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竟在我身边》 第1章 仙人竟在我身边 “周清!真是你呀!” 餐厅里,秦佳佳看着面前的“相亲对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是她第三次来相亲了。 在这之前,她已经在二婶的强力摁头下被迫见了两个人,整个过程鸡飞狗跳狼烟四起,具体表现为“人家这么好的条件咋就能聊不来,你这也太挑了”“性格这东西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都是磨出来的”“这么快就拒绝干嘛,再多处处又不会少块肉”,搞得她身心俱疲。 原本她已经拿定主意,若是再给她介绍相亲,那她一定要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气势严词拒绝,哪怕拼着跟亲戚翻脸,也打死不再加好友——然而在看到二婶推来的第三份资料时,她一瞬间就变了想法。 那是她的大学同班同学,周清。 “自从毕业以后,咱们这都三年没见了吧?居然能这么碰上,世界可真小。” 她说着,话里话外全是喜色:“这么一想时间还真快啊。我记得大一第一次班会,我头一次见着你,那时候...” 在她的印象中,那时的周清是个不太合群的人,不会电脑打字,不会微信扫码,普通话都有点说不利索,种种日常行为模式像是断网十年的孤寡老人。 考虑到对方的自尊心,她没有问过周清的背景,但根据各种迹象,她猜测这个同学大概率是从没通网的穷乡僻壤考出来,弄不好还是靠助学金上学的。 或许是对贫困生的同情,或许是身为班长的责任心,又或许是小镇的出身让她生出了些惺惺相惜,总之四年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多帮他一把,小到教他打字,大到暗地给他申请助学补助,尽她所能让这位孤寡老人恢复连接。 四年时间下来,她的努力取得了两方面成效。 第一,这人发微信不会再加默认微笑表情了。 第二,他成为了她大学四年间关系最近的“朋友”。 如今旧友重逢,不免感慨良多。聊完经年往事,话题又自然地拐向了近期动态。 “你现在还在当初的那个单位么?” “是呀,还在。”秦佳佳托着脸道,“毕竟是编制嘛,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肯定不会有啥变化。而且我在单位里连拿了三年优秀员工,听领导的意思应该很快就能升职,到时候还能分到房呢。” “这样么。”周清点了点头,“这也算对得起你这些年的努力,恭喜了。” “也没有啦,都是运气好...” 嘴上谦虚推脱着,话说出口却是个一路上扬的调子。秦佳佳努力想要保持矜持,但眉飞色舞的神情早就出卖了她的心中所想。 纵观全国,梁州市的编制上岸难度是出了名的高,而待遇福利又是出了名的好。作为小镇出身的三无青年,这份工作足以让她成为亲戚们口中的神话人物,让邻里八乡奔走相告,让家中祖坟青烟高照。 于她而言,这无疑是个提气的牌面。而比起家里亲戚们的膜拜,周清的这一句赞扬更让她喜出望外。 谈笑之间,点的菜已经陆陆续续的上来了。桌子上筷子交错,嘴上的话题也跟着交接。 “光说我的了。我记得之前周清你当初是去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吧?听二姨说,你现在又换到建国路那边的街道办去了?” 她的话中多了一丝迟疑:“这是公务员还是事业编?具体是做什么的?” “就是便民服务,跟社区里的人打打交道,替他们解决日常问题。”周清边夹菜边答道,“不算编制,当时签的是劳务合同,半年续期。” 秦佳佳嘴角的弧度收了收。之前她就听说过周清毕业之后一直漂泊不定,才两三年的功夫便已经换了数份工作,还全是大爷大妈才会干的底层工种,现在从本人口中得到确认,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本来街道办这种单位一听就没什么前途,结果现在连铁饭碗都端不到,那这跟工地上搬砖的有啥区别? 哦不,搬砖可能比这还挣得多点。 “也,也挺好。”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这种单位一般工作量不大吧?那你工作外的时间都干点什么?” 他应该只是想先有份收入,然后私下学习考证吧...她暗暗在心里给他找补。 “干什么不一定,有人叫的话就跟他们打打牌下下棋,没人的话就回家玩玩游戏。”对面显然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想法,“英灵联盟和缘神,最近就玩这两个。” 秦佳佳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斟酌了半天,终于是有些按捺不住:“你...没有做过什么打算么?” “打算?” “现在外头竞争这么激烈,很多大公司都动不动裁员,小单位更没保障...万一,我是说万一以后工作出了什么变动,你怎么办?” “那就那时候再换呗。”听者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担忧,“地方越大,条条框框越多。现在这清闲又自由,就先干着。” “但总这样漂着也不是事,还是该做做规划,弄个保障。” 秦佳佳尽量耐着性子道:“大城市门路很多的,利用业余时间考个证或者考个编总没坏处。我这几年工作认识了不少人,你想往哪个方向发展,我都可以帮你问...” “谢谢,不过我确实没考虑过这些。”周清笑了笑,“人生无常,规划再多也赶不上事物变迁。与其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我只想及时行乐,享受当下。” 那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没有被秦佳佳的话影响分毫。 大学期间,她正是被周清这种波澜不惊的性情吸引,这才持之以恒地施以援手,还一度对他有了些朦朦胧胧的好感,如果不是几次暗示全部打出miss的话估计早就已经捅破窗户纸。 但眼下,她感觉自己面前的不再是窗户纸,而是棉花团,一拳上去打不出一丝力道。 秦佳佳和面前的男人对视着,直到这时,她才发觉周清今天穿的是一身没啥品味的卫衣和略显老旧的运动裤,五官间尽是刚睡醒般的惫懒神情,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是个颓废的退休老头。 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原来眼前这个人也是很普通的,普通到扔进人群里几乎不会引起人注意。 原来他并没有多耀眼,只是自己的记忆给他镀上了一层光环罢了。 “及时行乐...好吧,这样也不错。” 一股泄气劲涌上喉咙,连面前的饭菜都变得味同嚼蜡,她索然无味地扒拉了几口,悄悄掏出手机付了这餐的帐,这才找了个理由提包离开。 走出餐厅大门,秦佳佳深吸一口气,让燥热的大脑冷却下来。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拼尽全力才考出家乡的那座小镇,就必须要在大城市扎根立足出人头地,至少也要过上稳定体面的生活,这才对得起家人的期待和十数年寒窗。 她本以为作为贫困生的周清会更加努力。然而事实证明,这人在几年间已经变成了一只躺平任踩的水豚,变成了一坨干在墙角的稀泥。 比白月光杀伤力更大的,是烂掉的白月光。 而比烂掉的白月光更致命的,是明知对方已经堕落了,看着他却还是忍不住隐隐心动。 她忽然没来由地恼火起来,抱着手臂站在大街边,自己跟自己生起了闷气。 只是这阵气并没持续多久,便被兜里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倏地一变,赶忙接起。 话筒中传来沉稳的女声:“小秦,待会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你现在来单位,跟你交代下情况。” “好的李主任,我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秦佳佳深吸了口气,把刚才这桩不怎么愉快的“相亲”经历从脑子里甩出去。 就让那坨稀泥继续瘫着好了!专心搞自己的事业才是人生正途,狗男人只会拖慢她拔剑的速度! 点开软件,打了一辆去往单位的出租车,一小时后,她便已经出现在单位的会议室大门前,经过整理的衣着大气得体,补过的妆容更显精致,再度变回了平日中让人信服的白领模样。 “李主任,我到了,您刚才说的会议是…?” 她调整好表情,向那位门口那位穿正装的女人问着。 听到她的声音,那位名叫李玉兰的部门领导抬起头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这次会议是临时的,会上会公布一些重要信息,我们下属七个小组的领导都会到场。” 涉及三个部门的临时会议? 这个词让秦佳佳心中一震。她所在的单位名为环境调查与防卫局,简称环卫局,主要职责为清查社会不安因素和协调群众防止混乱,部门内每开一次会便意味着一次灾害或事故的发生。 而七个小组联合的会议,她只在历史档案中见过,对应的场景分别为8级以上地震、特大洪水以及大范围核泄漏警报,无一不是涉及百万人以上规模的大灾。 “请问需要我做什么?”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布置会场?整理会议文件?还是接待领导?我这就去准备…” “不,这次的情况较往常更为特殊。”李玉兰的话音略微低沉,“这次你不用再做秘书的工作了。” 秦佳佳从领导眼中看到了异样的神色,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话里有话。 而接下来领导说的话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我向上头特别推荐了你。经过批示,你被允许得知这次会议的内容。待会,你随我一同出席会议。” 李玉兰按住她的肩膀:“以你原本的职级,应当是无权触碰这种等级的信息的,这是我看在你能力的份上开的特例。这个机会你要把握住,明白我的意思么?” 就像一滴热油落入冰水里,秦佳佳只觉浑身血液在瞬间沸腾。 一次史无前例的特大事件、一个特别向她开放的信息渠道,哪怕这个通道只打开了一丝,也足以颠覆她的整个人生。 这是已经明示她的晋升机会,是半只脚踏入核心部门的预兆。她在这座冰冷的大城市摸爬滚打这么久,饮冰数年,为的就是这一刻的曙光。 “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她用能做出的最恭敬的语气道,“我会竭尽所能。” 似乎是很满意她的表现,李玉兰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背后的会议室。 “待会你跟我一起进去,会议上你不需发言,只要记录,把一切信息事无巨细的记下来。无论听到什么,不要问,不要质疑,只要记住。” 秦佳佳点头应声,看着李玉兰转身将手按在门把上,轻轻推开。 门打开的一刻,似乎有迎面的冷风吹来。室内摆着一张长桌,数名领导坐在两边,无一不是面色沉郁,沉重的气氛仿佛凝为实质,让她想起过去武侠小说中描绘的“肃杀之气”。 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足以用一句话决定她的命运。在部门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秦佳佳自认已经身经百战,但仍是被这场面压得一阵凛然。她尽力压住狂躁的心跳,乖乖地跟在主任身侧,坐在了最靠角落的位置,有些忐忑地等待着。 “人都到齐了。那话不多讲,直接开始我们今天的议题。” 随着桌边的人点头示意,李玉兰走到桌子最前方,打开了身后的投影屏。 “来到这里的各位应当都已经或多或少听闻过,最近所发生的‘超凡者’事件。” “近一段时间,在全世界范围内,一批由超自然力量造成的事件频繁出现。在不依靠任何外力的情况下,事件中的主角们展现出了诸多颠覆自然法则的能力,包括但不限于凭空产生火焰、干涉他人意识、引发自然变动…等等。” “对于这些人,全球各地对它的称呼有巫师、神子、阴阳师…而在华国语境下,我们将其称为‘修仙者’。” 仅仅这一个开场,秦佳佳便感觉自己的三观经历了十级地震。 修仙者?超凡能力?这就是…部门要面对的“重大事件”? 在她努力消化这一切的时候,台前的讲话仍在继续。 “依照我们与之交涉的经验来看,修仙者们大多有着和我们迥异的思维模式,虽说部分人在沟通后愿意与官府保持良好关系,但同时也不乏视人命如草芥的极端者。比如我们之前发现的这几位…” 李玉兰说到这转过身,在身后的幻灯片上一按。 一张张照片显示在屏幕上。那些照片多半是由监控所拍下,清楚地显示出一群御火控雷的身影。如果不是在这种高级的部门会议上,秦佳佳甚至会以为自己在看一部都市玄幻主题的电视剧。 “编号762号修仙者,能够引发天雷现象,并借此强化自身。他最初被发现于晋省南部,引发的大范围雷暴波及了咏济市与睿城县两个地区的电力系统…” “编号4201号修仙者,最初在挝国被发现,意图血祭数千活人以求精进,被当地政府发现后,他在军事打击下成功逃脱,杀伤数百边防军,越境进入华国…” “还有编号6492,编号7926,编号11580...” “根据目前所知的情报,这几人所展现出的行为已经足以被归类为社会重大不安定因素。我们原本已经启动了对他们的镇压程序,但是...” 李玉兰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不知是不是错觉,秦佳佳似乎看到了她脸上线条微微抽动了一下。 “但是,在我们采取行动之前,梁州市内又出现了一位特殊的存在。” 说到这里,李玉兰拿起了一个盖有“秘”字印章的牛皮纸袋,从中抽出几张纸质文件。 “编号25892号。最初被发现于梁州,能力未知,来源未知…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个谜。”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上述描述的这些修仙者,全部死在了他手里。” 说这话的时候,李玉兰的语气骤然低沉起来,压迫感席卷全场,让秦佳佳都有些不敢呼吸。 “在一个月前,梁州市郊外出现剧烈的灵力波动,我们赶到现场后,便发现了上述几人的尸体残骸。根据排查,在那些人的死亡时间段内,曾进出过那个区域的人只有他。”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尝试与他进行接触沟通,而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李玉兰舔了舔嘴唇,似乎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 “和普遍高调行事的修仙者不同,日常中的25892号完全就像一个普通人。” “他的思维模式与现代人极其相似,甚至在行为上也与普通人几乎无异,不仅像常人一样起居生活,甚至还伪造身份上了大学,毕业后在本市租住生活,还连续换过数份不同的工作。” “根据我们目前收集到的情报,他换过的身份包括但不限于工人、图书管理员、酒水销售…而除却一个月前的那次冲突以外,他从未展现过他的超凡能力,连他身边的同学和同事都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每个人都低垂着眼睛,满眼沉思。 “他的目的是什么?”有人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李玉兰摇头,“他的存在太过特殊,不方便展开深入调查。就表层来看,他似乎真的在全心全意地扮演一个普通人、尝试普通人会做的一切事情。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没人能说清。” “那现在有什么交涉的思路吗?”另外一位专员问,“既然之前已经与他沟通了一个月,那总该发现一些突破口吧?” “还是我方才说的,他的特殊性让我们很难展开深入调查,而且看起来他并不希望有人去打扰他现在的生活。” 李玉兰苦笑一声:“之前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次尝试,大多都无功而返。只有在半个月前的最后一次交涉中,他对谈判专员偶然提及到的‘英灵联盟’和‘缘神’这两款电子游戏展现出了兴趣,表示后续会进行尝试。这是我们现在唯一找到的线索。” 别说是桌边的专员们,就是角落的秦佳佳都听得一阵懵逼。 一个实力超群的修仙者,只需弹指一挥便可叫人灰飞烟灭,令人谈之色变的邪道修士也被其斩于手下。 这样一个人现在就藏在梁州市的芸芸众生当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甚至还在打英灵联盟和缘神。 喂!这信息未免也太割裂点了吧! “虽然很难相信,但这确实就是我们目前所有的进度。” 李玉兰轻轻摇头:“今天将诸位聚集到这里,就是为商讨下一步与25892号交涉的做法。这是关乎我们所有人、乃至梁州市所有人的大事。” 说到这,她放下手中的纸质文件,将其推到众人面前。 “这里就是目前关于25892号的全部资料,现在公开给各部门,望各位集思广益。” 文件朝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坐在边角的秦佳佳实在忍不住好奇,抬眼向其看去。 文件上印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是从侧面拍下来的,照片中的人穿着没啥品味的卫衣和运动裤,打扮得像一个退休老头。 “超凡者编号25892,性别男,居住地梁州,能力未知,背景未知,评级:无法评级。” “当前所用姓名:周清。” 第2章 剑未佩妥,出门… 会议室大门打开,面色凝重的专员们鱼贯而出,很快室内重归寂静,只留下屏幕前的李玉兰和站在一边沉默的秦佳佳。 “小秦,该听的你也都听完了,说说你的想法…” 李玉兰话音顿了顿,目光扫过那边毫无反应的属下,几番沉吟后,缓缓将手掌按在她肩上,激得她一个哆嗦。 “听着,小秦,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有些难以接受。” 她直视着属下呆滞的眼睛,话说得一字一顿。 “但你已经看见了,此前你接触到的不过是环卫局的皮毛,而方才看到的才是我们这个部门的真正任务——替民众排除一切隐藏威胁,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 明明那道目光并无逼视的意思,可秦佳佳却凭空生出了一种被压迫的错觉,仿佛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眼前的上司看了个透。 “这些工作太重要又太容易引人耳目,因此我们挑选新人也需要反复衡量。” “根据你的档案,你此前曾与25892号修仙者有过交集。以接近他、与他交涉为目标的话,你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也是因为这个,我今天才会让你来听会。” “而从修炼角度讲,你的体质非常出色,是近几年最为出色的一批。从你进入局里的第一天,我们就已经开始观察你,工作这三年来,你也的确表现出了足以令人信服的能力,因为这样我才会破格提拔你。” “修仙者事件愈演愈烈,整个梁州市的人手都在为此行动。作为新的血液,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既然入局,就决不能出任何岔子。” 秦佳佳嘴唇颤动,嗫嚅着点头:“是…我明白,李主任。” 那副模样被李玉兰看在眼中,令她隐隐地有些失望。 她本意是将这次会议设置为一次特殊的考试,来测试这位好苗子的承受能力,但现在看来秦佳佳考出的分数着实有些不尽人意。 都没见过事件现场,仅仅只是听闻修仙者的事迹,就吓成了这副模样?虽说第一次接触超凡震惊是难免,但这表现实在是有些不敢恭维。 “不用太紧张。部门不会强迫员工从事涉密岗位,要不要干这份工作,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李玉兰轻声叹了口气,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转而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质合同放在桌上。 “这是信息保密协议。在这里签下字,你就正式转成了涉密人员,后续会接触更多超凡相关的工作。” “而如果你选择放弃,我们会派专人来抹消你刚才的这一段记忆,而后你会被安置在环卫局的表层岗位,从事社会管理工作,就像你之前所知道的那样。”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良久的沉默,面前的秦佳佳低头看着地板,肩膀起伏了数次,才慢慢地开口。 “李主任,刚才会上提到的‘周清’...我是说,那个修仙者..”她尽力克制着语气的颤抖,“部门后续...会怎么处理他?” “按照最新修订的《修士管理法》条例处理。这是部门绝大多数行动的参照,也是华国对待这一群体的根本方针。” 李玉兰道:“不出意外的话,国家大都会尊重修士的主观意志,采取和平沟通的交涉方法。但考虑到25892号近期有过杀戮行为,如果他做出了针对社会大众的威胁性举动,也不排除动用武装力量进行镇压。” 动用武装力量...镇压?! 一股寒气窜上后背,秦佳佳只觉整个人在瞬间冻了起来,两腿发软险些就地跌倒。 “这些不是目前的你需要考虑的。”李玉兰像是看出了她的情绪,语气柔和了些,“如果真走到那一步,部门也不会让你这种新人与他交手,而会派有经验的高级专员进行处置,把他带来的影响压到最低。” 秦佳佳有些木然地应了一声,目送主任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前,这才揉搓了两下冰凉的手指,继而有些颤抖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名字。 那个叫周清的男人,那个几小时前还在跟她面对面吃饭的老同学,是来自修仙者的超凡之人?而且还是抬手翻云覆雨、杀人如吃饭喝水的无情强者? 不不不,这太荒谬了。比起这个,连那些自称秦始皇的网友都显得那么可信。 或许只是同名呢?或许世界上真就有这么两个人,用着一样的名字,长着一样的脸,然后现在他们都恰好在梁州,恰好都在街道办上班,又恰好都玩英灵联盟和缘神… 叮的一声响,微信弹出一条消息,她条件反射地点开,发消息的人头像是一朵红色的梅花,备注是“二婶”。 “佳佳啊,你跟小周吃完饭了?感觉怎么样啊?要是你觉得还行,我后面让他再主动约约你?” 嘭!就像一枚燃烧弹爆开,炸出响彻天际的防空警报。 “不用了不用了。”秦佳佳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打字发送,“吃的挺好,但下次就不吃了。” 微信那边寂静了一阵。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又一条消息传了过来。 “哎呀,佳佳,婶知道你眼光高,看不上人家小伙子。但过日子的事,总得实在点不是?” “你这马上都二十五了,在咱老家那块,跟你一般大的人孩子都该有了。女娃子嘛,总还是得成家的,在外面拼那么多有啥用?” “听婶一句,你就别那么挑了,之前给你推学历高的有钱的你非要说性格不合适,这小周虽然条件差了点,但人还是很本分很老实的嘛。老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最重要…” 这次发来的聊天框密密麻麻,隔着屏幕她都能想象出对面那语重心长的神情。 她慢吞吞地打出几个字,马上又将之删掉。光标在空落落的输入栏里一闪一闪,像心电监护仪跳动的灯光。 方才在会议上对那个人的介绍犹在耳畔,光是想想,她都一阵后背发凉。 她一个刚入门的小专员,却碰到了连部门上级都要严阵以待的对象。 剑未佩妥,出门发现新手关boss是苇名一心。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这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每一寸理智都叫嚷着让她快逃,快远离这一切,像她这样的小人物,在那种存在面前只会被碾碎成渣。 没错,如果她不做点什么,说不定周清就要面临主任口中的“武装镇压”...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跟周清不过只是老同学而已。虽说自己是对他有过一点点好感,但那好感也不过只是闲来无事随便嚼嚼的口香糖,让平淡的生活多点味道,终归不能当饭吃,更别提好感对象还可能只是个扮演出的假身份。 既然如此,干嘛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掺和他的事情?他继续扮演躺平咸鱼也好,跟官方玩一把穿越火线也罢,对自己的生活本就没有半点影响。 说到底,她找这份工作的初衷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大城市的编制而已,端上铁饭碗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她本来的追求。什么超凡?什么修仙者?什么武装手段?这种东西理应停留在三流网文的设定里! 既然早就知道这些道理,接下来怎么做不必言说,那自然是... 咕咚。秦佳佳喉咙滚动,像是咽下了一块经年的口香糖。 她浑身过电般颤抖起来,手指在屏幕上抬起,又放下,再抬起,再放下,在这个过程重复到第五次的时候,她终于艰难地打出了一句话。 “婶,我知道了,后面我会继续去见他的。” “诶唷!还是咱们佳佳听话!”对面的语气一下欢快起来,“那我这就去跟小周那边讲,就说你对他很满意,让他后续再约你一次?” “不,不用了。”秦佳佳手指飞速,“您啥也别多讲,就跟他转达一声,告诉他过两天我会自己过去找他。 “又是你过去找他?这有点过了吧?”对方显然没料到她突然的态度转弯,“咱们接触归接触,但女娃子还是矜持点,太主动显得跟上杆子一样…” “没事,您就这么跟他说就行。后续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放下手机,秦佳佳做了个深呼吸,将一切杂念排出脑海,继而猛地伸手抓起笔,在纸上刷刷签下名字。 她推开会议室大门,抓着那份合同一路小跑奔过走廊,在道路的尽头找到了那位穿着正装的中年女人。 “李主任,这是我的协议书。另外,关于那位25892号的行动…” 她咬着牙,像是说这番话要用尽此生全部的勇气。 “请...让我来负责和他交涉。” 第3章 周清 “诶诶,小周,告诉你个好消息。” 街道办办公室里,正喝着茶水看报纸的周清抬起头,戴红袖章的中年女人站在他工位前,圆润的脸上尽显欢欣。 “昨天你们吃完饭后,佳佳下来可跟我讲啦!” 中年女人语调上扬:“听她那意思,她可是很喜欢你,急着要约下一次见面呢。” 她说得激动,作为当事人的周清反倒没什么表示。 他慢吞吞地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笑了笑道:“是么?跟她吃饭的时候,她看起来不像是很急的样子。” “嘿,你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 中年女人手指敲击着办公桌:“我这侄女可不是省油的灯,她眼光高的很,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这次她居然能放下身段来找你,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得把握住啊...” 她在那一阵絮絮叨叨,兴奋得仿佛月老给她颁了奖,周清也不打断,嘴上嗯嗯啊啊地回复着,继续手上的工作。 女人叫秦红梅,在这街道办社区服务中心已经工作了十几年,算得上是单位里的大前辈。 按理说工作了十几年没评上什么职务,这前辈当得也多少有点憋屈,不过秦红梅这人本来也没什么事业心,现今临近退休更是没了升迁的念头。 比起前辈,她更像是办公室里的老大姐,最大的爱好便是给新来的职员介绍对象。 原本街道办以中老年职工为主,秦红梅一身牵线本领无的放矢。今年办公室总算是来了三位单身年轻人,一入职,她便第一时间审视一番。 第一位叫作付成浩,是走选调进来的,人高马大,一表人才。 秦红梅第一次见到他并不是在新员工入职仪式上,而是在一则新闻报道上,报道标题是《985硕士入职街道办为哪般?》,还上了当时的微博热搜。 有人感慨学历膨胀,有人抱怨环境不公,而老油条们心里却是门儿清。 对于付成浩这种高学历人才而言,来社区服务中心不过是为积累基层经验,别看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办事员,最多三五年,他便会借着这段经验在仕途上鲤鱼跃龙门。 一句话概括,就是把“牛逼”写在脸上的绩优股。 第二位叫李杰,跟前一位比起来,他样貌平平,学历平平,能力平平,但有一个十分突出的优点——他家里有七套房。 没人知道他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来街道办上班,也许是随便找个班上积累点社会经验,也许是家里安排让他有个从业背景打底…秦红梅也不在乎这些,只好奇这只金龟婿何时能被垂钓上岸。 一个绩优股,一个富二代,秦红梅手握这两员大将的微信,如得秦琼敬德相助,一时间热情空前,自认没有牵不动的红线——接着就在秦佳佳这块高地上全折了戟。 眼看相亲连黄两局,秦红梅比自家侄女更要火急火燎,环顾一圈,发现自己身边满足介绍条件的只剩下了周清。 跟前两位的卧虎藏龙相比,这位的履历就显得有些过于接地气了。秦红梅本只是抱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推荐一下,谁知难以攻克的高地这次却突然敞开了怀抱,一开始主动去找男方聊天不说,现在竟然还要主动登门。 若不是她之前已经跟周清共事数月,对其脾性有所了解,秦红梅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给自家侄女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小周啊,你可得认真考虑考虑,这不是小事...” 秦红梅一副恳切的口气:“你也都见过了,佳佳她人长得漂亮,学历又好,还有编制。这么好条件的姑娘,你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她一向嗓门颇大,现在情绪激动之下,穿透力更上了一个台阶,连坐在旁边的付成浩和李杰都不由得被引得扭过了头来,看向这边。 “啥?是之前说的那个秦佳佳吗?被周哥给拿下了?” 李杰在工位上啧啧称奇,话里有一丝酸意:“那女的漂亮是真漂亮,难搞也是真难搞啊,我当时给她转红包她都全给我退了,周哥你怎么搞定的?” “这种女孩大多都不看钱,更多追求个感觉,要情绪价值。”付成浩在旁边冷静分析,“我是玩不来这一套,说不定周哥擅长这个吧。” “嘿!付哥你这说的,你长这么一张脸又是名校毕业,倒追你的女的一抓一大把,还搞什么情绪价值!” 李杰一摆手:“但别说,周哥这是深藏不露,有一手啊!照这趋势,咱过两天是不是就能吃上你喜糖了啊...” 办公室里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红火,话题九拐十八弯一路奔泻,周清在旁边喝着茶看着,温热的茶水入口,散发出带着微苦的清香。 在他印象当中,男女之事在凡人间本是个心照不宣的禁忌,类似“追求”之类的事更是上不得台面,若是有人在家门外说起这事,那刺激程度堪比如今外放三级片,是要被外人戳脊梁骨说不合礼数的。 没想到几百年过去,如今的凡人已经在公开场合大谈情爱,人间变化之大还真是让他有些惊讶。 不过,对此他倒并不反感。 作为修士奔走了大半生,无论是人杰还是地灵他都已看过无数,但像这样充满市井味道的场景在修仙界却不多见,他喜欢这种属于凡人的烟火气。 像这种边缘闲职,一天下来没有实质工作是常事。聊聊天,喝喝茶,看看报,时间就到了下午。 墙上的挂钟指向四点半的时候,办公室里便已经开始响起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动静。一过五点,下班的人们立刻从各个出口涌出办公室,像摆脱了牧羊犬的羊群奔向四方。 周清摆好自己的保温杯,混在人群之中踏出单位。从侧门出去,迎面正是绿茵茵的小区街道,路边种满了杨柳和银杏。 在离单位最近的一棵树上,一个竹制鸟笼正挂在上面。见他接近,笼中的棕金色小鸟立马拍了拍翅膀,仿佛在恭迎。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话吐得字正腔圆。 “你是画眉,不要跟院里那些八哥瞎学。” 他隔着笼子敲了敲鸟的脑袋,将笼从树上摘了下来。 时间差不多,该去遛鸟了。 第4章 今日亦是平凡一日 五点来钟的天色正好,再加上前两天刚下过雨,空气格外新鲜,是生灵活动的好时辰。 周清沿着路边绿荫穿过小区,一手提着画眉鸟笼,一手转着两个核桃,再加上松松垮垮的衣着,一眼看去浑身上下写满“懒散”二字。 社区的行人一个个与他擦肩而过,不时便会有人朝他投来一眼,似乎在确认刚刚走过的到底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是人生过半的退休老大爷。 遛鸟这项活动听起来简单,内里却大有学问。 时间要选露水未干的清晨或是太阳半落的傍晚,位置要在有花草树木的自然之地,像画眉这种天生胆小适应力较差的类型,一开始要蒙上笼布,使其听惯外部环境的声音后再逐渐揭开,给鸟儿一个适应环境的过程。 在适应了野生地后,接着让其接触其它人的鸟适应群体环境,此后再逐渐过渡到人群聚集之处,过半小时左右换一个地方。 如此循序渐进,让鸟儿充分接触自然与人息,才可调顺鸟儿的脾性——用圈内话说叫“起火”——经这么一遛,笼鸟便会精神亢奋,乐于开口鸣叫,同时也愈发亲人。 这是两个月前,周清从社区里那些遛鸟老手那听来的攻略。 初次听闻之时,他还着实有些意外:接触自然,吸收天地之灵气;继而回归人间,经受红尘烟火洗炼,这分明是对修炼之法的概括。 对于修士而言这方法有些粗粝,但对于神魂单薄的动物而言,经过这一番流程便能初步开启其灵智,若是其恰好有一丝灵性说不定就能成精。 凡俗大众并不知晓仙道的存在,但却在这种细微之处摸索出了修炼法的精髓,其中智慧实在让人感叹。 他看了一眼笼中的画眉。鸟儿似乎是听懂了他方才的话,此时正收了翅膀缩在笼子一角,低着头认错似的。 寻常的画眉是不会学舌的。但这小东西日夜在他身边,似乎也沾了些灵性,略懂人言不说,还偶尔能蹦出几个词语来,成精指日可待。 只是画眉开智的那两天,正逢周清在跟院里一众人打牌打得火热,随手把它的笼子挂在了一堆八哥中间,这鸟儿的第一丝灵智在“你好”“恭喜发财”“人之初性本善”的学舌声中诞生,于是便沿着这条路一去不复返。 本来这没什么,但几天前周清恰好听到了那几只八哥在口吐芬芳。为了防止自家鸟儿被这帮鬼火黑毛带偏,他决定今天还是换个地方放笼子。 走过街道办所在的矮楼,就到社区外的绿化带了。 由于附近都是老小区,居民年龄普遍偏大,每到下午时分,便会有不少人来这里活动,乐意动的人打太极跳广场舞,不乐意动的便搬个折叠椅在树荫下晒太阳假寐,一躺便是一下午。 大部分时候周清属于后者。 光看着那阳光下的一排排折叠椅,他都感觉一阵困意上涌。但今天有人早早地约了他,他不得不割舍掉宝贵的睡觉时间。 “诶唷!小周来了!好好好,等你半天了都!” 出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爷。他一边喊着,一边拍着面前的铁桌示意周清过来,桌上已经摆开了一副象棋,棋子全部归位,等待着主帅的落座。 大爷姓吴,退休已有十几年,平生最爱的就是一手象棋。 之前他的棋艺号称杀遍老城区无敌手,但在周清到来后这个无敌的名号便被破了,为此这大爷一直心有不甘。听说周清就在附近工作后,他便三天两头地来约他挑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周清慢悠悠地放下鸟笼,又将手里转着的核桃放进兜里,俯身坐在吴大爷对面。 “今天还赌钱么?” “不赌了,不赌了!”吴大爷赶忙摆手,“之前跟你下得把我半个月养老金都赔没了,我儿子听了怕得有意见,这次咱就单纯切磋切磋。” 说了一半,似乎是觉得这话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他又使劲拍了拍桌子:“不赌归不赌,这两天我可是好好儿地看了几个棋谱,今天非让你瞅瞅我这路数!” “好啊,瞅瞅。”周清捻起一枚棋子,看似随意地落下。 哒,哒,哒。 落子声交错,如同雨滴落地。 在小区边下棋就像种地,在座上种下一个老大爷,很快周围就能长出一群老大爷。 不一会棋盘四周就被围满了,老头子们敲着拐杖,转着轮椅,个个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 “嚯!小周这手,凶呐!” “老吴你想啥呢!挪什么炮啊?跳马!跳马堵他啊!” “马什么马?再不动车他再有两步就将军了!” “卧槽...卧槽?卧槽!这棋!” 一群人齐齐聚在吴大爷一边,说话声随着落子抑扬顿挫高低起伏。周清面对着他们,仿佛不是在和对手切磋,而是在独身面对一个战/略/总/参/谋/部。 不过也巧,以少敌多恰好是他最熟稔的活计之一。 棋子落下,又一次局势已分,四周的参谋们一片唏嘘声,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在感慨。 “别吵!别吵!听你们的净输了!” 眼看着第四次被对手将军,吴大爷明显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这把谁都别吵吵,我自个来!”他以首长的气势挥臂,遣散了四周的参谋部,“我下了三十年的棋,就不信一把都赢不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谈天赋都太过虚无缥缈,决定水平高低的因素不过是“无他,唯熟手尔”——至少在下棋这件事上,周清很认同这句话。 吴大爷的底气来自于三十年的积累。而他自己也算不上什么棋艺大师,只是积累的时间稍微多了那么几十倍而已。 若是放在曾经,他掌握了优势就一定会乘胜追击、把对方赶尽杀绝。但现在他已经不似当初了。 棋子再次交错,看似又是一盘碾压局。 但几个回合过去,四周的参谋们逐渐没了声响,吴大爷的表情却是逐渐生动起来,从眉头紧锁、到若有所思、然后是喜上眉梢、最后是兴高采烈。 “将了!” 一子落下,四周的参谋部一片喝彩声,簇拥着中央眉飞色舞的吴大爷:“咋样小周?我这新路数还有点东西吧?” “的确有水平,厉害。”周清点点头,双手离开棋盘。 他在二十步之前便埋下了一个小小的失误,以周围人的水平完全看不出这一让步的意义,满心都觉得这是这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攻坚战,而最终突围成功。 和游戏中的boss一样,卡关的时候只觉是策划喝了二两用脚趾设计出来的粪怪,一旦打过便会觉得这是游戏界的殿堂之作、是设计史上不朽的艺术品。 偶尔来这么几次激励,才不至于让这吴大爷心灰意冷。这附近就属他棋艺最过得去,没了这个玩伴,自己打发时间的方式又要少一个。 “再来再来!好多年没下得这么畅快了,再来一把!” 吴大爷难得有这么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兴奋得眉角都在跳舞,重整棋盘便要再度迎战,却听周清道:“不下了,时间不早,我得回家睡觉了。” “回家睡觉?这才几点啊?” 这次不仅是周围的参谋部,连首长都嚷起来了:“才不到八点就困了?你这年纪轻轻的,咋比我这老头子还耐睡?” “就是就是,小周你这身体可真不太行,别成天就知道躺着,得多锻炼啊。”旁边的参谋一号附和着,“现在年轻人一天天都不出门,二十出头就虚的不行,这以后上年纪了得成啥样。” “老徐说的对,现在你单身着也就罢了,以后结婚可咋整?”参谋二号加入战场,“我像小周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天能泡三个姑娘,一晚上不睡觉照样精神抖擞!” “还有这事?我这就跟你家老太太说去!” “诶诶你啥意思,我这不是提点一下年轻人...” 参谋部开始内讧,看样子是顾不上这边的战局了。周清轻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提起一边的鸟笼,转身朝着某条小路的方向而去。 这个点下班的人已经基本都离开了。走上小路,人息愈发稀疏,天地重归寂静,标志着一天的结束。 一个钱少事少的闲职,一堆鸡毛蒜皮的日常工作,再加上一些没啥营养的兴趣爱好,这就是他目前生活的主要构成。 按照如今的说法,这种生活应该叫“养老”,他感觉这个说法十分贴切。 回去的路上,他顺手从路边小吃店买了一只鸡蛋灌饼,边吃边往租住的老楼走。这时傍晚的风吹过街道,黄绿的银杏叶纷纷扬扬,抬头去看,天边夕阳如火,炽热的色彩一如千百年前。 从前他来到这条路的时候,这还是布满车辙印的土道,连接着镇上的粮市和材市,常常有行商赶着骡车路过,在街巷补充粮食顺便向酒坊老板讨上一杯。 他那时路过凡俗,也曾坐在坊外的木桌上,边喝酒边和掌柜攀谈,聊着今年粮食收成如何、镇上又有哪位英才中了举人。 那时这条路上的人称呼他仙长、尊上。如今土道变成了柏油路,两侧街坊变成了水泥楼,人们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周清。 和他擦肩而过的这些人中,会不会就有着旧人的子孙? 一股困倦感忽然涌了上来,他长长地打出一个哈欠,五感似乎瞬间变得遥远而飘忽,但不过一个呼吸过后又重归正常。 七年多了,神魂还是没完全稳定下来啊...他在心里叹了一声。 由于神魂的拖累,身体时不时就会泛起困意,导致他一直都没去逛过梁州的夜市,想玩玩游戏都参与不了晚上的开黑,实在麻烦得紧。 他抬起头,再度瞥了一眼当空的太阳。 都说修仙乃逆天而行,曾经他对这种说法还不甚在意,现在真压到身上他才感觉到天的重量。 不过,看这个进度,这番重压很快就要到头了。 自从放下修士身份,重入凡俗以普通人的面目过活,他能明显感觉到困倦的时间正变得越来越短。凡间烟火洗刷着他,让不稳定的神魂渐渐趋于平静,照这样下去,最多再有一年,便能彻底回归正常。 鸟儿需接触人息以开启灵智,他依靠红尘炼心来稳定神魂,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返璞归真。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将之拿起,页面上显示有一条来自秦佳佳的微信。 秦佳佳,这是他以普通人身份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几年前他刚刚重入凡俗,还不太适应这个数百年后的世界,随处可见的阿拉伯数字和英语字母他都看不懂,像电脑和智能手机这种无法用神识扫描的新玩意也是不明所以,类似“二维码”“移动支付”“互联网”这些概念更是闻所未闻,有太多零碎的常识需要从头补起。 凭着旧时的经验,他知道人间王朝总会兴办书院以教授天下知识。几经调查,他才了解到如今的书院已经改名叫作学校,教授知识的功能倒是没怎么变。 比起调查学校的变化,伪装身份混入校内对他而言反而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经过几年学习缓冲,如今的他虽然称不上对现代社会了若指掌,也算是基本适应了这个全新的人间——这其中秦佳佳这个朋友功不可没。 学校能让他了解近几百年的历史变迁,却并不教人怎么使用微信和扫码支付。若当初没有秦佳佳出手相助,他多用些时间应当也能掌握,但免不了要碰上诸多不便。 虽然只跟她认识了短短七年,相对于他的生命长度,这个时间在他的感觉中只能算是“刚认识不久”,但他仍然愿意将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姑娘归类为“朋友”。 他点开那条来自秦佳佳的微信消息,屏幕上显出一根短短的白色聊天框。 “我这有了些新情况,想找你说说,下周六有时间出来么?” ps.新的故事起航~新书期每天中午12点更新,还请各位读者老爷多多支持~ 第5章 修仙者 “...他回复了,说可以。” 秦佳佳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目光,轻声开口。 她的对面坐着四五名中年人,都是之前在部门会议上出现过的精英专员。此时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不一,但目光却都落在她手中的手机上。 上一次面对这群人的时候,她只能坐在角落,连参与交谈的资格都没有。但如今她却处于这个房间的主位,一举一动都处于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她清楚这一切变化都是谁带来的。 在她提出与周清的交涉申请后,部门为此连夜加开了几次紧急会议,在数轮拉扯之后,竟是奇迹般地通过了她的申请,准许她以“特殊人员”身份与周清进行交涉。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结果堪称荒诞。而实际上这么想的绝不止她一人。 “...我还是认为这个提案太过冒险。” 坐在左侧的一名国字脸专员皱着眉:“让一个才刚开始接触超凡事件的新人独身去和修仙者交涉,而且交涉对象还是几乎没有任何资料的空白人...一旦出事,后果难以想象。” “但我们之前的几轮交涉尝试都已失败,现在完全摸不清25892号对政府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对他放置不管,同样会成为一个社会的不定时炸弹。” 坐在旁边的粗眉毛专员摇了摇头:“修仙者大多在凡人社会中没有亲属等社会关系,这也是我们之前交涉中遇到的普遍难点。相比起来,‘同学’倒确实是有可能走进他们私人生活的身份。” “确实如此。”另外一名专员捋着山羊胡,若有所思:“虽然听起来有点离谱,但也不失为一次大胆的尝试,无论成不成功,都能为我们之后的行动提供参照。” 这番话已经在之前的讨论会议上重复了无数遍,国字脸也没有心思再多争辩,只是叹了口气,转过眼去看桌子那边的秦佳佳。 “那具体要怎么做?让小秦去使美人计?想要接近一个修仙者,光漂亮可不够。” “离跟25892号见面还有一周多,我会利用这段时间让她掌握交涉所需要的大部分超凡知识。” 坐在桌尾的李玉兰淡淡道:“那个人的情况跟迄今为止所有的修仙者都不同,以前的老思路在他身上行不通。他在扮演普通人,那么想要突破他,我们也必须从‘普通人’的角度与他交涉。” “这是你手下的人,那就交给你负责。”国字脸不置可否,“希望这次你的眼光也能如之前一样准。” 谈话到此为止,等在桌边的人们起身,三三两两交谈着离去。随着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关上,屋里再度只留下秦佳佳与李玉兰两人。 墙上的钟表缓缓地走着,时针跳动的哒哒声清晰可闻。 “...谢谢您给我这次机会,主任。”相顾之间,秦佳佳终于开口,“接下来我一定会...” “客套话不必多讲。既然你选择了加入,那与修仙者交涉是你早晚都会经历的事情,千万别觉得给你开特例就能骄傲自满。” 李玉兰摆了摆手:“虽然25892号因他的特殊性引来了部门的关注,但他的影响力也只不过是在梁州市范围内,在他之上,还有足以撼动一个省、乃至一个国家资源的高级修士。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还需要学很多东西,这次只是个开始。” “就像刚才所说的,眼下,你需要尽快掌握与25892号交涉所需的知识,接下来的一周你会很辛苦。” “我有心理准备。” “好。那么在正式开始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李玉兰的声音沉了下来,“既然你之前已经近距离接触过25892号,那么,你现在是如何看待修仙者的?” 如何看待修仙者?未曾想过的问题让秦佳佳愣了愣,没来得及细想,脑中便已经自然出现了周清那一副吊儿郎当的衣着,以及慵懒到家的表情。 “修仙者...掌握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是社会的重大不安定因素。” 秦佳佳试探着道:“但除开少数奸邪之辈,如果我们不主动去招惹,他们对凡人的态度就还算正常,和一般人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最后的两个字带着些迟疑的音色。她感觉到领导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你是这么想的么。” 李玉兰叹了口气:“也是。才刚踏入这个领域,第一次接触修仙者便是25892号这样特殊的存在,的确会让你产生一些错误的认知。” “请您指教。” “这种事百闻不如一见。”李玉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站起身来。 “跟我来吧。” ...... ...... 十五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驶出环卫局地下车库,攀上城际高速公路,呼啸着向前奔行。 秦佳佳坐在轿车后座上,有些忐忑地抓着身上的安全带。 李玉兰没告诉她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哪里,但从窗外偶尔掠过的路牌看来,他们是正往城郊方向进发。 梁州市是个新立城市,近些年才刚开始抓基建,绝大部分郊区都处于待开发状态,别说办公区,就是工厂都没建起几个。 那这一趟是要... “看看这个。”思绪发散间,李玉兰从前座递来一本厚重的书籍,她赶忙伸手接住。 原本她以为这又是什么带红标的保密文件,但将书翻到正面时,封皮上出现了一个她始料未及的名字。 《华国通史》 “之前你已经从会议上听到了。在近一段时间里,全世界各地开始频繁出现超凡相关的事件,影响与日俱增。而我们的工作,便是将这一切异常事件挡在群众视野之外,避免引起社会动乱。” “这不仅仅是因为忌惮他们的力量。如果单轮纸面的武力,以当今华国官方的武器水平,并非不能与之对抗——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恐怖,因为...” 李玉兰靠在前座上,遥望着车窗外飞流而过的景色,语气像是有些飘忽。 “的确,超凡案件是在近一段时间内才开始频繁发生,但这并不代表超凡者这一群体是近期才出现的。” “相反,在凡人无法察觉的地方,他们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并以超乎想象的方式影响着我们的历史。史书中的每一行字都藏着他们留下的痕迹,而我们只能从种种传说中窥见那段历史的冰山一角。” 秦佳佳愣愣地望着她,见她没有继续说的意思,这才低下头,缓缓地翻开手中的那本通史,看似普通的书籍里布满手写的笔记和纸条。 “前215年,有魂修修士来访人间,化名‘黄石公’,云游四方,留得数门天人感应之法...一名叫作张良的青年偶然获得法门,修至小成,可观天人气运,后为汉高祖刘邦所用,其间算无遗策,助高祖入驻关中。后人称之为谋圣...” “汉灵帝光和七年(184年),修仙界第一大宗门苍天宗之宗主渡劫失败陨落,其反对派适时结盟,定名‘黄天门’,提举巨鹿人张角为其凡间代理人,向苍天宗及其治下汉王朝发动讨伐...失败,黄天门掌门陨落,张角身死。公元219年,苍天宗因长老阁内乱解体,次年,东汉王朝随之覆灭...” “洪武二十六年(1388年),明太祖朱元璋为一神秘人物‘周颠’立传,称此人来去无踪、通晓未来、可操水火,并以神技助明太祖打败陈友谅登临帝位,被明太祖称为‘周颠仙’...” “......” 一本书中布满了高亮标记和笔记,看上去是不同人、不同时期写上去的,凌乱的笔记如图鬼神的图画,尽然映在秦佳佳眼中。 “那些古代仙神的传说...都是真的?”触碰书页的手微微颤抖,“不是仙人,而是修仙者...从古至今,他们始终存在?” “这正是我们目前隐藏修仙者事件的真正原因。” 李玉兰声音幽然:“一旦这个秘密被公开,人们会发现历史上光辉璀璨的英雄只是来源于过路修士随手的恩赏、浩浩荡荡的王朝更迭不过起源于几个宗门的争端、甚至连天灾大祸都或许是修士斗法溢出的余韵...这等冲击并非常人能够接受,社会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真相。” 一阵沉默。 “在修仙者眼里,我们算是什么呢?”秦佳佳喃喃。 “我不想过度打击你的胆气,但我想听到这你也应该能想象得出来。” 李玉兰摇摇头:“即使抛开他们所掌握的力量不提,在记载中,哪怕是最低级的炼气修士,其平均寿命也能达到百岁,修为高强者甚至有上千年的寿元,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拉开我们和他们的认知差距。” “当你与一个修仙者正面相对,你或许会觉得他们看起来与现代人大差不差,但实际上他们却可能是来自于元明时期、唐宋时期、乃至更早时期的古人——考虑到这一层的话,你还觉得能与他们正常沟通吗?” 秦佳佳咬了咬嘴唇,脑中再次闪过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那...他也是这样么?” 李玉兰顿了顿,难得地回头瞥了一眼部下的表情,镜片后的眼中满是深邃。 “现在我们对25892号了解的还太少,不能确定他的修为等级,自然也就无法确定他究竟是来自哪个时期的人物。考虑到他和现代人极其相似的行为模式,也不排除是进入现代后因机缘巧合得到力量的新修士。” “但无论是哪一种,你都要时刻记住,修仙者跟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存在,无论是他,亦或者是他们...下车。” 轿车忽地刹住,惯性让秦佳佳猛地向前一仰,她捂着被撞到的额头转眼去看,车窗外显出几栋两三层高的低矮建筑,墙皮被刷成灰白色,四周停有缀着白色车牌的面包车,一眼看上去像是座医院。 但谁家医院外面会围高压电网还派特警把门的? 锵锵,有谁在车外面轻轻地敲打,李玉兰在前座按下按钮,四面的车窗降下,四五名穿黑色制服的特警围拢在车边,无一不是身形魁梧满脸横肉,那股压迫感仿佛要透车而入。 “请出示身份证明,并接受检查。“领头的那名特警开口,声音低沉如钟。 “梁州市环境调查与防卫局情报统筹部,甲级主任专员李玉兰,后座的那一位是我的同事,丁级专员秦佳佳。之前我已经在系统里提交过出入申请。” 李玉兰十分自然地从车座上摸出证件递过去,又从对方手中接过两张黄色的长条纸张,递了一张给秦佳佳:“拿着,贴在额头上。” 秦佳佳接过那纸,心里微微一动。这纸摸起来出奇得柔软,比起纸更像是布料,上面用黑色的油墨画着几个鬼画符般的奇怪符号,看不出是什么含义。 她依照李玉兰的话将其贴在额头上,触碰皮肉的一瞬间,那纸张中似是散发出奇异的波动,黑色的符号宛如瞬间活了过来,竟是凭空燃起蓝色的火焰,不等她发出惊叫,那纸已经在她眼前燃烧殆尽,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身份核实无误。灵魂也已通过符咒检测,没有问题。” 在这段时间内外面的特警已经在仪器上刷过了她们的证件,将之交还给前座的李玉兰,秦佳佳注意到四周特警手中的枪口往下放了放,像是这才解除了警戒。 这意思是,如果自己刚才流露出任何异常,他们就会立刻拔枪射击? 秦佳佳被这个发现惊出了冷汗。她没想到如今的华国还存在如此严苛的检查。后面的那栋房子里得是有什么东西,才能当得起这种等级的守卫? “还请问李主任这次来是为什么事?”那位领头模样的特警朝李玉兰问着,语气似乎比方才舒缓了些许。 “自然是带新人来参观学习。”李玉兰似乎是想开个玩笑,但她的语气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轻松,“想要让新人真正理解工作本身,必须要带她来亲眼看一看。” “原来如此。” 特警点了点头,瞥向后座的秦佳佳,不知为何,秦佳佳感觉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的意味。 她忽然打了个冷战。 第6章 隐没于历史之下的 布满灰尘味的电梯轰响着下行,壁上红色的数字缓缓跳动,在-2层定格。 当电梯门再度打开的时候,眼前所见的场景让她瞳仁都为之一震。 与朴素淡雅的外表相反,大楼的内部出乎意料地阴暗压抑,而这一层的压抑感比地面上更甚数倍。 她举目所见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排排铁门排列在墙体两侧,门厚重得犹如金库,每一扇门前都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冰冷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 如果让她找一个词形容此时她看见的景象,那最合适的莫过于“监狱”。 “这里是第三观察站,用以收容与破坏性超凡事件有关的人。” 李玉兰终于说出了此行真正的含义:“能被关押在这的,主要是展现出危害社会行为的修士,配合其进行行动的党羽,以及...你知道羯族吗?” 问话来的突兀,但秦佳佳反应很快:“是五胡乱华时期入侵中原的其中一支匈奴部落?据说他们凶暴异常,屠杀了至少几十万汉人,甚至将汉民称为“两脚羊”,行军时将活人带在军中,平日里当作奴隶对待,需要时便杀死当作口粮…是五胡中杀人最多最残忍的部落。” “不错,正是如此。”李玉兰边领着她向前走边道,“根据史书记载,羯族的人数非常少,少到很难被称之为是部落,只不过是匈奴贵族麾下的一支奴隶军——就凭着这么小的人数规模,羯族屠杀的汉人数量却远胜于其他胡人种族,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人可敌。” “许多历史学家都质疑过为何羯族会有如此破坏力,在超凡被发现之前,大多认为是当时的汉人政府不作为,放任外族肆虐。”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在这背后,还有另一股力量的作用。” 谈话之间,她们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处,那里立着一个开放式的房间,三面用特制的金属围起,只有靠近走廊的一侧开了一个用防弹玻璃制成的窗口,用于窥视屋内的情况。 透过玻璃窗,她隐约能看到室内大约有十几平,中央摆着一张“病床”,一个男人躺在上面,十数根黑色的特制束缚带将他牢牢固定在床上,将其裹得粽子一般,只留得一张脸露在外面。 秦佳佳下意识抬起手捂住了嘴:在这个角度下,她能看见那张脸上的皮肤已经片片剥离,露出一块块鲜红色的肌肉,那些肌肉块如树根般虬结扭曲,将五官和骨头挤得变了形。比起人脸,更像是某种食肉的猛兽。 “超凡者编号5821,原本是一名普通的工人,但在一个月前,他在白云山施工时意外挖掘出了一份被埋于土下的超凡传承。” “经过我们的查证,他接触到的那份传承源自某个由胡人建立的修仙宗门,其中包含着宗门的特有术法。那种术法曾经作为巫术在羯族人中流传,能通过杀人来强化自身肉体。只是羯族早在一千多年前便已覆灭,而其背后的超凡力量却遗留到了现代。” “修仙宗门的术法...作为巫术在胡人中流传?”秦佳佳意识到了什么,竭力控制自己不发出颤音,“这意思是...”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李玉兰略微推了一下眼镜,这是她面对重大事件时常见的动作。 “历史上羯族人的强大和残暴,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修仙宗门在幕后的支持。胡羯将修仙者视为神明,向其献上供奉,以换得部分超凡力量的眷顾,这也是修仙者们影响历史的主要方式之一。” “羯族只是个很小很小的例子。事实上,历史上大部分有名的势力——小到一个部落,大到一个王朝——背后都有着修仙者的支持,支持的手段有很多,提供术法只是最简单直接的一种...而且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李玉兰微微侧首,目光再度看向玻璃后已经不成人形的躯体。 “在接触传承的过程中,原本只是凡人的5281号获得了惊人的力量,但同时也被传承中残留的精神烙印侵染,这让他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连杀了工地数十名工友,之后才被赶来的武装人员控制。” “我们刚找到5821号的时候,他的外表与常人无异。但在被带回来以后,这具身体每天都在发生着腐败和异变。因为他原有的神魂已经被彻底瓦解,现在的他,不过只是一个被古代修士的意识同化的傀儡——而他的肉体根本承担不起这份意识的重量。” “这就是超凡,既可能是神迹,也可能是梦魇。在那些修仙大能眼中,大部分凡人不过是俎上鱼肉。” 李玉兰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部下的反应。 如她所料,此时的秦佳佳嘴唇颤抖,和她所见过的每一位见证真相的新人一样,连惊异的反应都做不出多少,发白的脸上尽是呆滞。 这也是修仙者?手握着超乎想象的力量,暗中操纵着千百年的历史,而被操纵的凡人甚至无法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这种源于历史的恐怖存在已经出现在了现代城市里,混杂在茫茫人群中,或许就在身边... 心脏狂躁地挣动起来,巨大的冲击感让秦佳佳都有些眩晕。她将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入掌心当中,勉强维持清醒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 “好好记住你现在的感受。恐惧不是坏事,它会让你时刻对修仙者保持警惕和谨慎,在之后的工作中,这会是你得以自保的基础。” 李玉兰拍了拍她的肩:“这边看的差不多了。缓一下,然后我们去看下一间。” 秦佳佳长长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气,在几个呼吸间调整好状态让自己回归冷静。她点点头,转身准备跟上主任的步伐,迈出的脚却僵在了空中。 就像是有无形的针扎在背后,一股寒气从脊椎侵入席卷全身。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扭头,目光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那是来自玻璃后的眼睛。 在方才秦佳佳转身的刹那,沉睡了足足一个月的傀儡忽地睁开了双眼,目光穿透防弹玻璃直直向她投来。 “他醒了!” 如同落石入水,杂乱的脚步声霎时间充斥了整个走廊,候在侧面的几名武警在一秒内拉枪上膛,穿着白大褂的医师旋风般从座位上起身,秦佳佳不知道他们即将做什么,但她清楚地看见了每个人脸上的如临大敌。 她还没来得及从这一切中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猛拍在她肩侧。 “别跟那东西对视!”李玉兰难得地大喊出声,“他已经被那些古修的精神夺舍了!若是被他锁定,他可能会把你当成猎杀对象!” 喊声炸雷般响在耳侧,可秦佳佳却没有做出反应。 一瞬之间,她感觉玻璃后的那具身体仿佛变成了磁铁,将她的视线牢牢地吸了过去,她能清楚地看见那张扭曲脸庞上的神色。 在与她目光相接的一瞬,那东西似乎是呆愣了片刻,随即,他脸上的肌肉忽然抽动起来,双目圆睁,张开大嘴,口中吐出一声不似人形的尖叫。 “气息...有周凡的气息!周凡来了!” 杂乱的脚步声顿了一顿,不仅是秦佳佳,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愣了一下。就见那傀儡狂躁地扭动起来,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 “不...不要!不要杀我!周凡!不要杀我!” 他重复着呐喊,拼了命地挣扎,动作之大仿佛要生生掀翻床铺。 “别杀我!周凡,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再杀我!别杀我!!!” 秦佳佳呆站在原地,这一瞬间她耳中的世界忽然变得单调起来,脚步声,呐喊声,子弹上膛声,还有仪器的响声似乎都淡了下去,只有那几句嘶喊萦绕在耳边。 对方的目光分明是看向自己,可口中所喊的确是“周凡”...难道说,是从自己身上看到了那位“周凡”的气息? 眼前这位承载着古修的意识碎片,是真真正正来自千年前的灵魂。能与这种存在扯上关系的人,她这一辈子只亲身见到过一个,那就是... “让开!” 一名白大褂飞扑上前,将她推至一边,转而打开房间外的小型操作台,一掌拍在上面的按钮上。 室内的机器开始轰鸣,连接着傀儡的管子颤动,高于致死量十倍的镇静剂被注入他体内。秦佳佳隔着玻璃望着那一切,看着那傀儡的瞳仁渐渐涣散开来,疯狂的嘶喊声也渐渐微弱,最终彻底安静下来,双眼合拢再度陷入沉睡,像是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磁铁般的吸引力消失了,她像是浮出水面的溺水者一般大口呼吸,一转头,却发现身后的武警、医师、乃至李玉兰都在望着她,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仿佛要把她洞穿。 “周凡是谁?” 第7章 烙印 “呵——” 周清打出一个哈欠,颇有些乏味地揉了揉眼。 此时他正和几名同事杵在小区后方的胡同里,脚下是一地狼藉:摔碎的啤酒瓶、裂成几块的砖头、弯曲的钢管、甚至还看得见几枚沾血的刀片,穿制服的民警在狼藉间穿行,拿着相机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拍照留档,咔咔的快门声不绝。 几个小时前街道办接到了某位居民的电话,说是有两伙社会混混在这胡同里发生口角,鬼火少年对上精神小伙,从南门打到北门,打得大道都磨灭了。 鏖战正酣之时,街道办和警察局的人陆续赶到,眼看着大道被办事员和民警给围住了,两拨人道心破灭,只得乖乖被扭送喝茶,给他们这群办事员留下一地待打扫的烂摊子。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搞街头群殴的?啥事能搞得这么惊天动地啊?” 手握七套房的李杰一边收拾现场一边喋喋不休。为了收拾这个烂摊子,街道办一伙人大早上就被拉来,顶着个大太阳忙活一上午,干的他一肚子怨气不吐不快。 旁边的高材生付成浩倒是还算平和:“听民警说,导火索是两个人在店里看上了同一辆摩托,协商不成,过程中发生口角,最后升级成斗殴的。” “就这啊?”李杰一听怨气更大了,“这点破事就闹这么大?还特地把哥们拉来给他们擦屁股…” “人的恶意本就有很多是无端而生。只要想针对一个人,借口是找不完的。” 李杰闻声抬头,看向旁边说话的周清。他正拿着个笤帚扫着地上的残骸,脸上的表情和他的语调一样漫不经心。 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他手中的扫帚根本没有碰到残骸,那堆垃圾便像长了眼睛一样钻进簸萁里——然而现在大家各忙各的,他的话比他手上的动作更吸引人。 “周哥这么说,莫非以前也遇到过混混?” 哗啦一声,地上的碎啤酒瓶子被扫进铁簸箕里。周清随手将笤帚扔到一边,接着开口。 “我刚来梁州的时候,曾经被一伙人盯上过。原因跟今天这事差不多——看上了同一件东西,协商不成后大打出手。后来我才明白,其实他们根本不在意那件东西,他们只是想针对我这个人。” “我去,周哥你还跟人打过架啊?”李杰瞪大了眼,“那后来呢?” 他是真有点惊讶。他与周清已经共事有一阵,对这人的印象一直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老好人,实在想象不出这位好好先生跟人互殴的样子。 “后来?”周清想了想,“出事后没几天,就有人来找我,说是来给手下报仇,把他打发走以后,又有新的人来缠着我,打发完一茬又来一茬,纠缠了我好几个月。” 旁边的付成浩暗暗撇了撇嘴,这种街头打架的流氓行径他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自然也没什么兴趣掺和这种低端的话题。倒是旁边的李杰听得来了精神,迫不及待接着往下问。 “那最后你怎么办了?” “没怎么办。”周清道,“最后我主动去找了对方,跟他们面对面谈了谈,总归是把问题解决了,他们没继续纠缠下去。” “谈谈就完事了?你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诶!还没说完呢!” 李杰正听得兴起,本还想再多追问什么,但此时现场的打扫工作已经基本做完,见周清转身欲走,他也只能遗憾闭嘴,跟了上去。 这种街头斗殴的处理麻烦得很,后续工作多如牛毛。再继续唠下去,今天说不定就没法五点下班了。 ....... ....... 与此同时,距离梁州市市区一百二十公里,白云山下。 未开发的泥土地上立着空无一人的临建房、熄火许久的铲车和蓝色的铁皮围挡,看得出曾经是片施工工地。 此时,近万平米的工地边已经被黄色的警示带围起,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在警示带边巡逻把守。光看这警备力量的部署,竟是与那些军事要地不相上下。 在这片工地的中央,一片全新的围栏立成一圈,将中央那个挖掘出的巨坑围起,布置和考古现场如出一辙,数十座画着繁复符号的符纸在巨坑周围摆成一圈,微微发着光,仿佛在镇压着地下的妖鬼。 这是5821号修仙者意外发现超凡传承的地方。在其本人被官方控制后,环卫局的人接手了这片区域,在几天内完成了对现场的封锁,而后便是考古性质的挖掘开发工序。 修士群居之处大多在远离凡尘的荒山野岭,想要发觉他们留下的遗迹古物难度极大,而经过千百年时光后还能有超凡残留的遗迹更是少之又少,每一个含灵遗址都具有非凡的考古价值。 更不要说今天发现的这一处遗址当中还包含着修士遗留的精神烙印。相当于发现了属于濒危物种的蚌壳,而撬开壳后里面还有一颗珍珠,哪怕那是有毒的宝物,依旧让人趋之若鹜。 脚步声跨过工地,一队专员在坑前30米的位置停住了脚步。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特制隔灵防护服,内部嵌有专门的防御术式,看上去如同一件画满符号的防弹衣。 “刚才局里来了消息,一位叫作‘周凡’的人疑似和此地遗留传承的宗门有关。” 领头的专员转过身,朝着队伍中唯一一个带着红色肩章的男人道:“这次我们的任务,便是从此地的精神烙印当中找到有关这位‘周凡’的情报,还得麻烦谭勇先生出手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被称为谭勇的男人轻笑一声,“跟我之前做过的搜查工作比起来,这种等级的还远算不上是麻烦。” 谭勇的头衔是华科院超凡研究所二类特遣执行员,这是环卫局的合作科研单位,考古研究也包含在其业务当中。 其中,“特遣”二字意味着他已经由国家批准踏入修行,是隶属于官方的直系修士;而“二类”则指他在非紧急状态下不参与战斗行动,仅负责用搜魂或共鸣等手段获取与超凡有关的情报。 待到所有准备工序确认无误,他在众人的护送下走上前去,穿过四周的断壁残垣,停在了一根半埋于黄土的的巨柱前。 巨柱呈赤金色,材质看上去像是金与铜的混合,经过千年时光依旧没有任何氧化褪色。 柱子正前方雕刻着一个巨大的赤红色狼首,似乎是祭祀的图腾。尽管岁月已经给它蒙上了厚厚的尘灰,但依旧能隔着尘土认出那狰狞可怖的刻痕,常人只是与之对视都会感觉到头皮发麻。 作为经验丰富的执行员,谭勇一眼便认出这铜柱是一件灵物,并且大概率是面前这座宗门的核心。以它作为媒介,最容易勾动残留此地的灵魂。 他一手按在柱子上,闭上双眼,口中默念咒语。 繁杂的术式亮了起来,放在地上的镇灵图腾开始颤动,引得四周的空气震荡起来、在几秒内变得如同液体滞涩,响起阵阵令人牙酸的嗡鸣。 那嗡鸣声听在谭勇耳中,化作了无数纷杂的呓语,仿佛上百人正在耳边窃窃私语,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神魂与此地遗留的精神烙印产生共鸣的体现。 神魂这东西重要却又脆弱。一般情况下,凡人和弱小修士在身死之后,神魂都会很快消散;而将魂体凝为烙印、作为传承遗留下来是修为深厚的大能的专利。 但凡事总有例外。 当多名修士在同一处死亡时,出窍的神魂彼此叠加勾连,便也有一定概率形成相对稳固的烙印维持千年——在之前的工作中,谭勇已经接触过数十例这样的烙印,比起大能,这种诞生于死地的传承反而更加常见。 也包括眼下这一个。 谭勇眉头蹙起。此时他的意识仿佛沉在一片人声鼎沸的大海之中,无数杂音如气泡在他身边盘旋,那是烙印当中遗留的记忆。 他必须全心全意地凝神,确保自己不融化在这片精神的大海里,而后寻找他想要的那枚气泡。 “周凡...周凡...有了!” 第8章 散修周凡 谭勇催动神魂,向着其中的一段记忆靠近。越是近前,那段记忆中隐约的声音便越是清晰。 直至他的神魂与“泡”相接,陌生的记忆如巨浪向他席卷而来,浪花中响起纷乱的话音,音调诡异,似乎不是正统的汉语,但神魂共鸣下他能完全理解那话的意思。 ...... “石执事,方才分宗传来消息,有九名弟子在外出时,因跟一名散修抢夺云隐草而发生冲突,九人全部被杀...” “...好,我这就派人去查。另外,这是昨日部落里献上的祭品清单,这次献上的两脚羊只有二十只。他们说最近汉奴中出现了一批逆贼,抓捕活口两脚羊变得困难了,请求我等下场提供助力…” ...... “分宗回信了,那个散修叫周凡,似乎是刚来梁州不久,画像在这里,请您过目...” “应您的旨意,分宗的精英已经领命前往,这次必叫那周凡人头落地。” ..... “长、长老!方才执事报告,第三波前去围剿的精英也全都...!” “您要亲自带人前去?!金羽长老还请三思...” “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那周凡当然不可能是您的对手,只是下次祭祀快到了,离了您的话没人负责和那些凡人沟通...” ..... “殿中诸位长老已经签署了卷宗,除了先前被杀的金羽长老和赤狐长老以外,现在只差您的表态便可以启用狼眼令,召集我们麾下的所有人手。” “为了围杀一个散修做到这种程度?掌门,我们可是已经有七十年没动用过狼眼令了!” “夜枭长老,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我下这道令并非仅仅是为了复仇,更重要的是,那个周凡是个汉奴。” “若是我们对他放置不理,总有一天那些凡人会发现他的存在。而后他们便会明白,在胡民的土地上,汉奴亦能横行无阻,亦可与我等平起平坐。” “这种事决不可发生。” ...... “掌门,方才接斥候急报,已经发现周凡所在!” “很好。传令门下所有人手,立刻准备出发围剿——他在哪?” “……” “掌门…周凡他…” “他就在我们的山脚下。” …… 一阵微风吹到脸上,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化作一片铅灰色的天空。 那是雾。数百缕灰色的雾气在穹顶下交织,相互勾结成足以笼罩天地的巨网,密集得几乎看不清网眼。 再往下看,每一缕雾气的源头都来自于一面猎猎飞舞的阵旗。丛林般的旗帜插于山间,手持兵戈的修士立在旗边,密密麻麻的人影几乎覆盖山头。 这是... 谭勇感觉自己的神魂在微微颤动。他看得出这是某种用于灭杀的阵法。 千百修士的力量集于一阵当中,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气聚于一点,别说是身处阵中,就是他这个隔雾观花的旁观者都察觉到了那股窒息的压迫感。 谭勇竭力稳定着颤动的心神,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在灭杀大阵的中心,他看到了一道人影。 那是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手持一柄长枪,由于距离太远,看不太清面容,只能见到他身后一片红色弥漫,谭勇定睛去望,刚稳定的神魂又是一震。 尸体,全都是尸体! 数不清的尸体堆在他背后,血流溢出数里有余,看上去他竟是一路杀上山间,踏着众人尸体形成的血路,走进了这覆盖群山的天罗地网。 “杀!” 狂风卷起飞沙走石,金铁之音响彻苍穹,山间千百修士同时暴起,千百道气息在瞬间暴涨,在头顶大阵的掩护下,无数灵光如骤雨急落,所有的光芒带着滔天杀意飞向同一道身影。 天地凝固。 一道烈焰平地爆起,如平地惊雷冲入雨点般的敌群中,火光爆闪间,几道结阵人影灰飞烟灭,笼罩群山的大阵破开骇人的裂口,宛若天空被捅开了洞,整个场景都燃烧起来。 雷虐风号间,谭勇几乎看不清东西,目光所及只有一片刀光剑影闪烁,耳中所闻只有此起彼伏的杀声与惨叫,倾盆的血雨和着残肢落在他身边,他却置若罔闻,只是定定地望着那道人影。 压制,绝对的压制。明明是独身入阵,可他的威势却横压面前的千百人,一人一枪屠杀全场,目睹这一幕无异于看到杀神降临人间。 飒飒风声刮过耳畔,当空的尘烟散开,那黑色的影子已然腾在空中,无数人影以他为中心合围,东西南北中封锁所有方位,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谭勇竭力睁大眼睛,视线紧追着人堆中央黑色的人影,空中的男人刚巧在此时俯首,在人群开合的间隙处,他和那人的目光交错了一下。 下一个瞬间,他的视野被血色覆盖。 ....... “啊!!!!” 守在四处的专员们一拥而上,将发出惨叫的谭勇摁倒在地。他在众人的手下狂乱地挣扎着,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嘶吼,三四个彪形大汉竟险些摁不住他。 “谭专员,冷静一下!” “叫医护!给他上镇静剂!再叫几个魂修专员过来!” “谭勇!听得到我说话吗?谭勇!” 共鸣期间,施法者必须开放整个神魂,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他者的情绪当中导致走火入魔,因此每次工作开始时都会做好万全准备。 很快一支镇静剂被推进谭勇体内,令他的痉挛平息下来,一名同样修神魂之术的专员在其身前蹲下,将柔和的灵力缓缓灌入他体内。 随着他的灌注,谭勇的挣扎逐渐平复了下来,可他依旧紧紧地抱着头,整个身体蜷缩成团,像是那阵恐惧已经随着记忆扎根在他身体里,怎么也无法祛除。 “谭先生,你看到了什么?” 问话的专员蹙起了眉。他看到眼前这名身经百战的特遣员全身颤抖,瞳仁当中的恐惧仿佛要把眼珠撑爆。 “周凡...”他抱着脑袋,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周凡...是周凡...是周凡来了...” “周凡怎么了?”身边的专员急急追问,可谭勇像是听不进他们的话似的,只是颤动着嘴唇,不停地喃喃重复。 “周凡,是周凡...是周凡...” 谭勇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失去焦点的眼睛颤动着,迷离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穿过四周已经蒙尘的建筑遗迹,落到在他们背后的考古巨坑之中。 黄土之下,白骨如山。 第9章 胡羯灭,汉家兴 “仙人在上,敢请鉴之。” 身穿兽皮裘袄的祭祀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在他面前,巨大的图腾柱屹立于祭台之上,柱上镌刻着狰狞的狼首图案。阳光照射下,那赤金色的图腾熠熠生辉,平添了些许不真实之感。 “自我族攻入中原,平北地,杀汉奴,皆依仙人旨意。” “而今汉奴欲肇起而攻我,贱婢在此献上两脚羊为祭,请仙人降旨以助我族。” 十数名身穿短襦、手持长刀的羯族士卒走上前来,每人手上都押送着一名赤身裸体的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人身上都以兽血勾勒出奇特的符号,盖住了从头到脚的青紫与鞭痕。 在士卒的踢打下,被称为“两脚羊”的汉人俘虏被强迫跪在图腾柱之前。随着祭祀一声呼喝,十数把佩刀齐齐斩下,十数颗人头砰砰落地,血泊流淌开来,蔓延至熠熠闪光的图腾之下。 图腾上的狼首舔舐到了血腥,铜铸的双瞳之中闪起微光,似是在冥冥之中睁开了眼睛。 “请仙人降旨!” 呼啦一声,祭台下的胡羯跪成一片,众星捧月般拱卫着血染的图腾,呼喊声冲破天际。 台上的祭祀攥紧了手中权杖,静静地等待着,等到人群的喊声渐渐淡去,等到台上的血迹逐步干涸...可面前的图腾柱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大祭司,这...” 一边的仆从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半是疑惑半是担忧地望向面前的祭祀。在这个距离下,他能看到祭祀脸上的线条微微抽动,握紧权杖的手上血管毕露。 自与那隐于秘处的仙宗构筑起联系以来,羯族已经进行了近百次类似的祭祀,每一次他都能从图腾中听到来自仙人的指示,不时还会赐下宝物与巫术——自从五胡入驻中原,羯族正是以此为生。 但从数月之前,无论他们如何呼唤、献上如何多的祭品,那连接着他们与仙人的传声图腾中再也没有传来回应。 身为仙人与羯族的传话人,祭祀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握着权杖的双手哆嗦起来,连带着全身都一同颤抖。在众胡揭惊愕的注视下,祭祀跌跌撞撞地扑至图腾柱之前,以额头顶住那犬齿毕露的狼首,额头青筋凸起。 半晌之后,他忽然抱着头跪倒在地,许久许久之后,才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 公元348年秋,一份加急文书被递到羯族首领处,上书四字:仙人已死。 数月后,这四字传至每一名胡羯耳中。 凶悍骁勇的羯族从此战力锐减,于巅峰之时激流勇退,鼓馁旗靡,一蹶不振,其治下汉人百思不得解。 永和6年(349年),魏郡汉人将军冉闵顺应天时,发布“杀胡令”,令曰:“暴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夺我祖庙,今特此讨伐,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杀尽天下诸胡,匡复我汉家基业,天下汉人皆有义务屠戮胡狗,闵不才受命于天道特以此兆告天下。” 是年,汉军集结屠胡,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 自此,胡羯灭,汉家兴。 ...... ...... 李玉兰默默合上手中的史书,有些恍然地看向窗外的天空。 身为情报部负责人,她并非第一次见证类似的历史真相,但这一次的震撼不亚于她所挖出的任何一段秘密。 最初,那不过是一名修士的反击、一个宗门的讨伐、一个支柱的倒塌,直至后来,整个中原为此燃烧。 蝴蝶扇动翅膀,便引起了远处的暴风。可这是一只一己之力屠尽胡宗的蝴蝶,是一只登峰造极所向披靡的蝴蝶。 胡羯宗门因他而灭,杀胡令因他而起,历史的步伐因他而转向。而这仅仅是他人生的冰山一角。 “主任,刚才医疗部那边打来电话,谭勇先生状态不太好。” 一名专员推开办公室的门:“我们给他看过了那位周清的照片让他辨认,他反应非常激烈,医生说他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往后至少一个月时间不能再接触跟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东西。”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露出疑虑的神色。 “主任,所以那个周清就是...” 李玉兰侧头,目光掠过身边面露难色的下属,以眼神堵回了他的后话,这才接着问道:“让你们调查的事呢?” “我们按您的要求去彻查了资料库,除了本次的宗门遗址以外,没有找到其它有关‘周凡’的记载。” 线索又断了。李玉兰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修士本就来无影去无踪,隐匿于凡人视线之外,更别提那“周凡”还是一介没有归属的散修,找到有关他的记载的概率相当于在鱼缸里捞出草履虫化石。 可现在这只大型草履虫还真就活生生地摆在了他们眼前,甚至还和周围的金鱼们混在一块悠哉悠哉地游泳。 “把‘周凡’这一人物的现有情报单独立个档案,上报到一级部门,请上级领导裁定,请求调高25892号的调查等级,按照局内最高等级的标准对待。” “...明白。” 下属会意地抄起一边的文件袋,忙不迭地朝外跑去。档案室内只留下李玉兰独身坐在窗边,伸手摸过额头,指尖触到了层层的冷汗。 若是周凡真就是周清,若是那个屠灭胡宗、引发杀胡令的修者现今仍存在于世,那么就意味着,那个人是出自五胡乱华时期、至少活了1600年的老怪物。 这是一个让人悚然的数字,而比更恐怖的是这数字背后隐含的意义。 修士的寿元与修为息息相关。以目前所知的情报而言,哪怕是化神修为,正常也就只有一千五百年寿命——这个等级的修士已经足以被称之为顶级大能,是世界各国争破头的战略级人物。 而那个“周清”的寿元或许已经超越了化神层次!这简直像是把一颗核弹放在了街角小卖部里! 若是这个猜测被证实,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梁州环卫局所能处理的范畴,恐怕整个国家...不,恐怕全世界都要为之惊动! …… ...... “所以周哥,当年追你的那帮混混到底是什么人啊?” 周清看了一眼靠在旁边一脸兴奋的李杰,慢吞吞拧开手上的保温杯。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是谁你就跟他们干啊?”李杰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我还以为你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打击恶霸伸张正义呢。” “正义?” 周清喝了口热茶:“那时候我年纪轻见识短,哪懂什么正义不正义。我只知道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至于他们是谁、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嘶,够狠。”李杰吸了口气,“你以前居然这么暴躁老哥的么?看不出来啊?” “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周清放下茶杯,“现在年纪大了,没那个愣头青的劲儿了。” “嘿哟,你这才多大岁数,就开始‘年纪大了’,叫我们这些人脸往哪搁?” 门口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正聊着天的二人一抬头,带着袖章的王红梅正抱臂站在那。 “先打断一下你们聊天哈。”她朝着门外一侧头,“小周,外头有人找你。” 第10章 魏晋南北朝 脚步声传来,正坐在街道办大厅等待的中年男人闻声抬头,忙不迭地起身,伸出一手。 “你就是周清么?幸会幸会。” 男人颇为郑重地握了握手:“我叫吴世安,吴建国的儿子。我爸总给我打电话提起你,说是你一直陪他下象棋,对他相当照顾,我就想着怎么也得来见见你,当面感谢一下。”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便装,一眼看上去没有多少特别之处,但说话时那沉稳的口气和握手时的姿态处处都透着成功人士的气场。 “不必客气。”周清笑道,“我也只是与令尊志趣相投,打发打发时间罢了,照顾谈不上。” 无功不受禄,他和吴大爷下棋确实只为了打发时间。若要说照顾,那恐怕只有是帮老人家治疗了一下低血压。 “小兄弟太谦虚了,你这次可是帮了我大忙。” 吴世安道:“不瞒你说,我平时生意忙难得回家,前几年还好,这两年我爸年纪也大了,光靠护工照顾也放不下心,多亏有你们街道办的人帮忙看着,我想着要不给你送点烟酒或者米面,或者你有什么其他需要的...” “你站在这里已经表明了谢意,多余的布置就不必了。”周清放开他的手,“顺便,这枚骨韘成色不错。” 吴世安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他的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个浅褐色的指套,从侧面来看是个梯形的样式,前低后高,表面勾勒着些许兽纹。 在一般人看来,这只是个造型有些奇特的戒指,能认出它是扳指的人极少,而像周清这样能叫出它的准确古称“韘”的更是凤毛麟角。 “小兄弟看得出这东西的来头?”吴世安眉梢微挑,话音也不由得正了几分。 “看样式是汉朝的兽纹象骨韘,不过纹路照当时有些区别。”周清看了一眼那枚骨韘,“如此看来,这应当是魏晋之后的东西了。” “小兄弟好眼力,这的确是出自南北朝时期。”吴世安道,“这算是我淘来的小玩意,你喜欢这类东西?” “的确有几分兴趣。”周清点了点头,嘴上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只是看向那骨韘的眸光略微深了一分。 他入道初期的几百年都以散修身份游历人间。在他记忆当中,那只是个略微有些久的乱世,后来才知道那几百年的名字叫作魏晋南北朝。 那是个民不聊生的年代,天骄大能争斗如同猪狗,人世间王朝往往持续数月便要易主,背后的各宗各派自然也如同干燥的火药一触即炸。 身为一介无门无派的散修,当时他自然也免不了沾上几次爆炸。某一次他机缘巧合触碰了一个灵宝,不过几日便引来了十数个宗门,其中有觊觎宝物的贪婪者,有狭路相逢的争夺者,也有试图以势压人的霸凌者。 后来那些人都死了。 欲免于杀,必先杀人。这是那几百年间唯一的法则,饥民抢食如此,王侯争权如此,修者生存亦如此。 那时他一度陷入杀伐漩涡当中无法自拔,行事日益激进,甚至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几个宗门和王朝的灭亡,积累下的业障他后来花了数百年才完全消除。 许多年后他看了后人写的史书,这才知道原来那几百年间不仅有血流成河与生灵涂炭,也有王羲之和谢灵运。那些与他争斗的邪修也曾被人意外目睹,一个叫作陶渊明的隐士因他们而写出了一篇传承千年的佳篇,名为《桃花源记》。 引发修仙界腥风血雨的存在,在凡间文人的笔下却成了人间仙境,历史的奇妙之处不过如此。 “没想到啊,你看着年纪这么轻,对史料和古物能有如此了解,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番闲聊结束,吴世安思索片刻,忽而又道:“既然如此,你对古玩集市有没有兴趣?” “集市?” “是的,一个主打各种偏门古玩的小集市,地址就在西市那边,不定期召开活动,主要就是鉴赏各个时期的古董,当然,也包括一些合法范畴内的买卖。我手上这枚就是通过这个淘来的。” 吴世安道:“那个集市的主办方我刚好认识。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也算是同好交流了。只望小兄弟以后还能多关照下住在这的家父,我这常年在外,有些时候实在是远水难解近渴。” 他把此行的目的藏在了话的结尾。 虽然面前的人只是个街道办小职工,但周清毕竟和自家老人走得近,作为多年的生意人,他的习惯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发展的人脉。 “所以,小兄弟意下如何?” 吴世安摆着一副恰到好处的诚恳神色,注视着周清的反应,就见对面这个年轻人略微沉吟,最终点了点头。 “听起来还蛮有意思。”周清颔首道,“等我有时间就去看一看吧。” “没问题。”吴世安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那咱们先加个微信。等那边有活动的时候,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几分钟后。 一辆豪车开出街道办门前的小路,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大厅内,周清看着手机屏幕上新显示出的一个好友,若有所思。 对于寿命不足百年的凡人来说,过去的一个个王朝只是书本上的历史,但于他而言却如同人生中遍历的一座座城。 便如魏晋南北朝,就像是少年时代居住的老家,穷困、破败、偷盗奸娼频发,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只是在多年后偶然瞥见一枚包装老旧的劣质泡泡糖时,也会不由得多看两眼,继而想起记忆中老家弥漫着灰尘味的超市,想起那超市的货架上也曾有过这样一颗糖。 方才吴世安手上的骨韘就像是那颗泡泡糖。 比起血雨腥风的前半生,他更喜欢如今这属于凡人的平静生活,但偶尔尝一颗来自过去的糖果倒也不错。 他将手机收进兜里,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东西,走到一半,沉眠的灵性忽而有所悸动,他抬起头来,瞥向流云翻卷的天边。 似乎有些变天了。 第11章 桃花源 【犯罪嫌疑人王某某,男,32岁。嫌疑人于一个月前表现出异装癖倾向,喜好收集女士服装。8月2日,嫌疑人穿着女士内衣上街,并对所有表现惊奇的路人发起攻击,致2人死亡,7人受伤...】 【犯罪嫌疑人李某某,女,27岁。8月16日,嫌疑人扮作拾荒者,在梁州北车站进行乞讨。路人赵某与许某经过给予其施舍,遭到嫌疑人持刀攻击,致两人一死一伤...】 【犯罪嫌疑人赵某,男,19岁;犯罪嫌疑人刘某,男,20岁。8月29日晚,两名嫌疑人结伴持利器上街,致三人死亡并将其当街解剖,将尸体抛至购物街区...】 【犯罪嫌疑人....】 ...... ...... 纸页翻动声在会议室内哗哗响起,坐在最前方的办案组长等待片刻,待室内众人将下发的资料翻阅完毕,这才沉声开口。 “各位现在手中所拿到的资料,便是本季度特殊恶性事件的合集。现在,想必诸位已经对这一系列案件有所了解。” 会议室里响起悉悉索索的交流声,间接能听到几句国粹。 在场的人都是办案的老手,见多了违法乱纪之人,但这一系列资料仍然在挑战众人对于抽象的理解,有那么几页内容甚至会让人希望自己看不懂中文。 唯有坐在角落的环卫局执行主管吕振海眉间微蹙。虽然这几起案子确实残暴猎奇挑战底线,但说到底也只是性质比较严重的个体杀人案,哪怕是与超凡有关,出动一个专案组也足矣。 但现今坐在这里看资料的有足足小一百号人,不仅是梁州环卫局,警务系统、乃至于部分有军队背景的单位都被牵扯了进来,这早就超出了一个连环杀人案该投入的人力资源。 他感觉到了些微不对劲,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 “由于这几起案件的案发时间非常接近,而性质又存在相似之处,因此我们对这些嫌疑人进行了集中审讯,最后他们供出了一个名字...” “桃花源。” 四周的交头接耳声变得更响了,有惊叹,有分析,有质疑,但在吕振海的感觉里那些响动全都变成了背景音,他的耳中只回荡着那一个名字。 桃花源...桃花源...桃花源... 只听名字的话,大部分人第一时间都会联想到那篇由陶渊明撰写的著名文章《桃花源记》,但听在现场这些人耳中,每个人都能听出不同的意味。 军事背景的人会觉得它是个武装组织的名称、警务部门的人会认为这是个贩毒团伙的代号,而隶属于环卫局的吕振海听来,那是一个来自一千多年前、起源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超凡势力。 在环卫局的档案库里,“桃花源”这个名字属于极密范畴,连吕振海这种上层都没有资格查看全貌,但通过蛛丝马迹的线索他也能猜个大概。 晋末宋初,诗人陶渊明撰写《桃花源记》,描述了一个仿佛不存在于人世间的世外桃源。 《桃花源记》成文之时,恰逢北朝魏与南朝宋两大王朝先后落成。公元420年,南北朝开启,两大王朝以黄河为分界线隔河对峙,中原迎来了一个堪称荒谬的乱世。 虽说乱世中黑暗血腥饿殍遍地是常态,但南北朝在一众乱世中也当得起头筹,这一殊荣的最主要来源便是当年的统治者们。 如果说其他朝代的昏君是一颗颗在历史中闪烁的奇葩之星,那么南北朝的昏君就是一条由类人组成的璀璨银河。 南朝宋皇帝刘昱,日常不理朝政、唯爱杀人,常不定期带下人出访民间,见人则杀,并辅以解剖或开颅,百姓每闻其出宫,必闭门不出,使皇都一度成为鬼城。 南朝齐皇帝萧宝卷,一月要出行20余天,每逢出行必驱逐城内百姓,使道无行人、城内工商尽废,并时不时强抢民宅,凡目睹其抢劫行径者一律格杀。 北朝齐皇帝高洋,执政前期励精图治,后期纵欲滥杀,日常喜爱女装胭脂及裸奔过街,处死劝诫者;后其子高纬即位,持续纵情暴虐,喜爱扮作乞丐行于接头,并杀死施舍者。 除此以外,吸食毒品者、虐杀子嗣者、纵欲犯禁者均有所现,残暴是那个时代的底色,禽兽是那个时代的常态,仿佛千年昏君尽在一朝内打包批发。 如此禽兽君王坐镇,百姓自然民不聊生,易子相食现象随处可见不说,普通人单只是出门,都有被王室当街砍杀享乐,或是抓走充当玩物的风险。再加上无休止的内乱,地区人口跌幅一度超过五成。 每一个王朝的运转都离不开超凡势力的支持。南北朝荒谬至此,潜藏在这背后的“桃花源”是个怎样的势力,自然不言而喻。 到了千年之后的现在,“桃花源”踪迹于梁州市内再现,禽兽之人亦随之出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们要带回的不仅仅是邪术法器、甚至不仅仅是几个类人禽兽,而是一个时代,一个混乱无序、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吕振海微微颔首,至此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这起案件为何能得到如此程度的重视。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发出啪地脆响。 “我们会全力进行追查。” ...... “会议中”的标示灯熄灭,吕振海随着人流走出会议室,略微揉了揉额头,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血管正在砰砰跳动。 如此重量级的事件,定是需要集中整个梁州环卫局的精锐力量,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方才坐在会议室里的时候他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名单,接下来就要在最快时间之内召集各部门精英。 还有思想动员...情报权限...装备调配...后勤补给... 他打开外面的铁皮保险柜,从里面掏出被封存的手机——由于是保密会议,所有人手机都要在会议开始之前封存并隔绝信号,直至一切完结后才可重新使用。 信号恢复,页面上跳出几个一小时前的未接电话,显示是环卫局内部的号码,他点击回拨,几秒钟便有人接起了电话。 “吕主管,李玉兰主任那边方才递来了一份加急文件,说他们那边出现了一个名为周凡的重要目标,请求部门提供支援,资料已经送到,还请您尽快审核一下。” 第12章 争端 “重要目标?”吕振海眉头猛跳。 为了桃花源的调查,梁州分局已经投入了市内八成以上的精锐,整个系统全速运转,所有领导层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这种要紧关头再出现一个高危个体,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腹背受敌。 “那个目标是怎么回事?简单说明一下情况。” “是,他是一个月前在本市被发现的,最近显示有一项考古结果或许与他有关...” 助手以最快的速度汇报了情况,吕振海听着,眉间的疙瘩越拧越紧。 “疑似五胡时期的古修?”他思索片刻,“修为层次?” “还在调查中。” “门派归属呢?是否是某个宗门的先辈或传承人?” “目前没有发现。” “犯案记录?” “没有杀伤凡人的记录,在一个月前倒是击杀过几名修士,原因未知,但那些修士都是有过犯案记录的邪修,不在修士管理法保护范畴之内。” 为了应对修士这种拥有强大实力的个体,华国官方集合各方力量,组织了数次大会进行讨论,试图以现代的法则对蛮荒的修仙者社会进行重构,修士管理法便是这些大会中诞生的产物。 在常人的思维当中,修士似乎都是喜爱自由厌倦束缚的闲云野鹤之辈。但实际上哪怕在古代,大部分修士也是以宗门的形式进行管理,自然也要遵循门派规则。 古往今来,真正能做到自给自足自由自在的散修凤毛麟角,且大多都是有一定修为的大能,大部分散修都是挣扎在生死线上,削尖脑袋试图进入宗门的牢笼,以此获得来自宗门的资源和庇护。 也正因如此,在进入现代后,也有不少修士愿意加入官方,于他们而言,官方就相当于一个现代版的大号宗门,甚至在人员和资源调度水平上还远超过去的大宗,更别说还可以提供外卖快递互联网等一系列极大改善日常生活体验的现代设施。 在这种大环境下,他们自然也乐意给出一个“遵守现代法律和道德准则”的承诺,换来官方提供的资源和保护。这也是修士管理法得以推行的基础。 用大白话来讲,如果你没有残害百姓的邪修作为、又愿意与官方签下遵纪守法不伤害凡人的承诺,那么其他修士攻击你就与袭击普通国家公民性质等同,国家有责任对你进行保护,大多时候是调度其它官方修士,如果事闹大了还有东风快递送货上门。 相反,若是你本来就不属于法律体系之内,那么即使被其它修士所杀,也只会判定为修士内斗,国家不会多做干涉,杀人的修士也不会受到影响,毕竟许多古修都活了上百年,手上没个几条人命才是天方夜谭。 一个月前被周清所击杀的那几位修士便是这个情况。他们肆意伤害凡人在先,本身已经不再受国家保护,被击杀也构不成案件。 而“桃花源”这种案件则不一样,它不仅已经导致了几次恶性社会事件的出现,更挑战了现代社会的底线,掀起了封建修炼主义的复辟,属于是铁拳打击的首要重点。 吕振海眉头略微松开,在几秒之内,他已经做出了判断。 “去通知情报部,说这个任务正常处理,按规矩办事。不管那个古修是谁,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浪费人力,一定要确保这个时期安稳度过。” 吕振海道:“现在情况非常特殊,容不得任何意外。一个古修事小,但要是让他影响到了‘桃花源’的调查,那这个责任我们谁也担不起。” “明白,我这就去通知。” ....... “按规矩办事?这是规矩的事吗?” 办公室内回荡着高亢的话音,几名情报部专员站在那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看着李玉兰在办公室内踱步,握手机的手背青筋暴起。 “你的意思是,用羊的规矩来对待一头狮子?以那人的实力,只需要不到一天时间就能把半个梁州市夷为平地,再多给他几天的话他就能直接从梁州杀到京城二环,面对这样的存在还想期待他按规矩来?” “听好,这件事必须立即上报总部。这根本不是梁州层面的问题,必须请求上头支援,集中所有人手来办...” 但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那声音忽然又低了下来,语气中也夹了几分诧异和犹豫。 “...桃花源?上头已经发正式通知了么?” “是,我知道,现在一切行动以‘桃花源’为优先。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要给上头提申请!让京城那边调人过来...” “这...对,你说的没错。但这个案子和其他的真不一样,那个档案...” 声音愈发低沉,最终归于一声叹息。 眼见着李玉兰面露疲惫地放下电话,站在旁边的几人互相交换了几轮眼神,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不要浪费多余的人力?上头怎么会下这种命令?”一名专员不解道,“那人可是五胡时期的...” “此前其它分局也曾发现过几起寿命惊人的个体,其中不乏能追溯到两汉乃至先秦的存在,但最终都被证实是通过留下传承的方式借后辈躯体死而复生、或是用了特殊的方法进入假死状态,蛰伏千百年后复苏。” 李玉兰的语气并无起伏:“按秦佳佳之前的描述,她刚刚遇到周清的时候,那人看上去对这个时代的常识并不了解,说明大概率不是直接活到现代,而是用了类似的方式跳过时间。” “若这个猜测成立,那他的真实寿命或许就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长,对应的修为等级自然也没有那样恐怖,不应当在这个时候为其分散精力——这是吕振海那边下的判断。”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方才她对这个判断提出了异议,但被上级以支持证据不足为由驳回了,还顺道批评了她阅历不足判断不准确,行事不够果决。 这一整套话逻辑听起来十分自洽,弦外之音也非常明显,说话的人立刻闭上了嘴。 大家都是在局里浸泡多年的老油条,都看得出李玉兰并没有被上司的这番话说服。 和拿二手消息的吕振海不同,她亲眼见证了整件事的始末,对那个人的可怕有着更深的体悟。否则她也不会一反常态跟上级拍桌子。 但她同样也知道“桃花源”的重要性。 别说只是单独一个古修案件,哪怕把比较尺度拉大到环卫局成立以来的所有任务当中,“桃花源”的重量也能排进前列。如今全市上下都在为此忙碌,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无疑是在动摇军心,其后果更无法估量。 “主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又一名专员小心地开口问道:“按吕主管的说法,要确保他在桃花源调查期间不出乱子...那我们要派人去监视控制他么?” 李玉兰看了他一眼:“你是相信吕振海的判断,还是我的判断?” “这...”他很想说吕主管的判断听起来好像更靠谱,但面对着李玉兰,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相信您的判断。” “那么你提的点子就是最下下策。”李玉兰苦笑,“控制?以那个人的实力,我们没有任何控制他的可能。所有限制手段在那种等级的存在面前就是个笑话,只会激怒他从而给我们带来更大的灾难。” “除非国家愿意为了他原地挑起一场局部战争,否则我们能做的,就是祈祷他是一个遵纪守法,对社会不具备任何敌意的好人。哪怕没有可能成为盟友,至少也不要成为我们的敌人。” 几个专员站在那你看我我看你,心说你要求一个顺着人家族谱往上杀的家伙遵纪守法,这跟要求资本家站出来抵制996有什么区别,哪怕是三岁小孩都不会提这么离谱的要求。 然而在如今的局面之前,他们这一群掌握梁州市暗流的精英专员似乎真成了三岁小孩。 片刻的寂静。李玉兰倚在桌边沉思着,眸底似有暗流涌动。 和吕振海一样,她也是有着多年资历的老牌专员,她也清楚有许多理由可以证实反对派的观点。 但不知为何,她总能从周凡案件中嗅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直觉”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上级,却已经在影响她的判断。 “事到如今,我们这边只剩最后一个能动的人选...” 半晌的思索之后,她重新抬头:“把秦佳佳叫来。” ......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室内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抬头,看向走进来的那个年轻女孩。 自从上次在第三观察站出了意外后,她被要求隔离72小时,期间由不同的人对她进行不同类型的认知测试,持续了十几轮,彻底确定她身上没有邪修气息也没被残留的精神烙印影响,这才同意恢复她的人身自由。 和方才的激烈言谈相反,李玉兰此时换上了一副平常的聊天口吻,简单地问过了她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只是在聊天的最后,她看似不经意地带出了那个话题。 “按照预定的时间,还有三天你就要去跟周清交涉。在执行任务之前,还有些事需要提醒你一下。” 李玉兰沉吟片刻:“经过部门评估,我们认定周清具有重大战略价值,应当全力与其缔结合作关系,纳入国家体系享受最高等级的津贴和补助。而你的这次行动,也正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而进行。” “在和他的交谈过程中,忘掉你的专员身份,不要提及任何跟局里有关的事。你只需要维持住原本和他的关系,在此基础上向他释放善意,打听打听他当前有没有什么需要,告诉他官方可以帮他解决。” “当然,在平常心的同时,你自己也要保持警惕。”她的声音沉下来,“无论怎么样,周清他也是一名修仙者,在思想上和我们存在着本质的差别。” “一直以来,除却像我们这种由国家专门培养的新修士外,愿意站在大众一边的修仙者从来都是少数。论比例的话,大约只有不到三成。” “那剩下的人都与我们敌对么?”秦佳佳问。 “不,他们并非敌对。”李玉兰摇摇头,“他们只是不在乎。” 秦佳佳瞳孔微微收缩,低下了头。 “你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先回去休息吧,记得保持手机畅通。” 李玉兰说:“别有太大的压力,这对你来说也是一次机会。若是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你应该就能得到批准,正式踏入修行了。” 谈话到此结束,李玉兰将她送出办公室。当大门在背后关闭,秦佳佳靠在墙边,感觉大脑似乎要爆炸开来。 在之前被隔离的72小时内,她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那个未完成的交涉任务,隔离刚一结束,她便忙不迭地去询问,得到的回答是以她的等级不足以查看周清的完整档案。 胡羯宗门案件到底调查出了什么,她无法知晓。而今天她被找来谈话,尽管谈话内容和气氛都十分正常,她仍是从中听出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当周清因杀死修士、被判定为有一定危险性时,环卫局第一时间便提出了暴力压制的方案。而当胡羯宗门的调查过后,大家却默契地不再提起武装手段。 不,这么说都是比较委婉了。连她这种初入部门、完全不懂情况的菜鸟都能感觉到部门态度的变化,那只能说明这背后的转变程度恐怕得大到难以想象,整个战略方向已经有了180度的掉头。 威慑。她脑中跳出这个词语。仅仅是一次事件的调查结果,就已经对这些老道的专员、对这个庞大的部门形成了威慑,他们意识到普通的手段已经无法左右那个人的行动。 再想想之前在第三观察站见到的一切,种种线索加在一起,那调查结果是什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秦佳佳咬紧了嘴唇。 第13章 千年宗门,九黎 【环境调查与防卫局梁州分局报告】 【承接总部要求,我处前日对市内两处疑似“桃花源”据点发起突袭行动,现将行动结果汇报如下】 【行动中发现疑似修行群体,已经由公安系统审理后转交至我处,四号行动申请正在审批中...】 【本次行动共调动一类特遣执行员192人,伤亡9人,具体情况如下...已申请特批资金以作抚恤及伤病补贴,请尽快批复】 保密机房内,电脑荧光映出一张眉头紧皱的脸,吕振海划动鼠标翻阅着一份份行动报告,眼色愈发阴沉。 在桃花源的事上,政府机器展现出了应有的效率。在接到命令后的几天之内,梁州市内已发起数十次或明或暗的闪击行动,牵扯进的人手近五位数,论规模不说绝后也有空前。 俗话说狡兔三窟,这桃花源却起码得有三百窟。在这样大规模的清查下,环卫局方面竟然没有抓到一个对方的核心人员。 在了解情况后,京城总部紧急追加指令,要求各单位下放权限,全面彻查相关情报。 身为梁州分局负责人,吕振海自然清楚这条指令的含义。 门前的刷卡机发出验证通过的滴声,几名专员开门走入房内,胸前悬挂的工作证显示着他们的身份——全部都是二类特遣员,且最低也是乙级。 “吕队,情报的审阅许可已经批下来了。” 为首的专员拿着一张盖有国字头红章的纸:“有效期持续12小时,在这期间内名单上的人员可轮流调阅所有与‘桃花源’相关的资料,最高调阅等级为极密。” “12小时...还真是史无前例地长。” 吕振海点了点头,没有多废话,接过那纸推开机房的门,几名精英专员已经等在外面。 十分钟后,他们站在了一间封闭式保密室前。门前没有任何标签,只贴着鲜红的“非请勿入”四字。 几人挨个进行身份验证,厚铁铸造的隔音门徐徐打开,露出里面的场景。 保密室布置像是个书房,但面积很小,只容得下几个文件柜和一张查阅用的桌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排筛选过的文件,品类从泛黄的羊皮卷到现代的打印纸皆有,唯一的共性是每个文件上都盖有“极密”标的红章。 这种等级的文件随便泄露一句话都得上军事法庭,老油条如吕振海也不由得正色,他缓步上前,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最后停在了看似最平平无奇的一叠打印纸上。 “这是?”他指着那纸上复印出的“九黎”二字,向一边的档案管理员问道。 “如你所见,是九黎宗的宗门史——当然,是复制品。” 档案管理员道:“经查验,桃花源上一次现世是在南北朝时期,多个中原仙门曾合力对抗它,九黎宗就是其中之一,这段历史被收录于他们的宗门史当中,应该也是我们能找到的最详细记载了。” 九黎宗,华国现存最古老的宗门之一,据说其起于西汉,兴于隋唐,巅峰时期甚至成为中原修仙界的头牌势力,势力范围一度大于今天的华国版图。即使在千百年后的现代,其力量几经浮沉,仍旧能做到雄踞一方。 更重要的是,在诸多强宗之中,九黎宗是极少数公开表示支持政府的超凡势力,不仅向政府提供了大量的功法和灵器,还在建国初期向官方输送了最初的一批体制外修士,可以说是支撑华国修行体系的一根中流砥柱,连环卫局的落成都有其一份功劳。 此前吕振海便知道九黎宗地位极高,在官方内部的盟友名单上一直都处于前列,随便一个弟子到来都能得到处//级以上的礼遇。 原本他对此还颇有微词,觉得这是对古修的优待,但直到现在亲眼看到这本史册复制品,他才真正明白他们能获得这个地位的原因。 与凡人王朝纪史一样,修真界各大宗门往往也会修订自己的史册。但与凡俗历史不同的是,这类宗门史往往绕不开本门大能的修炼路线与传承情况,因而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被视为内部秘密不予外传。 而如今,九黎宗愿意与官方共享自己的部分宗门史内容,这行为不亚于大国之间公开军事机密,其内涵可见一斑。 “先从这个看起吧。”吕振海上前将之拿起。 即使抛开有关桃花源的任务不提,翻阅千年大宗宗门史的机会也是珍贵至极。这样想的显然不止他一个人,他才刚拿起那叠文件,旁边的几名专员便都围拢了上来,围拢在桌边挨个传阅。 史册已经经过专门的翻译,读起来并不困难。吕振海带上手套轻轻翻开第一页,封面下是一行墨笔写就的字:九黎乙卯年至戊已年。 墨字旁用签字笔写着注释:公元384-602年。 修仙者对时间的理解与凡人不同,因此宗门史记述时间的方式也五花八门,天干地支纪年、以宗门名为年号、亦或是以大能生辰作为参考者皆有,研究起来实在困难。 在出了数次错误后,环卫局干脆为此配备了专门的修订人员,将宗门内部资料的纪年法与公元时间对应,以方便研读。 整本史册字数不少,大多是在描述宗门内部的人员更迭,以及仙门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争和盟约。执行局几人默契地跳过了中间的琐碎细节,只看与“桃花源”有关联的重点部分。 【公元386年,桃花源邪魔愈发猖獗,挟晋王朝,掌中原半壁江山,门众达十数万,四方仙门多惧之...】 【为抗邪魔,九黎与八大宗退守中原以北,受拓跋氏香火,立其为帝,开大魏王朝以固疆域...】 “门众十数万?这数是不是弄错了?”立刻有人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现在除了体制内修士以外,全国最大的太平宗也就只有一两万弟子吧?南北朝那会中原总人口才多少,光一个桃花源就能集合这么多修士?” 吕振海边翻阅边道:“在历史上,桃花源并非一个单独的宗门或势力,而是一个联盟。不仅仅是中原仙门,佛门、草原蛮族、乃至部分妖族都曾与其有过牵连,光这一点就不是寻常宗门能比的。” “而且别忘了,修士都是动辄能活几百年的怪物,这十数万人看着不少,实际可能是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积累的成果,有这时间凡人王朝都可能换了好几个了。” “说到王朝,这上头说九黎和一派中原仙门扶植了北魏,但我记得这个王朝一开始是鲜卑人掌权吧?” 又有人问道:“之前五胡乱华的时候,中原仙门和外来蛮神可是打得你死我活,这会怎么又接受外族凡人的香火了?” “你会管你吃的鸡蛋是什么品种的鸡下的么?”吕振海道,“在古修的观念里,凡人王朝就像是那只母鸡,只不过是给他们输送香火供奉、框定领地范围的工具,只要目的达到,他们无所谓供奉者的品种。”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古往今来的宫廷政斗宗门基本都不会干涉,无论皇室内部如何更迭,只要新的君主依旧愿意供奉香火,修士们就不会在意。 相对的,为了配合幕后的超凡势力,与幕后势力种族不同的凡人王朝往往会自行进行改造,如五胡乱华时期,被胡人宗门统御的汉人地区往往都会出现胡化倾向;北魏是相反的例子,自建朝以来一直在大力推行汉化政策,尤其孝文帝上台后,更是改汉姓、易汉俗,以此来迎合背后的中原仙门。 这是古时的思想大势,哪怕是像九黎宗这样对凡人友好的宗门也脱不开历史背景,直到后来才慢慢转变观念。 “好了,别聊了,时间有限,看完再说。” 吕振海嘴上说着话,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看着史册,大脑运转到极限,尽可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记下更多信息。 【公元420年,晋朝国运凋零,进贡甚少,引得桃花源不满,遂杀其帝王,授新国号,立宋王朝,与我等隔黄河对峙】 【公元450年,桃花源遣人北上,沿三道急攻…镇守修士与凡军力战阻抗,杀敌近万,迫使其退居长江】(注1) 【公元479年,桃花源再换门庭,改宋为齐,诸宗经商议决意攻其不备...敌遣水行元婴修士十数人伫于淝水侧,以洪涝攻之,宗门中人不敌,班师】(注2) 【公元482年,八宗出面与桃花源和谈,立誓互不干涉】 【公元507年,桃花源再欲扩张,八大宗集精锐南下攻敌,魏王朝率军百万之众随之,与敌会战于邵阳洲...大败,精锐溃退,随行凡军死伤无数】(注3) 【公元534年,北方八大宗中三宗倒戈,秦岭以西落入桃花源之手,为齐王朝,与南方成夹击之势。我等召开会谈,与剩余四宗商议对敌之策...】 随着纸页翻动,室内的声音逐渐静了下来,再没有谁说话,每个人都默默地注视着那一行行文字,在心中品味着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魏晋时期,桃花源自中原南部起家,作为幕后操纵者掌握东晋。在东晋因内乱衰落、无法向其提供供奉后,桃花源强制改换门庭,遣人杀死晋恭帝并立新王朝宋。 此后一百余年当中,它用类似的方式先后扶植宋、齐、梁、陈四大南方王朝,同时吸纳各方超凡势力,牢牢掌握整个中原南部地区。 在桃花源的压迫下,剩余的中原大宗不得不集体退居北方,将各自治下的疆域统合为一,构成北魏与其对峙,与敌方打得有来有回,僵持百年有余。 然而随着敌方日益壮大,北方宗门亦出现了倒戈者,最终造就的结果,便是坚持抗敌者退至西方,倒戈者占据东方,北魏由此一分为二,即后来的北周与北齐——而九黎宗便属于前者。(注4) 如果在这的是秦佳佳,看到这番记载不免会悚于修仙者的恐怖影响力:王朝的建立来自于修仙者的授意、君主的威严依托于对修仙者的供奉。历史上无数王朝的生生灭灭,只在其背后的仙门大宗一念之间,连帝王都不过是其掌中蝼蚁,想想的确让人不寒而栗。 但现在站在这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就像是博览群书的网文老书虫一样,类似的套路看的太多,早已起不了波澜,光看开头就能猜出结尾。 从历史结果来看,开局最为羸弱的北周最终连灭北齐与南朝,改国号为隋,结束魏晋南北朝乱世,实现时隔四百余年的一统。 换成超凡视角,这段历史对应的就是九黎宗等一派仙门绝地反杀桃花源,整顿内外,重塑中原修真界秩序,无论哪个角度都称得上传奇。 开头和结尾都知道了,要探究的问题只剩下过程了。 【公元563年,周王朝东伐失败,敌与叛贼双面夹击,我宗栖身之处只余西川一代,此乃危急存亡之局】 【宗主下急令,散尽门内资源,于四方招贤散人强手,不问出身,但求克敌】 “...这是病急乱投医了?”看到这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 在古时观念里,散修往往都被视为修仙界的底层,从来只有跪求大宗收留的份,但九黎此时却开始大规模招募散修,也只能用病急乱投医来解释。 没人会看好这样的医术,而接下来的记载也证明了这一点。 在一年时间当中,前来投靠九黎者不过百余,多为炼气筑基之辈,对整体局势起不到一点作用。光是看着文字都能感觉到九黎此时的僵局,战意渐失,宗门上下透着一股将死之意。 直到一行特殊的记载出现。 【公元564年,闻西北之地有一散修,以一己之力屠桃花源十数宗,众人闻之大骇】 【宗门遣专人调查,知其本姓周氏,道号无清,故称其周无清】 室内众人精神一振。 在此前足足一百多年的记载中,南北势力来回拉扯胜负难分,甚至桃花源一方优势愈发明显,看的他们都有点压抑起来。现在突然来了个天降猛人,直接把大家都干清醒了。 虽然以桃花源的体量,十数个小宗也不过是其皮毛,但这个叫周无清的神秘散修以一己之力做到这等地步,其可怕实力简直要透纸而出。 难不成这就是转折点所在?众人心中都冒出了同一个念头,下意识伸长了脖子,急不可待地往下看。 【宗主与门下众长老商议数日,遣十三弟子携重礼前往寻人,请其入门】 【次月,弟子归宗,称遭周无清逐之】 “他…拒绝了?” 几人面面相觑,对视无言。 注1.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第二次元嘉北伐 注2.北魏太和三年,寿阳之战 注3.北魏正始四年,钟离之战 注4.北魏分裂后先是短暂地作为东魏和西魏存在,后来才因内部权力交接成为北齐和北周,在本书世界观下可以理解为由幕后仙门主导的换代。 因为两晋南北朝这段历史比较冷门,很多细节具体写出来就太拖故事节奏了,故只能在保证大体脉络不出错的前提下做一些简化和改动,后续要写到的一些冷门时期也会用类似的处理方式,还请历史大神们见谅。 第14章 摊牌 “专员秦佳佳已开始行动,进入监控范围。” “行动路线无误,正在前往目标地点。” “已到达目标地点梁州公园北门,正在等待目标到来...” 集合监控台前,几位专员仰头看着面前的实时画面。 屏幕上是一座公园的大门,穿着白色碎花裙背着挎包的女孩站在门前,似是有些不安地左顾右盼,两只手一会抬起一会放下,显得极其心神不宁。 按照预定计划,她在今天约了周清在就近的梁州公园见面,也会趁这个机会与其进行交涉。 在几名专员的监视下,她在原地不安地踱了一会步,忽然像是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朝着画面之外的某个方位招了招手,而后便一阵小跑脱出了画面范围。 “把监控关掉吧。”旁边的李玉兰突然开口,制止了面前的专员准备切换画面的动作,“看口型,她喊的的确是周清没错。” 操作专员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她和目标相遇了,这不是正好要开始跟踪吗?” “高等级的修仙者往往都会有感知危机的能力,有些大能甚至能隐约察觉到无人机拍照。现在通过监控窥视,或许也能被他感知到。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李玉兰看着画面上秦佳佳离去的方向:“现在只要能笃定秦佳佳的确是和他一起进入了公园,确定了他们接下来几个小时的大致行动范围就够。宁可漏过,不要过火。”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秦佳佳此次行动没有任何专员随行,连常见的监听器和针孔摄像机都没带,主打一个轻装简行。 但如果她知道环卫局在这背后做的事情,恐怕就不会认为这是“轻装”了。 在过去几天之内,梁州公园内所有服务人员都被调转了值班时间,保准这个时间段内在场的都是素质最高最有服务精神的人选,连扫地大爷都温文尔雅,园内所有带信息传输功能的电子设备都被重调,所有可能妨碍到游人的问题都在最短时间内被解决,甚至连几条经常绊倒人的破路都被修好了。 一切可能的干扰因素都被排除,一切都为了今天的这场交涉的顺利。 专员有些闷闷地哦了一声,一摁按钮,面前的画面变作漆黑。在他背后,李玉兰摁下了对讲机,以梁州公园为轴心三公里内所有管制部门进入频道。 “各单位注意,从现在开始进入一级戒备状态,若辖区内出现任何异常天象或灾害,立刻报告...” ...... 梁州公园不是什么知名的旅游景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文化含义,里面的景色都是人造,不外乎人工湖、假山和一些旧亭罢了。 只是几十年的整修下来,假山垒高了一次又一次,山上绿树成荫,巨大的人工湖永远波光粼粼,称得上是风景如画。许多人都乐意来这地方跑步健身、或是漫步散心,让生活的节奏略微放慢些。 两人从公园旁的奶茶店提了两杯饮料,边喝边在步行道上走着,随意地聊着生活近况。 还是学生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像这样相约来这里散步看风景,海阔天空地聊着天。由于大学读的是历史系,他们聊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古今轶事。 当时她就觉得周清对历史的见解和观点颇为特别,许多干巴巴的记载被他一说就变得无比生动活泼,仿佛那不是史料而是他的亲眼所见——没想到一觉成谶。 走上小道,四周风景变得荒凉起来,两旁的人声逐渐稀疏,而秦佳佳的心跳声却愈发强烈。 环顾周遭,目光所及处已望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未经打理的林荫覆盖四处,使此地成了见不得光的密林,连监控都拍不到,一看便是行龌龊之事的好地方。 秦佳佳站住脚步。她这一路都在借聊天的机会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接下来要上演的任务。 为了现在这一刻,她已经对着镜子排演过数十次,每一句台词都准备得烂熟,但真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她还是感觉手脚心出了汗。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句话想问你...” 她看着面前穿卫衣牛仔裤、手拿大杯柠檬水的青年,用尽力气张开嘴,几乎是凭着本能挤出一句。 “周清...你其实不是凡人对吧?” 整个世界冻结了,阳光与风在同时停滞,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外,她一时间感觉不到任何动静。 虽然已经在心里预演无数遍,但话一出口她还是后悔了。 任务要求她隐藏身份不要打草惊蛇,这段话一出等同于泄密,要是周清真的因此失控,自己恐怕要就此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了,开除编制是基本的,弄不好还得坐牢。 但这鞋都湿了,贼船都上了,她便也就一咬牙一闭眼直接跳进河里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很难以置信,但你一定要听我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维持平稳:“之前应该有一个叫环卫局...就是环境调查与防卫局的部门来找过你,那其实就是我所在的单位。不久前我刚刚被调入超凡岗,从领导那里知道了关于你的事,现在部门里的人想从熟人层面下手接近你,这次我来就是他们指派的。” “嗯,我知道。” “我知道说这个很突...欸?”秦佳佳忽然睁大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看到你的第一眼。”周清道,“你身上的因果变化甚大,非仙道不可致。而刚才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心神一直不甚稳定,明显不是出于主观意志而来。若是宗门的话不会如此迂回,那便只能是被官方派来的了。” 预想中的剧本被打断了,准备了数天的话全部闷在肚子里,发酵成让人眩晕的醪糟。 秦佳佳呆站在那和周清对视着,感觉对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自称掌握了惊天秘密的小学生,正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我发现用放大镜对着太阳可以点着火”一样。 不说是毫无波动,至少也是有点想笑。 “说来听听,是出了什么事,他们才会让你来找我?” 第15章 以杀止杀 冻结的世界重又开始流动。或许是被他一如往常的语气感染,秦佳佳感觉自己重又恢复了基本的思考能力,稍微平复了一下,尽量用简短的语言将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从观察站回来以后,那帮人的态度突然就全变了,具体情况也不告诉我,但我猜他们一定是挖出了有关你过去的事情。” 一段话越说越快,心跳也跟着语速一起狂飙。 “他们让我来对你释放善意,态度看上去还不错,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陷阱,也许就是要我来当迷雾弹让你放松警惕,借这个机会在暗地里筹备着对你进行武装镇压。我见过他们怎么对待观察站里的那些修士的,要是你被抓到的话...” 说着说着,那语气变得迟疑起来。她发觉周清依旧还是那副听小朋友讲故事的表情,只是从“自认为发现了隐秘真理的小朋友”变成了“自认为发现了世界大危机的小朋友”。 最后她不得不沉默下来,如此对比之下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个小学生。 “能主动进行思考是好事,不过倒也不必事事都多想。”周清笑笑道,“环卫局虽然毛病不少,但的确囊括了一批有识之士,跟你说这些话的人应该算是其中之一。” “可如果他们真的要对你不利...” “那不利的就会变成他们。” 秦佳佳后话梗住。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有信心对抗整个官方?她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具大喊“周凡别杀我”的傀儡,再结合李玉兰谈到此事时忌讳莫深的态度,一时间竟打了个寒战。 虽然此前她就隐约感觉作为修仙者的周清很强,但听到这句话,她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既然你已经与仙道扯上干系,那他们应该告诉了你一些关于修行的事。” 正愣神的当,周清却又开口了:“除了这次任务,他们还跟你说了什么?” 生死攸关的事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秦佳佳抿了抿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这要说的恐怕很多...” “不打紧。” 周清从饮料杯壁上刮下一滴沁出的水珠,屈指一弹,水滴落在绿化带前的石椅上,仿佛激起无形的涟漪,布满灰尘和落叶的石椅眨眼间变得光洁如新。 “慢慢说便是。”在秦佳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慢悠悠地走到石椅边坐下,“时间还很多。” ...... 【次月,弟子归宗,称遭周无清逐之】 【下旬,宗主施厚礼,派弟子再度前往寻周无清,复遭逐】 【八月,派灵川长老前往寻人,再遭逐,复命称此人性情倨傲乖戾,为阴狠之辈,断不可交,宗主闻之默然】 保密室内,史书的翻阅还在继续,一群专员却看的脸色渐红,像是追了几百章更新终于看到被灭全家的主角练成神功决心复仇,走到仇家门口却觉得鞋子不合脚又折回去了一样。 “这长老说的有理,这周无清确实不可交。”一人看到这忍不住代入进去了,“一个大宗委身去求,结果这么不给面子。诸葛亮还只需要三顾茅庐,他这架子比诸葛丞相还大!要是我的话才不舔着他。” “所以你才当不成刘备。这可是一人杀穿对面十几个宗的狠人,而且还是个散修,脾气大点也正常。” 有人发表了不同意见:“能以散修之身在那种乱世中存活下来、还修成了大能,这种人警惕心必然极高,面对突如其来的邀约,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给出信任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没说两句就在吕振海的目光下闭上了嘴,接着往下看。 【公元564年10月,宗门圣女叶千笙请命前往,于梁州寻得周无清,遭逐数次而不退,终与之对谈,请其出手扫浊、助九黎救世】 【无清曰:如今天下大乱,世人不为刀俎便为鱼肉,所谓救世不过空谈虚妄】 【圣女曰:依道友之见,若救世之说皆为虚妄,这乱局如何可破?】 【无清曰:世道崩坏,人人自危。欲灭祸端,唯有以杀止杀】 【圣女曰:既如此,敢请道友杀人】 四周的呼吸声突然变轻了。刚才还在各抒己见的专员们都沉默下来,被那跨越一千五百年的对话镇住了。 欲灭祸端,唯有以杀止杀。 这就是那个人的处世之道。简单又粗暴,就和他本人的性情一样。 【10月末,周无清入宗,受封宗门客卿,赠其六道花一朵、天机玉一石,另有朱明木、阳炎羽等若干...】 “...这客卿是我们平时理解的那个客卿么?”专员们面面相觑。 在他们理解的范围中,客卿的意思和荣誉教授差不多,只是在宗门挂个名,但并不受上级管制,只是在宗门需要的时候出来当个打手,忠诚度近乎为零。 九黎付出这么大代价,最后只是招来一个客卿? 一群人沉默以对,吕振海亦不做言语。 记载中赠予周无清的那些礼物的名字他都听说过,无一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 按照魏晋时期修仙界的物产水平,那堆礼物的价值大约等同于一个宗门三十年贡品收入的总和,如果是个小点的宗门可能穷尽宝库都不一定有其中一件。以九黎宗当时的境遇,这一送恐怕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送出去了。 还有那位前去请周无清入宗的圣女叶千笙...宗门圣女往往是门内真传女修中的卓越人物,由于女性天生体质属阴,她们往往会被派去执行各种仪式术法,一定程度上算是宗门的形象代言人。 这史料来自一千五百多年前,记载中的那位圣女早已仙逝。对于她的事迹吕振海之前并没有什么印象,但他还记得某次他代表环卫局去往九黎宗进行交流,在宗门的祭祖墙上看到了历代圣女的石刻头像,目光扫到叶千笙的石像的时候,那种惊人的美让他感觉自己凝固了。 千金财宝相赠,绝色美人相迎,这等优厚到夸张的待遇居然只是为了拉拢一个无名散修,哪怕已经知道此人有以一敌千之力,他仍是有些感慨九黎宗下的血本之厚。 四周的专员们显然有着类似的感受。尽管大脑告诉他们要重点关注历史走向,但眼睛却已经不自觉地盯住了“周无清”三个字,都想看看这块千金买来的马骨能有多硬。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资料翻到了下一页。 第16章 客卿周无清 【公元564年12月末,黄河灵脉异变,令河水决堤,祸及洞天,诸弟子前往镇水】 【桃花源趁虚而入,遣麾下修士来犯。客卿周无清临危受命,与敌会于渭水侧,一人一剑杀其百余众,尸骸尽落入渭水,蔓延百余里】 【公元565年春,桃花源引北方蛮修突袭,越北方防线,直取太白山洞天】 【宗门三长老携精锐弟子五百前往,与敌交锋一日有余。客卿周无清独身入敌阵,斩元婴枭首,敌大溃,悉为我宗所斩】 【公元566年夏,我宗东伐得胜,北周军随之占据恒州,有三宗困于此地。听闻来者名号,三宗皆跪伏,尽入我门下】 几道目光牢牢地黏在书页上,保密室的专员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从未想过有一天看任务资料都能看得如此专注。 自从557年北魏分裂之后,整本史册几乎没有了别的记述,一眼看去尽是大大小小的战争,以及战争引起的分分合合。 从大局势看来,这个时期的南北双方依旧处于僵持之中,输赢基本持平。但只要出现了带有“周无清”的记述,几乎每次都能以杀穿敌方为结局。 这就是修士的战争。和凡俗界主张数量和兵法的思维不同,由于修士之间个体实力相差巨大,一个大能的出现往往会左右乃至决定整个战局的走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战术都是空谈。 整个保密室陷在安静当中,只偶尔会响起书页翻动声和刻意压低的感慨声。方才大家对周无清还各有看法,但越往下看,所有人的评价便都统一为了一个字。 强。 强的不讲道理。 仅仅是看着冷冰冰的文字,他们都能感受到那位客卿的强大压迫感。难以想象千年前那些直面他本人的修士们都作何感想,简直像是骑兵小队遇上了人形自走炮台。 室内寂静异常,只偶尔响起刻意压低的啧啧感叹声。 在场所有人都是环卫局的老牌专员,每个人都见过不止一个古修,正因如此他们反而更能理解这些记述的含金量。 在每一场胜利记述当中,周无清始终单兵作战,以一敌百乃至以一敌千不在少数,极少依靠宗门的助力。这也是他在史料中留下众多显眼记录的原因。 从大局来看,这对九黎一方并不算太好的消息。独身作战意味着他并不受宗门管理,也无法和其他人配合构成修士战争常用的群体阵法,这样一个人放在战局当中是巨大的不确定因素。 但由于他的战绩过于离谱,以上缺点全部可以忽视。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还在质疑九黎宗为何要如此放低姿态去拉拢此人,那看到现在,他们的问题已经变成九黎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容下这样一只猛虎。 【七月末,宗门接急报,称敌方携两千精锐伏击,客卿有难】 【宗主召众精英弟子前往救援,寻其于崤山下,但见敌首满地,有残党遁入岭中。周无清纵火焚山,火既灭,尸积成阜,百里涂炭】 【战局既定,灵川长老上书于宗主,称客卿周无清肆意妄为、手段狠厉,任其行事恐伤九黎之声名,请宗主出手制裁】 【八月,议事殿九大长老变更为八大长老】 吕振海眼皮微微跳了一下,不用去看他也知道其他人与自己的表情与自己一般无二。 仅存的那点疑问也消失了,那些统御中原千年的老怪的思维果然不是常人能质疑的。九黎宗能一直延续至今日,靠的绝不仅仅是武力。 【十二月,有金丹修士七人携其门下弟子数百前来,自称为百花门残党,其宗为桃花源邪道所破,不得已游荡四方,现今欲投我宗,宗主允之】 【569年初,数十散修拜访洞天,请求一睹客卿周无清真容。宗主婉拒,散修众未有怨言,只请求以外门身份入宗,长老殿经堂议后允之】 【六月,宗主开放宗库,发诏天下,凡斩桃花源门下修士者,皆可持其首级至宗门领赏,斩敌多者可入宗内,以正门视之】 若只是看着这些记述似乎显得平平淡淡。但若是和凡俗历史结合着一看,便会发现此时北周迅速崛起,而东面的北齐却显得君主淫秽,社会动荡,国势日益衰弱。 凡俗王朝的兴衰情况是其背后超凡势力的晴雨表。虽然桃花源势力此时的境遇不得而知,但看记载,从周无清入宗起,闻讯前来投靠九黎者不绝,不消几年,宗门人数便扩至万人以上,整个中原出现西升东落、北升南落之势。 此时,距离中原重归一统还剩二十年。 ...... 与此同时,梁州公园一角。 天空的日头略微偏西,正是一日中最神清气爽的下午时分。徐徐微风吹过树叶,叶片之间尽是摇曳的碎光。 婆娑树影间,秦佳佳与周清并排坐在路边的石椅上。前者滔滔不绝,语气抑扬顿挫;后者侧耳细听,不时微微颔首。若只是看着这幅画面,真有些像是一对聊天的年轻学生。 “...然后在今天早上,他们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按计划在公园门口等你来。这就是全部了。” 说完最后一句,秦佳佳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顺手抓起旁边已经有些沉淀了的奶茶,摇匀后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经由方才这几十分钟的对话,她已经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紧张。虽然谈论着危险的话题,可周清说话时还是那副惯常的吊儿郎当的语气,这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熟悉会催生信任,信任让她放松了下来,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危险的修仙者,而又是那个她熟悉的老同学了。 唯一还有些担心的就是周清对环卫局行动的看法。她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悄悄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等着他的评价。 “这让我想起了点旧事。” 周清慢吞吞地嘬了一口柠檬水:“以前也有过一群人想求我帮忙,反反复复派人地来找我,被我拒绝了几次后还不死心,最后也是像这样派了个小姑娘过来...这么多年了,这些大势力的做法还是一脉相承。” “帮忙?”秦佳佳眨眼,“什么忙啊?” “很简单,他们给我点报酬,让我帮他们收拾几个仇家,当时这种事并不少见。” 那已经是1500年前的事了。 “这样啊。” 秦佳佳见状没再多问。她现在已经接受了“周清是个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的设定,这么多年的事肯定不可能全记得很清楚。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应该确实很简单。 不过他能这样说,至少不会和环卫局爆发正面冲突了吧... 正当她暗中思索的时候,那边的周清却冷不丁又开口了。 “所以,你还想继续在环卫局呆下去么?” 第17章 机缘 秦佳佳愣了愣,这些天来她始终为周清的交涉任务焦头烂额,却没想过关于自己的问题。 想不想继续呆在环卫局? 如果不是恰好碰到周清的任务,她恐怕也会对李玉兰的话听之任之,和修仙者严格划清界限,公事公办,靠着环卫局的福利在城里安家,过年提着单位发的礼品回家乡,在亲戚们羡慕的目光中荣升人上人席位。 而现在碰上这档子事,不可否认她的确对环卫局的部分作风产生了质疑,要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过来当自爆卡车。 但,即使如此… “呃...虽然有些地方一言难尽,但这单位工资高带双休,社保都按最高水平交,还有福利分房。我应该找不到比这个待遇更好的地方了,而且据说后续还会有修行的机会...” 她想了很多种回答,但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如果我没因为这次任务被解约的话,那我还是...想继续呆在这的吧。” “这样么。”周清点点头,“如此便好。” 秦佳佳和他对视着。从刚和周清见面起她便感觉到了说不出的奇怪,现今她终于意识到了奇怪之处所在。 虽然周清以前就是一副啥事不往心里搁的咸鱼样,但这次他未免平静得有些过头了,一点都没有遇到意外的反应,反而在关注她在局中的经历,就像长辈在视察后辈的工作情况一样。 她忽然想起之前李玉兰让她阅读的仙道常识手册,里面介绍说修为越高的修仙者越是接近于天道,而天道本身是世间因果之集成。但凡大能者,无不通晓因果、明察秋毫。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当专员?”她惊诧道。 他已经强到了这个地步?只是简单的接触就能看破自己的未来? “细微到这种程度的因果,哪怕是我也不可能看的真切。” 周清抬头望着天边的流云:“但我能感觉到这天地很快就将迎来大变动。在浪潮之下,各方仙道必然会四处搜罗新鲜血液。只要你有足够的潜力,一定会被某个势力找上门。” 足够的潜力...秦佳佳联想到了初次参加超凡会议时李玉兰和她的谈话,那位领导不止一次地提起她具有“非常出色的体质”。当时她只以为这是在说自己天赋异禀。 “当初我发觉你有灵根之后,便在你身上留了一道术。平日不显,但只要有它在,你必然会被有心的修士注意到。若是图谋不轨之人,那道术会自动保你周全;若对方是诚心而来,那也可当作一张底牌。至于想不想踏上修行,那便由你自己决定。” 秦佳佳下意识用手去摸自己的胸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唯一不同往常的是脖颈烧的滚烫。 想想上次见面的时候,自己还在一板一眼地教他怎么做“规划”...现在才知道,她引以为傲的成就全部都是拜眼前此人所赐,她明媚的前程早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当初在饭店的记忆又跳出来攻击她。想想自己当时那一副居高临下的教育口气,比回忆自己初中时的qq空间更要羞耻,尴尬得她恨不得原地把大脑挖出来洗一遍。 “这...我...”她惶恐得有些语无伦次,连“谢谢”二字都不会说了,“你废这么大功夫帮我,我回报不起怎么办...” “谈不上费力,只是术业有专攻而已。” 周清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手机:“当初在学校里,你对这些现代社会的设施更加了解,于是便教了我如何去使用它们;而我恰好在修行一事上有些造诣,那便顺带予你个机缘。这两件事并无本质的区别。” 这番话并非是安慰,而是事实。在他人身上布下术法保其周全,对他而言确实是举手之劳。 时光如逆旅,众生皆过客。这个过客陪他同行过一阵,顺道还给他指了路,他便予以等量的回应——至少对他而言是等量。 “修行之道万千,我所修之法并不完全适合你,也不好传授。既然你想要修行,而且环卫局也待你不错,留在那也是个选择。” 这番话大大出乎了秦佳佳的意料。 按她在环卫局听到的说法,此前已经有数个比她经验更丰富的专员来交涉过,全都被周清拒绝。她本以为他会是古修中常见的无/政/府派,至少也是对官方颇有成见的类型,但如今他对自己想要呆在环卫局这事居然没有表示反对。 “成见?” 周清被她的这个疑问给逗乐了:“若他们来找我麻烦,我自会解决。但归根结底我只是想过过安生日子,不想牵扯进太多麻烦事里而已。只要不来打扰安生,我为何要对他们有成见?” “我不想加入他们,但我也不反感他们这个群体。虽说任何体制都不可能十全十美,但至少,他们压住了过去始终未能解决的祸端。” “未能解决的祸端?” 周清看她一眼,并未直接回答她的疑问,只道:“环卫局的人应当已经告诉过你,为何修仙一事需要保密了。” 秦佳佳点头:“因为修仙者群体一直以来都在干涉、乃至操控着历史,对于大部分凡人而言这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她说了一半突觉不对,急忙补充道:“只是有一部分修仙者这么做!不是说你有问题...” “不必紧张。刚才我已经说过,我并不反感他们,而且这句话本身也没什么错误。” 周清说着,难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不过他们居然是这样解释的么...这倒也算是一个说法。” 秦佳佳眨着眼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的确,修炼能给予人许多超脱之物,武力、权柄...拥有这些的人足以颠覆历史。” “但权柄并非修士独有,武力也可假借于外物,自古以来没有灵根的王侯将相也常能青史留名。相比起来,修仙最大的、也是最不可替代的诱惑,在于‘长生’。” 第18章 求长生 修仙最不可替代的诱惑,在于长生。 一语点醒梦中人,秦佳佳顿感灵通:“就像历史上那些一心求仙的皇帝一样...” “长生可不仅仅是皇帝所求。历史上为求取仙道走火入魔的人太多了,只是帝王言行最常被记述下来而已。” 周清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对于许多人而言,‘长生’是足以令他们放弃一切去追求的诱惑,这其中潜藏的利益大到能够粉碎整个社会的秩序。” “如果这东西摆上台面,让所有人知道长生竟真实存在,那么无数人会为得到修炼的机会不择手段,一切思想伦理都会被改写,一切道德约束都会成为空谈,到了那个地步,人与野兽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秦佳佳却听得冷汗渗出,半天才重新说出话。 “但是...我之前在局里听说,只有拥有灵根的人才能修炼,而灵根是随机出现的,天生没有灵根的人绝无可能靠后天方式获得...” “这一点没错。”周清摇了摇头,“但很多时候,人们只想知道他们想要知道的,而并非真相。” 他并不认为追求长生是什么错误。毕竟他自己也曾是求道者之一,享尽了长生的福祉。如果纯从自私的角度出发,他反倒希望每个人都能得长生,如此一来能免去许多寿命论带来的生离死别。 然而求道的欲望不仅仅是催人前进的动力,同样也可能成为祸乱人间的灾难。 “大概一千多年前...中原还处于南北分裂的时候,有一伙修士不知是练了什么邪门歪道,需要大量具备金石属性的活人血肉作祭祀。” “为了获得足够的材料,他们炼制了一种叫做‘五石散’的丹药,凡人只要长期服用,体质便能潜移默化地发生转变,最终转化为他们理想的药人。而副作用是,服下药剂的人会出现幻觉,变得极其燥热亢奋,服用越多,症状越深。” “一开始,那群修士将这种丹药包装成廉价的治病散剂,将其投入到凡间平民当中去,等到他们服用了足够量的丹药,就将其带走炼化。” “没过多长时间,这一切就引起了凡间士大夫们的注意。在他们看来,这世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药,服下后就有飘飘欲仙之感,而只要坚持服用一段时间,就会有修士下凡,将他们带走...” 他说到这嗤笑了一声:“...在他们眼中,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成仙药’,是能让凡人生出灵根,实现长生不老的灵丹。” 秦佳佳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五石散的名字她之前也在历史书上见过,那是魏晋名士们追捧之物,据说连竹林七贤都曾是它的粉丝,却不想这背后还潜藏着这样荒诞的真相。 “在那之后,五石散在人间风靡一时,士大夫们纷纷前来哄抢,将它的价格越抬越高,高到了平民百姓根本支付不起的程度,甚至影响到了整个国家的财政运转。” “再后来,五石散彻底成为了那些王公贵族的专属,但凡有酒席或祭祀,五石散总会作为贵重的礼物出现,他们将其视为身份的象征引以为傲——当然,在五石散的作用下,他们大多都变得疯疯癫癫醉生梦死,而这样的他们甚至还是国家的管理者。” 正因为目睹过太多类似的前车之鉴,他对官方和环卫局并没有多余的恶感。 虽然内部不可能全是无欲无求的圣人,但能凭借秩序对那些修士形成最基本的约束和平衡,保证多数人都能自由地生活下去、而不会成为欲望的牺牲品,这已经印证了现代官方的实力。 如果没有这帮人在暗中的支撑,当今社会能不能维持正常运转还得打个问号,他自然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平和度日过养老生活。 如今的时代并不完美,千百年沉淀的弊病依旧存在于各个角落,见不得光的欲望也还在生长,但他仍然很喜欢这个时代。 当然了,他也有不喜欢的时代。 “那后来呢?”旁边的秦佳佳追问,“那些散播五石散的修士、还有那些追求仙药的士族,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周清顺手拿起旁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口,随口回答。 “后来他们都死了。” ...... 北齐天统三年(公元567年)冬,东边下了一场大雪。 雪花纷扬而下,落在路边一具瘦骨嶙峋的尸骨上。尸体仰躺着,双眼凸出,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苍茫的天空,空中两个人影正从云端掠过。 前些日子九黎宗接到报信,称有一派桃花源势力活跃于此地,巡逻弟子奈何不得。为此宗门请求客卿周无清潜入北齐境内歼敌,圣女叶千笙与其同行。 “...这些人是饿死的。” 叶千笙压下身形,举目四顾,茫茫风雪之下,遍地是僵冷的尸首,再往外看,枯败的杂草烂在田里,少数门市也已凋零,整片天地笼罩在灰白的死气之中。 是年十二月,山东大水,因灾饿死者不计其数。 北齐王室诏发赈给,然因国库空虚,诏发后不过几日,赈灾之事不了了之。(注1) “好日子总共就那么多。有些人过的多了,其他人便过不上。” 声音从侧面传来,叶千笙转头看去,身穿红色道袍的周无清在云端俯首,手指虚空一点,下方的积雪立时融化,露出掩埋在雪堆下的事物。 也是人的尸首,是个年轻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那婴儿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却不去找母亲的胸口,而是含着她的一根手指作吮吸状。看上去,是女人饿了太久没有了奶水,只得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替代乳汁哺育孩子。 此时女人和婴儿都早已僵冷,最后的动作被冻成了凝固的冰雕。 两人都不多说话,并肩向前飞行,每过不久,便能看到几具被雪覆盖的尸身,有些尚完整,而更多的只剩残肢,肢体上的肉像是被割掉了,露出生生白骨。 叶千笙开口:“周兄认为这次天灾是桃花源所为么?” “杀人又何需借助天灾。” 前行的身影忽然顿住,周无清抬头远望,眼中映出一颗跳动的金星。 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看去,四面乡镇皆是死气沉沉的土灰之色,但在尽头的青山间,似乎有一抹亮眼的金色在闪动。 再前行数十步,那一点金色在视野中放大,最终变为一座闪耀的祭天台。 祭台像是新盖的,白玉为柱,金砖为瓦,即使没有阳光,台身依旧绚烂夺目,一眼望去宛若天上白玉京。 风雪中传来悦耳的歌声。一群人聚集在台前,笙箫和乐,吟诗作对。 在这大雪飘扬的冬季,他们只穿着轻薄的华袿飞髾,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冷意,脸上尽是如梦似幻的欢愉。 桌前的侍从为他们倒上清酒,又抬出几个巴掌大的布袋。打开来,里面是五彩缤纷的散剂,散发着淡淡的金石气味。 这便是“仙药”,是名为五石散的灵丹。以如今的物价,这几袋药剂的价格大约能买下八百石粮食,相当于两百户家庭一月的口粮。(注2) 而现在这东西被侍从们盛起,大把大把地放入酒盏当中,在几个呼吸内被桌前的名士们一饮而尽。 他们脸上浮起红晕,继而是飘飘然的欢愉,不自觉地放声高歌起来。雪景衬托之下,衣着奢丽的士大夫们轻歌曼舞,衣带飘逸,诗乐齐飞,好一派魏晋风雅。 “大齐壮兮,群神列道!” “帝君仁兮,天官赐福!” “仙人来兮,引吾长生!” 风将祷歌送入了山间,四面的流云如水波动起来。明明是寒冬腊月,空气中却像是有微微的花香味泛起,香气弥散,云雾拨开,空中驭凤骖鹤的仙神踏云而来,背后玉门牌匾祥光闪耀。 “仙人显灵了!仙人显灵了!” 祭台前的人们纷纷跪地,磕头声不绝于耳,许多人磕破了额头磕得满脸鲜血,却像是浑然不觉。 传言是对的,他们服用了真正的成仙药,许多人为此一掷千金,终于等来了这天降神瑞的一幕。 “请仙人引我等飞升!” 云端的仙人们垂头俯视,目光慈祥而欢喜,宛若上古尧舜怜爱地注视他们的子民。他们携着百鸟啼鸣踏云而下,在祥光笼罩之中,向着脚下的子民奔去—— 爆裂声起,一团刺目的焰光砸在云端,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刹那间祥云凋零,百鸟噤声,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从空中掉落,砸翻了祭台上的酒桌。 短暂的寂静,而后尖叫声四起,酒盏落地摔成碎片,乐器倒下裂作数截,凌乱的脚步从上面踩过,又狂乱奔向四处。 祭台的上空,赤色衣袍的男人手握火光吞吐的长剑,静静地漂浮着。 烈焰中传出暴怒的喊杀声,伴随刀剑出鞘的铿锵,无数修士的身影在火海中隐现。他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杀气,一手举起手中长剑,剑身灵光亮起。 飒声破空,火光连闪,血肉撕裂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叫,最终一切归于寂静。 最后一声响动消失,周无清飘身落在祭台之上。 此时台上已成地狱火海,祭祀的人们早已作鸟兽散,只剩几个衣衫不整的士族跌坐在原地,目光迷离地望着眼前的杯盘狼藉尸山血海,似乎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还未反应过来。 候在一边的叶千笙同样落地。她此次随行本是奉宗门之命前来督查客卿、以免其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但方才周无清出手时她没有插足,直至此时才上前开口。 “桃花源恶党已除,你们...” 话音未落,面前的士官们忽然睁大了眼,似乎刚刚从大梦中惊醒,刚刚注意到二人的存在。 他们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整了整满是灰尘的袍服,颤抖着带上沾血的衣冠,整装完毕后,他们俯下身,深深地朝二人跪拜下去。 “请仙人...引我等飞升。” 叶千笙愣住了。 半晌,她听到了一阵轻笑声。 是她身边的周无清在笑。 “何须指引?”他望着这一群跪伏脚下的士族,剑刃微抬,“我现在便送你们飞升。” “周兄!” 白色的人影挡在面前,是原本站在一边的叶千笙忽然走上了前来。 “周兄,这些人并非修士,只是被桃花源蒙骗服用五石散改变了体质,但终归还是凡人,若这样杀了他们...” “狗一样的东西,也配称之为凡人?”周无清嗤道,“怎么,圣女这是想拦我?” “...若这样杀了他们,那几位不喜你的长老怕又要以杀凡为名叱责,到时免不了多生事端。” 她垂目望去:“如今战局紧迫。能人如周兄,不应在此等琐事上枉费心力。我为九黎圣女,理应乘宗门之祸患。所以这次...还请让我动手。” 剑鸣声起,光晕环绕的灵剑出现在她手中。她走上前去,垂下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 “若有来生,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剑光落下,血溅四方。 ....... 【公元567年末,客卿周无清与圣女叶千笙前往山东,及三月,拔除当地桃花源势力数十宗,断其香火,灭其传承。其名传至北方全境,贼人闻之如虎狼】 【公元570年,仙界联会再开,诸宗重归为盟,以九黎为首,麾下修士达五万余】 【公元572年,桃花源内部异动,佛门及蛮族尽皆回撤南方,北方残党呈孤立之势】 【公元575年,宗主授意于北周人皇宇文邕。人皇亲率大军六万东伐,剑指河阴;次年,大军再出,破晋州、并州】 【公元576年,九黎势力入主秦岭以东,平残党三万,开泰山洞天,得中原灵脉之根本,掌黄河以北疆域】 【公元577年,北齐王朝灭亡】 注1.《北齐书》原文:(天统三年)十二月乙卯…山东大水,饥死者不可胜计,诏发赈给,事竟不行。 注2.北齐的粮食生产情况没有找到权威的,此处延用北魏时期记载。 《魏书?李彪传》:“取州郡户十分之一,以为屯民,一夫之田,岁责六十斛”。 《魏书?食货志》:“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一夫一妇出租粟二石”。 第19章 寿元大限 大楼的玻璃门缓缓滑开,脱掉了防护服的吕振海踏进楼外的夕阳中,用力地伸展身体。 此时已经是晚上快八点,但因为是夏季,天还没有太黑。他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略微缓解大脑的胀痛。 他们几个人结结实实地在保密室里呆了十二个小时,中途除了吃饭上厕所以外全在马不停蹄地看资料,现在忽然走到开阔的室外,一时还有点缓不过劲来。 在这十二小时内,除了九黎宗门史以外,他们还啃下了诸多古籍资料、以及各单位递来的桃花源内部组成及传承情况。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们对桃花源的理解大概相当于百度百科,那现在每个人的水平都能完成一场硕士论文答辩。 只可惜这场答辩并非毕业,而是开题。接下来两天的时间内他们就要根据看到的资料、以及现有的情报制定行动计划,而后整个梁州都将为那份计划而开动。 吕振海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在场每个专员都有修为在身,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都远超常人,但连续高强度的信息输入仍让人有些头痛。 一支特制的烟递到他手边:“来一根?” 吕振海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属下,顺手接过那烟点燃,两人站在门口吞云吐雾,望着天边的残阳各自思索。 “吕队你怎么看九黎史里面提到的那个周无清?”属下突然问道。 眼见着吕振海看过来,他摆了摆手上的烟头,讪讪道:“没啥,就是看下来印象还挺深的,随便聊聊。” 吕振海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阵阵烟雾。 “九黎能最终在南北战争中得胜,存在很多原因,比如南北朝前期桃花源得势时,许多宗门接连被其所灭,修真界出现了大量的无门散修,而九黎开放宗库散财引才的措施恰好吸引到了这一部分人,使其势力迅速壮大,形成滚雪球效应,最终构成了以其为核心的仙盟。” “从敌人方面来说,桃花源麾下派系过多,这固然在战争前期给予了其优势,但随着势力范围的扩大,仙门、佛门、蛮族、妖族等等派系的利益无法统一。”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每个派系都想扶持代表自身利益的凡俗皇帝上位,造成的结果便是南朝政权的频繁更迭,不到两百年时间光朝代都换了四个。这种派系争斗导致其后期出现了内部分裂,给予了九黎一方以可乘之机。” “但无论怎么说,周无清的出现都是重要的历史转折点。” 他说到这里取下烟头,将积在口鼻中的烟雾一口气吐出。 “说他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南北战局的话有点夸张,但他强大的战力无疑是救九黎于水火,大大提振了各宗对对抗桃花源的信心。更重要的是,他的出现让各宗发现了此前一直忽视的散修的价值,按今天的话说就是统战典型。” “如果没有他,九黎就没有了吸引散修的标志性人物,即使没有在北魏分裂时灭亡,也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内崛起为修仙界第一大势力,南北统一的进度或许会因此推迟数十年乃至上百年,那么后续的隋唐能不能诞生就是个问题了。” “吕队你说的可真够学术的。”专员边抽烟边笑道,“以后我要是有幸被抓去进修写学习报告,就用周无清的事迹当主题,把你说的这一段分析抄上去,这含金量绝对没的说,说不定还能评个先进。” “那你得先去确认好。按规定能被写进进修报告的修仙者都得是死了两百年以上的,万一这周无清不达标你就过不了审了。” “不至于吧?”专员笑着吐出一口烟气,“从南北朝算起到现在都一千五百多年了,如果不是修易术的话,来个化神都得被熬死了。何况看描述中那周无清的实力,南北战争时他怎么也得是元婴起步,至少已经活了几百年。到现在,怎么算他坟头草都得有两百年以上了。” “你算的倒准。”吕振海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虽然是玩笑话,他却有些笑不出来。 尽管九黎宗门史写的很简略,但透过那些文字,他们仿佛真正触及了那场隐藏在一千五百年前的战争,见证了那个名为周无清的传奇修士的人生。 在漫长的乱世当中,他如同流星划过中原的天空,目睹他光芒的人无不披靡,连自己这个远隔一千多年的后人都不由得肃然起敬。 如果没有他,九黎宗或许就不会打败桃花源崛起,环卫局自然也无法在成立之初便得到这样一个重要的盟友,如此看来说他的影响横跨千年也不为过。 但即使是这样的存在,终究也逃不过天命大限,落得个尘世湮没英雄骨的结局。 长生并非永生。修仙者终究也会老也会死,一切璀璨的传说最终都会无声陨落,变成薄薄的历史放在后人面前,任人评说。 念及这里,两人都沉默下来,以袅袅烟气充当无声的哀悼。 这阵哀悼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便被手机震动声打断了。拿起来看,是环卫局内部的号码。 “这个点来电话?”吕振海心头微微一跳。这个时间点的电话内容必然是通报突发情况,难道是上头有新通知? 怀着十二分的警惕,他接起了电话,随即眸光微微一震。 “有桃花源成员突然出现在梁州市内...正在向居民区移动?” ...... 与此同时,梁州公园。 火红的夕阳残影在湖水中游动,四面的草丛中响着阵阵的虫鸣。举目环顾,诺大的公园一片萧索,除了林间的两人以外,一里之内已望不到任何人影。 秦佳佳看了一眼身边的周清,他正揉着眼睛,脸上已经有了些许困意。她知道周清一向睡得很早,看这个点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和她预想的剑拔弩张完全不同,这几个小时的交涉就像是一场普通的散步聊天,只是聊天的内容换成了修炼和修仙界。 每聊一段,她都感觉自己的认知在粉碎又重建。如果世界观也有改朝换代一说,那今天她恐怕能直接从春秋战国跨到陈桥兵变。 在这之前她还觉得自己对周清了解的足够多,但经过这么一番深聊,她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明明看起来只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可他的记忆中却装着千百年的时光,他所说的一切都距离自己那么远...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同于那些遥远的传闻,这一件事近在眼前。 “听局里的人说,在一个月前,你杀了几个路过的邪修?” 第20章 仇家 自得知超凡存在的第一天起,这个问题便已经裹缠她许久。 按照当初李玉兰在会上所讲,周清此前始终未曾使用过超凡手段,却在一个月前突然杀了几个路过梁州的邪修,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进入环卫局的视野。 根据她对周清的印象,这人属于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类型,一天到晚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懒样。就算真有天大的本事,也实在难以想象他会为了几个路过的邪修专门出手。 “不是路过。”周清摇头,在她惊异的注视下回答,“他们就是冲我来的。” “那时候我正好要出门去城郊的值班处盖个章,走到一个无人之处时,那几人忽然在我周遭现身。他们身上有明确的恶意存在,定是一开始便盯上了我。” 他当时忽然感觉到恶意,于是便远远地看了那些人一眼,在和他目光相接的瞬间,来犯的几人直接心神崩溃,当场元神破碎魂飞魄散。 “然后你就杀了他们...”秦佳佳低声说着,经过这段时间的捶打,她已经不会再因“杀人”而表现出过多的敏感,只关注事情本身,“这些人会不会背后还有别人?” “或许是吧。”周清不置可否。 自从淡出修仙界后,这世上想要找他的人一直都很多,善意者无数,恶意者不少。 看那几人的行事风格,应当是仇家没错——然而他这一辈子称得上仇家满天下,其中的许多人连他自己都没听过,若是把想杀他的人的名字列个名单,其字数恐怕够再出一套完整的《二十四史》。 但若是翻开这套史册,从中找一个势均力敌者,那么搜索结果是查无此人。 虽说现在他神魂尚不稳定,并非全盛状态,但这对搜索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也懒得为这点破事去翻阅仇人名单。 “或许?你这可是被人盯上了欸!你不怕对方就这么知道了你的位置,派人来暗中对你下手?” 秦佳佳却显得比他急多了:“难道不应该赶紧查查幕后黑手,先下手为强把他们端掉吗?” “如果我再年轻个几百岁,我应该会像你说的那样做吧。” 周清靠在石椅上,一手搭着椅背道:“但现在我手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事纠缠起来未免太麻烦了。他们不来叨扰便罢,等来了再杀吧。” “更重要的事?”秦佳佳听得一凛,有什么事能比搜罗幕后黑手还重要?难不成是跟他方才所说的“天地大变”有关?还是说... “下周小区有个象棋比赛,他们推了我去参加,这两天还得跟人练练。” 这是能放在一起说的事么?! 秦佳佳一口老槽堵在喉咙里,她望着面前这个在椅子上大爷瘫的人影,感觉死去的记忆逐渐复苏,久违的评价再度回归。 他果然已经变成一只水豚了。 只是偶尔会起来拍一拍身边的蚊子,然后翻个身接着躺。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她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想要拽一拽这只水豚:“我知道你很厉害...但都说善泅者溺于水善战者死于兵,你这样不当回事,万一哪天被偷袭怎么办?” “我在局里看了好多案例,都是高手因为疏忽被人抓到破绽,甚至有被修为境界低于自己的人反杀的,重伤乃至身亡的都有!” 周清看她一眼,这话倒是没说错。 当初他还是金丹修为的时候,就有过一位元婴前来找他寻仇,几经追逐,最后被他抓住空子一击致死。杀完人以后,他顺势循着痕迹找回了对方所在的宗门,一天之内满门抄斩。 以金丹斩元婴,以元婴斩化神,以化神斩炼虚…类似的事他干的实在是不少。 久而久之,各大势力就形成了共识——要小心越级击杀。 “保险起见,还是去查一下对方的动向...至少弄清楚对方的来头!不然谁也没法保证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 秦佳佳还在孜孜不倦地输出。说着说着,她似乎是自己把自己给说害怕了,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看起来是在真心实意地担心他的安全。 她一向如此,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危机感,没有十足把握决不放心。 “既然这样,那你们来帮我查好了。” “帮你查?”秦佳佳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周清会突然这么说,“这...我倒确实可以申请去查查局里的修士数据库。但我现在刚入职没多久,高等级的档案我也看不了...” “不是你,是你们。”周清道,“环卫局这次派你过来,不是要问我有什么需求么?你把这事报上去,让他们单独立项帮我查,你正好也能交差。” “???” 秦佳佳愣在当场,这样也行的吗? 环卫局要开启调查,至少要经历从部门到省的三级审批,要是等级高了还得请总部领导过目,一个稍微大点的项目就要牵扯到市内各部和以千万计的资金。 然而周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仿佛是托人从菜市场顺根葱,话里话外都是理所当然。 你们修仙者都这么随便的吗? 秦佳佳沉默了,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理解的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时间差不多了,去跟环卫局那群人复命吧。”周清将喝空的塑料杯扔进垃圾桶,“我也要回去睡了。”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作势便朝公园大门口走去,就像之前每一次他们相约散步最后分别时那样平常。 秦佳佳在原地怔了半晌,到底还是只能踩着他的脚步跟上去,一路无言。 一刻钟后,以梁州公园为中心,方圆十里的交通管制被撤销,上千个被限制的天眼回归正常权限,实时监测图上红成一片的马路在几分钟内全部变绿,城内高速的车流重又开始涌动。 疾驰声划过马路,几辆官牌车夹在滚滚车流之中,向着环卫局的方向奔驰而去。 ...... 两小时后,环卫局大楼。 “...帮他查此前袭击的邪修的来头?” 李玉兰靠在走廊里,听着下属递来的报告,脸色微妙。 由于之前数次交涉的失败,原本她并没有对这次秦佳佳的行动报以太高的期望,却没想到重大进展就这么出现了。 周清愿意向环卫局提出诉求,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表明他对官方并无恶意。有这一句话,环卫局内至少有数百人能睡好觉了。 这是强者的权利。他请人帮忙,需要感激涕零的反而是出力的一方。 除此以外,他在交涉中展现出的态度也值得品味。 一个活了千百年的修仙大能,指望他在短短数年内和人产生深厚感情纯属扯淡,但至少目前他对秦佳佳表现出了善意,说明他并非是视凡人如草芥的极端派,这又是一层保险。 无论过去他干过什么,至少现在的他是一个温和、与世无争、对凡人友好的存在。对官方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唯一剩下的小问题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其他修仙势力产生纠葛。这一点还需要继续旁敲侧击。 “李队,秦专员那边的问讯结束了。”迎面走来的下属适时报告。 “好。”李玉兰抽回思绪,向问讯室方向而去。 她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做法。 第21章 国号,隋 问讯室的门缓缓打开,走出室内的秦佳佳长吁一声,似乎要借此吐尽胸中积郁的浊气。 在她背后的房间里竖着一块覆盖半个墙面的玻璃,两个带着实时通讯器的专员坐在玻璃后,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录音笔、摄像头、记录用的文件纸、还有几枚黄色符箓。 过去的一个多小时内,她先是接受了一番例行的神魂检查,确认她并未受到来自修仙者的操纵干扰,而后便在那两名专员的监督下阐述了她与周清交涉的过程,全程录像录音,由专人审核并提交各级领导。 通过那两人的口,她得知这种与古修的交涉任务都需要留档备份,一旦出了问题便会层层查验,后果从行政扣留到军事法庭不等。考虑到周清的等级和危险度,受查验的范围会涵盖包括分局一把手在内的所有关联人员。 他隐藏的实力太过骇人,骇人到没有一丝容错余地。 尽管周清并不介意自己的话被转述出去,但一想到今天说的话也许会导致一些人进局子,秦佳佳仍有些战战兢兢。 那两名专员全程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并没有过多的为难和逼问,即使这样当她踏出问讯室的时候仍觉得一阵腿软。 皮鞋踏地声传来,她转头去看,来者是李玉兰。 “辛苦了。”李玉兰说着,指了指旁边摞着的几份盒饭,“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一席话让秦佳佳意识到自己的确饿了。从下午折腾到晚上,先是在周清那经历了大起大落,然后再回局里接受问讯,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一放松下来饥饿感和疲惫感便成倍袭来。 她没有多客气,随手拿了一份盒饭坐在走廊的桌边吃起来。也是因为这个动作,她注意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已经扔了不少空饭盒,看来今晚为这个任务加班的人数比她想象的更多。 无数人连夜运转,只为等来他随口的一句话。 “这次你做的不错。” 在她扒拉盒饭的时候,李玉兰已经坐在了她旁边:“周清提出的需求我们已经报上去,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批。做好准备,等到那几个邪修的调查正式开始后,你也要一并参与。” 似乎是察觉到了秦佳佳意外的神色,她接着解释道:“和修仙者的交涉是长期任务,这个调查目前也属于交涉任务之一。作为新人,这种调查任务也比较好上手,途中能学到很多东西。” 秦佳佳应声点点头,这也的确是个合她心意的方案。 因为周清在她身上留的术法,她才会被环卫局注意到,从而取得专员的职位。而现在她能坐到这张桌子上,依靠的同样也是他的一席话。 她并不是能心安理得受人馈赠的人,这份“大礼”并没有让她感觉开心,反倒生出了种才不配位的压力。 无论是为了回报、抑或只是为了图个心安,她总还想做点什么。 “那今晚就到这,等吃完饭就先回去休息吧。”李玉兰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走之前,记得把你的工位打扫一下,过两天可能有贵宾要来,这段时间要保证工位洁净。” “贵宾?”秦佳佳眨眼。 “九黎宗的人。那是西北地区最大最古老的宗门之一,也是我们的重要盟友。” 李玉兰提醒道:“有消息说他们这两天会派人支援局里的任务。往后但凡在局内见到穿道袍的修士,都要记得打招呼,如果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就直接叫前辈,避免出问题。” 最古老的宗门?能比周清更古老么? 秦佳佳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将“九黎宗”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按照李玉兰所说收拾好了工位,拿好东西向外走去。 走出大楼,外面已是深夜,一辆专用车停在路边,显然已是等待她许久。 “李队让我来接你。”驾驶座上的专员摇下车窗,“你是住集体宿舍对吧?上车,送你回去。” 一句应声,车门打开又关上。秦佳佳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流光掠影,不自觉地想着几个小时前的谈话。 周清见证过魏晋历史。那也就是说,他的时代距离自己至少有千余年。 凡人的生命太过短暂,仅仅几十年时光就能让一个朝气蓬勃的孩童变成死气沉沉的成人,相比起来,修仙者经历千百年时光,经受光阴打磨的程度怕是凡人的数倍吧? 千百年前啊... 她望着车窗外的夜空,暗暗思索。 ...... 公元579年,魏晋以来第一次仙佛论道在南陈王朝边境举办。 除各大仙门外,佛门是桃花源中的另一大主要势力。自504年南朝梁武帝舍道归佛、入庙为寺奴后,南方便成为了佛门的沃土,到佛寺献身成为了南朝各代皇帝的惯例。 在佛门的大力推动下,南朝各帝大肆散财举办斋会、兴修寺塔,令佛门香火昌盛异常。正如后人李牧诗中所提“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连所属桃花源的仙门都被逼的不得不北迁,其盛况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为如此,作为论道场地的金门寺修的尤其富丽堂皇,比之皇宫不遑多让,前来论道的金门寺十三高僧无不身披霓裳袈裟,满身璀璨宝光,相比起来另一边代表仙门的九黎众人简朴得像是庶民。 公式性的招呼过后,两方人马落座于庙堂两侧。每个人都面带笑容,每个笑容下都藏着刀。 “老衲听闻,九黎仙盟不久前连破桃花源麾下上百门,取得秦岭以东一带。如此神勇,我金门寺实乃敬佩。” 为首那名叫做慧海的主持侃侃而谈,一字一句真像是英雄相惜,绝口不提南朝佛门也属桃花源麾下之事。 “只是仙盟的各位可否想过,这天下易得亦易失。若失了仁正大义,纵使一时昌盛,也终将遭因果报应。” 桌前的九黎宗主眉间一跳:“主持这是什么意思?” “诸位为取得岭东,一路杀生克敌,造杀孽无数。更授意大周人皇于国境内行灭佛之举,毁我寺象、灭我沙弥。以如此残暴专行之手段,即便能平定一方,又能维系多久?” 慧海主持宣一声佛号:“我佛慈悲,以仁善渡世人。我等此番前来,是想请九黎仙盟放下屠刀,斩断仇怨,如此天下与人心皆可定矣。” 啪地一声响,一名红衣长老拍案而起。 “一派胡言!”那长老怒喝道,“桃花源荼毒天下百年,所害生灵不计其数,单单我宗受牵连者便以万记,如今却来此倒打一耙?堂堂佛门竟虚伪至此...” 话音忽然掐断,夺目的光辉自眼前亮起,映出他忽然僵硬的神色。 慧海主持上前一步,身侧金光涌动,在几个呼吸间变作耀眼的金身。光晕笼罩之下,众人眼前一阵迷离,只觉面前之人似是化作了巨人般的佛陀虚影,让人凭空生出一种被其俯视的错觉。 “信仰金身!”几个修为较高的九黎成员看出了那异状的真面目,脸色瞬间大变。 虽说中原仙门也大多受凡人香火,但却仅仅是修道,并未形成过统一的信仰。 原本他们以为佛门也是类似情况,不过是在小范围内传法施教。但如今这个佛门主持竟然拥有了金身,那便证明在南方地区、乃至于在中原之外,佛门已触及信仰之境,从门派跃升为了教派! 得信仰者为大道,其中至高之存在便为天道。从这一层面而言,佛门境界确已在中原仙门之上,难怪能把持南方地区上百年。 金身光晕映照之下,红衣长老面目忽然呆滞,两眼之中金光隐现,无穷无尽的梵音涌入神魂,像是流水冲走了他的所有心念与欲望,直至金身光芒收敛,他这才如梦初醒,瘫坐在桌边大口喘息。 目睹这一幕九黎众人面色铁青。这主持嘴上说着慈悲仁善,却直接当着众人的面亮出信仰金身,这行为无异于示威。 有人开始暗中将手按在武器上,却没有谁敢率先动作。 在上古时代的诸神之后,中原已有数千年未曾诞生过信仰,没有人知道这佛门中人在信仰加持下已达何等境界,不得不抱持着最高的警惕。 似乎是察觉到了众人的变化,慧海主持微微一笑,接着开口。 “自然,老衲深知九黎众人大多深明大义,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采用极端手段、包容极端之人。而今天下将定,过往之罪亦可断矣...”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偏转,看向座位最边角穿玄色衣袍的男人。 “周无清施主,你认为如何呢?” 仅仅是一句话的功夫,场上气氛霎时沉到了低谷。 现在九黎诸多重要人物在场,这主持却不看宗主、不言长老,偏偏点中了身为客卿的周无清,显然是早就有备而来。 “我闻施主乃九黎客卿,多年来杀生无数,犯天下之大不韪。” 慧海主持双手合十,轻声叹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若周施主愿在此忏悔思过,我佛自可为你引渡,助你脱离业障。由此,九黎与我佛门之怨亦可释之,今后仙门居北、佛门居南,共分中原,岂不完满?” 话音飘散在场上,九黎众人都意识到了他意之所指,立刻齐齐望向那边的周无清。 自入宗后十数年,周无清在九黎内部的口碑始终两极分化,支持者认为他骁勇善战、功绩赫赫,是力挽狂澜的英杰;反对者则认为他目中无人、暴虐嗜杀,留在宗中只会成为日后祸患。 多年来两派人马始终争论不休,有几次甚至闹到了长老殿上。但在此情此景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为此捏了把汗。 这是枪打出头鸟,以客卿为靶来平定双方关系,也是留给九黎的台阶,若下了便正中佛门下怀,若不下便是一场厮杀。 “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不下过往因果,便是跳不出红尘,到头来永堕轮回,这又何苦?” 慧海仍在循循善诱,话音仿佛能慑人魂魄:“依老衲之见,周施主不如斩去贪嗔痴,宽恕众生,原谅过往,自此斩断仇怨,于人于己皆受益无穷。” 腾地一声响,这次起身的却是坐在主位的九黎宗主。此时的他一手抬起,指尖微曲,是号令众人动手的手势。 他的动作才做到一半,那边的周无清就先一步开口了。 “主持意思是,无论过往有何纠葛,都应当放下仇怨、斩去因果,对一切予以宽恕?” “正是如此。”主持露出开悟的笑容,“周施主如此明理,甚好,那我们往后便...” 一股劲力拍在他胸口,主持金身剧震,被击飞数十步开外,身体撞击佛寺发出轰然巨响,整个大地都颤动起来。 “大胆!!!”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座上的僧人们拍案而起,怒声大喝。在他们面前,周无清依旧立在原地,道衣在劲风中飘扬。 “依照主持之说,”他一手指向那边烟尘弥漫的佛寺,“现在,请佛门诸位宽恕我。” 佛光赫然大亮,座前十三佛陀尽皆起身,怒目金刚的势风扑面而来,身后九黎宗众人都倏地站起了身来,各式兵戈眨眼间现身,闪烁灵光连绵成片。 “周无清小儿,领罪受死!” 包含杀机的梵音瞬间奏响,朵朵金莲绽放遮天蔽日,几次眨眼之间,巨型卍印自地下浮现,包含佛力的杀阵在瞬间完成。 下一刻,一切被骤起的火焰吞没。 “看来诸位学艺不精,无法领略佛法之奥妙...” 周无清摇了摇头,举手一招,灵纹延展的长剑已然握在手中。 “既如此,我便替尔等斩了这因果!” ...... 【公元579年春,佛道论辩破裂,客卿周无清于论道台上连杀十三人,火烧金门寺,寺中佛陀前来救援,皆为九黎众人所斩】 【后数年,仙盟势力入主南方,十年间发起战役二百六十七场,灭桃花源余党一百八十余门,千里之内无佛寺】 【公元581年,宗门接周王朝奏章,奏称幼帝宇文阐上位,朝堂内部动荡频出。经长老殿商议,授意于随国公杨坚,代之为凡俗人皇】 【公元588年,人皇杨坚命其子杨广统军南下,至次年攻陷建康,陈王朝灭亡】 【自此,中原南北重归一统,境内仙门皆归仙盟,凡俗界唯余一国伫立】 【国号——隋】 第22章 九黎驾到 上午十一点,梁州市莲湖购物中心。 放在往常,这个点是购物中心人流的小高峰,但今天的中心大楼灯牌黯淡,所有商铺门帘紧闭,弥漫着一片浓浓死气。 在大楼之外,长长的黄色警戒带横跨整条大路,五公里内的人群被全部驱散,只余下荷枪实弹的特警在警戒带前巡逻。 黑色轿车从主路驶来,车窗上环卫局的标志清晰可见。守在两旁的特警看清车牌,立即拉开了路桩,任着那车开入警戒区之内。 五分钟后,轿车在路边停稳,已经换上作战服的吕振海拉开了车门,刚一下车,便见数十米专员聚集在喷泉广场上,围成密不透风的圈。 “吕队,您来了!” 见吕振海到来,领头的那个专员立刻跑上前向他汇报。 “今天早上线人递来情报,有九名桃花源成员准备袭击商业街,我们在街区抓了两个,剩下七个逃进了商场内部,正在跟我们对峙。” “长距离点杀试过了吗?” “突入和定点狙击都试过了。但对方有特殊的术法,能骗过狙击手的视野。至于突入...这种地形下我们用不了重武器,尝试了三次都失败了。” 吕振海听着属下的汇报,眉头微蹙。 不太对劲。 从两天前的晚上接到紧急通知算起,这已经是他处理的第三起桃花源事件了,地点分别位于居民区、市体育场和购物街。为了避免影响扩大,环卫局动用了数倍于平时的人手才勉强将事态压住。 以往桃花源虽然也多次作乱祸害民众,但大多都是通过难以察觉的引导或洗魂方式,即使不得已使用破坏性术法,也会尽可能减小动静以免打草惊蛇。 但如今这帮人却突然转变作风,专挑人群聚集之处下手,生怕环卫局注意不到他们似的。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吕振海脑中跳出了这两个词语。 “各个主路的卡口都布好了吗?”吕振海向身边的专员问道。 “以事发地为中心五公里,都布置好了。” “不够。”吕振海断然道,“去联系交通局,除了城内关卡以外,各个出城口全部都要布控。另外,把之前得到的桃花源人员情报共享给天网,让他们搜索所有特征相符的人员。” 专员愣了一下:“搜索?但情报里提到的人全都已经困在购物中心...” “你只管做就是,有什么问题让他们那边来找我。” “...是。” 哒哒的脚步声跑开,吕振海回头望向身后的购物中心大楼,眼睛微微眯起。 敌人选在这种市民居住区作乱,这是个阳谋。哪怕他意识到了不对,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只能往坑里跳,争取速战速决。 这里是市区,局里不可能直接开个东风过来把购物中心轰平。而如果走单兵作战,以尽量减小动静为目标,这种地形下超凡手段肯定优于枪械。 然而根据情报,对方这次至少来了三个筑基,而环卫局虽然也有修士,但最多也就是修行了一二十年的炼气,更别说对方还有地形优势。 这恐怕会是场苦战。 他在心里估算着火力,抽出腰侧的对讲机,准备再调三个作战小组过来。才刚打开通话频道,一个朗声的话音却率先响起。 “区区一群过街老鼠,倒也敢招摇过市了。” 声音自背后响起,包括吕振海在内,所有听到那话的专员都是浑身一凛。 那是一种对强大生物的本能反应,就如同在野林中听到虎啸,即使对方并无恶意,也不由得暗地胆寒。 吕振海循声转头,后方的台阶边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一个人影来。 那是个穿着白色道袍的男人,表面看着像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扎着复古的发髻,一副剑眉星目,眉宇间流转着淡淡的威势,光是站在那里便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 “没想到您今天竟会亲自到场。” 吕振海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几秒的时间便已收拾好表情,转而向那人行礼道:“晚辈吕振海,见过江执事。” 九黎宗高级执事,江睿风,修为金丹,资料显示他已有400余岁,无论修为还是年龄都算得上精英。 作为和官方联系最为密切的宗门之一,九黎一直都会派遣门内精英修士常驻于环卫局。这些精英往往分散在各地区的分局内,发挥着类似大使馆和情报站的作用。 在特殊情况发生时,这些人也会以官方修士的身份出战,由于不俗的战力,他们在局内的地位相当之高,连各地一把手见了都要毕恭毕敬。 “前几日就接到通知说江执事准备前来支援,我本来还打算在局内办个仪式欢迎,结果今天突然来了这任务,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多包涵。” 吕振海抱手于胸前,略微前倾,做出标准的明代揖拜动作。 江睿风年逾四百,算起来是出自明朝时期的人,与这等存在见面需行旧礼,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吕主管不必客气。我宗已听闻桃花源之事,遣我来此,本就是为视察情况提供援助,繁复礼节大可抛开,直接告诉我情况便是。” 江睿风摆了摆手,以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应对:“没想到我宗千年前的旧敌桃花源竟会死灰复燃...我方才听到,你们是准备在这大楼中围剿那群鼠辈?” 不说废话,单刀直入,典型的修士做派。 “正是如此。”吕振海道,“这地方人流聚集,抓活口的风险太高,一个不好便会危及到市民居住区。保险起见,还是直接击毙为上。” 九黎宗的高级执事到达现场,对于现在的环卫局众人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有一个金丹压阵,方才他发愁的问题一下削减了大半,连说话的语气都硬了几分。 “如此地形枪械难以施展,还需借助修士手段。江执事若是方便,就还请您帮忙歼敌了。” “无妨。这正合我意。” 江睿风手指微曲,微光闪过,一把灵剑出现在他手中。他推剑出鞘,眼中倒映着凛凛的寒芒。 “我宗一位绝代前辈曾言——欲灭祸端,唯有以杀止杀。此情此景正该遵循先人之道。” 以杀止杀?吕振海心中微微一动。当初看九黎史时的心境再现,他一下便想起了那位“前辈”的名字。 周无清...如果是他的话,倒也确实配得上“绝代”二字。 千年时光过去,九黎的后人仍在传颂他的名言。 吕振海心中感慨着,手上同时举起了对讲机,切入短距离通话模式。 “全体注意,启用辅助b阵型。” 嗡响声传来,几架无人机从四面升上天空,围绕着购物中心旋转。 每一架机体上都铭刻着特殊的术法篆文,在地面专员的控制下,机体相互交织着在空中组成巨大的阵法。下方,各个对空单位全部就绪,严防死守确保阵法正常运行。 “已经完成定位。” 一道符箓被交到江睿风手中。利用这道符,可将修士的感知与阵法相连,将神识的笼罩范围扩大五倍以上,足以覆盖这座庞大的购物中心。 江睿风以指尖缓缓抚过灵剑剑刃,手指所到之处,剑上镌刻的灵纹亮起,激发出细小的雷电环绕在剑侧。 他闭目凝神,神识在阵法辅助下扫过数万平米的建筑,忽然猛地睁眼,双指一并,指向商场东侧一扇敞开的窗户。 “去。” 剑鸣铮铮,雷光环绕的灵剑翻飞而起,在空中分作数道,幻化为闪烁的流光。在江睿风的控制下,道道流光自敞开的商场窗户飞入,隐没在窗后的阴影中。 四周的专员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金丹出手的风采。可半晌过去,想象中的大场面并没有出现,江睿风依旧抱臂站在那里,仿佛刚才根本无事发生。 “这什么...” 有人暗下犯起了嘀咕。一声疑问还没说完,却见眼前亮光一闪,停顿片刻,才有隐隐的闷雷声传来。 以飞剑冲入的位置为中心,原本已经断电的商场内部突然亮了一瞬,滋滋电流声中,窗前的霓虹灯牌一闪而灭,爆出团团的电火花,竟像是因过大的电流冲击而短路了。 几声惨叫从楼内传出,伴随着灵力冲突的闪光和爆破声,但只维持了数秒便沉寂下来。 带着电花的流光从打开的窗户中飞了出来,在空中重又化为灵剑,回到江睿风手中。 他一手将其收入剑鞘,向着旁边的吕振海点点头道:“尸身在二楼东侧,吕主管派人去收吧。” 方才还犯着嘀咕的人都安静下来了,一队专员小跑进商场内,十分钟后,果真抬着几具尸体下来,在地上排成一列。 四周传来纷杂的议论声和倒抽冷气声,不少专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强人出手,被这干脆利落的战斗方式给镇住了。 原本他们以为这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场面会是金丹修士大展神威翻云覆雨、以雷霆之势镇压敌人。可实际上这甚至称不上是一场战斗,从出手到结束不过几十秒的时间,敌人就变成了尸体。 “江执事果真手段高强,叫人叹为观止。”吕振海再度行礼,话中是丝毫不掺水的敬佩。 和那些声势浩大的大型法术比起来,江睿风此番动作看似声势不大,但看在懂行的人眼中更是可怕。 没有多少动静,甚至没有照面,便在几息之内全歼敌人,这只能是力量上的绝对碾压。在使用不了重武器的时候,他就是那挺重武器。 金丹强者,恐怖如斯! “吕主管此言客气了。”江睿风摆摆手道,“待到尸首检查完毕,将结果抄送一份送至我宗便是。若真是桃花源作乱,九黎自不会坐视不理。” 吕振海也不是第一次和古修合作了,见状没有过多的客套,只走上前去,仔细查看尸体。 地上的尸体都十分完整,只在要害处露出一个被雷电烧焦的血窟窿,这说明每个人都是被一击毙命。仔细一嗅,在一片血腥味中,似乎还混杂着隐隐的花香味,这是桃花源成员的特征。 他对着那些尸首扫过一圈,脸色却再度沉了下来。 “这就是全部了吗?” “是全部了。两个筑基,四个炼气。” 吕振海眯起眼睛,向那边的江睿风问询一句,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按照官方线人递来的情报,这次执行袭击的总共有九个人,算上之前抓到的,现在在官方控制中的只有八个。 跑了一个筑基。或者说,有一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包围圈范围内。 之前的猜测被印证了,敌人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靠袭击市区吸引环卫局的目光从而达成声东击西——但他们真正的目标在哪里? 他安排属下做好现场清理,重新掏出手机打算问问进度,但在电话拨出之前,一个内部号码就先打了过来。 “这里是天网系统。根据之前您提供的资料,我们已发现一名疑似目标人物,于今天早上9:15经过出城大桥,判断路线目的地为城郊宜源电厂。” “立刻调附近的专员过去,包围那地方。我随后就到。”吕振海断然道。 这次回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遂而是有些迟疑的话音。 “吕主管,宜源电厂那边...已经有一支专员小队在那里执行任务了。” “小队?”吕振海微微一怔。 ....... 三小时前,环卫局集体宿舍。 刚走出宿舍大门,秦佳佳便见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外面。车窗摇下,里面的人手臂上缀着环卫局的标志。 “你就是小秦吧?我们来接你一块走。” 开车的专员向她打着招呼:“李主任应该已经告诉过你,这次咱们要去执行什么任务了吧?” “嗯,她和我说了。” 秦佳佳点头。此前她已经得知,当初袭击周清的邪修共有五人,在袭击之前,这五人曾在同一个地方短暂停留,而这正是他们此次内容的目的地。 “去之前邪修曾出现过的宜源电厂,在那里搜索他们留下的痕迹。” 第23章 你可曾听说过周无清? 宜源电厂位于梁州市近郊。 这座电厂始建于建国初期,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发光发热数十年,于五年前被停用。到了如今,这座废弃的电厂一片荒凉,破旧的机组蒙上了厚厚的尘灰,整个厂区如同一张巨大的黑白老照片。 根据情报,在一个月前,五名邪修曾在此短暂落脚。次日,他们离开这里,一同找上了周清,而后被五连绝世。 原本这个案件已经随着五名邪修的死亡而结案。但在与周清的交涉后,案件调查被重启,第一步便是彻查邪修行动轨迹。 和秦佳佳一起来的有三名专员,两个男人一个留着板寸头,一个蓄着络腮胡,还有一个嘴角有着美人痣的女人。 那三人都是入职多年的老专员,此前已经共事多年,在来的路上便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到了这任务场地后,三人十分娴熟地完成了分工,眼看着就已经配合着搜起来,秦佳佳作为新人加入不进去,只得在旁边做辅助工作。 在完成和周清的交涉任务后,部门内便按照流程为她安排了专门的教官,教授了她炼气法和灵力控制法等基础的修炼知识。 在这些知识的加持下,她虽然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战斗力,倒也能勉强做到引气入体化气为力,好歹算是能使用一些最简单的灵物了。 秦佳佳围绕着电厂踱步,手中拿着一枚黄色的符箓——以她入门还没半只脚的修炼水平,能够驾驭的灵物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就是其中的一件。 初级探灵符,有效范围十米,超凡案件中最常见的现场搜索道具之一。 她这两天初学炼气法,还不是很得要领,即使是探灵符这种最最初级的符箓,掌控起来也不是很容易,才走了小半圈,就已经累的汗流浃背。 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正准备缓口气接着搜,余光一瞥,却突然在角落看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几朵已经干枯的花。 那花看上去已经枯死了一段时间,花蕊脆得像玉米纸,花瓣都掉了大半,只能从形状勉强辨认出是桃花。 这电厂周围荒得很,方圆十里连棵树都少见,哪里来的桃花? “小秦,发现什么了?” 三名老专员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都围拢了过来,很快便也瞧见了这番异常。大胡子走上前蹲下身,拿着探灵符小心地在那花旁边点了点,无事发生。 “没有灵力反应。” 他摇了摇头,重又站起身:“看这花瓣都干在地上了,这玩意起码也是一个月前落在这的,就算有灵力也该散尽了。” 这个结果略微让人有些失望,但毕竟也算个收获,专员们娴熟地完成了现场拍照,拿出取样袋将其装好,准备拿回局里进行进一步的化验。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在此之后,四人又在电厂内转了两三个小时,却是一无所获,眼看日头已经有些偏西,只得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没想到最大的收获居然是小秦发现的。”往出口走的路上,板寸头赞叹道,“有眼力,是个当专员的好料子。” “也没有啦...”秦佳佳挠挠头,“那花不是跟超凡没关系吗?” “没有灵力反应不代表就没有关系噢。”美人痣道,“这附近都没有开花的桃树,这几朵花不可能是恰好飘进这里的,那肯定便是由人带进来的。只要查一下附近哪里有桃树,或许就能追踪到对方的行动轨迹。” “听起来像是警察破案的思路。” “可不就是嘛。”大胡子笑道,“这间电厂就是凶宅,我们就是来查犯罪嫌疑人,只是这个嫌疑人大概率是修士而已...” 笑声忽然止住,他后面的话卡在半道,旁边两名专员的脸色在同时变了。 气氛变得突然,秦佳佳完全不明所以,正打算开口问些什么,却只觉腰侧一热,放在兜里的探灵符剧烈震动起来。 这证明,十米之内出现了强烈灵力反应! “闪开!!!”板寸头突然大吼。 银瓶乍破的爆裂声突地响彻厂区,他们头顶的玻璃窗毫无征兆地炸开,在如雨倾泻的碎片之中,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天而降! 杂乱的脚步混成一团,大胡子和板寸头迅速后退,只一次呼吸的功夫已然拔枪上膛,离秦佳佳最近的美人痣则猛地扑了过来,肩膀一顶,一把将她推出数米之外。 电光火石之间,秦佳佳忽然想起了一句曾在网上看过的话。 发生过命案的凶宅往往租金都很便宜,这并不是因为会闹鬼或是影响风水。 而是因为——凶手很可能会再次回来! 连续枪鸣炸响,还未落地的几块玻璃碎片被炸得粉碎,条条弹道直逼目标,可那白色的影子鬼魅般一晃,在零点零几秒的刹那间,挨近他的子弹竟当空偏转,如同被无形的磁场干涉般与他擦身而过,只在背后的墙壁上打出几个冒烟的弹孔。 “灵力护体...是筑基!” 眼见奇异一幕上演,三名专员无不骇然,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 大胡子和板寸头保持射击牵制对手,那边的美人痣却是放弃了枪,转而迅速抽出一张符箓在手,符纸上灵光跃动,似是要发动什么术法。 筑基及以上的修士已经可以通过外放灵力形成护盾,来对抗轻型武器的子弹。眼下他们来的匆忙,身上的装备只有几把小手枪,又没带对付修士专用的破灵弹,那么便只能依靠术法。 然而,对手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微风吹起,淡淡的花香味弥漫在厂内。明明是沁人心脾的香气,可嗅到那气味的三名专员登时身形一僵,宛如被冻在了原地,随着那修士轻轻一拂袖,三道身影砰砰倒地,未来得及催发的符箓轻飘飘落在地上,几个呼吸间化作一捧焦灰。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不足十秒间,待到秦佳佳从震惊当中回过神,那边的三名专员已然没有一人站着。 倒地的专员们还在呼吸,可那筑基修士却并没有补刀灭口的意思,视野一斜,目光便落在了角落的秦佳佳身上。 他要抓活人? 直到这时候秦佳佳才反应过来要跑,但还没等她迈步,就见眼前一花,下一秒白色的人影便闪现在了她面前! 淡淡的花香味冲入鼻中,她的视野突然变得迷乱起来,眼前的工厂和人影扭曲变形,化作了一副田园牧歌的场景。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她的身体僵住了,瞳孔慢慢地涣散开来,在几秒内失去了所有的感官。 在她看不到的现实当中,身穿白衣的人影嘴角微微勾起,朝她伸出一手,宛如要将她拖入无边的梦境中去。 轰—— 炽烈的焰光刺伤了双眼,世外桃源的景象在瞬间分崩瓦解。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一道赤金色的火焰在眼前飞腾而起,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霎时吞没了面前那白色的人影,连带着整片空间都沐浴在熊熊火光之中。 ...... 棋桌之前,周清拿着棋子的手指顿了顿。 之前留在秦佳佳身上的真火被触发了? 按他的设置,那术只有遇到恶意者来袭时才会发挥作用。那小姑娘作为修士加入环卫局才几天时间吧,这就能碰上危机? 下次碰到她的时候,顺便问问是怎么回事吧。 “小周,该你了。” 对面吴大爷又按下一招,兴致勃勃地催促着。他扫了一眼面前的棋局,手中棋子轻飘飘落下,推掉对方的一个卒。 “吃了。” ....... 半小时后,吕振海乘车赶到了宜源电厂。 原本荒凉的废弃电厂此时已被环卫局的车辆围满,到处都是纷杂的汽笛声和议论声。往里看,厂棚内正飘出阵阵的白烟,如同事故现场。 “我们调了监控,画面显示半小时前这里出现了剧烈的灵力反应,厂区内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火情。” 负责转达情况的专员向他道:“事故发生时,厂区内有四名我局的专员。经确认,他们都是李玉兰主任手下的人,今天来到这里是为执行任务。” “我们到来的时候,四人都处于无意识状态,检查结果显示他们没有受到别的创伤,只是神魂有轻微的干扰痕迹,这会医护人员正在对他们进行紧急处理。” “来执行任务?”吕振海转头,“什么任务?” “是由一个叫周清的古修提出的诉求,帮他追溯两个月前出现的几个邪修的下落...” 专员简单地陈述了一遍情况,吕振海在旁边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周清?” “喔,他好像还有一个名字。”专员想了想,“李主任那边调查出来,他之前曾用过一个假名,应该是叫…周凡?” 吕振海正要说出的话噎住了。 周凡,他对这个名字还有些印象,半个月前李玉兰曾上报过这个案例,说疑似在五胡时期出现的古修。当时他一心扑在桃花源上,并没有投入太多注意。 但现在这个名字却突然和桃花源成员搭上了关系,两件看似没有关联的事件因他而扭在了一起。 “有一名筑基期的桃花源残党逃到了这附近,你们可有发现?” 站在旁边的江睿风出声问着。他与吕振海一起乘车前来,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有发现,但不完全是发现...” 专员这次却露出了些犹豫,向着那冒烟的厂区一指道:“现场就在那里,还请前辈移步看看...” 在他的带领下,吕振海与江睿风携着一行专员前行。走进尚有烟味的厂区,里面已经聚满了人,众人的中心,是一个用粉笔画出的白色区域,标识着其中的尸体。 准确来说,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是尸体了,只是地上的一个由灰烬组成的黑色人型轮廓。细小的赤金色火星在灰烬堆中跳跃,还带着些许的余温。 “这是...”饶是吕振海也忍不住露出了惊骇之色。 “这就是那个桃花源成员。”专员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虽然身体信息全都找不到了,但看监控和现场情况,是他没错。” 吕振海一手按住额头,感觉到大脑正因过大的信息量冲击而阵阵抽痛。 月前,一个古修遭到不明势力修士袭击,几个专员前来调查袭击者曾落脚过的电厂,却在此意外遭遇桃花源残党。 哪怕用脚趾头思考也不会认为这是巧合,那残党必然是有目的性地前来。虽然不知道目标具体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和之前来到此处的袭击者有所联系。 也就是说,一个月前出现的那几名邪修,很有可能也属于桃花源! 把这些信息一起加入进去,当初的那个案件就不再仅仅是“几名邪修被周清所杀”,而是“几名受桃花源指使的修士前去寻找一个曾在千年前现身的古修,被其所杀”。 俗话说无事登门,不是有旧情,就是有旧怨——眼下这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前者。 而如果是旧怨...能让一个有着千年历史、曾影响中原半壁江山的超凡组织专门寻找的仇人,得是什么人? 吕振海望着面前那一堆人形灰烬,感觉指尖寒意泛起。 他方才已经了解了那一队专员的水平,三个人都是刚入门的炼气,还有一个连炼气都算不上的新人。按理说这样一支队伍对上筑基期的修士,不说被碾压,至少也是毫无胜算。 而结果是,那几名专员近乎毫发无损,而那个筑基修为的桃花源修士却彻底灰飞烟灭,而且毁灭的手段如此骇人,连身为金丹的江睿风与之比起来都黯然失色。 一阵心悸感袭来。他已许多年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惧意,仿佛错过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周清、周凡,那个人到底是... “吕主管,这火是谁放的?” 江睿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他急速的思考。转头去看,却见这名执事正愣愣地注视着那灰烬中的火星,神色前所未有的古怪。 “这种火法...我认得。这是那位前辈的火。” 他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与吕振海对视。 “吕主管,你可曾听过‘周无清’这个名字?” ps.和编辑商量了一下,新书期更新时间调整,改到每天晚上12点05,这一更是1月6号的 第25章 火 梁州第五人民医院,特别疗养病房。 两声叩击敲醒了病床上的男人。他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几个穿制服的专员开门走入,胸前别着执行部的标志。 “谭勇专员,别来无恙,最近身体恢复得如何?” 两人将提前准备好的果篮放在他床头,又娴熟地拉来椅子坐下:“我们受吕振海总管所托,来调查此前的一项旧闻:库内资料显示,一个月前,你曾经执行过一次搜查任务,搜查对象是考古现场的古灵物...” “...在与一处残留的精神烙印进行共鸣时,你看到了一个名为‘周凡’的存在,是么?” “周凡”二字吐出的一瞬间,床上的男人剧烈颤抖起来,如同嗅到饿狼气息的羔羊,光是一个名字便已经让他胆战心惊。 “很抱歉,我们能理解那次任务给你留下的影响。但那个人现在与一件大事密切相关,还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提供一些必要的线索。” 坐在床前的专员并不着急,一直等到他的应激反应消退,这才继续开口。 “可否请你描述一下,你看到的那个人有什么特点?他使用的招式是怎样的?” 纱质的窗帘轻轻扬起,微风无声地吹进房间,却吹不散室内愈发明显的燥热。 一滴汗从谭勇额头淌下,他大口地呼吸着,手指紧紧抓住被褥,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强迫自己不至于失控。 “...火。” 几分钟的沉默后他低沉吐字:“他用火...” “什么样的火?” “赤金色的...不,是许多颜色交织在一起的火。水不能熄,风不能灭,无论触及什么东西都能燃烧。” “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火。在资料库里,有这种性质的法门,也就只有...” ...... “…无量真火。” “只攻不守,极致攻伐之术。” 环卫局会议室内,江睿风报臂靠在座位上,手指在面前的资料页上轻轻划过。 “用比较简单的方式来解释的话...三昧真火你们应当知道吧?‘三昧’指的便是上昧神火、中昧精火、下昧民火,三者聚于一术,养就离精,达成形神俱妙,与道合真之境,与一般凡火形成天人之差。” “这样一来,这无量真火中的‘无量’二字应当也很好理解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凡世间之火,无所不容,无所不包,万千术法归于一点,祛除其它,只留攻伐,因而威力无量,上限无量,甚至能发挥出超越境界的力量。” “自从这法门现世以来,无数修士曾对其趋之如骛,但它实在过于极端也过于复杂,且只攻不守的属性注定其不伤敌便伤己,能掌握者万里都难挑一。” 江睿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也曾尝试学习这法门而不得,正因如此才会深知它的恐怖,寻常修士想要触碰它只会玩火自焚——难以想象,那位前辈到底是如何创造出这样霸道的神通的。” 坐在他对面的吕振海两手交叉放在面前,垂目不答。 若不是亲眼目睹电厂内的一幕,他或许还会对这番话抱有怀疑。但如今的他已经回看过当时的事发监控,因而清楚地明白江睿风的描述绝无夸张。 一个能让修士发挥出跨境界战力的绝顶神通,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哪怕抛开它的使用者,光是神通本身的战略价值就大到惊人。 不说别的,若是最上头那几位大能都能掌握这招,那或许连如今的世界核威慑体系都会受到挑战,仙凡之间的战略平衡又会变得摇摇欲坠。 从这个角度来看,其高到苛刻的学习难度反倒是一种庆幸了。 放在眼下,这也方便他们进行排查。 环卫局的数据库中储存了近百万份修士的资料,宗门古修和国家新修士都被囊括在内。而正如江睿风所说,其中以“无量真火”为主修神通的修士不过寥寥数人,没有一人和此次事件有联系。 “江执事认为,留下这真火的人会是周无清的后人么?”吕振海顿了顿,“或者...是他本人?” 片刻的寂静。向来直言直语的江睿风难得地沉默了一阵,吕振海也明白这沉默的来源。 他们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那答案实在太不可思议,相比起来核威慑被打破也许都更实际一些。 “虽然只看到了一丝真火的余韵,但我可以断定施法者必然底蕴惊人,绝非初入门的等闲之辈。” 最后江睿风还是开口道:“我今日便赶回宗门,将此事上报长老殿。在这期间,还请吕主管这边多加调查,作进一步确认。” 吕振海拱手道:“那便麻烦江执事了。” “麻烦谈不上。”江睿风起身道,“如果事情真如你我所想...以那位前辈的影响力,恐怕你们这边会更麻烦一些。” 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吱吱声,厚重的大门打开又关上。空荡荡的会议室内,吕振海收起了那礼节性的端庄,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遂而抽出衣兜内的手机,用有些发白的手指摁下了其中一个号码。 “喂,吕队...” “谭勇那边的调查有结果了么?”吕振海沉声问道。 “刚完成,这会正在对记录进行整理润色,一小时之内发给您。” “不用整理了,直接把原稿给我,越快越好。”吕振海道,“另外,那个姓秦的小姑娘怎么样了?” “医疗部那边说她身上没有发现创伤痕迹,意识也已经恢复,现在人应该已经回到集体宿舍了。” “通知她今天之内回到总部,我要找她谈话。” “今天?”电话对面像是愣了一下,“那吕队,桃花源那边的事...” “市内的任务先移交给老张和老胡管理,有情况给我打电话。剩下的所有人手,以周清的调查为第一顺位。” 不能等了。 一位手握无量真火的古修大能,光是存在本身就已经让人心惊。无论他利用这神通干些什么,都足以牵一发而动全身! ...... “都什么事啊!这热水器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时候坏!” 秦红梅提着个空水壶团团打转,整个办公室都听得到她的絮叨。 “检修的人也来不了,我今天这药还没吃呢,没热水可咋整?谁那还有水啊...” 边上的周清将桌上的保温壶朝她的方向推了推:“我这还有,倒我的吧。” “喔!还得是小周靠谱!” 秦红梅喜上眉梢,也不多客气,举手拿走那保温壶,倒出阵阵热气。 “这壶可够沉的...欸等会!” 倒到一半,她忽然发觉不对:“咱这的热水器坏了一天了,你从哪弄的这么多热水?” “在家开火烧的。”周清边划拉手机边道。 “开火?”秦红梅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将壶放回原位,“现在的年轻人居然还有会开火的?难得啊,我家那几个成天就会点外卖,这可得让他们跟你学学...” 她一如既往地在那锐评,周清也没多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手上继续刷手机。刷着刷着,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是秦佳佳打来的电话。 “周清!出大事了!” 电话一接通,女孩急切的声音便从对面传了过来。 “刚才我突然被叫到总部去,有个姓吕的大领导带着一堆人找我谈话,问了一堆关于你的事...你怕是已经被高层盯上了!” 第26章 从前有座山,山中有洞天 周清悠悠道:“他们找你谈什么了?” “这个...说来话长。” 秦佳佳像是犹豫了一下:“就,你前阵子不是说要查那几个袭击你的邪修嘛,上头让我跟另外几个老专员一起去看了之前邪修出现过的电厂,结果突然碰上一个修士...” 她简单地把情况复述了一遍,周清在这边听着,若有所思。 原本还想趁此问问之前真火被触发的事,这下也不用问了。 “...等我和那几个专员醒了以后,医疗处说我们检查没什么问题,让我们先回去休息待命。我前脚刚回宿舍,后脚就被叫回总部问话,先是让我详细把在电厂的情况说一遍,说着说着又问到了上次我在公园跟你说的事,问的非常详细...” 声音说到这顿了顿,再开口时多带了一丝紧张:“我跟他说了你之前告诉我的话...就是很久以前有个大势力派个女孩来求你帮忙,让你帮他们收拾仇家那段,结果那个大领导听完以后脸都青了...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一段话而已,说便说了。”周清道,“你那边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我?我应该是要被暂时调职了。” 秦佳佳道:“因为这次意外,那个调查任务被暂停了。虽然没出什么事,但主任说我毕竟是和敌人正面接触了,继续执行专员任务的话存在一定危险性,说这段时间会把我暂时调到合作单位去,做一些研究性质的工作,相当于入职进修,也避一避风头,等情况安定下来后再把我调回去。” “这样便好。”周清微微颔首。 有那道真火在,他并不太担心秦佳佳的安全问题,只是她如今和自己的旧事挂上了钩,总是会引来些不必要的目光,这无论对于她还是对于她身边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作为一个修仙萌新,太过挨近漩涡中心怎么说都不是好事。 “先不说这个。找我谈话的那个姓吕的大领导说想要上门拜访你,让我来给你传个话,问问你这边的想法。” 她的声音低的近乎气声,说是传话,却小心翼翼得像告密似的。 “他这次的准备不简单,听说还要带一个从宗门出来的高手过去,我记得那个宗门应该是叫...九黎。” ...... 关中有名山,曰终南。 山中有洞天,曰九黎。 一座山峰撑起宗门大殿,身着宗门道袍的弟子在殿各处奔走,放眼山周,云兴霞蔚,百鸟盘旋。 这便是无数诗词歌赋中所描绘的“仙境”:介于虚实之间的洞天。灵气汇聚之地,修士居住之所。 在仙凡合作协议订立后,官方也曾提出过帮各宗重修住处,将门内建筑改为更宜居的现代布置。但由于洞天存在方式特殊,塔吊和挖掘机等大型设备开不进去,而古修们往往也不愿看到住了几百年的旧居被挖掘机铲了,因此大多数宗门洞天还保持着千百年前的模样。 在这一点上,九黎宗也不例外。整个宗门的建筑呈现着隋唐时期的风格,严整而宏伟。 布靴点过长长的阶梯,一身青衣的男人飘身落在宗门大殿之外,门前的弟子看清来人,赶忙拱手行礼。 “江执事,您回来了。” 江睿风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他们这一番礼,继而举起手中的文件袋,袋口上盖有环卫局专用的密封章。 “替我去告知诸位长老,我此番有要事上报,极其重要。” “宗主和长老们此时就在殿内,不过...” 那守门弟子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今日佛门派人来访,此时正与诸位长老交流,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 佛门?江睿风正欲细问,却恰巧见长老殿门扉打开,几名身披袈裟的僧人自门后走出,往洞天出口而去。 江睿风微微皱眉,侧身让过这些佛门僧人,像是生怕沾染上什么恶气。 由于种种历史原因,九黎与佛门的关系向来算不上好。在进入现代后,各大超凡势力在官方调和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许多旧时的敌人也开始有了些表面上的互通,但也只是表面。 眼下佛门突然来访九黎,江睿风虽不知其目的,但从小在宗门耳濡目染,一看到这些秃头就下意识觉得没什么好事。 目送着那一行僧人消失在大门口,他这才命弟子入内传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转身迈过门槛,踏入大殿。 跨过厚重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开阔的议事堂,九大长老分座两侧,伴有若干执事在席,在众人的中心处,一位身穿鹤氅的老人立在主座上,须发皆白,眉宇清淡,光是坐在那便不怒自威。 九黎宗现任宗主,燕过云,修为化神,寿数超1200岁,名副其实的顶尖高手和活化石,华国境内寿数与之匹敌者不超双手之数。 大概是因为刚结束一场“外交”的关系,此时的长老殿内还残留着些许的议论声,能听到其中出现最多的是“妖僧”“侵犯”“旧怨”几个词。 随着江睿风入内,中央的燕过云抬起一手,四周的纷杂顿时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走入大堂的人影上。 “执事江睿风,见过宗主。” 江睿风拱手:“日前环卫局递来重要消息两则,还望告知宗主及诸位长老。” “但说无妨。”燕过云看着他,神色依旧平淡,“是此前报告的桃花源之事?” “这确是其中之一。”江睿风点头,将手中文件袋奉上,“华国官方已对此开展了数月调查,其得到的许多线索与历史中所记的桃花源吻合,现今他们也已对部分外围成员展开行动,还望诸位过目。” 文件袋从他手上飘了起来,一页页资料纸自动从中抽出,飘向主座上的老人,在数个呼吸的时间内哗哗翻过,最终再度合为一叠落向两侧的长老席。 “近来时间灵气上涌,诸多古物出现复苏之势,不想桃花源竟也在复苏之列。” 燕过云微微摇头,目光看向四周:“此事不可小觑。接下来应视情况向凡俗界加派执事与精英弟子,外事长老作待命——诸位有何看法?” 两侧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一番话在各个坐席之间传来递去,如同点水的蜻蜓荡起片片波纹。 “依照史料,桃花源所涉不分仙凡,其术法与教派信仰相似,史册中多有桃花源中人施法侵入人神魂、并将之转化为己用的记录。如今凡俗人口较千年前翻了数十番,对桃花源而言都是潜在的目标,其危险性怕更甚于当初...” “彼时我宗是依靠联合中原诸门形成仙盟,才得以将桃花源镇压。而今人间境况与过去天差地别,若真是当初的旧敌,境内其它宗门应当不会坐视不理,我以为目前应观察而后动...” “桃花源一派多擅长藏形匿影。我以为人手应当求精不求广,出动少数金丹以上的精锐驻守,至于大范围的侦查便交予华国官方...” 作为旧敌,桃花源之事显然不可轻易落子,争论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仍然有意见相左之处。直至中央的宗主再度开口,四处的讨论声才弱了下来。 “方才江睿风称有两事要报,便先叫他说完,再作定夺。”燕过云道,“除却桃花源之外,还有一事为何?” “此事重要性或许更在桃花源之上。” 江睿风平心静气,尽力让自己的语调放到最平。 “在搜索桃花源的过程中,环卫局一方发现了一道术法留下的痕迹。” “当时我也在现场,能肯定那术法的气息来源于无量真火。结合官方手中的情报,留下这真火的人很可能是...周无清。” ps.看到有好几个朋友问章数,在这里回复一下 上架之前的新书期是统一每天4000字的,如果每天两更就是2x2000字,如果一更就是把两章合成4000字大章,字数是不变的 第27章 九黎未有周无清,已千年矣 刚刚还议论纷纷的大殿突然静下来了。在他说出“无量真火”四字时,两边便已经有人开始变了脸色,直至“周无清”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在瞬间失声。 “这不可能!”有人脱口而出,“从桃花源之乱至现在已有一千五百年,若是他的话,他得有多少寿数才能活到今日?” “也许是神魂转生术或是尸解术...这是邪修才会用的续命法,难道那位前辈转投了邪道不成?” “什么邪道?你怎敢如此妄议先辈!” 短暂的寂静后是连绵的质疑声,情绪高涨更甚于方才。直至中央的燕过云再度示意,所有人的目光才重又集中在了他身上。 方才提到“桃花源”的时候,这个老人虽然流露出了些微讶异,但转瞬即逝,淡的几乎看不出来。可在听到“周无清”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平淡在一瞬间被打破了。 一宗之主到底是一宗之主,在几息时间内就已经平复心境,转而垂眼凝神,似有所感。 “周无清...自释迦之乱后千年,我等始终未得其踪。” 他低声说着,话中多了一缕不容置疑的威严:“而今忽得其讯息,无论如何,应当前往一视才是。” 大殿中再度陷入沉默,这一次江睿风也在其中。 释迦之乱,1200余年前席卷整个中原修仙界的巨型浩劫。 在那场浩劫中,中原修士数量减少近半,由九黎牵头的仙盟被打散解体,连带着宗门本身也遭受重创,自那之后九黎闭门封山,足足修养了五百余年才得以恢复实力。 在后人的口中,那场浩劫衍生出了无数的传说,周无清也是种种传说中的常客。 在宗门典籍中,从入宗开始,关于周无清的记载一直时有出现,但释迦之乱爆发时,九黎宗门史遗失了大半,只有粗略的描述而少有细节,一直到百年后记载才恢复正常。人们只知道他在释迦之乱不久后便离开了九黎,从此再也没有归来。 有人说他早已在浩劫中殒命、有人说他出逃中原孤独终老、也有人说他最终破了天关一力挽天倾...而所有的传说最后都指向了同一个事实。 九黎未有周无清,已千年矣。 座上的燕过云微闭上眼,半晌后复又睁开。 “若周无清如今果真尚在人世...依照规矩,理应我这个宗主亲身去迎回才是。” 一片安静。放在平常,一宗之主亲自下座绝对是惊动整个宗门的大事,往往都会有几个长老或执事出声反对。 但面对着现今这一番话,在场没有一人提出异议,仿佛这是所有人公认的真理。 “...但,他如今尚在人世,却不显山不露水,莫说我宗,整个修仙界都未有其消息。我想,这定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在内,或许今日局面本就是他刻意为之。” 燕过云垂下眼眸:“若真如此,我等大张声势地去找他,反倒像是一种忤逆了。” 一语落地,众人沉思。半晌后,终是一位邻座的长老开口。 “宗主所言极是。况且如今所有关乎周无清的事都仅仅建立在猜测之上,若是真大动干戈地去寻人,最后却发觉情报有误,更要闹了大笑话。” “的确如此。况且如今佛门与桃花源两大隐患在前,我宗一举一动皆有可能自露破绽,还是应当谨慎行事。” “不过有这一事务在前,有关桃花源的调遣也需作调整...” “......” 又是一番议论,这一次的意见却少见的统一。片刻过去,直至殿内的言语不再碰撞,中央的燕过云这才双手扶座,缓缓地站起了身。 在过去,每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意思便是今日议事已毕,众人应散。 “关于桃花源的调遣,我已写作一封手信,大长老与二长老在这几日内修订后下发各处,及时与外部通报,令各地精英即刻行动。” 宗主手令,无论放在哪个宗门都是至高的指令,下方几人立时应声,转而退出殿外作准备。 “至于周无清...” 他别过眼,看向中央的江睿风:“你驻守梁州地域已有十数年,与外界各部联系密切。这一次,便由你出任。” 纵然有所预感,江睿风仍是狠狠地愣了一下:“我?” 作为高级执事,他在外界和宗门内的地位都不算低,但和这大殿内的人们比起来就实在有些微不足道、更别说是那位千年前的传奇人物,听到这话就仿佛是让奔波儿灞去干掉孙悟空一样震惊。 “宗主,这是否有些...” “那人的地位实在特殊,我等不宜擅动,借环卫局之名、与他们同行是最佳的方法,而这正是你的领域。” 燕过云微微摇头:“此番你前去,首要任务便是确定那人的身份和意愿,为此你还需要一物——七长老,开藏宝阁。” 身侧一名长老点头应声,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枚金色令牌。 随着灵力灌注,令牌灵光大放,如同破开虚空,镜花水月般的色彩自其上荡开,转瞬间将面前二人笼罩。 只在几个呼吸之间,周遭的景象已全然改变,恢弘的宗门大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整个视野的巨型箱柜。 那箱柜覆盖整个墙面,被特殊的阵法纹路分作千百个格子,每一格内都储有一件灵宝,样式各异,从萦绕的灵光看来无一不是上品珍宝。 燕过云缓缓迈开脚步,走向这个巨型宝库的最中央处。 在他朝向的地方,是一个两丈来宽的复杂阵法,一柄灵剑插在上面,剑身似有隐隐的火纹涌动,散发的宝光构成若隐若现的领域,将整个宝阁都笼罩其中。 这一幕落在江睿风眼中,让他的瞳仁缩了缩。身在宗门四百年,他不止一次看过这柄剑,而留下的印象可以简单概括为四个字。 镇宗之宝。 作为千年大宗,九黎宗库内所储灵宝数不胜数,若只论品质至臻的,也能挑出双手之数。这柄灵剑能在其中杀出重围得到“镇宗”之称,只凭着一个原因。 “千年之前,我便是站在这里,亲眼看着他将剑置于此处。” 燕过云突然开口,让候在旁边的江睿风登时一怔。 在如今的九黎之中,燕过云是唯一的化神境修士,也是唯一寿数过千的老者。 此前他只是模糊地听说过宗主入宗时乃是释迦之乱后期,对此并没有过多细想,如今听到这话,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千年时间过去,当初的那一批人早都已仙逝。纵观现在的九黎,亲眼见过那位周无清的人,或许只剩下面前的老人了。 “当年他离开宗门时,正值仙盟分裂、九黎在内忧外患间转向避世之时。在离开之前,他留下这柄剑镇定四方,保我宗渡过最为黑暗的时期。” 燕过云面对着那剑,一张脸上竟有了些迷离神情。一瞬之间仿佛时光在他身上褪色,这叱咤风云的一宗之主在这一刻变得又像个孩子了。 “目睹他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少年人...呵呵,连我自己怕也不会想到,这剑历经十数代宗主,最终竟会由我将之拔起。” 燕过云微微抬起手,面前阵法灵光大放,连接四周的篆纹褪去,插在其中的灵剑震颤着拔出,离开了它伫立千年的居所,飘然落在面前的老人手中。 “这剑中留有他的神韵,经百年未曾消散。若是他本人,定能与之共鸣。” 他轻轻抚过灵剑剑身,遂而转身,郑重地将其交予江睿风手中:“你带这剑去见他,便说是我宗归还旧物,请他收下,其余事务,便交由他定夺。” 江睿风注视着手中的灵剑,那剑身看似平平无奇,可细瞧之下,却见剑刃中似有火焰滚动,散发着些微炽热之意,即使在冰冷的藏宝阁中也不减分毫。 一股厚重之意涌上心间,他将之收归怀中,拱手道:“谨遵宗主之命。” 燕过云微微颔首,负手而去,却不向阁楼出口、而是再度走上那阵法之前,伸手抚摸那上面灵剑留下的裂痕。 “要记住,我以上说的这些,都建立在那位前辈的态度之上。如果他有意,那么就告诉他...” “九黎随时恭迎前辈的归来。” 第28章 见过无清前辈 “欸,说起来,今天那小周没来遛鸟啊?” “确实噢,我看老吴也没跟他下棋。不会是找着姑娘约会去了吧?” “哎,那小伙人挺好,就是不太上进,要是能找个人激励激励也不错...” 树荫之下,几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大天,脚下洒满磕完的瓜子皮。 老年人总是爱好咀嚼人生,只是大部分人的生活就像是劣质的槟榔,嚼巴两下便没了味道,于是便只能将之吐出来,再吃新的一枚。 眼下的这枚槟榔显然也没什么嚼头,几人随便聊了两句,话题便从小周的感情进展拐到了隔壁老王的风流史。聊着聊着,其中一人忽然抬头,目光直向马路边看去。 “欸...欸!你们瞅那边,有两辆白牌车进了小区!” “白牌?”另外几人立马伸长脖子。 “哪儿呢哪儿呢?” “哦我瞅见了!真是白牌!” “这是来接人的?咱小区里有哪号大人物吗?” “不可能吧?哪个大人物会住咱这小破地儿...” 树下的几人如鸟叫般啧啧称奇,一路目送着那车穿过小区,七拐八拐穿过窄的要死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座红砖楼边。 车门打开,吕振海与环卫局一行人拉开车门,下车环顾。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老式红砖楼,看上去楼龄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大,一扇扇铁制的防盗窗外栓着晾衣绳,挂在楼外的空调机已经变黄。 按情报所说,这便是那位“周无清”——现在应该叫周清的居住之所。 一行人走进单元门,踏过带着灰尘味的阶梯,哒哒的脚步声在略显阴暗的楼道内回荡着,混杂着人们略显沉重的喘息声。 此前通过秦佳佳之口,他们得知周清允许了他们的这次拜访,这才能得以上门寻人。但这并不能让他们心中放松多少。 一个寿数超1600岁的大能,一位亲身经历过南北朝战争的战神,一位九黎宗的传说级先人。 这几个标签叠在一起,即使放在环卫局的档案中也是一颗重磅炸弹,哪怕来到此处的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也不由得全神贯注。 脚步声渐渐地低下去,一行人最终站在了一扇老式的铁门前。 门没有上锁,但吕振海仍是礼节性地举手叩了叩,在敲到第三声时,他听到门后传来一声闷闷的话音。 “进。” 那语调拖得很长,显得有些懒洋洋的,仿佛声音的主人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但听在环卫局众人耳中,令所有人的心跳在瞬间加速。 吕振海长吐出一口气,和身周的专员们交换几个眼神,仿佛给定无声的信号,这才猛地一用力,推开面前的铁门。 室内的阳光扑面而来,强烈的光线让众人都不由得眯了眯眼。在有些朦胧的光晕之中,吕振海率先看清了面前常见的模样。 这房子是简单的一室一厅,大概四五十平,室内几乎没有什么装潢,家具也只有茶几、床铺、书桌、衣架储物柜,以及一个燃气灶台,简单的令人发指。 在屋子一角,青年模样的男子半躺在窗边的竹制摇椅上,整个人沐浴在窗外投入的阳光里,手拿一个装着茶水的保温杯,边喝边看报纸。 在他上方挂着一个竹制鸟笼,笼中的画眉鸟察觉到了门口的人息,抖开一身羽毛,口中发出清脆的啼鸣。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响亮的啼声回荡在室内,叫得一行人一愣一愣的。 在场的都是专员中的精英,每个人都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修士,在来之前也做过相应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真实场景的时候果然还是有些让人不适应。 这是不是有点太过接地气了? 正当众人各自思索的时候,却听摇椅吱吱响动,半躺在上面的青年合上报纸,随意向门口瞥来一眼。 四处的声响突然变小了。仅仅是这不带目的的一眼,众专员便当即僵在原地,无形的气场如同巨浪淹没了他们,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这什么境界?! 这个问题同时出现在所有人脑海中,可此时他们甚至都没了思考的力气,光是对抗那股想要逃跑的本能就已经竭尽全力。 脚步踏地声响起,是队伍最前方的吕振海顶着压力迈步上前,他无法跟周清对视,只是微微躬身,向他行出一礼。 “贸然上门打扰,请容我代环卫局全体向您致以歉意。” 他低声说道:“我们此番前来是受九黎宗所托,听闻您曾为九黎故人,特此前来奉上旧物。” 周清静静看着他们。其实不必吕振海说,他也感受到了不寻常:这一行专员都接触了修炼,大多处于炼气和筑基入门的水平,也正因如此,在他们之中一个属于金丹的气息就尤为惹眼。 他的目光越过吕振海,落在他身侧身穿便装的江睿风身上。 兴许是有所察觉,后者直接一步上前,将怀中之物双手承上。 “承九黎宗主之命,我来此将此剑送还原主。” 这样小小的一个动作,仿佛定格了整个空间。所有人都不由得放缓了呼吸,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一柄剑、以及剑之前的人影上。 周清同样也在看着面前这把剑。时隔千年,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它。 算起来,这应该是他修行生涯的第二把剑。 第一把是刚踏入修行时所带的一柄下品灵剑,品质低得可怜,也就只能勉强给初入门的修士作过渡之用,后来那剑在战斗中不慎碎掉了,他才不得已转而寻求新的武器。 那时候正是两晋初起、五胡入侵的时代,无论凡俗界还是修行界都乱成一锅粥,他作为一介散修自然也找不到什么稳定的灵器来源,无奈只能捡到什么用什么,几百年下来,便也就练成了诸武精通。 再后来踏入南北朝,修行界面临桃花源之乱,九黎以重礼请他入门,礼物中也包含这柄品质上佳的灵剑。他用着感觉趁手,于是这剑便一直跟了他数百年,从进入九黎一直到离开九黎。 最初他和九黎只是纯粹拿钱办事的交易关系,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在门内呆了数百年,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几件事在记忆中留下了些许痕迹。 现在看到这柄旧剑,那些尘封的痕迹仿佛也活转了过来,让他神情也不由得舒缓了几分。 周清伸出手,面前的灵剑随他的动作微微一震,如同受到无声的召唤,嗡鸣声中,剑身灵纹大亮,在众人的注视下,隐隐流转于剑刃中的火焰仿佛瞬间沸腾,一股炽热之意登时席卷开来。 墙边的窗帘被猛然掀起,强烈的热风自中央扩散开来,站在后方的环卫局众人不自觉地退了半步,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等到他们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一切动静都已沉寂,方才还灵光四溢的剑褪去了光彩,被安安稳稳地拿在周清手中。 在他对面,江睿风握紧了空无一物的手掌,抱拳于前,那手腕竟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九黎宗江睿风,见过无清前辈!” 第29章 昨日之事不可留 无清前辈?面前此人果真就是周无清? 尽管早早地做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个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吕振海仍是忍不住瞳孔收缩。 早在一千五百年前,眼前此人便创造了堪称奇迹的战绩。而今岁月更迭,他的修为只会高不会低。 当初属下李玉兰汇报时表现得极其激进,直接断言此人一天内便能拆掉半个梁州市。相对而言吕振海在此事上属于保守派,他感觉激进派或许还是太保守了。 和他这边的头脑风暴相比,在他旁边的江睿风表现得更加激动,全身都有些微微的战栗,连语调都有些变形了。 这不能怪他,换了九黎任何一人到场,表现都不会比他更好。 比起作为旁观者的环卫局,九黎宗之中“周无清”这个名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毫不夸张地说,包括江睿风在内,所有的九黎后人几乎都是听着关于他的传说长大。现今传说竟活生生地立于面前,怎能不激动? “你便是如今九黎的小子?”周清抬起头来,打量他一番,“叫江睿风是吧,多大了?” “回前辈,四百有二十八。” “四百多啊,那还小。”周清挥挥手,“这个年纪出去多历练历练,见见世面。” “是!谨听前辈指教。” 旁边环卫局一行人都听懵了。四百多岁,年纪还小,这两句话是怎么组合在一起的? “我也好些年没回去过了。现在宗里情况怎么样?” “现在是燕过云宗主在位,宗内共有弟子四千余人,其中...” 原本他只是想随便招呼两句,但江睿风激动之下把寒暄说成了报告,恨不得把整个宗门的情况一齐给他抖落出来,他便也就让这小辈多说会了。 与他所在的时代相比,如今的九黎已不再是当初的仙盟,规模比之极盛时期也小了太多。 不过在他看来这并不算完全的坏事。 在当初平定桃花源统一中原后——也就是凡俗的隋朝时期——九黎宗麾下修士数量达到巅峰,由宗门改组为仙盟,更把持着庞大的隋王朝,可以说整个中原尽在掌握,一派鼎盛之态。 但很快新的麻烦便再度出现。 和当初的桃花源一样,由于在战争时期并入门下的势力过多,这固然使仙盟人数达到了空前的水平,而同时却也带来了全新的派系之分。 在桃花源尚在时,众人一心对外,尚且相安无事,但当共同的敌人倒下后,压在水下的矛盾立刻便显了出来。 此前为抗桃花源,九黎开放宗库,引来了诸多逐利的外门成员,有不少都凭着南北战争时的战绩在仙盟内取得了一定地位,而其逐利的诉求却没有变。 乱世时期,中原被切割成零碎的区块,各个宗门依照势力大小各占一方,享有当地的香火民和灵脉资源。而随着隋王朝建立,中原归于一统,这块巨大的蛋糕要如何管理分配就成了问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放在修行界同样适用。凡人尚且需要用权谋手段拉帮结派武装自身,而手握伟力的修士往往更加简单直接。 在他记忆当中,那时仙盟内部剑拔弩张,小磨小擦不断。直至杨坚驾崩,新任人皇杨广即位后,小摩擦的火星终于是蹦到了火药上。 那时候他对凡俗事务并不感冒,了解的也不算太详细,只记得杨广自即位以来便不断开凿运河、兴修庙堂与祭祀场,使仙盟收到的香火和宝材供奉比起南北朝时期翻了数番,也使大隋境内一片民不聊生。 关于人皇作为问题,仙盟内多有商议,以叶千笙为代表的诸多执事多次上书,请求仙盟下旨制止人皇行径,恢复人间秩序;而同时另一部分人则对杨广所为大加赞扬,还提出要进一步征伐高句丽,夺下其境内的洞天福地和香火民,以补偿数百年来仙盟各门的战争损失。 以此为导火索,原本只存在于暗处的摩擦走到了台面上,各派人马由文斗变成武斗,在激斗中隋王朝被彻底撕裂,连带着整个中原都处于再度分裂的边缘。 当时他作为客卿,对这些明争暗斗没有什么立场也没有什么兴趣,一开始并不想掺和其中。 直至某一日,几个自称芳华门的老家伙拿着份投名状来到他的居所前,以外门长老的名义,义正言辞地对他过往的作为批判一番,然后当场宣布客卿周无清乃是大逆不道的异端,应当予以肃清。 隔岸的火莫名其妙就烧到了身上,他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于是直接在投名状上划过两笔,当场宣布芳华门全体乃是大逆不道的异端,应当予以肃清。 最后他打赢了,也由此卷入到了一堆涌动的暗潮当中。 刀光剑影之下,那场仙盟内战持续了数十年,一直到唐朝贞观时期才完全平息。最终在九黎的牵头下,各宗参照桃花源的前车之鉴,重整仙盟体制,将盟下各派真正统合为一。 在那之后,仙盟明面上的人数和据点数较隋朝时出现了下滑,整体实力却再度增长,与新生的唐王朝相配合,进一步将势力范围扩大到北方草原及西域地区,在整个中原历史上也属罕见。 天时地利,弗若人和,这是他一生所见得出的结论。 如今听到九黎的近况,虽然大大小小的摩擦不可避免,但总体而言仍是在安定前行,入宗的后辈们也平稳成长,在他看来算得上是最好的状态。 “...这便是九黎现今的情况了。”江睿风结束了这一番介绍,语调重又变得昂扬起来,“宗主已有交代,若前辈您有意回归九黎,我等必全力恭迎。” 短短一句话,站在后面的环卫局众人的瞳孔都不由得齐齐收缩。 这看似只是一个迎回自家老前辈的邀请,但考虑到面前此人的实力和地位,这个邀请就变成了一封下达给全社会的红头文件。 早在1500年前,周无清的出现便颠覆了南北战争的格局,扭转了整个修仙界对于散修的态度;现今千年过去,他的实力比起过去只会高不会低。 若他真答应回归,那么九黎宗在官方战略名单上的排名又将迎来一次飙升,连带着与之牵连的势力格局都会迎来大地震。 而抗震救灾也在环卫局的职责之内。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紧绷起来,所有的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周清,等待着他的回答。 周无清只需要开口就可以了,而他们要考虑的事就多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周清轻轻摇了摇头。 “我本为客,何来回归一说。”他开口道,“宗门纷杂事务太多,现今我不想多作牵连,你们也莫要因这事大动干戈、枉费心思了。” 四面的专员肩膀略微放松,刚想舒出一口气,却见周清一挥手,手中灵剑翻出一个剑花,再度落回了那边的江睿风手中。 “前辈?”江睿风赶忙接住那剑,话音有些错愕。 他这次来是做好了迎接前辈回宗的准备的,却没想到事先准备的一切都在周清一席话间泥牛入海。 他并不想回归九黎? 好像也不对... 江睿风望着手中的灵剑,在接剑的一瞬,他便感受到了这器物的变化:原本经过千年时光,剑中的灵力多少有些耗损,但此时那力量再度充盈,比之此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剑只是器,本该为人所用。我眼下也用不到它,便让它从哪来回哪去吧。”周清道,“等日后有闲心,我可能再顺道回宗门转转,届时再说罢。” 一千多年时间过去,曾经他在宗中的老友们早都已经不在人世,他对九黎本身也没有了什么多余的念想。 比起掺和修士的种种麻烦,他还是更愿意先享受养老生活完成红尘炼心。至于故地重游,等这一切结束后再去也不迟。 江睿风沉吟片刻,似乎在品味着这番话的含义。 他本还想借机问问无清前辈当年为何要离开九黎、离开后又去了哪里。但如今周清并无明确表态、又有环卫局众人在场,显然也不是问起这个的场合。 半晌,他终归是一抱拳,微微躬身。 “谨遵前辈旨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退至一边。随着他这一番动作,周清同样转过眼视线转向站在旁观摩的吕振海与环卫局等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吕振海微微一凛,遂而侧身上前,沉声开口。 “老前辈,我们这边也有一事禀报。” 方才江睿风已经称呼周清为“前辈”,他几番思索之下,便又在前面加了个“老”字。 “此前老前辈委托我等调查旧敌,目前已取得一些重要突破,还望能当面告知老前辈,请您作些定夺。” 第30章 今日之日多烦忧 原本作为分局负责人,吕振海还想着借这个见面的机会进一步拉拢周清,争取将其拉入官方体系中来。但听完刚才这一番对话,他已经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连九黎宗这种有旧情加成的势力都拉不动这个人,他们能有什么希望?不如直接就事论事。 “近来一股名为‘桃花源’的超凡势力祸乱人间,目前已有数千人受其波及。根据我们的调查,它与南北朝时期出现的势力同根同源,而之前找上您的那几位邪修便很可能与此有关...” 桃花源?这个名字让周清稍微提起了些注意。 在针对他的仇家名单上,桃花源的确算得上是印象比较深刻的几个存在之一。 在南北朝期间,他们涉及的范围广、手段奇、人数多,更重要的是当初遇到他们的时候自己才只有元婴水平,在随九黎的讨伐过程中着实碰上了几次苦战,印象深刻到他甚至把对方的名字都记住了。 在过去的时光中,他也不是没遇到过死灰复燃的旧敌,甚至有过仇敌的后人为了找他寻仇榨尽麾下弟子神魂、闭死关几百年以求突破,最后成功找上了他,和他过了足足三招才败北。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的寻仇总还是局限在修士斗法的范围内,可桃花源的性质却不一样。 在他记忆中,桃花源的惯用手段便是通过向人的魂魄中植入少量的精神烙印、随时间扩散,最终达到控制整个神魂的效果。 这一手段隐蔽而有效,连修为较低的修士都往往难以察觉,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其傀儡,北齐和南方各王朝的堕落便与之脱不开干系。 而按照吕振海的说法,如今的桃花源的手段与当初非常相似,极有可能就是一千多年前的旧敌。 “...这就是桃花源目前的情况,我们已经全盘接手对其的讨伐行动,只是现今对敌陷入瓶颈,为确保群众安全,急需寻找突破点。” “听闻前辈曾与桃花源前身正面交手,还望您能予以指点一二,我们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您提出的所有需求。” 只片刻的功夫,吕振海便已言简意赅地将来意叙述完毕,再度向他行礼致意。周清望着他的动作,略微沉吟。 他对环卫局本身并无兴趣,但眼下他们所阐述的事却不容忽视。 虽说他如今不想主动掺和修仙界的种种麻烦,但事关千万民生的危机递到眼前,那便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自己依靠红尘炼心稳定神魂,此谓取之于民,那么自然也要用之于民。 周清思索片刻,微微颔首道:“这么说,你们这是敌不过他们了?” “...华国发展至今日,对桃花源本身并非没有制衡之力。” 吕振海嘴角略微抽了抽,但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应有的端庄。 “只是那些桃花源成员擅长藏匿,我们追查许久也只找到了部分外围成员,其核心人物一直未曾有线索。老前辈若愿意出手助我们寻得其踪迹,以环卫局当今的实力,我们自可以将其一网打尽。” 这个请求对于环卫局而言意义不可谓不重大,但他的期待却并不高。 史册中记载周无清武力绝世,却并不一定精于探查。他说出这话,更多只是在表达官方的友好合作态度,至于内容本身反倒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而后,对方给出了一个他始料未及的回答。 “搞这么麻烦作什么。” 周清摇摇头:“既然四处找不到人,那让他们自己出来就是了。” “...自己出来?”吕振海愣住了。 ...... ...... 一小时后,梁州市老城区。 交通灯由绿转红,截住了面前奔涌的车流。在车队的第五位,开车的专员踩住刹车,纠结的目光看向坐在副驾驶的吕振海。 “吕队,周清这事...真靠谱么?” 吕振海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张残缺的旧报纸,看边缘像是从版面边缘撕下来的,上面还留着“...为哪般?”几个标题大字,报纸上留有晕开的水痕,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水痕排列似有规律,像是构成了几个符箓符号。 按照周清的说法,这算是之前替他调查敌人来源的报酬,也是给予环卫局的回应。 在那番对话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周清随手拿过手边的旧报纸,又随手从上面撕下一片,以指尖蘸了杯中喝掉一半的茶水,在那报纸上涂抹一番,而后便将这纸页递予他,让他将其贴于城市的最中心处,而后诸事可解。 虽然知道对方乃是得到九黎宗承认的大能,但这一番操作还是让众环卫局成员瞠目结舌。 什么场面他们没见过? 这场面他们真没见过。 正因如此,从周清家出来后,他还特地问了江睿风九黎宗内是否存在先例,得到的回答是“相信无清前辈便是”。 也是因为这样,他决定不再跟江睿风咨询这方面的计划。在周无清的问题上,这帮九黎后辈的态度就像微博明星超话小主持人,各种言论参考价值基本等同于无脑软文。 按史料来看,千年前的周无清在九黎中评价褒贬不一,但放在当下却成为了宗中图腾般的人物,不免让人感叹人终归都是慕强的。 “要我说,他这也有点太看不起人了!” 那开车的专员嘟囔着,语气愤愤:“之前我看那些化神大佬施法,也照样得认认真真准备灵材和术式。咱们这次这么好声好气去请他,结果拿一页破报纸就把人打发了?这不是纯遛人呢?”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每个修士的道法形态都不同,不可妄下结论。” 吕振海看着手中的报纸页:“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按他说的试试了。” 驾驶位的专员撇着嘴,显然还有一肚子火气没吐出来,但见他如此表态,也只能把火气咽回肚子里专心开车。 行过环绕城中心的城墙,绕过半圆环岛,轿车最终停在一片灰色的古墙前。二人开门下车,扬起脖颈,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建筑。 在灰色的城墙之上,是青、灰、红三色交接的砖木楼阁,楼阁共分三檐,四角攒顶,艳丽的色彩和特殊的形制使其在白天也颇为惹眼,放在四周现代的车水马龙背景下,更显得尤为突出。 钟楼,建于明朝洪武年间的古建筑,亦是当今市内的著名景点。梁州市整体呈四方形,这一建筑便位于整座城市的正中央。 吕振海拿出对讲机,向待命在四面的几支小队做好部署,令他们随时做好异常情况防备,这才迈步向前,在身侧专员的陪伴下越过楼前“暂停参观”的标牌。 钻过门帘前条条交叉的警戒带,沿着古老的石阶往上,踏过数十步,等待眼前再度豁然开朗的时候,他便已经站在了钟楼的制高点上。 此处距离地面有三十多米,这个高度下已经看得见大半个老城区。冷风从奔涌的车流间穿过,在人的脸上胡乱地拍。 吕振海长长地呼吸,迎面吸入一口凉风,让自己的心态平稳下来,这才抬起手,将那纸页贴在城墙之上。 第31章 仙人之势天可知 她眼神从叶笑身上凉凉的掠过,也没多想些什么,直接去了化妆间。 “你要是发出去,我不活了也要弄死你!!!”黄超被摁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朝李天明吼道。 “靠。”李峰抄起杯子,一饮而尽,咂咂嘴:“不就是顺手的事嘛,何足挂齿,举手之劳而已。”李峰也开始在风轻云淡之间讲述自己的地位。 李天明思绪良久才回过了神,接着他掏出自己的耐磨耐操的搞基亚牌手机,打给了丁雨山。 但实际上李雨欣是个不折不扣的内行,专业程度没有谭佳颖那么高,但在估值这块却很厉害,看到一件古玩,能精准的给出行价、市场价、拍卖价。 周时话还未说完,一股恐怖的气势出现,狠狠的压在周时的身上,将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毕竟一天里在街道上路过的人那么多,摊位的人怎么会一个个记得住? 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见到真人,要不是因为自己在工作,她都想过去问要签名或者合个影了。 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了李天明,但就看见他还在那里眯着眼傻乐。 当然,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引发人们对气候环境的关注,那肯定是好事儿。 司琪觉得心情有点复杂,是那种被深深打击到的复杂,她不相信就连做饭,自己在时靖面前竟然也没有半分优势。 柳眉儿仍是不敢相信,柳夏会这么放过自己,换做二人处境对换,她一定不会让对方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陈雪昭如同当代剑神一般,凌空一剑,携三尺严寒朝巨灵神斩去,剑身所及之处,全部结成寒冰。 陈仰在此时已经走到了大厅,但他并不是被气得夺门而出,脸上反倒分外平静。 她再次被这无赖又强大的逻辑冻结了技能,只能故作高深的沉默不语。 白灵如果知道肯定会大发雷霆吧……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呢,毕竟这地方能远程攻击如此精准的人也没几个了。 “你在看什么?”在他长久出神的凝视下,故作镇定的司琪终于微微转过了头,错开了他专注的视线,连忙把另一只手偷偷背到身后,希望它在寒风中尽管退烧,心说:大佬,别再看了,再看我就坚持不住了。 她十分艰难地维持着八风不动的表情,努力想在脸上浮出一个羞怯或是温婉的表情,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不再奢望任何别的了,只要这样……就足够幸福了。 眼看着越进越深,即使你不打扰魔兽,也会有脾气暴躁的魔兽来打扰你。 但他转念一想,完成任务与一万块相比,当然是完成任务更重要。 纪隆君点点头,控制自己体内无极真气溢出,缓缓把周身一丈完全填满。 他抱着她义不容辞的跳了下去,总归,不管有什么意外,他也要护住她。 “你可以跟联盟反馈举报,他们会处理的,并且会另外派车送你回去。”季凌西轻咳一声,意识到了自己怂了,走出来冷冷的说道。哎呦我滴个妈呀!这人能不能别捏着嗓子说话,听的很不舒服。 他眼含热泪说道:“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瑾瑜,没想到她竟然给我生了一个儿子,还把你送回了我身边,可惜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是她的儿子。如今我更是对不起她了。 似是觉得冷了,她自觉的缩进了他的怀里,微凉的脸贴着他的胸膛。 纪凯瞪大眼睛仔细观看。这些菜,有一碟红椒炖豆腐,一碟四颗肉·团大丸子,一碟皮蛋拌豆腐,一碟老豆腐炒肝。 安夏悄悄溜出去,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让全村人看到,她立刻到村口去宣传村长跟周翠兰的好事。 只要他们不太过分,想必老爷子也就这样下去了,可如果那些人不太老实的话,许颜想老爷子肯定不会这么放任他们继续下去。 他们之间的恩怨,并不希望将简南风掺和到其中,这才是邢西洲最在意的事情。 再睁开眼,那双刚才还直往外涌着火气的眼已然泪波荡漾,看起来好生可怜可爱。 如果强盗知道苏云那匹白马,所值的银两可是这些粮食的好几百倍,又是什么表情呢? 可是伏羲也不会骗我,或许阎王爷表现出来的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陆香香在叫我吗?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可我没有转头,继续往前走着。 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连同着她的尊严,就这样被他踩在脚下践踏吗? 毫无意外,我的百米冲刺成绩垫底了,测试官喊出我成绩的时候,又是让众人一阵哄笑。 这帮商人,每一个都拿到了好处,不同的地方只是多少而已。 “不用任何的考虑,我已经决定好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林枫很坚定地再一次做出了回复。 易北寒看着她,唇角一挑,手指漫不经心地落在脖颈上敲了两下。 御冲霄和沈离,就是充当这样的角色,相比起来,大玄王室的玄天高等人,倒更像是为了看热闹而来。 “你们就放心吧,保证好吃!现在时间还早,等到了晌午,就能开吃了!”张天自信满满的说道。 就在陆寻想到某些事实的时候,元帝志得意满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紧接着从其口中发出的话,也让不少人瞬间明白了过来。 第32章 大唐,关中十八陵 然而月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世勋从他们背后换来的哀怨的眼神,已经兴致勃勃的和chen以及xiumin讲述他们刚才遇到的事。 最后,不知道温卓说了什么,夏婉同意了温瑶暂时待着华南基地,不过定期要通卫星电话,而且合适的时候温瑶必须要去华北基地。 月璃独自一人坐在阳台的秋千上,望着星河灿烂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央求着:漂亮阿姨,我只有五元,我只要半碗,尝个味道,你行行好,卖给我,好不好? 到底是何人会这样做,县里面没有什么法力高强的术士,难道是外来的? 之所以让她搬回来,是答应她哥了,看护好他的两个孩子,等她哥出来后,她的责任已经完成,以后就不用再管他们姐弟俩的事。 透明的眼泪滴落在地上,浅浅的绿芽从眼泪滴落之处生长而出,转眼间就已成熟。 他穿越过来尚不足一年,可一年的时间能够经营到现在这种程度也是殊为不易。 温瑶大部分时间都是乖巧地待在基地里,有时候也会跟着部队帮忙出几次任务。 秦一鸿和赢羽都是受不了半点委屈的人,酒店是扬州最好的酒店,房间在酒店的四楼套房。 一下子整个画面就好像暂停了一样,沉思……如果真的是舅舅,那……没有人想得到后面的事情。 “要卖这么多吗?”夏老太太有点儿不舍得。这些黄豆都是极好的金豆子,是夏老二为了年底做准备囤的。 豆腐房比沈舒睡得东屋要大那么一点儿,西墙靠墙根的地方码放着一袋袋黄豆,东墙墙上挂着用具,靠墙的木桌上还放了好几袋粉状的东西。 按照系统的规定,凡是宿主自己亲手制作出来的美味,无需消耗积分就能鉴定出美食等级。 她蒋妍颜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玩弄过,这口恶气她迟早有一天要还。 可是如果她已经有足够的实力了,还有一些人从耳边叽叽喳喳,她也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但是令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在那个科技远不如今天这样发达的年代,命运殿居然就已经拥有了可以建造命运边界这种直到今天都没有被其他势力所掌握的技术的尖端技术。 心灰的瞬间,身子突然腾空而起,他一惊,手却下意识的环住楚天凰的脖颈,鲜血一瞬间染红了楚歌的衣衫。 数息之后,一只貌不惊人的山地巨猿大咧咧地从山道上转了过来,直勾勾奔着坠星潭就走。 他刚拿起信纸,前来追人的司机就追了上来,司机人高马大,直接把他抄着胳肢窝提溜了起来。 没想到纤纤还记着这一茬。昨天他跟纤纤说了一声,后来给忘了,但纤纤却记得清楚。 餐厅内的氛围布置的十分浪漫,有种第一次与梦中情人约会的感觉。 只有母舰在几艘格斗舰冒死掩护下,勉强挣脱开两头五十级星兽的追击,准备开溜。 不离婚,她好歹有个能睡觉的地方,离婚,她真的没有睡觉的地方,更何谈家。 牙行的时善宝被林泽叫了过来,他将代表林泽去说服云烟巷大概一百米距离的一家商铺搬家。 从酒馆出来后,姜晴原本想去李家,可是想到姐姐那么聪明,既然避开了张地主的视线,那么肯定不会回去自投罗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墙内的世界卷来卷去,才会有意思,直到整个墙内世界彻底没有了奥秘,一切都是明牌。 如果青翼龙目标是里奥宁号,百足虫号和独行侠号合力对付青翼龙,还是有把握的,起码不会有危险。 张素馨在去叫路安之以前就已经把晚饭全部端上了桌,省下了路安之和宋晓琴去端饭菜的功夫。 “不行,亚伦的身体构造完全不是人类的身体构造,我无能为力!”乔巴想也没想的喊道。 “她们是怎么弄出来的?那条龙绝对是真实的。”一向以聪明著称的麦尔斯,此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至于龙爷,在回光返照之后,也一步步的步入了死亡之中,伴着龙穴的着落,永远的沉睡在了深海中。 虽然没有声嘶力竭,但梅特里心如死灰的表情,沉重得令人揪心。 沉默了半晌,他看着已经开始慢慢复原的亚伦,嘴上勾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但这两个家伙,一个拿弓箭、一个拿斧头的,是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自己身周十米范围内的? 至于伊利丹和拉图修斯,则是马不停蹄地用法术轰击周遭来犯之敌,暂时确保了几人的安全。 刷刷刷,二十几道身影出现在了大厅中站成了两排,像真的欢迎客人一般,然而大厅中空荡荡的,没有一把椅子。 单纯的设计业务做账并不复杂,顶多是装潢设计工程那块牵涉的会计科目多点,那时还没有营改增,合理避税的手段方法确实不少,把税点高的项目想办法挪到税点低的项目中即可。 舒云给山雀换上了干净衣服,随后自己也换下了一身湿哒哒的衣服,这身衣服似乎是老人的儿子和儿媳的,他们三人穿着都有些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