,干脆把人安排到自己女儿身边,用贴身丫鬟的名头打掩护。 先前两个小姑娘都没能跟着何芊蔚一同入京,盖因御林军来接时,何家尚有庶务要打理,又考虑到何芊蔚是最后的血脉,再留在宛城唯恐出什么差错,便只有陈嬷嬷与何芊蔚先行出发,而其他人都暂且留在宛城。 等林管家忙完了手里的事,这才能带着自愿留下的忠仆们搬来京城——何家嫡脉唯剩大将军何修竹一脉,如今单留下个何芊蔚,庶支却有族人尚存。 如今何芊蔚常住宫中,庶支是管不着她的事了,下人们却得同其联络一二,再支起将军府的门楣。 一笔终究写不出两个何字来。旁支与何芊蔚到底是未分族的血亲,眼下她被皇帝护在羽翼下不愁去处,甚至在特意关照下保留了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可终究年纪尚小不懂其中轻重,忠仆们自然要多费些心思。 毕竟将来出阁嫁了人,她能依靠的母族是何家人,并非皇族。 “她们来做什么?”何芊蔚反问道,联系昨夜听到的话不免多有揣测,“我不过在京城住一段时日,身边又不是没有伺候的人,作什么唤她们来?” 连下人都来了京城,将军府莫非没有要伺候的主子了吗? 她也并非天真到一时不知,不往这方向想时,随意几句便可哄住,可若是自己起了疑仔细揣测过,自然另当别论。 陈嬷嬷听了惊觉自己的失言,不由在心中悔恨不已,又绞尽脑汁解释道:“京城也有将军府,年前进京时夫人置办过产业,何管家便是为此事来的。” 倒也说得过去。 何芊蔚低头胡乱扭着九连环,母亲当时还同她说过将来再到京城,就不能清闲度日了。 “至于旁人,哪有秋影飞镜贴心?更别提她们二人心里惦记着小姐,非要林管家带上自己。”陈嬷嬷说完,生怕何芊蔚再意识到蹊跷,连声说起了旁的趣事,逗得小姑娘都忘记再转手中的九连环。 然而何芊蔚笑得开怀,心里的疑惑却涨潮般涌上来。 等到了下午,再没找到机会打听消息,何芊蔚愁眉苦脸地坐在桌边等宫人端上晚膳。 陈嬷嬷以为她是解不开九连环受了打击,安慰道:“这九连环向来难解,姑娘就差一两步,兴许明日就茅塞顿开了,不必挂怀。” “要是娘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怎么做。”何芊蔚说,正想顺势多套些话,就听见外头传来太子驾到的声音。 一众人有条不紊地行礼,何芊蔚也跟着一拜。 萧载阳换了身月白的衣裳,身边依旧跟着纪修,除此外却多出几个小太监,各自捧着好几个食盒。 何芊蔚本以为他是来蹭饭的——虽然堂堂太子每日雷打不动地蹭饭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但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了。然而这么一瞧,倒像是特地把自己的晚膳带过来了。 “今日给你打打牙祭,”他刚开口,何芊蔚便在心中直呼果然如此,“这可都是御膳房那边刚研究出来的新菜式,你今日可有口福了。” 萧载阳贵为太子,平日端庄自持,矜贵得很,然而骨子里依旧是年方十岁的少年,如今说起此事难免带上几分气性。 何芊蔚听了便问:“真的是让我第一个尝?” “如假包换。”萧载阳说,“连父皇那都没有。” 本来是有的——这些膳食本该送到勤政殿那儿,但他离开时碰巧遇见,干脆就全截下来,带到瑶光殿借花献佛了。 萧载阳知道天家无父子,却不觉得其中道理适用于自己和父皇,也没认为这事干得有多骇人听闻。毕竟满朝皆知他在皇帝跟前有多受宠,甚至当面顶撞的事都没少干,却偏偏一点责罚没有,反而得了许多东西用以安抚。 不过这事的来龙去脉没必要细说,萧载阳只简单一提,用以强调今日晚膳的特殊之处。 何芊蔚自然是百分百的信,知道其中关窍的纪修低头不语,努力把笑意憋了回去。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何芊蔚最后甚至撑得在美人榻上一动不想动。 若兰笑着去了小厨房要为她端一碗消食汤,陈嬷嬷则轻轻给她揉肚子。 萧载阳为避嫌,扭头去和纪修说话,吩咐他到勤政殿去看看皇帝今夜用的什么晚膳。 哟,您还记着这事儿啊。 纪修心想,怎么有人干完坏事还非得回头去看看被坑了的人如今境地如何,实在缺德。 但他就喜欢去做这损得不行的差事。 纪修领命乐呵呵地退下了,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小命不保:横竖看在元后和太子的面子上,皇帝也不会真的降罪于他。 等萧载阳吩咐完再回头,何芊蔚已经在和陈嬷嬷撒娇,求她去把白天里玩的九连环拿来。 陈嬷嬷哪有不从的,向萧载阳告过罪便匆匆离开。 再看殿内,除了两个主子,就只剩下无足轻重的小宫女和太监。 萧载阳隐约意识到不对,便听何芊蔚开了口。 “殿下,能同青青单独说几句话么?” 青青是何芊蔚的小字。这个称呼萧载阳还是从何芊蔚的母亲,也即他母后手帕交的江如宛那儿听见的。 他直觉接下来也需要发生什么不太合心意的事,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欠何家,欠她,如何能再一意孤行。 “好。”萧载阳应道,抬手挥退了还在殿内的宫人。等脚步声渐行渐远至听不见,又问:“要说什么?” 何芊蔚抿着唇,心知接下来的话要将这段时日以来罩住全身,隔绝了她与外界交流的薄膜彻底撕开,要逼着自己亲眼去瞧去看伤口意识到疼痛,难免生出临阵逃脱的心思。 她也可以……在这方悬在空中的小世界里无忧无虑生活吧? 然而父亲战场无逃兵的话适时被记起,母亲温柔却坚定目光仿佛依旧注视着自己,她退无可退。 她终于说了出来:“我其实没法回去了吧?陛下接我到京城,便没想过再让我离开。” “……嗯。”萧载阳低低应道,又忍不住反驳,“若你当真不喜京城,将来时局稳定了也能回宛城去——我保证没人拦你。” “我对宛城其实没那么在意。” 何芊蔚实话实说。她出生在京城,养了几年才随父母一道转至宛城,拢共在那儿生活不过三四年,生不出多深厚的感情。 之前总惦记着要回去,哪儿是要回宛城,不过是思念父母罢了。 “要是爹娘不在宛城,我便觉得在哪儿都无所谓了。甚至京城更好些。”她道,“但我不知道他们的踪迹。我不知道要怎么寻见他们。” “何将军埋骨沙场,宛城设的是衣冠冢。”萧载阳说话的声音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什么,却坚定不移:“宛姨与他同穴而葬,就在何家那郊外的庄子里,事宜由府上的管家一手操办的。” 何芊蔚低着头,叫人瞧不见神情。 她昨晚裹着被子偷偷哭了下半夜,直到凌晨才勉强睡下,也反复思量过若是最坏的结果,该如何行事。可骤然被这消息砸了头,依旧把做了无数遍的心理准备全扔到脑后,怔怔地毫无反应。 好半晌,女孩才下意识开了口,带着哭腔问:“以后我能去看望她们吗?” “过一两年,安全些了我差人送你去。住上几个月也无碍。”萧载阳答道。 何芊蔚大约是将这话记在了心中,不再说话。 室内又沉寂下来。 殿外隐约传来人声,萧载阳猜测约摸是陈嬷嬷取到九连环要进来,却被拦住了。 他正犹豫是否要让人放陈嬷嬷入内,好好安慰一番似是在哭泣的何芊蔚,就猛然被炮弹一般冲过来的小姑娘抱住,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后靠在硌人的椅背上。 衣襟处荡开灼人的湿意,搅得他心中骤然疼痛起来,偏偏从阵阵目眩耳鸣中又将她的话听得再清楚不过。 “我回不了家了。” 她说。 “爹娘都再不会纵容我,也没人能护着疼着我了。” 第五章 旧账 http://.biquxs.info/

数月前战马驮着奔驰万里前来的报信人叩开城门、闯入金銮殿的那天,萧载阳生了风寒,被皇帝留在勤政殿,却也不曾错过这场巨变。 他抛开圣贤书赶往御书房的时候,撑着一口气说完事情始末的士兵刚被抬出来,衣衫褴褛而浑身是伤,长满血泡的手无力地垂下,让人匆匆一眼后便不敢再看,胆战心惊地想确定这人是否尚存生息。 走在最前的汤正德以身体挡住萧载阳去触碰士兵的手:“劳累太过,休息好了便是。”说完,往后分了个眼神,“陛下等着您呢。” 没事就好。 萧载阳轻颤着长吸一口气又放松下来,竭力控制住自己有几分颤抖的身躯,绕过这一行太监往里走。 御书房内并没有想象中的狼藉,反而依旧十分规整。皇帝坐在正中的座椅上,手里紧紧抓着染了血的战书,见到萧载阳才将其放到一旁,起身扶住脚步踉跄的儿子,道:“当心些。” “我没事——”萧载阳眼神不住地往那战书的位置飘,却也不敢亲自翻看,只好张口问出心中所想:“战况,战况如何......” 皇帝垂了眼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两人僵持片刻,萧载阳才感觉到一只宽厚的手掌抚了抚头顶。 “记好今日,”皇帝说,“往后断不可忘。” 他便明白了。 萧载阳红着眼兀自和情绪做斗争,积在眼中的湿润如何也不肯落下,最后紧紧抱住了一直挡住自己身前风雨的父亲。 萧载阳耳边回荡着无数声响。 有皇帝那句“匈奴突袭,首战失利,何将军已身亡。其妻江如宛代夫挂帅,身受重伤,恐危矣。”,也有往昔何将军于校场耍枪时的凌厉风声,有江如宛轻柔的嗓音。 萧载阳知晓生母去世真相后,有一段时间整个人颓废许多,皇帝有心安抚却政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 无奈之下,是因女儿年幼在京城修养的江如宛主动入宫,凭着元后手帕交的身份勉强担起了萧载阳幼时女性长辈的身份,让他不至于一蹶不振。 硬要说起来,何修竹与皇帝乃士为知己者死,萧载阳却同江如宛情谊更深。 然而如今故人皆埋骨白沙,他却只能面对他们的孤女。 近在身侧的何芊蔚依旧在啜泣,他有心想安慰几句,但总说不出话来,犹豫再三,还是伸手回抱住对方。 殿外隐约传来说话声,紧跟着有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这边走来。 这步伐顺势刻意加重了力道,以便引起注意。萧载阳如来人所愿,分神循声望过去。 纪修面色古怪地站在那,隔着不远的距离俯身一拜,又将拂尘指向外头。 萧载阳摇摇头,纪修便悄无声息地又走了出去,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陈嬷嬷拦住。 学着皇帝往日的动作绕开松散的发髻在女孩头顶揉了揉,萧载阳轻声道:“别哭了。” 何芊蔚身子一抖,不管不顾地继续哭着。 ……好吧,这话是说得不太对。 萧载阳自我反思道。 白日里伴读们七嘴八舌说了不知道多少事,都围绕着家中姐妹的爱恨情仇讲得头头是道,然而问起怎么哄小姑娘开心,统统一问三不知:毕竟都是群十几岁的少年,精力旺盛得很,猫憎狗嫌,一般也和同龄的姑娘们玩不到一块去。 太子殿下这般想着,完全忘记了自己也在这鬼见愁的年龄范围内。 挖空心思斟酌一番,萧载阳犹豫地又开口:“仔细哭肿了眼睛,明日难受得很。” ——你在说些什么! 此时萧载阳恨不得自己从没开过口,更是已经后悔起将陈嬷嬷烂在殿外的决定。 天可怜见,自小读圣贤书,功课完成得极为漂亮的太子爷从没哄过人,哪怕他有再多百转千回的心思,张口也总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如今硬着头皮哄人,成效也不见得多好,还不如让陈嬷嬷入内来。 若是自小就在身边的嬷嬷,总能好好安抚何芊蔚,起码能让她不哭得这般伤心。 至少不会像现在,小姑娘泪水好似落不完,而萧载阳只能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干脆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此时外头已是红轮西坠,宫人们也陆续掌了灯,这殿内却没人敢进来打扰。 满屋的黑暗里,已经彻底放弃的萧载阳木桩子一般动也不动,任由何芊蔚抱着大哭,毫无半分不耐。 实则何芊蔚发泄完情绪便冷静许多,却又不好意思停下,本想等着萧载阳安抚几句,再就驴下坡地打住。 可谁知萧载阳压根不会安慰人,到后来直接再不开口,她也只能象征性地一直呜咽。 哭得够累、实则撑不下去的何芊蔚抓紧了对方衣袍,怯生生地抬起头来:“你……你不累么?” “有一点。” 萧载阳下意识回答。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想补救一番,可惜脑子木木的找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最终低声狡辩道:“……真的只有一点。” “那我也有点累了。”何芊蔚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面前的人,“要不,先缓缓?” “起码把灯点上吧。” 也确实是这个理。 萧载阳起身到门边唤人。 再回来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满脸震惊地看向何芊蔚。 他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但又顾及小姑娘情绪不敢说话,直到何芊蔚不好意思地别过脸,细若蚊呐地为他解释。 “我昨夜哭够了……只是,只是如今骤然得知真相一时伤心,但已经没力气再哭了。” 更何况她是将军的女儿,从小便听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教导长大,对这样的结局多多少少也有几分预料。 尽管悲痛欲绝,她却知道对爹娘而言,这是身为将士的荣誉,而她更不该一昧沉沦旧事。 萧载阳点点头,正想问问昨夜怎么回事,急促的脚步声却已经接踵响起。 陈嬷嬷关心则乱,走在最前头先入内来,却见两人气氛和谐地凑在一块儿。 ——如果忽略何芊蔚红肿的眼睛和萧载阳明显颜色更深了的衣袍的话。 陈嬷嬷在外头等得揪心,又听到隐约的哭声,也猜到大概发生了何事,此刻便不再没眼色地多生事端,扭头就将手里的九连环交给何芊蔚,一边替她重梳发髻,一边让端着消食汤回来、错过了前因后果正惴惴不安的若兰去准备消肿的东西。 刚回来的若兰在正殿虚晃一圈,又奔向了太医院。 梳完了发髻,陈嬷嬷又从身边的小宫女那接过了提前拧干的热毛巾,轻柔地按在了乖乖躺好的何芊蔚眼上。 萧载阳在旁边看到这一步,才开口问道:“昨夜为什么哭” 提起这事何芊蔚便精神许多,抬手便拨开正用毛巾为她敷眼睛的陈嬷嬷,一双杏眼直直看着萧载阳,委屈极了。 她气势汹汹地抬手往殿内虚虚一指:“有人说我爹娘坏话!” 被她指尖扫过的人默默低下了头,心中忐忑。 萧载阳眼都不抬,轻哼一声:“纪修?” 纪修顿悟,上道地堆着笑往何芊蔚身边一站:“是哪个不长眼的打扰了姑娘?” 何芊蔚从没见过那两个碎嘴的宫女,只隐约记得她们音色,被纪修这么一问也愣住了,皱着眉思索半天,最后苦着脸看向萧载阳。 “我不知道她们长什么样……”何芊蔚吸吸鼻子,眼泪又有要落下的趋势,“你可要给我撑腰啊殿下。” “嗯。”萧载阳低低应道,曲起指节碰了碰她额头,“没关系,不知道长相也能找出来是谁。” 萧载阳收回手,一边示意陈嬷嬷继续热敷,一边问道:“还记得些什么?” 何芊蔚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早有预感般的萧载阳握住手腕摁在了原位。 “别动。直接说就好。” “……哦。”何芊蔚老实闭目躺好。 什么也瞧不见的情况下,人总会下意识为自己找些依靠,何芊蔚也理所应当地翻过来牵住了萧载阳的手,专心致志地回想着。 “我记得声音。要是她们在我跟前说话,一定认得出来。” 萧载阳不适从地动动指节,到底没有把手抽出来,反而配合着往何芊蔚身边靠得更近。 “对了,昨夜应是她们当值,如果没有换班的话。”何芊蔚补充道,“而且是守在内殿的。” 这范围一下就缩小了许多。 陈嬷嬷昨夜虽忙碌十分,但事关守夜,也与若兰再三确认过,心中立即拎出了两个人名。 那二人是进了宫便被分到瑶光殿的,上头没有什么正经主子,也难怪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甚至忘记了祸从口出的道理。 陈嬷嬷想得入神,手下动作却依然娴熟,半点没弄疼何芊蔚。而纪修作为在宫中浸淫了数十年的人精,从瞬间的蛛丝马迹中也能找出不对来,趁着两位主子各自沉思,出声问道:“嬷嬷,不知这瑶光殿的宫务是如何安排的?” “奴对此事不算了解,”陈嬷嬷道,“不过提起昨夜当值之人,却有些印象。早间时她们毛手毛脚摔了花盆,恰好被奴遇上。” “是她们?” 提起摔碎花盆这件事,何芊蔚也有了印象。 当时她刚爬起床正由陈嬷嬷伺候着洗脸,整个人尚且还犯着迷糊,就被一声轻响全吓跑了瞌睡虫,甚至险些没坐稳摔下床。 若兰当时正在给何芊蔚选首饰,脸色顿时就沉下来,还是何芊蔚拦住了她打算重罚的心思。 有种好心喂了驴肝肺的感觉。 何芊蔚深感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两人狠狠吃个苦头,长个教训。 纪修笑道:“这便好办事了。不知嬷嬷可愿随奴婢去瞧瞧?” 陈嬷嬷自然是连声应下,待何芊蔚这头完事就跟着纪修去了宫女住着的地方抓人。 何芊蔚知道陈嬷嬷定然不会轻饶此事,若自己在场还会让对方多有顾虑,干脆也老实待在原位。 眼睛还是有一点儿涩。 她揉了揉眼,瞧见萧载阳垂着眼在摆弄白日那个九连环,便兴致勃勃地问:“你能解开吗?” 第六章 书房 http://.biquxs.info/

萧载阳唔了一声没说话,依旧专心地低着头,将铜杆反复穿过套圈。 何芊蔚也不打扰他,而是安静地趴在了旁边,眼珠盯着翻转的铜杆不放,连呼吸都无意识放轻许多。 半晌,最后一个圆环从框架上画出,落在萧载阳的手心。 等候多时的何芊蔚眼前一亮,几乎同时就将手伸了出去,而萧载阳也配合地把那串圆环递给她:“喏。” 萧载阳唇角缀着笑,用如意形状的横版在圆环上敲了敲,道:“解开了。” 何芊蔚拧起圆环一晃,清脆的撞击声此起彼伏凑成了首不怎么好听的曲子。 萧载阳撑着头看她玩得开心,想了想,又说:“要学吗?我可以教你。” 听见这话,何芊蔚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爹爹以前教过,但我记不住步骤,解到一半就忘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玩久了会觉得自己很笨,一点儿也不开心。” 噢,这样。 萧载阳还是很理解这心态的。 他读书遇到怎么也读不懂的部分,问了太傅又去问父皇,半天下来依旧不明白时也会很生气,可又不得不学,心里难受得很。 何芊蔚又不是他,九连环也不是什么必须要学的,玩着不开心实在没不要硬逼着学会,反正也不重要。 这么想着,萧载阳随和地一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然而他很快又想起另一桩事来:“那你要读书吗?也有大臣把家中的小姐送到宫中来念书的。” 何芊蔚悄悄抬起眼看着萧载阳,又很快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继续摆弄手中的圆环,犹豫道:“一定要去吗?” “要是不开心,那就不去。”萧载阳说,“不过我觉得还是去了好一点儿。” 闻言,何芊蔚咬住唇,想着今晚也不是没干过出格的事,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将眼一闭问:“我能不能同殿下一道念书,而不是去和其他小姐们做同窗?” 闺阁小姐入宫名义上是上学,其实大多压根儿不到上书房,而是转到后宫中,去宫中女官跟前学礼仪,旁的只是附带;而萧载阳身为太子,学的却是策论之类的东西,太傅每日每日地给他讲修身治国平天下,恨不得能直接把自己满腹的经纶全倒进太子殿下的脑海中。 萧载阳先前只想着要说服何芊蔚念书,反而把这其中的区别给忘了。 他反应过来二者之差,忙不迭地为自己刚才的话打补丁:“你不和她们一块儿去学礼仪。我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上书房听太傅讲课。” “真的?”何芊蔚惊喜的同时又有几分担忧,道:“可其他小姐都是去找女官的,没人到上书房去……” 更何况,何芊蔚本身其实并未学过宫礼。这两天她见了萧载阳,都是学着宫人的姿势囫囵行礼,动作不伦不类,一点儿不标准。 “只是她们自个不愿意而已,上书房其实从没说过不让小姐去。”萧载阳解释道,“纪修已经给你安排了教学宫礼的女官,到时候你跟着她随便学学就好,反正你也只用对我父皇行礼,遇到其他妃子要是不愿意,随便敷衍一下就好。” 见面这几次,萧载阳从没有在意过她礼数的不周到,也不曾用上太子自称。并非疏忽忘记了,而是他自己不愿意受何芊蔚的礼。 毕竟接何芊蔚入宫,是为了让她活得更自在快活些,而不是要她被困住,成日里闷闷不乐。 若最后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让她在宛城待着,潇洒自在不说,其父母泉下有知也能安心。 萧载阳记得从前江流宛还在京城时,常常入宫来看望自己,也总会带上自个牙牙学语的女儿。 那时候他就隐约发现江流宛刻意避开让自己同何芊蔚见面接触,闷闷不乐了有一阵子,被皇帝问起时别扭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说出缘由。 皇帝哈哈大笑,然后给钻牛角尖的儿子详细说了通人各有志的典故,总结出江流宛不打算用理解束缚女儿,只想让她快快乐乐长大的道理。 ……何尝不是一种黑历史。 萧载阳回忆着旧事,思路清晰地将话说完,见何芊蔚面露向往,显然是被说动了,干脆又下一剂猛药:“倘若你担心一个人孤独,我让父皇下旨选出几个愿意到上书房学策论的小姐就是。” 打小被父母轮流抱在怀里教念书的何芊蔚瞬间倒戈,点头如捣葱。 当然,她也没忘记为自己还没赶到京城的两名侍女挣到伴读的身份——虽然每次只能有一个人陪着她去上书房。 何芊蔚这上书房学子一员的身份就这么办被敲定了。 而方才离去的纪修和陈嬷嬷也踏着月色赶了回来。二人脸上瞧不出半分端倪,进门行完礼便各自到了主子身边。 纪修端着拂尘俯身向太子回禀,陈嬷嬷则笑呵呵地看了眼何芊蔚手中的圆环,没多嘴问横版去了哪儿,直说:“恭喜小姐。” 心虚的何芊蔚吐吐舌头,却也不打算解释,问道:“如何了?” “小姐且安心,日后不会再出这样的事。”陈嬷嬷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 她从桌上找出被萧载阳随手放下的横版,又接过何芊蔚递出的圆环,将这九连环收好。 何芊蔚晃着腿看陈嬷嬷忙碌,心知得不出什么消息,又把目光投向萧载阳。 听纪修说完来龙去脉的萧载阳同何芊蔚对视一眼,抬起手瞧了瞧女孩脑门:“有时候不必事事操心。” 何芊蔚捂着额头不满地撇撇嘴。 而萧载阳早有预料般收回手,立正衣摆站起身,潇洒地挥了挥衣袖:“先走了。” 半点没给何芊蔚问话的机会。 被留在原位的何芊蔚干着急半天,躺回床上将眼一闭,气鼓鼓地酝酿睡意去了。 这头一行人刚出瑶光殿,纪修已经不知道从哪弄到了盏宫灯提着,请示道:“现在便去见陛下么?” 先前纪修去勤政殿走了一趟,迎面先吃下一通数落,然后便被看见他就来气的皇帝赶回来,身后还跟着句让太子待会过来一趟的怒吼。 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的御前侍卫面色淡然,恭敬地送走了同样冷静的纪修。 方才禀报完对宫人出言不逊的处置,纪修尽职尽责地转述了皇帝那句怒气冲冲的口谕,正因此萧载阳才匆匆拜别。 萧载阳看了看不算太晚的天色,估摸着父皇应当还没来得及睡下,便道:“走罢。” 于是太子依仗拐了个弯又往灯火未熄的勤政殿走去。 见到皇帝第一眼,萧载阳先发制人地开口:“何家小姐答应去上书房了,父皇不若下道旨意,从官员膝下的姑娘里选几个去陪陪她。” 还没来得及发火的皇帝闻言反而气笑了:“不打算解释解释朕那消失的晚膳是怎么一回事?” 萧载阳奇怪地看了眼皇帝,回过头问纪修:“不是让你来解释过?” 纪修衣袖一摆麻利跪下:“奴婢不敢直面天威,办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萧载阳就明白了,感情皇帝是火气上来压根没听纪修说话,难怪自己只得了句召见的口谕。 还是只能靠自己。 免了纪修的请罪,萧载阳转回来,刚动了动唇,皇帝就冷哼一声:“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到这个地步,带着晚膳就跑去瑶光殿,也不知道关心关心父皇,连句解释都没有。” 萧载阳:…… 您也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啊。 解释不成,萧载阳顺从地闭上嘴,上前就给皇帝倒了杯茶递过去:“父皇请用。” 皇帝勉为其难地接住,特地强调了一遍别以为倒杯茶就能把事情一笔勾销,起码两杯。 然后一饮而尽。 不,我真的只是想让您喝杯茶冷静冷静。 萧载阳在心中默默反驳,但出于自己理亏的事实还是把话憋了回去,低眉顺眼地又倒满一杯茶。 皇帝这回只喝了一半,便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提起萧载阳刚才的话来。 他也不问萧载阳这么做的原因,只凝神略做思考,道:“从前满足条件的官员嫡女没有谁选择去上书房,恐怕这人一时不好找,庶女行不行?” 萧载阳并不在意选出来的是嫡是庶,横竖在他这儿那些人也不会高过何芊蔚去,听了这话便道:“也行。” 皇帝自然也没意见,预备明日早朝时再告诉朝臣。 说完了这事,萧载阳又提起纪修从瑶光殿抓到的那两个宫女来。 宫中人数繁多,偶尔出那么一两个拧不清的是常事,萧载阳原本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中 但偏偏纪修去走的这一趟,顺带着查出来了别的。 “那两个宫女从前在容妃手下做事。”萧载阳皱着眉,“时间太短,也没人见过她们和容妃那头的人解除,仿佛这只是个巧合。” 可宫中正是巧合最惹猜忌。 皇帝闻言转了转扳指,将目光投向汤正德。 汤正德会意:“安乐侯高兴得很,直说劳烦陛下挂怀,必当多加约束家中小辈,将来结草衔环以报之。” 这便是和容妃撇清关系的意思了。 另一方面,向来安乐侯也没这么长的手,能管到后宫之中。 皇帝对此还是很有自信的,当即便让汤正德多多留意容妃动向,又交代萧载阳道:“这差事可是你自己找的,多上些心,到时候人被欺负了我可不负责。” 萧载阳眨眨眼,心说纪修可每天十二个时辰派人盯着呢。 但他还是满足了皇帝的教导欲,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第七章 事端 http://.biquxs.info/

皇帝下旨要从管家小姐里选人到上书房与太子同窗的事在朝中掀起了几分波澜,不少臣子甚至私底下凑在一块讨论好半天,最后猜测这是不是要先准备好太子妃的人选? 可惜了,不是。 只是单纯为同样要去上书房念书的何芊蔚找几个陪读。 说回何芊蔚。 靠着皇帝和太子两座大山,她在宫中可以称得上无往不利,尤其宫中没有辈分大的长辈,更是谁也管不住她,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萧载阳甚至因为担心何芊蔚郁结在心,下了学、做完课业便马不停蹄地赶到瑶光殿做陪玩,一日也不曾忘记。 勤政殿里每天批着无数奏折,晚睡早起还见不到儿子的皇帝得知此事,颇有种自家的水灵小白菜被拱走了的错觉。 可这养的一不是白菜,二也不是被拱走的啊—— 皇帝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想法未免有些荒诞。 身在瑶光殿的萧载阳并不知道自己父皇的奇思妙想。 此刻他正坐在瑶光殿那扇雕花木窗前头的小榻上,另一头是何芊蔚,桌案横放在中间隔开二人,上头摆了碟精致但无人问津的糕点:这段时日,何芊蔚扯着太子的威风做大旗,将御膳房的各式糕点尝了个遍,眼下对这糕点实在提不起一点兴趣;至于萧载阳,他是原本就不爱吃这些小食的,往常也就给何芊蔚面子意思意思吃一个。 何芊蔚已经习惯了萧载阳的存在,怡然自得地闷头研究手里的鲁班锁。 这是刚才萧载阳来的时候随手带上的小玩具,只是转手就送给了何芊蔚,甚至兴致勃勃地要教她半天要怎么玩儿。 只可惜九连环何芊蔚弄不明白,换成鲁班锁却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萧载阳随意提几句便无师自通地摸索明白了大半,麻溜拆开后又自己装了回去。 二人对视半响,萧载阳最终自觉闭上了嘴,挥挥手让纪修找了更多不同种类的鲁班锁来给何芊蔚解闷。 纪修全程围观事情的来龙去脉,心想午间陛下大约又要借此揶揄殿下。 苍天可鉴,真不是他纪修通风报信,而是跟在太子身边的暗卫太多,且做到了事事记录的地步。恐怕太子今日喝了几口水在哪儿喝的评价如何都能记下一层层报上去,也难得陛下居然都及时看完了,还有事没事便找几件逗殿下玩儿。 想着,纪修换个姿势继续躲懒,又将臂间的拂尘抖了一抖。 不多时,何芊蔚拆完最后一个鲁班锁,对它们再没了兴趣,百无聊赖地趴到了桌边,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瞧向闲来无事的萧载阳。 注意到她视线的太子爷立即抬手,不容置喙道:“不许翻花绳。” “我又没说什么……”何芊蔚闻言颇为失望地撇起嘴,不死心地再问:“真不行?很好玩儿的。” 萧载阳态度坚决:“门都没有。” 这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何芊蔚长吁短叹一番,移走眼神去看宫人们忙碌,短腿晃悠悠地,有一下没一下踢出阵微风来。她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不少乐趣,一会想宛城特产的驴打滚,一会想家中那还没来得及被放飞的风筝,倒也怡然自得。 与何芊蔚不同,萧载阳照旧是带着书来的,没事做的时候便认真啃书。 实话说何芊蔚并不明白他来做什么。 要看书,上书房里头又有笔墨纸砚又有太子太傅,特意到瑶光殿来怎么也说不通。 然而他顶着个太子的身份,让人实在不敢多问,只怕有什么深意在其中——何芊蔚看不透这一层深意究竟是何,却记得父亲把太子夸得天花乱坠的往事,便下意识认定萧载阳如此行事必定有自己的道理。 所以到头来真闲得没事做的也许只有一个人:真的在发呆的何芊蔚。 然而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何芊蔚心想,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小孩子本来就是要认认真真玩乐的。 何芊蔚很快安慰好了自己,又兴致勃勃地挖空一门心思去钻研今天玩什么、怎么玩了。 坐在她对面悄悄观察着的萧载阳亲眼目睹了小姑娘表情从懒散到失落再到欢喜,心中啧啧称奇。 女子善变约莫不是诓人的话。 等等,何芊蔚也能算作女子? 萧载阳斟酌再三,慎之又慎地在方才的结论后打了个问号,换上另一句六月天娃娃脸。 ——说变就变。 至于女子善变这一条么,将来总有机会能在何芊蔚身上知道真假。 正想得出神,蓦然间却有个宫女闯进殿内,急行几步后最终跪在了离萧载阳不远的位置上。 她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如何。 庆榆却早早面色不善起来,何嬷嬷也皱了眉,却都碍于萧载阳在场不敢先有动作。 萧载阳放下书卷分了眼神在那宫女身上,却一句话也不说,直到纪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哟,这是在哪儿当值的小宫女?好好的怎么跪了半天也不说话?” 那宫女先磕了几个响头,才顾左右而言他地开口:“说来是奴婢僭越,不该进言扰主子情景,但事关重大,不敢不说。” 何芊蔚满心奇怪,立刻问道:“管事姑姑又不是没事可做,为什么不先去上报她?” “这……”宫女抬起眼,畏畏缩缩地躲开了何芊蔚的目光,道:“奴婢是害怕,姑姑助纣为虐……” 何芊蔚更是迷惑起来,只是这回不待她开口,萧载阳就忽的笑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真是奇怪,往常安分守己的人,近日来怎么偏偏总闹出事。原以为这宫中好不容易能消停些,却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萧载阳心中感叹,面上的笑却丝毫不减,而是保持着笑容,慢悠悠地出声道:“是这样啊。” “说说看,”他搭起腿,漫不经心问:“又有什么事,需得孤才能做主?” 宫女浑身抖了一抖,五指慢慢扣紧了地面,似乎是在为接下来要说的大逆不道的话做准备。 何芊蔚心中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奴婢乃瑶光殿的扫洒宫女,已经在这儿做了好几年的活。”说着,宫女又自以为隐晦地看了眼何芊蔚,这才又道:“前天,奴婢正好当值,却从后殿扫出了纸张焚烧后的灰烬。奴婢担心,担心有人思虑过重,偷偷在宫中烧了纸钱,坏了规矩——”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不顾礼节地直起身体,一副生怕受了牵连的模样。 “还请殿下彻查!” 已经听懂她弦外之意的何芊蔚早已大怒,当即抄起手边的茶杯一摔。 茶杯擦着宫女的额头破碎,在她脚边堆了满地的尸骸。 萧载阳这会反应极快,伸手就拦住了正欲下榻的何芊蔚,柔声道:“当心些,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何芊蔚气鼓鼓地坐回去,萧载阳则回过了头,笑容隐去,语意不明地反问道:“竟有此事?” 说完,他也不着急动作,而是一言不发地用指节轻轻扣着桌面。 敲击声极轻,但在其他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中却变得清晰可闻。那宫女不解其意,身子跟着轻颤起来。 好半晌,萧载阳才慢悠悠道:“纪修,拖到流云殿去打上三十大板,要是运气好还能留一口气,便没入掖庭。” 等了半天的纪修立刻应答,指挥着小太监压住那宫女,不顾对方一脸的错愕就要将人带走。 正在此时,何芊蔚却突然出了声:“等等。” 萧载阳不知她为何如此,却依旧朝纪修颔首,默许了这要求。 “我娘从前总说宫里头的人都成了精,算计起人来一点不留情面。”她道,“今日得见,这话对一半错一半。若真有人能把自己修成精怪,怎么会净做些说不过去的蠢事,到主子面前来搬弄口舌。”说着,何芊蔚摇了摇头,一副看不上这宫女手段的模样。 “先不提我被陛下的御林军亲自接进宫,沿途根本没有余地去买什么纸钱,甚至还能瞒天过海带入宫中;便是我真的带了,又悄悄烧掉纸钱,又会如何呢?” 何芊蔚侧过身,伸手抓了把蜜饯,从中捡出一颗放入口中,整个人舒适自在得很。 “父母为国捐躯,我一个孤女,思念之情难抑,便是做了些错事也情有可原。倒是你,身为下人却敢做出背主之事,恐怕要多吃些苦头的。” 宫规终究是死的,以皇帝对后宫的掌握,一个幼女既不懂遮掩也无人看护,做了什么事是逃不过对方耳目的。而先不提何芊蔚从未烧过纸钱,便将这事当做真的,皇帝也不至于和将士遗孤较真,装作不知道也就过去了。 反倒是看不明白要把事情捅出来的人,下场不会太好。 何芊蔚的父亲在当今还是皇子时便追随左右,母亲与先后私交甚笃,二人皆有不凡的政治嗅觉,对女儿也未曾藏私,悉心教导了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今日之事算不上什么高明的设计,何芊蔚能想通是理所应当之事,多说这几句话让这宫女认清自己的处境实在应该。 不过终究年纪尚轻,不懂得藏锋。假若上位者肚量小,她恐怕落不着好下场。 陈嬷嬷已经听得浑身冷汗,庆榆发现了便不着痕迹握住她,轻轻一摇头。 萧载阳倒是颇为意外,却也没有心生芥蒂,反而庆幸以何芊蔚的性子,将来不会被人平白欺负了去。 确定何芊蔚已经不想多说,纪修当机立断把宫女拖离,顺势带走了陈嬷嬷并庆榆二人。 幸好殿下喜静,没有留太多人在殿中伺候,否则今日之事要想封口也值得头疼一番。纪修走得四平八稳,实则心中骤然一松:今日也不用加班,真是妙极! 至于陈嬷嬷与庆榆后头的交谈,以及尚在殿内的两位主子又发生了何事,那便是另一桩官司了。 第八章 游湖 http://.biquxs.info/

事实上还真没发生什么。 何芊蔚在某些时候心大得让人莫名欣慰:那宫女一被押出去,她浑身的火气就仿佛找到出口一般,全流到了九霄云外去,一点也没再激起什么波澜。 然而萧载阳看着她缩在小榻上发呆的模样,总有种这人是在强忍悲伤的感觉。 于是萧载阳扭头瞧了瞧窗外明媚的景色,又回头来看一眼何芊蔚,出其不意道:“你想去游湖玩儿吗?” “嗯?”何芊蔚正好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听见这话只含糊地发出个音节。 她转过身,两眼迷茫地看着萧载阳,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贪吃的猫。 萧载阳心有灵犀般读懂了她神情里藏着的那句“去哪儿有湖能游”的发问,又接着解释起来。 “先帝在时一心享乐,命工匠在宫中单独挖空了一块地,又往里头注满水,甚至能容画舫行使。父皇登基后没去过那儿,却也有人一直打扫着,要是想去的话,提前吩咐一句就好。” 何芊蔚囫囵咽下糕点,很给面子地惊呼道:“原来如此!” “贫嘴。”萧载阳好笑的敲了敲她额头:“去不去?” “未时都过半了,今天还来得及去游湖吗?” 萧载阳低头盘算一番,态度坚决:“来得及。” 既然如此,何芊蔚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留在殿内的庆榆见状立刻主动揽了活,要亲自去内务府走一趟,让人先准备好游湖要用上的各类物什。 陈嬷嬷对游湖的事不甚明白,便转去同若兰商量,瑶光殿一时兵荒马乱起来。 正如萧载阳所说,半个时辰后,二人就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游船之上。 受限于场地限制,这游船体积算不上大,整体装潢也颇为简洁,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却也都有,足够让人开开心心地享受游湖的乐趣了。 这湖一眼就能将将望到尽头岸上的小亭子,所以也没人去费劲划船,只是让它泊在水面上,跟着微风和湖面涟漪的节奏微微摇晃。 在不通水路的京城,这已经是难得的场景,更何况何芊蔚从前没有过这样的遭遇,当下便新奇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 担心她晕船的陈嬷嬷也闷声跟在后头,直到何芊蔚看够了,精神奕奕地跑进船舱去找萧载阳才终于松了口气。 刚进船舱,何芊蔚就闻到一阵烟味。 船舱里为什么会有这味道? 何芊蔚定睛望去,两个小太监正凑在一座红泥小炉前忙碌,而萧载阳不知所踪。 她慢慢走上前去:“殿下呢?” 小太监被吓了一跳,但其中一人很快就认出来何芊蔚的身份,殷勤地回话:“奴婢是被纪公公叫到这儿来的,未曾见过太子殿下。” 反应慢半拍的那个小太监则将手中的蒲扇转了个方面,以免炊烟往何芊蔚那头吹去。他一面忙碌着,一面又提醒道:“姑娘当心些,被这烟尘呛到了可不好受。” 何芊蔚向来不主动找苦头吃,立刻就往旁边挪了几步。 见问不出答案来,她干脆扭头又钻了出去,顺道还叫人帮她搬了张木椅放在船头,然后一屁股坐下去搁那儿吹风。 可谓心旷神怡。 风从远方掠过湖面,撩起一池的碧波后又停在了何芊蔚发梢,在她发髻间反复兜着圈子,无声无息地结束了旅程。 萧载阳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一直知道何芊蔚虽年纪尚轻,眉眼间却隐约有几分倾国倾城的风采,将来若是长大了,恐怕称上一句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江流宛未出阁时,一双顾盼多情的瑞凤眼曾经让多少好儿郎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事,说不定会在她女儿的身上重演。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何芊蔚已经从周遭的请安声中注意到了萧载阳的身影。 但被惯坏了的何芊蔚并不打算起身,毕竟萧载阳自己说的在这宫中她只用向一个人请安。 所以何芊蔚只是抬起手挡住带着暖意的日光,扬起眉冲他笑得开怀:“怎么才来?” “临时有点事。”萧载阳走到何芊蔚身边,垂眸瞧了瞧她,又往前迈出几步,将小姑娘全护在了自己身下的阴影中,这才反问道:“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儿?” “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能陪着我了呀。” 何芊蔚理所当然地回答,旋即想起刚才没找到萧载阳,却又碰到两个小太监烧了一炉炭火的事来,便顺便提了提:“你让人起了火炉作什么?” 眼下天气已经转了凉,盛夏的尾巴尖上寄着逐渐听不见的蝉鸣,偶尔急急地落下一场雨便稍微精神些,但总之都是马上要离去,换到秋季时节了。 所以何芊蔚实在没明白那火炉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甚至都热得跑到船头来吹了好半天的风,没道理萧载阳会觉得冷,以至于要用上火炉取暖吧? 何芊蔚奇怪地上下扫视着面前的人。 萧载阳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里莫名发毛,解释道:“夏末的螃蟹最新鲜美味,我便让膳房那边拨了几个人来蒸螃蟹吃。” 何芊蔚往常都是在新年时才会来京城,自然赶不上吃螃蟹;至于宛城那黄沙漫天的地界更是见不着这横行霸道的生物,她还真不知道夏末的螃蟹最好吃。 但现在知道也不晚。 听完这席话,何芊蔚顿时又来了精神:“什么时候能做蒸螃蟹?” “先前工人就往这湖中投了蟹笼,如今也差不多能捞起来了。” 萧载阳回答道,又作势走开几步,要离开时扭头看了眼何芊蔚。 何芊蔚心领意会,从木椅上弹起来就去追萧载阳,拽着他的衣袖一刻也不撒手,生怕一个慌神就落了单,然后吃不上螃蟹。 纪修辛苦地憋着笑。 陈嬷嬷则摇了摇头,对自家小姐这满心想着吃食的性子颇为无奈。 拐进船舱,见着的依旧是之前那两个小太监。 不同的是他们身旁蹲着团认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而红泥火炉上已经被放了精挑细选出来的螃蟹。 瞧了瞧那些螃蟹,何芊蔚猜那团东西大概就是萧载阳口中的“蟹笼”,于是又难免好奇地多看上了几眼。 与之对比,萧载阳则是对这情况熟视无睹,直接走到一旁简单布置过的桌边坐下,又对何芊蔚招了招手。 何芊蔚麻溜地同样过去坐下,蠢蠢欲动地问:“要用多久?”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萧载阳答曰。 “巧了,就喜欢吃凉的。”何芊蔚下意识回了一句,但为了能享受到最美味的螃蟹还是按耐住了自己急切的心情,心如抓挠地坐在位置上等待着。 不多时,刚蒸好的螃蟹就被端到了桌上,何芊蔚率先想动手,却突然又收了回去。 萧载阳满脸奇怪:“怎么了?” “……我不会剥螃蟹。” 何芊蔚苦着一张脸。 美食就在眼前却没法吃的痛苦远远不是一个爱吃的女孩儿能承受的,她难过得险些就要哭出来,如丧考妣。 萧载阳没出声。 半晌,何芊蔚只觉得眼前闪过道黑影。 再认真一瞧,自己的碗碟中摆了满满一盘蟹肉。 她下意识往萧载阳的方向看去。 只见平时养尊处优的太子爷手里拿了把银制的小剪刀,正面无表情地用其动作迅速地剪下螃蟹的双钳,而后作势要掀开整个蟹壳。 这一通操作下来行云流水,何芊蔚看得啧啧称奇,连吃都给忘了。 她看得起劲,萧载阳却已经又剥完了一只螃蟹,正慢条斯理地擦手,见何芊蔚这副模样,又提醒道:“再不吃,担心凉了。” 正欣赏得入迷的何芊蔚瞬间反应过来,埋头开吃。 夏末的螃蟹确实肥美新鲜,二人这一顿吃得极为满足,到最后甚至谁也不愿意停下,还是纪修同陈嬷嬷一道出马,好言相劝了半天才让他们打消了再吃一笼螃蟹的念头。 何芊蔚头回觉得吃不过瘾,但螃蟹性凉,陈嬷嬷打定主意不让她多吃,也只能遗憾停手。 想了想,何芊蔚扭过头,和萧载阳说起话来。 “螃蟹只能在这时候吃吗?” 萧载阳摇摇头:“也不拘这一时。但其他时节的螃蟹味道一般,没有夏末时的滋味。” “噢——”何芊蔚拖长了尾音,图穷匕见般又问道:“那明年还能不能吃螃蟹?” 萧载阳总觉得何芊蔚之前不过是随便聊聊,这句话才是重中之重。 但他依然好脾气地一口答应:“明年还带你来。” 何芊蔚便掀起唇角一笑。 考虑到小主子的食量,御膳房的人放的蟹笼不多,可收获却实在丰盛,到最后也剩了不少螃蟹。 主厨正对着这些螃蟹发愁的时候,纪修带着太子口谕慢悠悠地晃进后厨,指了条明路:殿下说也给勤政殿送一份过去。 于是剥螃蟹的人换成老当益壮的御前总管太监汤正德,皇帝心平气和地一口气全炫完了这些螃蟹。 但在得知太子今天屈尊纡贵给何芊蔚剥了半天螃蟹壳后,内心深感不平衡当即下令让人又去发下几个蟹笼,预备明天还是蒸螃蟹吃。 次日,萧载阳踩着点来找皇帝检查功课,却莫名又剥了好一会螃蟹壳,不由直言道:“您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 回应他的是皇帝眼都不抬的一声吩咐:“哪来那么多话,动作快些。” 第九章 宫礼 http://.biquxs.info/

离何芊蔚正式到上书房进学还有不到一周的时候,为了念书时不出什么岔子,何芊蔚挥泪告别米虫生活,开始了和若兰学礼仪的艰苦生涯,甚至连上了年纪的陈嬷嬷和刚刚入宫的秋影、飞镜也没逃过去。 何芊蔚还好些,毕竟她怎么也算半个主子,也不会有人想不开专门挑她的刺,学个七八成能唬住人就差不多了;更何况若兰在瑶光殿耳闻目睹,见多了萧载阳对何芊蔚的态度,要求又无形中降低许多。 与之相反,对三个下人的教学却是要求严苛,一点错都不准有。 用若兰的话来说,他们将来行走在外都挂着何芊蔚的名头,若是一时不慎犯了错,被别人揪住,即便重罚也是说得过去的。而要是不想因为礼仪吃苦,甚至到最后连累了主子,如今就得下狠功夫,这才能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师。 此言一出,不论陈嬷嬷还是年纪尚轻的两个小姑娘,都徒然燃起了一股斗志,学习热情高涨。 本想为她们争取宽大处理的何芊蔚张张嘴,见状又安静地把话全咽回肚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何芊蔚安心学礼,连萧载阳都没怎么出现过,却依然没逃过被何芊蔚记仇地有事没事提出来念叨几句的命运。 而就在一切趋于平静,瑶光殿众人醉心于学习宫礼之时,皇帝一道口谕猝不及防地落了地,在后宫中掀起了腥风血雨。 ——“容妃突患恶疾,特许闭门修养至痊愈,任何人不得打扰。另,着淑妃代其打理六宫庶务。” 前不久的一场宫宴上容妃刚露过面,彼时的她精神奕奕、红光满面,甚至还刚给何芊蔚甩了个下马威,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夜之间突然染了病,又快速恶化到了出不得门的地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旨意明面上是恩典,实则不过一个委婉的禁足令,容妃这病恐怕十有八九好不起来了。 坚持不懈往瑶光殿送礼的淑妃喜出望外,当天就掐着点儿,又送了一批礼物过来。 学得脑子发昏的何芊蔚也不客气,玉锦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她就挨个瞧了一遍,想从中找出什么合心意的。 淑妃的礼一共用了五个托盘来装,何芊蔚一连掀开好几个,看见的都是流光溢彩的布料或金镶玉琢的首饰。 对这些暂时还不感兴趣的何芊蔚颇为失望,意思意思赏了个眼神就马不停蹄去看下一个,结果直到最后也依然没找出哪怕一个想要的。 ……怎么说呢,淑妃这礼,送了,但又没完全送。 送不到主人心坎上的礼物算什么礼物! 何芊蔚心中难免失落,正准备伤心地趴回塌上让陈嬷嬷给自己揉腿,却忽然看见最后那个托盘旁边还站着个身形瘦削的内侍,看着还怪眼熟的, 她皱眉想了半天,才终于明白过来这感觉从而何来:玉锦先前过来的时候,一行共有七人,刨开带头的玉锦,还有那五个各自端着托盘的内侍,最后那个可不就是他嘛! 当时因为这人是唯一一个两手空空的内侍,何芊蔚还好奇地盯着他瞧了半天,甚至于忘记去听玉锦说了些什么,只管点着头,敷衍地发出几声“嗯”权当回答。 但现在玉锦已经回去了,所以他为什么还在这儿? 想着,何芊蔚便出声问道。 秋影憋不住似的发出一声闷笑,在何芊蔚看过去时立刻抬手挡住面容,欲盖弥彰地一边摇头,一遍狡辩:“奴婢没笑,若兰姑姑别罚我——” 她性子野,为人又有些粗心,是最经常被若兰揪出错处的人,这反应看来是被罚怕了。 众人这回齐齐笑出了声,何芊蔚更是眉眼弯弯地问她:“若兰姑姑在哪儿呀?” 若兰身为瑶光殿的管事姑姑,每日里难得闲下来,若不算学礼仪的时间,连陈嬷嬷都不怎么见得到她,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秋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好笑的事。 她讪讪地放下衣袖,红着脸老实道:“奴婢也不知道。” 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秋影脸皮薄受不住,一个劲儿往飞镜身后躲,恨不得自己从没开过口。 何芊蔚开心够了,这才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所以他究竟是为什么还在这儿?” 这回是飞镜回的话,语气淡然,却依旧藏着几丝笑意。 “玉锦姑姑说,这内侍名叫顾玄,在她宫中是专门做糕点的,手艺极好,姑娘若喜欢,就留下放到瑶光殿的小厨房,不拘什么吃食都可让他试试。” 何芊蔚想想自己方才心不在焉的几句应声,悟了。 顾玄这一手厨艺听起来确实诱人,很难不让她把人留下。 只是这身份问题么…… 何芊蔚沉吟半响,同顾玄道:“瑶光殿空置太久,小厨房一时半会用不了,你便暂时做些杂活,如何?” 说完,不等顾玄回答,她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不愿,我叫若兰送你回去,再同淑妃娘娘解释清楚,定不会让你平白受罚。” 顾玄从刚才的闹剧中已经明白了自己被留下的真相,但他依旧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奴婢愿意的。” 那便皆大欢喜了。 何芊蔚转身躺回小榻,低声吩咐陈嬷嬷去安排顾玄之事,等二人的背景踏出殿门、消失在视野之内,给她揉腿的人已经换成了秋影,飞镜依然站在原处动也不动,保持着完美的姿态。 毅力惊人。 给飞镜的礼仪评了个上等,何芊蔚由衷地短暂羡慕了对方的毅力一瞬,又马上确定了还是当条咸鱼更适合自己的试试。 榻边的小桌上照例放着一碟果脯,何芊蔚抓起一把慢慢品尝,刚吃了没几口就听见一道戏谑的声音:“本以为你学了礼仪定然大有改变,没想到竟是不忘初心。” 何芊蔚眼神一变,故作凶狠地瞪了一眼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来的太子殿下。 “那是你专门挑我休息的时候来,当然看不出变化了!”她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换作其他时候,我非得让你悄悄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萧载阳乐呵呵地不反驳她,就近坐在了小榻另一头。 “今日课业有些繁重,没得出空来找你。” 他先解释了一句近日来为何不见行踪,又道:“父皇下令又从世家里选的几位到上书房进学的小姐已经确定都是哪些人了,我来告诉你一声。” “原来是因为这个。” 何芊蔚叹了口气:“还以为你担心我因为基础不扎实过不了太傅那关,特意来给我开小灶呢。” “何将军是儒将,宛姨当年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何姑娘的基础应该用不着我担心?”萧载阳半开玩笑地说,“当然,要是你不对自己没信心的话,我也定会倾囊相授……” “不,我很有信心,考试不拿满分说不过去的那种程度。” 一生要强的何芊蔚自觉被看轻,秉持着不争馒头争口气的精神开口:“等着,太傅敢考,我就敢拿满分!” 萧载阳配合地鼓起掌:“拭目以待。” 顿了顿,他又把话题绕了回去,给何芊蔚讲明白了有哪些世家小姐会和他们做同窗。 “尚书令的嫡次女简宛白才识过人,但为人小气,你不必多搭理她;至于兵部侍郎的庶长女林清妍,因为母亲受宠,性子也有些强势,她若是给你脸色瞧,也不必客气……” 萧载阳一连说完许多名字和其人的个性如何,最后端起茶润了润喉咙,总结道:“总之,受了委屈就要当场报复会去,可千万别忍。” 何芊蔚犹豫几番,还是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太子还得知道官员女儿的性情如何吗?”说完,她立刻抬起手挡在面前,大声道:“不准打人!” 并没有什么用,萧载阳一记爆栗几乎是应声在她额前炸开,随即传来太子阴恻恻的声音:“要不是因为担心你各小没良心的吃亏,我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这厮下手忒重,嘶。 何芊蔚眼底含着热泪,毫不犹豫地滑跪:“多谢太子殿下挂心,臣女无以为报!” 萧载阳冷哼一声坐回去,并不想搭理她这装模作样的话。 秋影风雨不动安如山地继续揉着腿,飞镜则拿了毛巾过来,轻柔地按在了何芊蔚脑门上那个突兀的红印上。 ——因为请安行礼的姿势摆久了浑身酸痛的缘故,瑶光殿近日来常备着毛巾用来冷敷,没想到歪打正着遇到了今日。 飞镜一边轻轻压着毛巾,一边在心中感叹小姐这嘴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欠,少说几句话就浑身难受。 哪怕知道说了要挨打也要坚持说出来的态度和从前面对将军和夫人的时候真是别无二样。 略略坐了一会儿后,萧载阳起身施施然离去,顺手还留下了对消除红印、缓解肌肉酸痛有奇效的玉痕膏。 何芊蔚皱着眉让飞镜给自己敷上药,回想起这药膏的功效,感动之余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错觉,自己好像主动往坑里摔了次狠的。 ……萧载阳应该不会钓鱼执法,故意勾引自己招惹他被敲额头,然后再把早就准备好的药膏拿出来吧? 不会吧不会吧。 堂堂太子不会有这么多小心眼吧? 左思右想,何芊蔚最终还是忍下了拍桌的冲动,决定相信萧载阳的人品一次。 绝对没有拍桌的话手会很疼所以怂了的原因。 第十章 太傅 http://.biquxs.info/

水深火热地熬了一周,何芊蔚主仆四人终于陆续从若兰名下出师,不用再每日顶着果盘练礼仪。 而何芊蔚也终于要正式去上书房报道了。 第一天时何芊蔚想着早点到,在太傅面前刷个勤奋向学的好印象,谁知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带着飞镜赶到上书房的时候,迎头就是一个闭门羹。 望着那扇闭合的木门,何芊蔚只觉得无处安放的求学热情就好像兜头被淋了桶冷水,嗤的一声随着水汽消失不见。 飞镜也有些沉默,但本着小姐一定没错的原则还是绞尽脑汁安抚了一句:“起码勤奋向学的人设立住了。” 不,压根儿就没立起来。 何芊蔚心想,没被人看见的人设毫无意义,到时候总不能指着这门说,我今儿来的时候连门都没开吧? 太刻意了不提,没准太傅还会觉得被冒犯到。 而且就算能含蓄表示自己到得很早,也只会起到反作用,简直就差把故意的这三个大字贴在脸上了。 首战失利,何芊蔚悲伤地开始思索补救方案。 瑶光殿肯定是没法回去的,要不然,在上书房周围找个亭子坐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过来? 她想得认真,压根没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飞镜说到一半又被憋回去的请安,以至于突然被拍了下肩后吓得浑身一抖,触电般转过身来,神情警惕。 然后看见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萧载阳。 “……”何芊蔚一言难尽地看了看对方悬在空中,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试探道:“殿下,下次有事找我时先出个声可好?”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何芊蔚带来多大惊吓的萧载阳迷惑着点了点头:“那下次听见何姑娘时记得回头。” “姓何的贵女那么多,谁知道你叫的是哪个何姑娘?” 何芊蔚知道自己这话多多少少带点挑刺,但她说的是事实啊! 萧载阳沉吟道:“要不,其他姓何的贵女,我就叫何小姐?” “你可千万别真这么做。”何芊蔚没想到他竟然会真的顺着自己的话认真思索,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愧疚。 她怀着补救的心思提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还不如直接叫我小字呢。” “……青青?”萧载阳试探着说。 他是知道何芊蔚小字的。毕竟江如宛进宫时总会带上年幼的女儿,也不止一次叫过这名字。 但毕竟江如宛一直注意着没让他同何芊蔚太过亲密,两人之间情谊不算亲厚,中间又隔着男女有别的鸿沟,是以萧载阳左思右想,还是用何姑娘来称谓何芊蔚,保持了之前的距离。 何芊蔚年纪更小些,只模糊记得自己幼时同萧载阳也勉强有几分交情,其余的统统忘了个干净,听见这称呼还讶异地反问道:“你知道呀?” “那就这么称呼我吧。”何芊蔚自得地扬起了头,语气有几分骄矜,“何姑娘那么多,青青却只有我一个。” 萧载阳似是笑了笑:“好。” 说着,他又叫了一声:“青青。” 何芊蔚配合地答应一句,回头望见上书房锁住的门终于想起来正事,表情立刻就夸了下去。 萧载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悟。 他伸手往袖中一抓,然后将那东西放在何芊蔚面前晃了晃:“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又不是进不去。” 萧载阳指尖提着一把黄铜钥匙。 何芊蔚眼中放出光芒,当机立断的握住了那钥匙的下端。惊喜不已。 “上书房的钥匙?” “昨晚我让纪修去内务府取的,过了今日可得还回去。” 萧载阳给出肯定的回答,松开手把钥匙交给何芊蔚,解释过其中来龙去脉,又说:“以后晚些来就好,太傅不在意这些事。不然我也只能陪你一块儿吹冷风了。” 何芊蔚已经拧开门锁,将门推开了,听见这话便转过身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说你会和我一起吹冷风?” 萧载阳似笑非笑:“往日里我来这么早做什么?还不是为了陪你。” 何芊蔚心虚地咳了一声,忙不迭保证下次一定晚点来。 二人先后踏入上书房。 何芊蔚绕着室内那几排桌椅转了一圈,发愁坐在哪儿好,萧载阳却是熟门熟路地在自己往常的座位坐下,又招呼道:“来这儿。” 他反手用指节瞧了瞧身边的课桌。 何芊蔚就提着东西过去了。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坐下,而是和萧载阳确认了一遍这儿本没人的事实,这才安心地将自己的书卷和文具摆在桌上。 至于和太子同桌是否有什么不妥,何芊蔚毫无心理负担地想,反正是萧载阳主动让自己坐这儿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先顶着。 她甚至还有闲心同萧载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着其他人到来。 第三个踏入上书房的是个一身月白色衣袍的小郎君,手里握着把折扇悠哉悠哉地从小道上晃过来,身后的小厮手中则提着他上课要用上的其他物件。 这小郎君踏进门内,先看见的是两个坐在侧边的侍读。 萧载阳一如既往带的是纪修,小郎君自认和这位东宫太监总管算半个熟人,带着笑冲其点点头,心中感叹一番太子逢考必满分却依旧好学的毅力。 至于旁边的飞镜,他看了却并不在意,只以为是新来的那位世家小姐的侍读,瞥了一眼就自顾自坐到自己的座位。 跟在这小郎君身后的侍读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也坐到了侧面。 小郎君这时才有心思来同萧载阳问安。 其实他很想进门第一时间就这么做的,但圣上说书房里头只有学生没有太子,总归要做做样子。 见萧载阳点了头,他才预备同何芊蔚打招呼,但话还没出口,整个人就面色滑稽地顿住,讶然道:“殿下,这……?” 萧载阳瞧了瞧身边笑容扬起一半又收回去的何芊蔚,抬起手掩饰着轻咳一声:“何修竹将军的女儿,何芊蔚。” 说完,他又低声交代何芊蔚:“司徒策,礼部侍郎的嫡幼子,行事有些……嗯,总之本性不坏。” 他尽量说得很委婉,于是何芊蔚也委婉地给眼前这人贴了标签:脑子不太好使。 太子亲自引荐可是殊荣,司徒策晕乎乎地点了点头,连声说何姑娘好,换来何芊蔚敷衍的几句糊弄。 后头再来的人各种方面来说都比司徒策正常的多,瞧见与太子同桌的何芊蔚也稳住了表情,不过凡事皆有例外—— “殿下!”一个正坐在萧载阳身后,身着绀色衣袍的半大少年夸张的哭诉道:“我从前不知道说了多少好多,你可从不让我与你同桌,原来是要留给别人这位置!” 他作势去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演戏演了个全套。 “还记得那年澄瑞湖畔,你说你是太子,终究是错付了……” 何芊蔚抽抽嘴角。 作为当事人的萧载阳则当机立断抄起桌上的笔洗就砸了过去:“于粱浅,给孤闭嘴!” 于粱浅应声将表情一收,熟练地往后躲过袭击,又把落在身上的笔洗捡起来,双手捧给萧载阳:“太子殿下息怒!” 萧载阳理都懒得理他,一言不发地接过笔洗放回原位,却也没有当真动怒。 何芊蔚心里好奇得紧,但为了表示自己坚定地站在萧载阳这边,同样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然后凑到两张书桌的分界线轻声询问。 “于看松于将军的嫡幼子,名唤于粱浅,上头有个兄长于粱深。” 萧载阳这回说得最详细,何芊蔚不免也跟着往深处想了想。 脑海中忽然掠过什么,何芊蔚反应极快地将其抓住,压低声音问:“南松北竹的那个于将军?” 南松北竹说的正是于看松与和何修竹两位长期驻守边疆的大将。 其实更早的时候,这句话应该是南松北上官。 当年太祖皇帝建国时,大启岁虽地理位置优越,却北有匈奴,南有女真。 因此,太祖皇帝特地任命了上官、于两个世家分别驻守南北边境,其中北境上官家后来造反被诛了九族,兵权也由其他将军轮流把持,直到当今继位才由何修竹领命长守。 可南境的于家却是传承至今,时代征战沙场。 何修竹与于看松曾同在军中历练,互相因为知己,何芊蔚也听父亲说过不少于看松的事,认真想想也就全记起来了。 “是。”萧载阳肯定道。 何芊蔚心中对于看松那被灌输许久、深信不疑的印象不知为何有些幻灭。 好在很快萧载阳又开了口:“于粱浅在于家是个例外,也就他这么混不吝。” 还好还好。 何芊蔚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在二人低头闲聊的时候,太傅踩着上课的时辰准时到来,审视了一圈眼前的人,目光威严。 至于就在眼皮子底下说悄悄话的太子殿下和不知名的女郎,太傅自然而然地跳过了。 ——像太子殿下这般省心的好学生,根本用不着多加管束。 太傅如此想着。 至于那女郎,太傅猜测多半是不久前刚到京城的何将军遗孤,他心中难免有几分怜爱,也宽容了几分。 好心的太傅甚至特意等到那说着话的人停下,才用教鞭顺手瞧了瞧身边的桌子,正式宣布上课。 萧载阳与何芊蔚也收起了心思,认认真真地听起课来。 眼角余光瞥见这一步,太傅心中更是欣慰。 老夫眼光一如既往地狠辣,从未看错人! 第十一章 往事 http://.biquxs.info/

一节课很快结束,口干舌燥的太傅立即掐掉说了半截的话,踱步回去将讲义往腋下一夹,抛下句“今日不留课业”就匆匆出了门。 他步伐稳健,速度却极快,甚至于坐在最前排的何芊蔚只是搁个笔的功夫,再抬头时太傅已经不在室内,几个想冲上去问题的学生也面面相觑地站在空地。 人呢? 何芊蔚奇怪地往窗外看了眼,正巧望见太傅衣袍在小道尽头闪过,彻底看不见了。 ……真快啊。 她抽抽嘴角,对老当益壮的太傅表示敬佩,随即扭头问身旁的萧载阳:“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心无旁骛的萧载阳已经收拾好了书具,听见这话谨慎答道:“沈太傅喜静,往常下课后也不怎么多留,但像今天一般……” “确实是第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被嫌弃了的感觉。 何芊蔚果断不再细想,低下头手脚麻利地也将自个的书具收拾齐整,做好了回瑶光殿休憩片刻,午后再回来听课的准备。。 这时却从后方伸出一双手来,作势要搭在二人桌面上,只可惜挥舞半天却怎么也够不到,最后只能退其次分别扣住两张椅背。 萧载阳习以为常般半点反应没有,何芊蔚倒是心怀揣测地偏头瞧了瞧,果然是于梁浅那厮。 能提前猜出来倒也用不着对这上书房里头的全部人都熟悉得很,只是经过刚才那一出,恐怕也只有他有这么大的胆子闷声不吭地就跑到太子眼皮子底下闹腾。 “殿下还在气着?”于梁浅先瞅瞅萧载阳侧脸,道:“您也知道我平日里是个什么性子,实在不行揍我一顿吧,不搭理人就太让我难受了。” 您还不止一次这么作啊。 何芊蔚暗暗咂舌。 这都让于梁浅好好儿活到了现在,而且还敢顶着前科主动来搭话,她莫名有些肃然起敬,觉得萧载阳的身影突然光辉伟岸了许多。 满朝对太子的盛誉真乃实至名归。 何芊蔚低头想得认真,浑然不知周围又围过来两个小郎君。 这两位郎君一个着褚色衣袍,带了笑停在于梁浅桌边看他死皮赖脸的模样;另一个却是玄色的对襟衫,绑了窄袖的手毫不客气地圈住于梁浅脖颈把人往自己这边拉,口中还嫌弃不已。 “就你隔三差五乱闹腾,今日竟也不省心!” 于梁浅整个身子被带得歪向一边,不得已撒了手去抓肩上的束缚,哼哼唧唧地狡辩:“殿下都不曾生气,你倒先教训起我来了。” 那褚色衣袍的郎君闻言挑了挑眉,开口就是一句反怼:“殿下是脾气好才不和你计较,可不是不生气。” “到源你别同他这么好脸色。”卡着于梁浅的郎君脾气躁,二人之间的感情本就是打出来的,这会儿也不曾客气,只道揍一顿就好。 于梁浅哪里愿意,当即奋力反抗,两个人便你一拳我一脚地比划起来。 横竖萧载阳和那名唤到源的郎君都没有阻止的意思,作为旁观群众的何芊蔚干脆也心安理得地看起戏来,姿势之潇洒,只差在她手里塞半个西瓜。 虽说是打闹,但双方显然都是克制着力气,只是彼此胡搅蛮缠争一口气,谁也不肯先停下。 这么有礼貌地互殴实在难得,起码在人声逐渐吵闹起来、大部分人都在忙着联络感情的上书房内,愣是一直没人注意到这场闹剧。 ……嗯,鉴于萧载阳身份特殊,也不一定是真的没引起注意,可能只是没人敢劝。 最终还是萧载阳看足了戏,这才卷起一册书拦在二人中间:“你也知道他这人就这样,何必计较。” 现成的台阶被递到眼前,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了手,各自冷哼着分开。 直到这时何芊蔚才等到出场的好时机。 依旧是萧载阳分别介绍了另外两个小郎君的姓名,何芊蔚则在心中默默将人和性格特点对上号。 一身褚色衣衫的郎君全名谢道源,父亲是只前年刚致仕的礼部侍郎;和于梁浅打闹的那个姓邱,名唤屿阔。 邱屿阔这名字一出,没等萧载阳再说话,何芊蔚就先惊讶地问道:“前些年到宛城练兵的邱将军可是郎君之父?” 邱屿阔挠了挠头:“……你认识我?莫非你就是何将军的那个女儿?” “语气肯定一些,就是我。”何芊蔚道,“当年你抢了我最喜欢的木马玩具,这一层干系算下来,我们大抵也算旧相识。” 邱屿阔脸一红,这下也想起来何芊蔚了。 那时候他母亲刚去世,邱将军不放心丢下他一人去练兵,干脆向圣上求了恩典,带着儿子千里迢迢到了宛城。 然后他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抢了那时便已驻守在宛城的守将何修竹的女儿……一匹木马。 何修竹为人相当护短,哪怕对方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也急得差点亲自帮女儿抢回来,还是反被何芊蔚给拉住的。 后来邱将军一回来看见的就是自个儿子没心没肺地骑着匹木马晃来晃去,旁边蹲着眼神深邃的同僚和生怕父亲控制不住自己的小姑娘。 邱将军:…… 他的担心是不是太多余了点,这儿子甚至还有心思抢你扔的东西,丢不丢人! 邱将军当机立断抓着邱屿阔就是一顿揍,揍得何修竹心情舒坦了,这才慢悠悠地来劝别打孩子。 邱将军下手力道毫不作伪,直接导致哪怕此事过去也有几年,但邱屿阔想起来依旧觉得浑身酸疼,连连摆手:“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实在对不住……” 何芊蔚也只是突然遇见旧识,便连带着想起一桩往事,心中有些怀念,倒也不至于生气——哪怕是被抢的当年她也没生过气呢,只觉得邱屿阔大概要倒霉了。 她掀起唇一笑,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地挂在脸颊上,一点儿也不记仇地说:“没关系,邱将军已经替我出过气了。” 萧载阳看着她的笑容微微愣了神,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忽然瞧邱屿阔有些不顺眼。 但萧载阳身为太子速来宅心仁厚,不动声色地试图将这感觉压下去。 可惜到了最后,他到底没忍住,还是伸出手拍拍何芊蔚头顶,把她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提议道:“放学后我让内务府给你送几匹木马?” 何芊蔚苦笑不得地摇摇头。 “我翻了年就有八岁,才不要木马。”她嘟囔着,“但要是可以骑的小马驹,那我肯定是要的。” 萧载阳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那也可以。” 邱屿阔当即瞪大了双眼。 “殿下,我也想要!” 这没眼力劲儿的。 谢道源心中感叹,伸手拽住邱屿阔就往后退。他一面狠狠掐住邱屿阔腰间,逼着对方把没说出来的话全憋了回去,一面笑着同萧载阳道:“昨夜练功时有几个动作想不明白,我想让屿阔指点一番,先行告退了,殿下。” 于梁浅则自觉许多,跟在谢道源后头往外溜,口中直喊我也去。 先前一行五人凑在一处闲聊,其他人等了半天也没找到机会上前刷个脸熟,也都陆陆续续地各自回去午休了,此时上书房内人影稀疏,倒也算安静。 横竖瑶光殿离上书房近,早早回去说不定还得多等一会才能吃上午膳,何芊蔚便也不着急回去,而是左右环顾一圈,压抑着欣喜同萧载阳说话。 “真的能有小马驹?” “我说的话什么时候作假过?” 萧载阳反问道。 他把二人装了书具的布袋一道递给纪修,又说:“走罢,回去用膳。” 何芊蔚如今对萧载阳的话有种莫名的信任,就是觉得他定会给自己一匹小马驹,便也高高兴兴地抓着对方衣袖便往外走。 这完全是习惯性的动作。 何芊蔚幼时总记不住路,干脆就走到哪都抓着下人的手或衣袖,只要她不松手就不会走丢。 后来她慢慢长大,熟悉了宛城的大街小巷就不用再这么做,只是之前到京城又是一个新世界,勤勤恳恳认路的同时没留神又捡起了从前的动作。 如今这么一出,倒是把萧载阳当成引路人在用了。 何芊蔚刚上手,萧载阳就身形一顿,低眉瞧了瞧被攥得邹成一团的衣袖,还有那只与金丝滚边的布料相差甚远的手,但终究没说什么,而是默许了对方的动作。 他并不知道何芊蔚这动作何意,却下意识地允许她堪称冒犯的行为,更是纵容她一次又一次地越过君臣之分,将那些繁琐的礼节全抛到脑后。 萧载阳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但起码在这一刻,他心里知道自己是愿意的。 他愿意给她这样的特殊。 ……哪怕是往后,他也希望何芊蔚能一直这般对待自己,一直仅仅将他看作“萧载阳”来相处,而不是像其他人一般对太子恭敬十分,保持着恰好的距离。 作为回报,他也自然会让她在宫中快快乐乐地长到及笄,再嫁给一个如意郎君,一生都自在快活。 ——虽然无论何芊蔚如何做,萧载阳都会尽责地为她计划好未来,但他依旧觉得,两人若能长久保持这样的关系,才最好不过。 第十二章 落水 http://.biquxs.info/

首日的上书房一日游过得还算舒心,起码何芊蔚晚间躺在床上睡不着,无意识地复盘回忆时是这么认为的。 为此她甚至给了上书房甲等的评价,觉得这么晚才去实在是不合算。 但如果何芊蔚早知道第二日就会迎面遇上个麻烦的话,她一定会吝啬地把上书房的分数改成中下,并下定决心没有萧载阳陪着,绝对不在休息时分出去闲逛放松身心。 这事还得从沈太傅告假说起。 ——没错,沈太傅只来得及给新生们上了一次课,就染病告假了。 如果是身体不爽利这个原因,倒是可以解释他之前为什么走得这么着急…… 何芊蔚胡思乱想着。 萧载阳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半份意外也没有。 所以他很快就被何芊蔚用胳膊肘撞了撞:“沈太傅的病不打紧吧?” “父皇收到沈太傅告假的折子,就立刻派太医去看过了。”萧载阳解释道,“太医说是太过醉心于研究古籍,几天没睡一个囫囵觉才累病了的,好好休息几天就能痊愈。” 何芊蔚闻言,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她对沈太傅的第一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一点儿不像临时突然换个太傅。 言归正传。因为沈太傅告假的原因,上书房的学子们白捡了一个上午的空闲。 虽然有人秉持着好学的精神能安静地抱着书继续啃,但也总会有人沉不下心,看不了几行字心思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何芊蔚就是第二类。 苍天可鉴,她已经很努力地在试图跟上萧载阳的思想觉悟了,然而那注意力它就是没法高度集中。 尤其还是在周围闹哄哄的情况下。 于是何芊蔚第五次把书一合盖在脸上,气若游丝地往外散发着压抑的情绪,整个人颓废十分。 萧载阳也放下握在手中的书卷,带着笑拍了拍她的发髻:“实在看不下去的话,就歇歇吧。” 何芊蔚有气无力发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瘫在椅子上没动弹。 片刻,她调整好心态站起身来。 “那我先出去透透气,要是一直没回来的话记得来找我喔。” 萧载阳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怎么有人直到现在都记不住路的。” “记不住怎么了,这不是有你在吗!”何芊蔚据理力争,“跟着你走我又不用带脑子,不认识路可太正常了。” 身后传来几声闷笑。 何芊蔚一眼横过去,被抓包的于梁浅立刻将笑容一收,正襟危坐地念叨起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威胁完人,何芊蔚就两袖清风地绕到上书房门口,拉着飞镜就晃悠悠地离去了。 旁边的纪修双手拢袖,感受到自家主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施施然起身往外走。 他在门口抓了特意安排到上书房当值的徒弟,低声交代几句,又不紧不慢地踱步回了原处。 何芊蔚向来有自知之明的美德,出了门也只是到不远处的小亭子那去看花赏鸟,一步也不多走。 开玩笑,飞镜也和她一样是个两眼瞎,到时候真给走丢了,还得萧载阳找过来接人,未免也太过丢脸。 何芊蔚趴在木质的栏杆上往外瞧,满院子的花卉也跟着风弯弯腰,送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冷香。 她歪了歪头,目光凝成一点盯着前方上书房的轮廓,心想这么近的距离,就算她真的两眼一抹黑了也不能找不到路回去。 绝无迷路的可能。 何芊蔚正望得出神,身旁的飞镜却忽然不着痕迹地撞了撞她,刻意提高了音量:“姑娘。” 何芊蔚满心困惑地将注意力挪回来。 飞镜从来都是唤她小姐的,这一声显然是冲别人说,可她在这宫中和萧载阳关系最亲密,除此外也就认识邱屿阔和谢道源两个人,谁会莫名其妙的没地来找她? 她纳闷着转过身,望见个穿着水红比甲、下着银红暗花梅纹百褶裙,年龄约摸十二三的女郎站在后头,脸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何芊蔚上下仔细扫了来人一圈。 若兰教的虽是宫礼,却也连带着说了不少旁的知识,她如今用了心去观察,也认出来这女郎身上有不少的贵重首饰。 那金累丝衔珠蝶形簪、烧蓝点翠凤形钗,样样拿出来可都是说得上名号的。 但这与何芊蔚有什么关系呢?她也有啊。 甚至她的成色更好,毕竟可都是萧载阳隔三差五以权谋私从皇帝私库里掏出来的。 所以何芊蔚只是平静地收回了眼神,倚在栏杆上动也不动,直接问道:“姑娘有事?” 她又不是傻子,这人气势汹汹地一看就知道要作妖,何必装模作样地客套。 那女郎的神色更加不屑,与之相比,她身后的侍女反而清醒许多,苦着一张脸想劝又不敢说话,愁闷得很。 “没事我来找你干什么?”女郎依旧盛气凌人,气焰比何芊蔚见过的任何人还要嚣张,语气娇纵:“见了面连礼数都不知道做个周全,难怪能厚着脸皮往太子殿下身边凑。” 何芊蔚乐了:“姑娘主动先来搭讪,一句礼貌的话也没有,反而要求我先见礼,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联想起几日前萧载阳特意给自己说过一遍的名单,何芊蔚起码有九成地把握敢保证眼前这人就是林清妍。 无他,实在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中如何也不应该有这样不知礼数的。 但若是妾生女,父亲又宠妾灭妻,能有这胆魄倒也不奇怪了——正巧,这一次入选名单,能到上书房进学的贵女之中,恰好就有一个性情跋扈的庶女。 “你也配得上我见礼?”那女郎似是白了一眼何芊蔚,说话越来越出格,“一个死了爹娘,靠陛下怜悯在宫中混吃混喝的可怜虫居然还敢要本小姐的见礼,不会是真把自己当成京城的贵女了吧?” 飞镜的反应比谁都快,当即喝出一句“住嘴”,又胆战心惊地去瞧自家小姐的神色。 何芊蔚本是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同林清妍周旋,谁知对方竟能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就目光就骤然变冷,唇边戏谑的笑也被收了回去。 “林小姐慎言。”她将搭在木质围栏上的手收回,站直了身子看向林清妍:“祸从口中的道理,哪怕三岁稚子也能明白。” 林清妍听见自己名字挑了挑眉:“既然知道本小姐是谁,你还这么怠慢?要是赶紧跪下磕几个头,把我哄开心了,还能饶你一次。” 何芊蔚气得急火攻心,但听见这一番不知所谓的话反而莫名想笑,林清妍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清妍父亲官至兵部侍郎,在外头也许还有几许威风,可在这宫中最不缺重臣子女,她又不过是个庶女,怎么敢猖獗至此? 要知道何修竹在圣上关照下不仅保留大将军的名号至今,更是直接晋为超品,而身为其嫡女的何芊蔚哪怕仅凭这层身份就能将林清妍压到尘埃里。 更别提何修竹并江流宛夫妻两乃是为国战死,尸骨未寒不说,圣上为表安抚甚至将何芊蔚接入宫中,比着公主的份例养着,桩桩件件加起来,究竟要有多不长眼才会在风头上招惹何芊蔚,还如此言辞出格? 何芊蔚做了几次深呼吸,终究不愿再同她争辩,只交代飞镜道:“回去吧。” 口舌之利多争无益,若想让对方吃到教训自然还是得让萧载阳来。 谁知林清妍几次被无视,竟然叫嚷着冲上前来推搡起何芊蔚,口中还大喊要让她吃吃苦头。 林清妍的随身侍女早已脸色惨白,根本想不到自家小姐竟还能再做出这样的事来,一时间呆呆站在原地。 飞镜已经顾不得林清妍,立时便作势要上前来制住对方。 但何芊蔚的动作比谁都快。 她自小就被何修竹带着练武,虽然怎么学也学不出好成绩,可终究有几分底子在,林清妍哪怕比她年长几岁,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规格小姐,很容易地就被扣住手腕狠狠压在了亭子边缘的围栏上,脸上甚至擦出了几分淤青。 林清妍痛得面色扭曲,口中不断咒骂着,一句比一句更恶毒。 何芊蔚闭了闭眼。 她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想起许多事来。 她想起宛城经年挂着的白幡在风中呼啸,哭嚎声与战马的嘶鸣彼此迎合着送走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士兵,而到了最后,连她的父母也跟在长长的队伍后头,一去就再也不回来。 她想起几日前那个夕阳无限好的黄昏,萧载阳苦口婆心地说了许多话,最后还送出一瓶玉痕膏。 她想起萧载阳坚定的目光和唇边总是下不去的浅笑。 “……受了委屈就要当场报复回去……” 何芊蔚忽然又有了动作。 她揪住林清妍脖颈处的领口使劲一提,吵嚷的女郎脑袋跟着歪了歪,半个身子悬在了空中,早就乱了的发髻甚至因为不留情面的拖拽彻底散开,挡住了林清妍那张表情凶狠的脸。 飞镜隐约意识到什么,但没等她抓住思绪,何芊蔚就已经把林清妍压着半跪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而后,她抬起脚狠狠一踹,林清妍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往前飞出,咕咚一声栽进了湖中。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飞镜虽然惊讶,却也依旧选择维护何芊蔚的选择;林清妍的侍女抖着身子爬到湖畔作势要往下跳,却被拦住了。 何芊蔚一眼也没有回头去看在湖中扑腾着求救的人,只是挡在那侍女面前,目光越过她望向不远处喘着粗气的小太监。 小太监正是纪修在上书房的徒弟,原本领命远远候着,在之前林清妍忽然发疯时才匆匆赶过来,谁知刚到面前就遇上了何芊蔚把人踹下湖的这一幕。 “去请太子殿下过来。”何芊蔚依稀记得在纪修身边见过这太监,望到对方腰上挂着的令牌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便不容置喙地吩咐道。 小太监有些犹豫,但想起纪修的吩咐,还是咬咬牙装作不知林清妍之事,只将腰上令牌扯下来呈给何芊蔚,待东西被取走便立刻转身离开。 何芊蔚则将那令牌随意凑到欲下水的宫人面前,让他们看清了上头的东宫标识。 “这水浅得很,出了事也是命不好。”她说,“殿下没来之前,就让林小姐在湖里泡着,好好冷静冷静。” “……以免刚上了岸,又失足落一次水,平白让人担忧。” 第十三章 怒火 http://.biquxs.info/

萧载阳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何芊蔚依旧站在四角小亭里,那枚出自东宫的手令被她挂在腰上,与层叠的裙摆一道在动作间晃悠。 她两手揣进袖中,正倚着檐柱看风景,明明一动也不动,却总将人的目光吸引到那皎洁如玉的侧脸上去。 若将这身影与周围的景色拼凑在一起,恐怕其本身就是能入画的美景。 就是湖心传来的哽咽声实在破坏美感。 萧载阳暂且将眸光从何芊蔚身上挪开,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瞥了眼正环抱双肩抽泣的林清妍。 林清妍刚被踹进湖中时依然不忘初心地破口大骂了好一会,可惜所有人都被压着不敢上去救人,她归根到底是全说给了聋子听。 半晌,林清妍那莫名的气焰才仿佛被湖水浇了个透心凉,彻底没有再出声,再就是后怕一般哭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这其中的曲折萧载阳并不知情,但他也没有探寻的意思,只是出声让纪修找人把林清妍捞起来。 心思活泛的纪修对主子的想法了如指掌,张口就来:“林姑娘何苦这么做?不过是失足落水而已,宫中自然也有上了年纪的嬷嬷能去将你救出来,绝不会对名声有什么损坏。” 他一面指挥着之前碍于何芊蔚震慑不敢行动的人,一面轻飘飘地把林清妍钉死在失足落水的名头下,偏偏还笑得殷勤而担忧:“还不快些将姑娘救上来?出了什么差错谁担当得起!” 听见这动静的何芊蔚转过身,盯着去捞人的两个嬷嬷瞧了半天,大有一种下一秒就要冲过去,往那湖中再多加几个人的气势。 好在她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等到萧载阳走过来时伸出手点点自己,又指向被裹上外袍的林清妍,低声道:“我做的。” 何芊蔚的目光清澈而平静,萧载阳却觉得她这副模样好似回到了之前,在瑶光殿问他能不能单独聊几句时一样。 就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时的短暂宁静。 何芊蔚突然说不下去了,将头一别,喃喃出声:“是你自己说的。” “……受了委屈就要当场报复回去,不必忍着。” 萧载阳见到她这莫名畏缩的样子,心头颇不痛快,却又压着情绪和她说话:“嗯,我说的。” 他这么回答着,抬起的手悬在她头顶时犹豫片刻,绕过用簪钗固定的发簪,稳稳地揉了揉女郎脑袋,夸赞道:“做得好。” 何芊蔚依旧低着头,手却紧紧攥住了萧载阳的衣袖,力道大得吓人。 如果没有其他人,她多想扑进他怀中大哭一场。 林清妍的事在宫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那个被何芊蔚吩咐的小太监找过来时,得知此事的萧载阳就直接先把所有人全留在了上书房内,甚至还特地从隔壁御书房调了几个御林军来守着。 至于当时在场的宫人,要封他们的口再简单不过。 别误会,萧载阳真的是位贤明的太子,歌女嗯没有滥杀的癖好。 一道封口令就能解决的事,实在没必要打打杀杀——上书房这样的地方,皇帝不知道往里放了多少自己人,何必大水冲了龙王庙。 不过林清妍短时间内是没必要离宫的了。 原本她那踩着死线蹦迪的言行就足够让两尊大佛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处置,更别提后来太医诊脉时又发现了不对。 在宫里熬成精了的老太医当时只把药箱一合,笑眯眯地搪塞几句,而后出门立刻左转直奔御书房。 御书房中,皇帝稳当当坐在上首,撑着脑袋看自己心偏得没话说的儿子使劲浑身解数哄人小姑娘开心。 皇帝原本也宽慰了几句,然而何芊蔚压根不吃这套,全程拘束十分,到最后在萧载阳越来越不善的目光中麻溜闭上了嘴,退居二线。 汤正德适时地端上一盏茶和几样小食。 横竖自己也插不上话,皇帝干脆喝口茶又嚼几个蜜饯,在等着派去的太医诊完脉回话的空闲时间看起戏来。 他一边看,一边在心中啧啧称奇。 儿子长这么大,对自己是挺孝顺没错,但态度可从没像眼下这般百依百顺过,甚至可以说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就比如挑剔了无数份糕点还语气嫌弃这行为,要换成皇帝自己干出来,萧载阳虽然忍忍也就算了,但铁定得阴阳怪气地嘲讽几句,和亲爹嘴炮好几个回合。 但何芊蔚做出来就完全不一样,这混小子不仅没脾气,甚至连唇角的笑都没往下掉半分,而是挥挥手就叫人换了新的上来。 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皇帝莫名在心中感叹一句,回过味来又觉得不太对,但不待他细想,匆匆赶至的老太医已经扣开了御书房的房门,朗声请安。 好嘛,在场正儿八经的主子一共三个,两个在生闷气和哄人,一个在嗑瓜子看戏,这下全都连声咳嗽着坐直了身子,一副高冷严肃的模样。 ……该不该说,还怪有一家人进一家门的感觉。 纪修默默想着,抬起头和御座旁边的汤正德对了对眼神。 看来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 “林姑娘脉象实在诡异,老臣行医数年也没见过这样乱的情况。” 老太医开场白说完便直入正题,第一句话就叫其他人纷纷扬起了眉。 与之相反,老太医却是眉头紧锁,双手合十行了个大礼,道:“但这脉象,却也不是从未出现过……” 他复又抬起头,语气不明,颇有几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滋味在:“太医院的医案中,曾记录过与其几近一致的脉象,而病患的表现是,容易发怒甚至失去理智,打杀旁人的事也做得出来。” 皇帝刚端起茶抿了一口,听见这话倒是有几分意外,问道:“逍遥醉?” “正是。” 皇帝和太医便就着话题旁若无人地谈了起来。 御书房内此时寥寥数人,两个干到了心腹地位的内侍老神在在地眯着眼一声不发,除此外只有何芊蔚同萧载阳,但他们却是自己起了话头,小声交谈着。 何芊蔚最先开口:“逍遥醉是什么?” 萧载阳在听见这名字时就下意识握紧了扶手,被问到便同样压低声音解释道:“父皇刚登基的那几年,集市与朝中便流行过这逍遥醉。” 他想了想,还是把细节也说了出来:“逍遥醉是粉状,却并非冲泡而饮之,反倒是放至口鼻之下,再将其吸入。” 这么奇怪?何芊蔚纳闷十分,但见萧载阳似乎还有未尽之言,便没有打断他,而是继续听着。 “逍遥醉名字好听,吸食之人最开始也都说如有仙境,可后来却逐渐萎靡不振起来,每日里都要吸上好几次逍遥醉。到最后,甚至有人因为花光了钱买不到逍遥醉发起狂来,当街杀人以夺钱财。” 那时候朝野上下恐慌不已,甚至传出了当今为君不仁,却让百姓受罚的谣言。 皇帝自然勃然大怒,下旨彻查,连连封了不知道多少家售卖逍遥醉的店铺,更是顺藤摸瓜查到了匈奴人的头上。 正巧那时匈奴来犯,何修竹便主动请战,这一去便驻守在了宛城,再没回过京城。 这么一出下来,矛头自然被转到匈奴人身上,谣言不攻自破,然而只有皇帝、太子和几位心腹大臣知道,逍遥醉只不过是被封死了出现的可能,却没被查出源头何在。 不过这些不必同何芊蔚说道,所以萧载阳只粗粗提了提逍遥醉的影响,又说:“逍遥醉本不该再出现……可林清妍今日却是因为逍遥醉,才这般行事荒诞。” 何芊蔚一路听下来,可算明白了逍遥醉与林清妍之间的关系。 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她已经不能再插手细查,干脆不再多想,只着眼与于林清妍本人。 她咬着唇,眉目间升起几分忧愁与歉意,问:“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她也不是故意的……” 萧载阳一愣。 明白过来这话其中意思后,他摇了摇头:“逍遥醉影响有限,也就是让人萎靡不振这点没法避免,但若是人心中没有别的念头,也不会被其诱惑,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来。” ……那还真是,冤枉了,但没有完全冤枉。 若是没有逍遥醉,林清妍确实不会这般言行无状,但实则心中还是看不上何芊蔚,连带着对何修竹、江流宛二人也不知敬畏。 想到这一层,何芊蔚那点刚冒出头的愧疚立刻散去,又理直气壮起来。 “那我也不算冤枉人。”她撇撇嘴,“这样的人心肺全是黑的,要是被她装出来的姿态骗过去,没准还更惨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下明白了?” 萧载阳笑着道。 林清妍或许有几分无辜,却不足以让她一身清白地从这次事端中脱出,无论如何总是要受些惩罚的。 萧载阳心想,连他自己都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口中怕化的人,怎么也不能平白受了这份委屈,还得故作宽容地轻轻放下,为自己博一个贤良淑惠的美名。 何芊蔚不需要这样虚伪的名声。 毕竟他总是会偏向她,太子垂青就已经是最好的象征,能让那些所谓世家大族通通闭上嘴。 至于他们私底下各自有什么想法并无意义,说不出来的话又怎么会为外人谁知呢? 第十四章 处置 http://.biquxs.info/

出了林清妍这事后,后宫实打实乱了一阵子。 何芊蔚还好,不过是闷在瑶光殿调解了几天的心情,很快又正常到上书房报道;萧载阳则是一日也不曾落下课业,顺道还特意到皇帝那争了半天,最后得到个查案的名头。 很难说皇帝没有趁机磨砺太子的心思。 说回正题。既然牵扯出了逍遥醉这一大案,对待林清妍的处置变得更加谨慎,以免一不留神便丢了线索。 但同时又不好放她回去逍遥自在,毕竟何芊蔚的心情总得考虑一二,毕竟秋后算账的戏码听着畅快,但若让当事人强忍着一口气这么久,皇帝自己也觉得心虚。 ——要是何修竹还在,皇帝是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这好兄弟能直接打上金銮殿,摁着兵部侍郎一顿揍。 更令人头疼的是何修竹揍完人,扭头拍拍屁股开溜,两袖清风地从哪来回哪去了。而皇帝不仅得给他善后,完了还是要在御书房听他哭诉半天,不当场给个让人满意的解决方案绝不罢休。 头疼怎么安排林清妍的皇帝在躲清闲之际想起这段往事来,掩着唇闷笑几声,不免又有几分惆怅故人长绝的现实,同时坚定了不能让林清妍好受的决心。 皇帝一辈子多半就何修竹这一个能称得上兄弟的私交,往日里即使总被对方气得不轻,也从没想过治罪。 如今何修竹为国捐躯,又发生这档子让人烦心的事,他要是摆出个没所谓的态度来放长线钓大鱼,面子上是看得过去也能理解,但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皇帝这么想着的时候,萧载阳不知何时已经入了御书房。 萧载阳瞧一眼上首沉吟的父皇,干脆地就自行免了请安礼,施施然做到椅子上抿茶去了。 好半晌,皇帝才在汤正德添茶时的可以提醒下发现这一事实。 他当机白了一眼这没心没肺的儿子。 瞧瞧,瞧瞧! 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太子,十件事里有九件要跟父皇顶撞几句就算了,更是敢连礼都不行就自己坐下,换成别人,这太子的位子非得换个人来坐! 话是这么说,但谁让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自己把对方宠成这样的。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问:“来做什么?” 见父皇终于有空搭理自己,萧载阳放下那茶盏,面色冷静。 “来问问父皇打算如何处置林清妍。” 刚出事那会儿,皇帝一拍脑袋,借着儿子之前强加给人家的失足落水作理由,通过淑妃的口把林清妍留在了宫中养伤,实则关好了慢慢查。 不知实情的兵部侍郎接到传旨太监带去的话,一时间有些担忧林清妍的情况,另一方面却异想天开起来,琢磨着陛下是不是瞧上女儿幸了她,此举实为迎新人入宫做准备。 殊不知不久之后,真相被揭开,此时还妄想着靠女儿一飞冲天的他,简直只恨不能与其断绝关系。 只是如今已过去了这么久,宫中这上等的药材和医术精湛的太医一个不缺,林清妍就是落水时被吓坏了脑子也该有结果了,不要再用养伤的借口留人。 所以萧载阳才特意来问这么一嘴。 “你就不知道关心关心父皇身子如何!”皇帝惯例先怼了萧载阳一句,这才正儿八经地回答他:“在想着呢,别催了,再催也一时半会儿拿不出个决议来。” 被骂习惯了的萧载阳直接忽略前头那句,答道:“儿子倒有个好主意。” “哦?”皇帝这下有了几分好奇。 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姿势坐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来听听。” 萧载阳却是忽然提起另外一桩毫不相关的事来。 “父皇之前不是让容妃称病养伤去了?”他慢条斯理道,“林清妍既然也在宫中养了这么久的伤,容妃同病相怜,时间久了生出几分情谊,想留人多呆段时间有何不可?” 其实皇帝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他牙根没把容妃的自作聪明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多上心。 横竖已经吩咐了汤正德派人多加留神,以皇帝的身份自然犯不着庸人自扰,以至于他灯下黑了这么半天。 眼下这么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皇帝容妃的存在,也知晓自己之前进了死胡同。 皇帝一边感叹自己阴沟里翻了船,一边扬起了眉:“主意挺不错啊。” 口上虽然这么说,他却没有立刻便应允,而是又问:“可我不是还说任何人不得打扰容妃?” 萧载阳对答如流,神色淡然:“若是容妃自己要请人去安抚几句,又怎么算得上打扰呢。” 皇帝这下才面色满足地不再开口,而是念叨了几句“这才是我精心培养的太子”,提起御笔就笔走龙蛇写了封圣旨,塞给汤正德叫他亲自走一趟。 汤正德习以为常,领了圣旨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自觉给御书房内这天家的父子留出说话的空间。 皇帝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听暗卫禀报自个这傻儿子和好友孤女的往来实在好奇,至于把汤正德打发出去,纯属是因为眼前就这么一个人,顺手了而已。 “何家那小姑娘近来如何?” “本来挺好的。” 得,看来气得不轻。 皇帝默默道,又问:“你这心里到底打着什么好算盘?从前到宫中借住过的贵女没有几十也有好几个,倒没见你对谁这么好。” 萧载阳面色奇怪:“我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说着,他也喝尽了手中这盏茶,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子。 萧载阳总归记得皇帝还有半句话,便道:“那些死活赖在宫里的人和她能一样?你不也是两个态度?”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说服力,萧载阳又补充一句:“何将军知道你心中竟然拿二者对比的事么?” 当然不知道了。 不然今晚勤政殿就得闹鬼。 皇帝在心中答道,而后抬起手就赶人。 “……得了,赶紧滚吧你,别搁这碍眼。” 萧载阳于是麻利地离开了。 一脚踏出勤政殿大门,纪修不知道从哪儿晃出来,立刻就跟在了萧载阳身后,请示接下来要往哪去。 萧载阳抬头望了望天色。 “去瑶光殿吧。” 听到这回答,纪修半点不意外,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 近日来,因着林清妍的事,何芊蔚一直极不爽快,哪怕勉强自我调节好了,脾气也依然不可避免地见长,说变脸就变脸。 即便面对萧载阳时也毫不例外。 每当此时,哪怕自认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纪修也颇为惊奇,总要在心中一番感叹何姑娘的胆量,然而他扭头再看看逆来顺受、脾气好得不得了的自家太子爷……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蛮好的。 实际上,纪修是这么认为的:恐怕何芊蔚今天说要把御花园翻个底朝天,萧载阳也肯定二话不说应下,全然不顾老父亲的心情。 一物降一物哟。 虽然心中一直漫无边际地发展着思维,然而纪修却早已练就了超凡的肌肉记忆,面色一点不变地跟在萧载阳身边走得稳稳当当。 多年相处下来,萧载阳倒是很快就发现了纪修在溜号的事实。 他其实知道纪修性子不怎么着调,表面看着冷静,实则心里话多得说不完。不过毕竟纪修是母后留给自己的人,办事也牢靠,分得清时势,用着相当顺手,就也没打算多计较。 主仆二人便各自怀着心思往瑶光殿的方向去。 直到纪修脚步突然慢了几分,适时地开口道:“瑶光殿的人怎么在这儿?” 这时候,就得好好说说纪修的拿手绝活了。 他不着调是事实没错,可人就是该认真的时候认真。 用具体事例来讲,就是哪怕心思在遨游四海,纪修依然能在摸鱼的时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他甚至能比萧载阳更早地发现御花园里头站着的几个宫人,再从中瞬间认出还算眼熟的飞镜,然后不着痕迹地出声提醒。 真是了不得啊,纪修。 萧载阳听到这话,扭头朝纪修指的方向看去,瞧见飞镜后便把目光往周围扫视一圈,果然发现了何芊蔚的行踪。 今日休沐,不必到上书房去报道,何芊蔚衣着随心了些,只翻出一套织金锦的对襟宫装,别了一根镂空的蝶形猫眼发钗,好认得很。 找出了人,萧载阳熟练地便转了方向望这头走。 几个宫人急忙要请安,被他抬手止住,连着纪修一块儿打发到了旁边,自己则慢慢继续靠近何芊蔚。 估摸着两人间的距离差不多了,再近就难免惊到何芊蔚,萧载阳停下脚步,有意地让腰间的配饰互相撞出声响来,这才开了口:“青青?” 原本听见脚步时,何芊蔚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宫人们路过,依旧自顾自地低着头。 直到环佩声闯入了耳中,熟悉的嗓音也响起,她才讶异地起身转过去,和萧载阳正面相对。 萧载阳见她看过来,抿起唇笑了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继续问第二句话,何芊蔚就仿佛有预知之能一般先自爆了家门。 “有个小姑娘无意间说起家中的桂花糕来,我馋得紧,就亲自带着人出门来采桂花做糕点了。” 萧载阳听见这话,在心里的地图中标出了宫中离瑶光殿最近的几颗桂花树,有几分奇怪。 “御花园哪儿来的桂花给你采?”他叹着气,表情忧虑:“难道是走错了路,现在也没找着桂花树?” “……我带着认路的宫女一块儿出门的。” 何芊蔚凝噎道:“桂花一时半会儿采不完,我就先来御花园休息了,秋影和人还在哪儿忙活呢。” 这就说得通了。 萧载阳点点头,没在纠结桂花的事,而是走到了何芊蔚身边,往她面前那簇花丛看去。 “你先前在做什么?” 第十五章 猫儿 http://.biquxs.info/

时间倒退回一个时辰前。 瑶光殿里头的一位主子和几个一等宫女凑在一块儿闲聊打发着时间,外面的宫人们则各自忙着分到手头的差事。 一个扫洒宫女握着扫帚从南到北又绕回去,将庭院走了好几圈。 在她的努力下,院子里几乎已经接近了一尘不染的地步。以助于一只乌云踏雪从院墙上翻进来,落在地上却没发现往常用来扑玩的落叶,一时间蹲在了原地,动作间有几分茫然。 它左右走了几步,最终放弃了一场可有可无的小游戏,又爬到那颗常青树上,趴在枝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尾巴,表情惬意。 小宫女看完这幕戏偷偷笑弯了眉眼,干脆也放下了扫帚,找了块阴凉地暂且稍作休憩。 就在这时候,一个内侍从瑶光殿里快步走出,站在屋檐下和当值的宫人说了几句话,又匆匆地往外冲,神色不见慌张却匆忙,仿佛有什么紧要的任务在身一般。 树荫下的小宫女心中好奇,又认出那是曾一同当值的内侍,便出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内侍听见声音便停下脚步望过来,笑着摆了摆手:“春桃说起故乡每逢秋时做的桂花糕,姑娘听了馋得紧,也想去采了桂花来做糕点。我正准备去知会一声,拿些用具来。” 说完,他便急急地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小宫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抄起地上的扫帚又开始忙活,也不知道究竟在扫什么。 片刻后,何芊蔚带着秋影、飞镜同其他宫女,一行人从殿内涌出,直奔大门而去。 小宫女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偷懒的事没被发现。 她这么庆幸着将扫帚搭在树干上,转过身准备回树荫下继续躲着。 谁知却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正巧对上了视线,小宫女整个人也一僵。 “呃……好巧啊,若兰姑姑……” 总之,何芊蔚就是这样带着一批人跑到最近的桂花树旁,热热闹闹地打了好一会儿的桂花。 等到全身都浸在浓郁的桂花香中吸饱了,用来装桂花的布袋也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何芊蔚不出所料地对这事再提不起兴趣,打算就此打道回府,吩咐小厨房做道桂花糕来解解馋。 正好之前淑妃送来的顾玄一直都在做些杂活,趁这次机会也能顺便把人放进小厨房,何芊蔚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这一步棋走得极妙,既能满足了口腹之欲,又能解决顾玄一事。 不过秋影显然和自家小姐想得不一样,而是觉得来都来了,还是顺道多搜集些桂花的好。 就是瑶光殿自己吃不完,也能送给其他人攒攒人情。 何芊蔚觉得她说得甚是在理。 于是她把秋影留在了那儿继续打桂花,又额外点了几个人在旁边帮忙,自己则带着飞镜和剩下的宫女转道去了御花园,然后在那遇到了萧载阳。 所以何芊蔚到底想干什么呢? 只见何芊蔚将手覆在那一簇花上头比了比,解释道:“嗯……我在想能不能折几支花,放到瑶光殿里头养养眼睛。” 萧载阳没应声,而是反手就拍开了何芊蔚的手,一脸严肃。 “当心被刺伤了手。”他说着,扭头吩咐纪修:“去找花匠拿把剪子来。” 突然挨了一巴掌的何芊蔚撇撇嘴,乖乖地退远了些,而后把手举起来在萧载阳眼前晃来晃去,一脸控诉。 “你打这么用力干嘛?” 她甚至还作出了强忍疼痛的表情,轻轻咬着唇,两眼微红。 ……不去唱戏可惜了。 萧载阳心想。 但他只是眼一垂、声音顿时消沉下来,道:“是我担忧过头了。你要是心里有气,打回来就好,别咬自己。” 他也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何芊蔚面前,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不远处暗自关注着情况的飞镜见状,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道真是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您二位遇到一块儿还真是缘分到了,拦也拦不住。 纪修手里拎着从花匠那儿找出的剪子走过来,看见飞镜这表情下意识又瞧了瞧两位主子。 何芊蔚正本着不打白不打的原则毫不犹豫地在萧载阳手背拍打记下,然后立刻被反客为主的太子殿下控诉了一番恶行,引经据典句句在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提前背过腹稿。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飞镜和纪修同步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深深为何芊蔚的未来感到担忧。 纪修一面感叹,一面上前恭敬地递上了手里的剪子,又默默退到了一旁。 萧载阳握着那剪子,手都伸出去了一半,才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停下动作,把手里的剪子递给了何芊蔚。 他轻咳一声:“给你。” “您还记得要折花的是我呀。”何芊蔚幽幽道。 她之前在这儿占了半天,早就看好了要往瑶光殿里折些什么花,也想好了要怎么搭配。如今手里有了工具,便辣手摧花地迅速把自己提前看好的那几枝剪下来。 当然,为了避免被根茎上的刺划伤,她已经提前在用来握住花枝的那只手上裹上了手帕。 由萧载阳友情提供。 折完花,何芊蔚也没有继续在御花园打发时间的打算。她问了问秋影的行踪,得知人还没回来,犹豫了一瞬,将目光悠悠投向纪修。 “……” 纪修无辜地任由何芊蔚看着,奇迹般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他当机立断抬手行礼:“姑娘放心,纪修一定好好看顾着秋影那头。” 萧载阳站在旁边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何芊蔚差使纪修办事的行为。 彻底满足了的何芊蔚欣然点头,有说有笑地于萧载阳一道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离开,往瑶光殿的方向去了。 纪修……纪修本来也想跟上去,但是让他刚被安排了个新活,于是只好叹着气拐了个弯,往之前打听出来的桂花树的方向走。 可千万别再有不长眼的给何姑娘找不痛快啊。 一脚踏入瑶光殿正门,先前那只乌云踏雪尚未离去,只是从树上挪到了角落里那张竹木小凳上,依旧懒洋洋地摇着尾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的模样。 见到这胆大的猫儿,何芊蔚眼神立刻被吸引过去,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萧载阳停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何芊蔚慢慢地靠近那猫,知道一人一猫间的距离缩到了触手可及的程度,她突然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伸了出去。 但猫的动作更快,在何芊蔚触碰到自己之前就从小凳上弹起来,一下蹿了出去。 何芊蔚唉声叹气,失落十分地抱着花走回来。 还没走回正道,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抬起手颤颤巍巍指向了萧载阳脚边的位置,声音悲愤:“为什么它会跑到你哪儿去!” 何芊蔚这一番反应,得从她打小就猫憎狗嫌的体质说起。 别误会,何芊蔚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好姑娘,见过她的人就算不喜欢,也不会有什么隔阂,但偏偏,猫狗一类的宠物就是不待见她。 何芊蔚对这些浑身毛茸茸的动物的喜爱从幼时就可见端倪。那时候她甚至路都走不稳,就一步三踉跄地冲家里养的那只橘猫走去——平日里除了爹娘,她也就对这一只猫反应极大。 可惜橘猫半点不领情,与何芊蔚距离尚远就一甩尾巴轻巧跑出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实际上这只算个开始。因为打那以后,何修竹与江流宛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闺女好似不怎么讨小动物的喜欢…… 哪怕是自家养的大橘,别看平时在男女主人怀里乖得很,但要是换成何芊蔚,就是被摁着也不轻易罢休,虽说不至于亮爪子挠人,但扭来扭去就是不让她摸。 自家养的都是这样,更别提其他的了。 何芊蔚被不知道多少猫狗凶过无数次,才终于灰心一般接受了事实,从此封心所爱,对它们只远观而不亵玩焉。 那为什么今儿想不开要去摸那只乌云踏雪? 这么说吧,千里迢迢从宛城到了京城,何芊蔚原本顾忌着自己这奇怪的体质也没敢去招惹什么,但偏偏就这只猫儿隔三差五到瑶光殿报道,就是何芊蔚从自己身边路过也一动不动。 时间久了,自然就有了几分妄想。 往日里这猫都在树上、院墙上,今日何芊蔚好不容易逮着它终于跑到了一个容易接触到的位置,当即满心欣喜、誓要洗刷往日耻辱地要上手撸猫,可谁知,兜兜转转她还是那个不被,猫狗待见,又偏偏对其喜欢得不得了的倒霉蛋。 眼下看见那猫起身以后竟然躲到了萧载阳身后,也不怪她心情一时没绷住。 难道它以前跑来瑶光殿都是因为萧载阳吗?! 被指着的萧载阳看看脚边的猫,无辜地抬起了手:“我也不知道。” 何芊蔚一脸悲痛,不信邪的往萧载阳身边靠近。 这回猫倒是没跑了,只是又往萧载阳身后多了几步。 这小小的动作对何芊蔚的伤害有多大可想而知。 萧载阳简直不忍再看何芊蔚那心如死灰一般的眼神。他干脆蹲下身去,将手搭在猫身上顺着撸了几扁,把猫摁在了原地。 何芊蔚也终于走进了,蹲下身,一咬牙心一横把手往那猫身上放,从萧载阳刻意松手避开的缝隙里摸了几把。 猫儿原本一脸享受,这时却忽然动动耳朵,警惕地转过身,看见面前的何芊蔚当即就要起身跑开。 萧载阳当机立断用手捂住了猫头,一脸高深莫测:“你看,这不是也没什么反应么,它还是挺喜欢你的。” …… “真是谢谢你这么努力地安慰我啊。” 何芊蔚一副要哭的样子,手却诚实地逮住那猫一顿狠搓。 猫儿这回甚至都快要炸毛,但被萧载阳拍拍头又奇迹般安静下来,忍辱负重地承担着何芊蔚的折磨。 见到这一幕,何芊蔚是真的险些哭出来。 她决定了,下次要还是想撸猫,身边一定得带上个甚至能压住自己猫憎狗嫌体质的萧载阳。 第十六章 中秋 http://.biquxs.info/

顾玄手艺确实好,后来秋影拎回来的那一大袋在他手下不仅做出了桂花糕,甚至还融会贯通一般又研制出了许多新奇的糕点,让何芊蔚赞叹不已。 她让若兰将常见的桂花糕分别送到了各宫,又往皇帝的勤政殿和太子东宫多塞了几份桂花糕和旁的小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饕餮盛宴。 在这样平淡而没有波澜的日常琐事中,转眼就到了中秋。 皇室人丁算不上兴旺,但在这阖家欢聚地日子里,宫中依旧按着从前的规矩张灯结彩起来,遍地布置好了节日气氛浓郁的装饰,来来往往的宫人脸上也总挂着笑意。 每逢佳节,各宫的主子们都多多少少会给手底下的人发些赏赐不说,更有甚者会额外开恩免了部分差事,允准过了中秋再补上,也难怪他们这般开心。 虽然到了第二日依旧得把该干的活儿做完,但在中秋时却能有时间来过节,仔细算来倒也不算亏。 但这春风般吹遍了前朝后宫乃至大街小巷的欢喜,却统统被拦在了瑶光殿外头。 临近中秋前的那几天,何芊蔚就已经蔫蔫地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每日里到上书房点完卯,就一头栽回瑶光殿,缩在自觉最舒服的那张靠窗的榻上发呆,对其他人事物总是爱答不理的模样,也就对着自小跟在身边的三个忠仆和萧载阳时,话会多上那么几分。 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心情差得很,但谁也拿不出个好主意,于是情况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为了何芊蔚这事,陈嬷嬷带着飞镜、秋影二人急得团团转不必多说,连萧载阳也愁得在课上好几次神游九天,被太傅反映到了皇帝那头。 稳坐观光台的皇帝一副“被朕猜中了吧”的样子,矜持地嗯了一声表示已阅。 然后背地里一边催着汤正德找了不知道多少新奇小玩意儿,一边思考等自己那傻儿子问过来的时候要怎么回答才好。 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父呢——皇帝这头才刚忙活起来,萧载阳就急匆匆地到了皇帝跟前,虚心请教怎么做才好。 皇帝心说果然来了,却不急着回答,而是语意不明地说:“你就不担心担心父皇?” 这语气颇有几分酸溜溜的味道。 跟在二人身后、宫中两大总管太监默默一对眼神,又一次统一了意见。 “……儿子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往日中秋哪儿亏待了父皇。”萧载阳一副这你也要计较的表情,“您从哪儿看出来的我不担心?” 皇帝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了半天。 直到萧载阳从汤正德挤眉弄眼,又生怕被发现的暗示里恍然大悟,再三表示今年中秋去过了瑶光殿,一定照旧来勤政殿陪自己为国事操劳的老父亲,皇帝这才心满意足地咳了几声,准备说点正经的了。 所以真是因为这个?到底谁才是小孩啊! 萧载阳看着自个父皇这堪称幼稚的表现,又回想一番那如闺阁女子般拐了好几道弯的小心思,深觉接下来要听到的话可能没这么有用。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毕竟皇帝虽然平日里总喜欢逗儿子玩,但该认真的时候还是很可靠的。 于是萧载阳耐着性子、认认真真地听完了皇帝关于中秋习俗与规矩的一百个为什么大科普,到了最后,甚至已经对后宫中秋的流程了如指掌。 这一幕想想其实蛮可笑的。毕竟这两人里,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是打小就被册封的太子爷,却凑在一块儿神色严肃地讨论着如何让何芊蔚开开心心的过完中秋,颇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纪修绝对不怀疑,要是有谁正巧在附近,又好运气地能看见这一幕,多半要以为大启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以至于天子与储君都连连皱眉。 可惜皇帝与太子见面时向来都是将无关紧要的下人统统屏退,只在身边各留一个心腹,外头甚至还有御林军守着,纪修也就只能想想了。 这么做倒也不是因为两人总会谈起什么轻易不能示人的秘密,只是单纯的,要保护好皇帝在外时那副不威自怒、杀伐果断的形象而已。 毕竟皇帝在和萧载阳说话时流露出来的性子,实在是……一言难尽。 话又说回正题。 在纪修低头溜号的这段时间内,皇帝已经从开篇的为何要在宫中办中秋讲到了历年来的中秋宴席,最后又绕回针对瑶光殿与何芊蔚的具体实施手段上,已经快要到尾声。 只听皇帝终于给之前的长篇大论打上了句号,总结道:“……总之,这么办就算起不到理想的效果,也不至于办了坏事,照我说的准没错。” 见萧载阳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皇帝深觉儿子长大了就没了小时候觉得父皇无所不能的可爱,咬牙切齿地又挤出一句来。 “那小丫头因为什么失魂落魄,你就从什么地方找补过去就好。” 这句听着可靠多了,于是萧载阳欣然点头,敷衍地行礼告退后就往外走,预备去为中秋做准备了。 独留被用完就丢的皇帝无能狂怒。 正因此,瑶光殿虽然表面上众人噤如寒蝉地忙活着手头的差事,实则背地里在萧载阳的指挥下准备了不少,就等着给何芊蔚整点花活。 到了中秋这日,宫中照例是可以燃放小规模烟花的,而何芊蔚还是在那自觉十分满意的小榻上,握着一卷兵书慢慢翻阅。 气氛就这么安静了一段时间,何芊蔚也后知后觉的被窗外的烟花声拉回思绪,目光在殿中巡视了一番。 若兰、陈嬷嬷在不远处搬了张小凳,凑到一起做着女红;秋影与飞镜同样脑袋挨着脑袋,只不过是在研究之前那些鲁班锁。 而其他的宫女,也都各自有着任务,或站或坐地分布在殿内。 她看着这众生百态,把手里的书卷放在案上,恍惚间才终于想起自己一直逃避的中秋,已经到了。 虽然自己不愿意过没错,但何芊蔚没有强迫别人陪着自己的习惯,她清清嗓子正欲开口,外头却忽然涌进来一群内侍和宫女,手里都捧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进来就分散开四处忙起来,而那些原本固守岗位的宫女竟然也跟着动作,全然不顾正头的主子何芊蔚还一句话没说。 眼前的变故太玄幻,何芊蔚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最后踏入殿内的萧载阳慢悠悠地朝自己走过来,手里还挽着个铺了软垫的篮子。 “殿下,你做什么呢……?” 何芊蔚一面开口问道,一面也站起来准备主动走过去。 但萧载阳却是忽然间加快了速度,赶在何芊蔚动作前用空闲的那只手把她摁在了座位上。 “做了件先斩后奏的事,来请罪的。” 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回答,把挽着的篮子递到何芊蔚眼前:“赔礼。” 何芊蔚满心的莫名其妙,但出于对萧载阳的信任还是下意识接过来,往里瞧了瞧。 下一秒,她惊讶地出了声。 “小猫崽儿?!” 篮子里,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正趴着柔软的绸缎间,一双眼睛仿佛刚睁开不久般,从其中闪过幽蓝的色彩。 何芊蔚完全无法抵抗眼前的场景,当即就想上手。 等碰到了那小猫的脑袋,她才骤然想起自己不受待见的奇怪体质,可惜已经来不及收手,只好硬着头皮做好了被抓挠的准备。 谁知那猫儿不仅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还凭着本能蹭了蹭何芊蔚手心。 她又惊又喜。 萧载阳看见这一幕也放下了心,有了解释的时机:“前些年有小国进献上了一只周身雪白的猫,说是叫布拉尔猫。父皇没心思养,干脆就丢给了喜欢猫的淑妃,正巧前几日它下了小猫,我就从淑妃那儿借了一只过来。” “它不怕我诶。”何芊蔚听着萧载阳的话,没忍住又用指头点了点这只叫布拉尔猫的小家伙,“这还是第一次有猫愿意亲近我。” “毕竟是域外传进来的,和本土的猫不一样也算正常。” 萧载阳这么回答,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何芊蔚肩膀,道:“先坐下。” 何芊蔚顺从地挪到桌边,轻手轻脚地把篮子放到了上头,生怕惊扰到里头的小猫。 宫人的速度极快,就在二人低头交谈这一瞬间的功夫,就已经按着计划简单布置好了瑶光殿,又有需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甚至连陈嬷嬷等人也都退到了角落,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主子。 被好几个人的目光盯着,何芊蔚就是再怎么也该反应过来了,当时就将之前的话题捡起来。 “虽然知道了你可能是专门来给我送猫,但……”她这么说着,抬起手在殿内的装饰上指了一遍,“这又是在做什么?” “过中秋啊。” 萧载阳对答如流。 “……倒也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 何芊蔚向来是个有礼貌的好姑娘,萧载阳满心为自己着想,又送猫又帮着布置瑶光殿,她不至于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只是一脸难以言喻地吐槽了一句,而后认真地道谢。 “这就不用了。”萧载阳连连摆手,“要谢谢我的话,你开心一点儿就好。” 何芊蔚笑着移开了视线,又去盯着那只小猫了。 “其实之前还是挺难过的。”她说。 “但现在,心情变好了那么一点儿。” 第十七章 义女 http://.biquxs.info/

烛光摇曳,人影幢幢。 依旧是那张出场率极高、被公认为最舒适家具的小榻。萧载阳与何芊蔚分坐在两端,中间支起一张小案,再摆上刚出炉的几碟月饼,抬头就能从大开的窗中窥见天边那轮圆月。 其实何芊蔚本来想到院子里头赏月的,那样看得更清晰些。可惜这个提议遭到了萧载阳带头、包括陈嬷嬷在内的所有人的一致反对。 理由倒也简单——何芊蔚才生过一场风寒,如今刚痊愈没多久,而她年纪小经不起折腾,还是多多注意些好。 无奈,赏月的地点只好退而求其次改到了室内。众人挑挑拣拣半天,还是选中那窗边正好有张软榻,又能透过窗看到月亮的位置。 何芊蔚撑着下巴回想完了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发展,便抬手拈起了块月饼往嘴里一扔。 她细细品味一会,做出了然于胸的表情:“桂花味啊。” 托飞影打回来那满满一袋桂花的福,再加上顾玄那过人的厨艺,瑶光殿的小厨房接连做出了许多不同的桂花味糕点,偏偏又吃不腻,以至于何芊蔚对桂花已经吃出了感情,甚至开始担忧花期过后吃不上了该怎么办的事。 陈默默对此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一到冬季,小姐就应该有别的心头好了。 顺道一提,今日瑶光殿上的月饼依旧是顾玄所做,种类之繁多口味之多样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个个挑出来都是月饼里的尖子生。 非要说有什么不好的话……大概是为了能让主子尽情品尝,这些月饼都刻意做成了迷你大小,一口一个不成问题。 用来玩“猜猜下个是什么口味”的游戏倒是不错。 可惜两个主子对此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只是闲聊之余随便捡起一个入口便过,顶多就是在遇到味道合心意的月饼时,特意再拿一个分给身边的人。 所以何芊蔚也自然地又从中挑出来个月饼,直直递到萧载阳面前。 “这月饼是桂花味的。” 她顿了顿,又强调道:“我最喜欢的口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载阳哪儿有不吃的道理。于是他利落地接过来一口咽下,试图用动作诠释出“很美味,我也很喜欢”的心理活动。 何芊蔚瞅了瞅他的表情,又把目光落回了怀里眯着眼打瞌睡的小猫身上。 “不用勉强自己吃的啦……感觉你似乎不怎么喜欢甜食。”她笑着说,用手指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又顺着绕到脊背一把撸到底。 被看穿的萧载阳或多或少有点尴尬,抬手遮住唇角咳了几声,语气有些别扭:“但那是你递给我的啊。要是换成别人,我肯定不会接的。” 何芊蔚兴致勃勃地挺直腰背,上半身凑近问道:“也就是我递什么你都吃的意思咯?” “……嗯,前提是这递的食物味道正常吧……” “这样啊。” 何芊蔚一下又蔫了吧唧的倒回去。 所以你还真的打算给我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萧载阳抽抽嘴角,在心里大声驳斥一番何芊蔚这谁瞧了都知道满肚子坏水的反应,委婉地再一次表明立场。 “有些东西就算接过来也绝对不会吃的。” “知道啦。” 何芊蔚这么回答他。 说是闲聊,但其实宫中也找不出多少谈资来,毕竟总不能和宫人们一样私底下聊些主子们的秘辛。 好吧,其实也不是不行,但问题是何芊蔚初来乍到一件也不知道。而以萧载阳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主动提起那些的,毕竟在他看来,后宫那些嫔妃交好或结恶的原因实在匪夷所思,以至于到了没有提起的必要。 于是话题理所应当地转到了林清妍头上。 逍遥醉意一事牵涉过多,不便让何芊蔚知道,她自己也明白这个理,一句也不提逍遥醉,只问是谁算计的此事,打了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从她身边的侍女口中问出了点消息,但还没来得及查证。”萧载阳到,“等有结果了,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你。” 何芊蔚一脸的严肃认真:“说好了啊,得告诉我结果的。”说着,她将空出来的一只手握紧比了个拳头,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的。 “要是被我知道这事谁是幕后黑手,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自己动手多累,让他人代劳就好。”萧载阳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偏心到了骨子里,“合适的人下手还更解气些。” 何芊蔚不置可否。 二人又东拉西扯半天,过了不知多久,外头的喧闹已经逐渐归于平静,只有火花忽然在烛台炸开的声音传入耳中。 何芊蔚有些犯困了,眼皮耷拉着要闭下巴,面前摊开本兵书却不见她看,只是撑着精神在那发呆。 萧载阳就在这时用手托住了小姑娘下颌,把她不住往下点的脑袋扶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地方,温声道:“去睡吧?” 困得不行的何芊蔚模糊捉住那个睡字,胡乱地点点头,拍开萧载阳的手就往桌上一趴,大有种要就这样睡个天昏地暗的气势。 …… 萧载阳哑然,竟然困到如此境地了吗。 他干脆站起身来,从她手臂下将那本被压住的兵书抽出来,放到了一旁。 放书时,正好能看见之前还在何芊蔚怀里,现在却已经被放回了来时待的篮子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猫。 萧载阳看看那猫,又回头看看何芊蔚。 一个德行。 他摇头笑了笑,起身准备去唤守在外间的陈嬷嬷,却忽然感觉衣摆一紧。 回头看去,原是何芊蔚伸手拽住了那绣着暗纹的衣袍,朦胧的睡脸转向这头,微微动着唇。 萧载阳心念一动,脚步一转走回何芊蔚身边,弯腰凑得更近了些,想试试能不能听见她梦呓的内容。 “……爹,今日是中秋呢,你答应过陪着我呢。” 他抿了抿唇,忽然不敢再听下去,匆忙起身,往殿外走去。 陈默默果然还在守着。 她见到萧载阳行了个礼,还未说话,便被截住了话头。 “她太困,先睡着了。”萧载阳又回头望了一眼,道:“嬷嬷去伺候着吧,当心别再冻出病来。” 说完,萧载阳一刻也不多等,带着纪修匆匆离去,背影在夜色中被染上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明真相的陈嬷嬷满心奇怪,但心中挂念着何芊蔚,扭头便进了瑶光殿。 萧载阳心中一团乱麻,但好歹还记得要去勤政殿再过一次中秋,便往那儿赶去。 先帝昏庸无道,留下的烂摊子却有理有据地团结在一起,皇帝御极数载都致力于解决从前的遗留问题,每日里都批折子批到老晚,中秋也不例外。 今儿正好从南边传了封信过来,皇帝对此颇为看重,低头就是一顿忙碌,连萧载阳进来时也不过抬起头随便瞧了眼,马上就忙自己的去了。 萧载阳习以为常,施施然自己坐下来,一边整理心绪,一边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皇帝才将朱笔随便扔到笔洗里头,捏着眉心吩咐宫人把早就备好了的月饼呈上来。 萧载阳这时已经起了身,站到皇帝身后,两手抬起按住对方的太阳穴部位,熟练地揉着。 皇帝动也不动地坐着,享受了半天儿子的贴心服务,等到一碟月饼被端到桌案上,才抬起手一挥:“坐到这儿来。” 萧载阳依言照做,又听见皇帝问何芊蔚如何。 “还算不错。”他这么答道,却突然想起她最后的那句梦呓,犹豫着补充一句:“……应该吧。” “嗯?” 这一听就是有事。 皇帝扬了扬眉,忽然起了几分兴趣,追问具体情况。 萧载阳皱着眉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并不愿意同他人谈起何芊蔚的心事,哪怕这人是自己的父亲。 “……要不,您明日下道旨意,收青青做义女?” 最终,萧载阳从唇间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皇帝表情错愕,被儿子没由来的话惊得愣神片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左思右想,觉得既然萧载阳没回答,又突然说起别的事来,那就证明先前问得不太妥当。 那就不问了呗。 皇帝在何芊蔚与萧载阳之事上宽容到了极点,毫不犹豫地就决定当自己什么也没说过,但是,“为什么突然让我收个义女?” 关于这点,皇帝是实在想不明白啊。 最开始皇帝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何修竹只有何芊蔚一个女儿,要是还姓何,将来起码能招赘延续血脉;假如将其收作义女,那可就不太厚道了,恐怕黄泉之下的何修竹得知,怎么也得来他梦里走一趟。 于是皇帝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而是让人直接把何芊蔚解接到宫中先养着,等成年了就封个什么县主郡主之类的名头,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皇帝很确信自己从没流露出收义女的想法,萧载阳这到底是怎么想到的这一层? 这头皇帝百思不得其解,那头萧载阳的想法倒是简单得很。 何修竹战死沙场,不管何芊蔚如何想念父亲,他都没办法满足这个要求。既然如此,再给何芊蔚找一个父亲不就行了吗?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总归……比没有好吧。 这么想着,萧载阳就详细同皇帝解释了一番。 皇帝听完凝噎半天,深觉平日里对太子没准还是有些疏忽。 他决心将来对萧载阳的感情生活多加关注,争取把人往正道上引,同时又呵呵一笑果断拒绝了。 “我看你这是怕我驾崩得太晚。”皇帝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让人骇然的话,一点儿没觉得不妥,甚至还补充道:“滚一边儿去,想封公主日后登基了自己找个由头封。” 说完,皇帝把表情迷茫、显然还没明白自己哪儿想岔了的儿子拉到身前,苦口婆心地解释起来。 这一解释就熬到了深夜,等萧载阳好不容易想通了,天也快亮了。 好在大启中秋时有三日的休沐,皇帝用不着上朝,于是放心地让儿子回去补觉,自己也倒头睡下。 此时的萧载阳并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因为这段义女的插曲,被皇帝逮住好一通嘲笑。 第十八章 礼物 http://.biquxs.info/

中秋过后,萧载阳不知道又因为什么而忙碌起来,好一段时日不曾登门不说,连上书房都告了假,压根儿就没露过面。 同在上书房学习的其他郎君小姐心中多有失望,但于看松、谢到源与何芊蔚却是半点不受影响,依旧该干嘛干嘛,甚至在一同读书打闹的过程中,连彼此间的情谊都深厚了几分。 前两个嘛,是家世本就显赫,与萧载阳是实打实的友情,犯不着抓住一切机会来讨好对方,又有不该问的别问的自觉;而何芊蔚的反应,纯粹是因为见不着萧载阳没错,可隔三差五就带着一堆礼物来散财的纪修倒是常见。 最开始那几日,何芊蔚还有些担心,总要多问纪修几句,然而时间一久,她对此的态度就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收礼时一点也不含糊,却问都不问萧载阳最近在做什么。 何芊蔚已经想通了:反正到最后,萧载阳要么是哪天忙完了主动来解释,要么就直接糊弄过去。 怎么看也没有多问这一嘴的必要…… 她一面想着,一面指挥宫人把今天的礼物送到了面前。 相处至今,萧载阳对何芊蔚的喜好不说了如指掌,起码也有几分体会,专门挑她感兴趣的送。 诸如衣裙绸缎、玉石首饰,就不会被送过来的。 其他小姑娘是怎么样的尚且不提,何芊蔚却是对此一点儿提不起兴趣。 她从前在家中是独女,上头除了父母外,再没有其他长辈,向来用着最好的吃穿用度。即便后来迁到了宛城,生活水准不得不缩减了许多,却也依旧被千娇万宠着长大。 如今何芊蔚身在宫中,当朝两个最高权力者都对她关照十分,更是到了奢侈的新境地,对那些东西实在是……只觉一般。 外头那些为了物件所代表的地位、宠爱等意义争得头破血流的公子小姐要是知道她这心情,恐怕要气得呕血。 综上所述,那萧载阳最近究竟给何芊蔚送了什么呢? 一水儿的猫玩具,猫窝,猫粮……总之都是和猫有关的器物,甚至还有两个专门负责养猫的内侍。 何芊蔚的自我认知能力几近满分,深切地明白自己绝对没法始终如一日地仔细看顾那猫儿,于是心安理得地照单全收。 甚至作为回礼,还又给纪修塞了个聊表心意的食盒。 纪修刚看见那食盒时心底就警铃大作,等接入了手中,嗅到从盒子里传出来,若隐若现的桂花香,一时间只觉得果然如此。 他抽抽嘴角牵强地干笑几声,保持着东宫总管太监的身份和风度,礼数周全的谢完恩,脚步沉稳地迈出瑶光殿。 若兰跟在他身边一道离开,看着像是打算多送几步。 谁知甫一踏出正门,纪修就立即语气莫测地开了口。 “若兰姑姑,这……”他拧着眉,尽量委婉问道,“瑶光殿的桂花还有剩的么?” 若兰打着哈哈:“秋影实诚,连续去打了好几天的桂花,每次都满载而归。”她也颇为理解纪修这反应,毕竟瑶光殿自己的人都快吃出心理阴影来了…… 自然,顾玄手艺依旧好得很。但同样的东西吃得太多难免会有这样的反应,偏偏何芊蔚又见不得食材被浪费,遂硬着头皮决定继续撑下去。 该不该说,其实若兰总觉得何芊蔚送桂花糕这点,有那么几分找个人帮自己分担痛苦的意味在。 纪修显然也想到了这层。 他讪笑着,胡乱从喉间挤出几声音节当做回答,又把话题扯到了其他地方。 直至一路行至宫道尽头,若兰停步不再多送,而纪修拎上那食盒拐了个弯慢悠悠地朝东宫走去,这才把表情一松,在心底吐槽起来。 殿下,这可是您自找的啊。 纪修这想法或多或少算得上幸灾乐祸。没办法,他也是个乐子人,心理活动丰富得能和奏折上大臣拐弯抹角的小心思一拼。 然而乐到一半,纪修忽然又想起来,以自家太子殿下的性子,肯定会吃这桂花糕没错;但他可以只吃一小口,然后把剩下的全赏给旁人啊! 赏给谁呢?当然是任劳任怨,哪儿有坑往哪儿栽的东宫总管太监。 乐不出来了。 纪修面色一转严肃。 得在回东宫之前想个办法解决这事儿,否则再多吃下去他也受不住。 作为大启唯二的权力中枢,东宫的装潢向来大手笔。 尤其当朝太子备受皇帝疼爱,赏赐每个月都流水般淌进东宫,把里头的部分物件取出来四处装点完,剩下的就全堆进了库房,可谓是富得流油。 更何论东宫是真的有实权:尽管萧载阳年纪尚轻,但皇帝早已有意无意地把一些无足轻重的政事交到他手上,可想而知等他长成时又会是如何情况。 东宫地位何其稳固。 然而萧载阳本人是不关心这些既定事实的。相比之下,他反而更发愁林清妍这事儿后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皇帝虽说给了他查案名头,但实际上却是由汤正德亲自操刀去查,萧载阳只是负责拿着已经查出来的资料,思虑其中的疑点。 其实他想不出来也没关系,有皇帝兜着底儿。但萧载阳性子较真,认真起来就是容易钻牛角尖儿,为此甚至愁得睡都睡不香了。 ……好吧,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也想早点告诉何芊蔚真相。 又翻完了一卷证词,萧载阳抬手捏了捏眉心,表情疲惫,忽然觉得自己一门心思钻到案件里的决定大概不是个好选择。 照这样下去,怕是到了猴年马月他也没理由去见何芊蔚。 正巧在这时候,被派去瑶光殿送礼的纪修回了东宫,在下头一本正经地行礼请安。 萧载阳不再多想,只把手中的书册随便一放,目光随着动作望向纪修。 纪修是拎着食盒直接进来的,那实木雕花的盒盖上还有瑶光殿的标识,好认得很。 这可太熟悉了。 萧载阳忽然不太想知道何芊蔚又送来什么回礼了。 对桂花糕,他也已经多少有些腻味。 但俗话说得好,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就算装作没看见,纪修也是会尽职尽责地来问怎么处理瑶光殿的回礼。 既如此,还不如早点解决了的好。 于是萧载阳做足了心理准备,缓缓开口:“还是桂花糕?” 纪修便笑着回道:“顾玄刚做的,说是新鲜出炉也不为过。” 萧载阳痛苦地闭了闭眼。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大概再也不想听见顾玄这名字,也不想再碰桂花糕了。 他招招手,示意纪修打开适合取一碟桂花糕出来放到桌上,撑着下巴盯了半天,才终于壮士断腕般伸出手,捡起一块塞进嘴里,急急咽下去。 这就算品尝过了。 纪修也心知肚明得很,当即就把那碟糕点收了回去,动作之熟练,好似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明明只是吃了块糕点,萧载阳的面色却好像连夜写了好几篇策论一般疲惫,有气无力地吩咐道:“想个办法解决了。” 之前那些桂花糕他是全都硬着头皮自己一个人吃完了没错,但今天还来……实在是吃不下了。 嗯?不是赏赐啊。 纪修听得这话,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虽然他一路上想出来的一二三四五……个备选解决方案用不着了,但眼下的情况显然更省力,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只要找个徒弟来当倒霉蛋,亲自监督着对方一个不剩的全吃完了,再三令五申绝对不可多嘴就好。 这头纪修的心理活动暂且不表,萧载阳却是已经开始思考要怎么找个借口,不突兀地把何芊蔚对桂花糕的执念全转移到别的事上去。 林清妍这事已经到了紧要关头,错过哪怕一点儿都可能影响到最终的判断,他沉思半天还是决定撑过这段时间再去见何芊蔚。 不过虽然没法亲自去见人,却不影响他吩咐纪修去做点什么,借此逃过桂花糕的折磨。 萧载阳抚着下巴,好一通头脑风暴。 半晌,他忽然握拳击掌,唇畔扬起笑道:“纪修。” 终于想到办法了吗殿下! 少说也有那么十数年的主仆情谊,纪修之前自然瞧得出来萧载阳在思考什么,眼下听见这一生整个人都振奋许多。 何姑娘勿怪,实在是在下也怕了这桂花糕。 他在心中默默忏悔着,面上倒是浮现出与之截然相反的情绪,等着下一句吩咐。 萧载阳便把想起旧事时灵光一闪的主意全说了出来,为了不出差错甚至还多加强调一番。 听到那句“实在不行直接去问父皇”时,纪修倒是半点不意外,心说也别等什么行不行的了,我待会出了门就直奔勤政殿找汤公公岂不是更方便。 当然这话他没说出来。 远在勤政殿,依旧勤勤恳恳和奏折斗智斗勇的皇帝并不知道萧载阳又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的事。 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没差。 以皇帝别扭老父亲的形象,多半会一边震怒着输出半天,一边口嫌体正直地满足萧载阳的要求。 也幸好萧载阳是他儿子,一早就正式册立了的太子殿下,为人也相当争气,让几个太傅都称赞不已…… 不然照着皇帝这没道理的宠法,御史怎么说也得每日准时上奏,说太子骄纵,陛下三思了。 第十九章 马驹 http://.biquxs.info/

瑶光殿外那只乌云踏雪依旧懒洋洋地趴在墙头,只是没了举着扫帚在庭院转悠的扫洒宫女。 但其他当差的宫人们依旧来来去去,也总会忍不住分出目光去瞧一眼,更有不少人偶尔会悄悄分它几条鱼干之类的小食。 不过何芊蔚却没有继续从窗户里盯着它瞧了。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想把萧载阳送来的那只小猫高高举起,怼到那猫面前狠狠撸一把。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现在也是有猫的人了,谁要去挨你的白眼! 何芊蔚骄傲地想。 要不是这事真做出来会显得太稚嫩,她没准真会这么干。 顺便一提,何芊蔚给那小猫取了个名字,唤作阿琼。 阿琼如今在瑶光殿被养得油光水滑的,惬意无比。它整日里吃着最好的猫粮,整只猫圆了一圈不说,甚至能精力充沛地追着毛线团玩上半天,身手之矫健让人自愧不如。 好不容易终于养上猫的何芊蔚欣慰十分,首当其冲地每天逗猫儿玩,颇有几分玩物丧志的模样。 而今日正好是休沐,若按以往的习惯,何芊蔚原本打算就这样玩上一整天,只不过她兴致冲冲地刚掏出来逗猫棒,就听见外间突然热闹起来,还混杂着几声惊呼。 怎么回事? 若兰是个合格的掌事姑姑,先前没有正经主子的时候,对宫人们的冒失还会睁只眼闭只眼;但自从何芊蔚入住以来,瑶光殿的规矩就立刻紧了起来,又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上行下效,宫人们早都养成了波澜不惊的心境,怎么今天突然闹起来了? 何芊蔚满头问号地直起身,预备出门去瞧瞧发生了什么。 临走前,她顺手将逗猫棒放到桌上,阿琼立刻扑过去,用爪子压住了一通撕咬。 换做以前,何芊蔚少说也得被这举动狠狠地打中心房,一边傻笑一边把逗猫棒晃成残影,可惜她现下手头有别的事要做,只好忍痛离开。 刚出了正门,何芊蔚就迎面和脚步匆匆的若兰撞上。 她瞧了瞧大门口挤在一块的宫人,又瞅瞅若兰复杂的表情,问:“怎么了?” “……”若兰张张唇,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艰难地开口道:“太子殿下送了……嗯,说是之前答应给您的礼物。” 若兰显然不知道怎么描述萧载阳究竟送来了什么,干脆含糊着照纪修的话解释过去,又抬起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纪公公就在外头呢,您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好可以问他。” 哦,殿下又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何芊蔚点点头,一副“我明白”的模样,抬腿就往大门走去:“让我看看又送来了什么……” 这时候的何芊蔚还是很镇定的,与若兰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片刻后,等她到了纪修跟前,亲眼见到了那所谓“礼物”,还是入乡随俗般同若兰一样摆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那礼物竟然是一匹马驹。 马驹有着纯白的皮毛,被一个小太监牵在手里,偶尔打几个响鼻,一点也不关注别人的目光。 宫中虽有御马苑,但实际上只供皇帝与太子二人享有,或者偶尔也会有武将得了恩典,能来选一匹马,其他时候一律是见不到马的。 也难怪宫人们这般好奇。 当然,等萧载阳长到要正式学骑射的年纪,上书房那头就该安排学生定时去马场练习骑射了。 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眼下还是谈谈这匹被送到瑶光殿的马驹。 纪修站在旁边,见到何芊蔚就笑着弯腰行礼,道:“姑娘可还满意?” 何芊蔚愣愣地,答非所问道;“瑶光殿没人养马,也没地方能养。” “噢,这个不要紧。”纪修笑答,“殿下从御马苑那儿选了个专门养马的内侍,平日里就将它养在东宫,姑娘想学骑射的时候直接去就是。” 想得还挺周到啊…… 这会儿何芊蔚已经从最开始震惊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兴致满满地绕着那马驹转了一圈,表情说不出的满意。 她其实还没来得及学骑马,但却常被何修竹抱到马上驰骋,原本就对其有几分兴趣。 如今萧载阳默不作声就送了一匹马驹过来,虽然称得上是前无古人的举措,但不得不说,她本人还是相当满意的。 何芊蔚试探着将手顺着那马驹的鬃毛一捋。 马驹歪了歪头,没抗拒何芊蔚的动作,反而还在她收手时主动将脑袋凑过去,蹭了蹭对方。 “这么亲人?” 何芊蔚讶异十分,打蛇随棍上地又狠狠蹂躏一番。 纪修便笑道:“这匹马驹不但亲人,品种也是一等一的好,从小的时候开始养,长大了也更好驾驭些。” 为了满足亲人又不会把主人卖了这一点,纪修可是和御马监一同蹲在马厩观察许久,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可以说简直是为了何芊蔚量身打造。 想到这儿,纪修抖了抖搭在手臂的拂尘,总觉得身上仿佛还带着什么味儿…… 应当是错觉吧。来的时候已经清洗过好几遍了。 毕竟怎么看,周围的人面色都正常得很,连何芊蔚也没直接变脸。 纪修好一番自我安慰,见何芊蔚一直同那马驹玩闹,便知道这就是满意了。 “说起来,这马驹还没有名字呢。”纪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开了口,“姑娘要是有什么好名字,正好也可以用到它头上。” 何芊蔚沉思片刻。 “不闻吧。” 她念出一个听着有几分别扭的名字,又摸了摸不闻,显然并不打算解释其中由来。 纪修也极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多问,夸赞了一句好名字,扭头去吩咐那个牵着马的小太监。 正如先前所说,瑶光殿自己是养不了马的。 纪修来这一趟,更多的是让何芊蔚先过过眼,要是合适,再丢进东宫养着,等将来学骑射的时候再说。 没错,这马驹还真就是个只能看看的摆设。 何芊蔚如今不过七岁,学骑射太早了些,至于为什么萧载阳分明知道,却还是送了这么个礼物么…… 本来他也没打算真让何芊蔚用上啊。 只不过是找个由头,分散一下何芊蔚的注意力,让她想不起来桂花糕这茬而已。 接下来几天,何芊蔚的反应充分说明了这举措有多英明。 阿琼依然可爱得让何芊蔚挪不开眼、走不动道,但对于不闻,她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每日里做完了手头的事,何芊蔚最常做的就是和阿琼玩闹半天,又开始记挂在东宫的不闻。 两样儿心情你方唱罢我登场地占据了她的心思,桂花糕不知不觉已经被赶到九霄云外去,连一席之地也没争下来。 当然这其中也有若兰的几分功劳:她直接先斩后奏让顾玄做出桂花糕后,别再往何芊蔚跟前送小,最好让她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 要是哪天何芊蔚突然想起来也不要紧,瞎扯几句吃完了也就糊弄过去了。 反正何芊蔚年纪小,也记不住平日里到底都吃过什么。 至于若兰怎么有的这瞒天过海的胆子,一副不怕被责罚的模样,那就得推到那天不闻第一次亮相过后,鬼鬼祟祟出现在瑶光殿小厨房,蹲在灶台前看顾玄做桂花糕的纪修头上了。 准确来说是推到萧载阳头上。 没错,为了这桂花糕他甚至做了两手准备,单单是送礼还不够,甚至安排了纪修去策反若兰。 若兰也看得开,横竖这事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将来被发现了也有太子殿下顶在最前头,既然如此,不做白不做。 毕竟她也是真的对桂花糕有些避之不及了。 虽然不知道纪修打算怎么处理每天从瑶光殿拎出去的糕点,但只要用不着她带着宫人们闷头一顿吃就好。 那纪修到底是怎么处理那些桂花糕的? 这也简单,东宫那么多宫人,总有那么几个是平日里吃不着,面对桂花糕时胃口极好的。 他只要把人找出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对方一口不剩地全吃完了,再下个封口令就好。 一不能浪费,二则自己实在吃不完,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只能说一切尽在萧载阳掌握之中。 不过也有他没料到的。 比如萧载阳原以为何芊蔚会忍不住每日都到东宫来看属于自己的小马驹,但没想到她愣是一次没来过。 然而何芊蔚又总是把不闻单独拎出来,逮着纪修反反复复问上好几遍,连那个负责养马的内饰也见过好几次,怎么看也不像不喜欢的模样。 萧载阳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作为善解人意的好下属,几乎每日都要到瑶光殿走一趟去取桂花糕的纪修义不容辞,从已经混成半个熟人的若兰那儿掏出了何芊蔚的想法。 “因着殿下一直没出现的缘故,姑娘似乎以为最近有什么要紧事,担心去东宫会打扰到殿下。” 纪修学人语气和表情那是一等一的像,甚至连嗓音都刻意掐尖了再说,活生生像若兰本人在禀报一般。 他甚至在说完话后便收放自如地转回自己原本的模样,正儿八经地低眉敛目等着萧载阳的下一句吩咐。 不过萧载阳却只是扬扬眉,略显诧异,随后就一摆手让他退下了。 等纪修退出去,殿内空无一人时,萧载阳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捡起了没看完的卷宗,继续思索着。 ——要是唇角的弧度能往下压压的话,也可以算是没反应。 第二十章 纠葛 http://.biquxs.info/

萧载阳再次出现在瑶光殿的时候,距离他上一次踏足这里已经过去半月有余。 此时秋季已经过去了一半,落叶萧索自不必提,田间百姓也过完了一个丰收年,陆陆续续地筹备起了过冬之事。 而京城虽比不得北境诸地的苦寒,但天气凉得快,每日凌晨或夜间时,风中的寒意都会一视同仁地咬住五脏六腑拼命往里钻,因此有些畏寒的已经默默多加了几件衣服,生怕冻出什么病来,狠狠吃一亏。 作为才生过一场风寒、身子骨还弱着的人,何芊蔚首当其冲,虽然还不至于换上裌衣,但陈嬷嬷却从箱笼里翻出来了坎肩给她穿上。 至于从小就为学武打基础,每日雷打不动蹲上小半个时辰马步的萧载阳,尽管本人多有叛逆地不愿加衣,但在皇帝“朕就是觉得你冷”的关怀下,最终还是一视同仁地被纪修套上了秋衣。 二人时隔小半个月头回见面,就瞧见对方和自己一样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被衣服撑的——竟然会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想法。 虽然谁也不会主动说出来就是了。 不仅如此,趴在桌边撸猫的何芊蔚甚至默默转过身,又摸了几把阿琼,似乎并不是很想说话。 不过萧载阳这回不是白来,他还带了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消息,便率先开口道:“你还记得荣妃吗?” 何芊蔚被问得莫名其妙:“啊?” 她皱着眉想了想,从记忆里把这位刚开始就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后来又被禁足至今的倒霉蛋找出来。 “记得啊,说没地方给我住的那个谁……”这事儿是容妃刚被禁足那会儿,萧载阳给何芊蔚解释时提及的,她印象尤深。 说到这儿,何芊蔚就顺道想起了另一桩事,不由多提了一句:“还有她身边那个宫女的口才也挺不错的……和淑妃手底下那个说得有来有回呢。” 看来还记得。 已经走到桌边坐下的萧载阳听见这席话,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不过汤正德刚查出来点有意思的事,你们两之间的渊源应该比这更早。” 听见这话,何芊蔚下意识往两边一瞧,却谁也没见着——其实她低头转身那一会儿的功夫,萧载阳就已经把宫人全屏退了。 确定没有不相干的人,何芊蔚这才又想了一遍萧载阳的话。 什么叫早有渊源? 何芊蔚满眼奇怪地看过来。 二人间少说隔着那么十几年的光阴,彼时的容妃甚至还不是安乐侯府的小姐,她待字闺中时何芊蔚甚至没出生。 等何芊蔚牙牙学语,学会了走路,容妃也早已进了天子后宫,开始打理六宫事务,这两人不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吗? 好在萧载阳也没有卖关子的打算,而是立刻开门见山地解释起来。 “准确来说,是何将军和她有渊源。” 十数年前,何家子息缺少,至何修竹时更是早已家道中落,成了没落贵族;而容妃虽与安乐侯沾亲带故,却也不过出自旁支,两人身世甚至有那么几分相似。 是以,两家当家主母曾经接触过,意图为二人议亲。 容妃本来应该是将军夫人——如果何修竹在军中时,没有与随夫征战的江流宛一见钟情的话。 旁听的何芊蔚适时提出疑问:“我爹没有什么前未婚妻的,就我娘一个。” 她从小可听太多父母爱情故事了,这点还是敢保证的。 见阿琼一门心思与毛线团较劲,萧载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跟着继续道:“所以当时只是‘意图为二人议亲’……实际上,当时两位老夫人甚至都没把这事儿放到明面上说过。” 所以何修竹打完一场仗后,回家求母亲为自己求取江流宛时,何老夫人也很爽快地亲自登门道歉,又送了赔礼。 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去江家提亲了。 容妃与何修竹这点纠葛过去已有十数年,原本就没多少人知道,更别提后来容妃被送入宫中,又有人刻意掩埋了消息,连汤正德都是废了大力气才好不容易查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这点,萧载阳才茅塞顿开般把所有线索联系到了一起,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与萧载阳相比,何芊蔚知晓的信息有限,但小小年纪就阅话本无数的她思维跳跃极快,当时就下意识吐槽道:“……总不能是因为这个,容妃就怀恨在心,时隔这么多年把气发在我身上吧?” 她原本只是随口胡诌,没想到萧载阳竟然真的神色认真地点点头,顿时脸色就更精彩起来。 “不是吧,还真有这种事……”何芊蔚抽抽嘴角,在心中默默向自己以前骂过的书生道歉。 艺术果真来自于现实,从前觉得话本的剧情太胡扯是我不对。 震惊过后,何芊蔚忽然又觉得不对,这事儿都过去几个月了,好端端地又提起来作什么? 总不能是萧载阳闲得无聊顺手查查吧? 她狐疑地瞧向太子殿下。 被何芊蔚这么盯着看,萧载阳眨了眨眼,心知对方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感叹了一句思维灵敏,又开口道:“林清妍身边那个侍女,与容妃宫中的秋实是同乡,听说容妃甚至还因此给过林清妍赏赐。” 容妃毕竟管了几年的后宫,虽说被禁了足,但却没人敢随意轻视,毕竟人家外头还有个顶着安乐侯名头的爹。 不过是给官家小姐一份赏赐,这点小事也不至于拦着。 就是皇帝后头知道了也没在意过。 毕竟谁也不知道容妃手里竟然还有一份当年没被搜走的逍遥醉,更想不到她竟然会为了对付何芊蔚就把这东西拿出来。 萧载阳这回是真的毫无保留把事情全说明白了,何芊蔚听完也深感离谱,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回应才好。 这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不过,”这时萧载阳却突然开了口,话锋猛然一转,“容妃是没什么心计的,父皇在决定让她打理六宫事务时特意观察过。” 皇帝也就这几年意思意思往宫里纳了几个只求荣华富贵的新人,但也没打算宠幸谁,所以在选人来管理后宫时标准也不一样。 心思复杂一点的必然没这个资格,那时的容妃各方面来说都恰好满足皇帝的要求,而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机的人,却能在几年后颠覆以往的形象……? 无论是她装得太像甚至连皇帝也骗过去了,还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此事不想也知道必然没完。 当然,以上推论何芊蔚是不知道的。 内容量太多太复杂,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干脆泄气般的趴在桌上。 小孩子就是这点不好,不能知道太多,也不明白其中道理。 真想快点长大啊。 她这么想着,闷闷道:“所以就是说,容妃暂时还不能惩治的意思咯?” 萧载阳怜爱地摸了摸她脑袋,却也没打算让她太早牵涉进此事当中,只说:“暂时不能动她。林清妍却可以随意处置了。” 之前留着林清妍是为了钓大鱼,可如今她甚至算不上饵料,自然没必要多花心思。随便安个什么名头就能打发了。 何芊蔚动了动身子。 “她好像也挺无辜的。”说完这话,她干脆把头埋在胳膊里,好半天又憋出一句来。 “……但我不想原谅她。能不能罚得重一点?” 心怎么这么软。 萧载阳心想。 他笑着说:“好。” 这段时间以来,林清妍被随便扔到了某个空置的宫室,一直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 落水后,逍遥醉的效果也慢慢褪去,她恢复理智时却还有这记忆,越回想就越畏惧。 她心中的想法确实是如此,可她怎么会,怎么会毫无保留地全说了出来呢…… 林清妍知道自己这回闯了大祸,可谁知后头却一直没等到什么惩治,反而被留在宫中养伤。 她虽是庶女,可却被宠得越过了正室子女,在这情形下慢慢也就转了想法。 也许陛下根本就没这么看重何芊蔚呢? 自己终究有个做兵部侍郎的爹,和那早就没气了的所谓大将军可谓天上地下,陛下怎么也不至于为了何芊蔚而处置自己。 林清妍想来想去,觉得这就是最合理的解释了:这几日将自己留在宫中不过是做个样子。 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无事一身轻地回家去,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汤正德带着圣旨到的时候,林清妍半点不见慌张,反而在自己的贴身侍女被以冲撞贵人的名义带走后欣喜十分。 一个下人而已,要多少有多少,她压根儿不在乎。 这丫鬟如今能为主子挡了一劫也算是有福气,大不了回家后给她老子娘赏点金银,谁还会在意这点小事。 林清妍自顾自想着,却没注意到汤正德目光中藏了几分讥笑,甚至还有怜悯的情绪在。 “接旨吧,林小姐。” 朝中最近又出了事。 兵部侍郎宠妾灭妻的事被御史参到了圣上眼前,而向来厌恶嫡庶的皇帝闻之勃然大怒,不仅特许兵部侍郎之妻与其和离,更是直接把人连贬几级。 旁的官员被吓出一身冷汗,回家后立刻把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确实打发走不说,更有甚者对妻子的态度都恭谨了许多,生怕哪天也被参一本,吃一个闷亏。 说回那兵部侍郎原本受够委屈的正室。如今她奉旨和离立刻便回了娘家,而其没有后顾之忧的父兄也放开了手一番打压,又给说书人添了不少素材。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 隐约猜到几分真相的勋贵之家都默默又低调了几分,生怕被卷入逍遥醉的案子里;而家中有小辈同在上书房学习的,更是三令五申不准打搅太子殿下与何芊蔚,别总想着去套近乎,免得起了反效果。 至于先前那受宠的庶女缘何被一顶小轿送到了庙中清修,是没人会多加在意的。 第二十一章 小考 http://.biquxs.info/

眼看着入了冬。 每至凌晨,宫人早起当值时总会发现昨夜长出来的薄薄一层冰霜,真可谓霜寒露重。 何芊蔚自然见不着这些景象,但身边的宫人陆续换上冬装,也足以说明事实。 她本以为这一年就要再无波澜地结束,谁知却在这时传来了要小考的消息。 上书房统共就这么几个太傅,而他们课余闲暇时常常凑在一起讨论一番,这次便认为教的知识足够多,也该是时候考考学生们了。 书法、算术、绘画……上书房从前教过什么,都是要一样不落地考完了,由太傅评出成绩来,才能确定学生究竟学进去了多少。 萧载阳对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毕竟身为太子,他受的教学原本就比其他人严格,再加上皇帝的在意,几乎称得上是每日都要考校,早已经习惯了。 而同在上书房学习的其他人,从前也是在自家请了先生来教习,亦或是到桃李满天下的书院去读书,也都经历过这一茬,心态都还算平稳。 这么看下来,作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从没考过试的学生,何芊蔚难免紧张了起来。 她从前都是由父母带着念书,平时也就被随口问几句;后来请了正式的教书先生,只可惜没过多久就赶上意外,自然没经历过考试。 虽说就算成绩不理想,她也不会像旁人一般被长辈训斥,但考差了总觉得不太好…… 等等。陛下算不算我半个长辈? 于私,陛下是我爹的至交好友;于公,我进宫之事也是由陛下敲定的。 那我要是考不好,岂不是得让陛下脸上无光? 忽然想到这层关窍的何芊蔚掰起指头数了数,只觉得心情更沉重了。 片刻,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温暖的榻上起身,收拾好了书袋就急匆匆地带上人,顶着冷风出了瑶光殿。 何芊蔚目的明确,心无旁骛地奔东宫而去。 去请个小夫子。 等接近了东宫,何芊蔚一路畅通无阻地迈进大门,又顺着宫道往正殿而去,谁知一拐弯却和庭院里的纪修撞个正着。 纪修依旧手执从不离身的拂尘,正倚在院中的小亭望着那一小片湖泊,不知为何看上去让人觉得有几分悲凉。 然而下一刻纪修就眼尖地瞧见了何芊蔚。 他面色淡然地将拂尘提起抖了抖,隔着不远的距离笑得好似狐狸:“姑娘怎么来了?” 这么看,果然之前的想法是错觉吧……他大概只是闲着没事儿干,跑出来看风景思考人生。 何芊蔚把之前不知道打哪看出来的悲凉感推翻,一面往里走,一面答道:“有些事想找殿下商量商量。他在么?” “晨间睡醒就一直在看书呢,姑娘来得正是时候。” 纪修拿眼一瞥书房的位置,上前来殷勤地接过了何芊蔚自个拎在手里的书袋,引着她朝那头走去。 等这一行人走远了,再也听不见此处声音的时候,守在门边的小太监才将目光收回来,同身旁一起当值的同伴感叹道:“真不愧是纪修公公,才刚从书房里被赶出来,扭头就又敢带着人往殿下跟前凑。” “你也不瞧瞧纪公公带着谁。”对方将冰凉的手往袖中一揣,挤眉弄眼了半天:“别说刚被赶出来,就是挨了罚,只要这位一来,公公就能借着东风逃过去。” 二人絮絮叨叨又低声聊了几句,这才满足地住了口,继续当门神。 此时的何芊蔚已经和纪修一道进了书房。 实际上,何芊蔚没太明白纪修为什么要跟着一块来……她到东宫做客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早就对这儿熟得像回了家一般,就是没人带路也找得到书房的。 何芊蔚在心底纳闷不已,而直到纪修拱手问安,上头的萧载阳反手就砸过来一卷书,她才恍然大悟。 果然之前根本就是犯了错被赶出去的吧!浑身萦绕着一股悲凉感的事也压根儿不是错觉! 纪修没准就是拿何芊蔚当挡箭牌,跑来萧载阳面前刷好感…… 甚至于他还在进来的时候刻意同何芊蔚保持了距离,当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如今一看,恐怕是早知道要吃点皮肉之苦,担心伤到何芊蔚,才有这么一出。 这心思恐怕比话本子里的恶毒反派还深…… 何芊蔚啧啧感叹着,作壁上观地看纪修熟练地躲过了那本书,又将其捡起来高高举起,风雨不动安如山地继续开口道:“姑娘见笑了。” “……嗯,确实挺好笑的。” 何芊蔚这么答道。 纪修也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压根瞒不住人,闻言连眉都没皱一下。 反倒是萧载阳听到这两句交谈,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望见下首的何芊蔚便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他扭过头,又冲纪修冷哼一声,道:“行了,别在孤面前闹腾,赶紧滚回去安排。” “哎,奴婢这就去。” 纪修从善如流地应下,衣袖一甩就头也不回出了门。 何芊蔚实在看不懂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便问萧载阳:“他做什么了,把你惹这么生气?” 萧载阳这时候已经从座位上起了身,正欲做到何芊蔚身边,抽空回道:“做过什么倒是不要紧。归根结底还是得赖父皇。” 这回还真不是纪修的错。 正如从前纪修去勤政殿,十次里总有那么三五次得被皇帝骂出来一样,他也没少在萧载阳这头被迁怒。 按理来说这活儿得是汤正德的,可这位与皇帝是一起长大的情分,私底下还能得个大伴的称呼,别说萧载阳和皇帝也不好意思让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被折腾,就是纪修也不至于这么没颜色,让自个顶头上司吃亏。 顺理成章的,每次皇帝想搞什么事,也总是让汤正德吩咐到纪修头上,而作为真正去办了事儿的倒霉鬼,纪修总是逃不开事后被萧载阳横眉冷对的命运。 纪修这怨种一般的事迹在宫中也不是秘密,基本上大家都知道,甚至何芊蔚在无聊的时候,都已经听若兰说了好几个不同的故事。 比如萧载阳从前喝不下牛奶,皇帝就让纪修雷打不动每天早上送上一杯还得亲自看着人喝完,作为回报,太子殿下让太医院刻意配了份调养生息却有句巨苦不已的汤药,自己喝牛奶时纪修就得陪着灌一碗; 比如皇帝有段时间叶子牌打得津津有味,隐隐有几分耽溺其中的趋势,萧载阳干脆就让纪修把勤政殿搜了一遍,把叶子牌统统销毁了,而纪修也顺带着被皇帝借到手底下,每天专门四处找被刻意藏起来的物件,找不到就得再灌一碗汤药; ……诸如此类。 是以萧载阳这么一说,何芊蔚也很快反应过来,对答如流地换了说法:“陛下又做什么了?” 她话里看热闹的心思简直连掩饰都懒得做,就差直接把“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写在脸上了。 萧载阳也心知肚明对方的想法,无奈地看了一眼,道:“太傅之前说要小考,父皇就让纪修去了趟勤政殿,把我之前刚学策论时写的文章统统搬了回来,说是让我看看自己的不足。” 皇帝这一手看似关心慢慢,实则……萧载阳一看从前那狗屁不通的文章就心里恼得慌,压根儿不想承认这玩意儿是自己写的。 他自己都没留哪怕一份原稿,谁知道皇帝会这么闲,拿去检查的时候统统让人照抄了一份自己留着,然后在这时候掏出来给萧载阳添堵。 萧载阳有理有据地猜测,自个父皇既然敢把这一堆送出来,手里必然还留着一份。 何芊蔚眼神立刻亮了起来,目光止不住地往上头那堆书卷的位置飘。 “哪儿呢?让我看看!” “……” 萧载阳表情一言难尽,显然是不想把黑历史拿出来,可被何芊蔚瞧一眼,又觉得不忍心拒绝,只好走过去随手抽出一本,递到了何芊蔚眼前。 “喏。” 他这么说着,不忍直视般扭过头,一副自欺欺人的模样。 何芊蔚毫不客气地接过,翻看细细看起来。 半晌,传出一声拼命压着,却还是溢出唇间的笑。 萧载阳双目无神,自暴自弃地拿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对不起,但确实是……”何芊蔚将那文章合上,放在了桌上,竭力把笑意压回去,道:“原来殿下刚学策论的时候,和我也是一样的……” 说这话时,她实在没忍住想笑的冲动,却又惦记着不能让萧载阳下不来台,一时间表情都有些扭曲起来。 萧载阳无奈地捏住她两颊,微微用了几分力气当做惩罚,撤回手时无奈道:“想笑就笑吧。” 何芊蔚仿佛就等着这句话一般,当即大笑出声。 等她笑够了,萧载阳一颗心也麻木了,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盯着何芊蔚看,问:“所以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他这表情乍一看有些唬人,然而何芊蔚完全不觉得对方是在凶自己,反而恍然大悟般把一直放在腿上的书袋提起放在桌上,瞪圆了眼睛。 “小考!”她惊呼道,“我是来找你开小灶的啊!” 想起刚才毫不留情的一同嘲笑,何芊蔚悄悄红了脸,颇为不好意思:“……嗯,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主要是真的很好笑诶。” 萧载阳毫无心理波动:“这话说得,你还不如别解释。” 他损了何芊蔚这么一句,便从那书袋中抽出一卷习题册来,翻开看了看。 两人是同桌,对何芊蔚的水平萧载阳其实心里门儿清,这动作只是下意识而为之,毕竟他甚至都能背下来上头写了些什么。 他问:“想及格,还是全拿甲等?” 第二十二章 补习 http://.biquxs.info/

很有骨气的何芊蔚当时就头脑一热说要全拿个甲等。 而萧载阳笑笑不说话,好似不过随口问一句,也没打算真的做到这个地步。 ——他装的。 实际上,那天给何芊蔚答疑解惑了一个上午只是开始。 萧载阳不知道从哪儿抽出的空闲,午间时分就直接带着自己赶出来的特训计划敲响瑶光殿的门, 彼时的何芊蔚尚且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在和阿琼有来有回地争抢那个饱受折磨的毛线团。 但很快,她认认真真、一个字也不漏地看完那个计划周密的特训安排后,脸上的表情就从困惑转变成了惊恐。 何芊蔚越看表情越严肃,到最后甚至忍不住把计划的内容念了出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天写一篇策论?要是写不出好成绩,第二天还得在新写一篇的基础上,把上一篇的不足总结出来,交给你批改?” 她一副“竟要如此行事”的震惊模样,甚至于要比着手势来为自己表达语言不足以形容的情绪:“我一星期都不一定写得出来!” 何芊蔚合理怀疑萧载阳这举措多多少少有几分报仇的私心。 我承认昨天笑那么大声是我的不对,但有错可以慢慢改,倒也不至于一上来就这么狠吧? 她看着萧载阳正儿八经的模样,好不容易把这话吞了回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人呆在原地。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何芊蔚手上也卸了力道,不再和阿琼玩闹。 阿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是抢来的东西它向来没什么兴趣,于是也跟着把爪子收回来,揣着手蹲在那毛线团旁边,“喵喵”叫着用头把心仪的玩具推到了何芊蔚眼皮底下。 要是之前,何芊蔚高低也得斗志满满地再和阿琼大战三百回合,但这回萧载阳带来的冲击太大,她连眼神都没动过,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对方。 她一句话也没说,萧载阳却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你是在开玩笑吧”的意思。 于是萧载阳抬起手在何芊蔚面前晃了晃,表情严肃:“今天就先放过你,明日我会让纪修准时来收策论。”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其他的话……暂时还没法确定在什么时候能给你补课,先等我一两天,日后一定补回来。” 不补回来其实也可以的。 何芊蔚这么想。 当然她没敢直接说,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甘心般再次确认:“真的没有和我开玩笑?” 萧载阳眼都不抬:“还要不要拿甲等了?” “对不起,当我没说。” 何芊蔚麻溜地闭上嘴,抬起手在唇边比了个拉链的动作。 自己说出口的豪言壮志,再怎么也不能翻脸不认。 一生要强的何芊蔚在这方面有一种莫名的坚持。 自那日以后,何芊蔚快乐的米虫生涯就一去不复返了。 最开始几天,萧载阳仿佛确实很忙一般,压根儿没有再提补习的事,只有纪修会在傍晚时掐着点儿登门,在何芊蔚肉疼的目光中带走她好不容易别出来的一篇策论,第二日再连带着萧载阳的批注送回来。 然后她就得根据这份批注总结出自己策论的不足,然后根据萧载阳新定的主题再写一篇文章出来,依旧是在晚上交给纪修。 虽然写策论很痛苦,但和没有每天额外补习几个时辰比起来似乎好上那么一点儿…… 何芊蔚一边双目无神地凭肌肉记忆挥动笔杆写出篇狗屁不通的初稿,一边多有庆幸地想着。 虽然这想法很不厚道,但殿下你还是多忙忙吧,不必为了我再废这么一重苦心。 可惜她怎么想是一回事,萧载阳怎么做是另一回事。 为了腾出时间来给何芊蔚补习,萧载阳甚至还又到勤政殿走了一趟,把皇帝安排到自己头上价的事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态度之坚定、语言之有力让外人听了就能捏一把汗。 被冒犯习惯了的皇帝兴致勃勃地问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凭着乐子人的本能嗅到其中趣味,当即拍板把活儿全揽了回去,一副任劳任怨的老父亲形象。 然后背地里扭头就吩咐暗卫,务必事无巨细地把补习的相关事宜全记下来。 ……看来依旧是从前那个有父爱,但只有一点儿的皇帝。 萧载阳不知道自个父皇这不着调的想法,解决完手头压着的事务就趁着天色尚早,施施然晃到了瑶光殿,一路上还琢磨着要不要趁热打铁,从今日起就正式给何芊蔚把小灶开起来。 但等他进了瑶光殿,看见瘫在桌边一点动弹的力气都没有的何芊蔚后,最终还是好心地决定让对方再摸一天的鱼。 然而萧载阳还没来得及开口,好不容易刚把今天的策论写完,心力交瘁地瘫在榻上,手里抱着阿琼一顿狠搓的何芊蔚就立刻弹了起来,面色惊恐:“你怎么来了?!” “……” 不得不说这如同面对洪水猛兽的反应仔细想来有点好笑,但为了不让自己下一刻就直接被赶出瑶光殿,萧载阳还是努力把笑意收了回去,却管不住满肚子的坏心思。 “我之前不是说过么?”他气定神闲地往榻边一坐,慢悠悠道:“关于补习的事……” 何芊蔚的表情跟着他慢吞吞吐出来的字变,眼瞅着就要掩面痛哭。 “从明日起,我就能每日专心为你开小灶了。” 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其实。 冷静下来想想,人又不是万能的,偶尔有那么几科拿不到甲等,勉强混到及格又有什么错?这分明是人之常情。 怎么好意思浪费殿下的时间来扶我这爬不上墙的烂泥! 短短一瞬间,何芊蔚脑子里飘过无数反悔的话,但作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例,她最终还是把这些话统统咽了回去,努力扯出一个笑来:“那可真是太好了,青青求之不得,惶恐至极……” 萧载阳选择性忽略了她表里不一、心不甘情不愿的态度,配合地摆出了满意的表情。 尽管平日里他确实是对何芊蔚好得不像话,但萧载阳向来有灵活的行为处事原则,该认真的时候半点不会心软。 别管学的时候再痛苦,于何芊蔚而言终究是受益终生的。 虽说她即便什么也不学,也能在起码两代帝王的庇佑下活得自在,但这种剪去翅翼、锁在金屋里的活法,就算当事人乐在其中,萧载阳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当真发生。 何修竹与江流宛半生沙场,最后更是永远葬在了边境,作为他们最后的血脉,何芊蔚若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嗯,那也实在太遗憾了些。 其实何芊蔚本人若是实在不开窍,萧载阳也不会强行推着她往前走,然而何芊蔚本就是聪明伶俐的性子,甚至对行兵打仗之事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嗅觉,那就怎么说也不能埋没这棵好苗子了。 比起另一个可能性,他还是更喜欢她肆意的那股生气。 更何况,萧载阳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何芊蔚大概不会甘心做什么也不知道的闺阁小姐,永远困于后宅之中。 何芊蔚并不清楚萧载阳这满心的弯弯绕绕。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虽然萧载阳好心多宽限了一天,但该来的总会来,她水深火热的补习生涯不可避免的正式开始了。 为了当初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全都要甲等”,她几乎是睡都睡不好,梦里都在写策论,顺道强撑着精神听萧载阳的谆谆教导。 刚开始何芊蔚还能顶住,但没过几日就丢盔卸甲般萎靡起来,让人担忧其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萧载阳看在眼里,心中也跟着焦急,思索片刻,果断地又带着纪修到勤政殿跑了一趟。 然而他压根就没和皇帝见上面,而是扭头就去了那儿的私库,翻了半天把皇帝从前失眠时用的熏香全找出来,通通带走了…… 这事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乍一瞧甚至不知道是萧载阳身为太子能随意进皇帝的私库离谱,还是他能招呼都不打就顺走里头的东西还不被问罪更离谱。 但想想主角是萧载阳和他那怨种父皇,倒也正常。 当然,忙于政事的皇帝后头知道了以后,不可避免地怒斥一番萧载阳还没长大呢就胳膊肘往外拐,完了又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但却符合现状。 ……嗯,怎么不是呢。 总之这父子两的事,忙得晕头转向的何芊蔚是不知道的。 多亏了萧载阳送来的香薰,她就是上床前还在无能狂怒怎么就是背不下来,也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入睡,然后第二天继续痛苦面具。 别说秋影飞镜,就是陈嬷嬷对这情形也讶异十分。 毕竟刚开始那几天,何芊蔚满心满脸的不情愿谁都看得出来,结果谁知道如今她反而主动积极了起来。 甚至补习时都用不着萧载阳来瑶光殿,而是何芊蔚提着书袋掐着点儿就自投罗网般去了东宫。 至于原因呢,其实也简单。 关于补习,何芊蔚的心理历程大概是这么回事儿:先是一点儿也不想参加,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容不得反悔;然后在萧载阳的压迫下奋力学了好一会,依旧很痛苦,但都到这地步了要是半途而废岂不是很亏。 而挣扎到如今,在写策论逐渐得心应手、攻克了不少平日里怎么也想不通的难题之后,何芊蔚食髓知味,逐渐被勾起了兴趣。 对此萧载阳十分欣慰。 然后反手给了个更难的题目让何芊蔚头疼怎么写。 第二十三章 奖励 http://.biquxs.info/

何芊蔚在学海划了快半个冬天的船,终于等到太傅把早就预热过的试题放到了上书房众人的桌上。 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往日里一提策论就两眼一抹黑的何芊蔚自信满满地考完了一门国学,全程不带喘气地把空着的地方全填得满满当当,下笔有如神助。 至于其他科目,感谢一视同仁全都补的萧载阳,她依旧发挥稳定地活着出了考场,甚至相当自信。 可惜阅完卷给出成绩又要花上好一段时间,她暂时是见不着自己努力换来的结果了。 何芊蔚对此表示非常遗憾,走到哪都长吁短叹的,一副再不出成绩就要道心破碎的模样。 要是让太傅看见她这尾巴翘到天上的得意劲儿,多多少少得拧到面前苦心婆口说上半天的戒骄戒躁。可惜考完这年末的最后一场试,为了让学生们充分感受年前的喜庆氛围,上书房已经提前放了假,只打算在成绩出来后派人送到家中去。 刚得知放假这件事的时候,何芊蔚总觉得几位太傅会可以掐着新年的点儿批完试卷,给提心吊胆地学生送一份“新年礼物”——他们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 她私底下悄悄和萧载阳讨论,却换来对方一个习以为常的眼神和一句“往年总是这般”。 ……这是坑人坑习惯了啊。 何芊蔚低头为那些往日课业就在及格边缘徘徊的同窗默哀片刻。 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人,主要就一个于粱浅。她关系好的就四五人,而其中也就这么一个学习堪忧的。 至于同窗这么多,为什么何芊蔚只与几个人往来,就得说到上书房的现状了。 上书房对于勋贵之家一直是过了考试就来者不拒的,只是分出了好几个班,就算进了也不一定能与萧载阳做同窗。 而在何芊蔚之前,更是一个贵女也没有:除去以才名脱颖而出的那部分,许多闺阁小姐对读书没什么渴求,与之相比她们还是更愿意到宫中跟着有资历的女官学学礼仪,将来议亲时也更有底气。至于学识,在家中请个教书先生随便学点儿就是。 后头因为何芊蔚,人是又多了没错,然而同在上书房学习是没错,大多数人却只是单纯来镀层金,一点儿也不关心同窗如何——除了萧载阳。不过萧载阳的性子摆在那儿,特意讨好没用,来来回回也就和三个人关系不错,最后又加上了一个何芊蔚。 萧载阳那儿找不到什么突破口,久而久之这些人和他们背后的家族也放弃了,横竖圣上贤明,自家也是兢兢业业每天忙正事儿的,不犯欠生出什么坏心思就不会被整治,还是顺其自然吧。 至于何芊蔚,倒是有不少贵女想迂回走这条路和她结交,再借此接近萧载阳,可惜何芊蔚本人和京城的贵女谈不来,也并不想当跳板让她们通过自己和萧载阳交好。 她甚至因此闹了半天脾气不想和萧载阳说话,结果被玲珑心思的太子殿下揪出那点子说不出口的小心思,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与其他刻意接近的贵女多说哪怕一句话才算结束。 让外头的贵女知道了恐怕要恨死何芊蔚的决定。 但哄人很有用。 总之,不必再去上书房点卯的何芊蔚突然清闲了下来,每天就抱着汤婆子躲在瑶光殿里头和阿琼玩耍,绝不出来吹冷风。 阿琼刚来的时候还是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奶猫,这段时日下来变得身手矫健不说,精神更是好得太离谱,具体表现为白天不睡,晚上闹得别人睡不着。 何芊蔚被它吵得头疼不已,好几次都叫人把猫关到了偏殿随它闹,可终究治标不治本,又担心把阿琼给冻出什么病来,可谓进退两难。 最后还是家中曾经养过猫陈嬷嬷想出来个办法,白天一通折腾就是不让阿琼睡,到了晚上自然安静下来了。 乍一听还是很靠谱的,何芊蔚照做,阿琼果然老实地被迫把作息时间调了回来,白天闹翻天,晚上睡得四脚朝天——虽然它牢记初心,总是偷偷摸摸跑到没人的地方补觉,想等到深夜时整点好玩的。 巧的是何芊蔚也是做事绝不半途而废的性子,于是每天都和阿琼斗智斗勇,把它从床底拖出来、从房檐上抱下来……然后碎碎念阿琼醒醒别睡啦,戳着东倒西歪的猫头就是不让阿琼闭眼。 萧载阳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还在殿外沉思了半天。 他琢磨着,何芊蔚从前对猫的喜爱不似作伪,怎么才过了几个月,阿琼就从掌中宝变成了地里没人疼的小白菜? 难道这就是旁人说的得到就不珍惜? 太子殿下心中久违地升起了危机感。 而何芊蔚也在宫人的提示下注意到了立在门口没进来的萧载阳,冲其挥了挥手主动招呼道:“殿下,在外头站久了风吹得难受,不快点进来坐坐?” 算了。 不管怎么说,起码眼下她还是很珍惜我的。以后的事还是留到以后头疼吧。 萧载阳这么想着,抬腿迈入了瑶光殿。 何芊蔚一面继续折腾阿琼,一面抽空吐槽了几句这猫前几日的不安分,最后兴致勃勃地向萧载阳解释了自己天才的处理方法,把阿琼抱起来送到对方面前。 这动作有声胜无声,萧载阳几乎是立刻就理解了其中“让你玩玩”的意思。 他面无表情地把阿琼接过来,配合着一通辣手摧猫。 听完全程的纪修笑眯眯看着,默默把手中的东西往袖中藏了藏。 原本以为何姑娘又失眠,这才从陛下那薅来的熏香大概是送不去了…… 但是,殿下自己也用不着啊,难道要还回去吗? 会被陛下让人拖到没人的地方和暗卫打一架的吧,不行不行。 旁人的欢喜与纪修无关,他只想让自己灰暗的前途有个出路。 萧载阳在瑶光殿坐了小半个时辰,阿琼也从一开始的百般挣扎变成了躺平不动,一张猫脸都仿佛写着绝望。 到了最后,阿琼甚至忍无可忍的主动跑到了自己的玩具旁边,亮出爪子就是一通输出,用实际行动表达出“我真不睡了放过我吧”的心思。 要论怎么钝刀子割肉闹腾,还是太子殿下会啊…… 何芊蔚感叹不已。 以前她可从没让阿琼有这认命一般的表现。 作为罪魁祸首,萧载阳没有一点儿良心难安,反而面色淡然地收回手,接过了纪修递来的汤婆子。 何芊蔚见状,顺手将自己悟了半天的汤婆子推到萧载阳手边。 萧载阳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仔仔细细瞧了瞧汤婆子,甚至还伸手试了试温度。 这不还好着么。 在萧载阳满心困惑的注视之下,何芊蔚振振有词道:“我觉得你的应该比我的暖和,换一下吧。” “……讲道理,应该是你这个比较……” 萧载阳话还没说完,何芊蔚就已经熟练地从他手底下抢走了汤婆子,将其抱在怀里,衣服油盐不进的模样。 “那我不管,反正我已经换好了。” 萧载阳还能怎么办呢? 他能怎么办,他又不会同何芊蔚生气,只能好脾气地照做了。 旁边的纪修闷笑几声,被听得清清楚楚的萧载阳横了一眼,当即面色肃然地站直,把笑意全给憋了回去。 ——虽然心中还是忍不住想,何姑娘哪儿都好,就是做事太委婉了些。 殿下从东宫过来,虽说临出门前添衣加赏已是十分小心,但冬日毕竟苦寒,后来到了瑶光殿又一直没接自个的汤婆子,这手早已冻得微红,若是靠汤婆子慢慢暖着,不知道还得受多久的苦。 如今何姑娘借着交换的名义,强行早就被自己捂得暖和的汤婆子塞给殿下,可谓玲珑心思。 纪修这心思没人能知道,萧载阳同何芊蔚依旧说着自己的。 小考已经结束,何芊蔚自然马后炮地开始说起萧载阳这段时间以来惨无人道的催着,情绪饱满、用词丰富,从中反而能看出这特训确实效果显著。 萧载阳一句不反驳,只管点头,等何芊蔚说累了,停下控诉去捞茶杯的时候才缓缓开口:“就算你这么说,下次我也还会严以待人的。” 倒是很有个性的回复……某种程度上他与何芊蔚思维还挺一致的,说归说,但就是不改,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这回答也算在何芊蔚的预料之中,她哼了一声,没反驳。 反而是萧载阳主动又继续道:“不过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我可以拿点东西做彩头,用来奖励你的勤奋好学。” 何芊蔚敷衍地做出了好期待的表情。 要不怎么说富贵迷人眼呢,在这宫中生活了短短一段时日,她的眼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开拓,也越发挑剔起来,对这所谓的彩头还真提不起什么兴趣。 萧载阳却一点不受她的影响,端的是胸有成竹,仿佛吃定了一定能让何芊蔚满意:“还记得不闻吗?” 不闻谁啊,不认识。 何芊蔚刚想开口回这么一句话,却突然想起来,她似乎还真的知道“不闻”这名字…… 之前萧载阳从御马苑那儿弄了匹马驹送给自己,取的名可不就是这个吗! 第二十四章 年尾 http://.biquxs.info/

不闻也就与何芊蔚见了一面就被送到了东宫养着,虽说后来何芊蔚总往东宫跑,却都是为了补习的事,愣是没抽出空去瞧瞧自己名义上的这匹马驹,时间一久都险些把它给忘了。 何芊蔚临门一脚把话头扭到了另一个方向:“不……不就是你之前送我的那马驹吗,当然记得了。” 显然是没完全记得。 萧载阳也不拆穿她:“等过完年,父皇就预备让我开始学骑射,到时候你也能一块去。”说着,萧载阳突然问,“为什么叫不闻?” “自古不闻书不战,一剑能却百万兵。”何芊蔚先回答了后头那个问题,“我爹的马就叫却兵,不过却是匹纯黑的战马。” 这回她兴奋起来,直接抓住了萧载阳的手,眼底亮起一片星辰,追问道:“真的?你确定我也能去?” 萧载阳被她的动作吓得下意识往后一仰,又别扭地凑近身子。他本来想把手瞅出来,可试了试却发现何芊蔚用的力气还挺大,强行挣开的话又怕伤到对方,只好不适应地抿着唇,指节摩挲着小姑娘的手背,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唉,这么不禁撩。 纪修看着,叹了口气。 满心紧张的萧载阳压根没注意到纪修这一出,而是低眉瞧着自己与何芊蔚相握的手:“……你先松开。” ? 搞不明白萧载阳怎么突然这反应的何芊蔚皱皱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中不属于自己的温热,低头看过去。 下一秒,她触电般地收回了手,脸色尴尬地四处乱瞟。 男女七岁不同席,自己今年正好七岁,好像是应该注意点…… 何芊蔚心虚地想。 随着何芊蔚收手的动作,萧载阳也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 他率先调整好了情绪,不容置喙道:“不仅这次能去,以后也可以。”说完,似乎是觉得条件不够诱人,萧载阳又补充了几句:“以后你每拿一次甲等,我也会相对应地添上彩头。” 这岂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何芊蔚感叹不已。 考校常有,就算自己阴沟里翻船有那么几次得了其他等次,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要是拿到甲等。就能从萧载阳那儿收一次礼,这种无本万利、又没有坑的生意傻子才不做! 萧载阳是谁,当朝太子,皇帝膝下唯一的嫡子,板上钉钉的下任君王,而且受宠到了极点,能被他用来做彩头的甭管是什么,想都不想就知道就算不是贵重到了极点的稀世珍宝,也得是送到心坎上的好东西啊——正如这次让何芊蔚一起学骑射一般。 霎时,何芊蔚看萧载阳的目光殷勤起来,那模样,好似商贩见到了不懂世故、只想凑个热闹的贵家公子哥一半热情。 她生怕萧载阳反悔,当即抬手伸出小拇指,一脸严肃,而语速极快地强调道:“先拉个勾,往后你可不许反悔。” 萧载阳不太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学着她的动作,在何芊蔚的语言指导下勾住对方的指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们认真地看着对方,一道上下摇了摇勾在一起的手。 萧载阳先前的许诺给何芊蔚无聊的生活添了个盼头,一直排斥着新年的心情也左右摇摆起来,而何芊蔚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每天和阿琼打打闹闹,不知不觉间就被推到了其前夕。 宫中惯例,在新年当晚有一场宴席。 身为储君,萧载阳是怎么也逃不开的,但何芊蔚却摇摇头,拒绝了汤正德给自己添个座位的建议。 她要是出现的话,大概会让气氛有一点儿尴尬。 这话何芊蔚憋在心里没说出来,只是在瑶光殿的库房里翻了半天,从中挑出件勉强算满意的东西,混着自己先前抄的佛经交给了汤正德,请他帮忙带到皇帝手里。 这佛经是先前特意拜托萧载阳带来的,为了抄写时不出差错,每每练起书法,何芊蔚总是认真到了心无旁骛的地步,而这也是唯一一门用不着萧载阳特意关注,她也能保证拿甲等的科目。 至于何芊蔚为什么要送这份礼,也是有迹可循的:远在好几年前,她就与皇帝有过交集了:非要说来,他们二人正式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但感情却好得不像话。 究竟原因,还得是你我本无缘,全靠何修竹努力输出。 早年的何修竹刚到宛城,有事没事就念叨着自己这皇位坐得十分不容易的好兄弟,用词之危险往往会让人捏一把汗,而耳濡目染之下,她也记住了皇城里头有这么一个走投无路时随时能去求助的父亲至交。 久而久之,何芊蔚每年都会特意准备好自己最喜欢的玩具,要是父母回京述职,就等到了宫中再找汤正德送出去;要是不回京城,就把东西塞到发往京城的战报里,反正爹说了这么做萧伯父也能收到。 皇帝为此还特意腾了个位置出来,专门放每年从何芊蔚那收到的各种新奇玩意。 皇族子嗣凋零,而皇帝又因早年夺嫡时的经历与臣子没多少情谊,细算下来,皇帝眼里的小辈就两个,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萧载阳和好兄弟机灵可爱的女儿何芊蔚,也单单只疼他们。 是以当初何修竹夫妇出事,皇帝才会力排众议保留下了何修竹大将军的官衔,更是在后来安排好相关事宜后,直接把何芊蔚接到了京城,打算自己亲自养着。 毕竟当初结拜时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如今何修竹不在了,皇帝总归是打算履行好自己这个义父的职责的——虽然何芊蔚压根不知道这事儿。 何芊蔚对政治算不上敏感,在宫中的见闻却能让她隐约意识到皇帝此举的深思熟虑。尽管不知为何总是见不到对方,却记住了这份关心,打算照着以往的做法,送点更贵重的礼。 作为跟了皇帝几十年的人,汤正德是寥寥几个知道其中细节的人,他收了礼,一句也没多说,告退后就朝着勤政殿走去。 而皇帝盯着面前的节礼沉思半响,心里想出个计划,招手就让汤正德去把萧载阳叫过来。 小孩子的事,还是得让小孩子来解决,他就不去凑什么热闹了,最后平白惹地大家都不自在也不好。 于是在新年前夕,被皇帝随手丢了一堆琐事,美其名曰磨炼身心的萧载阳见完汤正德,瞬间打起精神迅速解决完手里的任务,带着纪修和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就往瑶光殿去。 何芊蔚已经有了每次见到萧载阳总会有点小惊喜的认知,这回也不例外,远远看见他出现在大门口,抱着阿琼就哒哒哒地跑过来,一脸期待地等着对方开口。 萧载阳瞅了瞅她略显单薄的衣装,一句话没说,拉着人往里头走,有些头疼:“怎么穿这么少?也不怕又生一次风寒。” 一时着急,压根没听见陈嬷嬷连声呼唤,让自己加上外套再出门的何芊蔚闻言吐吐舌头,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她抱紧了怀里毛茸茸的阿琼,辩解道:“里面燃着地龙,一点也不冷的……” 何止不冷,说实话她甚至觉得有些热了,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减去衣裳。 宫中是最近才开始烧的地龙,在这之前,何芊蔚还会隔三差五的抱怨冷。 但在亲身体验后地龙之后,她再也没有为这烦恼发过愁。 无他,宫中这地龙一旦烧起来,实在是见效显著,甚至会让人误以为还在春秋时分。 萧载阳自己也明白这事,不然他绝不会轻易绕过何芊蔚。 怎么也得逮住好好说一通才行。 二人前后脚踏入内殿。 萧载阳放开何芊蔚,拍拍她的肩示意先过去等着,自己则站在门口的地方脱去身上那件加厚的大氅。 待习惯了内殿的温度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坐到何芊蔚身边。 纪修跟在后头,将手里一直提着的书箱放到桌上,又退回萧载阳身后。 而何芊蔚已经自来熟地摸到那压根没上锁的锁头。 萧载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动作。 何芊蔚将那书箱打开,往里看了看,又奇怪地抬起头。 “你带这些来做什么?” 说着,她挨个把里头的东西取出来。 几张红色的宣纸,两把剪子,笔也准备了两支,甚至还有砚台和墨锭。 这几样东西被摆在一起,何芊蔚是怎么也不明白有何深意,半天也想不明白,最后目光投向了萧载阳。 萧载阳顺手就指向往日里何芊蔚总爱躺着的那张小榻。 自从入了冬,何芊蔚就再也不往那儿去了,而是默默换了个地方,一张小榻孤零零地摆在窗下,看着还有几分莫名的萧索。 何芊蔚摸不着头脑地看过去,而萧载阳也在这时候抬了抬手。 显然太子殿下并不打算直接说出来意,于是何芊蔚只好认认真真想了半天。 她瞧一眼小榻的方向,又扭头看看桌上那一堆不知有何用的东西,一个猜测慢慢成形。 “……窗子?” 答对了一半。 萧载阳也不再吊胃口,而是单手拿起一张宣纸,隔空举到眼前,挡住了那扇雕花大床,笑道:“今日我们来剪窗花。” 把上次中秋的经验总结起来,萧载阳觉得自个父皇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消除何芊蔚排斥心理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得把她拉进来,好好体会一番新年的趣味。 第二十五章 窗花 http://.biquxs.info/

启国向来有贴窗花的习惯。 举国上下、天南海北都贴,而且时间也惊人地一致,每逢腊月二十八,前一天还是孤零零的窗子都会一道转身换上新装。 宫中也不例外,甚至贴得更有新意。 在心灵手巧的宫人的创新下,每年总会从这儿新传出许多有意思的窗花图案。 不过主子们一般都不会亲自动手剪窗花,毕竟还是太危险些——要是一不小心伤了手,留几个疤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这和唯二的两个小主子又有什么关系呢?有医术最高明的太医与效果最显著的药膏在,他们一点也不担心留疤,也不用顾及可能会有什么坏影响。 萧载阳自然不必说,而何芊蔚,大概也没谁会想不开去招惹她。 是以何芊蔚掰着指头认真数了数时间,最终还是答应了萧载阳的邀请,和他一块儿钻研起窗花的制作流程。 一张被染红的宣纸,再挑一支用起来称心如意的笔。 对折再对折,然后在其上尽情描绘图案,刻刀与剪刀一起上阵,半天忙活下来,再把它展开,一朵嫣红的花就会在纸面盛开。 ——不排除这个步骤中有美化的成分。 毕竟萧载阳与何芊蔚靠自己是画不出那些花样的,只能照着前人总结出来的图纸一点点描出轮廓来。 对折倒是没有出什么问题。这一步简单到毫无任何技巧与技术含量,哪怕让阿琼挥着爪子乱踩一通也能折出来个模样,更别提两个活生生的人了。 真正难住人的反而是往宣纸上描绘花样的步骤。 萧载阳画工不错,但他平日接触到的与窗花图样相差甚大,花了不少功夫才适应下来;至于何芊蔚,这人丹青同她爹一样差劲,画老虎能画成四不像的猫。 两个被难住的家伙脾气一上来,硬气地拒绝了包括纪修、陈嬷嬷、若兰等一众人在内的代笔提议,愣是自个埋头钻研了快一个时辰,浪费了不知道多少宣纸。 直到若兰又从瑶光殿的库房中翻出了一沓红色宣纸,他们才好不容易彻底领悟了那些花样的精髓,对折完随手一画,就能一鼓作气画出来想要的花样。 看了看手里描完花样的宣纸,何芊蔚刚伸出去想把刻刀摸过来的手犹豫一瞬,转而指向那堆被拿来练手的失败品,踌躇道:“……要不还是别自己剪了?” 萧载阳已经下了手,刻刀顺着笔迹缓慢移动,闻言斩钉截铁地拒绝:“做事断不能半途而废。” 如果说剪窗花刚开始是为了拐弯抹角地安慰何芊蔚,但在经历完这一遭意想不到的挫折以后,萧载阳已经被激起了该死的好胜心,说什么也不愿意主动服输了。 何芊蔚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叹了口气就抄起刻刀,抿紧唇和平常一撕就破、如今却连刀都划不开的宣纸作斗争去了。 舍命陪君子而已,也不是第一次了。 两人低头各自较着劲儿,刻刀划累了换剪刀,等到细节处时又换回去,慢慢摸索出了技巧,动作越来越熟练,看得纪修欣慰不已。 至于陈嬷嬷,她实在看不下去两位主子这么糟蹋材料,已经默默离开去和若兰商量怎么废物利用了。 在一不留神又报废了许多宣纸之后,何芊蔚率先长舒一口气,把刻刀搁在桌上。 她把得来不易的窗花压住,偷偷抬起眼想看看萧载阳的进度如何。 察觉到视线的萧载阳咬咬唇,小心翼翼地落下最后一刀,将上头的纸屑统统拂去,却同样没把它展开,而是自言自语般开口道:“完成了。” 何芊蔚点头如捣葱,紧跟在后头表示自己也剪完了一张窗花。 你看我、我看你了半天,最终谁也没有主动提起看看自己辛辛苦苦剪出来的窗花是什么模样,而是默契地反手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窗花推进之前的半成品里,心照不宣地跳过一上午的辛勤劳动,聊起了别的事。 负责善后的纪修一脸的如我所料,前脚刚抱着一堆零碎的宣纸出了大门,后脚就熟练地从其中挑出了还算完整的两张,捋平了收进怀中,再指使着小太监把东西全打包丢掉。 好不容易跳过窗花这个不怎么愉快的坎,萧载阳回去以后本来想把锅推到出谋划策的人身上,谁知道从暗卫嘴里知道了事情经过的皇帝早有准备,当着他的面熟练地剪出了一个复杂漂亮的窗花。 “这不是很简单吗,”皇帝举起那窗花在萧载阳面前晃了晃,“我也没想到你们忙活这么久也没剪出来个像样的啊!” 萧载阳接过那窗花沉默半晌,百思不得其解地开口问皇帝:“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 谁家皇帝会闲得没事儿干剪窗花玩儿,还剪得这么熟练啊! “这就说来话长了,追溯其原因得从当年和你母后……”皇帝话说了一半,忽然强行刹住车,掩唇低声咳嗽着,强硬地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失败一次不要紧,我还有备用计划,就是得等到春节当天才能用。”他随手从书案上抽出一本奏折,又取出朱笔,一副事情的发展上在我掌握之中的模样,“这段时间你多找何家那小姑娘说说话就行。” 萧载阳含糊应了一声,没多问别的。 皇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回去吧,好好休息休息。”说完,他低头一目千行地扫完了手里废话满篇的奏折,一句已阅批完就打算换下一本。 萧载阳便往外走去。 走出勤政殿大门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往后看。 勤政殿灯火通明,伺候的宫人如往常一般只留了寥寥几人,安静得甚至能听见晚风拂过时带起的一阵响动。 皇帝坐在正殿中央的书桌前,一眼就能望见,而他身旁明明还有个寸步不离的汤正德,却显得形单影只,总让人觉得其落寞时分。 萧载阳收回目光,越过无边的黑暗,隐约看见了旁边默默蹲着的建筑。 十多年前,那儿也应该亮着灯,住着当朝皇后。 萧载阳笑了笑。 他再也没有回头,转身走入了那片良夜之中。 窗花这事本来是应该过去了的——两位当事人都有这样的默契。 更遑论后头的也日子一帆风顺,宫人们也同样眼力见十足地没有再提起窗花,只打算默默贴上去就好,只是谁也没想到沉寂许久的皇帝还是在腊月二十八那天玩了出大的。 而且这一次皇帝的手段还比较……嗯,让人意想不到, 乍一看他好像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让内务府额外多发了一批红宣纸,说是让各宫多剪些窗花沾沾喜气;但放在知道有两个大怨种花了一上午也没剪出来个能看的窗花的人眼里,这行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萧载阳快气死了。 甭管自个的好父皇打得什么主意,这宣纸又是用来做什么的,他绝对会找到勤政殿去,说不出个一二三这事绝对没完。 与之相对,何芊蔚的心态倒是还好些。 一方面,她早就从亲爹口中知道了皇帝偶尔的不着调和满肚子坏水;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有自知之明又没打算事事做到完美的人,她对此事的接受能力还算不错。 反正可以直接丢给陈嬷嬷来处理,眼不见心不烦,谁生气谁是阿琼。 好吧,其实何芊蔚也蛮生气,只是她不好发火。 而皇帝在轻飘飘把两个小祖宗全得罪以后,果断提桶跑路,成天有事没事往大臣家里钻,美其名曰微服私巡,总之就是不见萧载阳。 他其实还挺快乐的,尤其想想自家儿子气得牙痒痒看不惯又打不到自己的模样。 汤正德只能哈哈尬笑着附和,心里则大声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您就等着除夕大宴上被殿下毫不留情地下面子吧! 皇帝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不作死的人生无趣至极,虽然是为了办正事,但要不借机给萧载阳找点什么不痛快,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这么做也不能说没道理吧,毕竟特意打听到来龙去脉的有心人只会觉得陛下又在逗太子玩,压根儿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众大臣早已习惯了自己陛下与太子间的恩怨情仇,反正再怎么闹也是父子两的家事,什么也碍不着,反而还能给无趣的生涯添点有意思的见闻,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用从前的经验看来,谁也不会觉得皇帝总往某些臣子家里跑是别有用心。恰恰相反,他们只会觉得陛下这回好像玩挺大啊,殿下竟然还没消气,除夕那晚的宴会上不会再来点什么刺激的吧。 好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皇帝能从一个没有母族助力、不被看好的皇子摇身一变登上皇位,又和先帝留下的一堆破事较劲完了还稳坐皇位,甚至让大启又逐渐繁荣昌盛起来,走一步想十步的本事恐怕比谁都厉害。 当然这也不能用来佐证他对萧载阳的宠爱放纵只是装装样子,毕竟不是哪个太子都能直接不经过皇帝同意,就用玉玺自个盖了章还不被赐死,反而让皇帝加急补一道太子所言皆为朕所思的旨意的。 东宫地位就是这么稳固。 第二十六章 宴会 http://.biquxs.info/

皇帝连着在外头晃悠了整整一天,走走停停一连造访了好几位大臣,最后甚至直接在丞相家中歇下,压根没打算回宫。 听到这个吩咐,汤正德忧心忡忡地出门去安排相关事宜,丞相则留在屋里没走。 丞相瞅了瞅唉声叹气、背影惆怅的太监,又瞧瞧好似泰然自若的皇帝。 作为当年的新科状元、被皇帝亲手提拔起来,与何修竹一文一武共同陪着对方风风雨雨熬到现在的旧臣,丞相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当即一针见血问道:“陛下又怎么惹到殿下了?” “咳咳咳。”端着架子的皇帝佯装镇定地放下茶盏,连连咳嗽几声,义正严词道:“朕这回可是在做正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不管从哪方面看,都觉得陛下多多少少有点故意惹事的成分。” 丞相其人一如既往的敢说。他能和何修竹并列最会作死大臣榜单第一也不是没道理的。 皇帝怒瞪一眼:“朕在你眼里就这么不稳重吗!” 倒也没有。 其实臣觉得您和殿下相处的时候已经不能说稳不稳重了,该说幼稚才对…… 丞相最终还是把这句话憋了回去,转而敷衍地点点头,脸上明摆着写满了“您最大您说的都对”,偏偏表情又真挚得让人跳不出毛病。 这形象皇帝可熟悉了,当年皇权势弱,丞相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御史,但没少仗着自己背后有皇帝撑腰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专门给奸臣找不痛快,完了就这么来敷衍人家,一副宁折不弯的样子。 风水轮流转,现如今他都能用这套来应付皇帝了。 而皇帝琢磨来琢磨去,决定当做没看见丞相这一言难尽的表情。 和这人耍嘴皮子纯属浪费时间,还是不多说了。 一生要强的皇帝是不会承认这回自个也有点心虚的。 丞相也颇有自知之明,随便捡了个理由告退,急匆匆往后院去,打算和夫人分享一番今日见闻。 独留皇帝又一口闷完手里的茶,等到汤正德回来便正式歇息了。 入睡前,皇帝还在思量万一儿子追到这儿来怎么办,然而这一觉却是直接睡到了次日,一夜好梦。 萧载阳再怎么气,到底也还记得分寸,没有直接连夜出宫来抓人;更遑论第二日就是除夕,皇帝再躲也没法躲过除夕大宴,到时候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难道还能让他插上翅膀飞出去吗? 真正到了除夕那日,紫禁城从月亮还挂在天边,扯着几片飘过的云彩裹上保暖时就已经活动起来。 尽管四周还蒙着一层灰暗,提着灯的宫人们却一刻也不多等,纷纷忙碌着穿梭于宫道之中。 每逢除夕,宫中总是这样热闹。毕竟尽管向来冷清,但在这样的大日子里,是容不得谁躲懒的。 按惯例,京中三品以上大臣都会携家眷入宫赴宴,外放或戍边的文臣武将也大多会在这时候回京述职,更别提还有必须要到场的皇室宗亲。 这么多人凑在一块儿,单是对宴会的安排就有极大的考验。 毕竟除夕大宴虽说名义上晚间才开始,但下午时却已经陆续有人进宫,而宴席上人多口杂,座次可以按惯例安排,菜式却得仔细推敲一番,既不能太耗时耗力,却也要能体现出皇家底蕴。 作为现如今代掌六宫事务的嫔妃,淑妃头回接触除夕这样的大宴会,更是早早地就为此焦头烂额起来。 淑妃未出阁时,也跟着母亲学过管家,主持过几场宴会,但那些私宴与除夕大宴比起来连相提并论的份都没有,也难怪她会这么困扰。 按理来说,初次接触宫务,应该有皇太后或其他人带着,然而皇太后早已仙去,上一位掌管六宫事务的容妃又出了事,淑妃如今的境地称得上一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于公,容妃被软禁,不准外人探视;于私,容、淑二妃向来不合。她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去问容妃该怎么办,也不怕被下了套惹出祸来。 不过好在还有一个皇帝,这位不喊也有回应。 作为在宫中浮沉几十年、资历没准比谁都更足的人,汤正德首当其冲被皇帝扔到了淑妃那儿,专门负责为对方出谋划策。 当初元后尚在、纪修也没成长到独当一面的时候,汤正德就是负责干这活儿的,如今重操旧业堪称如鱼得水,在他现如今御前大太监的名头下,更是没人敢耍小心思,而淑妃的地位也才算彻底稳固下来——毕竟汤正德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天子的意向。 所以前脚皇帝刚回宫,后头汤正德就把这借口搬出来,马不停蹄地往淑妃宫中跑,美其名曰查缺补漏。 这说法怎么听也挑不出毛病,皇帝就点点头应了——虽然双方都知道汤正德的本意是想避开可能马上就要气势汹汹来问罪的萧载阳。 可惜事与愿违,沉得住气的萧载阳哪怕知道了皇帝回宫的消息,也一直压着火气没来见他。 萧载阳长这么大头回吃瘪不说,甚至还被皇帝火上浇油再三提醒,不想也知道其必然满腹哀怨,如今雷声大却一滴雨也没落下,真是让人……更担忧了。 在皇帝满心忐忑,再三反省自己没有事先通气是一个多错误的决定的时候,夜幕悄然降临, 今年刚出了匈奴突袭一事,保险起见,戍边的将军们都选择了留守边疆,赴宴的大多全是京官,各自带着家中夫人和子女,前仆后继地涌入宫墙。 而天家这对父子在窗花事件后第一次见面,同样也是在此刻。 皇帝身为天子自然是掐着点儿来的,而萧载阳来得比他略早那么一点儿。 大概是萧载阳刚坐下,皇帝就迈进大门,一堆人起身大呼万岁的水平。 见到让自己抓心挠肺憋了好大会火气的皇帝,萧载阳当时就想起东宫贴满各处的窗花,提前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就有了崩盘的趋势。 他面无表情,起身敷衍地随便一屈膝,随后立刻坐回了位置上。 这屈膝的动作没准就是他心里对皇帝最后的温柔了。 皇帝看得胆战心惊,总觉得后头有大的再等自己,眼皮突突跳个不停。 躲了大半天,把除夕宴的章程从头到尾又检查了一遍,顺便挑出几个不老实的杀鸡儆猴,最后又从淑妃那回了皇帝身边的汤正德低眉敛目。 冤有头债有主,陛下,您的报应到了。 宴席上觥筹交错,皇帝还出面给几个臣子赐了菜,和萧载阳前后各自说了几句吉祥话。 说来荒谬,这确实是这对天家父子一场宴会下来,唯一的互动……底下的大臣及其家眷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生怕一不小心就变成他俩斗法的牺牲品。 好在不主动惹事的时候,皇帝大多数情况下都挺和善,而萧载阳也是个讲道理的太子,两人的不合仅限于没有任何交流,谁也没折腾别人头上。 尽管如此,在终于正式宣布散宴之后,一众人还是深深松了口气,提着的心纷纷落回了原处,互相寒暄着往外走,打算回家以后好好享受年夜饭。 换在从前,皇帝后宫的嫔妃争不起来,皇室宗亲与文武众臣被压着整了这么多次,除夕宴还真就是来吃饭的,哪儿用得着回去再吃一顿。 毕竟一场除夕宴下来,基本都饱得差不多了,自个回去后的那场年夜饭只是做做样子。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次谁也没敢真敞开了肚皮吃,而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悄悄观察,就怕皇帝和太子当场翻脸。 不过丞相是个例外。 他不仅自个吃得开心,顺带着给夫人夹菜娴熟得跟在自己家一样,甚至还你侬我侬地低声说笑。 众大臣纷纷侧目,心中敬畏十分。 真不愧是比御史还敢说的丞相大人,这心理素质一看就是要当百官之首的人! 宴席散场,眼瞧着人都走不多了,皇帝开始沉思待会要怎么狡辩……不是解释。 结果他刚想好了数套说辞,一本正经地往萧载阳的座位上看过去,准备开口的时候,却扑了个空。 太子的位子上压根儿就没人,连纪修也不在。 “?”皇帝一脸困惑地看向汤正德。 “……实际上,殿下一散宴就走了。”汤正德硬着头皮道。 他本来也是想提醒的,但皇帝那副沉思的模样总让人觉得最好别打扰,更何况谁知道这人想了半天就是没想到万一萧载阳没打算理自己又该怎么办啊! 汤正德把这话憋回肚子里,强装震惊:“陛下今晚还是回勤政殿吗?” 回什么回! 皇帝气得牙痒痒,手一抬,不知从何处立刻就窜出一个暗卫来,跪在下头,极有眼力劲的把萧载阳行踪报了出来。 萧载阳走的时候确实干脆,半点没留情,根本就没打算和皇帝说一声,出了门就往瑶光殿的方向冲。 何尝不是一种儿大不中留呢。 自我调整好情绪的皇帝起身决定回勤政殿去耐心等着,他就不信了这小兔崽子这能在除夕夜一面也不见自己。 朕一点儿也不生气。 现在见不到就见不到,反正到最后总能见上。何必急于一时? 朕可是堂堂皇帝,坐拥江山万里,怎么可能会因为儿子跑去陪小姑娘过新年就生气! 第二十七章 新年 http://.biquxs.info/

入夜后天边就瞧不见晚霞了。 谁也不知道那霞光去了何处,它也许随落日一道沉入海底,也许流到地平线外等待下一次登场。 毕竟夜晚有自己的眷属,而星辰不关心晚霞的踪迹,正如月亮不在意太阳明天照常升起,只有那抹薄云无时无刻都在互相纠缠着,永不落幕。 但如果见到将宫中今日在道路两旁的树上挂的彩灯,恍惚间总会有几分为时尚早的错觉。 对于要守夜的何芊蔚来说,这算一个好消息。 她一身绛色的冬装,怀里抱着精神十足、喵喵叫的阿琼,搬了张椅子到庭院里专门盯着那些彩灯看。甚至还有空和秋影飞镜点评一番造型如何。 所以萧载阳还没进门的时候,她就已经眼尖地瞧见了对方,当即就把阿琼往地上一放,抬手拍了拍身边空着的椅子。 被抛弃的阿琼茫然地在就地打了个滚,发现今晚狗皮膏杨一般的主人没有再把自己捞起来,当即甩着尾巴往外走,一下就跃到墙头,头也不回地跑进夜色中。 萧载阳目送急不可耐的阿琼消失在视野,眉轻轻一扬。 这猫果然野性难寻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撩起衣袍坐在了何芊蔚身边,完全不在意这动作毫无形象。 秋影与飞在看见萧载阳时,就已经自觉退到了一旁,眼下瑶光殿偌大的庭院中,除去两位主子和他们几个蹲在角落的,就再也没有旁人了。 萧载阳与何芊蔚并肩坐在庭院正中,头上顶着如同呼吸一般不断闪烁的星子和一轮明月,身边一丝风也没有,默默望了好一会景色,谁也没有说话。 半响,何芊蔚最先伸了个懒腰,手肘靠在膝盖上撑起下巴,喃喃道:“要是在宛城,这个时候我一定会把自己缩在家里,说什么也不肯从坑上下来。” 大启疆域本就靠北,而宛城作为北境第一道防守线更是苦寒,相比较下来,京城的冬天甚至有些温柔了。 萧载阳长到如今的年岁,从没离开过京城,但他自小遍览群书,读过无数游记,也曾对着舆图将那些地名一个个标出来,将它们各自的人文风俗记在心中,自然也知道宛城的冬季向来凛冽,听见诸话便道:“京城就是最冷的时候,也到不了滴水成冰的劲敌。我倒是还挺想看看宛城冬日是什么景象的。” 何芊蔚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哎。” 她用怜爱的目光望向萧载阳,语气中多有过来人的沧桑,幽幽道:“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许多,最后都撑不了几天就急匆匆地从哪来回哪去了。” “那这人一定不是我。”萧载阳便笑,神色放松而自信,“我可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类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何芊蔚说,“将来要是有机会在冬天的时候去宛城,可不准临阵脱逃。” 萧载阳斩钉截铁:“绝无这种可能。” 话说到这儿,两人又沉默下来,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者都有满腹的话要讲,却又害怕破坏气氛。 正当萧载阳做足了心理准备刚要开口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爆竹声,一段有节奏的闷响接连炸开。 二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天边一截流光缓慢地向上攀升,最后在天幕无声地绽放,泼墨般四处挥洒着光点。 是外头燃放的烟花。 在不断的轰鸣声中,话语已经失去存在的必要,眼睛才是这场好戏的主角。 等昙花一现的烟花彻底销声匿迹,萧载阳与何芊蔚鬼使神差地对视着,而后唇角不约而同地往上提起。 他们毫无理由地笑起来。 等好不容易将笑意收了回去,边上的纪修打蛇随棍上地凑到跟前,捧着几根手持烟花殷勤道:“这烟花握在手中就能燃放,同样漂亮得紧,姑娘要是感兴趣,可以玩玩看。” 纪修到也聪明,知道在这时候萧载阳的意见什么用也没有,上来就直接问何芊蔚。 反正要是何芊蔚答应了,不管干什么萧载阳也会跟着她一块儿的。 因着何芊蔚特殊的身份,瑶光殿哪怕在新年也只是简单点缀一番,更没有准备烟花等物,纪修是从哪儿掏出来的这东西,只能说早有预谋。 何芊蔚盯着那烟花瞧了半天,最终伸出手从中捡出两根,递给萧载阳一根,自己握着一根,一句话也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纪修便笑眯眯地掏出火折子,小心翼翼避开正对着两位主子的角度,将烟花挨个点燃了。 用不着纪修多言,萧载阳便拉着何芊蔚的手示意将烟花举远,以免受伤。 何芊蔚照做,而那引线只燃烧了短暂的一瞬,很快就勾住藏在其中的光彩。 庭院的宫灯依旧燃着,那烟花也只能力所能及地将四周变得更亮,无数流光争先恐后的喷发出来,于微凉的空气短暂相拥后便纷纷消散,寻不见任何踪迹。 萧载阳对这景象提不起多大兴趣,理所应当地将目光转向何芊蔚,看见她满目欣喜地望着手里的烟花。 在何芊蔚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之前,萧载阳又将其挪回来,手里的烟花已经燃过大半,他却没理由地笑了笑。 这么看不是还挺漂亮的吗。 他心想。 烟花彻底燃尽,也仿佛带走了萦绕在两人周边不自然的气氛,他们逐渐提起了心中的见闻,相谈甚欢,场地也随着愈深的夜露移到了瑶光殿内。 除夕夜有守岁的习俗,然而何芊蔚是个熬不得夜的,亥时过半精神就变得萎靡,怏怏地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旁边的人。 萧载阳半点不受影响,但见何芊蔚这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睡着的模样,还是主动替她把话头掐住,哄着人上床去睡了。 何芊蔚在这时候有种莫名的坚持,人躺在床上裹好了被子,却还是硬撑着要和萧载阳说完自己的抱怨:“要不是因为娘,爹才不会这么疼我!他甚至还会嫌我碍事,让他没法和我娘亲密,想尽办法把我赶去一个人睡,呜呜呜……” “还有这事?太过分了。”萧载阳哭笑不得地立在床边听她絮叨半天,时不时还回应几句,“让宛姨揍他!” “我娘才舍不得呢……她打我都不会对我爹动手。”何芊蔚此时已经困到了几点,含糊应道,“但爹娘还是很疼我。要是为了我,他们甚至可以分开的。” “……现在他们能一直在一起,也挺不错的……吧。” 何芊蔚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直至再也没有说话。 萧载阳这才打算离开。 勤政殿里的皇帝被晾了这么久,大概要急得直接杀到瑶光殿质问为什么不理朕了,他计划踩着点儿去瞧瞧对方。 知父莫若子,皇帝确实等得很苦,甚至连坐都不能安心坐下,在殿内来来回回走了好一会,最后才在汤正德的再三劝谏下坐定。 尽管尽力想做一个好父亲,但皇帝终究是万人之上的天子,思维再怎么转也还是难以脱出舒适区,可他照样会被儿子明摆着气急了的态度给弄得心里没底。 当然,皇帝是不会直接表现出来的,然而他跟前的是汤正德,自言自语般说一句“朕这回难道真的太过分了?”是没什么大碍的。 汤正德心里也替皇帝难受,然而他自己孤身一人管了,和唯一一个勉强能算小辈的纪修又关系融洽,对父子两的复杂情感爱莫能助,只能默默听着。 就在这时候,外头却突然闯进来个小太监。 汤正德认出那是自己先前挑中的人,正欲呵斥,对方就大声地说出了来意:“殿下在不远处,瞧着是要往这儿来呢。” 不待汤正德反应,皇帝已经毫不犹豫一句话怼过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接太子!” 皇帝大概是想说“就算用绑的也得把那混小子给我带过来”。 汤正德默默翻译完这句话,亲自带着小太监出门去迎人了。 萧载阳对汤正德的热情颇感意外。 他往日里可没少往勤政殿走,还是第一次见对方这么热情,仿佛生怕自己跑了一样。 在满腹的困惑中,萧载阳一步迈进勤政殿,和竭力保持平静的皇帝撞个正着。 “您怎么不坐着?”萧载阳好奇地瞧了瞧皇帝,“先前太医请平安脉的时候,不是还说要多歇歇吗。” 其实是急得又坐不住的皇帝随便找了个借口:“……批折子坐久了,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 萧载阳点点头没怀疑,和皇帝一道在桌边坐下。 他一路走来也有些累,便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问道:“父皇昨日拜访了那么多大臣,查出来什么没有?” “有些眉目了,还差点决定性证据。” 皇帝随口回答。 话刚出口,他忽然扭过头,皱起眉盯着萧载阳:“你怎么知道我是去查东西的“?”” “逍遥醉的卷宗我也有一份啊,猜出来应该不难吧。”萧载阳满心困惑,“难道不是吗?” 皇帝一愣。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大概被思维误区给困住了。 既然萧载阳早就知道窗花这一出为的什么,那之前的表现显然就是刻意假装,让两人闹脾气的事实看起来更真实,结果皇帝却灯下黑地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反而急了半天…… 这大概可以争夺皇帝黑历史榜一了。 萧载阳同样反应过来,一脸震惊地看着皇帝:“您不会以为我真的就是为了窗花才气这么久吧?” 皇帝默然,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看来还真是。 作为善解人意的好儿子,萧载阳体贴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正儿八经地把手一伸:“压岁钱。” “拿去拿去,又不会缺了你的。”皇帝当即把塞满金瓜子的荷包往萧载阳手心一放。 萧载阳到手就把荷包放在桌上,又自己摸出一方印玺来递出去:“新年礼物。” 这么看来就像是一手交钱一手卖货一样。 皇帝心中吐槽,身体却诚实地接住印玺,顺手往怀里一揣。 汤正德看着这一幕松了口气。 虽然还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但看这模样,大概是没事了吧。 走完了每年除夕都会有的流程,萧载阳本来应该再说一句新年快乐就打道回府,然而这次他踌躇半天,说起一件毫不相关的事:“宛姨与何将军很恩爱?” “何止恩爱,简直形影不离啊……”皇帝感叹道,“就因为有他俩在,你母后当年没少嫌弃我死板……” 糟。 心情大起大落的皇帝一不留神又说起往事来,甚至还没意识到不妥的地方,打算继续说下去,汤正德当机立断装作咳嗽截住了这话。 皇帝忽如梦醒,立刻就闭上嘴,下意识想转移话题:“……确实挺恩爱的。” 萧载阳却依旧带着笑:“母后怎么嫌弃您了?” 听到这话,皇帝认认真真、从上而下地扫视了一遍萧载阳。 见他面色自然,皇帝这才放了心,语带欣慰地第一次和儿子说起了关于元后的往事。 第二十八章 从前 http://.biquxs.info/

因着守岁熬到半夜的缘故,何芊蔚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时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床。 阿琼正趴在边上发呆,瞧见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的主人“喵喵”叫了几声。 何芊蔚恍惚间觉得它是在抱怨“怎么有人类自己睡懒觉却不准猫咪瞌睡的”。 “哈哈,怎么可能嘛……”她被自己替阿琼补上的台词逗笑,吐槽一句后便顺手将阿琼捞到了腿上,摁住猫头就是一通猛搓,甚至还故意逆着方向将其好不容易打理好的毛发揉得乱七八糟。 正给何芊蔚梳头的若兰瞧了瞧心情平静但却被迫炸毛的阿琼,又看看何芊蔚在睡梦中被压得飘起来的头发。 她笑了笑没说话,倒是旁边的秋影义不容辞地担任起了瑶光殿宫人嘴替的职责,一边选出首饰递给何芊蔚过目,一边逗趣道:“小姐自己起晚了没来得及打理发髻,却还不准阿琼一身整洁。” “秋影,你不懂,”何芊蔚看过那些饰品,随意点了点头,严肃道:“把猫好不容易弄顺了的毛弄乱,然后再欣赏它一脸迷惑地自个舔了半天的样子,这举措虽然无聊,但是又很有趣。” 可是小姐,阿琼自己从不舔毛的,它向来都是凑到专门养猫的宫人跟前等着被伺候。 秋影欲言又止,而阿琼已经站起了身,趁何芊蔚一时放松就从她怀里逃出,落到地面抖抖耳朵,迈着优雅的步子往外头走去。 何芊蔚撇撇嘴,老实坐好让若兰继续给自己梳头。 梳洗完毕,何芊蔚转移阵地晃悠到了餐桌前,陈嬷嬷时间掐得极准,已经把早膳全摆了出来,飘渺的白雾在空中几乎要凝成实体,却又在到达某个顶点时散去。 刚坐定,何芊蔚下个瞬间便熟练地伸出手,端起了眼前那被盛满了的青白釉刻花婴戏纹碗,把羹匙放进去胡乱搅了一圈,然后舀起一整勺银耳莲子粥,心满意足地一口吞下。 在厨房的领域里,顾玄大概是个天才——从进了瑶光殿,第一次正式掌勺之后,他就展现了惊人的烹饪天赋,手里做出来的菜肴道道都是精品,用最短的时间折服了瑶光殿所有人的胃。 何芊蔚吃过一次就没忘记了不提,连宫人们私底下也为顾玄折腰,悄悄给他塞了不知道多少自己攒下来的银钱,好说歹说,就为让顾玄给自己做顿好吃的。 先前的桂花糕虽然因为数量太多让何芊蔚也有些困扰,但不可否认,尽管表面看起来何芊蔚是吃腻味了打死不想再碰,但下次再把桂花糕放到面前,她还是会遵循本能,诚实地伸出手。 这动作的心理活动大概是“吃不下了,但还可以再吃”。 真是谢谢慷慨大方的淑妃娘娘……要不是对方把顾玄打包送了过来,不知道要错过多少美食。 风卷残云般解决完早膳,何芊蔚对银耳莲子粥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同时发自内心地表达了一番大恩不言谢的心情。 因为顾玄这么一个人,虽然也没怎么和淑妃见过,但何芊蔚已经单方面宣布她在谁管六宫这世上坚定支持对方了。 淑妃要是知道自己送了这么多废了好大力气搜集来、平时摸都舍不得摸的奇珍异宝,在何芊蔚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厨子,大概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若兰在旁边听完何芊蔚的讲话,相当配合地点点头顺着话头夸了几句淑妃。 她才不会多嘴,说什么其实淑妃也不知道顾玄是真的厨艺好,她当初只是随便在自己宫中的小厨房指了一个人的话。 每天拿着银钱来请顾玄做菜的是玉锦,关淑妃什么事。 把早膳午膳压缩在一块儿吃完,何芊蔚的一天才正式开始。 上书房那边已经放假,太傅们也没有留下什么课业来当作假期作业,毕竟统共也就放这么小一周的时间,倒也不必干这种事来折腾学生们。 能进上书房的学子多多少少都有几分背景,大家各自留一线,将来有什么事遇上了也好说话。 毕竟,虽然太傅大多是致仕后又被皇帝威逼利诱捞进宫里来给萧载阳上课的倒霉蛋,但人家都这把年纪了,总会有那么几个子孙后辈的。 是以何芊蔚的状态又回到了刚进宫那会儿的样子,每天缩在瑶光殿里不出门,无聊了就看话本兜帽,或者挑心情好有动力的时候练字,顺便啃那几本兵书。 对,就是兵书。 何芊蔚并非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她先是在父母的教导下读书,后来又混成了上书房里那几个桃李满天下、名气大得吓人又有真本事的太傅的半个门生,文是怎么看都还算优秀,但武么…… 说来惭愧,尽管何修竹是统领北境几十万兵力的大将军,母亲更是出身武官世家,但作为他们两人在一起后生出来的女儿,何芊蔚本人对武艺不能说一窍不通,只能说确实学不进去…… 她也不是刻意偷懒,实际上学武的时候何芊蔚认真得不得了,但她的动作总是跟不上思考速度:往往脑子里已经打完了一套漂亮的连招,拳头才刚刚挥出去,俗称四肢不协调。 何修竹刚开始还不信邪,使劲儿和妻子一块折腾了小半年,才终于接受了女儿是个武学白痴的事实,转而教她一些简单的防身术。 而飞镜就是在那时候进入何修竹视线的。 飞镜的父母只是平头百姓,却在发现外族人踪迹时将女儿藏好,独自跑到了军营报信,却在路上遇上匈奴的探子,被对方重伤。 何修竹那日正好亲自带兵巡查,尽管及时安排了军医,却也没救回两个可怜人,只来得及让对方交代完托孤的遗言。 身为统帅,何修竹一面安排人去飞镜家中,一面解决了那匹偷偷溜进来的匈奴兵,最后决定将飞镜接到家中,而在共同生活一段时间以后,这个小姑娘的决心、毅力与天赋逐渐展现出来。 鉴于自己女儿扶不上墙的事实,何修竹斟酌许久,又与飞镜交谈半日,才最终将她当做继承人培养。 至于何芊蔚,她虽然身手不行,却对行兵打仗之事有着准到吓人的直觉,每每听何修竹讲古代名将的事迹时,都能提前猜到故事里的人用了什么计策,下一步要做什么。 那时她年纪尚小,半天说不清楚自己的意思,被耐心十足的何修竹不嫌烦地引导了半天才解释明白,而自从这惊人的天赋被发现后,她就顺理成章地被往另一个方向培养。 要是没出意外的话,十数年后,在皇帝驾崩、萧载阳御极后,哪怕何修竹尚在,交到新帝手里的北境大将军也会换成飞镜,而何芊蔚则会以军师的身份随行。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修竹与皇帝情谊太深,尽管对萧载阳有爱屋及乌的责任感,却不敢肯定自己会始终如一日地保持忠心,再三权衡下,双方都默许了这个安排。 所以飞镜尽管不是何家的仆人,却也随何芊蔚一同入京,更是在皇帝刻意的忽略下开始跟着御林军统领学武。 说回正题。 何芊蔚今天心情不好不坏。她既没有把阿琼抓过来陪自己玩,也没有练字看兵书,而是把之前怎么也玩不明白的九连环翻了出来。 正所谓勤能补拙,何芊蔚想着自己连鲁班锁都能随手解开,今天还真就不信弄不明白这九连环。 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完全没打算靠自己背下来口诀,而是直接抄了一份,对着一步一步来,企图形成肌肉记忆,用逃课的方式学会九连环的玩法。 虽然脑子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什么原理,但手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怎么不算学会了呢? 这方法不仅笨,甚至还有几分无耻,何芊蔚转一次就看一眼提前做好的笔记,心里默默想着待会萧载阳过来看到,要是对方露出那么一点儿的嘲笑,就立刻把九连环扔他脸上去。 聪明了不起吗!闭着眼睛都会解九连环了不起吗! 我就是学不会怎么了! 在与萧载阳相处的点滴日常中,何芊蔚逐渐把萧载阳看作成风雨中的港湾,下意识把对方当做唯一依靠的同时,也把那股理不直气也壮的气焰带了过来,胆子大得不像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萧载阳自己也总刻意收敛了气势,完全没让何芊蔚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国储君。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啊,太子殿下。 与九连环做了半天的斗争,何芊蔚脑子里也已经预演了无数萧载阳看到这一幕时的表情与自己的反应,结果谁知道等她好不容易第一次把九连环从铜杆上全取了下来,瑶光殿依旧没等来往常的客人。 反倒是缠着宫女把毛发梳得整整齐齐、又去躲到角落昏天暗地睡了一觉的阿琼不知何时又跑了进来。 “怎么是你呀。”见到阿琼,何芊蔚半是遗憾地问了一句,顺手抄起放在附近的逗猫棒。 那逗猫棒用细长的木杆做支撑,在顶上挂了面各色布料交织的旗子,流苏边垂下来,与系在旗子末端的黑色拖尾不时撞到一起。 阿琼当时就喵喵叫着扑了上来。 熟练地玩弄了好一会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咪,何芊蔚才撒手将逗猫棒丢给阿琼,撑着下巴思考萧载阳怎么还不来。 虽然昨晚刚见过,但她还是很喜欢和萧载阳待在一块的。 想了半天,何芊蔚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半天等不到人。 虽然从前也有这样的情况,但那时候的殿下是被其他事拖住了,可今天才是新年第二天,陛下应该不至于这么没人性,又安排一堆活给他吧……? 何芊蔚不知不觉皱起眉。 她突然站起身,阿琼被吓了一跳,拖着逗猫棒跑到若兰脚边,一副情况不对就立刻跑路的模样。 周围等着吩咐的人也都好奇地看过来。 何芊蔚收了收心神,沉吟道:“到东宫拜年去。” 第二十九章 共享 http://.biquxs.info/

别看何芊蔚在宫中待了小半年,但其实这人对皇城就一个印象:真不熟。 满打满算,她去过的地方少得可怜,只在瑶光殿、上书房与东宫三者之间打转,间或被皇帝召到勤政殿问问近况。 除此之外,后位空悬,也没有其他皇室长辈在,何芊蔚已经没有什么人是必须要见的了;至于宫中那些被家族丢进来的嫔妃,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蛮好。 所以在与东宫门口的御林军打个照面后,何芊蔚直接被放进来这事也算不上匪夷所思了。 毕竟纪修三令五申惹谁都别惹瑶光殿那位何姑娘,萧载阳更是隔三差五往外跑,胳膊肘险些拐到天边,东宫上下没人会想不开拦何芊蔚。 一脚踏入东宫,何芊蔚只觉得今日的东宫格外安静。 窗上艳红的花还在开,檐角倒贴着福字的灯笼也尚未被撤下,然而平日里总会尽职尽责守在位置上的内侍一个也瞧不见。 “东宫以前没这么冷清啊……”何芊蔚低声嘟囔着,在拐角处转了个弯,目光却依旧徘徊刚才路过的地方。 比起何芊蔚招摇大胆的四处巡视,跟在她身后的若兰确实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只管望着前方。 正因如此,在何芊蔚刚注意到眼角余光中有一道黑影突然闯入视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的时候,若兰早有准备,稳稳接住了脚步踉跄的小主子。 何芊蔚这才有心思去观察黑影的全貌,谁知竟还是个熟人:“……纪修?好好的你跑这儿来吓人做什么?” 纪修这回没带向来与自己寸步不离的拂尘,反而在手中提了个食盒。 刚才拐弯时险些与何芊蔚碰上,他熟练地往后撤,这食盒甚至晃都没晃过。 听见何芊蔚这一番话,纪修满脸的错愕,随即毫不犹豫把锅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奴婢惶恐。” 此时的何芊蔚已经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明白是自己一时失神才会差点和纪修撞到一起,当即也不好意思起来。” 她辩解道:“……呃,也不能怪你。都怪今日东宫的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害得我看了半天。” “殿下身边用不了多少人,正巧是新年第二天,就给宫人们放了假,只留了几个伺候着。”纪修解释一句东宫人烟稀少的原因,又极为上道地补充一句,“也怪奴婢,之前忘记与若兰姑姑知会一声,平白让姑娘困扰。” “这样。”何芊蔚点点头。 她将目光转向纪修手中的食盒,试图转移话题:“殿下还未用午膳?” “是早膳。”纪修一板一眼地纠正道,“昨晚殿下到勤政殿守夜,又与陛下相谈甚欢,睡得晚了些,刚刚才睡醒。” 真的只是晚了一点吗……殿下可是雷打不动和晨光一道起床的人啊。 何芊蔚心中感叹。 这怕是一宿没睡吧。 总之,纪修临时加入了何芊蔚的队伍,一行人共同往正殿的方向行去。 等好不容易见到萧载阳,何芊蔚一句话没说,反而是趁纪修忙着布膳、萧载阳忙着用餐的时候上下仔细瞧了半天。 萧载阳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默默加快速度,在不失优雅的同时解决了早膳,第一件事就是问她为什么拿这副眼神看自己。 “因为殿下以前从来没有赖床……不是,从没起这么晚过。”何芊蔚强装坦然,回道,“我心中有些好奇而已。” “也不能说从没有吧。”萧载阳大方地忽略了何芊蔚说到一半又改口了的用词,自个把黑历史翻了出来,“我和你一样年纪的时候,也经常不愿意早起的。” “真的?!”何芊蔚的表情就仿佛在隔了老家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见到老乡一般,她追问道:“原来殿下以前也是起床困难户?” 萧载阳抿了口茶:“这我可不承认。”他眼神促狭,慢悠悠道:“我虽然心里不愿意,可每次都是准时起床了的。” ……行吧。 何芊蔚当场反击:“明明今天刚被我抓到赖床。” “我可是在御膳房都开始准备早膳的时候才回的东宫,满打满算也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赖床又从何说起啊?” “……就怎么说你都有理呗。”何芊蔚蔫蔫地趴在桌边,’“只有我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萧载阳笑着揉了揉她脑袋。 他们闲聊这几句的功夫,纪修已经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拎着食盒往外走,顺道带上了若兰。 这两位聊天的时候,还是别在周围守着了,隔远一点儿好。 萧载阳一个刚睡醒的人,虽然靠着意志力和肌肉记忆吃完了早膳,但精神依旧有点恍惚,撑着脑袋缓了半天。 何芊蔚也不打扰他,坐在椅子上晃腿玩儿,一边晃,一边琢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高一点儿,起码也得坐下来腿能碰地吧。 想着想着她就看向了萧载阳下身。 虽然在衣衫的遮掩中瞧不清对方的腿,却能明明白白地看见那双稳稳踩在地上的鞋。 这多出来的三年也不是白长的啊。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萧载阳就在这时候彻底清醒过来,奇怪地出声问道:“叹气做什么?” “我太矮啦。” 目光下移,小姑娘那双腿前后晃悠着,与地面只有一步之遥,却怎么也碰不到。 “……咳。”萧载阳没认出来笑了一声,在何芊蔚凶恶的眼神中又憋回去,安慰道:“你还小呢,不着急。” 可我就想长快点呀。 何芊蔚哀怨地看了一眼萧载阳。 高个子哪能理解小短腿的痛苦! 萧载阳只当没看见她的眼神,老神在在地自顾自抿着茶。 于是何芊蔚扭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见不到萧载阳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见到了却又没什么要和对方说的……真是矛盾的心情啊。可能只是单纯想让身边有个信得过的人? 但过了一会,依旧是萧载阳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认真地盯着何芊蔚的眼眸:“新年快乐。” “昨晚忘记说了。” “……新年快乐。” 这发展倒是有点出乎何芊蔚的预料。 她下意识回了一句,总觉得这只是句开场白,萧载阳心里还憋着其他的话。 在某些时候何芊蔚的直觉准得过分,萧载阳确实还有后手。 “面对你的时候,我其实一直很……嗯,愧疚。” 萧载阳别过眼,望着在杯中浮尘的茶叶,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原本,新年时我其实不想和你见面的。除夕之前,你就和中秋那会是一样的表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明明很难受又不想让别人为难。老实说,甚至我有些不敢和你说话,总害怕你像之前那样,抱着我哭,说想爹娘了。” 何芊蔚安静听着,未置一词。 “结果父皇偏偏把我叫过去,说了好半天的理,不准我逃避,再加上又实在担心你,只好硬着头皮来瑶光殿。” “……我都做好被你赶出去的准备了。” “等等,关你什么事?” “听我说。” “好吧好吧,你继续。” 萧载阳继续回忆,道:“你没这么做,反而和我一起守到了深夜,最后才忍不住犯困,被我好不容易劝去睡觉,又挣扎着要和我聊完才肯闭眼。” “你大概没什么印象了,但我还记得。”萧载阳说到这里,扭头仔细瞧了瞧何芊蔚,“你和我说了许多宛姨与何将军的事。” 这倒是有一点记忆…… 何芊蔚心想。 “从瑶光殿离开后,我去找父皇,听他说了很多母后的事。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些,没人敢提起,连父皇也一样。” 元后难产而死,萧载阳却活了下来,这事在宫中不算秘密,但却是忌讳。 皇帝心中难受,但顾念着儿子也总是避免提及,江流宛就是在那时候频繁与萧载阳接触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江流宛与萧载阳也算是有几分母子情分。 “父皇宠我,为了不让我伤心,也一直让人瞒着母后离世的原因。我刚知道的时候,心情就和与你相处时一般,愧疚到坐立难安,于是只好拼命地更努力、更温柔一点,想做个人人称赞的储君,也想让你能稍稍开怀一些。” “但是,不管怀揣着怎样的决心,我总改不了自己畏惧的心思,不愿意面对母后的事,也不敢和你深交。我……我很害怕。” 萧载阳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所以,我打算从今天起不再躲着母后的事,也不再和你若即若离的相处。” “……如果可以的话,就把我当做你的家人吧。”他语气真诚,“我不能像宛姨与何将军一样对你毫无保留,但我愿意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为你着想,和你一起长大,成为你最坚强的后盾。” “身为太子,我有很多事不能任性,但作为萧载阳,我会永远偏向你,和你分享我能给出的一切,像个真正的家人那样。” 何芊蔚歪了歪头,仿佛一时半会没弄明白这一场段话的意思。 萧载阳耐心地等了半天。 消化完了萧载阳的心意,何芊蔚缓缓站起身,走到萧载阳面前,直视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眸,认真道:“殿下,你对我说的话一直没食言过。” “君无戏言。” 她原地站着,低下头沉思半响,才郑重其事地给出回应。 “那我也会在所有人里最信任你,喜欢吃的糕点、喜欢玩的玩具都可以和你分享。作为交换……你要一直对我这么好。” 第三十章 荏苒 http://.biquxs.info/

几轮春秋转过,逍遥醉的名字依旧被压在皇城最隐秘的角落,容妃解了禁足却扭头进了佛堂,至于何芊蔚——她如愿以偿地长了个头,来到了十五岁的门槛前。 与刚到宫中时的拘谨相比,尽管她依然懒得去各宫走一遭,但却已经将皇宫四通八达的宫道与建筑记得清清楚楚,在这里就跟回了家一样亲切。 当年在上书房的第一场小考,她如愿以偿地拿了个大满贯,每一科的评分都是甲等。 而在成绩圈出来后,萧载阳说到做到,带着何芊蔚在马场跑了个痛快,顺便再加上于粱浅他们几个,一行五人里有四个热爱起码,这就苦了文官世家的谢到源,堪称是舍命陪君子。 今日正好是他们小团体的又一次马赛。 春草刚冒出头,马蹄就携着疾风踏过,又将它踩回了尘泥中。 这匹栗色毛发、周身宛如流淌着血液的马掠过原野,后头紧紧咬着另外几匹,而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夹杂着少年的几句抱怨。 提前划出来的终点尽在眼前,出于给其他人留几分颜面的考虑,萧载阳握紧缠在手掌的缰绳,逐渐放慢了速度。 尽管如此,萧载阳依旧一马当先地越过了终点线,而后骑着马在四周随意走了几步。 在剩下的几人中,于梁浅首当其冲拿下了第二的名次,何芊蔚与邱屿阔则几乎是并肩而行一般同时抵达终点,至于谢到源么…… 谢公子温文尔雅、学识过人,面目清秀又身材匀称,堪称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个弱点,但偏偏,他马术不好。 四个人下了马,牵着缰绳稍作闲谈,谢到源的身影才从地平线上缓缓冒头,迅速往终点靠近。 等谢到源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翻身下马,微微喘着气调整状态的时候,脾气最直接的邱屿阔率先哈哈笑着上前去,搭着他的肩膀道:“谢公子进步神速,几日前尚且跑不完全程,今天却能靠自己到终点来了。” 换成别的人这么说,谢到源怎么也得有几分被冒犯的不快,多多少少要刺几句回去,但与邱屿阔十数年的情谊在前,他反而一点脾气也生不出。 邱屿阔说话就是这么欠——当然,也不是他故意搞事,只是这人脑子里天生缺根筋,言语间不知不觉就蹦出了不知道多少句得罪人的话。 也辛亏是萧载阳脾气好,邱屿阔也有自知之明,面对太子殿下时能闭嘴就绝不说一个字,不然以他这性子,早就被明里暗里整治了好几番。 是以疲惫到极点的谢到源只是挤出一个笑来,气若游丝地答道:“……你这么夸我我很高兴,但下次别夸了。” 于粱浅则一如既往的和邱屿阔对着干,颇有几分同性相斥的气势:“乍一听是夸奖,可怎么听都能听出几分冷嘲热讽来。” “总比你不听都知道是在故意搞事好吧。” 邱屿阔当场反击,两个从小就打是亲骂是爱的冤家当场掐起架来。 谢到源往常都是负责在中间打圆场,但如今他自己都是过江的泥菩萨,离虚脱只有一步之遥,自然没法多说什么,只能就近靠在树上看热闹。 打不起来就是小事。 至于萧载阳与何芊蔚,这两人对于此事的态度一直都是乐子人,礼貌围观是常态,没有拱火就是大好事了。 不过眼下他们又凑到一起,转到旁边听不清争辩的地方说话去了。 作为五人组中唯一的女子,何芊蔚虽然向来没什么自觉,成天跟着大家一块四处打闹,但在陈嬷嬷事无巨细的关照下,终究是被养得有些娇贵,经过一场马赛下来,掌心被勒得发红,甚至隐隐有些破皮。 这么多年下来,何芊蔚自己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一句话都没多说,反而是萧载阳有意见。 他对何芊蔚的关注向来是占比最大的,早在发现何芊蔚自下马后一直把手藏在身后就觉得不对,只是因为谢到源那时候还没赶到,这才暂且装作不知道。 如今人一齐,萧载阳便立刻拉着何芊蔚避到一旁,摆出太子的气势来,硬是要瞧瞧她那双手。 何芊蔚心里虚得很,自然不答应,背起手就一步步往后退。 这不打自招的反应…… 萧载阳叹了口气,单手把何芊蔚扣在原地,又去捉她藏在身后的手。 双方武力差距明显,何芊蔚挣脱不开,虚张声势道:“殿下,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太好吧!” “小时候有事没事就往我身上倒,还非得拉一只手出去当枕头靠着睡的不知道是谁。现在才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萧载阳面无表情,一点都不受影响,态度坚决。 “……当初年幼无知……”何芊蔚话说到一半,就被萧载阳把手拽到了身前,握住手腕,上翻露出掌心。 何芊蔚肌肤如玉,一双手更是白得不像话,然而正因此,盘踞在她掌心的嫣红也更加明显,连勒痕都仿佛被比照得严重了不知道多少倍。 得,被抓个现行。 何芊蔚闭上嘴,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长本事了啊,还知道瞒着?”萧载阳面色瞬间沉下来,微微用力一捏被握在手中的皓腕,语气不善:“以前不是追着阿琼到处跑的时候,不留神撞到家具都会喊半天的疼吗,今天这么严重的伤反而忍得下来了?” 何芊蔚小声反驳:“我已经不是七岁小孩了,当然能忍。” 萧载阳当即横过来一眼,她立刻改口:“疼疼疼真的很疼,这哪能忍啊,问题刚学骑马的时候习惯了嘛。” “油嘴滑舌。” 萧载阳点评道。 他松开何芊蔚,探手到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 自知理亏不敢再动的何芊蔚看见这瓶子,当即脸色精彩:“你怎么还随身带着它啊?!” 何芊蔚和这瓶膏药也算是老相识了。 当初她刚开始学宫礼时,和萧载阳开玩笑把人给惹毛了,脑门被狠狠弹了一记,而事后萧载阳留下来给她用的就是这玉痕膏。 后来何芊蔚到了十一二岁的年纪,仿佛叛逆期提前一般闹腾起来,今天爬树明天就窜到墙头,身上隔三差五就多一个伤口或一块淤青,让人愁得睡不着。 偏偏又管不住她追求自由的心,于是萧载阳只好随时揣着瓶玉痕膏,一出事就把人抓到面前一通抹,久而久之,何芊蔚虽然还是压抑不住搞事的冲动,但起码谨慎了许多,随时谨记不能受伤的基本原则。 无他,玉痕膏摸多了,那滋味也不太好受…… 与何芊蔚的惊恐相反,萧载阳倒是一脸淡然,拔出塞头就熟练地给她上起药来。 萧载阳嘴上凶,真动起手来确实温柔再温柔,生怕一不小心给对方造成二次伤害。 他头也不抬:“习惯了。” 何芊蔚…… 何芊蔚能有什么办法,自己造的孽自己担,更何况玉痕膏见效奇怪,刚抹上来就带着一股清凉,几乎是立刻就将勒痕处火辣辣的痛觉压了下去。 她老老实实地站在远处,配合着萧载阳的动作擦完了药,又换成另一只手。 终于全上好了药,萧载阳才微微松了口气,将玉痕膏重新收起来,嘱咐道:“要是有别的伤,回去记得让若兰或者陈嬷嬷给你上药。”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最近先让不闻在东宫好好待一段时间吧,别折腾它了。” 这言下之意不就是“你给我老实点么”。 何芊蔚撇撇嘴,但到底知道轻重,还是点头应了。 直到这时,何芊蔚才从手上的伤处抽出心神,猛然发现周围安静极了,连风拂过时都仿佛能听见它的脚步。 ——邱屿阔和于粱浅之前不还在吵架来着吗? 她狐疑地转过身。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又转变了态度,哥俩好地勾肩搭背,神神叨叨地低声说着什么。 只是这样其实还没什么,毕竟这两的关系本来就奇怪,但再加上旁边背靠大树,面色苍白却笑眯眯看过来的谢到源,场景就一时有些诡异。 “……你们干什么呢?” 何芊蔚试探着问道。 萧载阳也投来奇怪的眼神。 萧载阳如今年满十七,年底就该办弱冠礼,正式上朝议事,而皇帝更是早早就刻意让他接触过政事,耳濡目染之下,他早已学到了皇帝的几分神韵,不说话时让人看了总觉得有些心虚。 面对何芊蔚时,他下意识收敛了全部气势,如今又放松开,尽管本人并无他意,却依旧让谢到源几个还是张白纸的少年有了几分心理压力。 谢到源还好些,毕竟他这人就是个白切黑,狐狸一样滑溜,虽然心里没什么底,表情却一成不变;至于邱屿阔与于粱浅,这俩原本就是走的武将那条路,如今就差把紧张写在脸上了。 “只是觉得殿下与芊蔚关系真好而已!”手忙脚乱之下,邱屿阔率先开口解释,一把将于粱浅揽到了面前,“瞧我们两个,就是不打不相识的类型。” 这倒是。 何芊蔚没有多想,哦了一声就低头看着手,眉目间萦绕着忧愁。 “我和青青自幼就一同长大,情分哪是你们两能比的?”反而是萧载阳多说了一句,但很快也将心神挪回何芊蔚身上,低声劝慰着对方。 他们三个大概是为数不多与何芊蔚关系不错的同龄人,但也只是去掉姓氏来称呼她,只有萧载阳一个用小字。 谢到源听见这话,面色古怪地和邱、于二人交换了个眼神。 非要较真的话,邱屿阔与于粱浅都是武官之后,两家长辈彼此熟识,更是在孩子没出世时,就约定好结亲或结拜的誓约,他们两应该才是关系最好的吧…… 再不济,他们四个少年彼此之间,分明也全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啊! 但和眼前的这两位相比,那可差得远了——要是其中一个受了伤,其他人怎么也得嘲笑几句,更别提亲自帮对方上药了。 难道是因为性别不同的原因? 三个情窦未开,怎么也想不到其他地方的少年琢磨半天,最终得出这么个结论: 他们一定是背着其他人偷偷结拜成兄妹了! 第三十一章 邀约 http://.biquxs.info/

十数载光阴转瞬即过,瑶光殿被裹挟其中几番浮沉,却始终没有变化太多。 踏入正殿,曾经盘踞在窗边的那张小榻依旧默默蹲在原位,窗台上则额外多摆了个珐琅彩松竹梅三友纹橄榄瓶,几支还带着晨露的桃花枝将这花瓶当做了凭栏,闲散地倚着瓶口,舒展起身体。 阳光越过窗棂落在这些千娇百媚的身影上,也不失为一道美景。 只可惜何芊蔚是没什么心情去欣赏的:此时此刻,她所有心神都在桌上摊开的那卷书册上,甚至连旁边的萧载阳都一时顾不上搭理。 萧载阳早已习惯何芊蔚一忙起来,就把自己晾在旁边的行为,也不去打扰他,而是自己慢悠悠地顺手从榻上摸起一册书,预备用来打发时间。 结果看了没几行,萧载阳就皱起了眉。 他将手中的书卷往上一翻,露出书封来,“游园记”三个大字赫然其上。 瞧着名字倒是挺正经。 萧载阳在心里嘀咕道,结果翻开一看竟是酸掉牙的爱情故事,他原本以为这是讲山水园林的书籍。 看都看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于是萧载阳奈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游园记用了一页的篇幅来标记页码,甚至还写了段内容简介,萧载阳便简单读过那段简介,又扫一遍目录,心中便有了这话本所讲故事的雏形。 官家小姐接到手帕交的拜帖,到城郊的别院参加春日宴,却在独自游园时偶然遇到了为宴会奏乐的曲师。 曲师身份低微,却谈吐不凡,周身气势更是温文尔雅,两人相谈甚欢。 小姐久居深闺,平日里连家中兄弟也难以见上一面,如何经得住诱惑,回家后便时常想起曲师,而下一次在宴会上见面,更是发现自己早已对曲师一见钟情的事实,从此两人常常在各种宴会时偷偷见面,互诉情衷…… 倘若只到这里便罢,萧载阳平时也没少跟着看何芊蔚搜集来的话本,也算见过大世面,偏偏后续发展实在是让他也莫名其妙起来。 尽管来往时多加小心,却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在其中一次私会时,两人被抓了个现行,小姐原本以为自己与曲师的缘分已尽,谁知曲师的真实身份竟是当朝太子! 小姐喜极而泣,而曲师,也就是太子,自然抱得美人归,从此不羡鸳鸯不羡仙。 ……挺好的。 萧载阳深深吐出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合上了手中的书册。 正巧,他也是当朝太子,但对于这话本中的所谓“太子”,真是如何也看不上。 单是贵为太子,却能被误认作曲师,甚至自己也不解释这一点,就足够萧载阳鄙夷。 至于其他的桥段,更是处处都荒唐至极,甚至到了都懒得挑毛病的地步——要是挨个都提出来批评,他怕是能纠正一整天。 这头萧载阳还在调整心态,那边的何芊蔚却已经暂时放弃,打算下回再战。 兵书向来深奥,哪怕她天赋过人,也偶尔会有那么几篇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就算问过萧载阳问过太傅也照样搞不懂。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在何芊蔚看来也终究是不解其意。 是以她这么一转头,就瞧见萧载阳手中拿着自己看到一半的话本,神色古怪。 何芊蔚被他的表情搞得莫名其妙,目光在那话本封面一瞅,瞧清楚了书名,这才明白过来。 她随手捡起书签往书页上一夹,又将兵书推到了旁边,撑着下巴笑意盈盈道:“感想如何呀,太子殿下?” 这话本她昨天刚开始看,剧情记得一清二楚,是以刻意在末尾的称呼上用了重音,毫不掩饰调侃之情。 萧载阳抬起眼看了看幸灾乐祸的何芊蔚,轻轻动了动唇,却又仿佛有所顾忌一般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何芊蔚笑得更开心了:“在殿下第一次拿话本看的时候我可就说过了啊,看可以,但看完了不准对话本有偏见,结果你非向虎山行。” “……要不是因为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我才不会多看一眼。”萧载阳轻哼一声,“小姐身边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太子,总不至于随便就真信了这话本吧?”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何芊蔚道,“我还是分得清话本和现实的。” 她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毕竟怎么也想不出来当朝太子能是这么一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模样……” “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萧载阳老神在在,“我都爱。” “你好歹谦虚一下啊?!” “本太子天纵奇才,从不谦虚。” 两人围绕着话题又来回互怼了几句,直到外头传来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才默契地停下斗嘴,一同望向门口。 儿时的习惯沿用至今,他们在私底下相处时依然不喜欢在身边留人——当然,跟在萧载阳与何芊蔚身边,随时躲在隐秘处的暗卫不算。 宫人们也知道他们的习惯,平时用不着吩咐就会自动退到殿外,如今却一句通报都没有就突然入内,显然是有什么要事,又不好出声提醒,只好加重步伐。 在二人的目光注视下,一袭衣袍从门边闪过,紧接着,汤正德的脸出现在门口。 萧载阳当即扬起了眉:“怎么是你?” 何芊蔚没出声,但同样好奇得很。 “宫外给何姑娘递了张帖子,陛下让奴婢来送个信呢。”汤正德笑眯眯道,从袖中抽出一封金箔做装饰得到拜帖来,双手呈上。 “……这几年下来我就没和其他小姐有过太深的交情,好好儿的谁给我发帖子?” 听了这话,又瞧见送到眼前的帖子,何芊蔚如摸不着头脑的和尚一般奇怪。 但这拜帖是汤正德送来的,更是有皇帝的亲自授意,她心想没准有什么其他深意,便也伸手接过来。 萧载阳也凑近几分,想一起看看这拜帖的内容。 经过这么一番动作,两人间的距离已经拉进许多,若换成别的少年少女,早已脸红不已,下一刻就要立刻分开,然而无论萧载阳还是何芊蔚,都半点没有知觉,甚至半点避嫌的打算都没有。 不仅如此,何芊蔚甚至还配合地举着拜帖往中间挪了挪,方便萧载阳能看清内容,这才将其展开。 汤正德年幼时就进了宫,侥幸被选到当时还是不受宠皇子的圣上身边,陪着对方熬过了无数算计直至登上帝位,更是亲眼看着萧载阳与何芊蔚长大,瞧见这一幕只觉心中欢喜,目光都慈祥许多。 两个当事人完全不受影响,低头认真读着拜帖。 拜帖上并不会写上长篇大论,很快萧载阳就率先抬起了头,下意识望向何芊蔚,与慢了半拍的女郎对视着。 何芊蔚眨眨眼,将拜帖举起,圆润的拇指压着纸面,讶然道:“春日宴?” 春日宴可不只是春日宴,京中各家夫人私底下可是把它叫做相看宴的——多直白的名字。 这样大型的宴会往往需要一个身份压得住的人来主持,而论身份贵重,皇家首当其冲,云王妃就是这么一个人。 当朝皇帝的同胞在夺嫡之争中死伤无数,但云王却是一个例外。 此人生母身份低微,年幼时曾与还是皇子的天子互相扶持过一段时间,长大后又对皇位毫无兴趣,有多远避多远,种种因素叠加下来,云王顺理成章地混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被皇帝收拾的兄弟,甚至还得了个封号。 云王妃作为云王正妻,便在众望所归之下,经由皇帝默许,主动办起了一年一度的春日宴,为各家的公子小姐提供一个相看的机会。 萧载阳身为太子,也与颇受皇帝信任的云王打过不少交道,自然明白春日宴是什么意思;至于何芊蔚,她自己不关心,却架不住陈嬷嬷每日念叨,心中也有数。 也正是在这一封拜帖下,两人才终于意识到,何芊蔚如今年方十四,翻了年便是及笄,纵然不急着出嫁,确实可以相看起来了。 皇帝没养过女儿,每日忙于政事不说,更是连萧载阳的婚事都不怎么关心;至于何芊蔚,他自然想不到这一层。 陈嬷嬷虽然着急,可毕竟身份低微,纵然有万千心思,也插不得手,只能每日暗示了无数遍,只可惜自家小姐大大咧咧,一点儿也不担心。 如今心思玲珑的云王妃这一封帖子下来,不着痕迹地提醒了皇帝不说,也解了陈嬷嬷的燃眉之急。 汤正德稍作等候,估摸着两位主子大概都缓过来了,这才接着道:“陛下说了,姑娘只当去玩,缺些什么尽管找奴婢要,要是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姑娘,直接教训了就是。” 这还是多亏了当初林清妍那事,皇帝才额外多提了这么一句。 看似轻飘飘一句话,却是给了何芊蔚充足的底气,让她能在春日宴上横着走, 甭管是谁,让她不开心了就当场发作,什么时候解气什么时候绕过对方。谁要是有意见,觉得何芊蔚嚣张跋扈,那也好说,上勤政殿自个和皇帝说去。 瞧着倒像是还算讲理,然而全国上下谁不知道皇帝向来是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地包庇自己人的…… 都不必说萧载阳,单是把当年皇帝潜邸之时就追随左右的丞相拎出来,就足以说明这个事实:丞相那一张嘴连头顶上的天子都敢怼,更别提其他文武百官,可偏偏每次,御座上的那位都能乐呵呵看完戏,一句忠言逆耳利于行就给盖过去。 论护犊子,皇帝向来是名副其实的第一。 萧载阳在一旁半晌没说话。 他与何芊蔚幼时便相识,又有誓约在前,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早已把对方当做最重要的人之一。如今何芊蔚预备相看人家,自然也应该亲自把手,先筛一遍人选再说,怎么好好儿的就被这一场春日宴截胡了? 萧载阳想得出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何芊蔚要嫁人的事,更别说挑选青年才俊。 倒是何芊蔚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话,按捺不住地用胳膊肘一撞旁边不知为何突然沉思起来的人:“殿下?” 萧载阳下意识嗯了一声。 “你怎么不说话?”何芊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方才问你要不要去,却一直没等到回答。” “去啊,为什么不去?”萧载阳也没好意思说自己走神了压根没听见,干脆回道,“有云王嫂看着,春日宴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你之前骑马伤了手,在宫中憋了许久,出去走走也挺好的。” 殿下哟,这可不是散心,是相看人家啊! 汤正德暗想。 萧载阳却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什么问题,甚至主动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去。” 何芊蔚虽然觉得两个人一起参加春日宴蛮奇怪的,但她习惯和萧载阳共同出入,自然答应;至于萧载阳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这一嘴。 总之太子殿下就是想跟着去,他可不想一场春日宴下来,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就会和游园记里那个不经世事的闺阁小姐一样,被人用手段骗走。 ——所以说太子殿下,你真的知道春日宴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第三十二章 赴宴 http://.biquxs.info/

转眼就到了春日宴当日。 太子车架自宫门而出,随行的不仅有待在身边伺候人的内侍,甚至还跟着几个一身铁甲的御林军,眉目凛然。 车内的何芊蔚打着呵欠,掀起帘子瞧了瞧周遭的景象,又无所事事地收回目光。 宫门附近有天子之威震慑,哪怕有百姓壮着胆子把自家的小摊支到了这儿,也不敢像在其他地方一般卖力吆喝。 毕竟能经过这道象征至高皇权的殿门之人,大多是有官职在身或出身世家,就算不算显赫,也能随手碾死平头百姓。 事实上,若非在此处的价格能开得更高,且生意依旧不错,大约没人想冒着风险在这儿摆摊。 何芊蔚在京城少说待了快十年,远比当初的宛城更久,却还是不怎么喜欢宫门附近的氛围。 若在宫中就算了,可到了外头,还是这么死气沉沉的,和她的性子一点也不搭调。 何芊蔚本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别的贵女礼仪学得头悬梁锥刺股,她偏偏只学个皮毛,能糊弄过去了就扭头钻进上书房;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每日参加各种宴会为自己打出名声,她偏偏在宫中还闹不够,甚至跟着萧载阳出宫四处晃悠——当然,刚到京城那会,因为郁结在心的缘故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事,是不作数的。 比起眼前沉闷的气氛,她果然还是更喜欢闹市的人声鼎沸。 萧载阳风云不做安如山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见她闷闷不乐地回过头,便笑道:“往常也并不是这幅模样,大概是外头的几个御林军吓到他们了。” 敢在皇宫外头做生意的百姓,要么有几个后台,要么胆量过人,多年熏陶下来自然也不至于这么拘谨,甚至偶尔还能和客人攀谈几句。 只可惜御林军身为天子近卫,向来连有品阶在身的官员看了也发愁,更别提这些无权无势的百姓了。 早已借着萧载阳这股东风出入宫门如无人之境的何芊蔚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她感慨一句,顺着话头提起了那几个临出门时被皇帝强塞过来的御林军:“陛下是怎么想的,哪儿有人赴宴也带着……哎。” 萧载阳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和皇帝斗智斗勇这么多年下来,也总结出一套应付皇帝莫名之举的策略:放着不管。 反正又不会对自己造成损害,那就顺着对方咯。 他笑了笑,闲适地往车厢上一靠:“春日宴在云王府郊外的别院举办,少说也要走上那么小半个时辰,要是困的话就趁现在小睡一会。” 一直强撑着精神的何芊蔚听见这话,当即毫不犹豫放松身体,懒洋洋地瘫在了足以让自己躺下的坐席上,仿佛对面的萧载阳不存在一般。 她甚至还熟练地从车内的暗格中抽出了一个抱枕,垫在脑后调整了一会姿势,让自己能躺得更舒服, 蹭了萧载阳这么多年的车,何芊蔚对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太子车架可谓熟得不能再熟,先前是不知道举办春日宴的别院离京城有多远,何芊蔚才不敢偷懒,如今有了这一句话,她这一番动作下来堪称行云流水,甚至用不着旁人提醒。 萧载阳看得心头发笑,也从自己身边的暗格中又抽出一个抱枕,塞到了何芊蔚怀里。 多年相处下来,对于这丫头睡觉时一定要抱着点什么才睡得舒服的习惯,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毕竟哪怕是在上课时困得意识混沌,搁太傅眼皮子底下睡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何芊蔚也记得从身边把萧载阳的右手拉过来揽住。 莫名其妙就被当做抱枕、没办法继续写字的萧载阳头回被揽住时满头问号,但还是用眼神制止了正想把人叫醒罚一通的太傅,一整堂课都没做过笔记,更是姿势都没动过,就怕影响了人睡觉。 一回生二回熟,萧载阳如今给何芊蔚加个抱枕的动作纯属习惯——再长大些的时候,何芊蔚就算打瞌睡也没这么做过,但萧载阳却已经养成了给她找点什么东西抱着的习惯。 男女之间需避嫌,和没有生命的死物总用不着了吧。 何芊蔚自然地接住那个抱枕,一脸的满足:“我困得快走不动路了……刚才可全靠意志力在行动啊。” 萧载阳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 阿琼沐浴在日光中,慢悠悠晃着尾巴,眯起眼享受人类顺毛时候的神态,和现在的何芊蔚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指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萧载阳克制住想伸手的冲动:“昨晚又看话本了?还是那本《游园记》?” “苍天可鉴日月为证,我昨晚睡得可早了,连摸都没摸过话本。”何芊蔚迷迷糊糊地回答,“结果今天凌晨时嬷嬷就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和若兰、秋影两个人一起,围着我团团转,试了不知道多少套衣服,妆容也换了好几次,甚至连首饰都反反复复地摘了戴戴了摘。” 飞镜身份特殊,尽管当初以侍女的身份进了宫,但却被皇帝找了个名头安排了别的任务,虽然依旧住在瑶光殿,却每天早出晚归,自然没机会服侍左右。 何芊蔚虽然心中思念,但她知道飞镜意向所在,自然不会有所阻拦。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到底还记得自己是在和萧载阳说话,硬撑着讲完了前因后果。 “……她们好像很担心我不够美,不能一亮相就惊艳到所有人。” 萧载阳听见这话,认认真真地仔细瞧了瞧何芊蔚。 两人是一同长大的情分,萧载阳也看惯了她的容貌,平时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但要是稍稍用心,依旧会得出和当年一样的评价:绝世而独立。 江流宛本就是当年京城的第一美人,何修竹更是风度翩翩,有这么一对父母,何芊蔚的容貌想也知道差不到哪去——甚至取长补短,更胜一筹。 他态度坚决地肯定道:“杞人忧天。” “是吧,我也觉得。” 何芊蔚自信满满地回复完,就当做这场谈话到了重点,蒙头就睡。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何芊蔚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的,盯着把自己叫醒的萧载阳半天不说话。 “……这到底是醒没醒?”萧载阳试探性地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特意慢行了这么半天,就算是补觉也应该睡了个饱吧。” 何芊蔚黝黑的眼珠跟着动了动:“你也可以当作没有,然后让我接着睡。” “少贫。”萧载阳横她一眼,“半个时辰的路我可是让车夫活活走了一个时辰,又停在外头等了半晌,再睡就该睡迷糊了。” “啊?”何芊蔚一愣,“你就让太子车架停在云王府别院前头,人来了却不进去,干等我睡觉?” “不然呢?”萧载阳反问道,“在你这回好不容易睁眼之前,我可是叫过好几次了。” “……对不起,下次还敢。” 何芊蔚虚心认错。 她小心翼翼地贴到窗边,撩起帘子偷偷往外看了眼。 萧载阳没打算用太子车架堵着不让其他人进,特意让纪修叫人把车停在了路边,然而旁人却不敢逾越,干脆也跟着一溜儿停下来,乍一看场景还挺热闹。 如果这热闹不是因为自己而起的就好了。 何芊蔚迅速放下帘子,生无可恋地把萧载阳抓到了面前:“我们是来赴宴的啊,赴宴,你这样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砸场子呢!” “云王妃派人来过。”相比何芊蔚的情绪激动,萧载阳倒是风云不动安如山,冷静地解释道,“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至于跟在后头那些人……” “他们怎么想不重要。” 萧载阳句句是肺腑之言,他确实不在意其他臣子的想法,更何况那些畏于太子之威,不敢先进去的大多是些阿谀奉承之辈——其他心里门儿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人家早就来这问完安,就毫无心理负担地进去了。 东宫更是向来以仁厚为行事准则,和皇帝比起来简直让臣子如沐春风,但凡眼睛擦明亮点,就知道上来打听一番。 而纪修又不会吃人,也没什么心思狐假虎威,自然是如实告知事实。 “……你是太子你最大,你说得对。” 何芊蔚抽抽嘴角,随即又紧张起来:’“你怎么和云王妃说的?不能直接说我在睡觉没法进去吧?” 这要是实话实说了,何芊蔚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必要参加春日宴了,还是直接打道回府好些。 “让纪修找了个潜心研究棋局,一时不愿离开的借口。”萧载阳随口答道,“你怎么这么在意云王妃?” “怎么和你说呢,倒也不是在意云王妃,主要在意那些当家主母对我的看法。” 何芊蔚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纸包不住火,要是云王妃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些官家夫人们迟早也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什么。 来参加宴会却在马车上睡着,让主人家等自己这事儿,对方身为可能的未来婆母,能对何芊蔚满意才怪了。 何芊蔚确实对嫁人没什么兴趣,也不觉得自己非要嫁人才算完整,但她一点也不想被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用这一个负面例子来衬托其他小姐的乖巧懂事。 最终,她含糊道:“……总之,就是,你也不想被太傅知道交不上课业不是因为风寒,而是一时大意忘记了对吧,我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萧载阳其实还是没太理解,但这个例子就诡异地让他有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想法, 他沉吟道:“无妨,谁要是多嘴就让他再也没法说出来好了。” “殿下!记住你的人设啊,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别说这么危险的话!” “……这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吗?” “对你来说是,对我就太过分了啊!你当我是你吗有这么了不起的身份!” “早说了我会偏袒你的。”对此,萧载阳只是一笑,然后揉了揉何芊蔚脑袋:“我觉得你有,那你就真的有。” 说着,他起身掀开车帘,率先跳下车后,转身朝还在发懵的何芊蔚伸出手:“走吧。” 何芊蔚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握住萧载阳,借着他整个人做缓冲,跳下马车。 第三十三章 开宴 http://.biquxs.info/

前脚萧载阳与何芊蔚刚进了正门,后头跟着的一批人也唯恐落于人后地纷纷涌入,场地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拥挤起来。 当然这拥挤是旁人的,与这两个罪魁祸首无关——就算不看尽职尽责跟在身边的御林军,也没人会想不开在太子面前蹦跶。 萧载阳甚至一边往宴会现场走去,一边还有闲心与何芊蔚又叮嘱了半天,整一个操心老父亲的形象。 何芊蔚闷头听着,只管一个劲儿点头,直到行至用来分开男客女眷的门边,才毫不犹豫地一把抵在萧载阳背后,推着他往男客那头走。 她神色认真:“知道啦知道啦,对我放点心好不好,我看着像是会被欺负的人吗?” “……不太想,但万一呢。” 虽然怎么看怎么觉得何芊蔚的行动中藏着几分敷衍,但萧载阳还是思索一番,颇为认真地给了个答案。 何芊蔚哭笑不得。 自从确认要来参加春日宴,好像所有人都突然对何芊蔚放心不下来了一样。 不仅皇帝后头特意让汤正德来补充了几句,陈嬷嬷更是比作为当事人的她还要更紧张,至于萧载阳,则是不厌其烦地从昨天说到现在,似乎怎么也交代不完心里的担忧。 就算当年还是个七岁小孩儿的时候,也很难享受到这种待遇啊…… 何芊蔚无奈想着,再三保证自己真的全都记下来了,这才赶在其他人也走到附近之前,让勉强放了几分心的萧载阳乖乖离开,自己也长松一口气,带着秋影与如意进了女眷的场所。 早上的时候,如意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被唤作巧书姑姑,在东宫当差。 巧书虽然有个姑姑的名头,但年纪也不过双十年华,尽管顶着太子贴身宫女的名头,干的却是暗卫的活——萧载阳这人身边压根就从来不用宫女伺候。 然而现在她已经被萧载阳顺手提出来放到了何芊蔚身边,专门负责在必要的时候,武力镇压一些不长眼的酒囊饭袋。 把太子的贴身宫女带在身边,怎么想都显眼得很。 何芊蔚其实拒绝过,甚至飞镜也再三表示自己可以陪同,然而终究不了了之,全都抵不过一意孤行的萧载阳。 反正平日里也都是纪修负责走动,如意基本都没怎么出过东宫,就算带着,应该也……没人能认出来吧? 胳膊肘拧不过大腿,何芊蔚只能如此自我安慰一番,让如意临时换了个名字,跟在自己身边。 转进女眷所在的地方,迎面而来各色花卉聚在一起散发的清香,还有几声沁人心脾的莺声笑语混在其中。 可惜何芊蔚这么一进场,仿佛自带着什么了不起的气势,谈话声顿时消了大半,无数隐晦的目光紧随其后跟过来。 每天跟在萧载阳身边、偶尔还要跑到勤政殿去被皇帝抽查功课的何芊蔚心态良好,面色入场地带着侍女经过小道,准备自己找个地方坐下。 何芊蔚和其他贵女基本没有见面的机会,更别提熟识;至于同在上书房学习的那些人,鉴于十个里少说有一半是想把何芊蔚当做跳板,借着东风攀上太子的高枝,剩下的或潜心学习,或同样不热衷于人际交往,各有各的追求,这么算下来,她竟然都没什么手帕交。 还怪可怜的。 何芊蔚啧啧感叹着自己小得不能再笑的交际圈,走过了不少斜眼偷偷观察的人堆。 就在这时候,从门口却传来了一声热切的问候:“何姑娘,可愿到我这边坐下?” 鉴于自己这与众不同的出场,以及执行项极强的话语,尽管一听就觉得声音实在陌生,何芊蔚依然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裹着缎织掐花对襟外裳、下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的小姑娘,从不远处的小亭中站起身,笑着朝这边招招手。 何芊蔚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看着那张脸想了想。 还是对这女郎一点印象也没有,但若是将范围拓展到长相相似的人身上…… 依稀能看出来谢到源那长得一副好相貌,出个门就能被砸不知道多少个锦囊的家伙的影子。 想起谢到源偶尔提过家中有一堂妹之事,何芊蔚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人的身份:谢到源口中那个生性腼腆、性子纯善的堂妹谢风眠。 谢到源此人,能从身上找出少说八百个心眼子,既然能让他也给出这么个评价,谢风眠大概也没什么坏心思,单纯只是想让把自己的小圈子介绍给何芊蔚,让她一个长期脱离贵女小圈子的人能尽快融入进来。 何芊蔚自然是答应下来,顺势坐到了谢风眠身边。 谢风眠前不久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但她是真腼腆,身边围着的人也就两三个,见何芊蔚当真答应自己的邀请,小姑娘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自报家门:“姐姐,我姓谢……” 不等她说完,何芊蔚便笑着道:“我知道你,谢风眠。”她想了想,又说,“你堂哥和我一同在上书房学习。” 谢风眠自然知道这件事,毕竟她出门前,平时对宴会能避则避的自家堂哥不仅一反常态主动要临时加进来,甚至还郑重其事地交代了一个任务:多与何芊蔚说说话。 实则谢到源依然不是很想参加宴会,尤其还是打着赏花的名头实则做媒的春日宴,然而太子殿下自己要来,他作为伴读,除了舍命陪君子这条路,也没别的选择了。 想起堂哥认真严肃的表情,懂事的谢风眠配合着笑了笑。 “那就太好啦!我方才还担心怎么和姑娘相处呢,如今有我堂哥顶在前头,要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讲点他的黑历史准没错。”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些,眉心贴着花钿的女郎听见这话,没忍住闷笑一声,抬手点了点谢风眠额头:“成天逮着谢公子一个人薅,也不担心坏了人家姻缘。” “我天天说,也没见谁对他死心呀……不还是这么受欢迎。”谢风眠捂着额头,辩解道。 “绵绵这是嘴硬,其实心里头呀,乐得都快开花了。”边上正低头看着手中团扇的女郎一语惊人。 “‘兰舟!”被叫做绵绵的女郎一下就脸红起来,嗔怒着推了一把对方,“看你的扇子去!” “有贼心没贼胆。”那女郎撇撇嘴,却也低头不再说了。 何芊蔚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却也在旁边看到津津有味,半点不觉得自己被冷落。 她又不是没脑子,当然看得出来人家小姐妹只是习惯性地打闹一番,自然不至于顿时就上升到被针对的地步,更何况这场戏也怪有意思的——谢到源这家伙,平时说自己因为太受欢迎而不想出门的事,眼下一看没准还真是字句属实。 谢风眠生怕何芊蔚心中不舒服,趁着空挡,为双方都做了介绍。 她一通解释下来,何芊蔚也知道了对面这两个刚才还在斗嘴,转眼就笑意吟吟的女子姓名。 手中握着团扇,正一门心思研究上头画作的叫许兰舟,在丹青之上的造诣备受追捧;至于那个贴了花钿,又对谢到源有几分小心思的便是罗意眠。 顺带一提,罗意眠今年正好十五,一到秋日就该办及笄礼,只比何芊蔚大上那么几个月。 谢到源似乎刚弱冠来着…… 何芊蔚不知不觉地想。 她倒也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冲对方笑了笑,眼里有着几分挪揄。 罗意眠的脸不争气地又红起来。 一行四个人,虽然比不上其他地方的热闹,但相处得也算融洽,彼此间的关系也拉进了许多。 抱着散心交友的想法来的何芊蔚更是自在十分,感叹着看来也不是每个贵女都和从前那些人一样,把别人当做傻子,心计多得可以自己写一本三十六计。 虽然她还是觉得一个人也蛮好的,但朋友嘛,又何必嫌多呢? 而随着时间流逝,周围的贵女也逐渐急切起来。 何芊蔚正满心困惑,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问,罗意眠就善解人意地先解释起来:“春日宴上,赏花不过是道开胃小菜,真正的重头戏,在待会儿的晚宴上,不仅可以男女同席,更能表演才艺,展现才能。” 哦,对,相看宴嘛,光赏花有什么意思。 真的只是单纯来散心的何芊蔚恍然大悟。 许兰舟心中只有作画,这回还是被母亲亲自从家中拎过来的,结果一和闺中密友会和,就拉着其他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清闲度日,自然对此不感兴趣,甚至还有心思打趣道:“今年的春日宴可算得上不可错过了,那些因为各种理由推掉了的人家,这会大概肠子都要悔青了呢。” 萧载阳贵为太子,又被寄予厚望,平时压根儿就不凑合什么宴会,只不过偶尔跟在皇帝身边,在庆功宴上说几句勉励的话,如今竟然破天荒的来了春日宴,要是错过了,谁不后悔? 四个对太子这尊大佛还真不敢兴趣的姑娘互相对视一眼,对这一句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话表示认同。 而作为把萧载阳带到春日宴上的罪魁祸首,何芊蔚更是直接:“虽然来了也是没什么用的,但要是连这机会都没抓住,那可就有意思了。” 何芊蔚身份特殊,其他人对她这话自然颇为信服,当即就掩住唇吃吃笑了会,然后一道施施然起身,准备跟着往开办宴会的主院走去。 第三十四章 才艺 http://.biquxs.info/

大启民风向来开放,宴会上男女同席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大多已经习以为常了。 然而春日宴上也这么做,却又变得与众不同起来,让人心中好一番期待,真正到了这时候甚至还有几分羞涩——毕竟在其他宴会时,仅仅只是男女同席,假若换成春日宴,便有了其他意思。 不过这两种心情与何芊蔚都没什么关系。 此刻的她,只觉得自己分明置身事外,但偏偏成了最显眼的那个,实在是…… 就喜欢她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诶嘿。 至于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境况,还得从何芊蔚与谢风眠等人一同进了正院,双方各自被侍女引着坐到位置上说起。 送到何芊蔚面前的那一张帖子,也算得上临时加塞,而席上的座位早已安排得差不多,尽管云王妃多加协调,却只能为她腾出来一个不好不坏的座位。 云王作为当今圣上唯一一个没被收拾的同胞兄弟,虽然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他对舞弄权术真的没什么兴趣,但要从皇子间互相猜忌的境地中表明立场并独善其身,要花的心思可不少。 而作为云王后院中唯一的女眷,云王妃更是小心谨慎:决定将拜帖送出去的时候,这坐席便已经确认下来,也从皇帝眼前走了明路。 是以何芊蔚的座位本应该与谢风眠差不多在同样的位置。 只不过凡事皆有例外,而不请自来的萧载阳正是这么个变数。 为了让何芊蔚睡个好觉,东宫的马车曾停在别院外头好一会,而云王妃也是在那时候知道这尊大佛也突然到场的。 她当机立断就硬是从宴会上扣出了坐席来。 萧载阳贵为太子,即便有个占了长辈名分的云王妃在,他也依旧是身份最贵重的那个,就算为了他强行改变事先确定了的席位,也没人会想不开多说什么;而若让他直接占了云王妃的位置,更是不合适。 是以,云王妃先斩后奏地在自己下首的地方腾出来了坐席。 直到萧载阳进了场,正式坐下的时候,这安排依旧很妥当,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但等到何芊蔚也姗姗来迟,就横生了变故:考虑到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云王妃早早地就安排了身边的得力丫鬟去守着,方便直接把人引到座位上。 而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何芊蔚,目光追随着对方直到其坐下的萧载阳就有话要说了。 他皱起眉,盯着大大咧咧坐下后就与身旁的贵女相谈甚欢的何芊蔚看了半天,最终扭头又瞧向紧张兮兮的云王妃,抬起手点点自己对面的空位。 他用一种理所应当,满是不容置喙的语气道:“这儿再加个人正好合适,皇嫂觉得呢?” 云王妃瞧了瞧毫无察觉的何芊蔚,又瞧瞧一脸坚定的萧载阳。 她也同样毫不犹豫地,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殿下所言极是。” 说做就做,作为实干派的云王妃趁着人没来及,尚未开宴,指挥着下人动作迅速地往萧载阳对面又加了个席位。 然后就有了开头的这一幕。 位置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动,何芊蔚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但她在位置上坐下,隔空与萧载阳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问。 反正殿下又不会平白给我找麻烦,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咯。 她想。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对于萧载阳偶尔霸道的行为,何芊蔚终究是靠自己摸索出了应付的办法。 ——随他去。 更何况何芊蔚也还挺满意自己的座位,尤其是在意识到无数视线聚焦过来的时候。 她装作喝茶,实则悄悄挨个扫过这些视线的主人,没成想还发现有不少熟人。 何芊蔚在这之前与京中贵女交集甚少,为数不多的接触机会,就拜上书房所赐,而能让她称作熟人的,自然也都是同在上书房学习的同窗。 没错,就是那群原本没机会或没兴趣,但因为何芊蔚的缘故,临时加塞进上书房的贵女。 若说起这些人来,其实还有几桩旧恩怨。 当初林清妍在所有人都暂且观望一番的时候,首当其冲被当作枪使,给何芊蔚找了好大的不痛快,最后的下场也凄凉十分。 这事儿吧,去掉何芊蔚本人的心情,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好坏参半。 好在那些自持身份的贵女从此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自以为是地做出什么事来,让何芊蔚看了就烦又不好发作;至于坏处么…… 作为权利顶峰的两个人,皇帝与萧载阳对何芊蔚毫不遮掩的偏袒让她高枕无忧的同时,也让那么一些人心中生出了别的心思。 就比如打着与何芊蔚交好的名头,实则明里暗里趁机与轻易不搭理人的太子说上话,顺道还能在皇帝跟前刷个好印象。 当时的何芊蔚年纪还小,分不出旁人笑着的面容背后有多少算计,只知道新交的朋友似乎不怎么与自己说话,萧载阳又仿佛和新朋友相谈甚欢,怎么都觉得伤心十分。 而萧载阳虽然心里明白那些人各自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却因为何芊蔚的原因总会意思意思敷衍几句,不想让她左右为难。 两人各论各的,好几天时间里关系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甚至何芊蔚还没忍住生起了闷气。 陈嬷嬷与纪修看在眼里急在心底,只可惜以自己的身份不好多言。 就在两人准备一咬牙一狠心,豁出去大胆进言的时候,上头稳坐钓鱼台的皇帝终于有了动静。 有混成了个人精的汤正德随时盯着,皇帝自己也看得明明白白,只不过原本他是抱着锻炼孩子的想法在一旁看戏的——结果谁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 皇帝一边下定决心要多教教两个小辈人情世故,一边把萧载阳拎到自己跟前苦口婆心说了半天,而何芊蔚那头,合格的工具人淑妃再次整装上阵。 忙活在最后,两小孩可算是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萧载阳甚至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主动承诺说绝对不会再搭理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只对何芊蔚一个人好。 当时皇帝偷摸着躲在窗边听了半天,心里忧愁十分,儿子啊你也不怕将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想法刚出就被皇帝推翻了。 开玩笑,自己的儿子还不知道吗,绝无这种可能! 总而言之,何芊蔚之所以与其他同窗没什么交情,个中缘由大概如此。 谢道源他们几个,若不是有萧载阳作保,多半也是一样被她忽视的下场。 说回正题。 何芊蔚认出那些曾经居心叵测接近,还让自己难受好一阵子的人,又回头瞧了瞧对面的萧载阳,再三细品她们视线中的意味。 实在是太解气了。 何芊蔚就是这么记仇的人。 坐席的变动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很快就被放过——虽然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萧载阳自个乐意,谁也不敢多嘴。 云王妃出身高门,嫁给云王后又随对方在当初一潭浑水的皇室浮尘好几年,心理素质金额说话的艺术被锻炼到了新高度。 她三言两语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又与熟识的世家夫人互相打笑几句,眼瞧着气氛差不多了,这才宣布正式开宴。 而宴会上可从来不只是闷头吃饭这么简单的事,春日宴更不会如此。 参与宴会的众人心中都有着默契,觥筹交错间便将话题转到合适的地方,说起了各家小姐或少爷的才艺。 此时就该有这么一个打头阵的人站出来了。 照常理来说,这第一个人,都该是主人家的年轻一辈,只可惜云王妃虽与云王夫妻情深,膝下却无一子半女。 于是云王妃便将这机会给了她母家的侄女,秦轻竹。 在此之前,秦轻竹已经被悉心教导过许多次,当即主动站出来,拿出自己最擅长的才艺,博得了个满堂彩。 虽说以她的身份,只要不是太差劲,宾客们都会宽容许多,但能得到这样的称赞,便算自己的本事了。 眼瞧着旁人冒了头,其他人不甘示弱,纷纷站了出来,一时之间各种拿手好戏纷纷被甩出,场面精彩热闹。 许兰舟一手栩栩如生的丹青向来有名,她也干脆就坡下驴,当场作了幅画,虽然受限于时间不好太过精细,却同样在聊聊几笔中勾勒出一副好景色。 亮完相,单纯被逼着来走个过场的许兰舟立刻火急火燎回了座位,只是在她不俗的表现下,也有不少当家主母颇为心动。 然而许兰舟不关心这些。她只在意手中这团扇上的画作。 除了许兰舟一个人外,何芊蔚只特别关注了谢风眠与罗意眠的表演。 谢风眠临摹了篇名家诗作,一手簪花小楷漂亮十分;而罗意眠却是自己带了古筝,弹了一首自己写的曲子。 除此外,何芊蔚全程就是个看热闹的,只要和自己没仇,甭管表现到底如何,鼓掌和叫好倒是马上就跟了上来。 其实何芊蔚这么做也有可能被误认为嘲讽,没准就一不留神结了仇。 偏偏她表情认真,端的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而只负责看,从不评价的萧载阳又总会跟在后头意思意思鼓个掌夸几句。 太子殿下都开了尊口,其他人自然也得麻利跟上,这么折腾下来,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没发挥好的人,看何芊蔚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感激。 她就像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何芊蔚一无所觉,依旧抱着没法给钱就捧个人场的想法使劲儿叫好。 倒是萧载阳,目光不善地挨个从看向何芊蔚的世家公子身上掠过,看得他们全默默低下了头,争取把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轻。 第三十五章 乐曲 http://.biquxs.info/

到场的贵女或世家公子逐一展示自己拿手才能的时候,这场春日宴也差不多走到了尾声。 官夫人们稳稳坐在台下,神情或满意或犹豫,甚至还有已经几位说做就做的实干派,已经和自己中意的亲家搭上了线,正低着头小声交谈。 按理来说,一场宴会的坐席是固定的,就算彼此都有意向,也难以在未结束时与从前不过是点头之交,甚至于压根没说过几句话的人熟络起来,但作为东道主,云王妃简直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了极点: 公子小姐们不过是在左右分席而坐,各家的当家夫人却是特意单独辟出一片地方,把所有人的位置全都安排了过去,甚至还特意在其中安排了不少空闲的席位,要是有意,只要稍微暗示对方一番,便可各自找个理由起身出去走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单独挑两个临近的座位就是。 其实不离开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再加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宴会正中得到表演人吸引,就是直接换个座位也没什么影响。 眼瞧着夫人们之间的融洽气氛,没准过了今日,再等上那么一段时间,京中就要多定出几桩姻缘来。 毕竟这春日宴每年都会由云王妃牵头办一场,而能拿到拜帖的人,也全是她自个亲自过目了,确定人品学识都能到达及格线才给这么一个机会的人。 对于背靠皇室的云王妃,鲜少有人敢欺瞒自家孩子做过的事,当家主母们自然也放心。 要知道,云王妃本人也不是个善茬啊——当初就有那么一户人家,起了歪心思,瞒下了自个儿子的真实情况,让嫁过去的小姐吃了好大苦头。 在知道真相后,云王妃一点也没忍着,直接带上了府军,压着对方签下和离书,将那小姐解救出来不说,后头更是亲自做媒,让小姐风风光光地再嫁了。 至于那户大胆包天的人家么……那几日正好和元后忌日撞上,皇帝一如既往地心情差到了极点,而云王进宫去找他下了局棋,出来的时候怀里就揣着刚写好的圣旨,直接把人全赶到了苦寒之地去。 从好不容易刚混成京官,到恐怕再也回不了京城的县令,谁见了都得唏嘘不已。 你说你好好儿的耍这点小聪明做什么? 可惜何芊蔚对这些事不怎么关心,毕竟她只是在宫中待久了无聊,跑出来放松一会的。 暂且不提回去后,陈嬷嬷怒其不争的心情,至少现在的何芊蔚只是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着其他人的热闹。 宴会上倒也没有每个人都做了表演,最起码萧载阳与何芊蔚就全程置身事外。 萧载阳自然不必说,这位可是出生就直接被封作太子的主,被皇帝宠得路都不会走的时候,就抱着玉玺玩儿,甚至还失手将其砸了不知道多少次。 连皇帝都没让他在什么宴会上露过一手,要是人家自己不愿意,谁会吃饱了撑的想不开多嘴。 至于何芊蔚,虽然表面看来,这位只占着一个大将军孤女的好像没什么显赫的背景,然而当初林清妍用下半生敲的那一记警钟可是长鸣至今。 既然惹不起,那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是以所有人都默契地忽略了上头两个适龄却没婚约的,只各自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人身上——虽然多半是装的。 当今膝下仅有一子,而萧载阳正妃的位置,只要能坐稳,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国母,但凡家中有个女儿的人家都得馋;假若家中有的是儿子,那就自然会盯上何芊蔚,毕竟只要能把她娶进门,就能通过这条线搭上两人帝皇,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也是何芊蔚对婚事没什么期待的原因。 她又不是话本子里心思单纯、一遇到情爱就晕了头的深闺小姐,这么多书读下来,要还是对自己这个香饽饽的身份没什么自觉,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毕竟何修竹夫妇虽然都是武将,却都是在官场和不少奸臣斗智斗勇过的,何家的门楣可禁不起她一个人犯蠢带来的负面影响。 想着,何芊蔚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比起京城与皇宫的勾心斗角,她果然还是更喜欢民风质朴的宛城。 要不然将来还是嫁回去好了,顺便也还能当上一直惦记着的军师,让匈奴人瞧瞧何家人的本事。 旁边的萧载阳本来就对春日宴没什么兴趣,纯粹是因为何芊蔚才会来这么一躺,早就百般聊赖起来,如今见她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心中便立刻升起了打道回府的打算。 正当何芊蔚畅想自己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英姿,萧载阳思虑着扬长离去的时候,最后一位有意表演才艺的贵女登场了。 能在最后才出场,要么是身份低微不敢轻易与其他人争抢,要么是刻意想演一出压轴好戏,而就这抱着琵琶、脸上带着自信笑意的小姐显然是后一种。 不管最后她究竟表现如何,起码现在,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或多或少地被吸引住,连何芊蔚也跟着打住了脑内幻想,跟着大家的目光看过来。 萧载阳自然紧随其后。 万众瞩目下,那小姐低头借助琵琶随便弹出几个音节,其他响动随着这几节音符也慢慢归于沉寂,然后才是一首完整的的曲子。 香山居士有诗云,“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而眼下的这一首曲子或许达不到如此境地,却同样有着玉珠走盘的音色,在流水归入大海的旅程中奏响了乐章。 琵琶分文曲、文曲以及文武曲,三者各有千秋,侧重也各不相同。 如看重右手演奏技巧与力量的武曲,格调雄壮慷慨,以叙事为主,气势宏大;文曲则强调左手技巧的表达,格调细腻,主要用来抒发情感。 至于文武曲,则是结合了两者的特点。 这小姐弹的便是文曲。 琵琶的音色清澈而明亮,再加上演奏人的技巧,此曲宛若天上才有的仙音,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何芊蔚学的是古筝,对琵琶并无涉猎,但即便是大字不识的白丁,也能从音乐中得到感悟,她发自内心地在心中为这一首曲子打了甲等。 如果要让何芊蔚从今晚琳琅满目的节目中选出一个最满意的,她一定会说出这首曲子。 纵观全场,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主座上的云王妃更是神色带着几分悲戚。 待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场中一时没人任何声响,直到云王妃率先从情绪中脱离出来,说了个好字,此批彼伏的夸赞声也逐一响起。 何芊蔚也混在其中,只有萧载阳是个例外。 太子殿下平日里一心向学,就没借助自己显赫的身份享受过什么美人膝温柔乡,更何况他这些年来偶尔还会被皇帝扔到巡城御史里头,跟着把全京城的青楼走了个便,抓了不知道多少偷偷溜来狎妓的官员,反而对琵琶曲有种莫名的……嗯,厌恶。 当然,对事不对人,萧载阳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甚至随便拍了拍掌。 那小姐等到赞扬声停歇下来,才慢悠悠地将琵琶抱在怀中,施施然行了一礼,道:“臣女柳欢颜,此曲为年前随家母省亲,在路途中遇到流民时所做,还望太子殿下指点一二。”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又占了大义,大部分时候脾气都还不错的萧载阳也就顺着随便说了几句。 何芊蔚在旁边躲着偷笑。 对于萧载阳不怎么喜欢琵琶曲的事儿,她自然知道,不想也猜到刚才这人必然压根儿就没听,别看眼下说得头头是道,恐怕只不过是随便翻出几句话用来敷衍。 还不如让我来呢,包管说得天花乱坠,她心想。 然而何芊蔚这头正幸灾乐祸,俏脸微红着听完了萧载阳点评的柳欢颜却突然发难。 “何姑娘为何发笑?欢颜自知技不如人,却也是用了心的,谁知竟要被如此对待。” 被抓包的何芊蔚嘴角僵住,迅速收起笑容。 她隐晦地登了萧载阳一眼,被心知肚明的对方回敬了个转瞬即逝的浅笑。 眼下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萧载阳算账,何芊蔚只好看向下头的柳欢颜。 她自知理亏,一人做事一人当地认下了这份敌意,连声道着歉,顺便又夸了好半天。 谁知柳欢颜脸色一点也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差,到最后竟然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流民备受苦难折磨,欢颜自知无能为力,只能以琴音抒发一腔悲痛之情,何姑娘父母一意孤行,挑起战事,却还能以此为乐,实在是令人齿寒!” 柳欢颜说着说着,反而语气越来越激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这下何芊蔚也没心情道歉了。 萧载阳反应最快,趁何芊蔚还在笑话这段话,立刻就将手边的茶盏摔出去,瓷器碎裂的脆响随着四溅的残骸四处炸开。 “柳小姐慎言。”他冷冷道,“何、江二位将军为国捐局,孤深感悲痛,可不会让黄泉之下的忠将平白受辱。” 何芊蔚也把息事宁人的态度收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反而冷静得很:“那一声笑是我的不对,但柳姑娘若是想顺杆子往上爬,无理取闹一番,最好还是赶紧闭嘴的好。” 其他人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发展,一时间都噤若寒蝉,连云王妃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反而柳欢颜倒是不受影响,甚至神色中有几分自信:“当年若非何将军穷追不舍,战事早该结束,又怎么会持续这么久?” 何修竹驻守宛城时,为了扫清障碍,曾经率兵多次深入边陲,逼得匈奴人的防线不断往后撤退,彻底保证了宛城周边的安全。 也正因为他强硬的手段,匈奴人怀恨在心,一直坚持不懈地骚扰宛城。 在场这么多人,恐怕没有比何芊蔚更明白宛城相关之事的,她听见这话只是反问道:“照柳小姐看来,家父当年是不是该主动求和,争取与匈奴和平相处?” “自然如此!”柳欢颜挺起胸膛。 “圣人有言,国虽大,好战必亡,俗语也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一直这般抓着不放,又如何能真正得到和平?” 哦,原来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不仅从没上过战场,更是对匈奴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的蠢货。 启国自先帝时便重文轻武,当今登基这么多年来也不过是稍有改善,何芊蔚平时也没少看见这样的论调,只是没人跑到她面前说些欠揍的话。 占着地利,何芊蔚扫视一圈,发现不少人虽然不敢说话,脸上却有着几分认同。 她心想,若京城这些养尊处优的混账都是这副德行,也难怪当年父亲会主动请缨,跑到宛城去了。 实在荒唐。 第三十六章 使团 http://.biquxs.info/

往常的春日宴都是大家相谈甚欢,但眼下却变得一片死寂,连风也不愿意从这里经过,更别提花香了。 然而无论是谁,在如今的境况中都不敢轻易开口,就算云王妃也一样——甚至以她的身份,反而是最不好说话的哪个。 虽说皇帝一门心思打理政事,大多数情况下都懒得和朝堂上勾心斗角从未停歇的臣子一番猜忌,但他终究是天子。 绞尽脑汁对付一个臣子,那是皇帝刚登基时才会做的事儿。 如今皇位稳固,天子势大,倘若对谁没起疑就罢了,但要是有哪怕一点儿的疑心,随便找个借口,先查了再说也行。 云王作为皇族中唯一一个成年且有实权的男子,向来都是皇帝指东绝不往西,不该自己碰的东西跑得比谁都快,对兵权更是一问三不知,结果谁知道今天柳欢颜一上来就说了这么一通惊世骇俗的话。 甭管从前如何,今日过后,皇帝怎么也得考察一二才会继续用云王,没准还会埋下一个不得了的隐患。 别看云王妃状似风云不动安如山,待会儿完事了恐怕得有不少人遭殃,柳家难受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而作为当事人的何芊蔚,已经面色淡然地看了柳欢颜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过。 托皇帝的福,何芊蔚沉下表情不说话盯着人看的时候还挺吓人,再加上旁边虎视眈眈的萧载阳,一开始天不怕地不怕的柳欢颜也慢慢有些畏缩,周身气势肉眼可见地逐渐萎靡。 就在这时,何芊蔚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就这点胆子。” 她语气中的看轻甚至溢出来,漫过人的五脏六腑,压得柳欢颜平白生出几分羞恼的心情,而眉目间的嘲讽也毫不做掩饰,摆明了就是瞧不上对方。 “匈奴人的眼神可比方才的我阴狠毒辣许多,柳小姐这样养在深闺的娇花,别提四处都是断臂残骸的战场,恐怕连稍微吓人些的伤口都不敢看。”何芊蔚低下头,拨弄着系在腰间的穗子,心中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当初林清妍原本就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名头生出自认高傲的心思,再加上逍遥醉的影响,然而就算如此她也没说出过这么荒唐的话来,起码还知道点大是大非,而眼前的柳欢颜…… 读过几本圣贤书,其中深意一点也没领会到,不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的道理,也不愿意亲身躬行,却又偏偏觉得自己无所不知。 这幅读书读傻了的样子,简直让何芊蔚火气猛的窜起后就如云烟般日出散开,都懒得和她论长短争对错。 “瞧瞧柳小姐这不服气又畏惧强权忍气吞声的样子,我都觉得可怜。”她笑着说,“这样吧,多说无益,正巧近日使团要到匈奴那边去,不若让柳小姐随行,争取让匈奴人自愿退远,从此不敢再犯我大启。” 此话刚出,众人心中纷纷一惊。 当初匈奴趁夜偷袭,让启国损失无数,更有两员大将殉国,双方也正式撕破了脸,在边境线上胶着至今。 先帝在时,大启国力衰落,对外常常是送礼赔钱又割地,让匈奴人吃到了不少好处;自从当今登基,便换了措施,派兵驻守北境。 然人心不足蛇吞象,匈奴从前享受过太多,自然也认为启国的军队还是弱不禁风的模样,一场偷袭,虽然占了先机收获颇多,可自己也损失惨重,更别提后头紧跟而来的报复。 匈奴本以为这是穷弩之末,还妄想着等启国撑不住了,就反打过来,谁知一连厮杀了这么多年,看似僵持,实则久拖下去,必输无疑。 雪上加霜的是,匈奴王年老体衰,继承人却未定,各位王子勾心斗角,全然不顾外敌。 无奈,匈奴只能递了求和书,大启这才临时开始从官员中挑出人选,打算凑一个使团出来。 这使团究竟是做什么的,皇帝又是如何看法,旁人自然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个风险与回报都同样高昂的差事,有人避之不及,自然也有些不怕死的,准备放手一搏。 这事算不上秘密,能被请到春日宴上的人,多半都是出身勋贵之家,自然心中有数。 至于何芊蔚,虽然官职与家族她一个不占,但毕竟有着这么个身份,再加上偏心偏到了天边的萧载阳,她想不知道都难。 但与何芊蔚说的话相比,她知情一事已经变得不这么重要了——柳欢颜就是一个深闺小姐,让她进使团,开什么玩笑? 然而何芊蔚表情认真得很,仿佛她这么说了,那就会成真。 人人暗自狐疑。 也有那么几个想瞧瞧萧载阳反应的,结果刚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投过去,只见太子殿下已经站起了身,正低眉理着衣襟。 萧载阳很快又抬起头,却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下头进退维谷的柳欢颜,而是与旁边的何芊蔚目光撞到一起。 然后他微不可察地轻轻一点头,率先往门外走,而何芊蔚也施施然起身,紧随其后。 “这事就算结束了”——大部分人是这么想的。 只有云王妃皱紧了眉头,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空落落的一点也不踏实。 她的预感准得出奇。 萧载阳从柳欢颜身边路过后又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微微偏头,轻笑道:“柳小姐还愣着做什么?此去匈奴之地,路途遥远,又是举家出行,不快些回去准备,恐怕要吃苦头的。” 不仅柳欢颜一个人,甚至还将整个柳家拖下了水? 众人呼吸一滞。 何芊蔚面色如常,连脚步都保持着自己的频率,甚至还在经过萧载阳身旁时,借着身体的遮挡轻轻拽了拽对方衣袖,催促他快些离开。 赶紧的吧,这破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于是萧载阳轻飘飘地抛下这句话,便毫不犹豫地与何芊蔚一同迈出那道大门。 等在外头的纪修见此情形颇为惊讶,他原以为还要再过些时候的。 然而纪修始终秉持少说话多办事的原则,麻溜地发挥出东宫总管太监的职业素养,带着两位主子七拐八拐出了云王府别院。 待两人先后登上马车,纪修也坐到了前室,与车夫不近不远地隔了一段距离,既能随时听见主子的吩咐,又能交代车夫驾车时的事宜。 从何芊蔚与萧载阳准备离开,到东宫车架正式起步,全程下来,云王府的下人愣是一点作用没起到。 萧载阳刻意这么做,也有几分警告的意思,何芊蔚却只是单纯的有些迁怒。 此时的何芊蔚正倚着车内的小榻闭目养神,萧载阳便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等了半晌,估摸着差不多了,才道:“圣旨最多明日就会送到柳家。” 何芊蔚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对这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她承认自己说话的时候是有点狂,然而这其中的前提却是心中把握充足,才敢这么说。 在宫中潇洒肆意了这么多年,别的不提,但最起码皇帝的态度能看得明明白白,就柳欢颜那不知死活的一番话……都够柳家给他陪葬无数次了。 眼下只是让她随行使团,想都不想就知道皇帝闭着眼都能应下,然后再慢慢算账。 虽然萧载阳额外把整个柳家也算了进来,让何芊蔚有些意外,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既然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又教养不好,总该吃点教训的。 何芊蔚一点也不觉得柳家其他人是受了飞来横祸,但—— “说起来,等他们跟着使团到了北境,是不是要在宛城落脚?” 她皱起眉。 就柳欢颜这个态度,要是兜兜转转又把人放到何修竹、江流宛夫妻两生前死守的城池中,似乎有些不爽啊。 虽然面对外敌,私人恩怨都该先放一放,但毕竟眼下境地并没有严峻到如此地步,何芊蔚难免会有些小心思。 萧载阳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 他笑着摇摇头:“北境城池众多,虽然父皇的态度摆在那里,守将对匈奴的态度却也各有不同,其中就有那么几个不愿意打仗的。” 闻弦知雅意,何芊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柳欢颜这么习惯故作大度地指点江山,不如就让她待好了这顶和平大使的帽子,去为两国和平发光发热吧。 就是不知道她会先被哪边的人套上麻袋揍一顿了。 车轮骨碌碌转过一圈又一圈,皇宫那道象征荣华富贵的宫门也近在眼前,前室的纪修老神在在坐着,连东宫的令牌都懒得进,直接刷脸放行。 太子就是有这种权利。 都到这地步了,何芊蔚干脆直接蹭车蹭回了瑶光殿,才起身掀开车帘,准备回去好好蹂躏一番阿琼。 萧载阳却在这时候突然拉住了她的衣摆。 何芊蔚满心困惑地回过头,只见萧载阳面色纠结,似有犹豫。 她便不急着走了,施施然坐回原位,也不开口问,而是等着萧载阳主动开口。 好半天,萧载阳才破罐子破摔地问道:“……春日宴上,你有遇到心仪的男子吗?” 何芊蔚唇一动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补充一句:“要是有的话,早些告诉我。我让人亲自查一遍,也好放心。” 不然你还能做别的什么事吗? 何芊蔚奇怪地看了眼不知道为什么神情紧张的萧载阳,沉吟着仔细想了想春日宴上的见闻,斩铁截钉道:“没一个能打的。” “是吗?” 萧载阳重复确认一遍,好似松了口气。 其实他本来想说那就好的,但总觉得不太合适。 “放心啦,以后要是遇见喜欢的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让太子殿下替我把把关。” 何芊蔚笑着调侃一句,跃下马车,直奔没准还趴在榻上呼呼大睡、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的阿琼而去。 萧载阳目送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这才吩咐纪修转头回东宫。 要是让他来把关的话,大概没一个能合格。 萧载阳发自内心觉得,有自己珠玉在前,其他人都不过是萤火之光。 他一点也不放心让除自己外的男子来照顾何芊蔚。 任何人都不会比他待她更好。 第三十七章 画像 http://.biquxs.info/

皇帝办事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 萧载阳回宫后刚到勤政殿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批完奏折、赏花看鸟休养生息的皇帝乍一听见这么个败坏心情的消息,当即就挥毫泼墨赶了道圣旨出来。 而柳家人甚至没有必要等到明日,汤正德当晚就揣着刚写就,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圣旨就连夜出了宫。 宫门落钥后还有人出来本就是件值得关注的大事,更何况还是汤正德这个御前大太监亲自出马,但凡家中有点底蕴的人家都暗自揪心、多有关注,更将家中奴仆派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四处打听一番。 圣旨的消息本就瞒不住,柳家更是人心惶惶,再加上有心查探,京中顿时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 何修竹与天子的关系无论后宫、朝中或是坊间都有目共睹,而容妃与林清妍更是首当其冲地亲身试探出了何芊蔚在皇帝中的分量,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什么人抱着心里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折腾些落井下石的手段,来争一争北境至今没有着落的兵权。 尽管九泉之下的何修竹还占着北境大将军的名头,皇帝更是没有派出名将去收拢兵权,而是从何家曾经的家将中挑出了一个来代领,谁看了都得馋上那几十万大兵,可相比之下,还是活着更重要些啊。 更何况不少人私底下都揣测过,没准这兵权兜兜转转一圈,到头来还得落回何家手里——你瞧瞧,谁说的何家后继无人,这宫中不就养着一个现成的、名正言顺的嫡女吗? 大启本来就有女子为官为将的先例,好比何修竹的发妻江流宛,军中领着俸禄,后头更是在主将战死的情况下,挂帅代征,死守了宛城数月有余,直到援兵赶来。 有父母的身份在前挡着,若是有心培养,何芊蔚确实是最适合接管北境的人。 何修竹在北境驻守多年,早已有了不俗的根基,要是换成其他人,还得头疼一番如何收服将士,倘若是何芊蔚,在此事上的障碍便少了许多。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猜测罢了。 眼下的何芊蔚,依旧只是个养在深宫中,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下来,其实也有不少人认为皇帝也许早就将当初的事儿忘了个干净,刚又生出了点别的小心思,结果春日宴上就立刻闹了这么一出。 简直是把所有人的脸皮打了个高高肿起。 就这,能为了何芊蔚把一个京官塞到使团里,发配到边境苦寒之地,谁再瞎惦记些什么自己配不上的东西,没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然而何芊蔚不关心这些。 她向来是有仇就现场报复回去的类型,气消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完事该干嘛干嘛,压根就不搭理后续的。 在宫外风起云涌的时候,她在瑶光殿和阿琼你拍一我拍一,然后你突然亮爪子给我一巴掌玩得不亦乐乎,心情一点不受影响,甚至还在晚膳时食欲大发地吃撑了。 ……怎么说呢,虽然挺着微微凸起的独自四处闲逛消食的样子很狼狈,但她一口气连炫三碗饭的样子真的很自信。 从这方面来说,被偷偷溜过来的纪修抓着反复嘱咐了半天的顾玄也算是完美完成任务。 甚至超常发挥了。 准点上床,又掐着点儿在阿琼虎视眈眈,即将跳上来乱猜一通的时候睁开眼,何芊蔚这才从秋影的嘴里知道了昨夜的风波。 秋影性子好,又是大宫女,多年下来早就在宫人的小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要论对各种八卦消息的灵通程度,瑶光殿里数她头一个。 昨日的春日宴上就是秋影跟着去的。 而她又是何家的家生子,从小就与何芊蔚一同长大,主仆之间的情分深厚,自然对柳欢颜那不知好歹的一番话同样气愤不已。 刚回了宫,秋影就一直惦记着要瞧瞧柳家人的下场,是以消息经过一夜刚传入宫中,她就从交好的小宫女那得知了大概,立刻兴冲冲地趁着伺候何芊蔚梳洗的这段时间,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地讲了起来。 何芊蔚四平八稳地坐在梳妆台前,带了笑听着飞影指手画脚说上半天的单口相声,还不时地点点头。 她一面听,一面从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中挑出了中意的首饰,递到身后正为自己梳发髻的若兰手中,好让对方将发簪别进发中。 等何芊蔚梳妆完毕,秋影也正好说完了满肚子的话,兴致勃勃地总结道:“那柳家的老爷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升了职调进京城,结果就因为柳欢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得转到更偏远的地方去,心里恐怕要怄死了!” “是挺惨的。”何芊蔚轻轻笑道。 旁边正扑着流苏边的阿琼跟着喵喵叫了几声,仿佛是在表示赞同一番。 秋影于是惊异地看向那周身雪白、与刚来时相比胖了不知道多少圈的猫儿,道:“都说万物有灵,瞧阿琼这模样,还真是像极了知道奴婢在说什么一样呢。” 何芊蔚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感觉它可能是等得不耐烦,想让我早点移步到餐桌边。” 听不懂人话的阿琼轻轻摇着尾巴,轻巧地迈开步子走在最前面,身影颇有种一夫当关的坚决。 “看吧,”何芊蔚说,“它甚至不愿意等等我。” 等主仆几个转出卧室,迈进膳厅的时候,阿琼已经跃到了餐桌上,低头和碗里的小鱼干激战正酣。 何芊蔚路过阿琼身边,顺手撸了把猫头:“吃饭的时候倒是跑的比谁都快,也不知道是谁平时连逗猫棒都懒得扑。” 阿琼抖抖耳朵,连眼神都没分一个给聒噪的人类。 今日的瑶光殿没等到萧载阳,反而先迎来了一个淑妃。 当年的后宫中有容妃在前,淑妃虽然不至于处境落魄,却也一点插不了手宫务。 结果随着何芊蔚翩翩而至,容妃的名字渐渐沉寂下去,淑妃却意料之外地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平白得了个代管六宫的差事。 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 淑妃心里门儿清,知道何芊蔚才是自己的恩人,刚开始不知道废了多大劲想拉近二人关系。 可惜何芊蔚对交际实在没什么兴趣,自然找了无数理由来推拒,久而久之,淑妃也放弃了自个的打算。 像今日这般,淑妃亲自找上门来的情形确实不多见。 何芊蔚与淑妃尽管关系不亲密,双方却早已有了种不轻易打扰的默契,如今虽感意外,但还是决定与对方见上一面。 刚一碰面,淑妃就带着热情的笑匆匆走上前,扶住了正准备行礼的何芊蔚:“姑娘和我客气作什么?只管坐着就是。” 这也太热情了些。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然而何芊蔚左想右想,也不觉得向来安分守己的淑妃会在这当口上给旁人送把柄。 她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顺着对方的意思收起没做全的礼数,各自坐到了桌边。 刚坐定,淑妃就一招手,让后头的玉锦走上前来,将怀中的十数张画卷放到桌上。 何芊蔚满心困惑地看着主仆二人:“娘娘这是做什么?” 淑妃便答:“陛下知道姑娘心中不爽利,恐怕没有什么赏花的心思,特意吩咐下来,叫宫中也办一场赏花宴,让姑娘好好散散心呢。”她说着,抬手抚过那些画卷,笑意盈盈道:“本宫久居宫中,去不了那春日宴,却也是听说过的。” “宫中这一场赏花宴,必不会比那春日宴差上多少,而邀请哪些人来,更是由姑娘说了算,只管挑些顺眼的,或者邀请友人来便是。” 可这又和桌上的画有什么关系啊? 何芊蔚张口欲问,淑妃却如同早有预料一般,压根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直接展开了画卷。 得,没什么问的必要了。 何芊蔚心中吐槽不断,面上却一脸严肃,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跟着淑妃的动作看向那画卷。 上等的宣纸默不作声地铺开,而上头竟是张人像。 不仅如此,更是个唇红齿白、眉间风采奕奕的少年郎的画像! 何芊蔚当场愣住。 难怪特意提一句春日宴呢…… 陛下这是好心办了坏事,干脆直接让淑妃娘娘做东道主,叫我先挑好了人选,再把瞧上的世家公子通通请进宫,再加上那么几个负责做掩饰的贵女,专门用来给我找个得意郎君啊!? 排场还挺大的啊,一般的公主都没这待遇吧,最起码也得是个受宠的! 何芊蔚大为震撼。 虽然知道皇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但做到这份上还是有些超乎意料了。 身上本就带着任务才来的淑妃倒是冷静许多,甚至善解人意地等了半天,估摸着何芊蔚缓得差不多了,这才笑道:“仓促之下只能先拿出这么十几个来,姑娘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的。” 何芊蔚随口反问:“要是一个也不满意呢?” “不打紧,还有呢,咱慢慢挑。”淑妃道,“京中这么多好儿郎,总有一个能合上眼缘。” 说完这句话,淑妃就停下不再多言,心中却悄悄补充道,有最后那位压着场子,想不满意也难呀…… 与此同时,前脚刚迈出东宫准备前往瑶光殿,后脚就被汤正德连人带轿截到勤政殿,又被指挥着摆了半天姿势,才得到临时被抓劳力的丞相一个满意的目光,好不容易入了画的萧载阳一脸茫然。 皇帝心满意足地让汤正德将画卷收起来,扭头看见自个儿子这三杆子打不出一句话来的样子,顿时恨铁不成钢地怒骂一通:“白瞎了长这么好看的脸!” 萧载阳整个人都莫名其妙的:“我最近也没给您找过事儿啊?” 皇帝冷哼一声,不想多说地摆摆手:“滚一边玩去,还得看你老子的。” 萧载阳颇为无语,在对方嫌弃的目光中默默离开,还是准备去一趟瑶光殿。 此时的他尚且不知道何芊蔚正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美男。 第三十八章 向东 http://.biquxs.info/

萧载阳到最后也没赶上瑶光殿那一场选美。 淑妃目的明确,一句废话也没有就直接摊牌,带来的画卷又少,即便何芊蔚抱着不看白不看的想法认认真真挨个品鉴过,也很快就结束了小试牛刀的一次筛选。 “近日来春光无限好,本宫还想让姑娘多来昭纯宫坐坐呢。”临走前,淑妃看着玉锦将画卷统统收了起来,又扭头与何芊蔚说笑道,“这般好的景色,若是没人欣赏,多可惜呀?” 言下之意,我那儿的美男画像还多得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完的。 何芊蔚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娘娘放心,我也惦记着昭纯宫的糕点呢。” 要不是因为有它估计还真的不想去。 当然何芊蔚也不过是在心里说说,毕竟这背后的可是皇帝殷切的期望,就算是为了人家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也记得给自己选夫婿这一点,怎么也不能不配合吧。 尽管她发自内心觉得,京城这么多世家公子,有一个算一个,全拎出来加在一起都没一个萧载阳能打。 和太子殿下这般优秀的人相处久了,对未来夫君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何芊蔚愁得慌。 然而淑妃不关心这些,被皇帝委以重任她心里偷着乐都来不及。 当年还在闺中时,淑妃就知道帝后鹣鲽情深的故事。 后来元后难产去世,天子借着小太子做名头,压了一年各种劝诫广纳妃嫔、充盈皇室的折子,她原本是没有任何念想的。 不过选秀终究是重开了,而侥幸见过皇帝一面的淑妃心中又生出几分念想,这才半推半就地入了宫。 结果谁知道皇帝就是意思意思纳上几个来堵御史的嘴——内务府那头就没接到过上绿头牌的命令,更是从未听说有哪个妃子承宠。 彼时太子又被皇帝接到了勤政殿,亲自教养这,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一年到头,皇帝压根儿就不会踏足后宫几次。 人贵有自知之明,时间久了淑妃自然也就认命了。 反正她也不过是擅自期待过帝皇恩宠,如今将这幻想抛去,在宫中依旧依旧能好好过日子 毕竟皇帝对宫中嫔妃无宠是没错,却也从来不准她们被苛待。 每月该有多少份例便有多少,若是有被恶奴欺瞒了的,甚至还能直接去找汤公公,自然能讨得公道。 淑妃闲暇时想到自己的境况,又忆及昔日好友嫁人后,或遍地鸡毛或后院不宁的生活,也总会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不错的。 嫁人做什么呢? 替夫君打理后院,安排妾室们伺候的日子,又要一视同仁地照顾庶子庶女,哪里有在宫中衣来张手、饭来张口来得自在。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时,可就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没理由出嫁后却要忍辱求全。 如今能得陛下几分看重,被安排个活计,要是办好了,将来的日子岂不是更能赛神仙了吗? 淑妃美滋滋想。 她笑着来又笑着离开,结果在门口和满脸郁闷的萧载阳遇个正着,当即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挡在了玉锦前面:“殿下又来找姑娘说话?” 因为皇帝奇奇怪怪的行为正郁闷着的萧载阳随意瞥了眼对方:“什么东风把娘娘吹到瑶光殿来了?” “这不是担心姑娘,特地来瞧瞧嘛。”淑妃笑得脸都快僵了,“殿下这般说就是折煞我了。” 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萧载阳随意点点头,迈开腿就要往里走,却又突然停下来。 他看向了玉锦怀中的那一堆画卷。 刚才在勤政殿里被皇帝压着当了半天模特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萧载阳。 被太子殿下注视的玉锦悄悄缩了缩肩,讲义气的淑妃则是硬着头皮开口打断对方的眼神:“殿下?” 萧载阳回过神来。 尽管身为太子,长期生活在宫中,但萧载阳与后妃之间却是泾渭分明,除去必要的交集,双方连一句话都不会有。 这小宫女抱着的画卷对半也是个巧合,没必要0太过在意。 他本来是想这么说服自己的,谁知道淑妃下一刻就不打自招解释起来:“陛下还等着我去回话呢,殿下快写去找姑娘吧,先告退了!” 背地里搞事却被当事人抓个正着,这人还是随意动动指头就能碾死自己的大佛,从没经历过后院或宫中勾心斗角的腥风血雨,也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的淑妃心里慌得要死,急冲冲说完就脚底抹油跑得贼快。 她甚至都没想过跑得了和尚跑不得庙这件事。 被留在原地的萧载阳还没反应过来,淑妃和玉锦就已经走出老远,身影拐过转角就彻底看不见了。 旁边的纪修马后炮般开口叫了一声殿下,眼神飘向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意思明显。 萧载阳语气淡然:“没必要。” 他不再关心此事,迈开腿就越过瑶光殿的大门,往正殿走去。 这回来瑶光殿可是有正事要办的。 短时间内看了无数张各有千秋的脸,深感审美疲劳的何芊蔚正逮着一个阿琼使劲薅。 人类看得多了,果然还是猫猫更舒服些。 她这想法刚冒头,萧载阳也正好出现在视线之类。 他着一袭月牙百的衣衫,腰间挂了一枚玉佩。因尚未及冠而不能全束起来的发编出了几根辫子,用来将墨发固定在脑后,却依旧有几缕逃脱了束缚,随清风摇晃起来,偶尔拂过少年精致的五官。 何芊蔚盯着萧载阳看了半晌,又把怀里的阿琼抱起来与之对视一会。 她果断放走了保守折磨的阿琼。 眼前不就有一个更养眼的吗,阿琼?走就走吧,不稀罕。 萧载阳安安静静地坐到了何芊蔚身边,一句话没说。 他已经习惯何芊蔚见面第一件事就是盯着自己发会呆的行为了——要是哪天她不这样了,反而才会奇怪。 等到何芊蔚看得满足了,才最先抬手戳了戳对方:“殿下又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呀?” “想得到挺美。”萧载阳笑了笑,握住她的指头轻轻一捏又放开,“要好东西没有,好坏参半的消息倒是正巧有这么一条。” 何芊蔚对答如流:“那我还是不听了吧。” “大启往东以海上的岛国为主,大多都成了附属国,最近其中两个国家间摩擦不断,氛围紧张。父皇打算让我在春夏之交的时候去一趟,权当磨练一番,回来时正好能赶上及冠。”萧载阳装作没听见这话,自顾自说起来。 他笑着,亲昵地弹了弹何芊蔚眉心,道:“也不会错过你的及笄礼。” 何芊蔚从脑海中把曾在东宫见过的舆图找出来,对照着萧载阳的话想了半天,眉慢慢皱起来。 “这么远啊。”她感叹道,“都快比得上从宛城到京城的距离了。” “毕竟怎么说也是要到他国地域上去的,总该长途跋涉一番。” “但是,”何芊蔚却突然换了语气:“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承认自己有些难受,那么好的那部分在哪?” “你能和我一块去算不算好?” 何芊蔚别过头,嘴里轻声嘟囔起来。 “……勉强算吧。” 至于淑妃与昭纯宫那一堆没来得及看的画像,还有半路夭折的赏花宴……嗯,既然殿下都说能带着自己一起走了,没理由过不去陛下那关。 人尽皆知,皇帝向来不擅长拒绝太子殿下的要求。 萧载阳并不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打乱了皇帝的一番计划。 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也并不关心,毕竟总觉得如果一个人就这么离开,再回来的时候自个父皇高低得露几手,给自己找点不痛快。 至于从什么地方找? 萧载阳瞧了瞧身边掰直指头计划出远门要做什么准备的何芊蔚。 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按照皇帝的想法,其实赏花宴办不办也是无所谓的。 毕竟不用等到这赏花宴这办起来的那天,何芊蔚就会看到自己特意塞进去的那副画像,而看见后的发展么…… 当爹的也只能帮到这儿了,能不能成看命呗,不然还能怎样。 当然看完了反应平平也没什么关系,英明神武的皇帝可是留了后手,他就不信自己这面对感情时迟钝得过分的儿子在赏花宴上还能保持冷静。 没准都能特意找人把场子砸了也说不一定。 成了最好,到时候萧载阳出去办事也更有干劲,毕竟有了盼头;若是没成,也能正好把人扔出去冷静冷静,管他忙完了赶回来是什么想法,何芊蔚的婚事也该尘埃落定了。 要是第三种情况,没成,但好像还有机会,皇帝也有应对措施:大不了随便找个借口先压下去,给萧载阳多创造点机会。 皇帝自认自己是个开明的好父皇,同时又对故人之女相当负责,既尊重了双方当事人的想法,又不动声色地达成目的,真是天才般的决策! 结果谁知道萧载阳刚知道自己要出使东域一趟,扭头就直奔瑶光殿,先斩后奏说要带着何芊蔚一块儿走,然后再回勤政殿直言不讳,让皇帝帮忙找个理由。 好好的一盘棋就这么让他反手给掀了。 皇帝稳稳坐着,盯着下头理直气壮的萧载阳沉吟半天,心中哭笑不得。 自己这儿子干的好啊,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也能在无意间让别人的算计全落空,运气实在不错。 要是以后运气也一直这么好那得有多省心,谁还费老大心思压制臣子,时刻惦记着把烂摊子收拾得再像样点,好让新帝能放开手脚实行新政。 要皇帝说,他肯定马上就提桶跑路,这天子谁爱做谁做。 他可早就想着去行走天下,顺道替自家阿霜看遍大江南北的好风光了。 将来黄泉之下若能遇见,也好将多年见闻慢慢讲给她听。 然而眼下,皇帝还是得为儿子筹谋。 他甚至还真的不忍心回绝对方,只能咬咬牙应下,等萧载阳如愿以偿地离开,又叫汤正德去昭纯宫走一趟。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能指望傻儿子出这一趟远门能开个窍。 不然等人回来了还得多费心思。 第三十九章 行装 http://.biquxs.info/

纪修传来捷报的时候,何芊蔚一点也不意外。 那时她甚至已经在书房中好一通翻找,把先前攒的游记全倒腾了出来,又将其正文中有关大启东域火力邻国风土人情的部分全单独摘抄到宣纸上,开始琢磨这一趟远门要怎么安排的事。 她抄上几行就停下笔,掩卷沉思一番,换到另一张纸上涂涂写写半天,进度缓慢不说,更是在这个过程中,造出了不少没法继续用的废纸。 这些在何芊蔚耐心耗尽后,用墨渍染的面目全非的纸张通通被攥在了手心,揉出一个又一个纸团子,又随手丢到桌上的空闲地方,骨碌碌滚上几圈,又被一只毛茸茸的猫爪拦住。 阿琼歪着头,身边已经堆了好几个纸团。 再一瞧,眼下爪子压着的就又有新的纸团。 喵喵叫了几声,觉得人类真是莫名其妙的阿琼将纸团拢到了大部队里。 这个家要是没有本喵可怎么办哟。 阿琼摇了摇尾巴。 这一猫一人的组合,倒是冷静十分,毕竟何芊蔚早知道要出远门的消息;阿琼么,小猫咪听不懂人话也不值得奇怪。 倒不如说,要是它真能听懂,旁人才会大吃一惊。 然而陈嬷嬷、若兰并秋影、飞镜二人却是恍如雷劈,半天没回过神来。 飞镜已经是御林军的常客,忙起来好几天不回瑶光殿也是常有的事,但这影响不到她与何芊蔚、秋影的情谊。 再加上飞镜良籍的出身,与身上迟早要压过来的名头,她反而是一行人中反应最快、最先开口的:“……东行?甚至要离开大启国土?” 其他几人受身份限制,不好对主子的事多说,但如今有飞镜顶在前头,而何芊蔚平时对下人和善,在场的又都是主仆情分深厚的,便也纷纷说起话来。 论在宫中的资历,若兰是最能说得上一二三的,平时也经手过附属国送上来的贡品,自然对大启东边的情况有几分熟悉。 她一边在心中回想着,一边踌躇道:“每年都有许多使团赶来京城送礼,其中也有些来自东边的。听与使团相处过一段时日的宫人说,东方尽是些在海上的弹丸小国,靠海吃海,衣装奇怪不提,风俗习惯也与我们大相径庭呢。” 陈嬷嬷听罢,当时就着急起来。 她在宛城生,也在宛城长大,是个念旧的人。若非何家临时出了如此大变故,何芊蔚又年纪小,这位妇人是断然不会在中年时远离故土的。 实际上,陈嬷嬷总惦记自家小姐的婚事,也是想这亲眼见过这一幕,才好了结一桩心愿,辞别回宛城去颐养天年。 尘归尘土归土,她一个老婆子,到了尽头的时候,自然也得落叶归根,在宛城闭上眼才是。 然而何芊蔚那未来夫君至今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连个盼头也没有。 春日宴上出了这档子事,陈嬷嬷本也不再急切,谁知却临时从纪修那得了这么个消息。 远游本就让人放心不下,如今又听了若兰的话,陈嬷嬷心中可谓如火烧一般,急得满头是汗,却无处可施展。 她皱着眉,忧心忡忡道:“姑娘身子虽然向来强健,可终究年纪尚小,如今去那么远的地方,若是不小心坏了根基……” 秋影自个也不过刚过了十五,听见这话却也跟着沉起脸色,一副老成模样。 她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行不行,可不能叫姑娘吃这么大的亏。” 其实压根儿就没来得及走,还站在旁边的纪修置之一笑。 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一个合格的东宫总管太监,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是个聋哑人,做瞎子也没问题。 而何芊蔚对眼下的境况还算早有预料。 她应对的方法有条不紊:先是让若兰把纪修送出去,趁这段时间依旧低头处理自己之前脾气上来后留下的一堆废纸,给阿琼添了不知道多少纸团,惹得这只甚至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从不亮爪子挠人、脾气好得不像话的小猫咪呲起了牙。 对于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何芊蔚表现淡然,笑着挨个安抚了一遍,等若兰尽职尽责送人送到了瑶光殿大门口,再折返回来,这才正儿八经地解释起来。 “这事昨日殿下就来说过,我自己也是愿意的。”她揉了揉手边的阿琼,顺便将这探头探脑的猫儿抱在了怀中,以免桌案上摞得快有半人高的游记、舆图等书籍被撞乱,回头正对着四双充满担忧的眼睛。 “总是待在京城,我早就觉得有些无趣了。” 这倒是实话,一点没掺别的成分。 何芊蔚还小的时候,就跟着母亲走遍了宛城的每个街头、每条小巷;等年纪更大一些,她甚至还被何修竹揽在怀里,身下是身姿矫健的战马却兵,眼前流淌过无数黄沙与青草,在郊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何修竹甚至念念不忘地指着遥远的地平线,当着宝贝女儿的面,用词雅致、文采飞扬地怒骂了一通匈奴人。 然后他又转向不远处的军营,一巴掌拍在何芊蔚脑袋上,气势冲天:“青青看好了,那里头住着的都是我大启一等一的勇士,不论男女,全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 “将来总有一天,你也会加入其中,不论是以什么身份。”何修竹说,“其他何家人心里怎么想,我不关心;但起码我何修竹这一脉,世世代代都将在战场上挥洒热血,不破匈奴终不还。” 那时候的何芊蔚并不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只觉得父亲的身影突然变得好高大——虽然在紧跟着找女儿找到这来的母亲面前,爹爹马上就会变得跟家里的大橘一样温顺。 总之,有这么一对父母的言传身教,何芊蔚自小就是个不安分的。 她长这么大,也就刚来京城的时候处处小心过,后来在皇帝和萧载阳两个人的放纵下,很快又恢复了本性。 逛完了后宫,就缠着萧载阳磨上半天嘴皮子,让足迹延伸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中,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她何芊蔚,那叫一个快乐。 坊市中没准现在都还有我尉公子的传说呢…… 何芊蔚想。 不对,扯远了。 她悬崖勒马,停住了自己的脑内发散,也将话头强行转回了正题上。 “……综上所述,这京城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何芊蔚一锤定音,“要是这一回去不成的话,我的一些美好的品格就会跟着全被毁掉了。” 飞镜与秋影涉世未深,属于是最好忽悠的两个,这么半天停下来,已经配合地鼓起了掌,口中振振有词“小姐说得对”。 超常发挥,效果惊人。 何芊蔚满意地点点头,偷偷去瞧另外两人的反应。 而陈嬷嬷与若兰对视了一眼,虽然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奇怪,但好像又都能说通…… 那就这样吧?应该没什么问题。 于是她们也拍起掌来。 尽管没什么必要,但最终在这场远行中还是达成了全员一致。 既然如此,便得考虑哪些人随行了。 飞镜肯定没法跟着去,第一个就得把她踢出来:没办法,御林军那头还得每日去报道呢。 这么多年下来,飞镜的武艺已经可以算作出师,再想精进就得去战场上好好磨炼一番,而她也开始主攻兵法。 将者,进可征战沙场、于敌军中厮杀出一条血路;退则智谋无双,在绝境中筹划出破局之法。 若想接好何修竹的班,只有一身武艺可不行,那是普通士兵才该有的模样。 为将,可是得遍读兵书,眼光毒辣的。 何芊蔚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还感叹不已,等她这一趟回来,没准飞镜就不这么容易忽悠了。 至于第二个被排除在外的,则是陈嬷嬷。 陈嬷嬷本人对此颇不服气,但她终究是上了年纪,精力远不如从前。 在宫中做事还算好,不必劳累,可若换成长途跋涉,陈嬷嬷说不定会是最先扛不住的。 她已经不复当年从宛城赶赴京城的风采了。 何芊蔚仔细劝慰几番,到底还是让陈嬷嬷打消了跟着上路的念头。 若兰则义不容辞地接了陈嬷嬷的班,再加上一个秋影,好歹是有一半的人能脱开身。 但要是只有一个贴身侍女,似乎太少了些。 于是作为曾经的太子暗卫,如意理所应当地被加进来,凑成个三人组,正好也补上武力的短板。 皆大欢喜的结局。 于是何芊蔚扭头继续和桌上堆得老高的书籍作斗争,在知识的海洋中险些溺死。 陈嬷嬷与若兰凑到一处去,挨着头仔细商量要在行囊里塞上些什么东西,秋影在边上旁听,感觉灵魂得到了升华。 如意……如意又不能打上几套拳给大家助兴,只好蹲在秋影旁边一块听。 阿琼从主人怀中争到自由,轻巧地落到地面,前爪互相交叠,懒洋洋趴在窗台边,看了看身边这一群各有各的热闹的人类。 果然还是很奇怪啊。 至于飞镜,下午还有课要上的人没资格留下,早就兴冲冲奔向了校场。 何芊蔚甚至还因此由衷赞美了一番上书房。 感谢陛下,感谢太傅,人性化的踏青假简直就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虽然这会因为春日宴把这踏青假的机会用掉了,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然而何芊蔚马上就要开溜,起码又有那么小几个月不用上课。 感谢太子殿下送来的东游大礼包! 第四十章 等候 http://.biquxs.info/

瑶光殿众人的热情只持续了短短一天。 这其实也不奇怪:春夏之交的时候,萧载阳才会正式出发,在此之前都是用来做准备的。 如今京城不过刚从冬日的寒风霜雪中走出来,河道上的冰面甚至没来得及完全消融,春草也不过勉强冒出头,正是早春好时节。 刚知道消息的时候,有那么一丝新奇撑着,再加上平常又无聊,自然热热闹闹地忙起来,等兴头一过去嘛…… 早着呢,我知道你很急,但先别急。 毕竟何芊蔚此行只不过是位翻译——没错,为了让何芊蔚光明正大地加进队伍里,皇帝冥思苦想半宿,最终给她安了这么个名头。 幸好何芊蔚确实懂一些外语,也不算空穴来风。 由衷感谢什么都能教的上书房,感谢愿意让自己蹭课的太子殿下,总之全都感谢一遍。 何芊蔚刚知道自己出行要用的身份时,心理活动就是这么一回事。 至于萧载阳,他可以装作听不懂。 今天的太子殿下也付出许多。 总之,何芊蔚作为一个无足轻重、明眼人看了都知道是上头徇私加进来的小翻译,行装再怎么收拾,来来回回也还是那些,就算拖到最后一天再准备,也一点不碍事。 大头可都在萧载阳那边呢。 身为此次远行的主角,萧载阳本来就万众瞩目,再加上他储君的身份,出发前的准备那叫一个繁琐,从里到外、从大到小,事无巨细地统统都要考虑到。 即使有内务府在旁边分担,作为东宫主管太监、事必躬亲的纪修还是忙得团团转,只觉得头脑发晕,最后甚至连汤正德也被临时调了过来。 何芊蔚去东宫的时候,尽管见过无数次,但每一次见,依然会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 好大的排场。 天子出巡大概也就是这个规格了。 一刻也闲不下来的纪修与汤正德并不知道何芊蔚的想法,否则怎么也得在心里疯狂吐槽。 你别说,天子出游还真是这样的规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办法,皇帝的私心都直接写在脑门上了,下面办事的奴才哪儿有不做的胆子。 至于什么不合礼数之类的劝诫之言,压根儿就没有多嘴的必要:就陛下那把太子殿下当做眼珠子疼的劲头,连御史都不敢多说的,更何况人微言轻的宫人。 你不说我不说,外人哪儿会知道其中关窍,史官自然也无处可落笔。 而在东宫兵荒马乱、瑶光殿岁月静好这样两极分化的情况下,两个行使小孩子特权,暂时不用考虑这么多的主子却是偷偷凑到了一块,商量起别的事来。 “京城在启国的疆域上更偏向西北,与东方相距甚远。这一趟出去,单是花费在路途上的时间,就有那么小半个月,又因为不能全速赶路,得在途径的沿海城市稍作停留,一来一回,便过去了起码三分之一的夏天。” 萧载阳将指头按在舆图上代表京城的标记上,按照预先计划好的行程挨个划过一座又一座城市,最终停在了目的地的位置,大致讲解了一番。 何芊蔚的眼神跟着他的手转悠,最后也落在那矗立于波涛汹涌的海边,象征启国东方第一道防线的城市上:“我们是直接离开,还是在那儿休整一番,才乘船出海?” 萧载阳唔了一声:“不一定。” “原计划是不论什么时候到,停留几个时辰,上下检查一遍船只、补给与人员等相关事宜,要是没问题就出海,这也是最理想的情况。”他作沉思状,无意识地扣住桌面轻轻敲了几下,抽空回答何芊蔚的问题,显然有些犹疑:“倘若临时出了什么意外,恐怕就得多耽搁一些时间。” “能随行的官员或下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应该会顺顺利利的吧。” 何芊蔚这么安抚他。 萧载阳笑了笑。 “谁知道呢。” 他将舆图卷好收起来,不再纠结这些还没发生的事。 这回来是打算与何芊蔚先通个气,让她做好准备,没必要徒增烦恼。 何芊蔚也默契地把这事儿丢出脑子里,懒散地瘫倒在椅子上,打算把之前看到一半就没兴趣了的话本捡起来。 她想着,起码得撑到大结局吧,做事要有始有终的。 萧载阳随意瞥了眼书名,没在意。 他在此事上对何芊蔚向来十分宽容。 哪怕是当初叫自己眉头紧皱的《游园记》,萧载阳也从来没多说过别的话,而是由着对方怎么高兴怎么来。 看吧看吧,就这么个为数不多的爱好,也不能不让看了。 一个手里握着卷书册,时不时牵起唇角矜持地笑起来;一个低头默默提了笔写策论,反而一气呵成不带歇气,场面虽然有些怪异,但勉强也能算作和谐。 反正时间又不等人,该过去的终究要过去。 而等到日上三竿,饭点就悄悄滚到了眼前。 纪修从东宫出来,若兰自西边的瑶光殿出发,两人四处转了一圈,在四下问询中摸到两人附近,正巧碰上头。 两个在此刻仿佛心有灵犀般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的想法。 所以说主子习惯屏退下人单独相处就是有这点不好,难找到人。 在宫中这样安全的地方还好些,换到其他地界,真是能把人愁坏…… 话又说回来,倘若是如此情况,现在正躲在御花园的小亭子里闲聊的两位应该也知道收敛些。 大概吧。 都这么巧遇上了,纪修与若兰自然是一同出现,禀报完后闭口不言,等着主子们的决策。 结果不出意料:萧载阳跟着何芊蔚去瑶光殿蹭饭,而纪修默默回了东宫,预备叫人撤下晚膳。 今天也是太子殿下不买但自个倒贴的一天。 萧载阳与何芊蔚慢悠悠迈进瑶光殿,经过宫道往膳厅的方向去,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饭菜的香气却依旧飘散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自从顾玄这匹黑马横空出世,瑶光殿的一日三餐及饭后小食基本全被他给承包了,甚至连皇帝也经常把人借走,由此可见其厨艺精湛。 等正式坐到了餐桌前,瞧着上头琳琅满目的各式菜样,这个认知更会被进一步巩固—— “顾玄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何芊蔚感慨十分,率先动筷夹起一块红烧肉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夸赞着。 萧载阳的进食动作就比她文雅许多,只是克制地紧随其后挑出红烧肉来,完全咽下了才回应道:“淑妃也算得上是忍痛割爱。” 要知道,顾玄原本可是在昭纯宫党当差的。 假如淑妃不主动开口说,不管是谁,身份有多贵重,总不太好直接开口要人…… 无论皇帝还是萧载阳,这点良心起码还是有的。 对后宫中这些嫔妃,也没必要用上谋策,算计来算计去。 何芊蔚忙着享用美食,没时间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以传达出自己的深表赞同。 那就顺道瞧瞧坐拥无数御厨的皇帝与慷慨大方的淑妃是怎么安排晚膳的吧。 勤政殿那头可每天都有御膳房十二个时辰一刻不落地看着,假如没出萧载阳半路截胡直接把菜端走之类的事,往往是前脚刚到饭点,后头就从厨房里端出了丰盛的菜肴。 当然,这顿美食是不能直接端上餐桌的。 得先通过宫人通知了御前太监,再由这位汤公公亲自向泡在奏折里的帝皇请示,有了那一句允许,才能挨个上菜。 淑妃的排场却没这么大,手里也没压着这么多事,相比之下就清闲得多,甚至经常会主动问起小厨房今日的食谱,心血来潮地提出想尝尝另一道菜的味道。 皇帝就不关心这些,他的喜好忌讳不能让他人知道,但有汤正德看着,左右不会沦落到无可下咽的地步。 照常来说,只有萧载阳要来勤政殿用膳的时候,皇帝才会舍得把手里的奏折和没出来完的政事暂且放下,自个从御膳房要来食谱仔细钻研半天,换来换去还是觉得不满意,最后只能说一句全都要。 大方得有些浪费,但谁让他是天子呢。 更何况这么多道菜肴,总有那么几道压根就没动过筷子的,回头热热也能分给宫人们吃了…… 这届皇帝顶着个中兴之君的赞誉,在朝堂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知道亲自送走了多少臣子,平日里也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性子,结果在某些时候,脾气与习惯却又好得让人心觉离谱。 反正不管朝廷的那些官员与民间百姓如何评说,最起码在宫里当差的奴才都十分心满意足。 然而凡事皆有例外,皇帝对一日三餐连眼神都懒得分的日子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品尝过顾玄的手艺后,即便是什么山珍海味都见过的天子也惊为天人,成日里惦记着瑶光殿送来的食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皇帝于公是万人之上的帝皇,于私是何芊蔚的半个长辈,他就是再馋,也总不能抢人家的厨子啊。 至于淑妃嘛…… 这个当初为了做人情,顺手从自己的小厨房里挑了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和珠宝首饰一起打包送到瑶光殿的宫妃在试过顾玄手艺之后,早就深刻反省了一番。 当初应该把顾玄留下来的。 就是贪图瑶光殿的这一份情谊,非得把人送过去不可,起码也得先让顾玄把自己的手艺教给其他人再说啊! 可惜没有如果,淑妃也只能一边嘴馋瑶光殿的伙食,一边自我安慰不亏。 瞧瞧,这不是有用吗? 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在何芊蔚面前挂上名字了。 第四十一章 意外 http://.biquxs.info/

早春到初夏,中间隔着几个月的光阴,足够桃枝上的花苞从小小一簇,慢慢长开了,压得枝头也跟着弯下腰。 也能催着东宫众人与利益相关的官员紧赶慢赶,忙完了出发前的安排,把忙碌的火炬传到瑶光殿这头来。 随着启程日期的临近,原本自以为看淡了的一堆人又开始焦头烂额,每日翻箱倒柜生怕有什么遗漏,甚至到库房里走了许多次。 而作为当事人的何芊蔚,自然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的命运,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了瑶光殿里,抱着妆奁,挨个把自己这几年攒下来的首饰全挑出来,排列整齐。 然后再从中选出几件来,预备带走和自己一块走出国门。 何芊蔚从前就对珠宝首饰不怎么感兴趣,长大后对它们的态度也差不离,稳定发挥着“为了撑门面留着,平时意思意思戴几个”的水平。 某种意义上也算不忘初心——虽然在这件事上,不管她的看法是什么样的,也拦不住其他人隔三差五往这儿送点新的,直叫库存年年攀新高。 毕竟宫里头就这几个嫔妃,还全都是为了应付百官才给纳进来的,自然不会把每年收来的贡品给赐出去。 好不容易有了个何芊蔚,可不得使劲儿送吗? 作为送得最多的人之一,萧载阳在旁边抱着阿琼,一人一猫目不转睛地看何芊蔚选来选去,愁得连蜜饯都没心情吃了。 但萧载阳有。 他不仅自个吃,甚至到最后直接把整盘端了过去,放到面前慢慢享用。 阿琼探头探脑地将爪子伸出来,被萧载阳握住猫爪,往怀里一塞。 萧载阳捏了捏阿琼那一层软乎乎的肉垫:“这东西你可吃不得。” 何芊蔚幽幽道:“哪有自己吃得这么香,却不准别人也尝尝味道的。” “这话多少带着些迁怒的意思。”萧载阳回过一句,也不和她多计较,而是自己抓起一把蜜饯,举起来往何芊蔚面前怼,“阿琼是阿琼,你是你,瞧瞧我这不挺疼你的吗?” 何芊蔚瞅了一眼,从中挑出自己喜欢的几种,一股脑全含进嘴里。 短暂延迟后,蜜饯的甜味在口腔之中四处泛滥,裹挟着恰到好处的糖分冲淡了其他情绪,选首饰选得心烦意乱,甚至有几分烦躁的何芊蔚也慢慢松下心来。 简单来说就是看开了。 而心态变好后,何芊蔚的动作就跟着随意起来,把之前单独拎出来的首饰通通都给收回了妆奁。 萧载阳好奇地看着她这一番行为,问:“不选了?” “选好了。”何芊蔚信誓旦旦地回答,“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萧载阳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难得卡住话头,半天没出声。 等调节好了复杂的心情,他又问道:“那你之前选了半天是为什么?”说着,他甚至还特意歪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 春日的阳光算不上热烈,只是挂在天幕充个门面,金色细线互相纠缠着,和云一块儿缝出幅好景色。 时间已经趋近黄昏了。 而萧载阳刚到瑶光殿那会儿,还是早上的事,何芊蔚也不过才出床上爬起来,甚至还在用早膳。 嗯……瑶光殿的伙食确实不错。 顺带着蹭了一碗粥的萧载阳心想。 何芊蔚跟着萧载阳的目光往外看,明明对方一句话也没说,她却靠自己领会到了那些难以解释清楚,却心知肚明的未尽之言。 诸如这不是浪费时间吗之类的。 恼羞成怒的何芊蔚板下脸:“做事不能只看过程,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从前你可不是这么个想法。 萧载阳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连连附和道:“不也挺好的嘛,反正也装得下这妆奁。” 终于解决了一个心头之患,何芊蔚理所应当地借着犒劳自己的理由,跟上萧载阳的脚步就往东宫跑,连头都不带回的。 萧载阳则在前面开路,把陈嬷嬷的欲言又止和若兰的满肚子交代全都挡了回去。 所以说太子殿下就是这点好—— 瞧别人退后半步,压根就不敢上来拦的动作,要是自己也有这气势就好了。 何芊蔚感叹着,低声和萧载阳咬耳朵。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纪修现在也有本事以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心情和我对着干。” 萧载阳当即举出反例来。 比如什么自己读书写字正在兴头上,一刻也不想在别的事上花费精力,纪修偏偏就敢把棋谱搬过来放到面前,说殿下您该练练棋艺啦。 “偶尔,只是偶尔而已。”何芊蔚替纪修找借口,解释道,“再说要不是有陛下的吩咐,纪修也断然不会这么做的。” 萧载阳置之一笑:“那可不一定。” 作为母后尚在时就混迹于宫廷中的人,纪修的胆子可不止这点呢。 萧载阳心说。 毕竟纪修此人,虽然是个内侍,却又不是随处可见的宦官。 假如当真算起来,汤正德其实也得被纪修死死压住——若不是为报先皇后之恩,以纪修的本事,就是自己愿意,皇帝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蹲在宫中,成天冥思苦想怎么伺候主子。 但毕竟元后已逝,纪修也理所应当地转而效忠其后代,皇帝自己也对萧载阳放不下心,正好物尽其用把纪修安排在太子身边,也算物尽其用,也保险得多。 等将来萧载阳御极,纪修可就和纪公公再没什么关系,而是会转去做别的事。 这事皇帝心里门儿清,萧载阳自己也隐约能猜到,至于文武百官,也就这么几个能称得上心腹的官员知道。 何芊蔚一个暂时不必过早接触这方面的小姑娘,自然不清楚其中关窍,但这又不是什么急于一时的事。 她总有一天也要明白纪修身份究竟特殊在哪儿,没准还得和对方在北境打上交道。 是以萧载阳也不再与何芊蔚细说纪修之事,而是低声调笑道:“借我做挡箭牌,光明正大地去东宫偷懒,青青好玲珑的心思。” “……哎呀,这不是我自己又没个什么公主县主之类的名头,别人见了我也不会害怕嘛。” 其实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何芊蔚确实是一介白身,可她又是皇帝和太子都小心护着的贵人,是主子,要是她自己不乐意,谁也没那个本事逼她做些什么。 这人单纯属于知道陈嬷嬷与若兰是为了自己好,但又是真的不想和钗环打交道,所以才躲在萧载阳旁边狐假虎威,能逃一时算一时。 不得不说何芊蔚能有压根不在意首饰妆容的底气,还得多亏了她那张艳压群芳的脸,和与众不同的志向。 何芊蔚一直知道自己将来是要长期与军伍为伴的人,犯不着成天在意容貌,毕竟在军营、战场那样的地方,敌人都是杀红了眼的,至于自己人——一条命都悬在半空中没个着落,谁管你长什么样儿啊。 她从来没有居于后宅的打算,也没想着成日里在夫君身上花心思。 何芊蔚知道陈嬷嬷、若兰这些人是不愿意让自己再与战场扯上关系,只希望她能长到及笄,嫁人生子,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辈子。 也不能说这样的想法有错,但毕竟何芊蔚有了自己的看法,自然不会随着对方的意愿行事。 她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能这样躲一时算一时了。 等到了要摊牌的时候,再说这些也不迟。 眼下争口舌之利属实没必要,还不如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让其他人潜移默化地养成“小姐就是这样人”的看法,将来也能更快地接受她的选择。 ……要是实在没法接受也没办法,何芊蔚又不会为了其他人改变主意。 所以何芊蔚只是半真半假地开了句玩笑:“要是我也能和殿下一样就好了,身份这么贵重,谁见了都得害怕。” “太子可只能有一个。”萧载阳顺坡下驴,和她互不相让地调侃起来,“除去父皇,皇室大概也没有什么身份能与我一样了。” 说着,萧载阳脑中似乎闪过一道思绪,他也就直接说了出来。 “要是太子妃的话,却也不是不能有这个地位。” “那殿下可得帮我把太子妃的位置留住,没准哪天我就又回来借您的东风了。” 何芊蔚随口接道。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一瞬,鬼使神差地对视了一眼,又很快互相别过头。 聊天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嘴比脑子快很多,说出口了才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话似乎不太合适…… 何芊蔚竭力控制着表情,脸上却飞上浅浅一片薄云,耳根子也似乎火辣得很。 啊啊啊啊啊所以说为什么非得接话啊,你这张嘴不出声会死吗! 她简直恨不得给刚才的自己狠狠来上一巴掌。 萧载阳倒还好些,起码他还没来得及答应下来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但也只是好一点而已。 太子殿下平素温文尔雅是没错,但不近女色也是真的,毕竟在皇帝的言传身教之下,他心底其实向往的是自己父母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至于太子妃人选,皇帝自己都懒得费那劲儿乱牵红线,还特意交代了内务府不必给太子安排什么晓事的侍寝宫女,也怪不得萧载阳压根扛不住何芊蔚这一句大胆得有些过分了的话。 他抿紧了唇一句话也不说,生怕一开口,颤抖的声线就把自己并不平静的内心暴露了个干净。 这气氛没人能调和,在时间的搅和下慢慢变得粘稠起来,圈住两颗心不肯放松,让人跟着一道紧张起来,更是难免有了几分羞涩。 好在东宫已经近在眼前,两人默契地加快了脚步,闷头往里头冲,在宫人一声声的请安中强行抛下了复杂的心绪。 谁也不愿意细想刚才的插曲,自然也就忽略了为什么在难为情之余,却有着隐秘的期待和难以言说的羞怯。 第四十二章 出发 http://.biquxs.info/

距离那段令人稍有胆怯的对话过去,已经有小半个月的时间。 实际上,对于那之后的记忆,无论萧载阳,还是我何芊蔚,都记得不甚清楚。 仿佛那一截故事,就这样被硬生生挖走一大块,而主人公也默契地暂时将它忽略,束之高阁。而等到心血来潮,再去翻找时,就什么行踪也寻不见了。 非要说起来,两个人大概都只能记起那天默默散发着余晖的夕阳、褪色的晚霞与被染红的脸颊。 或许还有几分略有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再与对方相处的心情。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当时的何芊蔚硬着头皮在东宫死撑了几个时辰,最后一脑袋栽在软塌上,睡得忘却自我,再一睁眼,甚至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回了瑶光殿。 然后她就认认真真地装起了鸵鸟,老实蹲在瑶光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话得不得了,让陈嬷嬷欣慰不已。 萧载阳么,他本来就忙,也用不着多费心思给自己找事做,只是默默让纪修到瑶光殿通知一声,一连小半个月没敢与何芊蔚碰面。 他们其实也不算闹矛盾。 但平常两个黏在一起的人,突然就变得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其他人自然怎么看怎么奇怪,旁敲侧击地问了不知道多少次,连勤政殿里勤勤恳恳批奏折的皇帝都听说了这事,临时插一脚进来。 可惜就算皇帝找出了变故当天负责跟在萧载阳身边的暗卫,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毕竟暗卫最主要的职责还是保护,倒也不至于什么话都听——知道得太多不是件好事。 更何况萧载阳与何芊蔚这两人的日常,大多都是些没什么意义得到家常话,皇帝刚开始还毫不放松地一连听了好几年,后来觉得没意思,干脆也不让暗卫特别关注,能查得出来才怪了。 在这儿碰了个壁,皇帝沉吟片刻,转换思路准备从萧载阳身上挖原因,可惜就算他费尽三寸不烂之舌,照样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反而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想太多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没辙。 皇帝知难而退,两手一瘫摊又当起了甩手掌柜。 管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正自个这儿子风雨不动安如山冷静得很,那多半也算不上重要,还是不必继续死磕了。 皇帝想得很乐观:既然萧载阳自己都没急,稳定保持着泰然自若的心态,一点儿也不焦躁,那就证明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不是的话,不知道也就不知道吧。 虽然还是很好奇。 其实皇帝之所以坐得住,还有另一个原因。 俗话说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就算这会儿两个小辈达成了共识,互相装聋作哑,逃避现实,难道还能逃过去这一路上的相处吗? 绝无可能。 于是乎,在僵持了几周时间后,一切出发前的准备打点完毕,萧载阳与何芊蔚也避无可避地被迫从舒适区走出来,又凑在了一起。 该不该说,看着他俩连眼神接触都不敢有,却又没法再逃之夭夭的境况,皇帝还……蛮爽的。 尽管这人表面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甚至不可避免地担忧十分,在宫中的饯别宴上说完了送别的话,还非得一意孤行地送到了京郊,亲眼目送着车队逐渐消失在视野,惆怅地叹了口气。 当初计划得好好儿的,结果到头来,还是觉得不妥。 儿子甚至还没到弱冠的年纪呢。 皇帝恍惚想着。 昨日他仿佛才刚亲自结果因难产而气息衰落的儿子,眼睁睁看着妻子阖上双眼,从此再也没有苏醒过;转眼间,当年的婴儿却已经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走到了今天的年纪,已经能独自带领使团离开,独当一面了。 等太子再回来的时候,将未完之事做尽,自己也差不多到了该离开这皇宫的境地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天子独坐宝座已久,一点没让人看出来自己多愁善感的内心,连丞相都只是过来溜达了一圈,仔仔细细观察完,没发现什么不妥,于是放心地出宫回家去了。 也就一个汤正德,因为长期伴于君侧,能瞧出来几分对方的心绪,逮着太子殿下就猛夸了一顿。 至于已经随着车队一同出发,赶往扬州换成海船的萧载阳,就更不知道了。 他此刻正故作镇静呢。 本来人何芊蔚是有自己的马车的,虽然在明面上比萧载阳这位太子殿下的稍差一点儿,实际上内部的装潢却同样用心、舒适。 原本何芊蔚是可以安心躲在马车上,在最后争取到一段时间用来做足心理准备,结果谁知道被皇帝反手将了一军。 这位天子在城墙上饯别的时候,默不作声地瞧了半天,等两人分别登上了不同的马车,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朕记得何小姐当年从宛城来的时候,曾因为在马车中待久了而觉得苦闷,如今路途遥远,不若让她与太子同乘,也免得多吃上些苦头。” 大庭广众之下,皇帝说得有理有据,俨然一副诚信为何芊蔚考虑的模样。 那何芊蔚能怎么办?她又没胆子拒绝,连萧载阳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太子出行,车架本就是重中之重,更何况皇帝还私心甚重得加了又加,直接让萧载阳所乘的马车直接赶上了天子规格。 甭管路上是沙石漫天,还是遍地泥泞,这马车依旧不受任何影响,稳稳当当地走着自己的路。 而萧载阳却一遍遍多此一举地掀开马车上那扇窗的帘子往外看。 他其实还是很期待这马车突然出点儿什么问题的…… 若当真如此,何芊蔚正好也能回自己那辆马车,萧载阳也能理所应当地换到备用的马车上,或者直接骑马随行。 至于什么同乘之事,只要两个当事人装作想不起来,默契地忽略过去,谁会不长眼多提醒这一句? 反正皇帝又看不见。 可惜内务府办事一如既往地牢靠,这马车四平八稳地行驶着,甚至连一点颠簸都没有。 萧载阳这才略有失望地放弃了继续做无用功。 何芊蔚则一直身姿板正地坐在对面,丝毫不敢松懈,哪儿还有往常一上车,就自来熟地抽出抱枕,斜躺着一边休息,一边与萧载阳闲聊地气势。 指望这两人靠自己打破僵局大概是没用的。 借着端茶送水的名头瞧过一次情况,纪修在外头琢磨了半天,最终从中翻出几个小玩意来,又找到几册书卷打着陈嬷嬷的名头送进去。 他先对着何芊蔚解释道:“路途遥远,嬷嬷担心姑娘无聊,特意把这九连环、鲁班锁之类的玩具找了出来,与姑娘之前没看完的兵书一同交给奴婢,让姑娘能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打发时间呢。” 说完,又将怀里的另外几卷书册放到萧载阳面前。 “陛下知道殿下想看看御书房内的孤本,特意让人用了刚研究出来不久的活字印刷术,得了这几本新的。殿下若是闲闷,正好能读上一会。” 纪修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便掀开车帘扭头做回了前室,在心中微微叹着气。 殿下呀,这话头我都帮您递到眼前了,要实在抓不住,就好好看书去吧,一直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 而马车内的两人因为纪修的突然打岔,还有桌上新添的几件物什面面相觑一会,最终是萧载阳率先打破了沉默。 “刚见面的时候,我还说过要教你九连环的解法呢。”他回想着往事,将那九连环提了起来,笑道:“当初还被拒绝了,结果谁知道,你一声不响地就自己学会了。” 何芊蔚则不好意思地轻咳几声:“其实也不算学会……” 她哪儿是玩明白了九连环,纯粹是靠着熟练度,能凭肌肉记忆解开而已。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那是一问三不知的。 非要说起来,何芊蔚还是与鲁班锁更投缘些,自己闷头鼓捣半天,就能折腾出许多玩法。 萧载阳听说过何芊蔚对付九连环时的做法,自然知道其中是怎么一回事,眼下也没有想不开去触霉头,而是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 “距离京城最近的码头在扬州城,全力赶路的话,大概要花上四五天的时间。”他道,“等到了扬州城,再歇息上一天,就正式登船,改走水路。” 何芊蔚是个土生土长、从没见过大江大湖的,听见这话,便抛却了还有几分不适应的心思,追问起来。 “水陆两条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么?” 萧载阳便答道:“相差甚远。” 似乎是明白这样的总结太笼统,他又进一步解释了半天,最后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正如在陆地上时,有些人会晕马车;行船之时,也有人同样可能晕船。”他上下瞧了瞧何芊蔚,似乎有些犹豫,“乘马车的时候,你似乎从没难受过……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晕船。” 至于何芊蔚坐久了马车会吃苦头这件事,完全是父皇为了把他们二人赶到同一辆马车上,随口胡诌的理由,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何芊蔚自己也不确定啊,当下就揣揣然起来。 “晕船会不会很难受?”她忧心忡忡的,眉头都紧紧皱着,“我们要走上许久的水路呢……要是我晕船,那可真的要吃上好大的苦头了。” 萧载阳安慰道:“不要紧。行装中也备了不少晕船药,船又是特意挑好的,刚登上去时就算有些难受,吃下药好好歇息一番,也就习惯了。” “最好是这样吧?” 何芊蔚这么回答他。 其实萧载阳还有些话没说出来。 要是何芊蔚当真晕船,又怎么也习惯不了,临时将这行程换成备用方案,只在前往他国,必要的时候再乘船也是可以的。 实在不行,他也能找个地方把何芊蔚放下,安排人好好看顾着她,自己一个人去办事。 虽然私心里不愿意与何芊蔚分开,但萧载阳还是更想让对方开心些。 第四十三章 扬州 http://.biquxs.info/

一路上从京城紧赶慢赶的向扬州而行,气温也逐渐往上攀升,浅浅一层的青草逐渐变得厚实,花苞开了又谢,一切景色都逐渐过渡成夏日的模样。 正所谓春日苦短。 可惜何芊蔚为人素来不解风情,自然也不会为这些变化惆怅。恰恰相反,舟车劳顿跟着车队走出这么远的距离,她最开始的兴奋劲儿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惦记着日复一日、枯燥至极的车轮转动的响声。 骨碌碌又走过一圈,她美好的人生中就在路途上浪费了同样的时间。 真是好生无趣。 偏偏如今又是在行走的马车上,没地方给何芊蔚四处晃悠自由发挥,她也只能将帷裳挽起来,每日撑着下巴靠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景色发呆。 抱着安全第一的原则,使团这一路上都没走什么捷径,而是老老实实地顺着官道走,黄沙在车队经过时被裹挟着扬起,肆无忌惮地游走在众人之间,与刚打了照面就惶恐地停在路边的其他行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甚至完全不必忧愁道路堵塞时该怎么办。 作为整个队伍中身份最贵重的人,萧载阳只能置之一笑。 苍天可鉴,他真没有生出故意用身份压人的心思。 瞧瞧,这太子私印不都好好儿地压在箱底,根本就没拿出来过吗? ……虽然哪怕将其张罗成旗帜,贴在每驾马车上头,大概也没多少人能认出来。 何芊蔚也跟着笑,但她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可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萧载阳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有些时候,排场就摆在那儿,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让旁人望而生畏。 毕竟不是谁出个远门,都能在最前面放两个着一身甲胄的轻骑开道,除此外甚至还另有一批兵士护卫在周边的。 实话说,要不是一行人的马车够豪华,没准会有人当做哪个穷凶极恶的犯人正被押解回京,预备好好审上一审。 排除掉这个一瞧就知道不靠谱的结论,谁都猜得出这车队的主人非富即贵,且并非一般的富贵之家。 出趟门而已,谁也不会想不开给自己找麻烦,自然退避三舍。 至于这些兵卒从哪儿来么——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皇帝从御林军里单独抽出来的。 在京城郊外登上马车的时候,何芊蔚就注意到过,此行的队伍中还有一些浑身轻甲的御林军。 当时她与萧载阳之间,暂且还是抬头低头都不怎么敢见的关系,哪怕心中有困惑,也没找到问出口的机会;至于后来在纪修的费心周旋下,恢复了往常自在时,她已经自己找出来个解释,只以为对方只负责送出京城,会自个折返回去。 何芊蔚是真没想到,这批人会矢志不渝地跟着车队,大有一种不到黄河终不还的气势。 眼睁睁瞧着与京城的距离越来越远,此番行程的耗时也逐渐增长,却不见跟在周围的御林军离开,何芊蔚才意识到不对,偷偷问了问萧载阳。 萧载阳是这么回答的:“父皇担心我遇险,特地安排了这批御林军护卫左右。” 可是明明已经安排了军差啊! 何芊蔚无语至极地在心中吐槽着。 而且殿下身边本来也有暗卫啊……从前偶尔,碰到什么意外的时候,这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来、一言不发的人可给了何芊蔚一个大惊喜。 既有暗卫,又有礼部安排的军差,谁能想到皇帝还会额外增派御林军过来,而这些人还真的要一直跟在使团里,打死也不会离开半步啊! 萧载阳自己也觉得多多少少有些过犹不及,但谁让他父皇就是这么个性子呢? 平日里,皇帝似乎拿萧载阳一点办法也没有,但凡是自个儿子说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通通答应;要是换成自己有什么想法,太子殿下却抵死不从,往往就不了了之。 这只不过是表面的认知。 皇帝终究是皇帝,更是言出必行的天子,倘若他当真打定了主意,就算萧载阳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得从。 而非得把御林军塞进来的想法既不碍于大局,也不影响其他工作,萧载阳自然是点头就应。 书说回正事。 使团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出京城,何芊蔚被迫老实下来,萧载阳自然就跟着遭了殃,每天都承担着陪聊的责任,和她天南地北地一通胡侃。 而随着逐渐临近扬州城,两人之间的话题也转到了与其相关的地方。 ……呃,至少有那么一点儿的关系。 比如在晌午,周遭气氛渐渐变得压抑而闷热,车队也暂且停下行程,前后侦查一番,选出个地方来歇脚,顺道解决午膳的时候,两个人凑在一块,面带惆怅地勉强解决完口舌之欲,便也畅想起到达扬州城后的几道佳肴。 你一言我一语,连珠似的接上几个早有盛名的特色菜名后,萧载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状似无意般提起扬州城临海的事。 何芊蔚一脸“你是不是馋傻了”的表情:“这件事大家不都知道吗?要不是因为扬州靠海,又有规模足够的码头,谁会特意跑到那儿去再换成水路。” “……我的意思是,扬州城会有许多海产。”萧载阳无奈地进一步解释道,“尤其是海蟹,在三四月份是味道最鲜美。” 这下何芊蔚反应过来了。 萧载阳明面上的行程是春夏之交时才会出发,但这给出的实则是他离开启国疆域的时间,若真要算起来,早春过了没多久,他就已经从京城启程,一路往扬州赶去。 等到了扬州,换成水路,还得在海上又耗费一些时日,才能使出大启。 而等他们一行人行至扬州,停下来等候船只准备就绪的时候,正巧就赶上了吃海蟹的好时节。 怎一个缘字了得。 她当即兴奋起来:“一到扬州就可以吃了吗?我还从未吃过海蟹呢,也不知道味道与湖中捞起来的螃蟹相比,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萧载阳也没吃过,他只能停下话头想了半天,犹豫道:“父皇从前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经到扬州办过差事,也尝过那儿的海蟹。” “大抵是差不多的罢……各有千秋才对。” 毕竟这么多年来也没见父皇对扬州的海蟹念念不忘过。 萧载阳自认对父皇的了解还算深,要是海蟹与湖蟹的风味相差甚大,对方怎么也得多加念叨,绞尽脑汁地给让手下人给太子也整一份。 然而这么多年下来,皇帝压根儿就没提过海蟹,显然并不足以让他满意。 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口味各不相同,萧载阳很快又为自己的话打了个补丁。 他笑着道:“你这么爱吃蟹,也许感想会与旁人不同。” “论对螃蟹的喜爱,我自称第二绝对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何芊蔚自豪地回答道,“我可是剥螃蟹的大师!” 萧载阳便笑道:“每年一到螃蟹成熟的时候,你就成天蹲在宫中那湖泊的边上,一门心思盯着别人把螃蟹捞起来,再亲自监督着顾玄换着法子给你做螃蟹吃,除了你以外,谁还有这样的毅力?” “那也是你养出来的毛病。”何芊蔚嘟囔着,“我平生第一次吃螃蟹,还是刚到宫中的时候,你说要去游湖,结果游到一半却不见人影,再出现就带上我吃螃蟹吃了个爽呢。” 何止啊——你当时的架势,简直恨不得把湖里的螃蟹一次性全捞出来,统统吃个精光。 这话萧载阳很明智地没有说出口,而是将其忽略过去。 “都是我的错。”他道,“这不是答应过,每年都要带你吃一次螃蟹么?正巧今年要去一趟扬州城,提前兑现诺言也算好事。” 这么多年下来,萧载阳还真是牢牢记住了当初年幼时的承诺,每每到了夏日,都会与何芊蔚打着游湖的名义捞螃蟹——然后等到了晚上打道回府的时候,再去勤政殿给皇帝剥上几个螃蟹。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何芊蔚才从当初的看见螃蟹就愁,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懵懂少女,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何芊蔚,却不是从前的那个她,而是可以一边笑吟吟地和萧载阳聊天,一边看都不看就把一只螃蟹拆得干干净净的大人物。 真真达到了“闭着眼睛都能做得比谁都好”的地步。 身为剥螃蟹的大师,何芊蔚听见萧载阳的话,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就有点出乎意料了。 萧载阳试探一句:“……今年不想吃螃蟹了?” “扬州城的螃蟹,我当然要吃。”何芊蔚一脸严肃,强调一遍自己对螃蟹的渴望,又说:“但等回了京城,到夏末的时候,你还是得请我吃宫中的湖蟹。” “咱得各论各的,不准偷换概念。” 萧载阳哭笑不得。 他连连答应:“都请,都请。我和你说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 然则此人背地里想的却是,等在扬州城吃过了螃蟹,又在海上漂流这么一段时间,到时候可说不准你还是这样的想法。 虽然凭何芊蔚对螃蟹的热爱,不至于走到再也不碰螃蟹的境地,但萧载阳左思右想,都觉得起码她年内是不会再有对螃蟹有什么指望了。 毕竟在举目四眺,怎么都望不到陆地的海上,海产品可是重要的的食物来源之一啊。 螃蟹,正好也在这个队列之中。 第四十四章 棋局 http://.biquxs.info/

针对扬州与海蟹的讨论落幕没多久,扬州城的轮廓就从地平线慢慢向车队靠近,身形一日比一日清晰起来。 不少人心中都暗自放松许多。 虽然知道这是另一场煎熬的开始,但姑且能趁机休息一会……至于进了扬州城,换乘船只后在海上漂泊的苦闷日子,还是留到将来再头疼吧。 但何芊蔚却不在这批人里。 她在萧载阳面前抱怨得多了,早在那场海蟹与螃蟹之争结束后,就成功争取到了离开马车,自个骑马跟着车队的权利。 往常她一场马赛下来,掌心能被磨破皮那是因为纵马过度,如今只是上马慢行,自然无所畏惧。 尽管时间久了,也逃不过肌肤被摩擦得发红的命运,但只要钻回马车稍作歇息,很快就能自我调整回去。 何芊蔚这与众多闺阁小姐相比,甚至称得上强悍的体格让萧载阳完全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点点头应下对方的要求。 然后陪她一块儿骑着马,风吹日晒也不回头。 外头一直在马上没下来过,只能趁着换值的时候踹口气的人自然不理解这两人的做法,马车里多凉快多自在啊,何必自讨苦吃? 但同样的,何芊蔚也没法理解他们不愿意骑马的心情,在广阔的天地间御马而行,神清气爽的多好呀。 闷在马车里时间久了,她甚至有一种不知昼夜的错觉,实在无聊。 只能说城里的热闹与城外的风景,总是有人各自向往着,拼了命地想逃离现状,殊不知即将奔赴的是另一场镜花水月。 何芊蔚就是这样的状态,以她的身份,有那么一点儿叛逆心,简直是在寻常不过的事。 眼下,她就骑在从御林军那借来的马匹只上,缰绳在掌心缠了一圈,空出来的那只手则抬起来,冲着远处扬州城若隐若现的轮廓虚空一点。 “还有多远的路程?”何芊蔚兴致勃勃地问着,颇有一种可算熬出头了的喜悦。 萧载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瞧了瞧,回想起方才纪修来报告过的事宜,斟酌着说了个大概。 “全力赶路的话,大概再有几天就到了。” 其实要是不出意外,最迟明晚也该进扬州城了。 但萧载阳向来话只说三分,习惯为自己留些余地,便也下意识这么回答。 他倒是也没有提防何芊蔚的打算,纯粹是习以为常,反应过来时话已经溜了出去,再改也来不及,只能紧跟着补救。 至于这行为颇为打脸的事么……反正萧载阳在何芊蔚面前也没少做一些没脸没皮的混账事。 好比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当初正值顽劣年纪的时候,作为与他关系亲近之人中唯一的女孩,何芊蔚可被他气得好几次偷偷告御状——谁家太子爷会拽小姑娘的珠花玩,结果用力过猛给弄坏了,心虚地藏起来让何芊蔚急得四处找了半天啊! 他甚至还故作无辜地陪着何芊蔚一块儿找,费心安慰了半天,最后以为事情结束了,一时放松让躲在衣袖里的珠花掉出来,才被发现自己罪魁祸首的身份。 何芊蔚当时就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哭得都没声了。 一个为了没法再戴的珠花哭得伤心,一个发现怎么安慰起誓也哄不好于是自己也酝酿起了泪水,这阵仗大得连远在勤政殿的皇帝都惊动了,急匆匆过来好一通询问。 等从两个孩子口中好不容易弄明白了事情始末,皇帝哭笑不得,甚至开始回想自己从前是不是也干过这样儿的混事。 怎么想都是没有。皇帝从小就是从正人君子这模子里刻出来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生出来个这样的儿子的? 我平常对太子的教育也挺上心的啊。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一边自我怀疑,一边熟练地开始哄孩子。 他让汤正德去内务府端了满满一案的珠花过来,本意是想哄着何芊蔚选出个喜欢的,结果小姑娘挑了半天也难以抉择,干脆就直接全送出去了。 被天上掉的馅饼砸得晕乎乎的何芊蔚瞧瞧已经换到若兰手中的珠花,又瞧瞧满眼歉意看着自己、表情偏偏委屈得要哭的萧载阳。 算了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只原谅你这一次哦,”何芊蔚说,“要是有下回,我肯定一天不和你说话……算了,半天。半天都不会和你讲一句话的。” 萧载阳点头如捣葱。 目的达到的皇帝则挥一挥衣袖轻飘飘又赶回去批奏折了,深藏功与名。 怎么说呢,那只会萧载阳确实没再手欠碰过何芊蔚的珠花——不止珠花,但凡是她身上的首饰,太子殿下都牢记教训,压根儿就不敢离得近一些。 但他又在别的地方给何芊蔚找了不少麻烦,每每都让何芊蔚在生气与落泪两个圈子里左右横跳,偏偏又有点想笑。 谁让萧载阳每次闯完祸,认错的速度不仅一等一的快,态度也好得让人跳不出毛病来……他真的就是好奇,外加一点点的动作比思想快。 实在是兵荒马乱、并不友好的一段往事。 萧载阳推翻自己之前的话时运气不错地没想起来这段往事,只是被习惯他说话方式的何芊蔚截了胡。 “那我懂了,明天就能到对吧。”何芊蔚在心中自动解析完萧载阳的言下之意,也当即说了出来,“进城第一件事就是要带我去吃螃蟹,你还记着吧?” 还惦记着螃蟹呢。 萧载阳无奈地再次表明自己的决心:“记得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先让你吃上螃蟹再说。” 交流结束,何芊蔚当即调转马头,找了个地方翻身下马,闷头回了马车。 萧载阳留在外面,与此行负责护卫的御林军首领多说了几句,又吩咐完纪修,这才也钻进马车。 何芊蔚的车架一点儿毛病也没有,但两个人出于共同的私心,默契地忽略了这件事,权当何芊蔚真的只能在太子车架上待着才能轻松许多,依旧同乘着,只在夜间休憩时才会分开。 待萧载阳掀开车帘,提前一步的何芊蔚已经悠然自得地倚在了车内的软榻上,手里却没抱着兵书,而是萧载阳之前还在钻研的一本棋谱。 萧载阳有些意外,低头再瞧,棋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翻出来,上头甚至已经摆好了一局残棋。 太子殿下记性向来很好,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棋谱中给出的一道习题。 他还没解出来的那种。 萧载阳在何芊蔚对面坐定,执起放在自己这侧的一枚黑子,也不说话,摩挲着棋子就开始思索。 反而是何芊蔚先轻轻踢了踢他脚尖:“怎么样呀殿下,想出来怎么解了么?” “有一点思路。”萧载阳答道。 他依旧将黑子困在指尖,笑着问:“青青呢?见你似乎对这局棋也很有兴趣,甚至自己把它摆了出来。” 何芊蔚谦虚十分:“我也只是有一点思路而已啦。” 刚进来的时候,桌案上只有这本棋谱,何芊蔚也是好奇,就顺手捞起来看了看,谁知道这一下就被吸引了心神,甚至自己把棋盘翻了出来,摆好棋局方便思考。 围棋虽不在君子六艺中,但无论是在文人墨客还是高官显贵之中,都有着不俗的地位,何芊蔚自然也接触过,只是没有达到精通此道的程度而已。 萧载阳倒是能称得上一句擅于棋艺,不过这本棋谱的难度也不过是中等,是以何芊蔚冥思苦想半天,倒也能琢磨出来破局之法。 只是同样是方法,却有高低可论罢了。 听见何芊蔚这话,萧载阳便将手中的黑子放回青花五爪龙纹围棋罐中,又把这罐子推到了对方面前。 “青青先露一手?“ 要是让萧载阳先演示一遍破局之法,就没什么好玩的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事实,干脆就将破解的机会让给了何芊蔚,打算在对方破局之后,说上几句话权当指点。 何芊蔚别的不行,自知之明却一点不差。她听明白了萧载阳的未尽之言,便也不客气地检出一枚黑子,毫不犹豫地落下一步:“献丑啦。” 棋盘之上,黑白子各自圈出一块地盘,盘踞其上,表面看来是分庭抗礼,实则白子占尽优势,黑子则落于其后,奄奄一息地竭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的地位。 随着何芊蔚这个执棋人的干涉,一枚又一枚黑子前仆后继地投入局中,而负责白子的萧载阳倒也不刻意与她争锋相对,只是顺着棋谱上已经事先给出的步骤落子。 针对眼下的情形,何芊蔚在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不慌不忙地按照自己的思路跟上,时不时稍作沉思。 没用上多长时间,原本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黑子便做了一回突破重围的英雄,从绝境中杀出道路来,最终拿下了胜利。 正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何芊蔚带着笑看向萧载阳,眼底满是自傲。 太子殿下配合说出几句祝贺的话来,等何芊蔚的表情恢复正常,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这才抬手点在棋局上:“虽说是成功破了局,但其中步骤确实有不少赘余的,倘若让我来与你真正对弈,恐怕要功亏一篑。” 这话何芊蔚信。 论棋艺,萧载阳可是在她还被太傅摁在地上锤的时候,就打遍上书房无敌手了的。 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的天赋啊……虽然这其中也有萧载阳本人足够努力的缘故。 “展开说说?” 她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萧载阳便说起自己方才一局棋下来,在心中积攒的思路,不仅将何芊蔚的方法从头到尾都仔细批评了一遍,指出其中的不足,最后更是展示了一番自己的破局之法,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堵塞之感。 何芊蔚醍醐灌顶,当即兴致勃勃地又翻出一局残棋。 对于一件原本不怎么感兴趣的事,就是这么容易上瘾。 而就在这两人对围棋的伤心钻研中,一日的路程转瞬即过,车队也终于靠近了扬州城的大门,与早早等候在此的当地太守相遇。 第四十五章 入城 http://.biquxs.info/

外头,地平线上已经隐约能看见扬州太守及他所带来的随从。 而使团这边嘛…… 往常都骑着马行走在最前的两个小主子一天都没看见人影,纪修便悄悄掀开车帘瞧了瞧。 黑子白子紧挨着彼此,驻扎在棋盘上,尽管传不出厮杀声,却也能让旁人知晓战至正酣的局势。 两个执棋人各执一子,锁住眉头紧盯着棋盘,显然分不出来心神来处理旁的事。 回想起方才所见的一幕,纪修神色自若地甩了甩拂尘,轻描淡写地吩咐车夫放慢速度,整个车队也随之骤然简素。 不着急,不着急,让扬州太守多等一会儿的事。 实际上,这一局棋也已经到了末路,何芊蔚带着白子死命扑腾,四处寻觅生机转了半天,也逃不过被萧载阳一步定胜负的命运。 何芊蔚都懒得计算这是一天内,她输的第几局棋了。 刚开始她还有点雄心壮志,特意记了局数与胜负方,然而用不了多久,她就发现这个举动毫无意义——代表棋局的数字慢慢变大,写在胜方旁边的计数也水涨船高,可涨的全都是萧载阳名下的胜率啊! 何芊蔚压根就没凭本事赢过哪怕一局。 她将抱枕揽进怀中,自暴自弃地往榻上一趟,不想再看萧载阳,只是无力地冲对方挥挥手:“你先出去罢,我想静静。” 此时正好马车也慢慢停稳,扬州太守的声音在风中被打散,隐隐约约地飘入耳中。 太子殿下神情未变,甚至还有闲心将黑白子各自捡回棋罐中,又收拾好了棋盘。 忙完这一切,萧载阳这才笑着起身,又额外嘱咐道:“一个太守罢了,犯不着费多大心思,要是心里难受,多躺躺,等进了城再下马车也无妨。” “你好烦啊。”回应他的是何芊蔚随手扔过来的一个抱枕,“赶紧走吧太子殿下!” 萧载阳接住抱枕,又将它放在空位上,这才掀开车帘,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皮这一下他还挺开心的。 刚下马车,迎面就撞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扬州太守。 萧载阳当即就将笑容一收。 隔着几个身位的距离,对方因为不敢直视,自然也看不清萧载阳的神情,只是行完了礼,恭敬地唤一声“太子殿下”,等着接下来的吩咐。 这一趟出行,扬州城也不过是暂且用作中转,满打满算也不会待超过三天,萧载阳只不咸不淡地应付几句,很快又转回马车去。 何芊蔚甚至还没来得及调节好情绪,就望见车帘被人拉起,刚离开不久的萧载阳再次稳稳当当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抬脚在萧载阳小腿处踢了踢:“还以为你要与那太守多应酬一会呢。” “没必要。虽然他确实这么邀请我了,”萧载阳好脾气地拍拍衣袍上并不显眼的浮灰,“但假如我答应下来,可就没办法带着你去吃螃蟹了。” 何芊蔚直言不讳:“其实我可以自己去。你把纪修借给我用用就好。” 萧载阳似笑非笑地朝车帘的方向瞧了一眼。 “再说一遍试试?” 这怎么突然就生气起来了。 何芊蔚满心困惑,但她向来能屈能伸,当即毫无心理负担地改口。 “啊,果然还是好想和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一起品尝美味的海蟹!” 为了充分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意,她甚至还做出了配套的动作,突出一个心诚,灵不灵看萧载阳心情。 而萧载阳显然很受用何芊蔚知难而退的态度,在心中默默取消了刚给纪修安上的一大推事务。 至于前室安安稳稳坐着的纪修,他瞧上半天风景也不腻味,只是突然觉得四肢百骸窜过一场凉意,来得快走得也快,反应过来时甚至没必要再做出什么反应。 这感觉还怪熟悉的……还在宫中那会儿,每当陛下或太子殿下想斗法的时候,纪修都会有这么一阵预感。 他动作幅度极小地微微侧头,瞧了瞧一丝波动也没有的车帘,心中疑窦丛生。 此地与京城相距甚远,怎么也不该是陛下的缘故。 也只有太子殿下能让自己有这样的反应了。 可纪修左思右想,复盘了不知道多少遍自己近日来的所作所为,也依旧没想明白是哪儿出了问题。 摸不着头脑的纪修悠悠叹了口气,只觉,太子心海底针,实在是难以捉摸。 他意思意思地将手揣回袖中,决定接下来行事时要再三小心,免得横遭祸端,被使唤得像陀螺一般团团转。 在城郊碰过面,扬州太守就带着人先行告退,而使团则单独分出了车架,载着两个无事一身轻的闲人,先低调入城去。 起码何芊蔚是真的没事可做。 萧载阳属于忙完了度个假的类型。 至于剩下这批人,自然会挑个时间,光明正大地入城,住进驿站休整一两日。 何芊蔚对住不住驿站没什么意见,被问起只管一个劲儿点头,于是萧载阳也跟着她一块决定住进驿站,顺道回绝了去太守府歇息的建议。 毕竟何芊蔚这个眼里只有海蟹的人,哪儿顾得上驿站的好坏。 横竖萧载阳头上顶着太子殿下的名头,就算是这驿站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境地,也能临时让它变成金碧辉煌的高雅之所。 所以何芊蔚并不关心这些。 她只是挑起帷幔观察一番扬州城街道上的风土人情,然后回过头来,神情认真道:“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萧载阳默然。 皇帝登基以来,接连制定了许多统一标准,如语言、文字甚至于度量衡之类,都被要求在公务往来中强制使用,进而潜移默化地渗透到日常生活中。 多年来,此举见效显著,即便疆域广阔,相隔甚远的两地不仅互通文字,甚至连百姓也能脱口而出几句官话,在生活中方便许多。 但语言毕竟是根本,在更多时候,百姓还是更倾向于使用地区的方言。 皇帝和丞相带着一众官员闷头争论几日,最终还是默许了这样的情况。 萧载阳甚至还被皇帝拿这事考过,问为什么不下令让百姓只准说官话。 他已经不能准确记起自己从前的回答,但如今置身于扬州城中,却有了心新的感想。 若是将这点差异也抹去,就太无趣了些。 太子殿下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接话的行为却一点不受影响:“我也听不明白。江南多被称赞吴侬软语,言谈之时轻清柔美,今日一听,大约也是有代价的。” 何芊蔚听明白这话的意思,笑得两个酒窝浅浅印出来,又道:“但是好好听啊。” 她似乎颇为感概,意犹未尽地表达着自己的向往。 “尽管不知道其中意思,但听起来就是很舒服……就算有谁用扬州话骂人,我也会觉得颇为风雅的。” “青青还有这想法?”萧载阳作沉思状,“要不我让纪修找个人来……” “没辙,想都别想。”何芊蔚瞬间理智回笼,反驳道,“假如你真这么做,我会在纪修找到人之前先好好冒犯一番太子殿下的。” “都知道是冒犯了你还要做?” “那怎么办?不高兴你揍我呀。” 两人熟练地打起嘴仗,你来我往地互相损上几个来回,最后由何芊蔚以一句“真想听听扬州的曲儿是怎么唱的”结束战局。 说到这儿,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兴致勃勃道:“对啊,吃螃蟹的时候可以找个人来唱曲儿给我听!多享受!” “总觉得这两者算不上好搭配……” 萧载阳吐槽道。 然后扭头敲敲车厢墙壁,示意外间偷听的纪修记下来。 在两人的笑谈中,马车默不作声地驶向了扬州太守再三推荐的客栈。 这客栈名唤踏歌楼,在扬州城内素有美名,甚至有不少外地人千里迢迢赶到扬州来,就为投宿到踏歌楼,好好享受一番。 最值得一提的是,踏歌楼的厨子对烹饪海产颇有心得,由他家做出来的各类海产,实在是人间至味。 鉴于何芊蔚满心惦记着海蟹,萧载阳也就选了这一家。 马车刚停在踏歌楼门前,玲珑心思的纪修派出去的人就已经定好了两间天字号和其他房间,萧载阳与何芊蔚下了马车便直奔自个的房间去。 美食当前是没错,但舟车劳顿这么久,也得好好沐浴一番,去去风尘才能好好享受。 正好后厨那边出菜也得费些功夫,等到时候浑身焕然一新,再出门碰头时,没准正巧能吃上新鲜出笼的晚膳。 何芊蔚心中计划得好,实际情况也正如她所料。 不急不缓地换过一身行装,转到包间与萧载阳碰面,叫上一壶热茶,陪着小菜闲聊一番,主菜也接二连三地被端进包间,将餐桌占据得满满当当。 不论旁人是这么样的,何芊蔚依旧第一时间瞧上了那红彤彤的海蟹,眼睛一亮就伸出手。 萧载阳刚握住筷子,见状稳准狠地在她手背敲上一记,语气严肃:“当心烫。” 何芊蔚委屈兮兮地收回手,偏偏又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只好撇着嘴,巴巴地盯着那道螃蟹。 这模样实在是有些好笑。 于是等候片刻后,萧载阳第一时间亲自上手,麻溜地剥出一只蟹来,将蟹肉全放到了何芊蔚的碗里。 他手上沾了油,不方便有其他动作,只能放柔了语调,调侃道:“瞧你这表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亏待了你。” 而何芊蔚已经美滋滋的上口了:“谁在瞎说这些!殿下可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第四十六章 灯会 http://.biquxs.info/

客栈内向来是大堂最热闹。 三教九流的人全都聚在此处不提,更会额外混入几个别有用心的,而台上的说书人抚尺一摔,腹中便滔滔不绝地流出来无数典籍,再逐一讲述给听众。 到了兴头处,戏里的人嗔痴爱恨不觉,戏外的人也似乎迷失了心神,谁还会在乎真与假的界限。 但这与何芊蔚没什么关系。 她点的是包间,还是最上等的那一类,大堂处的喧嚣嘈杂闹不到耳边,也瞧不见众生百态。 而挨个品尝过踏歌楼的拿手好菜,又一门心思多吃了几只海蟹后,何芊蔚已经隐隐觉得撑肠拄腹,再也吃不下去别的了。 她知难而退地放下美食,推开包间内的雕花木窗,倚在窗沿去瞧风景。 这包间的位置在二楼,窗户也正好对着扬州城最热闹的接道,从中一眼望去,只觉新奇十分。 百姓从四方来,在某个点交汇后又各自散去,摩肩擦踵地将街道占得满满当当,店家忙着招揽顾客,货架上头摆满了各种物件,灯笼挂在半空,默不作声地照亮了一切。 也有那些没有固定摊位的,直接将有意售卖的东西随身带着,一边走,一边吆喝,动作不见丝毫慌乱。 宫里没有这样的热闹,京城正值夜市时何芊蔚又很少出宫,如今乍一见这样的景色,她满心怀念,兴致勃勃地瞧了半天。 从前宛城也有这样的景象。一年中从头熬到尾,百姓总会找到时机来庆祝生活的安稳,通常是新年。 那时候何芊蔚恰好要跟着父母回京,与这场景总是遇不到一块去,久而久之,倒也算一份遗憾。 何芊蔚想着,等将来再回去宛城,怎么说也得亲身经历一番的。 在何芊蔚专心致志看热闹的时候,萧载阳坐在位置上没动,眼神却时刻关注着她的身影。 小姑娘半天没个动静,他也好奇地站起身,走到了对方身边,目光越过她投向楼下热闹的集市中。 萧载阳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何芊蔚的心思:“想出去玩?” “当然啊,谁看了都不会无动于衷的吧。”何芊蔚依旧注视着下面的夜市,却一点也不耽误她回话。 她遗憾道:“可惜这回出来,身上是有正事要办的……不然我非得住进扬州城,赖在这夜市中不走了。” 其实何芊蔚真没什么正事要做,活儿基本都是萧载阳的。 但她惦记着起码得陪在对方身边,自然不好一个人跑去开开心心地玩耍。 近十年的日夜相处,萧载阳自然明白何芊蔚的想法。 他微微扬起了唇,道:“那可不行。你我一起离开,自然也要一块儿回去。” “放心啦太子殿下,我很听话的,你不说话也会乖乖跟着走。” 何芊蔚眼都不抬,熟练地把萧载阳总会莫名其妙冒出头的强势压下去。 趁容易哄的时候,说几句话就能皆大欢喜,可不能拖到他当真来了脾气——不然就真得头疼半天了。 不过这次却没有听见萧载阳满意的回应。 何芊蔚奇怪地抬起头,瞧见太子殿下的眉压在一起,眼神中似有几分犹豫闪过。 她下意识伸出手,帮着萧载阳抚平了眉心,纳闷道:“殿下又在愁什么呢?” “愁带你玩些什么好。”萧载阳语气平淡,抬手擒住何芊蔚,话题忽然一转:“男女授受不亲,青青也该多多留神些,别总是对我这般举止亲昵。” 何芊蔚腕间一转,带动正握着自己的萧载阳一起挥挥手:“可你好像比我好不到哪去吧。” …… 萧载阳默默地松开手。 两人实在是太过熟悉,何芊蔚上手的动作做了无数遍,他也会习惯性地作出一些并非本意的事来。 正所谓习惯误人。 这样下去,难免会影响到婚娶之事吧……所以说京城这么多男子,怎么就没一个能打的,害得自己都不放心让青青嫁过去。 萧载阳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觉肩上的负担仿佛更重了些,却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走吧,逛逛扬州城的夜市去。” 何芊蔚耸耸肩,跟在萧载阳后头离开了。 直到此刻纪修才再次显露出自己的存在感,先是结完了账,又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其他事,力图让两个主子能逛得开心。 方才殿下没说话,也没给什么眼神暗示,纪修很有自知之明地觉得,自己还是别闲着没事干跟随左右了,默默做个坚实的后盾也挺好。 在桥上看风景,与走进风景中,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体验。 在踏歌楼的包间当个局外人的时候,何芊蔚只觉得这夜市美好十分,然而当她与萧载阳先后融进人群中,才意识到并非如此。 热闹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真的很挤。 何芊蔚不能被算成小身板,但在这汹涌的人潮中,依旧有种脚不沾地、晕头转脑的错觉。 所以说民风开放也是有原因的——以这个人群密度,要是还死守着什么男女大防,恐怕是过不下去日子的。 何芊蔚胡思乱想一通,颇有一股破罐子破摔地气概。 其实他们还算情况不错的了,毕竟有个人高马大的萧载阳在,两人的衣装又用了上等的布料,再加上各类首饰,换谁来都能看出不好惹。 只可惜在客观条件严峻的时候,有些苦终究避无可避。 到了最后,萧载阳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牵住了何芊蔚的手,把对方死死护在了身侧,避免她被其他人撞到。 太子殿下是个矜贵人,虽然为了深入百姓也曾吃过不少苦,但像这般人挤人的盛况也是头回经历,此刻眉已经仅仅皱在一起,脸色有些阴沉。 都快被挤到萧载阳怀里的何芊蔚却突然开了口:“我怎么觉得人越来越多了……按理来说,不是应该慢慢变少吗?” 萧载阳也发现了这事,只可惜初来乍到,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倒是旁边有一个同样被人潮困住的年轻郎君听见这话,郎朗笑道:“今日是扬州城一年一次的灯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为了赶上游街时的各种表演,大家都卯足了劲呢。” “这时候办灯会?”何芊蔚听了,讶然道,“元宵不是已经过了么?” “先帝那会儿,扬州城的太守是个鱼肉百姓的贪官,为了敛财,便下令元宵办灯会的时候,都要给官府缴税。”左右也寸步难行,那郎君干脆耐心地为何芊蔚解释起来,“百姓没钱能交出去,干脆就不参加灯会,而是等过一段时日,再借着踏春的名义,好好热闹热闹。” 这郎君年纪轻轻,自然是从长辈那儿听来的原因,但自己却也有几分感慨。 “后来当今御极,把这贪官查办了,但晚办灯会的习惯却是被保留下来,至今都是这样的。” 他说着,忽然毫无征兆地握紧拳头,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若不是陛下英明神武、治国有方,恐怕扬州城现在都还办不起一个像样的灯会呢。” “那太子殿下呢?” 何芊蔚状若无意的追问道,背着别人的目光冲萧载阳眨眨眼,神色中有几分挪揄。 太子殿下本人只当看不见她的目光,却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太子殿下年纪尚轻,还没听说过他的什么事迹呢。”郎君接话道,声音也跟着低下来,“但有陛下在,想必将来也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说完,他强调道:“我可是看姑娘你合眼缘,才大着胆子说这些的,可千万不要去四处宣扬!” 何芊蔚真诚地应下来:“郎君放心,必定守口如瓶。” 这话太子殿下已经自个听到了,哪儿用得着我的宣传呀。 趁着闲聊的功夫,人群也终于疏散开来,那郎君抱拳道别,往另一边走,留下个何芊蔚冲着萧载阳挤眉弄眼。 借着人潮拥挤的理由,何芊蔚将手搭在萧载阳肩头,凑近后低声笑道:“太子殿下将来要是准备做些了不起的事,记得也带上我呀。” 萧载阳怼她:“我吃肉你也得喝口汤是吧?” 何芊蔚不置可否。 反正周边也逐渐空荡下来,她干脆自己主动站到了萧载阳身边,只是在衣袍遮掩中,两人依旧牵着手。 “刚才那位郎君说,游街的时候会有各种表演呢。”何芊蔚稍作思索,“来都来了,也平白挤了半天,不再多待会儿看完了演出再走,是不是很亏?” “想看可以直说,我又不会拒绝你。” “坦白讲,我不仅想看表演,还想来一串糖葫芦。” 正好身边经过一个靶子上插满了糖葫芦的小贩,萧载阳听见这话顺手就将对方拦下,从荷包中捡出几枚铜钱递出去。 不得不说纪修此人当真心细如发——这荷包便是他特意准备的,里头胡乱塞了些碎银铜钱,说是出门时方便些。 这不就用上了吗。 萧载阳在心中默默为纪修涨了涨月例,将糖葫芦递给何芊蔚,正准备收起荷包,目光却被街边的一处摊贩吸引。 趁着何芊蔚一口咬在糖葫芦上,他拉着对方就溜达了过去,从货架上随意捡起一个面具。 他一面付钱,一面唤道:“青青。” 何芊蔚抬起头来。 下一刻,那面具就被逮到了何芊蔚脸上,将他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娇艳欲滴的唇微微张着,仿佛十分惊讶。 “……做什么?” 萧载阳语重心长:“都是快及笄的姑娘了,可不能让那些男子平白看了容貌。” “您还是快弱冠了的郎君呢!” 何芊蔚反驳道。 这面具只遮住了上半部分的面容,何芊蔚怎么也难以习惯从面具中往外看的视野,当即就挣扎着想把面具取下来,却被萧载阳死死扣住手腕。 “回去后让你和我们一道跑马。” “我还想赛马。” “……就一场。” “成交。” 何芊蔚利落地收回手,专心对付起了糖葫芦。 第四十七章 戏台 http://.biquxs.info/

说是要去凑热闹,其实无论萧载阳还是何芊蔚,都对接下来要何去何从没有半点计划。 人潮往哪边涌去,他们也往哪边走,不慌不忙地漫步在扬州城的街道上,一点看不出其实啥也不知道的窘迫。 “不是说要来逛街看表演么,”何芊蔚嚼着最后一颗冰糖葫芦,含糊不清道,“为什么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散步?” “怎么说也算是在逛街吧。”萧载阳说,“至于表演,只要跟着人群走,总能看见的。” 横竖这次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才出来玩的,稍稍浪费些时间又算不得什么,萧载阳并不急于一时,好好享受可以什么也不想的悠闲时光也挺不错的。 多难得的机会。 而就在这样随波逐流的漫步中,两人最终还是在人潮的指引下遇到了一处戏台。 民间的杂技团各有各的拿手好活,诸如喷火、胸口碎大石之类的精彩轮番登场,四周围了一圈的百姓,欢呼吆喝着,掌声不绝。 一个半大的少年肩上搭了白巾,手中端着一个浅底、肚圆的瓦罐,在戏台下来回绕圈,口中喊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的话。 等他路过附近,刻意放慢脚步,将瓦罐从人群眼前晃过去的时候,何芊蔚随手往萧载阳腰上一摸,也不看顺下来的究竟是什么,大方地丢进了那瓦罐中。 好巧不巧,她拽下来的是萧载阳出门前临时挑出来的鹦鹉竹节佩,材质选用上等的白玉,匠人细心用了镂雕的工艺,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那少年当时就楞在原地,看清楚何芊蔚丢了个什么东西进去的百姓也纷纷议论起来。 有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子,伸出爬满皱纹的手点了点玉佩,语重心长地劝着何芊蔚:“小姑娘,你夫君这玉佩价值不菲,哪儿能就这样给出去?” 少年有自己的私心,踌躇着没说话,但看表情,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扬州城在启国称得上富庶,就算是平头百姓中也有人攒上一段时间的钱,买了玉佩随身携带,希冀着玉养人的口口相传能发挥效用。 但哪怕同为玉佩,其中也能分出三六九等来 这鹦鹉竹节佩虽然并非出自宫廷,但也是购自京城有名的铺子,选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尽管这些百姓认不出来,却也能意识到其价格非凡。 听见那声夫君,何芊蔚愣了愣,这一走神就没来得及回话,反倒是萧载阳先反应过来,又往那瓦罐中放了一粒碎银,笑道:“不要紧,多谢婆婆关心。” 慢了半拍的何芊蔚跟着点点头。 萧载阳是什么身份啊,不过一枚鹦鹉竹节佩,他还真不放在眼里,毕竟手里头比这还贵重的不知道有多少。 至于什么财不露白之类的道理,有隐在人群中的暗卫在,何芊蔚真不担心能因为自己此举带来多大的麻烦。 若真有人不开眼来打劫,恐怕反而是对方会惹上事儿…… 杂技团的少年适当开口,一连串的吉祥话不带喘气地往外蹦,直说得实在想不到词了,这才喜气洋洋地转身回后台去。 有这一枚玉佩在,能胜过不知道多少次演出,他才不犯傻,继续在外头晃悠。 何芊蔚听得精神气爽,带着笑瞧了一眼萧载阳,又认真去看表演了。 经萧载阳这么一打岔,她倒是把那句夫君忘了个干干净净,只剩太子殿下敛眉沉思着,脑海中不断倒放方才那老妪的话,心弦轻轻一颤。 ……夫君么。 莫名挺顺耳的。 将来那个占据这身份的人倒是让人不爽起来。 他弯唇一笑,也跟着把注意力放到了戏台上。 四周的百姓都默默挤了挤,愣是在人挤人的情况下给他两腾出了小半块空地来。 惹不起啊惹不起。 而就在这时候,戏台上却忽然喧嚣起来,原本正在进行的表演寥寥收场,艺人也退到了后台,紧跟着走上来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冲台下一抱拳,爽朗道:“各位父老乡亲们,灯会上的演出看得尽兴吗?” “要我说,看得是过瘾了,但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就是,难不成还藏着什么拿手好戏?” 围观的群众纷纷回应起来,一时间四处皆是人声,嘈杂一片。 何芊蔚没出声,但她却隐约觉得台上这人突然出现,没准是因为刚才那枚鹦鹉竹节佩。 果不其然,中年汉子听了几句捧场,毫无预兆地冲何芊蔚的方向又鞠一躬,这才畅快地笑起来, “按理来说,灯王还没出来,我也该让伙计们把才艺留着,到最后再惊艳一把,但今日侥幸得遇贵人,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大家伙睁大眼睛好好瞧瞧,接下来的每个节目,可都是精彩十分的!” 中年汉子说完了这段话,立刻匆匆地下了台,直到表演结束也没再冒过头。 不过他所言非虚,接下来每一个上台的人,确实都让观众惊呼声不断,一刻也舍不得把目光挪开。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作为出手最大方的一位观众,何芊蔚自然也全程看了下来,若是到兴头上,甚至还振奋得险些跳起来,带着萧载阳都踉跄了几步。 无论过程如何,起码何芊蔚是真的看了个爽。 最后人群散去,她也与萧载阳牵着手又走在了街上,低声交谈起灯王的事。 他俩也没特意去打听,只是往人群中一站,竖起耳朵仔细听上半天,就什么都知道了:这灯王也好理解,正是每年灯会上,由官府把素有名誉的手艺人凑到一起,合力做出个最大、最漂亮的孔明灯来,在等会快结束的时候,由当年选出来的德高望重之人亲自放飞。 这灯王的主体特意用了宣纸,而如此举动,正是为了“祈福”之事。 每年刚过了新年,官府就忙活起来,派出识字的人去四处搜集百姓的愿望,整理一遍后,再请书法大家费上几天时间,挨个写在宣纸上,等墨迹干彻底了,这才会将这宣纸用来做灯王。 自然,扬州城这么多人,不可能每人的愿望都写上去,是以大部分地方,都是由族长这些能领头、做决定的人,问过其他人意见后,遵从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写一个愿望出来。 尽管如此,却也能算得上人人参与了。 是以每次灯王放飞,百姓都十分关注,就是再喜静的人,也会在这时候特地走出家门,就为了亲眼看着灯王飞上高空,直到再也看不见。 这么有趣的事,何芊蔚能错过吗? 别说她了,就是萧载阳都颇有兴趣,遂两人一拍即合,也没有立刻转头回踏歌楼歇息,而是预备再凑一回热闹。 这不,又跟上人潮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处空地上。 无数人朝着这儿汇聚,而萧载阳与何芊蔚在暗卫不着痕迹的帮助下,成功抢占到第一排视野最好的位置,近得甚至能看清灯王的罩面上,笔走龙蛇的一行行字迹。 而作为扬州城官最大的那个,扬州太守在这一天也会与民同乐,早早地候在灯王旁边。 这灯王的主意就是太守好几年前刚上任时,突发奇想提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甚至会亲自全程盯着进度,直到灯王被放飞。 所以太守难免有些兴致缺缺,尽管面上严肃认真,但眼神却认不出乱飘,四处看过百姓喜气洋洋的场面,然后在心底狠狠夸一顿自己的聪明才智。 谁知就是这么一开小差,却让他在人群前方发现了今天刚到扬州的太子殿下。 怀里揣着官印的太守记人那是一等一的稳,更何况还是萧载阳这尊大佛,冷不丁这么一瞧,吓得他浑身激灵不自觉站得壁纸,战战兢兢地开始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至于萧载阳旁边的何芊蔚——太守确实没和她碰过面,但人家也知道宫里头有个小姐随行的事儿啊…… 总之都是惹不起的人。 好在太子殿下与扬州太守对上眼神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立刻就将目光转向了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不悦的迹象。 扬州太守立志要做个善解人意的臣子,自然不会缺根筋地凑上去打扰太子殿下清净,只是强装镇静,把注意力挪回到灯王上。 不得不说扬州太守还是把如今在启国的为官之道给摸了个一清二楚的:才智加上几分恰到好处的精明,脚踏实地安心干活,总有机会升官,要是想不开走什么奸臣的路子,恐怕就惨了。 毕竟揣测上意不是让你一昧附和,天子最痛恨四处逢源不干正事的大臣,太子也看不惯这样的行径。 聪明过了头可就是作茧自缚了。 太守啧啧感叹,亲眼望着孔明灯内部窜起一束火苗,慢慢地飞离地面,往高天而去。 这一瞬间他仿佛都能看见那些自作聪明去贿赂上级,结果被陛下连根拔起的昔日同僚。 而何芊蔚则闭上眼许了个愿。 萧载阳活在世上,完全配得上一句人生赢家,自然别无所求,只是等到何芊蔚再睁眼,才低声问她:“许的什么愿望?” 他还挺想当个神仙,让对方所有愿望都能圆满的。 “不告诉你。”何芊蔚说,“但等将来哪天,你和我一块回了宛城,自然也就能知道。” 萧载阳遗憾地叹了口气,不再追问,而是牵着她的手准备打道回府。 该不该说,这两人逛个灯会也能坚持不懈地全程牵手,毅力实在惊人。 而且他们竟然全程没有红过脸,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青梅竹马最是般配,大概也不是一句唬人的话。 第四十八章 宴席 http://.biquxs.info/

灯王腾空而起,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闪着橙色的火花,逐渐融入了黑暗中,再也寻不见踪迹。 这就算圆满结束了。 百姓热热闹闹地先后离去,何芊蔚也预备打道回府,拉着萧载阳往踏歌楼走。 路上还顺便又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付钱的依旧是萧载阳。 这一趟出门压根就没买多少东西,荷包里的银钱几乎没少,总让人有种白逛了错觉…… 萧载阳摇摇头,把这念头甩了出去。 何芊蔚开心地接过冰糖葫芦,而见到这一幕,太子殿下已经在思索将来要不要在宫中...... 《祝春风》第四十八章 宴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祝春风》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第四十九章 簪花 http://.biquxs.info/

院子里头春色盎然,时兴的草木拥在一起,鲜花从中探出头来。 还有一条小河,顺着沟渠淌过挺远,上头浮着木质的托盘,托盘正中稳稳停着双鱼纹的羽觞,慢慢流到何芊蔚眼前。 她毫不犹豫,趁着托盘凑近的时候端起羽觞来,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无\./错\./更\./新`.w`.a`.p`.`.c`.o`.m 太子殿下坐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 不出所料,傻姑娘没闻出酒精味来,放心地一饮而尽,完了甚至还扭头与萧载阳吐槽道:“曲水流觞本就是以洒为主角的,怎么我做足心理准备端了一杯,口感反而像渴水。” “扬州城地处江南,本就没有烈酒。”萧载阳将那羽觞接过,放在了坐席旁边,方便下人回收,为何芊蔚解释起来,“但这儿却有一款被唤作“二月莺”的名洒。” 何芊蔚想起自己刚才喝下的那一杯,好奇道:“难不成这宴席上用的就是二月莺?可它一点酒味也没有呀。” “这便是二月莺出名的地方了。”萧载阳说,“二月莺本就是果洒,而经过匠人的特殊处理,将酒味压回了内部,只剩下瓜果的新鲜气息。” “……那它和渴水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吃不出酒这一成分的味道而已。”萧载阳点了点何芊蔚鼻尖,“但这酒却依然存在,要是一时大意喝多了,照样醉得你不分东西。” 酒品虽然好,但也就比一杯倒好上那么一点儿的何芊蔚惊得往后仰。 “我刚才喝了整整一杯啊!” 她苦着脸,颇有种生无可恋的架势:“殿下你怎么不拦着我!” “二月莺只是果酒罢了。”与之相比,萧载阳就显得冷静许多,“还不至于让你一杯就倒,少说也得两杯吧。” “……谢谢夸奖?” 感情您还是深思熟虑,确定我喝了也影响不大才没反应的啊。 何芊蔚抽抽嘴角干笑了几声,扭头去瞧远处聚在一起吟诗的文人墨客,摆明暂时不想和萧载阳说话。 太子殿下心情愉悦地揉了揉气鼓鼓的小姑娘。 一个看风景,一个看人,倒也算和谐共处了一段时间,直到何芊蔚冲那群凑在一块吟诗作对的读书人抬了抬下巴。 “他们怎么都在发上簪花了?” 大启百事通的萧载阳随意瞥了一眼:“扬州城地处江南,花朝节一向最是热闹,百姓也多有簪花的习惯,男女不论。” 这一通话解释下来,何芊蔚心里的疑惑随之烟消云散,眼神却也不出所料地飘向了萧载阳头顶。 萧载阳一看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竖起食指左右晃了晃,同样指了指何芊蔚的满头乌发。 “想让我簪花,你也得陪着一起。” 对发饰向来持唯恐避之不及态度的何芊蔚大受打击,立刻蔫了下来。 她还是转过头去寻那群读书人,想着既然没法达成目的,自己在脑子里想想总归没问题。 可刚转到一半,插在发髻中的步摇也跟着晃了晃,放大自己存在感的同时,也让何芊蔚恍然大悟。 本来她脑袋上就有着发饰,难不成还差这一次簪花吗? 于是何芊蔚换上毅然决然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开了口:“殿下,待会不管我给你簪什么花,都不准反悔,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反应过来了啊。 萧载阳颇为遗憾,但也早有预料,立即接话道:“既如此,你的簪花也该由我选吧。” “你选就你选,”何芊蔚对此毫无畏惧,“现在就去园子里瞧瞧?” 萧载阳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达成共识的两人很快先后起身,预备绕过人群,到养着花卉的园子中走一圈。 但因为没有差人在四周清场的缘故,二人为了折花而短暂分开时,何芊蔚到底还是与其他宾客碰上了面。.. 。(下一页更精彩!) 此人便是陆羡之,一位在扬州本地颇有名气的才子。 古往今来,无论是什么地方,只要学堂还有先生能执起教鞭,自然会有读书人彼此间逐渐形成一个小圈子。 俗话说士农工商,学子作为能考取功名、最有机会摇身一变,领上朝廷俸禄的人,地位向来不一般。 若非平庸之才,而是有着真本事的读书人,尽管家境不起眼,却总是会有商户或权贵提前向其抛出橄榄枝,提前做点投资。 而陆羡之就是这样的人。 他家中也算得上一方富甲,祖上做米粮生意起家,时至如今,陆氏米行已经小有名气,更是搭上了宫中的关系,得了块皇商的牌匾。 甚至在当今继位,放开了商籍之人不得参与科举的规定后,陆羡之借着这股东风,已经连中了二元,待明年便可去京城参与春闱。 而以陆羡之的才华,无论夫子、同窗还是已经熬出头了的官员,都认定其至少能中个举人,衣锦还乡。 是以在太守府的这一场曲水流觞上,一介白身的陆羡之便凭着自己的才华拿到了拜帖。 为了给太守留下好印象,陆羡之到场得早,已经喝过了一轮洒,搜肠刮肚吟了许多诗句,头脑也跟着发晕起来,实在是没法再撑下去,便借口更衣,逃到了林子中,准备等酒醒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好巧不巧,他所选的这条路,正能与何芊蔚走到一块去。 何芊蔚在园子里逛来逛去,入目满是桃花、迎春花、杏花之类,怎么想也只有一个桃花更适合些。 想来萧载阳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亏他们之前还各自憋着坏,想借着簪花的名义给对方露一手,结果到头来根本就舍不得玩真的,还是老老实实地选了半天…… 何芊蔚唉声叹气。 既然说了要亲自替对方选出簪花的种类,何芊蔚便不打算驾驭人手,而是叫如意与秋影退后,在树下观察了半天,自个踮起脚去够看上的那株花枝。 何芊蔚幼时便可窥见几分眉目间的风情,如今长到了快及笄的年龄,容貌自然也跟着越来越出挑,就算把她丢进人山人海中,也能在第一眼就被其吸引目光。 满园的春色加在一起,大概也敌不过美人在花下的一笑。 出于好奇而走到附近的陆羡之几乎是瞬间就看痴了。 在这短短的一瞥中,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将家中资产尽数排列出来,又自我审视一番,最终得出了尚可的结论。 从前为了在仕途上得到来自正妻母族的助力,多少媒婆都在陆家面前败下阵来,也正因为此,陆羡之的婚约至今没有着落,房中也只有一两个通房丫鬟。 而今日,陆羡之遇到了这形貌昳丽的贵女,心中立刻便泛起了涟漪。 对方不仅美貌过人,衣着也同样华贵不已,相比家中非富即贵,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陆羡之觉得,即便放弃将来可能更好的选择,而娶妻为妻也是值得的。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然而还没等心潮澎湃的陆羡之上前自我介绍,一粒石子便以破空之势撞过来,落到了他脚边,同时还伴随着女子的一声冷喝:“谁人在那!” 先前已经说过,如意在跟在何芊蔚身边前,是东宫特意栽培的女子暗卫,本领不凡,而陆羡之悄悄摸到了一行人附近,还做贼似的偷看了半天,自然让她警惕起来,先发制人地扔出了用做提醒的石子。 陆羡之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在武功高深的如意威压下被吓了一大跳,额上似有冷汗冒出。 好不容易终于折下了桃花枝的何芊蔚听见如意的声音,也拍了拍被树枝蹭上尘埃的衣袖,转身看过来。 在美人的目光下,陆羡之如有神助,短暂慌乱后便迅速整理好了仪容,风度翩翩地拱手作揖。(下一页更精彩!) :“小生本是循着小道,一路奔着赏花而来,却无意见冲撞了姑娘,实在抱歉。” 何芊蔚并不知道这人已经来了半天,只以为对方刚冒出头就被如意喝住,自然不觉得有什么,而是笑道:“公子何必客气,如此美景,小女子自然不能一人独享。” 她怀中抱着花枝,浅浅地笑起来,眉目间都仿佛染上了几分春色,撩人得很。 陆羡之心神又恍惚起来。 只是没等到他再开口,一道温润的男声便闯入场中。 “青青。\./手\./机\./版\./无\./错\./首\./发~~” 好容易找到了最满意的花枝,回头来寻何芊蔚,却遇见对方正言笑晏晏与一个陌生男子对话的太子殿下气得要死,人还没走到近前就先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他三步并一步地走过来,将何芊蔚不着痕迹的挡在了身后,不善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身为读书人,还是多注重些男女大防好些。” 在萧载阳说话的同时,何芊蔚已经习惯性地往他身后一藏,捏住对方衣角探出头来,默不作声。 太子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何芊蔚向来十分听话乖巧,绝不会多嘴一句。 陆羡之拧起眉,尽管莫名有些不敢对上眼前这男子的气势,可转眼瞧瞧美人,又有了无数底气:“公子这般行径多有不妥,如何能指责我?”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啊。 萧载阳有些犹豫。 自个身后小姑娘的行为,怎么也没有不情愿的意思啊。 他也懒得和对方争辩,而是侧身将何芊蔚拉到面前,亲自为对方戴上簪花,又扶正了那已经有些歪斜的步摇,这才气定神闲地瞥了一眼这男子。 太子殿下什么也没说,却凭借实际行动赢在了起跑线上。 陆羡之涨红了脸,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看到何芊蔚时却又泄了气,最后竟落荒而逃。 阅话本无数却对情了。 他在心中补充道。。 第五十章 登船 http://.biquxs.info/

使团的动作奇快。当初说的是最快需一日时间,而自太守府赴宴回来,何芊蔚确实在第二天就被拽起床,迷迷糊糊地跟在队伍里,往渡口而去。 精神百倍的萧载阳也顺理成章地半路接过拐杖的职责,被何芊蔚拉着衣袖靠着肩膀,一路闭了眼,游魂般飘向目的地。 太子殿下对此接受良好,甚至还在即将由跳板登上船时替她拢了拢披风,笑道:“怎么困成这样?” “有件事我必须得事先声明一下,”何芊蔚脑袋随着萧载阳的动作晃悠几下,又咚的一声栽回太子殿下肩上,有气无力地说,“我确实经常赖床没错,但这回真不是犯困。” 她抬手环在萧载阳精瘦的腰间,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毫不犹豫地狠狠掐在对方腰上,咬牙切齿道:“我这是二月莺的后劲上来了,头晕得走不动道!” “嘶……”萧载阳轻不可闻地冷哼一声,稳稳握住了搭在腰间的柔夷,循着方向捏捏对方指头,让她不情不愿地卸了手劲。 疼是真的疼。 但太子殿下毕竟理亏在先,也不好生气,只能好脾气地忍了。 跳板早在他们赶到之前就放了下来,下人们正将最后的物资陆续搬上船,而瞧着那跳板倾斜的角度,萧载阳驻足不前,犹豫地瞥了眼身边的何芊蔚。 半天没见移步,昏昏沉沉的何芊蔚也迷糊起来,勉为其难地抬起头,眯着眼问:“怎么不走了?” 萧载阳如实回答:“担心你走着走着摔下来。” “……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还是稳妥一些吧。” 何芊蔚说完,抬腿便第一个踏上跳板,急冲冲地往船上走,甚至没心思好好观察一番四周。 “慢着些。就算先上了船,没人引路,你也找不到房间休息。” 萧载阳疾步跟上,稳稳地扶住了脚步虚浮的小姑娘,语重心长地叮嘱着,同时又冲纪修打了个手势。 劳碌命的纪修瞬间领会,带着若兰就先行去为主子准备休息的地儿。 等何芊蔚恍如梦游般一脚迈进自己的房间,凭着本能就奔向了床榻,倒头就睡。 做了一路人形拐杖的太子殿下拍拍衣袖,拐出房间走到甲板上,瞧了瞧天边隐约透出微光的地平线。 太子权势煊赫是没错,但有时候却同样逃不过与官员的应酬。 在京城还好些,毕竟谁都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性子,不至于自找没趣,但外放的官员可就不一样了,简直恨不得当场拉起家常话来,在萧载阳面前多刷刷存在感。 偏偏对方又老实本分,搞得萧载阳也不好一点面子不给。首\./发\./更\./新`..手.机.版 刚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就领教过扬州太守的口才,如今即将离开,他实在是没兴趣与扬州太守虚与委蛇半天,干脆直接趁着时辰尚早,先扬帆起航了再说。当然也有另一个层面的原因是,太守府上那一场曲水流觞烦到萧载阳了,他不想让何芊蔚在这多待哪怕一会儿。 萧载阳回头望了望扬州城。 天色还早,街上也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做早餐生意的小贩陆续出了摊。 除此外,码头上也有早起赶工的脚夫扛着货物,大汗淋漓地往返于两地之间,偶尔还会传出几声号子来。 这是一座城市将醒未醒的模样,生机潜伏在寂静中,蓄势待发。 这是从昏庸的先帝手中熬过无数苦难,终于得以新生,也即将被自己亲手接下的重担。 太子殿下笑了笑,拂袖往自己的房间句,只丢下一句吩咐。 “开船罢。” 等二月莺的劲头彻底过去,何芊蔚鲤鱼打挺从船上翻起来的时候,船队已经驶出一两个时辰。 她靠着枕头发了会呆,这才下床穿鞋,打着哈欠掀开了窗帘。 若兰与如意都在隔壁房间歇息,只有秋影守在外。(下一页更精彩!) 头,见她露了面,便笑着迎过来:“姑娘醒了?可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何芊蔚在梳妆台前坐定,懒散道:“好多了。” 秋影仔细瞧了瞧自家小姐的脸色,也跟着放下心来,转去打开门,叫守在门外的小厮去提了一壶热水来,伺候着她梳洗完毕。 打开妆奁挑首饰的时候,何芊蔚从中拿起一支金岷点珠桃花簪,趁着秋影刚给自己梳好头发,顺手就自个戴了上去。 秋影便识时务地撤到了侧面,笑道:“姑娘好眼光,有了这桃花簪,瞧着都漂亮许多。” 何芊蔚可不答应这话:“难道没有就不漂亮了?” “都漂亮,都漂亮。”秋影作势扇了几下脸颊,“是奴婢嘴笨。” “好了,也不至于这样,逗你玩儿呢。”何芊蔚忍俊不禁,拉住秋影的手拍了拍,“看得我都心疼了。” 主仆两笑闹一会,若兰也从隔壁转了进来,却是人未到声先至。 “姑娘这会儿活蹦乱跳,大概是不会晕船的,婢子提着的心可算是能放下了。” 何芊蔚循声转头望去,若兰手中拿着一个玉瓶,神态轻松:“这晕船的膏药,多半是用不上。” 而何芊蔚此刻突然想起了一直没见面的太子:“殿下呢?” 按从前的习惯,萧载阳怎么说也得在这等着何芊蔚恢复正常才肯放心,然而如今醒过来过了半天,却依旧瞧不到对方身影。 何芊蔚环顾着四周,表情疑惑。\./手\./机\./版\./首\./发\./更\./新~~ 听见这问话,若兰脸上便布上了愁云:“殿下身子不舒服,随行的太医说是晕了船,正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想清醒一些呢。” 嗯……要是没记错,出发前,萧载阳还和自己说过晕船的事儿呢。 何芊蔚想。 那时候,两人都只是在宫里的湖上乘过游船,萧载阳甚至还担忧了一把,心想假如何芊蔚晕船该怎么办。 结果到头来,何芊蔚也就是最开始,因为二月莺而迷糊了一阵子,如今活蹦乱跳地一点不受影响;反倒是太子殿下晕起了船。 这可真是风云难测呀。 何芊蔚感叹着出了门,往甲板溜达过去,打算探望探望也许不怎么好受的萧载阳。 海风中带着咸腥的气息,不知疲倦地一阵阵吹过来,而挂在天边的太阳也隐约有几分炙热。 还没到甲板,何芊蔚就瞧见上头支起了一顶华盖。 华盖高八丈一尺,主体用了不施绣纹的黄色丝帛,四角雕着龙首,边上垂下来一流苏,那叫一个占地广阔。 这玩意儿略显眼熟啊。 何芊蔚想了想。 有年夏天实在太热,皇帝带着人跑到京郊别院避暑的时候,用的可不就是这样儿的华盖么…… 陛下,出一趟远门,您别是把御用的器物全赐下来了吧。 若兰是宫中的老人,自然也认得出来,但她心理素质极好,愣是没漏出一点情绪,反而显得何芊蔚大惊小怪。 为华盖惊讶过后,何芊蔚再瞧,便瞧见在下面那块阴凉中,另支着两张竹椅。 竹椅中间摆了张桌案,左边的椅子上有道身影,而其左右各有一人,执了团扇矜矜业业忙碌着。 显然竹椅上正躺着的只能是圣恩眷顾的太子殿下。 至于另一把竹椅,何芊蔚也不客气,上前就直接坐下,倚着椅子的扶手凑近萧载阳:“殿下,听得见吗?” “……我只是晕船,不至于真晕。”萧载阳虚弱的声音传来。 “这不是怕你闭目养神,好不容易有了睡意么。”何芊蔚道,“我可不想一上来就把你闹醒。” “多谢祝福,但我大概是没法睡着的。” 何芊蔚瞧了瞧太子殿下苍白的脸色,一手依旧撑着椅子,另一手却拿起摆在桌案上的团扇,送上。(下一页更精彩!) 了缕缕凉风。 她一面扇着风,一面感叹:“本来还想让殿下陪我多吃几只海蟹呢。” “已经让纪修吩咐下去了。”萧载阳合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船员会记着给你捞螃蟹的,想吃就叫人去吩咐厨房。” 何芊蔚兴致缺缺:“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再说萧载阳这么难受,她也没心情一个人去好吃好喝的,不然未免有些过分了。 萧载阳仿佛笑了笑,没出声。 想起不久前刚见到若兰的时候,对方手里的瓶子和说过的话,何芊蔚又问:“不是带了晕船药吗?殿下用过没有?” “全试过一轮了。”萧载阳摆摆手,“都只不过缓解一二,到头来还不如吹着海风自在。无\./错\./更\./新`.w`.a`.p`.`.c`.o`.m” 从药铺里抓来的方子,到民间的偏方,萧载阳全都提前做好了准备,结果收效甚微,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568”。 大概打小喝多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用药时自然就比常人更难见效。.. 皇帝不愿意让儿子轻易被毒害了的初衷是极个忙好的,但总归会有那么点儿副作用。 那些个药方子已经全交给随行太医,好让对方根据萧载阳的情况重新改进一番 而在此之前,太子殿下也只能硬抗了。 何芊蔚听了更愁,也不继续扇了,而是在萧载阳困惑的目光下,直接上手捏了捏太子殿下脸颊。 “……我现在姑且算个病号没错吧?” 萧载阳两腮被捏住,只能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话来,眼神不善地看着何芊蔚。 “这样你都不起来揍我啊。”何芊蔚遗憾地撒手,“晕得这么厉害……殿下你不行。” 太子殿下身为男子的自尊仿佛收到了挑战。 他怒极反笑,一字一句道:“何、芊、蔚。” “欸,在呢。有事直说。” “胆儿这么肥了?”萧载阳一把把人拉进了怀里,单手掐在腰上防止她逃跑,然后狠狠捏住了对方下巴,咬牙切齿地质问:“什么话都敢说?还对孤动手动脚?” 何芊蔚这才察觉到大事不妙,然而她已经失了开溜的先机,只能撑着太子殿下胸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是这么回事儿,殿下,我酒还没醒完全。”她信誓旦旦道,“我对您向来是很尊重的!平常我甚至都没和您红过脸,说过一句重话!” “还没醒酒可能是真的,但你后半句说出来也不心虚?” 宫里头谁不知道,平时除了陛下,就数何姑娘最能和太子殿下叫板啊。 “那你信不信吧,”何芊蔚破罐子破摔,心一横反而主动贴近萧载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大不了把我从这扔下去!我自己会游泳,你不用心疼我的。” “你还能游上十天半个月,和船队齐头并进是吧?” 萧载阳怼了一句,松开手让何芊蔚离开怀抱,再次高拿轻放:“等我不晕船了,有的是方法折腾你。” 而其他早在何芊蔚动手时,就默契地退到远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下人也再次围了上来。 “我觉得你把我下巴捏红了。”何芊蔚吸着气揉了揉,“这力道瓷实得也不像是晕船的样子呀。” 萧载阳懒得理她。 何芊蔚也不在意,而是继续自言自语。 “要是殿下也别这么难受,我也是愿意吃点苦头的。” 她嘟囔了一句,又将团扇拿了起来,尽职尽责地再次干起了执扇仕女的活。 萧载阳这回是真哭笑不得了。。 第五十一章 航行 http://.biquxs.info/

水天一色,微风徐徐,正是鱼儿容易咬钩的好时候。 起码有经验的船员确实是这么说的。 然而眼下,那顶御用的华盖如往常在甲板上绽放,竹椅也照旧蹲在原位,何芊蔚拉上萧载阳,支好两根钓竿等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何芊蔚等得百无聊赖,偏偏又舍不得半路放弃,只能撑着下巴枯等。 与之相比,旁边的太子殿下倒是显得冷静许多: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册,躲在阴影中看得认真,甚至没分给面前的钓竿半个眼神。 此时距离开扬州那会儿已经过了一日光景,晕车的萧载阳也已经逐渐适应下来,脸色不复刚登船时的苍白。 而关于两人为何守在甲板海钓这一问题,还得从长说起。 身为挨个经历了无数稀奇古怪药效的人,萧载阳怏怏熬过一天后,次日午膳时便已经恢复精神,瞧不出半天晕船的迹象。 把自己关在房里,废寝忘食研究着晕船药的太医闻此消息哭笑不得,放松心情好好吃了一顿饭,又闷头睡了一觉,起床后继续投入到事业中。 没办法,有备无患,还是得弄明白了才放心。 何芊蔚对此不怎么放心,吃两口就抽空瞅一眼萧载阳,生怕对方突然出什么状况。 太子殿下的应对方法也简单。 他慢悠悠用完午膳,扭头就说到做到地把何芊蔚拎到面前,板起脸训了少说一刻钟。 哪有人晕船还有这股劲头的。 于是何芊蔚也彻底放下心来,不再一直守在萧载阳身边,而是扭头回了房间,说要换身衣服。 留下萧载阳坐在原地,认真反思了一会。 刚才训人的时候,分明也没动过手啊,怎么突然就要更衣了? 等何芊蔚再次推门回来,萧载阳抬头瞧了瞧对方,这才明白过来。 她哪儿有这般材质的衣裙,多半是强行借用了不知道哪个丫鬟的吧——既如此,想必是有什么注意,要特意隐藏身份。 别说,太子殿下确实猜对了:这衣裙原本是秋意的,而何芊蔚与她正好身形相似,不由分说就自个套上了。 那动作熟练得就像早有预谋一般。 秋影苦着脸,战战兢兢躲在若兰后头,不敢面对萧载阳的目光。 殿下圣明,真不是我故意苛待小姐,是她先动手的! 萧载阳倒也不至于和一个丫鬟计较这么多,而是靠着椅背,兴致勃勃地问:「青青这是要做什么,微服私访?」 「这么高深的活儿我哪敢办啊。」何芊蔚说,「我这是要混进船员里,听他们讲故事。」 海上航行是个枯燥的活儿,而使团内规矩严明,不准随意饮酒,船员们为了消遣寂寞,便会聚在甲板,你一句我一句聊聊从前的奇遇,热闹十分。 何芊蔚之前担心萧载阳的身体,即便发现了也没去凑热闹,如今对方已经再无大碍,她自然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要去听上一耳朵。 有一点义气,但不多。 还算她能做出来的事。萧载阳心想,一点也不例外,又问:「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还用问吗,」何芊蔚义正辞严,「当然是要拉着殿下去微服私访了。」 萧载阳表情错愕。 何芊蔚则解释道:「我去偷听,殿下微服私访,咱两互补,多合适啊。」 「……其实只是害怕一个人去,露馅了没人找补吧。」 「我承认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我舍不得和殿下分开。」何芊蔚对对手指,表情认真道,「真的。」 太子殿下也承认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然后萧载阳施施然站起了身,扔下一句「等着」便转进了内室。 所以说太子的待遇就是没道理,即便是在船上的客房,也分迎客的外室与休憩的内室。 当然何芊蔚的房间也是这样。 没等上多久,萧载阳就另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将玉簪撤去,束了木冠,乍一瞧就像个身份普通的男子——如果太子殿下能稍微收敛一下周身气势的话。 头回见到萧载阳束冠的模样,何芊蔚愣了愣,然后下意识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木簪。 她梳的双髻,似乎也是及笄后才能用的发型来着…… 想到一块去了。 而就在何芊蔚走神的瞬间,萧载阳也收敛起了气势,看上去和清隽矜贵的太子爷没有半分相似。 把现在的两人扔进人群中,大概很难猜到他们是这船上身份最尊贵的两位。 毕竟除去使团内的几个官员,也很少有人见过太子殿下的长相,更别提何芊蔚了。 准备就绪,包括纪修、若兰在内的几个下人统统被留在了房内,萧载阳与何芊蔚则避过官员的房间,绕到了船员聚集的地方。 何芊蔚准备做什么事,向来都会提前踩好点,做足了准备再行动,而受益于此,两人顺理成章地就混进人群中,一人占了一张凳子,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 此行雇佣的船员大多是扬州本地人,但出于身份的缘故,这么多年下来,无论异域还是他乡,早闯荡过一遍大江南北,也多多少少遇见过几桩奇事。 如今这么多人凑在一起,自然是热闹十分。 萧载阳自小熟读圣贤书,对那些怪力乱神之事不怎么感兴趣,反而是何芊蔚听得认真。 要让何芊蔚来评价,这些个妖魔鬼怪的故事哪怕和聊斋比起来也不差。 与之相比,太子殿下只有在说到一些冤假错案,或官官相护之事时,才会格外认真,连连发问。 看这架势,等将来回了京城,没准又要掀起一番风浪。 船员见识广阔,故事也从日头正高讲到了红轮西坠。 海上的霞光没有山峦作依靠,尽数沉入了水底,将碧波搅散了,又糅合成细碎的金色,与天边的风景遥相辉映,实在赏心悦目。 直到这时候,船员们才终于停下了话头,默契地转头望着海面,纷纷感慨起来。 「这可是海钓的好时候啊,鱼儿咬钩又快又准,但凡下了饵,就没有空钩子的道理。」 「可不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壮年男子接话道,「从前我可最喜欢趁着这时候,叫上家里的婆娘和孩子,开船找个安静的地方,钓上它一大筐,能卖不知道多少银子!」 男子一边回想着,一边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这船上有贵人,我也有活计要做,是没法钓鱼的了。」 此话刚出,便有人笑他:「贵人们出手阔绰,又有护卫随行,这一趟走下来不仅安全,更是报酬不低,还惦记着那几位鱼!」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这男子来。 而何芊蔚与萧载阳对视一眼,默契地悄悄后退,抽身而出,循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何芊蔚正愁听完了这一轮故事,就要闲得没事可做,却没想到冷不丁听到海钓这个词,当即来了兴致,一面走,一面撺掇道:「哎你觉不觉得那个海钓听着还蛮有意思的……」 萧载阳不为所动:「不觉得。」 何芊蔚停住脚步。 她一脸严肃地看向也跟着停下来的太子殿下。 「好吧,我摊牌了。我觉得海钓很有意思,想马上亲自实践一番。」 「 你从前钓过鱼?」萧载阳皱眉,「可别什么也没钓上来,最后还把自己气到了。」 「……绝无这种可能。」何芊蔚斩钉截铁,「我怎么可能钓不到鱼!」 她不知道从哪来的信心,甚至主动开口说以此为赌,谁钓到的鱼更少,就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于是就有了开头这幕。 此时正好临近晚膳时分,船队纷纷抛锚,几张渔网奋不顾身地跃进海中,只等过上一段时日,再来打捞起海货,送到厨房。 天时地利人和,何芊蔚当即就指挥着纪修支起华盖、摆出竹椅,又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钓竿拿到手中,在船员的指点下甩钩入海。 这其中其实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插曲:正巧,来人不久前才与何芊蔚见过面。 船员清晰记得方才他们一群人侃大山时,似乎见过两位贵人的脸,吓得冷汗直冒。 等知道自己不是被叫来问罪,他才强行镇定下来,讲解完海钓的要点,匆匆离开。 何芊蔚没记住这人,疑惑地问萧载阳是怎么回事,而早有预料的太子殿下抿唇笑笑,稍作解释。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何芊蔚在心中诚实道歉,也有一些遗憾。 对方这会吓得够呛,以后要再想混进去恐怕就难了。 总之这海钓算是开了头,结果两人耐心等啊等,谁也没有碰到过上钩的鱼。 何芊蔚颇为失望。 而见她情绪低落,萧载阳也合上手中的书卷,与对方闲聊起来。 「其实在海上钓鱼时,还有一种法子,叫做「放流钓」。」萧载阳指指海面,道,「这法子不必一直停在某处,而是让船自由地漂泊在海面,让饵料顺流而走,引鱼上钩。」 何芊蔚起了兴趣:「难怪没鱼咬我的钩,原来是法子没用对!」 「……不要把锅推到别人身上,两种方法都是能钓上鱼的。」 「噢……」何芊蔚低着脑袋,「怎么就是不上钩呢?我耐心等了好久呢。」 「我也没钓到鱼呢。」萧载阳安抚道,「船队还要在海上多待几天,不着急。」 「谢谢殿下的安慰,」何芊蔚撑着膝盖直起身,又拍了拍手:「我放弃了,还是先去用晚饭吧。」 萧载阳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也跟着站起来,与她一道回房去。 第五十二章 海岛 http://.biquxs.info/

推开窗瞧见的依旧是海,太阳亘古不变地挂在天幕,一切似乎没有半分变化。 若兰正在布膳,菜碟与桌面相触时毫无声响,何芊蔚便也没有回头,而是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咬了咬笔杆,提笔又抄完一句佛经。 她其实一点不信佛:战场上血流不止的时候,佛祖可从来没有半分动容,将士也不曾停下脚步。 但在海上飘久了,每日里除去一成不变的蔚蓝,就再看不见其他色彩,吃食又逐渐变得单调的情况下,何芊蔚心中的闷火难免愈烧愈烈。 把火气撒在别人身上可不算好习惯。 何芊蔚思来想去,也只能从萧载阳那翻出一卷佛经,闲来无事时便随手抄上几句,起码修身养性的效果是达到了。 趁着她这会动笔的功夫,若兰已经手脚麻利地摆好了午膳,满足地拍拍手,道:“姑娘坐了一上午,怕是抄得手都酸了。不若先起身用过午膳,再继续抄写佛经?”怎么说呢,何芊蔚只是看起来认真,其实抄不到几个字就走神翻起了话本。 她略有些心虚,搁下笔三步并两步走到桌边,端起碗先瞧了瞧菜式。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若是换到海上,自然也是入乡随俗,渔网一洒稍作等候,便捞起无数海产来,聊以打发口腹之欲。 没什么不对,但连续吃上快一周的鱼虾,换谁也顶不住。 船队规模颇大,单独有艘船用来盛放食物,不仅特意养了鸡鸭之类的家畜,更是带着菜种,但可惜,统统供应不起这么多人庙。 毕竟鸡鸭宰了就没法补上数量,而菜种一时半会儿也长不出来——至于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肉类与蔬菜,早就趁着还新鲜下了锅。 而萧载阳身为太子,贵不可言,却没有奢侈享受的心思;何芊蔚则出身将门,骨子里就没有独自享乐的想法。 两人都没打算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却让其他人眼巴巴看着。 是以即便尚有储备,却始终能看不能吃。 两位身份最贵重的人以身作则,饮食上不刻意掐尖,其他官员自然也不好吃得太好,如此下来,倒是让他两在小团体中美名四起。 眼下,放在何芊蔚桌上的菜品自然也与其他人用了相同的原料,只不过烹饪时格外上心,多做了些花样。 但终究是换汤不换药啊。 想着,何芊蔚怏怏地夹了一筷子菜,和着米饭咽下去,浑身上下都蔓延着低气压。 谁能想到前不久那个对海蟹情有独钟的女子也是她呢。 若兰见状,抿唇笑了笑,将旁边的一碟小菜推到何芊蔚手边,道:“纪修公公刚刚送过来的,据说是厨房那边特意做的红烧肉,只分了寥寥几份呢。” 想也知道是萧载阳以权谋私了。 但馋得紧的何芊蔚充分理解对方的心情,三二就着红烧肉用完一碗饭,而后一撂筷子,摆摆手就站起身往门口去。 大恩不言谢不符合何芊蔚的做事准则,她非得冲到太子殿下面前狠狠夸赞一番! 萧载阳房间就在何芊蔚隔壁,不过出门拐个弯的事,她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敲响了萧载阳的房门。 随着一声回应,何芊蔚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走进去,相当自来熟地坐在了萧载阳身边。 此时萧载阳也不过才用完膳,纪修刚收拾好了食盒还没来得及拿走。 何芊蔚扫了一眼:“殿下胃口似乎不错呀?” “青青笑得这么开心,大概与我是不相上下的。”萧载阳不为所动,反过头调侃道。 “好不容易有红烧肉能换换口味,自然是吃的尽兴了。” 萧载阳笑了笑:“好日子可是过一天少一天的。” “……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何芊蔚闷闷不乐地枕着手臂趴在桌边,歪头瞧了瞧萧载阳,问:“都过了这。(下一页更精彩!) 么久,难道还没到目的地吗?” “此行要去的是乌歌与昆厥,”萧载阳慢悠悠道,“这两国即便是从大启最东边的领地出发,也得走上十天半个月,哪儿有这么快。” 何芊蔚埋首到臂弯中,一副不愿面对现实的鸵鸟样:“可我觉得在这海上飘了少说一个月。” “我们才离开扬州呢。”萧载阳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还早得很。” 何芊蔚不出声了。 萧载阳则仿佛食材后再出发。” 对于没把握的事,太子殿下从不让何芊蔚知道,而如今他既然说出口,便代表此事十拿九稳。 何芊蔚当即惊喜地抬起头:“我要下船走走!” “可以。无\./错\./更\./新`.w`.a`.p`.`.c`.o`.m”萧载阳满口应下,“但得有我跟着才行。” 两人在房中又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毫无知觉,船队却是如计划般驶近了萧载阳口中所说的那座岛屿。 沉重的锚被抛入水中,沉到海底问问抓住了松软的泥沙,而多日来未见陆地,不少人都聚到了甲板上,兴致勃勃地交谈着。 正值午后,海岸边有不少居民,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围到了船边。 而船上的人先后下了船,各司其职地忙碌起立。 萧载阳与何芊蔚则是在听到纪修禀报后,耐心又坐了一会,等到围观的人群好奇心得到满足,慢慢散去时才下船。 时隔许多天再次踏足坚实的土地,何芊蔚甚至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走着走着就会突然一阵颠簸。 萧载阳好笑地瞅了眼她紧紧挽住自己的臂弯:“如今又不是在船上,生不起风浪,怎么还这般小心?” “这不是还没找回感觉么,”在船上偶尔遇到风浪,毫不犹豫就主动和萧载阳绑在一起的何芊蔚依旧不松手,“过会儿我就撒手没。” 萧载阳扬眉道:“那恐怕有点难。” 说着,他瞧向了两人交缠的手臂,笑得如沐春风:“这手恐怕是撒不了。” 何芊蔚装作没听见,扭头就往海岸上看,一副良辰美景不可辜负的模样。 她也确实瞧出点不一样的,抬起胳膊肘就撞了撞身边的太子殿下:“怎么有这么多人在捡贝壳?” 萧载阳毕竟不是百事通,闻言只干脆果断地答了一句“不知道”,然后派出纪修去打探一番。 实话说,在纪修听完吩咐,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的时候,何芊蔚还蛮惊讶的。.. 如今早已不在启国境内,而尽管这海岛大约与东方其他国家一般,共用同一种语言,却终究并非启国的官话,结果纪修一脸冷静,仿佛压根没什么影响地就去了? 她低声和萧载阳咬耳朵:“纪修真的只是个太监吗?” “当然是了。”萧载阳也弯下腰,凑近何芊蔚耳畔,笑道,“只不过他旁的本事也学得不错而已。” “……冒昧请问,这旁的本事究竟有多少种?” 萧载阳还当真想了半天。 他犹豫道:“也许……什么都会一点?” 何芊蔚诚恳十分:“让他做东宫的总管太监当真是屈才了。” 近十年的光景,何芊蔚就没见过有什么事是纪修办不到的——他就像个无所不能的全才。 遇事不决喊纪修确实不是句玩笑话。 “我也觉得。”萧载阳深表认同,“可惜我一日不弱冠,纪修就不会轻易听从旁的安排。” 纪修终究是先皇后身边的亲信,皇帝掐在早秋那会儿,然而无论礼部还是内务府,在年初就已经筹备起来了。 太子弱冠可是国之大事,毕竟一旦行过冠礼,萧载阳便算是成人,可以上朝议事了——其实有不少大臣都猜测,恐怕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主动禅位,让权新君。 何芊蔚也隐约有这样的感觉,但她。(下一页更精彩!) 并不关心太子摇身一变成陛下的可能性,而是为将来要用怎样的称谓发愁起来。 毕竟以他们之间的情分,要是只能干巴巴称呼一句陛下,难免有些生疏,让人受伤了。无\./错\./更\./新`.w`.a`.p`.`.c`.o`.m 要知道就算是当今陛下,何芊蔚也同样偶尔会喊几声伯父啊! “随心意行事便好,”萧载阳回答说,“无论你用什么称呼,我都会答应的。” “那就得看陛下取的字好不好听了,”何芊蔚佯装沉思,“不好听就还是和现在一样。” 萧载阳笑了笑:“父皇知道要气死了,怎么也得再三申明自己文韬武略,不可能不好听。” “这不是仗着陛下听不见才这么说嘛。” 他们低头说了半天的话,去打探消息的纪修才谢过海岛当地的居民,转头往回走。 见状,两人也停下了话头,竖起耳朵耐心等着纪修的禀报。 纪修表情有些踌躇,下意识挥挥手,没听见声响才反应过来为了隐瞒身份,拂尘没带在身上。 他动作自如地在后头接上一个礼节,这才开了口。 “这些渔民表面瞧着在捡贝壳,实则是为婚事忙碌。” 萧载阳与何芊蔚眼中不约而同地浮起疑惑,而纪修也紧跟着侃侃而谈,详细解释起来。。 第五十三章 珍珠 http://.biquxs.info/

对这座海岛的居民来说,婚娶之事中必不可少的存在,便是贝壳。 在男女尚未互通情意的时候,若双方中的某一个鼓足了勇气,便会借助海洋中得来的宝物,为自己谋求一桩姻缘: 若男子先动心,就会在海滩四处挑拣,选出最满意的贝壳来,将其制为项链,亲自送给心仪的女子,耐心等待回复;女方假使同样有情,便会自家中取出一颗珍珠,加到那串项链中,并细心收藏起来,然后在窗台放上清洗干净的蚌壳。 惴惴不安、时刻关注着情形的男子自然会第一时间发现这蚌壳,并将其取走。 到了这时候,男女各持有项链与蚌壳,这便算作定情信物了。 项链所使用的贝壳,与女子给出的蚌壳上,都各自刻上了男女双方的名姓与其他基本信息,防止遗失或误认,而这也是将来提亲时需出示的信物。 若女子先动心,则是先送出珍珠,将蚌壳提前放到窗前;男方若有意,自然会主动将早已准备好的贝壳取出,和珍珠一起做成项链后,用来换走蚌壳。 海岛上没有三书六礼,父母长辈也不会主动干涉年轻一代的生活,这贝壳、珍珠与蚌壳,便承担起了互通有无的职责。 而婚娶乃人生大事,自然不能临时抱佛脚,起意时再跑到海边,随便小号些贝壳来充数。 是以每到黄昏时分,岛上的年轻一代总会在海滩四处巡视,为将来提前做好打算。 “启国内从没听过这样的风俗,”书房中游记堆得老高的太子殿下沉吟道,“也只有在一些特定的节日,女子才会将精心修制的香囊抛给心上人,将其当作定情信物。” 何芊蔚在一旁点了点头。 启国民风开放是没错,女子中也不乏参军做官的,但大多数依然是久居深闺,等着主母为自己相看人家,主动向男子求婚这样的事,无异于天方夜谭。 哪怕是在百姓彪悍的宛城,也很少有大胆如斯的女子。首\./发\./更\./新`..手.机.版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毕竟要是有人性格豪爽些,旁人是拦不住她得到。 正如江流宛与何修竹的婚事,尽管双方都一见钟情,但要没有前者的主动,当时尚且是个无名小卒的何修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功名未成时表露情意,没准就会阴差阳错地造就一件憾事。 得亏行事大胆的江流宛不答应什么先立业再成家的条件,而是要求再怎么说,起码也得订了婚才行,这才有这么一桩被无数人艳羡的姻缘。 从小就听父母回忆往昔的何芊蔚对这段故事可是熟得很。 不过,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若这男子将来想纳妾或娶平妻,又该怎么做呢?” 启国律法中其实从未成为过平妻。这称谓只不过是男子花言巧语,用来哄骗女子的手段:哪怕带了个妻字,平妻的地位终究不如正妻。 说到底,哪怕名义上听起来是妻,在官府那头登记的也始终是妾书。 无论钟鸣鼎食之家,还是家道中落的勋贵,只要还顾念着名声,就不会有平妻的出现,更不会闹出一些降妻为妾的丑闻。 至于外室之流,更是绝不被准许的——假若当真有男子干出这种混账事来,都用不着正妻发货,其父母和族中长辈就会先把这事儿解决了。 远远将人发卖出去是常态,若运气好有了子嗣,至多也只能占个妾室的名头,却与正妻的位置永远无缘,也受不得几分待见。 毕竟这可是个实打实的把柄,若让政敌知道了,有心运作一番,指不定降职的圣旨马上就会送到家门口。 何修竹与江流宛鹣鲽情深,何家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何芊蔚受其熏陶,自然向来不齿所谓平妻的说法,但惯用这说辞的人不少,她这才将其与妾室分开,单独提问。 纪修闻言,则是摇了摇头,含笑道:“一座无名的小岛,哪来。(下一页更精彩!) 的什么妾室平妻之说。” “无论男子是什么身份,终生大多也不过只娶一位妻子,若非遇上天人永隔的不幸是,是不会轻易另娶的。” 何芊蔚哦了一声,抬头认真瞧了瞧海滩上四处搜寻的人群,目光中颇有几分深意。 萧载阳的危机感就是这么上来的。 太子殿下当即挥退纪修,欲盖弥彰地挡在了何芊蔚身前,状若无意地带着她往另一处沙滩看去。 “青青也想捡几枚贝壳回去把玩?”他问,“眼下下人正忙着补充物资,赶路的事不急于一时,若是有心,四处走走也不碍事。” 他这么问其实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想不到的是,何芊蔚听完沉吟片刻,还真点了头,抬脚就朝萧载阳随便挑的方向走去。 “听说临海的城市,有赶海一说,今天在这儿体验体验也挺不错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莫过于此。 而萧载阳除了紧随其后,也没有别的选择。 海潮刚刚退去,松软的泥沙中卧着无数看不见的生物,与之相比,贝壳却大多***在外,一眼就能瞧到。 从靠近海滩开始,何芊蔚一路行过去,走走停停地捡起了不少觉得造型可爱的贝壳。 掌心用以放置贝壳的空隙算不上太大,她很快就再腾不出手来捡起新看中的贝壳。 何芊蔚侧身瞧了瞧身边的萧载阳。 太子殿下来的时候还不怎么情愿,现在却身心全投入了进来。只不过他眼光足够挑剔,是以现在也不过存了五六个体积不大的贝壳,甚至还能空出手为何芊蔚提起衣摆。 “当心些。”他无奈道,“虽然有泥沙在地下垫着,但若不小心摔了一跤,也同样不好受。” 走路大摇大摆的何芊蔚心虚地移开眼神,干脆把手中的贝壳统统倒在了衣裙上,再一下提起衣摆。 她就这么把刚换上的衣裳当成了篮子。 萧载阳错愕不已,目送着破拐子破摔的何芊蔚走出老远,抬手捏了捏眉心。 刚才就不应该让纪修退到旁边去……不然吩咐他去找个竹篮该是多轻松的事。 也幸好启国的衣衫大多繁杂,层层叠叠加在一起才营造出了衣袂飘飘的视觉效果,不然萧载阳怎么也得当场把人扣住抱走。 事到如今,再找竹篮来也毫无必要,反而会误了人的兴致,萧载阳只能深深叹了口气,学着何芊蔚的样子将衣摆提起,把自己手中寥寥无几的贝壳统统放了上去。 没办法,总不能让她一个人犯傻吧。 两人顺着海滩走了两三个来回,都是收获满满。 何芊蔚瞧见个有意思的就要捡起来,视察收获的时候再把忽然不感兴趣的扔下。然而即便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她最后决定留下的贝壳从数量来说依然是萧载阳的一倍,至于质量么…… 以新奇勉强打个平手吧。 太子殿下则讲究许多,走来走去也只存了一些足够精巧的,甚至还能腾出手来点点何芊蔚眉心:“下回不准这么做,听见没有?” “我尽量,尽量。” 而此时经过一下午的时间,船队已经补充了足够的淡水,更是从岛上的居民手中购下不少家禽和蔬菜,甚至连船身的吃水线都往下沉了几分。 以舆图上的标记为准,乌歌与昆厥这两个比邻的国家距离尚远,但经过这一回的物资补充,在剩下的旅程中,何芊蔚的五脏庙大概也不会太吃亏。 不幸中的万幸。 守在旁边的纪修适时上前来,一手一个竹篮,将两位主子忙碌一下午得来的贝壳分开装进去。 “方大人之前派人来过,说厨房那边买下了岛民的家中的食材,正在准备晚膳。”纪修提着竹篮,不等萧载阳发问就主动开口道,“待用过晚膳,船队也就准备出发了。” 。(下一页更精彩!) “嗯。” 萧载阳应了一声,与何芊蔚一道避开人群,朝岸边停泊的船只走去。 他两不计形象地在这海滩上玩闹半天,仪态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刚才心中记着贝壳,想不起来还好些,如今事已了,自然忍受不了海水的咸腥与泥沙的粗糙,只想赶快回房沐浴,换一身干净的衣裙再说。 此时此刻,就不免感慨还好其他捡贝壳的人都陆续离开了大半,两人直到登上船,也没迎面正好撞到别人过。 至于人来人往的船上,以萧载阳身份的贵重程度,也没多少人敢盯着他看,只是见过礼便匆匆挪开目光忙着手下的伙计,自然发现不了太子殿下的狼狈。 两人先后钻回房间,叫人去提了热水,片刻后一身清爽地出了浴室,又换上熏过香的衣衫,按照习惯在萧载阳屋内碰头。 稍等片刻后,晚膳也姗姗来迟。 相较于前几日海上航行的餐食,这一晚膳顿简直能被称作豪华:不仅有当作开胃小菜的蓑衣黄瓜,主食更是琳琅满目,胭脂鹅脯、虾丸鸡皮汤等各有一碟,并两碗刚出锅的碧粳米饭。 更别提旁边还有一道饭后甜点,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别管其他人是什么想法,反正何芊蔚是心满意足了。 萧载阳向来将表情把控得很严格,但看脸是瞧不出差别,但从他动筷的速度与频率上来看,大概也是觉得不错的。 这一顿饭吃得何芊蔚都担心自己接下来几天会不会更痛苦了。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虽然这思考并不影响何芊蔚干饭的热情。。 第五十四章 乌歌 http://.biquxs.info/

海鸟扑扇着翅膀途径这里,向不知名的庞然大物投来短暂的目光,很快又远去了。 倚着栏杆的何芊蔚抬头瞧了瞧那身形模糊的过客。 “第一百二十三只。”她说,“我在这站了占了最多半个钟头的时间,就点出这个数量来。” “这可快赶上船队所有成员的三分之二了。\./手\./机\./版\./无\./错\./首\./发~~” 何芊蔚竖起指头,随便点了点外头碧波荡漾的海面,面色惆怅:“这么久没见过生面孔,我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了一艘船,飘来飘去就是见不着陆地。” 听着何芊蔚的抱怨,萧载阳也远远眺望一眼,然后抬起手将她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发丝压平。 何芊蔚顺着这力道歪了歪头,捉住太子殿下骨节分明的手,转身就朝船舱走去,一点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我觉得快到用膳的时候了。”何芊蔚眼中肃然,“浪费粮食是可耻的,所以还是先回房间再说吧。” 萧载阳只能默默收起话头,跟着她走回房间。 海上航行至今,百无聊赖的何芊蔚海钓算是学得出了师,鱼竿一甩少说怎么也能钓上来一两尾鱼,而她对船队一日三餐的时间安排更是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倒也不是指她养成了发呆都会默默在心中数着脉搏记时间的习惯,而是全凭直觉牵引。 甭管是阴云密布还是晴空万里,只要到了饭点,她自然会生出一缕猜测来,认定厨房已经准备好了膳食。 听着倒是挺玄幻的,但却从未失手。 这回依旧是一头钻进萧载阳的房间,饭菜的香气盈满整间屋子。 布完膳抬起头的纪修抬头瞧见两位主子,一点也不意外,习以为常地行过礼,扭头就往外走,准备去叫隔壁屋的若兰把何芊蔚的午膳也端过来。 而何芊蔚与萧载阳已经先后坐下,执起玉箸就吃。 远洋航行向来枯燥,每逢饭点,大概是难得的可以忘却烦恼的好机会。 若兰也很快带着厨房送到何芊蔚房中的膳食转了过来,手脚麻利地摆放在桌上,再低眉敛目退到一旁。 自从上次补充了物资后,船队的伙食质量呈直线上升,虽然依旧没有大鱼大肉的资本,但最起码也不会清一色全是吃腻了的海味,也算一份慰藉。 何芊蔚用完饭,随手又捡起一块糕点放进口中,背着手慢悠悠晃到了书桌前,探头探脑地瞧着上头那张舆图。 “这儿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之一,乌歌。”萧载阳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她身后,抬手在舆图上一点。 “昆厥呢?” “就在旁边的岛上。”萧载阳指头平移到另一侧,指着乌歌附近的标记点到,“这两个小国离得近,从前关系也不错,只是不知为何,最近却摩擦连连,气氛压抑。” “没查探出来原因吗?” 无论敌对、同盟、臣服或相安无事,朝廷总会在他国安插几个探子,方便了解局势,以备不时之需。 作为边城守将的女儿,何芊蔚也听说过这样的法子,更别提她后来饱读兵书,如今听得此话,自然想到了这一层。 萧载阳摇摇头。 乌歌与昆厥不过是俯首称臣的两个小国,即便在其中特意安插过人手,也从未上心,自然查不出太多有用的消息。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情况——实际上,每每想起临出发前,皇帝别有深意的目光,萧载阳总觉得对方完全对此事胸有成竹,一点也不担忧。 大约蒙在鼓里的只有萧载阳和部分使团成员吧……但既然何芊蔚也被允许加入使团,大概是没什么危险的。 想着,萧载阳心中稍安,解释道:“密探回报的消息中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不然父皇也不会把主事的名头扔到我这儿了。” “这样啊……”何芊蔚应了一声。 她盯着那。(下一页更精彩!) 舆图瞧上半天,忽然说起另一桩事来。 “说起来,爹还在世的时候,经常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当作睡前故事讲给我听,其中也有关于岛国的。” “当时他提及时,都说这些海上的小国远离尘嚣,与外界沟通不易,若有人特意引导,常常会变成擦污纳垢的地界。”她一面回想着,一面把零碎的记忆整理成文字说出口,“甚至也有个别极端的,会自己发展成罪行的温床。”jj?y.??br> “大抵和穷山恶水出刁民是一样的道理。”萧载阳道,“俗话说山水养人,却不知也有万般情形。” “也许是吧。” 何芊蔚点点头,不再管那舆图,而是转身坐到榻上,随手抽出了特意带上的兵书,闷头拜读起来。 萧载阳见状,也不去主动打扰,自个在另一头坐定,同样握住一卷策论。 在船上的时候,娱乐活动少得可怜,也唯有畅游书海了。 两人枯等了数日,一路乘风破浪的船队才终于抵达乌歌。 乌歌建国于海岛,领地内有一座主岛与众多占地偏小的岛屿,如今船队便是直奔主岛而来。 同样是岛屿,这主岛却比之前那座无名的海岛广阔许多,人群往来之时也偶尔有那么几个衣料讲究的,更别提远处一瞧就知道非凡的王宫。 萧载阳此次出使,是早就写在官文上,提前通知过的,乌歌自然也派了人守在边岸,如今船队前脚刚抛锚挺稳,乌歌的国王就带着人赶到了附近。无\./错\./更\./新`.w`.a`.p`.`.c`.o`.m “速度真快啊。”何芊蔚感慨道,“要是在京城,在郊外露了头,等消息被传到宫中,再匆匆赶去,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勉强赶上。” 萧载阳便答道:“乌歌毕竟是岛国,疆域狭窄,自然如此。” 说话的功夫,跳板也已经被放下,到了露面的时候。 提前换好衣衫的两人自然不能缺席,也跟着下了船。 何芊蔚身上没有官名,只临走前被皇帝安了个翻译的名头,自然是蹭了礼部特制的一套服饰,瞧着倒是和使团内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至于作为主角的萧载阳,尽管用不着礼服,但却换上了太子常服,衣袍上金色的暗纹在阳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何芊蔚可馋这暗纹了,看了十几年也不厌倦的那种。 虽然说她的衣裙中也有用上这工艺的,但皇太子才能用的五爪龙纹可是见不着的——偏偏何芊蔚就觉得这龙纹耐看。 从前她就仗着自己年纪小,没少赖在皇帝身边数对方龙袍上的龙纹,如今长大了还是这样儿,无论皇帝还是萧载阳,都觉得奇怪。 只可惜龙纹这恩典实在没法赐出去,不然以何芊蔚满身的盛宠,恐怕还真让她享受到。 而作为唯二知道何芊蔚这不怎么尊敬皇权的爱好的人,太子殿下自然特意换了换姿势,好让对方能看个满足。 所以说何芊蔚实在是很难嫁出去——皇族宗亲中可没有适龄的男子,而无论怎样底蕴深厚的权臣世家,都是不敢轻易和龙纹搭上关系的。 萧载阳心想。 一行人经由跳板下了船,早已等候在附近的乌歌国王立刻上前来,一句话不说就拱手弯腰,瞧着像个臣礼。 启国太子的受宠那可是众所周知,就算是与其敌对的大国也敬重三分,乌歌国王思来想去,自个就一个附属国的小王,领地还没有人家一座稍有规模的城池大,还是老实安分点的好。 萧载阳也没摆谱,伸手就稳稳地扶住了对方。 “国王何必如此客气?孤此行并非巡视,不过是以使臣的身份前来,不必太过讲究虚礼。” 寒暄时的场面话几乎是必修课,萧载阳自然入乡随俗,但同时也一点不含糊,开场就说明了自己的目的,意图明确。 “让殿下失望了,昆厥那头至今。(下一页更精彩!) 没有回应……”乌歌国王叹气道。 一瞧见来自大启的那封官文,可把乌歌王族和众臣子吓得够呛,当即顾不上两国间的摩擦,马不停蹄地递了求和书过去。 到底是不是真的求和另当别论,但起码不能被抓到把柄啊。 这事萧载阳早已通过暗探知晓,闻言倒是不意外。 “无妨。”他点点头,“如今孤受命出使,自然要亲自解决了这桩事,才好回去复命。” 乌歌国王应是,又说:“如今海风干涩得很,殿下又长途跋涉而来,不若先到王国稍作休憩,明日再为此事奔忙。” 萧载阳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一行人便浩浩汤汤地朝着远方的王国而去。 如今太子殿下正是万众瞩目,当之无愧的人群焦点。 何芊蔚落后半步跟在他身边,满头秀发被塞进发冠中,低着头瞧不见面容。 方才还在跳板上,即将离开的时候,萧载阳就低声吩咐过,让她好好待在随行的翻译人员中,不要露出异样来,最好当自己就是个来凑数的倒霉鬼。 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但何芊蔚向来听话,又从这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自然照做无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何芊蔚的身份不如萧载阳贵重,在使团中的地位却足够高,而在那次偷听被船员认出后,萧载阳也意识到,她的存在实在是有些显眼。 为防意外,早在半路上,萧载阳就与何芊蔚商量过,让身形相仿又武功高深的如意易了容,假扮何芊蔚在外行走,何芊蔚自己则换了个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如意。 还得多亏临走前皇帝说萧载阳身边少个侍女,愣是把如意从何芊蔚那儿调到了太子殿下身边,才能让此计谋顺利完成。w_/a_/p_/\_/.\_/c\_/o\_/m 实在是未卜先知,神机妙算。 走在最前的萧载阳轻轻弯了弯唇。 还在船上之时,他就觉得此行大概是专门用来让自己给朝臣一记下马威而精心策划的好戏,如今抵达乌歌,瞧见国王身旁的人,这猜测才算是被证实。 假若没记错的话,在前后横跨了十数年的逍遥醉一案中,曾有一个掌握货源的接头人借助死遁的法子,从暗探手中侥幸溜走过。 而如今对方却以本来的面貌示人,恐怕是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早就被怀疑了身份,这才大摇大摆地在边陲小国露面。 也让萧载阳平白捡了个大便宜。。 第五十五章 王宫 http://.biquxs.info/

月上柳梢头,草木丛生间人影绰绰,短暂交错后各自远去,盔甲摩擦时的轻响与脚步声此起彼伏。 何芊蔚跟在暗卫身边,在夜色的掩护下悄声朝萧载阳所暂住的地方走去。 本以为到了乌歌就能正式露脸,结果到头来还是由如意暂时顶替了何芊蔚的身份,而她本尊则换上另一身行装,又在暗卫的护送下回到了萧载阳身边。 该来的终究逃不掉。 转到房门口,萧载阳已经沐浴过,披了件外袍,湿润着头发走来推开门。 何芊蔚低着头就挤了进去,把斗篷的兜帽摘了一回头才瞧见对方的装束:“头发怎么没擦干?” “纪修被我派去做别的事了。”萧载阳回到桌边,将刚才随手搭在椅背上的葛布捡起,回答道,“本来打算自己擦擦的,正好给你开了个门。” 何芊蔚装模作样地叹着气:“真凄惨呀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人竟然就纪修一个。” “少贫嘴。” 萧载阳抬头瞧她一眼,玩笑般训斥道:“青青明明是我身边的侍女,如今怎么明目张胆地偷起懒来,还敢编排主子?” 表面上确实是个侍女的何芊蔚被他堵得垭口无言。 片刻,她走到萧载阳身后,从他手中截过葛布,一把按到对方墨发上,低声细语起来。 “殿下说的是,青青知错了。” 何芊蔚低眉敛目,面无表情地忙着手上的活计,而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太子殿下么…… 他只能倒吸一口冷气,好好受着了。 自讨苦吃是这样的。 幸亏何芊蔚脾气总是来得快,走得也快,也就最开始假公济私刻意加重了力道,没过多久就收敛起来,正儿八经地担稳了侍女的活儿。 烛光摇曳着,光亮随之将两道人影印在屏风上头,此情此景也称得上一句岁月静好。 等到萧载阳一头的乌发全变得半干,何芊蔚腕间也酸得不行,刚得空就搭在了桌上,享受着金尊玉贵的太子爷力道合适的按摩。 她用指节勾了勾对方握住自己的手:“纪修怎么还没回来?” “责任重大,也许是一时半会儿忙不完,不用担心他。”萧载阳带着安抚的念头捏了捏手中的柔夷,“今晚也许不怎么太平,但总归是没什么风险的。” “……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了。\./手\./机\./版\./无\./错\./首\./发~~” 毕竟假如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萧载阳也不会费尽周折地把何芊蔚的身份隐瞒下来,甚至不放心对方与其他使臣待在一处,特意将人弄到了自个身边。 何芊蔚满心困惑,但既然萧载阳不主动说,她也不会追根究底,只是不咸不淡地调侃了几句。 半晌,困意逐渐涌上来,何芊蔚微微眯着眼,撤回手伸一个懒腰,趴到桌上,埋首于臂弯之中,闷闷道:“殿下……我想睡了。” 萧载阳低着眉不知道在心里盘算什么,听见这话抬头摸了摸小姑娘脑袋,温声道:“床已经铺好了,熬不住就去睡。” 何芊蔚抬起头,瞧了瞧依旧精神着的太子殿下。 “你呢?” “外间有软塌。”萧载阳抬手一指,“等忙完了,我也会入睡的,毕竟明天还有事要做。” 行吧,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于是何芊蔚打着哈欠起身,摆摆手自个摸进了寝室,闷头爬上床裹好被子,很快沉入梦乡。 至于她睡的地方原本应该是萧载阳真的床榻这事儿吧……反正从前也没少跟太子殿下争过东宫正殿的拨步床,然后被皇帝大手一挥全给拎到了床上。 当然,如今两人年岁渐长,都知道避嫌的道理,不至于依旧这么做。 但对于自己抢占太子床榻的行径,何芊蔚是一点也没有负罪感,更别提惴惴不安了。 何芊蔚心安。(下一页更精彩!) 理得地一夜好梦,甚至不知道纪修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萧载阳又额外安排了什么。 她只是个小小的翻译官而已,没必要越俎代庖。 到了第二日朝阳初升的时候,萧载阳这位贵客的到来,让乌歌王宫热闹十分,奴仆匆匆穿梭于建筑物之间,隶属国王的家臣也陆续进了宫,预备正式谒见宗主国的未来君王。 仗着没人见过自己,何芊蔚依旧着侍女的衣裙,亦步亦趋跟在萧载阳身边,如意则顶替她的身份,混进了使团的翻译人员中。 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大多都是没办法吃上几口菜的,是以两人都提前在房中用过了早膳,酒足饭饱后才姗姗来迟。 此时大部分人都已入座,至于乌歌国王与王后,倒是与萧载阳在大殿入口碰上个正着。 正所谓身份越贵重,便越是压轴上场。 双方互相谦让了几个来回,这才并肩走入大殿,依次落座。 乌歌俯首称臣数年,从启国引入了许多技艺、礼仪与知识,又专程派人前去学习过,总体来说与启国差异不大。 甚至连座次的尊卑排序都一样。 往常都是国王与王后并列于大殿正上方,家臣们以官职、地位等为依据,依次坐于下首。 而今天多了个身份不一般的萧载阳,自然是在国王右手为他另安排了座位,以示尊重。 而何芊蔚身为侍女,原本是要默默在萧载阳身后站到散宴的。 结果太子殿下入座后随意往后扫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让人给她也加张椅子。 当下乌歌国王便笑了笑,道:“殿下真是怜香惜玉,叫人钦佩。” “长者赐,不可辞。”萧载阳也笑,遥遥朝对方的位置举杯,“更何况这婢女也让孤满意十分,难免偏爱几分。无\./错\./更\./新`.w`.a`.p`.`.c`.o`.m” 这情况没在提前说好的剧本里,但何芊蔚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抿起唇笑了笑,复又低下头去,把羞涩的劲头演得入木三分。 萧载阳都看得恍惚。 乌歌国王自以为心领神会,同样举杯一饮而尽,此时便算正式开宴了。 酒过三巡,主客尽欢,但凡有点名头的人都在萧载阳面前刷了刷脸,而何芊蔚也终于知道了那个一直被他关注的人究竟是谁。 此人名为“伊桑”,蓄着浓密的络腮胡,皮肤黝黑,笑起来极为爽朗,举止也洒脱大方。 瞧着不像个坏胚。 但鉴于萧载阳的反应,何芊蔚还是在心底给伊桑盖上了可疑的印戳。 何芊蔚确实什么也没听到,但她却知道萧载阳在和自己说话时,眼神向来专注。 而他昨天低声交代自己低调行事的时候,虽然可能是为了装得更像才避开对视,但在此之后却频繁分出心神去观察其他人,实在是……想不怀疑都难。 正在何芊蔚低头整理思路的时候,启国的使团与乌歌的家臣却是已经交上了手,双方都妙语连珠,热闹十分——原本是这样的,直到何芊蔚的名字被提起。 身为当事人,何芊蔚当时就下意识抬起了头,幸好她反应快,顺势装作含情脉脉地望向前方的萧载阳,并给对方斟了一杯洒。 把一个略有几分醋意,又不敢直言,只能使劲手段让男人把关注点放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形象刻画得惟妙惟肖。 暗处的视线这才终于从她身上挪开,颇有兴致地瞧向了使团的方向。 混在其中的如意眼都不抬,依旧坐在原位,撑着脑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她睨了一眼在场之人:“怎么,瞧不得我在场?” 嗑瓜子看戏的何芊蔚一梗。 如意这神态语气实在熟悉得很,看来对方早在正是被派到自己身边以前,也没少在暗中护卫吧。 何芊蔚在京城时,尽管隔三差五往外跑,但却鲜少出现在众人。(下一页更精彩!) 面前,也就是林清妍、柳欢颜之流不长眼非要去找不痛快,才让她做了几次当事人。 是以大部分人对她的认知,都是有几分骄纵的大小姐性子,天不怕地不怕,而眼下如意一句话怼下来,使团众人都缄默不言,乌歌的家臣更好面面相觑,但始终没人怀疑她身份。 东道主乌歌国王见状,首当其冲冒出来当和事佬:“何姑娘英姿飒爽,让本王这小小的王国都跟着沾了光,哪里有不敬的意思?” 萧载阳也摇了摇头,笑道:“分明给你道过歉了,怎么脾气还是这么大?” 要换作真的何芊蔚,高低也得抬杠几句,但如意显然没这胆子,只是冷哼一声,高傲地扭过头,身体力行地演绎着不想搭理萧载阳的想法。 萧载阳脸色不变,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主动扯开了话题。 占着近臣名头,座次离得最近的伊桑见状,垂下眼饮了一杯酒,将唇畔的弧度遮掩过去。 原本还以为这位太子爷身边的侍女有几分作用,如今一看,恐怕连所谓何姑娘的半根毫毛都比不上。 就算身负多少盛名,也终究涉世未深,轻易就将把柄送到旁人眼前,实在愚蠢。无\./错\./更\./新`.w`.a`.p`.`.c`.o`.m 伊桑自十数年前,因为逍遥醉一案,奉主名死遁后逃亡到乌歌,易名而继续招募人手生产逍遥醉,却没想到平白捡到个大便宜。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而伊桑暗自经营许久,倘若下定决心,就连乌歌国王都不一定能迅速镇压他的行动,更别提身边人手本来就少的萧载阳? 等奇袭得手,掳走何芊蔚用来引诱萧载阳,再生擒当朝太子,到了那时,皇帝岂不是只能顺从,主子的雄图霸业何愁前路漫漫? 伊桑满腔热血,却不知自己早已被识破身份,即将主动跳入圈套之中。。 第五十六章 惊变 http://.biquxs.info/

何芊蔚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位置上,全程低着头只当自己不存在。 而萧载阳如鱼得水般和乌歌国王谈论半天,趁机说出了要往藏书阁,瞧瞧与昆厥相关的记载。 乌歌国王一口答应,至此早膳也终于结束,何芊蔚也跟着萧载阳走出膳厅,低眉顺耳地凑到太子殿下身边。 借着人潮的掩饰,她低声道:“有人特意观察过我。是那个叫伊桑的。” “果然是他。”萧载阳冷笑一声,宽大衣袍下的手轻轻碰了碰何芊蔚,安抚道:“不要紧,他翻不出什么风浪。” 何芊蔚搞了摇头。 “伊桑还不值得我担心。”她咬咬唇,又在萧载阳炬炬的目光下松开,面色忧虑:“记不记得还在船上的时候,我提起儿时曾听父亲说过的故事?” 那个穷山恶水出刁民与山水养人的故事。 萧载阳听她说完,敛眉略沉思一会,了然地点点头。 何芊蔚这才继续说下去。 “乌歌与昆厥正是这样的国度……如今我们身处乌歌,表面看来其乐融融,只有一个伊桑包怀疑心,却始终不能放下心。” 一边说,萧载阳也在人群的簇拥之下越走越远,如意扮的“何芊蔚”落后半步保持着看似亲密却恰到好处的距离,一行人浩浩汤汤直奔乌歌的藏书阁而去。 人多口杂,身边又尽是信得过的人,何芊蔚自然放松许多,紧跟着补充道:“而且……” 她抬起下巴,弧度极小地冲昆厥的方向一点:“那儿的情况,可全是未知数呢。” “倒也不至于是这么危险的境地。”萧载阳似乎笑了笑,“方大人昨夜来见过我,证实了之前的一些猜想,情况还在计划之中。” “……那当我没说。” 何芊蔚麻溜闭上嘴,眼里满满都是控诉。 萧载阳又勾了勾她的指节,仿佛逃脱一般。 如意……如意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也没看见。 使团的人手上各自压着事务,一路上陆续禀告过萧载阳,先后离去,等到了藏书阁附近,就只剩下寥寥几人。 如意左右环视一圈,自来熟地坐在了旁边的亭子里,折扇一打态度明确:“殿下,我就不陪您进去了?” 萧载阳叹着气,仿佛拿“何芊蔚”毫无办法:“好生在这待着,不要轻易离开。” 说完,他又从身边的侍卫里挑出几个人,安排他们保护好何姑娘,这才转身,带着真正的何芊蔚及几个剩下的侍卫大摇大摆进了藏书阁的大门。 如意随便挥了挥手里从纪修那顺来的折扇,心中默念着殿下莫怪,目送太子殿下一行人走进建筑中。 收回目光时,如意状似无意地与负责保护自己的那群人中的领头人对视一眼,不着痕迹点了点头。 圈套已经设好,如今只待猎物主动送上门来。 如意在亭中坐了没多久,就从远处走来一个乌歌当地打扮的侍女。 来人怯生生瞧了瞧如意身边的侍卫,硬着头皮开口:“何……何姑娘,王后想单独和您说说话,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宫殿里,可否劳烦您屈尊前往?” “不去。” 如意端着架子,斜睨了她一眼:“我喜静,不想与旁人多说话。” “何姑娘!”那侍女急得又喊了一声,道:“求求您,哪怕瞧过了转身就走也是可以的,求您去一趟吧!” 侍女眼中甚至酝酿着泪花,对心思单纯的深闺小姐倒是很有说服力,要是个心善的,没准就这么答应了。 而如意见状也露出了犹疑的神色,咬唇与侍卫头领对视一眼,这才下定决心般点点头,起身跟着侍女离开。 侍卫自然跟在后头。 两方人马,明面看着都人畜无害,却都默默绷紧了神经。 另一。(下一页更精彩!) 头,拐进藏书阁的何芊蔚瞧着那卷书册,在心底感叹一声,与萧载阳分开,循着标签走到争取的书架旁边,各自闷头翻找起开 萧载阳是在找借口多留在乌歌一会没错,但对两国冲突的前因后果也没同样好奇,态度还算认真,没多久便找到了想要的史册,招呼着何芊蔚走到桌边,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乌歌、昆厥之间的渊源,早在双方建国前便早已注定——两国第一任的新王,甚至血脉相通,彼此顶着手足至亲的名头。 如今的史官,自然不清楚为何最终会是两个国家并列,只忠实地记录下这一事实。 此外,每一任史官都额外标注着,正因彼此间有着如此干系,乌歌与昆厥历来关系不错,直到年前,才横生变故: 在两国的领地交界线上,原有一座小岛,而海洋之中,能容纳百姓生存的陆地地位重要,归属也久久举棋不定。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双方忽然达成了共识,默契地允许了百姓登岛,一一个季度为周期,轮流做这小岛上的主事人。 自然,为利益所驱,无论是哪一边,在轮到自己主事时,都会额外偏袒几分。但这样的私心终究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也还算勉强能共处。 这并不是个好计划,若是多等上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光阴,必出大乱,然而眼下双方实力对等,倒维持着相安无事的风平浪静。 ——如果在年前冬天的时候,昆厥接下主事权后,在开春原定移交权力之时,对方没有一转往日配合的态度,而是强硬表示将小岛列入领地范围内的话,确实是这样的。 何芊蔚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了最后一个字,才言简意赅地评价道:“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如今昆厥又不会遇上天降横财的事,忽然翻脸确实让人摸不找头脑。”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载阳附和道,将记着这段曲折的书册卷起来,随手丢给了纪修。 “……这话你不说我也明白。”何芊蔚好似翻了个白脸,“太子殿下又在心里憋着什么坏呢?从前嘴上还总说什么最疼我,结果来事事都瞒着,让我猜来猜去好生难受。” 萧载阳被她怼了一句,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之前我也全是猜测,怎么算得上瞒?” 正说着,从屋外传来几声有节奏的鸣叫,萧载阳一听,冲何芊蔚扬扬眉:“等眼下的事解决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芊蔚好歹也在皇宫待了近十年,自然听得出这声响的来头:太子暗卫的联络信号。 当然,她知道的也仅限于此,至于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 但人在外头,又能光明正大用这联络信号的人,可不就有个现成的“何芊蔚”吗? 想起方才宴会上暗中窥伺的目光,何芊蔚心领神会,也学着萧载阳扬起了眉。 “殿下好算计。” 她半真半假地夸赞一句,准备跟着萧载阳往外赶去。 恰在此时,向来习惯把存在感压到最低的纪修急呼“殿下小心!”,而耳边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何芊蔚下意识往萧载阳的方向扑去,被他伸手揽在腰上,带着后撤了一大步,堪堪躲开暗处袭来的首轮攻势。 见暗杀不成,杀手倒也干脆,纷纷从隐秘处献身,一句话也不多说,就与萧载阳身边带着的人打了起来。 萧载阳此行是有备而来,身边特意带着的人虽然不多,却个个本事非凡,一时间场面胶着起来。 若是长久耗下去,等乌歌王宫中的守卫与萧载阳的其他侍卫赶来,结局了然于胸。 杀手仿佛也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形,随着领头人的一声命令纷纷想往后退,却又被缠住脱不开身。 何芊蔚与萧载阳被护在人群中间,却也背对着警惕四周,一刻不敢放松。w_/a_/p_/\_/.\_/c\_/o\_/m 。(下一页更精彩!) “刚才是不是如意发出的信号?”何芊蔚语速极快,又紧接着追问道,“……“何芊蔚”遇袭便罢了,怎么还敢派人来找你的麻烦?” “你武功学艺不精,千万小心些,顾全自己最重要。”萧载阳也第一时间开口说话,却不是解答何芊蔚的问题,而是叮嘱了他一句,这才说:“也许是觉得我年轻,容易放松警惕,随意诈一诈呢?”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要是伊桑人手够多,又足够自信,确实可能会这么做。 毕竟没成功也算刺探了萧载阳的深浅,而要是成功了,可谓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何芊蔚甚至有一种扶额的冲动。 这情形显然在萧载阳意料之外,但他脸上却没有多少焦急,反而有种了如指掌的从容,何芊蔚受他影响,心神也逐渐放松。 她一面保持着警惕,一面口中调侃着对方。 “被瞧不起了呀,太子殿下。首\./发\./更\./新`..手.机.版”她笑道,“看看,他甚至还没把底牌拿出来,就想生擒了您,再借此机会与陛下谈谈条件。” “你也差不多啊,何小姐?”萧载阳举剑斩断一支飞过来的御剑,不甘示弱地说,“如意那边的人也不见得是什么精锐。” 何芊蔚短暂沉默了一瞬,又很快调整好心态:“我就是个小喽啰,哪里敢和当朝太子比重要性。” “不过,”她话锋一转,“这事实还是让我挺不爽的,总觉得要是不能把对方摁在地上揍一顿,实在有点对不起何家人的名声。” 何修竹在北境纵横十年,怎么说也在匈奴那挂了个鬼见愁的名头,结果如今何芊蔚就被当成了轻易拿捏的软柿子,怎么想怎么憋屈。 直到此时,外间已经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高声喊着保护太子殿下的话,杀手们明白自己气数已尽,狠狠地瞪了萧载阳一眼。 萧载阳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预感,没来得及回何芊蔚,而是厉喝道:“全力出手!别给他们服毒自杀的机会!” 此话一出,侍卫们的动作徒然又凌厉了几分,而杀手们则完全放弃抵抗,只想趁着尚有行动的能力,咬碎口中藏着的药丸。 到最后,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杀手,唯有纪修与几个侍卫速度更快,留下了活口。 萧载阳这才将手中的长剑收回鞘中,从无所不能的纪修手中接过一条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沾着的鲜血。 何芊蔚本事没学到家,全程老实躲在后方,牢记保护好自己就是帮忙的原则,见状上前来,从萧载阳手里抢过锦帕,替他擦去脸颊的血迹,问:“没受伤吧?” “没有。”萧载阳任由她动作,摇头回应道:“我也觉得不能丢了父皇的颜面。”。 第五十七章 问罪 http://.biquxs.info/

何芊蔚替萧载阳擦拭血迹的时候,包括纪修在内的所有人都默默低下头,收拾起现场来。 有些东西,尽管他们这些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更好些。 有几个杀手服毒的动作被打断,还吊着一口气,而侍卫们也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抽出个玉瓶来,强行把里面的东西给对方灌下去,然后一条绳子将人全捆住,拖到一处堆着。 待遇比真正的死人好不了多少——两类人最大的区别,大概是最后一步时被分开,堆出了两个小山包。 这情形,要是旁人匆匆赶来瞧上一眼,被四溅的血迹一唬,恐怕还以为全死完了。 纪修心中谋划的就是这么个如意算盘。 一群人默默忙碌了半天,外间才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何芊蔚将沾了血的锦帕随意丢在一旁,抬头望去。 先冒头的是如意。 她依旧穿着何芊蔚那身衣衫,但因为方才经历的一场打斗,有几处衣料上染上几缕艳红,发髻乱着,为易容所做的准备也全失了效用,露出了她原本的面貌。 如意进了藏书阁,二话不说先跪下唤了声姑娘。 她早被萧载阳指给了何芊蔚,且在皇帝面前走了明路,眼下自然是奉何芊蔚为主,即便同时面对两人,也得先对主子尽了忠才行。 何芊蔚随意点点头,如意这才向萧载阳禀报起另一场刺杀的始末。 兹事体大,如意不敢有删减,如实地把每一个细节说得明明白白,花的时间自然也长了些。 不说剩下的侍卫,就连乌歌王宫自己的守卫,也与面色惶惶的国王、王后也先后赶到。 瞧见跪在地上的如意,乌歌这两位身份最尊贵的人都面露诧异,然而再一瞧上手神态自然的太子殿下和那个所谓的小侍女,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事实。 何芊蔚隐瞒身份本就是为安全着想,如今既然与伊桑正式撕破脸,正式交锋了一轮,自然不必再掩饰。 她只是走到下首,亲自将如意扶了起来,安抚般拍拍对方,道:“你不过是替我挡了一次灾,何过之有?” 说着,何芊蔚顿了顿,仿佛漫不经心般一笑。 “如今并非在皇宫之中,便是有刺客混了进来,怎么也不该怪罪到你们头上去。您说呢,国王大人?” 乌歌国王被这一句话问得冷汗直冒,斟酌着语气答复:“……原是王宫的守卫渎职,自然该问罪于他们。” 何芊蔚便笑道:“国王明事理,大约也用不上我越俎代庖,只希望能尽快给使团一个交代,不然殿下受了这么一场惊吓,要是有什么好歹,恐怕说不过去。” 语言的艺术莫过于此,哪怕笑得温和也能字字诛心。 乌歌国王冷汗连连,王后也不敢轻易开口,数来数去,这场上唯一剩下能说上话的,也只有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了。 然而萧载阳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何芊蔚发难,仿佛并不打算插手。 国王心里直喊冤枉,又生怕多说多错,只能以希冀的眼神望着萧载阳。 半晌,束手旁观的太子殿下这才优哉游哉地起身,走到何芊蔚身旁一拽,把气鼓鼓的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乌歌国王,道:“大启与乌歌原本关系和谐,孤也不愿揣测太多,但如今不过是第二天,就遇到了刺杀之事,实在让人疑窦丛生。” 乌歌国王急得口不择言:“臣惶恐!太子殿下教训得是,乌歌必定严肃以待,争取早日抓出刺客背后之人!” “国王有这样的心思,让人感动。孤也觉得乌歌许是受了无妄之灾,才被牵连进刺杀中来。”萧载阳说着,画风突然一转,“既如此,眼下孤便有一个怀疑的人选,还请国王配合,将人请到藏书阁,让其当面澄清一番。” 。(下一页更精彩!) 好不容易得了几分信任,乌歌国王自然连胜应是,追问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萧载阳一字一句道:“国王近臣,伊桑。” “这……”乌歌国王面上显露出几分犹疑,显然对伊桑此人所有信任,并不觉得他会是罪魁祸首。 然而在萧载阳的压迫下,他终究挥了挥手,吩咐身边的侍从去寻伊桑。 趁着侍从找人的功夫,王后终于有了发挥的余地,劝得萧载阳与何芊蔚勉为其难地暂时坐下等候。 王后其实还想让人把刺杀现场收拾收拾,却被纪修皮笑肉不笑地拦住,说御林军自然会亲自经手,无奈只得作罢。 就这么等了片刻,藏书阁外响起一串乱了节奏的脚步,紧跟着脸上写满惊慌的侍从冲了进来,战战兢兢道:“王上……伊桑大人居所人去楼空,无可对证……” 乌歌国王的脸一下便白了。 无论真相如何,伊桑恰到好处的消失都足以说明此人绝不清白,而他的身份偏偏是国王近臣,岂不是连国王都因此要被怀疑上! 他倒吸一口凉气,僵着身子扭头看向萧载阳,毫不犹豫地跪下请罪:“伊桑几年前流落至乌歌,因才华出众被聘作近臣,臣对其的所作所为绝不知情啊,殿下!” “嘁,国王撇清干系倒是毫不犹豫。”何芊蔚面露嘲讽,“这伊桑早膳时便露了马脚,想必包藏祸心多年,国王竟敢说自己多年来未曾察觉?” 萧载阳拧着眉,仿佛想说些什么,何芊蔚一出口却没再言语,显然和她是一样的想法。 “殿下,王上所言字字属实!”恰在此时,王后却突然跪下狠狠磕了一个头,“伊桑之所以是近臣,不过是妾身受了贿赂,多次向王上举荐,才有他如今的地位!” “你——”国王惊讶地叫道,“伊桑他原本——” “好了。”眼瞧着伊桑这皮球要在国王与王后之间来回踢,萧载阳揉了揉眉心,打断两人的对话,道:“既如此,便给国王一个证明自身清白的机会。”jj.br>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乌歌国王:“可莫要再让孤失望了。” 国王与王后如蒙大赦,又磕了几个头,互相搀扶着匆匆离去,看样子是要清扫家门去了。 而待二人走远,萧载阳这才含笑望向何芊蔚,夸赞道:“表现不错。” “殿下反应也挺快的嘛。”何芊蔚受了这句夸,礼尚往来般冲他一扬眉,“与我轮流唱着红白脸,既展现了锋芒,又不至于太过咄咄逼人。” 乌歌再弱小,终究也是大启的附属国,而萧载阳身为启国太子,便是遭受刺杀,也不好在没证据的情况下问罪对方——这是只他一人时的情况。 但何芊蔚又没什么皇室的身份名头,由她来做这个步步紧逼的恶人,再让萧载阳从旁故作犹豫,擀旋几句,再合适不过。 虽然假如何芊蔚没这么做,纪修也会主动跟上就是了。 这其中含义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萧载阳不准备回答,而是扭头看向纪修,吩咐对方把藏书阁清理干净,再好好审一审那几个留了活口的此刻。 何芊蔚则百无聊赖地扶了扶发簪,等到萧载阳叫自己,立刻上前跟着他准备回房休息休息。 一边走,何芊蔚一边用胳膊肘撞了撞萧载阳:“先前和我说过什么,殿下可千万别忘记了。\./手\./机\./版\./首\./发\./更\./新~~” “记着呢。”萧载阳答道,“我可从没对你说过半句假话,是不是?” 何芊蔚冷笑:“你只是话说半截或者压根不说而已。” 萧载阳自知理亏,好脾气地被何芊蔚数落了一路,时不时点点头附和着对方痛斥自己几句,毫无半分太子的尊严可言。 按计划,原本是该回萧载阳那儿去听他细细道来的,但两人刚经历过一场血战,尽管没受伤,却都或多或少地传染上了血腥。(下一页更精彩!) 味。\./手\./机\./版\./无\./错\./首\./发~~ 这气味淡得很,走在外头被风吹散了,也没什么感觉,但一回房坐下,就叫人难受得要命。 无论何芊蔚还是萧载阳,两人都是金尊玉贵好好养着的主儿,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当即就一拍即合,各自钻回房间,预备沐浴更衣后再见面细说。 横竖也得等方大人到了,这事解释起来才会更轻松,与其干等着,不如先享受享受生活。 等两人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如约再次碰面的时候,已经到了饭点,纪修默默往萧载阳房中地桌上摆满了饭菜,若兰在旁边打着下手。 至于秋影……这丫头胆子小,跟着如意被吓得不轻,怎么也不敢再出来晃悠,何芊蔚便让她留在房里休息了。 早膳时露了一面,散宴时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的方大人也掐着点儿敲响了萧载阳的房门。 方大人全名方廷玉,当初连中三元不说,甚至还能与同届的武状元过上几招,丞相惊为天人,当即毫不犹豫把人收入门下。 若不出意外,方廷玉便是下一任丞相,这也是他能被皇帝打包塞进使团,甚至还安了个二把手名头的原因。 方廷玉进门瞧见何芊蔚,先愣了一愣,但他被丞相苦口婆心提点过许多次,马上就整理好表情,见怪不怪地向二人依次行过礼,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既然是何姑娘,那让她听听又不碍事。 方廷玉心想,反正上头两尊大佛都没反对的意思,他就别自作聪明地说什么废话了。 这一通操作下来,萧载阳看方廷玉也顺眼许多,决定暂时不计较对方在自己面前装了一路局外人的事。 所以说聪明自然有聪明的好处。。 第五十八章 原委 http://.biquxs.info/

三人默契地选择低头先解决完口腹之欲,才说起正事来——但在那之前,还得给一个状况外的何芊蔚解释一遍情况。 方廷玉瞅瞅何芊蔚,又瞧瞧萧载阳脸色,麻溜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这事儿大概用不上他。 而萧载阳不急不忙地给何芊蔚续了一杯茶:“还记得不记得林清妍?” “说实话,挺难忘记的。” 时间倒退回何芊蔚刚到京城的那一年。 先是容妃首当其冲弄了个渡月轩出来,再有林清妍出言不逊,而逍遥醉风平浪静几年后,也正是在那时间才又浮出水面。 这期间甚至还有个插曲:皇帝借着窗花把萧载阳给惹毛了,趁机跑到几个大臣家里走过一圈,锁定了嫌疑最大的那个。 “等等,”何芊蔚说,“打断一下,原来你们那时候没闹矛盾啊?” “没有啊。”萧载阳奇怪地瞅了她一眼,“这点小事有什么好生气的?反正迟早让我逮到机会报复回去。” “……那也行吧。” 当初担忧了一整天的自己活像个大冤种,何芊蔚心想。 她摆摆手:“然后呢?” 可惜那人藏得太好太深,多年来数次查探也揪不出他的狐狸尾巴来,皇帝也只能按下不发,蛰伏至今。 直到乌歌与昆厥间骤然爆发冲突,而安插在两国的线人调查原因时,无意见到了伊桑。 伊桑,原名齐文进。在闹得满城风雨的逍遥醉事件中,开了一家药店,卖的却是逍遥醉。 暗卫查到齐文进身上时,本想顺藤摸瓜一举揪出幕后主使,没想到其人太过谨慎狡猾,见势不对便立刻诈死,连夜逃走。无\./错\./更\./新`.w`.a`.p`.`.c`.o`.m 齐文进是逍遥醉一案中最明显的线索,暗卫自然也不折不挠地追查至今,只可惜毫无线索,但谁都没想到,在乌歌这个边陲小国却有了意外之喜。 大概是逍遥过头,齐文进甚至丢掉了戒心,只化名为伊桑,依旧用原本的面貌在乌歌行走。 好巧不巧,就让查探消息的线人撞了个正着。 听到这儿,何芊蔚又憋不住了:“这线人在乌歌潜伏多年,居然毫无察觉?” 如此……呃,不拘小节的线人,在宛城恐怕得连夜被踢出去才对。 萧载阳一听就知道何芊蔚言下之意,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伊桑平时深居简出,鲜少离开王宫,线人又混迹于市井之中,两者很难见到面。”他抬手往窗外一点,笑道:“乌歌毕竟只是个附属国,没必要把人往高处放……再加上父皇判断他应当还在启国内活动,搜查的重心自然也不会牵涉到这儿来。” 这大概是皇帝人生中难得一见的滑铁卢。 何芊蔚没忍住弯了弯唇,又很快收敛起笑意,替皇帝找补道:“逍遥醉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常人多半放不下手,陛下的判断倒也在常理之中。” 旁听的方廷玉默默磕着瓜子喝着凉茶,在心底乐不可支,明面上却端的是一副正经模样。 “总之,在伊桑的身份暴露后,父皇就往乌歌加派了人手,暗中将事情查得差不多了,又布置好后招,这才让我过来历练。” 奔着父子情份,萧载阳主动转移了话题,一笔带过后望向存在感稀薄的方廷玉。 “至于这其中的细节,还得问问方大人,才可知晓了。”他轻轻扣着桌面,“孤也被蒙在骨子里呢。” 这自称用与不用,倒是转换得灵活啊殿下。 方廷玉又在心里为自己前途灰暗的仕途鞠了一把泪,道:“殿下言重,实在是皇命难违。” 我也想说,但陛下不让我说啊! 方廷玉苦着脸,心想冤有头债有主,我能有什么办法……等回去了,您再亲自找陛下谈谈行不? 但他也只能在心底想想。 。(下一页更精彩!) 心一横眼一闭,方廷玉硬着头皮,开了口:“陛下有意磨炼太子殿下,臣能说的也只是一部分,这其中的细节,还得您亲自去弄明白才行。” “是父皇他老人家能做出来的事。”萧载阳半点不意外,“长话短说,速度快点。” 何芊蔚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您到底是什么形象啊陛下…… 方廷玉抽抽嘴角。 “要说乌歌与昆厥这一次的茅盾,明面上瞧着是领地之争,实则源头还是伊桑此人。”话已至此,他方廷玉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正色解释起来,“伊桑在乌歌是国王近臣,但据线人汇报,昆厥三王子却与其来往密切。” “身为国王近臣,与邻国王子私交甚好……”萧载阳听完,敛眉沉思片刻,道:“这所谓的联系,莫非就是逍遥醉?” 何芊蔚同样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未置一词。 方廷玉则颔首道:“正是。此外,三王子生母身份卑贱,原本不受昆厥国王宠爱,但不知为何,近年来地位却连连攀升,风头甚至压过了王储。” “这可就稀奇了。”萧载阳话中意味深长,“比起自身才能出众,得了国王赏识,这三王子的情况,反而更像是遇到贵人,乘风而起一般。” “这事,臣可说不准。”方廷玉一笑,又道:“此事虽藏得好,但只要揪住了狐狸尾巴,就能轻易推出前因后果,臣不便多言,殿下见谅。” “无事。”萧载阳摆摆手,“旁观者清,方大人递来这几条消息,省了孤不少功夫。” 方廷玉一拱手:“臣荣幸至极。” 说着,方廷玉又探手到袖中,抽出一个竹筒来,恭敬送上。 “但陛下派到这儿来的人手,却得一个不落,全让殿下知晓了,才好办事。” 皇帝只是想考验考验萧载阳,但没打算让他智取,走得步步艰难。 毕竟将来等新帝御极,同样会有数不清的势力人手被交到萧载阳手中,何必搞那一套忆苦思甜的戏码。 现成的优势不用,这不瞎折腾呢吗。 萧载阳也不意外,伸手接过竹筒把玩一番,这才开口吩咐道:“方大人这就退下吧,记得安排人与昆厥那倒霉的王储接触接触。” 方廷玉领命退下。 直到此事,何芊蔚才从自己的思维种抽身而出,犹豫地瞧了瞧萧载阳。 萧载阳把竹筒收进怀中,又替她抚平皱在一起的眉,低声问:“怎么了?” “殿下,要是没记错的话……”何芊蔚拽了拽他衣袖,语气不确定道,“逍遥醉的原料青岭花,生长时耐潮湿、喜日照,无论乌歌还是昆厥,似乎都满足这个条件吧?” “没记错。”萧载阳肯定道,“但两国可供种植的土壤不多,若无故征用,必然会引起百姓恐慌,所以可能性不大。” “如果是领地内的土壤,确实如此。”何芊蔚道,“但不是还有个例外吗?早上还藏书阁的时候,我们才刚见过相关记载。” “甚至两国也是因此,才生出的争端。”萧载阳仿佛与她心灵相通般,毫不犹豫地接下话头,“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以伊桑的身份,做文章的机会可大得很。”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十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言尽于此,两人达成了共识,不再为伊桑或逍遥醉忧心,而是安心地享受起海洋的馈赠来。 只待方大人与王储搭上了线,此事恐怕很快就能完结,返程的计划也该提起日程了。 转眼就入了夜。 乌歌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人人绷紧了神经,生怕再混进来什么心思不正的人,守卫前所未有的严格。 与之相比,昆厥王宫却显得甚至有几分闲散了。 而在这。(下一页更精彩!) 份漫不经心的放松下,乘着夜色,一叶小舟悄然从水域中穿行而过,绕到了王宫附近。 船上紧跟着下来个络腮胡的汉子,衣着是沿海人民的常见穿搭,眉眼却和异域风情半点不搭边。 此人下了船,神色自若地向前走去,仿佛并不担心被发现。 而他的面目也逐渐显露出来——正是白天时还在乌歌的伊桑! 身后,侍从也陆续下了船,将这小舟推进芦苇丛中藏好,跟上伊桑的脚步。 一行人在一国王宫中行走自若,即便偶尔有巡视的守卫遇上,对面也会注定低了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默默绕行。 倒显得伊桑这群外来人才是王宫的正经主子一般。 熟练地绕了半天,一栋在王宫中称得上金碧辉煌的宫殿出现在眼前。 伊桑还叫齐文进的时候,在启国也算有过辉煌,便是皇宫也进去过,自然面色如常,毫不在意地走上前去,在侍卫的注视下动了动手腕,亮出掌心的一枚令牌。 一路疏通无阻。 伊桑将侍从打发到偏殿,自个抬腿进了正殿,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略略坐一会,外间便传来了稍有几分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匆匆赶来。 守在门口的侍从见了对方,低下头唤了声“三王子”,然后合上门扉,仿佛见怪不怪。 见伊桑已经先行坐到了自己往常的位置上,三王子也不敢有怨言,而是将就着在下头落座。 双方合作已久,三王子心知肚明自己这点斤两在对方眼里什么也不算,自然不会有不该有的傲气,而是谦虚问道:“分成的时候未到,大人突然造访,可是有何贵干?” 伊桑扫了三王子一眼,淡淡开口:“那太子,恐怕猜到了我们的交易。” 闻言,三王子脸色剧变。。首\./发\./更\./新`..手.机.版 第五十九章 交易 http://.biquxs.info/

认识伊桑此人的时候,三王子还是个爹不疼娘早死的小可怜,每天在奴隶堆里挣扎求生。 伊桑么——虽然不至于这么惨,但却实打实地背井离乡,被迫流落到昆厥这样的边陲小国,继续督促着逍遥醉的生产,为主子效力。 作为一个身份有端倪的异国行商,伊桑自然选择了夹在乌歌、昆厥中间的那座小岛,而三王子则困于生存,隐姓埋名跑到这儿来混日子。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就是如此搭上线的。 有伊桑的支持,三王子很快在昆厥众王子中崭露头角,并利用新得来的权利,专门找了一块地用来种植青岭花;而伊桑通过乌歌王后这条线,挂上了国王近臣的身份,时不时透露几分昆厥的行动,博取信任后又借机圈出一块地。 两者一明一暗,待青岭花到了收获的季节,片刻不停歇地催着人制出逍遥醉,便通过伊桑提供的门道转回启国,私下牟利。 实在是皆大欢喜的双赢局面。 只可惜,就这样过了几年的时间,无论三王子还是伊桑,都渐渐被养大了胃口,开始琢磨进一步扩大逍遥醉产量的法子。w_/a_/p_/\_/.\_/c\_/o\_/m 而他们一寻思,目光自然而然就放到了那座小岛上。 两个要身份有身份、要手段有手段的人凑到一起,毫不费力就在其他人眼皮子底下徇私起来,将岛上大部分能种植的土壤纳入囊中,狠狠又赚了一笔。 而人心不足蛇吞象,两人的胃口自然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甚至想占据全部土地,通通用来种植青岭花。 这个主意一出,又借着分成的名义凑到一起商量几番,便有了乌歌与昆厥这档子事: 三王子撺掇昆厥国王,在轮到自己管理小岛后,直接将其占为己有;伊桑则在乌歌国王身边再三进言,劝说对方息事宁人。 这想法其实也算不错。毕竟昆厥因为逍遥醉大赚了一笔,国力自然领先于乌歌,若是长久僵持下来,必然是最终获利的一方。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件事被忠心耿耿的乌歌国王直接一封文书上报给了朝廷,而皇帝知道后,竟然真的打算管! 不仅管,而且还直接让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亲自来一趟! 两人那叫一个头疼。 事已至此,他们私下做过什么,面对京城里那位自然再也瞒不了,伊桑只能老实交代,争取到了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太子身旁守卫森严,皇帝看得紧,在京城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而他既然主动离开,跑到山高皇帝远的边陲小国,自然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也正因此,伊桑才会急不可耐地在头一天见面后就马不停蹄地安排刺杀。 三王子身为合伙人,原本也知道这事。 但他以为伊桑好歹也算个地头蛇,对付一个初来乍到的太子爷自然不成问题,平心静气地只等捷报。 结果到了晚上,竟然是伊桑匆匆跑到昆厥来,说什么那所谓的太子殿下已经察觉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易? 三王子快气死了。 偏偏他又不敢发火,真正撕破脸,只好压抑着怒气,咬牙切齿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十拿九稳吗?” “此子狡猾,不仅隐瞒了身边那丫头的身份,带着的侍卫也远比明面上的要多。”伊桑沉声道,“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想方法补救!” “我能有什么办法!”三王子立刻反驳他,“昆厥可还是有一位王储的!就算我靠着逍遥醉,在父王面前露了脸,可还是比不过他的积累!” 计划失败,伊桑本就心烦意乱,如今见三王子依旧顾左右而言他,不由得怒上心头,直言讥讽:“少在我面前装无辜,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么!” “逍遥醉每年给你送这么多银子,可不是全都送到昆厥的国库中。(下一页更精彩!) 去了的。”伊桑睨三王子一眼,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养了私兵,计划着什么时候纂权夺位!” 三王子哑口无言。 他本就是有野心之人,自然不会满足永远当个王子,要是那老东西怎么也不愿意换王储,他可不就白忙活了? 是以,三王子尽管要用银子去讨昆厥国王的欢心,却也悄悄留下了一笔,用来秘密培养自己的势力。 他原以为这是个除自己和亲信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辛,谁知今日却被伊桑一语道破。 三王子沉着脸,不做言辞,伊桑却步步紧逼。 “你也能猜到,我主子是有谋略的。若今日你与我一道,将那太子爷生擒,交到主子手中,由他运作一番,往后的荣华富贵可是数都数不清!”伊桑替三王子分析起利弊来,一副为其着想的模样,“想清楚些,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错过可就难再遇了!” 三王子沉思半晌,最终才咬着牙,怒喝道:“就再信你一次!” 伊桑见状,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与其商量去起之后的安排来。 昆厥王国的另一座宫殿中。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坐在上首,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中的纸条。 “大启使团,方廷玉……”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信上的落款,将视线移到下方,安然自若啜着凉茶的人身上,语气不明,“原来你们在昆厥已经有了这般势力。” 来人微微一笑:“王太子不是早该有觉悟么?” 昆厥不过是启国无数附属国中的一个,若论整体实力,恐怕连大启稍有规模的城市都比不上。 不上心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可假如有意,混入其王宫又有何难度。 “也是。”男子幽幽叹了口气,又说:“本王如今独木难支,有幸得太子殿下垂怜,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起身亲自走到来人身边,拱手行过礼,道理:“伊莱贾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来人便一点头,起身回了礼:“殿下定不会忘记王太子的帮助。” 说完,此人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留下伊莱贾原地站了片刻,待亲信试探着上前时,才恍然发觉般挥挥手:“本王没事。” 昆厥与大启实力相差甚远,对方又何必对自己太过客气,早该习惯了的。 他可不会像某些自大的蠢货一样,要求什么所谓的尊重平等,给自己找不痛快。 伊莱贾转过身,预备回寝殿补上临时被打断的睡眠,只抛下一句“多加些人手,好好盯着本王那个心思不正的三王弟。” 亲信得了这就吩咐,便立刻退下,由外间前去传令。 远方的海面波光粼粼,圆月与星辰倒印水中,瞧着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殊不知底下的暗流涌动早已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又是一日清晨。 声势浩大的早宴因为刺杀之事,早已被取消,何芊蔚自然也乐得清闲,在房中用完了早膳,便支使着若兰与秋影翻箱倒柜,把她先前捡的贝壳翻了出来。 逍遥醉一事虽迫在眉睫,却得耐心布置完,才好一网打尽包藏祸心之人,而萧载阳昨晚才刚吩咐了方廷玉,一时半会自然难出结果。 何芊蔚左思右想,自己实在没必要顾此失彼,白白提心吊胆一整天。 还不如找些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而她在记忆中翻找半天,毫不意外地想起了之前那些贝壳。 从如意来借了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何芊蔚埋头就忙碌起来。 备上一条系绳,在贝壳上戳半天挖开一个小洞,再用系绳从中串过去,就算完成了。 身边没有知道怎么应付贝壳的人才,何芊蔚便想当然地用自己的思维来做。 尽管最终成品长得不尽如意,但她原也只是用。(下一页更精彩!) 来打发时间,并不在意这些。 而串门的太子殿下瞧了瞧那串简陋的贝壳项链,扭头又看着何芊蔚亮闪闪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把良心丢到了九霄云外,言辞诚恳:“很漂亮。” 在场的下人默默别过眼。 今天也是如此没底线的表现啊,太子殿下。 萧载阳浑然不觉,甚至还主动补充道:“记得纪修说起的时候,曾提及这项链要加上珍珠才算完整,不如等回了京城,我再给你准备一匣子珍珠?” 何芊蔚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人家那是求亲才要用上珍珠,”她举起这串略显单调的项链,在眼前晃了晃,语气自然,“我不过是串来打发时间随意玩玩,要珍珠做什么?” 阳光在贝壳表面流连忘返,让项链瞬间变得流光溢彩起来。 而萧载阳将目光放到项链之上,仿若不经意问道:“青青还没有心上人么?” “我倒是想有,可哪儿来的人能被我瞧中呀。”何芊蔚回道,“殿下你成天和我待在一块,什么时候见我为别的男子走过神?” 萧载阳还当真思索一番,斩钉截钉地回答:“每天都看见过。” “胡言乱语。”何芊蔚同样坚定地反驳他,“说亏心话是要当心鬼敲门的。” “世上若真有鬼,与我遇上还不知究竟谁会更害怕些。”未来的九五之尊这般笑言,伸手弹了弹何芊蔚额头:“不是每天都有盯着我发过呆?” 理亏的何芊蔚哑口无言,半晌才挤出一句来:“……你不算。” “怎么就不算了?” “就是不算。”何芊蔚也说不出原因,只能将贝壳项链塞进妆奁中,强调道“殿下和其他男子又不一样!” 萧载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好好,不算。”。 第六十章 风浪 http://.biquxs.info/

那串贝壳项链最终还是原样躺进了何芊蔚的妆奁,在主人的再三坚持下杜绝了添上珍珠的可能。 然而萧载阳只不过是嘴上答应一句,该来的总会来——贝壳而已,他也有,大不了回京城后自己找点珍珠来再做一串就是。 太子殿下如是想着,完全没意识到这项链本不是能随便送的东西。 而就在关于贝壳与珍珠的讨论落幕后,纪修默默走上前,双手奉上一封密信。 何芊蔚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有消息了?让我瞧瞧!」 「你别激动……」萧载阳好笑地把手抵在何芊蔚眉心,把她退远了些,「又没说不让你看。」 说着,萧载阳将竹筒打开,取出其中卷成一团的密信,展开后放到了两人中间。 作为室内的第三人,纪修低眉敛目,权当自己一双眼什么也瞧不见。 何姑娘本来就是知情人,看看线人传来的密信怎么了? 片刻后,萧载阳与何芊蔚先后抬起头,默默对视一眼。 「昆厥这王太子……行动派啊。」何芊蔚依旧是最先打破沉默的那个人,语气不明。 昨晚线人才刚找到机会混进昆厥王宫,与其达成了共识,本来以为怎么也得等上一两天,对方才能抢到先机,结果没想到这才到第二日中午,大王子就主动再次联系上线人,表示已经查清真相,随时能拿下三王子。 皇太子萧载阳也颇为意外,但很快就笑了笑:「之前还想着这地方凑不出几个聪明人来,今日一瞧,倒是看茬了眼。」 「查清真相」……恐怕是,早就知道此事,却压下不发吧。 毕竟上头还有个国王主事,大王子贸然揭露必定落于下风,而他又不能绕过对方上报朝廷,便装作不知道,耐心等到了萧载阳这一个好时机。 不过—— 「说不定是聪明过头了呢。」看完了密信,何芊蔚双手撑着下颌靠在了桌上,漫不经心道,「反正他是王储,只要守好这个位置,横竖也不会亏。」 「有野心是好事。」萧载阳将密信塞回竹筒,丢给一旁的纪修,回答道,「更何况此人不仅有野心,更有能力和自知之明,可堪大用。」 起码比昆厥、乌歌两国好端端坐在王位上的两个国王好用多了。 兵贵神速,萧载阳在读完密信的第一时间,就思索好了对策,此刻便也向纪修接连下了几条命令。 主仆两人一个说一个记,倒显得旁边的何芊蔚仿佛不存在一般。 何芊蔚也不介意,而是默默听了半天,直到萧载阳那句「让方廷玉把人全安排进昆厥王宫,立刻出发去昆厥」时才插入话题。 「等等,」她说,「那我呢?」 萧载阳沉默着。 「你安排了半天就没想安排我吗!」何芊蔚撸起袖子就准备上手冒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想了想了。」萧载阳被捏着脸颊,抬手稳住何芊蔚双肩,口齿不清地挤出一句话来:「你和我一起去昆厥。」 何芊蔚川剧变脸般扬起灿烂的笑容:「原来是误会太子殿下了,多不好意思,来来我给您捏捏肩。」jj.br> 被摧折半天的太子殿下心虚地咳了声,挥手示意纪修从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 确实没想来着……他原本准备让她在这儿等自己回来。 但见何芊蔚这模样,显然不会答应,能屈能伸的萧载阳自然是翻脸不认账,把备用方案提了出来。 反正他有自信,能护住对方,而何芊蔚也不是只会喊救命的千金小姐。 萧载阳说马上出发一点敷衍的意思都没有,等纪修折返回来时,当即就起身准备离开。 趁着天色尚早,他打算速战速决,赶在今晚就把事情了结。 毕竟如意昨天才说,小姐担心殿下安危,熄了灯过去好久才睡着。 太子殿下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作为罪魁祸首,还是有责任给何芊蔚创造一个能安心睡觉的环境。 是以,等乌歌国王接到消息时,使团的海船早就火急火燎地离了岸,直奔昆厥而去。 而何芊蔚依旧赖在甲板吹着海风,顺带眺望着乌歌的方向,抽空问萧载阳:「我们还回来么?」 「大概是不回去了。」萧载阳答道,「在昆厥办完事,歇息一两日,就该启程回京城了。」 「想想也是。」何芊蔚叹了口气,「时节早已入夏,殿下早秋时弱冠,没多少时间可浪费。」 他们来的时候,还是春风送行,如今却要乘着骄阳回去。 真是时间不等人。 萧载阳嗯了一声,低声问:「怎么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到异国他乡,却没放下心好好游玩过,总觉得白来了一般。」 何芊蔚满目愁绪。 「现在还来得及回乌歌去。」萧载阳说,「我让方廷玉派人跟着,安心玩上几天,回程时再去接你就是。」 「算啦。」何芊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殿下在昆厥和伊桑斗智斗勇,我哪儿能开开心心地去吃喝玩乐呢。」 萧载阳笑了笑。 片刻,他又道:「这次回了京城,将来总是还会有机会的。」 「回京城以后殿下便要束冠,正式上朝议事了,哪儿有机会陪我呀?」何芊蔚笑道,「何况我也紧跟着就及笄了,要选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出嫁去。」 她说着,抬手扶了扶被海风吹得偏移原位的发簪,话里藏了极轻的遗憾:「……没机会了。」 没机会再像今日一般同游,也——说不定再回不去宛城。 何芊蔚不敢确定皇帝会同意自己惊世骇俗的请求。 而萧载阳看着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浪潮来,下意识反驳道:「有。」 他注视着她,语气坚定。 「我给你机会。」 「我是太子,也是未来的九五之尊,无论什么事,我都能给你承诺,也一定会做到。」 在这个瞬间,海风都仿佛停下了脚步,生怕惊扰此间气氛。 何芊蔚愣了一愣。 她心底藏着的无数忧愁在此刻被统统粉碎。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船只便骤然摇晃起来,海浪拍打着船舱,旗帜猎猎作响。 甲板上的人都随着变动的突发摇晃起来,而倚着护栏的何芊蔚更是首当其冲,甚至险些被甩出去。 她惊得下意识握紧护栏,勉强稳定住身形,刚想询问发生何事,眸中却闪烁着一个越来越近的黑影。 ——桅杆被风从中折断,往她所在的方向倒下。 下个瞬间,何芊蔚眼前一黑,被拉进了宽厚的胸膛中。 气息交缠。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衣衫与拥抱,缓缓淌到她脸颊。 何芊蔚还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耳边却响起纪修嘶哑的喊叫:「殿下!」对了,殿下离我最近。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抬起头想瞧瞧萧载阳的情况,却被一双手摁回怀抱中,又听见一声低语:「……当心被吓到。别睁眼。」 与此同时,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风浪早已远去,纪修匆匆往桅杆倒下的方向赶来,人声喧杂一片。 何芊蔚没想哭的,但话里却不可避免地带上哽咽:「这不是更吓人了吗?」 她抬手轻轻回报住对方,说了一大通自己都不知其所以的话,最后总结道:「下次换个说法呀殿下,不然我会以为你命不久矣的。」 「想到哪儿去了。」萧载阳无奈的声音响起,「也就你敢直接说这种话。」 「我管不住嘴嘛。」何芊蔚嘟囔一句,「不睁眼就不睁眼,起码让我摸摸看是怎么回事吧?」 她说完,根本就没等萧载阳同意,便骤然发力从其怀中挣脱,老实地闭着眼,抬手摸索着往对方身上摸去。 从腰到肩头,她终于触碰到了将衣袍彻底濡湿的液体。 何芊蔚不敢再动作,指间捻了捻,深吸一口气,自以为冷静地开口:「……这是血吗?」 纪修已经赶到了周围,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匆匆在萧载阳的伤口处撒上金创粉。 萧载阳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记得要回答何芊蔚:「嗯。」 随行的太医提着医箱跑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何芊蔚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笑,只能抿紧了唇,又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迎面突然升起了风浪,来不及躲开。」这回却是纪修回答的。 但这足够何芊蔚弄明白事情经过。 她安静地瘫坐在一旁,等医箱落地的声音响起,过了一会才又问起了话:「殿下伤势如何?」 萧载阳说别睁眼,何芊蔚就听话地一直闭着眼,自然看不见对方的情况,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获取情报。 在太子殿下沉沉的目光下,太医昧着良心说了句暂无大碍,手上的动作半点不见慢。 简单处理后,纪修这才试探性地想去扶萧载阳,对方却摇摇头:「去扶着姑娘。」 她闭着眼,萧载阳不愿意让其他人去,只能麻烦纪修了。 至于他自己——太医福至心灵,已经主动地伸出手,扶着太子殿下往船舱走了。 纪修叹了口气,却也不觉得意外,转身将地上的何芊蔚扶起来,低声问:「姑娘如何?」 「……似乎崴到脚了。」 「船上也有女医,姑娘放心。」纪修安慰了一句,闭口不再多说。 「嗯。」何芊蔚低声答应,一面往船舱的方向前进,一面又说:「纪公公,我是不是不该来?」 要不是因为自己正好是被波及到的那个,殿下也不会为了救我而受伤。 纪修毫不犹豫地否定道:「姑娘别这么说。殿下听了要生气的。」 他还能不知道自家主子什么性子吗,就算刚开始想让何姑娘一个人等着,最后也会因为不放心而要带上人家。 没准太子殿下还正懊恼让何芊蔚受伤了呢。 再说了,天灾哪儿有这么容易避过去的?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章风浪免费阅读. 第六十一章 昆厥 http://.biquxs.info/

医女很快赶到,转进内室替何芊蔚仔细查看了伤势。 崴了脚——这个问题不太大,正好骨适应适应,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除此之外,何芊蔚掌心被摩擦得发红,腰后也在风浪来袭时与护栏撞到一起,好在都只是看着吓人,实际并没有真正受伤。 敷些清凉的药膏就行。 何芊蔚提线木偶般被医女和若兰拎起来左瞧右瞧,确定没有其他伤口后,两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手脚麻利地替她上起药来。 秋影年纪小,被吓得不轻,手上没个分寸,便只能在旁边看着,两眼泪汪汪的,可怜至极。 换做从前,何芊蔚怎么也会和秋影逗趣几句,今日却呆呆地望着前方,没什么反应。 秋影看得焦心,私底下和永同样闲着的如意咬耳朵:「怎么办,小姐要是被吓傻了,还有办法变回去吗?」 杀人如麻、从尸山血海里淌过来的如意对此十分不解:「会被吓到吗?」 「会啊!」秋影振振有词,「你瞧小姐,叫不应也没一句话,难道不是被吓到了吗?」 「……你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如意沉吟片刻,然而不等她再开口,女医已已经做完了分内之事,拎着医箱往外走,在外面等着的纪修也转了进来。 如意默默把没说出的话咽回肚子里,好似一个锯了嘴的葫芦。 一日受纪公公教导,终生难忘,她就算从训练营毕业,又脱离了暗卫的身份,被派到何姑娘左右,遇见对方时还是紧张得很。 好在纪修目的明确,奔着何芊蔚就问了一大堆。 开玩笑,纪公公可是刚去找太子殿下,就被赶过来的,他要是疏忽了什么,可是很难交差的。 何芊蔚摇摇头,将医女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又表示自己感觉还行,没什么大碍。 纪修这才舒心下来。 而何芊蔚下一句话又叫他一下把心提了起来:「殿下如何了?」 嗯…… 纪修回想了一下太医包扎时的情形。 他斩钉截铁道:「伤得不厉害,只是看起来吓人。」 何芊蔚也不知道信没信,但总之是没说出什么意义,而是沉思片刻,扶着榻上的小案就自己站起身来。 若兰「哎唷」一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姑娘当心,可别又崴了,实在受罪。」 医女已经替何芊蔚正了骨,以这样的伤势,倒也不妨碍她下地走几步,只是要格外小心,免得旧伤复发。 「我晓得分寸的。」何芊蔚笑着拍了拍若兰,又看向纪修。 她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明了自己的打算:「我去瞧瞧殿下。」 纪修又不能拦着,自然是老实巴交跟在后头,同时心中默默祈祷那几个小兔崽子手脚能麻利点,最好是赶在何姑娘到之前,把那染了血的纱布和衣衫统统收拾走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好巧不巧何芊蔚刚走到太子殿下门前,就与怀里抱着这些东西的小太监撞个正着。 纪修做了个深呼吸。 何芊蔚则扫了一眼小太监怀里的东西,未置一词,抿紧唇默默往里走。jj.br> 按规矩,落后半步的纪修也不再往里走,将空间全留给两位主子。 他瞪了小太监一眼,烦躁地摆摆手让对方赶紧从哪来的回哪去,忧心忡忡地守在了门前。 刚出发的时候,还计划着要办正事来着呢……这到底还去不去啊? 去吧,纪修担心太子殿下的伤势;不去吧,此刻却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屋内的两个人倒是神色自若地互相打了声招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半。 何芊蔚熟练地走到软榻边,坐在了另一侧,这才上下仔细瞧了瞧萧载阳。、 「还要去昆厥么?」 萧载阳一愣。 这第一句话倒是超乎他的意料了——太子殿下原以为按照何芊蔚的性子,没准要直接上手,扒开自己的衣裳亲自瞧瞧才放心。 他很快反应过来,果断地点点头:「去。」 「哦。」何芊蔚答应一声,还是不问伤势如何,而是提了个要求:「那你得答应我,不准以身涉险,也不能亲自参与打斗。」 「有点难了,这是可以说的吗?」萧载阳试探道。 「可以。」何芊蔚宽容地挥挥手,「但说了也没用。」 「那我除了答应,好像也没有别的方法可选?」 萧载阳故作遗憾地叹着气,「勉为其难」地应下这个要求。 这一句可以说出口,何芊蔚仿佛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一般,沉默下来。 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 萧载阳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最后自暴自弃主动开口:「我不知道纪修怎么和你说的,但这伤确实不严重,不让你睁眼,只是不想叫你看见我那时狼狈的模样而已。」 「……我知道。」何芊蔚别过头,「明明是你自己不让我亲眼瞧见,也一举不谈受伤之事,怎么到现在反而自己说起来了。」 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好在萧载阳与她距离极近,还是听清了最后那一句话:「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不要追根究底的。」 何芊蔚对这样的情形不算太陌生——当年何修竹与江流宛在宛城各自带着兵,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仗地打下来,受伤已经不算件新鲜事。 而他俩尽管对此心知肚明,却从来闭口不提受伤之事,只是默默在对方带伤时格外注意几分。 毕竟尽管说再多话,一切也不能从头到来,与其徒增担忧,不如将这些不严重的小伤统统抛开,不和它死磕——重伤或会留下暗疾的除外。 潇洒得有些过头了。 总之,何芊蔚耳濡目染下,即便当时不知事,却也默默建立起了同样的认知。 当初她和萧载阳精力过剩、四处找事的时候,也曾经不小心受过伤,而两人早在那时,就互相约定过,不死抓着小伤不放,是以何芊蔚尽管担心得抓心挠肺,却也没有刨根问底。 毕竟要真是伤得严重,萧载阳自己也会和他说,而假若不是——平白再提此事,只是让双方更不自在。 萧载阳先是受了伤,后来太医处理伤口时疼得冷汗连连,又偏偏要分出心神差纪修去瞧瞧何芊蔚的情况,分心之下险些把这个约定忘记,如今听何芊蔚一说倒是全想了起来,心虚地同样压低了声音。 「抱歉,是我疏忽了……」 何芊蔚闷闷地不想回答他,但鉴于萧载阳是伤员,也只能强行打起精神:「所以殿下可不能骗我啊。」 「只是轻伤而已。」 萧载阳含笑道:「真的是。」 他可是一句话都没掺水分。 这伤要是当真严重些,用不着何芊蔚问,太子殿下就会主动告诉对方,而不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嘴硬得和地牢里的那些人有得一拼。 萧载阳不愿意让何芊蔚因此欠自己一个人情,却偏偏什么也不知道,反而还要在许多年后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在心上平白添一道愧疚。 自己做过的事没必要三缄其口——恰恰相反,萧载阳非得借此良机,讨到能让自己心满意足的报酬才行。 纪修在门外守了半天,也没听到取消行程的吩咐,使团自然是义无反顾地把船开到了昆厥的港口。 他们此行是突然造访,但毕竟乌歌与昆厥相离甚近,后者得知萧载阳在乌歌落了脚,也提前做了准备,没登上多久就乌泱泱来了一大群人,直冲萧载阳而去。 在船上的时候,萧载阳已经换过一身常服,又在何芊蔚的盛情邀请下被迫涂上了口脂,从面上看倒是半点没有刚受伤的虚弱,反而精神奕奕。 伊莱贾便是与他心照不宣地对过眼神,而后弯腰一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萧载阳端着架子点了点头,眼神在昆厥这一行人中巡视一圈。 来的一群人里,伊莱贾是提前通过气的;而另一个衣着华贵的,大抵就是风头正盛的三王子。 看来看去,似乎还是少了那么一个人——昆厥那最位高权重的国王,似乎并未亲自前来。 太子殿下承认他就是这么容易记仇。 不等他开口询问,伊莱贾便主动解释起来:「父王近日以来身子不适,便让本王代其迎接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这病得还挺是时候。 萧载阳心想,开年那会儿昆厥的使团来上贡的时候,可不是这套说辞啊。 更何况昆厥的线人前几天才刚回报过一次消息,更是从没提过什么昆厥国王生病一事。 恐怕是——对三王子做过什么心知肚明,而如今朝廷有了清算的计划,便装起病来,到时候一句不知就把锅甩出去,继续舒舒服服地做自己的国王吧。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萧载阳心中早有了自己的计较,自然不会在意,而是说了一声无碍,便与伊莱贾先后往昆厥王宫而去。 何芊蔚落后半步,毫不掩饰自己看向萧载阳的目光,活脱脱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紧张得不得了的闺阁小姐。 掉了一层马甲不要紧,她还能再装一次。 反正当时去刺杀萧载阳的人没一个活着回去的,谁又会知道何芊蔚的真实面目呢?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一章昆厥免费阅读. 第六十二章 歌舞 http://.biquxs.info/

多亏昆厥国王的称病不出,正巧受了伤的萧载阳也因此走了条捷径:反正大王子是自己人,那只要随便想个什么办法把三王子打发出去,两伙人坐下来就能直接谈正事,没有客套寒暄的必要。 省了多少功夫啊。 何芊蔚自然顺理成章地混进了人群,稳稳当当坐在萧载阳身边的位置上——比伊莱贾还要靠前。 伊莱贾是个聪明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和不满,只是难免多瞧了何芊蔚几眼,心里大概在琢磨让这么一位娇弱不堪的千金小姐加进来,是否有什么深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刚见面那会儿何芊蔚演戏演得认真,牢记自己「每日只管绣花看戏的深闺小姐」形象,把不知情的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但这不重要。 毕竟双方就晚上的鸿门宴商榷半天的时候,何芊蔚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读了这么多兵书,在心底演算过不知道多少计谋,何芊蔚在昆厥这个弹丸小国,才第一次完整地展现了自己的才华。 甚至连作为主心骨的萧载阳都被她压了一头,全程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只能机械般听完一段何芊蔚的发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处不妥也找不出来。 何将军当年的评价还是有些保守了。 他心想。 以青青的天分与努力,根本就是能不费吹灰之力把敌人玩弄于鼓掌的……嗯,神仙。 这一场商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宣告结束,而何芊蔚低下眉,端起放置了半天却还带着几分温热的茶盏,轻描淡写地抿一口茶,深藏功与名。 因为冲击力过大,后劲上来后思维缓滞的伊莱贾与其他人也学她饮起茶来。 萧载阳刚喝完一盏茶,两手空空瞧了瞧身边的何芊蔚,又扫视一圈脸上还残存着几分震惊的众人。 他轻咳一声,抬手敲了敲桌面:「各位,回去好好准备吧。」 这一准备就准备到了天幕擦黑。 时间匆忙,昆厥王宫没来得及张灯结彩,只简单装饰了一番,只有正式宴请时用的宫殿用足了心思,豪华程度比起任何重要的节日来,都毫不逊色。jj.br> 作为主人公之一,萧载阳依旧是掐着点儿姗姗来迟,何芊蔚则由纪修与如意亲自跟在身旁,提前先落了座。 伊莱贾与三王子早早入座,而这三个现场身份最尊贵的人刚碰面,就其乐融融地展现了一番主客尽欢的场景,这才宣布开宴。 在座位上享用了半天美食的何芊蔚啧啧感叹,心里直庆幸还好自己只是个一般路过的贵女,犯不着在眼下的境地中熟练地互相敷衍。 她可是为了图清净,和后宫中的嫔妃十几年下来愣是没见过几次面的人,哪儿有这种耐心。 这般想着,何芊蔚望向萧载阳的目光肃然起敬:明明同样不耐烦却能挂着职业微笑和别人拉扯好几个回合,大启有您了不起! 动作自如实则不小心牵扯到伤口,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临时把表情换成笑容的太子殿下仿佛背上长了眼睛一般,轻轻侧过头,不解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姑娘。 这眼神怎么总觉得有几分悲壮…… 同在主座上的伊莱贾却是没发现这两人之间的官司,和三王子把酒寻欢,舌灿莲花地哄着对方一连灌下去好几杯,自己手里的酒杯反而压根就没放下过。 三王弟这样半路出头的人,终究是差了几分火候啊…… 伊莱贾摩挲着白玉杯,眼神晦涩不明。 借着饮酒的动作,他将眉梢唇畔的情绪统统埋回心底,放下酒杯再抬头时,依旧是沉着冷静的王储。 这可是我给你的最 后一个机会了,三王子。 要是现在收手,尽管无法从这旋涡中脱身,但起码能保下一条命。 可惜三王子喝得是尽兴没错,但偏偏牢牢记得自己与伊桑的约定,借着酒劲就招来了舞女,说要给太子殿下瞧瞧昆厥女儿的风采。 他自以为做得隐秘,殊不知在早有用心的人眼中,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谁都知道这所谓的舞是怎么一回事。 伊莱贾微不可觉地叹了一声,与眼底带着挪揄的萧载阳对视后很快挪开目光,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伊莱贾愿为殿下所用,只求若三王弟迷途知返,能留他一条性命。」 ——「孤准了。」 王储手中那白玉的酒杯最终还是落回了桌面,酒液摇晃着舔舐杯壁,与殿中的乐曲与舞步共同构成了变故的开端。 昆厥女子的舞与乐曲依托海洋而生,与启国比较不出优劣来,却不影响任何人欣赏其蕴含的异域风情。 要不是眼下还有正事的话,何芊蔚还真会和那些单纯来赴宴的人一样,鼓掌喝彩好不快活。 但她毕竟心里藏着事,自然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只不过面上装得兴致勃勃,实则心弦紧绷着,死死盯住了舞女中带头的那个。 她不会跳舞,但却学过武艺,能瞧出来此人动作间与其他舞女的柔美总是难以相容,反而带着一股果断决绝的气息——或者也可以说,杀心。 旁边的萧载阳漫不经心地摇着酒杯,死死把握着纨绔子弟的界限,恰到好处地稳住了自己「没心机」的小太子人设。 而那领舞从队伍中脱离出来,步伐轻盈地行至萧载阳身前,素手提起桌案上的酒壶,隔空往杯盏中注满酒液,又回身转了几圈,这才弯腰端起酒杯,作势往萧载阳唇边送。 这样借着献舞名义诱惑人的把戏并不罕见,其他人未觉异样,而是带着几分玩味瞧过来,眼神在何芊蔚身上若有若无地短暂停留了一瞬。 朝廷这位太子殿下可是带着世家贵女来的,也不知究竟会有如何反应…… 萧载阳风雨不动安如山,别说变个姿势,甚至连眼神中都毫无半分波澜。 众人难免有几分遗憾。 正在此时,那舞女却忽然将酒杯往身后一抛,带着艳意的眉眼忽然冷冽下来,手自腰间掠过,一缕寒光随之升起。 说时迟那时快,等了半天的何芊蔚毫不犹豫抄起手边的果盘就砸过去,而后趁着那舞女下意识闪避的功夫,起身抬腿就是一脚,把对方踹倒在地。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反应慢的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首战失利的舞女就已经爬了起来,而殿中其他服侍的下人中也冲出许多来,纷纷攻向萧载阳的方向。 何芊蔚退后半步,抬起手将萧载阳挡在了身后,面上一点不见惊慌。 有什么好慌的?她又不是没安排人。 正想着,纪修便首当其冲与这群人厮杀起来,紧跟着又冒出一批人,衣着各不相同,却仿佛明白谁才是自己人一样,毫不犹豫地与先前那舞女及其同伙交上手。 活像个柔弱不堪大少爷的萧载阳看着热闹的殿内,没有半分被刺杀的惊讶,反而与何芊蔚低声说起话来。 「青青还真是一点没猜错。」他叹了口气,故作忧虑:「这般未卜先知的才能,与决胜千里之外的诸葛孔明有异曲同工之妙,让我自惭形秽。」 「说得像殿下不是早有准备一样。」何芊蔚压根不上套,「我当初只是说借着伊莱贾的名义,把人安***王宫的侍从里,但这突然多出来的十几号人,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潜伏在萧载阳身边的暗卫分 了几个到明面,逐渐向他的位置靠拢,护佑在四周,而太子殿下闻言,无辜地摊开手,语气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过是多费了些心思而已。」 两人在兵荒马乱中平静交谈的同时,三王子也彻底醒了酒,被与计划中不同的景象吓得一个激灵,刚想偷偷溜去找伊桑,面前却突然多出一道阴影。 是伊莱贾按照约定将曾经与自己关系最好的三王弟拦在了位置上。 「齐文进大约自身难保,是顾不上你的。」伊莱贾道,「与其苦苦挣扎,不如老实些,尽管最终难逃一死,却起码能走得不痛苦。」 三王子与伊桑合作多年,自然知道对方这个原名,闻言便脸色剧变,却咬紧了牙关,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来:「王兄在说些什么胡话?本王不过是想去让侍卫长多调些人手过来罢了!」 「事到如今,否认是没用的。」伊莱贾不可能信这漏洞百出的说辞,而是自顾自地说起来,「你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到处都是纰漏,经不起细查……」、 「无论逍遥醉还是伊桑,都是如此。」 被戳穿的三王子恼羞成怒,仗着亲信都跟在身边,当即怒喝一声,准备与伊莱贾争斗起来,制造出趁乱逃走的机会。 伊莱贾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自然没费多少功夫就把对方控制了起来。 此时殿内的乱子也到了收尾的时候。 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官员瑟瑟发抖躲在旁边,瞧着像是连逃跑的勇气与力气都拿不出来。 也幸好是刺客目标明确,让萧载阳吸引了全部火力,才让他们逃过一劫。 萧载阳也终于在此时起了身,瞥了一眼被绑着的三王子,倒也没催着伊莱贾弄死对方,而是慢悠悠地一甩衣摆:「国王的寝殿在什么地方?」 第六十三章 清算 http://.biquxs.info/

昆厥国王称病不出的生活照样多姿多彩,琼浆玉液再加上美人陪伴左右,说是一句仙境也不为过——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眼下就正有婀娜多姿的舞女穿了一身风情万种的衣裳,踏着灵巧的舞步徐徐旋转,最终软软地倒在左拥右抱的国王面前,端起桌上的玉盏就往他唇边递,眼角眉梢的春意在烛光下显得更有几分魅惑。 国王哈哈笑着,俯身就要去饮。 但还不等他唇角沾上酒液,殿门就被砰的一声狠狠推开,声响大得连奏乐的曲师都停下了动作,与舞女一同望过去。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被提溜着直接扔进来,惊得他们目瞪口呆,定睛再一瞧,王储伊莱贾殿下拍着手率先入内,眼神嘲讽地看了看国王的方向,而后低头退到一旁。 除去已经沉下脸、面色不善的国王,伊莱贾在昆厥是身份最尊贵的人,能让他做出低姿态行礼的人似乎举国上下也找不出一个…… 等等。 大启的皇太子殿下今日不正好就在王国的宴会上吗! 反应快的人拉着身边的同僚就匆匆跪下,颤颤巍巍地低着头祈祷不要被问罪,而养尊处优惯了的国王紧紧盯着自己这个太过优秀的儿子,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跟生锈的齿轮一样转不动,怒喝道:「逆子,你这是想造反不成?!」 他甚至没去想过为什么伊莱贾进来以后一句话也不说,反倒是退到一旁。 因为不识路而走在后面的萧载阳正低头与何芊蔚交谈,这时候才打住话头,似笑非笑地望过去:「国王这话可说得有失偏颇。要不是因为三王子勾结我大启逃犯,趁机行刺于孤,大王子可不会在事情结束后匆匆赶来。」 再倾国倾城的美人都不敢在此时继续献媚,她们惊慌失措地从国王身边离开,扑通跪倒在地。 而国王被萧载阳的自称一吓,终于恢复了些许甚至,瞬间醒了酒,冒出冷汗来。 他咽咽口水,强装着镇定站起身,脸上的表情换成谄媚的笑,忙不迭对萧载阳表着忠心:「寡人近年来受暗疾困扰,对国事也不能再事事亲为,实在没想到竟养出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暗疾?」萧载阳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倒是没急着继续说,而是走进几步,突然从身边跟着的侍卫腰间抽出长剑,直直指向国王:「国王这借口找得好,只可惜表面功夫做得不到位,没有半分可信度。」 三王子与伊桑勾结已久,而其所捞到的银钱自然是大部分进了国王的口袋,用来给自己博地位名利。 第一回尝到甜头后,国王虽然惧怕朝廷知道此事的后果,却又舍不得放弃,思来想去,便在三王子的怂恿下给让医师给自己诊出来个暗疾,顺理成章地推掉了大部分国事,成日花天酒地好不乐哉。 这权到底放没放、放了多少并不重要,反正暗疾也不过是借口,用来在事情败露之时为自己开脱。 国王想得倒是很清楚,反正我身上带病又不管事,儿子干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倒也算个好方法。 只可惜国王登位的路走得太顺利,没有半点计谋可言,装病都不会装,更何况他算漏了萧载阳此人是什么性子。 刚满月就被册封为太子,被皇帝抱到勤政殿手把手养着,给他找的太傅也是桃李满天下的名师,甚至从来没被猜忌过,像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储君,做事可从来不用考虑怎么和皇帝交差。 就算没理,皇帝也会主动为他开解,更何况昆厥这事儿萧载阳人证物证俱在。 被剑刃指着的国王白了脸,嗫嚅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反倒是想听听他还有什么狡辩说辞的萧载阳先没了兴趣,将长剑 交回侍卫手上,不紧不慢地看向伊莱贾,交代道:「大王子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孤的意思。」 这国王决不可再留。 伊莱贾连眉都没皱一下,毫不犹豫地称是。 国王本来就不是这块料,懵懵懂懂地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表情狂喜。实在是蠢得不想和此人多说一句。 萧载阳眼不见为净地转身就要走。 何芊蔚同样不忍直视,默默扭过头。 走到一半,萧载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飘飘抛下一句话,脚步却不停,依旧与何芊蔚并列前行。 「对了。大王子要是心有顾虑,孤的名头倒是可以借你一用。」 无论的谋逆还是私自勾结伊桑生产、贩卖逍遥醉的罪名,都足够国王喝上一壶,赐死自然也会理所应当的。 萧载阳身为大启太子,公事公办地做了决定,伊莱贾自然只能听命行事,又有谁敢职责其罔顾人伦,弑父夺位。 要是真有人冒出这种想法,恐怕得亲自先来和萧载阳谈一谈。 说完,启国这一群人便跟着太子殿下自顾自离开,留下殿内对视的众人掀起新的风波。 还是先回伊莱贾提前安排好的住所。 侍卫护送着使臣先后离队,暗卫也默不作声又隐下了身形,只留下纪修他们几个要贴身伺候主子的。 用不着吩咐,纪修便毫不犹豫地落后一段距离,为两个主子腾出了说话的空间。 若兰与如意照做。 何芊蔚则回头瞧了眼后面的兵荒马乱:「这就结束了?」 「结束了。」萧载阳肯定道,「等我养上几天的伤,便启程回去。」 「……还以为会有一场大战来着。」 何芊蔚仿佛有些失望,神情遗憾。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就算想战也没办法。」萧载阳心情愉悦,抬手敲了何芊蔚脑门一记,「要善于利用优势。」 「都不知道该夸陛下还是夸你了。」 萧载阳眼一横。 何芊蔚毫无心理压力地改口:「殿下果真神机妙算,布局精准!」 「青青也是。」萧载阳一笑,礼尚往来道,「这最后一次交锋我可什么也没做,全靠蹭你的聪明才智,躺着拿下了三王子和伊桑。」 何芊蔚早就料到伊桑也许并不指望三王子能成功,而是会趁其吸引火力的时候出逃,便在王宫外安排了一圈人四处搜寻,将准备把船拉出芦苇荡的伊桑抓个正着。 要不是有这条消息,萧载阳才没心思去找昆厥国王的麻烦。 何芊蔚谦虚道:「还好,勉勉强强啦,和殿下差得远呢。」 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得意十分,就差把「我真了不起」几个打字刻在脑门上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你来我往地商业互吹,等进了门在位置上坐定,都有些口干舌燥,默契地端起杯盏就喝起茶来。 纪修眼瞅着两位主子没什么话要说了,这才拎着从太医那顺过来的医箱凑上前:「殿下,该换药了。」 萧载阳动作一滞,默默放下茶杯就起身往内室走,结果刚绕过屏风,就毫不意外地被何芊蔚叫停。 「等等。」何芊蔚率先喝住纪修,又把若兰等人赶到一旁,上前几步抢过了对方手里的医箱:「我来吧。」 纪修不敢和她争,只能放开手,无辜地看向萧载阳。 太子殿下险些咬碎一口牙。 现在才装出这眼神不是太晚了吗?明明是你非得在人没走的时候提上药的事! 但他又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只能调整好面部表情,试图婉拒:「这不太好吧…… 」 「以前又不是没做过,不挺好的吗?」 何芊蔚神色自然。 萧载阳……萧载阳没话可说,只能顺水推舟,让何芊蔚跟着进了内室。 那桅杆砸下来时,不偏不倚地打在背上,所以才不得不让别人上药,太子殿下没得选。 不让何芊蔚来的后果就是纪修也别想动手。 何芊蔚走进内室,用不着吩咐,便主动转过身,面对墙壁站定。 此时无声胜有声。 太子殿下也一句话不说,抬手脱去外袍,一颗颗解开里衣的扣子,将上衣尽数褪去,最后又披上了外袍。 他侧坐在床榻边,往下拉了拉外袍,露出带着几丝血迹的抹布,声音低沉。 「好了。」 何芊蔚闻言立刻转过身,同样在床榻上坐定,又将刚才避嫌罚站时顺便找出来的麻布与金疮药放在手边。 她抬眼仔细辨认一番,找到太医包扎时留下的活结,伸手将其解开,把用过的麻布丢到旁边。 萧载阳背部的伤口面积不大,只有一处见了血,但其下方却有道竖着的红痕,尾部没入他披着的外袍中,瞧不清究竟是什么情况。 何芊蔚伸手轻轻按住那红痕:「这儿不用上药么?」 「不用。」萧载阳闷声道,「过些时日就自己恢复了,没必要管。」 「我身上有这样痕迹的时候,殿下可不是这么说的。」 「……女子又不一样。要是不上心些,最后去不了可就严重了。」 何芊蔚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归是没再说话。 她平时练武受伤,也为自己包扎过伤口,更别提还有个飞镜,此刻为萧载阳换药也算得心应手,不多时就上好了药,准备给他用麻布包扎好。 包扎是得缠上一圈的,何芊蔚估计了一下距离,便自顾自动起手来。 她将麻布两端分开握住,展臂争取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只可惜萧载阳不过是看着瘦削,实则身材还是很有料,何芊蔚这五短身材压根做不到环抱对方,反而卡在了半途,只能徒劳地伸手乱摸一气。 好巧不巧就摸到了萧载阳块块分明的腹肌上,甚至还有往下的趋势。 放空思想半天的太子殿下惊得直接摁住了她的手。 何芊蔚额头鼻尖抵在萧载阳背上,闷声解释:「我想给你包扎来着。」 「……我知道。」萧载阳缓过神来,从她手里把麻布接过来,自个在胸前交缠一遍又递到后方:「这样就行了。」 「噢。」 何芊蔚倒也没多嘴说什么不厚实的话,而是默默打好活结,然后扭头就走,甚至没知会萧载阳一声。 守在外头的纪修瞧见何芊蔚,刚唤了一声何姑娘,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便见她噔噔冲出房间。 纪修满头问号。 同样一头雾水的若兰与如意匆匆告别,追着自家姑娘而去。 纪修站在原地想了想,迈开腿悄悄溜到屏风旁边,往内室一瞧。 太子爷坐在床榻上,手放到胸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没有动作。 再一望,地上堆着麻布,桌上摆着医箱,但就是不见太子反应。 纪修默默收回眼神,走远几步,还是安安静静地守着。 虽然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有几分奇妙的气氛,让他直觉最好不要打扰。 第六十四章 心绪 http://.biquxs.info/

还是那条船,那片海,那群人。 甚至连守在甲板边上望着鱼竿发呆的何芊蔚都仿佛没什么变化。 要说唯一的变数,大概是养伤的太子殿下闭门不出,只单独吩咐人把自己的华盖搬到了甲板上,用来给何芊蔚乘凉。 似乎一切如常。 ——纪修原本是想这么说服自己的。 但他愁闷苦脸地思索半天,终究觉得这说法站不住脚,扭头就把手里的事扔到方廷玉那边,溜达出门找若兰。 这可太不正常了好吧,以何姑娘的性子,就算一句话不说也应该守在殿下旁边才对。 来的时候,殿下晕了船,不就是这样的吗? 纪修把心事全盘托出,若兰听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借着衣袖的掩饰瞧瞧一指远处守着鱼竿的何芊蔚,低声道:“姑娘虽然不说,可我怎么说也伺候左右好几年,能瞧出来她心里乱得很。” 说完,仿佛是为了提高自己话里的可信度,若兰又补充一句:“秋影也这么觉得。” 不知道何时也瞧瞧摸过来听了一耳朵的秋影同样点头如捣蒜,同样自然地扭头问被自己强行拽来的如意:“如意和我想的一样,是不是?” 如意:“……” 她被三双眼睛注视着,犹豫了半晌,最终选择如实交代。 “我不太清楚这些,”不久前还是个冷血杀手的如意是真搞不懂寻常人的复杂情感,只能苦着脸小心翼翼为自己找补:“但姑娘似乎确实有些焦躁……” 纪修幽幽叹了一口气:“不必解释了,咱家还是能理解你的心情的。” 他一个阉人也不是很懂啊,全凭在宫里磨炼出开的求生直觉才能揣测出几分来。 “哎。” 另外两个人也齐齐叹起气来。 而作为话题的主人公,何芊蔚在蹲了半天之后,如愿等到了鱼儿咬钩。 鱼漂在海面欢悦地跳动着,船上的何芊蔚同样喜笑颜开,利落收竿,将一尾海鱼扔进了身边的木桶里。 什么嘛,放流钓还挺简单的——早说了本小姐不可能钓不到鱼,看岔眼了吧殿下! 她下意识就扭过头想把之前丢掉的面子找回来,结果和一阵海风撞个正着,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殿下在房里养伤来着,没跟出来瞧自己钓鱼…… 好心情忽然就无影无踪了。 何芊蔚把鱼竿随手收起来,一屁股坐到竹椅上,惆怅不已。 也不知道殿下的伤怎么样了,她心想。 其实昨晚仓皇逃回房间,一觉睡到第二天的时候,何芊蔚还是下意识想带着早膳去和萧载阳搭伙的。 但她这想法刚冒头,心底就涌现出昨晚烛火摇曳时的景象,又默默地收回腿。 似乎,好像,还是,有点尴尬。 小时候相处久了,潜意识里总不把对方当成快弱冠了的郎君,主动提出上药时也没觉得不妥,甚至也没事先提醒就直接上手包扎起来。无\./错\./更\./新`.w`.a`.p`.`.c`.o`.m 但不小心与其接触后,何芊蔚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无论是自己还是萧载阳,都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幼儿,相反,两人都已经长到了快成年的年纪。 甚至可以谈婚论嫁了。 从前没想起这一层还好,如今一意识到,何芊蔚瞬间就将从前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全都回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哪儿有未婚男女这么亲密的! 两人又不是真的兄妹! 何芊蔚不认为自己非得嫁人没错,可与男子亲昵到这种程度,还是有点儿——反正,就是觉得怪怪的。 短期内她是没什么胆子再主动往萧载阳跟前凑了。 所以何芊蔚才默默在自己房中解决了早膳,又枯坐了片刻,实在闲得发慌了,才从犄角疙瘩翻出之前用的钓竿,拖着张竹椅就跑到甲板上不服输地。(下一页更精彩!) 钓起鱼来。 全程愣是没和太子殿下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 甚至那华盖都是纪修先注意到何芊蔚的行踪,又跑去和萧载阳回禀,最后才搬出来的。 何芊蔚还说了声多谢,纪修连连推辞,把功劳全说到自家主子头上。 可不得夸一句殿下心思细腻吗,养伤都放不下心,吩咐自己时刻关注着何姑娘这边。 纪修默默把这些话咽回肚子里,露出一个笑来,不着痕迹地又把太子殿下狠狠夸了一通。 可惜何芊蔚完全没领会到其中深意,郑重其事地说,那请纪公公替我多谢殿下。实话说,纪修觉得何姑娘不是没听懂,而是故意装出来的。 但他又不能戳穿,只能退到边上,和瑶光殿跟着出来的一群人交流一番,再默默回去复命。 何芊蔚则和海鱼斗智斗勇到现在,往木桶里扔了好几条鱼,然后倍感无聊,发起呆来。 另一头,纪修从船舱穿行而过,绕了几圈走回太子殿下的客舱,在门前站定,抬手按固定的频率敲了敲。 他略作等候,直到从门内传来应允,这才推门走进去。 窗户在太医的要求下开了一小条缝用来通风,阳光却不受限制,透过云母磨就的窗格跃进来,将屋内照得亮堂堂。 萧载阳着一身墨绿的常服,依旧用玉簪别着发,正坐在榻上与下首的方廷玉低声交谈。 无论昆厥还是乌歌,在此事后会有什么反应,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启国不会无故干涉附属国的内政。无\./错\./更\./新`.w`.a`.p`.`.c`.o`.m 但总有些事例外。 比如伊桑,此人身上藏着的秘密太多,方廷玉自己不敢做决定,也只能把人绑了带上船,保证对方能神智清楚地活着,多的就非得萧载阳亲自经手才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给纪修分出半道目光,而纪修也自觉,揣着手悄无声息地站到一旁。 没过多久,萧载阳将须得自己亲自点头的事务都处理完毕,方廷玉便恭敬地退出去。 而太子殿下则将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纪修:“姑娘如何?” 来了来了,我就知道。 纪修心中吐槽,端着肃然的表情回话:“姑娘在甲板上守了半天的鱼竿,钓上来不少鱼,瞧着倒像心情极好的模样。” 萧载阳听罢,点了点头,到也没说什么。 这种考验职业素养的时候,纪修自然不能跟着也不说话,而是头脑风暴迅速过了一遍无数种应对的方法,最终斟酌道:“只是若兰姑姑她们都说,姑娘心里似乎乱得很,仿佛在为什么事感到不安。” 萧载阳闻言,追问道:“她的吃穿用度,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都紧着姑娘先用呢。”纪修赶紧解释,“奴婢也悄悄观察过,姑娘才钓上一尾鱼,刚开始还兴高采烈,后来却突然失了兴趣,独自发着呆。” “那她怎么会——” 话说到一半,萧载阳突然哑了声,仿佛自己想到什么一般,敛眉沉思片刻,又放松下来。 纪修懂事地没再说话。 太子殿下则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敲了敲桌面,想起昨天换药时发生的事。 他当时被何芊蔚的触碰吓了一跳,心里莫名泛起一阵涟漪,才出了神,没留意到对方什么时候离开的。 结果后来纪修居然说何芊蔚走得相当匆忙,背影里甚至还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萧载阳当即就犹豫一瞬,然后把换药的过程复盘了好几回,怎么也不觉得是自己不小心做出了什么过分的举动。 显然,只能是另一位当事人自己的问题。 他一时半会儿没想通,便预备第二天用早膳见面时,再亲自问一问,然而何芊蔚压根就没来。 彼时望着满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需要食补好好养养身子的太子殿下沉默片。(下一页更精彩!) 刻,默默一挥手,让纪修端了几道合口味的菜送到隔壁,又孤零零地自己一个人用完早膳。 这还没完。 紧跟着,应该来看望病号的何芊蔚依旧不见人影,终于坐不住的萧载阳打发纪修去瞧瞧究竟是什么情况,结果却等到了她拎着竹椅去钓鱼的消息。 可把萧载阳气得。 更何况气归气,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吩咐纪修给对方搬去华盖,又换了一身衣服,准备亲自去抓人。 结果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门,随行的太医就先赶来换了药,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一通,紧跟着就是方廷玉抱着积压的事务,让太子殿下过目。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萧载阳的计划被迫一改再改,最后直接放弃了跟出去的打算,还是把工具人纪修丢出去。 闷头一股气回完了密信,又挨个审阅过公文盖上章,纪修也施施然带着消息回来。w_/a_/p_/\_/.\_/c\_/o\_/m 也许是等久了反而变得麻木,萧载阳问过后也不急着出门了,灵光乍现。 总不能是……害羞了吧? 萧载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生出的异样心思,却很清楚何芊蔚此人压根就丝毫没有察觉。 太子殿下原本还愁着该怎么做,结果何芊蔚主动提出来上药,反而把自己敲醒了。 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弯唇笑了笑,忽然就兴平气和下来。 要真是这样,先让何芊蔚自个待上半天,冷静想想倒也不错。 假如不是——反正自己也是个病人,遵从医嘱老实在房中养伤也挑不出什么错,到时候哄哄就好。 未来长得很,萧载阳有的是时间温水煮青蛙,筹谋着将明月揽入怀中。 无论是奔向月亮还是让月亮为自己而来,他都觉得是不错的结果。 他唯一不允许的,只有月亮依旧高高在上,无动于衷一切情意。。 第六十五章 再回 http://.biquxs.info/

到底没有冷战太久。 洒脱如何芊蔚,在甲板又钓上来一条鱼以后,拎着木桶到厨房盯着下人熬了锅鱼汤,扭头就又往萧载阳房里去了。 反正殿下也没说过不妥,何芊蔚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倒没必要想得太多——他们之间可是有过约定的! 愁眉苦脸苟了一上午的纪修看见何芊蔚也相当开心,喜笑颜开地把人迎进去,瞧了瞧她提在手上的食盒:“姑娘刚从厨房那头出来?” “嗯。\./手\./机\./版\./无\./错\./首\./发~~”何芊蔚点点头,“钓到了几尾鱼,正好能让御厨做成鱼汤,给殿下补补身子。” 纪修笑得笑朵花:“这感情好,殿下身子不爽利,对补汤提不起什么兴趣,有姑娘这碗鱼汤在,奴婢也放心了。” ——实际上,纪修根本就是信口胡诌,要知道厨房其实压根儿就没来得及送补汤。 就算送了,拎得清的太子殿下也不会拒绝的,毕竟他可没有任性的资本,要是不赶快把伤养好,麻烦事总会越堆越多。 但纪修觉得自己也不算说错啊:喝归喝,但不感兴趣也是真的,而且不想也知道自个主子肯定愿意多喝一碗。 何芊蔚还没回答,屋里独自对弈的萧载阳就先随手将棋子朝纪修丢了过来:“就你话多。” 纪修眼疾手快地将那棋子握住,毕恭毕敬说了声奴婢知罪,干脆把棋子也交到何芊蔚手中,自己毫不犹豫地推到了门外。 瞧瞧瞧瞧,看到人了就开始嫌弃自己碍眼,真是好没良心的主子。 他心想。 何芊蔚则提着食盒放到了桌上,将从纪修那得来的棋子交回萧载阳手中:“因为伤口才觉得不舒服吗?” “不是。”萧载阳摇摇头,解释道,“昆厥那边压了不少事,要我亲自点头才行,方廷玉上午来过一趟。” “……然后就把殿下累到了提不起兴趣的地步?”何芊蔚皱眉道,“方大人有些太着急了。” 当然不是。 实际上,方廷玉在得知萧载阳受伤后,就主动把事情推到了后面,只把一些实在是不能再推了的递过来。 萧载阳之所以提不起兴趣,主要还是因为何芊蔚没在跟前,心里七上八下地总觉得忐忑。 一生要强的太子殿下能把真相说出来吗?不能啊。 所以他只是心虚地别过眼神,假装研究起还没下完的一局棋,本着良心替方廷玉开解:“也不能怪他,毕竟有些事拖不得。” 何芊蔚心里分得清轻重,倒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将食盒打开,在碗中盛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乳白色鱼汤,放到了萧载阳面前。 “先喝口汤吧。”她在软榻另一侧坐下,撑着脑袋交代了一句。 萧载阳当即放下棋子,端起碗就喝起了汤。 而何芊蔚则是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了桌上的这一局残棋。 看了半响,她从青花五爪龙纹围棋罐中捡出一颗白子来,头也不抬地问:“殿下介不介意有个对手?” “就算我说介意,你好像也不打算听吧。”萧载阳悠悠道,“这是那本棋谱里的棋局,感兴趣就自己破吧。” 何芊蔚便毫不犹豫地落下一子。 这回跟着出来的御厨就算在宫中也是一把手,和顾玄不相上下的那种,鱼汤自然也熬得鲜美浓白,一口下去不带半点腥味,萧载阳一边享受着,一边抽空腾出手来下棋,把一心二用做到了极致。 两人你来我往地厮杀了数个回合,直到萧载阳喝完了鱼汤,何芊蔚才最终找到机会,以一颗白子险胜。 “有进步。”萧载阳夸奖道,“好几次都把我逼到了绝境。” 与其相比,何芊蔚倒是蔫蔫地没什么精神,回道:“但每次都让你找到机会了,不然我早该赢的。” 而且这还是萧载阳分心后的结果。 。(下一页更精彩!) 也难怪何芊蔚即便是赢了,但依旧不怎么高兴。 “那棋谱我研究了许久,自然比你更有经验。”萧载阳安慰道,“我占着先机才能有这样的表现,不然早该被杀得丢盔卸甲了。” 这安慰多多少少到了效果,何芊蔚毫不犹豫地冲他伸出手。首\./发\./更\./新`..手.机.版 萧载阳心领神会,默默拉开榻边的抽屉,将棋谱交到她手上。 随着两人关系的破冰,船上众人之间的气氛也松动起来,起码方廷玉第二天再来汇报进度的时候不用在提心吊胆了。 之前太子殿下那副心情很不好但压抑自我坚持办公的样子虽然让人很感动,但却仿佛个点燃了引线的哑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炸,怎么想都觉得危险。 如今就不一样了,说话声音大点都不心虚。 而在这样的氛围下,船队乘风破浪,以最快的速度掠过一望无际的海洋,朝扬州城的方向赶去。 乌歌与昆厥的矛盾随着伊桑的落网而烟消云散,萧载阳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弱冠礼便迫不及待地压到眼前,真是一刻也歇不得。 等再次停靠在扬州城码头的时候,萧载阳的伤也依旧好得七七八八,甚至连一点疤也没留下。好吧,其实本来要留下一道的,但何芊蔚翻出了玉痕膏,再三叮嘱纪修一定要记得在换药时给太子殿下抹上,这才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回到大启领土的时候,船队就已经先与水军碰过面,扬州太守知道了消息,自然和之前一般提前等在渡口,阵仗颇大。 何芊蔚远远望着那随风招展的旌旗与高大的汗血宝马,抬手撞了撞身边人:“总觉得扬州太守仿佛是把没送成人的遗憾全给补了回来。” 萧载阳没应声,而是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扬州太守确实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本事也足够,唯一的缺点,大约是太热情了些。 何芊蔚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撺掇道:“不是有方大人在吗?让他去和扬州太守打交道不就好了,殿下借着养伤的名头先行一步就是。” “……好主意。”萧载阳说。 他抬眼一扫纪修,接收到主子目光的纪修当即浑身一震,施施然往方廷玉住着的客舱走进去。 萧载阳则瞬间变了表情,虚弱地示意何芊蔚来扶着自己:“先练习练习。” “我觉得就殿下现在这模样,说是刚受的伤也不让人意外。”何芊蔚抽抽嘴角,自然地挽住了太子殿下,让对方这个人都半靠在自己身上,吐槽道,“就是脸色有些太红润了。” “这不就是一个漏洞吗,”萧载阳笑道,“走吧,让人给孤易容一番,最好是能让扬州太守接下来的几天都别来见我。” 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陆地,离京城近了些,也没有风暴之类难以预计的意外,使团自然要好好修整一番,才好继续上路。 更何况还有个秘密押解的伊桑,总得妥善安排好了才能回京——不然对方那个神秘的主子,没准就要来找麻烦了。 萧载阳还有得忙呢。 两人又转回房间去。 而等船靠了岸,太子殿下在露面的时候,脸色便已经变得苍白,说几句话就得咳嗽几声,何芊蔚也总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扬州太守被吓得一句也没敢多说,麻溜地目送伤势堪忧的萧载阳上了马车,转去和方廷玉攀谈。 方廷玉挂着笑容,心中飘过万千句与外表截然不符的话。 好一招祸水东引啊,殿下。 这头,已经钻进马车的萧载阳自然不知道方廷玉的怨气有多重,而是一转虚弱的神情,脸上挂着闲适而轻松的笑意。 好心情并不会消息,只是转移了而已。 何芊蔚则伸了个懒腰:“咱们是去驿站,还是踏歌楼?” “都不去。”萧载阳摇摇头,“有伊桑。(下一页更精彩!) 这么个不稳定因素在,自然是太守府更安全些。\./手\./机\./版\./无\./错\./首\./发~~” 太守是扬州百姓的父母官,其府邸自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便有一些不足,却能用暗卫弥补,最适合用来安置伊桑。 何芊蔚哦了一声,也不追问要怎么处理伊桑,而是打着哈欠道:“那我要最舒服的那间房!在船上睡了这么久,总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正经住处,一定要好好享受享受才行。” “这恐怕有点难。”萧载阳说,“除去太守自己的房间,最舒服的院子十之八九要落到我头上。” “……”何芊蔚瞪着他:“白日梦都不许人做了吗!” 萧载阳心情极好地弯起唇。 何芊蔚被这么一打击,什么雄心壮志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只能默默抬袖遮面,半真半假地抱怨:“太子殿下就是了不起,哪儿像我,无权无势的,想睡得舒服点都不行。” “再了不起,还不是拿你没办法。”萧载阳亲昵地点点她鼻尖,“行了,别苦着一张脸。不管旁人怎么安排,我都把最舒服的那个院子让给你。” 结果何芊蔚却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殿下受着伤呢,我还是不和你抢了。” “强调一下,我的伤真的已经好了。” 萧载阳说。 “那也不行。”何芊蔚态度坚决,“我可私底下找太医问过,他说了还得多静养几天的,不然伤势可能会复发。” 两人争论半天,最终决定各退一步:院子还是萧载阳住进去,等回了宫,再让何芊蔚好好享受一下太子床榻的柔软。 当然这句话的意思是把没用过的新寝具送到瑶光殿去,而不是何芊蔚跑到东宫来睡。 ——虽然萧载阳确实也挺想这么说的。。 第六十六章 试探 http://.biquxs.info/

方廷玉灰头土脸地同样住进太守府,按惯例回禀萧载阳的时候,带来了太守预备办一场接风宴的消息。\./手\./机\./版\./无\./错\./首\./发~~有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太子殿下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孤还得养伤呢,就不参加了,劳请方大人代表使团出席吧。” 本来就用不着露脸的何芊蔚嗑着瓜子看戏。 方廷玉哀怨地看了眼面色红润的萧载阳,目光中满是控诉,却又不能说出来,只好闷闷应下。 他其实也想拒绝,但朝廷是真的会发俸禄。 纪修一面对方廷玉深表同情,一面在内心庆幸还好自己也不用露面了。 转眼就到次日。 做戏做全套,何芊蔚今天没去隔壁串门,而是一个人用了早膳,琢磨起今天要做些什么好。 “养伤”的太子殿下肯定是要闭门不出的,她也不方便去打扰,至于昨天顺来的那本棋谱——何芊蔚承认自己三分钟热度,暂时只想摆烂做咸鱼,不愿意和那些个黑子白字斗智斗勇。 在何芊蔚趴在窗前放空大脑的时候,向来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的如意却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将手中的竹筒递到她眼前:“姑娘,纪公公传过来的。” “明明隔得这么近却要传密信,有种……”何芊蔚皱眉想了半天的形容词,“反正感觉很奇怪。” 她熟练地把竹筒打开,取出其中密信看了起来。 总共两封,第一封是京城那头刚送来的,满纸尽是皇帝语重心长的嘱托和慰问,顺带还提起了那场无疾而终的赏花宴,与至今都堆在勤政殿的一水儿画像。 他甚至还得意洋洋地强调了,那些在名单里的英俊儿郎身上可都依旧没婚约,就算来找自己求赐婚也被暂时压下去了。 ——用太子弱冠礼将至,不如攒到一天同时赐婚的理由。 不,倒也不必这样。 殿下知道您又拿他当枪使,肯定不会高兴的。 皇帝这话开玩笑的成分居多,毕竟他确实是个开明的天子,懒得用皇权强行分开有情人,乱点鸳鸯谱地随自己心意赐婚。 新朝这么多年来,皇帝压根儿就不管朝臣子女的婚事,也没兴趣成日忌惮这个忌惮那个,大概是其最让世家适龄男女赞叹的优点。 毕竟用不着为家族联姻,也不必因为身份而被迫各自嫁娶,闺中的小姐更是不会被选入后宫,实在怎么想怎么惬意。 虽然皇帝本人的想法其实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与看谁不爽就直接削。 何芊蔚看完这一封密信,将其压在了妆奁下预备临睡前在提笔回信,又扭头去读另一封。 这回是纪修自己写的。 至于内容么……再三保证太子殿下身体无碍的事实,末了让姑娘玩得尽兴。 何芊蔚总觉得后面那半句的内容,是由萧载阳口述的,纪修就是个传话筒。 这一封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何芊蔚看过后就将其交回到如意手上,让对方拿去销毁,然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若兰见缝插针地问道:“姑娘想好要做什么了?” “没呢。”何芊蔚说,“先去太守府的园子里走走吧,就当是散心了。” 扬州太守好歹是一地百姓的父母官,这太守府又是历任太守陆续修葺了不知道多久的,奇花异草比比皆是,瞧瞧又不吃亏。 更何况今日太守府上设宴,人多半都跑到了前院去把酒言欢,正好乐得清净。 半晌,何芊蔚换了一身衣裳的身影出现在园子里,身边依旧跟着若兰、秋影与如意三人。 她是不知道太守府上的构造,但如意却烂熟于心,熟练地走在最前头引路,带着何芊蔚左拐右拐,一路赏花看景好不快哉。 半柱香的时候不知不觉从指尖溜走,何芊蔚这才慢半拍地从心口涌出倦意,忙不迭让。(下一页更精彩!) 如意找了个亭子,坐下歇歇脚。 亭子前头正巧是一面池塘,正中蹲着一座假山,绿油油的荷叶彼此凑在一起,共同簇拥着婀娜多姿的荷花。 秋影瞧了瞧那一池的景色,又回头环视一圈,冷不丁开口道:“姑娘就像那荷花一样。” 何芊蔚配合地扬起眉:“好好儿的,秋影怎么妄自菲薄,说自己是绿叶?” “姑娘!” 秋影跺跺脚,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和秋影相比,何芊蔚反而笑得欢快,懒洋洋地靠着亭子坐下,单手撑起脑袋,无辜道:“荷花四周那么多叶子,我身边也有秋影在,哪儿说错了?” 秋影被噎得哑口无言,闷闷地转头往如意怀里扑:“姑娘从前可不会这么戏弄我,想必是感情淡了……” 如意满头黑线地拍了拍秋影。 笑闹过后,何芊蔚也不再说话,而是出神地望着莲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人不约而同地放松了呼吸,默默退到一旁,生怕惊扰了她。 而这景象落到旁人眼中,就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美人图——何芊蔚恐怕怎么也想不到,除了她以外,还真有人同样如此无聊,在园子里闲逛半天不说,甚至还与自己选中了同一个歇息的地方。 而且这人还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没错,就是洒喝到一半,忽然想起先前桃林见到的美人,心生惆怅离席散心,好巧不巧又走到附近的陆羡之。 自从那日从桃林落荒而逃后,陆羡之冷静下来一想,怎么都觉得实在后悔,白白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不说,更是一点都没打听到对方的身份。 完全选择性忘记了那“神秘男子”的威压。 到了次日,他便再次拜访太守府,准备不经意间,再与美人见上一面用自己的学识与身份折服对方,成就一桩美事。 结果却怎么也没如愿再见一次美人。 陆羡之旁敲侧听地问了许多人,依旧什么消息也没得到。 他原本都快要放弃了,准备听父母的安排,与一个与太守有几分亲戚关系的小官之女订婚,没成想在今日,竟又遇见了对方! 陆羡之激动不已,醉意在这一瞬间跑得一干二净,生怕来不及似的冲上前去,潇洒地抬手作揖:“又见面了,姑娘。” 这回用不着如意提醒,何芊蔚也提前看见了对方,不过她原本以为这人只是路过,就没太关注。 而对方这毫无预兆的一句话,反而让何芊蔚摸不着头脑起来,迟疑问道:“……我们见过吗?” 陆羡之脸上的笑容一僵。w_/a_/p_/\_/.\_/c\_/o\_/m 记忆力极好,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此人身份的如意心中偷笑,默默上前伏低身子,凑到何芊蔚耳边解释了一通。 何芊蔚听得连连点头,也想起了这个突然犯病离开的人。 本着和善有爱的心情,她主动开口试图缓解自己没认出来人的尴尬:“公子的病好了?” 别说秋影与如意,就是若兰听见都险些没绷住表情。 “……小生身体康健,既没有什么缺憾,也无隐疾。” 陆羡之一时没弄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芊蔚疑惑道:“上回公子忽然匆匆离开,瞧着颇有几分狼狈,我还以为……实在对不住。” 陆羡之能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吗?不能。 他尬笑着为自己找补:“忽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走得着急了些,没来得及与姑娘道别,该是小生说句抱歉才对。” 何芊蔚其实并不在意。 素昧平生的,搞这么客气做什么? 再说要是真的觉得抱歉,应该赶快走得远远的,别影响自己躲懒才对。 但她是个讲礼貌的好姑娘,自然不会把心声全盘托出,只是抿起唇礼貌地笑了笑。 “算不上。(下一页更精彩!) 是什么大事,公子言重了。”她摇摇头,道,“公子与我一并非旧识,二也未曾有约,何须道歉?” 陆羡之找不到话反驳,只能略过这个话题:“当日与姑娘一别,小生心中满是遗憾,不成想在今天却又遇上,实在是缘分所致。” 说着,他又一拱手,神情认真道:“小生姓陆,全名陆羡之。在家中行二,上头有个姐姐,是唯一的嫡子,明年便可去参加春闱,考取功名。” 陆羡之自我介绍完,仿佛觉得不足以说明自己身份,又补充了一句:“姑娘在这扬州城见到的米行,大多是我陆家的铺子。” “原来如此,久仰久仰。”何芊蔚敷衍地点点头,“预祝公子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至于什么米行,什么铺子,她并不关心。 ——无论皇帝的私产还是萧载阳的,可都比这一个扬州城的陆家吓人得多。 见何芊蔚没有几分在意,陆羡之却并不觉得被看轻,反而更加欣喜:若不是家中资产丰富,如何会有这等眼界! 如此,迎娶对方的阻力不仅小了许多,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 陆羡之想得挺可观,完全忘记了自己甚至压根就没说过要迎娶何芊蔚这档事。 他只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与潜力,便是京中的贵人也要刮目相看,哪儿会有女子不答应自己的提亲呢? 何芊蔚自然不知道陆羡之心里在想什么,不然她可能就要让如意狠狠揍上对方一顿,再把人丢进池子里清醒清醒。无\./错\./更\./新`.w`.a`.p`.`.c`.o`.m 如意也不明白,毕竟她一个没有心的暗卫离这些男女之情有些远。 就是下意识看陆羡之不爽,想揍人而已。 秋影这小丫头更不用说。 满场这么多人,恐怕也就一个若兰看出来了陆羡之的心思,已经在心底琢磨着要怎么告诉纪修了。 一时间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而何芊蔚尽量礼貌地多待了一会,怎么也觉得不自在,便起身准备离开。 陆羡之见状,当即急得大声道:“姑娘不再与小生多说几句么?” “和你有什么好说的?”回答他的却是另一道男声,“青青,过来。”。 第六十七章 剖白 http://.biquxs.info/

何芊蔚听见这一声呼唤,毫不犹豫地转头直奔对方而去,蹭一下就窜到了来人身前:“殿……不是,公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养伤么?” “手里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就出来走走。”萧载阳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低声道:“正巧听纪修说你在这儿,就顺道来接人。” 您就吹吧。 后头的纪修表面笑眯眯,实则腹诽不已。 明明是埋头忙到刚才,冷不丁见到好不容易从宴会上脱身的方大人,生怕何姑娘被宾客冲撞,才急冲冲赶过来的。 没准方大人如今还一头雾水地走在回房的路上呢。 但纪修是个合格的贴身内侍,不会干揭自己主子短的事,所以他只是依旧保持着笑容,然后目光不善地看向了呆在原地的陆羡之。 这人他熟啊。 上回也是太守府,也是这么一场宴会,殿下让自己去把对方祖上十八代生平都给翻了出来,从头到尾挑剔了一通,那叫一个杀心四起。 得亏扬州城早就安插了无数暗线,不然纪修无所不能的职业生涯就得在这栽个大跟头。 结果没想到如今刚回来,就又遇上了? 本着东宫总管太监的职业素养,纪修合理怀疑其居心不良——装作对何姑娘有几分心思,实则探听太子行踪这事儿也不是没可能的。 陆羡之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了怎么样的名单中,而是看着这个先前就见过的男子,盯着对方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壮着胆子道:“小生与姑娘不过是一见如旧,才多说了些话,公子即便担心幼妹,也不必对其如此苛责。” 没错,陆羡之左思右想,坚定地为这个神秘男子安上了美人兄长的名头。 毕竟这两人都有一双桃花眼,非要较真的话,其实还是有几分相像。 可惜陆羡之不知道的是,无论萧载阳还是何芊蔚,长相都随了母亲,这眼波流转的明眸正是这么来的:江流宛与先皇后之所以是手帕交,可不就是因为两人分明素昧平生,毫无半分血缘关系,容貌与姓名却与彼此相似得仿佛亲姐妹一般。 听见这没厘头的一句话,萧载阳皱了皱眉,眼神都懒得分给对方半个,直接就问了何芊蔚本人的看法:“什么时候都能与这种人相谈甚欢了?”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空口白牙地污蔑人!”何芊蔚反应强烈,忙不迭地证实着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们连十句话都没说到!哪儿来的相谈甚欢!” 萧载阳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拍拍气鼓鼓的小姑娘,淡然道:“听见了?” 陆羡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日带着几分炎热的风迎面袭来,让他神智清醒了几分,然而腹中的二月莺却仿佛沸腾一般,很快又让他失了分寸,急声道:“若非心对姑娘心生爱慕,小生又何必主动搭话?分明姑娘自己也应下了,如今又为何矢口否认?” “……啊?” 何芊蔚满头问号,从喉间溢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语气词。 与她慢半拍的反应相比,萧载阳的目光则瞬间就冷了下来。 纪修听得在夏天都打了个寒颤,立刻喝道:“喝醉了酒不去歇息,尽在此处污蔑姑娘名声,陆公子好大的胆子!” 离陆羡之最近的如意听见这句话,毫不犹豫地上前,将对方撂倒摁在了地上,一点也不客气。 陆羡之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厮,在惊变中满心恐慌地看着自家公子狼狈的模样,上前就要和如意动手。 如意是什么人? 她可是就算在太子殿下的暗卫营里,本事也数一数二的人物,这才被特意挑出来放到何芊蔚身边,哪能轻易被影响,面色不变地就顺手将这小厮同样摁倒在地。 陆羡之的酒劲正上头,嘟囔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反倒是那小厮。(下一页更精彩!) 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也坚持不懈地不断输出着。 “放肆,大胆!你们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身份!要是现在赶紧认错,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长见识了啊,这么冲当朝太子说话。 何芊蔚啧啧称奇。首\./发\./更\./新`..手.机.版 陆羡之那一段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她也生气,自然懒得说什么小事一桩的话,而是扯了扯萧载阳衣袖:“殿下,他真的不是患有什么不方便让外人知晓的隐疾么?” 正常人很难有这样的脑回路啊。 说着,何芊蔚指指自己脑门,犹豫道:“比如,这样儿的?” “不仅没有,还聪明得很。”萧载阳沉着脸,听见这问话强行压住了烦躁的心情,解释了起来,“在扬州城的读书人里颇有名气,公认的举人备选。” 何芊蔚满脸的不相信。 满打满三,她确实也就和陆羡之见过两面,似乎不好妄下结论,但对方这两次碰面的表现都实在——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要是这样的人都能考中举人,总会让人有种“大启要完了”的错觉。 自然,当着萧载阳的面,何芊蔚不至于直接这么说,而是尽量用了委婉的说辞:“……确定是本人吗?” 好吧,这句似乎也挺直接的。 萧载阳倒是被她问得一笑,给了肯定的答复。 “错不了,纪修亲自翻过他的文章,仔细调查过好几遍。” 说罢,萧载阳又沉吟片刻,道:“但也只能考中个举人了。” 太子殿下向来公私分明,要是看谁不爽,直接忽视对方就行,从不屑于公报私仇,这句话应该没什么情绪成分。 何芊蔚信服地点点头,深以为然,又问萧载阳准备如何处置陆羡之。 “理他做什么。”萧载阳瞥了对方一眼,“太守又不是大限将至了,这点事都处理不好?” 他不仅用不着自己处置,兴许还得拦住太守,免得人一个生气直接赶尽杀绝了。 最终,如意留在那亭子附近,一根麻绳把陆羡之和其身边的小厮全绑了起来,负责把两人拖到太守面前。 纪修同样留下来刷脸,而萧载阳与何芊蔚则先回了暂住的院子。 一路上何芊蔚都没敢怎么说话:虽然萧载阳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差别,但凭着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她还是下意识觉得对方现在的心情很差。 比林清妍和柳欢颜那次还更严重的那种。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多说多错,不说就算有错也不至于太大,何芊蔚决定先憋一会。 然而等一脚迈进萧载阳的房间,下人们按惯例退到门外的时候,何芊蔚才骤然发觉,刚才不说,如今两人独处,岂不是更不敢了吗!什么脑子啊,被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给吓傻了吗。 何芊蔚苦着脸。 萧载阳却不知道她丰富的心理活动,一撩下袍就在榻边坐下,慢悠悠拎起茶壶倒满了一整杯,这才奇怪地抬头看过来。 “在那站着做什么?” 何芊蔚矢口否认:“没什么。” 她麻溜地也坐下来,自来熟地端起太子殿下刚倒的茶就一大口下肚,搜肠刮肚地找着新话题。 她先看被收到一旁的棋盘:“殿下今日不下棋?” “棋谱不是在你那儿?更何况我要是有闲心下棋,恐怕方廷玉当真会上来平跟你死我活。” 那他肯定不敢。 何芊蔚腹诽道,却也不得不承认萧载阳近日的忙碌,只能又问:“之前说只在扬州城待上几天,就启程回京,时间够用么?” “父皇早就准备了人来接受伊桑。”萧载阳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抿上一口轻描淡写道,“把事情交代清楚,剩下的就和我没关系了,结果自然会被送到东宫去。” 弱冠礼在即,皇帝可不会在这档口。(下一页更精彩!) 让萧载阳忙得团团转。 反正伊桑是太子抓的,昆厥与乌歌那边的青岭花也是太子带人捣毁的,足够震慑那些朝臣了。 何芊蔚讪讪地哦了一声,捧着白玉杯战战兢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直觉太子殿下差不多也该开始输出了。 不得不说她在这种时候,第六感准得可怕:萧载阳垂眸盯着茶水望了片刻,果不其然主动开了口:“青青觉得陆羡之如何?” “胡言乱语、形状疯癫,一句也不想再和他多说。” 何芊蔚毫不犹豫道。 倒是和自己想的差不多。 萧载阳转了转手里的杯盏:“那其他人呢?”他说着,抬头与何芊蔚对视,尽管放缓了声音,却仿佛压抑十分。 “他给我提了醒,青青很快就要及笄,婚事想必不能再拖,有没有瞧上哪家的郎君?” 何芊蔚跟着也放低了声音:“应该……没有吧?” “殿下知道我是什么性格,一点也不适合京城高门大户的规矩。”她摇摇头,“当家主母肯定做不下去,更何况我也不愿意一辈子都被困在后宅里,那多没劲啊?” “爹娘生我养我,可不是为了让我到别人家里去做个贤良淑德的儿媳妇,而是要我活得自在逍遥。” 江流宛一生驰骋沙场,名姓从没被困在一家之宅,反倒是扬名于军营,与何修竹一齐让匈奴头疼了好几年,这对夫妻确实也可能如此养女儿。 更何况何修竹那军师与继承人的算盘,萧载阳还真曾经听皇帝说起过。 论私,皇帝肯定是十万个不愿意让何芊蔚又回到军营去,但同时又觉得对方必然与自己意见相悖,头疼得厉害。 萧载阳也这么认为,但抵不住他有私心啊。 太子殿下便一笑,眼波流转间俯身凑近了何芊蔚,低低问:“那我呢?” 我能尽最大的努力让你嫁了人也照样活得自在,不用担忧外人的看法,但却不能给你真正的自由,反而要将你困在皇城,与我一同熬到白头。 ——所以,要不要试着接受这样的我?。 第六十八章 口脂 http://.biquxs.info/

窗外响起几声零落的蝉鸣,在风中摇曳着远去,甚至掩盖住了心跳的频次。 何芊蔚微微瞪大双眸,指腹在冰凉的杯壁摸索过一遍又一遍,无数次启唇又合上,到头来什么也没说。 反倒是萧载阳轻描淡写地点破了一直被双方刻意忽略的问题后,又冷静下来,退回到原本的距离,垂着哞一言不发。太过分了。 何芊蔚想。 明明是自己说出来的,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他好像只是出于某种考虑而提出这个建议,但并不掺杂多少情感。 瞧瞧太子殿下这风轻云淡的模样,原本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的何芊蔚想法也变了又变,而在反复的犹豫踌躇中,连回应的勇气都跟着一起退缩,直到消失不见。 沉默扼住了每个人柔软的咽喉。 直到守在外头的纪修身影一动,轻轻叩响了房门:「殿下,太守命人送了药膳来,现在要用么?」 何芊蔚恍然入梦醒,抢先道:「进——」 话才说到一半,就又没了声音,纪修满心困惑地竖起耳朵,试探着问:「姑娘?」 何芊蔚也想回答的,但是唇边食指的温度实在太撩人了。 她刚想开口,对方就顺着往下压了压水润柔软的唇瓣,险些整个被含住,惊得何芊蔚如锯嘴的葫芦一般死死闭上嘴。 萧载阳身为始作俑者,也跟着愣了一愣,眸色更幽深了几分。 他笑起来,轻轻摇摇头,温柔道:「我可不愿意在这时候被打扰,去喝什么补汤。」 何芊蔚屏息静气的同时,萧载阳扬声冲外吩咐了一句,又转头看过来,语气坚定。 「总得给我句答复吧,青青。」 而门外的纪修听到那句「送到灶上闻着」,丝毫不觉意外,压根就没多问,落到门边的身影再度被拉长,只剩下独木难支的何芊蔚。 但何芊蔚也不敢说话啊,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圈住萧载阳依依不舍点在自己唇边的食指往外拉。 室内窗明几净,两个人都将那指头上的一点嫣红瞧得一清二楚。 何芊蔚当时就红了脸。 萧载阳则从胸腔中发出一声闷笑,捻了捻指尖,问:「用的是什么口脂?」 「石榴花。扬州城今年夏天新出的,据说在女眷里很受欢迎……」 何芊蔚下意识答道。 说着说着,在萧载阳含笑的注视下,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最后近乎呢喃般匆匆收尾:「……反正口脂就是这样容易站在别的东西上。」 萧载阳找出锦帕,拭去了指尖上那抹颜色,不再揪着不放。 经过这事一打岔,两人间的气氛也松动许多,何芊蔚做了个深呼吸,这才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开口。 「殿下刚才——是在表明心迹没错吧?」 「我以为说得足够明显了。」萧载阳道,「如果你觉得不满意,再听一遍也行。」 「我可以临时说点别的。」 何芊蔚婉拒:「……这倒是不用了。」 正所谓快刀斩乱麻,好不容易迈过那道坎,倒也没必要回头再走一次。 但她也并未第一时间开口,而是望着萧载阳出了会神。jj.br> 仔细算来,她自小就与萧载阳相识了。 而七岁时,因匈奴偷袭宛城,何芊蔚失恃失怙,孤身一人由陈嬷嬷、秋影与飞镜等几个忠仆陪着,被皇帝亲自派出的御林军接到了皇宫,与萧载阳朝夕相伴至今,已有近十年光阴。 在金碧辉煌又冷清的皇宫中,他们是唯一能与彼此相伴的同龄人,又不受所谓的君臣本分束缚,早就将对方放在了心中特殊而又重要位置上。 ——似乎也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最是相配吧? 冷不丁想到这一步,何芊蔚及时打住了思绪,果断开口转移注意力:「殿下从前还说要我把你当做家人来着呢。」 萧载阳记性向来很好,自然也很快想起了从前自己说过的话,无奈道:「那时候年纪小,想一出是一出,如何能预知到后来的事?」 何止是说了啊。 萧载阳心想,他甚至还去问过父皇要不要收个义女。 得亏被拒绝了,要不然真多出来这么一位义妹,如今得麻烦成什么样。 何芊蔚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和太子殿下兄妹情深的事,而是好心情地笑了笑。 「我也不能。」她轻声说,「如果现在答应,将来却又因为与自己预想的情况不一样而逃避,殿下会难过的。」 「但那是以后的事。」萧载阳道,「如果你因为这个拒绝的话,我现在就会伤心。」 「您好歹犹豫一下,再三深思后再回答我吧。」 「能情难自禁到如此地步,本来就深思熟虑过。」 这话倒是在理。 两人你来我往拉扯了几个回合,直到最后何芊蔚也依旧不敢给出承诺。 毕竟东宫太子妃,未来的国母,这么重的担子换谁来,也照样怂啊。 何芊蔚又不打算做个米虫,心安理得地在后宫被宠上天,当个宠冠六宫的皇后。 她还惦记着宛城呢。 要知道有匈奴这么个烂摊子在一日,她连睡觉都不踏实的。 何芊蔚的反应也算与萧载阳所料相差无二,而此事本就不能急于一时,太子殿下便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在扬州城的这几天,你可以好好想想。」他说,「等回了京城再告诉我答案。」 「我弱冠礼在即,无论礼部还是内务府都腾不出手来操办别的事,更何况你也暂未及笄,不必急于一时。」 「……这么一说反而更让人着急了。」 萧载阳纯良一笑:「怎么会呢?」 他是真的觉得不用着急,但也同样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和太守幕僚打了半天太极才成功送走对方的纪修转头一瞧,脸上立刻换上了笑容:「姑娘这就走了?」 才被屋里头那位太子殿下表白的何芊蔚莫名有些心虚,匆匆点了点头,抬腿就走。 纪修站在原地目送何芊蔚离开,摸不着头脑地沉吟片刻。 自己好像什么也没做吧。 从头到尾仔细想了想自己的一言一行,确定一点错没犯后,纪修默默看向室内,脚步踌躇,忽然有点犹豫该不该进去。 殿下又作死别人逗生气了,会不会找点法子来折腾自己啊…… 但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屋里就传来了萧载阳的问话:「难道还得孤亲自请你进来?」 瞧这话说得,至于吗? 纪修扭头就冲进去。 萧载阳依旧坐在榻上,手边蹲着白玉杯。 见到纪修,他便抬手瞧了瞧桌面,漫不经心问:「那人还说了什么?」 纪修心领神会地一拱手:「殿下且放心,太守是个聪明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怎么处置此事。」 萧载阳身边不仅有御医,连厨子都是自带的,这几日虽说是暂住太守府,却只不过占了个用来歇息的小院,旁的一概用不着旁人插手。 不必承担额外的风险,太守乐得自在,自然不会闲得没事干送什么药膳来。 ——除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着为自己的真实意图打个掩护。 而能同时与萧载阳、扬州太守扯上关系的,也就一个陆羡之带来的糟心事而已。 萧载阳与扬州太守来往不多,但在细枝末节中对其行事风格却有一定了解,对此也没有太在意,而是随意点点头,忽然沉吟下来。 纪修在旁边等了片刻,这才听见自己主子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话:「……若能让他没资格再参与科举就好了。」 其实您确实能,殿下。 一国太子别说是让谁被踢出科举名单,就算让对方家破人亡都不是问题啊。 纪修默默答道。 可惜萧载阳从小被照着温润纯良的模子养,尽管智勇双全,决策时也算说一不二,但对大启的百姓却始终有几分宽容,多半不会让自己的私欲盖过律法。 好处是容易取得民心;坏处么,如今暂时瞧不出,可纪修却心知肚明将来会因此吃大亏。 他没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作出了沉思的表情,道:「那陆羡之不过家中有一个黄商的名头,又有几分不足以为道的才华,如何能与殿下争辉?」 「依奴婢看,让此人再潇洒一阵子,等他到京城去参加春闱,自然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萧载阳转了转白玉杯:「这倒也是。」 正在此时,灰头土脸第一次来的时候,被赶回去的方廷玉也再次登门,面色肃然。 「伊桑招了?」 见状,萧载阳扬扬眉,暂且放下了眼下的事,颇有兴趣地问。 「御林军那边给他瞧了个信物,没多久便全说了出来。」方廷玉道,「这些年来经受的一应大小事,他说得一清二楚,甚至写了诉状,给了账本的下落。」 「那你愁眉苦脸地做什么?」萧载阳困惑道,「回了京城,让他当面指认就是,难不成伊桑自己也不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 「问题就出在这儿。」被萧载阳这么一问,方廷玉才说出幕后主使的姓名来:「伊桑说,他真正的主子,名为——」 「顾自秋。」 萧载阳愣了一愣。 纪修则追问道:「可是京城那位顾自秋?」 「正是。」方廷玉肯定地补充道,」安乐侯顾自秋。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八章口脂免费阅读. 第六十九章 应允 http://.biquxs.info/

顾自秋在朝中也算旧臣——而且是少数安分守己,从没给皇帝找过麻烦,至今都有几分皇恩的那种。 之前容妃一事,尽管其因为私自藏有逍遥醉被禁足许久,也并未影响到侯府。 然而如今,伊桑竟然说自己的主子是安乐侯? 这信息量的庞大程度,别说方廷玉和纪修,就是萧载阳听了,也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室内的沉寂无声蔓延开来,萧载阳心中也闪过无数念头。 虽然听着挺不可思议的,但要是起了疑心,再仔细一想,又仿佛一切都有迹可循:久居深宫的容妃手中缘何会有逍遥醉,安乐侯又是为什么从不贪权…… 毕竟只有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才不值得上位者费心怀疑,躲在暗处经营逍遥醉的买卖。 更何况萧载阳偶然想起,当年父皇借着窗花的事逼到宫外,逐一走过的朝臣中,似乎就有个安乐侯。 不过当时只以为安乐侯是颗烟雾弹,结果没想到他才是主角。 萧载阳又转了转手里的白玉杯:「让人去取账本吧。」 话又说回何芊蔚。 她从萧载阳暂住的别院落荒而逃,回到自个院子的时候,正巧遇到若兰提着食盒往外走。 冷不丁一碰面,双方都颇为讶异,面面相觑后由何芊蔚打破沉默:「姑姑这是要去做什么?可是午膳有不妥?」 「每道菜都是比着姑娘喜好做的,并无不妥。」若兰轻轻摇了头,「是奴婢僭越了,以为姑娘今日还是要和太子殿下一起用饭,自作主张准备把午膳送过去。」 若兰说完便要跪下请罪,心虚的何芊蔚忙不迭伸手拦住她,一个劲儿给旁边的秋影使眼色。 「姑姑何错之有,不必如此。」她道,「原本是这么个打算没错,但方大人突然到访,我就不好多留了。」 方大人对不起,劳累您再背背锅。 何芊蔚在心中忏悔,脸上却面不改色,仿佛真有此事一般。 秋影不明所以,但出于对自家小姐的信任,还是麻溜地接过了若兰手中的食盒,跟着劝起来:「姑姑也是因为担忧小姐身子,才忙中出错,哪儿用得上责罚?」 在宫中浮沉近二十年,若兰确实把礼仪规矩刻进了骨子里,但同时也知道好歹,见状便不再多说,而是带着秋影去将午膳摆上桌。 何芊蔚紧随其后在桌边坐定,一筷子瞄准了近日新喜欢上的菜肴,时不时借着夹菜的动作偷偷瞧一眼若兰,心中感叹十分。 论亲近关系,若兰其实与她最疏远。 何芊蔚一边用膳,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 然而这么多年下来,对方一心一意为瑶光殿与自己打算,从未做出背主之事,两人之间早就有了主仆情分。 虽然还是拦不住若兰过于小心谨慎的性格。 何芊蔚学宫礼时,就不算个好学生,自然也为此头疼过,只是先前都没什么大的影响,便瞧不见其中弊端。 直到今日,她从萧载阳那儿得到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心乱如麻的同时,才在若兰今日表现的影响下不自觉深入思索了一番。 皇宫就是这样的——礼节繁多,尊卑有别,和她原本的性子相差甚远。 皇帝宠着何芊蔚,偶尔与她见面时都是笑呵呵的,而萧载阳更是直接免去了两人私底下的一切礼节,鲜少在她面前自称孤,才让何芊蔚即便身处深宫,也算活得自在。 但那繁重的礼仪依旧从未真正离开。 毕竟皇家作为天底下最尊贵最富庶的一个,总得有些独属于自己的特殊待遇,用来强调皇权的至高无上。 正如那些簪缨世族、清流世家各有各的坚守。 倘若何芊蔚只是何芊蔚,与皇室没有过多牵扯,她自然能随心自在,御史言官也不会为了和她过不去,招惹天子的不满。 可若她成了太子妃乃至皇后呢? 板上铁钉的一国之母,恐怕只有那些背靠家族的世家贵女,才能让百官满意。 何芊蔚自认做不到潇洒看待一切,毫不在意世人的评价。 假如自己一时冲动答应了太子殿下,又要如何面对这些呢?如果,拒绝呢? 往后的几天,无论萧载阳还是何芊蔚,都默契地避开了见面的机会。 不明真相的一群下人可谓提心吊胆,直到发现两位主子间的氛围虽然有些奇怪,但却不想闹矛盾的样子,反而似乎……感情更好了? 毕竟萧载阳都从一日一问换成一日三问了。而何芊蔚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却总是会额外多关注些太子殿下的动静。 纪修想不明白,若兰也同样如此,另外两个未经人事的小丫鬟更是一头雾水。 但他们向来看得开,既然不是平白生了隔阂,那就等当事人自己私底下解决呗。 横竖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扬州事了,动身回京城的时候。 出发前纪修犹豫了半晌,也没敢确定要不要把何芊蔚那辆积了灰的马车找出来,最后只能旁敲侧击地把问题抛给萧载阳。 太子殿下当时沉吟片刻,同样没给个肯定的答复,而是让纪修自己问问何芊蔚去。 纪修苦哈哈地照做。 他找上门的时候,何芊蔚正在院子里乘凉。 见到纪修,她心里刚生出困惑,但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纪修抢先截下话头,三言两语说明白了自己这回来的目的。 「转眼就该回京城了吗……」何芊蔚眉目间浮现出几缕忧愁,低头喃喃自语了一句,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不必了,陛下既然特意吩咐过,我便依旧与殿下同乘一辆马车吧。」 纪修领命离去。 而等到出发的这天,何芊蔚与萧载阳仿佛心有灵犀般,几乎是前后脚到了马车旁。 两人对视一眼,萧载阳上前半步掀开车帘,冲何芊蔚伸出手:「上来。」 何芊蔚做了个深呼吸,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毅然决然地握住他。 上了马车,何芊蔚刚一坐定,便从怀中摸出一本湛蓝封皮的书册,递到太子殿下面前。 「殿下的棋谱。」她扬扬眉,「我已经看完了。」 萧载阳似乎有些失望:「嗯。」 他接过棋谱,拉开抽屉将其放进去,顺口问:「已经看完了吗?」 「何止看完了。」何芊蔚一脸骄傲,「这上面所有的棋局我都研究得明明白白,殿下要是不信还能考考我,包管满意。」 「这倒是不用了。」萧载阳笑了笑,「我可还没来得及看呢,肯定不会给你机会的。」 何芊蔚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十分遗憾一般。 两人就此交谈几句的功夫,马车也晃悠悠地起了步,一路驶出扬州城。 随着四周的人烟越来越稀少,连城郊也再次被远远抛在身后,一队马车头尾相衔,与来时相比,四周护卫的官兵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换成不明内情的人来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确定伊桑是否被一同押运着,而如果是,又究竟在哪一辆马车上? 车轮在官道上反复碾转,与马蹄声彼此应和着,成了枯燥旅程中一类特殊的背景音。 何芊蔚的心仿佛跟着马车一起慢慢晃悠,最终平静下来,让她生出了无限勇气,瞧了瞧低头深思的萧载阳,主动开口道:「殿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青青想说什么?」萧载阳便笑起来,低声问她。 「……反正,和之前的事有关。」何芊蔚轻咳一声。 「刚知道的时候,我其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畏手畏脚,进退两难。」她没给太子殿下接嘴的机会,而是自顾自道,「那个位置——无论对谁来说都太重要了。」 「但你只用在乎我的意见。」萧载阳说,「我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决定。除了你,谁也不能让我退步。」 何芊蔚便扬眉一笑:「我知道的。殿下就是这样的性子。」 皇帝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会偏向萧载阳,太子殿下确实有底气这么说。 她垂下眸盯着衣摆上的绣纹,下意识握紧了拳:「但只要在那个位置上,就注定逃不开他人的目光吧。」 「我生在京城没错,但却在宛城见识过荒野上昼夜不停歇的风,与那些繁琐的礼仪与尊卑相隔甚远——我不适合这里。」 「如果殿下认为如今的我值得被仰慕,那要是我磨去棱角,融入了京城的钟鼓馔玉中呢?」 「不会有这样的事。」萧载阳坚定道,「我不会让你被他人目光所累,被迫活在一个身份的框子里,闷闷不乐地熬过一天又一天。」 「可我不愿困于后宅。」 「后宫配不上你的足智多谋。」 「天子身份贵重,皇室血脉不能再继续稀薄了。」 「我和父皇是一样的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何芊蔚忽然抬手挡在眼前,声音轻不可闻:「……我一直很想回宛城。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我知道。」萧载阳同样放低声音,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我和你一样。」 「殿下。」 何芊蔚忽然握住他的手腕:「你以前和我说过什么,桩桩件件都成了真,从没骗过我,现在也得这样啊。」 「我也……心悦与你。」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九章应允免费阅读. 第七十章 京郊 http://.biquxs.info/

一路走走停停,使团与京城的距离也迅速拉进,转瞬就到了城郊。 而萧载阳借助暗卫的传信通道,与宫中的皇帝一直保持着联系,自然也提前商量过返程的相关事宜。 是以使团便暂时驻扎于此,等休整一夜后再继续往京城走,正好也给了朝中官员时间来准备迎接的仪仗。 使团拢共就这么些人,知道终于要回到京城,圆满完成任务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忙前忙后扎营生火,氛围前所未有的和谐友爱。 纪修就不一样了。 他揣着手,默默立在萧载阳的帐篷外,望着忽暗忽明的火把,一副正在沉思的严肃模样。 作为太子殿下手底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纪修总觉得自家主子最近不太对劲。 就比如,以前方大人送来一堆卷宗的时候,殿下都是紧皱着眉头,心情压抑,全靠自制力来挨个处理。 而最近几天,方大人的卷宗一点没见少,殿下却一直心情颇好,甚至看着看着还会突然笑出声。 明明也没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发生啊? 纪修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想得认真,而旁边路过两个换班的御林军,瞧见这情形便压低了声音,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纪公公在做什么呢?莫是出了些意外?」 「呸呸呸,净说些不吉利的话!」这御林军的同伴当即反驳道,「好不容易到了京城,马上就能向上头交差,你就不能盼点好的!」 「我这不是嘴比脑子反应快些,没来得及管住自己嘛……」先头说话的那人自知理亏,麻溜地主动认错,又道:「但纪公公看起来真的很严肃,就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样——」 「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两人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过起招来,匆匆离开。 相较于外头的热闹,帐篷内倒是安静得很:萧载阳悠闲地翻着某位名家的游记,神情自若;而何芊蔚死死皱紧眉头,左手黑子右手白子,刚落下一步又忽然觉得不妥,匆匆将其撤回来。 如此反复了半天,萧载阳一篇游记到了末尾,何芊蔚也泄气般将手中的棋子全扔回围棋罐里,自暴自弃地往后一倒,靠着软榻,满心疲惫地摆摆手。 「解不出来。」她一脸的挫败,感慨道,「这么难的餐具,殿下是怎么破的啊?」 「太傅里有一位擅弈,从前跟他学过一段时间,有半吊子的师徒情分。」萧载阳笑了笑,「被困住想不到该怎么办的时候,就想到了他曾经教过的几招。」 他说着,抬手在何芊蔚腮边点了点,准确地戳在那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上:「愁眉苦脸的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好像这几天你确实没少欺负我吧……」 何芊蔚下意识反驳。 自从两人捅破了彼此间的玻璃窗后,太子殿下仿佛一夜开窍般,就喜欢动不动把何芊蔚揽到怀里抱一会儿,美其名曰「卷宗看累了回回血」。 这还只是其中一种情况。 诸如大庭广众之下,仗着两人距离近,又有衣袍的遮掩,他可没少干表面正儿八经,实则悄悄勾何芊蔚手指把玩的事。 托萧载阳的福,本来还因为关系转变而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的何芊蔚迅速适应了角色,从最开始轻易脸红的纯情少女,摇身一变成了可以面不改色反撩回去的经验人士。 作为始作俑者,萧载阳听见这句控诉,表情变都没变:「我疼你都担心来不及,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欺负人?」 「还是说,这欺负另有别意?」 「……看棋盘!」何芊蔚匆匆移开眼神,「殿下教教我怎么破局才好。」 这话太危险了,可不敢轻易接。 而外头的急需要原地想了半天,还是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遗憾放弃,跑去盯晚膳的进度。 没成想刚走了没几步,纪修就听见营地内传来一阵喧哗,间或夹杂着几声惊呼。 他皱皱眉,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循着响动走到人群中心。 结果这一瞧,纪修自己也愣住了:正中间那个长着獠牙的庞然大物,是从哪儿来的啊?! 眼尖的人看见纪修过来,便凑上前仔细交代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先前帐篷全搭好以后,几个御林军闲着无聊,便到林子里走了一遭,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各自拎着几只野鸡,甚至还有甚者直接拖了头野猪出来。怎么说呢,今天的御林军也依旧武德充沛。 检查了一遍现场的纪修眼神复杂。 这时候,随行的御厨也被拽到了跟前。他瞧了眼死不瞑目的野猪,又扭头看看同样有几分迷茫的纪修。 御厨犹豫不决道:「要不然……今夜就把这野猪烤了,当做晚膳?」 纪修能说不吗? 总不能把这么一头野猪丢在野外吧。 要是真这么干,浪费食材不说,没准还会引来虎狼之类的猛兽,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只好摆摆手让御厨去准备家伙式,自个则扭头又往回走,准备上报主子一声。 萧载阳对御林军提供的食材同样表达了讶异。 何芊蔚则沉吟半天才开口:「敢到京郊来的野兽多半强横凶狠,结果御林军出去打牙祭,打着打着就抬了头野猪回来?」 要知道为了百姓与行人的安全,各地官府往往都派了人守林,也会隔三差五扫荡一便林子,就为把猛兽赶回深山去。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会出现在郊外的野兽多半更为强悍,但那几个御林军……? 纪修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他亲自检查过,确定野猪身上的致命伤来自御林军装备的武器,只能默默点点头。 何芊蔚当即转向萧载阳,一脸认真。 「殿下,我觉得那几个人一直在御林军带着未免太屈才了。」 「是有点可惜。」萧载阳轻轻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起身就拉着何芊蔚往外走。 两人的动作自然得很,一点也没有往日的拘谨,更别提刻意避嫌。 作为在场的第三个人,纪修将一切看在眼里,如醍醐灌顶般突然想明白了所有。 难怪殿下心情这么好呢。 他想。 是得偷着乐乐。 御厨动作极快,前脚刚做了决定,等纪修去知会两位主子的这么一小会功夫,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出于只有一头野猪的考虑,御厨和帮厨一起上阵,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头野猪分解成无数块,用铜杆挨个串起来,放到了烤架上头。 按惯例,萧载阳自然是单独有自己的烤架,由专人现烤。 不过今日,萧载阳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半天御厨的动作,直盯得对方冷汗直冒,战战兢兢。 看不下去的何芊蔚轻轻拉了拉太子殿下的衣袖:「别吓他呀,我还等着吃呢。」 「……我没有这个想法。」萧载阳无奈地低声回答,「只是想瞧瞧应该怎么烤而已。」 「有句话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芊蔚义正辞严,「以殿下的身份,哪怕就是凑个热闹也会让别人紧张起来,影响发挥的。」 旁边的纪修听得连连点头。 何姑娘说得对,再来几句。 结果下一秒,火就烧到了他自己头上:「所以不如让纪修来烤。反正他被殿下瞪习惯了,胆子大得很。」jj.br> 在皇帝与太子两道夹缝中艰难求生的纪修:? 然后马上就麻溜地接过帮厨手里的烤肉串,动作熟练不已。 萧载阳闷笑一声,揉了揉何芊蔚的脑袋瓜,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 只有纪修受伤的世界又一次达成了。 烤肉被分切得薄了许多,自然很快就色香味俱全地远离火堆,被奉到了萧载阳手里。 而纪修前脚递完烤肉,马上又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柄收在鞘中的匕首,将刀尖对准自己,恭恭敬敬上交给萧载阳。 萧载阳接过那匕首,在何芊蔚期待的目光下,从一整块烤肉上切下一片,亲自递了过来。 何芊蔚抬手就要接,然而刚上手就感受到一股阻力。 抬头一瞧,太子殿下眼中兴致盎然,意图明确:想亲自喂。 何芊蔚收回手,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反倒是纪修反应奇快,当即就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殿下,我去瞧瞧伊桑如何了。」太明显了,纪公公。何芊蔚心想。 但架不住有用啊。 萧载阳相当满意纪修的识时务,在心底夸赞一句,主动将那片烤肉递到了何芊蔚唇边。 调料的香气与肉类自身的美味迅速在于理智的斗争中取得上风,何芊蔚一咬牙一闭眼,张口咬住烤肉。 樱唇与指尖一触即离。 目的达成,萧载阳又好心情地片下一块肉,还是作势要自己亲自投喂。 正所谓有一就有二,破罐子破摔的何芊蔚也只能主动跳进圈套,由萧载阳伺候着吃完了一块烤肉,顿时饱了七八分。 至于另外几分么……来自她和棋局作斗争时入肚的那些糕点。 心满意足的何芊蔚惬意地眯起双眼,萧载阳则转身从旁边拿起提前串好了的烤肉,放到烤架上。 太子殿下一心想着喂人,自己一口都还没来得及吃呢。 何芊蔚忽然有些心虚,便主动上前握住了那铜杆,气势十足:「我来烤!」 萧载阳不和她争,主动放开手,笑道:「可别到时候给我一串焦得分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看不起谁呢。」何芊蔚轻声嘟囔,「我小时候跟着爹娘烤肉的时候,殿下说不定都还没亲自见识过烤肉的过程。」 「这不是担心你忘光了吗。」萧载阳悠悠道,「要是不服气,我们就打个赌。如果到时候烤出来的,青青自己都看不下去,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那你输定了。」何芊蔚眼神坚定,「就算我真的把它烤成焦炭也会嘴硬的。」 半晌,何芊蔚默默把压根咬不动的烤肉毁尸灭迹:「……看什么看,愿赌服输,我又不会赖账。」 萧载阳不说话,握住何芊蔚的手腕,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埋在她脖颈间闷笑几声:「还以为你会死不承认。」 何芊蔚心虚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没办法,她就是太老实了。 没听见回应,太子殿下也不着急,而是闭目静静抱了何芊蔚一会儿,这才低声开口。 「等回了京城,我就去向父皇要赐婚圣旨,好不好?」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章京郊免费阅读. 第七十一章 回京 http://.biquxs.info/

耳边回旋着那句话。 何芊蔚明明滴酒未沾,就像喝醉了一般,迷迷糊糊地任由萧载阳抱着自己:「可殿下之前还说不着急呢。」 「我后悔了。」萧载阳毫无心理包袱地给了之前的自己一巴掌,「更何况如今你都答应我了,先订婚也很正常吧。」 他一面说,一面慢慢换了姿势,与何芊蔚互相抵着额,低声道:「嗯?」 何芊蔚红着脸匆匆往后仰,抬手覆住萧载阳的眼睛:「你不许说话了,也别睁眼!」 她承认自己有点顶不住眼下的情况,要是给对方机会继续输出,没准就越说越进一步,直接敲定婚期了。 萧载阳叹了口气,仿佛十分遗憾,却听话地没再靠近,甚至配合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勉强得到几分喘息之机的何芊蔚如获新生,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左看右看半天,人人都忙着和烤肉作斗争,压根没谁注意到他们。 难怪这人刚开始沉吟了半天,然后让纪修给自己换了个清净的地方,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何芊蔚深觉自己像极了话本里那种被卖了还帮人输钱的倒霉蛋。 她在这边兀自纠结,萧载阳却怡然自得,老实本分地任由自己被遮住双眸,长而柔软的睫毛轻轻扫过对方掌心。 何芊蔚权衡半晌,最后一咬牙一狠心,破罐子破摔地开口:「起码,起码等到我及笄礼办完再向陛下请旨吧?」 「这么晚?」萧载阳仿佛有些失望,下意识反驳道,「我还想光明正大地去观礼呢。」 何芊蔚恼羞成怒:「就算不是未婚夫妻,以太子殿下的身份,想去也没人敢拦吧?!」 怎么没进套呢。 萧载阳遗憾十分,却只能见好就收地点点头:「既然青青这么说,我也只好听命行事了。」 你还委屈上了是吧? 莫名其妙把自己卖了的何芊蔚咬牙切齿。 去掉这段插曲,在外的最后一个晚上,何芊蔚还算过得不错。 虽然第二天,她就称病换到了另一辆马车,打定主意绝不在皇帝来接人的时候露脸。 开玩笑,这要是和萧载阳一起出现,她真不敢想对方会干出点什么事来。 还是明哲保身好些。 负责当传话筒的纪修乐得看戏,结果因为没做好表情管理,一个不留神暴露了情绪,被萧载阳扔到外面与御林军一块吃灰去了。 ——在这样与密信内容严重不符的情况下,萧载阳顶着自己父皇怀疑的目光,得心应手地走完流程,正式回了宫。 而一路上摆足了架子,把人设端得稳稳当当的萧载阳刚进勤政殿,就迫不及待地向皇帝简要说明了情况,最后做了这么一句总结。 「……总之,还请父皇拟旨,为我们赐婚。」 好长时间没见儿子的皇帝陷入沉思。 那些画像还被压在勤政殿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呢,结果对方出了趟远门,回来就告诉他已经搞定了太子妃,只等一个良辰吉日? 未免有些太梦幻了。 皇帝略一斟酌,也没先去提起朱砂笔,而是沉吟道:「人老了就是图那点天伦之乐,你说我是不是该收个义女?」 「你就非得和我对着干是吧?」萧载阳面无表情,「少来这套,我也没少孝敬你。」 「小兔崽子懂什么,嘴硬的儿子哪有女儿这样的小棉袄贴心——」 「儿媳妇也挺贴心的。」 「那能一样吗?!」 「你就说写不写吧。」萧载阳撸起袖子上前一步,「不写我自己来。」 皇帝怒目而视:「给我把玉玺放下!还没登基呢就老惦记着抢活干?」 封太子妃的圣旨意义重大,萧载阳倒也没打算真自己动手,闻言麻溜地撤开,亲眼看着皇帝挥毫泼墨,最后亲自盖上宝印。 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把圣旨换到了另一张书桌上,等着笔迹变干,这才和皇帝提起伊桑来。 果不其然,听见伊桑背后主子是顾自秋的消息,皇帝一点惊讶也没有,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这家伙藏得可真够深啊,要不是当初容妃露了端倪,恐怕连朕也要怀疑齐文进证词的真伪。」 「您也藏挺深的。」萧载阳幽幽道。 皇帝不理他,自然地换到了下一个话题。 父子两在勤政殿商议的时候,称病的何芊蔚避开人群,一路做贼般偷偷溜回了瑶光殿。 秋影百思不得其解,悄悄和如意咬耳朵:「小姐这是做什么呢?」 如意沉吟片刻:「虽然我也看不明白,但小姐这么做,想必有她自己的深意吧。」 ——殊不知何芊蔚只是想低调行事而已。 她实在是不敢想走到一半,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汤正德或纪修请走的情形。 无论是谁,都不好拒绝;但要是去了,自己又觉得尴尬…… 什么进退两难的抉择。 光是想想,何芊蔚就觉得头皮发麻。 好在无论皇帝还是萧载阳,都好心地给她留了缓冲的时间,一点没吱声。 而何芊蔚也一路畅通无阻,无事发生地踏进了阔别小半个月的瑶光殿。 首先碰见的是蹲在椅子上晒太阳的阿琼。 何芊蔚当即就走上前,熟练地把忙着舔毛的阿琼提溜起来抱紧怀里,狠狠揉了一大把。 阿琼肉眼可见地浑身一抖,蔚蓝色的眸中闪过困惑,紧跟着浮起杀意。 哪个两脚兽这么大胆,竟敢趁本喵打理个人卫生的时候偷偷撸猫? 阿琼喵喵叫着,在何芊蔚的手中艰难地转了个身,和她对视个正着。你出门打猎这么久,怎么还活着回来了? 阿琼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何芊蔚浑然不觉自己在阿琼心中的形象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是看着浑身一僵的阿琼,饶有兴致地在这猫儿柔软的腹部挠了挠:「阿琼还记得我啊?」 「猫都是有灵性的,聪明得很呢。」若兰笑道,「宫里头也有不少自由自在的野猫,却从来都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头晃悠,也不见主动去招惹贵人们。」 何芊蔚想起了之前那只为了萧载阳每日准时定点来瑶光殿报道的猫:「……这倒也是。」 她施施然抱着阿琼先进了正殿。 瑶光殿只有这一个主子,自然没什么变化,但何芊蔚轻车熟路地坐到窗边的软榻上,左右环顾一周后,竟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马车与行船,驿站与王国来回辗转好几回,忽然又见到大启皇宫的装修,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而就在她一边回忆,一边找熟悉感的时候,外间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不过片刻功夫,来人就已经踏入了正殿,冲何芊蔚抱拳道:「小姐!」 何芊蔚上下瞧了瞧对方,没说话。 变化太大了。 走的时候,飞镜依旧带着几分女儿家的温婉,然而如今却梳着高马尾,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未施脂粉却硬气十分。 何芊蔚饶有兴致地问:「做什么去了?」 飞镜被打量了半天,早就生出几分不自在,如今听见这声问话,当即开口道:「京城混入了匈奴的暗桩,御林军今日来都在为此事奔走,师傅特意带上了我,多受了些磨炼。」 「……匈奴?」何芊蔚轻声重复。 她当即一收表情,手上下意识加重了力道,阿琼喵喵叫着伸爪一挠,挣脱怀抱,警惕地窜出老远。 打猎这么久什么也没带回来又不要紧,干嘛这么生气,本来就在掉毛,再多抓几把就要秃啦! 何芊蔚手中一空,但此时的她没心情在意这些,而是仅仅皱着眉,面色不善:「好端端的,匈奴人怎么跑到了京城来?宛城那边就没什么反应吗?」 「小姐别生气,宛城那边如今也是自顾不暇呢。」飞镜叹了口气,道,「不久前,匈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始频繁挑衅,可偏偏每次守军接到消息时,对方却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匈奴对中原地形向来不熟悉,怎么会——」何芊蔚下意识反驳一句,说到一半却忽然住了口,低声道:「……军中出了叛徒?」 「有这种猜测。」飞镜愁绪更重。 她们都是在宛城长大的,怎么也不会想看见这样的可能性,却偏偏逃避不得。 何芊蔚更是沉默,最后只能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 怎么会呢。 当年匈奴突袭一事,宛城损失惨重,惨死的将士多到恐怕能填平沟壑,如今却有人向匈奴—— 她猛然摇了摇头。 「陛下让你来告诉我的?」 「嗯。」飞镜轻声回复,「陛下让我将近况告知小姐,说会等小姐想明白。」 「……这样啊。」 何芊蔚扭头看向窗外。 京城的夏日算不上炎热,可她却觉得目眩眼花,恍惚间看见了许多臆想中的画面。 满天的黄沙与即便在城内也能听见的厮杀声纠缠不休,风卷起招魂幡徒劳作响,将军府满目的白绸与不知从何起再也没露面的父母走马灯般闪过。 而一切最终回归窗外的风和日丽。 萧载阳的弱冠礼近在眼前,而盛夏一过,早秋时她就该及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如果,如果。 「我知道了。」 她最终只能这么说。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一章回京免费阅读. 第七十二章 猜测 http://.biquxs.info/

自飞镜带着宛城近况登门过后,一晃又是许多天过去。 因着太子弱冠礼近在眼前,宫中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何芊蔚心里装着事,自然没有融入气氛中,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最初那股急躁的劲头捎一退散,何芊蔚自然也随之冷静下来,没有火急火燎地直接冲进勤政殿,而是闭门不出,在瑶光殿反复思虑了许多遍。 俗话说远水不解近渴,她就算再着急,也无法立刻生出双翼飞到宛城去,便只能逼着自己沉心静气,联系飞镜说过的话再三斟酌。 飞镜将来总是要回到宛城的,这是件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近来宛城自顾不暇,飞镜却并未收到任何新命令,只是负责跟在御林军中,排查混入京城的匈奴暗探——也许,宛城的乱子并非出自军中,而是由京城所起? 毕竟宛城的军防布置虽说是机密,却总会与朝廷的往来中泄露几分。 若是京官中有人心怀不轨,不仅打听消息时轻松许多,更能轻易隐蔽身形,栽赃嫁祸给宛城的将士。 此举确保了自身安全不说,同时还能让军中的将士间彼此猜疑、关系紧张,实在是一条妙计。 借刀杀人莫过于此。 没由来的,何芊蔚想起了逍遥醉,还有伊桑的身后那个神秘的主子。 逍遥醉一开始便是从京城中传出去,而伊桑身为中间人,经手了不知道多少事情,也同样是由京城假死逃亡。 京城坐落于天子脚下,外放的官员在此地多多少少会放不开手脚,显然不能为伊桑妥善安排好这些,可假如是一位京官呢?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并非京官,只是普通商户,在京城浸yin许多年,手里的门路大抵也广得很。 何芊蔚皱眉沉吟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想得太多也终究只是猜测,还不如去找一个能给肯定回答的人判生死。 刚才还卧在铲屎官膝头享受的阿琼毫无预兆地又被拎起来,扔到了软榻上。 它睁着一双湛蓝的眼眸,喵喵叫了几声,多有奇怪地目送何芊蔚的背影逐渐远去,在榻上翻了个身。 人类真没意思,还不如自己一只猫睡大觉呢。 何芊蔚并不知道自己在阿琼眼里的形象变了又变,而是一个人走出瑶光殿,熟门熟路地朝东宫而去。 身为冠礼的主人公,萧载阳最近成日跟礼部官员打着交道,时不时还要被拎到皇帝跟前商谈逍遥醉一事,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没与何芊蔚见过面。 只有纪修依旧每日掐着时间来瑶光殿报道,回回来都要送上好些东西,从发簪、香囊到手镯,最后甚至直接连嵌玉镶珠的梳篦都出现在了其中,意图明显。 早就猜到了的纪修还好些,若兰等人却是由习惯到震惊再到挪揄,成了何芊蔚近日不多的轻松。 这回临时跑去找萧载阳作证,何芊蔚原本也做好了在东宫枯等半晌的准备,结果她刚到东宫门口,就与纪修撞了个正着。 纪修当即对方喜笑颜开,乐呵呵地把何芊蔚迎进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何芊蔚这一趟时间掐得正好,稳稳赶上了太子殿好不容易匀出的空闲。 颇有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意思。 何芊蔚轻车熟路地踏入正殿,萧载阳正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见到何芊蔚便扬起一个笑容,扬起下巴点了点,示意她先坐下休息一会。 待何芊蔚就近坐下,太子殿下也垂眸默默加快了速度,很快便丢下手中的毛笔,将其搁在旁边的笔洗上,施施然走过来。 他并未急着在旁边坐定,而是抬手摸了摸何芊蔚头顶的发旋,笑道:「怎么来得这么快?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纪修但笑不语,默默把还留在殿内伺候的宫人通通带了出去,甚至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就跟话本子里,小姐与贫困书生私会时的情形差不多。 何芊蔚思绪不知不觉跑偏了些,又很快被理智拉回来。 她跟着萧载阳的动作晃了晃头,面上浮现出几分绯红的薄云:「嗯……那个,其实,我是在东宫门口和纪修遇上的……」 萧载阳一愣:「原来如此,竟是孤自作多情了。」说着,他又挪揄道:「那青青怎么突然来了东宫?」 「……想我了?」 萧载阳说这话的时候,与何芊蔚间的距离又凑近了几分,呼吸间的热气慢慢缠上她的耳尖,暧昧到极点,却又恪守着礼节。 何芊蔚瞬间晕头晕脑起来。 她竭力保持着理智,往后一仰头,顶着满心的羞赧破罐子破摔般开口:「……我承认是有一点,但——」 话未说完,何芊蔚便再也发不出声,而是被萧载阳一把拉进了怀中,撞得她脑门一疼,迷迷糊糊地听见太子殿下低声的呢喃。 「总是这样……我当初应该直接说成婚的。」 好在萧载阳也知道何芊蔚突然到访,想必是有什么要事,不再继续逗弄她,而是施施然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 何芊蔚方才刚坐下时,便眼疾手快地为自己倒了茶,萧载阳倒也没再亲自动手,反而直接端起那杯子。 我刚才喝过了! 何芊蔚瞪大双眼,刚准备出声,萧载阳却已经更快地轻抿了一口,扭过头好奇地看着她:「平时青青可不好在我有事要忙的时候来,如今却一反常态,莫非是为了宛城的事?」 得,说也说晚了,那就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吧。 何芊蔚浑然不觉太子殿下就是故意的,干脆眼不见为净,不再关注那白玉杯,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 「殿下既然知道,我也就无需多言了。」她吹下眼眸,落在腿上的双手十指相扣,轻声问道:「不知殿下可否明言,宛城之乱,是否与逍遥醉一案的主谋有关?」 猜到了啊。 萧载阳有瞬间的愣怔,很快又反应过来,带着笑点点头。 「伊桑被秘密押解入京,那人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下落,心中着急,干脆破罐子破摔,打算与匈奴,搅混了局势,为自己出逃做打算。」 与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何芊蔚心中悬空的大石恍然落地,狠狠松了一口气。 宛城戍边的将士无数,今日看来,到底是坚持了风骨,未曾勾结外敌。 她不自觉扬起一个释怀的笑。 恰在此时,却仿佛有什么扣着心弦发出高昂的一声,何芊蔚突然想到一个疑点,下意识便问了出来:「匈奴与大启多年来势如水火,那背后主谋是怎么取得匈奴人的信任的?」 「我与父皇之前也在思索这个问题。」萧载阳的目光幽深起来,指腹摩挲着白玉杯壁再三辗转,轻声道,「如果——他们早有联系,这回不过是又一次合作呢?」 「……又……?」 大启局势自当今登基后便逐渐趋于稳定,极少有动荡,而若是一件动静足够大,又同时与匈奴有关系的事—— 「当年宛城突袭的事,也有他的手笔?!」 何芊蔚急得一巴掌狠狠拍下了红檀木的桌上。 萧载阳仿佛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白玉杯,握住何芊蔚的手皱起眉仔细瞧了瞧:「生气便算了,何苦让自己难受?」 这一巴掌拍下去,何芊蔚用了十成的力气,自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疼痛,掌心也迅速泛起红痕。 她疼得龇牙咧嘴,却倔强得不肯退却,而是坚持把之前的话题捡起来:「殿下,你刚才说的——」 「只是个猜测,并无实证。」萧载阳小心翼翼地托着何芊蔚的柔夷,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玉瓶,拔开瓶塞为她上药,低声解释道,「父皇派人去细查当年之事了,只是当初众人都以为匈奴突袭乃是即兴而为,恐怕留不下多少证据,也不知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 何芊蔚紧紧咬着下唇,任由萧载阳为自己上药,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张口就泄露了情绪。 八年前宛城那场堪称惨烈的战役,让无数将士埋骨于黄沙之中,而何芊蔚父母皆为主将,更是连尸骨都难以寻回,只匆匆设立了衣冠冢。 她因此北上至京城,在这里又悄无声息地生长到如今,与萧载阳互换了心意,本以为迟早能报仇雪恨,却在此时突然得知,当年之事竟极有可能是场人为的预谋?! 她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事实了。 萧载阳心里明白何芊蔚的心情,只是默默替她上完了药,又用干净的那只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桩桩血海深仇累积起来,哪里是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让人轻易走出其中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徒劳的话用来安慰,只低声道:「无论当年真相如何,都不会被掩埋,幕后主使更是别想抽身而出。」 「我和父皇都不愿意善罢甘休,青青定然也如此认为,所以——」 「等我办完弱冠礼,你也及了笄,京中的布置便该准备完毕,到那时候,再一同回宛城去吧。」 语言是最伤人也最孱弱的利刃,我不与你柔声细语多加安抚,只愿共赴沙场,用行动证明决心。 我答应过你什么,总该要全实现的。 萧载阳不骗何芊蔚。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二章猜测免费阅读. 第七十三章 膳食 http://.biquxs.info/

从东宫得到确切答复,失魂落魄回到瑶光殿的何芊蔚怏怏不乐了半天。 小厨房那头把午膳送上来,她也只是强打着精神瞧了一眼,却始终生不出食欲,最后摆摆手让若兰撤下去。 彼时的顾玄正无事一身轻地和阿琼玩游戏,一团毛线球在人与猫之间滚来滚去,场面和谐温馨。 直到秋影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地从旁边路过。 顾玄此人吧,就是话多,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当即就好奇地吆喝了一声:「秋影,做什么呢?」 刚从正殿出来,为自家小姐担忧的秋影苦着一张脸,顺势就蹲到了顾玄旁边,伸手顺毛撸了几把阿琼,声音沉重。 「这不是到了午膳的时候么?」秋影叹了口气,道,「我和往常一样去给小姐送饭后用的饮子,可若兰姑姑却和我说,小姐让人撤了午膳,恐怕同样没心情喝。」 顾玄闻言,表情骤然严肃起来,连阿琼刚推过来的毛线团都没顾得上往回传,而是沉声问:「竟有此事?」 「还能有假不成?」秋影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飞镜那日过来,和小姐都说了什么,我看着小姐最近越来越消沉,都快心疼死了。」 秋影虽说是家生子,但老子娘却先后染上疾病去了,只剩下襁褓里的女儿。 若非何修竹为人和善,让管家林煦安排了下人照看,后来又把秋影派到何芊蔚身边,她是必然活不下去的。 正因如此,秋影对何芊蔚格外忠心,即便为了对方赴死也无所畏惧,眼下自然愁得慌。 而她满腹心思,自顾自又说了半天,这才骤然意识到顾玄半天没出声,便疑惑地从阿琼身上挪开眼,瞧了瞧对方。 只见顾玄抿紧唇,神色不比秋影轻松,低声喃喃:「将午膳撤了?」 他心下微沉,深觉自己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受到了挑战。 在美食面前,怎么能有人心情不好! 无论发生什么,大家都应该能开开心心地享受美食才对! 人生信条遇到挫折的顾玄忐忑不定,最终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丢下一句「待会见」就匆匆往外走。 瞧着那离开的方向,好像是要去厨房。 嗯? 满脑子想着心事而心不在焉的秋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完了完了完了,光顾着担忧,把顾玄就是瑶光殿的厨子这事给忘记了。 她真不是故意的,也没有那种阴阳怪气的意思,实在很抱歉啊啊啊啊啊! 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的秋影也急匆匆站起身,追着顾玄同样往厨房去,瞬间在心中想了无数道歉的腹稿,悔得肠子都青了。 被两人落到原地的阿琼用爪子推了推毛线团,望着平时最喜欢的小玩具孤零零滚啊滚。 滚到最后,实在是寸步难行,让风吹得左右摇晃,又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推动。 阿琼心想自己一只猫的时候,分明也可以玩得很开心。 人类大多不懂这个道理,真遗憾。 她舔了舔爪子,慢悠悠与毛线团纠缠起来。 何芊蔚并不知道因自己而起的一场纠纷,只觉得晚膳突然异常丰富,随便瞧瞧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她提起玉簪,挨个看了看晚膳的菜式,疑惑道:「顾玄今日心情好?明明没吩咐,却做了这么多精致的菜。」 瑶光殿就何芊蔚一个主子,而她虽重口腹之欲,却也不会尽惦记些步骤复杂的菜,毕竟其中不少吃起来也麻烦。 平日里,瑶光殿的饭菜都倾向于原汁原味的简单,顾玄自然也落得清闲,然而眼下的晚膳么…… 这一道镶银芽都看得人眼热。 曾经在宫廷年宴上,皇帝、太子和几个备受皇恩的朝臣桌上就摆过这道菜。 当时何芊蔚借了皇帝和太子一人一碟的东风,也有幸享用过,只觉惊为天人。 但她记住镶银芽的名字,回头自己翻书时,瞧见那离了大谱的制作过程,难得沉默片刻,然后果断地说服自己忘了它。 取新鲜豆芽中间最粗的一截,搁置备用。再将鸡肉剁成碎肉,用白线裹上盐在肉沫里滚一遭,最后用针线带着穿过豆芽,这才算完成了准备工作。 下一步,便是用热油一遍遍浇淋,直到豆芽与其中的肉沫都熟透了,这道镶银芽才算完成。 何芊蔚只觉得这不为难自己也为难厨师吗——做的时候费心费力,吃起来也不能吃个过瘾。 结果没想到,扭头顾玄就自个做了道镶银芽。 旁边站着的秋影心中默默流泪。 对不起小姐,始作俑者是我。 若非我一时嘴快,激起了顾御厨的胜负欲,他也不会闷头在厨房待了一下午,拉着不知道多少过路的宫人挨个尝尝自己的手艺,最后不信邪地整出这么多花样。 而何芊蔚已经夹菜开吃了。 只有养精蓄锐,才能向所憎恶的发出强力一击。 阿琼依旧追着那毛线团,却在不知不觉间跑出了瑶光殿,一路进到御花园,最后撞到一道明黄的衣袍。 猫儿撞了个四脚朝天,晕乎乎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手捞起来,摁进怀里揉了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阿琼下意识呲起牙想凶回去,表情做到一半,却突然发觉周遭环境陌生得很,猫脸上显现出几分迷茫。 猫都是怕生的,阿琼长了七年,其实已经能称一句上了年纪,早就没了曾经上蹿下跳的劲头,眼下坚持扑个毛线团遇见算是锻炼了。 如今它一时上头,跑出瑶光殿这么远,意识到事实后自然怂得要命。 阿琼默默回忆半晌,只记得刚才抓住自己的是人声音异常熟悉,大抵也是个经常见面的人类,便喵喵叫了几声,一个劲儿往对方怀里钻。 好不容易遇见个熟人,绝对不能撒手。 它还指望着这人类把自己带回去呢。 萧载阳也不例外,抱着阿琼又重新坐回圆凳上,而旁观的皇帝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这猫儿倒像是听懂了你说什么,颇有几分灵性。」 「跟它主人似的。」萧载阳笑了笑,「机灵鬼。」 「我瞧着你倒是挺满意的。」 皇帝一语双关,饱含深意道。 萧载阳瞥了父亲一眼,不说话。 皇帝也不在意,而是施施然换了个姿势,单手靠在石桌上,懒散地撑起脑袋。 「一大中午的,火急火燎把我从勤政殿叫出来,闲聊了半天就是不让我走,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啊?」 「你不是知道么?」萧载阳无语道,「分明早就商议出了结果,待青青及笄礼过了,再告诉她宛城的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狠狠搓了几把阿琼,只把猫毛揉得乱七八糟:「结果某人扭头就忘记了答应过什么,让飞镜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讲了出去,还说什么随时等着你。」 关键这事他直到今天才知道! 太子殿下急得当即就让纪修去瑶光殿请人,生怕晚了一步就来不及了。 皇帝哼了一声。 「我倒是想瞒着,可惜大中午睡个午觉,都能做一场梦,梦见何修竹那厮愣是不依不饶地追问我凭什么小瞧他女儿,眼瞅着就要仗着自己死者为大的便利动手了。」 皇帝食指弯曲扣了扣石桌:「这要再憋着,我还要不要睡个好觉了啊?」 萧载阳一副「你就继续瞎说吧」的表情。 皇帝:「……」你甚至不愿意敷衍敷衍我。 多稀薄的父子情谊,他都快有种抹眼泪的冲动了。 最终,他只能叹了一声,正色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何家那小姑娘不是京城的贵女,更不会弱不禁风、受不住摧折。」 「打着为你好的名义,瞒下对某个人来说至关重要的消息,并不会显得大义凛然。」 「——无论那消息是好是坏,当事人都有权利知情,再自己做出选择,并承担后果。」 皇帝苦口婆心。 他幼年丧母,中年妻子又因难产而离世,即便儿子健健康康,却依旧称得上一句命途多舛,难弥补这么多年经历的风霜,自然对世事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萧载阳潇洒肆意这么多年,正是有皇帝的刻意放纵,而再加上松弛有度的教养,才成就了如今人人赞叹的太子。 皇帝并不愿意让儿子在京城故步自封,做一个守成之君,自然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对待何芊蔚。 皇室向来情浅缘薄,好不容易有一遭幸事,何必熬成仇。 萧载阳心中也知道轻重,闻言只是抱着阿琼沉默下来,半晌才说:「……我知道的。」 但也仅限于此。 他终究太年轻,狠不下心让心悦之人悲伤难受。 皇帝又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儿子的肩膀。 「行了,少在这愁眉苦脸,我还有气呢,能多做几回恶人。」 萧载阳表情并未轻松多少,却勉强提起唇角笑了笑,心情依旧沉闷。 得,看来是别想走了。 皇帝抬头瞧瞧渐晚的天色,换了个坐姿继续陪在左右,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安慰人。 这事儿他真不太会啊…… 结果皇帝还没琢磨出名堂,萧载阳却率先有了动静。 怀里的阿琼精力不济,已经眯起眼眼瞧着就要睡着,而萧载阳默默在它背上一遍又一遍顺着毛,忽然低声开口:「……其实我应该和您多出几声谢谢。」 「或者——对不起也行。」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三章膳食免费阅读. 第七十四章 谈心 http://.biquxs.info/

前半句说出来,皇帝还颇为受用,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副朕心甚慰的模样;但萧载阳那声「对不起」刚出口,他就立刻变了脸色,毫不犹豫地开口斥道:「怎么净说些胡话!」 阿琼被皇帝突然加大的音量吓得浑身一抖,萧载阳摸了摸它油光水滑的后背当做安抚,坚定地摇了摇头:「父皇,我清醒得很。」 「这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皇帝面无表情,轻叩桌面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响声没完没了地回荡在耳边,将始作俑者的心情揭露得一干二净。 他笃定地做出总结:「反而像磕了逍遥醉一样。」 「……这么说多多少少有点儿过于恶毒了。」 萧载阳直言不讳。 皇帝仿佛翻了个白眼,半分客气也没有。 「那你能清醒清醒吗?」 「恐怕有点难。」萧载阳对答如流,「因为我本来就很清醒。」 皇帝险些气笑了。他干脆也不再继续敲石桌,而是换了个姿势坐着,睨一眼翅膀越长越硬的儿子:「来来,说说怎么又对不起朕了。」 「是昨儿又把御膳房送来的晚膳截走换成别的菜谱,还是前天到朕私库里挑了半天?」 「我做这些事什么时候心虚理亏过?」萧载阳眼皮都不抬,面色自然地顶了一句,又道:「只是偶尔想起母后,总会觉得愧疚难安。」 「……如果不是我,父皇也许不会郁郁寡欢至今,纪修更是不必困于宫廷。」 他垂下眼帘,将眸中的脆弱遮掩得分毫不露,话里的迷茫与自责却缓缓溢出,将太子爷死死困在情绪的牢笼。 「我似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 萧载阳最终轻声这么说。 皇帝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反驳,而是默默听完这段剖白,恍然觉得即便走过近二十年的光阴,自己大概也从未看清独子的心绪。 太子刚出生的时候,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婴孩呢——涨红了脸,哽咽着哭个不停,被裹在襁褓中由自己抱着,甚至来不及与生母做最后的道别。 皇帝甚至还记得那日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早朝上到一半,他便扔下了金銮殿的所有朝臣,匆匆往后宫赶,头会觉得宫道如此漫长遥远。 而直到气喘吁吁地走过那段路,亲眼见过全无气息的发妻与嗷嗷待哺幼子,皇帝也不敢相信事实。 分明他与皇后晨间用早膳时尚且言笑晏晏,如今却已阴阳两隔——多么难以置信,却又切实发生在眼前的一出荒唐戏码。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开口提了个仿佛并无关联的问题:「你可还记得先帝在时,那位惊才绝绝,可惜天妒英才,重病横死的状元郎?」 话题转得太快,萧载阳愣了片刻,才从记忆里找出这么一号人来,摸不着头脑的答了句记得。 「记得就好。」皇帝淡然道,「千万要记牢了,莫要忘记。」 「你母后这样雄才伟略的女子,即便外人不能知晓,也不该被忘却。」 这回换到萧载阳愕然了。 「……什么?」 「从前总觉得你年纪小,便不谈及她的过往,以免徒添伤心;既然今日时机正好,与你仔细道来,也能解开心结。」 皇帝却不管他,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 彼时先帝昏庸,朝廷上下一片黑暗,而江流霜虽出身没落世族、又是女儿身,却从小饱读诗书,见过百姓艰苦,立志为大启博得海清河晏的未来。 正因如此,待父母先后离世,江流霜便变卖家产、遣散奴仆,化名江流,打通了关系,女扮男装参加了科举,一举考中状元。 而皇帝也是在那年弱冠,马不停蹄地出宫建府,在朝中领了差事,将筹谋已久的夺嫡之计正式搬上舞台。 这便是他们相遇的契机了。 先帝膝下皇子皇孙无数,其中昏庸无能之辈众多,却同样不乏手段精明的王爷,只可惜有些心无大志,并非明主。 江流霜披着贪图荣华富贵的皮,混在同僚中观察来观察去,挑挑拣拣了好一阵子。 直到最后,她为自己择定的良木,便是当时白白挂一个亲王名头,不受宠又计谋无双的皇帝。 忠臣明主,两人的情谊在无数次算计中渐渐变得深厚,若不出意外,丞相的位置自然要落到江流霜头上。 ——在敌对的皇子顺藤摸瓜查出江流霜真实身份,将这事闹到明面上之前,确实是这样的。 当初伪造身份时,江流霜可以说是小心翼翼、走一步看十步,只可惜终究年轻,留下了些许漏洞。 此事掀起的风浪不小,先帝也多有猜忌,却碍于皇帝彼时的势力不敢逼迫,只能让江流霜赋闲在家。 至于皇帝么…… 好好的兄弟摇身一变成了女子,他自个也懵着呢。 「到了最后,阿霜别无所选,只能以死明志,让旁人不敢再去触霉头,提什么验明正身的话。」 说到这儿,皇帝停下轻咳了一声,这才继续道:「此事了结后,她才正式换作裙装,以女儿身的模样出现,继续辅佐我。」 「然后母后便与你一见钟情,最后嫁入了皇室?」 萧载阳被过于丰富的信息量砸得有些发晕,下意识问。 「……并无此事。」 皇帝轻声反驳。 「她志存高远,心系黎民百姓,对男欢女爱并无兴趣,而我亦深陷夺嫡之争中,无意情爱。」 两人之所以成婚,说白了还是为大计所虑。 亲王妃的位置太重要,惦记的人数不胜数,尤其当时皇帝在一众皇子中崭露头角,更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在不知道第几次解决那些铆足了劲贴上来的世家贵女后,江流霜头疼得坐在王府议事厅的椅子上唉声叹气,而皇帝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最后鬼使神差问,不如你来做这个王妃。 此举一出,皇帝自个愣了半晌,忙不迭地想收回先前所言,江流霜却沉吟不语,最后一握拳:「殿下好主意!」 皇帝:「?」 「一来,此举能劝退不少或主动或被迫的莺莺燕燕;二则若殿下执意娶平民女子,自然会降低其他人的警戒,认为您也不过如此,轻易便被感情冲昏了头。」 江流霜神色兴奋振振有词。 皇帝:…… 他试图打消江流霜这个想法:「你也知道皇室如今是什么情形……」 「哎呀,这不重要。」江流霜豪气地一挥手,潇洒至极,「做个表面功夫罢了,我又不会当真一直是王妃。」 「等殿下御极,一封和离书放我自由就是,到时候换个身份,照样做古往今来第一个女相。」话都说到这地步了,皇帝也找不着拒绝的借口,只能点头应下。 「这之后才是日久生情的一段往事。」 皇帝最后总结道。 他没有再细说其中种种,而是画风一转:「你母后原就不是能久居深宫的人,若非心悦于我,定不会愿意放下女相的梦想,转而筹谋女子科举之事,打算以皇后的身份参与到政事中。」 「而你的出生,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无论因此发生什么,你都是被期待、被爱着的。」 皇帝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就算你是个女儿,我也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个女太子,如何会去想不该有你的论调?」 江流霜的去世对皇帝而言,是心中永远消不掉的伤痕,可他却从未有过一分一毫迁怒的心思。 这可是她唯一的血脉啊。 假如因为什么子虚乌有的相克之说,便冷眼漠视萧载阳,皇帝将来哪怕到了阴曹地府,也同样不敢与江流霜见面。 「……更何况,她因难产去世,对我们而言,反倒是份点到为止的幸运。」 萧载阳一愣:「为何——」 「因为她并无母族,而前朝昏庸、皇权旁落,我也多受世家大族困扰。」皇帝轻声道。 「你母后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当时的我却给不出承诺,只能以嫡子未出世的名头压下所愿劝诫广纳后宫的折子,以不变应万变。」 他说着,抬头悠悠望向了侧面争奇斗艳的花卉,仿佛并不想让儿子看见自己的表情。 「我们都默契地不多说,心中却隐隐有了隔阂。你出生后,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并不一定。」 「我大概也有可能,会成为先皇那样的人。」 成为那样荒唐无度的昏君。 皇帝至今都记得江流霜在生命最后之时说过的话。 纪修是个合格的下属,一字一句复述出来,将他整个人撕扯得痛不欲生,却又无法反驳。 ——「我很不甘心。但同时又觉得,只有在今日死去,才能挽回一切。」 ——「……情深难赋,却无关风与月,到头来逃不出世俗目光。」 皇帝闭了闭眼。 「她死得太是时候。早了未免昙花一现什么也留不下,我也爱不上她;晚些便难逃妃嫔入宫彼此猜忌离心,最后落得满地鸡毛。她恰恰好在生下你时离去,让我独自在这宫墙熬日子,用大把时间来怀念她。如今我对她用情至此,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说完这一段话,仿佛一刻也不愿再待下去,匆匆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交代道:「将来从我这拿走江山的时候,可千万别徒增猜忌,辜负了何家那小姑娘,让人家伤心难受。」 「朕可是会为她留一道圣旨当做后手的。」 皇帝半开玩笑般说完便匆匆离去,留下萧载阳默默揉着怀里的阿琼,神色怔怔。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从未被憎恨怪罪过。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四章谈心免费阅读. 第七十五章 冠礼 http://.biquxs.info/

阿琼最终被萧载阳提在手里,一路送回了瑶光殿。 浑身雪白的猫儿蔫巴巴地垂着四条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能继续躲进温暖的怀抱里,控诉了半天人类的善变。 以至于萧载阳走进正殿,刚与何芊蔚正面遇见,阿琼就趁他一时不备,猛地挣脱束缚跳进了小姑娘怀里,委屈得叫声都哽咽了几分。你还会这招啊? 何芊蔚满脸迷茫,下意识顺毛摸了几把阿琼,心中感慨不已。 这小祖宗平日里无法无天的,还是头回这么老实。 太子殿下身上那「行走猫薄荷」的称号仿佛又善良了几根,更有往「猫猫克星」的趋势转变的由头。 结果何芊蔚才摸了没几把,阿琼还眯着眼继续装可怜的时候,旁边的萧载阳就突然又伸出手,稳准狠地揪住阿琼后脖颈,将它整只猫提起来,往旁边的若兰怀中一丢。 若兰忙不迭地扔下绣棚去接猫,还没抱热乎呢,紧跟着就听见太子殿下的吩咐:「都出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若兰毫不犹豫地抬腿朝外走。 其他宫人紧随其后,甚至贴心地合上了门。 虽然就算殿下不说,他们也会马上找个借口溜到外面去,但做下人的,最讲究一个可以更快。 「殿下……?」 何芊蔚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也将手里的兵书放到桌上,犹豫地唤了一声。 萧载阳不作回答,而是仿佛被这句呼唤点燃心神般,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何芊蔚。 何芊蔚瞪大双眼,下意识抬手就要推开萧载阳,却在接触到对方身体的瞬间,将力道卸得一干二净,绕到后方轻轻拍了拍。 ——他在发抖。 幅度很轻,动作也几乎没有,但在拥抱这样亲密的举动中几乎藏不住,何芊蔚甚至能借此察觉到萧载阳如乱麻般的心静。 刚发觉此事,何芊蔚便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原则,默不作声地任由萧载阳抱着,直到烛火炸了几响,才轻声开口:「圆凳低矮,殿下长久弯着腰多半会不适,到榻上歇歇吧。」 萧载阳埋首在何芊蔚颈间,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半天没反应,最后才保持着自己的动作点点头。 下一瞬,何芊蔚只觉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被抱着往窗边的软塌走。行吧,不撒手就不撒手。 她叹着气,从圆凳上被移到软塌,却不落座,而是直接让萧载阳放在膝头。 她无师自通朝左右一撇腿,正好方便了对方抱人。 萧载阳依旧不说话,只是默默又抱住和何芊蔚,埋首于她脖颈间不肯露面。 何芊蔚微微仰着脸,抬起手,胆大包天地顺着太子殿下脑后的墨发摸了摸:「殿下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载阳沉默片刻,闷声道:「想,但有些不敢说。」 何芊蔚闻言先是点了点头,又想起来对方看不见,这才道:「那就不说吧。」 若坦诚只会徒生伤心,闭口不言也是好选择。——更何况她相信,假如事关自己,萧载阳会做出对的反应。 被萧载阳默不作声抱了半个时辰后,何芊蔚的生活才又回到无风无浪的平静中。 当然,这平静里只有她自己,与旁人的热闹无关:太子弱冠礼在即,朝野上下都关心得很,更别提身处旋涡中心的皇宫。 无论在哪个宫当差,领的又是什么活计,没有宫人会不在意弱冠礼,更不会有机会置身度外。 简而言之,甭管你是谁,多多少少都得为此事劳心劳力。 像何芊蔚这样只上心不出力的,背后要是没有皇帝和太子联手宠着,恐怕够呛。 瞧瞧淑妃,这位身为代管六宫的冤大头,可是连续好多天忙得脚不沾地、头晕脑胀,补药一碗接一碗地喝,险些就先把自己给累倒了。 这事闹得。 淑妃心中感慨不已,幸好一辈子多半也就忙这一次,不然要是多来几回,她说不定就要去佛堂和容妃作伴了…… 至于为什么不学学何姑娘? 那恐怕有点难。 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自己,祈祷下辈子能投个好胎,起码更实际一点。 就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太子弱冠礼终于正式到来了。 冠礼当日,何芊蔚虽然起了个大早,却抱着阿琼,一人一猫倒在榻上发呆。 太子冠礼需在太庙举行,有资格参加的宾客名单,早在筮宾时就已确定,即便何芊蔚有心,却终归是去不了的。 毕竟她没有功名在,也并无实权,身上就一个大将军嫡女的头衔能单独拎出来,却起不到半分作用。 谁让皇帝那封赐婚圣旨在本人的再三要求下,至今好好儿地躺在锦盒里,没有任何人知晓呢。 不能亲眼见到殿下行冠礼,无论怎么想都有些遗憾啊……好吧,是非常遗憾。 何芊蔚有气无力地揉着怀里的阿琼,神色怏怏。 她都快生出那么一点儿的后悔来了。 何芊蔚这提不起兴致的模样半分掩饰都没有,谁见了都能轻易猜出她如今心情并不算太好。jj.br> 照常理来说,每当此时,宫人们也是不敢主动去她眼皮子底下晃的。 就连若兰、秋影与如意三人都默默退到了外间。 唯一一个胆子够大的飞镜依旧跟在御林军只不过四处奔忙,剩下这几人可不敢上去触霉头。 然而今日的瑶光殿却偏偏热闹得很,脚步声响个不停,先后来了两个人——纪修与汤正德。 一个天子近侍,一个太子近侍,这两人尽管称不上有私教,却并不算陌生。 他们来时倒也没有特意卡着时间,却偏偏先后脚到了瑶光殿,在何芊蔚面前撞了车,当下便互相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同时点了点头。 这么巧,你也被派过来带人偷偷混进太庙啊。 于是瑶光殿的软塌上,顺理成章地又单独剩下了阿琼一只猫。 而身为主人公的萧载阳,一大早就已经从东宫被拽走,紧锣密鼓地换上礼部与内务府联手出品的吉服,又要去忙别的事,如此好一通折腾下来,终于闲下来时,也到了正式行冠礼的时候。 皇帝向来把偏心摆到了明面,这会也毫不意外地自己抢走正宾的活计,亲自盯着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加冠。 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垂眸受过第一加缁布冠,听见上头传来父亲语重心长的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他面向皇帝,行过跪拜礼,转身退回东房,等候已久的赞者立即取衣协助,让太子换上直裾深衣,匆匆赶回现场。 皇帝见到萧载阳,便同样行过盥洗礼,有条不紊地按预先排练过许多次的流程行动 第二加梁冠。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依旧回东房,换上玄端礼服。 第三加爵弁。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三加至此才算正式结束,而皇帝慢悠悠的退后一步,让出了身后的无数牌位。 萧载阳却没有率先看向太庙内,而是转身面对西阶,又行过一次跪拜大礼——若生母已逝,则冠者于西阶下行礼。 这一步本该是最后才做,众朝臣显然有些不安,却无人敢站出来。 皇帝唇角含笑,同样望向了西边,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瞧见。 直到这时,萧载阳才老老实实地向皇室先祖行过礼,转过身预备从小太监的手中端起澧酒。 却不想那内饰竟趁着皇帝眼下在前头吸引注意,无人敢关注太子情形之时,略略抬起头笑了笑,无声比着口型。 「生辰快乐,殿下。」 萧载阳手一顿,读出这口型含义,唇角弧度极小地往上扬了扬。 他不方便言语,只是端起酒杯转过身,一口饮尽酒液,再将杯盏往下翻。 皇帝适时地将目光挪回来,低声道:「满意了?」此时并不适宜交谈,皇帝也就习惯性贫一句,很快就将准备了二十年、增删无数次的训言诵出。 「……惟愿太子而后可以为人,而后方能治人。」皇帝顿了顿,仿佛临时起意般,又说:「惟愿吾儿其身康健,妻子和睦,千秋万岁,共登兰宫。」 别说是群臣,就连萧载阳自己都愣了一愣。 最后一句话刚开始还好些,虽说天家父子有此般情谊实在匪夷所思,但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也都习惯了,可皇帝自己说出口的那就万岁—— 不少相熟之人默默对视一眼,「死都别找太子麻烦」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身为陛下的贴身内侍,汤正德自觉眼下该自己出场,便轻恰到好处地轻咳一声。 「皇太子冠礼成——」汤正德也算上了年纪,但对如何让声音响亮雄伟依旧颇有心得,一下就将所有人的心神拉了回来,「跪——」 如今这里汇聚了京城所有勋贵世族的掌权人,此刻所有人却默契地撩起衣袍行了跪拜大礼,异同同声道:「臣等恭贺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五章冠礼免费阅读. 第七十六章 请帖 http://.biquxs.info/

冠礼结束,一行人也并未在太庙多做停留,而是陆续撤离。 萧载阳大步走在最前,步履匆匆,皇帝悠悠哉紧随其后,抽空和身旁的汤正德吐槽:「别人总说什么女大不中留,朕看儿子养大了也是差不离的,瞧瞧太子,都给急成了这样!」 「两位小主子感情好才会如此,奴婢斗胆说一句,这可是件大喜事呀。」汤正德带笑道。 悄悄把何姑娘身处何地的消息送到自家主子耳朵里的纪修笑而不语,深藏功与名。 皇帝哼了一声,仿佛依旧在生气,眉梢却分明萦绕着几分满意。 太子殿下并不知道自己又被刚刚还慈眉善目的父皇嫌弃,而是快步往前,从纷纷躬身行礼的一众宫女内侍中穿行而过,熟练地走出太庙,拐进附近闲置的宫殿。 他刚见了门,就瞧见道背对自己、正将墨发挽起的身影。 正是露完面就匆匆离开,先跑来换回衣裙的何芊蔚。 她平素都由若兰等人伺候着,发髻也有梳头宫女专门负责,本人的手艺自然实在算不得好,折腾了半天也梳不出像样的发型,只能凑合着全挽起来。 而萧载阳甫一进门,听见脚步声的何芊蔚也立即转过身,眼波一转就泛起了委屈,可怜兮兮地唤他:「殿下……」 萧载阳反而扬眉笑起来,不急不缓地走过去,故作不解问道:「怎么了?」 何芊蔚也不说话,而是默默抬手,轻轻扶住摇摇欲坠的发簪,小幅度地歪着头。 恐怕走不了几步,这三千青丝就得自己散开,将主人的束手无策暴露得一干二净。 两人分明只字未提眼下是什么情况,萧载阳却同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抬手抽出那根玉簪,食指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事先说好,我也不熟悉女子的发髻。」 「其实可以去外头叫个宫女进来……」何芊蔚小声说。 「嗯?」 「……不,没什么。」何芊蔚当即改口,「我相信殿下,尽管动手吧!」 「语气别这么壮烈,」萧载阳从小姑娘手中接过檀木梳,单手拢住她的墨发,漫不经心道,「仿佛我是要编个四不像的发髻,让你出丑一般。」 「这倒是不至于。」何芊蔚说,「总不能比我自己编的还差吧?」 太子殿下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说不定呢?」 别这样,吓人真不好玩儿。 何芊蔚心想。 在她提心吊胆的等待中,萧载阳闷不做声鼓捣了半天,这才终于满意一般收回了手。 何芊蔚下意识就去看前方的铜镜。 ——她头上顶着个最简单的双髻,乌发老实地盘在一起,被发簪稳稳固定住,鬓边落着几缕碎发。 这不是挺好的么? 何芊蔚没敢上手,只瞧了一眼就扭头去夸人:「殿下可真是……嗯,技艺多样,让人惊讶。」 「可以直接说心灵手巧,不训你。」萧载阳好笑地在她鼻尖点了点,「我不喜下人近身伺候,纪修又总有要务在身,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些心得。」 「我也不喜欢呀。」何芊蔚叹着气,「怎么就没练出来这手艺呢?」 萧载阳但笑不语。 还不是因为陈嬷嬷与若兰她们看得太紧,你落不了单。 何芊蔚也就下意识感叹一句,并不在意回答,很快便戳了戳萧载阳,好奇道:「陛下给你取了什么字?我急着离开,都没来得及听到呢。」 为了与后头的人错开不被撞见,何芊蔚说完那句生辰快乐,便匆匆离场来这换了衣裙,正好错过皇帝混在祝词中为太子取的字,对此那叫一个求知欲旺盛。 毕竟男子成年后有了字,亲近之人对他的称呼也该跟着改变,而以他们二人的关系,自然是要用字来唤人的。 「承朔。」萧载阳也不卖关子,利落地解释了都用了什么字,又说:「其实不称字也没什么。反正将来你多半得一直叫夫君……」 何芊蔚眼疾手快地捂住太子殿下这张一语惊人的嘴:「反正我习惯了叫殿下是吧?我知道的,殿下不必多言!」 两人就将来究竟该怎么称呼彼此讨论半天,距离越凑越近却不自知,直到近在耳边的脚步声踏上门槛,却忽然鸦雀无声。 何芊蔚迅速与萧载阳拉开距离,故作镇定地看向来人:「汤公公可是有什么急事?」 并不曾学武的汤正德心中忐忑,后悔不已,硬着头皮将陛下加急派自己来送的请帖双手呈上。 「谢公子那头递的请帖,说是为小于将军送行,希望殿下与姑娘能一同到场。」 「谢到源?」何芊蔚接过那张请帖,好奇地一翻,「那劳什子小于将军,不会是于粱浅这厮吧……」 她一目三行地看完请帖,反而沉默下来,面色凝重。 汤正德跟着一起变了神色,正担心自己是不是来得太不是时候,就被好心的太子殿下摆摆手挥退,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宫殿。 而萧载阳俯身在小姑娘头顶按了按:「还真是于粱浅没错,他如今领了个百夫长的职位,说一句小于将军也不算错。」 毕竟以于家在军中的势力,百夫长也不过是其军绿生涯的而已。 「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何芊蔚头也不回,」抬手摩挲着请帖上笔走龙蛇的字迹,声音轻不可闻,「但为什么他去的是北境,是宛城?」 于粱浅虽说从小就在京城长大,但其实皇帝压根儿就不在乎这号人究竟在哪,更称不上是只能一生碌碌无为的质子——说白了,还是因为此人太能挑事,才会被头疼不已的亲爹丢到京城,指望着太傅能狠狠挫去儿子身上这股锐气。 何芊蔚原本就知道于粱浅迟早要回到军中去,就和邱屿阔总得继承父亲的衣钵一般。 但她没想到的是,于粱浅参军的第一站,居然就是宛城。 于看松对两个儿子都寄予厚望,不会让于粱浅平白在军营混日子,而假如对方肯让儿子被派到北境,岂不是说明—— 「宛城要起战事了?!」 何芊蔚不可置信地低声问。 「嗯。」萧载阳低低应了一句,又说:「逍遥醉一案已经有了彻底解决的契机,父皇打算借此机会控制住幕后主使,再趁匈奴不注意……」 「什么时候?」何芊蔚迫不及待问,「这回不仅飞镜要去,我也一样!……」 「还早着呢。」萧载阳拍拍她,「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很难不急啊殿下。」何芊蔚苦着一张脸,「知道这么个惊人的大消息,我要连续很久睡不好觉了。」 「要不你努努力,争取睡得舒服点吧。」太子殿下一脸讳莫如深,「不然将来可能会兴奋得直接睡不着。」 说完,太子殿下便抬手抽走何芊蔚握着的请帖,不慌不忙地往外走,甚至还记得回头招呼了对方一句:「午膳时间到了,还不走?」jj.br> 「等等,话说清楚点啊殿下!」何芊蔚急匆匆追上前去,「你这样说,不用等到来日,我今晚就会睡不着的!」 这厢何芊蔚与萧载阳打闹着走远,那头汤正德却是已经麻溜地回倒勤政殿,站在了皇帝跟前。 他低眉敛目,将请帖已经送出去的事回禀完毕,便主动退到一旁。 皇帝扣了扣桌面,心中沉思。 御林军在京城忙活了这么久,也差不多都已将那些匈奴人安插进来的探子都拔除,安乐侯府更是每日每日轮班安排了好几波人盯着,万事俱备。 而那东风么——皇帝向来喜欢自己造一场东风。 于家那小子即将随军被调至宛城,而此人在京城不着调了数十年,恐怕是颗合适的烟雾弹,最适合用来遮掩自己的真实意图。 皇帝一边想着,一边在心中反复推敲几遍,面面俱到地又复盘了几回这次筹谋了许久的计划,终于微微放松下来。 老朋友,朕可是一日不敢忘当年之誓言啊。 他轻轻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许多事来,将满腔的情绪搅得如同溅了水的热油,咕噜噜靠着气泡,却又依稀有着几分斗志昂扬。 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算对得起你,说话都能挺直了腰板,直言无愧于心了。 而何芊蔚和萧载阳一路打闹,也终于回到了瑶光殿。 刚一进门,等候已久的陈嬷嬷便如同饿狼般扑上来,将何芊蔚整个压在了梳妆台,指挥着一众小宫女,围绕着自家不让人省心的小姐忙碌不已。 更衣、梳头、上妆,愣是没给何芊蔚半点机会继续说满腹的疑惑。 等她好不容易让陈嬷嬷和若兰都满意了,这才被放出来,飘着脚步走到餐桌边。 无事一身轻的太子殿下见她这模样,心中觉得好笑,抬起手挥了挥:「刚才不是还精神得很,怎么突然什么也不在意了?」 「我刚才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何芊蔚表情悲壮,「如今也算想开了,既然殿下不愿意说,我又何必哭哭追寻……人心易变,青青早该明白的。」 萧载阳抽抽嘴角。 「少贫。」 他抬手在对方额上来了一记力道不足的爆栗,又心疼地揉了揉。 「我不说是因为未到时候,一切尚有变数,不愿意让你空欢喜。要是尘埃落定,就算你不问,我也会主动交代的。」 「嗯……」 何芊蔚闷闷道。 比起从坚守原则的太子殿下身上捞情报,还是指望着饯别宴上,于粱浅能一不留神说漏嘴巴。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六章请帖免费阅读. 第七十七章 饯别 http://.biquxs.info/

等京城刚从太子冠礼的热闹中走出,于粱浅的饯别宴也正式被提上了日程。 萧载阳与何芊蔚依旧同乘一辆马车,掐着点儿低调出了宫门,朝于府驶去。 才到于府附近,街道上就传来喧哗声,何芊蔚掀开窗帘往外瞧了瞧,又好笑地收回目光:「于粱浅倒是想毫无动静地走,只可惜勋贵之家没一个答应的。」 「毕竟即便他上头有个哥哥,坐不上大将军的位置,却也不会是碌碌无为之辈。」萧载阳面色淡然,眼底却同样有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 于家啊——这可是祖辈随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又手握重兵兴盛了数百年的家族,尽管再显山不露水,底蕴却比谁都足。 京城这么多高官权贵,恐怕没几个能和于家掰掰手腕。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乘着马车穿过街道,一路到了于府门前。 于家世代武将,即便女子也同样久居边疆,京中的府邸不过是个摆设,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也只有在今天才热闹了一回。 正门处人来人往,互相看不惯的于粱浅和世家子弟谈笑风生,恭贺与道喜争先恐后地往外蹦,换来当事人谦虚十分的「尚有许多不足」。 这回出宫乘的马车上没有徽记,一时间只被当做哪个同样来赴宴的宾客,旁人匆匆瞧过一眼 便被放到旁边。 大人物多得很,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其他人。 而作为京城名列第二的大人物,太子殿下低调地吩咐马车又转到了侧门,这才率先下了车,又回头扶着何芊蔚落到地面。 「其实我可以自己下来……」 打小就上房揭瓦的何芊蔚试图争取点什么。 「嗯。」萧载阳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也不是担心这个,才非得亲自扶着你的。」 那还能因为什么? 何芊蔚反应慢了半拍,正准备追问,手心却忽然被挠了挠,连带着心尖也随之一颤。 正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瞬间就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未尽之言,老实地闭上了嘴。 于是两人都忘了松开手,直到萧载阳牵着何芊蔚一路穿过于府的抄手长廊,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座小亭边。 邱屿阔百无聊赖地倚着围栏,是第一个瞧见他们的,而目光在两人之间滴溜溜转了转,最后变成一声响亮的口哨。 在亭子里专心看书的谢到源应声抬起头,眼神同样精准地落在小情侣交握的双手上。 他掀起唇露出一个含蓄的笑,意味深长。怎么忽然觉得心里发毛。 何芊蔚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想起来其实自己可以主动松开手。 太子殿下安之若素,眼皮都没抬,甚至改成了十指相扣的握法,不紧不慢地带着何芊蔚走过来。 双方间的距离刚被拉近到能将话听得清楚的地步,邱屿阔便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册封太子妃的圣旨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啊殿下?」 谢到源动作一滞,忽然有些犹豫是该放下手边正读得起劲书册,还是装作意犹未尽再拖会儿。 起码等拖到看看殿下究竟是什么反应吧。 谢到源心想。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耍耍嘴皮子功夫还可以,旁的么那便敬谢不敏了——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邱屿阔自己嘴欠惹出来的祸,还是让他自己受苦去吧。 打定了主意,谢到源便老神在在地低头继续看起书来,默默在心中记着数。 一、二、三…… 「用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遍京城,小邱将军不若从现在起便四处搜寻一番,正好能赶上送礼。」 嗯? 结果谢到源没等来好友撕心裂肺的惨叫,反而听了一耳朵太子殿下藏不住喜意的回答,当即惊得扔下手中的书卷,满眼震惊地抬起头。 殿下您怎么回事,往常明明最听不得别人用私事来打趣的! 饱读诗书谢公子这厢兀自惊异,心大又粗神经的邱屿阔却是一口应下,毫无半分犹豫。 他甚至还煞有其事地掰着指头数起来自己的私产,最后面色凝重道:「要是送的礼不够贵重,会不会被纪修丢出东宫?」 「这倒不至于。」萧载阳说,「纪修那样把规矩和礼数吃透了的人,大概只会盛赞一番小邱将军心思巧妙,再无中生有地详细描述孤对此的喜爱。」jj.br> 「最后把它往东宫库房里一塞,什么也不记得。」 纪公公确实也能干出这种事来…… 神游天外的谢到源深表认同。 当年刚认识太子殿下没多久的时候,谢到源就有幸见识过纪修游刃有余处理大臣节礼时的景象: 甭管对方再如何舌灿莲花,纪修自不为所动,面不改色地搪塞完一场恭维,再慢悠悠地抽身而出。 只能说优雅永不过时。 谢公子如今的行事风格,很难说没有受其影响。 谢到源乱七八糟回想这些的时候,邱屿阔与萧载阳谈笑风生了不知道多少轮,何芊蔚也终于找到机会撒开手。 何芊蔚三步并作两步,将投缘的二人远远抛在身后,自己先钻进了小亭,第一眼瞧见的就是手边虚虚握着一卷书的谢到源。 眼瞅着谢公子半天不说话,何芊蔚好奇地抬手在其眼前晃了晃:「谢公子,谢公子?你在这想什么呢?」 「……没什么。是我走神了。」 谢到源也终于回过神来。 「难得呀谢公子,你也会走神?」何芊蔚在亭子里的长椅上坐定,抬手朝结束讨论正走过来的萧载阳挥了挥,调侃道,「沈太傅可是每天拿你和殿下做榜样,来教训我们这些听课听到一半就溜号的人的。」 「起码上课的时间我确实没走过神。」谢到源言辞恳切,「平常还是会时不时发个呆的。」 萧载阳过来时听了半截两人的交谈,顺道插进话题:「到源也就在课上认真,其他时候经常神游天外,得连续叫上好几遍才能答应。」 紧随其后的邱屿阔半点不了解前因后果,但听见太子殿下这席话,立刻秉承着损人不利己的精神开口:「你别看他在外头顶着谢公子的美名,被无数大家闺秀赞不绝口,其实背地里根本就是好好走着路都能撞树上的——」 谢到源眼疾手快地把身侧的书卷砸过去,顺便死死捂住了邱屿阔那张说不出如意话的嘴,冲何芊蔚温润一笑:「邱屿阔这厮就是管不住嘴,成天胡说八道,见笑了。」 何芊蔚闷咳一声,好不容易才将笑意憋回肚子里,勉强绷着脸点点头,一句话也不敢开口说,生怕泄露了自己的真正心情。 她与谢到源性格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是以即便同在一个小圈子里,关系还算不错,但相对其他人来说,并不怎么交流和相处,还真不知道对方私底下的模样。 这要是让沈太傅知道了,那得多有意思…… 何芊蔚这表情一看就是心知肚明,但为了照顾当事人心情才闭口不言,毫无半分说服力。 谢到源看见便幽幽叹了口气,心中为自己一去不复返的形象默哀着,然后语重心长地和邱屿阔说起话来:「伯父前些日子还来过信,问我某人表现如何,我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帮忙扯了几句谎,今日反而有些后悔了。」 「晚些时候,我就立刻研磨回信,为伯父好好介绍几位当代名师。」 好不容易才通过考核不用再念圣贤书,而是一头扎进兵书中的邱屿阔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举手求饶,好话说了一箩筐,整个人卑微至极。 谢到源不为所动。 萧载阳与何芊蔚作壁上观,就差磕起瓜子了——噢,等等,何芊蔚向果盘伸手了。 果脯也可以凑合磕磕。 而在大门口和宾客打了半天太极的于粱浅终于脱身,姗姗来迟。 这位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边走边好奇地瞅了眼纠缠着的两位好友,等进了小亭,同样默不作声地挨着两个尽职尽责的观众坐下,甚至问都没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何芊蔚把果盘朝于粱浅的方向推了推。 于粱浅顺手抓起一把果脯,口中道了谢,这才终于想起来吃瓜吃全的重要性,低声询问事情经过。 「谢公子被揭了短,正恼羞成怒呢。」何芊蔚说。 于粱浅恍然大悟,趁着谢到源没工夫搭理自己,兴致勃勃地横插一脚:「谢公子的短处?那我知道得可多了啊,说上三天三夜不重复也没问题!听不听?」 「听!」何芊蔚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应声,却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拽了拽。 她满心困惑地转过头,垂眼往下一看,太子殿下骨节分明的五指正轻轻抓着自己,而其本人的目光…… 正盯着于粱浅面前的果盘。 噢,这果盘是我从殿下手里端过去的来着。 何芊蔚扶额,在于粱浅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将果盘挪回来,安抚性地拍了拍萧载阳。 太子殿下这才满意地收手。 目睹一切的于粱浅默不作声往旁边挪了挪,总觉得自己没准要被逮着机会就削。 而何芊蔚已经捡起了先前的话题:「还说不说谢公子的八卦了?」 「什么八卦?」 应声的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邱屿阔达成了共识的谢公子本人。 何芊蔚与于粱浅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把成日沾花惹草,走大街上都能遇到不下三个仇人的礼部侍郎之子拉出来挡枪。 谢到源也不知道信没信,但总之是没追问,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开春的时候,我们几个还一起赛马呢。」谢公子悠悠道,「结果才过了一个夏天,就有人要背井离乡了。」 「这话怎么说得像是我有多惨一样。」于粱浅嘟囔几声,「京城本来也不是我家乡啊……这明明叫意气风发、前途光明!」 谢到源瞪他一眼:「你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啊?」 于粱浅乖乖闭上了嘴。 感情刚才没追问是装傻,如今找到机会就故意找茬来了。 逃过一劫的何芊蔚眼神漂移,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懂。 几个人热热闹闹地聊了半晌,又让下人端来果酒小酌一番。 何芊蔚酒量不行,尽管被特意照顾,也还是早就迷迷糊糊地趴在了桌上,把太子殿下的胳膊拉过来当成枕头,听几个神志清醒的人天南地北一通瞎扯。 到了最后,谢到源与邱屿阔陆续告饶离场,只剩下个又要回去招待客人的于粱浅。 于粱浅酒量随他爹,半天下来一点影响也没受,精神奕奕地和萧载阳道别:「下回到了宛城,再和殿下多喝几杯!」 下回就下回,关宛城什么事……殿下是太子,离不得京城的。 何芊蔚晕乎乎想。 而同样毫无醉意的太子殿下面色不改直接应下,等于粱浅的身影远到看不见,周围伺候的下人也一同离开,这才抬手刮了刮何芊蔚鼻尖,声音无奈:「回去了?」 何芊蔚意义不明地发出几声气音,滚进了对方怀里,沉重地点了几下头。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七章饯别免费阅读. 第七十八章 绛唇 http://.biquxs.info/

半醉的何芊蔚安安静静猫在太子殿下怀中,由他抱着原路从侧门又出了于府,登上马车。 纪修这回没随行,前室上头坐着的是被拉壮丁的暗卫,见到人就从位置上蹦起来,麻溜地把两位主子请进马车。 萧载阳扶着酒劲上头的何芊蔚倚在软榻,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是一时没看住,怎么就自己闷声喝了许多杯?」他抽出一条锦帕来,撩起何芊蔚蔫头耷脑搭在额前的刘海,替她擦净上头的一层薄汗,颇觉好笑:「青青分明也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何必自讨苦吃?」 「……污蔑!」何芊蔚口齿不清地从喉间挤出几个词。 她意识不甚清醒,却将为自己辩白的事记得牢固,挣扎着胡言乱语一通。 其实压根儿就听不懂的太子殿下笑容不变。 何芊蔚却是先说累了,又闭口不再言语,总算憋出句完整的话:「上回喝二月莺的时候我明明就没醉过!肯定是酒的问题!」 萧载阳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何芊蔚当即寻声望过来,拧着眉凶巴巴道:「做什么?你是不是在笑我嘴硬!」 脑子转得还挺快,这到底是醉没醉…… 萧载阳心中琢磨。 而没第一时间得到回答的何芊蔚已经默默低下了头,声音哽咽。 「可我本来就没醉嘛——哪里有人喝醉了还能认出来谁谁谁的。」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指了指对面的萧载阳,「我不仅认得你是殿下,还知道及笄后我们就要成婚,怎么可能是醉了。」 萧载阳动作一滞。 他心中因为「成婚」这个字眼忽然掀起风浪,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的情绪搅得思绪混杂,最终驱使着自己默默凑近了何芊蔚。 他抬手覆在女子头顶轻轻一按,低声道:「嗯,等你及笄就成婚。」 何芊蔚双眼朦胧,奇怪地看了眼突然凑近的太子殿下,点头应是。 萧载阳便掀唇笑了一笑。 外头赶车的暗卫时刻坚守职业素养,只当作自己间歇性失聪,一路朝皇宫驶去。 宫门处的侍卫已经换过一班,但都被特意交代过太子出行的事,如今遇到低调闯入眼帘的马车,又瞧见暗卫提前拿出的东宫令牌,纷纷主动退让到一旁。 马车驶入皇宫,又被太子殿下吩咐着转到最近的一座凉亭停稳。 「殿下,到了。」 暗卫扬声回禀一句,又默默退到角落中。 何芊蔚依旧不怎么清醒,但好歹能靠自己站起来,便抓着萧载阳的手下了马车,到凉亭里稍作休息。 萧载阳招手让暗卫凑上前,吩咐对方去东宫,叫纪修带人抬一顶轿辇过来。 暗卫领命退去,身形很快消失,而萧载阳转身进了凉亭,瞧见何芊蔚坐在椅子上,习惯性晃着腿,两手撑着椅面,倦怠地闭上了双眼。 他默默在她身边坐定。 夏日燥热的空气中,几缕清风偶尔从此处经过,送来少许清凉,也让微醺的人更清醒了些——或者说,更容易说出真心话。 何芊蔚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与满目疑惑的萧载阳对视半晌,怎么也没等到对方的动作,就抬手拍了拍脸,表情迷茫。 萧载阳:? 这怎么还对自己动起手来了? 喝醉的人下手没个轻重,萧载阳担心何芊蔚伤到自己,忙不迭地拦下她的动作,耐心问:「怎么了?」 「……」何芊蔚顺从地停下动作,听见这提问便一拧眉,语气中带着几分忧愁:「殿下,我不过喝了点酒而已,难道就破相了吗?」 ? 萧载阳更困惑了。 他实在跟不上醉鬼的思路,干脆放弃了思考,有一句答一句:「没有这样的事,青青还是容貌无双。」 「那殿下怎么没反应?」何芊蔚眸中蓄着水花,眼巴巴看着萧载阳,「在这种时候,殿下就应该情不自禁和我亲近才对……」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了最后几近无声,悄悄瞧着太子殿下莫测的神色。 「原来如此——」萧载阳拉长尾音,浅浅笑着凑上前来,扣住何芊蔚的下巴与她极近距离地对视,轻声问:「从哪儿学来的?」 「……话本子里都这么写。」 何芊蔚下意识往后缩,结果又被揽回来,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萧载阳随意点了点头,仿佛并不打断继续追究这个话题,而是将声音压得极轻,语带笑意。 「话本子上,都是怎么写的?」 他问。 两人间的距离太近,暧昧的气氛裹挟着胸腔中有力的跳动,萧载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如山中引诱人类的美貌精怪,话语低得像呢喃:「青青你说,要怎么亲近才好?」 何芊蔚呼吸一滞,狼狈地偏过头去,脸颊浮上绯红的薄云,慌不择言:「不,不知道……应该,应该也什么都没做吧……」 萧载阳不容置喙地逼她正视着自己,面带沉思。 「这可不行。青青如此期待,我总得做些什么的。」 他松开扣住何芊蔚下巴的手,带着几分怜惜在泛红的地方摩挲而过,眼眸深深。 这么娇嫩的肌肤,往后可有得受啊。 回去就让纪修四处搜罗,找些上好的药膏来。 太子殿下默默在心中下了决定,而何芊蔚跟即将奔赴刑场的末路之徒一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萧载阳面色不变:「闭眼。」 何芊蔚面露挣扎。 她试探性地瞧了瞧萧载阳,刚想开口能不能装作自己什么也没说过,然而刚与对方坚定的目光碰上就泄了气。 闭个眼而已,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怕什么! 何芊蔚给自己做了遍心里建设,最终还是听话地闭上双眼。 就是这视死如归的气势实在是有些……破坏气氛。 萧载阳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是你自己先开的口,如今却反倒像是我做了回恶人。」 醉鬼的话那能当真吗?! 何芊蔚在心底大声反驳,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还在矢口否认喝醉了的事实。 然而她到底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默默闭着眼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等待萧载阳的动作。 她能感受到对方抬手时带起的清风与淡不可闻的龙涎香。 那只手在脸颊边稍作流连,便转移场地轻轻触及涂了口脂的绛唇。 唇珠被拇指反复碾压,酝酿出几丝痒,而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甚至与她的彼此交缠,不分你我。 「话本子里有写过这样的事么?」 萧载阳轻声问。 何芊蔚哪儿敢说话,下意识抿了抿唇,却连带着含住什么东西,又赶紧吐出来。 萧载阳笑了笑。 他也不指望能得到回复,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或者……这样?」 唇上压着的指头忽然撤去,紧随其后的便是另一种温热的触觉。 它轻轻落在何芊蔚唇边,又很快撤离,仿佛从未来过——她甚至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 何芊蔚惊愕地睁开眼,萧载阳却已经将距离拉开,正低眉瞧着手,察觉到视线便抬眸一笑。 还是那个知礼守节的太子爷。 何芊蔚忽然就不记得自己原本想说些什么了。 她几次启唇,最终也是无言,反而在踌躇时看见了萧载阳刚才认真瞧着的东西。 太子殿下的右手大拇指上生出一道嫣红的痕迹来,与何芊蔚绛唇的色彩别无一二,甚至刚好呼应了她唇上莫名变淡的口脂。 何芊蔚这回是真的酒醒了。 她急匆匆往前扑,眼疾手快地从身上摸出锦帕,覆住萧载阳指头用力一揉。 那红色的印记范围反而更大了。 为什么在不合适的时候、不合适的地方却这么顽强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芊蔚甚至有了一头撞死自己的冲动。 萧载阳看得好笑,主动用锦帕遮住指尖,安抚道:「好了,我不叫别人瞧见就是。」 「这听起来也太掩耳盗铃了吧?!」何芊蔚立即反驳,「难道不应该说有机会便立刻洗掉么!」 当然是不舍得了。 萧载阳在心中道。 他不至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便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四周,面带无奈。 「眼下是找不到机会的。」 这凉亭位置本就是在边缘,自然没有什么池湖,更何况就算是有,太子殿下也做不出来借湖水净手这样的事。 「……那等回了东宫就马上洗了。」 何芊蔚梗着脖子退让一步。 萧载阳好脾气地点头说好,心里却想的是自己究竟怎么做她也不会知道。 而知道这时候,被暗卫找上门的纪修才人未至声先至,一句「殿下」打断了话题。 两人循声望去。 纪修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宫道的尽头,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内侍,肩上各抗一角,稳稳地抬着轿辇。 何芊蔚「啊」了一声。 这轿辇多半是给自己的,但…… 她已经被吓醒了啊。 萧载阳垂眸一笑:「醉酒后容易身体不舒服,还是做轿辇回去吧,也能早些喝上醒酒汤。」 「但只有一顶轿辇啊,」半天没等到第二顶轿辇的何芊蔚面色犹豫「让殿下步行,我自己却坐着轿辇先走了,总觉得不太好……」 「又不是第一次了。」萧载阳说,「不好也没人敢乱传,且安心。」 这倒是。 想当初小时候,她连龙辇都坐过了,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见何芊蔚仿佛被自己说服,萧载阳又补充道:「如今并非寻常,我们离宫半日,纪修那头大概也有不少事需要我过目,在此地逗留片刻也无妨。」 「……好吧。我先回瑶光殿,晚膳的时候再去东宫找殿下。」想通的何芊蔚沉吟道。 她登上轿辇,在萧载阳的目送下逐渐远去。 而纪修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还好他聪明,先一步来瞧了瞧情况,不然要是打扰了殿下,将来可有得受。 幸好,幸好。 第七十九章 笄礼 http://.biquxs.info/

何芊蔚足足用了几天时间来适应凉亭那回发生的事。 在捶胸顿足、深刻反省了无数次后,她痛定思痛,吩咐秋影将自己从前搜罗的话本全找出来,统统扔进箱子里,又上了锁,放到瑶光殿的库房吃灰。 你说你没事尽看这么多话本作什么!兵书不好么! 但凡少看几本,就不至于酒劲上头蹦出好几句糊涂话,就不至于——不至于让殿下找到机会这么做。 她万念俱灰地趴回了床榻,把脸埋进枕头里,半天没动静。 秋影在旁边面带担忧地望着自家小姐,心里直发愁。 小姐分明打小就爱看话本,怎么如今反而转了性,让人把话本全收了起来,大有种从此两相陌路的气势? 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却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是突然有了什么心事,实在难受得很,连解乏的话本都看不下去了? 这怎么行! 秋影瞬间瞪大双眼。 让小姐伤心可是说不过去的失责,她秋影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想到这一层,秋影当下就再也耐不住性子,趁着何芊蔚注意不到自己,火急火燎地就往外走,半道上还将另一个路过的小宫女抓过来顶班。 小宫女满头问号,但在秋影焦急的动作面前选择了服从,懵懵懂懂地被拽到寝室门口,小心翼翼地低声开口:「秋影姐姐,出了什么急事么?」 「不仅是急事,而且很严重。」秋影表情严肃,「你先替我伺候着小姐,要是她问起,就说我去给顾玄打下手了。」 小宫女听得云里雾里,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立时严肃地点点头,神情坚毅。 「秋影姐姐放心,我全记下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秋影便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外走。 至于她要去什么地方? 事关小姐,当然是得跑到东宫,和纪公公通气了。 而何芊蔚做足了心理建设,准备面对现实时也不无意外地问了问秋影的行踪。 勤勤恳恳加了半天班的小宫女照着秋影的交代回话,直到晚间才等到踩着晚霞归来的秋影。 秋影面色古怪,小宫女瞧着就心里一咯噔,趁自己得了空闲便悄悄凑到她面前。 「怎么样了,秋影姐姐?」 「……嗯,虽然我也没太明白具体怎么回事,但应该算解决了……」 秋影犹豫道。 纪公公说最近小姐可能会做出一些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来,但都是正常反应,不必惊慌。 应该是这么理解的没错吧? 于是行为古怪的何芊蔚窝在瑶光殿指挥来指挥去,自欺欺人地避着太子殿下走了一段时间,终于到了没借口可用的一天——她十五岁的生辰。 早在笄礼的前一天,何芊蔚便提前出了宫,住进京城闲置已久的大将军府,与何家旁支的族人见了一面。jj.br> 双方尽管有血缘的牵绊,但却压根算不上熟悉,场面多有几分凝滞。 更何况何芊蔚身上皇恩浩荡,哪怕旁支之人并不敢与生事,她也能看出来被藏在其他何氏族人心底的愤懑与不满。 ——凭什么同为何家人,她尽享荣华富贵,却叫我们得不到半分好处。 何芊蔚自然对这些人兴致缺缺了。 遥想当初陛下未登位,何修竹归顺其麾下时,除去何芊蔚还当时健在的两位祖父母,其他族人皆是不满至极,甚至还曾经想过分出族谱,以免将来受了牵连。 然而风云多变,最终那位贵不可言的太子在夺嫡之争中落败,御极的是何修竹所支持的皇子。 这些人便瞬间换了嘴脸,纷纷求到何修竹面前,希望他能劝陛下开恩,饶恕从前自己的不敬之罪。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何修竹不放在眼里,皇帝更是如此,但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人很快又换了说辞,指责何修竹不为家族着想。 多荒唐,多可笑。 若兰久居深宫,并不清楚何家的这笔烂账,但却瞧出来何芊蔚的不耐烦,正准备扯虎皮作旗将人全赶出去,何芊蔚便自个开了口。 「当年之事,几位心里头比谁都清楚,也知道陛下为何将我接入宫中,而不是交由家族旁支抚养。」何芊蔚漫不经心地偏了偏头,唇角带着几分笑意,眼里却一片冰凉,「如今再来说些家族和睦、互帮互助的好话又有什么用?」 她抬起手,挨个从那些表情忿忿不平的姑娘身上点过,最后又落在带头自称「伯母」的女子面前:「我如今不过是为了办笄礼,才不得不出宫到将军府来。」 「满打满算一日的功夫,实在没必要上赶着来讨嫌,您说是不是?」 那几个被点出来的姑娘脸色一变,又想起出门时家中父母的嘱咐,刚想亡羊补牢说些什么,就听见长辈的声音响起。 人老成精,这位何家的老妇人心里头知道好歹,囫囵说了几句客套话圆场,便带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辈匆匆离去。 「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却连装都懒得装。」望着何家人的背影离开,秋影小声吐槽起来,「嘴上说着怕小姐孤单,带了这么多姑娘来,笄礼上也好和小姐说说话,却个个浓妆艳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是奔着太子殿下来的。」 若兰轻轻咳了一声:「秋影。」 如今在宫外是没错,但说话还是得委婉一点啊。 骂人就骂人,不能有点文采吗?但凡说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也当秋影努力过了。 几个随行的宫女闷笑一声,秋影讪讪地闭上嘴,四处乱瞟。 「秋影是性情中人,说话难免直白一些,姑姑莫怪。」何芊蔚也掩唇笑了笑,替秋影开脱一句,又道:「明日便是笄礼,礼部那头安排得详细,用不着操心什么。既如此,我们早些歇下,养足精神就好。」 众人纷纷应是,分工明确地伺候何芊蔚梳洗完,一夜也就这么过去了。 而到了第二日,将军府头回向外敞开了大门,车水龙马好不热闹。 其实相较于萧载阳冠礼的满城皆知,何芊蔚的及笄礼已经显得低调许多,并没有在市井之中掀起多少水花。 毕竟她身份算不上显赫,与平民百姓更是交集甚少,自然不会被关注。 除去何修竹之女这个名头,京城百姓恐怕没几个人认识她。 也就那些世家贵族时刻关注着这个养在宫廷,与太子关系亲近的孤女了。 但毕竟有皇帝和萧载阳两个最尊贵的人事事把关,何芊蔚的及笄礼尽管排场不大,却依旧汇聚了全京城勋贵世家的贵女与当家主母。 不过这场笄礼算不上一帆风顺,反而意外频发: 何家一脉单传,至何芊蔚时,嫡系在早已只剩她一个,而母族更是因宛城一战死伤凋零,如今四处找寻,竟数不出一个能代其父母做主人的。 礼部当时就犯了难,再三商讨后抓阄选出个倒霉蛋,跑到御书房去给陛下递折子。 结果没想到皇帝沉吟片刻,当即拍板由自己来做这个主人。 合乎礼节吗?不合。 敢说出来吗?不敢。 这事就定了下来。 而有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位主人,往后的正宾云王妃,有司郡主……似乎都显得不那么让人咂舌了。 毕竟再尊贵也比不上天子啊。 这不,眼下来冠礼的几位宾客,便低声谈论着:「陛下亲自做主人,这何姑娘当真好运气……」 「可不是么?皇恩浩荡至此,恐怕无论是谁家,但凡家中有适龄的男儿,都得心动呢。」 「依我看,何姑娘将来肯定嫁得好,不知道有多少福气要享!没准轻轻松松就能当上诰命夫人。」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插进来,道,「她可是被养在宫中的,近水楼台了快十年,说不定呀……」 说话的女子抬手指了指天,言有尽而意无穷。 几人便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默默走进了将军府。 有皇帝在笄礼上头杵着,流程自然走得又快又稳。 不过皇帝倒也没真站在主位,而是叫人把何修竹、江流宛夫妇的牌位摆出来,就站在旁边亲眼看着何芊蔚依次受了三加。 每过一加,云王妃便高声吟诵祝辞,而何芊蔚则先对皇帝行过宫礼,再做其他之事。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何芊蔚梳头加笄,着素衣襦裙,一拜父母。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去发笄,由云王妃簪上发钗,其女象征性地扶正发钗,何芊蔚换上曲裾深衣,二拜师长。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又去发钗。这回加上的是钗冠,依旧被赞者扶了扶,而何芊蔚换作大袖长裙礼服,三拜天地。 每一步,萧载阳都亲自看在眼中。 他一个男子,又非亲族,本来是不能来观礼的。 但谁让皇帝不容置喙地当了主人,而萧载阳身为太子,在父皇出行的时候相随再正常不过。 笄礼很快结束,何芊蔚提着的心也落回原地,周围的贵女纷纷上前祝贺,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后飘。 ——萧载阳正站在那儿,低眸和皇帝说着话。 何芊蔚心中好笑,但旁人又没有恶意,只是想饱个眼福,她也没必要有什么反应,挨个受下贺词。 直到萧载阳与皇帝说完了话,主动走过来,贵女们乱了一瞬,然而太子殿下压根儿不看她们,而是径直走向何芊蔚,带着笑中规中矩地说了几句祝词。 趁着背对众人的功夫,萧载阳低声接道:「还没结束呢。」 何芊蔚:可这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萧载阳却已经转过了身,恪守礼节地远离几步,将场地留给女眷。 何芊蔚心里揣着疑惑,又与贵女们你来我往几句,才终于知道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见汤正德忽然轻咳几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这才慢悠悠地从怀中摸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缓缓展开,高声唱道:「圣旨到——」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九章笄礼免费阅读. 第八十章 赐婚 http://.biquxs.info/

所有人都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慌乱之下匆匆拜倒一地,而早就和皇帝通过气的萧载阳慢悠悠撩起袍角跪下,沉着冷静。 他甚至还特意找准位置,靠近了何芊蔚,低声同她顽笑:「及笄后就成婚,是不是?」 何芊蔚呼吸一滞,也想起自己先前醉酒时说的。 她除了认栽没别的选择,嘴上却死犟着:「……礼部和内务府忙不过来的。」 萧载阳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两人低声交谈的时候,汤正德已经不慌不忙地一字一句地宣读起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何氏嫡女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何芊蔚待宇闺中,与皇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汤正德语毕,不顾众人或惊诧、或果然如此的反应,将圣旨一卷,笑眯眯地弯腰亲自扶起何芊蔚。 「恭喜姑娘了。」 何芊蔚顶着无数贵女的目光站直身子,刚想接过圣旨,旁边却伸出另一只手截了胡。 ? 她偏过头,奇怪地瞥了眼身边好整以暇的太子殿下,目光落在对方手里的那卷圣旨上,意图明显:你抢它做什么? 萧载阳面不改色,依旧将圣旨握在手中,甚至还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瓜,笑道:「还傻站着做什么?父皇刚才不是吩咐了事情下来?」 不,没有这回事。 何芊蔚心中腹诽。 有事没事都得让陛下出来当挡箭牌,真是一点新意也没有的手段啊殿下—— 「殿下说的是,我们还是快些去忙吧!」 但这招实在是太好用了,没法拒绝。 皇帝……皇帝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一点头,仿佛确有此事。 于是太子殿下与刚被册封的太子妃就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相携而去,形容亲密。 皇帝满意地目送两人走出,直到再也看不见,便施施然带着汤正德起驾回宫。 在场观礼的宾客这才如一锅溅了水花的热油,噼里啪啦爆出无数话语来。 皇太子地位稳固,太子妃的位置早就被京城无数人密切关注着,如今在何芊蔚的笄礼上,皇帝却冷不丁一封圣旨定了太子妃,着实让人惊愕。 要不了多久,这消息便如长了双翼一般飞遍京城,气得无数杯盏被摔得粉身碎骨。 而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很快就有人盯上了东宫良娣、良媛等位置。 但那是往后之事,暂且按下不言;如今的太子和太子妃,只忙着从人多口杂中脱身而出,颇为狼狈。 二人马不停蹄地赶回皇宫,又各自吩咐汤正德与若兰将拜帖统统拦下,这才有闲心坐定,抬眼对视着会心一笑。 那圣旨最终还是回到了何芊蔚手中,而眼下有了空闲,她便展开亲自看过一遍,忽然笑道:「总觉得我突然间就成了全京城女子的公敌啊。」 「她们又不敢在你面前展露不满,何须在意?」萧载阳漫不经心地道,「要是有人当真不长眼,你只管教训就是。」 「在大启,只有别人冒犯你,而没有你冒犯别人。」 「这话让陛下听见可要训人了,」何芊蔚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殿下还只是殿下呢。」 「青青不觉得自己说的话也挺大胆?」萧载阳眼都不抬,顺手就将跳到桌上,正准备慢悠悠从圣旨上头路过的阿琼拎起来放在一边,「要训也是我两一起挨训。」 所以说皇帝对儿子和未来儿媳确实宽容得过分——没见这两位甚至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开当今天子的玩笑么? 偏偏他们二人都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在汤正德这位现役皇帝贴身内侍进来的时候也神色自然,纷纷转过头去,等着对方先说话。 汤正德在宫中服侍了陛下几十年,哪怕进来时听了一耳朵大不敬的话,也照样面不改色,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而是见了礼,才将自己的来意娓娓道出。 他先看向何芊蔚:「陛下说了,未来这一段日子,京城可能会有些流言传出来,姑娘无须在意,只当听了个笑话就是。」 何芊蔚心里如明镜一般,不猜都知道流言会说些什么,当即点了点头。 「劳请公公转告陛下,青青心里明白,多谢挂怀。」 「诶,奴婢省得。」 汤正德笑着应是,放心地转过头看向萧载阳。 「陛下知道殿下心里高兴,但事情却容不得多放一会,眼下正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照理来说,像今天这样的好日子,皇帝应该不会特意来棒打鸳鸯才是。 而他既然让汤正德来传这么一道口谕,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明晃晃的当着自己的面给何芊蔚那一道「后手」。 您也真是对亲儿子放心,也不想想万一埋了个隐患该怎么办…… 萧载阳腹诽不已。 但他还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仿佛当真信了汤正德这一听就没有可信度的说辞,抬腿就往外走,毫不拖泥带水。 而何芊蔚目送着太子殿下的身影消失,略带着疑惑主动向汤正德搭话:「陛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汤正德并未第一时间作答,而是伸手往袖中一捞,竟然又抽出道圣旨来。 「这是陛下与赐婚圣旨一同写好的,只是不好让旁人知晓,如今特地让奴婢来交给姑娘。」汤正德将圣旨交到何芊蔚手中,语气恭敬:「陛下特意交代了,这圣旨是单单留给姑娘一个人的,殿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儿,汤正德犹豫了片刻,但想起来时的任务,还是硬着头皮将剩下的话说出了口。 「殿下心中会不会有芥蒂,这一回陛下是不会在意的;毕竟若是因此就生出猜忌,恐怕并非良人,到头来反而苦了姑娘。」 「这道圣旨,便是往后姑娘与殿下生了嫌隙,不愿再困于宫廷时,能借用的一条退路。」 何芊蔚听罢,低头瞧了瞧手里这一卷明黄的绢布,深色莫测。 汤正德心中同样多有感慨,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的原话是——」 「太子乃朕独子,又自幼丧母,平时便百般疼惜,遇事也难免偏袒几分,不愿意对他多有苛责。哪怕知道你可能会受了委屈,也只能做到这步,实在愧对于旧友。」 汤正德在皇帝未御极时便服侍左右,数十年下来,将天子的语气神态学了十成十,听得何芊蔚心情更加复杂。 她轻轻摇了摇头:「是陛下有心,青青无以为报。」 血浓于水,皇帝会偏向萧载阳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他可是天子,行事何须考虑他人所想? 能为何芊蔚这个旧友之女做到此等地步,已是难得。 汤正德见状,便也不再多言,默默退下。 独留何芊蔚望着圣旨沉吟半晌,最终将其缓缓展开。 皇帝独揽大权几十年,手下能人异士无数,自然也有那么几个藏得足够深、不涉朝政却又能随时联系上的江湖人士。 而在这密旨中,皇帝留下了与这些人的联络方式,又特意给了信物,若是何芊蔚将来有心,随时能通过这信物要求那些江湖之人带自己远走高飞。 江湖与朝廷历来互不干涉,而皇帝将自己手中的人情交给何芊蔚,即便将来萧载阳登基称帝,也依旧对此无可奈何。 真是……足够周到妥善的考虑。 另一头,萧载阳却是和皇帝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谁也没先开口。 汤正德从瑶光殿出来,一身轻地踏入御书房时瞧见这场景,惊得差点扭头立刻再避出去。 萧载阳横他一眼,把人硬生生又给压回来。 汤正德默不作声地往皇帝身边靠。 身为始作俑者,皇帝在几十年主仆情谊的驱使下轻咳一声,将汤正德解救出来:「醒了,冤有头债有主总盯着他作甚。」 结果萧载阳唇一动刚想说话,就被皇帝义正辞严地打断了施法:「封太子妃的旨意刚下,世家大族来不及反应,但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递上折子来,要求太子充盈东宫,想好怎么应对了?」 「我的评价是无须在意。」萧载阳面色淡然,「既然闲得成天盯着东宫后院,不若告老还乡去,也为朝廷省了一份俸禄。」 皇帝意义不明地发出一声气音。 「再说了,等他们上折子的时候,我们还在不在京城都说不一定。」萧载阳也不在意,往下又继续说着自己的,「不还是得靠您当着么?」 皇帝:? 皇帝:「太子,朕必须得提醒你一句,该来的迟早要来。」 「等来的时候我已经不是太子了。」萧载阳面不改色,「到时候您把门一关,什么话也不听,还能有谁逼着我纳妃不成?」 「……行,行。」皇帝道,「今天怎么说的自己记清楚点,别到时候犯浑净干混账事,闹得我也没得安宁。」 「那应该不会。」萧载阳说,「不过那一道密旨给出去,似乎也没了后患才对啊。」 「说白了你就是还在生闷气是吧?!」皇帝翻了个白眼,「去去去,有多远滚多远,别搁这惹人烦心,想知道写了什么自个去问,朕是一句也不会说的。」 太子殿下依言默默离开。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八十章赐婚免费阅读. 第八十一章 雁书 http://.biquxs.info/

太子殿下刚出御书房就泄了气,沉吟片刻后还是选择往东宫走。 他最终没去问那一道后手究竟是什么,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心扑在政事上。 正如皇帝所料,没过多久,朝中官员便默契地提起同一套说辞,上了无数折子,请求太子择良娣、良媛,充盈后院。 和许多年前他们逼迫皇帝纳妃时用的手段别无一二。 只可惜萧载阳不是当年寸步难行的新帝,皇帝也早已独揽大权,压根儿理都没理这些烦人的论调。 可把那些想着为女儿提前捞个位分的大臣气得不轻。 然而当他们下了朝互相通过气,重整旗鼓打算卷土重来的时候,自北方起飞的大雁却终于抵达了秋雨连连的京城,将本就错综复杂的局势搅得更乱。 ——匈奴近日异动不断,其兵士活动频繁,似有进犯之意。 宛城守将只在信中写了这寥寥几字,却让所有知道消息的人都提起了心。 自太祖皇帝建国以来,匈奴便与大启多有摩擦,至先帝国力衰落时更是再三索取,甚至在当今登基后也敢进犯。 时至今日,大启早已脱胎换骨,怎可受此奇耻大辱? 登时,什么太子妃、太子良娣之类的事,统统被众朝臣抛到了脑后,一转矛头口诛笔伐起匈奴来。 萧载阳从话题漩涡中脱身而出,见怪不怪地站在原位,与皇帝隐晦地对视一眼。 东风已至。 皇帝便借着这股刻意请来的东风悠悠开了口:「安乐侯以为如何?」 战战兢兢了小半个月,怎么也逃不出皇城,只能得过且过的安乐侯顿时冷汗满襟。 这一日的早朝,在安稳了数十年的启国,大约是难得的一回腥风血雨。 除去寥寥几个知情的臣子,绝大多数官员从皇帝一开始的发难起,便泛起了迷糊,只能目瞪口呆地做个旁观者。 证人、证词、证物轮番登场,将平时淡泊名利地安乐侯与逍遥醉死死绑在一起,而随着深入挖掘,更是暴露了其勾结外敌的行径。 皇帝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自然也毫不留情地将安乐侯打入死牢,只待秋后问斩。 至于匈奴一事—— 「朕如今身体大不如前,匈奴又多加挑衅,便由太子代父出征,率兵前往宛城。」 丞相作为皇帝心腹头一个连声附和,而其他官员即便觉得不妥,回头瞧见安乐侯垂死挣扎时留下的乱局便不自觉地生出几分后怕,最终一句反对的话也没敢说。 这事就定下了。 尤其先前带头劝说太子择良娣的官员更是忐忑不安,生怕心情不好的陛下忽然想起自己,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处置了。 准太子妃本人却是在散朝后才从纪修那得了消息,吓得一个手滑险些将阿琼摔下来。 阿琼后怕地从她怀里跳出,警惕十足。 换做往常,何芊蔚心里肯定愧疚得很,怎么说都得抱着阿琼哄上半天。但今非昔比,她脑子里被这意想不到的消息占得满满当当,也顾不上阿琼,忙不迭地追问:「出兵?讨伐匈奴?殿下亲自去?」 纪修一连点了三次头,见何芊蔚还想再问,便躬身行礼,道:「殿下如今正在东宫,姑娘若是心有困惑……」 他话音未落,何芊蔚便如一阵风般跑出了瑶光殿,剩下纪修和阿琼一人一猫留在原地对视半天。 东宫与瑶光殿距离不算远,何芊蔚又急得撩起裙角直接一路跑过来,自然很快就见到了萧载阳。 彼时的萧载阳正在书房里看着舆图发呆,冷不丁地就被冲进来的何芊蔚一撞,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该说不说,还挺疼的。 太子殿下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又忧心地先瞧了瞧脸颊上浮起薄汗的何芊蔚。 「这么着急做什么?」他叹着气,从怀中抽出锦帕,替对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我又不会生出双翼从东宫飞到宛城。」 「我——」 何芊蔚语气急促。 可她毕竟刚剧烈运动完,一句话刚冒出头就被按了回去,只能先做了几次深呼吸。 萧载阳也不着急,耐心地替她顺气。 等缓过劲来,何芊蔚便一刻也不愿多等,当即问道:「殿下要率兵与匈奴作战,那我——」 「你也去。」 萧载阳毫不犹豫道。 他好笑地点了点何芊蔚鼻尖,语带调侃:「都说过要和你一同回宛城了,如今时间正好,我怎么会让你孤零零地留在皇宫等我?」 「关心则乱嘛……」 何芊蔚小声嘟囔。 她原本确实不知道此事细节,但却在与萧载阳的相处中被透露过几分,隐约明白将有一场大变局。 太子殿下的确从不食言,答应过什么便尽数兑现,只是她实在太伤心,乍一得到消息,难免失了分寸。 如今得到萧载阳肯定的答复,何芊蔚的理智也迅速被找回,整个人忽然放松了下来。 她其实很久没再回过宛城了。 自七岁后,何芊蔚便一直生活在京城,尽管有过几次重回故里的机会,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总是不成行。 何芊蔚心中遗憾的同时,也有几分庆幸。 宛城是她的故乡,承载了无数欢声笑语,却也是一生中苦难的来源。 若只作为一个归乡的游子,到宛城短暂住上一段时间,便收拾行囊再度离去,总有几分不愿。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仿佛……仿佛是向现实弯了腰,放弃了抗争与报复的念头。 何芊蔚原本打算等飞镜正式接管了北境的兵权,再向陛下求旨,以军师的身份随飞镜回完成。 到那时,她总能做些什么,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来向匈奴发出沉痛的一击。 只是世事难料,她最终成了准太子妃,而飞镜还未来得及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将军,大启却已经有了和匈奴再次开战的提案。 何芊蔚心中闪过无数年头,表情也跟着变了又变。 萧载阳默不作声地望着她,最终才轻轻叹了一声,抬手从何芊蔚眉心抚过。 「别想太多了。」他低声说,「我永远站在你身边呢。」 在何芊蔚接受了现实,兴致勃勃地与萧载阳提前商讨起战术的时候,外界也风云变幻着。 向匈奴开战的消息一经传出,便迅速席卷了朝野,连说书人与茶水摊上的贩夫走卒都一同转移了注意力,每日每日地怒斥着匈奴的贪得无厌。 皇帝亲自点了几名赋闲在京城的名将,到军营选了一批兵士,紧锣密鼓地做起了行军的准备。 另一头,飞镜尽管确实不甚成熟,却依然在军中得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同样要在这场战役中多加磨练自我,为了将来掌握北境的几十万大军做准备。 至于秋影,这丫头尽管同样心潮彭拜,却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法跟着小姐去宛城,只能和如意絮絮叨叨说上半天,又和陈嬷嬷、若兰一起发愁该在何芊蔚的行囊中带上什么。 总而言之,谁手上都堆着事,只恨不得将时间掰成两份用,或是生出三头六臂来。 而在这样的热闹中,却有一处地方依旧毫无动静,甚至更低调了几分:正是安乐侯之女,容妃所在的佛堂。 当日陛下雷霆手段处置了安乐侯,亲族没一个轻饶,却仿佛故意遗忘般没提起容妃,其他人自然也不敢主动上去触霉头,容妃便依旧是容妃。 淑妃的贴身宫女玉锦为此事发着愁,扭头却看见自家主子面色不变地给佛堂划了用度过去,当即脸色一变。 「娘娘!」她低声惊呼,「那位,那位可是……」 宫墙之中的事瞒不过陛下,玉锦没敢把话说全,淑妃却猜到了贴身宫女的未尽之言,缓缓摇摇头。 「祸不及出嫁女,她如今是陛下的妃嫔,又何须避之不及。」淑妃轻声道。 淑妃与容妃是宫中唯二的妃位,为着管事权明里暗里斗了许久,手段却从来坦坦荡荡,不屑做什么歹毒之事。 她们是竞争对手,却无冤无仇,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宫务而忙碌。 当年容妃鬼迷心窍,对何芊蔚下手惹出了事,被软禁许久,后来又直接将自己关进佛堂,淑妃却从没想过苛待对方,甚至督促着内务府多加照顾,如今自然也不会落井下石。 玉锦知道自家娘娘与容妃的恩怨,却依旧不放心。 「可古往今来,母族出了这样的事,又有几个能……」 「慎言。」淑妃打断玉锦。 她放下手中记载着中馈的书卷,道:「陛下是什么性子,我们在后宫待了数十载,心里明白。」 「如今陛下将此事按下不提,我们便不要自作聪明猜测来猜测去,免得平白添了麻烦。」 玉锦依旧忧心,但听了这话,也只能点点头,领命离开。 独留淑妃兀自发呆许久,忽然牵起唇笑了笑。 她话说得好听,可这般行事,何尝不是在揣测上意。 只不过她赌陛下不愿追究容妃罢了。 淑妃尚是少女时,便被家族逼迫着入了宫,然而帝后情深,她至今也不过只有一个名头。 这么多年熬下来,淑妃对家族的情感早已减淡,哪怕如此自作主张,却也无所畏惧。 最坏的结局莫过于是丢了代理六宫的权利又算得了什么呢。 淑妃心想。 这宫廷里的妃嫔,哪一个不是可怜人。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八十一章雁书免费阅读. 第八十二章 故城 http://.biquxs.info/

世家贵族与平民百姓还没从忽然宣战的惊诧中走出来,几位将军却已经先后做足了准备,即刻便能出发。 而何芊蔚同样如愿以偿,被钦点成了此战随行的军师。 这其中自然有人看轻女子之身的何芊蔚,风风火火地又掀起一场舆论来,只可惜皇帝在此事上并不打算开张圣听,压根儿没做理会。 何芊蔚更不用说,只当自己既聋又雅,丝毫不打算作出反应。 行军打仗的本事要到战场上才能显露,而如今能用权利压人,她自然懒得白费口舌——弱者才会揣测旁人所思所想。 反正她舒舒服服地呆在瑶光殿,谁也闹不到眼前来,又何必在意。 何芊蔚放平了心态,早早督促着宫人收拾好行装,每日昂首以盼。 在抱怀期待的等待中,时间如流水般逝去,很快到了启程的时候。 出发当天,连绵数日的阴雨仿佛也读懂了无数人火热的内心,暂且退缩了去,让日光颤颤巍巍地冒出头,将天地间照得一览无余。 皇帝已经预先嘱咐了太子无数遍,此时便并未再多言,而是站在城墙,俯视着下头的兵马。 汤正德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天子神色,斟酌着开口:「前些日子一直下着雨,如今却忽然转了晴,在奴婢看来,这可是真真切切的天降吉兆呢。」 皇帝摇摇头,脸上却带着笑意。 「谋事在人,成事也理应如此。」他说,「朕筹备了这么多年,总该是要顺风顺水才对。」 再则太子与何家的小姑娘又都用心良苦,本就是无可争议的吉兆。 说话这会的功夫,萧载阳已经面向城墙正式拜别,翻身上了马,抬起手再往下一挥,沉声道:「众将士——」 整装待发的军队中登时爆发出铿锵有力的应和,而早已上马的何芊蔚勒住缰绳转身扬唇一笑,同样有着义薄云天的豪爽。 「出发!」 他道。 随着这一声令下,无数将士默契地统一迈开步子,与铁蹄共同掀起一场风尘,席卷着昂扬战意远去,奔赴向远在北境的宛城。 行军之旅大多枯燥无味,此行亦然。 更因为乃急行军,何芊蔚压根儿就没享受到什么优待,而是与其他将士一齐整日整日地骑着马,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脸生疼。 她自己倒是犟,一整夜不肯,默默扛了半晌,结果很快就被太子殿下一顶幕离盖在头顶。 「……殿下?」 趁着歇息时喘口气的何芊蔚满头问号,抬手掀起帽裙望向萧载阳,乌黑的眼珠里尽是茫然。 给我做什么?哪有人行军还带幕离的? 她心底冒出好多问题,但一个也没来得及说,就见萧载阳不紧不慢地也戴上了幕离。 何芊蔚一时哽住。 她又抬眼望四周瞧,这才发现有几名士卒手里抱着一堆幕离,正挨个分发给其他人。 萧载阳咳了一声:「幕离由胡羌民族处传入,原本便是用来遮蔽风沙侵袭的。」 「如今大军急行,未免有人被风沙迷了眼,一时不慎受伤甚至掉队,将这幕离翻出来戴上也是应该的。」 这倒是……无意间知道了个新知识。 京城尽管在大启地域之中偏向北方,却远离黄沙漫天,自然也用不着幕离来拦风,反倒是因地制宜,让未出阁的少女们纷纷戴上了幕离,将容貌遮得严实,不能轻易叫外男瞧了去。 ——其实何芊蔚一直觉得这行为多此一举来着。 大启又不是前朝,兴女子裹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套,何至于此……但总有些贵女自持身份特殊,不愿意堕面子,她又不能多管闲事,只能严于律己,看都不看幕离一眼。 今日何芊蔚头回听到幕离的来历,竟然还有几分新奇。 她撤手放下了帽裙,小幅度地歪歪头,笑道:「殿下还知道这些?连我这样从小生活在宛城,与胡羌比邻而居的人都以为幕离就是用来遮掩容貌的呢。」 萧载阳对这句顽笑兴致居多的夸赞颇为无奈,却依旧顺着她的话往下走。 「彼时你尚是稚子,哪里会关注到幕离的作用。」想了想,萧载阳又说,「我原本也不知道此事,甚至还为赶路时遇到的风沙发愁许久,还是纪修先提的建议。」 太子殿下不说还好,一说倒让何芊蔚想起了出发前便好几天没冒头的纪修,当下就没忍住,凑近对方低声开口:「纪修这回不跟着来么?似乎许久没见到他了。」 何芊蔚猜得出纪修并非只是宫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侍,原本以为他也会随行,结果好长时间没见着人,难免有些奇怪。 不应该啊,殿下都出来了,纪修更应该紧紧跟着才对。 要知道纪修本就是先皇后的心腹,又贴身伺候了太子二十年,没道理会主动和太子分开才对。 萧载阳则摇了摇头。 「纪修确实宝刀未老,若有需要,同样能披甲上阵,甚至不比此次出征的那位将军差。」他说着,转身瞧向了北方,语气莫测,「但其他地方也得有人去镇压。」 「反正他将来总是会与我们遇上,又何必急于一时。」 何芊蔚「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萧载阳反而压低了声音,解释起来。 「安乐侯在朝中经营十年,与手底下的势力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父皇骤然发难,尽管顾自秋其本人现已伏诛,却有不少尾巴需要收拾。」 「其中与匈奴相关的那一条线,纪修便是最适合跟进的人。」 查与顾自秋联系的匈奴人,便不可避免地要与宛城扯上关系。 眼下大启对匈奴宣战,萧载阳身为皇太子代父出征,由纪修这个原本就瞄准了宛城的东宫总管太监来负责顺藤摸瓜,再合适不过。 毕竟殊途同归,纪修查着查着,多半也是得带上消息一路追到宛城的。 何芊蔚轻轻一点头,两人便默契地就此打住话头,原地休整了片刻。 等到日头最烈的时候过去,军队也恰好解决了午餐,萧载阳便再次上了马,吩咐行军。 何芊蔚依旧在离太子殿下最近的地方,甚至能抽空和对方说上几句话。 「总是骑马容易受擦伤,记得每日都擦几遍玉痕膏。」 「我记着呢殿下,一次也没忘过。」何芊蔚替自己辩白道,「就是我忘了,飞镜也会提醒的。」 此次由京城出发的援军中,也有几个全是女子的队伍,飞镜正是其中一支的长官,平时兢兢业业跟在自己的兵身边,休憩时却会跑来找自家小姐。 这么多天下来,何芊蔚可没少和飞镜就即将到来的宛城之战你来我往地说上数十回合。 闻言,萧载阳仿佛笑了一声,尾音散在风中逐渐消失不见,何芊蔚恍惚间什么也没听清,再问却得不到回答了。 她赌气般咬着唇。 太子殿下却依旧嘴硬,什么也不说。 ——毕竟总不能直接告诉何芊蔚,我也可以提醒你,甚至帮你上药吧。 自京城出发,大军一路急行,终于赶在深秋前靠近了宛城。 随着与宛城的距离越来越近,何芊蔚也愈发沉默下来,每日里走神的次数也显然增多。 她其实不记得宛城应该是什么样的了。 回忆中最清晰的,翻来覆去也只有满天的黄沙与迎风飘扬的招魂幡,而她依旧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儿,在偌大的宅院中被保护得懵懂无知。 后来她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又仿佛从未离 去。 何芊蔚总觉得,自己把什么东西落在了宛城。 而直到近十年后的如今,她才终于有机会重返故地,来寻找丢失之物。 她有些近乡情怯了。 萧载阳看在眼中,却默不作声地放任了几天,直到宛城那道饱经沧桑,从硝烟与战火中幸存下来的城墙出现在眼前。 太子殿下勒马而立,静静望着那一道城墙。 早有现行的传令兵去报过信,宛城的守军见到这一批援军自然喜不自胜,但依然没有直接大开城门,而是打起了旗语。 当下便有士卒按着顺序回应,双方确定过彼此身份,这才消除戒心。 厚重的城门缓缓向两侧展开,几位将军神色亢奋,但心中还记得好歹,依旧默默等在原地。 萧载阳却没再多关注城门那边的动静,偏头看向了何芊蔚。 她依旧戴着他先前给的那顶幕离,容貌被帽裙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瞧不见。 太子殿下垂眸看向了何芊蔚握着缰绳的手。 何芊蔚表面再如何尽力维持着风轻云淡,手上却不自觉用了大力气,隐隐凸显出几根青筋。 萧载阳微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 仗着两人站在最前,身后的人看不见,前方则看不清,萧载阳伸出手缓缓握住何芊蔚。 他耐心地在何芊蔚手背摩挲着,把缰绳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又带着她往外伸展手臂。 太子殿下神情认真,找准了机会,让五指顺着对方指尖的空隙趁虚而入,与其十指相握。 「我在这里。」他低声道。 「我不会离开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我们一起——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赶回他们的王宫去。」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八十二章故城免费阅读. 第八十三章 http://.biquxs.info/

等何芊蔚调整好心态,正式迈入宛城,更觉恍若隔世。 记忆里的街道换了模样,曾经最爱光顾的路边小摊与商铺也有不少易了主或不在原位,人与物皆是面目全非。 她依旧御马而行,沉默着挨个看遍认不出来的故乡,一路进了从前的何府——在战局被推入草原腹地之前,这里会是此战各位将军暂时的休憩之所。 何修竹与江流宛镇守边关数载,为宛城百姓所尊崇,即便夫妇离世近十年,何府却依然有不愿离去的忠仆留守,更是每年都有百姓自发为其修葺,竟然还是从前的样子。 何芊蔚才望见那道熟悉的正门便觉得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她颇为狼狈地偏过头去,下意识去寻萧载阳,被太子殿下抬起手安抚性地拍了拍。 她有些后悔这么早就摘下幕离了。 何芊蔚的身世称得上一句人尽皆知,同样跟着来的几位将军当机立断,或抬头望天或低下头数着地砖,就是不往前方看。 飞镜就不一样了。这丫头深觉自己肩上扛起了转移小姐注意力的重担,毫不犹豫地走到最前,抬手扣了扣门。 门内一时没人应声,飞镜也不着急,耐心等了片刻,果然门扉不多时便发出吱呀声,敞开一道空隙。 「最近和匈奴还在,你们就不用来帮忙打扫将军府啦——」门后的人还未露面,就已经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将军要是还在,必然也是更希望年轻人到战场上去的。」 飞镜没听出来是哪个故人的声音,闻言只掀起唇笑了笑。 「老爷子放心,大家伙都自觉得很,每日在军营操练,一刻也不敢放松呢。」她道,「我们呀,是从京城来的援军,这回来是准备让几位将军在将军府暂时歇歇脚,养精蓄锐一番,再去和匈奴厮杀。」 「噢……噢,」那人一愣,缓缓道,「这么快就到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门推开,从何府内走了出来。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奴仆,弓着腰,脸上铺满了岁月的痕迹,甚至要眯起眼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而作为身强力壮的小年轻,飞镜却在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人的身份:何府管家林煦的侄子,林志。 林志是老生儿,尽管辈分上是林煦之侄,实则甚至比奇还要大上几岁,是何芊蔚祖父母那一代时就在府中的老人。 当年出了意外后,林煦原本打算带着剩下不愿拿了卖身契离开的奴仆上京,负责打理京城空荡荡的将军府。 只不过何家上了年纪的奴仆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尽管放弃恢复自由身,却同样不愿离开宛城,身体也不支持自己长途跋涉。 林志就是这样的人。 而论亲疏关系,飞镜与林志更是有着另一层渊源。 是以眼下见到了林志,飞镜喜不自胜,主动迎上去,笑着道:「林伯有所不知,我们从京城离开,一路往宛城赶,因为担心,基本没怎么休息过,自然快呢。」 「好,快了好啊……」林志不住地点着头,「将军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一定也欣慰得很……」 他说完了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一声「林伯」,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一怔,上上下下又仔细瞧了瞧飞镜。 飞镜当年离开宛城时不过是刚满十岁没多久的稚子,他左看右看也没认出来是谁,反而把自己给想迷糊了。 飞镜一笑,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林伯,我是飞镜,您应该还记得我吧?」 林志恍然大悟。 他当年无意娶妻,膝下无子,让父母发愁得很,林煦自然也免不得要来劝几句。 可惜怎么劝也没效果。 正巧当时出了飞镜的事,而林煦被交代好好照看飞镜,从侄子门前路过时灵光一闪,毫不犹豫把这活儿移交到了林志手上。 尽管飞镜后来被何修竹看中,又单独拎到了何芊蔚身边,但这对半路父女的情分却实打实地积攒了下来。 久别重逢,林志也感慨十分,话里的喜气藏都藏不住。 「记着记着,哪儿能忘了?林伯如今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但还能说出来飞镜丫头最爱桃花酥哩。」 飞镜抿唇笑了笑。 她心里也有许多话想说,但眼下毕竟不是叙旧的好时候,便主动转移了话题。 「这几位,都是此战的主将,也有陛下钦点的军师在。」 飞镜往旁边一让,却没有单独提何芊蔚的身份,而是含糊其辞地说了句军师。 她承认自己是有点期待林伯发现小姐身份时的反应。 林志心里也知道轻重缓急,便也不再多言,目光悠悠转向飞镜身后。 他曾经也参过军,又在将军府当差数十载,也算见识过不少名将,自然对此颇为上心。 林志原本想挨个瞧了瞧身披铁甲的几位将军,但刚转过眼神,便第一时间瞧见了萧载阳与何芊蔚。 无他,实在是这两人与其他人相差甚大,并不像来参战的将领,反而……状若来凑热闹的世家小辈。 倒也不是因为他们衣袂飘飘、仙气十足,只不过在一群面色坚毅、麦色肌肤的军人里,突然冒出来两个甚至白得有些晃眼的人,换谁看了都会这么觉得。 林志面色惊愕,而飞镜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太子殿下也给忘了! 她忙不迭地想要开口补救,一直沉默的何芊蔚却忽然出了声。 「太子殿下代陛下亲征匈奴,长途跋涉而来,一路上听说了许多事,正想去何府的祠庙祭拜一番。」她柔声道,「林伯只管安排人带几位将军去住所就是,不必多管殿下和我。」 萧载阳一声不吭,仿佛并不在意何芊蔚的越俎代庖,甚至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与何芊蔚的婚约已是人尽皆知,何修竹与江流宛又是一代名将,于公于私,都该去祭拜才对。 林志却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愣愣地看着何芊蔚。 他目不转睛地瞧了这么一小会,眼底竟然隐隐有了几分湿润。 像,太像了。他甚至恍惚觉得将军如今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老奴谨遵小姐之命——」 林志声音哽咽道。 何芊蔚闷闷应了一声。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飞镜就是这样脱胎换骨的一类人,但何芊蔚却不一样。 她从小就与母亲有着一双同样眼波流转的美目,又与父亲五官相似,长了这么多年,也没半道跑偏,而是与他们更为相象。 林志原本就出身何家军,随何修竹征战数载,后来又多了江流宛这一位英姿飒飒、同样能上阵杀敌的主母,对他们印象何止深刻。 如今见到何芊蔚,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反而并不意外。 林志心中酸涩,动作却更矫健了几分,很快领命退去。 他麻溜地安排好了几位将军的住所,又在府上新来的几个下人前耳提面命一番,将事情办得妥帖不已。 而何芊蔚吩咐在前,林志也压抑住了自己满心的欢喜,没有再去打扰她,而是和飞镜叙起旧来。 何芊蔚则带着萧载阳,两个人往何府的祠庙走去。 何府面积不大,何芊蔚更是幼时便将家中所有地方走了一个遍,尽管过了这么久,却也依旧记得路,不多时就与萧载阳一起站在了祠庙门前。 早在刚到宛城的时候,何修竹便立下过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誓言,江流宛亦是如此。 是以二人身后事办完,也并未讲究落叶归根的道理,而是遵从逝者遗愿,在何府设了祠庙,用来告慰英魂。 何家的祖祠在京城,但江流宛与何修竹埋骨宛城,这祠庙便理应独属于他们两个人。 何芊蔚停在祠庙前,默不作声地看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祭拜之事也不必急于一时。」旁边的萧载阳轻声道,「如果……」 太子殿下话没说完,何芊蔚却默契地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如果觉得难受,还是暂时回去缓一缓再来吧。 她咬着唇,仿佛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才艰难地开口:「……不必了。」 总该要面对的。 何芊蔚大步迈开腿。 萧载阳紧随其后,与她一同推开祠庙的木门,走入其中。 即便是在白日,祠庙内却同样点着长生烛,两个牌位默默蹲在自己的位置,上头刻着的字迹虽火光明灭隐隐可见。 牌位前摆着香炉,其中已经插了几根香,却已经燃到尽头。 何芊蔚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走上前去,从案台抽出几根崭新的香来,借着长生烛将其点燃,恭恭敬敬地插在了香炉中。 续上了香,何芊蔚这才退后几步,凝视着两尊牌位,忽然行了跪拜的大礼,额心隔着手背重重落下。 「不孝女来迟,还望父亲、母亲恕罪。」 她说。 萧载阳没有出声,却毫不犹豫地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他是太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平生真真切切地只拜天地拜父母拜先祖,此刻却愿意为了何芊蔚,为了何修竹与江流宛在宛城的浴血奋战亲自跪拜。 他依旧什么也没说,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为您提供大神藏朱的《祝春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八十三章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