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 第一章 成全 日入中天,时府后院的昭华阁内,房门反锁,朱窗紧闭。 时不时有微弱的沉吟声从里面传出来。 温宁侧卧在榻上,浑身燥热难耐,好似栖身在烤炉旁。 可下一秒,心口顿感沉闷,俨然要窒息时,猛地惊醒。 只见一张双颊赤红,略显俊秀的脸从她身后探了过来。 是他! 长丰戏班的伶人——常三郎! 温宁骇然不已,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 还不等她思虑清楚,便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鼓乐声,还有叫好打赏声。 她居然重生了,回到了九年前! 温宁目呲欲裂,浑身都在颤抖,指甲嵌入掌心都浑然不知。 这一幕,她永生难忘。 那时,她刚得知自己是宝贤王流落在外的女儿。随后,姐姐的婆母请了当下名气正旺的长丰戏班。 她本不喜闹,身体又娇弱,即便是在院中小坐,都要带着面纱。 可老夫人说她即将进王府当郡主,亲友得知此事想过来沾沾喜气,她这个准郡主要见一见的。 她若再推辞,便数落她忘恩负义,瞧不上娇养了她十几年的时家。 席间,丫鬟弄脏了她的衣裙,趁着她回房换衣之际打晕了她,又弄来了一个伶人,将她二人反锁在里面。 房间的香炉被人掺了药。 她不谙男女之事,可被这药物一催,常三郎又正值少壮之年,干柴烈火如何能把持得住。 楚老夫人是算计好的时间来捉奸。 房门被踹开,二人纠缠在一起,衣衫破碎散落一地。 一盆冷水泼面而来,温宁惊醒,却见自己浑身上下布满红痕。 常三郎身上药性褪去三分,人也清醒了些,跪在楚老夫人面前磕头认错,口口声声说此事不关时二小姐,都是他情不能控,愿意承担一切责罚。 可越是这般解释维护,温宁越是百口莫辩。 在大宗,普通女子不贞不洁,是要沉河的。 何况是宝贤王府,怎能容下一个伤风败俗的女儿辱没门楣。 在时家出的事,到时候时温宜少不了被问责。 时温宜可以不在乎,可是温宁与她姐妹情深,不会眼睁睁看着姐姐为了她受牵连。 楚老夫人就是算准了这些,才把她们拿捏的死死的。 楚映雪如愿以偿,顶着温宁的名字入王府,做郡主,高高在上一世荣华。 真正的温宁却成了助楚慕白升官发财的礼物,受尽凌辱。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不罢休。 宠妾灭妻,霸占时家产业。就连尚未满月的孩子,也被他们丢进井中活活淹死。 这一切灾难,都是从楚慕白提出要入时府为赘婿的那一刻开始的。 温宁别过头去,阴鸷如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望向紧闭的朱窗。 上一世,你们欺我辱我。 这一世,我便做向你们索命的鬼厉! 常三郎已经开始褪去自己的衣衫,浑身散发着血脉喷张,无法自控的气息。 温宁顾不及细想,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朝他胸口猛然刺下。 常三郎嘴唇痛的发抖,捂住伤口靠在床栏上。 温宁趁这空挡,翻身下床,抓起茶壶想泼灭香炉,却发现手一轻,这壶竟然是空的! 温宁气得牙齿“咯咯”作响,他们连这个都算计到了! 常三郎突然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将她丢回床上,随即欺身而来。 女子的力量远不敌男子,可是,她不能就这么认命。 常三郎若不死,那今天死的就是她! 温宁小腿一抬,使出全力朝常三郎两腿之间猛然踹去。 常三郎脸色大变,满脸皮肉抽搐着,弓起身子满地打滚。 温宁目光游走,寻到墙角处一盆明兰。将花连根拔起,将香灰尽数倒进花盆,再将花塞回去。 药烟是灭掉了,但是门窗紧闭,屋内弥漫的药雾很难散去。 温宁揪着领口,口干难耐,冷漠决然的目光里生出些许迷离。 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出事的。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指尖抠进掌心,有丝丝殷红顺着掌纹溢出来。 常三郎身上的痛减轻了些,看着她那薄纱里衣下半隐半现的白皙肌肤,欲火再次冲上头。 他揉搓着袒露在外的胸膛,呼吸急促,“二小姐,其实其实小生早就心仪二小姐……” 温宁一回头,只见他再次扑上来。 “不想现在死,就闭上你的嘴!”温宁操起茶壶,朝他头上重重的砸过去。 常三郎用手一挡,但是壶沿还是磕到了额头,一道半指长的口子顿时翻出来。 鲜血流出,淌得满脸都是,看上去狰狞可怖。 常三郎被彻底激怒,掐住温宁的脖子低吼起来:“贱人!今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常三郎一手扣住温宁的脖子,一手开始撕扯她的里衣。 温宁斜眸望向门外,按照记忆里的时间,楚老夫人该来捉奸了。 她冷冷的看到门外贴着一个隐约的身影,似在听着屋里的动静。 温宁用指尖挑起常三郎的下巴,然后顺着喉结,一点一点的向下滑动。 常三郎一怔,那柔夷的指尖在他的胸口打着圈,这番操作着实让他心中顿感酥麻,愤怒的目光渐渐黏腻起来。 温宁轻轻的拍了拍他扣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眼中带着挑逗的意味,“那若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常三郎识趣的松开了她,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欲意,“二小姐莫怕,您只管把一切都推到小人身上,小人命贱,死不足惜。不会让他们坏了二小姐的名声。” 温宁佯怒的推开他,缓慢的走到他身后,眸光突然变得冷厉,仿佛是淬了寒冰,深深蹙起的小山眉不再有半点女子的柔情。 她抓起被冷香忘记收起的火折子,用看一个死人的眼神睥睨着他,“那我,便成全你。” 上一世,他便是这般为她开脱,实则越描越黑,害她做实了与他暗通款曲的污蔑。 但最终,他被活活烧死。 之后,她被楚映雪挑断手筋脚筋,踩在泥中,方知常三郎早已同她身边的丫鬟冷香珠胎暗结,东窗事发被楚老夫人刁难住,成了他们的狗。 害她一生背负一个“贱”字! 常三郎半合眼睑,双目迷离,一脸享受着…… 第二章 背叛 他在等着一场盛宴。 却不知他引以为傲的一头墨发,已经窜起了一条火舌! 火舌翻涌,几个呼吸间便将他包裹住,常三郎痛得满地打滚大叫。 房门外的人听见了尖叫声,但是被前院传过来的唱喝声一混淆,误以为是常三郎玩得太欢愉。 楚老夫人双眉一挑,绣帕掩鼻的一瞬,得意的笑着。她自是知道这些伶人,仗着有几点身段,最会勾世家女子的魂。 有了今日之事,时温宁的名节算是彻底毁了。 女子名节一旦被毁,这辈子也就彻底完了。 到时候,时家姐妹就得乖乖听从他们的安排。 时温宁,想进王府当郡主,下辈子吧! 身旁的李妈妈听着里面传出来桌椅碰撞的声响,耳根跟着不自觉的热了起来。拉住冷香:“你这是放了多少的药啊?可别闹出了人命!” 冷香撇着嘴,委屈至极,“我,我没放多少啊,我也不知道这药,药性这么大啊!” 这个该死的庶出小姐,平日里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没想到这狐媚功夫倒是厉害! 冷香紧紧的揪着裙子,嘴唇兜着,心里不是滋味。 李妈妈瞧出了她那点心思,瞪了她一眼。 可气归气,如果这二姑娘被折腾死了,那时温宜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别说让楚小姐顶替时温宁进王府,就是顺藤摸瓜查到他们头上,他们都得死。“还不快去开门!”李妈妈恨铁不成钢的提醒道。 冷香心中的酸味已经翻江倒海,推了几下房门,却未能推开,心中更是焦躁。 捉奸讲究时机。 楚老夫人朝身旁的李妈妈使了一个眼色。 房门被一脚踹开! 恰巧此时,常三郎朝温宁扑上来,想同她同归于尽。 温宁一个闪身。 冷香闷头与常三郎撞个满怀。 “香儿,救我!”常三郎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臂,五官扭曲可怖,就像正在融化垮掉的糖人。 李妈妈护着楚老夫人连忙躲得远远的,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他们措手不及。 待冷香反应过来,身上的衣裙已被火点燃。 火苗舔舐着她的皮肤,剧烈的灼痛感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 狠狠地朝他踹了几脚,见他松了手,又甩了他一个耳光。 高门大宅的人家为防止走水,每个院子都会备下两缸水,以备不时之需。 冷香知道水缸的位置,一股脑的冲跑过去,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形一闪,消失在假山后。 但她也只是愣了一下,赶紧舀水浇灭了身上的火。 另一旁,常三郎扑倒在楚老夫人面前,嘶声吼叫着,“救我……” 尖锐的求救声犹如地狱里逃窜的恶鬼。 李妈妈护着楚老夫人,一面让附近闻声而来的家仆救人。 楚老夫人定了定神,方才想起了温宁,浑身一抖,“坏了!” 偏此时,屋内也燃起了大火,滚滚浓烟顺着房门涌出。 楚老夫人担心温宁被火烧死,坏了她的事,赶紧叫人先去灭屋子里的火。 火势看着凶猛,但也就是房门附近的落地雕花纱帐起了火,几桶水泼下去,火便灭了。 李妈妈进去查看,室内凌乱不堪,地上散落着一些首饰。 朱窗紧闭,却不见时温宁。 出来回禀,顾忌到救火的家仆还未散去,只是微不可见的朝老夫人摇了摇头。 楚老夫人那张老脸当即垮了下来,命冷香滚过来! 狠狠地连抽两个耳光,简直是气疯了,低吼道:“怎么回事?” 冷香噗通一声跪下,不知所措的望向李妈妈,眼泪簌簌落下。 “别哭了!”李妈妈烦躁起来,又怕被旁人听见,只得压低了声,“你是怎么办的差事啊?二小姐根本不在里面!” 冷香迟钝的摇着头,抽涕道:“奴婢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奴婢锁门的时候,她确实在的。” 楚老夫人转而又看向常三郎,他趴在地上,已然成了焦人,浑身散发着焦臭味。 这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瞧着也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可她一直站在院子里,更有李妈妈在,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楚老夫人怒目圆睁,恶狠狠的瞪着冷香。 “老夫人,冷香是不会背叛您的。怕是这里面出了什么纰漏。”李妈妈目光斜去常三郎。 楚老夫人黑着脸,现在不是纠察过错的时候。 好在她有两手准备。 她朝李妈妈使了一个眼色。 李妈妈摸了摸袖口,心领神会。 这时,时温宁双臂环于胸前,步态悠闲的走过来,“老夫人怎么得空来我院中了?” 冷香闻声望去,只见时温宁身上正穿着席间弄脏的那条绢丝刺金长裙,可这件长裙明明被她扒下丢掉了。 不禁错愕道:“这件衣裳……” 闻言,李妈妈的目光落在冷香身上,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根针来,扎在她的后背上。 冷香吃痛的望着李妈妈,从她狠厉的眼神里,恍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楚老夫人皮笑肉不笑,苍老的脸上挤出一堆褶子,“二姑娘这是去哪了?” 温宁扬唇一笑,“突然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在花廊下坐了坐。哦,冷香是知道的呀。” 冷香顿时一愣,紧张的望着楚老夫人,“不,不是这样的……” 楚老夫人愤愤的瞪着她,恨不得立刻扒了她的皮! 吃里扒外的东西,胆敢背叛她,真是活腻了! 冷香不安的摇着头,想解释,又不能解释清楚。 温宁忍住笑意,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这又是什么东西啊?黑乎乎一坨,是谁把它丢在了我院里?” 温宁捂着鼻子,那股肉焦味催人欲吐,恶心至极。 不知道,上一世常三郎是不是也被烧成了这副德行。 不过可惜了,他为了冷香,命都豁出去了。 到头来,尸体被丢给野狗,冷香却从头到尾都不曾为他求过一句情,也不曾为他拾骨,将他入土为安。 温宁原本还因常三郎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心生愧疚。 可当她得知,常三郎是故意害她百口莫辩时,她就在想,自作孽不可活。 其实常三郎不用死的,冷香也可以为他说句话,可她为了自己硬是什么都没做。 亦如刚才这般,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痛得满地打滚,却视而不见。 好狠的心,好凉薄的人。 如今,也让你们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温宁面色冷淡,看着他:这一世,不会让你孤独而死。 很快,冷香就去陪你了。 第三章 陷害 李妈妈担心冷香再说错了话,连忙解释。 “回小姐的话,这个贼人意图盗取您房中的财物,被冷香发现,他想杀人灭口,这才不小心碰到了烛火,把自己烧到了。” 温宁瞧了一眼天空,这天大亮着,哪里需要烛火? 睁眼说瞎话! 李妈妈意识到自己编的理由太牵强。 冷香赶紧顺坡下驴:“是的,他要杀了奴婢,奴婢情急之下拿火折子烧了他。” 温宁眨动着明亮的眸子,闪烁着一抹嘲讽的笑意,“看来火烧伤了你的身体,倒是没有烧坏你的脑子。” 常三郎伤成这样,跟死无对证没二区别。 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出了贼人,那可得好好查一查。”时温宁淡淡的说道。 楚老夫人瞧着温宁这对清亮的招子,总觉得和往常不太一样。 可转念一想,就算不一样了又能如何,一个活不久的药罐子。 她自己跑回来,倒是省着她派人去找了。 趁时温宜没赶过来,她得抓紧。 楚老夫人眼底虚伪的慈爱骤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发狠的决绝。 “确实要好好查一查。李妈妈你快去看看,可有什么缺失。”楚老夫人朝李妈妈摆着手。 温宁一步向前,拉住了李妈妈,“我这房里有什么,李妈妈怕是不清楚,不如我陪李妈妈一起。” 时温宁浅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她。 自从时老爷过世,时家的掌家人便是时温宜。 楚慕白以赘婿身份入府三年,刚有官身,掌家之权还不曾交于他。 昭华阁的一切用度,都是温宜亲力亲为,李妈妈自是不清楚。 这个理由,楚老夫人无法拒绝,只好由着温宁。 房间内,李妈妈像模像样的检查着室内陈设。 趁着时温宁检查钗环之际,从袖管里掏出了一方丝帕,将它塞进被褥里。 时温宁借助金钗反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上一世,她们便弄了一个帕子栽赃陷害温宁。 而这一世,这方帕子,却是送贱仆下地狱的“催命符”! 温宁突然“哎呀!”一声,“我的金丝蝴蝶簪不见了!那可是姐姐送我的生辰之礼。” 李妈妈一愣,还真丢了东西?“别急,再好好找找。” 趁着李妈妈去找,温宁不着痕迹的拿走那块帕子。 随后从袖子里扯出提前准备好的针线,藏在身后摸索着在帕子上缝起来。 “都找了好几遍了也没有!许是在那贼人的身上。李妈妈你快去帮我瞧瞧去。”温宁急得嘟起了小嘴巴,像一个委屈至极的瓷娃娃。 李妈妈怔怔的看着她,时温宁性子清冷,平日里就待在这院中,鲜少出来,除了她姐姐,也不与人亲近。 今儿个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还对她撒起娇来了。 温宁见她不肯去,发起了脾气,“那便报官吧!” “报什么官?”楚老夫人走进来,声色俱厉,脸颊上松弛的皮肤都跟着颤动起来。 此事若是惊动了官府,大家就会知晓谁才是真正的时温宁。 方才,花厅待客,温宁是一直帷帽遮面的,没有人看见她的真容。 可是在官老爷面前,帷帽是必须要撤下去的。 到时候她真容显露,那她的女儿映雪就无法以她的身份进入王府。 她绝不允许,事情发展脱离了她的掌控。 “此等小事,哪用得着惊动官府。”楚老夫人冷着脸,像座山似的堵在房门口。 温宁也不是真的要报官,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针尖扎进指尖,痛得她唇角不禁抽搐一下。 “那就搜身吧!贼人没逃出去,东西应该还在他身上。”温宁不愠不怒,淡淡的说道。 “李妈妈你亲自去。”楚老夫人发了话。 李妈妈扯动了一下脸皮,皱起了眉头,但又不能反驳,只好硬着头皮照做。 常三郎身上的衣服已经烧没了,如今露在外面的是烧焦的皮肤,根本就藏不下任何东西。 这一眼望穿,哪里还需要搜身,也不知二小姐是在糟践他,还是在羞辱她! 李妈妈脸面通红,目光别去一旁。饶是这把年纪了,还被指派做这等事,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翻弄常三郎的时候,痛得他发出阵阵凄厉的哼唧声,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目充满了羞愤。 “我要杀了你!”常三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却似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大口往外呼着气。 李妈妈实在瞧不下去,退开几步转身回了话,“回老夫人、二小姐,贼人身上没有簪子。” “没有,就去屋子里好好找找,簪子不会凭空消失的。”楚老夫人厉声道。 李妈妈如释重负,赶紧叫上冷香同她一道进屋子。 在李妈妈的示意下,冷香在床塌下发现了一方帕子。 可这帕子为何这般眼熟。 冷香正要打开,背后响起楚老夫人的声音:“那是什么?拿过来!” 冷香只好将帕子呈给老夫人,心里却像放了一架战鼓,咚咚响得她格外心慌。 楚老夫人展开一半,便露出一幅不堪入目的艳春图。 冷香顿时傻眼了,捂着心口连呼吸都变得凌乱。 那是她的帕子,是她和三郎偷欢时送与她的。 她一直贴身携带,却没想到,李妈妈借着给自己送新衣服的机会,趁机摸去了。 “二姑娘,你怎么会有如此腌臜的东西?”楚老夫人厉声道。 温宁连连摆手,“老夫人慎言,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个东西。我房中进了贼人,如今钗子还没找到,这东西怕是那贼人与冷香争执的时候掉落的吧?” 楚老夫人望向冷香。 冷香噗通跪下,满目惊恐慌乱,“是,是二小姐的帕子。” 她是看出来了,楚老夫人是要用帕子陷害时温宁,她只要咬死了帕子就是小姐的,楚老夫人就不会怪罪她办事不力。 楚老夫人藏在眼底的那股得意劲,再也不掩饰了,“二姑娘,冷香可是你的贴身丫鬟。” 温宁微垂着头,长睫遮挡着幽深慧黠的眸子,声音透着哀戚,“冷香,我平日里可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栽赃陷害于我?” 冷香摇着头,“奴婢没有,这帕子是奴婢亲眼看见,二小姐把它放在肚兜里贴身带着的……” 第四章 胎记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 冷香顿觉半侧耳朵嗡嗡直响。 她难以置信的望着温宁,二小姐素来软弱可欺。五年里,都未曾说过一句重话的人。 居然打了她一巴掌!! “打得好!” 一语未了,只见一只嵌了珍珠的云丝绣金鞋,踏进了昭华阁。 “是阿姐……” 温宁心中骤然一震。 看着温宜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这一刻,前世那些不堪又悲痛的记忆,犹如潮水瞬间漫过脑海。 温宜紧张的打量着温宁,虽见她不曾受伤。 但她眼中的惊喜、恐慌,还有不安如木刺般扎进她的心。 又心疼的挽起她的手问着,“阿宁,可有受到惊吓?” 温宁回过神,摇摇头粲然一笑,随后紧紧拥住温宜,头埋在阿姐的发丝间,闻到久违的淡雅香气,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阿姐,我好想你!” 温宜温柔的抚着她的后背,宽慰着:“别怕,有阿姐在。” 楚老夫人气恼地看着这对姐妹,眼珠子不耐烦的一翻,毫不客气的训斥起来,“你不在前院照顾宾客,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怕我一个老婆子会欺负了你妹妹不成?” 温宜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安慰好温宁,默默地拿过来帕子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瞧见帕子上的女子,半露的背上有一点红。 温宁秀眉倒蹙,上一世李妈妈搜出来的帕子是没有这抹红的? 彼时,指尖还残留了一丝痛,下意识明白了那是针尖刺破手指粘上的血迹,好巧不巧的正好落在那女子的背上。 可温宁瞧着,这抹红出现得极好! 殊不知,温宜的心里已然是七上八下了。 冷香照顾温宁五年,自然了解她,指着帕子激动的大喊道:“你们快看,这女子背后有枚红色胎记,和我家二小姐背上的一模一样。” 冷香豁出去了,左右也是得罪了时温宁,不妨再做的绝一点。 时温宁这个药罐子就是不死,早晚也要嫁人出去。 时家虽说是时温宜当家,可双拳难敌四手。 这个家,早晚会是楚家人的。 傻子都知道应该抱哪边的大腿! 温宁紧张的往温宜身后躲了躲,握着姐姐的手臂,两朵莹莹泪花悬在下睫上,楚楚可怜。 温宁是带着无尽的恨意重生,即便她曾经是个柔弱之人,经历那么多磋磨,也被打磨成了一把尖刀。 面对眼前这些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她恨不能抽他们的筋扒他们的皮。 可她不能表现太明显,她怕变化太大,会吓着阿姐。 毕竟重生一事,在常人眼中太过荒谬。 明面上,她是阿姐心中那个温暖可依的阿宁。 阴暗下,她却是一个夺命的鬼厉! 楚老夫人像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满脸惊讶,“还有这等事?这事关女子清白,可不能大意!必须要弄得明明白白。” 这是要……当众查验吗? 温宜神色肃冷,她的妹妹怎能受如此羞辱。 寒潭般的眸光迎上楚老夫人那略显得意的眼,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烦躁,“没这个必要!阿宁素来深居简出,府内的下人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可能与外男有染?” “你这是什么话?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可不单单是损伤了二姑娘的名节,王府那边若是问责,你担待得起吗?”楚老夫人不肯再同温宜去讲,转眼望向温宁,语气缓和了一点,“二姑娘你是自己脱掉衣服,自证清白,还是让李妈妈代劳?左右这满屋子的都是女人,看看又不打紧。” 楚老夫人不依不饶,就像饿狗嗅到了肉味。 她本想弄个伶人毁了她的名节,一劳永逸,没想到冷香办事这般不牢靠。 现在峰回路转,怎么可能因为温宜三两句话白白错过了这次机会。 温宁凝视着老夫人那张威严而又刁钻的脸,唇角挂起不易觉察的笑意来。 “是不是只要证实了我并非帕中女子,你们就会还我清白?”温宁一脸委屈无辜的模样,让温宜心中隐隐作痛。 “那是自然。如果二姑娘背上没有这样的胎记,自然就不能说明帕子上的女子就是你。”楚老夫人半眯着眼,笑着阴森森的。 温宁二话没说就褪去了半身衣服,露出白皙的后背。 只见她后背光洁如雪,唯有右肩上有一枚红色的胎记,像极了雪地里一朵红梅。 “你们看,二小姐背上的胎记和这帕子上的一模一样!”冷香似乎是抓到了一棵救命的稻草,欣喜的站起来向所有人证实。 “二小姐,这帕子上的女子果真是您啊!”李妈妈适时的盖棺定论。 温宁蹙起眉。 像一个懵懂又积极求知的学童,“只有两个人非常亲密,才会赠送这样的帕子做感情上的见证吧?” 冷香不假思索,张狂回道:“那是自然!” “那既然这般亲密了,爱人身上长了如此明显的胎记,位置还会记错啊?你们瞧,我身上的胎记和帕子上显示的位置差得甚远,若说这就是我,会不会有些太牵强?”温宁指着那枚红,歪着头看似不解,却字字珠玑。 “这帕子上的女子另有其人!”温宜看着素来不喜争抢和辩驳的妹妹,如今能为自己辩白,心中倍感欣慰。 温宁趁大家微愣片刻间,一把按住冷香的头,另一手揪住冷香的衣领用力往下一扯…… 冷香猝不及防的惊呼出声,但是衣服已然被扯下。 “二小姐你做什么?”冷香恼羞成怒想推开温宁。 被温宁又赏了两巴掌! 温宁借用老夫人的语气,“都是女子,看看又无妨。” 虽说冷香是府里的下人,但是跟着温宁,享受的待遇等同于副小姐。 白嫩的皮肤同主子无二,甚至比温宁还要略显圆润几分。 那颗红莹莹的胎记在她背上更为扎眼。 “若说胎形和位置,冷香身上的这枚是不是更像些?”温宁不疾不徐的整理好自己的衣领,看着楚老夫人和李妈妈,一个愤怒,一个震惊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想栽赃陷害,却对自己的人都不了解。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问你,疼不疼? 此时楚老夫人有多气,温宁就有多开心。 不过,事才刚开始! 第五章 凑巧 冷香跪在地上急慌慌的辩解,“不是,奴婢身上没有胎记,那不是胎记。” 楚老夫人恨极了她,一脚踹在她胸口上,用力过猛,自己也往后仰去,好在一旁的李妈妈及时扶住她。 “你个不要脸的下作东西,你倒是说清楚,那不是胎记是什么?”楚老夫人气得直发抖。 这个冷香接二连三的坏她的好事,很完美的计划就硬是毁在她手里了! 楚老夫人看着温宁,她在笑?! 胸口一阵翻涌,似有股甜腥气要窜上来。 冷香哭哭咽咽,她知道今天不解释清楚,老夫人是不会放过自己了,“是奴婢瞧着二小姐身上的胎记好看,也想有一个,所以,就在后背上用热茶盏烫了一个。” 楚老夫人气得两眼直发白,果然是下贱的东西! 她怎么一时糊涂,听信李妈妈的话,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蠢货。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楚老夫人从李妈妈手里懊恼的抽回了手臂,甩开她的手。 冷香膝行几步,抱着老夫人的腿,痛哭流涕“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效仿二小姐的。” 温宜厌恶的别过脸去,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她再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冷香知道这时候是谁也指望不上了,但好在楚老夫人想害的是时温宁,不是她。 只要她咬死不认,时温宁能奈何? “奴婢冤枉,奴婢身上的烫痕只是凑巧而已。如果就凭这个就断定奴婢与人有私情,奴婢不服!” 只是凑巧而已? 温宁眼底着笑,“其实,我瞧着帕子上的也不像胎记,更像烫痕。” 冷香被气得脸色发白,却看时温宁悠闲的欣赏起帕子来。 温宜好气又好笑的拿走帕子,“这种腌臜东西别脏了你的眼,你倒还欣赏起来了!” “你们快看,这帕子上是不是绣了一个字?”温宁突然指着帕子,又将帕子完完整整的呈现众人眼前。 大家探头一看,只见帕子上两个白花花的人……,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温宁莞尔一笑,“往这看!” 众人又顺着她葱白纤细的手指目光上移,帕子一角赫然有一堆歪七扭八的线条,细细一看,还真像个字。 “香?” 李妈妈大惊失色,惊恐的望向老夫人。 楚老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个冷香是废物也就算了! 可是李妈妈到底是她娘家里的人,平日里做事有些手段,今个是怎么了? 难不成犯蠢也会传染? 这帕子是她弄来的,怎么就不知道检查一下。 这回可好,倒被时温宁反将一军。 冷香整个身体瘫软下来,怔怔的看着帕子上的“香”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绝望。 口中喃喃道:“这不是我的帕子……” 可谁会信她的鬼话! “冷香,你当老夫人老眼昏花,还是当老夫人是老糊涂了?这么明显的证据摆在面前,如果老夫人还能被你蒙蔽,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温宜一顿冷嘲热讽,弄得一旁的老夫人老脸青白交替。 明明指桑骂槐,骂她的人是时温宁,可她偏偏无可反驳。 可恨! 冷香还想解释,楚老夫人已经没了耐心,呵斥道:“住口!下作东西!” “老夫人,既然这帕子不是温宁的,是不是也应该给温宁一个说法?”温宜要为温宁讨一个公道,不仅是为了温宁的清白,也是为了她即将进入王府做郡主,决不能让人借题发挥,伤害到她。 楚老夫人气恹恹的“哼!”了一声,吩咐道:“来人,把这腌臜胚子关进柴房,待宾客散去,再请家主惩治!” 眼见着家仆冲进来,已经把她架起,冷香挨个哭求,可是都没有人帮她,就连李妈妈都不再看她。 拖拽出去路过李妈妈身边时,她恨意浓浓的看了李妈妈一眼。 大势已去,楚老夫人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一甩袖子走了。 李妈妈朝温宜行了一个礼,匆匆追出去。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只留下两姐妹。 温宜扫了一眼乱糟糟的室内,说道:“我会找人收拾干净的。倒是你的身体,让李大夫过来瞧瞧吧。” 温宁挽着温宜,摇摇头。 她吸进那么多的花药,指定逃不过李大夫的眼,她舍不得让阿姐为她担心。 上一世,她本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换来姐姐夫妻和睦,却没想到,姐姐早已遭到楚家人的毒手。 这一世,她一定要保护好阿姐。 这些糟心的事,就让她自己来面对吧。 眼珠一转撒起娇:“阿姐,日后我进了王府,想你了怎么办,阿姐再多陪陪我吧。” 温宁满目期待的看着温宜,她有好多话想对阿姐说。 她想告诉她那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告诉她楚慕白是怎样一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未来的时家会遇到怎样的灾难。 还有孩子…… 但这些,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更让她害怕的,是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再一睁眼,又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因那一世里再没有阿姐。 温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温柔的帮她缕好额鬓间的碎发。 她也舍不得,可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阿姐,自然希望阿宁能认祖归宗,能让更多的人来爱她。 另一旁的松青苑里,楚老夫人恼怒的将李妈妈递过来的茶盏掀翻在地。 李妈妈看着碎裂的瓷片,低垂着头,“这事都怪老奴,是老奴坏了老夫人的大事。” 李妈妈瞧着她卑躬屈膝的模样,怒气一点也没消散,厉声道:“你也是个见过风浪的人,怎么就被一只雀啄了眼?” 李妈妈跪在地上,不明白老夫人口中的雀指的是二小姐还是冷香,又不敢多嘴去问,只能想办法先平消老夫人的怒气。 “老夫人,明日王府会来人,不如我们放手一搏……” 楚老夫人听她说完,脸上的怒意总算消散了一点,“这件事你若再办不好,就不用回来了!” 李妈妈连连点头称“是。”又想起那个冷香,不得不问句。 提到冷香,楚老夫人心中刚落下一成的怒火噌的一下燎得更旺,“这个小贱蹄子,留着就是祸害,一把火烧死了她,但要做得干净,可不许再留下任何把柄!” 李妈妈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赶紧下去准备。 正巧宾客散去,楚映雪听说楚老夫人回了松青苑,巴巴的跑来问结果。 第六章 灭口 人没等进屋,声音就迫不及待的传到老夫人耳中。 “母亲,事情办得如何了?是不是那个小贱……” 楚映雪喜滋滋的进屋,却瞧见楚老夫人坐在横榻上,脸色铁青,脚旁还有碎茶盏,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老夫人看着女儿玉容天姿,秀丽可人,可比那个“药罐子”强百倍!心中郁结之气散去了不少。 示意她坐过来,“这件事你且安心等着就是,母亲定让你得偿所愿。” 得了母亲的承诺,楚映雪欣喜的点点头。 至于过程如何,她并不在乎,她只在乎结果。 楚映雪小坐一会,便去找温宜讨要一些财物去了。 楚慕白得知昭华阁的消息并不比楚映雪晚多少,但他沉得住气,等入夜后才来到母亲房中询问。 楚老夫人将事情原委一说,楚慕白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 自从他恩科考试上了榜,便一门心思都想让时温宜把掌家之权让给他,可是上次同温宜提过一次之后,便一直推脱着。 如今,他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官,要想有个好前程,少不了一些打点,可他那点俸禄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疏通关系。 他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能每次用银两,都张口管一个女人要吧。 但如果有了掌家之权,时家的产业还不是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原本打算借着映雪攀上宝贤王的高枝,他就可以压温宜一头,要回掌家之权。 可如今看来,这个终日病恹恹的二小姐,居然还是个难缠的主。 楚慕白眼睛里射出一抹贼光,他隐隐觉得这个碍事精会坏了他的大事。 沉思了片刻,说道:“母亲,眼下还有件更要紧的事。” 楚老夫人一思索,“你是说……家主?” 楚慕白点点头。 楚老夫人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掌家,可是当初他们穷困潦倒,娶不起媳妇,唯有拿出时老爷再世时,同楚老爷一句戏言,这才得了这门亲事。 他们看重时家的产业,以报答时家多年的相扶之恩为名自请入赘,当时还博得了一美名。 如今,若是强行要回掌家之权,搞不好会有损楚慕白的名声,最好的结果就是让温宜主动让贤。 可这谈何容易! …… 温宜刚从温宁那边回来,正想给自己倒杯水,见楚慕白一脸疲惫的走进来,把茶递给了他。 楚慕白握着温宜的手,关心的问起,“昭华阁的事我听说了,阿宁没吓到吧?” 温宜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温婉的笑道:“天色已晚,夫君今日辛苦,早点休息吧。” 对于温宁的事,她选择只字不提,不是防备夫君,而是今日楚老夫人的所作所为让她心有余悸,那副嘴脸就明晃晃的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面对夫君,温宜没有想好说辞,索性不说了。 夜深,月光投下一地清霜似的白光,廊下的灯烛随风轻摆, 李妈妈蹑手蹑脚的走到柴房,临近门口,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声响,便轻轻的推开一条门缝。 一道月光瞬间照进黑暗的柴房,只见木头堆后一双腿脚安静的放在那,像是睡着了一般。 李妈妈等了一会儿,不见异常,这才点着脚走进去,又轻轻的合上了门。 她想不声不响的把冷香做掉,自然不敢叫醒她,但她还是要亲自确认一下那个人是不是冷香。 免得出了差错,彻底没办法向老夫人交待。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吓尿。 冷香斜靠在木堆上,双目圆瞪充血,面色黑紫,胸前的衣襟上还有一片湿痕。 “冷冷香……”李妈妈只觉得四周泛着冷凄凄的寒气,忍不住哆嗦起来,她不确定冷香是不是已经死了,鼓出她这辈子所有的勇气,硬着头皮去试探鼻息。 啊…… 李妈妈一屁股坐在地上。 “死死了……” “不然呢?”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柔弱中夹杂着戏谑的声音,伴随着非花非果的药香气。 李妈妈猛然回头,顿觉浑身汗毛直竖,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那张脸,就听见金属刺进肉里的声音,胸前一阵剧痛瞬间蔓延。 垂头一看,一把剪刀插在她的心口,温热的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二小姐?”李妈妈再次抬头时,温宁已经吹亮了火折子,一张皎如霜月的脸完美的呈现在她眼前,火苗摇曳,映照这一双大而明亮的眸子,愈发可怖凌人。 李妈妈被盯得头皮发麻。 来不及多想,本能提醒她叫人。 可是心口的剪刀突然一搅,痛得她根本发不出音来。 她想推开温宁,逃离这里,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妈妈的卧房里,好玩的东西真不少,比如令人丧失还手能力的药粉,还有这一滴封喉的毒药。”温宁示意她侧过头好好看看冷香。 李妈妈惊恐的望了一眼冷香,便赶紧扭回头,“你,你不是她,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温宁拔出剪刀,又换了个地方猛扎进去,“我是温宁啊,只不过是来自阴曹地府的温宁!” “你别……得意……老夫人……不会……放过……”李妈妈口里灌满了血,声音含糊不清。 “不怕,想害我的人都会一个一个死在我前头!”温宁松开了手。 看着李妈妈倒在地上,怨毒的眼神瞪着自己,于是让她死个安心:“你放心去吧,你那个嗜赌如命的傻儿子天生是个短命鬼,不过,我会给他安排一次美好的人生回忆,就卖身还债如何?正巧城南有个屠户,有断袖之好。” 李妈妈颤抖着双唇,彻底崩溃了,可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两腿一蹬,断了那口气。 温宁缓缓的合上了双眸,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像展翅待飞的蝶。 上一世,她受尽折磨,每一次痛苦的经历都让她心生复仇之火。 脑海里刻画出千百次想着复仇的画面,早已将每一处细节印在心里。 再睁眼时,眸底厉色浓重。 她拔出剪刀,放在冷香手中。 弄乱木堆,制造出李妈妈杀人灭口时双方争执的场面,这才悄然离开。 常三郎的尸体已经交给长丰班主自行处置。发生这种不光彩的事,班主大都会息事宁人,不会报官。 她换下身上被药粉浸过的旧裙,取出两簇塞在鼻子里的软棉,一起烧了个干净。 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踉踉跄跄的回去春风阁,那是温宜给她暂住的小院,为了不让人起疑,她今晚打算宿在那。 夜风凉凉,吹进单薄的衣纱里,她将自己裹得紧了些。 第七章 晦气 一大早,王府内的杜嬷嬷便趾高气昂的站在时府大门口,请她也不肯进来。 好像会脏了她的鞋子。 温宁认得这位妈妈,上一世,她跟在楚映雪身边,没少作威作福,仗势欺人。 “老奴来是奉王爷的命过来通知一声,王府内给姑娘布置的园子已经收拾好,请姑娘搬过去。” 杜嬷嬷皱着眉头扫看了一眼,轻纱遮面,弱不禁风,还真跟传闻中说的那样是个药罐子,就心生嫌弃。 连见礼问安都省了。 温宁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马车,大是大,但太过朴素,按规制绝不是给主子乘坐的。 而且宝贤王接回失散多年的女儿,就派了一个嬷嬷和一个车夫前来,连个侍卫都没有。 这摆明了就是给她的下马威。 “杜嬷嬷先请回去告诉宝贤王,温宁还有件事未了,三日后再来接温宁,温宁必献上一份大礼。” 杜嬷嬷顿觉好笑,厉声斥责:“温宁小姐好大的架子啊!虽说是先王妃流落在外的女儿,可到底也要王爷肯相认才行。这还没认祖归宗呢,就这般傲了! 那可是王府! 当是这些低贱的商贾之家吗?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能来接你不赶紧上马车,瞎矫情个什么? 还大礼?! 真是笑死人了! 宝贤王什么稀世奇珍没见过,就你们能拿出什么大礼! 果然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温宁看着她那副疾言厉色的模样,鼻孔恨不能扬到天上去。 嗤笑道:“杜嬷嬷也是好教养,这份狗眼看人低的本事估计连你家王妃都自愧不如吧!” 杜嬷嬷故意站在时府大门前,就是想引人围观来看温宁的笑话,让她自惭形秽,日后在王府能夹起尾巴,别给王妃娘娘添堵。 可她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你居然敢辱骂王妃娘娘,老奴今日就要好好教你一下规矩!” 温宁一眼便洞穿了她的心思。自然不能让她得逞。 反手扣住她即将落下的手掌,随后“啪!”“啪!”狠狠的扇过去两巴掌。 “你你竟然敢打我?”杜嬷嬷气得火冒三丈,语气更加不恭敬,“老奴是为小姐着想,没想到你竟这般不识好歹。” “既称老奴就该守好自己的本分,主子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交待你的事,你只管去照做就是。”温宁语气平和,却字字刺耳。 杜嬷嬷在王府快三十年了,虽不是府里的掌事嬷嬷,但也是王妃身边的人,就连一些官家娘子见了她,都要给三分薄面,可她今日却被一个柔不禁风的贱丫头教训了! 时温宁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风头一转,众人都对杜嬷嬷指指点点起来。 这口气她怎能咽下去? 可时温宁干脆给她甩了脸子,转身扬长而去。 留下杜嬷嬷一个人杵在这,颜面尽失。 她恶狠狠的看着温宁的背影叫骂,待她回府,定要在王爷和娘娘面前好好告一状! 一直躲在影壁后面观望的楚映雪,以为母亲真的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可当她看见时温宁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楚映雪搅着手中的帕子,偷偷的给自己鼓气。 “杜嬷嬷,劳您亲自跑一趟,温宁心里实在过于不去,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启程吧。” 杜嬷嬷皱着稀疏的眉毛,狐疑的打量着眼前人,“你是时温宁?那方才那位又是何人?” 楚映雪将一钱袋挡在帕子后面,塞在了杜嬷嬷手里。轻声细语,“她叫楚映雪。” “放肆!她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同老奴说话?这时府当家人何在?”杜嬷嬷想起自己刚才被喷得灰头土脸,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楚映雪瞟了一眼四周,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是想冒充时温宁。连忙哄着杜嬷嬷赶紧离开,“杜嬷嬷当心气坏了身子。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日我替嬷嬷好好教训她,但今日时候不早了,让王妃娘娘等久了就不好了。” 随后从发髻上拔下一根六宝金簪塞给了她,价值一百多两。 虽说舍不得,但一想到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她也不那么心疼了。 杜嬷嬷把假温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虽然也带个面纱,但她谈吐得当,关键是会做人,比那位可顺眼多了。 又掂了掂钱袋的份量,见她出手还算阔绰,只好先压下怒火。 等她回府后,有人会替她好好收拾她们。 马车绝尘而去,险些撞上温宁,只见风撩起车帘一角,露出楚映雪那双甚是得意的眼。 温宁略有些苍白的唇角扬起一抹冷笑,“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也罢,就让你先替我探探路吧!” 车厢内,楚映雪下巴微扬,庆幸自己没有听从母亲的话老实的待在房中,否则将会错过这大好的机会。 可下一刻,马车就被迎面冲过来的一匹失控的疯马撞个正着。 车夫虽是驾车老手,但是疯马健硕,力气大的很,直接把马车撞翻。 楚映雪从车厢里摔出来,头磕在柱子上当场昏迷。 杜嬷嬷死死的抓着另一侧的车窗,只是崴了脚受了些擦伤。 温宁冷冷的看着,她就知道李妈妈死前说的那句“老夫人不会放过你的”话,说明他们还有后手。 母亲造的孽,她女儿来承受。 真是报应不爽! 随后时府的一辆马车赶了过来,车夫看着那老仆妇,点头哈腰,“杜嬷嬷,小的是时府家仆,我们家主找人问卜,说昨日府上死了人,晦气得很,今日不宜迁新。特让小的把小姐先接回去,唯恐晦气带进贵府。” 杜嬷嬷一听,顿时急了,“怎么不早说!”这一急,又差点扭到了腰,骂了一句:“还真是晦气!”赶紧让他把人弄走。 温宁瞧着时府马车,更像是早早就等在那的。 …… 家中事,素来都是温宜操持,楚老夫人知道王府要来人,故意闹着逼温宜留在松青苑。 就是让温宁独自面对。 府医给老夫人把了脉,开了药,嘱咐要静养。 可是老夫人不肯听,非要学小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吵得温宜脑仁疼。 温宁知道阿姐心善仁厚,一心希望家里和睦。 就算摆明了是楚老夫人吩咐李妈妈杀冷香灭口,最后反被杀。她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就是这样,间接造就了她们无法无天的贪婪性子。 为了让阿姐彻底看清楚慕白这家人的嘴脸,摆脱掉这群附骨之蛆,她还需要借一个人的势。 依照上一世的记忆,他此时应该会出现在金梦楼。 第八章 投名状 气派奢华的金梦楼,内外围了一大群带刀红衣卫,还有一些正在楼上各个房间里搜罗。 一位身体颀长,着玄色金锦软服的男子负手而立于大堂,墨发由一枚莹润的玉冠束起,单从后面看去,就能感受到凌厉逼人的强大气场。 温宁挤进人群,见一名红衣卫腰间所持的长刀上覆刻着“豸”的纹饰,想来那位大人就是权倾朝野,让群臣闻风丧胆的豸卫司指挥使墨云稷。 豸卫司办案,闲杂人等都要退避数十步开外,温宁也只能遥遥的望着。 少顷,有人被红衣卫从二楼带了下来。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说些什么听不到,只看见一名红衣卫手起刀落,血溅出一条红色的弧线。 “杀人了!”人群里有人惊呼,近处的红衣卫只是冷眼一扫,众人便垂下头,瞬间鸦雀无声。 温宁记得上一世,墨云稷奉旨查恩科舞弊案,纠察出不少官员,惹朝野忌惮险些生出乱子。 但所抓之人皆是鱼虾,真正的卧龙一直潜伏,背地里继续做着骇人的勾当。 墨云稷不愧是啸元帝亲手培养出来的人,后用一道金梦楼里的招牌菜便诈出了那封密信,挖出了罪魁祸首。 温宁双拳紧握,她需要靠墨云稷的名号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必须有一份拿得出手的投名状。 就当红衣卫要裁决第二个人的时候,温宁将一张纸条丢到红衣卫脚边,随后转身走去对面的茶馆。 红衣卫迟疑一下,打开字条一半,露出一个字:密。 不敢耽搁,赶紧将字条呈给墨云稷。 茶馆二楼包厢内,小二已经送上来一壶上好的天罗香,茶香缭缭,甚是静心养神。 “大人,请。”温宁将茶放在对面,便有一道剑光晃过,冰冷的剑直抵她的喉。 四周的空气瞬间变得冷寒,如坠二月天。 温宁不敢乱动,她知道墨云稷的剑不是闹着玩的。 大宗有两样让人闻风丧胆的东西,一个是剧毒“无泪”,一个就是墨云稷的剑,偏偏这两样东西都跟他有关。 剑身一颤,面纱被震落在地。 “宝贤王的长女?”墨云稷声音冷冽如同寒冬里的冰锥,却透着一丝戏谑。 温宁很是震惊,“大人认得我?”她即将成为王府的郡主,再用“民女”不合适,索性用个“我”字。 墨云稷将软剑收于袖中,似有些悠闲的在对面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垂落在两侧的扶手上。 领口处有些细细的织金藤纹,微微一动便有流光闪过,异显奢华。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张傅粉何郎般的脸,俊惑众生,说他是妖孽也不为过。 只可惜那对凤眸寒气昭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温宁直视着那对阴冷锐利的招子,失笑道:“我竟忘了,这京都皇城里的大事小情,皆是瞒不过墨大人的。” 开门见山,“那封密信就藏在金梦楼的一个食盒里。” 温宁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只因她知道,在墨云稷这个头号“大阎罗”面前玩心计,是何等的愚蠢。 墨云稷食指微翘,停留在半空少许后方落下。 隐于暗处的一名侍卫身形一动,再现身时,已经出现在金梦楼的膳食房里。 温宁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言不语,墨云稷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二人出奇的默契。 直等到人群逐渐散去,红衣卫带着被俘的几个人鱼贯而出。 有一名护卫径直向茶楼走来。 这一切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温宁不禁感叹:“这么快就找到了,不愧是豸卫司。” “来而不往非礼也,大人也帮我一个忙吧!”温宁望向他。一双清亮的眸子,干净清澈。 墨云稷凤眸微眯,周围气温又寒了几度,“跟豸卫司谈条件,你就不怕被我灭了口?” 温宁笑了笑,略有些消瘦的脸颊现出两朵小巧的梨花窝,“大人知晓我的身份,不至于因为一个各取所需就开罪宝贤王的。” “牙尖嘴利!”饶是这般说着,却少了几分戾气。墨云稷审视着眼前人,见她还算坦诚,“说吧,你的目的。” “我想借大人的势。”温宁见他剑眉微蹙,解释道:“三日后,我就要去王府了,可阿姐仁厚善良,断不是楚慕白一家人的对手。我要在离开前,让阿姐看清楚慕白的真面目,逼他们净身离府。” 温宁见他无动于衷,俨然一块大冰坨不近人情,不禁神色切切,“三天后,我在时府恭候大人。” 包厢外侍卫或云拱手唤道:“大人。” 温宁见他起身要走,忍不住抓了他的衣袖,“我进了王府,日后说不定还可以帮到大人。” 墨云稷垂眸看着那只搭在臂上的小手,温宁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尴尬的收了回来。 墨云稷眸光幽深,却不显任何情绪,让人无法透析出他任何心思。 所以……大人会来的,对不对? 温宁望去窗外,见他骑马而去,这颗心反倒不平静了。 上一世,她命悬一线,幸被一男子相救。 虽然九婴山上开启引魂续命的法事出了问题,她没能活下来。 但最终浴火获重生。 昏迷中,她听见有人唤他墨云稷。 不过数日前的事情,如今再见,竟是一生一世之遥。 清风吹进,禁不住轻咳起来,看着地上的面纱,微叹了口气。 是时候以真面目示人了。 此时,时府花厅里,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赖汉。 不屑的扫了一眼身侧的一盒银锭子,那是时家给的赔偿金。 冷香是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死了也不会有人追责。 民不举官不究。 但是李妈妈不同,她是时家的长工,还有一个儿子在。 时家肯定要赔钱给个说法。 所以,他知晓娘没了,死在了时府,第一时间讨上门来。 可这混货狮子大开口,要时家赔他三个庄子,五间上好地段的大铺面,还有银钱万两。 不给,就要闹到官府去。 温宜没给他脸,“你若要报官,我不会拦着你。但是李妈妈这些年在时家也没少偷盗财物拿出去典当变卖,这些收条就在我手中。你若见好就收,我念及你丧母之痛,再给你一间铺面,你也可做些本分生意养活自己。你若不愿意,门就在那边。” 李大勇嗜赌成性,这些年欠了不少钱,都是李妈妈想办法帮他还债。 他是个粗人,不懂律法,但也知道偷盗主家财物的罪可大可小,主家也是有权利酌情处置的。 楚慕白又有官职傍身,而他只是个有案底的氓流。 傻子都知道风往哪边吹,树往哪边倒。 可就赔偿一百两,他不接受。 第九章 对峙 “臭娘们!你今天要是不满足我,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李大勇浑身酒气,往椅子里一靠,一条腿曲起,踩在椅面上。一双色溜溜的贼眼在温宜和她身侧丫鬟玉竹的身上来回打量。 温宜叫了护院进来,对于这种贪婪无度的人没什么好说的,直接轰出去。 李大勇一看,护院手里的棍子真的敢往他身上招呼,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 棍子从他脊背擦滑而过,落在椅子上,发出沉闷的嗡鸣音。 但凡晚一吸之间,他的脑袋就成两半了。 “姓时的,你够狠!但我李大勇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主儿,你给我等着。”李大勇撂下一句狠话,夹起钱匣子骂骂咧咧的跑了。 明的不行,暗招他有的是路子。 温宜接过丫鬟玉竹递过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润润喉。 但觉满屋酒气,连带着茶都走了味。 这李妈妈昨夜出的事,今儿个一早才被人发现尸体。她的儿子这么快找上门来,定是有人透风报了信。 冷香吃里扒外,差点害了温宁,温宜恼极了这种人。 想到府内可能还有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就气愤不已。 查!一定要严查! 温宜神色冷凝,想起这混货临走前说的话,心中骛的一紧。 “二小姐可随王府的人回去了?” 温宜甚是自责,阿宁回王府这么大的事,她居然没能出来为她撑场面,也不知会不会被王府的亲人小瞧了去。 杜嬷嬷到府而不入,引来很多家仆丫鬟围观,玉竹恰巧也在。 她将今晨的事一五一十的交待,又道:“二小姐出府有一会儿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楚小姐同那位嬷嬷上了王府马车离开的。” 温宜重重的放下茶盏,震得茶汤飞溅。“二小姐身子弱,怎么就没个人跟着照顾些。” 还有这楚映雪,她跟着去裹什么乱? 玉竹低垂着头,眼观鼻,大气不敢出。 伺候温宁的冷香死于非命,现在还有谁会上赶着去接近她,躲还来不及呢。 虽说冷香与人私通,坏了规矩在先,叛主嫁祸在后,这种人死不足惜,但谁在意那? 他们只会认为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当不得,这个位置晦气得很。 起初她们还羡慕冷香命好,跟着病秧子主子一起飞黄腾达了,可才两天的功夫,人就没了。 温宁在上一世里,见惯了人心凉薄,知晓这些人的心思,便也不愿难为他们。 回府门前正巧遇到被轰出去的李大勇。 李大勇不识得温宁。 但他见过楚映雪。 时府年轻的小姐就两位,不难猜出眼前这个“芙蓉面、玲珑身”便是那个养在深闺不见客的时二小姐——时温宁。 李大勇舔着略有些发紫的唇,不怀好意的盯着温宁嘿嘿的笑了几声,见护院又抄起了棒子,屁滚尿流的溜了。 时温宁常年带着面纱,又鲜少出昭华阁,护院和门房很少见其真容。 见她腰间带着与家主同款的环佩,那是时家老爷生前特意请人打造的,赠予两姐妹。 这对环佩,她们一直带在身上。 见到温宁很是恭敬的拱手问安。 温宁问:“那个人来府上干什么?” “回二小姐的话,他是李妈妈的独子,叫李大勇,是个只知道赌钱的浑货,听说他娘死了就跑到府上讹钱来了。” 温宁唇角勾起个让人琢磨不定的弧度。 如果李妈妈没死透,估计会想办法把她这个儿子藏起来吧! 温宜派人出去寻温宁的人见她回了府,跑过来问安,“问二小姐安,家主正担心您嘞。” 听说楚映雪醒了,温宜先一步赶去海棠苑。 那是楚映雪住的小院子。 温宁刚下游廊,未进院子就听见楚老夫人要为楚映雪做主的激昂之词。 温宜见到温宁,紧张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楚老夫人瞪着温宁,见她撤去了面纱,露出一张芙蓉面,虽因体虚而略显苍白,但脸庞娇小玲珑,如精雕细琢的玉雕,堪称无暇。 相比十年前初见,眸光流转间已有风情万种之姿。 真是一张红颜祸水的脸! 温宁故作满脸痛惜,扑到楚映雪身侧坐下,伸手按压在那条受伤的腿骨上。 剧痛袭来,楚映雪浑身剧烈的颤抖,那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花容月貌瞬间惨白如纸,极度扭曲。 好看极了。 楚映雪发出尖锐的叫声,温宁吓得不知所措,捂着心口赶紧退后几步。 “你要干什么?她的腿骨折了你知不知道啊?”楚老夫人老眼圆瞪,看着女儿痛成那副样子,恨不能掐死了这个小贱人。 “我不知道啊!我这也是刚听说她受了伤,好心过来看看她。”温宁一脸委屈。 “用不着!猫哭耗子假慈悲!”楚老夫人怒不可揭,气到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够了!”温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映雪受伤谁都不想的,阿宁好心前来看望,老夫人也不要迁怒于无辜之人。” “无辜?”楚老夫人指着温宁的脸,“冷香死了,李妈妈也死了,凡是昨天得罪过的她的人都死了,你还说她无辜?“楚老夫人气到嘴唇直哆嗦,吐沫星子喷一地。 “你不是还没死吗?”温宁眨着星眸,一脸好奇的望着她。 老夫人两眼一翻,瘫坐在映雪身旁,捂着心口大喘着气,“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老夫人你这么急慌慌的赶我走,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没脸见我啊?”温宁一转身,坐在楚映雪镜匣桌上,悠哉从容的望着她。 楚老夫人气到说不出话来,好好的一盘棋就这么瞎了,又没了李妈妈,这已经够让她痛心的了。 如今她的宝贝女儿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养不好恐会留下后遗症,却又被她这么一压,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都是因为她! 现在她还在这装傻!装无辜! 气死她了! “时温宁你不要血口喷人!”楚映雪缓过来,哭红肿胀的眼睛依然掩饰不住她对温宁的嫉恨。 “那便说说吧,你好端端的待在府里,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莫不是你不安分,跑出去被什么疯牛疯马疯婆子给撞了吧?”温宁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的眼。 温宜也坐了下来,本来她想一家人不该伤和气,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但是从昨日的火烧伶人、艳色帕子,再到今日的马车之事,桩桩件件都是冲着温宁来的,她不愿心中猜忌都是真的,所以也想弄清楚。 温宁是她的底线,若有人真的对温宁心怀不轨,她定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映雪是上了王府来接你的那辆马车,遇到疯马冲撞,马惊车翻这才受的伤。”温宜把从玉珠那得来的消息简单的说了。 虽然她有些担心温宁知道真相会受打击,但是也不能因此剥夺阿宁知道真相的权利。 可如今的温宁已经不是那个柔弱可欺的温宁了。 第十章 装晕 上一世她之所以一味忍让,只是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换来姐姐夫妻和睦。 可最终换来的却是楚慕白宠妾灭妻,还将姐姐的头颅同牛头羊肉一起摆在了供桌上,声称要为他未出世的儿祈福。 而她的牺牲最后得到的只是被砍去脚筋手筋,满身烙痕,被丢下了人神共弃的白骨崖…… 楚映雪踩在她的断骨上狠狠地蹂躏,那锥心的痛感,现在想想,都让她遍体生寒,满心骇然,恨不能捏碎心脏一死了之。 如今给她们的这点教训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过就是想出去买点东西,有什么问题?”楚映雪扬起脸,一副刁蛮样子同楚老夫人如出一辙。 “买东西可以,为什么要上王府的那辆马车?时府有四辆马车,一辆马车随侍姐夫上下值所用,一辆马车随侍家主左右,还有两辆马车供家中所用。我极少出门,大夫说老夫人需要静养。楚大小姐你是有多肥啊,两辆车装不下你,还要让你花重金去蹭王府的马车?” “我愿意,我就想坐一坐王府的马车!再说杜嬷嬷人好,愿意让我搭乘一程。你管不着!”楚映雪死死的攥着被子,若不是受伤下不了床,她真想冲过去撕碎那张讨厌的嘴。 “那是王府的马车,即便是个下人用的马车,也不是谁都能坐上去的。且不说你花了重金,单说杜嬷嬷是怎样一个狠角色,今早杜嬷嬷对我出言不逊,我当场教训了她,有打扫的家仆丫鬟都看见了,杜嬷嬷当时有多气,又怎么可能还会让你搭车?” “你说什么?你当众教训王府嬷嬷?”楚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王府的人啊,打狗还得看主人呀!你还当众? 要死了要死了! 楚老夫人指着温宁的手指抖得如筛糠,脑子里闷胀得说不出的难受。 温宜也吓了一跳,紧张的问:“阿宁,那她有没有还手啊?你可有受伤?”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玉竹已经离开了,所以温宜也是刚刚得知。 温宁笑笑,还是阿姐最关心她,“我打完就跑了,她追不上。” 这是重点吗? 楚老夫人气哄哄走到温宜身旁,火气大得很,“她死不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拖累这个家。这个温宁简直是无法无天,你还这般纵容?你就不怕给家里带来横祸吗?” 温宜冷冷的望着头顶上的那张老脸,一字一句透着无比的坚定,“我时家不怕!” 温宁心中顿暖,星眸里蕴出一汪泪花。 有阿姐在,真好! 楚老夫人看着这对姐妹,气到语结,“好,好一个时家的,家家主。”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竟不顾全家人的死活。 这时,门外来了一个丫鬟,朝里面询问道:“家主,车夫求见。” “滚一边去!这是什么地方,小姐的闺阁,他一个下等车夫脏了吧糗的求什么见?”楚老夫人大袖一扬,直接哄人。 “是我让他来的,楚大小姐又不是衣衫不整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温宁朝外喊道:“叫他进来。” 楚老夫人寻求似的望向温宜,却见她眉头一挑垂下头,硬是漠视了她。 她算是看清了,这个家若再不更换家主,她的话是半点分量也没有了。 车夫跪在地上,耷拉着头不敢乱看。 “你因何故会驾车候在街口,出事后你对杜嬷嬷说的话都仔仔细细的交待清楚。”温宁道。 车夫应了一声,这才抬起头。 实话实说道:“是老夫人让小人提前候在那条街口,等王府马车出了事,再以家主的名义按照那套说辞把二小姐接回来。” “胡说八道!”老夫人吼道。 “小人所说句句属实,是李妈妈昨日入夜后,去的小人家中吩咐的。当时我们正在一起吃饭,家里人都可以作证。” “瞧吧!老夫人果然做了对不起我的事。看来,疯马撞车也不是意外。可惜了,你以为上马车的人应该是我,却没想到害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温宁拍拍手。 楚映雪泪眼莹莹的望着楚老夫人,她没想到这一身的伤居然来自自己的母亲。 而楚老夫人无力辩白,更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索性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温宜本要让府医快过来看看,毕竟她是楚慕白的母亲,她的婆婆。 却见温宁挽起袖管走上前来,“何必那么麻烦,我都病了那么多年了,久病成医,这点事我就可以。” 楚映雪护在老夫人身前,紧张恐惧的问道:“时温宁你要干什么?我不许你碰我母亲。” “楚映雪,如果耽误救治,你母亲死了你别怪我和阿姐。”温宁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不顾楚映雪的阻拦,手指按压人中,指甲狠狠地扣了进去。 楚老夫人痛得脸皮一抽,但也不敢此刻醒过来,只好用手指碰了碰楚映雪。 楚映雪一愣,才晓得母亲是装的,就想推开温宁。 可温宁灵巧如兔,微微一侧身,她便扑了空,正好扭到了伤腿。 “啊!”楚映雪痛到声音都扭曲了。 楚老夫人心疼女儿,也不装了,急声喊着大夫。 温宜见她中气十足,松了一口气,也反应过来她是在装晕。 如果说昨天的伶人和帕子都是意外,那今日发生的翻车事故,再加上车夫的指证,楚老夫人陷害温宁一事是赖不掉的。 温宜攥着帕子的手指紧紧的握成了拳。 时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们母女,竟是养了两只白眼狼。 可楚老夫人不是家仆,是有官身的楚慕白的母亲。 所以温宁不能像除掉冷香和李妈妈那般粗暴直接。 当然除掉她的方法有很多种,只是需让温宜看清楚家人的为人,这样她才能做出不后悔的决定。 温宁嗤笑:“楚老夫人刚才不还情绪激昂,要为楚映雪做主的吗?如今罪魁祸首已经出来了,不知道楚老夫人打算如何处置自己啊?” 楚老夫人发恨的瞪着温宁,咬牙切齿,“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时家,为了慕白和温宜。以你那身子享得了那泼天富贵吗?可若换成映雪,她聪慧美丽,定能得到王爷和王妃的怜爱,到时候慕白也能借着宝贤王的势仕途平顺,你姐姐也不必抛头露面,辛苦养家。好好的相夫教子,这才是女人的福分。” 温宁缓缓的垂下了头,温宜为了养这一大家人,确实吃了很多辛苦。 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恨自己身体不中用,不能替阿姐分担。 而上一世,楚映雪也确实很讨王爷王妃喜爱的样子,就连那个任性的小郡主走哪都带着她。 可为何最后,那些荣耀和富贵是楚家人在享,而痛苦和磋磨却是时家人在受? 甚至连命都搭进去了。 第十一章 得罪 这就是你说的为温宜着想? 是只为你楚家着想吧! 假仁假义! “弄个假千金送进王府,意图混淆皇室血脉吗?那是可以诛九族的大罪!”温宁将最后几个字说的格外大声。 楚老夫人目光闪烁,“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再说了,先王妃死了那么多年了,他们现在才找到女儿,中间出点差错也算情理之中。” 温宁颇感无奈,摊上这样无知的母亲,打着为儿女着想的旗号,却又是在把他们往死路上送。 窗外的海棠花开得正浓,以往淡雅的香气最是让人心生愉悦,如今却徒增几分愁烦。 温宁看向一旁神色复杂的温宜。 她大概没想到他们如此胆大包天,胆大到可以说是愚蠢至极。 连假冒郡主心思都敢生,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出来的。 温宜不禁想起,数日前。 楚慕白旁敲侧击这家主之权,原本想着过些时日就把家主之权给他。 毕竟夫妻同心,日子才能越过越和顺。 可现在看来,家主之权若真给了楚慕白,恐怕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 “时家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延续父亲之志,照顾家人,我不觉得这有何辛苦。阿宁是我妹妹,不管她日后是王府郡主,亦或是何人,都是我时温宜的妹妹,时家的二小姐,这也是我父亲的遗愿亦是我的意思。” 温宜挽起温宁的手,目光里情真意切,“该是阿宁的,就是她的。只要是她想要的,我就会尽全力支持她。她不愿的,我也不会,也不允许别人强迫她。”随即目光转向老夫人,“婆母疼爱映雪,相信也能理解我对阿宁的拳拳爱护之心。” 温宁抬眸看着阿姐,泪眼朦胧。阿姐居然为她,顶撞老夫人。 “既然映雪伤了腿骨,这几日就好好待在海棠苑养伤吧!老夫人年事已高,又受了不少惊吓,要在松青苑里静养。”温宜神色冰冷,言语中充满了不满和失望。 “你这是要软禁我们吗?”楚老夫人双手死死抓住温宜,指节因紧张而变得发白,眼中的怒火灼烧得仿佛四周的空气都跟着颤抖。 “来人,送老夫人回去。你们几个照顾好老夫人,别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惊扰到老夫人。办不好这个差事,就府规伺候。” 温宜端出家主之仪,厉声吩咐,家仆和丫鬟都被震慑住了,无人敢不从。 老夫人尖锐的咒骂声、反抗声很快便消失在耳畔。 温宜亲自送温宁回了昭华阁。 “阿宁若不喜欢这里,可以换个小院。”温宜打量了一番室内,虽说更换了很多物件,但终归这里发生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她不希望阿宁触景心伤。 温宁却笑靥如明媚的光,“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我很喜欢这里。阿姐不必担心,阿宁长大了,可以保护阿姐,也能保护自己了。” 温宜温柔的看着她瘦削的脸庞,堂堂时府二小姐,竟不如一个丫鬟养得圆润,心里疼得紧。 “王府那边,阿宁可有何打算?”温宜问道。 杜嬷嬷终究是王府的人,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被打了脸,定不会善罢甘休。宝贤王对流落在外的女儿显然不上心,阿宁搬过去会不会受到苛待? 但如果阿宁不想去王府,她时家可养她一辈子。 “阿姐,王府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但不是为了认亲,而是报恩。”温宁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眸光里有一抹神秘兮兮的笑意。 “报恩?” “嗯。”今日之事她算是看明白了,她那位父亲并不待见她。 可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应该回去,查清自己被遗弃的真相,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还有……墨云稷。 当她以为自己要含恨九泉,那一刻真的不甘心。 墨云稷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她即将被黑暗侵蚀殆尽的心。 但她不会单纯的认为,一个权势滔天,手段凌厉的大人物只是一时兴起,顺手救下一个废人而已。 所以,她要查清楚,王府是必经之站! “有一个恩人奉旨查贪,我在王府说不定可以帮到他。”此事牵扯甚广,温宁没有透露太多。 “这太冒险了!”温宜紧张起来。 “阿姐不怕。父亲不是常说,光明最终会驱散所有的黑暗嘛。”温宁双手交叠,支起脑袋瓜。“我们都会好好的活着,而且越活越好。” 她只有在阿姐面前,才可以笑得这般自在,这样真。 “我的阿宁真的长大了。”温宜欣慰的望着她。 这两天发生的事,换作是她恐怕也会慌乱,但是温宁表现出来的冷静、沉着、谨慎和机敏,都足以说明她不再是那个柔弱的小姑娘了。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一夜长大的事。 “阿姐,如果姐夫做了违法乱纪的事,你会怎么做?”温宁问道。 温宜慎重的想了想,“若真是这样,看他是否知错能改。但我相信他,他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温宁没再说什么。 楚慕白是自请入赘,婚后几年待温宜表面上也是无可挑剔,就连婆母小姑子胡闹,他也会当面斥责两句,维护温宜。 若不是上一世亲身经历他是怎样一个毫无人性,表里不一的恶魔,温宁也不会生出让姐姐和离的心思。 疯马撞车的事,是出自老夫人的手笔,但还是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行,温宜着人去调查。 若证据确凿,理应登门赔罪。 王府那边,杜嬷嬷添油加醋的狠狠的告了“楚映雪”的状。 王妃瞧着杜嬷嬷的脸,那么大的一个五指印,肿得老高。 蹙起了眉头。 “这楚慕白的妹妹还真是威风得很!” 宝贤王脸色铁青,“去给本王查清楚,哪里来的疯马?是意外还是别有居心?” 王妃借着他正在气头上,煽风点火,“姐姐这个孩子晦气缠身,想必是那商贾人家缺福报。要不让来恩亲自去接她回府吧?” 来恩郡主是宝贤王的掌上明珠,在他眼里,比儿子都金贵。 让来恩亲自去接她?! 被缠了晦气可怎么办? 宝贤王瞪了她一眼,“一点磕磕碰碰的就不知道自己走回来吗?既然她这么不识抬举,就多凉她几天!”气得直拍桌子。 杜嬷嬷退下后,躲在暗处揉着自己肿胀的脸,目露精光。 若不是她回府前狠狠给自己补上两巴掌,王爷怎会给她涨了月例。 有了这两巴掌,楚映雪那个小贱人就等着被罚吧!“谁叫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第十二章 谎言 温宜在昭华阁正用午膳。 玉竹来到门外,“家主,大爷回府了,请您过去一趟。” 温宜面露惊疑,她知晓楚慕白挂的是闲职,但他急于立功表现,每日都早出晚归的,这个时候回府…… 温宁眸色一暗:看来有人要露出真面目了。 毓秀苑,楚慕白背手而立,焦躁的情绪在周身蔓延,朝着奉茶点上来的丫鬟吼道:“家主怎么还没过来?” 小丫鬟吓得手一哆嗦,看见家主正好走进来,如蒙大赦似的溜开了。 “夫人。”楚慕白看见温宜,脸色一变,语气大逆转,同她一起落坐。 “夫君这是怎么了,生了这么大的火气?还没用过午饭吧?”温宜瞧着他,以为他当值遇到了烦心的事,微笑着吩咐厨房赶紧做些夫君爱吃的。 楚慕白没心思吃,他调整一下情绪,沉声问道:“映雪当众打了王府的杜嬷嬷,夫人可知情?” 温宜一愣! 不是温宁教训了杜嬷嬷吗?怎么楚映雪也打了杜嬷嬷? “夫君,说的是映雪,打了杜嬷嬷?”温宜诧异的望着他。 楚慕白见他神色不对,想来可能并不知情。“我也觉得事有蹊跷,宝贤王的公子带着人都找到公衙来了,让楚映雪去王府门口磕头道歉,我这就匆匆赶回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宜把事情经过同他陈述了一遍…… “映雪现在在海棠苑养伤,她只说自己上了王府的马车,不曾交待还打了杜嬷嬷啊!”温宜看着楚慕白。 “你是说,当众打了杜嬷嬷的是温宁?而上马车的人才是映雪?”楚慕白急切的问道,脸上浓浓的愤怒化成了欣喜。 温宜恍然大悟。 什么买东西,都是骗人的说辞。 映雪是冒顶温宁的名上的马车?! 如果没有疯马撞车,她就真的抢走了阿宁的身份。 所以,也是她骗杜嬷嬷说打她的人是叫楚映雪?! 好深的心机啊!竟把所有人都骗了。 楚慕白神色坚定,“不管是谁打的杜嬷嬷,一定要去王府,下跪道歉!” 温宜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杜嬷嬷目中无人,言语伤人,阿宁这才出手教训了她。” “那可是王妃身边的嬷嬷!”楚慕白蹭的起身。 “那又如何?阿宁还是宝贤王的长女呢,也算王府的主子,教训一个口出狂言的恶仆难道不够资格吗?” 温宜想不明白夫君为何要突然发怒,如果是映雪打了杜嬷嬷,也要先分个对错。 何况是出手教训人的是温宁,她是宝贤王的女儿。 楚慕白被气到笑,“你当真宝贤王愿意认她这个女儿吗?如果真把她当回事,就不会只派一个嬷嬷前来接她。算了,我且先不和你理论对错。事不宜迟,你赶紧带着温宁去王府,下跪道歉。” “你说什么?下跪?道歉?阿宁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去道歉?”温宜不解的望着他,他素来温润如玉,谦和有度,怎么在这件事这般无理取闹。 “你还护着她?今天宝贤王的公子带人找到公衙,说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妹妹,王府也不会认她,还让她跪在王府门口磕头认错,否则他,他就……” “就如何?”温宜见他这般紧张恐慌,心也跟着悬起来。 “就不让我升任。”楚慕白坐回椅子上,垂头丧气。 就这? 温宜叹了一口气。 “夫君凭本事当官,他以为自己可以只手摭天?”温宜泯了口清茶,不以为然。 楚慕白见她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 本身他就因为家主之权,心生怨怼。 映雪替代温宁入王府一事又没成,他更添烦躁。 还指望攀上宝贤王的高枝,仕途有望,没想到温宁一言不合直接甩了人家两巴掌。 打狗还得看主人那,这还没进王府当主子那。 自己行事就不知道掂量掂量! “我们跟人家王爷较什么劲啊!宝贤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是要承袭的。人家对付我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夫人,你当温宁是妹妹,她行事张狂可有为你想过吗?”楚慕白手指一下一下的点在桌子上。 他眼中的温宁性子柔弱,逆来顺受,可这两天就像中了邪似的,刺得很! 不肯乖乖听话也就罢了,还把家中闹得鸡犬不宁。 温宜居然为了她这个野妹妹,禁足了母亲和妹妹。 他们才是一家人,时温宁算什么东西! 温宜双手交叠在腿上,脸色冷了下来。“说到底这也是王府的家事,宝贤王若真怪罪,自然会派人接她回去。” “可她现在在我们府上!”楚慕白双目圆瞪。 “温宁也是时家的二小姐,她在自己家中,有何问题?”温宜也很生气。 “那夫人有没有想过,宝贤王还误会着,映雪替她背这个黑锅,她这温顺恭谨的名声就没了?”楚慕白的眼睛骛的瞪得极大,愤怒的看着温宜,没有往日里的半点柔情。 温宜怔怔的看着他,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的夫君好陌生。“明明是映雪处心积虑,撒了谎,你却要把一切都怪罪到温宁头上?还让她去磕头道歉?阿宁何其辜?” 楚慕白气恼的摔碎了茶盏,“你就护着吧,早晚被她害死!” 说完,扬袖怒然离去。 温宜也被气到不轻,但更让她难过的是,夫君竟是这般不明事理,畏惧强权,不惜牺牲无辜之人。 她们之间的争吵,温宁是知道的。 当务之急就是治好自己的身体,有体力才能对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午后的太阳比较毒,温宁换了一件蜀锦云纹圆领裙,戴着蝉翼纱帷帽清清凉凉的出府了。 洛安街是京都最繁华的街道,而青石街却是京都最热闹的所在。 温宁在青石街上闲逛,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却趁着与一个游走货郎擦肩而过之际,上了一辆马车。 等尾随她的时府家仆,绕过货郎追上来的时候,温宁早已经人影无踪。 洛安街上有一家安和医馆,坐诊的是当朝顾太医的父亲顾郢之。 此人医术超群,经常云游出在外不喜约束,所以年轻时不肯入仕。 但他的儿子截然相反,继承他的衣钵,年纪轻轻就成为皇室比较器重的太医之一。 温宁请顾老号了脉,见他老人家神色凝重,淡然一笑,“顾老不妨直言。” 第十三章 酒肆 温宁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病。 但当她得知尚未满月的小外侄症状同她一般无二,知晓他们是遭了楚家人的毒手。 可惜那时,她知道的太晚了。 “姑娘这脉象,乍看像是中毒,但实则被人封了半处心脉,姑娘应该偶有心间刺痛,唯静息方能缓解一二的症状。” 温宁点点头,“确是如此。” 顾老眉头深锁,“姑娘长期服用温补的药材,确有续命之效,但长此以往必然会造成深亏。” “顾老可有医治之法?”温宁不禁神色动容。 顾老道:“那汤药不可再吃了,我为你打开心脉,每逢十五你都要来我这里进行针刺治疗,日后若有机缘,姑娘可尝试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法,对恢复也是大有裨益的,但眼下不可操之过急。” “温宁记下了,多谢顾老。”温宁交了丰厚的诊金。 做完针刺,浑身冷汗淋淋,但心口明显舒畅不少。 楚老再次叮嘱:“切记要静养,不要刺激心脉。” 这时,一个小厮跑进来找顾老。 “你这慌里慌张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顾老满脸无奈。 小厮挠着头嘿嘿的傻笑着,“顾老,大爷请您替他去一趟宝贤王府,太妃头疾犯了,大爷正在宫里给贵妃把平安脉,走不开。” 顾老本不想掺和他的事,但是医者仁心,还是命小厮拿着药箱跑一趟。 太妃的头疾,温宁略有耳闻,传言是先皇驾崩,她忧思过度所致。 但其实不是。 温宁让药童给她抓了羌活、赤芍等一些药材,然后坐着马车回到青石街。 茗兰酒肆。 肆坊间,有几桌客人听着姑娘唱的南疆曲,喝着小酒。 见走进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都好奇的投来探究的目光。 温宁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只有这里才能买得到的夜茗兰,和几碟小菜。 倒出一盅,酒香清冽。闻上一闻,里面有一丝奇特的味道。 这种味道,估计也只有从百里尸骨中存活下来的人,才会知道吧。 温宁自嘲的一笑。 “小二!” “客官,有何吩咐?”见她都没动筷,神色有些紧张,“是饭菜不合您的口味吗?” “酒很香!只是我想和你们老板谈桩生意。”温宁给了他一块碎银。 小二乐颠颠的收起来。 少顷,他又跑回来,“老板请姑娘上楼。” 二楼有几个包厢,陈设上谈不上雅致或者奢华,但胜在安静和干净。 掌柜是个中年人,略有些发福。 温宁语气平淡又不失恭敬,“掌柜,烦请你们老板出来见上一见。” 掌柜尴尬的笑笑,“姑娘真会说笑,在下就是这里的老板。” “你不是。”温宁拿出一叠百两面额的银票推到他面前。 “姑娘,这是何意?”掌柜眼露杀意,暗处的人严阵以待,就等掌柜发出信号,温宁的人头就会落地。 “这桩买卖对于茗兰酒肆百有利而无一害,但是这事掌柜你真的做不了主。可否请出你家老板,如若我多有冒犯,大可以一刀解决我。”温宁满目真诚的望着他。 茗兰酒肆是新开的平民小铺,但是未来不到一年的时间,仅凭夜茗香就风靡整个京都,甚至不少达官贵族都要提前半个月开始预定。 倒不是真的酒有多香醇,而是这幕后的运作之人熟谙经商之道。 而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是那位神秘老板。 这时,门开了。 店小二在掌柜耳畔轻声说着什么,掌柜便从怀里拿出一根布条,“姑娘,得罪了。” 掌柜给温宁蒙上眼睛,一掌将她打晕。 等她醒来,四周有烛光在眼前影影绰绰。 温宁一动,发现不仅眼睛被布条蒙上了,手脚也被绑上了。 有很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你要见我?” “我想要买一只尸虫母,救人用。” 神秘人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夜茗香里的酒引是一只虫子?” “因为,我就是从白骨崖里活着回来的人。”温宁对待厉害人物向来不会拐弯抹角,因为耍心机只会死得快。 坦诚,方有一线生机。 神秘人有些震惊,也感到有些意外。 他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没想到,还有人也这般倒霉。 “不卖!”神秘人无情拒绝。 “日后我这条命定能帮到你?”温宁见他要走,赶紧想办法留住他。 “就凭你?命很有价值吗?”神秘人眉眼间带着戏谑。 “只有从白骨崖下活下来的人,才会知道它的味道,我猜想我们应该有相似的经历。死过一回的人是无所畏惧的,我既然敢来,就算准自己有这个价值!”温宁再赌。 他不缺钱财,不缺权势,不缺女人,也不缺效忠他的人。 但这世间还有一样东西比命更难得,那就是——真诚。 而经历过磋磨之后的人,最不相信真诚,却往往最渴望真诚。 白骨崖,成倒锥形,崖壁湿滑,四周布满毒物和毒草,崖下除了森森白骨,还有猛兽和瘴气。 上一世她被丢下白骨崖,是墨云稷救了她。 单凭她,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那个鬼地方。 这尸虫母,普天之下,没几个人有本事弄到它。 不然堂堂太妃,怎会没人能治好她的头疾。 要想风风光光的进王府,太妃是她的一条通天路。 神秘人静静地注视着她,唇角突然现出一抹冷笑。 这个女人,还真是敢到处许诺,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条命,有多少本事? “想要尸虫母,先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神秘人一摆手,两名亲信直接把她抬到肩膀上带走。 等把她丢在地上的时候,一股催人欲吐的腥臭味瞬间浸满整个鼻孔。 随着铁门“咣啷”一声落下,冲出来几头畜生。 温宁手脚上的绳子已经被人割断,一把抓掉眼睛上的布条。 只见一只青灰色野狼呲着獠牙朝她面上扑来。 温宁立即闪身,可她怎么能有狼那般的速度。 狼爪扣在她的肩膀上,剧痛席卷全身。 鲜血瞬间流出,遮住了那枚红色胎记。 余下几只野狼试探的围过来。 但是这头青灰色的狼显然不大乐意同它们分享自己的猎物,呲牙咧嘴的发出低沉的嘶吼。 第十四章 考验 温宁趁机拔出靴子里防身用的短刀。 在野狼咬断她脖子前,生将它开膛破肚。 红色混杂着黄色的液体伴随着呛鼻的气味,瞬间喷溅在她脸上,脖子上,胸口上。 野狼被激怒,朝温宁的脖子咬下。 可下一秒,它先一步倒在了血泊之中。 温宁立即翻身而起,惊恐的盯着余下的两只。 心跳加速,每一下都伴随着刺痛,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可她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余狼颤动着嘴巴,呲出的獠牙缝里,不断的淌着口水。 阴森的狼眼闪烁着寒光,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 温宁紧紧握着短刀,试探着挪移脚步绕到死狼的后方。 然后俯身而下,疯了似的朝死狼身上一直捅刀。 余狼仰头,似是被震撼到了,后退了两步。前爪不安的踏着地,没有立即展开攻击。 十丈高的看台上,神秘人摩挲着血玉扳指,那双墨瞳渐渐生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意,“果真,传言不可信。” 身旁的或云和晨风都被震惊到了,他们没有想到,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居然下手如此凶残,这狠劲倒是同他们家主子不相上下。 “主子,这狠劲是白骨崖里的必备功法吗?”晨风“啧啧”的发出惊叹。 神秘人目不斜视,冷冷的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童孺小儿。” “啊?”什么意思?晨风一愣。 一转头,只见另一侧的或风偷着抿嘴笑。 可这一刀一刀捅下去,真的能吓退余狼吗? 或风又不禁为台下的女子捏了一把汗。 如果不能,那就是无用的挣扎。 温宁顿觉有股甜腥之气上涌,随后喷出一口鲜血,四肢一软,倒在了地上。 余狼终于等到了时机,一步跃起…… 星穹如墨,月华如玉。 她看见“一袭白衣”踏风而下,长袍飘逸,猎猎生风。 他戴着银色的面具,轻轻落在她身旁。 凶猛的余狼一见到他调头逃窜,低吼着像要被更可怖的怪兽咬断了尾巴。 不知为何,温宁的脑海里渐渐凝结出一道身影。 但他不是,因他的手臂上没有那道疤。 “我通过考验了吗?”温宁望着他,声音小的像只猫儿。 本是一张白皙如玉的脸,现在满是血污,令人难以直视。 但那双眼睛依旧灿如星子,灵动有神。 神秘人思量着。 面具后的那双眼犹如墨潭,隐于暗处,看不出任何情绪,叫人无法探究他的心思。 他缓缓蹲下,一只手臂悠然的搭在膝上。 另一只手缓缓的伸向她。 温宁静静地等待着,却等来他朝自己额头拍了一巴掌。 内心莫名的生出一阵羞恼,她在期待什么?将她从满地血污中扶起来吗? 温宁只觉眼前一黑,头一沉…… 子时将过,但酒肆里吃酒听曲的人还是很多。 温宁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像烂醉如泥的酒徒。 “这是什么人啊?喝成了这样。” “穿得这么好,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该不是被男人抛弃了吧?” “定是个奇丑无比的,不然这大晚上的还戴个帏帽,也不怕走路撞到杆子上。” 周围一片嬉笑声。 酒客不听曲,也不吃酒,都围过来看热闹。 温宁眉头蹙起,周围好吵,吵得她头疼。 缓缓睁开眼睛,透过帏帽的轻纱,只见周围好些人,都嘻嘻哈哈的朝她笑着。 她站起身,掀开了碍事的帏帽,朝四周张望。 顿时,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笑容在一刻凝固。 温宁不解的看着他们震惊甚至还有些呆滞的眼睛,“刚才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酒客们纷纷散开,亲眼看到她被小二丢在这里的几个酒客,悄悄的将铜板留下,人溜出了酒肆。 其他几个不清楚情况的,只以为是她杀了人,又喝醉了酒,总之也都跟着开溜了。 温宁低头一看,毫无本色的双手,散发着一股血腥气。 原是这满身满脸的血污,吓到了人! 小二见她醒了,走过来,神色有点复杂,“姑娘,我们家老板说哪来的丢回哪去!小的实在不知姑娘打哪来,只知道您进了肆坊就坐在了这里。只好把姑娘先丢在这里了。” 温宁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换成一声自嘲的笑。 小二又将一只锦盒递过来,“我们老板还说了,这个借给姑娘三天,请姑娘好生保管,定要如期奉还。” 温宁接过锦盒拉开一看,里面卧着一只通体莹白如玉的虫子,浑身附着着一层莹亮的短绒,一对红色的眼睛小得像两颗美人痣。 这就是尸虫母! 极其金贵难得的活药材。 小二:“我们家老板还说了,这东西租金很贵,小姐记得要还利息。” 温宁拔刀一挑,割下一缕发丝,拍在桌子上,“转告你家老板,以青丝为誓,以血污为约。利息就是我这条命,他若喜欢,随时可取!” 小二连连点头,“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温宁抓起从医馆买来的药包,拿走锦盒,匆匆离开了酒肆。 却在门槛处,撞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温宁担心自己满身血污的样子惊扰到路人,就戴上了帷帽。 楚慕白觉得此人身形有几分相熟,本想细看究竟。 身后马车上走下一位姑娘。 “阿郎,等等我。”女子骄昵的挽着楚慕白的手臂。 二楼厢房内,晨风看着时二小姐上了一辆马车,实在忍不住,手肘触了触或云,“主子说的那四个字到底什么意思啊?” 或云道:“光有狠劲是不够的,要想活下去还要有脑子。” 晨风摸摸鼻头,“那就是说她没脑子呗!” 随即咧嘴一笑,反正不是说他。 金掌柜捧着瑶盘进来,恭敬的放在老板面前。 时二小姐的话,他不必转述,以他家主子的功力,听得真真的。 神秘老板将手中的古卷放下,注视着那缕青丝,吩咐道:“派人跟着她,每日一次上报。” 金掌柜躬身退下。 神秘老板让或云晨风出去,不必陪着他。 然后将腰间的荷包倒掉里面的药草,将青丝装了进去。 回到昭华阁,她让阿姐派来伺候她的丫鬟退下,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 来不及清洗身上的血污,只净了手。 将几味药材细细研磨,然后用文火煎熬,直到成粥。 待药罐冷下来,再把它镇在井中。 弄好这些,已经将近丑时了。 她这才烧水,沐浴,换药。 温宁看着左手腕上几处细不可查的针眼,那是顾老为他做的针刺治疗。 又看着右手腕上两个更细的针眼,陷入深思。 第十五章 王府 温宁只休息了两个时辰,便起来将冷水镇好的药泥取出,捏成小药粒,方便服用。 玉竹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看见温宁,见礼问安,“二小姐,奴婢是家主派来照顾小姐的,一会儿东珠,桃香也会过来。” “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你们回吧。”温宁换了一件利落的衣服,吃了早膳,立刻前往安和医馆。 今日顾太医休沐,正同顾老研讨一本医学古书,听闻温宁是为太妃头疾的事而来,便请她进后院叙话。 如今宝贤王在朝的权势大不如从前,顾太医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于温宁的提议,他不愿冒这个风险。 温宁看着一言未发的顾老,躬身行礼:“顾老医者仁心,还请您出手相救祖母。” “姑娘,不是老夫见死不救,是这有一副活药材极其难寻啊。”顾老为难的摇着头。 昨日,他去为太妃做针刺,顺便把了脉,知晓那并非是不治之症。 既是不治之症,医者更当竭其所能。 温宁将锦盒打开,“顾老指的可是它?” 顾老一看,骤然起身,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表的震惊,万分欣喜的想抓出来仔细看看,却又担心惊吓到这小东西。 真是拿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中怕化了。“尸虫母,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一睹其真容啊!” 顾太医也分外惊奇,“日前只在古书上见过此物的记载,但相传,天祈国的一位大师有幸得到一只,因豢养不得法,导致尸虫母死亡。当时可是令众多奇医异士哀婉痛惜啊!” 顾老神色暗淡下来,“姑娘,你既然能弄到尸虫母,必是有通天之能,又何须让老夫出面那?” 温宁一脸哀戚,两朵泪花悬而欲滴,“不敢相瞒,王妃觉得我是商贾人家养大的,不喜欢我,万不能让我去见太妃的。可太妃终究是我的亲祖母,温宁不能见死不救。” 顾老看着这可怜的小模样,心生恻隐之心,“难得你一片孝心。可这用尸虫母治疗头疾,也不能保证药到病除,尸虫母有剧毒,太妃娘娘金尊玉贵,怕是冒不得这样的风险。” 顾老的担忧,温宁早就想到了,“顾老请放心,顾老只管把这些药丸请太妃服下,剩下的交给我即可。如果一切顺利,顾老必名留青史。若是不顺利,此事也断然不会牵连顾家。到时候顾老亦可为太妃解毒,宝贤王全府必然感念您的救命之恩。” 温宁将药丸呈给他查验。 顾老闻了闻,“这就是治疗头痛的普通方子,有缓解的疗效,确实吃不伤人。” 又看了看那难得一见的尸虫母。 尸虫母是活药材的说法来自《毒王古方》,因为极少有人抓到它,所以并没有事实验证此虫的威力。如果真能治好太妃的头疾,那将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这对于医痴顾郢之而言,说不动心那是骗人的。 可顾太医依旧不赞成。 此事若真能成,病者得其愈,医者留其名,那固然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可若有个不测,就是把顾家推到风口浪尖上。 温宁理解他们心中的顾虑,并未急着催促,而是耐心的等待着。 思虑再三,顾老终于点头应下了这件事。 但是,他不想好事占尽,却让一个小姑娘独担风险。 “姑娘,你就堂堂正正的随老夫去见太妃吧,你一片赤诚之心,老夫相信太妃也是个明事理之人。” 顾太医本欲反驳,被顾老抬手阻止了。 温宁躬身相拜,“多谢顾老相助之恩,温宁没齿难忘。” 顾太医见老爷子主意已定,晓得这事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索性也跟着去看看。 若真有凶险,他在旁也可协助些。 王府内分东西两园,东面勤策园,是宝贤王和公子的居所。 西面是宝颐园,太妃因头疾喜静,身边只留下陈嬷嬷和几个服侍她多年的丫鬟。 前段时间头疾发作得厉害,宝贤王便让来恩郡主搬去太妃身边,方便照顾一二。 门房一见是顾太医的马车,立即去通报。 少顷,管家请他们前去花厅。 宝贤王和王妃已经候在那,见顾老也来了,立即命人上了供茶暮云顶。 温宁不急着认亲,低眉顺目的待在顾老身旁。 宝贤王端坐上首,听完顾太医的来意,面露担忧为难之色“,这头疾确实让她老人家遭了不少罪,可母妃年事已高,并不适合冒此风险。” 头疾疼痛磨人,尚且能活。可这小虫子身怀剧毒,稍有不慎,岂不是害了太妃。 尸虫母只是古书中有所记载,但终究没有人亲自试过。现在用它来治疗太妃的头疾,无疑不是在拿太妃去赌。 宝贤王若不同意,顾老也不便多做劝说。 他看了眼温宁,总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亲生父亲就在眼前,她却不敢认。 温宁恭谨的向前一步,行了一个肃拜礼,礼节标准无可挑剔。 一看便知是大家出身,经过高人调教。 比起一些九卿贵女,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宁直起身后不卑不亢道:“王爷,王妃孝深义重,令人钦佩不已。只是这尸虫母金贵难寻,又极难豢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民女斗胆,可否请太妃娘娘来定夺?” 宝贤王神色有些动容,不是他不想一试,是担心太妃身子骨受不住。 “你是何人?”王妃眉目肃然,见她说话张弛有度,行事冷静沉稳,眼中不带一丝慌乱,这份气度可不是一个小药奴会有的。 她穿的是方便行动的短衫截裙,看着像是顾老收的小徒弟,所以没人注意到她。 但看她这番说辞,叫人再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顾太医连忙起身道:“这位姑娘便是寻来这尸虫母之人,时温宁。” 什么?她就是时温宁? 王妃不禁重新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杜嬷嬷不是说她从马车里摔出去,还撞伤了头。 可这瞧着,肌肤白润似雪,除了有两分病色,倒不曾见到任何外伤。 王妃微微侧目,余光瞥向宝贤王。 心念道:“你的女儿带着外人找上门来,看你怎么办?” 宝贤王浓黑的剑眉皱起,满目不悦之色。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竟是一个如此不安分的主! 为了回王府,还绕了这么大一圈子。 第十六章 义女 顾老感到气氛有些尴尬,转移了话题,“太妃如果肯愿一试,我父子二人定当竭尽所能。” 顾太医看了一眼父亲,见他依旧坚持,也只能豁出去了。“尸虫母的毒并非无解,下官已有准备。” 说完,将随行的药箱展开,只见里面一排排摆放整齐的各色丹瓶,大大小小好几十。 温宁不禁感叹,不愧是行走在御前的太医,想得就是周到。 宝贤王请王妃亲自去趟宝颐园。 转而目光如刀瞪向温宁,“你是哪得来的尸虫母?” 温宁想起时老爷,一年两次跑商,经常会带回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于是解释道:“鬼市。” 三人皆是一惊。 大宗国有一山,终年瘴气,寸草不生,名为白骨崖。 山崖之巅,平地数十里。每年会有两次商会在此举行。 江湖上简称“青鬼”、“红鬼”。 各国商人都可以齐聚此处进行贩卖,若无重大危国伤民之事,朝廷是不会出面管治。 鬼市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进行买卖交易的,包括命。 所以一只尸虫母,出现在鬼市上,就不稀奇了。 可让顾老震惊的是,看着柔弱的小丫头,为了尽孝心,敢跑到那种地方,胆气可嘉。 但在宝贤王看来,这是上不得台面,有失千金贵女的体面,丢人。 正叙话间,王妃回来了,“母妃愿请一试。” 宝贤王点点头,“那就劳烦顾老和顾太医了。” 温宁同他们一道去了宝颐园。 太妃侧卧在榻上,身后倚着软枕,终年受病痛折磨,面如枯槁,但依旧不难看出她眉眼中的慈祥和善。 身旁坐着一个同温宁年纪相仿的少女,一身天丝云锦,满头珠翠,贵不可言。 双眉如月,唇红齿白,回眸转视间洋溢着活力。 这是在父母身边娇宠长大的孩子,才会自带高傲,无忧的气质。 她便是来恩郡主。 顾老将治疗过程和方法向大家陈述清楚。 众人一片骇然,只因需要以血引渡的人。 割破腕脉,以血引诱尸虫母释放身体里特殊的气味,从而达到治疗的目的。 但是被尸虫母啃咬那是撕心裂肺的痛,说是万蚁噬心都不为过。 来恩一听,怕怕的躲在王妃身后。 王妃见宝贤王看向自己,干干的笑了笑,将目光移去一旁。 顾老只好看向宝贤王,儿子救母理所当然,他不该推辞吧。 却见他目光闪躲,唤来一个丫鬟。 顾老暗暗叹了口气。 可当尸虫母的头刚钻进伤口里,丫鬟痛得大喊大叫起来,乱蹦乱跳险些一掌拍死了它。 丫鬟不中用,还被宝贤王罚了板子。 再瞎折腾一次,尸虫母很有可能会被惊吓而死。 它死了,那酒肆老板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做面具,温宁想想就感到遍体生寒。 顾老无奈,只好拿起匕首,“我来。” 顾太医:“父亲!” 温宁先一步拿到了匕首,“顾老和顾太医还要负责施针,确保引渡者和太妃娘娘的安全,不能让您冒这个风险。” 可是…… 顾老重重的叹了口气。 温宁道:“我来。”清澈的眸光里充满了坚定的神采。 顾老厉声斥责,“胡闹!你这心脉受不得半点刺激,且不说你是否能承受到最后,若是毒气进入肺腑,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温宁莞尔一笑,“顾老就是神仙,有您在,我不怕。” 话音未落,温宁已经划破了腕脉。 伤口不深,只是看着吓人而人。 殷红的血瞬间溢了出来,温宁小心谨慎的将尸虫母重新引到自己的伤口上。 顾老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一会儿看情况了。 太妃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内心跟明镜似的。 药丸服下,陈嬷嬷扶太妃躺下。 顾老点燃了一根只对太妃起效的安神香。 大家静静地等待着。 救治方法简单,但是用血引渡者和受医者却是极其痛苦的。 所以,温宁才要坚持做引渡者。 要想博得太妃的信任,不用点苦肉计怎么行。 尸虫母一天一夜未进食,饿得很,闻到新鲜的血味,滚动着胖嘟嘟的身体直往伤口里钻。 顾太医为温宁施针,防止尸虫母钻进肉里。 可这就让它变得更狂躁,细碎密集的牙齿咬在温宁的腕骨上,发癫似的撕扯磨咬。 温宁痛得满身都是冰冷的细汗,但这比起上一世遭受的磋磨,还是差远了。 一旁的王妃不忍直视,将头别去一旁。 来恩没见过这场面,紧张到满手都是汗。 宝贤王观察着太妃的神色,他并不在乎温宁的死活。 尸虫母的身体渐渐发出一抹微弱的红光,这是它在释放体内的气味。 太妃眉头深锁,不安的晃动着头。 宝贤王紧张的走过来,见太妃神色越来越痛苦,怒斥温宁:“要是太妃有个三长两短,本王饶不了你!” “可若治好了太妃的头疾,王爷又打算如何打赏民女?”温宁咬着牙,双瞳猩红的望向宝贤王。 宝贤王被问愣住了! 她带外人上门,来得这般突然,这账还没跟她算呢?她还好意思管他要打赏? 可是当着顾太医和顾老的面,他能冷下脸说“不”吗。 那岂不是让人笑话他这个王爷,赏罚不明,还不知恩图报?! “那本王便收你为义女。”宝贤王负手而立,威严得很。 好像是天大的恩赐给了她! 温宁却只是苦笑一下。 顾老是听不下去了。 满朝谁不知道宝贤王有一个流落在外的长女,是先王妃所生。 那女孩叫时温宁。 明明是亲生女儿! 如今却说收作义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连一旁素来明哲保身的顾太医也是深感不屑的扫了宝贤王的裙角一眼。 难怪时温宁会跑来求他们帮忙,原来这家人竟是这般无情、冷血! 温宁没有期待他会因为自己的付出而感动。 在他眼中,只有来恩才是亲生,就连他唯一的嫡子,他也没多待见。 太妃的反应越来越大,豆大的汗珠一个接一个滚落下来。 顾老把脉掐着时机,时机一到,配合温宁将尸虫母快速引到太妃头上。 温宁的腕上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白线,白线不断地蔓延,像花草的根,粗细不一。 “是尸虫母毒!”顾太医紧张道,立刻让温宁服下已经配置好的解毒丸。 第十七章 喜欢 太妃这边暂时不需要温宁,她去一旁休息。 伤口还不能包扎,一会还要用她的血将尸虫母引回锦盒舱中。 尸虫母啃噬着头骨,附耳去听,隐约有咬碎筋骨的咯吧响。 宝贤王站得近,听得真切,眉头不禁抽搐了一下。 半炷香后,一只细长的扁平线虫从伤口钻了出来。 “原来竟是这害人的东西作祟。”宝贤王指着那蠕动蜷曲的小虫子,恨不得一脚碾成碎泥。 温宁早知道结果,一点不感到意外。 甚至她也知晓是何人要害太妃。 来恩趁着顾老为太妃开方子之际,倨傲的打量着默不作声的温宁,刚才她可是明目张胆的管父王要打赏的。 “你不会是别有用心吧?”来恩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大家都听得真切。 “是啊!”温宁抬头看向她,目光凌厉,毫不躲闪。 “你倒是答得痛快!”来恩见她一点都不畏惧自己,有些生气。 温宁心脉拽痛得厉害,不想同她说话。 “你不要以为流点血就可以挟恩以报,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能为王府办事,是你的荣幸!”来恩端起起了郡主的架子,毫不客气的教训人。 温宁神情淡然,秋水双眸不带一丝温度,“郡主若是担心别人肖想,占了你王府的便宜,这种流点血的小事就该亲力亲为才是?” 这一家三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他,谁都不肯为至亲之人“流点血”,最后还不是要靠她这个“外人”,现在还好意思指摘她是别有用心?! 真不知道这郡主脑子里装的是草还是水! “你放肆!竟敢顶撞本郡主!”来恩扬起了手…… “好了。” 王妃小声的喝令来恩不要再争吵了。 宝贤王的脸黑得像锅底的灰。 来恩这才闭上嘴巴,不悦的收回了举在半空的手。 太妃体内的尸虫母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顾太医叮嘱几句,温宁便同顾老一同离开王府。 走时,太妃还没有醒过来。 宝贤王亲自送客,连连说要登门致谢,厚礼相赠,却对温宁只字未提。 马车上,顾老为温宁把了脉,才发现她一直隐忍着。“针刺之术虽然对你的心脉大有裨益,可是不能连续施针。百里这里有些药,你拿回去,若疼得紧就含一片。” 温宁温婉的笑着,两朵小梨花窝现出来,“多谢顾老,温宁就说吧,顾老是大神仙,有您在,定会没事的。” 顾老紧锁的眉目瞬间舒展开,“你这孩子,还哄老夫开心呐是不是?” 顾百里也跟着笑起来,此时看着她,容貌清丽如晨曦朝露,眉若远山,星眸璨璨,一颦一笑间竟隐隐妩媚生。 竟不知自己目光怔怔,有些痴了。 顾老默默的将百里的变化看在眼里,待温宁下车后,问道:“你不会是看上了这姑娘吧?” “谁?”顾百里一愣,旋即从父亲似笑非笑,充满探究的眼中想到了她。 坦言道:“一个不畏强权的小女子,面对郡主的无理取闹,进退有度,字字珠玑。明明身体羸弱,却为了救祖母忍受双重的剧痛,一言不发。父亲不觉得她很有意思吗?” 顾老看向远方,目光也渐渐变得悠远,“她是个好姑娘,可能这般隐忍的,绝非池中物。” 顾百里默然。 温宁回到时府,含下一片药,便合衣躺下了。 回想这两天里出现的事,并没有完全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点重演,她的改变,让事情进展有些脱轨。 何若兰的出现,意味着楚慕白快要动手了。 迷迷糊糊间,她沉沉的睡去。 我需要钱,需要很多,把你的掌家之权给我…… 温宁的小山眉微微蹙起,紧闭的双眸下瞳睽不安的转动着,却怎么也转不走那让人心悸的画面。 温宜站在黑色的水潭里,眼神里一片死灰。 不知是她的身体在下沉,还是水位在升高,脖子处的水线正一点点吞过她的唇,漫过她的鼻。 “我要杀了你!” 那是……楚慕白的声音? 温宁顾不上脚下这条下沉的窄路是否平整,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楚慕白癫狂的笑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 温宁冲进去水中,可阿姐却不见了…… “阿姐?阿姐!” 温宁猛然坐起,眼底充斥着浓烈的不安。 原来是场梦。 温宁揉着眉心,还是去看一眼阿姐安好,这心才能放得下。 选了件散花锦袍裙,相对艳丽的颜色可以让脸色看起来多几分明媚,少几分苍白。 整理好垂在腰间的长发,看见肩膀上的红痣又变成了一朵盛开的红梅。 花厅内,一位妇人战战兢兢的瞄着端坐在上首的时家主。 温宜叫人去查疯马一事,查到乔家。找过去的时候家门大敞四开,没有人。 没想到,乔氏自己找上门来。 温宁来的时候,温宜叫人去请了老夫人来。 二人是前后脚进的门。 “老姐姐,你得救救大山他爹啊!”乔氏一见楚氏进来,先是愣了一下,认出她后,跑过去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 楚老夫人辨认许久,方认出这个人来,“你是,乔氏?” “正是正是啊,老姐姐,你想起来了?”乔氏眼中燃起一抹欣喜,常言道认识人好说话,她家老头子有救了。 楚老夫人坐去温宜旁边的副位,对于乔氏的为何出现,她心知肚明。但她并不打算承认什么。 威严的看着乔氏,“你来我府上所谓何事啊?” 乔氏道:“王府来了人抓走了我家乔五,老姐姐你看,这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可怎么活啊……” 楚老夫人借势打断了她的话,“原来你是想找我借点钱啊,我儿白哥刚任职不久,我手头也不宽裕,这里有些碎银,你且拿去用吧,不用还了。” 楚老夫人起身,朝她丢去几块碎银,就要离开。 乔氏看着脚边的银子,怒从中来,“我不是来找你借钱的,乔五是为你办事,才得罪了王爷,人被带走了,你得把人给我找回来啊!” “血口喷人!乔氏,我几时叫乔五去得罪王爷了?若不是看在同乡一场的份上,我连见都不会见你,你倒攀咬起我来了。”楚老夫人横眉冷对,怒甩衣袖。 温宁同温宜对视一眼,问道:“乔氏,你可知污蔑是要受杖责的,尤其是污蔑楚大人的母亲。” 第十八章 顶罪 乔氏一听,火冒三丈。 “我没有诬陷!是李翠花找的我家乔五,当时我们并不愿意去帮她这个忙,是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着自己跟在楚家老姐身边做事,差事没办好,老姐很生气。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如果我们不帮她,她也不想活了。 我们当时根本不知道是要撞王爷的马车,我们要是知道,给我们再多的钱我们也没那个胆子。哝!你看,这钱我们都没动。钱袋子上的绣花是李翠花的针法不?” “光凭刺绣,也只能说钱袋子是李妈妈的,可并不能证明是李妈妈唆使你们驱赶疯马撞车。”温宜握着钱袋子的手指用了力,表面平静,心里却是怒火滔天。 楚家这对母女天天嚷着府中的份例不够花,隔三差五就去她那要银子,感情都把钱用在买凶害她妹妹了! 若是阿宁上了那辆马车,以她的身体状况,后果不堪设想。 “咣”! 温宜将钱袋子拍在桌子上。 惊得所有人都望向了她! 乔氏不安的望着温宜,两只手不停地交替着握来握去。 证据……她哪里来的证据啊,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能让别人知道吗。 温宁一双慧黠眸子清亮如星,注视着乔氏脸上闪过的每一个神色。 语气冷然,给人一种不容小觑的压迫力,“没有证据,那便是污蔑!” 乔氏瞪大了双眼,眼神焦虑恐慌,“我没有污蔑!我敢同李翠花当面对峙!” 楚老夫人眉毛一挑,暗自松了一口气。 “李妈妈已经死了,害人不成,反被害!”温宜说着,目光却斜向了楚老夫人。 她在给楚氏最后一次机会,若楚氏自己交待,她会念及婆媳之情,保住她的体面。 可是楚老夫人只是用不以为然的目光回绝了她。转而斥责乔氏:“乔氏,你和李翠花狼狈为奸,出了事也是你们咎由自取。既然你都说了,是李翠花找上的你,那你便去找她吧。” 听到李翠花的死讯,乔氏不信。 指着她们三人,声音嘶哑到失控:“你们就是看我们命贱,无权无势,欺负我们!让乔五替你们背罪!楚氏!自从你儿子白哥娶了妻,你做了多少恶事,老天都看着你。 人在做,天在看! 总有一天,报应会找上你的! 我咒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乔氏是哭着冲出时家的。 温宜担心她出事,派人跟着点。 温宁不禁唏嘘,断子绝孙,好毒的誓! 楚家人恶事做尽,死不足惜,可怜了那个孩子,本是健健康康的,却遭了亲祖母的毒手。 到底是天罚,还是人祸? 晚饭前,家仆突然跑回来禀告,乔氏跳了河,她是铁了心寻死,等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温宜心里一沉。 她明明知道乔氏说的是实话,她也想给她个公道,可没有证据,什么都做不了。 乔氏的死,对温宜打击很大。 她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女子在世本就不易,嫁了人便一生都要依附男人而活。乔氏救不了自己的男人,干脆选择了殉情。 “这件事,先不要让二小姐知道。”温宜交待完,亲自去为乔氏准备后事。 乔氏的眼一直睁着,她走的不安。 “应该让楚氏再见她最后一面。”温宜为她擦干净身,一面又像是在自语。 楚慕白下值刚一回府,楚老夫人就让人请他去了松青苑,将乔氏的事告诉了他。 他拖着略显沉重的腿回到毓秀阁,问了玉竹,才知乔氏死了,温宜去料理后事去了。 压抑一下午的火瞬间释放出去,一把掀翻了桌子。 玉竹吓得躲去一旁,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大爷发这么大脾气。 少顷,他冷静下来,让玉竹把这里收拾干净,又叫厨房做些温宜爱吃的菜。 他背光而坐,看似平静的神色,眼睛里却射出狠绝的光芒。 半个时辰过去了。 温宜还没有回来,等来的却是楚老夫人急匆匆的神色冲进了毓秀阁。 “儿啊,你那不闲的夫人,要让你母亲去给乔氏磕头赔罪啊!”楚老夫人声泪俱下,捶足顿胸一副不要活的架势。 “母亲别怕,有儿在!”楚慕白眼底生出的涛涛怒火仿佛要把周围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一刻钟之后,楚慕白的马车停在了乔家门口。 楚老夫人跟在儿子身后,趾高气昂的进了屋。 有儿子在,她还怕什么? 温宜见他一副剑拔弩张的逼人气势,又看到他身后得意的老夫人,猜到了是婆母添油加醋,撺掇了他。 乔氏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死者为大。 “婆母,您同乔氏同乡一场,也为她上柱香,送她一程吧!”温宁将香燃好递到她面前。 楚慕白见温宜并没有要让他母亲跪下道歉的意思,只是上柱香而已,心里的怒火也小了很多。 楚老夫人把脸扭去一旁,“同乡的人多了去了,都死了,我上的过来吗?” 温宜也没难为她。 天生没有良知的人,说再多也长不出来良知。 楚慕白命家仆丫鬟都退出去了。但他即将要说的事不宜当着母亲的面,于是也让她去车上等。 楚老夫人悻悻离去。 楚慕白尽量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 “午后,宝贤王带着人贩乔五先去找了陈大人,乔五供出是李妈妈花钱让他纵疯马撞车的。我跟他们解释我并不知情,但是他们不信我。还说我家风不正,是我无能,陈志远要我给宝贤王一个满意的交待,不然就贬我的职。” 他看着温宜,他都说的这般明显了,家主的事总该让出来了吧。 温宜是想安慰他的,可一看到乔氏冷冰冰的躺在那里,这安慰的话实在无力说出口。 “明日,我同夫君一起去王府登门赔罪,到底是我们家亏欠了乔氏,看看能不能先保出乔五,至少让他夫妻见上最后一面。” 楚慕白垂下头,脸上闪过一抹冷笑,“夫人,我要被贬职了!你还想着别人的事?” 温宜神色清冷的看向他,“那夫君意下如何?” “李妈妈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要想平息宝贤王的怒火,就要找个人出来顶罪。” “夫君,可有合适的人选?”温宜看着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温宁!”楚慕白缓缓的吐出这个名字,目光深邃,却掩藏不住眼底狠绝的意味。 第十九章 噩梦成真 温宜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 “温宁不是在马车里坐着吗,自己买凶杀自己吗?” “我们都知道马车里坐的不是温宁,是映雪。”楚慕白话里带着急切和恼怒。 “可是宝贤王不知晓。”温宜皱起了眉。 “所以我们把温宁交给他,告诉他们其实打人的是温宁,映雪只是一时顽劣好奇才撒了谎,而温宁得知此事后心生怨恨,纵马行凶,这样宝贤王就会相信,疯马撞车与楚家人无关。”楚慕白握着温宜的手,一往情深的望着温宜。“我知你疼她,可是她终究是宝贤王的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顶多就是训斥两句,给两巴掌,跪会祠堂,死不了人的。日后她就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我们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温宜抽回手,满眼厌恶,甩了他一巴掌,“背着杀人的罪名高高在上吗?” 楚慕白瞪大眼睛近似狂吼,“可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 “啪!”温宜又狠狠地朝他的另一侧甩了一巴掌。“楚慕白,你给我听清楚,温宁是我时温宜的妹妹。你再打她的主意陷害她,我们便和离!” “和离?你说要跟我和离?”楚慕白朝温宜胸口狠狠地杵了一拳,无情的看着她倒在地上。“你不肯给我家主之权,还为了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断我前程?时温宜,你好得很啊!” 温宜的头磕在棺材角上,流了血。 但这也未能将他眼底的无情和绝情化开一丝。 愤怒的火焰在他眼中跳跃,此时的他同那条大野狼无甚分别,“时温宜,这是你逼我的!” 楚慕白一拳将她打晕,撕扯下几条丧幡,将她的手脚绑上,从窗户把她丢了出去。 他没有上马车。 而是从废弃的巷子里绕去了早就准备好的地方。 玉竹担心家主,想起二小姐今晨对她有所交待,楚氏母子前脚离开毓秀阁,她就赶紧跑去报信。 此时,温宁已经在追来的路上。 楚慕白将温宜摔在地上。 与其说是地,不如说是坑! 半桶水泼面而下,冷水刺激她瞬间醒来,突如其来的呛意,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楚慕白把她拎起来,脸贴近她的耳畔,沉声道:“我的好夫人,你不想牺牲你的好妹妹,也不是不行。” 故意一顿,看着温宁将脸转向自己,满意的说道:“只要你交出掌家之权。” 温宜冷笑,“做梦!” 如果到这个时候了,她还看不清他的人品,岂不是眼瞎心也瞎。 楚慕白那张白日里尽显谦和,温润如玉的脸,在今夜却像鬼魅一般,忧郁狰狞。 他的眼里闪露凶光,发狂的朝温宁的头打去。 一下接着一下,直到他的手痛了,才肯停下来。 温宜趴在地上,头嗡嗡的,又晕又痛,还有些想呕。 “我需要银子,需要升职,我升官发财,你是我的夫人跟着享福有何不好?乖,把时家大印给我!“ 楚慕白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狂躁哄着她,却见她无动于衷,反手抽出身后的一块竹筏。 水哗啦啦的倾注而下,一盏茶的时间,便蓄进了半尺高。 楚慕白已经跳到坑外,蹲在上面冷漠的看着她泡在水中。 另一边,温宁赶到乔家,发现家仆和楚氏都在,但是楚慕白和阿姐不知所踪。 能去哪呢? 乔家很穷,住得极为偏僻,附近没几户人家。 温宁命家仆散开去找。 楚老夫人不肯,嚷着要先回府。 温宁拔刀架在她脖子上,发狠的说道:“找不到阿姐,我不会让你活到明天!” 大家分头去找,可是温宁还是心惊胆颤的。 “这附近有一所破庙,家主会不会去那边了。”一个家仆很早以前也在这附近住过。 他对这里比较熟,温宁让他带路。 可是破庙里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家仆不小心,踢翻了碎成半个的瓦罐,里面的水淌了出来。 水? “这附近可有水,或者河之类的?”温宁想起了午间做的那个噩梦。 家仆想想,“有,我知道在哪。”说完先一步朝那跑去。 …… 水已经漫过温宜的腰身。 她没有恳求,只是问他一句,“你自请入赘,图的是时家的家产?” 楚慕白不置可否,“那你现在可想明白了,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时家的产业重要?其实你死了,我也会顺理成章的得到时家!可若你主动退出,你依然是我的妻,未来楚府的夫人。” 温宜眼里一片死灰,甚至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今日的夜无月,漆黑得像一只张着大嘴的怪兽。 四周起了雾,就像在奏唱的哀歌,哀悼这三年所有的情谊。 楚慕白为了欣赏温宜脸上的绝望,在旁边点了火把。 点点火光,正好为温宁带来了希望。 “阿姐!”温宁冲了过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摔在地上也顾不上痛,赶紧爬起来。 她看到温宜陷在水中,那水已经没过了她的心口。 “你不就是想要掌家之权吗,你放了我阿姐!”温宁朝楚慕白厉声道。 “不!你去死,我想要你去死!”楚慕白低吼。 “好!你把我阿姐弄出来,我就站在这里,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我肯定是逃不掉的。”温宁尽可能安抚他,不去刺激他。 “阿宁,你快离开!”温宜眼泪簌簌落下,“他是个疯子,你快走!” 楚慕白冷冷的看着水线即将没过她的唇,迟疑了。 可当温宁试图靠近温宜身后那块竹筏的时候,突然被楚慕白掐住了脖子。 温宁做着挣扎的动作一面迷惑他,一面抽出匕首朝身后猛刺。 但因她背对着他,所以刺的并不深。 只好在他手腕上狠狠补了一刀。 楚慕白下意识松开了手。 满手温热黏腻,“我要杀了你!”楚慕白朝她猛扑过来。 温宁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快速的胡乱挥刀,楚慕白的手臂被划伤,恶狠狠的瞪着她。 饶是这样漆黑不见指的夜,依然能感受到楚慕白似要焚烧掉一切的目光。 温宜的视力受了伤,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紧张不安的听着声音。 温宁的心口剧痛,接二连三的刺激心脉,她快要撑不住了。 不远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有声音传来:“二小姐……” “你还叫了帮手?”楚慕白双拳紧握,骨节吱吱作响。 温宁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水位已经没过了阿姐的鼻子。 第二十章 分家产 温宜水中闭气坚持不了多久。 必须先救人。 “楚慕白,除非你有十足的把握,半盏茶的时间内将我和阿姐都杀死在这,并且你可以人不知鬼不觉的逃掉。否则这么多人都可以指认你杀人。 我虽是不受宠的,但终究是宝贤王的女儿。相信,宝贤王很乐意为我报仇,得一个慈父的好名声。” 幸而愤怒没有吞噬掉他所有的理智。 楚慕白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再心有不甘也只能先逃走。 温宁跳入水中,托举着温宜的身体,家仆赶到及时,一起将她们救了上来。 回到时府,李大夫给家主做了检查又开了药,温宁见阿姐睡得不安稳,便给她点了安神香。 参与寻救的家仆,每人都从温宁这领了二十两赏钱,这相当于他们一年的工钱。 玉竹和那位途中回去叫人的家仆多赏了五两。 当赏则赏,也是想让家仆丫鬟们收收心,以前由楚家人搅和,家主奉承以和为贵,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时不同往日,时家的府规要走入正轨,便要有赏有罚。 楚慕白逃走后,哪里敢回时府,偷摸跑去敲了何若兰家的门。 也不知何若兰吹了什么耳边风。 天刚蒙亮,他便背着荆条跪在时府门前,大声嚷着要见夫人。 温宁昨夜一直守在阿姐身旁,所以楚慕白负荆请罪的消息便传到了毓秀阁。 温宁望着黑云压境的天边显出一抹鱼肚白,眼中生出一些期许。 这还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感受到等人的滋味。 温宁吩咐门房:“先不必管他,就是一头撞死了,你们只管拿水泼干净地面,自有人收尸。” 当然他若能自己一头撞死了,就不是他楚慕白了! 经过昨日的事,温宜彻底看清楚楚家人恶毒的心思,叹着气,“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阿姐,这或许也算因祸得福呢。”温宁走进来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暂时失明的双眼,更加显得空洞和无力,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说。 “阿宁,阿姐想和离了。”温宜语气平淡而坚定。 她不是一时冲动,是楚慕白伤她太深。 她给过他们机会,可他们做事太绝,既然为了一己之私毫无情面可言,她又何必作茧自缚,让自己的一片真心被人蹂躏,蹉跎。 只是,她担心楚慕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可是温宁不怕! 她有前世的记忆,知晓楚慕白一家人未来的选择。如此,她便占尽先机。 就像太妃的头疾,正是因为楚映雪想讨太妃高兴,搜刮时家钱财,重金寻到了尸虫母。 “好,那我们就和离,把他们都赶出去。”温宁嫣然一笑,双颊小梨花窝显现,如春日暖阳,让人感到温暖。 温宁将最后一片丹片含在口中,心念道:“顾太医的止痛药真是个好东西,就是不抗吃!下次得多要点。” 时府的大门最终在楚慕白的期待和愤恨的交织中缓缓打开。 可当温宁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短暂的诧异后,起身朝里面张望一眼,“怎么是你?我要见时温宜!“ 几乎是同时,温宁也望了一眼人群。 巳时已过,那人怕是不能来了吧。 温宁收了收心神。 楚慕白这等奸诈小人属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让他缓过来,只会更为难缠。 不能再等了! 和离之事今天必须有个结果。 “签了和离书,你绑架家主的事,时家便不追责了。”温宁命人把和离书奉上来。 楚慕白恼羞成怒,投来阴狠的目光,“想让我签和离书可以,让时温宜亲自和我说!你没这个资格!”最后一句话是他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不大,是专门给她一人听的。 楚慕白抽出荆条丢去一旁。 人群里开始骚动起来。 “这夫君是犯了多大的罪啊,跪了好几个时辰,却连自己的夫人见一面都不让。” “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是要和离,也应该让人家夫妻当面把话说清楚啊!” “是啊是啊!”人群开始一边倒,都在指责温宁做事刻薄,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婚。 楚慕白得意的盯着她的眼。 可那些言语早就伤不到温宁分毫,一世的磋磨,她早已练就出一身坚强的铠甲,那是最好的防身武器。 温宁冷眼寒眸看着比自己高出快两头的楚慕白,“你害了我阿姐,她现在下不了床,已经全权交由我来处理。你若不想和离,我和你之间就没什么可谈的。”温宁转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回眸戏笑道:“我想楚大人等得了,你那外室估计等不了吧!” “时温宁,你是怎么知道的?”楚慕白瞪大眼睛。 温宁冷笑,“楚大人不是更应该关心何若兰的肚子吗?毕竟主母有权直接处置掉外室子。就算姐姐仁慈,放过那个孩子,就你那点俸禄,估计也养不活那两口人吧!” 楚慕白见大门就要合上,一急,叫住了她,“一半!我只要一半的产业,给了我,立刻签和离书。” 温宁心中暗笑:上套了! “那我们就一起算算账吧!”温宁转回身,慧黠的双眸闪过一抹狡猾的神采。 楚慕白自是高兴的,他晓得时家,一方富户,就是一半产业那也是很大一笔数字。虽说远远没有达到他的目标,可眼下,弄一半是一半,至于剩下的,来日方长。 温宁一摆手,家仆抬着几口大箱子鱼贯而出。 楚慕白看着箱子,眼里尽现贪婪的目光,心想着,一会签和离书的时候,再多加两成,时温宁为了她姐姐一定能答应给他。 围在府门口看热闹的人见着这么多大箱子,两眼直冒金光,来围观的也越来越多。 温宁看造势差不多了,便开始下一步。 “楚大人与我阿姐大婚三年有余,今日缘分已尽,他要我时家一半的产业作为和离的条件。今天,我就当着众人的面,把产业拢一拢,大家也好给做个证!” 众人纷纷来了兴趣,紧着往前凑,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这条路便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后面一处角落,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一只宛如玉雕的手,撩起了车帘一角。 第二十一章 不许和离 马车里的人饶有兴味的看着那抹瘦削的小身影,舌战八品新贵楚县丞。 “十年前,楚氏带着年幼的楚大人和楚映雪拦住我们父亲的灵柩,一哭二闹三上吊,阿姐心生不忍,允诺继续资助楚家,直到楚大人榜上有名。”温宁指着第一只箱子,“这里便是整整十年,时家资助楚家的所有花销凭证。共计一千八佰两。” 楚慕白觉得不对劲,低吼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温宁没搭理他,让人把箱子打开,并且将账本向众人展示。 楚慕白有些慌乱无主,紧扣温宁手腕,“时温宁,你到底什么意思?” 温宁保持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楚大人先别急,你想要产业,都答应你了,你还担心什么,这不得一点点,一步步来吗?” 楚慕白面上显出犹豫之色,却见时温宁突然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腕间的伤口看,下意识的松开了她。 温宁继续冲着人群道:“三年前,楚氏又哭闹着堵上时家的大门,让我阿姐兑现承诺,与楚家结下姻缘。当时楚大人你说为了报答时家多年资助之恩,自请入赘。正因此事,大人还得个美名。” “的确如此!楚大人那时可谓是春风得意,让我们这些书生望尘莫及啊!”人群里有人挖苦道。 温宁:“那时,楚老夫人要求婚礼一定要大操大办。礼单和婚礼上所需一应用度,包括老夫人自己和楚映雪所需的金绮珠玉,绫罗锦衣,全是老夫人亲自定的。这第二只箱子里,便是当时婚礼所有的花费清单,共计三千九百两。” “这么多?王府嫁郡主也不过如此了吧?” “时家是真的家大业大啊!一个入赘就这么大场面.”人群议论纷纷,羡慕楚慕白不已。 楚慕白双眼锋芒逼人,他摸不准温宁的底牌,但她数落的都是他的黑历史,“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宁往一旁退开两步,正巧瞧见了那辆刻有“豸”的马车。 故作很害怕的样子,“楚大人您要分产业,那不得好好算一下吗,不然您怎么知道时家产业到底有多少那?” 楚慕白眨动着眼睛,厌恶的瞪着她,“你最好别耍花样!要分就赶紧分!” 温宁连连点头,然后继续。 “三年来,楚大人挑灯夜读,伏案而眠,终于考中进士,当了正八品的县丞。但是楚大人的俸禄从未拿回来过,也未给家里花过一个铜板。这第三个箱子里装的便是楚大人、一个人、三年内的花销。花了多少银两,楚大人,这个要我报上数来吗?”温宁一口气说完,生怕被他打断,转动着灵动的大眼睛望着他。 这钱干什么用的,楚慕白心知肚明。 如果被爆出来,他就免不了被调查。 此时,楚慕白如果还相信时温宁的鬼话,他真的是没带脑袋出门。 双拳紧握,一脚踹翻满箱子账本,恨不能掐死她,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能先且忍着! 毕竟,朝廷命官当众杀人,会被一群言官弹劾,甚至当成典型而且愈演愈烈。这罪名他是承受不住的。 温宁看着他那张极为有趣的脸,尴尬与羞恼交替,一会通红,一会铁青,连落日时的余晖都不及他这般精彩。 笑道:“楚大人,那现在我们分产业?” 楚慕白神色并没有因此有一丝好转。 温宁请出时家各店的掌柜,让他们各自报一下这几年时家的收支情况。 楚慕白难得耐心的听着,这些动辄上千的数字让他心花怒放,刚才那些不悦随着这些好听的数字入耳,渐渐烟消云散。 他叹息着,终究是要少了! 但当掌柜开始报第二轮账目的时候,他呆若木鸡,然后一把夺过掌柜手中的账本翻看,彻底傻了眼。 “所以说,时家其实只是一副空架子?”楚慕白难以置信的望向时温宁。 这不可能,那么多的进账,怎么最后还成亏本之势。 “时温宁,是你们姐妹二人串通好的,做的假账,你休想糊弄我!”楚慕白将账本狠狠地摔在地上。 账本带起的风,撩起温宁鬓间一缕碎发,那一瞬,恰好遮掩住她眸底的讥笑。 温宁叫人收好账本,唯独留下第三只箱子,“这些账本是真是假,是很容易查出来的,做这个假有何意义?” 见他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温宁又道:“时家现在的产业就是这堆债,正好不知道找谁讨要去,楚大人既然想分,那便分吧!还(huán)五成是五成!” 楚慕白气得七窍生烟,脸色极为难看,他本来是要钱的,怎么到最后变成他要给钱! 温宁看着他那张愤怒不安的脸,清丽的面容冷了下来,“楚大人既是上门赘婿,那时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与你无关。时家养你楚家三口人三年之多,好吃好喝丫鬟伺候着,不仅没向你收取楚氏母女的日用之资,还给她们每月五十两的份例。既然你已同意和离,也理当偿还这些费用。” 楚慕白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一箱箱账本,这哪里是真金白银,分明是来要他命的催命符。 “那可是一笔巨资啊!”有人喊道。 楚慕白愕然,嘴里喃喃着“巨资”。 随后他反应过来,指着温宁怒喝,“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混淆视听。那些花费是时温宜自愿的,我从未逼过她。” 温宁轻蔑一笑,“这么说,你入赘当日带她们同进时府,不是想让她们跟着你一同享受时家的荣华富贵,而她们只是你的嫁妆?!” 她语气平淡柔和,却是字字致命! 人群开始有人骂他假仁假义,道貌岸然! 楚慕白的脑子里飞速的转着,他跪在时府门前好几个时辰,绝不是只为一纸和离书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破债!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时温宜喊出来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不许和离!”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楚老夫人从人群后面走上前来,当众甩了楚慕白一个耳光,怒喝道:“这桩婚事乃你父亲与时老爷在世时定下的,岂容你们小辈任性胡闹。” 对,对,不合离!只要不合离,他就还是时家的女婿,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可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当众出尔反尔呢? 岂不是让人笑话! 温宁余光斜去那辆马车,不知为何那个人还不肯出来,是觉得这出戏好看吗? 第二十二章 王爷贤明 就在僵持的时候,冲过来两队卫兵。 卫兵冲开人群,护拥着一辆奢华的大马车停在时府门口。 侍卫撩开了马车前面的玉笭,扶着宝贤王从里面走下来。 温宁猜想,多半是太妃已经醒来了。 宝贤王站在温宁身前,冷厉愤怒的目光恨不能把她的头顶瞪出个窟窿。 他没有急着喊“平身”,所以众人只能大气不敢喘的垂头跪着。 良久,许是他站着不动也会感到累,这才让人都起来。 他冷着脸把门口的人看了一遍,神色不悦,“你们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楚慕白连忙卑躬屈膝的解释道:“回王爷的话,下官的夫人着了风寒,家妹心疼阿姐在这同下官闹了点小脾气。” 温宁冷笑,“楚大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的本事还真是厉害!” 楚慕白这是想着法的进时家这道门,温宁可不答应! 赶紧反驳,“回王爷,楚大人的母亲因为同民女有过节,雇凶纵马致使杜嬷嬷受伤,楚大人没办法给王爷交待,要让民女顶下这罪。” “竟有此事?”周围气氛瞬间凝重,宝贤王目光如刀,声音冰冷威严。 楚映雪先是打了杜嬷嬷的脸,而后楚氏又疯马撞车,这是有多看不惯他这个王爷啊! 此时后院安心养伤的楚映雪还不知,自己随口一个谎言,竟给她楚家带来怎样的灾难。 楚慕白正要为自己辩白,却听见人群后方又出现了一道似有些嚣张味道的声音,“楚大人家今日是真热闹啊!” 只见一位身子颀长如玉树之姿,容貌精致绝色的男子,着一身月牙白色的束袖长袍,墨黑的长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着,步履闲雅,逆光走来。 一双如黑曜石般的墨瞳闪着凛然,高傲的英锐之气,粉红色的薄唇微微上扬,“下官见过宝贤王。” 楚慕白怔怔的看着他缓步走上石阶,震惊之余更多是恐慌。 温宁福身见礼,“墨大人安。” 宝贤王刀眉蹙起,看着墨云稷身上一大片蛟龙浮云暗纹,心中更加不悦,“你们认识?” 墨云稷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一直没抬头的时二小姐,“下官办差,有幸得时二小姐提点,说来,下官还要好好感谢一下时二小姐才是。” 宝贤王的眉蹙得更深了,堂堂豸卫司指挥使,八面玲珑,何事能难得倒他,还需要一个深闺女子提点? 所以,“墨大人此次,是专程来感谢她的?” 楚慕白愕然的看看宝贤王又看看墨指挥使。 一个是闲赋在家的皇亲国戚,靠着常年卧病在床的太妃撑着门面; 一个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赐以墨氏国姓,等同半王,以彰显其无上荣宠。 这两个人说话,他这个八品小县丞,连嘴都插不上。 这时温宁平日里病恹恹的,何时又与“大阎罗”扯上这番机遇? 宝贤王当年也是威风八面过的人物,如今在“墨阎罗”面前,气势竟少了一截。 可惜,他若是早知道时温宁与墨大人有这层关系,请墨大人出面说个情,杜嬷嬷的事岂不是就解决了! 何必闹出这么大一堆事来! 墨云稷一笑,不否认也没承认,“下官的事不急,王爷先请。” 楚慕白觉得这是个机会,连忙道:“王爷,墨大人,不如同下官一起进舍下先喝杯凉茶。” 温宁大步一迈,拦下楚慕白,“楚大人是记性不好,还是想借着王爷和墨大人的贤名私闯民宅?” 宝贤王顿怒,呵斥道:“放肆!” “王爷容禀,楚大人已经当众答应同时温宜和离,百姓皆可作证!既要和离,自然不便再踏进时家大门。而且楚大人欠时家很多的债,还没个说法呢。”温宁不卑不亢,将楚慕白的罪行昭然若揭。 墨云稷扫了一眼一箱子的账本,冷漠的脸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敢情这是给他准备的! 这等闲事,他堂堂王爷自然不会自降身价去管,目光炯炯带着探究的意味望向墨云稷。 墨云稷很识趣,“巧了!本官奉旨查恩科舞弊案,有些事正需要楚大人跟着回去协助调查,这么大一箱的金钱债,就一并带回吧!”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时温宁,见她终于敢抬眸看自己一眼,眸光幽深,意不可明,“不知是否耽误了贵府处理正事?” 温宁神色一松,星眸含笑,亲手将和离书捧到楚慕白面前,“楚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刚才当众允诺的事,现在不会要当着王爷和墨大人的面反悔吧?” 楚慕白欠她姐妹的,岂止是这些钱财,更是命! 他要用半世的痛苦和不顺,还有他这条命来偿还! 楚慕白脸色苍白,双肩垂下,呆若木鸡! 楚老夫人见势,连忙膝行几步到宝贤王面前,“王爷,绝无和离之事!这件婚事是父母之命,岂容他们儿戏,况且,民妇的儿媳时温宜也并未亲口说要和离,一切只是时二小姐一己之言。” “是这样吗?”宝贤王转脸问向温宁。 太妃已经醒了,睁开眼便要见她,还叮嘱必须让他亲自去接,还不许委屈薄待她。 宝贤王虽不喜这个满身是刺的粗鄙丫头,但她确确实实救了太妃。 何况她再不好也是王府的人,楚慕白竟然吃了狗胆,敢让她去顶罪,就凭这一点,他就该死。 不知何时,温宁的眼中已蕴出两朵泪花,小唇一撇,可怜兮兮的望着宝贤王,“阿姐被楚大人给打得起不了榻了,到现在眼睛还不能视物,是阿姐全权委托阿宁,与楚大人好聚好散,可是楚大人一家偏是不听那,一个赖在里面不走,一个嚷嚷要分时家产业,还有一个……”温宁双眸一眨,眼泪簌簌落下,看上去楚楚可怜,令人动容,“还有一个宁肯作死我们姐妹二人,也要纠缠着不准和离,还说我们人傻钱多,活该。” 墨云稷看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宝贤王心中婺的一软,他最是见不得小女儿家哭,“简直是欺人太甚!堂堂男儿有力气自当保家卫国,却在家中欺负自己的发妻,算什么本事?” “好!”人群里突然有人举起拳头叫好。渐渐地两个三个,最后都跟着附和起来,“王爷贤明,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宝贤王刀眉一挑,心情见好。 楚慕白被墨云稷似刃的寒眸盯得直发毛,竟鬼使神差的按上了红灿灿的大手印。 时温宁抱着和离书,福身道:“王爷英明,多谢王爷仗义执言,为民做主。” 第二十三章 胆子太大 墨云稷也不再多说,她要借他的势,目的也达到了,便朝宝贤王拱手告辞。 楚氏护在儿子身前,迎上墨云稷尖锐的目光,心剧烈的跳动着。 本想气场不够,声高来凑,结果发出的声音竟不如平日里的大,听着更像是商量,“你你不能带走我儿子,抓人要有证据。” 墨云稷仿佛见到了好笑的猿! “楚大人只是协助调查,楚老夫人若是横加阻拦,就坐实了妨碍公务的罪名。” 楚慕白点了一下头,“我没事,安心等着我回来便是。” 温宁请宝贤王进府喝口茶,本是意思一下,没想到他竟不客气,先一步迈进了府门。 她只好跟上去,带路。命人关上大门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瞧见楚慕白站在马车前,也回望了一眼时府。 仅一眼,便是满满的不甘,没有一丝悔意。 楚映雪不肯离开时家,最后是被人架着胳膊“送”出了时府大门。 楚氏看着被带走的儿子,身旁一瘸一拐的女儿,再一看看自己这身行头,瘫坐在地上。 三年前,他们来时府逼婚,除了一身尚算拿得出手的衣衫之外,一无所有。 如今,除了一身行头,儿子还被带走,女儿还成了瘸子。 “母亲,怎么办啊?”楚映雪哀哀戚戚的望着楚氏,她被赶出的突然,一锭银子都没带出来。 楚氏发狠的瞪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还能怎么办,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等你兄长的消息。” 只要她的白哥儿没事,那他们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时温宁,时温宜,到时候有你们哭着求我儿的时候!呸!”楚氏朝大门唾了一口,这才扶着女儿奔客栈方向走去。 …… 终于拿到阿姐的和离书,将这群跗骨之蛆赶出时家。 温宁脸上的笑容似仲夏盛开的莲,家仆丫鬟们瞧着,都忍不住跟着开心起来。 正门到花厅,顺着游廊可欣赏到一侧的石园。 垒石成山,环水有莲鱼,平亭曲室,有幽有旷,自然又不失优雅。 与他的勤策园相比,后者奢华富丽,却少了一番这浑然天成的韵味。 温宁安静的跟在宝贤王身侧略微偏后,发现他似对这时府的园子感兴趣,走走望望,目光里时不时的闪出一抹惊叹。 花厅内,宝贤王坐在主位,打量着小有名气的时家家主。 虽说伤了眼睛,可那张清秀温婉的脸着实不像狡诈之人。 不卑不亢,恭谨守礼,答话得体,心有丘壑。 虽说是女子,但胸襟气度不输男儿。 这样的人带大的妹妹,或许也没那么差劲。 宝贤王盘着掌中的两枚莹润的翠珠,至于温宁品行如何,他试上一试便知。 如果是个懂事明理的,那这个女儿他便将就着认了,也算告慰她母亲的在天之灵。 如果是个骄纵无知的,那王府断不能容她! “本王且问你,你用尸虫母治疗太妃头疾,可是有十足的把握?” 治疗王妃头疾? 温宜微微侧头望向温宁所在的方向,瞳孔一大。 温宁缓缓起身,走到厅堂中间,声音平淡如水,实话实说,“没有。” “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把握还敢拿太妃冒险?”宝贤王怒不可揭的一掌拍在茶案上。 温宁慢慢跪下,不慌不急的解释道:“这世间任何一次治疗,都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的风险。七成的把握也有可能导致是一成的结果。没有把握,只有全力以赴,才不会存着一丝侥幸,反耽误了病人。” “那也不应该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宝贤王听她说的是有点道理,可那是他的母亲! 一旦,万一呢? 太妃若有个闪失,满族荣耀就彻底沉寂了。 他还以为她这么坚持,至少有九成的把握,更有两位医术超群的顾家父子在。 可她居然一点把握都没有? 温宁脸色变得清冷哀沉,“头疾缠身,让人痛不欲生,又无人能替,时间久了,甚至都想一死了之,只为寻个解脱。” 有些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可若有一个机会,哪怕只是没有希望的一次机会,人在最无力的时候,也极其想为之一试。人总归会死的,但最起码给太妃一次选择的机会,日后,也不会后悔。” 宝贤王沉默,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太妃确实同陈嬷嬷说过这话,他是无意间听到的。 当时他还很生气,觉得母妃是大宗尊贵的荣国王太妃,不该生出这种轻生的心思。 可听完温宁的这段话,他竟觉得他这个亲儿子,还不如一个素未谋面的孙女更懂自己的母亲。 宝贤王意味深长的看着温宁,她小小年纪看事情倒是通透,实属难得。 遇事冷静,待人仗义,还有些少年老成,也还好。 就是睚眦必报,一点亏都不肯吃。 他问一句,她有十句等着。 难怪会入了“墨阎罗”的眼,单是这点,二人便是不相高下。 许久,宝贤王幽幽的说道:“本王今日来,是因太妃想见见你。” 只是想见见? 温宜心中有些不安。 宝贤王还是不打算认回温宁吗? 温宁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分寸拿捏极好的微微一笑,“但凭王爷吩咐。” 宝贤王还算满意的“嗯”了一声,便带她上了王府的马车。 这一路,宝贤王耷了着脸,只顾盘他那两颗翠球。 温宁也借机闭目养神一会儿。 这三天,她都是强撑着身体,要不是有顾太医的药顶着,她早就趴下了…… 王妃战玉容听说王爷带着那丫头下了马车,已经往勤策园这边来了,便命人去收拾西跨院那间闲置多年的小院子。 一旁的来恩将手中的点心往茶案上一丢,烦躁的皱着眉头,“母妃,父王真的要把这个粗鄙的贱丫头接回府上吗?” 战王妃没有吱声,但心里想,这或许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来恩撅着嘴,抓起一块点心,揉得细碎。 忽然想起了什么,趴在桌子上,仰着小脸凑近战王妃,“母妃,有没有可能,是父王搞错了,她根本就不是父王的女儿?” “休要胡说!”战王妃瞬间脸色阴沉,呵斥道。 来恩一怔,母妃极少和她发这么大的火,这是怎么了,她也没说错什么话啊? 看着母妃肃然的脸色,她只觉得委屈,也耍起了脾气,“反正我就是不欢迎她!” 下一刻,竹帘被掀开,杜嬷嬷神色不安的走了进来。 第二十四章 做主 战王妃以为是王爷回来了,正要起身,一见是杜嬷嬷,有些不耐烦,“怎么,人还没到?” 杜嬷嬷皱着眉,“娘娘,人是到了,可奴婢瞧着王爷带回来的丫头,身形有点像那个楚映雪。” “你说什么?杜嬷嬷你会不会看错了?”王妃震惊不已,手中的盏盖险些掉在茶案上。 杜嬷嬷目光发狠,“时二小姐的腿摔伤了,不可能好的这么快,是楚映雪应该没错。人已经被陈嬷嬷直接领去了宝颐园。” “王爷带楚映雪回来做什么?还直接被陈嬷嬷请去了宝颐园?”战王妃越想脑子越乱,太妃不是让王爷去接时温宁回府的吗,怎么半路换了人? 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难道说时温宁不是父王跟那个女人的孩子?楚映雪才是?”来恩瞪大眼睛,仿佛嚼到了辣味的瓜。 战王妃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堂堂郡主,千金贵女,说话这般随性。什么叫那个女人?没大没小。这要是被旁人听了去,传到言官耳中,少不了又要上折子编排你父王教女无方。” 来恩撇嘴,“这不是没有旁人吗。”然后继续揉捏她的点心,揉得碎碎的再丢在茶案上。 事有反常必有妖! 这件事得弄个清楚。 来恩见母妃起身,一下子来了精神。 乐颠颠的跟着一同看热闹去了。 宝颐园内,老太妃靠在软枕上,刚喝过几口稀粥,恢复了一些体力,气色瞧着也比昨日好上许多。 她打量着眼前的孙女,看不出这孩子像谁,但这副倔劲倒是像极了先王妃。 也正是因为这股子倔劲,救了她的命。 “快起来吧,陈嬷嬷赐座。” “多谢太妃娘娘。”温宁不卑不亢,拜礼和起礼的动作都标准到位,连在深宫之中活了大半辈子的太妃都不禁眼前一亮。 “你的礼仪很好,看来你的阿姐,时家家主待你极好。”太妃慈祥的目光里多了些意味深长。 温宁温婉一笑,太妃这是话里有话。 “回太妃的话,阿姐说女子当有德有行,基础礼仪不仅体现个人的教养,亦是对他人的一种尊重。所以民女认为,德行高尚之人,也自然配得世间最高的敬重和仰慕。” “哦?”太妃显然没有想到,一个商户家养大的孩子竟有如此见识。 宝贤王眉目舒展,“儿臣见过时家家主,是个蕙心纨质之人。” 太妃自是信宝贤王,满意的点点头。 原本她还疑心这时家家主,莫非是早就知晓温宁的身世,所以请了教养嬷嬷悉心教导。 这年纪轻轻竟是个心机颇深,善于算计之人。 她还心生了几分厌弃。 没想到,竟是她小人之心了。 这久居深宫,见惯了尔虞我诈,为了明哲保身,她早已养成了防人之心,可虽说这里是王府,不是皇宫,但她还不能完全卸下那份敏感。 “你这张小嘴跟沾了蜜似的,变着法的夸人。”太妃心情见好,瞧着温宁顺眼了许多,笑容也亲切了。 “你治好了哀家的头疾,想要什么奖赏,可同哀家讲。” 温宁重新跪下,神情肃然,“太妃,可愿帮民女一个忙……” 温宁将楚氏母女如何设计陷害她,意图谋夺郡主之位,楚慕白为夺时家产业,不惜杀妻的事如实呈禀。 听她讲完,太妃眉头深锁,“世间居然还有如此恶毒之人!” 宝贤王气愤不已,但这件事终究是时家家事,他堂堂王爷,要这么闲去管百姓的家长里短吗? 但,显然太妃是动了这个心思。 于是,转向温宁,“你若证据确凿,尽快交官法办就是。” 温宁神色透着一些哀楚,“楚慕白恩科有名,正职县丞,此事若是上告,先不说民告官,直接上五十鞭,民女还有命没命。”温宁顿了顿,“民女也没有一击致命的证据!” 太妃愤然,“这楚家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王府的心思都敢动,是该给她们个教训!” 宝贤王一怔! “太妃是答应帮民女了吗?”温宁的心跳加快,一双星眸充满了希望和期盼。 太妃没直接回她,只是又重新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虽不是娴静如兰,端庄典雅,但难得在,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王爷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子嗣单薄,又不肯纳妾,多一个女儿也没什么不好。 “温宁,你既是靖远的女儿,理应回到王府居住,哀家想亲自为你操办一场认亲宴,择吉日名入祖祠,你意下如何?” 宝贤王神色又是一怔,惊讶的望着太妃。 虽然他也动过认下这个女儿的心思,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认祖归宗,认亲宴,那是要惊动皇帝,惊动半个京都城了。 而且这么大的事不是应该问他这个家主吗? 怎么去问一个小辈? “母妃,病去如抽丝,不如等您的身体大好之后,再考虑这些,温宁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繁缛礼节的。”宝贤王又将目光转向温宁,目光里有着浓浓的警告和冷情。 温宁温和的福了一下身,“太妃大病痊愈,确实不宜操劳。而且阿姐身子有些不利,身边又没个亲人照顾着,阿宁也想回去。” 微微垂眸,两片如羽扇的长睫遮住了她眼底的希冀。 宝贤王嘴巴动了动…… 温宁的话听上去很识大体,可就是太识大体了,让太妃更加下定了决心。 太妃眉头微皱,看着温宁,“那就先办认亲宴,又不会耽搁太久,宴会结束之后,你若不放心你阿姐,也是可以回时家小住的。你救了哀家的命,又是哀家的孙女,哀家不能委屈了你,这认亲宴必须要办,至少让族亲知晓,我们宝贤王府有你这位郡主。” 原来如此,宝贤王明白了太妃这么急着认下温宁的原因了。 先妻意外离世,凶手不明。 他身为夫君,确实有所亏欠。 最近言官又在参他,如果此时大张旗鼓的认下温宁,他在帝王面前的形象,就能有所改观。 温宁望向一侧的宝贤王,把头垂下。 没有一滴眼泪,却显得更加可怜无助。 “你不必看他,这事哀家做得了主。”太妃一锤定音,宝贤王只能陪笑。 这时,门外传来了战王妃的声音,“母妃,儿媳听说宁丫头来了,特来瞧瞧。 陈嬷嬷亲自去掀了帘子,请她们进来。 来恩跑到太妃身边,亲昵的唤着,“祖母。” 太妃怜爱的摸着她的小脸。 杜嬷嬷也跟着走进来,问过安之后,看着温宁,突然脸色一变,险些将手上的东西摔掉地上。 “杜嬷嬷,你这是怎么了?”陈嬷嬷带着半分斥责之意看向她。 杜嬷嬷忽然跪在地上,捂着脸,神色惊讶无状,“楚小姐,您别打老奴,老奴不知您在这,不是有意要出现在您面前的。” 杜嬷嬷在来的路上,便在心里各种盘算,怎样可以将这个死丫头置于死地,最后决定就用这个办法,好让主子们瞧瞧这个丫头是多么的飞扬跋扈! 毕竟她的脸肿得那么高可是实打实的,王爷、王妃都看见了,公子还特意带人找去了公衙。 她是王府的老人,有主子们的信任。 可这个死丫头有什么? 父亲不疼,兄妹不爱的,一个没娘的孩子,谁会信她! 温宁清冷的容颜,笑容消失,转而满目厉色,“杜嬷嬷,你记错了,打你的人不是叫楚映雪吗?我是温宁。” 第二十五章 真假千金 “不!老奴没有记错,就是你打的老奴!” 杜嬷嬷连连往后退去,像见到了讨命鬼似的,恐惧到不敢直视她的眼。 王妃不解,“杜嬷嬷,你可瞧仔细了,眼前的这位是时家二小姐,时温宁。” 杜嬷嬷瞪大了双眼,手缓缓的垂下,“她是时温宁?” 那马车上的又是谁? 温宁没说话,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温宁和楚映雪身形相似,年龄相仿,那天又都带着面纱。 楚映雪是有意要模仿时温宁的,杜嬷嬷认错也很正常。 杜嬷嬷极力回忆着那天的细节,无意中瞥见了她腰间的环佩,叫嚷起来,“不对!就是你打的老奴!那日打老奴的人,腰间就佩戴这块环佩!” “那你为什么又要说她是楚映雪?”来恩越听越来劲,转着溜圆的大眼睛,像是在听说书讲到最精彩的部分。 “是时二小姐告诉老奴,打老奴的人叫楚映雪。” 杜嬷嬷不敢扯谎。 来恩眉头倒蹙,指着时温宁叱喝起来,“楚映雪你好大的胆子,冒名顶替,还敢打伤我王府的人!” 杜嬷嬷看到温宁的腿,她站的笔直。 更加认证自己的判断! 眼前这人就是楚映雪,打了她脸的那个臭丫头。 冒名顶替时温宁来王府,一定别有所图。 杜嬷嬷暗暗对王妃递了一个坚定的神色。 王妃有些头疼的打量着“楚映雪”。 她可是治好了太妃的头疾,是王府的恩人。 就算她冒名顶替,另有图谋,这件事也得谨慎处理,不可让人抓了辫子。 其实昨日温宁来府上的时候,她当时也是起了疑的,如果能问清楚,就不会出现今日尴尬的局面。 但有太妃在,她便先在一旁看着吧。 毕竟这失散多年的女儿可是她战家找到的线索,如今又弄出真假千金,她哪里还敢多言。 “你可有话要说?”太妃冷颜厉色,声音不大,但语气带着高位者的威压,若是旁人早就吓跪了,但是她居然在这丫头的眼中从未看到过半点恐慌的神色。 “有!杜嬷嬷一口咬定我就是楚映雪,就没想过是那个真正冒充时温宁的人撒谎骗的你吗?”这话饶是对杜嬷嬷发问,实则也是问在座的每一个人。 杜嬷嬷被问得无法答复。 “那就把那个人也找来,当面对峙!”来恩两眼放光,她喜欢这么刺激的场面。 温宁朝她微微一笑,这郡主也有可爱的时候。 “杜嬷嬷当时恶语相向,句句都是针对时温宁。你说当场就教训你的人不是时温宁,反倒是跟这些话无关痛痒的楚映雪,合情合理吗?”温宁气定神闲的盯着被质问的哑口无言的杜嬷嬷。 温宁随后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继续说道:“可如果真的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谋夺郡主的身份,编一套谎话骗骗杜嬷嬷,不是更说得通吗?” 杜嬷嬷脸色一变,傻了眼。 所以——她真是时温宁?! 可如果她真的是时温宁,那……她的脸不就白挨了打! 主子教训奴才,这仇还报个屁~ 所有人都深觉她的话有理。 可王府认女是大事,郡主的品行名节很重要,温宁也没想着一两句话就可以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 有些事,还是让他们去参与,亲自验证,他们才真的愿意相信。 所以,她主动交待出这些事情,就是让这件事可以盖棺定论,顺便借太妃的手,除掉楚老太婆! 太妃眉头一直皱着。 眼前这位如假包换的时温宁,并不像表面那般柔弱,骨子里天生善战的脾性就跟那毒蛇一样,伺机而动,一动便是一条命! 这样有缜密心思的人,如果不能留为己用,也不能让她成为王府的敌人! 太妃嗯了一声,“王爷,去把那个人带回来吧!” 她决定帮温宁这个忙。 来恩喜出望外,立刻端出一副,看!“有好戏”的模样。 一炷香后,亲卫在洛安街上一家客栈里,找到了楚氏母女。 此时,母女正发着牢骚。 “谁叫你睡得那么死,你母亲和兄长一夜未归,你还睡得着?也不知道出来打听一下,也好早做准备。”楚氏皱着眉头,一脸哀戚的埋怨着。 “这也不能怨我啊!是嫂子……”楚映雪意识到和离之后,不再是和她有任何关系了,就改了口,“时温宜让我好好养伤,谁知道就出了这么多事。” 楚映雪看了一眼楚氏,鼓着勇气,“母亲,要不我们回去求求时温宜吧,她以前待我们也很好的,应该不会那么狠心与咱们断绝关系,要不我们哭一哭,闹一闹,她很吃这一套的。没准就能让我们搬回去,这里臭烘烘的,破破烂烂的,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了。” 楚氏有些动容,“等白哥儿回来,我们一起去。” 小二上来敲门。 房门“嘭”的一下被打开,楚氏站在门口,端着老夫人的架子,“何事?” 小二很和气,“楼下有位贵人想请楚姑娘去一趟宝贤王府。” 宝贤王府? 楚映雪听见,满脸喜色,朝门口扬声嚷着,“我就是。” 楚老夫人却没她这般高兴,“叫你去王府作甚?” 楚映雪笑颜如花,“会不会是杜嬷嬷引荐,宝贤王终于想起了,派人来接我。” 楚母觉得没那么简单,“人家点名说是楚姑娘,又不是时二小姐。” “管它呢,再说王爷传唤能不去吗?母亲,你就放心吧,只要我能见到太妃,就一定会让太妃喜欢上我的。” 自从她进了时府,时温宜也给她请了嬷嬷,三年苦练,她可是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在小姐圈中都小有名气。 她一心想进宝贤王府,自然舍不得放弃任何一次机会。 楚氏不放心,还是想跟着去,被王府亲卫拦了下来。 只好留在客栈等。 一入宝颐园,满眼雕梁绣柱,金碧荧煌,楚映雪一时愣住。 有丫鬟姿态优雅的走来,那亲卫便退下了。 丫鬟见她这副痴呆与陶醉的模样,嘴角微翘,目显不屑,但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在前引路。 有清风吹来,一条丝带带着一丝冰凉轻轻拂过楚映雪的手臂。 楚映雪低头一看,发现丫鬟身上的衣裙布料随风轻摆,竟是这般轻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惊呼道:“菱锦碧罗?!” 一个小丫鬟都比她穿得好! 丫鬟引着她进了外室。 但有一道屏风隔着,看不清里面。 杜嬷嬷经太妃授意,出来问话。 第二十六章 恐惧 楚映雪打量着室内的陈设,满目惊叹,一个下人住的地方都这么富丽堂皇,那郡主的寝殿岂不如云端神宫般神霄绛阙。 她还想越过屏风进里面欣赏一下。 杜嬷嬷从屏风另一侧走了出来。咳了一下嗓子,轻蔑的看着她:真是不懂规矩! 看到杜嬷嬷,楚映雪下意识紧张起来,刚才来传唤的亲卫是说楚小姐,可在杜嬷嬷面前,她是时温宁。 她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来打这个招呼,乖乖的站在屏风外,眼睛也不再四处乱瞟了。 杜嬷嬷瞥见她的伤腿,于是唤她:“时二小姐?” 楚映雪抬起头,扬唇笑起来,“杜嬷嬷,是我,我是温宁啊!” 杜嬷嬷又问:“那天你同老奴说,打老奴的人叫楚映雪?” 楚映雪点点头,“正是。” 屏风撤去。 只见眼前四张肃冷的贵人脸,更有似笑非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的时温宁。 楚映雪顿时傻了眼,就连问安行肃拜礼都忘记了。 还是身后的丫鬟朝她膝盖窝一踹,她这才跪了下来。 骨头错位之痛瞬间席卷全身,楚映雪怨愤的回头瞪了一眼。 可那丫鬟眼底的冷意让她浑身生寒。 突然意识到这里是王府,而不是时家! 赶紧给众位贵人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时温宁。”宝贤王终于说了话。 跪在地上的“时温宁”反应慢了一些,“民女在。” 反倒是那个被杜嬷嬷指认的“楚映雪”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王爷顿了顿,看向太妃。 时温宁讲述楚氏母女谋夺郡主之位一事,他和太妃是心有存疑的。 可看二人的本能反应,已经说明这个楚映雪确实在冒充时温宁。 太妃了然于胸,但为了日后不让人拿今天的事再做文章,光他们明白还不够,要让大家都清楚。 王爷点点头。 楚映雪后知后觉,可是已经晚了。 她不安的抬头望了一眼宝贤王,顿觉周围都是要将她焚烧殆尽的目光,连忙垂下了头。 一双杏眼游离不定,难以自持的交握着自己的手指,显然是紧张害怕到极点。 王爷问:“你二人皆说自己是时温宁,可有证据?” 楚映雪连忙说道,“有,楚映雪的右肩后面有块像梅花似的红色胎记!” 温宁侧眸看向她,楚映雪也正一脸阴损,得意的朝自己笑着。 楚映雪验完身,等着看时温宁百口莫辩,最后被人丢出王府。 半盏茶后,陈嬷嬷同她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陈嬷嬷:“二位姑娘身上都没有红色胎记。” 楚映雪不信,声音明显急躁,“怎么可能?嬷嬷你会不会没看清楚?” “放肆!”王妃声音不大,甚至略显温柔,但却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楚映雪缩了缩身子,不敢造次。 温宁微微福身,“太妃,王爷,王妃,环佩、信物和身份,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手里,都是可以伪造的。但这世间有一样,假不了。” 那便是恐惧! 太妃了然,压低声音,在陈嬷嬷脸庞说了几句话。 陈嬷嬷立刻下去准备。 楚映雪有些心慌,不知道时温宁又在耍什么花样。 半炷香过后,陈嬷嬷走进来,“太妃,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都带下去吧!”太妃摆了摆手。 上来四个力气很大的粗使嬷嬷,架起她二人往后院里走去。 后院有一处空地,放置着两个一人高的木头笼子。 笼子的盖是可以升降的,根据犯人的身高调整,可以让他们的脚不能完全着地。 楚映雪得知要把自己关进笼子里,吓坏了,挣扎着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可越是挣扎,嬷嬷下手就越重,透过薄纱锦衣,可见青一块紫一块的。 陈嬷嬷叫人堵了她的嘴,她喊不出来只能呜呜呜的乱哼。 而一旁的时温宁,神色自若,在笼子里闭目养起了神。 没过多久,楚氏就被带了过来。 “民妇楚氏见过太妃娘娘,王爷,王妃,千岁千千岁。” 楚氏来的路上,给了引路嬷嬷一支镯子,套了几句话。 引路嬷嬷没嫌镯子是老旧,还很热情的提点了一句,“楚老夫人养了一个好女儿,往后的日子享福着呢。” 楚氏喜出望外,顿时满面红光,被时家扫地出门的落魄阴郁瞬间一扫而光,得意的像只老孔雀。 瞧了一圈,不见楚映雪,满脸堆着笑问:“不知民妇的女儿在哪啊?” 陈嬷嬷走过来,“楚老夫人别急,两位姑娘都在后院呢,请老夫人随老奴移步。” 木笼子的四周已经上了围屏,高度刚好可以在外面只能看到两位姑娘的脸。 楚氏脸色一沉,时温宁怎么也在这? “陈嬷嬷,这这是为何啊?”楚氏看见映雪被圈进笼子里,心口骛的一紧。 不是说她要跟着女儿享福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把人关起来了? 陈嬷嬷神色里显出一些尴尬,叹起气,“原是不关楚姑娘的事,是时二小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但是两位姑娘又都说自己是楚映雪,对方才是时二小姐。主子就只好让她们想办法证明自己,这不,就有姑娘提议,请家人前来指认。” 陈嬷嬷暗暗的观察着楚老夫人的神色,怕她起疑心。 又道:“本来也是请了时家家主的,可惜她伤了眼睛,身体不利。只等着处置完,再把尸体送过去就行。” 楚氏一惊,尸体? 陈嬷嬷朝庄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庄嬷嬷立刻松开了手中的链子,猛犬窜了出来,直奔牢笼里的人冲去。 楚氏心中咯噔一下!“这怎么还有恶狗啊?” 楚映雪吓得嗷嗷嗷直叫,可是她的脚沾不到地面,腿也使不上劲,猛犬的嘴巴伸进了笼子里,眼看就要咬到她了,她心一急,胡乱踢踹着,伤口裂开,血腥味更激起了猛犬的兽性。 猛犬疯狂的朝里面撕咬着,带动着整个笼子都跟着晃动。 楚氏手里全是汗,可她不知道该不该指认出自己的女儿。 领路嬷嬷说她的女儿要带她享福了! 这话犹在耳畔。 想起楚映雪离开前,她胸有成竹的说过,只要能见到太妃,定能讨得太妃喜欢。 都是这个该死的时温宁!又拖累了映雪! 楚氏恶狠狠的瞪着时温宁,女儿好容易挣来的体面,她得替映雪守住了! 把心一横!指向前方。 第二十七章 救我 就在这时,楚映雪朝楚氏拼命的摇头,她的嘴被堵上说不话来,急的眼泪横飞。 从楚映雪的角度望去,那只手是指向的时温宁。 楚氏迟疑了,怔怔的收回了手指。 楚映雪被接到王府,事发突然,她们都没来得及合计一下。楚氏猜不到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见女儿这般样子,她也没了章程。 忽然想起领路嬷嬷说的话,女儿要带她享福的! 所以楚映雪摇头,其实是想让她指认时温宁吧?! 楚氏哀求着陈嬷嬷,“陈嬷嬷,映雪是无辜的,老妇求太妃救救映雪。”说着,楚氏还挤出两滴眼泪。 陈嬷嬷笑了笑,“如能指认出真正的时二小姐出来,自然不必委屈楚姑娘。” 楚氏没再犹豫,把手指伸向了时温宁,“她就是楚映雪!” 陈嬷嬷眼神一冷,这楚家母女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虎毒还不食子! 这楚老夫人的心竟比凶猛的畜生还要狠啊! 为了荣华富贵,真的是狠得出去,连亲生女儿都不顾了。 这也叫是个母亲? 还是觉得王府里的贵人都是好唬弄的! 相比那位冷沁沁的时二小姐,虽说待人疏离,但坦诚直爽,又知恩图报,才更配得上贵女的尊荣。 陈嬷嬷收起鄙夷的目光,微微皱起眉头,脸上表现出些许无奈,“这狗不没去咬老夫人的宝贝女儿吗?老夫人不必紧张。这冒牌货害得楚姑娘跟着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该让她吃点苦头!” 楚氏不自然的扯着嘴,干干的笑着,“这不是都指认出来了吗,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 陈嬷嬷脸上一冷,眼一瞪,“楚老夫人这是做起王府的主来了?” 楚氏心一惊,给自己一巴掌,连忙道歉,“是民妇多嘴了,民妇知错。” 楚映雪口中的堵布不知怎么掉下来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张姣好艳丽的脸狰狞不堪,她嘶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母亲,救我!” 楚氏神色动容,差一点没忍住,就冲过去救人了。 可她刚刚指认那个才是自己的女儿,现在她若说这个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会不会惹怒太妃。 这王府里的人都不太好惹,不像时家那对姐妹好拿捏。 楚慕白又被人带走,情况不明,她不能再给儿子添乱了。 楚氏死死的咬着牙关,低着头就当没看见,没听见。 心里不停地嘀咕着,“映雪你受委屈了,你再忍忍,再忍忍。” 时温宁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意,冲着楚老夫人夸张的喊起来:“救我!救我!” 陈嬷嬷微微垂着头,抿起了嘴,忍住没笑出来。 楚映雪的尖叫激起了猛犬的兽性。 恶狗的扑咬变得越来越狂躁。 楚氏双肩一颤,那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怎么有人可以凉薄到真的无动于衷。 楚映雪从嗓子里扯出那些恐惧到极点的声音,就像尖锐的石锤,一下一下的砸在她心上。“母亲,救救我……救救我,陈嬷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时温宁,我是楚映雪!啊!” 楚氏崩溃了,满脸松垮下垂的皮肤一颤。 她这才反应过来。 楚映雪摇头其实是在向她求救,不是让她去指认时温宁! 温宁也冲陈嬷嬷喊起来,“嬷嬷,我也知道错了,我才是!求你放我出去吧!” 楚氏转脸瞪向时温宁,眼底满是怨毒的诅咒之意。 她当真是恨极了这个,总坏她母女好事的小贱人! 又一只猛犬放了出来,围着楚映雪狂吠,两条狗夹击,楚映雪的身体在笼子里扭来扭去到避无可避。 笼子险些要被撞倒了。 楚氏惊呼出声!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楚映雪忽觉脑袋里嗡的一下,头一沉,昏死过去。 “映雪?”楚氏终于没忍住,冲跑出去。 却在围屏前生生停住了脚步。 陈嬷嬷笑道:“楚老夫人刚才叫她映雪?莫不是老奴耳朵听错了?” 楚氏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陈嬷嬷朝庄嬷嬷吩咐着,“去看看,那位冒充的,是死了吗?” 嬷嬷走过去,探了一下鼻息,摇了头。 楚氏像失了魂魄一般,嘴里念叨着,“完了,都完了。” 女儿死了……被两只恶狗活活咬死了! 是她害了映雪,害了自己的女儿。 陈嬷嬷叫人把围屏撤下去。 楚老夫人陡然怔住了! 楚映雪的裙摆被撕咬的有些触目惊心,但她的腿好好的,唯有摔伤的部分血染了一大片。 木笼子的四周是做了保护的,恶犬根本伤不到她。 一切都是楚映雪太恐惧了,自己吓唬自己。 “我早该想到的,虽说是在王府,但怎会这般草菅人命呢。”楚氏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声若蚊蝇。 后院的事,太妃已然知晓。 她不愿再见楚氏母女这样的人,直接让王爷交官法办。 折腾了一个下午,太妃深感疲累,叮嘱王爷,用自己的马车送温宁先回去。 又顾全温宁的体面,让陈嬷嬷去她的私库,挑选一些珍品,一并送给时家家主,也算感念她时家多年的抚养之恩。 温宁回到时府,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阿姐听,看着阿姐的表情,一会紧张,一会震惊,一会气愤不已,又拍案叫好。 明媚的笑容彷如轻舞的花瓣,就连那双暂时失明的眸子都充满了光。 那是生的希望,是她上一世从未有过的…… 陪阿姐用过晚饭,温宁便去了茗兰酒肆。 老板不在,她也不必多等,把锦盒交给了掌柜,便离开了。 离开前,掌柜说:“老板若想见姑娘,一定会去找你的!” 温宁眉头轻蹙,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别扭? 天色尚早,买了点云月斋的方糕,拐去了安和医馆。 顾百里写完了方子,抬眸一看是她,“时二小姐,不会是特意赶来答谢我父亲的吧!” 温宁莞尔一笑,小梨花窝灵动可爱,“顾老之大恩,温宁自然要报,但不能用这些俗物。”她将糕点放在了顾太医面前。 顾百里也没客气,打开尝了一块,满意的点点头,“新出锅的,这个时辰还能买到新出锅的方糕,时二小姐有心了。” 温宁扫了一眼诊厅,不见顾老,“顾老出诊去了?” 顾百里嗯了一声,“这次出诊的地方比较远,估计要十来日方回。不过,父亲有交待,时二小姐若需要什么,叫我尽量满足你。” 温宁微微一怔! “嘭!”将药瓶放在桌子上。 “那你再给我点丹片吧!” 顾百里微微皱起眉头,诧异的盯着瓶子,“药都吃没了?” 温宁不置可否,“太少了,不禁吃!” 第二十八章 香妆 顾百里怔怔的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很想笑,“你拿丹片当饭吃吗?五片丹片,昨日给你的,今天就都吃没了?!” 温宁笑盈盈着,“就说给不给?” 她也不想的,也知道丹片极其珍贵,是专供宫里贵人使用的。 可是这几日,她确实有好多事情急着去做,这身子不利,耽误事啊! 顾百里无奈的摇摇头,又递给了她一瓶,“是药三分毒。” 温宁点点头,“多少银两,加上上次的。” 顾百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方说道:“你已经付过了!” 温宁看着他手中的方糕,笑道:“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多带些过来。下次吧,我多带些,各种口味的方糕,你的丹片可不许涨价啊!” 顾百里看着她喜滋滋的模样,无奈间似有一抹宠溺的笑容。 但下一刻,这笑容便消失了。 帘子掀开,墨云稷从里面踏了出来。 “墨大人,也在啊!”温宁一见是他,起身福了一个紧绷绷的礼。 顾百里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居然认识墨大人?” 温宁浅笑,“墨大人人长得好看,官又大,京都里的女子有几个不认识墨大人的。” 顾百里自嘲一笑:有道理。 墨云稷抓起桌子上的药方,叠得四四方方,一点多余的斜角都并没有,揣进怀里,声音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只是好看,官大吗?” 温宁抬眸看着他那双墨潭一样的眼,再次福了一下身,“多谢墨大人仗义相助。” 墨云稷面无表情,朝桌子上丢下一个金锭子,便迈着长腿走出了医馆。 “他还帮过你?”顾百里见他走远了,狐疑的看着她。 温宁点点头,但涉及到墨云稷的公务,她也不便多嘴,就只说了她想帮阿姐签下和离书,担心楚慕白闹事,所以请他来时府门前转转。 但显然顾百里是不信的,“大阎罗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温宁看了看药堂里摆放整齐的小药瓶,轻轻一笑,“顾太医,有没有一种药服下后就跟中了毒一样,但实际不药人,事后别人还查不出来?” 顾百里想了想,“这种药倒是没有,不过可以调配出来。你要它做什么?” 温宁的眼里顿时来了神采,“多久能调配出来?” 顾百里神色一凛,“你要拿去害人?” “害什么人呀,不不,我拿去救人。”温宁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明明说得理直气壮,但怎么还是有点心虚那。 顾百里看了她良久,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你且在这等我。” 随后吩咐药童,今夜不接诊了。 温宁没想到他真的会出手帮自己,还这么痛快,心里暖暖的。 这种信任,除了阿姐,没有人再施舍给过她。 这种药并不需要稀缺名贵的药材,最常见的药材更不容易被查出来,但是配量上要极其心细,多一点少一点,都可以真的变成了毒药。 温宁待着也是待着,就抓起药碾子陪药童一起磨药。 桂月也很喜欢温宁,开了话匣子,说都说不完。 顾百里把药交给她,又叮嘱一番,“剂量多少无妨,但不可碰酒。慎用!” 温宁点点头,赶紧去办事了。 她走后,桂月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这是温宁姐姐让我交给大爷的。姐姐说,顾家对她有大恩,她必结草衔环,但是药材也是有本钱的,不能让顾太医白白担着损失。” 顾百里没说什么,心里有点堵。 温宁驱车直奔里衙大牢。 楚氏母女认了罪,因为没牵涉人命,最多就是关几天,吃点苦头,就会放出去。 但此事涉及皇亲,就是砍头都不为过。 一切还是看宝贤王府的意思。 温宁带了一男子一同去了地牢,狱差大人知晓温宁同王府的关系,并未阻挠。 “楚映雪!”温宁目光如火,灼灼燃烧。 楚映雪一惊,蜷缩的身体一颤,透过蓬乱的发丝,眼睛像刀子似的瞪着她。 “时温宁你别得意的太早,我兄长若是知道定不会放过你!” 温宁嗤然一笑,“楚慕白流年不利,必有牢狱之灾。到时候他自身难保,你觉得他还会有精力管你二人吗,或是舍弃一个?” “不可能!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楚映雪扶着墙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身上的囚袍布满道道血痕,显然受了鞭刑。 温宁冷冷的看着她,“好哇!那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进来吧!”温宁微微侧目,朝一旁唤进来一个人。 楚映雪紧紧的贴在冰冷的墙上,触碰到伤口,痛得她脸上的肉都跟着一抽搐,“时温宁,这里是大牢,你要干什么?” 温宁勾唇,发出沉闷的笑声,“干什么?当然是干你们最擅长的事!” 温宁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目中阴恻恻的笑意让人脚底生寒! 楚映雪胡乱的挥着手臂,惶惑不宁的朝外面喊叫,“杀人了!快来人啊!” “啪”! “啪”! “啪”! …… 温宁一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手来回扇着她的脸,一下接着一下。 上一世,楚映雪一共扇了她一百四十九个巴掌,每一下,时温宁都狠狠地刻在心里,她发过誓,若有来生,定要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可光打脸,岂不太便宜这群畜生! 打得手臂发麻。 温宁朝男子问去:“现在这张脸,够不够丰盈,红润?” 男子瞪圆了双眼,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女子还可以用如此简单暴力的方式进行香妆。 但他可以说“够够了吧?”那张脸都肿成猪头了。 温宁满意的嗯了一声。 “现在,该做我擅长的事了!”时温宁抓起她的肩膀上的衣服。 “刺啦”! 扯下了一大块。 露出布满血痕的洁白肌肤。 “那便开始吧!一定要画得很媚,就像金梦楼里的小娘子。” 楚映雪咬着牙,愤愤的低沉嘶嚎,她紧紧地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画师有些为难的望向时温宁。 这脸都没形了,也就算了,再抱着胳膊,叫他还怎么画? 温宁眉头微蹙,一脚踩在她的伤腿上。 楚映雪“啊”的一声惨叫,目呲欲裂。 双手扶着腿骨两侧,声音嘶哑,闻者都跟着心头一惊。 画师咽了咽口水,手心,后背都是冷汗。 他不敢再有任何表情,这两位都是他惹不起的,一个是活着的时候惹不起,一个怕是死后化成厉鬼来找他讨命! 半炷香后。 画师偷偷的瞟了一眼温宁,颤颤巍巍的举起来画稿,“小姐,您看……行行吗?” 第二十九章 探监 画中女子媚骨天成,含羞带怯的半笼着已落的衣领,肌肤胜雪,蝶骨欲飞。滑落的发丝遮住半张脸,更添几分摄魂勾魄。 尤其是这对杏眸,真是风情万种。 温宁收起画稿,斜眸浅笑,“原来画师也是个懂享受的。” 画师尴尬的躬了身子,伸手接过一枚银元宝,喜滋滋的先溜了。 楚映雪瞪大了眼,发了疯似的冲上来,她想撕毁那张画,却被温宁一脚踹腹,倒向坚硬的地面。 她的身上都是伤,这一撞,痛到浑身抽搐,只能用恶毒的目光瞪着。 可温宁不在乎,一条只会瞪人的狗又有何惧。 “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一群丧尽天良的畜生,你们楚家人的志向还真是与众不同。” 温宁的心里就像趴了一只蛤蟆似的,直膈应。 三年,就是养条狗,也能给你看个家护个院,可到头来养了一群白眼狼。 如今,这才只是个开始,就受不了了吗? 比起楚家人加诛到她姐妹身上的痛苦,这算得了什么? “我只是不甘心罢了!”楚映雪倔强的梗着脖子,望着温宁那双满是憎恨的眼。“我明明比你聪慧,比你用功,比你健康。为什么我不可以替代你去当郡主?我三年的努力,学会了琴棋书画,成为京都的''才女'',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为什么只能是你的,我为什么不可以放手一搏,为自己去争取?” “所以,你害人就有理了?”温宁俯身而下,两只手指夹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楚映雪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楚映雪以为自己的一番大刀阔斧的言论可以震慑到她,在她眼里,她是京都才女,而时温宁只是疏学浅才的药罐子,每天只顾着在死与没死成之间徘徊。 但在温宁的冰冷的目光里,她看到的不是震惊,也不是慌乱,而是翻滚的杀意。 这是楚映雪从未见过的目光! 她不禁眼神闪烁,心里紧张不安,就像长出了一只手,随时都可以捏碎她的心。 温宁咬着字,让她听得真真切切,“作、孽。” 随后甩开她的脸,寒眸冷厉,裹着足足的戏谑,“那个机会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谋夺,跟强盗有何分别?还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也敢说自己是才女?那点文墨在你肚子里,怕是长了毛,都烂掉了吧!你说你比我强,这我倒没看出来,但是你比我蠢,我却是知道的。” 楚映雪被肿胀的脸挤成一条的眼睛,气恼的看着她。 温宁转动着发酸的手腕,坐在了旁边的木头凳上,幽幽的说着,“明知道亲卫去接的是楚小姐,你还敢来?你以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荣国王太妃何以熬到最后,甚至凭一己之力护宝贤王满门荣耀?你在时家玩点小伎俩,那是我阿姐顾念一家人,以和为贵,姑且容忍着你适当的骄纵。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才情在太妃眼里,连个屁都不如!” “你胡说!”楚映雪吼起来。 温宁看她这幅鬼样子,真是又丑又笨,她还自以为可以在太妃面前耍心计,当人家那么多年的后宫是白熬的吗! 愚不可及! “那我不妨告诉你,在你来王府之前,我已经将你母女二人是如何设计陷害、谋夺郡主之位的事,都告诉了太妃,我还请太妃帮我报仇,不然你和你母亲怎么下狱?楚映雪,你连我都斗不过,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和太妃碰碰手段?” 楚映雪只觉脑海里像掀起滔天骇浪,又像燃烧热烈的木头上,唰的一下炸开的火花。 她以为见到太妃,就有了希望。没想到,自己的才能还没施展呢,就被时温宁这个小贱人折断了羽翼。 她合上满目皆是痛苦,恼恨的双眸。 她有想过恶狗为什么只扑咬她,还以为是时温宁在捣鬼,却不知这就是太妃的意思。 “你也是傻的太可悲了,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关进地牢。”温宁拍拍手上的脏东西,即便手掌上什么也没沾染,但是摸过楚映雪的脸,还是会觉得让人感到恶心。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你很快就可以从这里出去,而且是被人风风光光的抬出去。” 温宁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让楚映雪第一次感受到屈辱。 “你什么意思?”楚映雪满目沉郁,声音嘶哑透着紧张。 “等你这张脸消肿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就当是我庆贺你坐牢受刑的贺礼吧!”温宁压制着想用话刺激死她的心情,转身走出了牢房。 狱卒随后跟了过来,等着贵人吩咐。 刚才楚映雪叫得那么凄惨,他权当没听见,现在倒是肯钻出来了。 楚映雪满腹怨怼,可一看狱卒手里的皮鞭,怯唯唯的低着头。 “拧断她一只手,三日后再接上!”温宁掏出一块银锭在手里掂量着,又道:“牢房里的饭菜可还够吃?” 狱卒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哪里够吃,饿的急了人吃人也有的。” “此人最近需要保持好形体,就把她那份赏给长脑子的人吧。” “咣”! 牢房门重重的合上。 随后便是一声长长的惨叫声! 直到牢门重新上了锁。 楚映雪斜靠在墙壁上,目光萎靡飘忽,望着半头大的天窗,突然一阵阵傻笑起来。 狱头听得心烦,重重的砸了一下牢门,怒斥道:“鬼哭什么?脸皮子不想要了是不是?” 楚映雪紧忙抱紧自己蜷缩成团,抓下几缕头发遮住那张血碌碌的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温宁没有离开地牢,而是转身去了另一间牢房。 楚氏就关在那! 不知是谁授意,母女的牢房出奇的远。 牢门打开。 她以为是儿子来了,要接她出去。 却在看清来人的模样之后,欣喜的目光瞬间被失望的潮水淹没,没留下一丝痕迹。 楚氏坐在小木凳上,正襟危坐,一张布满老褶的脸耷拉着,好似这样就可以增强她的锐气。 可在温宁眼中,这母女二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笑。 “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摆这谱有用吗?”温宁坐在桌子上,双手慵懒的拄在身后,偏过头去打量着她。 楚氏冷“哼”一声,眼底尽是讥笑,“老妇硬实得很,比起你这个药罐子,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温宁点点头,掐指一算,一脸惋惜的摇着头,“可惜了,你的寿命只剩下三日…… 第三十章 又是她 楚氏不以为意。 温宁略微思量,“大概你是看不到你的宝贝女儿,在这里风风光光的嫁人了。” “你说什么?谁要嫁人?”楚氏激愤起身,想去揪温宁的衣服,却被她轻而易举的躲开了。 温宁眼里杀气已起,反手揪住她的衣领一拽。 楚氏张嘴大喊,下一刻一股酸甜的味道席卷整个味蕾。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饭了,又受了鞭刑,早已饥肠辘辘,浑身无力。 这股酸甜的味道,竟让她一时放下了警惕,尽数咽了下去。 咽完之后,她才想起问,“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毒药!”温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这个贱人!”楚氏用手指抠着嗓子,干呕到双目鼓出,也没能吐出一口。 温宁暗笑,顾太医的药还真是好用。 就是不知道,急怒攻心之后,会不会另有惊喜? 温宁叫来了两个狱卒,“这婆子口出恶言,对皇亲大不敬!” 狱卒互看一眼,直接上去就是一顿鞭子。 温宁看着漫天飞舞的鞭子,将赏金放在了牢门口。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养精神去了,楚老夫人,好梦!”温宁看了一眼她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伴着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心里的气也顺畅些了。 温宁离开后没过多久,楚氏便口吐白沫,十指发黑。 狱卒担心人死了不好交待,就去请了大夫,可来了好几拨大夫,都说楚氏体内没有毒素,不是中毒。 但又找不到病因,不能随便下药,一屋子人想了一晚上的对策,讨论不休,也没个结果。 直等到天亮,有人敲响了安和医馆的门。 桂月揉着惺忪的睡眼,“顾老先生出外诊去了,要等数日方回。近日安和医馆不接诊。” 这下可急坏了里衙的木大人。 楚慕白接受完调查,被放了出来,他稍加打听,便知道母亲和妹妹都被关进了地牢。 这会正在地牢里,大发雷霆。 京都城之大,囊括四里,大宗啸元帝为了方便治理,便对其设计了四处里衙,再由公衙直属。 木大人同楚慕白都是官拜八品,理论上是平级。但是木大人是里衙最大的掌事者,而楚慕白只是县丞,算是副职,他们的直属上司都是公衙大人陈志远。 此时,楚慕白当着木大人的面呵斥里衙狱卒,着实不妥。 但木大人念及他是忧心母亲,这楚氏又在自己的管辖内出了事,他难辞其咎,面上没表露,但这心里的梁子还是结下了。 “去请顾太医,顾太医医术高明,他一定有办法的。”楚慕白也是病急了乱投医。 木大人一怔,太医院都是给帝后嫔妃,王公大臣服务的,莫说一个民妇,就是连他们正八品也是请不动的。 楚慕白见他不肯派人去宫里,抓着他的手臂,双目赤红,“木大人,人命关天,我母亲若是死在你这,我一定要告到御前,告你玩忽职守。” 木大人抽出手臂一甩,把他的手甩开,“楚氏是罪犯,已经招供画押。她得了急症,本官也不愿,本官已经给她找来了众多大夫,也没有见死不救。楚大人不能不讲道理啊!” 木大人一甩衣袖,冷哼一声,转身朝向一侧,不再去管他。 楚慕白看着遍体伤痕的母亲,心下不忍,也知道顾太医是何等身份,岂是他们能请得动的。 可总不能把母亲丢在牢里自生自灭吧。 楚慕白缓了缓心口的怒气,尽可能保持声音平和,“楚氏没有牵涉命案,现在又突发恶疾,我想给她申请保释。” 木大人回头看了看他,微微叹口气,“也罢!楚氏已经受过刑法了,楚大人可以把人接走,你同本官去前衙办手续吧。” 楚慕白签了字,衙差递给他一张串票,“楚大人,保释需要交纳二两银子。” 楚慕白摸了摸怀间,目光不禁瞅了一眼木大人,见他神情默然,就都掏了出来。 恰好是二两。 楚慕白已身无分文,背着楚氏走出大牢,连一辆马车都租不起。 找去了楚氏之前暂住的客栈,店老板说,她们只租了一日,说是儿子回来,才不稀罕住这! 楚慕白被臊得脸红白交加,只好背着母亲再去其他医馆碰碰运气。 医馆的大夫直摇头,他不知晓楚氏的病情起于何故,最后只归结到,“老夫人年事已高,加上打击太大,急怒攻心,应该问题不大,好好修养,或许没什么太大问题。” 可连个像样的地方都没有,何谈好好修养。 “不过,老夫听说安和医馆有一种秘药叫九阳丹片,楚大人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楚慕白死鱼一样的眼睛恢复了一些神采,虽然身无分文,但是安和医馆顾老先生医者仁心,应该能赊账吧。 他背起母亲直奔安和医馆。 桂月叹着气,“不是我不肯卖,实在是最后一瓶,昨日大人送人了,药房里没有了。” “送谁?”楚慕白紧张的问道。 桂月笑笑,“时家的二小姐。” 楚慕白咬了咬牙,又是她! 但终于是找到了希望,楚慕白背着母亲急奔时府。 “呦,这不是楚大人吗?”门房的人看着他落魄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我要见温宜,你们去通报一下。”楚慕白走到石阶前,却被门房下人一把推开,背着母亲,险些一起栽倒在地。 门房下人一脸仇视的瞪着他,“楚大人还嫌害我们家主不够吗?既然和离了,便是婚丧嫁娶再无关系,你还来找我们家主做什么?” “放肆!”楚慕白火大,“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贱奴才,给本官滚开!” 门房家仆不怕他,握着木杖拦在门前。 以前他是家主的夫君,即便是赘婿,下人们也愿意对楚家人卑躬屈膝。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差点把家主活活淹死,这件事满府的人都知道。 他还想掐死他们的二小姐,那么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纤细的小脖子哪里禁得住他掐一下。 他们家主待他们楚家人多好啊,可他们恩将仇报,还是个人吗? “呸!”“我们又没犯法,你少在我们这吆五喝六的,我们不怕你!” 楚慕白被气得面红耳赤。 时府大门紧闭,他也硬闯不得,就扯着脖子喊起来,“时温宜,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做事太绝情了吧!连见一面都不肯吗?” 第三十一章 你又耍我 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却未见其人。 楚慕白自以为是要请他进去,可刚迈上几步石阶,就被两桶水泼个透身凉。 他猝不及防的,还被灌进了半口水。 “时温宁。”他咬牙切齿的瞪着眼前的人,满口火辣瞬间让他不住的流泪淌口水。 他好歹是有官身的人,竟被一介草民泼了一身水,还是绊了辣椒的水,这脸叫他往哪放! “楚大人?稀客稀客。我还以为哪只没长眼的山鸡跑这来了,吵吵嚷嚷扰人清梦。”温宁扫了一眼他背上的人,更是一脸惊讶,“这是死了?” 楚慕白双眉倒立,目光里似生出了一团火焰,双手紧握,骨节泛着白。 却听一声闷哼。 楚慕白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楚氏,赶紧松开了手。 温宁下的不是毒,楚氏自然没那么快死。 她的听、痛、嗅、味四感都在,如果支棱起两张大眼皮,估计也能看见她的宝贝儿子被辣椒水呛惨的模样。 楚慕白是双手托着他母亲的腿,这一用力,掐得楚氏大腿生疼。 温宁轻哦了一声,“还没死啊!” 楚慕白要被气死了! 他放下楚氏,赶紧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水,这才算敢再睁开眼睛。 他忍着胸腔里不断上涌的怒火,努力平复好几个呼吸,终于拿出求人的态度,“我听说你有九阳丹片?” 温宁眸色微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楚慕白在时家做了三年的赘婿,若不是会装,懂隐忍,又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骗过温宜,最后宠妾灭妻,夺走时家的产业。 她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不想听。 但她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今天如果不解决,难保他不会日日来府上闹,阿姐的眼疾经不起情绪上的抨击。 温宁神色淡淡,“有话快说!” “我母亲需要几片丹片,你若有就救救她。”楚慕白望着她,眼神冷情充满愤恨,可是对上温宁那对清亮的眸子,还是有些拉不下脸,直接说要。 良久,温宁才张了口,“几片?” 楚慕白喜出望外,果然时家姐妹还是人傻钱多,骨子里的好欺是很难改变的。 这一刻,楚慕白心里生出温宜会与他复合的希望。 “三片?或者五片也行。”楚慕白笑笑。 若不是知晓他是个没人性的,还真会被这张“如沐春风”的脸给骗了。 温宁扫了一眼楚氏。 丹片是专供宫里的贵人的,可想而知,药方上一定有几种药材是稀缺少见的,可能获得之难不亚于尸虫母。 温宁的心疾就是拜楚氏所赐,每逢十五方可行针一次,平时都要丹片吊着。 这一小瓶,她自己都要掂量着用。 现在还要让她让出丹片去救楚氏? 三片?五片? 楚慕白你也太高看自己的脸了! “就一片。一百两。”温宁看向楚慕白。 “一百两?你趁火打劫啊!”楚慕白顿时急赤白脸的。 是谁把他母亲害成这个样子的?若不是她时温宁,他母亲何须坐牢受刑? 不!不对! 是如果没有时温宁,他根本就不会被和离! 说到底,都是这个时温宁,祸星!灾星!克星! 现在他自降身份,来找她讨要几片,她居然漫天要价,趁人之危。 简直不是人! 温宁嗤然冷笑,“楚大人仗着自己有官身,就欺压良民?前夜还差点淹死我阿姐,掐死我,今天竟还有脸上门求药?一百两,你若嫌多,大可以去安和医馆自己买去,没人逼你。” 楚慕白神色紧张,垂着头,“我也是一时心急,你不必阴阳怪气的。” 谋害发妻的罪名一旦传出去,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时府门前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他憋着满腹怨怒,也不能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招惹更多人来看笑话。 时温宁的难缠,他是领教过的,不能再大意着了她的道。 温宁看着他憋成猪肝色的脸,莞尔一笑,“楚大人不是孝名远扬吗?入赘都要带着自己的母亲,怎么给自己母亲花这么点钱,都心疼啊?还是说,花别人的钱孝顺自己的母亲可以,用自己的钱孝敬就舍不得了?” 楚慕白鼻腔里喷出来的都是火气,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辣椒水的缘故,反正灼得他心里烦躁得很。 一百两,他浑身上下连一百个铜板都没有,他不是不舍得花,是真的拿不出来。 他一个八品副职,一个月的俸禄也就才四十两,自己都不够花。 以前,他仗着时温宜,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以为自己将时温宜拿捏的死死的,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一点私房都未攒下。 和离是净身出府,他唯一二两银子还拿来交了保释费。 现在让他拿出一百两,是让他去抢啊! “等我发了俸禄,我再还你。”楚慕白声若蚊蝇,满面羞愤之色。 说什么君子不为几斗米折腰,可是没经历过的人哪里尝过,不得不折腰的苦。 这种感觉,让他又想起了十三年前,他也是为了一捧米跟人家争吵不休。 温宁本也没想刁难他。 转身叫人取了纸笔来。 楚慕白大笔一挥,签完之后才看见借据上写的是“金”! 一百两金! “你,你耍我?”楚慕白厉声道。 温宁将借据递到他眼前,“楚大人,你若觉得借据有问题,拿去撕毁便是。” 楚慕白一把掳走借据,刚要撕,忽然反应过来。 时温宁从一开始就没说这一百两是金还是银,是他先入为主,才没仔细问。这借据一旦撕毁,怕是就要不到丹片了。 他转身看了看楚氏,嘴角溢出的血都是黑色的,脸色灰白,若不是尚有气息,就跟死了没甚分别。 他若不救,定会被传得沸沸扬扬,说他不孝,凉薄。 他刚被调查,又得罪了宝贤王,不能再有流言蜚语了。 就当一百两金买个孝名吧! 楚慕白权衡再三,将借据递给时温宁,“药呢?” 温宁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纸包。 “你早就准备好了?”楚慕白恼恨得很,他觉得自己又被她给耍了。 楚慕白背起楚氏,愤愤的瞪了她一眼,又望了一眼朱漆大门这才肯走。 门房家仆厌恶的看着楚氏母子离开,实在是忍不住要多一嘴,“二小姐,您真是仁善,那楚氏欺人太甚,活该她不得善终,您何苦救她?” 温宁笑了笑。 是啊,何苦救她? 自然是为了看下面的好戏啊! 温宁叫人跟着楚慕白。 一百两,落脚地。 他只能去找她了! 第三十二章 就要她 温宜的眼睛大好,可以看见一点东西了。 温宁陪着她在园子里逛逛。 “阿姐,不必担心铺子里的生意,好好养着才是,可不能留下病根,阿姐还年轻呢。”温宁扶她坐下,这里清风徐徐,令人神清气爽。 温宜眼神柔和从容,“这世间,女子也并非唯有嫁人这一条路,阿姐,想要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温宁看着阿姐,她的目光平和,没有心碎,没有绝望,也没有黯然神伤。 有的只是对未来新的期盼。 三年夫妻恩情多少是有的,但是那点恩情在这么多事情的磋磨下,也所剩无几了。 温宜对楚氏一家存的更多的是道义,那是父辈之间的信任和情谊。 她已经还完了那份道义,剩下的人生之路,她想为自己去做选择。 温宁望着不远处的松青苑,面容一下子冷了下来。 想起上一世,楚慕白一直掂心时家的产业。这一世,也不会因为离开时家,就放弃啃噬时家这块肥肉。 他已经伤害了阿姐,不能再让他夺走阿姐的产业。 温宁神色微敛,还是要有所防备才行。 现在时家的产业情况,温宁那日与楚慕白清算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问题。 但苍蝇腿再小也是肉,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楚家人。 她记得金梦楼被查出“食盒密信”一事之后,就被查封了一段时间。花老板是变卖了一处大园子,折现这才重新开了张。 “等阿姐眼睛好了,阿宁陪阿姐出去走走。” “好。”温宜握着温宁的手,姐妹二人又在园子里逛了一会,门房便来了人。 温宁避开了温宜,走到假山另一旁。 “二小姐,楚大人去了青石街巷尾最后一处宅子里。但是没进去多久,楚大人就一个人出来了,脸色很难看,好像发生过争吵。” 温宁点点头,见这家仆是个机灵的,就让他再去跟踪一个人。 温宜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温婉的笑着,“阿宁,你对付楚慕白,不必瞒着阿姐。只要你保护好自己。” 温宁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都瞒不过阿姐的。” 温宜也跟着笑起来…… 晚一点,温宁找去了青石街巷尾。 那处宅子很好找,门壁上题字:汲古草堂。 这是楚慕白的笔迹。 汲古,在青石街? 呵,这倒是符合他道貌岸然的风格。 温宁收起不屑的笑容,对身旁的人说道,“一会,我把她引出来,你尽可能的看清她的长相。” 那人露出半张侧脸,正是给楚映雪做画像的那位画师。 “小姐放心,只要是我见过的,一眼便足以。”画师目光坚定,信誓旦旦。 温宁却有点不放心了。 “这次画本尊即可,不需要加上想象。”温宁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别一会又画个媚的出来。 画师略微一愣,点点头,“在下记住了。“ 温宁跳下了车,戴上面纱,这才敲响了那扇门。 不一会,出来一个布衣装扮的老婆子,袖管挽起,露出粗壮的手臂。 老婆子面相很凶,同王府里的庄嬷嬷有的一比。“你找谁啊?” 老婆子语气横得很,堵在门口,显然不想让人进去。 温宁面色平和,并没有同她计较,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钱袋子,“小女子家住后巷,昨日才搬过来,听到院里有轻柔悠扬的歌声,如流水潺潺,甚是动听,就忍不住想过来拜访一下。” 老婆子看着她晃动着手里的袋子,沉甸得很,脸上瞬间爬满了笑容,“那……” 温宁也笑了笑,却不肯把钱袋子给她,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老婆子略一思量,朝院里喊了一嗓子,“若兰,过来!” 温宁偏过头往里面一望,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难怪楚慕白会没有钱,感情都给何若兰买了宅子。 何若兰扭摆着杨柳细腰,探出头打量着温宁。 “你找我?”何若兰有些狐疑的问道。 她们也是刚在这里置办的宅院,前后左右的邻里居舍也是去拜见过的,但是人家嫌弃她是个酒肆唱曲的。 温宁挽起她的手,亲呢的唤着,“姐姐的歌声好美。”说着就顺势将她从老婆子身后拉了出来,让她面向马车的方向。“姐姐,我新得一把琴,可音色不准,姐姐明日可得空,帮妹妹瞧瞧?”说完就把那只钱袋子塞到她手里。 何若兰眼底生出了喜色,笑道:“妹妹客气了。那我明日去帮妹妹瞧瞧。” “那今日先不叨扰了,明日见。”温宁浅浅的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走到一道巷口,拐了弯,绕了一下,这才回到马车上。 就听那边嚎咾一嗓子,“怎么是一袋子石头?这个小贱蹄子,居然敢骗老娘!” 画师垂着头,浑身颤抖着。 温宁眉头一蹙,“你还好吧?” 画师亲眼所见这位小姐是怎么给牢里那位“香妆”的,这狠劲非常人能及。 他一个大男人在一旁看着都心惊胆颤的。 此时,就是给他个胆子也不敢笑出声来。 可他实在是憋不住。 那边还在喊:“你拉着我做什么?这一袋石头子能当银子花吗?老娘开的是青馆!挣的就是银子!” 温宁顿时愣住了! 汲古草堂……是……青馆!! 上一世,何若兰是楚慕白从外面领回来的,为了她,楚氏还逼迫温宜将她风风光光的,以妾室之礼抬进了时家。 何若兰的身份不是酒肆唱曲的,竟是个…… 那这座宅院,是楚慕白在外面私设的产业? 那应该很有钱才是,为何一百两都犯难? 连辆马车都租不起。 温宁越想越不对劲。 “你去那门口走一趟。”温宁丢给画师一锭金。 画师迎上她那黑幽幽的瞳,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赶紧跳下了车。 逛这种地方,他有经验。 老婆子见来了男人,一看衣料和那双不安分的眉眼,喜滋滋的迎了上来,“这位郎君,累了吧,要不要里面坐坐歇歇腿,我们这里全天都有茶点。” 画师摩挲着下巴,色眯眯的看着何若兰,舔着嘴唇,“这位姑娘真好看。” 老婆子赶紧挡在何若兰身前,将她往院里推,“郎君好眼光!不过这里面的姑娘好几位,个个都貌美如花,会唱曲,会疼人。” 画师哼了一声,没了兴致,冷下脸,“就要她!” 第三十三章 贵人不能惹 老婆子也拉下了脸,很不客气,“这里可不是你能闹事的地方!看见这上面的字了没?正八品楚大人亲笔题写。” 画师装出很害怕的样子,顺势溜之大吉了。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真是晦气!”老婆子骂骂咧咧的重重的合上了门。 画师回到马车上,他们之间的对话,车上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他便讲了一下自己看到的。 “确实像个小青馆。里面具体有多少人不清楚,但有些乱,看样子应该是刚搬过来没多久,也或者还没怎么做生意呢。” 温宁在上一世,虽说受了很多磋磨,但是从未涉足这种地方。 她只知道京都城里,接触这种生意的最大的当属金梦楼,但是金梦楼里又不单做这一种生意,每一层楼对应的生意方向皆有不同。那里奢华,消费高昂,非达官显贵不得进。 其次就是楚燕楼,百花院都属于正宗的青楼。 像这种隐于民宅之内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画师认真的解释,“这种青馆是专供底层男子消费的地方,这种地方规模很小,两三个姑娘就可以组个馆,或者是谁家被卖的娘子,总之讲究也少,相对花的也少。不比洛安街上的,那都是针对有财的人。” 画师解释完,便开始画像。 他的画功是真的不错,半炷香一幅画像。 画师拿到赏钱便乖觉的下了马车。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他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千金出手阔绰,打赏给的足。 显然是个不缺钱财的主! 居然会用一袋子石头充当赏钱?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千金小姐! 一个出手那么狠的人,把好好一个姑娘的脸硬是打成了猪头,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若是得罪了,可够有的受喽。 啧啧! 画师握着金元宝,咬了一下,“是真的,分量很足。” 这位贵人不能惹。 温宁拿了画像,直接回了府。 安排两个机灵的打听一下汲古草堂背后的东家…… 白日的时候,楚慕白把楚氏安排在草堂,便去公衙上值。 这一天的俸禄是一两多银子,以他现在的情况,那就是一笔压倒英雄汉的巨款。 可若放在以前,莫说一两,就是随意打个赏也是十两八两,掉地上一两,他连看都不带看一眼。 原本想着这三进三出的院子,何若兰一家三口住着,空房间有的是。他暂时做个过渡,等他秋末提了职,朝廷就会分一处小一些的宅院,到时候让她父母先搬进小院子,这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就留作他们的新居。 可何若兰竟都没同他商议,就招来一堆同乡人住了进去,把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 她那个母亲还让他自己出去找地方去! 岂有此理! 就是他给时家做赘婿的时候,时温宜也常和他商量着来,也从未这么不把他当回事。 楚慕白气恹恹的,走路都生风,不注意撞上了人,刚骂一句“走路没长眼啊!” 一抬头,竟是陈大人家的公子。 “楚大人啊,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啊?”陈修握着一把扇子,朝他肩头拍了两下,明明是笑着,但眉目除了鄙夷,没有半点笑意。 “是陈二公子?没撞伤您吧!”楚慕白满脸陪笑,点头哈腰。 陈修虽然没有入仕,只是一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但他命好,有个当大官的父亲,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他哪里敢得罪,供着还来不及呢。 陈修看上去并不在意,只是特意看了一下他的脸,一脸哀戚,“本公子看楚大人印堂发黑,这是流年不利啊!” “啊?”楚慕白现在已经倒霉透了,最是听不得这些晦气的话。他想骂他滚滚滚,可话到嘴边,又没这个勇气。 只能说了一句,“陈二公子,我还要去上值,先告辞了。” 陈修也不生气,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的念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东西。 “陈二公子这是作甚?”楚慕白突然停下,眉头已经蹙起。 陈修叹着气,“前世种下的因,今生结的果,因果循环,楚大人,你逃不掉了!” 楚慕白真想给他一拳,逃不掉,你还在叨吧个什么! 陈修又叹了一口气,“不过消财可以免灾”。 楚慕白耷拉着眼睑,看着他摩挲着几根手指头,忍了又忍,“我今天出门急,身上没带银两,改日请公子。” 陈修往四周看了一眼,“今天楚大人怎么没带你的小厮啊,马车也没有?” 陈慕白笑了笑,“出门急,都忘了带。先告辞了!” 陈修看着他,嗤笑着哼了一声。转身去找哥兄弟潇洒去了。 一旁卖包子的摊贩旁,李大勇嚼着馒头,冷沁沁的看着楚慕白,随后跟了上去。 楚慕白刚到公衙,就被迎面飞过来的一个本子砸到了脸上。 “把楚慕白给本官叫过来!”陈志远正窝火着呢,见他怔愣愣的站在大门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大人,出了什么事了?”楚慕白是真的懵。 “你还好意思问本官?楚慕白,你那个母亲和妹妹真是好得很啊!都敢跑去宝贤王府撒野了?还说自己是时二小姐,试图冒名顶替郡主,她长了那张脸了吗?” 楚慕白有点慌了,耷拉着头不敢向前。 “你妹妹打了人家王府的嬷嬷,这才几天啊?”陈志远气得肝疼,坐在椅子上,大喘着气。 “不不是映雪打的杜嬷嬷。”楚慕白声若蚊蝇,两只眼睛偷偷的看着陈志远。 “你说什么?本官还冤枉你了不成?”陈志远抓起一本书又砸到他身上。见他不再顶嘴,语气总算缓和一些,“本官警告你,你若不拿出点态度好好认个错,这次秋末的提职机会,你想都别想!”陈志远气得鼻脸朝天,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当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楚慕白走在雨中,看着身边的行人都急匆匆的往各自的目的地奔跑着,而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京都城之大,万家灯火,竟没有他的一处容身之所。 楚慕白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缓缓的闭上眼,“老的管我要钱,小的也找我要钱,都找我,我找……唔。” 突然,一个袋子扣下来,紧接着一顿棒揍! 第三十四章 我有银子 楚慕白抱着头,蜷成球,“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我是谁吗?” 棍棒停了下来。 他等了一会儿,见他们不再打了,“我乃时家的女婿。我有银子!” “咣!” 一根棒子落下来,楚慕白两眼仁一翻。 “呸!打的就是你。”王五冲楚慕白身上吐了一口,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绑了手脚,蒙上了眼睛。 “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楚慕白只能听声音辨位,知道眼前大约有两个人。 王五拍了拍他的脸,“老子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钱。” “我有,我有!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银子,房产,铺面都可以。”楚慕白不假思索的回答。 王五说:“房产,铺面不感兴趣,老子只要银子!一千两。” 楚慕白咽了一口口水,一千两若是搁从前,时温宜指定立马拿出来赎他。可是现在他们和离了,这么大一笔赎金,她还会拿出来救他吗? “怎么?拿不出来?”王五发了狠,拿着木棍重重的杵在他脸旁,发出“嗡”的颤音。 “有,我有。你拿来纸笔,我可以写封信,她看见之后一定会拿来赎金的。”楚慕白吓傻了,尤其是蒙着眼睛,看不清楚状况,更增加了几分恐慌。 王五拿来纸笔,打开了他手上的绳子,一根棒子架在他脖子上,“少给老子玩花样!” 楚慕白哪敢,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大篇:阿宜见信如晤,你我夫妻三载恩爱有加,分离实属非吾之意。吾已知错,追悔莫及。为因被歹人所困,凶险万分。急需千两赎金,望卿念在昔日情分出手相救,吾必感念其恩。 王五扫了一眼,也看不懂,索性抓起他的手掌一划,往纸上滴了几滴血,本想再加上一件信物。 可在他身上找了半天,玉佩啊,帕子啊毛都没有。 真穷! 王五撇撇嘴,除了身上的衣衫料子还不错之外,浑身上下就没个值钱的玩意了。 比他都穷,这真的是时家的女婿吗? 楚慕白似是感应到王五的心思,心念一转,“这位兄台想不想发一笔大财?” “发财?谁不想!”王五狐疑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你有好办法?” 楚慕白重重的点点头,“不如我们来做一桩生意,事成之后我们五五分账。保准比这一千两赚的更多!” 王五迟疑一下,还是附耳过去…… 王五不明白,“你不是时家的女婿的吗?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楚慕白来了脾气,“怕了?” 王五冷笑,“老子长这么大,是靠吃死人皮活下来的,老子怕个粪球!” 王五让弟弟王六看住他,自己出去见了另一个人。并把楚慕白的计划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 “勇哥,你的意思呢?”王五见李大勇没有立即反驳,觉得有戏,又补了一句,“勇哥,绑一个是绑,绑两个也是绑!时家那女人如果知道自己的男人和妹妹都被绑了,一定会焦急万分,指不定会让咱们哥几个大赚一笔那!” 李大勇透过破窗往里面望了一眼,瞪起了眼珠子,“你傻啊!让他看见了你们的脸,还想不想活了?” 王五摸着被挨了拍的后脑勺,“那蒙着眼睛怎么写字吗?” 李大勇气得攥起了拳头,想给他一拳,王五赶紧用手臂护着头。 “算了,照他说的去做吧。” …… 百花院内,温宁着了一身男装,还贴了两片胡须。 看着对面的女子,“青烟姑娘当真是与陈大人情投意合吗?” 都说戏子无情,像她们这种人风尘女子,见惯了世间各种负心汉,又怎么会对一个老得掉了牙的恩客轻易动了真心。 青烟看着温宁,“姑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自然有姑娘的难处。青烟行事自然是有苦衷的,不得不拒绝姑娘。” 温宁乔装打扮被人一眼看穿,她并没有感到很意外。 她这么装扮本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这百花院可不是良家女子随意踏足的地方。 倒也不是刻意向青烟隐藏身份的。 “花无百日红,青烟姑娘聪慧,理应为自己的以后多做打算。若姑娘愿意帮我,不论事情成败,我都会帮姑娘重获自由之身。”温宁直接摊了牌。 青烟不傻,自然知道这机会对她而言有多难得! 陈大人虽然经常照顾她的生意,但却从未说过为她赎身。 他都不曾待她真心,她凭什么要真情以报,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姑娘所言当真?”青烟眼底闪烁着一丝希望。 温宁从袖管里掏出一张纸,摊开铺平推放到她面前。 青烟一看,那是她与百花院的身契。 “姑娘这便给了我?不怕我不认真为姑娘办事吗?”青烟在百花院里好些年了,也自然为恩客办过事,但是像她这般真性情的,倒是第一次见。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有求于青烟姑娘,自然要拿出十足的诚意来。何况世间女子苦命颇多,能活着本就不易。姑娘愿意为我一试,我自当要感谢青烟姑娘。”温宁微微一笑,只要她肯帮忙,那接下来的事就成功了一半。 青烟没再犹豫,直接应了下来。 温宁离开百花院,刚要上马车,就瞥见身后有人跟踪。 她借着逛摊位一由让车夫赶着马车先回府。 自己落了单,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 她进了墨宝轩,试了试笔墨,便出去了。 随后又逛去了打铁铺,取回之前在这里定做的一组袖箭。 “姑娘可以试上一试。”铁匠胸有成竹,抓着抹布擦着手上的污水,笑道:“这可是小的此生最得意的成品!” 温宁骤然回身,腕部用力一颤,一支极细小的袖箭便射了出去,速度之快,不亚于雷光。 也就在这转身之际,温宁看见了李大勇的脸! 可算是来了! 温宁星眸闪过一抹冷意。 转身对铁匠老板笑笑,“确实不错!不过我还想请老板再帮我打造一个小玩意。”温宁将图稿拿了出来。 铁匠老板一看,眉头一皱,那不是一张图稿,而是一张字条。略一侧身便瞥见外面墙角处确实窝着两个贼头贼脑之人。 铁匠老板点点头,温和的笑脸也变得严肃起来,“姑娘放心。” 第三十五章 还是那么蠢 胡同内,李大勇和王五紧紧的跟在温宁身后。 “勇哥,这娘们手里有武器,我们不能硬来啊。”王六看见袖箭射在墙上,瞬间没了进去,这要是扎在人身上,指定是穿透了。 李大勇看了看四周,“怕什么!她一个人,我们两个人,我前你后,把她围住,我来引起她的注意,你在后面把她打晕。” 王六点点头,“行。” 温宁走进空寂的深巷。 李大勇忽然从前面的巷口拐了出来,扛着棍棒在肩上,阴恻恻的瞪着她,“时二小姐,好久不见!” “李大勇?你这是什么意思?”温宁回头看了一眼堵住她去路的王五。 “什么意思?”李大勇哈哈的大笑起来,王五也跟着笑起来。 “大爷最近手头有点紧,想找你们时家借点银子花花。” 温宁莞尔一笑,“借多少?” 李大勇见她这么爽快,双眼直泛光,“时家果然是家大业大,一万两!” 温宁有些犯难,“太多了,谁家能有那么一大笔现银放在手里啊。” “没有?那你们就去死吧!”李大勇话音未落,已经抄起棍棒朝温宁身上砸过来。 温宁连忙蹲下,急喝道:“五千两!” 木棍停留在半空,李大勇问,“你说什么?” 温宁抬眸望着他,“五千两现银是有的,你们可以先拿去花着,剩下的都筹集齐全,再一并给你。” 王五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面露惊喜,招呼着,“勇哥。” 李大勇确实急需一大笔银子,五千两虽然比他心里的价位还差上很多,但他也清楚,一般商户家中,都不会存放那么多现银。 他放下了手里的棍棒,“既然你这么乖觉,就少让你受些皮肉之苦。”朝王五使了一个眼色。 王五也放下棍棒,解下腰间的大布袋。 温宁忽然起身,脚下一旋,一片白色的粉末漫天飞落。 李大勇和王五猝不及防,只觉双眼剧痛,手臂也像是被火灼烧一样刺痛。 “你个臭娘们!我要杀了你!”李大勇嘶吼着,眼睛痛得他睁也不是,闭也不是。 温宁已经从王五的胳膊下跑了出去。 “追!”李大勇强睁着半只眼睛,吼道。 这副身体到底还是太柔弱,虽有丹片护着,跑了一段路,就浑身乏力似要虚脱一般。 温宁只能在巷子里拐着,借助巷子里的杂物,尽可能的维持住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从一旁的巷口窜了出来。 温宁来不及躲闪,与他撞上。 “楚慕白?!” “时温宁?!” 楚慕白往前一看,李大勇和王五已经追了上来。 温宁也看见楚慕白身后也有一个穷追不舍的,长相同李大勇身边那个极为相似,想来是一对兄弟。 “大哥,这小子特坏,打了我,还想跑!”王六见楚慕白不跑了,朝他后腰杵了一下。 “敢跑?一会把他的腿打折!”李大勇发了狠。 瞧见一旁的破缸里有水,赶紧去洗了眼睛。 楚慕白双眼透着阴险之色。 时温宁身后有两个人,而他身后只有一个歹徒,傻子都知道往哪边跑,既然李大勇抓到了时温宁,那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剩下的就让时家这对姐妹自己去抖落吧! 楚慕白目光一冷,抓住时温宁的手臂,把她往王六身上一推,王六接住温宁的空挡,楚慕白调头就跑。 而就在同时,他的腿上顿时生出一种贯穿的剧痛,伴随一阵灼烧的感觉,腿一软狠狠地摔趴在地上。 楚慕白回头看了一眼受伤的腿,再一抬头,只见温宁的眼中满是嘲讽,讥笑。 温宁笑笑,“楚慕白你还是那么蠢!” 他能想到的事,温宁难道想不到吗。 这种阴险小人,她早就防着他。 李大勇见楚慕白受了伤,也看见了穿透他骨头落在地面的一根泛着寒光的小银针,不知怎的,脚底板竟觉得冰冷。 李大勇把温宁的袖箭取了下来,捣弄半天也没射出一只箭来,愤愤的丢去一旁。 又把温宁腰间的环佩取下,拿上楚慕白写的信,嘱咐王五兄弟务必机灵着点,这才离去。 王五害怕这二人再耍手段,就和王六一人一把刀架在她二人的脖子上。 时府花厅,温宜摸着那枚环佩,双手直发抖,“送信之人可有说什么?” 玉竹摇摇头,“家主,送信的是个孩子,丢在府门前就离开了,连赏钱都没要。” 温宜握着环佩,询问同她一起出府的车夫,又找人赶紧去公衙打听楚慕白今日是否当值。 斜眸看着那封信,虽然视力没有完全恢复,但是楚慕白的字她还是认得的,略微模糊的视线下仔细一看便辨认出来。 可他若是想利用温宁向时家要一笔钱,大可不必说是他被困,急需一千两赎金。 他了解时家,也了解温宜,为救温宁就是整个时家都赔进去,她也甘之如饴,怎么会只要区区千两。 但如果说温宁没有遇险,那环佩又怎么解释。 门房的人很快回报,“家主,楚大人出事了!” 门房的人将傍晚青石街上发生的事一说,温宜就想到一个人来。 立即命人前去宝贤王府报信,又命玉竹去库房取出一千两现银,按照信上所画的地图,温宜亲自将赎金送去指定地点。 那是一处废弃的小马场,到处都是残砖破瓦,杂草丛生。 李大勇见温宜一个人,捧着一只箱子,附近再无其他人,这才走了出来。 “李大勇,果然是你?”温宜确认了心中之疑,反倒没有起初的惧意。 李大勇咧着嘴,笑得没有一点声音,“你夫君和你妹妹都在我手上,你就拿这么点银子,是想赎哪一位啊?” 温宜面容清冷,“一千两,不是你开的价吗?” “那是赎你夫君的价,但是我现在反悔了,我要一万两,不然你就等着给他俩收尸吧。”李大勇坐在一块断裂的墙角上,支起了一条腿,不急不慌的打量着她。 “一万两可以,但是我现在凑不齐,最多五千两,我先赎一人!”温宜冷静的看着他。 李大勇想了想,点点头,“楚慕白给你!” “我要温宁!一个女孩子未出阁,跟你们几个男子凑到一起多有不便,就一天,给我一天的时间,我把剩下的给你送来。” “放屁!”李大勇突然暴怒,气冲冲的走到温宜面前,“你当老子傻呢?楚慕白同你和离了,闹的天下皆知,你会舍得拿钱赎他!” 第三十六章 人美心善 温宜厌恶的偏过头去。 “老子要不是多留个心眼,找人打听了一下,险些被你们糊弄了!” 楚家人不喜时温宁,李大勇自是知晓的,但当楚慕白提出绑架时温宁,赎金万两对半分赃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了。 他楚慕白是时家的女婿,出手向来阔绰,何时这么缺银子了?要用这种方法搞钱。 李妈妈的死,李大勇知道不是意外,就是时家人害死的,但是楚氏也脱不了干系。 楚家人,时家人都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 赎金,他要! 人,他也没打算放! 温宜稳了稳心神,“总要让我看一眼我妹妹,不让我见到她安好,你一个铜板都别想从我这拿走!” 李大勇看着她,“好,让你见。” 他让温宜在这等着,自己先回到破房去。 一推开门,一股酒肉香气扑鼻而来。 王五讨好的扯下一根鸡腿递给李大勇,“勇哥,特意给你留的,可香了。“ 李大勇目光发凶,“哪来的?” 王五傻笑,“时二小姐请吃的,勇哥放心,我一直看着他俩,寸步不离,这是我让小六去买的。我们哥俩已经三四天没吃顿饱饭了,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李大勇瞪着他,“吃吃吃,也不怕药死你!” 王六傻哈哈的笑着,“小姐人美心善,请我等吃肉。好人好人啊。” 楚慕白嗤之以鼻,她心善?她好人?哼!怎么弄死你们的都不知道。 李大勇推开王五,走到时温宁面前,压低声音警告,“带你去见一个人,如果不想受皮肉之苦,你最好就老实点。” 温宁点点头。 李大勇把她嘴巴堵上,套上布袋子,往肩上一扛。 边走边嘱咐,“别光顾着吃喝,把人看住了。” 王五应了一声,又撕下了一大块肉,塞满口。 王氏兄弟喝得醉意朦胧,楚慕白谎称说要小解,王六要陪他去,被王五拦下。“都是爷们,就在这撒。” 楚慕白满脸尴尬,“有辱斯文,你看我的腿也受伤了,就是想跑都跑不动,你们还怕什么。” 王五嫌他打扰了划拳的雅兴,抓起一根鸡腿骨塞进他嘴里,“废话那么多,我看你就是想跑。” 铁匠铺老板带着钱庄的人,顺着温宁留在路上的月石信号,找到这里。 破门被一脚踹飞,王氏兄弟一下子醒了酒,他们不曾去过钱庄,也不曾欠人家债,钱庄的人要找的是李大勇,不是他们。 就问王五,“李大勇去哪了?” 王五梗着脖子,“不知道。”可当人家握着拳头,关节发出吱吱的声响时。 王六吓尿了,立马跪地求饶,“去废马场了。” 铁匠老板不见那位姑娘,便问向正忙着松绑的楚慕白,“可有见到一位长相很美,身材有些偏瘦的姑娘?” 楚慕白神色淡然,“不知去向。” 铁匠老板在地面上发现了一小撮白色粉末,抓起一点一捻,正是她在铺里讨要的月石。 废马场? 铁匠老板知道哪里,前面带路。 楚慕白恼怒的很,就这么把他丢在这了? “你们不能走,带上这两个绑匪随我一起去公衙!” 楚慕白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激怒了钱庄的人,若不是铁匠铺老板劝着,“找人紧要。”就要上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可楚慕白就是不想让人救下时温宁,她害他被和离,断了他的财路,让他母亲妹妹入狱,吃了那么多苦头,更气人的,还射穿了他的腿! 这么恶毒,讨人厌的女人,死了最好! “吾乃当朝八品县丞楚慕白!”楚慕白掏出了令牌,直接亮明身份。 王氏兄弟一听,吓坏了,连连磕头求饶。 他俩是有案底的,平时都是小偷小摸,被人逮住就送去了里衙。这位公衙里的大人,他们没见过,如果知道是位大人,专治他们,给他们两个胆也不敢绑他打他的! 可钱庄的人不怕,“县丞大人?楚慕白?” “正是!”楚慕白一脸肃然。 哈哈哈! 钱庄的人突然大笑起来,“就你?八品县丞?还楚慕白?” 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拖着一条伤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就忍不住笑,“老子在钱庄什么人没见过,借了钱还不上,就说自己是世子的爷爷。你说你是县丞?你怎么不说你是县令那?!”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楚慕白把令牌怼到他眼前。 钱庄的人嗤笑道,“就算你是县丞又如何?老子又没犯错,凭什么跟你回公衙!” “这二人是绑匪,证据确凿。尔等是如何知晓又找到这里的?”楚慕白言辞冷厉。 钱庄的人也没惯着,上前一步,“自然是有聪明的人在路上留下了信号,看样子,不是楚大人!” 铁匠老板救人心切,不想双方争执耽误救人,便从中斡旋,“我们人多,要不就请留下两位兄弟护送这位楚大人回衙,我们也好赶紧去找李大勇?” 钱庄的人考虑了一下,点点头,“你俩留下,送去公衙之后速速回去给三爷报信。” “就两个人,那谁扶本官回去啊?” 楚慕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铁匠铺老板和钱庄的人脚步未停,就跟没听见一样。 那边,李大勇已经把人带到时温宜面前。 因为有些距离,温宜看不清晰,就睁大眼睛努力去看,这一急,眼睛竟能完全视物了。 看见温宁的眼睛被蒙上,嘴巴也被堵上了。 身上若隐若现的肋痕,脖子上还抵着一把尖刀,顿时心疼的不行,“李大勇,我妹妹要是擦破一点皮,我绝不放过你!” 李大勇不以为然的笑笑,“我图的是财,有钱自然放人!” 温宁听见温宜的声音,紧张的挣扎着,可她的手脚都被紧紧的绑住,根本挣脱不开。 这时,在李大勇身后一堆倒塌的墙体下,探出一张脸。 温宜认得他,就是他来时府传话,说温宁是宝贤王已逝王妃的女儿。 他是宝贤王府的人! 亲卫朝温宜做了一个手势。 温宜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她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你就不想知道你母亲的真正死因?” 第三十七章 是个意外 李大勇一愣!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李大勇警觉的盯着她。 温宜面露嘲讽,“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时温宜容颜清丽,气质婉约。 李大勇那双眼睛像抹上了癞蛤蟆身上的黏液似的,目光所及之处,让人浑身难受。 他刚才就在想,等拿到赎金再霸占了她的人,人和财,他都有了! 可温宜一句话,他顿时心痒起来,不想再等了。 这四周到处都是荒草瓦砾,正好增添几分野趣。 李大勇心里也像长了草。 他还想着,自己身强体壮,不比那个“小白脸”楚慕白强多了。 没准,这位家主一高兴,他就是时家下一个女婿。 时家的赘婿,香啊! 李大勇色兮兮的生扑过去。 “嗖!” 就在下一刻,他背部中刀倒在温宜脚前。 温宜吓得花容失色,差点瘫坐在地上。 但一想起温宁,赶紧跑到她身旁,帮她解开绳子。 草丛里立时站出十几名着甲亲卫,见到温宁没有受伤,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温宜抱着温宁,良久也不肯松手,她的身体忍不住在发颤。 温宁知道阿姐哭了。 她默默的把眼拭去。 上一世,如果阿姐知道自己经受那么多的磋磨,阿姐会伤心难过成什么样子,温宁想都不敢想。 那时候温宁只能选择独自承受,纵使心中思念万分,多年也不敢见上一面,只能通过书信报喜不报忧。 殊不知,温宜也是同样的心思,独自承受痛苦和灾难,只盼望阿宁可以一世无忧。 如若姐妹早点见上一面,得知互相的遭遇,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悲剧。 “阿姐不怕,我没伤到,我已经找人去通知了赌坊的人,他们应该把李大勇的同伙抓起来了,阿姐放心,我不会置自己于险境的。”温宁轻抚着温宜的背,柔声的安慰着。 温宜知晓还有外人在,自己和郡主这番样子属实不妥。 温婉一笑,对亲卫微微福身,烦请他们代为向王府谢相救之恩。 铁匠铺老板和钱庄的人已经赶了过来,看见宝贤王的人也在,没露面转身离开了。 亲卫护送时家姐妹回去之后,就拖着李大勇回王府复命。 温宁请亲卫帮忙带了话,暂留李大勇一条狗命。 公衙上,陈志远听说楚慕白被救出来,还带回了两名绑匪。 立即升了堂。 陈志远坐在高堂之上,面容凝重,目光锐利,“堂下是何人?” 王五面露难色,这一路上他都忍着,表情扭曲,跪在地上两腿不安的蹭来扭去。 王六的脸色也没比他好多少,紧紧的捂着身后。 陈志远两眼一瞪怒斥道:“竟敢藐视公堂!” “嘭!”惊堂木落下。 王六本能的一哆嗦,身上的某块肌肉顿时得到放松。 “噗嗤”一声。 …… 时府内,众人捧腹大笑,就连素来爱把女子德容挂在嘴边的温宜,也忍不住笑出了眼泪。 门房下人一边绘声绘色的讲述陈大人审理绑匪的过程,一边有模有样的学着王氏兄弟那副狼狈的样子,“二小姐,当真是神人啊!当时好多百姓都在,堂上乱成粥,堂下乐开了花。就因为王氏兄弟污秽公堂,楚大人又挨了骂。” 良久,温宜方敛住笑容,“这王氏兄弟多日来不进米水,突然吃了那么多的油腻之物,定然会吃坏肚子。阿宁,你真聪明。如此就算铁匠铺老板没有及时赶到,你也有了逃出去的机会。” 温宁揉着笑得发酸的脸颊,“也是赶的巧,他们饿得饥肠辘辘,肚子跟打鼓似的。我便请他们吃了点好的。王氏兄弟还夸我心善,说我好人必有好报呢。” 温宜轻柔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我们阿宁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还是阿姐更胜一筹,请来王府的人帮忙,这次李大勇进了王府,该有的受了。”温宁眨动着慧黠的眸子,等他出来,是时候为他“接风洗尘”了。 审讯绑匪,温宁也是要到场的,但是宝贤王府过了话,这道程序便免了。 午饭过后,宝贤王府来了人,是太妃身边的陈嬷嬷。 温宜请她入座,又让玉竹沏了一壶好茶。 陈嬷嬷笑着,“时家家主太客气了,太妃为郡主置办了几件新衣,命老奴拿给温宁郡主试一试,看看是否合身?明日,太妃会亲自来接郡主回家。” 温宜看了一眼那几件新衣的布料,镂金百蝶雪绣锦、如意烟云锦、软银青罗小西纱皆是去年的皇室贡品,一副金点翠嵌珍珠红宝的如意头面,价值千金。还有其他的手镯、珠链都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可见太妃对温宁是上心的,如此,她便也安心些了。 少顷,温宁换好衣服从偏室走过来。 她的面容如脂粉轻染,身姿娉婷,盈盈一笑间,真是千娇百媚,非花胜似花! 陈嬷嬷忍不住起了身,满目激动,“像,真是像!温宁郡主这通身的气质真是像极了太妃年轻时的样子。” 如此丽人,怎能不叫人心生怜爱。 陈嬷嬷没坐多久,便回王府去了。 温宁看着那些赏赐,明媚的笑容渐渐冷去,她心里明白,如果没有李大勇这么一闹,王府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来认她这个女儿呢。 如此,也不枉费她没事就上街溜溜逛逛。只不过,楚慕白是个意外。 温宜身体不利,已经多日没去铺上。如今眼睛已好,便想去转转,顺便给温宁挑些礼品,明日回府的时候好一并带给家人。 温宁随她同去,掌柜向温宜汇报这几日经营状况,无非就是经营不佳,竞争太大,朝廷加税,这类的说辞,不听也罢! 温宁起身四处转转。 这些铺面的位置还是很不错的,商品样式老了些,但是胜在质量过硬,又有几十年的老字号加持,按理说生意不该如此惨淡萧条。 又去了别人家的店铺看看,他们卖的东西质量还不如时家的,但是客流云集,生意好得很。 温宁装作买货的和几个来买布匹的夫人聊了几句,才知道因为楚氏母女说话口无遮拦,把主顾都得罪光了。 晚饭前,温宜回来了。 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刀工精湛,色彩搭配醒目,就知道是她最心爱的妹妹亲自下厨了。 温宁小的时候就很爱吃,对天下美食来者不拒。 她身子好时,也会下厨,琢磨做上几道。 自从十年前,时老爷过世,她生了一场重病,之后身体就变得羸弱,就极少进厨房了。 温宁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来,“阿姐,可还记得这道云顶雾鱼?” 第三十八章 公子要了 “当然记得。这道菜名还是父亲取的。” 温宜看着这道菜,眼底湿润。 “十五年前,我们同父亲在月下吃酒,那是我们第一次饮酒。阿宁那时还小,只是浅浅尝上一口,便醉成了小桃子。父亲瞧你极其喜欢这道燕池城的菜,便每逢年夕都做给你吃。” 温宁甜甜的笑着,她小时候是很贪吃的,什么都想尝尝。 有父亲的那段日子,是她上一世最幸福的时候,平静、安和。 温宁倒好了酒,端了起来,“阿姐,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我永远是你和父亲的阿宁。以后云顶雾鱼,我来做给阿姐吃。” 温宜也端起酒杯,玉瓷金樽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是契约书上扣下的玉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 酒香醇烈,一杯入喉,似有一簇小火焰在舌尖窜起,但很快就被绵柔清甜的味道所代替。 “阿宁可知道云顶雾鱼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温宜问道。 温宁摇摇头,那时候她很小,并不记得那么多。 只记得菜品口味独特,酸酸甜甜,她很喜欢,父亲也很喜欢。 上一世,她随陈志远去赴宴,再次见到了这道菜。 她当时还魂不守舍的追去了后厨,求着厨娘将这道菜教给她。 为了学会做这道菜,她的手指布满了伤痕。 温宜目光悠远,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相传燕池未被灭国前,燕池王和王后恩爱相惜。有一日燕池王梦见一条如烟似霞的锦鲤腾跃在万丈云团之中,煞是惊奇。而后王后就有了身孕,燕池王便命人将这个梦做成一道菜,赐名''百岁''。祝愿这个孩子福寿绵长,也希望她可以给百姓带来祥瑞安康。只可惜,好景不长,小公主尚在赤子之期,燕池便惨遭灭国屠城。” 温宜叹着气,一夜之间,血染皇城,何其惨烈。 父亲每次做这道菜,眼睛都是红红的,他还戏笑着说是木灰迷了眼。 燕池国被灭,这道“百岁”,也被迫改了名。 温宁看着这道云顶雾鱼,心中像被石头堵住了,“没想到这么好吃好看的一道菜背后,竟有这样一段美好又凄惨的故事。” 温宁酒浅,几杯下肚,人就晕晕乎乎了。 温宜让玉竹送她回房间里睡,自己又去整理礼品。 温宁正式回王府,做阿姐的不能让皇室贵人小瞧了她,所以这礼品不单是贵重,还要有心。 夜色渐浓,凉风习习。 玉竹担心二小姐着了凉,轻轻的将朱窗放下。 见门房的人急匆匆的走过来。 温宁迷迷糊糊的,听见阿生在门外同玉竹说话。 “让他进来吧!”温宁起身换好衣服,走到外室。 “二小姐,您让小的去查草堂,查出来了……” 温宁朱唇紧闭,肃然的神情蒙上了一层寒霜,“果然,楚慕白和何若兰早就暗通款曲了。” 阿生眉头紧锁,继续说道,“这位妈妈是外城人,专门收留孤女,假扮成家人,帮助女子通过各种际遇引起贵人的注意,只要姑娘被贵人看上,收做填房或者妾室。她就可以‘母亲’的身份收取一半的聘礼,另一半归那女子所有。” “所以,何若兰是她放的饵?!”温宁转动着桌子上的烛火,火苗摇曳,恰似影影绰绰,有人站在西窗书案旁,温宁斜眸望去,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但那日,温宁见过那位“假母亲”,粗糙,吵嚷,俨然悍妇一般,她培养出来的“女儿”可入达官贵胄的眼,定是还有其他的秘密。 “阿生,我明日就要进王府了,你去王府找我恐怕不太容易,时家我也不能天天回。我会尽快找一个人,方便我们传递消息。草堂这边你继续盯着,事无巨细。若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找几个信得过,嘴巴严实的人帮你,工钱赏金我来出。”温宁先给了他拿了些碎银,“蹲守也很辛苦,该吃就吃不必亏待自己,但是不能误事,明白吗?” 阿生笑着点点头,“二小姐放心,阿生保证把差事给您办得妥妥的。” 温宁满意的微微一笑,“对了,楚氏怎么样了?” 阿生眉头微皱,“她倒是醒过来了,但是嫌弃草堂里住的人杂,身份卑微,嚷着要搬出去。那位假妈妈倒是乐意,但是何若兰拦着,劝着,这才哄着楚氏留了下来。” “她当然要留下楚氏,不然怎么向楚慕白交待。”温宁缓缓垂下眼睑。 明日回王府是计划当中很重要的一步,不能有失。 得先给楚慕白制造点麻烦才行。 温宁写了几个名字交给玉竹,命她悄悄的把这几个人带过来见她。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人便都到齐了。 温宁把计划吩咐下去,又叮嘱他们见机行事,切莫被人抓住把柄。 阿生等人离开后,温宁睡意全无,索性戴上帷帽,出去走走。 洛安街上正值华灯初上,溢彩重重。 夜市商贩叫卖笙歌此起彼伏,情头女郎像一只只急着寻找春伴的蝶子,忙着招呼着恩客。 酒楼,戏舍几乎都宾客满座,如此热闹的街市,做什么买卖都有的赚! 温宁让车夫把马车停在街外,独自一个人去了人市。 她隐约记得,龙元国多年之后出了一位谋略过人的大将军,但他早年却沦落为奴。 应该就是这家人市。 温宁第一次进这种地方,要先交上一百两银子,名为“牡丹红”。 如果最终买到可心的技奴,那这位买家便在人市落了名,称为“红主”。之后有好品相的奴会在入市前,第一时间将资料送到红主手中,供其挑选。 如果没有买到心仪的奴隶,也可以凭借串票,拿到一定的折扣,以便下次选买奴时使用。 而青石街上的人市就简单多了,奴隶会像牛马一样圈在铁笼子里,随便看随便挑,明码标价。只不过那里的奴隶空有一身蛮力,没有技艺傍身,大都被买回去做苦工。 温宁交完银子,由里面的人引路,在一间厢房坐下。 与其说是厢房,其实就是一圈开放性的围厅,每隔一桌三椅会放置一架屏风。 厅中央有一处很大的圆形看台,随着铜锣声起,技奴开始在这里展示自己的才能。 温宁看中了一人,此人会一些拳脚功夫,人看上去也老成。 “这个奴,我家公子要了!” 温宁瞪大眼睛,扭头望向隔壁,随即喊道:“依照人市规矩,价高者得,任老板,典拍吧!” 第三十九章 必得公子 屏风后,三道目光同时透射而来。 尤其是那坐着的人,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隔着屏风都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 温宁紧张的缩起了拳头,怔怔的盯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却丝毫不打算让步。 任老板习惯了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赶紧附上笑脸,“月公子,您看?” 月寻眸光凌厉,如利刃出鞘。 晨风手握长剑环抱于胸,看着任老板,“谁先叫下的人卯,奴就是谁的。任老板,人市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吗?” 任老板脸色略有些为难,“规矩自是没改,只是……” 温宁回过头,“只是月公子不还没举牌子吗?” 人市都是以举牌叫卯为先,如果赶得巧,有同时举牌叫卯的,那就要看两家的意思,如果都没意见,就可以典拍。 他没举牌,严格来讲,不作数。 当然,他就从来没举过牌子,吱一声,人就是他的! 今夜来的买家里也有看上这个奴的,也想拼拼实力。毕竟敢来洛安街上玩的,非富即贵,谁也不差银子。 “任老板,这位姑娘说的在理,典拍吧!这个奴,本公子也看上了。” 任老板笑着点着头,却还是很礼貌的回望着月公子。 “这人是什么来头,任老板好像很怕他?“ “月公子?没听说过三公九卿,豪绅显贵里有这号人物啊!“ “越是不知底细,才越可怕。” 温宁微微的将身体往左侧靠过去,听着那边三位公子的对话。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傻姑娘,得罪了这种人,哎。” 温宁目光一凝,眉头蹙起,正身坐好。 一群没头脑还没见识的酒囊饭袋,这墙角不听也罢! 月寻没有反驳,就代表了默认。 任老板握拳半躬身给他回了礼,这便开始今夜的首次典拍。 “我出一百五十两!” “我出一百六十两!” “呸!王老二家的,你就不能长点勇气,每次你都长十两,你家就衬十两了是吗?” 哈哈哈。 “三百两!”月寻举起了牌子。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他,有惊疑,有嗤笑,也有羡慕。 温宁摸了摸袖中的银票,朗声道:“四百两!” 四百两?这也太多了吧? 这种奴二百两之内随便玩玩,花上四百两这就太扯了吧! “六百两!”月寻举牌,语气里透着些许不耐烦。 他的声音,再一次让厅内寂静下来,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任老板压制内心的喜悦,面上波澜不惊,问询的目光落在是温宁的身上。 “七百两!”温宁不甘示弱,不就是叫板吗?谁不会! “姑娘,你好傻,这个奴他不值这个价!”隔壁那几个公子中有一个好心的,凑近屏风,挡住半张脸偷偷的提醒她。 温宁尴尬的笑了笑,你才傻呢! 这个奴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坚毅。 身上旧伤新伤叠加在一起,整个上半身都没一块好皮,显然是死里逃生。 温宁不敢保证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个重生的人,但从那凶狠如狼的目光里,她能看到一丝想活下去的渴望。 这样的人不该一生为奴。 多年后,若真是他成了大将军,至少还有她的一份功劳。 所以,当然要买下他。 可偏偏有人要跟她作对! 温宁见月公子似要举牌,换到挨着屏风那侧的椅子上坐下,身体也往那边靠了靠,“这位月公子,想必你一定是个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的大人物,身边也不缺有才能之人。可我就不一样了,我身边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要不月公子高抬贵手,这个人让给我吧!我只要这一个,剩下的保证不和月公子抢!” 月寻冷冷的看着台上的贱奴。 温宁静静的望着月寻。 时间就像被厚重的云层拖慢步调的柳絮,慢慢的在眼前飘落。 任老板盯着月寻手中的牌子,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不希望他再次举起来。 虽说他是个生意人,典拍价越高挣得越多。可他觉得这位小姑娘单枪匹马来人市,简直就是一个愣头青。 他们都是在这京都城有头有脸的人,不好欺负一个傻姑娘。 七百两,可以了。他知足了。 贱奴一直看着温宁,他的目光清澈,坚定,从温宁说要了他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就只有她。 月寻似是觉得无趣,放下了牌子。 或云微微挑了一下眉头,目光不禁斜向了屏风后面那道纤细瘦削的小身影上。 带着帷帽……他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晨风震惊的看着月寻,松开了双臂垂在两侧。 这还是他家“必得”公子吗? 温宁松了一口气,声音柔弱,却不做作,像草甸里倔强的地丁花,“多谢公子相让,月公子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她还是很喜欢王六的这句话,相信月公子也会喜欢的。 月寻寒眸变得幽深,没有人猜的到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贱奴走到温宁身后,不悲不喜的站在她面前,就像一个没有情绪没有心的泥人。 温宁点点头,微微一笑。人也买完了,银钱也花差不多了,该回府了。 “第十个,燕池奴,十四岁,无名,曾徒手杀死一只饿狼。”任老板站在奴隶身边,等着大家叫卯。 温宁脚步顿住,转身看向台子。 燕池奴?那个被一夜灭掉的小国,满国百姓自此沦为罪奴的地方! 晨风纳闷的看着温宁,不是要走了吗,怎么还不走? “没技艺要他做什么?” “多养几条狗,也能杀死一条狼!” “是啊,狗才多少银子,奴得多花多少钱,任老板,你别滥竽充数啊!” 温宁看着这群富家子弟毫不避讳的羞辱那个奴隶,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 不知是晚饭时,阿姐讲的燕池往事,还是因为那个奴低垂着头,浑身上下瘦的没有二两肉,让人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 “听说人市里的奴如果卖不出去,下场会很惨很惨。”好心公子哀婉叹息着。 “这个燕池奴,我要了!”温宁举起了牌子。 几乎是同时,月寻举起了牌子,“燕池奴,我买了!” 温宁感到周身荡涤着一道道杀气,她是真的没想过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本事的小瘦奴也能入这位月公子的眼。 “这位姑娘,你刚才可是说就要一个奴,我家公子已经让给你了,你这出尔反尔可非君子所为。”晨风实在看不下去了,怎么买个奴也这么不顺。 “对不住了兄台,我是女子,还请月公子高抬贵手,这不还有第三轮吗?” 第四十章 彪悍 第三轮? “你是抢起来没完了是吗?”晨风紧握长剑,若不是顾忌她是个女子,他早就一剑横批过去。 这次,不仅是晨风,就连素来冷静沉稳的或云也投来了怒意翻腾的目光。 “这个奴,你是要定了吗?”月寻冷冰冰,寒沁沁的声音带着震慑心魄的气势。 温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嗯”了一声。 “完了完了,这丫头死定了。” “死了也是活该,搁我我也想杀了她,抢人家两次,这谁能受得了。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傻小姐跑这种地方疯来了。”墨定勋不屑的看着台子对面那个瘦小的人,抓起几粒花生米丢进口中。 “可我要是不答应呢?”月寻三只手指握着茶盏,里面的茶汤渐渐泛起了涟漪。 “公子宅心仁厚,何必为难我一个弱女子。好奴有很多,我保证。”温宁举起三根手指头,“我发誓!我立马领他二人离开这里,第三场我指定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月寻冰冷的视线从屏风后投来,“所以,刚才说我好人有好报,就是想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 下一秒! 一道深厚的内力从他周身扫射而来,两侧的屏风瞬间都被劈开,向一旁飞去。 温宁感觉那道恐怖的劲锋好似数以万计的小飞刀,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滑过脸畔,割肉的痛。 她看着被打落在地上的帷帽,碎成了两部分,上面还有一缕发丝。 她知道,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的警告。再冒犯,她就没命站在这里了。 “时温宁?”晨风脱口而出,嘴巴惊讶得能塞下一个包子。 温宁被点了名,猛然抬头。 不认识…… 视线一转,就在看清那张银色面具的一瞬,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茗兰酒肆背后的神秘东家,那日拍她脑门的那位! “童儒小儿,怎么又是你啊!上次杀了我们一头狼,这次又和我们抢人?”晨风的嘴巴总是快过他的脑子。 月寻没有出声,但是或云已经满目厉色望向了他。 贵族在别院养几条猛兽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是加上刚才点卯,为了一个奴可以豪掷小千两,又功力如此深厚,三件事合在一起,足以让人花上心思去揣度月寻的真实身份。 “杀死一头狼?一个小姑娘,看着挺柔弱的,没想到竟如此彪悍!” “她叫时温宁……听着怎么这么耳熟,你们知道这是谁家的吗?” 温宁暗暗的瞪了晨风一眼,这人的嘴巴真讨厌,提她名字做甚! “好像是宝贤王刚找回的大女儿?!” 众公子瞬间望向了墨定勋。 后者只觉得全脸发烫,嘴巴里的花生瞬间没了味,“呸”一口吐在地上。 身旁的荣世子取笑起来,“定勋兄,原来她是你家的傻小姐啊!” “你别胡说!我们宝贤王府只有来恩一个贵女!”墨定勋一脚踢开了椅子,就像也可以一脚踢开这个让他丢脸的时温宁一样。 “哎?你别走啊!”荣世子见他要走,想留住他一起看看热闹。 却听见墨定勋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不走?留在这看她给我王府带来耻笑吗?” 荣世子看墨定勋是真生气了,无奈的闭了嘴,转身看向了时温宁! 毕竟这位傻小姐大战神秘月公子,更有看头。 温宁鼻头一紧,肉嘟小巧的朱唇一撇,两滴泪瞬间挂在了睫毛上。 “公子有话好好说嘛,发这么大火,是想杀了小女子吗?”温宁抬头望着月寻,握着帕子掩鼻抽嗒起来,两珠泪花瞬间垂落,留下两行珠线。 晨风有些不知所措,握着剑身,剑墩指着她,“你哭什么?谁说要杀你了!” 温宁身后的贱奴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厌恶的闭上了眼睛,他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没本事,还哭啼啼的主人! 任老板站在台子上,更是一脸惆怅。 好好的生意,就成了一台戏? 他干了三十多年的牙行,见过酸脸的,一言不合就杀起来的,也斗几句嘴最终用银子买消停的。 她倒是聪慧玲珑,懂得以柔克刚,以退为进。 可用在月公子这种人身上,怕是要失算了! 在月公子眼中,世上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 压根就没有女人这个分类。 月寻眉头紧锁! 突然身形一动,如一道影出现在她面前。掐住她的后脖颈,逼她看着自己的眼,“杀你有何不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 温宁本能的用双手抵在他身前,“你若现在拿去,就赔本了。” 月寻忽然被气到想笑,“怎么,晚两年来取,你还能多给我一条不成?” 温宁一脸认真,重重的“嗯”了一声,“可以给你两条命!” 一尸两命? 月寻蹙起了眉头,眸光复杂的看着她。 温宁并不知道月寻心里想偏了,她觉得像他这种人,养狼,开酒肆获取情报,身边有一群不怕死又忠心的侍从,一年之后就让茗兰酒肆风靡全京都城,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商人。 他必然会有想除掉的人,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是谁,但到那时,温宁也有一定的能力自保。 帮他除掉一两个障碍,没什么不可能的。 月寻手臂一曲,把她拉近了些,他的脸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感受到冷冽如雪的呼吸。 “不必那么麻烦,今天就杀了你,这两个奴我都要!” 温宁的眼底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月公子如果想取我这条命,我无力反抗。在你答应借我尸虫母那一刻,我也确确实实说过,这条命便是利息。但他二人,我今天要定了!即便是死,他们也只能是我的奴。” 月寻松开她,语气满是不屑,“口出狂言!” 温宁却不以为然,“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人市也不例外。既然我同月公子都想买下这燕池奴,那就按照规矩,典拍吧!刚才也确实是我失言在先,所以为表示我的诚意,五年后,待燕池奴长大成人,他若愿意追随月公子,我便双手奉上,决不食言!他若不愿意,我便以今日典拍最终金额的五倍奉给月公子,以示歉意。” “哇!时家原来这么有钱啊!难怪有人上赶着要去当赘婿!” 啊哈哈哈! 温宁瞪了那人一眼,让你嘴欠,一会就先从你身上抠银子! 第四十一章 底牌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诚意满满。 五年、五倍。就是把钱放出去,也没有这么高的利润。 这是一笔相当不错的买卖,但唯独月寻不领情。 “要么你带上他从这里滚出去,要么你把命留在这,换燕池奴的自由!”月寻语气刚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温宁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这些话绝不是吓吓她。 隔壁那位好心公子偷偷的挪到温宁身后,尽可能的压低声音,“时姑娘,这位月公子不好惹,你还是放弃吧!” 温宁看向那个孩子,他的脸上被刺了“奴”,这一生都注定为“奴”。 耳畔似乎响起了一阵阵的嘲笑声,伴随着,一幅幅让人心悸的画面,在脑海里疯狂的盘旋。 在她人生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曾盼着能有人来救救她,带她离开。可是世人都嘲笑她一条贱命,被亲人弃。入耳的皆是恶毒的言语,入目的皆是唾弃的目光。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没能等到一个善意的笑容。 即便她什么都没做错,却因为那个字,她背负了一生。 原来一个字也可以重千斤,也是可以把一个人彻彻底底压垮的。 所以,她怎能狠下心来做到视而不见。 月寻不好惹,她时温宁又不傻。 温宁走到燕池奴面前,声音轻柔,生怕吓到他,“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 燕池奴低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挡着半张脸,反倒衬得那枚印记格外醒目。 温宁等了良久,也不见他抬起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郡主,你太弱了,人家小瘦奴没瞧得上你!” 周围尽是嘲笑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疼。 温宁笑笑,声音依旧轻柔,“无妨,你可以选择。” 随后,她转身离去。 “带我走。” 身后传来沙哑无力的声音,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卑贱的命运磋磨掉,那声音让人心中一紧。 燕池奴抬起头,一双眼干净明亮,好似一潭清波。 温宁莞尔一笑,“等我。” 温柔的目光变得坚定,如同她杀那条饿狼时的目光,没有丝毫畏缩之意。 晨风眉头蹙着,很是意外,“她真的不怕死啊?” 贱奴睁开了眼,看着自己的主人,这个刚才还示弱哭鼻子的小女人,此时正步履坚定的朝那个冷戾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月公子走去。 只因那个燕池奴。 “月公子,我知道,若是你想得到的东西,定有很多手段,我拦不住也躲不过。但是我想要做的事,就算是死,我也要尽全力一试。我刚才提的建议依然有效,五年之期,于月公子而言,算不得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可对于他们而言,却是一生之中唯一一次靠近光,靠近希望的机会。” 她的话让月寻眼中闪过一些波动,也深深的触动了他的心弦。 原以为她就是想买个奴隶回去,没想到她堂堂一个即将要入王府当郡主的千金贵女,居然也会为一个奴隶的未来考虑。 月寻心念一动,燕池奴是他必得之人,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又觉得强抢挺没劲。 可她要拿什么和自己争呢? 他摸过她的袖子,里面已经没有银钱了。 人市是当场收讫,不赊不欠,这点她不可能不清楚。 月寻嘴角微微上扬,他倒是有点好奇,她如何收场。“那我给你这次机会。” 温宁微微点头,算是向他行了一个谢礼。 转身面向任老板,“任老板,请开始吧!” 铜锣再次敲响。 温宁没有急着叫卯,而是等着月寻先放价出来。 结果他的价高的要死人! “一千两?”都能买下一座大田庄了,居然只为一个小燕池奴。 荣世子剑眉一挑,正襟危坐,好戏开场了。 温宁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狠狠地骂了他一百八十遍,“一千零一两。” “呦呵!王老二家的,快看!这又来了一个比你还闷的,一两也敢往出叫卯?这是要没银钱了吧?” 王公子不敢得罪他,只能尴尬的陪着笑。 月寻:“一千五百两!” 温宁:“一千五百零一两!” 月寻:“……” 不管他出价多少,温宁都只加一两,这让人无法看透她的底牌。 说她没银钱,她还敢加价。说她有银钱,每次还只加一两! 温宁已经把众人的好奇心彻底挑起来了。 月寻:“两千两!” 周围的红主都兴奋起来,这是天价啊! 这个人什么来路? 就连见多识广的任老板也是双眼放光,又紧张又兴奋。 温宁:“……” 任老板等了好一会,也不见这愣头青叫价,于是问道:“时小姐,可要加价?如果不加,那燕池奴就是月公子的了。” 燕池奴看着温宁,却在撞上她的目光那一刻,不安的垂下了头,像只受伤的小鹿,畏缩在那。 温宁掏出一锭银元宝在手里丢来丢去,慵懒无聊的看着眼前这些公子哥们。 平日里他们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今天就借此机会让他们拿钱消灾,为苦命的人做点善事!“就我二人在这叫价,你们光在一旁看着,觉得很有意思吗?” 那些公子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绪,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只有荣世子在细细的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 少顷,他起身,“确实少了点乐趣,不如我们也跟着添点彩头,如何?” “这个主意尚可!” “成,容世子,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请你先来吧!” 月寻略有些凉薄的双唇微张,“原来这才是她的底牌。” 大家纷纷拿出自己的彩头走去荣世子那边,温宁这边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俨然形成两个阵营。 隔壁好心公子犹豫不决,“押谁好呢?下月公子稳赢,可是会不会有点欺负一个姑娘?” 温宁看差不多了,“把银元宝放在自己面前,一千两!我!” 好心公子把心一横,敢押自己一千两,证明实力超群,跟就对了!“我跟时小姐,一百两!” 温宁笑意渐浓,继续叫价,“二千零一两!” 月寻摩挲着血玉扳指,银色的面具清冷如月,配上这对凌厉而冷峻的目光,越发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巴巴的等着他叫价,可是半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叫价。 这是要放弃了吗? 第四十二章 与你何干 他若是放弃了,那他们下的彩头就彻底赔进去了。 尤其那个下了一千,五百的公子们,脸色刷一下白到底。 任老板一脸期待的望着月寻,也不敢催促。 温宁倒是神色自若,“月公子承让了。” “你怎知我不会继续提价?”月寻惊疑的看着她。 温宁眨动着灵动的星眸,小声道:“月公子既然想隐于幕后,必然不会让自己锋芒过盛,成为备受瞩目的焦点。” 两千两买一奴,豢养猛兽,身份神秘,身法卓然,这些足以让所有人都对他产生了好奇。 但正所谓过犹不及,这个程度刚刚好。 温宁正是看透这一点,才敢搏上一搏。 不然的话,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命送这,是有多傻? 但是豪言壮语还是可以说一说的。 月寻被她说中心思,浑身泛着寒意,“还真是不该让你留在这世上。” 温宁略一思量,“那日公子狼口之下救了我,我便知公子并非是残暴不仁之人,我也无意与公子相争,只因他是燕池人。” “与你何干?”月寻双目半眯,射出一道可以杀人的视线。 “燕池国破,百姓家亡,确实与我无关,可他们都是无辜的,与他们也无关。他们不该作贱为奴,一生悲苦。我也曾受过不公的待遇,遭人陷害。今日遇到,就当是为了曾经的我,也断不能袖手旁观。” 温宁眸光切切,流露着真情实意。 月寻转身,衣角轻摆,“五年。” 随后大步离去。 温宁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柔意轻泛,有些人看着凶,其实心里还是存着良善。 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外表让人如沐春风,其实心里阴暗阴险得很! 结局已定,她收起结算后的银票,懒得去管那些失望的目光,怨愤的眼神,带上她的两个小奴,欢欢喜喜的回府了。 折腾一回,已是午夜。 玉竹一直在等她,见她还带回来两个脏兮兮的男子,差点惊掉下巴,“二小姐,他们是难民吗?” 温宁摇头轻叹,“要是难民就好了。他们是苦命的奴,你先去找两件干净的衣服来,然后叫人弄些热水,给他俩好好拾掇拾掇。” 玉竹连忙照做。 温宁实在是累得紧,就先睡下了。 玉竹把他二人收拾干净,发现二小姐睡了,就领去下人房先将他们安置下来。 次日清晨,温宜早早的起身梳洗,今日是温宁回府认亲的大事,她这个当阿姐的比温宁都激动。 温宁坐在妆镜前,轻描黛眉,点绛唇脂,玉梳划过青丝,带起的发梢轻扬,泛着自然的光泽。 玉竹侍候她换了新衣,瞧着镜中的女子,不禁感叹道:“二小姐仙人之姿,琼花之貌,奴婢瞧了都忍不住心动呢。” 温宁嫣然一笑,拿起妆台上一支嵌着指甲般大的珍珠金钗轻轻的插进玉竹的髻间,“玉竹,照顾好阿姐,也照顾好自己。” 玉竹眼中瞬间红了,“二小姐,您可不可以常回来看看家主,看看我们?” 温宁挽着她的手,“会的。我还会给你们几个丫头带好多好吃的,王府的点心还是不错的。” 玉竹破涕为笑。 温宁收拾妥当,就让玉竹把那两个奴带进来。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一个方脸阔眉,鼻梁高挺,唇形端正,皮肤被阳光晒得微微黝黑,配上这件象牙白色的长袍,增添了几分活力之气。 另一个眉目清秀,嘴角微翘,身子瘦小,虽说衣服偏大,不仅没压住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反倒衬托出一股英气勃勃。 “你们可有名字?”温宁问。 他们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既然跟了我,入了时家,自然就是时家人。你们以后就叫时枫,时杰吧。我会找人教导你们读书认字,你们的任务就是忘掉过去,学会明理,守好家主。” 时枫和时杰抬起头,诧异的望着她,他们以为做奴隶的就是干重活,替主子打打杀杀,供人取乐,还会时不时的挨一顿毒打。 即便换上了新衣,但下一刻也会被皮鞭抽打成布条。 他们曾被人牙子发卖的那一家,就是这个样子。时枫和时杰都是偷跑出来的,当然他们是幸运的,逃跑失败的都被恶狗活活咬死了。 这就是奴的命运。他们做梦都不敢想,跟了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主人,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好事降到他们头上,读书写字,这是多大的恩赐! 原本他们还想着逃出去,可昨晚,洗了澡之后,玉竹姑娘就让厨房给他们做了热汤面,里面还有好几块肉,他们一口气吃了好几大碗。 这是他们第一次吃饱肚子,还有肉! 时家的下人们也没有嫌弃他们是奴,热情的给他们找被子褥子,还会主动介绍自己叫什么,哪的人。 聊着闹着,竟错过了逃跑的时辰。 如今,他们有点不想离开这里了。 温宁不晓得他们这么多心思,带他们去花厅见家主。 温宜已经习惯了温宁时不时带给她的“惊喜”,可是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男子,还是好奇的问一句,“阿宁,他们都会什么啊?” 温宁被问愣住了,转眸看向他们。 时枫不爱说话,对人还是心存抗拒。 时杰想说话,但是嗓子伤到了,偷偷的看了温宜一眼,又把头垂下了。 “慢慢来吧。”温宜安慰着自己。 温宁笑起来,露出一排莹白的贝齿,“他俩本事大着呢,时枫会拳脚,一人能打四个。时杰力大如牛,胆大如熊,曾杀死一只饿狼。” “啊?”温宜顿时花容失色,“这本事确实不小。” 温宁抿嘴笑着,“阿姐,以后府里有什么事,就让时杰来王府给我送个信。” 温宜点点头。温宁当了郡主,确实不方便随意外出走动,虽说太妃和善,允她回来小住,但若真有个急事,没个传信的人着实不行。 温宜让玉竹带他们下去,先请李大夫给检查一下,满身的伤还是要及时治疗,落了病根是要伴随一生的。 时枫抬头看了一眼温宜,再垂下头时,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阿生的弟弟阿根回来了,将一封信交给了温宁。 看完信,温宁吩咐阿根,“去里衙大牢里传个话,将楚大人的妹妹被关在里衙的事情放出去,随意编排,越丰富越精彩。再找个可靠的人给楚映雪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她要嫁人了!” 第四十三章 热闹 正说着话,门房的家仆喜冲冲的跑进来,“来了!家主,王府的车驾到了!” 温宜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袖口,即便她的发丝挽得一丝不苟,但还是要伸手顺一顺,这才紧着脚步,去府门前相迎。 温宁也是要一同出去迎一迎的,远远的瞧着这露面的丫鬟家仆都是平日里做事稳重的,有一些跳脱不知轻重的,都被安排去后面做事了。 府内虽说不曾锦绦高挂,珠帘绣幕,但是院落四处一尘不染,鲜花铺排错落有致,也是异彩纷呈。 想来阿姐没少花心思。 温宁乖巧的跟在温宜身侧,站在府门前。 只见四排着甲亲卫前后开道,少说百余人。中间是值事的嬷嬷、丫鬟和众仆,金钟提壶,手持珠翠,护拥着一辆印刻着“荣国”字样,极其气派的金镶顶马车。 周围百姓纷纷退去百米开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温宜和温宁自是不例外。 太妃由陈嬷嬷扶着下了马车,缓步走上时府门前的石阶,语气和缓却不失半点威严,“起身吧。” 温宁起身后才看见王妃,也就是她的继母战玉容。 看她浮在脸上的假笑便知她是瞧不上时家这样的门户,只是不得不来而已。 太妃目光含笑,打量着温宜,见她眉眼温顺端庄,举止持重有度,的确是个得体的女子。 这才将目光落到温宁身上,眉开眼笑的伸手,让她过来,“祖母来晚了,幸而有时家家主护佑你平安顺遂。” 太妃这话自是说给旁人听的,算是当众公示时家的功绩,也算是全了一个商户人家的荣耀。 士农工商,商为贱。 能得到太妃的认可,日后时家在京都城也是贵商了。 温宁浅浅一笑,由着太妃握着自己的手,糯糯的唤了一声“祖母。” 太妃满意的点点头。 温宜引着众人向花廊走去,路过石园,有花匠在打理园子,见到太妃和王妃,不卑不亢的行了标准的跪拜礼。 太妃特意多看了几眼,虽不曾说什么,但是温宜蕙质兰心,将时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点也不比王府的勤策园差,内心还是很感到意外的。 战王妃出生氏族大家,从小耳濡目染,及笄之后又有嬷嬷教习,做一府主母自然是游刃有余。 但是时温宜不同,商户之家懂什么大家礼仪,又自幼丧父,是个孤女,能凭一己之力撑起时家这么大的家业,实属不易。 但还能把园子打理得这般自然雅致,下人们教养得也是进退守礼,当属是个奇女子。 太妃是来接温宁的,所以在时府里小坐了一会,便带人离开了。 玉竹看着马车走出很远很远,这才敢长吁口气。 温宜望着天空中飞起的鸟,眸中渐渐蕴起一抹惆怅,“玉竹。”她唤道。 “奴婢在。” “吩咐下去,府上设宴三日,这是阿宁为我们争取来的荣耀,不能白白枉费了她的一片苦心。” 太妃和王妃亲自来府上接温宁的事不胫而走。接下来的三天里,各行商户都快把时家的门槛踏破了,礼品几乎堆满了整个库房。 就连平日里眼睛都要长在头顶上的官家夫人们,也是借此机会想攀上几分交情。 温宜忙着应酬,一面又忙着谈生意促合作。 眼看洛安街上那几家即将陷入关闭的境地的铺面,现在却是客似云来,日进斗金。 热闹的不止时家,青石街的汲古草堂更是“热闹”非凡! 那夜,温宁叫了几个靠谱机灵的家仆出去后,他们就去各处茶摊小商贩那散播消息,为草堂招揽了十几位“客人”。 楚慕白正和何若兰戚戚我我,就听见院外有人在大声吆喝,“怎么今日不营业了吗?我们都要想死若兰姑娘了!” “是啊!老子今日好容易把钱攒够了,就是为了我的香兰妹妹!” 王妈妈顾忌楚慕白在草堂,不能让他知晓自己的假身份,便早早的关了门,连门前的红灯笼都灭掉了。 可谁曾想,平日里都没生意上门,今夜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人”。 正想着怎么劝他们回去,哪怕白日里来,她让些优惠也成。 可这些人就是围着门口不肯走,还一个劲的朝院里喊着姑娘的名字。 可把王妈妈急坏了。 楚慕白翻身下床,抓起一旁的衣衫披在身上,黑着脸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何若兰死死的抓着被角,唇角一撇,如泣如诉的哭起来,“阿郎,都是我不好,我那同乡的妹子香兰被人给骗了,那男人不仅打骂她还骗了她的身子,香兰知道后要跟他一刀两断,那男人不肯,就找了一帮人来毁她名节。” 何若兰见他不肯信自己,就缠上他的手臂,泪眼婆娑的望着他,“阿郎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等天一亮,我就把香兰和她们几个送走。” 楚慕白不悦的嗯了一声,看着何若兰肤白胜雪,两朵花呼之欲出,又来了兴趣。 可这还没开始呢,外面又喊了起来。 楚慕白彻底没了这方面的心思,披好衣服出去了。 “吵嚷什么?”楚慕白呵斥道。 为首的那个叫木丰,他喜欢香兰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香兰嫌弃他穷。今天有幸捡到了一块碎银,就迫不及待来看看她,可却遇到王妈妈拦在门外,说姑娘们有恩客,这他哪能受得了。 木丰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穿的锦衣华服,知晓不是他们这类的布衣平民,语气不敢像刚才那么嚣张,“你又是谁?我找香兰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 楚慕白耐着性子,“香兰不喜欢你,你再纠缠不休我就报官了。” 木丰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报官?不喜欢?你没病吧!她一个烟花女子要的是银子,有银子谁都可以,什么叫纠缠不休啊!” “是啊!一个烟花女子在这玩什么深情?我们不用她们喜欢!”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着。 楚慕白脑袋里都要炸开了花,怔怔的望向何若兰的母亲,见她心虚的躲着自己的目光,强压着内心的愤怒,问道:“你知道香兰是烟花女子?” “她当然知道!她就是这小青馆里的妈妈。”木丰不屑的表情深深的刺进楚慕白的眼中。 第四十四章 都花光了 楚慕白若是再看不透,他就不是个男人了。 “滚!都给我滚!再敢上这里来撒野,我就报官都把你们抓起来!”抄起一旁的扫帚,朝那些人身上招呼过去。 木丰被打出去,不甘心的骂咧着,“有钱了不起啊!四个姑娘你一个人都占了,也不怕累虚脱!” 楚慕白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愤怒的情绪笼罩着他整个人,就连周围的空气里都充满了火气。 王婆子搅着衣角,看着客人都被他吓跑了,心里面疼的直喊“我的银子……” “王妈妈?”楚慕白突然侧头瞪着她,阴阳怪气的。 王婆子一看楚慕白那双因愤怒而涨的猩红的眼睛,那表情就像要杀了她似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楚大人,我糊涂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实在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 “我少给你们银子花了吗?”楚慕白脖颈上青筋暴起。 “可最近不是没再给吗?”王婆子小声嘟囔着。 “二十两!我前几日刚给你们拿来二十两,这么快就花光了?那可是二十两!” 楚慕白越想越气。 王婆子栽培“假女儿”,所求甚大,自然投入的也多,二十两,根本就不够,否则她也不会把草堂开成了小青馆。 他现在没心情审她,冷酷的说了两个字,“掌脸!”然后朝何若兰的屋子走去。 王婆子不想打自己的脸,可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她是民,他是官,这里还是他的房子。 余光看见她那不拿事的软弱无能的男人,正躲在柴房门后看着她,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帮自己求求情。 可她男人只当没看见,转身进了柴房,还关上了柴房门。 王婆子气到脸都成了猪肝色,只好,“啪!”“啪!”的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扇着自己的脸。 “嘭!” 楚慕白一脚踹开房门。 何若兰蜷缩在床角,恐惧不安的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阿郎?”她试探着唤着他。 以往这吴侬软语之音,最是能撩动他的心,这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就是一句娇滴滴的“阿郎”,弄到手的。 可此时落在楚慕白耳中,尤为刺耳。 “你也同她们一样?”楚慕白由于太过伤心激动,声音都在颤抖。 何若兰当即羞愤的冲下床去,抓起剪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阿郎真的要如此羞辱若兰吗?” 楚慕白被惊住了,但还是问她,“他们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何若兰梨花带雨的嘤嘤哭起来,“若兰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但是我和香兰真的是不一样的,阿郎,我真的只有你。” 她放下剪刀,走过来,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间,“阿郎,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一月有余,你要相信我。” 楚慕白神色动容,他大婚三年,时温宜都没说怀孕,他和若兰在一起不到半年,她就有了身孕,他心里是高兴的,摸着没有任何变化的肚子,又感觉掌下都变得神奇起来。 何若兰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脸上渐渐化去的愤怒,扑进他怀中,“阿郎,若兰真的从未背叛过你,王妈妈知我对你的心,也从未强迫过我,香兰她们却也是我的同乡,只是世道艰难,她们才自愿以此为生。阿郎若不喜,我尽快打发她们离开就是了。” 楚慕白依旧有些心烦意乱,一个人走出房间,想去后院看看他母亲。 楚氏服下丹片倒是醒了,可是还下不了床,时不时的吐着黑血。看见楚慕白,急慌慌的喊着,“儿啊,这里是个什么腌臜地方,白天夜里出拉弹唱的叫人好不安生!你妹妹还被关在牢里,时温宁那个小贱人给我喂了毒药,还诅咒说我等不到你妹妹出嫁了。” 楚慕白知道温宁去过牢里,也知道映雪脸上的伤都是温宁打的,可是如今的时温宁今非昔比,她不再是好拿捏的商户二小姐,而是姓墨,王府的郡主。 “这件事,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只要我秋后升了职,手中实权在握,即便她是郡主,我也有了抗衡之力。” “傻儿子,时温宁我们动不了,不是还有她姐姐吗?”楚氏眼里散发着精明的光芒,“不必等到秋后,温宜心软,还最看重时老爷的脸面,我们再多说一些好话,求得她的原谅,起码让我们先搬回园子里住,剩下的,再徐徐图之。” 楚慕白有点烦闷,这好好的院子被王婆子弄的乌烟瘴气,确实也住不下去了。“好,天一亮,我们就去时府。” 可这一夜过的竟是如此漫长。天还没放亮,楚慕白就去借来一驾人力推车,把楚氏抬到车子上。 何若兰以为他这是要同自己一刀两断,拦在前面,不让他们离开。 “若兰你让开,我和母亲去趟时府。”楚慕白冷冷的说道。 “去时府好呀。”何若兰本就不愿意他和离的,有时府这座大金山,她嫁给楚慕白做妾才有福可享啊。 藏在树上的阿生一听,赶忙学了一声鸟叫,没一盏茶的功夫,草堂里就起了火。 等火扑灭,太妃的马车已经到了王府门口。 宝贤王怒拍茶案,“你说什么?” “父王不信,自可去问荣世子,昨夜他也在。”墨定勋咬下一口油梨,吧嗒吧嗒的嚼着。 “孽女!竟然半夜三更,独自一人去那种下贱场所,和一群男人争抢罪奴。还有你!你跑去人市做什么?家里这么多奴仆还不够伺候你的?我宝贤王府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墨定勋不服气,“父王训我做什么?哪家公子没去过人市,礼部侍郎的二公子,大理寺卿的大公子,他们也都在啊!” “他们都在?那岂不是大家都知道时温宁去了那种地方!父王,要我说啊,您就不该听祖母的,把她接回来。一个商户养出来的性子就是野,哪里知道礼数教养,您看她把杜嬷嬷那张脸打的都肿那么高!她这般蛮横粗鄙,若被人说是宝贤王府的女儿,岂不是连带着把我的名声也给害了。”来恩撅着嘴,满脸不情愿。 宝贤王黑着脸,“是不该让你祖母去把她接回来。” 玉帘挑起,太妃先一步踏进了厅,她手里还握着温宁的手。 第四十五章 回府认亲 温宁低垂着头,就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墨定勋和来恩看了温宁一眼,眼里除了厌恶再无其他,只给太妃和王妃行了一个问安礼。 太妃走进内堂,端坐上首,宝贤王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王妃和她两个孩子依次落座,唯有温宁立于堂中间。 他们说的话,太妃听得清清楚楚。定勋和来恩不知分寸,也就罢了。宝贤王说出这种话,实属不该。 她脸色有些难看。 可墨定勋以为太妃是听说时温宁行为不检点,辱没皇亲门楣才生的气。太妃接下来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的心似掀了个。 “墨温宁是我荣国王太妃的孙女,宝贤王墨靖远的嫡长女,也是这王府的贵女,接回来那是天经地义的。” 宝贤王微微将头侧去一旁。 他对先王妃没什么感情,又已故那么多年。如今突然说先妻的孩子尚在人世,他这心里其实是抗拒的。 但是偌大一个王府,多一个女儿也不是养不起,认就认了。 偏偏这个女儿被养在商户之家,性子还这般尖锐跋扈,这他咬咬牙也都能忍,让教习嬷嬷好好教教也就是了。 但千不该万不该,她跑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被人认出,丢尽王府的颜面。 宝贤王向来看重王府的荣耀,听说此事,怎能不气。 时温宁,不,墨温宁这次闹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如果昨夜他知晓此事,今晨,他就是跪在祖宗祠堂,也断不会让太妃去把人接回来。 如今,墨温宁就站在他眼前,也不能叫人把她再送走。 就像一根鱼刺似的,卡在嗓子里,让人烦躁,让人火大。 战王妃出自大家世族,就是心中有气有怨也不能当众忤逆太妃,线索是她战家提供的,为的就是掩盖当年先王妃死因真相。 不管这个温宁是个什么货色,只要太妃认下她,那件陈年往事就可以往后拖一拖,甚至石沉大海。 可就是苦了来恩,马上就要议亲了,摊上这么个姐姐,真是糟心。 墨定勋把半个油梨往茶案上一撂,“祖母您都没看见她昨夜那威风的样子,为买一个罪奴大杀四方。她明知道今天回王府,昨夜还出去抛头露面,让全家人都跟着她丢脸,这个妹妹,我墨定勋不认!” 记忆里,墨定勋对待楚映雪也是百般刁难,后来他在外面伤了人被讹了钱,不敢管宝贤王和王妃要,就去来恩那求助,还碰了一鼻子灰。 楚映雪知道后跑回时府软磨硬泡,弄来了银子帮他平了事,这关系总算是缓和了一点。 但是对外,墨定勋从未承认过这个妹妹,甚至楚映雪被九卿子弟调戏的时候,他也只是冷眼旁观,还说:“能进九卿之家,也是仗着王府给你的贵女身份,你还瞎清高什么?” 至此,楚映雪嫁了太仆之庶二子,出嫁那日亦是妾室诞下麒麟之时,那日婚礼也是出奇的热闹。 她堂堂正妻,为了不善妒的名声硬是要穿着喜袍去给妾接生。 温宁不是楚映雪! 她不会顺着一个没有眼界的纨绔子弟,任由他作贱自己。 “你是谁?为何要让你认下我?”温宁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墨定勋像吃了满嘴的土,嫌恶的瞪着她,“爷是这王府名副其实的公子!” 你是爷? 那你老子是什么? 温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静静的扫了一眼宝贤王,他那脸色已经跟锅底灰似的。 “没大没小!口无遮拦!”宝贤王怒斥道。 墨定勋缩了缩脖子,将目光斜去一旁。 他这副倨傲,不服管教的样子更是惹恼了宝贤王。 王妃正襟危坐,今天这场面,她身份尴尬,只能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在宝贤王没有迁怒于她。 温宁淡淡的“哦”了一声,“我不记得见过你,不知这位公子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墨定勋都要被气疯了,“时温宁你装什么?就昨夜,洛安街任老板的人市,你带着一顶破帷帽,最后让人劈成两半。还用我说下去吗?” “那既然你也在,认为我出现在那个场合极不合适,为了王府声誉,你为什么不把我带走,却自己一个人先离开了?” 墨定勋被质问的咋舌。 温宁没有给他狡辩的机会,继续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我辱没了王府门楣,可你作为王府唯一的公子不知上进,无所作为。未来又将如何承袭?” “时温宁,你居然敢教训我?”墨定勋上去就要甩她两个耳光。 “放肆!”太妃震怒。 墨定勋回头怔怔的望着太妃,“祖母,您没听见这小贱人刚才说的吗?她在训斥我!她一个商户养大的贱胚子,她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们王府叫嚣!” “她是我亲自接回来的孙女!你是要质疑我的决定吗?”太妃拍打着茶案,气得脸色涨红。“说话如此刻薄,你看你还有半点皇室子弟的气度吗?” 她鲜少发脾气,对两个晚辈更是慈爱宽容,可今天着实是被气得不轻。 数落温宁没有教养,不知礼。瞧瞧,他又好到哪去! 在太妃看来,他还不如温宁这丫头呢,至少她知恩图报,人不凉薄。 宝贤王愣住了。 他知晓温宁这张嘴得理不饶人,但没想到她竟能一语道破王府面临的危机。 王府日渐式微,陛下迟迟也不肯给定勋封个世子,这日后如何承袭亲王的爵位。 这件事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墨定勋没有长进,没有功勋,就算是太妃拉下脸去见陛下,那些言官也会跳出来给搅和黄的。 论眼界,温宁竟比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强。 战王妃也是一怔。 一个商户长大的孩子,竟然能看得这般通透,若说这背后没有人引导,她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若说错,你们做父母的都有错,明明知道她就是我们王府的孩子,为什么不早一点把她接回家来,她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你们可有问过她一句,为她出过一次头?” 太妃目光瞥了一眼身侧的宝贤王,这后半段的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早就让他去把孩子接回来,他一拖再拖,这还遭了绑架,和前姐夫,绑匪待了一夜,成何体统? 难道这都是墨温宁一个人的错吗? 第四十六章 立威 宝贤王低垂着头,心中恼火,但是太妃说的也不无道理,他这个父亲确实有责任。 “母妃教训的是,这件事儿媳也有责任,考虑不周,让温宁丫头受委屈了。”王妃不能让事情愈演愈烈。借势认个错,换一个识大体的名声,也好让这件事尽快掀过去。 太妃脸色略有些好转,“你作为母亲当然有错!好好管教你这个儿子,来恩也快要议亲了,别到时候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王妃一愣,脸颊一阵发烫。 温宁没出现之前,两个孩子就一直这样,也不见太妃这么不满。 现在可倒好,都成了她勋哥的错? 墨定勋不服,“既然我在你眼里这般不堪,那这王府的爵位就让这个下贱货来当啊!” 王妃心中大惊。 她没想到她的儿子竟是这般小家子气,只知道一味的发脾气,一点隐忍都没有,甚至顶撞祖母,这是发了什么邪风。 她正要训斥他不要满嘴胡话,宝贤王抓起茶盏狠狠地摔碎在地。 来恩被惊得一哆嗦。 若是往日,宝贤王早就心疼的不得了,可今日,他似没看到一般,冲着白管家吼道:“把藤鞭拿来,此等逆子,我今天定要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王妃心疼的望着太妃,却只看到一个凌厉的眼神。 只好只身拦在管家面前,“王爷,就算是要罚也不必要动用藤鞭啊!” 此时门外站着全府的家仆丫鬟,都等着拜见这位贵女,现在却出了这等事,没拜见自然也没散去。 这要是让下人们瞧着勋哥挨了重罚,传出去,勋哥日后还如何掌家,岂不丢了这男儿的颜面。 “慈母多败儿!”宝贤王已经气急攻心,将王妃扒拉一边,抓过藤鞭就往墨定勋背上狠狠地抽去。 他是真生了气,那一鞭下去,顿时外袍裂开。 墨定勋被打的趔趄一下,险些趴在地上。 他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宝贤王,“父王,你居然为了一个贱种打我?” 王妃冲上来紧紧的抓着宝贤王的手,“王爷,勋哥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下这么重的手,是要打死他吗?” 宝贤王甩开王妃的手,指着墨定勋的脸,“死都不知悔改的蠢货!”随后又狠狠地抽了一下子。 墨定勋单膝跪地,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青筋崩起,却仍不肯服个软,认个错。 温宁心中骛的一紧。 墨定勋与她无仇,不过就是嫌弃她的出身低微而已。她也不想一回到家里乌烟瘴气的,一家不得安宁。 可这墨定勋是个废物,没长脑子! 宝贤王生气,不单是因为墨定勋顶撞太妃,还因为他身为男儿,心中却一点容人的雅量都没有,张口下贱货,闭口小贱人的。 一点勋贵子弟的礼仪教养都没有! 太妃没有阻止宝贤王教训他,是忧心这往后的王府兴衰,更恼他太不成器! 温宁看破,不说破。也是全了长辈的脸面。 只可惜,这蠢货并不理解他们的一番苦心。 墨定勋恨恨的瞪着温宁,后背火辣辣的痛,嘴上不敢胡乱说话,但是滔滔恨意,已经冲垮掉所有的理智。 他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这笔账,他要让她明白,得罪他的下场就是死! 来恩已经被吓到花容失色,这还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宝贤王发这么大的脾气。 紧张的揪着帕子怔怔的望着怒不可揭的宝贤王。 她万没想到,时温宁回府第一天,就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墨定勋挨了打,母妃挨了训。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 太妃看着怨恨无脑的墨定勋,凉薄单纯的墨来恩,再看看冷静慧黠的墨温宁,心中萌生出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可怕的想法。 太妃摆了手,等宝贤王将藤鞭丢给了白管家。 这才吩咐道:“墨温宁是王府嫡女,身份尊贵,以后谁要是敢对她不敬,哀家定不轻饶!” 太妃神色肃冷威严,她的话在王府,没人敢不听。 陈嬷嬷福了身,“是!”随后走去外室,厉声训了话,一排排下人整齐的跪在地上,声波如浪,“谨遵太妃旨意。”“奴婢(才)问温宁主子安!” 亲王的子弟只有将名字上了族谱,才算是认祖归宗。至于郡主的身份,也不是一出生就有的,那是陛下的圣旨另赏的。 来恩出生红霞满天,啸元帝欣喜,就下了圣旨。 墨定勋没这么好命,到现在也没熬出个世子的头衔,府内府外也只能称他为公子。 王府找到先王妃的孤女,要入族谱,认祖归宗,必然要先通过陛下,啸元帝念其女身世可怜,赐了郡主的名分,只是这圣旨还没下来。 来恩听着这问安声,看着温宁。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此人行为放浪,深夜不归,抢买罪奴,训斥王府嫡长子,这么多恶行,祖母为何还要认下她? 太妃不知晓,也不关心小辈心中的弯弯绕绕。 她面向温宁,语气和顺许多,“福依阁已经收拾妥当,温宁,以后你就住那吧,都在宝颐园离祖母也近,方便我们祖孙二人说说话。” 温宁微微骇首,温婉一笑。 太妃又道:“陈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做事细致周到,就让她留在你身边吧,再挑几个机灵的丫鬟过去,你尽管使唤她们。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和你母亲讲,这里是你的家,不必拘着自己。” 温宁神色微动,陈嬷嬷可不是一般的老仆,她是这王府之中的掌事大嬷嬷,跟随太妃几十年的忠仆,现在拨给了自己,温宁不会单纯的认为这是太妃喜欢自己。 这里面必有深意。 温宁福身行了礼:“长者赐,少者不敢辞。温宁多谢祖母。” 倒是一旁的宝贤王有些坐不住了,福依阁也就算了,可这陈嬷嬷跟了温宁,这荣宠是不是太过了? 他朝王妃看了一眼。 战玉容素来以夫为天,宝贤王不方便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她来说,她来做。“母妃,陈嬷嬷照顾您多年,这一时换掉,您怎么能适应呢?儿媳身边有三个嬷嬷,温宁也可自行挑选,或者儿媳把赵嬷嬷拨去福依阁。” 赵嬷嬷是王妃身边的大嬷嬷,比杜嬷嬷高一级,比陈嬷嬷矮一级,来恩和墨定勋身边也有一位这样的嬷嬷。 所以,赵嬷嬷是最合适的人选。 太妃显然不愿,“就按哀家说的办吧!” 王妃脸面有点挂不住了。 这些事本应该由她这个当家主母来安排,太妃多年不管事,如今为了温宁,凡事都亲力亲为,又是赐福依阁,又是安排掌事大嬷嬷的。 不就是想帮墨温宁在王府立威吗? 第四十七章 往死里宠 认亲宴设在晚上。 温宁扶着太妃回了宝颐园,其他的下人都退下了,屋里只剩下她祖孙二人。 温宁起身行了一个跪谢礼,“阿宁多谢祖母相护。” 太妃喝了一口茶,轻放下之后,才让她起来说话。 “你也不必紧着谢我。”她伸出手,示意她过来坐。 “这里是王府,不比普通的百姓之家,你认的亲是皇亲国戚,看似风华无两,但也是危机重重。稍不留神,也是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温宁仔细听着。 “陈嬷嬷跟着我,从高门深宅到皇室后宫,我们一路走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血雨腥风,陈嬷嬷是个稳重值得信任的人,有她在你身边护着你,祖母放心。” 温宁再次起身跪谢,“祖母,阿宁明白了,阿宁行事定会多思多量,聆听陈嬷嬷的教诲,不敢任性,置王府安危于不顾。” 太妃欣慰的点点头,起身将她扶起,“你真是个聪慧的好孩子,能明白祖母的一番苦心。” 转身从案子上拿来一本画册,递给她,“这是我让陈嬷嬷提早准备的,里面记载着皇室成员,也是夜里定亲宴上,你可能会见到的人。你提前了解一下,免得宴上受人刁难。” “太妃,王爷和王妃来看您了。”陈嬷嬷躬身问道。 太妃眼色稍冷。 温宁立即起身,“祖母,那温宁先回福依阁了。” 太妃慈爱的笑着,“去吧。” 温宁走到门廊下,看见王爷王妃,福身见礼,“父王,母妃。” 宝贤王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王妃一脸傲慢,就当没看见。 陈嬷嬷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 太妃身边的大丫鬟毓紫上了茶,便退去门外守着。 宝贤王清了一下嗓子,“母妃,您是不是太抬举那丫头了?” 太妃脸色肃冷,“我抬举的不是她,是我们宝贤王府!” “母妃,为何这么说啊?”战玉容不解的问道。 太妃看着战玉容,眼底是对她的不满,“亏你是氏族大家出身的嫡长女,竟还没有一个小丫头看得通透。” 也难怪她会把两个孩子教养得不知分寸,没眼界。 王妃被训得一头雾水,垂下眉眼,心里更加不是个滋味。 太妃干脆把话点破,也让他们明白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免得纵容儿女们犯错,最后害了大家还不自知。 “先帝驾崩后,啸元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要铲除异己,我们宝贤王府虽然没有被发去亲王属地,但也缴了实权。如今勋哥也快二十岁了,官家都没给个世子之位,无世子不承爵,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满门荣耀,儿女前程,还有战氏一族的未来都走向衰败吗?” “可这跟那丫头有何关系?”王妃蹙着眉头,明明说的是温宁,扯出她的勋哥做什么。 太妃无奈的摇摇头,真是蠢!“你自己都不抬举自己人,还指望别人抬举你宝贤王府吗?” 宝贤王顺着太妃的思路细细一想,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温宁这臭脾气太不受教,您就是让陈嬷嬷教养她,恐怕也会辜负您这一番苦心。” 太妃不以为意,“我瞧着她并不是个蛮横不讲理之人,她虽做了一些德行有亏的事,但这正能看得出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而且够聪明,有胆魄。” “就算如此,可长子还没有请旨世子之位,就先给她请旨郡主,这不合规矩。” “我们要想重获实权,就必须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规矩能保护得了一府满门吗?”太妃目光里透着凌厉的光芒。 大张旗鼓迎接先王妃的孤女回府,请旨郡主之尊,在府上给足她荣耀和脸面,这么做就是为了堵住言官的口诛笔伐,减轻先王妃母族对宝贤王的打压,让别有用心之人无法再拿先王妃之死刁难他们。 “可就是抬举温宁,培养她成为一品贵女,顶多就是嫁给拥有实权的人家,这也不足以让王府门楣重振,手握实权啊?”宝贤王眉头结成了疙瘩。 “我把陈嬷嬷派去她身边,亲自调教。可不单单只是想通过姻亲关系。我们宝贤王府若想得到官家的信任和重用,还得自立自强,靠姻亲换来的风光终究是短暂的。”太妃余光瞥了一眼战玉容,见她还撂着脸子,不禁想起了先王妃。她若不惨死,怎会轮得到战玉容做上这正妻之位。 “勋哥不争气,是指望不上他了。”太妃叹着气,靖远子嗣单薄,都跟这战玉容有关系。 宝贤王双眼忽然睁大,“所以您是想把温宁打造成一面坚实的盾牌,替王府遮挡住风雨?!温宁若是懂事听话的,便可与王府共享荣耀,如若不然,便可以舍弃她,以换取王府一门的平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战玉容喃喃自语,心中却已是被震惊成了八块。 老太妃真是老谋深算啊…… 幸亏,她的来恩不是墨温宁。 太妃看向战玉容,“你们要做的就是宠,给哀家往死里宠她!” 战玉容一愣,回过神来,“可她到底不是自己身边养大的孩子,亲情浅薄,会真心帮衬我们吗?” 太妃略一沉默,“她现在已经回了家,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信任也可以慢慢建立。你们多关心关心这孩子就是了,楚家人就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宝贤王郑重的点点头。 太妃瞧着赵玉容,知晓她那些心思,不放心的又嘱咐一句,“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你是做母亲的,多费点心思。” 战玉容起身,恭谨的说道:“母妃说的是,儿媳谨记。” 宝贤王和战玉容离开宝颐园,走在回勤策园的游廊下。 看着家仆丫鬟按照太妃的意思,紧锣密鼓的布置今晚的认亲宴,宝贤王悠悠的说了一句,“王府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战玉容还在因为太妃的申斥闷闷不乐,一路低着头,也没有个笑模样。 她是宝贤王少时便喜欢的女子,只因先帝赐婚,将眉氏赐给他做了正妃,战玉容为了他,宁愿做妾。 直到眉氏出了事,她这才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他的身边。 在宝贤王心里,只有战玉容一个妻,他是不忍见她难过。 可这次,他要站在温宁这边了。 第四十八章 疗伤药 “玉容,把杜嬷嬷发卖了吧!” 这种欺骗主子的恶仆,为了陷害人竟然又给自己补上几巴掌,心思实在是太恶毒。 留着就是祸害。 战玉容鼻子有点酸,眼泪憋不住的想往下流,“王爷,臣妾已经降了她的月钱,罚她去做粗使活了。” 宝贤王看着她眼睫下垂着的泪,目光没有过多停留,冷冰冰的责问着,“母妃刚才说的话,你忘记了吗?” 战玉容朱唇微张,杜嬷嬷是她嫁进王府时,从娘家带来的人,如果王府容不下她,把她发还回战家也就是了,至于要发卖这么严重吗? 平日里犯这种错的下人也不是没有,主子知道了也就是申饬几句。 严重的降月钱,打板子,还没有发卖出去的先例。 这下人发卖出去,就是奴! 若有儿女,都跟着世代为奴。 这样的惩罚太重了,所以王府里宁可把人打残,也从未将人发卖,毕竟祸不延亲子。 她看宝贤王这次态度坚决,一点余地都没有。 死死的攥着手里的帕子,“臣妾不敢,这就去安排。” 另一边,暻华轩已经砸翻了天。 墨定勋还在不停地咒骂着。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商户出身的贱胚子,也敢在他面前撒野! 祖母和父王也是老糊涂了,不去教训那个小贱货,反倒打起他来了! 还要给她办认亲宴,他们就这么缺孙女,缺女儿吗? 墨温宁,呸! 她当这个姓氏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叫的吗? 墨定勋越想越气,拒绝上药,也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院子,就连他的通房丫鬟希芸都轰了出去。 来恩握着一个小药瓶,站在暻华轩门口,看着一地的碎瓷片,心里埋怨他太沉不住气。 “滚!叫你们都滚!本少爷连你们都管不了是吗?”墨定勋面冲里面坐着,听见脚步声,抓起一只砚台就砸。 来恩吓得心一下子紧了起来,惊呼出声:“是我!” 墨定勋定睛一看,是墨来恩。 眼睛瞬间眯起来。 她这个亲妹妹,也是好得很! 眼睁睁看着他被家法,无动于衷。 平日里宝贤王最疼她,刚才只要她肯为他求句情,他都不能被打的皮开肉绽。 哼!现在又拿着疗伤药过来,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墨定勋有在生她的气,但他们终究是一个母亲生的,有着骨血的缘故,关系再僵,也比同温宁的关系强。 他把砚台又丢回到书案上。语气冷漠疏离,“你来我院子里做什么?”重新穿上外衫,衣服碰触伤口,疼得他手里动作一顿。 来恩等他穿好衣服,这才转过身来。“你光在这发脾气有什么用?我们两个现在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个人在祖母的心中分量重。” 墨定勋本身气就不顺,墨来恩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他像一只炸了毛的大公鸡,“你要是跑过来说风凉话的,可以滚了!” 来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于明白父王为什么要打他了,就冲这张不讨喜的嘴,她都想上去抽两把。 但是正事重要,“我听父王和母妃说,祖母已经给她请旨郡主了,或许认亲宴上,这道圣旨就会送到府上。” “你说什么?请旨郡主?他们是眼瞎了吗?那样的货色也配拥有郡主的尊荣?” 他堂堂王府的嫡长子,还不曾请封世子,怎么就先轮到她了? “嘘!小声点。”来恩竖起一根手指,“你是嫌身上的伤少吗?” 墨定勋闭上了嘴,厌烦的把脚边的半只碎花瓶踢开,“不能这么便宜了她。” “我查看过名单,五皇爷也会来,他这个人最是循规蹈矩,一板一眼。我听母妃提起过,祖母一开始主张认下温宁的时候,他就不同意,嫌弃她的出身太过低贱,说皇室族谱里怎么能有商户出身的女子。如果我们能让时温宁当众出糗,五皇爷一定会斥责,最好再闹起来,这样圣旨就算是来了,也无法宣读。” 墨定勋点点头,只要能把时温宁赶出王府,就是再让他挨两鞭子都行。 看着来恩的递过来的药瓶,刚有点好转的心思又不对路了,“这不是给我的疗伤药啊?” 来恩惊诧了一下,随即笑了,“赶走时温宁,才是给哥哥最好的疗伤药。” 墨定勋看着他这个妹妹,复杂的情绪在心中起伏。 在长辈眼中,她是个无可挑剔的祥瑞宝女,拥有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这个妹妹的眼神里总是透露着一种特别的情感,既有天生的自信和聪慧,又有让人难以捉摸的狡黠。在长辈们沉醉于她这份机智与甜美的时候,却没有人知道那些为了获得赞扬与满足背后需要付出的牺牲。 那些牺牲就包括墨定勋! 从小到大,只要是来恩看上的,不需要开口,只要一个眼神,父王和母妃就会想尽办法满足她。 而他作为兄长,捡她挑剩下的,还要替她承担错处。 其他勋贵人家都是重男轻女,他们宝贤王府可好,来恩重于一切。 现在,又成了外来女高于一切! “哥哥在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来恩的声音将他从一堆乱绪里唤了回来,墨定勋怔怔的接过那瓶药。 来恩确实很懂他的弱点,每次都能说出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就像这次。 她是郡主,温宁不管能否成为郡主,都不会动摇她的利益。可却能让他彻底成为京都城里勋贵子弟的笑话。 所以,坏事又是他来做! 战玉容处置完杜嬷嬷,心里惦念墨定勋的伤势,过来看看他。 却看见家仆丫鬟在院落外站着,又是一脸怒火,“你们都在外面做什么?” 下人们跪了一地,“回王妃,是公子不许我们院内伺候的……” 战玉容心中搅惊,不知道这儿子又闹哪一出,当下三步变两步走进去,就听见来恩同墨定勋的谈话。 “这东西靠谱吗?”墨定勋打开闻了闻,像水一样无色无味。 “什么东西?”战玉容走了进来。 墨定勋脸色一变,将药藏至身后,“来恩给我的疗伤药。” 战玉容看到他们脸色不对劲,还是先问问他上药了吗,想看看他身上的伤,可他一脸抗拒,这副模样真是同他父王一模一样。 又叮嘱他们这几日都消停着点,闯出祸来她可兜不住。 一说这些,墨定勋就火大,但是看到来恩拼命的给他使眼色,只能先忍着。 反正,温宁这个人很快就会从王府里滚出去了! 第四十九章 认亲宴 日夕时分,王府内锦灯初上,与金色的夕阳余晖相映,光影交错,更加彰显出皇族的尊贵。 宴席设在紫藤所,在抄手游廊的另一端。 园中紫藤绦绦,白石福地,水晶宫灯垂落而下的光华,在白石的折射下如绽开的琉璃。屋后是翠山萦水,两面是玉栏清波,一阵清风徐来,淡淡的花香混着清水的冰凉之气,瞬时让人烦绪空空,心宁意静。 太妃着了一件刻丝银如意云纹缎裳,端庄又不失华贵。握着温宁的手,正和敦庆王妃笑着说着话。 敦庆王是当今啸元帝的皇叔,排行为五。宝贤王是啸元帝同父异母的皇弟,自然也要称敦庆王一声五皇叔。 先皇那一代宗亲单薄,如今只剩下敦庆王健在。他虽远离朝堂,但是威望还在,就连啸元帝也要敬三分让三分。 温宁在太妃的示意下,恭敬的向敦庆王妃福身见礼。 敦庆王妃仔细打量着她,低眉顺目,不张不扬,看着也没什么不妥。就是这命不好,被养在商户人家,快双十芳华还没许配人家。她的夫君一直介意她的出身,最是不同意她的名入这皇家族谱。眼下这场合,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温和的笑了笑。 太妃心里明白,并未挑理。 今日大家还能来宝贤王府,甭管揣着什么心思,总归是成全她这个太妃的面子。 墨定勋吊儿郎当的过来参宴,也不与人打招呼。瞅了一眼四周,顺起酒壶往酒盏里倒了一杯,见无人注意到他,又将一瓶药水倒进酒壶里。 这一幕,温宁见礼时,余光瞥个正着。 上一世,楚映雪在认亲宴上被这对兄妹陷害,闹出个行为不雅,品性不端的臭名。所以温宁防着他们使坏,一直再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入宴。 长辈们根据尊卑依次排序落座。 之后,小辈们再走去最后两排,按照嫡庶之别,嫡为尊,在首位。庶为贵,在次位。依次落座。 墨温宁是先王妃之女,理应坐在墨定勋和来恩的上首,可是墨定勋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了墨温宁的座位上。 还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她。 所有人都已落座,温宁站在墨定勋的身前,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战玉容心中噌的一下生出一股怒火。 这个畜生,真是不让她省心! 宴席前她特意去了一趟暻华轩,苦口婆心的说了一箩筐,合着那些话是白说了! 这孽畜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她又不好当众驳了他男儿的颜面,拼命的给这两个孩子使眼色,可就没有人往她这边瞧一眼。 这温宁也是,非要在一个座位上这般计较吗,就不能识大体,把这个位置容定勋坐去! 战玉容又气又恨,望了一眼太妃和宝贤王,虽说笑容尚在脸上,但是怒火全在眼中。 太妃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满室贵亲,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半开玩笑的说,“孩子们大了,冷不丁多出来一个大妹妹,还没适应呢。” 众人笑笑。 这么大的孩子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耍着小性子,这是不适应吗?这分明就是没教养,不懂礼数。 墨定勋这位公子在皇亲里也是有名的顽劣,无才无志,还一副臭脾气。如今宝贤王势力大不如前,宝贤王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这般不争气,难怪荣国王太妃费尽心力也要办这场认亲宴。 可惜了她这份苦心,晚辈竟是这般不懂事。 族亲没有说什么,眼底却是各种鄙夷和嗤笑。 陈嬷嬷走过来恭敬的给墨定勋行了礼,悄声说道:“公子,这个位置是温宁主子的,您的在这边。” 墨定勋直接将盏中酒一饮而尽,空盏重重的落在案几上,瞪着陈嬷嬷,“本公子是嫡长子,不坐这坐哪?贱仆!” 陈嬷嬷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公子教训的是。” 太妃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但是今天这场合,她必须守住了,不能自乱阵脚。 正琢磨怎么扭转局面…… 温宁浅笑,声音如林间清泉,却说着像刀子一样的话,“吾母乃昔日宝贤之光,悲然逝去。你母承宠之时,实因先王妃早逝之机缘,论尊卑之序,尔何能比吾嫡出之尊?” 战玉容当年是以贵妾之身入的王府,而已故的先王妃却是先皇赐婚,三媒六聘的发妻,无比尊荣。 墨温宁是先王妃之女,自然是嫡出。即便战玉容后来被抬了妻,那也只是“扶正”,叫“继室”,论尊荣,自然大不过先王妃。 若较起真来,她的儿女也称不得嫡子嫡女。 这件事一直让战玉容在宗妇面前抬不起头,好在宝贤王待她如初,怜爱有加,她也算是平了一些心中怨愤。 如今被墨温宁当众说出来,她无力反驳,却还要保持出一府主母的宽容和端庄来,真是气得她,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你一个贱出之女,再敢对我母妃出言不逊,小爷我撕烂你的嘴!” 墨定勋愤然起身,温宁借机往后一躲,顺势用脚将桌子勾翻,酒壶倾倒滚落在地,里面的酒汤也洒了出去。 两侧和身后的人看不清楚,都以为是墨定勋掀翻的桌子。 来恩看着地上的酒水,狠狠地瞪了温宁一眼。拽着墨定勋的衣袖,小声提醒着,“哥哥,哥哥别说了!” 墨定勋正是怒急上头,哪里听得去来恩的提醒,指着温宁的鼻子开骂,“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贱商养大的下贱胚子,也配成为我王府的郡主?呸!我告诉你,让你跪着舔干净地上的酒菜,都是给你脸了!” 宝贤王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走过去,“啪啪”就是两巴掌! “混账东西!滚去祠堂跪着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墨定勋捂着脸,瞪着宝贤王,一甩衣袖,愤然跑出去。 温宁眸光一斜,落在来恩那双充满愤怒,懊恼的眼睛上,突然一笑,声音柔婉,“辛苦来恩妹妹,帮姐姐把这张桌子搬过来。” 她说什么? 来恩怔愣着眉眼,抬起倔强不屈的脑袋瞪着她。 墨温宁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让她给她搬桌子?! 宝贤王也万没想到温宁会提出这个要求,但转念一想,妹妹帮姐姐搬个桌子也是正常的,谁叫那个不争气的蠢货差点坏了他的大事,于是转身对来恩说道,“来恩啊,那你就帮姐姐搬一下桌椅吧。” 来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可是父王心尖上的掌上明珠啊,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今天居然同意温宁这么无礼的要求,让她去给温宁搬桌椅,这陈嬷嬷不是在这站着吗?陈嬷嬷搬不行吗? 为什么要是她? 她可是郡主! 第五十章 一道送命题 来恩委屈到想哭,咬着嘴唇,眼泪直在眶里打转。 自从这个墨温宁出现,所有人都变得不对劲了。就连最疼爱她的父王也帮着墨温宁欺负自己。 宝贤王叹了一口气,投来一个严厉,不容置喙的目光。 她缓缓起身,弯下腰,两只手抓住桌子两端,抬起的那一刻,眼泪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桌子上。 温宁巧笑嫣然,连忙接过来,轻轻放下,“多谢来恩妹妹。” 好一副姐妹情深,和睦有序的画面! 战玉容的手指恨不能抠碎这掌中的帕子,她被当众羞辱,她的儿被当众掌脸,她的女儿还要去给那个孽种搬桌椅!!! 还真当自己是这王府的郡主,不过就是一个替死鬼而已! 她死死的咬着牙根,像吞下自己的血一样,一点一点逼自己将满腔怒火压下去。 太妃满意的朝温宁点点头,这样的画面才是她想看到的,也是想让这些族亲看到的。 敦庆王夫妇互望了一眼,心中皆是一惊。 原以为一个小家小户养大的孩子是上不得台面的,遇到这么大的场面定是要不知所措。 可墨温宁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轻飘飘的几句话既给了墨定勋教训,保住自己的嫡女之尊,还借此上演一幕姊友妹恭,和乐融融的画面,叫人无法借题发挥。 一箭三雕。 她还真是有手段,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陈嬷嬷让人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来恩看着温宁和陈嬷嬷眉来眼去,又把酒壶收走,便知不妙,一时心慌,险些碰翻自己的酒盏。 敦庆王虎目半眯,透出危险的气息。 他本想发难于墨温宁,让她当众出糗,爆出缺点,断了荣国王太妃要给她上族谱的心思。 可现在他改主意了,他要做那试金石,试试这个墨温宁到底是真金还是顽石。 敦庆王问向她,“你刚才提到已故的先王妃,她的死因成谜,至今不知被害真相?你既已知晓自己的身世,可是要为你母妃找出这杀人凶手?” 太妃和宝贤王神色瞬间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这是个比战王妃是妻还是妾,更为敏感而吸引人的话题。 也是一道送命题! 战玉容神色慌乱,坐立难安。 当年,先王妃突然离开宝贤王府,在去寻宝贤王的途中,惨死荒野。之后仵作检查尸体,发现先王妃临死之前临盆,但是婴孩下落不明。 此事震惊朝野,不仅是宝贤王府,先王妃的母族,就连啸元帝,敦庆王都有派人暗中调查过此事。 但是非常奇怪,竟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当时还有传言说是被鬼厉夺命。 敦庆王知道那是一派胡言! 如今墨温宁的身份被确认就是宝贤王的血脉,已逝王妃的孤女,那为母报仇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问题就在这,就连啸元帝都未调查出这个凶手是何人,说明凶手手眼通天,根基深厚。如此,为了皇室安定,墨氏一族的未来,查出来就不如查不出来! 事情过去近二十年了,查询当年真相的人渐渐偃旗息鼓,除了先王妃的母族,其他各方早已断了查下去的念头,包括宝贤王自己。 若不是最近言官突然把这件事翻出来,作为弹劾宝贤王,逼他举家搬至亲王属地,这件事就要石沉大海了。 敦庆王目光凌厉,似刀锋落在温宁的身上。 他以为温宁对此事一无所知,想通过这件事试她一试,看她能否窥探出这里面的杀机。 温宁微微骇首,楚映雪冒顶她的名进的王府,王府里的人居然没有半点疑惑,甚至是对这个“女儿”的身份深信不疑。 她隐隐觉得这里面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之后她调查过母妃之死,但越接近真相,死的人越多。好像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直在掌控着什么,不许真相浮出水面。 她最初怀疑的是战玉容,因母妃之死她获益最大,心心念念的宝贤王妃之位就会变得唾手可得。事实上她也确实得偿所愿。可是她战家没有这通天的本事,可以将真相掩盖得滴水不漏。 战玉容或许只是杀害母妃的间接推手,但并非是真正的凶手。 直到楚家人像小鬼一样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挑断她的脚筋手筋,还要将她丢下白骨崖,这般赶尽杀绝,足以说明她当时的调查方向是对的。 除掉真正的时温宁,掩盖楚映雪假郡主的身份。这只不过是为了掩盖真相,祸水东引的一种手段。 而她一定是触碰到了那个人的利益,才被灭了口。 当年先王妃也是极有可能知道了什么,才会冒着随时会临盆的危险逃出王府。 这个人掌握着先王妃的行踪,在王府里就一定会有他的眼线。 温宁抬眸看向敦庆王,如果她说错一个字,可能都活不过今晚了。 好毒辣的一道题! 其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敦庆王很有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时间也仿佛陷入了泥沼,每一息都变得沉重。周围的一切像被凝了一层寒霜,寒气萦绕周身。 夜里的风本是令人神清气爽的,眼下却成了惹人厌的存在。 来恩用帕子半掩着口鼻,身体微微靠近温宁,低声说着,“五皇爷爷问你话呢?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哑巴了?” 温宁心中嗤然一笑,但是脸上却显出无比的哀戚,“亲母枉死,此仇不共戴天。但时移世易,早已没了可用的线索,仅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查清真相。温宁需要一个盟友,好助我早日揪出这幕后之人。” 说完,慧黠的眸子慢慢的看向在座的每一个人。 盟友? 这两个字就像一记钟锤,直击所有人的心。 那些勋贵子弟自以为是会是那个“幸运人”,一个个的面露不屑的冷笑:谁要和她成为盟友?闲的要长毛了吗? 可是他们又都怕被她点了名。 面面相觑,不知道谁这么倒霉,会被她看中! 敦庆王,看着温宁的眼神也愈发冷了。 心中嗔怪她性子如同毒蛇,一旦让她逮到机会,就会毫不犹豫的盯上你,直击要害。可又不得不佩服她的机敏,懂得避重就轻,巧妙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又为自己争取到了活下去的机会。 莫说是那个蠢货墨定勋,就是连他最聪明的孙儿荣炎,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宝贤王府,这回真是捡到宝了。 第五十一章 这不就来了 敦庆王倒是很好奇,墨温宁心中的“盟友”会是谁?“不知你的这位盟友,可在这宴席之上?” 温宁浅浅一笑,心中暗念道一句:老狐狸! 这是非要把她往死路上送啊。 一旦说出那位盟友的身份,她和盟友就成了靶子。最后就会像十九年前先王妃被害,被做得干干净净,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最终成为悬案。 死都死的不明不白的! 以她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自保。全靠着“盟友”的神秘,让恶人摸不到头绪,方能为自己谋夺生机。 “你既然说不出,莫不是根本就没有盟友一说,只是给自己找的一个措辞?”敦庆王不依不挠,非要问个一清二楚。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温宁早就料到,皇室之中人情凉薄,没什么亲情可言,一切都是名利当头。只靠太妃一个人,是远远抵不住王府内外的明枪暗箭。 除非像楚映雪那样,只求郡主一世尊荣。 可温宁不行,她是怀恨而生,报仇是她重活一世的意义。 权利和地位,是她的保命符! 在杜嬷嬷来接温宁那日,她便说过会给王府准备一份大礼。 这份礼,可以让太妃和宝贤王愿意倾尽一切护着她,也可让外界忌惮三分。 嘉世子一手拄着膝间,一手轻敲着桌子,不耐烦的叽歪着,“我看她就是在故弄玄虚,这场悬案当年那么人都在关注,结果连凶手的一个影子都没捋到,现在说什么找一个盟友?呵!谁要陪她玩?荣世子你吗?” 被突然点名的荣炎双眉一挑,靠在椅背上,打开折扇扇着。 嘉世子轻蔑一笑。 来恩也在一旁嘲弄道:“商户之女,装腔作势。” 温宁默然不语,只是望向了门外。 很快来恩就会知道,自己连这位商户之女的一根脚指头不如! 只见白管家脚步略显匆忙,神情严肃的走到宝贤王身侧,低声说着什么。 宝贤王一怔,“他怎么来了?他这个人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准没好事!” 这边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声高呼:“圣旨到!” 温宁笑容灿灿:“这不就来了吗!” 嘉世子像是受到惊吓,局促不安的腹诽着,“齐王?墨云稷?这两尊大神!” 敦庆王脸色大变! 墨温宁说的盟友,齐王?墨云稷?陛下? 是哪一个? 众人立刻肃然起身,低眉顺目侍立在两侧。 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眼珠子不安的乱转着。 让他们这般心神不宁的,不是齐王,也不是陛下,而是墨云稷! 这个大宗头号“大阎罗”,无恶不敢做,曾凭一己之力,杀死二十多名赏金死士,而后带人直捣老巢,听说连老幼妇孺一百多口人统统杀光。他就像是一只饿狼一样,躲在暗处,寻找着一切可以入口的食物,一旦被他盯上,就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他比手握生杀大权的陛下更为可怕。 陛下做事,以国为重,皇权至上。知晓这一点,就能揣摩出帝王七八分心意。 可墨云稷是个让人猜不透的,没有人知道他在意什么,权利,生命,财富好像在他这里,都在乎又没那么在乎,他行事毫不章法,张狂无忌,让人防不胜防。 如果墨云稷是墨温宁选中的盟友——天啊! 一个毒如蛇,狡如狐,一个狠如狼,恶如鬼!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天不都得被掀翻个! 室内气氛瞬间变得很怪异。 墨云稷敏锐的神经,在踏进这扇门的那一刻就捕捉到了,那双冷冽的寒眸淡淡的扫视着每一个人,周身散发着让人如坠冰窟的寒闷。 他手持明黄的圣旨走到大厅中央,展开,“墨温宁接旨。” 墨温宁跪下,双手行至身前。 墨云稷表情淡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宝贤先王妃之逝令人悲痛万分,幸得苍天垂怜,其孤女墨温宁谦逊有礼,孝敬亲长,承其母之所长,扬其母之所善,更因提供重要线索协助侦破案件,功勋卓着,朕倍感欣慰。特赐封为郡主,尊号和硕,以彰其德。钦此。” “墨温宁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云稷将圣旨交付于她手上,却在她接取圣旨的时候,他的手故意紧了一下。 温宁抬眸望着他,一用劲,将圣旨拿了回来,“多谢墨指挥使。” “恭喜太妃,五品和硕,这荣宠可是史无前例啊!” “生女当如墨温宁啊!” 众人向太妃一家道贺,恭维声一波接着一波。 敦庆王脸色阴沉,这陛下的旨意都下来了,还给了尊号,五品!他还能阻挡什么。 这墨温宁还真是厉害,居然提供线索协助破案,赢得陛下赏识。 线索?破案? 敦庆王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一抹阴森森的冷笑。 墨云稷又道:“过几日就是百花节,贵妃娘娘会亲自负责今年的百花宴,届时请您和宝贤王妃携同和硕郡主前去赴宴赏花。” 啊? 百花宴,那可是一年一度的重大盛宴。 女子可以在那日以花为妆,以花为舞,以花为食,以花为席。适婚的男子若遇上心仪的姑娘,可以携一朵好花赠与她,姑娘若是解下身上的红裙递相垂挂,并将花儿插系腰间,便是也中意这位儿郎。 后宫的百花宴,会设彩头,吟诗作画,斗棋比武,最终获胜的人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奖励,还能在宴席上物色心仪之人,这不止是尊荣更是前途。 以往,宝贤王妃为了能让来恩也去赴宴,到处找人托关系,给贵妃送礼品,掷重金,就是为了让来恩成为最出彩的一个。 今年,贵妃却是主动邀请,还让他夫妇二人一起陪同入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宝贤王要转运了? 大家嘴上说着恭贺的话,心里都在暗自揣度着圣意。 宝贤王妃微微骇首,脸上的笑容生硬,没有她的来恩,她高兴不起来。不爽快的回了一句,“臣妇遵旨。” 宝贤王却喜不自胜,自从他被迫成了闲散王爷,这宝贤王府就再也没有过此等殊荣。 如若能得贵妃赏识,陛下赐婚,如此一来,宝贤一族又要门楣生辉了。 太妃笑而不语,心里非常满意这位孙女,任由大家夸她。 来恩攥着裙子,心里甚是窝火,她也是皇亲郡主,贵妃为何要厚此薄彼?能请墨温宁赴宴,却连个名字都不肯给她!还封她和硕,她也配! 一个商户之女有什么好,大家都像着了魔似的围着她转。 她望着自己的父王,看着他欢天喜地的应承着大家的祝贺,最是疼爱她的人如今有了墨温宁,也不在乎她的感受了。 那些庆贺声让她感到刺耳,猛地灌进满满一盏酒。 这酒…… 第五十二章 三个好消息 这酒淡如水,一点滋味都没有。 忽然脸色一变,用敌视的目光看着墨温宁,“是你?” 温宁莞尔一笑,一副“你猜”的模样頫视着她。 来恩咬着嘴唇,心跳加速,双手拄在桌子上,感觉自己因为紧张和恐慌,双臂都在颤抖。 陈嬷嬷唇角显出一丝无奈,但她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不说。 敦庆王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笑意,不去恭贺宝贤一家,却反过来问向墨云稷,“墨指挥使今日怎么得空,抢起内臣的活了?” 大家附和着笑笑,但是谁也不敢去看墨云稷那对冷沁沁的招子。 “下官为陛下办事,吃皇俸,自当唯命是从。”墨云稷俊逸非凡的脸冷酷坚毅,就像冰谷里的冻土。 只要是他不想听你说出来的话,就可以轻飘飘一句话让你闭上嘴,瞬间失去说下去的欲望。 来恩突觉腹痛,以为是那药发挥了作用,面如白纸,也顾不上女儿家的仪态,“噌”的溜出了花厅。 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以为是小女孩面皮薄,没被邀约百花宴闹起了小脾气,嘻嘻哈哈一阵笑过也就罢了。 战玉容担心来恩想跟出去瞧瞧,被温宁挽住了手臂,“母亲不用担心,我让陈嬷嬷跟着照顾呢。” 宝贤王目光略带严厉的看了战玉容一眼。 她心里明白身为王妃,一府主母,她若离场,实在不妥。今日这局面得来不易,不容她行差踏错。 可又放心不下女儿,只好朝自己身边的李嬷嬷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去看看。 齐王和太妃蓄着话,目光瞥了墨温宁和墨云稷几眼,问道:“不知和硕郡主何时认识的墨大人?” 太妃被问得一愣,何时她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墨靖远受她的意,去时府接温宁回府一叙那日,碰见了墨云稷,他说温宁提点过他,要感谢温宁。今日的圣旨,和硕的尊号应该就是墨云稷所说的谢礼。 太妃一脸慈祥且无奈的笑着,“我老了不中用了,小辈的这些事啊,都没有人愿意和我这个老婆子说哦。” 齐王笑笑,点点头。 大家向太妃和宝贤王祝贺,可有墨云稷在,总觉得像有一双来自地狱里的眼睛窥视着他们,让人感觉不自在。 墨云稷余光看见树上一道身影划过,像一只灯下的飞蛾,扑闪间没入了黑暗。 说道:“陛下对王爷另有安排。” 墨靖远又一愣。 还有他的圣旨?! 墨云稷脸上有浅浅的笑意,“陛下请宝贤王明日入宫一叙。” 宝贤王伸手请他去一旁叙话,“墨大人可知是何事?” 墨云稷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少顷才幽幽的回了两个字,“好事!” 好事啊!宝贤王顿时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嘴。 好久没听到过这两字了。 敦庆王支棱着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却只见墨云稷这就要走了。 宝贤王是不大喜欢这个墨云稷的,嫌他自大,招摇,狂妄,嚣张,在他眼中就是不可一世,偏偏陛下极其看重他,赐他墨姓,蛟龙暗纹图腾,还给他先斩后奏的特权。 人家也真是厉害,文韬武略,八面玲珑,陛下的皇子哪个能与其相比,若说比较,估计也就属禄北候蔚澜放能与他一较高下。 这个“一出现准没好事”的家伙,今天居然给他带来了三个好消息! 三个啊! 宝贤王此时此刻都无法来形容自己内心的激动和欢喜,连连感念:“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连带着对墨云稷也没那么厌恶了。 如果他那个孽子能有墨云稷一半的优秀,他也死后瞑目了! 宝贤王在心里又叹起气来。 宝贤王妃有意亲上加亲,特意给齐王送了帖子,但因他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负责京畿很多重要事宜,人忙事又多,就担心他不会赏脸过来。 可这人来了! 来恩却跑了! 战玉容想给他和来恩制造点机会,没想到这来恩跑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 急得她又打发人去催催。 齐王是听见墨云稷在御书房同陛下之间的对话,得知墨云稷要来宝贤王府宣旨,他顺便跟过来看一眼。见墨云稷要走,他也不想多留,和众人打了招呼,便同墨云稷一道离开。 战玉容见人是留不住了,气得一甩帕子。 温宁打量着齐王的背影,他这个人既有玉树临风之姿,又有文韬武略之才,年纪轻轻就已有帝王之势。 若不是啸元帝已经立了太子,他妥妥就是下一代帝王。 只可惜,这个人时运不济,结局惨淡。 温宁眸光幽暗,有些惋惜。 但落在战玉容眼中,温宁瞬间成了要抢她女儿夫君的下贱胚子! 太妃过来抚着温宁的背,脸上的褶子又多了几道,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开心,轻轻抚着温宁的细嫩柔滑的手臂,“温宁真是我们的福星啊!” 战玉容转身看着太妃,墨温宁是福星,那她的来恩算什么? 大家都知道来恩出生时,霞光满天,陛下欢喜说是这孩子吉祥,满月就赐封郡主。 正因为如此,宝贤王特意取名为“来恩”,寓意“带来恩惠和尊荣”。她从小也被当成福星宠养着,如今这福星就变成了墨温宁了! 呸!什么墨温宁,就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孽种! 宝贤王也笑着迎合,“母妃说的极是!温宁确实是福星!” 呵!战玉容心底冷笑,墨温宁刚回来就把家里闹得不得安宁,你们还说她是福星? 他见战玉容一句话也没有,回头看着她,可是战玉容一想到她的儿子被当众打了脸,还被罚跪祠堂,她是一句好听点的话都说不出来。 有了墨云稷带来的三个“好消息”,大家都忙着祝贺墨温宁,祝贺太妃和宝贤王,没人在意她这个继母什么心思。 认亲宴在觥筹交错间渐渐接近尾声,从起初众人的爱搭不理,到接到圣旨,陛下和贵妃的邀约,这些皇亲一改冷漠疏离之态,都巴巴的围上来祝贺。 敦庆王是最年长的,自然不会同晚辈一样拜高踩低,阿谀奉承他最是不屑,勉强坚持到宴会结束,就立即起身告辞。 临行上马车前,敦庆王又回头看了一眼出来相送的太妃和宝贤王一家人,心中冷笑。 马车上,敦庆王妃看出他有些不对劲,逗他道:“瞧你这样子,莫不是看人家捡到了好女儿,酸到了?” 敦庆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宝贤王一家要倒大霉了!” 第五十三章 管好你的儿女 瑞云楼,偏室。 温宁坐在黄梨木制的玫瑰椅上,悠闲的看着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心中不禁冷笑连连。 她轻轻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戏谑,“来恩郡主,你没事吧?是否需要帮助?” “猫哭耗子,谁要你的帮助!”来恩捂着肚子,朝屏风处白了一眼。 她都要死了,墨温宁还来嘲笑她! 她躲在这里那么久,她父王,母妃,还有祖母都不说来看看她,他们只顾着欢喜墨温宁,都忘了还有她这个女儿了吧! 来恩把头埋在腿上,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温宁原本以为这场认亲宴会是一场激烈的较量,这对兄妹会有什么高超的计谋,却没想到只是一瓶泻药。 “幸亏是瓶泻药,不然你现在就已经七窍流血,心肺搅烂而死了。”温宁看着身旁花瓶里的花枝,一片花片慢悠悠的飘落下来。 这一刻,她竟莫名的有些伤感。 “你是如何知晓那壶酒有问题的?”来恩坐在厕床上,肚子一阵阵抽搐着,痛得她冷汗津津。 每抽搐一下,她的心也跟着紧张一次。 “无色是正常的,无味也没问题,但是。”温宁顿了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可是想要害死我的人!” “你胡说!那瓶泻药只要泄出去,根本就不会死人的!”来恩紧张的反驳着,她可不想担个杀人凶手的罪名。 “所以,你是承认了那壶酒是你动的手脚。”温宁冷沁沁的看着她。 来恩抽搭着,眼泪直流,“我不过就是想让你出个丑,不想你那么风光而已。我没想害死你。” “既然死不了人,你还哭什么?”墨温宁反问。 来恩唰的一下大哭起来,“就是因为我泄不出去,我才会死的啊!” 温宁忍不住笑,索性不忍了,哈哈的大笑起来,还骂她“蠢货!” 来恩快被气疯了,可一想到自己真的要死了,哭的更大声了。 一使性子,把鞋子甩飞到屏风上。 李嬷嬷站在一旁急的干瞪眼,可墨温宁让她默声,她也不敢忤逆。 如今墨温宁是皇上亲封的和硕郡主,在大宗有封号的世子郡主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太妃和王爷可宝贝着呢。杜嬷嬷因为墨温宁都被发卖了,她可不敢犯糊涂,去招惹她。 室外。 太妃拦住战玉容。 战玉容眼含泪花,“母妃,来恩都说她快要死了。” 战玉容从嫁到王府,每一日就过得谨小慎微,即便是先王妃故去,她被抬成正妃,她依然孝敬婆母,克己复礼,以夫为天,事事恭谨,从不敢有一丝的骄躁和忤逆。 可今日,她对这个家,对婆母和她的夫君,她感到心寒,他们为了一府荣耀抬举墨温宁,她无话可说,可是为了抬举墨温宁,责打她的儿,还阻挠自己去救来恩,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战玉容甩开太妃的手,今天她就是被休掉,也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墨温宁欺负她的孩子们。 太妃看着她气哄哄的背影,哪里还有半点主母样子,又气又备感无奈的摇头叹息。 温宁知道那壶酒无毒,也猜到了来恩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去伤害她。 可是小惩大诫还是有必要的。 见她哭的那般伤心,也算是给过她惩罚了,于是道:“死不了的!那就是一壶清开水。” “你说什么?水?”墨来恩瞪大眼睛看着屏风。 温宁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一刻来恩并未因自己被温宁玩弄于股掌之中而生气,而是因为那不是泻药而感到庆幸。 可是…… “我明明肚子很痛啊。”来恩那张秀脸再次冷落下来。 李嬷嬷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墨温宁也并非是个不择手段之人,还好还好。 “可能是你太紧张了,人过于紧张的时候,肚子痛也是有的。”温宁耐着性子劝着她。 知道自己死不了,来恩这才在意自己被耍了!咬着嘴唇,“墨温宁你是故意吓唬我的?” “不然呢,我还学你的样子,把那瓶掺了泻药的酒还给你,让你好好泄肚子感受一下吗?” “啪!” 一声刺耳的巴掌声,瞬间镇住了一切的吵嚷声。 太妃心一揪揪,“这个战玉容!”紧忙往屋里走去。 战玉容狠狠地甩了温宁一个耳光,随后转身走进屏风后,紧张的看着她的女儿,见来恩脸色苍白,满脸泪痕,心如刀绞,目光斜去屏风处,发狠的说道:“墨温宁,来恩若是有个什么,我定饶不了你!” 太妃看着墨温宁脸上红印印的巴掌印,手掌停在半空中,生怕再碰疼了她,一股火也是直窜胸腹。 战玉容扶着来恩出来,因为她在厕床上坐的太久,双腿麻木,险些扑倒在地。战玉容心疼的看着来恩,“我的乖女儿,让你受苦了!” “她受苦?那不是她自作自受吗?”太妃声色俱厉,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战玉容看着太妃那阴沉得可怕的脸色,微微的垂下头,温宁之后说的话,她有听见。只是当时她在气头上,只想为自己为女儿出了这口恶气。 眼下,她甚是理亏,但是她是一府主母,是宝贤王妃,墨温宁总要叫她一声母妃,她教训她一下又能怎样。 她和她的儿女被当众羞辱,她却只打了墨温宁一巴掌,难道还重了吗? 战玉容再次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恼恨之意,“墨温宁当众羞辱她的母妃,还置家中兄妹不慕,坑害幼妹,这一巴掌算是给你的教训!” “你说我坑害幼妹,那好,那请宝贤王妃拿出证据来!”温宁星眸澈澈,像是淬了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战玉容顿时火冒三丈,“母妃您瞧瞧,她同母亲说话都不用敬语,直叫我王妃了!” “母亲?你只顾着心疼你生你养的,可有心疼过我半刻。来恩害我在先,我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难道我这个姐姐做得还不够好吗?只是一杯清开水而已,若不是她自己心虚,何苦会自己吓自己!”温宁直击问题要害,战玉容被怼得无话可讲。 温宁又道:“今天是我第一天正式回家,战王妃这一巴掌我受了,为的是家中和睦。但也请您管好你的儿女,再使出这些腌臜的手段对付我,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战玉容被气到心中堵塞,指着她的脸,想骂人。却听到太妃一声怒喝,“够了!” 第五十四章 上祠堂 宴席前才提醒过战玉容,好好善待温宁,对这个孩子多关心一些,她可好,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人一耳刮子,还让人认她做母亲?! 亏她说的出来! 要不是温宁让陈嬷嬷将此事原委禀告给太妃,太妃赶过来看一眼,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祸事来。 “你们都随我上祠堂,毓紫,你去把王爷也请过来。”太妃吩咐着。 宝贤王正陷在喜悦之中,喝着茶汤唱着小曲,听到毓紫说太妃请他去祠堂,满脸诧异,“何事要去祠堂?” 毓紫摇摇头。她知道也不会说的,虽说宝贤王是家主,但她是谁的丫鬟毓紫拎得清。 瑞云楼要比勤策园到祠堂的距离远一些,毓紫一去一回,加上宝贤王脚步快些,到祠堂院门口,大家恰巧碰了面。 墨靖远见太妃脸色肃冷,小声的问向战玉容,“出了何事?” 战玉容尴尬的扯动了一下嘴唇,跟在他身后不吱声。 这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个个冷着脸,又是上祠堂,难不成是有谁闯了祸。 宝贤王心思来心思去,准是墨定勋这个兔崽子了,就他不安分,被关在祠堂罚跪。 除了他,没别人! “这个小兔崽子,等会我不扒了他的皮!”宝贤王满脸怒气,挽起袖子,脚步也加快了。 战玉容拽了拽他的衣袖,有些为难的说道:“不是勋哥。” “不是他还能是谁?”宝贤王紧着问了一句。 正说话间,就听见祠堂内有话音传出。 墨定勋一手啃着鸡腿,一手喝着美酒,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第一次发现,在祠堂喝酒吃肉原来是这么香啊!” 希芸抿嘴笑起来,“公子这是在偷吃,才会觉得肉香酒也香。” “偷吃?这个词用的妙啊!不如我们今夜就宿在这……”墨定勋两眼色眯眯,把手里的鸡腿往外一丢,欺身就要上来。 “公子。”希芸声音娇嗲嗲的,看着墨定勋满嘴都是油,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半推半就的把脸扭去一旁,笑嘻嘻的提醒道,“这里可是祠堂。” “祠堂好呀!在这里玩,多刺激啊!”墨定勋借着酒胆,紧紧的抱着希芸嘟起了嘴。 希芸越挣扎,他越闹得欢。 毓紫,陈嬷嬷和李嬷嬷立即转过身去,主子做出不雅的事,做下人的是要懂得避讳的。 希芸的衣服被他撕破了,露出红色的肚兜,她一面要去解墨定勋腰间的玉带,一面说着,“都怪那墨温宁,要不是她,公子也不会被罚跪祠堂了。” 墨定勋笑着,目藏杀意,“无妨,小爷我就当是提前拜祭她了。” 希芸娇滴滴的笑着,将扯下的腰带往旁边胡乱一丢。 房门被宝贤王踹开,太妃看了一眼脚前的玉带,险些没被气晕过去。 希芸连滚带爬的从墨定勋身下钻出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太妃娘娘,王爷王妃娘娘饶命。” 墨定勋酒劲上头,看着神色慌张的希芸,挑着发沉的眼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门外,只见眼前朦朦胧胧,好像有一堆人脸在那晃啊晃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张脸,嘿嘿,我这是在做梦吗?” 孽障! 战玉容双手因不安而加重了力道。 宝贤王脸色铁青的看着战玉容,“你还说不是他?一天天的就知道护着他,他连祖宗都敢大不敬。” 战玉容柳叶眉一耷拉,真是冤枉死她了!她哪里想得到墨定勋胆子这么大,在一排排灵位前,还提得起这兴趣。 “臣妾也不知道这孩子,闹出这么出格的事来。”她现在真是百口莫辩。 来恩是未出阁的姑娘,见不得这些,红着脸羞躁的把头转去一旁,正好瞧见墨温宁一脸兴趣盎然,看戏似的瞧着墨定勋,毫不避讳。 不禁小声骂了一句,“下贱!” 温宁斜睨着来恩,后者立马把脸转去另一旁。 “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出去杖毙!”太妃冷冷的说道。 希芸跪地求饶,陈嬷嬷拿帕子塞了她的口,和李嬷嬷一起将她拖拽了出去,交给了执杖的家仆。 墨定勋打了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冲过去抓住希芸的手不肯撒开,“滚开!你们这群混账东西。”他反手还打了家仆的脸。 宝贤王走过去,朝他后身猛踹了一脚,“你骂谁是混账东西?” 墨定勋扑倒在地,手擦破了皮。 战玉容一看都洇出了血,心疼的跑过来护在墨定勋身前,“王爷,勋哥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那就可以纵容他这般不知礼法吗?”宝贤王厉声呵斥道。 “陈嬷嬷留下,毓紫和李嬷嬷守在门外,没哀家的命令,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许任何人打开这扇门!”太妃发了狠话,毓紫和李嬷嬷立即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太妃本想把酒中下药陷害温宁的事解决好,免得日子久了,在各自心里生了歪根。没成想,这还有个更不安分的畜牲,在祖宗牌位前,大快朵颐,喝酒吃肉,还调戏丫鬟险些污了这庄严神圣之地。 看来她病倒的这些年里,战玉容在相夫教子上搞得是一塌糊涂。 太妃为首,众人先给祖先上了香。 陈嬷嬷给太妃端了一把椅子,扶她坐下,再次回到温宁身侧。 “今天把大家叫到这里来,就是想当着祖宗的面,把一些话说清楚,也让大家清楚自己的位置。”太妃肃冷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慈爱,有的是让人感到压抑的骇人负压。 陈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展示给大家看。 太妃问道:“来恩,你在瑞云楼里说的话,祖母和你母妃都听见了,你且仔细看看,是不是这瓶泻药?” 来恩手一哆嗦,脸色苍白如纸,声若蚊蝇,“是。” “好!祖母再问你,你是想用这瓶泻药陷害你温宁姐姐的,对吗?” 来恩摇摇头,“祖母,这瓶泻药真的药不死人的,我没想害死她,我只是……只是,不想让她的名字上族谱,不想她当上郡主。” “荒唐!”宝贤王是如何也没想到,那个乖巧懂事,可爱明礼的好女儿竟然也会做出这种蠢不可及的事情来。 太妃眉头蹙起,“那你可知这瓶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第五十五章 公事公办 “什么名字?”来恩面如土色,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九不泄。”太妃声音低沉,透着沧桑,好似要将所有人都拉向一段凄凉苦闷的回忆之中。 九不泄是鬼市上流通的货品,表面上是泻药,泄出来就没事了,但事实上,十个服用过此药的人里能有一人可以活下来,实属幸运。 当时温宁发现那壶酒有问题,就留了个心眼,利用勾翻桌子,转移旁人的注意,顺手拿走了墨定勋藏于袖中的药瓶,然后交于陈嬷嬷,让她将此事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太妃。 太妃只要识得此物,必然不会视而不见。 果然,太妃送走了亲友,第一时间找去了瑞云楼。 温宁曾怀疑母亲的死跟此物有关,有人担心被发现端倪,将她催生出来,制造一场假象。 所以查找凶手才没有半点头绪。但这也只是猜测,上一世查到这里,她就出事了。 现在看来,太妃果然也是了解此物的。 不然她不会这般认真,一瓶泻药上祠堂! 宝贤王脸色一沉,怔忪不安,厉声问道:“来恩,此物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来恩眼底瞬间溢满盈盈泪花,扑到他身旁,跪下,“父王,来恩真的不知什么九不泄啊!这瓶药就是从一个卜卦公子手里买的,他说就是吓唬人玩的,死不了人。来恩这才买回来的。” “公子?什么公子?长什么样子你可记得?”宝贤王扶起女儿,看她被自己吓哭了,语气立马变得温柔,像哄小孩子一样。 “嗯记得。”来恩不住的点头,“他这个人眼角有颗黑色的痣,拿着一把折扇。” 温宁心中立刻浮现出一张脸,拿着折扇,眼角有痣,还喜占卜,神叨叨的! “他是不是还说你印堂发黑,流年不利?”温宁双臂环抱胸前。 来恩头点的像敲鼓似的,“对对!”忽然又怔住,“你怎么知道?” 温宁好笑的看着她,“京都城有此爱好,又都符合你说的那些特点,只有一个人,陈志远家二公子陈修。” “是他?”宝贤王有些心神不宁,盘着掌中的翠珠,险些掉落在地上。 太妃看着温宁一直盯着靖远看,不知她心里盘算着什么。这种目光,就像是看见猎物的海东青,目光里没有亲情,只有狡黠。 这让她心中很是不安,连忙岔开了话题,“定勋,来恩,就算你们是无心之失,但你们意欲陷害温宁证据确凿,险些酿成大祸,你们要给温宁好好道个歉,认个错,求得她的原谅。” 只是道个歉吗? 如果她事先没有防备,那现在变成木板,躺在供台上的就是她了吧?或者说她这个连名字还没填上族谱的人,直接被丢去荒野,就像她母亲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祖母到底还是更向着在自己身前长大的孩子。 无心之失,可以原谅! 有意为之,另当别论! “哥哥刚才还说就当提前祭拜我了!看来哥哥是早就知道了此物的厉害!就是想要我死啊!”温宁可以放过来恩,只因她真的不知此物的厉害,但是不代表她也要放过墨定勋,他这种纨绔子弟,人市,鬼市都是去过的,他是明知道九不泄这种下作的东西,还要下到她酒里。 这种人,想要她死,她如何能原谅! 道歉,她不接受! 还不等太妃说什么,墨定勋自己就先炸了,指着温宁的鼻子大声咒骂着,恨不能让整个宝贤王府的下人们都听见,“你个下贱胚子,小爷我就是想要你死!道歉?呸!小爷就是给狗哈腰,都不会跟你道歉!” “混账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宝贤王抡起手掌朝他脸上打去。 “给你打!往这打!”墨定勋扬起被他打过的那半面脸,让宝贤王继续打。 宝贤王也是被气坏了,抽出供台下的一根两肘长的戒尺,冲他身上抽过去。 战玉容吓坏了,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被误伤,挡在墨定勋身前,面目狰狞的朝着宝贤王声泪俱下,“王爷,你要是打他,就先打死我吧!” “你糊涂!”宝贤王无力的垂下了手臂。 他疼爱战玉容,除了从小这青梅竹马的情义,还有她为了这份情,甘愿伏低做小,进府为妾,又为他生下一双儿女,他疼她爱她还来不及,怎么能下得去手打她。 可是宝贤王府如果想重新手握实权,立于朝野之上,重拾昔日之峥嵘,就必须找到一个契机。 墨温宁刚好就是那个引子! 发妻去世不久,他就抬战玉容为正妃,太妃是不同意的,是他一意孤行,一定要给她一个响当当的身份,所以他惹怒了陛下。 被驳了实权,成了闲散王爷,甚至耽误了给定勋请封世子。 墨温宁是先王妃的孤女,王府宠她护她,对外可以抵挡悠悠众口,免得言官说他对发妻凉薄,德行有亏。 她是陛下亲封的和硕郡主! 如果和硕郡主刚被接回家,就在王府里受了委屈,这事传出去…… 恐怕他们一家老小都再无翻身出头之日了。 墨温宁现在就是王府的金字招牌。 于情于理,王府上下都只能宠她,不能委屈了她。 可这道理,战玉容怎么就看不透那! 太妃冷冷的看了战玉容一眼,不识大体,难成大事!她对这个当家主母失望透顶。 墨温宁在瑞云楼无辜挨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如果不处理好,以墨温宁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出事。 “既然墨温宁不接受道歉,墨定勋也不愿意道歉,那便公事公办吧。” 太妃起身走到列祖列宗灵牌前,端出了太妃的仪态,喝道:“都跪下!” 众人纷纷跪下。 “墨定勋出言不逊,顶撞忤逆长辈,视为其罪一,玷污祠堂,不敬祖先,视为其罪二,陷害亲妹,不思悔过,视为其罪三。依照家法,杖责五十大板,送去田庄。” 战玉容脸色瞬间惨白,膝行到太妃身前,抓着她的衣裙,尖声哭求着,“母亲,五十大板会要了勋哥的命啊!不能打啊!” 她见太妃不动于衷,又膝行到墨靖远面前,紧抓他的衣领,捶打着他心的口,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你倒是说句话啊!田庄那是勋哥能待的地方吗?王爷当真要看着我们的儿子去那受苦吗?” 第五十六章 看戏 “母妃不必求他们!” 墨定勋站起身,怒目横视着太妃,“我早知祖母和父王都看我不顺眼,以前是墨来恩,现在是墨温宁,这个破家小爷我不稀罕!我走就是了。” “孽子!你胡说什么?你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公子,未来王府唯一的承袭爵位的人,你怎么能离开你的家!”战玉容真是被他气得脑袋里嗡嗡的,不就是道歉吗?又不会少块肉,非要这么倔,对你有什么好处。 离开王府,他怎么活下去啊!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墨定勋走出这个家门。 太妃气得手直哆嗦,她何曾是要赶他走的意思。 宝贤王也是一生气就动手打他,骂他,好好的孩子都管得要六亲不认了。 墨定勋跟中了魔似的,根本听不进去别人说什么,一副仇亲的样子逮谁咬谁!“我的家?谁在自己家里过的这般憋屈,荣世子还是嘉世子? 我不过宠幸了一个丫鬟,也被你们活活杖毙了,我不过就是发表一下我的想法,就被说成是忤逆,就要打我五十大板,你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去,岂不更省事! 她墨温宁半夜外出,与一群男子争抢罪奴,为什么没有人斥责她?祖母把她风风光光的接回来,她成了嫡女,却让我们成了妾生的! 你们为了让来恩出人头地,得到贵妃赏识,不惜豪掷千金,可有谁为我豪掷千金请封个世子? 还有你母妃,你明明才是一府主母,为何处处要受制于人,祖母老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吗?” “啪!” 这一巴掌是战玉容打的。 她看着自己的手,满目心痛。 她不是有意的,真的是被他气到了,才动手打了他。她想去摸摸儿子的脸,却见他恼恨的瞪着自己。 墨靖远手握着戒尺,震惊的看着战玉容,这还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孩子,见她这般难过,伤心,他真是气这个不孝子愚蠢至极,狂妄至极。起身连抽了墨定勋四五下。 战玉容死死的抱着墨定勋,有两下落在她身上,痛得她发出尖锐的叫声。 来恩似是吓坏了,只知道一声声喊着“父王别打了……” 温宁跪在原地,冷漠的看着他们,不动也不言语。 不是她凉薄,而是在上一世,得知母亲死因存疑,暗中调查的时候,线索就是断在宝贤王府。 在没找到王府里那只鬼之前,她无法对这些家人敞开心,毫无顾虑的接纳他们。 何况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认她这个人,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女儿,是谁都没关系。 若不是她治好了太妃的头疾,又找到墨云稷,请求他出手相助。 入府的人还指不定是谁呢! 温宁心中有些堵塞,他们的吵闹声让她感到很疲累。 太妃被气得直哆嗦,捂着心口的手臂直颤抖,陈嬷嬷第一时间上前扶住她。 温宁默默的看着这家人,有打人的,有护着的,有叫骂的,有生气的,还有恐慌的和紧张的,唯独她冷静的像个看戏的。 对,她就是看戏的。 在这场戏里,她只要认真的看,总能找出破绽。 太妃厉声暴喝:“在列祖列宗面前,吵嚷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宝贤王住了手,双肩垂下,胸脯却因愤怒剧烈的起伏着。 战玉容心疼不已,紧张的查看她的儿有没有受伤。 “我们这一家人都是因为你才吵成这个样子!”墨定勋脸色涨红,梗着脖子瞪着墨温宁。 若不是她,他依然是那个闲适自在的公子,没人责骂他无才平庸,也没人打罚他不懂得兄友弟恭。 可自从温宁这个名字出现在家里,一切都变了。 来恩余光斜睨了温宁一眼,只一眼,便怨意满满。 温宁曾受过太多的磋磨,练就出对目光有着极其的敏锐,但表面上,她只当什么都没看出来。 太妃见他们消停下来,这才继续说道,“勋哥是王府未来唯一的承袭人,自当做个有所担当的儿郎,你父王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带兵上战场了!战王妃,你若不希望王府一族的尊荣到勋哥这一代就截止,就该做个精明的母亲,莫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念误了孩子们的前途!勋哥和来恩都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可若没有温宁的和硕君封,你预备把来恩嫁去异邦吗?” 战玉容顿觉脑袋里“嗡”的一下,瞬间清醒了! 是啊!如果没有墨温宁,她们两个人必然要牺牲掉一个,要么来恩远嫁异邦,换取勋哥承袭爵位,要么将勋哥作为质子远赴他国,换取荣耀助来恩谋个好夫家。 可这两种,都是她做母亲最不乐意看到的。 她整个人瘫软下来,靠在宝贤王的怀里,眼泪无声的滚落。 “哀家已经一把年纪了,护不住你们多少时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温宁,勋哥,来恩,都是哀家的孙子孙女,哀家岂会不在意他们的前程,害了他们?” 墨定勋已经收起了愤愤不平的目光,太妃的话他是听到心里去了,也听明白了,可是他不要去田庄,那里到处都是脏兮兮臭烘烘的,他以后是要承袭的人,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不,他不要去。 他抬头望着太妃,目光里充满了期待,“祖母,孙儿知错了,孙儿不要去田庄。” 太妃没有看他,只是冷冷的说着接下来的决定,“战玉容,忤逆长辈,教子育女无方,今日起,抄写《女范捷录》百遍。 墨靖远身为家主,一意孤行,曾致一府荣辱安危于不顾,令亲女遗失在外多年,从今日起,扣俸半数,转于温宁名下,以示补偿。 陈嬷嬷,你将先王妃的嫁妆整理好,若有缺失,就从哀家的私库里填补齐全,一并交于温宁处理。 至于来恩,念其被恶人蒙蔽,又诚实交待错误,就罚你每日清晨服侍亲姐梳洗吧!” “祖母……母妃……”来恩努着嘴,可怜巴巴的唤着她们,可是战玉容不敢再为她求情。 墨定勋跪在太妃面前,“祖母,我真的知道错了,孙儿一定痛改前非,孙儿不要去田庄,孙儿也不要挨板子,会被打死的!” 可是太妃心意已决,“明日一早便启程吧!” “我不!”墨定勋朝她吼着:“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们好,却是要活活把我打死!” 第五十七章 杖刑 随着一声轻微的开门声,祠堂的门缓缓打开,门廊上垂挂的烛火摇曳间,墙上的影子扭曲摆动,如同怪兽在夜色中起舞。 太妃走出去的时候,温宁看见她眼角窝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她是心疼墨定勋的,但更多的还是恨他太不成器。 陈嬷嬷扶温宁起身,这时,墨定勋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意,突然冲过来。 这一幕惊吓到了所有人。 而温宁的目光还停留在太妃的身上,并没有意识到危险。 陈嬷嬷来不及多想,直接将温宁按到地上,用自己的后背接下了重重的一击。 温宁顾不上磕痛的膝盖,扶住受伤的陈嬷嬷,只见墨定勋手里还死死的攥着香鼎的一条腿,目呲欲裂的瞪着温宁。 战玉容的惊呼声惊住了太妃,太妃骤然回身,险些没惊撅过去。 万幸的是,有陈嬷嬷护着,没伤到温宁,不然墨定勋就要有的受了。 宝贤王大骂他“孽子”,来恩被吓得躲在战玉容怀里,目光里隐隐有着无法言明的失望。 太妃缓过神来,喊了一句:“执杖的何在?” 而后冲进来五名壮汉,三人压制住墨定勋,把他架去院子里。 墨定勋拼命的挣扎着,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温宁,“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 等到他被按趴在木椅上的时候,看见上面未干涸的血迹,那是希芸的血。 墨定勋惊慌不已,低声威胁着家仆,“我可是未来的家主,你们可给我仔细着点,小心小爷把你们发卖为奴。” 家仆手中动作顿住,面面相觑。 他们大多是王府里的家生子,一家人都在王府当差,这要是因自己得罪了这位爷,就要连累家人一起被发卖为奴,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更何况,墨定勋是王爷唯一的儿子,将来这王府指定是他的,他们当奴才的,最会察言观色,王爷王妃还是最疼爱定勋公子和来恩郡主的。 他们不会蠢到拿着鸡毛当令箭,对墨定勋动真格。 家仆微微点了头,准备执杖。 战玉容抚着来恩的背,轻拍她的肩头,慢声细语的告诉她,“不怕,不怕,有母妃在呢。”一面眼泪簌簌落下,望着门外又巴巴的望向宝贤王。 温宁看着陈嬷嬷后背溢出的血迹,忽然花颜失色道:“血!是血!陈嬷嬷你怎么样啊?你不要死啊!原本是该我来承受的,却害的你替我担下了。” 温宁垂泪抽涕着,表情无比真诚,毫无破绽。 陈嬷嬷到底是跟了太妃那么多年的老人,看她伤得那么重,心里怎么能落忍,走过来看着她的伤势,又劝道温宁,“好孩子不关你的事,是那孽障太不受教,陈嬷嬷是你的奴仆,她护你也是应该的,只是这些日子恐怕是不方便照顾你了,这样吧,我让毓紫留下来照顾你。” 温宁握着陈嬷嬷的手,摇摇头,“那怎么能行,祖母头疾刚好,身边离不开陈嬷嬷和毓紫姑娘的,如今陈嬷嬷因我受的伤,我会让她在福依阁好好养伤,但是毓紫姑娘不可以离开祖母的,这件事祖母一定要听阿宁的,不然阿宁会寝食难安的。” 太妃欣慰的点着头,握着温宁的手,眼底多了一丝温情,“好孩子,自己受了委屈还不忘祖母,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另一旁的宝贤王气极了,这个孽子三番四次的挑战他的耐心,还以为知晓了太妃的一番苦心筹谋,他且忍耐一二,不再乱使性子,没想到还是这般冥顽不灵。 伤了墨温宁,对他,对他们一家人又有什么好处。 不过就是去田庄住一段时间,磨磨性子而已,他一个公子,还会短缺了他不成,可他就这般受不住! 真是难成大器!废物一个! 温宁余光扫了一眼宝贤王,见他无动于衷,又垂泪道:“父王也不要生哥哥的气,他一时糊涂,您和母妃都要好好的,不要因为阿宁生了怨气。” 宝贤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是生那孽畜的气,但也不至于为因为她,就和战玉容之间生出罅隙。可被温宁这么一说,他当父亲的,不去做点什么,倒显得他有失偏颇。 宝贤王怒甩衣袖,走到墨定勋身前,“拿来!本王亲自执杖!” 家仆将木杖恭敬的递给他,然后退去两侧,木杖一端拄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 墨定勋惊慌失措,挣扎着要起来,“我不要父王执杖,我不要……啊!” “啊!” “孽子,知不知错?” “我没错!” “我打死你这个孽子!” …… 墨定勋每惨叫一声,太妃的手都跟着不住的哆嗦一下,温宁担心她会心软,劝慰着,“祖母安心,父王心中有数,不会真的伤了哥哥的,您劳累一天了,要不让毓紫姑娘扶您先回去休息吧。” 太妃不想走,她确实不放心,可是她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这勋哥目中无人,竟动了杀人的狠毒心思,那还了得,是要好好惩戒一番的。 “罢了罢了,祖母确实是累了。”说完,由毓紫抚着她离开。 温宁的话,宝贤王听到了,原本省下的三分力道,如今就得全使出来,免得被人说是做做样子,岂不丢人。 战玉容恶毒的目光狠狠的瞪了温宁一眼,冲过去抱住墨定勋,跪在宝贤王面前,“王爷请你住手!不要再打了!” 宝贤王看了一眼站在祠堂里的墨温宁,推开了战玉容,“慈母多败儿,他今日敢动手伤人,明日就敢出手杀人,你还要护着他,是真的要毁了他吗?” 战玉容不顾一切的再次拦在墨定勋身前,声泪俱下,嗓子因为极度惊忧而变得沙哑刺耳,“我宁愿他伤的是别人,我也不要他被你打死!” “妇人之仁!”宝贤王觉得和她简直是无法沟通,冲一旁的家仆喉道:“扶王妃回齐月阁!” 来恩见母妃被拽走了,惴惴不安的站在那,怯懦的劝道:“父王,哥哥知道错了,父王饶过他这一次吧。父王如果把哥哥打坏了,母妃会活不下去的。” 宝贤王脸色微变,握着木杖的手微微垂下。 墨定勋已经没了声音,后背已是皮开肉绽。 他愤愤然的把木杖丢在了地上,重重的“哼”了一声,大步离开了。 温宁已经让人把陈嬷嬷抬走了,此时院子里只剩下她和墨来恩! 温宁站在望月楼上。 第五十八章 不要做亏心事 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王府。 闹过这一场,已近午夜。 齐月阁和太妃的惠安居仍然烛火通明。 明日一早,墨定勋就要被送去田庄,想来这一夜,他们是睡不下的。 墨来恩顺着温宁的目光望去,璟华轩,那是墨定勋的院子,家仆丫鬟急匆匆的出来进去,看来他的伤势不轻。 没有了其他人,她也不必再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 清冷的月光下,映照着她那张鬼气森森的脸,“你来王府到底想要什么?” 温宁凝视着星空里如银的月,目光深邃,仿佛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一个真相!一份公义! 可在这以权为尊的世道,谋求公义何其难,没有权利和地位,她在这条抗争的路上,连命都难以保全。 更别说她想要什么! 温宁收回目光,神色已恢复淡然,“我图世间道义,人不欺我我不欺人。若有人冒犯,我必以牙还牙。” 墨来恩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慌,瞬息又被哀怨所取代,“可你没回来前,我们都过得好好的,家中一片祥和宁静。你回来后一切都变了,父母亲因你而争吵,哥哥因你而挨打受罚,都是因为你,祖母父王也开始不在意我了!是你打破了我们的生活,是你先冒犯的我们!” 温宁只是冷冷一笑,“我母亲贵为王府正妃,何苦要荒野产女?到底是谁先冒犯了谁?” “所以你是回来复仇的?”来恩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中紧了又紧。 温宁看向她,眸光深幽到有些空洞,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吞噬进去,“对!我就是回来复仇的,那你告诉我,害我母亲惨死的凶手是谁?” 来恩盯着她的眼,明明感到恐惧和不安,可就是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神奇的气息,让她不寒而栗。“我我哪里知道谁是凶手?五皇爷爷不是说了么,当年很多人都在查找她被害的真相,都没查出来,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凶手,就是她遇上了鬼厉索命呢!” 温宁静静的看着她一点点挪移着脚步往后面的柱子上靠去,脸上突然发出诡异的笑,“白日不提人,夜里不说鬼,既然你提到了鬼厉,今后可要小心了,千万别做亏心事,否则的话,白日走路都有可能摔跟头,就莫说夜里了。” 来恩脸色突然大变,冲她吼起来,“你少在这危言耸听!” 好像声音大了,就可以震住一切邪祟。 可在温宁眼中,竟是这般可笑。 墨来恩是娇养在王府里的一朵花,父亲宠着母亲护着,祖母疼着,她怎知世道险恶,人心险恶,鬼厉算什么,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这时,瑞云楼的孙嬷嬷听见望月楼上有她家小主子的声音,急匆匆的找过来。 “郡主,时辰不早了,您该休息了。”孙嬷嬷给温宁福了一下身,赶紧抚着她的小主子离开这里。 避温宁犹如蛇蝎。 墨温宁的话,让来恩心绪不宁,下楼梯的时候,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去,她后头望了一眼,温宁站过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人已经离开了。 “快走吧!”孙嬷嬷有些紧张的催促了一下。 望月楼回瑞云楼要经过一条竹林小路,白日里,可以遮挡一些热气,甚是惬意。 可夜里,月光下的竹林暗影重重,寂静中透露着肃杀之气。 来恩心跳加速,墨温宁的话不知厌烦的在耳畔徘徊,恐惧感油然而生。 “孙嬷嬷。”来恩突然出声。 “诶。”孙嬷嬷一惊,回应道。 “鬼厉能分辨善恶吗?不会抓错好人吧?”来恩紧张的瞪大眼睛去看那些暗影,生怕里面窜出来什么。 “呸呸呸!”孙嬷嬷只觉得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郡主吉人天相,无需为这种事心忧。” “当年墨温宁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何从未听父王母妃提起过?”她的声音极小,小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奴也不清楚,老奴只知道王爷和王妃恩爱有加,那是青梅竹马的情义,一路走来甚是不容易,郡主可莫要听了旁人的闲话,让恶人心思得逞。”孙嬷嬷小心的抚着来恩,另一只手挑着昏黄的灯笼。 突然脚下一滑,险些将来恩也带摔在地上。 “哎呦!”孙嬷嬷捂着小腿,灯笼摔去一旁,倾倒的烛火将灯笼点燃,照亮了她那张因痛而扭曲的脸。 来恩想扶她起来,可是手脚却不听使唤,怔愣着看着孙嬷嬷,“墨温宁说,千万别做亏心事,否则的话,白日走路都有可能摔跟头,就莫说夜里了。” 孙嬷嬷抬头望着墨来恩,诧异的目光在火影里显得更加焦灼,森然。 墨来恩的脸也在跳跃的火光里显得愈发苍白。 王府里有巡逻的护卫,看见了竹林里的火光,这才将她二人护送回去。 温宁先去看了一眼陈嬷嬷,她还在昏睡,听方氏说,这伤若是再偏离半寸,陈嬷嬷的余生都要卧在榻上了。 方氏是府里的女医,一些女子的病不方便请男大夫的,都会让方氏瞧瞧。 墨定勋这畜牲是卯足劲想要了温宁的命,下手一点余地都没留。 五十大板,送去田庄,这些都是他咎由自取,愚不可及的后果,可是陈嬷嬷替她挨的这一下,这笔账还没找他算呢! 温宁轻轻的为陈嬷嬷擦去了额头上溢出的冷汗,叮嘱丫鬟好好照顾陈嬷嬷。 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铺着厚厚软软的褥榻上,温宁思绪万千。 陈嬷嬷是太妃的忠仆,细心周到,人也忠诚牢靠。可她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心腹。在这王府之中,她必须要有自己的人。 但这事急不得,慢慢物色吧。 温宁已经让侍候她的丫鬟退下去了,自从有了冷香叛主一事,她这心里始终有一些芥蒂。 褪去外衫,将丹片药瓶放在玉枕旁,和衣而眠。 房间内,只点了一只灯台。 只见一阵清风拂过,烛火猛的摇曳起来,一个黑影顺着床沿一闪而过,随带着那瓶丹片也消失了。 茗兰酒肆存放酒料的地下室内,月寻打开了那只丹瓶,只见里面空空。 似白玉的手指倾倒瓶身,竟从里面掉出一张卷起的纸条。 第五十九章 回娘家 小贼! 月寻看着那纸条上的字,银色面具下的双眉蹙起。 棉雨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头垂得极低,“请主上责罚。” 月寻将纸条按照折痕恢复原样,塞进丹瓶,这才交给棉雨,“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是她疑心过重,才有所防备,此事不怨你。起来吧!” 棉雨收好丹瓶,“那属下还要继续跟踪监视她吗?” “既然暗的不行那便来明的。”月寻摩挲着血玉扳指,“不急,会有机会的。” 棉雨将丹瓶悄无声息的还了回去。 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她只好躲到王府望月楼的梁上,在这里,温宁只要离开福依阁,她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墨定勋已经醒了,哭着喊着不要去田庄,可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战玉容想去送行,再好好叮嘱一下他身边的侍仆,偏偏来恩突然发了热,满口胡话。 宝贤王一大早就去请了御医,孙嬷嬷煎好了药,送过来,战玉容又扶她喝下。 这一耽搁,错过了给墨定勋送行。 “也不知道勋哥带的东西是否齐全,这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一个人哪里会照顾自己。”战玉容唾唾嘁嘁着,帕子哭湿了一条又一条。 宝贤王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又心疼又无奈,叹着气,“玉容,田庄也是王府的产业,定勋日后承袭,掌管家业,自然要先熟悉家中产业,就当是提前历练了,再说他是公子,就是在田庄也受不了委屈,你不必为他忧心。” “我怎么能不忧心!你下手那么重,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打啊!他的背上都没一块好肉了,伤那么重,又路途奔波,怎么能受得了吗!”战玉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乎吼起来。 虎毒不食子。 可是墨靖远那是真打啊,就为了讨墨温宁满意。 墨温宁满意不满意,她没看出来,但是她的勋哥快没命了! “好了好了,我会让田庄那边的人好好照顾他的。你也别哭了,我一会儿还要奉旨入宫,你在家里照顾好来恩,不要去福依阁找麻烦。”宝贤王耐着性子,连劝再提醒,生怕自己不在家,战玉容一时想不开,又闹出什么事来。 战玉容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臣妾哪敢,如今福依阁那位是王府的小祖宗,臣妾躲着她还来不及呢!” 宝贤王看着她阴阳怪气的样子,眼中饱含怒气,想说她几句,叫她收敛些,可话到嘴边,又懒得白费唇舌。 马车吱吱呦呦的往皇宫驶去,他坐在车里面,心烦意乱。 墨温宁回府,治好了太妃的头疾,又得了封号,他自己也蒙陛下宣诏,回归朝堂指日可待,偏偏闹出这么多事来。 一个墨定勋不懂事也就罢了,来恩也闹出了病,就连一直善解人意,贤淑温婉的夫人也变得不可理喻,尖酸刻薄。 这个家,唉…… 宝贤王揉着额头,胸中甚是郁结。 宝贤王离府之后,后脚战玉容让人备了马车,动身回了战府。 战家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战玉容是嫡女,她有个嫡亲的弟弟战玉怀是鸿胪少卿,从四品。 庶弟战玉衍是庶出,文采斐然,任职太子左庶子,因太子身有顽疾,养在行宫别苑,战玉衍陪同在侧,长年不在京都城。 还有一个妹妹战玉漱,嫁给左卫将军,戍卫强城。 战德昌,也就是她的父亲,因身体不好,近几年从朝堂刚退了下来。 战玉容被抬正,战德昌和战玉怀背地里出了不少主意。陛下心知肚明,但面上不显,背地里逐渐冷落战家。 幸亏战玉衍谨小慎微,虽无大的功绩但也未犯半点错误,又因太子的缘故,这才勉强撑住了世家大族的门面。 战氏见女儿红肿着眼睛突然回府,又不见宝贤王,心中咯噔一下,“这是怎么了?勋哥和来恩呢?” 战玉容扑在战氏怀中,一面拭着泪水一面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战氏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只知道战玉容受了很大的委屈,望着战德昌,试探的问道:“老爷,墨温宁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商户家养女吗?怎么这般厉害!” 战德昌脸色阴沉凝重,耷拉着唇角,两眼一瞪,“玉怀办事你还怀疑?” 战氏立即闭上了嘴巴。 战玉容坐去战德昌身旁的椅子上,低声询问道:“父亲,会不会进王府的是假的时温宁,是时家两姐妹有所图谋,合伙演的一出戏?” 战德昌仔细想了想,长吁了一口气,“那个孩子多半已经死了,所以,不管她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重要了。她现在是陛下亲封的和硕郡主,陛下说她是,那她就是。这个线索是我们战家提供的,真假时温宁我们战家都得担着。” “可她太过嚣张,刚进王府第一天,就把家里闹得不得安宁。”想起她的勋哥血淋淋的背脊,战玉容就止不住流下眼泪。 战德昌听她哭的心烦,数落了她几句,“宝贤王说的没错,你太娇纵孩子了,好好的孩子让你惯得一点城府和担当都没有。” “父亲。”战玉容不敢再哭了,“那现在该怎么办啊?总不能任由这时温宁在府里瞎胡闹吧!”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告诉天下人,她不是先王妃的孤女吗?”战德昌懊恼的看着她。 “我!”战玉容被问住了,这个想法她不是没想过,她瞧着楚映雪要比时温宁识时务,若是能代替温宁,指定不敢这般欺辱她母子三人。 只可惜那日闹得太过,又惊动了太妃。 楚氏母女被关在大牢里,至今也没能放出来。 她真是后悔,那日发现时温宁请动顾老父子来府上替太妃治疗头疾,就应该知道她并非传言那般是个软弱可欺,那时就该提前筹谋,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被动。 战德昌看着战玉容满面愁容,终究是他的女儿,他是心疼的,好言相劝,“这件事你要听太妃和宝贤王的,过几日就是百花节,你想想办法把来恩也带过去,趁着这温宁圣眷正浓,赶紧把来恩的婚事定下来。孩子有了出路,你做母亲的才能脸面有光。” 战玉容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心里又掂心来恩,便起身告了辞。回王府的路上,她的马车撞上了一支迎亲的队伍。 第六十章 迎亲撞上王府的马车 红袍乐官们鸣锣开道,喜庆的唢呐声震耳欲聋。花娘们簇拥着新娘的轿辇,一路洒下鲜花。 不胜热闹。 迎亲队伍堵住了路,王府的马车被迫停下来。 为首的侍卫大声的喝令对方赶紧让开,可是喧天的鼓乐声将这怒喝声淹埋,没人能听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他们神色不悦,剑拔弩张的对迎亲队伍指指点点。 周围渐渐围上来很多看热闹的百姓,本就狭窄的道路变得愈发紧张。 战玉容掀开了华丽的车帘,往外望了一眼,“怎么突然停下不走了?” 随行的李嬷嬷朝前方看了看,微笑着解释,“不知是哪位府上迎亲,堵住了路。” “你且瞧瞧去,是谁家排场这么大,让他们赶紧让开,本王妃还急着回府照顾郡主呢。”战玉容心气不顺,看什么都没心情,一甩车帘,神色怏怏。 李嬷嬷走到队伍前方,正巧对方也过来了人,那人瞧了一眼这边的马车队伍,气势非凡,金碧辉煌的装饰彰显着主家的威严。就连一个马夫都傲然挺立,手握缰绳,眼神中透漏着不可小觑的气势。但一看马车上的徽章,紧张的神色瞬间展颜。 那人是这陈府的管家刘忠,跟着主家见过世面,知晓这徽章来自宝贤王府。 他让鼓乐声先停了下来,陪着笑脸道:“这位嬷嬷,能否劳烦您和主家商量一下,先让我们过去,新人误了吉时就不吉利了。” 李嬷嬷嗤的笑出了声,“你可真敢说!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让我们让路,你的主家的脸面还真是大啊!” 刘忠脸色微微一怏,但也知道今日主家大喜不得闹出事来,对方是皇亲国戚,虽说闲散多年,到底也不是能随便得罪的,只好继续陪着笑脸,“嬷嬷勿恼,按理说,自当是小人给贵府让路,但您看我们这边的队伍人数众多,这条街又快行到头了,退回去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最后还是要劳烦贵府久等。不如我们各退一步,贵府的马车往旁边的路上让一下,我们这边快点过去。嬷嬷看,这样可行?” “不可行!”李嬷嬷暗自看了一眼这队伍,除了吹吹打打的乐队,无一抬嫁妆,这是哪门子的迎亲嫁娶,不用想也知道是个小门小户,他们可是皇亲贵胄,马车上坐的堂堂的宝贤王妃,给一小家子让路,成何体统! 直接三个字回绝了他! 这时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一位年轻的书生煽动着百姓三五成群的说着话,开始是窃窃私语议论,你一句他一句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连战玉容都听见了。 “新人结亲那可是要讲究吉时的,误了吉时多不吉利啊!” “是啊!婚丧嫁娶那可都是轻慢不得的大事啊!” “也不知这是谁家的马车,连婚丧此等大事都敢不敬!” 温宁站在人群里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朝那位书生满意的笑了笑。 随后,书生跟着温宁走到一处背人的拐角。 书生看着温宁递给他的钱袋子,满满当当的,笑着说:“姑娘,赏钱太多了。” 温宁把钱袋子塞到他手上,“给你就拿着,什么赏不赏的,之前在时府门前,你便帮过我,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就是一点心意。” 书生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突然双目泛红,叫住了要离去的温宁,“世道不公,小人不愿认命。姑娘聪慧,非小人能比。不知可否求姑娘帮帮小人?” 温宁顿住了脚步,望着他,“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小人叫乔思伯,家住永安县,我想要状告当今八品县丞楚慕白!他抢我试卷,夺我功名。” 乔思伯文思敏捷,斐然成章,只可惜被人设计掉了包,成了楚慕白的考卷。 之后楚慕白抱上了陈志远这棵树,成了县丞。而乔思伯状告无门,只能默默看着楚慕白风光无限,自己却沦落街头,四处靠给人家写信,抄书糊口。 那日时府门前,他本是要来时家讨要个说法的,没想到碰上时家休夫和离,他看不惯楚慕白的所作所为就顺带着说了几句话。 没想到,那日一别,之后还能遇到她。 而此时的温宁姑娘已不再是时二小姐,是尊贵的王府郡主。 温宁听完他的故事,感念他家中病重的老母,一心盼着他能恩科有名,如今心愿达成,却被鸠占鹊巢,换成谁都无法容忍。 温宁心中唏嘘不已,但不能给他任何承诺,只说“容我想想。” 楚慕白干的勾当一桩桩一件件,她都知晓。但若有十足的证据,又岂会让他逍遥法外。 没有证据,却要给人希望,那么承诺就只会成为压倒悲苦之人最后的一根稻草。 温宁不忍,也不愿。 乔思伯看着她的背影,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时车帘掀开了,战玉容探出了头。 刘忠一甩前袍,双膝跪地,叩首,“小人拜见宝贤王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乐官和百姓一听是王妃啊,也纷纷跪在地上。 热闹喧天的街道突然变得燕雀无声,肃冷到让人感到有些畏惧。 战玉容站在马车上,满脸嫌弃的看着跪了一地百姓,朗声道:“何人如此大胆,敢阻拦宝贤王府的马车?” “王妃娘娘,小人是陈志远大人府上的管家,冲撞娘娘罪该万死,还望娘娘恕罪。”刘忠连头都不敢抬,心里琢磨着,他家大人同宝贤王有些交情,提到大人的名字,王妃多少会给些薄面了吧。 “陈志远……”战玉容嘀咕着,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 忽然,新人的轿辇一动,只见一团红滚了出来。 红盖头掉落下来,漏出一张隐隐有着巴掌印的脸。 新娘手脚被人捆着,头发和妆容都有些凌乱。 看着怪怪的。 刘忠赶紧命喜婆把新娘塞回到轿里去。 “娘娘救命,我是楚映雪!” “慢着!”战玉容直觉那新娘脸熟,听她称自己是楚映雪,一下子来了兴趣。 李嬷嬷扶着战玉容走下马车,越过乐队,走到新娘身前。 “抬起头。”战玉容看着她这张微肿未消的脸,眉头一皱,“原来是你要嫁人。” “不不,娘娘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要给陈大人做填房,我想留在娘娘身边,当牛做马伺候您。”楚映雪跪在地上,不住的哀求。 第六十一章 带上继母看戏去 战玉容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 现在王府里已经有个先王妃的女儿,再弄个楚映雪回去又有何用? 当牛做马? 她堂堂宝贤王妃,还缺伺候她的人不成? 如果说太妃没认下时温宁,陛下没有下旨亲封,或许她还能为此搏上一搏。 可现在说这些,晚了,一切都晚了! 战玉容摇摇头。 陈志远原是京都城郊的一个县令,十几年前因协助宝贤王赈灾立了功,城郊扩建时,就把四围的几个县并入京都城,为“里”。 他也晋升为京知府。 宝贤王闲赋之后,陛下减少了各种赏赐。仅凭俸禄和田庄不足以维持府内的开销。王府只能另辟蹊径,有些事自然要先知会京知府。 有了这层关系,陈志远娶填房妻,王府理应奉上一份贺礼,但因是填房,上不得台面,陈志远没给王府送帖子也算情理之中。 战玉容不会蠢到给王府树敌,为了一个楚映雪得罪陈志远。 楚映雪不肯嫁给陈志远,“咣咣”的磕着头,两旁的人听见这声音,都不禁汗毛直竖。 战玉容皱着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半喝道,“你这般不情不愿,旁人还以为是本王妃逼你嫁的人!你上有母亲和兄长,大可以同他们去商量。” 楚映雪满面哀容,一抬头,额头磕破的血顺着眉间流下,哀恸不止,“正是家兄把我送给了陈大人。” 战玉容忍不住惊愕出声! 想到陈志远那副尊容…… 撇一下嘴,“没想到你兄长还真是高瞻远瞩!”这话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刘忠不能让这位新夫人瞎咧咧,朝喜婆摆摆手,让她们赶紧把人塞回轿子里去,又塞了她的口。 楚映雪不依,拼了命的往外挣,新娘髻也乱了,钗环也掉落在地上。 娶妻续弦成这副样子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旁人见了都有些不忍直视。 刘忠赶紧又赔上笑脸,连连作揖,“让王妃娘娘见笑了。这新人拜堂最是讲究吉时了,还望娘娘通融一二。” 其实不光是吉时,迎亲队伍接到新娘之后,途中是万万不能掉头走的,会不吉利的。 陈志远看见了楚映雪的画像,不顾夜深,亲自跑去大牢见了真人。 一眼动心,好悬当场没把事情办了。 楚慕白也是个会揣摩人心的,见陈志远喜爱自己的妹妹,连夜将楚映雪的八字庚帖送到陈府,陈大人一高兴,许诺秋后评职定要为他弄一个名额。 这要是在迎亲途中出了岔子,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岂不会联想到今日的事上。他一个下人,就是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办砸这个差事。 所以,就算冒着得罪王妃的后果,也不能让迎亲队伍走回头路。 战玉容脸色一黑,她再不济也是王妃,是皇亲,怎么能给一个臣子让路,至皇家颜面于何在? 可若不让路,楚映雪闹个没完没了,真要出了什么事,她又要被王爷责怪了。 战玉容骑虎难下,正犹豫着,李嬷嬷轻轻拽了她一下袖口,她见李嬷嬷神色怪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墨温宁钻进了她的马车里。 “她……怎会……”战玉容眼珠子一转,也匆匆回到马车上。 刘忠本想追过去再商量一下,这路让还是不让,就被侍卫拔出半肘长的剑拦住了。 马车上,战玉容斜眯着温宁,鼻不是鼻,眼不是眼,“你来是看笑话的?” 以她对这小祖宗的了解,她出现的地方必有猫腻! 温宁神色淡然,对她那副脸色倒是不气也不怒,悠悠说道,“我又不会未卜先知,如何算到王妃的马车会和陈府的迎亲队伍撞上。” “你少同我装糊涂。”战玉容眼睛一瞪,“我问的是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楚映雪嫁人?” 温宁莞尔一笑,眨动着灵动的星眸,“王妃想不想去看一场热闹?” 说完,不等战玉容回答,直接撩开车帘,朝外吩咐道:“既然遇上陈大人娶妻续弦,怎能错过如此盛事?自当前去讨杯喜酒,共襄喜庆。” “你荒唐!”战玉容焦急的呵斥道,想阻拦马夫不要听墨温宁胡言乱语,却见她朝自己诡异的笑着。不禁气上加气,“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那难不成王妃娘娘想给他们让路?”温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战玉容愣住了,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所以嘛,既不能让路,又不能逼陈家的迎亲队伍退出这条街,那就是一同前去了,这样既全了王府的脸面,又能在百姓和陈大人面前留下好印象,何乐而不为呢?” “可也不好两手空空去讨人家酒吃吧!”这欠礼数的事,她战玉容可做不来。 温宁笑着,两个浅浅的小梨花窝尽显调皮,“你安心去就是了,回头父王定会夸奖你的!” 夸奖她? 她信她个鬼! 她害她的勋哥挨了打,还被送去了田庄,来恩受到惊吓,也是因为墨温宁的缘故。 这小瘟神到王府第一天,战玉容就从光鲜亮丽的正妃沦为“扶正”,她生的儿女也不是“嫡”生的了。 这么大的落差,叫她如何相信? 这条街距离陈府并不远,但因为一些小插曲,耽误了不少时间。一路吹吹打打,大家都加快了速度,紧赶慢赶总算是没误了吉时。 陈志远一席艳丽乍眼的红色喜服,大肚翩翩站在府厅之中,喜滋滋的回应着宾客的祝福。 这一笑,只见满口黄牙掉的没剩几颗了。 花轿一到,鞭炮齐鸣。 院子里早已聚集了不少来贺喜的人,陈老夫人也着了盛装出来陪宾客聊天叙旧。 喜婆撩开轿帘,握着楚映雪的手扶她下轿。 楚映雪不配合,试图挣扎逃出去。 喜婆贴近她耳畔提醒道:“楚大人说了,姑娘若想荣华富贵一生,陈大人便是最好的归宿。如果姑娘犯了傻,那姑娘欠时家这三年的月例钱便自己还去!里衙地牢的门也正等着姑娘呢!” 楚映雪杏眼含泪,一阵心梗。 好一句一生富贵! 不过就是拿她当成讨好上司的礼物罢了! 不从,便是要与她断绝关系。 这真是她的好哥哥啊! 里衙的地牢,夜夜有鬼厉般的哀嚎,还有饥饿的大老鼠,晚上偷跑出来啃食人的皮肉,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 这种鬼地方,他却还要把她送进去? 第六十二章 婚礼上奏哀乐 当真是半点情谊都没有! 嫁给陈志远那个老男人做填房,她是不愿意的。 可是让她再回牢里去,她宁可去死。 透过半透的红色盖头纱,仰头看着气派庄严的朱漆府门,是比时府强多了,就连门前的瑞兽都威风凛凛,雕刻精美。 一条红毯连绵数百米,直至花厅。 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前来庆贺的都是京都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不是楚慕白与时温宜大婚那时候,来的都是些农工商,有几个士族,也是排不上号的。 这商户终究是比不上有权优势的官家府地。 她心心念念想嫁入高门,为此铤而走险也要夺了时温宁的名字和身份,如今她算是得偿所愿了吗? 喜婆见她还在耍性子,不肯往前走,就多劝了她一句,“姑娘入过大牢,应当知晓这名门望族是断然不会娶姑娘为正妻的,难道姑娘愿意与人为妾?” 一府主母,虽说是填房妻,到底也是正儿八经的夫人。 妾算是什么?她楚映雪怎能自甘堕落去当妾! 看着这府院一片富贵之象,她的心突然也不那么烦闷了。 在喜婆的督促下,楚映雪半推半就的跨过了马鞍和火盆。 马车上。 战玉容骛的拽住了温宁,神色因紧张显得有些不安,“墨温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你可不要害我,我跟你可是无冤无仇的,想霸占你身份的是楚映雪,是楚家人。” 温宁瞬间红了眼眶,点点头,“本郡主,懂!” 战玉容怔怔的看着她,整个人都傻掉了,什么意思啊? 她也没把她怎么着啊!怎么说哭就哭了? 正当她错愕的功夫,温宁已经下了马车。 喜堂上,陈志远笑容满面的接过新娘的手,揉搓着那细皮嫩肉都发了红。 楚映雪抽回了手,厌恶的把脸转去一旁,喜婆在一旁轻推了她一下,她腿伤未愈,这一推人就往一旁倒去。 美人急着投怀送抱,陈志远自然喜不自胜,颧骨上的老褶把眼睛都快挤没了。 周围宾客纷纷笑起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所有人都在欢快的礼乐声中笑望着这对新人,没有人注意到门口,一位女子正往腰间系上一条白色麻布带子。 在司仪的高呼声中,陈志远和楚映雪正要夫妻对拜。 “环环,你死得好惨啊!”温宁的声音宛若惊雷,突兀的响起,紧接着一支乐队冲到府门前,吹响了哀乐。 哀乐凄惨,又带上了散音喇叭,声音震耳,饶是府门内外,小半条街上都听得到。 陈府的乐官们实在是吹奏不下去了,望着喜堂那对新人,围成一团议论纷纷。 陈志远骤然回头,惊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见她生得是极美,起了歪心,“哪里来的疯姑子,来人把她给我先关起来!” 楚慕白脸色大变,从宾客里面走出来,脱口而出,“时温宁你又要闹什么?” “你叫她什么?”陈志远揪住楚慕白的衣领,一脸愕然。 时家有女,名为温宁,有胆有谋,心细如发,为豸卫司提供线索,得陛下赏识,特赐封和硕郡主。 这圣旨是昨天才下到宝贤王府的,但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温宁大名,都知道她是宝贤王先王妃的孤女,宝贤王府正八经的嫡女。 只是没想到,传言中柔弱快要死掉的病秧子,竟生的这般艳丽照人,浅浅的梨花窝若隐若现,两串泪花更是惹人怜爱。 温宁一副伤心欲绝,踉踉跄跄的走进喜堂,指着陈志远,“忘恩负义的负心汉,环环姐姐尸身下落不明,你便急着娶妻续弦了?还有你!”她把手又指向了楚慕白,“你身为臣子,胆敢直呼本郡主的名讳,你算什么东西,还对本郡主大呼小叫!” 楚慕白一脸吃瘪,脸上青白交加。 如今的时温宁已经是和硕郡主,呈五品,而他不过是八品小官吏,连芝麻官都谈不上,直呼她的名讳往重了说就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陈志远的脸色也没比他好看多少。 墨温宁提供的线索事关科考舞弊一案,豸卫司查抄了不少官员,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他虽然没直接参与,但是却动了他的财神爷,断了他的财路。 他岂能不恨! 如今又跑到他的婚礼上,奏哀乐,阴阳他薄情寡义,她到底是何居心? 刘忠反应过来,喊来府兵,把这些吹哀乐的人尽数轰走,可是这位郡主,他可不敢招惹,这外面的马车上还坐着宝贤王妃那! “和硕郡主莫要红口白牙的诋毁本官,环环早在一年前就亡故了,此事早已验明正身,何来的尸骨不明一说。”陈志远言辞凿凿,目光坚定。 若是不知情的,真是要被他骗过去了。 他朝管家使了一个眼色。 刘忠赶紧上前一步,弓着腰,陪着笑脸解释,“郡主,我家老爷说的是真的,环夫人的死,朝廷都是有备案的,这都做不了假。” “那既然如此,环环姐姐的墓在哪?” 墓? 刘忠低垂着头,目光偷偷飘去陈志远。 陈志远也被问住了,伸手随便一指,胡诌着,“西山,环环死于痨症,属于横死,依照陈家族规,不能葬于宗族墓地,就在西山选了一块风水宝地,让她入土为安了。” 温宁心中冷笑,让你编,一会有你哭的时候。 “环环姐姐可是个大孝女啊,卖身葬父,幸而遇上了陈大人,又赶上陈大人的娇妻去世一年有余,陈大人心善,没有让环环为妾,而是明媒正娶,给了她一府主母的尊容。环环姐姐当年嫁给陈大人,也是在官府备案过的,哦?”温宁望着陈志远,突然的发问,让他有些惊愕。 宾客里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怎么都是故去一年有余?” 声音不大,但是在这落针可闻的喜堂里,这句话依旧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着。 陈志远嘴唇颤抖几下,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婚丧嫁娶在大宗都是要备案的,不备案的婚姻是被不认可的,除非是妾! 陈志远为了利用婚丧进行敛财,自然每一次都要在官府里备案,过了明路。 所以,温宁才敢闹到他府上,当众揭开他的遮羞布! 第六十三章 命里桃花无数 温宁握着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小山眉耷垂着,一双星眸更是哀戚得不得了。 扫视着周围的宾客,又对陈志远说道:“环姐姐红颜薄命,不知这墓埋在西山何处?本郡主有幸结识姐姐一场,念她侠义心肠,一片孝心,总要去祭拜方可安心。” 这…… 陈志远被问的一时无法应答。 温宁唇角一勾,冷笑着看着他,“陈大人新婚燕尔,不会只顾着高兴,把先妻的坟埋在哪都不记得了吧?” 骛的又为环环抱屈起来,“我可怜的环姐姐,你才故去一年,尸骨埋在哪都无人记得了!枉你嫁入陈府一年,尽心尽力操持着府中上下,自己身体不好,却还日日夜夜衣不解带的侍奉患病的婆母,你这是活脱脱把自己给累倒了呀。” 宾客闻言唏嘘不已,看着陈志远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 陈志远的脸色已是极为难看,“本官确实是公务繁忙……” “那刘管家也可以跑一趟西山啊,这离西山也不算远,一去一回能用多久?”温宁干脆不给他们找借口的机会。 刘忠被点了名,也不好装哑巴,刚要解释,就听那边,郡主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就算刘管家也忙,也可以遣丫鬟婆子去,从前伺候过环夫人的丫鬟呢?整座陈府数十仆役,难道忙到给环夫人上柱香的人都没有吗!那陈大人府上真是够忙的,宝贤王府都没这么忙。” 刘忠咧着嘴,干巴巴的笑着。 这和硕郡主看上去小小的一个人,这嘴巴真够厉害的,把他想说的话都堵得死死的。 他这回是不想当哑巴,都不行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老太起了身,仗着自己最为年长,也敢倚老卖老的说上几句,“郡主,今日可是我陈府大喜之日,您能来喝一杯喜酒,老生感激不尽,可是您一来,就一口一个环环,着实不妥。那环夫人在我们府上,全府上下都不曾薄待了她,如今环夫人已去,郡主若实在想拜祭,不妨等了喜宴结束,明日,让刘忠陪您去一趟西山就是了。” “何必等明日?陈大人娶妻走不开,刘管家又不娶,跑趟西山用不了多久,不如就现在吧。”想拖延时间,弄出一副替死骨来代替,想都别想! 温宁甩弄着手中的帕子,目光冷冷戚戚。 环姐姐根本就没死,被他们藏在府中,只可惜她没办法直接搜府。想顺利救人,就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没有防备。 刘忠一脸愁容,现在去西山,他上哪去给郡主找尸骨去啊! 楚慕白垂眸,忽然想到前不久府衙接过一个案子,那具尸身正是死于一年前,他料定这位养在深闺里的女子是不懂这些的,糊弄一下总可以蒙混过关。 他朝陈志远使了一个眼神,偷偷在袖子里做了一个手势。 陈志远目光一转,了然于胸,对官家吩咐道:“刘忠,那你就陪和硕郡主跑一趟西山吧。” 刘忠在陈府当差三十多年,自然对陈志远的一举一动极为熟悉,眯起精明的眼睛,点头哈腰着“是是,小人这就去安排车驾。” 温宁嗤然冷笑,来陈府前,她就把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想到了。“环环姐姐年轻时受过伤,这才过去一年多,骨头上的伤痕一定还在。” 楚慕白一愣,她这是打算要掘人坟墓,开棺验尸啊! 依她现在的性子,这事她还真干的出来。 楚慕白顿时傻了眼。 这一旦开棺,势必要露馅的。 急呼出声,“且慢!” 温宁右眉一挑,“怎么?楚大人莫不是弄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替死骨,试图糊弄本郡主吧?” 楚慕白一时语噎,余光瞥到陈志远投来愤怒的目光,慌张的解释着,“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觉得今日是陈大人大喜之日,郡主去西山祭拜环夫人有些不妥而已。” “楚大人何时管得这么宽了?陈大人还没说什么,你倒是觉得先不妥了?本郡主要祭拜故友,怎么还要看你们方不方便吗?”温宁端出了郡主的威严,语气冷硬。 在场的人都微垂下了头。 四周的空气在这一刻冷凝,墨温宁身上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这便是权利和地位的力量。 陈志远的嘴角抽搐,心里直骂楚慕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就会出馊主意。 可有宾客在场,人多嘴杂,他也不好直接处置他,只能先忍耐着。 这边赶紧劝着,“郡主,楚大人也是念及本官今日迎娶的是他的妹妹,优思多了些,还望郡主莫怪!” 温宁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既然不方便去西山,那就请刘管家去祠堂请出环姐姐的牌位,在她曾住过的院子搭上供台,本郡主先给环姐姐上柱香。”温宁眨动着清亮的双眸,看着踌躇不安的陈志远,“本郡主这要求总不算过分吧?” 陈志远晦涩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那院子已经布置成新房,如今在院中祭拜,岂不是晦气。 但他能说这要求过分吗? 陈老太叹着气,她是看出来了,这和硕郡主就是冲着他们陈家来的,什么祭拜环姐姐,那都是借口,也不知道他们陈家是怎么得罪了她。 但眼下已然误了吉时,不能再由她搅黄了这婚礼,这贺礼陈家已经收了,断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必须要先支走她,让远儿赶紧拜堂,完了大礼才是。 陈老太脸色微沉,“环夫人过世后,那院子便不再用了,不如就去后院吧,环夫人在世时甚喜欢海棠花,想必在海棠树下搭设供台,环夫人在天有灵,定是欢喜的。” 温宁淡淡一笑,“就依老夫人所言。” 陈老太点点头,心里终于是松了口气。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气得陈家母子差点没吐血。 “听说陈大人命里桃花无数,这府中的祠堂里,应该光夫人的牌位就摆了几十尊了吧?” 什么? 几十尊? 参加过陈志远婚礼的宾客无奈的摇摇头,默默地叹息着。 满室的人,不知情的只有楚映雪一人而已。 由始至终,楚映雪被塞着口,绑着手,她只能透过红盖纱恨恨的瞪着墨温宁。 但他们一直说着环夫人,此事与她无关,她也懒得掺和。 但当温宁提到陈志远的先夫人的牌位有几十尊的时候,她再也无法淡定下来。 第六十四章 好好的一场婚礼 一年一个,这换夫人的速度,连坐拥三宫六院的陛下都望尘莫及! 身为女子,这叫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夫君。 原以为熬过这几年,等这陈家母子一死,这陈府就是她这位主母说的算,有这么大的产业傍身,余生也能富贵自在。 没想到陈志远虽然老得掉了牙,可精力旺盛,一年一个,这哪里是她能熬得过的。照这个节奏下去,陈志远母子没死,她就先被磋磨死了。 陈家富贵,没命花又有什么用! 楚映雪气急败坏的猛一甩头,红盖纱坠地,露出一张妆容混乱,泪眼婆娑,还被塞住口的脸。 宾客们一下子沸腾起来,三三两两的对着楚映雪指指点点,最难堪的当属新郎官。 陈志远一把拽过楚慕白的衣领,凸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楚大人,你是不是得和本官解释清楚啊!” 刘忠浑身一抖,这事他是知道的,但喜婆信誓旦旦说都安排好了,不必担心。他这才许了的。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出岔子。 楚慕白脸色刷一下白到脖子根,他这么做实属无奈之举。 陈志远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可惜年纪老得能当他们的爹,楚映雪不愿嫁过去,也是人之常情。 要怨只能怨她自己! 谁让她不自量力,跑到宝贤王府得罪了人被关进大牢,私密的画像又落到了百花院一个叫青烟的贱妓手中,偏偏还让陈志远看上了她! 这就是她的命! 起初他也心疼妹妹,惋惜她正值桃李年华,让她去伺候一个糟老头子,属实委屈了她。 可若是往宽了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好。 陛下年过花甲,不也要纳年轻的美人,充盈后宫吗,只要陈家给得了她富贵,给得了她正妻的名分,给得了他升职,这点不如意又算什么? 这貌美,富有,权势不能样样占尽,陈志远占了两项,已经是很不错了。 可是他苦口婆心的和她讲,她就是听不进去。 没办法,他只好将她绑上花轿。 只要礼成,送进洞房,喜婆就会上了迷香,到时候解开绳索,她也跑不掉了。 这门婚事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女子一旦委身了男人,日后再有了子嗣,自然就死心塌地的过日子。 可是,墨温宁的出现打破了婚礼的节奏,又刺激到了她。 她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一个嫁进陈家的理由,瞬间就被墨温宁的一句轻飘飘的话破防了。 楚映雪不停的摇着头,口中的帕子终于掉了,“我后悔了,我不要嫁给他!”她的眼底透着绝望,恐慌,还有悲伤。 陈志远只觉老脸火辣辣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虽爱美人,娶的妻也多,哪个不是欢天喜地的,只有他楚慕白的妹妹,这么不知好歹。 好好的一场婚礼,闹得这么难看。 陈志远浑身散发着愤怒的气息,像一团燃烧热烈的火焰,恨不能把他们焚烧殆尽。 更让他恨的还是墨温宁! 只可惜她是陛下亲封的和硕郡主,若让她在陈府受了委屈,那就等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宝贤王和战德昌便是前车之鉴,他有几个脑袋,敢去挑战皇家天威。 不然的话,他早叫人把她乱棍打出去了,还由得她在这兴风作浪。 陈老太气愤不已,指着新娘的脸,手指都在抖,“你们楚家小门小户,地位卑微,而我们陈家深受皇恩,家族富贵昌盛,六台大轿迎你入门,许你一府主母的尊容,还辱没了你不成?你若瞧不上我们陈家,自当早早说出来,何故如此羞辱!” 新娘入府,一斗嫁妆都没有,这般寒酸也是前无古人。陈志远身为知府,不嫌弃女方家境贫寒败落,风光迎娶,按理说女方应该感恩戴德才是,这么闹一场,真是太不像话。 彼时,宾客看着这对兄妹,眼底皆是鄙夷。 陈志远原本想着,楚慕白被时家所休,净身出府,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是难堪。他娶了楚映雪,日后就是一家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 呸!! 他真觉得自己瞎了眼,竟去可怜这对狗兄妹。 这名额就是给阿猫阿狗,也不给他! “楚慕白,枉费本官悉心栽培你一场,你竟是这般报答本官吗?滚!”陈志远怒然大喝。 楚映雪本就不想嫁,要不是看着这陈府富足,又给她正妻的尊容,她才不要拜堂。 现在陈志远发了脾气,她被吓得猛一哆嗦,一想到已经死了几十个妻子,心里更是惧得厉害,拔腿就往外跑。 这一瘸一拐的,手又被绑着,看上去甚是滑稽。 这到底是陈家的家事,宾客们也只是在一旁看看热闹,实在忍不住就小声嘀咕几句,终究没有人会插嘴管人家的闲事。 可今日大家来做客,嘴上没说什么,不代表出了陈家的大门,明日外面不会传出流言蜚语。 流言往往也能杀死人! 陈志远已到致仕之年,特意借着迎娶夫人之名再办一次酒席,就是为了离开朝堂之后,陈家的门面还能多荫蔽子嗣几年。 这下可好,成了京都城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楚慕白岂会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当下一把抓住楚映雪,目光阴冷无情,“你这是准备回牢里去吗?” 楚映雪瞬间像遭了雷劈一样,傻愣愣的看向陈府大门外。 她一心想尽快结束这场让她感到害怕和耻辱的婚礼,都忘掉自己是戴罪之身…… 可这一切都是拜时温宁所赐,如果她进了王府做了郡主,那今日嫁给陈志远的就是时温宁,而不是她了! 还有那张画像! 楚映雪目光斜去,她为何会被陈志远看中?这一切都是时温宁设计好的。 温宁并不在意她眼中的愤怒与恨意。 莞尔笑着,“本郡主要先去给环夫人上柱香,一刻钟后再回来向陈大人,陈夫人讨杯喜酒喝。”正巧下人来说供台已经搭好,她转身离开了喜堂。 陈志远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新娘若是跑了,还算哪门子婚礼。 他再有气,也要分清轻重缓急。 好在楚慕白也没蠢到家,抓着楚映雪回来向陈志远磕头赔罪,楚映雪不想死,不想再回到地牢里,最终点头认了错。 陈志远自然顺势而为。 这前院的火刚灭,谁知这后院又起了大火,而且火势大有要烧到前厅的气势。 第六十五章 救人 喜堂设在外院,由一条九曲游廊连接后院。 中间会路过几处园子,和各位公子的院子。 温宁是外女,又贵为郡主,刘忠特意吩咐各处的嬷嬷和公子的侍仆,莫出来冲撞了贵人。 走在布满红绸锦花的游廊,温宁心头涌起一阵怅惘。记忆中那些痛苦磋磨的画面,如同幽暗的阴影,和眼前这熟悉的景致重叠。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陈氏母子张狂得意的笑声,马鞭落下,她的双肩皮开肉绽,她曾求他们放自己一条生路,可等到的却是更残忍的折磨,她不顺从,他们便拿姐姐来威胁她。 那些暗无天日的煎熬,硬生生的把她求生的意志消磨殆尽。 陈志远官场不顺,回来就朝她一顿打骂,还把她关进冰冷阴暗的水牢里,不给她饭吃。是环姐姐把自己的馒头分了一半给她,鼓励她活下去。 环姐姐手上脚上都锁着沉重的铁链,皮肤磨破感染,生了烂疮。她用头上仅有的一朵绒花做了一把钥匙,教会环姐姐如何用它打开锁链。 之后她被陈志远放出来,环姐姐就被关去了其他地方。 直到有一日,环姐姐急匆匆的跑过来告诉她,楚家人要杀了她姐姐,霸占时家产业,用来孝敬陈志远。 那一刻,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心口痛得像要撕裂一般。 这群畜牲,宠妾灭妻,逆天犯顺,罔顾人伦。 她骑走了陈府的马,可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 “郡主,前面就是了。” 刘忠的话将她从痛苦的记忆里剥离出来。 温宁感觉到脊背爬满凉意,原是冷汗浸透了薄衫。 看到不远处的长亭,说道:“本郡主突感不适,想去那边歇一下。” 刘忠看她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不像是在扯谎,忙问道:“老奴去把府医请来,给郡主瞧瞧吧?” 温宁摆摆手,“老毛病了,不必麻烦,去那边坐坐就好。” 刘忠见墨温宁直奔那亭子走去,也不好强行阻拦,只好陪她过去歇一会。 温宁咳嗽了几声,又问:“可否给本郡主弄口凉茶来?” 刘忠瞅了瞅四周,想叫个人替他跑趟腿,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心中暗忖,这都怨他自己,把人撵回各自院中,眼下想用个人都找不到。 温宁咳嗽得紧,帕子捂着口鼻,额间布满细汗。 “怎么?我堂堂郡主到你们陈府,竟是连口茶都喝不到了?”温宁声音微怒,目光清冷,已是满满的不乐意。 刘忠连忙哈腰道:“郡主莫气,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把郡主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温宁嗤笑道:“贵府有吃人的妖怪?” “没没……还请郡主稍等片刻,小人去去就来。”刘忠是知晓墨温宁自小体虚柔弱的,身份又尊贵,他哪敢有丝毫的怠慢,若真是因为一口茶病倒在陈府,岂不是给大人添了灾难吗?他这个做奴才的也活不成了。想着这里离二公子的院子比较近,去那边讨杯茶,不过就是半柱香的时间,他在跑的快点,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温宁看着刘忠连跑带颠的背影,眼底的冰冷像淬了冰,若有实质,必将贯穿他的胸膛。 待他转过半月门,温宁立即起身朝偏院跑去,路上,她服下一枚丹片,心口的痛总算得到了缓解。 如果她的出现,没有打乱事情的走向,那环姐姐就应该还被关在水牢里。 水牢设在柴房地下,很隐蔽的地方。若不是温宁曾被关在这,外人根本想象不到光鲜亮丽的陈府里还有一处如此肮脏可怕的地方。 此时,柴房内只有一名家仆把守,温宁朝门口丢了一小块碎银。 家仆听见声响出门一看,瞳孔瞬间放大,忙捡起来咬了咬,“是银子!” 忽然头一痛,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温宁丢下木棍,把人拖到柴房里,挪开桌子,下面就是暗道。 越往下,越阴冷湿潮,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环姐姐,是你吗?” 在水牢的最深处,温宁看见一只铁笼子里,蜷缩着一个身影,她拿起墙壁上燃烧着只剩下一小截的蜡烛,往里面照着。 “环姐姐?”温宁试着又唤了一声。 铁链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被囚禁的人缓缓的抬起了头,昏暗的光线,加上遮挡住脸的凌乱发丝,让人无法辨认出她的容貌,只是那双眼明亮异常,就像幽深夜空中,那颗最闪亮的星。 温宁喜出望外,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不管什么困境,不管有多艰难,那双眼始终燃烧着生存的希望之光。 温宁拔下发钗,插进锁孔,一边转动一边听着细微的声响。 啪! 铁锁被打开。 温宁顾不上这下面的积水,深一脚浅一脚的淌过去,接二连三的打开她身上所有的铁链。 环姐姐满身伤痕,还有殷红的血往外洇,她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把它含在口中,坚持住,我带你出去。”温宁轻轻碰了她一下,便看见她痛得一哆嗦。 可是时间紧迫,刘忠回来发现她不在亭中,就一定会带人找,他们虽然不知道她来陈府大闹婚礼的目的是救人,但只要问过门房的人,知道她并没有离府,就会很快找到水牢。 温宁解下腰间的麻布带,将她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简单的包扎一下,轻轻端起她冰冷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环姐姐,我要救你出去,你要忍一下。” 环环看着她,声若蚊蝇,“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是他要死了吗?” “我们在梦里见过的,陈志远是我们共同的仇人,他就快死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温宁看见她笑了,就像她把半个馒头递给她那时候的样子,让人陡然感到安心。 温宁将她的胳膊垂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水牢。 “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其他人跟我去偏院!” 柴房外响起了刘忠的声音。 温宁脚步一顿,柴房外只有一条路,就这样走出去,一定会撞见的。 而且环姐姐伤的太重,跑也跑不了。 温宁注视着手中那一小截蜡烛,慧黠的双眸溢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环姐姐,可会做孔明灯?” 第六十六章 担心什么来什么 环环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是木讷的点了点头。 陈府的柴房,存放的不都是木柴,还有一些陈年废弃不用的东西,不值钱的玩应都堆放在这里。 每年花灯节,府里的姑娘也是会做一些花灯讨个好彩头,温宁翻翻找找出一些白纸和竹篾。 时间紧,环环过来打下手。 服下丹片,她也恢复了一些气力,只不过丹片不能医治伤口和减轻伤痛,她咬牙忍着痛,只做出了骨架。 温宁胡乱糊上几张白纸,在上面写上字。 “环姐姐在里面藏好,等我引开他们,你再出来,一定要顺着花园跑去前院,那里易于藏身。我会想办法回来接应姐姐。” 环环郑重的点点头。 温宁走出柴房,躲在院子根下,将许愿灯升起。 “刘管家快看!”一名家仆指着半空中冉冉升起的许愿灯,惊讶出声,刘忠已经看到了,还看清了上面的字:冤枉! “快!快来人把它射下来!”刘忠倒吸了一口气,这东西要是飞到前院去,可就热闹了! 偏偏这风像是故意和他过不去,越是担心什么越是来什么。 刘忠急得近似吼道:“快去取弓箭,其他人把柴房给我围起来!” 家仆一进柴房就看见有府内兄弟被打晕,还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地道。下去一看,只见铁笼子被打开,台阶上还有未干的鞋印,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有人救走了关在这里的人。 刘忠得知环夫人不见了,心中咯噔一下,“赶紧给我去追,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环夫人!” 又有家仆过来禀告,“在院子墙根处发现了梯子,应该是有人借着放许愿灯引开我们的注意力,趁乱翻墙溜出去了。” 刘忠顿觉脑仁疼,“和硕郡主身体不好,一定没跑远,找到她先不要为难她,速来通知我!” 家仆得令四下散去。 刘忠仰头眼睁睁的看着许愿灯往前院飘了过去,却无能为力,心中暗忖着,千万别掉下来。这手心里紧张的都是汗。 忽然,一道速度极快的光线飞出,眨眼间,许愿灯一颤,坠落而下。 “哎呀!这下可真要出事了。”刘忠瞧着灯坠落的方向,急得直拍大腿。 另一边,墨温宁收回手臂,摸了一下袖管,立即朝花园方向跑去。 刘忠三步变两步的跑到二公子院子里,边跑边心中默默祈祷着,这位郡主姑奶奶可别再给他惹麻烦了! 刘忠气喘吁吁的拄着两条腿,嗓子干啦啦的痛,这前胸后背也是一阵麻酥酥的。 他好久没这么跑了,真是快要他半条老命了! 陈志远娶妻续弦数十次,起初,儿女们都会留在府中,好奇着新娘子的长相。但次数多了,少爷小姐们也长大了,就没有人在意了。 左右这婚礼,跟过节一样,年年都在办。他们也懒得留在府里,都出去找上三五好友玩乐去了。 二公子不在院子,小厮和丫鬟不知去哪躲清闲了,整个院子只有一位妈妈在晾晒书稿,冷冷清清的。 如果有人进来院子,她定能瞧得见。可除了刘忠,妈妈没看见其他人靠近过院子。 刘忠心里一慌。 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这是被“冤枉”两个字搅乱了心神,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 很明显,许愿灯就是个饵,他离开柴房的时候,环夫人一定还藏在柴房里,梯子和那只箭光都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妈妈不敢乱说话,低头继续整理着书稿,只是余光总是忍不住瞟了他几眼。 陈府第一条规矩:不该问的不问! 刘忠是一府大总管,他给主家办事多年,手上是沾过人命沾过血的,她只是一个低等的老仆妇,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刘忠尽量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琢磨着和硕郡主初次来府上,为何会知道环夫人尚在人间?又是如何知道环夫人就被关在水牢? 短短的半柱香时间,这位郡主就能精准的找到水牢,看来对陈府的地形是极为熟悉…… 可这些问题都太让人匪夷所思,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府里有她的内应。 而且这个内应身份还不简单,竟然知道府里有水牢此等隐秘之事。 那她救出环夫人的目的是什么?下一步,她会去做什么? 刘忠眉头紧锁,立刻在纸上写下了几个人名,然后命人将名单上的人在不惊扰宾客的情况下控制起来,礼成之后等待家主发落。 他尽可能的把事态控制住,以免被这位郡主搅和得措手不及。但事实上,墨温宁就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光明正大进府,搅乱喜堂救人,刘忠此举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到最后什么也审不出来,就是主仆离心。 温宁引开他们,接到了环环。 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环环,而后轻声问道:“环姐姐不必有负担,若你不愿,我会立刻送你离开陈府,马车就在外面,如果你想离开京都城,我也会想办法安排。” 环环摇摇头,“我不想一辈子像老鼠一样躲在黑暗之中苟活,我想堂堂正正做回我自己。” 温宁拉起她的手,“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喜堂。” 陈志远看着天空中突然落下的许愿灯,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两个字已经被烛火燃烧殆尽,可是他能看见那两个字,宾客也看得到。 大喜之日,天降冤枉! 这叫什么事啊! 刘忠担心墨温宁再杀回喜堂,命府兵把喜堂外院围了起来,又让会拳脚的家仆把府里前后几处门堵住,没有主家和他的命令,只准进不准出。 躲在一旁看热闹的李嬷嬷回了马车上,将看到的一五一十禀报给战玉容。 “这个疯丫头,每天睁开两眼珠子就琢磨着闯祸,没片刻让人安宁的时候。本妃才不管她,看她怎么逃出来。”战玉容气得脸色染白,本来也不是真的王府血脉,一个假货而已,根本不值得她出面去救她。 死在陈府更好,就当为她勋哥报仇了。 李嬷嬷琢磨着墨温宁说的那句话,觉得这真是一个机会,“娘娘,这郡主既然敢去陈大人府上闹事,应该就有万全的把握,她说过会让王爷夸奖娘娘的,会不会……” “她的话,你还真信啊?”战玉容剜了她一眼。 “那万一是真的呢?”李嬷嬷看着战玉容,“这的确是个机会,没准王爷一高兴,可以解了公子的禁令。” 战玉容神色动容,如果真能帮到墨温宁,就能让她欠自己一个人情,有人情在确实就好说话了。 “走!随本妃进去看看!” 第六十七章 本妃的女儿在何处 门房下人不认识宝贤王妃,又不见拜帖,直接拦了下来。 “不知是哪位府上的贵人?今日是陈老爷大喜之日,没有拜帖一律不得进!” 战玉容一个冷眼甩过去,“连本王妃都不认识,还做什么府门家丁!把陈志远给本王妃叫出来!我倒要看看,陈老爷的架子何时这么大了,连本王妃都要拜帖?!” 宝贤王府的马车停在陈府门旁那么久,他们这些下人是眼睛瞎了不成?竟然连宝贤王府的徽章都不认识! 门房家丁被训得脸皮发热,探头看了一眼那辆马车,连忙道歉,“贵人息怒,小人以为和硕郡主已经入府,这马车上就没人了,是小的嘴贱,有眼无珠,贵人莫气。” 家丁连忙朝身旁的人小声说道:“快去通知大总管。” 刘忠搜寻墨温宁正好找到前院,听说战王妃来了,赶紧跑过来相迎。 “王妃息怒,府内突然出了贼人,顾及到府内贵人的安危,门房的家丁才要仔细盘问的,冲撞了您,小人在这给王妃先赔个不是。”刘忠拱手哈着腰,态度极其诚恳。 那家丁也是个反应快的,看大总管都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是小人有眼无珠,王妃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人吧。” 战玉容是什么身份,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家丁一般见识,自降尊容。 皮笑肉不笑,“刘管家,不知本王妃可否讨一杯喜酒?” 刘忠一愣,连忙闪身到一旁,“战王妃折煞小人了,您能屈尊驾临陈府,我家老爷定然非常高兴的。您快请!” 刘忠在前面引路,战玉容故意压着步子走得很慢。 李嬷嬷往四周寻了一圈,低声说着,“娘娘,这么多府兵,怕不是冲着郡主来的吧!” 战玉容神情严肃,语气有些埋怨,“也不知道这死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机行事吧。” 府兵把守着喜堂和几处路口,一些家丁搜寻在花园和廊下。这紧张的气氛哪里像是在办喜事,倒像是在抄家。 战玉容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不知为何脑子里会出现这么可怕的想法。 李嬷嬷看见假山里好似藏了人,仔细一看,正巧温宁探出头来往她这边张望着。慌忙拉扯着战玉容的衣袖,又怕惊动刘忠,只用手指往那边指了指。 战玉容眉头紧锁,她不仅看见了墨温宁,还看见她身后另有一人。头发披散,一身血衣,她还伸出了一只手…… “啊!” 战玉容腿一软,往李嬷嬷身上倒去。 李嬷嬷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的接住了她。“娘娘您怎么了?” 刘忠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大跳,心脏砰砰跳,也不敢伸手抚两下,只是紧张的问着,“战王妃,您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战玉容连连点头,忽然又摇头。“无碍,老毛病了!” 刘忠目光复杂不安的看着她,心中暗忖,这宝贤王府是犯点什么忌讳吗?怎么都有老毛病,还爆发得这么突然! 战玉容示意继续走吧,见他转过身去,这才敢往假山那边望去,她看不清楚温宁在说什么,只看见她在那里比比划划的。 “哎呀,你这是想说什么啊?”战玉容一急,脱口而出。 刘忠猛的回头,诧异不解的看着她,“战王妃您说什么?” “没什么!本王妃在和李嬷嬷说话。”战玉容立即转过身,心平气和的回了一句,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但此时她的心,狂跳得厉害,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刘忠憨憨的笑了笑,继续前面引路。 战玉容再往假山那边望去,已经不见墨温宁了。 暗怨这死丫头话还没说明白,怎么就不见了。 “哎呦,宝贤王妃!稀客稀客!快请快请!”陈志远让家仆把许愿灯撤下去了,就立即吩咐开席,此时宾客满座,倒也热闹,忘了刚才那些乌龙。 他正在敬酒,一回身就看见刘忠身后的战王妃,连忙出来亲迎。 战玉容笑容多了几分真心,“陈大人恭喜恭喜,王府略备薄礼已示心意,陈大人莫要嫌弃才好。” “您说哪里话啊,您能光临寒舍,我陈府是蓬荜生辉啊!您快请上座。” 李嬷嬷把临时准备的一支盒子交给了刘忠,里面只有两张银票。 让她空着手,她这个王妃实在是拉不下脸皮来,索性塞点银票,他们挑不出理来就好。 室内宾客,包括陈老太也都起身相敬,退去一旁,给她让出一条路。 战玉容也不同他虚与委蛇,直接走到主桌,看见楚慕白也在,扫了一记刀子眼给他。 楚慕白脸色怏怏,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只想是楚映雪冒名顶替一事,让王妃心生厌恶,连累到他。 “本妃的女儿在何处?”战玉容悠悠说道,面色略显冷漠。 陈志远先是一怔,忙问道向刘忠,“来恩郡主也在府里?” 刘忠迟疑着摇摇头,“不曾啊。” 陈志远恍然大悟,赔笑道:“和硕郡主正在后院祭拜我那命苦的先夫人,估计也快要回来了。刘忠啊,你快去迎一下,园子大,别让郡主在走迷了。” “这孩子胆子小,身子骨还弱,麻烦刘总管一会看见她,凡事都顺着点她。”战玉容正襟危坐,她不说坐,其他人是不敢坐下的。 陈志远老嘴微撇。 墨温宁胆小? 这战王妃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好好的喜堂让她闹成了一桩笑话,这是胆小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战玉容又道:“王爷啊最是疼爱这孩子,心疼她那么小就失去了亲生母亲。” 说完,朝陈老太瞅了瞅。 陈老太连忙接住话,“是,是挺可怜的。” “可不是嘛,这孩子好容易回到王府,王爷啊,把她看得就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这要是受了一丁点的委屈啊。” 啪! 战玉容骛的怒拍桌子,只听碗筷发出一震刺耳的咣啷声。 大家冷不防的跟着浑身一颤。 “那王爷都能宰了他!”战玉容伸手一劈,最后几个字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喜堂内,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陈志远傻哈哈的笑声突兀的响起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战玉容这才悠悠说道,“大家都别拘着了,坐吧。” 陈老太神色不悦,也不敢发作,只是在心中暗骂,“宝贤王府里的女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这么仗义,以为这里是她宝贤王府吗?” 第六十八章 夫君为何另娶她人 不大一会儿,过来一个家丁,在陈志远身侧低声说些什么,只见陈志远的脸色一会白一会青。 战玉容见他起身离席,慢悠悠的笑道,“今日可是陈大人的大喜之日,我们一起和陈大人,陈夫人喝一杯,祝福他二人花开并蒂,幸福美满。” 宝贤王妃把酒杯抬起,其他宾客自然纷纷跟随,有心思活络的,想借此机会攀上宝贤王府的更会做人,喝完一杯接着就敬了第二杯。 陈老夫人知道府里该是出了事,不然陈志远不能脸色那么难看,想起身替他解围,战玉容又朝她说道,“老夫人真是个万福之人,孙子孙女满堂,还有大公子也最为出息,这也该要议婚了吧?” 就这样东拉西扯的几句,这陈氏母子谁也未能离席,甚至连向下人交待几句的机会都没有。 宾客盛情难却,陈志远也不好当众拂了谁的面子,几杯美酒下肚,顿时生出几分醉意。 温宁和环环被家丁们围堵在假山之后,借着战玉容入府,引开了刘忠的视线,她便同环环顺着一条鲜为人知的小道绕到喜房,喜婆依照楚慕白的意思依旧点了迷香,等楚映雪昏昏睡去,这才离开。 温宁进去,扒光了她的喜服,让环环穿上,打开门窗,趁着没人搜到这,又绕回了前院。 刘忠还像没头苍蝇的似的到处找墨温宁,竟不知她们反其道而行,此时人已经站在喜堂门口了。 环环朝温宁对视一眼,忽的冲进喜堂,府兵拔刀拦下,环环沙哑着喊着陈志远的乳名,“元远,我是你的夫人环环啊!夫君为何又要另娶她人?” 陈志远夹肉的手一抖,肉掉在了酒里。 饶是他心中已有防备,可是一见到她,还是忍不住悲愤交加,双目猩红,“来人啊!把这疯妇拉下去!” 环环哭的声色俱厉,人鬼动容,“远郎你好狠的心啊,只因为环环无法生下一子半女,你就要抛弃我另觅新欢吗。” 墨温宁上前,推开府兵,她身份贵重,府兵不敢动粗,环环趁机冲进喜堂,扑在陈志远身上,满脸泪痕,她故意伸手去抓他的衣服,把这一身伤痕暴露人前,“远郎,环环驾进府两年,日日敬着婆母和夫君,抚育子女,操持家务,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夫君对我可是哪里不满意,夫君说出来,环环定改。” 陈志远顿觉颜面扫地,备受指摘,一时羞愤将她踹到在地。 环环猛然吐出一口血,触碰到伤口,更是痛得她浑身颤抖,犹如寒风中的秋叶,更显可怜和无助。 温宁连忙护在环环身前,恶狠狠的瞪向陈志远,“陈大人好生威风,发妻明明尚在人间,对外宣称姜环已死,你是故意要骗本郡主,还是早已同楚映雪暗通款曲,做了这宠妾灭妻的勾当?” 这哪跟哪啊! 陈志远只觉得从天掉了一顶大帽子砸得他心头一顿,这口气就是捋不顺了,“本官根本就不知道和硕郡主认识这贱人,何来的欺骗一说!” “那就是大人承认自己宠妾灭妻了?”温宁直起脊背直视他的眼,明明她身板娇小,陈志远砸都能砸死她,可她周身散发着一种骇人的气场,尤其是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目光冷戾,若有实质,必为利刃刺穿他的心脏。 这种气势,陈志远和楚慕白都在墨云稷身上感受过,阴森诡谲,犹如来自地狱里的夺命鬼厉。 陈志远脸色变来变去,精彩纷呈。 他看了一眼事不关已的战玉容,气得咬牙切齿,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道:“本官素来行的正,和硕郡主这般污蔑本官,真是不知所谓。” “陈大人如果没有宠妾,那灭妻又该如何解释?若不是本郡主惦记着环姐姐,想着她如此年轻就香消玉损,实在惋惜不已,特意前来上柱香祭拜一二,无意中发现环姐姐尚在人间,差点就被你蒙混过去!环姐姐被你关在水牢里,受尽折磨凌辱,敢问陈大人,姜环是犯了七出哪一条?还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为何要受如此惨无人道的私刑?” 墨温宁字字铿锵有力,怼得陈志远无力辩解,姜环嫁进陈家,确实安分守己,任打任骂不曾犯错。可即便如此,说到底也是他的家事,墨温宁这般当众指责他,总是不该。 偏偏这战王妃一副“那是宝贤王府的郡主,你动一下试试”的态度,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问向战玉容,“战王妃,这是本官的家事,和硕郡主想为姐妹出头,本官事后定登门谢罪,但这种场合大放厥词,恐有不妥吧。” 战玉容双眉一挑,此事温宁做的是不妥当,可那能怎么办,她若不是为了勋哥,岂会拉下脸来,陪她在这演戏,这陈府的门,她都不屑踏进来。为了她的孩子,命都可以不要,别说这张脸了。 她笑了笑,“是不太妥,陈大人这虽说是家事,可是大宗有律例,一夫一妻,家中有妻者,可纳妾,这环夫人活的好好的,你就另娶,这可就不单单是家事了。” 陈志远牙跟咬的生疼,先是墨温宁冒着要祭拜,后有战王妃前来贺喜,从战玉容站在喜堂那一刻,他就猜到了来者不善。但他想着,战王妃总会顾及他与宝贤王之间的利益往来,行事有所收敛,没想到这二人竟是一唱一和,把他陈府喜堂硬生生的当成了戏台子。 好!真好! 宾客看着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环夫人,都忍不住唏嘘,心中暗忖这陈大人心太急了些,既然想另娶新妇,总该把前妻处理妥当才是。还让人抓住把柄,真是愚蠢至极。 陈志远被这对“母女”架在火上烤,满心怒火,是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陈老太眯着眼睛,起身道:“折辱责打环夫人并非我们所愿,环夫人在一年前突然得了癔症,到处伤人,闹得府中人心惶惶,我们才不得已将她控制起来,哪成想这癔症如此霸道,她伤不到别人就伤害自己。” 陈老太叹着气,满面愁容,“我们也不是要故意瞒着和硕郡主,隐瞒真相,大宗有律例,得癔症伤人者,当处以绞刑。志远念及她年轻,又夫妻一场,不得不用此法保护她。” 第六十九章 楚映雪是妾 宾客窃窃私语,对陈老太的话都是半信半疑。 姜果然是老的辣! 陈老太几句言语,不仅能让风向再次逆转,还置姜环于死地,她倒成了良善,无可奈何的好人了。 这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真是厉害! 温宁冷冷的看着她,“癔症之事可不是小事,我们都是有身份,在大宗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件事若不弄清楚,日后难免被人诟病。陈大人年末就要致仕了,也不愿这时候惹上这等闲言碎语吧!既然陈老夫人说环夫人得了癔症,不如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府医早已诊断过了。”陈志远一甩衣袖。 “府医自然是听命大人的。”墨温宁看着他怒瞪着自己,笑了笑,“大家都知晓顾太医,医术高明,且此人清风朗月,是个人人敬羡的君子,不如请顾太医前来诊断吧!” 陈志远嗤鼻冷笑,“顾太医那是何许人也?岂是我等能请得动的!就算他顾及你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他也断然不会给一个平头百姓看诊的。” “请不请得动是本郡主的事,陈大人再三阻挠,是心虚吗?”墨温宁一记刀子眼扫过去,眸光寒澈澈的,就连战玉容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陈志远闷哼一声。 陈老太知晓顾太医,此人可不是轻易能收买的,但眼下这个时辰,顾太医应该在给贵妃把平安脉,无暇他顾才是,于是道:“既然郡主坚持,那就试一试吧。” 温宁走到战玉容身旁,只用仅她一人能听见的声量说着,“你若想让墨定勋有个世子之位,知道该怎么做!” 战玉容恨恨的看着她,但一想到墨温宁确实是有点本事,若真能帮到勋哥,她让她一次也无妨。朝李嬷嬷吩咐道:“按照她说的去做,不得有误。” 李嬷嬷一怔,只见墨温宁把一只精巧的药瓶塞给她,附耳道:“麻烦李嬷嬷把我刚才夸奖顾太医的话一字不落的说与他身边的药童桂月听,他定能出面相帮。” 李嬷嬷狐疑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战王妃,立即去办。 这边等也是等着,温宁扶环环坐下,她没有让府医给她诊治,担心陈志远铤而走险,会借机害了她,“环姐姐且忍耐一二,等顾太医到了,定会治好姐姐身上的伤痕。” 姜环能离开水牢,重见天日,她已经万分感恩,不敢另有他求,但当温宁提出可以帮她光明正大的活在人前的时候,她确实心动了,即便眼前的路是刀山火海,她也义无反顾,眼下这些伤算得了什么,她忍得住!“谢谢妹妹,我挺得住。” 温宁温柔的点点头。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太过荤腥油腻,也不适合她吃,索性都在等等吧。 时间仿佛一点一点被放大,一柱香竟给人如三月期那般久。 室外的燥热气息涌进厅堂,徒增了几分心燥。 陈志远想遣散宾客,关起门来处理这件事,可是这些宾客好像撺掇好了一起装傻充愣,他们不肯离席,他也不能拉下脸来硬往外撵。 这里面一些豪绅富商,身后都与高官有些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是不能在致仕的节骨眼上得罪这些人的,只能在心里面琢磨着这顾太医若真请了来,该如何笼络? 顾百里正在给贵妃把平安脉,李嬷嬷给了门房一些银两,请他们帮忙通知桂月,桂月是顾太医的药童,找他可比直接求见顾太医容易得多。 桂月一听是温宁姐姐,喜颠颠的跑出来,却没看见温宁有些失望,李嬷嬷赶紧事情说与他听,桂月二话不说,直奔贵妃宫中跑去。 顾百里起身告辞,贵妃不愠不怒的笑道:“不知何事竟让顾太医神色慌乱?” 顾百里拱手作揖,“让贵妃娘娘见笑了,确实是家中有急事。” 贵妃见他就是不想说,也没为难他,只是故意拖延了一下时间才悠悠说道,“罢了,你下去吧。” 走出贵妃寝殿,便问桂月,“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桂月认真的点点头,“桂月怎敢乱传温宁姐姐的话。” 顾百里没再说什么,唇角却禁不住扬起了一抹笑意。 王府自从出了疯马撞车的事,战玉容就把府中的马和车都换了,连车夫也换成更有经验,还有身手傍身的年轻人,马车跑起来又稳又快,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陈府。 顾太医到访,陈志远自然起身相迎。 顾百里不买他的账,礼貌性客套两句,便立即为姜环诊断,看着她浑身血痕,有的伤口溃烂感染,身体也在发热,全凭一口毅力硬生生的支撑着,不禁神色动容,双眉蹙起。 来时,李嬷嬷大致把事情讲了一遍,她神色凝重,目光复杂的看着温宁,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 “如何?可有癔症?”温宁看着他,她的眸子像一汪深潭,幽深不见底。 “没有癔症。”顾百里淡淡的说道。 温宁就知道陈氏母子扯皮,上一世,她被他们打得她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也被他们冤枉是得了癔症。这世间哪那么多癔症,若真有,也是被这群恶人磋磨的。 “来人!府医胡乱诊断,谋害环夫人,将他送官法办!”陈老夫人厉声下令,立刻有人去办。 温宁冷笑,送官法办,说到底不还是在陈志远手上,府医如何能诊断错,眼不盲心不瞎的人都知道,是陈志远授意。 陈志远有一些奇怪的嗜好,没事就喜欢磋磨人,以前的夫人有些禁不住折磨,疯的疯傻的傻,还有自缢吊死的。 他身为京知府,利用手中实权把事做的滴水不漏,那些夫人死后,家人有拿封口费,或者碍于他的身份,都没有状告的。 想致陈志远于死地,一个妻妾是不足以让他大伤元气,但却可以在陛下面前灰了脸面。 “既然环夫人没有得癔症,陈老夫人也惩治了恶医,还环夫人一个公道。如今环夫人尚在人世,一府不容二妻,可楚映雪已经嫁进陈府,不知道陈大人要如何处理这件事呢?”温宁目光灼灼,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陈志远丢人丢到家了。 前妻尚在人世,他再另娶,这是在知法犯法,挑战律条权威。 这罪,他可不能担!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楚映雪只是妾,本官怜惜她一家三口无依无靠,这才给了她婚礼的体面。” “既然是妾,就请楚姨娘出来给本夫人敬杯茶吧!”姜环望着陈志远,目光坚定,不在有丝毫的恐惧和不安。 第七十章 填房妾 喜房内迷香散尽,院外巡逻的家丁发了几句牢骚,吵醒了楚映雪,看着身上被扒掉的喜服,她疯了似的冲出了门外,双腿软绵绵,一路扶着庭廊踉踉跄跄的跑到喜堂。 他们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不!我不是妾!我是八品县丞楚大人的亲妹妹,我是你陈家六抬大轿接进府里的,我是夫人是正妻!”楚映雪完全接受不了这种安排。 八品,那曾是楚慕白引以为傲的身份,恩科有名,一招入仕结识陈志远,便有了八品县丞的实职,这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可两年下来,四次提职的机会,他依旧是八品县丞,实职变成了虚职。 如今从楚映雪口中说出,他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休要再胡言乱语!”楚慕白训了她。 楚映雪呵呵的傻笑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嫁给陈志远,她已是万般无奈,唯一的安慰就是这一府主母的尊容,可后来听说陈志远死掉是几十个妻子,她要被吓死了,一度后悔自己意志不坚定,被他们哄着拜了堂。 她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越远越好! 可偏偏,她这戴罪之身,无处可逃,陈府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唯一的自由之地。如果她不接受他们的安排,她就会被立刻关回大牢,那里是陈志远的地盘,等待她的就是一个字:死。 不!她也不想死! 她被自己的亲哥哥逼到无路可走,她拜了堂,进了洞房,可一转眼,她就成了填房妾! 为什么会这样? 这满堂人都不肯为她说句话,就连她的亲哥哥也要这般无情吗? 她若不在为自己说点什么,她就真的成了妾,这让她用何脸面见人啊! 她急慌慌的跑过来,就是怕墨温宁使坏,报复她夺她郡主身份之仇。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陈老夫人看着她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脸色铁青,再一看姜环身上不得体的喜服,一下子明白过来,是她们抢走了楚映雪的衣服。 难怪她看着这衣服有点眼熟。 可恨这楚映雪也不是什么好货,也不知道避嫌,穿成这样还跑出来,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陈府的脸都让她们丢尽了。 “来人,楚姨娘喝多了,把她带下去醒醒酒。”陈老太发话,楚映雪的身份就算是坐实了。 陈志远对陈老太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女人在他眼里犹如一双鞋袜,怀了子嗣的就留在身边久一些,没有子嗣或者不讨他喜欢的,也就一年左右。 当然也不乏命硬的,任其折磨硬是苦撑着活了三五年的。 就像上一世的温宁和姜环。 陈志远喜欢磋磨女子,但是他不杀妻,命大的就可以活下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承受各种折磨,承受不住的也可以自我了断,他也不会去救。 他的子嗣众多,连陛下都忍不住嫉妒他高产,但物极必反,儿女们同他亲情淡漠,他生病卧床的时候,除了陈老太,没有人来看他。 楚慕白把妹妹送给陈志远,为的是讨好他,现在楚映雪由填房妻变成了填房妾,这也代表他一番筹谋,是要付水东流了。 他也心塞,也不愿这样的结局,可他明白审时度势,不会像楚映雪这般没头没脑,只知道发疯。 走过来两名丫鬟,手还没碰到她,就被猛甩了两个耳光。 “滚!拿开你们的脏手!” 紧接着,楚映雪把桌子上的酒菜扫落在地,推开挡住她路的宾客,走到楚慕白面前,眼里尽是哀伤,“你说过我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为什么我现在就成了妾?” 她见他头垂下,目光躲闪着不愿看见自己,疯癫的大笑起来,“我是你亲妹妹,你如此对我,母亲知道吗?她会原谅你吗?” 楚映雪嘶吼的声音似乎喊醒了他,楚慕白拱手作揖恳求着,“大人,算命的说映雪是旺夫之相,做妾恐怕无法激发她的富贵命数,下官斗胆恳请大人,赐她平妻。” 平妻也是妾! 只不过周旋一下,让彼此脸上都过得去。 楚慕白果然是圆滑透顶,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上一世,他便是哄得时温宜对他掏心掏肺,最后母子二人都惨死在他手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平妻是抬贵妾的说法,断然没有说主母尚在,就直接娶平妻入府的,楚大人可不要混淆陈大人的判断。”温宁声音朗朗,字字叨理,任谁都无可反驳。 楚映雪快要被气疯了,全然顾不上礼数和尊卑,嗷嗷的朝温宁喊着,“我不过就是冒顶了你一次身份,你至于总是和我过于不去吗?” 她欺负时温宁三年,在她眼中,温宁就是那个病恹恹的时家二女,根本不是尊贵的王府郡主。所以,下意识里,她习惯性拿出以前态度压她一头,想吵就吵,想骂就骂。 时温宁是不会还手的。 但,墨温宁会。 而且杀人诛心,不必见血。 陈志远胳膊一轮,狠狠的给了楚映雪的一个耳刮子,本就未消透的脸如今又肿了起来。“再不知尊卑,胡言乱语冲撞贵人,老子扒了你的皮!” 她扑到在桌子上,撞到了小腹,痛得她弓着腰。 楚慕白也在心中埋怨她,骂她蠢货,如今的墨温宁,连陈志远都不敢明着得罪,这楚映雪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 死脑筋,狗改不了吃屎! 陈老太也是气得心口痛,论嘴茬子,楚映雪根本不是墨温宁的对手,偏偏脑子没数还总往外冒头,这要是被墨温宁叼住了话,指不定会连累到陈家。 陈老太朝那两个婢子使了一个眼色眼色,可是温宁身体一斜,遮住了陈老太的视线。 啧啧啧。 温宁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不屑的收回了目光,“你冒顶我的名字和身份,意图抢夺郡主身份,已经被识破送官法办,楚姨娘这罪也认了,牢也坐了,冒顶一事,本郡主早已不追究了,楚姨娘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干过的蠢事?” 坐过牢? 难怪这身上还有伤? 宾客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目光灼灼恨不能穿透楚映雪身上那件小衣,再往里面看得更清楚些。 楚映雪抱着自己的身体,满面羞容。 犹如探出墙头的红杏,不知在勾引哪位儿郎。 第七十一章 一锤定音 陈志远看着她这骚样,真恨不能扒了她的皮! 当初他有多迷恋那副画上的风骚,此刻就有多痛恶! 楚老太头里嗡嗡作响!这点老底,到底是都被墨温宁揭出来了。扶着额头,说不出的难受。 战玉容挑了挑双眉,心中暗忖,也不知道这陈家人怎么得罪了这死丫头,被她盯上的人,就没有一个好过的。 此时看这陈氏母子,战玉容倒是有点同情他们了。 那件小衣。是楚慕白特意从何若兰那里拿出来的,似透非透,最能激起男人野性的本能。 他计划着洞房添喜,陈大人玩尽兴,他才能官位亨通。 没想到,楚映雪穿它跑出来,给这些臭男人饱了眼福。 楚慕白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瞅着陈志远的脸,阴沉的像要能滴出雨来。 他低声劝道,“别犯傻,哄好你夫君,女子在后宅才能安稳。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没有。”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温宁死! 她想要当王府明珠! 一步迈进陈家,她永远也得不到她想要的。 就连一个正妻,都要被时温宁夺走了。她还能期待什么? 楚映雪懊恼的甩掉那件外袍,推开楚慕白,“我的好哥哥,亲哥哥!你还要哄骗我到什么时候?如果父亲在天有灵,他定不会饶了你!” 楚慕白的脸一会白一会青,“你的大喜之日,提已故之人做甚?” “今日,我若不能成为正妻,我就一头撞死在堂前!”楚映雪发了狠,趾高气昂的瞪看着墨温宁。 她冲动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让楚慕白和陈家人都很头疼。 唯有温宁知道,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她了解楚映雪的脾气,只要是她的东西,楚映雪都会不择手段的抢到手。何况是她想要的,楚映雪一定会拼尽全力争抢,哪怕是她不屑一顾的东西。 正妻之位,温宁越在意,楚映雪越抢得厉害。 正好成了助姜环脱困的机会。 陈志远目光森冷的打量着两位妻,一个是被他玩到厌弃的正妻,一个是风光迎娶进门的新妇,他自然更倾心后者,哪怕她德行无状,最起码可以享受完了再好好给她一些教训,在他的裤带下,就没有收服不了的女人。 可是姜环不死,又遍体鳞伤的暴露人前,他不能废妻。 这位郡主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姐妹受此等委屈。 一面是他想要的女人,一面是宝贤王府。 陈志远忽而清晰的头脑又陷入了两难之地。 姜环看出了陈志远的心思,缓缓起身,“夫君,你我结发夫妻,却不能白头偕老,环环心中万分痛惜,夫君曾对环环恩重如山,环环无以为报。今日之事只怨府医害我们夫妻心生罅隙,如今一切误会得以解开,环环知道夫君心里还有我,此生足矣。环环身体不好,已不能在为陈家绵延子嗣,愿自请下堂,请夫君给环环一纸和离书。” 陈志远见她言语恳切,心中欣喜。 如此甚好,一切问题就都不存在了。 “环环,你是个好女人,是我们夫妻二人缘浅,若不是府医诊断出错,夫君断然不会另娶她人。你放心,本官定会严惩府医,定然给你一个交待。”陈志远叹息出声,这就要命人取来笔墨纸砚。 陈老太却不同意,“此事不能如此草率!”楚映雪这种无德无行的疯妇,她陈家可不敢要,何况她还身负案底,已经暴露人前,陈家也不能为她善后,承受流言蜚语,被人诟病。 相比之下,姜环谦卑柔顺,更适合这一府主母之位。哪怕陈志远喜欢美女,那就纳妾,少了一些财路进账,总好过被人指摘,家宅不宁。 “环环嫁进陈府,贤良恭顺,孝敬婆母,善待年幼子嗣,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因为一场误会,害她受了这么多委屈,虽已水落石出,但终究是陈家苦待了她,如今陈家若一纸和离书,岂不是太过无情无义了。身体是可以慢慢调理的,没有子嗣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楚姑娘已经进了府,陈家也不会亏待你,不必要死要活的,大喜之日,何苦给自己触这霉头。”陈老太起身,“老生身子骨不好,王妃,郡主,各位贵客,容老生先下去休息一二,您们定要喝得尽兴,志远还请了当红的永丰戏班,大家可不要急着走才是。” 陈老太满脸疲惫,却也挤出欣喜的笑意,战玉容和墨温宁都没有说话,其他宾客想巴结陈志远的,自然不能闷声不吭,连连起身作揖。 战玉容帮了墨温宁,也得到了她的承诺,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看着这乌烟瘴气的陈府,哪有什么戏比妻妾争位,大闹喜堂来得过瘾。 她坐也坐够了,便起身同陈志远说了句话,“陈大人莫怪小女,这孩子重情重义,一时见到姐妹受了委屈,才会这样。日后若得空,大人带环夫人,楚姨娘来王府里赏花,府内的仙人醉此时开得正艳呢。” 陈志远笑了笑,“战王妃严重了,和硕郡主是性情中人,若不是郡主,环夫人怕是就被歹毒下人害死了,说到底,下官还要感谢郡主才是。” 该说的也说了,能帮的也帮了,战玉容微微一笑,转身出了陈府。 王府的马车绝尘而去。 只因她知道墨温宁的性子,不救出环夫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墨温宁也没想到,水到渠成的事,陈老太突然转了心,而且一锤定音。 姜环看着墨温宁,她不知道这位长相绝美,气势不凡的女子为何会这般费心思救她,但她已经很感恩。见温宁还要为她据理力争,她握住了温宁的手,眼角已经垂着泪,“谢谢妹妹,此生能见到妹妹,环环死而无憾了。” 温宁心中一惊,姜环如果不离开陈府,陈志远定然不会放过她,丢了命是早晚的事。温宁反握住她的布满伤痕的手,悄声提醒,“你要放弃了吗?会死的。” 姜环心里自然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是她不想连累这位善良的妹妹。 “放心,我是一府主母,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待我身子好了,我还要去王府看望妹妹,看王府里开的正艳的仙人醉。” 天空不知何时飘落零雨,地面打湿,似是为苦命的人,唱了一首哀歌…… 第七十二章 你在阴曹地府 楚映雪猛然冲过来,姜环眼疾手快挡身向前,但她身体虚弱,拦不住像头疯牛似失去理智的楚映雪。 她被一把推开,扑倒在地上。 楚映雪目呲欲裂,死死的握着墨温宁的手臂,尖锐嘶哑的叫喊声震得人耳膜疼。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只是想当个正妻,墨温宁!为什么你总要挡着我的路,我恨你!” 墨温宁冰冷的眸光没有一点温度,有的是绵延至极度的恨意,“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楚映雪,你造的孽太多了,唯有半生的不如意和磋磨,方能赎罪!” 半生…… 楚映雪的眼睛似生出一瞬死气,呢喃自语:“还要半生?” 墨温宁莲步前移,微微靠近她的耳畔,“因为后半生,你在阴曹地府。” 楚映雪怔怔的转过脸看着她,她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水,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但那纯净之下透露出来的却是凌厉和狡黠,让人感到心慌。 墨温宁一掌推开楚映雪的脸,力量很足,看着她踉跄狼狈的样子,冷笑道:“好好做你的妾,否则夜里会有冤魂厉鬼来找你的。”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又没害过人,哪里有什么冤魂?”楚映雪声音依旧尖锐,却因恐慌不安而少了几分底气。 “冷香,常三郎,李翠花,乔氏夫妇,还有因你而被发卖的杜嬷嬷,你这么快就忘记他们了吗?”墨温宁声音落下,宾客皆嘘唏不已。 这么多人命在手,这楚大人的亲妹妹当真是恶毒啊! 谁若是娶了她,定然是要家宅不宁,倒霉透顶了! 就连陈志远也无法想象,柔弱的像朵花似的她曾跪在他脚前,求他救她,那般吾见犹怜的一个女人居然心思如此歹毒。他瞪着楚慕白,如果他知晓楚映雪是这样的人,他就在牢里办了她,绝不会娶进门,还风光大办! 楚慕白胆战心慌,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 墨温宁扶起姜环坐下,一面幽幽打断了他的话,“那是哪样?楚大人敢说这些人的死不是因为楚映雪,你的亲妹妹贪恋王府的富贵,郡主的尊荣造成的吗?你红口白牙,莫不是要扭曲事实?” 楚慕白被戳中痛点,闭上嘴巴,目光斜向一旁。 “可我没有杀害他们,他们的死与我无关,是你血口喷人!”楚映雪极力的辩解着。 “就算他们不是被你直接害死的,却也都是因为你贪婪无度,总想抢占不属于你的东西,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墨温宁舌如刀剑,直指人心。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种人最是可恨! 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害了那么多人,良心就不会不安吗? 众位宾客本想安安静静的吃个瓜,可没想到,和硕郡主抛出来这么一个大瓜,他们无法再保持沉默,这件事情就好似发生他们身上,不吐槽点什么都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陈志远点点头,他是看明白了,原来是他这位妾得罪了这位和硕郡主,所以人家才会来大闹喜堂,为自己讨要个说法。 看着脸色灰白的楚慕白,再看看就差把倔种两个字写在脸上的楚映雪,陈志远也终于想明白了他母亲为何最后还是选择了姜环为正,楚映雪她真是不配为一府主母。 “郡主,本官会给你和宝贤王府一个满意的交待的。”陈志远打定主意,立刻做出决定,好结束这场无休止的闹剧。 温宁也不打算不依不饶,既然暂时救不走姜环,也只能多为她争取一些保护,“那便请陈大人善待本郡主的环姐姐吧。” 姜环看着墨温宁,眼中泪花闪落,满是感恩。 “自然,姜环是本官的正妻,陈家自然不会亏待她。”陈志远脸色依旧很难看,他不喜欢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牵着鼻子走。 今日因为楚映雪,他算是把这张老脸丢尽了。 温宁淡淡的笑笑,她知道陈志远阳奉阴违,但眼下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要想治他于死地,还需要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按照记忆里的推算,就快来了。 离开陈府,温宁心口沉闷,也不知是这雨下的蒙蒙,惹人厌烦,还是因为营救姜环失败,总之心里莫名的不安。 顾百里挑开车帘,命桂月把马车往门口走了几步。 声音轻柔,很是好听,“上车吧。” 温宁抬眸,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桂月很喜欢温宁,忙跳下马车,喜滋滋的跑过来扶她上车。 温宁也不矫情,但她不想被人误会,连累到顾太医,便紧靠着车门的位置坐下了。 随行出诊的马车需要速度,所以车厢的空间会小一些,她的腿随着马车行进,会无意间触碰到他,显得有些局促。 顾百里一言不发的看着她,随后将一只药瓶递给她,“这里面是我根据你的体质改进的护心丹片,你留着吧。” 桂月探进来一个小脑袋,乌幽幽的大眼睛看着墨温宁,笑嘻嘻道:“温宁姐姐,这可是大爷熬了三个通宵特意为姐姐研制的呢!” 顾百里朝他屁股踹了一脚,没用多大力气,桂月委屈兮兮的把头缩了回去。 温宁忍不住笑了,“顾太医医者仁心,温宁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顾百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不喜她对自己的疏远,好似刻意昭示着什么。 可也知道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平复了几息之后,平和的看着她岔开了话题,“姜夫人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想来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温宁惊异的看着他,眼底是满满的质疑,她不是怀疑顾百里的医术能力,而是按照前世的记忆,她嫁进陈府后,姜环还是活了接近三年时间。“怎么会?” 顾百里轻轻叹着气,“她身上的伤感染严重,若不是你把丹片给了她,她或许连三日都活不过去。” 三日! 温宁的心忽然像是被一记重锤砸到,此时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嗡嗡的声音激荡着。 顾百里料到她可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但当他看见温宁只身一人离开陈府那一刻,他便猜到姜环或许也知道自己即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既如此,他便要告诉她真相,免得她做出无畏的努力和牺牲。 良久,温宁整理好情绪,“多谢顾太医如实相告。” 顾百里神色一顿,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马车停在洛安街口,她便下了车。 顾百里知道,她不同意把她送到宝贤王府,是怕外人看见说闲话,连累他的名声。 马车离去,他还是忍不住透过飘起的车帘多看了她几眼。 第七十三章 欠本官的承诺 温宁心情有些沉重。 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眼中似有一滴泪滑落。 从她重生那一刻,她便马不停蹄的回击对手,她很努力的去改变这一世的命运,让恶人受到命运轮回的惩治,让无辜受牵连的人可得一世安稳,可当顾百里的诊断给姜环判了死刑的那一刻,她感到痛惜。 甚至还有一些疑惑和恐惧。 她不知为什么,明明事情有了转变,但有些人的命,她为何还是救不回来? 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还是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很多人的命运被改写,但最终的结局却还是遵循了一个命数…… 她想得太着迷,以至于,街旁一对主仆目光不善的打量着她,她都浑然不知。 “夫人,这位女子怎么会从大爷的马车下来,看大爷的眼神,还很依依不舍。” “住口!大爷的心思也是你能揣度的?” 丫鬟闭了口,但她的话还是入了那位夫人的心。 街上突然传出一阵急促有力的马蹄声,还有狂欢放浪的呐喊声。 行人们惊呼连连,纷纷向两旁躲闪,行走的货郎货品被撞得七零八落,陶器碎裂的声音和人们的惊叫声交织在一起,乱做一团。 温宁回神的瞬间,只见一匹高头大马已经朝她飞奔而来。 马背上的人吓得惊慌失措,慌乱的拽紧了缰绳,马儿前蹄跃起,高过温宁的头顶。 棉雨躲在暗处,眸光一凛,眼见那马蹄落下,却无动于衷。 主子的命令就是跟着她,每日汇报她的行踪,并没有说要保护她的安危。 棉雨忠心,不会擅作主张给主子添麻烦。 墨温宁不会武功,身体底子又不好,这马蹄子要是落在她身上,她不死也要在阎王殿前走上一遭。 就在这时,似一阵清风吹过。 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自楼角处如同闪电般骛的降落在温宁身边,臂膀坚实如盾,轻轻一握,便将她的腰身揽入怀中。他的动作流畅优雅,没有丝毫的慌乱与迟疑。 纵身飞旋,似有一股冷冽如霜雪的味道漫散在空气中,彷如置身于冰天雪地,只是这感觉转瞬即逝,更让人以为是种错觉。 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金色的光辉洒在他的身上,愈发衬得他俊美出尘如谪仙。 马蹄重重的落在地上,温宁不禁身体一颤,慌忙从他怀中躲开,微微垂首算是见礼,“多谢墨指挥使出手相救。” 墨云稷深邃的眸光一斜,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墙角处的棉雨。 棉雨低垂着头,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你若死了,欠本官的承诺,找谁讨去?”墨云稷似是打趣着,但是那张冷冰冰的表情,又让人一点也轻松不出来。 “那,那我便还你一个人情吧!”墨温宁因有前世相救的恩情,虽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但终究因他让自己有了重生的机会。 所以,她对墨云稷这个头号大阎罗是讨厌不起来的,但若说喜欢,那也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毕竟,谁会喜欢上一个爱杀人的大冰坨子。 墨云稷眸光一凛,他倒是没想到眼前的人还有意外之喜给他。 马背上的郎君一见是墨云稷,那张吓得惨白的脸瞬间变成了灰色,像死人一样的灰。 忙不失迭的从马背上滚下来,“云稷哥哥,这么巧啊!” 墨云稷一脸淡漠,微微骇首,“嘉世子这马技还欠点火候啊!” 墨文嘉丢了脸,脸色难看,却也不敢跟墨云稷顶嘴。看了一眼害他出糗的墨温宁,火气直蹿胸膛,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他不知道墨云稷和宝贤王府什么交情,但看墨云稷两次维护墨温宁,让人心里画魂,也不敢当墨云稷的面直接去找墨温宁的麻烦。 荣世子已经追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位九卿公子,见到墨云稷,都下了马打个招呼。 荣世子走到墨温宁面前,笑着说道:“和硕郡主,我们又见面了。” 温宁见他总是待人和善,微微点头,声音温婉,“荣世子说笑了,才几日而已。” 荣世子也笑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一些探究之意。 墨文嘉不喜欢墨云稷和墨温宁混在一起,撺掇着一起听曲。 结果被墨云稷直接拒了。 荣世子忍不住轻笑,他就知道墨文嘉要自讨没趣。 拽着几位公子哥,一起去勾栏听曲去了。 这里离百花楼很近,自几日前查抄出密信食盒,就被官府贴了封条,如今就连对面的茶楼都受了影响,生意淡淡。 小二看见有贵客上门,连忙闭上正要打哈欠的嘴,抹布往肩上一搭,乐颠颠的跑过来迎客,“二位贵客,楼上请!” 墨温宁跟在墨云稷身后,默默地打量着他的身形。 就在他从天而降救自己那一刹那,那通身的气质同月寻有几分相似。 之前在酒肆,月寻救下她,恍惚间,她也是想到了墨云稷。 可仔细去看,又觉得不是同一个人。 二楼雅间都空着,但墨云稷选了初次相见的那间,踱步进去,还是坐在那张椅子上,神情略有些慵懒的望着窗外。 温宁点了一壶天罗香,“上次大人没有品尝,不妨这次尝尝看。” 墨云稷似是没听见,见小二下去了,收回了眸光,如鹰隼的寒眸直直的盯着她。 好像眼前的人是他的犯人! 盯得人脊背发凉。 但这次温宁并不打算直接说出答案,她神情淡淡,硬是等到小二端上来天罗香。 温宁丢给小二一些赏钱,告诉他一会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慌,也无须上楼查看。 小二心中一惊,打量着眼前像神仙一样养眼的人,愣住了。墨云稷投来一记刀子眼,小二连连点头哈腰,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天罗香来自龙元国,三年才产出百余斤,甚为珍贵,茶香清澈,有静心舒神的效果,大人不妨尝一尝。”温宁为他倒了一盏,茶香缭缭,光是味道确实不错。 只可惜,“再稀缺的东西,也要看它是否有市场。”墨云稷淡淡的扫了一眼清澈的茶汤,意有所指。 温宁莞尔一笑,“这茶有没有价值,相信大人心中早有分辨。” 墨云稷摩挲着食指关节,仿佛那里曾经有过什么东西。 他换了一个姿势,左臂拄在椅座扶把上,半个身体略微向一侧倾斜,那深邃的目光看着她,就像是在玩弄着猎物,“本官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第七十四章 直接来点干脆的 风轻轻的从他眉眼间飘过,锐利的凤眸一如既往的透着危险的气息。 温宁捏起茶盏,手指纤细,白皙如玉,配着青瓷白盏,好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但在墨云稷的眼中,黄白俗物,美女莺歌都激不起他的兴趣。 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温宁余光暗暗的打量着他的神色,相由心生,心里想什么,就算再会伪装的人,也会在表情流露一些破绽。 她只要捕捉到这些情绪,就能推断出他的心思。 上次拿出楚慕白三年的花销账册,其实不难查出那些钱财的去向。 饭局,房产,养外室,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从表面上看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做派,但楚慕白还真的不是一个纨绔子弟。 他很会投其所好,送出的礼物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世间难得之物。 这些都要通过各处门路打听消息,打点上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尤其是那位龙元国的舞姬,媚骨天成,腰身柔软如蛇,一夜风流值千金。 陈志远曾当掉半数家产都想一亲芳泽的女子,是楚慕白把人送进了陈府。 一夜妖麋,迷的陈志远神魂颠倒。 楚慕白本想趁此机会升职,可却不想激起了陈志远的贪念,他一心想将这舞姬收在府中,楚慕白没有能力满足他,这升职的事就一直悬而未决。 为此,陈志远争夺家主之权,不惜杀妻灭亲夺财。 这些豸卫司定能查的到,但豸卫司办事看似毫无人性,狠辣专断,但其实也要讲原则,一个是律条,一个是皇命。 楚慕白自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上次被豸卫司例行调查,次日就安然无恙的放了出来,继续上值。 他不是不怕豸卫司,不怕墨云稷,而是他心里清楚,这两条原则,他都没有触犯。 这些账目也并非毫无用处,楚慕白上了豸卫司的黑名单。被豸卫司盯上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豸卫司这个指挥使大人就能让他乖乖认罪伏法。 待时机成熟,温宁就把他偷盗乔思伯答卷的事抖落出来,到时候数罪并罚,他再难翻身。 这只是时间问题。 但温宁不想等。 楚家人对她恨之入骨,她贵为和硕郡主,楚家人伤不到她,就会把恨意和杀心转移到时温宜身上。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才能保护她的阿姐。 唯恐会像姜环一样,迟则生变。 温宁轻声细语,带着一丝商量的口气,“楚慕白献妹失败得罪了陈志远,他必然会再寻其他法子讨好他,下个月便是陈老夫人的寿辰,楚慕白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墨云稷寒澈澈的盯着她,声音冷淡,“说下去。” “我不确定大人想要什么线索,但是我可以向大人保证,这一次定然会让大人感到惊喜。” 温宁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将茶盏举起端到他面前。 只见他剑眉微蹙,眸光立时冷戾得让人胆颤。 温宁的手不禁一抖,险些将茶汤洒了出去。 “本官不喜欢龙元国的东西。”墨云稷手指一拨,将她的手和指间的茶从眼前移开。 温宁脸色微恙,她万没想到,这讨好不成反倒得罪了人。 “是我失礼了。想着这天罗香是道好茶,才想让大人尝尝看的。”温宁轻轻落下手中的茶盏,脸上带着小女儿家被人拒绝后的失落和难过。 墨云稷素来对女子没什么柔情可讲。 甚至,如果有女人犯在他手里,他会毫不心慈手软的请她感受一下豸卫司八十八种手段。 温宁知道这招对大冰坨子没用,直接来点干脆的! 突然将茶盏猛摔在地,又把自己的也摔碎了,连茶壶都没放过,看着满地茶汤正色道:“既然让大人不喜,自然不能留它在世上!” 好像那摔碎的不是物件,而是让他心烦的事! 墨云稷被她这番操作,弄的有些惊异。 他审过很多犯人,见过各种招数,但像她这样还真是头一次。 哀伤委屈到愤怒恼火,不过一息,这情绪变化比翻书还快。 明明是装可怜,假讨好,却让人又反感不起来。 看着地上的茶渍,墨云稷的眼底不知觉的投射出一抹戏虐的笑意。 温宁侧头注视着他的脸,见他火气消了点,心中松了一口气。 慧黠的双眸亮如星子,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双深邃的眼,试探着问着,“墨大人,若我的惊喜能让大人满意,到时候可不可以请大人再帮我一个小忙?” 墨云稷寒眸一挑,目光深邃,没有多余的一点动作,却让人心口压的似透不过气来。 温宁身子绷得挺直,尽量让自己的面容展现出无比的真诚,生怕被他瞧出自己算计了他。 “本官若没记错,你借本官的势,还没还清。”墨云稷往椅背上深深一靠,眸光幽深,不见喜怒。 温宁却像是只炸了毛的小刺猬,驽着唇怏怏不乐,“大人莫要欺负人,向大人借势,让楚慕白签下和离书,我可是先提供了密信的线索,陛下亲封我为和硕郡主,大人可耍不得赖!” 提到郡主尊号,温宁脖子往回缩了缩,少了几分底气。 她心里清楚,这是墨云稷为她争取来的,凭太妃,在陛下那断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墨云稷也未恼,但语气依旧是凉飕飕,若有实质,恐怕四周已结满了冰碴子,“那是震慑楚慕白的势,还有宝贤王的呢?” 那日若不是他及时打断她的话,她的指控怕就要被楚慕白利用,反将她一军了,这笔账,她可还一直欠着呢。 “父王?我何时向大人借势了……”温宁小山眉蹙起,见他只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只好努力回想那天发生的事。 “哦!”温宁恍然大悟,一拍桌子,直言道:“难怪大人坐在马车上迟迟不肯下来,原来你是算准了父王会来时府,你是在等我父王!” 墨云稷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心中暗忖她还是不够心毒。 至少她还没有她的对手阴险可怕。 那楚慕白屈在陈志远的手下,宁愿受气,是为何? 不是他没有路子攀上其他大臣,而是他知道,陈志远即将致仕,京知府位置空虚,他做了两年的县丞,又是新科有名,陛下重视年轻的文官,必然优先考虑楚慕白。 八品直升从四品,小县丞直达朝堂。 这样的升迁之路,如同登天梯。 第七十五章 小二哥真实诚 他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陈志远,时家家资殷盛,可以为他提供强有力的财力支持,这是他的底气。 可是墨温宁和时温宜生生断了他的财路,相当于要砍断他的根基,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奢靡富庶的生活,也早已在心中认定这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如今即将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成了泡影,他岂能甘心。 这种人,只要让他看到一丝希望,他都会拼了命的抓住。 以墨云稷对他的了解,此人必有后招! 绝不单单只是讨好陈志远那么简单。 墨温宁见他一直默不作声,不免有些诧异不解,“难道是我说错了?” 墨云稷优雅起身,负手而立,“如果你不能比你的对手更狠,更毒,那你就不要再想着复仇了,或许这样还能多苟活几日。” 话点到为止,能否听得懂,那便看个人的造化。 温宁一时间琢磨不透墨云稷这句话的深意,但是对于楚家人加诸到她身上的痛,她是绝不可能对他们心慈手软的。 她的眸子目光灼灼,语气看似平淡,却充斥着滔天的恨意。“我不会再给任何伤害我的人任何机会!” 墨云稷看着她,那双星子一样的眼睛里充满了决绝,倒是块做复仇者的料子,干脆果断,当狠则狠。 只不过,手上沾的血还不够! 要知道,真正的复仇者不仅脑思奇巧,八面玲珑,还要手段毒辣,尤其是那颗心,要比石头硬七分才可。 但凡是有一丝犹豫,都将会万劫不复。 也只有真正尝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复仇者。 她,还不够格。 墨温宁看着墨云稷,并不知道他这心思是这般复杂,但从他冰冷的表情上,看得出他在审视着自己。 “你不信?那好,我今天就可以证明给你看。”墨温宁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厢房。 没有一丝犹豫。 下楼后,她不忘来到小二和掌柜面前,打个招呼,微微一笑,“小二哥人真实诚!” 上次见他,觉得是个机灵的,所以方才给他赏钱的时候,她给了他暗示。 没想到,竟是她看走眼了。 真是个榆木疙瘩! 幸亏,墨云稷看着凶,不是杀人狂魔,不然这会子,她都不知道飘到哪里报到去了。 小二看着她阴恻恻的目光,一脸雾水。 不是她说的,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上楼的吗? 怎么,他理解错了? 老板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陪笑道:“这位小姐,这愣子要是哪里得罪了您,小人在这给你赔个不是先,您这茶钱,小人退还给你。” 墨温宁扫了一眼她付出去的碎银,笑意深了些,“不必了,留着给小二哥看脑子吧。” 墨云稷走到窗边,朝下望着,但见接壤的人群里那抹瘦削的身影,步履略有些迟重。 这是身体经年极度亏虚之症,本应静养,可她没这个命。 顾老的针刺疗法着手成春,也无法根治不配合的病患。 真是白瞎了那一瓶瓶的护心丹片。 隔空打了一个手势。 一名便衣卫走进厢房,“大人。” “调查得怎么样?” 惊雷轻摇着头,“线索追查到大宗,就彻底断了,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 “她身份特殊,谁救下她都会惹上杀身灭族之祸,抹去一切痕迹是对的,现在没有线索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继续调查,半点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是,大人请放心。”惊雷拱手,手臂上露出一截疤痕。 墨云稷盯着那疤痕看了一会,眼底隐隐泛起一抹忧伤,“把那块疤毁了吧。” 惊雷不解,惊慌的望着他,“大人,这可是……”为免隔墙有耳,他没能将话说全。 墨云稷眸光已恢复如初,神色坚定,“一切软肋都会在必要的时刻夺走我们的命。要想成大事,就不能抱着侥幸的心理。” 惊雷不舍,但是也明白墨云稷为何这么做,大人远比他们要难的多,对于大人的命令,他只服从,从不过问原因,只因这疤是他们唯一的念想,这才犹豫了,“是,大人。” 惊雷的头垂得很低很低,他看到大人手背上的那块疤没了。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淡淡的哀伤的味道。 但那也只是一瞬,他们知道自己的使命,优柔寡断是大忌。 惊雷离开后,墨云稷翻窗而去。 掌柜的左等右等,也不见那位爷下楼,一想起那姑娘走时说的那几句话,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担心出事,差小二还是上去看一眼。 小二提心吊胆,蹑手蹑脚的上了楼,却转了两圈也不见那位爷,再去其他厢房找找,也没有半个人影,慌忙跑下楼来,“掌掌柜的,人人没了。” 掌柜刚想骂他见鬼了,慌个球,就闻到一股子骚味,探头一看,恨不得一脚踹飞他,一急飙出了老家的口音,“滚你个愣子,这里是茶铺,瞧你那点出息。满屋子骚味,怎么营业?” …… 青石街上,温宁买了一壶酒,转身进了巷口,来到汲古草堂。 阿生待在树上,那树枝叶繁茂,藏个人在上头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他看见温宁,从树上轻巧的爬下来,将这两日的事情如实禀告,“郡主,楚大人同何若兰大吵了一架后,说是等他回来之后,不想再看见这些腌臜之人。王婆子不敢得罪楚大人,正骂骂咧咧的收拾东西呢。楚氏也是闹得厉害,邻居都打上家门了,说是再不消停就去报官。何若兰受不住她这番叫喊,哄她去给她女儿做陪嫁,一起搬到陈府享福去。楚氏得知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差点没背过气去。您听,还骂着呢!” “你们这群不要脸的贱人,霸占我儿的宅子,整天干这些龌龊腌臜的事情来,真是裤兜里揣了屎,恶心到家了。我呸!哪个挨千刀的,把我女儿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老娘我咒他全家。还有时家那对小贱人,叫你们嚣张,等我儿升了官,都把你们抓起来。” 墨温宁脸色一黑,走到门前。 阿生一脚踹开了大门。 只见香兰等人脸色一惊,但看清楚来人不过是一个瘦小的女子,惧意瞬间烟消云散了。 王婆子认得温宁,冲过来就要报那一袋子石子的仇,被阿生一脚踹在地上。 王婆子讨不到便宜,就撺掇着她那蔫了吧唧的老头子,可她男人是个厚道的,知道自己妻子平日里干的勾当,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住,窝窝囊囊一辈子了,现在让他去打人家小姑娘,他怎么能干出来那种事。 第七十六章 毒妇恶女 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寻仇来了,忙上前赔礼,“贵人小姐,求您原谅她这一回吧,我们马上搬走,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王婆子脸色泛白,牙根咬得生疼,爬起来就朝他身上,头上狠狠地抡着拳头,“你个废物东西,老娘是半点都指望不上你。” 墨温宁也不是找他们麻烦的,直接把话挑开了,“我来是见楚氏的,与你们并无恩怨,也不必在我这撒泼了。” 王婆子收了手,打量着墨温宁,整理着衣领,有些气喘吁吁,语气也不那么横了,“人在屋里呢。” 阿生知道哪个房间,直接带温宁过去。 房门虚掩,温宁一脚踹开。 阿生站在一旁得意的欢喜着,看着主子威风八面,他比天天吃鸡腿都开心。 王婆子好奇心重,偷偷的跟过来,发现墨温宁没赶她走,胆子也大起来,靠在屋门口巴巴的瞧着。 楚氏闭了嘴,神色有些紧张,但还是端出一副在时家当老夫人时的架子,“你来我楚府做什么?” “今日是你女儿大喜之日,你做母亲的不能亲自送女儿出门,总该喝杯喜酒才是。”阿生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温宁双腿交叠,慵懒的往椅背上一靠。 神色淡淡,语气淡淡。 楚氏瞧着她也不像是来看他们笑话的。 但一想起自己被赶出时家的落魄样子,也是因为她被王爷厌弃,还害她母女二人坐了牢受了刑,楚氏这心里就狠极了墨温宁。 如今楚映雪嫁人,本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偏偏女婿是个糟老头子,比她都老不说,连抬聘礼都没有。 真是够寒碜人的! 她的女儿可是京都城的小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又好,本应该嫁给高门士族家的世公子,就是皇子那也是配得上的! “猫哭耗子假慈悲。呸!”楚氏朝地上吐了一口,靠在床梃上,脸色淤黑,但在时温宁面前,就是女儿嫁的不好也要说好,“我女儿如今可是知府夫人,你和时温宜把我们赶出去这笔账,女婿大人定会替我们讨回来,时家,哼,就等着倒霉吧!” 她都恨透了时家两姐妹,尤其是这个扮猪吃虎的时温宁,装柔弱装可欺,骗了她整整三年,一招不动声色的杀了冷香和李妈妈,还把他们都赶出了时家,一锭银子都没给她。 毒妇,恶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偏她这个杀人凶手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她们这被害者,反倒成了阶下囚。 这一切,楚氏就当自己被麻雀啄了眼,竟不知柔弱如猫崽子的墨温宁竟然是只虎。 如今又来给她送酒想折腾她?当这里是地牢吗?有点臭钱就可以只手摭天了?这满院子的人,她就不信这恶女敢当众杀她! 墨温宁笑了笑,“你是怕我下毒药死你吧?” 楚氏干裂的嘴唇微张,并不否认。 温宁示意阿生去把何若兰,还有那些个姑娘们都请进来。 不一会的功夫,宽敞的房间挤满了人,空气也变得有些沉闷。 “你叫他们作甚,一群腌臜东西,都给我滚出去!”楚氏发了疯似的,把头枕丢了过来。 有墨温宁在这坐着,王婆子也不怕了,她看得出来这丫头不简单,那楚氏外强中干,若不是仗着她儿子是个官,她什么也不是。 阿生把酒都分到碗里,他和墨温宁的也倒上了。 “楚氏的女儿楚映雪今日大婚,高嫁陈知府,可喜可贺,这是喜酒。我听说大家即将各奔东西,不如借着这杯喜酒讨个好彩头,日后定能鹏程万里,财源滚滚。”墨温宁端起碗,看着屋里每一个人。 王婆子最喜欢这种吉祥话,可是她不知墨温宁的路数,也不敢什么东西都往自己的肚子里灌。 她不喝,其他人也不敢喝。 温宁把一袋子碎银丢在桌子上,碎银撒出,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亮闪闪的。 王婆子动了心,跃跃欲试。 她已经被赶出来草堂,出去生活需要银两傍身,这段时间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恩客闹得,少赚了不少银钱。现在有这么多银子,够她在附近租下一处宅子了。 可看了看碗中的酒,还是有些犹豫。 楚氏笑眯眯的,眼底透出的光芒却是阴森森的,“喝吧,这位可是宝贤王府里的郡主,郡主请你们吃酒,那是多大的脸面啊!”她反倒劝起人来了,就是想让这些人都死在温宁手里,谁叫他们霸占了这座宅子,弄脏了这宅子。 死了,也活该。 阿生端起碗一饮而尽,咧嘴笑道:“果真是好酒!” 随后从钱袋子里取走一块碎银,在衣襟上擦了擦,仔细的揣进怀里。 王婆子有些急了,只见何若兰也喝下去了,还拿走了一块碎银。 香兰看何若兰都喝了,还怕什么,端起碗就要喝,谁知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直接抢走了她的酒碗。 香兰本想抢回来,可看着王婆子那刀子似的目光,只能在心中偷偷生着闷气。 王婆子喝光自己那一碗,又抢走香兰的酒,还有其他姑娘的酒,几碗下肚后,满面通红,人也飘忽忽的了。 “王婆子,你知道我身上的毒是谁下的吗?就是这位郡主!”楚氏指着温宁,她想要告诉所有人,这位郡主是个杀人凶手。 温宁当真觉得好笑,“楚老夫人,你还真是忘恩负义,若不是我,你现在还在牢里待着呢,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怎么还污蔑我?” 楚氏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如果没有那瓶不知名的东西,她还真说不准要在牢里待多久,可要她感谢墨温宁,做梦,死都不可能! 王婆子喝多了,嘿嘿的傻笑着,抱着那一袋子银子,磕磕绊绊的走到温宁面前,“她就胡说八道,这酒好喝得很,怎么可能有毒呢?郡主,还有酒吗?老婆子我还想喝。” 楚氏瞪着她,心中骂她喝死你个腌臜货,嘴上却说着,“你那么喜欢喝,我这一杯也给你了。” 王婆子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想拿走楚氏那一碗,身后温宁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楚老夫人那杯,你若喝了,就是得罪了陈知府。” 王婆子顿住了脚,摇摇头,“那不喝了,不喝了。” 阿生把王婆子丢了出去,银子撒的满地都是,她只顾着捡银子,生怕晚一会,被人抢走了。 温宁看着何若兰,这屋子里,只有她和阿生喝了酒…… 第七十七章 我要见陈女婿 可何若兰听了楚氏的话,脸上没有一点惊慌恐惧,反观香兰等人酒没喝,却吓得面如白纸,惴惴不安。 温宁问她,“你就不怕这酒里有毒吗?楚氏可是说本郡主要害死你们呢?” 何若兰嗤笑着,脸颊一动,水嫩得像块豆腐,也难怪楚慕白会为了她买了这座宅子,这等姿色,就是女人见了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声音娇柔嫋嫋,“谁会信这浑话,我们又没得罪过贵人,贵人也没理由要把我们都杀掉啊,这不过就是茗兰酒肆的夜茗香,二两银子一壶,如今很多世家公子们都喜欢喝。” 温宁叫她们进来,本着就是让他们给自己做个人证的。楚氏是楚慕白的母亲,楚慕白官职再低,也是朝廷命官,他的母亲可不比寻常家仆丫鬟,找个由头就可以随意处决的。 要想做得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就要给自己建立一些人证和物证。 到时候就算楚慕白和陈志远知道楚氏死于她手,也治不了她的罪。 何若兰的一番话,正合温宁心意。 楚氏把脸扭到里面,“就算没下毒,我也不喝!” 温宁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楚映雪嫁进陈府,是六台大轿从里衙大牢而出,喜服加身,沿街散花,也算是风光了,楚老夫人身为母亲,却连女儿的一口喜酒都不肯喝,是觉得女儿嫁得不够好吗?” 楚氏被戳中痛处,心中一急,连忙否认,“我没有!郡主休要欲加之罪!” “今日陈府宾客如云,红绸锦花异常喜庆,可见陈大人诚意满满,如若知道,楚老夫人竟是这般不肯赏脸,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墨温宁摇摇头,“或者说楚老夫人根本就没看上这门亲事啊?” 香兰嘴快,一听说陈府,插起话来,“小女子曾听说这陈大人的府宅富丽气派,堪比皇宫啊,一个妾有七八个丫鬟伺候着,出门都坐轿撵,护卫跟随。” 另一个姑娘羡慕起来,“哎呀我就没有这么好的命啊,要是能嫁进陈家,这哪怕是做个妾,也好过蜷缩在这青石街,每日只能伺候着别人。” 楚氏不免有些得意,下巴微抬,脸上挂着不屑的笑意,“就凭你们,破了瓜的身子也敢妄想嫁进陈府,也不知脏,真是不要脸!” 几位姑娘被骂得脸颊臊得很,香兰不敢得罪楚氏,推搡着她们几个离开了屋子。 温宁忽然笑了,“她们虽然不是完璧,但还有春兰,夏兰,秋兰和冬兰,各个貌美如花,色艺双绝,总有几个是讨大人喜欢的。” 温宁一句似玩笑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楚氏的脑袋一下子清明过来。 陈大人有权有势又有钱,老是老了点,但是功能齐全,楚氏嫌弃他老掉了牙,可这外面指不定有多少小浪蹄子巴巴的觊觎着,有人是不嫌弃的。 与其在这争执着一碗酒,不如赶紧想个办法搬进陈府去,有她在,才能帮自己的女儿镇住场子,赶走那些小妖精。 楚氏一脸肃然,“我要见陈女婿!”端起碗,一口气把酒喝了精光。 何若兰沉默不语,微垂着眼睑,心中暗笑这楚氏看着精于算计,实则也是个蠢货。墨温宁三言两语,她就掉进人家挖好的陷阱中了。 温宁拍拍手,看着自己那碗酒,“这酒的确不错,阿生给你了。” 阿生一听,喜不自胜,“多谢郡主。”端起碗一饮而尽,而后手腕一抬,喜滋滋的擦着嘴。 楚氏看着他手中的空碗,心中暗忖,这酒的确特别,她在时府做了三年的老夫人,都没喝到过这么醇香的酒,二两银子一壶,倒是算不上天价,但在酒界,这个价位也不低了。 这陈府还真是财大气粗。 等她搬进陈府以后,她要天天喝着这夜茗兰,让七八个丫鬟伺候着。 “门外有一辆马车,从这到陈府估计要四十文钱,你可以支付租金。”温宁打断她的白日梦。 那药伤得楚氏五脏有损,连带着腿脚虚软不利,所以一直卧在床上,吃喝拉撒都是何若兰照顾着。 温宁提议让楚氏坐着马车去,是希望在楚氏死前能见到自己的陈女婿,亲眼看见她寄予厚望的女儿由正妻贬为妾室,是何样子! 楚氏眼皮一挑,耷拉着脸皮,“什么马车,这么贵?四十文,抢钱啊!” 温宁知道她没银子,可她没有,何若兰有啊。 笑着说道:“那既然楚老夫人囊中羞涩,要不这样,阿生你去给楚老夫人弄根树枝来,让她拄着去陈府吧。” 那像什么样子啊! 当她是乞丐吗? 楚氏当时就炸了! “谁说我没银子。”楚氏瞅了瞅墨温宁,她被墨温宁赶出时家,还有楚慕白背着她去时府买丹片时的景象,突然闪现在脑海里,墨温宁做事决绝,对她们一点情面都不讲,她知晓自己是从墨温宁那一文碎银都要不出来的,只好将希望转嫁到何若兰身上。 谁让她是她儿子的女人,她儿子为了养她,花了那么多银子,让她孝敬自己几十文,那是看得起她。 何若兰可不傻,转身就走。 “你站住!”楚氏连忙叫住她。 何若兰皱眉,心里不高兴也不能把她得罪太深,但是银子,她是真没有,“楚老夫人,楚大人已经好些天没往家里送过银子了,家里都快要吃不上饭了,真是没银子给您雇马车。” 楚氏眼神一冷,怏怏不乐,“没有现银,我看你头上的那支钗总能值个百八十文,你把它给我就是了。” 何若兰回头瞪着她,“那是夫君赠给我的。” “还没嫁进门呢,就叫夫君,真不害臊。”楚氏本就瞧不上她,“小家子气,我去陈府是做什么去的,你看不出来吗?等我们楚家飞黄腾达了,第一个就弃了你!” 上一世,楚氏也是知晓何若兰有了楚慕白的骨肉,才转变对她的态度,那时有时家撑腰,何若兰自然愿意进府为妾。 而此时,楚家人被时家赶出来,要和她挤在这小院子生活,每日吃穿用度都成了问题,她哪还有心思将孩子的事情告诉楚氏。 何若兰死死的握着头上那根钗,眼泪滴落下来。 楚氏更是看不上她了,下了床,虚虚软软的走过来,抢钗子的时候倒是力气大得很。 第七十八章 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马车走到陈府街口,停了下来。 马夫往前张望着,“夫人,前面过不去了,陈大人家今日办喜事,门口的马车都停满了。” 楚氏撩开车帘一看,火气很大,“我付了钱,你要让我自己走过去吗?” 车夫也来了脾气,但一想着和气生财,忍着性子,“夫人,不是小人不想把您送到地方,您看,真是挤不过去了。” 楚氏望了望半条长街上的马车,又大又气派,不是达官就是显贵。眼中立刻充满了神彩,也懒得和一个车夫计较,“那你还我半只钗子,我自己走过去!” 车夫怔怔的看着她,被气笑了,“夫人,这钗子怎么砍成一半?” 楚氏不讲理来,“为何不能,你没给我送到地方,理应要给我退钱,我只要一半,已是很便宜你了。我告诉你,我可是这陈大人的母亲,你惹得我不痛快,我就让你在京都城里混不下去!要么你背我到陈府门口,要么你退给我一半的钱来。” 他说一句,这老婆子有十句等着。 而且句句刁钻刻薄。 车夫忍无可忍,“小人做的小本买卖,确实招惹不起官爷,但这天底下王法最大,小人守法经营,相信青天大老爷定会明察秋毫。夫人既然如此尊贵,那便让你府上的婆子护卫抬轿子接你就是了,何必势大压人欺负我一个小百姓!” 楚氏没想到一个小小拉车的也敢阴阳她,“你有胆量就在这里等着,看我是否是在吓唬你!” 楚氏下了车,虚弱无力的往陈府门前挪移着步子。 看着恢弘气派的高门大院,她是满脸笑意。 “滚滚滚!哪里来的叫花子,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真是给大人添晦气。”门房家丁扫了一眼楚氏,只见她身着锦缎,但是皱吧着厉害,还有一滩滩污渍,头发也略有些蓬乱,浑身上下也没个值钱的家当,就这么直愣愣的进府门。 还以为是从哪里逃荒来的疯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眉头一皱,一脚把她踹开。 楚氏向后仰去,踩空了石阶,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浑身上下全是土,看上去更加狼狈。 一旁的车夫坐在车上,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但他还要拉生意赚钱,没工夫看她在这发癫,赶着马车调头,吹起了小曲。 楚氏躺在大街上,痛得脸直抽抽,胸腔里一阵阵刺痛席卷全身,好一会才缓过来。揉着半边身子坐起,指着那些嘲笑她的家丁破口大骂。 里堂内,宾客听见府外的叫骂声,纷纷注目往外张望着。 楚慕白听出来这是楚氏的声音,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心里刚舒坦点的陈志远将酒盏往桌子上重重一落,刘忠哈着腰赶紧跑过来,“大人。” “这外头是怎么回事?何人如此大胆,敢冒充本官的母亲?反了天了?”陈志远本就窝火,听着这不知疲倦的叫骂声,更是气得要吐血。 刘忠一摆手,带着几名府兵疾步走出去。 楚慕白担心出人命,也坐不住了,“下官出去看看。” 看着楚慕白焦急不安的神色,陈志远已经猜出了一半,猛然烦躁起来。 楚慕白拦住了刘忠,先一步走到楚氏面前,若是以前他会哄着她,但今日他破天荒的朝她发了火,“你不好好在家里养兵,跑到这里做什么?” 楚氏愣了一下,但也没怪他,“我女儿嫁人,做了知府的夫人,我是她母亲,我不能来看看?” 楚慕白看着渐渐投过来异样目光的行人,皱起了眉,“您先回草堂,晚些时候我回去同你讲。” “我不!我要见我女婿,为何娶我女儿,一文聘金都没有?按照大宗礼俗,知府娶妻,那聘金至少要万两,布帛珍馐要排成长街的,可是我一抬都没收到,这不合规矩。白哥,你要替你妹妹把好关,可不能委屈了你妹妹,日后这些钱财说到底不还是你的吗?”楚氏望着他,见他有些不耐烦自己的苦口婆心,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母亲这可都是为你们着想。” 楚慕白的脸一会红一会青,精彩纷呈,极力控制着胸中涌动的怒火,压低着声音,“母亲,这件事有些复杂,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理。” 楚氏死死的抓住楚慕白的手,“不行!我今天见不到我的女婿,我就不走!” 刘忠给了楚慕白机会,见他这般没用,劝不住妹妹,管不住母亲,若再由着他们瞎胡闹,搞不好会连累自己被罚。 快步走下石阶,还算是和颜悦色,“您是楚大人的母亲?” 楚氏点点头,一见他乐呵呵的,自己也跟着笑了,“是我,您是?”楚氏一副看女婿的神态打量着他。 刘忠笑了笑,“小人是陈大人的管家,姓刘。” 楚氏笑容立即凉了三分,“既然你来了,就带我去见你家大人吧。” 刘忠也收起了三分笑意,原本是有些怀疑的,但现在他看明白了,这楚氏还真是上门讨要聘金的。 不过就是一个妾,还是坐过牢受过刑,得罪过宝贤王府,能让楚映雪留在府里做个妾,已是够抬举他们了,居然还敢恬不知耻的上门讨要聘金? 这楚家人的脑袋真说不上是用什么做的。 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狂妄,自大,贪婪,还愚不可及。 “楚大人,这本是您的家事,小人不该过问。但事关我们大人的声誉,小人也不得不说上几句了。”刘忠被墨温宁耍得团团转,本就憋气,正愁没地方撒,就有不怕死的送上门来了。 正好替大人敲打敲打,也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身份。 楚慕白低眉怂眼,知道今天把陈大人得罪惨了,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楚氏看他这般懦弱,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刘忠收起脸上的笑意,肃冷得让人心神不宁,“楚大人的妹妹楚姨娘已经入了我们陈府,事已成定局,按照大宗嫁娶律条,妾上不得正堂,无媒无聘。但我们老夫人也说了,大人喜欢,就做个贵妾。” 楚氏忽然扬起了手掌! 刘忠目光一凛。 只见那手掌骤然停在半空,被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死死的叩住。 刘忠本想给她留点脸面,不想把事情做绝,但是楚氏真是给脸不要脸,竟然还敢打他的脸。 他是什么人,跟着陈志远那么多年,手里的人命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岂会让她一个老刁妇打到自己。 第七十九章 楚氏死了 楚慕白没想到楚氏会突然动手,好在被刘忠及时拦下来了,不然这事闹大,更难挽回。 “啪!” 一个沉闷的巴掌声在楚氏耳畔炸响。 若不是楚慕白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她就扑倒在地了。 楚慕白怔住,他没想到刘忠反手就给了他母亲来了一巴掌。 而且这巴掌力道极重! “你打我母亲?”楚慕白怒意迸发。 说到底刘忠也只是个奴仆,楚氏再穷酸卑微,那也是堂堂朝廷命官的母亲。 仆打主,就算是有陈志远撑腰,也不免会被人诟病。 他素来沉稳,单因楚氏要打他的脸,他便动怒还手给了楚氏一巴掌,这太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楚慕白一点防备都没有。 楚氏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胸口突然一阵翻涌,紧接着一口黑血喷吐了刘忠一身。 刘忠连忙往后退开,但还是沾染了血渍。 若不是碍于楚慕白懂得讨好他家大人,他真想一脚踹死这刁婆。 若是往日,楚慕白定然拿着帕子亲自给他擦,但此时,他心中甚是怨怼刘忠一点情面都不给自己留。 他冷冷的看着刘忠身上的血污,什么都不想做。 这几日,楚氏经常呕吐黑血,服下丹片痛感略有好转,心口也舒服,但是丹片不能去除体内的药效残留,呕血还是有的。 楚慕白并未过多在意。 “你竟然敢打我?你个贱奴!”楚氏的耳朵嗡嗡的,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质问的声音也变得异常的凌厉尖锐。 “我的耳朵……”楚氏心慌不安的望着楚慕白,她知道自己使出很大力气去喊,只有另一面的耳朵勉强听见若蚊蝇般的声响。 楚氏脸色惨白如纸,拍打着楚慕白,哭得分外痛心。 刘忠冷笑道:“小人不才,曾是从八品录世参军,至今仍享朝廷俸禄。不知小人这个身份可否够资格?” 楚慕白被问愣住了,呆若木鸡的望着刘忠那张得意的脸。 有官职加身,自然教训得了楚氏。 可是楚氏听不见,她只顾着作闹发脾气。 “我要见陈大人,我要见我的女儿!她不是妾,她那么有才情,那么讨人喜欢,怎么能给人家做妾呢?”楚氏嚎啕不休,吵得楚慕白脑仁疼。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楚慕白突然推开她,目呲欲裂的朝她吼起来。 楚氏耳朵聋了,但是眼睛没瞎,她看得出楚慕白很生气,他在朝他发脾气。 楚氏悲愤交加,口中又一股猩甜,一口紫红色的血喷出,随即浑身就像是有刀在割般的痛。 她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着,一张口,一口血就会喷出来。 十指僵直,形状怪异。 楚慕白有些怕了,他没想到会把楚氏气成这个样子,扶她坐起靠在自己身上,朝四周喊着,“快叫大夫!” 刘忠也有点慌了,他只想教训教训这刁妇,没想到这刁妇气性这么大。 今天可是大人大喜之日,宾客还未散去,街上又人来人往,这传言出去,岂不是给大人惹上大麻烦了。 如今之势,陈志远最是怕流言蜚语,一旦被言官参了本,陛下就会派人下来调查核实。这人若是御史台还好,若是那个大阎罗墨云稷,可就糟了。 莫说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还会因此被抄家,上了断头台。 刘忠越想越后怕,立即叫人过来,把楚氏先抬进府里去,总不能让人这么看着她死在陈府大门口。 楚慕白推开府兵,朝刘忠吼道:“滚开!” 刘忠知道他在气头上,也不硬逼他,蹲在他身侧,低声劝道:“府医现下被关在府里,先让府医瞧瞧,总好过错过最佳救治的时间。” 楚慕白红着眼,看着楚氏极度痛苦的表情,这才做了让步。 楚慕白和楚氏那几嗓子,里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大家知道这是出大事了,起身纷纷告辞。 有些笑话能看,若有了人命,那就要避嫌。 能来到陈府做客的,都是各路的人精。 陈志远的婚礼被搅和的乱七八糟,他的心情也变得糟烂透顶。 先是墨温宁,又出来了个姜环,这楚映雪刚闹腾完,又跳出来一个楚刁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志远一把掀翻桌子,将碎在地上的菜盘子狠狠地踹了几脚。 还是不解气。 “叫楚慕白给我滚过来!”陈志远抖着唇,浑身血脉喷张,气到发颤。 楚慕白不放心楚氏,但是陈志远的命令,他不敢也不能违抗。 楚慕白胸膛满是灼灼燃烧的怒火,但是碰撞到陈志远那双闪露凶光的眼睛,就觉得胆战心惊,这怒火也被莫名奇妙的压制下去了。 陈志远骂得他狗血淋头,楚慕白也不敢顶嘴,静默的承受着,到后面,他已经听不进去陈志远骂了他什么,整副表情一言难尽。 楚氏是半夜死的。 意志顽强,活活折腾了十几个时辰,临了也没能见上女儿一面,就连儿子也不在身边。 死不瞑目! 府医摇摇头,“楚氏之死多半是因为气郁于胸,加上之前在牢中伤了五脏六腑,这才……” 楚氏的死不吉利,又在陈府,楚慕白不敢明目张胆的发丧,又没钱买棺木,只在陈家要了一张草席,一裹了事。 楚慕白在西山埋好了楚氏,一直在坟前跪坐到天明。 刚回到府衙,头顶就被淋了乌鸦屎。 同僚都嘲笑他。 昨日之事,已经传开了,仿佛天底下都知道楚慕白献妹不成丢了人,还得罪了顶头上司。 何若兰等了一夜,不见他和楚氏回来,暗忖这楚氏莫不是真住进了陈府,又不敢去陈府门前打听,早早的来府衙门口等他。 正说话呢,陈志远的马车到了。 楚慕白知道陈志远好色,不是个好东西,连忙把何若兰推到石柱后面。 陈志远眼尖,虽没看清女子容貌,但见那腰身柔软如蛇,小腹隐隐生出一股热流。 昨夜他只顾着出气,把楚映雪抽打得满身是伤,直到胳膊酸了,才肯停手,看着她那张恶心的脸,也没了那方面的心思。 陈志远目光深深的盯着那柱子后面露出一截小莲足,忽然叫停了马车。 楚慕白心里咯噔一下。 周围声音渐弱,不安感油然而生。掌心已湿,耳边只剩下马足落地的声音和若有若无的叹息,让他感到焦虑不安。 良久,陈志远才收回目光。 “本官不管你们是怎么得罪了宝贤王府,今日都必须拿出诚意去登门谢罪。若是不能让和硕郡主满意,你也不必再回来上值了!” 第八十章 故意说给他听 说破了天,这一连串的闹剧都是因为楚家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既如此,就让他们自己抖落去。 陈志远进了府衙大门,何若兰才敢从柱子后面露出脸来,轻拍胸口,微蹙着眉,“吓死妾了。” 楚慕白长吁了一口气,何若兰却在他眼底看到了一瞬的狠意,心头顿时一惊。 “你刚才说老夫人她?”话才说一半,就被陈志远打断了,看着楚慕白乌青的眼底,她猜是出事了。 “母亲过世了。”楚慕白神色哀伤,眼睑略显浮肿,却不见泪痕。 何若兰握着帕子擦拭着眼角,心里骂着“老东西,死了还花掉她一只银钗!”一面又哀婉叹息,“昨日,郡主来府上看望老夫人,带了一壶喜酒,和老夫人一起庆贺楚姑娘高嫁,这怎么半天的功夫就出了这等祸事。” 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只因这楚氏嘴巴太招恨,整天骂骂咧咧,没惹她的,她也一起骂。青石街在她眼里,就没有一个好人,惹得街坊邻居都要打进家里了。 自己还怀着孕,都没个人伺候着,还要去伺候她吃喝拉撒,伺候不好又要挨顿骂。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老东西!何若兰早就在心里骂上几百遍:老不死的! 楚慕白只跟何若兰说过楚映雪出嫁的事,她一时没忍住说漏了嘴,楚氏骂了一早上,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 她怕楚慕白会怪她,索性借着墨温宁把这件事盖过。 楚慕白抓着她的肩膀,“你说什么?墨温宁来家里见过母亲,还带了一壶酒?” 何若兰懦懦的点了点头,“是茗兰酒坊的夜茗兰,妾也喝了。” 楚慕白手上的力度忽然加重,痛得何若兰娇嗯了一声,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没松手,语气很横,“你是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能随便吃喝外人送来的东西。” 何若兰笑了,缠着他的手臂安慰着,“夫君别紧张,郡主给满院子的人都分了酒,王妈妈喝得最多,那张脸都跟熟蟹似的,这酒没问题的!” 楚慕白还是有些怀疑,就算酒没问题,但依墨温宁的性子,她厌恶极了他们楚家,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来贺喜,楚映雪嫁人跟她和时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墨温宁还做了什么?”楚慕白目光幽冷,事关人命,若真是墨温宁做了什么惹人怀疑的事,他定要搜查取证,置她于死地。 何若兰摇摇头,“没做什么啊,郡主和善又出手阔绰,给了王妈妈点碎银,就走了。” “夫君莫不是怀疑老夫人的死跟郡主有关吧?”何若兰迅速捂住嘴,四下里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听见,这才敢压低声继续说着,“可陈大人还要夫君去王府给郡主赔不是呢?” “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去吧!还有最近少出门,招蜂引蝶!”楚慕白冷冷的说了一句就奔着宝贤王府方向走去。 何若兰胯下脸来,她还想管他要点银子花,结果还碰了一鼻子灰。 …… 昨日,温宁回府后,远远的就听见宝贤王的笑声。 太妃也乐乐呵呵的,“这里面可有温宁这丫头一半的功劳,你做父亲的别光顾着自己开心。” 毓紫正好端着果子进来,看见她,福身见礼,“郡主您回来了。” “嗯,什么喜事,这么高兴。”温宁笑着问道。 不用毓紫回答,太妃听到温宁的声音,忙唤她快进来。 温宁给太妃和宝贤王问了安,太妃伸手招呼着她,温宁乖巧的去她身旁坐下,任由着她握着自己的手。 “好孩子,你父王得到了陛下的夸奖,还在宫里用了午膳才回来。”太妃保养得好,这一开怀,人也显得更精神更年轻了。 宝贤王想起这几日府里的鸡飞蛋打,多少是迁怒于她的,脸上的笑意在她进屋那一刻,立时减去几分,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玉帘挑起,战玉容端着一碟点心走进来。 温宁起身行了万福礼,等她坐下,自己才回到一旁的座位上坐好。 点心是给太妃的,自然放在太妃身旁的茶案上。宝贤王尝一块不打紧,可是温宁如果还坐在太妃身旁就会显得没眼力劲。 太妃满意的看了一眼温宁,含笑让毓紫给温宁端过去,“祖母老了,这甜食沾不得,你替祖母尝尝。” 温宁莞尔一笑,一对小梨花窝可爱至极,浅浅的尝了一口,眨动着慧黠的星眸,笑成了月牙,“母妃手真巧,这金叶酥跟金香楼的一个味道!” 战玉容脸冷下来,但见太妃正看着自己,立刻抿嘴笑起来。 金叶酥是温宜最喜欢的一道点心,这个秘密只有温宁知道。 那时候时老爷刚过世,家里家外一大摊子的事都落在温宜身上,一边又要照顾温宁。铺子里的老人各奔前程,导致生意一落千丈,还要支付楚家一大笔扶持费。 账面上捉襟见肘好多年,等生意稍有起色,楚氏又跑来逼婚,巨大的婚礼支出,让时家险些负债。 原以为楚慕白入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想到,楚家这三只鬼,如同附骨之蛆,丝毫不体谅温宜的难处,只顾着伸手要钱,撑自己的脸面。 这一晃十余年,都没在买过这点心。 金叶酥里的馅料是金香楼老板娘的得意之作,也是这道点心的灵魂,不仅昂贵,有时候排队都买不到。 战玉容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哪里会做这些,只是为了讨好太妃和宝贤王,说是自己做的。 宝贤王放下点心,喝了口茶,眉开眼笑着。他是真的开心,心里暗忖陛下这是要重用他了。 温宁听着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复述着陛下同他说的话,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她这身体亏虚得很,光靠丹片维持着,不如睡眠养气神。 太妃瞧着温宁满面倦容,微微蹙着眉,柔声询问道,“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宝贤王正说的起兴,忽然被打断,神色有些不快,但一看温宁的脸色,确实不大好,想起她的身子本就比寻常人弱一些,也没说什么。 “祖母,是福依阁的床榻太舒服了,总忍不住惦记着,谁知竟然打起了哈欠,让祖母见笑了。”温宁笑盈盈的。 太妃被她逗得开怀笑起来,“你瞧瞧她这张小嘴呦!这么大了还贪床呢。” 战玉容迎合着太妃的心思,总要装装样子,只是这脸上好像打了浆糊,笑得干干巴巴的。 第八十一章 睡了三日 “既然累了,就去休息着,把身体养好。”宝贤王语气淡淡,但总算是说了一句关心她的话。 温宁起身,“是,父王。祖母,母妃,那阿宁先回去了。” “在自己家里不必拘着,你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太妃眉眼弯弯,甚是慈爱。 等温宁走后,战玉容忙问道:“王爷,可有向陛下提名,给来恩一个百花宴的名额?” 宝贤王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他刚得蒙陛下召见,就提要求像什么话! 他看着战玉容,愈发觉得她这个性子也得磨一磨。 太妃脸上的笑容淡了又淡,微垂着头,茶盖荡开茶汤中漂浮的一片叶。若无大事,她是不会参与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这战玉容只顾着自己的儿女,却置靖远的前途于不顾,实为不明智。 宝贤王目光里透着些许烦躁,“陛下虽然一改往日冷淡的态度,但到底说得最多,问得最多的都是关于墨温宁,对来恩和墨定勋是只字未提,我又怎好拉下这张脸主动去求!” 战玉容灰着脸,这笑是挤不出来了,索性也不装了。 转念想到墨温宁今日大闹喜堂,这死丫头胆子大的简直是不知死活,若不是她及时救场坐镇,还不知道要给王府惹出什么祸事。就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还以为会得到宝贤王的夸奖。 谁知…… 太妃笑了笑,“这孩子的性子倒是像你们的父皇,睚眦必报。” 这话是大不敬的,但是别人说不得,荣国王太妃却说得。 她是先皇再世时最宠爱的后妃,先皇临终遗诏里特意写道:“赐她言无罪。”就是知道她这性子,敢说也敢做。 宝贤王忍不住也笑了,“母妃,我看父皇才不这样,倒是更像您才是。” 母子二人你说我笑的,战玉容一脸尴尬。 少顷,宝贤王斜眸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许多,“这件事你办得很好。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如今我们荣辱与共,不能先自己分了心。” 战玉容怔愣了片刻,“王爷是在夸臣妾?” 宝贤王被问得一愣,“有何问题?” 有,那这夸奖可换得勋哥回来? 战玉容定睛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陈大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妃接过了话,“他不敢!他还得巴巴的过来哄着温宁。” 她是王府的定海神针,她的话,足以让全府上下都感到心安,包括战玉容。 但战玉容想不通,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墨云稷。”宝贤王的脸上出现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 今日进宫,他去谢恩,陛下提点过他,是墨指挥使为墨温宁请旨加封尊号,陛下有问过墨云稷与温宁的关系发展到什么地步,似乎还有意撮合他二人。 宝贤王不喜欢大阎罗,也不想给王府请尊大门神回来,当场就表明了态度。 陛下的心思,多少人都在暗中揣度,陈志远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他耳朵里了。 墨云稷是陛下亲自调教出来的一把刀,赐他皇姓,可着蛟龙暗纹图,尊荣等同半王,朝野上下何人不畏惧他,但又巴不得可以抱上此人的大腿。 墨温宁跟他扯上关系,不管关系亲疏,陛下是过问了的,那些巴结不上墨云稷的人,必然会把目标转移到墨温宁身上。 陈志远如果没傻到家,自然要哄着墨温宁。 那边,温宁回到福依阁,就让丫鬟们退下了。 拿出顾百里给她新研制的丹片,闻了闻,“不是说按照我的体质研制的吗,这味道也没什么变化啊。”倒出一颗尝了尝,入口即化,口感上倒是改进了不少。 躺在软软的床榻上,想着百花宴上或要遇到的人和事,眼皮子竟不知不觉打起架来。 等醒来时,已正午。 温宁揉着眼睛,望着透过窗棂射进来的明媚阳光,扭了扭腰和脖子,感觉浑身上下少有的舒坦,特别解乏。 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她揉着肚子,呢喃着,“不是刚吃过金叶酥吗,怎么又饿了?这丹片的作用好奇怪。” “流青。”温宁朝外房唤道。 两息的功夫,一个身穿丹青色菱锦碧罗的丫头脚步很轻,但是速度很快的走进来,福身问道:“郡主,您醒了?”又见她脸色好了很多,试探着问着:“主子可是饿了?” “你怎么知道?”温宁诧异的看着她。 流青笑了笑,很恭敬的解释着,“主子,您已经睡了三天了。” 三天? 这要跟寻常人,指定早饿醒了。 他们这位郡主还真不是寻常人。 温宁怔住片刻,那双星眸瞬间放大,闪耀着惊讶的光芒,根本无法理解“三天”这个词所带来的信息。 卧下的时候就是这个时辰,醒来依然是这个时辰,她还以为自己根本就没睡着,但又隐隐觉得睡了很久。 没想到竟然三天已过。 “百花宴还有几日?”温宁突然觉得脑子都不好使了。 流青轻声细语,“还有两日。” “那这几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温宁担心的其实是阿姐和姜环。 “却有一事。”流青看着墨温宁紧张的模样,连忙把话说清楚,“楚大人求见郡主,结果王爷连门都没让他进来,他便一直守在府门口,已经等了整整两日了。” “啊?”温宁又道:“那为何没有人叫我起来?” 丫鬟们不敢叫她,她能理解。 但是战玉容怎么可能装聋作哑,她的来恩尚未出嫁,这王府女儿家的名节对她来说,都要比命重要,怎么能任由着楚慕白站在府门口,一呆就是两日。 如此有辱家风,她也能忍得了?就不怕被人传出闲话,最后连累到来恩议亲吗? 流青微笑,把太妃的原话学了一遍:“太妃娘娘有话,尽管让郡主好好休息,谁也不许打扰,也不必管府外的事,天塌不下来。” 温宁莞尔一笑,难怪她会睡这么久,原来是有祖母在保驾护航。 慧黠的星眸一转,既然人都送上门来了,自然不能辜负了他的期待。 “帮我梳妆吧,再找一个擅长刀花的厨娘过来见我。” 府门外,楚慕白双目无光,头顶着烈日,早已是汗流浃背。守了两日,也饿了两日,身体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会倒下。 第八十二章 你真是个疯子 王府的大门只开了半扇。 门里面有家仆和丫鬟走来晃去,还有一股奇特的香味飘出,楚慕白忍不住走近瞧了瞧。 宝贤王吩咐过没有和硕郡主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放他进来。他还没靠近那扇门,就又被府丁毫不客气的拦下了。 心有怨气,却也不敢硬闯王府,往后侧方退了两步,刚好可以看清里面的状况。 这一看不要紧,顿觉一股怒气翻涌。 温宁着一身轻便的裙装,柔顺的长发仅一只青玉转丝金钗挽起,优雅的坐在太师椅上,一脸享受的品尝着鲜汤。 流青将最后一道菜碟上的扣碗取下,肉香扑鼻,催人食指大动。 他在王府门外等了她足足两日,滴水未进,早已饥肠辘辘。 可她却在这悠闲的享受着一桌子的美食! 楚慕白恨恨的瞪着她。 自从被赶出时家,他就没再吃过肉,本想借着楚映雪新婚,解个馋,还被墨温宁搅和个底朝天,肉没吃到,沾了一身膻。 他们一家三口死的死,不死也是被扒层皮。 这墨温宁简直就是他楚家的克星! 楚慕白双目微眯,拳头关节泛白。心里暗忖着,墨温宁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八成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麻痹他们,好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他们赶出时家。 不动声色的将计就计,杀冷香除掉李妈妈,破了他们的计策。还借着宝贤王府的威严令他母亲和妹妹遭受牢狱之灾,害他也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一切,一定都是墨温宁早有的预谋! 是他小瞧了她,才让她毁了楚映雪的婚礼,毁了他的计划。 楚慕白双拳紧握,越想越气。也不知时温宜那个贱人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跟墨温宁一唱一和让他身败名裂,杀他母亲,逼映雪成妾! 还有陈志远那个老东西,尸位素餐。还威胁他,给墨温宁这个小贱人道歉。 呸! 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等他爬上高位,就要了陈志远那条老命! 还有这对该死的姐妹! 楚慕白满目恼怒,正想赌气离开,只见流青把那道菜转过半圈,半对着他。 那道菜…… 不! 那哪里是菜,分明是颗人的头颅! 楚慕白双腿一软,险些无法支撑住身体。 但也不过是数息。 呆滞的双目变得猩红,心中的愤怒与震惊的情绪交缠,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让他彻底失了理智。 “母亲?!”他低吼着,人已经发了疯似的冲进来…… 温宁星眸微垂,眼底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握起一旁的匕首,在那“脸庞上”割下一大块皮肉,殷红的液体如瀑布般涌出。 楚慕白目呲欲裂,怒火中烧。尖声咆哮道:“墨温宁,我要杀了你!” 流青目光一凛,脚下一动,护在墨温宁身前。 王府的家仆大都是练家子,一把将楚慕白扣住,死死的按压在地上。犹如百斤巨石压背,让他无法挣脱。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楚慕白脸色铁青,目光如刀,恨不能化为实质,戳穿她的心脏,戳瞎她的眼,再把她身上的皮割成鱼鳞! 看着他愤怒的样子,温宁不禁嗤然冷笑,原来他也是会心痛的! 上一世,他宠妾灭妻,谋夺时家产业,残杀发妻,还把时温宜的头砍下,放在供桌上,说要为他未出世的妾生子祈福! 她跪地求他,求他们不要折辱姐姐,保全她的体面。可他笑得张狂无忌,还说能被当成供品,这是时温宜的福气! 这一世,他处心积虑谋夺时家产业,为保全自己的名声和仕途,大言不惭的让她去替楚映雪顶罪。温宜不从,他就心生歹意,挖坑蓄水,淹死发妻。 温宁还以为,楚慕白是个天生没长心的畜生。 时家扶持的是群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原来,他也会难过,也有心。 有心就有软肋! 流青退去一旁,露出身后的那道菜。 楚慕白愤怒扭曲的表情在重新看清那颗“头”后,如漏了气的鱼泡,浑身瘫软,因愤怒涨红的脸瞬间被灰白代替,如同死人。 他忘记了挣扎,家丁暂时松手,在他身旁垂手而立。 墨温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声音悠悠,“听说,楚大人是来给本郡主道歉的,可这般,喊打喊杀的又是为何?” 他目光怔怔的盯着那道菜,豆腐作脸,萝卜根须为发,刀花精湛,足以以假乱真。 “疯子!墨温宁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楚慕白低吼着。 正常人谁会在吃饭的时候,弄出一道“人头菜”在一旁摆着,她就不觉得恶心吗? 温宁一刀接着一刀的片下那张假脸,直到面目全非,露出里面的馅,这馅也很逼真,乍一看,像极了脑子里的那团白。 墨温宁拿着勺子舀出完整的馅放在盘子里,有丫鬟上前接过,递到楚慕白面前。 他的胃里顿时作呕,别开脸不敢多看一眼。甚至连嘴都不敢张开一点。 墨温宁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后,停了脚步,“既然楚大人说本郡主是疯子,那本郡主就做点更疯狂的事来吧。” 府丁按住他,箍住他的手臂。 楚慕白瞪圆了眼,不安的往后挪移着,“你要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明明是烈日炎炎的午后,阳光炽热,可他的后背已经冒起了冷汗。 墨温宁星眸变得冷戾,翻看着刀刃,“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难不成你还指望能在这世上安享到晚年吗?那道菜是为你准备的,希望它可以时刻提醒楚大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楚慕白挣扎而起,府丁手一抖,只听“咯嘣”一声!随即伴随一声瘆人的哀嚎声。 丫鬟顺势将那盘馅倒进他大张的嘴巴里,用馒头塞住他的口,生怕他吐出来,污了郡主的眼。 楚慕白的两个肩膀都被同时卸掉了,又被灌喂了让他作呕的东西,剧痛伴随着恶心瞬间席卷全身。 那该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苦若黄连,辛辣刺喉。他本能的想拿掉口中的馒头,偏偏胳膊抬不起来。 额头和脖子上青筋崩起,双目充满了血丝。这一刻,他真是有种生不如死。 楚慕白弓起了腰,哼哼啊啊的不知是痛的,还是苦的,或是恶心的。 但这都不重要,在他一条腿迈进王府大门的那一刻,是虐是杀,是黑是白,就是墨温宁说的算。 他看着墨温宁的脚在向他一步步走近,猛然抬头,便看见她手中紧握的刀。 在阳光的映射下,闪射着冰冷的寒光。 他仿佛看到了李妈妈被捅死的样子…… 第八十三章 哭着喊娘 “不,别杀我。” 他惊恐不安,心跳加速。但从墨温宁的眼中,他看到的只有浓浓的杀意,“你若杀了我,陛下,朝廷都不会放过你们宝贤王府的!” 他的嘴被馒头塞得满满的,也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人在极度恐惧下,逃跑是出于本能的。 可这是在宝贤王府,面前更有墨温宁。 跑?那是白日做梦! 忽然感到头顶一痛。 府丁薅住他凌乱的绾髻,朝他腿窝处狠狠一踹,楚慕白毫无防备,硬生生的跪在了地上,磕得膝盖生疼。 他的头发被人拽住,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望着她。 温宁笑眯眯着将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冰冷的刃光刺痛了他的眼,“跑什么?不是你说要向本郡主道歉认错的吗?任由打骂,只要郡主气可消?难道楚大人是故意欺骗宝贤王府吗?”墨温宁眼里的冷意迸发。 楚慕白说不出话来,急得摇头晃脑,唔唔的辩解着。 温宁恍然大悟,莞尔一笑,“嘴巴堵住了,说不了话?” 楚慕白嗯嗯的点头,身体摇晃牵动肩膀的患处,痛得脸皮直颤。 墨温宁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朝着他的嘴巴猛然刺了进去! 这一幕,发生的极其突然。就像刘忠扇楚氏那一巴掌,叫他措手不及。 丫鬟不曾见过这阵势,直接一声低呼瘫坐在地上,手捂着心口瑟瑟发抖。 流青是陈嬷嬷亲自调教出来的丫鬟,虽说没失态,但也被吓得不轻。 墨温宁看着瘦瘦弱弱,平时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但谁能想到她杀起人来就跟厨娘杀鸡一样稀松平常。他们看见她杀人时的狠厉,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决然,顿觉惊心慑魄,周身寒凉。 明明匕首刺进的是楚慕白的口,可他们却像是也被人扼住了喉,恐慌,惊惧席卷全身。 几名府丁互望一眼,瞳孔放大,他们这才知晓为何王爷会下令,不要招惹这位郡主。 这位主子,当真是招惹不得! 她握刀插进去那一刻,没有丝毫犹豫,精准狠一气呵成。哪里是一个深闺里的贵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多年的老杀手。 墨定勋受那点伤算什么,被赶去田庄又算什么,如果他亲眼所见刚才那一幕,估计会跪在地上哭着喊娘。 就连藏在暗处的棉雨,手上人命无数,也不免心中一惊。 楚慕白惊觉的看着口中的半截尖刀,双腿间不受控制的涌出一股温热。 眼角有泪滑下,浑身抖如筛糠,匕首插进口中那一刻,他喊了一声“娘”!直到没有感觉到疼痛,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墨温宁后退了几步,掩住口鼻,抬脚一踢,“我不过是帮你取出馒头,担心你贪食,撑破了肚子,你怎么还尿上了裤子。没羞!”她转身朝周围的人吩咐着:“不许你们把楚大人尿裤子的事说出去,听到没有?” 府丁、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 流青反应迅速,强作镇定,曲身拱手道:“奴婢遵命。” 楚慕白两眼翻白,真是要被气死了! 尿裤子非他能力所控,可偏偏从墨温宁口中说出来两次,生怕这满院子的奴才不知道,没看见似的。 她还是不是个女人,尿裤子这种事,也是女人家随便能宣之于口的吗? 对!她根本就不是个女人! 她就是一个来自地狱里的鬼厉! 楚慕白双眼凸起,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送客!”墨温宁玩厌了,淡淡的摆了摆手。 楚慕白躺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好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府丁很“礼貌”的请他出去,街上人来人往,围着楚慕白指指点点。 如今他这幅狼狈的模样,估计亲爹见了都认不出他来。 此时的楚慕白方找回一丝清醒,仰天骛的傻笑起来。 楚氏的尸体,是他亲手埋的,没有立碑,也没有坟头,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楚慕白上有官身,母亲过世却连一顶棺木都买不起,仅一张草席裹尸。 那么荫蔽的地方,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呢? 不过是他一时冲动,又着了她的道! 墨温宁算你厉害! 眼角的泪再一次滑落,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李嬷嬷脸色凝白,一直躲在石屏后面偷看,见温宁往福依阁方向走去,这才回去复命。 一路上,她这两条腿软麻无力,打着飘,时不时的还要往后面望几眼,生怕墨温宁会突然从什么地方跳出来。 终于回到齐月阁,不想王爷也在,正在看着战玉容被罚抄的《女范捷录》,战玉容的字娟秀,王爷是喜欢的。 见李嬷嬷回来了,却冷淡的放在一旁,盘着翠玉,脸色有些凝重。 战玉容偷偷的瞄了一眼王爷,这才对李嬷嬷问着,“楚大人走了?” 李嬷嬷“诶”了一声,脸色难看。 “说吧,你都看到了什么?”宝贤王冷冷的看着她。 李嬷嬷望了一眼战玉容,见她低眉顺目的模样,这才把和硕郡主在府门口搭食台,请楚慕白“吃餐”的事一五一十的讲述一遍。 战玉容握着帕子掩着朱唇,觉得好恶心,忍不住嘲讽几句,“果真是不入流的人家调教出来的,哪里有半点贵女的气度,真是给王府丢脸。” 宝贤王神色肃冷,难得没有呵斥战玉容,转动翠玉的手指顿了一下,少顷说道:“再有两日就是百花节,让她来你这学学规矩吧!” 战玉容连忙起身,“是,臣妾一定会好好教她规矩的。” 温宁回到福依阁,整理着温宜送她的几大箱物件,那些礼物,她没送出去,也不想用这个办法养大那帮人的胃口。 当然,这些名录珍宝,虽是稀缺难得之物,但或许在宝贤王府贵人们眼中,也是不屑的吧。 她又怎能让别人作贱了姐姐的一份真心。 这些东西对了账入库,已是傍晚。 墨温宁戏耍楚慕白的事,阖府上下无人不知,胆子大的奴仆扎堆在犄角旮旯里,拿这事当打牙祭的趣事。 可传来传去,全府上下竟都省了粮。 “嬷嬷,这是瑞云楼送回来的饭菜!” “嬷嬷,齐月阁的饭菜原封送回来了!” “嬷嬷,这是毓紫姑姑差人送回来的饭菜!” …… 后厨嬷嬷看着各院退回来的菜,唯独没有福依阁的! 第八十四章 崇拜的目光 温宁用过晚饭,便派流青去做件事。 流青眼中闪过一抹欣喜,她还以为自己要一辈子被新主子疏离了呢。 她是太妃赏赐给福依阁,伺候和硕郡主的大丫鬟。 也正因如此,温宁实不敢真心相托。母亲之死还没有其他线索,太妃认识九不泄,也不能说明她跟先王妃的死有关。 一切只是猜测,没有实据,但也不代表她们无辜。 在这个家里,她感受得到来自父王冷淡,继母的不善,兄妹之间的嫉恨。 唯有太妃,待她倒是极好,她也很珍惜。 但温宁早已不是初经风霜的冬日红梅,三言两语便被哄骗住的小女孩。她是经历过亲人背叛,死过一回的人。 孰真孰假,是亲是疏,日子稍微长一些,总会露出破绽。 对她好的人,她必结草衔环以报其恩。 对她心存歹意的人,她也绝不会有一丝的心慈。 流青懂得温宁的难处,所以对这位新主子,她敬之重之。主子交待的事,她也不会有丝毫的怠慢。 一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把府内外的传言向主子一一汇报。 楚慕白待在府门外两日,撵也不走。后来被王府的人抬到大街上,两腿间的裤子都湿透了,浑身一股子骚味,嘴巴里还插着一把尖刀,这来往的人看着免不了指指点点。 府内的下人们给他取了一个绰号:楚没脸。 和硕郡主收拾楚没脸的事,半日便被传的神乎其神。 府内。 “一刀刺进去,楚大人当场就翻白眼了!” “郡主那一刀,真是准度极高,刀尖刚刚好碰到嗓子眼,再多一分,他就是哑巴了,废人了!” “有人听到楚大人吓得直喊娘嘞,眼泪横流,咣咣的磕头求饶。” 府外。 “楚大人没了时家,那日子过得一个惨呦,连饭都吃不上啊!一见王府开席,两眼直冒光,跟那大红灯笼似的。和硕郡主心地善良,便在府门口临时搭了食台容他进府用餐,谁知楚大人见到肉就跟疯了一样,尿了裤子都不知,就管闷头吃肉。王府里的主子们担心他撑破肚皮,叫人拦着点,可这人饿红了眼,哪还顾这些,胳膊都拉扯脱臼了,还不忘再往口中塞个馒头。” “那把尖刀?那是楚大人吃红了眼,郡主救人。咔嚓!”那人面露凶意,声情并茂的描绘着,“一把将匕首插进他口中。” 温宁满意的笑了笑,不愧是陈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大丫鬟,果真会办事。 她们先一步引导舆论风向,楚慕白醒后,就只有认命吃瘪的份了。 流青望着墨温宁细腻姣白的笑脸,也跟着甜甜的笑起来。 …… 此时,王府的后厨,主厨一脸愁容,看着那些食盒正唉声叹气。 以往,主子没食欲,也会将饭菜赏给下人,总不会原封不动的拿回来。 今日这般,还是他第一次遇见。 一问各院的丫鬟,才知下午发生的事。 战王妃是一府主母,府上出了这等奇事,自然要第一时间禀报给她。 他去的时候,天空渐染夜色。 战玉容正在抄写《女范捷录》,一听说阖府上下都在疯传“郡主教训楚大人”的事,甚至还有人觉得“解恨”“精彩”“刺激”! 心里的怒火噌的窜出来。 李嬷嬷眼露精光,低声道:“娘娘,这或许是个机会。” 未出阁的贵女亲眼看着外男尿裤子,这是何等羞耻之事,脸皮薄的那都是会跳河自我了断的,偏偏这个墨温宁丝毫没有羞耻之心,毫不避讳的当众宣之于口。 下人们犯了府规,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位郡主言行无状,带坏了下人。 自从墨温宁回府,除了她在福依阁睡觉这三日,哪一时刻,王府里不是被她搅和得乌烟瘴气的。 战玉容早就想教训墨温宁,可她有太妃护着,宝贤王又只看众利益,母家一味的劝她忍耐,儿女又不争气。 她能指望上谁? 眼下,正是一个立威的好机会。 “把这些个枉口嚼舌之辈都给本王妃带过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觉得精彩刺激?” 王府规矩素来森严,传出这样的流言,战玉容身为主母不能坐视不理,惩治仆众,教引子女都是理所当然的。 太妃得知此事,早一步将她和宝贤王请到自己院中来。 战玉容脸色难看,觉得自己这主母的威严是被太妃压得死死的,竟连训斥下人,施正府规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宝贤王阴沉着脸,“母妃,温宁做得确实过分,丝毫没有王勋贵女的气度,这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实在是有辱门风,儿子已经让玉容教教她规矩,免得百花宴上出丑。” 太妃看着他,神色微怒,“外面都说什么了?府内你是主家,府外与你何干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自从先王妃过世,王府遭到打压,莫说是主子,就是他们这些下人们出去办个事都免不了被另眼相待。你身为主家,可知晓此事,知晓下人们的艰难?” 宝贤王自然不知,那段时日,他心情烦躁闭门不出,下人们的事自有王妃和管家处理。“就算下人们受了委屈,当场打回去就是了,我们就算被陛下冷落,失了权杖,但终究是亲王,何人敢如此放肆?” 太妃示意让人进来。 白管家走进来,先见了礼。和缓沉静的声音透着无奈,“起初,大家是会反抗的,但之后换来的是更加艰难的境地。皇商会暗中提前放卖的时间,把挑拣剩下的留给我们,也会处处刁难,偏偏理由周全,让人无可反驳。家丁们出府办事,都要四五人结队而行,不然就会被莫名其妙的挨顿打,或被泼上一身脏水。府内下人的亲友家中也不同程度的受到滋扰,物价上涨,门前泼粪,拔掉地里的秧苗这些也是常有的。” 诸如此类的事,太多了。他们报过官,也找皇商理论过,但他们阳奉阴违。久而久之,大家自然也懒得争执了。 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宝贤王又怎会不懂。 主家没能力,下人们的腰板也硬不起来。 如今和硕郡主收拾楚大人的事情传的铺天盖地,虽说楚慕白不是皇商,也不是曾欺负过王府的那些拜高踩低的人,但是墨温宁手段狠辣,把楚慕白吓尿裤子的事是实打实的。 王府里有这么一个刁蛮厉害的郡主坐镇,看那些皇商谁还敢欺负他们。 白管家深知府规,也知道下人们多嘴是要挨板子受罚的,但是解气啊,多年的闷气就在那把刀插进楚慕白口中的那一刻,都被驱散了。 连他都觉得扬眉吐气,过瘾!刺激!爽! 提到和硕郡主,他的眼都亮了,那是崇拜的目光。 第八十五章 起不来 宝贤王默了,经历这么多事,家仆还能守在王府,不离不弃,这是多大的忠心啊! 他身为主家合该打赏的,又怎能下命令责罚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这规矩是不是也不必学了?”战玉容不满意的将脸别去一边。 她是看出来了,墨温宁做什么都是对的,不管她闹得有多过分,这在太妃眼中,就没有错的时候! 连带着那些支持墨温宁的家仆,明明做着触犯府规的事,却也都成了情有可原,甚至还要受此奖赏! 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宝贤王府是这番奖罚不明了! 她生的一双儿女,一个在田庄上受苦,一个还病着,太妃连问都不过问一句。 却对一个半路找回来的野孩子宠上加宠,太妃真是老糊涂了,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怎么就能亲近得起来? 反倒是她生的一双儿女,都是在太妃身边看着长大的孩子们,却变得如此疏冷。 她生的儿女那才是货真价实的墨氏子孙!墨靖远的亲生儿女! 太妃可倒好,反倒去宠爱一个野种!还认为野种才是王府的福星,一族的希望! 若日后,太妃得知自己宠爱的“孙女”竟是个假货,不知她会不会为今天的决断感到荒谬和可笑! 战玉容不屑的笑了笑,她突然有点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规矩还是要学的。”宝贤王发了话,太妃没再说什么。 宝贤王夫妇离去后,太妃无奈的摇摇头,“这个战玉容,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毓紫微微一笑,主家的事轮不到她一个丫鬟品头论足,她只管伺候好太妃起居就是了。 繁星初上,夜里起了凉风。 吹动着室内的烛火险些灭掉。 流青去关门窗,正巧看见李嬷嬷往这边走来。 “和硕郡主可是歇下了?”李嬷嬷目光往屋里头探了一眼。 流青眉头微蹙,身体一斜挡住她的视线。 温宁正在画东西,听见外面的说话声,淡淡的说道,“让她进来吧。” 李嬷嬷不着痕迹的瞪了流青一眼,不紧不慢的往屋里走去。 “老奴是来传王爷的旨意,请郡主明日鸡鸣时分,前往齐月阁学习皇室礼仪。”李嬷嬷福身道。 温宁换了一支笔,沾上水粉,在纸上勾画出细细的一条弧线,“太早了,起不来!” 李嬷嬷眨巴着老眼,眼角的皱纹都能挤死一只蚊子,“郡主,您是要去学规矩的,自然是要早起的。” “容本郡主想想。”温宁一边敷衍着,一边继续画着。 李嬷嬷眉头蹙起,这有什么可好考虑的,王妃教她宫中礼仪,那是为她好,她倒摆起架子来了。 王妃贵为一府主母,她合该叫一声母亲的,她到底懂不懂这长者令不可驳!这般没规矩,没教养,真是堪堪上不得台面。 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 可一想到她往楚大人口中捅刀子的样子,李嬷嬷不禁冷汗浃背,她只要是个不蠢的,就知道眼前这位野种,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让等,且就先等等吧。 流青将门窗都关好,回到距离温宁不远不近的地方垂首侍立着。 主子在画东西,没叫她近身伺候,她便不会主动靠近。 可李嬷嬷的好奇心重,巴巴的跳着脚,想看看郡主画的是什么。 温宁也没想背着她,只要她看了不怕做噩梦就好。 李嬷嬷万万没想到,这一等竟夜已深。 腰也酸了腿也麻了,还不见墨温宁回句话,实在等不下去了,轻声试探着问了一句,“郡主,您可想好了?” “起不来!”墨温宁神色淡漠,一门心思都在画上。 李嬷嬷差点没气个跟头,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三个字:起不来! 她还不如直接说:我不去! 流青抿着嘴,双肩轻轻抖动了几下,这才忍住笑。 这要是搁李嬷嬷往常的脾气,她早上前给温宁点颜色瞧瞧了,但现在不行了,眼前这个看着像只温顺的小羊羔,实则是只吃肉不吐骨头的狼,一看见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睛,她就忍不住心惊心慌。 勉强平和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劝道:“郡主,再有两日就是百花宴了,这是皇室极其重视的一次宴会,这皇宫规矩甚多,太晚了真的会学不完,王妃娘娘也是好心,怕郡主初次参加这样盛大的宴会,不小心再冲撞了主子们的忌讳。” 温宁放下了画笔,拿起画稿看了看,朱唇轻启,轻轻的吹了吹,然后转过来给她看,“李嬷嬷,喜欢吗?送你了!” 对于李嬷嬷一箩筐的话,她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见。 李嬷嬷眉头蹙得更深了,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看上一眼,结果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李嬷嬷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张画,看上像是一张造型奇特的面具,但是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凌厉如刀,杀意腾腾。 最吓人的地方是,面具在纸张上会一点点融化,殷红殷红,像血一样往下流淌着。 她想起了食台上那道“人头菜”,温宁割下那一块“脸皮”,也是这般往下流着血。 那画突然向她身上甩去,李嬷嬷本能一躲,可腿麻吃不劲,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李嬷嬷在府里跟随战王妃这么多年,都没学会这王府的礼仪和规矩,不如,今夜先在福依阁,温故一下吧。”温宁语气淡漠,却透着让人不敢置喙的威严。 流青拍了拍手,立时走进来两个丫鬟,架着李嬷嬷的两条胳膊往院子里拖。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郡主,老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您?您不能对老奴随意打骂啊?”李嬷嬷吓坏了,后悔为何就没多带几个人过来。 流青站在她面前,“李嬷嬷也是王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还不知道府里的规矩?主家不让看的,不看!主家不说的,不问!主家赏赐的,不辞!” 李嬷嬷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慌乱的摆着手,“老奴没看,什么也没看见。老奴也不说,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温宁从屋子里走出来,流青退去一旁,微微垂首。 “既然李嬷嬷知错能改,本郡主便不与你计较了。”温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张转悲为喜的老脸,又幽幽说道:“听闻百花宴上有一个很好玩的游戏,叫抢庄。” 李嬷嬷听着有些耳熟。 第八十六章 可不是君子所为 “在种满百花的园中放置七个不同的木桩,抢庄的人要单脚站立在桩子上,不可蹲下,也不可两只脚同时触碰木桩,更不可用手。这如何能站的稳呢?本郡主对此不甚了解,不如就请李嬷嬷亲自示范一下吧。” 李嬷嬷噗通一声跪下,“郡主,和硕郡主,老奴年纪大了,站不得了,头会晕……” “上桩!”流青一摆手,只见府丁抬着半人高,半掌粗的木桩走了过来。 李嬷嬷连连求饶,让她站桩,还不如让她学规矩了,这不是要她这条老命吗? 忽然,院落外的一根树枝上,颤动了几下,就像有猫儿在那短暂的停留过。 温宁一直感觉有人在暗处窥视自己,但她不确定对方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楚慕白、陈志远、战家,还有当年杀害先王妃的人,都是她的仇人,但能雇养得起武功如此高深的人绝非一般身份,或者是比她想象中更强大,更可怕的存在。 她曾用丹瓶试探过这只鬼,确认他触碰过丹瓶,但又原封不动还回来,想来那个人对她的起居日常比较关心,应该暂时还没有动杀她的心思。 这时,两个府丁一人举着一侧身体,就把李嬷嬷举到木桩子上。 木桩底端已经加固,但是半人多高的桩身,单腿踩到上面,本身就会降低人的平衡力。这原是前朝宫中传出来的法子,专门训练新妃用的。 她这还没站稳,府丁的手就已经撤走了。身体骤然失去支撑,人直接从上面坠落下来。 摔得七荤八素,痛得她直哎呦! 温宁淡淡的看着她,目光冰冷。 流青悄然低下头,温顺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藏匿的喜悦。 李嬷嬷摔的很重,半幅身子都在痛。 可这院子里的主子没说停,自然就不能停! 府丁们可不管她能不能受得了,难得有机会可以让她尝尝被人整的滋味,再次把她举到木桩上。 她倒也不蠢,摔一次长了教训,手臂平伸控制平衡,单脚立在上面比第一次稳当很多。 可这也维持不了多久。 一盏茶的时间还没到,李嬷嬷就受不住了。拉下老脸,“郡主,打狗也要看主人,老奴在王府侍奉主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这么折腾老奴啊!” “此言差矣!”温宁沉声开口,“我们都是为了王府,免得冲撞了贵人的忌讳,怎么能说是折腾呢?” 府丁不屑的扫了一眼李嬷嬷,平日里仗着自己是王妃身边的掌事嬷嬷,趾高气昂,收拾起人来比主家还狠,这府里品级低一些的家仆丫鬟都没少受她的气。 鸡鸣时分就叫人起来学规矩,这明摆着就是在折腾人玩!这个时辰除了厨娘要先起来准备食材,供主厨使用,其他下人都还没起呢,更别说是王妃了。 学什么规矩? 亏她说得出口! 这回栽倒更厉害的人手里,也是她活该,报应! 墨温宁打了一个哈欠,眸光慵懒的望了一眼夜空里的星辰,闪闪亮亮的,看来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天气好,她的心情也好。 “本郡主体弱,贪不得晚,李嬷嬷先示范着,本郡主得先去歇着了。要不明日起不来,可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李嬷嬷直接从桩子上摔下来,也顾不上身上摔得疼痛,一骨碌跪下,“郡主饶命,老奴知道错了,郡主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温宁看着她砰砰的磕着头,莞尔一笑,“那依李嬷嬷之见,本郡主什么时辰去学皇室礼仪才算合适啊?” 李嬷嬷一愣,抬头望着她,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说错话再被罚,“郡主睡醒之后,用过膳,才算合适?” 墨温宁看着她好一会,才心满意得的嗯了一声。 李嬷嬷一股酸直冲鼻尖,头沉在地面上。 自从她被战玉容升为大嬷嬷,都是她给别人气受,何时再受过这种委屈。 李嬷嬷回了齐月阁,看着昏暗寂静的院子,就连王妃房前守夜的丫鬟都倚在游廊下睡着了,心里说不出的空落落,一声没吭的回了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睡不着,有的人却睡得香甜! 夜风撩撩,树叶透过月光透射在地面的影子,微微晃动着,忽然一团黑盖过树影,直奔温宁的榻上而来。 以为是梦中摸到了青蛙,厌恶的一甩。 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谁?”温宁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借着月光透过朱窗投进来的昏暗光线,勉强看清那是个人。 还是个男人。 温宁握住袖箭,蓄势待发。见他不躲不闪,用脚踹了踹,没有反应,这才敢试探着凑近。 “再看一会,人就要死了!”那男子发出低沉的声音,很轻很弱。 但还是把温宁吓了一跳! 月寻? 原来是讨债的来了! 好在她及时认出了那副面具,没喊出声。 不然惊扰到其他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月公子,大半夜私闯女子深闺,可不是君子所为!”温宁往床里面靠了靠。 月寻发出略有些重的气息,“命都要没了,还守着虚名有何用。” “你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温宁从他身上翻越下床,抓起外褂穿好。 却不见他的回答,拨亮烛火一看,月寻脸色苍白,双唇发黑,肩膀上的伤还在往外渗着血。 她不敢叫醒流青,也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先喂他含下一片护心丹片,找来剪刀将他身上的衣物剪开,露出伤口。 是箭伤! 伤口发黑,还有些破碎,显然是他发现箭支有毒,自行把箭头拔了出去。 这伤,她治不了。 必须去请顾百里帮忙。 可是夜深人静,她只要稍有动静,就会被人发现,要想做到人不知鬼不觉,根本不可能。 顾家对她有恩,她不能不顾他们安危,把祸事带给无辜的人。 也不知道这家伙招惹的是什么人,出手这么毒。以他的功夫,还有力气翻墙入室,爬上女子的床,应该也没那么快就死了。 不过,如果他死了…… 温宁慧黠的眸子一转,莞尔道:“如果你死了,我们之间的债是不是就算一笔勾销了?” 第八十七章 替你烤了吃了 她不喜欢丫鬟守夜,就让她们回自己房间睡觉去,所以,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流青的房间就在隔壁的厢房,离得很近。她这边若是有大一点的动静,流青是会听见的。 温宁走回床边,抓住月寻的一只脚踝往床下拽,“我已经给了你很宝贵很宝贵的护命神药,千金难求,价值无可估量,就当是我还了你一条命。” 月寻被她拽到地上,头重重的磕了一下,另一条腿刮到一旁的花架。 她眼疾手快扶住要倒的花架,紧张的往外望了一眼,没见什么人影,这才轻出一口气,朝他腿上踢了一脚,“你轻着点,被人发现,就糟了!” 月寻这个人身材好,功夫好,还有生意头脑,就是心眼不太好! 她不过就是想借尸虫母救个人,既帮他喂了虫子,又给了那么多银票,他也不亏,可偏偏喜欢拿大饿狼试探她。那天,她的小命差点就交待在那了。 如今,他受这么重的伤,还敢跑到她的福依阁来,是他原不知这里住着一个她?还是他明明知道这是墨温宁的地盘,特意赶来送死呢? 只要一想到那几头狼,温宁的心就忍不住突突的跳起来。 气的! 她继续往外拖拽着,嘴巴里嘀嘀咕咕的着,“日后你若命大,也别来找我了。若是个短命的,你就做鬼去找杀你的人报仇。” 终于拖拽到房间门口,温宁直起腰歇口气。 这人看着不胖,怎么这么重? 又踢了他一脚,他还是没有反应。 温宁俯下身,定睛的看着那张面具。 面具做工精湛,材料特殊,如玉莹润,又似月华晶透,非常有收藏价值。估计拿到鬼市上,少说也能挣个百斗金。“你放心,你死了以后,酒肆我替你管着,你的手下,我也替你养着,哦,还有你那几只狼崽子,我就替你烤了吃了!” 温宁双手慢慢的伸过去,因为紧张一会松开一会又迅速紧握。 不是因为她害怕什么,而是激动! “去,都给我搜仔细些!找到刺客,禄北候重重有赏!” 院落外突然围过来很多人。 温宁的手一抖,眸光幽冷的望了一眼门外。 找刺客?都找到宝贤王府里来了,这分明就是冲着月寻来的。 原来这家伙得罪了朝廷的人,难怪会伤得这么重。 当今陛下,最重视的两名年轻的钦官,一个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墨云稷,另一个就是蔚老将军的独子蔚澜放,也就是禄北候。 月寻是商人,得罪了朝廷新贵禄北候,定然是要凶多吉少了。 她垂下眼,看着他。 既然这家伙注定难逃一劫,那这幅面具更不能便宜了旁人。 目光一凛,骛的伸手去掀面具。 忽然手腕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捉住,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温宁措手不及,本能的想打人,只见月寻猛然起身,另一只手快速的附在她的唇上。 “啪!” 几乎是同时,温宁的手落在冰冷的面具上。 他的眼森冷,透着张狂的危险气息,就像那头饿极了的狼,死死的盯着她。 温宁尴尬的傻傻的笑了笑,却见那副面具在缓缓的变着颜色。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月寻饱含怒意,语气冷得让人心头发慌。 正常女子若是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大喊大叫,可墨温宁却是一巴掌扇过来! 下手还那么重,隔着面具,他都感到了痛。 她就这么喜欢动手打人吗? 流青听见外头的动静,匆匆跑出来,此时脚步声已经近了。 月寻翻身而起,动作极快。 就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他握住她的手腕反制,一支待发的袖箭抵在了温宁的脖子上。 “别出声,否则我立刻杀了你!”月寻低头附在温宁的耳畔,低声说道。 流青进门后,直奔床榻跑去,却不见郡主,鞋子和外褂也不见了,急得眼睛一红,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榻上留下的痕迹,手指抿了一下,鼻下一闻,脸色唰的一下白了,“是血”! 她以为是墨温宁受了伤,外面官兵要抓的刺客也是墨温宁,赶紧用帕子把室内的血迹清理干净,然后背过身去,把帕子藏在肚兜里。 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双郡主的鞋子放在床尾,放下所有的帷幔,最后钻进被子里。 温宁被月寻挟持着躲在门后的角落暗处,恰好可以看到床榻的位置。她一直因为流青是王府的丫鬟,又是陈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心思自然会向着旧主,所以对她一直疏冷。 没想到,危急时刻,本可以装作一无所知,保全自己,居然会为了她这个新主,冒险遮掩。 温宁的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月寻有丹片护着心脉,再加他身体底子好,现在气息已经趋于平稳。 但以他的伤势,想从文武双全的禄北候手上全身而退,绝无可能。 或云和棉雨,也不知道是否全身而退? 月寻盯着墨温宁长而繁的睫毛,心中暗忖,挟持郡主,宝贤王绝不会坐以待毙。 月寻腾出一只手,拿走了她身上的丹瓶,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温宁轻笑,“那个一直像鬼一样窥伺我的,是你的人吧!” 月寻寒眸一凝,“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流青又担心被人发现自己躲在床上冒充郡主,就把头猫在被子里,所以他们说的话,她并未听见。 温宁转身,月寻手中的半截袖箭直接插进了她的脖子。 但她也只是眉头蹙了一下,忍着痛毫不犹豫的转过身,直面他的眼。 “你还真是不要命!”月寻眸光幽冷。 他身边的四大死侍都是不怕死的,但他们都是经过很长时间的非人训练。像墨温宁这般,一个长在深闺之中,常年缠绵病榻的软弱女子,敢以死来为自己谋夺一线生机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狼场中,人市上,闺房内。 她都在用命去搏,无所顾忌。 坚毅,决绝,狠辣。 她的确是天生做暗探的料子! 可惜,他是贼,她是亲王之女,注定是对立的! 墨温宁淡淡一笑,“是啊!我连死都不怕,还怕救一个人吗?” 在他拿走那瓶丹片的时候,她就看出了月寻的杀心。 与其被动接受宰杀,不如主动出击。 月寻的面具像冰一样白,满目狐疑之色,“你刚才可是巴不得我死了,好占了我的酒馆,夺了我的仆人,吃了我的野狼?” 第八十八章 我不做丫鬟 “如果月公子不知道护心丹片的药效神奇,想必也不会来我这吧!明人不说暗话,官兵现在就外面,只要在王府找到你,不管是我检举的你,还是奉上你的尸体,王府都会惹上嫌疑。” 脖子上有温热的血流出。 可是她并没生出退缩之意。 忍着脖子上的痛,倔强的抬起头,“你的伤,我治不了,只有把你送出王府,找到接应你的人,或许救治及时,你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她不安的望了一眼门外,“我们没有时间了!” 外面的官兵已经包围了福依阁,再这般理论下去,大家谁都跑不了。 她若真想落井下石,何必给他服下丹片,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月寻是个聪明人,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看着她那双像星子一样闪亮的眼睛,干净纯粹。 他迟疑了一下,拔出了袖箭。 月寻出手很有分寸,刺的深,但是避开要害,她没有生命危险,将养几日便好。 “你打算如何救我?”月寻问她。 温宁叹着气,“本来办法有很多,但是被你浪费掉太多时间。现在官兵已经堵上门口了,送你离府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剩下一个,做我的丫鬟!”温宁目光坚定,脸色肃然。 月寻眉眼之间瞬间布满戾气,几乎是咬牙切齿,“还怨我了?” 是她一直在唧唧歪歪,把他往门外拖拽,是她在浪费的时间,她若早一步说清楚,他岂有不配合之理。 做丫鬟? 不行! “换一个!” 月寻眉头一皱,即便是有面具遮挡,也难以隐藏住他此时的怒意。 温宁懒得理他,直接把他往里室的妆奁上拽去。 “我说换一个!”月寻有些暴躁,声音也大了点。 流青听见有男子的声音,眼睛瞪得大大的,偷偷的转过身,掀开被子一角,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瞧着。 是郡主! 她连忙从床上跑下来,想解释又怕郡主误会她,又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陌生男子,她一时间竟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月寻见到流青,手臂一扬。 温宁赶忙撞了他一下,暗器贴着流青的耳朵飞了出去。 “她不会出卖你!”温宁死死的抱着他的胳膊,生怕他再出手伤人。 流青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点头,“刺客,我不会出卖你的!” 月寻……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流青连忙摆手,“我我听郡主的话,死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温宁朝他郑重的点点头。 可是变成女人,还是丫鬟,他做不到。 “我不做丫鬟!”月寻甩开她,脸别去一旁。 温宁也来了脾气,“既然入了王府,就该明白客随主便,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但是你别带上我们整个王府为你陪葬。” 月寻冷冷的扯了一下唇角,他知道温宁是个狠角色,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显然他已经成为了她的敌人。 但她向来是诡计多端,合该有其他的办法! 月寻冷笑,“要么换一个办法,要么就一起死好了。能拉上一个郡主,也不亏。” 温宁也笑了,“是吗?真要鱼死网破,我不过就是大仇未报,可公子你所图之事怕是输不起吧!” 院外,有人在砰砰的敲门。 “里面的人把门打开!”官兵喊着话。 齐弘文担心放跑刺客,向前一步,正要一脚踹开。 “齐大人,这里是和硕郡主的芳院,你这么带兵硬闯,不合适吧!”宝贤王苍劲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 齐弘文顿首,拱手道:“还请宝贤王见谅!刺客涉及重大案件,很有可能狗急跳墙,一旦误闯郡主芳院伤了郡主,末将也没办法向陛下交差。” 宝贤王不待见的看了他一眼,“若真有刺客,你一脚踹门,就不会逼得他狗急跳墙了吗?” 齐弘文一噎,宝贤王如今借着和硕郡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自然不敢得罪太狠。 但是他亲眼看见刺客逃进王府,这一路搜查下来,都没有任何踪迹,就剩下两位郡主的院子还未搜查过,他若因此放跑了刺客,那之前的努力就算废了。刺客狡猾,再想抓捕就更难了。 他的人伤亡惨重,能带来围捕的兵士本就不多,若不抓紧点,给了刺客可乘之机,他该如何向禄北候交代。 正巧,禄北候带着亲卫也过来了。 身旁跟着白管家。 禄北候给宝贤王问礼,宝贤王神色不悦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既然是郡主的芳院,自然不能莽撞,齐小将军也是担心郡主的安危,若有思虑不周之处,还请王爷见谅一二。”禄北候微微笑着,言辞恳切。 宝贤王脸色略有些好转,但一个小小的六品小将都敢在他的王府放肆,若今日轻易让步,来日这些人会更不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拜高踩低,向来是这些人一贯的作风。 “禄北候说的严重了,协助朝廷捉拿刺客,本王责无旁贷。但和硕郡主身子娇弱,你的人带兵横冲直撞,破门而入,这刺客到底在不在本王的府里,本王不清楚,但是若吓坏了郡主,太妃可受不了这个打击!” 齐小将军立功心切,听王爷这么一说,明显着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阻挠抓人,他更加笃定,刺客一定在这院中。 他走到蔚澜放身边悄声道:“侯爷,整座王府,就剩下两位郡主的芳院没搜查过了。末将敢保证刺客一定在某一座芳院之中。” 这时,搜查瑞云阁的士兵过来复命,“侯爷,瑞云阁里没发现刺客踪迹。” 齐弘文阴恻恻的笑了笑。 蔚澜放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望向宝贤王时,神色少了几分恭顺,多了几分冷厉,“王爷,既如此,本侯愿陪同王爷亲自搜查,可否?” 王府上养着一些会功夫的护院,并没有人来禀报府里闯进了刺客。所以,搜查,他并不担心。 搜便搜吧! 温宁听见院落外说话的声音,叫流青去把门打开。 蔚澜放担心齐弘文沉不住气,冲撞了郡主。就让他带人守在外面,自己带着亲卫随同宝贤王进去。 流青开完门回来站在温宁身侧,恭敬的向王爷行了礼,便垂着头,藏住自己忐忑不安的情绪。 室内光线幽暗,温宁站在层层纱幔之后,身形影影绰绰。 但蔚澜放同刺客交过手,一看便知刺客不是郡主,也不是那位开门的侍女。 但,郡主身旁的另一个人…… 第八十九章 挑战他的底线 他缓缓的移动步子走进内室,试图撩开那层层迷惑人的轻纱。 宝贤王叫住了他,“禄北侯,可有你要找的人?” 蔚澜放站在纱幔前,最终垂下了手,“王爷,不是下官有意要冒犯郡主,实乃刺客狡猾,下官不得不谨慎行事。” 宝贤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同意他们搜查福依阁,自然也会让他们搜个彻底,免得落下话柄。 但这终究是女子的闺房,又是在深夜,女儿家的名节会影响到王府未来的兴衰荣辱,不容忽视。 侧头看了一眼温宁,见她没有慌乱和抗拒,略一思量,这才吩咐着:“温宁,出来与禄北侯见一面吧!” 温宁声音轻柔温婉,让流青撩开了半侧的纱幔,却故意留下另一侧的。 蔚澜放初见她,淡妆娇面,恰似水中芙蓉。 细看来,眉若远山,星眸善睐,两颊梨花窝若隐若现,增了几分妩媚又不失俏皮。弱骨纤形般般入画,倒是让他想起了那句:雪肌仍是玉琅玕,骨香腰细更沈檀。 可他并不是个好色之徒,不会因为女子的美色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 “下官蔚澜放,见过和硕郡主。”他收起眼中欣赏的笑意,拱手作揖有礼有度。 温宁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却并未往外多走一步。 内室光线昏暗,撩起半侧纱幔,至少可以让人看得见角落里是否藏人。 “流青,打开所有柜门,方便禄北侯查看。” “是,郡主。” 蔚澜放微微一笑,并未反驳。 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若真有人藏在柜子里,她也不会这般主动,但万一呢! 只要有一点的可能性,他都不能放过。 陈直走进房中,神色微妙,沉声道:“侯爷,其他房间都搜查完了,没看见刺客,但在郡主的西窗外发现血迹。” 刺客从他手中逃脱后,蔚澜放放箭射中刺客的肩膀,那箭头淬了毒,伤口流出的血液必然成黑色。 而陈直发现的血迹恰好也是黑色。 这说明什么? 说明,刺客来过这里,而且很有可能还在和硕郡主的闺房内。 蔚澜放能想到的,宝贤王自然也能想到。 只见他脸色阴郁,狐疑的望着墨温宁。 他倒是希望墨温宁没见过刺客,刺客也不在福依阁。 否则,他这个亲王,就成了勾结刺客的嫌疑人! 陛下对他的态度刚有所好转,决不能坏在刺客身上。 蔚澜放:“请郡主撩开薄纱,容下官进去查看。” 温宁神色不悦,耍点女儿家的小脾气,“禄北候这是在怀疑本郡主闺中藏人?” 蔚澜放拱手道:“下官不敢妄猜,一切都要有真凭实据才是。”饶是这般说着,但他的眼却像鹰隼一样,死死的定睛着温宁身旁侍立的婢女。 婢女一直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根桩子,和流青的拘谨大不相同。 而且此人身形颇高,说是女子略有牵强,但若说是男子,倒是更为合适。 蔚澜放大步向前,骤然撩开了那层碍眼的绮云纱。 温宁猛地朝月寻的腿窝踹了一脚,冷声呵斥:“混账东西,见到禄北候居然不知见礼,王府的规矩都被吃进狗肚子里去了吗?” 月寻身上本就有伤,若不是护心丹片,他的气息早就暴露了,被墨温宁狠狠地踹了一脚,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转过头凶巴巴的瞪着她,却迎来一个更凶的目光。 他身体颀长,府内丫鬟们的衣服哪里有这般大的,是温宁用针线临时在里面补上一条,这才勉强看得过去。 若有纱幔遮掩,倒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端倪,但若是没了这层纱幔,想蒙混过关可就难了。 偏偏他还站的笔直,生怕别人看不出他身上的衣服不合身,短半截! 月寻垂下头,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他真是对这个女人太过心慈了,才让她敢如此肆无忌惮的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他的底线。 蔚澜放已经走了进来,宝贤王也是紧随其后。 流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膝盖紧贴着地面,双手无力地交叠在身体前方,好像要将自己完全融入那片土地之中。 月寻眸光一扫,看见流青整个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他有样学样。 恰恰藏住了自己的“缺点”。 蔚澜放骛然冷笑,和硕郡主教训下人,还真是会带夹枪带棒。明明训的是个木讷的下人,可入了他的耳,听上去更像是在指桑骂槐,意有所指他不懂尊卑,不知礼数冲撞了她! 这张嘴巧舌如簧,骂人都不带脏字。偏偏还让人无可反驳。 什么软弱可欺,养在深闺,不谙世事。 在他看来,那些都是胡扯。 刁蛮狠辣,机灵善思,谋如泉涌。 才是她的本性。 难怪,荣国王太妃会把她当成了宝,亲自去圣前为她请封。就连除了圣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大阎罗”墨云稷也为她请旨加赐封号。 和硕? 意为“一方”,素来只有陛下庶女才有此尊荣,如今却赏给了她,果真是寄予厚望啊! 但蔚澜放若是畏惧强权,胆小怕事,也不会成为御前钦官。 “郡主,可否请您的丫鬟抬起头来?”蔚澜放依旧言词客气,但是语气里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决。 “当然!”温宁淡淡的说着。 她知道蔚澜放这个人不好糊弄,早就有了准备。 流青得了郡主的命令,缓缓的抬起头。 蔚澜放只淡淡的看了一眼,便将目光重新落在那个丫鬟身上。 月寻心中暗暗叹气,但还是抬起了头。 只见一张肥胖的脸上,眼睛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线了。满脸红痘,有的还被抓烂,血脓累累。 蔚澜放扭过脸去,这女子的容貌当真是丑不忍睹,他真是有点看不下去了。 陈直没有跟上来,只看了个模糊,便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口鼻。 宝贤王眉头紧蹙,怒喝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王府的丫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尤其墨温宁身边的丫鬟都是从太妃身边调过来的,何时出了这么一个丑八怪! 月寻连忙把头垂下,垂得低低的。 温宁气不可耐,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死丫头贪嘴,偷吃合桃酥,发了敏。女儿正训斥她呢!” 蔚澜放迟疑片刻,有些不安心,强忍着恶心又仔细的端详了一下婢女,“郡主身边怎么会有长相如此特别之人?” 第九十章 她救了你的命 温宁尴尬的笑了笑,“她本来长得不丑,壮是壮了点,但是看着福态。这是发了敏才破了相,自然要丑些。哦,她身上也起了敏,禄北候若是还怀疑她,本郡主允侯爷可以亲自查看,只不过,女儿家名节很重要,希望侯爷日后可以善待她。” 说完,不等蔚澜放说话,便朝流青吩咐道:“去把偏室腾出来,请侯爷过去,好好的,仔细的查看。” 蔚澜放双目骛的睁得大大的,有些心跳加快,“不必了。” 他是来抓刺客的,刺客没找到,从王府里领一个其貌不扬的丫鬟回去算怎么回事? 再待下去,这位郡主指不定又提出什么可笑的要求出来。 既然该搜的地方都搜过了,没有找到刺客自然不便久留。 齐弘文见蔚澜放出来,急切的往后面望了望,欣喜的脸上瞬间凉了,“侯爷,刺客呢?” 蔚澜放没立即回应他,只是行色匆匆的走出院门,然后朝宝贤王拱手道:“王爷,今夜多有叨扰,还要多谢王爷和郡主谅解。” 宝贤王官方的笑了笑,“自然是公事要紧。那本王就不送了。” 蔚澜放微微颔首,“留步。” 齐弘文不肯善罢甘休,拦在蔚澜放身前,“侯爷,这刺客一定就在福依阁,请您相信末将!” 蔚澜放目光如刀,示意他稍安勿躁。 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 是他亲眼看见刺客逃进宝贤王府的,就在侯爷进去搜查的时候,他带人在福依阁院子四周仔仔细细的又查探一遍,发现了血迹和极其轻微的鞋痕。 他同刺客交过手,见识刺客轻功极好,那浅浅的半只鞋痕定是刺客翻墙而入时,不小心留下的。 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这刺客必然藏在福依阁里的某个角落。他想不明白,这么明显的证据,侯爷为何就没找到那刺客,难不成这郡主的屋子里有密室暗道不成? 刺客中了毒箭,他既然入了王府,断然没力气再逃出去了。除非有人接应,可这王府四周,早已经被侯爷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莫说是个人,就是一只苍蝇都很难飞出去。 如此,便是抓人的最佳时机。 “末将敢以性命担保,刺客定在院中。”齐弘文不死心,想唆使侯爷再重新搜查一次。 宝贤王还未走远,这里又是王府,蔚澜放不方便同他在这里争执,“我们出去再说。” 可齐弘文不依不饶,“侯爷!您在顾忌什么?我们埋伏了那么久,折损了那么多兄弟,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蔚澜放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是军令!”他怒然冷斥,“齐将军要违抗军令吗?” “不敢。”齐弘文蔫蔫的垂下头。 抓到刺客,大功一件,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可若是先违背了军令,便是死罪,即便抓到刺客,最多也只是死罪能饶,活罪难逃,他图什么? 违抗军令的大罪,他可受不起! 齐弘文不甘的瞪了一眼那扇缓缓合上的门,冷哼一声,转身跟在陈直身后忿忿不平的走了。 温宁让其他下人都回房里休息去了,闹腾这么久,她们都吓坏了。 流青趴在门板上,细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脚步声很远了,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喘匀,就看见郡主被贼人扼喉,抵在墙角上。 “你不要伤害郡主,是她救了你的命!”流青慌乱的跑过来,却见刺客突然用手指指向自己。 “闭嘴!”月寻呼吸有些急促,明明伤的极重,但是骇人的气势一点也不弱。 温宁身体亏损严重,月寻很清楚。但是他不会因她替自己隐瞒了身份,就放弃灭口的想法。 他冒险闯进王府,目的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为了得到护心丹片。如今丹片已经到手,温宁和流青这对主仆的命已经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温宁握着他冰冷的手,勉强的说着话,“别伤害无辜。流青不识你的身份,你戴着面具,日后也没有可能指认出你。” “将死之人,还有闲心去顾别人的死活?”月寻冷笑,“她可是太妃身边的丫鬟,你不是一直很排斥她们吗?” 温宁脸色被憋得涨红,艰难的解释着:“一码归一码!其实我对你而言还有利用价值,我想聪明如公子,应该能想到,蔚澜放的人并没有撤走。” 月寻寒眸冷凝,语气冰冷,“说下去!” “他们在窗外发现了血迹,仅凭这一点,他们就不会轻易放弃宝贤王府这处目标,禄北侯之所以会带人离开,不是心中无疑,恰恰相反,他是想验证刺客到底与宝贤王有没有关系。” 月寻松开她! 他了解蔚澜放的为人和行事风格,也知道蔚澜放的人会一直守在王府外围,直到他出现为止。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她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问题想得如此透彻,实属难得。 月寻突然改了主意,他不想杀她了,至少再让她多活几日。 他松开了手,看着温宁瘦小的身体顺着墙壁滑落,嗓子因肿胀疼痛而剧烈的咳嗽起来,随手朝她肩胛骨处的一个穴位点去。 温宁顿感酥麻,但是喉部的痛感很快消失了。 她抬头望着他,眸光清亮如星,无比真诚,“我可以帮你送信给你的人,告诉他们你还活着。” 月寻身上的毒已经蔓延到心口,因为有丹片护着心脉,毒才没有侵入心肺,可眼下他无法施展武功,等同废人。仅靠他一个人,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王府的,更别说避开蔚澜放的耳目。 他需要有人帮他传递消息,无疑温宁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月寻冷冷的看着她,她好像是他肚里的虫子,他的心思,竟也被她猜得透透的。 如果不是对立的两个身份,他一定会悉心培养她,助她报得大仇,也使她成为自己一把锋刃的快刀! 丹片也有凝血的功效,伤口没有经过伤药处理,也不会有血流出来。 但如果不做些处理,伤口很容易感染。 温宁让流青去打盆水来,自己去取了药箱过来。 很快,流青便回来了。 月寻接过流青递过来的斤帕擦掉了面具上的果浆,也净了手上的血污。 温宁看着他那双手,纤细如长笛,骨节分明,白皙的皮肤下,有着若有若无的青筋。 一个大男人手生得这么美,不知道面具下的脸是什么样子的? 看着看着出了神。 第九十一章 主子的心可真大 月寻被她那双炽热的眸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懊恼的将她的头扒拉去一旁,冷冰冰的问了一句,“有银针吗?” 温宁情绪不高的应了一句,“你要多粗?” 月寻面色阴沉,“扎不死人的那种。” 温宁很认真的想了想,“原本是有的,但是下午入了库,现在没有了。” 月寻…… 夜色渐敛。 流青偷偷的把血水倒去墙角下,抬头望了一眼天边,微光渐露,星辰隐去光辉,只剩下几颗还在顽强的闪烁着。 整整折腾了一夜,又困又乏,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郡主有话,让她关上大门,睡足了再说。可是主子房里还有一个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大刺客,她就是困死也不敢睡啊。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踏入,房间内寂静无声。 流青心里咯噔一下! 快步走进内室,只见郡主已然躺在榻上,呼吸均匀,睡颜恬静,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而雨窗下那张黄花梨木的妃榻上,刺客和衣而眠,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却也睡得沉稳。 流青心中不禁暗自咂舌,主子的心可真是宽如大海啊!竟能同一个凶神恶煞的刺客安然歇于闺房之中,这份胆识与胸襟,真非常人所能及。 …… 辰时。 战玉容正用着早膳,有丫鬟进来替李嬷嬷请假。说是李嬷嬷昨夜被郡主教训得厉害,牵动了积年的老腰伤,现如今在床上躺着,怕是要休养一两日。 李嬷嬷是战玉容抬进王府时就带在身边的老仆妇,与她的感情是很深厚的,但是王府有王府的规矩,身为主家,不能降低身份去下人房里看望奴仆,所以,只叫丫鬟去她的私库里取一些药材给李嬷嬷送去,算是全了主仆的情谊。 但是郡主苛待老奴的仇,她暗戳戳的记在心里。 李嬷嬷病倒了,战玉容也没再安排人去催促着温宁来学规矩。 昨夜闹刺客的事,搅得王府上下都不安宁,好在禄北候做事有分寸,不像那个齐弘文愣冲冲的,来恩和太妃也没受到惊吓。 但在王府中发现了血迹和鞋痕,这也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宝贤王一直心中不安,昨夜回到齐月阁,也不曾睡熟。 她亲手盛了一碗粥给他,劝道:“夫君若是放心不下,不妨叫温宁过来问话,这里没有外人,她也不必扯谎的。臣妾也认识府里的下人,定能一眼认出那丫鬟是否是府上的人。” 墨温宁行事乖张任性,不按常理出牌,宝贤王再顺从太妃的心意,也断然不会拿满府的性命和荣耀冒险。 尤其,墨温宁又不是在他身前看着长大的孩子,宝贤王骨子里对墨温宁是亲不起来的。 这个婢女若没有问题也就罢了,若是有问题,必须尽快处理掉!王府决不能与刺客扯上关系! 宝贤王打定主意,也不必叫人去传话,起身便往福依阁走去。 战玉容赶紧撂下碗筷,紧跟其后。 福依阁大门紧闭,丫鬟们睡得香甜,突然传来拍门声,都吓得一个激灵。 温宁嫌吵,把头蒙在被子里。 流青一听是王爷和王妃的声音,赶紧叫醒她,“郡主不好了,是王爷来了!” “他来做什么?”温宁翻了一个身,小山眉微微蹙起。 急促的拍门声,加上厉声的叱喝声。 温宁一下子精神了! 侧头看了一眼妃榻上的人,“坏了!”她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也顾不上穿鞋,光着脚跑了过去,探了一下鼻息,活着是活着,但气息沉重,显然病情加重了。 也顾不上男女大防,扯开他的衣衫,只见细密的黑纹已经铺满整个胸口。 “主子,他不会是要死了吧!”这主子的闺房死了一个男子可不吉利,再说,王爷和王妃已经在门口了,这么大一个活死人,叫她们往哪里藏啊!流青心急如焚,好像热锅上的蚂蚁,直为温宁发愁。 温宁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别慌别慌。”她明白流青此时的心情,如今她跟了自己,主子犯错,奴才也要跟着受罚的。伸手握住流青瑟瑟发抖的手臂,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劝自己,“去拿裹帘,越多越好,把他的头和身子都缠起来。剩下的,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主子自己都没有多大的把握可以蒙混过关的事,但是流青就觉得温宁是个异常可靠的人,她说话的份量如同太妃,让人心生踏实。 大约是亲眼看见温宁对付楚没脸时的狠辣,面对刺客时的冷静机敏吧! 包扎是王府丫鬟基本技能,有流青帮忙,很快就把月寻缠成了粽子,莫说是宝贤王,就是墨云稷那个大阎罗来了,也认不出来这是个男人! 温宁让丫鬟去开了门。 宝贤王怒不可揭,气恹恹的扫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丫鬟,这要是个男仆,他定要狠狠踹上两脚。 堂堂一个王爷,还在自己的家里,见个女儿还要敲这么久的门,传出去这还像话吗! “郡主呢?”战玉容满目肃冷,浑身散发着一府主母的威严。 温宁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走过来,懒懒的行了一个万福礼,“父王,母妃,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可用过早饭了?” 见她还知道关心自己,宝贤王这胸腔里的怒火方顺了一点,但还是冷着脸,指着妃榻上的人斥责道:“这个贪嘴的丫鬟怎么还睡在你房中?你是堂堂的和硕郡主,怎么能待下人如此没规没矩!” 温宁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垂眉顺目道:“父王教训的是,可这还不是为了防着昨夜之事再发生吗。禄北候心思多疑,说不定一两日后,婢女脸上的伤痊愈了,他又想来验证婢女是不是他要找的刺客,到时候这婢女要是跑了或者出了点什么差池,我们岂不是就解释不清了!” 宝贤王接过茶盏,一摸是冷的,气恹恹的放在桌子上,又教训起流青来,“你原是太妃身边的人,如今是福依阁的大丫鬟,理应帮衬着你的主子管理好其他下人,这下人们偷吃,东西倒是不贵,但是这么没规没矩的像什么话?” 流青噗通跪在地上,头深深的伏在地上,“奴婢知错了,奴婢一定谨记王爷的训诫,再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 宝贤王看着这对主仆,怎么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第九十二章 脉都没了 来时的路上,战玉容便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凭墨温宁这三寸不烂之舌,三言两语便能把有的说成没的,死的说成活的! 宝贤王又是个嘴笨的,不然怎么会因为一个妃位就被言官口诛笔伐到亲王的尊荣,如同断崖般一落千丈,俨然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 她走到那婢女身旁,细细的看了看,即便包裹得很厚实,可也看得出这婢女的身形大有问题。 她成正妃之后,就对府里的丫鬟来了一次大换血,那些个心思不安分的,长得太过寒碜的,手脚不利索的,干活不勤快的,统统赶出府去。 当时顾忌太妃身体不好,身边还是要有老人伺候着会好些,就请陈嬷嬷过来,亲自挑选了一些得力的丫鬟带回去。 陈嬷嬷看中几个小姑娘,觉得面善,年纪又小好调教,直接带走了。 太妃赏给温宁的几个丫鬟,包括流青,都是陈嬷嬷亲自调教出来的丫头。 当年这些孩子身高都差不多,即便后天有所差异,也绝不可能差出这么多! 这还把人包裹得这么严实,反而给人一种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墨温宁越是想藏着掖着的,她战玉容便偏要挑开,公之于众! “天这么热,把人缠裹成这样,只会加重病情,王爷,还是叫府医过来瞧瞧吧!” 宝贤王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战玉容,立即叫人去请府医。 流青偷偷的看了一眼温宁,只见她打着哈欠,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天知道她的心都快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刺客是中毒,是箭伤,府医一搭脉就会发现并非是发了敏,而且这男子和女子的脉象也不同。 这些根本就瞒不过府医! 郡主窝藏刺客的事一旦败露,那很可能就是杀身之祸啊! 流青掌心里都是汗。 墨温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是冷的,喝下去人也能精神点。 不多时,府医提着药箱过来了。 一见病人,顿时有些挠头,“缠裹成这样,是会捂死人的!” 赶紧找到裹帘头,把手腕处先露了出来。 府医手指刚搭上,脸色就变了,哆哆嗦嗦着,“王爷,王妃,这人已经死了!脉都没了!” “死了?” 流青交叠垂放在身前的手不禁一抖! 死了……那郡主和她岂不就成了杀人凶手。 战玉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宝贤王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毕竟昨夜人还活着,当时看着确实挺严重的,但见脸上的痘子也是上过药的,这才没多问。 如果他当时多留点心,叫府医过来瞧瞧,温宁也不会把人裹成粽子,也许就不会闹出了人命! 战玉容眼珠子一转,对宝贤王悄声问道:“这人怕不是被缠裹得太紧,活活勒死的吧?” 宝贤王虎目一瞪,战玉容悻悻的收回了目光,搅动着手里的帕子,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意。 根据她对宝贤王的了解,每当他眸中闪烁着不可遏制的火光时,这件事已深深触动了他的心弦。 果然! 宝贤王问向府医,“可能判断出死因?” 府医想了想,“那要撤去所有的裹帘,看看伤势才能定夺!” “那还等什么,流青你去弄一下。”宝贤王已经没有多大的耐心。大热天的,在郡主的闺房里还躺个死人,这是有多晦气。只想赶紧把此事料理清楚,他好安个心! 不然,连觉都睡不踏实。 流青脸色唰一下的白了。 不安的看着墨温宁,见她没发话,这颗心便提着! 战玉容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声音里压抑着不悦,“你一直看着郡主作甚?你是王府的丫鬟,怎么?现在连王爷的命令都敢不从了?” 流青双膝跪下,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王爷是主,奴婢是仆,奴婢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但奴婢被送来福依阁那日,太妃便有所交待,进了福依阁,日后和硕郡主便是奴婢的新主,听之从之,若有二心,决不轻饶。” 温宁神色微微动容,心底仿佛被一股温暖的阳光照进心里,暖意融融。 自古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一个人在人前卖弄伎俩算不得忠,但在无人之地依然能冒生死为主子去遮掩,足见她的忠心和勇气。 流青不确定郡主的心意,自然不敢去拆裹帘,只盼着多拖延一点时间,好让郡主去想对策。 一旦裹帘拆下,假丫鬟的真身份必然暴露人前,就算温宁贵为郡主,但是窝藏朝廷钦犯等同于死罪。 身为郡主的丫鬟,既是从谋,又能有何好下场。 流青是个聪明人,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所以她宁肯得罪一屋子的主子,也决不放弃这最后一点希望。 “放肆!”战玉容又气又急,从来没有一个奴婢敢像她这般,搬出太妃来出言顶撞她! 自从接回来这个假郡主,她就没过过一天消停舒心的日子。这也就罢了,现在连她的丫鬟也敢当众忤逆她? 这是想反了不成? 她是宝贤王妃,一府主母,可这威严一而再再而三被压制,如今连一个丫鬟都敢轻视她的权威?! 真当是她是好欺的! 宝贤王浓眉紧皱,心里自是怒不可揭。 但到底流青是听从太妃的指令,才忠于新主,这是无可厚非的,他就是心里面不爽,但身为一府之主,事要权衡。 不能因为一时解气,寒了忠仆的心。 战玉容威严扫地,又见夫君的默然,更是忍不下去,疾言厉色道:“不过是让你撤去裹帘,怎么就成了不忠心新主了?莫不是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温宁缓缓起身,笑意浅浅,似还带了未睡醒后的慵懒,“是我要给这丫鬟身上都裹上裹帘的,她发了敏,生了痘,奇痒难耐,脸和身上都被抓坏了。到底是女儿家,日后是要嫁人的,这毁了容貌可不就把一辈子的幸福搭进去了嘛。我也是惦念她是祖母给我的丫鬟,想对他们都好一点,流青只是奉命办事,谁知还因此事惹恼了您。温宁这就给您赔个不是。” 宝贤王定睛的看着墨温宁,落落大方,遇事沉稳不慌乱,却在气势上一点也不容小觑,真有皇勋贵女的气度。 能在短短几日,收服人心,也是手段了得。 她若是个男儿该多好,世袭传承也算是这一脉有个指望了! 第九十三章 活人见死脉 可惜了!她是个女儿身。 战玉容咬牙切齿,“王爷您听听,臣妾说一句,这丫头有十句等着你!一主一仆互相护着,臣妾反倒成了恶人了!” 她就没见过这种毫无避讳的女孩子,闺房内躺死人,还面不改色心不慌的,这若是换了旁人,想想都觉得瘆得慌! “这连死人都不怕,也不知道她还怕什么?”说起墨温宁,战玉容抱怨的话能说出一箩筐。 宝贤王安抚着战玉容,轻笑一下,“好了,你也莫要生气了。”转头又对温宁冷下了脸,“你母妃没有恶意,你也莫要多心。” 温宁扶起流青,不卑不亢的微微颔首,“那是自然。但不知父王一早便来福依阁是为何事?该不会也是怀疑女儿做了什么见得人的勾当,特意过来查探的吧?” 宝贤王被这话噎了一下,他倒是这个意思,但是被人直接戳穿,当众说出口,这脸面上怎么能挂得住。 半路寻回来的女儿,脾气秉性也不知是随了谁,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不怪战玉容说她,还真是无所顾忌! “是又如何?”战玉容冷冷的扯动了唇角,不屑的冷哼一声,“这昨夜闹了刺客,刺客虽不在府里,但偏偏是你院子里的下人发了敏破了相。今日你又把一个死人缠裹成这个样子,岂不惹人猜疑?你父王过来看一眼,也是为你担心,怕你少不更事被坏人利用!” 温宁忽然笑起来,坏人? 月寻是凶狠了点,但未必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真正的坏人是那些装的像个人,却又不干人事的人! 比如,楚家人,也比如战家! 温宁反唇相讥,“学医不精,不若不学,病人不死于病,反死于医!” 声音柔和,却字字铿锵。 府医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嘴角微微颤抖,“郡主您是指老朽医术不精,还诊断出错了不成?” 战玉容没想到温宁如此狂妄自大,一个黄毛丫头,自己都要病死了,还在这大言不惭的指责于大夫医术不精。 不禁冷笑连连,一副乐看笑话的姿态。 宝贤王最是生气的,这于大夫是他聘来府上的,现在竟被自己的女儿说是学医不精,这不也等于是骂他老眼昏花,用人不识吗? 当即怒颜斥责道:“住口!于大夫医术精湛,曾同本王城外赈灾时,救治过成百上千的伤民,是有功之人,你身为小辈不可无礼。” 是无礼吗? 若是事实呢? 温宁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面带讥讽的笑了笑,“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婢女明明还活着,可于大夫认为婢女已死,不是庸医是什么?” 于药年差点背过去气去,“简直是一派胡言!” 他不是王府的家仆,只是曾因一次机缘巧合给宝贤王治过病,得此赏识便聘在王府成了府医,他家室自由,在府外也是有宅子的。 墨温宁贵为郡主,而于药年是民,若不是被她这句“庸医”逼急了,他自然不敢言语造次的。 说他庸医,岂不是要害他晚节不保?! 那他怎么能干! 于药年脊背挺直,“郡主说老夫是庸医,可有证据?”双眼仿佛燃烧着怒火,紧紧地盯着前方,眼神中透露出不满与愤慨。 温宁眸光如炬,声音清晰而坚定,“活人见死脉,于大夫总该听说过吧!” 于药年身形一抖,目光游移不定,透着不安。 他从医数十年,医人无数,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 当年随同宝贤王安置城外的灾民,便遇到过这么一个人,当时差点因为脉象消失就把人当成尸体焚烧了,后来顾老发现那人尚有一丝微弱的息,喂他服下半片护心丹片,一炷香后,那人就睁开了眼睛。 说来那人也是命运多舛,瘟疫没要了他的命,差点死在一句话上。要不是顾老医术精湛,观察入微,一条人命就没了。 当时,他也是在场的。 汗颜,真是汗颜! 于药年的腰脊缓缓弯曲,双臂无力的垂下。 温宁淡淡的扫了一眼无知的战玉容,和若有所思的宝贤王,耐心的解释着,“有些人伤重,脉跳会一点点减弱,直到消失,整个过程所需时间并不相同,一盏茶,半炷香,甚至三五日也是有的。所以,脉跳不能作为判断人生死的唯一标准。” 宝贤王也想起了当年往事,确认温宁所说绝非信口开河。 于药年难以置信的审视着眼前这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语气里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沮丧,“郡主怎会知晓《脉论》?” “许是我常年体弱的缘故吧,对药理,脉论多了些了解,都说久病成医,或许也正因如此。”她说的轻松,好像知晓脉论,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可是学医是讲究天赋和后天的勤恳努力,哪是一句轻飘飘的久病成医就可以知晓这么多的。 于药年脸色因羞愧而涨红,拱手道:“王爷,鄙人才疏学浅,有违主家信任,这就自请离去,告辞!” 宝贤王微微垂下头,盘着掌中的两珠翠玉,对于于药年的妄断,他确实感到有些失望。 平日里,府里的贵人生了病,都是请宫中的太医前来诊治,只有小毛病和府中下人们才会找府医诊治。 这些年他疏于管家,府中大小事务都是战玉容和白管家在打理,他知晓府医能力有限,但没想到能力低得竟连一个生养在深闺里的女子都不如,这样的大夫留在府里做什么? 自请离去也好,全了彼此的脸面。 温宁目送于药年走出大门,直到身形消失在环廊下,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专业的人走了,剩下的就按照之前的计划见招拆招。 宝贤王换了一个姿势坐着,“这婢女终究是病重了,还是要再请一位大夫来看看才是。” “不急。”温宁从怀里掏出一个丹瓶,“女儿这里有顾老开的药,服下后便能醒过来。” 这丹瓶原被月寻抢了去,可谁让他虚呢,就在刚才给他上裹帘的时候,温宁又把它掉包回来了。 流青端来半盏水,把丹片放在水中化开,一点点喂月寻服下。 不消片刻,人悠悠转醒。 因身体被缠裹着,被限制了行动,只能转动着眼睛,听别人说着。 有宝贤王夫妇在,他就是懊恼被捆绑,也不能随意发脾气。 只能乖乖的扮演小婢女! “既然醒了,那便撤去这些裹帘吧!”宝贤王眉头蹙着,有这么多的布缠在上面,总让他觉得那里躺着一个死人。 宝贤王发了话,温宁不再反驳,她朝月寻狡黠的笑了下! 第九十四章 月寻做不来 流青动作轻柔,一层一层的将缠绕在他身上的裹帘慢慢除去。 战玉容见她慢条斯理的样子,愠怒的催促着,“你这要弄到什么时候?福依阁里其他的婢女呢?” 温宁微微一笑,“她们心软,怕碰疼了她,自然是下不去手。还是我来吧!” 流青躬身退去一旁。 这本不该郡主亲自动手,但事急从权,宝贤王暂时把规矩放在一旁。 温宁动作粗暴地撕扯着他身上的裹帘,仿佛每一丝布条都与她有着深仇大恨。扯不断的地方,她便操起剪刀,毫无预兆地在他身上飞来划去,剪刀的寒光在空气中闪烁,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布条在她的手中碎裂,飞舞,看得人惊心动魄。 若说这一刻,月寻不怕那是假的。 身上的裹帘不足以困住他的手脚,以他的功夫可以轻松爆碎这些缠累,但毒意一旦入了心肺,丹片也护不住他了。 他又惊又气,咬牙切齿,寒瞳溜圆。 看得战玉容都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心想这做墨温宁的丫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最起码胆子要够大! 温宁故意背对着宝贤王和战玉容,冲着月寻夸张的模仿“尖叫”两个字的口型。 可这种有失形象的事,月寻做不来! 他轻蔑地斜睨了温宁一眼,眼神中蕴含着冷漠和不屑。 温宁被他那小眼神气到想笑,不配合是吧!傲娇着是吧! 忽然!一只不安分的小手在他身上胡乱的地掐了两把,痛得他差一点叫出声来。 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眼神中透露出愤怒与凌厉。 温宁似乎也被他的眼神激怒了,更加肆无忌惮地挥舞着手中的剪刀。 月寻瞅准时机,突然一个侧身,灵巧地躲过了她的攻击,与此同时一个迅速的反击,一把抓住了温宁的手腕,用力一扭,将剪刀夺了过来,丢去一旁。 他贴近她的耳畔,冷冷的说道:“我警告你,再敢不老实,我就把你的脖子拧断!” 温宁突然反手环住他的腰,趁着撕扯裹帘的空隙,凑近他的脸,悄声道:“月公子越生气,这张脸便是越迷人。” 月寻不着痕迹的推开温宁,从妃榻上跌落在地,把脸埋在交叠的手臂上。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掩盖得极好。即便发生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也没有人看出端倪。 温宁缓缓起身,双眉一挑,眸光里是似笑非笑的挑衅,“看见你活蹦乱跳的,本郡主就放心了!”忽然转过身看向宝贤王,“父王,人没死,活的好好的。您看啊还想证明什么,也一起了吧!” 人没死,验证了于药年是庸医误诊。也证实了自己所言非虚,并不是一个做事没有章程,胡作非为之人。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婢女的身份,才是宝贤王夫妇最关心的事情。 即便墨温宁不说,宝贤王也不会轻易揭过去。 所以,还不如她坦荡点。 果不其然! 宝贤王双眉一挑,目光落在月寻身上,“把头抬起来!” 月寻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毫不畏惧地与宝贤王对视。 宝贤王不禁神色动容,王府里的下人是没这个胆子敢直视他的。 温宁甩了月寻一个耳光,但这一下是唬人的,并没有打痛月寻。嬉笑着解释道:“天明的时候发了热,估计是把耳朵烧坏了,生怕听不清父王的命令,所以才一直盯着您看。待她病好了,再好好立立规矩。” 宝贤王目光犀利,透着威严,他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之前,对于墨温宁的举止言行,他不予计较,是顾及太妃的庇护和陛下的亲封。 但是并不代表他允许墨温宁胡闹,拿全府上下的荣耀尊宠不当回事!如果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刺客,他绝不会姑息。 “把头上的裹帘摘掉!”宝贤王沉声道。 流青紧张的望着墨温宁,又担心被战王妃看出端倪,慌忙垂下了头。 此时,温宁的内心也是焦灼不安的。 昨夜,她打月寻那一巴掌的时候,面具变了颜色。她猜测这面具很可能会根据月寻的情绪做着变换,说不定里面还暗藏了机关。 所以她是有意在激怒他。 但这也只是猜测! 就好比一场豪赌,谁也不知道结果到底是怎样,却下注了自己全部的身家。 一旦猜错了,她赔上的将是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可她没有选择的机会! 在月寻出现在她床上的那一刻,她就被硬生生牵扯进来。被动的接受,主动的反抗!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本王不想重复第二遍!”宝贤王冲着月寻声色俱厉,已经没了耐心。 温宁垂下眼睑,忽然对流青吩咐道:“青石街上有一家茗兰酒肆,他家有一种酒叫夜茗兰,你去多买几壶回来,那酒烈,适合消杀。” 流青不懂温宁的意思,但还是照做了。 这一点并未引起宝贤王过多怀疑。 温宁回府前一直生活在商贾之家,平民多数都去青石街采购,她喜欢那的酒也不足为奇。 月寻眸光变得复杂,他猜不透温宁为何要选择夜茗兰,但他能确定的是这女人不做没用的功夫,这里面一定有其他的盘算。 他缓缓的抬起了手,将头上的裹帘一圈一圈的扯了下来。 就在那张脸即将要暴露于人前的时候,温宁朱唇微张,藏在袖子下面的拳头紧了又紧。 月寻淡然的看了一眼墨温宁,见她被忧虑与紧张缠绕,那番表情,竟不期然地为他心中的愤怒添上了一抹愉悦的释然。 随着他的手一抖,最后几圈的裹帘顺着脸颊滑落,只见一张四方大脸,轮廓分明,线条周正。 但这张脸…… 温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紧张而加速跳动的心在这一瞬间,好像卡了一下。 宝贤王对府中下人,尤其是丫鬟们的相貌不太熟悉,目光寻向战玉容。 战玉容堪堪的收回了目光,有些失望的嘲讽道:“凝兰,你这脸上的疹子倒是好的挺快的,也不知郡主给你用了什么神奇的妙药?” 月寻将头垂下,态度恭敬,却没有说话。 宝贤王多看了几眼这个婢女,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 既然确认是府里的丫鬟无疑,那刺客血迹和鞋痕的事,还得调查清楚,叮嘱道:“我再多安排一些人手保护宝颐园,规矩也先不急着学了,百花宴前,你就老实待在福依阁。” 温宁低眉顺目的应了一声,见他们起身要走,直接行了一个万福礼送客:“父王慢走。” 第九十五章 挟恩以报 烈日高悬,清晨里最后一缕清凉也被热浪吞噬殆尽。 送走了宝贤王,温宁转身将房门从里面反锁。 此时,月寻的面具已经恢复如初,他坐在妃榻上,手臂上青筋曲起,极力的克制着什么。 温宁给他倒了一杯冷水,“我这里没有解毒的药,你自己可以解毒吗?比如针刺之术?” 上次在酒肆,她与饿狼死战牵动心脉,命悬一线时有人为她施针。 她一直心存疑虑,是何人有如此高的医术,竟然比顾老还厉害!所以她再试探,看看那个人是不是月寻。 月寻却扣住她细嫩的脖子,将她的脸凑近自己,“听着,面具的秘密你要是说出去半个字,凡你所在意的人,我必杀尽,凡你所想得到的一切,我必毁之。”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威胁,带着不容忽视的寒意。 温宁自然不会说出去,但是被人威胁,不是掐脖子就是拿袖箭刺脖子的,这心里怎么能好受! 何况,她还救了他两次! 她倨傲的抬起头,毫无畏惧的对视那没有一丝温度的寒眸,“月寻你也给我听好了,救命之恩大于天,你要是再敢威胁我,我也向你保证,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成为我的奴!” “就凭你?”月寻嗤然冷笑,他就没见过这么狂妄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连自己的小命都被人攥在手里,竟敢说此大话,哪来的自信?! 温宁的手指一动,突然捅进他的伤口。 突如其来的痛迫使月寻的手不受控制的失去了力量,温宁懊恼的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一步,盯着他布满血丝的凤眸,冷冷的说道:“就凭你在乎的人比我多,你想要得到的,在你心里,也比我这条命重要的多!” 月寻忍着痛,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那双清亮如星子的眼睛,他知道墨温宁是个狠得下心做事的人,但是以她现在的能力,他不认为这女人能威胁到他。 或者说,整个大宗,也没有谁可以成为他真正的威胁。 他夜闯王府,取的是丹片,要的是祸水东引。从始至终,他的计划里都没有想过墨温宁会成为他的救命恩人。 他手指向她,“你是真心想救我,还是怕王府受牵连,与刺客扯上不明不白的关系,你心里清楚,不要挟恩以报。” 温宁眸光一转,悻悻的说道:“这也不冲突,要不是你闯进王府,也给不了我救你性命的机会,说到底,救命之恩是实打实的,堂堂的茗兰酒肆东家是想耍赖吗?” 月寻的呼吸有些发重,体内的毒已经蔓延到四肢,若再不解毒,就是吃掉一大把丹片,也无济于事了。 可此时,温宁反倒不急了,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慵懒的欣赏着他的自救。 月寻点了几处穴位,逼着毒血从体内流出一部分。他双唇干裂,发黑,连说话的力量似都要流失掉了,“我需要甘草、蛇心目、五毒根。” “库房有。”温宁漫不经心的说道。 月寻斜眸看着她,“所以呢,郡主是想让我去盗王府的库房吗?” “要么你叫我一声救命恩人,要么你现在告诉我这面具的机关在哪里?”温宁转过身,正八经的看着她,目光坚定。 月寻合上双眼,懒得理她。 温宁也靠在椅背上,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他不急,她更不急! 流青出府后,守在王府外的陈直立刻跟了上去。 流青是坐王府马车去的青石街,陈直一路尾随,亲眼看见她进了茗兰酒肆。 酒肆附近也有他们的人,便招呼过来一个生面孔,冒充酒客进去。 流青买完酒出了酒肆,遇上了陈直。 “和硕郡主也喜欢夜茗兰?”陈直打开酒塞,闻了闻,没见异常,这才还给了她。 流青福身见礼,“是买来做消杀用的。” 婢女发敏起的痘,虽不传染,但是燃酒消杀一下,是很多平民人家常做的事。 墨温宁来自商贾之家,有些平民习性不足为奇。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郡主还是懂享受的人。夜茗兰酒香奇特,燃烧过后空气中会存留一股淡淡的奇特香气,确实比一般的酒好闻许多。 只是这二两一壶,一口气买了十壶,全燃了用来消杀屋子,二十两啊! 这是他两个月的俸禄了。 陈青心中暗叹,真是财大气粗。 他们走后,掌柜进了酒肆暗室。 把流青和陈直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或云和棉雨。 “是主子给我们的消息吗?”棉雨也受了重伤,卧在榻上,脸色苍白。 从她苏醒过来,得知主子逃进了王府,她就一直在懊恼自己,如果不是她违抗主子的命令,贸然前去营救,此时她在王府里也能想到办法救出主子。 或云却没有她这么乐观,“主子受了箭伤,也不知道伤势如何,禄北候的人对宝贤王府严防死守,我们的人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到。这丫鬟来买酒未必就是主子的意思。” 月寻做事滴水不漏,他绝不会轻易暴露酒肆据点。又怎会让王府的丫鬟来买夜茗香,却一句话一个字都没留下。 掌柜神色肃冷,“没有消息也算是个好消息,起码,可以证明他们没有发现主子的身份。” 或云细细揣摩着流青的话,“丫鬟发疹,燃酒消杀,为何要选用夜茗兰?王府里难道连瓶烈酒都没有吗?” 青石街到王府,这距离可不近啊! 掌柜眼睛瞬间明亮,“这里面一定有所暗示。” 或云点点头,“和硕郡主知道主子是茗兰的东家,如果真的是郡主在向我们暗示,就说明主子和她在一起!” “猜来猜去的只会耽误救出主子的时机,我们乔装成送菜的菜农,遣进王府救出主子吧!”棉雨一想到主子受了箭伤,心里就焦急不安,她是一刻都不想等了,哪怕拼了自己这条命,也想让月寻尽快离开王府。 或云也想救出月寻,但是冲动只能坏事。 在没搞清主子的计划前,他不能让大家贸然行事。 掌柜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或许有一个人比我们更适合出现在王府!” 棉雨惊奇的望着他,“哎呀,范世叔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那个人就是时温宜。”范掌柜笑了笑。 或云了然,“她是和硕郡主的姐姐,与郡主感情最为亲厚,再过一日就是百花宴,她以阿姐的身份去看望郡主,为她添置一些用品,必定不会引起怀疑。” “届时我们就可以……”范掌柜目光炯炯,仿佛胜利在望。 殊不知,他家的主子马上就要死了! 第九十六章 刨个坑把自己埋好 日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温宁的身上,她侧身而卧,几缕发丝俏皮地贴在她那白皙如玉的脸颊边。 静谧的屋内能听见她温柔的呼吸声。 月寻缓缓睁开寒眸,侧头看向她,目光饱含怒意。 却见她睡容舒展明媚,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覆在眼睑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她平稳的呼吸,那阴影似有若无地晃动着。 她竟能在一个随时可取她性命的刺客身旁睡得这般安稳,月寻的唇角忽而牵起一抹笑意。 笑意淡淡,竟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盏冷水,只见他手指一动,水盏飞起,在半空中旋了个圈,最后不偏不倚地泼了她一脸。 温宁猛然坐起,冰凉的水顺着脸颊滑落。那舒展的小山眉骛的蹙起,眸光似有火苗烁烁,“你干什么?” 月寻唇角上的笑意浓了几分,但也不知是动用了功力还是毒意深入,咳嗽起来。 温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虽然懊恼他动不动就欺负自己,但也没想过让他死在自己的闺房里,起身道:“若等不到我回来,就先去院里的树根下,刨个坑把自己埋好。” 月寻看着她行轻若柳,身姿袅袅,想起了那幅画,画中女子的背影也是这般,只可惜……那人命太惨。 王府的府库,主家取用也是要登记入册的,最后由战玉容按了章才可以拿到东西。 像蛇心目、五毒根这样特殊的毒草,没有合适的理由,取用必然引起怀疑。 届时,少不了又是一番穷追不舍的盘问。 温宁借着查看自己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之名,由府库的周总管带进里库。 周总管是王府里的老人,也是太妃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在管理王府内最紧要的地方。 当年战玉容被扶正,府内下人大换血,就想过动掉周总管,但是太妃不允,这才让周总管留了下来。 王府里不缺用度,但是战玉容为了巩固王府在皇勋贵戚面前的尊荣富贵,花钱大手大脚,这些年也没少动用那些嫁妆。 太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那是因为先王妃没有遗孤。但现在不同了,郡主找回来了,先王妃的嫁妆交给墨温宁,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因为嫁妆一事,战玉容还哭闹了一场。 公中少了先王妃的嫁妆贴补,她的儿女嫁娶时所需聘礼和嫁妆就要少很多。偏偏宝贤王的一半月俸还要贴补给墨温宁,这偌大府中处处都需要银钱支出,少了嫁妆又没了一半的月俸,富裕的宝贤王府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连饭菜都要减掉一荤。 这让她这个当家主母怎么做啊? 拿自己的嫁妆出来充公中吗? 她不! 但因墨温宁是战家为了遮盖当年的一些真相,找来的孩子,这个秘密到死战玉容也不敢泄露出来。她闹得师出无名,最后只能硬生生的咽下这口气。 这件事被宝贤王压了下来,福依阁的人并不知晓。 自从提出将先王妃的嫁妆交由温宁,周总管就着手办理,缺失的部分都是从太妃私库里补足,目前才整理出来一半。 剩下的都存放在库房东侧。 温宁大致看了一下,府库整理的很细致,每一组架子上都有标码,方便查找取用。药材也有专门存放的地方,同金银器皿并不在一处。 “周总管,若是我想从嫁妆里取用东西,可需要什么手续?”温宁打量了一眼那满地堆放的大件木箱,那些都是尚未整理出来的。 “郡主说笑了,您拿自己的东西还需要什么手续啊,签个字就可以了。只是这东西没有整理完毕,暂时还无法交到您手上,如果您真的有东西需要急用,也可以先登记一下,也方便日后的销账。”周总管很客气,一说话就微笑着,让人如沐春风。 在嫁妆里,有很多珍贵草药。 温宁故作好奇的指着一味草药,问道:“这是什么草药,名字这般古怪!” 周总管看了一下,笑了起来,“先王妃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研究草药,所以嫁妆里面有很多的名贵稀奇的药草。这味蛇心目可是极其难得的草药,是以毒攻毒绝佳的药引子,佐以甘草,便可以驱百毒。没想到和硕郡主也对药草好奇啊!” 温宁好奇的望着他,“没想到周总管也懂药理?” “没有没有,让郡主见笑了,先王妃在世的时候,常常取用药草,老奴也是那时候跟着王妃学习了一些。”周总管领着温宁去看了那味蛇心目。 “我母亲那时候经常独自一人来府库吗?”温宁问道。 周总管目光深远,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先王妃身边有一位秦嬷嬷和孟春姑娘。”想起过往,忍不住叹起气来,“先王妃待人亲厚和善,府里的下人们都很喜爱尊敬她。” “可是府中并没有秦嬷嬷和孟春的侍女啊,他们人去哪里了?”温宁内心悸动,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两个名字,上一世查到王府,线索中断,她也曾想过以母亲是王妃的身份,身边不可能没有老仆丫鬟侍候,出事时他们都在哪?怎么会让王妃挺着大肚子独自出府? 但是王府里婢女家仆大换血,知道当年之事的人很多都不在了,也无从查起。 太妃和战玉容就算知道些什么,贸然去问他们也不会说的。 没想到,今天还歪打正着找到一位王府的老人。 周总管倒是并未多心,觉得女儿好奇母亲的事情乃是人之常情,又可怜这郡主刚出娘胎就流落荒野,幸亏先王妃在天之灵庇佑,这才被好心人收留,并抚养长大。 本该是无比尊荣的身份,却因为这等祸事,成了商贾之家的养女。 于是多说了一点,“秦嬷嬷从未离开先王妃身边半步,自从先王妃有了身孕,秦嬷嬷更是倍加悉心照料,就连药草也不让王妃碰了,生怕药草的药性伤了孩子。老仆从那时候就很少再见先王妃了。后来听说先王妃出了事,秦嬷嬷下落不明,主家震怒,就把孟春姑娘发卖了。” 周总管拿下一只盒子,“这里面就是蛇心目了。” 温宁神色黯然,接过那只盒子,却像接过千斤重石。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两块暗红色,质地有点像木头的东西,形状略显扁平,稍带锥形,很像蛇的心脏。 许是这是母亲的遗物,温宁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郡主小心!”周总管忽然拦下她,“这东西是成对的,其中一块有剧毒,另一块是解毒的,但如果顺序搞错了,那这毒就解不了了!就是碰一下也会死人的!” 第九十七章 惊天的秘密 温宁捧着盒子,星眸湿润,“这盒蛇心目我想带回去。” 周总管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眼眶里蕴起的泪珠,泛起了难。 若是寻常的东西还好说,可这是剧毒之物啊,王府有规矩,即便这是自己的东西,一旦入了府库,那取用危险物品必须要经过主母同意,以章印为主。 “郡主,不是老奴要为难您,实在是这副药草性质特殊,老奴做不得主啊!”周总管眉头蹙起,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为难。 “这样啊。”温宁不舍的摸着盒子,一下又一下,两串泪珠也唰的一下落下来,“我只是想留点念想在身边。” 这一哭不要紧,周总管的心骛的一软,但这蛇心目真的是让他无能为力。 看着郡主落寞失望的神色,他心里也不是滋味,“郡主莫要如此伤心,这些嫁妆都是先王妃留给郡主的,您看看喜欢什么,也可以留做念想。” “那不一样的,母妃喜欢药草,那些冰冷的黄白珍宝,怎么能有母妃的温度呢。”温宁擦去眼角的泪水,又一串眼泪紧跟着滚落下来。 周总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权衡一二,“那要不,郡主换一味药草可好?” “五毒根!”温宁欣喜的望着他。 “啊?”还是毒草啊! 我的小姑奶奶啊! 周总管忍不住咧了咧嘴,“要不,换点其他的,百年老山参?或者灵芝、仙虫草?” 墨温宁低垂着头,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顾着垂泪。 哄不走这小姑奶奶,周总管也做不了事,这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定了定心思,感觉郡主就是冲着这两副药来的,索性问道:“郡主,老奴斗胆,想问问郡主,要这两副药所为何啊?” 温宁抬眸望着他,目光真挚纯良,“思念母亲是其一,用它解毒,是其二。”她见周总管目光里透着疑惑,进而解释道:“我身体虚弱,并非天生,是被人下的毒。” 周总管神色凛然,“何人如此恶毒?” 温宁叹着气,语气里透着万般无奈,“那是我孩提的时候,楚氏来过时府,给我下的毒,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万幸我遇到一位云游神医,告诉我这解毒的两味药草。只可惜这蛇心目和五毒根都是稀缺之物,寻常药坊是买不到的。” 周总管眼底闪过一抹疼惜,他也曾受过先王妃的恩惠,现在她的女儿有难,他岂能坐视不理,想了想,“太妃最是疼爱郡主,郡主可以找太妃试一试。” 温宁摇摇头,“祖母自是疼爱我的,可越是如此我越不能让祖母为我忧心,她头疾初愈,却又为我的认亲宴忙来忙去,她若是知道我中的是毒,定不会饶了楚家兄妹,可父王现在刚得陛下宠信,这个时候,我不能因为自己这么点小事让祖母和父王为难。” 周总管点点头,看着墨温宁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仰。一咬牙,“罢了!先王妃对老奴有恩,老奴不能见死不救,这两味药郡主带回去吧,但要切记,千万要小心谨慎,这可是剧毒之物啊。” 温宁破涕为笑,“周总管请放心,温宁得您此大恩,定不会去做让陷您于不义之事,他日您若有所求,温宁定会鼎力相助。” 周总管也笑了,连连称“好”。其实他没想过郡主报恩,只是尽点微薄之力,看着温宁欢愉的抱着药草走了,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跑丢的女儿,要是活着,也该这般大了吧。 不禁掉下几滴眼泪。 温宁回到福依阁,流青也回来了,看着瘫坐在妃榻上月寻,温宁赶紧叫流青将房门反上锁。 流青找了一些活计支开其他丫鬟,然后自己守在门外。 温宁拍着月寻的脸颊,又探了探他脖颈上的人迎脉,面色变得更加凝重。 她记得上一世,有一个人即将要淹死了,一位江湖游医路过用了一种按压法,便让那个人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淹死的和中毒死的,是不是都适用这个办法? 现在也顾不得多想,救人要紧,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温宁把他轻轻的平放在榻上,解开他的衣服,按照记忆中的办法进行按压,可是几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也没有什么效果。 “月寻你最好赶紧给我醒过来,你要是敢死在我屋子里,我保证把尸体喂你的狼崽子!”温宁一边骂着一边按压。 时间从指缝中一点一点溜走,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动作开始有些颤抖,但眼神中的决心却愈发坚定。 “呼吸法……”温宁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游医救人的时候好像还……,她看着他那张已经散发着灰白色的面具,手不安又紧张的握起来。 月寻的身体已经发冷,白玉一样的皮肤此时布满了蛛网一样的黑色毒线,黑与白的对比下,更加触目惊心。 温宁是未出阁的女子,即便记忆里她曾被楚慕白当成礼物敬献给了那些该死的男人,但是她骨子里清纯,简单,并非放荡不羁之人。 那么亲密的行为,她做不来。 温宁背转过身去,内心纠结不安。 “就算他死了,也是中箭毒死的,跟我没关系,我已经尽力帮他了,活不下来只能是他命数如此,怨不得我。” 她这样想着,想得理直气壮。 可当她的目光不可控的落在月寻那副逐渐失去生机的身体上,她仿佛回到了那个自己同样脆弱、同样孤独的前世。那时的她,也像这样,躺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但在那样悲戚的人生里,也曾有人带给她曙光,助她驱散了黑暗。 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希望,她也始终紧紧抓住,从未轻言放弃。 而今,她或许也不该放弃。 温宁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俯身而下。 那面具却如同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遮挡住了她急于输出的气体。 一赌气,她猛地将面具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如雪的脸庞,同身上一样布满了黑色的毒丝。但他的眼线却异常好看,勾勒出一双深邃的凤眸。 但当温宁看清那张脸时,瞬间两腿一软,无力地坐在地上…… 那是——墨云稷的脸! 温宁赶紧捡回面具,手指颤抖着,胡乱慌张的扣在他脸上。 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知道了这惊天的秘密。 第九十八章 郡主还有这等癖好 温宁的心如擂鼓般在胸腔内狂跳。 月寻的身份是隐于市的江湖人,身份见不得光,若是死在王府里,偷偷把尸体处理妥当也就是了。 而墨云稷却是朝廷中身份至高的钦官。他手握重权,是连王侯将相都忌惮的存在,他的死必定掀起朝野的轩然大波。 想到这里,温宁心头不禁一阵颤栗。 一旦墨云稷在王府出事,陛下定会下旨严查,到那时,莫说是她,就算是整个王府,恐怕都难逃干系! 若此时被小人落井下石,定一个勾结谋反的大罪,足以让王府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死墨云稷,你往哪跑不好,偏偏往她的闺房里钻! 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他一闭眼什么也不管了,这让她如何善后? 墨温宁气得往他身上拍了一巴掌。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必须尽快想办法,保住墨云稷的性命,至少让他先醒过来,决不能让王府受到牵连。 温宁定了定神,拿开面具,俯身而下…… 或许是他命不该绝,一炷香之后,他的胸膛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 温宁坐在他身边,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微笑, 然而,这抹笑容也只是短暂地停留了片刻。 她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将面具扣在他的脸上,动作迅速而决绝。 决不能让他察觉到自己已经窥见了他的真容,否则,她必将难逃这“大阎罗”的灭顶之灾。 片刻过后,墨云稷眼睑轻轻颤动,如同蝴蝶破茧而出的瞬间,带着一丝挣扎与好奇。终于,那双紧闭的眼眸也缓缓睁开,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后逐渐聚焦,恢复了昨夜的清明。 温宁拿过来蛇心目和五毒根,房间里有现成的甘草,所以不需要额外准备。“这是你要的东西,告诉我,如何才能救你!” 墨云稷剑眉蹙起,抬起沉重的手,触摸了一下脸庞,眸光倏的冷了下来。 温宁心中一惊,立马转移了话题,“禄北候的人一直守在府外,随时都有可能生出变化。当前最重要的是尽快帮你解毒,利用百花宴的机会,送你离开王府。”温宁神情肃冷,目光坚定,把装毒草的盒子放在他身边。 墨云稷眸光冷冽地注视着她,指尖悄无声息地轻轻一动,巧妙地将面具重新固定好。 原来,那面具之上竟真的隐藏着精妙的机关,机关设计细腻隐秘,若非亲眼目睹,很难让人察觉它的存在。 温宁不安的将目光移开,见他要坐起来,便伸手扶了他一下。 墨云稷垂头看了一眼敞露的胸口,那里隐隐作痛,密集的黑色毒线下,还有一块泛红的掌印。 “没想到郡主还有这等癖好?” 温宁被问的一怔,知道他是误会了,脸颊微红,散着燥热,“你别误会,我也是看过江湖游医用这个办法救过一个快要淹死的人,你当时昏死过去,人迎脉都不见了,我也是一时情急,总不能让你死在我房里面吧。” 墨云稷知道自己昏过去,那是他强行运功逼出部分毒血,让原本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 他拿过一块蛇心目,直接咬下一口。 温宁连忙抬手阻止,可是已经晚了,“这个东西不用熬一下吗?” “蛇心目经过熬煮会发出一股很特殊的味道,会被人发现的。”他淡淡的说着,目光却一直锁着她的眼,生怕错过一丝的表情。 温宁看着他那两片薄唇,脸颊更红了。 不安的把目光转去一旁,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水,“从昨夜到现在,婢女都不曾进入我的房间,这里只有这冷水,你将就着喝点吧。” 墨云稷不在乎这些,将甘草弄断混在水中一饮而尽。 温宁看着他放回盒子里的半块蛇心目,问道:“周总管说这蛇心目有一块是剧毒,另一块是解毒的,但是顺序弄反了,就无法解毒了,你是如何辨认出哪一块有毒,哪一块没毒的?” 墨云稷语气淡淡,“看花纹。” 温宁端起盒子,细细打量着,眸光变得格外专注,“两块药草身上都有一圈圈像石入水中泛起的涟漪,只是这一块的圈纹略略有些发长,而且,圈纹数量多一个。那你吃下的这块是有毒的?” 墨云稷将草药服下之后,解开了身上的穴位,盘膝而坐,缓缓合上了双目。 温宁也不愿自讨没趣,将剩下的药草收好,轻轻走出去,让流青准备一些清淡的饭菜过来。 随后关好房门,走去西侧的一间厢房。 凝兰听见脚步声,连忙躲进衣柜里,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这才敢偷偷的推开柜门,走出来。 “郡主。”凝兰福身行礼。 温宁神色冷厉,“你认识刺客?” 凝兰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随即猛地抬头,膝盖颤抖着跪在了地上,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和急切地辩解道:“奴……奴婢怎么会认识刺客呢?” “他用的你的脸蒙混过了关,偏偏那个时候,我院子的丫鬟都在,唯独你不在。”温宁睥睨着她。 当时事发突然,墨云稷利用面具巧妙地伪造了一张与凝兰一模一样的脸,他的伪装技术可谓炉火纯青,那张假脸足可以以假乱真,让人难以分辨。 温宁心中暗自担忧,如果凝兰突然出现,这可如何收场? 然而,让她感到既惊讶又庆幸的是,凝兰始终都没有出现。 她靠在椅子上假寐的时候,便有所怀疑,但当时她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多疑再伤了像流青这样忠仆的心。 她便默默的等着。 如果只是一个巧合,凝兰一定会像往常一样进她的屋里伺候,但如果凝兰一直躲起来不出现,那便说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被人占用了。 凝兰眼眶泛红,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泪来,满是紧张与惶恐,“奴婢在西厢为郡主准备换洗的衣物。” “衣服需要准备这么久吗?看来你早就知道有人用了你的脸?” 凝兰一脸惊愕,“奴奴婢是听说的。” “听何人说的?” “听……听流青姐姐说的,流青姐姐让我躲在西厢不要出去,也不要让人看见我。” 温宁幽冷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彩,“流青何时告诉你这些?” 凝兰抬头望了温宁一眼,只一眼就惊得她心慌不已,“是是王爷走后。” “啪!” 第九十九章 我留你这条命 “啪!” 温宁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父王没离开福依阁之前,流青就已经被我派出府去了,你若扯谎也要靠谱一点。” 凝兰双手伏在地上,头深深的垂下,“郡主,奴婢真的没有说谎啊。” 温宁猛然拔出一支袖箭抵在凝兰的脖子上,眸光里杀意乍现,“这只袖箭沾过刺客身上的毒血,虽不如他身上的毒那般霸道,但再毒死一个人是足够了。凝兰,他用了你的脸,你说我还有必要留下你的命吗?” 温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她,眼神中透露出重重的冷意。 凝兰身体一颤,握住温宁的手,痛哭求饶,“郡主,您不能杀奴婢啊,奴婢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我的脸,他他早晚要离开王府的啊,如果您杀了奴婢,那您院子里少了一个婢女,定会让人起疑的。” 温宁莞尔一笑,只是那眸子里看不出半分笑意,只有狠辣,“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也罢,杀了你,恐污了我的手,我带你去见他就是了,你看你家的主子可会心软留你一条狗命。” 凝兰往后躲去,浑身颤抖,双眼满是惊恐和不安的看着她手中的半截袖箭,“郡主,求求你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不想去见他,奴婢真的不认识刺客!” 温宁睥睨着她那张充满惊恐无措的脸,缓缓俯下身,“念在你服侍过我几日的份上,我便给你两条路选择。” 凝兰忍住哭泣,不安又期待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一,要么你自我了断,我许你全尸。二,交待清楚,我留你这条命。” 温宁将袖箭丢在她膝前,冰冷而深邃的眸光不屑的转向一旁,转过身背对着她。 凝兰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呆若木鸡。 她亲眼见证过墨温宁是如何借太妃之势狠狠教训楚氏母女,更目睹了她将匕首精准插进楚慕白口中的惊悚一幕。 她深知,墨温宁绝非那种虚张声势、说说而已的人,她言出必行,手段狠辣。 在墨温宁的眼中,似乎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阻挡她达成目的。而最让凝兰感到可怕的是,墨温宁若想要除掉某人,便会让对方死得不明不白,连伸冤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楚氏。 这种深不可测的心机与手段,让凝兰对墨温宁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她并不想成为墨温宁的敌人。 良久,她握起了那支袖箭,目光里流露着难以言说的情感,双手紧紧握着,高高举起,声音带着颤抖与决绝,“奴婢知错了,奴婢求郡主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温宁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们几个都是太妃送过来的丫鬟,出于太妃之故,她也不会赶尽杀绝,若是知错能改,她也会酌情处理。 但若是真有人叛主离心,做了伤害她的事,她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凝兰紧抿一下双唇,“郡主,府里有刺客的人。昨夜,官差搜府之后,他威胁奴婢躲在西厢阁内,等刺客安然离开府后,他会来告知奴婢。” “那人是谁?”温宁问道。 凝兰不安的摇摇头,“奴婢被派到福依阁前,一直在太妃院里侍候,其他院子里的老人,奴婢也是认识的。但他并不是府里的老人,这个人清瘦,略有一层连毛胡茬,他的鬓角处有一道疤,眼神很凶,很好认的。” 凝兰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两汪深邃的泉水,没有丝毫的杂质与波澜。温宁静静地凝视着她,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双眼睛依旧转动自然,没有丝毫的躲闪与游移。 这才缓缓开口:“你记住,若再有下次背叛,本郡主绝不会再给你任何选择的机会。” 凝兰郑重的磕了一个头,感激涕零,“多谢郡主开恩,凝兰定好好忠心侍候主子,再不敢生出丝毫悖逆之心。” 那个人隐藏在府中,宁可冒险威胁一个丫鬟,也不肯暴露身份救走墨云稷,想来是他在王府里还有其他的任务。 脸上有特殊的特征不足为据,墨云稷的易容术如此精妙,他的手下怕是也懂得一二,疤痕络腮胡都有可能作假的。 “你若再按他说的去做,他必杀你灭口。”温宁担心凝兰被人利用,最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既然饶她一命,也不希望她死在别人手里。 凝兰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主子,求您救救奴婢吧!” “你就去我房间门口守着吧!那里人来人往,反叫那人不好杀人灭口。” “是,奴婢谢过主子,奴婢都听主子的。” 温宁回到房间的时候,墨云稷脖子和手臂上毒线已经退去一些。 流青带了吃食回来,惊疑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凝兰,赶紧走进屋内。 “郡主,凝兰站在门外。”流青悄声说道。 温宁没防着墨云稷,打趣道:“这个傻丫头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也不怕哪个黑心肝的给灭了口。” 她不着痕迹的睨了墨云稷一眼,可恨那碍眼的面具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他所有的情绪都牢牢遮掩。 她在心中暗自思量,誓要寻个机会,将这神秘的面具弄到手,好好研究这里面隐藏的机关。 “过来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命!”温宁抓起一个馒头丢给他。 墨云稷剑眉蹙起,手一抬,精准的抓住馒头,这种像投喂畜生的方式,他很不喜欢。 但他确实需要食物补充体力。 温宁扬唇一笑,看着他咬下一口馒头,跟逼他喝毒药似的,又抓起一根鸡腿丢给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墨云稷横眉怒目的瞪看着她,咬牙切齿道:“你都看见了什么?” “毓紫姐姐,你怎么得空来了?”门外传来凝兰的声音。听得出,她故意抬高了音量,在向屋里示警。 温宁起身走出门外。 毓紫看见墨温宁,微微一笑,福身问安,“太妃听说昨夜有刺客闯进府里,在郡主院子附近发现了刺客留下的血迹,特差奴婢过来看看,郡主可有受到惊吓?” 温宁盈盈一笑,“劳祖母挂念了,温宁一切都好。” 毓紫把手里的承盘递给流青,“这是太妃为郡主定制的锦绣流云裙和金累丝红宝步摇。太妃还有一句话托奴婢转告郡主,''骨肉天亲,同枝共荣。’” 第一百章 亲兄弟明算账 毓紫走后,温宁立刻让流青打听一下田庄上和瑞云楼两边的消息。 墨云稷在屋里头养伤,她不愿同一个大冰坨待在一处,索性在院中的芳亭下乘凉,石桌上摆放着新鲜的时令水果,还有丫鬟在一旁打扇,倒是比待在屋子里更舒适惬意。 流青办事有速度,午后便回来了。 “主子,田庄那边的确传回了消息,公子已经安置好了,但舟车劳顿伤势加重,庄上条件有限,说是要回府里来养伤。瑞云楼这边,来恩郡主闹着要参加百花宴,战王妃去求了王爷,王爷把此事推给了太妃,太妃……” 温宁一笑,“太妃又把事情推到我这边了。” 流青轻嗯了一声。 太妃还是看重来恩郡主的,只是战玉容对墨温宁有抵触,间接着对太妃也心生了怨怼。 “哦,还有件事,奴婢打听消息时意外得知,战王妃曾因先王妃的嫁妆过给主子一事,闹了一场,被王爷压了下来。” 先王妃的嫁妆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如今却因为墨温宁的缘故要转交过来,也难怪战王妃会心生不满。 温宁眉头微微蹙起,“父王是如何把此事压下来的?” “王爷说主子是先王妃的遗孤,把先王妃的嫁妆过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可是战王妃不肯,说既然已将主子接回府里,就该按照府里的规矩,同公子和来恩郡主同等待遇,每个月领着月例银帛便好。她的嫁妆都拿出来补贴公中,也没见着有谁提出把她的嫁妆留给自己的儿女。王爷当时就发了怒,说……说战王妃跟一个死人较条什么?” 流青偷偷看着墨温宁,只见她脸色阴沉,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温宁看出了她欲言又止,“说吧,这些个言语还伤不到我。” 流青微微颔首,“战王妃说她不是跟一个死人过不去,而是那个人是墨温宁,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唯独她墨温宁不行。” 温宁冷笑,“旁人?在她眼中,母亲难道还有其他的儿女不成?” “战王妃说主子不配。”流青小心翼翼的说着,眼睛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温宁眸光突然冷戾,她不配,那谁配? 战玉容的话倒是给温宁提了个醒,她之前调查的方向是先王妃为何会突然离府,又为何被害荒野,可是得知了什么秘密被灭了口?但府里的老人都被战玉容遣散的遣散,发卖的发卖,得知当年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导致了蛛网断丝,可若是她从遗孤的线索査起,或许会有所收获。 只是这件事,年事久远,想要调查清楚,凭她一己之力着实不够,只有借助墨云稷的力量,方有水落石出的机会。 当然月寻也是可以的! 身份不同,人却是一个! 温宁望了一眼微开的窗下,那露出的半个身影,陷入了深思。 午后,战玉容又来了福依阁,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手中端着托盘,上面用绣布遮盖着,凸起的地方像一座小山。 刚踏进院落大门,远远的看见温宁坐在院中的芳亭下乘凉,旁边有两个丫鬟伺候着,一个打着蒲扇,一个给她捶着腿,真是好不惬意。 脸色冷了下来,不悦的发了句牢骚,“她倒是会享受。” 齐月阁到福依阁需要走上一刻钟,未时的阳光正烈,她一路走来,鼻尖已布满了细汗,就连腋窝下也是潮乎乎的。 粘腻的感觉让她心生不爽,偏偏看见墨温宁这般舒服自在,她心中暗忖,合该让墨温宁去齐月阁学习规矩的,好让她尝尝这毒日热浪的滋味。 流青见战玉容走了进来,起身福了礼。 温宁缓缓地睁开慵懒的双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轻盈地福身行了个礼,随后便露出一副身体虚弱、乏力不堪的模样。流青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先坐下。 战玉容冷眼旁观着温宁那敷衍了事的礼节,心中不满地嘀咕着:连句“母妃”都不叫,真是没规矩! 也不知太妃看中了她哪一点,这般护着,还让他们也都要把她往死里宠! 其实,在战玉容内心深处,并不在意“母妃”的称呼。相反,她更乐于被墨温宁称为“王妃”,这让她觉得更舒心。 战玉容望了一眼她的房间,见温宁根本就没有想请她屋里去坐的意思,索性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凝兰坐在屋门口的椅子上,手里面绣着东西。 战玉容整理了一下衣袖,端起主母的架子,“凝兰那丫头在做什么?” 温宁淡淡的说道,“她个子高挑,府内发的衣裳都小了一截,她便自己填补一块。” 战玉容不禁想起今晨所见凝兰的情景,那丫头虽是跪在地上,但衣衫明显瘦小不合身。 当时她和王爷皆只顾着关注下跪之人的容貌,竟未留意她身上衣裳的尺寸问题。 回去的路上,宝贤王叮嘱过她,刺客的事由他来处理,叫她莫要再寻事滋事,真要闹出个风吹草动,整个王府都将陷入大劫。 战玉容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人,也明白王爷心明眼亮,他的话,她定是要听着。 她之所以处处针对墨温宁,只是懊恼家里找来的这个替代品,难缠难斗,不服管教,目中无人,嚣张无忌! 次次挑战她的权威,又伤了勋哥和来恩。若墨温宁真是如传言般,软弱好欺的性子,她就当养了一只金丝雀鸟,也不会这般恼恨于她。 一想起她的勋哥,她这心就揪着痛。“你不要忘了答应过本妃,勋哥的事!” “百花宴上,王妃若配合好了,自然如愿以偿。” 战玉容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但语气依旧不屑又生硬,“这是王爷的月俸,太妃的意思,匀出一半给你。” 身后的丫鬟将托盘恭敬的交付到流青手上,流青当着战玉容的面,把上面的绣布掀开,请给温宁查看了一看数额。 战玉容脸庞上刚刚淡去的怒意,犹如被风再次吹起的火苗,倏地攀上了她的眉梢眼角,“本妃还能在这点银帛上诓骗你不成?” “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这钱帛还是当面点清的好。” “那你可点清了?” “一文也不多!”温宁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拈起一粒晶莹剔透的葡萄,轻轻送入口中。 甜美的汁液瞬间在口腔中迸发开来,溢满了她的每一个味蕾。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形,闪烁着俏皮与满足的光芒。 “您要不要尝一个?” 第一百零一章 他们还小 战玉容不屑的把目光转去一旁,却也不肯起身离开。 温宁猜想,她送银帛是幌子,为了百花宴一事,才是真的。 正思忖着,战玉容转过身正脸望着她,“你可否为来恩也争取一个百花宴上的名额?” 温宁听着她的语气明显少了几分强硬,不禁想笑,但这件事,她并不打算帮忙。 “名额是陛下直接下旨到府中的,王妃不应该找我啊,应该请求陛下,或者贵妃娘娘才是。” 以往,她确实求得贵妃,但今时不同往日,有圣旨在,她再去找贵妃娘娘怕是不妥。至于陛下,宝贤王入宫面圣那日,都没机会提起这件事,她一个妇道人家,无事求见,岂不被人诟病。再说了,陛下也未必肯见她。 墨温宁话不多,却专往她痛处戳。字字如锋利无比的匕首,狠狠地扎进战玉容的心窝。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连空气都在嘲笑她的无助。 她若有更好的办法,岂会顶着大烈日头亲自来她福依阁? “你就说你帮不帮?”战玉容没有耐心同她周旋,只想快点落实这件事,不想同她多讲一句话。 温宁笑了笑,眉眼间充斥着一抹戏谑,“这忙,我不想帮!” 那就是她有办法拿到名额了? 战玉容双目瞬间有了神采。 “本妃也不会让你白出手帮忙的,开出你的条件,只要本妃能做到的。”战玉容正襟危坐,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 温宁将手中的葡萄放回到冰盘里,“让你自请下堂,你也愿意?” 什么? 让她自请下堂? 墨温宁可真敢说出口! 她又没做过对不起王府的事,女子七出之条,她是犯了哪一条?凭什么让她自请下堂? 简直是荒谬! 战玉容怒然起身,指着墨温宁的脸,气得直发抖,“墨温宁你是疯了不成?本妃定要将此事告知王爷,你就等着王爷处置你吧!” “那便慢走,不送!”温宁继续享受冰镇过的水果带给她的清凉。 战玉容强忍着内心的愤懑,直直地盯着墨温宁,目光中仿佛有实质的火焰在跳跃,誓要将她焚烧殆尽。 她是想走,但如果就这么走了,岂不让墨温宁这个死丫头得逞了! 今年的名额对来恩来说真的很重要! 就算是为了来恩,她也得忍下来。 “不过就是一个名额,你竟这般没有气度,枉费太妃那般夸赞你!”她想将她一下。 温宁缓缓起身,站立如松,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容小觑的冷厉气势,眸光锐利如刀,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秘密,“你的这对儿女一心想给我使绊子,找不痛快,我还要帮你们上位高升,凭什么?” 战玉容被问愣住了,目光躲闪,“他们还小,有些任性也是人之常情。你何必要同他们计较。” “他们还小?墨定勋与我同一年生人,你若觉得他比我小,那便把嫡长女的身份还给我!” “不行!”战玉容声色因紧张而显得有些尖锐,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定勋是嫡长子,这是上了族谱了,怎么能说改就改。再说你一个女儿家,终究要嫁人的,长女这个身份于你也无大用处。” 嫡为尊,长为贵。 占尽嫡长之名的,便是极为尊贵的身份,可参与府中议事,甚至带母掌管家中对牌,经营家中铺面。 若真是无用,她战玉容又何须这般介意! 如今先王妃的嫁妆已经纳入墨温宁名下,王爷的半月俸禄也给了她,富庶的宝贤王府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她苦苦支撑着宝贤王府往日的富贵风光,就必须拿出自己的嫁妆贴补公中。 这已经让战玉容感到愤恨和心痛。 若再让掌家对牌和铺面经营都被墨温宁夺去,那她和她的儿女怎么办? 她突然感觉自己在引狼入室,甚至有些懊恼当初为何要听从父亲的意思,弄个假贵女来平息当年之事! 战玉容定了定心神,她不能承认墨温宁是长女,这个家的尊荣只能是她的勋哥承袭,至于墨温宁,想都不能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如此没有诚意,那便免谈。”墨温宁索性合上了双眸。 战玉容双拳紧握,忍气吞声的又坐了回去,“一个名额,对于你来说,并非难事,只要你肯帮来恩这一次,本妃可以向你保证,日后你在王府出入自由,福依阁的大小事务皆是你自己做主,本妃绝不干涉。” 温宁调皮的眨巴着灵动的星眸望着他,“现在我也是出入自由,福依阁由我说的算啊!” 战玉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好似下了很大决心,“我用孟春的下落和你交换。” 墨温宁的眼眸微微一闪,对战玉容的提议感到有些意外。 她入府的第一日,认亲宴过后,她便向来恩透露过自己要为母亲报仇的心意,她不惧战玉容,反倒就是想用这个办法激怒战玉容,只要战家有所行动,她就可以顺藤摸瓜,重新搜寻出线索。 但让她意外的事,自那日后,战玉容只是悄无声息的回了一趟战家,回府之后也没有任何惹人怀疑的举动。 但今日,她居然为了一个百花宴上的名额,亲自交待出孟春的下落,这无疑不是在引火烧身。 战玉容目光坚定的望着墨温宁,“本妃知晓你再调查先王妃身死之迷,也知道你今日去了府库见了周总管。孟春是本妃发卖出去的,只有本妃知道她的下落,用她的下落换一个名额,这个条件你可还满意?” 温宁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的条件看似诱人,但时隔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孟春是死是活,当年之事她又知道多少,所以并不足以打动我。名额价值千金,你觉得一个孟春值这个价吗?” “那你还想如何?”战玉容双眉紧锁,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知晓墨温宁难缠,但没想到自己承受如此大的风险,还不能打动她。 “名额没有,但我可以给她一次进场的机会,至于她能不能把握住,就凭她的本事和造化。” “成交!”战玉容起身便走。 流青一直默默的站在旁边没有说话,见战玉容走远了,才敢小声说道:“主子,就不怕她使诈吗?” “怕也没用!有些事早晚都要面对的。”温宁神色凝重,回眸看向屋内,只见墨云稷那双冷眸也正在看着自己。 第一百零二章 好好聊聊 温宁轻盈地步入屋内,流青与凝兰则默契地在院中忙碌起来,修剪花枝,清扫落叶,看似不经意间,却总能捕捉到周围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我见你身上的毒已得抑制,脸色也好了许多。”温宁微笑着坐在月寻对面,她的笑容明媚,小梨花窝若隐若现,仿佛能驱散人心中的阴霾,“不如我们借此机会,好好聊聊吧。” “我见你身上的毒抑制住了,不知月公子打算何时离开王府?”温宁坐在他对面,心中暗自盘算,这个距离,若是一旦情况不妙,至少能让她有机会喊一句救命。 月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忖她真是不自量力。他若想取她性命,即便再远,也不过是一刀之间。 然而,他并未表露,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温宁的开口。 “月公子,你为何要闯入宝贤王府,又为何偏偏选中我的闺房?别告诉我这一切只是巧合!”温宁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质疑,她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月寻往外看的一瞥,那正是凝兰所在的方向。 这她精心安排的一环,就是要让月寻知道,他利用凝兰的事情已经败露。以此作为筹码,警告他若敢轻举妄动,她也会毫不留情地反击,灭掉他在王府中的眼线。 月寻倒是个聪明人。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那个精致的丹瓶,瓶身泛着淡淡的光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诱人。“为了这个。”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温宁眸光骛的一凛,她淡淡的看了那个丹瓶一眼,便将全部目光都定睛在他那双正在推敲着什么的眼睛上,“这药虽珍贵,但也不至于让你冒着生命危险闯入王府。我看,盗药不过是个幌子,你另有图谋才是真!” 她的语气坚定而直接,毫不掩饰对月寻真实意图的洞察。 月寻的身份并不简单,他的真实身份还是手握实权的墨云稷。 在安和医馆,她从顾百里的态度中,察觉到墨云稷与顾百里关系匪浅。他若想要护心丹片,只需一句话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月寻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沉默片刻后,他冷冷地说道:“此药稀缺,专供宫廷贵人。普通人若想购买,至多也只能求得一两片。而你,却拿它当饭吃,真是大手笔。与其去安和医馆花高价购买,不如直接来找你,要多少有多少。” 温宁心中冷笑。 她从怀中取出真正的丹瓶,在月寻面前晃了晃,然后将丹片依次排列在桌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月寻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杀意,他打开自己的丹瓶,细细一闻,便分出了真假。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狡猾的女人骗了两次! “月公子先别急着生气,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结果或许会让你满意。”温宁故作镇定地说道。 月寻狐疑地看着她,心中权衡着她的提议。 他的表情在面具的遮掩下,让人根本瞧不出他半分心思。 但这人就是一个会呼吸的大冰坨,一旦动怒,浑身释放出来的寒气威压,十米开外都能感受得到。 温宁警惕的看着他,手臂上的袖箭随时准备待发。 “不知公子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借我尸虫母,利息是我的一条命;在人市上,你又让给我两个奴,我又欠了你一条命。如今我救了你三条命,这一来二去,你倒欠了我一条命。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既然你想要这护心丹片,不如我们来做个游戏,一个问题换一个丹片如何?” 月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想套他的话? “何必那么麻烦,我一刀杀了你,岂不更简单?” 温宁轻笑一声,“我又不傻!这些丹片上我涂上了其他草药的汁液,如果你威胁我、伤害我或者欺骗我,我保证这些草药你得到了也不敢吃。那岂不是暴殄天物!月公子也是个生意人,这不赚钱的生意就是赔本买卖,我想你自然是不会去做的。” 月寻注视着温宁,见她目光坚定,没有一丝闪躲,心中不禁有些动摇。他接过温宁递来的丹片,闻了闻,确实与他吃过的不太一样。 他沉思片刻后,“你想知道什么?” “你与王府可有仇?”温宁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有。”月寻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为何要夜闯王府避祸?与其说是为了丹片,我觉得你更像是有意为之。你安插在王府里的人,为何不救你出去?你们在等待什么?”温宁的连环提问让月寻有些措手不及,甚至还有些烦躁。 月寻深吸一口气,选择直言不讳,“查一块令牌!” 他之所以敢说出令牌一事,是他知晓温宁在调查先王妃的死因,她已经开始怀疑王府中的亲人。 这或许对他寻找那枚令牌有所帮助。 敌人的敌人,往往就是最好的合盟伙伴! 温宁的眉头紧蹙起来,目光变得幽暗而深邃。“什么令牌?”她低声问道,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上一世,墨云稷也是在调查完恩科舞弊案之后,进入调查一桩密案,后来引得陛下大发雷霆,还险些将墨云稷斩首示众。 不知道是否跟这枚令牌有关。 但如果说是墨云稷查找令牌,调查什么案件,是职责所在。那他现在的身份是月寻,酒肆的东家而已,他要令牌做什么? 月寻眸光冷戾,像暴走的风雪,随时都有要葬人于风雪之中,周围的空气都因他的情绪而变得凝重起来,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 温宁心生不安。 他低沉的说道,“事关血海深仇!”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温宁的心头。 “可你刚才明明说与王府没有仇的?你在骗我!”温宁眼含怒意,纵然起身,姣白清丽的俏脸瞬间布满了凝重的寒霜。 月寻起身,缓步走到她身前,“这并不冲突!” “你一会说与王府没仇,一会又说是血海深仇,怎么不冲突?”温宁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脸前,努力的平复着内心的波动,但还是压不住胸口的剧烈的起伏。 月寻紧紧盯着温宁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知道得太多,死得就会更快!” “我不管!你必须要和我说清楚。”温宁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脸上的寒霜也越发凝重。 第一百零三章 郡主大手笔 月寻忽然转过头,眼底闪烁着一抹狡黠而戏谑的笑意,仿佛春天的暖阳瞬间照进了冬日的寒冰,让紧张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温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诧异不解,她皱着眉头,顺着月寻的目光望去,只见墙壁上投下了两道紧紧相依的影子,姿态暧昧,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温宁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抹绯红,心慌意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揪紧了心脏。她想要逃离这尴尬而暧昧的场景,却一时慌乱,不慎磕在了身后的桌子角上。 她吃痛地揉了揉撞疼的腰,眼神中闪过一丝羞涩与无助,这脸上的红更艳了些。 凝兰回头正好看见月寻的背影,还有被他高大的身躯遮挡住只剩下半个身体的墨温宁,慌张的跑到流青的身边,指给她看。 流青心中一惊,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大剪,“先别急,主子若有难,定会叫我们的,再看看!” 只见温宁侧身抽离出来,绕到桌子另一侧去。 看样子并未受到惊吓。 凝兰和流青相视一眼,暗自松了半口气。 这个小插曲并未让温宁忘了正经事,她揪着裙角,语气中仍旧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你的血海深仇,是父王?还是祖母?” 月寻的脸色也冷了下来,“都不是!” 温宁抬眸望着他,紧张阴郁的脸庞渐渐舒展开,“你没有骗我?” 月寻薄唇微张,淡淡的说着,“没有。” 温宁的眼眸猛地一亮,犹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之光。唇角勾起一抹绚烂的弧度,那笑容如同初升的朝阳,温暖而明媚。 她抓起桌子上所有的丹片,捧在他面前,露出了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都给你!” 月寻看着她掌中的丹片,忽而笑了,“千金难求一片的丹片,郡主真是大手笔啊!” 看着她像献宝似的捧在他胸前,月寻的心里骛的被触动了一下,缓缓接过丹片,看着她弯成月牙般的眼睛,心中似流过一股暖流。 但那种微妙的感觉也只是刹那间,就被他一个咳嗽打断了。 他抚掌遮挡,只见掌心一片触目惊心的黑血。 “你身上的毒根本就没有解?”温宁眉头深锁,诧异的望着他。 “你以为禄北候的箭是闹着玩的吗?他的毒哪有那么容易解除。”月寻坐回到椅子上,心口的痛加剧,温宁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在极力的隐忍着。 “原本想借着参加百花宴,带你离开王府,现在看来等不及了。你且忍忍,月升之前,我想办法带你离府。” 月寻夜看着墨温宁那双充满坚定的眸子,心中思绪复杂。他闯宝贤王府,确实另有目的,他怀疑宝贤王与他所查的一桩惊天大案有关,但是由于年代久远,很多证据都被人篡改的面目全非,此事正好事关铸造司里的一张图纸,他便想着将负责铸造司的蔚澜放引到王府里,利用搜查刺客,替他翻找出那枚令牌。 没想到,令牌没找到。 他这毒…… 此时,能尽快离开王府,固然是好。 但…… “蔚澜放的人守在府外,没那么容易混出去。”他看着她,她性子坦率,真诚,即便被家人深深的伤害过,但是她心性依旧向善,并没有因此怨念所有人。她对仇人手段狠辣决绝,但对旁的人倒是真好。 这一刻,他转变心意,不想害她涉险。 温宁朱唇紧抿,诺大王府应该有密道的吧?只可惜上一世是楚映雪冒顶自己的名进的王府,她还不知晓这府中的秘密。 忽然心中一亮,她是不清楚,但有人应该知晓这个秘密! “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温宁叮嘱完,朝流青招手进来。 流青握着剪刀冲跑进来,刀尖冲着月寻,“主子,他可有欺负了你?” “没有……”温宁话未说完。 流青便看见桌子上的空药瓶,脸色大变,噗通一下跪在月寻面前,“那药是我家郡主救命的药,你别都拿走行吗?” 凝兰守在院中,紧张的往屋子里张望着。 月寻神色动容。 却见温宁已经扶起了流青,“是我自愿给他的。我要出去一下,你帮我守住福依阁,莫让人发现了他。” “是,主子放心。”流青目光坚定的看着墨温宁。 温宁点点头,便带上凝兰一同出去了。 此时,已将近傍晚。太阳依然高悬在天际,将大地烤得滚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仿佛连呼吸都能感受到热量的涌动。 瑞云楼却是一处遗世独立的清凉避暑胜地。 四周种植着翠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远的就让人感受到阵阵自然的清凉。 院中央摆放着一座小巧的翠石山,山泉潺潺,细流绕过假山,汇入一方碧绿的池塘中,水面上漂浮着几朵清雅的睡莲,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迎着清风拂面,别有一番意境。 上次来得匆忙,她倒是没仔细欣赏这瑞云楼的景色,今日一见,还真是景色撩人。 可见,宝贤王是有多宠爱这个女儿。 楼内,来恩正站在铜镜前,满脸欢喜地试穿着那件精心挑选的衣裙,“孙嬷嬷,你快看,我是穿母妃送来的姣白色百褶如意月裙,还是祖母送来的碧霞云色镂金水雾裙?” 孙嬷嬷匆匆走进,脸色凝重,低声禀报说是墨温宁来了。 来恩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仿佛池中莲叶下的一碰泥侵入了她的心房。她厌恶地瞥了一眼手上的衣裙,猛地将它摔在地上,“她来做什么?” 孙嬷嬷站在来恩身旁,也黑着脸。 墨温宁已经走进内室,眸光流转,淡淡的扫了一眼满地的华贵衣裙,又看着这主仆二人在那端架子托大,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见到本和硕郡主,竟然连问礼都没有,如此缺乏礼数之人,想必也不配参加那百花宴了。” 说完,转身便走。 “和硕郡主请留步!”孙嬷嬷双目圆睁,焦急地挽留住墨温宁。 来恩瞪看了孙嬷嬷一眼,怨她这般沉不住气,真是给自己丢人! 孙嬷嬷知道墨温宁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主,若是因为自己的过失害自家主子失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赶紧给墨温宁行了礼,“求郡主莫要怪罪,老奴知错了。” 来恩一脸厌恶地将头转向一边,不愿多看。 墨温宁端坐主位,神色严峻,眼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冷声道:“跪下!” 第一百零四章 孙嬷嬷可知错 墨来恩咬紧牙关,双眼闪烁着怒火,“墨温宁,你不要太过分了!” 温宁仿佛没听到,自悠悠的说着,“身为来恩郡主身边的掌事嬷嬷,职责重大,理应时刻引导主子明理知礼,以彰显王府的威仪与风范。可你看着郡主言行有失,未能及时规劝引导,实乃失职。” 凝兰看着孙嬷嬷那惊讶的表情,想起墨温宁回府那天,孙嬷嬷还想着给墨温宁来个下马威,暗地里教唆来恩郡主给主子点厉害尝尝。 没想到这么快,这狗仗人势的老东西,就要受训了,真是活该! 那时,墨温宁要做的事情太多,再加上孙嬷嬷也没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所以就没怎么理她。 但今天不一样了,孙嬷嬷竟然敢当面给墨温宁摆脸色,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她以为墨温宁是个商贾之家长大的小姑娘,不懂什么规矩礼数,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可她哪里知道,墨温宁不是虚张声势的人,不仅懂规矩,还知道王室贵勋家的家规! 这下孙嬷嬷可傻眼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心里嘀咕着,“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懂这些?” “依照王府的规矩,此等疏忽不可不罚。念在孙嬷嬷你往日劳苦功高,本郡主也不过多苛责,但规矩不可废,理当给予警示,以免他日再生此类事端。凝兰,你便依规处置,让孙嬷嬷铭记此次教训,日后更要尽心竭力,引导来恩郡主成为知书达理、贤良淑德之人。”温宁一番说教,让孙嬷嬷无可反驳。 来恩被惊得目瞪口呆,见凝兰走到孙嬷嬷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几乎是咆哮吼道:“混账东西,凭你也敢教训孙嬷嬷?” 凝兰退去一旁,她是丫鬟,自然教训不了掌事嬷嬷,但是她执行的是五品郡主之令,莫说是掌事嬷嬷,就是来恩这位郡主,也是教训得的。 墨温宁却问向孙嬷嬷:“孙嬷嬷,你知错吗?” 孙嬷嬷捂着半面脸,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恐与不安,但随即又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颤颤巍巍的磕头,“和硕郡主,老奴……老奴知错了。老奴不该仗着在王府多年的情分,就忘了自己的本分,对郡主您多有冒犯。请郡主恕罪,饶了老奴这一次,老奴以后一定尽心尽力地引导规劝郡主,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来恩气得火冒三丈,试图把孙嬷嬷揪起来,“你真是要气死我了!本郡主做错什么了?要你来引导?你给本郡主起来,给她下跪像什么话!” 孙嬷嬷膝行转向来恩,“主子,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和硕郡主教训的是。”她拽着来恩的衣袖,向她挤着眼睛,见她不肯服软,又拉扯了她几下袖子。 来恩却懊恼的甩开她的手。 温宁无奈的叹着气,“规矩礼数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生存的法则,只有懂得尊重与谦逊,方能从那些贵女中脱颖而出。身在皇室,你却不知它的重要性?” 来恩被问的一愣,狡辩道:“本郡主怎么会不知这些,只不过不愿意对你这般而已。” “无妨!你若学不会尊重和谦逊,那便好好在府里待着吧,百花宴年年都有,等你知晓世故人情,明年再去参加也是一样的。”温宁缓缓起身。 来恩一脸愤怒地拦住墨温宁,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厉声道,“墨温宁你是想阻拦本郡主的婚姻,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害你找不到如意郎君吧?”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嫉妒与不甘,仿佛墨温宁的存在就是对她最大的威胁。 墨温宁冷冷的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谁和你说过,我要嫁人的?” “你不嫁人?那你为何总要拦着本郡主去参加百花宴?”来恩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歇斯底里。 温宁深吸一口气,对来恩的无理取闹感到十分失望,“因为,你这性子,会害了宝贤王府,害了大家!” 上一世,她便是因骄纵成狂,失手打碎了贵妃娘娘的九凤金玉盏。陛下震怒,当众斥责她几句,她却同陛下顶起嘴来。最后宝贤王被扣上一个御家无能之罪,来恩褫夺尊位。宝贤王一府被赶去了封地,在遣送的途中,死的死,残的残。 楚映雪因嫁人早,躲过一劫,免去远放。 如今,她已归位,成了和硕郡主,作为宝贤王府一员,她可不想为来恩这种骄狂自大的蠢货承受远放之苦。 她还有好多事没做,祖母待她亲善,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年事已高的祖母,受此连累。 今日若不好好教训来恩,让她有所收敛,他日必闯大祸。 “你胡说!本郡主已经参加了三次百花宴,什么规矩不知道,还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墨来恩再次甩开孙嬷嬷的手,满脸都是不耐烦和不屑。 孙嬷嬷自知劝不住她,只好求温宁开恩,莫跟她计较,“和硕郡主,您已经答应过王妃娘娘了,您不能出尔反尔啊!今日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甘愿受罚,求您高抬贵手,一定要带着来恩郡主参加百花宴。” 像来恩这个年纪的皇族贵女,早已经定下亲事了,如今皇宗新贵里剩下的优秀男儿不多,听说这次百花宴上,贵妃还邀请了新科状元郎和太傅家的长孙,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一等一的好家世。 墨定勋不争气,来恩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了。 王妃整日忧心来恩的婚事,权等着这次百花宴,可寻得一佳婿,哪怕暂时结不了婚,起码先订婚。 如果要是知道墨温宁是因为一个礼节改了主意,那还不得扒了她的皮! 孙嬷嬷不是个糊涂的,知道这件事的厉害轻重,宁愿在墨温宁这挨几下打,也总好过在战玉容那讨苦吃。 她咣咣的磕着头,凝兰一旁看着,心里直发惊,心想自家的主子果真是不能得罪的!三言两语就把这老刁妇教训得服服帖帖的。自己对墨温宁又多了几分敬畏。 来恩拽着孙嬷嬷的衣服,想让她起来,可是孙嬷嬷重重的将头落在地上,抬头时,额间也有血痕,“主子!为了百花宴,您就由着老奴吧!” 来恩顿时像霜打的茄子,双手缓缓的松开了她。 半盏茶后,她微微屈膝,“见过和硕郡主。” 墨温宁目光清冷,语气淡淡,“把地上的衣裙捡起来。” 墨来恩双唇紧抿,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在叫嚣着,她极力的忍着,哪怕牙根咬的生疼,还是将地上的衣裙一件一件的捡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算是个好人 “你没有百花牌,过不了礼司那关,只能随我一道进去,但此事该让谁知晓,不该让谁知晓,你心中要有个数。明日,我在府外三叉路口那等你,你可不许迟到。” 来恩看着她那副施施然的样子,心中就堵挺。可她也知道这次百花宴对于她是有多重要。 嗤然冷哼一声,絮叨着,“让你且得意着几日,待本郡主找到如意郎君,他日必让你跪下,偿还本郡主今日之辱。” 随手一挥,桌上的花瓶应声倒地,碎片四溅。 孙嬷嬷忙起身紧张的检查她的手,“我的小祖宗啊,可别伤着自己,何必同那种人志气,只要能去参加百花宴,日后主子风光无限,她便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墨来恩却不屑的扫了孙嬷嬷一眼,“谁要嫁那齐王!” 孙嬷嬷暗暗在心中叹着气,嘴上又哄着,“不嫁不嫁,我们郡主自当配世间最美好的男子。” 墨来恩这才笑了,眸中似有秋水流转,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情。 温宁离开瑞云楼,突然停住脚步,环顾四周,见并无旁人,才缓缓言道,“稍晚点,来恩必定会离府,她不敢从王府的正门出去,后门也有人把守,她只能另寻他法,我要你偷偷的跟着她,看她从哪里出去。但你要切记,务必不能被人发现。” 凝兰连连点头,“主子吩咐之事,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小心翼翼跟随来恩郡主,务必探知其离府之径,且定不被人发觉。主子放心,奴婢定不负所托。” …… 夜幕降临,王府中灯火阑珊,凝兰躲于暗处,静待来恩离府。 没过多久,就见来恩和孙嬷嬷鬼鬼祟祟,似欲寻路出府。凝兰心中一紧,赶忙悄悄跟上,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来恩左顾右盼,显然心中亦是忐忑不安。她和孙嬷嬷绕过王府偏僻之处,行至一处废弃的院落。砸开生了锈的铁锁,轻轻的推开歪斜的木门,院中有一块长满苔藓的石板,抬开之后,露出一条暗道。 来恩目露惊喜,对孙嬷嬷说道,“你回去吧,免得父王起疑。” 孙嬷嬷用灯笼照了照那阴暗潮湿的暗道,紧张的说道,“主子这条道能行吗?要不还是让老奴先送郡主出去,老奴再回来?” “放心吧,这条暗道连母妃都不知道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父王来过一回,我是偷偷跟过来才发现的,安全得很。”温宁接过灯笼,催促道:“你快回去吧,今夜父王和母妃免不了会去看我的,你得帮我遮掩住。” 孙嬷嬷心里还是有很大的怨气,忍不住又编排几句,“那墨温宁也真是的,既然答应了王妃娘娘,带主子去参加百花宴,怎就不想个法子堂堂正正地去?非得弄得好像我们有多见不得光似的。可以偷偷上了马车,但到了北宫,又如何能瞒得住王爷!” 来恩无心听她这些碎语,只想赶紧离府,一想到很快便能看见心中所系之人,这点委屈和烦闷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凝兰不敢跟的太近,但也看清了暗道口,赶紧回去向温宁禀报。 此时,福依阁内正有客人在,凝兰悄悄从窗户外头瞧去,只见那女子容颜温婉,举止端庄,与主子执手言欢,亲昵非常。 不禁心中好奇,便拉住正欲出门的流青,轻声问道:“流青姐姐,那位夫人是谁呀?” 流青闻言,连忙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可多言。主子的事儿,岂是她们这些下人能随意打听的? 凝兰见状,只好按下心中疑惑,乖乖侍立在门外,静候差遣。 “阿宁,我听说你要参加百花宴,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些绒花,还有这些布料,我知你在王府里什么都不缺,但是忍不住就想多给你准备些,你若用不上,打赏旁人也是好的。” 同时温宜一同前来的还有时杰,他向前一步,将那些箱子一一打开。 “才几日不见,阿杰倒是精神饱满,气质非凡,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子灵动与活力。”温宁看着他全然没有那时的怯懦,忍不住夸了他几句。 时杰害羞似的笑了笑,露出一对小虎牙,可爱极了。 温宜也很欣慰,“阿宁,你带回来这对兄弟真的是帮了我很多忙,时枫力气大,还会些拳脚功夫,帮我镇着商铺。阿杰年纪小,但是聪慧得很,勤奋好学,连夫子都夸他。有他二人在,我真是省了不少心。” “那就好。”温宁望着阿姐,她面若桃花,红润中透着健康的光泽,仿佛春日里初绽的花朵,既娇艳又充满生机。想起楚家人还在的时府的时候,她整个人憔悴忧虑,面色苍白,藏着淡淡的忧郁与沉静。 看着真让人心疼。 她的阿姐就该是这般样子,美好,灵动,充满生机。 箱子一件件打开,有鲜艳的绒花,莹润闪亮的珠宝,还有华丽的布匹。 温宁忍不住打趣道:“阿姐,你这不是要把家底都搬空了吧!我前几日回王府,你便给我准备颇多,现在又给我送来这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姐要嫁妹妹了那!” “你又调皮!你若真觅得良人,阿姐就是把整个时家都陪送与你,也乐得。” 这边两姐妹有说有笑着,好不惬意,却被一阵惊呼打断了。 时杰“嘭”的一声,将手中的最后一只箱子盖重重地合上,惊慌失措的小脸苍白如纸。 两姐妹的笑容瞬间凝固,她们疑惑地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时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紧张与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她们纷纷起身,快步走向时杰。 “出了何事?”温宜紧张的问道。 时杰眨动着大眼睛,“没没什么,可能是我搞错了,搬错了箱子。” 看他如此慌张不安,温宁走到箱子前,悄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时杰看了看时温宜,又看着墨温宁,小声的说着:“人!” 温宁顿时一愣! 随时准备射出袖箭,另一手一把掀开箱盖。 只见,一个身穿家仆装的男子笑嘻嘻的朝她笑。 “怎么是你?”温宁不禁脱口而出。 “他是何人?”时温宜紧张的握着温宁的手臂,生怕这陌生的男子不怀好意,伤了她的阿宁。 “阿姐别怕,这个人应该算是个好人。”温宁轻握着温宜的手,试图抚平阿姐心中的不安。 “什么叫算是个好人?我本来就不是恶人好不好!”晨风一脸无奈又带着点委屈。 一旁的屏风处,墨云稷闻声走了出来。 第一百零六章 主仆一个样 “这又是何人?怎么会在阿宁的闺房中?” 温宜的眼眸倏地睁大,嘴角微微张开,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在阿宁闺房中的面具男。 那面具上繁复的花纹在烛光下显得既神秘又诡异,让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眸光冷凄凄的,配着这幅白如月华一般清冷的面具,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与不可捉摸的气息,让人心生怯意。 “公子!”晨风见到墨云稷,兴冲冲的跑了过去,见他肩头有伤,眉头骛的一紧,“公子你的伤?” 温宁扶着温宜去一旁坐下,离这对不太正常的主仆远一点,顺带着将事情的经过解释一下。 另一侧,晨风也向墨云稷交待了自己是在时家故意散播和硕郡主要参加百花宴的消息,依照习俗,未嫁女子若是家中有姐姐,姐姐是要为妹妹准备绒花的,以时温宜的财力和对妹妹的宠爱,绝不可能是只准备绒花,所以他便趁着温宜为温宁准备其他东西的时候混进了木箱里。 “真是同他主子一样,惯会算计!”温宁不屑的瞥了晨风一眼。 虽说这法子太过冒险,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陈直的人守在王府外,防的是出去的人和物,不会太过在意这进府的人。 温宜脸色有些难看,她忧心的握着温宁的手,她更在意的是温宁的安危,“他没伤到你吧?”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好傻,就算没伤到温宁,也一定是被吓到了。 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人突然夜半闯进闺阁中,换成谁不吓个半死! 温宜眼中泛着红,有微光在闪烁着。 “阿姐放心,这里是王府,他又受了很重的伤,所以并未伤到我。”温宁坐去温宜身边,看着阿姐如此为自己担心,鼻头泛着酸。 转而想起一件事,悄声道:“阿姐,我听说,朝廷要加增布市的税收,这批令很快就会下来。” 墨云稷耳力异于常人,温宁有意避着他,但他还是听得到,眸光落在温宁身上,多了一些意味不明的神色。 他在豸卫司当值,常在陛下身边游走,并未听说过这增税的批令,这墨温宁是从何处得知,宝贤王那里吗? 温宜眉头微蹙,有些忧虑。 现在商铺生意刚见起色,这若是增了税收,又要入不敷出了。 前几年,有几个行业就开始增加税收,当时有很多商户承受不住压力,都相继闭店变卖铺面。时家除了布匹,还有珠宝店,茶庄和绣坊生意,因为经营范围大,互相平衡,所以才能维持到现在。 “你是不是已经有好办法了?”温宜瞧着她那双慧黠灵动的眼睛,微笑着。 温宁压低声音,白皙的手掌遮挡着口型,生怕被那边的主仆偷听去,“阿姐可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金梦楼,花老板有一处园子要变卖,我们可以……” 说过了话,时间已不早了。 温宜留在王府太久,恐惹来麻烦,便起身告辞。 送走温宜,温宁叫了凝兰来。 “主子,暗道已经找到了!”凝兰的眼睛静静的落在温宁身上,不敢到处乱看。 温宁走到墨云稷面前站定,眼底的温柔全然褪去,有的只是凌厉万分,犹如寒星点点,又锐利如鹰隼,“管好你的人,若再敢利用我阿姐,我必会让他万劫不复!” 晨风起了怒,想抽出短剑杀她。 墨云稷伸手阻止了晨风。 凝兰身形一动,看出对方的杀意,往前一步,似要护在温宁身前。 温宁冷冷的直视着墨云稷的寒眸,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静得只能听见两人微弱的呼吸声。墨云稷的眸子深邃如潭水,寒冷如冰霜,但温宁的眼神却更加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流青这时走了进来,曲膝行了礼,“主子,瑞云楼那边出事了。” 温宁收回目光,脸上的愠怒仍在,“我先送你们从暗道里离开!” 凝兰在前面带路,温宁和流青跟在后面。 宝贤王没有想到除他以外,还有人知道暗道一事,所以并未派人来暗道这边查探。 这一路上都很顺利。 送走大瘟神,温宁这才有心情管其他的事,“瑞云楼那边如何了?” 流青知晓温宁在府中的处境并不自在,除了太妃那份真挚的关怀,其他人不过是虚与委蛇,并未真正将温宁视为家人。流青心中暗自思量,既然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认定墨温宁为新主,那么就必须全心全意,忠诚无二。 她用心地观察府中的一切,利用自己在府中多年建立的关系,悄悄留意着各个院子的动静。无论是仆人们的窃窃私语,还是主子们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信息,都逃不过流青的耳朵。她深知,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消息,或许就能在某个关键时刻,对主子温宁产生巨大的帮助。 “回主子,来恩郡主弄了几个枕头伪装成自己睡下的样子,独自出府了。王爷已经派人去前后门房那边打听过,都没有看见郡主,孙嬷嬷受了责骂,挨了板子,但是没有供出暗道的秘密。” 凝兰也道:“奴婢跟在来恩郡主身后的时候,听到郡主说起,王爷曾在很多年前来过这个院子,郡主就是那个时候偷偷跟在身后才发现了暗道的秘密。” 温宁打量着这处院子,看似破败萧条,但是门板上依稀可见金色的雕花,残存的雕梁画栋、飞檐翘角中,也能够感受到它们曾经的富丽堂皇。 而且院落之大远远超过福依阁,甚至比战玉容的齐月阁都大出许多。 “你们可知,这里曾住着何人?”温宁踏着青苔与碎瓦,朝屋子走去。 凝兰不知,看着流青。 流青小心翼翼的扶着温宁,生怕她滑倒,“奴婢不知,倒是听过庄嬷嬷说过几句碎话,先王妃再世时,清丽秀美名动京都城,王爷起初也是喜爱过的,特意在王府里为她修建了一处院子,还雕了先王妃最喜欢的牡丹花纹样,奴婢刚才瞧见门板上剩下的半片花纹倒是有些像牡丹。” “是,很像。”温宁轻轻触摸着那残破的花纹,目光里闪烁着点点泪花,这泪倒不是为其母感到伤怀,而是觉得世间的女子大多这般,得宠时富贵无暇,若是失了夫君的宠爱,就如落入于淤泥中的凤凰,当真是连只山鸡都不如了。 第一百零七章 王府里怎会有黑火药 上一世,她饱尝这份心酸,时温宜也为此送了命。 女子嫁人,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后的代价却是要失去女子的自由与尊严,最终沦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无论是平民女子,还是贵妇诰命,亦或是一国之母,女子的宿命牢牢的锁在夫君身上,一生一世,终究是弄丢了自己。 流青瞧着她面容冷落,劝慰道:“主子,莫要感伤了,先王妃在天之灵,也不忍看见主子难过的。” 温宁垂眸,看着这一地的杂草,眼底划过一抹哀伤。 流青和凝兰对视一眼,都猜不透主子在想什么,也不敢冒然打扰,只能默默的陪伴在她身边。 良久,她缓缓开口,“把这条暗道毁了吧!动静大点也无妨,只是别露出破绽,别让人查出是我们所为便好。” “是。”流青福了身。 这种事,自然是她来做。 凝兰陪着温宁先回了福依阁。 刚坐下没多时,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王府里乱作一团。 温宁满意的一笑,这流青是真的会办事! 宝贤王府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守在王府外的陈直定然会派人去禀报蔚澜放,以他的性子会带人先一步进王府,以协助为名进行暗中查探虚实。 府外的士兵会调走一大半,正好给墨云稷逃走的机会。 她将衣衫换去,又将鞋袜脱下,“衣裙和鞋子都沾染了那院子里的草泥,你身上穿的也一并换下,找个没人的地方尽快毁掉,记住,一定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一会流青回来了,也是一样。” 凝兰赶紧脱下鞋子,抱着衣物出去处理。 温宁靠在妃榻上喝着茶。 福依阁外到处是寻找来恩郡主的声音,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她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凝兰和流青处理完衣物,一前一后进了屋。 “主子,时辰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流青端着一盆清水放在盆架上。 凝兰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月白色的睡袍。 温宁放下茶盏,“不急,瑞云楼那位丢了,这王府里谁还能睡得安稳,流青你陪我去趟祖母那,我担心她老人家的身体。凝兰你去荒院那边瞧着,见机行事。” “奴婢明白。”凝兰弓身退了出去。 温宁换了一身雅淡的衣裙,带着流青往太妃那走去。 来恩突然失踪,白管家带着下人们差点把王府掀个底朝天,自然也派人来福依阁问了话。 而此时,宝贤王正站在慌院中,指挥着府内下人清理着暗道口处的碎石黏土。 他原是想过这条暗道,但还没来得及查看,就听见一声震天的响声。 战玉容恨极了这座院子,若不是担心来恩,她至死都不会再踏进这座院子半步。 她紧张的揪着手中的帕子,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了,口中催促着:“快着点!”眼睛却总想往那间正屋里望去,好像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 毓紫奉太妃的令去了一趟瑞云楼,看见后背血肉模糊,趴在地上哀嚎的孙嬷嬷,询问了几句,便赶紧回去复命。 看见温宁也在,先问了安。 “回娘娘,孙嬷嬷说来恩郡主吃过晚饭就歇下了,她一直在偏室为郡主准备参加百花宴上所用的东西,并不知道郡主是何时失踪的。奴婢问过前后门房的人,他们都没有看见郡主离府。” 太妃的面色因紧张心慌而变得异常难看,声音里也明显少了往日的和善,带着一丝焦急与不满,“她又没有百花宴的名额,如何参加百花宴?” 温宁的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温婉的微笑,眼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接过话来,“祖母,午后,母妃曾去我院中,让我帮来恩想想办法,是孙女说有办法带来恩进去的。” 让战玉容来福依阁找温宁帮忙,自己又送上锦衣华服,还特意让毓紫稍带着两句话过来,不就是在提醒温宁要顾及手足亲情,帮来恩达成所愿嘛! 温宁出手相助,合了他们所有人的心意。 但是太妃的神色并没有一丝的好转,反而愈发凝重,“那既然如此,她怎会无故失踪?难道与昨日的刺客有关?” 众人心知肚明,墨来恩对参加百花宴的渴望有多么强烈,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她怎会轻易放弃,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失踪呢? 太妃的联想并非空穴来风,昨日的刺客闹得人心惶惶,让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应该不会吧!”温宁蹙起了秀气的眉毛,宛如两座小山,“刺客如果要抓走来恩,目的无非是图财或害命。但若是图财,现在应该已有消息传来。若是因仇索命,这一天一夜中他有的是机会下手,为何偏偏要等到此刻?在这个时辰动手害命,实在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温宁分析的有道理。”太妃转而吩咐着毓紫,“你带上两个府兵先去荒院看看,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温宁瞧着太妃如此焦灼,心中不忍。 便俯下身,蹲在太妃身边,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膝头,抬眸温柔地望着她,“流青已经去过瑞云楼查看了,室内整整齐齐,并无混乱或打斗的痕迹,床榻上的被子里还摆着几个枕头,像是故意迷惑人的。来恩向来聪慧机灵,说不定她是担心父王知道她不能名正言顺地参加百花宴会阻止她,所以就先偷偷溜出府去了?” “你说的这些,倒真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太妃闻言,抬手比划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才这么大的时候,就跑出去过一次,把我们都急坏了。最后找到她的时候,顶着一张小花脸,还跟人家打架呢。” 温宁莞尔一笑,眼底却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她心中暗忖,按理说,太妃如果真的相信来恩已经离府,定然会追问她是从何处出的府。毕竟前后门房的人都没有见过郡主,她又不会武功,怎能翻过这两人多高的城墙去呢? 可偏偏,太妃并没追问这个问题。 以太妃的睿智,这并不合乎常理。 这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先王妃,如果先王妃是从前后门离开的王府,以她即将临盆,又不带仆从的情况下,必然有人第一时间通报给太妃,又岂会让她跑那么远,惨死在荒野? 想到这里,温宁心中不禁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测,说不定,先王妃当年也是从暗道出去的。而这条地道,除了宝贤王之外,太妃或许也知晓其存在。 一炷香过后,毓紫回来了。 “娘娘,荒院里发现了暗道,刚才那声炸响正是暗道被炸,禄北候听见声音,带人来了王府,眼下正在荒院同王爷说着话。” 太妃的脸色霎时沉如乌云,“王府里,怎会有这等黑火药?” 第一百零八章 她倒还挑上了 毓紫一脸疑惑且带着几分笃定的表情解释着,“从炸毁的程度来看,好像不是黑火药所为。” “那会是何物?威力这么大!”太妃眉宇间拧成一团,声音低沉而充满寒意。 毓紫微垂着头,她也不甚清楚,“暗道里尽是碎瓦黏土,很难分辨出是何东西炸毁的暗道。” “禄北候的人在府外可曾看见过来恩郡主?”温宁将太妃的注意力引开。 毓紫摇摇头,“禄北候不曾说起。” 温宁看了一眼太妃焦灼的神色,安慰道:“祖母,昨夜禄北候的人搜查王府一无所获,便安排人守在府外,我让流青出府采买熏酒,曾遇上陈直,他是禄北候的亲卫。想来他就是看见了郡主,也不会主动说出去的。毕竟,一旦说破,就等于承认了他围守王府的事实,那可是会被言官们纷纷参驳的。” 太妃闻言,身子微微转向温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墨温宁竟然对这些朝廷中的弯弯绕绕如此了解,这着实让她感到既意外又欣慰。 “说起言官,”太妃沉吟片刻,“那都察院御史蒋赫忠可是个厉害角色,他的嘴皮子功夫是出了名的。历经两朝,资历深厚,不少官员都曾在他的言辞下栽过跟头。百花宴上,他的孙子蒋子骞也会出席,你可得小心应对,别让他抓了你的把柄。至于那禄北候,虽然年轻英俊,掌管铸造司,是陛下近年来颇为信赖的钦官之一,但此人城府极深,是敌是友,实在难以捉摸啊!” 温宁微微挑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那,豸卫司指挥使又当如何?” 太妃惊异的凝视着她,对她的这份关注感到颇为意外,却依然保持着温婉而庄重的语态,和她细说清楚,“墨指挥使这个人,深得陛下宠信,于朝堂之上,权势滔天,无人能及。但此人的心性城府,幽邃莫测,恐难以窥其全貌。” 谈及墨云稷,太妃的目光都变得肃冷起来。 “明日,参加百花宴的公子贵女都要先入住北宫,来恩若真是如你所说先出了府,她必然会主动找你。你也不必同祖母在这熬着了,自己身子不好,要仔细养着才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太妃和蔼的微笑着,轻轻拍了拍温宁的手。 温宁起身,“祖母也要保重好身体,那阿宁先退下了。” 太妃含笑点了点头。 回到福依阁,温宁卸去头上的钗环,看着匣子里躺着的两只瓷瓶微微叹着气。 这是顾百里专门为她精心研制的丹药,确有护心的功效,但服用后会让人沉睡三日,这副作用也是着实令人心惊。 温宁不敢贸然服用,那日醒来便将它珍藏在了匣子之中。 如今,她手中剩余的护心丹片不多,只能留待危急的关头使用。 流青将床褥换了一套,看着那两瓶丹药,笑道:“还是主子聪慧,奴婢还以为这丹片都被那贼人抢了去!” “对付这种人,不留一手怎么行!”温宁眨动着星眸,在给墨云稷那个大魔头缠裹帘的时候,她便来了个偷天换日。 至于那染了汁的丹片,相信他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温宁淡淡的笑了笑。 “荒院那边如何了,换个人守着,让凝兰先撤回来吧!” “是,奴婢这就差人去荒院。主子,闹了刺客,奴婢实在不放心,要不还是让奴婢守在门外吧,主子若有事也可随时叫奴婢。” 温宁轻嗯了一声,流青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次日,黎明尚未破晓,天空下起绵绵细雨,这雨势一直持续到晌午时分,仍没有停歇的迹象。 雨丝如织,密密交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平添了几分阴郁。 温宁慢条斯理地换好衣裙,眉宇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思。 屋外一个丫鬟同凝兰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随后凝兰走进屋内,脸上带着几分忧虑,“主子,齐月阁那边传来消息,王妃因为忧思来恩郡主,病倒了,已经向宫里的圣人告了假。这次的百花宴,王爷说会与您一同前往。” 温宁闻言,淡淡的说着,“无妨。昨夜那条暗道可清理出来了?” 凝兰帮她梳理着垂下的发丝,“今晨才完全清理出来,不过暗道已经毁了,如今暴露于人前,也没有再修整的必要了。禄北候一直留在王府,直到暗道被疏通开,他才离开。” 温宁的眉头轻轻皱起,“可有其他发现?” 凝兰摇了摇头,“王爷在暗道外发现新的脚印,但明显被人破坏过,已经无法取证了。” 这雨淅淅沥沥的也不知还要下多久,流青细心,又多为温宁准备一双防滑的软皮靴,也应对百花园湿滑的地面。 凝兰撑起油纸伞,主仆三人这便上了马车。 宝贤王是有专属的车架,此时正坐在车里,见温宁终于来了,吩咐一声出发。 车轮滚滚,一行车队吱吱呦呦,不紧不慢的往前行进。 三岔路口,墨来恩躲藏在商铺的雨棚下,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当王府的车队缓缓驶来时,她立刻转过身去,生怕被宝贤王瞧见。 直到凝兰下车为她撑着伞,她这才敢转过身,快步上了车。 温宁见她的衣衫已经湿透,发丝凌乱,精心设计出的妆容有些花了,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邋遢。 让流青从包裹里拿出一件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你自己就不知道买把伞吗?非要浇成这副鬼样子。” “我出门急,忘了带银子。”来恩小声赌气说着,却又嫌弃流青拿出的普通衣裙,“祖母不是给了你一件锦绣流云裙吗?我要穿那一件。” 她倒还挑上了!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 温宁嗤然一笑,“嫌弃的话,你的包裹里不还有你母妃送你的姣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和祖母送你的碧霞云色镂金水雾裙吗?” 来恩把布裹紧紧的揽在怀里,“那怎么行?那是百花宴上才可以穿的。百花节三日,本郡主只有两件衣服,本就不够穿。” 所以,就来抢她的流云裙吗? 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温宁闭目养神,索性不去搭理她。 来恩讨不到流云裙,嘟着嘴,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凉冰冰的贴在身上很难受,只好又去温宁的布裹里翻找那件衣裙。 “你可真小气!不过本郡主好心提醒你,你就是穿上流云裙也没用,京都城的高门贵子是不会娶一个在商贾之家长大的女子。” 第一百零九章 她没羞她粗鲁 她的身高与温宁相仿,因着温宁体质虚弱,身形略显清瘦。 而来恩活得自在洒脱,相较之下,更显得丰腴圆润。 这件衣裙原是依照温宁的纤瘦身材精心裁剪,来恩穿上后,自然不合身,但反倒将她那曼妙的身姿勾勒得分明。 来恩蹙起眉头,一面拉扯着紧绷的衣衫,一面不满地嘀咕着,“你裁制新衣时,就不能多预留些布料吗?这般紧绷绷的,叫本郡主如何穿出去见人呐! 那身衣服本就是为温宁定制的,自然按照温宁的身形量体裁衣,为何要迎合她的身形,让她穿着舒服合适呢? 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温宁倍感无奈,“你一天到晚只管吃饱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吃,我的衣裙自然不适合你。” 凝兰抿着嘴,低垂着头,不敢笑。 墨来恩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只觉得这话入耳不中听,狠狠地剜了温宁一眼。 这时,马车停下来。 流青撩开车帘,望着那扇庄严的卯金大门楼,顶端嵌着赤金大字“北宫”,在雨幕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转头对车内的人欣喜的说道:“主子,我们到了。” 依照惯例,除了宫里的圣人可坐着轿撵入内,其他人都要徒步前行。 流青小心翼翼地扶着温宁下车,生怕她滑倒。一手又撑着伞,抓着布裹。 凝兰好心去扶来恩,却没想到被来恩一把将伞夺去,还将自己的布裹随意地丢给了她。 凝兰手忙脚乱地用衣袖遮住布裹,自己却被淋了个透湿。她咬着牙,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温宁见状,眉头紧锁,几步上前,将来恩手中的伞猛地抢走,递回给凝兰,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墨来恩,你若再敢欺负我的人,我立刻叫人送你回王府!” 凝兰满怀感激地望着自己的主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也更加坚定了她对温宁的忠诚与敬爱。 来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自己又淋了雨,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这么小的伞,如何能为两个人遮雨?她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下人,你竟然为了她吼我?” 她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充满了愤怒与懊恼。 温宁的脸色变得阴沉,冷冷地看着她,“你说的对,这伞确实是小,很难兼顾两个人。凝兰,把布裹给她,我们走!” 说完,转身便走,不再理会她。 “你站住!”来恩见状,心中更加焦急,声音也变得有些尖锐。 宝贤王正好从马车上下来,听到了后方的喧闹声。循声望去,只见墨来恩正站在那里,浓密的剑眉下,虎目怒瞪,“你怎么在这里?” 来恩一见宝贤王生了气,心中顿时慌了神。 摇晃着宝贤王的胳膊,惯用的撒娇的语气,“父王,你别生气嘛!是她带我来的。她说她不懂得皇室礼仪,叫我过来撑撑场面,也好保全我们王府的脸面。” 说着,她还指了指一旁的温宁。 温宁闻言,不屑地收回了目光,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此时,北宫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马车,都是来参加百花宴的各府公子贵女,还有一些如宝贤王这般特邀的王侯大臣。 温宁不愿与她在这个时候争竞,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淡淡的说着,“父王,这雨还不知要下到何时,来恩身上带的备用衣物不多,还请父亲一会差人回府取来几件。” 宝贤王一听这话,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知晓来恩被他宠坏了,爱胡闹。 准是她偷跑出府,耍赖让墨温宁带她来参加的百花宴。这会是怕他生气,撒谎将过错都推给了温宁。 见温宁如此识大体,心中不禁颇为满意。微笑着点点头,“你同你母妃一样,都是识大体之人。”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四周。 若是现在着人送来恩回府,搞不好会有人借题发挥,当众说出名单上没有来恩一事,那得多丢人。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于是,他转过头去,横眉冷对地看着墨来恩,却也只是佯怒,不痛不痒地训了她一句:“既然来了,就要听你姐姐的话,不许任性,做出格之事,知道吗?” 来恩嘟着嘴,哦了一声,松开了宝贤王,乖乖的缩回到凝兰的伞下。 宝贤王差人回府里报了平安,免得太妃和战玉容还在忧心来恩。 温宁不远不近的跟在宝贤王身后,一行人朝宫门走去。 来恩跟在后面,嘴巴里依旧不依不饶的悄声嘀咕着,“墨温宁你别以为本郡主怕你,你且等着,本郡主定要叫你在这百花宴上一无所得。” 温宁对来恩的挑衅毫不在意,“好,我等着,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你!”墨来恩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丝毫的回应和反弹,反而让她更加气恼。 宫门下,蔚澜放身着一席低调雅致的云锦长服,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温润青玉、祥云暗纹的锦带,将他健硕的身姿映衬得更加修长挺拔,气度非凡。 他正和太傅和蒋御史说着话,看见宝贤王一家人走过来,连忙转过身拱手作揖,“下官见过宝贤王。” 宝贤王笑容满面,也礼貌的回着礼,相互问候寒暄。 温宁屈膝回礼,谦逊有礼。 来恩却敷衍的一拜,目光灼灼,只在蔚澜放身上不住的徘徊。 起身后,脸上竟多了几分娇羞。 但一想起自己的衣服不合体,难为情的用布裹挡着半身。 温宁微微斜过身子,凑近她悄声说道:“女子就当把自己的优势展现出来,你藏着掖着,像个几十岁的老太婆弓着腰做甚?” 来恩娇嗔地瞪了温宁一眼,“你!没羞!粗鲁!”脸颊愈发红润,就连眉眼间都像春桃般,染上了绯色。 那模样,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温宁心中不禁讥笑,跟蠢人说话就是费劲! 还她没羞?她粗鲁? 真是对驴弹琴,白费口舌! 太傅身侧的年轻男子相貌堂堂,温其如玉,正是他引以为傲的长孙张雨霖,十四岁中举,如今在翰林院更是如鱼得水,深受陛下赏识。 他的未来,可谓是前途无量。 而在张雨霖的旁边,站着的是蒋子骞。 他个子虽略矮些,但眉目间却透着一股子疏淡与清冷,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他是都察院御史蒋赫忠的孙子,家世显赫,自身也是颇有才学。 京都城世家子弟对墨来恩的骄纵任性都早已有所耳闻,如他们这般清风朗月的才子佳俊自然对墨来恩是颇为不屑。 第一百一十章 四两拨千斤 因此,当墨来恩走近时,他们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不再多言。 反观这位和硕郡主墨温宁,容貌出众,气质非凡,举止优雅,让人忍不住想要多了解她一些。 与墨来恩相比,简直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与地上的尘埃,让人一眼便能分辨出高低。 蒋子骞语气中带着几分客气与尊敬,“郡主之名,我等可是如雷贯耳。郡主协助豸卫司破获了一桩大案,胆识非凡,陛下都亲自下旨封赏,令人敬佩!” 温宁微微颔首,笑容含蓄,“二位公子过誉了,那不过是每一位大宗子民应尽的分内之事。况且破案之功,非我一人之力,乃是豸卫司指挥使墨大人和红衣卫共同努力的结果。能得到陛下认可,亦是臣女之幸。” 宝贤王眉毛一挑,很是满意的微笑着。 有功不骄,言谈落落大方,举止守礼有度,当真是有皇勋贵女之风范。 墨温宁很给他长脸! 原本,他还在忧心,战玉容突然病倒,没有人随时指点墨温宁。这么盛大的雅集,她若是遇事露怯,或者疏于皇室礼仪,闹出了笑话,可如何是好? 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他的这个女儿,是深藏不露! 不仅是他这般想,就连素来挑剔的蒋赫忠也不禁多打量了温宁几眼,捋着胡须淡淡的点了点头。 曾经他们听闻市井流言,说这商贾之家养大的女子,粗鄙不堪,顽劣跋扈。 也不知是谁这般眼拙,拿珍珠当鱼目,胡乱散布传言。 蔚澜放也迎合着说笑,“和硕郡主,机灵善思,谋如泉涌,确实令人钦佩不已。”最后的几个字,语气加重,有点像是咬着字说出来的。 温宁望着他,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些晦暗不明的光彩。 蔚澜放属于将帅之才,其父又是威名远播的大将军,自幼历练沙场,睡卧刀剑之中,胆识与心性自然不同于这些文官,他的话里是三分真意,七分锋芒。 抑或他已识破自己的“权宜之计”,对她欲将满身痘疤的婢女赠与他做妾室之事耿耿于怀! 温宁谦和一笑,应对这种难分敌友之人,还是少说、多看最好。 墨来恩注意到蔚澜放的目光始终落在温宁身上,温柔如春风,却从未向自己投来半分关注,心生妒火,满目皆是厌恶。 双手紧握着布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原本如秋水般温柔的眼眸,此刻却闪烁着嫉妒的光芒。 这时,一队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公,步履轻盈向这边缓缓走来,手中恭谨地擎着镶嵌金丝花纹的托盘,其上摆放着镌刻了贵人们名字的一块块百花牌,为首的常公公年纪稍长些,面带温煦敬意,轻声问安。 百花宴正式举行是在明日,但在前一夜,众人需要鲜花沐浴,茹素。 “贵人们领到自己的百花牌,便可同花引使去寝殿稍事休息,后续的事宜都有专门的宫婢负责,贵人们只需耐心等待便是。”常公公扫看了一眼,见该来的人差不多都来了,这才拿起百花册开始唱喝名字。 “庄亲王府,世子墨文嘉!” “庄亲王府,郡主墨云卿!” “敦庆王府,世子墨泽荣!” “宝贤王府,和硕郡主!”念到这个名字,常公公抬头多看了墨温宁一眼。 温宁微微颔首,花引使将百花牌恭敬的递给她,半躬身的在前面带路。 百花册上没有来恩的名字,凭她之力,就连这北宫的大门都迈不进去。 见温宁要走,慌张的拉扯着她,压低问责道:“你就把我自己扔在这了?” 声音不大,但是附近的人还是可以听得见。 比如蔚澜放。 来恩羞恼的咬着朱唇,抿出一条倔强的弧线。 宝贤王看了一眼旁的人,尴尬的直皱眉。 这要是不能参加百花宴,岂止是颜面扫地,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贵女,在后面嘀咕着,“今年百花宴有请来恩郡主吗?” 墨来恩把目光扫向后面,人群中不知是谁在私语,多数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这令本就心情郁闷的来恩,感觉心头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温宁恭敬地向前一步,面带温婉笑意,言辞恳切而庄重,“常公公,温宁身受皇恩泽被,复得贵妃娘娘赞誉,内心感激涕零。家父教导我们,吾等需铭记皇恩似海,常怀感念之心,图报于万一。是以,温宁携同舍妹来恩,特借此次百花盛宴,欲亲身觐见贵妃娘娘,以表吾等拳拳感恩之心。温宁斗胆,恳请常公公通融一二,成全我等一次面谢贵妃娘娘的良机,温宁定将铭记大恩,没齿难忘。” 闻言,常公公弯了腰,和善地笑着回答,“和硕郡主,您的话太过严重了,奴才怎敢有丝毫怠慢郡主谢恩之心。只是贵妃娘娘此刻正忙于筹备明日的庆典,不知是否身在钟秀宫。” 温宁依旧保持着脸上温婉的笑容,那笑意仿佛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芙蓉花,清丽秀美,浑然天成,轻声说道:“那……,常公公,您看这样可好?我先带妹妹进宫,待贵妃娘娘有空闲之时,我们再去拜见娘娘。” 宝贤王紧握着掌中的翠玉,目光紧紧锁定在常公公身上,紧张得连手中的玉珠都忘盘了。 常公公虽说是个内官,但曾是陛下身边的人,他做事仔细,谨言慎行,陛下提拔他做了贵妃宫中的掌事,单凭这份殊荣,对他和气有礼,也是应该的。 墨温宁行事温婉得体、考虑周全,既拥有皇勋贵女的气度,又不骄纵张狂,这番品性实为难得。 常公公自然不好婉拒,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郡主考虑周全,如此安排甚好。您先带来恩郡主进宫安顿,待贵妃娘娘闲暇之时,老奴自会前去通报,引您二位觐见。” 温宁轻轻福了一礼,“那就有劳常公公了。” 墨来恩静静地站在一旁,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如此棘手的难题,墨温宁只凭三言两语便获得了面见贵妃的机会。 有了这个机会,当面求得一个参加百花宴的名额就会轻松许多。 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 真正的智者,能以四两拨千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墨温宁,远比她想象中更为厉害!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机舟 蔚澜放目光深邃。 再看向墨温宁时,唇角已在不知觉中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墨温宁就像是一把深藏不露的宝剑,一旦出鞘,便锋芒毕露,令人无法忽视。 那夜,到底是他小瞧了她,才会狼狈的入了她的局! 宝贤王此时心情大好,忽而觉得这天空下的不是雨,而是让人兴奋的捷报。 仰着头看了看这漫天雨丝,连同对蒋赫忠的言语之中都多了几分强势。 想当初,先王妃过世,蒋赫忠连同几名言官没少向陛下递折子,数落他是如何的薄情寡义,愧对为国捐躯的杨家人,德不配位。 林林种种,直到陛下撤去了他所有的实权,生生将他变成了闲散王爷。 这仇,他一直记在心里。 不是不想报,是一直没机会。 墨定勋的不成才,来恩的骄纵任性,让这宝贤一府成了世人口中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幸而寻回了墨温宁,这丫头机智善辩,有胆有识。 他似乎看到了扬眉吐气的那一日! 战玉容得知来恩跟着温宁进了北宫,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连忙命人备好来恩喜爱的点心,还有一些衣裙鞋袜,快马加鞭的送去北宫。 傍晚时分,连绵了整日的雨终于停了。 常公公着人来请两位郡主,去钟秀宫拜见贵妃娘娘。 温宁的封号是墨云稷请旨而来的,与贵妃无关,贵妃也不曾在陛下面前为她美言。 和硕这个封号,看似风光无限,但是稍有不慎,随时可能被收回,最终沦为一场笑话。 当面拜谢贵妃只是得见一面的借口,贵妃心里清楚,她身边的常公公心里也清楚。 但若能借着此机会,交好贵妃,那便是多了一层保障。 于贵妃而言也没什么损失,他日,说不定宝贤王一支还可以为她尽些绵薄之力。 双向奔赴,何乐而不为! 所以,寻这么个借口,非但不会被降罪,还会显得温宁很懂事,会做人。 温宁接过流青手中的卷轴,唇角牵起笑意。 来恩以为那就是某位名家大师的画作,目光里带着不屑与怨怒,“你有求于贵妃娘娘,准备礼物就不能用点心吗?娘娘什么惊世之作没见过,岂会欣喜你这东西!” “你懂什么?这幅画卷,千金不换!”温宁小心的捧着它,生怕这来恩发蠢,毁了她的宝贝! 这幅画,在别人手中,恐怕还不如一张草纸有价值,但是在温宁手中,却可以让它发挥出百倍千倍的价值。 来恩撇撇嘴,“我是说不过你,一会要是惹了娘娘生气,你可别拉上我。” 温宁不同她一般见识,只是正了脸色,一本正经的叮嘱她,“见到贵妃,少说话,问你什么你都只管回答一个字。” “为何?”来恩以为墨温宁是想要在贵妃面前出风头,博眼球,怕自己的姿容和才能盖过了她,才提此要求。心生不满,语气也透着不耐烦。 “这里是北宫!你若想留下就照我说的去做!” 来恩任性过头,导致智商堪忧,同她细讲,她只当你的话是耳旁风,我行我素。 不如直接命令,她反倒是能收敛些,把你说的话入心。 宫墙上,湿漉漉的青石砖块在微弱的锦灯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被精心打磨过的宝石。雨水沿着屋檐缓缓滴落,形成一串串晶莹的珠帘,轻轻敲打着下方的石板路。 宫女们轻手轻脚地穿梭于廊檐之下,见到贵人,远远的便侍立在侧,屈膝低垂着头,双手托举着宫灯,为贵人照明。 常公公已经等候多时,见两位郡主款款而来,和善的将她们迎入大殿。 贵妃端坐于一张雕龙刻凤的紫檀木长榻上,身姿雍容华贵,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她的发丝被精心梳理成繁复的发髻,上面点缀着各式各样的珠宝钗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映衬得她本就绝美的面容更加光彩照人。 在她的下首,坐着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身着一套合体的锦袍,袍上绣着云龙图案,彰显出他身为皇室成员的尊贵身份。 他便是齐王,是贵妃唯一的儿子,也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 温宁携来恩行了大礼,又说了一番仰慕贵妃之类的好话,这才将画轴恭敬的交到常公公手上。 贵妃礼貌性的将画展开,眸光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保持着优雅端庄的笑容,轻声道:“这,是你画的?” “回贵妃娘娘,正是。”温宁微微曲身,在礼节上,她从无错处,让人无法挑剔。 齐王眼神骛的冷冽,稍带着几分不屑,嘴角微微下垂,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嘲讽。 温宁见他双手紧握成拳,不自觉地轻轻敲打着身侧的案几,发出咚咚的声响,就像是他内心压抑情绪的回响。 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那笑容中既有谦逊也有自信。 易于冲动的来恩瞳孔骛的睁大,心跳加速,双颊苍白。双唇微微翕动,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墨温宁,你找死啊!拿自己画的献给贵妃,脑子没病吧?” 她说话的声音细微至极,贵妃和齐王并未听见。 温宁装作没听见,对贵人解释道:“此画名为千机舟,是根据千机圣人的《白鸟行舟》改编而成。可水陆两行,在隐蔽的位置还潜入了长臂弓,实现远程射杀……” 齐王一听到千机圣人这个名字,双眸清亮,身体微微前倾。 温宁侃侃而谈,将千机舟的设计构思从容的讲解仔细,彼时,齐王已经迫不及待的走到贵妃的桌案前,将画稿拿起细看。 越看越觉得惊奇。 甚至脸上展露出震惊的笑意,他如获至宝的捧着画稿,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走过来,指着不解的地方,向温宁当场求教。 贵妃知晓她这个儿子最是痴迷稀奇古怪的武器设计,瞧着他这幅认真劲,无奈的摇摇头,眼底却是充满了慈爱的宠溺。 她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墨温宁,目光深邃而细腻。 这位在商贾世家长大的女子,不仅懂得投其所好,更在于她那份独到的巧思与创造力。这份能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而这一切,竟然出自墨温宁之手,一个看似平凡却又不平凡的女子。 不禁问道:“和硕郡主怎么会对武器了解的如此通透,好像久经沙场的老将,不!就是蔚老将军再世,恐也不及你对武器的这般巧思。”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于齐王而言,远比这张设计图更让他感到好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剑走偏锋 他看着墨温宁,眼中有光芒在缓缓流动,那是对她才华的认可,也是对她这个人无法抗拒的好奇。 墨来恩站在一旁,眼神中满是困惑与不解。 她先是看了眼贵妃,那张原本隐藏着愤怒的脸庞,此刻竟带着笑意。 她又将目光投向齐王,他的眼中闪烁着对墨温宁的赞赏与好奇。 这一切的变化,让墨来恩感到有些恍惚。 明明刚才他们都在生气,怎么墨温宁就说了几句话,就把这一切都扭转了呢?心中不禁暗忖这变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 她试图从墨温宁的身上寻找答案,却发现她始终保持着从容不迫,仿佛一切都不过是她信手拈来的一场游戏。 她不禁开始怀疑,墨温宁身上是不是拥有着自己所不了解的神秘力量。然而,无论她如何琢磨,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墨温宁的声音悠悠响起,“时老爷在世时,每次跑商回来都会给臣女带回一些乞巧的小玩意,臣女儿时好动,喜欢把它们都拆开,然后再重新拼装起来。 时老爷过世,再没有人为臣女寻觅这些小玩意,每每思念他老人家,就忍不住翻看这些东西,久而久之,也动手凭自己的心意改动一二。 后来,偶然得到半卷千机圣人的《白鸟行舟》,尝试着动手制作出成品,只可惜半卷奇书,无法复原完整的行舟,剩下的全凭摸索。 臣女听闻齐王殿下对武器设计上颇有见地,若是这千机舟上有不妥之处,臣女斗胆,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所以说,这看着设计精湛的行舟画稿,竟还有瑕疵? 墨温宁送贵妃的见面礼,其实是个残次品? 墨来恩满目恐慌的看着贵妃,又看看齐王。 大殿上,突然寂静得让人心惊胆颤。 墨温宁,她是疯了吗?那可是贵妃和齐王! 别人巴结都还来不及,她却送礼送个有问题的。 来恩觉得自己的那双腿都在发软,好像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跪下去。 墨温宁却波澜不惊,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惹怒的是何等人物,又或者这一切都掌握在她手中,所以,她不需慌张,更无需感到恐惧。 墨来恩低垂着头,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慌的连咒骂墨温宁的心气都没有了。 齐王却不急着将她问罪,只是又仔细看了看这幅图。 贵妃不懂图纸,只是听她说起儿时往事,情感真挚,不禁有些动容,“原来和硕郡主竟有这般造化,幼时丧母,远离亲人,命运多舛,能得时家疼爱怜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郡主自然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难得难得。” 正说话间,齐王发现了船舱问题,不禁笑了。 如此明了的不足之处,他竟然完美的忽视掉了。 只因墨温宁提到旷古奇人千机圣人,他一时激动,竟丧失了最基本的冷静和判断力。 齐王指出了问题所在,但却没有挑明不足之处的解决办法,而是反问道:“如此明显的问题,和硕郡主是故意的吧?” 闻言,贵妃脸色一变,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敢对皇宫里最得宠的两个人玩弄心机,不易于是在以卵击石。 温宁淡然一笑,微微屈膝行礼,眼中闪烁着慧黠的光芒,“齐王殿下慧眼独具,自然能够轻易洞察设计中的瑕疵。臣女费尽心思,却仍未能及殿下之万一,实在惭愧。行舟的设计固然巧妙,但若是不够完美,终将成为败笔。在齐王面前,臣女不过是班门弄斧,是殿下不吝赐教,让臣女可偷学到一二。这份功劳,全仗殿下才识过人,臣女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冒领。” 齐王冷冷地审视着墨温宁,以他的才智,自然能轻易识破她的心机,只是他未曾料到,自己竟会被这位深闺中的女子巧妙地忽悠了。 而且,她这番虚与委蛇的夸赞,他还一点也不反感。 转瞬之间,齐王又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墨温宁这是故意献拙,实则为他献上一份能取悦陛下的大礼。 寻常人都是讨巧献宝,以投其所好。 她可倒好,剑走偏锋,献拙隐宝! 这看似笨拙的举动,实则是一种高明的策略。 有意思! 齐王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和硕郡主聪慧过人,这份礼,本王领了。”他将画稿卷起收好,眼中的笑意愈发浓厚,“不知,郡主所求为何?” 温宁莞尔一笑,“齐王英明,臣女不敢欺瞒,只想为妹妹来恩求一个百花宴的名额。” “就这个?”齐王不解,甚至是有些难以置信。 却见她郑重的点了头,他忽然感到有些失望。 以她的才华,智谋和胆识,求个女官都未尝不可。可她竟只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名额,浪费掉如此大的心血。 值吗? 有那么一瞬,他希望墨温宁可以提出一个贪婪的要求,最好价值远超这副画。他便可以附加一个条件,名正言顺的将她收为己用。 可她却只是为墨温宁这等愚蠢之才求一个名额,白白断送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可惜,实在是可惜。 齐王想卖墨温宁一个人情,也想给自己一个招揽才人的机会,心中暗忖希望墨来恩能聪明一回。 于是问向墨来恩,“你想参加百花宴?” 来恩想起墨温宁的叮嘱,咽下一肚子的话,只道了一句“是。” 齐王隐隐有些做怒,“百花宴只是给适婚男女一个想结识,结缘的机会,你一心想参加百花宴,就只是为了寻找心仪之人?” “是!”墨来恩轻声说道。 “那你可知这副画稿的价值?”齐王的语气里明显有了怒意。 来恩身子一颤,小心翼翼的回道:“是!” “你既然什么都知晓,本王问你最后一遍,你当要用如此珍贵的画稿来换一张百花牌吗?” “是。”墨来恩颤颤巍巍的回答,目光不安的瞄了他一眼。 “简直是愚不可及。”齐王怒甩衣袖。 “是。”来恩硬着头皮,答着,心里早就慌得一批。 齐王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面对如此愚蠢之人,他感到无比的愤怒与无奈。 但他还是强忍怒意,向贵妃讨要了这个赏赐,只为保护那份珍贵的心意不被糟蹋。 看着常公公端着刻有墨来恩的百花牌走过来,墨来恩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臣女墨来恩,多谢贵妃娘娘,多谢齐王殿下。” 齐王瞧了墨来恩一眼,顿时没了兴趣,起身朝贵妃作揖告辞,带着画稿愤愤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己送上门 晨曦初露,一缕柔和而温暖的阳光悄然穿透轻纱般的薄雾,轻轻洒落在无垠的花海上。 那些娇嫩欲滴、五彩斑斓的花瓣,仿佛被轻轻抚醒,缓缓展露灿烂的笑靥。 温宁身着一袭素雅的衣裙,轻盈地蹲坐在一片洁白如雪的夏丹花枝下,轻轻摇晃手中的琉璃瓶,瓶口对准了一片片鲜嫩欲滴的叶子,仔细地收集着晶莹剔透的露水。 偶尔有几片花瓣滑过她的脸颊,顿生痒意。 一抬头,只见花丛上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温宁心中一惊,手中的琉璃瓶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刚欲转身查看,一个低沉又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和硕郡主还真是个忙人,来参加百花宴,也不忘采点朝露带回去。” 温宁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暗自松了口气。 微微一笑,扬起白皙的脸颊,“月公子,你这突然出现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每次都想吓我一跳。” 月寻眸光淡淡的望着一眼无边的花海,负手而立间,淡雅的长衫上,有银线织就的暗纹闪过一抹流光。 温宁起身,试探着问了一句,“月公子,也受邀参加百花宴吗?” 在她的印象中,皇勋贵族和世家中,不曾有月氏之人,也不知他是以何府的身份参加盛宴。 “我不喜花。”月寻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带着冷漠与高傲。 眸光再次回落在她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面具的遮掩下更显幽暗,“你是不是忘记告诉我,护心丹片上沾染的是何种汁液?” 温宁朱唇微张,不安的将目光错开。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只因那护心丹片含在口中有一股辛辣,她不喜那个味道,就刷了一层蜜汁,用特殊的方法烘烤,去除掉本身的甜味,却不又影响丹片本身的功效。 她本没想要骗他。 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前段时间,她被人暗中窥视,又不知晓是何人所为。每日如芒刺在背,叫她不得不防。 她也不曾想到,跟踪窥视她的人,竟然是月寻派来的。 温宁的眸子灵动地转动着,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她若实话实说,保不齐这家伙又要掐她的脖子! 她的思绪迅速飞转,思考着应对之策。 “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就是我自己培育的一种香花罢了,这花瓣上附着的萤粉,能够去除丹片本身的辛辣味道。” 温宁直视着他的双眼,深知他并非好骗之人,索性告诉他处理之法,“你只需放在清水中浸泡一盏茶的时间,便可去除。” 月寻目光冷厉,似散射着寒芒,这一刻,仿佛世间万物都失去了色彩。 温宁眸光下移,避开他的视线,“你身上的毒可解了?” 月寻的声音清冷如月,“无碍。” 温宁轻“嗯”了一声,月寻的目光盯得她浑身不自在,便寻了个借口,“一个时辰之后,大家就都要到这里赏花,我要先回去换身衣裙,告辞。” 说完匆匆离去,那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月寻眸光骛的扫向不远处的一座楼台,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也转身离去…… 今年的百花宴,乃是由贵妃亲力亲为、精心筹备而成,其节目内容丰富多样,更胜往年许多。 日升三竿,风露消时,众人齐聚百花园,自行折取一支鲜花带在身上,誉为“簪花”。 簪花便是百花节上第一道游戏,头彩是一盏嵌着夜明珠的琉璃灯,价值千金。 来恩势在必得,不愿同温宁同行,便先行一步。 温宁换了一件束腰长裙,腰间佩戴着环佩和玉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声响,增添了几分灵动与高雅。 百花宴是贵人们的聚集,自有宫婢和公公随侍在侧,各府的丫鬟和小厮便不得入内。 流青和凝兰只得留在寝殿,静待宴席结束。 此时,百花园中,热闹非凡。 温宁一眼望去,只见公子贵女泾渭分明。 金碧斗角白玉雕龙的长榭下,世家公子们三三两两各自成群,谈笑风生。 而对面的贵女们身着各色华美服饰,宛如春日里竞相绽放的花朵,簇拥着一个身着华丽、相貌惊人的女子,相谈甚欢。 那女子眉如远山含烟,眼若秋水盈盈,红唇微启,笑意温婉。身着一袭流光溢彩的长裙,裙摆轻轻摇曳,金丝银线交织的繁复而精致的花纹,令人目不暇接。 众贵女围绕在她身边,仿佛众星拱月,更衬托出她的非凡气质与惊人美貌。 她便是庄王府上的墨云卿郡主。 墨来恩选了一朵最大的火红焰蕊绮华,拿在手中把玩。 墨云卿见她正朝亭下闲步而来,笑意盈盈。 尚书令家的贵女刘洛书看着来恩腰间的百花牌,悄声问着一旁的好友,“她还真弄来了名额?” 一旁的贵女嗤然一笑,“指不定又用了什么撒娇的手段,我们不去理她。” “来恩姐姐,好久不见。”墨云卿声音悦耳,知礼的微微颔首。 墨来恩打量着她身上的流光彩裙,不冷不淡的戏说道:“这件锦绣流云裙,做工繁复,据说五十位绣娘耗时三个月才可出上一件,锦云雅绣坊今年也只售出两件,不知另外一件在谁手中?” 说完,目光转向正在选花的墨温宁。 墨云卿出身显赫的皇勋世家,其祖父庄王深受陛下器重。虽与墨来恩同为无封号的郡主,但墨云卿的几个兄长大有作为,长姐又嫁进了将军府,其家世更为显赫。 且她为人处世圆滑,在贵女圈中广结人缘。 墨来恩看不惯她凡事都比自己拔尖,一直想找个机会杀杀她的威风。 正巧,墨温宁送上门来了! 墨来恩见祖母将珍贵的锦绣流云裙赠予墨温宁,心中嫉妒。恰逢墨云卿也穿着同款衣裙,这女子最是嫉恨身着同款衣裙,又狭路相逢。 她便借机挑拨一番,希望她二人因此生出矛盾,她好看笑话。 可不巧的是,墨温宁出门前,将太过招摇的锦绣流云裙换成一件稍逊一筹的云纱长裙。 墨来恩脸色就像被乌云笼罩的天空,瞬间阴沉沉的。 墨云卿眼眸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聪慧如她,自然看穿了墨来恩的心思。 妆容精致的小脸上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那笑容中藏着些许玩味。 径直朝温宁走去,步伐优雅从容。 在路过墨来恩身边时,她的肩头不经意间撞了一下墨来恩。那动作看似随意,却巧妙地打破了墨来恩周身阴沉的气氛,也让墨来恩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而墨云卿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继续她那优雅的步伐,向温宁走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谁敢来挑战 “这位姐姐可是和硕郡主?” 墨云卿巧笑嫣然,言语中透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亲切。 温宁微微侧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朱唇轻启,声音温婉如春风拂面,“正是。” 墨云卿盈盈行了一礼,“我叫墨云卿,姐姐年长我几岁,唤我云卿就好。” 墨来恩在一旁,不屑的“哼”了一声。 温宁点点头,含笑道:“好。” 墨云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温宁,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她本以为,像温宁这样在商贾之家长大的女子,在如此盛大场面中,定会显得手足无措,甚至流露出几分自卑与怯懦。 然而,眼前的温宁却让她倍感意外。 温宁身姿挺拔,眼神坚定而从容,仿佛这种盛大的宫廷聚集对她来说不过是日常的一部分。她的笑容温婉得体,没有丝毫的局促与不安。 不禁心中暗忖,难怪会让眼高于顶的泽荣哥哥另眼相待,她果真与那些庸俗之人不太一样。 见她正欲折下一朵莹白的雪颜仙,悄声提醒道:“温宁姐姐,这朵雪颜仙,花姿高雅脱俗,却是难得的花中极品,只可惜它花枝脆弱,脱了根系,不出半日便会萎蔫,姐姐若是想在簪花一局拔得头筹,当选百目金葵。” 温宁看着她插入发髻间的一朵香玲兰,小巧雅致,鲜翠欲滴,“簪花比试是今年新出的题目,云卿妹妹是如何知晓谜题的?” “和硕郡主可能有所不知,云卿郡主正在与齐王殿下议亲。”董幼萱莲步轻移,缓缓地俯身行礼,动作稳重而优雅。头上的步摇微微倾斜,玉珠相互轻轻撞击,发出极低极细的清脆声响。 墨云卿娇羞的看了董幼萱一眼,嗔怪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便嚷嚷的人尽皆知了。” “云卿郡主和董小姐都过去打招呼了,我们也过去吧!”刘洛书见云卿那边有说有笑,挽着身旁的贵女笑滟滟的走过来。 “臣女刘洛书,曹明珠见过和硕郡主。” 温宁依依颔首回礼。 墨来恩看着温宁身边围着层层叠叠的人影,每一个人都面带笑意,热情地与她寒暄,言语间充满了恭维与倾慕。眼眸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不慎将焰蕊绮华揪掉一片。 她心中一惊,这百花宴以簪花为首,断不能毁了所选之花,便想着寻一朵上好的百目金葵。 “贵妃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悠长而尖细的嗓音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墨来恩瞳孔骛的睁大,看着贵妃的驾仪正浩浩荡荡的朝这边走来,不得不放弃换花的想法,快速走到墨温宁身旁,抢过她手中的雪颜仙,将自己的焰蕊绮华换给她。 贵女们迅速整理着衣摆,低眉顺眼地站成两列,恭候贵妃娘娘的到来。 公子们整理衣冠,脸上浮现出肃穆的神色,双手相扣等待着贵人们的驾临。 贵妃款步前行,笑容温婉而含蓄,仿佛能温暖人心,却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让人心生敬畏。 “臣等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公子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对贵妃的尊崇与敬畏。 “臣女等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贵女们的声音则显得温婉而细腻,她们盈盈下拜,姿态优雅,仿佛春日里最柔美的花朵,在贵妃面前竞相绽放,渴望能得到贵妃的一丝青睐与指点。 有宫婢撩起长榭一侧的坠地珠帘,贵妃优雅的端坐在由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宝椅上,微微一笑,“平身,赐座。” “谢娘娘!” “百花宴不仅是一场赏花品酒的盛会,更是亲朋好友交流情感、增进友谊的宝贵时刻。因此,本宫特别邀请各位前来,共赏这满园花色,同享欢乐时光。大家不必拒着,自在便好。”贵妃轻抬皓腕,缓缓掠过身旁那朵盛放的牡丹,朱唇轻启,言道:“今日,吾等不妨以簪花为雅令,各取心头所爱之花为题,或吟诗一首,抒发胸中逸趣;或高歌一曲,展露曼妙歌喉;或翩翩起舞,演绎花间风情;亦或挥毫泼墨,勾勒花之韵致。” 齐茂起身拱手道:“那微臣可就先献丑了。”他略有深思,少顷眉宇舒展,“微臣选的是玉露幽兰,那便以它赋诗一首。幽兰花影映清光,雅韵飘飘绕四方。碧叶轻摇迎晓露,素心淡抹散幽香。” “齐茂兄说的甚好,那我也接一首,林间静谧风轻送,月下幽然梦更长。不与群芳争艳丽,独留清气满庭芳。” 男子们才情纵横,女子们也不该落后于他们。 尤其这是在未来婆母面前表现的绝佳机会。 墨云卿握着团扇,半遮朱唇,轻声细语道:“香玲兰畔月黄昏,轻影摇曳水波温。细语低吟风带暖,幽香暗送夜留痕。” 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 可公子们却不满意,“若是大家都吟诗作对,太过乏味,也难分出胜负,不如你们女子即兴演绎,歌舞一曲如何?” 墨云卿半眯着双瞳,暗戳戳的瞪了他一眼,旁人家的兄长都会帮着自己的妹妹,她这位兄长可倒好,只顾着自己顺意,竟当众来拆亲妹妹的台。 她侧过头去,似有若无的看向一旁的墨温宁。 她自是不愿意在男子面前歌舞,仿佛是烟花之地的舞姬乐伶,自降身份去讨好男人一样。 她已然表现过自己的文采,至于这讨男人欢心的机会,还是留给旁人吧! 其他贵女也悻悻垂下了头,她们向来以云卿郡主为马首是瞻,郡主都不准备应战了,哪里轮得到她们去出风头。 贵妃见她们这般退缩略有不悦,她奉旨举办百花宴,目的就是为大宗物色才子佳人,以备来日朝堂社稷所用。 如今,这些贵女遇事退缩,他日又如何能堪大用! 目光流转,最后将目光落在墨温宁身上。 她倒是个胆子大的,敢用一张有问题的设计图讨得齐王欢心,有胆有识,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和硕郡主,你觉得嘉世子的提议如何?”贵妃问道。 墨温宁心中掠过一丝诧异,宛如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但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微微颔首,起身向前几步,以示敬意。 “娘娘,臣女认为,女子歌舞依旧显得有些单调,不如女子抚琴,男子舞剑,更相得益彰。” 贵妃听罢,轻轻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郡主所言,甚合本宫心意。女子抚琴,婉转悠扬,如泉水叮咚;男子舞剑,刚劲有力,似龙跃骏马。二者相得益彰,定能为簪花令增添不少意趣。” 言罢,贵妃嘴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意,“不知,谁敢来挑战?”贵妃充满期待的望着所有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那琴原是赠与儿媳的 “此提议既是和硕郡主所出,不如就请郡主为我等打头阵吧!” 墨来恩似笑非笑的望着墨温宁,眼中充满了挑衅的神采。 温宁清然一笑,“臣女才拙,唯愿博得大家一笑。” 公子们面面相觑,荣世子正欲起身,却听一道声音响起,“禄北候剑术超群,自是首当其冲了。” 蔚澜放被点了名,只好起身,“那下官便以花枝为剑,博个彩头。” 墨来恩的眼眸瞬间凝固,眉头蹙起,心中压抑着羡慕、嫉妒的复杂情绪。 她想求贵妃给个恩典,这局可以让她代替温宁抚琴。可贵妃却对她视而不见,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予。 “去把本宫的彩凤鸣岐拿来。”贵妃吩咐着宫婢。 这琴是贵妃提前准备的头彩,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宫婢便呈上来。 “那可是雷威大师的落霞式七弦,听闻还有杨宗稷大师的题诗!” 贵女们窃窃私语,目光里充满了羡慕。 温宁落坐抬手,姿态优雅,纤纤玉手如柔荑般细腻,轻抚过琴弦。 琴声起,犹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清澈而纯净,直击人心最柔软的部分。那旋律如梦如幻,轻轻拂过心田,激起层层涟漪,让人沉醉其中。随着指间的跳跃,琴声时而低沉婉转,如同细雨滋润干渴的心田;时而高昂激越,似万马奔腾,展现出无尽的活力与激情。 蔚澜放身姿轻盈,随着琴声的起伏,手中的花枝仿佛化作了锋利的剑,翩翩起舞。花枝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迅猛如电,剑光烁烁。他的手腕灵活转动,花枝随之旋转,随着剑速逐渐加快,卷起周围的花瓣,轻盈飘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随着曲调加速,蔚澜放的剑舞也愈发激烈。花枝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轻点杯中酒,花瓣上的珠液泛着白光,如白蛇吐信,迅猛破风。他的身姿也随着节奏起伏跌宕,展现出一种刚柔结合的美。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在空气中,蔚澜放手中的花枝轻轻落地,剑舞也随之完美落幕,但空中还飘散着各色的花瓣。 众人恍若梦中惊醒,对那绝妙的曲子和剑舞发出了由衷的惊叹,“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温宁之琴音,指下生花,旋律绕梁,直教人心旷神怡,忘却尘嚣。澜放之剑舞,花器浑脱,浏漓顿挫,可谓是‘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贵妃轻抬玉手,缓缓拍合,“美不胜收!” 众人也忍不住拍掌叫好。 贵妃赞赏的看着温宁,今日这曲即兴之作,当真是让她刮目相看,“和硕郡主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名琴唯有遇到真正懂得音律之人,方能展现其真正之妙音,此乃琴之幸,亦是音律之道。这彩凤鸣岐,本宫愿赠与和硕郡主。” 彩凤鸣岐的琴身呈波浪曲折对称,还配以十三枚贝壳镶嵌而成的长链,整体造型如同晚霞万千变化。琴身上的冰裂和小流水断纹,更是见证了这把琴所经历的岁月沧桑,和名家在琴身上的精湛技艺。 它不仅造型与装饰都具有绝佳的美感,其价值更是难以估量。 温宁不过是临时发挥,若仔细揣摩,自然会发现些许瑕疵,又怎能媲美这传世名琴。 “听闻,那彩凤鸣岐,原是贵妃娘娘要赠与儿媳的,如今怎么就送给她了?” “娘娘不会是看上这位和硕郡主了吧?” 众贵女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墨云卿。 此时,墨云卿团扇遮面,但也不难在那眉宇间,捕捉到一抹嫉妒和不安的情绪。 温宁听见贵女们的窃窃私语,嘴角勾起一抹温婉的微笑,“臣女多谢娘娘抬爱。但此琴对娘娘而言意义非凡,臣女实难承受如此厚重的恩典,斗胆婉拒,还望娘娘体谅。” 她并不惧怕女子的嫉妒,但考虑到这样贵重的奖励远超过簪花第一轮比试的应得之物,若她贸然收下,那么贵妃在接下来的赏赐中又将如何权衡,才能既不失体面,又不显得偏颇呢? 恐怕会让贵妃在后续的赏赐上陷入为难。 她爱财,但要讲究道义。 得一琴远不如得一人心,来得实在划算。 贵妃的眼中闪烁着惊喜与赞赏的光芒。 她没想到墨温宁不仅才情出众,更难得的是这份善解人意与谦逊之心。原以为这琴能寻得一位珍视它的主人便是最好的归宿,未想竟能遇到她这般既懂琴又懂情之人。 实属难得。 “既如此,本宫也不忍拂了你这番心意,若你能赢到最后,本宫便许你三个心愿如何?”贵妃的唇角轻轻上扬,笑容如那盛开的牡丹,既温婉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尊贵。 “一言为定。”温宁盈盈一拜,笑颜如花。 墨云卿缓缓抬起眼帘,凝视着温宁,眸子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温宁恰到好处的婉拒,不经意间也让她在宴席上保留了一份颜面与尊严。 墨来恩的目光全落在蔚澜放身上,他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的牵动着她的心,看着他们那般默契,甚至眼神交汇时迸出的情感,都像一根根刺,插进她心里。 对于墨温宁,她嫉恨、厌恶,甚至想让她消失。 论琴艺,战玉容在来恩很小的时候便请了名师教授,她的琴艺是拿得出手的。 原想着在百花节上好好表现,引起蔚澜放对自己的关注,现在却被墨温宁抢走了机会。 她紧紧的握着那株雪颜仙,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让墨温宁在百花节上颜面扫地,让所有人都知道墨温宁是怎样一个跋扈,不堪的女子! 这时,有宫人走上前来,“娘娘,花影柱准备好了。” 众人望去,只见绚烂鲜花的簇拥之下,七根木桩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花影柱,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了,那规矩本宫就不多说了,你们若是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了。”贵妃饶有兴致的看着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们,朝一旁的宫婢悄声说道:“齐王怎么还没来?” 宫婢弓身垂首,小声的回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花影柱是公子们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多人争抢七只木桩,谁能站到最后,谁便是最终胜者。 今年受邀参加百花宴的公子之中,会武功的人不多,为了公平起见,蔚澜放打算弃权。 可谁知,陛下来了。 身边还带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便是他的老对手墨云稷! 第一百一十六章 花影柱上的视觉盛宴 而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齐王,一个竟然是——月寻! 当温宁的目光同时捕捉到月寻和墨云稷的身影时,她的眼睛瞬间瞪大。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那一刻静止。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也在刹那间变得急促起来。 她紧紧地盯着那两个身影,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月寻身姿轻盈,一袭白衣胜雪,散发着清冷出尘的气质。墨云稷着一身玄袍,身姿挺拔如松,带着一种冷傲而张狂的气息。 他们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站在那里,可温宁亲眼所见,月寻的面具下,是墨云稷的脸! 他们是同一个人才对! 温宁的脑海中乱成一团麻。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日,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错把月寻看成了墨云稷。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试图找到他们之间哪怕一丝相似的地方来证明自己的猜测。 可是除了那同样冰冷,寒芒四射的眼神外,她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将两者联系起来的迹象。 墨云稷是陛下的宠臣,这些贵公子们免不了要趁机攀附几句,他同这些人周旋着,就连蔚澜放似乎也未看出任何异常。 而一旁的月寻,大家与他并不熟悉,陛下也不曾介绍他的身份,唯有荣世子向他微微一笑,他不卑不亢的颔首回礼。一切是那般自然,没有错漏之处。 陛下同贵妃执手共坐一处,游戏也即将开始。 公子们早已蓄势待发,只等鼓声一响,便能迅速抢桩。 陛下扫视了他三人一眼,笑道:“禄北侯和墨指挥使今日怎的如此沉稳安静?朕记得,上一年的百花宴上,你二人争夺花球时的场景可是相当精彩!正好,月公子初次参加这宫廷百花宴,你们三人不妨借此机会好好切磋一番。” 温宁闻言,眉头不禁微微蹙起,月寻身上有伤,若是此刻毫无节制地动武,必然会引发伤口开裂,导致血流不止。 然而,陛下既下令,他又岂敢违抗圣意。 于是,三人起身,恭敬地拱手道:“是。” 随着激昂的鼓声骤然响起,三人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轻盈地从长榭中飞跃而出,宛如空中飘落的翎羽,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桩上。他们的动作迅捷而优雅,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悠然自得的公子们被打个措手不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强敌,他们难得默契的集结成一个个小团体,目光中闪烁着坚定与决心。齐心协力向那三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场面顿时变得紧张而刺激。 贵女们看得心花怒放,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三位相貌俊逸、身手不凡且身份尊贵的男子身上,心中满是倾慕。 有几位贵家女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当场高声赞叹:“墨大人真是太帅了!” 温宁静静的看着,心里却不由得紧张起来。 墨来恩不屑的睨了温宁一眼,在她眼中,这世间没有任何男子可以超越她心中的蔚澜放。 蔚澜放被一群人簇拥着,不经意间被挤到了月寻所站的木桩上。那木桩不过半掌之宽,根本容不下两人并立。情急之下,蔚澜放一掌拍向月寻的肩膀,企图将他逼退。 温宁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要知道,月寻身上若无伤,这一掌对他来说构不成任何威胁。然而,由于排毒不及时,导致伤口恢复缓慢,这一掌下去,很容易造成伤口开裂,暴露身份。 令温宁没想到的是,月寻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避开了这一击。与此同时,墨云稷转身一跃,看似是被人群挤得失去了原有的站桩,不得不跳到月寻的桩子上,实则却是利用这个空档,与月寻完成了一次天衣无缝的场地交换。 蔚澜放与墨云稷本就是老对手,此时狭路相逢,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两人一交手便是火花四溅,强大的功力在空气中激荡,搅得周围的鲜花纷纷飞起,形成了一场绚烂而又惊心动魄的视觉盛宴。 在场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纷纷为这场精彩的较量喝彩不已。 至于那几个弱公子,月寻一只手对付他们都绰绰有余。 但也因此,蔚澜放似乎看出了端倪,试图避开与墨云稷的正面交锋,转而寻找攻击月寻的机会。 鼓声突然消失,宣告着这一轮的较量结束。 桩上的人纷纷站稳身形,却意外发现墨云稷与月寻之间出现了一个空桩。这个空桩的出现显得如此突兀,以至于在场的人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墨泽荣最先回过神来,正准备跳上那空桩捡个漏,可惜游戏结束了。 墨泽荣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陛下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榭下,他目光炯炯,注视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儿郎,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大宗未来的辉煌与繁荣。 他满脸欣喜,高声赞道:“今年的花影柱比拼真是格外精彩,令人叹为观止!除了这六位脱颖而出的胜利者之外,所有参与者也都展现出了非凡的才华与勇气,皆应受到嘉奖!” “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公子们闻言,纷纷跪倒在地,感激涕零地谢恩。 贵女们优雅地曲膝行礼,有了陛下这句话,女子们对花影柱比拼,也是热情高涨。 温宁的目光望向月寻的肩膀上,紧接着,墨云稷那幽深如潭的眼眸倏然转向温宁,虽然只是短短一眼,但在那凌厉的目光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这一眼,也让温宁从困惑中捕捉到,月寻和墨云稷之间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女子的花影柱玩法,不同男子这般激烈,女子只需保证在鼓声停下那一刻,站在桩上,手中的簪花没有被人抢走即可。 温宁是陛下亲封的和硕郡主,又得贵妃赞赏,正是风光的时候,那些贵女自然不会去招惹她。 墨云卿聪慧圆滑,又是庄王最喜爱的孙女,有她在地方,素来都是焦点,但在花影柱游戏上,没人会傻到去抢她的东西。 二人稳站桩上,看着其他贵女争来抢去好不热闹,忍不住笑起来。 墨来恩抢不到木桩,就想把主意打到温宁身上。 她抓住墨温宁的脚,试图把人拽下来。 温宁却以最快的速度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夺走她手中的雪颜仙,“要花还是要木桩?”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看你如何狡辩 “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墨来恩发了狠,另一只手朝温宁的心口推去。 墨云卿早就派人打听过,知晓温宁身子弱皆因心脉而起。 尤其是心口,碰不得。 正巧,她也想让墨温宁看清一些事实。 墨云卿朝周围几位贵女使了个眼色,她们会意地围了上去,缠住了墨来恩。 温宁望着墨云卿朝自己投来的笑容,那眼神中闪烁着得意,更藏着深意。 仿佛是在无声地宣告她的能力与地位,即便温宁拥有封号,也不得不承认,在这贵女圈里,墨云卿才是那个真正的主宰。 她才是唯一适合成为齐王妃之人! 温宁回以一个微笑,目光落在她发髻上的那朵香玲兰时,变得幽深莫测。 此花小巧雅致,花瓣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散射着微微的光芒,但其生命力旺盛,仅一指长的花枝便可以保持花朵三日的养分供应。 而她口中提到的百目金葵,也有其相同的属性,只不过与香玲兰比起来,略逊一筹。 想来这簪花最后的谜题,便是跟生命力有关。 温宁垂眸看着手中的焰蕊绮华,生命力尚算顽强,只可惜花蕾硕大,会加速损耗水分。 但这并不难解决。 鼓声终止,游戏结束。 没有任何悬念,都是贵女中家世最出挑的七位胜出。 唯有同为郡主的墨来恩,什么也没得到,还弄了满身的泥土。 别提有多狼狈! 墨来恩瞪向一位贵女,那贵女被迫无奈,只好指着墨温宁手中的花,说道:“和硕郡主的花残了!” 贵妃这才注意到温宁腰间的那朵赤红如火的焰蕊绮华,确实不是完整的花蕾,不禁问道:“和硕郡主,你的花为何损毁这般严重?” 温宁将花呈上,只见花蕾上并非是因游戏时庇护不及导致的花瓣脱落,一整圈的花瓣整整齐齐的都没了,看上去更像是人为破坏掉的。 墨来恩唇角牵起一抹又惊又喜的笑意,原本,她只是不小心揪掉一片花瓣,没想到在温宁手中,竟脱落了一圈。 呵! 墨温宁,你不是很能说吗?这回看你如何狡辩! 温宁跪在地上,先行了一个拜礼,这才幽幽开口:“牡丹乃百花之王,被誉为“国色天香”。焰蕊绮华花蕾硕大之姿,虽令人赞叹不已,却也不免有些招摇。自古以来尊卑有序,即便是花木,也万不可生出这逾越之举。故而,臣女要将它最外一圈的花瓣除掉,以表臣女对圣人的敬慕之心。” 贵妃听完温宁这番话,唇角弯弯,眼中闪过赞赏的光芒。她轻启朱唇,声音温婉而又不失威严:“你以花瓣喻己,既显才情,又彰德行,实乃难能可贵。”说着,又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陛下,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笑道:“陛下,温宁这心思巧妙、言辞恳切,以您之见是否也应给她个奖赏,以资鼓励呢?” 陛下闻言,哈哈一笑,目光中满是赞许:“贵妃所言极是,和硕郡主,才情出众,又深知礼数,实乃我朝之福。这一局,温宁胜出,理应获得此局头彩。” 贵妃满意的笑着,“陛下圣明。” 皇后被废冷宫,陛下一直顶着朝堂的压力,不肯另立中宫,只因她出身卑微,不如那些嫔妃出身名门望族,身后有家族撑腰。但陛下待她极好,怕她委屈,特赏赐牡丹,并让她代掌凤印,统领后宫,对外她其实就是皇后了。 但是抚养太子的贤淑妃却是个没眼力的,借着那点功劳,没少挑战她的权威。 温宁今日的这番话,算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她又怎能怪罪墨温宁故意损毁簪花,犯下不敬之罪呢。 不止无罪,她还要赏她,她要借此事让后宫众人明白,她这位静贵妃才是“牡丹之王”! 齐王望着温宁,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一笑,又牵动了某个贵女的心弦,满目的妒意瞪向墨温宁。 墨来恩再次失算,心中窝火,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咬着下唇,脸色阴郁得难看。 贵妃命宫婢呈上以鲜花为主题的各色茶点,众人可一边谈笑一边品尝,也可随意去园中赏花。 墨来恩起身离席,看似四处闲逛,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走去千叶莲池旁。指认温宁的那位贵女正在焦灼不安的等着她,见她终于来了,紧张的迎上前去,“郡主,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答应我的可要说话算数。” 来恩不屑的剜了她一眼,“本郡主何时说话不算数了?给你。” 贵女接过一看,确认是她向墨来恩借银子的借据,小心的收在袖中。 墨来恩无聊的四处望着,正巧看见墨云稷朝园外方向走去。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墨温宁。 来恩的脸上瞬间扬起一抹不屑且刁钻的笑意,一把揪住正欲离开的贵女,“急什么?再帮我一个忙,本郡主送你一千贯!” 贵女一脸为难,她向墨来恩借银子实属无奈,因为这一纸借据,她已经做了违心之事,现在借据收回,债务一笔勾销,她也不想再参与到这些贵人们的争斗之中,去做得罪人的事。 但是墨来恩却不肯放过她,“我警告你箬锦,你若不帮我,你借银子养公子的事,本郡主就不必为你保密了。可你若帮了我这一次,本郡主不仅帮你打掩护,还给你一千贯。你可想好了。” 箬锦死死的攥着手中的帕子,她和表哥的事若是被人发现,传到她父亲耳中,定会打死她的。所以,她才会被墨来恩威胁。 “这是最后一次。”箬锦不敢抬眼看她,声音虽小,但是语气坚定。 墨来恩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有些不厌烦的应了她,“知道了,最后一次。” 那边,温宁偷偷的尾随其后,看见墨云稷跟随月寻进了一间给贵人们提供临时休息的寝殿,待他关上门后,轻手轻脚的跟过去,趴在窗下想一窥究竟。 月寻带着面具,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自然真假难辨。 但墨云稷以真面目示人,做不得假。 那日受伤的刺客,如果真的是墨云稷,那他今日同蔚澜放交手,必然会牵动伤口。他这么急着离开百花园,说不定就是处理伤口去了。 温宁虽然不明白月寻和墨云稷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百花宴上,这背后又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但因他上一世救过自己,她对墨云稷这个人更为好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摸,够了吗 墨云稷为人冷漠凉薄,却愿不惜花费那么大的心思救下一个废人,这其中一定有着某种原因。 她虽不知原因是什么,但也不愿被人牵涉进不属于自己的恩怨之中,被傻乎乎的利用。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徘徊很久。 她想弄明白这一切,就要先了解墨云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直苦于没机会接近他。 眼下,或许就是一个深入了解的机会。 房间里传出来的说话声音很小,温宁听不清,往门口那挪了挪。 突然房门打开,一只手从里面探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拽进房间。 随后,房门合上。 只见眼前一身白,温宁还没看清长相便被人扳过去身子,同时,一只带着血玉扳指的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巴。 那双冷凄凄的眸子如同寒冰般睥睨着门外的两道人影,贴近她耳畔,声音低沉而充满警告:“别出声。” 温宁本能地反应过来,狠狠地咬了他的手。 月寻不禁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当她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副面具上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恐与愕然。 眼前之人,并非她所追踪的墨云稷,而是月寻! 她明明尾随墨云稷而来,亲眼目睹他走进了这间房,然而此刻环顾四周,却不见墨云稷的踪影。 月寻有面具遮掩,真假难辨,可是墨云稷不同,他若是假的,很难过蔚澜放和陛下那一关。 此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墨来恩看见有人将墨温宁拉进屋里,同箬锦一前一后,跑去趴在门上偷听。然而,门内却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一些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响动声。 墨来恩脸颊微红,朝箬锦摆摆手,两个人躲去一旁树后。 “你想办法去引大家过来,我们一起捉奸。”墨来恩吩咐道。 “可她是你姐姐啊!”箬锦想不通,墨来恩为何要处处针对墨温宁,墨温宁若丢了女子的名节,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墨来恩向她投来一股狠辣的目光,低沉的说道:“她在北宫随意私会男子,本郡主可没有她这样不要脸的姐姐,你赶紧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休要多言!” 箬锦眉头紧锁,她是六品官员家的小姐,连贵女都谈不上,若不是其兄在齐王手下做事,得了赏识,这百花宴哪里轮得到她。 她没资格去招惹墨来恩这样的千金贵女,心中纵使万般不愿,也只能唯命是从。 墨来恩等她离去,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观察着那扇门。 她知晓墨云稷那样的人,心狠手辣,不能得罪,只能躲在暗处。 若能顺利堵住他们行不轨之事,便能让墨温宁名誉扫地,蔚澜放再也不会多看墨温宁一眼,回府之后她在父王和母妃面前,也能摘干净自己。 若是放跑了一个,也顶多是错失一次机会,如此一来,成与不成都不会连累到自己。 门内,月寻见门外的两只尾巴走远了,这才冷冰冰的说了句:“你是属狗的吗?咬人这么狠!” 温宁垂眸看了看虎口处的齿痕,咬痕的边缘微微泛红肿胀,周围晕染着一丝丝淤血的紫意。 是咬得有点轻了!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温宁趁机仔细看了一眼他肩膀处的衣服上,白如雪的长袍,一尘不染,不见半丝血迹。 不禁有些怀疑,眼前的月寻真是那日的刺客吗? 月寻看着她那双星眸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肩膀上看,迟疑了一下,这才淡淡说了句:“这里清净。” “我是说,你不是不喜欢花吗?为何会来参加百花宴?”温宁见他走去一旁,也跟了过去。 “酒政得了急症,圣人担心会影响宴会,便特许我入宫。”他倒了一盏茶,放在墨温宁那边,自己又提壶倒了一盏。 温宁眉头微微蹙起,月寻为人冷傲又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喜欢掐她脖子,像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已实属少见,更别说是为她主动倒茶了。 更何况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北宫! 贵妃亲自操持的百花宴,岂会因为一个酒政大人,就特许一个布衣商人随意出入。 这不符合常理! 显然,月寻在隐瞒什么。 温宁坐在对面,心中亦是忐忑。 墨云稷应该就藏在某个角落。 把他逼出来,就知道墨云稷同月寻否是同一个人了! 等他喝下一口茶后,温宁便忙起身给他续上。 她转动着如星子般清亮的眸子,借机将茶洒向他身上,本想趁机摸一下他的肩膀确认是否有包扎的痕迹。 却不料这家伙反应极快,手一推茶水都洒到了她自己身上。 “端茶倒水是丫鬟干的活,你一个千金贵女做不来就不要勉强了。”月寻冷冷的看着她。 语气平淡,依然没有丝毫怒意。 温宁心中暗忖,既然这样行不通,那就再来点猛的! 温宁唇角微微弯起,一双灵动的星眸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她开始在屋里翻翻找找,凡是可以藏人的地方,就连桌子下面都没放过。 可墨云稷进了这扇门,就像原地蒸发了似的。 凡是能藏人的地方,她都找过了,连半个鞋印都没有。 思索间,眸光落在一面铜镜上。 她双颊含笑走到窗下,支起半扇朱窗。 午后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轻轻地拿起一枚黑子,指尖在棋子上摩挲着,感受着那冰凉而坚实的触感。 温宁侧过头,握着铜镜一转,刺目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害他眯起了眼睛。 她忍不住笑起来,笑声如同春日里溪水潺潺,清脆悦耳,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欢愉与纯真。 温宁趁机将手伸过去,就在指尖触碰到衣服那一刻,手腕突然被桎梏住。 月寻那双寒眸突然变得冷厉可怖,死死的盯着温宁那双闪动着无辜的神采的眼睛上。 他猛地一甩手,想将人推去一旁。谁知温宁原地一转,半扑落入他的怀中。 那只细嫩柔滑的手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摸到了那个位置。 “摸,够了吗?”月寻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压抑而沉重,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每一次吐纳都似乎在积蓄着力量,仿佛随时准备爆发出一场不可预知的风暴。 温宁轻轻地颔首,手指轻巧地旋转着手中的镜面,刹那间,透过镜面反射的阳光在屋内跃起,棚顶处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那声音在宁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墨大人也有经验 温宁敛去了面上的顽皮之色,目光向上方投去,轻声说道:“别藏了。” 墨云稷听罢,身形一展,纵身一跃,轻盈地从高处落下。 温宁微微垂下眼眸,细心地注意到他玄色的衣袍上隐约可见一丝血迹。 心中暗自思量,他方才藏于那高梁之上,即便轻功再好,也难免牵动伤口,只是这血丝却似被定住了一般,未曾有丝毫扩散之态。 而她刚才在月寻的身上也的确摸到了包扎的裹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寻是那日的刺客,身上有伤理所当然的。但眼前的墨云稷又为何衣衫有血,而且所伤之处,二者是完全相同…… 温宁细细的打量着墨云稷,此人身形酷似,但细看足底,眼前这位墨大人右脚有些偏跟,手臂上也不见那块触目惊心的疤痕。 反观一旁的月寻,手臂上那块肉色疤痕新鲜醒目。较之茶楼初见之时,疤痕面积确是扩张了不少,可其位置仍旧与那初见时无二。 单靠这些细节推断,眼前的墨大人应该是假的! 温宁眸光变得深邃异常。 或许,那日她根本没有眼花,面具下的真容确实是墨云稷。 至于墨云稷身上带血的衣衫,在她尾随而来的这段时间里,足可以让他二人互换衣服。 毕竟,同蔚澜放交手,假的墨云稷定然会被一眼看出破绽,那点血迹也应该是交手时牵动了伤口,流出来的。 而后,月寻和墨云稷在这里互换了衣服,也互换了身份。 这么一想,就都说的通了。 墨云稷以另一个身份进入北宫,到底所为何事? 跟“血海深仇”有关吗? 温宁虽有些好奇,但以她现在的能力和地位,她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贸然去打听或探究什么。她深知,在这个以权为尊的世界里,每一步都需谨慎,尤其是在自己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凡事谨慎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温宁见墨云稷在月寻面前似乎有些拘束,戏笑道:“墨大人,不会是被我的镜子晃伤了眼睛吧?” 墨云稷眸光一动,却不曾去看她,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这时,屋外传来一些细碎的脚步声。 月寻优雅的落子,声音淡淡,“等着看你笑话的人来了,郡主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温宁嗤然冷笑,“这方面,我有经验,想来墨大人也有经验!” 只见,月寻的手指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他夜半时分闯进王府,墨温宁为了遮掩他的身份,将他扮成婢女,可是害他吃尽苦头! 骂他不懂规矩,踹他后腰,还趁机摸他! 此生,他都不会忘记。 墨云稷神色微恙,他是替身,又怎会知晓他的主子跟这位郡主之间都做了什么。 他不敢随意搭话。 反正他家主子平日里也是冷凄凄的,他只要装好一坨冰就对了。 温宁微微一笑,“劳烦墨大人把我藏到上面去!” 墨云稷看着墨温宁,见她指了指房梁。 墨云稷暗自叹了口气,原来墨温宁指的是这个意思啊! 月寻落下最后一子,环住墨温宁的腰,纵身一跃,轻如翎羽般落在大梁木上。 墨云稷面色一怔,不是说好的,他现在是墨云稷吗? 主子怎么带着郡主飞上房梁了? 每间大殿的梁木上都有一处连接房顶的瓦盖,掀开瓦盖就可以出去。 他十来岁大的时候就跟着陛下,自然各处行宫别院的建筑都很清楚。 “抱紧我。”月寻低沉的嗓音向来缺乏温度,平日里就如冷嗖嗖的寒风,除了发怒时的冷厉,倒是别无二致。 温宁心中充满疑惑,不知月寻意欲何为,低头一望,双脚顿时失去了平衡,身体不由自主地倾斜,眼看就要滑落,幸亏月寻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温宁心中一惊,双脚悬空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她下意识地伸手抱紧了月寻。 月寻的身体坚硬而稳定,仿佛是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岳,让温宁慌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月寻挪动着头顶的几块瓦片,露出一个人的宽度,双手一托举,就将墨温宁从窟窿里送了出去,自己随即飞身一跃,落于房顶的瓦片上,然后俯身将瓦片铺盖好。 墨云稷看着地面上落下的几缕尘灰,连忙脱掉自己的外袍,擦拭干净。 门外,箬锦指着房门,信誓旦旦的说道:“和硕郡主就在里面。” “你当真是看清楚了?这里可是北宫,胡乱闯殿冲撞了圣人,是要遭大罪的。” “我真的亲眼所见,和硕郡主被人抓进了这房中,我也是担心郡主,不然又怎会叫大家前来。” 几个贵女面面相觑,眼神里互相打气,这才一起上前拍响了房门。 墨云稷打开房门,心悦他的贵女红着双颊,轻声问道:“墨大人?你怎么在这?”忽然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连忙解释:“不知是否看到了和硕郡主?” 她目光张扬地扫视室内,见到棋盘上的衣衫,脸色立刻阴沉如水。 那件衣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仿佛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怒火。 在这些专为贵人们临时休憩所准备的寝殿中,细心地备有几件替换的衣衫。墨云稷在开门前,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虽说不合身,但好过衣衫不整,坏了主子的名节。 但不想,竟让此女误会了。 他目光冷冷的扫看了那贵女一眼,“不曾。” 贵女接着说着,语气少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凌厉,“箬锦亲眼看见郡主进了这间屋子……” 墨云稷剑眉蹙起,目光如要杀人时的冷厉,“事关和硕郡主的名节,李小姐当慎言!” 李贵女朱唇微张,眼中含泪,辩解道:“我我不过是问问罢了,和硕郡主初次来北宫,走错地方也是难免的,我等关心她,特来寻她,怎么到了大人口中,我就成了害郡主失节的恶人了?” 墨云稷下颌一抬,目视远方,俊逸非凡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李贵女不想成为心仪之人心中的恶毒女子,可见他一副逐客的表情,有些话终究没勇气说出口。 箬锦朝大树望去,此时墨来恩早已不见了踪影,心中生了一些怨恨。 正好有其他的贵女说了一句缓和气氛的话:“或许是郡主发现走错了屋子,便离开了。而墨大人是之后来的,所以才没遇见,要不我们在其他地方看看吧。” 第一百二十章 便去你的寝殿吧 李贵女狠狠地瞪了箬锦一眼,再看向墨云稷时,眼中只剩下浓浓的不舍之情。 其他贵女们秉着看热闹的心情跟过来,此时没见到想见的画面,还触怒到墨云稷的头上,心中惊恐不安,见有人这般说了,赶紧福了身离开。 那边,月寻带着温宁飞檐走壁,月寻脚步轻盈,如踏风而行。身姿矫健优雅,每一次跃起都仿佛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温宁的眼眸中闪烁着惊喜与紧张的光芒,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能感受着月寻身上的温暖与力量。不禁呼吸急促,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在一连串的跳跃之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条狭窄而幽深的甬道上。 这条甬道,每当正午时分一过,便会悄然遁入阴影之中,失去了阳光,变得一片阴凉幽邃。 正因如此,鲜少有宫人愿意踏足此地,这条小路也显得格外静谧。 月寻的肩膀已经渗出了血,温宁轻声说道:“找个地方,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晚些时候会开夜宴,他是负责酒汤的,断不能缺席。 而这身衣服染了血,也需及时处理掉。 月寻淡淡的说道:“那便去你的寝殿吧!” 此言一出,温宁的眉头轻轻蹙起,一抹淡淡的慌乱在她眉间悄然绽放,“为什么是我的住所?”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换个地方不好吗? 路的尽头往东一拐,没走多远便看见了流青。 温宁回头看了一眼,原来她的寝殿离这条甬道这般近啊! “主子,您可回来了!”流青神色有些焦急,看见温宁,急步跑过来。 “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温宁还是第一次见流青这般焦灼。 流青看了一眼月寻,悄声说道:“来恩郡主回来大发脾气,把凝兰的头打伤后,就跑出去了。奴婢出去追,跑到殿门的时候就再没瞧见来恩郡主,奴婢也不敢声张。” 墨来恩,身为王府的郡主,其身份尊贵不容有失。墨温宁将墨来恩带进北宫,就有看护她的职责。 如果来恩郡主出现了任何状况,无论是身体上的伤害还是名誉上的损失,墨温宁都将难以逃脱责任。 “她几时回来,又几时出去的?” 那群贵女跟着一个叫箬锦的女子来挑事的时候,温宁便怀疑过是墨来恩挑唆,除了她,那些贵女没胆子敢明目张胆的得罪有封号的郡主。 “来恩郡主回来时大约在半炷香之前,她回来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就跑出去了。”流青回道。 “先随我去看看凝兰。”温宁捏起裙摆,自己先一步推门进去。 月寻跟在其后,却在院中寻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 凝兰满头是血,伤的很重。 流青不敢去惊动宝贤王,只得用随身携带的药临时处理了一下伤口。 温宁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又看了看昏迷的凝兰,“凝兰伤的太重,必须马上就医,流青你且随凝兰坐我的马车去医馆,钱袋子你带好,不够的话,就把这个先抵当着。” 流青看着温宁从发髻上取下的步摇,连忙摆手,“这次百花宴对主子很重要,奴婢不能拿主子的步摇,主子放心,奴婢有办法。只是奴婢们都走了,主子你一个人在北宫,身边连个能差使的人都没有。” “无妨,这里有的是宫婢。何况你若真的不放心,安顿好凝兰之后你再回来陪我就是了,事不宜迟,赶紧走吧。”温宁将凝兰扶起,流青背上凝兰,便按照温宁指的那条甬道走去。 甬道人少,就算遇到了宫人,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相比大殿门前的路,安全许多。 月寻走进门内,将外衫褪下,“没想到堂堂郡主,对下人倒是很关心。” 温宁拿起裹帘和金疮药,看着他皙华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形状的伤痕,心头一紧。 这是得经历多少刀光剑影,才能留下这些触目惊心的印记啊! 温宁的手指轻轻颤抖着,每触碰一处伤疤,都仿佛能感受到月寻曾经承受过的痛苦与坚韧。 “月公子受伤的时候,难道没有人关心你吗?” 月寻微微侧目,目光深邃而遥远,仿佛回到了那些孤独与血腥交织的日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敌人要面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孤独要承受。有时候,即使身边有人,他们也未必能理解你的痛苦。” 温宁闻言,心头一颤,月寻内心深处的那份孤独与无奈,上一世,她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温宁将金疮药轻轻的撒在那伤口上,“月寻,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废人,她命悬一线,你会费尽心力去救活她吗?” 月寻注视着她那双灿若星子的双眸,神色顿了一下,“如果她能被救活的话,我会。” 温宁的心跳突然漏跳一拍,月寻的回答简单而坚定,却像一股暖流悄悄涌入了温宁的心田。她望着月寻那双深邃的眼眸,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月寻从未见过有哪位女子的目光竟是这般热烈,纯粹,心跳不由自主地有些加快。 但他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温宁收回略有些悸动的心,仔细帮他包扎好,“我去墨大人那里给你借一套衣服吧?”她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道。 月寻点点头。 贵女们休息的寝殿与公子们的寝殿中间还隔一处宫殿,路程不近,她一来一回需要半炷香的时间。 月寻给了她一只骨哨,只要吹响它,墨云稷就会出现。 但因这里是北宫,吹响骨哨,必然容易引人怀疑,宫中侍卫还算好糊弄,以墨温宁的聪慧,不必忧心。可比较难缠的蔚澜放在北宫,他与墨云稷明争暗斗无数回,对彼此的手段有些了解。温宁需要找一个可以藏身的隐蔽之处,若真是招惹来蔚澜放,也可以快速撤离。 幸而墨来恩误以为自己打死了凝兰,心中害怕便去找蔚澜放,想借此表明心意,抱个夫君归。有她的死缠烂打,蔚澜放赶到的时候,温宁已经带着衣服回到自己的寝殿了。 日落西沉,天际染成温暖的橙红色,湖面泛起了金色的光芒。湖水在余晖的映照下,波光粼粼。 夜色将至。宫人轻巧地点亮一盏盏精致的宫灯,入夜时的玉湖仿佛被镶嵌上了无数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辉。 湖面上,轻纱曼舞,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与水的清新。 宾客们身着华美的服饰,络绎不绝地涌入宫殿,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温宁早已入了席,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侧位是墨云卿。 一见温宁在座,墨云卿便走过来,与她打个招呼。 就在这时,墨来恩气鼓鼓地走过来,看那微肿的眼睛显然是哭过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就不该来招惹我 温宁悠然自得地欣赏着歌舞,打算等宴会结束后,再去找墨来恩谈谈伤凝兰的事情。 不多时,贵妃踏着花毯而来。 所有宾客均已落座,唯独墨云稷的位置上空的。 直到宴会接近尾声,他也不曾出现过。 贵妃命宫婢将贵女公子们的簪花呈上,由宫中的三名花匠品评出最美簪花。 经过一番细细筛选,评选最后有了争议。 花匠将两朵花挑出,一枝是香玲兰,另一枝是焰蕊绮华。 在簪花的品评中,以花枝香气、形态、色彩等为重要的评判标准。香玲兰以其独特的香气,和完整度取胜,而焰蕊绮华则以灵气和水嫩见长。 但焰蕊绮华的缺瓣之憾,又使得两者在美感上达到了某种平衡,难以简单判定谁更胜一筹。 贵妃一时间也陷入了矛盾之中。 齐王笑了笑,对静贵妃说道:“母妃,儿臣倒是想到一个人,他或许能为母妃解开这簪花品评之惑。” 静贵妃闻言,好奇地问道:“哦?是谁?” “月公子。”齐王微微侧头,望向外面正负责布酒的月寻,“此人非我皇勋贵族子弟,与在场的各位也都不甚相识,他的话最为公正。” 贵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请月公子。” 月寻闻言,连忙拱手走进殿中。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这两朵花各有千秋,难以简单判定谁更胜一筹,不知月公子可有办法选出这最美簪花?” 月寻直起身,淡淡的看了一眼那香玲兰和焰蕊绮华,便猜到了贵妃的几分心思。 若以正常的规则进行簪花品评,自然是香玲兰更胜一筹,三名御用不可能被这点事难住。但之所以没有人愿意说出这个结果,多半是因为和硕郡主白日时的一番说辞,那几句话深得陛下和贵妃心意,花匠不敢得罪圣人,又不能明摆着偏颇和硕郡主,而去得罪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齐王妃的云卿郡主。 他们只是个花匠,在贵人们的眼中命如蝼蚁,明哲保身是他们在宫中的生存法则。 如此一来,一道简单的谜题却成了难解之题。 月寻沉思片刻后说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不如就请在座的贵人们用投箸的方式,共同选出这最美簪花。” 月公子神色从容,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出,贵妃听得入神,不时露出赞许的神色。 “此计策着实精妙,月公子出身虽不显赫,但其见识之广博,实在令人钦佩。”静贵妃侧目,命人立刻去准备。 一曲歌舞结束后,众人将心中所选的花名写在箸上,然后将箸翻转,使其背面朝上,写上字迹的那面朝下,交给宫婢,再由宫婢当场念出这些箸上所写的花名,以名字出现次数最多为胜。 这些参宴的贵人们哪个不是人精,自然知道这已经不是一场普通的簪花品评,但总有一只显眼包跳出来。 宫婢将最终结果展示给大家:焰蕊绮华六五票,香玲兰一票。 众人闻言,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墨云卿,因为香玲兰正是她所佩戴的簪花。这一票,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大家的猜测,认为墨云卿可能是唯一投给自己的人。 墨云卿脸颊瞬间绯红,急忙摆手否认,“不是我……”但她的急切解释,在此刻却似乎更添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温宁心中明了,墨云卿绝非如此愚蠢之人,她转而看向墨来恩,只见她低着头,神色慌张,宛如偷了邻家果子怕被发现的孩童。 不管是谁投了这一票,对温宁来说都无关紧要,她赢到最后,便是今日最大的胜利者,贵妃奖励的“三个心愿”可是超级珍贵的呢! 宴会结束后,温宁叫住月寻,悄声道:“你可知他为何没来?” “他要负责北宫的安全。”月寻的眼中闪过一抹玩味,“和硕郡主的三个心愿是什么?” 温宁莞尔一笑,双颊现出一对小梨花窝,她朝月寻摆摆手,示意他靠过来些,神神秘秘的说道:“秘密。” 说完,立马跑开了。 月寻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温宁离去的背影,那一抹莞尔的笑靥,如同春日里温暖的阳光,不经意间驱散掉一丝心中积沉已久的黑暗。 墨温宁回到寝殿的时候,墨来恩已经回来了。 她朝刚踏进一只脚进来的墨温宁,鼻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质问起来,“你身边的两个丫鬟死哪去了?本郡主要盥洗!” “你还有胆量提及她们?”温宁的嗓音低沉而危险,她如同疾风般掠过,猛然间将墨来恩推向一旁的椅子,那力度大得几乎要将椅子掀翻。 她的脚尖轻巧地踏在椅面上,身体前倾,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双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墨来恩,你胆敢伤害我房中的凝兰,她究竟何处得罪了你,竟让你如此狠辣下手?” 墨来恩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得头晕目眩,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温宁的气势牢牢压制。“墨温宁,你竟敢如此对我?我可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打骂一个下人又有何不可?她是死了还是残了,你对我这般大呼小叫?” 墨来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但仍在努力维持着她的高傲。 “高高在上的郡主?”温宁冷笑一声,那声音如同寒冰穿透墨来恩的心房,“在我眼中,你仗势欺人,远不及她们!今日若不给你个教训,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在这京都城里横着走了。” 墨来恩感受到温宁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杀意,她心中一凛,但嘴上仍不肯服软,“墨温宁,你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商贾家养女,你以为你被加封尊号,父王就把你当成家中宝了吗?告诉你,父王最是看重我,你若伤我一根头发,父王定不会轻饶了你!” “低贱?”温宁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在你眼中,我或许低贱,但在我心中,你却连烂泥都不如!别忘了,你能进这北宫参加百花宴,是靠我的能耐!你想接近禄北候,抱得夫君归,却不惜怂恿外人试图害我名节! 墨来恩,你知道自己有多蠢吗?为了能让我输掉这最后一关,你选择给香玲兰投箸,却不想害墨云卿被人误会,你觉得她反应过来之后,以她的家室和地位,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我若输掉了这次比赛,就会害得你兄长丢了封世子的机会,你说父王知道后会不会罚你?你犯蠢作死,就不该来招惹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墨来恩落选 墨温宁的眼神冷冽如冰,她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墨来恩,心中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点。 墨来恩却毫不在意,她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是你那该死的丫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过是教训了个不长眼的东西而已。” 墨温宁闻言,眼中的怒火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就因为你心里不痛快,就要毁掉我的流云裙发泄,凝兰不肯,你便拿瓷枕砸她的头,还说是凝兰不长眼?!”墨温宁简直是气急,“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你这般不要脸到理直气壮之人!” 墨来恩叫嚣着,双目圆瞪,“大白天你便急不可耐的同男子私会房中,论不要脸,谁能比得过你!” 温宁扬起手来,对着墨来恩的脸颊狠狠地扇了下去。 重生归来,她最恨的就是为了一己私利,随意践踏女人的尊严,并肆意毁掉女子名节之人! 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她触碰到自己的底线,她都不会轻易饶了她!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空气中回荡,墨来恩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道鲜红的掌印。 她震惊地看着墨温宁,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和愤怒。“你竟然打我?”墨来恩捂着脸颊,咬牙切齿。 “打的就是你!”墨温宁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决绝,“你以为你是谁?可以任意妄为,不顾及家族和他人的感受?今日这一巴掌,是教你做人,无论身份多么高贵,都不能失去人性和良知!” 墨温宁的目光变得冷冽如刀,直视着墨来恩那双因惊恐而不安,却又试图保持倔强的眼睛,“墨来恩,你可知道,上一个妄图毁我名节之人,如今身在何处?”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已经死了。” 墨来恩的脸上交织着屈辱与愤怒,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却终究没有敢再吐出一句反驳之言。 因为她从孙嬷嬷口中得知,墨温宁回王府之前,冷香和李妈妈的横死恐怕跟她脱不了干系。偏偏墨温宁做得利落,占理有据,就连楚慕白都奈何不了她。 眼前的墨温宁,并非虚张声势,她或许是真的有能力,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温宁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你不是说要盥洗吗?巧了,我也要盥洗,我的丫鬟被你打伤,这几日就劳烦高高在上的来恩郡主了。” 温宁说着,身形轻盈地往后一退,优雅地展开了双臂,静静地等待着。 来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愤懑,那是一种被迫屈从于现状的无奈。 她缓缓起身的那一刻,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手指轻轻颤抖着开始侍候温宁宽衣解带,却在心中暗暗发誓,很快她就能报了今日受辱之仇…… 百花节的第二日,依照旧例,贵妃会带着特邀的官妇和贵女们去花怡园,那里的花都是世间罕见的品种,珍贵稀有。 此外,还要在园中考教贵女们的宫廷世家的礼仪。 至于公子们,陛下会在澄心苑与特邀的几位大臣考教他们的治国安邦的才能。 宫廷礼仪作为皇勋贵女们必学的课程,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战玉容为了培养女儿,在这方面没少费心思。 墨来恩也颇为争气,在之前参加的三次宫廷百花节中,凭借自己出色的宫廷礼仪表现获得了贵妃的赞誉。 她也间接的为家族赢得了荣誉,宝贤王自然对她宠爱有加。 只可惜,墨来恩虽然有些才华,却因骄纵任性,在外名声并不佳。再加上宝贤王未得到陛下的器重,这使得她的婚嫁之事一直拖到现在,没有人家上门提亲。 墨来恩跃跃欲试,心里盘算着只要再次在宫廷百花节上获得贵妃的赞赏,就能扬眉吐气,不必再受墨温宁的压制。 但是,墨温宁看出她的心思,又怎能让她得逞。 温宁看了一眼身侧的墨云卿,她身着华服,面带自信的微笑。眼神坚定,举止从容,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对礼仪的精通与熟练。她轻抚腰间玉佩,心中已对即将来临的考教成竹在胸。 看来,墨来恩此次面临的劲敌着实不少! 这次宫廷礼仪考教,不仅是衡量贵女们是否具备成为一府宗妇资格的重要试炼,更是向众人展示自己才华与魅力的绝佳机会。 齐王早年成婚,却遭遇不幸,齐王妃因难产而香消玉殒。为赢得王妃母族世家的鼎力支持,齐王发过誓言,三年之内,绝不议娶、不续弦、不纳妾。 时光荏苒,三年之期转瞬即至,贵妃瞅准此次百花节的良机,欲为齐王物色一位合适的贵女。 在贵妃眼中,墨温宁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聪慧过人,才华横溢,更难得是活得通透,洞察人心,行事精准,实乃宫廷斗争中不可多得的佼佼者。娶妻当娶贤,齐王所需的正是一位能助他成就大业的贤内助,而墨温宁无疑具备这样的潜质。 遗憾的是,墨温宁的身世略显瑕疵,使她难以成为齐王妃的首选。 但齐王侧妃仍是极佳的选择。 她向墨温宁抛出诚意,就是期待这位聪慧善解人意的女子能提出有价值的要求,而齐王侧妃之位,无疑是其中最为诱人的筹码。 考校嬷嬷带着相应的用具鱼贯而入,她们针对女子们的相貌、身材、琴棋书画、女红、茶艺、酒鉴、礼仪举止、气质以及品德都设定了严苛的条件。 上一世,楚慕白为了让温宁更能讨得上峰的欢心,逼迫她练习,而这些考校内容仅仅是冰山一角,她所学习和掌握的技能远不止于此。 但既然有人急着表现自己,温宁乐得让贤,毕竟风头太盛,未必是件好事情。 由于考校内容繁多且细致,故决定分两日进行。 经过严格的考核,根据各位贵女多方面的表现,排名如下:首位为郡主墨云卿,紧随其后的是和硕郡主墨温宁,李贵女凭借其出众的才能位列第三,而郡主墨来恩亦表现出色,紧随其后。 按照既定规则,最终需评选出三位最佳贵女。在此过程中,李贵女的表现尤为亮眼,她利用自己对药草方面的了解,做出的药膳极为滋补,单凭这方面,她就碾压墨来恩一大截。 李贵女毫无悬念地入选了最佳贵女之列,与和硕郡主墨温宁、郡主墨云卿并肩而立,共同成为了此次考校的佼佼者。 墨来恩落选。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为墨定勋请封 这个打击对墨来恩而言,如同晴天霹雳。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宫廷礼仪,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小小的李贵女,还有那个商户家长大的墨温宁。 她满心期待想要利用这次机会,彻底地反制墨温宁一次,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墨来恩并不比墨温宁差,她依然是宝贤王府里的福星,能给家族带来荣耀的明珠。 可现在,她居然落选了。 还被墨温宁压过一头! 这一结果对墨来恩来说,无疑不是非常沉重的打击。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无力。 百花节结束,贵人们相继离去。 贵妃缓缓开口,“本宫许你三个心愿,你可想好了?”言辞间流露出不凡的气度,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温宁跪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轻声说道:“贵妃娘娘的恩典,温宁感激不尽。温宁斗胆,想求娘娘为家兄墨定勋请封世子的赏赐。” 她微微一顿,斟酌着用词,继续说道:“家兄自幼性情耿直,虽有才华却常因脾气急躁而得罪人。温宁深知,田庄虽远离京城繁华,却也是磨炼心性的好地方。若家兄能得此世子之位,一来可让他在田庄中有所担当,磨炼脾气;二来也能为他日后在仕途上铺就一条更为坚实的道路。如此,家兄必能更加勤勉上进,不负陛下和娘娘的厚望。” 贵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她对温宁这个请求并不感到有多意外,毕竟墨温宁是宝贤王府的人,墨定勋又是宝贤王唯一的公子,所谓一荣俱荣,墨定勋若能封为世子,对宝贤王府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你想让你的家兄成为世子?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本宫倒是可以尽力一帮,但最终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多谢娘娘恩典,温宁定当铭记在心。”温宁俯首盈盈一拜。 “三个愿望,还有两个。”贵妃耐心的提点着她。 温宁轻轻扬起嘴角,露出温婉的微笑,“陛下与贵妃娘娘对宝贤王府关怀备至,臣女心中感念万分。臣女深知,这份恩宠已属难得,实不敢再有过分之想。臣女唯愿陛下龙体康健,贵妃娘娘凤体安康,福泽如江河般绵延不绝,更祈愿我大宗国运昌盛,百姓安乐,盛世长存。” 静贵妃的眼神变得柔和而深邃,仿佛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小女子。贵妃轻轻颔首,嘴角勾起一抹和煦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中既包含了对温宁的赞许,又夹杂了一丝遗憾。 花怡园的评选结果第一时间传到澄心苑。 陛下对此次结果也是倍感意外,毕竟温宁长在商贾之家,同那些从小就接触宫廷礼仪的贵女们有着不小的差距,但她却能以出众的才华与智慧,在此次考校中脱颖而出,碾压连续三年夺冠的墨来恩,当真让人感到震惊。 陛下单独留下了宝贤王,对温宁一番夸赞:“和硕郡主,不仅才艺出众,沉稳与睿智,尤为可贵的是,她并未因一时的胜负而或喜或悲,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实为天下女子树立典范,倒是颇有先宝贤王妃之风范。” 宝贤王心中无比雀跃,墨温宁初次参加宫廷百花节,在没有任何人辅佐指点的情况下,就能获得陛下的这般认可,当真是给他掌脸了! 只是陛下又提到了先王妃,他这心里又多了一些五味杂谈,拱手道:“此次百花节,没有公主们参加,她能有如此成绩实属侥幸。不过这孩子聪慧机敏,坚毅果敢,却是很像她母妃。” 说起这位先王妃,当真是个奇女子。 未出阁前,随父兄上阵杀敌,巾帼不让须眉。 可命运却对她如此残酷,让她遭遇了那样的祸事。更令人心痛的是,她离世后没过几年,母族一脉也全都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陛下虽追封了唐公为忠勇侯,但这份荣耀又如何能填补得了那无尽的遗憾和伤痛呢? 陛下曾为此事深深懊悔。他后悔自己当初赐婚的决定,若不是想要重用宝贤王,又怎会顶着言官的重重压力,将手握兵权的唐氏与他联姻?原本期望他们能携手共进,为大宗的江山社稷添砖加瓦,可谁曾想,这宝贤王竟是个糊涂蛋! 唐氏死后,他竟迫不及待地抬了战玉容为正妃,这简直就是狠狠地打了陛下一记耳光啊! 如今,找到先王妃的女儿,只希望宝贤王能真心善待这个孩子,让唐氏一族的英魂得以安息。 墨云稷为温宁请赏的时候,便是以此为理由,陛下破例赐封和硕。 墨来恩缓步走至王府的马车前,目光梭巡一番,只见宝贤王的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并未见宝贤王。 眉头紧锁,“父王还没有出宫吗?” 车夫见她神色不善,战战兢兢地答道:“王爷被陛下留住了,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出宫呢。” 来恩心中涌上一股烦躁,她不愿再面对那些贵女们得意的神情,独自一人朝府中方向走去。 宝贤王同温宁一起出的北宫,温宁没有向他说起来恩打伤凝兰一事,只是随便解释一下,便搪塞过去了。 宝贤王与温宁同乘一辆马车,马车如离弦之箭般飞奔疾驰。车帘被风吹得轻轻掀起,来恩恰好瞧见父王与温宁谈笑风生,那父慈女孝的画面,刺痛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不禁失声冷笑,那笑声中满是苦涩与嘲讽。 马车却突然停下来。 温宁吩咐车夫去请来恩郡主上马车。 来恩不敢任性,可眼睁睁看着曾经最宠爱自己的父亲,如今却对墨温宁展露出那般慈爱的笑容,而她仿佛成了一个被遗忘的陌生人,这双腿就像缠上重重的沙袋。 “你是打算走回去吗?这条路可长得很,坏人也多!”温宁撩起车帘,淡淡的说道。 来恩心中挣扎,她不想同温宁同乘一辆马车,但也没勇气独自走回府去。最终,扭捏着上了马车。 马车上,她一直低垂着头,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回到府中,毓紫便请他们先去太妃院中。 来恩借口这几日没有睡好,执意回了瑞云楼。 战玉容已经在太妃那里等着,见他们走进来,喜笑颜开的迎上来,却不见墨来恩,有些紧张的问道:“王爷,来恩人呢?” 宝贤王坐下,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她有些累了,先回瑞云楼了,晚些时候,你去看看。” 温宁将北宫所发生的事挑拣一些说了,向来恩私下里陷害她的事,温宁没有提及。 对付墨来恩那种没脑子的,她一只手就够了,也无须弄得人尽皆知,让人徒增心烦。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向祖母寻一个真相 但太妃是何许人也,能在后宫三千丽人之中争斗到最后的人物,岂会看不出这里面隐去的弯弯绕绕。 但墨温宁不提,她便也不问。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她作为祖母,保护他们,栽培他们,但也要适当的给孩子们一些自由和权利。 她满目欣慰,“你有此成绩,祖母为你感到骄傲,你母亲若在世,看见你这般出色,该有多欣慰啊!”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她一睡着,便会梦见唐氏活着的时候。她确实是个贤良的好儿媳,可惜啊,平白遭了这般祸事。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隐隐作痛。 “你去北宫的这三日,你母亲的嫁妆都已经整理出来了,明日周总管便可同你交付。”太妃握着来恩的手,“待你日后寻到良人,祖母再为你添置一套嫁妆,定让你风风光光的。” 温宁看着太妃眼角挂着的两滴泪,情真意切,一点也不像装出来的,不禁问道:“祖母,我用自己的奖励求得贵妃娘娘为兄长请封世子,阿宁可否向祖母寻一个真相?” 闻言,战玉容手一哆嗦,险些碰翻一旁的茶盏。 温宁看着战玉容脸色难看,目光流离不定,显然是有心事。 宝贤王也大致猜到温宁要问什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对对,时间确实不早了,改日再说。”战玉容起身想走。 温宁的声音少了几分平和,多了几分冷厉,“战王妃被抬正不久,就迫不及待的将府中老仆换掉,尤其是曾经伺候过我母亲的秦嬷嬷和孟春,失踪的失踪,发卖的发卖。战王妃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胡乱攀咬人呢,我们两处院子相隔甚远,我能知道什么?”战玉容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度,带着几分急切与不悦,仿佛提高音量就能驱散旁人心中的疑惑与猜忌。 “好,我姑且信你。你让我帮墨来恩弄到一个参加百花宴的机会,我做到了,你许诺孟春的下落,现在该告诉我了吧!”温宁知晓她是不会轻易交待出当年一事,所以才当着大家的面逼她说出孟春的下落,战玉容若敢扯谎,温宁便有十种百种的方法对付她,届时师出有名,就连宝贤王也无法再护着她。 太妃没想到战玉容这般沉不住气,竟用这样的代价作为交换,不免心中一紧,莫名感到不安。 自温宁被接回王府的那一日起,太妃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深知,那件事不可能隐瞒一辈子,但认下温宁也实属无奈之举。 朝廷局势风云变幻,齐王和太子两派明争暗斗,陛下心如明镜,看破却不戳破,定然有其他的安排。 时隔多年,言官们再次步步紧逼,利用先王妃之死对宝贤王府处处打压,实则是在担忧宝贤王在这个时候选择站队,从而打破他们现有的权力平衡。 宝贤王府因此处处受制,孩子们的前途也变得渺茫无定。恰在此时,唐氏遗孤的下落被查明,这无疑为王府带来了一线生机。为了堵住言官们的悠悠之口,王府风光地将温宁接回,并大张旗鼓地举行了认亲宴。 然而,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曾被传言病弱将死的孩子,竟展现出非凡的睿智与胆识。她的出现,为几近衰败的宝贤王府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让王府重新看到了振兴的希望。 墨温宁也间接的成为了一些人的眼中刺。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太妃忧虑,她真正担心的是弹劾宝贤王的言官究竟受何人指使? 温宁若此时找到孟春,于王府而言,怕是会带来灭顶之灾。 战玉容战战兢兢的望了宝贤王一眼,至于太妃,她连余光瞥一眼的勇气都没了,声若蚊蝇,“孟春被卖给临城的王牙婆了。” 王牙婆这个人,温宁对她有些印象,她好像还有个女儿,若是现在活着,也该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了。 京都是皇城,达官显贵甚多,每日人口买卖数量庞大,王牙婆经常来这边做生意,想打听此人,不难。 太妃接过话来,“温宁回府也有段时日了,如今百花宴结束,也该开祠堂认祖归宗了。” 宝贤王剑眉一挑,“我明日便去宫中求见陛下。” 只要将她的名字写进族谱,墨温宁就彻底与宝贤王府捆绑在一起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到时候,即便她调查出什么,也总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前途手下留情的。 温宁没有反驳,她若想保护好时温宜,确实需要和硕郡主这个身份。 “祖母,母妃当年突然离府,可是家中出了什么要紧之事?”温宁问道。 太妃看了一眼宝贤王和战玉容,犹豫了一会才说道:“你母亲听闻母家兄长的噩耗,一时心慌就独自出府了,若是当年她同我们知会一声,我们派府兵保护她,她也就不会遭此横祸了!” “噩耗?那是什么?” “唐家军常年驻守国域边城,那几年边城经常遭遇匪患,你阿舅是去剿匪才出的事。” “边城距离京都城那么远,母亲赶去也来不及,即将临盆之际,却要冒这没有意义的风险?” 太妃知道这个理由很难说服温宁,但事实就是如此。 宝贤王面目肃冷,“这就是真相,是唐家派人过来告知你母亲,本王当时在皇宫,也收到了边城回传的唐将军噩耗。” 既如此,皇宫大内必有相关记载,日后她会想办法去证实的,眼下是要先找到孟春,只有孟春能证明报信之人是否是唐家人。 …… 温宁回到福依阁,先去看了陈嬷嬷,她恢复得很快,可以下地了,再养十天半个月,行走上就无碍了。 如今温宁身边已经有了流青和凝兰,陈嬷嬷留在福依阁多有不便,温宁打算认祖归宗之后,就找个机会将陈嬷嬷送还到太妃身边。 凝兰已经醒了,看见温宁来下人房中看她,激动的下地谢恩,这一急,险些又晕过去。 温宁嘱咐她好好养病,莫要留下后遗症。 次日,时府阿生求见。 他一直守在草堂附近,暗中观察何若兰和楚慕白。 楚慕白双臂脱臼,回到草堂无钱医治,何若兰就去陈府找楚映雪,想讨要点银帛回来,却被轰赶出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瞎眼的东西 没办法,只得找了一个兽医接了骨。 楚慕白醒来后,便决定将草堂贱卖,何若兰不肯,哭闹了一场,被楚慕白画了几张大饼,这才消停下来。 他欠时家的银帛,还有草堂的房契,温宁问过温宜,温宜不想向他讨要追回了,只盼望与楚家人此生不再相见。 环夫人于前日去世,陈志远为了敛财,倒是风光大办。楚慕白也去了陈府,不过不是去悼念,而是去见了楚映雪。 姜环已故,温宁自是要去送她最后一程,换了一身素雅的衣服,又让流青去府库取一件东西来,便赶紧带着阿生一同去了。 陈府大门上挂着白幡,随风轻轻摇曳。 院内,仆人们也都穿着白色的孝服,脚步匆匆却有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那是从灵堂传来的。 楚映雪招呼着客人,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 看见墨温宁带着一只食盒而来,满目怨毒的迎上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听闻和硕郡主与姜环算是至交好友,怎么吊唁故人却只带了点菜品?这未免也太寒酸些吧!” 楚映雪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轻蔑与挑衅,她故意在宾客面前贬低墨温宁的诚意,就是想让墨温宁下不来台。让宾客们都听见,堂堂和硕郡主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实则虚伪至极,抠搜得很。 温宁闻言,眉头微蹙,但旋即恢复了平和的神色。“楚姨娘误会了,这食盒中装的是环姐姐生前最想要的东西,虽不值什么钱,但却是我对她的思念与敬意。” 今日是故友的葬礼,温宁不想同她一般见识,扰了逝者的亡灵。 楚映雪却没打算放过她,快走几步拦在她面前,直挺着胸膛,“原来郡主口中的这敬意竟是这般廉价,当初你大闹我的婚礼,打着为好友讨说法的名义,把我一世的幸福都毁了,我当你是多在乎姜环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说着,一把掀翻了食盒上面的盖子。 “啪嗒!”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声响打破了周围的寂静,食盒盖子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震动心弦的撞击声。 灵堂内,陈志远身着素缟,面容憔悴,时不时的擦拭着眼角,一副悲痛与不舍。 听见声音,赶紧走了出来。 眉头紧锁,先给温宁行了一个礼,随后问向楚映雪:“发生了何事?和硕郡主到来,为何不赶紧请进去?” 他的声音低沉,却压不住心中渐起的怒火。 楚映雪见状,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想要抢先开口,但温宁却更快一步。“陈大人,楚姨娘似乎对我带食盒来悼念姜环姐姐很不满,她觉得这份礼物太过寒酸,有损陈府的脸面。” 陈志远目光深邃地看了楚映雪一眼,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今日是姜夫人的葬礼,死者为大!郡主是姜夫人的挚友,能来送夫人一程那是出于对姜夫人的的深情厚谊。你如此刁难郡主,岂不是在羞辱姜夫人的生前好友?又致我陈某于何地?” 楚映雪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夫君我也是为了姐姐好,为我们陈家着想的啊,郡主此番前来却只带了一些菜品,如此没诚意,不就是在打夫君的脸吗?” 一窝子的白眼狼,何时知晓这诚意二字了? 温宁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看着楚映雪,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诚意?那本郡主倒要好好问问楚姨娘,时家富养你们一家三口十年,这诚意够不够?可到最后你和你的兄长又是如何报答时家家主的?环夫人已去,我就是送她一座金瓦玉屋也是送得起的,可最后就怕是落到某个只看重银帛的人手中,岂不白白糟践了我和环姐姐之间的一番情谊。” 楚映雪冒名顶替墨温宁,试图霸占郡主之名,在京都城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楚映雪入狱的真相,楚慕白一再压制手下的人不许外传,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他是藏不住这件事的。 如今楚映雪是陈志远的妾,她之前干的那些蠢事只要一发酵,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名声,陈志远气得咬牙切齿,真想立刻给楚映雪几个耳刮子,但碍于有外人在,只是沉声暗骂道:“你个蠢货,给你点脸你就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温宁眼神冷冽,声音低沉而有力:“楚姨娘,今日是环夫人的葬礼,按规矩你应该跪在灵前,而不是抛头露面在这刁难前来吊唁的人。当然,陈大人府上可能就是尊卑不分,规矩有所不同,那本郡主也不便多说什么了。” 陈志远脸色铁青,神色慌张,连连摆手,试图解释。却又见温宁从食盒中取出一物,只见那东西通体盈翠,金箔瓦盖闪耀光芒,雕花做工更是精妙绝伦。 论其价值,今日宾客所有的赙赠加起来都不及这一件贵重。 这哪里是什么菜品,简直就是一座小金山。 陈志远狠狠地瞪了楚映雪一眼:瞎眼的东西! 楚映雪的脸上写满了惊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茫然。 陈志远的视线回落在金瓦玉屋,眼中瞬间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抑制的窃喜,摩挲着手指想将它接过去。 温宁神色一变,“这是本郡主为环夫人选的棺奁,价值万金也说得,但没想到陈大人的胃口这么大,就连小小的妾室都如此财大气粗,连万金的赙赠都觉得寒酸,没诚意,甚至是还打了陈大人的脸!” 陈志远面如土色,慌忙跪倒在地,连声辩解道:“这实属一场天大的误会啊!卑职不过是个卑微至极的小官,全赖皇恩浩荡,方能勉强让一家老小免于饥寒交迫之苦。楚姨娘她见识浅薄,未曾见过什么世面,还望郡主您宽宏大量,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墨温宁冷冷的看着楚映雪一侧微微肿起的脸颊,虽然用大量的脂粉遮盖,但也不难想象她这段时间,过得是什么日子。 于无人之地受尽磋磨,还要在人前装作贤良妻妾,夫妻恩爱。 楚映雪,这就是你楚家人的报应,如今,也终于临到你身上了。 楚映雪加诸到温宁身上的痛苦又岂止这些。 不同她一般见识吗?那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墨温宁的目光如寒冰般刺骨,声音低沉而冷冽,仿佛冬日里最寒的风,一字一句地戳进楚映雪的心窝:“巧了!本郡主睚眦必报,对待不敬我之人,向来不讲宽宏大量。她楚家人欠本郡主的,终究要一笔一笔地还清。” 第一百二十六章 温宁吊唁 陈志远只觉后背仿佛被无形的寒冰紧贴,一阵阵冷汗涔涔而出。 所以,墨温宁今天是打着吊唁姜环的名义,实则是来砸场子的? 这个该死的贱人,他是真是一时眼瞎,把她娶进了门,平白给自己添了这么一个煞星! “郡主所言甚是,下官……下官定对贱妾严加管教,但今日是环环的出殡之日,太晚了恐怕会误了吉时,晚些时候,下官定会好好的教训她,给郡主一个满意的交待!” 温宁浅浅一笑,她原不是冲着楚映雪而来,是楚映雪不长记性,非要跑来招惹她,至于陈志远对楚映雪的教训,完全是个意外所得。 前来吊唁的客人不少,刘忠听说和硕郡主过了府门,就紧着把客人先请去了偏室,生怕冲撞了那位“祖宗”。 可万万没想到,家贼难防,偏就忘了楚姨娘这茬? 这楚姨娘也真是够蠢的,她管郡主带的是食盒还是礼钱?陈家又没短了她的吃穿,非要闹妖,这不就是明摆着在作死吗! 刘忠重重的叹了口气,只盼着今日可别牵连到自己身上,上次婚宴,他被郡主耍得团团转,最后可是没少挨主家的打骂,如今这屁股还疼着呢。 可说破天,不还是楚映雪先得罪了和硕郡主,否则他又怎会被牵连。 都是那不贤的贱妇害了他! 今日若再出点什么差错,哼!明年这个时候,西山就保不准又多添了一座谁的荒坟。 “小人给郡主请安,这灵堂已经清理出来,还请郡主移步。”刘忠恭恭敬敬的一路小跑而来,谨小慎微的打量着眼前人。 温宁淡淡的点了点头,随后捧着金瓦玉屋朝灵堂径直走去。 陈志远暗暗松了口气,表情也放松了一点,给了刘忠一个“干得不错”的赞赏目光。 姜环的画像挂在灵前,四周插着一圈白花。 灵堂中央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木,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锦缎,锦缎上绣着繁复的图案,既显贵气又不失庄重。四周还摆满了鲜花与素雅的绸缎,以及各式各样的祭品,有果品、糕点、香火等,琳琅满目。 整个灵堂的布置,倒是没有辱没知府夫人的名头。 可笑的是,姜环活着的时候,住的地方还不如牲畜的窝棚,只有陈志远要同她行房事的时候,才会让她洗干净,去他的房中。 如今人死了,却能得到一副上好的棺木。 陈志远惯会逢场作戏,支起袖口擦拭着额头的汗珠,朝灵前跪着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个丫鬟立刻哭得泪人一般。 他自己更是眼泪鼻涕齐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动容。 为表诚意,他让楚映雪跪在灵前,守满头七,甚至还让人撤去了她膝下的蒲团。 楚映雪跪地求饶,她越是哭哭啼啼的闹着,陈志远便越是心烦,“你若再吵闹不休,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随即一记刀子眼,吓得楚映雪一哆嗦,乖乖地听从陈志远的摆布。 温宁唇角扬起一抹冷笑,言语中透露出淡淡的嘲讽。 “楚姨娘啊,还真是天生的贱骨头,不给她点颜色瞧瞧,不拿顿板子鞭子让她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她就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安分守己,尊卑廉耻。”温宁的声音虽低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字字句句都如冰锥般刺入楚映雪的心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是是。”陈志远一旁沉声附和着。 左右一个贱妾,他犯不着为了楚映雪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得罪皇亲国戚。 前几日,宝贤王差人来“慰问”过他,还特意提到了楚慕白,言外之意是楚慕白得罪的不仅仅是时家,还有和硕郡主以及背后的宝贤王府。 陈志远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心不够狠,只会误事的道理! 思及此,陈志远的目光缓缓落在跪在一旁的楚映雪,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和冷酷。 温宁上前上了柱香,低下头,闭上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心中默念着:环姐姐放心,你此生唯一的心愿,今日,阿宁必帮你了却。 “郡主莫要伤心挂怀,您能来送她最后一程,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念郡主的。” 陈志远的目光落在金瓦玉屋上,心中琢磨着这东西不是送给姜环的嘛,郡主怎么还捧着它! 温宁静静的看着那口漆黑的棺木,哀婉叹息着,“环姐姐这般年轻,怎么就突然去了。” 陈志远一愣,随后满脸委屈,“郡主啊,下官的夫人身子不好,您前些日子也是见到过的,这俗话说黄泉路上无老少,这又是陈年疾坷,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办法啊?”温宁的双眼在这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却又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陈志远卑躬屈膝,连连点头,袖子擦拭着眼角。 可温宁瞧得清楚,那眼角连一点泪丝都没有。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眉宇间流露着浓浓的忧虑,幽幽地说道:“听闻陈老夫人身子骨也不大好,也是陈年旧疾,不会哪一日也说走就走了吧……” 陈志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难以置信与愤怒。 他显然听出了温宁话中的弦外之音,这是在暗指他母亲的寿命不长。 过不了多久,就是陈老夫人的八十大寿,眼下说这话,就是在毫无顾忌的诅咒他母亲命不久矣! 陈志远岂能不恼。 他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愿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经答应会好好教训楚映雪,给她一个满意的交待,为何她还这般刁钻,恶毒,不依不饶! 刘忠顿觉周身一阵寒沁沁,连忙在一旁打圆场,“郡主可能有所不知,老夫人得知是府医害了姜夫人,特命人好好照顾姜夫人,还弄来很多珍贵的滋补药材,如此心善之人,定然有神佛护佑,长命百岁的。” 闻言,陈志远的脸色缓解了一下。 温宁讪讪笑了下,没在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只问道:“陈大人,不知环姐姐在世时,和大人的关系如何?” 陈志远再一次被问得一愣! 他搞不清墨温宁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会让他好好教训楚映雪,一会又诅咒他母亲,现在又突然问起他们这夫妻之间的事? 她这是到底要干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几日不见更上一层楼 这要是换成一般的女子,早就臊死了。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她脸不红心不跳的,丝毫不觉得害臊! 早知道她是个难缠的主,几日不见更上一层楼! 但面上他还是要答复着,“姜环贤惠温婉,自是个好妻子,下官自然欣喜于她。” 温宁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没想到,陈大人同环姐姐竟是这般情谊深厚。” 陈志远:“……” 温宁道:“环姐姐一生清心寡欲,别无它求,唯有一愿。如今人已逝去,不知陈大人可愿成人之美,全了她那点念想。” “何何事?”陈志远的心跳莫名的快起来。 “放妻书。” 此话一出,陈志远顿觉眼前一黑,差点没气厥过去。 人没死的时候,她便撺掇着姜环离开他,现在人死了,她又来讨要放妻书! 墨温宁,你说的可是人话? 简直是欺人太甚! 刘忠见势不妙,想去请老夫人出面。 却被温宁叫住他:“刘管家,你家大人在你眼中是没成年还是没断奶水?怎么事事都要老母亲来做主?” 陈志远气结,指着她的手不住的颤抖,他好歹也是堂堂知府,居然被当众说成是没成年?没断奶水? 墨温宁,老子跟你有仇啊?! “和硕郡主,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你上次提和离,如今要放妻书,郡主这手伸得未免有点太长了吧!更何况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姜环的灵堂,你当她的面这么做,是想让她九泉之下不得安生吗?”陈志远心口郁结,似有甜腥上涌。 刘忠咧着嘴,后背都被冷汗沁个透凉。 这位郡主,简直是个另类! 谁若是招惹了她,那真是八族都要倒了霉! 楚映雪低垂着头,身子颤抖着,但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陈家最重体面,墨温宁却在这个时候管他要放妻书,无疑不是在打陈志远的耳刮子,陈志远虽然畏惧强权,但也不是任谁都能随意拿捏的人。 兔子惹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心狠手辣之人。 墨温宁此举,无疑不是在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温宁却一点都不气,“这就是姜环的意思。陈大人与姜环夫妻恩爱,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环夫人向往自由,不愿被一方天地束缚,她的愿望,就是死后尸体焚烧,骨灰洒向城南的洛阳河。 但这与礼制不和,故而请陈大人出一封放妻书。她人已死,丧事已办,能利用的价值都利用完了,陈大人又何必圈着这一具尸骨,连这唯一也是最后的心愿都不能应了她?” 陈志远身形往后退了几步,仿佛受了很大打击。 是刘忠扶住了他。 “如果我就是不肯呢?”陈志远站稳身形,推开刘忠。 姜环的尸体对他而言,毫无价值,待丧仪结束,她的尸身就会被丢去乱葬岗。 但他的心思,墨温宁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不禁看向刘忠。 刘忠满脸无奈和委屈。 天知道,他真是对陈家忠心不二的,不该说的他可是一个字都不曾对外说啊。 即便如此,陈志远也不打算写这放妻书,更不可能把尸体交给墨温宁。 哪怕是烧了,喂野狗。 也断然不能让她如愿。 陈志远冷哼一声,脸色阴沉可怖。 温宁不急,淡淡的说道:“陈大人有种嗜好,怕是知晓的人不多,不知被公开之后,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你说是不是,楚姨娘?”温宁突然问向一旁幸灾乐祸的楚映雪。 楚映雪脸色刷一下的苍白如雪,经历过的人都知道那嗜好是什么? 楚慕白来陈家劝她不要同陈志远置气,要懂得讨好夫君,等姜环一死,她必然就是尊荣富贵的陈夫人,只要笼住陈志远的心,她这夫人之位就稳稳的。 于是,楚映雪就打扮得美美哒,进了陈志远的房间。 可那一夜,有谁知道,那简直就是女子的噩梦! 一排排奇形怪状的器具,在烛光下散射着冰冷的寒光,上面还有斑斑痕迹,看着像是血。 她拼命的哭喊求饶,他越是欢愉,全然不顾她的痛苦,将那些器具在她身体里全用了一个遍。 当她得知姜环已死那一刻,楚映雪忽然生出一丝羡慕…… 想到那些冰冷坚硬的东西,楚映雪不寒而栗,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身体,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楚映雪这般状态,足以说明一切。 “贱人!竟然是你!”陈志远咬牙切齿,他刚跟她做过几次,她就把夫妻间的情趣传到外面去。 简直是不知廉耻! 果然,楚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陈志远的脸色铁青,全身散发着愤怒的火焰,瞪视着温宁,声音低沉而危险:“郡主,你这是在威胁本官吗?” 温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藏的复仇之意。 现在才看出来吗? 上一世所施加于她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如今也该让他们一一品尝,好好感受一下那生不如死的滋味。 陈志远的脸色在愤怒与震惊之间快速变换,他仿佛能感受到温宁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恨意和决绝。 他的双眼如同两把即将出鞘的利剑,紧紧锁定着温宁,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找出哪怕一丝的动摇或畏惧。然而,温宁的眼神中只有冷漠和坚定,那是一种经历过生死、看透人性后的淡然与决绝。 温宁缓步向前,“这本来是件你好,她好,大家好的事,可谁叫陈大人冥顽不灵,非要让已故之人魂魄不安呢?” 她看着那口棺木下供奉的一些点心,竟连盘绿豆糕都没有。 不禁冷笑,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深邃的光芒,那是一种经历过磨难后更加坚韧与冷酷的光芒,仿佛能够穿透一切伪装,“环姐姐生前最喜欢的点心是什么?陈大人作为夫君,如此深爱自己的夫人,应该是记得的吧?可为何偏偏就没有呢?本郡主见陈大人因姜夫人病逝痛苦万分,情感真挚,难道都是假象吗?” 陈志远语噎。 轰! 不知何处突然一声巨响,而后就听见嘈杂的惊呼声。 刘忠跑出去一看,不多时又神色匆匆的跑回来,“老爷不好了,柴房柴房被炸了!” 什么? 柴房被炸! 陈志远鱼泡眼圆瞪,他不心疼一处荒废的破院子,只是那下面是水牢,一旦让外人知晓,恐生祸患,强压着声音问道:“损毁有多严重?” “现在还不清楚,但初步来看,怕是……”刘忠瞄着他那好像要吃人的眼神,不敢再说下去了。 此时,众多宾客已经从偏室走出,聚在院中巴巴的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争夺放妻书 刘忠小心的提醒道:“老爷,现在疏散宾客,还来得及。” 陈志远瞪着他。 若是把宾客撵走,那这场丧事岂不就白办了。 可若是不敢走,这么多人,那么大动静,如何能藏住掖住。 陈志远将目光移向温宁手中的金瓦玉屋,如果能把这东西留下,倒也不算亏。 “拿笔来!”他道。 刘忠“啊”了一声,整个人呆愣住了。 “啊什么啊,快去啊!”陈志远没了什么耐心,朝他屁股踹了一脚。 此时,他只想尽快把这群瘟神都赶出府去。 刘忠很快跑回来,拿着笔墨纸砚。 “陈大人要有诚心才好,千万别忘了写上姜环的遗体由本郡主代为处理。”温宁淡淡的说道。 陈志远唇角耷拉着,大笔一挥,半盏茶时间不到,就写好了放妻书。 “下官已经按照郡主的意思写好放妻书,也盖了官印,就不知郡主是否也有诚意?”陈志远手握放妻书,目光扫过金瓦玉屋一眼。 温宁微微摇着头,一脸无奈,“陈大人,你可知我手上的金瓦玉屋是作何用途?” 陈志远不屑的哼了一声:他管是何用途,值钱就行! “这是本郡主为环姐姐设计打造的棺椁,盛放环姐姐珍贵的骨灰,此物我若是留给了陈大人,岂不是诅咒陈大人寿数将近,不得善终吗!”温宁的言辞中带着一丝戏谑,她的目光轻轻掠过陈志远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好像下一口气随时有提不上来的危险。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看似关切实则讽刺地继续劝说道:“陈大人莫急,你若是喜欢,他日待陈老夫人过世,本郡主再命人打造一座便是了。” 说完,温宁缓缓摊开手,那姿态是在等待陈志远识时务地交出放妻书。 陈志远看着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又是冷哼又是冷笑的,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胸口闷闷的,甚至感觉呼吸都不顺。 他捂着心口,脸色比鞋底子还要难看。 强忍着心头的怒火与不甘,嘴角勾起一抹勉强的笑容,那笑容里却藏着难以掩饰的咬牙切齿:“郡主此言差矣,陈某怎敢夺死人所爱。姜环的棺椁,自然是应该由郡主妥善安置才是。” 随后,将放妻书递给她。 楚映雪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一纸放妻书上,眼神中满是紧张与不甘,她急切地摇着头,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不……不可以……” 她的心中充满了困惑与愤怒。 姜环已经是一个死人,为何墨温宁还要如此不遗余力地去救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却仿佛被全世界遗弃,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明明有亲哥哥,却被他亲手推入深渊,成为权势交易的牺牲品。 这份不公与愤怒在她心中熊熊燃烧,“为什么?这不公平!” 就在放妻书即将落入温宁手中的那一刻,楚映雪突然像发了疯一般冲了过去,一把抢过了放妻书。 她瞪大眼睛,狠狠地盯着墨温宁,威胁道:“墨温宁,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否则,我就毁了这份放妻书,让你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她的声音颤抖着,却充满了决绝与坚定。 温宁的目光如同利刃,斜斜地刺向陈志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就连楚映雪都离你而去,对你心生厌恶!陈志远,这就是众叛亲离的下场,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 陈志远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发出细微的脆响。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盯向楚映雪,声音低沉而充满愤怒:“楚映雪,你这个贱人!”抓起供桌上的盘子,狠狠地砸在楚映雪的眼角上。 一条半指长的口子翻翻着,顿时鲜血直流。 楚映雪吓得发出一声尖叫,跌跌撞撞的跑到大厅门口拦在那里,跪下,然后嘴巴里说着让人误解的话:“和硕郡主,我错了,求你带我走吧,我求求你了!” 院子里的宾客望过来,神色各异,都忍不住议论着,就更别说那些个干活的仆妇,连前些日婚宴发生的事都扒了出来,说得格外起劲。 这是想制造误会坏墨温宁的名声呢? 好让大家误以为是墨温宁害楚映雪疯癫,如此跪地求饶,也不肯救她。 好狠的心,好凉薄的郡主! 温宁冷冷的看着她:楚映雪,就这点长进吗? “陈大人,本郡主可没空看你们夫妾逗闹!环姐姐还等着你呢!” 温宁这句话说的瘆人! 陈志远和刘忠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陈志远更是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忽然想起,昨夜他那不学无术的二儿子陈修神神叨叨地对他说“明日大凶,不易发丧,恐有血光之灾。”当时他只觉得这孩子胡说八道,上他这骗银帛来了,还臭骂了他几句,若不是陈修跑得快,他的鞋底的泥巴就差点甩在他脸上了。 现在想想,还真是晦气得很! 此时,天空划过一道雷光,紧接着一声尖锐骇人的雷鸣从头顶轰隆隆地滚落,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震碎。 而这雷,好巧不巧的劈在了陈家院子里,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陈志远更是脸色煞白,不安的回身望了一眼姜环的画像,心想这莫非真是要应了那不祥的预感? 陈志远不愿再想这些,他目光一凛,命令身边的刘忠:“快去,把那份放妻书抢过来!” 刘忠带着家丁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楚映雪大惊失色,她拼尽全力反抗,但一个弱女子如何敌得过这些身强力壮的家丁。 一阵混乱与挣扎中,楚映雪手中的放妻书被拿走。 失去放妻书,便是失去了唯一的筹码。 恐惧让她丧失了理智,咆哮着捶打着地面:“墨温宁,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你想要的,我偏要让你得不到!” 温宁让阿生把姜环安置在马车上,离开前,她认真的看着陈志远,“陈大人,待陈老夫人大寿之日,本郡主再来贺寿。” 还来? 陈志远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没上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 …… 姜环的遗体是在一处僻静的山上焚烧的,骨灰收在金瓦玉屋里,温宁将她带到城南洛阳河,轻轻地将骨灰撒向河面,每一粒尘埃都承载着她对环姐姐深深的思念与不舍。 骨灰随风飘散,与水相融。 温宁站在河边,望着远方,默默的待了许久。 后将金瓦玉屋埋葬,给姜环立了墓碑,便已天黑。 阿生将剩下的黑火药交给温宁,“郡主,这玩意威力可真大,您可得当心着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还真是被我说中了 此刻的陈府,已不复白日时的喧嚣与忙碌,灵堂已经撤去,仿佛那场沉重的丧事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家仆们个个噤若寒蝉,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触了陈志远的霉头。 整个陈府,就像被一层厚重的阴霾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 陈修、陈郎一同进的家门,他们早已对陈志远的娶妻,丧祭习以为常,依旧如往常般嬉笑打闹着。 这笑声在这园中,显得分外突兀。 陈志远站在正厅门口,看见两个儿子回来,黑着脸道:“你们两个给我滚过来!” 陈修在家中排行老二,陈郎排行老四,两个人年纪差不多,脾气秉性也相似,常凑到一起不学无术。 “瞧你这脸色,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陈修一副吊个郎当的样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 陈志远难得没像往常那般骂他,压低声音问道:“我且问你,下个月就是你祖母的寿辰,办得办不得?” 闻言,陈修忍不住笑起来,“你不是说我神神叨叨,不堪大用吗,怎么又让我给你算一卦?” 陈志远本就是窝火,见他笑得没心没肺的,薅下鞋子,就朝他头上砸去。 陈修一跳而起,往后一蹦,直接用椅子将他二人隔开了,他也变了脸色,满目怒火:“你打我作甚?就不怕你死了之后,没人给你送葬?” 陈志远当即如遭雷劈一般,愣在原地。 陈郎在一旁看着热闹,见势不妙,劝着陈修“算了!” 陈志远将鞋子丢在地上,整个人颓废的坐在椅子上,声音有些颤抖和哀伤,“所以,咱们家真是要大难临头了吗?” 陈修被问愣住了,看着陈郎,他不过就是胡说一句,不会真让他说着了吧? 陈郎也不知道陈修说了什么,他们虽然看不惯这个爹动不动就打骂他们,但终究是一家人,家中若真出了事,他们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于是问他,“今日,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志远把这两次发生的事同他们讲了。 往常,陈志远遇到难题,总会去找陈老夫人商量。 但这次,他改变了主意。 主要是因为墨温宁的话让他心生揣测,对他的讽刺更是让他心中犯忌讳,担心老母亲会因此受到刺激,到时候寿宴变成丧宴,岂不正中人家下怀。 所以,他才破天荒的在这等儿子们,希望这一堆的“臭皮匠”,能商量出个有用的办法来。 他也真是糊涂了,这两个儿子心思单纯,只知道玩乐,他们能想出什么好办法,还气得他肝直疼。 楚氏的死,陈志远已调查清楚,确认与墨温宁有关,但遗憾的是,他找不到任何直接证据来指证墨温宁。 包括时府的佣人冷香和李妈妈在内,墨温宁都具备强烈的杀人动机,然而,仅凭臆断和推测,是无法给墨温宁定罪。 更不能因为此等小事,公然得罪皇亲国戚。 他同宝贤王还有桩生意没谈拢,这个节骨眼上,陈志远自然要权衡利弊。 “这个和硕郡主,当真是闹腾得没完没了!闹完婚礼,闹灵堂,如今又打算闹寿宴不成?”陈郎面容紧绷,眼中满是严肃与忧虑,“她究竟与我们陈家有何深仇大恨,要这般屡屡为难?” “我又不曾得罪过她!若说仇恨,那是楚家人对不起她和时家,我也处罚了楚映雪,面子给足了她,可她还要这般不依不饶的!”陈志远叹起气来! 陈修挠挠头,劝慰着陈志远,“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忧心,我说的那些都是逗你玩的!我又没去深山老林里修行过,我哪里会占卜?” 啥? 啥玩意? 逗他玩? 陈志远顿觉一股猩甜上涌,直接喷吐出去。 他可真是生养了个好儿子啊! 陈修见他突然吐了血,也慌了神,“还真是被我说中了……血光之灾啊!” 陈志远气到语结,指着陈修那副似是得意的表情,咬牙切齿道:“孽子!” 陈郎拍了拍陈修的肩膀,“你少说两句吧!” 陈志远被气病了,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陈老夫人。 她坐在陈志远床榻旁的椅子上,劝道:“儿啊,你母亲在你心中就这般脆弱?一个臭丫头的话,就能诅咒得了老生?荒谬!此次寿宴,不仅要办,还要大办!老生倒要看看,这墨温宁到底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八卦星转世!” “至于那柴房,毁了便毁了,寿宴前定要处理干净。”陈老夫人又看了看跪在门外的陈修,叹着气,“他们都大了,该娶妻生子收收心了!老生寿宴,多给世族大家递些帖子,挑几个好姑娘。家族壮大,才能制衡皇亲。” 另一边,温宁带着阿生回了王府。 陈老夫人寿宴在即,她给墨云稷准备的大礼,也要着手准备了,还有孟春的下落,都要着人打听,身边没个可信得过的男仆不行。 如今,温宁为家中挣得荣耀脸面,自己出银子养几个趁手顺心的家仆丫鬟,没有人会为难她。 她让流青安顿好阿生。 因为姜环的事,她睡不着,就独自去园中逛逛。 不知不觉中,竟然来到望月楼上。 月光如水,轻柔地洒在雕梁画栋之上,给这座奢华的府邸披上了一层银纱。灯笼高挂,散发出温暖而昏黄的光芒,沿着曲折的廊檐一路延伸。 温宁神色微动,只见廊檐下,两个熟悉的身影,窃窃交谈着什么。 她们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温宁下了长梯,躲在暗处。 李嬷嬷一手掌着灯,一手虚扶着战玉容,“不日这圣旨就会下来,到时候借着入宫谢恩的由头,就能让世子回府了。” 战玉容温和的笑着,仿佛她儿子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是这个道理,明日你去暻华轩看看,缺什么抓紧备齐了,勋哥在田庄上指定吃了不少苦……” 温宁从暗处走出,眸光清冷,看着她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三日后,圣旨降下。 战玉容满面红光,连忙指挥着众仆设香案,铺红毯。 这次送圣旨的不是墨云稷,而是陛下身侧的德海公公带着几名皇家禁卫军进来。 宝贤王和战玉容上前跪下,“臣接旨。” 德海笑道,“宝贤王和宝贤王妃快请起,这圣旨是给公子的。” 宝贤王拱手道,“小儿去田庄上修养心性,并不在府中,本王这就派人去接墨定勋回京都,入宫谢恩。只是这一去一回,最快也要五日。不知道这圣旨,本王是否可先代墨定勋接下?” 第一百三十章 圣旨下,三年期 “既如此,那便劳烦和硕郡主来接旨吧。” 宝贤王扶战玉容起身,命李嬷嬷赶快请郡主来。 战玉容含笑问道:“德海公公,这圣旨不是给犬子吗,为何要让和硕郡主来接旨啊?” 宝贤王微怒的“嗯”了一声,朝她使了一个眼色。 德海笑了笑,“宝贤王妃莫急,待老奴宣读完圣旨,您便知晓了。” 闻讯,温宁不敢耽搁,立刻赶到花厅。 德海举起圣旨,收起笑容,严肃庄重,“和硕郡主听旨!” 温宁跪下,双手交叠行于腹部,微微颔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和硕郡主温宁行止端庄,品性高洁。以拳拳之心,向朕祈愿,愿以己之所得,换兄之尊荣。其情可悯,其志可嘉,朕闻之,感念其手足情深,孝悌之义,遂依其愿,册封墨定勋为世子,以彰其德,以显其功。 然温宁之德,非止于此。其谦逊有礼,忠孝两全,实为朕心之所向,万民之所仰。故朕特赐还温宁另外两个心愿,以奖其高义,以勉其前行。 又赐丹书铁券,使其子孙后代,皆可享此荣光,永葆其家族之兴盛。温宁之德,如日中天,照耀四方。愿其继续保持此等高尚品德,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为皇室之荣光。” 圣旨一出,宝贤王感激涕零,多年来的朝野打压,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倒是战玉容,本因为墨定勋被封了世子,激动得无以复加,偏就又听到陛下又赐墨温宁两个心愿和丹书铁券,这是何等荣光?岂不知是她战家的功劳,若不是战家选择了墨温宁,墨温宁又怎会有机会得享此尊荣? 一个商贾之家养大的野种,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得见龙颜。 墨温宁是踩着战家的肩膀上风光无限,偏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博得一个世子的名分还要央求于墨温宁。 真是可笑至极! 战玉容笑容僵硬,脸色更是一言难尽。 但至少,能让她儿子回来了,这算是她仅有的欣慰了。 “朕,闻墨定勋正于田庄之中,勤勉修身,静心养性,实乃难能可贵。朕心甚慰。故特此诏告,墨定勋无需急于回京进宫谢恩,应继续留于田庄,磨练心性,以待三年。望其不负朕望,勉力前行,他日必成大器。钦此。” 墨温宁磕头谢恩。 战玉容身形踉跄,几乎要瘫坐在地。 她恶狠狠地盯着墨温宁的脊背,每一个眼神都仿佛要将对方穿透。贵妃赏给她的三个心愿,虽然如愿以偿地给墨定勋求来了世子的封赏,但这所付出的代价却让她心如刀绞! 三年啊! 战玉容心中暗自悲叹,她的勋哥可还有命回来? 宝贤王的心头五味杂陈,墨定勋虽然不成器,但终究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原本只是想让儿子去庄子上磨炼一番,期望他能有所成长,少则几个月,最多一年就会将他接回。 可如今圣旨已下,竟是要求墨定勋在田庄待上三年。 这让他这个当父亲的如何能不心疼? 他望着战玉容那几乎要崩溃的身影,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三年对于战玉容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但他也明白,为了墨定勋的未来,为了整个王府的荣耀。他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份心疼,期盼着儿子他日归来,能成为王府的骄傲。 一旁的李嬷嬷扶着战玉容堪堪要倒下的身子,甚是心疼。 温宁随宝贤王亲送德海公公离府,德海公公上马车前,又说了几句,“贵妃娘娘说,很喜欢郡主的性子,郡主什么时候得空,可以常去宫中陪娘娘说说话。” 德海说完,朝宝贤王微微躬身,便带着皇室禁军离开。 温宁回到院中,战玉容拉住她,“陛下下旨让勋哥在田庄养性三年,是不是你的主意?” 温宁抽回了袖子,“战王妃这说的是什么话,陛下是何等睿智之人,岂会听我一个小女子挑唆?” 宝贤王也觉得这不大可能,但是陛下又是如何得知墨定勋在田庄呢? “温宁,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同父王说说。”宝贤王语气和善,但入耳仍旧有些生硬冰冷,远不同他对墨来恩时,满目皆是慈爱和宠溺。 温宁淡淡的笑着,“父王和战王妃好生没劲,我用自己的奖励换来哥哥的世子封赏,你们不奖励我,也不肯夸我几句,这也就算了,怎么反过来鼻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质问起我来了。你们若是怀疑我做了手脚,不如一起去祖母那说道说道。” 战玉容指着温宁,“夫君你瞧瞧,我们为人父母的只是问几句,了解一下情况都不行了吗?她竟这般言辞刻薄,可还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宝贤王也有些烦闷,他没有怀疑墨温宁背后做鬼,只是一时想不通陛下何故要为难墨定勋,他询问墨温宁,也是想着她在贵妃身前得宠,或许知道点什么。 没想到墨温宁这般偏激,如此误会他的意思。 见温宁要离开,战玉容抓住她的手臂,声色俱厉,“你不还有两个心愿吗,你去进宫求求贵妃,求求陛下,让勋哥尽快回来!” 温宁挣开她的手,“战王妃爱子心切,我能理解,但那是皇宫,是圣人!你当那是你家后院,想去就去,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宝贤王虽觉得墨温宁话说的难听些,但话糙理不糙,陛下圣旨以下,断没有回旋的余地,若想让人早些归来,只能来日徐徐图之,操之过急,只能惹怒陛下,于王府无益。 他扶着战玉容,劝道:“你莫要冲动,如今定勋是世子了,于王府上下都是难得的好事,你若想让他早些归来,我们再另想办法就是。” “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啊!”战玉容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让李嬷嬷拿出田庄那边托人送过来的书信,展开给他看,“夫君,勋哥身上的伤都没得及养好,就被送去庄上,路途遥远,伤口发脓,险些要了他的命去,我儿何时吃过这个苦? 你可是他的亲爹啊,你救救我们的儿子,好不好?温宁她手里还有丹书铁券,她就是冲撞了圣人,也不会有事的,但我们的儿子若再不回来,他会死的……” 宝贤王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看向温宁,他心里是希冀温宁能想个法子,让定勋回府,但那是温宁自己挣来的奖赏,他当父亲的,实在说不出口。 温宁看出了宝贤王的心思,有些失望的收回了目光,“战王妃若真是惦念自己的儿子,大可以多准备些东西,亲自送到田庄,顺便再多住些时日,陪陪自己的儿子,待他伤好,再回来也不迟。” 办法也不是没有,干什么非要折损她的赏赐。 第一百三十一章 看看到底是谁真凉薄 战玉容自知自己分量不够,是说不动墨温宁的,便嚷嚷着去找太妃。 宝贤王也正有此意,来了一个顺水推舟:“定勋被封为世子,这是王府的大喜事,理应向母妃报喜,温宁,你也一道过来吧。” 温宁微微颔首。 去就去,谁怕谁! 此时,太妃端坐于正厅的高背椅上,身姿端庄而威严,手中轻轻执着一小叠写满字的纸张上,目光甚是专注。 毓紫侍立在侧,不疾不徐的扇动着团扇。 有侍女来报,太妃将手中的纸张放下,淡淡的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三人鱼贯而入,行了礼问了安。 太妃面带慈祥的笑容,轻轻抬手,示意他们无需多礼,随后目光越过他们,问道:“怎么不见来恩啊?” 以往,墨来恩虽谈不上是极尽孝道的儿孙,但也常来阁中陪她闲话解闷,近日,倒是很少见到她,不禁关心的问了一句。 战玉容正襟危坐,神情恭敬地回应,“自从百花宴后,她就把自己关在瑞云楼,鲜少出门了。” 对于北宫发生的事,太妃略知一二。 她了解墨来恩的性子,只当是她小孩子心性,一时气高,过几日便能自己想通,因此也并未太过挂心。 宝贤王此次来,是将喜事告诉太妃,让她老人家也跟着一同欢喜,战玉容不敢直接求太妃做主,去劝墨温宁求陛下改了旨意,静默在一旁听着,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插话。 太妃听闻墨定勋被封为世子,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连声称赞:“好啊,好!这可是咱们王府天大的喜事!” 她温柔地看向温宁,眼中满是欣慰与喜悦。 战玉容却在一旁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好什么啊,圣旨上还说了要让勋哥在田庄修心养性三年,之后才能回京都呢。” 屋子里骤然间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众人的脸上,那原本洋溢着的喜悦之色,也如同被寒风拂过一般,渐渐地淡了下去,直至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片凝重与忧虑。 太妃的眼神轻轻掠过墨温宁,只见她沉静如水,眼帘低垂,明显就是不想参与这件事,那份看似淡然的神色里藏着一抹不易言说的冷漠。 心中顿时明了,这母女二人怕是又起了什么争执,没闹出个所以然来,便跑到她这里了。 太妃的声音温和而深沉,“勋哥脾气执拗刚烈,若能在田庄上磨磨他那身棱角,改改那臭脾气,或许还真能成一件好事。” 当初她也是赞成这样的安排。 墨定勋与墨温宁不睦,在认亲宴上更是毫无顾忌地大闹一场,甚至还失手伤了陈嬷嬷。即便是挨了几板子,也未见他有所悔悟。她深知,若是不改改这性子,将来迟早会惹出大祸来。 战玉容悄然转过脸庞,唇边勾勒出一抹冷笑,那笑中藏着“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无奈与讽刺。 太妃的心肠向来冷硬,眼中唯有能为家族增光添彩的墨温宁,而对于自己血脉相连的嫡孙却是漠不关心。 就像刚才,太妃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来恩,并不关心是谁将来恩气成这个样子。 她从袖中掏出那封书信,递到太妃眼前,“母妃,倘若勋哥身上没有受伤,或是他在田庄里一切安好,儿媳自然无话可说。可您瞧瞧这信中写的,伤口都已经发脓了,那田庄里连个像样的好大夫都找不到。若是再这么下去,这伤势……” 言及此处,战玉容情绪难抑,以帕掩面,泪水潸然而下。 宝贤王见状,连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中满是疼惜与抚慰。 太妃仔细阅毕书信,脸色略显阴沉,毕竟血浓于水,即便孩子再不争气,作为祖母,心中那份疼爱又怎能轻易割舍。 她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可圣旨已下,此事怕是难以转圜了。” 战玉容眼神微闪,等的就是这句话! “有办法的!”她眼眸一转,悄悄掠过对面安坐的墨温宁。“母妃,您可知,陛下不仅赐予了勋哥丰厚的封赏,对温宁更是宠爱有加。他不仅许下了两个心愿给她,还赐予了一份丹书铁券,如此厚重的恩典,难道还不足以让陛下回心转意,收回成命吗?就怕是,有人舍不得这些恩赏!” 闻言,太妃一怔! 战玉容真是什么都敢打算,这种恩赏也是能拿来随意交换的吗? 难怪,她瞧着温宁这丫头,脸色不悦。 这事搁谁身上,都不好过。 太妃在心中叹着气。 “我确实是舍不得!”温宁迎上战玉容暗藏机锋的目光,既然战玉容脸皮够厚,那她也不怕撕破脸。 好好分说,看看到底是谁真凉薄! “我视墨定勋如亲兄,可他是否认我为亲妹?他放言要让我没有好日子过,甚至当众两次加害于我!我虽非圣贤,但也知晓以德报怨之理,念及家人情谊,我倾尽所有赏赐,为他谋得世子之位。我这做妹妹的,难道还做得不够吗? 至于那圣旨上的恩赏,是陛下对我的额外嘉奖,与战王妃你又有何干?你竟也想为你的儿子夺去? 你霸占我母亲的嫁妆已久,却从未见你有归还之意。你如此吝啬,连那些本不属于你的东西都舍不得放手,又凭什么要求我拿出所有恩赏,再去为你的儿子冒险求情,触怒圣颜呢?” 温宁连番的质问,噎得战玉容无言以对。 她知晓墨温宁牙尖嘴利,可每次同她对峙,都讨不到半点便宜。 偏她不能说“墨温宁,你是个冒牌货!你是战家找来的息事宁人的替代品,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战家给你的。” 战玉容心里清楚,这件事一旦被挑明,莫说她儿子离开田庄无望,陛下怪罪,那是欺君大罪,要诛九族的。 到时候,她,宝贤王一府和战家,都要被满门抄斩。 如今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请神容易送神难! 尤其是像墨温宁这种,睚眦必报的人,更是让人头疼不已。 这件事,如鲠在喉,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她。 战玉容心疼儿子不假,但不会犯蠢到这个地步,将所有人的命都推到风口浪尖上。 可这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墨定勋是世子,哪有世子去田庄那破地方一待就是三年的,即便是磨练心性,换个地方不行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平白背了恶毒的名声 战玉容望向宝贤王,神色哀怨又无助。 宝贤王心中不忍,便想着将此事转圜一二,毕竟墨温宁是真的有出息,她确实给王府带来实质上的荣耀。可战玉容这边,也是心疼孩子,不甚错处,他也要给个交待。 “温宁,父王并非是要怀疑你,只是有些不明。陛下为何会下如此旨意,想来你得贵妃娘娘的喜爱,是否听说到什么?” 温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我不知晓。” 宝贤王剑眉蹙得更紧了,他最是看不惯她这幅样子,但还是耐着性子再问一句,“那陛下是如何得知你兄长去了田庄?” 墨定勋被送去田庄,是他临时决定的,这原也不算什么大事,奈何陛下会知晓呢? 他自问这宝贤王府还不足以让陛下如此关注。 温宁:“我说的。” “果然是你!你好恶毒的心啊!”战玉容突然暴跳如雷,指着墨温宁的鼻子,扬手想打她的脸。 宝贤王就在身旁,及时拦下。 “你为何要如此做?”他不解的问着温宁,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怒意。 温宁嗤然冷笑,“贵妃问,我若藏着掖着,难道不是大不敬吗?女儿倒是想问问父王,您觉得我是如何得贵妃娘娘的青睐呢?” 宝贤王被问的一愣。 他当时又不在场,他上哪知道这些。 温宁小脸冷凄凄的,眼底没有怒气,只有一抹失望,“贵妃是何许人也?我在她面前若动了心机,她还会喜欢我吗?陛下还会同意我的请旨吗?你们想要的,自己办不到,我帮你们办到了,你们却反手刁难于我!” “孩子,你父王绝无此意。”太妃见情势有些失控,赶紧劝道。 宝贤王也没想到温宁反应这么大,但她说的是实理,圣人面前怎敢藏虚作假,温宁谨小慎微,才能为定勋谋来这样的封赏,他做父亲的,确实不该那般误解她,“是父王语气过激了,你别放在心上。” 看着宝贤王眉目间的怒意散了些,语气也算诚恳和缓,温宁也不想同他再置气。 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的。 “父王疼爱兄长的心情,阿宁理解,自是不会因此就同父王之间生出龃龉。但您若也觉得女儿应该拿着陛下的恩赏去为兄长求情,那我便去求见陛下,请陛下收回旨意。只不过,到时候丹书铁券没了,陛下若是震怒,父王可要同女儿一起受罚才是。” 宝贤王右眼突兀的一跳! 心中更是一惊! “胡闹!陛下的恩赏岂是可以任由你拿来交换的?其罪等同于抗旨不遵!” “那怎么办?我一番好心,总不能让女儿平白背了这恶毒的名声吧,父王不觉得女儿很冤枉吗?” 宝贤王被问得脸色一会白,一会青。 战玉容见宝贤王居然阻止了温宁进宫的想法,牙齿咬着唇角,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 眼见着自己的夫君、勋哥的亲生父亲都要放弃勋哥了,战玉容急切的望向太妃,“母妃,您也这么想,是吗?” 太妃也听得明白了,目光肃冷深沉,“既是温宁的恩赏,那便就是温宁自己说的算!莫说温宁冷静,头脑清楚,知晓这件事的厉害。若是她性子莽撞,去求陛下收回旨意,我都是万万不许的。” 战玉容愕然注视着太妃,心中惊诧万分,她万万没有料到,太妃竟会如此糊涂,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只一味地贪图墨温宁为王府带来的显赫荣耀,而全然不顾墨定勋——这位宝贤王独子的安危死活了吗? 墨定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这满门荣耀又给何人继承? 战玉容身子踉跄,仿佛随时要摔倒在地,“母妃,你也要见死不救,放弃勋哥了是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勋哥是我的孙子,我自是疼爱他,若想让勋哥提前回来,我们另想办法就是,但决不能把主意打到陛下那!”太妃身躯挺直,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气场。 若不是碍于有小辈在,她今日定要好好给她立个规矩。 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 战玉容冷笑连连,一副伤心至极的样子,全然不顾自己这王妃的身份。“要不,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去田庄,我的儿子,我心疼着,我去陪着他。” 这原是温宁出的主意,此时像把刀一样深深的扎进宝贤王的心中。 他与战玉容算是青梅竹马,此生唯一所爱,若不是陛下乱点鸳鸯谱,将唐氏赐婚给他,也不会有墨温宁这样尖酸刻薄的女儿。 他对唐氏从未有过男女之爱,对墨温宁这个女儿更是提不起半点血脉亲情。 偏偏墨温宁不同来恩,冷冰冰的,也不懂得与他亲近,还总闹得家中不宁。 墨定勋刚送去田庄几日,战玉容也要搬过去,这还叫个家吗? 他气汹汹的瞪了墨温宁一眼。 还不等宝贤王说话,太妃已经把话接了过去。 她对于那些以哭闹来博取同情的行为,向来是嗤之以鼻,更何况这还是身为王府主母的战玉容。 “你若真心惦念勋哥,去田庄静心待上几日也未尝不可。”太妃的声音冷冽而坚定,“待勋哥伤势痊愈,你若能劝得他改改那脾气性子,或许还有机会早日回来。” 此话一出,如同一记重锤。 战玉容原本挺得笔直的脊背瞬间失去了力气,瘫软下来。她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吓唬吓唬宝贤王,却没料到太妃竟会如此决绝,一锤子定音,真的要将她发落到田庄去! 战玉容怔怔地看着太妃,嘴巴微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中五味杂陈,有惊讶,有不甘,也有一丝丝的慌乱。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个在王府中说一不二的主母,在接回墨温宁的那一刻,竟都变了。 只要事关墨温宁,她这尊贵的身份就成了花瓶,成了摆设,如今更是被太妃一句话就决定自己的去留。 太妃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禁冷笑一声。 她一眼看穿战玉容的小算盘,身为王府的长辈,她绝不能容忍这种以哭闹来要挟的行为。 太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声音也更加冰冷:“怎么,王妃这是要忤逆我吗?” 战玉容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太妃的眼睛。“臣妾……臣妾不敢。” 她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宝贤王想为她求情,被太妃一记刀子眼扫来,生生将话卡在喉咙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办法倒是有一个,联姻 战玉容眼泪婆娑的望着宝贤王,想等她为自己说句话,却等来一句,“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战玉容心中万般不愿,但她也清楚,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太妃见她服软,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去田庄好好反省反省,想想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配得上这王妃的身份。” 说完,挥了挥手,示意战玉容可以退下了。 战玉容行了个礼,脚步沉重拖沓,缓缓退出房间。 太妃目光深邃地望着门外,她的心中也有诸多感慨,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许。她希望,经过这次教训,战玉容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责任和担当。 至于墨定勋回京之事,宝贤王也觉得三年时间太久了,便问向墨温宁,“父王知道你主意多,可否能为你兄长权衡个办法出来?” 太妃也望着她,三年,确实太久了些。 朝野风云变幻,眼下看似风平浪静,一派祥和,实则风云暗涌,随时存在变数。王府里是要有男人坐镇的,光靠宝贤王一人,还不够。 她相信温宁能明白这利害关系,知道以大事为重。 温宁垂眸,默默回想着。 宝贤王府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因墨来恩失手打碎琉璃凤盏而被发配属地,满门凄凉,死的死,残的残,曾经的辉煌与荣耀,在转瞬间化为乌有,结局令人扼腕叹息。 尽管她曾试图改变历史的轨迹,但王府的命运未必就因此彻底扭转。 她深知,历史并非个人所能轻易撼动。 就像她曾经努力地去救姜环离开陈府,尽管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姜环的命运,但终究未能逃脱姜环惨死在陈府的悲惨结局。 如今,墨定勋回京都一事,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但她心中的隐忧,是无法向他人透露的。 既然他们坚决希望墨定勋早日归来,她若不答应,反而显得自己不通情理了。“办法倒是还有一个,联姻!” 凭借墨定勋皇亲国戚的身份,加之他又被册封为世子,联姻的对象必然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大族,这样一来,他就有了重回京都的契机。 这确实是一个上策。 宝贤王心中有了计较,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办法,墨定勋本就到了成家的年纪,如今只要找到适合的女子,那回家举办婚礼,陛下也不会说什么的。 太妃却不认为此事好办。 墨定勋的名声就是“纨绔子弟”,若是容易相看合适的女子,又怎会拖到今日。 战玉容又心气高,门第略差些的自是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生生把两个孩子都耽搁了。 宝贤王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告诉战玉容,让她也一同欢喜。他向太妃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此时,房间忽然又静了下来。 太妃起身,温宁连忙走过去扶着她。 不经意间瞥到那纸张上的字。 《女范捷录》? 前不久,太妃罚战玉容抄写的就是这本书,这上面的字应该是战玉容的。 “祖母知道,我们阿宁又受委屈了,你想要什么,和祖母说。”太妃握着她的手,亲呢的看着她。 温宁笑了笑,“有祖母这句话,阿宁心中便不觉得委屈了。” 太妃也慈爱的笑了笑,目光里是温宁一直想在宝贤王眼中看到,却看不到的宠溺,“傻孩子,有委屈就该说,闷在心中憋坏了身子不是自己遭罪吗?祖母知道,你不肯叫她一声母妃,你心中是怀疑她与你母亲的死有关,她又只顾着自己的儿女,对你多有凉薄和不公,你不喜欢她是对的!但其实,战王妃也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祖母,那我母亲的死到底同她有没有关系?”温宁神色严肃,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但她知道,若祖母不想告诉她,她问来的答案也未必是真实的。 “你母亲的死,你父王派人调查了十余年,一直都没有找到凶手,如果战玉容是杀人凶手,又怎会查不出来呢?”太妃一边说着,一边朝室外走去。 此时,院中的仙鹤鸣霜开得正盛,多看看花花草草的,这心境才能开阔。 “所以,祖母认为我母亲的死与她没有半点关系?”温宁追问道。 太妃回头望着她,“孩子,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当年之事真相到底是什么,不止你父王,敦庆王,就连陛下都暗中派人调查过,但始终没找出个结果。你可想过为什么?” 温宁摇头、不知。 上一世,她并没有调查出太多有用的线索,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但这世上哪有什么事真的能做到瞒天过海,杀人于无形。 太妃目光深邃悠远,让人捉摸不透。“当年调查此事的各府亲卫都离奇死亡,甚至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陛下既然也派人调查,是豸卫司经手的吗?” 太妃摇摇头,豸卫司是十年前才成立的,调查此事的应该不是某个部门,而是陛下身边的心腹。 但又未听说,陛下身边有哪个心腹失踪了,或者死了。 杀害唐氏之人,绝非等闲之辈,实力之恐怖,远超想象。 太妃握着温宁的手,情感真切,“如今你回来了,对我们来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于你而言也是最好的结果。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能明白祖母的这颗心吗?” 温宁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一步,跪下,双手交叠行至胸前,“弑母之仇不共戴天,即便为此搭上性命,温宁亦不悔,若要我糊里糊涂的活着,阿宁愧对母亲亡魂。祖母,阿宁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尽力保护好自己的。” 太妃眉头微蹙,双手不禁握成拳头,见她这般坚决,又无奈的叹着气,“你倒是同你母亲一个脾气,都是这般执拗的性子。” 话题沉重,自是不适合赏花。 温宁退下了。 毓紫给太妃倒了一盏热茶,送到太妃手上,“和硕郡主重情重义,会理解太妃的一番苦心的。” 太妃诧异的看着她,“难得从你口中听见评断人的话,看来,温宁这性子,你倒是喜欢!” 毓紫浅浅一笑,她素来守礼,从不僭越,更别说是评断主子的事。 只是温宁的行事、为人,她都看在眼里。 表面看似心硬如铁,手段狠辣,然而剥开这层外壳,却是一位性情中人。 若非楚家人行事欺人太甚,墨温宁又怎会被逼至如此境地?倘若换作是她,恐怕所作所为还远远不如这位郡主呢。 女子于世,到底是不容易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除了吧!除了的好! 战玉容满腹委屈,越琢磨着心里越是憋闷。 李嬷嬷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为她打抱不平,“这丫头是真厉害,刚回王府才几日,就把太妃和王爷的心都拢了去,这若是日子久了,那还了得。” “你莫要在人后这般称呼她,到底她还顶着郡主的身份,让旁人听见恐生出事端来。”战玉容厌烦的将手中的衣物摔在榻上,“不收拾了,我要回母家!” 李嬷嬷手中的动作一顿,连忙去安排马车。 一个时辰之后。 战玉容站在神色凝重、面容肃冷的战德昌面前。眼眶微微泛红,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意,却难以掩饰内心的委屈与酸楚。“父亲,女儿并非有意要与她过不去,只是……只是那是我的勋哥啊!父亲,您能否帮女儿想个法子?” 来时的路上,她本想只是向父母报个平安,连夜就去庄上,墨定勋的事就咽在肚子里,免得父亲母亲为此多添烦忧。 可一见到父亲,满腹的委屈就忍不住,竹筒倒豆子般都吐了出来。 战德昌静静地坐着,沉默不语,深邃的眼眸中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或许是在权衡利弊,或许是在回忆过往,又或许是在为女儿的未来担忧。 “母亲……”战玉容轻声呼唤,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助与渴望。 她自知,母亲虽然对她疼爱有加,但在父亲面前总是谨小慎微,不敢多言。 战氏看着女儿受委屈,心如刀绞。 她是个以夫为纲的女人,对丈夫的决断从无置疑。可作为母亲,她的心与女儿紧紧相连,感受着女儿的每一分痛苦与无奈,这份情感是藏不住的。 战玉容深知母亲在父亲面前弱势,于是转身再次向父亲恳求,“您叫女儿顺从太妃和王爷的决断,不与墨温宁计较,女儿可是一一照做的,唐氏的嫁妆也还给了她,这段时日,女儿都几乎是待在房中料理府上的事,福依阁的门我几乎就没迈进去过。 可她却好,在百花宴上大出风头,害得来恩一无所有。也不知这墨温宁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然让齐王都对她另眼相待。” 战德昌闻言,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后说道:“不管她用了什么手段,起码她为勋哥谋得了世子的封赏,就凭这一点,就说明她还有些利用价值!” 他的语气冷静而客观,却也不失为一个父亲的无奈与妥协。 战玉容连连点头,“是是是,父亲说的都对。女儿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总不能真让勋哥在田庄待上三年吧?”语气中带着焦急与担忧。 “那自是不成。”战德昌一时激动,又咳嗽起来。 战氏赶紧命人把汤药端上来,可此时,战德昌哪有心情喝苦药,摆摆手,眉头蹙成了疙瘩。 战玉容见状,心中暗自庆幸,关键时刻还是得看父亲! 待战德昌缓了缓,说道:“圣旨刚下,这些时日先不要轻举妄动,你若真担心勋哥,去田庄陪陪他几日也无妨。墨温宁说的联姻,倒不是失为一个可行之计,容我再想想。” 说完,又咳嗽起来,一次比一次严重。 战德昌为了家族和儿女前程,一辈子殚精竭虑,年过四十就得了痨病,若不是战家的子嗣争气,他恐怕早已离世。 在众多子女中,最让人忧心的莫过于战玉容。 看似精明能干,处理一些家族中的琐事,颇有主母的风范。但却又未能将一双儿女教导得明理懂事。在一些重要的决策和判断上,更是缺乏足够的智慧和远见。 战玉容看着父亲病成这个样子,心中也是不忍。 只好先行离开,让父亲好好休息。 战氏送女儿至府门,见她面容憔悴,语重心长地劝慰道:“玉容,你莫要怨怪你父亲,他身体每况愈下,夜里有时还会咳血。勋哥的事,他定会放在心上,但你也需体谅他的难处,给他一些时间。至于来恩,你还是得抓紧为她物色个好婆家,她嫁出去了,对你而言也是多了一层依靠。” 战玉容面露苦色,甚是无奈,“我也想为来恩寻个好归宿,可齐王那边总是不温不火的,让人捉摸不透。” “傻孩子。”战氏轻拍她的手背,“这天底下优秀的青年才俊众多,并非只有齐王一人值得托付。你莫要只盯着他一人,错失了为来恩挑选佳婿的良机。” 战玉容叹了口气,心中的忧虑更甚:“母亲,并非是女儿眼高于顶,实在是来恩这孩子……,四次百花宴,竟无一人上门提亲,我连为她挑选的机会都没有。” 离开战家后,战玉容的心情愈发沉重,仿佛被千斤重担压着,喘不过气来。 一个麻烦尚未解决,又接踵而至两个新的烦恼,真是心力交瘁。 战氏送走战玉容之后,急忙转身回屋去照料战德昌。哄着他把药服下,又给他倒了杯清水压一压,想起女儿被一个小丫头欺负成这个样子,心里就揪着的痛。 低声说道:“老爷,恕妾身多言,这墨温宁既然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咱们还留着她,真的有必要吗?”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决绝与冷酷,然而这也是她作为母亲,为了女儿的未来所做出的无奈抉择。 战德昌闻言,愣愣地看向战氏,对她的提议感到有些意外。 战氏素来温婉贤淑、顺从丈夫,平日里连杀鸡宰鱼都不忍心看,今日怎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缓缓说道:“我战德昌的女儿岂能让一个野种欺负?她若再不安分守己、惹是生非,那留着她也没有必要了。” 战氏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说到底也是他们没有调查清楚,才把这么一个惹祸精领进家中,生出这许多事来。 如今勋哥的世子封赏也有了,丹书铁券也在手,宝贤王府荣起指日可待,至于这个墨温宁,一直在调查出唐氏之死,若真是被她发现了什么,岂不是给女儿徒增烦恼吗? 除了吧!除了的好! …… “阿嚏!” 温宁揉着酸痒的鼻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微微蹙着眉头。 流青紧张的放下手中的绣活,“主子,怕不是昨日着了凉?奴婢给您熬一碗姜汤去去寒。” 温宁摆摆手,“什么姜汤都比不上看一场热闹治病,走,换上男装,我带你玩玩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温宁乔装见木大人 青石街,最近又来了很多天祈国和漠北国的商人,贩卖各种珠宝器乐,这几日,变得格外热闹。 流青穿不惯男子的衣服,整个人走路都直愣愣的,看着好生奇怪。 温宁买了两袋蜜饯给她,“吃点东西就不会紧张了。” 流青捧着蜜饯,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与温暖。 这还是第一次,有主子专门买东西给她,以往太妃心情好时,也会赏给她们一些吃食,但那种赏赐更多的是一种恩赐,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而这次不同,主子主动为她买蜜饯,是关心是体贴,让她感到很温暖,心里头也甜滋滋的。 青石街上好玩的地方不少,前面就有一家小茶肆,那位云涛先生,舌灿莲花。一块醒木,一把折扇,名动青石街。 京中有几位大人下值之后,便是常来这喝茶听故事。 温宁寻了一处视野好,又不太惹人注目的地方,双腿交叠而坐,一臂搭在桌子上,悠闲自在的嗑着瓜子。 流青学不出来她这般自在的样子,但又怕被人看出是女儿身。只好模仿着周围男子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分开双腿,尽量让自己的坐姿显得粗犷些,手中也煞有介事地端起茶杯。 虽然她的姿势看上去生涩不自在,自己却还满意的点点头。 温宁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并没有出言指责或纠正,出府本就是为了寻乐子、放松心情,顺便办点事。 便随流青随心所欲去。 一段故事讲完,温宁叫说书先生过来说话。 “我听闻你会讲一些红颜祸水的故事,可知苏双合?”温宁粗野的将瓜子皮吐出一边。 云涛先生眉头轻轻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疑惑,“苏双合魅惑国君,怂恿国君杀害朝中大臣,可谓是一代妖女。” “行,今个就讲她。”温宁淡淡的说道。 流青掏出一小锭银子给他,云涛先生眉开眼笑,只要赏钱够,让他讲一段国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都是可以的! 他回到堂上,一拍醒木,“咣”! “话说那辽河王,本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威震四方。可自打那苏双合进了宫啊,这辽河王的心啊,就全被她给勾走了。苏娘娘啊,那长得是如花似玉,沉鱼落雁,把个辽河王迷得神魂颠倒,日夜不分……大王啊,此人如此不忠不义,留着他何用?不如杀了他,以儆效尤!” “好!” 看客中突然一声爆喝,惊得众人皆是一愣。 温宁余光扫过那人,眉眼尽露笑意,朗声道:“此人该杀!” 闻言,木承平的目光寻了过来,见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正和自己是同一个心境,心中生出两分好感和畅快!“该杀!” 云涛先生看了看这二位,一头雾水,但不能冷场,继续讲道:“辽河王一听,觉得有理,当下就命人把此人给杀了。这事儿一出啊,朝廷上下是人人自危那!” 待故事讲完,温宁缓缓起身,随性的扫落身上的瓜子散碎,余光瞥见有人步履有些急切的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温宁唇角一笑,大步朝外走去。 “这位公子请留步!” 温宁回身望着他,“可是叫我?” “正是。”木承平为人客气,没什么架子,“在下木承平,见公子与我心境相通,特来结识一番。方才听公子言‘此人该杀’,心中甚感痛快。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可否交个朋友?” 温宁见状,也回以微笑,“原来是木公子,幸会幸会。在下温无学,能得木公子青睐,实乃荣幸之至。” 两人相视一笑,倒是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温公子客气了,在下对温公子也是颇有好感,觉得甚是投缘。不知温公子可有兴趣一同品茶论道,畅谈天下大事?” 温宁欣然应允,“木公子提议甚好,在下也正有此意。不如我们就去前面那家茶馆,边品茶边聊,如何?” 两人说走就走。 茶馆内环境清幽,茶香四溢。 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开始畅谈。 从江湖趣闻到国家大事,从人生哲理到修行心得,两人无话不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温宁言语粗犷,行为粗鄙,带着几分蛮夷异域之风,俨然是个目不识丁的废材。但是她见识独特,经她之口,顿觉这歪理也能让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如此这般的趣人,木承平被深深的吸引着,甚至有种所遇知音相见恨晚之感。 温宁趁他不注意时,朝流青使了一个眼色。 流青跟着温宁久了,对她有了一定的了解,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压着嗓子躬身道:“公子,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府,夫人又要发脾气了。” “多嘴!”温宁佯怒训着流青,随后朝木承平尴尬的笑着,“木公子,让你见笑了,要不我们改日再聊?” 木承平理解地点点头,笑容温和,“今日能与温公子相谈甚欢,已是极大的幸事。改日若有机会,定要再好好畅聊一番。请温公子务必保重身体,代我向夫人问好。” 说完,他拱手作揖,温宁爽朗的笑着,“一定一定。” 温宁上了马车,故意将画卷不着痕迹的掉落在地,木承平连忙捡起,递过去,“温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温宁撩开车帘子一看,“嗨,不过是张娇娘画像,我今日瞧着一时兴起,就买来欣赏一二,既被木公子拾了去,便说明她跟木公子你更有缘,木公子若不嫌弃,兄弟愿赠与兄台把玩,也当是我俩友谊的见证。” 木承平见他如此真诚,也不好再推辞,只好收下了画卷,感激地说:“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温公子割爱。这份情谊,在下会铭记于心。” 木承平目送马车离去,心中已暗暗期待下一次的相聚,一时好奇,展开画卷一看,脸骛的红了。 但看旁边的一排小字: 何府深闺藏佳人, 倾世美貌世无伦。 月色朦胧夜渐寒, 暗许楚慕共晨昏。 木承平的脸色渐渐变得阴郁起来,纸张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下一息便在掌心间皱起了团。 陈志远即将致仕,必然要选一个人来接掌他的职权,他早已打听清楚,上峰有意从下属中甄选一个合适的人,直接提拔。 他和楚慕白,无疑都是这关键职位的有力竞争者。 但,知府之位,可只有一个!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何若兰的孩子没了 木承平掌控里衙数载春秋,对于温宁那点雕虫小技,他若是还看不穿透,那岂不是枉活了这许多年。 然而,他并不责怪“温公子”,反而心生感激。 他认真为官,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点徇私,却比不过楚慕白的三言两语,他心中不甘,眼见一展大志的机会来了,偏偏没有笼络陈志远的机会。 如今“温公子”的这一举动,倒为他送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事不宜迟。 木承平找来几个跑街串巷的闲汉,这些人不务正业,满街乱串,打听花街柳巷里的花柳逸闻最拿手。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人打听到了这画中的娇娘住处。 木承平亲自去那附近转了一圈,确认无误之后,便赶去了陈府。 陈志远手握画像双眼放光,他竟不知楚慕白这小子竟藏着这般姿色的美娇娘,比起那楚映雪,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一夜,他觉得分外漫长,一想起画中的女子,和那日公衙门前,石柱后露出的半截莲足,浑身上下就如同生出了爬虫,心燥的很。 翻来覆去也不见天亮,抓起桌子上的皮鞭,朝马厩走去,楚映雪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盖着草,以驱挡蚊虫。陈志远找了一圈不见她,不小心踩到了她腿上,险些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陈志远骂骂咧咧,狠狠地扬起皮鞭…… 终于挨到天亮,他着人传唤楚慕白来见他,命他今夜就把美人送过来。 楚慕白先是一脸懵,反应过来后紧着解释,甚至许诺会再次请来异国舞姬,献给他,可陈志远看上的猎物,怎肯轻易放手。 纵使他说破天去,也未能动摇陈志远心念分毫。 楚慕白无可奈何,又不敢公然与他置气,便哄着他说,有办法将时家的产业送到他囊中,陈志远自是动心的,可人和银子他都想要! 陈志远见他还不肯同意将人送来,便撂下狠话,还叫人把他丢了出去。 之后连半炷香的时间还没过,陈志远这心里就像长了草了,直接叫刘忠备马车,按照木承平提供的地址寻了去。 楚慕白离开陈府之后,直接去上值了。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银帛,丝毫不敢耽误公事。 何若兰听见敲门声,轻快地跑去开门,还以为是楚慕白提前回来了,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毫不犹豫地拔去门闩,拉开门。 木门打开的那一刻,她瞬间愣住了。 敲门的人并不是楚慕白,而是陈志远。 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种让何若兰感到不安的光芒,就像是饿狼见到了猎物一般,色眯眯直勾勾地盯着她。 还不等何若兰反应过来,陈志远已经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猛地扑了过来。 何若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心跳如鼓点般在胸膛里狂跳。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让她措手不及。 另一边,楚慕白心烦意乱,做什么错什么,实在是放心不下,打算溜回家中嘱咐何若兰守好门户。 刚一进家门,就看见院中有一只何若兰的鞋子,随即就听见让人浮想联翩的声音。 “嘭!”楚慕白一脚踹开房门,看见他二人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像要裂开似的。 他满心气恼,万分窝火,哪里还有半点理智,推开陈志远,朝何若兰身上一顿拳打脚踢。 直到何若兰流了血。 楚慕白恨极了陈志远,可他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朝陈志远动手,所有的怒火最后也只能发到何若兰身上。 陈志远见何若兰流了孩子,咒骂几句,大斥“晦气”,收拾好身上的衣服,气恹恹的走了。 孩子没了,楚慕白瘫坐在地,双手抱着头,紧紧的揪着头发,忍不住沉声哭起来。 何若兰默默的流下两行泪,缓缓坐起身,将衣服穿好,抱起被弄脏的被褥,去院中浆洗。 全程没说一句话,目光呆滞,手中的动作却越发狠了。 冷静下来的楚慕白,开始盘算着今后的路,他已经把陈志远得罪深了,破镜无法重圆。必须再找一个靠山,方能保全自己的仕途。 但没找到合适的靠山之前,他还得想办法先安抚着陈志远,免得他罢免自己的官职,到时候再想重返仕途,那就更难了。 银钱……时家? 楚慕白喃喃的说着这两个词,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只要陈志远把这个递交上去,盖上官印。 那时家以后就是砧板上的肉,任由他宰割。纵使墨温宁是和硕郡主,也无法干涉朝廷的举措。 想到这,楚慕白的心里终于舒畅了一些。 他起身走到院中,看着何若兰把褥面搓出了窟窿,还在用力的搓,心生一丝疼惜。但一想到她那番很是享受的模样,他就气得想杀了她! 他在她身后站了许久,终究是没能说出一个字,一甩衣袖,踢开那只碍眼的鞋子,走了。 何若兰停下手中的动作,整个人呆呆的,像失了魂魄似的。 被点了名的时家商铺,宾客如云,掌柜忙着招呼着生意,温宜带着时枫和时杰,在后院处理陈品。 她按照温宁的想法,已经将货品做了调换,并利用一些促销手段,清理库存。这是最后一家商铺,其余几家已经暗中进行售卖转让了。 时枫少言寡语,但是很体贴,倒了一杯水给温宜,让她去一旁休息,剩下的交给他和时杰。 温宁来的时候,看着货柜上的伙计也换了一些面生的,便知道阿姐处理得差不多了。 正好,下午一起去逛逛园子,金梦楼的花老板已经开始出兑园子了。 温宜看见温宁,欣喜的握着她的手,“你来的正好,阿姐整理府库的时候,发现这枚玉佩,你收好。” 温宁仔细端详着这块玉,莹润通透不必说了,造型奇特,瞧着不太像大宗之物,反而像是民间匠人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透着一股子不凡的灵韵。 “阿姐,这玉佩似乎非同寻常,是父亲跑商从异国带回来的吗?”温宁轻轻摩挲着玉佩的表面,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温宜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温柔与回忆,“父亲说,等你长大了,就把这块玉交给你,你那时还小,父亲就先把块玉收起来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竟把这件事都忘记了。” 温宜挽起温宁的手,盖在玉上面,“这块玉你要仔细收好,我瞧着不像是普通的饰物,切莫被有心之人瞧了去,闹出不必要的事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陈老太准备寿幛 温宁低垂眼睑,凝视着那枚三分形似铃铛、四分宛若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的玉饰,不由自主地轻叹,“如此精美绝伦的饰物,却要被藏匿起来,不能示人,真真是可惜了。” 温宜满眼宠溺地看着她,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丫头,平素里对那些金银珠宝、玉石翡翠向来不以为意,今日怎的却对这玉饰生出了惋惜之情?”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一碰到它,就觉得说不出的亲切,又隐隐泛着心痛,好像是什么心爱的物件被丢掉了似的。”莞尔一笑,想起今日来的目的,“阿姐,快来!”挽着温宜的手去了里间。 温宜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知道她这是有要事相商,神色不免有些紧张。 温宁在她身旁坐下,“阿姐,我想向你讨几个绣娘,为我赶制一副特殊的绣品,只不过这绣娘不仅要技艺极强,还要守口如瓶,不能泄露出半分。” 温宜眉头微皱,“你想绣制什么东西,可否跟我说说,我的绣艺在京都城里也是排的上名的,我可否能帮你完成?” 温宁摇摇头,不是她怀疑阿姐的能力,是因为每个人在绣艺上都有一些独特的地方,行家凭借着对这些细微差别,就能区分出绣品出自何人之手。 她要做的事存在一定的危险,若是出了差错,因她们是姐妹的关系,无辜的阿姐定会卷入其中,遭受不必要的牵连和伤害。 虽然她已经把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也想出来了应对之法,但她不能让阿姐去陪自己冒险。 但此事换做旁人这风险就大大降低了。 “阿姐,你的绣工那是绣中翘楚,天下无双的,只是这绣品是为陈志远的老母亲过大寿而准备的寿幛,我想在上面加点东西……,所以决不能出自阿姐的手。” 温宜已经能完全接受了她性子上的改变,温宁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倒也不必担心会惊吓到姐姐。 有些事,不说与她知道,反而让她更担心。 温宜知晓了她的心思,自然知道该帮她物色怎样的人选,“咱们家铺中有几个绣娘是外乡人世,人也老实话少,我带你去见见她们。” 绣庄离饰品铺只隔一条街,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温宁从众多绣品中挑选出了三位技艺高超的绣娘,又单独考究了几个问题,见她们性子沉稳,对绣艺有着独特的见解,这些见解之间并无冲突,反而能够相互补拙,确实是不错的组合。 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马虎,温宁巧妙地把画稿一分为三,每位绣娘各持一份,再将她们分别安置在三个独立的房间内。在成品完成之前,一切生活需求均在此解决。 由时杰负责照看着。 待诸事皆毕,已是日头将落,晚霞似锦之时。 一抹狭长的彩云翩然横卧,绚烂异常。路上行人,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上几眼。 温宁握着阿姐的手,甜糯的撒起娇来,“难得今日的云这般应景,阿姐,我们不如弃了马车,走回去好不好。阿宁还想像小时候一样,握着阿姐的手。” 自打回了王府,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很少能见到阿姐,有时候她真是怀念小时候,无忧无虑,纯真浪漫的岁月。 温宜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柔与怀念,举起相握的两只手,笑颜如花,“王府之中,虽繁华却也拘束,难得今日有此闲暇,那我们便如幼时一般,漫步云端之下,共赏这晚霞之美。”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不远处。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紧紧锁定在温宜那明媚如初的笑容上,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 楚慕白的脑海如同翻涌的江海,情不自控的想起何若兰在陈志远的身下扭曲缠绵,那放荡形骸的浪笑和对金钱欲望,如同地狱之火,炽热而令人窒息,她每一次伸手讨要银两,都像是在他心上狠狠剜下一刀,让他感受到的只有厌恶与冰冷。 曾经的柔情与纯真早已被欲望的火焰吞噬殆尽。 这与时温宜共度的那些时光截然不同。 他虽是入赘之婿,但在时家却从未受过半点委屈。温宜不仅孝敬婆母,对映雪也是关爱有加,家中大小事务更是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他这个夫君,更是温柔体贴,事事以他为先,那份恭顺与深情,如同春日里温暖的阳光,照亮了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他身无分文,一身衣服穿了数日都不敢浆洗,只因手头拮据,连件换洗的衣裳都买不起。 楚慕白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阵酸楚。 “温宜……”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情与思念。 温宜闻言,神色微微一变,转身看见唤她之人正是让她又痛又恨的楚慕白,心里骛的一紧。 温宁向前一步,护在阿姐身前,“楚大人,读书十载,一朝为官,竟是把律条良俗吃到肚子了?本郡主阿姐的名讳也岂是你能唤得的?” 楚慕白眸色一暗,看着温宜那双曾经充满柔情的眼眸中,如今再见他时,只剩下了憎恶与疏离,他的心,顿时如坠冰窖。 咬着牙根,拱手躬身,“下官见过和硕郡主。” 温宁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挽着姐姐离开。 “时家主,纵使我们夫妻情分已尽,难道再见面时,连句话都说不得了吗?你当真如此无情吗?”楚慕白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是怀念、是后悔、也是深深的渴望。 温宜脚步顿住,她抬头望着天际,唇角卷起一抹冷笑。明明是他背叛妻子,忘恩负义在先,如今却弄得好像是她绝情,心硬如石一样。 但对于这种人,她是连一眼都不想见,“楚大人慎言,你我缘分已尽,没必要还装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让旁人误会。” “我知道我曾经做错过很多事,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但我愿意用余生来弥补,只求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楚慕白的语气诚恳而真挚,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他对温宜的深深眷恋。 若是不知道他曾经的心狠手辣,对时家姐妹的赶尽杀绝,还真以为他是个痴情汉。 “楚大人,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温宜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八章 楚大人的心眼黑得很 说完,温宜紧紧握住温宁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家走去。 楚慕白深知,自己对她的伤害,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与温宜之间。但他仍然不愿放弃,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想要抓住这次机会。 他快走几步,拦在温宜面前,声音颤抖,“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我都没有半句怨言,只是,你不要对我视而不见好不好?我瞧见你这般冷漠,心真的好痛。” 他紧紧盯着温宜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希望。 温宜瞧着周围渐渐围上来的看客,她能感受到这些人投来的各异目光,有好奇、有指责、也有不屑。眉头一蹙,轻轻叹了一口气,“还请楚大人自重!” 楚慕白巴不得有更多的人来看笑话,人越多,时温宜越下不来台,抓住女子的名节,就好比是打蛇在七寸,是最有效的手段。 温宜情绪上的波动,就足以证明他的纠缠有了效果。 可不过,那是墨温宁不在场的时候! 只见,她饶有兴致的拍起了手掌。 “楚大人一往情深的样子,还真是叫人怜惜啊!只是,不知楚大人欠我阿姐的上万两钱财,何时归还啊?还是说,楚大人赖账,所以在大街上拦住我阿姐的去路,假装情深义重的样子,实则是想耍赖,欠钱不还?” 看客们原本以为楚慕白是情深义重,为了挽回婚姻才拦住时家主请求原谅,有的还面露感慨,轻声议论着楚大人的痴情。 然而,当温宁揭露出真相,揭露楚慕白是因为欠债不想还才装作情深意切的样子时,看客们的脸色瞬间满是失望和鄙夷。 “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这楚大人看上去衣冠楚楚,没想到竟是个赖账的!” “就是啊,我还以为他是真心悔过,想跟前妻和好如初呢,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心思!” “哼,这种男人真是可耻!欠了债不想还,还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骗人,真是让人恶心!” 一个妇人模样的人紧紧皱着眉头,仿佛多看楚慕白一眼都会让她感到不适。 此时,看客们的表情各异,但无一不透露着对楚慕白的鄙视和愤怒。 楚慕白看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声音,恼羞成怒。“你胡说!本官何时欠过她那么多银钱?” 温宁冷笑,这般就怒了?! “是真是假,你说了不算,我说的也不做数,但是那些账册都在豸卫司墨大人手中,那可是铁打的证据,楚大人若是想今日还钱,那我去豸卫司取来便是了,周围街坊邻居的,也可做个见证。如若不是还钱,那便是被我说中了!” 楚慕白在他们的眼中,从一个痴情的男子瞬间变成了一个可耻的赖账鬼,形象大跌。 不出半日,楚慕白的赖账鬼形象便会传到大街小巷,甚至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流水话题。 也不知是被温宁的话气得,还是因周围人的责骂,楚慕白浑身发抖,脸上的青筋根根分明,怒目圆睁,仿佛要将温宁生吞活剥一般。 他扬起手,想去抓住温宜,只要他当众毁了她的名节,温宁这张嘴就是再厉害,也阻止不了温宜重新回到他身边! 温宁眼疾手快,一把将阿姐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楚慕白手扑了空,更加愤怒,他一把抓住温宁的手腕,用力一拽,想要将她拉开。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温宁瞅准了时机。眼神一凛,手臂微微一抖,一支锋利的袖箭从衣袖中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向楚慕白的手臂。 楚慕白只觉手臂一痛,一股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支袖箭深深插入了他的手臂,鲜血如注。 “啊——”楚慕白发出一声惨叫,松开了抓住温宁的手。 温宁趁机带着阿姐向后退去,与楚慕白拉开了距离。 周围的人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去,留出了一片空地。 楚慕白捂着受伤的手臂,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怒视着温宁,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敢伤害朝廷本官?今日之事,本官绝不会善罢甘休!” “呵”! 温宁不禁感到好笑,“楚大人这心眼真是黑的很,赖账不成,就想当众杀人灭口,杀人灭口不成,就要反口诬陷本郡主!你当这些百姓眼神都不好使吗、明明就是你握着我的手腕,触发了袖箭的机关,你若不碰我,怎么会被射伤。” 众人听见眼前的绝美女子竟然是为救祖母,不惜忍着尸虫母噬骨剧痛的至孝贤孙和硕郡主,也有了愿意为此作证的勇气。 楚慕白看着这群人纷纷举着拳头,嚷嚷着“是楚大人先动手伤人”,目光骛的变得阴冷晦暗,他转过头死死的盯着墨温宁,咬牙切齿道:“这是你逼我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显然是要去找帮手或者医治伤口去了。 “多谢大家慷慨直言,助我们姐妹二人解围,这是时家主的一点心意,还望大家笑纳!”温宁从袖管里拿出一袋子碎银,一一分给众人。 大家感念和硕郡主和时家主的慷慨,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达着对和硕郡主、时家主奖赏的感谢。 这份碎银不仅仅是物质上的馈赠,更是对他们正义行为的肯定与鼓励。在这个充满权势与利益纠葛的世界里,温宁的赠银仿佛一束光,让他们相信,正义与善良可以战胜一切邪恶与不公。 温宁把温宜送到时府门口,叮嘱阿姐要小心门户,出入都带着时枫。毕竟楚慕白这种毒如蛇蝎的奸人,丧心病狂,说不准又憋着什么坏呢! 又约好次日,一起去相看园子。 这才坐上马车回王府。 第二日,温宁早早的起床梳洗,嬷嬷和凝兰也恢复得差不多,进屋里伺候着。 吃过早饭,温宁带着流青去时家接阿姐。 时枫跟在温宜身后走到马车旁,毫不避讳的伸出手,那双手,修长而有力,稳稳地扶住了温宜的臂膀。动作轻柔而有力,既不会让温宜感到丝毫的唐突,又确保了她能够安稳地踩在马凳上。 温宁有些惊讶,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时枫,竟也有如此细心体贴的一面。 下车时,温宁决定试他一试。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奴的卖身契在家主手中 温宜先姐姐一步走出车舆。 时枫动作麻利地将马凳放置稳妥,他目不斜视,朝向一旁,双手交叠整齐地放在腿前,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并无上前相扶之意,仿佛完全未察觉到郡主的需要。 温宜心中微讶,却也不动声色。 微微侧头,流青正伸手等着扶她下车。 温宁含笑看向流青,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流青退下。 流青不解其意,但还是乖觉地往后退开一步。 时枫依旧纹丝不动,宛如一根屹立不倒的桩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时,温宜撩开车帘走了出来,见温宁还站在车上,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怎么了?为何还不下车?” 时枫终于转过身来,缓缓伸出手臂,于半空中静静等待温宜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温宁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时枫,你是不是忘记是谁把你买回来的?”温宁忍住笑,故作生气地说道。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丝调侃与戏谑。 时枫一脸冷傲淡然,拱手作揖着,“奴的卖身契在家主手中。” 哈! 你这奴…… 温宁歪着头,指着他,“你这奴,当的还真是名副其实啊!” 温宜知道温宁这是在故意逗弄他,笑道:“他是不懂开玩笑的,你若再逗他,保准一会,气得是你自己。” 此言一出,就连一向素懂规矩、沉稳内敛的流青都忍不住垂首偷笑。 温宁笑而不语,当阿姐撩开车帘那一刻,在时枫的眼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与关怀,那抹神情,绝非单纯的主仆之情所能涵盖。 时枫这样一个身材魁梧的大男子,竟能如此心细如发,甚至比玉竹还要细心贴心几分,若说没有点主仆之外的杂情,怕是没人会相信的。 温宜和温宁都不是拘泥于陈规门第之人,不会因出身而妄断一个人的贵贱。 只要时枫能真心实意地对待阿姐,护她、爱她、敬她,那温宁便能真正安心。想当初回王府前,她去人市将时枫寻来,本意便是希望他能够保护好阿姐。 如今看来,这人倒也没选错。 花老板一直为金梦楼一事而奔走,这日得空了,便将出兑园子的消息让下仆散播出去。 温宁和温宜是第一个登门的主顾。 “阿姐,可喜欢这园子?”温宁眉眼间带着笑意,悄声问道。 温宜满意的点点头,“如诗如画,宛若世外芳园。” 温宁凭着上一世的记忆,将价格压到最低,并没有给花老板一个“吃定”的机会。 花老板见她是诚心想买这园子,但价格相差太多,实在做不了这主,只说让她们稍等片刻,还让下仆好好招待着,自己便去了另一处。 园中有很多间房屋院落,有一间密室便藏于其中,她见四处无人,巧身进了一间房子,轻轻的将门关上。 屋中装潢淡雅清幽,与室外之景相得益彰。 烛台上有一只铜兽首,按照一定顺序抚摸上面的毛片,整张床铺便会移开,露出一条密道。 密道宽敞不长,深处隐藏着一间不为人知的密室。这间密室被厚重的石墙紧紧包围,墙上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由坚硬铁木制成的门,门上镶嵌着复杂的锁扣机制。 推开门,一股沉闷而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陈旧书卷的气息。密室内部昏暗幽深,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火散落在角落,勉强照亮着这片神秘的空间。 密室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石桌,桌上散落着一些卷轴和秘籍,纸张泛黄,字迹模糊,看着很古老。 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和挂饰,宝剑、盾牌、弓箭,以及一些看似神秘莫测的药瓶。静静地悬挂在那,散发着冷冽而神秘的气息。 烛火撩动,墙壁上投下一道身影,透着几分诡谲之感。 “主人。”花老板恭敬的将手交叉在身前,颔首屈膝。 只见墙壁上的人影微微一动,却在一览无余的密室内,不见其本尊。 花老板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诡异惊奇,声音清冷,也没了刚才那般热情绵言之声,“和硕郡主要购买这座园子,出价三万两。” 那身形仿佛被定格在墙壁上,一动不动。 数息过后,方听见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给她。” 花老板微微颔首,恭敬的退了出去,对于主子的决定,她们无条件服从。 但园子的价值远不止三万两,之所以出兑给墨温宁,跟她和硕郡主的身份有些关系。为了避免引起怀疑,花老板一脸为难的让她们把价格再往上撩一撩,嬉说自己都要赔死了。 温宁莞尔一笑,“谁不知花老板是京都城里最会做生意的东家,果真厉害得紧。” “哎呦呦!”花老板掩鼻笑道,“郡主可真是会笑话民妇,这园中啊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有故事,它值这个价。”花老板伸出三只手指和五只手指。 “所以,才更应该给它们寻一个懂它们的人,至于价钱,不过就五千金的差价而已,不如本郡主赠你一句吉言,若是三日后好话成真,权当补足这五千银了,可好?”温宁慧黠一笑,静静地盯着花老板那双媚眼。 花老板被问得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一句吉祥话便值五千两,和硕郡主这可真是金口啊! 连宫中的圣人恐怕也不敢这么明说暗抢啊! 罢了罢了。 主子不缺金银,但也绝不会轻易便宜了别人,既然答应了卖她三万两,这里面,主子定然是另有安排。该做的样子也做了,差不多就行了,花老板借机应了温宁。 “若是郡主的吉祥话在三日内成真,民妇愿在园中开业那日,赠送时老板百坛花酿,以示庆贺。” “一言为定!”温宁伸出手掌。 花老板与温宁相视而笑,伸掌相击,“一言为定,金石为开!”声音里满载着决心与期待。 温宜本想着今日就是来看看园子,就算相中了,也不过是先付个定金,并没有准备全款立刻买下来。 三万两,这对于她而言,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以近日所得,再加转手出去的铺面,全加在一起也只有一万多两银钱,远远不够支付这笔巨款。 她有些隐忧的轻轻的拽了一下温宁,面上却不肯露出半丝窘迫,免得被人瞧出端倪,低看了阿宁和自己的身价。 第一百四十章 金梦楼遇险 温宁不着痕迹的握着阿姐的手,示意她放心,一切有她在。一面朝流青递去一个眼神。 流青从袖中抽出厚厚一叠银票,每张都是千两。 “花老板,这里是三万两银票,请您过目。”流青礼貌的将银票双手奉上,随后退回到原处。 当面银子对面钱! 花老板仔细的核对银票,少顷笑道:“不多不少,这是园子的地契,今日便可过户。” 温宁让时枫陪同花老板去里衙过了户名。 女子经营如此大的产业,势必引来虎狼环伺,尤其是饿狗一样的楚慕白,就知道盯着时家不放。不到万不得已,温宜不必出面,些许小事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做便好。 流青不解,为何选择一奴去做如此重要的事,若是出了差错,三万两啊,岂不是要打水漂了。 温宁瞧出她的心思,正巧身旁也没有外人在,小声道,“他是阿姐身边的贴身护卫,自然什么事情都要懂的,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那要他何用,天天端马凳吗?明日就将他发卖回去!” 流青微微一愣,旋即抿嘴笑起来。 她家郡主怎么还记起仇来了。 温宜还在震惊之中,双唇微张。 三万两啊! 温宁这是从哪弄来的这么一大笔银钱? 就算进了王府认祖归宗,也断不可能有这么一大笔的月钱? 何况,这还不到满月之期啊! 但有下人在,流青又原是太妃身边的丫鬟,她不得不多加小心,便说想买刘记家的点心,支开她一会。 温宁正襟危坐,她知晓阿姐这是有话要问她了。 温宜三思后,才问出口:“阿宁,你哪来的这么多钱财啊?” 凭她给阿宁备的那些,也不过两千两有余。 温宁腰一扭,屁股往阿姐那边挪了挪,将太妃帮她府中立威,让战玉容交还唐氏嫁妆,还有宝贤王的半幅月俸之事,说与阿姐听。 那日温宜登门拜访,时间仓促,姐妹间好些话都来不及细说,听闻这三万两是唐氏的嫁妆钱,温宜心里五味杂谈。 先不说太妃这是厚待温宁,单另一方面来看,那位继母岂不妒忌,妒忌易生恨。 若是在从哪里得知,温宁用这银钱买了园子,而且地契上还是时温宜的名字…… 这样的世家大族,皇亲贵戚,看似富贵,麻烦事也多。温宜帮不了她,但也绝不能给温宁添麻烦。“阿宁,待阿姐把铺子都兑卖出去,一定把钱财凑足还与你。” “阿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哪有算这般细的道理,阿姐若是觉得这钱是母亲的,而心里过于不去,那不如就在这园中给阿宁留一处院子,我瞧着东北有一处,就很是漂亮。” “好!都依你。”温宜不予她在外争辩,但心里已有决定。 两炷香过后,时枫回来了,将地契交与温宜手中。 温宜检查一下,确认无误,便同花老板告了辞,上了马车后,转而就把地契塞到温宁手中。 温宁连连推让,姐妹俩在车舆里推搡起来,一阵阵笑声和佯怒声从里面传出来,马车行进缓慢,车舆不时的摇晃,引来周围行人纷纷侧目。 园子的名字定为怡园,这是温宁的主意,她觉得用自己的名字命名,有些招摇,怕引发不妥。 温宜只好应了她,但在园中那处院落,就用“宁”命名了那座小院。 楚慕白挽救“婚姻”失败,随后就把折子交给了陈志远,陈志远对金银钱帛向来秉承多多益善的信念,当日就把折子提交给了户部。 只是他没注意到,折子上一处很隐蔽的地方藏着楚慕白的名字。 三日后,金梦楼重新开张,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时间,达官显贵纷至沓来,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温宁身着华服,妆容精致,陪同温婉大方的温宜,手提精心挑选的礼物,前来贺礼。 花老板眼尖,她们一进门,便瞧见了,欢喜的迎过来,三人相互见礼回礼。 温宁和温宜将礼物奉上,花老板热情寒暄,感谢她们的捧场与厚礼。 温宁知晓花老板要招待各路贵客,不好缠着她一直陪着,便说想同阿姐欣赏一下这楼中气魄之相,花老板感念她的善解人意,吩咐下仆五楼备下雅间,供二位贵客欢愉之用。 都安排妥当,这才躬身退下去忙。 温宁挽着温宜的手在人群中穿梭,生怕人多,遇到哪个不长眼的冲撞到阿姐。 金梦楼内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珍宝,看得眼花缭乱。搭配着别具一格的装潢,真是让人禁不住交口称赞。 难怪这金梦楼,会揽尽天下客,雅俗共赏,成为京都城头牌青楼艳馆。 这里不仅美姬成群,才子如云,就连菜肴也是色香味俱全,令人回味无穷,丝竹管弦之音,更是雅韵天成,曲高和寡,能够让人在聆听中感受到一种超脱世俗的高雅之美。 温宜大开眼界,不禁连连称赞。 起初,她还在想买下一处大园子之后,做些什么生意。温宁说打造一处“寻欢作乐之所,亦是一处文化交流、灵感碰撞的趣所”。她还惊异着那是怎样的一桩生意,如今身处金梦楼,她倒是明白了。 下仆带着温宁和温宜上了楼,却在二楼之处,冲出一个人来,温宁护着阿姐,将她推到时枫怀中,自己却躲闪不及,从楼廊扶手上折落下去。 “温宁!”温宜大惊失色,连呼吸都停滞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身影飞燕掠波,轻盈地飞身上去。他的动作快若流星,准若神箭,恰好在温宁即将坠地的那一刻,稳稳地将她接在了怀中。 温宜趴在围栏上,心脏砰砰狂跳,险些要从口中跳出似的,待看见温宁被人接住,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时枫扶起她,暖心的让她靠在自己的半侧手臂上。 毕竟他是奴,又是这种场合,他必须注意分寸,保全温宜的名节不被人诟病。 墨云稷的双臂如同铁钳一般坚固,紧紧地护住温宁,不让她乱动分毫。 在墨云稷的怀抱中,温宁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她惊恐未定的心跳渐渐平复,眼中闪烁着感激与惊喜的光芒,“你救了我两次性命。” 人声嘈杂,墨云稷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但看唇形,猜到了八分,眉头微蹙,想不明白,第一次救她性命是何时? 思来想去,也就酒肆求虫母那一回…… 那一次,他是以月寻的身份出现,更戴了面具。 墨云稷隐隐觉得不妙,他怀疑过温宁趁他中毒昏迷摘取过他的面具,见过他的真容。 但面具上有一些机关,强行取下,便会自毁。他检查过,机关并没有毁坏的痕迹。 所以,他也暂时将这个怀疑藏于心底。 可今日,她遭此大难,却说:你救了我两次性命…… 墨云稷那素来寒彻入骨的眸光愈发冷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眼前这个黑心肠,才是他 温宜见状,连忙从楼上匆匆而下,一脸焦急地奔向墨云稷和温宁。她的眼神中满是关切,步伐中带着几分慌乱,显然是被刚才的惊险一幕吓得不轻。 “阿宁,你没事吧?”温宜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一边问,一边仔细地检查着温宁的全身,生怕错过任何一丝伤痕。 她的手指轻轻地在温宁的胳膊、腿上按压着,确认没有骨折,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墨云稷站在一旁,抱着温宁的双手虽然已经松开,但心中仍有些忐忑。 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刚才的行为虽然出于救人之心,但难免会被人非议。 当然,他也不在乎那些古板荒谬的规矩! 就怕……有人趁机点这鸳鸯谱! “多谢墨公子出手相救,和硕郡主才得以脱险。”温宜向墨云稷微微行礼,语气中满是感激。 墨云稷冷凄凄的声音响起,“你不怪我坏了郡主的名声?” 温宜摇摇头,再次躬身行了一礼,“在这个时刻,生命比什么都重要,那些所谓的名声、礼教,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不在乎!” 闻言,墨云稷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敬佩。 这突如其来的祸事,着实把满棚宾客吓得不轻。 毕竟今日能进来这金梦楼的人非富即贵,跺一跺脚都能让大宗颤一颤的存在,不管是谁从上面掉下来,伤了残了死了,都够花老板喝一壶的! 更何况是和硕郡主! 听闻她在百花宴上夺得众魁,贵妃娘娘当场许她三个心愿,和硕郡主以全部赏赐换取兄长前途,当真是羡煞众多家中有妹妹,却讨不到亲封这样的恩赏的大族世家子弟啊! 众人三三两两的小声议论着。 目光满是羡慕。 家中有这一女足矣! 宝贤王家这是时来运转了! 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花老板花容失色,急急的跑过来,脸上精致的妆容像凝了一层霜,顿时失了光采。 “郡主,您可曾伤到哪里?”花老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紧张地询问着。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因惊吓而发冷。 想要去搀扶温宁,却又似乎怕弄疼了她。 温宁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着安慰着,“花老板,我没事,多亏了墨大人及时出手相救。”她的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望向墨云稷时,眼神中却透露出坚定与感激。 花老板连忙向墨云稷深深鞠了一躬,连连感激出手相救之恩。 墨云稷为人本就高冷倨傲,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朝楼上走去,显然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他心里明白,面具之事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花老板了解情况,得知那人冲撞郡主,纯属意外,好在温宁也不想计较,这事才算了了。 金梦楼内的气氛也渐渐恢复了起初的热闹。 花老板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奉请温宁成为金梦楼的贵宾,五楼雅间也永远归属予她。 温宁谢过花老板美意,让阿姐去雅间等她,她要寻墨大人去,当面道声谢方才心安。 通过此事,温宁越发觉得会点功夫很有必要,算算日子,也快到第二次针刺治疗,心里盘算着要先物色一个有本事的师傅。 户部办事也是有效率的,前后不到五日的时间,便盖了章印,连同文书一同下发到陈志远处。 楚慕白头戴乌纱帽,帽翅轻轻摇曳,官服上繁复的图案熠熠生辉。 他站在时家商铺中央,双手负于背后,浑身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在大堂中回荡,仿佛能穿透人心,直击灵魂。 “时家商铺,近年来生意兴隆,利润丰厚。根据朝廷规定,自即日起,提升你商铺的税收额度,以充实国库,造福百姓。” 闻言,掌柜赶紧请了时家主来。 温宜没想到加税之事还真让温宁说中了! 再见楚慕白时,更觉得此人恶心至极! 温宁此前提醒过,民不与官明斗,对朝廷命官只得好言商谈。 却不曾想,会是他。 温宜强压着心中厌恶之感,就当不识这畜牲,“这做生意嘛,总有起起落落。近来商铺的经营状况可并不乐观,货物积压,客源流失,实在是苦不堪言。” 楚慕白才不信她的话,时家家大业大,就是客流减少,那瘦死骆驼也比马大,光是时家那套宅院,就值万两银。 他目光锐利的扫过铺堂内陈设的金银首饰,琳琅满目,眼底露出一抹贪婪之光,语气更加坚定,毫无情面可言,与昨日街上当众求她原谅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眼前这个黑心肠,才是最真实的他! “时温宜,你休要在此狡辩。本官知道你们时家底蕴深厚,这点税收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今日你若不按时缴纳,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温宜故作为难状,“我们时家可是为朝廷做了不少贡献,我也断然不会打赖。如今这光景,您能不能宽宥数日,让我们缓缓?数日便将税银尽数奉上。”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跟朝廷讨价还价,是想公然藐视朝廷吗?”楚慕白黑着脸,语气冰冷,声音更是穿透人群。 他身后带来的官差闻言走进来,将温宜等人围困中间。 时温宜深吸一口气,“你若不信,大可查查我时家的账目,看看这几个月的盈亏情况。是不是经营不善,连这税收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看着时温宜低三下气的恳求自己,他这心里就甚觉得畅快。 “你休要以为本官拿你没办法。今日你若不缴纳税收,本官就依律绞收你时家商铺,绝不姑息!” 楚慕白大袖一挥,险些扫到温宜脸上,是时枫将她往后一拽,堪堪躲过那带风的袖角。 温宜见时枫欲要动手,示意时枫不可放肆。 楚慕白本就想借题发挥,正愁没有机会,偏巧这贱奴送上门来,“来人,此人欲对朝廷命官不轨,给本官拿下!” 温宜拦在时枫身前,强忍着心中翻腾的怒意,“楚大人不就是想收税吗?眼下时家山穷水尽,确实是拿不出银帛来,就剩这三五间铺面,和一些库存货品,大人若是不愿宽宥几日,便将这些充当税收吧!此人不过就是一个差点饿死在路边的贱奴,胆小怕事,唯唯诺诺,自是不敢得罪楚大人,还请大人为了自己的英明饶过他。” 就在此时,温宁提前收买的人装成放贷的家仆,带着棍棒刀剑匆匆赶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楚慕白收走时家产业 手中拿着一封伪造的“催债信”,故意在楚慕白面前晃了晃。 言语更是恶劣,明晃晃的刀剑比来划去,看着门外围观的百姓心中一阵接着一阵发惊。 论凶狠残暴,楚慕白远远不及这些要财不要命的债徒。 时温宜趁机接过信,恳求道:“可否再容我几日,楚大人急着收缴我时家商铺的税收,我实在是……” “你说什么?让我们等?你找死是不是?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为首的男子面露凶狠,脸上还有一道瘆人的长疤,他握着大刀在温宜脸前晃动,恶狠狠地威胁着。 温宜担心时枫沉不住气,就一直拽着他的袖子,示意他千万别冲动。 时枫是个聪明的,只需耐心的看一看,便洞察出这伙人是在虚张声势,而且这架势,让他不自控的想起墨温宁来。那夜,她只身一人出现在人市,同那位白衣华服的公子周旋,也在虚张声势,还骗的一堆男人团团转。 他灵机一动,决定配合着他们演戏。 猛地扑倒在展柜上,态度坚决地说道:“这些珠宝你们不能动!” 闻言,那讨债的火冒三丈,踢翻椅子,一个眼神示意,他带来的兄弟便都扑到展柜抢夺珠宝。 时枫隐藏一身功夫,遭他们猛打几拳,重重的摔在地上。 掌柜的一看,这是闹起来了,也顾不上自身安危,做戏做全套!冲上前同那些亡命之徒争抢起来。 外头看热闹的人看着时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时家主叫他起来,他也没有任何反应,还以为出了人命,瞬间吵嚷起来。 铺里铺外像开了锅似的,乱成了粥! 楚慕白是最慌的一个,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即将到手的产业落入旁人之手,连忙动用官差衙役的力量,把无关的人都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时温宜。 温宜见他眼中尽是奸猾之色,握起一只金钗,只要他敢胡作非为,便与他同归于尽。 楚慕白不屑的冷笑出声,昨日他想同她和好如初,一是看在时家的产业,二是欣赏她的经商之才! 若说情谊,也不是一点都没有。 只可惜,她不识务! “时温宜你知道吗?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无趣。女子要有厅堂上的气度,也要有床榻上的柔情,这样才能留得住夫君的心。” 温宜厌恶的将目光移去一旁,若不是为了保全父亲守信的名声,哪里又轮得到他楚家人登门入赘! 只是对于畜生,她不屑辩说。 她找来纸笔,写下一纸字据。 “既然这间商铺作为税收呈报朝廷,楚大人是代为收取,理应在这字据上签字画押,免得日后有人冒充楚大人的名声,再向我时家催缴税收。”温宜将字据拎到他脸前。 楚慕白双目微眯,看着上面的内容倒是同她所说的别无二致,乍一看倒也没什么问题。 可这签名…… “何人如此大胆,敢冒充本官姓名,又有百姓皆可作证,你多虑了!” 温宜冷笑,声音响亮而清晰,“自古以来,房屋买卖有房契过户,土地买卖也有转让文书,就连人市上的奴买卖,还要有身契为证,官府盖章皆生效。这是陛下钦定的律条,楚大人是想忤逆圣意吗?” 楚慕白瞬间怒目圆瞪,“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官何时说过要忤逆圣意?律条自当遵守!” 屋外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他们不敢得罪官府,自然不能站出来帮一个商人说话,但是私下里少不了要好好编排一番,将此事传得绘声绘色。 往往就是百姓口中的只言片语,如同一把软刀子,才悄无声息地伤人至深,让人毫无防备,无力还击。 他被王府丢在大街上,不到半日,就传的沸沸扬扬,说他是馋肉吃跑到王府,撑到体件失灵,尿成了河,才被人送出来。 让他成了同僚之间解闷的笑话。 一想到自己所受的羞辱,皆是拜她姐妹二人所赐,更加恨意难平。 楚慕白瞥了一眼门外那群人,紧握双拳,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愤慨与慌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毕竟,提及陛下与圣意,无人敢轻易冒犯。 深吸一口气,试图以更加冷静的姿态回应:“本官自会秉公处理,一切依照律条行事,不容你在此胡言乱语,扰乱视听!” 这件事,他决不能让百姓胡乱编排,但也不能让时温宜好过!“一间铺子也只能抵一份税项,据本官所知,时家有五家商铺在经营中,时家主既然无力缴纳税项,那便把这五家商铺都抵了吧!” 温宁早就洞悉楚慕白贪婪无度,一间铺面根本无法满足他,就将所有铺面做了整顿。 但只要楚慕白肯签字按下手印,这五间铺面权当消财免灾。 她将字据重新写了一份,摆在他面前,“请吧!” 楚慕白心中暗忖:此事已经盖棺定论,就算是签字按了手印,量她时温宜也翻不出花来。 他缓缓地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了蘸墨汁,目光在字据的末尾停留了片刻,大笔一挥,写上了“楚慕白”三个字,并在名字上按上一个红色的手印。 温宜拿到了想要的,带着自己的人立马离开。 楚慕白却拦住她的去路,得意的嗤笑道:“本官好言相劝时,你给脸不要脸,伙同一个外人来对抗本官,如今你店铺被封,再无生计来源。 你对她掏心掏肺,当你有困难的时候,你的好妹妹却连个面都不露,连一两银子都不肯借与你。 如今时家只剩座老宅,那迟早也是本官的囊中之物! 若你现在跪下求我,本官倒是可以考虑,要不要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给你个妾做!” 温宜只觉得胃中一阵翻腾,恶心得连看都不想看楚慕白一眼,直接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慕白看着她挺拔而倨傲,不服输的背影,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没想到温宜竟然如此硬气,宁可失去一切也不愿向他低头。 但这场较量还没有结束,他一定会让时温宜跪在他面前,求他原谅! 贴了封条的商铺,楚慕白又按了接收手印,这店铺的契书和里面一应财物就都归官府所有。 他不敢在大白天挪取里面的财物,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进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鱼儿已经乖乖上钩 时杰站在王府求见墨温宁,见她出来,将商铺被绞收的消息赶紧告诉了她。 宝贤王今日闲来无事,便想去太妃那坐坐,正巧看见同温宁说话的时杰,瞧着那少年背影气宇轩昂,不经意间多看了几眼。 当时杰转过身那一刻,他的心中猛地一颤。那孩子的眉眼像极了唐家人,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温宁叫他在这等着,自己先去和太妃打声招呼。 太妃疼爱她,知晓她们姐妹二人情深义重,至诚至性实属难得,便准了温宁留在时家过夜。 宝贤王叫住温宁,问道:“刚才院中与你说话的是何人?” 温宁淡淡一笑,“是我买回来的奴,见他机灵懂事,就留在阿姐身边了。” 宝贤王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原来,这孩子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是某个与亡妻有关联的亲戚或故人之后,而是一个身份卑微的罪奴。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的心情瞬间从云端跌落至谷底。 温宁急着出府,并未在意他的情绪变化。 待她走后,太妃不解的问他,刚才是怎么了? 宝贤王只道是自己见那孩子小小年纪气势逼人,他日或可是栋梁之材,只可惜出身不好,注定一辈子只能为潭里的泥鳅,难堪大用。 太妃知晓他的压力,自己又何尝不是为这王府未来心忧不已。 王府里唯一的公子养废了,若此时真的有出类拔萃的唐氏后人,倒是可以过继一个过来,以先王妃之位,这过继来的孩子便是正经嫡子,总好过从自己的母族过继的名正言顺些。 可若是个奴,那是不中用的。 太妃相劝他,“你莫要失望,若同意过继,不如去唐氏看看。自从唐王妃过世,京都城里这一脉算是没了。但还有旁支,若是有合适的,就同唐氏族长商量商量,过继到唐氏王妃的名下,与温宁一样为嫡之尊。” 宝贤王原是对这个提议,不肯的。他不想伤了自己和战玉容的情分,更不想让孩子们对自己生出嫌隙。但今时不同往日,墨定勋被一道圣旨留在田庄三年,若是联姻不成,定勋无法回来,这日后又当如何? 可过继一事并不容易,陛下虽然下旨封温宁为和硕郡主,但是开祠堂的日子却迟迟没有定下来。导致温宁的名字至今还没入了皇室族谱。 这寻常百姓之家过继子嗣,不过是双方意愿相投,便可成事。 然则皇家之事,岂可与凡夫俗子同日而语? 那可是要录入皇室族谱,关乎皇室血脉之纯正与尊贵,不容得半点马虎,随意让个不明不白之人混入其中。 “容儿臣再想想。”宝贤王没坐多久,便离开了。 夜里,温宁带上几个机灵信得过的家仆守在各处店铺四周,直等到子夜,看见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推着一架两轮板车停在时家商铺门前。 楚慕白蒙的严实,但是不难分辨他的身形,还有跟他一起的何若兰。 他撕开封条,拿着特大的布袋进去。 温宁如鹰隼般的寒眸死死的盯着那边的动静,好一会儿,楚慕白扛着重重的布袋走出来。 她朝一旁点了点头。 乔装后的阿生和阿根扮成醉鬼,从巷口哼哼呀呀,又唱又笑的走过来,看见楚慕白的那一刻,四个人都愣住了。 阿生假装醉得神志不清,踉踉跄跄的走到楚慕白面前。 楚慕白吓得浑身起了一层冷汗,生怕这醉鬼惊醒了周围的邻舍,他偷偷的拔出藏在腰间的刀。 阿生嘿嘿的傻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床?有床耶!”一个翻身躺在板车上。 阿根也傻哈哈的走过来,两条腿直打架,险些把自己绊倒在地,他抓着阿生的衣服,“起来,你个傻子,还没到小娘子家呢!” 阿生一个激灵坐起来,装傻充愣的望着楚慕白,问道:“这不就是吗?” 阿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摇摇头,“你瞎啊,那是两个大男人。” 说完,两个人哈哈的傻笑起来,勾肩搭背的朝前继续耍酒疯去。 何若兰自诩风姿绰约,能迷倒天下男子,可现在却被两个醉鬼说成是个男人,她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暗骂道:“老娘这身材不明显吗?你们才不是个男人!” 楚慕白浑身被冷汗沁得凉腻腻的,见醉鬼走远,这才收了刀。将布袋放在车上,看着傻愣着的何若兰,低吼了一句:“发什么愣,赶紧滚过来推车。” 随后,从怀里掏出两张新的封条,贴在铺门上,跟在车后,朝下一家铺面走去。 温宁带人把铺子里的货品调了包,待一切弄好,天也快亮了。 毓秀阁。 玉竹端来几盘点心,又准备几壶热茶。 “郡主,为何不直接抓了他,送官查办?” “监守自盗,这可是会丢了乌纱帽的大罪,说不定那混蛋还得挨上一顿狠狠的板子!非得打得他皮开肉绽,才能出了咱们这口恶气!” 阿生和阿根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慨,一回到时家才敢迫不及待地小声问起来。 温宁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双清亮的眸子闪烁着慧黠的光芒,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若是直接将他抓起来关进大牢,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温宜在一旁接过话茬,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与得意,“此刻他只怕还沉浸在自己发财的美梦中,殊不知,即将大难临头了!” “如今,鱼儿已经乖乖上钩,锅也早已架好,咱们只需坐享其成,看一场好戏便是。”温宁继续说道,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不过,到时候还得仰仗你们哥俩通力合作,将这出戏唱得圆满落幕。” 阿生和阿根对望一眼,拱手道:“郡主,家主,你们就等着瞧好吧。” 众人一起吃过早饭,便各自散去,去忙自己的事。 从商铺撤下来的伙计,征询他们自己的想法。 愿意留下来的,按照平日里的表现,一部分去园子工作,一部分留在府里做些简单的日杂活计。还有一些想归乡的,温宜也不曾亏待他们,每个人结清了例银,还额外得到了一份丰厚的赏银。 温宁是在时家过的夜,今日便要早一些回王府。 她让流青去买了太妃平日爱吃的点心,一并带了回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狗咬狗落下一嘴毛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楚慕白发了一笔横财,这脸色和气场顿时就变了,走路都带着风。 他带人收缴铺面闹的动静有些大,原本想着自己偷偷留下一两间,但转念一想,签了时温宜的字据,他日若被人翻出来,总归是个把柄,不如将真金白银弄到手,在陈志远没派人来清点之时,这铺面里的东西就是无主之物。 他拿走一些,也不打紧。 可真的就不打紧吗? 温宁按兵不动,学他的样子挖了个大坑。只不过楚慕白挖的坑蓄了水,目的是想逼迫温宜将家主之印转赠于他。而温宁挖的坑是要让楚慕白自己跳进来,且有他说不清那日。 陈志远也是个心急的,本该再休养几日,听说收缴了时家五间铺面,锦缎珠宝琳琅满目,便迫不及待的来了公衙。 按照户部新下发的章程文书,他只需把税收那部分呈报给朝廷,剩下的便直接揽入囊中。 这件事交给了刘忠亲办,并没有让其他人接手。 刘忠是他的管家,又本身另有官职,陈志远差他去做这件事,就是别人有所诟病和怀疑,也不敢在陈志远即将致仕的时候为难他。 他们都揣着与楚慕白一样的心思,巴巴的等着陈志远致仕前,能提拔他们一二,上峰的一句话,有时候就可以让他们少奋斗几年,甚至十几年。 刘忠急匆匆的走进来,见陈志远正和几个下属在议事,差点脱口而出“不好了”几个字紧忙的咽了回去,退出门外候着。 陈志远刚和众人结束交谈,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低声说道:“大人,我查过了,那家首饰铺子里的货品,九成都是泥坯子外面刷了层金漆的假货!锦缎铺子里的布匹也是陈年旧货,不值钱。”说着,他赶紧从怀里掏出几件货品,双手奉上。 陈志远一听这话,眉头瞬间拧成了麻花,眼睛里满是惊愕和不敢置信。他狐疑地接过样品,稍微一用力,咔嚓一声,样品就断了。只见那断口处,黑乎乎的一片,他用手指轻轻一抠,土沫子就簌簌地往下掉。 陈志远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下把样品摔在地上,怒吼道:“快把楚慕白那个混蛋给我叫过来!看他怎么解释!” 这一嗓子,震得整个屋子都仿佛抖了三抖,让人心惊胆战。 那边,楚慕白正沉浸在同僚们对他新得的流光锦靴的一阵阵吹捧之中,心里那叫一个得意洋洋,仿佛自己已经踏上了人生的巅峰。 这靴子,其实是从温宜铺子里拿过来的,他见月光洒在靴子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一摸这缎面,细滑如丝,更像二八芳华女子的皮肤,他喜欢得紧,就穿上了,但对外他说是自己买的缎面,让贱内给缝制的。 就在这时,一个小衙役匆匆走了进来,打破了这欢乐的氛围。 小衙役毕恭毕敬地走到楚慕白面前,态度恭敬客气:“楚大人,陈大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楚慕白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但随即又浮现出一抹喜色。他心中暗忖:陈志远可能因那五间铺面想要嘉奖自己吧,说不定,这就要时来运转,飞黄腾达了!”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连带着看周围同僚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得意。 同僚们见状,也纷纷投来祝贺的目光,有的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楚大人,看来你这是要发达了啊!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啊!” 楚慕白听了,更是飘得不行,仿佛只等陈志远一纸奏表,他便是下一任京知府! 这一路上,他的唇角都压不住的喜悦,逢人便笑,可当他一条腿迈进三堂的门槛,就陡然感觉屋里气氛不对劲。 再一看刘忠耷拉着眉眼,唇角下弯,心中不由得一惊,但更多的还是迷茫。 “大人,您叫下官前来是?”楚慕白卑躬拱手道,一边打量着陈志远的神色。 陈志远鱼泡眼一转,将身旁的那几只钗环金钏扫落在地,“啪啪”几声脆响,都断裂成几截。 “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收缴回来的货品,整整三十箱都是这破玩应,上面的金粉刮都刮不下十两金!” 这怎么可能啊? 楚慕白呲牙一笑。 他从铺面里拿回来的东西那可是真金白银,上面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断不可能是假的。 他在时家生活三年,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就这些俗物,他一掂量就知道真假,怎么可能闪了眼,拿鱼目当珍珠! “大人,会不会是手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动了其他的念头?”这是楚慕白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刘忠猛地抬起头,双眼怒睁! “放你娘的狗屁!”陈志远暴跳而起,猛的一拍桌子,“本官让刘忠亲自接手的,你说他手脚不干净,本官看手脚不干净的人是你!” 打楚慕白一进屋,他便看见了那双流光锦靴,没有个百八十两,都买不下来。楚慕白自从被时家赶出来,他身无分文,吃饭都要成了困难,唯一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也贱卖掉了,他哪里舍得买这么好的鞋靴穿。 也是巧了,时家的五间商铺里就有一间锦缎庄!若说他没动这铺面里的货品,陈志远是万万不信的。 刘忠的心里那是又惊又怒,若不是自己一直跟随陈志远,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更不敢生出半点贪婪心思,此时此刻怕真是被人泼了一盆子脏水,解释不清了。 但面上硬是挤出一丝苦笑,眼神里满是无奈和委屈。语气沉稳而带着几分苦涩地说:“楚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刘忠跟随大人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兢兢业业,何时手脚不干净过?那货品掉包之事,与我绝无半点干系。” 说着,刘忠微微挺直了腰板,目光坚定地望着楚慕白,见他神色慌张,继续说道:“我们同为大人办事,可不能遇事就先想着把自己摘干净,把错处都推给别人。” 说完,刘忠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但眼神中却依然闪烁着不屈和坚定的光芒。 楚慕白哪里想到陈志远会安排刘忠接手那些货品,那几间铺面是要充公抵税项的,他可是都签了字据的。 陈志远胃口太大,净想着都收入囊中。他日若被时温宜拿出来翻账,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定是她搞得鬼 楚慕白向刘忠躬身拱手赔礼道歉,“刘管家,我不是指您,是一时情急胡言乱语,我是真的不知道是您经手此事的,怪我,怪我没长脑子,胡说八道。” 刘忠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可陈志远的怒火没消,甚至是越想越气,指着楚慕白的鼻子,责骂道:“本官何时亏待过你?既然准你去收缴税项,就是对你的信任,可你却拿假货来蒙骗本官,楚慕白,你很好啊!你就是这么报答本官对你的信任吗?” 楚慕白嘭的一下跪在地上,慌忙解释道:“大人,下官是真的冤枉啊,下官发誓,真的没拿假货掉包欺骗大人啊。大人您知道下官的心思,一心想求大人给个提名,又怎敢动这愚蠢心思。是,是时家,时温宜,一定是她搞得鬼!” 楚慕白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那就是他指望陈志远给自己提名,有了提名,他再弄点政绩出来,那就是妥妥的下一任知府。 前程都被人攥到手里,仅凭这一点,楚慕白断然是不敢得罪陈志远的。否则他又何必绞尽脑汁讨好陈志远。 “就算如此,那也是你办事不利,没有当场查验清楚。”陈志远心理烦闷,就算楚慕白说得是实情,也不代表他就手脚干净。 楚慕白点点头,“是下官办事不利。” 陈志远瞧他那副丧气样,也是气闷得很,“你说你,以前办事也是个周到的,怎么最近总是频频出错,就是本官有意想帮你一把,你自己都不争气!” 楚慕白抬头望了一眼他,是谁害他这么惨?还不是那墨温宁! 自从冷香和常三郎的事出了,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哪哪都不对劲,连带着好哄骗的时温宜也同他离心弃义。 不然他也不会让墨温宁钻了空子,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可现在人家是郡主,百花宴上又大出风头,正受盛宠,他若想除掉墨温宁只能另寻他法,而时温宜身为低贱的商贾之女,对他来说要除掉她相对容易得多。 楚慕白眼底充斥着浓浓的恨意和杀意! 刘忠不屑的扫了一眼楚慕白,目光里同样多了一抹恨意和杀意。 但眼下也不是急着纠察他错处的时候,税项上缴是一刻都耽搁不得的。 “大人,这些货品是假的,只有极少的一些是真货,但其价值不足以充当税项,为今之计,怕是只能先选一间铺面上缴了。”刘忠说道。 闻言,陈志远叹出一口粗气。 刚到手的铺面,都是锦绣地段,这还没焐热呢,就要琢磨着先拿出一间,他这心啊,跟被刀子剜了一块肉下来似的。他转动着鱼泡眼,“此事不急,叫时温宜来见我,本官要亲自问话!” 楚慕白险些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连忙劝道:“大人,刘管家说的极是,随便拿出一间铺面上缴,先应付了户部,至于剩下的四间铺面,我们好好经营,必定大赚特赚!” 他哪里敢让时温宜来对峙,收缴的时候,那些东西的的确确都是真品,那么多人看着,更是有账目可循的。只要时温宜一口咬定贴封条时,货品都是真品,他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真货变成了假货,那也是他夜半时转运财物之后出的事。 楚慕白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夜那两个醉鬼…… “他娘的!”楚慕白爆了一句粗话。 陈志远“啪”的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娘的敢骂老子?” “啪” “啪” 又是两个响亮的大耳刮子。 楚慕白一只手肘拄在地上,眼底泛红,“大人,下官不是在骂您,是骂……” 楚慕白脑袋里嗡嗡的,他能说是醉鬼所为吗,一旦说出来,他夜半盗取财物也就藏不住了。 “下官,是在骂自己,蠢货,愚蠢!”楚慕白说完,知道陈志远不会相信这么低级的谎言,咬着牙给自己又补了两个耳光。 陈志远半眯着眼,谅他也没这个胆! 不过,他若说是没动那些财物,陈志远是万万不信的! “你不说话,本官就当你死了!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本官,楚慕白你吃下多少,现在就给本官一件不落的吐出来,充当税项。”陈志远怒目而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他还没老眼昏花呢! 楚慕白早已经将那批东西安置妥当,不怕搜查,一口咬定自己绝不敢藏私。 陈志远也不是傻子,官场沉浮几十年,楚慕白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岂能瞒得过他。 这时,进来一个衙役,“大人,门外有一对兄弟跪求见大人一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只能亲自同大人讲。” 陈志远满脑子都是货品一事,哪里有心思管其他,便叫刘忠去瞧一眼,如若是来闹事的,就打出去。 刘忠出去见了那两兄弟,阿生认得他是陈志远的管家,便同讲了,“草民昨夜吃醉酒,和弟弟一同往家走,看见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时家珠宝铺门口,当时我们兄弟醉了,也没想那么多,今晨起来,回忆起昨夜之事,就觉得心惊胆颤,生怕那贼人杀我们兄弟灭口,特来寻大人做主,早日找到那贼人,我们两兄弟才可安心啊。” 刘忠紧着问道:“你可记得那贼人长什么样子?或者有什么特征?” 阿根仔细回想着,摇摇头,“大人,那贼人捂得严实,草民没能看清他的脸。但看身形七尺有余,不胖不瘦,至于另外一个,草民觉得她那腰身有点像个女人。” 刘忠蹙着眉头,这样的特征在大宗海了去了,根本无法锁定目标。 一低头,发现阿生手上有伤,便问道:“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阿生抬手看了一眼,“哦,许是草民昨夜不小心划伤的。” 阿根忽然伸着手指头,好像悟到了什么似的,惊讶说道:“大哥,你昨夜躺在木板车上,是不是那时候划伤的?” 阿生望了一眼刘忠,“大人,草民和弟弟吃酒前,确实没有受伤,也或许是那时候弄伤的。” 如果是木板车伤到的,那车上一定沾染着血迹,虽然这点线索很难锁定贼人,可一旦找到带血的木板车,那便是铁证如山的证据,抵赖不掉的。 刘忠半侧着身望了一眼后堂方向,眼下不就有个现成的嫌疑人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这个料便是陈修 刘忠将此事立刻禀告给陈志远,待他点头同意,这便立刻带人去把楚慕白那破院子围住了。 衙役在院子一角找到的木板车,车身上发现血迹,经仵作验证后确认阿生手上的伤口与车身上的血痕吻合。 何若兰是没见过这阵仗的,当时就吓瘫了,是衙役连拖带拽带到公堂的。 女子受不了刑,很快就竹筒倒豆子招认了。 但她唯一不肯承认同伙是楚慕白,只说是以前的相好,因缺钱才找到她这里,何若兰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有钱给他,便被他逼着去时家偷了这些。他得手之后,便走了,具体去了哪里也不清楚。 刘忠按照何若兰供认的地址翻找出一个布包,里面有一些钗环和玉镯金镯,再无其他。时温宜被请来问话,证实那确实是时家珠宝铺所售卖的饰物。 但在那堆假货里,也发现了和这些脏物一模一样的饰品,只不过何若兰手里的是如假包换的真金白银,而店铺里的是涂了金的泥胚。 何若兰的招认,摘除了时温宜的嫌疑,时温宜坐着马车回了家,刚一进门,就看见来回踱步的温宁,“阿宁。” 温宁听见阿姐的声音,欣喜的跑过来,“阿姐,你可算回来了,我都要急死了。” “你阿姐我可是几岁便同父亲学习经商,十来岁便独自撑起时家,自是没少经历过风浪,公堂之上对峙,也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 温宁微微叹着气,唇角却漾着笑意,“是是是,我自然不担心这个,只是那陈志远是见了美女少妇就立马变身畜生的,他在京都城做了几十年的知府,死在他手里的女子就有几十个!” 温宜认真的点了点头,“阿宁说得是,一年换一个。” 温宁一怔,看着阿姐抿着双唇,半眯起了星眸,“阿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逗我!” 温宁和温宜嬉笑了一会,阿生和阿根也回来了。 他们兄弟二人是从青石街绕了两圈才从大路上回的时府,就算是陈志远派来十几个尾巴跟踪他们,也都能被甩掉了。 “没想到何若兰对他还真是情深义重,即便被楚慕白打没了孩子,也不曾供出他。”温宜淡淡的说道。 “我看未必!”温宁小山眉一挑,“不是说只找出一只小布包的钗环首饰吗?那剩下的藏哪里去了?” “在楚慕白手里?”阿生满脸诧异的问道。 温宁没有直面回答,只是说,“一定要找出所有脏物,金额够大,才能绊住楚慕白那双腿,拖他下大牢。” 阿根蹙着眉头,“现在何若兰口口咬定此事与楚慕白无关,我们难道要等着楚慕白自投罗网吗?” 温宁莞尔一笑,计上心头。“阿生和阿根在陈志远面前露了脸,这几日且先在府里待着,等风头过了再出府。我要去找一个人,请他帮忙演这后半场的戏。寿幛一事就拜托给阿姐了。” …… 公衙内,陈志远揉着眉头,脸色难看。 刘忠倒了一碗茶,见他脸色不好,关心的让他先去休息休息,陈志远摆摆手,忽然问道:“你说楚慕白这小子怎么修来的?一个是身姿娉婷、风韵迷人的何若兰,一个是高雅脱俗,国色天香、又会做生意赚银子的时家主,偏偏给本官送来一个没脑子、没情趣、让人提不起兴趣的楚映雪!” 刘忠愣了一下,旋即叹了一口气,“大人,原来您是为此事而忧烦啊?”他将茶水递过去,“此事又有何难?何若兰不就在咱们手上吗?她若还不交代,想如何惩治还不是大人您说的算!” 陈志远贼兮兮的笑着,“有道理。” 何若兰一口咬定此事与楚慕白无关,楚慕白自然是被放了回去。 傍晚,众人下值后,三堂便只剩下陈志远和刘忠二人,陈忠把人带过来,便去门外稍远一点的地方守着。 何若兰受了刑,外衫破碎,那细腻光滑的肌肤在昏暗的烛光映照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宛若月光洒落的雪绒花,仿佛轻轻一碰便会融化在掌心。 陈志远起初还像模像样的审问几句,可一见她的丰满莹润的身姿,不禁想起那日的“盛宴”。 两只手难以自控的张张合合,眼中已经充满了浓浓的欲望。 何若兰是经过人事的女子,自然认得那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身体不由得往后挪了挪,可这一动,反倒激起陈志远身体里的某根神经。 她自是不愿的,可力气终究执拗不过一个男人,没挣扎几下,便成了粘板上的肉。 刘忠听见屋里传出的声音,眨巴了几下眼睛,从衣角扯下两根布条,将耳朵塞住了。 而另一边。 温宁叩响了一扇木门。 “谁啊?”季思贤边走边问。 就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季思贤的眼前豁然一亮,来人竟是他做梦都想着念着的人。 他嘴巴微张,惊讶与喜悦全交织在脸上,“财神爷!” 温宁嫣然一笑,“怎么,画师是缺银子花了?” 季思贤哈哈的笑了几声,“这谁会同银子过不去,是不是?” 他连忙让开,请她进去坐。 温宁是女子,身份也特殊,不便入室,便在院子里一个木头墩上坐下,简单的说明来意。 季思贤很爽利,当即答应下来。 温宁将计划周详的告知于他,留下一锭金做定金,“事成之后,不会亏待你。” “好说好说!”季思贤送人到大门外,一直等马车走很远了,这才转身关上大门。 要想请君入瓮进行的顺利,少不了再加点料。 这个料便是陈修! 此时,他正在金梦楼里,窝在女人堆里卜卦相。 温宁略施小计,花点小钱,安排几个人将话巧妙的递到他耳中。 陈修面上装作不在意,可敷衍了几句,便匆忙回家了。 他在家等了许久,也不见陈志远回来,问了家里的人,才知道陈志远从早上去了公衙,一直没回来。 只好又跑去公衙,这气还没喘匀,就被刘忠拦下来。 “二公子,您这是所谓何事啊,如此着急?老爷可忙着呢,不方便打扰。” 陈修想绕开他,可刘忠就是不让。 知道他是陈志远的心腹,只好问他,“父亲是不是在调查时家商铺真假货品一案?” 第一百四十七章 楚慕白攀上户部高枝 这件事不算什么要命的事,公衙上下也未曾瞒着,只是今日才发生的事。 若说是好信之人听到此事,刘忠倒也不曾怀疑什么。这陈修素来只认两样东西,一个占卜,一个银钱,这两样东西在他眼里比亲爹都亲,除此以外他对其他事都是不上心的。 今日怎么对公衙案件感兴趣了? 刘忠直言道:“是有这么个事。二公子何故为此事而来?” “哎呀,你别挡道!我要见你家主子!”陈修有些急了,想推开他,可这刘忠就跟铁坨子似的,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将他推开分毫,“你一个仆人,竟然拦着你家公子见你家主子,好生没道理!” 刘忠知晓他的脾气秉性,陈修虽然胡闹些,但对府中下人是和善的,这才又劝了句,免得主家的事被打搅了,一会儿冲出来宰了他,“二公子,大人真的在忙,您看这样成不成,您先去马车上稍等一时半刻,大人忙活完,我就立刻提醒大人去车上见公子?” 这时,房间里再次传来了女子娇媚的呼喊之声,刘忠面露尴尬,陪着笑脸,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陈修撇了撇嘴,“啧啧!”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与无奈,“一把年纪的人了,黄土都快埋到脖子根了,还如此不知节制,他究竟要多少个子嗣才能满足呢?”说完,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甩衣袖,神色严肃地叮嘱道,“记着啊!等他办完事,赶紧提醒他来见我,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刘忠拱手:“公子放心。” 陈修在马车上等着无聊,撩开车帘看一眼夜色,越发等着心烦,便丢几枚铜板占卜明日之事是吉是凶。 只见铜板刚落地上,刘忠的声音在车舆外响起,“二公子,大人请您去二堂说话。” 陈修也没来得及看一眼铜板正反面,赶紧同刘忠去见陈志远。 二堂之内,仅有两座烛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周遭,却恰到好处地掩去了他脸上那意犹未尽却又略显疲倦的神色,“什么事啊?非要这么晚来说?” 陈修坐的离他稍远些,生怕他身上的味道熏到自己,“我占卜到你近日要发一笔横财,在西南方向,只不过这财得来不易,要费点周折。” 陈志远一看他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就来气,语气横了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陈修笑了笑,“这事其实也好办,你们把何若兰放回去,再给她找个相好的去探她的口风,这甭管何若兰有没有相好的,一定会在激怒之下说漏了嘴,你只管提前将人安排在暗处,等到何若兰狐狸尾巴露出来,那楚慕白就再也逃脱不掉了。” 陈志远思索了一会,“你有合适的人选?” 陈修伸出一只手,朝他勾了勾手指,“银子。” 陈志远就知道这臭小子找他准没好事,“你若把此事办得明白,老子给你的月例翻个倍。” “得了!那您就瞧好吧!”陈修目的达到,乐颠颠的走了。 刘忠问:“大人,您不怀疑二公子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吗?” 陈志远目光深邃,在昏暗的烛光下更增添一抹凝重,“还能是谁在背后搞鬼?哼!既然宝贤王提前就送了话过来,本官怎好推却,楚慕白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本官可没这个义务给他擦屁股!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有利无害,本官岂有不接受和硕郡主一番好意之理?” 刘忠望着陈志远,二人咧着嘴阴恻恻的笑着。 过了几日,何若兰受完了该受的刑,就放了出去。 陈志远特意支开楚慕白,留何若兰一人在家。 没过一时半刻,就有自称是她相好的男子前来,还说要来取走剩下的金银。 何若兰抄起扫帚就朝季思贤脸上招呼过来,季思贤没想到此女竟然如此凶悍,收起玩世不恭的嘴脸,一把抓住何若兰的手腕,将她推倒在地,“疯婆娘,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要不是我,你连一个碎银头子都见不到,给了你一布包的金银首饰,你还嫌不够,想独吞那些财物不成?” 何若兰恼羞成怒,被陈志远糟蹋,她身在牢狱无力反抗,但此刻是在她自己的家中,断然没有还任人欺辱自己的理由。 二人越骂越凶,季思贤心思活络,曾经为了画出女子特有的妩媚柔情,常年流连在烟花巷柳之地,像何若兰这种女子他也没少见,几句激将,便逼得何若兰说漏了嘴。 刘忠带人急匆匆地冲进院子,径直奔向藏匿财物的地点,焦急地翻找剩余的财物,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所有财物竟已不翼而飞了。 从泥土痕迹来看,此处确实曾藏有过财物,并且根据痕迹的新鲜程度判断,财物被取走的时间并不长。 何若兰怔怔的看着那空荡荡的土坑,疯了似的笑起来,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她一心维护楚慕白,即便备受陈志远的凌辱,也咬死不肯供出他,却没想到,楚慕白早已背叛她,借着她入狱这几日,将所有财物都转移了。 有何若兰的证词,楚慕白被控制起来。 但只要一天找不到脏物,就无法定楚慕白的罪。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只要脏物在他手里,早晚他会暴露的。就算他沉得住气,温宁也一样有办法逼他就范。 最难的是,楚慕白前脚出了事,后脚户部侍郎张仲献点名向陈志远讨要楚慕白。 陈志远搜不到脏物,只好将铺面卖掉抵税项,剩余四间也对外变卖,实则是换成他信得过的人假意接手,但因没找到更赚钱的项目,就先搁置着。 此事很快传到温宁耳中。 温宁叹了一口气,暗怨自己大意,没有派人看住楚慕白,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流青劝慰着她,这件事也怨不得任何人,毕竟楚慕白奸猾得很,竟然借着打压时家之机,攀上了户部的高枝。 可这放跑了楚慕白,日后且有的闹挺了。 温宁收拾了一下心情,让流青从库房里挑选出一些难得一见的上好药材,去见顾老。 他老人家是前日回来的,温宁没急着去拜见,也是想到顾老舟车劳顿,不宜见客。 做完这次针刺治疗,温宁明显感到心口处又轻松了不少,这次倒是没用她开口讨要护心丹片,顾老就将顾百里以前准备好的丹片交给她。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此寿幛甚为精妙 阿生在奉命监视草堂那段时间,结交了一些“朋友”,即便他人在时府鲜少出门,也不妨碍他获取外面的消息。 陈志远不肯放楚慕白去户部任职,楚慕白便托青石街上的异域商贩弄来一只白头仙鸟,准备献给陈老夫人,届时借着仙鸟帮自己说句话。 温宜得知此事,便赶紧让时杰跑一趟王府,将此事禀告给温宁。 闻言,温宁一点也不慌,“回去告诉阿姐,此事我早有准备。” 数日前,温宁带着流青去青石街听说书,看见很多异域商贩行商,其中不乏有一些珍奇猛兽。 想到上一世,楚慕白最后一次讨好陈志远的时候,就是从这些异域商贩中重金求来一只仙鸟。 那日,金梦楼开业,温宁意外遇险,幸得墨云稷出手相救,她便借着向墨云稷道谢为由,求他帮自己弄了点东西来。 算算时日,墨云稷这边也该要有消息了。 带上流青和凝兰去了金梦楼,请花老板给墨云稷捎了口信。 闲等时,看着不远处江中的一艘小舟,一位布衣女子正在吹奏洞箫,圆润轻柔、怡静悠远,着实迷人。 “去向花老板借只琵琶来!”温宁一时兴起,想着和那渔娘子合奏一曲。 琵琶声起,犹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旋律悠扬,仿佛带着千年的风华,穿越时光而来,动人心魄。 墨云稷轻轻拍掌,“听闻郡主百花宴上,一曲七弦琴弹得精妙绝伦,犹如仙音绕耳,让人久久难以忘怀,没想到郡主居然还会弹琵琶!” 温宁浅笑,眉目间藏着一抹哀伤,“受的罪多了,自然会的也就多了。” 墨云稷听不懂其中之意,“听闻时家主待郡主是极好的,郡主何来此感啊?” 温宁放下琵琶,起身去了茶案旁,“阿父阿姐待我如亲生,若不是遇到他们,我早已死于荒野,又岂会白白享受了这十几年的福气。这罪自然不是因家人而起,墨大人就当我是胡乱说说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流青和凝兰倒好茶水,便退去外间守候。 墨云稷从袖口里掏出一包药粉递给她,“你要的东西。” 温宁却将药粉包推回到他面前,“大人知道的,我也不懂武功,此事还需要大人帮忙帮到底。” 这点事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大家目的一致,自然没什么可争执。 此事便定下来。 三日之后,便是陈老夫人寿辰之期。 战玉容赶在前一日回了王府。 墨定勋的伤势已经痊愈,听说陛下旨意要让他在田庄待满三年,大发脾气,闹了数日,知道解决不了问题,也就不闹了。 终日恹恹不乐,不进米水,望着庄子的大门发呆。 战玉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回王府,想着让太妃和王爷想想办法。 温宁不打算管他的事,纵使战玉容不停看向她,也只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出于礼节,她行了问安礼,便说要去准备陈老夫人的寿礼,先行退下了。 太妃知晓她的心思,也知道墨定勋的婚事理应由父母做主,不该由妹妹出头谋划,便由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战玉容自知劝不动太妃,只好央求王爷。 虎毒不食子。 宝贤王自是心疼儿子的,只说给勋哥物色合适的人选,但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毕竟陛下的旨意刚下来没多久,这边就急着给儿子说亲定亲,摆明了是要忤逆圣意。 战玉容知晓此理,可一想到儿子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这心里也是难过得紧,不禁想到了被杖毙的希芸,“若是给勋哥找几个妙龄姑娘伴在身侧,或许也能缓解一二。” 宝贤王觉得这办法可行,毕竟很多富贵人家的公子结亲前,也会与院中丫头同房,或者是女方的贴身侍婢待主子试婚的,养几个丫头,若是懂事的,将来纳成妾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他望着战玉容,神色凛然,“看人需仔细些,品行为上,切不可弄出第二个希芸来。” 战玉容点点头。 这件事她交给李嬷嬷去办。 宝贤王又说:“你回来的正好,陈志远的帖子送到府上了,你代我去吧,顺便看看是否有合适的贵女可堪匹配的。还有来恩,终日闷在房里也不是个事,带着一起去散散心。” 次日,温宁去时家取回了寿幛,便直接去了陈府。 陈志远老远就看见了温宁,和眼前的宾客寒暄几句,扭头急慌慌的要走。 “陈大人!怎么见了本郡主就跑啊?是不欢迎本郡主来为陈老夫人贺寿吗?”温宁巧笑嫣然,带着两个丫鬟不疾不徐的走进来。 陈志远满脸堆笑,赶紧迎了上来,“下官拜见和硕郡主。”行了礼这才说道:“郡主恕罪,下官真的是没瞧见您来,这若是看清了,怎敢怠慢您咧!快请,快请进。” 陈志远陪同温宁去内堂,见了端坐上首,满面红光的陈老夫人。 众人一见是和硕郡主,连忙起身见礼问安。 “都平身吧!今日陈老夫人可是寿星,本郡主可不能喧宾夺主。”说完,示意流青和凝兰将寿幛展开。 只见寿幛的中央,一个硕大的“寿”字跃然其上,以金丝为骨,银线为肉,经过无数次的穿梭交织,才形成了这般栩栩如生的效果。 寓意长寿、吉祥。 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银色的线条则如同月光洒落,两者交相辉映。 温宁轻轻一推,寿幛转动,金银交织的流光一闪,露出背面绣面。 八仙祝寿,南极仙翁作为寿星,头戴高冠,白眉长髯,手持龙头杖,倚靠于梅花鹿身前,慈祥而庄重。身旁八仙环拱,各执法器,身着五彩衣裳,飘逸灵动。 此外,金线绣制奇花异草共一百零八个,寓意长寿无疆。 “一副面秀出两幅图案,此寿幛甚为精妙啊!” 众人无不赞叹不已。 陈老夫人也是甚为喜欢,轻轻的抚摸着上面的花木,“老生多谢和硕郡主赠此厚礼,郡主快请上座。” 陈志远跟着众人寒暄了几句,悄无声息的穿过人群,走到人少处吩咐刘忠,“这位郡主不知又要打什么秋风,你带几个机灵的务必守好家宅各处,切不可再生出事端。还有叫上那几个孽子孽女来,祖母大寿,岂容他们连面都不露,成何体统!” 刘忠低垂着头,“大人放心,我已经将帖子亲自送去宝贤王府,有宝贤王在,和硕郡主多少会有所顾忌的!” 陈志远冷哼一声,“她会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贺寿的仙鸟疯了 “宝贤王妃、郡主到!” 门房传来一声长喝。 陈志远重重的叹口气,“这下可好,宝贤王没来,来了个王妃和郡主。” 陈志远稳了稳情绪,赶紧笑脸相迎。 不大一会,墨云稷和蔚澜放也相继而来。 陈志远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谁人不知,这两位是皇帝陛下跟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呀! 能够有幸邀请到他们大驾光临,那简直是无上的荣耀! 陈志远顿时觉得脸上光彩照人,仿佛连陈府的地位都随着这两位贵客的到来而节节攀升,变得不同凡响! 再望向正与陈老夫人谈笑风生的和硕郡主,倘若这位能不惹事生非,那此次寿宴堪称史上最完美的一次宴会。 未时一刻,寿宴正式开始。 众人一一落座。 女子和男子的宴席中间有屏风相隔,虽说看不清对面的人脸,但是身形也辨认得出来。 战玉容是专程来为勋哥挑选合适的世子妃,眼睛一直若有若无的打量着周围的贵女们。 只可惜,陈大人官品不高,能来贺寿的小官豪商倒是不少,勋贵世家的却是屈指可数。 瞧来瞧去,也没个中意的。 墨来恩本是不想来的,听孙嬷嬷说,陈家给禄北候也递了帖子,她这才同意,心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遇上他了。 墨来恩一双杏眸偷偷瞄向对面,眼中闪烁着期待与欣喜。 战玉容瞧见来恩这幅小女儿家的样子,就知道她有意中人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墨云稷也将目光透过屏风透射过来。 “不成不成,你怎可看上大宗头号大阎罗!”战玉容悄声嗔怪道。 墨来恩收起笑意,“我喜欢的是禄北候,蔚澜放!” 啊? 战玉容震惊不已。 蔚澜放啊! 若说外表,此人气宇轩昂,论身份也算匹配,二人才貌相当,而且他家世简单,没有父母子侄,日后嫁过去,来恩也不必面对婆嫂之间的争嘴斗舌。而且此人年轻有为,深得陛下器重,若是能成就姻缘,或许对勋哥的未来也是个助力。 这么一想,蔚澜放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宝贤王对此人颇有微词,怕是不好相看。 战玉容没有给来恩泼冷水,只说是回家后,再与她父王商议此事。 这时,舞姬退下,舞台空出来。 只见几位仆人合力抬着一个体积庞大的、形似木箱的神秘东西缓缓走上台来,上面覆盖着一层鲜艳的红布,很是神秘。 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楚慕白紧随其后,站定于舞台的中央,先是祝贺陈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随后在众人屏息以待中,揭去了那层遮掩的红布。 只见,一只体型庞大的鸟关入笼中。 此鸟的头部覆盖着洁白如雪的羽毛,这抹纯净的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初冬的第一场雪,既纯洁又神秘。额头中央,一抹鲜艳的红斑如同镶嵌的宝石,为这白头仙鸟增添了几分灵动与贵气。一身羽翼更是绚烂非凡,微微一动,似是蒙上了一层微光薄雾。 “还真是一模一样。”墨温宁莞尔一笑,两颗小梨花窝雅致的浮现在脸颊上。 这一笑,恰巧被墨云稷和蔚澜放瞧见。 楚慕白见众人都甚是惊奇此鸟,尤其是陈志远,双眼放光,简直是无法自拔。 他冲着白头仙鸟“啾啾”叫了两声,那仙鸟便要展翅而起,引颈长鸣,叫声悠扬、空灵,不似凡间鸟儿的叽叽喳喳,也不似猛兽的咆哮怒吼,而是一种超越了世俗的、纯净而神圣的声音。 陈志远忍不住称赞道:“好!好一只仙鸟。” 楚慕白得意的笑着,“白头仙鸟鸣天贺寿,这是吉兆!恭喜大人,陈老夫人!” 一些品级和地位稍低些的宾客借势好好的恭维一番,听得陈志远心花怒放,别提有多得意。 仙鸟叫了几声,便探出头去啄他的衣袖。 众人纷纷笑起来,都觉得此鸟极为祥瑞,通人性,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兽。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飞?”温宁一脸若有所思,悠悠的说道。 声音不大,刚好该听见的人也都能清晰入耳。 陈志远的心一激灵,心想这郡主不会是要开始闹妖了吧? 这时,竟有人顺着温宁的话头,兴致勃勃地附和起来,满心好奇地想要亲眼见证这只鸟儿是否能像传说中的凤凰一般,翱翔于九天之上,展翅高飞。 一番起哄不要紧,让这原本兴奋的场面瞬间有些失控。 楚慕白看了一眼训鸟师,见他点了头,这才打开笼子。 仙鸟扑棱着两下翅膀,优雅的走下舞台。 众人都忍不住走过来围观,还有人指着此鸟做起诗来。 陈志远生怕他们会吓到自己的宝贝仙鸟,但又不好生驳了众人的面子,只能引着大家回到位子上边吃边看,陈老夫人也在一旁附和着,可是这鸟太过吸引人的注意力,以至于没人把寿星的话放在心上。 那鸟的眼睛深邃明亮,盯着每一个让它感到陌生的人。长长的尾羽轻轻摇曳,色彩斑斓,如同彩虹般绚丽。 它回头望了一眼楚慕白,好似在等待什么。 少顷,转过头来骛的展翅飞起,众人惊呼出声,大声赞叹。 也不知是人声惊吓到了它,还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 突然间,这只白头鸟如同被狂风卷起的叶子,失控地乱飞乱撞。 它的翅膀疯狂地拍打着空气,每一次挥动都好像带着一种绝望与混乱,仿佛这里有什么让它惊慌不安的存在。 “快抓住它!”陈志远连连招呼着人来,“别伤到本官的仙鸟!” 刘忠带着一众家仆开始追捕仙鸟,场面乱作一团。 楚慕白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赶紧求救训鸟师,却发现人早已没了踪迹。 刘忠不会驭鸟术,抓鸟不得要领,反倒惊吓到它。 它时而冲向云霄,时而又猛地俯冲下来,轨迹毫无规律,惊得众人四处逃窜。白头鸟的双眼充满了惊恐与迷茫,叫声尖锐凄厉,引得周围树上的鸟儿惊慌失措,纷纷四散奔逃。 众人紧张与不安的望着它,防着它,生怕下一个俯冲直奔自己而来。 陈志远见鸟彻底失控,揪着楚慕白的衣领,低吼道:“你干的好事,你倒是想办法给本官把它弄下来啊!” “你们快看!鸟朝那边飞去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众人又都纷纷跑出花厅,跟着白头鸟朝后院跑去。 似乎全然忘记这是陈府,自己是府中的宾客,众人的心思完全被那只神秘鸟儿所牵引。 第一百五十章 宝贤王的令牌为何在陈家 温宁抓起一只鸡腿边吃边跟出去看热闹,墨云稷的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起身也跟了过去。 白头鸟看似漫无目的的混乱冲撞,但实则是寻着药粉的气味飞去。 它一路飞飞撞撞,冲撞到一扇门匾上,门匾被它的翅膀扫落在地,断成两截。 “你们看,那是什么?”有一个宾客指着门匾旁的一块金灿灿的东西喊道。 墨云稷先一步向前,捡起一看,“是、宝贤王的令牌!” 啥? 宝贤王的令牌,为何会在陈府?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战玉容身上。 “你们都瞅着我母妃作甚?我们又不清楚,说不好还是陈家人自己偷来的呢!”墨来恩呼吸略显急促,嘴角微微上翘,却不是平时的娇俏,而是带着几分不满与气恼。 战玉容拽了她一下衣服,示意她闭嘴,不要生事。 墨来恩懊恼的甩开她,嘟囔道:“我又没说错什么?” 温宁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啃着鸡腿津津有味的看着戏。 “好吃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把温宁吓了一跳。 扭头一看,竟然是蔚澜放。 温宁紧紧的闭上如花瓣般娇嫩的双唇,轻轻的鼓囊着双颊,笑眯眯的望着他。 引鸟叼金牌。这点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蔚澜放的,只是让他感到好奇的是,这位陛下亲封不久的和硕郡主居然回同不食人家烟火的墨大阎罗这般亲厚,亲厚到可以“合作”的关系。 这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陈志远请墨云稷去另一处说话。 有些事没弄清楚之前,确实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以免泄露出去什么。 墨云稷给了他这个面子。 可这人还没移开脚步呢,那边仙鸟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墨云稷懂驭兽,一眼便瞧出此鸟有问题,长腿一迈,一个飞身到屋檐上,随着仙鸟一起一落,他身姿轻盈,也跟着飞落而去。 “禄北候不去看热闹吗?”温宁咽下那口肉,眨巴着灵动的双眸望着他。 “郡主,希望我去?”蔚澜放饶有兴致的反问道。 温宁却只是笑了笑。 爱去不去! 随后,自己紧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跑去寻热闹看。 墨温宁都去看热闹了,他自然也不能缺席。 只见他足尖轻点地面,身形便倏然拔起,轻而易举地跃过了屋脊,整个人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轻功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仙鸟飞去的地方是饲养马的棚房。 墨云稷先人一步到了这里,蔚澜放紧随其后。 “墨指挥使的轻功出神入化,倒是让我想到几日前抓捕的一个飞天侠盗!”蔚澜放语气平淡,但是话语间却是暗流涌动,藏着机锋。 墨云稷眸光幽深莫测,似笑非笑道:“天下武学本就出自一家,轻功也不过如此,有些神似之处实属正常。” 蔚澜放还想再问些什么,就看见墨温宁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她手里还握着未吃完的鸡腿,脸颊红扑扑的,甚是娇俏可爱。 蔚澜放想扶她一把,让她缓口气。 却只见她直接抓住墨云稷的袖子。 墨云稷厌恶的看着她油乎乎的手,却没将她的手打落。 蔚澜放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面上不显喜怒,心里却忍不住泛起疑惑。 很快,众人也陆续都跑过来。 陈家儿女也都跟了过来,陈志远抓着陈修的肩头,大口喘着气,等气喘匀了,才说道:“三位贵客我们回去吧,这里实在是腌臜得很。” 墨云稷却冷着脸,指着白头鸟低头啄食的地方,近似命令的口吻,“麻烦陈大人命人将此处挖开!” 陈志远尴尬的陪笑道:“墨大人莫不是在同下官开玩笑吧,今日可是下官母亲的大寿啊,这动土是不吉利的!” “本官不想说第二遍!”墨云稷寒眸冷厉,只是微微一扫他那些正欲愤愤上来阻挠的儿女们,那些人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低垂着头不敢再随意造次。 墨温宁淡淡的笑着,双唇扬起好看的弧度,心中暗忖:这气势,绝了!若是能让墨云稷成为自己的护卫该多好,看谁不顺眼,咻!一记刀子眼扫过去,就都消停了。 陈志远知道拗不过墨云稷,他的嚣张跋扈,肆意张狂,全大宗谁不怕! 可是这地方,真挖不得! 陈志远脸上煞白,掌心都是冷汗,就连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 “墨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陈志远尽量拖延时间,试图为自己争取想到脱身之法的时间。 “莫不是这里面有什么宝藏吧?”墨温宁围着那仙鸟看了看,又抬脚跺了跺那地。 这一跺脚不要紧,底下空洞的声音,旁人听不出来,但是瞒不住墨云稷和蔚澜放这等武功高深之人。 温宁见陈志远那紧张的样子,就还想再跺几脚,却被墨云稷拉去一旁。 这些宾客能在京都城里混的风生水起的,自然都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之辈,很快就嗅到了空气中那股微妙的气息。 无人愿意招惹那权势滔天的豸卫司,但同样,也没有人愿意无端结怨于陈志远。 于是,纷纷往后撤了几步,选择了一个既不偏袒也不冒犯的中立位置,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墨云稷猛然抽出腰间软剑,以雷霆万钧之势刺向地面,伴随着一股猛劲的风向四周散射,剑尖所触之地,地面仿佛被无形之力撕裂,瞬间塌陷出一个深坑,尘土飞扬,气势惊人。 待他猛然抽出软剑之时,剑身上竟稳稳地贯穿了几枚金锭子。 这一幕,就像是在变戏法。 在场的人都为之震惊,瞪大双眼生怕错过了精彩的环节。 陈志远自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没有陈志远的命令,刘忠自然不敢带人去挖那块地。 但是墨云稷带的红衣卫个个都是挖坑盗洞的能手,不过须臾之间,便将马鹏掀个底朝天。 只见那坑中白花花的银锭子,金灿灿的金条,铺满了整个马厩,都能晃瞎人眼。 至于往下埋有多深,那就只有将这些金银都取出来,才知道。 陈志远的几个儿女是知道他爹有钱的,却不想竟这么有钱!看着一箱箱抬上来的金银元宝,忍不住问道:“父亲,咱家这么有钱,你还苦待我们,让我们活成苦行僧似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宝贤王突迎横祸 一个区区知府,近些年也无大功绩,光凭俸禄和微薄田产庄子,就是想破天,也不可能攒出如此大的家财。 这笔钱财定是来之不义,大家心照不宣。 “把人带走!”墨云稷冷喝出声。 离开时,墨云稷从温宁身边而过,眸光不经意看了她一眼。 温宁不安的蹙眉,手中的鸡腿滑落在地,白头鸟饿的急,便来啄鸡腿上的肉,可它不吃熟肉,只吃生鱼,啄了几下,便飞走了。 陈府里出现宝贤王府的令牌,又挖出巨多银钱,众人议论纷纷,再无人去关心那只鸟的去向。 在那些银钱被曝光的一刻,温宁便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上一世她被困陈府,无意中发现陈志远将令牌藏于门匾上的,至于那些金银,陈家应该有暗道或者密室之类的地方,绝不可能是直接在马厩挖坑埋进去的。 可是那只鸟找得巧,诺大陈宅,偏偏就落在马厩,还偏偏就啄那个地方,若说它真是一只仙鸟,墨温宁是不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 恐怕皆是人所为。 来恩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往情深的望着蔚澜放,巴巴的期盼他能相信自己,相信宝贤王,相信他们决不知情。 大家都跑去了后院,花厅里只有陈老夫人,战玉容还有几个上了年龄的妇人,不便跟着去凑热闹,留下来说着话。 温宁担心墨云稷借题发挥会将战玉容也一并扣押,赶紧拉着来恩往花厅跑去。 来恩本能的想甩开温宁的手,却被她训斥一通:“出这么大的事,你还耍小孩子脾气!枉你爹娘这般爱重你!”来恩回头望了一眼蔚澜放,眸光尽是依依不舍之意。 金锭子被墨云稷当成糖葫芦串出来的时候,刘忠就立刻派人去向老夫人报信。 战玉容瞧着陈家家仆神色匆匆的跑进来,在陈老夫人耳畔轻声说了什么,起初并未在意,她想着有墨温宁在的地方,闹出点动静不足为奇。 可当陈老夫人脸色骛的难看起来,猛一起身,竟直接撅了过去,她方知此事并非所想的那么简单。 正要出去寻她们,就看见墨温宁和来恩跑过来。 温宁来不及解释,一手抓一个,“赶快回家,路上细说。” 战玉容很少见温宁这般紧张,晓得是出大事了,也不再多言,左右那陈老夫人有陈家人照顾着,提着裙角一路小跑上了马车。 路上,不等温宁来细说此事,来恩先一步说了出来。 “这个天杀的!”战玉容咒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陈志远,还是那只鸟! 豸卫司的马都是良驹,温宁的马车刚到王府门口,就看见红衣卫同宝贤王走出府门。 战玉容神色慌乱,也顾不上王妃的尊仪,疯了似的跑过去,喊着:“王爷!” 豸卫司的人毫不客气,直接将战玉容拦下。 温宁眸光一冷,大步走过去,站在那名红衣卫面前,直视他的眼,“放肆!宝贤王妃不过是跟宝贤王说句话,又不会背着你们,是谁给你的权利可以横加阻拦!” 红衣卫也不是吃素的,“和硕郡主,豸卫司办案,闲杂人等请让开!”说完就拔了刀。 宝贤王一惊,连连阻挡。豸卫司跟着墨云稷做事,张狂无忌,手段狠辣,他们的刀可不是闹着玩的。 温宁自然知晓,但此事生的蹊跷,又紧急,总要让宝贤王说点什么,这样她才知道如何施救。 战玉容吓坏了,抓住来恩的手身体往后退缩着。 温宁却向前一步,甚至将脖子抵在那刀尖上,红衣卫剑眉深锁,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往豸卫司的刀尖上怼,还是位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宝贤王的令牌只是出现在陈志远的府中,事情还没查清,豸卫司红衣卫是受何人指使,就这么急着给宝贤王定同陈志远贪污银钱之罪?” 宝贤王听懂了,连忙说道:“胡说八道!本王的令牌都在府中,从未遗失,又怎会在陈志远家中。” 亲王的令牌都是有定数和规格的,由兵造司内府库亲造,有据可查,有数可典。 红衣卫也知道此事尚未盖棺定论,但上头有令,他们只能照做。 另一名红衣卫认出墨温宁,接过话来,“金梦楼前,郡主一纸字条助红衣卫查出食盒密信,如今豸卫司请宝贤王回去就是要查清事实真相,还请郡主行个方便。” 温宁望着宝贤王,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温宁,父王不在,这个家就交给你了,照顾好祖母,还有你母妃和妹妹。”随后将贴身令牌交到温宁手中。 这块令牌不同其他,金地镶玉,象征王府至高的权利,此令牌一出,阖府上下都必须听从,包括宝贤王的亲卫。 战玉容身子一僵,险些哭出来。 他这是要临阵托孤了吗? “父王放心。”温宁接过令牌,朝一旁让开了路。 红衣卫收起了刀,带着宝贤王上了豸卫司的马车。 此事自然也惊动了陛下,陛下命墨云稷彻查此事,不冤枉也不放过!这是陛下给墨云稷的密旨。 宝颐园与勤策园同在王府内,但是分成东西所,宝贤王担心太妃的身体,并未允许有人去惊扰她,直到温宁等人来找她商议此事,她这才知道自己午睡这会儿,家中竟发生如此大祸。 太妃捂着心口,眼睛泛红,战玉容在一旁唾涕不止,来恩也是嘤嘤的哭个没完。 温宁将令牌放在桌子上,随后吩咐屋内的丫鬟都出去守着。 太妃声音颤抖,“豸卫司办案未必讲究证据,必要时期,墨云稷是可以先斩后奏的。 就是皇室宗亲,他也不会有所顾忌。此案交到他手里,十之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战玉容止了哭泣,望着墨温宁,“你心有七窍,快想想办法吧!” 温宁看了看战玉容,又看了看太妃,问道:“祖母,不管这令牌是真是假,在陈府搜出来,就说明王府里有内奸。” 战玉容心中一惊,险些碰洒身旁的茶盏,“你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为今之计是救出王爷,你不是有两个心愿吗还有丹书铁券,现在你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温宁暗念,这丹书铁券在别人眼中象征荣耀与特权,可在她手中就是块烫手的山芋,只要一有事,战玉容就要让她动用丹书铁券,可这东西只是陛下的一个恩赏,不是可以拿来要挟陛下的筹码!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明的拉拢不成,就玩暗的 “若这丹书铁券真的可以救出父王,我会毫不犹豫,战王妃尽管放心。可现在连事情都没有弄明白,我拿出丹书铁券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惹怒陛下,坐实父王参与陈志远贪污一案,届时言官口诛笔伐,父王被褫夺封号事小,搞不好全家都会被贬为庶人,发落边城荒域。” “危言耸听!不过就是区区一块令牌,怎能招来如此滔天大祸?”墨来恩眉头微挑,嘴角挂着不以为然的笑意,那笑意里还透着一丝不屑。 温宁眼神平静,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淡淡地回应:“你若不信,大可问问你母亲,看我所言是否夸大其词。” 战玉容微垂着头,神色凝重,她的沉默就是答案,无声地验证了温宁的话。 墨来恩见状,心中不由得一紧,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与不安,再也不敢轻易多嘴。 战玉容对墨温宁并无好感,但她深知墨温宁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只要她声称能凭铁卷丹书救人,便必定能够兑现承诺。 有了墨温宁的保证,战玉容心中也踏实了许多。 太妃双眸紧蹙,双眼透着坚定,“温宁说的在理,必须先弄清楚令牌一事,我们要稳住,不能自乱阵脚。” 战玉容目光闪躲,有些不安的将身子朝一旁转去。 王府内的事宜一直是战玉容在掌管,这令牌一事,没有人可以越过她带出去。 温宁瞧着战玉容神色焦虑,好似有事瞒着大家,试探着问道:“像这样规格的令牌,一共有几块?都在何处?” 战玉容偷偷的瞄了太妃一眼,说道:“三块,这是普通的令牌,能调取府库,只配总管、掌事嬷嬷以及以下的家仆婢子。原是母妃,我,还有勋哥一人一块。但是勋哥年幼,又未曾及升世子,这令牌便一直由我代为保管着。” 温宁又看向太妃,“祖母,那令牌可还在你手中?” 战玉容一听顿时来了火气,“我们让你帮忙想办法救人,你这倒是开始怀疑上家里人了?” 太妃摆摆手,“无妨。” 随后,便叫毓紫将令牌取出。 温宁仔细看了看,图案纹饰同陈家发现的那枚是一模一样。 “战王妃,轮到您了!”温宁的目光转向了战玉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拖延的意味。 战玉容心中刚欲燃起怒火,却在眼角余光中捕捉到了太妃那严厉而坚定的眼神。 无奈之下,只好强压下心头的不满,示意李嬷嬷前去将那两块令牌取来。 李嬷嬷很快就回来了。 温宁细细对比了三块令牌,确认都是真的无疑。 三块都在王府,那陈府出现的令牌必然是假的! 可既然是块假令牌,陈志远又为何神神秘秘的将它藏在门匾后面? 这枚假令牌到底为陈志远提供了哪些便利? 若事实真如她的猜想,那今日发生的事,就棘手了! 只有找到根源,才能知道如何施救。 “既然三块令牌都在,那就查一下,平时都谁能接触到令牌?”温宁望向太妃。 太妃叫来毓紫和陈嬷嬷问话。 陈嬷嬷未调去福依阁前,令牌和太妃的重要之物都是她亲自保管的,但是她孤苦无依,唯有太妃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没有理由叛主。 毓紫是在陈嬷嬷调去福依阁后,才接了陈嬷嬷的职权,但是她很少离开王府外出,又是王府的老人,陈嬷嬷亲自培养出来的姑娘,品行端正,不怕盘问。 温宁问了她们几个问题,又调了门房出入记录,并无不妥之处。 战玉容为证清白,也把李嬷嬷叫了来。 李嬷嬷性子有些跋扈,但也是个忠仆,经过调查,她确实没有盗取令牌背叛主家的动机。 这三名仆人在王府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平日做事勤恳,一心为主,温宁甚是敬重她们。 担心今日之事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便说这只是例行询问,是为想办法救出宝贤王,叫他们莫要因此生了罅隙,误会主家对她们的信任,寒了自个的心。 三名仆人下去,温宁转而看向战玉容,“陈府的令牌定是假的,单凭这一点,父王便无性命之忧。只是免不了要扣上一个治家不严之罪。” 战玉容岂会不知这些? 可眼下,又有什么好办法解此困局? “我回王府不久,不知父王同陈志远之间的关系如何?这陈志远贪污数额巨大,就算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流放之刑恐怕是免不了的。如果此事牵扯上父王或者王府中任何一人,都要被连坐。你们若是信我,便同我讲实情,我才知道如何施救!”温宁望着战玉容,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战玉容怒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本妃背叛王爷吗?” 太妃重重的叹着气,战玉容这炮仗性子何时能改一改? 温宁也不惯着她,“令牌是由兵造司所制,陈府出现假令牌,要么是兵造司图纸泄露,要么就是你这里出了错处,你和李嬷嬷都没有自证清白的关键证据,我就是怀疑你,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战王妃你要清楚一点,我怀疑不怀疑不重要,你要想办法让豸卫司不去怀疑你,你和父王是夫妻,一荣俱荣,你的言行举止也代表了父王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你!”战玉容怒然起身,指着墨温宁,却半天说不出下一句话,最终无力的坐回到椅子上。 墨温宁字字珠玑,话糙理不糙。 只要不是傻透的,都能听得出,她是真的在想办法救宝贤王,而不是陪着战玉容在这内斗。 太妃历经后宫风云,眼光毒辣,若此刻仍看不穿事情真相,那她这些年的阅历就白费了。 她转头看向战玉容,缓缓开口:“记得前几年,陈志远频繁登门求见靖远,那时我身子不爽利,未曾多加留意。现在想想,会不会就是在那段时日里,陈志远暗中动了什么歪心思?” 战玉容坦言道:“陈志远确实有意拉拢王爷,但是王爷一听说是要贪墨赈灾款项,当即就严词拒绝了。王爷为人正直,绝不可能与他同流合污,去做那违法乱纪之事。” 温宁一旁听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深邃地看向战玉容,“所以,明着拉拢不行,就玩暗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这又在阴阳谁那? 战玉容的心中就像被一记重锤击中似的,咚咚的狂跳。 “啪!” 太妃猛然拍了桌子,震得茶盏叮咚作响。 战玉容浑身一哆嗦,双手不安的颤抖着。 墨来恩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深知祖母为人正直,绝不会轻易冤枉人,狐疑的望向战玉容,“母妃,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啊?” 战玉容怨怼的瞪了她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子瞎掺和什么?” 见太妃正瞪看着自己,搪塞道:“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我一个宗妇,还能同陈志远一起贪污赈灾款不成?” 陈志远所涉金额巨大,岂止是一次赈灾款能够的?若没个五次八次,外加受贿怕是都攒不下那么多的赃款。 战玉容是不会同他合谋贪污款项,但并不代表不会犯糊涂,被人哄骗。 宝贤王府有太妃坐镇,只要宝贤王行事端正,自然是密不透风。可战家就不好说了,战家两个儿子,一个暗中扶持齐王,一个明着跟随太子,两头都想捞到好处,确保他日陛下驾崩,战家总能留有一席之地。 可常言道,人奸没饭吃! 心眼太多了,看谁都很傻,殊不知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温宁早就知道令牌一事跟战玉容脱不了干系,但她没有证据,自己去搜集证据,远不如逼她自己交待来得方便。 “战王妃自是不屑做那些事,但保不齐一时失察,被人哄骗利用。”温宁慧眼如鹰隼,凌厉的盯着她,“此事落到墨云稷的手中,他为人行事如何,你应该很清楚,父王在他手里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变数。若真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我们,陷害战家,甚至连同祖母母家一族都算计进来,那丹书铁券只有一份,到时,你打算用它救谁?” “我?”战玉容被问住了。 她生于氏族大家,对于朝廷内的尔虞我诈,也算是从小耳濡目染,其中的厉害,她不会比温宁知道的少。 前些年,就有个张侍郎,因一时不察,遭奸人算计,家人在救他的时候一时犹豫,最后三族都搭进去了。 后来被查实,张侍郎是蒙冤受难,陛下震怒把监办此事的官员都处置了,可那有何用?人死不能复生。 温宁见她还在犹豫,眸色变得幽暗深沉,“你不妨想想张侍郎!” 战玉容双唇微张,满目惊恐。 张侍郎一家惨死,听闻那张府的血腥味,连下三日的大雨都未能冲洗干净。 就连夜里,那宅子都会发出冤魂犀利的哭嚎声。 她眼神闪烁,不安地在四周游离,内心如同翻涌的江海,难以平息。 可一旦她说出那件事,无异于将利刃刺向自己的父亲,背叛自己的父亲,这是不孝啊!她的心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夫君,两个孩子的父亲,另一面又是自己生养自己,视自己如掌上明珠的父亲,这叫她如何取舍? 选择夫君,是对父不孝! 选择父亲,又是对君不义! 每一个念头都像是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还要蠢到何时?是想连带三族都跟着一枚假令牌身首异处吗?”太妃已经没了耐心,“这么大的事,你还拎不清?我看该给你一纸和离书,带上你的儿女滚出王府!” “祖母,你是不要来恩了吗?”墨来恩跑到太妃面前跪下哭求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 温宁双眉一挑,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蠢得一窝! 太妃摆明了是在护着宝贤王的血脉,怕因此把三族都牵扯进来,可这墨来恩连个话音都听不出来,拼命的摇晃着太妃的腿,晃得太妃头疼。 若是撒娇管用,这世间哪里还有屈死的冤魂。 温宁不禁冷笑,“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有力气哭求祖母回心转意,不如求你母亲老实交代,再晚些,怕是要来不及了!” 有些言官早就等着寻宝贤王错处,只要豸卫司那里露出一点风声,就会来一波口诛笔伐,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要你提醒?”墨来恩回头瞪了温宁一眼。 温宁扶额无奈的叹着气,墨来恩简直就是一条小狗,逮谁咬谁,不知好赖。 她见墨温宁不搭理自己,不想自讨没趣,转而又去求战玉容,“母妃你到底知道什么,你快说啊?难道你要做弃妇吗?” 战玉容架不住墨来恩的哭求,带着几分不耐烦吼道:“好了!我说!” 她起身跪在太妃面前,“三年前,我有次回母家,父亲提过令牌,就说想看一眼王府的令牌,他当时就看了一眼,就还给我了,这件事一定与我父亲无关。” 战玉容信誓旦旦,恨不能伸出三根手指头发着毒誓。 “既然你那么信任他,为何吱吱扭扭半天,才肯说!”温宁才不信她的屁话。 战玉容欲言又止,她不想再和墨温宁吵嘴,吵也吵不过。 这墨温宁有一句话说到她心里去了,丹书铁券只有一个,就是救人也只能救一个人。可这么一大家子的人,不算旁支,就有近四十口人,事情若真的变得无法控制,丹书铁券要用来救谁呢? 太妃也想起来了,那次战玉容回娘家,是过了夜次日才回府的。 一夜之间,拓个令牌图样并非难事。 “事情我都交待了,你能救下所有人吗?”战玉容没有回头,但话是对温宁说的。 温宁也缓缓站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她面前,站定后,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那双眸子里闪烁着上位者独有的深邃与威严,如果这件事真的与你父亲无关,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温宁声音低沉而有力,“但倘若,真的是他坏了事,那你可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你是要救你的父亲,还是要救你的夫君?” 战玉容瘫坐在地上,怔怔的望着她。 温宁的话既是对她的警示,也是在提醒她要做好面临抉择的准备。 战玉容双唇因恐慌而哆嗦着,“就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温宁垂眸,纤长的睫毛宛如轻盈的蝶翼轻轻扇动,隐藏了眸光里那抹晦暗不明的情绪。 到底是不是那时候出的事,也不能因为一个臆断来定战家的罪。 她转身看向太妃,“祖母,听闻战老一手丹青妙笔生花,堪称一绝,如今孙女回府,还未曾去拜见过战老和老夫人呢?” 太妃点点头,确实该走这一趟!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是怀疑自己的父亲 战家还不知晓此事。 太妃一行人到的时候,战德昌正在兴致盎然的喂着鱼,战氏一边翻弄着花草,一边说着墨定勋的亲事。 太妃突然驾临战家,战家夫妇来不及净手,连跑带颠的前去相迎。 待战家人见完礼,温宁和来恩回礼问安。 战德昌含笑打量着墨温宁,只是那眼中藏着一抹复杂的神色,“和硕郡主无需客气,快,快请进!” 众人互相寒暄几句,温宁自然不会将那些虚伪的夸赞放在心上。 太妃同他们闲聊两句家常,便将目光柔和地投向了战玉容。 战玉容的手紧了紧,目光有意闪躲,落在地面,不敢去直视任何人。 要她怀疑自己的父亲,还要亲口质问自己的父亲,她实难开口,便想甩锅给墨温宁。 怎料温宁心有玲珑,一眼瞧出她的心思,先一步说道:“近日母妃心中挂念着您二老,有些事情想要当面问个明白。而我,回府后也一直没机会来拜见您和老夫人,所以祖母便带着我一同前来了。” 闻言,战老和战氏探寻的目光望向战玉容。 战玉容自知避无可避,一咬牙,将陈府今日发生的事简单讲述清楚,最后才怯懦的说道:“三年前我回家小住一晚,父亲想看王府令牌,不知是不是那时出了差错?” 战德昌顿时火气直冲天灵盖,猛然起身,指着她骂道:“你是怀疑起自己的父亲来了?” 战玉容眼中含泪,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我……我就是问问,女儿知道一定不是父亲做的。” 太妃正襟危坐,神色肃冷,有她坐镇,战德昌不敢胡乱造次。 转而向太妃解释道:“三年前确有此事,可不过是因为府上想打造一批令牌,当时没有想好纹样,也怪我一时鬼迷心窍,想着沾点王府的瑞气,把府中令牌仿生几分样子出来,竟不想今日会出如此大的祸事,太妃明鉴,这陈大人府上的令牌与老夫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战德昌老奸巨猾,就算此事与他有关,他也不会轻易承认的。 温宁和太妃早有所准备。 “既如此,还请亲家出示一下战府的令牌。”人命关天,太妃自然不会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战德昌心里发慌,但还是让战氏将令牌拿出来。 令牌呈到太妃面前,她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就吩咐战氏给温宁端过去。 战氏微微一愣,恭敬的照做。 温宁拿起战家的令牌仔细端详,只见其纹样简约,再拿出王府的令牌,后者表面光泽温润,纹样雕刻得精致而繁复。 更令温宁惊讶的是,两块令牌在质地上也有着天壤之别,王府令牌质地细腻,手感沉重,而战家令牌则显得粗糙许多,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两家令牌对比鲜明,可谓毫无相似之处。 不禁莞尔一笑,“不知是什么原因让战老改了主意呢?” 战德昌眼中藏着敌意,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长辈的慈爱宽和的微笑,“后来也是因拙荆的一句话点醒了老夫,战家虽然有幸与王府结亲,但终究是我们女儿高攀了,自古尊卑有序,战家不得僭越。” 温宁将令牌轻轻递还给战氏,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深思。既然令牌之上难以找到突破口,她决定转换策略,从其他方面着手调查。 她望着战氏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心中已有了计较。战氏是典型的以夫为天,以子为傲的女人,子女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温宁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听闻战家两位兄长才华卓然,子侄们也深得兄长衣钵,小小年纪便声名在外。不知现下,兄嫂子侄们可在家中?” 此言一出,战德昌的眼底不由自主地显出一抹不屑。心中暗忖,这温宁到底是小户人家长大的孩子,根本不懂得世家大族的礼仪之道。太妃亲临,小辈们若是在家中,岂敢避而不见?如此没规矩的事,他战家是断然教养不出来的。 战德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面上却仍保持着客气与疏离。 说起自己的儿子,战氏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显出一抹骄傲之色。“我儿玉怀,聪慧机敏,务实守礼。他现任职鸿胪寺卿。”战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得意,“今日恰逢当值,所以不在家中。” 温宁笑而不语。 战氏突然意识到什么,继续说道:“二子玉衍,一直跟随在太子殿下左右,任太子左庶子,深受太子殿下的赏识。只可惜,他一直在行宫,不在京都城中。” 说着,战氏还不忘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太妃,毕竟墨家有个不成事的墨定勋,自己夸奖儿子也要懂得分寸。 战玉衍并非战氏亲生,他是妾生子。当年小妾生完战玉衍的第二年末,又生下了庶女战玉漱,只可惜她命不好,命中不带子女福,玉漱还不到周岁,她就病死了。 之后战氏便主动把两个年幼的孩子带到身边,亲自抚养,庶子庶女与嫡出子女同进同出,所用皆不分嫡庶。外人根本瞧不出那两个孩子实乃非战氏亲生,战德昌见战氏一人带四个孩子,着实不易,感动之余,立誓不再纳妾。 这四个孩子也很出息,就连最小的玉漱也嫁去将军府,成了一府主母。唯独让人操心的就是战玉容,战家的嫡长女。 战家之所以在京都城中威望不减,一来是因三个孩子前途无量,二来是战德昌精于谋划,即便致仕多年,但战家在世家大族的圈子里依旧是个耀眼的存在。 战玉怀与战玉衍在外都有自己的府邸,战玉怀经常带妻子女儿回战家小住,但是玉衍之妻为人清冷,不喜热闹,回战家的次数相对少一些。 所以此次太妃前来,他们都不在战家。 温宁一脸羡慕,“这么说,大哥哥是为齐王殿下做事,二哥哥是为太子做事,哥哥们当真是前途无量。” 战德昌脸色骤变,阴沉而带着愠怒地告诫:“郡主慎言!天下的官职皆由陛下任免,他们自然都是效忠于陛下的臣子。” 温宁微笑,“战老说的是,只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普天之下,哪有臣子没有私心的?只要所做之事不伤民情,不违圣意不就好了?” 战德昌震惊的打量着墨温宁,刚才他还在笑话她半点世家大族的礼数都不懂,现在看来,自己是着了这丫头的道了。 她不是不懂,是看得通透,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境,难怪战玉容教管不住她。 牙尖嘴利,字字灼心。 第一百五十五章 父亲,是想牺牲掉女儿吗 温宁见他顽固不化,只好给他上堂课,让他明白何为利?何为命? 哪个更重要? 她缓缓起身,不疾不徐的讲道:“两年前,陛下命齐王掌管鸿胪寺,之后没多久,战玉怀荣升为鸿胪寺卿。 外人皆以为战玉怀才华兼备,是凭自己的能力荣升高位,殊不知,若不得齐王殿下的青睐,那个位置岂是光凭一些能力就能坐上去的? 试问三年一次的恩考,前十名的进士哪一个没有真才实学,可又有多少人是历练数年,都谋不到一个五品大员的官职。 我们都知晓,齐王和太子面上和善,背地里两派明争暗斗多年,太子年幼又久病缠身,偏偏陛下不曾废太子,只养在行宫,每月的皇殿内批阅的奏章都要誊抄一份,送去行宫供太子学习观摩。 陛下态度不明,百官们不好压下筹码,很多人也是一边揣度圣意,一边压上全部的身家性命。 这其中也包括战家! 父王保持中立,看似明哲保身,实则也是变相将自己置身于水火之间。 皇子之争,自古以来,又有谁真的能独善其身。 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又何必逼我说透呢!” 战德昌双目圆瞪,不仅是他,就连沉稳内敛的太妃,偏爱藏拙的战氏,时而精明时而糊涂的战玉容,还有不谙世事的墨来恩都彻底惊呆了! 她们眼中的那个上不得台面,缺少教化,出身卑贱的丫头,竟是个心中有丘壑,头脑清晰,将朝野大势看得如此通透之人。 但在太妃眼中更多的是对温宁的赞扬和认可,还有一抹骄傲。 战家是有两个好儿郎,可她也有个好孙女,论眼界和气度丝毫不逊色于男子。 温宁不在乎他们的心思,她只想救出宝贤王,若宝贤王一脉因假令牌一事栽进去,那她的仇也报不成了,自己也极有可能被牵连获罪。 假令牌一事,绝非小事,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继续说道:“陈志远贪墨的脏银很快就会告破,等结果公告天下之时,再想着谋划,可就来不及了。” 温宁借用齐王和太子一事提醒战德昌,就是给他一点颜面,让他自己想清楚,是要利还是要命。 但显然,他一直缄口不言,就是摆明了宁可舍弃战玉容,也不想澄明自己是受何人指使,目的是什么? 温宁心中一寒,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世家大族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家族兴衰,抛弃子女一生幸福的,就连尊荣至上的皇家都不能免俗,何况是世家呢? 战玉容望着战德昌,眼底的泪悬而欲滴,她倔强的忍住那滴泪,说道:“父亲,陈志远贪墨受贿已是板上钉钉的实罪,即便陈府那是颗假令牌,宝贤王府也难逃干系。” 父亲,是想牺牲掉女儿吗? 这句话,卡在战玉容的喉咙里,终究没有狠心问出来。 太妃暗自摇头,她知晓战德昌在顾虑什么?表明来意也算是给战德昌一颗宽心丸,缓缓说道:“豸卫司的手段,大家都是知道的,顺藤摸瓜一个都跑不掉,就算没有真凭实据,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他们也能给你落成实锤,战家是跑不掉的!今日本妃前来,不是来追究谁的过错,只是如今我们都站在一艘船上,要心系一处,才能想出办法摘除宝贤王府,这样战家也才能平安。” 战德昌脸色铁青,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是一旦他承认自己当年为了助玉怀攀上齐王的高枝,才应承了陈志远的要求,那就彻底得罪了齐王。 那才是真给战家带来万劫不复! 一个是不受宠的亲王,一个是圣眷正浓的皇子。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如今东窗事发,既然注定要舍弃一个才能保全更多的人,那他也只能舍弃外嫁女了。 宝贤王是皇室宗亲,贪墨一罪,要不了他的性命,顶多是褫夺封号。 可若牵扯到旁人,那必死无疑。 战德昌挺直了身板,目视前方,对太妃所劝之话无动于衷。 太妃无奈的摇着头,一个装睡的人,你是叫不醒的! 既如此,也不必在此浪费功夫了。 太妃起身朝外走去。 来恩扶着太妃往外走,偷偷的打量着太妃的脸色,也不敢多言。 战玉容不疾不徐的走到战氏二老面前,双膝跪下,深深一拜,“父亲,母亲,这或许是女儿见你们的最后一面了,日子慢慢,还望您二老珍重身体。” 起身后,那滴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碎成了沫。 战氏终究是做母亲的,狠不下心来,起身想再抱抱女儿,却见女儿眼中的决绝犹如腊月里的冰雪,看不见一丝生机,那双手伸在半空,许久才垂下。 温宁是最后一个起身的,弹了弹身上的灰尘,似是在弹走这战家带来的晦气。她微微冷笑,声音清雅没有一点怨怒之气,“我会亲自去见齐王,你想我会说些什么?” 说完,温宁转身就走。 “你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战德昌苍老,还有些颤抖的声音。 温宁站定,尽管她的身形瘦小,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又似乎独立于世界之外,那种存在让人无法轻易忽视。 “你怎知此事跟齐王有关?就因为玉怀任职鸿胪寺卿?”战德昌走到温宁身后不安的问道。 “你不肯透露半分,显然将我们视作可以随意舍弃的外人,既如此,本郡主又何须与你多费唇舌!”自始至终,她都未曾摆出过郡主的架子,然而有些人偏偏就是不知好歹,你与他好言相劝,他却不把你放在眼里,唯有你严肃认真起来,他才恍然察觉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今日,战德昌亲眼得见墨温宁,又听她一番言论,意识到她确实如战玉容所说,是个绝非易于对付之辈。此人若不能为其所用,便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人心中难以安宁。 既然她已洞察到此事与齐王相关,那便是她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心狠手辣。 战德昌的目光里杀意立现:“那便请郡主好自为之吧!” 温宁又岂会不知此言一出带给自己的凶险,可若是有其他法子,她又何必铤而走险。 但想杀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本郡主也多说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想要本郡主的命的人有很多,只可惜都死在了本郡主前头,战德昌,你认为他们的命和本郡主比起来,谁更硬?”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为救父王铤而走险 温宁上了马车,直接吩咐亲卫去齐王府。 战玉容受了刺激,目光变得空洞黯淡,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被瞬间抽离,待听说温宁不回王府,还要跑去齐王府继续丢人现眼,嘴角骛的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去齐王府做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 温宁一脸风轻云淡,“是你娘家不肯管你死活,我有什么可丢脸的。” “你放肆!”战玉容怒不可遏,扬起手臂便欲向温宁挥去。 “够了!”太妃厉声喝止,语气中满是不耐与烦躁。 都到了如此田地,她们竟还有心思在这里逞口舌之快? 战玉容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太妃的命令,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愤愤地将手放下。 战家外祖父母的绝情,让来恩满心消极与忧伤,手指扯动着裙带,羞恼与不安让她连头都不敢抬起看向温宁。低声问道:“你怎知齐王在府中?若是空跑一趟,你又当如何?” “他定然在府中。若是被我猜错了,那我便等他回来。”温宁深吸了一口气,“豸卫司审讯陈志远,最晚傍晚就会出结果,那些跟我们有仇的言官恐怕现在已经聚在一起,准备好参父王一本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当初,太妃嘱咐他们要多多关心、宠爱温宁,心中其实暗藏着一份期许,希望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刻,温宁能够挺身而出,为家族的未来尽心尽力,甚至做出一些牺牲。 然而,随着与温宁的朝夕相处,太妃发现自己竟越来越喜欢这个勇敢坚毅、重情重义的丫头。 如今,温宁真的愿意为救出宝贤王,挺身而出,不惜去与虎谋皮,太妃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忍与怜惜。 她目光深邃,语重心长地对温宁说道:“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这齐王府的门槛,一旦你踏了进去,所要付出的代价,或许远超乎你的想象。” 温宁心中自然明了,但此刻救他们便是救自己。 战德昌若愿意暗中为宝贤王奔走,同齐王说说情,她又何苦走这步险棋。 一旁,战玉容满脸不屑,嘟嘟囔囔地说着,“母妃杞人忧天了,她如今深得静贵妃的宠爱,又有陛下赏赐的两个心愿作为护身符,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可言。” 温宁并未理会旁人,撩开车帘往后一看,只见一个家仆穿着的人骑着马,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 “你们瞧,战老爷不放心我们,还派人跟踪呢!” 战玉容不信,撩开侧边的车帘,探头往后一望,那人却是战家的人,赌气的将车帘一甩,脸色阴郁的格外的难看。 来恩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自是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却直戳战玉容的心,“外祖父自己不肯帮我们,却又派人跟踪我们,他这是何意啊?” 温宁挤坐在太妃和来恩中间,对太妃轻声言道:“祖母,待会儿我进去之后,若一柱香后内仍未出来,您便依我所言行事……” 言罢,她贴近太妃耳边,将计划只告知她一人。 太妃闻言,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心中满是疑惑,不解温宁为何要如此安排,但见她目光坚定,似是胸有成竹一般,郑重的点了点头。 来恩在一旁瞧着温宁神神秘秘的样子,又刻意避开自己与母妃,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怨气,觉得温宁这是在责怪战家无情,见死不救,如今将自己也归入了战家人的行列。 不满地嘟起嘴,狠狠地白了温宁一眼。 不多时,齐王府到了。 温宁走到齐王府门前,府门的护卫听闻是和硕郡主,都很恭敬。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有一名侍从请她进去。 温宁朝街道上望了一眼,只见那个骑马之人站在街口拐角处,目光朝这边张望着,直至看见她进了齐王府的门,他转身驾马速速离去。 齐王府内雕梁画栋,府第巍峨,无不彰显着王府的显赫地位。 然而,与宝贤王府不同的是,齐王府在富丽堂皇之余,栽种的竹林和假山石的布局却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玄妙在其中。 若没有人引领着,仅从府门到芳华苑这么一段路,都极易迷路。 苑中有一座古朴雅致的亭子,此时,齐王正独自坐在亭中,面前摆放着一副精致的棋盘,对弈自娱。 侍者恭敬的伸手示意她可直接进去,随后曲膝颔首,悄声退下了。 温宁提了裙摆,走上玉台,轻声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抬眸看着她,明媚的笑着,“郡主陪本王来一盘?” 温宁微微一愣,随即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意,轻盈地走到齐王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棋盘上,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兴奋,“自然愿意,能与殿下对弈,是我的荣幸。” 齐王闻言,笑容更甚,他轻轻拿起一枚棋子,缓缓落下,二人你来我往,棋盘上风云变幻,而他们的笑容却始终未变。 一炷香后,棋局接近终结。 齐王低首凝视着指间的棋子,片刻后缓缓开口道:“郡主棋艺精妙,本王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这盘棋,本王输得心服口服。”随后将棋子丢在棋盒中。 温宁微微一笑,“王爷过誉了,我只是侥幸赢得此局。” 齐王眉头微蹙,身躯前倾,一只手臂撑在膝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若是别人,大都会说一句“王爷承让了“的恭维之话,郡主倒是个爽直性子,一点面子都不给本王留啊!” 温宁也将棋子稳稳的放入棋盒之中,淡淡的说道:“齐王心胸宽广,能容人所不能容,智谋超群。我若能胜殿下,岂不又为自己添上一份棋艺冠绝天下的美誉?如此恩赐,我怎会如常人那般愚蠢,拒之门外呢?” 齐王听罢,爽朗大笑。 “和硕郡主真乃巧言善辩之人,既得了好处,又变着法子夸赞本王一番。如此,本王若是不依你,倒显得不通情理了。” 温宁起身,盈盈一拜,谦逊回应:“殿下智谋无双,我这点小聪明在殿下面前不过是讨巧卖弄一下,又怎能撼动殿下的赫赫声名?” 这时,有侍从过来在齐王耳畔轻说着话:“殿下,荣国王太妃的马车上插着旗子,上面还写着……” 温宁偷偷打量着齐王的神色,只见他眉宇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利用齐王为父鸣冤 门外的马车上,太妃如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不见温宁的身影,便命亲卫买来两面旗子,又在上面写上“冤枉深重心难平,宝贤苦泪洒衣襟”两行字,然后将这两面旗子插在车舆左右,赶着马车围着齐王府的街道缓慢行驶。 温宁此意,就是担心齐王诡诈,只得用此法激将他,哪怕他铁了心见死不救,也断然不能再落井下石。 侍从退去亭外,等待齐王随时召唤。 齐王面色渐冷,指尖轻扣桌面,沉声道:“所以,和硕郡主就利用本王,为王叔喊冤吗?” 她以为插两面旗子,满城喊冤就可以力挽狂澜,将宝贤王从陈志远贪污受贿的事里摘干净吗? 可笑!无知! 齐王眼中素来不容沙子! 胆敢利用他的人,上一个已经死了三年了! 齐王看似是个光风霁月之人,实则骨子里凶残暴虐。生于帝王家,若是没点雷霆手段,谁又能活的长久。 莫说是他,就是那病恹恹的小太子,小小年纪也是生出几分杀伐果断的品性了。 温宁的脸上淡淡的着了一抹笑意,“殿下睿智,其也是知晓我父王是冤枉的,不然那藏于门匾后的令牌又怎会是假的!只不过,我是怕有人借题发挥,弄出一大堆事出来,让父王白白多受了苦遭了罪。这才想着来请齐王坐镇,参与审查此案,也好早日还我父王清白,让他回家。” 此时,温宁还不知晓金梦楼前,她助墨云稷获得食盒线索,得罪的正是眼前这位——齐王。 上一世,丞相为了护住齐王,甘愿赴死,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后来是因为恩考舞弊案牵涉官员甚多,墨云稷携墨衣卫连夜抄了三名大臣的府邸,引发朝野震荡,陛下为了社稷,便让墨云稷暂停调查。 大家都以为恩科舞弊案的幕后之人是丞相,殊不知真正操作这一切的,却是另有其人。 这一世依旧如此,丞相现于狱中,家人也身陷囹圄,只等到秋后,丞相被问斩,家人被流放。 然而,齐王却可以做到乐在自得,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若不是这里面还另有隐情,否则就齐王这番心境,也着实让人感到恐惧。 这也难怪,太妃会担心墨温宁与虎谋皮,反伤自己了。 但温宁经过一世的磨难,早已练就得心思玲珑,善于观察思考,加之墨云稷又曾提点过她,她是不会轻信于表面现象。 恩科舞弊案也好,陈志远贪墨收贿案也罢,她都知道此事绝不像眼前这么简单。 所以明知道令牌是假的,还要今早救出宝贤王,就是担心有人故意针对宝贤王一门,甚至是多年前就开始布局。 恐迟则生变,到时候她再没转圜之力。 至于陈志远府里埋藏的脏银,是他帮齐王做事,下面的人奉上来的,还有自己以权谋私所得,一家老小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被墨云稷给端了。 说来也巧,两次出事,墨温宁都在场。 齐王已经命心腹去调查此事,一旦确定此事是墨温宁在背后捣鬼,他定不会放过她! 他挑眸望着她,眼底有一丝让人难以猜透的意味,“你说那令牌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温宁说道。 齐王端起身边的清茶,优雅的嘬了一小口,“可就算如此,你胆敢冒用本王的身份和声誉鸣街示冤,便是冒犯了本王,今日就是本王将你扣留此处,陛下面前,也无人能为你求一句情。” 为救人,把自己搭进去,这样的办法算不上好计谋。 温宁起身,走去一旁站定,双手交叠在身前,看似她在向齐王解释,骨子里却透着不卑不亢,“自古以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父王不过是因这亲王的身份才被人卷进来,到底是陈志远自己的错处,何该我父王为他人之过搭上罪孽?” 温宁瞧着他的神色并未生出多大的怒气,这才又问道:“温宁斗胆敢问殿下一句,殿下若因此扣留我,是觉得我冒犯了殿下,还是因为宝贤王必须要死?” “嘭!” 齐王将茶盏猛地放在桌上,目光阴冷,“此事已经交于豸卫司彻查,宝贤王能否平安度过此劫,那你该去问墨云稷,怎么跑来问本王呢?至于你,冒犯本王是不敬之罪,本王扣留不得吗?” 他曾试图拉拢宝贤王,是他不识趣,能活到今时今日,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至于墨温宁,她曾坏了他的好事,她若是个真聪明的,懂得良禽择木而栖,那便罢了,否则的话,莫说是一个宝贤王,就是一座王府,他都掀得! “殿下殿下。”温宁垂着头,背脊却挺得笔直,一点恐惧和懊悔都没有。“祖母年纪大了,又听闻此事,她也是救子心切,见我这边也没想出个办法来,这才想着为父王伸冤。但碍于自己太妃的身份,上公堂也不合适,也就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绝无冒犯殿下之心。” 就算与她无关,是太妃的意思。但她今日主动前来,休想再如百花宴上那般,风光无限地离去。 “何必如此麻烦?陛下赏赐你丹书铁券,你大可以用它救下你父王?”齐王重新端起茶。 温宁道:“丹书铁券是陛下赏赐给我的,先不说能否用它救下父王,就算陛下仁爱天下,愿意成全我一个孝女的名声,但受贿贪污嫌疑,不能洗脱干净,阖府上下众多人命也会因此受过。 当然事关亲王声誉,陛下定会彻查此事,但是保不齐有人从中作祟,可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人铁了心想害我们一家,我能救下一个,却无法救下自己和全家的性命。 但齐王殿下参与亲审此事,必定能还父王一个公道。” 墨温宁说的不无道理,于她而言,齐王确实是不二选择,可还有一事,他想不明白,“你还可以去求墨指挥使,他只听命于陛下一人,自是会公正办案。” 温宁叹着气,一脸愁容。 豸卫司是听从陛下命令,看似一定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会冤枉无辜之人。但问题就出在这,令牌是温宁送给墨云稷的大礼,为的是要与他达成同谋,助她查出母亲被害真相。 可谁知墨云稷竟利用白头鸟将计就计,弄出这么一大堆的脏银,一时间,温宁也看不出墨云稷到底意欲何为? 她又怎么可能去求墨云稷帮忙! 第一百五十八章 殿下要纳我为妾吗 温宁摆着手,小山眉耷拉着,“墨指挥使的名声能止孩童夜啼,我可没那个胆量,再说他哪里比得过齐王殿下,殿下贤名在外,自然大家都更喜欢殿下才是。” 齐王双眉一挑,唇角不经意间扬起一抹笑意。 算你有眼光! 这时,厉风回来了。 他是齐王的心腹。 齐王示意他进来。 厉风用手挡着脸,悄声道:“殿下,豸卫司对陈志远用了刑,目前还没有供出对殿下不利之事。只是那令牌是假的。”厉风微微侧目瞥了一眼墨温宁,“此事与她无关。” 既然不是墨温宁从中作梗,齐王也不会将此事算在她头上,但是恩科舞弊案却是因她的一张字条,坏了他的大事,这笔账是要清算的。 “本王惜才,你若愿意留在本王身边,本王定能保下你。” 之前没有派人除掉她,是因为他忙着善后,等他腾出功夫,又见她献上千机舟图纸,甚至还助他在陛下面前得了赏,他爱才惜才,才许静贵妃向她抛出了青云梯,怎料她却为了那个废物墨定勋,把这大好前程断送了。 事后,是他又向陛下讨要了这“心愿”赠还与她,想着她若是个真聪明的,就该知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这是他给她最后的机会。 温宁不知厉风同他讲了什么,齐王会突然这般说,微微一怔,旋即嘤嘤的哭了起来,“殿下,这是要纳我为妾吗?” 齐王顿时一脸懵逼! 他几时说过要纳妾?不过是看她有些才气,想着在自己身边做个女官,或者她愿意,也可以做个女谋士,专门为他设计兵器。 齐王被她哭的有些心慌,转身看了看厉风,见他更像是根木头,手足无措的解释道:“本王绝无此意。” 闻言,温宁收了泪,拽着袖子擦拭眼角,莞尔一笑,露出两朵小梨花窝,“我就说吗,齐王英明睿智,自是知道我性格怪异,并非良人,绝不适合养在身边。” 齐王还想再说什么,可被她这么一搅和,顿时也没了兴趣,摆摆手,速速赶她出府了。 走出齐王府,温宁顿觉浑身轻松惬意,齐王虽然没明着应下她的请求,但是她里外这么一闹,把该说的话也都说了,齐王不傻,就会在棋局中看明白自己留下的玄机,断然不能在这件事上继续落井下石,落人诟病。 温宁走后,齐王扶额,一想起她那副样子,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又好气又想笑。 厉风从未见主子这般喜怒无常,试探着说道:“殿下,宝贤王的令牌是假的,我们还需要再给他制造点罪证吗?” 齐王垂眸看着眼前这盘棋,但见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给他留了半口气。 不赶尽、不杀绝。 才能成为最终的赢家! 就是温宁留给他的箴言。 齐王淡淡的笑了笑,你去安排一下,今夜狱中,本王要见陈志远。” 厉风目光一凛,那可是豸卫司的大牢啊! “就为见一个弃子,何必劳殿下亲自冒险?” 齐王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一抹狠厉,“一个弃子自然不值得本王屈尊,但为了她,倒也是值得冒险一试。” 希望他日,墨温宁不会叫他失望。 否则…… 齐王拿起一枚棋子,细细端详着,目露杀意。 随后又有些恼火的将手中的棋子重重掷在棋盘上,棋子打乱了这盘棋局,连带着几枚棋子滚落在地。 他懊恼自己立场竟这般不坚定,明明不想放过她,却一次次违背自己的心意,偏偏这个女人,又让他半点也狠不下心来。 厉风不解其意,也不好多言,便下去安排了。 另一边的陈家。 陈志远被带走后,陈老夫人昏厥过去,府医施针,人是清醒了,可面对这么大一件事,整个人也是恹恹没个精神。 陈家儿女众多,却没个可堪大用的。 陈修摆弄着几枚铜板,紧锁眉头,“大事不妙啊,我们陈家是被奸人所害,父亲想安然度过此劫,难啊!” 陈老夫人本要喝药,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满心火燎,将药碗打翻在地,有气无力的骂道:“滚!滚出去!孽障啊!” 其他几个陈氏儿女瞪了陈修一眼,他们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屑同他一般见识,有的说是请平日里总在一起玩的朋友帮帮忙,看能否说动自己的父亲亲友帮忙脱罪,也有的说是认识豸卫司的人,先去打听一下里面的情况。 陈老夫人见几个孩子还算有心,吩咐身边的妈妈,看家中还有多少可挪用的钱财,凑一凑,求人帮忙是不好空着手的。 可是墨云稷带走陈志远,连带着府库和脏银都被带走了,除了他们身上一些散碎银两和值钱的钗环,就是屋里的花瓶器皿,尚算能置换些钱财。 可陈志远一倒台,原本巴结着陈家的典当铺东家如今也是一副趾高气昂,所当之物,给的银钱也是极低。 东挪西凑,也不过两百两银子。 各房儿女都去想办法去了,陈老夫人头疼的厉害,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夜里觉得口渴,便唤了几声丫鬟和妈妈,却不见人来,就想自己下地去倒点水喝,但见那副八仙祝寿的寿幛,在烛火的映照下,竟变了相。 那一张张原本温和明媚的笑脸此时变得狰狞可怖,青面獠牙,手中的宝器也变成了一件件骇人的刑具。 而且那刑具,陈老夫人是认得的,那是他儿子最喜欢拿来折磨女人的几样东西。 她想仔细看清楚那寿幛,睁大眼睛的时候,那寿幛上的图案又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她心中惊慌不已,也只是安慰自己老了,眼睛不用了。 她扶着床幛下了地,越靠近那寿幛,越觉得那八鬼又似要挣脱绣面冲出来似的,她心里惊恐,就越想看得清楚,目光都落在寿幛上,没注意到身边的椅子,脚下一绊,身体倒下时,头磕在桌角上。 等守夜的丫鬟听见声音跑进来的时候,看见陈老夫人满脸是血,颤颤巍巍的走过去轻轻唤了“老夫人”,又用手推了推,见她一动不动,试探着去探一下她的鼻息,鼻息尚在。 便赶紧叫人来! 陈老夫人出事,陈志远入狱,孙子孙女又都不在身边,下人们顿时慌了神,便去寻陈二公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道姑做法,拐走陈二子 三更天的时候,豸卫司里停止了审讯,地牢里难得的安静。 厉风联系了隐藏在豸卫司的线人,带齐王去见陈志远。 陈志远见到齐王,并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仿佛他早就料到齐王会来似的。 厉风守在外面,齐王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摘干净宝贤王,本王他日必助你重拾往日荣光。” 他也曾是这般许诺丞相的,所以丞相即便面临秋后问斩,家人流放的结局,他也不改初衷,死死咬住皆是自己所为,为的就是等待来日,齐王荣登大宝,他便是一大功臣。家族永盛! 虽说这是一句话,任何人都可以代劳,但这句话只有从齐王口中亲自说出来,才有分量,才能叫这些人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快天亮时,“啪”地一声脆响,皮鞭猛地抽打在陈志远的身上,带起一阵震颤人心的回响。 陈志远疼的发出一声长长的闷哼,“别打别打了,我都招。” 五年前,他自知职权再升迁无望,便想利用职权之便,赚点钱财,以求致仕之后,一家老小也能过得殷盛富足,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越贪越想贪大。 后来,他便想着拉着闲赋在家的宝贤王一起入伙,赚更多的银钱。宝贤王不肯,还将他打了出府去,他一时怨愤就去黑市高价买了一张以假乱真的王府令牌,方便自己敛财行事。 对此,宝贤王并不知情。 陈志远突然招供,墨云稷最是气恼。 他心中早有盘算,想要通过令牌这一关键证据,顺藤摸瓜找到那张至关重要的兵造图纸,但担心仅凭令牌不足以让陈志远屈服,于是故意将他藏脏的地方显露人前,以便名正言顺地将其收监拷问。 可陈志远却将令牌线索引去鬼市,那里鱼龙混杂、难以追查,想要在那里找到确凿的证据,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此一来,他原本精心策划的计划,便彻底落空,白忙一场。 陈志远死不足惜,豸卫司如实上报。 之后将人交于刑部看押。 宝贤王当即释放回家。 战玉容一边喜极而涕,一边握着柳枝为他掸去身上的晦气,来恩也难得乖巧,捧着点心让宝贤王快尝尝。 温宁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她始终难以融入到这个家里,不知是自己的缘故,还是他们才是一家三口,自己成了多余的存在。 太妃瞧出温宁略有些冷落的小脸,对宝贤王提醒道:“这次多亏了温宁,若不是她为你四处奔走,你还不知要在里面待上多久。” 宝贤王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笑着说道:“辛苦你了。” 战玉容扳过宝贤王的身体,“这晦气可要好好除去,马虎不得。” 温宁淡淡的笑了笑,微垂着头,“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凭着一根柳条就能去除霉运,那就好了。” 闻言,宝贤王一怔,“什么叫还没结束?” 战玉容也紧张起来,“令牌是假的,人都放回来了,不就意味着洗清嫌疑了吗?” 来恩紧张的抓着宝贤王的衣服,轻声唤着:“父王。” 太妃眉头蹙起,“阿宁啊,你倒是说说你的想法。” 温宁命流青拿来笔墨纸砚,随后命所有丫鬟仆妇都退出去。 众人见状,这颗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温宁道:“陈志远招供说是令牌来自鬼市,看似无从查证,但是假令牌跟真令牌纹饰相同,若不仔细查验材质,根本看不出来是假的,问题就出在这,假令牌的拓样从何处而来?” 宝贤王坐在椅子上,神色凝重,他只顾着欢喜,竟忘了此事,若言官揪住此事不放,大可以做文章,再参他一本治家不严。 他的儿子刚被请封为世子,他也刚要守得云开见月明,此时若落了个不轻不重的罪名,那他想复出就成了奢望。 “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他问。 “有!”温宁坦言,“就怕父王狠不下心。” 战玉容不屑的冷笑着,“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有什么狠不下心的。” 温宁望着宝贤王,她要他亲自来说。 宝贤王看了看战玉容,又看了看太妃,最后看向温宁,“你说说看。” “供出你的幕僚,将名单亲手呈给陛下。”温宁将纸和笔放在他身侧的桌子上。 宝贤王目光闪躲,“不行,本王岂能做这背信弃义之事。” 温宁垂眸,不再多言。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太妃是知道轻重缓急的,一拍桌子,“写!都写上去。他们既然已经同陈志远同流合污,便也不是忠君之臣,你若不肯下定决心,便是会被他们害了。” 陈志远贪墨数额巨大,陛下自然震怒不已,必会彻查一些不作为,胡作为的官员,那些个蛀虫迟早要被揪出来,瞒不住的。 还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就把名单报上去,让陛下看到宝贤王的诚意,才真的能脱罪。 宝贤王纠结了好一会,才缓缓拿起笔来,将名字一笔一划的写在上面。 温宁看着他落笔的力度,默默地记在心里。 随后说道:“陛下也需要休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父王早早入宫求见便是。” 夜里,温宁偷偷的溜进书房,在那封名单上,模仿宝贤王的笔迹,加上一个名字:战德昌。 …… 那日过后,陈老夫人每日梦魇不断,醒来后精神失常,看谁都像是来索命的,比比划划的,有时候还疯了似的抓伤身边伺候她的丫鬟婆子。 没有人敢靠近她。 陈老夫人出了事,陈志远入狱,一时间陈家没了主心骨,几个不成事的儿女也拿不定主意。 陈修靠在门栏上,拿着磨甲刀磨蹭着指甲边缘,风轻云淡的说道:“我看就是小鬼作祟,请个道士来做法,保准能驱走霉运。”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没什么好办法,便同意陈修试一试。 青石街上算命占卜,驱邪求吉的多得是,陈修便在那寻了一个“来头”很大的姑子来家里做法。 法事完毕后,陈老夫人喝了符水,精神略有好转,也有人敢近前来伺候。 陈修见她是有真本事,便想借此机会同她请教一二,姑子摘去面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轻声细语同他耐心的讲解占卜中的玄妙,陈修听得云里雾里,更觉得她资历深厚,非要拜师学艺。 姑子收了他丰厚的礼金,便同意带他云游。 第一百六十章 朝廷批令下来了 第二日,丫鬟进来伺候老夫人,发现老夫人双目圆瞪,黑紫色的双唇大张,好似看见什么惊恐之物,待一查看,人已经去了。 几个公子小姐商议快去请道姑来看看,结果找遍陈府,也不见道姑踪影,不仅如此,还在陈二公子的房中找到一封信,信中只说他同仙姑云游去了,待学有所成,再回来度大家脱离灾厄。 家中仅有的钱财也被陈修送给道姑拜师学艺,连发丧的钱都凑不出来。 次日天亮,几个陈氏儿女忙着四处借钱,却碰了一鼻子灰。 如今的陈家,外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谁敢搭理他们这罪臣之家。 就连家中的家仆丫鬟,也都各奔东西,卷走了能带走的一切。冰冷的灶台,一个馒头都不剩。 真可谓是,树倒猢狲散。 老大气厌厌的说道:“我看老二才是这家里最大的灾厄!” 但气归气,总不能让老夫人挺尸在家,和老三商量,弄来一张草席,将人裹上送去西山,草草的埋了。 那边陈家人乱成一团,这边宝贤王早早的等在宫门前,只盼着陛下早朝前能先见他一面,不免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德海亲自过来接他去御书房见陛下。 宝贤王将名单呈上,陛下看着上面的名字,直到最后一个“战德昌”,不禁眉头蹙起。 他倒是很意外,宝贤王何时开窍了,知道大义灭亲来保全自己,这份名单上,唯有最后这个人最有分量。 若早想明白,他何苦被闲置在家多年。 陛下问了他几个问题,见他头脑清晰,并未被家里的“暖帐”迷了心智,这才说道:“你且先回去吧。” 宝贤王前脚刚踏出书房大门,便看见最爱参他的几个言官已经朝这边急步走来,手中还握着奏折。 见到宝贤王,他们一脸震惊,礼貌性的打了招呼便见德海公公出来宣他们觐见。 宝贤王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暗忖若是再晚一步,又要被参了。 他心中对温宁是充满感激,回府路过宝华斋,进去给两个女儿买了四对时兴的钗环带了回去。 这一次,他让温宁先选。 温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禁想起小时候,时父最是娇宠她,每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可是她来挑选,阿姐也从未怨怼不开心。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已是隔世之久。 温宁从中挑选了两个介于中等价值的钗环,其余的连碰都没碰过。 只因,她知晓这些钗环是送与她和来恩两个人的。 祖母说,家和万事兴,她不想因为钗环同家人闹开。 宝贤王诧异不解,“是这些,你都不喜欢吗?”他以为,温宁性子直爽,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自然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也会不余遗力的争取到手,除非是不喜欢的,才会不在意。 温宁脸上绽放出甜甜的笑容,声音温柔,“父王为我挑选的钗环,无一不是时下最为流行的,我每一件都爱不释手。但在我心中,父王赠予我的礼物,其价值并不在于它的贵重与否,也不在于数量的多少,最珍贵的,是父王的那份心意。” 闻言,宝贤王眼角略有些红润,他没想到温宁竟然这般识大体,这一刻,他是打心眼里,想对这个孩子好一点,而不是从前那般,因着太妃之故,不得不假意怜宠。 剩下的,宝贤王也是亲自给来恩送去。 来恩本是欢喜的,但听宝贤王说温宁只选了两个不甚起眼的,剩下的好物都留给了她,便觉得这些再好,也是被人挑剩下的,她便不喜欢了。 冷沁沁的说道:“女儿几时要用人家挑拣剩下的?父王还当她是个宝!” 宝贤王嘴唇微张,将钗环放下,自己走了。 来恩见父王根本不顾及她的感受,更加气愤,一把将所有钗环扫落在地,劈了啪啦的,连嵌在上面的玉石都碎了。 宝贤王听见屋子里的声响,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来恩那不得体的叫骂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他心中涌起一股怒意,本想冲进去好好数落她几句,脑海中却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来恩从小到大,被他们宠溺、呵护的点点滴滴。 这孩子终究是被他们给宠坏了,养成了这般任性的性子。 无奈与失望交织在他的心头,只能重重地摇了摇头,怒甩衣袖,愤然离去。 来恩不懂事,连带着战玉容在宝贤王面前也不讨喜,还是李嬷嬷一番打听,才知道问题出在墨温宁挑选钗环的事上。 战玉容从自己的匣子里,拿出一只翠绿莹润的镯子出来,“女大不中留,该给她找个婆家了。这镯子是她喜欢的,你给她送过去,告诉她,母妃会找个时间同她父王商议一下她的婚事,叫她这些日子莫要再去触她父王的霉头。” 陛下将名单交给了墨云稷,继续命他暗中调查这上面的官员,如贪墨违纪属实,依法论处,绝不姑息。 只是这战家,到底有一个儿子是有几分真性情,做事稳重,明大义,不像战家人,陛下这才同意他跟随太子,若是战德昌真的做了错事,而子嗣不知者,便祸不及儿女。 这也算是全了太子的脸面。 没过几日,名单上的人一一落网。 战德昌并没有贪墨受贿,但是当墨云稷冷落了他数日后,将豸卫司所有刑具一一陈列在他面前,战德昌犯了病,便绷不住了,交代出假令牌真相。 陈志远当年想拉宝贤王入伙,被宝贤王打了出去。贼心不死又跑去战家,那时战家没落,子嗣不得志,战德昌一时鬼迷心窍,答应给他王府令牌的拓样,纵容陈志远私造假令牌。 陈志远供词有假,立即被提回豸卫司重审。 紧接着,陈府被查封,陈家人都被抓进大牢。 楚映雪一直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陈家出事后,丫鬟婆子都跑了,没人还记得陈府还有一位姨娘,若不是豸卫司查封府地,她就被饿死在里面了。 可是进了刑部大牢,待遇也不会比关在陈家好到哪去,依旧是不见天日,每日食不果腹。 很快,朝廷批令下来了。 陈志远及其男丁流放边城,女子入教坊司,为官妓。 至于战家,因他并未参与违法勾当,陛下赏了他一个体面,战德昌捐赠一处祖宅已是惩戒,战玉怀被牵连,连降三级。战玉衍和战玉漱并不知情,便不另做罚处。 战玉容被禁足王府三月,以示惩戒。 宝贤王举报有功,陛下任职他为兵造司材料监运官。 第一百六十一章 倾其所有赎身楚映雪 太妃喜笑连连,握着温宁的手迟迟不愿松开,恨不能走哪就把她带到哪。 平日里不愿走动的官员家眷也带上“薄礼”前来探望太妃,一时间,王府好不热闹。 宝贤王因祸得福,获得实职,温宁功不可没,太妃在家中设宴,说是庆贺宝贤王重获实权,但满桌子的菜品无一不是温宁爱吃的。 太妃还命陈嬷嬷用她的马车请了时温宜来,太妃、宝贤王、时温宜和温宁四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反观战玉容与来恩,倒成了不招人待见的存在。 战玉容如坐针毡,席间还要强颜欢笑随时等着回应,来恩看不惯时温宜商贾身份,不屑与她同桌而食,硬是耍了性子,撂了碗筷走了。 战玉容没能拦住,只得笑着解释道:“这孩子是被我给宠坏了,大家莫要因她扫了兴致。” 太妃也半开玩笑道:“甭管她,骄纵任性饿了肚子,她就知道珍惜这一桌子美食了。” 席后,温宁送温宜出府,温宜见四下无人,这才悄声提醒她,“阿宁,你调查母亲被害一案,又得罪了战家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务必要万事小心,三思后行啊!” 温宁挽着温宜的手臂,亲呢的将头枕在她肩上,轻声细语道:“阿姐放心,我不会莽撞的,其实就算今日他们没有因此获罪,战家也断然容不下我的,如今他们受了陛下责罚,或许也是件好事。” 温宜又同她说了几句体己话,这才回府去了。 楚慕白得蒙户部侍郎的赏识,调去户部任职,只因楚慕白曾经的“丰功伟绩”早已传的家喻户晓,户部的同僚并不待见他。 他便想着学陈志远的样子,举办一场婚宴。 户部侍郎虽然没有到场,但是命人将礼品奉上,那些个惯会见风使舵的人也巴巴的过来说一句“恭喜恭喜”。 夜里,宾客散去。 楚慕白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却并未踏入半步,只是站在门口,语气冰冷而决绝,“何若兰,昔日我曾对你许下诺言,娶你为妻。如今,我已践约而至,但我也绝不会再与你有肌肤之亲。只要你安守本分,不惹是生非,我便可保你一生一世衣食无忧,安稳度日。” 何若兰扯下头上的喜帕,却见他将头转去一旁,不禁冷笑出声,“夫君竟厌恶我到如此地步,又何必说的那般冠冕堂皇,说到底,还不是利用我成全你自己。” 说完,将喜帕丢在地上,转身背对着他,合衣躺下。 楚慕白懒得争辩,换去喜服,去了百花院寻快活去了。 百花院中,新到的一批姑娘,蛇柳腰身,肤如凝脂,个个貌美如花,一声“郎君”叫得更是让人酥麻全身。 楚慕白如今抱上了户部侍郎的大腿,百花院里也能得到刘妈妈的另眼相待,给他留了一个叫玉兰的姑娘。 玉兰第一次接客,心里紧张,一见到楚慕白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梨花带雨般哭诉起来,“求郎君救救我,救救我吧,玉兰愿意当牛做马报答郎君恩情。” 楚慕白扶她起身,见她穿着单薄,就去榻上将被子抱过来裹在她身上。 百花院有自己的规矩,姑娘们若是伺候不好恩客,那刘妈妈是不会放过她的。 可这玉兰不同其他女子,她也曾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只因其父犯错,全家被发配流放,她因年幼,被牙子拐走,辗转卖到了百花院。她从小受到深闺的教养,自是不愿轻贱自己。 楚慕白念及她尚有几分廉耻之心,便怜惜她。二人也只是躺在榻上,轻声细语聊了一夜。 可玉兰的夜价不菲,楚慕白为了讨好陈志远,购置白头鸟,另一边还要讨好户部侍郎,到处都要使银子,从时家弄来的那些东西典卖来的银钱花的七七八八,莫说替玉兰赎身,就是多陪她几夜,都有些为难。 玉兰善解人意,知晓他的难处,却依旧为了他守身如玉,宁可受到刘妈妈的责打,也不肯接客。 楚慕白得知此事,心生不忍,便心下决心定要替玉兰赎身。 同僚见他郁郁寡欢,就叫他下值后一起去茗兰酒肆吃酒,无意间听说有一位公公患了一种很奇怪的病,这种病必须是女子才方便为他治疗,可他是皇子身边的人,不能强抢民女犯了大忌,他主子倒是赏赐他两个丫鬟,可惜,都没活过月余,就被感染,浑身生疮。 公公气恼,便暗中命人替他物色美女。 楚慕白喝着酒,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将此事记下了。 回到家中,他一声不吭的把所有钱都凑在一起,拿去托人将楚映雪赎买回来。 楚映雪因嫁给陈志远做妾,受了牵连落了奴籍,要想送到那位公公身边,就必须是清白身份,他又想办法给楚映雪弄了一个假户籍,取名映莲。 楚映雪暂住楚慕白家,过得又怎能惬意,好在是个自由身,不必人前卖笑,身不由己出卖自己的肉体。 那日楚映雪带着帷帽上街,远远就瞧见时温宜带着人采买一大车用品,见她锦衣华服,春光满面,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忍不住走上前去,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时枫眼疾手快接住了时温宜,楚映雪扑倒在地,正巧摸到一泼马粪上,嘤嘤垂泪,哭啼不止。 温宁正巧也在,听见哭声出门一看。 那女子抓着温宜的裙摆不撒手,嚷嚷着自己的玉摔碎了,手掌也擦伤了,要时温宜赔钱。 时温宜本不想与人争执,便问道:“姑娘想要多少才肯了事?” 楚映雪在陈家的时候,嗓子受了伤,此时她的声音略有些暗哑,时温宜和温宁都没听出来她是楚映雪。 她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才说道:“这块玉虽不算上品,但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是她家祖传了四代的信物,在她心中更是无价之宝。” 温宜不屑的收回目光,“既是无价,那便是无法用银帛衡量了。” “能的!”楚映雪紧紧的抓住她的裙角,生怕她一不留神,时温宜就会跑掉,“五百两,就算我倒霉。” 温宜笑了笑,“你要的太少了,既是家传之物,怎么也要个千两才是。” 楚映雪双眼放光,一千两? “好,既然你如此慷慨,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就一千两。” 温宜看着她伸出的手掌,眸光闪过一抹狐疑,她回眸看了一眼温宁,使了一个眼色。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回府路上遭暗杀 温宁抓住那只没沾上马粪的手,“钱可以给你,但总要让我们看见姑娘的真容,免得日后赖账,我们朝谁说去!”随即一把掀开她的帷帽。 “楚映雪!” “楚映雪!” 温宁和温宜异口同声喊出她的名字,心中皆是为之一惊。 大宗律条有规定,官妓是不许独自上街随意走动的,但看她的穿戴,也不是官妓的衣饰。 楚映雪知道自己身份暴露,后果有多严重,抓起地上的帷帽,“你们认错人了!”说完,落荒而逃。 温宜正要命时枫抓她送官,温宁拦住了她,“不必了阿姐,官妓是逃不出教坊司的,这指定是楚慕白搞的鬼,既然他花大价钱将她赎买,想来也是另有大用,我们不妨先看着。” 温宜点点头,如今楚慕白连升两级,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民不与官斗,时温宜不会同他硬碰硬。 她更不想自己给阿宁招惹麻烦。 温宁瞧着温宜那身弄脏的裙摆,带着阿姐去铺子内间换了一身出来,因急着去下一家收货,便也没太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 温宁是在时家用的晚饭,又将阿姐亲手做的桃酥装了一食盒,想着祖母爱吃,特意带回去给祖母尝尝阿姐的手艺。 阿生驾着马车,温宁坐在车里。 突然间,四名黑衣蒙面人如同幽灵般骤降,挥着寒光闪闪的大刀,狠狠地向马车劈砍而去。 马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受了惊吓,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温宁闻声大惊,急忙想要从车舆中挣脱而出。 马儿前蹄高高扬起,带着车身发出剧烈的晃动,温宁一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车厢之中。手臂不慎磕碰到了坚硬的车板,一阵剧痛瞬间袭来,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 还未等她挣扎着稳住身形,马儿疯狂地拖拉着车厢向前狂奔而去。 温宁只能无助地抓着扶手,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但马车的颠簸让她几乎无法坐稳。 阿生被甩落在地,腰部撞击在石头上,他顾不上腰间传来的阵阵剧痛,咬紧牙关,拼尽全力追着那匹疯癫的马儿一路狂奔。 街上还有几个路人,突见一匹受惊的马儿如同脱缰的野兽般狂奔而来,吓得他们纷纷避让。 马车后,一个家仆拼尽全力追赶,脸上满是焦急与恐慌。 与此同时,几名黑衣人如同夜色中的蝙蝠,脚尖轻点,纵身飞跃。半空之中,一人手中的大刀闪烁着寒光,朝阿生后背狠狠掷去。 阿生并不知晓危险降临,他的眼里心里只有车上的主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烁烁,直晃人眼,伴随着一声破空的鞭声,一条长鞭如同灵蛇般及时卷住了那把呼啸而来的长刀。长鞭的主人用力一甩,长刀竟像一条被激怒的鬼臂,突然调转方向,朝黑衣人飞去。 “刺啦”! 是刀穿透肉的声音。 空中洒下片片血雨,黑衣人都没来得发出一声惨叫,重重地摔在地上,双目圆瞪,满是惊恐。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仿佛电光火石之间,让人目不暇接。 待众人看清长鞭的来处,只见一个蒙面的女子已经飞身跃上了疯马的马背。 她身姿矫健,攥住缰绳猛地一拉,马儿前蹄飞起,发出一声长啸,再落下时,已经乖顺了许多。 到底是王府的马,品性好,训练有素,即便在如此疯狂的状态下,也能被迅速驯服。 温宁稳住身形,刚要走出车厢,女子轻喝道:‘回去!’ 温宁一愣,乖乖的坐回去,死死的抓住车窗边缘,却又紧张着阿生,急切的说道:“还望侠士救我家仆!” 闻言,那女子回眸望了她一眼。 危急时刻,这位郡主居然还想着自己的家仆,这心性到底不是十恶不赦,心狠手辣之辈。 也难怪那傻蛋,自己受了伤还要拼命追赶马车。 这对主仆,有点意思! 那三名黑衣人见同伴死了,结伴飞身杀来,侠女身手矫健,一会飞身屋檐,一会地面匍匐,灵活应对三名杀手的攻击。 这三名杀手招招狠辣,显然抱着必杀的决心。 他们见在侠女这讨不到便宜,便很默契的分成两组,两人负责缠住侠女,一人去击杀车里的目标。 侠女分身乏术,眼见着那杀手举着大刀刺进车厢,正当她要去救温宁的时候,一把大刀突然朝她头部横劈而来,她只能避让。 可就在这一息之间,她失去了救下温宁唯一机会。 她以为温宁必死无疑。 却忽然听到一声男子凄厉的叫声。 随后便看见温宁从后窗跳了出来。 此时,阿生也终于追了上来。 那黑衣人的眼睛被温宁的袖箭刺瞎,面纱掉落,露出狰狞可怖的脸。他咬牙切齿,脖子上青筋崩起,“杀!”随之一声狂暴的怒吼,挥着刀一把将车身劈开,直奔温宁杀来。 千钧一发之际,阿生护住温宁猛然转身,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这一刀。 温宁眼明手快,再次触发袖箭,黑衣人有了防备,闪身躲开,也给温宁留下一丝喘息之机。 温宁推开阿生,“快去豸卫司求助!” 阿生怎能丢下温宁不管,死也不肯走。 温宁顾不上同他解释,只喊道:“这是命令!” 随后将他再次推开。 这里距离豸卫司很近,若是他动作快一些,一定来得及。 他也不再犹豫,转身就跑。 温宁这才注意到阿生腰部全是血! 黑衣人再次杀过来,温宁已经不打算躲开了。 事实上,这些杀手就是冲她而来,她手无缚鸡之力,而杀手出手狠辣,刀刀毙命,她又怎么可能从他们的刀下逃脱。 让阿生走开,是不想他白白丢了性命。 但若想让她死,自然也要拉个作伴! 温宁绣腕里只剩下最后一支袖箭,只要他靠近自己那一刹那,袖箭就可以精准的射透他的心脏。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坚定的眸光从未有过的清亮。 突然! 不知从何处射来一道寒光,照在黑衣人的眼睛上,也晃到了温宁。 她本能的将脸转去一旁,身体后退,袖箭射出。 这一套动作,行云如流水! 若说她是个会武功的,自然不必惊奇,可她是个身患心疾的柔弱女子,竟也这般快而且顺。 黑衣人手中的动作一顿,袖箭射中他的心脏。 他立在温宁面前,刀从他手中滑落,眼中满是震惊的望着她身前甩出来的“玉铃铛”! 第一百六十三章 郡主想要以身相许公子? 他是派里的精英杀手,杀她本不需他亲自出马,但金主加了价码。 道上有规矩,不管目标是老幼妇孺,还是身负奇功之人,派里都会按照价码派出相应的杀手。 以他的能力,一道光不足以让他阵前惊慌,是她胸前的那块玉石,让他慌了神。 他重重的倒在地上,眼角竟涌出一行清泪。 那一刻,温宁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看见杀手眼中竟溢出了一份让人琢磨不透的复杂情感。 与侠女缠斗的两名杀手,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趁机溜走。 月寻看着那杀手很快没于夜中的背影,神色有一丝凝重。 温宁整理好情绪,看着他笑道,“月公子,看来我们之间缘分不浅啊!” 月寻回过神,望着她,淡淡的问道:“是吗?” 温宁直白的说道:“在酒肆,你试探我,又救我脱离饿狼血口。王府内,我可是救了你两次性命。北宫之中,我也算帮你遮掩过的。而今你又救了我一次,这样的缘分不知几世才能修来的呢?” 棉雨双唇微张,有些惊异的看着她:一个女子,怎能当街说出这等话来,不怕引起误会吗? 还是说,和硕郡主这是想要以身相许她家公子?! 她虽对自己公子没有男女情谊,但也不希望公子给他们找这么一个惹祸精做夫人。 温宁并不知晓救自己性命的侠女竟是这般想法,否则她一定两眼一黑,先晕死过去再说。 一个动不动就掐她脖子的人,就算长得再傅粉何郎,天下无双,就凭这掐脖的嗜好,她也享受不来。 月寻清冷的眸色渐敛,故作无动于衷,只定睛在那块玉石头上,“这块玉造型奇特,不知郡主是从何处得来?” 温宁这才发现“玉铃铛”在掉落出来。 阿姐说过这块玉石不要显露人前,她一直很小心的贴身带着,竟不想被月寻看见了。 她紧忙将它藏回衣领中,“我闲来无事,随便拿块石头雕着玩的。” 侠女查探完杀手的身份,这才走过来,拱手道:“公子。” 温宁歪着脑袋瓜看着月寻,“侠女是你的人?” 棉雨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侠女,不禁神色一愣,语气有些硬邦邦,不是很自然的说道:“我可不是什么侠女,救你是因为你救过我家公子,我不过就是——报恩。” 对,报恩。 她可不认为自己是因为擅离职守,而被罚来护温宁周全。 温宁点点头,一脸认真的说道:“我并不知道你在暗中跟着我,所以即便你不出手相救,我也不会知道。但是侠女侠骨柔肠,有情有义,我自是万分感激你的。” 棉雨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垂着头。 和硕郡主这张嘴,她在暗处没少见识到,她自认是说不过她的,干脆也不解释了。 侠女就侠女吧,也挺好听的。 月寻看着这地上的杀手尸体,问道:“他们是赏金盟的人,手腕处有白色带子,是派里的精英级杀手,你可知是谁要治你于死地?” 温宁莞尔一笑,脸上风轻云淡,好似刚才杀手追杀的是旁人,跟她无关似的,“我得罪的人太多了,一时间我也说不准是谁,只知道金主很有钱,居然为了我重金聘请精英杀手,真是抬举我!” 棉雨眨动着几下眼睛,这位郡主脑子里再想什么? 今日若不是她及时出手,墨温宁脑袋必定被这群杀手拿去领赏了,她还能笑得出来! 这时,阿生跑了回来,看见杀手都死了,郡主安然无恙,差点激动得要哭出来,“主子你没事就好,是阿生没用,请不动豸卫司的人。” 这本就不在豸卫司的职权范围内,请不来是正常的。 温宁安慰他,“没关系,豸卫司的墨红衣卫都是吃皇粮的,怎么能擅离职守呢!你还受着伤,得赶紧去医馆包扎一下才行。” 可是马车…… 温宁松开马身上的绳索,“阿生上去,我带你去医馆。” 阿生哪里敢自己坐马,让郡主为自己牵马,岂不折煞他! 连连摆手,说什么都不肯上马。 温宁劝他不动,又见他的衣服都被血染红好大一片,险些急得要发了脾气。 月寻只好说道:“我的马车在这附近,送你们主仆一程吧。” 温宁拉住月寻的手,眨动着灵动的星眸,“要钱不?” 月寻垂眸看了看落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双柔嫩的小手,“郡主看着给就是了!” 温宁笑了笑,宛如初绽的花朵,温柔地照亮了夜色。她的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令人心动的弧度,两侧脸颊上那对梨花窝仿佛是月光特意为她雕琢的印记,深陷而迷人。 随后,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枚铜板,塞在了他掌心中。 面具下,月寻看着那枚泛着淡淡金光的铜板,不禁也扬起了唇角。 安和医馆内,顾老已经休息了,桂月正要闭门,看见是温宁,笑呵呵的迎了过来,“温宁姐姐好些时日没来了,我都想你了。” 温宁轻轻的夸了他一下鼻头,“你师父可睡下了?” 桂月往里面望了望,“还没。” 顾百里听见温宁的声音,从后面的药房走了出来,他一眼便看出温宁的脸色不对劲,但他还没来得及询问,温宁就把阿生带过来,“他受了重伤,快帮我看看。” 顾百里撩开阿生的衣服,只见伤处肿了一拳多高,一掌宽的血淤,轻轻一碰,便痛得他冷汗淋淋。 “他的骨头断了,我需要割开他的皮肉,接骨去除血瘀,这段时日,他不能下床走动,就留在医馆养好伤在回去吧。”顾百里神色有些凝重,但他不是担心阿生,而是瞧得出温宁的脸色并不好,想来刚才是遇到紧急危险的事,又刺激到了她的心脉。 阿生不肯,“我就是一个家仆,哪有那么金贵,大夫给我抓点药吃,能止痛就行。” 阿生是放心不下郡主的,今夜之事这般凶险,他想想都心中恐慌不安,哪里还有心思在这外头养伤。 再说,安和医馆啊! 那是太医家开的医馆,他这种身份的草民哪里敢来这种地方。 “甭理他!就按你说的办,尽管用最好的药材,千万别留下后遗症。银帛不是问题。”温宁直接对百里说道。 顾百里急着给温宁号脉,便吩咐桂月带阿生先去后堂准备。 顾百里并不认识月寻,但见他气质出众,与某人有些许神似之处,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还真是会卸磨杀驴 见他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顾百里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地问道:“你也要看病抓药吗?”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下逐客令的意味。 月寻闻言,冷冷的眸子注视着顾百里,那眼神深邃而复杂,让人难以捉摸。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权衡着什么,又仿佛在思考着顾百里这话背后的意思。那眼神中,既说不上是怒,也道不清是其他的什么情绪,只是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温宁感到这屋子里好似生了火,周围都被一种无形的火气蒸腾着,解释道:“我在路上遇险,是月公子救了我,又护送我二人来医馆疗伤的。” 随后她转身面向月寻,试探的说道:“今日多谢月公子出手相救,来日必登门拜谢。” 月寻垂眸,清冷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仿佛无数道寒冰利刃悬在她头顶上。 连她也赶自己走? 和硕郡主,还真是会卸磨杀驴啊! 月寻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不带一丝的犹豫。 顾百里请她坐下后,示意她把手伸出来。 他缓缓伸出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脉搏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神色显得有些难看。 他顿了顿,像哥哥训斥妹妹那般,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与关切地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堂堂郡主,出门怎么也不带些护卫呢?” 就算是护卫,也绝不是那四名杀手的对手。 但温宁听得出,顾百里是在关心自己。 笑了笑,“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他们如此猖狂,在大街上就敢明目张胆的杀人行凶。” 顾百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墨温宁做的那些事,他只要多些留意,便就能探听到。她行事张狂,不计后果,同那墨云稷如出一辙,这迟早是要出事的。 但墨云稷武功高强,轻功更是天下无双,可她有什么?跑几步都要喘几喘的身子,哪里经得起她这般冒险。 他早就想劝她一句,可奈何自己没有立场。 今日温宁能来医馆,倒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命更有价值,不管你要做多危险的事,起码先养好身子,日后学个一招半式,至少能够逃命的。” 闻言,温宁忍不住开口笑起来,露出一排好看的贝齿,那双清亮的眼睛更是弯成了月牙。 “好,我记下了。”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从未见过顾百里这般,看似一本正经,却又有些放不开的样子,见他蹙起了眉头,连忙收住笑容,紧紧抿着双唇,乖乖的说道:“我记下了,以后出门多带点人手。” 顾百里宠溺的瞪了她一眼,旋即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温宁的心疾与普通的病不同,针刺之术治病不能过度使用。 顾百里给她准备的丹片,温宁还有剩余,知道丹片贵重,她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求药,这丹片若是用在圣人身上,说不定还能助他步步高升呢。 可在她手里,险些被当成饭吃了,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后院,顾百里的夫人孟元霜左等不见右等不来,便差丫鬟去药房那看一眼。 丫鬟正好瞧见他二人有说有笑,挑着裙摆赶紧跑回去复命,“夫人,大爷正在同那日,在街上碰见的那位小姐说笑呢!” 孟元霜脸色陡然一冷,起身向前院走去。 却到两院子交接的月亮门处停下了脚步。 “夫人,我们不去了吗?”丫鬟不解的问道。 孟元霜望着那烛光下投下的两道人影,心中五味杂谈,“去做什么?能说什么?罢了,回吧。” “夫人。”丫鬟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是心疼,想起灶上还热着莲子粥,忙问道:“大爷今晚进食甚少,灶上还有莲子粥,婢子去帮夫人端来一碗?” 孟元霜驻足,看着她,淡淡的点了点头。 丫鬟去厨房,她便一直站在这里,默默的看着那两道身影。 他们没有半点逾越,可她这心里就是酸意难平,甚至对那女子都生了恨意。 丫鬟腿脚很快,气喘吁吁的将粥碗端给她。 “你在这里等我就好。”孟元霜有些心虚,她怕自己这番小家子气的作为会惹夫君厌烦,可又控制不住想在那女子面前,摆明自己的身份。在家仆面前,她总要给自己留些尊严的。 温宁将诊金留下,“今日出门不曾备下太多,明日我差人送过来。” 顾百里见她要走,起身拦住她,“你近日不太平,自己回府恐生不妥,我遣人送你回去吧。” 这时,孟元霜走了进来。 温宁也是女子,上一世又经历太多,一眼便看出孟元霜眼中的妒意和不善,温和的笑问道:“这位就是顾太医的夫人吧?” 顾百里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对孟元霜说道:“我一会还要救治一个病人,你先休息吧。” 温宁回眸望了一眼顾百里,隐隐觉得这对夫妻之间好像有着一些不快,便不想自己的存在再让他们二人生了误会,拒绝道:“顾太医请留步。” 顾百里坚持送她出了大门,孟元霜也跟了过来。 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医馆门口。 车帘撩起,露出一双修长纤细的手。 车舆内,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上来。” 温宁微微一笑,朝顾百里夫妇微微颔首,算是告辞,便上了马车。 此时,车上只有墨云稷一人。 温宁上了车,那马儿竟自己往前不疾不徐的跑起来。 孟元霜得知墨温宁身边另有其他男子,看样子还来头不小,心里稍微安稳了一点,连带着脸色也略有了一丝好转,她轻轻的将大门关上,悄声的跟在顾百里身后,一言不发。 十三岁那年,她随母亲出行,见到顾百里顶着众人的压力坚持去救一个陌生人,那时便动了心,她说非他不嫁。 她是家中独女,父母爱不释手的掌中宝。自是要什么便得什么。 顾家那时无人入仕,但顾老医术高明,德高望重,门第也算显赫,她嫁过来也不算辱没自己。奈何顾百里就是不肯娶妻,为此她父亲使了一些手段,最终她如愿以偿的嫁给了他,可她也只是得到了他的人,却从未得到过他的心。 像刚才那般,真情流露的笑容,她还是第一次见。 作为他的妻子,她爱他入骨,又怎能不嫉妒抓狂。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他这人还真是阴险 马车上,墨云稷神情淡漠,似有一些疲惫的靠在一张软垫上。 温宁垂眸看着他的右手拇指,那里尚有一道未散去的红痕,是戴扳指时留下的痕迹。 不禁心中暗忖,这家伙两个身份捯饬来捯饬去,不累吗? 温宁从太妃口中得知此人善思多谋,亦疑心重,同他讲话时,她心里都是要多提防着几分。 “墨大人,这是专程来接我,去哪里?” 墨云稷淡淡的回道:“不是郡主你命人去豸卫司求救的吗?” 温宁点点头,还真是! 只不过,他不是已经用另外一个身份及时出现,救下她了吗? 那现在又跑来做什么? 不会是,知晓自己一个人回府不安全,特意在医馆门外等着自己吧? 那又何必换了一个身份,月寻的身份也可以啊,至少不用来回换装,省去不少麻烦呢! 墨云稷寒眸冷凝,淡淡的扫过她一脸呆萌的样子,他自是不知她这脑袋里蹦出这么一大堆问题,依旧神色淡淡,“你可知杀你的人是谁?” 温宁一愣! 这问题,他刚才不是问过吗? 转念一想,不由得心中一寒。 最先问她的人是月寻,可不是墨云稷! 她若脱口而出,便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那日见过月寻面具下的真容!知晓月寻就是墨云稷! 墨云稷这是在试探她。 他这人还真是……阴险! 温宁摇摇头,隐藏住心中的一抹不安,“我得罪的人太多了,有的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许是谁看我不顺眼吧,只是那金主财大气粗,居然还重金聘请精英杀手,真是抬举我了。” 她将对月寻说的那番话,又重复一遍。 随后见他不再说话,忍不住侧头望着他那张俊俏非凡的脸。 “墨大人,我想查母亲当年被害一案,可是我……”温宁欲言又止,她计划着用假令牌一事,让墨云稷看到自己的价值,从而达成同盟,互相协助。 却不想假令牌一事,还险些将整个家都牵连进去。 如今,她没有筹码去同他谈判。 可母亲的仇,她真的需要一个手眼通天,又行事毫无顾忌之人相助她,墨云稷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不管墨云稷是否会拒绝她,她都要问一问。 结果出乎意外的,墨云稷并没有拒绝,他道:“时隔多年,早已没有了证据,这就是个无头案子,查与不查,结果或许都一样。” 温宁看着他眼底那抹落寞,心中也莫名的跟着紧张起来,“可若不尽力一试,我又怎能心安呢?” 墨云稷望着她,良久才说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温宁暗淡的眸光一下子恢复了神采,“我想知道孟春和秦嬷嬷的下落,他们曾是母亲身边的人,当年母亲出事,秦嬷嬷下落不明,孟春被发卖,战玉容已经将人牙子的下落告诉我,但是阿生去调查过,至今还没有任何消息。” 墨云稷淡淡的嗯了一声。 墨云稷有自己的打算,他是为了那块玉石头而来! 温宁心思玲珑,狡猾如狐,若是无法取得她的信任,从她嘴里是找不到一句真话的。 正好墨温宁在调查唐氏被害一案,凭她一己之力,最后只是把命搭进去,也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可若是有他的帮助,结果或许就不一样了。 墨温宁两次向他示好,其动机,墨云稷是一清二楚。 所以他换装,以豸卫司指挥使的身份等着她。 王府到了。 温宁却不急着下车,“我还想拜个武功天下第一的人当师傅,墨大人不知可否能帮忙举荐?” 墨云稷武功出神入化,定然认识很多江湖高手。这点小忙,于他而言,并不难。 “拜师学艺讲究机缘,我且给你留意看看。” 温宁道了谢,这才下了马车。 流青和凝兰在府里等得焦急,又不敢声张,见温宁偷偷摸摸的从角门里探出头来,赶紧迎了上去。 凝兰见她身上的衣裙有勾丝和大面积的划痕,紧张的问道:“主子,你有没有受伤啊?” 流青也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好,赶紧扶着她,“我们先进屋,让奴婢好好给您瞧瞧。” 温宁轻轻拍拍她二人的手,轻声细语,生怕惊扰到旁人,“无碍,马儿受惊了,幸而有一侠女将马儿及时制服,只是阿生受了伤,我留他在医馆养伤,明日,流青你代我去安和医馆送些药材和银帛过去吧。” 流青点点头,“奴婢记下了。” 凝兰打了水来,服侍她洗漱。 之后,温宁换了身睡袍,便睡下了。 这几日,温宁都在家中将养着,从时家带回的点心也坏掉了,她便琢磨着自己做了一笼出来。 虽说口味上不及温宜蒸出的香糯清甜,但是味道清雅,也可堪入口。 温宁虽经历很多磋磨,但是她就是这样,对她好的人,她掏心掏肺,对她不好的人,她便以牙还牙。 恩怨分明,不自苦,不埋怨。 温宁摆了一盘亲自端给祖母,剩下的两盘留给流青她们分着吃。 太妃见温宁又给她带了好吃的,而且还是温宁亲手做的,笑得合不拢嘴,更加疼爱她。 也不知是酷暑难耐,还是夜里虫鸣扰她入眠,太妃精神不大好,脸色也有些灰暗无光。 温宁问毓紫,“可请太医瞧过?” 毓紫给她倒了一盏清凉的梅子汁,“来过的,开了药,只是吃了两副也不见好转。” “那我一会去宫门外,看看顾太医可得空?”温宁体贴的为太妃扇着扇子。 太妃慈爱的看着她,“老了,会有一些毛病也算正常,顾太医是陛下御用太医,不好一次次麻烦人家。” 温宁却不这么认为,“祖母年轻着呢,怎么就老了?再说这病当及早治疗。” 太妃点点头,“好,都依你。” 温宁又陪着她说了会话,哄着她睡熟了,这才离开。 临行前,温宁去战玉容那里要了几个府兵。 战玉容本就有杀她之意,知晓父亲花钱雇佣的杀手,昨夜失了手,心中恼恨不已,但面上不显,很爽快的拨了四个人。 但是她小看了温宁察言观色的本事,她目光闪躲,恨意绵绵,都落在了温宁那双慧黠清亮的眸子里。 只是,没有证据,质问她也于事无补。温宁不是冲动之辈,没有几分把握的事,是不会任性妄为的。 温宁到了宫门口,没等来顾百里,却等来了齐王和蔚澜放。 她赶紧下了马车见礼。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想打怡园的主意,不行 齐王走到墨温宁面前,满口阴阳味,“如今王叔重获实权,王府也未受此牵连,郡主求仁得仁,可谓是志得意满喽?” 陈志远指认令牌来自鬼市,此事已经盖棺定论,偏偏宝贤王又生事端,弄出一份名单,让战玉怀降了职。 如今高职空缺,太子一党蠢蠢欲动。偏偏齐王手里没有趁手的人选,他且头疼着呢! 再见墨温宁时,心中自然是气愤难平。若不是她多事,助豸卫司查出密信,害他损失了一些青年骨干,他何苦犯愁? 此时,他并不知晓名单也是她出的主意!但同宝贤王家的这两笔账,齐王可是狠狠的记在心里。 温宁象征性的微笑着,“陛下圣明,当然也要感谢殿下仁厚,不同我们计较。” 齐王摇晃着手中的折扇,“郡主蕙质兰心,智谋不输男儿,有空可常来宫里陪本王的母妃坐坐,她老人家还惦记你临场发挥的曲子呢。” 温宁垂头,恭敬而疏离的应了一声“是”。 蔚澜放也有话想问她,是关于“黑火药”一事。但是碍于齐王在场,不宜多说,便只是守礼的微微一笑,便同齐王去办事了。 温宁又等了一会,终于等到顾太医。 车上,温宁说了一下太妃的情况,顾百里安慰道:“郡主别急,我一会给太妃娘娘好好检查一下。” 战玉容听说温宁要去请顾太医来给太妃诊治,便来了太妃院中侍疾。 顾百里号了脉,又询问了近日的吃食和睡眠,重新开了药,施了针,细心叮嘱几句。 战玉容叫李嬷嬷拿了一盒银帛过来,悄声问道:“顾太医,本妃的父亲患咳疾多年,可否请您去看一看?” 自从战玉怀被贬官,战德昌的病就变得更严重了,每次咳血之后都觉得喘不过气。 战玉容虽然生她父亲的气,但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也狠不下心来不管他们。 顾百里不好直接推却,毕竟医者仁心,不管战德昌为人如何,在医者面前都是病患,可是战德昌所患之病,他早年也是给他瞧过的,对病情也有所了解,只怕是直言相告,反倒引起人家误解。 战玉容见他似有些为难,便苦笑道:“顾太医有何话不方便说呢?” 顾百里暗暗叹了口气,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罢了! 便同她说道:“战老先生的咳疾非药物能治愈,山中气清,或许对他的病情有所缓解。” 果然,战玉容阴沉着脸,神色不悦。 温宁亲送顾太医离府,又询问一下阿生的病情,目送他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到太妃院中。 近身伺候太妃的有两个是陈嬷嬷当年调教的丫头,毓紫和陇碧。毓紫踏实沉静,自不必说,但陇碧贪嘴,心眼少,容易被人利用。 温宁差人叫了陈嬷嬷来,问她可愿回到太妃身边伺候,陈嬷嬷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她明白温宁惦念太妃的身体,只毓紫一人,总是不够用。 福依阁里那两个丫头对温宁忠心不二,她也放心回到太妃身边,“但凭郡主做主。” 太妃是不肯的,有陈嬷嬷守着福依阁,战玉容和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子女就不敢胡作非为,她也安心些。 可是温宁坚持,至少等太妃好一些,再辛苦陈嬷嬷回来便是。 太妃拗不过她,也知晓她的孝心,便应了。 有陈嬷嬷帮衬照顾,毓紫也算能松口气。 怡园装饰得差不多了,择了个吉日,就等开张了。 温宜已经将帖子差人发出去了,又去草巷雇了一批人,举旗游街,散糖布施,为怡园开张做了宣传。 楚映雪的身份在温宁面前暴露,这些日子一直心绪不宁,老实待在家里,不敢再到处乱跑。 何若兰不掌家,家中吃穿用度都是楚慕白负责,这些时日,他听说鸿胪寺少卿空缺一事,从户部侍郎口中得知,齐王有意将此位暂时压下,只待来日有合适的人选再议。 楚慕白野心勃勃,自然不安分于在户部做一个七品小职,户部侍郎虽也许诺他,好好干,他日有了功绩必然考虑他高升。 但户部目前并没有空缺,想要高升,恐怕他还要另寻他法。 最近他很忙,忙着拉拢人心,忙着讨上司欢心,忙着给自己建立功绩。他无力管家中事,就给何若兰留了一些碎银,让她负责家中花销。 何若兰以为楚慕白是要回心转意,一到晚上,就想从他这里讨安慰。 可一想到她和陈志远在一起滚床榻时的样子,楚慕白就觉得恶心。想着有钱了一定要重新置办个宅子,把何若兰分出去,他是一时一刻都不想与她同榻而眠。 怡园开业的前一日,温宁想去怡园看看还有哪些需要她帮忙的,刚出府门,就看见月寻坐在马车里,棉雨走过来请她上车一叙。 月寻静静的坐着,也不吱声,温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忖:敌不动我不动,看谁能熬到最后。 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温宁撩开车帘一看,有些意外,怡园? 他怎知她要去怡园? 温宁狐疑的看着他。 月寻见她震惊的模样,心里很是满意,“跟你谈桩生意。” 温宁慧黠的双眸似笑非笑,怕不是又要算计她吧! “谈生意可以,想打怡园的主意,不行!”温宁先将话封住。 月寻不以为意,耐心的帮她分析:“在云州五国,女子经商实为不易,怡园所经营的产业庞大,日后必然成为各方势力所窥伺之物。即便郡主坐镇后台,也不足以震慑。若想怡园长久立足,势必需要一个既有实力又没有狼子野心之人替你坐镇前台。” 这个问题,温宁在提议办怡园的时候就想过,可是这样的人去哪里找呢? 怡园这么大块肥肉,谁又能不觊觎呢? 想找个对怡园死忠之人,实在太难了。 她想过培养时枫,但依照前世机缘,他日后是要封侯拜相的,如此大才之人,怎能一辈子困在一方怡园之中。 这误人子弟的事,温宁干不了,温宜也不会同意的。 至于时杰,尚需磨炼个三年五载,眼下是借不上力。 所以,温宁和阿姐商议,先让时家的老掌柜坐镇,阿姐做幕后东家。 幕后东家越神秘,那些觊觎怡园的人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而她,也会尽快成长起来,为自己闯出一席之地,方能护住她们。 第一百六十七章 怡园开业送大礼 月寻见她一脸忧思,确定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提议道:“我可以出人,负责怡园安全和日常维护工作。至于怡园的经营管理,我不参与,我只拿怡园四成的分红。三年以后,郡主若有合适的人选,我可以立刻抽身而退,绝不拖累。” 若是没有北宫一事,温宁会犹豫月寻的身份,毕竟他再厉害,也是个商贾身份,士农工商,商人在这个世上是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可他奉皇命参加百花宴,能在陛下面前得如此尊荣的商人,大宗内屈指可数。 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他另一个身份——权势滔天的墨云稷。 但不管怎样,他是身份有,能力也有,当然人,他也有。 月寻,确实是坐镇怡园的不二人选。 只是这抽成分红……四成啊? 忒黑! “月公子的建议倒不是毫无缘由,只不过公子身价太高,小小怡园怕是雇不起。”温宁还想说,哪一日你不高兴,挨个掐人家脖子,掐不死的会说怡园二东家是吃人的大魔头。掐死的,怡园大东家还得负责赔人家银帛,吃官司。 反倒是他这位二东家,拍拍屁股,跟没他什么事似的。 四成红利下去,再去掉怡园的人员和日常开销,她阿姐就是闹个白玩赚吆喝! 这买卖,谁要做? 除非,他肯带着一万两来入股,她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月寻要这怡园,高价分红是为了掩人耳目,他真正想要做的,是要做件惊天大事。 而怡园可以和他的酒肆,针对不同等级的客与商,一明一暗形成互补,这样也更方便他行事。 他料定温宁没有合适的人选,自己也不必着急,“若是等到怡园遇到麻烦,我便不是这个价码了。” 威胁她? 温宁星眸冷凝,双颊含笑,“有麻烦才有市场!更何况本郡主从不害怕麻烦。” 这一点,月寻倒是很认同。 看着温宁下了马车,他撩开车帘,只见从过往的人群里走过来一位女子,她正是那夜救温宁的棉雨。 月寻眼神冷峻,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语气轻松还带着一丝决绝,“今日起,不必跟她了,怡园开业那日,我们只管来看戏。” 棉雨诧异的望了他一眼,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是,公子。” …… 战德昌买凶杀人失败,气得一病不起。 战氏陪伴在侧,瞧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劝道:“夫君不要再为此事惆怅心急,墨温宁得罪的人又岂止我们战家,不是还有齐王殿下吗?” 战德昌刚想说什么,就咳嗽起来。 缓了好一会,才说道:“齐王对此女态度不明,若是真容不下她,早就动手了,又岂会等到我们去求赏金盟?” 战氏轻抚他的背,“那便更留不得她了,墨温宁这丫头年纪轻轻,城府极深,待她来日羽翼丰满,若真查出当年之事,定不会饶了我们。妾身听说城中那最大的园子不久前卖掉了,买家正是时家那个女家主,她无钱交税,却有钱购置大园子,定是墨温宁在背后支持她。明日,那园子就开业了,请了很多富商巨贾,我们倒是可以让玉怀去齐王那探探口风。” 战德昌点点头,“去吧,让玉怀把我的那颗夜明珠一并带去,不能让玉怀失去齐王这层关系。” 战氏应了一声,便叫人去请玉怀回府一趟。 战玉怀下值后,马不停蹄的赶回战府,随后带上夜明珠去齐王府拜见。 齐王不在府中,他不便在门前久等,只好先回了。 齐王的眼线遍布京都城各处,怡园开业一事,旁人或许不知怡园背后大金主是墨温宁,但是此事是瞒不过他的。 他在金梦楼中设宴,请了一些世家子弟,其中就有荣、嘉两位世子。 这两位世子性子大不相同,却都喜欢凑热闹,尤其是嘉世子,没热闹都想制造点出来。 他们正说着京都城里的姑娘没有龙元国的舞姬有韵味,齐王便借着话茬云淡风轻的说道:“看人有什么意思,明日怡园开业,里面可是有很多奇珍异兽,听闻还有一只白头仙鸟,精得很。” 墨文嘉冷笑道:“可是陈老妇寿宴上的那只?”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墨泽荣也迎合着大家笑了笑。 有人提议要一定要去看看,大家自然喜闻乐见。 墨泽荣道:“不知殿下,可知道这怡园的主人是何人?” 齐王放下掌中盏,摇摇头。 有九卿家的公子说道:“听说是被一位姓时的老板买下的,三万两啊!” 墨泽荣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姓时的,不就是时温宜吗? 但恐怕这幕后,另有其人! 他倒是没说什么。 可是,有人嘴快,“时家?那岂不是就是那个女人,时温宜吗?说起这时温宜,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她不仅人长得如花似玉,还特别有头脑,会赚钱,更会养男人。若是谁有本事能将她纳为妾室,那可真是得了一棵摇钱树啊,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这话一出,众人再次爆发出浪荡的笑声,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和贪婪。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纳妾后,财源滚滚、享尽荣华富贵的场景,嘴角都流出了得意的口水。 蒋子骞:“以时家的财力,恐怕达不到这个能力吧?怡园仅一纸地契就要三万两,那园中铺陈和装饰,没个四五万两,怎么能下来?” “听你这么一说,怕不是这背后的金主,是咱们那位和硕郡主吧?” 室内顿时静了下来。 齐王将酒一饮而尽,随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墨文嘉一眼。 墨文嘉心领神会,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凶光,缓缓说道:“那我们可要给这位郡主妹妹,准备些‘特别’的贺礼才是啊!” 闻言,众人都笑起来,只是这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 怡园启幕迎祥瑞, 繁花盛景兆锦年。 “今日,怡园开张大吉!” 老掌柜站在怡园门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燃竹声中,将门匾上的红绸扯下。 只见金灿灿的两个大字“怡园”,在明媚的阳光下是分外夺目。 众人纷纷上前恭喜,还在一块硕大的红色锦布上写上祝贺词留念。 突然,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边的祥和。 众人本应该进怡园赏玩娱乐的,都朝锣鼓声望去。 只见一位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喜婆浩浩荡荡的走过来,最后停在怡园门前。 下了马! 第一百六十八章 麻烦找上门来 老掌柜笑脸相迎,“这位公子,可是走错地方了!” 新郎热络的握着老掌柜的手,好似多年未见的至亲,亲昵得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父子久别重逢。 新郎道:“我姓李,排行为三,认识我的人都叫我李三。” 老掌柜点点头,依旧满脸疑惑。 李三继续问道:“这里可是怡园?”说完,抬头望着那金字招牌。 老掌柜心想,这公子难道是不识字? 但出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今日是怡园开业的重要时刻,礼貌的说道:“正是。” “那就对了。哎呀!”李三突然一拍大腿,又抓起老掌柜的手,一脸情深意切,“您不知道啊,我与花娘从八岁就相识了,相爱了整整二十年!”李三伸出三根手指头,“花娘可是一个顶好的女人啊,她什么都不要,就希望能在怡园举办一场婚礼,您说,这么好的女人,咱们做男人的能不答应吗?” 喜婆也走过来附和着,“李郎君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忍负了花娘,掌柜啊,您就行行好,成全了他们吧!” 老掌柜有些为难,“若是明日,后日都可以,只是今日怡园开张,不接外宴啊!李公子若愿意,明日我们提前布置好喜堂,自当给公子和佳人一个满意的婚宴。” 喜婆插嘴道:“掌柜这是说的哪的话啊!这新人拜堂可都是讲究吉时,哪有定好的日子说改就改的。”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老掌柜跟从时老爷打江山,创下时家家业,又陪同时温宜守住这份家业,自是什么人都见过,这李三一看就是来闹事的。 怡园今日才开张,李三又如何同花娘提前预知到,这处园子易主后会取名为怡园? 简直是耸人听闻! 老掌柜提议道:“那便今晚酉时,这大家氏族都是这个时辰办婚宴,寓意白头偕老,上上好的吉时!” 李三难过的摇摇头,“您老有所不知,花娘的八字为阴,山上的庙祝特意提醒,只能今日今时,不可过了巳时,否则会大大的不吉利的。” 老掌柜心中冷笑,看这架势,这是赶不走,还准备随时讹上怡园了! 他朝时杰看了一眼,时杰机警,跑去找时温宜,将此事详细告知。 温宜站在听雨楼上,可以俯瞰整个园子,唯独大门外一处,是瞧不见的,此时听闻来闹事者,她倒也没感到特别意外。 温宁小山眉微蹙。 昨日,月寻刚提出要做二东家,今日“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真是好巧! 办婚宴? 她垂眸沉思着,这倒是怡园日后经营的一个范畴! “今日园中开张,若是当众拒绝了他,怕是会有人说我们不近人情,影响到日后的生意。”温宜思索了一下,又道:“找一些机灵的去把琼芳亭布置成喜堂的样子,引他们去那边拜堂,他们若是还挑挑拣拣,继续生事,就不必客气了,别惊扰了其他客人便是了。” 时杰点点头,连忙跑出去。 温宁望着琼芳亭思索一会,同阿姐商量后又叫来流青,“按照我说的去布置,你不必露面,吩咐他们去做。” 流青细细的记下。 这边,青石板上脚步声杂沓,李三引着一行人踏入怡园,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 老掌柜捻须缓声:“怡园自有待客的章程,贵属需在垂花门内候传。“廊下悬着的琉璃灯晃得人眼花,他话锋如新磨的刀刃,“若随意走动,恐惊扰了园中贵人。“ 李三答应的爽快,老掌柜只得放行。 但前园需要他坐镇,暂时无法离开,只能叮嘱时杰,务必要照看好贵客。 琼芳亭处,已经挂上红绸,支起鲜花门,精致的琉璃灯上也贴上了喜字,到处洋溢着喜庆而绚烂的气氛。 虽说时间紧促,但是布置得有模有样,一点都不输于大户人家提前月余就开始准备的喜堂。 一些爱凑热闹的人也跟过来,还有几个受墨文嘉指使,想趁机挑些怡园的错处,勒索些银两好去别处快活的,是万没想到在这么短时间内,温宜就可以将这喜堂布置得又新颖又喜庆,听着一旁的宾客都夸赞不已,他们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墨文嘉和墨泽荣等几个公卿世家的公子,为掩盖人耳目,衣饰穿着略显普通,象征身份的玉佩也都换成了香囊,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喜不自胜的等好戏开场。 有园中侍女走来,奉上茶、酒。 墨文嘉看着形状奇特,似鹿似兽的酒器,散发着淡淡幽香,不禁问道:“这是什么酒?” 侍女微微曲身,“此乃灵鹿盏,所盛林间仙饮——一路繁花,是用荷花为主料,绿莓花、阳三梨、金枝折桂等七种鲜花为辅,精酿而成的花酿。”她微微侧目,杏眸落在另一只铜樽上,“这是铜麒兽樽,纹理斑驳,饮酒其间,似与兽共饮,豪情万丈。” 墨泽荣选了铜麒兽樽,凑到鼻下闻了闻,惊讶道:“这是金梦楼的金字号——花魂醉月!” 墨文嘉不信,拿过来一闻,又品了一口,双目圆瞪,“金梦楼的招牌花酿都卖给你们怡园了?” 金梦楼背后的东家是谁,无人知晓,但从未有人敢在金梦楼惹事,也就那不知“死”字为何物的墨云稷,敢带着红衣卫查封了金梦楼。 可也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金梦楼就重新开张营业,宾客如云,丝毫没受到影响。 竟不想一个怡园而已,居然肯让金梦楼拿出花魂醉月来为此庆贺?! 要知道,平日里,他们都舍不得叫上一壶。 此酒不仅金贵,还限量。 侍女轻声细语,微微一笑,“公子说笑了,不是卖,是赠送,一百坛,庆贺怡园开张大吉。今日入园的公子皆可免费品尝。” 免费? 墨文嘉和墨泽荣几人互望一眼,险些惊掉下巴! 金梦楼这么大的手笔,这怡园背后的东家真的是墨温宁吗? 她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那边,李三突然喊道:“请大家为我和花娘做个见证,李三谢谢各位!” 墨文嘉闻声仰颈,将数盏美酒倾喉饮尽。 酒气霎时漫上眉梢,踉跄半步,神思微醺如坠云霭,他合眼凝息片刻,广袖挟着残香,急随人潮迤逦而行。 李三不着痕迹的朝人群里的墨文嘉点了一下头,从箱笼里取出两根白烛,将喜台上的红烛换掉。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七丈红绸镇晦气 时杰顿觉不妙,不安的望向听雨楼上的两位主子。 温宜眸光生寒,怨怒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一掌拍在围栏上,经商数年,来闹事的人多得不计其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像这种下作手段,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不行!不能由着他胡闹!” 温宜准备下楼当众拆穿男子的骗局。 温宁拦住她,“即便阿姐当众戳穿他们,大家也猜是仇家见不得我们风光,前来闹事。这对怡园日后经营依旧没什么助力,更是给怡园沾染了晦气的名声。” 闻言,温宜秀眉紧锁,眸光里多了一丝犹豫。“那可如何是好?” 檀香袅袅间,温宁星眸轻转,忽而屈指叩了叩扶栏上的木纹,悠悠说道:“既有人想搭台唱戏……”只见她眼尾漾开三分狡黠,“何不借这锣鼓声,替怡园铺条生意路?” 温宁将心中计划说与阿姐听…… 金猊炉青烟缭绕着温宜鬓边步摇。 她怔忡半息,眸底碎金浮动,菱唇未启,却已倏然绽开芙蓉面,会心一笑,“好,那我们就送他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喜台上,白烛火光摇曳,小小的烛身硬是给这周围喜庆的装扮增添了几分惊恐诡异。 随行的送亲队伍,停下吹唱,个个表情怪异,目光透着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不安。 李三走到轿前,扯着嗓子嚎:“都说怡园是福地!我倾家荡产给苦命花娘求个风光大婚,今日来怡园者,都乃是我李三和花娘的见证人!” 随后,恭恭敬敬的朝轿帘一拜,大喊道:“夫人,请下轿!” 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撩开轿帘。 只见,轿中的新娘,静静地端坐着。 曼妙的身形,精致的五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愁。 双眸像是两颗黑宝石镶嵌其中,无神地凝视着前方。她的嘴唇是用朱砂点就,鲜艳欲滴却毫无生气。红色的嫁衣穿在她身上,更像是用火焰包裹着一团冰冷的纸灰。 张三凝视着新娘,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无奈,有恐惧,还有一丝顺从。 他轻轻握住新娘的手,扶着她“走”出轿撵。 那双用竹篾做骨架、外面包裹着薄纸的手,白森森的骇人。 有人眼尖,尖叫着:“纸扎人!” 同时,大家也都注意到新娘的与众不同,一声叠加一声的尖叫,向四周散去。 李三脸上的喜悦之色被素冷代替,指节拂过腰间素绢扎的并蒂莲,指尖凝着霜色,要同纸扎人拜天地。 怡园开张本是大喜之日,有人想借着风头办个喜事也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可偏偏有人晦气扫兴,连带着来怡园游玩的贵宾都受到了影响,吵吵嚷嚷“这叫什么事啊?” 这里面不乏有墨文嘉的人,混在里面搅事情。 众人见此都要离去。 墨文嘉得意的望着不远处的观星楼,戏笑道:“敢得罪齐王,那就是自寻死路!” 墨泽荣眉毛一挑,低声呢喃道:“鹿死谁手,可不一定!” “你说什么?”墨文嘉起初没太听清,自己寻味一会,才想明白他说的话,“你是说本世子斗不过一个商女?还是说齐王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墨温宁?” 墨泽荣淡淡的笑了笑,他倒是乐得看这场闹剧,至于谁输谁赢,都不重要,过程精彩就可以了。 那些跟过来看戏的世家公子们都以为怡园的东家一定会将人大打出去,个个欲欲跃试,就等着这机会,好借题发挥。 此时,西廊转过一队捧着大枣,莲子,花生,桂圆的丫鬟,上面搭着“百年好合“的洒金笺昼熠熠生辉,却映照得他眉间阴翳愈发浓重。 一个丫鬟走过来,将新娘用的盖头喜帕递到喜婆面前,轻声细语,“劳烦婆婆将喜帕给新娘盖上!” 喜婆一听,双目骛的睁大,指了指喜帕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瞠目结舌,欲言又止。 丫鬟看着她一脸苦相,淡淡的一笑:“不是说误了吉时会大大的不吉利吗?婆婆还等什么?” 喜婆看了李三一眼,见他嘴唇一咧,眯着眼睛冲她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神色,一咬牙,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和厌恶,将喜帕扣在了新娘的头顶上。 若不是为了高价的赏金,她就是日后不做喜婆,断了这门营生,也绝不会去接这等晦气的事。 “一拜天地——“ 唱礼声未落,纸人脖颈突然断裂,头颅骨碌碌滚到青石阶前。 众人惊呼一声,朝后急速退去。 饶是七尺男儿的李三,也慌了神。 看着滚落在地的“花娘头”咽了一口口水。 此时,一截黛青色的裙角掠过栏杆,站定在人群空出的一处石阶上。 而那颗“头”正好落停在她脚前。 温宁掌心已托住纸人头颅,细细的欣赏起来,“这新娘眉眼画得精细,恍若真人,可见李三公子对花娘甚是爱重。” 李三怔怔的打量着眼前这位蒙着面纱的女子,浅霞色广袖上襦以十二重冰纨纱堆叠,日光流转时似裹着半融春雪,襟口银线绣衔珠鹤影,行止间如衔着朝雾未散的露水。 裙门缀七枚错金螭纹玉禁步,每块玉芯都镂空填入铃兰花形香囊,随着莲步轻移,清雅香气漫过青砖。 “此人就是怡园的东家?” “我闻怡园地契之上,镌刻的乃是一位女子的芳名。你且细瞧她这一身锦衣华服,真是富贵之气逼人眼眸,其秀雅之姿更胜人间凡尘,想必她便是那传闻中神秘莫测的东家了!” 李三细细的听着众人话语,再看眼前女子清冷非无感,淡然非无情,眸光冷冽,无视纷扰,气质藏锋芒。 心中生出些许不安,他故作平静,扬起下巴回道:“自然是!” 温宁指尖轻叩纸面,三声脆响惊得李三后退半步,娇声夺魄道:“取七丈茜素红绸来!再备八十一盏描金莲花灯。” 立时有丫鬟端着红绸款款走来。 李三本想借机寻事滋事,却不想这怡园里的丫鬟动作这么快,快得倒更像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 丫鬟接过温宁手中的“花娘头”,用红绸将它重新缠裹在肢体上。 这一幕,看着着实诡异。 但却惹得那些原本要离园的贵宾纷纷侧目,好奇的围过来,瞧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 红绳结缘 花娘被裹成茧状立于喜台前。 直到三礼结束。 温宁执银再剪破开绸面,竟露出金丝绣的百子千孙图。 “纸通阴阳,红绸压煞,此乃替痴男怨女承灾的替身新娘。”她拈香插入花娘发髻,“今日吉时,请二位新人共饮合卺酒,天上人间,两情不灭。” 李三并非是真心要同一个纸扎人拜天地,入洞房,结鬼亲。 他不过是欠了赌债,还不起要被人砍下双手,无奈才接了这活,若是被他家中老母知晓此事,不被活活气死才怪。 就算他不孝不悌,但也怕这夜里,被鬼新娘缠上他。 这合衾酒对于新人而言是世间最好的美酒,可对他而言,堪比毒药难以入口。 “我,我不胜酒力。”李三面露难色,脚步踌躇,显然对这与纸扎新娘共饮的荒诞之举心生怯意。 温宁款步向前,用最轻柔的声音,说着只能他一人听得见的话:“晚了。” 李三心中发慌,就在温宁托起花娘的头颅那一刻,他就觉得此女不一般。 看似身姿袅袅娉婷,弱不禁风,但其胆魄却非常人所能及。 如今,她又说“晚了”,她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要众目睽睽之下,强行灌他喝酒吗? 李三顿觉有种被人锁喉,有话难说的无奈和挫败。 温宁轻抚着袖口繁复的绣纹,眼波流转间,已经有丫鬟将两只半开的葫芦瓢奉上,她嗓音里裹着初春细雨般的柔和,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李三,喝下合衾酒,方是真正的礼成,那你同花娘这份真情才算是圆满。若是不喝,那岂不坏了规矩,遭人诟病?花娘泉下有知,又岂能安心?” 李三的脸色已白得如同案上那盏未燃尽的羊脂白烛,额间细汗涔涔,眼睛不时偷瞄向那尊静默无言的纸扎新娘,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絮,半晌挤不出一句话。 “你不是说要给花娘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吗?怎么连合衾酒都不肯喝?” “怕不是虚情假意的负心汉吧,娶妻也只是个安抚丧妻的借口吧?” 众人一言一语,将李三推到风口浪尖上。 他退无可退,只能打断牙齿活血吞,颤抖着抓起一只葫芦瓢,红绳牵连的另一只喜瓢,喜婆已经在丫鬟的逼视下放在花娘手中,并握着稍一用力就会破碎的手掌,缓缓抬至新娘口中。 纸扎人是怕酒水的,也只能意思一二。 但这对于温宁来说,足矣! 她轻启朱唇,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不容小觑的力量,“诸位高朋雅客,今日怡园有幸见证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李三与这位特别的‘新娘’共饮合衾酒,实乃一段佳话。但此时之美,不应仅止于此。在座的每一位,是否都曾有过对儿孙婚姻美满的期盼?是否都渴望为家中未婚配的晚辈求得一份良缘?” 众人面面相觑,或点头,或疑惑,或好奇,或观望。 这时,走过来一排丫鬟,手中喜色托盘上摆放着红线绳,一一盛放在众宾客身前。 温宁的话语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宾客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束束祈福红绳上。 “红绳系缘,能牵动月老的红线,为未婚男女带来美满的姻缘。今日,我便借着李三与花娘情定今生的美好姻缘,邀请诸位共襄盛举,将这红绳系于纸人新娘的裙摆之上,让这份特殊的婚礼,成为我们共同为家中未婚儿女祈福的仪式。” 温宁的话语中充满了诚挚与神秘,缓步走到花娘身侧,手中的红绳如同灵动的蛇,轻轻摇曳,吸引着宾客们的目光。 “每系一根红绳,便是向天地许下一个美好的愿望。怡园,将作为这份愿望的见证者,愿天下有情人白头偕老,至死不渝,红绳结缘也将成为怡园的一部分,被后人传颂,成为一段佳话。” 温宁将红绳轻轻缠绕在花娘的裙摆上,随着清风轻摆,让人厌恶的纸扎新娘竟多了一份灵动美好,没了起初的晦气。 宾客们纷纷被温宁的言辞所打动,争相上前,从丫鬟手中接过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在纸人新娘的裙摆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期待与喜悦。 不远处的墨文嘉剑眉倒竖,指着温宁,满目厉色,“什么意思?本世子还为她和这怡园做了嫁衣不成?” 墨泽荣转动着手中的灵鹿盏,饶有兴味的笑着。 齐王的差事办砸了,墨文嘉也没脸再待在怡园,气恹恹的转身就走。 墨泽荣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丫鬟的托盘中,“这是给你们东家的定金,十日后,本世子要在怡园举办一场''选美大赛''!” 转身离去之际,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巧月寻的目光也投过来。 月寻拱手,面具下遮掩神色,自然也让人难以揣度出他的心思。 墨泽荣微微颔首,淡淡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李三看着墨文嘉愤愤离去的背影,心中大为一惊,可他都是按照嘉世子的意思去做的,唯独这杯合衾酒,他是身不由己。 温宁瞧他那副窝囊的样子,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又将一本庚帖放在他手里。 李三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庚帖,怔怔的问道:“你又要做什么?” 温宁却不同他解释,转身面向众人,“我们皆知,新人新宴是要经过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可李三同花娘的婚礼不同寻常,但是礼节不可废!如今李三请诸位为他和花娘做个见证,那这庚帖就在众人的见证下过了吧!” 李三攥着合婚庚帖浑身发抖。 她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啊! 李三压低声音质问她:“你已经达到了目的,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温宁低语浅笑,“你当真以为,纸扎的新娘就能乱了怡园的开业大吉?还是觉得城西乱葬岗新坟里的真花娘,喜欢这纸扎的排场?” 话音未落,温宁递到李三手中的庚帖突然自燃,灰烬恰飘入花娘空荡的心口。 李三见鬼似的将庚帖丢在地上,惶恐不安的摆着手,“我,我不是有意的。” 温宁扣住他的手腕,止住他因惊恐而颤抖的手掌,“今日这出戏,你不想演下去,怕是也不行了!” 冰冷的掌心如同融了寒冰,寒气顺着他的手腕直逼他的肺腑。 李三猛然抽回自己的手,身体侧开,不敢直视她的眼,“求求你放过我吧!” “做戏做全套!”温宁走到喜台后,转过身冲他莞尔一笑:“恭祝新人入洞房!” 第一百七十一章 饵已抛出,就等鱼儿上钩 李三怔愣着看着温宁,冷汗顺着脊椎骨爬成一条僵硬的蜈蚣。 纸人新娘的裙摆无风自起,无数宾客方才系上的祈福红绳竟如蛛网颤动。 李三踉跄后退,忽然觉得手腕发痒,好似那红绳缠绕时顺着毛孔往皮肉里钻,他低头一看,只见手腕空空如也。 原来竟是幻觉! 这里是怡园,温宁自然不会让他和纸扎新娘在这里入洞房。 时杰已经带来几个壮硕的护院过来,将李三等人“恭恭敬敬”的送出了怡园。 月寻指尖轻叩檀木案,阳光在他的面具镀上一层碎金,他望着亭下那道纤细身影,喉间溢出声低笑:她竟然把一场阴婚闹剧,化作了满堂锦绣生意。 好个伶俐丫头! 利用阴婚震慑暗处窥视的豺狼,又借红绳系缘引出一笔长久生意。 只是不知那纸人空洞的眼眶里,究竟映着多少人心魑魅? 流青和凝兰也蒙上了面纱,生怕被人认出,牵累温宁。 但是温宁行事张狂耀眼,熟悉她的人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凝兰雪青色绉纱下仍浮着愠色,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凝兰咬碎最后半句詈语时,檐角铜铃正巧掩住尾音。 三丈外,流青贴着朱漆廊柱,将几个刻意侧身避让众人目光的宾客,默默记在心里。 她端着托盘走来,借着添茶俯身,悄声道:“主子,容世子和嘉世子也来了怡园,还有月公子。” 温宁顺着流青的视线寻去,恰见月寻那一袭黛青色长衫如刀刃般割开稠密人潮。 至于另外两位,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时,一个丫鬟走过来,她并未见过怡园真正的东家,错把温宁当成了这里的主子,将银票和容世子留下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 温宁眼眸深邃,眉头微蹙,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红唇微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忧虑。 她轻轻交叠着手臂,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臂膀,思绪在脑海中跳跃、碰撞,寻找着那一线突破的契机…… 墨泽荣贪玩,喜看热闹,为人心思却不像墨文嘉那般歹毒阴险,但这朱门深宅之中,谁又能真正做到独善其身? 偏是腰间一条玉带就不知镶了多少民脂民膏! 温宁的目光似是穿透了那张银票的表象,如同银针刺破最华丽的绸缎,直达真相的肌理。 早在决定复仇进入王府那一刻,她便在心中绘就一幅复杂的权势图谱,其中三五人影绰绰,却唯独漏了荣、嘉两位世子。 李三之事,不过是一场不足为惧的闹剧罢了。 而墨泽荣抛出的这张银票,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温宁心中的迷雾,倒是给她提了醒。 真正的幕后黑手,往往隐藏在光鲜亮丽的背后,操控着世子们如棋子般布局。 而能驱策世子,必是权贵中人! 她的思绪在京都的权贵间游走,最终定格在两个名字上——战家与齐王。 至于月寻,那个总是以清冷神秘示人的公子,心思虽深,却行事直接果断。断然不必为了怡园二东家的位置,使用如此幼稚低级的计策。 月寻,不过是这场戏中的看客罢了。 只有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才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不仅全身而退,还能反戈一击。 温宁转身回了望星楼。 接下来这场硬仗,她要同阿姐好好筹谋。 势必要抓住那只狐狸尾巴,狠狠地砍下来! 选美大赛作为怡园的首单,怡园倾尽全力筹备,温宁巧妙布局,提前散布消息,吸引各方关注,以浑水摸鱼之计,引出潜藏的鬼魅魍魉。 温宜心中暗自思量:不怕排场大,就怕他们不敢来! 温宁同温宜里应外合,不惜代价,势必打造出一场排场宏大、引人瞩目的选美大赛。 温宜从人牙子手里物色一些身世简单,名声清白,手脚勤快的丫鬟和小厮,交给流青调教。 凝兰和玉竹负责布置怡园。 温宜和老掌柜负责采买和选品。 温宁带着时枫和时杰负责园中一切安全工作和人员安排,确保那日不必急中生乱,井然有序。 饵已抛出,就等鱼儿上钩。 青石街口。 楚映雪站在柳荫下,焦急的目光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 阳光透过稀疏的柳叶,在她精致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掩不住她眼底的焦虑与渴望。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手帕,那手帕里包裹着她从嫂子梳妆台下偷偷取出的银光闪闪的银子——这是她全部的筹码。 此时,她的心中既兴奋又忐忑,兴奋于即将得到那传说中的凝脂,忐忑于自己的行径若被发现,将面临的责难与惩罚。 她不时地抬起手,轻抚着自己细腻却带着疤痕的脸颊,眼中闪过浓重的怨恨。 这一身的累累伤痕,无一不是陈志远残酷无情的印记,若非她那位所谓的“好”哥哥,她又怎会从原本风华绝代、尊贵无比的楚家小姐,沦落为如今这般不敢见天日、躲藏于暗处的黑户? 她的生活,甚至不如马厩中那些尚能自在奔跑的牲畜来得有尊严! 而墨温宁,那个曾经还不如她有名气声望的女子,如今却能够光鲜亮丽地站在众人面前,接受着陛下的重重封赏,享受着王府家人的疼惜与呵护。 每当想到此处,她的心中便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甘与愤恨。 选美大赛,这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只要能在这次大赛中一鸣惊人,她便能够挣脱兄嫂枷锁般的束缚,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与尊严。 或许,她还能因此得到某位世家公子的青睐,以三书六礼之仪,八抬大轿之尊,将她迎娶进门。到那时,她将成为一府之主母,手握权柄,再也不用受兄长的摆布。 街头走来一辆马车,悬挂在上面的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也将楚映雪的思绪拉了回来。 楚映雪的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 她拦住马车,走到车窗处,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需求:“我听说你有能让肌肤如丝般细滑的凝脂……” 车帘撩起,一个身着异国服饰的商贩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走下马车。 商贩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缓缓打开行囊,从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那瓷瓶上绘着繁复的图案。 楚映雪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她几乎能闻到那瓶中散发出的淡淡香气,那是她梦寐以求的美丽之味。 然而,就在她伸手去接那瓷瓶的瞬间,商贩将瓷瓶谨慎的收起。 第一百七十二章 疤痕女遇来恩 提醒道:“此凝脂可以去腐生肌,令肌肤柔嫩细滑,但是,大量使用会改变女子体质。” 楚映雪已无暇他顾,她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满身满脸的丑陋疤痕,这些疤痕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让她连镜子都不敢照一下。 没有丝毫的犹豫,毅然从商贩手中接过包裹,她将银子递给了商贩。 那一刻,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重新回到“京都小才女”最荣光耀眼的时刻。 生肌膏疗效显着不同凡响,仅三日,她的肌肤便恢复如初。 这些时日,楚映雪不敢回家,一直躲在庵堂里。 何若兰弄丢了银子,惹得楚慕白大怒,挨了几巴掌不说,险些被楚慕白卖给人牙子。 若不是楚映雪多日未归,楚慕白还以为是何若兰不安寂寞,偷养了人。 楚映雪想置办一套像样的衣裙和头饰,但囊中羞涩,几厢犹豫后,偷走了庵堂里的香火钱。 安和街,作为京都城的繁华之地,汇聚了众多精品店铺,而八宝阁更是其中的翘楚,其首饰千金难求,是众多贵女争相光顾之地。 楚映雪精心挑选了两套衣裙,一套当即穿上。要想在大赛中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她必须找些贵女给自己当陪衬,所以需要一套拿得出手的妆面服饰来吸引那些贵女,这是她计划中的第一步。 另一套小心翼翼地包好,准备留到大赛那日再穿。 衣裙问题解决后,她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些璀璨夺目的首饰。希望找到一套能与自己新衣裙相得益彰的头饰,为自己的大赛之日增添更多胜算。 在八宝阁那流光溢彩的珠宝中,一套金缕丝嵌百宝的头饰璀璨夺目,每一丝金线都仿佛蕴含着日月精华,百宝镶嵌其间,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仿佛能洞察人心底最隐秘的愿望。 正当她伸手欲试,一个温婉却带着不容忽视威严的声音在旁响起,“这些,还有这些,本郡主都要了!” 楚映雪侧头一看,只见墨来恩豪横的指着柜面上的饰品,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决心。 心中一惊,连忙缩回了手,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她倒是把墨来恩这个人物给忘了。 那些饰品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楚映雪本已看中几件,准备买下,但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别人收入囊中。 楚映雪心中默默叹着气。 她偷偷的打量着墨来恩,只见这位郡主长相甜美,衣饰华贵,颜色紧俏艳丽,但是配上这幅当下最时兴的牡丹妆容,却无形中多了些庸俗和老气。 来恩郡主是宝贤王的掌上明珠,娇养珍贵得很,而她更是墨温宁的妹妹! 若是可以从她下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映雪轻巧地收回手,脸上绽放出得体的笑容,对店主说道:“这套头饰果然非凡品,也只有郡主这样容貌艳丽的美人才能配得上。” 说着,她故意将颈项微微前倾,让光线更好地照耀在她那经过精心打理、如今已恢复了往日光彩的肌肤上。 她的动作看似不经意,实则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精心计算。 墨来恩起初并未在意楚映雪这么个人,只是她探过来的脸挡住了她的视线,这才注意到这世间真有如同初雪般洁白无瑕,细腻柔滑的肌肤,让人目光难以移开。 楚映雪嫣然一笑,笑容中既有温婉的退让,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她轻巧地从柜台上拿起一套精致的玛瑙手钏,那手钏色泽温润,红中带透,宛如夕阳下的云霞,既显高贵又不失温婉。 “来恩郡主眼光独到,这些饰品自然都能衬托出您的非凡气质。不过,小女子觉得这套玛瑙手钏与郡主更是相得益彰,特此献上,望郡主能喜欢。”说着,她双手奉上手钏,姿态恭敬而又不失风度。 墨来恩郡主微微一愣,没想到楚映雪会有此举。 她眯起眼睛,审视着手中的玛瑙手钏,那光泽确实令人心动。片刻后,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倒是挺会挑的,这套手钏确实不俗。不过,你为何要送给我?” 楚映雪心中暗自盘算,表面却仍保持着那份从容与淡然,“郡主乃金枝玉叶,能得郡主青睐是这些饰品的福气。小女子只愿以此微薄之礼,表达对郡主的敬仰之情。”言罢,她微微欠身行礼,举止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墨来恩郡主轻笑一声,对楚映雪的识时务颇为满意。她戴上玛瑙手钏,轻轻晃动,那光泽仿佛瞬间点亮了她的笑颜,“既然你如此有心,本郡主就收下了。不过,你叫什么名字?日后若有机会,本郡主定要好好赏你。” 楚映雪心中一喜,恭敬地回道:“小女子名叫楚映雪,多谢郡主抬爱。” “我知道你!”墨来恩脸上的笑容淡了,眸中带着一丝不屑。“你曾试图冒充墨温宁的身份,最后被我祖母拆穿你和你母亲的奸计,你,输给了墨温宁!” 楚映雪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忙屈膝垂首道:“郡主之名高高在上,又有何人会不羡慕呢?只是那时小女子也是被逼无奈,兄长仕途不平顺,家中老母常年卧榻,我身为楚家女儿,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亲人遭此磨难,才动了邪念。” 墨来恩淡淡的看着她,楚家好坏与她何干?她不在乎,也不屑知晓。 只是想冒充做她的姐姐,身份低贱的可不行! 楚映雪见墨来恩郡主沉默不语,心中虽忐忑,却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都怪小女子一时鬼迷心窍,冲撞了郡主,实在是不该。但小女子对妆容与服饰搭配颇有研究,能根据不同的场合与气质,设计出独一无二的造型。恳请郡主给小女子一个机会,让小女子为郡主量身打造一套妆容与服饰,以表小女子的歉意与诚意。若小女子搭配的不能让郡主满意,小女子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说着,楚映雪的眼神中闪烁着真诚与期待,她紧紧盯着墨来恩郡主,这或许是她扭转局势、赢得郡主青睐的唯一机会。 不能接近太妃,能接近来恩郡主,也是意外之喜。 墨来恩眉头微微一挑,对楚映雪的话产生了兴趣。她上下打量了楚映雪一番,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哦?你竟有如此能耐?那本郡主倒要看看,你究竟能搭配出什么样的妆容与服饰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都说打狗要看主人 楚映雪立即选了一件以云锦为底,绣着细腻繁复花纹的长裙,裙摆轻轻摇曳间,仿佛有春风拂过花海,带起一阵阵芳香与生机。 精心搭配一套珍珠与翡翠交织的发饰,每一颗珍珠都闪耀着温润的光泽,与墨来恩乌黑的发丝相映成趣,而那点睛之笔的翡翠簪子,更是让她整个人显得既高贵又不失清雅。 妆容上,楚映雪用生肌膏轻轻铺陈,让墨来恩的肌肤看起来如同初雪般无瑕,眼妆则以淡雅的桃花色为主,勾勒出她眼波的温柔与灵动,唇上则点上了最适宜她肤色的朱红,使得整张脸庞瞬间生动起来,仿佛画中走出的桃花仙。 当墨来恩身着这一身装扮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赞叹之声四起,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就连一向精于搭配的老板娘也不禁拍手叫好,满目惊奇。 墨来恩感受着四周投来的羡慕与敬仰,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喜悦,她看向站在一旁面带微笑的楚映雪,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认可。 楚映雪趁热打铁,将生肌膏赠与来恩。 来恩虽然贵为郡主,自然是稀奇好物见过无数,但这瓶生肌膏却真是让她爱不释手。 她轻抚着细滑柔润的肌肤,嫣然一笑。 有了这么一位会装扮懂搭配的人在身边,此次选美大赛,墨来恩势在必得。 来恩性子跋扈,一副高高在上姿势,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她的法眼。即便是面对身份相近的贵族,她也少有耐性去维持表面的客套。 从小到大,墨来恩在贵女圈中,人缘都不好。 楚映雪手指灵巧地替她调整簪钗,这般细致入微的恭维,比起温宁通身气度如寒梅的清丽,楚映雪更像寒冬里捧到眼前的鎏金手炉。 墨来恩自然更中意眼前这位似婢非婢的楚映雪。 见天色已晚,来恩拉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直接将她带回王府,暂住瑞云楼。 温宁在怡园忙了一天,浑身疲累像散了架似的,本想回到福依阁,洗个热水澡,早早睡下。 却见流青神色有些凝重的走过来,“主子,来恩郡主带着楚映雪来了。” 闻言,温宁神色一冷。 凝兰快人快语,“让奴婢将人打发走,免得搅了主子的心情!” 虽说那时在太妃身边做事,流青和凝兰也都不曾见过楚映雪,但是她母女二人的腌臜手段和龌龊心思,早已经传遍王府,就连后院驷马的哑奴都知晓此事。 她们既然跟了墨温宁这个主子,必然是爱主所爱,恨主所恨,忧主所忧。 温宁的眼角微微上扬,弯成了月牙状,眼中闪烁着明媚的光芒。心中似有股暖流漫过,“不过是些手下败将,请进来就是。” 凝兰微微曲身,后退着出去,“是,奴婢这就去。” 窗外,楚映雪的指尖擦过雕花窗棂的木纹,檀木混着书卷的淡香里,她恍惚嗅到那日的血腥气。若非当时母亲的计划有了疏漏,害她从马车上摔伤了腿,此刻坐在这里焚香享受的,本该是她。 福依阁的湘妃竹帘半卷,漏进的金色霞光正落在妆奁上摆放着两只钗环上,那是宝贤王送与温宁的那两只。 墨来恩掐着金丝牡丹帕子的指节泛白,鬓边点翠步摇随急促步伐乱颤,目光死死攫住那两只鎏金嵌宝钗,新染的丹蔻几乎掐进掌心,面上却扯出一抹让人不舒服的笑意:“父王选的钗环果然都是当下最时兴的,只可惜……”,尾音陡然转冷,“死物终究是没有活人有趣!今日,我带了一位故人,想必你还记得她吧!” 楚映雪缓步而入,脊梁挺得似淬火寒剑,绣着曼陀罗的广袖下手指微缩,那是在陈家为妾时,受的伤。她双眼冷若寒星,直勾勾地锁定了温宁,眼神中既有挑衅也有审视,仿佛要将温宁的灵魂洞穿。 “放肆!“流青横跨半步,厉声呵斥,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见到和硕郡主,当行跪拜之礼!” 楚映雪闻言,目光更加嚣张凌厉地扫向流青,她没想到,如今连墨温宁身边一个小小贱婢都敢对她如此颐指气使。心中羞燥的怒火瞬间熊熊燃烧,几乎要冲破胸膛。 来恩见状,急步走到流青面前,扬起手来,意图给流青一个深刻的教训。 都说打狗要看主人! 在来恩心里,这一巴掌其实是在惩戒温宁。 墨来恩曾是这王府里最受宠的明珠,父王总将南海珍珠串成璎珞系在她颈间,连御赐的雀金裘也任她剪了做披帛。 那时的她斜倚在紫檀榻上,看着满院奴仆跪着伺候她,觉得世间顺意之事不过如此。 可墨温宁回府不过三月,祖母命母妃将唐氏的嫁妆尽数交还与她,还收走父王半份月俸赏给她作为这么多年对她亏欠弥补。 整个王府都要为此节衣缩食,就连她想买几件衣裙,都要央求母妃半天。 这也就罢了。 可最疼爱自己的父王竟将新购置的钗环任温宁先挑选,就连库房内,陛下御赐的鎏金百花香炉和麒麟钮,父王也命人抬到温宁的院中,那可是她的嫁妆! 更可恨的是墨温宁总能在她发难时,用那双秋水明眸含着三分讥诮七分锋锐,三言两语便引得父王责备她“不懂事“,反夸墨温宁是这王府的“大福星”! 今日借着楚映雪,墨来恩就是要让墨温宁不痛快,让她也尝尝不顺心不顺意是什么滋味! 然而,就在那巴掌险些要落在流青脸颊那一刻,温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身侧的流青拉到了自己身后,来恩的手因此打了个空,巴掌堪堪掠过青铜仙鹤烛台,将烛泪甩在楚映雪脚边。 墨来恩嫉恨的眼神瞪看着温宁,“楚映雪是本郡主请来的客人,何时轮得到一个奴婢在这耀武扬威来教客人规矩?流青你好的很啊,以前在祖母面前,你谨小慎微,从不见你这般狂妄,如今真是跟了什么样的主子就变成了什么样的奴才,也不怕丢了我们王府的脸面!” 温宁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然而冷冽的笑,仿佛冬日寒梅既美又带着刺。她直视着墨来恩那双充满嫉恨的眼睛,声音清冷而有力,“流青的礼数,那可是祖母身边的陈嬷嬷,一字一句,一板一眼,亲自雕琢出来的!她如今跟随我,是祖母慧眼识珠,将这份瑰宝托付于我。她今日之言行,更是对王府规矩的维护,何来狂妄之说?” 随后,她轻移莲步,走至楚映雪面前,目光中既有审视也有怜悯。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二打一,温宁完胜 “楚氏既为客,就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这王府之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透着尊贵与规矩。你踏入这门槛,便该知晓,见了主人,不拜不敬,是何等的僭越与无礼!” 温宁自她头向下扫看了一眼,眸光里透着不屑,“还是说,你楚家的规矩,竟是如此粗鄙不堪,连基本的尊卑之分都不懂?” 啧啧啧…… 温宁摇摇头,“本郡主记得,你在时家的时候倒也是懂规矩的,没想到离开时家不久,就自甘堕落,又是为妾又是黑户的!” 温宁的话语,字字珠玑,句句犀利,如同锋利的刀片,精准地切割着楚映雪伪装出来的尊严。 楚映雪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踉跄着两步,鬓间步摇剧烈晃动,撞出细碎的金玉之声。 心口似有团火在灼灼炙烤着她。 她为何为妾? 还不是拜墨温宁所赐! 若不是墨温宁忽然闯到陈家闹了一场,她何故从一府主母沦为贱妾! 她曾跪下哭求墨温宁带她离开陈家,可墨温宁却一点往日情分都不顾,对她的遭遇视若无睹。 至于黑户…… 这些不堪本都该属于墨温宁的,是她一朝踏错,才让墨温宁得以逃脱,是墨温宁夺走了她所有的期望!害她成为烂泥之中最卑微的存在! 墨温宁! 楚映雪死死的盯着墨温宁脚前的一块地面,心中恨意不停的翻涌着。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恨意:墨来恩,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的面前,磕头求我原谅你今日的嚣张和无知! 墨来恩仰着头,倨傲的脸上带着轻蔑,“墨温宁你还真是冷血,你和楚映雪好歹也算同在一个院子里生活过好几年,没有亲情还没有点人情吗?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就能彰显出你和硕郡主的高贵了吗?” 温宁轻轻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缓缓开口道:“你似乎误解了什么!我与楚映雪之间,从无亲情可言,至于人情,也早在她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消磨殆尽了。至于我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无需靠贬低他人来彰显自己的高贵。倒是你,如此急着为她打抱不平,是心中有愧,还是别有用心?” 楚映雪望向墨来恩,只见她双颊发红,是被驳了面子后羞恼所致。 显然,墨来恩不是墨温宁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被回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原本想要借助来恩的势力在王府中获得一席之地,并借此结交更多的贵女。 若是此时被赶出王府,她不仅失去一次接近贵女们的机会,说不定还会被兄嫂抓回去的。 她决不能因小失大,坏了自己的大事。 楚映雪的眼中,不再有刚才的嚣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不甘。娇声细语道:“民女身份卑贱,来恩郡主不必为了民女与和硕郡主闹了生分。” 说完,缓缓抬起眼眸,望向那高高在上的温宁,心中酸楚难以言说。咬紧牙关,膝盖一曲,身体缓缓下沉,最终跪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楚映雪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她低下了头颅,声音沙哑而颤抖:“我……民女楚映雪见过和硕郡主……” 温宁嘴角轻轻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那笑容如同绽放的花朵,淡淡的说道:“平身吧!来恩很少来我福依阁,不知这么晚前来所为何事?” 来恩不屑的扫看了一眼墨温宁,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内室的一帘罗帐上,戏笑道:“这孔雀蓝软烟罗帐,倒是与楚映雪今日的月华裙极配。” 闻言,众人将目光望向那一帘罗帐,停留一息后又落到楚映雪身上。 墨来恩这是想借刀杀人,利用自己与楚映雪之间的仇恨来刺激楚映雪的野心。 温宁笑着拨弄案上错金博山炉,火星迸溅在楚映雪脚边,像极了楚映雪此刻翻涌的思绪。 只可惜,虚实之间,如今的墨温宁和楚映雪身份咫尺天涯,早已不是楚映雪这种人能比的。 楚映雪堪堪挤出一抹卑微的笑意,“郡主说笑了,民女身份低微,就是连和硕郡主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比不得的,又岂敢对和硕郡主大不敬。” 温宁轻轻一笑,那笑声清澈如泉,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寒意。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错金博山炉,目光如炬,直视着楚映雪,仿佛要看穿她的心思。“楚氏,你何必如此自谦?你虽身份低微,但野心却不小。只可惜,野心若没有实力支撑,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楚映雪的脸色骤然一变,她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与惊疑,卑微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郡主教训的是,民女自知身份卑微,从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愿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便心满意足了。” 闻言,温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不再言语。 她知道,楚映雪野心勃勃,贪慕虚荣,绝不会轻易认输。 今日之辱,以此人的心性必定会记在心中,日后寻机报复。 然而,温宁却毫不在意。 如今的墨温宁,已不是前世那个任人欺凌的软柿子。现在的她有足够的实力和手段,来应对楚家兄妹的一切阴谋诡计。 楚映雪默默地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心中暗忖,必须尽快让自己的地位得到提升,让自己的实力得到增强。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将墨温宁踩在脚下,一雪前耻。 而这一切,都被温宁看在眼里。 温宁心中冷笑连连,却并未表现出来。 墨来恩见在这也讨不到便宜,一甩长袖,愤然离去。 楚映雪脸上有些慌乱,急步跟上墨来恩,却在踏出房门那一刻,停下来,转身望着墨温宁,“郡主如今高高在上,不会拿黑户的身份刁难于我吧?” 温宁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冽,“如果我想,自然可以让你坐一辈子牢,永不见天日。” 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砸在楚映雪的心上。 然而,她的语气突然一转,带着几分戏谑与轻蔑,“可这世间,还有比囚禁更让人绝望的事,那就是背叛,亲人的背叛。楚映雪,这种滋味你已经尝过了,只不过,还不够。” 楚映雪望着温宁那带着嘲讽的笑意,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 随即,拂袖离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继母借题发挥 凝兰透过朱窗望着那一抹远去的身影,忍不住问道:“主子,楚映雪为脱官妓奴籍,竟然买了一个假身份,来恩郡主同这种人亲近,就不怕给自己招惹是非吗?” 温宁笑了笑,示意流青帮她更衣,准备沐浴,一边反问道:“你们看到墨来恩的变化了吗?” 流青眉头微蹙:“奴婢瞧着她比以前漂亮了!” “是啊,这就是楚映雪在来恩心中的价值,至于楚映雪的身份,她根本不在乎。”温宁换下外衫,坐在贵妃榻上,等着她们将热水加好。 凝兰歪着头,心中有些担忧,“那主子,您还要参加这次的选美大赛吗?” 温宁眸光扫向案几上一封邀请信,眸光有些凝重,那是荣世子亲自命人给她送来的,她若是不参加,岂不是拂了人家的好意。 “有人想拿我做饵,殊不知我也想利用这条鱼线钓一条大鱼。去!自然要去!” 转而想起一事,叮嘱道:“这几日看着点瑞云楼,莫要让来恩做出出格的事来。” 楚映雪做事冲动,但绝不是一个不长脑子的,墨来恩是娇养的王府之花,从小被呵护长大,自然不懂宅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腌臜手段,若是被利用,闹出不光彩的事来。 祖母一把年纪,身体又不好,温宁实在不忍心她为这些后辈的琐事操心。 齐月阁内,战玉容翻看着案头上几张美人画,神色不悦,“偌大京都城,怎么就连个像样些的姑娘都找不到,你看这些都是什么,不是相貌平平,就是身份低微些,怎堪与我勋哥相配!” 李嬷嬷一边铺盖床榻,一边叹着气,墨定勋虽然被陛下亲封世子,但这纨绔的名声依然在,要想找个门当户对,又姿容无双的贵女,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这三年,说是在外头历练,可是明眼人都明白这是陛下瞧不上咱们勋哥。 但这话,她怎么敢说出口。 忽然想起今晨碰见来恩郡主乐冲冲的离府,她好奇多问了一句,得知怡园要举办选美大赛,她还着人去打听了一些,便同战玉容讲了,“主子,这或许是个机会。听闻此次大赛是荣世子提议,一应费用也都是敦庆王府出具,各家贵女跃跃欲试,都想在赛上一出风头,搏个好郎君。” 战玉容喜出望外,“来恩可有报名?” 自她得知来恩的心意,便一直留意着禄北候。她也同宝贤王提及过此事,但墨靖远对他的家世颇有微词。 蔚澜放是个才能兼备之人,又深得陛下宠信,可谓前途无量。只可惜在他独身一人,家中没有可用之人帮衬,在朝中孤掌难鸣。 就算两家结亲,那也是蔚澜放高攀了她们来恩。 可若是来恩能被齐王看中,那宝贤王府便是荣升。 日后来恩就是堂堂王妃,或许还能更显赫些。 “有的有的。”李嬷嬷笑道,“郡主一大早晨就出府去采办大赛所需用品,老奴瞧着郡主很是在意此次比赛。” “那我就放心了。”战玉容将这些画卷推去一旁,忽然想到福依阁那位,笑容瞬间消失,“那位也得了消息?最近这段时间,她总是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忙乎什么?” 李嬷嬷冷哼一声,“她在为时家奔走。” “哦?”战玉容来了兴趣,诧异的望着她。 “时温宜同楚大人和离,彻底得罪了楚家人,前不久,楚大人带着官差衙役上门收缴税项,听说时家债务累累,最后把五间铺子都抵给户部做了税项。咱们这位郡主,自然是急着帮时温宜重振时家产业。” “就凭她?以为开门做生意那么容易吗?一个和硕的名头就可以让人人都卖她个面子吗?”战玉容不屑的嘲讽着。 “哼,她呀,倒是没明目张胆地打着和硕郡主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可那库里头的嫁妆,却是没少被她挪用去办那些个私事儿!真是,简直是不成体统,败坏门风!” 李嬷嬷的神色满是鄙夷与不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刻薄,嘴角微微下撇,对这种事是极为不齿。 闻言,战玉容听得心头火起。“挪用嫁妆,私办杂事,这哪里是一个皇族贵女应有的行为?简直是荒谬至极!如今她已经是王府郡主,尊贵无比,怎可同商贾之家藕断丝连?她如此作为,分明是在败坏一府郡主的名声!” 李嬷嬷附和道:“娘娘所言甚是。” 战玉容的眉宇间满是皇家独有的尊贵与不容侵犯的傲气,一拍案几,震得一旁的茶盏叮当作响,“此事若不严惩,何以正家风?李嬷嬷,你即刻去传本妃旨意,令她即刻前来见我,我倒要看看,她如何解释这番行径!” 李嬷嬷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道了一声“是。”立即躬身退下,命人立刻去福依阁通传墨温宁前来。 齐月阁来人的时候,温宁刚好沐浴完毕。 发丝还垂落着水滴,凝兰心细的为她轻轻擦拭着。 齐月阁的丫头是个机灵的,一边将战玉容的话带到,一边又温柔守礼的催促着,脸上不显半分不耐和逾越。任谁都挑不出她错处来。 此时,天空散布着大朵乌云,有丝丝凉风吹起。 流青给温宁披上一件斗篷,生怕她这未干的长发吹了冷风,着了凉。 齐月阁门前檐角悬着的灯笼被夜风撕扯得忽明忽暗,青砖地面积着一层薄霜,映出森冷寒光。 十二名丫鬟分列两侧,手中铜灯举至眉骨高度,火光在她们低垂的眼睫下投出刀刻般的阴影,似一堵无声的人墙。 李嬷嬷略显肥胖的手一挥,两名粗使婆子立刻抬出一把紫檀雕蝠纹太师椅,椅背裹着暗红锦缎,在霜地上压出“咯吱”闷响。 “掌灯!”她嗓音尖利如鸦啼,两侧丫鬟齐刷刷抬高灯盏,火苗骤然窜起,将正中端坐的战玉容笼进一团刺目光晕。 战玉容身着绛紫团花襦裙,领口缀一枚赤金嵌东珠的盘螭扣,发间九鸾衔珠步摇纹丝未动,唯有尾端流苏随呼吸轻颤。 她端坐上首,冷冷的看着墨温宁,“你私自挪用唐氏的嫁妆,去为商贾之人疏通关系,可有此事?” 温宁孤身站在庭院中央,流青和凝兰都已经被齐月阁的人阻挡在院落外。 但她却没有丝毫胆怯之意,仰首迎上战玉容淬冰的目光,“是又如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欲加之罪,没事找事 战玉容的手掌重重扣在酸枝木雕花扶手上,眼尾斜飞的胭脂似淬了毒,“到底是商贾养大的野雀,披了金羽也改不了刨食的陋习。” 此时,温宁心中了然,战玉容突然发难不过就是因为自己动用了亡母的嫁妆,可这些嫁妆在祖母提出交还与自己的那一刻,便与战玉容没有半点关系。 鎏金灯上的云纹映出温宁半边侧影,只见她唇角微微绽开三月春溪般清透笑意,“战王妃此言差矣,亡母嫁妆既已奉还,便是我的私产,如何使用,似乎轮不到他人来置喙。” 战玉容凤眸斜睨着温宁,嘴角噙着冰渣似的冷情,声调陡然拔高:“可这嫁妆单子,是先王妃留给嫡亲血脉的,时家算什么东西?“ 李嬷嬷眉头微蹙,眼角下垂,余光瞥着温宁,透着一股尖酸和刻薄,“主子息怒,仔细些身子,气坏了不值当。” “这世间除了血脉相连,还有恩情似海。时家虽非我血脉至亲,却在我流落之时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教我识字读书,育我成人。这份恩情,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珍贵千倍万倍。”温宁的目光穿过鎏金灯影,落在战玉容的脸上。 缓缓扬起俏脸,声音清澈而坚定,如同山间溪流穿越磐石,继续说道:“做人若只认血脉,不顾恩情,那与豺狼何异?至于这嫁妆,既是祖母做主将它归还于我,便是我个人之物,我自有权决定其去留。战王妃若是不满,大可去祖母面前分说。” 战玉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满腔怒火都凝聚于这方寸之间。她厉声道:“你以为仗着祖母怜惜,便能将王府规矩踩在脚下?即便嫁妆暂归你来掌管,挪为私用也理应先知会长辈一声,你如此这般不懂规矩,肆意妄为,不懂士商尊卑,当真是丢了王府郡主的脸面!” 温宁的眉宇间掠过一抹淡然的冷意,嘴角却勾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笑,目光如炬,直视战玉容:“商贾之道,虽被世人轻看,却也能富国强兵,打通关节,救万民于水火。战王妃口口声声说着尊卑,你若真不屑这铜臭之气,何不将府中商路尽数捐出,以示你的清高?还是说,王妃其实心里也明白,这商道之中,藏着王府繁荣昌盛的秘密?” 战玉容表面上贬低商贾,实则对王府的商业利益心知肚明。 莫说这锦绣皇亲,就是那些氏族大家,不也是家中良田千亩,庄园数座,商铺众多吗? 若是没有这些商产支撑,即便是皇亲国戚,光靠月俸,怎能维持今日的光鲜和满门荣耀! 可在她心里,士农工商,商为贱,她可以掠夺商产, 战玉容将茶盏往青砖上狠狠一掷,碎瓷迸溅至温宁月白裙裾前,“你放肆!竟敢同长辈这么说话,当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此前你父王命你学规矩,如今这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今日起,你便留在齐月阁,什么时候学会如何当好一府郡主,什么时候再滚回你的福依阁去!” 温宁肩背绷如青竹,生生抵住战玉容施加的威压,忽地轻笑一声,心中暗忖,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原来竟是想借题发难囚禁自己。 烛火在鎏金缠枝烛台上爆了朵灯花,映得温宁那双深邃冷冽的星眸更为惊心。 她淡淡的笑着,像看戏台上的小丑一样注视着战玉容,“这才是你的目的,直说便是,绕这么大一圈子,不累得慌吗?” “你!” 战玉容涂满丹寇的手指指着温宁的眉心,胸脯因愤怒剧烈的起伏着,“来人,把和硕郡主带去浮光院,没本妃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立时,上来两个粗使嬷嬷,急步走过来。 温宁眸色冷厉如寒星,身形却未动分毫,只轻轻一抬下颌,“二位嬷嬷,可知伤到陛下亲封的郡主是何罪?本郡主身子病弱,可说不准何时就不舒服了!” 闻言,两位粗使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回头望向战玉容。 墨温宁身体病弱,这不是什么秘密,若真是被她们“碰”坏了,她们可吃罪不起。 毕竟郡主和有封号的郡主品级和待遇都是不同的,这有了陛下亲封的尊号,代表着是圣人的脸面,可不单单只是一府郡主那么简单。 他们在王府伺候主子二十多年,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战玉容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阴冷的算计,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那笑里藏着刀,锋利而冷冽。 哼,病弱?那又如何? 今日就是太妃来了,她也要教墨温宁学会这宝贤王府里的规矩! 战玉容猛地一拍身旁的酸枝木雕花扶手,那扶手上的雕花仿佛都因这力道而颤抖了几分。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指向站在不远处的流青和凝兰,“和硕郡主身边的两个丫鬟倒是挺忠心的,那就把这两个丫鬟也一同给本妃带去浮光院,叫她二人好好伺候她们的主子,若是和硕郡主有一丝不舒服,本妃就扒了她们的皮!” 话音落下,几个粗壮的嬷嬷立刻上前,粗鲁地拽住流青和凝兰的手臂,将她们往外拖去。 流青和凝兰挣扎着,回头望向温宁,眼中满是担忧。 温宁神色淡然,微微的摇着头,示意她们不要去做无畏的挣扎,反伤自己得不偿失。 看着这主仆三人离开了主院,李嬷嬷嘴角绷如刀锋:“到底是外头养野的根儿,连‘贵贱有别’四字都嚼不烂!” 战玉容神色依旧有些凝重,“你去替我办件事,本妃倒要看看,这恩重如山的时家和她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墨温宁会做何选择?” 战玉容将计划悄声说与李嬷嬷听,只见李嬷嬷脸上显出一抹狠辣和得意,“主子放心,老奴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 夜里,楚映雪为了讨好来恩,悄悄将墨温宁肩膀上那颗奇特“胎记”的秘密透露给了来恩。 来恩一边把玩着新购置的流苏钗环,一边听着楚映雪的密语,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与疑惑,喃喃道:“人身上有胎记并不稀奇,但温宁那胎记竟能变换形态?这实在太过诡异,墨家祖辈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奇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月华如水,清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床榻之上。 温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似被千丝万缕所缠绕,不得解脱。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墨温宁的身影,那眉宇间的淡然与墨家的气韵格格不入,她总觉得墨温宁不像她墨家的人。 战玉容也常说“墨家怎会生出她这种孽障?” 来恩心性单一,未谙世事复杂,听风既是雨。即便是他人无心的一句话,都会在她脑海里留下深深的烙印。 她反复咀嚼,细细品味,那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她的心。她不禁更加怀疑,墨温宁的出现,是否也会如她母妃所言,会给墨家带来一场劫难? 今夜无眠的不止墨来恩,还有浮光院。 浮光院是齐月阁园中的一处静谧小巧的厢房,名义上称作院子,实则四周环绕着莲池,仿佛一方遗世独立的长台,唯有一条小径连接外界。 这里经常有人打扫,日常所用也齐全,倒是不需要流青和凝兰太过费心。 流青默默的整理着室内陈设,按照温宁的习惯将一些东西的位置做了调整。 凝兰望了一眼外面看守的身影,忍不住担忧起来,“主子,再有两日就是选美大赛了,我们被关在这,怎么出去啊?” 温宁慵懒的坐在案几右畔,淡淡的笑了笑,“她有张良计,我自然有过墙梯!放心吧,她困不住我!” 这两日,楚映雪眉眼含笑,略施手段,将墨来恩哄得服服帖帖。 来恩看着镜中人,容色如雪里红梅,搭配得益的衣饰更是将她衬托得娇美可爱。她性子张扬,流连于宴席花苑之间,衣袂翩跹皆惹得贵女千金们一片惊叹。 楚映雪长袖善舞,借机笼络这些贵女,凭着自己出色的搭配方法,也博得世家贵女们的青眼相待。 尤其是庆王府的郡主墨云卿最是阔绰,随手赏下明珠金簪、鲛绡锦缎,连装匣的檀木盒都透着一股矜贵香气。 楚映雪经过陈家这一遭,倒也长了记性,学会了做人,悄然将所得悉数典当,换作沉甸甸一袋银钱。 又将银帛购置了一副赤金攒玉禁步,半膝跪地,双手将它缀在墨来恩腰间。 金丝缠作并蒂莲纹,玉片薄如蝉翼,行止间碎玉清音泠泠作响,倒衬得她愈发似画中仙。 选美大赛前一夜,月光簌簌洒落在鎏金车辕。 三更梆子响过,楚映雪轻手轻脚的溜出瑞云楼,指尖在墨来恩的沉香木马车座驾下轻轻一推,鸦青色布裹便悄无声息隐入暗格。 忽见檐角金镶片映着月光,竟像极温宁眼尾的矜傲寒芒。 翌日天未明,雕花镜前已燃起一盏琉璃灯。 楚映雪将生肌膏细细敷在颈间,绾起的云仙髻斜插两支点翠银簪,发间碎珠随步摇轻晃,倒似冬日里檐下冰棱凝成的寒星。 她收拾妥当去伺候来恩香妆,墨来恩已经立在鎏金缠枝镜前,侍女将孔雀翎捻金锦层层裹上肩头。 那外裳用八百缕金线绣出百花争艳暗纹,日光斜掠时,雀羽竟似活物般流转青碧幽光。腰间悬着楚映雪所赠的赤金攒玉禁步,赤金细链缀十二枚血玉铃,行步时铃心东珠轻撞,碎响如冰泉坠崖,偏生系带上绣着银丝蛛网纹,暗沉沉缚住满身华彩。 墨来恩回眸淡淡的扫了一眼楚映雪,她的装扮也是用心的,但比起自己终究是少了几分矜贵与娇媚。 李嬷嬷捧着战玉容赠的累丝嵌宝紫金冠,冠顶累九层莲台,每层莲瓣皆嵌指甲盖大小的南海夜明珠,轻轻的置在来恩发髻上。 楚映雪站在一旁温婉的笑着,眼底却偷偷的燃着一簇嫉妒之火。 …… 正阳的光芒如亿万柄金矢裹着白焰倾泻而下,琉璃瓦上折射着耀目的华彩,怡园内已浮起胭脂海。 各府贵女千金游廊而过,洒金裙裾扫过一尘不染的青石台,笑浪袭过八角亭,诉说着女子间的话题。 无人留意游廊拐角处,温宜正死死绞着帕子,锦缎上绣的芳花被绞出狰狞褶皱。 寻不见温宁,温宜心中焦急,叫来时杰去王府周围探探情况。 流青素来沉稳,此时也不免有些焦急,右手成拳落在左手掌心上,时不时的往外望着。 凝兰鞋尖已碾碎三片枯叶,也不见温宁的身影。急得扯断腰间丝绦,“流青你快想想办法啊!这天不亮,王妃就把主子请了去学规矩,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流青微微张着双唇,欲言又止。 温宁说过会让战玉容请她们离开浮光院的,她自是相信温宁的实力,只是都这个时辰了,主子还未香妆换衣,怕是要来不及了。 指尖尾端在掌心刻出月牙状血痕,她盯着廊下纹香炉,本该燃着安神香的兽口空荡如噬人的窟窿,眸光一凛,拔下银簪往心口用力刺去。 凝兰心中一惊,急呼出声:“流青!” 西南莲池忽起阴翳,湘竹倏地裂开道狭缝。 一个少年踩着竹叶尸骸,手握弹弓,石子精准一射,打在流青的手腕上。 银簪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凝兰紧张的握着流青的手,面色苍白如纸,声音颤栗不安,“你要做什么?” 流青望向石子飞来处,只见时杰正朝她望着。 流青立即打着手势,告诉他速请太妃去齐月阁。 时杰点点头,飞也似的没入竹林里。 虽说他不是王府中人,对王府地形并不熟悉,但此时,流青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流青这才握着凝兰的手解释道:“我们不能都被困在这里,总要想办法出去一个人向太妃求助。我自己的身体我了解,我不会有事的,只是若不弄得惊险些,势必吓不到门外那几个家仆。” 凝兰眼中溢出一汪泪痕,哽咽道:“那也应该是你去请太妃,我嘴巴笨,做事又不如你机智沉稳,以后再有这种事,就换我来做,听见没?” “你们谁都不许伤害自己!” 突然,一道清脆而有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响起! 流青和凝兰扭头一看,只见温宁正急步朝这走来,时杰紧跟在温宁身后,他的脸上也写满了严肃与紧张。 “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凝兰迎上前来,心细的打量着温宁,生怕齐月阁那位苛待了自家主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以夫为天便是她最大弱点 时温宜在怡园的宁轩,给温宁准备了衣裙、钗环首饰和胭脂,以便日后温宁来此休憩或者小住,都很方便。 这次选美,温宁的目的并不在于争头彩,但墨泽荣请了静贵妃来做主评审,总不能太过敷衍,恰好宁轩备好的衣裙,是温宜前段时间定制的,独一无二。 凝兰手法娴熟地为温宁绾着发髻,一边好奇的问道:“主子,您是如何从王妃手中逃脱的啊?” 温宁回想起齐月阁内的一地碎瓷片,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淡笑,语气平和淡然:“她们只要知晓我也参赛,为了墨来恩,自然不能再为难我了。” 荣世子派人送来的邀请信此时就在温宁手中,怡园的名册上亦是填写上温宁的名字,如若她不能准时出现在怡园擂台上,荣世子定然会派人亲自来请! 当然这还不足以让战玉容投鼠忌器,温宁搬出这次选美背后是齐王的意思,还拿宝贤王小小的刺激了她一下。 这个处处强势,善争的女人以夫为天,便是她最大的弱点。 齐月阁内,战玉容鼻头一酸,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一院子的碎瓷片泛着淡淡的冷光,映得她瞳孔收缩成针尖。 此刻,她的眉目间似凝着霜雪,眼尾上挑的弧度绷成锋利直线。悬在身侧的右手蜷缩又张开,烟青色窄袖随着肩胛起伏簌簌轻颤。 脚边半截青花梅瓶残片突然发出细响,原是抵在砖缝里的绣鞋正碾着瓷片缓缓转动。 李嬷嬷重重的叹着气,“这要是继续教她学规矩,怕是这府里的瓷器都要粹在她手里了!” 一只青花瓷碗,一两银子。 一只霁虹底琉璃花樽,一百两银子。 一对澜窑红釉穿带直口瓶,五百两银子。 一只元青花云龙纹玉壶春瓶,六百两银子。 至于那茶盏,瓷壶更不必说了,少说也有十几套。 “老奴本想着用些下人们的瓷壶瓷碗,碎了也不心疼。可这位郡主牙尖嘴利的,说什么她身份尊贵,若是头顶如此低贱的东西,传出去岂不笑话王府穷的叮当响!呸!她何时在意上尊卑贵贱了。”李嬷嬷越想越气,嘴巴上叨叨不停。 直到看见战玉容一直默不作声,脸色阴沉得难看,这才悻悻闭了嘴巴。 丫鬟们轻手轻脚的将庭院打扫干净,待一切恢复如初,已快午时了。 食案上的羹汤冒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战玉容却连银匙都未碰一下。 目光凝在回廊尽头翻飞的树叶上,眼底灼着未熄的焰,偏又被覆上经年不化的霜,那眸中怒意分明未散,却浸透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李嬷嬷奉了一碗清云烙豆羹过来,小心的打量着她的神色,只见她后颈绷直的弧度,仿佛拉满的弓弦,她鲜少看见战玉容这幅样子,上一次还是在除掉唐氏的时候…… 只不过,她们最终还是失手了。 也不知杀掉唐氏的人究竟是何人? 连战老爷都感到心惊不已。 李嬷嬷收回乱绪,试探着问道:“主子,吃点豆羹吧,这选美大赛要到戌时才能出来结果,您不能一直这么等着啊!” 一旁的铜漏流水滴答作响,就像她此时的心,正在流失着一些重要的东西。 战玉容捏着绣帕的指节陡然发白。转过半张脸,眼尾洇着胭脂残红,如霜浸败荷的面色在烛火中忽明忽暗:“李嬷嬷算过么……王爷多久未曾宿在齐月阁了?“ 李嬷嬷手中银匙“当啷“撞上银碗,错眼盯着碗中激起的几滴汤汁。 自战玉容从田庄归来,墨靖远便以公事为由,夜夜宿在书房。偶来用膳时,也只是寥寥几句话。 “主子,等给世子找到合适的夫人,就好了。”李嬷嬷宽慰道。 战玉容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凄凉的笑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还真被温宁这死丫头说着了,儿女是我的福亦是我的祸!” 当年她就是攥着世子的襁褓带,跪在墨家祠堂接了王妃金册,有了掌家权,可以挺直腰脊站在墨靖远的身侧,受外人称自己一声“宝贤王妃”。 如今,两个孩子已长大成人,却各个让她操心,若是他们有墨温宁的聪慧和手段,她也不必如此苦恼愁烦。 只可惜墨温宁是个不受教的,不能为她所用,反倒成了她的敌人。 战玉容坐在妆奁前,望着菱花镜中自己眉心的川字纹,目光扫落在妆奁上慈母匣,上面的合欢花纹间嵌着二十四颗东珠。“太妃说要狠狠地宠着墨温宁,是我偏要拧着来,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惹到这么一个丧门星!” 李嬷嬷神色有些慌乱,看着她这幅颓败的样子,也是心疼,“主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啊,那丫头不辨是非,是她非要同您作对,出手伤害世子和郡主的,主子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何错之有?” 是啊!她有什么错! 墨温宁本来就是一颗棋子,她为何自苦要同一个棋子置气。 战玉容缓了缓神,眸光里重新绽放一抹光彩,“墨温宁答应本妃,要助来恩一举夺魁,她是不会食言的。吩咐下去,好好布置瑞云楼,本妃要为来恩郡主庆贺。” 李嬷嬷脸上忽而绽放笑容,喜滋滋的下去筹备了。 怡园内,大赛进行的如火如荼,贵女们为了一举夺魁,难得放下平日里《女戒》的束缚。 焦尾琴弦犹带松风韵, 楸枰星罗暗藏璇玑局, 澄心堂纸承托簪花格, 云州墨錾刻剑山河影。 六艺之绝,犹如瑶台琼花并蒂而开,直教珠帘后的静贵妃也犯了难。 墨泽荣玉骨折扇顿然收拢,提议最后一局:比妆容。 大宗国素以礼道为重,各式场合之中,衣饰妆容皆需与礼相谐,不可稍有差池。 平日里,这些繁琐之事皆由专门的婢子悉心打理,贵女们尽享那份尊贵与闲适,对此细节不甚了了,亦不愿亲力亲为。 墨泽荣的一席提议,如平地惊雷,令在场的参赛者们无不心惊。 此局关乎的不仅是个人荣辱,更是家族的脸面与声望。 倒是站在人群后面的楚映雪,微垂着头,神色淡然,发间的步摇作轻轻摇晃,散射出耀目的华彩。 这一局,她势在必得。 幸运的是,贵女们未雨绸缪,加之有京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织锦坊与声名显赫的八宝阁等诸多商铺赞助衣饰脂粉,如此难题,倒也并非无法可解。 时限一炷香。 贵女们来不及同自家的侍女说上几句,便被怡园的侍女纷纷请去了厢房。 第一百七十九章 温宁助来恩一举夺魁 楚映雪在瑞云楼小住期间,墨来恩从她身上学到了不少妆扮的精粹,加之墨来恩自幼接受顶尖的宫廷教育,深谙尊卑之道,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风范。 对于她而言,在这场比拼中一举夺魁不易,但求中规中矩、毫无破绽却是不难。 墨来恩行事乖张任性,不讨人欢心,但其心地尚存良知,不似楚映雪那般阴狠毒辣,罔顾人伦道义。温宁宁愿助来恩一臂之力,也断不会让楚映雪借此东风死灰复燃。 温宜将温宁和来恩安排在同一院中,这座院子里的有两间紧邻的厢房原是一处大屋隔断而成,厢房后面皆有两扇明窗,顺着竹林下的小径便可随意通行。 墨泽荣的手下对怡园各座院子并不了解,所以他防得住旁人,防不住温宁。 来恩正对菱花镜,玉簪挑一抹绯红口脂,欲点绛色于素唇之上。 忽然,窗棂间闪过一道人影,带动珠帘轻响。 “谁?”来恩猝不及防,手中玉簪微颤,那抹绯红口脂不经意间点染了唇角。 温宁站在窗下,拍打着裙摆间沾染的几点花屑,“不想失去比赛资格,你尽管大点声!” 来恩眸中惊疑,刚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声,在触及温宁淡然自若的眼神时,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紧抿着双唇,害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心中的慌乱。转息之间,她压低声音,近乎呢喃地问道:“墨温宁!你……你怎会闯入我的房间?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比赛禁忌吗?” 温宁并未直接回答来恩的问题,目光如同细腻的笔触,轻轻扫过来恩身着的素雪广袖裙。 那裙裳的确极美,轻纱如雾,广袖如云,用料更是考究,每一缕丝线都似乎蕴含着大宗南下水乡的温婉与细腻。 只可惜,这美则美矣,却少了那么一抹令人眼前一亮的惊艳。 “此裙虽美,但要想在擂台上一鸣惊人,完胜楚映雪,还需添上一抹新意。”温宁轻声细语,手指轻轻摩挲着裙摆,陷入深思。 来恩本想将她轰赶出去,但见她并无陷害之意,且香已燃过半数,他无暇顾及其他,连忙回到妆奁前,急忙修改起唇角边那抹绯红。 温宁善制机关,借用几只镂金的发簪很快打造出一只外表精致,内藏玄机的香囊,又从房内的软帐下剪下几只悬挂的绣囊,取出里面的干花,均匀的塞进香囊里。 她站在来恩的身后,手中握着一把精巧的剪刀和几缕细如发丝的银线,目光聚焦于来恩腰间那条流光溢彩的玉带上。 来恩猛然站起,俏脸瞬间苍白如雪,身体不安的往后倚去,“你要干什么?” 温宁轻启朱唇,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站定,莫要乱动,我要在你的玉带上添些玄机。” 来恩心中发怵,望着她手中的剪刀,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连声音都变了调,颤声哀求道:“你别剪坏我的裙子!你若真想争这个第一,无人能及,你又何必与我过不去呢?你与楚映雪不是有仇吗?为何不去找她,偏偏要来为难我呢!” “鼓噪!”温宁冷眼扫看了她一眼。 来恩立马紧闭双唇,却见她动作轻柔,将那香囊缝制在玉带上。 来恩虽不解其意,但出于对温宁的恐惧,她稳稳地站定,身形纹丝不动。 随着香火缓缓逼近末端,来恩的双唇紧锁成线,眼神中交织着急切与恳求,难掩心中的焦急。 温宁轻拍玉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现在你试试,轻轻按一下玉带上的这个香囊。” 来恩依言而行,轻触那只精致的香囊时,香囊内突然弥漫出一股淡淡的寒雾,伴随一股清新的梅花香气飘散开来,仿佛置身于冬日的梅林之中,既冷冽又怡人。 给这燥热的盛夏,带来难得的清凉。 来恩惊讶之余,更多是欢喜,“好神奇啊,你是怎么想到的?” 温宁眼中却是闪过一丝遗憾,“时间太紧,不然这裙上的雾气效果会更加逼真。” 来恩闻言,心中的惊疑更甚,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宁:“你为何要帮我?难道你不想一举夺魁,成为京都城瞩目敬仰的焦点吗?” 温宁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那笑容中既有对世俗名利的漠视,也有对内心坚定信念的执着。 “不想。”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此生活着,唯有一个念头——报仇。 至于京都第一美,大宗才女,这些虚浮的称号,比起那一世的磋磨和失去亲人的痛苦焦灼,不过是云烟过眼,她从未放在心上。 香燃尽。 贵女们跟随着怡园侍女和墨泽荣的护卫鱼贯而出。 她们站在玉石台上,身披流光溢彩的华裳,头戴璀璨夺目的珠翠,宛如天际最绚烂的云霞悠然降临至凡尘,令四周的一切黯然失色。 尤其是墨云卿的一袭蹙金孔雀罗裙摆曳过青玉阶,每步皆绽开鎏金牡丹暗纹。云肩缀三百颗东珠,随呼吸起伏折射出朝霞色光晕,细看竟是嵌着金箔的透明甲虫翅。 螺黛描出上翘的飞凤眼,眉心悬着滴血玛瑙坠,随颈间赤金璎珞圈同步震颤。 最妙的在于她耳后至锁骨处,蔓延着金粉勾勒的《百鸟朝凤图》,每只禽鸟眼珠皆是不同宝石碎嵌。 还有楚映雪这一身看似玄色直裾深衣,实则用七种墨色丝绸叠染,转身时浮现《千里江山图》局部。发髻插着磁石烧制的铁画银钩,随动作在头顶组成一组诗词。 双眉用烧焦的桃木枝描画,与这江山图形成呼应,唇间含着片能染出渐变朱色的西域奇花,可谓妩媚与诗情画意她都占尽了。 贵妃喟叹:“当年选美大赛上选出的‘京都小才女’也是善诗为妆,一鸣惊人,没想到,有人更胜一筹!” 楚映雪化了浓妆,用的是映莲的良籍,贵妃并不知她就是楚映雪本人。 墨来恩冷眼看着楚映雪的背影,娇俏的脸上浮上一层愠怒之气。心中暗忖:幸亏有墨温宁暗中帮她制作“奇思”,不然的话就被这个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楚映雪比下去了! 也不知这身华服,楚映雪是何时准备的…… 墨来恩身着鲛绡裁成的素雪广袖裙登上玉石台,行走时隐现银丝绣制的百花图。微微转身,发间九枝水晶步摇犹如冰雕,淡淡的折射着七彩霞光。 妆容以珍珠粉混入夜光贝母,唇色竟是清透的绯色,眼尾贴着碎水晶拼成的墨家图腾。 最绝是腰间玉带,自带寒雾,随着她手指微触,花香从裙裾间飘散。 立时有彩蝶纷飞,轻盈地舞动着斑斓的翅膀,好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围绕着温宁翩翩起舞。 偶有一只彩蝶,轻轻振翅,缓缓降落在她的肩头,彩蝶的纷飞与温宁的静美相互映衬,倒是构成了一幅令人心动的画面。 第一百八十章 鲛绡裙意外起火 三人风华绝代,墨来恩与楚映雪匠心独运,更胜在今日主题一个“奇”字。 只见来恩轻移莲步,捻着披帛旋身起舞,引蝶散雾,更添几分神秘与高雅,更胜一筹。 蓦地,只见她的衣裙上绽放出淡红色的光芒,伴随着浓郁雾气升腾而起,这雾比之前的寒雾更为厚重。 众宾客皆以为这是来恩又一处别出心裁的设计,而来恩却以为这是温宁制造的香囊雾气所致,得意的摆弄着姿势,尽情的迎接着众人赞赏惊奇的目光。 温宁站在一旁的雕花玉石柱旁,瞧着那雾似有不对劲,暗道不好! 只见那泛光的地方,泛起妖异的红光,带着丝丝烧焦的气味,转瞬便迅速蔓延开一片火海,将墨来恩的衣裙吞噬,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来恩惊恐万分,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却只是让火势更加肆虐。 众宾客惊呼连连,纷纷后退,生怕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波及。 温宁见状,急忙冲上前去,挥舞着手中的帕子,试图扑灭火焰,断喝声惊破丝竹:“快取水来!” 来恩惊恐地尖叫着,跌倒在地。 温宁咬着牙,试图撕开这件衣裙,橘红火舌如毒蛇吐信般缠绕着温宁的指节,灼痛沿着经脉似炸开千枚银针,每根汗毛都化作燃烧的引信,痛感瞬间传导至骨髓深处。 她忍着剧痛,纵使五指不受控地痉挛成鹰爪状,仍不肯放弃。 可这件外衫和裙裾镶着金丝银线,非利刃不能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时枫飞身跃上玉台,贵妃身侧侍卫的长剑转瞬已在他手中,剑光一闪,金丝银线应声断裂。 碎帛纷飞间,温宁快速脱下自己的外褂长衫披在来恩身上,紧紧的抱着她,轻声告诉她:“没事了,没事了。” 鲛绡长裙在烈焰中绽开,宛若一朵朵焦黑的牡丹旋落在地上。 好在来恩的里衣是特制的漠北冰蝉丝,这种丝线制成的衣物透着清凉,是盛夏时分难得的解暑神器,并且在短时间内还可以阻碍燃烧。 温宁简单的查看了一下温宁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的水泡透着蜡质的光泽,但里衣包裹的地方,肌肤完好如初。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来恩郡主此时缩在温宁怀中,像只受惊的鹌鹑,瑟瑟发抖。 时枫转过身去,将长剑恭敬的交还于那名护卫。 护卫本要发难苛责时枫,却被温宁及时拦了下来,“贵妃娘娘,时枫是怡园的伙计,事出紧急,求您看在他也是救人心切,并非有意冒犯的份上,饶恕他吧。” 贵妃心中不悦,凤眸里凝着厉色。 身边的侍卫都是大内高手,却在一仆役面前,连自己的武器都看不住,这是多么丢皇家侍卫的脸面!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非要计较,旁人怕是会说她心冷无情、高高在上,同一个急着救人的仆役过于不去。 那她多年积攒下来的宽和仁厚的贤名就要分崩瓦解了。 静贵妃淡淡的笑了笑,“自然,救人要紧,来恩郡主如花似玉,若真是有个闪失,本妃也会过于不去。”她看了看来恩和温宁的手臂,敛了笑意,朝一旁的侍婢吩咐道:“传本妃旨意,宣顾太医前来为两位郡主诊治!” 时枫望了一眼人群后,正匆匆赶过来的温宜,跪谢过贵妃不罚之恩,垂首退了下去。 温宜为了方便园中行走,穿了一件不显眼的怡园侍女衣服,听闻这边出了事,速速带着侍女们跑来,将温宁和来恩护在侍女以身围起来的人墙内。 那件被烧得支离破碎的衣裙是重要的证物,墨泽荣命人将现场保护起来,不许任何人擅动。 陈志远被发配,知府职位空悬,木承平暂代此职,接到举报,立刻带着衙差赶过来。 涉案人员牵扯氏族贵女,在没有锁定嫌疑人之前,任何人都要留在怡园接受例行审查。 他看了一眼这些受惊的贵女们,个个花容失色,有几个胆小的,还抱在一起嘤嘤垂泪。这么多人,实在无法都带回衙里审问排查,便叫了老掌柜来,借用怡园之地,先将贵女们妥善安置,并派人分房看守,免得串供。 待排除掉嫌疑,再由衙差一一护送回府。 各府也得到了消息,但顾忌有静贵妃在,谁也不敢妄动。 半个时辰后,桂月抱着药箱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顾百里。 好在温宜及时找来了自制的雪水,为两位郡主伤处降温,缓解了灼痛之感。 顾百里将治疗烧伤的药递给了温宜,带着桂月去一旁为两位郡主煎药。 贵女参赛,丫鬟嬷嬷们都在花厅等候,突然闯进来很多衙差将花厅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众仆妇心中一惊,面面相看,心里骛的慌乱不安。 不知是哪位贵女身边的嬷嬷想从衙差口中打听一二,却被吼了回去:“不想死就别瞎打听!” 暮色将至,战玉容也得到了消息,立刻派人通禀了宝贤王,商量着去怡园看女儿,却被太妃拦了下来。 太妃由陈嬷嬷和毓紫两侧扶着,急匆匆走过来,“你若是担心孩子们的伤势,有太医在,若是想打听事情,今日是荣世子主持,静贵妃做总评审,怕是什么也打听不到。去了也是会被拒之门外,搞不好还会一起被扣留在怡园。” 战玉容听明白太妃的意思,不能大家都被禁锢着,总要有人在外面接应,做最坏的打算。 焦急的神色下是惶惶不安的泪光,她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清楚。 她并不确定来恩出事是否与她的谋划有关,所以急着去证实。“可就这么干等着,我着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的来恩啊,她何时受过这罪!” 太妃自是疼惜孩子,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此事涉及那么多人,世族大家怕是都要乱了,有人比她们更着急。 太妃不禁望向皇宫方向。 宝贤王忧心如焚,命人备了马车,他准备去宫门前等候消息,静贵妃总要回宫的,他私下见一面,问问孩子们的伤势,算不得逾矩。 此时,贵妃已经回宫,将此事如实呈报陛下。 鎏金蟠龙纹灯台上的烛火不安晃动。 帝王冕旒下的眉峰压着雷霆之势,眸光似淬火玄铁剑锋扫过。面容笼着化不开的阴翳,唇角抿成冷硬的弧度,将整座宣政殿压得透不过气来。 墨云稷正陪陛下对弈,闻言,默默起身,拱手准备告退。 第一百八十一章 驴打滚儿馅儿的闷葫芦 陛下微动,纁十二章纹的广袖裹挟着九重宫阙凝成的寒霜,声音不大,却透着帝王独有的威压:“此事关系甚大,断不容有失。木承平是暂代知府一职,在氏族大家面前,他分量不够,云稷,你去替朕盯着些。” 忽而又想起什么,叮嘱道:“此事你不必插手。” 墨云稷抬眸望了一眼玉石棋盘旁的啸元帝,他半张面容浸在琉璃宫灯流转的碎金浮光里,明灭交错的光斑,将帝王眉宇间晦涩难辨的思量都揉碎在斑驳光影中。 既要他作悬于公堂的镇场利刃,却又不允他染指案牍半分,摆明了是忌惮木承平扛不住百年氏族威压,教那支朱笔落下荒唐判词。 这位执掌大统几十载的帝王,疑心病早已化作万金巨鼎,重重的压在大宗龙脉之上。 从凤子龙孙到朱袍氏族,前朝百官至六宫深苑,在这位孤家寡人的心里,皆是棋子。 鎏金蟠龙宝座三十步内,何曾有过半寸托付真心之人? 都说帝心难测,不知何时,这位帝王竟也对他多了一丝揣测。 墨云稷踏出皇宫,回头望了一眼金碧宫顶,在夕阳的余晖下,蒙上一层似梦似幻的金雾。 他刚翻身上马,看见宫墙角下神色焦灼不宁的宝贤王。 四目相对之际,宝贤王已经急步走了过来。 墨云稷没有下马,只是牵引着缰绳居高临下的俾睨着他。 墨靖远是为女儿而来,不愿在此时计较这些琐事,直言问道:“墨指挥使在宫里,可知晓静贵妃是否回宫?” 墨云稷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见他欲言又止,望了一眼西天即将垂落的半面骄阳,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下官正要去怡园,宝贤王若有话想转达两位郡主,下官倒是可以代劳。” 墨靖远蓦地抬眸,眼底泛起细碎涟漪,愕然之色自眉梢流泻至唇角,笑意在唇畔颤了颤,“本王听说两个孩子受了伤,不知伤势如何,身边可有贴己的人照顾着?来恩从小娇养着,从未遭受这种罪,温宁身娇体弱,更是受不得半点刺激,墨指挥使若见到她们,可否将她二人的伤势差人告知本王?” 墨云稷玄色常服的脊背骤然绷紧,五指扣住缰绳,双膝一紧,玄袍翻卷间忽如苍鹰振翅。但闻蹄声裂帛,马儿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墨靖远怔怔的望着墨云稷,喉间溢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难道是本王要求太多了?他这连句话也没有,这忙是帮还是不帮啊?” 他看看马车,又看看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那线身影,剑眉忽而倒竖成两柄玉簪花叶,犹豫着是继续留下来还是先回府等消息。 最终抬脚踹飞了道旁一块石子,冲着天际炸出一嗓子:“你个驴打滚儿馅儿的闷葫芦!” 没嘴! 厢房内,仵作摩挲着烧焦的香囊残片:“此物设计精妙,暗藏玄机,里面藏着的东西虽已被烧毁,但是根据众人的证词推断,里面应该只是普通的干花。只是这条长裙……” 他将目光游移到一旁的焦物上,神色骛的一凛,“此布料上附着龙元国的火磷粉,此物在阳光下超过一盏茶的时间,便会自燃。” 木承平目光如同利刃,散射着冷冷的光芒,直视着仵作,“有人想害死来恩郡主?!” 仵作微垂着头,他跟随木承平数载,木承平不欺压百姓,不苛待下属同僚,尚算一名好官,但他懂得分寸,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他绝不多言。 木承平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氏族贵亲之间的权利争斗,那便是小儿女之间的玩闹了。” 如此,这案子就好判了。 他望向一旁悠闲着喝茶的墨云稷,喉头微动,鼓着勇气问道:“墨大人您看……” 墨云稷将茶盏“咣啷”一声落在案几上,脆响声惊碎了满室寂静,他斜倚在金花着锦的椅背上,勾起唇角,尾音裹着三分寒铁冷意,“本官只是好奇,随便来看看,断案经纬可是木大人掌中青天该操心的事。” 说完,拿起那只香囊把玩着。 木承平眼底掠过一抹狐光,面上堆起热络笑意,“是是,下官受教了!下官这就去看看两位郡主。” “巧了!”墨云稷剑眉一挑,起身时银丝云履碾碎地上烛火残影。“本官既踏足怡园,少不得要瞧瞧名动京都的十二重鲛绡帐,木大人,引路吧。” 鲛绡帐,是怡园开业前夕,温宜命绣娘们连夜赶制的,每间房中只放置一重。 木承平抬起鸦青官袖,偷偷的抹去了额间的细汗,躬着腰碎步急趋。 屏风后,来恩坐在孔雀蓝锦褥里,缠着素纱裹帘的十指微微发颤。泪珠落在襦裙上,洇出点点深色痕迹。 檐下,彩漆朱门两侧,带刀衙役与侍女凝固成三尊泥塑,恰似年节时百姓门楣上褪了色的秦琼敬德像,浑身透着森然冷意。 她喃喃垂泪,嚷嚷着“要回家。” 侍女推开门,木承平躬身碎步引着墨云稷踏进内室。 玄色织金蟒纹袍扫过门槛时,带起的气流掀动鎏金博山炉里将熄未熄的沉水香,灰白烟霭缠绕着来恩鬓边散落下来的几缕烧焦的发丝,映衬着她更显可怜无助。 “是本郡主遭人暗算,为何也要拘着本郡主?”墨来恩没好气的问道。 木承平没有解释,自顾着说道:“仵作已经查验出是香囊里的东西引燃,害郡主受了伤,不知这暗藏机关的香囊玉带,郡主从何处而来?” 来恩眉头蹙起,目光游移不定。 玉带携这件长裙都是前几日在八宝阁购置的新品,八宝阁内每日宾客如云,这件长裙又与众不同,奉为阁中镇店之宝,衙差只要多问上几人,便可查个水落石出。 自然,那香囊并非出自八宝阁,也是糊弄不成的。 来恩起初怀疑过温宁,毕竟香囊出自温宁之手,其间,再未经任何人触碰过。 若是香囊有问题,那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墨温宁。 来恩多次寻她麻烦,温宁想报复也是理所应当的。 如此,动机也有了! 但静下来仔细一想,温宁做事决绝,说一不二。 那些得罪过她的人,不管是丫鬟妈子,还是楚氏陈氏,都死的理所当然,让人无法将杀人的罪名扣在她头上。 温宁若想除掉她,完全没必要用这么蠢的办法,绕这么大一圈,反倒害自己也受了重伤。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明可以借刀杀人 来恩游移的眸光最终盯在墨云稷袖口暗纹上,那绣着獬豸的补子正张开利爪,尤其是那双眼,圆溜溜的透着银线映射出的一点寒芒,直逼人心。 缠着素纱裹帘的的指尖不安的微曲,“香囊……是墨温宁做的,但是里面的东西绝对没有问题!” 墨来恩虽然讨厌她,但今日是温宁冒险救了她,甚至不顾自己名节有损,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褂衫脱下裹在她身上,那一刻,墨来恩只觉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 依偎在这个曾让她无比憎恶,以至于想要扎个小草人日日诅咒之人的怀抱中,来恩竟意外地寻得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份安宁,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既璀璨又令人迷茫。 墨来恩心中五味杂陈,心中纠结,一边不愿承认自己对墨温宁的态度有所转变,另一边又忍不住为这个让她厌之入骨的人开脱一句。 言罢,她低垂眼眸,眸光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挣扎。 木承平得知香囊来处,转身去了隔壁房中。 温宁倚在缠枝牡丹纹的湘妃竹榻上,未裹素纱的手臂蜿蜒着赤色的烧痕,焦痂与嫩肉在冰肌玉骨间恰似血网,轻轻垂在榻上。 川穹、黄柏混着三七粉的气息里,隐着护心丹片的淡淡药香。 “下官木承平求见和硕郡主。” 门外,响起一道沉稳而温厚的嗓音。 不等温宁坐直身子,木门已被推开,带起一阵穿堂夜风,拂起温宁鬓间的发丝。 墨云稷一袭蛟龙暗纹玄色常服,如同夜色中的魅影,转身坐到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一把缠枝莲纹的紫檀木椅上,不言不语,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 “墨指挥使,还真是个不懂得避讳的人啊!”温宁淡淡的叹着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揶揄。 木承平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只来得及瞥见一抹玄色裙摆轻轻摇曳,转瞬没入那扇房门之中。便紧忙着小跑跟了进去,步伐中带着几分焦急与慌乱,生怕错过了重要的瞬间。 木承平眉眼间浮起一抹淡笑,那笑中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他轻捋着从袖中滑出的香囊,缓缓问道:“郡主,这香囊精致非常,不知您是从何处得来?” 温宁目光坦然,毫无畏惧地迎上木承平的审视,“不过是我闲来无事,以金簪为笔,丝线为墨,聊以自娱罢了。大人若喜欢,改日我赠您一个便是。” 木承平闻言,笑意更甚,然而却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香囊之内,机关巧妙,所藏之物,究竟是什么?” 温宁从容不迫,“不过是些干花和水,通过机关,可以快速将水化为轻雾,并将干花的香气激发出来,以增添几分玩趣。” 木承平双眸微眯,神色中透露出几分怀疑:“怕是不止水和干花那么简单吧?这火麟粉为何会出现在此?” 温宁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这只香囊是她临时制作,制成后又是她亲手缝制在玉带上,直至来恩出事,这只香囊都不曾被第三个人触碰过,哪来的火麟粉? 温宁心中暗自思量:这木承平若不是想故意栽赃陷害她,便是在诈她!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声道:“大人平白诈我,可是有失公允。我虽不才,却也知道火麟粉之烈,绝非儿戏。我制香囊,只为怡情养性,怎会以此为饵,害人性命?更何况,来恩是我的妹妹,纵使有什么不悦,大可在家中解决,我又何必在众人面前行这受人指摘之事?” 木承平目光深邃,似要洞察人心,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继续试探道:“或许,郡主只是想与妹妹开个玩笑,未曾想事态会如此严重?” 温宁闻言,不禁冷笑,心中涌起一股怒意。 但她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与高傲,“我并不慕那京都第一美人的虚名,自然不必花这些心思去争那虚无缥缈的荣耀。真正想害来恩之人,怕是此事之后,能从中获利的最大者。” 木承平心中一动,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楚映雪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似乎对温宁的回答并不意外:“那依郡主之见,何人能从此事中获利最大?” 温宁眼神凌厉,直视木承平,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大人不去查,怎么反过来问我一个被人嫁祸的受害者?莫非大人心中已有定论,只是想从我口中得到确认罢了?” 木承平被温宁的话噎得一时无语,他心中暗自懊恼:这温宁果然聪明难缠,难怪会把陈志远一家搞得鸡飞狗跳,家破人亡! 墨温宁所言,他自然也想得到。 若有人想除掉墨来恩这个竞争对手,那必然是与墨来恩能力旗鼓相当之人,最大嫌疑人便是云卿郡主和映莲中的其中一人。 他已经派人将今日怡园内所有人的身份一一核查,映莲表面上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实则是楚慕白的妹妹楚映雪! 楚慕白为了救出这个妹妹,不惜冒着违抗圣旨的风险,将已入奴籍的楚映雪重金赎回,又为“已死”的楚映雪做了销户。 这两年,楚慕白为了继任知府一职,没少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抢夺木承平的功绩,他仗着有陈志远的庇护,更是不把同僚放在眼里。 木承平拿他没辙,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直到陈志远入狱,楚慕白去了户部,木承平这才有了翻身的机会。 木承平自诩并非圣人,如今有机会可以报仇,又可以在众多氏族大家之中抽身而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乐得如此。 可墨温宁显然不想卖他这个面子! 木承平眼中闪过一丝遗憾,这次涉事的人中,不算怡园之人,光是参赛之人就三十几人,这要挨个审问一遍,怕是到天亮都审不完。 明日天一亮,静贵妃回宫的消息就瞒不住了,这些氏族贵亲必然会围住怡园,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木承平顿觉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这刚暂代京知府一职,就接了这么一个让人头疼的案子。 温宁看着神色淡淡的墨云稷,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狐疑,“墨大人不同木大人一起离开吗?” 墨云稷不急不缓地抬起手,广袖轻扬,带起一阵阵细微却清晰的窸窣声,反问道:“明可以借刀杀人,为何放弃?”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时杰探园,温宜做最坏打算 温宁那略显苍白的双唇微启,莞尔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几分释然,“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世间因果轮回,有时候,静坐一旁看戏,比亲自布局一场更为有趣。” 言罢,那双星眸里闪烁着一抹玩味的光芒,却也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墨云稷缓缓抬眸,那双幽深莫测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人心最深处的秘密,直视着温宁。 目光锐利而深沉,让温宁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不自在,藏在内心深处的心思在他面前都似乎变得无所遁形。 几息过后。 墨云稷话锋突然一转,“两件事,本官来时碰见宝贤王,他很担心你的伤势。第二件,本官已经找到了孟春,暂安于隐秘之处,待你处理完这件事,本官自会带你去见她。” 此言一出,温宁神色翊动,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喜。 激动之下,猛然起身,却忘了自己手上的伤。那伤痕在触碰到榻边的瞬间,痛得她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仿佛所有的血气都被抽离。 墨云稷见状,眉头微蹙,眼中凝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睚眦必报之人,居然也有甘冒凶险,去救得罪过自己的人的时候? “你对自己讨厌之人从不手软,这次为何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救她,别说什么姐妹情深的话,本官不信!” 温宁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她从未当我是姐姐,我又何必自苦,非要给自己找个不省心的妹妹!那香囊,本是我为助她夺冠而做,谁料心急之下,竟未察觉她的衣裙已被人暗中动了手脚。她遭此磨难,我亦难辞其咎。护她,亦是护我自己。” 墨云稷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显然他并不相信她这番骗人的鬼话。 墨温宁若是一个杀人狂魔,不择手段,她就不会引火烧身,贪上今日是非。 骨子里重情重义,嘴巴上却硬得像石头! 她就是不为墨家,至少也是顾念太妃年事已高,不忍她老人家为后辈殚心竭虑,才以身相护墨来恩。 “活该你遭此一劫。”墨云稷低声说道,语气中既有责备,也有几分他并未察觉的温柔。 温宁的山眉微微蹙起,仿佛是两座小巧的峰峦在轻雾中若隐若现。双手因疼痛而轻轻颤抖,恰似风中摇曳的花枝,却依旧倔强地不愿示弱。 “你这人,真是比寒冬里的冰块还要冷硬几分,对待病人,就不能说句暖心的话吗?” 温宁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墨云稷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藏着一丝无奈与怜惜。 子时梆响,下人房内,众人皆已熟睡。 温宜悄无声息地起身,缓缓地从发间拔下一只平凡无奇的木钗,那木钗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轻巧一旋,木钗断为两截,断口处露出了细腻的白色粉末。 温宜望了一眼身后躺在大通铺上的侍女,见她们呼吸均匀,这才轻轻地将手中的白色粉末透过门缝抖落,夜风徐徐吹来,将粉末轻轻扬起。 就在她转身之际,一名侍女悄然睁开了眼睛。 守门的两名衙差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奇怪气味,鼻头微皱,眼神骛的变得迷离,身体不受控制地一软,顺着门板缓缓地倒在地上。 温宜轻手轻脚打开房门,一路贴着幽暗的墙壁,躲过巡逻的衙差。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小猫的叫声。 随后,时杰从假山石里探出头来,轻声唤着:“家主,是我。” 温宜四下望了一望,确认无人,这才急步走过去,“你不该来这,快回去!” 时杰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压低声音道:“你们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待着无聊。” 温宜佯怒的看着他,知道他嘴犟心软,其实是担心自己,也不忍责备他。 若是平时,她可以解释几句,但此时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起火的原因。 时杰见她要走,拽住她的袖子,“主子可是要去存放证物的地方?” 闻言,温宜一脸惊疑,“你怎么知道?” 时杰露出一排贝齿,在蒙着一层薄云的微弱月光下,发出淡淡的光泽,“我去见了大哥,他还告诉我地址,你等我消息。” “不可!”温宜及时的叫住他! 来恩郡主突遭险境,情况扑朔迷离,其目标究竟是怡园、时家、温宁、来恩,还是宝贤王府,目前尚无从得知。 时杰与时枫,虽为温宁所购之奴,但温宜待他们宽厚真诚,从无身份之别,若此次时家面临灭顶之灾,她亦不愿更多无辜之人受牵连。 “若府中无人盯梢,你与玉竹便将府库中的钱帛与便于携带的首饰转移至安全之地,随后在那里等候我们。” 时杰听闻此言,心中大骇,他曾亲眼目睹昔日主家遭罚,家人流放,深知此乃家主最后的筹谋,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存放证物的房间告知温宜后,匆匆返回府中。 那房间并未有衙差把守,或许木承平认为整个怡园已被衙差围得密不透风,无人能近,故而放松了警惕。 室内烛光寥寥,照着桌几上那件焦黑华服。 上面的火麟粉已经燃尽,但是温宜从小跟随时父从商,见多识广,只是闻一闻那残破布甲上遗留的一点气味,便认出那是来自龙元国特有的火麟粉。 这段时日,有很多外商来京都城售卖异国奇品,想弄到火麟粉并非难事。 温宜猜想,这凶手多半是冲着墨来恩或者宝贤王府而来。 毕竟温宁为来恩郡主制作香囊,实乃一时兴起,凶手断然预想不到。 这火麟粉恐怕,在来恩郡主入怡园前,就被人动了手脚。 这件事,她必须尽快告知温宁。 不知是因来恩与温宁受惊且带伤,还是木承平将她们视为重要目标而加强了“保护”,她们所住的院子,衙差的数量竟远超其他地方。 温宜无法引开所有衙差,无奈之下,决定从后方翻墙进入房屋的后院。 遗憾的是,无论是房前还是屋后,都有衙差严密把守。 温宜别无他法,只能暂回下人房,等待更为合适的时机再行动。 躺在床上,她的心中充满了焦急与无奈,辗转反侧。 此时,金梦楼内。 玩的正欢的墨文嘉突然将酒壶扫落在地,指着墨泽荣质问道:“你既有办法,利用贵女们互相争斗,给怡园使绊子,为何不早说?亏我当你是最好的兄弟!” 第一百八十四章 搭好戏台,愿者上钩 墨泽荣看着脸色酡红,眼神迷离像是被一层薄雾蒙住的墨文嘉,谄谄笑道:“这办法能不能行,还不一定呢!你急什么?” 墨文嘉歪在矮椅上,绣袍沾着酒渍,半敞衣襟里透出浮着红晕的锁骨,怀里的舞姬被捏得腰肢轻颤,却不敢躲闪,任凭那双戴着翡翠扳指的手在纱衣下滑动。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本世子不管,若此事成了,你得分我一半功劳。” 墨泽荣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却转瞬即逝,随即又换上了那副笑脸:“好,都依你。” 墨文嘉这才满意,转过头去,一边在姑娘的脖颈处嗅着那淡淡的香气,一边那只不安分的手开始更加肆意的顺着细腻柔滑的肌肤向下游走。 墨泽荣用银箸拨弄着冷掉的蟹膏,白玉盏里凝着浑浊的酒光。听着墨文嘉邪肆放浪的笑声,他也没心情再吃下去。 挑眸之际,瞥见墨文嘉脖颈后渗出的细汗,酒气混着龙涎香在这方暖阁里发酵成一股糜烂的气味。 墨泽荣的眸光满是不屑与轻蔑,但也只是默默站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 夜色如墨,月光如水。 即便已过了午夜,这洛安街上依旧彩灯高挂,一片祥和平静。 墨泽荣坐进马车里,只见软垫旁多了一盒点心,打开一看,是他最讨厌的桂花酥。 各大世家表面上其乐融融,但私底下都会豢养死士和探子,安插各处,负责信息收集和传递,随时处理掉绊脚石或者保护一些人。 点心是他与自己探子之间的暗号,点心代表太子,讨厌的桂花酥意味着太子病情有变,不容乐观。 墨泽荣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轻轻合上点心盒,随后吩咐车夫:“加快速度,立即回府。”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墨泽荣的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难以平复。 他的祖父敦庆王享受最尊荣的亲王待遇,五子夺嫡时,祖辈上更有从龙维护之功,可谓是门第显赫,无人能及。 却因啸元帝善思多疑,他登基后就借着整顿边陲为名,将敦庆王和家中几个得力的子与侄请去封地为大宗社稷分忧。那时,墨泽荣的父亲年幼,敦庆王为了护住王府荣耀经年不衰,就对外宣称其子天生顽疾,体弱多病。 谎言在外人口中越传越邪乎,最终演变成了“命不久矣”。 那时,啸元帝根基不稳,担心做事过绝会适得其反,特许敦庆王这个最小的儿子留在京都城。 他为了能活下去,装病三十载。 陛下彰显自己的仁德,为他赐婚,这后来才有了墨泽荣。 却也应了那句“命不久矣”,墨泽荣出生没多久,父母相继病逝。 在天子脚下长大的人,身边又没有可傍身依附之人相护,可想而知那份艰辛与不易。 察言观色,忍辱负重早已是他的生存之技,表面上他只能做个贪图欢乐的纨绔子弟。 敦庆王暗中支持太子,只因太子年幼,即便日后登基称帝,也好管束压制。不会像如今这般,受陛下打压排斥,谨小慎微的活着。 但明面上,墨泽荣不会得罪齐王和墨文嘉。就拿怡园之事来说,齐王设宴请了他和墨文嘉,就是想借刀杀人,让他们为自己分忧。 墨文嘉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找了一个废物还弄了一个“阴婚”丢人现眼,不仅没对怡园和时家造成伤害,反倒让墨温宁借此机会,使怡园名声大振。 齐王气不可耐,墨泽荣若是不做点什么,摆明了再说自己不是齐王的党羽。 好在前段时间的百花宴上,他发现这些贵女们的奇巧心思,便在怡园搭了这戏台,利用一些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和纠葛,正所谓“愿者上钩”嘛!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家族的未来,为了自己能在这京都城活下去。 他这边得到太子的消息,再过两日消息就会传到敦庆王那里,他不必另行传信于祖父,但也要提前做些准备。 赛事之中,突发命案,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贵女千金们个个如惊弓之鸟,生怕自己被牵扯其中,木承平一来审问,竹筒倒豆子般都交待得一清二楚。 她们或有证人证明,或有不在场的铁证,皆能自证清白,洗脱嫌疑。 唯独楚映雪,赛前几日,她住在墨来恩的瑞云楼内,二人朝夕相处,最有机会下手害人有了害人。 楚映雪知晓事关重大,抵死不认,“我与来恩郡主一无怨二无仇,郡主又待我甚好,我有什么理由去杀害她?大人明鉴,我若是凶手,得手后应该尽快躲藏起来,又怎敢还来这怡园参赛?” 她说的不无道理,木承平也不能因此硬生生给她扣上一定陷害皇亲国戚的罪名。 但此事,总要找出一个人顶罪。 楚映雪顶着孤女映莲的假身份,欺上瞒下,便是这一点,她是无法抽身而退。 楚映雪跪在他面前,泪如雨下,“木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民女映莲不知大人与那楚姑娘有何仇怨,为何非要将我与她牵扯在一起?难道是因为她们身份贵胄,唯有映莲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吗?” 木承平望了一眼窗外,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待户部上值,他立刻差人去查实她的户籍,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到时候证据凿凿,她就是再巧言善辩,也无济于事了。 然而,世事无常,就坏在这几个时辰之内! 楚慕白寻了几日不见楚映雪的下落,打听到选美大赛,他深知楚映雪的德行,便留意着这边的动向,有她冒顶墨温宁之名的前车之鉴,这次楚慕白将假户籍一事也处理得干干净净,天衣无缝。 木承平亲自去户部见了相关幕僚,也不知楚慕白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众口一词,户籍字迹纸张所有证据都显示楚映雪降为奴籍后,就病死了。映莲却有几分相似楚映雪,所以才得楚慕白几分照顾。 木承平气得直跳脚,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被楚慕白抢先一步,大好的机会就这样从指缝间溜走。 待他回到怡园,门口已经被各族世家的人拦住了路,吵嚷着问他何时破案,好给他们一个说法! 温宁很快得知了此事,她打开房门,请衙差请了木大人过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炸出一个惊天大雷 “此事若不是映莲所为,我们可以试着扩宽思路。” 温宁眼下一片青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嗓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此物既为八宝阁镇店之宝,经手者绝不止来恩一人,劳烦大人彻查此裙存放期间,所有触碰过它的人。” 木承平指节叩在桌几上的声音突然凝滞,阳光透过西窗纱,反映出他眼底游移的暗光。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的枝蔓正缠绕着他的乌纱帽,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昨日他已经审问过楚映雪,甚至指出她户籍造假的罪证,偏生那女人咬碎银牙也不肯认罪。 楚慕白与他的恩怨横亘多年,楚映雪此人心思不正,他倒是不介意替天行道,用楚映雪一条贱命来平息此事。 这才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 如今骑虎难下,只好如温宁所言,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希望不要炸出一个惊天大雷! 木承平带着几个衙差快马加鞭赶去了八宝阁。 掌柜攥着檀木算盘的手指骤然蜷缩,不慎碰到青瓷茶盏,磕在黄花梨案几上溅出几点茶渍。 木承平直言心中疑惑,掌柜脸色青白,喉结滚动。纵使他见过大风大浪,但事关宝贤王最宠爱的郡主,他就是长了九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窗外起了风,吹动门窗吱吱呀呀的作响,卷动着他身前的账册翻过数页。 掌柜不敢隐瞒,“这件素雪广袖裙确实是本店至宝,那日听闻怡园要举行选美大赛,小人就想着把素雪广袖裙展示出来,以此招揽一些生意,在来恩郡主买走之前,的确有很多人见到过这件绣裙。哦!”掌柜想起一件事来,“箬锦姑娘倒是接触过此裙,当时还说过一句话:只有懂它的人才配的上这件宝裙!” 木承平追问:“哪位箬锦姑娘?” 掌柜眉眼多了一丝笑意,少了几分紧张,“她父亲是箬知肃在内阁当值,属六品官职,兄长箬文清能文能武,在齐王殿下身边当差。” 木承平顿觉眼前一黑,掌心的冷汗洇透了袖角。八宝阁雕花窗棂透进的日光忽明忽暗,映得他官袍上补子的银线都泛起冷光。 箬锦的身份虽说比不上那些贵女,但其父兄也都是陛下和齐王身前的人,官职不高,却也比他体面多了。 掌柜拿起算盘压住账册被风吹起的一角,浑浊的眼珠泛起艳羡的波光,“那日,箬锦姑娘是来店里选购嫁衣的,听说要嫁给都察院御史蒋赫忠之孙了!这姑娘好命啊!” 都察院御史家风清正,得陛下赞誉,那蒋子骞名声在外,也是个端正无过之人。以箬锦这门第,是高攀了蒋家。 女子高嫁,母家自是未来可期啊。 换谁能不羡慕! 闻言,木承平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无光。 木漆算盘在掌柜掌下发出细碎响动,却压不住木承平耳畔轰隆作响的心跳。 来不得迟疑,立即带人去箬锦家中,生怕再晚一时半刻,箬锦进了蒋家门。 他总不能去人家婚宴上问话吧! 木承平勒缰时正撞见喜婆胭脂鲜红的指甲掐进新娘臂弯,十二支鎏金烛台自朱门鱼贯而出。 “箬锦姑娘请留步!”木承平从马上跳下来。 只见,绣金鸾凤的绣鞋在青石板上顿然驻足,红盖头下坠着的珍珠流苏忽地乱颤,新娘扶着轿辕的指尖泛起青白。 木承平靴尖碾过门前散落的合欢花瓣上,眉头微蹙着打量着新娘。 确认她便是箬锦后,这才问明心中疑惑。 箬锦依问所答,语气淡然。 但阅人无数的木承平还是在她那清秀的声音里,察觉到一丝退缩和慌乱。 木承平顾及蒋弱两家人的面子,语气和善,请箬家父子行个方便。又命旁人后退三十步,这才说道:“箬锦姑娘已经有了大好前程,本官自然要恭喜姑娘,只不过此事牵涉甚大,本官不得不以公事为重,少不得要搜查一番。” 闻言,箬锦缓缓抬起了头,葱白指尖攥着并蒂莲纹的嫁衣袖口,透过茜纱望着木承平,“不必搜了,是我在衣裙上撒上的火麟粉。” 她将事情原委陈诉,就连细节都供认不讳,没有丝毫隐瞒。 话音坠地时,木承平心中骤然凝滞一息,眉峰微蹙,眼底藏着星火般的隐忧。 原以为要费些破折,毕竟箬锦有蒋家撑腰,不可同日而语,可,她招认得竟如此干脆。 箬家父子闻言,恨不能一棍子打死她,嚷嚷道:“我们箬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说完,箬家人“嘭”的一声将院门重重的合上。 木承平的目光掠过她嫁衣上蜿蜒的银线缠枝纹,依律要立刻将嫌犯带回里衙审问。 但他了解箬锦做出此事的背后原因,又深感同情她的遭遇。 此事涉及的氏族越多,他必须越谨慎。先差人去将此事告知了蒋家,问询蒋家对婚事的态度。 朱漆铜钉蒋府门外,八面彩绘夔龙纹立鼓擂响,声震九阙。青石阶上铺就的百丈红毡,被金丝银线绣成的并蒂莲纹覆盖,每片莲瓣都缀着南海珠,晨光里流转着七彩晕华。 蒋家人都忙着迎接宾客,接喜礼。 蒋赫忠得知此事后,神色肃冷,周身散着骇人的气场。他望着廊下静贵妃亲赐的那对鎏金錾花九枝连理宫灯,此刻正映着满院朱紫公卿的蟒袍玉带。 蒋子骞摔碎缠枝牡丹纹酒盏的脆响划破喜乐,“孙儿宁娶青石街上的琵琶女,也不要这蛇蝎妇人!” 朱红酒液泼溅在青玉砖上,裂出冰纹般的细痕。 蒋家的婚事轰动大半个朝堂,此时若退婚……,虽说错处不在他们,但蒋家百年名声终究有损。 可若不退婚,箬锦已经认罪,且得罪的又是宝贤王的掌上明珠。 那是被他弹劾多次的“政敌”! 蒋赫忠闭目时,耳畔炸开朝堂上激烈辩驳声,睁开眼却见孙儿已将新娘的辰帖掷入香炉。 身为言官,行百官督查之责,断不能因小失大,落人口实。 衙役捧着蒋家回函快马奔来。 素笺展开的刹那,木承平瞳孔微缩,“退婚“二字力透纸背。 倒是果断。 衙差又禀:“大人,蒋御史说公事要紧。” 木承平听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言官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怎会为了一个女人沾染上瑕疵污秽那! 只是苦了箬锦姑娘,说到底这件祸事皆因墨来恩跋扈所致。 大好青春年华,就这么毁了。 可他分明瞧见那方茜纱下,箬锦唇角微扬,笑容如同暗夜烛芯爆开的灯花。 那笑意瞬间化开了周身浓浓的阴霾。 第一百八十六章 怡园当真被染了晦气? 箬锦掀开红盖头,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清秀脸庞,茜纱从指尖滑落在地,脸上没有一丝的恐惧惊忧,反之是得偿所愿的含笑凝眸。 她垂眸接过那纸退婚书,嘴角笑意更深。 啸元二十三年的初春,京郊官道积雪未消,箬锦掀开马车帘子时,正撞见墨来恩被三个人牙子按在泥泞里。 箬文清抄起路旁一块青石冲上去时,箬锦攥着帕子的手止不住发颤,却仍将滚烫的手炉塞进墨来恩怀里。 数日后人牙子摸到箬家柴房,刀锋劈断门栓的刹那,箬文清将妹妹护在身下生生挨了三刀,至今背上还有巴掌长的刀疤。 来恩回到王府,将箬家见义勇为的事告诉了宝贤王,次年开春,宝贤王府送来鎏金拜帖,箬知肃捧着七品的委任状跪在祖宗牌位整整一夜。 一个见义勇为,一个知恩图报,本算是一桩美谈。墨来恩任性高傲,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在贵女圈里没什么朋友,箬锦天性柔和,不惜争斗,二人倒是合得来。 后来,箬锦的表哥遇到大事,急需一百两银帛,箬家本不富裕,箬知肃俸银微薄,又要培养两个孩子识文断字,多年来也未攒下积蓄。箬锦实属无奈,只能向墨来恩开了口,并当场立下借据。 墨来恩最爱拽着箬锦赴贵女诗会,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迫使她去做一些离经叛道之事,箬锦不从,她便利用箬锦与表哥的情义做要挟,只因父兄反对她与青梅竹马的表哥在一起。 直至数日前,箬知肃宣布已将她许配给蒋家,月内完婚。这一消息如同惊天霹雳,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瓦解,所有的色彩与希望都随之黯淡无光。 她不能忤逆父兄,又不想辜负表哥的情义,最终,她选择了这个极端的方法。 木承平问她:“你可后悔?” 她摇摇头,目光坚定,“此生不怨不悔。” 只因表哥说过:“此生唯愿与箬锦长相守,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他都不嫌弃。” 哪怕……她沦为监下囚。 箬锦从漠北外商手中购买了火麟粉,趁着那日八宝阁内要展示华服,她哄骗掌柜将镇店之宝取出,趁人不备将火麟粉洒在上面。这件华服贵重,贵女们若是想夺得头名,必然买回去也小心的藏着宝贝着,只待赛事上一鸣惊人。 为了这件衣服可以顺利的穿到墨来恩身上,她在街上找了几个孩童,将选美大赛的事和八宝阁内镇店之宝苏雪广袖裙透露给墨来恩。 依墨来恩的性子,知道世间还有此宝,定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争到手。 箬锦算无遗策,也把自己害了! 寒铁镣铐泛着冷光,箬锦纤弱的腕间蜿蜒出一道血痕,木承平看着她被衙差带走的背影,喃喃道:“以后,她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男人若是真心爱一个女子,又岂会舍得让她背负如此罪名。 箬锦的爱是发自肺腑的,可惜所托非人。 华服起火案得以告破,虽说结局有些令人意外,但未牵扯进世族大家,木承平处理妥善,又增一功绩。 他透过西窗,看着树上的青鸦,心里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快意。 贵女们解了禁令,各府主事的人都聚在怡园外,等着接人回家。 温宜不能让怡园留下慢怠客人的名声,特别宣布免费开放怡园一日,诚邀所有人入园共赏美景,尽享欢聚时光,待贵女们收拾妥当,再自行离去。 老掌柜心领神会,顺带着又给怡园拉来几单生意。 然而,就在怡园内外一片和谐与喜悦之时,墨云卿所住的厢房院子却突然传出了吵嚷声。 郡主的东珠不见了? 整整三百颗,一颗不少,都没了! 消息迅速在怡园内炸开,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东珠作为珍贵的皇家贡物,云卿及笄那年,陛下因为庆王之功特意赏赐的,其失窃无疑会给庆王家带了不小的灾难。 怡园作为遗珠之地,搞不好也会因此获罪。 此时,园中的氛围紧张而压抑,所有人都似被一层厚重的阴云笼罩着,心中惴惴不安。 木承平面色凝重,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心中暗自感叹。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怡园开园之日就闹了一场耸人听闻的“冥婚”,本以为只是个例,没想到又发生了火麟粉案。 如今,云卿郡主东珠失窃,更是让这园中的名声降到了冰点。 当真是否被那荒唐的“冥婚”沾染了晦气?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直言不讳。 如此不安生的地方,真是多一刻也待不得了。甚至还取消已经预约的百日宴。 有人急于撇清关系,声称自从闹出火麟粉案,园中所有人都被控制起来了,断然没有偷盗的机会,云卿郡主失窃的东珠与他们无关。 庆王妃冷着脸,眉眼间透着锐气,“三百颗东珠皆是御赐贡珠,找不到便是对圣人的大不敬。木大人,这东西可是在你眼皮子底下丢的,你要给我们的一个说法。” 这话虽然让人听着不舒服,但是也没有错处。 木承平道:“比赛当日,在场之人都亲眼目睹云卿郡主身上的东珠,如今东珠遗失,最大可能性还在怡园。” 随即,他下令仔细搜查怡园的各个角落,希望能尽快找回失窃的东珠,平息这场风波。 既然出了新案情,众人自然无法离开怡园,从原先的几十位贵女,徒然增至一百余人。 只要一日没查出贼人,他们就要在怡园待上一日,吃用都由怡园提供,老掌柜将这些账目一笔一笔认真记下,只待柳暗花明时,可以有理有据的跟官家核算清楚。 四五个时辰内,怡园被衙差掘地三尺,却连东珠的影子也未寻见。 三百颗贡珠如凭空蒸发,在场之人皆被搜身、厢房尽数翻查,仍无线索可循。 木承平深知此事干系重大,贡珠若无法追回,不仅庆王府难逃罪责,就连官府都难辞其咎。 真是活见鬼! 木承平在心里咒骂一句。 暮色渐沉。 庆王妃的丹寇指尖骤然划过紫檀案几,溅起一道刺耳锐响。暮色从她孔雀蓝翟衣上渗出血色,声线淬了冰碴,“木大人可知,北临山那些弄丢武器的官差,最后连骨头都填了皇陵的香炉?” 此言如刀,刺得木承平脊背生寒,只得下令再搜全园,一寸角落也不放过。 第一百八十七章 温宜摊上东珠失窃的官司 然而,一无所获。 其他氏族大家已经颇有怨言,开始向木承平施压,放他们离开。 庆王妃让侍婢将话传出去,“若是没人交待东珠去向,天亮前,大家就都等着陪葬吧!” 园中权贵和那些身份卑微,无所依仗的人都闻言色变,几个世家已暗中盘算如何全身而退。 这时,一个怡园侍女突然跪行到木承平身前,脸色惊慌不安,侍女群中一女子道:“大人,小人要举报此人,昨夜,她迷倒了守卫衙差,离开过房间,快天明才回来。” 木承平在调查过园中人身份时,就知道有一个侍女是时家主时温宜,但她没有作案的动机,也没有证据指证她接近过来恩,便不曾多想。 如今东珠遗失,她这番作为确实惹人生疑。 温宁瞳孔骤缩,指尖骤然掐进掌心,阿姐夜半离房的蹊跷行径被当众揭破,到底所为何事,让她铤而走险?而温宁对此竟毫不知情,也不知该如何帮助阿姐洗出嫌疑。 她目光如刃扫向指认温宜的侍女,忽见那人跪伏时袖口微颤,一截雪绫中衣从粗麻布衣中滑出半寸。 此等僭越装束,普通人家的女子是穿不起的。 温宁忽想起重生前,她被丢去勾栏,一位王侯亲卫曾把玩着同样质地的布料冷笑:“楚家鹰犬,素爱用这等腌臜手段。” 权贵府邸豢养的暗桩是被准许穿戴雪绫,既掩身份又彰显主子恩赏。 怡园自从开业,接二连三出事,这绝非天意,定然是有人为之。 若是齐王,断然不必弄出一套连环计,一个怡园,不足以让他动这般心思。 但若是默许身边的人谄媚,拿怡园做“献祭”,一计不成再施二计,那倒说的过去。 可这第三计…… 多少有些画蛇添足了吧! 除非此人就知道火麟粉不足以让怡园遭此大难。 温宁心中迸射出一个念头,那东珠一定还在怡园。 三百颗! 以当今行情,变成银帛,可不止万金! 没人会狠心将这笔财宝白白舍弃。 此人借此发难怡园,必然会想办法将东珠藏在一个极其隐秘之处,待一个适当的机会再将其转移。 她需要快人一步,找到那些东珠。 木承平指尖轻叩腰间鎏金错银的刑牌,眉头紧锁,眼中显出一抹狐疑之色,“时家曾坐拥十三商行,连一些世家门庭采买丝绸都要看时家脸色,何苦要屈尊作一个粗使侍女呢?” 温宜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大人也说了,那是曾经,如今的时家风雨飘摇,早已没了往日的辉煌,就连朝廷的税项都要靠五间铺面去抵,如今为了生计,做一个侍女又有何奇怪呢!” 楚慕白为难时温宜的事,早已经传得到街头巷尾,他身为一方父母官,岂会不知。 温宜的说辞,倒是有一半是真的。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时家再不济,也断然不会沦落到堂堂家主去做一个粗使丫鬟的地步。 温宜自知这个道理,缓缓抬起头,瞳孔映出木承平官服上的云雁补子,“其二,民女得知和硕郡主受邀参赛,郡主从小身体娇弱,民女惦记可以在她身边照顾一二,正巧怡园招收短期雇工,便应争进来。” 木承平剑眉一挑,这个理由倒还说的过去,只是,“你夜半迷倒衙差,所为何?想见和硕郡主,你大可以请示本官,何必黑灯瞎火偷偷摸摸?” 温宜莞尔一笑,笑容里夹杂着几分苦涩,“恶人伤了来恩郡主,也间接的伤了和硕郡主,民女自当要查明真相,找出这幕后之人。那件被烧毁的华服是重要证物,民女即便请示大人,大人肯让民女接近它吗?” 木承平被问的一噎,重要证物,自然不许闲杂人等接近。 那侍女见木承平矛头不对,猛然冲到温宜面前,将那枚木钗拔下,像捡到一件了不得的东西一样举过头顶,向众人炫耀着,“小人是亲眼看见她用头上那根木簪,从门缝里伸出去,片刻功夫,衙差便倒下了。” 伤害衙差的罪也不是小罪,她断然不会让时温宜轻易逃脱。 侍女望着时温宜,眼中凝着得意且发狠的寒霜:时温宜,这牢狱,你是坐定了! 衙差被迷晕一事,没有人上报,木承平也是刚从侍女口中得知。玄色官袍随急促呼吸起伏如黑云压城,目光扫过人群后方的捕头,后者脖颈瞬间暴起冷汗浸透的鸡皮疙瘩,厉声道:“夜轮值的衙差何在?” 众家权贵闻言,议论声此起彼伏。 一位诰命夫人摇着团扇,扇坠金铃随讥笑叮咚作响,“难怪好好的一场选美大赛,弄出这么多事来,原是养了群贪懒的废物!” 捕头拱手道:“回大人,今晨轮值,昨夜值守的衙差已经回去休息了。” 木承平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咬着牙齿咯吱作响,“把人带我带过来!” 衙差被拖拽至他面前时,左脸还印着草席睡痕,右衽系错三枚盘扣,“属下当真不知怎的就……就……睡着了。” 那正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辰,园中寂静落针可闻,这才放松了警惕,他们原以为是自己没抗住困劲睡着了,醒来后查看,见屋内侍女一个不缺,并无不妥之处,这才没将此事上报。 哪成想,就打盹这功夫,竟闹出了东珠失窃案! “木大人手下的衙差倒是会挑时辰打盹!”一位紫袍老者低垂着眉眼,轻捻翡翠扳指,唇角下弯,不屑的讥讽着。 木承平颜面扫地,突然扯开衙差的衣襟,怒视着他们:“等本官审完此案,再找你们算账!带下去!!” 衙差脖颈暴起青筋,破音的求饶声混着呛咳,额头重重砸向地面,可那些权贵冷眼看着,仿佛那不过是两只蝼蚁,卑微得不足以让人动一丝的怜悯。 那支木钗是温宁送给她防身所用,此时在木承平手中,断成两截,里面有针粗般的长孔,此时还有星星点点的药渍残留。 温宜没有证人和证据,证实自己未曾接触过那三百颗东珠,木承平只好将人带回衙里收监。 “得罪了和硕郡主。”木承平走到温宁面前,拱手告辞。 温宁巧然一笑,“木大人急什么?这案子疑点颇多,比如这名侍女,她说自己亲眼看见时温宜迷晕衙差,那衙差晕倒那么久,她可否有证人或者证据证明自己在此期间未曾离开下人房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该求的人是墨温宁 侍女拢在袖中的左手骤然收紧,拇指死死掐住掌心,这是她受训时抑制情绪波动的秘法,此刻却因力道过猛在苍白的皮肤上掐出紫黑色淤痕。 和硕郡主好心机,好手段! 她若交待出证人,便等同于直接向墨温宁坦白自己的同伙,如若她不交待,那便是与时温宜一样成了嫌疑人。 这心机和手段,果然不容小觑。 难怪她的主子会将她派来。 侍女顿时像受了委屈的邻家妹妹,脸上浮现一抹哀戚的神色,喉间溢出幼猫般的呜咽,“郡主这是要欲加之罪吗?如您所说,那一屋子的侍女岂不都有嫌疑?” 东珠失窃,证据支离破碎。时温宜虽然存在很大嫌疑,但木承平只依赖的侍女证词,就断定时温宜是盗窃之人,就连庆王府都觉得有失公允。 可三百颗东珠,总要有人替他补了窟窿,免了陛下的责罚。 温宁淡淡一笑,“那既如此,就都带回衙里大牢好了!” 此言一出,众侍女纷纷跪在地上,哭求着“冤枉!” 木承平知道,墨温宁是想通过这个办法保护时温宜,免受那大刑之苦。 毕竟这么多侍女,不可能都是窃贼,而且涉及人数众多,圣人那里不好蒙混过关,他若想找个替死鬼,就不好拿时温宜动手了。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只得将所有人都带走。 东珠遗失,没能寻回,庆王不会善罢甘休。 日日派人来衙里施压,木承平苦恼至极,连摔碎了好几只砚台。 陛下得知此事,脸色铁青,大发雷霆,猛地一拍龙椅,怒斥百官道:“如今这京都城的治安,竟已败坏到如此地步了吗?!” 他的声音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回荡,震得梁柱都似乎微微颤抖。 百官们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齐王见状,连忙从队列中走出,拱手行礼,神色凝重:“陛下息怒,儿臣深知此事关乎京都城的脸面,也关乎皇家威严。儿臣定当竭尽全力,重整京都城治安,增加巡视人手,确保此类事件不再发生。还望陛下念在儿臣一片赤诚之心,给儿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陛下看着齐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怒气仍未消减,冷冷地说道:“好,朕就给你这个机会。但木承平,你作为一方父母官,在你的管辖范围内接二连三出了这些事,你难辞其咎!朕限你三日内破案,否则,削官罢黜,子孙三代永不录用!” 说完,陛下猛地一挥衣袖,转身离去,只留下满殿的暗自庆幸的百官和跪在青玉石砖上瑟瑟发抖的木承平。 木承平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连声道:“臣遵旨,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望。” 百官相继退去,木承平巡视四周,待看见一袭玄色官袍,立即追了上去,跨过殿前的那道门限,险些绊倒在地。 “墨指挥使请留步!” 墨云稷神色淡淡,回头看着他。 木承平拱手弓着腰,一路小跑,心里的酸苦差点让他这七尺男儿落下泪来。 一生所愿便是可以有朝一日,站在九龙金殿上,和众臣一起为陛下、为社稷谋福祉。可今日,他蹬上十米高台,踏足这九龙金殿,却不是因为高升,而是面对即将被罢黜。 甚至还要波及子孙三代,这不就是要他的命吗? 如此大的心理落差,他哪里还顾及脸面,望着墨云稷,如同即将淹死之人忽然看到一只浮木,“大人,请您帮帮下官,破了此案吧!” 墨云稷奉旨看着木承平处理火麟粉一案,所有的事情,不管是明面上还是背地里的那些阴招暗计,都逃不过他那双鹰隼锐眸。 只不过陛下有令,不许他插手此案! “木大人,不是本官见死不救,实在是不能违背圣意,越俎代庖。告辞。” 看着墨云稷那冷峻的面容上写满了不容置疑的拒绝,木承平身体微微一颤,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最终噗通一声,沉重地跪在了冰冷而僵硬的石砖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恳求:“墨指挥使,那请您为下官指条明路吧!下官深知此事棘手,但若能得您点拨一二,必记得您今日之恩,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墨云稷的背影挺拔如松,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不可动摇的石像。 此时,他的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涌着过往的记忆,墨温宁那明媚笑脸,以及她为自己细心上药时,指尖传来的轻柔触感,这一切不知在何时,让他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 “你求错人了!和硕郡主聪慧无双,该求的人是她!” 墨云稷深吸了口气,试图将那些纷扰的思绪压下,大事未成,岂能让这些杂碎之事乱了心神?! 但那双寒眸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懊恼和挣扎。 闻言,木承平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郑重的向那抹玄色背影磕了一个头。 在宝贤王府的府库内,温宁缓缓踱步,目光在一件件珍贵的嫁妆上流转,最终定格在一架异常华丽的屏风上。 这屏风上绣着百花齐放之景,金丝银线交织,璀璨夺目,更有数百颗大小均匀、光泽圆润的极品东珠镶嵌其间,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温宁轻轻抚摸着屏风上细腻的绣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屏风不仅是唐氏的嫁妆,那上面的一花一木都是外祖母亲手绣上去的,那是唐氏唯一的念想,在温宁心中更是异常珍贵。 但此刻,为了阿姐,她不得不做出抉择。 “让老掌柜把这屏风送去庆王府吧,除去三百颗东珠,余下的二百颗,就作为怡园向庆王府的赔礼。” 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但眉宇间却难掩不舍之情。可只有先平息了庆王府的怒火,才能为时温宜博得一线生机。 屏风再贵重,也不及阿姐活生生的一条命重要。 唐氏心善,她相信,母亲若还活着,也会支持她的决定。 至于那遗失的东珠,温宁已经请了月寻,他的人此刻已入怡园,藏在暗处,只等小鬼上钩! 只是此前提出的分红比例,硬是被温宁压成了三七分。 月寻三,怡园七。 第一百八十九章 遗失御赐之物罪责有谁来承担 月公子悠然斜靠在黄花梨制成的圈椅上,修长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案头那只金玉算盘,思绪间,不禁浮现出温宁那双宛若寒星般锐利却又异常吸引人的眼眸…… 她说:月公子虽为商人,但如若趁人之危,可就不磊落了,日后传出去,身为二掌柜的你,也必然会影响到怡园的生意,莫不如退而求其次,既得了成人之美的美名,又得了怡园分红。 她还说:如果你肯助怡园度过危机,怡园可以每年给他至少十万两的分红。 这十万两是怡园的诚意,也是分红上限。 酒肆厢房内,烛火摇曳,青瓷茶盏腾起袅袅水雾。 窗外忽起夜风,烛火猛地晃动,在月公子眉骨处割裂出锋利光影。他捻起案角香炉里半截残香,冷“哼”一声之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淡淡笑意。 “墨温宁,你倒是比商人更精于算计。” 不过,他要的可不光是这十万两,而是怡园这块地! 时府那边,老掌柜命人将屏风小心翼翼的抬下来。屏风罩着一层红色锦缎,风撩起的一角,露出一颗莹润耀眼的大东珠。 “唐家世代功勋卓着,陛下三次重赏,才齐了这五百颗东珠,郡主,这屏风不仅价值连城,更是您母妃的遗物,和唐氏满门的荣耀,您当真要用它抵了那失窃的三百颗?” 老掌柜的嗓音中带着难以遏制的颤动,他亲眼见证了这两个孩子从蹒跚学步到如今亭亭玉立,深知她们之间那份不是血缘却胜似血缘的姐妹深情。 然而,眼前这架屏风,其意义早已远远超越了它本身所承载的物质价值。 温宁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轻声细语间透露出不容动摇的坚决,“取剪刀来吧!” 玉竹身为丫鬟,本应谨守本分,不言多语,但她深知家主的脾性,忍不住劝说道:“郡主,您若舍了这屏风,家主知晓后定会恼怒的。” 生气总比丧命强啊! 眼下尚无法断定这东珠失窃案乃齐王与其身边的纨绔子弟所设之局,倘若其中另有隐情,并非表面所见的针对怡园,那么以时温宜在商界失势的卑微身份,极有可能成为权力与利益争斗中的牺牲品。 士农工商的世俗观念,不知已压垮了多少人的脊梁。即便是齐王一个暗含深意的眼神,也足以在瞬息之间夺走阿姐的性命。 她本想利用怡园设局,引出那捣乱生事之人,却未曾料到有人心思更为狠毒。 那遗失的三百颗东珠,温宁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藏匿之处,然而那些人尚未露面,这东珠便不能贸然取出。 她布下一招守株待兔之计,无论是她还是那伙歹人,都等得起,可时温宜却等不起了。 “唯有它,方能救出阿姐。只要阿姐安然无恙,那些失去的东西或许还有寻回的一天。” 然而,阿姐的性命却只有一次。 上一世,她拼尽全力,在那些畜生手中被迫承受无数次的磋磨,却依旧未能守护住阿姐。 这一世,她绝不让遗憾再次重演。 阿根慌慌张张地冲进毓秀阁,“郡主,老掌柜,战王妃率领着一队皇家亲卫将府邸团团围住,指名道姓……要郡主出去见她……” 闻言,老掌柜心中一惊,拦着郡主劝道:“郡主,让阿根护送您从后门离开吧,战王妃来势汹汹,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温宁摇摇头,时家主不在,她更不能丢下满院子的人不管,她必须要留下来,只有她在,战玉容才会有所顾忌。 她沉着冷静地吩咐阿根与玉竹留下,严加看守那架屏风,确保它万无一失。随后,她带着老掌柜出去面见战玉容。 然而,她们还未踏出房门一步,战玉容便已带人闯了进来。 战玉容轻挥衣袖,裙摆掠过青砖上未及清扫的残花败叶,一步步向老掌柜身旁的墨温宁逼近。她低笑一声,指尖轻抚着袖口那金丝绣成的牡丹花纹,缓缓抚平褶皱,红玉戒面在光线下闪过一抹寒光:“你倒是挺念旧情的,那价值连城的屏风,说拆就拆了?” 温宁握着剪刀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战王妃,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是我母妃的嫁妆,我如何处置,与他人无干。” 战玉容嗤笑一声,嗓音里带着几分玩味,丹蔻染就的指尖在黄花梨木案几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细痕,“你可知那屏座夹层之中,藏着陛下赐给你的免死铁券?” 此言一出,流青身形剧震,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恐。 遗失郡主御赐的丹书铁券,后果不堪设想,福依阁内上下人等,皆难逃极刑之厄。 温宁的眼眸霎时凝固,寒光闪烁,她紧紧盯着那架古朴的屏风,琉璃灯光之下,紫檀边框上描金的花卉纹样熠熠生辉,而屏座处一抹确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开合。 因着府库光线幽暗,她先前只被其上璀璨的东珠所吸引,未曾察觉到屏风早已被人动了手脚。 近日来,怡园上下忙于筹备选美大赛,温宁将流青与凝兰皆带去怡园协助,陈嬷嬷回到太妃身旁侍奉,福依阁内一时之间,竟无一位能震慑战玉容之人。 她一时疏忽,让战玉容有了可乘之机,盗走了丹书铁券,织成了这道局。 不对! 战玉容是如何知晓她会将这屏风送给时家以解此难的呢? 还提前偷来丹书铁券,趁机放入屏风夹缝之中? 温宁的目光如炬,死死盯住战玉容,眸底怒火中烧,几乎要喷薄而出,“原来东珠遗失之事,竟是你一手策划的?!” 战玉容早已料到墨温宁为救时温宜会不惜一切代价,所以才让李嬷嬷偷偷去见了战玉怀,请他用家中豢养的暗桩潜进怡园,助她促成此事。 这一切都在战玉容的算计之中。 面对温宁的质问,战玉容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双手悠然交叉于胸前,那份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郡主啊,你说说看,是诬陷当朝亲王之妃的罪名更重,还是污蔑母亲之罪更胜一筹?又或者,可以将这两项罪名合二为一,看看是否足以让你被剥夺封号,发配至田庄,重新学习如何为人子女? 倘若这些还不够分量,那也无妨,时温宜所犯之错,足以让御史台对时家展开彻查,抄家灭族亦非不可能。你说,这‘遗失御赐之物’的滔天大罪,究竟该由谁来承担?” 她缓缓转身,鬓边那支九鸾衔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摇曳,闪烁着冷冽而诡异的光芒,像是对温宁最后的嘲讽与威胁。 “是你,还是对你有着养育之恩的时家?” 第一百九十章 配合恶人演好这出戏 老掌柜身形猛地一颤,神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紧张地望向墨温宁,此事已然成了一个死结,无论他们如何选择,这对姐妹都已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真是一箭双雕,战玉容这个女人好恶毒的心肠! 温宁掀开红绸,金丝银线缠绕的百花屏风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冽光芒,五百颗东珠随着她指尖划过发出玉磬般的清响。 她转身时广袖挟着疾风扫过屏风底座,金线绣的合欢花纹擦过紫檀木雕的缠枝牡丹,发出细微的丝帛撕裂声。 战玉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进帕子,心中骤然生出一丝不安。 突然,温宁将藏在袖中的银剪高高扬起,那淬着寒光的利器垂直刺入屏风底座时,战玉容那殷红指甲几乎要戳破素绢帕面。 “咔——“ 紫檀木裂出蛛网般的细纹,被人暗中掏空的榫卯结构应声崩解。暗格中半掩的丹书铁券骤然露出鎏金边角,折射出蛇信般的冷光,正巧映在战玉容的脸颊上。 战玉容涂着口脂的唇角勾起狠戾弧度,攥着帕子的手指如毒蛇吐信般戳向那抹金光,“私通御赐之物,证据确凿!”她突然拔高声音,发间金步摇随着剧烈动作缠住耳畔碎发,“墨温宁,你抵赖不了的!” 温宁忽然抚掌轻笑,素白指尖漫不经心敲着屏风鎏金包边。雕花窗棂透进的光落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下投出细碎暗影,“大宗国御赐的丹书铁券需用玄铁淬炼九次铸成,敲击声该如黄钟大吕。诸位不妨听听。” 剪刀狠击铁券的瞬间,金铁相撞迸出数点火星,伴着刺耳脆响,铁券竟如枯枝般断落一角。 战玉容脸色骤变,“怎么会……”踉跄后退不慎撞翻香炉,炉灰沾污了石榴红裙摆上。 玉竹破涕为笑,挺直脊背站到温宁身侧,看着战玉容那张花容失色的脸,顿觉心中畅快。 她可是陈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又是福依阁的大丫鬟,岂能如此疏忽,害主子背上遗失御赐之物的罪名! 那丹书铁券早已经被安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战玉容根本拿不到它! 她之所以要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就是为了配合恶人演好这出戏! 否则,怎么能对得起战王妃这番苦心! “好啊!”战玉容染着朱红蔻丹的指尖划过半空,镶满碎玉的广袖带起阵阵暗香,指节绷得发白,指甲堪堪擦过流青惊惶的面庞,最终停在温宁面前不足半寸处,“是你将丹书铁券掉了包?” 温宁的眸中已淬满碎冰,“战玉容,说你蠢吧,倒能想出这般恶毒的连环计,连我都要赞声精彩。”莞尔轻笑,鬓边衔珠步摇纹丝未动,“可若说你聪明,你却蠢到连御赐圣物都分不出真假来!” “你!” 战玉容猛地扬起右臂,掌风掠过时,温宁额前碎发被吹得纷扬,却仍噙着笑仰起脸。 “主子!”四重声浪险些撞碎雕花窗纸,更是惊飞了檐下栖着的画眉。 鎏金烛火在温宁眼瞳里劈开两道寒芒,她倏然后撤半步,举起握着剪刀的手。 流青扑上来时,战玉容那巴掌正好拍在剪刀锋利的刀尖上。 剪刀尖生生洞穿战玉容掌心,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此时被戳进的血窟窿就有多大,殷红血珠顺着掌纹蜿蜒。 温宁的眼神骤然冷冽,“我说过,那一巴掌就当我刚回府,为了家中和睦。可若你再使出腌臜手段害我,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战玉容疼得钗环尽散,却仍强撑着冷笑:“谋害嫡母的罪名,够你在诏狱死十次!” 她痛得双手直抖,目呲欲裂,“来人!郡主当众谋害嫡母,罪不容赦!把他们都给本妃绑起来!” 温宁突然转向匆匆赶来的宝贤王,眼中泛起水光,“父王!女儿本不愿追究,可母妃非要将女儿和将时家主扣上遗失御赐之物的罪名,那是要抄家被灭族的大罪!” “不是这样的……”战玉容急着辩解,可话到嘴边,迎上宝贤王那双充满怒火的虎目,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她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目光躲闪着垂向那赝品铁券上,忽然“哈哈”的笑起来。 宝贤王之所以来得这么及时,是温宁早就计划好的! 什么真假丹书铁券,遗失御赐圣物之罪,就连刚才她要打墨温宁的那一巴掌,都被墨温宁算计其中了。 她自认为算无遗策,竟不知温宁才是那名猎人,而她竟不知何时成了温宁眼中的猎物! 还不自知?! 宝贤王的眼神中满是失望,他凝视着战玉容近乎癫狂的模样,只觉胸口一阵憋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沉声道:“玉容,你如今的状态已不适合继续留在王府,明日一早,你就启程前往田庄照顾勋哥吧。” “不!我不能走!你不能赶我走!”战玉容如疯了一般,死死地抓着宝贤王的衣角,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掌高高举起,那深深的血窟窿宛如一只狰狞的鬼眼,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骇人。“墨温宁杀母是忤逆大罪,你为何不惩罚她,反而要将我赶去田庄?” 她的声音尖锐而绝望,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宝贤王虎目紧闭,双拳紧握,强忍着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贯穿伤完全是因为她先动手打了温宁,而温宁不过是出于本能自卫。 若非她不知反思,无事生非,又怎会自食其果? 真是不知悔改,还在他面前弯曲事实! 宝贤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玉容,你冷静些。温宁她并未有杀你之心,那不过是场意外。而你,作为一府主母,孩子们的母亲,不懂规劝之礼却先动手打人,这成何体统? 战玉容冷笑连连,“规劝?她算是个什么东西?”突然拔下金钗抵在脖子上,“你若不改了主意,我便死在面前。” “战玉容,你还是本王当年深爱在心尖上的女子吗?那时的你温婉贤良,清心寡欲,就像夜空中姣白的月光,不管周围有多么黑暗,你始终是那么洁白宁静。 可如今,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疯妇! 哪里还有半点王妃的尊荣。” 宝贤王的语气中透露着深深的怀念与眷恋,仿佛思绪飘回了多年前那段美好的时光。 连带着眼神变得柔和而遥远,脸上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是对过去美好记忆的温存。 可一想到战玉容如今这番让他感到陌生……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宝贤王悔恨,将掌家权交给温宁 甚至愤恨厌弃的样子,他的心里变得沉重,目光变得冰冷而尖锐。 他想不通,战玉容为何突然变成这幅样子? 还是说,她本就如此,只是他一叶障目,从未真正看透过她! 战玉容狠狠地将锋利的金钗扎入自己的颈肉,鲜红的血珠顺着钗尖蜿蜒滑落,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只要你把墨温宁送去田庄,不!你杀了她!我就还是你心中的容儿,我们还可以回到最初的样子!”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歇斯底里的决绝与哀求。 “够了!” 宝贤王怒吼一声,额头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已被战玉容这番无理取闹搅得心烦意乱、头痛欲裂。 语气中充满了痛心疾首与恨铁不成钢,最后一次好言相劝,只为不想战玉容误会温宁至深,“玉容,温宁至始至终都不知晓要害她和时家主的人是你!” 今日这招引蛇出洞,温宁请他来坐镇。 宝贤王万万没想到,如此歹毒的心狠手辣之人居然是他枕边人,两个孩子的亲生母亲!他心中最美丽善良的妻子! 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大慈悲难度自觉之人! 宝贤王的一点点让步,都只会让战玉容变本加厉。 护卫凝眸垂手而立,青铜护腕在暮色里泛起冷光。他望着宝贤王紧攥的指节松开又收紧三次,直到那只握着翠珠的手忽然绷直。 护卫手指一弹,一颗石子破空时裹挟着劲风,精准击碎战玉容腕骨三寸处的麻筋。 鎏金凤首钗坠地刹那迸出火星,犹如深宫夜宴时坠落的焰火残片。 两名护卫上前,铁箍般的手掌扣住她的肩胛时,檐角上悬挂的青铜铃铛正被骤起的风撞出细碎呜咽。 战玉容被带回王府,禁步在齐月阁。 墨来恩得知此事,匆匆跑去求太妃出面说情。 可鉴于战玉容往日种种行为,太妃深知,墨靖远不是冲动之人,他之所以狠得下心来,定是战玉容做了不可饶恕之事。 太妃担心来恩年轻不懂事,被恶母带坏了本心,便让陈嬷嬷将来恩留在她的厢房。 窗外暮色正将青玉案上的错金博山炉染成墨色,沉水香的残烟缠住他绣着盘龙纹的袖口,倒像是唐氏大婚那日攥住他衣襟的手指。 宝贤王深陷花梨木圈椅的锦缎堆中,心中郁结难解,脸色黑沉可怖。 流青捧着银剪的手指微微发颤,将屏风上面的绣画小心翼翼的剪下来,玉竹谨慎的扶着屏座,口中默默的念着经文。 宝贤王默默地注视着破损的屏风,眼间滚动着一珠泪,混着铜剪剪碎的三十八根冰蚕丝绣成的翠叶声,滴落在衣襟上。 这是他第一次为唐氏落泪。 即便那日噩耗传到他面前,他都不曾有过丝毫动容,他想的是如何善后,尽快抓到凶手,给旁人一个交待! 仿佛那惨死在野郊的女子,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在唐氏去世刚满一个月,亦是战玉容生下墨定勋足月之时,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将战玉容抬为正妃。 在他心中,那般美好的女子,才配做自己的王妃。 宝贤王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战玉容身上,而对于唐氏,他从未流露出一丝真情。 宝贤王凝视着那面屏风,只觉其异常刺眼。 他内心深处其实早已明了,唐氏才是那位真正清心寡欲、温婉贤淑的女子。 从不争宠,不夺权,只是默默履行着一府主母的责任,以她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从不在他面前展现出一丝一毫的厌烦或争执。 正是因为唐氏的这种隐忍与退让,才让他在无意识中渐渐忽略了这个默默付出的发妻。 她的存在,就如同那屏风背后淡淡的影子,虽时刻相伴,却总被忽视。直到此刻,面对这面承载着唐氏无尽哀愁与隐忍的屏风,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竟已错过了太多与唐氏共度的时光。 “东珠乃稀世瑰宝,唯立下赫赫战功者方能获赐,即便是将咱这府邸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也难以搜罗出百颗之数。如今,竟要让你拿你母亲的遗珍去搭救你阿姐,实在是委屈你了。” 闻言,温宁的目光闪烁不定,这竟是宝贤王第一次对她吐露真言,没有丝毫功利之心掺杂其中。 “她们都是阿宁生命中至关重要之人,绣画拿去平息庆王的怒火,也让陛下知晓我们宝贤王府的诚意。至于这紫檀木屏座,阿宁希望能留在身边,作为一份念想。” 温宁凝视着那古朴的屏座,眼角边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闪烁着柔和而又复杂的光芒。 宝贤王轻轻点头,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及时出现,避免了战玉容将事态进一步激化。 否则,宝贤王府恐怕会再一次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他对墨温宁满怀感激,但想到自己挚爱多年的女子竟是这般恶毒心境,心中不禁涌起阵阵心痛。 千言万语的宽慰此刻都哽咽在喉,他只能从其他方面尽力弥补她。 “阿宁,”他轻声唤道,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歉意,“你以后都不必再难为自己。战氏所作所为,有辱母亲之名,你大可随心而行,人前人后,不必再唤她一声母亲。至于战氏去田庄之事,父王自会向陛下禀明。这府中总需有个掌家之人,你祖母年事已高,父王又新任铸造司运监官一职,府里上下,就只能辛苦你了。” 温宁闻言,微微诧异,随即起身屈膝行礼,眼中闪烁着坚定与感激,“父王的心意,温宁明白。温宁定会尽心尽力照顾这个家,让父王无后顾之忧。” 宝贤王勉强挤出一抹笑意,点了点头,心中的沉重却丝毫未减。他转身离去,背影有些落寞,但更多的是对温宁的期许与信任。 …… 那嵌了五百颗东珠的十二百花绣面,几乎铺满了庆王府半个花厅,彰显着怡园为保时温宜所下的重注。 庆王一家目睹此景,心中明了,这背后的真正授意者是和硕郡主。人家要报答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也是在情理之中。 庆王念及那五百颗东珠的厚礼,自然乐意给墨温宁这个面子。 大牢之内,时温宜的境遇出现了转机。 没有人对她动刑,饭菜质量明显提升,就连狱卒的态度也变得客气。 时温宜心知肚明,都是阿宁在外面为她辛苦周旋的结果。 只是不知道温宁因此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时温宜的心就像被猫儿轻轻挠过一般,虽温暖更多的是刺痛。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春桃竟是杜嬷嬷的侄女 战家的暗桩侍女始终咬死银牙不肯招供,木承平求见墨温宁,请她给自己支了个招。 “再硬的蚌壳,总有个能让月光透进来的缝隙,她不是不能招供,而是没触碰到那根筋。” 温宁的话言犹在耳。 他已经安排人去寻侍女的家人。 只是陛下只给了他三天,过了今夜,若还是不能找出盗窃东珠之人,他头上这顶乌纱帽就彻底要上交了。 牢房内,昏黄的火光勉强驱散了四周的阴冷,却照不亮侍女脸上那抹复杂的神色。 铁栏的影子在斑驳的石墙上拉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霉变的气味,混合着铁锈和血腥,让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侍女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只眼睛,那眼中闪烁着未明的光芒。 她料定木承平不敢言行逼供,所以摆出一副“冤枉”的模样,只等着熬过这几日,她的主子便会想办法救她出去了。 四周静得只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和木承平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一名衙差急步过来,在木承平身旁低语几句。 木承平的目光再度凝聚在侍女的脸庞,缓缓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向她,声音低沉而充满决绝:“杜氏,无论你选择说还是不说,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言罢,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眸中流露出无尽的绝望与深深的无奈。“在你们命丧黄泉之前,本官就慈悲为怀,再做一回善人,让你们同家人见上最后一面,也算是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只见,被衙差粗暴带进来的妇人,竟是曾经被战玉容无情发卖的杜嬷嬷。 杜氏满脸是血,污秽不堪,一条腿还凄惨地断着,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侍女在看清杜氏那张饱经风霜、满是伤痕的脸时,双目瞬间变得猩红,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凝固。 杜氏双手颤抖着,死死握着冰冷的铁栏杆,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栗:“春桃儿,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春桃唇角忍不住微微下垂,晶莹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想要握住杜氏那双指尖肿胀的手。 却看到杜氏指尖的指甲盖竟被人残忍地拔掉,心痛如绞,目呲欲裂:“姑母……这到底是谁干的?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啊!你怎么会受这么多的伤,受这么多的苦啊?” 在她被送去别庄接受训练的时候,杜氏已经荣升为嬷嬷,在战家也是风光的大仆。 几年未见,竟落得如此下场? 杜嬷嬷老泪横流,不顾指尖上的痛楚,握住春桃的手,哽咽道:“好孩子,姑母还能再看见你,也算死能瞑目了。” 杜春桃原是战家的家生子,杜父重男轻女,偏偏春桃母亲生下她后,不慎打碎了主家的一只青瓷瓶,主家责罚,伤了根本,杜父为了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就把妹妹杜氏安排到战家,代替春桃的母亲做工。 杜氏见襁褓中的春桃和自己的女儿年纪相仿,血浓于水,便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奶水分成两份,春桃食量大,加之杜氏自己的女儿又遭遇风寒,最终,那个寒冷的冬天,她的女儿未能挺过。 因此,在春桃心中,杜氏的地位早已超越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木承平双手交叠垂至身前,语气沉重:“杜氏已经被战家发卖了,本官的人找到她的时候,是在狱奴所。” 那是一个隐藏于繁华京都城阴影之下的恐怖之地。 是叫所有家仆和奴隶都闻风丧胆的地方! 狭小的牢房内,挤满了等待买主和犯错被囚禁的奴隶,他们或蜷缩在角落,或痛苦地呻吟,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失去了光芒,只剩下麻木与恐惧。 狱奴所的看守们,个个面露凶相,手持皮鞭与棍棒,对奴隶们动辄打骂,毫无半点人性可言。 战家的规矩虽严厉,但是能成为大仆的人,即便做错了事,也不过是挨一顿板子,降级成粗使妈子罢了,鲜少有世族大家会将老仆发卖掉。 “姑母,我听说您随同大小姐去了宝贤王府,她怎么忍心……”侍女看着眼前的杜氏,心中悲痛交加。 杜氏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以及她身上那件血污僵硬、破败不堪的衣衫,无不诉说着她这段时间所遭受的非人待遇。 杜氏的面容憔悴,双眼深陷,声音微弱而沙哑,“大小姐已经是尊贵的宝贤王妃了,她为了巩固自己在王府的权势,竟不惜将我发卖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春桃闻言,泪水夺眶而出。她紧紧握住杜氏的手,虽然那双手已经布满伤痕,指甲也被残忍地拔掉,但她至少能感受到来自亲人的温暖。“姑母,您受苦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您出去的,一定!” 杜氏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和绝望:“傻孩子,你别白费力气了。狱奴所这种地方,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 春桃收起泪水,跪在木承平面前,目光坚定而决绝,“大人,我想见和硕郡主。” 木承平察觉到她即将招供,连忙吩咐手下迅速去请郡主前来。 但考虑到这肮脏阴暗的牢狱环境,恐怕会玷污了贵人的眼睛,于是当机立断,决定将春桃提审至宽敞明亮的大堂之中,再恭请郡主在那里与她相见。 春桃招供是有条件的,只有交给墨温宁,她才能安心上路。 温宁果断的答应了她的条件,连夜让阿生去狱奴所将杜氏的身契赎回。 只是,春桃有所顾虑,只招认是她自己仇富,见不惯贵女们趾高气昂的模样,这才动了歪心思,盗走了东珠,嫁祸于人。 没有人指使,一切都是她一时兴起。 温宁的目光如寒冰般冷冽,落在春桃的头顶上,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以为沉默就能掩盖真相?作为战家的家生子,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逃不过战家的眼睛。还是你以为,独自承担所有罪责,就能换来战家对你姑母的宽恕?” 春桃膝行至温宁身前,眼中满是恳求:“郡主,您答应过我要救出姑母的,您不能反悔啊!” 温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笑容中透着嘲讽,“本郡主已经信守承诺,将卖身契交给了杜氏,她如今已是自由之身,答应你的本郡主已经做到了,但你也要头脑清醒,本郡主是否有必要继续保护杜氏,让她安度晚年,这完全取决于你的证词能带来多大的价值。”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战玉容!留你不得了 春桃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 她一旦吐露出一个“战”字,她的姑母将面临无法想象的灭顶之灾。 可若继续保持沉默,那狠毒的战玉容又真的会放过她的姑母吗? 这个选择,如同悬在她心头的一把利剑,让她痛苦不堪,难以抉择。 春桃闻言,骤然抬头,那双充满挣扎与迷茫的眼睛迎上了温宁锐利而温柔的目光。 木承平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破了她心中那层脆弱而可笑的道义防线。 让她再也无法用那可怜卑微的道义来欺骗自己,也无法继续坚守那毫无意义的沉默。 她微微垂首,声音细若游丝,宛如秋风寒霜中凋零的花瓣,失去了生机与活力,“是宝贤王妃指使我混入怡园,寻找机会盗取东珠,并陷害时家主,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引诱您步入陷阱。” 对于这一答案,温宁并未感到丝毫意外。 只不过,她想等找到深潭下的恶蛟,再除掉战氏一族。 这才给了战玉容害人之机。 胆敢伤害时温宜,以她做饵,温宁绝不会心慈手软。 温宁松开紧握的拳头,殷红指痕如朱砂烙在掌心。 战玉容! 留你不得了! 木承平惊讶地注视着墨温宁,心中涌起阵阵震撼:这竟然是一出继母谋杀嫡女的惊人大戏! 前不久,宝贤王府那不学无术的废子刚被陛下赏了世子爵位,那是墨温宁用百花魁首之名换来的尊荣。就连被冷落的闲散王爷也父凭女贵,重新得到陛下的重用。 偏这位嫡母容不得她活着。 春桃突然不顾尊卑,染血的指尖死死揪住裙裾银线,“郡主,我真的都招认了,春桃不能在姑母身前尽孝,只能舍了自己这条命,来换姑母余生平顺。” “你若交待齐全,没有错漏,便安心上路吧。”温宁眉目淡淡,尾音里裹着冰碴。 五更梆子敲响时,木承平捧着按满血指印的罪状疾步出府。 晨雾中隐约传来环佩叮当,他回头望见郡主立在滴水檐下,看着初升的朝阳淡淡的笑了笑。 温宁安排稳妥的人送杜氏去了龙元国,那里山高皇帝远,战氏的手再长,也不敢在那里造次。 很快,传来时温宜无罪释放的消息。 大牢阴冷的砖墙映着摇曳火光,时温宜蜷缩在干燥草席上,身旁放着狱卒送来的鱼羹,尚带余温,她却无心咽下一口。 温...宁? 温宁突然出现在她视线里那一刻,时温宜的心跳骤然漏掉一拍,指尖的稻草碎簌簌落在冰冷的石砖上。 待发现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温宁解下雀金长袍裹住她颤抖的身躯,指尖触及时温宜冰凉肩头的刹那,心中泛起的酸涩再也藏不住了。“阿姐,我们回家。” 温宁的下颌轻抵在温宜发间,说话时眼泪悄然无声的滑落。 家中早已精心筹备了一场酒宴,没有邀请任何外人,只有时家的忠心仆人与丫鬟,以及温宁贴身的侍女流青和凝兰。 众人围坐一堂,满心期盼,只为给温宜一个充满温情与欢乐的接风洗尘之宴。 温宁不完全相信春桃的证词。 战玉容确有杀她之心,但若没有战家的从旁协助,只凭她,调不动战家辛苦培养的暗桩。 她放消息出去,就说那三百颗东珠就藏在怡园的一处莲塘里。 如今的战家也不再是当初那般钟鸣鼎盛,只要他们敢动这心思,温宁就有机会抓到他们,一网打尽。 那夜,温宁待温宜睡下,转而回到了怡园。 子时的更漏声里,怡园十二连廊的灯笼次第熄灭,唯有东南角的莲塘映着冷月。 月寻的人躲在四处,手脚麻利的撂倒了四拨人。 可经过仔细盘问,却没有一伙人与战家有关。 “战德昌这只老狐狸,死守门庭,不许战家任何人妄动。”时枫一拳砸在石几上,“我这便潜进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温宁叫住他,“你贸然闯入,报不了仇,还会让他们得到机会反咬阿姐一口!” “那就这么任由他们嚣张?!” “当然不!”温宁的眸光里似粹了寒冰,“明日,我要去黑市!” 既然战玉容已经离开京都城,那么杀她就容易多了。 狐狸再狡猾,终究是畜生! 温宁在月寻的介绍下,找到黑市最有名气的杀手组织,也是之前刺杀她的那伙人! 这个组织是赏金盟中的一个支派,他们的原则就是拿钱办事,其他的不会多过问一句,甚至为了完成任务,他们需要在动手前先摸清目标的底细,而他们有自己获取信息的暗网,对于那些想除掉对方,又怕牵连自己的人,赏金盟的杀手组织是最好的选择。 到时,战家得到战玉容的死讯,看他们还能否沉得住气! 两日后,漆黑的官道上,尘土飞扬,马蹄声碎。 战玉容坐在颠簸的马车中,手中紧紧攥着那块染血的帕子,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落在马车窗外无尽的黑暗中,眼底那淬着毒汁般的恨意,犹如深渊中的猛兽。 她本欲借东珠案将墨温宁碾作齑粉,让她在京城中再无立足之地,却不料这局中局反到让她成了笑话。 那日宝贤王当众杖责勋哥时,温宁一脸平淡,事不关己的模样,至今令她齿冷。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将她也赶去了庄子。 战玉容的恨意又增添了几分。 一阵冷风骤起,卷起千堆雪般的尘土。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如同天降神兵,猛然自云层中坠落,手中一柄寒光闪闪的飞旋刀划破夜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精准无误地砍下了拉车马儿的头颅。 马儿应声而倒,庞大的身躯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飞扬,马车也随之失控,向前猛然倾斜,仿佛一只被狂风卷起的叶子,失去了方向。 战玉容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身体瞬间被甩出马车。 她带来的亲卫队见状,立刻挺身而出,试图护住主子,然而,那杀手身手矫健,刀法凌厉,如同鬼魅一般,在人群中穿梭,每一刀都精准致命。 亲卫们虽然拼尽全力,却仍不是杀手的对手,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冰冷的武器之下,鲜血染红了官道。 可,转而,她那诡谲的脸上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 第一百九十四章 王府的亲卫已经死光了 李嬷嬷一开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然而,当看到战玉容即将命丧杀手之手时,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情势危急之下,她猛地一咬牙,抱着战玉容往一旁用力一推。 只听“噗嗤”一声。 锋利的刀刃穿透了李嬷嬷的身体,鲜血如注,染红了她的衣襟。 战玉容惊呼一声,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看着李嬷嬷用自己的后背替她扛下了杀手那致命的一刀,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与愤怒。 然而,此刻的她已经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杀手一步步逼近,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不甘。 就在战玉容生死悬于一线之际,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宛如雷鸣般震撼人心。 墨云稷身骑骏马,一马当先,身后紧跟着豸卫司的一队黑衣卫,他们身着黑衣,面带寒霜,宛如夜色中的幽灵,迅速逼近。 战玉容谋害郡主之事,陛下震怒,誓要亲自审讯,得知她被宝贤王送去了田庄,便立刻命墨云稷急速拿人。 墨云稷早就料到,温宁向月寻询问杀手组织的时候,就是冲着战玉容去的。所以,他带来了豸卫司最恐怖的存在——黑衣卫。 杀手与黑衣卫瞬间碰撞,刀光剑影,厮杀声震耳欲聋。 两伙人生死相搏,官道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与血腥之中。 战玉容趁此机会,拼尽全力逃离这死亡之地。 只见一名杀手眼疾手快,手中利刃如同闪电般飞出,直指战玉容的头飞去。 墨云稷眼尖手快,正欲出手拦下那致命一刀,却在此刻,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直指墨云稷心脉。 墨云稷无奈之下,只得侧身躲避那突如其来的袖箭。 就在他身形微动之际,那柄飞刀已如闪电般穿透战玉容的身体,淬毒的剑锋已自前心透出三寸寒芒,剑刃穿透间竟将半截脊椎撞出皮肉,将她钉在了地上。 墨云稷目睹此景,怒目圆睁,见那斜入树干上的袖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 待他目光往林间寻去时,只见一角鸦青色的斗篷没入树后。 杀手已经屠尽,战玉容的死意味着墨云稷将面对陛下的滔天震怒。 他本可以抓那个人回来见陛下,但是紧握成拳的手,略一犹豫后,最终还是选择放她一马。 “把这里收拾好,带上宝贤王妃的尸首回去复命!”墨云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这次的决定,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毕竟,宝贤王妃的遇害,是一桩震惊朝野的大事。而作为负责追捕的豸卫司指挥使,墨云稷未能救下宝贤王妃,还放过了那藏于暗处之人,此罪等同于欺君。 他们不知道墨云稷为何选择放手,这其中的缘由,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但他们的命都是墨云稷救下的,更是墨云稷一手调教出来的心腹,他们不会背叛大人。 直到墨云稷等人消失在漆黑的夜中,温宁这才从树后面走出来。 星子般闪亮的瞳孔中,仍残留着血色戾气,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在那支袖箭曾刺入的树干之上。只见原本应该嵌在树干中的袖箭,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深的剑痕,那是墨云稷挥剑毁去痕迹后,留下的。 温宁先回到怡园,她需要换洗一下,再回王府,却不知庆王夫妇也在。 他们得到了怡园中关于东珠下落的确切消息后,将十二面精美绝伦的百花绣画原封不动地送还。 庆王语气温和,带着几分赞赏之意说道:“既然那遗失已久的东珠已经找到,那这绣画自然应当物归原主。”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对温宁大气的欣赏,这种气度即便是男子也自叹不如。 温宁听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微微颔首,以表示对庆王之举的深深谢意。 与此同时,温宜也精心挑选了两大盒上好的钗环玉镯,作为对庆王和庆王妃能将屏风绣面送还的感谢。 她声音温婉动听,带着不卑不亢的气势,让人如沐春风,倍感亲切,“多谢庆王和庆王妃的大度与宽容,这是民女的一点心意,希望能为云卿郡主添上一份妆奁,略表敬意。” 随即,家仆们小心翼翼地将那盛放着三百颗璀璨夺目的东珠的锦盒端了过来。锦盒上镶嵌着宝石,熠熠生辉,与绣画的华美相得益彰。 墨云稷的马快如闪电,天未擦亮时,就已经赶回到了皇城。 宝贤王与战家是同一时间得到战玉容的死讯。 殿外,细雨如织,绵绵密密地笼罩着屋檐,偶有一两滴雨珠悄然沿着黛瓦的棱角滑落,轻轻叩响那串悬于檐下的铜铃。 铃声幽咽,似离人眼中的泪光,在静谧的雨雾中缓缓漾开,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惆怅与哀愁。 而大殿之内,空气凝重得更让人感到窒息。 金砖地面倒映着九枝铜灯摇曳的火光,将宝贤王墨色蟒袍下摆的银线螭纹映得忽明忽暗。 他颤抖的指尖掀开白布时,蟒袍襟角沾着的泥浆正顺着金砖纹路蜿蜒,那是飞奔而来时溅上的泥痕。 白布下的战玉容发髻凌乱,灰白面颊上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神情,瞳孔扩张至边缘发青的眼白里,还凝着三分惊惧两分怨毒。 胸前贯穿伤翻卷的皮肉上,那截森白断骨被血污浸透,可见那帮人出手是何其狠辣。 宝贤王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攥着蒙尸的白稠的手指因心中剧痛而颤抖着,忽觉舌尖漫起铁锈味,原是咬破了腮肉犹不自知。 战家来的是战玉怀,他此时一脸悲愤交加,双眉紧锁,那双眸子里仿佛燃烧着熊熊怒火,却又被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 目光在墨云稷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既有刻骨的恨意,又夹杂着几分复杂的情绪,犹如暗夜中的狼,虽被铁链拴住,却依然露出锋利的獠牙。 陛下将奏折摔在案几上,青玉扳指磕出清脆裂响。“王府数十亲卫加上豸卫司二十精锐,竟护不住一个戴罪妇人?” 墨云稷双膝跪地,拱手道:“回陛下,绞杀战王妃的人出自杀手营,臣赶到的时候,王府的亲卫已经死光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买杀手除继母 闻言,宝贤王脸色瞬间煞白,身形踉跄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击中,整个人摇摇欲坠。 双手紧紧抓住身旁的侍卫手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中满是震惊与悲痛,却又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开始细细分析着墨云稷的每一句话,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 王府的亲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虽不及皇城根下的豸卫司精锐,但面对十几个杀手,理应能够拖延时间,护送战玉容安全逃离。 却为何全体被击杀? 杀手营?那是个只认钱帛不认人的地方,只要银子给到位,什么赏金任务都敢接。 这一切背后,究竟是谁,如此不惜血本欲置战玉容于死地? 他的脑海里骛的浮现出一个身影——墨温宁! 在财力方面,她有! 睚眦必报的性子,她也有! 可真的会是她吗? 当他赶到时家的时候,明明已经阻止了这场悲剧,他还把掌家之权交给她,她还要对战玉容赶尽杀绝吗? 宝贤王的心中越是不想怀疑温宁,这个疑惑的火苗却愈压愈旺。 战玉怀与战玉容姐弟情深,他知晓战玉容向他借用春桃是为了除掉墨温宁。 这场精心策划的计谋意外失败,而逼迫春桃供出战玉容的,正是那个狡猾多端的墨温宁。战玉怀心中愤懑难平,若不是墨温宁从中作梗,春桃绝不会背叛主家,战玉容的计划也不会落空,更不会因此遭遇不幸! 墨温宁的狡诈,狠辣,楚氏和陈氏的死都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战玉怀开始怀疑,战玉容的死或许也与墨温宁脱不了干系。 战玉怀“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膝盖与地面的碰撞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与不甘,誓要让那墨温宁为阿姐陪葬! “陛下!”他声音沙哑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求您为下官的阿姐主持公道!战王妃是否参与东珠盗窃一事,尚未调查清楚,可她却已惨遭毒手,这其中定然是有人心怀叵测,胡乱攀咬,妄图拿战王妃来顶罪。而今杀人灭口,更是为了掩盖那不可告人的真相!” 陛下闻言,目光深沉,缓缓转向宝贤王,“宝贤王,你来说说,为何如此急着将战王妃送去田庄?其中可有什么隐情?” 宝贤王眉头紧锁,仿佛能夹住飞舞的尘埃。 在陛下面前,他自是不敢有丝毫隐瞒,但进宫之时,他偏偏遇见了战德昌。 战德昌那番话,如寒冰刺骨,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战德昌想让宝贤王否认战玉容的一切过错,以此保住两家的名声与颜面。不仅如此,他还指明,一旦宝贤王承认了战玉容谋害继女的罪证,那他宝贤王便也成了知情不报、私藏罪妇、治家不严的罪人! 桩桩罪名落在言官手里,有他宝贤王受的! 可若是他咬死不承认此事,纵使春桃说破天,一个婢子,也翻不起风浪。 宝贤王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更明白一旦开口,便将自己也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然而,面对陛下的询问,他又怎能闭口不言? 一时间,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与挣扎之中。 他又看了一眼那具被白绸覆盖的冰冷尸体,心中仿佛被千斤重石压住,沉到了谷底。 此时的他眉头紧锁,眼神黯淡,丝毫不见往日亲王的威严。 “陛下,”宝贤王的声音低沉而颤抖,“罪妇战玉容确实指使人偷盗东珠,并嫁祸于人。臣有罪!”他忽然跪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臣知情不报,愧对陛下的信任,更对不起战家。臣若不因私枉法,将战氏送去田庄以图避祸,她或许也不会惨死荒野。请陛下责罚!” 战玉怀闻言,气得脸色铁青,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万万没想到,宝贤王竟会如此冥顽不灵,本有机会让他和战家都逃脱陛下的问责,宝贤王却偏偏要选择往刀尖上撞。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宝贤王,紧握双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眼中之怒若能化为实质,必要刺透那颗心。 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战玉怀强压下心头的愤怒,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陛下,臣的阿姐性子温婉贤良,从小到大,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么可能有如此害人的心思?父亲年迈体衰,若是知道阿姐做下这等糊涂事,定是要被气死了!” 陛下神色威严,目光逼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压迫力量:“战玉怀,你不必急于下结论。战氏谋害时温宜一事,证据确凿,容不得抵赖。至于战家人是否早已知情,或者其中有何隐情,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任何人逃脱法网!” 陛下的话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他随即将目光落在宝贤王身上,语气冰冷而严厉:“宝贤王妃战氏,心思恶毒,有辱皇室威名,实在难当其亲王之妃的尊名。因此,朕决定褫夺其封号,贬为罪奴。但念其死者为大,朕准其尸身可由家人带回安葬。 至于宝贤王你,因私忘公,罔顾法纪,本应严惩不贷,但念你悬崖勒马,毁之不晚,朕决定罚你奉银三年,以昭天下。 墨指挥使,因失职而导致悲剧发生,朕现责令你七日内查明真相,将功补过,否则严惩不贷!” 宝贤王闻言,脸色苍白,但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磕头谢恩:“罪臣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云稷也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望,七日内必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宝贤王迈出宫门,步伐沉重,身后是几名侍卫抬着战玉容那已被白布覆盖的尸身。 她曾经的身份已随那道冷酷的旨意烟消云散,如今被贬为罪奴,自然是再也无法踏入皇亲墓地,也无法在皇氏宗祠中留下任何痕迹了。 战玉怀快步追上,身形一挡,便拦在了宝贤王面前。他的双眼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宝贤王的心底。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与不甘,声音低沉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大家都推到这风口浪尖之上?你明明有机会终止这一切,却为何要选择一条不归路?” 战玉怀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解与愤怒,他无法理解宝贤王为何会如此决绝地将整个战家,甚至他自己都推向了危险的边缘。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失望与痛心。 第一百九十六章 母妃已死,你满意了吗 身后亲卫欲拔剑相向,却被宝贤王及时制止。 他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十八年前,本王犯下的错误,纵容了她,才使她成了今日这般模样,酿成大错。玉怀,你且说说,春桃一个侍婢,如何能有这等本事,在层层守卫的严密监视下,潜入云卿郡主的厢房,盗走三百颗东珠?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各大世家会为了巩固权势地位,私自豢养死士和暗桩,以试图获取消息,助家主在朝堂上面对一些朝局动态时,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陛下曾明令禁止,但是还有甚者甘愿冒此大不韪。 此事,宝贤王多少知道一些,只是万没想到战家也在其中。 战玉怀闻言,目光闪烁不定,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凶意,他强作镇定地反驳:“宝贤王此言何意?守卫松懈,难道还成了我战家之错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与挑衅,并不愿意承认战家私自豢养暗桩的事实。 宝贤王看着他,眼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失望:战家,确实不适合做皇亲国戚! 战玉怀心中惴惴,还以为宝贤王会继续发难于他,却见他竟转身离去,只留下一抹带着凉意的冷风。 他不知道宝贤王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望着宝贤王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宝贤王带着战玉容的尸身回到王府时,温宁正陪在太妃身边侍疾。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墨温宁,这才缓缓开口,将陛下的旨意简明扼要地说了几句。 战玉容纵有千错万错,终究为他生养了一子一女,他不能将她弃置西山的乱葬岗,想给她选块风水宝地,也算全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 都说人死为大,纵使战玉容生前之过罪不容恕,但既然她已经付出了性命的代价,她也不必再苛责一具尸体,寒了亲人的心。 她由着他的意思,“母妃知晓你心中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节哀。”但,“既然她被贬为罪奴,按照礼制是不能操办的,让孩子们见上最后一面,就葬了吧!” 宝贤王神色哀伤地点点头,转而深情地望向墨温宁,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你可有办法,能让陛下同意勋哥回来送他母亲最后一程?” 温宁的星眸微微一怔,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有。” 宝贤王听后,满意地“嗯”了一声,似乎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随后起身准备去操办丧事。 温宁连忙叫住他,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父王,依照礼法,罪奴死后只能被丢去乱葬岗。但女儿知道,您与她情分深厚,所以我知晓一处地方,环境清幽,比西山要好许多。” 宝贤王闻言驻足,转身深深地望着温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温宁缓缓起身,语气平静而坚定,“白骨崖。” 宝贤王的眉头瞬间打成了一个结,心中莫名地被刺痛了一下。 然而,转念一想,白骨崖虽非风水宝地,但相较于西山的乱葬岗,确实要好上太多,而且还不违反礼制,不会冒犯皇家天威。 他强挤出一抹微笑,眼中满是感激,“你有心了。” 战玉容的离世,对宝贤王府而言,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太妃的头痛病今日发作得尤为厉害,服下顾太医精心开具的两幅汤药,也未能缓解痛苦。 温宁请了顾百里,施了针,止住痛,这才睡下。 在送顾太医离府之际,温宁私下里关切地询问太妃的病情。 顾百里摇头叹息,目光中满是对墨温宁至纯至孝的感慨,却实在不忍心将真相直言相告。 温宁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犹豫,苦涩地笑了笑,那笑容如同秋水中漂浮的落叶,带着一丝无奈的哀伤。“祖母一生杀伐果断,却从未为一己之私断然葬送过他人性命。在这皇城内外,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无论结果如何,祖母都能承受,我亦能。” 顾百里闻言,再次长叹一声,“你啊,脾气真是执拗。罢了,告诉你实情,你也好早做准备。太妃常年被虫蛊所困,早已是油尽灯枯。她能坚持到现在,已是福泽深厚。可眼下王府正值多事之秋,太妃常年忧心忡忡,身体愈发虚弱,怕是难以活到秋时了。” 按照时节推算,距离秋时不过短短一个月。 温宁微微颔首,直到顾百里的马车渐行渐远,她才缓缓抬起头,眼底已是一片暗红,满是悲痛。 “流青,为我准备一下,明日,我要进宫。” 流青屈膝应了一声“是”,扶着她回了福依阁。 路过假山石园时,突然一颗拳头大的石头飞来。 温宁心中惦念着太妃的病,并未留意周围,流青眼疾手快,用手一挡,石子正中他的指骨,立时留下一片红痕。 “滚出来!”温宁厉声道,声音冷冽如寒风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敢在王府里对她动手,还用如此拙劣的手段,除了墨来恩还会有谁! 墨来恩从假山后面踉跄走出,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的双眼红肿,满是愤怒与不甘,“是你害死了我母妃,墨温宁!你就是一个扫把星!自从你来了王府,王府上下就没有一日安宁过!我恨你!” 温宁缓步走到墨来恩身前,目光如炬,透着长辈教训晚辈的严厉,“既然知道我是你惹不起的,还跑来招惹我,你是蠢吗?” “你!”墨来恩被她怼得无言以对,双手往前一推,想要反击。 但温宁脚下一转,侧身躲过,同时一把揪住墨来恩的头发往后一拽,使她避免了趴在地上的尴尬。 墨来恩站稳身形,仍要不依不挠地打骂温宁,却被温宁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只剩下流泪的份儿,“战玉容已经死了,你若是再不安分,下一个就是你!” “你威胁我?我要告诉父王和祖母!”墨来恩哭喊道。 “去吧!”温宁冷笑一声,“你看他们是会觉得你不懂事,在这个时候还无理取闹,还是会相信你的话,如你所愿将我逐出这个家门!” 墨来恩的嚣张气焰瞬间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她捂着脸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神空洞而绝望。“你回到王府,就是为了报仇,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满意了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巴掌下出乖女 温宁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在你眼中,我嗜杀如命,何时才算满意呢?” 墨来恩气得直跺脚,满脸涨红地喊道:“墨温宁,我讨厌你!” 温宁被她的反应气到反而觉得好笑,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打了一巴掌,倒是从恨我变成了讨厌,看来,古人说得没错,‘乱棍下出孝子,巴掌下出乖女’!” 夜里,停灵的厅中昏暗而寂静,只有两个婢女低头守候在一旁。墨来恩迈着急促而坚定的步伐,跨过那道一尺高的门栏,目光直直地望向那具未合上的棺木。 此刻,她的眼中已没有了起初刚得知此噩耗时的深切伤怀,取而代之的是决绝与冷静。 她是来同战玉容做最后的告别。 这个曾经给予她温暖与庇护的家,如今却让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她也是为了路费而来。 她本想去府库里支些银票傍身,可如今掌家的是墨温宁,没有她的手令,即便是这家的主人,也拿不到一锭银子。无奈之下,她只能将自己未花光的零花钱和值钱的钗环打包起来。 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她,从未有过攒钱的习惯,等到用时方恨少,做了十几年郡主,自己的积蓄居然还不如一个丫鬟。 堂堂郡主,她羞于向丫鬟嬷嬷伸手借钱,只好另寻他法。 想到宝贤王对战玉容的深情,礼制虽不许厚葬,但陪葬品中或许仍有值钱之物,便动了心思。 墨来恩屏退侍女,颤颤巍巍地走到棺木前,双手合十,眼中满是惊恐不安与无奈:“母妃,你不要怨怪女儿,女儿被墨温宁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离开这个家。可是女儿手头上没有银两,这才来向母妃讨要一些。母妃若要怪罪,就去找墨温宁吧!” 墨来恩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双手颤抖着缓缓掀开了那层沉重的白绸。 看着战玉容那张未施粉黛、灰白无色的脸庞,不禁想起她生前,是那般钟爱香妆,每一次装扮都力求完美,然而此刻,她却静静地躺在这里,连死后擦抹一点脂粉以保容颜的微小愿望都被冰冷的礼制所剥夺。 若她在天有灵,知晓此事,该是何等的哀怨与不甘。 然而,人死如灯灭,一切繁华与哀愁皆随风而散。活着的人,又有谁会真正去在意一个死者心中的想法呢? 墨来恩从怀中将一瓶脂粉偷偷的放在战玉容的脸庞,“母妃,女儿如今除了这一盒脂粉,没有什么能给您的了,希望母妃不论在哪里,都可以美美的。” 当她完全掀开白绸,露出战玉容身上那骇人的伤口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墨来恩的双腿瞬间失去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她顾不上将白绸盖好,失魂落魄地挣扎着起身,一路跌跌撞撞,仿佛逃离什么可怕的噩梦一般,奔出家门。 她一路狂奔,直至体力耗尽,气喘吁吁地坐在河边的一处石阶上,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名状。 战玉容胸前那狰狞的伤口,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紧紧揪着她的心。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感,深深刺痛她的灵魂深处。 墨温宁,杀害母妃的人真的是你吗? 墨来恩的心中被这个问题纠缠折磨着,她再想,下一个会不会真的就轮到她了? 她朝四周不安的张望着,深夜是最适合杀人的! 不行! 得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四周的环境渐渐模糊,唯有还挂着彩锦灯笼的客栈,在夜色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那是她在这茫茫夜色中的唯一依靠。 她踉跄着站起身,强打起精神朝着那抹光亮走去,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安慰。 先要了一间上房住下。 房间虽简陋,却足以让她暂时逃离那无尽的恐惧与迷茫。只盼着天明后,能雇一辆马车,离开这个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鬼地方。 至于要去往何方? 来恩拿起那张泛黄的羊皮地图时,心中依旧一片茫然。 次日。 温宁梳洗妥当,坐着马车进宫求见陛下。 陛下感念墨温宁的一片赤子之心,特意收回一次心愿恩旨,准了她这个恩典,允许墨定勋返家祭拜。 然而,皇命不可违! 陛下只允许墨定勋在京都城停留一日。 宝贤王得此消息时,内心并没有太多的失落。 以一个罪奴的死来换取墨定勋解除田庄禁制,实属不切实际。能争取到这个结果,已是实属不易。 宝贤王不敢再有过多的奢望,只是盼着墨定勋能够安心祭拜,也希望他可以看清王府面临的危机,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学会如何当好一府世子,甚至一家之主。 战家来人吊唁的是战玉怀,但宝贤王和太妃都未接见他。 战玉怀在灵堂前看了一眼那具漆黑的棺木,虔诚地上了一炷香。却发现家中儿女并未在灵前守灵,不禁心生疑惑。询问一旁的侍婢道:“世子不在府中也就罢了,郡主为何也不在灵前尽孝呢?” 侍婢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不敢多言,只是跪在地上,将头垂得更低,默不作声。 战玉怀压着心中怒意,他心里清楚,战家如今的地位还能够踏进王府的大门,已是宝贤王的恩典。 他自然不敢在此造次,以免惹恼了宝贤王,给战家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离开王府后,战玉怀立刻回府见了夫人林婉清,“见今日情形,宝贤王恐怕要大义灭亲。你去想办法将来恩骗到府上小住,有她在,宝贤王若是想动战家,总要想一想。” 林婉清出自名门,聪慧过人。她一听战玉怀此言,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立刻吩咐厨房做上墨来恩最爱吃的酥酪糕,带上几个人匆匆出门了。 战家有暗桩,也有死士,想找到墨来恩并不难。 在喧嚣的牛马市上,墨来恩捂着鼻子,眉头紧蹙,一脸厌恶地在众多马车中挑选着。 突然,她瞥见林婉清带着两个家仆和一个嬷嬷缓缓走来。 “来恩?”林婉清故作惊喜地喊道,随即走过来亲昵地挽起墨来恩的手。 墨来恩并未抗拒,以前她经常去舅舅家玩耍,舅母林婉清待她十分亲厚。 可战玉容被贬为罪奴后,她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不自觉地与他们产生了一些疏离。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战家府上‘拜访\\\’一番 林婉清似乎并未察觉到墨来恩的这些微妙变化,事实上她也不在乎墨来恩的想法。 依旧热情地嘘寒问暖,垂泪诉说着对墨来恩的怜惜与关怀,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墨来恩听着这些温暖的话语,心中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一些,正愁不知下榻何处,便同林婉清回了战家。 一进府门,林婉清便吩咐下人准备丰盛的宴席,为墨来恩接风洗尘。 宴席上,她更是频频劝酒,与墨来恩畅谈往事,还从来恩口中打听王府里的近况。 如今天气湿热,维持尸身不腐的冰块,需要不停地更换,但棺木周围,还是散发着恶臭味。 引来一群乌鸦,盘旋在大厅上空,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 府中下人议论纷纷,皆说这乌鸦会带来不祥。 下人们试图驱赶乌鸦,但这些鸟儿被棺木里的一堆腐肉所吸引,受了惊也只是在上空盘旋几圈,然后又落在亭角廊檐,始终不肯离去。 温宁无奈的看着他们,道:“万物皆有灵性,就当是它们再送她一程吧!” 下人们这才下去,去做本职里的事。 不日,田庄的马车抵达王府。 太妃拄着鎏金鹤首杖,陈嬷嬷扶着她的臂弯这才能踉跄着起身,那方浸透安神汤的抹额在她霜鬓间洇出黄褐色水痕。 墨定勋不争气,但终究血浓于水,太妃忍着头痛还是坚持着亲迎世子。 “孙儿问祖母安,父王安。”墨定勋躬身时,腰间两枚白玉佩撞出清泠一声响。 太妃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墨定勋目光里的疏离瞬间刺痛了她的心。 灵枢前新换的冰鉴嘶嘶吐着寒雾,却压不住锦被下渐渐膨起的尸身。 墨定勋叩首时,腐液正从棺椁缝隙滴落,猛然撑地不住的干呕,喉间翻涌着酸水。 铜漏声在灵堂青砖上溅起细碎回响,宝贤王扶着棺椁,掌心触到沁骨凉意时,喉间滚过一声叹息:“你既披星戴月归来,原该先歇息......只是灵前白烛已换过十二轮,还是应该尽快入土为安,今日你回来就送你母亲最后一程。” 他转身时腰间玉带銙撞出脆响,目光扫过素幡下空着的蒲团,“来恩那丫头呢?” 孙嬷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捧在额前的素笺洇着泪痕:“郡主前夜换了马夫衣裳,说要往云台山寻......寻什么雪参治太妃的旧疾。老奴拦不住,郡主说等孝幡换成白鹤纹时,就回来披麻戴孝跪在母亲墓碑前请罪。” 是来恩不许她多嘴,待她离府两日后,方可告诉家人,那时她已经乘着快马肆意快回的云游四方了。 “荒唐!” 灵前供着的九层莲花灯,映得宝贤王眉间沟壑更深,“即刻传令各州府驿站……”话音忽滞,望着那具棺木,终是放轻了语调,“派人扮作商队,别惊动御史台那帮人。” 都是平时太娇惯她了,才会让她做事随心所欲,丝毫不顾及后果。 此时,宝贤王意识到这一点,眼下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想这些。 “且慢!”温宁急声叫住正欲出门的亲卫,“父王莫急。”她转身面向他,“我已经派人暗中跟随来恩,她此时在战舅舅家。” 她去战家做什么?简直是胡闹!”宝贤王猛地转身,蟒纹广袖带翻九层莲花烛台,白色烛泪落在温宁月白裙裾上,洇出淡淡的痕迹。 那喉间滚动的怒意震得梁上宫灯琉璃坠子叮当作响,声色俱厉道:“她兄长今日归家,她母亲尚未入土为安,她还有心思乱跑?” 温宁缓步挪到父亲宝贤王身侧,轻声细语道:“父王,战氏的死对来恩打击很大,她能有个地方排解心中烦闷,舒缓伤感也算是件好事。如果有需要,女儿会将她接回来。” 她的话语如春风拂面,终究压下了宝贤王心中的三分怒意。 宝贤王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淤堵之气才算疏通一二。 眼下的情形,王府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还能往上凑? 沉声道:“尽快接回来,今日她母亲入土为安,她岂有不在之理?” 温宁点了点头,便带着流青出府了。 流青扶她上了马车,悄声问道:“主子,我们直接去战家吗?” 温宁摇摇头,“直接上门要人,只要墨来恩一句不愿意,战家就不会轻易放人。先去豸卫司!” 这朝堂上下,不怕豸卫司指挥使的没几人,战家如今因“罪奴”也凉了门庭,没有“皇亲国戚”的加持,他们做事自然要掂量掂量。 陛下给墨云稷七日限期破案,以墨云稷的能力,无须那么久。 但是战玉容的尸身一直停在王府,终究不是个事,外加墨定勋只能在府上待一日,断不能因为墨来恩坏了规矩。 温宁见到墨云稷,直接将战玉容指使战家培养的暗桩盗取东珠,又企图盗取丹书铁券,放在唐氏嫁妆屏风内,设计一条局中局利用时温宜陷害自己的所有罪证说的仔细。 春桃的供词只承认自己奉了战玉容的命令盗取东珠,并未承认自己是暗桩的身份。 墨云稷对此已经查到一些线索,墨温宁的话也并非无据可查,可是他少不得要多问一句,“郡主是如何知晓春桃是暗桩一事?不会又说自己会未卜先知?” 温宁微微一笑,“我若真的会未卜先知,又岂会被她们算计,害得阿姐深受牢狱之苦,还毁了母亲的嫁妆遗物。杜氏现在已经被我送去龙元国,算脚程,应该快到边城了,大人飞鸽传书,一问那边驿站便知。” 温宁轻轻地将剩下的护心丹片递给他,目光中带着坚决:“墨来恩此刻正被战玉怀软禁在家中,要想让她心甘情愿地随我回来,就必须让战家这棵大树失去保护她的能力。” 墨云稷闻言,微微挑眉:“郡主的意思是,让我采取非常手段?” 温宁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宛如春日里最温柔的风:“墨大人误会了,这世间无人能左右您的决定。我只是希望能借您的威名,去战家府上‘拜访’一番,如此而已。” 墨云稷身为朝中重臣,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他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会轻易踏足大臣府邸之人。 此次拜访战家,墨云稷也有此打算,可以说他的想法与墨温宁不谋而合。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想让她背负不孝骂名吗 毕竟在这战家三父子中,战玉怀的心思最为浅薄,若能探得一点口风,这案子破起来就事半功倍了。 墨云稷接过护心丹片,轻轻颔首。 他从战家出来,战玉怀亲自送到府门外。 望着墨云稷那高挑挺拔、颀长矫健的背影,当他利落纵身上马,浑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英气勃发,战玉怀的眼中不由自主地凝聚起一抹深沉而复杂的嫉妒之色。 “战大人!”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正欲迈过门槛的战玉怀身形猛地一颤,迅速回头,只见墨温宁端坐在装饰华丽的马车上,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正朝他热情地摆着手。 流青双手交叠,毕恭毕敬地垂在身前,高声宣布:“和硕郡主到!” 这四个字如同一声炸雷,在战玉怀的耳边轰然炸响。 战玉怀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戒备。心中暗忖这墨温宁又要搞什么名堂? 以和硕郡主的尊贵身份而来,战玉容就算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乖乖地将人请进内堂,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知是哪阵风如此有幸,竟能将郡主吹到我这寒舍来?”战玉怀一边客套地说着,一边吩咐下人上了一壶珍贵的云顶仙芽,还不忘吹嘘一番,说这是府中珍藏的最好的上等茶。 温宁轻轻瞥了一眼身旁茶几上几滴未干的茶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厅内余甘玉蕊的香气淡淡萦绕,这玉蕊可比仙芽贵重多了,给墨云稷喝的是玉蕊,给她这个郡主奉来的却是低了不止两个等级的仙牙? 一盏茶而已,温宁不会喝,自然也不会去计较什么,可战玉怀故意欺哄她说,仙牙是府中最好的茶,这是觉得墨温宁好糊弄,是吗? 这就怨不得人家要计较了! “战大人客气了,只不过本郡主偏爱清雅之物,比如余甘玉蕊,就比较合本郡主的心意。倒是这仙牙,更合墨大人口味!” 温宁的话中带着几分调侃与深意,让战玉怀一时之间有些下不来台。 温宁脸上的笑容瞬间冷却,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本郡主今日造访,不是为了品茶闲聊,而是专程来接来恩郡主回家的!” 战玉怀闻言,眼神闪烁,试图遮掩,“来恩郡主已经不在战家了。她母亲的骤然离世对她打击甚重,情绪极度不稳定,一大早就冲动地跑了出去,府中的人也没能拦住。我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了,但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一通屁话,墨温宁相信才怪。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既然如此,那麻烦战大人带我去她住的地方看看,这样我也好回去同父王有个交待。”墨温宁的话语中透露出坚决,令人不敢拒绝。 战玉怀无奈,又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与墨温宁正面冲突,于是示意林婉清带她前去。 林婉清心领神会,暗暗朝门口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迅速离开,向后院奔去,去通知墨来恩藏起来。 温宁步入那院子,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妆奁上的一支玉齿梳吸引了她的注意,上面还挂着几根未来得及摘下的发丝,显然是有人刚刚使用过。 还有锦榻上的枕头,也散发着墨来恩最喜欢的香花味。 温宁心中已然明了一切,走出房间时,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墨来恩,我数到三,你若再不现身,我保证,你父王留下的家产,你一分也别想得到!不仅如此,我还会将你在百花园陷害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禄北候,我倒要看看,到时候禄北候会如何看待你?!” “一!” “二!” 墨温宁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沉沉的落在墨来恩的心上。 “我父王的家产和蔚澜放都是本郡主的,她凭什么……”墨来恩心中最珍视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即将被墨温宁夺走的父爱,另一个则是她深深仰慕的蔚澜放。 墨温宁算计得精准无比,深知墨来恩只要听到这些话,以她的性子必定按捺不住,会冲出来与她理论争抢。 战家的嬷嬷却死死地抱住墨来恩,低声在她耳边劝道:“郡主,您千万别上了她的当啊!” 墨来恩心中如明镜一般,墨温宁绝非虚张声势之人,她真的说到做到! 来恩狠狠地踩了嬷嬷一脚,趁她吃痛放松警惕的那一刹那,挣脱束缚,从耳房中冲了出来,指着墨温宁的鼻子怒斥道:“墨温宁,你好恶毒!就算你去告诉禄北候,他也不会喜欢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出来了? 出来了就好! 林婉清狠狠地瞪了一眼紧随其后跑来的嬷嬷,那嬷嬷低垂着头,自知坏了主家的大事,不敢抬头去看林婉清那阴沉如水的脸色。 林婉清强颜欢笑道:“来恩啊,你何时回来的?舅母还以为你偷偷跑出去了,派人找了你一上午呢。” “行了,既然人已经找到了,本郡主就带她回去了。”墨温宁懒得听林婉清那番虚伪的推脱之词,直接拽着墨来恩的手腕往外走。 墨来恩根本就不想看见墨温宁,若不是墨温宁拿蔚澜放说事,她死也不会跑出来见她。 可若是就这样跟她回府,她心中又万般不愿。 墨温宁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你已经失去了母亲,难道还想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吗?想想你父王,还有祖母,他们年事已高,经得起你这般折腾吗?就算你想离开王府,过了今日,我也不会再拦着你。” “你此言当真?不会骗我?”墨来恩看着墨温宁眼中那抹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知道墨温宁做事向来有原则,即便她再不喜,但只要是墨温宁说出来的,就一定会做到。 墨温宁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婉清岂会轻易允许墨温宁带走来恩,她迅速伸手将来恩拽到自己身后,脸上挂着一抹温婉的笑容:“郡主,来恩这几日遭受了极大的打击,既然她此刻不愿回去,不如就让她在这里小住几日,好好散散心吧。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呢?” 墨温宁缓步走到林婉清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那眸光中虽含笑意,却仿佛隐藏着无数冰碴子,冷冽得让人足底生寒,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今日是她母亲入土为安的日子,夫人这是想让来恩背负上一个不孝的骂名吗?” 第二百章 这个家有墨温宁一个就够了 林婉清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笑容:“这么说,世子勋哥已经回来了?” 墨温宁也回以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诮:“夫人可真是神通广大,连王府里世子是否归家这样隐秘的事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战氏被贬之后,夫人的人还潜伏在王府之中,肆意窥探主家之事,究竟意欲何为呢?” “郡主这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林婉清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毕竟战阿姐停灵数日,今日又并非头七过三,却急着下葬,想必就是因为勋哥的缘故吧。” “他是宝贤王府的世子,夫人还请慎言。”说完,她便越过林婉清,目光锐利地望向林婉清身后的墨来恩,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你若再不走,我便入宫请来一道圣旨,让你终身离不得王府半步。” 墨来恩闻言,双目瞬间圆瞪,心中猛地一惊。 她扭捏地甩开了林婉清紧握着的手,脸上带着几分不甘与无奈,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外挪去。一边走,她还一边回头,用幽怨的眼神瞥向墨温宁,仿佛在说:“你如此逼我,我定会记住的!” 墨温宁将来恩带回,待她换好素服后,便吩咐人推来一辆简陋的人拉木板车,将战玉容的棺木搬到了上面。 墨定勋环视四周,却不见应有的仪仗队,甚至连一辆像样的马车都没有,顿时怒火中烧,冲着墨温宁质问道:“墨温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宝贤王在一旁沉声道:“你母亲已经被贬为罪奴,陛下能准许她停灵多日,还准你回来拜祭,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你莫要不懂事!” “我不懂事?”墨定勋闻言,脸上写满了不屑与愤怒,“我堂堂宝贤王府的世子,难道你要我像那些低贱的畜生一样来拉车吗?” 话音刚落,他气愤地朝那木板车狠狠踹了一脚,将心中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 宝贤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怒气翻涌,手指颤抖地指着墨定勋那张满是不敬与傲慢狂妄的脸,脸色铁青。 但念及战玉容的情分,他还是硬生生地将这股怒气忍了下来,只是那眼神中的失望与愤怒却愈发浓烈。 “定勋,你怎可如此无礼!这是对你母亲的大不敬!” 墨定勋却仿佛没有听到宝贤王的话一般,他继续挑衅道:“什么大不敬?她不过是个被贬为罪奴的贱人罢了!我拉这辆车,岂不也是在贬低我的身份?” 说着,他竟然再次抬起脚,踹向棺木。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宝贤王,他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墨定勋的衣领,怒目圆睁:“你这个逆子!” 墨定勋却毫不畏惧地与宝贤王对视着,脸上满是狂妄与挑衅:“哼,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我可是宝贤王府的世子!”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墨定勋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他不仅当众侮辱自己的母亲,还公然挑衅父王的权威,简直是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幸而太妃此刻不在这里,否则真是会被这逆子气死的! 墨定勋转身要走。 “你站住!你要去哪里?”宝贤王厉声喝住他,心中却因墨定勋那冷情的背影感到丝丝不安。 墨定勋没有回头,“好容易回来了,本世子自然要好好享受享受!” “你!你给我站住!”宝贤王见他真的全然不顾大局,去了田庄不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和肩上的担子,反倒变本加厉,完全变成一个混不吝! 他痛心顿首,恨不能冲上去,一剑杀了这个逆子。 这一次,墨定勋却连脚步都没停,大步离去。 “你就把你母亲丢在这不管了?来人,给本王抓住这个逆子,本王今天要好好教教他做人!” 宝贤王发了震怒,立时有侍卫冲上来拦住墨定勋。 墨定勋转身冷笑连连,“看吧!这么多人不能给这个罪奴拉车,偏要让本世子自降身份,学那畜生,我看你们就是看我不顺眼!既然如此,还叫我回来做什么?就当你没有这个儿子不是更好!” “孽障!”宝贤王捂着心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嗓中突然涌出一股猩甜,喷出一口鲜血。 来恩紧张的扶着他,眼泪簌簌落下:“哥哥,你不要气父王了好不好?你若不愿意拉车,我去拉,你别和父王置气了……” 原以为墨定勋会借坡下驴,没想到来恩的这番话反倒触碰到他的逆鳞! 墨定勋指着墨来恩,怒甩衣袖,双目圆瞪,“哪都显摆到你了?她墨温宁不是府上的福星吗?如今是死了吗?她是府中唯一一个享有尊号的人,她为什么不去拉车?” 此时,温宁正在宝颐园,陪着太妃。 太妃正说着,“勋哥变了,这孩子怕是彻底毁了……” 温宁正轻柔地为太妃揉捏着双腿,门外突然传来了孙嬷嬷焦急的声音:“太妃,和硕郡主,快请你们去看看吧,世子与王爷争吵得不可开交了!” 温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来恩身边的人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这等琐事也来惊扰太妃。” 太妃轻轻拍了拍温宁的手背,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你这孩子,心地善良,总是不忍心苛责下人。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身体。放心吧,祖母还没能看到我的阿宁风风光光地出嫁呢,眼前这点小风波,祖母还撑得住!” 尽管太妃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宽慰,但她的神色恹恹,无精打采地倚靠在软枕之上。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仿佛连空气都被这苦涩所浸染。 此刻的太妃,就像是药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脆弱而飘渺,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温宁轻轻地点了点头,太妃的身体每况愈下,实在经不起任何折腾。站起身,温柔地说道:“祖母先好好休息,阿宁去看看情况。” 听到温宁的话,太妃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温宁在,她就感到无比的安心与踏实。 路上,孙嬷嬷气喘吁吁地将庭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温宁讲述着,温宁步伐急切,孙嬷嬷不得不一路小跑跟上,话语间带着明显的喘息声。 跨过那道精致的月亮门,偏厅内便传来了墨定勋肆无忌惮的吵嚷声,那充满愤怒与不满的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刃,直刺人的心脏:“母妃说得有错吗?这个家有她墨温宁一个就够了!根本不需要其他子嗣!” 宝贤王闻言,心中顿时恍然大悟。 第二百零一章 只能待一日 他终于明白了墨定勋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原来,这一切的根源竟在于战玉容上次去田庄照看他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触动了墨定勋敏感的神经。 宝贤王的目光落在了那漆黑的棺木上,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无奈,心中甚至涌起了一股想要上去踹一脚的冲动。 这棺木中躺着的,可是他曾经的挚爱啊,如今却变得这般善妒,冷情,将这好好的一对儿女都教坏了,这怎能不令他痛心疾首? 温宁站在月亮门下,正瞧见墨定勋抬脚就要往棺木上踹。 她指尖猛然攥紧袖口绣着的银丝昙花纹,声音如寒潭碎冰般掷地有声:“三百年前龙元国太子花景辰踹翻生母棺椁,三日后东宫屋檐坠下玄铁镇兽,生生砸碎了他那双不孝的腿骨!” 周围的竹林里忽然起了风,吹散了那未燃尽的纸钱。 墨定勋僵在半空的靴底堪堪停在离棺木三寸处。 温宁缓步上前,裙裾扫过青砖上蜿蜒的纸钱灰烬,“那位太子殿下与你倒是相像,十二岁纵火烧了太庙,十四岁当街拿石头击打御史大人的脸,最后竟在生母棺椁前......” 她忽然伸手抚上漆黑棺盖,指尖沿着棺沿游走:“你可知后来史官如何记载?” 墨定勋快速的转动着眼球。 温宁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花景辰醉卧青楼,闻母丧三日不至,但见玄棺,笑曰:此木当斫作落霞。” 话音未落,天空中骤然掠过一道惊雷,将停留在附近的乌鸦惊得尖叫乱飞。 墨定勋看着那悠悠飘落的几片乌鸦翎羽,喉结滚动着后退半步,急声厉色道:“你少在危言耸听!” 温宁嗤笑着叹了一口气:蠢不可及。 来恩双唇紧抿了一下,紧紧抓着宝贤王的衣角,躲在他身后,露出一个头看着墨定勋,小声怯懦的说道:“她没有骗你,父王为我们请的欧先生,也说过花景辰的事迹。只是那时候,你经常趴桌子打瞌睡,所以才不知。” 墨定勋仰着头,咬牙切齿的瞪着多嘴的墨来恩。 偏厅角落的铜漏忽地发出“咔嗒“异响! 墨定勋正要开口大骂,棺木中突然传来“咚“的闷响。 温宁将一枚铜钱轻轻的放在棺木上,“你母亲纵然有错,但生前也是孝长近亲,若知晓你方才要踹她的棺木,定然会死不瞑目了。” 话音未落,棺盖缝隙渗出几缕猩红血线,蜿蜒着爬向墨定勋悬空的皂靴。 墨定勋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去数步,脸色苍白如纸。 此时的他,已然没了刚才的嚣张。 温宁指尖轻轻托住宝贤王颤抖的手臂,声线如浸过温水般熨帖:“父王,这是他同他母亲之间的事,就让他自己处理吧。我们一起去看看祖母,她很担心您。” 宝贤王下颌绷紧如刀,胸膛剧烈起伏着擦过温宁肩头的织金云纹,终是闭眼将玉扳指在棺木上重重一叩。 檀木震颤的余韵里,他指节捏得发白。 墨来恩仰头望着墨定勋被怒意侵蚀的面容,喉头哽咽:“父王……” 却见宝贤王顺着温宁的步伐朝通往宝颐园方向的廊走去,对于她的呼唤仿佛没听见似的。复又将目光落在墨定勋脸上,羽玉眉焦灼的蹙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墨定勋死死的盯着那正滴血的棺木,漫天飞舞的乌鸦发出凄厉的叫声,让他的心愈发惶惶不安。 还能怎么办? 难道真要被这该死的天雷劈断他一条腿吗?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车前,颤抖的手最终握住了那条缰绳…… 夜色浓稠如墨汁倾泻,城门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模糊,铁链绞动声刺破寂静,两道人影堪堪挤过即将闭合的城门缝隙。 墨定勋与墨来恩衣衫褴褛,干涸的泥浆如同铠甲般覆满全身,草屑在发间结成暗绿色蛛网,每走一步便有细碎泥块簌簌坠落。 墨来恩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痉挛,指甲缝里嵌着血痂与黑泥,肩头布料被磨出破洞,暗红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 她刻意落后兄长半步,好像这样便能避开兄长即将喷发的怒火。 “白骨崖……” 墨定勋咬牙切齿,“为何要将她葬在白骨嶙峋的绝地?她已经死了!”月光掠过他扭曲的面容,额角青筋随着喘息突突跳动。 死人是对墨温宁构不成任何威胁的! 他不晓得墨温宁为什么要如此刁难他们,非要将战氏葬去白骨崖那么远的鬼地方,害得他差点滑落悬崖,命丧于此。 回来的路上,他忍不住问了来恩缘由,来恩说:“我只知道白骨崖是墨温宁的意思。” 他还问了自己不在府上的这段时间,墨温宁都做了什么? 墨来恩是极度讨厌墨温宁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心中对那个人更多的是恐惧。 她盯着兄长靴尖沾染的腐叶,语速急促如受惊的鹌鹑:“百花宴那次,她……一鸣惊人,静贵妃当众赐下三个心愿,全换了你封爵的诏书。” 话音未落,脖颈已被他暴起青筋的手箍住。 “所以说,这个世子的封赏,真的是她求来的?”墨定勋五指收紧。 墨来恩疼得倒吸冷气,却不敢挣脱。 他曾接到战氏的书信,书信上含糊其辞。 可是在田庄日子长一些,便知道如何获取到王府那边的消息。 他原觉得,这是在胡说八道! 毕竟谁会那么傻,用三个心愿去为一个曾经陷害过自己的人求封爵? 没想到,这天下,竟然还真有这么傻的人。 还是他最讨厌的人——墨温宁! 他看着来恩涨红的脸庞突然发笑,“她就不怕我回来,以世子的身份除掉她?” 墨来恩喉间溢出破碎呜咽,余光瞥见城门守军举着火把靠近。 生死瞬间,兄长突然松手,她踉跄跌坐在地上,听见头顶传来阴鸷低语。 “明日,我倒要亲眼看看这位活菩萨,究竟能藏下多少慈悲心肠?” 来恩轻轻揉着脖子,压低声音,怯懦的望着他,“陛下旨意,你只能在京都城停留一日。” 一日? 就一日,他来回折腾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只能待一日?! 他披星戴月的往回赶路,为的是什么?难道就为了这一日?还是为了像畜生一样拉车?! 墨定勋顿时目呲欲裂,像一只要发狂的野兽,猩红的双目死死的盯着墨来恩那双惊慌不安的眼睛。 来恩心中一凛,抓起裙摆,猛然起身朝那片火光跑去。 第二百零二章 墨定勋疯了,他要找你算账 来恩一路跌跌撞撞跑进府门,绣鞋沾满泥渍的缎带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水痕。 她慌不择路地避开自己的瑞云楼,却在齐月阁前被满院漆黑骇得后退半步,恍然想起战玉容胸前贯穿的伤口,就像那雕花木窗里灯火尽灭,只投下淡淡的一道月光。 “父王?”她又跑去书房,对着空荡荡的书房喊了几声,有家仆过来告知她,王爷出府,还未归来。 转身时被廊下铜雀灯座绊得踉跄,手心擦过粗粝石砖的瞬间,膝盖上的伤骤然刺痛,疼得她蜷在朱漆廊柱下直抽气。 宝颐园飘来的安神香裹着夜露的清寒。 来恩扒着月洞门偷望,见值夜的毓紫正轻手轻脚放下鲛绡帐,帐内传来太妃虚弱的呻吟声。 她咬住袖口把呜咽咽回喉咙,沾着泥水的绢帕从袖笼滑落,在青砖上像朵被碾过的残花。 “来恩郡主?是你吗?”毓紫见到门下有人,便提着琉璃灯走出来,灯影晃过来恩沾满草屑的裙裾,回身望了一眼太妃屋里,好心提醒她道:“郡主若是遇上了什么事,不妨去福依阁试试?” 找墨温宁吗? 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化作喉间酸涩的苦。 来恩低头盯着自己发抖的指尖,发现缠枝莲纹的袖口早被攥得皱成一团。 晚风掠过竹林沙沙作响,她突然听见自己细若蚊蝇的声音:“能借我盏灯笼吗?” 好在福依阁的灯还亮着。 墨来恩站在门口,看着窗上的三个剪影,一个坐着,两个在一旁伺候着。 她犹豫了,提着灯笼的手缓缓的垂下。 “墨温宁?你给本世子滚出来!” 墨定勋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墨来恩望着四周,不知该往哪里躲。 这时,流青走出来看见了她,“来恩郡主?” 墨来恩踉跄着后退半步,脖颈处泛红的指痕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她望见流青身后缓步走来的温宁,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如同溺水者攥住浮木般扑过来,“墨定勋疯了,他要掐死我!他还要找你算账!” 温宁淡淡的看着她,眼底凝着一丝沉重,青金石耳坠在夜风里轻晃,“凝兰,带郡主去耳房梳洗。” 墨定勋踹开院门的声响震落门上的琉璃灯笼。 他灰色锦袍被溅起的琉璃碎片割破,他懊恼的将破碎的灯笼踢去数米开外,眼底猩红如困兽:“墨温宁!为何只准我回府一日!” “田庄三年是陛下亲笔朱批。”墨温宁淡淡的说道:“你该叩谢皇恩,若非你母亲之故,这一日的世子你都没机会做得!” 墨定勋指节捏得发白:“那就用你的丹书铁券!现在进宫求陛下让我留下!” “陛下的恩赏,不是给你践踏的!”温宁忽而轻笑,不屑的望着他那张穷形尽相的脸,“你若想用项上人头试铡刀,此刻便策马去闯宫门,记得把《往生咒》誊抄百遍,免得御史台弹劾墨家教子无方时,你的罪孽无法轮回往生。” 廊下铜铃乍响,惊飞檐角栖着的夜鸮。 墨定勋暴怒走来,暗纹在月色里流转如刀锋,“你这是找死!” 温宁指尖轻搭在鎏金雕花腕钏上,月光透过窗棂将她的轮廓镀上银边。 她忽然勾唇轻笑,袖口暗纹云锦随风微动,一枚三棱袖箭骤然撕裂空气。 寒芒掠过墨定勋耳际时,他瞳孔紧缩着后退半步,耳垂血珠滚落在灰白锦袍上,洇出暗红梅痕。 那枚玄铁箭簇深深楔入门板,尾羽犹自震颤不休。 温宁垂手拢住滑落的披帛,金丝暗绣的鸾鸟纹路在她指间流转生辉,“等你学会躲开它的时候。”她转身时石榴红裙裾旋开血色涟漪,发间衔珠凤钗在阴影里晃出冷光,“再来同我谈生死!” 门廊灯笼被劲风扫得剧烈摇晃,光影交错间墨定勋喉结滚动,方才那股浸透骨髓的寒意仍未散去。 他抬手抹去耳畔血痕,盯着门板上嗡鸣不止的箭羽,喉结不安的滚动着。 看着重重合上的房门,墨定勋指节泛白,咬牙切齿道:“墨温宁,你以为你不帮我,我就回不来了?” 宝贤王踏入书房时未燃灯烛,黑暗如墨汁般吞噬了整个空间。 他正欲唤人点灯,忽听得案牍深处传来一声幽叹:“父王,你终究回来了!” 宝贤王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案头青石镇纸与檀木书架在暗处若隐若现,他看见墨定勋端坐在自己惯常的圈椅上,十指如铁箍般扣着镇纸边缘。 手中的火折子“哧“地亮起时,跳动的火苗将那张苍白的脸割裂成阴阳两半,左眼浸在暗影里,右眼却泛着鬼火般森冷的光。 “既然回来了,就该去歇息,跑这里来做什么?”宝贤王猛地攥紧火折子,竹篾在掌心烙出红痕。 他盯着墨定勋僵硬的坐姿,忽然嗅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檀腥味,那是棺木特有的阴寒气息。 墨定勋扶着案几缓缓起身,袖口擦过雕花木案时,一柄嵌着绿松石的短剑悄无声息滑入暗纹云锦袖中。 烛火在宝贤王手中明灭晃动,映得墨定勋沾满泥浆的衣摆如同凝固的血痂。 “父王,儿子想你啊。你知道儿子在田庄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他忽然屈膝跪下,膝头泥浆碾碎在青玉砖上簌簌作响,仿佛碾碎的是自己支离破碎的尊严。 “接到家书那夜,我跪在田埂上对着月亮磕了九个响头,血水混着泥土糊了满脸,可回到王府,父王要儿子做的第一件事,是像骡马般拉灵车!” 宝贤王手中火折子“啪“地折断,溅起的火星子落在墨定勋沾着草屑的鬓角。 “千里奔袭跑死两匹马,就为这一日屈辱?那为何不拿丹书铁券换我自由!”墨定勋猛地抓住父亲袍角,指缝间渗出的泥水染污了金丝蟒纹,“墨温宁的恩赏能赦死罪,难道赦不得亲生骨肉三年禁足?” 光影里,他袖中寒光微闪,却终究只是重重叩首,额角抵着父亲皂靴上的银线云纹。 宝贤王的叹息声沉沉压在墨定勋头顶。 他望着这个脊背挺得笔直的儿子,千万句训诫在喉头翻滚,最终化作一句喑哑的决断:“明日破晓便启程回田庄罢。” 话音未落,墨定勋猛然抬头。他看见父王眼底残存的血丝像淬火的铁,额角跳动的青筋下是隐忍多年的疲惫。 那双曾教他挽弓策马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两枚翠珠,指节泛着森森青白。 第二百零三章 墨定勋杀父夺爵 田庄…… 墨定勋喉头泛起铁锈味,踉跄着要拽那抹玄色袍角,却见宝贤王已背身而立。 跳动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就像那条通往田庄的孤道。 他忽然意识到这次不是惩戒而是放逐! 所以,父王这是彻底放弃他了,是吗? 墨定勋抬头冷冷的望着他,“父王,可不后悔?” 宝贤王不想再同他多讲一句废话,抬脚朝案几走去。 墨定勋的瞳孔在烛火中缩成两点幽蓝的焰苗,看着宝贤王转身时绣着四爪蟠龙的后襟随步伐翻动,喉间突然滚出野兽般的低吼。 藏在广袖里的断刃滑入手心。 刀刃刺破锦缎的瞬间,血腥味混着鎏金香炉里尚未燃尽的的沉香在空气里炸开。 “父王总说血脉重逾千斤!”墨定勋将断刃又推进半寸,感受着刃尖在骨缝间震颤的触感,“可今你却如此狠心!” 宝贤王踉跄着扶住黄花梨桌,青瓷白玉瓶反映出他骤然苍白的脸,案头那本求陛下减免墨定勋三年禁足的折子,此时被喷溅的鲜血染出诡异红晕。 “逆……子……”宝贤王指尖抠进桌沿的木纹,脊骨碎裂声混着铜制香炉坠地的巨响,惊飞树上栖着的寒鸦。 墨定勋盯着父亲后颈处晕开的血痕,忽然想起自己被送去田庄时,他被绑在长椅上,受那五十鞭刑,当时他的血也染红了整个后背。 王府内巡查的守卫听到书房里传出的声响,立刻赶过来,及时控制住再一次举起断刃,欲刺进宝贤王心口的罪魁祸首。 温宁正要解下外袍就寝,檐下铜铃忽被夜风撞得急响,紧接着便是急促拍门声穿透雕花门扇。 她指尖还攥着半截绦带,忽听得侍卫隔着门禀报世子行刺之事,整个人如坠冰窟般僵在原地。 那墨定勋竟丧心病狂到弑父夺爵,这般毒辣心性,倒是与那泯灭人性的楚慕白不相上下。 书房内烛火摇曳,宝贤王捂着渗血的衣襟跌坐太师椅中。 侍卫死死按着仍在挣扎的墨定勋,断刃上的血珠正沿着刀柄滴落,在青砖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逆子双目赤红如兽,嘶吼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你早该让位!待我承了亲王爵,定要把田庄里那些贱奴都活埋了喂狗!” 温宁疾步穿过月洞门时,正撞见侍卫架着墨定勋往地牢拖行。 夜风掀起她未系妥的披风,露出里头素白寝衣,却掩不住浑身颤抖。 “郡主当心!”侍卫统领突然厉喝。 只见墨定勋猛然挣脱桎梏,拔下一把侍卫腰间的长剑直扑温宁面门。 电光火石间,三支袖箭破空而至,分别钉入他持刃的右腕和左膝和咽喉。 这正是豸卫司的夺魂三连矢! 上一世的一次机缘,她亲眼目睹豸卫司“锄奸扫恶”,用的就是这手法。 平日里,她也有偷偷练习,只是没有人指点,不得要领,近日才练得有了几分样子。 只是此刻飞溅的,却是同脉相承的滚烫鲜血。 墨定勋轰然倒地时,猩红瞳孔仍死死盯着墨温宁腰间挂的玉佩。 那是王府掌家令! 温宁望着渐冷的尸身,忽觉这雕梁画栋的王府,竟比那座一夜间被屠灭的燕池城还要阴冷三分! 温宁把仅有的护心丹片都给了墨云稷,此时她握着一只瓷瓶,“府医,你看看这个,可否能护住父王的心脉?” 那是顾百里亲自为她调配的丹片,一片下去,能解忧三日的良药。 府医捏着淡青药片反复端详,药香混着血腥气在烛火摇曳的书房里浮动,半晌才迟疑道:“紫丹参、雪莲髓确有护心之效,可这抹……” “给父王服下,会害死人吗?”温宁急切的问道。 话音未落,榻上宝贤王突然呛出一口黑血,凝兰捧着的铜盆瞬间漫开暗红涟漪。 “最多昏睡三日。”府医话音发颤,“可王爷失血至此,昏睡便等于……” 话未说完,温宁已劈手夺过药片,雪色裙裾拂过地上斑驳血迹:“凝兰,取水来!”随即吩咐道:“流青骑上飞云,带几个侍卫,务必在半炷香之内接来顾太医!” 福依阁的门被拍响时,墨来恩正在沐浴。 听见外面的响动,本能的躲起来,等她听说是宝贤王遇刺受了重伤,整个人被吓得呆若木鸡,晃过神来的时候,温宁已经快到了书房。 墨来恩赤足踩在青石砖上,斗篷系带胡乱缠作一团。 福依阁的丫鬟提着灯笼追得踉跄,却见她突然顿在月洞门前,书房窗棂透出的烛光里,温宁正俯身擦拭宝贤王唇角血痕,雪色绢帕顷刻染成殷红。 “父王!”墨来恩踉跄着扑到榻边,绣金锦被下宝贤王的面色比宣纸还要惨白。 她颤抖着要掀开被角查看伤口,却被温宁扣住手腕:“血才止住,别碰。” 墨来恩骤然收回差点闯祸的双手,看见宝贤王面如死灰的躺在榻上,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但是那未倒去的铜盆里,满是殷红骇人的血水。 “墨温宁,你一定要救救父王,救救他!”墨来恩眼泪簌簌落下,她已经没有母亲了,不能再失去父王。 她握着温宁的手臂,不知何时起,温宁在她心里,竟从一个讨厌鬼变成了无所不能的救命稻草。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映在温宁侧脸,那双总是清亮如星子的眸子此刻泛起涟漪。 温宁垂眸看向来恩沾满尘土的赤足,目光凝在她脚底侧面上几道细碎血痕上。 青砖沁凉如冰,她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先去把鞋袜穿好。” 来恩猛然惊醒般蜷起脚趾,这才发觉裙裾下摆早被自己慌乱中踩得皱巴巴的。她慌忙提起浅碧色软烟罗裙角,仓促间险些被屏风旁的海棠纹绣墩绊倒。 侍女早已捧着掐金丝云头履跪候多时,鞋面缀着的珍珠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屏风外忽有凉风卷着药香袭来,鎏金缠枝烛台上火光摇曳。 温宁抬眸便见一道清隽身影跨过门槛,玄色官靴踏碎满地斑驳光影。 顾太医肩头还沾着夜露,腰间悬着的青玉脉枕随步履轻晃,那双总噙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凝着寒霜。 温宁立刻侧身退开,将床榻边的位置让给顾百里,指尖还攥着青釉瓷瓶的残温,“顾太医,我已给父王服了丹片。” 顾百里瞥见那眼熟的瓷瓶,袖中指尖微不可察地蜷了蜷。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晦暗,接过药瓶时语气如常:“郡主莫担心,且让府医留下搭把手即可。” 第二百零四章 夺魂三连矢,你从何学来 来恩从屏风后走过来,见他修长手指已利落地解开宝贤王衣襟,银针在烛火下淬出冷光。 天光破晓时,紧闭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响。 顾百里扶着门框踉跄半步,染血的袖口被晨风吹得翻飞,却在望见阶下裹着斗篷的纤细身影时,露出个极浅的笑。 温宁提着裙摆疾步上前,身侧丫鬟手中的鎏金灯的光影在青石砖上晃出碎金。 “漪澜苑里已为顾太医备下清粥小菜,请你移步稍做休息。” 顾百里仰头望着渐白的天际,也不同她客气了。 但说是清粥小菜,那铺着锦布的八宝桌上,分明还放着一碗热气缭绕的参汤。 温宁命人去宫里为宝贤王告了假。 至于……那个畜生! 云层里漏下的光斑正巧落在廊下蜷缩的墨来恩身上,发间玉簪歪斜,锦缎裙摆沾满夜露,她也在这里守了整夜,直到一炷香前,受不住那绵绵困意,倚在雕花的凭栏上睡着了。 墨来恩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正对上温宁浸着寒露的眸子。 “墨定勋已经被我杀了!”墨温宁突然说道。 晨光如薄刃,斜斜切割过翠色琉璃瓦,将光影斑驳洒满王府长廊。 墨温宁立于光影交错间,一道宛如墨汁般浓稠的暗影在足边悄然蔓延。 墨来恩身体猛地一颤,膝盖不由自主地磕在身旁的廊柱上,一阵剧痛自伤口处传来,让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脑袋也随之瞬间清明。 昨日被墨定勋所伤的痕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抬眼望去,只见晨光里墨温宁的衣角随风翻飞,宛如一幅动人的画卷。 可这幅画卷背后却隐藏着无尽的波澜与暗涌。 墨来恩的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声音颤抖着,“他把母亲的棺椁推下山崖,归来途中,还险些掐死我。我没想到,他竟然丧心病狂至此,动手又去杀父王?!” 墨来恩缓缓抬起头,望着墨温宁那双幽静淡然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那眸子深处,仿佛藏着无尽的深渊,让人既畏惧又好奇。 她鼓起勇气,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杀他的时候,不害怕吗?” 墨温宁看似比她还要娇柔的女子,在父王书房前挺立的身姿,却如同一根无形的定海神针,悄无声息地支撑着整座王府的安宁与稳定。 在她身上流露出的坚定与从容,曾经只属于德高望重的太妃。 墨温宁轻轻弯腰,拾起墨来恩掉落的海棠步摇,动作温柔得仿佛是在拾起一片即将凋零的花瓣。 她将步摇轻轻插回墨来恩的发髻间,声音平静而坚定:“祠堂前你兄长用香鼎砸我时,陈嬷嬷流出的血可比他多得多。在他手里,不知害了多少人。他若不死,下一个还不知道会是谁。” 墨来恩闻言,双唇略显得有些苍白,轻轻颤抖着。她低声说道:“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去官府告你吗?”话语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与惶恐。 墨温宁望着府门方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决绝与坚定。 晨光中,她的身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显得格外高大而威严:“堂堂亲王遇刺,此事瞒不住任何人。陛下一定会命豸卫司彻查此事。我已经将此事上报,算算时辰,他们也快到了。” 王府内的气氛愈发紧张而凝重。 微风拂过,带来一丝丝凉意。 果不其然,不多时,墨云稷便带着红衣卫匆匆而来。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长廊上回荡,宛如战鼓擂响。 昨夜墨定勋刺杀宝贤王,后又险些剑斩墨温宁的一幕,早已在王府内传得沸沸扬扬。 墨温宁乃是自我防卫,按照大宗律例,她并无任何罪过。 此案虽然并无疑点,但涉及亲王,自然非同小可。墨云稷作为大宗至高法司的掌管者,他必然会亲自前来。 温宁命人将墨定勋的尸身抬出。 尸体在微弱的光线中显得异常苍白,仿佛冬日里最早飘落的一片雪花,静静地融入了这片死寂。 死者的右腕,一道细长的创口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银辉,那是三菱袖箭穿透骨肉留下的痕迹,周围的皮肤因失血而皱缩,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 左膝上的伤口则显得更为狰狞,箭矢几乎是斜着穿透了膝盖骨。 最为致命的,是咽喉处的那一箭。精确地穿透了墨定勋的颈动脉,周围凝固的血迹如同精致瓷器上的裂纹,细腻而触目惊心。 是豸卫司独有的夺魂三连矢! 只不过,墨定勋身上的伤口细如发丝,不同于豸卫司的袖箭,拇指粗细,穿透咽喉处,足可留下了一个鸡蛋大小的空洞。 除了那些显眼的伤痕,墨定勋的肩头还留着缰绳摩擦的血痕,手掌上更是布满了拉动重物时留下的磨痕,整齐而深刻,明显不是死于挣扎,而是他强行拖拽殡舆前往白骨崖时留下的印记。 墨云稷起身,目光落在墨温宁那张苍白如纸却依旧坦然自若的脸庞上,宛如暖阳下的一株白莲,只是这白中透着不健康的苍凉。 这并非恐惧所致,而是顽固的心疾在作祟。 昨夜宝贤王意外遇刺,她定是守了一整夜,心力交瘁,心疾复发。若非为了王府的安定,她恐怕早已倒下。 “跟我过来。”墨云稷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往日的疏离。 温宁随他步入福依阁,心中满是疑惑。 墨云稷为何要领她来此? “拿银针来!”墨云稷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温宁虽感诧异,但仍吩咐随行的流青和凝兰照做。 墨云稷手法娴熟,迅速封住她的心脉,银针稳稳落在她心口。 “没想到墨大人还精通针刺之术。”温宁淡淡笑道。 墨云稷抬眸,寒光四射的眼眸直视她,让温宁心中一凛。 他的声音冷冽如冰,“你早就知道我是月寻,何必再装?” 温宁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你……你一直都知道?那为何不拆穿我?” “拆与不拆,结果并无二致。”墨云稷的语气平静无波,“但你必须解释清楚,夺魂三连矢,你是从何学来?” 温宁垂眸,目光闪烁,“我说、我曾在梦中见你用过此招,你可信?” “位置偏差,力度不足,出招角度亦不精准,显然是自学而未得其精要。”墨云稷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嘲讽。 数日前,温宁还曾向他打听武学先生,如今竟已迫不及待开始琢磨袖箭了。 墨云稷从袖中掏出一支袖箭,正是温宁阻碍他救战玉容时所射。 “果然,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逃过墨大人的眼睛。”温宁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嘲。 第二百零五章 老天不想让他们活过这个月 晨光漫过福依阁的雕花窗棂,将鎏金熏炉里升起的青烟裁成缕缕薄纱。 “可大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何那日不将我直接抓回去?非要扛下那失职之罪?”温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解,却也藏着几分试探。 既然墨云稷已坦然自己便是月寻的惊天秘密,她自无需再维持那脆弱的谎言。 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 墨云稷身着玄色蛟龙暗纹袍,袍上的银线云纹在朦胧光晕中缓缓浮动,恰似那夜,他身姿矫健,剑锋如电,轻而易举地挑开杀手喉管时的云龙之姿,威严而不可侵犯。 墨云稷做事谨慎,素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之所以承认自己就是月寻,是希望墨温宁能放下心中对自己的戒备。 当然他心里更清楚,墨温宁重情重义,只要不伤害她和她在乎的人,她是可以豁出去命来守护你的,她绝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背叛相信她的人。 就凭这一点,墨温宁在某种程度上,是值得墨云稷坦诚相待的。 衣摆轻轻拂过雕花地板,他微微勾起嘴角,“无妨。这点失职之过,不足以让陛下对我失去信任。” 墨云稷轻点开了墨温宁的心脉。 刹那间,一股奇异的气息在心田周遭游走,宛如绵绵春雨细腻地滋养着青苗,那般柔和,令人浑身舒畅。 温宁没有接触过武学和心法,并不知晓人体上有一些隐藏的穴位极为精妙,只要力度掌握事宜,既能治病救人,也能无声无息的杀人。 一炷香后。 他缓缓拔下那支银针,轻巧地置于身旁锦囊之上,目光温柔地锁定了墨温宁的双眸,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郡主身上的那块玉玲珑,可否容我一观?” 温宁微微一怔,心中涌起诸多思绪,并非她不愿交出,而是阿姐将这块玉石头交给她时,曾万般叮嘱要仔细收着,不能让外人瞧见。 这块玉石头,就连她最亲近的侍女流青和凝兰都不知晓其存在。 她直视着墨云稷深邃的眼眸,心中充满了疑惑。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在意这块石头? “玉玲珑”,便是这块玉石头的名字? 他又是如何知晓? 这些疑问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令她犹豫不决。 但她明白,以墨云稷的能力和行事做派,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大可不必这般客气。 可见,这块石头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温宁转过身,缓缓地从怀中取出那块玉石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大人说的,可是这块玉石头?” 当墨云稷的目光触及这块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玉石头时,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而复杂。 这块玉石头,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块冰冷的玉石,它承载着沉重的国仇家恨,凝聚着千万人的热血与泪水。 紧抿的双唇,面容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眼神中闪烁着坚毅与隐忍,那是他多年权谋生涯中磨砺出的沉稳与冷静。 他的手指轻轻颤抖,却仍保持着克制,没有泄露出一丝失控的情绪。 玉石头在他手中缓缓转动,每一面都仿佛映出了过往的烽火连天、血染山河。他的思绪随着玉石的转动而飘远,仿佛看到了那些在睡梦中被杀害的亲人,还有为了家国牺牲的英魂,听到了他们不屈的呐喊。 然而,即便内心波涛汹涌,墨云稷的表面依旧平静如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玉石头轻轻放回到温宁面前,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沉稳。 仿佛,那不过是一块极其普通的玉石。 “大人,叫它玉玲珑?”温宁将玉玲珑放在掌心,上面还残留着他掌心上的余温。 墨云稷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不知它的名字?” 温宁摇摇头,她确实对它一无所知。 只知道,这块玉石头是时父很在意的东西。 而这块玉石,时父没有留给阿姐,却给了她,想必她与这块玉玲珑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墨云稷难得地展露出耐心,深邃的眸子饱含深意,语气温和而庄重,“这块玉石,它有一个名字,叫做玉玲珑。传说它是一块极具灵性的石头,蕴含着神秘的力量。郡主能够有幸得到它,这无疑是一种难得的缘分,或许也预示着某种特殊的使命或命运。”转而,他又问道:“郡主是从何处得此玉石?” 温宁眨动着清亮的星眸,微微一笑,一边将石头妥善收好,一边有些敷衍的答道:“襁褓中便随她在一起了。” 墨云稷离开王府当夜,他将寻到玉玲珑的消息送去了九婴山。 很快,一道圣旨自皇宫中传出,瞬间震动了整个京都城。 战家,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家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 陛下下令抄家,战家的辉煌瞬间化为乌有。 家主战德昌和他的儿子战玉怀,被判处斩首示众,家眷流放。 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刻走到了尽头。 经过豸卫司的严密调查,战玉衍和战玉漱对家族中的暗桩之事一无所知。 尽管如此,他们也无法逃脱战家所犯重罪的牵连。 战玉漱的诰命夫人之衔被无情地收回,她的荣耀与地位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陛下念在其夫家戍守疆域,劳苦功高,祸不及其子嗣。 战玉衍一家则更为凄惨,他们被流放至遥远的边城,子嗣三代不许入朝为官,这意味着战家的辉煌与荣耀将彻底成为过往云烟。 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战家,就像一棵参天之树,在风雨中轰然倒下,再无往日的辉煌与骄傲。 温宁坐在雕花摇椅上,望着身侧矮几上,燃着的香炉,感叹道:“世事无常,家族的兴衰荣辱,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流青将切成小块的苹果递给她,温和的笑道:“是他们犯了大忌,罪有应得。” “是啊。”温宁幽幽的叹着气,“原本想着先查出当年母亲被害一事,再让将战家绳之以法,现在看来,是老天不想让他们活过这个月。” 豢养暗桩之事是陛下深恶痛绝的,陛下要以此杀鸡儆猴,没有人敢为战家求情,就连太子多日也闭门不见,可见其心性凉薄。 墨来恩也被褫夺郡主之名,但她是亲王之女,依然可以住在王府里,享受千金贵女的待遇。 只是背上罪奴之女的名声,摊上一个嗜父夺爵的兄长,又被贬为庶民,失去郡主的尊荣,这日后是难嫁好人家了。 战家之事平息后,墨云稷如期而至。 第二百零六章 应该叫归家才是 马车上铺着的虎裘又增添了两张,坐上去感觉绵绵软软,极为舒适,即便是行驶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也丝毫感受不到颠簸。 温宁端坐在马车之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旁那张俊俏非凡的脸上。 那轮廓分明,五官精致,仿佛雕刻出来一般的面容,在寥寥香烟的缭绕下,更添了几分朦胧与神秘。 温宁望着这张脸,竟不知不觉中看得入了迷。 墨云稷从未被一名女子如此直勾勾地盯着看,这突如其来的注视让他不禁有些羞赧,但更多的是怒意。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与警告:“再这样看我,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温宁闻言,轻轻撇了撇嘴,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和调皮:“凶巴巴的,小心以后孤独终老。” 墨云稷没有理会她的调侃,而是摩挲着拇指,那里原本佩戴着的血玉扳指已经摘下。 他缓缓睁开眼,轻轻挑开车帘的一角,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淡淡说道:“前面就是了,我们快到了。” 道路泥泞不堪,低洼处积满了泥水,稍有不慎便会滑倒。 温宁下车时,墨云稷并未主动伸手去扶她,而是静静地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望着前方。 尽管温宁已经格外小心地从马车上跳下,但脚下一滑,身体还是失去了平衡。 而他所站的位置恰到好处,温宁本能地伸手便拽到了他的衣袖,稳住了身形。 温宁站稳后,目光落在墨云稷的侧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原来这个平日里冷漠如冰,出手狠辣的“大阎罗”,也有如此贴心、细腻的一面。 温宁环顾四周,这才惊讶地发现,居然没有车夫的身影! 不禁好奇地问道:“墨云稷,你的车夫呢?怎么不见人影?” 墨云稷神色淡淡,“为了确保孟春的安全,除了我和它,没人知道我们的行程。” 说着,他朝身后望去,温宁跟着他的目光寻去,只见一匹骏马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呵! “大人的马还真是个宝贝呢!”温宁感叹道,“这么远的路,它居然都记得!” 墨云稷轻轻抚摸着马背,语气中满是骄傲:“它叫破月,是我亲手训练的。无论路途多么遥远,它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回家的路。” 温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质疑:“那应该叫归家才是!” 墨云稷的寒眸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眼,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几度,仿佛今年的秋天提前来临,带着一股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寒意。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青石板地上。 墨云稷不疾不徐的扣着那扇简陋的木板门,似是在传递着某种信号。 透过门板间细碎的缝隙,隐约窥见一个中年农户的身影正急匆匆地小跑过来,伴随着一阵急促却带着几分期待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农户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急切与热情。 木门的吱呀一声开启,农户的脸庞映入眼帘,当他看清来者的面容时,脸上的表情瞬间绽放出由衷的欣喜与热络,仿佛遇见了久违的亲人。 “公子,您来了,快请进!”他热情地招呼着,随即又朝里屋高声喊了一句,“屋里的,你快看谁来了!” 闻言,一位同样身着简朴、面容慈祥的农妇从屋中匆匆走出,半端半夹着一只装满菜叶的盆子。 见到墨云稷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亲切与热情,连忙放下盆子,用腰间围着的布帘仔细地擦着手,嘴角挂着温暖的笑容。 “公子快坐,我去给公子和姑娘倒杯水。”农妇动作麻利而又不失细腻。 墨温宁默默地看着这对夫妇,目光中满是诧异。 墨云稷,这位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居然会对这对农家人如此亲厚有礼,没有丝毫的架子与疏离。 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温暖而真挚,仿佛在与多年未见的老友叙旧。 墨云稷的谦逊与亲和,倒是同那些世家子弟截然不同,这一幕,让墨温宁深感意外和震惊。 墨云稷随意地坐在院中的小木凳上,温宁也客随主便,优雅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这是和硕郡主,宝贤王失散多年的女儿。”墨云稷介绍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尊重。 转而他看向墨温宁,继续介绍,“这是李叔,那位是李婶,他们都是我值得信任之人,在这里,你可以完全放心。” 温宁微微颔首,嫣然一笑。 老李一听,忙不迭地起身,紧张地摆着双手,“使不得使不得,郡主屈尊来到我们这小院,真是折煞草民了。草民拜见郡主!” 说着,他就要跪下来行礼。 墨云稷神色微动,他轻轻抬手,制止了老李的动作,却不想温宁的手先他一步扶住了堪堪屈膝在地的老李。 而他的手也不经意间触碰到温宁的手掌。 柔滑的触感让他一时间竟失了神,心跳莫名的加快,目光也失去了往日的坚定,多了一丝恍惚。 温宁的脸颊瞬间染上了绯红,她惊讶地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羞涩。 旋即,温宁笑道,笑容温暖而明媚,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气氛,“在这里,没有墨大人,自然也没有什么郡主,我能同他一样,亲切地叫您一声李叔吗?” 她的言辞恳切,神色温婉,没有丝毫的客套与虚伪,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老李望着墨云稷,见他微微点了点头,那紧张的神色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如阳光般的笑容。连声道:“好好,那姑娘也快坐,别站着累着了。” 说着,老李便热情地招呼温宁坐下,仿佛她已经成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墨云稷淡淡的笑着,再看温宁时,眸中多了一抹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情愫。 李婶双手稳稳地捧着几只大碗和茶壶,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家中没备下什么香茶,但这水是山涧的泉水,甘甜得很,姑娘和公子不妨尝尝看。” 温宁耐心地等她倒好茶,双手恭敬地接过,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那一抹源自山涧的甘甜瞬间在舌尖绽放,仿佛带着山林间的清新与自由,直抵心田。 她的眸子在这一刻仿佛被点亮,瞬间睁大,唇角不禁上扬,“真是沁凉入心,清甜无比,这样的自然之味,反倒是那些香茶所不能比的!” 第二百零七章 母亲真的是被战玉容害死的 李婶没想到这位身着锦衣华服、气质高雅的姑娘,居然没有丝毫架子,非但不嫌弃他们这些粗鄙的器皿,还如此珍视他们的泉水,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暖流。 忍不住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了温宁的身侧,不住的打量着她,越看越喜欢。 墨云稷见状,心中也颇感欣慰。 但他不能在此逗留太久,以免给李叔李婶带来麻烦。向李婶询问孟春姑娘的所在,李婶立刻起身,热情地引他们去偏房见孟春姑娘。 当时,墨云稷找到孟春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也是她命不该绝,遇到了权势滔天的墨云稷,才能从那帮凶恶残忍的山匪手里将她救回来。 这段时间孟春一直在养伤,最近情绪好了许多,墨云稷才将温宁带来见她。 孟春在见到墨云稷的瞬间,激动得猛地跃起,赤脚从木床上小跑着过来,毫不犹豫地跪在墨云稷面前,眼中闪烁着感激的泪光,低声呼唤着“恩人”! 她的声音虽轻,却饱含深情,每一个字都透露出对墨云稷深深的感激与敬意。 墨云稷轻轻抬手,温和而坚定的语气示意孟春起身,他的目光在温宁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转向孟春,声音更加柔和:“孟春,这位就是你一直挂念的唐氏之女,温宁郡主。” 孟春闻言,身体微微一震,抬头望向温宁,那双眼睛里既有重逢的喜悦,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与自责,突然抓住温宁的双臂,激动的哭泣起来,“主子,小春对不起您!小春没能护住您!小春弄丢了小姐。” 温宁未曾料到与孟春的相见竟是如此场景,她的手臂被孟春那双骨瘦如柴的手抓握得生疼。可见孟春满身伤痕,满是懊悔与绝望的目光,令人心碎。 温宁虽痛得难忍,却咬牙硬挺,也不忍心推开她,生怕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刺激到她脆弱的神经。 墨云稷将墨温宁揽入怀中,另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孟春的肩膀,在这温暖的触碰下,孟春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意识地松开了温宁的手臂。 李婶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孟春,而孟春的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过温宁,泪水不住地滑落。 尽管泪水涟涟,但孟春的精神状态已稍显平静。 “我可以单独和她说说话吗?”温宁轻声细语,生怕吓到她。 墨云稷点点头,“我就在门外。” 温宁报以感激的笑了笑。等他们都出去,将房门轻轻的带上,她才从袖管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两块饴糖给她。 孟春双手颤抖着接过,哽咽道:“只有主子和秦嬷嬷知道,奴婢最喜欢饴糖了。” 这事是陈嬷嬷告诉温宁的,陈嬷嬷还说,孟春天性活泼,每天都像一只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先王妃再世时,常常被她逗得开怀大笑。 曾经的她笑语盈盈,自在如风,而今却满目疮痍,心神恍惚,仿佛岁月将欢愉尽皆掠夺,只余下一身伤痕与错乱的思绪。 孟春将饴糖小心翼翼的放在口中,甜味瞬间蔓延口齿,也化去了这么多年的酸苦。 哽咽道:“小主子,奴婢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您,死也瞑目了。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温宁张开手,试探的将她抱在怀里,安抚道:“莫说傻话,如今我们相逢,我便不许任何人再伤害你。” 孟春郑重的点着头,“小主子说的对,孟春要好好活着,孟春还要照顾小主子一辈子呢!” 温宁等她情绪稳定了些,这才问起当年的事。 孟春枯瘦指尖抚上雕花窗棂,凝望厚重窗纸的瞳孔渐渐失了焦距。 泪珠滚落溅湿青灰衣襟,喉间溢出的呜咽似裹着深秋里的寒风:“那年的春末夏初,主子挺着八个月的身子跪接圣旨,金线龙纹绢帛上字字透着尊荣盛宠,若得明珠入掌,即封世子承祧;若诞皎月临凡,便赐郡主之尊。” 窗外的风吹动窗棂发出咯吱的声响,却盖不住她愈发凄厉的尾音:“墨氏子嗣单薄,宗室玉牒里竟连个帝姬名讳都寻不见。那日,太医院首例行来把平安脉,连道三声‘千金之喜’,陛下竟另赐鎏金诏书要认作小主子为和硕螟蛉女!” 她忽地摸着那褪色的窗纸,指节不住的颤抖,“整座王府都在为未出世的小主人感到高兴,可偏偏即将临盆那几日,唐家大爷剿匪时被围杀,二爷临阵脱逃,下落不明,唐府三十八口人脖颈悬着白绫,整整齐齐吊在唐家大院内。” 孟春紧捂着自己的心口,枯槁的身体缓缓弯了下去,她另一只手拄着西窗下的长桌,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在桌子上,洇出一朵朵似染了血的花。 “太妃下令务必要将此事瞒下,可是唐家却来了人,将噩耗告诉了主子,我和秦嬷嬷都被支开,是我们对不起主子,我们若是一直陪在主子身边,战氏那个妒妇就没机会趁虚而入……” 温宁神色一凛,星眸里似粹了冰碴,“果然和她有关!” “我和秦嬷嬷回来时,找不见主子,秦嬷嬷先一步去问了门房,才知道主子神色慌乱,独自出府了。我去通知太妃,就这岔口,秦嬷嬷追主子去唐府的路上失踪了,而后我也被战氏拦住,发卖给了人牙子。” 温宁握着她的手,“当年,你去求见太妃,太妃可知道些什么?” 孟春仔细回忆着,缓缓的摇着头,“太妃好像并不知情。奴婢也是被战氏发卖时,战氏以为我必死无疑,才敢告诉奴婢说是她找人冒充的唐家人来通知的主子。” “那唐家二舅呢?后来可有找到?”温宁紧张的问道。 孟春越想越头疼,突然俯下身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头不安的喊起来:“都死了!都死了,唐家没人了……没人了……” 墨云稷推门的力道震得门扉重重撞在墙上,墙角挂的灰网被气流掀得剧烈飞起,他目光如刀扫过屋内每个角落,确认温宁和孟春都没有危险后才将视线重新落回到温宁身上。 她单薄的身体紧绷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泪水浸透的眸子里翻涌着恨意与剜心之痛。 温宁仰着头望着她,那双如星子般灵动的眸子此时溢满了痛苦的泪水,“我母亲真的是被战玉容害死的,那夜,让她一刀毙命,没能让她尝尽痛苦与绝望,终究是便宜了她!” 第二百零八章 拜墨云稷为师 墨云稷悬在半空的手掌滞了滞,他终是不想将染过无数人鲜血的手去触碰她。 温宁突然抓住他欲撤回的手,力度大得近乎要将骨骼捏碎:“我想将她挫骨扬灰,剜心剖肝祭奠我的母亲!” 滚烫的泪珠砸在他手背,如同熔岩灼穿层层铠甲,“墨云稷,你可知我母亲被她骗出府的时候,她还在为我缝制出生时穿的新衣?” 墨云稷眉头紧锁,神色冷冽的似要凝出冰碴。 温宁的啜泣声忽而凝成锋利的冰锥,直直刺入墨云稷胸腔。 让他不禁想起那个人说的话…… 燕池国灭那夜的血腥气仿佛漫上喉间,宫墙上蜿蜒的血河浸透金砖,婴孩啼哭混着刀剑入肉的闷响,生生将这座百年皇城炼成修罗鬼域。 墨云稷想告诉她,唐氏的死没有表面这般简单,战玉容可能是凶手,但也可能只是递了刀子的人。 但他更想告诉她,或许唐氏也不是她的生身之母,一切都是阴谋! 温宁凝眸时眼底碎裂的星光,如同寒潭倒映着碎冰,刺痛着人心最柔软的角落。 此时,在他的袖袍内,九婴山的回信正静静躺着,仿佛一枚沉睡的火种。 墨云稷同九婴山宗主想法一样,都怀疑温宁并非宝贤王之女,若这块玉玲珑真是她的,那她很有可能就是他一直再寻找的人。 所以,有些话现在还不到时机。 温宁是把孟春带在身边的,但孟春的病情时好时坏,王府这个让人触景生情的伤心地,是不利于她养伤的,莫不如先留在这里,有墨云稷照看,李家夫妇悉心照料,她也安心。 初一时。 温宁倚在安和医馆的青瓷药枕上,第三次银针刺入穴位时,经脉间久违的暖意如春溪流淌。 她抬眼见顾老捻须含笑,窗外漏进的日光在他雪白眉宇间跳跃,恍惚间竟与记忆中太妃抚她额发的慈爱模样重叠。 “顾老,您说我这病怏怏的身子骨,如今可能习得一二招式?”心口处的银针轻晃,细碎流光映得双眸晶亮。 顾老屈指将最后一支银针收好,药香氤氲里飘来他带笑的斥责:“郡主且小心着些!强筋健骨的内家吐纳尚可研习,若想着提剑纵马……” 他忽然顿住,目光扫过温宁充满期待的眸子,终是化作一声叹息:“护心丹每日戌时含服,切忌沾酒动怒。” 数日前,温宁从异国商贾手中购置了一批紫玉参,参须蜿蜒如虬枝,通体流转着霜雪淬炼的莹紫,功效虽比护心丹片所用的千年雪参略逊一筹,却胜在经络中蕴着异域水土特有的温润之气。 她将十二匣此类奇珍并漠北雪蓉耳、天祈鱼丹等七十二味天材地宝,悉数送至安和医馆。 顾老站在百子柜前,将一个错金银药奁递给她,“此参生于漠北罡风之地,倒是与《本草拾遗》所载''紫云参''有七分相似,是难得的佳品。新配置的丹片都在这里了。” 流青将一食盒留下,那里是温宁特意给顾太医和桂月各自准备的点心,又留下鎏金匣装的诊金,二人这才离去。 今日天气格外宜人,连绵数日的细雨停歇后,带来了一抹难得的清新与爽朗。 温宁端坐在金梦楼雅致的包厢内,指尖轻轻缭绕起袅袅上升的茶香,俏脸却像蒙了一层清霜,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 不多时,流青走进来,屈膝道:“主子,墨大人来了。” 温宁轻轻将错金银药奁推至他面前,眸光诚挚,“我想请你教我一些功夫,我知您身无所求,但任何条件,只要你开口,我皆愿倾尽所有来满足你。” 墨云稷凝视着她,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你大仇得报,又身份尊贵,还怕请不来江湖高手保护自己吗?何苦承受练武之苦?” 温宁坚毅地摇了摇头,“战氏并非是杀害母亲的罪魁祸首!” 这几日,孟春之言与前世所探知的情报反复在温宁心头萦绕。 战玉容,不过战家一介女流,纵使她有机会对唐氏下手,也绝无可能在事后让各方势力遍寻不着丝毫线索,做到如此天衣无缝。 但战玉容死的也不冤枉! 若不是她骗唐氏离府,那些歹人恐怕也没机会得手。战氏是动了杀心的! 闻言,墨云稷并不感到意外,以墨温宁的聪慧,她冷静下来一想,便能察觉出其中另有蹊跷。 那日,他确认那块玉石就是货真价实的玉玲珑后,就将消息传去了九婴山,他来金梦楼见她之前,已经收到了九婴山的消息。 保护她,现在也算他的一项任务。 可他是谁? 大宗国头号“大阎罗”,说是头号,在大宗也没有第二个人敢触碰这个名号。 请他做师傅,夜里不怕鬼魂索命吗? 墨云稷语气淡然,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郡主想强身健体,一般的武学先生即可,本官的功夫杀气太重,不适合你,本官可以给你介绍几位名师。” 温宁的声音冷冽如冰,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我学功夫保护自己,可是想除掉我的人,我若不先一步出手,死的人就会是我!所以,别人学功夫是为了强身健体,我学功夫是为了——杀人!” 墨云稷的目光落在温宁的脸上,她的眼睛如同一汪深潭,清澈却暗藏波澜。 他沉默片刻,眉头微蹙,似在权衡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织。最终,他轻叹一声,眼中的冷峻渐渐柔和下来。 “罢了。”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想学功夫,可以,但要按照我说的去做。而且我只教一遍。” 墨云稷并不是想以此刁难让她知难而退,而是想学他的功夫,不仅要吃得了苦,还需要极强的悟性,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也不必浪费这个时间。 温宁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嘴角微微上扬,却又迅速收敛,郑重地点头道:“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倒是像初识墨云稷时,他也是惜字如金,只不过那时他冷漠决然,不屑多说一个字。而温宁此刻却是承诺。 墨云稷缓缓起身,动作从容而冷峻,“明日卯时,城西山涧,到时我来接你。” “为何不在怡园?”温宁望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他的衣袍随着起步离开的动作摆动,布料间流淌着一种无声的冷峻。 第二百零九章 死对头?她还不配 怡园广阔,景致如画,园中有一方碧波荡漾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与四周的亭台。 这一处就在宁院,环境清幽,确是一处练武的绝佳之地。 而且怡园对外开放,每日宾客如云,他们出入方便,也不容易引起旁人的关注和揣测。 然而,墨云稷眸光深邃,似一潭幽泉,深不见底。 怡园表面上虽已易主,风平浪静,但暗处却依旧藏着未曾清扫干净的势力。 那些潜伏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而这怡园的前任主子,或者说在某种角度上来讲,他依然控制着怡园。此人行事诡秘,势力根深蒂固,绝非等闲之辈,对方留下的蛛网,也不容易完全斩断。 因此,他才以月寻的身份,带人进入怡园,表面上是为了一桩生意分红,实则暗藏探查之意。 墨云稷回眸侧望一眼,“山林练武,方可静心。”他的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温宁端坐在圈椅上,身形未动,目光却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 墨云稷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那道冷峻的身影仿佛携着一股无形的寒意,却又隐隐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柔和。 她的心绪被这背影牵动,一种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悄然蔓延。 不知从何时起,墨云稷的冷冽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依旧如冰,却不再似那万年不化的寒霜。 他依旧如雪,却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仿佛那冰冻千年的雪山,在无声无息间,正被一缕暖阳轻轻融化,虽不显山露水,却已悄然改变。 朝廷对战家的查证已毕,罪名已定,尘埃落定。 然而,墨泽荣主办的“选美大赛”却迟迟未公布结果,悬在众人心头,成了一抹未解之谜。 墨来恩心中难安,瑞云楼内虽宽敞雅致,却难掩她内心的焦躁。 她又不敢踏出府门半步,生怕在街头巷尾遇见那些昔日贵女,冷嘲热讽她如今已沦为庶人。 王府中,昔日热闹的景象已不复存在。 没了战玉容和墨定勋,府中显得格外冷清,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墨温宁行踪不定,早出晚归,仿佛总有忙不完的事。 宝贤王伤势见好,便去上值了,无暇顾及府中琐事。太妃的身子日渐衰弱,唯有夜晚,温宁才会留在太妃房中侍疾,其余时候,墨来恩几乎寻不到温宁的踪影。 府中的日子,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墨来恩独自徘徊在庭院中,心中闷闷不乐。 她望着天边的残阳,思绪万千,却无人可诉。 孙嬷嬷本想劝慰她几句,可这些话太过苍白无力,说出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索性不说了,免得惹来恩小姐心烦。 “喂!” 墨来恩见墨温宁又要出府,急忙叫住了她。 温宁回身,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嘟着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心中便已了然,她这是无聊至极了。 可温宁今日要去练武,实在不便带上她。 墨来恩走近几步,似是鼓足了勇气,低声问道:“你可知道,为何选美大赛的结果迟迟未公布?” 温宁略一沉吟,直言道:“参赛者多为贵女千金,最出彩的不过三人。你本是最有望夺魁的,却因那场火烧断了前程。至于墨云卿,虽华美有余,却新意不足。如今只剩下映莲一人,她出身平民,若让她夺得魁首,皇亲氏族的脸面往哪搁?评审官自然要犯难了。” 墨来恩闻言,眉头紧蹙,想起楚映雪利用自己,假意帮其他贵女设计妆容,实则留了一手,让大家都成了陪衬她的绿叶,将她们哄骗得团团转。 她心中厌恶至极,咬牙道:“什么映莲!你当真认不出她?她就是楚映雪,你的死对头!” 温宁淡淡一笑,眸中闪过一丝不屑,“死对头?她还不配。” 墨来恩又凑近一步,近乎央求道:“我知道自己已无希望,可我宁愿墨云卿赢了这一局,也不想便宜了楚映雪那个狗东西。你……可有什么办法?” 温宁摇头,语气干脆,“没有。” 墨来恩神色一黯,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温宁已转身离去,衣袂翩然,背影清冷如霜。 她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既不甘又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府门外。 数日后,墨来恩时常呕吐,温宁察觉异样,询问孙嬷嬷才知,墨来恩的信期已过,却迟迟未见红。 府医把脉后,神色骤变,慌忙跪地,声音颤抖:“小姐,来恩小姐她……有孕了。” “什么?” 温宁瞳孔微缩,难以置信。 墨来恩虽性子顽劣,易受人哄骗,但一直深居府中,从未行过出格之事,怎会如此?“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要仔细查验!”她语气冷厉,目光如刀。 府医连连叩首,额上冷汗涔涔,“小人不敢妄言,脉象显示,恐已一月有余。” 温宁挥手屏退下人,瑞云楼内只剩她与墨来恩。 来恩脸色苍白,摇着头喃喃:“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她声音颤抖,眼中满是慌乱与无助。 温宁并未责骂,亦未多言,只是轻声安抚:“先别急,仔细想想,最近几个月可觉身体有何异常?” 来恩苦思良久,却摇头道:“并无不妥。” 温宁眸色一沉,起身在瑞云楼内细细搜寻。 几乎将瑞云阁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发现一瓶快用尽的生肌膏。她打开盖子,轻嗅其味,清香淡雅。挑出一点涂抹于指尖,质地细滑,看似并无异样。 然而,墨来恩自幼娇养,所用之物皆出自八宝阁,这生肌膏的瓷瓶却简陋粗糙,显然非八宝阁之物。 “这从何而来?你用了多久?”温宁目光锐利,直指要害。 来恩如实答道:“是楚映雪送的,选美大赛前便开始用了。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温宁眉头微蹙,心中疑虑更深,“走,随我去个地方。” 来恩本不愿出门,但见温宁那双鹰隼般的厉眸,只得乖乖跟上。 安和医馆后院的厢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顾老凝重的神色。他盯着那瓶生肌膏,脸色愈发难看,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怒意。 “郡主可曾听闻天祈国曾出过一位妖妃?”顾老沉声问道。 温宁摇头,墨来恩则一脸诧异:“这与它有何关系?” 第二百一十章 玩一玩,乐一乐,此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顾老冷哼一声,指着那瓶生肌膏:“关系大了。此物原名‘玉腹子’,表面有去腐生肌之效,实则能扰乱女子体质,制造有孕的假象。 当年天祈国那位妖妃便是利用此物,迷惑君王,令其误以为她怀了龙嗣。后来,妖妃假借流产之名陷害贤妃,搅得后宫天翻地覆。最终真相败露,妖妃被五马分尸,九族尽诛。” 墨来恩闻言,双手瞬间冰凉,声音颤抖:“这么个害人的东西,若被人知道是我用了它,他们会不会杀了我?” 温宁轻轻握住她的手,因握剑练武磨出的茧子发出粗糙的触感,反倒让来恩感到一丝踏实。 “顾老,可有医治之法?”温宁沉声问道。 顾老点头:“幸亏发现及时,若真乱了女子根本,追悔莫及。此物立即停用,再服用一段时日的调理药物,便可恢复。” 离开医馆时,夜色已沉。 马车上,温宁拂开云锦织就的八幅湘水裙,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直言道:“来恩,此事必须禀告陛下。虽是一场乌龙,也难免对你名誉有损。” 墨来恩染着丹蔻的指尖骤然掐断车内瓷瓶里的一只白莲,那张被生肌膏养得欺霜赛雪的面容,此时露出一抹诡异的苍白,“楚映雪这个狗东西竟敢害我,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她们回到府上的时候,宝贤王已经回府,他刚去看望过太妃,正准备回书房,碰见温宁和来恩从外面走来,担心的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温宁陪他去了书房,将此事说与他听。 宝贤王脸色骤然阴沉,猛地起身,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冷风,案上的茶盏被他一掌扫落,瓷片四溅,茶水也洒了一地。 “混账!” 他猛然捂住胸口,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因愤怒牵动了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剧痛如刀割般席卷全身,令他的脸色骤然苍白,眉宇间拧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可疼痛并未压制住他心中的怒火,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令他眼中的戾气更盛。 “竟然敢动本王的女儿,活的不耐烦了!”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怒意。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已怒极,“本王明日一早就进宫,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连烛火都似被他的怒气震慑,摇曳得更加微弱。 楚映雪自那日离开楚家,便再也没回去过。她在贵女手里大赚了一笔,此时也不知道躲在何处逍遥。 次日,宝贤王从皇宫回来,愤然坐在书房,那双眸子如同燃起了烈焰,灼灼逼人。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手臂上暴起,宛如一条条蜿蜒的毒蛇,昭示着他内心的滔天怒意。 此事祸及来恩,偏她的身份如今只是庶民,不再是身份尊贵的郡主,陛下虽顾念他这亲王的面子,却也只是斥责了几句。 “陛下竟只是斥责了楚慕白?”温宁低声自语,声音中压抑着怒火,“来恩虽已贬为庶人,但如此害人之物流入大宗,陛下岂能如此轻描淡写?” 宝贤王咽不下这口气,气得饭也吃不下。“木大人调查过映莲的身份,并未有何不妥,我们找不到证据证实映莲就是楚映雪,而且选美大赛前夕,楚映雪就离家出走了,至今未归,楚慕白对此事毫不知情。” 来恩也咽不下这口气,央求着宝贤王给自己报仇,“她明明就是楚映雪!真的假不了,怎么就会什么也查不到?父王,难道我就要白白受这委屈吗?” 宝贤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口的剧痛,但眼中的怒火却愈烧愈烈,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虚伪与阴谋彻底撕裂。 “那我们就让楚慕白也吃一次哑巴亏,把王府的面子夺回来!”温宁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透着一丝戏谑,语气冰冷而坚定。 来恩眸光骤亮,广袖半掩着挨近半步。 温宁指尖轻叩檀案,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微微倾身,附耳低语道:“楚慕白此人最重名利,我们只需放出风声,称父王准备上谏陛下重审恩科舞弊案,怀疑有人借献美人之名,暗中勾结考官,偷天换日试卷。以楚慕白的性子,定会心慌意乱,主动登门致歉,以求父王高抬贵手。”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凌厉:“届时,我们便狠狠地宰他一顿,不仅要他付出代价,更要让他明白,我们宝贤王府也不是好招惹的!” 宝贤王听罢,眉梢微挑,冕旒微颤,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来恩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又蹙起了眉头,“他不会真的是偷了别人的试卷吧?” 温宁那双星眸中恍若藏有秋水寒潭,轻轻漾起三分似笑非笑的涟漪,朱唇轻启,吐语如珠玑:“是真是假,且瞧他心怀坦荡与否,自见分晓! 果然不出所料。 三日未至期满,楚慕白便暗自遣人向王府递了邀约,诚邀宝贤王至金梦楼共叙。 宝贤王如温宁所说,故意姗姗来迟,晚上半个时辰,待楚慕白几近焦灼之际,方踏入那间雅致的包厢。 楚慕白胁肩谄笑,极力辩解自己与映莲并无丝毫血缘之亲,不过是念其容颜酷似已逝的亲妹映雪,这才多有关怀照拂,未曾想她竟是那蛇蝎心肠之人,险些酿成大祸,害了王爷的心头肉。 言罢,他毕恭毕敬地呈上一只巴掌大小的精致锦盒,轻轻启开,内里赫然躺着一颗圆润光滑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宝贤王意味深长地瞥了楚慕白一眼,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那凌厉的气势,让楚慕白心中惊颤不已,不敢多言。 “不知下官该如何做,方能稍解王爷与小姐之怒?恳请王爷赐教。” 宝贤王轻轻盘弄着手中的翠珠,缓缓起身,踱步至窗边,目光穿过夜色,落在不远处琉璃灯火璀璨夺目的地方,淡淡问道:“那便是怡园吧?听闻其中豢养了诸多奇珍异兽,更汇聚了云州各地的能工巧匠,小女天生喜欢热闹和稀奇的事物,这玩一玩,乐一乐,此事便也就烟消云散了。” 楚慕白闻言,唇角不禁微微抽搐。 那可是怡园啊! 如今风头正劲,即便是金梦楼也难以企及。 玩乐一番?说得何其轻巧。 楚慕白瞥向桌上那颗被宝贤王弃之一旁的夜明珠,心中犹如刀割,要知道,一场怡园的盛宴,恐怕就是三颗夜明珠也难以承担其费用。 “有何不妥?”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过是暂被浮云遮了心月 宝贤王那富有磁性却略显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楚慕白连忙回过神来,恭敬地答道:“多谢王爷指点迷津。下官听闻下个月初便是小姐的生辰,下官愿设宴于怡园,恭请王爷与小姐莅临,还望王爷与小姐能赏脸光临。” 宝贤王半眯着虎目,眼缝中透射出的目光,宛如寒冰中闪烁的精光,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冷冽与锐利。 楚慕白点头哈腰的连说着好话,可心里却将宝贤王一家偷偷骂个遍。 东珠案这么一闹,他很快就猜到怡园背后的大老板很可能是时温宜。 但时家没本事拿出那么多钱,肯定是墨温宁在背后帮了大忙。 怡园现在到底算是时家的,还是墨温宁的,还真说不清楚。 宝贤王偏偏选在怡园,这不就是明摆着好处都要留给自己人吗?他们一家子,还真是把“肥水不流外人田”做得淋漓尽致! 生肌膏的事情一出,倒是成全了“选美大赛”的评审官。 庆王府接到静贵妃亲笔题写的“绮丽魁首”金字箔书时,别提有多开心了。 墨云卿立刻差人去怡园预定了位置,宴请各族世家的姐妹一起游园赏玩。 只是这名单上,相比从前多了一个墨温宁的名字,少了一个墨来恩。 庆王得知此事,训斥了墨云卿,只得将墨来恩的名字勉强填在了名单最后面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温宁收到邀请帖子时,忙于练武并不打算去赴宴,只是让流青替自己准备了一份贺礼送去怡园。 …… 墨来恩生辰这日,怡园的水榭内丝竹声袅袅,却除不去墨来恩的愁绪。 往年锦匣堆成珊瑚树的郡主生辰宴,如今案几上摆着的尽是鎏金脱落的旧簪、褪色泛黄的云锦,那些贵女们连敷衍都懒得掩饰,只差将“落难凤凰不如鸡”刻在礼单上。 墨温宁轻摇团扇,瞥见楚慕白跨过月洞门时唇角微翘。 她朝老掌柜微微一笑。 老掌柜招牌式的笑容更深了,扬声道:“楚大人您可算来了!这瑶池宴的席面要现开冰窖取天山雪水,霓裳阁的十二仙娥舞得用南海鲛绡裁衣,王爷既应了大人给郡主庆生,这些新鲜玩意自然要备齐全才是。” 每报一项,楚慕白攥着茶盏的指节便白一分,青瓷盏底在檀木案几上碾出深深划痕。 待西域火者捧着鎏金账单跪到跟前,楚慕白险些捏碎腰间玉带。 三千六百两的数目刺得他眼底充血。 那账单上竟连观锦鲤跃龙门都要收二百两,美其名曰——瑞气添福钱! 墨温宁倚着朱栏轻笑:“楚大人莫恼,您瞧墨小姐多欢喜?” 楚慕白的那双眼若能化成实质,定是要戳穿墨温宁的脊骨,他顺着她目光望去,墨来恩正将碎金箔撒进曲水流觞,笑涡里盛着十年未见的明艳。 “不过些许银钱。”楚慕白咬着后槽牙挤出笑,甩银票的手却在发抖。 墨温宁突然抚掌:“呀!差点忘了九霄乐,要请乐师们再奏三巡《贺圣朝》才圆满呢。” 眼见楚慕白额角青筋暴起,她漫不经心掸了掸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楚大人可是主动提出要为来恩小姐庆生的,想来是不会让寿星扫兴的。” 楚慕白唇角抽动着,双手紧握成拳,“那是自然。” 时温宜斜倚在雕花廊柱后,日光穿过藤萝在她月白裙裾上投下碎银般的光斑。 她望着长乐亭下的楚慕白恨不能将茶盏捏碎,青筋暴起的手背与发红的眼尾在琉璃灯的映照下愈发狰狞,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她垂眸凝视袖口暗绣的荼蘼花纹,繁复的银丝在日影下流转着暗芒。这是她接手怡园后亲手绘制的纹样,荼蘼花枝恣意舒展,层层叠叠的花瓣裹着猩红花蕊,恰似利齿咬碎猎物时溅开的血色。 指尖划过凹凸的刺绣肌理,恍若触摸到仇敌咽喉跳动的脉管,楚家人害她和温宁至深,今日这点破费,算是他们偿还的一分利息。 墨来恩以为失去了郡主的身份,自己就失去快乐的资本。终日困在“褫夺郡主身份”与“罪奴之女”名声的枷锁里郁郁寡欢。 可墨温宁却像一把劈开阴霾的利剑,带她看到天祈商队带来的水晶盏上折射的七色光,让她亲手触摸到珊瑚在月光下泛起的珍珠光泽。 墨温宁将一粒石榴籽扔进酒盏,溅起的水花映着来恩发亮的眼睛,“你且看看这石榴籽,你若只盯着腐烂的果皮,便永远尝不到清甜的汁水,这世间有趣之事,可比计较那些虚伪的名头多得多。” 来恩从温宁手中接过那颗殷红如鸽血宝石的石榴籽,倏然收拢五指,猩红汁液瞬间从指缝迸溅而出,几滴血珠般的液体溅落在温宁素色裙摆,绽开朵朵暗色墨梅。 宝贤王驻足在时温宜身侧,恰见来恩张开浸透艳色汁液的手指,调皮地往温宁脸颊抹去,在温宁玉色肌肤上拖曳出绯红痕迹,那孩子般的笑声穿过枝叶,也驱走了他心中沉积的郁闷。 “本王要好好谢谢时家主和温宁,是你们的悉心安排,才使得来恩从阴霾中重获新生,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时温宜屈身见礼,广袖垂落时腰间的环佩若隐若现,“王爷此言严重了,来恩小姐生性活泼,不过是暂被浮云遮了心月。” 墨来恩突然扑进她怀里,染着石榴汁的指尖在她素白衣襟上晕开点点朱砂红…… 依据往昔的惯例,战德昌、战玉怀以及尚囚禁于牢狱中的前丞相本应待到秋后执行斩决。 然而,陛下对于暗中培植势力之举抱有极度的憎恶,为求惩一儆百,对那些心怀异志、妄图挑衅皇家无上权威之徒予以严厉震慑,特颁旨意,将三人处决之期提前至三日之后。 行刑之地亦由庄严的午门更移至繁华喧嚣的闹市口,意在“刑人于市,与众共弃之”,让万民亲眼见证,以示警戒。 墨来恩身着一袭素雅衣裳,外披冰蝉丝精心织就的斗篷,隐匿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静静地目睹着囚车缓缓驶过。 百姓们纷纷投来指责的目光,口中骂声不绝。 墨来恩将自己紧紧包裹,生怕被人认出,让自己与这即将赴死的囚犯扯上关系。 邢台之上,战德昌父子二人跪伏于众人眼前,脖颈间赫然插着标志着死刑的“斩”牌。 第二百一十二章 墨温宁不是宝贤王的女儿 墨来恩站在一个既不显眼也不远离的位置,双眼中噙满了泪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战德昌因战玉容嫡长女的身份,对墨来恩亦是宠爱有加。 尽管墨来恩内心充满了对暴露身份的恐惧,但仍旧决定前来为外祖父和亲舅舅送上最后一程。 刑场上,战德昌抬头之际,他那炽热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墨来恩。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双眼因充血而变得猩红。 就在斩刑官准备拔去“斩”牌的千钧一发之际,他仰天怒吼道:“墨温宁根本就不是宝贤王的女儿!她不是!真正的唐氏之女早已不在人世了!” 顿时,人群里引起一片骚动。 先王妃唐氏之女尚在人间的线索是战家提供的,也是战家协助宝贤王找到的墨温宁。 这一事实已广为人知。 然而,在刑场上,战德昌却突然改口,否认了墨温宁的身份。 这一举动引发了人群的骚动和诸多猜测。 有人认为这是他出于怨愤不满,也有人认为可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真相。 监斩官在面临这一突发情况时,担心战德昌继续说出更多大不韪的话,又担心误了行刑的时辰,本想立刻下令行刑。 可又担心此事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会亲审战德昌。到时人已经被斩首了,引发陛下龙颜大怒——毕竟混淆皇室血脉之罪,谁也担不起啊! 正踌躇着不知如何能两全时,监斩官瞥见人群里的墨云稷。 墨云稷对墨温宁的身份其实早就有所怀疑,尤其是当他确认玉玲珑为真后,这种怀疑更加坚定。 他担心战德昌会破釜沉舟,因此提前命人在牢饭里下了哑药。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战德昌并未吃下哑药,还将墨云稷所担心的事公之于众。 而这,最棘手的不止墨温宁的身份! 此时,战玉怀正沙哑着嗓子,抻着脖子嘶喊,却连一个清晰的字音都发不出来。 显然他的嗓子被药哑了! 这不就等同于在昭示天下,战氏父子险些被人灭口,而他们临刑前的喊话或许正是被极力掩盖的真相。 有人为了掩盖真相,对战家父子下了毒手。 墨云稷的寒眸中冷凝着深沉的思绪,却见监斩官兴颠颠的朝自己跑过来时,似蒙了一层寒霜的脸瞬间露出一抹带着几分冷傲的笑意。 监斩官一脸谄媚,往日里见到墨云稷总是如同见到“大阎罗”一般绕道而行,但此刻他却硬着头皮凑上前来,满脸堆笑地问道:“墨大人,您看这局势,该如何是好呢?” 墨云稷淡淡地笑了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不可测的从容。“庄大人不必因此忧心,本官自有打算。我会带战德昌入宫面圣,至于他嘛……”墨云稷的寒眸落在战玉怀身上,语气幽幽地说道,“杀了便是。” 监斩官一听,觉得这个办法甚合心意,立刻下令行刑。 战德昌本就没指望此事能有转机,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他就是不想让墨温宁好过,上路前,定要搅浑这潭水。 左右都是一个死,但若是能带上几个陪葬的,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了。 当红衣卫架起他时,战德昌转头看向一直摇头不想死的战玉怀,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儿啊,不怕,稍后爹就来陪你了!” 可话音未落,战德昌突然双目圆瞪,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似的,只一息而已,人就险些从红衣卫手中瘫倒在地。 墨云稷微微侧目,只见战德昌嘴角溢出一抹血丝,但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极细的伤痕。 墨云稷认得这手法,是九婴山的独门武功。 他朝人群中巡视,只见一个背影悄然离去。 “来人,以刑场为中心,向四周封锁五百米,任何人待在原地不许乱动!”墨云稷立即下令。 但他一点也不担心九婴山的人会被自己的红衣卫困住。 相反,越是制造出密不透风的局面,越容易助她逃离,也可以借此摘干净自己的嫌疑。 墨来恩怔怔的望着倒在地上的战德昌,满目惊恐。 忽然想起楚映雪对她说的话,温宁的肩膀上有一颗很奇怪的红痣,有时会像一朵待放的红梅,有时就像一粒沉睡的种子。这样奇怪的痣,莫说是墨氏血脉,就是放眼整个云州,又有几人会拥有。 光听着就觉得匪夷所思。 “她果然不是墨家人……”墨来恩被惊惶的人群撞倒在地,孔雀蓝织金裙沾满了尘土。 她捧着被路人踩痛的手抬头时,正撞进双秋水剪瞳里,蔚澜放屈膝伸来的手掌映着天光,指节分明如白玉雕成。 “可有伤着?”蔚澜放玄色蟒袍袖口的金线在风里轻晃,腰间铸造司青铜密钥擦过她颤抖的手背。 墨来恩借力起身时嗅到他衣襟间沉水香混着铁锈味,喉间哽咽化作灼烫的勇气:“禄北候,墨温宁她不是我父王的女儿……” 鎏银护肩铿然相撞,截断了她悬在唇畔的未尽之言。 墨云稷的玄色锦袍下摆翻卷,暗红云雷纹似凝固的血痕,双手虚握成拳,行的是武将特殊礼仪:“侯爷倒是雅兴,刑场血污之地也来观风?“ 蔚澜放拇指抚过腰间饕餮纹玉带钩,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掠过对方腰间的鎏金双鱼佩,似笑非笑道:“墨指挥使的腰牌倒是比上月又添两道划痕。” 蔚澜放是子承父爵,但实权官职比墨云稷低上两级。 青石甬路上,墨云稷蟒袍玉带的影子比禄北侯的麒麟补服高出两指,恰如永远跨不过的官阶鸿沟。 墨来恩指尖掐进掌心,她望着蔚澜放转向自己时瞬间柔化的眉眼,那汪春水般的眸子里分明透着一股疏离感,让她方才擂鼓般的心跳声忽而沉寂如深潭。 蔚澜放玉色锦袍上的冰裂纹光晕忽然晃动,“刚才墨小姐要说什么?” 墨来恩朱唇翕动间,墨云稷腰间悬挂的鎏金双鱼佩突然发出脆响,惊得她踉跄后退。 她屈身行礼,金镶玉禁步撞出凌乱清音,“不过是些琐事,既然侯爷与墨大人有公事相谈,那我就先告辞了。” 墨云稷命令红衣卫放行,正巧排查工作已经结束。他要将战德昌遭遇刺杀的事情如实呈报陛下。而蔚澜放也恰好是回宫复命路过此地,两人便一路同行。 墨来恩回到王府,脚步匆匆地走向孙嬷嬷,急切地问道:“墨温宁可在府中?” 孙嬷嬷摇了摇头,回答道:“天刚亮,她就出府了。” 孙嬷嬷见墨来恩神色难看,不由得紧张起来,关切地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她忽然想起今日是战氏父子行刑的日子,心中一惊,猜测道:“小姐,该不会是您去给战老爷他们送行去了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墨云稷奉旨搜查王府 墨来恩沉重地坐在雕花连枝纹的椅子上,目光深邃地望着孙嬷嬷,缓缓开口:“孙嬷嬷,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墨温宁,她真的不是父王的女儿。” 这句话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让孙嬷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孙嬷嬷尴尬地笑了笑,目光闪烁不定,“小姐这是被吓着了吧,怎么大白天的就说上胡话了。”来恩瞧着她那躲闪的眼神,心中更加确信她必定知道些什么,于是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孙嬷嬷心中暗自叫苦,本不想将此事抖搂出来,可来恩追问得紧,她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老奴有一次去花园里给您摘几朵鲜花插瓶,无意间听见您母亲与李嬷嬷的谈话。老奴本无意偷听,但提到了墨温宁这个名字,就忍不住多听了几句。 您母亲说,墨温宁其实是战家为了巩固在朝廷的地位,为了您的两个舅舅的仕途,不得已找来的一个冒牌货,冒充唐氏之女,以求平息陛下的怒火。” 来恩闻言,心中一震,急忙追问:“那唐氏之女究竟在何处?” 孙嬷嬷摇了摇头,一脸无奈:“那老奴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或许她早已经死了。毕竟是在荒野产女,又是在那样危急的时刻,很难活下来的。” 说完,孙嬷嬷担心来恩会做出傻事,连忙劝慰道:“小姐,这件事我们不管了好不好?就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来恩诧异地望着孙嬷嬷,满脸疑惑。 孙嬷嬷急忙解释道:“如果墨温宁的身世真的暴露了,那混淆皇室血脉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战家已经完了,可我们宝贤王府里还有太妃,有王爷,还有小姐你啊。陛下现在很欣赏墨温宁,那干脆就当墨温宁是真的郡主又何妨?有了陛下的恩宠,我们才有活路啊。” “可是,”来恩的神色更加难看,“外祖父今日在刑场之上,当众说出墨温宁不是唐氏之女,墨指挥使、禄北候、监斩官,还有那么多的百姓都听见了,这能瞒得住吗?” 孙嬷嬷一听,脸色瞬间大变,心中暗骂战德昌这个老东西真是坏透了。自己要死了倒也罢了,怎么就不知道为来恩想想,非要拉上整个宝贤王府为他陪葬吗? 不行! 不能坐以待毙。 孙嬷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包裹,一边将那些能换成银钱的首饰一股脑儿地往里塞,一边焦急地催促道:“小姐,这事儿看来是捂不住了,趁着上头还没发话,您赶紧走吧!” 来恩望着那鼓鼓囊囊的包裹,心中五味杂陈,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就在几天前,她还满怀憧憬地幻想着浪迹天涯,远离这繁华却又厌倦的京都城。 可如今,这满载希望的包裹却成了逃亡路上的行囊。 他们手持利刃,眼神凌厉,气氛瞬间被紧张与肃杀笼罩到了极点。 王府内外,空气仿佛凝固,每一声呼吸都清晰可闻。 墨云稷身着玄色织金长袍,袍角随风轻轻摆动,他跨过门槛,负手立于花厅之中,眼神深邃而复杂。 来恩怀中的包裹因紧张而不受控制地猛然滑落,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她喃喃自语,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无尽的绝望与迷茫,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片落叶,随风飘荡,不知归处。 “和硕郡主何在?”墨云稷的声音如寒冰般冷冽,穿透了花厅的每一个角落,让人不禁为之一颤。 墨来恩急步到花厅,声音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她……她不在府里。” 墨云稷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下令对王府进行彻底的搜查。 那些红衣卫的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红衣卫这才陆续回禀:“大人,王府中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 当然,就算真的有,墨云稷也会不着痕迹地将其毁掉。 墨云稷带着人离开了王府,只留下花厅中一片狼藉,以及来恩和孙嬷嬷那惊魂未定的身影。 那日怡园庆生,楚慕白宁花费近四千两雪花银也要堵住宝贤王的谏言,握着茶盏的指节都因用力泛起青白,这般自断前程的豪掷,恰似被踩中七寸的毒蛇,将科举舞弊的隐秘刻在每道仓惶的汗渍里。 温宁攥住房梁木橼的掌心已沁出薄汗,烛火在纱幔上投下摇晃的暗影,将下方软榻上相拥的男女轮廓浸得愈发暧味。 玉兰青丝散落锦枕,葱指绕着楚慕白的衣带打转:“郎君今日怎的连盏酒都不肯饮?” 这话头裹着蜜糖,却让楚慕白脊背倏然绷直。 他匆匆将油皮账册塞进暗格的动作,像极了惊弓之鸟。 “待我购置城东三进宅院,我就接你去享福......”楚慕白抚着玉兰云鬓的指尖忽重忽轻,如同在丈量金丝雀羽翼的囚笼。 这几日,温宁暗中尾随楚慕白,发现他每逢与何若兰争执后,总会匆匆赶往一处离他家仅隔几户的院落。 然而,他行色匆匆,直到今日,那女子外出打酒,温宁才得以潜入院中。 楚慕白轻撩纱帐,柔声道:“这些时日,你身子不便,需多加小心。” 玉兰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娇嗔道:“好吧,那你可要记得想我啊。” 楚慕白在她娇俏的脸颊上亲昵地掐了一把。 玉兰送他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温宁猫腰跃下房梁。 她展开油皮册子的指尖微微发颤,楚慕白清隽的小楷竟被铁画银钩的陌生字迹取代,还有很多墨痕勾勒的奇怪字符图案——戌时三刻,甲字巷七号的字样旁,赫然画着缠枝莲纹包裹的银锭图。 温宁将册子中的一页默默记下,袖中的炭笔在账册边角留下一点墨迹,恰似宣纸上晕染的鸩毒。 玉兰返回的脚步声近了,温宁望了一眼门外,速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借着皎洁的月光,悄然翻出窗外。 温宁回府的路上,一辆马车已挟着夜风横拦在巷口。 月寻撩开帘子的手背上残留着一抹红痕,“上车!”淡淡的两个字却裹着冷冬的寒冽之气。 第二百一十四章 想解开谜团,就必须活到最后 “战德昌即将行刑之际,竟突然陷入癫狂,口口声声指控你并非唐氏之后。此事一出,陛下大为震怒,特命我同禄北候,对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月寻从怀中掏出一只帕子,擦拭着手上的红痕,那是他斩尽战家最后一名暗桩溅上去的。 有些事,墨云稷的身份不方便去做,就需要这个带着面具的月寻来完成。 温宁倚着马车软垫的指尖倏地痉挛,冷汗浸透的素纱中衣紧贴脊背。 车帘被夜风掀起时漏进半缕月光,恰映亮月寻面具边缘蜿蜒的血线。 温宁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丝痛楚,却远不及内心翻涌的震撼与混乱,“当初是战家人说我就是唐氏之女,为何会矢口否认?这突如其来的反口可是与我母亲有关?” 月寻神色凝重,原计划等确认温宁的真实身份后再向她坦白,然而世事无常,他未能毒哑战德昌,导致局势变得有些棘手。 好在他已经除尽战家的暗桩和死士,目前的情势虽不太乐观,但也没到失控的地步。 “具体是什么原因,现在断言为之尚早。我来就是告诉你,豸卫司已经包围了王府,你今夜回去,会被立刻带去宫内,我会想办法请陛下用滴血认亲的方式保下你,你只需服下这颗药丸。”月寻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心,这一步棋走得险,但也是保护温宁最直接的办法。 温宁有些焦虑与不安,轻轻地摇着头,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我若是如假包换的唐氏之女,又何必多此一举地来质疑自己的身份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月寻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你听着,这世间人心难测,如果有人想利用你的身份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无论你是否是宝贤王的女儿,他们都可能会不择手段地做手脚,让真的变成假的。你若想揭开这一切的谜团,就必须活到最后,才能有机会揭开所有的谎言与伪装。” 月寻的话语坚定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深深地烙印在温宁的心中。她无从反驳,只能默默地将这些话记在心里,眼神中闪烁着坚定与决心。“好,我吃!” 马车在一处昏暗的角落里缓缓停下,月寻小心翼翼地撩开车帘一角,仔细地确认四周的安全情况,确认无误后,才让她下车,步行回府。 温宁迅速调整好心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她步伐稳健,神色从容,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就在她刚要踏进府门的那一刻,墨云稷带着他的亲卫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他身着绣着蛟龙暗纹的官服,背手而立,气势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和硕郡主请留步,”墨云稷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陛下口谕,请郡主即刻入宫面圣。” 温宁同门房交待一句,避免让家人担心,转身上了豸卫司的马车。 深夜,皇宫的轮廓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庄严而神秘,幽暗的宫道被稀疏的灯笼光晕轻柔地勾勒。 夜风轻拂,带着一丝凉意,穿过繁复的檐角与雕梁画栋,发出细碎的低吟。 一队皇宫守卫身着铁甲,步伐整齐而有力,盔甲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见到他们二人整齐的行了武将的礼仪。 御书房外,站着两名值夜公公,见到墨云稷和墨温宁,连忙上前行礼问安。 墨云稷请他们进去通报一声,很快,御书房内传来一道略显疲累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温宁低垂着头紧跟在墨云稷身后,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 书房内,烛光摇曳,映照着陛下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庞。他端坐在龙椅上,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陛下与墨温宁见过两次面,对她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是皇室血脉非同小可,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亵渎。 待他将手中这本奏折批阅完毕,才缓缓开口,“平身吧。” 温宁轻轻抬起眼眸,不经意间,余光捕捉到了那张雕龙画凤、气势恢宏的龙椅上端坐的陛下。 陛下的面容此刻显得无比威严,那双眼睛犹如炬火般明亮,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力量。这与她之前所见到的那位展现出慈爱与温和的陛下截然不同。 “墨温宁,”陛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人心上,“战德昌临刑前声称你并非宝贤王之女,此事你可有话说?” 墨温宁能够感受到来自陛下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压力,那是一种能够压垮普通人意志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波澜,目光坚定地望向陛下:“回陛下,臣女不知该说些什么?” “放肆!”陛下龙颜大怒,声音愈发低沉,却更加令人心悸。“混淆皇室血脉,当诛九族!”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决绝与冷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女子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生怕触怒这位盛怒中的君王。 墨云稷微微侧目,看了墨温宁一眼。 只见她在众人屏息以待的注视下,缓缓屈膝,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跪了下来。 温宁跪得端正,背部挺直,头部微微低垂,虽不失恭敬,却依旧保持着一份尊严,“陛下请息怒,臣女所言是发自肺腑。臣女只知自己并非时家血脉,数月前,宝贤王府突然来了一位嬷嬷,说臣女是已故先王妃唐氏之遗孤,不日,王府就会派人接臣女人回府。臣女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对自己的身世无从查起,但也从未敢想过,有人竟然会拿皇室血脉这么大的事开玩笑。臣女虽知混淆皇室血脉乃是欺君大罪,可臣女对此事确是一无所知,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高大,他的面容扭曲,双眼仿佛燃烧着熊熊怒火,直视着墨温宁,每一个眼神都如同利剑,直刺人心。 墨云稷拱手道:“陛下,血缘这种事,恐怕只有太医院有办法验证。” 房内静得只能听见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为救温宁,设下滴血认亲局 陛下的眼神微微闪烁,似乎在评估墨温宁的话。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陛下缓缓开口:“传太医!” 月至中天,宫中逐渐沉寂,只余下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 按照常规轮值表,顾百里本应在家中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却是为了一个人甘愿冒此风险与同僚调换了值班周期。 公公来宣他觐见时,他正坐在药案前,神色凝重的翻看着医书。 听到宣召,他背上诊疗箱急步走出。 顾百里曲身走进御书房,此时,这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可以滴水成冰。 “下官叩见陛下。”顾百里将药箱轻轻的放在地上,跪拜道。 “起来吧!”陛下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他挥了挥手,打断了顾百里的跪拜,“你可有验证血脉嫡亲真假的方法?” 顾百里微微抬头,目光却始终不敢离开地面,他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古书曾有过滴血认亲的记载,凡至亲者,血脉相融。”他的声音低沉而谨慎,生怕触怒了龙颜。 陛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随即沉声道:“那就传宝贤王吧!” 半炷香的时间仿佛度过漫长岁月,宝贤王身着官服,神色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稳步走进了御书房。 他面容肃穆,虎目中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在陛下的注视下,缓缓行礼,声音洪亮地说道:“微臣参见陛下!” “顾百里,”陛下开口,声音沉稳有力,“朕命你即刻为宝贤王与墨温宁进行滴血认亲,以验证墨温宁是否为宝贤王之亲生骨肉。” 只见德海公公端着一只描金双龙的精美托盘,托盘之上,一只白玉碗静静地躺着,里面盛着大半碗清澈见底的水,宛如明镜,映照出周围的一切。 碗旁,一根细长的银针闪烁着寒光,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顾百里按照古法,先是净手焚香,以示敬畏。随后,分别针刺宝贤王和墨温宁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二人的血液滴入清水中。 众人屏息以待,只见两滴血液相继落入水中,先是各自散开,随后竟奇迹般地缓缓靠近,最终轻轻触碰,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它们,缓缓融合为一体。 “陛下,”顾百里低声禀报,“宝贤王之血与墨温宁之血,相融无碍。” 墨云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与求证,问道:“那依照古书记载,能血脉相融者就是嫡亲血脉?” 顾百里微微点头,神色坚定:“确是如此。” 他的声音虽轻,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闻言,宝贤王暗自松了一口气,肃冷的脸庞上,瞬间扬起了一抹笑意,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缕温暖阳光,悄然洒落。 彼时,就连他的脊背,也似乎在这一刻挺得更加笔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和自信。 自从墨云稷急匆匆进宫,禀报战德昌在刑场上胡言乱语之后,陛下当机立断,将宝贤王软禁在了皇宫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宝贤王如同笼中之鸟,困顿不已,想出宫无门,给家人传递个消息也是难上加难。 这可真把他给急坏了,一整日的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如今,血脉相融的结果揭晓,温宁确确实实是他与唐氏的亲生女儿,这一消息如同甘霖降世,瞬间浇灭了他心头那把熊熊燃烧的焦虑之火。 宝贤王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落了地,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几分。 陛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威严。“好,朕已知晓。”他挥了挥手,示意顾百里退下,转而看向宝贤王,“既然墨温宁身份证实,自当按律行事,恢复其应有尊荣。” 夜更深了,御书房内的烛火逐渐熄灭。 三人各怀心思,缓缓退出这充满权力与秘密的房间。 而这场深夜的滴血认亲,将成为一段不为人知的宫廷秘史,被时间悄然尘封。 顾百里静静地站在花廊之下,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温宁那温婉的身影上,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舒心的笑容。 他在心中悄悄地对她低语:能以这样的方式帮助你,也好。 几个小时前,墨云稷匆匆找到他,将心中的所求坦诚相告时,顾百里心中已然明了。 这就是一场错综复杂的阴谋,而墨云稷之所以请他留下,就是担心其他太医会暗中做手脚。 顾百里,一向秉持着明哲保身的原则,从不轻易卷入任何派系之争的漩涡之中。 但此事关乎墨温宁的性命,他实在不忍见她无辜受死。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以不愿见到奸臣祸乱天下,让这阴险的阴谋得逞为由,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墨云稷的请求。 这一决定或许会将他卷入风暴之中,但他无怨无悔。 三人两前一后相继走出皇宫,温宁望着墨云稷微微一笑,千言万语的感谢都化作一抹笑意,这是对彼此的一种保护。 宝贤王对此一无所知,他并不知道,在滴血认亲之前,温宁已经服下了药物,更不清楚这一切都是墨云稷在背后默默周旋,不惜冒着欺君的大罪,也要替墨温宁挡下这场劫难。 宝贤王对墨云稷仍心存芥蒂,忍不住以亲王之尊教训他两句:“墨大人,建功立业固然是好事,但急功近利可就大错特错了。还望你下次能调查清楚,切莫再连累无辜之人。”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责备与不满。 温宁见状,连忙扶住宝贤王,同时望了一眼神色淡然的墨云稷,急切地说道:“父王,祖母和来恩还在家中等着我们,我们快回去吧!” 墨云稷望着这对父女缓缓上了马车,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翻身上马,直奔豸卫司而去。 他的身影在京都城深沉的夜色中逐渐远去,每一步都踏出了孤独而决绝的韵味,仿佛夜色中的一抹孤星。 王府内,太妃并未安睡,坐在榻上,时不时的问着毓紫,“他们可回来了?” 直到第六次询问时,毓紫终于含笑回道:“太妃娘娘,王爷和郡主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太妃愁云满面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宝贤王得知太妃一直在忧心挂念他们,便想先去宝颐园看望太妃。 就在这时,墨来恩却叫住了他,“父王,我有急事……” 宝贤王以为今日墨云稷带人搜府是把墨来恩吓到了,便嘱咐温宁去见太妃时,要好好安抚她,莫要让她太过忧心。 然而,墨来恩的神色却显得异常怪异,她挽着宝贤王的手臂,急切地拉着他离开。在看向墨温宁时,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畏惧与躲闪,如同避之蛇蝎一般。 第二百一十六章 啸元帝起了疑心 墨来恩一路急匆匆地将宝贤王拽到书房,紧张地关上房门,才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说道:“父王,墨温宁真的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闻言,宝贤王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满是无奈与慈爱。他轻轻地将手掌放在墨来恩的肩头,语气温和而坚定:“来恩啊,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刚才在陛下面前,父王已经与温宁滴血认亲,血脉相融,这足以证实她就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亲姐姐,错不了的。” 墨来恩的脸上却依旧写满了不相信,她摇了摇头,坚持道:“父王,女儿说的都是真的。此事,孙嬷嬷可作证。” 说完,她不等宝贤王回应,便急忙转身走向房门,伸手轻轻推开,朝外面小心翼翼地喊了几句:“孙嬷嬷!孙嬷嬷!过来一下。” 只见孙嬷嬷缓缓从暗处走来,向宝贤王行了一个礼,神色坚定而严肃地解释道:“王爷,在您送世子去田庄不久后,老奴确实亲耳听到小姐的母亲同李嬷嬷说过,温宁郡主其实是战家找来的替代品,目的是为了缓解陛下对战家的不满。而先王妃腹中的孩子,很可能在出生前就已经夭折了。” “那你为何不早说?”宝贤王闻言大怒,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与失望。 孙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上传来的痛感瞬间席卷全身,但她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只是急切地解释道:“老奴深知混淆皇室血脉乃是欺君大罪,而太妃娘娘又如此喜爱温宁郡主,郡主也确实给王府带来了希望。老奴本打算将此事永远烂在肚子里,永不提及。今日墨大人带人搜府,老奴深知此事早晚会暴露于人前,这才不得已要告诉王爷,希望王爷可以早日定夺。” 墨来恩见宝贤王面露犹豫,担心他不相信自己,继续说道:“父王,女儿还有证据,就在墨温宁的身上。” 说着,她将红痣的秘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宝贤王。 宝贤王听后,脸色更加阴沉,怒声道:“胡闹!楚映雪是什么人?你也敢同她搅和在一起?她起初就觊觎这郡主之位,冒充温宁的身份随杜嬷嬷入府。你祖母在教训楚氏母女时,她们对自己的行为都已供认不讳。她的话你也能信?” 说着,宝贤王不禁想起了墨来恩衣裙起火的事情,满心后怕,忍不住骂道:“简直是蠢不可及!” 墨来恩被骂出了书房。 然而,这件事却像一颗种子一般,在宝贤王的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次日早朝过后,陛下先将墨云稷叫到御书房,午后,又宣了蔚澜放觐见。 滴血认亲这种古书记载的事情并不能完全取信于啸元帝,他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方能安心。 御书房龙涎香混着血珀镇纸的冷腥气,青玉案上摊开的密报压着半截黑色青鸦尾羽,正是十八年前唐氏之死的密案卷宗。 墨云稷曾是啸元帝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一把刀,可最近执行的任务中,他的表现却在啸元帝心中投下了疑云。 尤其是战玉容之死,那不应是墨云稷会犯下的疏漏。但战家的覆灭已成定局,暗桩尽数被铲除,几个残存的余孽也不足为虑,墨云稷算是将功补过。 但墨温宁与此案性质不同,混淆皇室血脉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战家突然宣称找到了唐氏之女的踪迹,宝贤王也未严格审核就将墨温宁领回王府,那一刻,啸元帝的心中就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他压下太妃请求开皇室宗祠的折子,选择静观其变,就是等待那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露出獠牙。 啸元帝为此特意以唐氏几代忠良为国捐躯的名头,破例赏了墨温宁一块丹书铁券。原以为墨温宁会用丹书铁券救下战家人,却不想她对战家的生死漠不关心,甚至在战家面临灭顶之灾时,也未曾拿出丹书铁券来求情。 墨温宁对战家的态度,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啸元帝心中的湖面,激起层层波澜。 这份超乎寻常的冷静与决绝,让啸元帝不禁暗自思量:墨温宁,究竟是谁的人? 啸元帝的眼神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皇权,哪怕是那把曾经锋利无比的刀——墨云稷! 他将调查墨温宁身份的任务交给了墨云稷,但暗中,他又派遣了蔚澜放,为了蔚澜放更方便调查此事,啸元帝额外赐给他一块令牌。 “记住”啸元帝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蔚澜放耳边回荡,“此行务必隐秘,不可透露半点风声。” 随着蔚澜放的离去,啸元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案头的卷宗上。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如同一位布局的大师,等待着棋局的下一步变化。 城西山涧,翠竹轻摇,溪水潺潺,映照着温宁矫健的身影。 她手持一柄长剑,剑光如水,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汗水沿着她的额头滑落,滴落在青石上,瞬间被炽热的阳光蒸发,但她毫不在意,眼神坚定,一招一式,毫不懈怠。 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一位身穿白色素衣的蒙面老妇静静地站立,目光如炬,专注地观察着温宁的剑招。老妇虽已白发苍苍,但那双眼睛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锐利与智慧。 温宁的剑法虽然凌厉,但偶尔间会露出些许破绽。 老妇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缓步向前,声音温和而深沉:“小姑娘,剑法虽好,但你的步伐与剑招之间尚有些许脱节,需得更加协调才是。” 温宁闻言,立刻收剑,恭敬地行礼:“前辈指教,晚辈感激不尽。” 老妇微微一笑,走到温宁身旁,伸手轻抚剑身,仿佛在与这柄剑对话。 随后,她缓缓演示了一遍温宁刚才所练的剑招,步伐轻盈,剑光如织,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到好处,毫无破绽。 温宁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老妇的每一个动作,心中暗自揣摩。 待老妇演示完毕,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提起长剑,按照老妇的指点开始练习。 这一次,她的剑招与步伐更加协调,剑光如水银泻地,流畅而自然。几次练习之后,温宁已能将这套剑招融会贯通,剑尖所指,无不所向披靡。 第二百一十七章 落败的仙鹤鸣霜 老妇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眼前这个小姑娘不仅悟性极高,而且心性坚韧,假以时日,定能在武道上有所成就。 老妇细细的打量着她的眉眼,那细长的眼线与微翘的眼角,竟与画像中之人有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神似。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涟漪。 “很好,小姑娘,你已经掌握了这套剑招的精髓。记住,武道之路,永无止境,需得勤加练习,方能更上一层楼。” 温宁急忙上前几步,再次行礼:“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晚辈定当铭记在心。” 老妇微微一笑,“小姑娘,你我有缘,他日必会再见。”说完,摆了摆手,身形渐渐隐入竹林深处,只留下一抹白色的身影,在温宁的眼中渐渐模糊。 夜里,温宁睡得比往常早了些。 月华如水,却难以穿透温宁紧闭的眼帘,将她从梦魇中唤醒。 一片混沌之中,一位身影模糊、面容隐匿于黑暗之中的女子,身着染满斑驳血迹的华裳,如幽灵般缓缓步至温宁面前。 她的双眼噙满泪水,哀怨之声在空旷的梦境中回荡,如同寒风穿过枯枝,带着无尽的凄凉与绝望。 “温宁,你并非我的骨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究竟在何方?”那女子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仿佛紧贴耳畔,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温宁的心上。 她想要回应,想要解释,却发现喉咙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猛然间,温宁从梦中惊醒,汗水涔涔而下,浸湿了枕巾。 月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映照出一脸的惊慌与不安。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摸自己的肩膀,那里原本是一颗鲜艳如血的红痣,此刻却奇迹般地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 梦中的哭泣声似乎还回响在耳畔,唐氏那双充满哀怨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直视着她的灵魂。 温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但那份被遗弃的恐惧与不安,却如同梦魇般,久久不散。 温宜和离前,她再次陷入了梦魇,这已是她第三次遭遇这种奇怪的梦境。 温宁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双臂环抱着双膝,仿佛这样能给予自己一丝安全感。她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难道我真的不是唐氏的女儿……那我,究竟是谁?”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勉强挤进房间。 温宁缓缓睁开眼,眼中还残留着梦魇的痕迹,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与疲惫的复杂神色。发丝也略显凌乱,几缕青丝贴在脸颊旁,汗水在额间凝结成珠,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流青轻手轻脚的进来,将新打的水放在铜架上,一转身,却看见眼眶微微泛红,眼眶下泛着乌青的温宁正坐在那发呆,心疼的问道:“主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奴婢这就去请顾太医。” “无碍。”温宁抬起略显无力的手臂,这些时日她急于练出自保之力,不顾顾老的劝说,每日靠着丹片硬挺着,若不是靠着一心想给母亲报仇的信念,恐怕早就倒下了。 温宁摇摇头,“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而已,不打紧。” 流青扶着她起床洗漱,心中担忧着是怎样的噩梦竟让一个那么勇敢无畏的人变得这般萎靡不堪。 简单的吃过早饭,凝兰将劲装准备好,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我们今天还去城西吗?要不歇息一日吧?” 昨夜自梦魇中惊醒后,温宁的思绪便如脱缰野马,再难平复。 杜嬷嬷初至温家那一日的情景,以及到后来在陛下面前滴血认亲一幕,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反复在她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那些蛛丝马迹,那些微妙的言语与眼神,如同锋利的刀片,切割着她对自我身份的认知,让她不得不正视一个残酷的现实——她,或许真的不是唐氏的亲生女儿。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同野草般疯长,再难拔除。温宁深知,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 那战家为何要将她送进宝贤王府? 唐氏的孩子又在何处?是生是死? 又是否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问题,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温宁望着窗外即将落败的仙鹤鸣霜,目光闪过一丝诧异:“这花是何时送过来的?” 凝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莞尔一笑,“墨大人带人搜府,不小心碰坏了府中不少花草,太妃心疼得紧,就将这株仙鹤鸣霜移到主子院中。” 温宁神色有些凄冷,“帮我更衣,我去看看祖母。” 此时,太妃正坐在自己的院中,她让陈嬷嬷和毓紫都退下来,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在晒太阳,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但那眼角的泪滴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沉重。 不知是今年的秋要早来?这轻拂的夏风竟带着一些凉意。 温宁轻轻地走进院子,看见太妃眼角的那滴泪,心中不由得一紧,轻声细语地唤道:“祖母。” 太妃缓缓睁开眼,朝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温宁蹲下身子,紧紧握着太妃那只冰凉的手,要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她忽然将脸埋进太妃襟前的沉水香里,那熟悉的味道让她心中反酸。 片刻的沉默后,温宁鼓起勇气,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委婉地问着她:“祖母,若孙女并非唐氏之女,您……可还会认我这个孙女?” 太妃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被温柔所取代。她轻轻地拍了拍温宁的手背,声音柔和而坚定:“傻孩子,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我最珍贵的孙女。无论你的身世如何,都无法改变你在祖母心中的位置。” 起初,太妃对于温宁是否真的是她孙女并未过于在意,她认为只要温宁能为王府做出贡献便足够了。 太妃在内心对温宁的身世抱有深切的怜惜,对她的疼爱也是发自内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温宁的真诚与孝顺逐渐打动了太妃的心。温宁不仅在日常生活中悉心照料太妃,更在王府面临困境时挺身而出,她的智慧与勇气无一不让太妃深感欣慰,也让她对温宁的感情日益加深。 在太妃心中,温宁早已超越了血缘的羁绊,成为了她心中无可替代的珍宝。这份祖孙之情,无关乎身份与地位,只源于彼此之间的真诚与付出。 温宁聆听着太妃的话语,眼眶渐渐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紧紧依偎在太妃的怀抱中,感受着那份来自祖母的温暖与慰藉,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安定。 原来,她真的不是唐氏的女儿。 第二百一十八章 祖母有一事想拜托你 此刻,温宁终于证实了心中那难以言喻的猜想,这心中的滋味,犹如翻涌的海浪,五味杂陈,难以平息。 “祖母,那我到底是谁啊?战家为何要选中我?”温宁的指尖不着痕迹抚过自己光洁眼尾,尾音颤得似断弦。 太妃抬头望着远方,可这深宅高墙最终困住了她的目光,少顷,那眼中带着些许遗憾,落在那一片开败的花朵上,“战家起初说找到了唐氏遗落在外的明珠,我们得知此事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你父王对战氏的宠信远超过你的想象,所以也未对你的身世进行调查。 王府也好,战家也罢,都因为你父王抬了战氏为妃得罪了陛下,如今儿女们渐长,前路却充满未知。若能在这关键时刻迎回唐氏遗孤,无疑将为王府带来巨大的转机。 至于战家为何会选择你,我曾反复思量,或许是与你的传言有关。” 温宁闻言,秀眉紧蹙,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传言?是指我软弱可欺吗?” 太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沉重的叹息仿佛承载了无尽的哀愁与无奈。她的沉默,就如同无声的确认。 温宁低下头,思绪万千,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她终于明白,为何上一世的楚映雪能够安然无恙地待在王府,享受着郡主的尊荣。 原来,这一切竟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可欺”的名声,因为楚映雪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而选择的隐忍不发,更因为楚映雪愿意搜刮时家的钱财来讨好墨家人。 想到这里,温宁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哀。 太妃看出了温宁脸上的落寞与哀伤,她轻轻地抚摸着温宁的发丝,眼神中充满了心疼与怜爱。“孩子,人性有时候是自私的,这世界上总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择手段。只是苦了你,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太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温宁抬起头,望着太妃那双充满慈爱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能遇到时父、阿姐,还有祖母您,阿宁已经是很幸运、很幸福的人了。” 她的眼神中却充满了坚定与感激。 太妃望着温宁,枯枝般的手轻轻抚过温宁的脸颊,眼中满是疼惜与怜爱。 回想起过往,那些所谓的“亲人”,却为了权势与利益,一次次地将温宁推向风口浪尖,甚至不惜牺牲她的幸福。 想到这里,太妃浑浊的瞳孔中骤然闪过一丝清明,喉间发出一阵破风箱似的喘息,她紧紧攥住温宁的手,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孩子,”太妃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祖母有一事想拜托你。”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与无奈。 温宁郑重的点点头,“祖母尽管吩咐,阿宁一定竭力完成祖母的心愿。” 太妃眨动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声音哽咽而颤抖:“宝贤王府一脉,如今就只剩下来恩这一女了。她虽然骄傲任性,但本心其实并不恶。祖母……祖母今天厚着脸皮求你,日后她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可否看在祖母这把老骨头的份上,饶她一次?就一次,好吗?她若能因此改过自新,那便是祖母最大的安慰。可若她死性不改,你尽管随心而为,祖母绝不怪你。祖母知道,你心地善良,但祖母也不愿看到你因她而受委屈……” 温宁将头轻轻别去一旁,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滚落而下。 祖母已经走到了风烛残年的尽头,她这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纵有万般牵挂,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将唯一的血脉来恩,托付给她。 温宁虽然心中对战玉容、墨定勋充满了痛恨,但此刻,当她看到祖母那充满期待与恳求的眼神时,所有的仇恨仿佛都化作了虚无。 这世间又有什么仇恨不是一死能化解开的呢? 她紧紧握住祖母的手,声音哽咽而坚定:“祖母,您放心。只要来恩不做出十恶不赦的错事,阿宁定当竭尽全力,护她余生平安。” 闻言,太妃的双唇震颤着,连连点头,眼眶中盈满了感激与欣慰的泪光,“好……好,好孙女,祖母谢谢你,孩子。”她轻轻地抱着温宁的头,仿佛要将所有的爱与感激都融入这个拥抱之中。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悄然滑落在温宁的发丝间,每一滴都承载着太妃深沉的爱与不舍。 未过三日,夜里,太妃院里掌了灯,亮如白昼。 温宁跑过去的时候,满院子的丫鬟家仆都在跪着。 太妃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悠长而宁静的梦乡。 陈嬷嬷跪在床边,双手紧握成拳,肩膀因无法抑制的悲痛而不停地颤抖,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沿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每一滴都承载着她对太妃深深的怀念与不舍。 毓紫,这位平日里总是端庄得体的女子,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跪在陈嬷嬷身旁,双手掩面,肩膀随着低泣声而微微起伏,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打湿了衣襟。 温宁缓缓走到太妃身旁,一路轻声唤着:“祖母?祖母,阿宁来看您了。” 可不管她怎么呼唤,太妃始终没再睁开那双总是充满慈爱目光的眼睛。 温宁想去握着她的手,却发现太妃手中攒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温宁小心翼翼的取下,生怕弄疼了她,展开一看,竟然是战玉容再世时,太妃罚她抄写的《女范捷录》。 毓紫望着温宁,强忍住眼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好让郡主听得清晰,“郡主,太妃娘娘曾说,杀害先王妃唐氏之人不是战氏,但若不是战氏善妒,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或许唐氏就不会离府,也不会死。太妃还说,那日你来问她,她想告诉你这些话,但总觉得这话从她口中说出,郡主未必相信,反倒会因误会而更伤心。郡主是个值得让人疼惜怜爱的丫头,不该到这个家里受这个罪……” 温宁低垂着头,心中因悲伤而撕裂般的痛,她大口喘着气,勉强说出三个字:“我、知、道。” 宝贤王和墨来恩一前一后赶到这里,温宁退开几步,跪在一旁,把地方让给了他父女二人。 平日里威严庄重的王爷,此刻却如同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踉跄着步入寝宫,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悲痛,每一步都似乎在践踏着自己内心的痛苦与无助。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太妃的丧仪 他缓缓走到太妃的床边,目光温柔而哀伤地凝视着母亲,那双曾经坚毅的眼眸此刻已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倔强地坚守着最后的尊严。 来恩紧跟在宝贤王身后,脸上挂着泪痕,眼神空洞而迷茫。她轻轻地走到太妃的床边跪下,双手轻轻抚摸着太妃冰冷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太妃的手背上,“祖母你醒醒,你别吓唬来恩,祖母……” 寝宫外,夜风轻轻吹过,带着几分寒意,也似乎在低吟着哀歌。远处的星辰似乎也黯淡了许多,仿佛在为这位尊贵而慈祥的长者默哀。 太妃的丧事最终是温宁一手操办的,陛下很重视这件事,虽不想温宁染指,但奈何温宁请出丹书铁券。 那日,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温宁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足足四个钟头,双手紧紧奉着丹书铁券,颤抖得似乎随时都会折断。 房间内,只有陛下与温宁的呼吸声交织,偶尔穿插着几声沉重的叹息,更添几分压抑。 “荣国王太妃的大丧之礼,乃国之大事,必须由内务府严谨操办。宝贤王,作为太妃唯一的子嗣,可当奉旨督办,怎能让一个未出阁的丫头来插手此事?”陛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温宁仍旧咬紧牙关,双手捧着丹书铁券,眼神中透露出倔强与坚定,丝毫不肯让步。 陛下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禁好奇地问道:“你可知丹书铁券的价值?” 温宁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坚定:“丹书铁券不仅是陛下对功臣功绩的肯定与表彰,更是对功臣个人及其家族的一种特殊恩赐。它象征着无上的荣耀与特权。获得丹书铁券的功臣及其后代,可享受到免税、免徭役等特权,甚至可以免除死罪。” “你既然对这些了如指掌,为何还要执意忽视朕对你及唐氏一族的深厚恩赏?”陛下的话语中带着不解与责备。 温宁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臣女不敢。正是因为陛下皇恩浩荡,臣女才更不敢有丝毫的亵渎。祖母待臣女至情至深,如今却子欲养而亲不待,臣女心中满是愧疚与悲痛。只求陛下开恩,准许臣女用自己攒下的银帛,为祖母操办这场大丧,以尽孝心。” 温宁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暴露。陛下多疑,丹书铁券留在自己手中,无疑是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只有借此机会将其归还给陛下,才能稍微减轻他对宝贤王府的忌惮。 太妃一生重情重义,只要亲人都在,便是给她的最大安慰。至于丧仪是否豪华,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鎏金烛台上的火焰骤然爆出几点猩红火星,将明黄帷幔的褶皱照得如同扭曲的鬼爪。 陛下心中窝着火,握着杯盏的指节发白,望着那纤弱的身影,不知该夸她孝顺,还是说她愚蠢! 如此恩赏,竟被她拿来求一场丧仪主办权?! 这不是逼他将一盘摆好的棋局生生打乱吗? 可言尽于此,他能不答应吗? 最后,陛下咬牙收回了丹书铁券,准了她的孝心。 太妃的丧仪,虽是由温宁倾尽个人积蓄所筹办,但陛下念及旧情,仍特许内务府全力协助,并额外拨下一笔款项,以示皇家恩泽。 丧仪之隆重,超乎众人预料。 府内外挂满了白幡,哀乐低回,气氛肃穆。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既有朝中重臣,也有远亲近邻,皆身着素服,面容凝重,表达着对太妃的哀思与敬意。 庆王身着精致的素色锦袍,头戴白玉冠,步伐沉稳地步入灵堂。 他身后跟着的是庆王妃,身穿一袭素雅的云锦长裙,发髻上简单地插着一支白玉簪,面容温婉,眼中却难掩哀愁。 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位身着华服的男女,皆是庆王府的眷属。 庆王轻轻拍了拍宝贤王的肩膀,轻声说道:“王弟,节哀顺变。”语气中带着几分宽慰与关怀。 宝贤王强忍悲痛,微微点头,向庆王表示感谢。 庆王一行人继续前行,走到温宁面前时,只见她身穿一袭素白的孝服,面容憔悴,却仍坚定地跪在灵前,为太妃守灵。 庆王看着她,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怜惜。“温宁侄女,太妃生前对你夸赞有加,你也确实不负她老人家厚望,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切莫过于伤怀,伤了自己的身体。” 温宁闻声抬头,目光与庆王相遇,她微微欠身行礼,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侄女温宁,见过庆王叔。” 庆王妃见状,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怜惜之情。温宁年纪与自己的女儿云卿相仿,但温宁所经历的苦楚与磨难,实在令人心疼。 她轻轻上前,拉起温宁的手,柔声说道:“孩子,你辛苦了。太妃在天之灵,看到你如此孝顺,定会欣慰的。” 说着,庆王妃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替温宁拭去眼角的泪水。她的手帕上绣着一朵淡雅的兰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倒是让人心神宁静。 温宁微微点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激:“多谢皇婶宽慰。” 庆王暗暗叹了口气,携王妃去灵前上香。 这时,敦庆王带着家眷前来悼念。 敦庆王步入灵堂,步伐沉稳,目光在四周扫视一圈后,最终停留在那庄严肃穆的太妃遗像上,神色复杂。 宝贤王走过来,拱手见礼道:“五皇叔,五皇婶。” 众人也都躬身相敬:“见过敦庆王,敦庆王妃。” 敦庆王虚扶宝贤王的手肘,声音富有威严,“皇侄见外了,今日是荣国王太妃的丧仪,死者为尊,我们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随后,他缓缓上前,恭敬地行了礼,起身后,目光不经意间与温宁相遇,闪过一抹幸灾乐祸的光芒。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对温宁所承受的苦难感到一丝快意,但这份情绪很快被他深藏心底。 “温宁侄女,你也在此啊。”敦庆王故作关切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虚伪的温柔。 温宁的目光与敦庆王交汇,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与疲惫,“祖母大丧,身为晚辈又岂有不在之理。” 敦庆王的目光在温宁身上停留了片刻,一面在细细打量着她,一面又在心中暗自思量,这温宁虽只是个未出阁的丫头,但这么大丧仪筹办上,还真是挑不出一处错漏,这番能力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你如今这般辛苦操办太妃的丧仪,可曾想过自己的将来?”敦庆王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与挑拨。 第二百二十章 敦庆王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温宁闻言,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 敦庆王话中有话,不是在试探她的心意,就是想从中挑拨离间。 温宁微微欠身行礼,神色素冷,声音坚定而清晰:“只愿祖母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其余之事,自有父王为阿宁做主。” 敦庆王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与不甘,嘴上却冷哼一声。 他原本以为能从温宁口中探得些许口风,或是看到她露出些许慌乱之色,但如今看来,这温宁远比他初见时又多了几分沉稳和机警。 只是可惜了,这样的好苗子,怎么就被墨靖远这个没远见的人捡了便宜。 宝贤王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敦庆王言辞间的机锋,恰似淬了蜜的暗刃,他表面是在夸赞温宁,实则是在暗示她的身份。 人心最是诡谲,一旦疑窦生根,便如墨汁入水,任你如何搅动,终难复澄澈。 敦庆王这手借刀杀人,分明是要逼得温宁自乱阵脚,将陛下苦心维系的平衡撕得粉碎。 九重宫阙的秘辛,向来比市井传言更易生翼。陛下虽已压下滴血认亲的丑闻,可那些金枝玉叶的耳目,岂是寻常宫墙能蔽? 暗桩如附骨毒瘤,早将皇室的遮羞布啮得千疮百孔。 这也是陛下为何对私自豢养暗桩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 有暗桩在,皇家就再没有秘密! 如今齐王和太子明争暗斗,不少权臣都已经选好了阵营,温宁身世的流言怕是已化作带刺藤蔓,顺着宫墙攀上蟠龙金柱。 其实,墨温宁到底是不是他墨靖远的亲生女儿,墨靖远自己都心中画魂。 他那两个孩子,骄纵跋扈,倒有七分肖似自己年轻时的荒唐,偏这温宁生得七窍玲珑心,既能在太妃膝下承欢解语,又能在各氏族皇亲之中全身而退。 这些品质都是好的。 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过来时,总隔着层化不开的冰雾。她除了同太妃亲热,对其他人是既冷又防,从他见到她第一眼起,他就觉得与她之间隔了很多东西,亲近不起来。 但在太妃薨逝前两日,泛寒的手指攥着他袖口的金线绣纹,咳出的血沫子染红了鎏金引枕。老人浑浊的眼底浮着将熄的烛火,却仍一字一顿地叩他心尖:“莫要为这些陈年旧账,折了羽翼,血脉不过浮尘,要紧的是与宝贤王府结个善缘。” 她忽而笑了,枯枝般的手抚过他眉间川字纹,“那丫头命数多舛,如今既进了王府,你便当积德,莫要让她再没了家。” 门窗外的花树被忽起的风吹得簌簌作响,温宁的文字混着灵前的香味在厅中浮沉。 他望了一眼那棺木,心中顿然生出一抹悲苦,如今王府飘摇,怕是无能再为温宁保留一处遮风避雨之地,恐怕还要仪仗着这丫头为他和来恩谋一处清宁之地。 宝贤王勉强保持着镇定与从容,将心中不安的情绪悄然隐藏,语气恭敬却又淡漠的说道:“母妃在世时,很宠爱温宁,如今母妃薨逝,她身为孙女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宝贤王寥寥数语,已经将墨温宁的身份说的很清楚,墨温宁就是太妃的孙女,他墨靖远的女儿。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微妙而复杂。 温宁依旧静静地跪在灵前,目光微微闪动。 敦庆王冷冷一笑,吊唁完毕,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出宝贤王府。 王府门前,他忽然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中既有嘲讽,又似带着几分无奈。 “本王说什么来着,”他低声自语,声音虽轻,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短短几个月,这宝贤王府里抬出去三顶棺材,唉……” 言罢,敦庆王轻轻摇头,转身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疑云重重,再看向那灵前跪着的一道纤柔的身影,不禁摇着头。 往昔,众人皆因宝贤王寻得如此麒麟之女而满眼艳羡,墨温宁宛如璀璨明珠,令旁人心生向往。 可如今,再瞧宝贤王府门庭冷落、满目萧索之景,众人无不摇头叹息,感慨世事无常、兴衰难料。 可敦庆王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太妃入葬的那夜,檐角铁马被阴风撞得凄惶作响,温宁蜷在茜纱窗下的螺钿贵妃榻里,锦被只虚虚笼着半边肩胛。 烛芯爆开的瞬间,她忽然弓起脊背,苍白的指节死死抠住紫檀木扶手,腕间翡翠镯子磕出沉闷声响。她的呼吸时急时缓,虽嘴上未说什么,但是神色难掩旧疾引发带来的痛楚。 嗓中干渴,正想唤流青,忽觉眼角掠过一抹银辉,抬首望向窗外,正见月寻踏着满地碎玉般的月光而来,他面上覆着的镂空银面具泛着冷光,霜花纹路自额际蜿蜒至下颌,将眉眼笼进一片朦胧的雾霭,唯有两点寒星似的眸光从镂空处漏出,恍若冰层下幽蓝的火焰。 温宁唇角漾起一痕霜雪初融般的笑,声线轻得似南陵三月沾着梨花瓣的细雨,“既然来了,麻烦大人斟盏冷茶罢。” 月寻眼底浮起星子般碎亮的光,自月白广袖中探出只羊脂玉雕的瓷瓶,瓶身红釉流转如暮霞沁血,“茶汤涤尘,终难医心头痼疾。”他指尖轻叩案几,震得瓶中液体泛起细碎涟漪,“你又何苦硬撑?” 温宁伸手接过那透着胭脂冻光泽的瓷瓶,仰颈时青丝垂落肩头,琥珀色药汁滑过喉间,恍若饮下整片雪原的寒冽,倒是真的去除掉了几分心疾灼痛之感。垂眸轻笑,鬓边累丝金凤钗垂下的流苏扫过瓷瓶,“若能有此良药,我又何苦用茶呐!” 烛火在鎏金蟠螭纹灯罩里摇曳,将月寻身上那件月华如水的长衫映衬出若隐若现的浮光。 这段时日与墨云稷相处,温宁渐觉“大阎罗”的传言如浮云蔽月,这人冷硬如玄铁的外壳下,分明裹着团灼灼炭火。 如今摸透了这性子,倒像得了把开锁的钥匙,连带着两人之间那些生硬的棱角,都化作宣纸上晕开的水墨,氤氲出几分心照不宣的暖意和默契。 月寻转身坐在重重帷幔投下的阴影里,声音似寒潭底浮动的碎冰:“你已经知晓自己并非唐氏孤女,还打算继续查唐氏身死真相吗?” 第二百二十一章 陛下已然对墨云稷起疑 温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尾泛起猩红,“祖母待我很好,若不是她,我恐难在王府里立足。若没有唐氏,我也无法成为众人瞩目的和硕郡主,更不必说是利用这尊贵的身份保护阿姐,断了与楚家的孽缘。 那些暗夜里淌过的血,总要有人蘸着月光写明白。不为沉冤得雪,只为让九泉之下的孤魂,知晓这世间还有人记得她们掌心的温度。” 月寻眸光忽如寒潭坠入星子,漾起一瞬即逝的涟漪。他想起那年被啸元帝带进九重宫墙内,自己攥着半截断戟,对着中天冷月暗暗立下的铮铮誓言,此生若为情丝所困,便教这七尺之躯化作荒冢枯骨,也要让那些屈死的英魂洗脱掉“妖民”的恶名。 誓言如赤金烙铁横亘心脉,经年累月灼出焦痕。每至夜深人静,他仍能听见梦里传来亲人的惨叫声,指节扣紧剑柄时泛起青白寒光。 没想到,竟在这荼蘼香浸的庭院里,撞见另一簇将熄未熄的火种。 原来这世间真有人如他这般,甘愿以心头血饲养往事的磷火,只为照亮黄泉路上那些不肯散去的魂灵。 陛下差遣他调查墨温宁的身份,墨温宁并非大宗皇室血脉的真相恐怕是瞒不住多久了。 墨云稷望着她眼尾洇开的红痕,督促她好好练功,又教了她一套功法,这才趁着夜色正浓,飞身离开王府。 太妃的薨逝宛如一阵疾风,卷走了笼罩在王府上空的阴霾与晦气。 陛下虽因战氏一族之事,龙颜大怒,迁怒于宝贤王,然而念及太妃往昔的情分,到底还是网开一面,保留了前几日才赐予宝贤王的实职,给足了体面。 温宁每日除了勤练武艺,只要一得空,便会前往怡园探望阿姐。 楚慕白也仿佛转了性子,一连数月都忙在户部,如今升了职,算是齐王面前的红人了,倒也未再对怡园和时家生出是非。 只是,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实则暗流涌动。 墨云稷的人在调查时擒获一名可疑之人,细细审问之下,得知这探子乃是蔚澜放所派。在探子身上还搜到一封密信,直指温宁并非唐氏之后,还牵出一桩更为可疑之事。 在唐氏蒙难之前,曾有一伙神秘的人牙贩子,于唐氏出事之地徘徊数日之久,其行踪诡秘,惹人生疑。 这伙人与大宗国寻常的人牙子截然不同。在大宗国,普通的人牙交易尚需遵循朝廷批文,在相对合理的范围内交易成年奴隶。 然而,这伙人牙贩子却专为皇亲国戚效力,他们所经营的“生意”极为特殊,只提供年岁极小的婴孩。这些无辜的幼童,被他们当作门阀暗中培植死士与暗桩的“原材料”,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时光匆匆,那伙恶贯满盈的人牙子,终究难逃命运的制裁,如今已大多命丧黄泉,即便侥幸存活,也都变得疯疯癫癫,曾经的关键线索,就这样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断。 可这封密信所指,却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墨云稷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怀疑的涟漪。 回想起卷宗上描绘的情景,唐氏尸体被发现时的惨状,墨云稷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满是悲愤与疑惑。 那尸体已有明显的分娩迹象,而周围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痕迹,分明是人力所为,绝非如传言那般是野兽的杰作。 那个本该降临人世的孩子,如今不知去向,生死未卜,可奇怪的是,似乎所有人都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 当年,那么多人都信誓旦旦地想要查清唐氏惨死的真相,可最后却都如退潮的海水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不了了之。这背后之人的势力,由此可见一斑,简直手眼通天,让人不寒而栗。 就连身为夫君的宝贤王,也渐渐丧失了继续调查的耐心和勇气,选择了沉默。 墨云稷暗中查阅当年卷宗时,心中就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或许残杀唐氏之人并非一伙人所为,而是两伙,甚至更多人参与其中。这背后的阴谋,远比想象中更加错综复杂。 惊雷一直如影随形地跟随在墨云稷身侧,他表面上沉默寡言,实则暗中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调查燕池灭国一案。 近日,他终于得到了新的线索,神色匆匆地赶来见墨云稷。 惊雷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缓缓打开,里面露出半片甲胄军的剑刃。眼神中满是凝重与愤怒,声音低沉而有力:“主子,我在当年唐家二爷剿匪的惨战之地,找到了这半片剑刃。我怀疑,唐家二爷很可能并非死于剿匪,而是被陛下密令诛杀的。” 惊雷将半片刀刃呈上,目光紧紧盯着墨云稷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主子,如今陛下已经对您起了疑心,您还要继续为她隐瞒身世吗?此事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啊!” 墨云稷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铁,他紧紧握住那半片刀刃。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但很快,那丝挣扎便被坚定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她、不能死。” 这短短几个字,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惊雷神色坚毅地点了点头,他早已在心底立下誓言,此生愿为墨云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对于墨云稷下达的每一道命令,他都会去执行,绝无半点违逆。 墨云稷也绝非那等坐以待毙之人,他乔装成月寻的模样,悄然潜入酒肆,与九婴宗宗主秘密会面,将当下棘手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对方。 宗主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白发间斜簪着一枚青玉簪,那簪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在她周身晕染出一层温润的光晕。 “啸元帝如今已对你心生疑虑,你须得抢在禄北候之前,将温宁并非唐氏之女这一真相告知陛下。”宗主的声音低沉而稳重,目光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墨云稷眉头紧锁,面露担忧之色:“可如此一来,温宁必然会陷入危险之境。” 宗主沉吟片刻,目光深邃而悠远,似是在权衡着其中的利弊。“那便寻个恰当的时机,将她送来九婴山。有我坐镇于此,谅那昏庸无道的狗皇帝,也不敢贸然出兵,将战火引至这九婴山上。” 第二百二十二章 陛下怀疑温宁是那人的女儿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在雕龙刻凤的梁柱间投下斑驳暗影。 墨云稷神色冷峻,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凝重。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却清晰,“陛下,臣已查明,墨温宁确非唐氏之后,乃是时家于荒野之中捡回的弃婴,身份成谜。时家并不知晓其真实来历,且捡到温宁的时间与唐氏分娩之时、地点皆不相符。” 德海眉头微蹙,谨慎的接过证词呈到陛下面前。 陛下端坐于龙椅之上,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让人难以窥探其神色。 德海公公垂首立于一侧,大气都不敢出,神色看似平淡,但紧抿的双唇无不在彰显他心中的不平静。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蔚澜放求见的通传声打破了片刻的死寂。 陛下微微抬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云稷,你先退下吧。” 墨云稷心中一沉,却也只能领命,起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陛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藏着无尽的风暴。他缓缓退出御书房,脚步声在寂静的廊道上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弦上。 待墨云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陛下才缓缓开口:“让他进来。” 德海公公应了一声,匆匆走出殿外。 不多时,蔚澜放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御书房,行礼之后,他呈报之事竟与墨云稷所言相差无几。 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诡异与不安。 陛下缓缓问道:“所以,这一切幕后主使只是战氏一族?” 蔚澜放神色坚定,“是。据臣调查,时家是被动接纳。” 战玉怀是齐王的人,这件事蔚澜放不确定陛下是否知晓,或者说知道多少,所以,陛下不问,他便不提。 毕竟,齐王看似与这桩事并无直接关联,而他又是陛下捧在手心、最为宠爱的皇子。蔚澜放还要从齐王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蔚澜放不会让齐王被这件事推到风口浪尖上。 陛下目光如炬,又问:“依爱卿所见,那时温宜可会知晓温宁的真实身份?” 蔚澜放微微躬身,双手抱拳:“那时时温宜年纪尚幼,对当时发生的事所知甚少。但她从其父的话语中得知,温宁被捡回来时,已有数月大,而依照卷宗所述,先宝贤王妃分娩不过两日。” “数月大……”陛下咀嚼着这几个字,神色愈发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那紧蹙的剑眉此刻更是彰显着他内心翻涌的思绪与猜忌。 德海目光流离不定,微垂的头也掩不住那双紧锁的眉间凝出的惊疑。 待蔚澜放离宫之后,陛下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德海,你说温宁会不会就是那个丫头?” 德海猛地一怔,瞳孔瞬间放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急忙回答道:“回陛下,老奴……老奴不知啊。” 那慌乱的神情,仿佛生怕说错一个字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啸元帝垂眸,目光落在墨云稷呈上来的证据上,眼神深邃而复杂。 他久久地沉思着,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宫殿中显得格外清晰。良久,他抬起头,“蔚澜放的身份不适合继续调查温宁的身世,这件事还是交给云稷去做吧。” 德海的额角隐隐有汗珠滑落,握着拂尘面上恭敬,内心却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陛下虽不许蔚澜放继续调查温宁的身世,可蔚澜放怎会轻易罢手。 他派出的探子莫名失踪,而温宁那扑朔迷离的身份,就像磁石一般,引发了他的好奇心。 此事,就连齐王也旁敲侧击的想从他这里探点口风。 蔚澜放表面上遵从陛下旨意,暗地里将自己安插在豸卫司的眼线调动起来,密切留意墨云稷的一举一动,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向他汇报。 次日,朝堂上。 陛下高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冷峻如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抬手,将墨云稷呈上的证据狠狠丢向宝贤王脚前。 那证据如一道冰冷的利箭,划破朝堂的寂静,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 宝贤王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一凛,神色大变,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笼罩。 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那证据,只匆匆瞥了一眼,脑袋便“嗡”的一声,好似被千钧重物猛然击中,眼前一阵发黑,双腿发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 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整个人低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颤抖且带着一丝哀求:“陛下,是臣失察,臣知罪。求陛下念在来恩年幼无知,并未牵涉其中的份上,不要牵连于她。” 宝贤王因战家的过错,已多次受累。 啸元帝虽嘴上说着看在太妃的面子上,小惩大诫,可那惩处背后的深意,宝贤王又怎会不知。 当年,先帝曾有意将皇位传给墨靖远,是啸元帝使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让先帝最终改了诏书,太妃虽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可为了子孙后代能够一世安稳,她只能将这份秘密深深埋藏在心底,烂在肚子里,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半分。 直到太妃从陛下惩治战家一事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担忧,生怕墨靖远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陛下算计,还依旧蒙在鼓里。 太妃这才将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只盼能为他留下些许警示。 如今太妃已去,宝贤王一府再无势可依。 此次所犯失察之罪,绝非儿戏,其严重程度可大可小,一旦触及混淆皇室血脉这等禁忌之事,那便绝无宽恕豁免的可能。 这一次,宝贤王府怕是真的难逃一劫了。 墨靖远并不奢求陛下能网开一面,赦免自己的罪责,满心所愿,只是希望陛下仁厚,此事莫要牵连到无辜的来恩。 但是,陛下真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就不会公然拿到朝堂上,这般打他的脸。 墨云稷所呈上的证据,条分缕析,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展现得一览无余。 这一切皆是战家一心为给自家儿女铺就一条锦绣前程,不惜心生邪念、剑走偏锋,弄一个假郡主冒充唐氏之后,试图重获帝心。 第二百二十三章 帝王无心 陛下不想明着定宝贤王的罪,便问向大臣们:“此事该如何定案?” 那些朝堂上浸淫多年、老谋深算的老臣们,个个都是人精,早已将陛下的心思揣摩得七七八八。他们深谙顺水推舟之道,纷纷伏地叩首,言辞恳切地哀求陛下对战家施以严惩,绝不能有丝毫姑息。 如此一来,宝贤王那原本或许尚可斡旋的失察之罪,便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在众人的推波助澜下,愈发显得罪责深重。 墨云稷垂眸不发一言,他要保下的人是温宁,所以此时,他不会将机会浪费在旁人身上。 蔚澜放余光望了一眼这些有样学样的朝臣,心中暗自为宝贤王捏把汗。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若不是他被战玉容蒙蔽,深陷儿女情长,不知深浅,又岂会被战家拿捏到如今这般地步。 还牵连了一个无辜的人——温宁。 好在,墨云稷和九婴山的人早有准备,提前将蔚澜放获取的情报做了手脚,所以,蔚澜放呈上的证词与墨云稷所搜集的证据才会不谋而合,表明温宁对事情真相一无所知。 也正因如此,温宁才得以免受连坐之罪的牵连。 最终,温宁被褫夺封号尊荣,离开王府。 来恩因受宝贤王失察之过,本就成为庶人的她被送往城外的福恩寺带发修行,从此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宝贤王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至于被流放在外的战家后人,还未走到边城,就接到了陛下的圣旨,还以为是陛下要大赦天下,给他们一个重新效忠,戴罪立功的机会,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就地斩立决的冷酷命令。 这一圣旨让宝贤王彻底崩溃。 墨靖远双手颤抖着撑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紧紧贴向冰冷的地面,久久没有抬起,“臣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能让来恩留在尘世,过平凡人的生活。她一个小弱女子,从未牵扯其中,何错之有啊!” 他的目光如磐石般坚定,透着一股不可动摇的决绝,心中被一个执念填满,只求陛下能收回那道残酷的成命。哪怕自己即刻被处死,身首异处,他也毫不畏惧,只愿能换来恩一生安稳,护她一世幸福周全。 可啸元帝等这个机会太久了,久到他的耐心几乎被耗尽,这次他是铁了心要利用墨来恩来牵制宝贤王墨靖远。 “退朝!” 德海尖细的嗓音在殿中响起,随后一甩拂尘,迈着碎步紧紧跟随陛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众臣纷纷跪安,鱼贯而出,无情冷漠的脚步声在大殿中渐渐远去。 墨靖远直直地跪在地上,双眼死死地盯着殿门,那目光仿佛要将殿门看穿,看到陛下尚未远去的身形。 突然,他猛地起身,脚步踉跄却又带着一股狠劲朝殿门扑过去,双臂前伸,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然而,墨云稷和蔚澜放眼疾手快,一左一右牢牢地拦住了他。 墨靖远身体被阻,却不肯放弃,他用力挣扎着,双臂挥舞,试图挣脱两人的束缚。见无法挣脱,他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重重地伏在地上,额头狠狠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下,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但他没有丝毫停顿,缓缓抬起头,额头上已隐隐渗出血丝,可他浑然不觉,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每一次磕头都带着他满心的绝望和祈求。 “陛下,罪人墨靖远求您收回成命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哽咽,在空旷的殿前回荡,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他对来恩深深的爱和无尽的担忧。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女儿的笑脸,那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光,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一生幸福断送在他的手里。 可却没有一个人肯为他说一句话,求一句情。 自古道:帝王无心。 这一刻,墨靖远深深体会到了,也忽然明白太妃在世时,为何要守住那个秘密,让他们稀里糊涂的承受着陛下的威压这么多年。 只因为,成王败寇。 如今,坐在金龙宝椅上的人不是他! 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宫道上,德海迈着沉稳的步伐,从外传完旨意后,径直回到了御书房。 刚踏入门槛,便见一位小公公踮着脚尖,像只谨慎的小鼠般轻手轻脚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惶恐道:“干爹,宝贤王……哦不,那墨靖远还直挺挺地跪在大殿内呢,脑袋都磕破了,血糊糊的一片,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要磕死在这儿了。” 德海眉头一皱,怒目圆睁,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暗自埋怨这多嘴的小崽子,“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宝贤王!你且把你这张嘴管严实了,莫要胡言乱语闯出大祸,到时候连我都救不了你!” 小公公被德海这一瞪,吓得一哆嗦,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他入宫也有好些年了,还是头一回见陛下如此绝情,从德海那严峻的神态和冰冷的口吻中,他才真切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再不敢多言,赶紧低着头,匆匆下去忙自己的活计了。 德海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回到御书房复命。 只见陛下正端坐在案前,专注地批阅着奏折,手中的朱笔不时在奏折上勾画批注。 德海轻手轻脚地奉上一盏茶,然后静静地侍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日头渐渐西斜,余晖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泛起一片金黄。 就在这时,承乾殿那边来了人,神色匆匆地禀报道:“德海公公,墨靖远昏倒了。” 啸元帝原本握着朱批御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奏折上洇出一小片墨渍。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冷冷地说道:“既然已是庶民,断无留在皇宫的道理,德海,你亲自将人送出宫外去吧。” 德海躬身应道:“是。”而后便迈着沉稳的步伐,躬身退了出去,去处理这棘手的差事。 夕阳的余晖无力地斜射在承乾殿的琉璃瓦上,将原本金碧辉煌的殿顶染上了一抹黯淡的橙红。 德海静立于殿外数步之遥,目光落在蜷缩于冷硬青玉石地砖上的墨靖远身上。 他身形单薄,宛若风中摇曳的残烛,生命之火似已微弱至随时可能熄灭,引得德海不禁暗自长叹,满心哀婉。 第二百二十四章 求你救她 宝贤王府已然被查封,来恩哭着闹着也被遣送出了城外。 温宁接过圣旨的那一刻,便料到墨靖远定会为来恩之事不顾一切,做出傻事。 她离开王府时,未带走任何一件物品,就连初入王府时,时温宜赠予她用以傍身的物件,也暂时被封存在了王府之中。 时温宜在怡园收到一张匿名纸条,纸条上只三个字:去王府。至于事情缘由,干什么,却一个字都不曾透露。 温宜心慌不已,想来是传信之人担心被人抓了把柄,这才只写了三个字。不敢有丝毫迟疑,带着时枫和时杰,驾着马车匆匆赶往王府。 正巧遇上温宁要去皇宫,温宁上了马车,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阿姐,温宜握着温宁的手,本想给她一些安慰,却发现温宁的掌心比自己还热上几分,这颗揪着的心这才有了少许的舒展。 温宜不放心温宁一个人守在宫门外,毕竟她现在的身份特殊,骤然失去郡主的光环,那些宵小之徒保不齐会趁机生事。便执意同她一起守候在皇宫门外…… 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宫墙外的夜色渐渐的浓得化不开。 时温宜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宫门缝隙里漏出的灯笼光斑正剧烈摇晃。 四个太监抬着春凳疾步而出,墨靖远的玄色蟒袍朝服已经被人脱掉,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衣领处浸透暗红,垂落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死人般的青白。 “快!马车上有药箱!”时温宜安排时杰和时枫赶紧将人抬上马车,随后吩咐道:“速回怡园!” 三更梆子响时,墨靖远在满室沉水香中缓缓睁眼。 温宁望着茶盏中晃动的月影,腕间的翠镯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转头看着他那双满是惊慌与无助的眼,还未开口问他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便见他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那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你能救救来恩吗?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这般苦啊。让她守着那青灯古佛,这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啊!” 温宁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烛火将她的影子拉成细长的锁链,恰好缠住墨靖远佝偻的脖颈。 这一生,只因她回到王府后,拼尽全力守住了郡主之名,可这却与上一世的经历截然不同,导致许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有一点,不会变: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 温宁并不想去指责谁,只是心中有疑惑,少不得要开口问清楚,若是以往,墨靖远定然不会吐露半点实情,可如今,瞒着也毫无意义。 “唐氏的死到底与您有没有关系?您又知道多少?” 闻言,墨靖远微微一怔,只觉温宁的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自己,那眼神里既有深入探寻的锐利,又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显然,她是想从自己口中得到一个确凿无疑的真实答案。 然而,有些事,就连他自己也如坠迷雾,并不清楚其中曲折。 墨靖远缓缓回过神来,脑袋低垂,声音细若蚊蝇:“是我对不起她。当年,我派出的人查到战玉容诱骗唐氏离府,也查到是战家人将唐氏绑去城郊。可并没有确凿证据能直接证明唐氏就是被战家人害死的。为了家宅安宁,我一时糊涂,竟将此事掩盖了下来。” 温宁双眉紧锁,眸中寒光如冰刃般锐利,声音冷若寒霜:“家宅安宁?哼,你每夜安枕而眠之时,可曾想过唐氏的冤魂会向你索命?唐家人为大宗国立下赫赫军功,功勋卓着,你却如此对待他们的女儿、妹妹,难道你的良心就不会受到一丝谴责,不会感到不安吗?” 墨靖远满脸懊悔,声音颤抖:“是我一念之差,做下了错事。今日遭遇这般变故,也是我罪有应得。但是温宁,来恩是无辜的啊,她从始至终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也从未做过任何坏事……” 温宁怒目而视,嗤笑着沉声反驳:“她无辜?她在我的酒里下了九不泄,多次拐带箬锦陷害我,还将我不是唐氏之女的事先一步告知了禄北候,险些害死我!墨来恩的性子像极了战家人,她做出这么多害人之事,你还觉得她无辜吗?” 她若无辜,唐氏又当怎么说?! 墨靖远满脸绝望,“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育好她,我我有罪……我求求你,只要你能救来恩离开福恩庵,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绝无怨言。” 温宁冷笑一声:“你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很可笑吗?我已经不是郡主了,不过是一个庶人而已,和你一样。你凭什么认为她可以撼动陛下的权威,改变陛下的心意?” 她在陛下那得到的荣耀,都为了他们宝贤王府用尽了,如今的她没了郡主尊荣的护佑,连见陛下一面都难如登天,更别提救墨来恩离开福恩寺。 温宁从袖中抖出来一块玉佩,那是宝贤王府的令牌,她将玉佩掷进香炉,火苗霎时窜起三尺。 窗棂猛地灌进穿堂风,险些将那火苗吹灭。 墨靖远怔怔的看着那缕缕青烟,曾经那双不可一世的虎目如今像蒙了一层死灰,渐渐变得暗淡无光,恍然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想法多么不切实际。 温宁再足智多谋,前提下她是陛下亲封的和硕郡主,如今一切尊荣都成了过眼云烟,大势已去,断然没有转圜余地了。 温宁望着眼前颓然如败絮般的墨靖远,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轻蔑,只觉得他全然没有太妃的血性与刚强。“罢了,我会设法给她送些衣物用品过去,至于她领不领这份情,那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温宁语气冷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墨靖远闻言,身躯微微一震,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只是怔怔地点点头,声音沙哑而微弱:“多谢……”那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在空气中缓缓飘散,带着无尽的落寞与无奈。 时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来。 这段日子,他被时家照顾得极好,原本黑瘦的脸庞变得白皙圆润,个子也蹿高了不少。此时仔细一看,他的眉眼之间竟有了七分唐家人的模样。 墨靖远瞧见时杰的那一刻,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惊住了,口中喃喃自语:“像……像唐程!” 唐程乃是唐家二爷,亦是唐氏的兄长。 第二百二十五章 庵堂见墨来恩 时杰向来对墨靖远没什么好感,眉头微皱,将药碗往桌上一放,转身朝门外走去。 墨靖远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时杰,可时杰反应极快,脚下轻轻一转,毫不留情地避开了他的手,只留给墨靖远一个决绝的背影。 “这孩子究竟是哪里人?”自第一眼见到时杰,他便被其深深吸引,此刻再次相见,心中竟似被细针悄然扎入,泛起丝丝隐痛。 不知为何,他情不自禁的想亲近这个孩子,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 温宁瞧出他的心思,并不希望时杰与他有过多牵扯,便冷冷回应道:“他是罪奴,是我买回来的。如今,他是时家的人。” 宝贤王微微点头,喃喃自语:“是,你曾说过,是在白老板的人市上将他买下。可他在成为罪奴之前,来自何处?” 温宁见他如此不依不饶,心中无奈,只好如实相告,以打消他的疑虑:“他来自燕池。” 墨靖远听闻此言,神色微微一动,似是联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在他的潜意识里,实在不愿相信唐氏的孩子会被人牙子拐卖到燕池那等地方。 毕竟,但凡与燕池扯上关系的人,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今,他早已不是亲王,更无能力护时杰周全。念及此处,他轻叹一声,不再追问。 但还有一事,方才见到时杰,他才想起来。 “当年我派出去的人曾带回一个消息,唐氏出事的前后几日,有一伙人牙贩商途径此地,我得知此事,派人去查寻那伙人,那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我原本想着那伙人或许就是目击证人,却从未想过他们会不会抢走了那个孩子? 但因为没有结果,所以我也不曾往那面多想。直到战家说唐氏之女尚在人间,那一刻,我心里其实是矛盾的,也有些排斥,我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孩子,可又盼着她回到自己身边,毕竟,是我辜负了唐氏,委屈了她。” 温宁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她对墨靖远的后知后觉并不关心,反倒是那伙人牙贩商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伙人牙子可能就是当年唯一的目击证人,唐氏的孩子,或许是被他们拐走了…… 温宁不禁望向门外,不得不说,时杰长得也是有几分像墨家人的。 可、这世间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温宁离开墨靖远的卧房,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中,而是找了月寻留在怡园里的人,请他去给月寻传个话,说自己要见他。 月寻奉旨去调查温宁的身世,并不在酒肆,就连棉雨也暂时联系不上他。 温宁只好回到卧房,轻倚于榻上,心绪如乱麻纷扰,辗转之间难以寻得片刻安宁。 窗外夜色渐淡,星辰悄然隐去。 温宁反复思量着近日所获知的信息,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轻柔地洒在她的脸庞,她才惊觉,一夜悄然过去,天亮了。 时枫准备好马车,给来恩准备的东西都已经装上车。 墨靖远的头上缠着裹帘,踉跄着走过来,他知道温宁要去福恩庵,也要跟着去看看女儿。 墨来恩奉旨在庵中修行,是准许旁人前去探望的。 墨靖远身为男子,不得踏入庵堂半步;墨来恩奉旨修行,以消其母罪业,无诏不得擅离。 所以这父女二人是无法见上一面的。 加上他的身体状态并不适合奔波出行,温宁果断拒绝。 福恩庵隐于苍郁林木深处,原是皇家福恩寺的分院,只因皇室妇人犯错,不能打入冷宫的,大都遣来此处,带发修行。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一处庵堂。 因有氏族亲友去寺庙添香,以求福报,连带着这福恩庵也跟着沾了光。 步入庵内,庭院深深,古木参天,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为这方净土平添了几分幽静与神秘。 “什么清修祈福,分明是故意磋磨本小姐!” “什么晨钟暮鼓、青灯古佛,”墨来恩冷笑连连,指尖戳向端立在门口的灰袍尼姑,“你们这群秃……秃尼!也配让本小姐跪经忏悔?” 忽又抄起鎏金香炉朝尼姑身上砸去,香灰混着火星四溅,呛得老尼姑连连咳嗽后退,她却叉腰昂首,胸前的累丝九鸾衔珠鎏金锁在烛火下晃出刺目光斑,活脱脱一尊撒泼的现世罗刹。 温宁身侧的小尼姑听见墨来恩的无礼撒泼声,蹙起了眉头。 如今,温宁已不是风光无限的和硕郡主,墨来恩也不过是个罪奴之女,身份卑微如尘。就连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室亲王,如今也落得个无家可归的凄凉境地。 她们三人,即便身处这清修之地,少不了要遭人冷眼,被人瞧不起七分。 温宁眼尖,一下便捕捉到小尼姑眼底那抹藏不住的不屑与厌恶。她却神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淡淡吐出几个字:“劳烦前面带路。” 小尼姑听闻,抬眼快速瞟了她一下,随即微微挺直了腰脊,那模样,好似在刻意彰显自己的优越感。 小尼姑的步子故意放慢了许多,每走一步都拖泥带水,摆明了就是在故意刁难。 温宁见状,不禁嗤然一笑。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小尼姑打的什么算盘她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想着墨来恩多砸一些东西,待会好好宰上自己一笔。 毕竟没了身份的人,却又有商贾之家做后盾,简直就是一只叫人垂涎欲滴的大肥羊,哪个贪贼见了不惦念着烤一只羊腿下酒。 温宁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脚步从容,丝毫没有催促那小尼姑的意思。 此刻让墨来恩多发泄发泄情绪,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墨来恩心中积攒的愤懑与不甘实在太多了。 人的心中,积怨太久,是会出事的,适当的发泄一二,才能有力气见到下一次的日出。 温宁微微眯起双眸,不禁思绪飘远。 过了今日,墨来恩便会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曾经那些围绕在身边的阿谀奉承、前呼后拥,都会随着身份的落差而烟消云散。 到那时,她自会明白,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唯有收起往日的骄纵,认清大势已去的局面,夹着尾巴做人,方能在这以权为尊的世道中谋得一丝安稳。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她也不怕菩萨怪罪 来恩猛地一拍桌案,檀香木几上的青瓷茶盏应声而跳,溅出几滴残茶,在绣着金线的桌布上洇出暗痕。 她犹嫌不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颊边因愤怒泛起两抹不自然的潮红,扬手便将案头佛经扫落一地,绢纸哗啦啦散作一片,惊得檐下栖雀扑棱棱乱飞。 小尼姑停在门口,微垂着头朝里面张望着。 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到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心存几分忌惮和敬畏,像墨来恩这般撒泼的,还是第一个,她也不怕菩萨怪罪! 可她又哪里知晓,云泥之别的落差,又岂是什么人都能安然承受得住的? 那屋内的老尼姑回头看见来了人急忙退了出来,轻声问道:“这位施主是……” 温宁神情自若的迈过门槛,瞧见来恩发髻凌乱,衣衫也被撕开一道口子,眼底的愤怒如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人淹没,可细细看去,还能捕捉到一丝藏在深处的惊恐。 她素来在意自己的外表,平日里总是打扮得精致得体,容不得半点瑕疵。如今弄成这般模样,想必是遭受了极大的委屈,才会如此失态。 “我是来给她送些细软的。”温宁淡淡的说道。 老尼姑扫了一眼温宁肩上扛着的几大包裹,脸上的愤怨立刻少了几分,向前一步,语气和善的说道:“这位施主好好劝劝慧空吧,这里可是皇家庵堂,室外还有不少香客贵人,这若是冲撞了,可就成了贫尼们的过错了。” 温宁静立于庵堂门扉之前,周身沐在逆光里,金芒勾勒出她纤长的轮廓,恍若神只垂怜人间,又似破云而出的救世主。 当墨来恩看清来人竟是温宁那一刻,方才还张牙舞爪的骄纵气焰,刹那间如被寒霜侵袭的残花,蔫蔫地耷拉下来。眼眶倏地泛红,泪珠再也绷不住,簌簌滚落,带着哭腔颤声道:“你……你怎的现在才来!”那声音里,既有委屈的埋怨,又藏着一点庆幸。 温宁缓步走到她面前,将带来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你父亲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这是给你准备的衣物细软,林中不比城里,秋凉来得早一些,提早给你备好,也省得你着了寒。” 来恩紧张的打开布裹,翻找几下,还真的都只是些衣服,她瞪看这些东西,忽然抓起它们狠狠掷向青砖地,随后抬脚碾了上去,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绣鞋碾过这些上好的锦衣大袄,仿佛顺带着将这庵堂里的规矩一同踏碎。 墨来恩尖声斥喝,嗓音里满是烦躁与惊慌,“你们这是要让我在这里永远待下去吗?我不!我要下山!我一刻钟都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 闻言,大小两个尼姑面面相看一眼,神色也越发难看,“阿弥陀佛,罪过啊罪过。” 墨来恩一看见她二人那副悲悯苍生的样子,火气蹭的一下窜到了天灵盖,指着她们骂道:“你们少在这里装什么出家之人慈悲为怀的样子,你们就是看见本小姐如今落魄了,将我区别对待!东进院的辰妃也同样是带发修行,她却依然锦衣玉食,身边七八个丫鬟伺候着,可为何到了我这里,就罚我去后山挑水、打扫恭室!” 小尼姑终究道行尚浅,远不及那些老成的姑子沉得住气。被人这般直指着脸质问,于她而言还是头一遭,那股子羞恼劲儿瞬间涌上心头,哪里还按捺得住。 当即反驳道:“那怎么能相提并论!辰妃娘娘那是什么身份?她可是为陛下和天下百姓诚心祈福的尊贵之人!你是戴罪修行的庶人,心里难道就没个分寸吗?” 温宁眸光如电,冷冷地横扫过来,那一记眼神如同寒夜中淬了毒的利刃,森冷而锐利,直直刺入小尼姑的心底。 原本,温宁还想给庵里捐些香火银,也算为来恩在这里买一方清净之所。但眼下看来,这帮恶尼,怕也是些贪得无厌之辈,留下香火银,只会促使她们更加变本加厉,磋磨那些可怜之人。 小尼姑只觉心头猛地一颤,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惊惶之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恰在此时,老尼姑察觉气氛不对,赶忙用手肘轻轻杵了小尼姑一下,那动作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示意她莫要生事端。 小尼姑见状,只得悻悻地闭上嘴巴,脑袋低垂,目光紧紧盯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出,再不敢有半句多言。 温宁俯身,动作轻柔地将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一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布裹之中。面容之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凄凉之色,“你父亲为了护你周全,受了伤,如今正卧在榻上。你当真要不顾他的死活,非要将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吗?” 来恩听闻此言,神色瞬间有些慌乱,眼中满是惊疑不定,“我父王……我父亲他怎么了?” 温宁静静地看着她,心中默默叹着气。 墨靖远为了救女儿,不惜舍弃尊严与脸面,在旁人眼中,他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夫君,可对于来恩而言,他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父亲。 温宁实在不忍将他跪在承乾殿上,苦苦哀求的狼狈模样当着外人的面道出。毕竟,这份深沉的父爱太过珍贵,不该被外人随意拿来亵渎、调侃。 温宁缓缓伸手,拿起香案上那件灰色的僧袍,动作轻柔地为来恩披在身上。 来恩一脸不安地望着她,双手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带着哭腔:“温宁,我不想待在这鬼地方,她们……她们欺负我……” 温宁不是心硬如石之人,但眼下墨来恩必须留在福恩庵。 她俯身过来,凑近她的耳畔,声音轻若蚊呐却又无比坚定:“你若不想将你父亲活活逼死,就乖乖留在这里。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不去惹是生非,一旦有机会,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 来恩拼命地摇着头,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下。 然而,她深知温宁的为人,温宁绝非那种虚张声势、信口开河之人,更不会拿父亲的性命来吓唬她。尽管她并不清楚父亲究竟做了何事,但温宁既然说了会想办法救她出去,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只是,那未知的自由之日,究竟还要等待多久啊? “你可千万不能把我忘了。”来恩缓缓松开紧抓着温宁手腕的手,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让她眼中的那道身影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老尼姑见温宁欲要离开,赶忙上前一步,横在她的面前。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你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你不成 脸上带着半是商量、半是强硬的神色,说道:“施主,慧空打破了庵里的东西,这些损失可是要赔偿的。” 温宁神色淡然,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而后语气平静地说道:“既是慧空闯下的祸事,那又与我何干?” 在她看来,慧空是庵里起的法号,既是庵堂人,那她闯下的祸端,与她温宁有何干系? 她没有义务为这莫须有的事买单。 温宁本就不是任人拿捏之人,既已打定主意不会留下香火银,对于那损坏器物的赔偿一事,更是没有丝毫妥协之意。 言罢,她全然不顾两个尼姑那满是诧异的神色,迈着坚定的步伐,毅然离去。 老尼姑见温宁如此强硬,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那原本还算和善的面容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一般。 小尼姑更是嚣张,双手叉腰,挡在温宁的去路,恶狠狠地说道:“施主,你这般行事可就不地道了。你与慧空好歹也算是姐妹一场,怎么这般冷漠无情?见她打破了我庵里的东西,还想一走了之,不管不顾?今日你若不赔偿,休想踏出这福恩庵半步!” 温宁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语气强硬且满是讥诮:“你们倒是消息灵通得很呐!可别忘了,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更是讲究跳出尘俗,四大皆空。如今你们却对这些黄白之物如此贪恋痴迷,难道就不怕这满心的污浊玷污了殿里供奉的神佛?” 老尼姑见温宁如此强硬,心中又气又恼,突然眼珠一转,余光落在那几个布裹上,想到了一个主意。 小尼姑被温宁的气势所震慑,心中虽有一丝怯意,但想到那损失的财物,和自己从未受过这般的窝囊气,便一挥手,想着多叫些人来,只要温宁不肯拿够赔资,就决不能放她离开。 老尼姑立即拦住小尼姑,微微一笑,“施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庵堂里有庵里的规矩,贫尼也是按照规矩办事,施主既然多有不便,那便算了。” 小尼姑不知她为何突然改口,正要反驳,就看见她朝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只好先闭上嘴巴。 温宁点点头,扬长而去。 老尼姑待温宁走远,沉声吩咐小尼姑,“那布裹里的锦衣华服,都是新制的,应该能换不少散碎银两,我们把它拿来,届时拿到山下去换了银钱。” 来恩见她们二人步步逼近,怒目而视,大声说道:“你们休想!这些衣物细软与你们毫无关系,我绝不会交给你们!” 老尼姑见她如此坚决,心中的贪念愈发膨胀。她一挥手,同小尼姑上下其手,去抢她手中的布裹。 来恩奋力反抗,与她们拉扯起来。 一时间,庵堂中乱作一团,喊叫声、拉扯声交织在一起。 但是这种场面,对于庵堂里的其他人而言,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去帮助一个落魄又跋扈的人。 “你们这群强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抢夺他人财物!”来恩一边奋力护着布裹,一边大声呵斥道。 老尼姑满脸阴鸷,发出一连串尖锐且透着狠劲儿的冷笑,咬牙切齿道:“哼,今日你就甭想护住这些东西!在这福恩庵里,就算是皇妃来了,都得规规矩矩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儿撒泼打滚!” 小尼姑冷笑连连,目光发狠:“哼,刚才容你撒泼,不过就是为了这赔资,你还真以为是我们怕了你不成?” 老尼姑见来恩死死地攥着布裹,顿时凶相毕露。 那双枯瘦如柴的手,好似淬了毒的鹰爪,恶狠狠地朝着来恩身上那些最为柔软的地方掐去。 一下,两下…… 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狠劲,仿佛要将来恩身上的肉都生生揪下来。 来恩只觉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浸湿了她的发丝。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咬着牙,紧紧地抓着布裹。 在极度的痛苦与愤怒之下,来恩拼尽全身力气,朝着老尼姑那只作恶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老尼姑痛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瞪得如同铜铃,几乎要迸出眼眶,目呲欲裂的模样宛如恶鬼现世。 她拼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来恩咬得太紧,她怎么也推不开。老尼姑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朝着来恩的头上狠狠打了几巴掌。 来恩双拳难敌四手,渐渐体力不支,手指一根根地被迫松开。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把东西抢走。 可这满心的委屈,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倾诉的人。在这冰冷又黑暗的福恩庵里,她孤立无援,仿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夜深了,来恩蜷缩在冰冷坚硬的草席上,身体瑟瑟发抖。 她望着面前那只空荡荡的碗,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昨夜尚有一个冷馒头果腹,今夜却连一口残粥都没有了。 此时,她的心就像这碗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着落,她小心翼翼的捧起空碗,哭着呢喃着一个名字:“温宁……” 一遍又一遍。 尼姑们得到了布裹,挑拣了两身实在舍不得拿去当掉的衣服,剩下的细软都让小尼姑带到山上去。 殊不知,温宁离开庵里,便想到她们会打布裹的主意,自己独自回城,却安排时枫留下。 时枫不动声色的尾随小尼姑到了一处当铺,当铺的老板显然对尼姑很熟稔,他们走到后室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小尼姑就面露喜色的抱着膀子走出来,好像那怀里藏了什么重要的物件。 温宁得知此事并不意外,但眼下仅凭这一件事就想治尼姑的罪,断然是行不通的,稍有不慎,还可能引火烧身,给大家惹来更棘手的麻烦。 思忖片刻后,便让阿生和阿根两兄弟先去庵堂附近盯几日,把那里的情况摸个清楚,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之后再做打算。 眼下,温宁心中还压着一件更为紧迫的要事。 那就是找一处清幽静谧之所,尽快搬离怡园。 温宁心中明了,没了郡主身份的护佑,昔日那些想除掉她们的人定然会卷土重来,倘若她还留在时家或是怡园,无疑会将阿姐和那些无辜之人置于危险的风口浪尖。 好在,她被赶出王府时,身上所佩戴的珠翠首饰并未被全部收缴,想来可能是墨云稷事先对那些差爷有所交代,所以他们并未为难自己。 这些珠翠首饰价值连城,当掉几件,租一处小院不成问题。 第二百二十八章 躲,又能躲到何时 时温宜又怎会忍心让阿宁独自一人搬到外面去生活呢? 她心里明白,温宁这么做是不想连累到自己。 可她是阿宁的姐姐啊,那份深情早已融入骨血,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她宁愿与温宁携手,一同面对所有的艰难险阻,也不愿眼睁睁看着温宁独自涉险,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自温宁被时父带回时家的那一刻起,她与时家人的命运便如同交织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此生都难以割舍分离。 躲,又能躲到何时?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温宁神色凝重,如蒙上一层阴霾。她知阿姐的心思,也明白阿姐这番苦心的背后,是对自己的关爱与担忧。 既然分开也无法确保阿姐的安危,那倒不如让阿姐知晓一些事情,也好让她能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温宁缓缓走到门外,目光如炬,警惕地四下张望,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确定没有闲杂人等隐藏在暗处,窥伺她们。这才转身回到房中,将那几次诡异噩梦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阿姐。 温宜原本扶着案头的手指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眸光里瞬间闪过一抹怪异与不解,“我向来只听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噩梦竟能预警,当真是闻所未闻。阿姐并非不信你说的话,只是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会不会……与你的真实身份有关系?” 温宁眸光清透而又有些涣散,思绪仿佛飘回到了最初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 起初,当她惊觉梦中的场景竟能预示未来,整个人犹如遭遇了晴天霹雳,满心都是震惊与惶恐,甚至一度怀疑是自己心疾作祟,产生了幻觉。 然而,经历了三次噩梦,且每一次噩梦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应验得分毫不差之后,她清楚地意识到,这绝非巧合,更与心疾之症毫无关联。 如此诡异离奇之事,温宜会觉得匪夷所思,也是正常的。 “父亲把你领回来的时候,只字未提关于你身世的半点儿消息,只是说往后你便是时家的庶出二小姐,是我至亲至爱的妹妹。我……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便也从未多问。”温宜满眼心疼地望着温宁,心中满是懊悔,斟酌着该如何向温宁解释自己当年的疏忽。 那时候,她少不更事,全然不知去询问阿宁的来处。随着年岁渐长,她渐渐懂事,本该早早向父亲问个清楚,待到有朝一日阿宁认祖归宗,也能知晓自己的根在何处。 是她疏忽大意了,这些年只一门心思地把温宁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疼爱,却把这等至关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温宁从温宜略显不安的神情中,洞察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愧疚,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轻声宽慰道:“阿姐,其实对于我的身世究竟如何,我并不在乎。只是经历了王府那件事后,陛下生性多疑,必然会派人追查我的身世。我只有提前做好周全的准备,才能应对潜在风险。” 温宜微微皱眉,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当年父亲将温宁抱回来时的情景。隐约间记得父亲眼底着泪,目光中藏着无尽的复杂情感。 还有那么几次,父亲独自一人坐在园中的石凳上,仰望明月,神情惆怅,仿佛心中压着千斤重担,却又无人可以倾诉。 她询问过父亲为何心事重重,父亲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描淡写地说着,“如今生意难做,以后怕是不能跑商了。” 温宜信以为真,便努力学着管账的本事,想着为父亲分忧。 如今细细想来,父亲那可是经商奇才,再大的生意难题到了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又怎会轻易为家中的生意而发愁呢? 想来,父亲当时那满心的忧虑,应该是因为温宁的身世吧。 “那枚玉石头,如今可还妥善留着?”温宜心中一惊,忽然意识到温宁的身份或许远比自己所想象的更为复杂。那枚玉石头,说不定隐藏着与温宁身世息息相关的秘密。 温宁闻言,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剔透的玉玲珑,轻声说道:“阿姐且放宽心,我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便是连流青他们,也都不曾知晓它的存在,唯有墨云稷见过它。” 温宜凝视着那枚玉玲珑,眉头深蹙,“以往我只当这是父亲跑商时带回来的小物件,因你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父亲每次跑商回来,都要给你带很多玩意。可如今看来,或许它真的与你的身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那豸卫司大人,可靠吗?” 温宁摩挲着温润的玉面,缓缓开口:“他应该不是我的仇人,否则的话,我现在就不能安然坐在这里,同阿姐讲话了。而且,他还教了我一些防身的功夫,很实用的!” 闻言,温宜微微点点头,若真能得那样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暗中相助,自然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可那样的大人物,若不图什么,她是不信的,好在温宁做事有分寸,不会冲动胡来。“阿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的身世谜团在未解开之前,凡事还要三思后行。” 温宁郑重的点点头,“阿姐说的,阿宁都记在心里了。对了,阿姐,还有一事。”温宁将衣衫褪去半截,露出光洁的皮肤,还有那枚红艳艳的小痣。“阿姐,可还记得数月前,冷香和楚氏陷害我时,这颗红痣发生过变化?” “我自然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那图案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模样惊艳又奇特。也正是因为如此,冷香才会偷偷在自己背上依照那样子纹绣了一朵,结果却弄巧成拙,在楚氏面前失了信任。” 温宜望着那颗红痣,思绪如脱缰之马般肆意奔腾,骛地想起了什么,目光缓缓移向手中的玉玲珑,惊呼道:“阿宁!它变化之后的样子,倒是与这颗石头颇为相似!” 温宁将衣衫仔细穿好,缓缓转过身来,神色已然变得有些凝重难看。微皱着眉,沉声说道:“我也是前些时日才留意到这件事。噩梦预警、红痣绽放如花,还有这玉玲珑,这之间必定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倘若能找到开启噩梦的办法,那我便能先一步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提前做好万全之策。阿姐,我必须要进皇宫一趟,皇家书房里藏书丰富、种类齐全,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与这有关的记载。” 第二百二十九章 墨靖远私自离开,路上遭劫持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温宜满脸担忧,紧紧握着温宁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像这样怪异的事情,即便说出去,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又能向谁去打听呢? “红痣这件事,楚家人是知道的,楚氏、冷香、李翠花还有楚映雪都已经死了,可楚慕白还活着,难保他不会知晓此事!”温宜神色紧张不安,犹如惊弓之鸟,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缩在一起。 温宁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楚映雪其实并未死去,她还好好地活着。楚慕白将她救出之后,买通了户部的人,把她的名字改成了映莲,如今她已从官妓之身恢复了良籍。至于楚慕白,他并未亲眼见过红痣之事,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消息罢了,这样的传闻,又怎能取信于外人呢?” 然而,温宁还不知,楚映雪早已将红痣之事告知了来恩,而来恩又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墨靖远,当时,孙嬷嬷也在场。 “话虽如此,可是空穴不来风,万一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还当了真,那可就麻烦大了!”温宜原本轻柔如水的眸子,刹那间仿佛淬了冰的利刃,寒光乍现。 那是只有在动了杀心时,才会从眼底生出的冷冽目光。 平日里连杀只鸡都不敢的温宜,此刻为了阿宁,竟在心底燃起了腾腾杀意,只要谁敢伤害阿宁,她便不惜一切代价,与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温宁微微眯起双眸,眼神中透着一股冷静与果决。“我有办法,引楚映雪现身。”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从幽深的山谷中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至于楚慕白,他如今是户部的人,听闻还得了齐王的赏识……” 房中的空气仿佛都因她的话语而凝固了,那摇曳的灯光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止了晃动,静静地聆听着她这充满谋略与杀意的计划。 窗外,偶尔有夜风轻轻拂过,吹动着窗帘,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那夜,踏碎落叶的杀手,带着一身冷冽的气息,悄然穿梭于黑暗之中。 桌上的灯烛,突然闪烁了一下,映衬着温宁更加冷艳而孤傲。 王府突遭变故,依照大宗律例,府内的下人有罪者被官府发配至各处,无罪责者则可自行解除与王府的佣人契约,恢复自由之身。 流青、凝兰、陈嬷嬷和毓紫四人,在离开王府之后,并未立刻前往怡园投奔温宁。 啸元帝生性多疑、睚眦必报,她们若是贸然行事,恐会给温宁招来不必要的灾祸。 于是,耐心等了几日,待风声稍静,才小心翼翼地来到怡园。 对外,她们统一口径,慌称自己年岁渐长,干不动那些又累又脏的活计,在其他地方又寻不到能糊口的营生。恰巧听闻怡园一直在招募人手,便想着来此碰碰运气,混口饭吃。 而孙嬷嬷,在来恩身边侍奉多年,一直视王府为自己的最终归宿,如今王府没了,大嬷嬷的体面也没了。她不想再去庵堂跟着那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吃苦受累,最后还不落好,便雇了一辆马车回乡下去了。 路上,却被一伙蒙面之人劫走了。 至于其他的仆婢,自然也都各奔前程去了。 当温宁见到流青等人时,那一张张熟悉且亲切的面容映入眼帘,恰似寒夜中骤然升起的篝火,让身处危机四伏之境的温宁,寻得了久违的温暖与慰藉。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份真挚且深厚的情谊,温宁心中满是不忍。 她实在不愿让这些人跟着自己,每日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她们与时家无关,亦非如阿姐那般与自己命运早已相连,她们本有机会远离自己,远离这些纷繁复杂的是非恩怨,去过安稳平静的生活。 可流青等人心意已决,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她们都愿与她并肩同行。 温宁心中满是感动,却又无可奈何。不能强行拒绝,寒了大家的心,只能在心中暗暗盘算着,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时机,为她们谋划一个稳妥的出路。 流青等人与温宁一同栖身于宁苑。 原本,这方小院尚显开阔,可随着四人加入,空间霎时变得紧凑起来。 而这份拥挤并未催生丝毫的窘迫与不适,反倒像是一味神奇的调料,为小院注入了无尽的欢声笑语。 微风悠悠拂过,仿佛连空气都被染上了温馨与甜蜜的味道,小院的每一处角落,都氤氲着浓浓的温情。 温宜忙完怡园和时家的事,得了些闲暇时光,便常去宁苑小坐片刻。 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笑声、打趣声交织在一起,那欢快的氛围仿佛能将周遭的空气都点燃。 思绪瞬间飘远,恍惚间,眼前这些鲜活的面容渐渐与记忆深处重叠,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和阿宁儿时的光景。 那时,她们也是这般无忧无虑,在庭院里追逐嬉戏,为了一点小事就能笑闹许久。那些纯真美好的时光,如同陈酿的美酒,在岁月的长河中愈发香醇,此刻被这热闹的场景一勾,便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墨靖远的伤势在悉心调养下日渐痊愈,可他对来恩的牵挂却在心底疯长。他总觉得,若不亲眼见到来恩平安无恙,这颗心就始终悬着,难以安定。 他提笔匆匆写下一封书信,徒步前往城外福恩庵,只为能早日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儿。 怡园里的丫头照例去给墨靖远送药汤,屋内屋外都不见他人,只见桌上一封信。她不识字,但也察觉到墨靖远可能私自离开怡园了,便赶紧跑去找老掌柜。 老掌柜展开那封信,刹那间脸色如纸般惨白,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吩咐手下人去时家向家主禀告。 因为温宜暗中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后园,老掌柜也不敢贸然去惊扰温宁姑娘,只能先去通知温宜,这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间。 温宜得知后,心急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面安排时枫暗中四处寻人,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另一面,又匆忙地赶回怡园通知温宁。 幸而,温宁在宁苑里不曾离开,听到消息,疾驰出城,朝着福恩庵的方向奔去。 通往城外福恩庵的道路不止一条,而墨靖远究竟选了哪条路,温宁一无所知。无奈之下,她只能一条一条地去找,心中满是担忧与焦急。 第二百三十章 禄北候,遭人暗杀了 她策马在一条条道路上飞驰,马蹄声如急促的鼓点,敲打着她的心。等她把这几条路都找了个遍,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 终于,在一处偏僻的路边,发现了一只沾满泥土的金丝云锦履。 温宁翻身下马,仔细查看,那正是墨靖远的鞋子。鞋子旁边还有几处凌乱的鞋印,以及轻微挣扎的痕迹。温宁的心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墨靖远八成是遭遇了劫持。 可一个失势,被贬为庶民的人,已经一无所有,劫持他是为了什么? 按照鞋印的方向,温宁又寻了许久。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没有火把照明,就连路都看不清晰,更别说是寻人了。 温宁只好先返回城里,请墨云稷帮忙寻人。 山间的夜风呼啸而过,吹得路边的树林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她。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温宁心中一凛,警觉地勒住缰绳,回头望去。那双明亮的星眸在夜色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宛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此刻正因紧张而透出一丝冷冽。 只见一群蒙面人如鬼魅般从黑暗中涌出,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温宁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们是什么人?” 温宁大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 然而,蒙面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散开,将她团团围住。他们的眼神冰冷而凶狠,仿佛一群饥饿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来将她撕碎。 温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此刻她不能慌乱,必须冷静应对。她从马背上缓缓抽出一把长剑,剑身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一个蒙面人率先发难,手持长刀,朝着温宁猛扑过来。 温宁侧身一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同时也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挥剑向那人的手臂砍去。那人反应极快,迅速收回手臂,同时长刀一横,挡住了温宁的剑。刀剑相交,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其他蒙面人见状,也纷纷围了上来,他们配合默契,从不同的方向向温宁发起攻击。温宁左挡右闪,凭借着墨云稷教她的保命功夫,暂时抵挡住了他们的攻势。 但对方人多势众,且训练有素,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一个蒙面人瞅准机会,从侧面偷袭过来,温宁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本能地低头躲过,可那人的刀还是划破了她的衣袖,手臂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温宁咬了咬牙,心中暗暗叫苦,这些人与之前杀她的那伙杀手截然不同。 战家人雇佣的杀手手段狠辣凶残,追求一击必杀,而这伙人却像是故意在折磨她,每一招都留有余地,却又招招致命,似乎想慢慢耗尽她的体力。 “我只是一个良民百姓,你们为何要杀我?”温宁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大声问道。 但蒙面人依旧沉默不语,只是不断地发起攻击。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配合得天衣无缝,让温宁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汗水湿透了温宁的后背,她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看来这伙人就是冲她而来,绝不是认错了人! 战家已殁,楚慕白虽然想杀她,但是凭他现在的能力,断然雇佣不起这样的一群人…… 难道又是跟齐王有关? 周围的树木在黑暗中摇曳着,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魔。地上的落叶被马蹄和脚步踩得粉碎,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死亡的倒计时。 一个蒙面人趁温宁分神之际,从背后偷袭,一刀砍向她的后背。 温宁感觉到了背后的寒意,她拼尽全力向旁边一闪,但还是被刀尖划伤了后背,一阵剧痛袭来,让她差点摔倒在地。 她强忍着疼痛,用剑撑住身体,心中涌起一股愤恨。 难道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她想到了阿姐,想到了那些在宁苑里等着她归来的人,心中满是不甘。 “不,我不能死!” 温宁在心中怒吼道,一股求生的欲望让她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她咬紧牙关,挥舞着长剑,再次冲向蒙面人。这一次,她不再只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出击,剑招变得更加凌厉,每一剑都带着她的愤怒和不甘。 蒙面人似乎没想到温宁还会功夫,而且剑招精妙,非几年之功不可成! 尤其是她这般惊人的意志力,在受伤后还能如此顽强,没有丝毫的退却和恐慌。 这番心境,饶是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兵将也要稍逊几分。 温宁见他们的攻势稍微一缓,趁机突围,素手轻扬,几枚袖箭如流星般激射而出,紧接着翻身上马,整个人俯身贴在马背上,宛如与马融为一体。手中长剑肆意挥舞,剑影闪烁,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银色屏障,将蒙面人的阻击一一挡下。 但是,双拳终究难敌四手。 温宁本就心疾未愈,此番又添新伤,与这群蒙面人的苦斗中,渐渐力不从心,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犹记得上一世,铸造司的探工在山北处发现了矿脉。禄北候身为铸造司的主事,听闻此消息后,亲自奔赴山北,与探工们同吃同住,一待便是五日。 她暗自盘算着时日,若不出意外,禄北候此刻应当就在那山洞之中。 即便禄北候不在,山洞里还有那些探工。这群蒙面人想必也不敢贸然行事,为了取她性命而残忍杀害百余名无辜之人。 温宁一咬牙,调转马头,朝着山北矿洞疾驰而去。 那队追杀她的人马哪肯罢休,如跗骨之蛆般紧紧追来。 温宁胯下的马虽是良驹,可比起这帮人骑的战马,终究逊色几分。 马蹄声如雷,在身后轰然作响,震得温宁心头发慌。 突然,奔至最前方的那个人瞅准时机,猛地朝温宁抛出一根绳套,那绳套如毒蛇吐信,带着凌厉的风声呼啸而来。 温宁眼神一凛,迅速回身,从袖中射出一枚袖箭,直取那人的心口。那人没想到温宁反应如此迅速,赶忙侧身躲避,旋在空中的绳套也随之掉落下来。 可那伙人怎会轻易罢休,刚想再次掷出绳套,套住温宁,温宁突然扯着嗓子大喊道:“禄北候,遭人暗杀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登门致谢就不必了 这一声呼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仿佛一道惊雷划破夜空。 那伙人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朝着前方望去,只见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而这边,探工们听到呼救声,顿时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愕与疑惑。 “禄北候遭人暗杀?这怎么可能?”一个探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 “就是啊,禄北候不就在咱们身边站着吗?”另一个探工也附和着,眼神中满是怀疑。 “这是什么人啊,竟这般大胆?敢拿禄北候的名号戏耍?” 禄北候蔚澜放眉头一皱,觉得那声音中透着焦急,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还知道自己就在这附近,也绝非等闲之辈。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沉声道:“陈直,你快去看看什么情况!” 陈直领命,带着几个亲卫策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此时,温宁心疾隐隐发作,心口处如刀绞一般疼痛。 她紧咬着嘴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强忍着痛苦,不敢有丝毫懈怠,依旧奋力催马前行。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着她的心。 然而,那阴险的绳套如毒蛇吐信般精准地朝她袭来,瞬间勒紧,强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将她从疾驰的马背上狠狠拽落。 她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重重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间,剧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你们到底是谁?杀我之前,总要让我死得瞑目吧?”温宁捂着心口,唇角缓缓溢出一缕殷红的血丝,顺着下巴蜿蜒而下。 苍白的面容上,五官因痛苦而微微扭曲,每一处神情都清晰地昭示着她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伤痛。 唯有那双如夜空中璀璨星子般的眸子,依旧清澈明亮,不见丝毫惊慌与无助,仿佛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将死之人,哪有那么多废话!”为首的黑衣人发出一声冷笑,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透着无尽的寒意与轻蔑,“乖乖受死便是,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黑衣人手中的长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温宁咬了咬牙,强忍着心口的剧痛,尽管身体已摇摇欲坠,可她的眼神依旧坚定如初。“你们……休要张狂!即便我今日死在这里,也定会有人为我讨回公道!”她的声音虽微弱,却带着一股不屈的倔强。 “公道?在这世上,拳头大就是公道!”为首的黑衣人嗤笑一声,缓缓举起手中的利刃,“受死吧!”那利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朝着温宁狠狠劈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旁闪出,正是陈直。 他目光如炬,手腕猛地一抖,手中的剑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那剑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击中了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吃痛,闷哼一声,手中的长刀瞬间脱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哐当”一声飞落在地,斜斜地扎进温宁身边的泥土里,发出嗡嗡的鸣响。 陈直一眼便看出这些人来者不善,他大喝一声:“何人竟敢在此行凶!” 那些人看到陈直,并不认识他,但看到陈直腰间垂挂的禄北候府令牌,心中不禁一凛。为首的那人眼珠子一转,冷哼一声道:“少管闲事,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陈直冷笑一声:“哼,在禄北候府的地盘上撒野,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说罢,他一挥手,亲卫们立刻冲了上去,与那伙人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那伙人见势不妙,知道今日讨不到便宜,只好恨恨地瞪了温宁一眼,撤退了。 温宁终于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上。 陈直赶忙上前扶起她,只见温宁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认出她就是前几日被贬为庶民的“和硕郡主”,只好现将人带回去。 “侯爷,那伙人瞧着不像是杀手盟的人,而且所骑的更像是战马。”陈直将所见所闻如实上报,“而且他们看出我是来自禄北候的人,也没打算放过温宁姑娘。” 蔚澜放眉头紧锁,“你先把手头上的事放一放,去查一下哪部军中今夜派出人去执行任务?”随后,侧头看着温宁的模样,略一沉思道:“这里条件简陋,不适合一女子在此养伤,正好本候也要回宫呈报矿脉一事,就先将她带回府里。” 温宁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两日。 “我这是在哪?”她虚弱地喃喃自语,映入眼帘的是陌生却又透着几分奢华的景象。 她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床榻的框架皆是上好的檀木所制,散发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气。床幔是轻柔的锦缎,上面绣着精致而繁复的花纹,在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柔和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房间的布置也极为雅致,靠墙摆放着一组红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有竹简,也有线装的册子,隐隐透着一股书香气息。书架旁是一张古朴的书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一方端砚静静地置于桌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窗户半开着,微风轻轻拂过,吹动着窗边的轻纱幔帐,带来丝丝凉爽,让原本混沌的头脑渐渐清醒了几分。 温宁微微侧头,便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丫鬟,见她醒来,丫鬟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连忙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姑娘,您可算醒了,这里是禄北候府。” 温宁微微颔首,她记得晕倒之前,正是陈直救了她。 “那你们侯爷在哪?我要当面谢谢他。” 丫鬟微笑着,“侯爷现不在府里,侯爷吩咐过,姑娘安心留在这里养伤便是。” 温宁点点头,望了一眼窗外,“我已经昏睡多久了?” 丫鬟道:“已有两日。” 这么久? 家里人定然是急疯了…… 温宁扶着床帐要起来,后背上的伤仿佛被再次撕裂开,痛感瞬间席卷全身。 丫鬟紧张的扶着她,“姑娘,您伤的很重,还不能下床走动。” 可她悄无声息地失踪了两日,于情于理,都该尽快离开此处才是。如今她已经醒来,若继续待在侯府,成何体统? “无妨,麻烦你帮我传一句话,多谢侯爷拔刀相救,待来日,我定然携重礼登门致谢。”温宁忍着痛,穿上鞋靴。 “登门致谢就不必了!” 门外突然传进来一道温润如玉,柔和而富有亲和力的声音。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本侯偏生不爱听'巧合\\\'二字 话音未落,便见蔚澜放脚步轻抬,步入房间。 阳光自门外斜斜洒入,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金辉,更衬得那张脸庞俊美无俦,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仿佛春风拂面,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之感。 温宁曲身见礼,“民女见过禄北候,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蔚澜放走到温宁面前,左右打量了她一眼,这才开口道:“温宁姑娘不必客气。” 他不同于墨云稷那般的冷峻与疏离,蔚澜放身上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和力,他每一步都显得那么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而不失谦逊。 连带着空气中的尘埃都似乎在他温和的气质影响下,变得柔和了几分。 温宁同蔚澜放是打过几次照面的,此人睿智机敏,绝不亚于心思深沉的墨云稷。 太妃在世时,说过蔚澜放并非表面这般简单,还嘱咐她要小心应对。 两世轮回,温宁早已知晓人心叵测,世间不乏善于伪饰之人,虽说未曾耳闻蔚澜放有何恶名,但她已非前世那个单纯轻信的女子。 在这权势倾轧的世道里,那些权贵们总爱寻些弱者来践踏取乐,更何况是从云端掉落下来的她。 像蔚澜放这种权臣贵人能救下她,已实属难得了。 如今既已苏醒,便再无继续留下的道理。 正巧正主来了。 温宁轻启朱唇,声音虽还带着几分初醒的沙哑,却已透出坚定:“承蒙府上这几日照料,温宁已无大碍。”她微微福身,抬眸时满是感激,“特来向侯爷辞行,日后定当登门致谢。” 说罢,她又盈盈一拜,温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可蔚澜放却没打算放她离去,至少此刻,她不能离开侯府半步。 “温宁姑娘不必急于一时。”蔚澜放接过丫鬟递来的清茶,示意她退下,轻啜一口后,缓缓问道:“那夜,你究竟遭何人追杀?又为何呼喊禄北候遭人暗杀?” 闻言,温宁眸中闪过一瞬的尴尬之色,转而笑容真诚,“民女实在不知何人想杀我。至于喊出禄北候的名号,是因侯爷威名远扬,民女曾听闻京中大臣对侯爷赞誉有加,便想借此名号吓退那些歹人。” 自那日在宝贤王府与她初次相见,蔚澜放便知道此女子绝非池中之物,他命人调查过,对她所施手段了如指掌,也清楚那些曾得罪她的人,皆未得善终。 偏偏,她行事滴水不漏,令人难以觅得把柄,定罪更是无从谈起。 拥有这般心思和手段的人,幸而是名女子。若是男子,还真不好说对大宗而言是福还是祸。 陛下不再让他插手调查温宁的身世,可暗地里,蔚澜放的人从未停下探寻的进度。 他在宫门前便想向她询问一些事情,当时碍于齐王也在场,便不好多说什么。 如今,她人就在自己府里,既入了他的地界,自然是他说的算。 蔚澜放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可显然,温宁的这番几近恭维的说辞,是用来敷衍他的。 蔚澜放神色平静,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既然温宁姑娘不清楚那伙歹人究竟来自何方,如此贸然出行着实危险重重。不妨就在本侯府暂住些时日,待本侯查明那伙人的真实来历,姑娘再离开,如此也能保得自身安全。” 啊? 温宁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嘴唇轻启。 她一个被贬的人,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堂堂禄北候却执意留她,他到底要做什么? 温宁望着他的眼,指尖无意识握着腰间流苏,声线里裹着三分试探,“侯爷,莫不是还有未解之事?” 蔚澜放亲手给她也倒了一盏茶,轻放下后又往她所在的方向推了半寸,声音柔和:“温宁姑娘才高八斗,善七巧玩意,一张《白鸟行舟图》都引得齐王殿下赞不绝口,本侯也想向姑娘讨教一番,有关黑火药一事。” 蔚澜放执盏的手指轻微一顿,茶汤泛起细密涟漪,恰似他眼底暗涌的怀疑。 黑火药三字甫一出口,温宁便觉檐下穿堂风陡然转凉。 也不知道铸造司里遗失了什么重要物件,竟叫他这般穷追不舍。 为今之计,只好打哑谜,咬死不承认炸王府暗道的事与自己有关。 蔚澜放没有证据,就不能拿她如何。 温宁轻笑,耳珠上的珊瑚坠子倒影着那碗茶汤。“什么黑火药?还请侯爷明示。” 禄北候掌中青瓷盏底磕上紫檀木案,相击的颤音尚未散尽,只见檐角垂落的金铃铛兀的一动。 温宁目光穿过南花窗,眼见院中那株百年垂丝海棠抖落几抹胭脂色,簌簌扑落的花瓣里还藏着几道暗影。 若非墨云稷教授她的功法可提升人的五感,她还真不知这雕梁画栋间竟蛰伏着这么多紧绷的“弓弦”。 温宁不禁心中冷笑,自己何德何能,竟让堂堂禄北候如此在意! “本候想配置一批黑火药,威力不必过大,能炸毁一条地道即可。”蔚澜放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击案几,三长两短的敲击声像某种暗语。 檐角立刻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声音极其微弱,那是蛰伏在梁上的暗卫调整了方位。 温宁拢在袖中的指尖微微曲起,后颈泛起细密汗珠。她刻意让睫毛染上湿意,攥着裙裾往上缩了缩:“朝廷明令私制火药者当斩。民女连爆竹声都怕得紧,哪里敢接触那些骇人东西?” “是吗?”蔚澜放缓缓起身,鎏金嵌云纹的缠丝玉扣顺着裙裾蜿蜒滑坠。丝绦尾端的缠金穗子,将冰蚕丝绦一寸寸扯直,玉扣震颤着荡开细碎光晕,泠泠轻响如碎冰坠潭,在暗纹衣料上割出几道冷月般的寒芒。 “刺客是在福依阁失了痕迹,姑娘身边的丫鬟好巧不巧的发了疹子,这世道纵然有千万种巧合,本侯偏生最不爱听''巧合''二字。姑娘可能受了惊吓伤了脑子,但是那几个丫鬟不会都跟着伤了脑子吧?本侯不介意帮她们回忆回忆。” 温宁想打哑谜,蔚澜放又怎会听不出来。 铸造司里闹了刺客,黑火药炸毁王府暗道,这两件事都尤为重要! 他必须弄清楚黑火药的来处? 还有,黑火药调配需将硝石、硫磺等物混合,这秘不外传的方术如解九窍玲珑锁般逐层相嵌。 铸造司的两位监正掌中令牌叮当作响时,方能在三十六道铜闸内完成这等重国杀器。 他凝视温宁发间摇晃的素银簪,实在不解——温宁一介闺阁女子,如何懂得这些? 第二百三十三章 他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此事,事关重大,蔚澜放心有千疑,也只是等到今日,方才问出。 他也晓得不用些非常手段,断然撬不开温宁这副朱唇皓齿。 指使流青去炸毁暗道的人确实是温宁,但是用的是余年剩下的炮仗,并非军中所用的黑火药。 可这炮仗里面的成分不足以炸毁暗道硬壁,流青定然还用其他的法子。 事后,她不曾询问流青为何懂得这些。 当初不问,是对流青的一种保护。 毕竟,流青是王府的丫鬟,是太妃身边的陈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丫头,一旦她与这些敏感的东西扯上关系,那就意味着王府、太妃、宝贤王可能私藏黑火药,意欲谋反。 那后果绝不是她能掌控的。 如今,王府覆灭,她也依然不能透露出半个字。 可蔚澜放若提审流青那几个丫头,凭她们对自己的忠心,很有可能在被诓骗的情况下,为了保护自己,胡乱认罪。 温宁心中滋生出的慌乱,在眼中恰似凝结成的一层寒霜。 错金螭兽香炉吞吐的青灰色烟雾盘曲,在触及温宁眸光的刹那骤然凝滞,随她睫羽微颤,在香雾织就的悬丝罗网间割出万千无声的孔窍。 “侯爷说笑了。民女不才也知晓黑火药是何等紧要之物,莫说民女不知,就是知晓一二,也断然不敢将这些要命的事挂在嘴上,让下人们偷听了去。何况……”温宁故意停顿一下,看了一眼案几上洇开的茶渍,似染了一丝血色,泛着淡淡的殷红,“侯爷说刺客在福依阁失了踪迹,那炸开王府暗道的为何就不能是刺客本人?” 蔚澜放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根据他的调查和分析,刺客若亲手炸毁暗道,须得先穿过三十丈蛇腹弯道,可那桐油引线太过繁长,在密闭返潮的空间里,怕是连火星都迸不出。 更遑论,刺客已经逃离王府,又何必多此一举炸毁暗道,这种看似是声东击西的做法,其实有些画蛇添足了。 这么做,反倒给自己多增了一层危机。所以,炸毁暗道的人一定在王府。 她之所以这么做,更像是想故意毁了这条暗道。 王孙贵族之家,高墙之内修葺一两间密室和一条暗道,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何故要毁了这条生机,炸毁暗道之人到底再怕什么? 蔚澜放根据这些疑问,暗中调查过王府内所有人,得知当年唐氏正是通过这条暗道离开的王府,进而遇害。 想来,那个人也是恨极了这条暗道吧! 好巧不巧的,这些线索和条件,温宁都符合。 蔚澜放凝视着温宁那满是抗拒的脸庞,心底暗自盘算着要施个小计诈她一诈。 只见他唇角忽地勾起一抹浅笑,悠悠说道:“刺客已然被正法了!” 闻言,温宁眸光瞬间一滞,但语气和缓,将心中这份惊疑默默压住,“何时的事?” 蔚澜放双手悠然负于身后,身姿挺拔如松,周身萦绕着与生俱来的凛然威压。微微俯首,深邃目光居高临下地锁住温宁的眉眼,声若沉钟:“就在前两日。” 温宁的唇角不自觉地轻轻抽搐了一下。 算起来已有几日没能与墨云稷取得联系了,难道……他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心猛地揪紧。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她便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墨云稷身为豸卫司的最高指挥使,为陛下处理诸多机密要事。他的行踪向来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偶尔失联或许只是任务所需,绝不能就此认定他出了事! 她深吸一口气,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要保持冷静。 “如此说来,倒是要恭贺侯爷了。这要犯着实罪该万死!这个人平白无故地往我这样一个平头百姓身上泼脏水,他究竟安的什么心呐?” 温宁这番话指桑骂槐,在说“这个人”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任谁听了,都能品出这其中的弦外之音。 蔚澜放双眉一挑,脸上闪过一丝局促,“人正不怕影子歪,温宁姑娘若真的不知黑火药一事,那便不必担心别人的指控。” “我自是不担心的。可这世间,含冤而死之人何其多,谁又能知晓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呢?换做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平白无故被卷入这般是非之中,恐怕都会心生恐惧吧?” 温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腰间的流苏,那微微嘟起的小嘴,恰似受了极大委屈一般,模样惹人怜惜。 蔚澜放的心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猝然刺了一下,竟莫名泛起一丝怜惜。 不经意间目光一转,落在了那碗已然凉透的汤药上,唇角轻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这药凉了,喝下恐会伤胃。本侯这便叫人重新热一热。” 温宁此刻心里还挂念着墨靖远和阿姐。 她已两日未与家中取得联系,全然不知家人此刻该是焦急成了什么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去喝药。 既然联系不上墨云稷,倒不如借禄北候的手,如此一来,也能间接给阿姐报个平安。 “哎呀!” 温宁猛地发出一声惊呼,左拳不自觉地锤在右掌心上,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这毫无预兆的一声,宛如一道炸雷在房中炸响,把刚迈过一只脚准备进房中的小丫鬟吓得浑身猛地一颤,好似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直挺挺地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如梦初醒。 出人意料的是,蔚澜放并未责罚小丫鬟,他微微抬手,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温和,轻声说道:“去把药重新温一下,再端过来。” 像他这般不苛责下人,还如此和颜悦色的主子,在这皇亲氏族之中,实在是少之又少。 蔚澜放说罢,目光转向温宁,那英挺的眉毛如同远黛般轻扬,眼中带着几分探寻,“不知温宁姑娘何事如此惊慌?” 温宁莲步轻移,缓缓走到他身前,身姿端正却又透着一丝难掩的急切。 微微抬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恍然大悟的意味:“这刺客在逃命之时,为何偏偏要往宝贤王府里钻呢?而且还炸毁了王府的暗道,这其中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故意要陷害王府啊。 如今世上再无宝贤王,可墨靖远尚在人间。倘若刺客的同伙得知侯爷您抓到了刺客,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墨靖远的性命恐怕就危在旦夕了。 前两日,墨靖远在去探望女儿的路上失踪了。民女在路上捡到他的鞋靴,四处寻人,就在途中遭遇了那群杀手。 如今细细想来,这群杀手会不会与刺客、以及掳走墨靖远的是同一伙人啊?” 第二百三十四章 你们侯爷是要杀我灭口吗 蔚澜放双眉紧锁,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虑,沉声问道:“墨靖远失踪了?” 温宁神色凝重,十分笃定地应道:“是的,我在鞋靴旁,看到一些脚印,如果那些痕迹没被人破坏的话,侯爷派人查看便知。” 其实,蔚澜放并未真正抓到刺客。 此前,他心中曾怀疑刺客有可能是墨云稷,毕竟在大宗,功夫上能与他相匹敌的人可不多,能在他手中逃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后来,温宁与墨云稷往来较为密切,所以,他才会一口咬定是温宁放走了刺客。 此举,一来是想诈一诈温宁,验证自己内心的猜想;二来,他掌管铸造司,不能让能配制黑火药的能人,隐匿于民间,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墨靖远如今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庶民,在世人眼中与废物无异,没有任何价值的一个人,竟有人会花这心思去劫持他…… “既然外面不太平,温宁姑娘还是安心留在侯府养伤吧!”蔚澜放目光温和,话语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温宁乖巧的轻轻“嗯”了一声,曲身见礼,目送他离去。 此时,时府之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温宜面色憔悴不堪,眼眸里布满了血丝,茶饭不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这两日,温宁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温宜满心都是对温宁安危的牵挂,甚至不惜派人到楚慕白家附近四处打探,只盼着能得到一丝关于温宁的线索。 时枫等人也在城外发现了墨靖远的一只鞋靴,可他们几乎把那座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再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府内的下人们都在偷偷嚼舌——温宁小姐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温宜独自坐在闺房,手中紧紧握着温宁用过的玉梳。那玉梳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如冰棱般刺痛着她的心。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无助地滚落,打湿了手中的玉梳,也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这时,棉雨匆匆赶来,脚步急促得如同擂鼓。 一手拄着门楞,喘着粗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时姑娘,我家主子回来了!” 温宜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但那光芒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焦急。 她也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双手一提裙摆,连跑带跌地朝着见月寻的方向奔去,生怕晚一秒就再也见不到妹妹一般。 月寻听闻此消息,眸底瞬间似被一层彻骨的寒霜所覆盖,寒意森森。 他并未因此乱了阵脚,而是沉稳冷静的吩咐手下的得力之人,调动所有可以动用的暗探,立刻寻找温宁和墨靖远的下落。 最终,安插在齐王府中的暗探传来消息,两日前,禄北候从山北带回了一位受伤的姑娘。 禄北候还封锁了消息,若不是齐王在禄北候府里也安插了眼线,温宁的下落还不能这么快被查出来。 有了温宁的下落,温宜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一半了。 但是禄北候并非一般人,他若是打定主意将人藏起来,即便是墨云稷上门要人,也未必能如愿。 月寻却安慰道:“这对温宁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温宜不明白他何出此言,但是月寻却不打算解释,只是承诺:“我定会将她带出侯府!” 夜色渐深,温宁坐在妆台前,对着菱花镜轻轻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窗外,不知是哪户人家燃起了烟花。 “嗖”地一声窜上夜空,紧接着“砰”地炸开,五彩斑斓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半边天。 在大宗,烟花堪称稀罕物件。只有年节或者异国使臣来访,皇宫之中才会燃放烟花,那绚烂多彩光芒能照亮了大半个京都城。 一些底蕴深厚的贵族世家也可以通过圣人恩赏,得到几只,在喜庆时刻,增添一些氛围。对于寻常的商贾富户,烟花就是可望而不可及之物,即便他们腰缠万贯,也无处购买。 侯府内的丫鬟们被这漫天烟花吸引,纷纷跑出去看热闹。就连隐藏的暗卫,也不免分了神,目光也被那璀璨的光芒勾去。 这时,一道飞影如鬼魅般掠过夜空,悄然落在温宁的脚旁。 温宁微微侧身,余光瞥见地上多了一支小巧的竹筒,那竹筒精致至极,比半支小拇指还要小上许多,在昏黄的烛光下隐隐泛着幽光。 小丫鬟正在整理床铺,并未注意到这些。 温宁心中一动,面上不露声色,轻轻放下手中的梳子,对着她说道:“我今儿个晚饭没太吃好,这会儿有些饿了,你能帮我去厨房里瞧瞧,可还有些什么吃食?” 小丫鬟应了一声,动身出了门。 温宁偷偷将竹筒里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制造慌乱…… 然而,不过两息的功夫,纸条上的字迹竟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烛火如风中残柳摇曳不定,细长的火苗忽高忽低,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温宁微微皱眉,目光落在那跳动的烛火上,伸手握起笸箩里的剪刀,动作娴熟而利落的轻轻剪断半截烛心。 也顺势将手中那张已然无字的纸条凑近了烛火。 等丫鬟回来时,纸条早已经化做缕缕轻烟,消散在屋中。 温宁拿起一块金叶酥,这点心可是金梦楼掌柜的招牌,有银子都未必能买得到。 此时,金叶酥出现在侯府里,还被丫鬟随意拿来给她一个外人享用,想来这金梦楼的掌柜定然与这禄北候有些交情。 温宁吃过半块,神色陡然一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五脏六腑。那种感觉似有万千根针在同时乱刺,又似一团烈火在肆意翻搅,绞痛之感如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捂住肚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立时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鬓间的碎发也被打湿了。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嘴唇被咬得泛起了青紫。 丫鬟见状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赶忙伸手扶住温宁,声音都带着一丝哭腔,急切询问道:“姑娘,你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说罢,便想搀着温宁往床榻走去。 当她的手触碰到温宁的身体时,不禁打了个寒颤,温宁浑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意,就好像府中的冰窖,凉气逼人。 温宁死死地攥住丫鬟的手,指节泛白,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绝望,嘶声道:“你们侯爷……这是要杀我灭口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是谁在装神弄鬼 那声音带着几分凄厉,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丫鬟闻言更是不知所措,她并不知晓白日里侯爷同这位姑娘说了些什么。 但在她心中,侯爷向来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就算真要除掉谁,也断不会选择这般折磨人的法子。更何况,侯爷平日里待人宽厚,对下人们都是和颜悦色,又怎会做出救了人又灭口的事呢? “姑娘,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丫鬟轻声安慰着,眼神中满是关切,“奴婢这就去找府医,姑娘且先忍一忍。” 此时的温宁额间冷汗如注,不断地滚落而下,那汗水早已将她的头发湿透,一绺一绺地贴在脑门上。 她痛得双腿发软,身形摇摇欲坠,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像是在装病。 丫鬟实在放心不下将她独自留在这儿,迫不得已只能朝着门外大声呼喊。 很快,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带着几个行事稳重的丫鬟匆匆跑来。 “温宁姑娘,老奴对岐黄之术略通一二,容老奴先给姑娘把把脉。”老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已轻轻握住温宁那纤细凝白的手腕,三根手指精准地搭在脉门上。 此时的温宁,已被剧痛折磨得直打滚,唇角已经溢出了一缕血丝,原本因受伤而略显苍白的双唇,此刻泛起了一层骇人的黑色。 老嬷嬷仔细地把着脉,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神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把完脉后,她一言不发,脚步匆匆地走到室外。 管家已闻讯匆匆赶来,因他是男子,诸多不便,便在稍远几步之处静静等候。此时瞧见郑嬷嬷面色阴沉得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压低声音问道:“情况如何?” 郑嬷嬷眉头紧锁,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她这是中毒了!” “中毒?这怎么可能?”管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在这侯府之中,在他的眼皮底下,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做出这般龌龊之事。 此事来得蹊跷,若贸然声张,怕是会打草惊蛇,让那背后之人有所防备,反倒不易将其揪出。 管家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愤怒,沉声吩咐道:“郑嬷嬷,此事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我即刻去请示侯爷,这里就辛苦嬷嬷亲自照看着。” 郑嬷嬷神色凝重,郑重地点了点头,但她心里如坠迷雾,全然没有一丝头绪,唯有她自己清楚,此刻是强装镇定罢了。 管家目光威严扫视一圈,喝退了那些闻声而来、满脸好奇的下人们。随后,他脚步匆匆去到一处昏暗的角落,压低声音唤来了暗卫。 低声吩咐:“你立刻去齐王府上向侯爷报信,不得有误!” 温宁所中之毒,症状瞧着极为凶险,与寻常中毒之状毫无二致,唇色发黑、剧痛难忍。可实际上,并不致命。 这药是顾百里依照温宁的要求调制的,此前,温宁将它用到楚氏身上,对用量并不陌生。 这一次,她仅施用了微末剂量,只因她心疾尚未痊愈,又遭逢意外,从马背上狠狠坠落,旧疾被狠狠牵动,这才这般痛苦难忍。 温宁咬着牙时不时的望着门窗外面,心中暗骂:“该死的墨云稷,你要再不出现,我真要被活活痛死在这了!” 府医正好抱着药箱匆匆赶来。 郑嬷嬷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府医,面上强装镇定,“我刚刚已经给姑娘把过脉了,姑娘本就体质虚寒,金叶酥这类点心于她而言,实在不宜食用。有我在这儿寸步不离地照看着,郎中先生不必担忧。” 府医本就不是个爱揽事的主儿,心里头一直秉持着“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的想法。如今见郑嬷嬷这般笃定地揽下了事儿,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离开了。 郑嬷嬷进了房间,随便写了一个驱寒暖胃的方子,吩咐丫鬟去煎药,待丫鬟领命而去后,将门窗紧闭,守在温宁榻前。 好在温宁所中之毒并非烈性剧毒,一时半会儿也要不了她的性命,想来总能撑到侯爷回府。 可她这般撕心裂肺的叫着,也不是个办法。 侯爷有交待过的,定要守住温宁在侯府的消息,眼下看来,府里的下人是瞒不住了,这般闹腾,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多了一位姑娘。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愈演愈烈,总要为侯爷做点什么。 郑嬷嬷一咬牙,从银簪子里取出一枚药丸,想强行给温宁服下。 这是一颗可以让人昏睡的药丸,没毒,也不会伤及根本。 温宁心头猛地一紧,还以为这嬷嬷真要害她呢! 可她绝不能暴露自己会功夫的秘密,情急之下,只能佯装撒泼耍赖,顺势将嬷嬷递来的药丸打落在地。扯开嗓子叫嚷起来,“你这是要杀我灭口啊?救命啊!老奴妇要杀人了!” 温宁这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在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就像是一簇跳跃的鬼火,在侯府的院中疯狂地穿梭、回荡。 夜风仿佛也被这尖锐的声音惊扰,变得急促而慌乱。 听到这骇人的呼救声,暗卫们神色瞬间一凛。他们奉侯爷之命,在府内各处严密把守,侯爷离府前嘱咐过,要保护好房里的姑娘。 如今这呼救声带着无尽的惊恐与绝望,暗卫怎能坐视不管! 只见花影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墙角的阴影中滑出,脚步轻盈得仿佛踏在云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就在暗卫如灵猫般靠近房间那一刻,一道凌厉的劲风如闪电般遽然出现。 那暗卫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随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在他倒下的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开了房门,“砰”的一声巨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屋内的郑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哆嗦,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趴在门槛上的暗卫,只见暗卫一动不动,已然没了气息。 郑嬷嬷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嘴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发出带着颤音的怒喝:“谁?是谁在装神弄鬼?给老身滚出来!” 一个身影从远处的屋檐上飞掠而来,身姿轻盈矫健。墨云稷身着黑色夜行衣,一头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在风中微微飞舞。 他双脚轻轻一点屋檐,便如一片落叶般飘落在温宁房间的窗前。 透过窗户缝隙朝屋内望去,只见温宁的肩头出现一抹红晕。 第二百三十六章 让她制造混乱 那抹红晕宛如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正缓缓地、一点点地向四周蔓延开来,恰似一朵在静谧中积蓄力量、正欲绚烂盛开的冬日红梅。 墨云稷心中一惊,定睛细看,那哪里是普通的胎记,分明是燕池国皇室传世之人才会显现的独特印记。 果然是她! 那个消失了近二十年的小公主! 她果真还活着…… 郑嬷嬷觉察到不对劲,折返回到温宁身旁,一只手死死的抓住温宁的胳膊,生怕她再出点意外。 可就在温宁的挣扎中,郑嬷嬷恰好也看见了那跟活了一样的胎记,那一刻,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眼神中满是震惊、惶恐与难以置信。 只见一道寒光骤然闪现,紧接着,一丝彻骨的冰凉之感贴着肌肤一滑而过。 郑嬷嬷只觉脖颈处一阵刺痛,仿佛被寒针轻刺,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垂眸一看,满手皆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那伤口处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她惊恐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随后身体一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温宁曾有幸目睹墨云稷的剑法,那剑招精妙,绝非“快、准、狠”这三个寻常字眼所能轻易概括。 她挣脱了郑嬷嬷的拉扯,翻身下地,抬眸间,正瞧见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缓缓走来,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仿佛踏在人的心弦之上,让她的心也跟着那节奏微微震颤。 “你对自己也这般心狠手辣!”墨云稷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在这略显昏暗的氛围中幽幽响起,似谴责,又似藏着别样的情绪。 方才,他在暗处,亲眼目睹她在点心上下毒,原以为是给别人准备的,没想到竟是留给自己。 温宁脸色极其难看,咬着牙道:“能不能先别打趣我了……” 她也是迫于无奈的好吗? 让她制造混乱?! 匆忙之中,她如何制造混乱,只能拿自己的生命健康来赌自己在禄北候眼中的份量,好在给楚氏准备的药还有剩余,她一直带在身上,这药粉从外表上是查不出任何问题的,这才在她被带回府上后,嬷嬷搜她身没将这些东西收走。 否则,她还是犯了难。 若是时间允许,她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只是,这药为何会变得如此烈性…… 按理说这不应该啊! 墨云稷一边摸了她的脉,确认一下她的伤势,一面说道:“你刚才这么一闹,引出侯府内小部分的暗卫,我已经将他们解决掉了。这些暗卫每隔一段固定时辰,便会以一种极为隐秘的方式传递信号。一旦某处暗卫未能按时发出信号,便意味着此处出了变故。届时,侯府内所有护卫都会倾巢而出,到那时,我们再想逃离侯府,便如同以卵击石,难有胜算。所以,我们必须即刻离开此地。” 墨云稷随身带着一枚护心丹片,先给温宁服下。 温宁本就不想留在这! 此时能离开,自然是再好不过。 “你还能走吗?”墨云稷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番。 温宁眸光坚定,语气里却透着一丝虚弱:“我可以!” 墨云稷看了她身上的淡青色长裙,眉头微蹙,迅速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在她的身上。这种浅色的东西在夜色里难以藏匿,很容易暴露,有黑色的外衫也能遮挡着那枚奇特的胎记。 温宁走到窗边,收起被丫鬟拆下的袖箭。娇躯微微起伏,气息也略显急促,扶着桌沿的手指,指尖泛着白,显然是正强自压抑着身体的不适。 墨云稷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不禁一紧。眉头微蹙,低声说了句“得罪了”,话音未落,已经毫不犹豫的环住温宁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身形一闪,如暗夜中的鬼魅般灵动,带着温宁飞掠而出,眨眼间便消逝在茫茫夜色里,只留下夜风轻轻拂过。 温宁只觉整个人瞬间被一股温热且有力的气息所包裹,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在触及他坚实胸膛的那一刻,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墨云稷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带着一丝温热与急促,让她原本冰冷的脸颊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她的发丝在夜风中凌乱飞舞,有几缕调皮地拂过他的脸颊,挠得他心尖发痒。 墨云稷的喉结微微滚动,目光落在她正望向自己的眼睛,那清亮如秋水的眸子,仿佛藏着星辰大海,又似一汪幽潭,将他深深吸引,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心跳如鼓。环在她腰间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侯府外不远处的甬道上,停着一辆马车,或风正等在那里。 见主子已经将人救出,便不着痕迹的将隐于暗处的兄弟遣散。 毕竟,人多目标也大,更容易引来暗中窥伺的对手。 或云等他们上了马车,驾车往尚未散市的青石街驶去。 马车辘辘前行,车厢内,墨云稷手持银针,手法娴熟地为温宁施针,稳住她的心脉。 片刻之后,温宁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恢复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痛楚减轻,墨云稷这才问道:“你吃下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宁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轻声解释,却将顾百里的名字隐藏掉,“那是我托人特意调配的药。服下之后,症状看似中毒,实则并无性命之忧,除非与酒饮一同服下。” 墨云稷已经猜到这药,多半是出自顾百里之手,但温宁有意想保护顾家,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自己自然也没必要揭开这层窗户纸。 好在没有毒物成分,只是和酒饮相冲,现下施了针,又服下护心丹片,修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墨云稷无奈地轻叹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责备与关切,“你不知那金叶酥的主料是用梨花酒泡制而成的吗?” “啊?”温宁斜倚在车厢的一角,眼中满是惊愕,“金叶酥可是金梦楼掌柜的独家招牌,我哪里知晓配方?即便知道,当时情况紧急,也只能兵行险着了。” 侯府之内,能人如云,装病连那位郑嬷嬷都唬弄不了,更别提制造混乱了! 收了针,温宁看着那微不可查的针眼,心中长久以来的好奇如藤蔓般蔓延开来,小心试探的问道:“顾老的针刺之术闻名遐迩,可你的技艺,竟比顾老还要精湛几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出城 墨云稷对她的疑问并不感到意外,一脸淡然,“保命的手艺,自然要研究得更精湛些。” 其实不止是他,就是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都懂些针刺之术,银针方便携带,关键时刻既是暗器,又可保命。 只不过,墨云稷天资聪慧,所涉猎之术皆是来自云州最负盛名的师门大家,最厉害的门派,流传下来的秘法奇术。而且他学什么东西悟性极高又肯钻研,不管是医术还是武功,都比旁人更精通一些。 至于顾老,他是依据医书典籍所载,再融入自身独到的见解,苦心孤诣地独创出一套技艺。此技艺与墨云稷的针刺之术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然而稍显保守。其功效便不如墨云稷那般立竿见影,少了几分霸道凌厉之气。 夜风悄然掀起车帘的一角,一丝凉意钻入车厢。 温宁下意识地往外望去,却惊觉马车行驶的方向,既不是通往怡园,也不是朝着时家的方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墨云稷慵懒地微微扬起头,身躯斜倚靠在车厢的另一角,姿态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缓缓吐出两个字:“出城。” 温宁静静地望着他,目光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片刻之后,她忽然唇角勾起,脸上露出一抹带着几分嘲讽与无奈的嗤笑,“陛下果真是不肯放过我。” 闻言,墨云稷倒是有些惊讶,“你怎知杀你的人是陛下派来的?” 温宁摇摇头,神色凝重,“我不知。但我知道你只为陛下办差,你送我出城,甚至都不允我与阿姐她们告别,说明情况紧急,能让豸卫司指挥使这般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的,想来除了陛下,大宗也无人能出其右了。” 墨云稷很欣赏她的聪慧,便也不打算向她隐瞒,“陛下确实授意我继续追查你的身世之谜。但是城外试图杀你的那伙人,绝非陛下所遣。数日前,我的探子得到消息,宝贤王府的孙嬷嬷被齐王的人劫走了。依你的聪慧,应该不难看出真正想杀你的人是谁?” 提起孙嬷嬷,温宁心中一惊,“孙嬷嬷知晓我的秘密!” 温宁无奈之下,只得将自己胎记的秘密坦言相告。 可墨云稷听后,面上竟无一丝波澜,平静得好似再说今日吃什么,明日吃什么一样。 温宁满心诧异,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这般淡然?这胎记会在特殊状况下,由一颗红痣幻化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如此荒诞离奇之事,若非亲眼目睹,恐怕任谁都不会相信。可你这般平静淡然,倒好像早就洞悉了一切。” 墨云稷并未直接回应她的疑惑,他神色间看似镇定自若,实则内心正掀起惊涛骇浪。 那胎记的奇异之处,他身为燕池之人,自然有所耳闻,故而不觉意外。 真正令他震惊的是,这胎记的秘密竟已落入齐王之手。 原本,他只需将温宁的身世暂且隐瞒数日,待她安然抵达九婴山,即便啸元帝得知温宁就是燕池新主,宫中那数万精锐禁卫也休想撼动九婴山分毫。 可如今,齐王已然知晓此事,墨靖远又失踪,生死不知。 这些人随时都会成为指控温宁的最有力的证人! 一旦他们被有心之人送到陛下面前,温宁将面临史无前例的危机。 墨云稷微微侧首,语调中藏着一抹难以捕捉的焦,“三日内,务必要赶到九婴山!” 此时,几处城门都已经埋伏了齐王的死士,就等着鱼儿上钩。 不仅如此,温宁被人救走一事,齐王知晓的时间仅仅比蔚澜晚了片刻而已。 想要立刻出城,并将快马五六日的行程缩成三日,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密道。 墨云稷和九婴山交往密切,在京都城中早已经建立自己的情报网,而这些情报往来的一部分是需要密道来完成。 然而,选择走密道这一险招,无疑是在悬崖边缘行走,极有可能致使密道暴露。一旦密道暴露,牵一发而动全身,局势将瞬间陷入难以预料的危境。 为了一个温宁,值得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或云有一些迟疑,他并不知晓温宁的真实身份。 如若知晓,让他立刻去死,他都愿意。 就在此时,温宁满是焦急与不安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可我就这么走了,阿姐她们定然要承受这雷霆之怒。不行,我不能丢下他们一走了之。” 墨云稷的眼,犹如寒夜中深邃幽冷的寒潭,在这黑漆漆的马车里,更显得冷峻而锐利,仿佛能穿透黑暗,直射人心。 “只要齐王和陛下的人抓不到你,我便可以向你保证,你阿姐和那些婢女都会平安无事,等你再次归来。” 闻言,温宁还能说些什么? 以她如今的能力,实在是无力护她们周全。然而,既然墨云稷已然应允会替她守护好她们,那她便绝不能再在此处徒耗时间,给这条本就充满未知的路徒增更多难以预料的危险。 “可你为何要为我冒如此大的风险?”温宁抬眸,目光盈盈地望向他。夜风悄然卷入车内,裹挟着墨云稷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这气息,往昔曾令她心生怯意,望而却步。可如今,却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竟能让她那颗慌乱不安的心,奇迹般地渐渐平静下来。 墨云稷回望着她,眸光深邃,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我们是合作伙伴,你若死了,谁来帮我挣钱?” 或云猛地一扯缰绳,那原本平稳疾驰的马车,瞬间如受惊的猛兽般猛地一顿。 温宁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身形不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墨云稷下意识地伸手环住温宁的腰肢,将她稳稳地禁锢在怀中。温宁的眼眸慌乱地与他对上,那眼中满是羞涩与慌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而杂乱无章,那温热的气息,如同春日里轻柔却又带着几分急切的风,一下又一下地喷洒在墨云稷的脖颈间,不经意间撩拨着那片肌肤,也撩拨着彼此心底那根微妙的弦。 墨云稷那双平日里冷冽如霜的眸子,此刻竟生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神采,那神采里,藏着几分情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感。 “主子,是齐弘文将军!” 马车外,或云沉声说道。 第二百三十八章 何人在车上 齐弘文也曾跟随禄北候去王府里捉拿刺客,他为人冲动娇狂,现在被安排负责京都城的安全保卫工作。 或云下了马车,并未对他见礼。 齐弘文仰头倨傲的打量了一眼或云,练家子只要一打眼,就能猜测出对方的实力是否在自己之上。 或云低调内敛,不喜张扬。但是跟随墨云稷久了,周身都带着几分凌厉的气质。 “何人在车上,给本将军滚下来!”齐弘文一只手“唰”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身寒光凛冽,剑尖遥遥指着马车,语气尽显其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突然,一道寒光如闪电般自马车内暴射而出,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只见一把剑猛地飞了出来! 剑柄裹挟着雄浑的力量,重重地击在齐弘文的胸口,他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向后飞去。在空中飞行了十几米,最后“嘭”的一声,沉沉地砸落在地。 落地之时,尘土飞扬,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衣衫也被地面的碎石划破,凌乱地散在身上,眼神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见势,齐弘文带来的二十位巡城侍卫纷纷抽出长剑,只等齐弘文一声令下,便杀向马车。 剑在撞飞齐鸿飞那一刻,又在半空中环绕了一圈,最后精准的飞回车厢内。 温宁看着墨云稷五指微曲,便将剑稳稳握住,心中不禁感慨,墨云稷这厮的功法真是恐怖如斯啊! “滚!”墨云稷懒懒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齐弘文位卑,刚来上任巡城司司长,六品平调。平日里很少能接触到墨云稷这样的大人物。但是这些巡城的侍卫可是经常看到豸卫司在城中抓人的情形,对于墨云稷的声音一点也不陌生。 “好个狂妄之徒,口气倒是不小!”齐弘文在侍卫的搀扶之下,面色惨白如纸,一只手紧紧捂着那受伤的胸口,急声呵斥道,声音里满是愤懑与不甘。 他见身旁侍卫们一个个无动于衷,顿时怒目圆睁,扯着嗓子大声吼道:“都还愣着干什么?此人拒绝搜查,还打伤朝廷官员,罪加一等!还不速速把这祸首给本将军拿下!” 或云眼中露出一抹不屑的神采,将剑环抱于胸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他没有官身,不到万不得已,墨云稷是不会让或云直面对抗这些官差侍卫。 不知是因夜风,还是墨云稷散发出来的某种功法力量,只见车帘缓缓撩开一角。 墨云稷那张堪称绝美无双的脸庞,在这忽明忽暗、摇曳不定的灯笼光影交织之下,竟宛如从幽深地狱踏月而来的美貌阎罗。 冷峻的轮廓被光影勾勒得愈发深邃,高挺的鼻梁似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紧抿的薄唇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那双幽深的眼眸,好似藏着无尽的危险,让人在惊艳之余,又忍不住心生慌乱,仿佛只要靠近半步,便会被卷入那永世不得超生的漩涡之中。 齐弘文再愚蠢,也是见过这大名鼎鼎的“头号阎罗”,双腿一软,身体也不禁踉跄了一下。 “墨指挥使?”齐弘文难以置信的望着那张脸,心中暗忖:“怎么会、怎么会遇上他?” 墨云稷行事张狂无忌,出行的马车,那可真叫一个奢华气派。 车身皆以鎏金打造,在阳光之下,金光闪耀,刺得人眼都睁不开,宛如一座移动的黄金宫殿,通身散发着令人敬畏的贵气。 四周纹刻着豸卫司的徽标,就连那赶车的车夫,也并非是寻常人,而是豸卫司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平日里,那些珠玉珍奇根本难入他的法眼。 可今日,他竟屈尊降贵地坐着一辆普通的马车,更令人费解的是,赶车的车夫也只是一个江湖中人。 如此大的反差,齐弘文一时间如坠云雾,百思不得其解。 当他的目光落向车厢,那张脸宛如天工开物般精致绝伦,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魅力,只消一眼,便足以铭刻于心,他断无认错之理。 得罪了墨云稷,他这仕途怕是要无望了! 齐弘文缓缓踱至墨云稷身前,右手紧握剑柄,双手抱拳,行了一记标准的军礼,“末将齐弘文,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墨指挥使的车驾在此,无意之中多有惊扰,还望大人海量汪涵,切莫怪罪。” 墨云稷端坐于车厢之内,神色淡然,犹如古井无波,听闻齐弘文之言,也未发一言。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齐弘文目光轻抬,瞥向那车帘处隐约晃动的暗影露出的一截玄缎螭纹履,又迅速将视线扫过一旁神色漠然的或云,心中一横,双膝重重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惶恐与恳切,“末将冲撞了墨指挥使的车驾,实乃罪该万死。还望大人胸怀若谷,高抬贵手,饶恕我等这一回莽撞之过。” 车内,墨云稷狭长的凤眸微微一挑,眸中波光流转,慵懒的声音自车帘后悠悠传出,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哦?那你们这般兴师动众,究竟是在搜查何物?” 冷风如鬼魅般穿梭,吹得街边的残叶沙沙作响,摇曳的灯笼散发着昏黄且微弱的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形状。 各司有各自的职责范畴,即便位高权重之人也无权过问。 墨云稷此番行径,无疑是将大宗那森严的律例公然践踏于脚下,视若无物,倒是从未被他放在心上。 也正因为他是墨云稷,那个在朝堂与江湖间都以张狂无忌、肆意妄为而闻名的人物。 对他而言,循规蹈矩、谨小慎微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齐弘文偷偷抬眼,望了一眼那微微晃动的车帘,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身后的侍卫听见不该听见的东西,“末将奉命搜查一名小贼。” 墨云稷慵懒地靠在车厢内,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车窗边缘,狭长的眼眸在昏暗的光影中闪烁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光芒,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什么样的小贼,说说看,没准本使还能帮上一二。” 齐弘文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硬着头皮说道:“是……是禄北候府上失了窃,偷盗之人不过是一小贼罢了,实不敢劳动大人。” “那你要不要搜一搜本使的马车?”墨云稷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车窗,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第二百三十九章 给她制造一个身份 温宁凝神闭气,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今天,她算是彻底见识到了墨云稷的恐怖,那是一种深入骨髓、让人灵魂都在颤抖的威慑。 按理说齐弘文的家世也算是有头有脸,在禄北候面前,他都不曾这般畏首畏尾,可到了墨云稷面前,却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也不知道墨云稷究竟经历过多少残酷的厮杀,他那双手上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才铸就了这般令人胆寒的威势。 忽然,想起当初为了藏下他,温宁脑袋一热,硬是逼他打扮成了侍女的模样,还借机踹了他两脚! 这么傲娇张狂的一个人,当时估计是胸膛都要气炸啦! 温宁忍不住嘴角上扬,脸上浮现出一抹舒展的笑意。 这笑意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了墨云稷的眼中。只见他眉头微微一皱,那如寒潭般的眸子里,悄然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齐弘文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精光,那光芒如同黑暗中突然划过的流星。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只要擒到那小贼,那便是大功一件。 可理智告诉他,有功劳,有奖赏,也要有命享受才是!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如利刃般的目光射了过来。齐弘文对上了或云那双充满不善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动一下,试试!” 他像一只受惊的鹌鹑,缩了缩头,将那个不要命的想法悄悄扼杀在摇篮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大人说笑了,大人怎么可能包藏贼人呢?” 墨云稷轻轻哼了一声,依旧语气懒懒地说道:“走。” 或云微微颔首,握紧缰绳。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渐渐消失在这昏暗的街巷之中,只留下齐弘文还呆呆地跪在原地。 “今夜之事,要想活命就管好你们的嘴巴!”齐弘文见马车走远,这才起了身,心里窝着火,对谁都没好语气。 一个小侍卫贼眉鼠眼地凑了过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透着一股子奸猾劲儿,“将军,咱就这么眼睁睁放他们走啦?要是那贼女真在这车上,那可就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呐,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啥都不愁咯!” 齐弘文心里头那股子火“噌”地就冒起来了,刚想张嘴骂他少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小侍卫不过是来巡城司混个几日,人家可是和敦庆王家沾着亲呢,虽说这亲戚关系远得八竿子打不着,但也不是他能随便捏巴的。 齐弘文强忍着不耐烦,“想贪这便宜,起码要将这口牙长齐了!!墨指挥使那是啥人物?他身上的肉,也是你能惦记着啃两口的?活得不耐烦了你!” 小侍卫被这一顿骂,吓得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多嘴了。 齐弘文伫立原地,死死盯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眸中似燃着两簇幽冷的火焰,怒意汹涌翻腾。 如今,齐王调动全城守卫,那女人是插翅难逃! 只是不知,这到手的功劳,最终会落入何人之手? 马车里,墨云稷嗓音幽冷,如寒夜霜风飘了过来:“你方才笑什么?” 温宁身躯微微一震,短暂愣神后,轻声说道:“我在笑他蠢。” 密道四通八达,并非一条,但有一条是通往城外长河岸边的一座小茶棚。 长河其势蜿蜒,绵延万里,先后流经四国之境。 起初,长河水量丰沛,却因河道曲折、暗礁遍布,行舟艰难。 四国帝王便集结国中能工巧匠,勘测河道,开山凿石,拓宽狭窄之处,修筑堤坝,调控水流之势,清理暗礁。 历经数年,如今的长河,河面宽阔,舟楫往来如织。 借由水路前往九婴山,不仅能减去人吃马喂的歇息时间,避开陆路上蜿蜒曲折的弯路,还能规避齐王布下的眼线探子以及死士。 毕竟,论起水上功夫,齐王那伙人与墨云稷暗中培养的那批精通水性的精锐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墨云稷临行之际,已先将豸卫司诸事安排下去。但陛下圣意难揣,随时可能宣召,他若离京太久,定容易生出祸端。 而且水路要考虑风向,水流速度,很多因素都非人力可控。 中途若遇上风浪,还会拖延行程。 上船前,温宁拉住了墨云稷。 “墨大人安排一个可靠的人陪我即可,京都城里不能没有墨大人。” 九婴山虽说是开山立派之地,众多门派聚集于此,但却不是任何人都能登上那十八峰顶。 宗主真容,更是难得一见。便是连或云、惊雷这般,作为墨云稷的亲随,亦未曾得见宗主一面。 此行,关乎重大,断非他人所能代劳。 墨云稷深谙温宁的心意,温言道:“无妨。” 在他们出城后的第二日,齐王府书房内,满地碎瓷片。 厅中跪着一名身穿夜行衣之人,脸上那道伤口是被碎瓷片划伤的,正汩汩地淌着血,颔首时,血滴落在地毯上,洇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废物!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本王养你们何用?”齐王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猛地伸手从剑架上抽出那柄寒光凛冽的宝剑。 他身形一转,如疾风般欺近那跪在地上之人,宝剑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瞬间刺入那人的胸膛。 那人身子猛地一震,缓缓低下头,望着那深深没入身体的剑刃,鲜血顺着剑槽汩汩流出。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不甘与眷恋,最后望了一眼他那高高在上的主子,嘴角不断涌出殷红的鲜血,声音微弱而颤抖:“主……子,属……下……” 齐王早已被愤怒冲昏头脑,哪还有耐心听他这断断续续的言语。手腕一抖,那剩下的半截剑刃如毒蛇吐信般,尽数没入那人身体,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没用的东西!” 管家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尸体拖了出去,随后双手捧着一方洁净如雪的帕子,毕恭毕敬地递到齐王面前。 齐王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在管家身上停留片刻,而后伸手接过那方帕子,动作轻柔且细致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剑刃在帕子的摩挲下,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寒光。 “殿下息怒,依老奴浅陋之见,禄北候想来还不知晓温宁姑娘那胎记的秘密。陛下要查温宁的身世,不如,我们给她制造一个身份……” 管家身子微微前倾,精明的目光如暗夜中的寒星,闪烁着狡黠与算计的光芒。 第二百四十章 您的死对头,楚慕白来了 青铜兽首烛台映得齐王侧脸半明半暗,他屈指弹了弹剑鞘上未干的血珠,冷笑道:“蔚澜放想瞒天过海,”剑刃归鞘时寒铁与皮革相撞的闷响,恰似他喉间溢出的嗤笑,“本王偏要将这盖子掀开,让满城风雨都灌进宫里才好。谁叫他不肯乖乖同本王合作呢?” 厉风垂首盯着花毯缝隙里残余的血滴,齐王每次心思不遂时,都会杀人出气。这一次,不知又要落在谁的头上了。 齐王的声音裹着冰碴从阴影中渗出:“木承平的差事还是太清闲了,让他把衙役全撒出去敲锣打鼓地寻。巡城司十二时辰轮值城门,官差们挨家挨户搜,闹得越凶……”他忽地轻笑一声,“温宁那丫头在这棋盘上的分量,才够重!” 厉风抱拳时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是!”他抬头刹那,瞳孔里映出齐王背后那幅《白鸟行舟图》,图中墨色笔痕正被烛光染得血红。 齐王指尖忽地捏紧剑穗,猛地转身沉声喝住正要跨过门槛的厉风,“此事,断不能让母妃知晓。” 静贵妃虽执掌六宫近十载,却始终以为儿子还是当年跪在佛前抄写《孝经》的少年。 可她若是知晓,那些经卷上染着多少暗卫的鲜血,那方凤印早被权欲浸透…… 齐王闭了闭眼,他不敢想象。 一旦母妃被牵扯进来,不仅会阻碍他筹谋已久的大业,还会让多疑的陛下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进而对母妃心生猜忌。 帝王疑心如同淬毒的刀刃,稍露端倪便会溯着一点疑虑直指昭阳殿。届时,母妃怕是转眼成了诏狱里一具血染囚衣的枯骨。 京知府木承平已经听说巡城司昨夜搜城之事,今日一大早便亲自登门向禄北候询问失窃情况。 蔚澜放端坐紫檀圈椅,掌中青瓷盏沁着暮云顶的冷香,三指捏着盏沿转了整三圈,茶汤在青釉间漾出细密涟漪,却始终未沾唇分毫。 他已经封锁了温宁在侯府的消息,竟不想这人刚离开府,巡城司的铁甲声便在京都城内响彻整夜。 这般迅疾动作,若说这侯府上没有齐王安插的奸细,他断然是不信的。 那时,他突然接到暗卫传来的消息,回府后第一时间先把那些见过温宁的、听过温宁的、乃至给温宁送过一盏茶的一干人等,都关在冰窖里醒醒神。 即便木承平带人来调查,也断然不会知晓那“贼人”就是温宁。 只是,奸细一日不找出除掉,他救下温宁并藏在府内这事就瞒不住。 正巧,有鱼饵送上门来,他倒是可以做一回钓鱼之人! 茶盏重重顿在酸枝木案上,惊得鎏金狻猊香炉吐出半缕残烟。 “三日若寻不到贼人,木大人,你便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木承平骤然一怔,连忙拱手退下,疾步而出时官袍翻卷如鸦羽,竟被朱漆门槛勾住玉带,踉跄间头顶乌纱帽斜斜滑落。 时府内,时温宜绞着手中的帕子,“玉竹,什么时辰了?” 玉竹道:“家主,卯时已过。” “走!随我去府衙。” 昨夜,棉雨送来温宁的消息。 “明日卯时过后,便去报官,就说温宁出城去寻墨靖远,一直未归。” 时温宜不解为何要将温宁以失踪的方式报官,但是棉雨说,温宁现下和月公子在一起,很安全,等事情办完就会回来。 月寻行事诡秘,但是尚有几分可信。 温宁信任月寻,她便也愿信他。 温宜的绣鞋刚踏出府门不过一个时辰,木承平召集府衙所有衙差开始搜城,挨家挨户的搜查,顺带着也将三日内离城者、独居的女子皆造册画押。 他从齐弘文那里打听的消息,禄北候府的贼人是名女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所以木承平只能将这两类可疑人群登记下来,以便筛查。 时温宜离府时,并未向家仆交待什么,衙差搜到时家,便将时温宜和丫鬟玉竹的名字也登记入册。 木承平回到衙里,已是燃烛时分。 木承平端起茶盏抿了口热茶,喉间滚过一线暖意。 指尖刚触到案头名册,穿堂风忽地掠过,将一旁的宣纸掀起半角,露出“时温宜”三个字,上面还有红艳艳的手印。 他眉峰骤然聚起凌厉的褶皱,手指重重叩在檀木案上:“时温宜何时来过府衙?” 师爷忙走过来,见他正在看那张状纸,“大人,辰时三刻,时家家主时温宜携贴身丫鬟玉竹击鼓鸣冤。说是被贬为庶民的墨靖远,五日前前去城外福恩庵看望女儿,一直未归。她的庶妹温宁出城寻人至今也是音信全无,只因这二人暂住在怡园,所以待她知晓后便立刻命人出城去寻,寻了三日也没半点线索。” “竟有这等事?”木承平眉头蹙起。 师爷将茶蓄满,继续说道:“卑职已着班头小五去查,时家确实派人去寻过人,怡园大掌柜也证实这二人确实已经五日未曾回来了。” 既然这二人失踪已经超过三日,那便没有可能是侯府的女贼。 今日搜城时,确实未见墨靖远。 当时,他也有所怀疑,这位被贬为庶民的墨靖远在何处? 竟不想,失踪了?! 木承平执朱批笔悬在名册上方,笔锋刚要落下,忽闻门外脚步急促,“知府大人,户部楚大人来了!” “咔嚓!” 笔杆竟被捏出裂痕,殷红墨汁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宣纸上晕染成狰狞血爪状。 木承平盯着掌心刺目红痕,声音有些颤抖:“哪个楚大人?” 衙役喉结滚动两下,头埋得更低:“就是……您的死对头,楚慕白。” 话音未落,金线暗绣的云纹皂靴已跨过门槛。 楚慕白腰间玉带在厅下的烛光里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他此刻噙着笑意的眉眼,仍是入赘时家时的倨傲得意模样。 “木大人,好久不见啊!” 木承平广袖中的手指骤然攥紧,话音裹着冰碴,“不知是什么风,把楚大人吹到这里来了?” “木大人说笑了。”楚慕白广袖翻卷如流云,绯色官袍携着沉香气息扫过紫檀案几,径自落座。 他的袍摆肆意铺展在椅上,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像极了三年前在府衙议事厅,当着陈志远的面夺走木承平功劳时的模样。 “听闻木大人已经将失踪人口登记在册了,这原本也算是户部的职责,尚书大人知晓后便命本官前来,将名册取回,以便查实归档。” 第二百四十一章 也不看看够不够给自己超度 早不登门,晚不造访,偏生掐着这当口来。 木承平死死的握着那断裂的朱批毛笔,火星子溅在袍角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楚慕白在府衙时便惯会借陈志远的东风,三番五次截胡他的功绩,如今都滚去户部了,竟还惦记着他这点残羹冷炙。 癞蛤蟆在鎏金匾额上产卵,惦记着祠堂的香灰,也不看看够不够给自己超度! 呸!什么东西! “楚大人倒是深谙户部''分忧''之道!只是楚大人自己也说了,查实后归档,查实是府衙的职责,楚大人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现在户部任职?”木承平眼皮陡然一掀,目光掠过楚慕白肩头时故意在云锦补子上顿了顿,“待本官查实后,楚大人再来取名册吧!” 木承平语气里的不善,楚慕白是听得出来的。 他却低笑出声,喉间震颤着独有的玉磬音,“木大人所言极是,依本官看,不妨就誊抄出一份来。如此一来,木大人能心无旁骛地继续本职事务,本官也能将这份名册与往年户籍细细比对。说不定,还能为木大人分担些许核查的辛劳呢!” 楚慕白如今抢功竟连半分颜面也不顾及了,行事张扬至极,全因他已牢牢攀上户部侍郎这棵大树,晋升之途可谓板上钉钉。 在他眼中,木承平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自然不值得他费心周旋、有所忌惮。 木承平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心里跟明镜似的,倘若真让楚慕白插手此事,到时候这份功劳究竟花落谁家,可就又说不准了。 “楚大人,您在府衙也任职好些年了,这公务之中需遵循保密原则,想必您不会不清楚吧?若您想要这份失踪人口名册,那便等本官仔仔细细核查完毕之后,自会亲自将名册呈送至户部。” 楚慕白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变得颇为难看,说话的语气也愈发冰冷起来,“木大人,眼前明明有便捷之路可走,您却偏偏如此固执己见、认死理。今日,本官若是执意要将这名册带走呢?” 木承平满心不耐,连正眼都懒得瞧他,径直吩咐衙差将楚慕白送出去。 楚慕白却冷着脸,不慌不忙地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件物什,走到木承平面前,高高举到他眼前。 木承平定睛一看,竟是户部的令牌。 楚慕白望着面色铁青、神情难看的木承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洋洋的笑意,阴阳怪气地说道:“木大人,您可别忘了自己眼下的身份。如今您不过是个里衙大人罢了,距离那真正的知府之位还差得远呢。您当真要为了这点事儿,去得罪户部尚书大人吗?” 秋后官员提名之期日益临近,木承平虽暂代知府一职,除了“选美大赛一案”后,至今再无亮眼功绩傍身。 他心里清楚,若此时再与户部交恶,那升职之事恐怕就要没了指望。 可难道又要他给楚慕白做了嫁衣?! 只见伸手便将案上的名册取走。 木承平半缩在袖口里的手,早已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之色。 他就是不甘心又当如何? 以户部根据往年记档核查筛选为由,先将失踪名册取走,这般说辞倒也名正言顺,木承平即便吃了这哑巴亏,也是有苦说不出,根本无处申诉。 楚慕白得意洋洋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朝着木承平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嘲讽、得意与嚣张。 拿到名册后,楚慕白并未急着上交,而是先翻看一遍。 当他的目光扫到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名字时,脸上浮现出一抹阴狠的笑意。 “温宁,禄北候府的事果然和你有关。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自打选美大赛出事之后,楚映雪便再度失踪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楚慕白明里暗里四处寻找,费了不少心思,可过去了这么久,依旧没有半点关于她的音信。 楚映雪究竟是生是死,他全然不知。 他也曾想过调查一下城中的人口情况,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然而,此事却师出无名,若是贸然行动,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 毕竟在众人眼中,楚映雪已然离世,如今活在这世上的,是映莲,只因容貌与楚映雪相似,受他三分照拂的女子。 倘若他表现得对映莲过于关心,必然会招来他人的猜忌。 私自制造假户籍可是砍头的死罪,一旦被查出来,他这条命都没了。 他自然要谨慎为之。 然而,令楚慕白始料未及的是,在那失踪名册之上,竟赫然写着温宁的名字! 这几日,全城上下大张旗鼓地搜寻贼人,动静闹得满城风雨,就连陛下都有所听闻。 退朝之后,陛下特意宣禄北候前往御书房觐见。 “听闻你府上遭了贼,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陛下端坐在威严的龙椅之上,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地盯着禄北候。 禄北候蔚澜放微微垂首,恭敬地回禀道:“陛下,臣府上不过是丢了一副字画罢了,本也算不得什么稀罕贵重之物,是木大人太过小题大做,兴师动众了。” 在豪门富户之中,发生失窃之事其实并不稀奇。 便连这守卫森严的皇宫,偶尔也会传出有失窃的消息。 啸元帝若是要将每一桩失窃之事都亲自过问,那恐怕非得累得心力交瘁不可。 可此次情况特殊,他听闻行窃的是一名女贼,且这女贼还是禄北候从山北之地捡回来的。 山北是官矿重地,方圆一公里之内都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这女子突然夜半出现在禁地,如今又成了贼,陛下自然要过问。 这正是齐王阴谋算计的一环。 啸元帝眼中寒芒闪烁,杀意凛然,“澜放,你向来是朕极为信任之人,你父亲更是为大宗国鞠躬尽瘁,直至付出性命。如今你执掌铸造司,理应清楚朕对你的期许与用心。朕最厌恶的,便是那些阳奉阴违之徒!” 蔚澜放双膝重重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惶恐,“陛下,臣绝不敢有丝毫忤逆之心。臣并非有意隐瞒此事,此女是臣在山北之地偶然救下的。当时她正遭人追杀,命悬一线,臣将她带回府中,不过是想查明她究竟为何会遭此横祸。” “那你可查清楚了她的身份?”啸元帝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蔚澜放。 蔚澜放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陛下,只见陛下神色冷峻肃穆,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帝王威严,他赶忙又垂下头去,声音低沉地回道:“回陛下,此人……是温宁。” 第二百四十二章 孙嬷嬷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闻言,啸元帝眸中的冷意又添了几分,脸色愈发阴沉得可怕,“竟是她?她如今已沦为庶民,究竟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非要置她于死地?” 啸元帝对温宁的真实身份向来心存疑虑,他绝不相信战家真的是随意抓来一个身世有些相似的孩子来冒充唐氏之女。 倘若温宁真有着不为人知的特殊身份,那她冒充大宗皇室后嗣这一行为背后,所暗藏的阴谋着实令人细思极恐。 墨云稷调查温宁身世一事进展也不知如何了? 一晃眼,已经数日未曾进宫禀报了。 蔚澜放躬身回禀道:“陛下,臣还在调查之中,可万万没想到,竟有人趁臣不在府上之时,将她劫走了。” 啸元帝淡淡地扫了蔚澜放一眼,而后嘴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德海。” 德海微微曲身,腰弯得像一张弓,颔首时,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恭敬地应道:“陛下,老奴在。” “宣墨指挥使进宫。”啸元帝再次说道,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德海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回道:“回陛下,墨指挥使此时并不在城中。”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生怕陛下的怒火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啸元帝眉头紧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他在何处?” 德海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了,“老奴不知。” “等他回来,宣他立刻来见朕。”啸元帝冷冷地命令道。 德海连忙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阳光暖洋洋的透过御书房雕花的窗棂,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映照在御书房那铺着明黄色锦缎的地面之上。 可依旧没能驱散掉这压抑的气息。 啸元帝微微低头,目光落在依旧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的蔚澜放身上,抬手轻轻一挥,声音沉稳有力:“起来吧!” 蔚澜放缓缓起身,动作恭谨而沉稳,随后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感激:“谢陛下。” 啸元帝靠在龙椅之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目光深邃,“官矿一事办得如何了?” 官矿之事关乎着大宗国的军事力量。 啸元帝对此是万分关切和期待的。 蔚澜放微微抬头,目光坚定,神色从容地回禀道:“陛下,一切顺利,月末便可以生产出一批武器。”他的声音沉稳而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啸元帝微微点头,“开采一事很重要,关乎着国家的安危,你不必再旁的事上分心,误了正事。”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手指不自觉地加重了敲打的力度。 蔚澜放连忙再次躬身,声音诚恳:“臣明白。” 该问的都问过了,啸元帝还有政事处理,便让他退下了。 彼时,陈直已在宫外等候多时。 待见得蔚澜放终于迈出宫门,赶忙快步迎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侯爷,属下多方探听得知,曾在宝贤王府侍奉墨来恩的孙嬷嬷,在返乡途中,被齐王的手下给掳走了。” 蔚澜放脚步猛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墨云稷不在城中,你即刻去查明他的行踪,此事容不得半点差错!另外,安排一个聪慧机敏的女子前往福恩庵探查一番。若孙嬷嬷知晓什么隐秘之事,想必墨来恩也定会有所了解。” 言罢,他身形一闪,纵身跃上那匹神骏高大的黑马。手中马鞭凌空一挥,骏马昂首长嘶一声,随即扬蹄如飞,朝着城外山北疾驰而去。 随后,陈直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眨眼间便绝尘而去。 待他们二人人离开后,宫墙阴暗的角落处,楚慕白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缓缓走出。他目光阴鸷,如毒蛇般紧紧盯着那早已消失在视线中的两个背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此前,他去禄北候府上拜见侯爷。可到了侯府,门房却告知侯爷上朝还未归来。 他不甘心就此放弃,又跑到宫门口碰碰运气。 没想到,这运气竟出奇地好,仿佛是上天都在助他一臂之力,看来他楚慕白果真是要时来运转了。 他原本谋划着借禄北候的势力,好好给怡园和时家烧把火。如此一来,既能报了自己被温宁戏耍的仇,又能借此机会与侯爷结识,可谓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可如今看来,倒也不必如此麻烦了。 墨来恩……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楚慕白暗自思忖,自己也该去见一见这个昔日里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郡主”,看看她们究竟知道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从墨来恩嘴里探听温宁的秘密,对于陈直而言并非难事。 墨来恩满心期待着温宁前来接她离开福恩庵,可当她从旁人口中听闻温宁逃走的消息时,刹那间,她怒不可遏,一把扯断手中的檀珠,狠狠地掷在地上。 “温宁,你竟敢骗我,你骗我!”墨来恩声嘶力竭地喊道。 蔚澜放知晓温宁身上胎记的秘密,一时之间,却弄不明白这胎记究竟触犯了齐王的什么忌讳,竟让齐王如此大费周章,将孙嬷嬷藏得严严实实。 陈直的人离开福恩庵没多久,楚慕白的外室玉兰便借着进香祈愿的借口,也来了福恩庵。 玉兰曾在逃荒途中,因饥饿过度而晕倒在这附近,命悬一线之际,幸得庵中的尼姑出手相救,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后来,她在京都城里谋得了一份营生,也时常会回来庵里,留下一些香火钱,略表自己的感激之意。 庵堂里的尼姑有不少都认得玉兰,尤其是那两个爱仗势欺人的老尼姑和小尼姑。玉兰花点碎银便从她们口中打听到了来恩的住处。 小心地避开旁人,朝着来恩的住处寻了过去。 墨来恩一袭粗布僧袍,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已变得暗淡无光。别说与往昔那肤若凝脂的郡主模样相比天差地别,就是与寻常的普通小娘子相较,也远远不及,这副憔悴不堪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生怜惜。 玉兰看着地上散落的檀珠,心潮有些起伏,轻轻叩响了房门。 正望着案台发呆的墨来恩目光陡然回神,转身看向这位陌生女子。墨来恩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即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玉兰从她的眼中看到尚未散去的愤怒,甚至还有一丝萎靡,杏眸一转,脸上顿时堆起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轻轻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说道:“这位妹妹,不知签阁该往哪儿走呀?我这是第一次来福恩庵,对这路实在是不熟悉。” 这一声“妹妹”,本是不合规矩的称呼。 第二百四十三章 九婴山上的旗子是玉玲珑 墨来恩虽带发修行,说到底也是庵中的尼姑,玉兰这般称呼实在不妥。 然而,这声“妹妹”却叫得墨来恩心里莫名舒坦了些,她抬手朝着一方指了指,说道:“在那边。” 可玉兰并未就此离开,而是径直走进了屋子,开始夸赞起墨来恩的美貌,把她说的简直就是天上有的,地上无的,言辞间满是惊叹。 几番马屁拍下来,墨来恩对眼前这位女子,倒是多了几分熟稔和好感。 玉兰命运多舛,阅人无数,早就练就会哄人开心的本事,每一句话都能精准的说到墨来恩的心坎上。 墨来恩涉世未深,哪里是她的对手,不过寥寥数语,便不知不觉地被人套了话。 可这胎记的秘密,楚慕白早已知晓,原本他还心存疑虑,觉得是子虚乌有之事,但如今看来,是确有其事。 只是,这个秘密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缕轻飘飘的烟雾,毫无实际可利用的价值。 相较于这缥缈虚幻之物,他更渴望看到时温宜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卑躬屈膝地跪下,额头重重磕地,苦苦哀求饶恕的模样。 如今,最难缠的温宁已然失踪,仿佛一道束缚他恶念的枷锁被突然解开。 一个在他心底蛰伏许久、阴狠歹毒的念头,如同被热油泼洒的烈火,“轰”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瞬间在他脑海中肆意翻腾,再也无法压制下去。 楚慕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既然无法先除掉温宁,那便趁此千载难逢的时机,好好找找怡园和时家的晦气,给他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也好出一出他心中这口恶气。 楚慕白一拳重重的砸在桌案上。 时温宜不是生意做得很大吗? 那他就从怡园的生意下手,断了时家的财路! …… 温宁出城的第三日傍晚,残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橙红色,余晖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仿佛给江面铺上了一层碎金。 船舶缓缓停靠在岸边,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艘船隶属“月寻”,平日主要负责物资的运送工作。 不过,“墨云稷向来行事缜密,考虑周全,船上会备齐适合各种场合穿着的衣物。如此一来,当探子们执行传递情报的任务时,便能依据实际情况,随时更换装扮,摆脱那些暗中盯梢的眼线,确保行动万无一失。 墨云稷换了一件玄色劲装更衬得他英气逼人。他率先从船上走下,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得坚实,仿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 温宁紧跟在他身后,她身着淡蓝色衣衫,衣袂随风飘动,宛如一朵在晚风中摇曳的水仙花。如秋水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与倔强。几缕发丝被江风吹乱,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岸边的树林中走出几位江湖人士。他们个个步伐矫健,眼神中透着一股精明与干练。 看到墨云稷后,他们脸上立刻露出恭敬的神情,纷纷抱拳行礼。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目光在温宁身上打量了几眼,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很快又恢复了恭敬的神态,说道:“墨大侠,好久不见,我等这便为二位带路。” 说罢,便转身走在前面,其余几人也纷纷跟上,墨云稷和温宁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按照九婴山的规矩,非本邦人士入山都是要蒙上双目,甚至还要绑上手脚。以防泄露山中机密。 但因她是墨云稷带来的人,宗主另有宗令。 这件事,还得从上一回杀手盟承接的那桩赏金任务说起,杀手刺杀温宁时,发现她身上带着“玉玲珑”,活下来的杀手便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了九婴山权力至高无上的存在——宗主。 没过多久,墨云稷传来密信,证实了“玉玲珑”货真价实。 之后,宗主便下令,半年内,九婴山上全体宗门不接取任何赏金任务,以防有人再出高价暗杀温宁。 对此,温宁全然不知。 这也是,齐王殿下想除掉温宁,却也只能铤而走险,动用自己人的原因。 九婴山在温宁心中,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上一世,她命悬一线,是墨云稷将她带到九婴山,宗主开启“续命法阵”,不想楚慕白带兵攻上九婴山,法阵出了意外,致使续命未成,竟阴差阳错的,让她重活一世。 这一次上山,境况虽与上一世不同。 但是,有些事、有些人在冥冥之中还是会按照既定轨道出现的。 温宁想亲眼看看九婴山是什么样子,还有那些救她性命的恩人。 但她还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找出九婴山的奸细。 这时,温宁的目光被那漫山遍野随风猎猎作响的旗帜所吸引,每一面旗帜都像是九婴山神秘力量的象征,以一种不容侵犯的姿态傲立风中。 而当她看清旗帜上的图案时,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旗帜上的图案竟与她身上的那块“玉玲珑”一模一样! 就连那上面刻的九道纹路,也是分毫不差! 温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震惊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的双眼瞪得极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惊愕。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这股强烈的震惊堵在了喉咙里。双腿也不由自主地泛沉,挪不动步来。 怎么会……这难道是巧合吗?”温宁在心中喃喃自语,疑问如乱麻般在她的脑海中缠绕。 墨云稷心思缜密,更是拥有一双能洞察秋毫的慧眼,温宁那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敏锐感知。 他轻轻侧过脸庞,深邃如幽潭般的眼眸悄然望向温宁。只一眼,他便读懂了温宁眼底的惊疑与困惑。 他不着痕迹地调整步伐,缓缓放慢速度,与她并肩而行。 只有他们二人能够清晰听见的声音说道:“我知晓你心中定是有疑惑,莫要心急。待见到宗主,谜团自会如拨云见日。” 温宁微微颔首,动作轻缓。 她明白,墨云稷是不想让旁人从她这里端倪出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好自己的情绪。 两个时辰后,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沉沉地笼罩着九婴山。 幽邃的夜幕之下,一座大殿的轮廓在林间若隐若现,飞檐斗拱如展翅欲飞的仙鹤。 领路的大哥脚步一顿,目光缓缓抬起,望向那座巍峨的大殿,眼中的敬佩与自豪交织闪烁,缓缓转过身,动作沉稳而恭敬:“我们已至九婴殿,我等职责已尽,告辞!”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宗主竟然是山中老婆婆 殿门轧轧开启的刹那,万千烛火裹挟着珠玉清辉泼洒而出,恍若天河倒悬。 九婴山宗主的雪色纱袍在琉璃灯下流转寒芒,负手立于十二重鎏金台阶之上,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墨云稷微微触了温宁的臂间,示意她随自己行叩拜礼。 “宗主安好!”墨云稷声如清泉击石。 温宁颔首,有样学样的跟着道了句:“宗主安好!” 抬眸时正撞见阶上人转身,白玉南珠的冠冕下,竟是温宁曾在城西山中遇见的老妪,此刻白发如银瀑垂落,玄铁护腕扣住的手掌,握着斥金鸠首杖。 婆婆? 怎么会是她? 城西山中提点自己剑法的老妪! 温宁喉间发紧,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感激,还有诧异不解。 阶上传来手杖叩击青石的脆响,宗主广袖翻卷间已至二人面前,略显枯枝般的手指点在墨云稷眉心:“臭小子!诓我下山时说是什么百年陈酿,结果害老身对着空酒坛守了三日星斗。”她指尖忽而转向温宁,“倒不如这小丫头实在,晨露未曦便在山坳里练剑。” 墨云稷侧身避开凌厉指风,微笑着从腰间卸下一只小锦盒:“您老消消气,这趟可是把夜茗兰的''尸虫母''给您带来了。”随后,他微微转身,袍角轻扫温宁裙裾,“至于解闷的彩头……,您看这株剑苗可还入眼?” 温宁忙行大礼:“晚辈温宁拜见宗主。前些时日蒙您指点剑招,方才悟透剑气如翎的道理。”她抬眸时恰见老人玄铁护腕上暗刻的图腾,与“玉玲珑“上的纹刻一般无二,在烛火中泛起莹白流光。 墨云稷神色间难得透出一丝慵懒,似耍着三分赖,道:“既然你们早就见过,倒省去了互相介绍的麻烦。” 宗主打量着温宁,在没有确定她这身份之前,便对她生出几分喜爱,如今已经知晓自己与这丫头之间暗藏的渊源,更是多了几分亲切之感。 “好苗子需用霜雪淬。”宗主枯瘦五指忽如鹰爪扣住温宁脉门,眼底精芒乍现,“心脉淤塞未通就敢强练你的剑法?”转头瞪向墨云稷时,袖中忽甩出个瓷瓶,“教人剑法竟不教调息?你当她这身子是铁打的?” 墨云稷凌空接住药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已经压制住她部分心脉,痛是在所难免的,但是不会死人!至于剩下的,就只好等着您赐教了!”袍袖无风自动间,身侧烛火竟似被无形气劲凝住,连晃都不曾晃一下。 温宁暗暗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两人的对话。 那晚,她只顾在刀光剑影中杀出一条生路,撕心裂肺的剧痛原以为是心脉受损所致。此刻回忆却如碎瓷片般扎进脑海,每当她使出全力出招,胸腔便似被冰棱洞穿,连骨髓都渗出细密的刺痛,倒像是剑招里藏着噬人的反噬之力。 宗主枯竹般的手突然覆上她的腕间,惊得温宁脊背绷紧。 老人布满沟壑的眼窝里,浑浊的瞳仁竟泛起春水般的柔波,那目光既像是望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似透过她在凝视某个旧日残影。 温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诧异得喘不过气,她们不过萍水相逢,可老人眼底沉淀的慈爱中分明藏着某种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她指尖发凉。 墨云稷眸光微凝,敏锐捕捉到温宁衣袖下微颤的指尖。 他借着搀扶的力道将宗主引至西侧雕花长椅前,紫檀香炉腾起的青烟恰好隔开殿外窥探的视线。 紫檀木雕花长椅临窗而设,此处与殿外暗藏之人相隔三丈有余,足可以掩去语声。 宗主广袖轻拂落座时,眼角忽瞥见东窗烛火陡然摇曳,烟痕扭曲如蛇。临窗下的烛台是她精心设计的,只要有人靠近,便会发出异样的烟痕。 她搭在黄花梨木椅上的手指蜷起,故意抬高了声音:“呈松雾茶。” 尾音尚悬在雕梁间震颤,三名宗门弟子已捧着錾刻花纹的赤金茶盘躬身碎步而入。 青瓷茶盏与赤金相撞时,发出清脆的碎冰声。 温宁垂眸望着茶汤,几根银针般细长的松针正随浮沫起落。雾气氤氲间,她忽然嗅到一缕雪后松林独有的冷冽,恰似墨云稷衣襟间常年萦绕的雪松混着寒铁的气息,在暖阁檀香中割开一道锋利的气痕。 宗门弟子自始至终无人以余光轻触温宁衣角,这般铁律如寒霜覆地,可见九婴山规何其森严! 遂将窥探的欲念与僭越的妄动尽数凝成了冰雕。 当宗门弟子的最后一道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宗主从袖口里缓缓抽出一份叠得方正的纸笺,“云稷曾托本宗帮忙调查唐氏被害的真相。” 温宁的指尖骤然收紧,薄脆的宣纸“嚓“地裂开一道细痕。她盯着“分尸“二字,瞳孔剧烈震颤,“甲胄兵?这是何人部下?” 墨云稷的指节“咔“地捏碎茶盏。 瓷片刺入掌心,血珠顺着苍白的腕骨蜿蜒而下。他脊背绷得笔直,仿佛要将二十年的风雪都凝进这副身躯。 十九年前燕池国灭的雨夜,宗主的部下曾在尸山血海里翻出一具侍卫残躯,那人胸口插着三支玄铁箭,却死死捂着半片染血的战甲,断甲上狰狞的猛虎纹,此刻正烙在他眼底。 墨云稷顺着这半片战甲的线索苦寻多年,方知它出自一支名叫“甲胄军”的军队! 但甲胄军究竟出自何人部下,还尚未查出。 “云州五国,豢养私军者倒是不多。”宗主屈指敲了敲案上,烛火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诡谲暗影,“但甲胄军不同,他们就像......蛰伏在龙脉里的毒蛇,只待帝王星黯时,才会亮出毒牙。” 温宁垂眸注视着身侧那道烛影,倒似一朵迎风微舞的妖异之花。 她的声音里凝着霜雪:“战家将唐氏挟持至荒郊欲行灭口,未料撞上一伙假扮流寇的人牙。这群蛆虫常年游走列国,专替权贵搜罗见不得光的“奇货“。偏巧唐氏身怀六甲,他们便起了夺胎的歹念。” 温宁骛的冷笑,袖箭露出一角,划出半道寒芒:“那帮人精竟被唐氏身上半件残破的皇家宫绦唬住,只敢使一招调虎离山惊走战家鹰犬。待唐氏产子血崩昏厥,他们自以为唐氏必死无疑,倒没急着下手灭口。只是谁又能料到……最终取她性命的,竟是甲胄军?” 第二百四十五章 唐氏之死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云州列国中,除却执掌玉玺的君王,那些蛰伏暗处、窥伺龙椅的诸侯亲王们,亦会暗中培植私兵。 只是豢养军队如饲虎狼,需以金山银海为饲,非到生死存亡之际,谁也不会将这柄双刃剑轻易示人。 甲胄军杀唐氏? 为何要这么做? 温宁指尖轻叩案几,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成幽蓝的光。 若说动机,可战玉容既愿供出孟春行踪,便已自证清白。 “唐氏自战玉容入府为侧妃时,便深居简出,纵知晓秘辛,也该是墨靖远的。然则……”温宁欲言又止。 烛影斜斜映在墨云稷脸上,将他眉弓下的阴影割裂成深浅不一的沟壑。“那夜我踏月入府,原想探一探那令牌一事。谁知府中暗卫的身手……”他喉间溢出一声嗤笑,宛如刀锋刮过粗粝砂石,“破绽百出的合围之势,怕是九婴山下三流门派的杂役弟子,都能撂倒他们三五个。” 烛光忽地掠过他眸底,将讥诮淬成凛冽寒芒,“若这位王爷真有豢养私兵的胆魄,又怎会被啸元帝当作掌下的提线木偶?” 温宁将密信凑近烛台,火舌舔上信笺时,她突然蹙眉:“如此说来,唐氏被分尸,这手法倒像是要毁去什么。”指尖蓦地攥紧半焦的纸页,“未出世的婴儿!难道那孩子身上有让人忌惮的秘密?” “蹊跷在此。”墨云稷指节叩了叩桌案,“以卷宗所述,当年,陛下亲卫赶到时,唐氏被残忍杀害,人牙贩子早无踪迹,可我们寻到的老贩子却说他们剖腹取婴后,并未碎尸灭迹!” 温宁猛地抬眸,茶汤在瓷盏中泛起涟漪,“中间相差的时辰,足够另一批人马,或者折返回来的战家死士将唐氏尸身剁成碎块。” 紫檀木椅发出艰涩的吱呀声,满头银丝的宗主抬起枯瘦手指摆了摆:“这点老身已经派人查过,那日战家死士折返回来时,唐氏尸身已经被啸元帝的亲卫带回。唐氏被害之地,除了人牙和啸元帝派出的亲卫,再无人靠近那个地方。” 温宁突然冷笑出声,震得烛火明灭不定:“那便是——陛下,或者是陛下的亲卫说了谎!” 宗主微微点了点头:“老身在接到密报时,也怀疑过啸元帝,所以派人出去调查陛下那伙亲卫,稀奇的是那伙人好似人间蒸发了,竟没留下半点痕迹。” 墨云稷猛然起身,墨色袍角在月光中掀起惊涛般的暗涌。 他踏过满地银霜时,鎏金螭纹腰封折射出冷冽寒芒,靴底碾碎窗棂间漏下的斑驳月影。“此事,我来查!” 门扉轰然洞开,夜风卷着残叶扑进来。 雕花门扇重重撞向石壁,惊起檐下栖鸦凄厉的嘶鸣。 他逆风而行的背影仿佛要融进夜色。 若那些玄甲军当真是啸元帝豢养的黑兵,那十几载追寻的燕池国灭门惨案,便要撕开血淋淋的真相了! 温宁神色微怔,凝视着随风晃动的铜制宫灯,琉璃罩内烛火明灭间,映出她眼底暗涌的波涛。 待墨色衣角彻底消失在游廊尽头,她才转回目光对宗主敛衽垂首:“唐氏幼子若当真被卖入五国王庭,只怕早已被抹去胎记,改换容貌。纵使来日相逢对面,怕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了。” “何止是不识?”宗主微微仰头,赤铜鸠首在烛火下泛着阴冷的光泽,“昔年墨靖远举王府之力尽力搜寻,都未能寻得线索,你以为那些贵人当真一无所获?” 宗主忽然冷笑一声,手掌落在案几上,“怕不是查到金玉其外的锦绣堆里,藏着见不得光的蛇蝎窟!” 温宁指尖轻颤,案上茶盏泛起细碎涟漪。 她心中明白,能查到如今这地步,已经很不容易。 当年墨靖远和众多想先一步知道缘由的那些权贵都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如今看来,不是没查到,反倒是窥视到什么,心生恐惧,只得将所查线索一一毁掉,对外便说“唐氏死的蹊跷,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温宁起身盈盈一拜,垂首时,青玉簪尾坠着的冰蚕丝流苏扫过鎏金缠枝莲纹的袖口,“多谢宗主相助。” 宗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既是云稷的请求,你无须多礼。你的事,云稷已经飞鸽传书与老身说明,你且安心在九婴山住下,你若愿意,便做老身的关门弟子吧。” 温宜广袖垂云般铺开在青金石地面上,俯首时肩头后忽现朱砂痣,“温宁见过师傅!” 墨云稷留下的药瓶在月光中泛着幽光,倒有几分像墨云稷那双寒澈澈的眸光。 第三日寅时三刻,暴雨将倾未倾。 墨云稷立于斑驳铜钉门下,未束的玄色蟒纹广袖灌满东南风。 当第一道惊雷劈裂护城河倒影时,百名豸卫铁蹄已碾碎长街石板缝里溅起的尘嚣。 “拜见大人!” 惊雷的暴喝惊飞城楼脊兽口中含着的铜铃,墨云稷却抬手拂去肩甲凝结的夜露。 他没有更换朝服,而是飞身骑上破月,直奔皇城面圣。 铜铃铛儿撞破马蹄声,童谣裹着雨前潮湿的气息往人耳朵里钻。 “弃婴摇落茶马道, 温宁抱着糖罐笑。 玉册飞上金枝梢, 郡主新衣绣满鸟。 铁链叮当星子掉, 战血洇透黄历诏。 流放令上添红芍, 肩骨一朱痣,千人面,一骨雕。” 稚嫩尾音突然被马蹄踏碎,墨云稷手背青筋暴起,缰绳勒得破月鬃毛渗出血珠。 “京都城里出了何事?”墨云稷太阳穴突突跳动。 童谣的尾音被风撕成碎片。 惊雷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出城后第二日,木知府带人挨家挨户的搜查,没过两日,这城中就到处传唱这种歌谣,映射温宁姑娘是战家二郎之后。” 墨云稷掌心的旧伤突然沁出血珠,坠在腰间玄铁令的獬豸目上。 他扯下腰间的玄铁令,“速查,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惊雷接过墨云稷递过来的玄铁令,他看见大人握令的指节白得发青,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沾在令牌螭纹上,正顺着兽目纹路蜿蜒成暗河。 “大人……”惊雷喉结艰涩地滑动了一下,似有千钧重石压在舌根。 他素日里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此刻却觉胸中翻涌如潮,再难缄默,“温宁姑娘的身世,实不能再瞒下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顺水推舟,温宁成了战家女 九婴山,地势险要,宗门势力盘根错节,犹如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 便是那啸元帝,也断断不会仅为了一个女子,便不顾一切地倾尽举国之力,贸然去触动这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是非之地。 温宁身处九婴山,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他家主子若为了保护温宁继续遮掩、讳莫如深,难免会让啸元帝心中再次起疑。 一旦帝王心中的猜忌如种子般生根发芽,那么他们随时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上一次,惊雷便提醒过墨云稷,怎奈墨云稷打定主意要护住温宁,这已经引起了啸元帝的猜疑。 好在巧妙化解,并未掀起风浪。 然而,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又怎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 墨云稷面色沉凝如夜,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那深邃的眼眸中,情绪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暗潮汹涌,却又被一层无形的冰壳死死封住,让人窥探不得分毫。 他猛地一甩缰绳,动作干脆利落,着,一声低沉而短促的“驾”从他口中迸出,骏马扬蹄,鬃毛在风中烈烈飞扬,朝着那巍峨的皇城疾驰而去。 惊雷心中暗自叹息,却也知情况紧急,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立刻去查童谣来处。 啸元帝今日召见墨云稷的地方设在比武场,他身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其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阳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手持一把雕弓,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前方远处的箭靶。 墨云稷缓缓敛了步伐,脚步轻若飘羽,生怕惊扰了陛下。 利箭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瞬间没入了箭靶红心,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陛下。”墨云稷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声音沉稳而恭敬。 啸元帝微微侧目,那如鹰隼般锐利的龙目轻轻扫过墨云稷的脸庞,带着几分审视与威严,沉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墨云稷神色平静,不疾不徐地回禀道:“温宁乃是战家旁支之女。” 此言一出,啸元帝龙躯猛地一震,原本深邃的眼眸瞬间瞪大,其中满是震惊之色,紧接着,愤怒如汹涌的潮水般在眼底翻涌。 战德昌一族已然伏诛,行刑之日血溅刑场,就连流放路上的战玉衍一家和战玉怀的妻与子皆被立地斩首。 而战家旁支这些年碌碌无为,仅有一两个子弟挂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职,在处置战德昌时,陛下考虑社稷之重,帝王杀伐之气不可过胜,这才未将其一并牵连问罪。 “她现在何处?”啸元帝强压着怒火,声音低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墨云稷垂首答道:“在九婴山。” “她去那里做什么?”啸元帝顿时怒不可遏,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帝王之威。 在他心中,不管温宁究竟是何身份,都已然成了必须除掉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要确定她的真实身份,便立刻秘密除掉。 可如今人却跑到了九婴山! 这九婴山,山势陡峭险峻,奇峰罗列,谷深林密,地势之险要堪称一绝,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横亘于天地之间。 山中宗门林立,大小门派星罗棋布,各门各派皆有其独特的功法与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仅如此,九婴山江湖势力庞大,单单是一个赏金盟就与周边诸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复杂联系。 这里俨然成为了各方势力交汇的关键节点,也是啸元帝借以平衡其他各国势力的一处重要战略要地。 也正因如此,在九婴山对温宁动手,无疑是在这错综复杂的势力网中投下一颗重磅炸弹,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打破这微妙的平衡局面,给啸元帝带来难以预估的麻烦。 这让啸元帝投鼠忌器,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之境。 啸元帝的顾虑都在墨云稷的计划之中,他神色恭谨,面上不露,缓缓说道:“陛下,温宁是因墨靖远失踪,外出寻人之时,遭遇歹人劫杀。为了活命,她才逃往九婴山。” “劫杀?究竟是何人所为?”啸元帝眉头紧皱,目光如炬,声音中透着浓浓的质问之意。 墨云稷垂首,语气坚定:“臣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调查此事,很快便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就在这时,德海弓着身子,脚步轻缓地走来,恭声道:“陛下,齐王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吧。”啸元帝随手将手中的弓丢给一旁的小公公,而后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齐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行礼道:“陛下,儿臣听闻近日城中四处传唱着童谣,说是温宁乃战家之女。” 啸元帝微微挑眉,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童谣?” 齐王赶忙从袖中取出抄录好的童谣,双手恭敬地递了上去,“儿臣已将童谣抄录下来,请陛下过目。” 啸元帝目光扫过那抄着童谣的纸张,顿时怒不可遏,一把将童谣揉成团狠狠摔在地上,怒喝道:“哼!墨指挥使刚进宫呈报此事,城中就已经开始谣传,这传播速度竟比朕的豸卫司指挥使还要厉害,啊?” 他这话分明是含沙射影,暗指墨云稷办事不利。 齐王站在一旁,眼底悄然闪过一抹快意,嘴角微微上扬,却又迅速收敛。 墨云稷神色镇定,拱手说道:“陛下,看来这制造童谣之人,心机深沉,定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许也正是此人,将温宁送到宝贤王府,妄图搅乱局势。” “查!给朕严查,不管是何人,敢意图混淆皇家血脉,朕定严惩不贷。”啸元帝怒目圆睁,声如洪钟。 墨云稷单膝跪地,铿锵有力道:“是,臣这就去办!” 齐王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他向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会不会是豸卫司办事走漏了风声?” 不等墨云稷开口辩解,啸元帝猛地转身,冷眼直视着齐王,目光如刀般锐利:“朕倒是更希望是有别有用之人在作祟。” 豸卫司乃是陛下一手创办,自成立之日起,便由墨云稷掌管。 豸卫司就如同陛下的影子,为他处理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是陛下最为心腹的势力。就算豸卫司真的有人吃里扒外,墨云稷自会妥善处理,哪里轮得到他人插手置喙。 豸卫司的地位,在啸元帝心中神圣不可侵犯,他决不允许有人半分亵渎。 齐王垂首,心中已然明晰陛下的心思,墨云稷在他这位父王心中,竟然比他这个儿子还值得信任和依赖。 随后又转身看向墨云稷,问道:“不知墨指挥使可有查到温宁的下落?” 第二百四十七章 怡园投毒 啸元帝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狐疑,目光在齐王身上停留片刻。 墨云稷微微抬眼,望了一眼陛下,见他并未出言驳斥,沉声道:“九婴山。” 齐王一愣,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心中暗忖:她还真是会躲,竟躲到九婴山那等地方去了。 九婴山门规森严,自己曾想尽办法试图安插眼线,却都以失败告终,想来在这九婴山除掉温宁,怕是难如登天了。 父子二人心思倒是不谋而合,也只好暂且放下了除掉温宁的想法,毕竟在九婴山上动手,风险太大,远不如等她出山。 只要温宁能安守本分,便让她多活几日也无妨。 至于她是战家旁支的身份,啸元帝原本心存一丝疑虑,可当墨云稷说出温宁身在九婴山时,他便信了。 温宁失踪后,啸元帝召见了禄北候,便立刻派暗卫去寻墨云稷的下落,他想知道,是否有人对他阳奉阴违。 暗卫兵成两路按图索骥,一路人马在陆路上寻找,一无所获。另一路乘船南下,在九婴山附近的码头,发现了墨云稷的身影。 只是暗卫的能力确实不及墨云稷,未曾探听到是墨云稷亲自送温宁上的九婴山。 坐船返程时,墨云稷察觉到了陛下的暗卫在跟踪自己,还放了鸽子向宫中传信。他便不动声色,顺着童谣之事精心布下这一局。 墨云稷离开皇宫后,回到豸卫司换了一身便服,甩开眼线,前往怡园。 他受温宁所托,总要亲自过来看一眼方能心安,顺便打听一下墨靖远一些事。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怡园里丝竹声声,热闹非凡。 宾客们觥筹交错,笑语盈盈。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这祥和的氛围。 只见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汉子,“哐当”一声踢翻了面前的桌子,桌上的碗碟盘子瞬间碎了一地,汤汁菜肴溅得到处都是。 他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满脸通红,像是喝了不少酒,又像是愤怒到了极点,扯着嗓子吼道:“怡园投毒啦!吃死人啦!” 这一声吼,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原本热闹的大堂瞬间炸开了锅。 宾客们惊恐地站起身来,有的碰翻了椅子,有的打翻了酒杯,一片混乱。 女眷们发出阵阵尖叫,用手帕捂着嘴,眼神中满是恐惧。 男人们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安。 那汉子见众人围了过来,更加来劲,一把揪住身旁一个怡园伙计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唾沫横飞地骂道:“你们这黑心的怡园,为了赚钱,竟然在菜里下毒!我兄弟吃了你们的菜,现在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小伙计被吓得脸色煞白,双腿不停地颤抖,目光朝一旁寻去,只见一名男子躺在地上,口里还翻吐着白沫。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爷,您……您别乱说,我们怡园的每一道菜都是经过老掌柜把关的,怎么可能投毒呢?” “哼!还想抵赖!”汉子用力一推,将小伙计推倒在地,然后指着地上躺着的男子,哭喊道:“你们看看,我兄弟都成这样了,不是你们投毒是什么?” 老掌柜闻声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他穿着一身长袍,本就有些发福的身子因为奔跑而气喘吁吁。 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赔着笑脸说道:“各位客官,先消消气,消消气。这事儿肯定有误会,我们怡园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更何况投毒这种事,不是自砸招牌吗?” “误会?人都这样了,还说是误会?”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一些宾客开始嚷嚷着要离开,生怕自己也遭了毒手。 还有一些站在一旁,等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急得团团转,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怡园的声誉可就全毁了。 今日这宴席,乃是城中一位颇具声望的员外爷为其妾室所生的儿子举办的满月宴,这满座宾客都是员外爷家的贵客。 他吩咐伙计快去请郎中,又让人去把厨房的厨子和相关食材都控制起来。 可那汉子却不依不饶,带着几个同伴在怡园里闹起来,砸坏了不少桌椅和摆设。 王员外爷也是吓得脸色苍白,抓着老掌柜的手腕,厉声喝道:“叫这怡园当家人出来!” 众人都知晓,像这么大排面的生意,掌柜断然不是那真正的家主,此时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老掌柜是承担不了责任的。 必须让那从未露面的家主出来,给个说法! 怡园外,也渐渐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大家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时温宜此时正在宁苑,她心中一直思念着阿宁,好不容易忙完了宴席上的诸多事务,便想着去看看流青她们,顺便也散散心。 时杰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家主,怡园有人闹起来了!” 时温宜眉头一皱,连忙询问情况。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神色凝重的带上面纱,随同时杰急步往前园走去。 一路上,她的脚步匆匆,心中暗自思索着应对之策。 当她赶到时,看见墨云稷也朝这边走来。 墨云稷身为豸卫司指挥使,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怡园,定然是为了温宁一事。 温宜只好先放下宴席一事,转身朝着墨云稷走去。 越靠近怡园大门,园外的吵吵嚷嚷声音越清晰。 “这是出了何事?”墨云稷率先开口问道,他的目光扫过园内,神色冷峻。 时温宜本想询问温宁一事,听他这般问,便曲身行了礼,“墨大人,今日是王员外爷办的宴席,不知为何,有人发了疾,说是怡园投毒所致。” 墨云稷的目光在时温宜身上停留片刻,“既有人指控怡园投毒,那便需彻查清楚!” 时温宜微微颔首,“墨大人所言极是。我先将园中的宾客和闹事之人分开,莫要让他们继续闹下去,以免事态扩大。” 可是,闹事之人怎会轻易遂了温宜的心意,反倒愈发嚣张跋扈起来。 他满脸凶相,大声叫嚷道:“你是何人?若不是这怡园的东家,就滚一边去,少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罢,恶狠狠地朝着温宜推搡过去。 这一推力道极大,温宜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晃,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时杰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她。时杰年轻气盛,抡起拳头就要朝那闹事之人揍去。 就在拳头即将落下的瞬间,时杰的肩头突然多了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掌。他侧目望去,只见墨云稷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神色冷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叫这怡园当家人出来 温宜站稳了身形,朝时杰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制止之意,示意他先不要冲动。 墨云稷眉峰如刃,眸光似电,单是负手静立便有渊渟岳峙之势。 叫人未触其衣角便已脊生冷汗。 闹事之人原本气焰嚣张,可当他与墨云稷那双冷冽如冰、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寒眸对上时,瞬间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犯了怂。说话也不像刚才那般狂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你又是何人?我好心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啊!” 墨云稷神色冷峻,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径直俯身仔细检查了口吐白沫的男子,查看其症状、脉搏,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随后,又将他们接触过的饮食,一一拿起查看,嗅闻气味,用指尖轻捻,感受着食物的质地。一番检查下来,他心中已然有数。 墨云稷站起身来,目光如炬,扫视了一圈周围,最后目光定在那闹事之人眼上,冷冷说道:“事情真相未明之前,莫要在此信口雌黄。若真有人蓄意生事,本官定不会轻饶。”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在场众人都不禁心生敬畏。 闹事那人将墨云稷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此人虽身着锦衣便服,可那周身散发的独特气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释放的威压,绝非寻常“大人”所能拥有。 那闹事者心中不禁有些发虚。 可一想到他的兄弟中毒躺在那里痛苦不堪的模样,眼神又坚定起来,硬着头皮说道:“哼,你别以为你装出一副大人物的模样就能吓住我们这些百姓!我家兄弟中毒确是真的,这事儿你们怡园必须给个说法!” 墨云稷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沉声道:“本官在此,自会查明真相。但若是有人故意生事,扰乱秩序,也休怪本官不客气。” 那闹事者被墨云稷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毛,但还是嘴硬道:“查明真相?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官官相护,包庇这怡园!” 王员外爷也吓得脸色苍白,紧紧抓着老掌柜的手腕,厉声喝道:“叫这怡园当家人出来!像怡园这么大排面的生意,你一个掌柜断然是撑不起来的!今日必须让你家的家主出来,给个说法!” “我就是!”时温宜虽带着面纱,但那清冷的气质依然让人不敢小觑。 ——怡园东家怎么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你管他是男是女呢?这么大的怡园,吃食这般不干净,她就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也不知道我们吃进去的是否也有问题啊? ——那你可感到不适? ——那倒是没有,可你看那人,脸色铁青,口吐白沫,跟我儿子小时候误食了毒山根中毒时是一模一样。 围观的宾客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墨云稷,他目光一闪,转身对时杰沉声吩咐道:“去查一下此人来怡园前去过哪些地方,吃过什么东西,越详细越好。” 时杰是时家之人,自然只听命于时温宜。他回眸望了一眼家主,见她微微颔首,欣然允许,立刻动身。 时温宜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之意,“今日怡园发生这种事,实乃意外。不过请大家放心,怡园定会给王员外爷和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为了确保大家的生命健康,还请大家稍事休息,怡园已经请来郎中,为大家一一检查。” 闹事之人做贼心虚,眼神闪烁不定,自然不敢让郎中前来。一旦郎中查出端倪,那自己这番闹事便没了由头,不仅无法毁掉怡园的名声,反倒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他强装镇定,愤愤说道:“哼,检查?谁知道你们请来的郎中会不会和你们串通一气,故意隐瞒真相!我兄弟就是吃了你们怡园的东西才中毒的,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了结!” 墨云稷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声,他断案无数,什么棘手之事没经历过,就凭此人这三脚猫的能耐,还妄图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混淆视听。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你有所怀疑,那不妨等查明情况,再做定论。若真是怡园的问题,本官定不会姑息!” ——这位大人都当众表明立场了,我们就等等郎中吧,再说你那位兄弟病成这样,也需要先请郎中诊治,保住性命才是。 众人的言辞,让闹事之人再没办法拒绝怡园请郎中诊治。 好在,他早有准备。 不禁在心中暗自盘算着时间。 然而,不等郎中赶到怡园,宾客中竟接二连三地出现腹痛症状。 就连王员外爷也双手捂着肚子,痛得龇牙咧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 这一下,场面彻底失控,喧闹声、痛呼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了一团。 闹事之人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转身面向墨云稷时,敛了笑意,故作悲愤:“你们怡园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这么多人平白无故腹痛难忍,定是你们怡园的吃食出了问题,你们休想狡辩!” 时温宜向前一步道:“诸位,如今当务之急是先让郎中为大家诊治,缓解病痛。若查清事情真相,真是怡园食材出了问题,我定然不会推卸责任。” 可此时宾客们情绪激动,哪里肯轻易罢休。 王员外爷强撑着说道:“时家主,话虽如此,可我们实在疼得难受,这郎中何时能到啊?” 闹事之人趁机煽风点火:“哼,他们就是想拖延时间,好销毁证据!大家可不能上当!” 一个人中毒,或许还能被怀疑是栽赃陷害,可如今这么多人都出现不同的症状,这还能都是来闹事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时温宜和墨云稷,眼神中充满了质疑和不安。 老掌柜深知此事严重,早已将厨房里的饭菜和负责今日宴会餐食的人都控制起来。 时温宜神色凝重,为了求公正,她请墨云稷公开审问。 很快,老掌柜将厨房里的人和饭菜都带到了众人面前。 墨云稷神色冷峻,开始当众审理。 他仔细检查所有食材,又查看了烹饪用的器皿,甚至连水源都没有放过,可一番查验下来,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王员外爷强忍着腹痛,有气无力地说道:“可就算这些厨娘和食材没有问题,可我们倍感不适又作何解释啊?” 周围的宾客也纷纷附和,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这时,顾老先生在棉雨的搀扶下,终于赶过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知府和豸卫司相比,谁更有说服力 顾老虽已年迈,但精神矍铄,眼神中透着睿智与沉稳。他医术高明,又有一颗医者仁心,在这城里德高望重,他的人品,绝不会被人收买。 闹事之人原本还以为请来的只是普通的郎中,心想着若是查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就暗中威胁一下,总能蒙混过关。 可当他看清来的是顾老先生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顾老认识墨云稷,微微拱手,声音温和:“墨大人也在啊?” 墨云稷急忙上前,双手扶起顾老,态度恭敬:“顾老先生无须多礼,今日之事颇为蹊跷,众多宾客突发腹痛,还望顾老能为他们一一诊治,查明病因。” 顾老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墨大人放心,老朽自当尽力。”说罢,他拿着药箱先去给最严重的那位中毒之人号脉。 闹事之人见顾老开始认真诊治,心中愈发慌乱,眼神闪烁不定。 墨云稷早有防备,目光紧紧锁定他,让他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现场暂时安静下来,时温宜在一旁协助顾老,递上所需的药材和器具,心中暗暗祈祷赶快医治好这些病人,免去他们的病痛苦楚。 顾老眉头蹙起,微微叹息着,却并未言语,只是继续为下一位宾客诊脉、查看病情。 来之前,棉雨已将怡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顾老心中早有判断,这八成就是栽赃陷害。所以他不能先下结论,要等都诊治完,全面了解情况后,再对“症”下“药”。 那些出现腹痛的人,心生惊恐,都担心自己是中了毒,会丧命于此。见顾老又给别人诊治,心中愈发焦急。 其中一人赶紧走到顾老身边,声音颤抖地说道:“顾老,我腹痛难忍,是不是要死了?劳烦您先给我看看吧!” 众人一听,都立刻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请顾老诊治,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顾老,先给我瞧瞧,我实在疼得受不了了! ——顾老,您可得救救我呀! 墨云稷担心这些人冲撞伤到顾老,立刻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顾老。 他高大颀长的身姿往人群中一站,自带一股杀伐之气,那冷峻的面容和凌厉的眼神,让那些人瞬间神色恹恹,不敢胡乱造次。 “排好队,一个个来,顾老自会为大家诊治。”墨云稷沉声说道,面对这些无辜受累的民众,他无法拿出对待犯人那般凌厉手段。 闹事之人见场面再次被墨云稷轻而易举的控制住,心中更加焦急,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心中干着急。 顾老将所有人都检查一遍之后,缓缓直起发酸的脊背,神色凝重地说道:“此人确实是食物中毒,但是是因为食物相克所致。至于剩下的人,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中毒,一种是服用了变质之物。” 此言一出,现场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中毒?我们真的中毒了? 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声音中满是慌乱与不安。 ——顾老,我们之中何人是中毒?何人是服用了变质之物啊? 众人纷纷围上前,七嘴八舌地问道,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怡园投毒,还给我们吃变质的食物,我们要告官,请知府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一些没出现不适症状的人义愤填膺地喊起来,情绪瞬间被点燃。 ——走! 众人一下子大闹起来,愤愤不平,叫嚷着要去官府讨个说法。 墨云稷眉头紧锁,“顾老,可否将病人情况详细说明?” 不等顾老细说,闹事之人混在人群中,趁机煽风点火:“哼,这位大人还想包庇怡园不成?这么多人出了问题,不是怡园的责任还能是谁?” 时温宜站了出来,努力安抚众人情绪,“诸位,请稍安勿躁。怡园一直秉持诚信经营,绝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医治和查明真相,而不是无端指责。”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怡园的食材都是严格把控的,每一道食材从采购到上桌,都有专人层层筛选。甚至我和老掌柜都要试吃过,才会给大家上菜,断然不会有变质和有毒之物混入的。还请大家相信我们。” 顾老也点了点头,神色沉稳,“目前还需进一步调查,看看是哪些食物相克,又是哪些食物变质,才能确定问题根源。” 然而,众人情绪激动,哪里肯轻易罢休。 就连王员外爷捂着肚子,脸色苍白,也有气无力地说道:“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万一我们有个三长两短,谁来负责?” 人群中有人跟着附和:“对!必须给个说法,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遭罪!” 闹事之人见众人情绪愈发激动,心中暗自得意,表面上却装作一脸无辜:“这怡园明显有问题,这位大人,您可不能偏袒他们啊。” “诸位放心,本官已安排人手彻查此事,在真相未明之前,还请诸位留在怡园,以便随时配合调查,莫要冲动行事。”墨云稷沉声喝道,声音如洪钟般在人群中响起。 时杰去调查那对兄弟,尚需要一些时间。 怡园这边病患众多,情况危急,实在等不了太久。 墨云稷眉头紧锁,示意棉雨带上几个兄弟去暗中协助一下时杰,尽快查明真相。 闹事之人在一旁暗自得意,他更喜欢大家在这等消息,最好是再等出一两条人命,到时候,怡园就彻底声名狼藉了。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心中暗自盘算着,眼前这位大人,要怎么护着这怡园! 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那我们也可以去府衙报官,由知府大人为我们调查真相。” 墨云稷嘴角微微上扬,“你们觉得,知府办案和豸卫司比起来,谁更有说服力?” 王员外爷靠在椅子上,毫不犹豫地说道:“那还用说吗?自然是豸卫司啊!那可是只听命于陛下一人的!” 这个回答,墨云稷感到很满意。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只令牌。 若是别人家的产业出了这般事端,墨云稷只会寻个舒适之处坐下,冷眼旁观那出出好戏。毕竟,堂堂豸卫司指挥使,每日要务缠身,哪有闲工夫事事都亲自过问。 但此次事件却大不相同。 第二百五十章 这字条是写给你的 事关时温宜,她不单单是温宁托付给自己照顾之人。时家养育燕池公主多年,这份恩情,于他和燕池国而言,重如泰山。 他查看过那些食材,也将那些接触过食物之人都审了一遍,深知这背后定是有人在捣鬼。 官场黑暗,波谲云诡。又有人一心想除掉温宁。 若将此案交到别人手上,难保不会有人从中作祟。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将事情搅得一团糟,让时温宜陷入绝境。 最后,逼迫温宁现身。 那令牌由铜鎏金铸就,材质坚硬而冰冷,在阳光的抚摸下,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它所散发出来的,是一种让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王员外爷自然是知晓豸卫司的,这辈子也有幸亲眼见过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豸卫司令牌。 豸卫司内部划分两部,各有其独特职责与使命。 一部为红衣卫,正是由墨云稷手中所持的这枚令牌调动。他们穿梭于大街小巷、官宦府邸之间,主要负责搜查取证工作。在特殊情况下,持令牌可先斩后奏。 另一部则是黑衣卫,他们替天子执行那些最为隐秘、最为“脏”的任务,也是豸卫司中最为恐怖的存在。黑衣卫的行动往往伴随着血腥与杀戮,他们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利刃,随时准备为天子清除那些威胁到皇权的隐患。而调动黑衣卫的,则是那神秘而威严的玄铁令。 王员外爷将身体弓成了九十度,态度诚恳到了极点,“大人,在下是员外郎王士禄,还请您为下官做主啊。” 他心中清楚,能让豸卫司来查实此案,那自己这顿宴席就算真的闹出了人命,也无需害怕了。 豸卫司的威名那可是如雷贯耳,在这京都城之中,能让三岁稚娃闻风啼哭的存在。有他们出手,其调查结果无人敢质疑。 闹事之人听闻豸卫司介入,腿一软,险些就跪在了地上。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心中恐慌不已。他只是想栽赃陷害怡园,从中谋取一些私利,可从来没想过要同豸卫司扯上关系啊。 豸卫司下的一百零八道刑具,他光是从说书人口中听得一二,就觉得胆寒心惊。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现在收手也来不及了。 那边有棉雨等人的协助,时杰的调查进展得格外顺利。但一想到家主还在焦急等待消息,他也顾不上细细思量其中的缘由,一路上不敢有丝毫耽搁,一口气跑回了怡园。 喘着粗气说道:“此人在来怡园赴宴时,服用过乌梅酒。”时杰指着地上口上挂着白沫之人说道。 顾老微微点头,神色凝重,“确实如此。乌梅与猪肉相克,会导致病人呕吐,严重时引发食物中毒。” 时杰面色冷峻如霜,猛地伸手指向那闹事之人,“他叫田虎,平日里嗜赌成性,与李大勇颇为相熟。前几日,他在赌坊欠下了二十两银子的赌债,被赌坊逼得紧,险些被砍断一只手。就在走投无路之时,有人找上了他,许他以好处,让他来怡园闹事。” 说罢,时杰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纸条被他攥得有些发旧,边角都微微卷起。他快步走到墨云稷身前,将纸条递了过去,“这张纸条,是我在他家中找到的。” 他找到田虎家中,发现他家家徒四壁,除了几件破旧不堪的家具,再无他物。就连灶台上的锅都断了一个很大的豁口,仅有的两把椅子也明显被人砸过,摇摇欲坠地立在那里。 而这张纸条就在枕头下面,露出不起眼的一个小角。 墨云稷接过纸条,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缓缓展开。 只见上面的几行字扭曲怪异:毁掉怡园名声,这二十两赌债便一笔勾销。 字迹潦草凌乱,都不如初开蒙的稚子写的端正,显然是故意隐藏笔迹,但其中的意图却再明显不过。 墨云稷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仿若千年寒潭,透着彻骨的寒意,紧紧盯着田虎,那目光直刺田虎心底,冷冷说道:“田虎,你为了这区区二十两赌债,便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妄图毁掉怡园的名声,陷无辜百姓于危难之中,你可知罪?” 田虎被墨云稷那如刀般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好似被抽去了筋骨,差点瘫倒在地。脸色煞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却也只能强装镇定,声音颤抖地狡辩道:“大人,这……这纸条不是我写的,肯定是有人陷害我!” “这字条自然不是你写的,但确是写给你的!”墨云稷怒目圆睁,声如洪钟,一步一步逼近田虎,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严,“你以为几句狡辩就能掩盖你的罪行?那赌坊逼债之事,你以为本官查不出来?你与那背后之人的勾当,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巧言令色隐瞒到何时?” 田虎被墨云稷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慌乱,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满心懊悔,怪自己鬼迷心窍,为了那区区赌债,竟轻信他人唆使,跑来怡园生事。 那赌债若实在无力偿还,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即便跑不掉,最坏也不过是断去一只手,落个残疾罢了。可如今落在豸卫司手中,一条性命怕是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田虎心中苦不堪言,悔恨、恐惧不安的泪水开始在眼眶中直打转。 “红衣卫何在?”墨云稷突然一声暴喝,声若惊雷,众人只觉耳膜生疼,身体皆是不由自主地一颤。 只见一队身穿红衣的带刀卫不知从何处疾驰而来。步伐整齐划一,身姿矫健,如一阵狂风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迅速站到墨云稷面前,声音如雷贯耳:“大人!” 墨云稷两指轻轻衔着那张字条,目光冷峻,“去田虎所欠赌债的赌场,给我调查清楚这张纸条的来历,还有里衙关押的李大勇。” 红衣卫做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折返回来。 “大人,这张字条并非出自赌馆,是一名神秘人替田虎还了二十两的赌债。” 赌场管事也被带了过来,走过来战战兢兢地补充道:“大人,那神秘人身形修长,带着斗笠,打扮得像个江湖之人,可走起路来却透着一股书生气。” 红衣卫又道:“李大勇称,数日前,户部楚慕白曾来狱中见他,告知他跟他一起绑架时温宜的两位兄弟已经刑满释放。李大勇是此绑架勒索案的主犯,那两兄弟是从犯,依照律例,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刑满释放,李大勇深知是楚大人的手笔。”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十里香还有这特性? “他便询问楚大人,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放他出去。可楚大人也只是向他打听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李大勇觉得这些事没什么要紧,便一股脑儿地都交待了。其中包括田虎两兄弟的住处。” 依照这些证词,众人心里都明白,那指使田虎兄弟来怡园闹事的很可能就是楚慕白。 但是,王员外爷知晓这证据尚显不足。 只要楚慕白咬死不承认,再反咬一口,说李大勇是心怀怨恨,故意栽赃陷害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李大勇曾经绑架过楚慕白,后来入狱,心中难免有怨恨。 但即便如此,该有的调查过程还是要走。 墨云稷目光坚定,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带上赌坊管事去见楚大人,让管事好认一认那神秘人的步伐。” 至于其他受害之人,揪出那幕后凶手,于墨云稷而言,并非难事。 墨云稷神色从容,“食物若是变质,在食材的颜色、气味以及质地上,定会出现极为明显的变化。然而本官仔细检查过这些食物,并未发现有明显变质之态,这便说明,凶徒是借助了其他物质,促使食物性质发生改变,营造出变质的假象,可食物本身实则并无问题。” 王员外爷满脸焦急,连忙拱手道:“还请大人明示,为我等解惑。” 墨云稷目光深邃,“有一种药粉,只需撒在上好的食材之上,便会即刻让食材出现变化。奇妙的是,食材本身的颜色与气味都不会有丝毫改变,但倘若有人食用了这种食物,便会引发严重的腹痛,看似是食物变质所致。这一点,并不难验证。” 说罢,吩咐红衣卫仔细登记每一位宾客所食之物,以及落座之处。 一番查探后,发现因食物变质而受害的宾客,皆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且都食用了名为“烧鹿肉”的菜肴。 只因鹿肉是烤制而成,表面有一层丰富的油滋,药粉撒上去,便会迅速溶解进入肉中,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 只可惜,田虎大闹一场,将桌椅掀翻,食物混杂在一起,满地狼藉,很难分辨出究竟是哪一份鹿肉出了问题。 顾老只能蹲下身子,将地上所有的鹿肉都一一仔细检测,最终将有问题的鹿肉挑选出来。 沉声说道:“只有这些鹿肉里含有一种叫‘殊松子’的东西。此物采自南域深谷,那里生长着一种似松非松的植物,通体带毒,名为殊松,其子晒干后磨成粉,撒在做熟的食物上,确实能让食物迅速变质。” 顾老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常年云游四海,于山川林野间采集珍稀药材,其丰富的阅历让众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王员外爷满脸惊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问道:“除了这些因食物变质而腹痛的人,剩下的莫不是都中了毒?!” 此刻,众人皆已服下顾老调配的药方,绞痛难忍的腹部渐渐舒缓,中毒之人身上的毒素也已被化解。 可一想到不过是参加了一场宴席,便稀里糊涂地中了毒,众人的心中仍如压了一块巨石,满是后怕与不安。 墨云稷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目光如电,“至于这些中毒之人,要查明真相易如反掌。来人,端一盆清水来!” 老掌柜心里放心不下,想着亲自去端那盆水,就怕中间再有人搞鬼使坏。 棉雨却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我去吧。” 棉雨是二东家月公子身边的人,可方才墨大人下令时,棉雨没有丝毫反驳质疑。 老掌柜满心疑惑,实在想不明白棉雨为何对墨大人如此顺从。他暗自揣测,许是因为墨大人位高权重,又正在帮怡园查明事实真相,所以棉雨才这般积极主动。 可这,不过是端盆水的小事,棉雨姑娘为何也表现得如此殷勤,这与她平日里那清冷孤傲的性子实在是大相径庭。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棉雨端着一大盆冷水,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稳稳地将盆放在红衣卫扶起的一把椅子上。 棉雨微微侧头,用不易察觉的动作对墨云稷点了点头,而后便退到一旁静静地站着。 墨云稷目光扫过众人,看向顾老,“顾老,导致众人中毒的是何物?” 顾老神色凝重,缓缓说道:“是十香散。这十香散虽有毒性,但只要剂量使用得当,便能入药治病救人。若是散在羹汤之中,还能起到增香提味之效。可若是服用过量,那可就危及性命了。” ——会死人? 众人一听,顿时炸开了锅,脸上满是惊恐与愤怒,纷纷扯着嗓子大骂那下毒之人,恨不得要将那下毒者生吞活剥了。 墨云稷目光如炬,缓缓说道:“十香散颜色微微泛黄,但凡沾染过十香散之人,手指上一旦遇碱水便会变成血红色,而且还会伴有被恶狗啃咬般的剧痛。” 顾老眉头微微一蹙,心中暗自思忖:这十香散竟还有这般特性?自己研读医书多年,却从未在书中见过相关记载。 他不禁对墨云稷生出了一丝钦佩之情,难怪这墨大人年纪轻轻便能掌管豸卫司,破获了那么多离奇古怪的案子,果然是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啊。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顾老眉头蹙得更紧了,他方才给众人诊治的时候,分明没有看见有人舌头泛红。 按照墨云稷所言,手指触碰十香散后遇水会变红,那羹汤里既然含有十香散,喝过之人舌头上也应该会出现这种血红色才对啊。 顾老突然恍然大悟,心中暗自冷笑:墨大人这是在诈那名凶手呢!差点就把他这个行医大半辈子的老郎中给糊弄过去了! 众人在红衣卫那如鹰隼般锐利审视的目光下,心怀忐忑,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依次将双手缓缓伸进那盆清水中。 时温宜和老掌柜为了能让众人彻底信服,以身作则,带领着怡园上上下下所有人一同参与查验,结果均显示没有任何问题。 田虎站在一旁,目光紧紧跟随着每一个将手伸进水中的人,眼神中满是警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被这位墨大人抓到把柄。 最后,只剩下田虎和他的兄弟还未验过。 田虎脚步略显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棉花上,软绵绵却又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缓缓走到水盆前,望着那平静无波的清水,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眼睛一闭,心里一横,猛地将手伸进了水中。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为何田虎手上会呈现黑色 然后还刻意模仿起之前那些将手伸进水里时面容猛地抽动一下的表情,他却浑然不知,这盆冰水在经过那么多双手的浸泡后,早已被众人的余温所中和,现在已经不那么冰冷刺骨了。 他这般夸张又刻意的表情,在墨云稷眼中显得极为突兀,简直就是画蛇添足,反倒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让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怀疑与审视。 棉雨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笑容,嘴角高高扬起,眼神中满是轻蔑与不屑。 田虎也真是愚蠢至极,还妄图通过模仿来掩盖自己的罪行,却没想到弄巧成拙。 就这点伎俩,还想逃过豸卫司指挥使的眼睛,真是可笑! 田虎缓缓伸开双手,仔细查看自己的指尖,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高高地将双手举到头顶,朝着众人展示,而后又特意看向墨云稷,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道:“大家可都看清楚了,我也是受害者,投毒之人绝对不是我!” 那这十香散究竟是何人所下的毒手呢? 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食物里自己就生出毒素来了吧? 墨云稷在众人满脸的不解之中,神色平静却又带着几分笃定,缓缓开口说道:“还有一人,未曾验过。” 还有一人? 众人顺着墨云稷的目光看去,发现那未曾验过之人,正是田虎的那位兄弟。 那人虽然服下了顾老开的药,如今已无大碍,但此刻他的脸色却比之前发作时还要难看,苍白如纸,额头上还隐隐冒着冷汗。 “我是受害者啊,我怎么可能会是下毒之人?我难不成会自己毒自己吗?”那位兄弟强装镇定,声音却有些颤抖地为自己辩解着。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田虎泛着黑色的手指,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不安起来。 不是说变成血红色吗? 为何田虎手上会呈现黑色? “是你自己去,还是本官亲自动手帮帮你?”墨云稷冷森森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那人。 那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那人浑身一颤。 红衣卫听到墨云稷的话,瞬间向前踏出一步,直接架起田虎的兄弟,毫不留情地握住他的两只手,伸向那盆水中。 田虎心中一惊,深知这下肯定要露馅了。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脚步缓缓向后退着,试图挤出人群,找个机会赶紧逃跑。 他刚退了几步,就被时杰拦住了去路。 田虎一看对方只是个孩子,心里自然没把他放在心上,脸上露出凶意。但这里还有那位浑身散发着寒意的墨大人和豸卫司,他不敢张扬,只能恶狠狠地恐吓道:“给老子滚开!” 墨云稷早就将田虎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神色平静,没有立即出手阻止。 他想看看当初在人市上,险些被自己买下的这位罪奴如今长了多少本事。 时杰扬起小脸,对于田虎这个样子,他只觉得那是在装腔作势罢了,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反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带着几分洞察真相的笃定。 “你这是想去哪啊?莫不是做贼心虚,想趁其不备逃之夭夭吧!”时杰声音不大不小,还透着一丝少年的稚嫩,但那清脆的嗓音却如同晨钟暮鼓,在这紧张氛围的现场清晰可闻。 他虽年纪尚小,可挺拔的身姿却好似一棵初露锋芒的青松,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带着贵气的凌厉气势。 即便身处人群之中,那股独特的气质也能让他瞬间脱颖而出,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田虎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装镇定地瞪着时杰,色厉内荏地喝道:“臭小子,少在这胡言乱语,栽赃你田虎爷爷!我田虎已经自证清白,何来做贼心虚之说!” “是吗?”时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嗤笑,目光顺着田虎那满是惊异的表情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他那双已经泛黑的手指上。 田虎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不安低头一看! ——大家快看!田虎的手指是黑色的! 人群中,有眼尖的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这一嗓子,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田虎身边的宾客们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慌张地向后退去,你推我搡,生怕离他这个“投毒败类”近一点,下一个就是自己遭了殃。 这时,红衣卫将田虎兄弟的手高高举向众人,大声说道:“大人请看,此人双手十指泛红,确实触碰过十香散。” 田虎那兄弟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身体因极度的惊慌而抖成了筛子。 田虎见状,明白今日是难以逃脱了,但他骨子里那股狠劲涌了上来,心想总要放手一搏,至少不能让两个人都折在这儿。 他眼神一凛,猛地大步向前,一只如鹰爪般的手迅猛地扣向时杰的脖颈,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在袖口里轻轻一抖,一把匕首正好落在他的掌心。 他紧紧握着匕首,眼神中透着一股鱼死网破的决绝。 时杰在时家跟着武先生潜心修习功夫,虽说尚未达到能以一敌十的境界,但他天生根骨轻盈,身形犹如灵动的飞燕,一个人若想轻易抓到他,也绝非易事。 那匕首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仿佛带着一股要将时杰吞噬的狠劲。 众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尖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们,何曾见过这般血腥暴力的场面,一个个脸色煞白。 就连遇事素来沉稳的时温宜,此刻也紧张到了嗓子眼,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眼神中满是担忧与惊恐。老掌柜更是被吓得浑身肌肉紧绷,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然而,红衣卫没有得到墨云稷的命令,他们便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就连平日里对时杰颇为关照的棉雨,此刻也只能强忍着出手的冲动,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无奈。 时杰的目光里,清晰地映射出匕首闪过的一抹清冷光芒。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只见他腰身一拧,如灵蛇般巧妙地避开了田虎这凌厉的一刺。 紧接着,他顺势一个转身,脚步轻盈地绕到田虎身侧,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田虎的手腕。 第二百五十三章 墨云稷的剑出鞘了 田虎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仿佛被铁钳夹住一般,手中的匕首险些掉落。他心中一惊,想要挣脱,却发现时杰的力气出奇的大。 时杰趁势左手握拳,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朝着田虎的胸口狠狠击去。这一拳势大力沉,田虎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几步。 时杰并未就此罢手,他脚步不停,如影随形地跟上,双手灵动的在田虎身上连连出击。 或拍或打,或点或戳,每一招都精准地落在田虎的要害之处。田虎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狼狈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抵挡时杰的攻击。 原本气势汹汹的田虎,此刻在时杰的攻击下,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只能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他的每一次挣扎,都换来时杰更猛烈的打击,身体摇摇欲坠,双腿发软,最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苦苦求饶:“别打了,我认输,饶了我吧!” 墨云稷冷冽的寒眸里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那笑意虽浅,却是对时杰表现的认可。 温宜急步走过来,眉宇间满是担忧,眼神中透露出对时杰的关切。 她还是想亲自检查一下时杰的身体,确认他没有受伤才能安心。轻声说道:“阿杰,你没事吧?” 可就在众人相继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场风波即将平息的时候,田虎突然朝他兄弟望了一眼,那人心领神会,鼓起勇气抱住墨云稷的大腿。 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吸走了注意力。当墨云稷反应过来时,田虎已经如疯了一般朝时温宜猛冲上去。 田虎一把抓住时温宜,将她紧紧束缚在自己怀中,那只手如同铁钳一般,让时温宜动弹不得。接着,他从时温宜发髻上拔下一支金钗,抵在她脖颈间。 那尖锐的金钗瞬间刺破了时温宜白皙细滑的皮肤,霎时渗出一丝殷红的血液。 “都给老子让开!不然老子就杀了她!”田虎彻底疯了,目呲欲裂,脸上的肌肉扭曲在一起,显得十分狰狞。 他手中的金钗微微颤抖着,随时都有可能刺进时温宜的肉里,那刺破肌肤的痛感让时温宜不禁打了个寒颤。 气氛再一次紧张到了极点,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红衣卫立刻警觉起来,将田虎团团围住,但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 另一部分红衣卫将田虎的兄弟控制起来。 墨云稷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时杰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田虎碎尸万段,但又怕伤到时温宜,只能强忍着冲动。 田虎双唇剧烈颤抖着,每一丝颤动都透露出他内心的恐惧与挣扎,“放了我兄弟,不然,老子让她血溅当场!” 那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金钗头已经深深地没进了温宜的肌肤里,殷红的鲜血如细蛇般蜿蜒流下,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襟。温宜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剧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墨云稷神色冷峻,目光如炬地盯着田虎,冷冷说道:“田虎,你知道豸卫司的本事,纵使你逃到鼠洞里,也能将你挖出来。可你的兄弟还在本官手中,你当真不顾及豸卫司的一百零八道刑具吗?那每一种刑具,都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杀人不过头点地! 豸卫司的手段,他是听过一些的,甚至亲眼见过红衣卫抄家时,直接将反抗之人当场斩杀的场面。 他纵使不想兄弟命丧于此,但是总好过两个人都伏诛。 可若是让他兄弟生不如死,受那豸卫司惨无人道的刑法,他确实很难下了这狠心。 田虎的内心在痛苦地煎熬着,一边是兄弟的血肉亲情,一边是眼前这残酷的现实。 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大声喊道:“换!你们放了我兄弟,放我们离开,我就放了她!”那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又带着一丝无奈。 “好!” 墨云稷淡淡地说道,声音虽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此言一出,彻底惊掉了王士禄的下巴。 棉雨知晓墨云稷也是月寻的身份,也清楚主子同温宁之间有着特殊关系。所以,当看到主子如此护着时家主时,她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她只是暗暗警惕着周围的动静,随时准备在关键时刻出手,确保主子和时家主的安全。 然而,王士禄却感觉脑袋“嗡”的一下,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懵了。 他想不明白,让满座京都城的达官权贵,甚至是皇亲国戚都闻风丧胆的豸卫司指挥使大人,向来杀伐果断、狠辣无忌,如今竟然会如此护着这怡园之主。 在他的印象里,墨云稷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冷酷无情,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 可这怡园的女主人,究竟有何非常手段,竟能捕获住墨大人那颗冷沁沁、从不为女子所动的心? 王士禄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敬畏,心中暗自思忖,看来,他在怡园举办满月宴,算是押对宝了! 这也算是让他有了与墨大人攀上交情的机会。 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联系,也足够他在京都城横着走了。 王士禄正想得天花乱坠,忽然!一股刺鼻的腥气毫无征兆地喷溅而来,带着温热和铁锈般的味道,直直扑在他脸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脸,指尖触到一片黏腻腻的液体,拿到眼前一看,满手都是触目惊心的血。 王士禄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缓缓抬头看去,只见田虎在万般震惊和恐惧之中,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布满了血丝,仿佛要将这世间的最后一丝景象都刻进眼底。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随后轰然倒地。 田虎倒地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王士禄的心上。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双腿发软,差点也跟着瘫倒在地。 墨云稷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噤若寒蝉。 时杰则紧紧地将温宜护在身后,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 一切都发生得那般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墨云稷手腕轻抖,软剑如灵蛇般收回腰间,剑身之上,血珠顺着剑槽滑落,滴落在地,溅起一朵朵微小的血花。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一场诛杀对他而来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王士禄双眼空洞无神,口中呢喃道:“墨云稷的剑……出鞘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那便给他个痛快吧 在大宗,两件让人谈之色变的东西,一个是剧毒“无泪”,一个就是墨云稷的“剑”! 剑出鞘必饮血,所过之处,无不披靡。 今日,身份如此贵重的墨云稷竟会为了救怡园之主,毅然决然地抽出了那把令人胆寒的剑。 剑光如电,划破长空,直取那投毒之人的咽喉。 此时,王士禄更加笃定,这怡园之主定是墨大人心尖上的人! 他日,定要多多为怡园引荐生意才是! 红衣卫一行人带着赌坊管事,脚步匆匆地直入官署大厅,户部的官僚们见状,无不面露惊色,纷纷避让。 户部侍郎快步迎上前来,脸上堆满了客气的笑容,“不知豸卫司的差爷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若有吩咐,本官定当全力配合。” 红衣卫面色冷峻,不苟言笑,沉声道:“奉大人之命,特来向户部主事楚慕白大人例行询问几个问题。还请侍郎大人行个方便,将楚大人请出,以便我等询问。” 侍郎点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不消半盏茶的时间,楚慕白提着裙裾,脚步略显急促地走来。 赌场管事藏在暗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楚慕白,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红衣卫提出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楚大人今日可去过里衙大牢?可有见过什么人?” 楚慕白早有准备,应对自如,言辞之间滴水不漏。 红衣卫并未就此罢休。 其中一名红衣卫将自己的剑递给楚慕白,示意他拿起来走几步。 楚慕白心中一凛,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依言接过剑,缓缓踱步。 他举手投足间的样子,与那日在赌坊乔装打扮的“江湖客”有几分相似。但那走路的姿态,右脚重心偏向外侧,左脚却明显往里收,这独特的走路方式,在这世间并不多见。 可赌坊管事岂是等闲之辈?他那双眼睛毒辣得很,在暗处将一切瞧了个真切。 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红衣卫道:“小人敢笃定,那日之人必是这位楚大人无疑。” 红衣卫闻言,目光微凝,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墨云稷并未急于下令抓捕楚慕白。 满月宴上他出现及时,并未出现人命。 于豸卫司而言,这不过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案。 豸卫司虽权势滔天,可也不能仅凭赌坊管事一人之言就给楚慕白扣上重刑的帽子。律法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每一条罪状都得有实实在在的证据支撑。 当然,以豸卫司的手段,若想翻出些确凿证据来,也并非什么难事。 只是此刻,墨云稷尚有更为紧要之事缠身,哪有闲工夫去理会这些旁枝末节的插曲。 何况,这世间之事,并非都得经过官府衙门才能了结。有些手段,即便不摆在明面上,也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滋味可比官府定罪还要让人煎熬百倍。 楚慕白既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便是自找苦吃。 田虎的兄弟被囚于豸卫司多日,外间不知情的人纷纷传言,田虎被一刀毙命,他的兄弟怕是已命丧黄泉。 楚慕白整日里心惊胆战,他万万没想到,墨云稷会牵扯进这件事中。 这几日来,楚慕白以病为由,深居简出,生怕遭到报复。 直到同僚来家中探访,这才得知田虎一案已然了结。 被憋闷数日,终于可以放松放松,正巧户部的同僚们邀楚慕白去茗兰酒肆吃酒听曲。楚慕白连忙换了一身衣服,欣然前往。 酒肆近日新来了一位歌女,那嗓音软糯得如同江南三月的细雨,又似黄莺啼鸣般婉转,每一句唱词都仿佛能勾人魂魄。 她生得也是娇俏动人,眉眼含情,身姿婀娜,一颦一笑间都透着股让人怜惜的劲儿。 楚慕白本就爱热闹,他的同僚又是个风流的性子,挑逗那歌女娇滴滴的直喊:“哥哥,快饶了我吧!” 二人玩得不亦乐乎,又多饮了几盏酒,回家的时辰也就越来越晚。 亥时三刻,酒肆要打烊了,楚慕白这才哼着小曲往家走。 天色早已漆黑一片,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那昏黄的笼中烛光在风中摇曳。 楚慕白正沉浸在方才的欢乐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正悄然降临。 突然,从一旁的小巷子里窜出几个黑影,他们动作迅速,趁楚慕白不备,一下子将他套进了麻袋之中。 紧接着,如雨点般的拳头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这拳头里攥着钢针,每一击都带着一股刁钻的巧劲,钢针并非直直刺入,而是在皮肉间扭转、挑动,仿佛要将楚慕白的每一丝痛觉神经都狠狠揪起。 楚慕白只觉那股疼痛如万蚁啃噬,从被击中的部位迅速蔓延至全身。 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地传递着剧痛信号,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直冒,蚀骨钻心的痛感让他几近昏厥,却又在下一波疼痛袭来时硬生生被拉回残酷的现实,只能在这无尽的折磨中反复挣扎。 起初,还能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救命”,可到后来,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只剩下嘴唇无力地翕动。 就在他以为自己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几个黑衣蒙面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化整为零,迅速向四处散开。眨眼间便隐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那车里的人耳力极好,隐隐听到了麻袋中传来的微弱呼喊声,喝令车夫停车。 车夫利落地跳下马车,解开麻袋。只见袋中人浑身伤痕累累,衣衫破碎,血迹斑斑,气息微弱,随时都有可能掉了那口气。 “可还有救?”车中人的声音尖锐得如同用薄铁片在青瓷表面狠狠刮擦,带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阴柔劲儿。 车夫沉声道:“公公,人还活着,有救。” 公公缓缓将车帘落下,语气冰冷地吩咐道:“那便给他个痛快吧!” 车夫二话不说,抽出系在袋口上的绳子,双手用力一扯。这绳子颇为结实,打算用这绳子将人勒死。 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楚慕白怀中露出的半只腰牌。车夫心中一动,伸手将腰牌抽了出来,定睛一看,随即赶忙冲着车内之人说道:“公公,此人是户部主事楚慕白。” “谁?”公公猛地再次撩起车帘,原本紧锁的眉头此刻皱得更紧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惊讶,“那个废物陈志远身边养的那条狗?” 第二百五十五章 温宁巧引楚映雪现身 车夫又仔细确认了一下楚慕白那张被打得青肿不堪、几乎难以辨认的脸,笃定地回答道:“是,就是此人。” 公公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那就找个医馆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楚慕白的伤势颇为严重,需得静养数日。郎中医术精湛,给他服下几副药后,楚慕白悠悠恢复了意识。 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觉浑身疼痛难忍,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被烈火灼烧。 待看清眼前之人,他心中一惊,挣扎着想要起身致谢。 原来,救下自己的竟是这位在静贵妃身边颇有权势的赵翼公公。 赵翼见状,连忙摆了摆手,动作优雅地将手中的青瓷茶盏轻轻放在身侧的桌子上。“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我也算是有这个缘分了。”赵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得了,你且好好养伤吧,本公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楚慕白强忍着身上的剧痛,他怎么舍得错过这般难得的机会,双手吃力地拱起,但依然咬牙挺住,,声音微弱:“翼公公大恩,慕白定然铭记于心,他日必将重谢。” 赵翼心中微微一动,他没想到,这楚慕白居然认识自己。 其实,他出手救下楚慕白,并非出于善心,只因此人极懂得讨上司的欢心,听闻他弄来一位龙元国舞姬,把陈志远迷得神魂颠倒。 赵翼目光在楚慕白身上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公公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楚慕白神色一黯,长叹一口气道:“公公有所不知,慕白不过是因一些小事得罪了权贵,这才遭此毒手。” 他心中明白,此事定然与墨云稷和时温宜脱不了干系,只是此刻不宜多说。 赵翼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思索着楚慕白这番话的真假,“你既已遭此劫难,日后行事可得多留个心眼。本公公虽救了你一命,但也不能事事护你周全。” 楚慕白心中一凛,赶忙说道:“公公教诲,慕白铭记于心。日后若有幸能为公公效力,慕白定当万死不辞。” 赵翼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楚慕白望着赵翼离去的背影,眼底嗪着一抹得意的笑。 他虽然得了户部尚书和侍郎大人的青睐,但是在这复杂多变的朝堂上,多条路总是好的。 若攀上赵翼这条路子,那日后自己的仕途也多了一层保障。 楚慕白伤势稍有起色后,便着手打听起赵翼的喜好来。投其所好,向来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他深谙此道。 没过多久,便探听到赵翼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顽疾。 当年赵翼初入宫闱净身之时,因无权无势、囊中羞涩,遭了净事房掌事太监的欺辱。 掌事太监下手没个轻重,一刀下去竟没处理干净,致使赵翼多年来一直默默忍受着这非人的痛楚。 也曾凭借静贵妃的关系,请来宫中医术精湛的顾太医诊治,可这病拖得太久,即便是顾太医也束手无策,赵翼为此苦恼不已。 其实,这病症本不算太过棘手,只是治疗之法颇为特殊,需借女子之体辅助。可好人家的女子,哪个愿意委身于一个公公,去行那等“伺候”之事? 而那些身份不清白的女子,赵翼又根本看不上眼。 不少人心怀鬼胎,妄图通过巴结赵翼来攀上齐王和静贵妃这棵大树。他们绞尽脑汁,给赵翼送去一个个美女,甚至有人狠心将自己的庶女也送了过去,只为博赵翼一笑,讨他欢心。 可赵翼这人喜新厌旧,新鲜劲儿一过,便又想着另寻新欢。 静贵妃对赵翼的这些事儿也略有耳闻,但赵翼行事隐秘,不给她添什么麻烦,伺候她又尽心尽力,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 楚慕白知晓赵翼那棘手的病症后,心中便有了盘算。 一番思索后,他决定求助于赏金盟。 赏金盟在江湖中算是一股独立且神秘的力量,但是盟主的背后却是受九婴宗宗主管控。 平日,赏金盟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运营,但是九婴宗宗主若发了铁令,赏金盟就必须无条件服从。 楚慕白通过鬼市找到赏金盟所在之处,彼时,盟主接到九婴山铁令,半年之内,赏金盟不得接取任何杀伐任务。 楚慕白言辞恳切,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重金寻找走失的妹妹映莲。 盟主上下打量了楚慕白一番,见他神情焦急,不似作伪,便提出黄金百两作为定金,楚慕白毫不犹豫地应允,当场便交付了黄金,并留下一副楚映雪的画像。 盟主随即安排手下得力之人,四散出去,寻找映莲的下落。 那日,温宁正在园中练剑,剑招凌厉,身姿轻盈。 宗主在一旁悉心指点。 这时,宗门师弟匆匆赶来,呈上一份密报。 宗主看了一眼,将温宁唤到身边,“宁儿,你且看看这密报,说说你的想法?” 温宁接过密报,仔细阅读后,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师傅,时家与我都与楚家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这仇恨此生都难以善了。既然他把这心思动在自己人身上,那徒儿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宗主略一思索,“你既已想好,便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只是行事要小心,莫要露出马脚。” 温宁召集了平日里关系交好且办事靠谱的师兄弟们,将大家聚到一处僻静之地,压低声音说道:“各位师兄弟,如今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需大家帮忙。我想请大家散出一条消息,就说陛下七日后要为皇子选妃,大致目标已经锁定进入‘选美大赛’决赛的选手。” 师兄弟们听后,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疑惑问道:“温宁师妹,这消息可当真?若是虚假消息,楚映雪得知后,又怎会甘心冒此风险,恐怕会藏的更深了!” 温宁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噙着一抹自信且笃定的浅笑,“师兄放心,这消息虽非陛下金口玉言亲口所说,但宫中确实曾有过为皇子选妃这般心思。咱们只需巧妙地在其中添上一些似真非真、引人遐想的细节,便足以让楚映雪深信不疑。” 楚映雪做事向来冲动轻率,整日里就幻想着能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定会像被勾了魂儿似的,迫不及待地去报名。 他们只需在一旁静静等待,等她自投罗网时,就将楚慕白引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这一回,她定要扭转乾坤 楚映雪蜷缩在陈府里的一间厢房里,透过漏风的窗棂死死盯着远处宝贤王府的方向。 选美大赛之案过后,楚映雪像只惊弓之鸟般在城中四处躲藏,甚至连乞丐窝都住过。她永远忘不了那些肮脏的手在她身上乱摸时,自己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的屈辱。 都是温宁那个贱人…… 她咬着嘴唇在心中咒骂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后来,她想起墨云稷查抄陈志远府邸时,在后院挖出的那个巨大的藏银坑,几场暴雨过后,靠近后门围墙的一角发生了塌陷。 塌方处恰好形成了一个隐蔽的洞口,被杂草和藤蔓遮掩着,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谁会想到她会躲进这个晦气的地方?! 她每次进出都选在夜深人静时,在洞口附近做些巧妙的遮掩,只要她小心谨慎些,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就是她目前最安全的庇护所。 府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缩到墙角阴影里。直到确认不是负责巡逻的衙差,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死死攥着发皱的裙角,咬牙切齿的念着一个名字:“温宁……” 那场“选美大赛”本应该是她出人头地的一次绝佳机会,却被温宁一手摧毁。 更可恨的是,那个蠢笨如猪,却又跋扈任性的墨来恩,竟还“怀了孕”,害她到手的第一名成了泡影。 她恨极了温宁,也恨极了那个愚蠢却又好命的墨来恩,可当她再一次想起那日,自己亲眼目睹差役们粗暴地将温宁和墨来恩赶出王府时,一股扭曲的快意涌上心头。 楚映雪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内里显得格外刺耳。 “活该!温宁你就是个野种!”她猛地站起身,又因为腿麻踉跄了一下,“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郡主,现在不也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来了?福恩庵、尼姑,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破碎的铜镜斜倚在潮湿的墙角,镜面蛛网般的裂痕将她的面容割裂成扭曲的碎片。 楚映雪颤抖着伸手触碰镜面,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镜中那个蓬头垢面、双眼凹陷的女子,真的是她吗? 半年前还在时家的赏花宴上,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而现在,她却像老鼠一样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连乞丐都不如。 从来恩手里连哄带骗过来的银子早已经花光了,可是她放不下姿态去食肆里打杂,也不愿去富户府上寻个浆洗的活计。她从来都瞧不上那些活在底层,每日靠出力累死累活的不过挣个三五个铜板的人。 她是要做人上人的贵妇! 夜深,她蹲在金梦楼附近的角落,学着其他乞丐的模样伸出脏兮兮的破碗。 “这位爷行行好吧!”她拦下醉醺醺的富商,却在接过铜钱时,脏碗不经意间触碰到那织金的袖口上,结果挨了一顿毒打和羞辱。 不远处传来玉兰银铃般的笑声,楚映雪猛地抬头,看到楚慕白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快要临盆的女子上了马车,那温柔体贴的模样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哥哥也是这样牵着自己的手去买糖人……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喊出那声久违的“哥哥”。 可一想到自己被亲哥哥当成礼物送给陈志远,最后从一府主母沦为一个贱妾,受所有人奚落和嗤笑的悲惨模样!喉咙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又被她狠狠眨去。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刺骨的寒意。 楚慕白似有所觉,他踏上马车的动作突然一顿,修长的手指搭在车辕上,缓缓转头朝她望来。 楚映雪浑身一僵,慌忙低头。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像刀子般扫过自己的头顶。 “夫君!”车厢内传出一道娇柔的声音。 楚慕白温柔的笑道:“无事!”说罢弯腰进了车厢。 直到马车辘辘远去,楚映雪才敢松开紧咬的唇瓣,缓缓抬起头,望着马车的背影,楚映雪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苦笑,“我的好哥哥,如今竟然连亲妹妹都认不出来了……”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地面上的污水倒映出她现在的模样,沾满泥土的手指死死抠进地面,“温宁、楚慕白,是你们害我成了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城东的破庙里住着个老乞丐,据说年轻时在宫里当过差。楚映雪用仅有的两枚铜板换的饼子递给他:“告诉我,选妃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怎么?你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有何不可?”楚映雪言语中透着几分不悦,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是她隐忍着,在她脸上寻不到一丝的痛苦。 “给皇子选妃,身世必然相当,你如今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连天露台的大门都迈不进去。”老乞丐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楚映雪知道他这是话里有话,直接双膝跪地,恭敬的磕了一个响头,“若您有法子助我进入天露台,他日我若有了锦绣前程,必奉养你终老。” 老乞丐忽地咧开嘴,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嗤笑,那笑声裹挟着浑浊的沙哑,似在刻意划清某种界限:“办法倒是有!至于奉养终老嘛,鄙人命薄,倒不必了!” 他在宫中当差的时候,见到太多杀人灭口之事,就是从他手里过掉的人命也不下五条了,他又岂会期盼能得善终? 至于帮她指条明路……是生是死,是福是祸,自有天数,各看个人的造化! 他不会拦着。 “太傅家的那位孙女,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才情更是出众,吟诗作对的本事,绝不输给当朝状元郎。只可惜啊……”他拖长尾音,眼角的皱纹堆起阴冷的弧度,“这性子嘛,傲气得紧呐!” 楚映雪眸中精光一闪,思绪不禁飘远。 当初她盗用温宁的身份,被温宁害得凄惨无比,自此开启了她人生的噩梦。如今温宁失去郡主的光环,已无法再从中作梗。 这一回,她定要扭转乾坤!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选妃之计成真 雨丝如银针般穿透夜色,楚映雪抬手拭去眼睫上的水珠,多日来不敢熟睡的那双干涩无光的眸子,此时此刻倒是清亮许多。 赏金盟的密探借着温宁散布的选妃消息,很快锁定了楚映雪的踪迹,此刻正在城中各个乞丐聚集的窝棚里疯狂翻找着她的藏身之处。 但是,此刻温宁还不能有丝毫停手的念头。 一旦楚映雪回过味来,或者消息受到朝廷镇压,楚映雪极有可能装聋作哑继续藏起来,到那时,再想引“蛇”出洞可就更难了。 她必须将这件事做得像一把锋利的钩子,精准地勾住楚映雪的心,让她即便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冒着被楚慕白抓回去的风险,也甘愿为了那渺茫却又诱人的前途,孤注一掷地搏上一搏。 墨云稷看过温宁密函后,趁着上早朝奏对之时,故作不经意地提及坊间流传的陛下欲为诸位皇子择选妃的传闻。 此言一出,那些素来以清议自持的御史言官们,怎会错失这等进谏良机,当即在朝堂之上纷纷恳请陛下早日定夺此事。 陛下心中其实早有此打算,太子尚幼,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但齐王及其他几位皇子,至今仍未有合适的正妃人选,尤其是齐王,作为陛下最为疼爱的皇子,其婚事因始终未遇能与之相配的女子而一再搁置。 在言官们的谏言之下,啸元帝最终决定,七日之后于云露台举行初选之仪。此等要事,依旧交由静贵妃全权主理。 楚映雪从老乞丐那里得到指点后,谋划着如何接近太傅的孙女张熹昭。 而乞丐堆里往往是打听消息,最方便也最廉价的地方。 每月十五,张小姐都会去惠誉轩里购买宣纸,楚映雪早早便候在店外,等待着那个能与张贵女“偶遇”的时机。 张熹昭人美却不愚钝,心思更是细腻如发。当楚映雪装作不经意地与她“偶遇”,并试图搭话时,张熹昭微微蹙起如黛的眉头,良好的修养让她只是淡淡地流露出不悦。 楚映雪的三言两语,便被对方瞧出了破绽。 张熹昭只是稍作问询,便如同抽丝剥茧一般,探清了楚映雪的心思。 张熹昭虽不屑去做那被困在金丝笼中的女子,但是绝不会置家族于不顾,将自己的身份借给楚映雪这等愚蠢又心怀不轨之人。 她不想楚映雪在自己身上白白浪费时间,更不想因楚映雪的愚蠢行径给家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送了她一句话:“自知方守心之正,恶念休萌世路宁。” 可奈何,楚映雪丝毫没领情,还在人家背后骂了句:“不识抬举!” 张熹昭依旧脚步轻盈,并未将“映莲”的话放在心上。在这复杂的世间,她才不屑与“映莲”这种妄图不劳而获、心怀恶念之人一般见识。 楚映雪不能借用张熹昭的身份,便琢磨着其他法子。 这次选妃恐怕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决不能再搞砸! 她跑到破旧的土地庙里,那庙门半掩,萧瑟的秋风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声响,庙内阴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破碎的垂帘在夜风的轻抚下,无力地摆动着,那飘忽不定的姿态,恰似鬼影重重。让人不禁心生恐惧,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她顾不上害怕,一头钻了进去,在一堆杂乱的杂物中疯狂翻找,终于扒出一只布满灰尘的陶泥罐。 她颤抖着双手,如获至宝般将那件在选美大赛上穿过的衣裙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那衣裙光滑亲肤,光是触感就让人爱不释手。 她在心底无数次勾勒着那个能让自己飞黄腾达的场景。 她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的太久了! 趁着夜色,她又偷偷地溜回陈宅。那宅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残垣断壁发出的呜咽声。 她轻车熟路地摸到那间屋子,从那个从未被全部搜刮干净的针线盒里,剪出几条如月光般皎洁的天蝉丝线。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着,将衣裙做了精心的整改。 衣裙改好后,她来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将自己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 本就对自己的容貌和才华极为自信的她,一直坚信自己生来就该拥有不平凡的人生。 如今,这梦寐以求的机会就要到来,她激动得浑身颤抖,丝毫没感觉到入秋的井水凉意刺骨,可那股兴奋劲儿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丝毫不在意那股寒意。 次日,天色澄明,碧空如洗,天朗气清之象尽显祥瑞之气。 楚映雪换上裁剪后的衣裙,又借着半块铜镜将发髻挽好,在陈府的后花园里寻了一朵娇美的紫黛别在发髻间。 虽谈不上国色天香,倒也有几分别致的清秀之姿。 云露台外,前来参加选妃的女子们正排着队,依次登记。 楚映雪身着华丽的衣裳,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她装作不经意地扫视着周围,当目光落在张熹昭身上时,嘴角微微上扬,“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怪不得我!” 轮到张熹昭登记时,楚映雪故意挤到她身边,装作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张熹昭撞了过去。 张熹昭猝不及防,手中的名帖“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楚映雪眼疾手快,趁着众人慌乱之际,迅速蹲下身子,将名帖捡起藏在袖中,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微微一福身子。 张家的丫鬟本想上前理论两句,但是被张熹昭拦住了。 大庭广众之下,又值此等庄重盛大之事面前,鲁莽冲动,被人讥讽为缺乏教养,可就得不偿失了。 楚映雪已经快步走到登记处,将偷来的名帖递了上去。登记官并未察觉异样,很快便给楚映雪办好了手续,楚映雪得意地看了张熹昭一眼,趾高气昂地走进了云露台。 张熹昭这才发现自己的名帖不见了,丫鬟们顿时慌了神,四处寻找起来。她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翻遍了地上每一个角落,却始终不见名帖的踪影。 张熹昭站在原地,目光冷冷地瞥见楚映雪消失在云露台门口的背影,心中已然明白一切。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着丫鬟们说道:“不用找了。” 丫鬟们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焦急地看着张熹昭,不解地问道:“小姐,您不参加选妃了吗?被老爷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第二百五十八章 张熹昭弄丢花帖 花帖之上,未镌姓名,不过为“贵女”身份之标识罢了。 若无花帖,便难入云露台之门。 张家的丫鬟赶忙上前,将方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向花鸟公公细细解释了一番。花鸟公公也只是微微摇头,那神情中透着几分无奈,双手一摊,示意自己也实在是爱莫能助。 可这对于张熹昭而言,已然足够。 她本就对那深宫之中的生活毫无眷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而争得头破血流,将大把大好的时光都虚耗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 奈何她身份尊贵,是皇子妃的人选,为了祖父和父兄能在朝廷之中行事顺遂,她不得不走这过场。即便没有花帖被夺这一意外之事,张熹昭也早做好了不被选中的打算。 如今花帖遗失,她们已向花鸟公公报备过此事,如此一来,便怪不得张家了。至于那抢夺她花帖之人,是生是死,皆由天命安排,便随她去吧。 她的贴身丫鬟心思通透,对自家小姐的心思了如指掌。但还是按捺不住,目光瞥向花鸟公公身前那本登记名册,只见名册之上,她家小姐的名讳赫然在目。 丫鬟心中一时激愤难平,嘴唇微动,险些脱口而出。张熹昭眼疾手快,拉住丫鬟的手臂,神色淡然自若,带着她缓缓往外走。 贴身丫鬟压低声音,悄声道:“小姐,奴婢瞧见有人竟借用了您的名讳。” 张熹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浅笑,轻声说道:“无妨。” 楚映雪盈盈伫立于贵女群芳之间,眸光如秋水般轻轻流转,悄然扫视一周,不见张熹昭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窃喜。 此次选皇子妃之流程,与往届相较并无二致,皆是围绕诗酒花茶、琴棋书画八大技艺展开,其间,亦不乏对诸位姑娘临场应变之能的考校。 选妃流程伊始,贵妃便定下施行末位淘汰的规则。皇子妃之位关乎皇家血脉与未来朝局,绝非等闲之辈可居,八艺是最基础的角逐,不能忽视。 才艺展示结束,最终留下了一批佼佼者。静贵妃会命人将画作一一盖上名讳,然后送到适龄皇子面前,供他们自行品评,选出心仪画作,作为最终皇子妃的人选。 皇子们身份尊贵无比,自幼接受着最为优良的教育,在礼仪与品德的熏陶下,他们深知谦卑有序乃为人处世之根本,即便心中各有倾慕,也断不会出现两男争一女的尴尬局面。 皇子之中,齐王最为受宠,在选妃事上占尽先机。当一幅幅画作呈至跟前时,他目光如炬,精准地挑选出那些画工精湛、意境绝妙的佳作,所选之画皆是上乘之作,其他皇子也都赞叹齐王眼光独到。 最不受宠的五皇子待其他皇子挑选完毕,只能从那些被挑剩下的画作里做选择。呈现在他眼前的那几幅画,画功拙劣,笔触略显生涩,一看便知作画之人技艺尚欠火候。可细细端详之下,却发现有一幅别有新意。 它摒弃了常见的华丽画风与俗套题材,以独特的视角和构思展现出别样的韵味,胜在创意独特,倒也不是那种毫无亮点之作。 静贵妃端坐于主位之上,此事关乎皇子们的终身大事,需得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细斟酌,所以,并不急着催促诸位皇子。 待皇子们皆手握着各自精心选好的画作来到她面前时,静贵妃微微颔首,而后带着皇子们前往御书房,请陛下当众拆开画作上的名讳,以是公允。 静贵妃做事低调,思虑周全,也难怪啸元帝会对她如此倾心相待。 百花宴上,齐王相看好的王妃人选是温宁,但他和静贵妃多次示好,温宁无动于衷,甚至将他们的“好意”浪费在毫无用武之地的墨定勋身上,这无疑是在齐王的自尊心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齐王自幼便因母妃身份低微,在深宫之中尝尽冷暖。那些宫婢太监,虽表面上对他行礼问安,可也常常轻慢于他。 他从未嫌弃过母妃的出身,可心底深处,那如影随形的自卑却如藤蔓般缠绕,怎么也挣脱不开。 在他心中,温宁敢无视他的心意,无疑是对他的一种轻蔑。这份屈辱,如同毒火一般,在他心底越烧越旺。 如今,温宁已回归庶人,而他依旧是身份尊贵的齐王殿下! 身份悬殊,尊卑有别。此刻就是让温宁给他跪下提鞋,他都不愿意。当然,温宁若懂得服个软,他又怎么忍心除掉她。就是这副天生的倔骨头,宁折不弯,这样的人,既不能为他所用,那便只能除掉,以绝后患。 让他恼怒的是,现在连温宁的影子都找不到。 齐王手持画作,缓缓展开呈与陛下。心中五味杂陈,皆是对温宁的恨与无奈。甚至当陛下伸手揭去那张覆盖在画作上的红纸,露出画作之人的名讳时,齐王依旧神色冷漠,不为所动。 陛下一次揭开几副画作,诸位皇子所选之女,或家世显赫,或才貌双全,倒也中规中矩,无甚不妥之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当揭开五皇子所选的画作时,那显露出来的名字,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那显露之名竟然是陛下一直看好的张太傅的孙女张熹昭! 就连一向端庄冷静的静贵妃,此刻都不免神色动容。 张太傅出身大宗氏族大家,世代忠良,在大宗享有极高的名声与威望。而且张家没有军权在身,不会引起陛下的忌惮之心,这样的家世背景,对于皇室而言,无疑是最理想的联姻对象。 静贵妃心中暗自思忖,若不是齐王看中了温宁,她早就有意向陛下开口,请陛下做主,探探张太傅的意思。 可如今,这么好的人选竟然落在了五皇子手中,实在是可惜至极。 陛下看到张熹昭的名讳时,也不禁微微一怔,这才正眼端详起那幅画作。只见笔触略显不稳,技法实在称不上佳作。 陛下心中不禁疑惑,张太傅学富五车,几个儿女也是才情横溢,名冠大宗,怎么会培养出这等才情的孙女?这画作水平,与张太傅一家的名声实在不相匹配。 啸元帝微微叹气,事已至此,只好宣召。 第二百五十九章 圣旨突降,无人能逃出命运安排 赏金盟的人早已派出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化作丫鬟模样,悄无声息地混入云露台。 皇子们前往御书房时,晋级的贵女们被安排在一处厢房中等待结果。 楚映雪心中忐忑,不敢与其他贵女们站在一起,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人怀疑自己是假冒的张熹昭,于是独自待在亭下。 她轻轻揉着酸痛的手腕,今日为了能在选美大赛中夺得静贵妃的青睐,她可谓是拼尽了全力。 这只手腕上的伤,是在她嫁进陈家遭受无数的磋磨与凌辱,受伤后也未能及时医治,落下了病根,每到阴雨天就会疼痛难忍。而今日,她又是弹琴又是作画,这只手腕早已不堪重负,酸痛不已。 楚映雪望了一眼门窗敞开的厢房,贵女们有说有笑,神色不免有些落寞。 这时,一位宫婢缓缓走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微微欠身行礼道:“张小姐,贵妃有请。” 楚映雪心中一惊,随即涌起一股狂喜。 她并未有丝毫怀疑,毕竟在选美大赛上,静贵妃就当众称赞过她“京都小才女”。如今再次得到贵妃的认可,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她强忍着手腕的酸痛,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跟着宫婢匆匆离去。 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厢房。 楚映雪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一想到静贵妃在等她,便也没有多想。当她踏入房门的那一刻,突然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几个黑影从暗处闪出,正是赏金盟的人。他们迅速将昏迷的楚映雪抬走,楚慕白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 选妃名单尘埃落定,原本还在为张熹昭可能嫁入齐王府而暗自盘算的张家,却迎来了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张太傅之孙女,钟灵毓秀,淑质英才。其德馨如兰,温婉娴淑,言行皆遵礼法,举止尽显端庄;其才情似月,博古通今,诗词书画皆有造诣,琴棋歌舞无不精通。 朕观五皇子,龙章凤姿,仁厚贤明,心怀家国,志存高远。其与张氏孙女,实乃天作之合,缘分使然。今特降旨,将张太傅之孙女张熹昭许配于五皇子为正妃,择良辰吉日完婚。 为表朕之隆恩,特赐宫外大宅一座,良田百亩以供其生活之需,奴仆百余以侍其左右。望二人婚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共兴皇室之业,同承家国之重。 钦此! 张熹昭跪接圣旨,心中满是抗拒。 她本就对这宫廷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心生畏惧,更不想就这样被卷入皇室的纷争之中。 可如今圣旨突然降临家中,她该如何是好? 映莲假冒她的身份去的天露台,这五皇妃之人也应该是映莲的,并非是她,她又怎么可能代替映莲去嫁人。 张熹昭忍着心中的不满与无奈,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向家人陈明。 张氏父母和兄长们听后,虽心中震惊,但并未苛责怪罪她瞒下此事。 张父轻叹了口气,神色冷峻,“昭儿,此事父亲不怪你。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打听那偷你身份之人的下落。” 张家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四处打听映莲的消息。他们派人走访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询问了张熹昭曾经去过的地方,甚至托关系打听了宫中的一些消息,可那映莲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踪迹。 张母整日忧心忡忡,拉着张熹昭的手,眼中满是担忧:“昭儿啊,这可如何是好?那假冒之人不知藏身何处,若她迟迟不肯现身,那你就必须顺应天命了!” 张熹昭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安慰着母亲:“母亲莫要担心,如今我们四处寻找,想必那映莲也躲不了多久。如果……真的找不到她了,那女儿便嫁了五皇子便是。女儿听兄长说过,五皇子虽不得宠,但是人品尚佳,不擅权不弄伪,其母周氏也是个温良之人,女儿就是嫁过去,也不会受了委屈的。” 张兄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或许我们可以从映莲的来历入手。她既然能假冒你,必定有她的目的。我们只要找到她的根源,说不定就能找到她。”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对策。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映莲依旧毫无消息,而张熹昭与八皇子的婚期却越来越近。 昏暗的烛光在屋内摇曳,映照着张母那满是泪痕的脸庞。她手中拿着一件尚未完工的嫁衣,满目皆是对女儿深深的牵挂与不舍。 她也明白,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不幸中的万幸,嫁与的是五皇子,而非那野心勃勃的齐王,这也能免去一些纷争。 昭儿有母族撑腰,想来嫁过去也不会被夫家薄待。只是皇家之人,命运多舛,今日还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保不齐哪一日就会被陛下遣送封地,远离故土亲人。 那封地或许偏远荒凉,或许人烟稀少,女儿一旦去了,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张家上下一片忙碌,张灯结彩,为即将到来的婚礼精心操办着。然而,在城的另一角,楚家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楚慕白面色阴沉,望着被囚禁在铁笼之中的妹妹,心中没有丝毫怜悯。 每日他只命人扔给楚映雪一个馒头,他就是要用这种残酷的方式磨灭她的意志,让她认清现实,乖乖接纳自己的安排。 五日过去了,楚映雪被饥饿与绝望折磨得形容憔悴。身体摇摇欲坠,眼神也渐渐失去了光彩。 在这暗无天日的铁笼之中,她无数次地思考着自己的处境,最终,她想明白了。在楚家,兄长的话就是权威,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既然无法改变命运,那便顺从。 兄长让她跟谁,她就跟谁。 楚慕白太了解楚映雪了,这丫头脑袋里就一根筋,满心满眼都是成为人上人的幻想。在她简单的认知里,那高高在上的地位、众星捧月的尊荣,就像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吸引着她不顾一切地去追逐。 可她却从未意识到,看似辉煌无比的荣耀背后,是无数见不得人的勾当,是踩着别人的尸身才能攀爬上去的残酷现实。 楚映雪,便是一条助他向上攀爬的人梯。 至于楚映雪…… 第二百六十章 皇权阴影下的秘密 墨云稷的指尖轻轻划过泛黄的军籍册页,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 这些日子他暗中追查唐氏之死,终于有了突破性发现。 当年负责运送唐氏尸身回京的那批侍卫,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更诡异的是,军籍登记册上,这些人的家世背景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籍贯都未记载。 “这绝非疏忽。” 墨云稷冷笑一声,将册子重重合上。 如此精心的将信息抹除,显然是有人要彻底斩断这条线索。能在军中做到这种程度的,除了当今圣上啸元帝,不作第二人想。 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德海,必定知晓其中内情。 在追查过程中,墨云稷还意外发现另一桩陈年旧事。 当年墨定勋出生后,静贵妃还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却频繁邀请战玉容带着幼子入宫“叙话”。 按理说,静贵妃出身寒微,没有强有力的母族做其后盾,身为宝贤王妃的战玉容断然没必要攀附一个小小的才人,这里面少不了啸元帝的推波助澜。 待到墨定勋到了开蒙年纪,已晋位为妃的静贵妃更是极力撺掇战玉容,最终墨靖远求见陛下,将墨定勋送入宫中做皇子伴读。 好一个伴读! 墨云稷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宫中记录显示,墨定勋不仅日日与皇子们同处,还时常被静贵妃留宿宫中。 正是在这段时间,墨定勋的性情逐渐扭曲,从天真孩童变成了阴鸷少年。 墨云稷命人将消息以最稳妥最快的速度送到九婴山。 宗主神色凝重地站在山巅石阶上,看着手中的信笺缓缓开口:“表面看来,唐氏命案与墨定勋入宫两件事毫无关联。但将线索串联起来……” 温宁眼中闪烁一抹寒芒,“啸元帝是在忌惮宝贤王的子嗣!” 宗主点点头,温宁说的没错。 这两件事倒是让她想起了二十多年的一份诏书。“啸元帝登基前,大宗先帝曾立下一份密诏。虽然诏书内容至今成谜,眼下看来,必定是与宝贤王有关。” 否则以啸元帝已登基多年的权势,又何必对一个亲王子嗣如此戒备? 山风猎猎,吹动温宁的衣袂,那素白的大氅在风中翻飞,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先帝的密诏……宝贤王的子嗣……”温宁望着京都城的方向,喃喃自语着。 关于唐氏之死与墨定勋变质的真相,背后隐藏着足以撼动整个王朝根基的惊天阴谋。 墨靖远失踪不是单纯的劫持,定然与啸元帝脱不了干系。 唐氏之死,如今已经真相大白。至于墨靖远,追根溯源不过是大宗皇族的家事。他们身为外人,局外之客实在不便贸然插手。 宗主凝视着温宁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阿宁,之后你有何打算?” 温宁转过身,山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却掩不住她眼中的坚定与纯粹。“守护所爱之人,手刃楚慕白,将剑术练至大成,而后逍遥江湖,行侠仗义。” 阳光透着树枝在宗主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眉头微蹙,眉间那道常年因思虑过重而形成的细纹此刻更深了几分。 从情感上说,她真心希望温宁能无拘无束地活着,不必背负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但站在大义立场上,燕池百姓背负着“妖人“的骂名,日复一日遭受非人的折磨。作为燕池的新主,温宁不能置家国大义于不顾。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宗主早已摸透了温宁的性情。 这丫头骨子里是个侠义心肠、重情重义之人。若让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她的性子,必会毫不犹豫地担起这份责任。 可复仇前路茫茫,危机四伏,她身为温宁的长辈,也是于心不忍啊! 温宁见宗主神色黯然,连忙上前扶她坐下,“师傅,是身体不舒服吗?” 宗主凝视着温宁的眉眼,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发丝,目光中流露出深藏的疼惜与复杂情绪,内心纠结良久,才缓缓说道:“你初上山时,看见九婴山大旗上的纹样。”宗主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那与你身上的玉玲珑如出一辙的图案,实则藏着燕池国最大的秘密。” 温宁抬手将玉玲珑从怀中取出,这件传承千年的信物在日光下泛着莹润光泽。 山风呼啸着卷过温宁骤然苍白的脸颊,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师傅,声音颤抖得几乎要被风声撕碎:“燕池国?您说的燕池国,可是那个被血洗一夜、从此覆灭的燕池国?” 宗主眼中满是悲戚,泪珠在眼底盈盈欲坠,声音沉稳却难掩悲怆:“是啊,孩子。师傅曾是燕池国的长公主,也是你在这世上至亲至近的亲姑母。” 宗主的双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宛如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残叶。 当她最初得知小公主尚在人间的那一刻,满心满脑都是那个小小的身影,恨不得肋生双翅,即刻飞到孩子身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温暖的怀抱,驱散她这些年可能遭遇的所有寒冷与恐惧。 然而,命运弄人。 当温宁是燕池公主的身份被确认,她恳请墨云稷将温宁带上山时,内心却陷入了无尽的挣扎与矛盾之中。 她竟盼着与孩子相认的那一刻能再晚一些,再晚一些。若是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一生去交换,这辈子都不要认下这个孩子。 “可是,师傅,玉玲珑是时父生前留给我的,会不会在时父得到玉玲珑之前,它还有其他的主人?”温宁眼中闪烁着一丝不安。 宗主知晓她的顾虑,她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差错,还险些被战家牵连,成了意图不轨之人。如今,若不拿出如铁一般确凿无疑的证据,她恐难相信。 “墨云稷送你上山时,我们就确认了你的身份。你肩上的红痣,是燕池王族的血脉印记。温宁,你生下来就不是普通人,你是燕池的小公主。也是燕池未来的新主!”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碎了温宁内心深处对未来的希冀。她呆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她曾想过自己的身世,可能是一贫户之女,也可能是哪个高门大户不愿意养的弃女,但从未想过自己会和燕池扯上关系,更别提是什么“公主”! 第二百六十一章 温宁竟是燕池小公主 上一世那些被人嘲笑、被人轻视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浮现。 这一世,她努力改写那不堪回首的命运,她以为,只要熬过了那些被楚家人肆意践踏的日子,只要将曾经施加在她身上的屈辱一一讨回,便能迎来命运的转折,让光明重新照进她破碎的人生。 无数个日夜的筹谋,她与阿姐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的徘徊,她咬着牙,凭借着心中那股不屈的执念,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就在一切痛苦似乎进入倒计时,她以为能稍稍喘口气的时候,命运却再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她的仇人不止楚家人! 楚家人的所作所为,与国仇家恨相比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在幕后操纵一切,屠戮皇城、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大奸大恶之人,才是她此生真正的仇人。 她仿佛看到了皇城中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听到了亲人们的呼喊声和痛苦的呻吟声。燕池的百姓同她一样,生活在无尽的痛苦和磋磨之中。 孩子们失去了父母,在废墟中哭泣。 老人们流离失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被“贵人”的马蹄践踏身躯。 年轻的男子们被迫拿起武器,为了生存而挣扎,却最终冠上“妖人”的骂名,成为罪奴,如同牲畜一般被贩卖。 女人们被迫侍君,成为供人宴乐的器皿,承受着惨不人伦的侵害和磋磨…… 温宁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此刻,一切过往都被蒙上了一层荒诞又讽刺的色彩。 温宁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肩膀,那枚红痣确实会因为自己的情绪发生变化,而且她也注意到红痣“绽放”的时候,像极了玉玲珑。 宗主心疼的握住温宁冰凉的手:“孩子,你的真名叫燕宁,是燕池王与王后唯一的血脉。当年燕池惨遭血洗,你被忠仆冒死救出,隐姓埋名至今。只可惜那位忠仆身受重伤,没能亲眼看着你平安长大。” 所以……我真的是燕池的公主,我和燕池的十万子民拥有一个共同的仇人?“温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意。 宗主看到温宁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燃起了王族应有的威严与决绝,心中更是酸涩无比。 山风突然变得猛烈,卷起漫天落叶在疯狂地旋转、飞舞,相互碰撞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无数冤魂在痛苦地哭诉。 落叶不断地扑打在她的脸上,她都浑然不觉。 “师傅。”燕宁突然一顿,改口道:“姑母,墨大人一直在秘密调查一件事,可是也同这灭国案有关?” 宗主收回了悲伤的情绪,能听见她叫自己一声姑母,心中是五味杂陈。 她微微叹了口气,“云稷的身份也不必再向你隐瞒,他是燕池护国公的嫡子姬月寻,当年护国公及夫人也是在那场国难中身亡,月寻年幼贪玩,跑去府外,这才免遭屠害。他九岁那年被我送去京都城,制造契机,让啸元帝将他养在身边,就是为了调查燕池覆国真相。” 温宁心中一惊,她没想到嚣张不可一世的墨云稷身世竟也这般坎坷,微微蹙眉,“他在啸元帝身边做事,是说此事也与啸元帝有关吗?” 宗主目光望向远方,似陷入了回忆:“当年燕池覆国,背后牵扯的势力错综复杂。我一直在暗中追查,是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月寻身处京都,在啸元帝身边,能接触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所查的方向和途径不同,但最后殊途同归,那支屠杀燕池的军队与甲胄军有关。” “又是甲胄军?”温宁神色凝重,慧黠的眸子里似凝着一层寒霜,“啸元帝派出寻找唐氏下落的也是甲胄军,这或许不是巧合。” “不止如此,月寻在调查时发现,唐家大爷镇守国域边城与一伙匪军交锋,死于非命,唐家二爷临阵脱逃。但其实不然,惊雷在那交锋之地,捡回了半片剑刃,唐家二爷多半是被啸元帝秘杀的!”宗主嘴角向下耷拉着,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哀伤与愤怒。 唐氏三代为大宗鞠躬尽瘁,实乃良臣勇将,却被啸元帝以这种方式除掉,甚至连唐氏家眷都被逼悬梁于家中,这帝王的心机真是让人细思极恐。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啸元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表面上一代明君,骨子里竟是这般肮脏。 “姑母,既然命运使然,阿宁不能眼睁睁看着燕池百姓受苦而坐视不管?阿宁愿与墨大人并肩携手,将这桩事查个水落石出!”温宁双膝跪地,身姿端正而坚定,双手平举至眼前,虽不熟悉燕池的礼仪规范,却以大宗庄重之礼,毫无保留地彰显出自己不可动摇的决心。 宗主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眼中满是惊喜与欣慰,只是那眼底下的万般的不忍,此时也只能悄然隐藏。 温宁开始闭关苦修,她要将那套精妙绝伦的剑招反复揣摩、演练。每一式剑招,都力求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直至剑招练至大成。 只有她有能力自保,才不会成为墨云稷和大家的负担。 十九年前,大宗新帝登基不久,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政权恰似风雨中飘摇的孤舟。 以啸元帝当时的能力,即便心怀血洗燕池这等狠辣念头,若没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又怎敢轻易迈出这一步? 这背后定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处悄然拨弄着局势的琴弦。 或许,是朝堂之上某些觊觎权力的奸佞之臣,妄图借啸元帝之手,搅乱燕池这潭深水,好浑水摸鱼。 也或者是临国中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暗中煽风点火。 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躲不开“利益”两个字,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历经漫长时日的闭关苦修,温宁终于迎来了出关的时刻。 当她缓缓推开那扇厚重的石门,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 抬眼望去,只见山上早已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灵动的精灵,从铅灰色的苍穹中轻盈飘落。 此时,宗主身披一件玄色狐裘大氅,静静地站在雪中,慈爱温和的望着她。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战姑娘归来 宗主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郑重地递到温宁手中。 纸条上墨迹犹新,笔锋凌厉如刀,正是墨云稷传回的密信。 “铸造司里藏着一份兵器铸造图纸。”宗主低沉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晰,“或许就是甲胄军的锻造图纸。” 温宁的手指微微收紧,纸条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明白这张薄纸的分量,一旦确认找到图纸正是甲胄军的兵甲锻造图,他们就能在天下人面前揭穿这位暴君的阴谋,让讨伐师出有名。 宗主的目光越过纷飞的雪花,望向温宁,大氅在雪地上拖出了深痕,“阿宁,你真的想好了吗?” 此刻的京都城,对温宁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 齐王早就起了杀心,啸元帝对她更是虎视眈眈。这两股势力若联起手来,即便是墨云稷这样的聪慧机敏之人,也难保她周全。 可若温宁想放弃,只想过一个平淡的人生,听风煮茶,快意江湖,宗主也定然会让她得偿所愿。 山风卷起温宁的衣袂,她将纸条紧紧攥在手中。这张轻薄的纸片,此刻重若千钧,它承载的不仅是复仇的希望,更是还燕池一个清明的机会。 她在决定闭关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自己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完全守护燕池的万千子民,但这并不妨碍她倾尽所有去尝试。这份执念,不仅源于血脉中流淌的燕池皇室之责,更因她不愿再看到世间有人如她一般,在命运的泥沼中苦苦挣扎。 “姑母”温宁抬眸,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出关的消息,还需您晚两日散播出去。” 九婴山中的奸细,是宗主当年亲手埋下的活棋。 春风和气,霁月霭云的表象下,暗藏着沐雨栉风,带月披星的筹谋。不除旧棋,正是为了不让对手落下更隐蔽的新子,以退为进,是为了能更好的掌控局势。 宗主微微颔首,“阿宁,你既下定了决心,九婴山和姑母,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住你和时家主,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随后,宗主将户籍帖递给温宁,“月寻给你准备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战德昌一家老小虽然都被啸元帝下令处决,但祸不曾殃及旁支和女眷亲族,仅凭这一点,啸元帝也不会轻易明杀。有这层敏感的身份做掩护,啸元帝要想彰显自己的仁德,甚至在一些层面上,还会护着你一二。” 温宁接过户籍帖,目光落在那个陌生的名字上,不由得怔住:“战、宁?” 宗主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说来也巧,月寻返城便是要向啸元帝说明你的身份,忽听城中幼童传唱歌谣,指明你是战家之女,这背后正是齐王授意。齐王此举是想用这个办法,引啸元帝对你下杀招。月寻借势而为,在明面上坐实了你这个身份,反让齐王投鼠忌器。 至于名字嘛,战家旁支人丁奚落,又逢灾荒年,饿死的病死的,几乎绝户。这孩子的名字就更无从考究。月寻说,静水流深,历经沧桑却初心不改,倒是很映衬你的性子。便还用这个“宁“字吧!” 温宁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时父为她取这个名字,寓意着温暖与安宁,可命运却总是与她开着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玩笑。 燕宁、战宁,这些与她相似的名字,希望可以拨开一个崭新的开局。 她轻轻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温宁乘船而下的第二日,内奸偶得温宁出关的消息,利用特殊渠道将消息速速传去京都城。 夜色深沉,客船在江面上轻轻摇晃。 温宁裹紧了粗布麻衣,混在昏昏欲睡的客群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短刃。 就在船即将靠岸的前一夜,水面突然泛起几道不易察觉的涟漪。 一队黑衣人如鬼魅般从水中跃出,湿漉漉的夜行衣紧贴在矫健的身躯上。他们动作迅捷如游鱼,显然都是水性极佳的好手。 黑衣人挨个检查着乘客,粗糙的手掌粗暴地抬起一张张惊恐的脸。温宁不动声色地往阴影处挪了挪,指尖已经扣住了袖箭。 当搜查无果的黑衣人开始目露凶光,准备大开屠杀时,她知道戏该收场了。 寒光乍现。温宁的身影如鬼魅般在甲板上闪转腾挪,姑母亲授的剑招在她手中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 第一个黑衣人喉间绽开血花时,甚至还没看清是谁出的手。 太慢了。 温宁暗叹! 侧身避过劈来的刀刃,反手一剑刺穿对方心口。 这些所谓的精锐,在姑母的成名剑法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她原本还指望能借此机会磨练招式,现在看来,倒是高估了他们。 清晨,城门打开,巡城司和守城士兵完成了换岗。 温宁将户帖递与城门守卫,那纸页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守卫仔细查验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棉雨驾着马车已至城下。 “战姑娘,请上车。” 温宁一怔,这个姓氏还真是需要点时间适应。 素手掀起车帘的刹那,温宁怔住了。 温宜带着流青端坐车内,二人眼中噙着晶莹的泪光。待看清温宁面容,温宜倏然起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流青更是掩唇轻呼了一声:“主子”。 温宜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指尖几乎要嵌入温宁的衣衫。她将脸深深埋进温宁的肩窝,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浸湿了温宁的衣襟。 “阿宁……”她哽咽着唤道,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颤抖与失而复得的欣喜。 流青早已泪流满面,她踉跄着扑到温宁脚边,手指紧紧攥住温宁的衣角。 温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包围,鼻尖萦绕着温宜身上熟悉的淡雅花香,耳边是流青压抑的啜泣声。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温宜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揉了揉流青的发顶。 闭关时日的孤寂与清冷在这一刻被尽数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温情与归属感。 温宁的眼角也微微泛红,嘴角却扬起一抹温暖的笑意。轻声说道:“我回来了。阿姐,流青害你们为我担心了。” 温宜终于松开怀抱,却仍紧握着温宁的手不放,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回来就好,没事就好。” 第二百六十三章 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明处 流青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那不断涌出的泪水。 棉雨坐在摇晃的车厢外,听着里面三人压抑的啜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又立刻被吞咽回去,生怕被外人发现端倪,再给温宁带来杀身之祸。 那日她擅作主张,不听主子吩咐,结果害得主子深陷宝贤王府,她也是这般担心忧虑,见到主子回来的那一刻,紧绷的心弦才骤然断裂。 她冲出门外,一个人躲在墙角,哭了好久。 既是痛彻心扉的自责,更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温宁现在的身份是战宁,肩负着更为艰巨的使命,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怡园和时家,都住着她最亲近的人,她不能像以往那样随意出入怡园,甚至还要避免和她们经常见面。 马车拐进巷子口,将温宁放下后,继续往前行,棉雨要将时温宜和流青平安的护送到怡园。 而月寻早已在巷口等候。见战宁走来,他微微颔首,声音难得的轻柔:“随我来。” 两人穿过几条幽深的小巷,来到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院墙斑驳,门前几株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倒是个极好的掩护。 “这里虽简陋,胜在隐蔽。”月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前后都有暗门,若有异动,随时可以撤离。” 温宁环顾四周。 小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正房三间,东侧是灶房,西侧是书房。院中一口古井,井台上青苔斑驳,显然有些年头了。 “多谢。”温宁望着月寻高颀挺拔的身姿,因为身份的缘故,她明知他不姓月,但是燕姓和姬姓都极为敏感,他们只能默默的藏在心中,决不能叫出口来,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想来,月寻也同她一样,改口叫一句“战宁”,也感到别扭吧! 索性,月寻连称呼都省了,毕竟在大宗,他必须保护好温宁的真实身份,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向她见礼,也不能称呼她“主君”。 温宁扫视了一眼室内,这里面一切用品都是新换的,连那桌上那盏青铜烛灯都细心地加上了雕花防风罩。 布置这一切之人真是有心了。 想起正事,温宁正了神色,轻声问道:“我何时可以进入铸造司?” “铸造司的招考定在下月初三。”月寻倒了一盏水放在她面前,继续说道:“往岁都是五品以上官员举荐,今次可以公开选才。陛下有旨,此次招募只论才能,不拘门第。” 月寻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盏中的热水早已凉透,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峰。他不必说,温宁也明白,这次铸造司的招考机会,是他顶着重重压力,费了心思才争取来的。 “我会好好准备的。”温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出鞘的短剑,在寂静的室内划开一道锐利的锋芒。 月寻手指一顿,茶盏与桌木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抬眼望向温宁,只见她垂眸将袖箭卸下,纤细的手指擦拭着箭矢,指甲的边缘还有细微的皮肤裂痕,他知道,温宁为了练成剑招,不成为他们的负累,闭关这段时日,吃了很多的辛苦。 饿了就吃一个凉透的馒头,渴了就捧一把新雪润喉,闭关之地,没有人照顾她,就连生病发了热,她也只能咬着牙独自挺过来。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其实,他并不担心温宁能否通过考核,以她的能力,即便是铸造司最严苛的匠师也挑不出错处。 真正令他忧心的是,那里是蔚澜的地盘,又是兵家机密要地,即便他身为豸卫司指挥使,陛下身边的近臣,也不能贸然插手铸造司的事。 温宁又是燕池的主君,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可是温宁性子执拗,她决定的事,实在难以相劝。 “月寻?”温宁突然唤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我需要一些史料和近二十年的兵器图纸。” 月寻这才惊觉自己竟走了神。 起身从房间一角的柜子里,取出一大摞的竹简和一卷画稿,“你需要的东西,早都准备好了。”月寻看了看她身旁的袖箭,“温宁曾用袖箭伤人,以你现在的身份还是换一种武器更为妥当。” 温宁点点头,“我在刚进宝贤王府时,在城中一铁匠铺里定制了一套武器,明日便取来。这套袖箭,你先帮我保存着吧。” 温宁将擦拭好的箭矢推到他面前。 月寻将箭矢收好,想她舟车劳顿定然需要多加休息,有些话也不急于一时,便起身离开。 他的手刚触到门闩,忽觉颈后一阵锐风袭来。他身形未动,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侧首避过,一支茶盏擦着他的鬓发钉入门板,门板犹自震颤,从上面洋洋洒洒一堆木屑而下。 温宁不知何时已立在木桌之上,手中短刃泛起寒芒。她足尖一点,青瓷茶壶应声碎裂,人已如离弦之箭直扑而来。 月寻转身时已抽出腰间软剑,软剑倏然绷直,剑尖精准点向她的咽喉,却在即将触及的刹那,温宁持刃一挡,剑身如灵蛇般缠上温宁的短刃。 叮! 金属相击的火星溅落在两人之间。 温宁借力旋身,短刃划出一道新月般的弧光。月寻后仰避让,发冠被剑气扫落,鸦青长发披散而下。他顺势抬腿踢向木桌,整张木桌轰然翻起,茶具碎玉般倾泻一地。 温宁凌空翻身,短刃架住月寻劈来的软剑。两股内力相撞,震得她手臂如断了般生疼,就连那四周的窗纸都簌簌作响。 她忽然后撤三步,刃尖垂地:“饿了,不打了!” 月寻收剑入鞘,唇角微勾,清冷的面具下,藏着一张隐隐发笑的绝色容颜。 温宁弯腰拾起翻倒的烛台,看着这一地的狼藉,“看来,又要让月公子破费了。” “你若心里过于不去……”话音未落,月寻已经将身上的外褂脱掉,“不如把这云纹补全。” 温宁接过他丢来的褂衫,指尖触到那丝滑的面料时微微一滞。袖口那道三寸长的裂口边缘齐整,正是方才她的杰作。 “你不必让着我的,在敌人面前,他们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温宁突然将褂衫甩回他怀中,云锦面料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银色弧光。 月寻缓步走到她面前,微垂着头,目光落在她因怒意而微微蹙起的眉间,被她的剑气挑下的一缕青丝此时正轻飘飘地悬在两人之间,他的声音格外轻柔,却透着九婴山上风霜的冷冽气息:“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明处。” 第二百六十四章 温宁绣工独一无二 指尖掠过她刚才执刃的手腕,带着微凉触感的指腹,如同浸过寒泉的玉。在命门穴处略一停顿,力道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去。 温宁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腕,发现那股滞涩感已然消散。 她抬眸的瞬间,恰与他垂落的目光相撞。 他生着一双清透得近乎澄明的眼,眸底又似映着雪山寒潭。可又有谁能料到,这般仿若不染纤尘的眼眸之下,那双手的指缝间,永远萦绕着洗不净的血腥气,像是宿命刻下的诅咒,在暗处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他既能执刃取人性命于无形,亦有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大能,九岁稚龄便以惊世之才得啸元帝青眼相加,十六岁便执掌令朝野侧目的豸卫司。 不过数载春秋,他已然化身为令满朝文武闻之色变的“大阎罗”,权柄赫赫,威压朝堂。 可这看似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殚精竭虑,是生与死交织的艰难磨砺,那些鲜为人知的隐忍与牺牲,每一步都浸透着血汗与孤寂。 温宁眼波轻转,轻轻将他手臂上滑落的褂衫拢起,唇角微扬,带着几分狡黠笑意道:“我这女红之术,可是世间罕有、独一无二的,你今日能得此待遇,实乃天大的福气!” 月寻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笑意,眸光温柔带着一丝缱绻,缓缓走出房间。 棉雨已经护送时温宜从怡园归来,此时已将马儿栓好,朝院中走来。 “这几日,你便留下,暗中护她周全。”月寻声音很轻,似是怕温宁听到,拒绝自己这样的安排。 可他却忽略了一点,温宁在日复一日的刻苦练习中,不仅耳力变得异常敏锐,五感皆有了质的飞跃。月寻那刻意压低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温宁的耳中。 棉雨双手抱拳,声音沉稳而坚定:“是,主子。” 若换作以往,以她的性子,宁可孤身闯入刀山火海,在血雨腥风中拼杀,也绝不愿将精力耗费在保护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身上。 然而,经过这段时日的了解,她心中对这对姐妹的看法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们与那些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截然不同。 姐姐宛如雨中绽放的幽兰,看似柔弱,实则怡静,隐忍之中透着坚韧。 妹妹则恰似空中的烈阳,行事直率不扭捏,敢爱敢恨,待人真诚,就连那些婢女,她都能倾心以待。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的阴霾都驱散,在那双灵动的双眸里,将善与恶、爱与恨都分的清清楚楚。 “缝好了!”温宁眉眼弯弯,捧着衣服像献宝一样走出来。 棉雨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姑娘心灵手巧,属下早有耳闻,今日能亲眼见证,实乃幸事。” 温宁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满意的点着头,将绣好的褂衫展示给他们看。 月寻的眉目微微蹙起,指尖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那枚血玉扳指。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着他的面容,让人根本无法窥探到他的表情,只是那略显紧绷的身体,却隐隐透着一丝抗拒。 棉雨带着几分好奇走上前,只一眼,她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凝固,“这……是棵树?”顿了顿,脑子里又忍不住补了一句,还是棵大头朝下的树?! 温宁三分疑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随后很坚定的解释道:“非也!这可是云之上自在游弋的蛟龙。” 棉雨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心中暗自思忖,难怪看着树根长在上面,原来那是蛟龙首,不过这龙张牙舞爪的张狂模样,还真是有几分像主子。 月寻沉默片刻,伸手将褂衫披在身上,“我去再添置一些用具。”说罢,便大步流星地往院外走去,那匆匆的样子,好似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尴尬”的现场。 棉雨的目光在温宁和月寻之间来回游移,终究还是忍不住垂下头,努力掩饰脸上那快要溢出的笑意。 棉雨不便明目张胆的守在温宁身侧,见她一切安好,便悄然躲到暗处。 月寻回来的很快,还给温宁带回了金梦楼的金叶酥和一些滋补身子的饭菜。 流青回到怡园宁苑里,凝兰、陈嬷嬷和毓紫将她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着温宁的近况。听闻温宁清瘦了许多,三人的眼眶瞬间红了,心疼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最终忍不住簌簌落下。 陈嬷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念叨着:“可怜的姑娘,这几个月一定吃了不少苦。” 凝兰也抽泣着说道:“是啊,姑娘她向来身子骨弱,又被人追杀……” 毓紫是这几人中最沉稳的,叹息着,“好在,姑娘平安的回来了,那些瘦掉的斤两总有机会补回来的。现在天气凉得很,纵使有月公子照看着,但他终究是个男子,怎能事事周到。流青,我们是不是可以给姑娘做些棉衣手宝,届时托月公子给姑娘带去?” 流青点点头,“应该可以的。我们虽然不方便去姑娘身边伺候着,但是姑娘说了,她会找机会来看望大家,她很惦念我们。” 似是有了盼头,大家抹去泪痕,开始忙着着手准备。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又带着期盼中一天天过去。 温宁依旧坚持每日晨起练剑的习惯,她的身影在庭院中轻盈地舞动,剑招凌厉又不失优雅。棉雨像个忠诚的影子,一直守在暗处。 时间一长,不禁被温宁行云流水的剑术吸引,忍不住偷学起来。她紧紧盯着温宁的每一个动作,在心里默默比划着,还时不时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比划两下,暗自琢磨着其中的诀窍。 自那日后,月寻一直不曾出现在小院。 惊雷在紧锣密鼓的调查中,意外发现蔚老将军曾前往燕池。然而,自他归来之后,不久便溘然长逝。 这不禁让人疑窦丛生,墨云稷打算夜探侯府寻找线索,惊雷却执意代替他前往。 可自温宁被墨云稷从侯府救走之后,蔚澜便对侯府的治安进行了调整。不仅加派了大量人手,还在府中暗设了诸多机关。 惊雷孤身潜入,不慎触碰机关,惊扰府中暗卫。纵使他武艺高强,终究是寡不敌众。幸而墨云稷带着或云及时赶到,将他救出,但也险些因伤势过重而成了废人,或云露了脸,现藏在酒肆密室里养伤。 蔚澜放的人正暗中搜寻或云。 第二百六十五章 竟敢对本候撒谎 茗兰酒肆的生意如日中天,一切都按照墨云稷制定的计划稳步推进,夜茗兰已然成为了各大世家举办宴席争相追捧的佳酿。 晨风等人运送酒水,顺便打探消息。 最忙碌的当属楚慕白。 如今提名在即,他又借助赵翼的势力,顺利攀上了齐王这棵大树。 这些日子以来,他频繁出入齐王府,与齐王交往甚密,俨然已经成为了齐王的座上宾,在权力的漩涡中混得愈发如鱼得水。 铸造司内,炉火熊熊燃烧,工匠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 楚慕白身着官服,头戴乌纱帽,迈着方步走进铸造司。他身为户部主事,本没有资格参与这等盛事,但仗着齐王的举荐,再加上户部尚书又是齐王的人,考生的身份查验工作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其实是齐王给他的一次机会,让他充当自己的眼目,在此次招考中为齐王物色人才。 可在楚慕白心中,这是一次让自己立功升职的美差。 只要不出纰漏,待招募一过,他便有了功劳,届时提名升职自然水到渠成。 楚慕白背着手,眼神中透着一丝傲慢,接过小文吏呈上来的考生名单,一一翻看着。 考生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会从队列中走出,到楚慕白身前取一只木牌,然后走到木牌对应的位置上坐好。 楚慕白每喊到一个名字,目光都会在人群中巡视两眼,直到看到考生走到面前,他偶尔也会询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来显示自己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眼神瞬间变得阴鸷起来,心中暗自嘀咕:“这杀都杀不死的贱人,居然还敢回到京都城,还跑到这铸造司来,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他翻看着名册,在其中一页上找到“战宁”两个字。随后他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挑衅:“战宁,你一个战家之女,也来参加这铸造考试?当我们这些朝臣都闲得慌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此言既出,周围立刻响起嘲讽的笑声。 在这个世代,等级森严,遵循着“士农工商”的阶层排序。 商家处于这等级链条的末端,本就饱受氏族官第的轻视与偏见。 而温宁一介布衣女子,无权无势,身后无家族倚仗。妄图凭借一己之力,通过此举入职当差,那些自以为是的男子,可想而知,会对她秉持何等的蔑视和嘲讽。 温宁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她看着楚慕白,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有旨,此次铸造赛事不拘门第,广纳贤才。只要是有真才实学之人,皆可参与。敢问楚大人,我为何不能来?” 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在铸造司内回荡。也让那些寒门,甚至是来自普通铁匠铺的考生们,瞬间找到了底气。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此刻竟不自觉地挺得笔直,眼神中也多了一份坚定与自信。 楚慕白脸色微微一变,心中虽然恼怒,但也不敢忤逆圣意。他咬了咬牙,忍着心中的怒火,“本官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不过,本官劝你最好老老实实,别动不该有的歪心思,这铸造司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齐王奉旨负责京都城的治安,墨云稷率领豸卫司把守在铸造司外。而铸造司内部,禄北候亲自坐镇,犹如铁桶一般,防守得密不透风。 温宁就是再诡计多端,也无法为所欲为。所以,楚慕白并不担心温宁会掀起什么浪花。 但他就是要蓄意挑起诸位考生对温宁的隔阂与疏离,因为这最后的一场考试,就是为温宁这类妄图混入铸造司、白拿俸禄之人准备的。 闻言,考生们纷纷下意识地往两旁挪动脚步,那模样,好似温宁是个会施展妖法的窃贼,随时都会趁他们不备,偷走他们的脑子,亦或是窥视到他们的答案。 温宁嘴角轻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楚慕白此举,分明是故意给她树敌,可就凭这些就想让她知难而退,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从容地拱手,声音清脆而坚定:“多谢楚大人放行,我今日来此,只为展示自己的技艺,并无其他想法。” 楚慕白双眼生寒,凝视着温宁那自信的模样,心中的怨恨愈发强烈。 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这一次,我定要让你有来无回! 温宁接过属于自己的号码木牌,步伐沉稳地走向座位,安然坐下。 此次考试分为上下两场。 上午的场次聚焦于基础答疑环节,所涵盖的内容皆是围绕兵器军甲的制作方法与注意事项展开。 对于一些在这方面积累了一定经验的人而言,应对起自然不会感到棘手。 楚慕白并非考官,所以不能跟其进入考场。 温宁静心答题,将自己所知分类答全。 蔚澜端坐于主考官之位,目光如炬,直直地落在温宁身上。 他是万万没想到,再见面时,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上次,她被人劫走,可是害他损失了好几个暗卫,就连照顾他多年的郑嬷嬷,都被一刀毙命。 这笔账,他还没好好跟她算清楚呢! 他起身,身姿挺拔却带着几分冷意,缓步踱至温宁身侧。温宁却不为所动,依旧心无旁骛的认真答题。 蔚澜放垂眸看向那纸张之上,字迹娟秀,答案更是条理清晰、见解独到,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还敢说她不懂黑火药,若是对铸造一事一窍不通,又怎能写出这般鞭辟入里、切中要害的答案? 好你个温宁,竟然敢明目张胆,一本正经的对本候撒谎?! 念及此,他胸腔中怒火翻涌,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冷笑,笑意里满是讥诮与愤懑,是对温宁这般行径感到既好气又好笑,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恼怒。 考官身侧的空地上,铜漏里的水珠顺着漏壶的壁沿滑落,滴入下方承接的容器中,“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寂静的考场中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考生们紧绷的心弦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漏壶中的水位渐渐下降,那原本满满当当的水,此刻已所剩无几。 考生们的掌心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手中的笔在纸上飞速舞动。 随着一声“时间到!” 考生整齐划一的将笔放下,起身,动作利落也带着考后的释然。 温宁转头望向蔚澜放,四目相对的刹那,只觉得那与自己对视的目光里,多了一点让人不敢直视的东西。 第二百六十六章 抄没抄袭,侯爷不清楚吗 温宁的答卷无疑是很出众的。 也正因这份卓然不群的答卷,才更让人心生疑惑。 此时,考生们都已走出考场,在考场外翘首以盼,等待着消息。 这时,一名铸造司士兵,迈着沉稳的步伐,穿过熙熙攘攘的考生人群,径直走到温宁面前,“你是叫战宁吗?” 温宁微微颔首,轻声应道:“是我。” “主考官请你进去。”士兵的声音简洁而有力。 温宁不禁微微一愣,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周围已是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这时被叫回考场,无疑会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抄袭”二字!尤其那位楚大人刚刚当众提醒过此事,让这怀疑的种子瞬间在众人心底生根发芽。 坐在温宁身侧的考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禁“诶呀”一声,声音里满是惊疑与揣测,“她就坐在我身旁,不会是抄了我的试卷吧!” 此言一出,考场外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如汹涌的潮水般更加肆意地蔓延开来。 有人交头接耳,眼神中满是怀疑。 有人摇头叹息,似乎已认定了温宁的“罪行”。 还有人指指点点,那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温宁。 温宁深吸一口气,此时辩解毫无意义。 她神色平静,眼神中透着一股坚毅,毅然决然地跟上那名士兵,脚步坚定的走进考场。 在那扇厚重的大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仿佛也将外面那乱嘈嘈的声音都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蔚澜放端坐在主考官之位,神色严肃,并未秉退其他考官,而是当着众人的面,沉声问道:“据本侯所知,你一直深居后宅,家中也从未有人涉足铸造之事,可你为何会对铸造一事,了解得如此透彻?” “回禀禄北候,自然是看书。”温宁双手交叠,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一些基础的铸造术在各类书籍中确有记载。 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怎会对这般辛苦又枯燥乏味的工作萌生出兴趣,甚至对其中诸多细节都了如指掌呢? 这其中的缘由实在令人费解。 若非是经过长时间的百般钻研、苦心孤诣,就算是铸造司里经验丰富的师傅,也未必能对这些细节之处掌握得如此通透。 蔚澜放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考卷,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 心中暗自思忖:还想向上一次这般,草草地敷衍过去吗? “战宁,本候手中还有一份答卷。”蔚澜放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二人的答案极为相似,你若解释不清,你心里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温宁微微歪着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眼神中反而透着一抹倔强,轻声反问道:“民女抄没抄袭,禄北候心中难道不清楚吗?” “放肆!”副考官听闻此言,顿时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那声音震得周围的空气都似乎颤抖了几分。 温宁却丝毫没有被这番阵仗吓倒,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毫不畏惧的坚毅,清脆的声音在考场中回荡:“从民女开始答题直至起身交卷,侯爷可一直站在民女身侧,那目光就像生了根似的,一刻都没从民女身上挪开过。民女究竟是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还是靠着旁门左道,侯爷心里当真没数吗?” 蔚澜放双唇微微张开,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他着实没想到温宁这张嘴竟如此厉害,什么都敢往外说。 他不自觉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副考官,心中暗自叫苦,这情形,倒好像自己真对她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似的,真是有口难辩。 在考试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目光一直再审视着她。她答题时的每一个神情、每一次落笔,都如同被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确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温宁的答案。 他向来公私分明,不会因私人纠葛,就将公事当作儿戏,随意给人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只是对她充满好奇,想问个明白。 其中一位副考官,平日里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揣度人心。 他敏锐地捕捉到蔚澜放神色的异样,眼珠一转,立刻伸手指向温宁,扯着嗓子呵斥道:“小小一个民女,竟如此口无遮拦,全然不知礼数,简直是有失教化,成何体统!” 温宁却丝毫不为所动,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难道蒙冤受屈之时,连解释的权利都没有,只能任由他人栽赃陷害,这便是各位考官眼中所谓有德行、有教养的女子吗? 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参加考试,凭借的是自己的真才实学。至于我为何会这些铸造之术,这与此次考试又有何干?我已然说过是从书中习得,你们却偏偏不信。 那敢问各位大人,你们的祖辈可都是打铁出身的铸造师?倘若不是,那你们又是从何处学到这铸造术的呢?” 这一番话,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向众考官。 他们平日里在铸造司中德高望重,就连禄北候对他们也礼让三分,如今却被一个女子当众嘲讽,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 只见他们个个脸色涨得通红,难看至极,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恨不能立刻从禄北候手中抢来温宁的试卷,将其撕得粉碎,然后连带着碎纸和人一起丢到大街上,让众人围观示众,以泄心头之恨。 温宁就是一只爱炸毛的小刺猬,平日总将自己的柔软腹部裹得密不透风。一旦有人不小心惹恼了她,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竖起浑身尖刺,发起凌厉的攻击,管你是侯爷,还是传说中的阎王,她都毫不畏惧。 早在宝贤王府的时候,蔚澜放就知道这丫头倔得很。想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原本盘算着,将她囚在自己府中,想着日子一长,等她明白自己对她并无恶意,或许就能放下防备,对他敞开心扉,知无不言。 终究还是低估了她。偌大的侯府,愣是没能困住她。 这一次,他也只是想利用这些老家伙给她施压,她若想进入铸造司,总要有所顾忌。 可他万万没想到,反倒激起了温宁骨子里的那股叛逆劲儿。 “本候确实可以证明你的试卷并无不妥之处,但是你身为女子,铸造司内的事务可不是女子的女红,又累又乏味,这些你都知晓吗?”蔚澜放神色看似平静,话语中却暗藏玄机。 第二百六十七章 蔚澜放临时更换考题 温宁心中泛起一股冷笑。 什么意思? 硬的不行,开始换战术,想用这种看似“关心”的话来诱人老实交代吗? 温宁依旧神色淡淡那,语气平静:“自然知晓。”也不想再与他绕弯子,干脆利落地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原是因为兴趣使然。民女自小就喜爱鼓弄一些玩意,少时住在时家的昭华阁内,存放着许多兵器铸造图纸以及铸造术相关的书籍,这一点时家人都可以为民女作证。而如今也是生活所迫,民女总要养活自己。” 这一点,不必她过多言,京都城内那首童谣传唱了整整三日,估计也没谁不清楚她这悲戚曲折的身世了。 如今她身份尴尬,连一处容身之所都没有,来铸造司谋一份差事,于她而言,自然是理所应当之事。 温宁从考场中走出,刚刚与考官的一番对峙,让她心中仍有些烦闷。 那些如影随形的怀疑声音也未因她的离开而停止。 即便她并未如某些人所言,因“抄袭”被取消比赛资格、逐出铸造司,可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依旧先入为主,甚至恶意揣测温宁是对考官们使了什么手段,才说服他们让自己留下来,继续参加下午的考试。 有些事情,清者自清。 温宁心中满是不屑,懒得与这些无知之人争辩。 蔚澜放坐在书案前,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眉头微蹙,思量许久。 目光一闪,决定将下午的考题做一些更改。 下午的考试是此次招募最为核心的部分。 原本的计划是让考生五人一组,依据考官所提供的图纸打造军器。 这不仅考验考生们的铸造技艺,更考验他们之间的团队协作能力。 可相比招募才能之士,找到温宁会配比黑火药一事更为重要。既然温宁不肯松口,蔚澜放也只能另辟蹊径。 这黑火药的炼制与军器打造虽同属铸造领域,但其中的危险性和复杂性却不可同日而语。 黑火药一旦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蔚澜放此举,无疑是在给温宁出了一道难题,也是意在试探她的能力。 蔚澜放此举,其他考官不认同,这批考生里还有他们的亲人,他们怎么忍心将自己的亲人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他们向蔚澜放提出不满和建议,希望他能改变主意,维持既定考题。 可是蔚澜放统管铸造司,又是主考官,对此次招考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们的不满和建议在蔚澜放眼中,仿佛片羽落在水面,掀不起半点波澜。 当温宁拿到考题时,瞬间瞪大了眼睛。 禄北候这般执着,倒让温宁觉得有些无奈又好笑。流青不过就是弄了点爆竹,在他这儿却好似成了过不去的一道坎儿。 好在,她早有防备。 提前从流青那拿到了爆竹的配比,虽不必黑火药的威力,但是混个考试应该是够用了。 但蔚澜放这般行事,不惜以如此极端的方式,将所有考生都置于危险境地,实在是有些过分。 温宁紧抿双唇,心中不满与愤懑,却也只能暂时隐忍。她并不知晓,此次招募新人,也是啸元帝的意思。 山北的矿场如今急需一批胆大心细、不怕死的铸器师,而黑火药也是这批人日后在工作中必然会接触到的东西。 若是眼前这点恐惧都无法面对,那即便通过考试进入铸造司,也无法成为陛下和他需要的匠师。 当考生们接过那写着“黑火药”的考题,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愕,三五个人凑在一起议论纷纷,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慌乱,倒是一时间忘了温宁的“抄袭”的话题。 看来,解决一场流言蜚语的最好办法,就是抛出另一个更具冲击力的话题。 接下来的考试,温宁需要队友配合自己,遮掩自己知晓配方一事。 随着一声铜锣鸣响,考官念出了可继续参加考试的考生名单,待不合格的考生离场后,又讲了一遍考试规则和注意事项,随后便请考生们自行组队。 考场内瞬间热闹非凡,考生纷纷寻找着合适的伙伴,刨去两个当场弃权的考生,片刻功夫,多数人都已组好了队伍。 温宁在人群中缓缓穿梭,寻找队友。众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侧目而视时,满目厌弃,更别提同她组队了。 这个结果,温宁并不感到意外。 “抄袭”的污名和女子的身份,压得她在众人眼中成了近乎“瘟疫”一般的存在。 这是楚慕白最想看到的结果! 但温宁的眼中却透着一股坚定不移的光芒。 在她下定决心要为燕池百姓洗清污名那一刻,便知晓这条道路会布满荆棘,她早已做好了拼尽一切的准备,又怎会被眼前这区区的孤立无援轻易打倒? 温宁看着纷纷组好队伍的人群,目光忽然定格在两个孤零零的身影上,那二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此时被孤立在人群外,倒是同她一样尤为扎眼。 这二人,一个是出身铁匠铺,一个衣衫破旧褴褛,指尖里灌满了黑色的细沫,一看便知是来自附近的临时采矿工。 温宁走过去,拱手见礼:“不知二位可愿与我一起组队?” 铁匠兄弟生得五大三粗,为人也是豪爽得很,大手一挥,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不懂如何配置黑火药,这一局对我来说,那就是个死局。我看你一个女流之辈,在这铸造司里,周围全是男人,干的还都是累活脏活,你若不在乎输赢,我自然没啥意见!” 温宁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而后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矿哥。只见矿哥神色局促不安,眼神中满是犹豫。他心里其实并不想和温宁组队,在他看来,女人事儿多,定会拖他的后腿。 可放眼望去,自己身份低微,那些已经组好队的人,单看那一身衣服,都比自己穿得精致许多,人家根本瞧不上自己。 他即便上赶着巴结,人家也不肯带他。 他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对温宁也没什么好态度,梗着脖子说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特殊照顾你!黑火药这东西危险得很,你要是被炸毁了容,那可跟我没关系。” 听语气,便知这位小矿哥是懂黑火药的,正是温宁此时需要的队友。 温宁轻声应道:“你放心,你能做的,我也能做,绝不会给你拖后腿。”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三人分工,应对考题 三人组队的形式并未违背此次考试的规则,考生们按照各自所在的小组,跟随考官们的指引,朝着不同的石室走去。 这些石室建造极为坚固,是专门为研制黑火药威力而精心打造的场所。 黑火药最初是由一位痴迷于炼丹的道士,在炼丹过程中无意发现的,当时一声巨响,炼丹室瞬间被炸得粉碎,那冲天的气浪与弥漫的烟尘,引起了轩然大波。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陛下的耳中,龙颜惊异,当即便派遣得力之人前往调查。调查之人将丹室内残留的硝石粉与硫磺小心带回,陛下深知此物潜力非凡,下令将其交予铸造司深入研究、改良。 黑火药的威力让敌人闻风丧胆,凭借这一利器,大宗在四大国中逐渐崭露头角,有了一席之地。 黑火药一旦问世,便如决堤之水,再难成为秘密。 各国竞相参与到黑火药的研制当中,尤其是那天祈国,本就国富民强,实力不容小觑,他们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研究出来的黑火药威力更胜一筹。 啸元帝得知此事后,心急如焚,立刻下令命蔚澜放全力加紧采矿,以获取更多制作黑火药的原料,加速研制黑火药,提升黑火药的威力。 可这就意味着,需要招募更多的匠师投身其中。 略显昏暗的石室内,弥漫着一股潮湿且略带腐味的气息,里面堆放着一些工具和原材料。 这些考试所用的原料剂量,是经过计算后,按比例精心缩减的,就是为了避免威力过大,闹出人命。 小矿哥低声道:“这些原料都未提纯,杂质太多,威力不够。我们需要先过滤出去杂质。” 小矿哥神色凝重,压低声音:“这些原料都未经过提纯,里面杂质繁多,无法配制合格的黑火药。咱们得先把这些杂质过滤掉,才能得到合格的原料。” 铁匠大哥拍了拍胸脯,爽朗地回应:“我虽然不懂这提纯的门道,但只要你们说需要我做啥,尽管吩咐,我绝无二话。” 此次考试,只要能成功配制出黑火药就算达标,对于火药的威力并没有硬性规定。 但是,若提纯的精度不够,黑火药也无法成功配制。所以,这场考试重点也是考察考生提纯原料的能力和耐心。 当然,若是有考生能在相同的剂量下,配制出威力更大的黑火药,那无疑会成为本场考试的焦点人物。 不远处那组考生正投来满是不屑的目光,那目光如芒在背,直直地刺向他们。当彼此的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对方的嘴角立刻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那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小矿哥紧抿着嘴唇,虽一言未发,可温宁却敏锐地从他那紧握、垂落的双拳中,察觉到了他内心被对手激起的怒火。 这样的心性对于研制黑火药这种危险系数极高的工作而言,无疑是一大隐患。 任何一丝的冲动都可能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是考试已经开始了,温宁只能暗自留意着小矿哥的一举一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确保大家的安全。 小矿哥在角落里翻弄着这些原料,灰尘在透过石缝洒下的微弱光线中肆意飞舞。 忽然,他的手摸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 小矿哥心中一动,警惕地环顾四周,温宁和打铁大哥正全神贯注地过滤着硫磺和木炭,并未注意到他,便偷偷地将纸包抽了出来。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紧张与好奇,缓缓打开了纸包。 纸包里面,是一堆近似透明的白色的晶体,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细微的光泽。 小矿哥凑近闻了闻,又用手指轻轻捻了捻,凭借着他在矿场多年积累的经验,心中一惊,这竟然是提纯后的硝石晶! 其纯度之高,足以应用于战事之中。 这意外的发现让小矿哥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偷偷的将粉包揣进怀中,敛起笑意,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捧起一块矿石,开始提纯硝石。 温宁会不自觉地用余光去捕捉小矿哥的动向,可小矿哥始终背对着她,那背影就像一道屏障,让她无法完全看清小矿哥的一举一动。 木炭和硫磺都需经过提纯,滤去其中的杂质。 铁匠大哥负责过滤木炭粉,他操作着工具,将木炭粉中的杂质一点点筛除。 温宁用麻油煮硫磺,加入青柏叶等辅助材料,去除硫磺中的杂质。这份工作也是需要极其小心的,硫磺的纯度也会影响到最终的融合。 三人分工明确,各自负责着自己的工作内容。 虽说大家组队共同完成这次考试,最终的效果关乎他们所有人的去留,但是任何人也不能随意参与其他人负责的那一部分。 一旦引起队友不满,那后果定会影响考试。 待温宁已经将冷却后的硫磺打碎,研磨成粗粉,小矿哥这边的工作也进行到结晶步骤了。 此时,铁匠大哥的木炭粉已经过滤出来,三人围拢在一起,将各自提纯后的材料小心翼翼地摆放好,开始研究起融合的比例。 小矿哥眉头紧锁,双手抱胸,语气坚定地说道:“咱们得多放些硝石粉,把硫磺和木炭的比例降低一些。这样一来,黑火药的威力肯定能大幅提升。” 铁匠大哥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怎样都成,我没啥意见。反正我是个粗人也不太懂这些精细的活儿,你们拿主意就好。” 硝石的含量与爆炸威力之间的紧密关系,硝石越多,爆炸的威力确实会越大。 可一旦硝石含量超高,后果也不堪设想。 温宁暗中思索着小矿哥说的比例,又用手捻了捻小矿哥提纯出来的硝石粉,里面含有一些杂质,在纯度不是特别高的情况下,增大一些配比含量,只要能在保证人员安全的情况下,大可以一试。 她没有阻拦小矿哥的提议。 毕竟,关于比例融合这一块,正是蔚澜放的用意,温宁只要保证自己通过考试被铸造司录取,至于那最终的功劳归属,她并不十分在意,反倒更乐意将这份功劳都留给小矿哥。 方案定下来之后,小矿哥便将原料按照比例小心谨慎的融合在一起,然后开始研磨。 研磨好后,还需要一种特制的水胶将火药粉灌注成形,所以,温宁和铁匠大哥要先去将水胶熬制出来。 小矿哥趁着二人离开的间隙,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将怀里的那包更为精细的硝石粉偷偷换掉了一部分他自己提纯出来的结晶体。 第二百六十九章 队友暗箱操作 他的动作迅速而敏捷,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换完之后,他又将桌子上散落的粉末用手掌抹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小矿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随后,不动声色地走到铁匠大哥身边,开始认真检查他们熬制的水胶,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铁匠大哥用力搅拌着锅中的胶液,嘴里还嘟囔着:“这胶可得熬好了,不然火药粉灌注不好,可就前功尽弃了。” 温宁在一旁仔细掌控着火候,不时用扇子扇一扇,让火焰保持均匀。 小矿哥看着他们,心中暗自得意。 哼!等这黑火药制作成形,展示威力那一刻,看那些瞧不起他的考生该有多后悔?! 而他偷偷替换硝石粉这件事,天知地知,只要自己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直到水胶黏度符合标准,铁匠大哥孔武有力,挽起袖子,双手稳稳地将水胶倒进模具里,冷却成型。 这一项,是他最为擅长的。 烛光在工坊内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在这光影交错间,桌子上一抹微不可查的晶光一闪而过,宛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虽短暂却引起了温宁的注目。 她眸光如炬,迅速寻去,只见研磨器旁有几粒微不可查的晶体,在烛光的映照下,隐隐散发着清透的光泽。 温宁的眉头不禁微微一蹙,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警觉。 她虽未曾亲眼见过用于军器上的硝石粉,但墨云稷带给她的书籍中,对这方面有着详细的记载。书中描述,那种近乎无色透明状的精粉,闪着清透的光泽,纯度极高,是制作军器火药的关键材料,其威力巨大,不容小觑。 而她刚才检查过小矿哥提纯出来的硝石粉,那是带着微黄的白色粉末,手感粗糙,明显含有不少杂质,与书中所描述的优质硝石粉相去甚远。 可眼前掉落在桌子上的碎末,却是近乎透明的晶粉,无论从颜色还是质地来看,都与书中所记载的优质硝石粉一模一样。 温宁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按照这等纯度的硝石粉,以他们所研定的比例混合,威力可想而知。 可仅凭这桌子上残留的一点晶体,无法说明问题,但她心里明白,如此精纯的硝石晶粉定然不是出自小矿哥之手,因为此人急于表现自己,断然不会弄一些纯度不高的硝石粉来掩盖自己的才能。 那这如此精纯的硝石晶粉到底是哪来的? 考题是临时更换的,小矿哥应该无法提前预判到这一点,而且考生进入考场前,都是要经过各种检查的,就是怕有人夹带私物,试图蒙混过关。 温宁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融合后的研磨是最重要也最危险的环节,研磨的次数越多,药末越细,火药的质量就越好,当然危险也最大。 “嘭!”突然一声爆响。 小矿哥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双手一抖,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铁匠大哥也被这声响吓得“诶呦”一声,整个人猛地一哆嗦。他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嘴里嘟囔着:“这就炸了?” 温宁的心中早就有所准备,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响吓了一跳。 循声望去,只见对面那组考生个个脸上布满了黑色的烟尘和火药残渣,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灰烬覆盖,只余下两只惊惶未定、瞪得极大的眼睛,眼白部分布满了血丝。 头发被爆炸的气浪掀得凌乱不堪,甚至可能有几缕被烧焦,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耳朵可能因爆炸声而暂时失聪,脸上露出痛苦和迷茫的神情。 考官们闻声都跑过来,太医检查着考生的身体,确认伤势不碍,这才允他们几人暂离考场。 铁匠大哥看着那几位考生,衣物被炸得破破烂烂,露出里面被灼伤或划伤的肌肤,伤口处可能渗着血丝,脸色一变,“我的娘嘞!这玩意的威力真要命啊!” 是啊! “他们研制的黑火药硝石浓度没有掌握好,幸亏提纯精度很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温宁淡淡的说道。 但这看似很普通的一句话落在小矿哥耳中,却是如一记惊雷,甚至比那一声爆炸的响声,更让他感到恐慌。 小矿哥双手微微颤抖着,带着难以抑制的不安。他的目光在铁匠大哥和温宁身上游移,每一次对视都像是有千斤重担压在他的心头。 铁匠大哥那憨厚又信任的眼神,温宁那敏锐且带着审视的目光,都让他内心的慌乱如潮水般翻涌。 一旦他的黑火药发生爆炸,那巨大的威力恐怕会将这间石室炸翻,石块横飞,烟尘弥漫。而对面的几位考生只是受了点轻伤,他们却可能命丧当场。 小矿哥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 铁匠大哥心粗,让他出力还行,让他做这精细的活,有些赶鸭子上架,这可是人命关天之事,小矿哥知道他难以胜任,又将目光投向温宁。 “你来。”他的声音里难以掩饰的颤抖。 温宁审视着小矿哥,目光如炬,心中虽有诸多疑惑,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 工坊内弥漫的硝烟味还未散去,那声爆响带来的慌乱仍在空气中残留。 温宁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石杵,开始继续研磨。 只是她的动作轻柔,小心谨慎,那双如星子般清亮的眸子时刻盯着融合后的粉末,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小矿哥退到石室最外的一角,身体紧绷,一旦黑火药发生爆炸,他希望自己还有逃离的机会。 蔚澜放转身的瞬间,目光陡然定格在温宁身上。那目光里的神采不明,让人难以窥探他的心思。 这目光在温宁身上停留一段时间,才肯收回,迈步离去。 楚慕白站在角落里,嘴角缓缓牵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阴狠而得意,似在等待着什么。 温宁在时家时,就喜欢将脑子里的奇思妙想,用她这双巧手化为实实在在的物件。对这些精细活计,她向来是手到擒来,轻松自如。 可面对黑火药这等军中重器,每一个动作都更为谨慎。 工坊内一片寂静,只有石杵与研钵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小矿哥躲在一旁,呼吸也变得更加沉重。 第二百七十章 你背着我们做了什么 随着研磨的次数增加,黑火药粉也变得更加精细。 温宁瞧着差不多了,望向脸色难看的小矿哥,“剩下的工作,你来还是我来?” 这时铁匠大哥也注意到小矿哥神色有些不对,紧锁眉头。 小矿哥脸色苍白,侧头避开温宁的目光,“你来吧!” 两个大男人在此,却什么活都让一个女人去做,这不是欺负人嘛? 铁匠大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绾起袖管走过来,没有丝毫犹豫道:“战宁,研磨这种精细的活,我确实不行,但是装进模子里,我可以的,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温宁心里对铁匠大哥充满感激,但是小矿哥的异常表现,说明这黑火药粉一定有猫腻,她不能在无法确保安全的情况下,继续这最后一道程序,除非小矿哥向大家交代清楚。 铁匠大哥已经将水胶模具双手捧过来,见温宁没有让开,他误以为是温宁担心他是个粗人,做不好这件事,信誓旦旦的强调着:“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一定不让这成果毁在我手上。若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在一旁看着,随时指点我。” 温宁却握住他的手臂,目光如炬落在小矿哥脸上,“以我们过滤后的纯度,这个比例就算出了问题,也不足以要人性命,可若是硝石粉纯度过高,你心里清楚,我们三个都会命丧于此!” 铁匠大哥眉头之间的纹路皱得更深了,此时,他从小矿哥的表情上也瞧出了问题,压低声音质问道:“你不会是背着我们做了什么吧?” 小矿哥眼睛瞪得溜圆,声音不可控的拔高了许多,“你可别胡乱冤枉人!我一直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能背着你们做什么?” 铁匠大哥没想到他情绪这么激动,心里反倒生出一股不安。他看了一眼温宁,沉沉的叹了口气,“剩下的工作交给我,你去那边站着。” 温宁摇了摇头,这种贪生怕死,置队友性命于不顾的事,她做不出来。 她望了一眼剩下的三组考生,有两组也进入这最后阶段,还有一组比较慢,还在研磨。 最后这场考试,并未设计考试时间,但是这并不代表考生就可以无休止的拉长考试时长。只要温宁能在最后一组考生制作出成品前先一步上交,就不会被淘汰掉。 温宁拦住铁匠大哥,“大哥,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们能进入铸造司当值固然是好,但我们也不能拿性命去冒风险。” 铁匠大哥觉得温宁是个实在人,不像那小子,对自己的队友还遮遮掩掩的,于是说道:“我都听你的。” 温宁点点头,从一堆工具里找出一个很小巧的细嘴锉子,这个工具是用来逐一添加少量原料的,她用它小心谨慎的将硝石粉挑出来。 小矿哥猜出了温宁的心思,气冲冲的走过来,“你要干什么?” 温宁头也没抬,只是小声回应道:“硝石粉的比例必须降低。” “不行!”小矿哥上前一步推开温宁,“我们已经通过了研磨这最后一步,只要装进水胶模中,我们就赢了!” “你说的轻巧,那你为何不研磨,不将黑火药粉装进水胶模中,躲那么远,不就是怕炸死你吗?”铁匠大哥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要说两句。 小矿哥被怼得一时语噎,但是他不能让温宁减少剂量,断了自己的前程。他担心温宁会继续阻拦他,猛的一把将黑火药粉尽数倒进水胶模中,因为研磨时,会因摩擦生出一些热来,温宁极其注意这个问题,所以不曾出现问题,但是小矿哥动作粗暴,毫无顾忌。 就当黑火药粉倒进水胶模的瞬间,尚未冷却的药粉泛起诡异的青金色。 “你疯了吗?”温宁的手指扣住他手腕时迟了半寸,药粉相撞迸出的火星比她声音更快,像是条通体闪着光泽的火蛇。 小矿哥心里清楚这丝火花会带来什么后果,嘴半张着,整个人像被雷劈中的山鸡般僵直。 铁匠大哥的瞳孔也在这一瞬间骤然紧缩,连呼吸都凝滞住了似的。 就在他们以为“完了,彻底完蛋了”那一刻,温宁脚下一蹬,同时将他二人往自己身后一拽,黑火药球被强大的力道踢飞出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上空中响起,伴随着石室的剧烈摇晃,四面石壁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痕,还有几处出现了坍塌。 气浪掀翻石案时,温宁已将他二人推进石室一角,自己的后背却被石案尖锐的棱角撞伤。 漫天飘落的不仅是硝粉,还有她藏在怀里的玉玲珑,幸而玉玲珑落在一堆木炭粉中,并未摔碎。 铁匠大哥的耳道里灌满滚烫的嗡鸣,就像有人将烧红的铁水浇进他颅腔。视线里考官们的绛紫官服在硫磺烟雾中扭曲,士兵铁甲相撞的寒光比爆炸时的火星更刺眼几分。 他踉跄着捂住淌血的耳垂,爬过去推开碎成两截的石案,将温宁轻轻扶起。 而一旁的小矿哥蜷缩在角落里,瘫坐在地,怔怔的望着那爆炸后的半空中,嘴唇哆嗦着,僵硬地嗅着自己鬓角烧焦的气味。 就在半空中落下的火苗即将点燃散落在地上的火药粉沫时,蔚澜放先一步分身而来,扯下身上的披风,将那些犹如落星的火苗尽数收起,这才避免了“灾难”被进一步扩大。 铸造司分配的原料配额,不足以造成这等威势。 他附身半蹲,食指捻起地面上残存的黑火药粉,碎屑在指腹搓开时泛着诡异的灰色。 若不是温宁反映迅速,及时将火药球踢飞,将大部分火药粉散去在空中,后果不堪设想。 小矿哥回头望着温宁,惊恐万状的神情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意。 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就想让温宁背下黑锅。 蔚澜放走到温宁面前,先检查一下她的伤势,知晓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一颗半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他本就怀疑温宁会配置黑火药,这下更加证实了他心中猜想。 但此事关重大,不便公开审问,就先将她三人带去自己办公的地方。 阴影里凝结的蛛网簌簌震颤,楚慕白指节挤压出瘆人的咔哒声,眼眶因暴怒撑裂微血管,血丝在瞳孔周围织成蛛网状红翳,瞪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形,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这都没炸死你!温宁,你还真是命大!” 第二百七十一章 铸造司的水很深 半柱香后,三人的耳力已陆续恢复正常,此时,太医也将他三人身上的伤上完了药,随后,背起药箱走了出去。 陈直将散落在地上的火药粉收集了一部分,呈上来给大人过目。 蔚澜放侧目扫了一眼那堆粉末,神色冷峻,厉声问道:“以本司给考生提供的硝石剂量,考生是无法提炼出如此纯度和这么大剂量的硝石晶粉,你们三人是自行招来,还是等到一百板子落在身上再招供?” 小矿哥偷偷瞥了一眼温宁,突然指着温宁喊道:“大人,是她!药粉是她研磨的,当时要爆炸时,也是她将火药球踢飞,这足以说明她早就知晓火药粉存在问题。” 铁匠大哥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大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战姑娘救了你,你还有命在这恶人先告状?” 小矿哥却没有一丝悔意,反倒更加理直气壮:“是她救的我们没有错,可我们就要向大人隐瞒事实吗?你这么黑白不分,难道你们是一伙的?” “你!”铁匠大哥气的想上前抡他一胳膊,教教他如何做人,别像一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蔚澜放厉声制止住他。 温宁星眸里透出冷光,唇角抿成刀刃般的直线,“确实,我早就怀疑这火药粉里面有问题。” 蔚澜放的指节叩击桌案的节奏陡然一停,鹰隼般的目光锁住她那双清亮且平静的眸子。 温宁继续解释道:“桌子上,我看到有残留的几乎透明的晶体碎屑,我在书籍上曾看过有关硝石晶粉的记载,知晓这种纯度的晶体,威力巨大,用于军器领域,而他提纯出来的硝石粉白中略带黄色,质地粗糙,显然杂质颇多。” 小矿哥喉结在领口滚了滚,粗粝指腹抹过额角冷汗。 铁匠大哥郑重的点点头,“大人,战姑娘所言甚是,小人可以作证。他提纯出来的硝石粉确是如此,搓一把都能剌出血口子!” 小矿哥的脸色难掩的慌张,声音更是如受惊的青鸦,“大人,提纯硝石是小人负责的不假,但是大人,小人并不知晓什么硝石晶粉!” 温宁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慌什么?也没有人说就是你将硝石粉换掉了!不过,”温宁话锋一转,眸子斜睨了他一眼,“很显然,那些精纯的硝石晶粉并不是铸造司为考生提供的,我们三人一直在一起,自始至终也没有什么人靠近我们的石室,这至少可以说明,硝石晶粉是有人带进石室的!既然如此,那就需要器皿盛放,别的器皿都容易被发现,唯独纸包倒是方便藏匿。” 铁匠大哥闻言,一把扯开衣襟,露出打铁时不小心灼到的旧伤,“我以祖传的锻造炉发誓,我没有夹带任何东西进入考场!” 蔚澜放淡淡的看了铁匠一眼,眸光再一次落在温宁身上。温宁的推断和他的思虑不谋而合,考题是他临时更改的,断然不会有人预料考题,提前做了准备。 而如此精纯的硝石晶粉,若不是从外面带进来的,那就是本司内部出了问题。 他当即下令先搜小矿哥的身。 小矿哥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陈直从他的怀里搜到了一张纸,上面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硝石晶粉。 蔚澜放的眼中迸出些许寒芒,语气看似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带下去。” 小矿哥慌忙叩头,急声道:“大人,小人是被陷害的!小人愿意交待!” 蔚澜放朝陈直摆了摆手,给他一次分辨的机会。 小矿哥将从矿物堆里发现药粉包到他想在考试中,夺得大人青睐都如实招来。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若敢再隐瞒半句实情,必然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铸造司了。 铸造司内的原料都有进出库的记载,一查便知这硝石晶粉是否归铸造司所有。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陈直便返回来,将账本呈上,“大人,库房里确实比账上少了一包硝石晶粉。” 蔚澜放摩挲着从小矿哥身上搜到的纸张,这材质只是普通的书写纸,并非铸造司临时包裹硝石晶粉所用的特殊纸张。 显然,是被内部人掉了包,制造有人从外带进来的假象。 涉及黑火药,兹事体大,必须彻查此次所有参与考试之人,尤其是几位副考官和掌管库房的大人。 他命陈直先将三人带到一处安全的地方,不许任何人接近。自己却立刻进宫,向陛下禀告此事。 蔚澜放身为主考官,他希望可以亲自负责审理此案,将功补过。但是啸元帝却要求他避嫌,并将此事交与豸卫司来审理。 楚慕白正要离开铸造司,险些与豸卫司的红衣卫打个照面,闪身躲去一旁,随后便看见威风凛凛的指挥使墨云稷穿着扎眼的云纹蛟龙官服朝这边走来。 楚慕白眉头紧锁,心中一惊,扭头向制造处跑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红衣卫在制造处的井里发现一具尸体,打捞上来一看,此人是负责军器制造的一名匠师。在他身上,还搜到一张有折痕的纸张,虽然纸张被水浸透,但是不难看出此纸就是铸造司用来临时包裹硝石晶粉的纸张。 墨云稷长睫微垂,寒眸里闪过一抹不明的神采。 很明显,这是有人担心会查到自己身上,提前一步杀人灭口,还将包裹硝石晶粉的纸包放在“替死鬼”的身上,做成担心事情暴露,畏罪潜逃,不慎身亡的样子。 铸造司的水很深! 所以,啸元帝才命他来审查此案。 揪出真正喜欢做“鬼”之人是最终目的,但是过程和方法,啸元帝不会过问。 表面上,墨云稷只要能交差就可以,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更适合在月黑风高之夜详查。 正巧,禄北侯也要面子,墨云稷倒是不介意顺水推舟送他一个人情。 温宁和铁匠大哥被释放,小矿哥违背了考试规则,被木大人直接带走。 依照考试规则,温宁这一组并未上交成品,所以考试成绩作废。 他原本就不赞同让温宁来冒险,今日的结果,虽然凶险,但能因此离开铸造司,也好过日后的担惊受怕,如刀尖上行走! 他以职权之便,单独见了温宁。 只见她身上的粗布衣衫破碎,肩头还洇着未干涸的血迹,他想解下自己的玄色披风为她遮盖伤痕,可手指曲进掌心,终究是忍住了这丝冲动。 第二百七十二章 温宁决意留在铸造司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炭火混合的独特气味,时不时传来几声打铁的声响。 莫名的让人心生一股烦躁。 “都是些皮外伤,你不用担心。只是,我在铸造司见到了楚慕白,这件事可和他有关?”温宁微微皱眉,目光紧紧锁住墨云稷。 墨云稷身姿挺拔,面色阴沉,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宛如寒夜中闪烁的刀锋,“他找了一个替死鬼,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他。” 之前,怡园中毒事件,背后就是楚慕白的手笔,墨云稷之所以没解决他,是因为没腾出手来,这次,可就没那么便宜他了! 敢动他护着的人,定会让那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墨云稷打量着温宁,她虽有些狼狈,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倔强。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心中有些不悦,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也冷了几分,“你还打算留在铸造司?” 温宁目光坚定如炬,没有丝毫动摇,“是!虽然考试失利,但是我知道禄北候想要什么?”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墨云稷玄色蟒袍掠过青铜灯架,带起一阵微风,搅动十二连枝烛火齐颤。 摇曳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痕迹,而这光影,却将温宁的影子钉在了这块冰冷的地上,仿佛要将她永远困在这里。 墨云稷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语气中仍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怒气,“禄北侯早就对你有所怀疑,今日又出现这等事,你即便据理力争留在铸造司,日后行动也难免受限。” 他的眼神中满是担忧,生怕温宁会陷入危险之中。 温宁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心中一暖,她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目光里多了一丝温柔,“正因如此,我更要留下来。若我不能完成任务,起码可以将禄北侯的注意力转移,方便其他人的行动。” “你这是在找死!”墨云稷压低声音,眼神中虽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但这背后却是对她的担忧。 温宁淡淡一笑,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有你在,我怎么会死呢?” 墨云稷双唇微启,似有话语欲倾吐而出,却最终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 燕宁的身份尊贵非凡,她的性命更是与数十万燕池百姓的安危紧密相连。但凭这一点,就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他也定要护她周全。 可世事无常,谁敢保证万无一失。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可还未等他触碰到她的衣角,温宁却忽然朝他身后微微一笑。 墨云稷缓缓转身,眼神中带着一丝警觉,只见禄北侯正不紧不慢地朝着这边走来,脸上挂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墨云稷微微欠身,以颔首之礼相迎,身上却透着一股冷冽孤傲的气息。禄北侯也不失风范,彬彬有礼地颔首回礼,举手投足间却是尽显侯门贵气。 蔚澜放开口道:“墨大人,本侯尚有一些事欲问个明白,不知你们之间的交谈可已结束?” 温宁听闻,缓缓回眸,望向墨云稷,嘴角噙着一抹温婉的笑意,轻声说道:“墨大人欲探究爆炸缘由,民女已向墨大人解释清楚了。” 温宁回眸望了墨云稷,莞尔一笑道:“墨大人想了解一下爆炸的原因,民女已经向墨大人解释清楚了。” 蔚澜放满意的轻声“嗯”了一声,然后望向墨云稷。 墨云稷望了温宁一眼,自知她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也不打算再劝她了,便带着红衣卫先回司里去。 蔚澜放端坐在书案之后,神色冷峻。 对于温宁突然的“懂事”之举,他并未感到意外。温宁说过她进入铸造司是为了生存,虽然这个理由的可信度太低,但她想要留在铸造司的心思,却是真真切切的。 蔚澜放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温宁,缓缓开口道:“本侯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若能给出一个合情合理、足以让本侯信服的答案,那本侯便破例将你留在铸造司。可若你还是执迷不悟,不肯说实话,本侯也有的是手段,让你永远留在铸造司,再也别想踏出这扇门。” 这番话,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可温宁听后,并未恼怒。 按照她的计划,他们彼此之间都有对方想要的筹码,正好可以做一庄很划算、很公平的交易。 “侯爷其实并不在意我为何懂黑火药的配比,您更想知道宝贤王府暗道被炸所用的是何物吧?”温宁神色镇定,慧黠的眸子如星子般闪亮。 禄北侯蔚澜放双眉微微一挑,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紧紧审视着温宁那张从容平静的面容,而后夸赞道:“聪明。” 温宁唇角悄然牵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心中早有应对之策,半试探的口吻问道:“侯爷,那民女斗胆,可以再回答您的问题前,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蔚澜放手中执茶盏的动作猛地一顿,茶水在盏中微微晃荡,他略作沉思后沉声道:“说说看。” 温宁平静的神色中带着一丝好奇:“侯爷如此执着这个问题,到底所为何?” 蔚澜放将茶盏置于桌案之上,茶盏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心中明白,自己接下来的回答,极有可能影响到温宁话语的真伪。暗自沉吟片刻后,他决定向温宁坦诚实情。 “黑火药乃军中至关重要的利器,其配方绝不可泄露给铸造司以外之人。倘若民间有在这方面极具天赋的能人之士,本侯定会不遗余力,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招致麾下,令其为国效力。”蔚澜放说罢,起身离座,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下台阶,朝着温宁的方向走来。 接着说道:“本侯早已查实,宝贤王与刺客并无任何关联。况且,宝贤王一族如今已落得这般凄惨境地,本侯也断然不会落井下石。至于那炸毁暗道之人究竟有何目的,本侯并不在意。本侯只想拿出最大的诚意,为大宗招揽能工巧匠。” 蔚澜放言辞恳切,目光坚定。他在大宗向来名声极佳,行事光明磊落,众人皆知其君子之风。 他明明知晓温宁的软肋,却并未像那些卑鄙小人一般,拿时家之人的性命来要挟她。仅这一点,便足以称得上是君子所为。 第二百七十三章 温宁终究达成所愿 温宁见蔚澜放如此坦诚,自己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他,解释道:“当年,唐氏就是从那条暗道离开王府,后遭奸人所害。民女痛恨那条暗道,便将王府库中余下的爆竹聚在一起,将其炸毁。其实,民女当真不懂得如何配比黑火药。” “你是说,用的竟是爆竹?”蔚澜放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双眼圆睁,仿佛听到了世间不可思议之事。 温宁目光中透着诚恳,“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爆竹原本威力不足,关键在于其剂量分散。民女当时将所有爆竹里的药粉都小心收集到一处,又额外添加了一些木炭,接着用爆竹衣精心捻成一根引线,一头紧紧连接药粉,另一头则伸出暗道外。待一切准备妥当,民女点燃引线后,便赶忙跑开了。” 蔚澜放听着温宁的讲述,眉头渐渐皱起,只觉越听越玄乎。 爆竹里面虽含有制作黑火药的成分,可硝石粉的含量极少。即便真如温宁所说,将众多爆竹里的药粉积少成多,按常理也远远达不到炸毁暗道的威力。 他略一思索,立刻朝着门外喊道:“陈直!”声音洪亮且带着一丝急切。 守在门外的陈直听到召唤,赶忙快步走进屋内,抱拳行礼道:“侯爷,有何吩咐?” 蔚澜放越听越玄乎,爆竹里面确实有制作黑火药的成分,但是硝石粉的含量极少,即便如温宁所说,积少成多,也达不到炸毁暗道的威力。 “你尽快去准备爆竹,越多越好。” “是。” 大宗对爆竹的管控极其严格,除了皇宫可以燃放以外,亲王大臣会因功得到一些陛下的赏赐,好在陛下也曾赏赐过禄北候,侯府里没有女主人,也没什么喜事值得用烟花爆竹来庆贺,那赏赐便一直好好的存放在库房里,陈直很快将其都取了来。 温宁看着摆了小半个院子的爆竹,心中忍不住暗骂这对主仆,还真是耿直! 蔚澜放让陈直带几个人过来,将爆竹都拆开后,再将接下来的工作交与温宁。 温宁先将爆竹粉简单的过滤一下,随后按照流青所说的比例增加了定量的木炭粉,混合后将其包裹成几个球,用爆竹衣捻成几根引线,沁了猛火油,分别插进火药蛋中。 只是,她巧借《民间奇书》里所记载的阵法之妙,于这些火药球的摆放上费了一番巧思。如此布置,能让两个火药球于一处同时炸裂开来,瞬间迸发出双倍的威效。 蔚澜放静立一旁,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温宁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都如同刻刀般深深印入他的脑海,生怕遗漏了任何可能关键的蛛丝马迹。 待温宁忙完,夜幕已然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沉地笼罩了大地。 陈直手持火把,待蔚澜放同温宁已退至安全地带后,他这才蹲下身,手中火折子轻轻凑近引线,“嗤”的一声,引线瞬间被点燃,冒出细小的火花,在夜色中闪烁跳跃。 陈直瞬间做出反应,身体猛地一侧,紧接着双腿发力,高高跃起,一下子就跳到了石墙后面。他的脚跟刚触到地面,一声巨大的炸响便如山崩地裂般轰然响起,那声音仿佛要穿透人的耳膜。 与此同时,整个铸造司开始剧烈地晃动,就像遭遇了强烈的地震一般。 紧接着第二次爆炸声响起,第三次……,每一次炸响伴随着剧烈的摇晃都让人心惊胆战,仿佛下一秒这片建筑连带着脚下的土地都会轰然倒塌。 那情形,就如同地龙之灾真的降临,让人在这摇晃中感受到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待所有的火药球皆已炸尽,蔚澜双手扶着那仅剩下半面、摇摇欲坠的残墙,艰难地踉跄起身。他轻轻一摇头,只见尘土与草叶簌簌地从他头顶、肩头飘落。 他突然意识到刚才还躲在他身侧的温宁没了踪影,心中一惊,正要唤人来找,一转身,瞥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温宁正抱头趴在那,确定火药球已经炸尽,她这才微微抬起头,警惕的打量四周。 巨大的气浪像无数把利刃,朝着四面八方疯狂地闪射出去,周围的一切都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搅得一片混乱。 但地表受到的冲击却相对小了很多,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缓冲。温宁就是利用这一奇怪特性,减轻气浪对自己的伤害。 亲眼目睹爆竹改良后的威力,蔚澜放再无话可说,他真心欣赏温宁的聪慧和非凡的胆识,就算她不主动想留在铸造司,他也会想尽各种办法,将她留在身边。 此刻,他终于理解齐王为何会对温宁的态度与其他女子不同了! 如此心思奇巧的女子,确实有其独特的魅力。这种吸引力绝非是一般的高门贵女,庸脂俗粉所能比的。 他亲自伸手将她缓缓扶起,眼中满是嘉许之意,“自今日起,你便为铸造司的匠师。希望你能恪尽职守,为大宗军器的铸造倾尽全力。打造出更为精良之军器,以壮我军威,护我山河。” 温宁闻言,神色变得肃然,学着军中将士的样子抱拳铿锵道:“侯爷放心,战宁定当不辱使命。”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如惊雷般惊扰到了京都城西的百姓。 百姓们误以为是地龙翻身,惊恐万分,纷纷夺门而出,涌到街头巷尾。 然而,等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渐渐消散,许久过去,四周却并未出现预想中的地裂山摇之景。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交头接耳地猜测着刚刚究竟发生了何事,却没有一个人敢回房里睡觉去。 墨云稷站在豸卫司最高的楼台上,目光冷峻似冰,凝视着铸造司方向那冲天而起的炮灰。他心中明了,温宁终究还是达成了心愿,他们精心筹谋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 可本应该喜悦庆贺之事,他的心中只有莫名的烦闷。 接下来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稍有不慎,温宁都有可能命丧于此。 他微微眯起眼睛,握紧拳头,接下来,他也要抓紧时间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楚慕白倒是长进了 红衣卫自暗影中悄然现身,压低声音禀报道:“大人,死者生前性情温良,待人谦和,在司中从未与人结怨。与战姑娘更是素不相识。平日生活简朴,无任何不良嗜好。” 墨云稷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眼中寒光乍现:“楚慕白倒是长进了,竟能寻得这般清白之人来做替死鬼。” 次日,墨云稷负手立在温宁的小院中,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他特意赶在温宁下值前回来,为的就是等她。 温宁望着满桌佳肴,居然还有一壶夜茗兰,唇角漾起浅笑:“今日可是有喜事?” “除掉楚慕白,何须大费周章。”墨云稷的声音如淬寒冰,话音未落,满室暖意骤然凝结,连烛火都似被寒意所慑,微微摇曳。 以温宁现在的身手,若要暗中取楚慕白性命易如反掌,但是她从回来后迟迟没有动手,定然是另有谋划。 温宁神色微凝,倒是未料他能将自己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透彻。唇边的浅笑渐渐敛去,眸中寒芒透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决然。 她所求的已绝非简单的刺杀复仇。 她要让楚慕白,这个曾经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之人,堂堂正正地死在大宗律法的审判之下,死在她的剑锋所指之处。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那些暗无天日的折磨,都是因他而起。 若只是以一场悄无声息的暗杀来了结,未免太过便宜了他。更便宜了那些与楚慕白一样,披着“才子新贵”的光鲜外衣,却行着泯灭人伦的衣冠禽兽们。 “楚慕白最是爱惜他这一身虚伪的羽毛。”温宁指尖轻抚酒盏边缘,眼底泛起冷冽的寒意越来越浓,“我要一根一根地拔下来,折断他的膀翼,断了他的爪子,让他也尝尝从无望到绝望的滋味。” 她缓缓执起酒盏,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望着那纹丝不动的酒面,她忽然莞尔轻笑,手腕轻转,将酒液尽数倾洒于地。 可现在,楚慕白还不能死。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推演,楚慕白是后期引出谋逆之人的关键棋子。 温宁虽非大宗子民,这王朝兴衰、朝堂纷争也与她无关,但若啸元帝真是操纵甲胄军覆灭燕池的罪魁祸首,楚慕白和那幕后之人,便是这盘棋局中最重要的一步。 空置的酒盏在烛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温宁凝视着地上渐渐渗入泥土的酒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盏酒,权当是提前庆祝那一天的到来。 墨云稷未再多言,只是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青瓷酒盏,指尖微微泛红,力道又添了几分。 那盏薄胎瓷器在他掌中发出细微的脆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却又被他恰到好处地控制在临界之处。 京都城的夜虽不及九婴山上那般刺骨严寒,却也透着丝丝入骨的凉意。 棉雨奉墨云稷之命暗中守护温宁已有数月,每每在暗处守至天明,着实辛苦。如今的温宁早已今非昔比,即便是面对杀手盟二十余名精锐,她也能杀出重围。 这般身手,实在无需棉雨再这般暗中保护。 而且,或云和惊雷都受了伤,墨云稷身边只剩下晨风一人,确实缺人手,只好现将棉雨撤回去。 没过几日,户部尚书突然召集司内众人,当众颁发了升职令。 当楚慕白从户部尚书手中接过那份盖着朱红大印的擢令时,脸上不禁浮现出几分喜色。 他原以为在铸造司招募考试一事上,自己既无过错也无建树,今年升职怕是希望渺茫,却不想竟得了个越级擢升。 同僚纷纷前来道贺,拱手作揖,说着“楚大人年轻有为”、“可喜可贺”之类的场面话,只是这恭贺声中,难免夹杂着几分酸涩。 毕竟这般越级擢升,在朝中实属罕见。 更有几个眼红之人,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悄声嘀咕:“人家有本事啊,攀上了参天大树,不像咱们这些没门路的,还得苦哈哈地熬资历。” 户部尚书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堆起欣慰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便已消散。 为官数十载,他岂会看不透楚慕白那点狼子野心和见不得人的手段? 只是他自己能爬到尚书之位,手上沾染的腌臜事又比楚慕白少得了多少? 此番破格提拔,不过是看在齐王的面子上罢了。 一月前,一封来自行宫的密信悄然送至户部尚书的枕畔。 信中透露太子即将有所动作的消息,让这位老臣心中暗惊。 楚慕白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暗中向齐王告密,信誓旦旦地表示愿做齐王的耳目,替其看守户部门户。 齐王早有眼线安插在户部,对此事并未太过在意,只是随口许了些空头承诺。 原本也没太看好此人,毕竟楚慕白被时家撵出家门,净身出户,如今连座三进三出的宅院都没能混上,这样的无能之辈,连他养的雀都不如,高高在上的齐王殿下又怎会放在心上。 但当齐王得知是楚慕白在铸造司招募考试上动的手脚,若非蔚澜放出手相救,温宁早已命丧黄泉,而事后竟连墨云稷都未能查到蛛丝马迹时,他这才对楚慕白另眼相看。 既然此人有几分本事,不妨给他一个效忠的机会。 齐王命人传唤户部尚书,授意提拔楚慕白。 这才有了这纸擢令。 楚慕白升职之事,很快传到温宁耳中。 初到铸造司任职,温宁要先熟悉司内事务,跟老匠师认识军器制造所需的原料及其用途,这几日倒是不忙。 今日,她早早下值,去青石街找到云涛先生,请他再帮自己准备一个段子,不想竟碰见了季思贤。 “好久不见,不知姑娘近日可好?”季思贤端着自己的茶壶和两碟瓜子点心乐呵呵地凑了过来。他今日穿了身靛青色云锦锻的长衫,腰间系着条绣银线的腰带,垂挂着一枚香囊,倒比往日富贵、精神许多。 温宁眉梢微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季画师这是摇身一变,当起老板来了?” 季思贤闻言,脸上浮现出几分赧然,微微欠身道:“全仰仗姑娘当初慷慨解囊,这才有了这间小画馆的立足之地。“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越过温宁肩头,投向茶馆对面那间挂着“思贤画坊“匾额的小铺子。 那眼神温柔得像是看着自己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连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诛心的匕首 季思贤朝小二招了招手,低声嘱咐了几句。 不多时,小二便撤下原先的茶盏,换上了一套青花瓷茶具,新沏的茶汤在壶中舒展,清香四溢。 温宁本不打算多做逗留,无奈这季思贤太过热情。 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小画坊从选址到开张的种种趣事,待他意犹未尽地说完,忽然正色道:“姑娘,最近可还有什么生意?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温宁闻言一怔,随即莞尔:“如今都是老板了,还打算兼差?” 季思贤搓着手,笑得有些腼腆:“姑娘不知,在下比不上那些才子新贵有名气,这画自然也卖不上好价钱。” 温宁抿了口茶,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所以,你这是来茶馆挖生意来了?” 季思贤不置可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笑容里掺了几分苦涩。 当初租下这间铺面时,他满心盘算着能靠画技立足,可现实总不如想象中顺遂。 这茶馆里的客人虽不够富贵多金,但聊胜于无嘛! 偶尔画上几幅,也能填饱肚子。 此行,温宁身上并没有携带太多银两,不过,眼下却有一件事,季思贤倒是可以胜任。 季思贤听闻后,郑重的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此事我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 回到画坊后,他蹙眉沉思,一会又驻足凝望。 忽然,目光落在案头铺展的画纸上,眼中精光一闪,嘴角扬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次日天未破晓,季思贤便寻至玉兰住处。 楚慕白为这外室赎身可谓煞费苦心,如今临盆在即,却只能将她偷偷安置在僻静院落,请个粗使婆子照料。 季思贤凝神细看女人面容,这女子生得确实标致,杏眼含春,肤若凝脂,即便挺着肚子也掩不住那窈窕身段。可惜跟了楚慕白这等奸诈小人,注定人生凄凉,无福可享。 季思贤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将那女子的柳叶眉、含情目都刻在心头,归去后挥毫作画,制成纸鸢后,来到楚家墙外不远处放飞。 待到暮色将沉,季思贤算准何若兰出门买贱价菜的时辰,将那纸鸢放得更高。 起初何若兰并未留心,直到听见街坊指着纸鸢窃窃私语。她仰头望去,瞧见纸鸢上画着个肚腹高耸的妇人,顿时如遭雷击。更刺目的是那两行墨字:“纵马江湖千嶂过,回眸只为一枝兰”。 这分明是当年楚慕白在她的帐中,咬着她的耳垂念过的诗句! 纸鸢被暮风吹得猎猎作响,那画中人的石榴裙竟与楚慕白上月带回的云锦料子同色。 何若兰浑身发抖地撞进家门,门闩砸出的巨响震落了落在上面的几片枯败残叶。 她攥着心口的衣襟跌坐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板上也浑然不觉。 那些被迫吞咽的委屈突然翻涌上来。 当年她怀着身孕时,正值楚慕白仕途跌宕,莫说是丫鬟婆子,连果腹都难。 她被人算计,背负“人尽可夫、不守妇道”的骂名,落了胎、损了根基,此生恐难生育。 楚慕白却厌弃到连她的房门都不愿踏进。 她一面要忍受着没了孩子的悲伤,一面还要承受着日日见君君不怜,夜夜思君君不怜的痛苦,那夜夜数着更漏看红烛泪尽的煎熬,就像一只鬼爪扣在她的脖颈上,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明知他贪恋女色,却将自己的主动拒之门外,那时她便疑心他在外豢养了娇花,她暗中尾随几次,却在街巷转角时她没了勇气。 她一直心存侥幸,心怀着最后一丝念想。 她以为,只要守着这份痴心,日复一日地熬着,终有一日能等到他回心转意。 可不想,没等来夫君的怜惜,倒等来了那份柔情蜜意,换了人承欢。 纸鸢上的孕肚刺得她眼睛生疼! 若论处境,玉兰倒是比何若兰好命许多。 季思贤并知晓温宁为何强调要何若兰看到这两句诗,但当他看见何若兰那副失魂落魄的背影时,他明白,这两句诗就是一把“诛心”的匕首。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是一把淬了前尘旧恨的匕首,生生剖开了两世因果。 上一世,何若兰踏入时家为妾时,倚在朱漆廊柱下,对着临盆在即的时温宜念出那句诗,便是这句! 她指尖绕着楚慕白送的鸳鸯红锦肚兜,笑得像朵带毒的芍药。 害得时温宜当场动了胎气,鲜血瞬间染透石榴裙,险些胎死腹中。 如今,温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何若兰突然近似癫狂的笑起来,笑累了,就坐在地上发呆。 季思贤卷起纸鸢的丝线,站在楚家斑驳的朱漆大门外,隔着门缝,他看见何若兰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门框,那双如同死鱼般失了神采的眼睛此刻燃着骇人的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并不同情何若兰的遭遇。 他将玉兰家的地址说得又缓又重,甚至体贴地重复了三遍。 当他听着里头传来瓷碗摔碎的脆响,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知道那把淬了毒的刀,扎进了该扎的地方。 何若兰冲进房间,扫视一圈,目光最后定睛在一把剪子上,她将剪子别在腰间,气冲冲的破门而去。 当她站在玉兰家门口那一刻,她骛的笑了,那笑声像极了她捂着肚子,看着殷红的血一点点流出时,她发出的呜咽哭声。 楚慕白居然把外室养在她眼皮子底下,两处房子仅一条甬道相隔,他这般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当真没把她放在眼里。 何若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玉兰身上披着的那件狐裘大氅,她认得。 那是夜半时,她跟着他从时家铺里盗走的那件。如今却裹在这个贱人身上,被养得白里透红的脸蛋衬得像团新雪。 何若兰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腰间剪子冰凉的触感忽然变得滚烫。 当她看见玉兰抚着隆起的肚子,脸上带着甜蜜笑容,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妈妈,去打壶上好的梨花白。夫君升了五品户部郎中,今夜我要同轩儿好好为夫君庆贺一番。” 五品郎中? 何若兰眼前一黑,险些没摔倒。 楚慕白竟已官至五品,而她这个正妻却连半点风声都不曾听闻。 可怜她空有正妻之名,却在夫君眼中,都不如一个外室值得他信任! 第二百七十六章 小产,我最有经验 玉兰温柔地对着肚子说话,脸上洋溢的幸福神情再一次刺痛了何若兰的眼睛。 此时,这个女人有多开心,何若兰的心中就有多痛,有多恨。 待到老妈子出去后,何若兰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推门闯进去。 玉兰还没有反应过来,喉咙就已经被何若兰掐住,她的肚子撞到床沿,发出“咚”的闷响,头上那支金钗“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小贱人,竟然勾引我的夫君!”何若兰将她狠狠按在雕花拔步床上,床头处放着一张展开的情诗,那信笺上的字迹何若兰再熟悉不过,正是楚慕白亲笔所书。 玉兰眸光里闪过一抹人影,她突然绽开诡异的笑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护着自己的肚子,“就你这副身子,难怪留不住夫君。” 何若兰浑身发抖,剪子尖抵上玉兰的喉咙时,后脑突然一阵钝痛。 何若兰踉跄着扶住不远处的桌沿,眼前有些发黑。 几息过后,她看见老妈子手里的铜壶正在滴着水,水珠落在地上,和玉兰裙摆下蜿蜒的血迹混在一起。 老妈子下手有分寸,并未重伤何若兰。 玉兰抓住老妈子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皮肉:“快……快去请……”她的腹中突然传来刀绞般的剧痛,痛得她大张着口,很难说出话来。 老妈子攥着铜壶的手微微发抖,浑浊的眼睛在玉兰裙摆上的血迹与何若兰阴冷的笑容间来回游移。 有这恶妇在,她哪里敢离开。 可是玉兰动了胎气,这血流的有些急,看这情形若是再不去请大夫,怕是要危险了。 “快去……”玉兰强忍着痛说出两个字,染血的指甲掐进雕花床柱。 话音未落,何若兰已经大走到床前,绣鞋碾过那滩血水,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暗痕。“生孩子嘛,我没有经验,但是小产,我最有经验!” 老妈子护在玉兰身前,厉声道:“大爷若是知道你伤了孩子,定会休了你!” 何若兰神色一僵,转而厉声吼道:“反正他也厌弃了我,还怕他休了我吗?” 玉兰的瞳孔猛然收缩,目光死死盯着何若兰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剪子。她压下心中的恐惧,声音刻意放得柔软而卑微:“妹妹从未有过与姐姐争宠的心思。夫君他……他亲口说过,待我腹中孩儿出生后,便交由姐姐抚养。” 她颤抖着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眼中泛起泪光,“夫君心里,始终最看重的还是姐姐啊……” 说到孩子,何若兰的目光如刀般剜向玉兰隆起的腹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剪刃。 楚慕白连升职之事都瞒着她,这般防备,又怎会真心将孩子交予她抚养? 何若兰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楚慕白欺骗她,现在连这个小贱人也敢哄骗她! 老妈子攥着铜壶的手渗出冷汗,进退两难间,院外突然传来玉佩叮当声,玉兰灰败的脸上骤然亮起希冀的光。 楚慕白回来了! 何若兰眼中寒光乍现,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她突然发狠,手中剪刃划破空气,直取玉兰腹中胎儿。 这一刺,裹着被辜负的痴心,更含着对楚慕白血脉的刻骨恨意。 就在剪子即将刺入的刹那,玉兰五指死死扣着剪尖,她竟以血肉之躯生生抵住锋刃,指甲因用力过度而翻起,却仍不肯松手。 楚慕白刚进院子,就听见屋内吵嚷的声音。 房门“砰”地被踹开,腰间玉佩却诡异地没了声响。只有一阵穿堂风卷着枯叶进来,叶子打着旋落在玉兰裙摆下的血迹上。 玉兰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下鲜血浸透了那件狐毛大氅。 楚慕白回过神来,眼中杀意腾腾,抬腿便是一记狠踹。 何若兰瘦削的身躯如断线纸鸢般飞出,后腰重重撞上黄花梨木桌的尖角。那力道之大,竟连人带桌子都跟着滑出丈余,在地上拖出几道狰狞的刮痕。 老妈子见状慌忙夺门而出,“我这就去请大夫!”绣鞋在门槛上绊了个趔趄也顾不得。 所幸从宅院后门出去,绕过一条小巷口便是青石街,街上就有间医馆。只盼这半炷香的功夫,还来得及救回半条命。 楚慕白捧住玉兰血迹斑斑的手,浸着蜜糖般的温柔里透着担心,“坚持住,兰儿,有夫君在,你和儿子都不会有事的!” 玉兰虚弱地颔首,惨白的唇瓣抿成一线。眸光瞥向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何若兰,突然发出杜鹃啼血般的哀鸣。 楚慕白当即松开她的手,走到何若兰面前,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给她。拽着她的头发拖行到屋外,将她丢在冰冷的地上,随后抄起黄花梨圈椅狠狠地砸在她身上,一下接着一下。 直到他砸累了,这才将椅子摔去一旁,踩住她痉挛的手背,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冰冷的仿佛那女人是他几世的仇人,“你最好祈祷兰儿和孩子没事,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兰儿? 何若兰睫毛微颤,这个曾在她耳畔缠绵过千百次的称呼,如今竟成了扎进心口的倒刺。 这一声亲昵的称呼,原是属于她的,何时起,它竟被另外一个女人夺走了? 何若兰趴在地上,天空飘了雪,后背的伤口被寒风撕扯着,她却感觉不到疼。 这是今年,京都城的第一场雪。 就这样洋洋洒洒,毫不怜惜她这个可怜又可悲之人。 这雪片像极了那个夏夜飘落的槐花,只是再没有人为她拂去肩头的落花。 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穹,发现自己竟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也不知是流尽了,还是她心中的夫君在这一刻彻底“死”在了她心里,眼泪也随他逝去在那个温暖的夏夜。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何若兰凄楚的望着天,心中呢喃着,“是不是上辈子我造了什么孽,今生才用这样的方式……一笔一笔的偿还……” 大夫家的夫人是青石街上颇有名气的稳婆,听得急唤,连围裙都来不及解就跟着疾奔而来。 两个时辰后,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啼,玉兰诞下个粉雕玉琢的哥儿。 楚慕白将襁褓捧在掌心,爱若珍宝。 忽听得院外传来压抑的咳血声,他眼底的柔情瞬间凝成寒冰:“去给那毒妇灌碗药。”他低头亲了亲婴孩娇嫩的脸颊,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别让她死了,我要她日日跪着给兰儿梳头,夜夜爬着给轩儿当马骑。” 楚慕白看着大夫的脚步正要迈出堂屋,突然又补了一句:“记得在汤里多加些黄连,要苦得她连胆汁都吐出来才有趣。” 何若兰的意识在剧痛中浮浮沉沉,恍惚间似乎有人拖拽着她的衣领在雪地上滑行。 待她再度睁眼时,刺骨的寒风正卷着细雪从破碎的窗棂灌进来,身上的单衣早已被血水浸透,冻成了冰凉的铁衣。 第二百七十七章 说书先生的香粉 这些日子,楚慕白总比往日早半个时辰下值,官靴踏进正屋时还带着未散尽的寒气。 玉兰哼着江南小调哄轩哥儿入睡,暖融融的烛光将何若兰独居的柴房衬得愈发阴冷。 这日,玉兰倚在缠枝牡丹锦枕上,指尖百无聊赖地绕着轩哥儿的虎头帽流苏。忽而将果子往榻旁的几上一搁,“妈妈你说,夫君既厌极了那毒妇,为何迟迟不给休书?” 正在整理衣裳的老妈子手上一滞,布满皱纹的脸上堆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大爷不是说让留着她,日后给夫人和小少爷当奴作马赎罪嘛!” “谁稀罕她!”玉兰突然拔高了声调,惊得轩哥儿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她忙压低声音,却压不住眉梢的戾气:“我瞧见她就恶心!” 说着突然掀开锦被,任性地将狐裘大氅往肩上一披,“这月子坐的我甚是烦闷,我且出去走走,你在家照顾着轩哥。” 老妈子捧着手炉追到门边:“夫人,您的身体可不能受了寒……” 话音未落,布帘已被玉兰腕上的金银镯子撞得叮当乱响。 玉兰踩着青石街上未化的霜雪,锦缎绣鞋踏过几家绸缎庄的门槛。 自打楚慕白擢升为五品郎中,又逢轩哥儿降生,连司里的同僚都说小少爷是带着祥瑞降生的,楚慕白一高兴,连带着给她的月例银子也丰厚起来。 她多扯了几匹软绫罗,想给轩哥儿裁冬衣。 转过街角时,茶馆里突然爆出一阵喝彩。 说书先生醒木拍案的声音混着茶香飘出来,隐约听得“落魄千金遇良人”的字眼。 店小二正提着铜壶添水,忽见门外站着一道窈窕身影,仔细一看,这不正是季老板画上的美人么? 没想到,她还真来了! 他忙将抹布往肩头一甩,三步并作两步迎到阶前:“夫人好久没来了!云涛先生今儿个说的可是新本子,连知府木大人都差人来听呢。这大冷天的,您里边请!” 玉兰本就被勾起了兴致,见小二这般殷勤,也没计较他是否认错了人,只是拢了拢斗篷的领口,让小二准备一个上好的位置。 “话说这位何府小姐,生得是眉黛春山秀,眼波秋水横。自幼金奴银婢伺候着,七岁赋诗,十二岁通琴棋,那可是何老爷捧着这掌上的明珠啊!” 云涛先生将扇尖轻点,“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 骛的将折扇唰地展开! 摇头叹气道:“可叹这月满则亏!何府突遭横祸,您们猜怎的?”他故意压低声音,扫视满堂宾客,见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的锁在他身上,这才悠悠感叹道:“千金小姐被迫背井离乡,四处漂泊。” 忽然,他双眉一挑,悲苦的神色转而被欣喜的笑意所取代,“许是这位小姐上一辈子积了大福报。” 一拍九方醒木! “那年正逢三月桃花汛,小姐在清薇观上香时,偏遇着那白家公子。您道巧不巧?一阵风来吹落帷帽,一个眼波流转,一个神魂颠倒,端的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众人听得欣喜,这种老掉牙的段子,偏偏从云涛先生口中说出来,就觉得百听不厌。 “可恨那白府老夫人!嫌小姐的出身辱没自家门庭,说什么宁娶大家婢,不娶罪人女。更有个刁钻小姑整日挑唆。” 云涛尖着嗓子,学起那妇人的声音:“哥哥莫被她狐媚相骗了去!” 众人哈哈一笑。 云涛摇摇头,一脸哀伤,“可怜小姐站在白府门外,望着那朱漆高门,从梨花压枝头等到白雪满天飘。终于,那扇大门打开了。” 云涛眼波微转,目光似蜻蜓点水般掠过众人,最终不着痕迹地停在玉兰面上。他眼角微挑,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意一瞥,偏生那视线又像生了根似的,在玉兰脸上多停留了那么一瞬。 “白公子从里面走出来。”他继续学起白公子的声音和神态,“婉儿,母亲想见你。” 随后正色道:“那小姐微微一笑,她知道,机会终于来了!” 九方醒木突然一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玉兰初时听得入神,只觉得那说书女子与自己的际遇有七八分相似。可听到后来,又觉出几分似是而非的巧妙。 这正是温宁的高明之处,若编排的故事太过贴切,反倒容易惹人生疑。 这玉兰的心机,可比那何若兰深了不止一星半点。 正听到要紧处,却见那云涛先生突然扣下九方醒木。 玉兰急得站起身来,袖袍带翻了案几上的蜜饯碟子。“先生留步!”她快步拦住去路,“那女子究竟用了什么法子降服恶婆母?这般吊人胃口,可不是君子所为。” 什么好办法? 那自然是擒敌先擒王,自己的男人都搞不定,怎么能搞定男人的母亲?! 云涛捋着山羊胡,眼角的皱纹里堆满市侩的笑:“夫人明鉴,小人就是靠这个混口饭吃。” 玉兰闻言冷笑,从绛色袖管里甩出个沉甸甸的荷包,“你若说的好,这些就都赏你了。可你若说的不能叫我满意,我便找人砸了你这招牌!” 云涛执起折扇虚掩唇角,眼底闪过一丝玩味:“那夫人请随我来。” 他领她走进一间包房,撩开绣着缠枝牡丹的门帘,内室里,小二已经焚着香,烟雾缭绕,混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待布帘再度挑起时,玉兰扶着鬓边新簪的赤金步摇款款而出。面若三月桃花,连耳垂上挂着的明珠都映着羞赧的霞色。 她望了一眼掌中的精致香粉盒,小心翼翼的收在怀中,那轻咬朱唇的模样,倒比戏文里唱的崔莺莺还要娇媚三分。 今日,楚慕白忙完了饭局,踏着月色归来。他将大氅丢到一旁,自后拥住玉兰纤细的腰肢,鼻尖埋在她颈窝轻嗅:“兰儿今日用的什么香?” 温热的气息惹得怀中人一阵轻颤。 玉兰回眸浅笑,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喉结:“夫君可还喜欢……啊!”话音未落便被拦腰抱起,绣着红梅的纱帐剧烈晃动起来,金钩碰撞声直到三更才歇。 晨光熹微时,楚慕白已经系好官服玉带匆匆离去。 玉兰慵懒地支起身子,锦被滑落处尽是红痕。她抚着腰间酸软轻笑:“云涛先生倒是没骗我,这香粉着实是个好东西。” 第二百七十八章 母凭子贵成功晋级 此后每日黄昏,她都要用这掺了秘药的香粉细细涂抹,而楚慕白眼底的痴迷,也一日比一日更深了。 可是仅凭一盒香粉,就让楚慕白下定决心给她名分,取代何若兰,还不够! 她必须再做些什么? 那日黄昏,玉兰映着铜镜褪尽钗环,素白的手指蘸着香粉,沿着颈侧缓缓滑落至锁骨。忽然想起戏本上见过的插图,便用胭脂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勾了只墨色蝴蝶,左边翅膀还蘸着金粉,在暮色里振翅欲飞。 轻薄的纱衣裹上来时,楚慕白的声音在耳畔笑叹:“兰儿如此诱人,想来,今夜是又准备了什么新花样。” 玉兰娇笑着转身倚在他怀中,任由他的手掌透着纱衣抚过自己的腰身。 那云涛先生收录的《长春亭》,里面的秘戏图卷确实令人血脉偾张,画师以工笔重彩勾勒的三十六式,连幔帐褶皱里都藏着欲说还休的风情。 光是想想都让人欲意上头,更别提是亲自体验一番了。 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划破暖阁的旖旎,玉兰不情不愿地从楚慕白怀中支起身子。透过珠帘,隐约可见乳母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哭闹的小少爷。 玉兰佯嗔着推开楚慕白仍流连在她腰间的手,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夫君,我们要不换个大一点的宅院吧!” 楚慕白闻言眸光一暗,指腹摩挲着玉兰腕上新得的翡翠镯子,他忽然将人往怀里重重一带:“明日就带你们娘俩回主宅。” 说罢在她耳垂上咬了一记,“正好让那毒妇亲眼看着,什么才叫一家和乐。” 京都城中的三进三出的宅院,青石街上最便宜的少说也得一百二十两雪花银。 他为齐王办差,刚提了职,这从五品的官身听着风光,实则俸禄并不比之前多多少。想起从时家强占的铺面,他喉间泛起苦味,为了讨好户部尚书,那铺面整理妥当后也送去做了寿礼。 夜风吹动窗棂纸,轩哥的哭声更响了些。楚慕白的眉间拧出深深的沟壑,没了兴趣的披上大氅下了床。 确实要赶紧寻一个生财之道才是! 楚慕白将黄铜钥匙塞进玉兰手心,冰凉的金属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明日,司里要核验秋税账册,你带着轩儿先回。那宅子里的一切,你随意安排便是。” 老宅的布局比租赁的院子讲究许多。 正屋窗棂上残存的喜字金粉还未褪尽,玉兰让老妈子将正屋里外都收拾干净,她受不了那恶妇身上的贱味,哪怕跟她有关的一切痕迹,都要除尽才是。 东厢房本就是楚慕白的书房,玉兰亲自布置整理出来,又添了几支含苞待放的冬梅和一支赤铜炭盆。 西厢暂时留给轩哥和老妈子用。 至于那毒妇,早已经被丢进柴房里。 西厢与正屋间隔了半个院子,任那孩子夜半如何啼哭,也扰不了红绡帐里的春宵。 玉兰特意把菱花镜摆在正对柴房的位置,每日晨妆时都能看见何若兰跪在雪地里浣衣的身影。 可那贱妇的骨头竟比梅枝还硬。 即便十指冻得溃烂也要坚持给妾室篦头,哪怕被罚去跪在雪地里,为她和夫君守夜,忍受着那娇酥入骨之音,也不肯自请下堂。 玉兰搅弄着帕子,心中甚是烦闷。 只要有何若兰在这一日,玉兰便只能是个妾。 又过两日,温宁得了空,带着一只匣子来到画坊。 指尖轻叩着檀木匣子,里头整齐码着的银锭映得她眸色发寒。 季思贤和云涛先生办事漂亮,她自然不吝啬打赏。 季思贤突然凑近,带着松烟墨的气息顺着从窗棂缝里吹进来的冷风飘过来,“都说虎毒不食子,那玉兰可真不是个善茬。正应了那句老话——最毒妇人心!” 话未说完就被温宁的眼风扫得噤声,却仍忍不住压低嗓音道:“你不知道,她为了除掉何若兰那个眼中钉,利用自己的亲生骨肉。” 季思贤已刹不住话头,将他从茶坊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拼凑在一起,竹筒倒豆子似的尽数说了出来。 她们搬进老院没几日,何若兰就差点被楚慕白活活打死。 只因那日,她按照往常的时辰,进主屋伺候妾室梳洗,瞧见轩哥独自躺在床榻上,衣衫单薄,身上的被子也被两条小腿蹬在地上,孩子被冻得哭声不止。 她见玉兰和老妈子都不在主屋,便忍不住去给那孩子盖上被子。偏这时候,楚慕白因落了腰牌折返回来,瞧见这一幕,误以为何若兰这毒妇要害孩子,就吼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何若兰被吓得一哆嗦,还没来得及辩解,这玉兰和老妈子就从西厢冲进主屋来,玉兰紧张的抱起孩子,随后就发出一声尖叫,“夫君,你快看啊,轩哥这是怎么了?” 楚慕白抱过孩子一看,那孩子口唇泛着青紫,若不仔细瞧,很难发现。 老妈子赶紧跑出去请大夫,大夫来了一看,就说这孩子是得了敏症,然后就在何若兰身上搜到了能让孩子发敏的香囊。 那只香囊原是一对,算是何若兰与楚慕白的定情信物。何若兰将其中一只绣着青云白鹤的香囊送给了楚慕白,寓意他青云直上,而这只象征佳偶天成的鸳鸯香囊,日日佩戴在身上。 楚慕白大怒,当即狠狠地扇了何若兰一巴掌。 季思贤沉沉的叹口气,不知是在为谁叹息,“也不知道楚慕白是怎么想的,既然如此厌弃她,休了便是,何必留在身边碍眼呢!” 他将盏中茶一饮而尽,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茶水溅在袖口洇开一片暗痕。呢喃道:“那孩子唇色发绀,怕不是天生就有什么隐疾吧?” 温宁轻轻诮笑出声,“请来的大夫莫不是给玉兰接生的那位吧?” 季思贤手中茶盏一斜,满脸诧异之色,“你怎么知道?” 温宁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青影,“连你都看出来玉兰心机深沉,利用自己的骨肉激怒楚慕白,可见也只有楚慕白他当局者迷,瞧不出这收买大夫的拙劣戏码。” 也罢! 她拂袖起身时带起的风,搅动了炉上袅袅升腾的茶烟,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楚慕白越是糊涂,何若兰心中的爱意便如同猛火煎熬的鸩酒,剧烈的灼烧着她的心。 第二百七十九章 毒蛇互噬才有趣 案几上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恍若当年刚满月的小侄儿,被楚慕白和何若兰丢进井中溅起的冷芒。 温宁的指尖轻抚过那盏烛灯,灯影摇曳间,映出她唇畔一抹淬了毒的笑意。 这以情为刃的报复,倒比直接剜心更教人痛彻骨髓,如今,你们也该好好的尝一尝了! 温宁走到雕花门框前停了脚步,对面茶坊檐角上的积雪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冷光,刺得人眼底生疼。 “你若觉得玉兰应该成为正室,倒是可以帮帮她。” 季思贤嗤笑一声,“我又不喜欢那女子,为何要帮她?”他给自己又倒了一盏热茶,眉目间忽然染上一抹笑意,“不过,能看着毒蛇互噬,恶人互磨,倒是挺有趣的。正好云涛这几日没有新段子讲,茶坊老板都愁出了好几根白头发。” 温宁看着茶坊老板在柜台后抓耳挠腮的模样,鬓边还真是添了许多银丝,微微一笑道:“那是应该让正室好好活下来。” 这边料理完楚慕白家的后院,温宁在铸造司里,几乎翻遍了每一处能接触到的角落,连最隐蔽的暗格都未曾放过,却始终未能寻得甲胄军的图纸踪迹。 墨云稷接到温宁留下的信号,入夜后,他来到那方小院,同她商量对策。 他深知蔚澜放此人城府极深,绝不是表面上这种“公子陌如玉”温文儒雅的性子,若温宁继续这般频繁行动,恐会打草惊蛇。 眉头深锁着轻声说道:“暂且按兵不动,先让蔚澜放放松警惕。待你在铸造司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更为稳妥。” 温宁也有此意。 …… 深冬的京都难得飘雪,可今年的朔风却似淬了冰的刀刃,刮得人骨缝生疼。 铸造司的锻铁场里,麻布帘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挡不住刺骨的寒气。工匠们裸露的臂膀冻得发紫,铁锤砸在砧上的声响里,总夹着三两声压抑的咳嗽。 蔚澜放踏着满地霜花归来时,正看见个年轻锻工蹲在熔炉旁呵气暖手,那指节上裂开的口子,比炉中铁胚的纹路还要深。 他目光扫过场院,几个熟面孔都不在,想来是前日发热的那几个匠人还躺着。 风卷着铁屑扑在脸上,他突然觉得这城中比山北的更叫人齿冷。 蔚澜放拢了拢大氅,正欲出门采买御寒的厚布与熟皮。 穿过回廊时,却见温宁伏在案前,纤指正细细抚平一卷泛黄的画稿,那是前朝兵械图录的残本,被她整理得一丝不苟。 他驻足道:“战宁,随我去趟西市,这些日子天寒,给锻工们添些御寒的物件。” 可此时并非囤积熟皮的季节,仅城中现有的熟皮还不够半数锻工所用。 陈直走遍南北货栈,连常年囤积皮货的老字号都只剩些边角料,而那些异国商贩在大宗没有御寒的铺面,早在秋末就带着驼队撤离,毡帐撤走后留下的雪窝子,如今都冻成了冰坑。 老掌柜用铜火箸拨着炭盆叹道:“国中上等的熟皮大都来自龙元国,只是近年龙元内乱,战事频仍,连商路上的皮货商都改行贩布了。” 他指着空荡的货架,那上面往年该堆满处理好的熟皮,如今却只悬着几块发硬的生皮,还带着未刮净的油膜。 “大人所需熟皮甚多,或许这鬼市可碰些运气。” 鬼市的水太深,寻常商贾哪敢蹚这浑水? 老掌柜就是位老老实实的买卖人,没有门路,万万不敢贸然去接触那地方的人。他宁可少挣点,也不想日后给自己带来麻烦。 但蔚澜放自是不怕的! 只不过他这官声太响亮,鬼市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怕是刚踏进鬼市大门,那些个油滑的贩子就能把三文钱的劣货喊出三百两的天价来。 蔚澜放指节轻叩货架,忽然想起时家那位老家主,年轻时走南闯北,连鬼市最阴湿的角落都摸得门儿清。 若能请时温宜出面,这事倒是不难成。 他回到马车上,待温宁坐好,这才说道:“可否请时家主牵个线?事成之后,本侯绝不会亏待她的。” 鬼市的规矩就一条:这里是天,他们就是王道! 温宁心里却没什么顾虑。 旁人不清楚,她是知晓的,这鬼市背后的真正的掌局者正是她那神秘莫测的姑母,九婴山宗主。 虽市井之徒不识得她这位亡国公主,但只要蔚澜放不越界,这趟差事便出不了岔子。 正好,她心中惦念阿姐和流青她们,这次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回怡园看望大家。 温宁站在怡园的朱漆大门前,檐角铜铃正撞碎一阵北风。 门房的人是认得她的,连忙进去通传。 时杰匆匆迎上前,少年郎君此时已同温宁一般高了,衣摆还沾着账房的墨香,躬身道:“家主去城南查账未归,我这就去请。” 老掌柜引着温宁往正厅去,穿过回廊时不住念叨:“今日园里就三两赏梅的散客,丫头们伺候着呢。” 到了正厅,他先斟了滚烫的茶汤为她驱寒,又去拨弄铜炉里的银骨炭,火星子噼啪炸响时,他又叫来小丫头,快去宁苑请几位姑娘们过来。 温宁望着他略有些佝偻的背影在厅堂里团团转,脸上的笑容比这茶汤泛起的茶香还要让人温暖,伸手按住他袖口,“张伯,快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老掌柜怔忡间被她按着坐下,茶烟袅袅模糊了那双浑浊老眼里的水光。 温宁望着眼前这个向来沉稳的老人,此刻竟像个毛头小子般手足无措。 张伯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杯沿映着他微微发红的指尖。“姑娘尝尝这用冬冰煮过的天罗香。”袖中无意间掉出个油纸包。 温宁拾起纸包,里头竟是几块梅花状的酥糖。她指尖一颤,这是她儿时最爱的糖果,张伯总偷藏在袖笼里哄她。 近些日子,他常梦见温宁,梦里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一双大眼睛跟天上的星子似的,踮着脚尖去够老家主腰间的玉佩,银铃般的笑声犹在耳畔。 白日得空时,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南那家老字号,买下温宁幼时最爱的酥糖。 “老了老了!”张伯自嘲地摇头,花白胡子跟着颤动,明明攒了一肚子话,“哎。”他叹着气,不知道要先跟姑娘说哪一件事才好。 温宁离开大家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太久,但却像是过了经年。那种惦念真是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凄凉。 第二百八十章 夫人却已染疾 流青几个丫头闻讯从后园一路奔来,见到温宁那一刻,泪水先夺了声音,七嘴八舌围着她问东问西,倒把正事都忘在了脑后。 陈嬷嬷扶着门框喘了口气。 太妃薨逝后,老人家的白发也更多了,可听说温宁回来的消息,那双长出老年斑的手却突然有了力气。 她让流青几个丫头先行一步,自己腿脚慢,生怕因自己耽搁了。忽然想起房里还收着给温宁备的兔毛手笼和大氅。又折返回去,将大包小包的挂在肩上,这才踉跄的赶过来。 只因她知道,如今温宁的身份是战宁,为了大家的安危,温宁不会再像曾经那般经常与大家生活在一起,这次回怡园是不能久留的。 温宁挽起陈嬷嬷的手,扶着她坐下。老嬷嬷银白的发丝在风中轻颤,眼尾新添的皱纹里还裹着泪珠,那双浑浊眼睛里透出的亲切,与太妃再世时一般无二。 城南库房内,时温宜的狼毫笔“啪”地跌在账册上,墨汁晕开了半页文字。 上了马车那一刻,时枫扬鞭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马车碾过布满霜雪的青石板时,惊得附近几家库房的管事议论声戛然而止,交换着眼色,猜想这时家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变故,这般焦急。 温宁见到阿姐时,众人识趣地退下张罗午饭,厅内只余两盏清茶氤氲着热气。 温宜确实有鬼市的门路,但她也无法保证能帮禄北候收购足够多的熟皮。为了阿宁,她尽力而为。至于禄北候承诺的好处,温宜只是笑了笑,“随他的心意给就是了。阿姐可不在乎这个,阿姐只要他待阿宁好好的。” 午时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雕花窗棂,在八仙桌上佳肴投下诱人的光影。 满桌的胭脂鹅脯、蟹粉狮子头、桂花糖藕,都是按着温宁的口味做的,老掌柜夹起一块水晶肴肉,笑出声:“姑娘要先把这肉冻在筷尖晃三晃,给月老相看,保佑姑娘早日觅得这天下最好的郎君。” 满座笑声里,温宁羞红了脸颊。 去鬼市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出发前,并不需要额外准备什么东西,但是蔚澜放还是很贴心的上街去采买了一些锦帘。细密的云锦缎里夹着一层狐绒,挂在马车门窗棂上,恰能挡住凛冽的风雪。 此时,暮色渐浓,街角绸缎庄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楚映雪苍白的脸映出几分血色。 她指尖抚过一件大氅的毛领,忽然透过雕花窗棂瞥见对街的身影,蔚澜放正查看一匹靛青色云纹锦缎,修长手指拂过布料时,连掌柜都屏住了呼吸。 他身披暗玉色狐裘大氅,紫蒲纹在晨光中流转着华彩,通身气度令满园红梅都黯然失色。 这般人物若早些时日相逢,她何至于委身于那个连枕边风都吹不动的老阉奴? 楚映雪对着铜镜描画远山眉时,总忍不住将眼前的螺子黛都折断。不能帮她除掉温宁,也无法替她报复楚慕白,更不能行人事,她跟了他有何用?! 废物老东西! 大氅领口缀着的翠珠微微晃动,映得楚映雪眼中妒火更盛三分。 耳畔蓦地响起昨夜赵翼掐着她腰肢坐在春凳上时的尖笑:“夫人这身皮肉,倒比御膳房的蹄髈还嫩。” 楚映雪死死的搅着手中的帕子,她回眸望了一眼身侧的丫鬟,“你去给我买一些栗子,再去张家铺子选几款不太腻的点心来。” 她支开了丫鬟,捂住左耳,将翡翠耳坠藏在袖中。 她提着裙摆小跑过去,脚下一滑,双手抓住蔚澜放的臂弯时,发间金步摇却故意勾住了面纱。 陈直正弯腰在马车里调试铜炉的炭火,忽听得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窸窣声。转头便见自家主子怀里又多了一个美人,这已是今日第三回有女眷“不慎”跌进怀抱了。 巷尾一间药铺里,赵翼双拳紧握,目睹这一幕时,眼中似要爆裂出火光来。 “多……多谢公子……”楚映雪那染了寒霜的睫毛轻颤,行礼时鬓边珠钗微微晃动,后颈处若隐若现的淤痕衬着凝脂般的肌肤,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她指尖轻抚空荡荡的耳垂,“民女的坠子掉落了,不知公子可曾见过……” 话未说完,赵翼踩着残霜从马车阴影处踱步而出,“夫人的耳坠子,杂家替您捡了。” 楚映雪闻声如遭雷击,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 赵翼已转身向蔚澜放深施一礼:“杂家参见禄北侯。贱内不知礼数,冲撞了侯爷,还望侯爷海涵。” 禄北候? 原来他就是墨来恩倾心之人! 楚映雪被赵翼阴鸷的目光刺得脊背发寒,却倔强地不肯移开视线。 她将最后一线希望系在蔚澜放身上,只要他能施舍半分垂怜,或许就能助她挣脱这阉人的桎梏。哪怕要委身禄北候作妾,也好过在那不见天日的宅院里,日日对着个残缺之人奴颜婢膝。 蔚澜放略一颔首,目光始终未离赵翼分毫。 他在齐王府与宫闱间行走多年,对静贵妃身边这位近侍再熟悉不过。那双阅尽权贵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未曾为楚映雪停留片刻。 赵翼面色铁青地拽着那女人的手腕,指节都泛了白。自家女人红杏出墙,还意图攀附这么一个权贵,赵翼哪里还有颜面与蔚澜放寒暄,只从牙缝里迸出二字“告辞”,便拖着人踉踉跄跄走进巷子。 楚映雪不甘的回眸望着蔚澜放,却见他冷漠的转身,继续挑选着布料。 赵翼在宫外有一座四进的大宅院,平日里,这宅院就是他发泄情绪的地方。 丫鬟还没掩紧雕花房门,里头就传来暴怒的打骂声和女子凄厉的哭饶声。 近日,赵翼的隐疾发作得愈发厉害。 大夫诊脉后那句“染了春病”像把钝刀,慢慢凌迟着他最后一点尊严。 窗外的寒风卷起檐上的残雪,簌簌打落在窗子上,他盯着楚映雪凝脂般的腕子,若不是贪恋这身冰肌玉骨,怎会破例收个“破了瓤”的残花败柳当对食? “嘭”的一声,赵翼摔门而去。 楚映雪蜷在榻角,看着月光下赵翼离去的影子拉得狰狞。 未及三更,他竟带着大夫去而复返。 老大夫颤巍巍道:“这若想确诊,还需验及私处。” 楚映雪摇着头,死死攥住衣带的手指被赵翼生生掰断两根。 只一眼,大夫的叹息声在屋里盘旋,“夫人确已染疾。” 赵翼突然笑出声,拽着她长发拖过满地碎瓷。 楚映雪在剧痛中忽然想起流浪时,那些污浊的夜晚,原来破庙地上那暗红的痕迹,早已埋下了今日祸根。 几日后,伤痕结痂的楚映雪被硬塞进勾栏来接的马车。 第二百八十一章 温宜持令入鬼市 宫墙内的雪又厚了一层时,赵翼的隐疾终于藏不住了。 贵妃用团扇掩着口鼻,赐下一匣金瓜子作遣散之资,这已是天大的体面。 赵翼跪在青石板上叩首,仿佛听见自己这些年为齐王府办的脏事,正化作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他心惊胆颤的敲响了齐王府的朱漆大门,巴掌大的铜钉映着他憔悴的面容。 门房小厮从角门缝里递出句话:“王爷说,旧年的雀死了,新得的这只最怕腌臜气味。” 他只好双膝跪地:“殿下,求您看在老奴忠心耿耿的份上,赏奴一条活路吧!” 话音未落,里头传来金匙逗弄鸟笼的清脆声响,混着齐王慵懒的笑。 突然一股强烈的刺痛感自下而上席卷全身,赵翼捂着肚子慌不择路的去寻一处无人的角落。 这病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发病时也只能依靠漠北国一株草药缓解痛楚。但这种草药稀缺,漠北终年冰雪覆盖,寻找草药难度极大,也致使这草药价钱高昂,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得起。 赵翼典当完最后一枚玉扳指,捧着买来的漠北草药踉跄走在雪地里。不知不觉中走到自己那座四进四出的大宅门前,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笑声,他冲进去一看,只见楚慕白揽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站在影壁前,指尖正抚过那方,齐王幼年亲手题写的“忠谨斋”匾额。 “是你买了这宅子?”赵翼眼眶迸裂,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 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被这对狗兄妹害得这般惨,没有银两买药,不得已才将宅子贱卖,买家竟然还是楚慕白! 他望了一眼门廊下那方新换的云纹踏跺,喉间泛起药汁的苦涩,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沾染的暗红在青砖上洇开。 楚慕白低笑一声,那笑声像檐薄冰,既脆且凉。“我也是怜惜赵公的身体,怎奈囊中羞涩,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聊表一下心意。” 赵翼被门房的小厮轰赶了出去,踉跄着后退两步,青石阶上的薄霜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碎裂声。大门缓缓闭合,赵翼看见楚慕白的身影在门缝中渐渐扭曲,最终化作一道模糊的剪影。 铜门环相击的脆响过后,内外仿若成了两个世界。 如今,楚慕白春风得意,他落魄卑贱,自然是奈何此人不得。但那勾栏里正伏在男人膝下苟且偷生的芊芊身影,可就不好说了。 赵翼的指甲深深掐进那包草药里,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 今夜,温宁和蔚澜放等人已行至鬼市的山脉入口。 青铜兽首吐出幽蓝的磷火。 温宜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枚泛着幽光的精铁牌,牌面上时家的家徽在月光下流转着暗纹。 这枚名牌是时老爷当年以半副身家加上三根断指,从鬼市判官手中换来的。 持此令者,可在鬼市开天子铺立市,得鬼市庇佑。 时老爷高瞻远瞩,担心时家日后若是遭遇大难,这张精铁牌便是她们姐妹最后的退路。 温宜将精铁牌立在青铜兽首的獠牙间,兽瞳泛起红光,这时,从里面走来一个带着鬼面具的“路使”。 温宜微微颔首,“我乃时家家主时温宜,此次前来,想要购置皮货,劳烦路使引路。” 蔚澜放手腕一翻,银锭在空中划出弧光,那路使接住时,转身前面带路。 穿过三道挂着人骨风铃的街巷,温宜突然握住温宁的手背。 只见前方“皮货旦”的招牌下,十几个戴青铜傩面的伙计正在给生皮刷秘药,那些皮在幽蓝磷火中竟浮现出痛苦扭曲的人脸纹路,那分明就是张人皮。 在他们头上,还悬挂着两架人面风铃。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鬼市,她虽自幼听父亲讲述青红市的血腥往事,可当真正看见檐角悬挂的青铜人面铃无风自动时,指尖仍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风铃的铃舌是半截森白的指骨,让她不禁想起父亲的断指。 温宁并不知晓时父为了她们姐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小时候她也问过父亲为何少了三根手指,时父却只是笑着说:“山中遇到猛虎,咬断的。” 自那后,她便以哭闹、生病的方式想方设法的留住时父,不许他外出跑商。 温宁的手覆上来,掌心温暖的触感让温宜突然发现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掐进阿宁的手背。 蔚澜放发觉她们的小动作,墨色大氅翻卷间已挡在前方,将这对姐妹护在身后。 陈直手握饮血的陌刀紧跟其后,用身躯为她们将两侧窥视的鬼市之徒逼退三步。 温宜稳了下心神,低声道:“皮货旦路子广,手段异常狠辣,硬是垄断了鬼市所有的皮货生意。他现在是鬼市里唯一经营皮货生意的人。” 温宁眉头微蹙,微微侧身凑近温宜,“这鬼市里,竞争也这般残酷啊?” 温宜微微点点头,“你看那铺子的檐角,挂着七张人皮灯笼,都是当年与他作对的皮匠。” 闻言,蔚澜放斜眸望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直更是半张着嘴,握剑的手指紧了又紧。 “后来听说,就在十年前有个戴鸠首面具的人,在青红两市交接日里,将两市首领当众斩杀,并立下了森严的规矩,那之后……” 温宜突然噤声,因为皮货旦的伙计正提着盏人皮灯笼朝她们张望。 路使将他们领到此处,便转身离开。 伙计阴沉着脸,撩开布帘请他们进去。 为以防万一,陈直留守在外面。 布帘掀起的刹那,内里飘出混着腐檀香的热浪。 这单生意,只要价钱给到了位,生意并不难谈。 只是所需量大,时间又紧,皮货旦纵使想吃下这单生意,也不得不多加一层盘算。 皮货旦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出三声脆响,每一声都像是从漠北刮来的风沙打在铁器上。 温宜知晓他这是要坐地起价,将时家的名牌亮了出来。 皮货旦眯起浑浊的双眼,那布满血丝的眼底在烛灯的映照下似泛起尸油般的幽光,他盯着那块天字号名牌良久。 “三十日。”他抬起头望着蔚澜放,他早就看出来真正的买家是这一身官气之人,时家主和那个丫头都是引路人。“若是等不了,那几位可以走了!” 皮货旦加不了价钱,心中自然不爽。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与鬼市做生意 但是这三十日的期限并非他有意刁难,龙元国是皮货最大供应地,常年跑商的人都知道,漠北国的皮货更是物美价廉,数量品类繁多,只是中间隔着龙元国一角,无形中让这条商路多了两次关隘。 三十日,已经是日夜加急的期限。 蔚澜放暗自叹着气,他们等得了,但是锻工们等不了。 温宁轻轻攥着蔚澜放的袍角,将他往雕着睚眦纹的梁柱后轻拽,压低嗓音:“大人,我有一计可以折中。我们用熟皮缝制重要的部位,像手肘、衣领、腰部等这些易磨损、常活动的地方改用厚布夹棉的方式,这样不仅可以减少皮料的消耗,也方便锻工活动自如。” 蔚澜放略一思量,按照这个办法,以目前购置的熟皮就可以满足所有锻工所需,三十日后,剩下的熟皮到货,山北的矿工也可以穿戴这种保暖的冬衣。 这个办法的确可行。 他请温宜作保,双方签订契约,按照鬼市的规矩,蔚澜放留下八成货款的银票。 契约签订完毕,伙计端着几盏茶从后堂走出来。 温宜忽然按住温宁的手腕,声线里裹着蜜糖与霜雪交织的奇异温度,“这茶不急得喝,等货到了,定然要好好庆祝的。” 鬼市里的人都一个臭脾性:你不听话,就会跟你变脸色。 温宜心里清楚,自己的拒绝定然会引起皮货旦的不满,但她这么做,就是要让皮货旦明白,时家这块名牌在鬼市的分量。 他若是耍花样,时家定然要请当年赐下名牌的那位“神人”,说道说道。 蔚澜放看着皮货旦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想起自己此次来鬼市,还要探听一件事,便巧妙的借着温宜的话题将话岔开。 他从怀中又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黄金,轻轻的放在桌上,“茶热确实不急于一时,我这还有另一庄生意,谈完了一起喝也不迟。”语音未落,他已从素锦袋里取出一方残破皮甲,皮子不到巴掌大,形状也不规则,上面有一些坚硬的凸起,一边还有明显的针线穿过的痕迹。 但,看不出是缝制在什么地方使用的。 “你可认得这是什么皮?” 皮货旦接过皮子翻来翻去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摩挲皮子表面,指尖在皮面上突然一顿,浑浊的眼珠骤然收缩,透出一丝审视之意,“这是块鱼皮。” 时老爷在世时也经营过一些鱼皮,温宜对此倒是有一些了解。 其中有一种大黑鱼,性格凶猛,生活在深海之处,其皮质坚硬如岩石,耐破损,蹂制好了,可抵铁甲,听说天祈国的贵族极其喜爱用这种鱼皮制作剑柄和腰带。 这种鱼不难捕杀,但海上凶险,很少有商人去做这种成本极高的生意。 时老爷当初也是因为一些老主顾有此需求,宁肯赚不到什么利益,也要尽量满足客户需求,这才涉足鱼皮生意。 “这可是黑恶鱼的皮?”温宜瞧着那块皮上的纹路与父亲带回的那块倒是很像,只不过眼前这块皮质很厚且硬。 皮货旦暗哑的嗓音里突然掺进一丝活气,“不愧是时宴的女儿,果然见多识广。” 既然皮货旦认识这种皮,蔚澜放自然要询问清楚,依照鬼市的规矩,一个问题一锭金。“这黑恶鱼皮,在哪里能买到?” 皮货旦盯着蔚澜放不知在琢磨什么,双眼半眯,几息过后有才回道:“没有商人叛卖这种鱼皮,你若想买几块玩玩,可以去找船运司碰碰运气。” 闻言,温宜神色由惊奇变得肃冷,皮货旦说没有商人做这鱼皮生意,可她的父亲就做过这种生意,后来时家遭此大难,父亲身死,她一直不知道父亲是得罪了谁? 难道这场祸事跟船运司有关? 温宜素白的手指缓缓蜷缩,指尖渐渐扣进掌心。 温宁瞧出了阿姐的异样,但是碍于外人面前不易多言,便没急着询问缘由。 皮货旦是做皮货生意的,不是给人当“耳报”,若不是看在时家名牌的面子上,区区几锭金,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他深深的靠在椅背上,支起右腿,右手臂慵懒的搭在膝盖上,左手指尖敲了敲桌子,脸色有些不耐烦。 茶汤发出细微的涟漪,上面漂浮的一两片浮叶缓缓沉入盏底。 蔚澜放一直想调查的事,有了新的眉目。此行,可谓大有收获。 这生意谈完了,这茶若是还不喝,皮货旦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鬼市外便是让人谈之色变的白骨崖,在这里兵戎相见,蔚澜放还真不敢保证能带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全身而退。若是出了意外,那可真是死无全尸了。 他端起其中一盏,轻轻嘬了一口,剑眉微挑,“味道不错。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皮货旦点点头,目光又落在时温宜和温宁身上。 温宜一想起门口檐上还挂着人皮灯笼,那几个伙计也不知道在剥哪个仇家的皮,皮货旦的这茶就是再好喝,也让人心里直泛恶心。 温宁瞧出了阿姐的心思,将自己的一饮而尽,又快速的将温宜那杯喝掉。速度之快,温宜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温宁笑笑,慧黠的眸子弯成了月牙,“这一路都没喝上一口热茶,早就渴了,老板这茶真的不错,以后有机会,我再来讨一杯。” 皮货旦似笑非笑的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鬼市的茶是不能随便喝的,有些生意风险太大,但是买家出了让你无法拒绝的条件后,这生意按照规矩,就是面临灭顶之灾,也必须接下来。 所以,就有了这“吃茶”一说。 待熟皮装上车,一行人走出鬼市。 温宜忍不住问道:“侯爷,当真不怕那茶会有问题吗?” 蔚澜放回身望了一眼那条死气沉沉的甬道,回身沉声道:“原本是心中有所怀疑的,但当皮货旦敢毫无顾忌的说出船运司时,本侯便知道他根本就不怕朝廷权臣。” 既然连朝廷都不怕,又怎么会畏惧他。 这茶,也只是一盏茶而已。 时温宜了然,“侯爷冷静睿智,思虑周全,民妇长见识了。” 其实,皮货旦是想过要在茶里动点手脚,但他最后犹豫了,不是畏惧蔚澜放的官威,而是温宁那双眼睛,清亮却又暗藏风暴,明明脸上云淡风轻,但那骨子里透出的韧劲,总是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甚至,就连那通身掩不住贵气的大人都仅凭她几句话,定了主意,可见这姑娘扮猪吃虎的本事大着呢! 这种人,要么命大,百杀不透,要么就是她背后势力庞大。除掉一个人,招惹来一群人,无休止的杀来杀去,太影响生意,没意思,实在是没意思。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时父之死或与鱼皮有关 入城后,温宁想送阿姐回家,顺便打听一下鱼皮之事,便向蔚澜放请了一个时辰的假。 蔚澜放从不苛待下属,大方的给了她半日假,让她好好休息,明日再上值。分开前,蔚澜放道:“这一路有劳时家主,给时家主的报酬明日会送到时府。” 温宜微微曲身颔首,待侯爷的马车驶离,她这才挽起温宁的手,引着她往安和医馆走去。 那鬼市的茶汤,可不是好喝的! 她不放心温宁的身体,坚持领她去医馆请顾老瞧瞧。 温宁不忍阿姐为自己担心,但也想到顾老号脉后,定然会发现自己身体所发生的变化,便暗自琢磨着应对之法。 温宁成为战家女之事,顾老也有所耳闻,心里是担心这丫头的,还向顾百里询问了她的近况。怎奈顾百里只是叹着气,神色忧虑的回了书房。 但今日见她气色尚佳,便知道这丫头又闯过了一关。 既然人来了,顾老自然要好好给她把个脉。 当他的手指搭上温宁腕间,灰白长眉陡然扬起,忽觉指下脉象竟有春溪破冰之势,不禁长须微颤,眉头微蹙。 “奇哉!”顾老的眼中迸出精光,身体不禁凑近她询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凭他的针刺之术,温宁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常人状态,如今不过数月之久,这体质竟如惊蛰初醒的溪涧,充满生机和力量。 温宁早就料到会如此,她不能透露是墨云稷治好了她,便将一套初级剑招做了改动。动作缓慢轻柔,似舞非武,倒是男女老少皆宜。 当一整套做完,浑身都觉得气血通畅,精神烁烁。 顾老欣喜得不得了,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对着虚空又比划了半套动作,忽觉百骸生温,连多年酸痛的腰骨都沁出暖意。 “哈哈哈——” …… 温宜每次出行前和归来后,都有沐浴净身的习惯。 玉竹从时枫那里,打听往返鬼市一趟所需的时间,便算计着时辰早早的将热水准备好。还贴心的准备了许多花瓣,想着为家主去去疲劳和鬼市的晦气。 见温宁小姐也一同回来了,欣喜的带人去将昭华阁内的浴盆也搬了来,顺便取几套温宁小姐的衣裙带到毓秀阁,放完热水后,这才躬身退出去吩咐厨房准备两位主子爱吃的菜,自己则静静地守在门外,随时等待召唤。 如今的玉竹也能顶半个管家了,时温宜若有事外出,时宅就由玉竹来打理着。 而时枫跟着武师和教书先生学习,这通身气度倒是比那太傅家的嫡公孙更矜贵三分,俨然瞧不出他曾经沦为过最下等的奴。 看着阿姐身边的人都在默默的奋进,温宁为重获新生的他们由衷欣喜,更为阿姐的慧眼识珠、知人善用的才能感到惊叹。 屏风后水雾氤氲,玫瑰香露的气息在蒸腾的热气中弥散。 温宁的发梢浸在水中,如墨色水草般缓缓舒展。 她忽然转身,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溅落在檀木桶沿上。 “阿姐。”她望着姐姐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悄声问道:“禄北候手中的鱼皮,只能做些玩物吗?” 温宜以为她只是像小时侯那般,对这些稀奇的玩意感兴趣,便细细的解释道:“黑恶鱼皮坚硬,可抵御刀剑,刀法高超的渔工会从鱼身上剥下一指厚的皮脂,再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泡制,待鱼皮柔软了,便制成小物件去卖。我曾听父亲说,天祈国的贵族倒是很喜欢用这种鱼皮制作鞋靴、腰带,以彰显其身份尊贵。” 温宁猛地直起身子,带起的水浪打湿了地上的绣靴,“可以制成腰带,鞋靴,那是不是也可以制成军甲?” 温宜的指尖抚过妹妹湿漉漉的鬓角,声音比浴桶中的温水还要轻,“常规来讲,不是不可能,而且以这种皮质的特性,用到军甲和军器上,会大大的增强作战能力。” 毕竟皮子穿在身上要比铁甲更轻便舒适,而且这种鱼皮抗击打的效果丝毫不比铁甲弱。 温宁猛然间意识到他们一直专注调查甲胄军图纸的下落,却忽略了军甲的材质。 如若确定了甲胄军的军甲用的是黑恶鱼皮,岂不就多了一层线索。 温宁欣喜之余,却见阿姐眼中浮现出一抹哀伤,刚浮现自脸上的喜色骤然凝固,在鬼市的时候,阿姐的情绪就有些异常。 温宁轻声唤道,“阿姐……”,指尖小心翼翼地伏在温宜的手背上,她悄声试探的询问道:“在鬼市,我就瞧着你有些不太对劲,是不是船运司让你想起什么了?” 温宜也不确定,那只是自己单方面的猜测,但是凭她的能力,很难调查出父亲当年被杀的真相,如今阿宁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她才敢说出心中的疑虑。 温宜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让这惆怅的情绪又多了几分哀伤。 温宜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水雾吹散,“你还记得小时候总追着我问,父亲为什么会……”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那个“死”字终究没能说出口。 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后,方道:“我很清楚的记得,父亲是做过一些鱼皮生意的,其中就有这大黑恶鱼皮。不久之后家中就遭了难,我不知是否因这鱼皮得罪了什么人?” 温宁看着阿姐眼中深不见底的哀伤,伸手握住她渐凉的手指,“阿姐是怀疑,父亲动了船运司的生意?是他们对我们下的杀手?” 温宜摇了摇头,鬓边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不确定。但是皮货旦说没有商人做这种鱼皮生意,我猜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姐放心,这件事我定会去查清楚的。” 温宜没有拦阻她,如今禄北候也开始调查这鱼皮,或许这正是一个契机。 父亲之死一直像把刀子插在她心里,在他人面前,她将所有心绪深藏于心,只有深夜独处时,才会放任嘴角垮下来,露出与当年那个抱着父亲尸身痛哭的小女孩如出一辙的表情。 她也想为父亲报仇,查出父亲身死的真相,但她连父亲是怎么死的都一无所知。 怎么查?如何查? 此次去鬼市,她听到“船运司”三个字的那一刻,心中的那把“刀”突然转动,一寸一寸的割着她的心。 第二百八十四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提到父亲之死,温宁想起一件事,原本,此次回来,她便想同阿姐说清楚的,但因没有合适的时机,这件事就只能搁置在心里。 一旁的琉璃宫灯光在温宁眼中跳动,映得温宁眸色忽明忽暗,指甲无意识刮过浴桶边缘。 “阿姐,我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温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吐息。 闻言,温宜瞬间从悲恸的回忆里抽离出来,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我……其实是燕池人,一个亡国的公主。”说完,温宁将目光垂向了别处。 温宜的嘴唇微微开启,却又瞬间抿紧,形成一个紧致的线条,透露着内心的挣扎与不安。 她早该猜到的。 温宁身上的特殊胎记,还有那块父亲留给温宁的玉石头,都是那般奇特的存在。她早就意识到温宁的身份或许不简单,可万万没有往那一方面去深思。 原来,她竟然是燕池皇室的后裔。 若是燕池没有被灭国,她自然为阿宁感到高兴,可今非昔比,燕池被灭的那一刻,燕池的百姓就被沦为贱奴,燕池国没了,又何来的燕池公主一说?! 即便是匹夫无罪,但怀璧其罪! 这看似尊贵的身份,实在只会给温宁带来杀身之祸。 “你去了皇宫?” 此前,温宁就说过想去皇宫调查,后来墨靖远失踪,温宁去寻人路上遭到歹人行凶,之后也没有机会进皇宫调查清楚,就急匆匆的出城避祸。 但温宁回来后,是有时间进入皇宫的。 温宁却摇摇头,“我没有进皇宫。”随后拿出了玉玲珑,“它叫玉玲珑,是燕池皇室重宝。而我肩上的红痣,就是燕池皇室血脉的象征。” 温宜那双罥烟眉深蹙,眼中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愁,“曾有传言这燕池有一重宝,可祸乱天下。难道就是说这块玉玲珑?” 温宁指尖摩挲着玉玲珑,语气坚定,“这不过是就是一块普通的玉石头,哪里有本事祸乱天下。倒是我这梦魇,可以提前预示危险,比起这块石头,或许我才更像是那个变数。” 温宜缓缓垂下头,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温宁微微侧过脸,心疼的目光如细密的针脚,轻轻落在温宜身上,眼底泛起几缕充血的血丝。沉吟片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阿姐,你说……父亲的死,会不会与我的身世有关?” 温宜身躯一震,猛然抬头,紧张与担忧交织的目光紧紧凝视着温宁,“莫要胡思乱想。若真因你的身份,他们岂会轻易放过我们?定会不择手段,将我们赶尽杀绝。可如今我们尚能平安度日,这便说明父亲的离世,绝非因你而起。” 温宜从温宁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眸中,读出了深藏于心底的、如墨般浓稠的愧疚。心中骛的被揪住般的痛,她轻轻的握住温宁的手,声音轻柔而坚定:“阿宁,你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灾难。不管父亲是否知道你的身份,他只想保护好你,阿姐也一样。你的身份,一定要小心藏好。啸元帝连手足之情都能弃之不顾,对宝贤王一家下那般狠辣的判决,若让他知晓你的存在,定会不择手段地将你置于死地。” 幸而现在,温宁有师傅、墨大人、月公子相护,自己也学了一些武艺傍身,见势不妙,逃出国去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彼时,温宜还不知晓月寻与墨云稷竟是同一个人。 但因为温宁身份的变化,她忍不住开始怀疑墨云稷或许也有着另一重身份。 否则,以他的地位和能力,为何要犯如此大的风险去背叛啸元帝,也要将温宁从禄北候府里救出,并亲自护送出城。 但是温宁不说,她依旧不会多问,她不能给温宁和那些爱惜温宁的人带来负担。 此时,齐王府内。 厉风冰冷的目光直直刺向堂下伏跪的暗卫。 齐王斜倚在鎏金雕花的紫檀木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扶手处的螭纹,眼底却似燃着两簇怒火:“你是说,战宁随禄北候出城已有数日?” 齐王神色恣意的坐在雕花描金的紫檀木椅上,目光如炬的盯着他道:“你说,战宁跟着禄北候出城了?而且离开已经有数日了?” “是。”暗卫喉结滚动,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惊惶。 齐王忽的将案头上的茶盏猛地摔在他脸上,声音陡然拔高,裹着彻骨的寒意,“人都消失了数日,你才来禀报,是刚睡醒?还是你故意在敷衍本王?” 茶盏已砰然炸裂,滚烫的茶水溅在暗卫脸上,瞬间红了一片。暗卫浑身剧震,单膝变成了双膝跪地,“回殿下,禄北候这次只带了心腹陈直,悄无声息的出城,铸造司里任何人都不知晓此事,卑职实在是力有不逮,求殿下开恩!” 惊恐让他的额角罩上了一层冷汗,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惨白的光。 齐王手中折扇“啪”地一声骤然合拢,咬牙切齿道:“拉出去,喂狗。”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那求饶声凄厉得能穿透屋瓦,厉风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径直上前将人如拎小鸡般拖拽出去,交到门外府兵手中。随后,折返回厅内,反手将门严严实实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齐王斜倚在座椅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问道:“红痣胎记一事,查得怎样了?” 厉风瞥了一眼被齐王随意丢在案头的折扇,那折扇半开着,上面的红色牡丹花此时就像一张血盆大口。 他立即收回目光,恭声回道:“殿下,据九婴山上的探子来报,战宁在山上那段日子,一切如常,并未出现红痣生花这般奇异之象。属下已寻到楚映雪,向她询问过此事。她声称并未亲眼所见,只是听楚氏提及。但她愿以性命担保楚氏所言非虚。” 齐王慵懒地挑起眉梢,那模样恰似猛虎嗅到猎物的一丝气息,虽未立即发动攻击,却已蓄势待发,“那也就是说,此事又要无从查证了?” 厉风低垂下了头,心中生出一丝慌张。 就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红痣生花太过无稽之谈,不过是孙嬷嬷从墨来恩处听来的闲言碎语,追根溯源,还是自楚映雪那里传出的消息罢了。 但、空穴不来风。 “殿下,属下斗胆揣测……会不会要在某一个特殊情况下,这胎记才会出现变化?”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甲胄军的图纸 “三日。”齐王指尖轻叩案几,声若寒铁,“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便同那废物一般,不必再回本王身边了。” 厉风垂首,抱拳应声:“是。”随后顿了顿,又道,“殿下,探子来报,墨指挥使近日与九婴山往来频繁,只是他们行事极为隐秘,探子尚未摸清其中详情。” “墨云稷?”齐王眸中精光一闪,似有利刃破空,“他倒是好大的野心,朝堂与江湖皆想染指……不对!战宁也去了九婴山,这其中,怕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转而冷笑一声,“给本王盯紧他,我倒要瞧瞧,这位墨大人究竟在谋划什么。” 齐王目光如炬,似苍鹰凌空,俯瞰着这随时会风云变幻的局势。 蔚澜放并非诚心依附,墨云稷一直在磨刀霍霍,陛下又圣意未明,太子那边更是虎视眈眈。 这一切,都如乱麻般缠在他心头,让他烦闷不已。齐王暗自思忖,那件事必须要加快速度了,否则,待事情失控,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这一次,他赌上的是全部身家,决不许生出意外。 温宁已将自己心中关于鱼皮能够用于制造军甲的猜测,告诉了墨云稷。 墨云稷将那块皮甲带来,请时温宜帮忙验证一下,是否是黑恶鱼皮所制。 温宜先征得墨云稷的同意,随后让温宁准备一盆盐水,她将皮甲轻轻的放入盐水中完全浸泡并适当的加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见那皮甲之上,陆续生出许多排列颇为规则的凸起。 温宜看着她二人脸上露出惊疑之色,轻声解释道:“黑恶鱼皮与其他动物的毛皮大不相同。鱼皮本身的韧性稍差些,若想让它变得更为坚韧且柔软,便需在后期涂上一层特制的油。可这种油的效果最多只能维持五载。当皮甲表面的油渐渐损耗殆尽,浸入盐水之中,时间一长,是会生出这些皮下的凸起。” 温宁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块皮甲,又轻轻嗅了嗅,禁起了鼻子:“阿姐,这皮甲还真有一股腥味呢。” 温宜眼角余光悄然掠过墨云稷的面庞,只见他眉峰紧蹙,眸光比先前愈发清冷肃穆,周身似萦绕着一层无形的寒霜。她心思素来细腻,猜想他们应该还有事相商。便寻了个去给他们拿点心的借口,识趣地回避了出去。 墨云稷手持那块鱼皮军甲,目光在其上细细打量,揣测着蔚澜放为何也在打听鱼皮的下落,难道蔚澜放手中的那块鱼皮也是一块军甲? 房中的炉火发出“噼里啪啦”火光爆裂的声响,映在两个人的眼里,充满了复杂与深邃。那跳跃的火苗,就像他们此刻纷乱的思绪,忽明忽暗。 温宁微微皱起眉头,缓缓说道:“禄北候也在调查鱼皮军甲的下落,恐怕甲胄军的图纸也在他手里,我们只需盯住他,应该就不难找到图纸。我在铸造司里行动起来比较方便,这铸造司外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办。” 墨云稷神色依旧有些凝重,但并未拒绝温宁的提议。 但是蔚澜放行事周密,并非毫无城府之人。有人在铸造司里找寻东西,断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虽无法确定此人的目标是什么,但根据踪迹查询,八成是奔着图纸而来。 蔚澜放决定试他一试,引出这个奸细。 连续数日,蔚澜放故意让自己的行踪不定,引起奸细的揣测。见时机成熟后,便决定布陷阱、准备收网。 温宁正在司里收拾器具,她每日都会比其他人晚半刻离开,目的就是不想引起旁人的怀疑。 虚掩的门缝里,蔚澜放的袍角一闪而过。 温宁赶忙放下手中的器具,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只见蔚澜放神色匆匆的走进器簿署。温宁跟了上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器簿室的房门紧闭,两盏尚未熄灭的烛火,从门缝间透出昏黄微弱的光芒,在寂静的走廊里摇曳不定。 蔚澜放刻意压低嗓音,却不是担忧隔墙之处藏着窥探的耳朵,而是故意引人凑近器簿署。 他缓缓靠近器簿李大人,将图纸慎重地交到对方手中,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妥善保管,没有本侯的手令,不可让任何人借阅。” 随后他先一步离开了铸造司,李大人走到一处墙壁前,伸手触动机关,暗格缓缓打开,他将图纸小心翼翼地放置妥当,这才吹灭了烛火,锁好房门离去。 温宁伏在房梁上,屏气凝神,等了片刻,待确认四周安全,无任何异常动静后,这才轻轻一跃,从梁上跳了下来。 按照此前与墨云稷商定的计划,一旦发现线索,便要第一时间通知对方,两人里应外合,以防出现意外状况。 可当温宁离开铸造司,按照以往的方式,却无法联系上墨云稷。 她在小院等到月入中天,也不见墨云稷传来任何消息。情急之下,只好先赶往茗兰酒肆,找到了棉雨。从棉雨口中,她方知墨云稷出城了。 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一旦画卷转移,再想等到下一次机会,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而且,目前她还不能确定那画卷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甲胄军图纸。 温宁思虑再三,决定潜入器簿室先一探究竟。 她将夜行衣穿在黑色大氅里面,蒙上面纱。趁着守卫打盹的那一瞬间,悄无声息地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入了铸造司院内的一处树荫下。 温宁并未急着直奔器簿署,目光缓缓扫过四周进去后,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确认并无埋伏之后,才朝着器簿署潜去。 就当她按下机关,暗格开启的刹那,门外陡然火光冲天而起,脚步声和军甲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如汹涌的潮水迅速将器簿署包围。 温宁的目光匆匆扫过那卷摊开的画稿,只一眼,便瞧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甲胄图。 她的心跳加快,但仅略一犹豫,整个器簿署便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温宁迅速将暗格关好,身形一闪躲到门后。手指缓缓从发丝间拔下一支银簪,只见银簪的另一端竟是一根细若发丝的武器,门外的火光透射进来,映得那根银丝泛起了冰凌般的幽光。 她已做好了背水一战、放手一搏的准备。 第二百八十六章 温宁探图遇伏击 只可惜,那卷至关重要的画稿,却不能带走。一旦自己无法冲出重围,敌人从自己身上搜出这甲胄图,就会打草惊蛇。 到那时,墨云稷再想找寻这张图纸,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器簿署是专门存放军器画稿和一些重要文件资料的地方,因为这里的重要性,便没有开设窗户,只有一扇门仅供出入。 “里面的人听着,乖乖束手就擒,尚且留你一命。你若是抵抗,必死无疑。” 温宁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听得出这是陈直铿锵有力的声音。 她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中了禄北候的圈套。 温宁手腕一转,将幻丝刃收起,立即将银簪插回发间。 若是没有蔚澜放,她尚有八九分的把握冲出重围。可是此时,蔚澜放就站在门外,他的身手与墨云稷不相上下,她虽苦练数月顶级剑术,但终究是在十几年的强者面前,没有足够的把握制衡对方。 更何况,还有他的副手陈直,身手在京都城内也是不可忽略的存在。 眼下这局面,若是不能逃出去,幻丝刃就是她最后的底牌。 外面的人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立刻打开了房门。 一群官兵蜂拥而入,将温宁团团围住,随即展开攻击。 蔚澜放目光如炬,默默地审视着对方的招数,只见她的身手灵活,快如闪电,十招下来就将兵士打倒一片,甚至那些人都未曾碰到她的衣角。 就在他寻找破绽,准备亲自出手时,身后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有人朝那边跑了!”与此同时,一名兵士大叫起来。 蔚澜放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寻那人的身影,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猛地回转头时,一股迅猛的劲风裹挟着一个不明物体,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他的面门呼啸而来。 他反应极快,瞬间扬起手臂格挡,可就在这一瞬间,一片刺目的白光在他眼前轰然炸开,那强烈的光线刺得他双目一阵剧痛,失去了视觉。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温宁身姿一跃,从蔚澜放的头顶上方翻身而过。蔚澜放虽目不能视,但耳力极佳,凭借着本能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片飘飞的衣角。 温宁身形一闪,朝着与那人相反的方向疾奔离去。 屋内的士兵大惊失色,捂着被踹得生疼的肚子,强忍着剧痛,扯着嗓子喊道:“侯爷,刺客逃走了!” 温宁身形如电,翻越几个墙头后,躲在器检署廊下的拐角处。微微探出头,只见院子已然被一圈手握弓箭、严阵以待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只等着刺客现身,便要将人射成筛子。 铸造司布局规整,一共有三处大门,分别在南、西和北面。东侧则是一排高耸的塔楼,塔楼外是一片皇家猎场,平日也会有山民进入猎场外围砍柴和猎捕一些小动物。 内部下设五署四库三处一令,其各署处都有其独立的院子。 武备署、器检署和南北鞍库占据西侧,甲库和毡库在南正门两侧,其北面有两处办公署,再往北就是轻炼处和精炼处,而塔楼下自南向北依次是考公令、器簿署和浇筑处。 器簿署就在塔楼之下不远处,刚才若不是那位“朋友”引开了塔楼上士兵的注意力,温宁是绝不可能安然逃到此处。 这也是那位“朋友”高明之处。 按照常理来分析,刺客行踪泄露后,为了减少伤亡加大逃生概率,必然要选择北门处撤离。一个原因是从路程上来讲比较近,二来北门外有一条护城大河,只要逃出去那道门墙,存活几率是非常大的。 刺客能想到这一点,蔚澜放又岂会算计不到? 所以,温宁只能舍近求远,选择西门墙。 这条生路距离西门墙最远,但是依照铸造司有限的兵力,越远处埋伏的兵力也会相对越薄弱。 她只要能从器检署的院子里杀出去,不落下任何把柄,就能躲过蔚澜放之后的追杀。 温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些士兵,他们身上的军甲和武器,都不属于铸造司,显然是蔚澜放特意带来的精锐之师。 自从温宁从侯府上逃脱后,蔚澜放便将府兵训练成精锐,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她若想在蔚澜放发现前逃出去,就必须不声不响地将这里的二十人全部解决掉,一旦有一个士兵发现了她的踪迹,喊出信号,蔚澜放必定会第一时间追过来。 这禄北候绝非泛泛之辈,以他的智谋和手段,很快就能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温宁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她微微仰起头,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脸庞,映出她坚毅而又果决的神情。目光紧紧地锁住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寒冷的夜风轻拂,撩动着她鬓角的发丝,她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轮明月之上。 就等到月亮隐进那片如墨般的乌云后面,四周陷入短暂的黑暗之时,便是她动手的绝佳时机。 就在温宁咬紧牙,准备好背水一战那一刻,北面锻铁处突然又传来一阵叫喊声:“刺客在这!” 温宁警觉地朝着那声源处望去,那位“朋友”定是算准了她会选择西门墙作为逃离的路线,所以以身为饵,为她争取机会。 可那人究竟是谁,对她今夜要潜入器簿署的计划了如指掌,还对她的心思如此熟悉? 墨云稷,会是他吗? 温宁收回了目光,眼前的局势并没有因此出现转机。 这院子里的士兵纹丝不动,死死地守着这方院子,显然是蔚澜放下了死守指令。 没办法,还是要拼死一搏。 温宁趁着月亮还未从云后露出头来,对准四个角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连射四支袖箭,袖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瞬间吸引了四边士兵的注意力。 温宁心里有数,就凭眼前这二十人,是拦不住她的。 只要她速度够快,出手够狠,不给他们发出信号的机会,就一定能打破这困局。 她的身影在士兵们中间快速穿梭,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凌厉的杀意,随着手腕一抖,幻丝刃如灵动的毒蛇般甩出。所到之处,一道道血线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弧线,士兵们纷纷倒地。 直到剩下最后一人。 第二百八十七章 师兄以身为饵 温宁的身体缓缓从那名士兵的身后探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锁住对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躯。 此时,那团乌云已经散开,明月宛如破茧而出,清冷银辉倾洒而下,四周瞬间被照得亮如白昼又透着静谧的幽冷。 温宁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笑意,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透着彻骨的森然寒意,“你、是在找我吗?” 那名士兵双腿发软,手中紧握的剑不住地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浸湿了衣衫。但他知道眼前的刺客是不会放过他的,就算她杀腻了,放过了他,可这么多同伴都死了,他却好好的活着,也势必会引起侯爷的怀疑! 既然如此,也何必浪费时间。 士兵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高高举起了手中寒光凛冽的长剑。 温宁那冰冷得如同寒夜霜雪的声音却幽幽响起:“给你一个机会,再叫来两个帮你!” 此言一出,士兵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后槽牙被他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满是屈辱与愤怒。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刺客竟如此嚣张,如此肆无忌惮地侮辱他,将他身为士兵的尊严狠狠践踏在脚下。 士兵怒目圆睁,“杀!”他怒吼一声,声音如炸雷般在夜空中响起,带着满腔的怒火与不甘冲过来。 温宁身形一闪,幻丝刃划过那士兵的脖颈,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那士兵瞪大了眼睛,直直地倒了下去。 士兵嘶力竭的叫声,成功吸引了西门处守卫的注意。这些守门的士兵,与蔚澜放精心培养的精锐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一听到这边传来声响,瞬间乱了阵脚,慌乱的神情在脸上暴露无遗。 温宁等的便是这一刻,纵身一跃踏上了房顶。趁着守卫因慌乱而力量削弱的大好时机,她在房檐上飞跃出了西门墙。 双脚落地的那一刻,墙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急促而沉重的声响,正是蔚澜放带领的援军。 也不知道那位“朋友”,是否平安逃了出去。 凭蔚澜放的心性,定然会不遗余力地搜寻刺客的踪迹,温宁必须赶快撤离。 就在这时,墙内突然传来蔚澜放低沉且带着威胁意味的声音:“你的同伙已经被我抓住,你当真要弃他于不顾吗?” 同伙? 温宁心中一惊。 是墨云稷吗? 不!不是他! 温宁迅速否定了这个念头。 若是墨云稷落入了蔚澜放的手中,蔚澜放定会不动声色地将人押走。毕竟,放眼整个大宗国,又有几人能比墨云稷这个指挥使更有价值呢? 那这个人会是谁? 显然他对铸造司的内部构造也是了如指掌。 蔚澜放狡猾,温宁担心这其中有诈,决定找一处比较安全的地方换下夜行衣,再看看蔚澜放要耍什么花招。 一阵焦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静。 温宁抬眼望去,只见在那幽黑的道路上,一道身影低伏在马背上。 马儿如一阵疾风迅猛靠近温宁,丝毫没有减速停下的迹象。 温宁抬眸,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只见那人眼神坚毅,迅速伸出手臂,稳稳地环住她的腰肢。手腕轻轻一抖,一个巧劲就将她抱到了马背上。 陈直正要带人去追,被蔚澜放拦住了,“将此人吊起来,示众!” 温宁满心震惊,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地问道。“墨云稷,怎么是你?” “不是我,那应该是谁?”墨云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显然这一路上他心急如焚,疲惫里还带着几分无奈。 温宁的心中陡然萌生出一股不祥预感,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头。她急忙弯下身,侧过头,朝着铸造司西门望去。 只见西门旁,一根数米高的长杆上赫然钓着一个人。那人身形摇摇欲坠,在夜风中显得无比凄凉。 温宁心头一凛,这身形好像在哪见过,“那人是谁?” “阿七师兄。”墨云稷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是从冰窖中传出的一般,透着彻骨的寒意。 温宁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急剧收缩,“他是九婴山的人……所以,他是故意帮我引开追兵,助我逃离出去的?” 温宁已经想起来了,这位师兄在铸造司内就对她很和气,当那些自诩资历很高的老匠师刁难她的时候,他也会出面为她解围。 原来,他竟然是姑母的人,是他们的同门师兄。 墨云稷嘴唇紧抿,如同一条倔强的直线,他没有回答温宁的话。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温宁内心充满了自责,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飞舞,她双手用力地挣扎着,试图跳下马:“不行!我不能让他代我受死。” “你救不了他!而且,这是他的使命!” 墨云稷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绝。 他的语气冰冷,却是在陈述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 他一手紧紧地拉住缰绳,缰绳在他手中绷得笔直。一手稳稳的环住她的腰,生怕她从马上摔下去。那掌心传来的温热透过衣衫,让温宁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力量。 温宁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他温热坚实的胸膛上,他身上独特的冷冽气息,此刻就像合欢花在静谧的夜中散发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让她的脸颊不禁燥热起来,仿佛有一团火在心底燃烧。 可她越是挣扎,墨云稷的手臂便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更不可能松开手。 “什么使命能比生命还重要?”原本愤怒的话语,此时竟奇异般地带上了一丝哭腔,像是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女子。 那声音里的委屈与不解,直直地钻进墨云稷的耳朵,让他不禁心头一颤。原本如雕塑般坚毅的脸庞,此刻泛起层层不易察觉的涟漪。 但这并不能让他改变主意,他依然将她禁锢在怀中,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并不需要你用自己的命去给他陪葬!”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他内心深处的焦灼与无奈。 闻言,温宁的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那泪珠在月光下闪烁着破碎的光芒。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被夜风轻轻一吹,那滴泪没有如寻常般在夜里消散,而是带着她满心的哀戚与心痛,悄然落在了墨云稷的脸颊上。 那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直直地砸进了他的心底。 蔚澜放等不到刺客自动现身,必然如上一次一样搜城。 温宁的小院显然不如他的府上安全。 在将她抱上马的那一刻,墨云稷就已经做好将她带回自己府邸的打算。 第二百八十八章 墨云稷带温宁进入自己的卧房 当踏月拐过两个路口后,墨云稷眉头微蹙,猛然收紧缰绳,破月长嘶一声,稳稳停在了那座通体墨色又极其气派的大门前。 还不等温宁问一句“这是哪里?”,墨云稷已迅速地将身上的大氅蒙在她头上。 “我领你去见一些人。”墨云稷的声音少有的轻柔。 话音将落,他已经稳稳地将她从马上抱下来,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往府内走去。 温宁不晓得墨云稷此举是何故,还以为是他的什么计划,那大氅下的脸颊也微微泛红,心中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强忍着没有贸然拒绝。 府邸内,除了门房守夜和巡逻的府兵,其他下人们都已经休息了。突然看到自家那从不近女色、整日冷着一张脸的主子竟然领回来一名女子,顿时都惊得瞪大了眼睛,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但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就赶紧装作耳聋眼瞎,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给墨云稷当差,好奇心的代价是会送命的。 墨云稷的卧房,是由一个丫鬟专门负责整理的,她白日里收拾完,没有召唤绝不会再踏足这里半步。 墨云稷将温宁领进卧房,回身将门紧闭,“咔哒”一声落了门栓。 温宁听见声响,一把拽下蒙在头上的大氅。四处张望着,待看清这是一间布置简约却不失雅致的男子卧房,并且在这间被他锁上的房内也没有其他人后,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刚才在马上那种微妙的感觉瞬间萦绕在心上,她声音带着一丝慌乱与疑惑,问道:“你带我来这里见什么人?” 墨云稷并未急于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身行至榻前,目光在那精美的雕花床头上稍作停留,指尖轻轻触碰一处隐蔽的机关。 只听得一阵细微的机械声响,对面屏风后,一道暗门缓缓洞开,似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幽深的巨口。 他走向暗门,神色严肃,声音低沉:“这里布满机关,你跟住我,别走错路。”言罢,身形一闪,先一步迈进了那黑暗的通道之中。 温宁紧紧跟在他身后,小心谨慎的复刻着他那奇异的步子在通道中前行,大气都不敢出,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脚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踩错了砖块,触发了那隐藏在暗处的致命机关。 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江湖,墨云稷的大名如雷贯耳,只因他有两件让人闻风丧胆的东西。 墨云稷的剑和他的剧毒“无泪”。 想必这墨云稷所设的机关,也是极其要命的,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正当温宁全神贯注地跟着墨云稷前行时,墨云稷突然停了下来。 温宁猝不及防,整个人直直地撞在他挺实的后背上。她本能地捂住额头,紧抿着有些干裂的双唇,眼底的血丝交织,让人分不清是为了阿七师兄的安危而忧心,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弄痛了。 墨云稷没有转身回头,但是唇角上扬起一抹笑意,这笑意里还夹带着一丝宠溺。 温宁这才注意到,那烛台上的夜明珠,足有拳头那么大,散发着柔和而温润的光芒,将整个密室都笼罩在一层似薄纱之中。 她不禁咽了咽口水,眼中满是惊叹。 世人都传豸卫司的指挥使墨云稷没有嗜好,金玉美女都不能打动他。 可有谁知道,他实则富得流油。 就连这密室的石壁,都是用上等的青玉精心打造而成,纹理细腻,温润如脂,散发着淡淡的青光。那小小的烛台,更是价值千金,琉璃做柱,晶莹剔透,黄金做托,尽显奢华。 那些达官贵人送来的俗物,又怎能入得了他的眼。 温宁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扇门。指尖刚触碰到门面,便感觉到一股丝滑的凉意,不禁好奇地问道:“这么光滑,是用什么做的啊?” 墨云稷神色淡然,目光平静地说道:“天骨。” 温宁猛地收回手指,仿佛那扇门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曾听阿姐说过,在漠北国的极北之地,有一种神奇的矿石,它像冰却又不是冰,在阳光的照耀下,能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极其华贵。 但这种矿石深埋在大山底下,开采难度极大,仅仅指甲大小的一块,都要价值百两黄金。 而墨云稷居然有这么大一块用来打造这扇门,这得值多少金银啊? 她简直不敢想象。 温宁心中暗自思忖,啸元帝要是知晓他一手栽培的“刀”居然如此富可敌国,估计连觉都不敢睡了吧。 毕竟,一个手握重权又富甲一方的人,对皇权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也不知道这天骨之门里,到底藏着怎样的人。 温宁揣着忐忑的心跟随墨云稷踏进那扇门。 只见幽深静谧的石室内,四壁皆镶嵌着圆润璀璨的夜明珠,其中一面温润的玉石墙下,整齐地摆放着几个牌位。 墨云稷神色凝重,从一旁的香案上拿起三炷香,用火折子小心点燃。他双手持香,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拜礼。 温宁轻轻走近,发现牌位上皆未刻上名字,“这是何人的牌位?”她的声音极其轻柔,生怕惊绕了这里安息的亡灵。 墨云稷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他们是你的父皇和母后,还有我的家人。” 温宁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整个人瞬间呆立当场,眼神中满是震惊与错愕。 她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几个没有刻名字的牌位,嘴唇微微颤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随时都会决堤而下。她缓缓走到牌位前,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冰冷的玉石,指尖传来的凉意顺着血脉直抵心底,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父皇……母后……”温宁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悲戚与哀伤。 墨云稷的目光在香案上游移片刻,而后抬手在一处看似寻常的纹路处轻轻一按。伴随着一阵细微的机括声响,案子下一处暗格缓缓弹出。 他伸手从暗格中拿出一副画轴,动作轻柔而庄重,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随后,双手将画轴递到温宁面前,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温宁微微一怔,而后缓缓伸出手,接过那画轴。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画轴的边缘,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好奇与紧张。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打开画轴,只见上面栩栩如生地画着很多人。画面中的他们个个面容含笑,周身萦绕着一片祥和的气息,仿佛岁月静好,从未有过丝毫的波澜。 第二百八十九章 温宁因师兄而蜕变 墨云稷的声音在温宁耳边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怅惘:“这是你刚满月时,陛下请燕池最好的画师所作。画中最前面的是你的父王和母后,他们怀中抱着小小的你。后面站的则是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和兄长。”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可那场突如其来的屠戮,却将一切都彻底改变了。皇宫也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曾经的繁华与美好皆化为灰烬。这幅画因为拿去装裱,才幸免于难。” 温宁的目光紧紧盯着画中的每一个人,仿佛想要透过这画面,看到他们曾经鲜活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悲伤,为那些消逝在岁月长河中的生命感到痛惜。 墨云稷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屠城那日,皆因父亲送我去外祖家贺寿。见我玩得开心,外祖母又舍不得我,就许我多留数日。也正因如此,我才侥幸活下来。后来燕池臣民被迫沦为罪奴,外祖父不忍我受苦,就辗转将我送到大宗,交到宗主手上。”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斤重。 温宁的眼中满是心疼与关切,“那你长大后,可有联系过亲人?” 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悲凉:“都死了。姬家和外祖家都没了。” 这一刻,温宁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心中那如滔滔江水般的痛苦与仇恨。 她也理解了他那一身的冷傲背后,背负着的是怎样沉重的血海深仇。 那仇恨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成为他不断前行的动力,支撑着他在这艰难的世间一步步走下去。 然而,这难以平息的恨意,又怎会仅仅只属于姬月寻一人呢?它像是一场肆虐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燕池大地,成为了燕池万千子民心中共同的伤痛与愤懑。 对于她,这恨意又何尝不像一团烈焰,时时烧灼着她? 墨云稷用力推开了灵牌后的那面墙。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墙体翻转,露出另一间更广阔的密室,同时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香味,喷涌而出。 温宁定睛望去,只见这间密室内密密麻麻摆满了牌位,牌位前,一盏盏长明灯闪烁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像是在黑暗中守护着这些逝去的灵魂。 墨云稷的目光在那些牌位上一一扫过,眼神中有敬意也有哀伤。“这些都是守护皇城的将士,这些是随我父亲与敌军血战的将领,而这些……”他的声音微微一顿,“是为了复仇,为了还燕池百姓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丢掉性命的勇士。” 温宁静静地跟在墨云稷身后,听着他的讲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与敬佩。她看着那些没有刻上名字的牌位,“为何他们也都没有名字?” 墨云稷目光深邃,负手而立。 这些逝者的精神,其实早已铭刻在每一个燕池人的心中。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而他们所代表的意义,远远超越了名字本身。 终有一天,他们的名字会被世人所知晓,他们的故事会被后人所传颂。 “他们会有名字的。”他墨云稷周身散发出来的坚毅和决绝深深触动了温宁的心。 温宁望着那些无名的玉碑,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保护你,暗中协助你完成任务,这是阿七师兄的使命。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不会怪你的。” 温宁微微低下头,“可若是我再心细一些,或许就不会落入蔚澜放的圈套……” 墨云稷看着难过的神色,心中也如刀割一般难受。 但在这条充满荆棘的复仇路上,注定要有人随时献出性命,他自己如此,阿七师兄亦是如此。 从决定踏上复仇之路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夜探器簿署吗?” 温宁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决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会。”她缓步走到那些牌位前,深深的躬身下拜,此时,满腔的悲伤情绪已经化作一股力量和信念。她再抬起头时,说道:“月寻,我明白你带我来此的用意了。” 没有人希望同胞们有任何的牺牲,但这条路注定是由血与肉铺就的。复仇之路漫漫,他们面对的是如此强大的敌人,每一步都要谨慎行事,绝不可以徒增无辜的牺牲。 悲伤,可以成为他们复仇的动力,成为他们手中最锋利的武器。但他们不能无休止地沉湎于悲伤之中。他们不能让阿七师兄白白牺牲,不能让那些勇士们的鲜血白流。 墨云稷曾以为,温宁虽有着成为优秀暗探的潜质,但有时还不够坚定。然而此刻,他从温宁那清亮而坚定的目光中,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蜕变。 他点点头,无须再多说什么。 温宁一边将画像卷好,轻柔的放回到暗格里,一边说道:“器簿司里暗格存放的应该就是甲胄图,只是我今日没办法将它带出来。” 墨云稷剑眉深蹙,思索道:“蔚澜放没有抓到你,那么器簿司内的任何一样图纸,他都不会轻易挪动位置。我们好好计划一下,会有机会的。” 数日后,京都城内突然刮起了风暴,檐角垂挂的铜铃在狂风中像哑了嗓子。 半日后,铅云如倒悬的沧海骤然倾覆,鹅毛雪片裹着冰碴子劈头砸下,一盏茶的功夫,城中被暴雪抹成惨白宣纸。 阿七师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交待了“一切”。 蔚澜放敬阿七是条汉子,并未折辱他,只是将他的尸身继续垂挂在风雪中,用以警示震慑他的同伙。 今年的秋因比往年来的都早些,刚入冬时,更是隔个三五日的就会刮一场寒风。 京都城的百姓早有准备,富足的人家都提前准备了御寒的衣物和炭火。 但因着秋收时收成不佳,又要缴纳繁重的赋税,贫苦一些的人家在这数九寒天里,仅裹着一件厚麻布衣衫,连一件像样的御寒冬衣都无力添置。 有年轻的百姓买不起炭火,就去山里砍柴,结果遇到暴风雨,人也没回来。 这场暴风雪足足下了两天两夜,待停下第二日,京都城各家医馆里便挤满了患者。咳嗽、发热,畏寒,呕吐,症状明显是受了寒凉所致。 但是几副汤药下去,病情非但没有丝毫减轻,反倒愈发加重了。 发病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朝堂之上,都有好几位大人告了假,卧病在床。 第二百九十章 福恩庵出大事了 阿生和阿根两兄弟心思细腻,每隔五日都会雷打不动的往时家传信报个平安。 可受暴雪的影响,城外的路都雪封住了,这信未能如期而至,晚几日倒也是正常的。 温宜担心这天寒地冻的,两兄弟在外容易受寒生病,大雪一停,她便准备好几件大氅、暖手的火炉,还有各种驱寒的药品和肉干,让时枫给他们送去。 可到了城门口,守卫的士兵要求出具知府木大人的手令,没有手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入城门。时枫好说歹说,也使了银子,但那守卫黑着脸,说什么都不肯放行,无奈,时枫只能先驾车回来。 温宜不能直接去铸造司里找温宁商议此事,只得拜托棉雨姑娘给温宁捎个话。 城门管制是陛下下的指令,若不是特殊的公差,知府那是断然不会出具手令的。 要想出城,只能等机会。 两日后,蔚澜放会往山北运送一批物资,于温宁而言,正是一个时机。 墨云稷知晓此事后,坚决不同意她这个时候出城。一旦被蔚澜放发现,定然引起怀疑,何况这点小事,交给棉雨就可以了。他们应该趁着蔚澜放不在城中的机会,将甲胄图盗出来。 但是,温宁也有自己的考量。 墨来恩虽然跋扈任性,头脑也不太聪明,那终究是太妃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如今墨靖远下落不明,也不知是生是死,她怎么能不念及太妃往昔的情分,狠下心来再对墨来恩坐视不管。 若是有合适的机会,她也可设法带走墨来恩,顺便也将那两兄弟接回来。毕竟这大冷的天,两兄弟在山上实在是太遭罪了。但以墨来恩倔强执拗的性子,她定然不会听从棉雨的安排。 墨云稷深知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是强行拦着她,她怕是这几日都要心神不宁,也不利于行动。便许她出城看看。 思及此,墨云稷最终点了头,许她出城看看。 温宁满目欢喜的望着他,“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误了我们的大事。” 铸造司南门,停着多辆马车,蔚澜放等待装车完毕,就立即出城,陈直此次没有随行,他留在城中,继续调查阿七同伙的下落。 温宁借着帮忙装车的间隙,悄悄躲在了运送物资的车厢下面。 出城后的路果然如她所料极其难行。 大雪封路,很多地方积雪深厚,车轮时常陷入雪中,需众人齐力方能从坑洼之地推出。 待到车队行至通往山北的岔路口附近,温宁借着车厢颠簸的掩护,悄悄从袖中摸出一颗圆润的石子。指尖微动,石子精准地击向前方马车的车轮轴心处。 “咔嗒”一声脆响,车轮猛然一震,车身顿时歪斜,车辕深深陷进松软的雪地里。 “快!快扶住车身,这雪坑太深,我们合力将车子抬起来!一二!”士兵们习惯性的围在车子两侧,利用前两次的经验试着将车子从雪坑里抬起来。 温宁的身体紧贴着车厢底壁,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张望。 蔚澜放的车驾纹丝不动,他坐在车厢里也没再出来。 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呼啸而过,将士兵们的呼喝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前方十余名士兵全都背对着温宁的方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那辆深陷雪坑的辎重车上,这辆装载着粮草的车辙明显比前几辆都要沉重许多,车轮深深陷入积雪中,任凭十几个士兵如何发力,车辕依旧纹丝不动。 “再过来几个人,加把劲!”领头的校尉嗓音嘶哑,他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厚重的皮手套在绳索上勒出深深的凹痕。 闻声,立时又跑来十几个士兵,近三十人呈扇形围住车辆。 就在这嘈杂的掩护下,温宁身形如灵猫般轻盈地从车厢底部滑出。只见她足尖轻点,一个鹞子翻身便跃上路旁的古松,藏身在皑皑积雪覆盖的枝桠间。 士兵们只顾着推车,谁也没注意到队尾的异动。 待车队重整旗鼓,渐渐远去化作一线黑影,温宁这才从树梢翩然落下。她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抖落斗篷上的积雪。 当初,为了方便阿生两兄弟在庵外观察,温宜特意请来工匠,在半山腰的松林深处为他们搭建了一间木屋。 那屋子虽比不上京都城里宅院抵御凛冽寒风,但好歹能遮风挡雪,总好过在冰天雪地里露宿。 温宁按照温宜提供的地址,踩着厚厚的积雪寻到了小屋。轻轻推开虚掩的木板门,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屋内静得可怕,炉灶里的炭火早已熄灭多时,连一丝余温都不剩。 温宁的目光扫过屋内每个角落,锅里的饭菜冻成了一整块冰坨,茶壶里的水结成了厚厚的冰层,将壶嘴都撑裂了一道细缝。她轻轻抚过结霜的桌面,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窜上心头。 看样子,阿生兄弟是多日未曾回到小屋了。 温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两兄弟,怕是出事了。 她扛着搭建房子时留下的铁臿,在雪地里艰难前行,沉重的铁器在她肩上压出一道红痕。雪深没至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力地拔腿,实在难行之地,她便咬紧牙关,用铁臿劈开积雪。 就在距离福恩庵不足百步时,铁臿突然“铛”地一声磕到了硬物。 温宁心头骤然一紧,用铁臿疯狂地铲开积雪。飞扬的雪沫沾在她冻得通红的脸颊上,很快融化成冰冷的水珠。当那只青白僵硬的手掌从雪中显露时,她的呼吸为之一窒。 “是……是庵里的尼姑?”温宁喃喃自语,顾不得铁臿上沾着的雪水,徒手刨开积雪。 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冰碴,指尖冻得发麻,但她仍不停歇。 直到那张熟悉又狰狞的面容完全暴露在雪地上时,温宁的瞳孔骤然收缩,死者是那个克扣香火钱,讹她赔偿的老尼姑。 尸体的背部凝结着一大块暗红色的冰坨,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温宁颤抖着手指一点点剥开冰霜,露出边缘整齐的伤口,很明显是利刃所致。 老尼姑横死在此处,显然庵里也出了大事。 刺骨的山风卷着雪粒呼啸而过,温宁湿透的双手似失去知觉。她顾不上搓手取暖,猛地抓起铁臿就往山上冲,铁臿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正好掩盖掉她的足迹。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两兄弟命丧黄泉 庵门紧闭,却未上锁,不须用多大力气就能推开。 庵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温宁的瞳孔骤然紧缩。 眼前的景象宛如人间修罗场。 背风的墙角处,积雪堆得足有半人高,像一堵松软的矮墙,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壳下,半只手臂斜露出来。 屋檐下的薄雪被渗出的鲜血浸透,又在寒风中重新冻结,形成诡异的暗红色冰层。一具女尸仰面朝天,交叠在胸前的双手被利刃贯穿,伤口处的血肉与布料冻成浑然一体。 墙角那株老树的枝桠上挂着半截撕裂的衣袖,树根处的积雪呈现不自然的隆起,隐约可见几缕乌发如水草般从雪缝中蜿蜒而出。 显然,这场屠戮正发生在风雪肆虐之时。只可惜,风雪破坏了大部分罪证。 温宁的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步奔向墨来恩的斋房。 房门是开着的,室内凌乱。床榻和一些匣子都有被翻过的痕迹,衣柜门大敞,几件僧袍也被胡乱扔在地上,但不见打斗的痕迹。 她转身冲向其他斋房,每推开一扇门,心都跟着沉一分。 西厢房的墙壁上溅满了喷溅状的血迹,茶具碎了一地,榻上的被褥被利刃划得七零八落。 辰妃所在的东进院,门窗被暴力破开,断裂的门框上挂着几缕染血的纱帘,在寒风中如招魂幡般飘荡。梳妆台的铜镜被砸成蛛网状,镜面裂缝里卡着几根纠结的长发。 一个丫鬟仰面倒在血泊中,双眼圆睁,胸口插着一柄精致的累丝芙蓉银簪,按规制应该是属于辰妃的。 东墙边还留着半串凌乱的脚印,从尺寸看属于男子靴履,温宁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将鞋印拓下来,然后小心的揣好。 随后,她将福恩庵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靴子踩在冻僵的血泊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可任凭她如何搜寻,始终不见墨来恩的尸首。 死不见尸,这本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可温宁的心却沉得更深。 阿生兄弟若是将墨来恩成功救出,又为何不回城中? 老尼姑是死在庵外,这能否说明当时是有一部分人逃出了庵堂,但最终有一些人没能逃出凶手的魔爪? 她抬头望向白茫茫的山林,也不知这积雪之下,还埋着多少具冰冷的躯体? 温宁咬紧牙关,决定先将院中的尸体都挖出来,每挖出一具,她都用雪水洗净她们的面容,然后把他们一一摆放在庵堂内。 主持房中有庵内人员的名册,虽然无法对应出死者的身份,但是温宁却发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 这些被杀之人皆是年过四旬、面容枯槁的老尼,致命伤全在咽喉,一刀毙命。 而剩余的十七人,全是二八芳华的年轻女尼,包括墨来恩在内,竟连一具尸体都未找到。 仅有两名年轻的女尸都是辰妃的丫鬟,衣衫不整,脖颈淤紫,显然死前遭受过非人折磨。 温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专挑年轻的……”她不敢想象这些姑娘,会遭遇什么? 寒风呜咽着掠过庵墙,将檐角残存的雪粒簌簌吹落。 皇家庵堂遭此大劫,手眼通天的豸卫司却毫无反应? 就连前面那座山上的福恩寺离得这么近,难道也不知晓此事吗?还是说寺里也遭到了屠戮? 更让她心惊的是,辰妃住在庵里祈福,难道都不许宫里人联系吗? 策划这场屠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们意欲何为? 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又身陷何处?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温宁的心变更为焦灼。 但在去调查此事之前,她必须抹去所有痕迹,不能让旁人发现自己在这里出现过。 火把在寒风中摇曳,火光映照在温宁被冻得有些红肿的脸上,也照亮了那些被雪水洗净的面容,她们曾是远离俗尘的比丘尼,如今却不明所以的被害了性命。 温宁缓缓合上双眼,指尖的火把微微颤抖。 这个让人感到反胃的肮脏世道,她定要撕开这层虚伪的皮,看看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最后一滴松脂从火把上坠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漆黑的印记。 温宁松开手,燃烧的火把滚落在浸满灯油的经幡上,火舌瞬间窜起,将整个庵堂映照得如同白昼。 她转身踏出福恩庵,走入风雪中,身后传来梁柱倒塌的轰鸣,就像是这些亡灵的呜咽声。 温宁没有急着下山,她裹紧大氅,在风雪中站定,目光如刀般扫过整座山头。 她要巡山,把他们三人可能出现的地方都仔仔细细的找一遍,绝不能放过一点可能性。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一寸寸地搜寻。手指冻得通红,却仍固执地扒开每一处可疑的雪堆,任睫毛结满冰霜,依旧寻找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天已经黑透了,她就握着火把继续前行,边走还用铁臿除掉脚印,毁掉踪迹。 直到一处山脊的杂草堆旁,她忽然停下脚步,盯着雪地里一处不自然的凸起。心脏在胸腔里猛然剧烈的跳动,温宁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她摇摇头,带着强烈的不安扑过去,疯了一般用手刨开积雪,积雪冰冷刺骨,指甲断裂了,指尖渗出血来,染红了洁白的雪。 阿生那张灰白僵硬的脸,那双曾经充满朝气的眼睛,如今空洞地望向天空。 “阿生!” 温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她发疯似的继续搜寻,最终在山脚下又发现了阿根的尸首。 阿生是被一刀毙命的,阿根的身上却是布满狰狞的刀伤,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腹部还有被利器贯穿,伤口处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冰晶。 “是谁……究竟是谁?” 她跪在雪地里,双手死死攥着染血的外袍。 可她也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悲痛,将两人的尸身一前一后地背起,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背上的重量压得她脊椎生疼,但她只是倔强地昂着头。泪水刚涌出眼眶就凝结成冰,她粗暴地用手背抹去,冻僵的袖角在脸上刮出几道血痕。 那种痛楚像是有人用钝刀在剐她的脸,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将两人安置在小屋后,直起身时,双腿突然一软,膝盖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她双手撑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浑身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双手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烧着,痛到直颤抖,但她也只是死死的咬着牙,踉跄着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再次冲进风雪里。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为何福恩寺会见死不救 寒风如刀,卷起的雪片割脸,她的手指早已失去知觉,却仍在机械地刨着。 指甲缝里塞满冰渣,指节冻得紫红肿胀,像十根僵硬的胡萝卜。 每一次抓挖,雪地里都留下几道暗红的血痕,但很快又被新雪掩埋。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极度的疲惫让她的大脑开始拒绝思考。 天快亮时,她终于挖完了最后一处可疑之地。靠着一棵枯树坐在雪地里,低头看着自己溃烂的双手。它们已经不像人类的手了,更像是某种被野兽啃噬过的残肢。 但当她望向这片雪林,几处山路都布满了她抓挖的痕迹,那一刻,她忽然笑了,笑声干哑破碎,那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庆幸。 她喃喃自语着,“活着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温宁终于攒回一丝力气。双腿每走一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膝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但她咬着牙,拄着铁臿,一步一挪地往小屋走去。 到了小屋,她颤抖着双手生起了火,两兄弟身上的血迹在火光下泛着暗红。 雪水在锅里慢慢融化,她拧了帕子,一点点擦净两兄弟脸上的血污和尘土。 温宁握紧铁臿,在屋外挖了个坑。 土冻得发硬,每一下都震得她虎口像是被砍上一刀。 她整理了几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铺在下面,这才将两兄弟轻轻放进去。填土时,她的眼泪砸在冻土上,很快凝结成冰。 木碑立好时,天色已暗。 寒风卷着雪粒,在碑前打着旋。 温宁伸手抚过粗糙的木面,低声说:“……先在这儿歇一歇,等我回来接你们回家。” 温宁从锅里捡了一个冻得发硬的馒头,在炉火上草草烤了烤,焦黑的表皮裂开,露出里头干硬的芯子。 她艰难地咀嚼着,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粗粝的砂石,每咽一口都磨得生疼。渴了,便随手抓一把雪含在嘴里,冰凉的雪水滑入喉间,寒意一路渗进五脏六腑。 但比起阿生兄弟的遇难,这点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寒意刺得牙根发酸,却浇不灭心头那股灼烧般的痛。 待到最后一缕暮光正沉入雪线之下,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起身朝福恩寺走去。 她没有忘记和墨云稷的约定,更不能让阿七师兄为此事白白牺牲。 山北若没有异常事急需蔚澜放处理,那他卸下物资后很快就会带着车队折返回城,她必须赶在蔚澜放进城前,先一步回到铸造司。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此行或许无法查明真相,但有些事,她必须亲眼确认一下。 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痕迹,都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当她艰难攀上山脊时,夜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寺门前那盏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映着积雪,竟透出几分安宁。 看来福恩寺一切如常。 但她仍不放心。 必要做到亲眼所见,才能离开。 借着夜色的掩护,温宁悄无声息地潜近寺门。台阶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青石板上连半个脚印都没留下。 夜风送来淡淡的香烛味,混着松木燃烧的气息,平和得近乎讽刺。 温宁眸光一沉,纵身翻入墙内。 寺中烛火大多已熄,只余一两处禅房还透着昏黄的光晕。 温宁屏息潜行,尽量不发出声响。 她隐在廊柱的阴影里,指尖轻轻戳破窗纸,随即一股檀香混着灯油味扑面而来,只见一位白眉老僧盘坐蒲团,手中念珠缓缓拨动,口中经文声如蚊蚋。 泥炕上蜷着个总角孩童,小脸睡得通红,嘴角还挂着晶亮的口水。 巡夜僧人的木鱼声由远及近,步履沉稳。 这太蹊跷了。 温宁飞身跃上那三丈高的钟楼。 只见福恩寺与尼姑庵不过一溪之隔,昨日她放的那场大火足可以烧红半边天,这寺中之人竟无一人瞧见? 还是根本就不在意庵中尼姑们的死活? 可就算如此,辰妃娘娘凤驾在此,便是装模作样也该派个沙弥去探看。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何福恩寺会见死不救? 这里面到底有着怎样的隐情? “咯吱——” 老主持的斋堂门轴传来转动声。 温宁瞳孔骤缩,身形如狸猫般翻上屋檐,随后纵身一跃,她最后望了眼那盏在风中摇晃的灯笼,转身没入苍茫夜色。 等回了城,她要问问墨云稷有关辰妃的一些事。 下山的路,同样不好走。 夜雪覆盖的山径软滑难行,原本两个时辰的脚程,硬是耗去了近四个时辰。 温宁拖着冻伤的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寒气渗进骨髓,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疼。 她与墨云稷约定的进城时辰早已过了。 巳时三刻,城门遥遥在望时,温宁的视线已开始模糊。她踉跄着向前,单薄的身影在朔风中摇晃,像片枯叶随时会被撕碎。 墨云稷实在是等不住了,直接驾着马车出城相迎。 他素来张扬恣意,此刻却连伪装都懒得维持。 当看清温宁那惨白的脸色、干裂渗血的唇,还有那双盛满悲痛的眼睛,肿胀的十指全是被冻成冰碴的血,像柄钝刀狠狠扎进他胸口。 哪里还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温宁浑身冰凉,轻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墨云稷手臂紧了紧,将她小心放在铺满虎裘的车厢里。 墨云稷的手掌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她衣襟上的寒意。 他看着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痛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变得异常轻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车厢里暖得让人发昏,三层雪虎皮垫得又厚又软,鎏金暖炉烧得正旺,连空气都泛着淡淡的沉水香。 可这般奢靡的温暖,却暖不开温宁指尖的青紫。 墨云稷小心又小心的托着她肿胀的手指,将冻疮药给她先涂上,温宁的手指猛地一哆嗦,惊得他喉结动了动,心痛的别过脸去。 “福恩庵……”温宁气若游丝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沉重的喘息“出事了……”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一只染血的累丝芙蓉银簪,银簪从指中滑落在虎皮上,“这是插在辰妃丫鬟胸口的凶器。” 第二百九十三章 敦庆王拦下墨云稷 墨云稷拾起银簪缓缓转动着,眸色骤沉。 “这应该是辰妃之物,或许之前赏给了丫鬟,也或许情急之下让丫鬟当成信物拿去做什么事?至于如何成为凶器,也存在丫鬟自杀的可能性。” 不愧是豸卫司指挥使,能立下分析出这么多种可能性。 温宁缓缓的眨了几下眼睛,默认了他的种种猜测。 在回来的路上,她也在回忆那些见到的细节,一柄银簪确实不能说明什么。而且,“辰妃身边的两名丫鬟死前受过凌辱。” 若说是不堪受辱,用银簪自我了结性命,这是说的过去的。 毕竟,辰妃为人刚正,她能带去庵堂的丫鬟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温宁简单的将所见陈述,只因这件事要彻查,绝不可能是仅靠她目前掌握的这几点线索,待拿到图纸后,再好好研究一下此案。 只是,阿生和阿根…… 他们遭此横祸皆因她所故,她实在不忍将他们留在那片冰天雪地里,连件像样的棺木都没有。 “我……我想把阿生和阿根的尸体接回来……” “我来安排。福恩庵的事,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墨云稷剑眉深蹙,眼睛里满是诧异,显然这件事他并不知情。 大雪封了山路,福恩庵事发突然,又发生在风雪交加之时,庵里的人死的死,没死的估计都被那群歹人带走了,没有消息及时传回宫里,也算说得通,可是前面的福恩寺断然没有不知情的缘故。 这件事,且有的查呢! 墨云稷看着她疲惫的神色,“你先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交给我。” 温宁却摇摇头:“禄北候很快就回城了。” 他们有车马,行进速度自然要比温宁快许多。 墨云稷看着她被冻裂的唇瓣又渗出血珠,眼底闪过一丝夹杂着心疼的怒意:“图纸之事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先把伤养好。” 温宁抓住他的手腕,冰凉的指尖竟惊得他心头一颤:“如果真有那么多的机会,又何必等到今日。我这都是皮外伤,上过药休息一下就无碍了。你先把我送去铸造司北门。” 墨云稷的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 这次机会确实难得,一旦错失,很可能就再也看不到那份图纸了。 但温宁身上的伤……毕竟图纸远不及她的生命重要。 温宁看出了他的顾虑,突然撑起身子,染血的唇缓缓开启,说出了一个让墨云稷无法拒绝的计划。 墨云稷看着她眼底跳动的执念,终于咬牙道:“就半个时辰,若拿不到,就放弃。” “好。”吐出这个字后,温宁靠在车厢一角,闭上眼睛养精神。 墨云稷驾的车碾过青石官道,溅起三尺雪泥。 守城将领老远就认出了那辆玄铁镶金的马车,豸卫司的徽在风雪中泛着冷光。他喉结滚动,掌心渗出冷汗。 上头下了死令无手令禁止出入,可这位爷的马车刚出城几个时辰,这就又回来了? “停车查验!” 箭楼上的士兵刚喊出声,就被同僚狠狠拽住衣袖。 守城将领狠狠地白了一眼那没眼力劲的士兵,心里暗骂“不会装个瞎吗?” 但既然装不得瞎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刀鞘上的红穗在风里乱颤:“墨大人,您这么快就回城了?这……这规矩还是得……” 墨云稷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车帘更是纹丝未动。 僵持间,一道低沉,压迫感十足的声音响起:“墨大人!” 原来,今日清早,墨云稷驾车急奔出城,欲要拦下他的几名守城士兵顿时吓得四下逃开,只稍晚一点,就会被马蹄践踏而死。 守城将领连滚带爬地冲下城楼,直奔巡城司处。 齐弘文一听那人竟是墨云稷,手腕猛地一抖。青瓷盏碎在地上,热茶溅在被墨云稷险些踹裂的膝盖上。 那伤明明已经痊愈,此时却诡异的又突然痛了起来。 “本将军旧伤发作。”话音未落,齐弘文的五指深深掐进膝骨,指节发白处传来细微的“咔嚓”嚓“声。他咬着牙,“着实不能走动。” 守城将领倒吸凉气,他没想到齐将军竟为了躲避墨指挥使,竟生生捏碎了自己的骨头! 转道府衙时更绝望。 木大人府上药气熏天,老管家哭丧着脸说老爷高热呓语,莫说理政,便是抬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无奈,他只能回来继续守他的城门。 偏偏不过几个时辰,这尊“大阎罗”又回城了!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敦庆王掀开了车帘,走下车舆。 自从陛下下了圣旨,敦庆王就暗中安排了人守在几处城门口,有谁出城进城,尤其是不守规矩的都要第一时间呈报给他。 他听说一大清早,墨云稷就自己架着马车强行出城,便觉得蹊跷,等在这里。 只因他听闻墨云稷是独自出城,连一个属下,甚至连车夫都没带,定然会很快回城,便守在这里。 敦庆王抬手掸去大氅上的冰晶,笑意比这雪天还冷。“脸色这般难看,莫不是刚回城?”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墨云稷跃下马车时,靴底暗纹在雪地上印出一个深深的足印。他拱手行礼的姿势分毫不差,袖口金线在晨光中划出冷硬的弧度:“敦庆王说笑了。这雪落得厚,突然想起炙烤山鸡的滋味。” 敦庆王自然是不信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车厢,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他是亲王,当今陛下的五皇叔,身份可不是一个尊贵能完全概括的,他想做的事,就是啸元帝都要让三分薄面。 莫说是拦住墨云稷的车驾了。 温宁睁开双眸,耳尖微动,随即解下大氅,双臂倏然上举,十指扣住车顶横梁。 敦庆王眼底掠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光,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冷笑。他忽然抬手,玄色袖袍带起一阵寒风,车帘被猛地掀开。 侧身往里面一望,却不见自己希望看到的人或者物! 若说异常,便是那件大氅……堆在炉火后面。 以墨云稷这“做就做到极致”的性子而言,实在是不寻常。 温宁的十根指节处裂开的伤口在木梁上洇出暗红的血痕,冷汗顺着她煞白的脸颊滚落。 浑身颤抖着,就连指尖也一点一点的滑落,显然要支撑不住了。 但,车帘依旧高悬着。 敦庆王的目光毒蛇般在车厢内游走。 第二百九十四章 温宁智取图纸 敦庆王明摆着就是存心刁难,只要墨云稷表现出丝毫的阻挠,他定然要纠缠到底。温宁伤势不轻,还要尽快赶回铸造司,实在不能在这里耗时太久。 墨云稷眉眼含笑,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他道:“山路难走,上好的貂绒大氅是糟蹋了。” 敦庆王眼底瞬间浮起一层讥诮的薄冰:“墨大人不是猎山货野味去了?怎么,空手而归?这可不似墨大人箭无虚发的名声。” 墨云稷垂眸掸了掸袖口雪碴,伸手示意:“请!” 敦庆王目光审视着他,最终将车帘落下。随他走到车厢后。 车厢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咯吱”声,温宁冻僵的手指在横梁上打滑。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撑着等到墨云稷打开木箱的瞬间,借着马车摇晃的间隙,落下来。随后蜷缩在车厢角落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甚至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生怕引起敦庆王身边的侍卫怀疑。 敦庆王锐利的目光扫过木箱,里面的确躺着几只鲜血未凝的野味。 墨云稷神色从容,从中拣出两只肥硕的山鸡和一只毛色油亮的野兔,递给敦庆王的侍卫。“大雪封山,饿极了的畜生总会自投罗网。”墨云稷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这野味肉质紧实,烤炙后最是鲜美,还请敦庆王笑纳。” 侍卫迟疑地看向主子,见敦庆王面色稍霁,这才躬身接过。 敦庆王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但语气中的尖刻已缓和几分,“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墨云稷拱手行礼,衣袖纹丝不动:“能与敦庆王共享美味,是下官的荣幸。” 既拿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没理由再发难于人。 敦庆王负手而立,显然没有继续阻挠的意思。 守城将领强作镇定地挥手示意放行,却见墨云稷策马经过时,那双鹰隼般的眼眸居高临下的从他脸上扫过,顿觉这后颈发凉。 马鞭在空中甩出脆响。 待马蹄扬起的雪尘散去,将领才敢抬头,此刻他的官袍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能逼到不可一世的齐小将军自断膝骨,这墨大人当真不是一般人啊,这一刻,守城将领彻底体会到了。 马车在距离铸造司北门不足百米的地方停下,墨云稷撩开车帘转身进了车厢,只见温宁已经从药箱里拿出裹帘,将十指分别包裹上。 “你的手需要尽快救治,不然就会废掉。”墨云稷剑眉蹙起,看着肿成萝卜一样的手指头,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 那是心痛却又对此无可奈何引发的烦躁。 温宁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服过护心丹片,精神状态和体能都恢复了一些,“等拿到图纸,治伤的事都听你安排。” 墨云稷沉沉的叹了口气:她若真这么听话,就不是她了! 温宁下了马车,墨云稷便将马车赶去无人经过之地,然后只身守在北门附近。 蔚澜放出城的第二日,温宁便告了病假。 她贴着墙根疾行,刻意避开塔楼上的哨卫巡查的目光和同僚经常走动的几处长廊短巷。 原定的夜探计划因回城的路上耽搁了时辰,此刻日头已高,她不得不冒险在光天化日下执行任务。 墨云稷知道她的计划具有可行性,但因她手上有伤行动不便,免不了会担心她。 温宁贴着廊柱潜行至门前,轻推门扉,露出一线缝隙。 目光在室内快速扫视,只见烛火摇曳,李大人正伏案整理画稿,不时发出几声沉闷的咳喘,案边还有几只大木箱。助手在置物架旁摆放文卷,室内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确定好目标后,她退回廊下,有些笨拙的从袖中摸出两颗石子。深吸一口气,手腕一抖,石子破空而出,“啪”地撞开房门。 寒风呼啸而入,案上烛火剧烈摇晃。随即第二颗石子紧随而至,石子掠过一道直线,精准地击灭了数盏烛火,室内顿时暗了大半。 “哎呀!”李大人惊呼一声,案头未及封装的画稿被风卷起,散落一地。他慌忙蹲下身,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去拾捡画稿,咳嗽声愈发急促。 助手见状,立即放下手中文卷赶来帮忙。两人手忙脚乱之际,谁也没注意到门外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李大人眯着昏花的眼睛,不满地嘟囔道:“这该死的烛火怎的又灭了?”他摸索着案几上的文书,枯瘦的手指在黑暗中徒劳地划拉着,“你赶紧去把门关严实了,再把这灯点上。老夫这双老眼,在这黑灯瞎火里连个墨点都辨不清。” 助手应了一声,紧着脚步往门口走去。 忽然瞥见门槛处竟积着一小撮雪花,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白光。不禁挠了挠头,“怪事啊!”下意识朝幽深的长廊望了一眼,阴冷的风裹挟着细雪扑面而来,冻得他一个激灵。“这邪风!竟然把外面的雪都吹进来了。”他嘟囔着,抬脚将那撮雪踢散,顺势将门扇重重合上。 暗处,温宁紧贴着储物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这里距离暗格还有整整十步。 这十步之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物件。而李大人和小六子,此刻就站在离暗格更近的位置。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暗格,实在是太难了。 助手将一盏烛火点燃,屋内又明显亮了一些。 必须想个法子,将这两个人引开才行,温宁的目光在屋内逡巡,最后落在一处置储架上。 她轻手轻脚的绕到最远处的储物架后,借着尚未点燃的黑暗掩护身形。 被灭掉的烛火已经被助手陆续点燃。 温宁那双星眸此时更加清亮,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助手缓步走来的那双脚。 她缓缓蹲下身,取下发簪,在助手将烛火燃起的瞬间。 手臂一甩,一道似有如无的银光闪过,幻丝刃精准地切断了对侧储物架的木腿。 烛火点燃,强光刺激着助手眨了眨眼睛,温宁借着这瞬间的光线干扰,右手运劲,朝他背后击出一道掌风。 助手只觉背后一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他下意识伸手想扶住储物架,却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那根被切断的木腿应声错位。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人,你回来了 糟了! 助手脸色大变,可身体已经失去平衡。 储物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轰然向前倾倒。 哗啦啦。 文卷书稿如雪片般倾泻而下,砸在相邻的架子上,扬起漫天尘埃。 温宁借着混乱,回到了距离暗格处最近的置物架后面。 这巨大的响动惊得李大人手中朱笔一抖。 连日来的风寒让他头痛欲裂,偏生今日又堆积了诸多公务。他盘算着等禄北候回府就告假两日,可这越是焦急越是给他添乱。 他猛地起身,眼前一阵发黑。强撑着扶住桌角,踉跄着走去,看见自己的助手趴在书架上发愣。 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起来啊!” 温宁以最快的速度将图纸卷入袖中。 李大人忽觉一阵微风拂过后颈,困惑地望着纹丝不动的房门,“哪来的风?” 温宁刚将房门无声合拢,抬眼就见蔚澜放的身影已转过回廊,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卫。 长廊是唯一一道出口,她若出去,必然与他打个照面。但她若是隐于梁上,以蔚澜放的功夫,也难保不会被发现。 此时,袖中的图纸仿佛有千斤之重。 这一次,她说什么都要把图纸带给墨云稷。 温宁将图纸向上一抛,用幻丝刃将它牢牢的固定在木梁之上,随后转身进入室内。 李大人觉得余光里似闪过什么影子,侧目寻去,只见房门微开,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来,瞬间将这屋内降了几度。 温宁找了一个空置的木箱,钻了进去,轻轻的合上箱盖。 蔚澜放推门而进时,李大人刚好走到门口,准备关门,一见那张俊俏的脸庞,立即笑了,刚才那点不愉快也随之一扫而光,“大人啊,您回来了?” 蔚澜放“嗯”了一声,却见李大人站在门口,双只手摆在门闩上,似乎不太想让他进去。 李大人看着蔚澜放脸色变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侧身让开,请大人进来。 助手已经从架子上爬起来,但是满地的书卷画稿多半被压在架下,一片狼藉,一些散落出来的文卷遮盖住了那断裂的木脚。 蔚澜放眉头微皱,却没多说什么,而是问向李大人:“这几日,可一切如常?” 他意有所指,李大人明白他的意思,衣袖掩着口鼻咳喘了几声,待稍加平复这才拱手道:“大人,您放心,并无异常。” “你感染了风寒,不如就请几日假在家里养养吧。”墨云稷大步走到案头,脱去大氅,坐了下来。 闻言,李大人喜不自胜,都觉得这病已经好去了一半,连连谢恩,但一想到未整理完毕的画稿,只能压抑着心中的不悦,“还有一些小活尚未完成,下官整理完毕再走。” 墨云稷扫了一眼这案头上略有些杂乱的图稿,眼底透出一些不悦。 李大人在官场这么多年,自然懂些察言观色之道,连忙咳嗽不止。 温宁猫在箱子里,听着这剧烈的咳喘声,都忍不住一颗心心提着。 蔚澜放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摆摆手,“先回去吧。” 李大人眼底顿时生出感激之色,但是面上一脸愧疚,“下官多谢大人体恤,那下官回去吃两副药,稍好一些就立刻回来当值。” 蔚澜放瞥了一眼手忙脚乱的小助手,也摆了摆手,“你也下去吧!” 很快,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纸张摩挲发出的“沙沙”声。 蔚澜放将案头整理干净,准备放进木箱里。 目光忽然一凝,在暗格附近的储物架下,几枚未干的靴印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他心头骤然一紧,快步上前查看,发现整排储物架旁都散布着脚印。他俯身蹲下,修长的手指轻轻丈量着那些不足一掌长的足印。 “女子?”他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危险的寒意。 器簿署向来只有李大人和他的助手出入,何来女子踪迹? 这些足迹方向不一,但有一个共同点,靴印只在储物架这里终止,显然此人的目的是想靠近那处暗格。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他忽然想起那夜盗取图纸的,不正是个女子么? 蔚澜放猛地起身,衣袍翻飞间已来到暗格前。当他看清里面静静躺着的画稿时,瞳孔骤然收缩。那不是他精心藏匿的甲胄图纸,而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图稿。 “该死!”他一把攥住画稿,骨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在他掌心扭曲变形。 烛光下,那张俊美的面容变得阴沉得可怕,眼中似有寒芒闪烁。 “来人!”一声暴喝震得烛火摇曳。 护卫应声推门而入,还未抬头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当即单膝跪地:“属下在。” 蔚澜放一字一顿地下令,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刃:“把李大人和他的助手给本侯抓回来!封锁铸造司所有出入口,调弓箭手驻守各廊巷。” 护卫闻言神色骤变,立即抱拳领命。 此时,李大人刚踱至铸造司大门处,忽闻身前传来“轰隆”一声响。他惊得一个趔趄,慌忙抬头,只见两扇厚重的大门正缓缓闭合。 “这、这是作甚?”李大人提着官袍下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却被守卫横剑拦住。 守卫肃然抱拳:“李大人,请看!”说着朝塔楼方向使了个眼色。 李大人眯起眼睛望去,檐上积雪反射的寒光刺得他眼前发花。他踉跄着往旁边挪了几步,这才看清塔楼哨卫手中的赤红旗帜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赤旗、意为一级警戒! 李大人无意识地攥紧了手。 “这,这到底发生了何事?”李大人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心中莫名的有些焦躁。 不等守门侍卫解释,一队披甲侍卫急步跑来。为首的护卫抱拳道:“李大人,侯爷请你立即回器簿署。” “什么?你会不会弄错了?”李大人强笑道,“侯爷方才准了下官休沐几日,怎么会叫我回去呢?” 那护卫见他不服从命令,二话不说,一声令下。 李大人只觉双脚离地,整个人竟被架着往回疾奔。官帽歪斜间,他瞥见铸造司各处要道都已布下岗哨,森冷的兵刃在雪光中泛着寒芒。 猎猎寒风掀起墨云稷玄色大氅的衣角。 当他望见铸造司塔楼上那面刺目的红色旗帜时,瞳孔骤然紧缩——是阿宁!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有人在这打了我一掌 而此时,距离约定时间还剩一盏茶的功夫。 那双常年寒光凛冽的凤眸此刻像淬了冰的刀刃。 墨云稷深知以温宁的机敏,定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不给蔚澜放留下定罪的证据。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没有负伤。 那十指上狰狞的冻伤痕迹,无异于昭然若揭的破绽,到时,她要如何自圆其说? 福恩庵、染疾告假,铸造司内突然现身,每一件事都像一把铡刀悬在她头顶,稍有不慎便会将她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墨云稷眼底翻涌着暗潮,指腹摩挲着腰间的玄铁令。 理智与冲动在他胸腔里不断的撕扯着…… 而此时,温宁还蜷缩在木箱中,每一寸肌肉都绷得生疼。箱盖严丝合缝,透不进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空气。 空气渐渐变得浑浊,她只能用疼痛对抗着逐渐模糊的意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这木箱盖就会被人突然掀起,届时,她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更让她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守在司外的墨云稷。 蔚澜放已经在铸造司内布下天罗地网,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无非就是担心窃贼还有接应的同伙,他准备将其一网打尽。 墨云稷若遣进来,很可能救不了自己,还将自己送入“虎口”之中。 以墨云稷的身手,全力施为未必不能带她杀出重围,但也因此,墨云稷身份暴露,等待他的就是啸元帝举国之力的诛杀。 十年蛰伏,同伴以性命铺就的棋局,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时间在指缝间好像缩了水,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一半。 这时,护卫已经将小助手带了回来。 小助手不明所以,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蔚澜放那阴沉的脸色。 不到几息,李大人也被“请”了回来。 “李大人”,蔚澜放的声音看似很轻,却让整个器簿署的空气为之一凝,“本侯让你保管的图纸在何处?” 李大人神情一滞,图纸? 想明白蔚澜放指的是哪一份图纸,目光本能的望向暗格处,却发现暗格敞开,里面空空如也。 额头上顿时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回、回大人,今晨上值时,下官亲自查验过,图纸还在匣中的。” “本侯问的是图纸在何处?”蔚澜放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震的砚台立时裂出一条极细的缝隙。 李大人神色有些难看,禄北候虽然身份贵胄,但是从掌管铸造司以来,宽厚待人,鲜少在下属面前自称“本侯”拉开身份悬殊的差距,可此时,禄北候却当着他助手的面,对自己这般疾言厉色,李大人顿时觉得下不来台,连说话时的语气都生出了几分别样的味道,“侯爷,下官真的不知啊!下官从上值一直到侯爷回来,都未曾离开过器簿署半步。” “你不知?你看看这是什么?可是你查验图纸时所看到的那一份?”蔚澜放将蜷成团的普通图纸丢到他脚前。 李大人连忙蹲下身捡起,尽可能恢复原样后,摇了摇头,语气格外坚定:“侯爷,下官查验时确确实实是侯爷命下官保管的那一份,绝不是这一份。” 甲胄图是大宗的一项机密,此时此地,有下属在,蔚澜放和李大人都不能轻易说出甲胄图的名字。 闻言,蔚澜放将目光骛的转向李大人身旁的助手,此人刚过弱冠,原是上一任铸造司大人的一个表侄子,因他平日话少,任劳任怨,李大人又上了年纪,一个人掌管器簿署实属不易,这才将他调到器簿署,先做个助手。 “你呢?”蔚澜放突然发问。 助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属下根本不知大人们说的是什么图纸啊?” 蔚澜放突然有种被什么东西噎住喉咙的错觉。 但他注意到小助手的目光,虽有惊慌,但不像山北上那些手脚不安分的矿工,不敢直视或者刻意保持过度的直视,和那些不安紧张的情绪。 蔚澜放不禁拿起了手旁的一张纸,那上面是他拓下来的靴印水痕,又对照了一下储物架下已经干掉的靴印。 这个贼人定然是潜进过器簿署,按照靴印干掉的时间差来推算,贼人还是在李大人和助手都在器簿署时,明目张胆、公然遣进来掉包的。 如此胆大妄为的行为,无疑是在向他挑战! 蔚澜放的目光如刀锋,器簿署内更是静得可怕,“你们二人一直都在这间屋子内,就没发现过有何异常?” 李大人双目瞪地如铜铃,他已经意识到这贼人的可怕程度,仔细回想着这几个时辰内所发生的种种。 倒是想起了那阵奇怪的风…… 还不等他说出来,小助手怯怯懦懦的问道:“雪片……算不算?” “什么雪片?”蔚澜放骤然起身,将小助手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磕巴起来:“就、就是、就是来了一阵风,门门就开了,我去关关门,看看见门口有有一片雪。” 李大人诧异的斜睨了助手一眼。 蔚澜放立即命护卫前去查看,室内有火炉,雪和水痕都会很快干掉,但是门外直通长廊,温度很低,雪是不会融化掉的。 护卫很快回来,拱手道:“大人,门前并未有雪片。” 蔚澜放愤怒的目光带着一丝询问的望向助手,助手突然想到什么,“被、被我踢碎了……” 他这句解释还不如不说! 简直是要把蔚澜放的肺都气炸了! 好在助手还没有蠢到一发不可收拾,他赶紧又补充一件事出来,希望可以减轻蔚澜放的怒火,“有、有人在这打了我一掌!”助手指着自己的后背,有些激动。 蔚澜放直接走过来,他要亲自来查看。 却见助手后背上只有微不可查的一丝微红,若不是功夫极高之人,倒是很难注意到这点细微之处。 但也证实,在助手身后给他这一掌之人功夫也不弱,甚至很讲究力道,显然不想留下破绽。 李大人也补充道:“侯爷,今日确实有些奇怪,这好好的烛火突然被一阵风吹灭了,等他点燃之后,人就扑倒了这置物架,后来大人您就来了。” 他故意避重就轻,是怕蔚澜放抓住不是问题的问题不放,拉他做垫背。 毕竟遗失甲胄图可是大罪,陛下怪罪下来,他和禄北候都少不了被问责的。 最后能找到窃贼,找回图纸最好,如若不然,他是负责管理器簿的,首当其冲要承担得更重。 根据他们对话内容,温宁已经意识到蔚澜放很快就会想到这几口箱子,她要暴露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蔚澜放是个厉害的对手 蔚澜放已经查看过倒下的那只置物架,木脚断裂处齐整,显然是用一种特殊的武器切断的。 此武器能在助手眼皮子底下绕过一圈,可见它身形小巧,是极其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但具体是什么,蔚澜放暂时无法确定。 但按照李大人和助手所述,贼人大概率还在这间室内。 蔚澜放的目光越过二人,扫视着整个器簿署。视线掠过堆满竹简的置物架、摆放整齐的青铜器皿,最终落在书案旁几只大木箱上。 这些地方都是可以藏身的。 他命人将储物架下的柜子一一打开,仔细查看后,发现里面只有文卷,没有藏人。 青铜器皿也查看过,空空如也。 蔚澜放缓步走近那几只箱子,靴底踩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伸手抚过其中一只箱盖。 李大人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回眸怒瞪李大人,李大人连忙侧过身去,极力的忍着,以至于将脸憋得通红。 此刻的铸造司已如铁桶般戒备森严,器簿署外的长廊里更是每隔五步安排一名士兵,只要贼人还在这器簿署,定然是插翅难逃了。 “大人!几处署处都已经检查过,没有可疑之人!”一名士兵跑到门口禀告。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伴随着房屋摇晃,墨云稷猛地抬头,只见屋脊处落下尘灰飞扬。 轰——! 轰隆——!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爆炸接踵而至,一声比一声骇人,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震颤! 李大人吓得直接冲出器簿署,却不想被不怕死的士兵又给堵截回来。 助手早已经吓破了胆,抱着头蹲在置物架下瑟瑟发抖。 声东击西! “还真是没什么新意!” 蔚澜放瞳孔剧烈收缩,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尽。 可就是容易被人忽略的,才更容易获得意想不到的惊喜。 “大人小心!”护卫扑上来要拉他后退,却被他猛地甩开。 这一次,纵使炸到他脚下,他也要抓到这个女飞贼! 蔚澜放猛然将木箱盖掀起,只见里面摆放着各种长短不一的画卷,画卷摆放略显凌乱,显然李大人还未整理过。他伸手在画稿中拨弄着,仔细确认这只是一箱画卷,方才罢手。 随后,走到第二只木箱。 “大人!”器簿署门外,又跑来一名满身都是尘土,脸上还有轻微擦伤的士兵,“浇筑处在进行最后一道工序时因匠师操作不当,引发了爆炸。请求大人派兵增援。” 今日清晨,刚有一批黑火药原料运送至浇筑处,此时爆炸,就意味着这一批黑火药不能如期交工。 禄北候摊上大事了! 李大人抱着拳头,脸色灰如土,但嘴角扬起的一丝弧度却出卖了他,“侯爷,浇筑处离器簿署仅一院之隔,这里随时都有可能房倒屋塌……” 蔚澜放扬手指向他,声色俱厉,竟要盖住了惊天的爆炸声,“李大人是要暗中协助贼人逃离吗?” 这罪等同死罪,李大人哪里担得起?! 连忙闭上嘴巴,不再多言,但身体却很诚实的往另一侧置物架靠去,希望屋脊掉下来时,这架子可以为他遮挡一二。 箱内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声,但这剧烈的爆炸声中,那微弱的声响被完全淹没。 温宁屏气凝神,在箱子盖被掀开那一刻,她闭上了眼睛。 蔚澜放看着又是一堆凌乱的竹简和画稿,额角青筋暴突。 器簿署的西北角发生坍塌。 蔚澜浑身一颤,手中的箱盖不禁滑落,重重的合上。 重新灌进来的空气让温宁的意识清醒了许多。 她藏身在一堆画稿下,微微的松了半口气。 幸亏她心思细腻,思虑周全。藏身木箱时抱了一把书稿和书简掩盖在身上。 不过也好险,若不是浇筑处的爆炸搅动了蔚澜放心神不安,他接连一剑刺进去,温宁必死无疑。 蔚澜放看着露天的西北角,此时,他更加笃定女贼就在铸造司,或者说还在这器簿署。 他加速将那剩下的几只木箱打开,确认没有女贼的踪迹后,立即命人将器簿署内的文稿和书简都搬到外面去,并安排了半个司的士兵专职看守。 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和女贼的同伙做个赌局。 若贼人同伙知晓女贼藏身何处,必然会想办法营救,他安排在暗处的士兵就能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倘若她的同伙不知晓女贼的藏身之处,凭他这么大的阵仗,足以误导她的同伙,不能一网打尽,但至少也能猎捕一个。 温宁已经洞悉到蔚澜放的心思,听着远处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唇瓣被她咬得发白,纤长的睫毛在触碰画稿纸背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与墨云稷的计划是约定时间内,自己没有成功逃出去,他便想办法引爆浇筑处,她会趁乱逃出去。 此时,她若被士兵围守,想逃出去就会增加很大的难度。 蔚澜放,果真是一个难缠又厉害的对手。 温宁将呼吸压得极轻,连胸腔的起伏都刻意控制着,若想逃出去,就必须抓住这关键的几息间。 士兵将温宁藏身的箱子抬到院中,放下后准备离开。 温宁猛地从箱中掠出,衣袂翻飞间带起漫天画稿。那些薄如蝉翼的纸张此刻竟像是锋利刀片。士兵们尚未回神,被割开的皮甲,在士兵们胸前绽出整齐的血线。 温宁足尖在箱沿轻点,身形如燕般掠向院墙。 蔚澜放听到声响,跑出来查看,只见雪地上到处是染血的画稿,士兵们捂着满是流血的面孔,痛的呀呀嚎叫。 这些木箱都是他亲自检查过的,所以他才会忽略到了一个细节。竟没有想到那女贼就藏在这木箱之中。 耳畔是士兵们整齐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的金属声,那是他调来的重甲卫。 此刻“姗姗来迟”! “就差这么一步。”蔚澜放气得牙齿咯咯作响。 甲胄图遗失,浇筑处被炸,甚至牵连器簿署的重要文简被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蔚澜放若这一次抓不到盗图之人,加上之前他让刺客从自己手中逃脱一事,啸元帝对他仅存的那点信任也要消耗殆尽了。 受伤的士兵并未看清女贼逃脱的方向,但木箱停放在院中,是在塔楼哨卫的视野之内。 第二百九十八章 竟是为贼人做了嫁衣 越是此时,蔚澜放越要保持冷静。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夜风里残留的火药味刺得喉头发苦。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寒潭般的沉静。 他抬首望向塔楼,“三队换防。”声音冷得像淬过冰,惊得近处士兵下意识绷直了脊背。 塔楼上的哨卫几乎是滚下来的。 “你们可有看见那贼人的模样?”蔚澜放的眉间充满了戾气。 哨卫们目光交错,眼中都闪过一丝不安,其中一名胆子大一些的抱拳道:“回大人的话,属下等每隔三息便会交叉换防视线方向,但是我们几人相距此处较远,只看见那人身形瘦小,蜷作一团,动作极快,实在是无法看清真容。” 最靠近这里的年轻哨卫闻言,立即单膝跪垂首答道:“回大人的话,属下那个时刻正好轮转换防,已经转过身去了”。 还真是算准了时间! 蔚澜放指节捏得发白,忽然轻笑一声,“好得很。” 他亲自设计的制度,倒成了贼人的帮衬。 蔚澜放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把某种暴烈的情绪生生咽了回去。“你们这么多人难道什么都没看见?” 胆大的那名哨卫连忙伸手指向酉时方向,“大人,属下看到男贼是往这个方向逃走了。” 男贼? 蔚澜放眉头紧锁,月雪地折射的光将他绷紧的下颌线镀上一层冷硬的青白,连带着束发的玉冠都仿佛结了层霜。 男子会穿如此小巧的靴子? “你可看清楚了?那贼人是名男子?” 哨卫略有一丝迟疑,但还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属下见他束的是男子的发髻。” 大宗男女的装束确有天壤之别。即便是宫中女官为便于行事改换的简装,系法、发间银簪的斜插角度,都与男子制式截然不同。 事实上,是男是女横竖都要留下命来! 酉时方向正是办公署,那里有他埋伏的暗卫。 蔚澜放命全司进入战斗状态,今日就算舍掉一个浇筑处,也要抓到贼人,给陛下一个交待。 贼人狡猾如狐,为了以防万一,蔚澜放只带了部分士兵去办公署围捕。 温宁闪入办公署后院,反手折下段枯枝。指节发力一碾,枝桠裂成篾条,随着她旋身横扫,雪地上的靴印顿时化作凌乱沟壑。 三道黑影自办公署处暴起,待他们看清眼前之人竟然是侯爷带回府里的那名女子,玄铁面甲下露出惊愕的瞳孔。 温宁眯起眼睛,靴尖突然挑起一蓬雪雾,其中一名暗卫抬臂格挡的瞬间,她已近身切入那人中门,掌锋如刀劈在对方颈侧。 咔! 骨骼错位的脆响混着雪落声。 第二名暗卫的链子镖刚甩出半尺,喉头突然一凉。他茫然低头,喉头汩汩的往外冒着滚烫的血。 温宁指间寒光一闪,那支短小锋刃的箭簇已如毒蛇吐信般再次疾射而出。 箭尖淬着的幽蓝冷芒划出致命弧线,精准没入最后那名暗卫的咽喉。 嗤! 箭身割裂寒风的锐响中,最后一名暗卫的佩刀刚出鞘三寸,脖颈便突兀地出现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 解决掉这几名暗卫,温宁并没有离开铸造司,而是贴着墙根游走,尽可能避开哨卫的视野,身形一闪,再度潜回了器簿署。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蔚澜放一定想不到,险些被捕的贼人在逃脱后居然还敢折返回来。 阴影中,温宁屏息凝神。她能听见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那是士兵在回廊尽头晃动。 院中那几只樟木箱的位置变了,左左侧第三只箱子下的积雪被拖出一道浅痕,偏离了原先的位置整整半寸。显然在她从箱子里逃离之后,蔚澜放又重新翻找了一遍。 “一朝被蛇咬。”温宁勾起了唇角。 可惜了,发了狠的温宁可比毒蛇可怕多了。 温宁在心中无声的掐算着,院中重甲卫八人,廊下士兵十二人,加起来是二十人。 若从此处走过这条长廊势必躲不过这四十只眼睛……温宁忽然想起坍塌的西北角,若是能从那里绕进簿署室内,倒是更容易接近藏放图纸的地方。 她寻到一名落单的士兵,指尖凝气,一记手刀精准劈在巡逻侍卫的后颈。将人拖入阴影里,利落剥下对方甲胄。 束紧护腕时,她余光扫过器簿署檐角的青铜铃,那是预警机关。 铜铃声响可传遍铸造司任何角落。 温宁压低头盔,握着腰间的佩剑混入巡逻士兵中,步伐与士兵的制式靴声重合。 待巡逻队靠近器簿署西北角时,温宁借整理绑腿俯身之际,瞥见室内只有李大人、助手,还有看守他们的两名士兵。 她屈指弹飞石子,署内四人应声倒地。随及,温宁翻身入内室,快速靠近门口,以门板遮身掩护,半指长的树杈朝着梁上方向脱手飞出。银簪偏离三寸时,幻丝刃裹着图纸飘落。她反手一抄,将图纸和幻丝刃收入怀中。 当蔚澜放发现暗卫已死时,温宁已经顺利的从坍塌处跃出。 一盏茶后,她出现在墨云稷的视线里。 墨云稷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又朝她身后望了一眼,立即带她离开铸造司。 马车在荒废的茶寮前急停,墨云稷钻进车厢,当那卷泛黄的图纸在膝头铺开时,手指却不受控地发起抖来, 将息的炉火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炸开细碎的金芒,上一息,眼里还凝着未及褪去的灼热期待,此刻却已沉入冰窖般的死寂。 “这张图纸不对!”墨云稷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被碾碎了一样。 温宁不解其意,接过图纸细看,“这难道是一张伪造的甲胄图?” 墨云稷摇摇头,“未必!它或许是真的,也许我手上的半块军甲不是出自甲胄军。” 温宁双唇微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边缘。良久,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喃喃自语:“难道,我们一直以来的调查方向都是错的?” “眼下还无法确定。我们倒是可以将这图纸为饵,看看接下来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图纸藏在这间茶寮里,墨云稷驾车带温宁去治疗冻伤。 图纸丢失,是为失职大罪。 蔚澜放不敢欺瞒陛下,暗中求见陛下,并将实情一五一十的呈报给陛下。 啸元帝唇角下沉,声音低沉而冷硬,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眉宇间的阴鸷愈发深重。 “你打算下一步如何做?” 第二百九十九章 顾百里为民舌战群臣 蔚澜放神情肃冷,眉目间凝着浓浓的决然,他缓缓抬眸,声音如刀锋般清晰:“他们既然两次三番盗取甲胄图纸,必然是与甲胄军有关,臣怀疑此事与天祈国暗探有关。臣斗胆,恳请陛下下令继续封锁所有城门,严查出入者。若图纸真已落入敌手,臣愿亲自率精锐潜入敌营,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夺回。” 啸元帝盯着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蔚澜放的推断并无道理。 这几年,龙元国和漠北国都有倾向天祈国的迹象,这对大宗国而言,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若说能让天祈国有些忌惮的就是啸元帝手中这支甲胄军,为此,啸元帝就想利用图纸为饵,拔出藏在大宗暗处的那些异国暗探。 可没想到,暗探没挖出来,图纸倒弄丢了! 当然,也或许盗走图纸的不是异国密探,而是另有其人。 当年,他向蔚老将军下的密令就像是一个连着引线的黑火药,他知道,这根引线早晚会被点燃。 只是不知道,那几个余孽如今可是长成了膀羽? “若是在本境之内都未抓到贼人,找回丢失的图纸,禄北候跑到天祈国,就有把握将图纸带回来了?”啸元帝盯着他问道。 蔚澜放双膝跪地深深一拜,声音却沉稳如铁:“陛下,臣愿意立下军令状,若三日后仍无结果,愿接受一切责罚。” 殿内的空气骤然凝滞,啸元帝半晌才冷冷开口:“也罢!朕就给你三日之期。” 夜里,温宁猛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凉意缠绕在脊背上。她无意识地攥紧被褥,唇间还唤着一个名字“月寻”。 她起身披了一件衣服,下床点燃了烛火。 昏黄的光晕下,指尖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褪下半截衣衫时,铜镜里映出那枚含苞待放的红梅胎记,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浅粉。 她倒了一杯水,润了润略有些干裂的唇,她默默的数算着时辰,竟是困意全无,直到黎明将至,才倚着妆台阖眼,渐渐涌上一股困意。 忽然,房门被叩响了。 温宁瞬间绷直脊背,待听见那有节奏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时,她这才放松紧绷的神经,打开房门。 只见墨云稷拎着四只药箱踏着尚未隐去的月光而来,肩脊上还凝着一层清霜。 “你这是要开药铺吗?”温宁轻笑,却见他眉心那道竖纹很深。 “昨日,城内死了很多人。”墨云稷径直将药箱搁在石桌上,青瓷瓶相互碰撞发出细碎声响,“瞧着像是瘟疫,我给你多备些药材,总没坏处。” “瘟疫?怎么会……”温宁这两日一直在小院养伤,倒是不曾外出走动。 蔚澜放对她有所怀疑,昨日午后还带着补品前来看她。 但却未曾提过这件事。 蔚澜放检查她手指上的伤势,打开药箱,沾着药汁的棉团按在伤口,一边说道:“大雪过后,很多人都得了风寒,医馆的大夫都是按照风寒诊治,可是病情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倒加重了。我昨日问过顾百里,他怀疑那并非是简单的伤寒之症。” 换好了药,墨云稷又道:“我会让棉雨过来照顾你几日,等你手伤痊愈后,你再回铸造司。” 温宁凝视着自己缠满裹帘的手,指尖下意识地尝试蜷缩一下,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昨日,禄北候来看望我病情,可我瞧着他是在怀疑我。图纸被盗,浇筑处被炸,啸元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我虽小心应对,但若不是完全打消他的疑虑,定然会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棉雨是江湖之人,若她在我这里,恐会无端担上风险。” 一阵夜风掠过窗棂,烛影摇曳起来。 墨云稷眸色一沉,片刻沉默后,说道:“那就让流青来照顾你。这几日,你不方便出门,今日朝后,我怕是要有的忙了,你身边必须要有一个人。” 温宁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心头微涩。她轻轻颔首,语气刻意放柔,“也好,她是和硕郡主的人,如今郡主不在了,但是往日情谊还在,她留在我身边几日,蔚澜放就算再疑心,也挑不出错处。” 想起昨夜的梦境,温宁微微侧目,镜中映出她微微泛红的眼尾。 “月寻,蔚澜放说李大人和他的助手都被关入大牢了,我想他不是打算让李大人承担所有罪责,而是另有所谋,你一定要当心。保不齐有人会栽赃陷害你。” 墨云稷神色微微一怔,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她发间停顿了一瞬,最终只是拂去一片并不存在的尘埃,“记得按时换药。”转身离开时,玄色衣袂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带着药香的冷风。 果不其然,早朝上,木大人将此事写成奏折上报陛下。 啸元帝立即宣召顾百里等几位太医殿上一同议事。 顾百里直言道:“陛下,此次应属一场瘟疫,并非寻常的受凉外感之症。” 闻言,满堂朝臣神色大变,就连啸元帝都蹙起了眉头。 “顾院判慎言!”兵部侍郎程焕之从后面走出来,躬身说道:“昨日禄北候刚擒获几个散布谣言的异国暗探。”他意有所指地瞥向窗外诏狱方向,“莫非太医院也要跟着人云亦云?” 户部尚书慢悠悠捋着白须说道:“陛下,老臣幼时在岭南,倒见过类似的寒凉之症。虽说此症是有些易染性,但说是瘟疫,会不会有点危言耸听了。” 顾百里医术精湛,年轻有为,是陛下的御用太医,因此有不少文臣武将想与其联姻,借此拉近与陛下的关系。 偏偏这顾百里一副“自命清高”,明哲保身的做派,娶了家世简单的孟元霜,惹得那些老东西暗戳戳的骂他“不识时务!” 如今他们暗自效忠齐王,盼着他日这大宗变了天,他们便有了从龙之功,自然要针对一些不识时务之辈,趁机打压不肯倾斜于齐王的“异己”。 墨云稷双眸微垂,并不愿参与这些争端之中。 齐王剑眉微挑,能借此让一些顺服于他的那些人认清局势,他倒是喜闻乐见。 顾百里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敢问几位大人,何时习得岐黄之术,竟也懂得给人看病了?” 第三百章 温宁被动牵涉其中 户部尚书笑了笑,“老夫吃的盐比顾太医吃的米都多,见的自然也就多了些,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言外之意,就是说顾百里只是会照本宣科,不懂变通、太过年轻。 顾百里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露出腕间一道细长的疤痕。他从药箱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几粒暗红色的药丸,“当年,这蛇目疮瘟疫横行九城十六县,是下官亲手所炼这解毒丸救了上万人的性命。” 药丸滚落在案上,隐隐散发出一股苦涩的血腥气。 户部尚书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这解毒丸药性特殊,以人血为引专克蛇目疮,而对于无病之人,那就是致命的毒药。 墨云稷眸光微动,凤眸半眯成一道危险的弧度。此物非寻常问诊所需,顾百里居然会把它带到殿前?这看着不像是随身携带而来,倒像是……早有准备。 “尚书大人见多识广,想必还认得此物吧?”顾百里拾起一粒药丸,在指尖轻轻捻动,殷红粉末簌簌落下。 他抬眼,目光如刀,“下官年轻,确实不如几位大人懂那么多大道理。但至少知道,若连疫病都不敢认,那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你!”户部尚书被气得双眼圆瞪。 却见顾百里忽然展颜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诸位大人既要粉饰太平,那来日自己染疾之时,倒是不必来太医院求这救命的方子?” 闻言,户部尚书跪在陛下面前,“陛下明鉴!老臣一片忠心,只是忧心民间恐慌啊!顾太医年少气盛,张口闭口便是瘟疫,若引得百姓逃窜、商路断绝,这、这可是动摇国本啊!” 兵部侍郎也跟着跪地道:“陛下,这几年边城之地经常受到异国军匪的骚扰,此时传出瘟疫,那些军匪必定趁机作乱!”随即阴恻恻的望了一眼顾百里,又道:“先帝在位时,边域皆因瘟疫致五城俱毁!臣等宁可被骂,也不敢重蹈覆辙啊!” 金銮殿内龙涎香仿若凝滞,殿内霎时鸦雀无声,只听见鎏金蟠龙烛台爆出个灯花。 众臣面面相觑,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朝中的老臣皆知,那场战役打得有多悲怆,那一直是先帝心结,至死未休。 为了弥补先帝过错,啸元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弥补边域五城,增援军队带领百姓重建家园。 兵部侍郎偏要提及此事,无疑不是对顾百里下了一味猛药! 顾百里缓缓屈膝跪地,青砖的寒意透过官袍渗入骨髓。他双手平举过头顶,掌心向上,仿佛托着千钧重担,“瘟疫如野火虽可怕,此刻扑灭尚不必动摇国本,若待其燎原将再难控制,届时才是百姓大难。” 户部尚书斜眼瞥向顾百里,低声补刀:“顾太医这般忧国忧民,莫非这前段时日往太子行宫处送去的三百石药材,也是为防疫所用?” 此言一出,众臣瞬间沉声议论起来。 殿前的气氛也变得微妙。 尤其是维护太子的一派官员,眼中隐有怒意。但棒打出头鸟,他们就是对户部的构陷不满,也无人敢上前辩驳一句,唯恐会加重陛下对太子的怀疑,也牵连自己丢官去职。 户部尚书表面上恭敬,实则眼中暗藏算计,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齐王抬头正见啸元帝眼神一沉,手指缓缓敲击龙椅扶手,目光如刀直刺顾百里,显然是户部尚书之言入了这颗敏感多疑的帝王心。 心中不禁暗自得意,如能顺利拔掉顾百里,他这位父王身边就又少了一位贴心干将。 齐王微微侧目,太医院院判大人心领神会,眨巴着浑浊的老眼,踉踉跄跄的跪下,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陛下,太医院此月采购的药材比往年此时多出了三倍!” 德海立即将账册呈给啸元帝,后者只翻看了几页,便看出了太医院采买异常,啸元帝指尖一顿,声音里透着至高无上的威严:“顾百里,你还有何话要说?” 顾百里无声冷笑,那笑容却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老狐狸摆明了在借机排除异己。这瘟疫气传入里,三日必发。 待到全城疫病爆发时,他们就会明白,究竟是他顾百里在危言耸听,还是这群道貌岸然拿满城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只是,苦了这些百姓。 顾百里对御座深深一揖:“陛下明鉴,今年天气异常,太医院里多备些药材正如边关将士常磨刀枪,总不能等到陛下和各位贵人急需时,院判大人两手空空吧!至于太子行宫,运送一些药材有备无患实属正常。这每一钱的药材进出都有账可循。” 顾百里据理力争,却只字不曾为自己辩解。 他同他父亲顾郢之一样,虽有些清高,但是医者仁心,不施毒恶之心。 齐王瞥见啸元帝脸上的怀疑之色渐淡,立即向陛下深施一礼,“顾太医忧君所忧,实乃赤诚之心。只是这临城州县也出现了伤寒之症,如若大家知晓太医院囤积如此多的药材,致使药材价格飞涨,扰乱了市场行情,不知百姓们会做何感想?” 齐王暗中观察着啸元帝的神色,又望了一眼身后的墨云稷,道:“儿臣听闻,城内时家也在一月前囤积了大量专治伤寒之症的药材。” 众所周知,时家是商户,以往的产业里确实也涉猎药材生意,但是因无力上缴税费,已经将这药材铺连同首饰、绸缎铺都抵当给了官府,这户部都是有记载的。 这事被楚慕白闹得沸沸扬扬,陛下也曾有所耳闻。 既然药材铺都没有了,又为何突然囤积大量药材?此事与顾太医所为脚前脚后,这难道是巧合吗?还是说……有人想借机中饱私囊? 齐王这招以退为进,三言两语就又给顾百里增加了“道貌岸然、中饱私囊”之嫌。 可这还不够! 院判惯会审时度势,慢悠悠的接茬道:“下官倒是从顾太医身边的药童桂月那听说过温宁这个名字,看样子极为熟络。后来下官得知,这个温宁就是如今的战宁,在时家生活时患的心疾,就是顾太医之父顾郢之医治好的。” 墨云稷瞳孔微缩,盯着齐王的后颈,满目寒光。 齐王为了除掉温宁,还真是不留余力。 第三百零一章 这是什么惩罚 难怪,顾百里这般笃定会发生瘟疫,提前准备好药材,原来竟是有高人指点! 好你个燕宁! 这么大的事,就只同顾百里说了! 墨云稷心中莫名的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很微妙,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闻言,顾百里喉结滚动,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安。 论医术,太医院院判都不是他的对手。只因他年轻,而院判大人年事已高,端坐明堂三十载无甚过错。但是大家心知肚明,院判致仕后,下一任院判定然是顾百里。 可论这害人的城府,顾百里却远不如这些宵小之徒。 大雪后容易发生瘟疫之事,原是温宁好意提醒他,他才购置药材以防不测,却不想被小人借题发挥,拿父亲为温宁诊治一事大做文章。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将温宁牵连进来。 他拱手道:“陛下,战宁的确曾在安和医馆治疗过。但是微臣的医术也是有目共睹,提前预测到暴风雪后,极其容易出现伤寒之症,从而提前备下药材,有何不妥?难道要像院判大人一样,食君之禄却好奇一个药童的喜好,就是忠君、爱君之故?” “顾百里,你!”院判被气得两眼一翻,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幸而身后有两名大人及时扶住,这才没有殿前失仪。 “那时家也囤积大量药材一事,你又当如何辩此事与你无关?我等可不曾听说时温宜也学会了岐黄之术!”兵部侍郎眼睛一瞥,眼尾刀刻般的皱纹骤然绷紧,浑身散发着沙场将领特有的锋锐感。 顾百里只觉得此话问得着实好笑,“时家主是行商之人,她喜欢做什么事难道要向我一个当大夫的报备吗?她和战宁只是我安和医馆的病人,如果这就成了你们认为的同伙,那此事传讲出去,怕是没有人再敢来安和医馆看病治疗了,甚至整座京都城,都没有百姓敢去任何一家医馆看病!” 墨云稷打量着啸元帝的神色,却见他的目光正转向自己。那目光里是显而易见的烦闷和反感。 墨云稷微微颔首,忽然放声长笑,“好个抑制瘟疫的早朝!诸位大人舌灿莲花时,可有想过自己的家人是得了普通的伤寒之症,还是瘟疫?”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齐王一党众臣的不满,他们不敢指点墨云稷,但是言语和眼神里尽是鄙夷。 啸元帝坐在高高在上的金龙宝椅上,怒扬衣袖:“墨云稷,你太过放肆!” 墨云稷向前一步,走出队列,恭敬的拱手,声音带着极度的诚恳,却只道出了一个字:“是。” 就当众臣以为墨云稷殿前失仪,又这般张狂,陛下定然会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却只见陛下满脸怒意,不痛不痒的安排他去巡城三日。 这是什么惩罚嘛! 可当这金銮殿内再一次安静下来,那些有家眷发了病的大臣们开始琢磨墨云稷说的话。碍于齐王势力,他们不敢多言,但却阻止不了心生动摇。 若这真是一场瘟疫,一传十,十传百,那他们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齐王、户部尚书、兵部侍郎包括太医院院判自然不会有事,太医院的药都会紧着他们用,可剩下那些为了能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不得不依附齐王的小官员们,谁又会真正的在意他们的死活。 对!时家……时家还有药! 看着鸦雀无声的朝堂,啸元帝心中的火气终于散去了些,他盯着顾百里,瞧着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也不想再听他们在耳旁唠唠叨叨,像一堆婆娘似的争辩,索性拍案怒喝道:“好好的一个早朝,竟成了你们斗舌之地!退朝!” 龙袍扫过丹墀,啸元帝愤然而去。 自古帝王之心讳莫如深,他没有表态,让满朝文武如芒在背,齐王一党、甚至早已经不再上朝,却时时刻刻都关注朝堂动向的敦庆王都揣摩不透这背后的圣意。 退朝后,御书房内,墨云稷和德海留了下来。 “云稷啊,此事你怎么看?”啸元帝垂眸把玩着墨翠扳指,案头上摊开着太医院的账册。 墨云稷拱手道:“陛下,臣不知顾太医是否攀附于太子、结党营私。但臣想,他一个太医令,就是熬到最后,也只能做个太医院院判,如今他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风光正盛之时,何必这么急着站队。” 啸元帝瞪着墨云稷,将那本账册摔到他身上,“你还真是在朕面前肆无忌惮,什么都敢说!罚你巡城三日,朕看是太轻了些!” 一旁伺候的德海垂头微微笑了笑。 能让陛下将心中怒火发出来,又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的,恐怕也只有贵妃和眼前这位墨大人了。 墨云稷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跟在啸元帝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了解这位帝王的,啸元帝越是这般对自己发脾气,就证明要雨过天晴了。 其实,墨云稷的这番不伦不类的解释,反倒让啸元帝释怀不少。 顾百里是太医,素来讲究明哲保身,可是朝堂风云变幻,又何来真正的明哲保身? 大家都是这局中一子,没有人真的做到独善其身,包括这位大宗帝王。 今日之事也算是给顾百里一记当头棒喝,让他看清情势。 墨云稷相信,经此一事,顾百里也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他将账册整理好,目光似有若无的撇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将账册恭敬的交还案桌上时,嗤笑道:“顾太医就是个大傻子!” 啸元帝怒目而视,等着这小子再说出什么胆大妄为的惊世之言,就罚他滚去净事房,自己了断。 “陛下您看啊,顾太医爱财,但又不懂得把账面做的漂亮点,就这么明目张胆让人抓小辫子,这城中是多了一些发热不退的病人,又接连死了一些人,但是说到底死的都是些穷人,买不起药,耽误了病情。既然太医院进了这么多药,莫不如以陛下之名在城中开设药棚,管他是不是瘟疫,百姓都会因此感念陛下仁德的。但是这顾太医心性直白,不懂变通,非要确诊是瘟疫,闹得人心惶惶,不是傻是什么?” 啸元帝沉沉的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墨云稷的一番话让他听着心里就是舒服。 “如今大宗表面上一片祥和,但里子却是风云暗涌,兵部侍郎原是唐老将军麾下的一名勇将,军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顾百里若是有你这玲珑心性,意识到这一点,也不必叫朕如此为难了。” 啸元帝缓缓起身,走下台阶,踱了几步方又停下来,“就照你说的办吧,至于顾百里……” 第三百零二章 太医不好做 墨云稷心里明白,为了不制造瘟疫恐慌,又要对被搅乱的药材市场有个交待,啸元帝必然对他降职处理,以正视听。 果不其然。 啸元帝吩咐德海:“拟旨,黜退顾百里太医令一职,先留在太医院以观后效吧。” 暮色将至,公公到安和医馆传旨,顾百里眉头微蹙,跪谢天恩接了圣旨。 顾老对儿子降职并没有感到太大意外,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朝臣上百人,各个心怀鬼胎,被小人陷害这是常有之事。 太医不好做。 但好在陛下已经在城中开设药棚,免费为百姓诊治,这官丢得也算值了。 孟元霜冷着脸,问道:“夫君为何不同陛下讲清楚,是战宁告诉你的?” 这么大的圣怒平白要他们独自去承担啊? 顾老神色素冷,瞅了一眼孟元霜又看了看顾百里,背着手走去诊室。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他素来不会插手。 顾百里心里本就郁闷,听她这么一问,更是连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都懒得维持了,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意:“连你也觉得你夫君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是吗?” “我……”孟元霜看着他甩袖离去,气的死死的攒着裙布,眼泪直打转。 “夫人,您别难过了。奴婢听说今日退朝后,时家就被人围起来,说是让她们交出药材,依奴婢看,这个叫战宁的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丫鬟在一旁劝道。 可她年纪尚浅,哪里知道孟元霜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生气。她是女人,对夫君的情爱很敏感,她生气仅是因为战宁在夫君的心里,超过了她这个正妻。 次日,以青石街和洛安街为主,顺着南北甬路各五百米为据点,一共开设了十二个药棚。 每个药棚都设有一名太医,齐王和太医院院判负责药材出库和发放。 百姓一听说可以免费诊治,谁还在意时家的药材。就连朝中官员也都跑去药棚抓免费的汤药,生怕晚了,药材不够分。 这正经的医馆一下子变得门可罗雀,没有进项还要支付工人开销,眼看着大把银子硬是赚不到,大夫们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楚慕白的儿子天生隐疾,离不开汤药固体,这几日玉兰也咳嗽不止,夜里偶有发热不退之症。他便早点下值去医馆给他们抓药,听见大夫正抱怨道:“街上开设这么多免费药棚,这病人都不上医馆来看病,这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楚慕白将碎银递给大夫,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悄声说道:“我听说,这件事都是战宁那臭丫头闹起来的,若不是她多嘴,这顾太医也不会殿前提出此事。” “你说的是哪个战宁?”大夫眉头蹙起,眼睛瞪得很大。 楚慕白一笑:“还能是哪一个?就是时家出去的那位。如今人家在铸造司当值,厉害着呢!” “呸!”大夫嘴唇一抖,“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若不是她,医馆这几日都是人满为患,他们趁机抬高药价,赚的盆满钵满。这下可好了,有了免费的,谁还会花高价进医馆。 大夫一拳砸在药案上,气得七窍生烟。 楚慕白看着大夫满脸怒气,满意的拿着药包走了。 很快,这个消息再次传开,各个医馆的大夫聚在一次商议如何应对。 最终大家一致决定去铸造司找战宁当面理论。 可一到铸造司,听说战宁已经告假多日,他们只好又跑去时府闹,虽不曾见到战宁,但时温宜也囤积了药材,他们不想空手而归,便逼时家交出所有药材,甚至不许她再做药材生意。 墨云稷带着齐弘文的巡城军巡逻,听见时府方向传来的吵嚷声,便带人过去看看。 那些大夫一看是巡城司的人,一点也不畏惧,甚至有几个大药堂大夫跟齐弘文比较熟络,走过来寒暄,刻意拉近距离,做给时温宜看。 时温宜却不卑不亢的曲身见礼,唤道:“墨指挥使。” 墨指挥使? 几位大夫面面相觑,随即往人群后方望去,只见这道玄色大氅在人群中劈开一道凛冽的气场,衣袂翻卷间露出暗绣的蛟龙纹。大夫们本是得意的神色瞬间凝滞。 “呦!这里这么热闹呢!大夫们若是很闲,不如就去药棚协助太医煎药吧!”墨云稷缓步而来,声线低沉却透着几分戏谑。 “墨大人……我等立马告退。”一位大夫立即躬身屈膝说道。 “嗯?”墨云稷懒懒地把头转向他,目光落在那已经僵立的大夫身上。 大夫抬头一看,只见墨云稷的唇角噙着一抹弧度,可下一秒,他便捕捉到墨云稷眸光一冷。 空气骤然凝滞,几位大夫额角渗出冷汗,谁也不敢接话。 齐弘文见状,连忙提醒道:“墨大人的吩咐,你们是没听见吗?” “哦哦哦。是是是!”大夫回过神来,连头都没敢抬,拔腿就跑。 时温宜担心温宁伤势,又不方便贸然去见她,免得行踪被人发现,给温宁带来危机。正巧墨云稷来了,她想打听了一下。 墨云稷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心思,抬头望了一眼即将落下的夕阳,突然说道:“收工。” 齐弘文神色怔怔,“墨大人,这么早就收工了……怕是不妥吧?” “不妥吗?”墨云稷反问,又道:“那你就继续巡城!本官饿了。”随后又转身对时温宜说道:“时家主,夜里贼多,出门得多带上一个中用的丫鬟。” 说完,笑了笑转身就走。 齐弘文看着他潇洒无忌的背影,心里是真心羡慕,“大人,您都不需要再多装一会吗?” 这墨云稷天还没亮就踹开了巡城司里的房门,硬是把他从睡梦里揪了起来,然后就坐在司里听曲喝茶,直到天都快黑了,才说要来巡城。结果这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又说收工了! 齐弘文都有些怀疑墨云稷就是为了时家而来,事办完了,人家就撤了! 时温宜立即回府内准备一些不显眼容易携带的东西,忽然想起墨云稷的叮嘱……有用的丫鬟…… 仔细琢磨一下,便明白他的用意,墨云稷是想从这里带一个得力的人过去照顾温宁,那这个人自然是流青最为合适,便唤来了时枫,接上流青铭兰酒肆汇合。 第三百零三章 铸造司空了一半的人 由于疫情之故,茗兰酒肆已经停业两日了,范掌柜和那些“伙计”都住在酒肆后院。 温宁同时家主见面,其他人并不知晓。 见过面后,便赶紧乘马车离去。 马车上,流青眼眶中残留的泪意尚未完全消散,她强忍着情绪,目光却始终紧紧锁住温宁那双因冻伤而略显粗糙的手,满是心疼。 “别担心啦,都恢复得差不多咯。”温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 流青郑重地点了点头,虽未言语,可心中已然暗暗立誓,定要好好照料她。 其实,温宁刚入王府那会,对待她们几人颇为疏离,就连净脸换衣这类琐事,都不愿假手于她们。那时,流青还很是苦恼,不知该如何拉近与温宁的距离。 但、流青从未动过向陈嬷嬷请求调回太妃身边的念头。只因温宁与那些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截然不同,她虽心怀戒备,不愿轻易与人亲近,但在相处中,流青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尊重。 当王府面临困境时,温宁明明早有预料,却没有丝毫逃离的打算,反而在城中买下一间商铺,让她们几个能有个立足之所。 只是考虑到王府被查封,官府会查到这间铺子,所以没有那么快告诉她们。待风声过去了,时家主才对她们说起这件事。 但是流青几人都决定哪也不去,就留在怡园,等温宁小姐随时召唤。 在怡园这几个月,她们看到时家主和老掌柜待那些丫鬟家仆也很和善,若是知晓谁家有了困难,还会不吝啬的出手相助。 名义上说是主仆,但相处更像亲人。正因如此,流青对待温宁,亦是全心全意。 尽管啸元帝开设药棚,有不少百姓得到救治,但是病情并没有因此得到有效控制。 三日后,全城死亡人数飞速增长。 太医院药棚所备皆是寻常药材,对付初起之症尚能奏效,可一旦病患发过热,那些药便显得捉襟见肘,难以为继。 温宁手上的伤已然痊愈,决定回铸造司上值。 流青满心担忧,劝道:“姑娘,如今外头染病之人众多,此时回去当值,实在太过凶险。不如您再多告几日假,等情形好些再做打算?” 温宁却摇了摇头,“不成。我养病期间,禄北候已来看过我,他知晓我的病情,若告假太久,实在难以交代。况且我听说李大人已被打入大牢,铸造司出了这般大事,我若不回去瞧瞧,实在放心不下。” 倒不是温宁有意防备流青,凡事都瞒着她,只是她们要做的事太过危险,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流青她们本就身世可怜,温宁实在不忍心,也不愿让无辜之人卷入这场是非。 更何况,如今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尚不明朗,她说得多了,只会让流青更为自己担忧。待到合适的时机,她会说的。 算算日子,墨云稷已有三日未曾来看她。 此前,她梦到墨云稷遭遇险境,特意提醒过他,也不知他能否化险为夷。 她若不去铸造司打听情况,心中也不安。 流青见她执意要出门,赶忙将暖宝递到她手中,“姑娘,那我晚上炖您爱喝的鸡汤,您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温宁点点头,微笑应道:“好。” 一踏入铸造司,一股清冷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紧张。 温宁先去消了假,随后前往蔚澜放的办公署,却只见室内空无一人。 她向同僚一打听,才得知原本有几位大人当值,可听闻孙大人刚被诊断出伤寒之症,仅仅过了一宿,人便没了。众人皆因此纷纷告假,避之不及。 温宁眉头紧锁,“那器簿李大人可在?” 同僚无奈地摇头叹气,神色间满是惋惜:“唉,李大人弄丢了一份至关重要的图纸,被关进了大牢。谁曾想,夜里竟被人毒杀了。听说……”他警觉地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是豸卫司指挥使亲自下的毒手,为的就是灭口!” “什么?”温宁闻言,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同僚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大,连忙示意她噤声:“你不想活了?这么大声!若是被墨大人的眼线听见,下一个遭殃的可就是你!” 温宁尴尬地笑了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又问道:“这总得有证据吧?” 同僚点了点头:“有,听说在李大人手里发现了半块玉珏,后来一查,那正是墨指挥使的贴身之物。” “那就是说物证有了,那人证呢?”温宁追问道。 同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么大的事儿,上面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可疑之人。谁还会去管什么人证啊!我听说,墨大人连夜入宫面圣,至今都还没出宫,也不知道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温宁闻言,心中不禁一惊,想起被他们藏起来的图纸,或许可以拿来救人命,问道:“那丢失的东西可有找到?” “找到了,在一处废弃的茶寮之中。这贼人也是好生奇怪,费那么大力气偷盗图纸,然后藏在破茶寮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销赃的据点。”同僚背着手,边走边叹气。 温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晃拐入廊下,心中满是疑问。 按理说,嫌疑人已然出现,遗失之物也已被寻回,禄北候就算是将功补过了。可为何这两日,他也没来铸造司呢? 温宁心中担忧墨云稷的安危,却又不能在这个时机上明目张胆地前往豸卫司询问,只得又向几位同僚打听,找到蔚澜放的去向。 洛安街上一处药棚下,蔚澜放正检查着药材。这本不归他负责,但眼下疫情有些棘手,他又因为弄丢了图纸险些失去陛下的信任,便自告奋勇前来协助户部和太医院发放药材。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没有人敢指使他做事,所以倒也算清闲。 “侯爷。”温宁走过来,拱手道。 禄北候闻声转过身来,一看是她,瞧见是她,起初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不过那神情转瞬即逝,“这里病患多,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好好养着。” 温宁赶忙说道:“属下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况且司中还有诸多工作亟待处理,总是请假,属下心里也过意不去。可今日我回去一看,司里竟少了一大半的人。” 第三百零四章 药棚太医阳奉阴违 “如今疫情愈发严重,司里不少人都感染了病症,根本无法正常上工。我已向陛下请旨,暂时让司中停工。你即便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倒不如在家安心休养,等过些时日,疫情平息了,你再回来也不迟。” 很显然,蔚澜放有意绕开铸造司的话题,不想多说。但温宁既已下定决心出来当值,便是为了打听图纸一事以及墨云稷的近况,如今一无所获,她怎会无功而返。 她的目光落在蔚澜放手中的药材上,轻声问道:“侯爷,您也认同顾太医的判断,认为这当真是一场瘟疫吗?” 蔚澜放直言不讳道:“顾太医的才学与医术,别说是在咱们大宗,就是周边邻国也是声名远扬,他又怎会诊断失误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他向来有一说一,倒是不畏惧得罪那些言官。只是他心中明白,此事干系重大,一旦承认这是一场瘟疫,势必会引发诸多不可预料的状况,就如同当年那场蛇目疮疫情,可是让大宗元气大伤。 正因如此,陛下才不愿将此事公布于众,甚至是不愿承认。 “既如此,那这些寻常药材又怎能遏制得住瘟疫的蔓延呢?”温宁追问道。 是啊,连你一个不通岐黄之术的丫头都知道这里面的关窍,难道陛下会想不到这一点吗! 蔚澜放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陛下不是不知,是在权衡利弊时,他更多在意的是皇权不可侵犯。 所以,疫情要控制,病患也要治疗,他做了一切能做的,却又默默将“瘟疫”两个字压下,这便是帝王心术。 “工部和户部下发了冬衣和炭火,为灾民搭盖棚房御寒。太医院的太医实行每日轮流值守制,其余人下拨到各个区域,带领各大医馆的大夫们一同为百姓诊治。至于其他的药材嘛,大雪封路,车马难行,短时间内无法向异国采买。就连本侯定的那些熟皮,现在也被搁置在龙元国境内了。” 温宁的思绪不禁飘回到那日,她偷偷的跟随蔚澜放的车队出城,亲眼目睹了雪路是如何难行。更别提要前往异国采购药材,那根本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好在国库充裕,物资下拨极为迅速。在兵部的协同助力,以及蔚澜放的亲自监督之下,户部和工部的主事都对这件事极为上心。仅用两日工夫,御寒的棚房便搭建完成。 患者也依据病情的严重程度被分开管理,希望能有效避免相互感染、病情反复。 陛下原本是安排齐王来监管此事,可齐王却称病在身,静贵妃更是心疼儿子,无奈之下只好派蔚澜放主持大局,这倒是给了蔚澜放一个重获圣恩的机会。 可在温宁看来,齐王为了和太子争权,又岂会放过这次机会,怕是这里面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温宁留下来帮忙,等这片区域料理完毕,他们一起坐马车前去青石街。 青石街上的情形,远比洛安街要严峻得多。 几乎每一处角落,都能听见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和他们家眷悲戚的痛哭。 温宁轻轻撩起车帘向外望去,只见一些商铺门前躺靠着许多人,若不是还能看见他们口中呼出的微弱气息,真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已然没了生气。 “这么多病人……难道都没有人管他们吗?”温宁抬眼望向远处,只见药棚下仅有寥寥数人在排队等候取药。 蔚澜放也撩起车帘向外扫了一眼,眼中满是惊疑之色,显然他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车夫赶忙紧紧勒住缰绳,稳住了车身。 “你不要命了?也不睁眼瞧瞧这是谁的车驾!”车夫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 随行的护卫也万万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横冲直撞过来,微微一愣之后,赶忙冲上前去,一脚将闹市中那莽撞之人踹开。 温宁见状,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去,蔚澜放眉头紧皱,也紧跟着下了车。 “姑娘!救救我!” 撞车之人定睛一看,发现下车之人竟是那位贵人,拼尽全力挣扎着爬过来求救。 但护卫却可不留情面。一把将他狠狠拽了回去,紧接着抬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住手!”温宁扫了一眼,心中一惊,脱口而出:“季思贤?” 季思贤见状,急忙朝着温宁快步走来,可走到近前却又猛地顿住脚步,脑袋摇晃个不停,脸上满是不安之色,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能靠近你,我们这病是会传染人的,会死人的。” 温宁瞧着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问道:“你也被染上这病了?” 季思贤无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几分虚弱:“有个顾客来我店里取画,我哪知道他染上了伤寒。他走后的第二日,我就开始迷迷糊糊的……姑娘,我好饿,你身上有没有吃的?” 温宁无奈地摇摇头,她身上并未带点心。如今这情形,除了药铺,其他铺面都关了门,即便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恰好车上还剩有几块点心,蔚澜放伸手取了下来,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个……时间有点长了……” 季思贤哪还顾得上这些,一把将那几块点心抢了过去,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慢点吃,别噎着。”温宁从蔚澜放手中接过水袋,递给了季思贤。 蔚澜放皱了皱眉,问道:“朝廷已经开设了药棚,你没去那里取药吗?” 季思贤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他,没好气地回道:“这位大人,要是药棚里的大夫真心想给我们这些贫民百姓看病,这条青石街又怎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你们去看病抓药,他们难道还敢拒绝你们不成?”温宁追问道。 季思贤就喜欢和温宁姑娘说话,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满是愤懑地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啊,那药棚里坐诊的太医,根本就没想给我们好好看病,还骂我们贱人贱命,说我们不过是蝼蚁草芥,死不足惜,可不能脏了他那双给贵人们看病的手,添了晦气。” “那你们怎么不去找木大人评评理?”蔚澜放沉声问道。 季思贤不屑地冷笑一声,突然觉得口中残留的点心泛起一阵恶心,说道:“官官相护!我们连府衙大门都靠近不了,还怎么告官?” 蔚澜放听闻此言,眼中瞬间迸射出怒意,把季思贤吓了一跳。温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季思贤不用害怕,侯爷并非是针对他生气。 第三百零五章 会传染吗 蔚澜放迈着大步,径直朝着药棚走去,温宁带着季思贤赶忙紧紧跟上。 药棚之中,那位太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仅仅露出一双老眼,正端坐在铜炉前烤着火。 一个小药童蹲在一旁煎药,可他却只把药递给那些拿得出银子的人。至于那些已病入膏肓之人,以及穷得连一件厚衣裳都买不起的百姓,他竟连看都不看一眼。 蔚澜放见此情景,双拳紧紧握起,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一掌将这药棚掀翻,他怒声喝道:“陛下心怀仁厚,于各条街巷开设药棚,只为救济那些无钱买药的百姓。你们倒好,竟敢阳奉阴违,坏了陛下的爱民之心!” 太医听闻这怒喝声,吓得身子一哆嗦,回头一看,只见禄北候正带着护卫,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他赶忙起身相迎,战战兢兢地说道:“下官拜见禄北候。” 禄北候一脚踢翻太医身后的椅子,那椅子倒地时又带翻了案台,只听“哗啦啦”一阵响,银子散落一地。 蔚澜放见状,更是气愤难平,他指着太医的鼻子,厉声骂道:“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此处私自收受百姓钱财?” 太医吓得双手不住颤抖,他一个小小太医位卑言轻,自然没这个胆量。只是上面有人发话,有人不想让这场瘟疫这么快就结束,他也不过是看人脸色行事罢了。 但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敢透露,否则,只怕不出今晚,他一家老小都将性命不保。 可这满地的白花花银子就这么露了明,他要如何解释呢? 蔚澜放见他一副欲言又止、满脸惶恐的模样,当即猜到这件事背后定有人在暗中操控。 但蔚澜放可不会像这太医一样,做出欺上瞒下之事。今日既然让他撞上了,他便决心要管到底。 他没急着给太医定罪,而是先下达命令:“你的事情,本侯稍后再与你算账。现在,你赶紧给百姓们看病,若是再敢有丝毫怠慢,本侯就先剁了你这双手!” 太医吓得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将桌椅扶起,战战兢兢地开始给病人看诊。 温宁在一旁看着蔚澜放,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没想到,他竟是一个会把百姓放在心上的人,对他多了几分敬畏之情。 但此时,她心里也清楚,这件事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蔚澜放到底有没有胆量与那主导这场瘟疫的幕后黑手抗衡,还犹未可知。 她轻声说道:“侯爷,青石街不止这一处药棚,这位太医很显然也不是唯一一个中饱私囊的。也不知道其他地方的百姓如今怎么样了?” 蔚澜放听闻此言,立即唤来已经看完诊的季思贤,说道:“本侯可否请你帮个忙?” 季思贤已经从太医口中得知了蔚澜放的身份,自然不敢再像刚才那般放肆。他看了一眼温宁,见温宁脸上神色平静,这才说道:“侯爷,您尽管吩咐!” 蔚澜放神色严肃,“你去向百姓们宣说,本侯有令,让所有百姓都前来药棚看病。一切看诊费用以及治疗伤寒之症的药物,全部免费供应,直至病人痊愈为止。” 季思贤听闻,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连连应道:“草民这就去办!” 这边,蔚澜放留下两名护卫负责监管,以防自己离开后,太医浑水摸鱼,慢待了百姓。 其他几处药棚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 那些太医们原本以为身份尊贵的禄北候不会屈尊来到青石街这种贫民聚居之地查看,直到亲眼目睹蔚澜放的雷霆怒火,他们这才稍稍有了点医者应有的仁心。 季思贤办事果然雷厉风行、效率极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青石街上以及附近几条巷子里的药棚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对于那些病情较重的病人,蔚澜放安排兵部的人将他们送往棚房,那边也有大夫和药童悉心照料。 经过蔚澜放这一番大力整顿,街上已经看不到躺卧的重病患者了。 然而,他和温宁心里都清楚,以目前的药物,根本无法挽救那些重患的性命,只能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尽可能地少受些痛苦,能吃上一口热乎的粥。 等到问诊结束,夜色早已深沉。 太医们开始陆续收拾药箱,准备撤离。 就在这时,从夜幕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蔚澜放眼疾手快,一把将温宁拽到自己身边。 只见那人扑倒在温宁原本站立的地方。 她摔得很重,浑身不住地颤抖着,衣衫单薄且破碎,布条上还沾满了血迹。她缓缓抬起头,借着灯笼里透出的昏黄烛光,温宁认出了她——楚映雪。 楚映雪连忙垂下头,显然她也认出了温宁。 倒是蔚澜放并没有认出她,只是看她满身是伤,便对太医说道:“你先晚走一会,给她瞧瞧病。” 太医心有不愿,但也不敢拒绝,只是楚映雪紧张的爬起来,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身体,不肯给太医号脉,也不肯离开,她就直勾勾的瞪着温宁,满目咒怨之色。 楚映雪原是听到街上有人呼喊可以免费看诊,还说禄北候也在,这才背着老鸨偷偷跑了出来。可她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上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太医只好拿着烛火走过来,昏黄的灯光下,楚映雪身上的疮冒着发黄的血水,慌张往后退了几步,神色中透着不安和恐惧,说道:“侯爷,此人得的是金花疮,传染性极强,下官实在治不了她。” “金花疮?那是什么病?”温宁一脸不解,上一世她也不曾听闻过这种病。 太医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姑娘年轻,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此病只有青楼里的女人才会得。” “我没有得金花疮,我没有!你这个庸医!”楚映雪仿佛被戳痛了最敏感的神经,情绪瞬间失控,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 太医听闻“庸医”二字,脸色瞬间被气得涨红。 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他兢兢业业一辈子算是毁了。当即大声辩驳道:“胡说八道!老夫在太医院行医近三十载,何时诊断出过错?你得的金花疮已然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根本无药可医。你赶紧走吧,莫要满大街乱跑,这病传染性极强,会害了别人的!” 楚映雪听了这番话,眼中闪过一抹毒辣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会传染吗?好啊!那我就拉一个陪我下黄泉!” 第三百零六章 温宁手刃楚映雪 她猛地朝温宁扑来,却在电光火石间被蔚澜放一脚踹飞数丈,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重重砸在地上,喷出一蓬血雾。 对于这般心术不正之徒,温宁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蔚澜放也没想到,还有人胆敢在他眼前这般放肆,声音冷冽,“传本侯令!凡无故滋事者,一律以扰乱治安论处。” 温宁正欲转身离开,却听楚映雪喘着粗气,眼中布满血丝,嘶声道:“温宁……你这妖女,我咒你不得好死!” “妖”字一出,温宁指尖微颤。 大宗国何来妖邪? 不过是当年燕池国灭时,那些刽子手为遮掩罪行编造的说辞。 一块寻常的玉玲珑,被传成祸国妖物,一国民众,也硬生生被污作妖孽。 这个字,不仅沾着燕池百姓的血泪,更载着她双亲的冤魂。 她原本是想将上一世,楚家兄妹加诸于身的痛苦,一一奉还给他们,也让他们好好尝一尝那些泯灭人伦的痛苦。 所以,楚映雪才能苟延残喘活到今日。 但现在,是时候用她的人头来祭奠阿姐上一世的亡魂了! 温宁眸光一冷,反手抽出侍卫佩剑,剑锋擦过青石地面,发出刺耳的铮鸣。 “你……你要干什么?”楚映雪看着温宁提着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她眼底的惊恐如潮水般漫上来,挣扎着往后挪动,却因重伤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盯着那道寒光。 温宁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既然这么喜欢喊别人妖女。”她缓缓抬起剑,剑尖抵在楚映雪的咽喉,声音轻得近乎温柔,“那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妖,是什么样子。” 楚映雪瞳孔骤缩,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求饶:“不……我……” 话音未落,剑锋已至。 寒光闪过,一道血箭喷涌而出,滚烫的鲜血溅落在残雪之上,瞬间融出一个个暗红的窟窿。 蔚澜放原本以为战宁只是威慑,待要阻拦时已迟了半步。他望着楚映雪涣散的瞳孔,缓缓放下抬到半空的手臂。 温宁将染血的长剑掷还侍卫,转身时裙裾拂过血迹,“侯爷,下官依您的令处置了闹事者,想必不会怪罪下官越俎代庖吧?” 这分明是先斩后奏的挑衅。 蔚澜放眸色微沉,却在瞥见远处窥探的百姓时敛去怒意。瘟疫肆虐之际,这般杀一儆百倒比苦口婆心的劝说更见效。只是这看似柔弱的女子,下手竟如此果决狠厉。 “此等疯妇确实死不足惜。”他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只是这等粗活,日后交由兵部处置便是。” 话里含着原谅,也藏着警告。 温宁又岂会听不出来。但她并不在乎,她又不是杀人狂魔,哪会看见扰乱治安之人就拔剑相向的?她要除掉的,至始至终都只是她的仇人! 温宁低眉顺目地福身:“下官谨记。” 待温宁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蔚澜放立即召来亲卫:“之前调查战宁的底细,可有进展?” 他望着雪地上渐渐凝固的血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只因疯妇的一句话,就触怒她亲手杀人,战宁……妖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亲卫沉声道:“侯爷,属下经过多方查证,战宁绝非战家人。属下此前调查了十九年前的旧事,得知当年老将军之死极有可能与燕池的一句传言有关,这位战宁姑娘或许来自于燕池。” “派两个机灵的跟紧她。”蔚澜放神色凝重,从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姑娘眼中藏着什么,今日看到她手起剑落毫无恐惧之色,他的第一感觉告诉自己,她绝非是为了生存而活。 恨! 对,她眼中的藏着的就是恨! “你再去查查死的这个疯妇与战宁是什么关系?” “是,属下这就去办!” …… 接下来几日,温宁始终“安分守己”地随侍在蔚澜放身侧,协助分发物资。 蔚澜放面上不显,但是目光总不经意间打量着她。 这场瘟疫的蔓延速度,却远超众人预料。 当各棚区守卫长呈上死亡人数时,满座皆惊。 蔚澜放虽立即下令封锁消息,可每日从棚中抬出的尸首堆积如山,又岂能瞒得过百姓的眼睛? 疫情肆虐京都,不仅在百姓和大臣府中传播,太子府,两位亲王府,皇宫,就连邻城和太子行宫都未能幸免,接连有人感染死亡。 陛下神色焦虑,在御书房内大发雷霆。官员们战战兢兢,却也有人在暗自欣喜,盘算着疫情中,米粮和药材涨价带来的丰厚利益。 温宁垂眸掩去眼底的暗芒。前世她被楚慕白推下白骨崖时,这场瘟疫刚刚爆发。至于后来如何收场,是否得到控制,她已无从知晓。 很快,传出太医院的药库几近告罄的谣言。 百姓们惶惶不安,开始围攻药棚抢药,因有蔚澜放的命令,兵部对闹事的百姓毫无顾惜之意,半个京都城乱成一片。 众太医联名上奏请求停止药物供给未果后,竟齐齐跪在了御书房外。 俨然是“逼迫”之意! 药棚的汤药根本遏制不住病情蔓延。百姓们眼睁睁看着亲人日渐消瘦、最终咽气,恐惧与绝望在人群中疯狂滋长。尽管有“扰乱治安罪”的威慑,但面对必死的结局,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铤而走险。 反正横竖都是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陛下下令,让太医院尽快想办法,研制出治疗此病的药物,但是太医们推诿扯皮,最后都推到顾百里身上。 早前顾百里被罢黜留在太医院反思时,他便预料到会有今日之危,苦熬数个通宵才在医典寻得一线生机。 只是这以毒攻毒之法,所需药材虽非稀世珍品,太医院库存却远远不足。 偏生这些药材各府医馆、世家私库皆有囤积,本该不难筹措。蹊跷的是,方子尚未呈至御前,风声却已走漏。 一夜之间,城中各大药铺竟将这几味药材哄抬至天价。 这些药材皆为私产,纵是天子也不能强征。即便朝廷愿按市价收购,那些囤积居奇的商贾也断不肯轻易松口。 顾百里想寻求墨云稷出手相助,以豸卫司的“威名”震慑那些世家大族和医馆,但是却从豸卫司兵士口中得知,指挥使已经有数日不曾回到豸卫司。 顾百里正一筹莫展之时,温宁和蔚澜放正好来到安和医馆。 第三百零七章 时家开仓救急 “本侯听闻顾太医已经寻到治疗之法,可有何需要本侯做的,尽管直言。”蔚澜放直奔主题,实在是因为疫情之事刻不容缓。 “太好了。”顾百里多日素冷紧绷的神情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弛,“侯爷,下官研制医书,确实寻到一方可试,只不过这以毒制毒之法,依旧存在极大的凶险,下官需要有人试药。而且这药材里尚需赤牛舌,乌头和鳌霜,太医院里的药材远远不够。” “试药之人本侯来解决,只是这药材……还需给本侯一些时日。”蔚澜放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不止药材,就连米粮和木炭所剩之余恐怕也难以维持到这个月末。 不必他多说,顾百里也是知晓眼下的情形,但就算研制出的新药可以抵抗此次伤寒之疫,之后没有足够多的药材,那也是于事无补。 温宁忆起前几日与阿姐会面时,阿姐曾提及府库仍沿袭父亲旧制,每年都会替换陈腐药材米粮以备灾年。 大雪封山前她特意提醒过疫情将至,想来阿姐定会补足新药,只是不知是否备齐那几味关键药材。 匆匆离开医馆赶往时府时,正撞见阿姐在库房门前核对账册。 玉竹攥着钥匙匣子欲言又止,见温宁到来如同见了救星,疾步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二小姐快劝劝家主吧!前些日子刚压下去的乱子,若再开仓……” 乱子? 温宁心头一紧。 时家向来乐善好施,玉竹也不曾今日这般焦急忧虑过,为何这一次她这般紧张? 玉竹瞥见家主蹙眉,声音更低了几分:“半月前坊间突传时家囤药居奇,药价一日三涨。患民围了府门,是墨大人带兵前来才把那些人给吓跑了。如今家主又要开仓救济,那些不知好赖的人再跑来闹事可怎么办啊?” 温宁神色凝重,“我竟不知此事?” 玉竹想起家主的叮咛,“是家主不许我们拿这些事去叨扰小姐的。” 温宁闻言,走到阿姐身边,握着阿姐冰冷的手,心疼的问道:“阿姐,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瞒着我?” 时温宜轻叹着将妹妹鬓边碎发别至耳后,指尖还凝着霜气,“铸造司本就龙潭虎穴,何苦让你两头悬心。都是些小事,阿姐还能应付的来。” 她将药材名册递给温宁看,“阿宁,你来的正好,我刚统计好这批药材,应对一段时日应该没有问题。” 温宁望着阿姐冻得发紫的指尖,还有名册上标注的几味药材正是顾百里所需之物。她呼吸凝滞,喉间漫起雪水浸泡青梅般的酸涩。 “阿姐,这些药材确实是顾太医所需之物,但是一旦药方研制成功,却没有更多的药材救济患民,时家极有可能会被那些利欲熏心的朝臣和心思歹毒之民推到风口浪尖。” 若是没有百姓围攻时家一事,倒是可以和禄北侯合作进行捐赠,这样有禄北侯的名声在,想来那些人也不敢对时家出手。 可眼下情况不同了,既然有人上门闹事,说明这背后有人再撺掇,制造事端,疫情闹得人心惶惶,这不单是针对时家而来,怕是这背后有更可怕的阴谋。 温宁不能让阿姐和整个时家成为他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温宜却似乎并不在乎。 “阿宁你看。”温宜忽然指向院中覆雪的老梅,虬枝间竟绽着零星红萼,“父亲种它那年蝗灾肆虐,米缸都见了底,他偏要拿最后半斗黍米换花苗。”她将名册轻轻压在妹妹颤抖的掌心,“时家祖训第二条,宁做春泥沃新蕊,不当铁锁封粮仓。” 温宁知晓,时家之所以能在这京都城立足,自然少不了满城百的信任,此时百姓有难,时家确实不能为了独善其身,而见死不救。 时温宜顿了顿,“至于未来如何……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温宁点点头,“阿姐,我明白了。阿父说过,黑暗终将被黎明驱散。阿姐,我与你一起共进退。” 时家不仅献出药材和米粮,还将怡园开放一部分,收纳更多病患,顾老负责怡园里收治的病患,顾百里日夜加紧的研制药方,在蔚澜放的助力下,自愿试药之人越来越多。 温宁将百姓围困时府一事告知蔚澜放,为免百姓围困时府一事不再发生,蔚澜放第一时间将时家主的善举上禀陛下。 皇帝手中朱笔悬在奏折上,忽然轻笑:“都说商贾是闻着铜臭逐利的鬣狗,时家倒是有副慈善心肠。待此事过后,朕定会论功行赏。” 此时,户部尚书的狼毫笔折在了砚台里。“好个时温宜,竟敢与殿下作对,可否联系上杀手盟,本官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她!” “回大人,如今大雪封路,城门关闭,杀手盟就算来了,也无法逃过墨指挥使和禄北侯的耳目。” “那就毁了那些药材,时温宜不是想救济那些病患吗?本官就帮帮她。” “是,属下这就去办。” 温宁担心时家,常在戌时提着灯笼徘徊后巷,灯笼罩子上的忍冬花纹在雪地上投出镂空的影。 发现有几名贩夫走卒一直出现在时家不远处,她故意走近,装作脚滑,撞见卖柴老翁的扁担里掉出半截刀尖,温宁正欲出手,老翁低声道:“战宁姑娘,我等是兵部之人,奉禄北侯之命保护时家安危。” “原来如此。”温宁谢过“老翁”后,便回了小院让流青做了一些点心,她要拿去当面感谢蔚澜放。 次日,城中又下起了小雪。 蔚澜放昨夜咳嗽,今日便没去棚房。温宁提着食盒灯笼穿过侯府月洞门时,忽见书房走出一女子,此人所梳的不是惯常的侍女髻。 温宁装作若无其事,微垂着头,余光却瞥见那女子竟往后院方向走去。 蔚澜放因老将军之死耿耿于怀,所以他明明早过了大婚的年龄却依旧不肯娶妻,身边甚至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这女子步履有些匆忙,低垂着头,显然是再刻意避开温宁。 看她穿戴,也不像某家的千金贵女,倒像是…… 第三百零八章 墨云稷回来了 此时,蔚澜放已经调查出那日被温宁一剑毙命的死者就是被楚慕白设计假死的亲妹,也自然知晓时家与楚家的恩怨。 但他并不觉得温宁心狠手辣,反倒觉得温宁与众不同。毕竟在大宗,女子和离常被人诟病,这是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且她还是帮助阿姐将“夫君”踢出时家,就凭这一点,温宁的勇气和内心的强大,远超寻常女子。 蔚澜放看着新制的桂花酥泛着琥珀色光泽,拿起一块咬开酥皮时,金丝暗纹的袖口滑过案几,恰好掩去唇角若有所思的弧度。 甜而不腻,倒是正对他的胃口。 “侯爷身体抱恙,理应多休息才是,那下官先不打扰了。”温宁急着出去寻找那名女子,便拱手告退。 “等一下!”蔚澜放推过书案上泛黄的绢帛,“顾老从《岐黄古方辑要》里寻到一物,此物构造精妙,你且看看,能否根据这些介绍研制出图纸。” 温宁看了看,眉头蹙起,绢帛上提到“中空银器……导流”,这不就是她设计的幻丝刃吗?! 只不过银簪这头要做成“存药室”。 不禁怔怔的望了他一眼,若不是他拿出医书来,温宁都怀疑他是不是再试探自己。 但这对于她而言,也是一次机会。 “这书上记载之物确实从未听闻,下官想咨询一下李大人,他管理器簿署多年,或许见过类似之物?” 蔚澜放神色有些暗淡,这一次但是并没有避讳她,直言道:“前些时日,司里丢了很重要的画稿,李大人因管理不当,被陛下降罪,已经死在狱中了。”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那让下官再研究研究……”温宁跟随蔚澜放这段时间,已经了解他做事的习惯,他能对自己说这么多,并不代表他对自己放下戒心,相反,他很有可能同自己一样,都是再试探对方。 所以,这个话题,必须停止。 温宁在纸张上画来划去,更换了一张又一张纸,但是蔚澜放极有耐心,不催促也不埋怨,就是静静的等着她。 许久,温宁落了笔,他好奇的凑过来。 “侯爷,下官设计出来了,但是制作上会很麻烦。” “无妨!我会让铸造司的所有匠师回来一起研制。” “行吧。那请侯爷过目。”温宁淡淡的笑了笑。 有些地方蔚澜放看不明白,温宁就讲给他听。 秒啊! 蔚澜放看着这精妙的设计,听着她的分析,不禁大为赞叹。心中暗忖:难怪齐王会在暗地里使出那么多心思想得到此女的芳心,果然,这番玲珑心思着实叫人倾慕。 温宁不晓得他为何这般看着自己,试探的问道:“可有何不妥之处?” 蔚澜放回了神,故作咳嗽掩饰自己的失礼,他望了一眼窗外,府内下人已经掌灯,他本想留下温宁吃了饭再走,但是病患们等不了。早一天制作出来,或许就能救治更多的百姓。于是说道:“我要抓紧时间把图纸拿给顾老,你要回小院吗?正好顺路送你一程。” 温宁正要开口拒绝,可他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就连大氅都是陈直代为取来后披在他身上。 马车碾过洛安大街时,温宁便让陈直停了车,“侯爷,下官突然想去看看阿姐,就再次告辞了。”随后立即跳下了马车。 车帘内忽然飘来蔚澜放被风雪割碎的轻语,“天色已晚,我让陈直护送你去。” “不用麻烦了!”温宁笑着摆着手,“这条街上都是侯爷的人。” 闻言,禄北侯眼底闪过一抹失落,有些后悔安排兵部这群蠢货守护时家了。 马车声渐行渐远,温宁纤细的身躯已经融入回小院的巷口夜色之中。 当她的指尖触到小院门闩,忽见茜纱西窗上浮着道影影绰绰的剪影时。反手抽出鬓间银簪抵在掌心,却在推门刹那嗅到一缕熟悉的沉水香,混着一种雪松气息。 烛台爆出个灯花,映得那人玄色劲装上的银线云纹忽明忽暗。 墨云稷正执壶斟酒,琥珀色酒液在白玉盏中打了个旋。 一见是他,多日悬着的这颗心终于是落下了。 流青有礼的退出房间,合上房门去小厨房那边守着。 温宁脱下大氅,坐在他身旁,“这么多天你跑哪去了?陛下可有为难于你?”她语气里明显多了一丝难以言状的味道。 恰似新妇盼着郎君归来的那种焦急和欣喜。 墨云稷给她倒了一盏热酒,唇角的弧度却难以压下来,“多亏你的提醒,我才能早做防范。” 他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那日,他从温宁口中得知自己会有牢狱之灾,便小心谨慎行事。 李大人入狱后,他敏锐的察觉到幕后之人定会杀人灭口,便启动了牢中安插的眼线。 果然不出所料,夜深后,齐王身边的亲卫便偷偷潜进牢中毒杀了李大人,还用半枚玉佩栽赃陷害于他。 墨云稷的眼线本想拿走那半块碎玉,可惜蔚澜放早有防备,陈直带兵匆忙前来,眼线也只能先行离开,将消息传回豸卫司。 当夜,陛下便急召墨云稷入宫。 墨云稷知晓幕后之人,定然有把握全身而退,但陛下疑心重,为了消除对他的戒心,墨云稷便立下军令状,三日内找出真正毒杀李大人的凶手,否则提头来见。 之所以说是三日,是为了做戏要做全套。 而这期间,墨云稷却偷偷的调查福恩庵一事,得知是庵中尼姑贪财,常拿搜刮来的财物去山下变卖,引来了这伙匪盗。 匪盗不仅将庵中洗劫一空,还带走了年轻的姑娘去变卖。 福恩寺里的和尚原是知晓此事的,但老主持多次规劝她们,她们非但不听,更加肆无忌惮,老主持万般无奈下,与这福恩庵断绝往来。 至于辰妃,她与侍卫暗通款曲,陛下念及自己的尊严,这才对外说是辰妃为民祈福,实则是罚她青灯古佛了却残生,而辰妃手中的念珠就是用那侍卫的头骨而制。 墨云稷神色凝重,“福恩庵出事后,陛下应该是知晓的,只是辰妃既为待罪之身,能以这种方式消失,于陛下而言,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又怎么会派人去调查此事。” 温宁仰颈饮尽残酒,青瓷盏磕在桌上发出沉闷之音。跳动的烛火在她眼底烧出两簇金红暗焰,“亏他自诩一代明君,竟为了这虚名罔顾几十条人命!” 墨云稷望着她鬓边乱颤的步摇,那些宽慰之词,此刻都化作喉间灼痛的酒气。窗外掠过夜枭凄鸣,在他垂落的睫毛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对不起,我还没有打听到墨来恩的下落。” 第三百零九章 或许,她已经成为他的妻 温宁回过神,素手轻摆,“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没事就好。”她顿了顿,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光影,“你将真凶移交圣前虽能洗脱嫌疑,但齐王惯会金蝉脱壳,怕是又推出替死鬼了吧?” 墨云稷指节叩在青瓷盏上发出轻响,“嗯”了一声,“确实,齐王的亲卫已经承认,自己曾与李大人过龃龉,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报仇。红衣卫调查李大人时,发现多年前,这名亲卫还只是一名守城侍卫,家徒四壁,李大人不肯将女儿嫁给他,两家还闹出了一条人命。” “齐王还真是懂得知人善用!”温宁眸中火光跳跃,攥紧茶盏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又教他逃过一劫。” 茶汤微漾,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暗潮。那个将人命当做棋子的毒蛇,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拔除。 齐王这个人阴暗得很,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个物件,为了成全他自己的利益,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被抛弃。 这样的人,留着就是祸害! 墨云稷执盏的手在半空微滞,唇角勾起冷峭弧度,“倒也未必,陛下虽治他御下不严之罪,小惩大诫,但对于齐王而言,一点污痕落在完美无瑕的玉璧上,都比剜肉更痛。我们只等待他按耐不住之时。” 温宁也不想再提此人,倒了胃口,忽而话锋一转:“今日我在禄北侯府上,见着个蹊跷女子。”她头微抬,用力回想女子的容貌,指尖在案几上勾画,“她穿的衣衫布料和颜色都不同于侯府里的丫鬟,云鬓低垂看不清容貌,但是我敢保证绝不是侯爷的女人。” “禄北侯暗中追查蔚老将军旧案两年有余,近来与齐王过从甚密,是在齐王处找到了突破口,还是另有图谋……据我所知,那女子应该是个伶人,是负责齐王和禄北侯之间传递消息的人。” 伶人大都是来自歌舞坊的男子,因为身份特殊,又方便易容成女子,出了事可通过恢复男儿身来掩人耳目。 可…… 温宁想起蔚澜放入王府搜查刺客时,那时墨云稷极不情愿,举止上也是别别扭扭,以蔚澜放的能力当真没有认出男扮女装“假丫鬟”,还是他故意在放水? 墨云稷怀疑蔚澜放与齐王之间或许存在不明交易,蔚澜放掌管铸造司,那是军械制造司。这倒是让温宁想起了陈志远贪墨案……也与齐王有关! 钱财!军械! 温宁倏然抬首,盏中残酒泛起涟漪。前世的记忆如惊雷炸响,她犹记得确实有位亲王起兵清君侧。 难道那场兵变,幕后推手竟是……齐王? 温宁欲言又止,望着墨云稷,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同她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接下来,我是不是又要找不到你了?”温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缠枝纹。 墨云稷喉结微动,望进她蒙着薄雾的杏眸,那里面摇曳的何止是烛火,分明是亟待破茧的“情谊”。 “不会。”他轻柔的承诺着,“以后不管何时何地何事,我离开前都会先告知于你。” “好!一言为定。”温宁笑着伸出一根小手指。 墨云稷捉住她悬在半空的小指,三指并拢覆上她手背,“此后晨昏定省,鱼雁不绝。” 温宁怔忡间,他的声音打破了这抹暧昧的空气,“我收到消息,宗主年节入京。” “姑母要来?太好了,我也好想她老人家。”温宁倏地起身,石榴裙扫落桌上的酒盏。 墨云稷抬手去接,却见她踉跄扶住桌沿,酡红着脸又去够还剩半壶的酒酿。 “当心……”墨云稷的话音消弭在相碰的杯盏间。 月光爬上琉璃瓦,在她鬓边步摇上凝成霜色。愈发衬得她肤色凝白若玉,粉颊生香,娇俏可人。 温宁直直的看着他笑着,眼底升起的那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晓得的情愫,在这一刻彻底地融化了墨云稷那颗冰冷了十几年的心。 忽然,她双眸一闭,一头栽在桌子上。 墨云稷望着蜷成团子的身影,喉间溢出轻笑:“果真是燕家血脉,酒量都这般浅。”横抱的动作轻若捧雪,鲛绡帐落下时,他屈指去拂开她腮边青丝。 不禁心中暗忖:“若是父母还在,若是燕池还在,或许,此时她已经成为我的妻了……” 可这世间,何来的如果? 烛芯爆开的火星子溅在锦被金线纹上,恍惚映出那年光景…… 燕池国破,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的婚约就在那一夜,也随着那场屠戮化为乌有。 指尖悬在咫尺之距终是收回。 “大人。”屋外雪地里出现一声轻响,黑衣卫单膝跪在暗处,低声道:“尾巴已除。” 墨云稷眼底残存的温柔淬火成冰,“丢去禄北侯府,给他点颜色瞧瞧。” 次日,晨光漫过茜纱窗时,流青正巧撞见温宁揉着太阳穴坐起。“姑娘可算醒了。”她绞了浸过热水的帕子,“昨夜墨大人守着您直到三更梆响。” 温宁耳尖微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身上的锦被:“他可曾……罢了。”话尾消弭在铜盆蒸腾的热气里。 “墨大人说,这次伤寒疫症来得蹊跷,让我们小心些。”流青将鎏金手炉塞进她掌心,忽而凑近压低嗓音:“奴婢瞧着,墨大人走时衣摆沾着清霜,怕是在庭院立了半宿……” 流青将用暖炉熏热的衣衫拿来,服侍她穿上。 这时,窗外传来踏雪的脚步声。 “战宁姑娘可在?” 温宁收拾妥当,示意流青开门。 来人是陈直,“侯爷昨夜已经同顾太医确认过图纸,有一处不解何意,特请姑娘移步医馆商讨,特命属下来接姑娘。” 温宁整理好腰间环佩,琉璃铜镜映出她微蹙的眉峰,以往她出行,也不需要安排人来随行,今儿个又是何故? 此时温宁还不知晓,墨云稷昨夜侯府门前悬挂两具尸体已经让蔚澜放攥碎茶盏。他误以为是温宁的仇家找上门,故意挑衅。这才命陈直亲自来接她。 他倒要看看,这背后之人到底是何等滔天权势,也敢血染他侯府大门。 “劳烦陈首领前面带路。”温宁接过流青递来大氅,已经步出房门。 第三百一十章 药物断供,人心险恶 暮色四合时,墨云稷拎着只肥硕的山鸡来了。 温宁原以为那句“晨昏定省”不过是酒后的玩笑话,没想到他竟记在心上。 她正想托宗主查探时父当年的死因,可这信笺终究还是要经墨云稷的手转交。犹豫再三,终是将信递了过去。 墨云稷倒也不多问,随手将信笺往怀里一揣,动作干脆利落。 不出几日,温宁设计的导流器便打造完成。 这天清晨,顾老早早备好了药箱,准备用这新器具为重患之人胃里给药。连平日难得露面的齐王也特意赶到了安和医馆,负手立在廊下,要亲眼见证这医道新器的首试。 温宁见蔚澜放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笑道:“顾太医的药方果然有效!” 蔚澜放笑着点头,“顾太医医术高超,这一次又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顾百里在里间协助顾老施治,桂月插不上手,便踱到廊下陪着温宁闲话。 檐角铜铃被风拂动,叮当声里混着药炉沸腾的咕嘟响。 一个时辰过后,忽听得内室一阵骚动,那昏迷多时的重患竟睁了眼。顾老颤抖的手还按在导流器上,“醒了醒了!” 消息传到宫里时,陛下正批阅奏折。朱笔悬在“疫”字上方久久未落,直到内侍进来禀报,那拧了月余的眉头才终于舒展。 时家府库的药材一日日见底,连米粮也是所剩不多。温宁看着账册上朱笔圈出的“磬”字,指尖掐进掌心。 太医院无药可供,百姓们得知此事纷纷闹事。 “时家藏了救命药!” 不知哪个暗处先炸开这句挑唆,人群顿时像滚油里泼了水冲进来,有人砸开药库空荡荡的铜锁,有人掀翻晒药的竹匾,碎瓷片在青砖上迸溅时,有的人站在一旁幸灾乐祸。 “早听说时家地窖里堆着山高的药材,如今倒跟我们哭穷?顾老这边刚研究出治病的新药,时家却说没药了,这不就是拿我们当猴耍,准备将救命的药材卖一个天价嘛!” “黑心商人,我们砸了时府!” 百来双草鞋踏碎了时府门槛。时温宜张开双臂拦在正堂前,突然被个扛扁担的壮汉撞得踉跄倒地。 腕骨断裂声淹没在怒吼里,她抬头只看见无数条腿从眼前扫过,其中一只钉了铁掌的靴子,正朝她受伤的手腕踩下来…… 温宁和蔚澜放都在安和医馆,听到消息后,直接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顾百里深知暴民之怒如野火燎原,毫无理智可言。他眼前闪过温宁策马疾驰的单薄背影,指节不自觉攥紧了药箱的皮质提手,青筋在苍白手背上蜿蜒如虬枝。 “让开!”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火的刀刃。孟元霜却纹丝不动挡在月洞门前,石榴红裙摆扫过青砖缝隙里残雪。 顾百里无心同她多做解释,想甩开她的手,却听见她在背后阴阳道:“夫君这般心急火燎,莫不是赶着去英雄救美?夫君不要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 孟元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银针,直扎在顾百里后颈。她指尖还揪着他半片衣袖,蔻丹在晨光里泛着血痂似的暗红。 顾百里猛地甩开手,药箱铜扣撞在门框上当啷作响。 走出医馆时,桂月急匆匆追上来,“家主,老爷说他去时家更为稳妥。” 闻言,顾百里神色一怔,刚才还健步如飞的双腿此时如同灌了铁浆,沉重得竟挪不开半步。 他是太医,还是带罪之身,就凭这一个身份,他便不适合去时家,更不易同温宁走的太近。 顾老已经背上药箱走了出来,神色凝重,甚至连看都看他一眼,直接带桂月上了马车。 顾百里转身的刹那,恰见孟元霜攥着绢帕用力搓揉指尖,雪白丝绢上蹭出几道刺目的胭脂痕。她垂着眼睫,唇角绷成一道锋利的线,仿佛方才触碰的不是夫君的衣袖,而是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他忽然想起大婚那夜,合卺酒在龙凤烛下泛着血色的光。如今红烛早化作了烛泪,倒比他们这对怨偶更懂得何为相融。 蔚澜放带着兵部很快压制住闹事的群众,受伤的人已经先移步去花厅处接受顾老救治。 蔚澜放虽然已经向百姓们解释清楚药材调配的困境,但是百姓很难接受没有药的事实。 他站在药库前的石阶上,青白的面色在檐上残雪映照下更显憔悴,却见人群里突然飞出一只破陶碗,在他脚边摔得粉碎。 满脸皱纹的老妇从人群里挤出,枯枝般的手指几乎戳到蔚澜放鼻尖,“我孙子烧得说胡话了,你们却说药没有了?可大官们生病,为何有药医治,是觉得我们的命贱如草芥,不如你们当官的命贵重吗?” 这些天,蔚澜放一直在想办法从外城购药,邻近州府的药商们宁可自断商路,也不敢冒险运送药材。 那边,陛下派出了一支羽林军,由齐王带领出城开路,希望可以打通与太子行宫的通道,方便两城物资采买。 但是这场疫情来得诡异又凶险,临城也相继感染,每日埋骨无数。探子来报时说,官道上横七竖八倒着穿铠甲的尸体,死状与染疫百姓无异。 陛下在早朝时摔了茶盏,碎瓷片在龙纹砖上蹦跳着。 药物断供,很多病人病情复发,每日死亡人数惊人。 三部主事慌了神,生怕被感染。 楚慕白知道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就自请为户部尚书分忧,尚书便顺理成章的将此事交于楚慕白处理。 很多大臣纷纷请旨,求陛下放弃百姓,将染病的百姓都以焚烧之法处置。 “朝中这些衣冠禽兽根本不顾及百姓的死活!”温宁一拳砸在紫檀桌木上,“那些染病之人若是他们的亲眷,他们可还说得焚城二字?” 时温宜揉着眉心,百姓愚钝单纯,不辨是非。朝臣自私无情,一场瘟疫就将人的本性展露无疑,“这场瘟疫最可怕的不是死人,是活着的人心里长出的那些黑斑。” 温宁有些坐立不安,披上大氅出去走走。不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弄到药材,不然时家就会被众人推到风口浪尖,好心反倒遭来恶报。 温宁的脚步猛然顿住,青石板路上蜿蜒的血痕像一条赤蛇,正缓缓爬向她的鞋靴。 第三百一十一章 偶遇于药年 云涛先生的白衫早已被抽得破烂,露出底下道道紫红的鞭痕,而齐弘文的手下仍狞笑着抡起包铁的棍棒,每一下都带着骨肉闷响。 “住手!”温宁疾跑上前扶起奄奄一息的云涛,指腹触到他脊背上黏腻的血浆时,眼底骤然凝出三九天的冰凌,“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值得齐将军当街行此如此重的私刑?” 齐弘文嗤笑着掸了掸绣补子上的灰,上下打量了一眼温宁,满脸的不屑。 时温宁摇身一变成和硕郡主,又因一纸圣意打回原形,如今更是与有罪的战家扯上关系,这人生也是多灾多难,颇有看头。 “一个小小的匠师,也配管大爷的事?滚开!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揍!” “是吗?”温宁右手一动,只见齐弘文腰间鎏金螭首剑却突然龙吟出鞘,稳稳落在温宁掌心,“那便向齐将军借把剑用用,免得齐将军一会赢的胜之不武。” 她本不想用武力来解决,但奈何跟草包讲道理行不通。 若想救走云涛,还就得和他打一架,让他知道京都城中又多了一个他惹不起的人。 齐弘文原是一愣,青锋映出他骤变的脸色,他诧异的看着落入她掌中的剑,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听完温宁说的话,咧嘴笑了笑,“那本爷就好好教教你,多管闲事的下场!” 语音未落,他已经持掌横批下来,温宁旋身如惊鸿踏雪,轻松避开他的掌风,“我当将军本事很大,也不过如此!” 齐弘文被激怒,接连七招猛攻,却连她月白裙裾都未沾到,反被她剑尖挑散了腰间玉带钩。 温宁见他停了下来,自己悠闲的欣赏着剑身,“这剑看来也没什么用!” 齐弘文太阳穴青筋暴起,早已经被气得火冒三丈。 在下属面前,他这个身负军功的将军竟然连一个弱女子都伤不到,说出去岂不是有损他的威名,更何况那人还是战宁,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温宁瞧着他暴突的眼球,挑衅的笑着。 齐弘文失去了理性,骤然拔出下属的佩剑,如见仇人般杀了过来,温宁瞅准机会持剑一挡,借力还力,只听“铮”的一声,温宁手中的剑被砍断两截,她随即一个转身,齐弘文都还没有看清她出的招式,只觉得喉结处冰凉,垂眸一看,半截断剑已然抵住自己的喉结。 只要她稍微一动,锋利的剑刃必然割破他的喉管。 温宁用剑脊拍了拍他抽搐的面颊,“齐将军,你的佩剑怎么还不如一个小将的结实抗揍?莫不是什么赝品吧!” 此言一出,齐弘文顿时目呲欲裂,看着被温宁丢在他脚前的半截青峰剑刃,握着剑柄的手指发出“咯吱”的声响。 剑断了也就罢了,偏偏战宁那女人还轻蔑地睨着断刃,唇角噙着讥诮的笑,无声地嘲讽他——无能! 这叫他如何能忍?! 可方才那几招,他可是动了杀心的,却连她一片衣角都未能斩落。 战宁……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齐弘文指节捏得发白,战场淬炼出的直觉在疯狂叫嚣,这女人出招时的狠辣果决,绝非虚张声势的花架子。 那凌厉的剑势,快、准、狠,甚至,就连出招的感觉,都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他的膝盖骨不禁隐隐犯痛,眼底阴鸷一闪。 想起墨云稷,他最近倒是听闻些风言风语,莫非这二人当真搅和到一处去了? “人都只剩半口气了,将军的气也该消了吧?这残局,不如让我替您收拾。”温宁的声音轻得像一缕幽魂,却让齐弘文脊背发凉。 齐弘文的手下早已僵在原地,方才还嚣张挥舞的棍棒咣当掉在地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能一招制住沙场悍将。 齐弘文盯着奄奄一息的云涛,忽然阴鸷地笑了,“给你?行啊。但你先告诉我,你和墨指挥使,到底是什么关系?” 温宁眼睫轻颤,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唇角微勾,慢条斯理地吐出几个字:“什么关系……”尾音拖得极长,故意吊他胃口。忽然眼神骤冷,如淬了冰的刀刃,“他片刻便到,不如你当面问个明白?” 一听墨云稷那个“大阎罗”要来,不仅是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下属,就连齐弘文都忍不住心肝一颤,带着他的人悻悻离开。 温宁瞪了那些人一眼,连忙将一片护心丹片喂云涛服下,随即先扶他去最近的药棚救治。 厚麻布幛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于药年那张骤然绷紧的脸,昔日王府府医的绸衫已经换成了粗麻短打。他认出温宁那一刻下意识要退开,却被温宁一声“于大夫”钉在原地,喉结滚动着咽下满口酸苦。 当日,于药年离开王府后,本想自己开家医馆,但庸医的名声让他处处碰壁,眼见着那点积蓄都要空了,可他又拉不下老脸去别的医馆做工,便想着带着家人离开京都城。 可天算不如人算。 就在他准备变卖家当时遇到了贵人,一出手就给了他维持生计的一大笔银帛。 “借一步说话。”温宁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却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装什么高高在上的郡主?呸!”于药年盯着温宁裙角染的血点子暗嗤,双腿却还是跟了过去。 温宁逼近半步:“我竟不知于大夫也有一颗医者之心。” 于药年挺直脊背,声音明显拔高:“我虽医术不精,但是从无害人之心。” “是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摸着自己的心说太妃的头疾与你无关吗?” “你、你血口喷人,我何曾做过这伤天害理之事?” “你身为府医,怎么会不知道太妃的汤药里多了不该有的东西?我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毒是你下的,不然也不会让你活到今日。但是我也没有冤枉你,太妃死前跟我说过,她的药一直是你负责的,她早就怀疑过你,但你知道她为何没有问罪于你吗?” 于药年目光闪躲,声音也降低了许多:“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太妃没有怪罪过你。她说即便不是你,也还会有其他人,身在皇家,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她贵为太妃如此,又怎么会苛责你做的比她要好。于药年,太妃没杀你,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自己一身医术,好好的治病救人,你现在面对的都是无辜的百姓,不要因一念之私害了更多人。” 第三百一十二章 墨云稷为筹药立下军令状 于药年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支撑帐幔的木架。 木棱硌在肩胛骨上,疼得他眼眶发烫,可那两行滑落的泪,终究不是因为皮肉之苦。 他原以为只要给这场罪孽裹着“不得已”的外衣,便能骗过自己。太妃早已知晓一切却未降罪,这份宽容此刻化作千万根银针,正细细密密地扎进他每一寸血脉。 他害太妃并非出于本意,实在是是得罪不起宫里的那位。 在碰见温宁以前,他从未后悔过,但当将此事挑明这一刻,他真是追悔莫及,心中那点自欺欺人的“问心无愧”,竟比不过她一个失望的眼神。 若是他当初心存一丝善念,也不会害死太妃那么好的一个人。 他确实愧对这医者之名,愧对这一身医术。 于药年回到棚房时,炉上的药罐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苦涩的药香弥漫在冷冽的空气中。他盯着那翻滚的药汁,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颤抖,笑得眼眶发烫。 他也曾医者仁心,这双手也救过很多人的性命,可到头来,自己却因一时贪念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猛地抬手,掀翻了药炉。 滚烫的药汁泼洒一地,瓷罐碎裂的声响惊动了所有人。 咒骂声如潮水般涌来,有人扑上来揪住他的衣领,拳头雨点般砸在他身上。他被打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却仰头大笑,笑得畅快淋漓,笑得如释重负。 他们不知道,这炉药里掺了毒。一个只会让这场伤寒之症变成瘟疫的毒药。 他们更不知道,他宁愿背负骂名,也要救下这些人的命。 只因,他被温宁点醒了。 温宁路过一家医馆,看见门阶上落着一点干药草渣。倒是想起,上一世,疫情爆发时,有很多载着药材的马车进城,如果这一世事情没有出现转变的话,那这批药材一定还在城中。 倒是可以拿来应急。 蔚澜放不喜墨云稷插手此事,但眼下要想平息众怒,确实唯有找到药草方能解决。 温宁思索一二,决定先同顾老商议一下,毕竟自己直接请墨云稷参与此事,只会让墨云稷师出无名,搞不好还反被牵累,但是顾老或者顾太医出面,墨云稷再插手此事倒是算不上逾矩。 温宁打算等晚上墨云稷回到小院时,先同他商议一下。 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要顺利。 墨云稷受顾老和顾太医的请求,承诺三日内将药材找到。 此事确实刻不容缓,病患人数再增多,传播范围很难控制,就连时温宜和时家下人都被感染了。 那些闹事的百姓整日围在时府门口,得知时家主生病都没有药医治,这才相信时家是真的没有药材,并非他们心里想的那般奸恶狡猾。 晨风已暗中监视亲王府与世家多日,早察觉异样。只是没有陛下手令,亲王府可不是能随便搜查的。 墨云稷入宫面圣,纵为天子心腹,举报亲王亦需先受百记军棍。刑杖落下时,他咬碎牙关未发一声。 啸元帝的目光落在墨云稷背上,那玄色官服早已被刑杖抽得绽裂,暗红的血痕浸透衣料,在殿中金砖上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痕迹。 墨云稷的脊背仍挺得笔直,仿佛嵌进骨子里的傲气连疼痛都折不断。 帝王指尖在龙椅螭首上摩挲良久,忽然轻笑一声:“敦亲王是朕的五皇叔,先帝在时便特许他剑履上殿。” 鎏金香炉里沉水香突然爆了个火星,映得天子眸色晦暗不明,“若是想打他的主意……你可有迂回些的法子?” 青铜鹤灯映着墨云稷额角滚落的冷汗,在青石砖上洇开一片暗色。 他缓缓抬首,嗓音里压着几分沙哑:“回陛下,臣还有一法……” 啸元帝负手踱了几步,鎏金地砖上映出他沉重的身影。良久,一声叹息自御案前荡开,“按你说的去做吧。”他的指尖轻叩龙纹剑鞘,寒芒在鞘中若隐若现,“他若尚未老眼昏聩,当知这是朕赐的台阶。若执迷不悟……那便怨不得朕了。” 啸元帝转身写下一道圣旨。 德海亲自宣旨那日,大雪纷飞,整座城池都被笼在一片苍茫之中。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朱红的宫墙、青灰的屋瓦都覆上一层素白,连带着那道明黄圣旨也显得格外刺目。 一日过后,敦亲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暖阁里炭火正旺,歌舞升平。 敦庆王携家眷围坐在鎏金铜炉旁,炉上炙肉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炭火上,腾起阵阵香气。 “父王,陛下这圣旨已下了一日有余,至今无人响应,看来是失算了。”长子把玩着酒杯,嗤笑道。 敦庆王慢条斯理地握着银匕首,从烤得金黄的羊腿上片下一片薄肉,细细咀嚼,“确实不如墨指挥使猎的野味鲜美。” 墨泽荣将一粒花生米丢入口中,一边欣赏着舞姬纤细的腰身,一边说道:“陛下也忒小气,区区一块御赐匾额,既不能当米粮果腹,又不能作药材救命。倒是这条,子嗣可晋升一级,无官爵者可酌情赐官入仕,还算有些意思。只可惜啊,手中有药材的,谁缺这点赏赐?眼红这恩典的,又有几人拿得出那么多药材?” 敦庆王端起酒杯,望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意味深长道:“陛下这是在试探。你们且看着吧,总会有人沉不住气的。” 圣旨颁下的次日,齐王率先领着几个不上不下的官员捐了些药材,可对满城哀鸿而言,连塞牙缝都不够。 啸元帝震怒,朱笔一挥,终是下了狠心,命墨云稷带兵抄没敦庆王府。 为免落个刻薄寡恩的骂名,墨云稷深知啸元帝心思深沉,当庭立下军令状:若抄不出药材,寻不到铁证,便自摘项上人头谢罪。 黑衣卫如狼似虎闯进敦庆王府,果然搜出囤积的药材与暗账。 敦庆王一族锒铛入狱,朝野震动。那些先前推三阻四的官员见状,纷纷主动献上药材金银,生怕成为下一个刀下鬼。 王士禄立即“慷慨解囊”。当“积善之家”的御匾抬进府门时,他吓得当场昏厥,竟一病不起数日。 第三百一十三章 温宁盗宝后失踪 药材充足,于药年又掐断了疫病源头,肆虐多时的疫情终于被按下了休止符。 但图纸一事,还没有结束。 墨云稷已连着三日未踏足小院。温宁指尖摩挲着凉透的茶盏,忽然起身,她得去趟墨云稷府上。 “战姑娘,主子近日都不在府中。”易容成管家的晨风挡在墨漆大门前,连门槛都没让她迈进一步。 温宁乖巧颔首,却在府门将闭的刹那,足尖轻点,如一片落叶飘进院内。 府中暗卫们按着刀柄面面相觑——拦,怕主子怪罪;不拦,又显得失职。 假山阴影里,温宁看着晨风鬼鬼祟祟进了主屋,关门时还左右张望。 果然有鬼! 她轻手轻脚的跟过去,屏息靠近厢房,听见晨风与棉雨压低的交谈声从门缝渗出。 晨风咬牙切齿:“都是她把公子害成这样,还敢来找公子!哼,来一次,我轰一次!” 棉雨没有同他计较这件事,只是叹气道:“疫情解决了,可不知咱们公子何时能醒过来。” 话音未落,雕花门扉突然被推开。 两人惊怒交加的目光如刀剑般刺来,晨风更是霍然起身,指节捏得发白。 温宁反手合上门,锦缎衣袖带起一阵药香,“月寻怎会伤成这样?”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尾音轻颤。 晨风箭步上前,横眉冷对:“你倒好意思问我们,若不是为你寻药,公子怎会挨那一百廷杖,查抄敦庆王府时又遇死士围攻,这都昏迷了三日了!” 廷杖?这二字如惊雷劈落! 温宁指尖掐进掌心。难怪晨昏定省会失约,果然如她心中所忧,不是他不想来,是根本来不了。 榻上之人面色惨白如纸,温宁轻触他冰凉的手掌,那总是执剑挽弓的修长手指,此刻竟像玉雕般了无生气。 难怪晨风和棉雨会对她这般,没有半点好脸色。 “可曾服下护心丹?”温宁问道。 晨风冷笑转身,赌气的走到窗棂下,观察外面的动静。 棉雨瞥了眼同伴背影,低声道:“服下了,顾太医说……若是三日不醒,恐怕就……” 温宁握着墨云稷冰冷的手,仰起脸,烛火在眸中映出破碎的光,她却强忍着不许那滴泪坠落。 温宁指尖微颤,恍惚间又想起那个模糊的噩梦。 墨云稷浑身浴血站在那,身后黑影幢幢。 她原以为是因李大人入狱之事,却不想那狱中命案只是棋局第一步。真正想除掉他的竟然是啸元帝,当今天子。 温宁轻轻撩开锦被,血腥气混着药香扑面而来。墨云稷背上伤口狰狞,但不足以致使他昏迷这么久,“难道是中毒?” “顾太医验过三遍。”棉雨低垂着头:“说未曾中毒。” 那便是失血过多了。 她在九婴山上习武时,倒是听姑母讲起过早年创下九婴山时的一些往事,曾有一门中弟子就是失血过多而昏迷多日。 温宁起身,打算再去找顾太医商量治疗之法。 当温宁踏出房门时,晨风指着她的背影,怒不可遏:“主子伤成这样,她倒走得痛快。她可真没良心!” 宫墙下,温宁给了守门侍卫一袋碎银,不多时便见顾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而来。 顾百里乍见温宁时眉梢微挑,转瞬便了然。 在这哀鸿遍野的疫情期间里,各家氏族是人心惶惶,唯一能驱散这些愁云惨雾的就是墨阎罗追妻闹出的动静?更绝的是前几日,这位爷竟将禄北侯派来的两名探子斩于剑下,还特意把尸首送回侯府大门前。 这种追妻方式,霸道专横,除了墨云稷也没谁能干得出来了。 听说禄北侯查出是墨云稷所为时,那张脸气得活像腌过头的芥菜。 温宁哪知顾太医心里这些弯绕,只觉得他眼神古怪。可她此刻满心都是墨云稷苍白的脸色,哪还顾得上这些:“顾太医,墨大人多日昏迷,可是因失血有关?” “确是如此。如今重度昏迷,汤药根本无法灌入体内。”顾百里叹着气,忽然想起精巧的导流器,“若是寻常,只能看天意。但你制的导流器或可一试,只不过,寻常药物难以奏效,最好辅以一株五百年以上的紫容参。” “哪里可寻得?” 顾百里神色有些为难,她知晓温宁的性子,不忍她孤身犯险。 可一想到墨云稷是为了满城百姓才受的重伤,世人道他嚣张跋扈,可是又有谁知那冰冷的外表之下裹着副大义心肠?这样的人,确实不该这般英年早逝。 “在皇宫,珍宝库。” 依陛下的做事风格,既然能毫不留情的处以一百刑杖,必然就没想留下墨云稷的命。温宁就是跪碎骨头,也求不来他的恩赐怜悯。 既然明求不来,浪费时间,不如暗盗,省时省力! 顾百里看穿了温宁的心思,咬了咬牙,终究下定决心,“一定要小心行事,我这就去告假,等你回来。” 将近两个时辰后,流青敲响了墨云稷的府门。 晨风早已在门房候了多时。 自打从顾太医处听闻温宁独闯皇宫盗药,他这心里就跟压了块烙铁似的。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还未落尽,他就对上了流青那双红肿如桃的眼睛。她怀里紧紧搂着紫容参的木匣,指尖都掐得发了白。 “温宁人在……”晨风刚接过药匣,话才起了个头,流青却像被火烫了似的扭头就跑。 晨风心中一凛,一声低喝:“跟上去!”檐角立刻掠出两道黑影。 随后带着紫容参一路疾跑去找顾百里。 半个时辰后,暗卫带回的消息让晨风如坠冰窟:“战宁姑娘失踪了。” 什么? 暗卫解释道:“属下跟随流青姑娘回到小院,流青姑娘刚一进屋就跑了出来,四处寻找战宁姑娘,再三确认人已经离开了,流青姑娘便跑去了时家。属下检查过小院,发现了……血迹,但是根据血痕和屋内陈设推测,并不像是有人闯进来的劫持,倒像是有人先受了伤,后又自行离开。又或者,是被熟人带走了。” 晨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宁从九婴山学艺归来,就算功夫不及他主子十几年的功底精纯,但也足以自保。她既然能将紫容参带出宫交给流青,说明人已经摆脱了危险,为何又会失踪? “去查!”他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又突然按住暗卫肩膀,“流青姑娘那边,派人仔细照看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还有,此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晨风吩咐完,转身进了正房。 第三百一十四章 就说府里丢了一只猫 晨风踏进内室时,棉雨一眼就瞧出他神色不对。那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翳,连带着脚步都比平日重了三分。 晨风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低:“顾太医,有桩事想请您周全。” 顾百里正在收针的手顿了顿,“但说无妨。” 晨风又瞥了眼棉雨,才从齿缝里挤出话来:“紫容参和战宁进宫盗宝一事,还望莫要让我家主子知晓。” 顾百里眉头蹙起,手猛地攥紧银针,“可是战宁出事了?” 进宫盗宝这等凶险事,若战宁平安归来,晨风何至于这般神色? 晨风知道此事瞒不住顾太医,索性坦言,“战宁托流青送来紫容参后,就失踪了。”他向前半步,“您在宫中行走方便,能否帮忙打探一下?” “我即刻回宫。”顾百里立即说道。此时他的掌心黏腻,冷汗已浸透银针包上的锦缎。 这一路上,他都在思索:若早知温宁会铤而走险,当初是否该瞒下紫容参唯宫中有藏的消息?可他转念又想,依她的性子,断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墨云稷死去,哪怕将整个京都城翻个底朝天! 此时,他心中默默祈祷着,温宁能平安无事。 棉雨双手紧握着,直到指节发酸,才意识到。她虽什么都没问,但是心中的焦急一点也不比顾百里少。 看着晨风默默的收起了剩下的半尾紫容参,说道:“她和公子都是一样的人,表面上似是不在乎,凡事全搁在心里头。” 闻言,晨风将头垂得更低了,他有些后悔说那些话来刺激温宁。其实他心里明白,即便不是温宁提出要请主子出面找出药材,主子也会借机查抄敦庆王府,这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是温宁把主子害成这样的,所以迁怒于她。 夜幕低垂时,墨云稷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我昏迷了几日?”墨云稷声音很轻,虚弱的望了一眼黑黝黝的窗外后又合上了发沉的眼睑。 晨风别过头去,倒了一杯水来,将眼底的情绪偷偷藏起来。 棉雨在一旁照顾着,微笑道:“公子,你已经睡了三日了。” 墨云稷闻言一愣,挣扎着想起来,却感觉浑身绵软无力,头一抬起就变得更加昏沉。 棉雨扶着他躺好,“公子若是有事,安排我和晨风去做就好,公子要赶紧将身体养好才是。” 是啊,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其实,墨云稷想问温宁可好?晨昏定省,终究是他失约了…… 棉雨笑道:“疫情之困已经解决了,陛下说要论功行赏。” 两日后,墨云稷可以下床走动。 却发现棉雨将药渣偷偷的倒进炉火里,有些不解,便走过去询问。 棉雨神色有些慌乱,胡乱的将药渣往炉火里藏,奈何药渣潮湿,并不容易燃烧。 “拿过来。”墨云稷的声音淡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棉雨不敢惹怒他,只好让开。 墨云稷握住一旁的钩子往火里一勾,便发现了被熬煮过依旧成紫色的参块。 棉雨自知瞒不住了,直接跪了下来。“主子……我……” “紫容参何其珍贵?一年前,漠北国使臣来访向陛下敬献一株,放眼整座京都城,也只有皇宫内的珍宝库有此一株,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棉雨绞着裙摆,“是……是……” “嘭!”墨云稷一拳砸在石灶上,“说!” 棉雨吓得一个激灵,她鲜少看见主子这般动怒,知道不能再有所欺瞒,只好将事情全盘托出。 墨云稷气的浑身发抖,低沉着声音也压制不住他内心的怒火:“就是我死,也不能让她有事,你们不知道吗?” 她可以为家国而死,为燕池百姓而亡,但决不能为了他身陷险境。 棉雨眼角的泪簌簌落下,“主子,我知道错了。” 墨云稷缓了缓身上的伤痛,道:“帮我更衣,我要入宫。” “主子您不能去啊!您病的那么重,摆明了就是那人想取你性命,此时您入宫,不就证明了是紫容参救了你的命吗?”棉雨慌了神,死死的抓着他的裙角,满脸泪痕的望着他。 “那你告诉我,她在哪?”墨云稷咬着牙。 棉雨哪里知道温宁身在何处,暗探已经去查了,但是至今都没有任何结果。 可是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啊。棉雨眼睛一亮,“主子,顾太医这两日都住在宫里,不曾离开过,就是为了打听情况,如果宫中发现失窃,或者发现闯入什么人,定然会全城搜捕。可至今为止,顾太医都未传来消息,说明……说明温宁姑娘行踪诡秘,行事谨慎,宫中尚未知晓此事。可若您这样进宫,岂不是……反倒惹人怀疑。” 墨云稷周身萦绕的寒意忽如千年玄冰绽开了裂纹,让棉雨原本被敢压抑的心情得到了一丝缓解。其实棉雨说的不无道理,宫中丢失如此珍贵的紫容参,必然不会息事宁人。 像此时这般安静,毫无动静,只能说明两种情况:要么就是如棉雨所说,温宁使计不动声色的混进了珍宝库。要么就是宫里头那位正在谋划着什么。 可不管如何,温宁都不该小院里平空消失。 带走她的人,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让她主动离开。 不行,必须尽快找到她的下落! 墨云稷越想越怕,厉声吩咐道:“命人扩大查探范围,街角旮旯里都要查,这两日各条街上走过的人也要查问,看看可有何印记或是可疑之事?若是有人问起,就是府里丢了一只猫儿。” 按照墨云稷的法子,不出一日功夫,晨风便得到了新线索,“公子,探子在一个百姓手中发现了温宁姑娘的耳环,经打听,是在齐王府附近捡到的。” 温宁是被齐王的人带走了? 这个可能性倒是很大! 此次趁疫情之机囤积大量药材,准备大赚一笔的不止敦庆王,齐王也是有参与的。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墨云稷只查抄了敦庆王府和其他几处官员府邸,为的就是给齐王提个醒,促使他行动起来,墨云稷好趁机寻到突破口。 他将能算计到的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算到自己会病倒,温宁会铤而走险去宫里盗参。 而齐王把温宁带走,正是因为前几日的“追妻韵事”。 齐王不敢动墨云稷,就把矛头对向了温宁。 第三百一十五章 齐王府上一起听戏 温宁本可脱身,但一想到在禄北侯府里的看到的怜人,便半推半就的姿态被齐王“请”到府上。 齐王府内,侍卫如林,仆从们个个低眉顺目,连脚步声都轻得似猫。偌大的府邸竟听不见半句闲言碎语,静得教人脊背发凉。温宁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视线。 清晖榭里,温宁已被软禁两日。 小院景致虽佳,茶饭亦精致。可被这四面的高墙困住,如何能调查到伶人? 丫鬟已经备好香汤,正要伺候她沐浴,温宁突然掀翻盛满玫瑰的竹篮,“我要见齐王!”她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尽数扫落,瓷瓶碎裂声惊得屋外暗卫神色一凛。 丫鬟微微颔首,无声退下。 不多时,便来了侍卫引她去承安阁。 阁内沉香缭绕,齐王正在斟酌着白玉棋子落在何处。他原想等墨云稷咽气的消息传来,再来折磨她,他要从精神上击垮她。 可探子送来的,却是墨云稷已能下地行走的消息。 “他还有心情调出全府侍卫满城找猫儿?”齐王剑眉倒竖,握着棋子的手指蜷曲,将它攥在掌心。 猫儿? 他似想到什么,又骛的低声笑起来。“她确实像只猫儿,可再锋利的爪子和牙齿,本王也能掰断它!” 齐王收起笑意,眼上透着阴狠的冷光。 房门缓缓推开,温宁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檐下灯笼昏黄的光线在她身后摇曳,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她逆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暗处微微发亮。 “齐王殿下这般盛情相邀,总不会只是为了让臣女替您品鉴府上的珍馐吧?”温宁盈盈一礼,裙裾轻旋间带起一阵幽兰暗香。她微微抬眸,眼尾似挑非挑,三分嗔意七分娇,偏生那嗓音清泠如玉,又带着几分女儿家特有的柔婉,叫人听了,纵有千般怒火也化作绕指柔。 齐王眼底翻涌的怒意倏然一滞,继而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指尖一松,将那枚白玉棋子丢进檀木棋盒,“怎的,你还不满意了?”他尾音上扬,似笑非笑地睨着阶下之人。 “光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温宁环顾四周,檐角垂下的铜铃纹丝不动,连窗纱都懒得飘一下,继而说道:“您这府上啊冷的像冰窟窿,鎏金熏笼里的炭火都是摆着看的。这夜里静一些也就罢了,白日也静,就连这鸟叫都像是捏着嗓子的。再住几日,我恐怕也成了这冰果子了?” 齐王顺着她的目光落去,却见案上冻梨已经蒙上一层白霜。 他指尖一紧,玄狐大氅的毛领簌簌颤动,遮住了眼底翻涌的阴鸷。 堂堂齐王府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境地?那还要谢谢温宁和墨云稷! 原本囤在敦庆王府的那批药材,本该在疫病肆虐时翻出十倍、甚至更多的利钱,可偏偏被墨云稷设计了。此事虽未牵连到他,可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 样子还是要做做的,以免落人口实。他当即下令灭了府中炉火。 当侍从战战兢兢开口相劝时,他冷声打断:“百姓冻得,本王就冻不得?” 若不是温宁引着墨云稷查抄敦庆王府,他何至于要演这出与民共苦的戏码? 这一切,说到底也是因温宁而起。 他自然要让她尝尝挨冻受寒的滋味,可这才两日她就受不了了? 齐王唇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战姑娘身娇体弱确实受不得这个,倒是本王疏忽了。不过,”他微微倾身,瞳孔如鹰隼般紧缩,“能成为本王案上的冰果子,难道不该是你的荣幸么?” 温宁袖中手指悄悄攥紧,面上却绽开一抹浅笑“冰果子偶然吃一口,确实新鲜,可食多了伤身,倒也算不得什么珍馐,臣女倒是觉得做冰果子没什么好的。” 齐王慵懒地靠回椅背,双眸微眯,“那你想做什么?” “听戏啊!”温宁眉眼一弯,声音清脆如铃。 她顾左右而言他,故意装傻充愣转了话锋。齐王岂会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她想做执棋之人,而非任人处置的梨子。普天之下,她还是第一个敢这般与他周旋的女子。 偏偏,他竟未觉厌烦。 “你想看哪出戏?”齐王语气淡淡,眼底却闪过一丝兴味。 “齐王殿下请臣女看的戏,自然都是好戏。臣女只有感恩的份儿,哪敢不识抬举、挑三拣四呢?”温宁一脸真诚,仿佛真的只是想听戏打发无聊辰光的。 齐王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侍立一旁的公公立刻躬身退下去安排。 若那伶人真是齐王传递消息的工具,事成之后必然不会在禄北侯府久留。为了掩人耳目,齐王府内定然养着自己的戏班。 温宁闹这一场,就是要借“看戏”之名,揪出那个藏在戏班里的伶人! 戏刚进行到第二场,有下人禀告,说是楚大人来了。 齐王余光望了一眼温宁,见她正意兴阑珊的听着戏,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桌案,这才朝着下人微微点了点头。 那公公躬身退下,引楚慕白前来。 如今温宁已经没有郡主身份,又在铸造司当值,见到楚慕白自然要行官礼。 楚慕白踏入戏园时,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只因他瞧见了齐王身侧的女子——她竟然也在! 他瞳孔骤缩,但转瞬便恢复如常。这是齐王府,齐王的安排,岂容他多置一词?楚慕白没蠢到不分场合,就与温宁互撕的地步! 齐王斜倚在紫檀交椅上,指尖随意点了点身侧空位。“这出戏很有意思,楚大人不妨坐下来一起欣赏。” 楚慕白含笑揖礼道:“王爷雅兴,下官自当奉陪。”待侍从搬来绣墩,便安静落座。 台上正唱到《往生殿》的“密誓”一折,水袖翻飞间,楚慕白余光却不住瞥向书房方向。 此番前来,他另有要事。这戏虽好看,但奈何他心中有事,根本无法静下心。 半盏茶后,齐王揉了揉眉心,“这咿咿呀呀的听着头疼。” “头疼啊?可是被这冷风吹着了?”温宁托腮盯着戏台,眼里映着满堂灯火,唯独不见半点齐王的身影。神色有些惋惜道:“杨妃就要魂飞魄散了呢……” 楚慕白眼底的妒火直燃,他没想到在齐王面前,温宁竟还敢这般放肆,简直是不知死活,可偏偏齐王并不介意。 贱人!还真是有手段。 第三百一十六章 齐王府上听小曲 楚慕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却见齐王双眉上挑,语气平淡又轻柔:“你既喜欢,便慢慢看吧。” 有了齐王这句话,温宁势必要找出那伶人。 楚慕白跟着齐王离开,行进书房后,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密信,上面还有户部侍郎的印记。 齐王看过后眼底的笑意更浓,“太子身子不好,就该好好养着才是。”他压低的声音湮灭在窗外突然拔高的戏腔里,唯有近前的楚慕白听见。 “听闻楚大人新得了一处别院。”齐王忽然抬手拂过玉松针,指尖在某个锐利处微妙地顿了顿,“这小玩儿意,倒是衬你!” 楚慕白瞳孔骤缩,那座院子正是齐王生母静贵妃身侧的赵翼公公的,是他低价购得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下官不敢欺瞒,赵公公此前需要用银子,可下官刚入户部不久,实在是囊中羞涩,绝非趁人之危。” 齐王斜眸瞥了他一眼,“急什么?断了牙齿的犬,本王留着又有何用?你能低价拿下,也算是你的本事。”忽然用玉雕挑起楚慕白下巴,“只是你要清楚,本王向来只对忠犬喂肉骨头。楚大人这颗心,可得揣明白了。” “下官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不辜负殿下的信任!”楚慕白盯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只觉凉气直绕绕在颈间。 齐王身边的公公站在堂柱阴影下,瘦削的身形裹在靛青宫袍里。他盯着楚慕白谄媚逢迎的背影,眼珠里翻涌着带着讥诮的寒意。 齐王处理了一些公务,再一抬眼已是暮色将倾之时。 耳畔的唱腔忽而掺了几分沙哑,尾音微微发颤,透着一股子力竭的倦意。 “她还在听戏?”齐王不禁眉头微蹙,目光穿过雕花窗棂,仿佛要刺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纸。 远处戏腔袅袅,夹杂着几声银铃般的轻笑,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公公佝偻着腰:“回殿下,战宁姑娘确实还在泠梅园。” 齐王指尖轻叩桌面,节奏不紧不慢:“她该不会是想把所有戏都听一个遍吧?你去、让他们都撤了,咿咿呀呀的,唱的是什么玩意儿。” 公公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相比这戏声,他倒是听得意犹未尽。 平日,王府里肃静寡淡,虽说养着一个戏班子,但若非年节或贵客临门,平日里是很难听到的。他们身为奴才,这全部的心思都要时刻落在主子身上,就是站在一旁伺候着,也不敢分心,生怕误了差事,惹恼主子。 可今日不同,齐王处理政务,不需要他近前伺候,能听到几曲完整的,倒是极为难得。 “都退下吧。”公公哑着嗓子挥手,乐工们如蒙大赦。这些人已经唱了三四个时辰,再唱下去,怕是要咳出血珠子来了。公公转身看着眼中满是不舍的温宁,劝道:“战姑娘,这天色也不早了,您还是先回清晖榭休息吧。” 温宁指节叩了叩手炉,第四次换上的热水已经开始发凉了,确实是时候不早了。可若今日错过那个人,那明日若再想拿听戏当说辞,怕这齐王是不能应允了。 戏台拆得很快,杂役们搬运箱笼的声响里,她忽然盯住一个背影,“且慢。”温宁叫住了所有人,转身对公公微微一笑,“公公,这时辰还早呢,我一个人在清晖榭也无甚意思,不知可否留下几位乐工师傅去清晖榭唱几个小曲,也省着我去烦扰殿下了不是?” 你还要去找齐王殿下?诶呦呦! 公公心里直为她叫苦,她是真不知殿下是什么性子的人,当真以为殿下是请她来府上做客的呢? 可她既然这么问了,行与不行,他是公公,无权替主子做决定,就当是感谢她让自己听了场戏解了这戏瘾吧,说道:“那姑娘且等一会,容奴才去问一嘴?” “好好,有劳公公了。”温宁偷偷的将一荷包塞到他手上,脸上的笑容无害。 公公本欲拒绝,但见温宁却将双手背过身后,他见她这般诚恳,这才收下,揣进袖子里。 公公脚程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折返回来。“殿下准了,战姑娘可挑选两名乐工自行带回清晖榭。” 乐工们一听,面露惊慌纷纷垂下了头,生怕被选中。 温宁选了两个唱功最好的乐工,这两名也是今日出场次数最多的,他们是这台柱子,整个戏班子都靠他们来养着,若是这嗓子坏掉了,他们一定会被齐王赶出王府,以后怕是也无法再靠唱戏糊口了。班主自然要护着,“战姑娘,在下是这班主,能得姑娘青睐,实在是他二人的福分,只是他们嗓音已坏,实难再唱出来,姑娘人美心善,不知可否换两个人?” “换人啊?”温宁摩挲着下巴,在这些人身上仔细打量了一遍说道:“行吧,那就找个今儿没唱过的吧!就他吧!”温宁指向那个手上还端着乐器的仆役,“虽说是个仆役,但身在戏班,理应会唱两个小曲,班主不会再舍不得吧?” 班主不知内情,以为温宁是殿下请来的贵客,又见齐王待她宽厚,自然不敢慢待。班主回头望了一眼被选中的伶人,又看了一眼公公,得到公公首肯后,这才敢拱手道:“姑娘不嫌弃的话,自然可以。” 公公的手指搭在伶人肩上,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端着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道:“你可要好好唱,把战姑娘伺候妥当了。”语音未落,指尖已然重了几分力道。 那伶人倏地塌下腰背,脖颈几乎折成直角,“是,小人遵命。”随后走到温宁身旁。 温宁连眼皮都未抬,只从鼻间溢出一声“嗯”,转身带着伶人回了清晖榭。 可是等了半炷香的时间,青瓷盏中的茶汤早已凉透,伶人仍垂首立在珠帘旁,水红色衣袂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像片将坠未坠的残樱。 温宁当然不是真要听什么曲子,她只是在等。 等着真正想看戏的人上场。 直到她听见窗外有人靠近时,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缓慢而切意时,她靠在贵妃榻上,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她就是要借此来激起齐王的疑心,人只有在情绪不稳定时,才更容易冲动做些利于对手之事。 伶人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转瞬又化作瑟缩,怯懦懦的说道:“小人不敢。” 温宁冷笑,身体前倾,“你不会真的以为到了清晖榭,是要你来唱小曲的吧?”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为戏子折节下交 伶人闻言,喉结滚动,这次却直视她眼睛,“这里可是齐王府!” “正因是贵客。”温宁突然用鞋尖勾起他腰间玉带,绸缎撕裂声里露出半截雪白中衣,“主人家才该好生款待,否则传出去,你岂不是害了你主子得了一个怠慢客人的名声。” 伶人突然抓住她脚踝,却在触到肌肤时触电般松开,“你究竟要做什么?” “站这儿。”温宁懒懒指向地砖某处,待他站定,忽又轻笑:“弯腰。” 伶人满腹狐疑,却不敢违逆这位贵人的古怪要求,只得僵着身子任她摆布。 温宁忽然起身,素手拂过他臂弯。她将他的手臂弯折成一个古怪的弧度,又扳过他的下颌,令他面朝雕花槅扇。 “战姑娘,您这是……?”伶人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且不说他此刻的动作有多怪异,单说他一个伶人,不来唱曲却做这个,就让人琢磨不透她背后的用意。 温宁却不答,只退后坐回到榻上端详,直到窗外传来极轻的声响,她眼底才浮起一丝餍足,吹灭烛火,“我睡觉时,最听不得杂音。” 伶人刚要开口,忽觉脖颈一凉。 原来温宁方才摆弄他时,竟将一柄银簪横在了他喉间。此刻簪头小坠随着他的呼吸轻晃,正抵在他命脉上打拍子。 他余光瞥见翻身上床和衣而眠的身影,咬紧了牙齿后槽。 齐王听闻属下来报此事,“啪!”的一下将青玉笔架砸在朱漆柱上,立时迸得粉碎。“她竟喜欢这种人?” 齐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案上那封密信早被揉作一团,忽地抬脚踹翻整张紫檀书案,砚台轰然砸在公公脚边,墨汁溅满他靛青袍角。 公公伏在地上的身形又矮了三分,额头紧贴织金地毯的缠枝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牵连。 “不对!墨她若好这一口,那墨云稷岂不就成了京都城一大笑话?来人!”齐王掐腰站在阶上,唇角牵起一抹冷笑,敢在他府中,他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他倒要看看,温宁到底是装出来的浪荡还是她骨子里就是。 立时进来两名带刀金甲护卫走进来,“再挑两个泠梅园的戏子,给本王送去清晖园,本王定要好好彰显一下待客之道。” 侍卫抱拳应诺,盔缨随动作轻晃,在殿柱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公公偷眼瞥见齐王映在屏风上的剪影,只觉得袖中的荷包兀的烫手。 温宁将要睡着,便听见门外有人靠近,“战姑娘可睡下了?齐王又叫奴才给您送来了两名乐工,可方便将人送进去?” 房间很黑,伶人只听见翻身时触碰被褥发出的窸窣声响,随即感到绣鞋破空时带起一缕香风,顺着颈间滑过。 温宁用的巧劲,绣鞋凌空旋了半圈,撞飞伶人喉间金簪,那簪子被打落时并未划伤他的肌肤。 “啊!”伶人后知后觉惊叫出声,常年练唱,他的嗓音本就比一般男子娇嗲了许多,落在公公耳中,听起来比教坊司新来的扬州瘦马还酥。 不禁想起暗卫绘声绘色的描述,公公藏蓝袍子下不完整的躯体猛地一颤,脸上腾起异样的色泽。 “找死啊……”公公慌忙用拂尘遮住脸转身,却踩到自己曳地的袍角,险些绊倒。 伶人此时并不知晓厄运即将降临,听见窗外脚步声渐远,他莫名的想不通公公怎么就走了? 不是说又送来了两位乐工吗?人为何还不进来? 温宁将脸埋进锦被中,肩头轻颤,溢出几声低笑。 次日晨露未曦时,温宁已整装,带着伶人去给齐王请安。 承安阁的房门吱呀开启时,只见齐王正支着额角坐在案前。烛台上残蜡凝成狰狞的泪痕,显然彻夜未熄。 他抬眼望去,阶下那双十指相扣的手刺得瞳孔骤缩。 温宁似无所觉,反而侧首对身旁伶人莞尔一笑。那眼波流转间的情意,就像怀春的少女初次与心仪的儿郎度过难忘的春宵。 待得松开交握的指尖,温宁躬身行礼的弧度却比往日更深,“多谢齐王殿下盛情款待,只是战宁已叨扰多日,实在是过意不去,不知殿下可有何差遣,下官定尽心尽力。” 好一个尽心尽力! 齐王眸色黯淡,透着冷森森的寒意。她并非是不懂“以卿常伴”的暗示,也不是不懂风月,只是不屑与他而已。 如今她为了一个伶人甘愿折腰,他怎么没发现,自己选出来的“传信工具”居然还有这番本事? “战姑娘客气了。”齐王面上轻笑,话音里却已是醋意,“本王竟不知,一个戏子也值得你折节下交?” 戏子? 温宁微微垂首,将唇角的讥笑掩在阴影下。 伶人身体微微一颤,他竟没想到自己一颗忠心,不惜背叛家族来到他身边,却在齐王眼中只是一名低贱的戏子?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温宁渐渐敛了笑意,心念道:利用人性的嫉妒与失衡心理制造裂痕,往往比武力更有效。 齐王势力强大,伶人自然不敢抗衡,但是背地里耍些阴招,更叫人防不胜防。 此前,墨云稷便怀疑他们寻找的图纸或许就在齐王手里,但是齐王府戒备森严,苍蝇都难飞进一只,更莫说是盗取,在这府中她就是多走了一步,就有八百只眼睛明里暗里的盯着她。 但是,齐王自己就不一样了,他是这王府的主子,谁会管他。 第一步,离间计已奏效。 第二步,她要撒下饵料。 温宁转身望了伶人一眼,明媚一笑道:“公子他……待我很好。” 伶人神情一怔,慌忙望向齐王,在确定齐王目光里的愤怒和失望的神色时,他不安的摇着头。 温宁笑意更深,朝他身后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伶人不禁轻“嗯”一声,这场面俨然小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 齐王气得七窍生烟,指节捏得青白。 但转而一想,温宁既为了这伶人自动倒戈于他,这不正是他以前想要的结果吗? 如今她主动提出,他又何苦独生闷气,他压住心中的怒意,道:“本王眼下确有一件事,需要看看战姑娘的忠心?” 第三百一十八章 配合妾身演好这出戏 { 第三百一十九章 墨靖远没死 { 第三百二十章 蔚澜放与齐王结盟 { 第三百一十八章 配合妾身演好这出戏 “哦?殿下请吩咐。”温宁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在伶人眼中着实刺眼。可一想到后心上的那根银针,封住了他部分气血,只要他敢不听话,他立时会死在她手上。伶人也只能先乖乖的配合着,然后再再寻机会杀了她以表忠心。 齐王命伶人退下后,从书架上拿过来一份画稿,“本王数月前得到一份千机圣人的弓弩图,你且来看看。” 千机圣人喜好钻研军器,但他的画稿留世不多,而且年代久远,有一些设计上是不符合当下所需的。但他的设计天份却依旧值得后世之人学习参考。 温宁看着那弓弩图,弩身庞大,行动起来笨重,虽说保证了威力,但是并不利于战场使用。 她指出两处可以改进的地方,齐王满意的点点头,但这并不是齐王想要的。 “本王还想让它更轻便些,就像战姑娘手臂上的袖箭,不知你可有办法?” 温宁目光微滞,旋即笑道:“殿下果然神通广大,耳目聪灵,下官不敢欺瞒殿下,这袖箭完全是为了自保。” 温宁出城去寻墨靖远,遭遇劫杀,反击时用的就是这袖箭,齐王又岂不会不知此事。 正说话时,有公公门外禀报:“殿下,墨指挥使求见。” 齐王眼底闪过一抹阴鸷,但那抹不悦转瞬即逝,化作唇边一缕意味深长的笑,“这么快就闻着味找了来,墨大人果然是条好犬。只是不知,战姑娘如今有了新欢,旧爱又当如何料理啊?” 不等温宁回答,齐王已经命人带墨云稷进来。 墨云稷脚步略有些沉重,面色仍透着失血后的青白,却在对上温宁目光的刹那,眼底浮起一丝温软的笑意。 “你来做什么?”温宁温宁突然拂袖转身,冷着脸色不待见他。 如今她还有留在王府的理由,所以她不能同墨云稷回去。 墨云稷双唇微张,却见她背在身后的手指轻颤了三下,那是他们原定好的信号,意味着里应外合。 聪明如他,立即反应过来,并非是齐王强行将她扣留,而是她另有计划,故意留在齐王身边。 他理应配合她演好这出戏,但伴在齐王身侧,可不比蔚澜放,凶险异常往往只在齐王一念之间。 此前齐王招揽了很多能人异士,但后来都相继失踪,他暗中调查过,那些人都成了乱葬岗的孤魂。 军器图纸固然重要,但可以想办法谋夺,但是温宁的命只有一条,他不忍她这般三番两次的置自己于危险境地。 墨云稷先是给齐王见礼,随后解释道:“齐王容禀,下官与未婚妻战宁的婚期将近,还有一些婚礼上的细节之处需要商议,不知可否容臣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墨云稷未提出要将人带走,就证明他不想与齐王当面撕破脸,齐王若是不允,就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抚掌笑道:“那你们就去园中叙话吧!” 而园中早已经布下暗卫,他们的一举一动皆逃不出齐王的视线。 “看见你伤势恢复,我也就放心了。”温宁指尖微颤,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凑近了他。 看着她眼中的关切,墨云稷心中彷如一股暖流涌过,余光扫过假山后闪过的黑影,突然攥住她手腕高声冷笑,“原来你还记得自己的未婚夫姓甚名谁?”趁着暗卫躲避他视线时沉声道:“我的人在齐王府门前发现你的踪迹,确定你就在王府,我便赶来带你离开。” 温宁撒娇的靠在他怀中,贴近他耳畔,吐息温热如蜜,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对柔情蜜意的小夫妻,但她此时所说却没有半点儿女情长。 “齐王让我帮他设计可随身携带的弓弩,我必须留下来。而且,此前我们都怀疑齐王手中有我们想要的图纸,我借用那伶人当挡箭牌,倒是给了我一个倒戈于齐王的理由,机会难得,我已经想到办法让齐王自己交出那份图纸。”话音未落又佯装发怒猛地推开他。 墨云稷却顺势将人带进怀中,侧过脸颊,借位遮挡住自己的唇形,“如果图纸真在齐王手上,以他同啸元帝那多疑狠毒的性子,你焉知这不是齐王的计策?”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我们里应外合,胜算很大,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还有你不是怀疑齐王私下豢养军队吗?我有办法让他露出马脚。”温宁一边说着严肃的话,一边挑逗他。 墨云稷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眉头蹙起,“你要做什么?” 温宁的指甲划过墨云稷的下颌线,看着他骤然绷紧的肌肉,含笑道:“配合妾身演好这出引蛇出洞的戏码。” 随及放开了声音道:“我就是喜欢听听小曲,与他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怎么就误会至深,不相信我所言?” 墨云稷一脚踢翻身侧的花缸,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炭火:“你、你居然还想向殿下讨要了那伶人?还说你和他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爱信不信!”温宁见状,怒然拂袖离去。 墨云稷也赌气的朝府门外大步走去。 探子将所见一五一十禀告齐王,齐王自然不会因为几句话就相信了这两个狡猾如狐之人。 但他确实需要温宁的设计天赋助他完成大业,所以不管温宁是否真心,只要她肯留在府中帮他设计出军器,对于伶人、墨云稷,他都可以暂不追究。 墨云稷走后不多时,齐王便下令将那伶人赏给了温宁,温宁拿着那一纸卖身契,她知晓齐王这是在恶心墨云稷,于是一脸谄媚道:“齐王殿下请放心,下官定竭尽所能,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如今疫情已经控制住,百废待兴,齐王负责带兵清理积雪开出出城之路。 铸造司也燃起了铜炉,准备铸造军器。可温宁多日未来上值,也没有告假的书信,蔚澜放担心温宁出事,亲自去了一趟小院,却从流青口中得知她已经失踪多日。 他这便前往豸卫司向墨云稷询问,方知温宁人在齐王府上。 那日午后将过,蔚澜放站在齐王府门外求见。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九章 墨靖远没死 约莫等了近一炷香的时辰,方见公公翘着兰花指命人打开了王府侧门,“禄北候,齐王说了,若是公事,可请递折子通政司,若是私事……便请您过几日再来。” 还未等蔚澜放再问一句,朱门已重重合上。 几日后,温宁将弓弩图稿呈上,齐王欣喜非常,当晚便让厉风送去基地,差人尽快打造出来。 墨云稷已经在王府外蛰伏已久,看着厉风的黑影翻出角门,立即跟了上去。 七日后,校场试射的弩箭洞穿三层铁甲。齐王立即命厉风大量打造形似而质不同的赝品,自己又将成品呈现给啸元帝,获批后,铸造司持圣旨开始进行打造。 当第一批成品铸造成型后,齐王趁机偷梁换柱,将自己私造的劣质弓弩混入原料车队里送进了铸造司,又将做工精良的成品转运出去。 这其中参与此事的官员都被墨云稷偷偷记录下来。 这批军器运送之地正是齐王豢养军队的基地,但墨云稷并未声张,只是默不作声的留意着这边的动向。 温宁设计的弓弩上有精巧的连发机关,这不仅按照齐王的要求将笨重的弓弩车改良成易携带的袖间弩,还出乎意料的加大其杀伤力。 他见识过温宁的设计天份,却不想她脑袋里的智慧和天赋远超他想象。 如此瑰宝,他确实不忍将她灭杀,就算不能留住她的心,但也要物尽其用。齐王将一叠誊抄的军械图推到温宁面前,让她改良。 因为见过《甲胄图纸》,温宁一眼便认出这图纸之中有一份与墨云稷手中掌握的那块皮甲样式极为相似,温宁故意装作一无所知,根据《甲胄图纸》和他提供的这些图纸复刻出《乙胄军甲图纸》以此来试探齐王。 纵使见多识广的齐王当看到几乎同自己珍藏的图纸有八分相似时,脸上难掩其震惊神色,“你怎么会……”齐王终究未将那半句话宣之于口。 他立在紫檀木机关匣前,指尖抚过冰凉的鎏金锁扣。烛火在壁龛里摇曳,将暗格边缘的铜制机簧照得明灭不定,没有焦痕,没有移位,所有机关都保持着蛰伏的姿态。此时他心里明白,图纸并未暴露。 可他却不知,藏在阴影中垂首的暗卫,睫毛在火光里颤了颤,将他壁龛里取出的图纸纹饰都默默记下来。 三更梆子响过西厢时,一封密信悄然落入温宁的床畔。 图纸到手,齐王豢养军队的地点也摸清了,温宁没有留下齐王府的必要了。 但此时提出离府,必然引起齐王怀疑,她必须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而这个时机很快就要到了。 墨云稷只将弓弩被掉包一事以密信藏进食盒的方式告知了蔚澜放,蔚澜放虽掌管铸造司,但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不敢瞒而不报,只得将此事秘密上报陛下。 啸元帝震怒,宣墨云稷带上豸卫司所有的人,就是掘地三尺也要以最快的时间找出新弓弩的下落。 齐王掉包弓弩军器用的是墨靖远的令牌,墨靖远虽然失踪了,但是他之前用过的令牌并未废去,一直用来原料调度。 所以调查到最后,墨云稷找到了那批遗失的弓弩,也端了齐王的铸造处。却发现一切线索都指向了被废的墨靖远。 唯一可以治齐王死罪的便是他豢养私兵。 墨靖远失踪已久,温宁和墨云稷已经寻找多日,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如今却有人用他的令牌造事,这摆明了是拿墨靖远做替死鬼。 惯会用此计之人无疑不是齐王殿下! 墨云稷借力打力,顺势而为,便将墨靖远或许谋反之意禀明陛下。“墨靖远虽下落不明,但其党羽利用令牌盗走军器,意图不轨,难保不是墨靖远背后操控这一切。” 闻言,啸元帝不禁微微侧目,余光瞥向书架后方。 “你们先退下吧,让朕考虑考虑。”啸元帝声音低沉,神色凝重。目光落在墨云稷身上时,一种难以言状的奇怪之色。 德海也跟着退了出去,守在御书房外。 啸元帝缓缓起身,端着一盏烛火打开了隐藏在书架后的暗门。 暗门后是一间密室。 里面有一只十字木架,上面锁吊着一个人。 啸元帝端着烛火照了照那人的脸,阴恻恻的问道:“他们的话,你可听见了?” 墨靖远缓缓抬起头,忽然冷笑连连,对于啸元帝的质问,他不否认也不承认。 啸元帝却并未因他的失仪而震怒,声音依旧很平静,“朕知道有人栽赃嫁祸给你,朕也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你知道朕为何不戳穿这一切吗?” 墨靖远敛了笑意,望着他那张晦暗不明的脸。 啸元帝又道:“因为先帝的那一张圣旨,朕知道先帝最宠爱皇弟你,可是你却不知晓,毁掉那圣旨之人却是你的母妃。而朕今日让你背下这谋逆之名,就是要让全天下人知晓,朕的帝位名正言顺,而你却是个谋逆之人。” 墨靖远从未想过夺得皇位,甚至对于先帝的圣旨遗诏,他也是待太妃要薨逝时方知,可一旦冠上乱臣贼子之罪名,他的女儿墨来恩就会成为罪奴,面刺荆记,此生都无法堂堂正正做人了。“你杀了我吧!求你放过来恩,她是无辜的。” “哼!”啸元帝冷哼一声,“皇弟有所不知,福恩庵遭遇悍匪屠戮,无一人生还。” “是你!”墨靖远目呲欲裂,似要挣脱身上的桎梏。 啸元帝却丝毫不担心,将烛火轻轻放在一旁,拔出案台上的匕首,含着冷笑的面容突然发了狠,朝墨靖远的心口上刺去,“你确实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你……你不得……好死……” 啸元帝抽出匕首,见他垂下了头,这才走出密室。 “德海,处理干净。” 门外的德海闻言走进殿内,瞥了一眼陛下沾着血的手和袍角,立刻垂头走进了密室。 啸元帝离开御书房后,墨云稷这才从暗处走出来,悄然进入密室,却发现德海翻动墨靖远身体时,墨靖远的手指动了动,而这一幕也被德海发觉。 第三百二十章 蔚澜放与齐王结盟 德海叹着气:“宝贤王啊,您休要怪老奴啊,皇命不可违,愿你早投胎,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吧。”说完,德海抓起了那带血的匕首,高高举过头顶,准备刺进墨靖远的身体。 忽觉脖颈一阵冷风刮过,他伸手一摸,黏腻腻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不等他反应过来,两眼一翻,倒在了血泊之中。 墨云稷箭步上前,将墨靖远从地上扶起。 待看清眼前人是墨云稷时,他死死的抓着墨云稷的衣袖,骨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灰般的颜色,嘶哑的嗓音里混着血沫喷吐出来:“来恩……” “放心,墨姑娘只是失踪。我会继续找她。”墨云稷道。 当初墨靖远失踪,墨云稷几番寻找无果,便想到掳走墨靖远之人定然是皇亲国戚。大宗皇室三代子嗣稀薄,可疑之人五指可数。 敦庆王府抄家时,关于墨靖远一事竟连半句有用的话都未撬出,而对于其他罪责,敦庆王一家却是供认不讳。 至于齐王,自请致仕近十余年,为的就是远离朝政中心,做个闲散王爷以保家宅安宁。 可啸元帝仍不放心,命豸卫司暗中监视庆王府,偌大的庆王府如同一座透明的琉璃牢,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墨云稷的眼睛。 而当齐王派人截杀孙嬷嬷的密报传来时,墨云稷便知,墨靖远并未落在齐王手中。 如此,就只剩下啸元帝一人。 听闻女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墨靖远紧绷的神色忽然得以舒缓,他早已不在乎生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来恩。 他一直被啸元帝锁在这方密室中,听得见外面的声音,而密室里的声音却无法传出去。他从啸元帝和德海交谈中得知有人在暗中调查当年燕池灭国一案,盗取铸造司的军器图纸便是说明隐藏暗处之人已经行动了。 啸元帝每每提到蔚澜放之际,语音都会压低很多,似在审视权衡着什么。而当年蔚将军的意外身死,莫说蔚澜放放下这个心结,就连墨靖远也想不明白,蔚将军军功卓着,又极为忠心,为何要选择自我了结? 这段时日,墨靖远思来想去,过往种种在脑海里重放,他将蔚将军之死、先皇后被废、先帝遗诏、唐氏灭族、真假子嗣,乃至后来的灭战氏都串联在一起,他隐隐感到这背后酝酿着一个惊天的大阴谋,而这件事与燕池国灭有着密切的联系。 只可惜,留给墨靖远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能一一说明。 墨靖远剧烈咳嗽起来,青筋暴起的手抓住墨云稷,用尽自己残余的气力,气若游丝却字字千钧说道:“乙胄……军……蔚、将、军……” 墨云稷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后,手指探过他的脉搏,确认墨靖远已死,手掌默默的抚过他的眼睑。 …… 齐王的铸造处被查抄,新投运来的弓弩也尽数被拉走。他喉间泛起铁锈腥甜,将正屋内能砸的瓦瓦罐罐都砸了个彻底。 他虽祸水东引,可这壁虎断尾之术剜去的何止是尾巴,暗渠里流动的金银钱帛被墨云稷的玄铁令生生截断,连豢养的铁甲卫每日嚼用的粮草,都要入不敷出。 原本想着再过两个月后就是多国竞技,借此他便发兵控制帝宫,逼啸元帝传位与他。 这本是一盘玲珑局,却被泼进一瓢滚油! 若不是他事先将兵马转移,这豢养的兵士也要被啸元帝尽数缴走。 他死死的攥着温宁设计的弓弩图纸,发出凄厉的笑声。 偏此时,蔚澜放再次登门求见。 “人,你可以带走!”齐王靠坐在椅子上,目光如注,“但你要先答应本王的条件。当然,本王也会拿出十足的诚意。” 蔚澜放此行只为接走战宁,如今铸造司出了事,这与疫情过后,人手不足有很大原因。齐王无权一直扣着铸造司的人不放,对于其他事也并未在考他此行量之中,他下意识想拒绝。 却听齐王口中幽幽说道:“禄北候不是一直想求一个真相吗?只要你答应助本王夺得太子之位,本王便告诉你,你父亲身死的真正原因。” 闻言,蔚澜放神色一怔。 蔚将军生前对陛下忠心耿耿,但在执行一次秘密任务,回来后就在家中自我了断了。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那时蔚澜放年幼,对此事所知甚少,但仵作和医馆都证实了蔚将军就是自刎,并非是被奸人所害。 更有一封遗书作证。 可蔚澜放想起父亲身死的前一夜,父亲心平气和的教他练剑,他便无法相信一个情绪如此稳定之人,为何突生自刎于世的想法,这其中定然有隐情。 可调查了这么多年,他一无所获。 仿佛蔚将军就是想不开,可这个理由,又能叫谁信服?! “希望齐王殿下说到做到。”蔚澜放这一次没再拒绝齐王的“诚意”。 温宁同蔚澜放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一眼,齐王正弯腰捡摔碎的茶盏,抬头时正巧看见温宁唇角扬起的笑意,颊上那两朵梨花窝仿佛是生了刺的花,直戳戳的往齐王心口上扎。 这几日,啸元帝因德海之死暴躁异常,整个皇宫风声鹤唳。他命人彻查宫中每一个角落,竟意外发现紫容参丢失。 一株紫容参价值连城,丢失此物不是件小事。但紫容参只有培元生血的奇效,想必盗走此物之人定然是失血过多,处于危急时刻。 盗走之人这并不难查。 但最让他生气的是珍宝库内的连环机括形同虚设,竟可以让贼人如入无人之地,一点响动都没有发出。 满宫的精兵侍卫都成了瞎眼聋子。 此事传到齐王耳中,齐王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战宁! 只可惜,人已经离开了齐王府,他若是想再把人抓回来,可是要费些功夫了。 “墨云稷你害得本王痛失左膀右臂,又断了本王财路,这笔账是时候与你好好算一算了!” 随后,齐王快马加鞭入宫面见圣上。 “父皇,儿臣怀疑盗取紫容参之人是墨指挥使!” 啸元帝闻言,虎目圆瞪,“你可有证据?” 齐王道:“此前,墨大人受了廷杖之刑,若是寻常人必死无疑,墨大人功夫好,身体底子异于常人,但若没有良药加持断然也不会恢复如此之快。而且儿臣还听说,前几日,墨大人差点病死家中,此事询问顾太医便知。” 第三百二十一章 蔚澜放的试探 就在啸元帝宣召顾百里觐见时,墨云稷也得到了消息。 要想避开啸元帝的怀疑,就必须尽快找出齐王谋反的罪证,反制于他。 蔚澜放将温宁带出王府后,第一时间命属下去时家报信,温宁被困王府这几日,时温宜和流青几人也是心急如焚,生怕喜怒无常的齐王伤害到温宁。 时温宜收到消息,又差流青去豸卫司告知墨大人一声,而墨云稷早已经知晓。 回到铸造司,蔚澜放便命人将这些时日积压的文稿都给温宁送去,并嘱意这些文稿急用,需明日上值之前整理出来。 等她忙完后,已近亥时。 温宁看了一眼零星的炉火,拢了拢大氅正要离开,又见蔚澜放提着食盒走过来。 “来尝尝这新酿的松青酒。”蔚澜放将食盒放在案上,一边往外拿菜肴,一边说道:“司里缺人手,这几日你要辛苦一下。” “侯爷这么晚也还在司里?”温宁往后退开一步,看着他有些兴致盎然的背影,这是不打算放她下值了。 禄北候将菜肴和酒盏摆好,这才将食盒放在一旁,伸手示意她坐下,“两个月后就到了三年一度的多国竞技,陛下历来很重视这次比赛,这也是咱们司里非常重要的一件大事。眼下确实有很多事要提前布置。” 温宁微微一笑,“属下倒是对多国竞技有所耳闻,不止是舞文弄墨,还有摔跤马球比武,倒是极其热闹。不过,这与咱们司里又有何关联?” 蔚澜放将酒满上,“今年天祈国君提出要加上一条,军器设计。” “军器关乎国威,历来都是极其隐秘之事,天祈国当真竟然要公开设计图?”温宁心中犯疑,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侯爷可知头彩是什么?” 蔚澜放笑道:“怎么?你想参赛?” 话音未落,门房提着灯笼慌张跑来,“侯爷,墨指挥使在司门外,说是来接战匠师回家。” 蔚澜放双眸微垂,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禁蜷缩起来。 温宁起身:“时辰确实不早了,属下不敢再继续叨扰侯爷,若无其他事,那属下先告退了。” 蔚澜放急道:“本侯今日公务也已忙完,不知可否与你二人同行一段路程?” 温宁淡淡的笑了一下,“侯爷说笑了,请。” 温宁有些焦急,墨云稷此时来铸造司接她,必然有要事相商,怎奈蔚澜放脚步放缓,她又不好直白催促。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塔楼上的哨卫目光正好落在温宁身上,哨卫只觉得那日从木箱中飞身出来的贼人,身形居然与此女有几分相似。 哨卫立刻向蔚澜放摇晃起一旁的火把示意。 蔚澜放顿时目光如炬,眉头蹙起。他确实怀疑过温宁,但他下意识更希望那个贼人与温宁没有半点关系。 可温宁与墨云稷之间的关系发展得如此快速,不得不让他多想。贼人可以在众目睽睽下盗走图纸并全身而退,司里定然有人接应。 他排查了很久,调查了很久,唯有温宁在那几日形迹可疑,可若那贼人真的是她,那她就应该会武功且功夫极高才是。 蔚澜放不着痕迹的用石子打在温宁的脚踝,温宁本能的躲避,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摆脱蔚澜放的机会,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蔚澜放抬头望向哨卫,哨卫立即将火把重新插在木架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巡视。 “怎么这么不小心?”蔚澜放扶着她站起来。 温宁揉着脚踝,“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脚踝一痛。” “来人,速请大夫!”蔚澜放厉声道。 温宁连忙拦阻他:“侯爷不必麻烦了,墨大人就在司门外,他直接带我去医馆,会比较方便些。” 蔚澜放是控制好的力度,但是对于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来说,定然要肿几日,他打量着温宁的表情,那痛楚看似不像装的,这才做罢。 门外,墨云稷倚着朱漆廊柱,目光触及温宁踉跄身影的刹那,玄色衣摆已掀起猎猎疾风。他箭步上前抄起温宁的腰肢,温宁腰间垂下的缨络扫过蔚澜放僵在半空的手。 蔚澜放扶着温宁臂弯的手指微微蜷缩,广袖下指节泛起青白,他望着墨云稷将人小心翼翼裹进狐裘的动作,心中竟莫名的泛起一丝酸涩,最终负手而立。墨云稷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对于他的无礼,蔚澜放只是略有些气愤和无奈的冷冷一笑。 墨云稷将她安放在铺着软缎的马车内,转身时,温宁指尖轻扯他袖口:“禄北候想与我们同行一程。” 墨云稷看了看那只的纤纤素手,再抬眸望向蔚澜放时,唇角勾起讥诮弧度,“侯爷的侍卫已经候在官道上了,阿宁受伤,需要尽快医治,以免误了几日后的婚期,还望侯爷见谅。” 说完,他直接命车夫驾车离去。 门房的人余光偷偷瞥了一眼神色阴沉的蔚澜放,将头垂得低低的。 马车驶过半条巷子,拐进一条甬路,便停了下来,车夫跳下马车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墨云稷沉声问道:“怎么受伤了?” 温宁摇摇头,声音也很低,“无碍,想来是禄北候怀疑盗走图纸的人是我,故意试探而已。对了,”温宁顿了顿,撩起车帘一角,往外望了一眼,确认这里很安全,这才接着问道:“你跑来铸造司接我,还提什么婚期,可是事情有变?” 墨云稷鸦青睫羽半垂,“日里,陛下召见了顾太医,紫容参的事应该是瞒不住了。我打算尽快找到齐王谋逆的证据,反制于他。” 温宁顺着他的思绪思考着,“此前,我在楚慕白那见过一本账册,但是上面记载的账目很奇怪,应该是他故意为之,留的后手。我当初担心会打草惊蛇,便将账册放回原地。我在齐王府这几日,楚慕白来过,二人去书房似在密谋什么。如果我们拿到那本账册,再迫使楚慕白交出破密的方法,或许可以找到齐王一些银钱上的罪证。” “好,这件事,我来安排。”墨云稷道。 “找到账册容易,难就难在这破密之法。你总不能将人抓到豸卫司严刑拷打吧。以楚慕白的心性,很有可能不说真话。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件事我来做。你多多留意宫中消息,若是啸元帝怀疑到你身上,他定然会因忌惮你的能力而除掉你,在城中不好明目张胆的下手,或许会调你出城执行什么任务。你要万分小心。” 第三百二十二章 只要是你生的,都该死 墨云稷点点头,他确实要准备好应对啸元帝随时可能突发的变故。至于楚慕白与时家的恩怨,并没有因为和离书而终止,楚慕白的这颗人头,终究得让温宁握着刀来讨才够痛快。 “也罢,那你多加小心。”墨云稷从药箱里掏出一只药瓶给她,又道:“我找到了墨靖远,他被陛下囚禁在密室,死前提到了乙胄军和蔚将军。” 温宁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当初我们搜寻甲胄军的图纸,但发现并非是屠杀燕池王城的军队,墨靖远口中所说的乙胄军,恐怕才是关键。喏你看。”她将图纸展开,“这是从齐王府密室找到的,与你收集的残甲纹路几乎一致。” 墨云稷瞳孔骤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脆响,“果然,啸元帝与燕池灭国脱不了干系。” “但墨靖远为何特意提及蔚将军?”温宁蹙眉。 墨云稷松开图纸,“蔚将军是蔚澜放的生父,战功累累,最后却告病数月,返朝不出三日便自刎身亡。啸元帝为此悲痛不已,破例让蔚澜放世袭侯爵。” “难怪,以蔚澜放的功勋尚不足以封侯,原来竟是因蔚将军之故。会不会……蔚将军告病之时可是燕池灭国之日?” 这一点,墨云稷也有所怀疑,也去调查过此事,“蔚将军告假时间近一年之久,而燕池灭国确是在这期间发生的,以目前所得线索来推断,蔚将军极有可能就是带领乙胄军奉旨屠灭燕池之人。” “啸元帝此举师出无名,担心被各国讨伐,便将当年与此相关之人都处理个干净。但只要他做了,就断然会有痕迹可查。”温宁侧首凝视图纸,指尖轻点:“唐家二爷之死或许是个突破口。惊雷找到的那半截残剑,若证实是乙胄军佩剑,便能坐实啸元帝屠灭唐氏满门的罪行。唐家素来忠谨,若非触及帝王逆鳞,何至遭此灭顶之灾?” 墨云稷眸色幽深,温宁所言也正是他心中所想,将图纸缓缓卷起:““惊雷和或云已到边城,会将此事调查清楚的。” 墨云稷将温宁送至小院门前。 流青提着灯笼迎出来,裙角沾着灶间的烟火气:“姑娘可算回来了!”她扶着温宁,“这八宝鸭热了三回,奴婢再去......” “我用过膳了。”温宁截住她的话头,不想她再去忙乎受累。却见墨云稷倏地转身。 月光漏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在地上投出锋利的阴影:“与禄北侯共宴?” 温宁指尖无意识揪住流青的袖口,干干的笑了笑:“哦,不过应付几筷。”她突然拽着流青往屋里走,“现下倒真有些饿了。” 墨云稷望着她们消失在门后的身影,马车里将熄的炭火还在他衣襟上留着余温,自酉时三刻起,他就在铸造司外等着,却不知她正与蔚澜放对坐宴饮。 呵! 若是他再晚出现一时半刻,估计那禄北侯的马车就要亲自送她回家了。墨云稷指节捏得发白,车帘在他身后重重落下,惊起一片细雪。 烛火摇曳间,温宁望着满桌珍馐怔住了,糖醋藕片切得薄如蝉翼,翡翠虾仁泛着琥珀光泽,竟全是她幼时最爱的江南风味,可见流青为了准备这顿佳肴费了不少心思。 一股暖意顺着指尖漫上心尖。 墨云稷玄色衣袖拂过青瓷碗沿,竹箸轻点:“尝尝这个。”转眼间,又将水晶肴肉、蟹粉豆腐堆在她碗中。他忽然停顿,从袖中取出素帕垫在温宁膝上:“莫要辜负流青寅时就起来炖的鸡汤。”尾音里藏着只有她才懂的促狭。 温宁低头看着碗里颤巍巍的杏仁豆腐,唇角的两朵梨花窝藏满了笑意。 次日当晚,温宁便将账册拿到手,并故意留下线索,引他来寻自己。 如兰跪在青砖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儿子的衣物。眼泪在衣料上洇出深色痕迹:“夫君,求你,救救轩哥儿吧!” 话音未落,案上茶盏已被扫落在地,如兰哭声戛然而止,怔怔的望着他。 楚慕白放在桌案上的拳头紧握,盯着院中越积越厚的雪咬着牙齿,“温宁你这个贱人,这一次我定要让你拿命来偿!” 此时,在城南破房里,温宁将热好的羊奶慢慢喂轩哥儿喝下,见他生了困意,便哄着他先睡着。 她与楚慕白之间的恩怨本不想牵扯这无辜孩童,可一想起前世阿姐的幼子就是被楚慕白和何若兰活活的扔进井里淹死时,她攥着轩哥儿衣角的手还是收紧了。 前世,阿姐捧着井台边上那只虎头小绣鞋,质问楚慕白,“为什么?那是你的亲生骨肉,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你怎么能忍心下此毒手,他才只有十个月大……” 楚慕白却也只是一脸淡漠,风轻云淡的仿佛在说着晚上吃什么,“只要是你生的,都该死。” 这一世,因为及时和离,阿姐没有怀上楚慕白的孩子,也少了一些牵绊。 温宁将手炉塞进孩子的锦袄下面,低声喃喃自语:“不知这一世,楚慕白会如何对待这个儿子……不是时温宜所生,或许他能生出几分真心吧……” 楚慕白踏夜而行,很快找到温宁和轩哥。 他环视四周,语气冰冷得可怕:“你倒是会找地方藏身?当初王五绑架你我,你借着郡主之名逃脱,这一次,你只是一个卑微低贱的庶民,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救得了你。乖乖交出轩哥儿,本官兴许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温宁懒得同他这种人白费唇舌,拿出账册直言道:“破密之法和轩哥儿,你只能选一个。” “哼!”楚慕白冷笑,“那不过是本官闲着无聊瞎写瞎画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破密之法。” 温宁俯身将轩哥儿拽至身前,“你果真冷血无情,不在乎你儿子的死活?”温宁指尖划过账册某页,“轩哥儿若死在这里,明日全城都会知道,楚慕白冷血无情,见死不救,你说这得有多少人会揣测你的用心,这轩哥儿究竟是谁的血脉?又或者楚郎中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性命都不顾了?” 楚慕白瞳孔骤缩,袖中手指猛地攥紧,远处传来微弱的更夫梆子声。 丑时已到! 第三百二十三章 楚慕白为嫁祸温宁,残杀亲子 他忽然怒喝道:“别说了!你不就是想要破密之法吗?我带来了,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后,不要再出现在本官面前!否则,本官定将你和时家那贱妇碎尸万段!” 他从怀中取出绢布,“你先放孩子过来。” 温宁会武功,并未担心他会失信耍诈,救走孩子再毁掉绢布。 刚松开轩哥儿的衣领,轩哥儿就扑进楚慕白怀中,楚慕白将绢布丢过去之际突然暴起! 寒光闪过,匕首精准刺入孩子后心。随后将孩子推回到温宁怀里。 鲜血瞬间染红了温宁前襟,轩哥儿软软倒在温宁怀里,小手还攥着她腰间玉佩,满眼惊恐。 “楚慕白……你!”温宁简直难以相信,这可是他同所爱之人如兰生的孩子啊!他竟然也能下得去手。 畜生啊! 巷口恰好响起齐王的怒喝:“住手!” 楚慕白瞬间变脸,踉跄后退:“你这毒妇,竟连一个幼儿都不放过?我、我跟你拼了!” 齐王侍卫一拥而上,将温宁和楚慕白都控制起来。 轩哥儿小小的身体从温宁怀中滑落,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口中不断的喷吐着鲜血,很快闭上了眼睛。 温宁双手沾满轩哥儿的血,她盯着楚慕白那张虚伪的脸,胸口剧烈起伏,“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就为了栽赃我?” 楚慕白立刻装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扑向轩哥儿的尸体:“轩哥儿!我的儿啊!”他转头又对齐王哭诉:“王爷明鉴!这毒妇不知从哪里弄一个账册,还逼我交出什么破密之法,否则就要送我儿归西,下官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弄一个布帛蒙混过关,谁知她竟然……竟然下此毒手啊!” 齐王皱眉看向温宁:“你还有何话说?” 侍卫将绢布收走,齐王展开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一看,上面写的是一首诗。 齐王又翻看了一眼账册,只有一页上面有字,其余页数皆是空白。 温宁忽然冷笑,楚慕白为人狡诈奸猾,她自然要有所防备,事先做了一本假账,不然就白费了这一番周折。“齐王,你可知那本账册里记着什么?皆是他与陈志远之间的腌臜事。” 齐王闻言,攥着假账册的手指指节泛着青白,“账册在哪?” 温宁笑了笑,笑容有些凄厉:“自然还在楚大人手中,否则他又怎么敢拿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做赌注,随便拿一块绢布写上几个字就来糊弄我。只因他知道,真的账册还在他手中。”随及,她转目望向楚慕白,“楚大人疼爱幼子人尽皆知,却不想遇到我这个毒妇,对不对?” 楚慕白一愣,此时他的脑子里变得一片混乱。 他没想到温宁居然当众承认这杀人事实,这可是要以命偿命的大罪! 正常人不是应该极力为自己辩解吗?更何况,杀轩哥儿的人本就不是她! 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 自然是离间他与齐王建立起来这并不算牢固的信任。 旁人或许不知陈志远是在为何人敛财,难道齐王也不知晓吗? 事关陈志远的账册,无论落在谁手上,都将让齐王感到寝食难安,他必然想尽办法找到账册,毁掉与账册有关的所有人,这其中自然包括他新养的这条狗——楚慕白。 “不!账册已经被她盗走了……”楚慕白急着辩解。 却不想落入温宁的圈套。 他起初可是否认自己知晓账册一事,如今又如此坚定承认了账册存在的事实,他这般欺哄齐王,齐王岂能轻饶了他! 温宁盯着楚慕白慌乱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她缓缓站起身,嗤笑道:“楚大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连齐王都敢欺哄,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说不敢做的。” “没有,绝对没有!下官对殿下忠心耿耿,绝不敢生出半分欺瞒之心。”楚慕白蜷起腿跪在齐王面前,脸色铁青,袖中的手也是微微发抖。 齐王怒将假账册摔在他脸上,怒喝道:“楚慕白,本王看你是活腻了!” 厉风厉声道:“楚大人,还不快快交出账册和破密之法!” 楚慕白瘫坐在地上,苦苦哀求:“殿下,下官知错了,但是下官真的没有账册,账册早被这毒妇盗走了。” 厉风看了一眼齐王,又道:“破密之法在哪里?” “在……在……” 厉风拔出长剑抵在楚慕白的脖颈处,楚慕白立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在如兰的红色肚兜里……” 齐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骤然转冷:“杀!” 刀光闪过,楚慕白连求饶都来不及,咽喉处已喷出一道血线。他瞪大双眼,重重栽倒在轩哥儿身边,鲜血很快浸透了积雪。 齐王靴底碾过血泊,在温宁面前站定,“账册交出来!”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 温宁看了一眼楚慕白的尸体,抬头迎上齐王冰冷的视线:“殿下,这账册本就是要献给您的,不过,属下担心骗取破密之法失败会打草惊蛇,让楚大人将账册转移,就拓印一本,真本还在楚家暗格之中。” 厉风按照温宁所述,在破房的枯草下面找到了账册拓本,齐王翻看之后,立即命厉风取回那肚兜。 齐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温宁,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毫不避让。“战宁杀人,交由府衙。”他冷声道,“由木大人亲审。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温宁垂下眼帘,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这座破败民居地处偏僻,齐王为何会在此时途径此地,又怎会正好看见轩哥儿倒在她怀里?一切太过巧合,显然是楚慕白与齐王设好的局。 她太清楚这两人想置她于死地的心思。明枪暗箭,已不是第一次。既然看穿了他们的勾当,此刻再多辩解也是徒劳。 若激怒齐王,他一声令下召来暗卫,她未必能杀出重围。即便侥幸逃脱,楚慕白和轩哥儿的尸体还躺在这里,反倒坐实了她杀人潜逃的罪名。 倒不如将计就计。 这案子疑点重重,就算齐王要“光明正大”地处死她,但至少还给她几日的喘息之机。 第三百二十四章 狱中再遇于药年 温宁因杀人入狱之事很快传到墨云稷和蔚澜放耳中。 齐王心知肚明,区区禁制探视的禁令根本拦不住墨云稷。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以温宁为诱饵,只要墨云稷敢来劫狱,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将这对未婚夫妻一网打尽。否则,他当时就一剑刺死了她,让她下去和楚慕白这条疯狗继续缠斗下去! 堂审时,温宁详述当时的情形,极力翻供,解释当时承认杀人只是权宜之计,可案发地点光线昏暗,加上齐王和厉风等众位侍卫作证,她的辩解反倒成了狡辩。 木大人也曾派人去现场调查,但很可惜,现场混乱,并没有证据证明温宁是无辜的。 墨云稷通过安插在牢中的内应,趁着狱卒交接的空档,与温宁匆匆交换了情报。 然而就在消息传递出去的同时,齐王的手下已经找到了那件关键的红色肚兜。只是还未等他们将证物送回王府,墨云稷便派棉雨带人半路截获。 齐王得知后勃然大怒,一把抓住鎏金屏风上的蟠龙雕饰,硬生生将龙眼处的宝石抠了下来。整座屏风在他手下剧烈晃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负责此事的厉风因任务失败,被齐王下令重责五十鞭。 墨云稷找到了温宁藏匿的真账本,与肚兜内绣帛上的记录相互印证。账册上不仅记载了陈志远的贪污罪证,还涉及齐王的一些隐秘交易。虽然这些证据尚不足以彻底扳倒齐王,但若在关键时刻使用,或许能成为致命一击。 墨云稷将证据小心收好,此时温宁还在狱中饱受折磨,府衙狱卒的刑法虽不比豸卫司毒辣可怖,但也让人生不如死。这些证据都是她拿命换来的,断然不容有失。 墨云稷和蔚澜放虽暗中打点狱卒,但碍于齐王威势,狱卒们也不敢太过放水。温宁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伤口在地牢的潮湿中发炎,整个人烧得滚烫。 墨云稷得知后,计划劫狱。 得知温宁的情况后,墨云稷决定冒险劫狱。就在他准备行动时,宫中突然传来圣旨,命他即刻入宫面圣。前来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金刀卫,这些人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 面对圣命,墨云稷现在还无法抗旨。 他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入宫。 棉雨和晨风虽武功高强,但终究是江湖人士,没有足够的权势保护温宁。 情急之下,墨云稷将消息暗中传递给蔚澜放,希望他能设法营救温宁。 蔚澜放误以为是自己买通的狱卒,殊不知是墨云稷早已放好的“线头”。 当他看见她染血的囚衣下,肩头上赫然出现的红梅胎记,忽然想起前些年,他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见过一张帛上画着与这胎记几乎一模一样的图案。他立即追问她的身世,奈何温宁伤势过重,神志不清无法作答。 蔚澜放嘱咐狱卒好生照看她,若敢怠慢,他决不轻饶。匆忙离开府衙后,他没有坐马车,而是独自一人疾行至时家。 齐王的探子本欲蹲守墨云稷,却不想等来的是禄北候,但一想到最得齐王宠信的厉风都受了五十鞭刑,心中一凛,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一人继续暗中尾随,另一人回府报信。 时枫守在花厅外,探子不敢靠近,只隐约听见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争吵声。 蔚澜放将温宁遭楚慕白陷害、在狱中受刑的事全盘托出,厉声道:“若你还认这个妹妹,就该明白该怎么做!胎记的事,你即便不说,本侯也自有办法查清,但若因此耽误救她,时家主可别后悔!” 他原以为这番威胁能让时温宜松口,却不想她守口如瓶。看来温宁的倔强,倒是像极了她这个姐姐。 眼见问不出结果,又不能在时府久留,蔚澜放只得愤然离去另寻他法。 探子尾随蔚澜放离开时家后,立刻回去复命。而折返回来的探子负责继续跟踪蔚澜放。 承安阁内,探子单膝跪地:“主子,属下不敢靠前,但是隐约中听到禄北候提到了含苞待放的红梅胎记,此事与时家主有关。” 齐王指节叩在檀木案上发出闷响:“查!把那枚胎记,给本王查清楚!” 数日后,终于在一本残破的《燕池国志》中发现相关记载:燕池国每百年,或将诞生一名继承“血梅印”的女婴,视为国之祥瑞,而数百年间,也只有一位公主出生时身上出现过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花。 齐王盯着呈上的古籍冷笑连连,“公主吗?哈哈哈哈……本王倒要看看,这时家姐妹藏的这么深,到底意欲何为?” 他忽然收起笑容,沉声道:“备马,去时家。” 自从蔚澜放来过后,时温宜就开始筹划营救温宁的对策。 当齐王赶到时府时,她的肩头已有一处烫伤,隐约可见被刻意遮掩的痕迹。 齐王一眼看穿她的用意,冷笑道:“用伤疤掩盖胎记?拙劣的把戏。” 虽然识破了时温宜的计谋,但胎记已毁,时温宜咬死不承认,即便他是齐王也不能毫无证据地以“燕池亡国公主”的罪名抓人。 他暂时按兵不动,转而进宫面圣:“此女不除,恐生巨变。” 啸元帝却一脸淡然道:“燕池早已覆灭,哪来的什么公主?时温宜对京都百姓有功,朕说过要论功行赏。她若是个明白人,就该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那战宁,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她?”齐王端详着啸元帝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杀人偿命,依法严办!”啸元帝将朱批御笔放在笔山上,神色肃冷的审视着掌中奏折。 地牢里暗无天日,唯一的光来自昏暗的烛火。 在蔚澜放的暗中施压下,木承平不敢怠慢,特意安排狱中大夫为温宁诊治。 当温宁抬起苍白的脸,透过散乱的发丝看清来人时,竟露出一丝苦笑:“于大夫,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于药年走近一看,这才认出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囚犯,竟是当初救过自己的温宁。 他因何出现在府衙大牢中,还要从敦庆王被捕说起。只因他被温宁的话点醒,及时悔改,终结了疫情继续扩散传播。啸元帝为彰显仁德,判他在狱中服役赎罪,救活的人数要抵过他害死的人命,便可重获自由之身。 于药年心知肚明,这场瘟疫死者无数,而牢中囚犯又有几人需要医治?他这辈子注定要老死狱中。 却不想,竟会在此重遇恩人。 他仔细为温宁上药,又亲自煎了汤药送来:“你救过我的命,如今我只能以这碗药相报。放心,没下毒。” 温宁淡然一笑,仰头饮尽。 药中加了安神的成分,于药年是想让她好好睡一觉,少受些折磨。 可这一睡,温宁竟梦见时温宜悬吊在三尺白绫之上……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关键证物灯笼已找到 铁链在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温宁撑着冰凉的墙砖起身。 梦中出现的一只错金双龙的香炉似是宫中的物件,可阿姐与宫中之人并无往来,究竟是谁要对时温宜下手? 这时,狱卒刻意压低的嗓音突然刺破了她的思绪:“墨大人说灯笼找到了,姑娘可以反击了。还有齐王已经被褫夺封号禁足在府中。” 狱卒谨慎的往四周望了一眼,传完话便立即离开了。 那只灯笼是此案的关键线索,却意外的丢失了。其实也不是意外,齐王一心想除掉温宁,自然要把关键证据除掉,只是不知为何竟然还真被墨云稷给找到了! 温宁拜托狱卒请来了木知府,但为了不表现得那么明显,温宁只说想见时家主一面。 木承平双手背过身后,为难的叹着气道:“你杀害楚轩罪证确凿,在没有找到新的线索证明你是无辜之前,你不能见她。你和时家主为京都城的百姓做了很多善事,救了很多人的性命,本官钦佩你二人的善举。但此事,本官也只能依律办事。” 温宁抓住栅栏:“若我能证明楚慕白更有杀子动机呢?” 如果能证明楚慕白也存在杀人的动机,那楚慕白也成了嫌疑人,新的嫌疑人出现,此案便需再审,温宁便会由杀人犯的身份改为嫌疑人。 木承平略一沉思道:“你若能提供有力的证据证明此案尚有其他嫌疑人,根据大宗律例,非证据确凿的死刑犯,是可以前来探视的。” 温宁紧张肃冷的神情微微一松。前世楚慕白与何若兰恩爱非常,在温宁有生之年,倒是从未出现如兰。但这一世不同,何若兰小产,伤了根本,再无子嗣可望。楚慕白移情别恋如兰,倒是同后者生了一个儿子。 陈家老夫人得癔症时,请道姑做法。那道姑只见过楚慕白一眼,便说此人无福无德,唯一的儿子也是个先天不足的。 上一世,温宁那小小的侄儿就是先天不足,所以,温宁对道姑批命之言并未在意。 可如今想来,道姑所言的那个孩子或许就是轩哥儿,而楚慕白很有可能早就发现轩哥儿的不足之症。 楚家上下皆是一丘之貉,最重门楣颜面。楚慕白此人,心性更是阴鸷如蛇蝎,手段狠辣似豺狼。与其让这病秧子日后成为笑柄,不如趁其尚有价值时物尽其用。楚慕白深谙此道,楚映雪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前世何若兰从未生育病儿,今生这变数恰成破局关键。 如今关键证物灯笼已经找到,只要温宁提供证据证实楚慕白具有杀子动机,就能为自己摆脱掉所谓的“杀人之罪证据确凿”的定论。 “如果死者本身就患有天生的疾病,注定命不久矣,那楚慕白为了颜面和自己的利益杀子,借此嫁祸于我的动机是不是就有了?” 毕竟,世人皆道“虎毒不食子”,楚慕白这般为了一己私利,竟能狠心手刃亲生骨肉,如此泯灭人伦、丧心病狂之举,任谁听了都要斥一声荒唐,又有谁能轻易相信?旁人只道他是慈父,又怎会想到他竟有着畜生不如的心性。 可若换个说法,告知她们那孩子本就先天不足、注定短命,这看似合理的缘由,便如一把细密的针,悄然刺入她们原本坚不可摧的观念壁垒。 木承平一愣,眉头紧锁,“本官会去找轩哥生母问清楚。” “还有何若兰!事已至此,如兰未必会说出实情,但何若兰不同,她若是知晓此事,必会和盘托出。”温宁提醒道。 迫于案情性质恶劣,木承平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寻访何若兰与如兰公堂回话。 也正如温宁所担心的,如兰坚称轩哥健康无疾,倒是被折磨得毫无人样的何若兰死死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等着亲眼看着楚慕白和如兰罪有应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她不仅承认了楚轩先天不足,还提供了接生稳婆的姓名和如兰身边的老仆妇买通稳婆替他们保守秘密的证据。 如兰极力隐瞒此事,但却不知一个将死之人居然是她最致命的一击! 在楚慕白折磨何若兰之时,何若兰就将孩子不足之症说了出来。 如兰闻言瞳孔骤缩,突然暴起扑向何若兰,“我说夫君为何突然待轩哥儿那般冷漠,原来都是你这个贱人在捣鬼,我、我要杀了你!”三个耳光带着风声甩下,若不是衙役死死架住她,她便要拔下珠钗刺进何若兰的心脏。 木承平怒拍惊堂木,喝道:“肃静!” 如兰杏眼圆瞪,胸膛因愤怒剧烈的起伏着,但是碍于木承平的官威,她也不敢在此撒野耍耍泼。 木承平见他们都安静下来,命衙差将稳婆带上堂来,将此事询问清楚,那稳婆供认不讳,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诉说,比何若兰说的还要详细,让如兰再无处可反驳。 如兰踉跄跌坐,终于明白,大年夜过后,楚慕白为何会突然撤去轩儿的嫡子玉佩,甚至听见孩子哭闹一声,便大发雷霆,原来竟是何若兰葬送了她孩儿的生机。 可此事就算证实楚慕白因爱子心切纵而生恨,有了杀子动机,也无法断定楚轩就是楚慕白所杀。 温宁跪禀道:“账册载明陈志远为齐王敛财七十万零八千两,这般铁证在手,民女何必多此一举杀人?更何况若真要行凶,岂会抱着垂死幼童等齐王擒拿?早该将孩子推向楚大人借机脱身才是!” 温宁抬起头,慧黠的双眸依然如往日般充满神色,丝毫看不到大刑后的惊惧和绝望。 她又道:“那日天气并不好,甬道两侧荒宅无光,唯一的光源便是楚慕白手中的那盏灯笼。大人只要寻到那盏灯笼,当堂验看便知那光线可否让人在五十步开外,依然可以看清民女杀人的情形?” 此前,温宁没有提及灯笼一事,是因为墨云稷赶去现场时,灯笼已经丢失,他派豸卫司去寻,最后是在距离案发地点五十丈开外的雪堆里挖出来的。 而齐王当时为了不暴露行踪,并未点燃任何光源。 第三百二十六章 时温宜被宣入宫 自然也不会交待出这关键证物。 木承平立即命人去案发现场寻找灯笼,不出两个时辰,衙差提着一个沾着血泥的绢灯返回。 灯罩内仅剩半截残烛,那绢面上褪色的“楚”字突然刺痛了何若兰的眼睛。她踉跄着扑向证物台,枯瘦的手指悬在灯罩上方颤抖:“这、这是柴房那盏……”残烛凝固的蜡泪像她干涸的眼泪,“这一年来,我只有看见它发出来的光,方觉自己还活着。” 何若兰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可前几日,他突然把它抢走了,说我这个活死人配什么光……” 而楚慕白拿走灯笼之时与事发之日正好吻合。 木承平拿起灯笼时,灯罩内壁还粘着几根干枯焦黄的长发。经仵作查验,与何若兰的发丝也完全吻合。 这盏被夺走的光源,此刻成了最残忍的物证:它不仅照亮了凶案真相,更照出了楚慕白残忍无道,如何摧毁一个人的生存意志。 师爷持灯退至二十步外,火光已成朦胧橘点。而据齐王证词,他出现时距离案发地竟隔五十步,又是如何能看清温宁刺入的角度。 由此可见,齐王再做伪证。 按照审讯规则,要提审齐王上堂,可他此时被禁足,若想审讯齐王,必须先知会陛下。木承平只好先将温宁关进普通牢房,准备递交一份折子。 时温宜终于可以来看望温宁,当她看见温宁褴褛囚衣下那些泛着青紫的鞭伤时,捧着的药匣砸在青砖上。 温宁沾着血痂的手捧起她的脸,拇指拭过眼下泪痕,“阿姐莫要难过,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从这里走出去的。”温宁故作轻松的笑着。 时温宜重重的点点头,可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触目心惊的伤痕,她怎又会不心疼。她从药箱里拿出很多药膏,“顾老得知你遭人陷害入狱,特意准备了秘制的金疮药,差桂月送到时家,希望我们进来探监时带给你。” 温宁接过那些药瓶,“顾老医者仁心,是难得的好人。”又忽然握着她的手问道:“阿姐,你先告诉我最近可遇到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温宜道:“禄北候倒是来过家里,询问红梅胎记一事,不过暂时被我遮掩过去了。” “可她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他说来牢中看望你时,见你发着高热神志不清,肩头上便显出了那朵胎记。” 温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阿姐必须出城!” 如今城外的路已经清理出来,想出城并不难。 时温宜微微一笑摇着头,“逃,反倒欲盖弥彰。阿姐会小心的,时枫和时杰现在的武功都很厉害。不仅如此,墨大人也暗中安排了人进了时家,他们都能保护阿姐。” 正此时,一名狱卒急步走来:“时家主,你家家奴前来请你立即回府接旨。” 接旨? 错金双龙香炉? 难道想杀阿姐的人是陛下?! 温宁紧张的握着时温宜的手,“阿姐,千万、千万不要入宫!”她声音发颤,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又急又轻,仿佛又怕被宫墙上的风听见。 时温宜眉心蹙起细小的褶皱,琥珀色的眸子映着妹妹苍白的脸。她反手握住温宁颤抖的指尖,掌心相贴处传来温热的脉搏,“阿宁放心,阿姐还要等着阿宁平安归来呢。” 看着阿姐离去的背影,温宁握着栅栏的掌心俱是冷汗。 时家虽有墨云稷的人暗中保护,一旦有什么危险,他们定然会想办法护住时温宜离开的。怕只怕,时温宜为了时家其他人,也断然不肯出城的。 时温宜下了马车后,只见府门大开,院中传旨公公神色肃冷的站在硬壁后方,握着浮沉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她提着裙角,急步匆匆而来。 待她跪下后,缓缓展开明黄圣旨:“奉天承运:朕闻民为邦本,时值寒症肆虐,京都百姓困顿。时氏家主时温宜,体恤民艰,倾囊捐药赠粮,活人无数。其仁心义举,实堪嘉尚。兹定于明日巳时一刻,宣时氏家主时温宜入宫觐见。钦此。” 入宫,便意味着脱离墨云稷的保护。 可若入宫,就是抗旨不遵,势必会牵连到所有人。 时温宜接下圣旨,打赏了公公。待他走远,厉声吩咐所有仆人集合到院中,道:“入宫一事,不可传讲出去,尤其是不能让二小姐知晓。” “是!” 一夜无眠,温宁攥着栅栏的指节泛出青白,铁锈味的寒气顺着掌心往血脉里钻。 普通的牢房里都有一扇小小的方窗,阳光会透过窗棂照进来。 温宁望着那一点点在眼中加重的光芒,此时,她还不知时温宜的背影正渐渐融进那朱红的宫墙。 宫门在时温宜身后轰然闭合的声音,像极了一把生锈的锁。 但时温宜的心是坚定的,不管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不怕! 她记得,父亲在她记事后常说:“保护好阿宁,不管未来她是谁,她也永远是我们时家的孩子。” 可温宁却只记得:“光明最终会驱散所有黑暗!” 想起温宁小时候,总缠在她膝头,端着圆嘟嘟的小脸等着她讲故事时的样子,时温宜清丽的脸上不禁漾起笑意。 陛下论功行赏,时家仁心可昭日月,自然最为显眼。 ——赐时家“济世安民”金匾。 ——封时温宜为尚金局度支司监(正五品),掌宫内财政收支工作。 赐紫宸殿偏院为居所,即日起准其入宫。 时温宜跪在织金毯上接过圣旨,鎏金卷轴压得腕间翡翠镯叮当作响。群臣的恭贺声浪里,彰显着陛下赏赐的无限荣宠。 可时温宜却知,自己已经成为一只金雀,被陛下一道圣令困在金丝笼中,飞不出去了。 啸元帝原本有意纳她为妃,但是碍于时温宜曾是楚家妇,非完璧之身,有碍皇家尊严,这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赐官。 而且是举足轻重的度支司监,只要时温宜生出一丝不轨之心,啸元帝都会第一时间察觉到。 木承平的奏折此时正瘫至在御书房的书案上,啸元帝斜倚在龙椅上,端着鎏金缠枝的茶盏,轻轻的吹散上面漂浮的热气。 第三百二十七章 齐王与禄北候密谋 目光如注,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将茶盏放下,半盏君山银针早已凉透。 他抓起奏折猛地掷入蟠螭纹铜炉。火舌倏然窜起三尺,将御书房梁柱间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跃动的光影为他轮廓镀上金边,却在眼窝处投下更深的阴影。 木承平在值房里枯坐两日,案头那盏清茶茶汤早已淡得照得见人影。每日辰时宫门开启的声响都让他指尖微颤,可御前太监带来的永远只是“陛下尚未朱批”这句套话。 温宁还被关在牢中,无法提审齐王,这案子就无法定性。这悬而未决的奏章像柄出鞘三分的剑,寒光映得他如芒在背。 齐王虽被褫夺封号,但终究是皇子。木承平要提审皇子,就等同于在撕扯皇室的遮羞布,哪有那么容易!他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时,墨汁在“提审”二字上就凝成沉重的墨痂。 可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回府衙等等。 而此时,墨云稷隐在垂拱殿的石柱后,奉陛下之令,暗中观察齐王动向。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即便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一旦牵涉皇权,温情便荡然无存。当他将账册破解后呈到御前,啸元帝便命他率领豸卫司搜查齐王府,寻找脏银巨款,只可惜,那笔脏银早已化作暗处的刀剑,正对准这九重宫阙。 墨云稷并没有点破齐王囤兵之事,这把剑只有戳进啸元帝的心脏,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而帝王与皇子间的疑心便是这把剑上最好的毒药。 果不其然,啸元帝疑心这笔巨款所用何处,齐王的区区贪腐说辞,又怎会骗不过历经权谋的帝王之眼。 陛下给齐王留下一个豁口,齐王就像鱼儿朝鱼饵游了过来,殊不知那只网已经张开了口,就等着鱼儿咬钩。 齐王此刻正把玩着琉璃杯,目光阴狠如炬,思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军饷耗尽,逼宫在即,他必须扫清所有障碍。 “想办法散布谣言出去,本王要引时温宜入彀。” 只要时温宜死在皇帝手里,以战宁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定报仇。届时墨云稷忠义两难,便是他起事的最佳时机。 “爱情啊……还真是个好东西!”琥珀酒液在杯中流转,映出齐王阴冷的笑意,“再去怡园定下一桌宴,本王要好好款待禄北候。他们越想让水面平静,本王偏要搅乱这池水,越浑越好。” “是!”厉风拱手退下,关上殿门那一刻,招手唤来暗卫。如今齐王被禁足,他身为齐王身边的近身侍随,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中,这些事,只能交与面生的暗卫去做。 数日后,消息便传入宫中。 时温宜踏着暮色回到紫宸殿,转角处几个宫女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她走近,几人脸色骤变,如同见了鬼魅般仓皇散去。 零碎的对话还是飘进了耳朵,“他们说燕池亡国,皆因那则关于重宝的传言。” “哪个君王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时温宜默默的走进房间,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入宫受赏那日她就明白,什么功勋封赏都是幌子,啸元帝真正在意的,是胎记带来秘密。只是她没想到禄北侯表面磊落,转身就将此事密报君王。 只是她并不知晓,那夜潜入毓秀阁的,是齐王的人。时枫追出去时,黑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她还以为是禄北候不死心,夜里再次来打探。 蔚澜放休沐之日,齐王府的邀请帖传到他案头。 “侯爷,如今齐王正处于风口浪尖,这邀约,您当真要去吗?”陈直紧张的望着禄北候。 “自然要去。禁足禁不住人心,更何况齐王虽被褫夺封号,终究还是皇子。”蔚澜放突然一顿,望着门外,又道:“不必准备车马,本侯步行前去即可。” 怡园刚刚熬过寒症的萧条,今日这场宴席是重新开张的头一桩生意。时温宜虽在宫中当值,临行前却再三嘱咐老掌柜和时枫要好生经营。此刻园中陈设雅致,菜肴精美,酒香氤氲,俨然成了权贵们议事的绝佳场所。 齐王指尖轻叩案几,竟寻不出半分纰漏。 “禄北候,可还记得你与本王之间的约定?”齐王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自是记得。”蔚澜放抬眼,“只是,当初殿下可说的是争储,如今怕不止于此吧?” 齐王道:“你既知本王处境,那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约你前来,一是告诉你,蔚将军的真正死因。至于我们之间的约定,本王相信禄北侯听本王讲完这段故事后,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齐王直视对方,缓缓道出二十三年前的秘辛。 “蔚将军奉密旨训练所向披靡的甲胄军,器簿李大人负责兵器制造,三年后,军队养成,分成两支开始执行秘密任务。 啸元帝心胸狭隘,野心勃勃,一心想统一云州大陆众国,便令蔚将军秘密潜入燕池国,以最快的速度,最残忍的方式灭了燕池皇室。 但、斩草不除根,将来必然后患无穷。 那场血洗中漏网的小公主成了隐患。蔚将军深知啸元帝的脾性,知晓此事必会株连九族,便将这纰漏悄悄按下。他原以为屠戮的刀痕终会随时间淡去,却不知在帝王眼里,他们这些染血的刀,注定就是需要抹去的污点。 于是,有了御书房内密谈三个时辰之事。 蔚将军留下遗书一封,证明自己是畏罪自戕,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看似真情实意之言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殿下莫不是想说,致我父亲自裁的罪魁祸首是陛下吧?”蔚澜放眉目间凝出的戾气,倒衬得怡园的雅致多了几分森冷。 “那侯爷以为,这爵位为何会落在你头上?”齐王的话像刀子剜在蔚澜放心上。见对方指节发白,他取出泛黄的图纸:“这是乙胄军甲胄图样,从冷宫废后处所得。” 朝野上下皆知,蔚将军死后没多久,御书房内发生剧烈的争吵,啸元帝一怒之下将皇后打入冷宫,并当即下令,此生此世不得踏出冷宫半步。 第三百二十八章 时温宜被赐三尺白绫 废后一事震惊朝野,蔚澜放也曾怀疑过这背后是否与父亲之死有关?但冷宫毕竟属于皇宫禁地,以他的能力远不足以接近废后。 “就算如此,那同我父亲出征的乙胄军又在何处?如此一支特殊的军队,总要有人来领导吧!”蔚澜放道。 “死了,都死了。陛下连你父亲都舍得杀掉,区区一支军队,于他的名声而言,孰轻孰重?” 蔚澜放盯着那张泛黄的图纸,上面模糊的皇印如同铁证,将这段血仇钉死在眼前。 如齐王所言,蔚澜放与陛下之间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齐王就是想利用此事,逼蔚澜放与陛下反目成仇,助他成事。 齐王的声音带着蛊惑,“本王的铁骑,可比当年的甲胄军更精锐。禄北侯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是选择愚忠背弃孝义,还是弃暗投明,同本王一起开创太平盛世?” 图纸在蔚澜放手中微微颤动。 他太清楚与齐王结盟意味着什么,即便事成,也不过是重蹈父亲鸟尽弓藏的覆辙。更何况谋逆之举,本就违背蔚家“忠君爱国”的家训。 可杀父之仇,岂能作罢? 蔚澜放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窗外夜色深沉,静的可怕。可耳畔,好似又传来二十多年前,德海宣读这侯爵之位世袭罔替恩旨的声音。 蔚澜放忽然意识到,从踏入怡园那刻起,御书房的眼线怕是早已将消息递了上去。无论他作何选择,在皇帝眼中都已是个叛臣。 “殿下,想让我做什么?”他转身时,眼底的火光已然冷却。既然进退都是死路,不如先下手为强。 齐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指节轻轻叩着案几:“三年一度的多国竞技赛将至,侯爷不妨早做准备。” 蔚澜放眸光微动,“殿下是要借使团入城之机,让军队乔装混入?” “不愧是禄北侯。”齐王举杯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赞许。 “下官自当尽心。”蔚澜放起身行礼,衣袂带起细微的风声。 两只酒盏在空中相碰,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相似的弧度。窗外暮鼓声起,将这场密谋掩在渐浓的夜色里。 齐王仰头饮尽杯中酒,有了这枚棋子,棋盘上的杀招便又多了一重。 宫中又多了一道传言:燕池有重宝,得此宝者可魅惑天下。 啸元帝将鎏金手炉重重搁在龙案上:“朕听闻,燕池王族有件传世秘宝?” 跪在殿中的时温宜脊背一僵,金砖地面倒映出她渐显苍白的脸。 此刻御书房的案上,新调任的秉笔小太监已经在错金双龙的香炉中添入致幻的龙脑香。 “时温宜。”啸元帝忽然冷笑,“或许该唤你燕池公主?”他盯着阶下女子纹丝不动的身影,指腹摩挲着玉扳指,他见她并未急着反驳辩解,也不曾哭喊求饶,这般淡然无惧倒是有几分皇室儿女的气度。 又道:“当年蔚将军瞒报的,恐怕不止是条漏网之鱼吧?” 时温宜慢慢抬头,眼底像淬了冰,“陛下,燕池王族何错之有?你竟这般怕他们。甚至过了二十年,您还在怕这些冤魂索命!” 香炉里爆出细微的噼啪声,龙涎香混着龙脑的气息在殿内盘旋。啸元帝的瞳孔骤然收缩,案上的密折骤然被扫落在地。 “你若交出燕池重宝,朕可以放了你,也许你好好做你的时家家主。否则的话……” “否则就杀了我?!”时温宜冷笑,“燕池从来不曾有什么重宝,那些传言不过是别有用心罗织出来的谎言罢了。更何况燕池国早已不存在,燕池臣民也沦为尔等口中的妖奴,早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他们,陛下又何苦咄咄相逼?” “你放肆!”啸元帝唇角颤动,摔碎茶盏。但一想到燕池重宝,语气硬邦邦的缓和了一丝。他盯着时温宜平静的面容,忽然压低声音,“你当真不怕死?” 时温宜看着地上四溅的茶汤。 怕? 若恐惧有用,燕池城头就不会悬满尸首。 当啸元帝撕破脸皮时,眼泪与哀求只能让她所代表的燕池人变得更加可悲。 至于说放自己一条生路,更是不可能! 陛下既已认定她是燕池公主,倒不如就让她替阿宁来终结这场屠戮。 “燕池从未有什么可以魅惑天下的至宝,否则,我燕池国又何苦会被尔等小人毒杀,至今都要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可悲的是,贪婪者永远学不会适可而止。你们灭了燕池,却还要编造什么重宝的谎言,不过是想给自己的暴行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时温宜站起身走向前来,指尖几乎要戳进啸元帝的眼眶。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肩骨处狰狞的烫伤疤痕,“这就是你们要找的''燕池重宝'',当年我被藏在父王寝殿的密道里,亲眼看着火油从梁上浇下来。你若想要,便挖了去,看看能否帮你惑乱天下,一同云州。” 啸元帝猛地后退半步,龙袍扫翻了案上镇纸。时温宜却笑了,“真正的宝物,是燕池三万百姓的冤魂。他们夜夜都在您梦里吧?” 藏在屏风后的禁军统领立即上前,将时温宜按压在地上。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变了形,可她却一点畏惧都没有。 “赐白绫!”啸元帝咬牙切齿道:“你们燕池不是有一条铁律吗,朕偏要让你的亡魂永世不得安宁!” 永和三年冬,燕池国遭遇百年大旱。苏皇后开私库赈灾三月,当发现官仓贪腐克扣赈灾粮时,这位出身将门的皇后做了一件震惊朝野的事,她持先帝御赐金锏砸开官仓,当场斩杀三名贪官。暴怒的皇帝以“牝鸡司晨”之罪赐白绫三尺。 临刑前夜,苏皇后用簪子在囚室墙上刻下《救荒十策》,其中第七条“以商补农”之法后来成为燕池经济支柱。可令人痛心的是,官婢发现她遗体时,白绫竟是被反复磨损后断裂的,原来皇后为等灾情奏报,硬生生用脖颈磨断白绫三次,直到确认灾民安置妥当才赴死。 百姓在苏皇后停灵期间,自发用十万条红绸结成“长明幡”覆盖皇城。新登基的太子颁布《禁白绫令》,规定:凡燕池子民,颈项间不得系白,违者以叛国论。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下战书 温宁幼时总要攥着时父的衣袖,缠着时父为她讲故事入睡,苏皇后的事便也是温宜那时听来的。 啸元帝以为用此法来击溃时温宜心中残存的最后坚强,却不知时温宜并非燕池国人,也不必守着那被“血”浸泡百余年的规矩。 如今,她要为妹妹温宁挣一条生路,死,她从不惧怕。 时温宜被关进紫宸殿中,透过窗棂望着府衙大牢的方向,嘴角嗪起一抹笑意。 阴冷的牢房里,棉雨的脚步声惊醒了蜷缩在角落的温宁。她猛地抓住铁栅栏,往她身后望了望,“阿姐呢?” 棉雨垂眸,将包袱里的冬衣一件件取出,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时家主入宫了。” 温宁瞳孔骤缩,她抓住棉雨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快去找墨云稷!现在就去!”嘶哑的嗓音在牢房回荡,“是陛下要杀阿姐,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把阿姐带出来!” 墨云稷一直暗中监视着齐王府的动向,自然知晓齐王串通党羽,将时温宜骗进宫中一事,只是他没想到,啸元帝竟会如此心急,三言两语便赐死了时温宜。 接到棉雨传来的暗号时,他已经潜进后宫。 月光下,他看见时温宜独自站在庭院里,素白的衣袂像面降旗。 “跟我走!”墨云稷从檐上翻下,悄声来到她身边。 时温宜却后退半步,清冷的月光映着她平静的脸,“你带不走两个人的命。告诉阿宁,好好活下去,若是有朝一日,她能达成心中所愿,便帮阿姐将时家徽标刻满流商古道,也算是我延续了父亲之志。” 宫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宫门缝隙里透过了灯笼微弱的光芒,那是公公来送她上路了。 “快走!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时温宜走进房中,毅然决然的将房门合上。 墨云稷的剑穗在夜风里剧烈摇晃,紧锁的眉宇间凝结着重重的思绪,他指节发白地攥住剑柄,青筋在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最后望了一眼窗纸上那道纤细剪影,突然割下一缕头发系在门环上。这是燕池将士最重的誓约:活人为死者守诺,死者为活人引路。 当殿门被推开那一刻,墨云稷翻身跃出紫宸殿的宫墙。 齐王将时温宜的死讯第一时间送进府衙大牢,他故意让人传到温宁耳中,让她误以为是蔚澜放向陛下告密,就是要利用时温宜的死来瓦解蔚澜放与温宁的关系,让蔚澜放只能一心一意的投靠自己。 月光从铁窗斜切进来,在潮湿的稻草上划出一道青白的界线。温宁蜷缩在光影交界处,囚服下凸起的肩胛骨像折断的蝶翼。 墨云稷俯身蹲在牢门外,看着温宁蜷缩在角落里,咬着手背无声颤抖,泪水洇湿了囚服,却不敢发出半点呜咽,指缝间渗出丝丝血痕,那是她唯一允许自己放纵的痛。 “阿宁……”墨云稷的指节扣在铁栅栏上,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他轻声唤着他,那声音比檐角坠落的雪片还轻,比初春湖面将化未化的薄冰还脆,尾音微微发颤,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满是心疼。 “对不起……是我没能将她救出来……” 温宁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把身体蜷得更紧,墨云稷垂下了头,不忍看她,眼底翻涌着近乎绝望的心疼,那是一种明知道她痛,却连伸手替她擦泪都做不到的痛。 温宁将头侧去一旁,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整个世界。 阿姐离去的痛楚像无数细密的针,顺着血脉游走全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新的疼。她太清楚了,啸元帝既已亲自出手处置“燕池余孽”,又怎会留下半分生机?阿姐用性命织就的这张护网,网住的不仅是她的安危,更是要断了墨云稷以命相搏的念头。 潮湿冷硬的石砖硌得身体生疼,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把身子蜷得更紧。此刻任何声响都像钝刀刮骨,任何身影都刺痛眼睛。 她不怨墨云稷,真的不怨。可胸腔里翻涌的悲恸太满,满得快要从眼眶决堤,满得让她只想在这方寸黑暗里,独自舔舐这份带着血腥味的哀伤。 “墨大人,探监的时间到了。”狱卒走来,谨慎的盯着他,轻声提醒道,生怕惹他不快,殃及自己。 墨云稷缓缓起身,转身时说道:“等我,我定会救你出去。” 时温宜的死彻底撕开了啸元帝伪善的面具,再一次证实了啸元帝的野心,“燕池公主”的谎言很快就会被打破,温宁被困在狱中,就像砧板上的鱼肉,随时可能被啸元帝宰割。 墨云稷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地面上的水渍里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杀意,他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救温宁出狱,摆脱啸元帝的掌控。 恰巧宗主于今日抵达京都城,夜里,他们聚集在酒肆,商量着劫狱的计划。 而此时,温宁因温宜之死悲痛欲绝,于药年见了心生不忍,就在牢中点了一只熏香,本意是想让她放松一下睡个觉,却没想温宁被痛苦笼罩,就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生。 恍惚间,温宁听见清脆的金铃声由远及近。 她看见墨云稷带着死士破开牢门,却在踏出大牢的瞬间被漫天箭雨笼罩。最清晰的是墨云稷那颗滚落脚边的头颅,那双总是凝着霜雪般冷冽的眼睛还睁着,满是惊愕和不甘。 温宁猛然惊醒,冷汗已经洇湿背部,凉腻腻的贴在身上,似裹了一层冰碴。 当真实的墨云稷借着送饭的机会入牢房时,温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听完劫狱计划,她突然将粥碗扫落在地上:“你们要拿多少条命来填这个无底洞?如此,岂不是叫我阿姐白白牺牲了性命!” 墨云稷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却见她沾着血痂的睫毛下燃起骇人的亮光:“去信天祈国君,就说啸元帝屠戮燕池遗民,其女以身为饵,命丧大宗皇城,若想获得燕池重宝的下落,请王师东下,赢了这场竞技赛!署名……战宁。” 墨云稷看着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子,此刻她脊背挺得笔直,囚衣下的锁骨嶙峋可见,却像柄出鞘的利剑。 他突然明白,温宁并没有因为时温宜的死而心灰意冷、丧失斗志,而是在下棋——以自己为弃子,引天祈国接下她的战书。 第三百三十章 安和点名战宁应战 三年一度的多国竞技赛日终于到了。 京都城张灯结彩,朱雀大街上各国旌旗猎猎作响。 龙元国大皇子宇文昭的仪仗最先入城,八匹雪驹拉着鎏金车驾,他掀帘笑道:“大宗的风物,倒比九年前更繁华了。” 礼部尚书连忙拱手:“殿下慧眼,陛下特意命人扩建了西市。” 漠北使团的风尘仆仆与别国截然不同。他们皮甲上的刀痕还带着塞外风沙,马背上捆着的干肉袋瘪得可怜。领队的将军摸着城墙感慨:“若我们草原能有这样坚实的城墙……”话说完又狠狠啐了一口。 当漠北国君拓跋杨看见大宗的礼部尚书大人朝这边望来,他命狼裘卫队策马开路,队伍行进时腰间弯刀叮当作响。那气势不像来做客,倒像是王者归来。 礼部尚书正欲见礼,他握着皮鞭摆了摆手,仰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尚书大人的头顶道:“本君不爱那些虚礼,只盼明日比武,你们大宗的儿郎别让本君失望。” 闻言,礼部尚书的唇角牵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随后便是金陵等一些小国来访的使臣,他们对大宗的臣民都很谦逊守礼,礼部侍郎介绍洛安大街时,他们摸着绸缎庄的料子小声嘀咕:“这在我们那儿得值十头羊。”看见糖铺里晶莹的蜜饯,有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金陵国的老丞相咳嗽一声,他们才故作整了整衣冠,只是眼睛仍忍不住往两旁的商铺瞟。 天祈国的车队在黄昏时分抵达城门。 太子沈砚一袭月白锦袍,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举手投足间尽显储君风范。安和公主未着裙钗,反而穿着利落的骑装,腰间悬着镶宝石的短剑,引得路旁百姓纷纷侧目。 礼部尚书疾步上前行礼:“砚太子殿下与公主舟车劳顿,驿馆已备好热水香茗。” 沈砚微微颔首:“有劳尚书大人。” 安和公主好奇地打量着城楼上的守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待各国使团都安顿妥当,礼部侍郎低声提醒:“今夜陛下在五行宫设宴,还请诸位贵客准时赴宴。” 待宴席开始前,豸卫司精锐尽数潜伏于宫墙暗处,明处则由大内侍卫维持秩序,以防不测。 墨云稷与蔚澜放等重臣皆列席盛会,齐王却看准这防卫的空隙。趁着夜色深沉,在府中暗卫的接应下,悄然潜出了京都城。 席间,一名豸卫司卫悄悄走进墨云稷身后的盘龙柱后,朝墨云稷微微点头示意。 墨云稷趁着举杯之际,向这名司卫做出了一个手势,司卫立刻隐退下去。 这一轻微举动,瞒得过那些文臣,却瞒不过武功高强的蔚澜放,他余光瞥向墨云稷一眼,将已经帖到唇边的酒盏轻轻放下。 次日晨钟的余韵还在宫墙上回荡,啸元帝身着玄色龙袍缓步登上高台,朝阳映照下,袍上金线流转着冷冽的光。 各国使节已在台下肃立,静候大典开始。 按照往年比赛流程,赛程三日,第一日是文人斗法,武人切磋,第二日是击鞠,乐舞。第三日是铸剑煅甲,机关巧术,医药占卜。 天祈国果真不负所望,在机关巧术赛上一往直前,战无不克。 尤其是天祈国的机关鸾鸟在空中划出银色轨迹,安和公主一袭月白劲装站在展台中央,腰间鎏金算筹随着她的步伐叮咚作响,轻拨金珠,那鸾鸟便会从翅膀下射出四枚细针,细针精准的穿透百米外的靶心。 众人唏嘘不已,心念叨着:“鸾鸟精巧,动作灵活,飞在空中与普通鸟儿无异,让人防不胜防。这要是用在战斗中,该是多么恐怖如斯啊!” 啸元帝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僵硬,但还是大声夸赞了几句。 “本公主听闻战宁姑娘的''千机匣''能解九重天机锁,”她突然直视啸元帝,手中银簪轻点面前铜盘,盘中机关立即展开成莲花状,“不知,战宁姑娘可在现场?” 啸元帝脸色微恙,礼部侍郎见状忙起身出列解释:“公主有所不知,战宁姑娘近日染恙,不易出来相见,以免将病气过给贵人们。” 安和公主从袖中甩出三枚药铜钱,铜钱落地自动组成三角锁,“那正好,这是我们天祈特制的醒神铜,可以困住病者身上的一切病气。” 场下立刻哗然,有人惊叹道:“天祈国竟藏着这等奇物,难怪能称霸云州!” 也有人压低声音质疑道:“天祈国既有如此实力,偏要指名女子再来应战,莫不是存心要给大宗难堪?” 啸元帝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大宗最负盛名的七位老匠师都接连败下阵来,作为东道主若在此等盛事上折戟,云州诸国怕是要重新掂量大宗的份量。可要他就此赦免那个胆大包天的战宁,再想用她来制衡墨云稷,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我此行还带来了天祈国新研制的九转连珠弩,若是大宗国的战宁能赢了我,那这张军器图纸,我愿献给贵国。但若是大宗国不敢让战宁出来应战,我便将它赠予在场各国使节。” 啸元帝盯着安和公主手中的九转连珠弩图,指节在龙椅扶手上捏得发白。 温宁的连发箭弩已让他见识过机关术的威力,但他万万没想到安和公主的机关术竟也这般了得,光是那只鸾鸟就让人不敢小觑。这九转连珠弩的图纸若是流传出去,怕是会成为大宗一大压制。 啸元帝懑愤不平,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逼到妥协。他抬手召来心腹太监,声音压得极低,却隐不住怒意:“去大牢提战宁。告诉她,九里台上停着时温宜的棺木。她若败了,就躺进去给大宗谢罪。” 墨云稷低垂着眼帘,暗自思忖:只要温宁能出狱并赢得比赛榜首,必将名扬各国“才人榜”,到那时啸元帝再想动她就没那么容易了。可转念一想,成为各国争相招揽的对象,也不过是从一个险境跳入另一个险境。 蔚澜放眉头轻皱,同样看出了其中暗藏的危险。但他更清楚,若温宁继续待在牢里,啸元帝迟早会发现她的秘密,到时必会取她性命。他侧目瞥向墨云稷,却发现对方神色如常,仿佛温宁的生死与他毫无干系。 第三百三十一章 温宁解开机关锁,震惊众人 公公躬身退出大殿。乐声响起,舞姬们踏着轻盈的舞步鱼贯而入,可满殿使节的目光都牢牢锁在安和公主案前那卷图纸上,纵使舞姬彩袖翻飞间,身姿妙曼世间少有却也无人喝彩。 安和公主落座后,目光投向她的兄长。她千里迢迢来到大宗,就是为了会一会那个胆敢向天祈国下战书的战宁,定要让她明白天祈国的实力不容轻视。所以言语上有些过激,她也不担心大宗皇帝会对她动怒。 沈砚嘴角轻轻上扬,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公公踏入牢房,不仅带来了皇帝的旨意,还备好了崭新的衣物。 温宁平静地接过圣旨,这一切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任由宫女们为自己梳洗更衣,一刻钟后,她以焕然一新的姿态站在了五行宫大殿之上。 “你就是战宁?”安和公主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温宁的容貌确实出众,但那单薄的身形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怎么看都像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安和实在难以相信,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敢向云州第一大国下战书,还堂而皇之地署上自己的名字。 可这就是温宁精心设计的效果。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闪过的精光。 因为自己越惨,才越能打消啸元帝对自己的戒备。 温宁施了一礼,柔声问道:“安和公主是要比试机关术?” 安和冷哼一声,指向展台上的机关莲,“这是我天祈国的九重机关锁。你若能在一炷香内解开这七十六片莲叶,就算你赢。” 温宁抬眼望去,那朵银莲不过婴儿拳头大小,却暗藏玄机。七十六片莲叶层层相扣,竟有六百余道锁口。别说一炷香,就是三五月也未必能参透其中奥秘。 殿内众人这才注意到那朵不起眼的银莲。天祈国竟拿出镇国之宝,分明是要让大宗难堪。大宗臣子们强压怒火,而各国使节则面露玩味,等着看大宗出丑。 温宁缓步走到机关莲前,宫婢已经将香枝点上。 安和公主盯着战宁,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比赛已经开始,你的千机匣呢?”她看着对方从容不迫的样子,连工具都不准备,似乎打算徒手应对,这让她很是恼火。 要知道,正是因为战宁在战书上明确表示要用千机匣破解九重机关锁,她才特意请求父皇准许,将这镇国之宝带到大宗来。 此行,她不仅要看看千机匣到底是何物,竟敢向九重机关锁发起挑战,二来也想借此事,向众国证明天祈国的实力,为兄长沈砚即将接管天祈国造势。 温宁只是淡淡一笑:“不必这般麻烦,用手就行!” 她还真是打算只用手来完成?! 安和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转头看向身旁的沈砚。 只见这位天祈太子面色阴沉,修长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微微收紧,眼中闪过一丝被轻视的怒意。作为一国储君,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明显动了真怒,这不仅是对安和的轻视,更是对整个天祈国的挑衅。 温宁纤细的手指已经在九重天机锁上轻巧游走,时而轻叩锁芯,时而旋转莲瓣,动作行云流水却在他人眼中呈虚张声势之态。 啸元帝冷眼注视着温宁杂乱无章的动作,余光扫过半截已燃尽的香枝,眼神越发阴沉。 墨云稷与蔚澜放虽知温宁的本事,此刻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香灰簌簌落下,时间所剩无几,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安和冷哼一声移开视线,已然认定胜负已分。 沈砚指尖轻叩案几,唇角也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 当最后一枚机关发出“咔嗒”轻响,整朵银莲花突然绽放,莲瓣如雨般哗啦散落一地。 安和公主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案上茶盏。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地莲瓣,“这怎么可能……” 而此时,香枝还剩下半指高尚未燃烬。 沈砚猛地僵住身形,难以置信地盯着铺满地面的银莲花瓣。 他向来眼高于顶,此刻却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的能耐。再看向温宁时,眼中已不自觉带上几分欣赏。 墨云稷倚在椅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温宁每个动作都收入眼底。当莲瓣散落时,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蔚澜放不自觉地向前倾身,待反应过来立即挺直腰背,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啸元帝的方向。 “好!”啸元帝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尤为刺耳。 大宗群臣立刻跟着陪笑,一时间殿内尽是谄媚的笑声。各国使节面面相觑,也只得跟着拱手附和,脸上堆满尴尬的笑容。 唯有漠北国国君,始终端坐如松,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漠北与其他国不同,依靠极端气候苟延残喘,即便得到军器图纸也是徒劳的国力,酷寒的天气让他们的冶炼技术永远停留在百年前的水平,却也成了抵御外敌最天然的屏障。 正所谓成于气候,败于气候,听上去倒是有些荒诞。 龙元国丞相攥紧了袖中的拳头。他们与大宗的疆域气候相似,本是最有希望复刻图纸的国家。可惜朝堂内斗不断,皇帝昏聩无能,全靠他勉力维持。如今眼看着复兴的希望被温宁亲手掐灭,他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满腹不甘咽回肚里。 安和盯着满地银莲残瓣,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战宁,你是如何解开的?” 温宁俯身拾起两片莲瓣,在指间轻轻一转,“七十六片莲瓣看似环环相扣,实则暗藏玄机。”她将花瓣翻转,露出内侧细微的孔洞,“就像行军布阵,再严密的防线也有命门。只要解开这关键机窍,其他锁扣便会相继瓦解。” 安和别过脸去,牙关咬得生疼。 温宁此言一针见血,只是她没想到,这天底下当真有如此才能之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这最关键的关窍。 可在赛前,她已经命人将战宁的底细调查得水落石出,战宁不曾去过天祈国,也未曾接触过天祈国的匠师。 可这九重天机锁确实是天祈国特有的重锁机关术,战宁为何懂得这些?难道真的只是此人天赋异禀吗? 如此佳人,岂能落入他人之手!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二章 求陛下赐婚 这时,沈砚起身走到温宁身侧,拱手向啸元帝道:“陛下,天祈国太子沈砚有一事相求。” 啸元帝微微一愣,却还是一脸平和客气的说道:“砚太子但说无妨。” 沈砚微笑,目光坚定道:“我仰慕战宁姑娘智谋无双,容貌过人,天祈国愿以太子妃之位相迎,从此两国结为秦晋之好,百年和睦,商贸互通。”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安和公主都被震惊到。 啸元帝双目圆睁:“这……” “这不妥!”墨云稷突然出列,浑身透射着肃杀之气,“砚太子有所不知,她是在下的未婚妻。” 蔚澜放也不由自主的将腰身挺直,紧张的看向啸元帝。 温宁见势态有些不受控制,连忙躬身道:“陛下,臣女确实与墨指挥使大人定过亲事。” 沈砚却温和打断她的话:“战姑娘,天祈国诚意十足。若你愿意,我可在此承诺,日后你依然可以做自己喜欢之事,我绝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温宁咋舌的看着他,她只想通过比赛逼啸元帝将自己从牢中放出,却万万没想到,给自己弄出一门亲事来。 “好女不侍二夫,我既然已经与人议亲,又怎好无故背弃他。”温宁往后退开半步,意在告诉沈砚,吾与汝不可能。 沈砚却浑不在意,“只是议亲,尚未礼成,算不得数。我天祈国民风开明,断不会因此看轻战宁姑娘。若战姑娘觉得委屈了墨大人,本太子亦可赏墨大人十间旺铺,金银万两,聊表心意。” 这分明是在当众羞辱墨云稷! 众臣顿觉殿内气愤剑拨弩张,各个后背皆是冷汗沁沁。 以墨云稷这张狂无忌的性子,怕不会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吧?! 众人望向墨云稷,只见他单膝跪地,声音沉冷:“陛下,臣与未婚妻情投意合,岂能因一场比赛就将她拱手送人?” 沈砚唇角微扬,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墨大人若嫌一场不够分量,那就两场、三场,我天祈国奉陪到底便是了。” 墨云稷剑眉紧锁,瞪着沈砚,心中怒骂:这岂是几场比赛的问题?堂堂一国太子,夺人之妻竟如此理直气壮,简直无耻!天祈国也配称云州第一大国? “若臣——不许呢?”墨云稷一字一顿,寒意逼人。 沈砚脸上的笑意终于敛去,神色肃然,迎着墨云稷冷冽的目光,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墨大人是想以一己之力,坏了两国邦交吗?” 儿女私情骤然拔高到国事层面,便不再是送一两条命那么简单了。殿内气氛瞬间凝重。 大宗群臣纷纷离席,哗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啸元帝面色阴沉得可怕。用一个女人换取两国百年商贸,无疑是笔划算的买卖。 但这女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战宁! 其一,战宁今日展露的才能令他震惊。如此人才若落入天祈国,岂非助其横行云州,称霸一方? 其二,时温宜虽死,但燕池重宝下落不明,余党未尽。留着战宁,或许还能引出几条大鱼。 再不济,也能用她制衡墨云稷,将他打磨成一把更锋利的刀! 可若驳回沈砚的要求,便是与天祈国撕破脸。 仅此一点,大宗将付出的代价就难以估量。 倒不是啸元帝惧怕天祈,只是战事劳民伤财。若有十足胜算,尚可放手一搏;若没有,便是给天祈国瓦解甚至吞并大宗的良机。 啸元帝正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时,蔚澜放起身,不紧不慢地跪下:“陛下,砚太子所言确有其理。议亲毕竟未成婚。臣对战宁姑娘亦倾慕已久,恳请陛下为臣赐婚。” 温宁猛地别过头。 蔚澜放向啸元帝揭发,害死时温宜的血债她还未清算,他竟还敢求娶她?就不怕洞房花烛夜,她一剑结果了他? 啸元帝也是一时间措手不及。 心里直画魂,这墨云稷何时与战宁定亲,他竟不知情! 被废的齐王也曾明里暗里要纳她为侧妃! 如今连这禄北侯和天祈太子也被迷了心窍! 这战宁,当真是个祸害!搅得朝堂不宁! “此事,容朕考虑考虑。”啸元帝神色复杂。蔚澜放此举看似荒唐,但也算是暂时给了啸元帝一个转圜之机。 只是这最后的决定,到底如何安置战宁,全凭帝王心意。 沈砚微笑道:“自然。天祈国愿等陛下和战姑娘的答复。只盼陛下能成全这段良缘。” 比赛结束后,众人相继离开皇宫,啸元帝却将战宁留在宫中,“战宁啊,朕知你姐妹情深。让你住在紫宸殿西阁,也是体恤你一片思念之心,好让你能多睹物思人,陪伴你阿姐最后的时光。” 温宁落在袖子里的双拳紧握,啸元帝这番假仁假义着实让她觉得恶心。 她强压心头怒火,拱手道:“多谢陛下体恤。” 一名公公引她前往紫宸殿。她推开房门那一刻,入目皆白色。轻纱幔帐、软榻锦被,就连桌子摆放的花束茶盏皆是白色。 摆明了就是再刺激她,逼她以下犯上,好将把柄落在啸元帝手中。 温宁心中嗤然冷笑,“雕虫小技。” 深夜,她悄无声息地攀上了紫宸殿冰冷的琉璃瓦顶。 偌大的皇城在脚下铺陈开来,宫殿楼宇层层叠叠,灯火稀疏,如同沉睡的巨兽。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过空旷的殿顶,也穿透了她的衣衫。 她抱膝坐着,目光沉沉地扫过这片象征无上权力的牢笼。 啸元帝那番“体恤”的言语犹在耳边,“让你住在此处,也是体恤你一片思念之心,好让你能多睹物思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心上。 睹物思人…… 思的是阿姐最后在这里是如何被逼入绝境? 思的是这雕梁画栋如何见证了她的陨落? 思的是仇人此刻正安眠在不远处的寝宫,手上沾着阿姐的血,却还假惺惺地施舍“恩典”? 这紫宸殿,每一块砖瓦,每一缕空气,都浸染着阿姐最后的绝望。啸元帝让她住进来,哪里是缅怀?分明是钝刀子割肉,是无声的警告,是帝王心术最残忍的体现。 但是……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她要用啸元帝的血来祭奠阿姐!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三章 龙元丞相遇刺身亡 温宁眼中闪过一抹冷冽只见驿馆方向浓烟滚滚,火光漫天。 很快,从南门方向跑过一名侍卫,急匆匆的直奔皇帝寝宫而去。 “咣……” 浑厚的钟鸣自穹顶炸开,青铜震颤声如巨兽叩击胸膛。 那是急召百官殿内议事的信号。 温宁从屋顶上下来,整理一下衣装,快步朝金銮殿方向走去。以她现在的身份自然没资格参与朝议,但这却是探听消息的最佳时机。 蔚澜放眼角余光捕捉到朱红廊柱后掠过的衣袂,趁着群臣不注意悄然靠近,“你怎么在这?”他压低嗓音,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 温宁闻声,从阴影中微微探身探出头来,“钟声九响,定有要事,所以过来看看。”她目光清明,看不出半点慌乱。 蔚澜放轻叹一口气,现在还不能对她说的太多,最终只是低声道:“驿馆出了乱子,宫里也不太平。找机会出宫,越快越好。”他警惕地环顾一眼四周,却未得到温宁的回复,只见她低垂着眼睑,一脸淡漠疏离。 蔚澜放欲言又止,回头见朝臣已陆续到齐,只得匆匆离去,纤尘不染的官袍下摆在温宁的目光中划过一道焦灼的弧度。 驿馆的火光还未完全熄灭,各国使节已被紧急转移至宫中偏殿。 虽然这违背了接待外宾的惯例,但啸元帝此刻已顾不得这些,他阴沉着脸站在殿外,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影。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他失去了对很多人的信任,唯有将这些重要人物拘在眼前,他才能稍稍压下心头的不安。 直到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那浓烟方见消散,但这空气中依然充斥着浓重的烟火味。 温宁站在不远不近的廊柱下,这个位置既不会惊扰到殿内的人,也可以将殿中情形看在眼中。 只见一名浑身烟灰、军胄染血的巡城司校尉连滚带爬闯入殿中,声音嘶哑颤抖,打破了平静:“报——陛、陛下!昨夜龙元国丞相遇刺身亡,尸身……尸身被纵火焚毁!现场一片焦土!”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但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冷气声。 龙椅之上,啸元帝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惊愕转为铁青,龙元国国力较弱,虽不足为惧,但是龙元丞相是他国重臣,死在大宗皇城,这无异于将大宗的脸面丢在地上践踏!更是对他皇权的直接挑衅!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不能妥善解决,莫说龙元国,今日到来的各国都不会轻易让此事盖过。 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坚硬的檀木捏碎。 偏此时……殿外突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通报声: “漠北国君求见!” “龙元国使节求见!” “金陵国丞相求见!” “……” 每一声通报都像重锤砸在殿内群臣心上。大臣们面面相觑,额角渗出冷汗,不约而同地偷瞄啸元帝的脸色,却发现这位向来威严的帝王,此刻面色竟比他们还要难看三分。 啸元帝攥紧了龙椅扶手。他当然知道这些使节为何而来,无非是要讨个说法。即便他们不来,他也定要彻查此事。 “请他们进来吧。”啸元帝已想好了说辞。 可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各国使臣此行竟然是——辞行! 虽说竞技赛结果已见分晓,各国使节是可以返国回乡,但此时驿馆出了事,又有使臣枉死,此事尚未调查清楚,他们理应留下,待此事查得水落石出,方可离去。可如今他们断然请辞,分明就是质疑大宗的能力。 啸元帝脸色铁青,这记耳光,打得实在响亮。 温宁望了一眼宫门方向,却不见沈砚和安和公主前来,不禁心生疑惑。 啸元帝微微一动,鎏金龙袍在烛火下泛着寒光,“诸位使节舟车劳顿,前来竞技,朕本该好生尽尽地主之谊。只是昨夜突发变故,倒叫朕过意不去。朕知诸位归心似箭,但龙元丞相死于非命,此事合该有个说法。还望诸位安心留在宫中,禁军会日夜巡逻守护,定比诸位自家的亲卫,更周到些。待事情查清,诸位再离开也不迟。” 啸元帝微微笑起来,眼尾纹路里藏着刀锋。 拓跋杨刚欲开口,就被帝王抬手制止:“朕听闻漠北国君带来了众多武士,想与吾大宗儿郎好好切磋一番,朕已命人备好校场。” 拓跋杨喉结滚动,想起入城时自己确实夸下海口。此刻若反悔,反倒显得心虚。只能沉默着抱拳行礼,盘算着先留下观望再说。 各国使节交换着眼色。连实力最强的漠北都低头,他们更不敢违逆。 昨夜,驿馆走水,他们传信给天祈太子一起商议此事时,被拒之门外,他们不知道这位太子心中的盘算,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太子要求娶战宁,此事未果,断然不会离开大宗。 只要天祈太子还留在大宗,那他们的性命也跟着多了一重保障。 使节退去后,啸元帝一拳砸在案头上。 “混账!”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蕴含着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 殿内温度骤降,群臣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短暂死寂后,啸元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砸在殿中:“传旨!” “巡城司指挥使、昨夜当值所有校尉、驿馆守卫,即刻拿下,打入天牢!严刑拷问!” 巡城司长齐弘文盔甲歪斜,面如死灰。他深知自己罪责最大,负责京城治安巡逻,竟让敌国重臣在驿馆遇害!他不敢抬头,只是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绝望地等待发落。 “礼部尚书何在?礼部侍郎何在?!”啸元帝虎目怒视群臣。 礼部尚书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官帽歪斜也顾不上了。老脸惨白如纸,额头瞬间布满冷汗,重重磕头,声音带着哭腔:“臣……臣万死!臣监管不力,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臣……臣定当……” 话已说不利索,巨大的恐惧和失职的罪责几乎将他击垮。 礼部侍郎紧随尚书之后跪下,脸色同样灰败,但比尚书稍显镇定些,只是嘴唇也在哆嗦。他强自镇定地叩首:“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臣等已第一时间封锁现场,并派人保护其他使节驻地。请陛下给臣等戴罪立功之机,必倾尽全力彻查此案,给龙元国、给天下一个交代!” 刑部尚书脸色凝重,眉头紧锁。知道这烫手山芋最终很可能落到自己头上。还不如主动请缨,既是职责所在也算是在表态。 他立刻出列跪下:“陛下,此案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深远。臣请旨,刑部即刻介入,与礼部、巡城司协同,全力缉拿凶徒,查明真相!”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 陈直拦灵 木承平身为京都城的知府,管辖京畿地面,驿馆虽不直接归他管,但京城治安他也有责。此刻也是冷汗涔涔,慌忙出列跪下请罪。 蔚澜放站在武将前列,眼神闪烁。他并未立刻表态,只是微微躬身,冷眼观察着啸元帝的怒火和群臣的惶恐,心中猜踱着齐王的计划渐成,下一步会从何处下手?还有墨云稷,这位指挥使大人,今日为何未出现在朝堂…… 啸元帝冰冷的眼神扫过跪了一地的大臣,最终定格在刑部尚书身上,声音森寒:“刑部牵头,三法司会审!礼部、巡城司全力配合,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官职大小,给朕一查到底!”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向噤若寒蝉的众臣,强压着怒火,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充满威压的声音道:“立即向龙元国大皇子传信,告诉他们,大宗必倾举国之力,缉拿真凶,给龙元国一个交代!在此期间,增派禁军,严密保护使节安全,不许有误!” 早朝在啸元帝充满森然杀意的命令中结束,众臣惶惶不安的退出朝堂,佝偻着身子急步离开皇宫。 蔚澜放往那廊柱望去,却不见温宁的身影,知晓她已离开,便也不再多做逗留,立刻离宫,去准备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相信,齐王很快就会找到他。 果不其然,他刚回府不久,便收到一封密信,信中要求他借着温宁的口,给静贵妃递一条口信。 蔚澜放双唇紧抿,密信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揉搓成团,狠狠的砸在地上。 陈直俯身将密信拾起,重新放回到案上,谨慎的沉声道:“侯爷,齐王还有句口信,说……侯爷当知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莫要被红颜牵绊,误了大事。” 蔚澜放一记刀子眼顿时扫向陈直,陈直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片刻一愣后立即垂下头去。 蔚澜放向来待人宽厚,即便府中下人犯了错,他也鲜少动怒责骂。他深知齐王这些话说的过分,但也不至于让蔚澜放如此动怒。 片刻后,蔚澜放这才收回寒潭般的目光,“去查墨指挥使近日在忙什么?还有,转告齐王,红颜乃本侯家事,不劳他费心。要试探本侯底线,不妨直接点。” 他的嗓音比深冬里的冰棱还利,惊得陈直说“是”的声音都增加了几分颤意。 寅时三刻,陈直攥着密信立在宫门阴影处。 朱漆小角门洞开,八名侍卫抬着素白棺木而出,温宁扶棺的手指节发白,眼底血丝已如蛛网密布。 那棺木之中躺着的正是时温宜的尸身。 啸元帝与温宁赛前约定,今日,温宁寻去御书房,请陛下兑现承诺。 “战宁姑娘请留步!”陈直横跨一步拦在送葬队伍前,“侯爷找你有事……” 温宁垂眸瞥见他袖口里藏着的密信上,露出齐王私印一角,直接打断他的话:“陈护卫若还记着伤寒时我阿姐赠药之恩,就该祭拜她,送她最后一程。” 陈直眉头微蹙,白色棺椁晃得他眼眶生疼,他若是当众祭拜此人,便是将侯爷架在火上烤。 燕池之祸不亚于谋逆之罪,他宁可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也断然不敢给侯爷带来这无妄之灾。“末将奉侯爷令……” “滚!”温宁冷眼怒视着他,“既不是来为我阿姐送行,就别学恶狗挡着亡灵归家之路。” “你!”陈直手握剑柄,险些一时冲动拔剑出鞘。但转念一想,她是因为丧亲之痛才这个态度,强压下心中怒火,“你不要不识抬举。” 温宁手腕一翻,寒光自袖间乍现,三寸袖箭已抵在机簧上蓄势待发。 陈直却迎着锋芒又踏前半步,侯爷交待的事他尚未完成,今日就是血溅宫门也得把话带到。他原想着温宁总该顾忌皇城禁地,虚张声势罢了,可他低估了温宁的胆量,更轻看了时温宜在她心中的份量。 “嗖!” 寒芒擦着他颧骨划过,血珠落在他肩头的铁甲上。抬棺侍卫只是侧头看过一眼,便装作什么都未曾瞧见一般。 陈直心中一惊,那支淬毒短箭撕开空气时,他才惊觉自己错得彻底。 箭簇擦过眉骨的火辣痛感里,陈直终于看清温宁眼底的癫狂。也是,她已经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亲人,如今的她,疯起来连死都不怕,还遑论什么宫规王法。 只是他蠢到用常理揣度一个披麻戴孝的复仇鬼罢了! 鎏金宫门映着温宁淬毒的眼神,“再不滚,下一箭就钉进你家主子的心脏!” 陈直愤然抹去颊边血渍,眼前似闪过侯爷为保她性命,纡尊降贵亲自去时家向时家主求取真相,接连两夜未曾合眼只为寻找救她出狱之法,买通狱卒也是希望能对她手下留情,请来大夫为她治伤,生怕她枉死狱中,还有为保这白眼狼周全不惜与齐王撕破脸面。 他忽然笑出声来,铁锈味在齿间漫开,“好个恩将仇报的蛇蝎美人。” 侯爷真心相待,她却只是想要他家侯爷的性命! 她才是真的恶狗!白白辜负了侯爷的一番情谊! 陈直摸着袖管里的密信,望着温宁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觉得心口堵挺。 这趟差事办得,真是窝心! 陈直未能将密信交给她,只能另寻他法。他暗中联系宫中暗桩,让他务必将密信亲手转交到静贵妃手上。 两日后,静贵妃请旨出宫要去为大宗国祈祷的折子摊在御书房的案上。 陛下传召阎冷昭入宫,询问齐王近况后,得知齐王府并未有所行动,这才提到静贵妃出宫祈福一事,问他怎么想? 墨云稷跪在青玉砖上,玄色官服下摆铺开如鸦羽,映着他的眸色多了一些寒意。他故意将齐王动向瞒尔不报,就是要让他们父子自相残杀,断其啸元帝双臂。至于静贵妃出宫祈福一事,显然齐王做好了逼宫准备,为救静贵妃摆脱啸元帝的掌控设下的幌子。 “陛下,臣有一事未曾上报,求陛下赐罪!” 啸元帝闻言眉目一凛。 墨云稷抬头直视他的眼,“数月前,城外福恩庵遭遇一伙劫匪,死伤无数,只因那时大雪封山,臣得知此事时前往调查,已找不到有利的证据,辰妃……也下落不明。” 啸元帝怔愣片刻,缓缓坐回到椅子上,端起一旁的茶盏,一脸凝重。却不是因为辰妃,而是墨云稷此时上报此事,其意不言而喻。 第三百三十五章 蔚澜放弃暗投明 “福恩庵?”啸元帝突然笑了一下,茶盏搁在案上发出脆响。“你倒是会挑时候禀报!” 福恩庵已毁,静贵妃出城祈福,断然不能留宿福恩寺。墨云稷此举摆明了是“拒绝之意”。 但他是臣子,即便是啸元帝要他畅所欲言,他也要顾忌君臣之礼,所以才用此迂回之法。 墨云稷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他早知道辰妃不过是枚死棋,此刻却要演出十二分的惶恐:“臣罪该万死。” 啸元帝将茶盏放下,袖口龙纹在烛火里忽明忽暗。“此事容后再议。”他突然起身,投下的阴影笼罩着跪伏的臣子,“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么大的事,也敢隐瞒至今。” 墨云稷微微抬头,言辞恳切:“臣不敢,实在是此事有碍皇室威严,臣尚未调查出辰妃下落,断不敢拿此事来惹陛下徒生烦闷。” 眼下,确实心烦之事颇多,啸元帝已无力去思索这些杂事。辰妃因此丧命,倒也算老天成全了他的颜面,但总要做做样子,“待使臣被刺一事了结,朕再找你算账。” 墨云稷再次叩首:“多谢陛下,臣定将功补过,将使臣一事调查清楚。” 啸元帝却摆摆手,“此事倒是不必你亲自出马。你即刻启程,亲自去接太子回城。”忽然顿了顿,“此事切莫声张,朕还要你立下军令状,誓死护送太子回都。” 墨云稷垂眸藏住眼底精光,声音坚定有力:“臣,遵旨。”叩首领命时,他瞥见窗外有黑影掠过檐角。 不知那是齐王的探子?还是何人的暗卫? 齐王的人马已经分散在城中各处,只等着齐王一声令下,便会一齐杀进皇城。 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静贵妃出宫,心中焦急万分,便命暗卫前往宫中打探情况。 尚未接近宫中,便听见暗桩来报——墨云稷带着圣旨出城了! 齐王得知此事后,更是心乱如麻,乔装去了蔚澜放府上。而此时,蔚澜放并不在府上,而是去了茗兰酒肆。 自从伤寒症过后,酒肆便没再开业经营。 蔚澜放的手掌重重拍在门板上,震得门框簌簌落灰。他指节发红,声音却压得极低,“月寻,我知晓你在里面,快出来见我。”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月寻堵在门口,没有请他进去之意。 蔚澜放目光越过他肩头扫视空荡的堂屋,不见有外人在,直接推开他大步走进去,靴底碾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冷风。 他反手合上门,铜锁咔哒一声响。直接说明来意,“我知晓你一直在调查胄军图纸实为查询燕池灭国真相,我可以将所知尽数告知与你,但请你务必答应我一件事,不要伤害大宗百姓。”他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缠绳,盯着对方瞳孔微微收缩的变化,一旦墨云稷拒绝了他,或者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便要于此时替天行道,铲除大宗祸害。 墨云稷收回目光,慢条斯理的坐到椅子上:“我听不懂,禄北候在说什么?” 蔚澜放突然逼近,双手支撑桌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墨云稷,不必再装了。”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仿佛要看穿这张面具后面的脸,“百花宴那日我就起疑了。铸造司那夜与我交手的人,逃进宝贤王府的背影,都是你!我虽不知你和战宁在谋划什么,只是这大宗百姓是我父亲用命守护的,我不许你因一己之私,剑指无辜的百姓。” 墨云稷唇角微扬,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禄北候对大宗这般忠心,怎么不去陛下面前揭发?” “你以为我不想吗?”蔚澜放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想起战宁站在大殿上承认婚约时决绝的眼神,喉头滚动了一下,“你说过……你是战宁的未婚夫,她也当众认下此事。你若出事,她必将一死,我不能眼睁睁的看她因你而死。” 墨云稷的笑意僵在脸上:“所以,你当众恳请陛下赐婚,就是担心有一天,她会被我害死?” “是。可惜,她眼里只有你。”蔚澜放声音透着一丝沙哑,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自知今日带来的筹码是墨云稷无法拒绝的真相,而他想要的却是大宗的安定,这一点与他带来的筹码相比,有些显得微不足道。但他总要尽力一试,平定一下心绪后,他将自己所知尽数告知:“当年是我父亲奉陛下旨意训练军队……我父亲也因此送了命。” 墨云稷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像盯上猎物的狼,“是你父亲率领乙胄军屠杀燕池?” 蔚澜放看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杀意,手指在桌沿收紧到发白,“确是如此,此事我也是近日才知晓。我知你野心,也猜出你是燕池人。啸元帝是你的仇人,亦是我的仇人,你若想杀他,我可以帮你。”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物,“这是我此来的诚意。” 墨云稷看着那虎符,瞳孔骤然收缩,那是能调动兵部驻扎在城中两万铁骑的信物,此物理应由兵部尚书保管,但因兵部尚书担心重权之下难有完卵,便早早将权利下放,以免引起啸元帝戒备。这虎符便由兵部侍郎代为掌管,却没想到竟早就落入齐王手里。 虎符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照出蔚澜放掌心未愈的伤口:“陛下派你接太子,本就是试探。你可知这官道上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你未能带回太子,那些埋藏在暗处的豸卫司黑衣卫便会剑指向你,那些都是与你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但若你带回太子,便证明你无心皇位。可是齐王怎么可能让你顺利带回太子,所以那些黑衣卫,齐王会尽数换成他的乙胄军。” 这一点,墨云稷与宗主商讨时便早就想到,也将九婴山的师兄弟秘密布局在黑衣卫后方,如此,不仅可以借力拔掉埋在黑衣卫的暗桩,还可以保全那些忠心于他的人。 只是眼前这位侯爷的坦诚,倒让他意外。“燕池的血债,我只找啸元帝讨。不会牵连无辜。” 蔚澜放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他将虎符推至墨云稷面前,起身时带起一阵风,烛火剧烈晃动,在墙上投下两个即将分离的影子。 第三百三十六章 虎符是假,月寻也是假的 却见身后一道剑气破空而来,蔚澜放侧身闪避,却见那剑身如蛇一般,在他喉结处停下。 他瞳孔微缩,万没想到墨云稷的剑竟如此之快! 难怪有传言:这世间有两样东西,让人风闻丧胆,其中之一便是墨云稷的剑。此刻,他方知墨云稷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以他的功夫,远在他之上,恐怕那日故作受伤躲进宝贤王府是场精心设计的戏。 墨云稷剑尖轻挑,寒光映在他冷峻的眉间:“既然猜到我是燕池人,那你父亲欠的血债,该由谁来还?” 蔚澜放缓缓转身,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平静却决然,“父债子偿,我的命,你要,便拿去。” 墨云稷的眼神骤然冷如寒潭,指节一寸寸收紧剑柄,剑锋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中,剑尖直指蔚澜放心口。 “你走吧!”后堂突然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待此事了结,这一笔一笔的血债,会向你讨还。” 墨云稷手腕一转,剑身偏转三分,削断对方一缕发丝。 蔚澜放的目光凝在后堂幽深的阴影处,眼眶渐渐洇出一抹红。那里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挲声,却始终不见人影——她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 他别过脸去,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苦笑,却在打开房门望见漫天星子时,倏然绽开真切的笑意。这不是因温宁网开一面的解脱,而是她已经离开了皇宫,齐王这场浩劫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离开皇宫,她才不会被啸元帝抓来当人质。 两日后,齐王等到的却是静贵妃被啸元帝幽禁宫中祈福的消息,这一消息彻底让他那点仅存的耐心也荡然无存。 子时的更鼓刚过,皇城西门在月色下悄然洞开,兵部侍郎的令牌闪过寒光,数百乙胄死士如潮水般涌入。他们手中的弯刀划过守卫咽喉时,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血雾在宫灯下弥漫,染红了汉白玉阶。死士一路势如破竹,直逼金銮大殿。 金銮殿内空无一人。齐王抚摸着龙椅上未散的余温,冷笑出声:“去靖安宫!” 推开雕花殿门的刹那,三百支红烛同时摇曳。啸元帝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火光中流转,他负在身后的手突然抬起,抚摸着柱上的刻痕,“这上面的每一道刻痕,都是父皇一刀一刀刻上的,从你三岁起,到你离宫,一共十四道。” 齐王却没多少耐心同他缅怀过去,剑指向啸元帝:“父皇,儿臣只要玉玺。” 啸元帝望着齐王手中寒光凛冽的剑,忽然想起二十五年前那个雪夜,婴孩的小手攥住他拇指的温度。 儿臣只要玉玺! 这句话像钝刀割开旧伤。啸元帝喉间涌上腥甜,原来最痛的背叛,是看着自己的影子举起屠刀。他忽然大笑,笑声震落梁上积尘:“好得很!朕教你的制衡之术……”咳嗽打断话语,他抹去嘴角乌红,“竟先用在了朕身上。” 齐王扫视了一眼殿中,未见侍卫,一脚踹翻香炉,香灰飞起,迷了啸元帝的双眼。“这一切只能怨你有眼无珠,太子年幼多病,你却留他做储君来恶心我,你可知道为了讨你欢心,我有多努力?!” 啸元帝被香灰呛得剧烈咳嗽,却低笑起来。他佝偻着背用龙袍拭泪,动作迟缓得像垂暮老人。 “努力?”啸元帝突然抬头,被熏着的眼底翻涌着骇人的亮光,“你十二岁猎虎时就知道用毒杀死你二皇兄,为了争一把弓竟不顾念手足之情,如今倒跟朕谈真心?” 啸元帝抹去唇角的污血,冷笑道:“你给朕用了这么多年的毒,已知朕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你又何必非要急于这一时?” “太子一日不除,本王便寝食难安。”齐王缓步走到啸元帝身前,“你还不知道吧,你在官道上设伏,为要除掉墨云稷,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王早就命人将那条官道清扫干净,此时你的人怕早已经堆成了尸山。太子……你永远也看不见他了!” “哈哈哈。”啸元帝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仰天笑起来,“墨云稷是朕苦心淬炼了十五年的一把刀,岂是那么容易被你除掉的?皇儿啊,你太自以为是了。”啸元帝突然暴起将茶盏砸向殿柱,碎瓷声里他的咆哮震得梁尘簌簌,“来人,将这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殿梁上突然坠下二十名玄甲卫,铁靴砸地的闷响震得烛火摇晃。 齐王瞳孔骤缩,这些铠甲肩头烙着蔚家暗记,正是传闻中那支“甲胄军”。 而他带来的死士在没有连发袖弩的加持下,胜算会减去三分。 刀光在殿内绞成银网,甲胄军以三人为阵步步紧逼。齐王额角淌着血被推出殿门时,听见身后传来骨骼碎裂声。可还没等他喘息,宫道尽头已亮起成片火把。 “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兵部侍郎按剑行礼,铁甲上还沾着血渍。 啸元帝扶着裂开的半扇房门刚开口,却见齐王突然高举虎符。青铜兽钮在火光下泛着幽光,竟是兵部令符! 甲胄军的刀锋微微下垂,连啸元帝都下意识前倾了身体。 兵部侍郎的佩刀却在此时“铮”地出鞘,禁军瞬间变换阵型,将啸元帝和甲胄军反围起来。 突然空中划过一抹银光,幻丝刃裂空声未歇,齐王手中断成两截的虎符铛啷落地。 齐王盯着地上断裂的虎符,手指微微发抖:“这怎么可能?” 兵部侍郎弯腰拾起碎片,指腹摩挲过纹路,脸色骤变:“殿下,这虎符是假的……” 话音未落,齐王猛地转身。只见温宁正将一根银丝收回发簪,而她身后站着的,赫然是戴着面具的谋士月寻。齐王嘴角扯出笑意:“月寻,你来得正好——” 话音戛然而止。 面具坠地的脆响中,墨云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烛火下格外清晰,他指尖把玩着真正的虎符,青铜兽钮泛着冷光:“殿下找的是这个?“ 齐王踉跄后退半步,记忆如毒蛇噬心,那个被蔚澜放派来的传信小吏,原来在递密函时就用蘸药的手指摸过虎符暗纹。更令他浑身发冷的是,他最信任的谋士月寻,竟一直是墨云稷假扮的! “父皇还不知道吧?”齐王突然狞笑,指向墨云稷,“您最爱的夜茗兰,就是这位月寻亲手酿的,里面可掺着他特意为您准备的厚礼。” 啸元帝瞳孔微缩。他记得百花宴前夕,月寻进宫献酒,摘下面具时露出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他之后还让墨云稷去调查月寻的底细,想来这是多么讽刺? 啸元帝又看向温宁,忽然恍然大悟,可怜他父子二子自以为算无遗策,竟是被耍得团团转的棋子。 第三百三十七章 反水 兵士们齐刷刷收剑入鞘,铁器碰撞声在死寂的宫墙内格外刺耳。 齐王盯着墨云稷手中那枚真正的虎符,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你一个墨云稷,算你狠!”他猛地挥剑指向四周士兵,“待本王登基,第一个诛你们九族!” 话音戛然而止。那些士兵像石雕般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齐王突然揪住兵部侍郎的前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还真是训练一手好兵啊!” 侍郎被他勒得脸色发青,心里却叫苦不迭,当初分明就是齐王自己要求士兵只认虎符不认人。他自己把虎符弄丢了,如今怎么还怪起他来了。可看齐王那森然的脸色,他哪里敢多说一个字。 “砰”的一声,侍郎被狠狠掼在地上。 齐王环顾四周,残存的死士已不足三成。他握剑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正在打颤。 齐王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派厉风带兵去救静贵妃,另一队人马早该在官道截杀太子和墨云稷。可如今看来,蔚澜放不仅偷走了虎符,恐怕连那支精锐的乙胄军也早已被他掌控。厉风迟迟未归,八成也凶多吉少。 最让他痛恨的是兵部侍郎的叛变。这支禁军本是他精心布局多年的底牌,如今却调转刀锋指向自己。他谋划多年的夺位大计,眼看就要功亏一篑。而这一切,全败在墨云稷和温宁手上。 齐王死死盯着殿中众人,眼中血丝密布。他忽然狂笑起来,笑声里透着癫狂:“好,好得很!你们一个个都算计本王……”他看了眼墨云稷,最后目光落在温宁身上,心中暗忖:只有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厉风那边还能带来转机。 “父皇可知她是谁?”齐王突然暴喝,猛地从怀中抽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这是庆王密探从九婴山盗来的燕池皇室密录!” 墨云稷和温宁瞳孔顿时微缩,那上面燕池皇室独有的金玲纹,与九婴山上的军旗纹路如出一辙。原来庆王早已与齐王勾结,连潜伏在九婴山的暗探都是庆王的人。 “她就是那个在您旨意下死里逃生的燕池小公主。”齐王欣赏着他们震惊的表情,狞笑着展开羊皮卷,“这上面绘制的纹样,与她肩上的胎记分毫不差。蔚将军拼死将它送到废后手中,就是为了今日!” 温宁声音发颤:“你是如何得知我身上有金玲胎记的?” “多亏了禄北候那个蠢货。”齐王阴冷地打断,“若不是他擅入时家求证此事,本王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你居然会是燕池的公主?!可惜啊,你姐姐硬要替你顶罪……” 银光乍现。齐王只觉颈间一凉,低头看见温宁的幻丝刃已缠上他的咽喉,细如发丝的银线上渗出血珠。 “所以,向啸元帝告密之人不是蔚澜放,而是你?!”温宁手腕一抖,银线又陷进半分。 齐王目呲欲裂,满心惊恐,但他知道墨云稷是不会让自己死在温宁手上的,至少此刻不会。想到这里,他似抓到了救命稻草,忽然笑了,“你知道又如何?时温宜已经死了,你全家都死了,这世间就剩下你一个孤魂野鬼,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 温宁眸光如炬,握着银簪的手指节泛白。 墨云稷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紧握的拳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燕池千万冤魂等着我们讨回公道,这畜生不能死在你手里。” 温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比谁都清楚,齐王谋逆当诛,但这是大宗的国事。若让一个燕池公主手刃大宗皇子,啸元帝怎会为敌国遗民平反? 那些在九泉之下盼了二十年的亡魂,还有那些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臣民将世代背负“妖人”的骂名。 可梦中阿姐惨死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那个拿命来守护她的温柔女子,用真诚善待所有人的时家主,如今只剩冷冢一座。 此仇不报,她何以苟活? 墨云稷看着她眼圈里洇出的一包泪,指腹擦过她眼尾将坠未坠的泪珠,用力攥住她发抖的手,“他会遭报应的,我向你发誓,我定然不会让时家主白白牺牲。” 温宁缓缓松开拳头,她望着齐王狰狞的笑脸,仿佛看见那夜被乙胄军追着砍杀的万千国民和家人们的身影。最终,她将染血的银丝一寸寸收回,把滔天恨意生生咽回心底。 幻丝刃收回的刹那,齐王如遭雷击般瘫跪在地。他捂着渗血的脖颈,指尖止不住地战栗,温宁方才的眼神,分明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啸元帝指节捏得发白,死死盯着温宁的眼中翻涌着滔天杀意。二十年前燕池的血案,终究是瞒不住了。这对男女处心积虑设局,分明是要为那些“妖民”讨债。墨云稷既能与温宁联手,哪会是什么痴情郎君?必是燕池余孽无疑! 可恨那虎符竟落在墨云稷手中。兵部将士只认符不认人,纵使他是九五之尊,此刻竟调不动一兵一卒。 他贵为大宗皇帝,竟然成了孤家寡人。 不! 啸元帝忽然眯起眼睛。既然墨云稷能借齐王之手逼宫,他为何不能…… 啸元帝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淬着冰:“皇儿,今日为父便教你,真正的帝王之术,从来不在虎符,而在,”他抬手击掌,“人心。” 随后,两名内侍公公押着披头散发的静贵妃踉跄而入,雪白中衣上沾着斑驳血迹。 “母妃!”齐王目眦欲裂地扑上前,却在看见老太监抵在母亲咽喉的匕首时硬生生刹住脚步。刀尖已刺破肌肤,渗出一线猩红。 齐王嗓音嘶哑,声音里透着惊慌:“厉风何在?” 公公阴恻恻地笑:“死了。不过殿下不必担心,有殿下养的三千死士陪着,厉护卫在黄泉路上定然不会寂寞。” “你们……”齐王刚要冲上来,只见公公手中的匕首寒光骤闪,匕首又没入半寸,静贵妃喉间顿时涌出鲜血。 静贵妃泪眼婆娑的望着齐王,满目心疼和无奈。当她看见厉风带人杀进她宫里时,她便知道齐王终究是迈出了这无法转圜的一步。她本想一死了之,免得让啸元帝利用她来制衡她的皇儿,可是这两名公公都是啸元帝的心腹,功夫了得,她手无缚鸡之力,竟是连死都难以成全。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太子还朝 啸元帝缓步踱至静贵妃身侧,指尖温柔地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露出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他夹起静贵妃的下巴迫使她直视齐王,声音却带着诡异的慈爱:“你不就是想要玉玺?朕可以成全你。但眼下,燕池余孽犯上作乱,践踏我大宗皇室威严,你身为大宗皇子,岂能坐视不管?你若肯与父皇携手诛杀贼人,取下他二人首级,便是你名正言顺登基即位之时。” 玉阶下,齐王牙龈快咬出血来。他太了解这个父皇,看似让步的话语里,每个字都虚伪至极。 啸元帝若真心看好他,又岂会逼他举兵犯上!可知晓其心思阴沉又如何?他有的选吗?他母妃的命还在啸元帝手中! 齐王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说到底,这也只是一局父子相残的棋,他齐王的命可以死在啸元帝手里,可以血葬这九重宫阙之中,但断不能命丧在燕池人之手。“好,我答应你。只要放了我母妃,我便信你。” 啸元帝将玉玺抛在齐王脚下,清脆的撞击声中,他反手扣住静贵妃后颈,像拎着件精致的傀儡:“记住,你母妃的命,系在你剑刃所指之处。” “儿臣……遵旨。”齐王弯腰拾起玉玺。 可当他触到冰凉的玉玺,静贵妃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她的傻儿子当真以为杀了燕池余孽就能黄袍加身?多可笑啊! 被绞断的呜咽声刺得齐王浑身发抖,他深深的看了静贵妃一眼,唇角似牵起一抹笑意,但他眼中只有决然。 寒铁般的弓弦绷紧声在殿外连成一片,甲胄军玄色铁甲映着火光,对峙虎符控制下的兵部禁卫军,三支力量在此刻达成微妙的平衡。 此局……可赌! 这便是啸元帝的真正用意,他要从这场死局里,用齐王之血杀出一条生路来! “啸元帝好算计。”“温宁轻笑,“用亲子为刃,这局当真精彩。” 啸元帝袖中的手微微发颤,他不喜自己的心思被人瞧个透彻。 齐王红着眼清点死士,突然嘶吼:“放箭!杀光燕池余孽!” 第一波箭雨落下时,啸元帝看见墨云稷将温宁护在身下。嘴角扬起残忍的弧度:多好啊,这些棋子都在按他的剧本走。等齐王沾满燕池人的血,他再以“弑父谋逆”之名…… 宫砖上渐渐洇开的血迹,映着那方被齐王紧攥的传国玉玺。 银光乍现的瞬间,啸元帝猛地拽过静贵妃挡在身前。温宁掌中的幻丝刃如毒蛇吐信,五名死士的咽喉同时绽开血花,喷溅的血珠在半空连成凄艳的红线。 齐王瞳孔骤缩。他早知这女子精通军器设计,却不想那纤纤玉指竟能催动如此杀器。更可怕的是她深藏不露的武功竟如此高深精妙,与墨云稷的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 软剑如游龙穿梭,幻丝刃似银蛇狂舞,箭雨尚未近身皆被绞成齑粉。 兵部侍郎被一具尸体砸到在地,看着这一幕吞咽着口水,惊叹喃喃:“都说墨云稷的剑术天下无双,可这战宁也不遑多让啊!” 闻言,啸元帝看了一眼兵部侍郎,突然暴喝已震彻大殿:“墨云稷和战宁皆为燕池余孽,众国得以诛之。你们是我大宗的好儿郎,当真要因为一个虎符而愚忠叛国吗?” 话音将落,众人都停止攻击。 弓弦嗡鸣声戛然而止,士兵们握刀的手开始颤抖。 兵部侍郎见禁卫军有些动摇,也跟着啸元帝煽动大家。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攥着长剑的手松了又紧,剑尖在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墨云稷和战宁确非大宗之人,但他们一想起墨云稷剑下伏诛的尽是贪官污吏,朝廷蛀虫。想起时家主散尽家财救治伤寒症的善举,还有战宁彻夜不眠研制出的导药器救回了无数百姓的性命,这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份敬畏。 反观那些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和豪门氏族却常常欺男霸女,强取豪夺,欺压百姓,恶事做尽。就连这齐王皆是如此,屯药无数,却为了自保视百姓之命如草芥。 而此刻,他们的啸元帝正挟持着静贵妃,用妇人当肉盾。 若,墨云稷和战宁并非燕池人该多好?他们此举便不是叛国。 一名侍卫提举大着胆子问道:“墨指挥使,你们当真是燕池人吗?” 寒刃映着静贵妃惨白的脸色,啸元帝的手指深深掐进她的肩胛。禁军们的长剑微微发颤,他们多希望墨云稷能给出另一个答案。那他们就是造反也算心安理得了。 可是墨云稷念他们都是忠勇的好儿郎,并不想欺骗他们为此送命,直言道:“我乃燕池卫国公之子,姬月寻。”他的声音斩碎了禁军们最后幻想。 在将士们的叹息声中,禁卫提举的剑锋缓缓抬起:“那便对不住了,我等毕竟是大宗子民,纵使可以斩杀犯上作乱的皇子,但终究不能叛国。” 齐王的嘴角扯出狰狞的弧度,玄色蟒袍上的金线随着他肩膀抖动而闪烁寒光。他手指用力攥紧佩剑,指节泛白:“墨云稷,战宁,你们的死期到了!” “是吗?”温宁的指尖在袖中轻扣机关,信号弹破空而出的瞬间,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齐王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眯起眼,下意识后退半步,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僵住。“战宁你还要垂死挣扎吗?如今这里皆属我大宗将士,你二人孤立无援,还妄图叫你那些燕池余孽来送死吗?” “谁说要用燕池人?”温宁缓步向前,靴底碾过地上未干的血迹,“诛杀大宗弑君谋逆之人,我们确实师出无名,但是有人可以。” “你、什么意思?”齐王瞳孔骤然收缩,感到不妙。 宫墙外响起了画角声让啸元帝猛地抬头,浑浊的双眼先是瞪大,“那是……”而后,他错愕的神色里恍然间被惊喜所取代。 “太子还朝,闲杂人等避让!”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逼近,乙胄军簇拥着蟒袍青年踏血而来,惊雷和或云护卫在少年身侧,蔚澜放手中长剑寒光一闪,挡路的死士应声倒地。 “蔚澜放你为何要背叛我?”齐王嘶吼着向前,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他死死盯着蔚澜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温宁冷眼看着啸元帝:“陛下可要看清楚,这位可是您亲封的太子?” 第三百三十九章 齐王终死 太子年幼时,因天疾送去行宫休养,啸元帝本就是留下一步棋以防皇子们狼子野心会动摇国本,万没想到,这一步棋还真是派上用场。 只是,他想不通,这墨云稷和战宁不是来寻他报仇的吗?为何还要护送太子回宫? 啸元帝的目光在正朝他走来的太子脸上来回扫视,眉头越皱越紧。 惊雷和或云走到墨云稷身前,单膝跪地:“主上,我等不辱使命,已经将大宗太子和贤淑妃平安护送回宫。” 墨云稷俯身将他二人扶起,轻拍了拍他二人的肩膀。 蔚澜放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温宁,随后试探着站到她身侧,对啸元帝却视若无睹。 齐王突然厉声喝道,眼中凶光毕露,“蔚澜放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为什么要背叛我也要去帮你的杀父仇人?”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蔚澜放的目光始终平视前方,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扫向齐王。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的站姿。 他当然恨啸元帝。 那个为巩固皇权不择手段的暴君! 但这并不代表,他为了报仇就要置大宗百姓安危于不顾,亲手毁掉他父亲最在意的人。“我护的是大宗的百年基业,保的是大宗国泰民安的未来。忠的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是我父亲用命守护的江山社稷。而非某一位弑父弑君,不择手段的皇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个字都像钉进木板的钉子。剑锋一转,直指齐王咽喉:“而你——”他眼中终于燃起压抑已久的怒火,“连装都懒得装的豺狼,也配谈忠义二字?” 废后本不该死,却是因齐王一己之私,被活活闷死在水缸之中。 聪明睿智的三皇子本不该死,却是为争夺陛下一句夸奖,就被齐王毒杀。 仁德贤名的老太傅本不该死,却因为训斥了齐王一句,便被齐王买通的杀手灭了满门,就连一个倒夜壶的哑仆都不肯放过。 蔚澜放盯着齐王那双沾满鲜血的手,那双手曾在庆功宴上优雅举杯,也曾在下令屠杀时轻描淡写地挥下。多少条性命在他手上枉送,怕是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如此之人,怎配问鼎九五之尊,他蔚澜放又凭何要效忠这样的刽子手! 齐王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癫狂:“好一个忠臣之后!你以为你背叛我,他们就能容得下你?” 此时,贤淑妃踉跄着从殿外奔来,发髻散乱,珠钗斜坠。她扑倒在啸元帝脚边时,绣着金凤的裙摆沾满了尘土。“陛下,臣妾回来了……”她颤抖的手指抓住龙袍下摆,泪水在宫灯映照下闪着细碎的光。 太子垂首时,额前的一道月牙伤痕格外刺眼,那是他初学骑马时,齐王在马上动了手脚,致使太子摔下,若不是蔚澜放出手及时,太子恐怕就一命呜呼了。“不孝儿臣让父皇担心了。” 啸元帝扶住他肩膀的手突然收紧,这孩子离宫时尚且稚嫩的肩膀,如今倒是壮实不少。啸元帝喉结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回来就好。” 太子却转身走向墨云稷面前,“多谢墨大人和战宁姑娘设计周旋,保本宫和母妃一路平安。” 啸元帝眼底刚泛起的温情骤然冻结。 然而,墨云稷却未言语,只是将虎符送还到太子手中。 太子微微颔首,再次转身面向兵部侍郎身后的禁卫军,声音在宫墙内炸开:“虎符在此,众将听令!” 禁卫军跪地时铁甲相撞的声响,震得火把上的火光摇曳。 “二皇子墨煜城私自豢养军队,犯上谋逆,”太子的声音在说到“谋逆”二字时陡然转冷,“本宫命尔等将墨煜城及其党羽拿下!” “是!”禁卫军的吼声仿佛惊到宿在宫底的那些冤魂,就连殿角的宫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太子还朝,持虎符下军令,他们剑指齐王乱党师出有名,不再是叛国之举。 激烈的厮杀过后,齐王的死士尽数剿灭。 禁卫军统领一脚踢在齐王膝窝,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亲王终于像他害死的那些忠臣一样,重重跪在了青石板上。 兵部侍郎的官帽滚落在地,露出底下斑白的鬓发。 啸元帝的龙纹靴碾碎地上溅落的血珠:“墨煜城弑父弑君,就地正法!” “不!”静贵妃猛然摇头,发间的九凤步摇坠落断裂,珠玉迸溅。她扑向啸元帝时,绛色宫装像团燃烧的血火。“陛下……”可惜她的口早已经被帕子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啸元帝眼底闪过一丝动摇,却在看到齐王阴鸷的眼神后,决然挥了手。 静贵妃眼见禁卫军将剑举起,情急之下撞开啸元帝,冲过去以身护子。 “噗嗤——”剑尖穿透静贵妃后背时,她染着丹蔻的手指被剑划破绳索那一刻终于获得自由,可她却颓然倒在地上,那双试图去抚摸儿子面颊的手终究再未能再抬起来。 “母妃!”齐王瞳孔里倒映着母亲胸前绽开的血花。 突然一支袖箭破空而来,在穿透禁卫军提举咽喉时,箭尾的雕翎还在微微颤动。 众人惊回首,只见厉风倚着汉白玉栏杆,玄色夜行衣已被血浸透成紫黑色。他每挪一步,青石板上就多了一道血痕,这条用性命铺就的血路,从静贵妃寝宫一直蜿蜒到靖安宫。 厉风突然跪倒在地,月光照出他背后插着的七支透骨钉,每支钉尾都系着半截金线,这是啸元帝的甲胄军独有的“锁魂钉”,而他便是咬破了牙龈,拖着被金线绞碎的内脏爬了这三百步。喉间涌出的血沫已模糊了话语,“殿下,属下只能帮你到这了……” 到死,他那双一直望着齐王的眼睛都未曾合上。 齐王嘶吼着抓起染血的剑刺向啸元帝,“我要杀了你!” 却见啸元帝突然捂住心口,从口中喷吐出一大口黑血,染红了龙袍前襟。他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抓住一名公公的衣袖,“杀了……这逆子!” 公公袖中寒光乍现,一柄淬了孔雀胆的匕首如毒蛇出洞贯穿齐王的喉咙。 齐王踉跄后退,撞翻了长明灯,跃动的火光里,他看见那位公公袖口露出的金玲刺青——竟是燕池国人! 他是墨云稷早就安排入宫的燕池人,一直埋伏在啸元帝身边,替他打探宫内信息。今日,就算啸元帝不下令杀了齐王,这位“公公”也不会放过齐王。 可齐王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指着公公,一张口,口中鲜血喷薄而出,最终倒在静贵妃身侧。 第三百四十章 清算燕池血债 “齐王已死,该清算燕池国的血债了。”温宁的声音在血腥味未散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贤淑妃攥着禁卫军的铠甲瑟瑟发抖,珠钗在颤抖中簌簌作响。 当惊雷拿着墨云稷的手信和令牌赶到行宫时,关于啸元帝的指控被逐条念出,太子完全不相信,甚至直接拔剑相向。 贤淑妃看着剑锋寒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那时她尚待字闺中,曾听家人说起蔚将军之死太过蹊跷,更像是陛下有意掩盖什么?她便好奇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这么一员忠国爱民的大将军甘愿以死终结?后来成为宫妃,她又目睹皇后被拖进冷宫时,凤冠上东珠散落如泪。 朝臣们也暗自议论着这两件事是否与燕池有关?她那时年轻,偷偷的打听过此事,被啸元帝知道后,明里暗里的罚了禁足。 自那以后,啸元帝变得敏感多疑,甚至有时候情绪失控。 贤淑妃的绢帕被绞出裂帛声,她亲眼所见齐王为了夺权残害手足至亲。于是,贤淑妃便制造太子先天不足之症,躲去行宫数年。 如今齐王弑父意图谋逆,其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太子若再不回宫,恐怕就…… 当贤淑妃将这些事说与太子听后,太子决心回宫问个清楚。 返程的官道上,突遭遇两伙人刺杀,手段残暴,招招致命。惊雷和或云为了保护太子和贤淑妃的安危,都受了伤。幸亏遇到赶来救援的禄北候,这一行人总算是成功归来。 家丑不得外扬。 太子命人将齐王和静贵妃的尸体抬走,又安排人护送贤淑妃回寝宫休息,之后命所有士兵守在宫门外。惊雷和或云也退到百步外静候。院中除了啸元帝、太子、蔚澜放、墨云稷和温宁,再无其他人。 温宁的裙角掠过地上一滩血迹,在玉石阶前拖出一道暗红痕迹,“燕池皇族三百零七口,就连襁褓里的婴孩都被一剑穿膛,啸元帝,他们可跟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屠尽他们?” 啸元帝望着温宁,突然笑起来,他靠在玉石阶上,攥着袖口擦掉了唇角的血迹,“燕池有一重宝,得此宝者可祸乱天下。想要屠尽燕池皇室的人又岂止是朕一人?” 蔚澜放将密令重重掷在啸元帝脚下,密信展开,露出朱砂御印:“我父亲出征前,你命令他要焚烧所有尸身,独独保全燕池皇后的尸身,当真只是为了传言中的宝物?” 闻言,众人呼吸一滞。 石阶旁的铜鹤灯台突然爆了个灯花,照得啸元帝腰间玉佩幽光浮动,那玉雕上的莲纹,此刻更像是女子含笑的脸庞。 “她确实是这世间难得的女子,可惜她眼光不太好,竟会选择一个小国国君。”啸元帝扯下那枚玉佩,举在眼前,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里藏着太多情绪,“以她的美貌和才情,区区弹丸小国又怎能护得住她?天祈国,龙元国,哪一个帝王不想得到她?朕,不过是比他们快一步而已!” 太子看着父亲眼中癫狂的亮光,踉跄着后退半步,“所以,父皇屠杀那么多无辜的性命,竟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太子简直不敢相信堂堂大宗国君,居然会如此丧心病狂! 可啸元帝的倨傲和沉默肯定了他的答案。 墨云稷的刀鞘重重磕在地上,持剑的手青筋暴起,此刻,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温宁握着幻丝刃的手因极度用力而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听见灭族仇人竟然用如此轻佻的语气评价她的父母,那股刻骨锥心的仇恨就像毒蛇在啃噬她所剩不多的“冷静”。 她尽力让自己不被他激怒,免得上了啸元帝的当,声音轻得像在梦中寻魂:“我定会让你用三百零七条命来为你的丧心病狂陪葬!” 啸元帝脸上的得意骛的变得生硬,他望着温宁,一字一字缓缓从齿缝中吐出:“朕,何来的三百零七条命?” 温宁忽然抬腿碾在啸元帝脚踝处时,“咔嚓”一声脆响混着啸元帝撕心裂肺的嚎叫,在殿内石柱间撞出回音。她垂眸看着这个曾屠尽她全族的男人,鞋底缓缓转动,像碾碎一只毒蝎的尾针。 太子看着父皇蜷缩如虾米的丑态,锦袍下的手指掐进掌心,他虽然不赞同啸元帝的做法,但毕竟血浓于水,啸元帝受此大辱丢的是大宗皇室的的颜面,他身为太子,断不可能任由温宁等人如此凌辱大宗国君、他的父皇。 他向前一步,却被墨云稷的剑抵住喉咙。“殿下是想父债子偿?” 蔚澜放大步横亘在太子身前,徒手握住墨云稷的剑,素来温润的眉眼此刻如覆寒霜,“你答应过我,不伤害无辜。” 墨云稷冷眼一瞥,寒眸让人后背发凉,“那些被贩卖人市为奴的燕池婴孩,难道不无辜?” 太子看着血顺着蔚澜放的指缝滴落在地,踉跄后退半步,掌心已全是冷汗。 蔚澜放缓缓松开了手,侧头看着太子轻声问道:“殿下,是想做护亲的孝子,还是纵恶的帮凶?” 啸元帝的惨叫渐渐变成呜咽。墨云稷的剑纹丝不动,剑身上映出太子惨白的脸。 此刻,太子突然意识到,每一声骨骼碎裂的声响,都将是凿刻着未来史书上的定论。 温宁将余光从太子身上一扫而过,太子终于闭眼转身。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成审判的铡刀,她的声音却轻得像在数算嫁妆,“人的身体一共有二百零六块骨头,你杀了多少人,我便从你身上取出多少块骨头,不够的,那便用你的皮肉来凑!” “朕乃天子!大宗的太子!”啸元帝喉间滚出浑浊的喘息,绣着金龙的衣领早被冷汗浸透。他挣扎着昂起头,“岂容尔等宵小之徒凌辱?”他痛得唇角抽搐,月光映着他那张惨白的脸又多了三分死气。 话音未落,温宁的皮靴已碾碎他另一只脚的踝骨。“你下令屠戮我燕池时,就该想过,血债是要偿还的!” 这次连惨叫都支离破碎,只剩龙袍下摆渐渐洇开的腥臊水渍。 “还有谁参与了密杀燕池的行动?”墨云稷反手将剑刃横压在啸元帝颈侧,剑锋割破表皮渗出血线。 第三百四十一章 父皇,错了就是错了 燕池国破的第七日,便涌进来众多其他国家的皇族世家,将燕池臣民套上锁链拖出城门,肆意折磨。惨叫声、哭喊声响在燕池国的上空,二十年了就没停过。 可怜那些燕池的孩子生下来就是罪奴,到死都没穿过一件完整衣裳。 若此事只是啸元帝一人所为,他国没有牵涉其中,断不可能国破的第七日,便会涌进城中,蚕食燕池。 这一切,看着更像是一场预谋。 啸元帝对视着墨云稷的寒眸片刻,垂下头,似在权衡什么,又像是再喘匀这口气。 墨云稷左手攥住皇帝的发髻向后一扯,迫使对方仰头直视自己。剑身因极度压抑的力道微微震颤,在皮肤上锯出细碎血珠,而他俯身时玄铁甲胄的寒意直接贴上对方颤抖的喉结,声音比剑锋更冷:“说!” “此事……只是朕一人所为。”啸元帝坚定的眼神中满是恨意。 墨云稷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一把刀”,他自然知晓,这把刀疯起来有多可怖!可让他更恨的是,他自认阅人无数,却不想竟是“老鹰被麻雀啄了眼”! 蔚澜放瞳孔骤缩,看着啸元帝喉间那柄寒光凛冽的剑,突然抢步上前,生怕他被墨云稷或者温宁一剑杀了,那父亲的死因就无处询问了,“那我父亲呢?他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何要逼死他?” 啸元帝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笑声,浑浊的眼球转向温宁,“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你父亲也不必死!” 墨云稷的剑尖猛然下压,锋刃割开皮肉的声音混着啸元帝的闷哼。鲜血顺着龙袍金线蜿蜒而下,他却将剑柄又转半圈,让伤口撕得更深:“当年你屠尽燕池皇族时,可想过‘活口’二字?燕宁能活下来,不是你的仁慈,而是燕池列祖英灵在天,要亲眼看着你这伪君子,今日如何跪着认罪!” 墨云稷攥着诏书哗啦抖开,盖住帝王半张惨白的脸,“你德不配位,死不足惜,但是燕池臣民何辜?却要因你的私念而成为罪奴二十年,今日,我要你写下罪己诏,还燕池百姓以清明。” 啸元帝的喉结在染血的龙纹领口间滚动,让他写下罪己诏,岂不等同于昭告天下,他一生功绩都将埋于黄土。 “朕……中毒已深,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他猛地咳出黑血,却用指腹将血渍抹在诏书边缘,“你以为逼朕认罪就能洗净燕池?那些被熔铸成铜像的降卒,被充作营妓的宗室女……此生此世也休想摆脱这二十年的噩梦。” 染毒的血珠在明黄绢帛上洇开,啸元帝突然暴起夺笔,在“罪己诏”三字上划出狰狞血叉。 墨云稷缓缓起身,将诏书丢在他腿间,“你最好想明白,自己是否有其他选择?” 啸元帝狐疑的望着他,下一息又见太子双膝跪地,“父皇,请你看在我大宗子民的份上,不要一错再错了!” 啸元帝将朱砂笔狠狠的摔在太子脸上,脖子青筋蹦起,“你个不孝子,竟要帮着外人讨伐你的亲生父亲?” 太子的脊背忽然挺直,“儿臣跪的不是叛军,是跪这万里山河上,被您一道密令变成白骨的万千无辜之人!” “好!真是朕的好儿子!”啸元帝剧烈的咳嗽起来,黑血顺着唇角汩汩溢出。 温宁看出来啸元帝是存了必死之心,所以不肯写下罪己诏,于是说道:“墨云稷的毒之所以天下第一,并不是因为它像鹤顶红这类剧毒见血封喉,立取人性命,而是因为里面有一味燕池独有的月萱草,此物可以增强生机,延续人的性命,而毒性带来的痛苦却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墨云稷收了剑,接着温宁的话茬说道:“你体内的毒自发作起七七四十九日,每隔半个时辰会发作一次,期间会让你痛不欲生,而在这段时间,足可以让你体内的血一点一点的流干,待你的血流尽,就把你交到鬼市皮货旦手上,制成人皮灯笼,好引我燕池亡魂魂归故里。” “你们……”啸元帝骤然感到一股灼热剧痛在腹中翻腾,宛如烧红的烙铁直插脏腑深处,又似无形冰针穿透每一寸骨髓神经。他猝然低哼一声,喉头滚动,身体如被无形巨力扼住,被迫蜷缩。 剧痛毫不留情,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仰起头,颈项青筋暴凸如虬结的树根,昔日威严的喉咙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嘶吼,却不成语句,只余下野兽般的痛苦呻吟。涎水不受控制地自嘴角滑落,染湿了华贵的龙袍前襟,留下深色湿痕。他拼命想捂住腹部,可手臂已如灌了沉重的铁水,僵硬得无法弯曲。他只能徒劳地、痉挛地抓挠着身下价值连城的锦衣,指甲刮过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龙袍上繁复的金线刺绣在灯烛下闪烁,映衬着他此刻扭曲痉挛的脸庞,格外刺眼。 视线模糊扭曲,周围的一切在眼前旋转、变形、碎裂,化作无数金色碎片纷纷坠落。他徒劳地伸出手,仿佛想抓住什么赖以支撑之物。那只曾经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右手,此刻正发生着可怕的异变,五指如被无形的巨力凶狠攥紧,指关节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脆响,猛地向内死死反拧、蜷曲。 “杀了我……太子!”他努力发出一声咆哮,却听见太子道:“父皇……错了就是错了!你为何要如此固执,令我大宗皇室蒙羞?” “孽子……”那狰狞的“鹰爪”在虚空中徒劳地抓挠着,每一次抽搐都让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耳畔只有太子压抑的哭声,他越是不想听到这个声音,偏偏这哭声好像被什么力量无限放大,他被折磨得近乎癫狂,可这脑海里愈发清明,根本无力抵抗这种折磨……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啸元帝哭求要解药。 蔚澜放恨急了啸元帝的恶毒,可他终究是大宗国君,士可杀不可辱!若是父亲得知他一心守护和支持的陛下如今这副德行,定然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够了!”他看向墨云稷,“你要杀便杀,没人会阻拦你,但你这般折磨他,又与他有何分别?” 温宁却手臂一抖,幻丝刃如一道光直刺啸元帝的锁骨,速度之快,连蔚澜放都未能阻拦住。 只见她手臂一曲,伴随着筋骨断裂的“咔嚓”声,只见啸元帝的脖颈下露出一股森白之色。 第三百四十二章 罪己诏 啸元帝痛不欲生,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无力发出,目呲欲裂的双眼此刻像是要掉下来似的。 温宁的脸隐在深重的暗影之下。唯有一双眼睛,那是深渊本身凿开的孔洞,两点寒芒在其中凝滞、燃烧,没有活人的情绪翻涌,只有一种纯粹的、冻结万物的专注,她紧紧握着银簪,声音平静的让人心悸,“我此生活着,本就为了复仇。他欺我百姓,辱我国威,屠杀我亲人,这一笔笔血债纵使他受尽四十九天的折磨也偿还不清。他不是不肯认罪,就是死也要赔上我燕池百姓的清白和自由吗?好啊,那我便让他好好享受这个滋味,免得他魂入黄泉,饮下孟婆汤后忘了这种滋味。” 啸元帝双手颤抖不停,温宁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口型,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清晰地印在了啸元帝濒死的眼中。 他看懂了,那是燕池亡主的名字,还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的名字……那些刻骨铭心的名字,才是温宁此行的唯一答案。 她在用他的骨和血肉为那些死在他屠刀下的人献祭! 这一刻,啸元帝突然感到一种别样的恐惧萦绕心头,他极力的摆动双手,试图让她停下来,他可以忍受折磨,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但是大宗国运不可为那些“燕池贱民”陪葬!绝不可以! “我写……我写……”啸元帝张着口,手已经伸向那张染血的黄帛上。 当罪己诏写好,太子握着玉玺准备盖章时,墨云稷却握着太子的手按在啸元帝的心口上,沾着他的血水盖在诏书的尾端。 温宁指尖一挑,幻丝刃寒光闪过,连同那截血淋淋的锁骨,“噗嗤”一声被丢进一旁跃动的火焰中。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骨肉,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一股焦糊与血腥混杂的恶臭。 她凝立在啸元帝面前,身形如一道冰冷的墓碑。那双眸子,不再有丝毫温度,只余下刻骨的鄙夷,宛如凝视一具烂透的腐肉,“你果然知晓此换运术!”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针,扎进死寂的空气里。 “换运术?那是什么?”蔚澜放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疑与困惑,他望着温宁决绝的背影,又瞥向脸色灰败的啸元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墨云稷的头垂得更低了,阴影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唯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那抹深重的心痛与无力。 温宁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钉在啸元帝身上,语气淡漠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可以让濒死之人得以续命,亦可以让他人以受术者之血肉为祭,窃夺气运,加固自身国运的秘术。” 蔚澜放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然收缩,“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阴毒诡谲之术?” 温宁也是前不久在梦境中,再次看到前世。墨云稷和宗主在山巅祭坛布下续命法阵,红火如星斗流转。后来齐王和楚慕白带兵攻山,破坏了法阵。 但其实不然,这一切皆是精心编织的杀局。 啸元帝早已洞穿温宁的真实身份,她身为燕池公主,身负“金玲血契”的末代承继者,此血脉不灭,则大宗国运如悬丝危卵。 于是齐王的野心、楚慕白的刀锋,皆成了帝王棋枰上的卒子。只待法阵崩毁时,将燕池最后的星火彻底碾作齑粉。 却不想天道垂怜。 祭坛倾塌的刹那,金玲血契裹挟着她的残魂得以重生。 “他以我百姓骸骨筑你国运,犯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我就是将他千刀万剐,剖心沥血,血祭奠我燕池亡魂,也不过分!”温宁揪住啸元帝的脖领,逼他跪向燕池方向,手腕一抖,袖箭贯穿了他的喉咙。 次日,太子登基,将诏书昭告天下。 京都城四角,早已埋伏好时刻准备与大宗皇室血战到底的九婴山的师兄弟们点燃了烟火,灰蒙阴沉的天空在烟花散开的那一刻,也随之散去,露出久违的青天白日。 蔚澜放因救驾有功也被册封为襄国公。 温宁恢复了燕池公主的身份,只是……如今的燕池国不复存在,千里之外的城墙上,赫然写着“燕池城”,还等着她回家…… 大宗皇室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各国使节也不方便再留在此处。 蔚澜放横剑立于道中,玄色披风卷起尘埃,将一纸墨迹未干的“十年条约”送上各国使节的车舆中,以此来确保十年之内,各国不会趁火打劫,发兵讨伐大宗。 那些小国自然不足为惧,龙元国丞相已死,凶手齐王也已伏诛,还赠与了许多赔偿,龙元没有发兵的理由和实力,只能默默的望向漠北和天祈。 漠北国君实力不敌,但本性善战,如今大宗士气大伤,啸元帝又犯下昭昭恶行,是个讨伐的好时机,但拓跋杨并非莽夫,他心里清楚,此事还要看天祈国的态度,单凭他一国之力,怕是会两败俱伤,最后天祈渔翁得利,他漠北岂不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天祈太子慵懒的挑开车帘,连看都未曾看一眼那份约书,反倒递给温宁一份明黄色的文书,绢帛擦过温宁手背时,露出内里暗绣的龙鳞纹,这是储君大婚才能启用的龙凤礼书。他眼含笑意:“本太子可是真心的,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本太子以天祈临近燕池的三座城池为聘,并以天祈皇威向你许诺,这三座城池归你掌管,你亦可培养一个信得过的人代你管理,本太子绝不干涉。” 天祈太子拿出如此大的诚意,莫说蔚澜放,就连墨云稷都心头为之一惊,他倒是不担心温宁会为了区区几座城池而外嫁,而是这天祈国的诚意代表着天祈的决心。 温宁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天祈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温宁抚过文书上的字迹,轻笑出声,缓缓卷起,“如今我燕池百废待兴,各国掳走我燕池的臣民也尚未归还,臣民皆需要妥善安置,我实在没有颜面先去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太子,容我一段时日吧,待我处理完国事家事,定会亲自宴请太子燕池做客。” 闻言,安和公主骤然从车舆内跳下来,疾言厉色道:“区区燕池不过弹丸小国,我天祈愿意纳你为妃,那是你的福气,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第三百四十三章 温宁终回燕池 墨云稷周身散射一股冷意,他虽然已将豸卫司的权利上交,但是这城里城外埋伏的九婴山精锐和他培养多年的死士数千人,若想此刻取下天祈太子和公主的首级,也不是不可能。 温宁却直接将帛书塞到安和怀中:“安和公主既然这么急着想与燕池联姻,那我燕池儿郎骁勇,想必比贵国那些文弱世子更合公主胃口。不如公主嫁来燕池,我必以燕池至高国礼相待。” 众人本以为安和会大发脾气,甚至大打出手,却不想她眉眼一挑,目光在墨云稷身上逡巡片刻方不舍的收回,声音略轻,还透着小女儿家的娇羞,“如果是他,也不是不能商量。” 温宁倏地笑出声,却见墨云稷脸色骤然阴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般闷痛。他抬眼看向温宁,却在她眼中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戏弄之意,顿时怒火更盛。 蔚澜放双眉一挑,知道这份“十年之约”是谈不成了,便不再多言,只想尽快将这两个天祈“瘟神”送走。 天祈太子却改了主意,懒洋洋地趴在车窗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温宁:“听说公主要回燕池?正好本太子近日无事,不如结伴同行。”话音未落,他已缩回车厢,车帘落下的瞬间,语气陡然转冷,“此事就这么定了。传令下去,燕池公主启程之日,便是我们出发之时。” 温宁默然应允。 如今啸元帝伏诛,罪己诏昭告天下,燕池百姓终获自由。但归途凶险,她不愿牵连九婴山同门,有天祈太子的军队护送,倒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不过离开之前,她要将时家和怡园里的人安置妥当。温宁来到怡园,她将众人聚在一处。 “今日之后,大宗已非你我容身之地。愿随我离去者,三日内,我会备好车马、银钱与新身份,从此山高海阔,必护诸位周全。”话音微顿,她的视线掠过几位面带彷徨的人:“若想留下,我亦不会勉强,我已托付九婴山的师兄弟们留下相护。” 老掌柜自时家主逝后,他的背更驼了,白发也多了许多。他颤巍巍望着园中一砖一瓦,浑浊的眼里蓄着泪,“公主殿下,老仆想想守着这儿,给时家留点活气。” 玉竹跪得笔直,“我要为家主守墓,这辈子不嫁人了。” 时枫默默收好那本《云州风物志》,决定替时温宜看遍书中记载的山水。温宁知道,时枫对阿姐的死耿耿于怀,他恨自己不能手刃仇人,替她报仇,更恨自己无用,苦练一身武艺,到头来竟还是护不住自己心爱之人。所以他想离开这里,想去为时温宜再做点什么,哪怕这些事依旧无法消磨掉一丝愧疚。 温宁将一支木钗给他,“阿姐曾说过,你胸有大志,本不该拘泥于一方狭小天地。”她轻抚钗头叠合的枫叶,“这是她最后留给你的。” 这根木钗,是温宁为阿姐整理遗容时发现的,木钗的“峰”字刻痕很深,像是反复描摹过许多遍。 时温宜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根木钗是她被软禁在宫中时偷偷打造的,只可惜,没能亲手交给他。 时枫接过那支钗,指尖微微发颤。他忽然记起时温宜入宫前夜,烛火摇曳中她为他煮面的身影。她将面碗推到他面前,轻声道:“我不知道你的生辰,但你被阿宁带回来的那天,就当是重获新生吧。只是要等到那天还很久,今日先给你煮碗面尝尝。” 他埋头吃得急切,面汤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以至于她后面说的话都没听真切,只含糊应了句:“我喜欢木头,就算削了皮也还有生机。“” 如今握着这支钗,他才惊觉,那晚随意的一句话,竟成了时家主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时枫低着头,指节发白地攥着那支木钗。转身的瞬间,一滴泪砸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 温宁转向时杰,时杰重重叩首:“怡园需要人,公主和家主的志向也需要人接着走,我留下,继续为公主和家主效力。” 流青、凝兰和陈嬷嬷站在温宁身后,像过去那样。不论燕池,还是大宗,依旧誓死相随。 冷风穿过回廊,带着怡园特有的沉水香,有人离开,有人坚守,但都没回头。 很快到了出发那一日,蔚澜放的身影兀自伫立城门墙上,默然凝视着温宁的车驾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抹渺小的烟尘,缓缓驶离这片充斥着血腥气的土地。一抹无言的祝福,悄声于心底默祷。 但他就在转身走下城阶那一刻,眼底那被层层压抑、积郁了不知多久的灼灼妒意,终如沉寂的野火再遇劲风,骤然腾起,将他眸中残存的温和彻底燃尽。“阿宁……”喉间逸出一声压抑的低唤,带着决绝的锋芒,“此生若还能有重逢之期,我,定不会再放你离去!” 有天祈太子坐镇,这一路倒是平静,只是这位太子一路游山玩水,行程速度慢的令人发指。墨云稷忍了又忍,每当他寻到一丝空隙,想将那段珍贵的“指腹为婚”向温宁宣之于口,解释清楚自己的心意时,安和总能像无处不在的风一样,将时机吹得烟消云散。 两个月后,终于抵达燕池城外。 墨云稷淡淡的松了一口气。 天祈太子将皮壶递给温宁,坐在她身边,依旧意犹未尽的观看周边景色。温宁反观他的势头,似乎并不打算离开。 墨云稷勒马横在太子身前,从马上一跃而下,剑鞘“铿”地插进黄土三寸,“殿下与我等同行两月有余,想必天祈国中尚有诸多要务需太子殿下处置,我等便不再久留殿下行程了。” 天祈太子对墨云稷这逐客之意浑不在意,反流露几分感激:“你倒是提醒我了,确有几件要事,亟待回禀父皇定夺。”他转向安和,“皇妹,你即刻启程回国,将此间大宗发生之事详尽呈报父皇。” “凭什么是我?”安和满脸不情愿。 太子微微一笑道:“若你还想有下次离宫,想让我这兄长带着你,此刻便需听令。”他见安和不为所动,行至安和身侧,安和气恼地背过身去,太子放低声音,语含深意,“莫非,不想让父皇为你那终身婚事做主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燕池早已奴意入骨 此言一出,安和双颊倏然飞红,紧抿双唇,望了一眼墨云稷后,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终于绷不住笑意。即刻唤人换驾:“启程!” 墨云稷的眉头重重地蹙了起来,眉间刻下两道深痕。那双原本就带着几分冷峭的眸子骤然一沉,里面翻涌着几乎压抑不住的烦躁和寒冰。 他看到安和因太子那句“婚事”而露出的娇羞情态,心中警铃大作,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这股不祥,直接冲散了安和离开的短暂快意。 牙关在紧抿的唇后咬紧,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胸腔里堵着一股浊气,又闷又涩。 太子的脸上依然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浅笑,此刻落在墨云稷眼里,却成了城府深沉、故意搅局的证明。 惊雷、或云站在一旁,打量着墨云稷的神色,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温宁,暗自为自家主子捏把汗。 整整两个月的忍耐! 终于熬到这燕池城外,即将尘埃落定,安和也要走了,偏在此时,太子又抛下了这颗暧昧不明的“石子”,让人误会。 “也不知道……咱们公主是怎么想的?”惊雷的手肘杵了杵一旁的或云,声音很轻。 或云微微倾身,将头靠近惊雷,低语的声音几乎擦着他的耳廓,“燕宁公主手刃啸元帝,看似大仇得报,但是……”他话语一顿,目光如探针般迅速扫过四周,确认无人窥探,这才将气音压得更沉:“那肇始这一切的二十年前传闻,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将这引线悄然点燃的?这才是幕后之手,最阴鸷、最令人齿冷之处。公主哪还有半分余裕,去顾及什么儿女情长。” 或云微微叹了口气,惊雷神色阴沉,待看天祈太子时,眼中多了一道腻烦之意。 众人稍作休息,便准备入城。 行进城门脚下,只见“燕池城”的楼匾悬在城门上,蒙尘龟裂,朱漆剥落如疮疤。朔风卷着砂粒打磨石墙,将浮雕人像五官蚀成模糊凹坑。那根曾经悬挂国徽的旗杆被拦腰砍断,断口处经年累月受风沙啃噬,早已蚀痕累累。 守城司长早已得了天祈太子的传谕,早早便候在城楼之上。直到望见那一行车马辚辚驶至城墙之下,他方整了整衣冠,不疾不徐地步下城楼相迎。 司长躬身见礼,面上堆满了恭敬的笑意。然而,当他的目光每每掠过天祈太子时,那笑意深处便悄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与望向温宁与墨云稷时的疏离和警觉截然不同。 温宁将这份细微的差别尽收眼底,眸光微动,却并未点破。只淡淡吩咐道:“长,前头引路,往署衙去。” 这一路上,随处可见路面石板碎裂,甚至有被流沙掩埋的街角。 铁器坊的熔炉冷却成铁锈坟冢,布坊残帛缠绕梁木飘如招魂幡,皮坊浸泡兽皮的药池淤塞发臭,蝇群黑云般笼罩溃烂的皮革堆…… 富商宅邸的琉璃瓦被扒走大半,露出椽子如森白肋骨。贫民窟低矮土屋成片倒塌,风中仅剩裹草席的老妪守着破陶罐,罐底残余的黍粒混着沙土。 亡国遗民瞳孔蒙着灰翳,蜷缩在断墙角落以瓦片刮削树皮。面如枯槁,佝偻脊背,身上连一件完好的衣衫都没有,满城之中唯独不见一位乞儿。 温宁站在署衙前,眼前,那扇本该象征威仪的朱漆大门早已蛀蚀一空,门前石狮的眼窝成了乌鸦的巢穴,几只黑羽静伏其中。 斑驳的墙根下,蜷缩着几名神色枯槁的百姓,目光浑浊,如蒙尘的古井。 其中一位稍显年轻的汉子,瞥见那华盖云集的车舆、司长躬身的谄媚姿态,以及几位被锦衣侍卫簇拥、气度非凡的贵人,恍惚以为,这又是哪国豪强前来遴选奴隶。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垮了残存的尊严。 他猛地扑跪在甬道的尘埃里,额头“咚”地一声重重磕在石板上,扬起一小片灰雾,嘶哑的嗓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直冲天祈太子而去:“贵人!求您开恩,收下奴吧!奴能劈柴担水,能驾牛犁地……奴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啊!” 褴褛的肩背在锦衣华服的俯视下,卑微得如同一粒随时会被碾入尘土的草芥。 天祈太子的余光扫过身侧的温宁,指节一翻,便从袖中抖出一只沉甸甸的锦袋。几粒碎银在他掌心掂量着,冷光刺破暮色,也刺痛了温宁的双眼。 温宁不着痕迹地抬手一挡,袖风轻拂过太子腕骨,将那未递出的银钱按回暗处。她俯身扶起这汉子,手掌托住对方颤抖的肘弯,口吻温和却字字清晰:“你不是奴!从今往后,燕池再不必做外强的牲笼。” 那男子眼中刚燃起的星火骤然熄灭。他踉跄后退,枯瘦的手指徒劳地抓向虚无,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呜咽:“不是奴了……岂不是连当牲口的活路都没了……” 温宁心口骤然一紧,眼底倏地洇开一片湿红。她当即扬袖下令,召集全城百姓至此! 墨云稷闻声而动,凛然喝令惊雷,“若皇钟尚存,撞钟九响。若钟毁,便沿街鸣锣!务必要让每一条陋巷、每一处残垣都听见,他们盼了几千个日夜的皇室后人,归来了!” 司长喉结微动,迟疑的目光投向天祈太子。却见他的视线紧锁温宁侧影,唇边凝着一缕未尽的缱绻。 那默许的姿态,比任何敕令更分明。 司长咽下喉间劝阻,躬身退后半步。 近两个时辰后,署衙前空地上稀疏立着不足千人的身影。 二十年为奴的燕池,血肉早已被时光啃噬殆尽,温宁望着这片凋零的子民,喉间涌起铁锈般的涩意。 她展开明黄卷轴,声如淬火的寒刃劈开死寂:“以此钟鸣为界,裂昏聩之天幕;以此锣啸为令,碎尔项间枷锁!”诏书在风中猎猎作响,字字掷地如惊雷:“自此刻起,燕池万民复归良籍!脊梁无须为半碗馊粥而折,性命不必借列强铁蹄苟存!更无需……自卖为牲,匍匐于他人食槽!” 声浪荡开时,墨云稷的视线如冰线骤然刺向司长。只见他没有惊愕,没有惶惑,连眼皮都未曾颤动半分。这绝非正常官吏闻听复国诏的反应,倒像戏台下的看客,早已知晓下一折的唱词。 怒意顺着墨云稷的脊椎爬升,燕池分明被刻意凝固在“奴城”的躯壳里!就连这位司长,到底收的是何人的俸禄,竟也成了受人驱使的“奴”。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你还挺富有的 百姓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呼雀跃,为期盼已久的自由而感到兴奋,反之,他们都似乎已经到了哀默心死的地步,眼中有的也只是更加绝望的落寞和无奈。 温宁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垂在袖中的双拳紧握,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心中的酸楚,她挺直脊梁,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庞,声音清亮而坚定:“我是燕宁!燕池王燕岳和王后蓝笙之女燕宁。这片土地,是我父王母后用生命守护过的家园!这里的每一寸泥土,都浸染着我燕氏先祖与无数燕池儿女的热血!这里的每一个你们,也都是我的骨肉亲人!” 她的目光灼灼,仿佛要点燃人们心中的余烬:“你们眼中的绝望,我懂!那是被践踏的尊严,是亲人离散的哀伤,是汗水流尽却看不到明天的黑暗!你们觉得心死了,因为希望被一次次的碾碎!但这苦难,这屈辱,这刻骨的痛,难道就该是我们燕池人的宿命吗?!” “不!”温宁斩钉截铁,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这绝望,恰恰证明我们曾经多么渴望自由!这麻木,是反抗被压到极致的伤痕!我们的泪没有白流,我们的血没有白淌!它们都在无声地控诉着那夺走我们一切、践踏我们尊严的暴虐!正是这深入骨髓的痛苦,让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什么是自由的可贵!” 她的声音转而充满力量,如同拨开乌云的阳光:“抬起头来,我的亲人们!你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们是燕池的脊梁!看看彼此!看看我们脚下这片祖辈生息的土地!它还在!我们的根就在!我们燕池人骨子里的不屈与骄傲,还在!” “让我们擦干眼泪,挺起胸膛,父王母后在天之灵护佑着我们,燕池勇士的英魂也在注视着我们。让我们从绝望的灰烬中站起来,用我们的双手,重建我们的家园!” “我,燕宁,在此立誓:我与你们同在!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我会把那些被贩卖到各国的兄弟姐妹们找回来,让他们可以回到故土,挺直腰杆,不再屈服,与我们一起重建家园!” 百姓们面面相觑,死灰般的目光深处,仿佛被投入火星的枯草,渐渐蹿起一丝微弱却灼热的亮光。那亮光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与久违的期盼,如同溺水者终于抓住了浮木。 有人胸膛剧烈起伏,再也按捺不住,嘶哑着喉咙高喊:“公主,我信你!” 那声音像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公主,我信你!” “信公主!” 一声声呼喊,起初是零星的、试探的,随即汇聚成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洪流。 麻木的沉默被彻底打破,一双双原本空洞的眼睛被点燃,一只只沾满尘土的胳膊如林般奋力举起,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震动着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 墨云稷那素来像附了寒霜的面容此刻绽开了笑容。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紧锁在高台上那个纤细身影上,充满了如火般炙热的情谊。那笑意里,有赞赏,有期许,更有一份“此女当如是”的认同。 天祈太子唇角那抹习惯性的、带着玩味与掌控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狭长的眸微微眯起,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被更浓重的阴鸷取代。 眼前场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燕池之民被践踏、驯养了二十年,他以为早已磨平了他们的脊梁,抽干了他们的血气,将那深入骨髓的‘奴隶本色’刻成了本能。他们本该像一潭死水,无论投入什么,都泛不起真正的涟漪。 可这个刚刚归来的公主,仅仅凭着几句慷慨激昂的话语,竟能将这滩死水瞬间煮沸! 他看着高台上那个纤细却挺立如松的身影,看着她眼中那份与台下百姓呼应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坚定光芒。一丝冰冷的、被冒犯的怒意悄然爬上心头,如同毒蛇吐信。他精心维持的、对这片土地的绝对掌控,却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裂开了一道他未曾预料、也绝不允许存在的缝隙。 温宁……这个他本以为只是需要小心掌控、甚至带点观赏价值的“亡国公主”,此刻在他眼中,骤然从一只精致的金丝笼鸟,变成了一头可能随时撕裂牢笼的、危险的雏鹰。他指节在袖中无意识地收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矜贵姿态,只是眼底的寒霜,更深了几分。 惊雷那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激动与难以置信的狂喜。或云同样望着温宁,但目光里除了震撼,更多的是深沉的思索与评估。温宁展现出这种瞬间凝聚民心的能力,他看得比惊雷更为透彻。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天祈太子那瞬间僵硬的唇角与眼底加深的寒霜,眉头跟着蹙起。 司长掌管这里近十年,早已看惯了这群燕池“奴”深入骨髓的卑贱,但此刻看着他们如此斗志昂扬,竟也不知不觉的跟着高兴起来。待他注意到天祈太子瞥来的冷冽余光,他慌忙垂下了头。 天祈太子忽然拍起掌,“好!好!”他一副宽和仁爱之态走向高台,站在温宁身侧,“公主复国,应该普天同庆才是,虽说这里荒废许久,但……有本太子在,还是要好好庆贺一番。传我令!”他习惯性发号施令,除了天祈国君,他从不顾及任何人的想法,“将我们携带的粮肉都搬过来,本太子要设宴,要与燕池公主,燕池百姓同庆!” 此举看着像是站在温宁这边支持她,但是其背后用意,是在暗中宣誓燕池人就算摆脱“奴籍”,无财无势,也要像以往一样依附大国而生,很难真的挺直腰杆做人。 惊雷和或云眉头紧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可墨云稷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只因他更了解温宁。他朝惊雷使了一个眼神,惊雷上前一步,墨云稷沉声道:“去准备个东西……” 惊雷点点头,立刻去办。 而此时温宁不卑不亢,用了不大不小,却又让周围百姓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多谢天祈太子好意,但无功不受禄,”温宁命流青和凝兰从马车上取下一支木盒,“我以市价从太子手中购买,有多少买多少。” 她打开了盒盖,百姓们纷纷上前一步,只见木盒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百两大银票,起初他们还有些担心的心此刻诚然落地。 天祈太子神色怔怔,“你……你还挺富有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墨云稷尚有一位兄长 有了这笔银票,燕池百姓看向这位公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信任。 陈嬷嬷和流青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在署衙大院里摆开了宴席。 百姓饱受饥寒交迫已久,如今可以与他们的公主同桌而席,又有美酒佳肴,别提多乐呵了。 席间,惊雷捧着一块红绸覆盖的物件上前禀报:“公主,世子,匾额已经制好了。” 红绸掀开的刹那,满座燕池人齐刷刷站了起来。 “燕池国”三个三个鎏金大字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不少人当场红了眼眶。 温宁领着众人来到城门前,与墨云稷合力将新匾悬挂妥当。那面承载着屈辱的旧匾,已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天祈太子站在人群外围,玉骨扇抵着下颌,眼底浮着层薄冰似的笑意。待祭祀的香灰散尽,他才缓步上前,绛紫衣摆扫过青石阶上未干的血迹,“我领你去一个地方。” 墨云稷突然握住温宁的手腕,声音疏离:“殿下若缺向导,下官愿效劳。” 太子闻言轻笑,“姬世子这般紧张,倒像我要吃人。”说罢,陪伴在温宁身侧径自引路,将墨云稷逼成三步外的侍卫。 要去的地方不远,绕过两条街就到了。 那是一间祠庙,堂内的沉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天祈太子回头望了一眼,看着墨云稷等人这般警觉,冷笑着,先一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温宁紧随其后,只见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唯有一方摆放牌位的灵台,上面还有燃尽的香灰,随着房门推开,香灰飞起,使这房内的香烛味更浓了些。 借着两只残烛的微弱光线,温宁看清牌位上面的署名,眸色顿时一凛:“这是……我父王和母后的牌位?”她的指尖刚触到“燕岳”的牌位,忽见侧案多出几块乌木灵牌,“姬氏庶长公子月瀚之位?” 墨云稷猛地攥碎掌中的火折子:“我姬家从无庶子!” “你不知晓此事,也属正常。”天祈太子修长的手指执着扇骨,轻巧地挑开垂落在面前的一缕蛛网,“姬国公尚有一位侧室夫人,名唤时静荷。昔年姬国公出使我天祈,归国途中遇刺,命悬一线,幸得这位时夫人拼死相救,方才捡回性命。你父亲与你母亲原是青梅竹马,情谊笃厚,早年也曾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然而救命之恩,重逾山海,姬国公深感亏欠时静荷,便将此中情由原原本本告知了你母亲。你母亲果真巾帼不让须眉,为全恩人名节,当即首肯,让你父亲将时静荷接入府中,厚待为侧室夫人。” 太子眼中掠过一丝追忆:“那时静荷虽是商户出身,性情却沉静端方。入府后深感知遇之恩,更感念正室夫人的大度与宽仁,对你母亲是敬重有加。一时之间,这桩佳话甚至传遍了燕池民间。”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世事无常的感叹,“不久,时夫人便诞下了庶长子。也是巧,待她产子,你母亲亦身怀六甲。时静荷尽心侍奉主母,直至你母亲顺利生产、安然坐满月子后,才提出想携长子归乡祭祖。其时姬国公公务缠身,分身乏术,便允她可携带长子姬月瀚回门。”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凝重:“岂料,就在她携子返归祖籍期间……燕池突遭倾国之难!时静荷母子恰恰因此,避开了那场腥风血雨。” 墨云稷眸中锐光一闪:“既然避过了,缘何又要为他立下灵位?”他的语气透着冷硬,显然对这“兄长”的存在心存疑虑。 天祈太子对他隐含锋芒的不敬之语只微微蹙了蹙眉,却未深究,“那孩子在回程的途中失踪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本太子也是担忧燕池的仇家会对其赶尽杀绝,这才为此立了牌位,权作后事料理。不过,你若有心追问当年种种细节,不如亲自去寻她问个明白。” 骤然得知姬府竟尚有旧人在世!这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墨云稷心中激起巨大波澜。无论是关于那桩疑点重重的“父兄之难”,还是这位素未谋面、身世成谜的庶长子,都必须弄个水落石出。他从天祈太子处索得时静荷的住址,一刻也未多留,夤夜动身启程。 天祈太子此计本是精心设计,借机以姬月瀚的之事将墨云稷调离,好借此机会留下温宁在身边,慢慢增进感情。 可人算不如天算! 他万万没料到,当“时静荷”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时,一直沉默的温宁眼中骤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色。她心中另有计较,安排陈嬷嬷和毓紫妥善安置百姓的相关事宜,便翻身上马,紧随着墨云稷的身影,一同出了城! 眼看温宁随墨云稷绝尘而去,天祈太子心头那点绮念如同被掐灭的火星。 司长怯怯的走到太子身旁,试探的问道:“殿下,您不打算与他们一同前去?” 天祈太子瞪了他一眼。此乃姬家家事,他堂堂一国储君,怎能为了追一女人做到如此厚颜无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她们几人安置好燕池的百姓?” “是是,下官这就去。”司长连忙拱手溜开了。 天祈太子回头望了一眼那些牌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只得按下心头涌动的复杂滋味,留在城中,静待温宁归来。 时静荷一直相信她的儿子尚在人间,但为了避免沦为罪奴被贩卖,在燕池出事后,先躲到城外的沙域隐姓埋名。 沙域这里经年风沙大作,不熟悉这一带情况的人进来便会迷路,没有足够的水和食物,不出数日便会埋骨于此。因此没有人愿意留在沙域。 时家是经商之家,早年她和兄长都随家父跑商途径此处,对这里尚为熟悉,她这才躲在这里。 时温宜去世后,温宁整理遗物时,发现一本时父再世时记载的跑商舆图,里面介绍过沙域情况。 随着舆图中的记载,温宁和墨云稷找到时静荷藏身的地方。 此时,时静荷蜷缩在沙丘背风的凹陷处,像一株被狂风折断后埋进流沙的枯荷。 暮色如铁,将天地熔铸成一方锈蚀的青铜匣子,远处沙丘的褶皱在夕照下泛着血痂般的暗红,恰似故国府邸廊下那排褪色的朱漆栏杆,她曾倚着那栏杆,看幼子蹒跚学步,而夫君执笔在石桌上描摹新开的夏荷。 此刻风沙漫卷,幻影碎成金沙从指缝泻落,掌心只余刺骨的寒。 第三百四十七章 沙域里找到时静荷 夜风乍起,沙粒如淬毒的针尖扎进麻布衣袍。她裹紧蔽膝的旧毡,起身时,骛的看见一道身影,干裂的双唇微颤,发出一声呜咽:“老爷……是你吗?” 她触电般摸向怀中,触到坚硬灵牌时蓦地清醒。却见墨云稷走近的身影,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像,真的好像! 时静荷猛地别过脸去,粗粝的沙粒黏在睫毛上,混着泪痕凝成浑浊的泥浆。“你们怎会寻到这鬼地方来?”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剐蹭着干裂的喉管,“走,立刻走!” 她攥着贴着补丁的袍袖掩住面容,生生吞下满腹疑问。这二十年流亡教会她,一滴泪落进沙漠,顷刻便会被炙阳蒸干。可若落在仇敌眼里,便是引颈就戮的破绽。 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敢贸然去相认,生怕自己稍有不慎,被抓去做罪奴,便再也等不到她的儿子归来。 温宁的视线钉在她颤抖的肩胛骨上。时父去世时,她年龄尚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但是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妇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时本不算大姓,在云州众国之中,时姓家族也是屈指可数,此人既姓时,又与姬家有关,那会不会也与时父有关? 这便是她此次跟来的目的! 而墨云稷自记事起,便已身在九婴山学艺,待到宗主制造出一个难得的机会,他这才下山,凭借聪慧机敏和胆大包天的性子,成功吸引了正微服出巡的啸元帝的注意,从此留在了啸元帝身边。 为了避免引起啸元帝的怀疑,他轻易不与九婴山联系,故而,在此之前,他都不曾知晓姬家还有一位侧夫人和一位长公子。 也正因为有姬月瀚的牌位在,那些试图赶尽杀绝的刽子手才没有发觉卫国公府还有一位嫡子尚在人间。他也才可以安然无恙的留在啸元帝身边十余载。 “时——静——荷?”墨云稷的嗓音沉如碎玉,三个字在齿间碾磨得极慢。 时静荷那蜷缩在沙丘阴影里的身躯猛然剧震。 这个名字,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见有人叫了。久到,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的名讳。这无数个被风沙侵蚀的夜里,她只记得那可怜的幼子,和无法入土为安的家人们。 那时,她也曾偷偷潜回皇城几次。她看到宫门处,锁链穿透百姓的琵琶骨,血污浸透的囚衣下露出烙印——奴。 她爬到国公府废墟时,焦木还在飘着裹挟血腥气的烟味,半截烧黑的玉簪扎在灰烬中,那是主母生前最喜爱的发簪。 最剜心的西市口,三岁稚童踮脚给戴枷的父亲喂水,却被监斩官一鞭抽飞。孩童撞上石阶的闷响里,她只能死死的遏制住喉管里充满恨意的呜咽。 她一度想过追随夫君和主母的亡灵而去,可当有流亡的绣娘认出她,用身体挡住追兵箭矢时,冲她喊道:“燕池皇族只要尚有一人在,燕池就不会亡,燕池百姓就有根在……” 就为了这一息渺茫的希望,她苟延残喘的苟活在吃人的沙域,只为了有朝一日她的儿子能活着归来,将燕池的百姓救出。 墨云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可认识姬国公?” 她缓缓转过身来,浑浊的目光投向眼前人。眉峰不自觉地聚拢,只见他那剑眉星目的轮廓,竟与记忆深处国公爷年轻时的英姿寸寸重叠!仿佛要唤出一个尘封的名字。 突然,她如离弦之箭猛扑过去,枯枝般的十指死死钳住墨云稷的手臂,疯魔般撕扯着他的衣领,露出光洁如玉的皮肤,没有!没有月牙状的烫疤。 钳制的力道瞬间溃散,她踉跄后退,颓然的松开他,喉间滚出破碎的呜咽:“不,你不是……不是我的瀚儿……” “我是姬月寻。”墨云稷看着她那动作近乎带着二十年流亡淬炼出的蛮力与孤注一掷的癫狂,不忍相瞒。 这个名字就像一道惊雷在她耳畔炸响,她抬头望着墨云稷,浑浊的瞳孔里似有死灰复燃,颤巍巍伸出那双布满龟裂血口的手,“你说、你是谁?” “姬月寻。”墨云稷重复道,字字清晰,凿进凝固的时空。 积蓄半生的泪河轰然决堤!滚烫的浊泪冲刷着沟壑纵横的脸颊,她再不顾忌,颤抖的掌心如砂纸般贴上墨云稷的脸颊。墨云稷本能地侧头躲避,却在触及她眼中翻涌的、近乎献祭般的炽烈时僵住。 粗粝如砾石的掌心摩挲着他的颧骨、下颌,每一道裂口都像钝刀刮过肌肤。墨云稷绷紧身躯,任由这近乎凌迟的端详。 浑浊泪眼贪婪地逡巡,从眉骨到唇角,最终死死锁住他眸底深处那点熟悉的锐光。突然,她咧开干瘪的嘴唇,破涕为笑,泪珠混着沙粒滚进齿缝,“我以为……以为小公子……早已……” 墨云稷从怀中掏出一枚血玉扳指,那玉色如凝结的晚霞。他倏然撩开右臂袖管,露出一块伤疤。虽然皮肉翻卷的沟壑间依稀残留着焦黑色素,那是他用烙铁反复炙烤毁去的印记,但当血玉扳指沉沉压上疤痕时,扳指内里蜿蜒的血丝似活物般搏动,在沙域残阳下泛着幽光。 那是姬氏嫡亲子嗣出生后,烙于右臂的族徽,象征“燕池不灭,忠魂永铸”的血誓。 后来墨云稷在大宗成立复国的死士营,每一位燕池死士也都会在手臂上烙下这烙痕,以此明志。 如果眼前的妇人真是如假包换的国公府侧夫人,她定然知晓这疤痕背后深藏的秘密。 时静荷突然跪倒在地,从她所坐的沙丘旁的一片沙窝里刨找着,很快露出半截朽烂的木牌,她将木牌取出,那是她用十指血肉磨出的三百七十块灵位之一,血写的“夫人”二字已经被风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她将牌位按进砂砾深处,跪在牌位前,伏身叩首,额头撞击沙地溅起尘烟,“夫人啊!小公子还活着……他回来了!” 墨云稷俯下身轻柔的抚摸着灵牌上的两个字,双膝跪地,深深的磕了三个头。 时静荷擦去脸颊上的泪,“我……我未能让老爷和夫人入土为安,未能为姬家三百多口收尸,我愧对他们。这么多年,我担心仇人追杀,发现我的存在,我也不敢刻下他们的名字。”她顿了顿,“不过现在好了,小公子回来了,老爷和夫人的大仇也该要报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接时静荷回国 墨云稷的目光掠过沙窝里林立的牌位,他太懂得乱世里苟活的代价,自然也理解时静荷的处境,她在承受失亲之痛的同时,还能想着为姬家人刻下这么多的牌位,可见她确实如天祈太子所言——是个好女人。 他又怎么会责怪她。 墨云稷托住她手肘的力道忽然放轻,像触碰布满冰裂的薄胎瓷,随后为她引见温宁,“这位是我们燕池的公主,燕池王和王后唯一的女儿燕宁。是她,手刃啸元帝,为燕池百姓洗净‘罪奴’之名,重获自由。” 温宁不敢居功,本想说:这是每一位燕池儿女共同争取来的结果,可她明白,墨云稷此举是想让燕池百姓,包括眼前的时静荷重新找回信念和斗志。燕池公主的名声,不单单只是一个身份,更是百姓心中自由的火种,是一种象征,更是一种信念。 “小公主?”时静荷嘶哑的气音刚离唇就被风沙绞碎。 温宁颔首的瞬间,一颦一笑酷似蓝笙王后。 她惊喜的打量着温宁,年轻时,她倒是同老爷和夫人进宫见过陛下和王后,虽然也只是一眼,但蓝笙王后的美貌和才情冠绝天下,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王后那惊艳的模样。 莫不是骨血使然,蓝笙王后通身的斐然气质断然是学也学不来的。 温宁点点头,“是我。” 再一次得到肯定,时静荷双膝跪地,膝盖砸进沙窝传出一声闷响,“臣妇拜见公主。” 温宁指尖猛颤,这是臣民对公主的跪拜,亦是枯骨向时间的献祭。 “快请起。”温宁将她扶起,那双手却一直托着她的手肘,轻声问道:“你可认识时宴?” “他是民妇的兄长。”时静荷不知温宁为何突然有此有此一问,忽觉呼吸窒在胸腔,“他可还好?” 果然——与温宁的猜测一般无二。 温宁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她万没想到,居然在燕池的故土上,还可以找寻到时父的至亲,只可惜,阿姐香消玉损了,若是还活着,知晓还有一位姑姑尚在人间,该有多开心。 温宁眼中闪过一抹哀婉,“时父早已过世多年,我曾拜托姑母调查,却至今未找寻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时静荷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再次听见兄长的名字,竟是关于他的死讯,百感之间处处是凄苦,她回忆道:“当年燕池皇室遭歹人血洗,花公公拼死救出小公主,逃亡的路上正巧碰上我和月瀚,我这才知晓离开皇城这两个月里,家中竟发生这么大的事。花公公劝我不要回去,让我带着两个孩子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我虽痛心不已,惦念着想回去看看老爷和夫人最后一眼,但也深知事已至此,我已无力改变什么。当下要紧的事想办法保住皇室这唯一的血脉。 便改变方向,带花公公北上,可是中途遇上山匪,花公公为了保护小公主身死,我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逃亡,实在艰难。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把月瀚藏在山洞之中,留下一些干粮和水囊,并用大石围在四周,以防野兽攻击,随后带公主前往大宗与兄长见面,等她回去的时候,儿子就丢了。” 温宁得知自己的命竟是时静荷用自己和儿子的安危换来的,心中感激不尽,深深的鞠了一躬。 时静荷哪里敢受此大礼,泪眼含笑,“公主无须介怀,燕池遭此横祸,臣妇相信任何百姓遇到此事,都会同臣妇做出一样的决定。” 温宁携时静荷一同归国,也便于协寻姬月瀚的下落。时静荷初时执意拒绝,心中横亘着那道无形的坎。 她终究觉得自己无颜以对燕池的百姓,这份愧疚在她心中深埋了二十年。但是温宁提出一个让她无法推拒的理由——燕池百废待兴,亟需她出山,以自身才干襄助百姓重建市场,带领众人重寻生活出路。 甫抵皇城,温宁与墨云稷首要之务便是安顿幸存的民众,并遣人四处奔走,竭力搜救被贩卖流散的燕池子民。此举耗资甚巨,九婴山宗主闻讯,立时调遣人手,巧妙地以江湖押镖为掩护,将那如山银两融铸成寻常车体零件,暗度陈仓送入燕池境内。 眼见失散的百姓渐次归乡,荒芜已久的皇城也透出些许生机,愁云虽未散尽,却已隐约可见微光。 天祈太子眼见着大局脱离掌控,心中生出几分不满和忧愁,但面子上,他还是摆出一副侠肝义胆的情怀,出钱出力,俨然一副燕池女婿的姿态。 那日,他瞧见温宁协助百姓筑屋累得鬓发尽湿,便端着青梅汤走过来,偶然听到她与墨云稷低语,得知温宁并没有打消要继续寻找二十年前,散布传言的始作俑者。 他稳了稳骤然翻涌的心绪,脸上堆起笑意,佯作轻快地道:“这大暑的天,来碗青梅汤最是解渴去燥。” 话音未落,一名老汉踉跄奔来,重重跪倒在温宁面前,声音颤抖哽咽,“公主,求求您,救救小老儿的儿子吧!” 温宁忙弯腰搀扶,“老伯莫急,起来慢慢说。” 老汉借势起身,目光却下意识地瞟向一旁的天祈太子,甫一触及那象征着天祈威严的身影,便像被烙铁烫到般迅速低下头去,骨子里那份常年在外为奴、对权贵根深蒂固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温宁柔声劝老汉先饮碗青梅汤消暑,老汉却慌忙摆手推拒。他是新近才被赎买解救回国的一批人,那长年为奴、任人鱼肉的日子如同尚未褪去的噩梦,此刻亲子依然深陷未知的炼狱,纵是琼浆玉液摆在面前,他也只觉口中发苦,心如油煎。 老汉原已抱定死志,若舍他一条老命能换儿子平安,便是值了。然而天祈太子近在咫尺,如同一道无形的壁垒横亘心头。 他忧心公主的处境,更畏惧这层关系会令公主为难。直到温宁的声音再次响起,清冷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但说无妨,无需顾虑其他。” 老汉才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浊泪滚落喉头,哑声道:“回公主……我儿……是被卖去了天祈国。” 天祈太子手指微微一动,自温宁提出要将百姓一一寻回那一刻,他便想过,以她如今的能力,怕是很难做到。毕竟天祈国的氏族可不是吃素的!他本不想参与此事,但眼下,却是给了他一个控制温宁和燕池的机会。 墨云稷唤来或云,让他立刻去查被救出来的百姓有多少是从天祈国营救回来的,还有人多少尚未寻回? 随后安排惊雷妥善安顿好这名老汉。 第三百四十九章 蔚澜放竟是卫国公之子 天祈太子轻声道:“天祈绝非寻常邦国,若欲救回所有流散子民,非你亲往不可。此事,唯有得我父皇倾力相助,方能事半功倍。” 温宁默然,心知他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更何况,时父当年惨死,或许真与她的身世脱不开干系。然而,当年布下天罗地网欲将她赶尽杀绝的,除了那已死的刽子手啸元帝,便是背后操弄一切的始作俑者。 而啸元帝弥留之际,温宁曾追问时宴之死的真相,彼时他一脸怔忡。将死之人,自无隐瞒这一桩人命的必要。恐怕,派杀手取时父性命的,另有其人。 能如此轻易安排人手,避过大宗边城的严密排查,潜入境内屠戮持有大宗户籍的商人……此人背后盘踞的势力,其深其广,令人心惊。或许,这趟天祈之行,反是拨云见雾之机。 彼时,大宗新帝尚不足以担起如山的朝堂重担。龙椅高悬,珠帘之后,贤淑妃眼见朝臣心思浮动、暗流汹涌,心下焦灼如焚。为稳固社稷、护佑幼主,她权衡再三,终究采纳了庆王抛来的“橄榄枝”。 贤淑妃亲自登门,恳请威望素着的庆王入朝坐镇,辅佐小皇帝安抚各方、稳住这风雨飘摇的局势。 她原以为庆王素来清心寡欲,不善争权夺势,在百姓间也是颇有名望,定然不会欺负她孤儿寡母。 可这妇人之见狠狠地还击她一个耳光!方知此举是引虎驱狼。 庆王志得意满,甫一入朝,便步步为营,或拉拢、或打压、或安插亲信,短短时日,便将朝堂中枢要职尽握掌中。新帝形同虚设,金銮殿上,真正发号施令的已成庆王。皇权,就这样悄无声息间即将易主。 眼见庆王渐露獠牙,架空幼帝愈发彻底,贤淑妃惊觉自己引狼入室,悔恨交加。为制衡庆王日益膨胀的野心,她不得不另寻倚仗,仓促间,她决意扶持有救驾从龙之功的蔚澜放,以太后懿旨命其为摄政王,欲借其力对抗庆王,夺回些许权柄。 孰料,这一纸任命刚刚落地,便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正当群臣瞩目、蔚澜放受命之际,庆王霍然起身,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讥诮。 他声音不大,却如金石掷地,响彻殿堂:“笑话!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血统存疑,身世不清,也配立于此殿之上,染指我大宗的摄政王权柄?!”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目光齐刷刷投向那瞬间脸色惨白的蔚澜放和帘后面无人色的贤淑妃。 庆王此言断然不会是临场发挥的无稽之谈,他目光如刃,直刺阶下的蔚澜放,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炸响于寂静朝堂:“蔚将军腰间所佩那枚蓝雪玉佩,出自何处,你可曾知晓?再者,蔚将军夫人终身未有所出,此事大宗老臣,何人不知!” 蔚澜放如遭九天雷殛,浑身剧震,面上血色瞬间褪尽。他强撑着告退离朝,几乎是踉跄着奔回府邸,一头扎进蔚将军遗留下的故物堆中。 指尖颤抖,终于翻出庆王口中的那枚玉佩。玉质莹润,看似无瑕,然置于光下细察,却见其中凝着一缕淡若烟云的蓝色絮状棉纹,恰似被寒风卷起的一抹孤雪,透着说不出的诡谲与寒意。 彻骨寒意沿着脊椎窜上头顶。他急令心腹陈直,速去蔚氏族亲处密查,自己是否乃过继之子。然而陈直带回的消息,几乎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蔚将军当年受命执掌甲胄军,行踪诡秘,莫说与族亲疏远,便是与夫人亦是聚少离多,绝无可能从族中过继子嗣。更甚者,蔚氏一族近二十载,根本无孩童过继或夭亡之录! 最后一丝侥幸被掐灭。 蔚澜放强抑翻涌的心绪,连夜调阅大宗二十年前的户籍密档,筛出几个年龄相仿、失踪时间相合的男童。然而逐一深挖,线索竟如断线纸鸢,尽数落空。 绝望之际,他猛地想起那玉佩上的纹饰!调转方向,顺着这微渺痕迹溯源追查,最终,所有蛛丝马迹都冰冷地指向一个显赫而致命的源头——卫国公。 认贼作父! 这个念头如毒蛇噬心,令他五内俱焚,几乎站立不稳。多年信仰与忠诚,顷刻间化为齑粉,徒留锥心刺骨的耻辱与滔天恨意。 但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弄得明明白白。 是夜,蔚澜放仅带了陈直等几名心腹,悄赴燕池。 入城前守城士兵逐一排查,他便犹豫着将玉佩挂在腰间,那独特的纹饰很快被守城侍卫认出,“是卫国公家的玉佩!快快放行!”那侍卫一边招呼其他侍卫,一边恭敬的朝他躬身见礼,目光中交织着敬畏与久违的希冀。 随后,也有一些上了年纪的百姓认出了玉佩上的纹饰,纷纷朝他下跪敬拜。 这突如其来的敬拜如芒在背,更让他从零星的私语中,拼凑出了时静荷的栖身之处。 他躲在街角角落里,像一道不敢见光的游魂,看着那个清瘦佝偻的身影正耐心向百姓们讲解行商之道。他没有想与她相认的冲动,只有喉间骤然涌上的酸涩几乎将他淹没,他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咫尺之距,却似隔了二十年血泪交织的鸿沟。 认贼作父! 这四字如淬毒的匕首,反复剜割着他的脏腑。二十年岁月里,蔚将军握着他的手教他挽弓,灯下为他讲解兵法,寒夜替他掖紧被角的点滴温情,此刻都化作最残酷的凌迟。 那些曾以为坚不可摧的敬爱,在真相面前片片崩裂,每一片碎屑都带着倒刺,扎得他是体无完肤。 蔚澜放没有回到大宗,也没有留在燕池城内,他牵着马的缰绳走在旷野,步履沉重,神色呆滞犹如失魂,这一刻,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陈直知晓事关重大,若家主真是卫国公血脉,或与燕池有染,庆王和新帝都不会放过他。 陈直看了一眼那几个参与查证和随行的心腹,皆是从小追随家主的忠仆,可正因如此,他们知晓得太多! 他闭了闭眼,再睁眸时已凝满杀意。有些秘密,唯有死人的喉咙才锁得住。 第三百五十章 姬月寻遭人算计(1) 陈直一心护主,蔚澜放虽不喜他滥杀无辜,但也不忍心责罚他。可是他是燕池卫国公的子嗣,这一点尚不知庆王是否知道,但恐怕瞒不了多久。 若是寻常的燕池人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是燕池卫国公之子和大宗蔚将军的养子,曾经一直接触大宗权利的核心机要,庆王也好,皇太后也罢,都断然容不下他。 陈直……是他最信任的人,再跟着他,恐怕性命难保。 蔚澜放那日,借着陈直杀人灭口一事,将他驱逐。 陈直却要当场以死明鉴,蔚澜放决心已定,硬是割袍断义。 陈直被迫离开后,蔚澜放选择隐姓埋名留在了边城。 温宁到达天祈国时,正直初夏,却已见燥热,就连空气中都是热浪。 天祈太子一路上热情的介绍着国都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还说等见了陛下后,带她好好玩几日。 燕宁默默的看着天祈风物,心中对天祈强大的包容性很是感慨,也难怪天祈经久不衰,一直屹立在云州。 天祈国国君热情接待燕宁和姬月寻,宴席上,安和豪不避及对姬月寻敬酒说笑。 天祈皇还从未见过心气高傲的掌上明珠如此喜欢上一名男子,便有意撮合他们,还私下赠送燕宁礼物之时暗戳戳的请她帮忙说和。 墨云稷一急,向温宁表明自己府上暗室里珍藏的那幅“全家福”背后的寓意,说出他们早已定下娃娃亲,此事她若不信,可以找宗主求证。 当年,燕岳同卫国公定下这门亲事,一是念及他姬家三代忠勇,对燕池和皇室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联姻即是认可更是恩典。其二,蓝笙的身体……此生也很难再有第二个子嗣,燕岳不舍得孩子为国家大义而政治联姻远嫁,毕竟燕池皇室这血脉传承的秘密,万不可被他国知晓,所以,姬家是最好的人选。当时这个决定,燕岳也有告知九婴山宗主。 “我信。只不过……”燕宁望着他焦急的神色,“我们要先把人都救出来,就不能一时冲动驳了天祈皇。” 为此,姬月寻也是无话可说。他的幸福与燕池百姓的性命和自由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 但是,他却做好冷落安和的准备,逼她认清“自己不喜欢她”的事实,希望安和知难而退。 这几日,安和和天祈太子奉天祈皇之命协助燕宁寻找被卖的“燕池奴”,安和性子爽直,又诚意满满,对姬月寻照顾妥帖,即便姬月寻拒人千里之外,安和也从未恼怒,更别说是发发公主气向他甩脸子! 姬月寻也是倍感苦恼,原本还想着借着安和发脾气,他便有机会顺理成章的打消天祈皇和安和联姻的想法,可如今,但是有种打在棉花球的感觉,让他进退两难。 没过多久,姬月寻收到九婴山传来的消息,直言时静荷的儿子下落已经找到,那人是蔚澜放。 姬月寻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燕宁,燕宁得知当年,时静荷为了救自己丢掉了亲生儿子,那个孩子竟然是“蔚澜放”!对他向啸元帝泄密,害死时温宜一事,一时间五味杂谈,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 但无论如何,总要让他们母子相认才是。 姬月寻立刻去信蔚澜放,希望他可以来燕池,可这封信被庆王劫下。 庆王便想了一个计划,仿照蔚澜放的笔记,给姬月寻回了信,信中只说了一个地址,而那个地址是漠北国、大宗和燕池国的交界处——雪山。 姬月寻和燕宁计划分头行事,燕宁暂时留在天祈国寻找剩余百姓的下落,为了她的安全,姬月寻将惊雷留下保护她的安危。 姬月寻离开天祈国,临行前是要同天祈皇知会一声的。安和知晓此事后,想请天祈国帮忙留下姬月寻。 天祈皇打着为他送行的旗号宴请了燕宁和姬月寻,但席间,天祈皇却说:“朕还有事需要处理,你们年轻人要玩的尽兴。”随后,便先行离开了。 天祈太子道:“阿宁,我近日可是新得了一个宝贝,保证你见了会喜欢。走,我带你看看去!” 燕宁不好拒绝,只好同意了。 可等他们回来,却不见姬月寻和安和的身影,一询问宫婢方知,二人有些醉了,在后房歇息着。 燕宁正觉得此事有猫腻,天祈太子已经开口道:“姬世子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这会若是吃醉了,醒来定会头痛,来人,”他朝宫婢吩咐道:“准备醒酒汤,随本太子一道给姬世子醒醒酒。” 当房门推开那一刻,只见安和醉酒卧在姬月寻身侧,二人姿势暧昧,入目之人不免会感到尴尬。 但燕宁一下子反映过来,这送风宴就是一个借口,他们就是冲着姬月寻有备而来。 姬月寻被天祈太子叫醒后,姬月寻一见怀中睡眼惺忪的安和,立时一脚将她踹下了塌。 他想解释,可这事无论他如何辩白都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天祈太子偷偷看了一眼燕宁,希望看到她失落沮丧,可最后,他却只是看到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上只有从容,仿佛姬月寻只是她曾经的一样。 燕宁为了不引起怀疑,制止了姬月寻想要“解释”的话语,而是直接说道:“姬世子不妨先留下,等本公主的好消息。” 姬月寻气的牙痒痒,却也知冲动误事,只能暂时忍耐,但同他对燕宁的了解,她绝不会坐以待毙,任由别人摆布的。 这时,安和已经彻底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此她却是一无所知,只记得她向姬月寻敬酒,后来有些头晕,再后来……便是眼前发生的一切。 可她越是解释,姬月寻越厌恶她,认为她是个表里不一,惯会耍心机的刁蛮任性公主。 而燕宁却从眼底着着笑意的天祈太子那发现端倪,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佯装对姬月寻的行为不满,严厉的口吻里却是让他要对女孩子的名誉负责。 姬月寻恨不得一把一头栽进外面的荷花池里,他都快被冤枉死了,他的名节还不知道找谁讨去,燕宁却让他为安和负责?! 负什么责?谁为他负责? 第三百五十一章 姬月寻遭人算计(2) 姬月寻收到回信后,觉察蔚澜放此举定是另有筹谋,便和燕宁商议,二人分头行事。 燕宁暂留天祈国寻找剩余百姓的下落,惊雷留下保护她,也是为了彼此有个照应。 而或云会陪同姬月寻前往雪巅山。 姬月寻要离开天祈国,临行前要同天祈皇知会一声。安和知晓此事后,想请天祈皇留下姬月寻。 鎏金蟠龙烛台映得送行宴煌煌如昼。天祈皇执杯朗笑:“将军归心似箭,朕便以此酒践……”话未竟,内侍忽然趋近耳语。 天祈皇蹙眉搁下酒盏:“朕先失陪一下,太子和公主要替朕好好招待宁公主和姬世子。” 天祈皇离开大殿后,太子倏然起身,“阿宁,我新得漠北进贡的雪猞猁,通体银毫,眼若琉璃。”他俯身时唇角含笑,“此兽最识人心,你可愿一观?” 却不等燕宁婉拒,太子已经握住她的手腕朝殿外走去。 燕宁抬眼望向姬月寻,却见安和早已站在他身旁,挡住他的视线。 待燕宁折返宫宴,席间已不见姬月寻与安和踪影。 “世子与公主醉意上涌,暂歇后殿暖阁。”宫婢垂首回话时,指尖在琉璃灯影下微微发颤。 燕宁心头警铃骤响,天祈太子却已抚掌轻笑:“明日雪山路遥,醉后头痛最是磨人。”他广袖一扬,“去,准备解酒汤来。本宫要亲自为世子送汤,也算全了东道之谊。” 雕花木门吱呀洞开的刹那,满室暖香裹着荒唐撞入眼底。安和云鬓散乱地伏在姬月寻襟前,鲛绡纱衣滑落肩头,露出小片凝脂般的肌肤。而沉睡的玄衣世子臂弯微曲,恰似将人圈在怀中。 “荒唐!” 天祈太子怒喝未落,姬月寻已被声响惊动。 他睁眼见怀中安和横陈,眸中寒光暴起,竟如甩开毒蛇般猛然抬腿! 安和惊叫着滚落榻下,金镶玉禁步在青砖上撞出凄厉碎响。 姬月寻急转向燕宁,却见她素手轻抬,截断了他所有辩白。 那双总映着星光的眼里,此刻竟无半分惊涛。唯有千年寒潭般的平静,仿佛他不过是她拂落肩头的一片柳絮。 这送风宴就是一个借口,他们的目的就是冲着姬月寻而来。 既如此,她怎能不成全天祈的心意。 “世子且留天祈静候。”燕宁声线似冰泉击玉,每个字都淬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待本公主携佳音而归。” 她掠过天祈太子探究的视线,锦履踏碎地砖上泼洒的醒酒汤,琥珀色汁液蜿蜒如毒蛇。 姬月寻齿关渗出血腥气。 他死死盯着燕宁消失在珠帘后的背影,那截挺直的脊梁就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可即便如此,雪巅山内藏的杀机绝不容小觑,他岂容燕宁独闯龙潭?姬月寻振袖如裂帛,玄铁护腕撞开安和藤蔓般缠上来的手指,衣襟带起的冷风扫过她颊边泪痕,人已踏碎满地月影疾步而去。 安和踉跄扶柱,脑中混沌似暴雪肆虐。 她只记得自己捧起鎏金盏同月寻说着话,再睁眼便是姬月寻衣襟上刺目的唇脂印。可当她颤抖着去扯他袖口,却撞进那双淬毒般的眸子里。 “世子好威风。”太子命人拦住姬月寻,他的声如寒玉击阶,字字砸在满室死寂中,“这般毁人清誉,不该给个交代?” 姬月寻如遭雷殛! 交什么代?谁为他负责? 缓缓转身,寒眸似粹了剑刃直视天祈太子,“交代?我与燕池公主燕宁早有婚约,此事众人皆知。安和公主若需要什么交代,那也只能委屈公主做个妾室了!” “放肆!”太子勃然大怒,“我堂堂天祈大国,安和公主身份和气尊贵,岂能给你做妾?!” 姬月寻目光微移,只见安和睫羽微眨,眼底泛红,可此时他胸腔里的怒火早已烧得喉头猩甜,哪里还顾得上怜香惜玉,更何况,在他姬月寻的人生里,除了对自己的夫人,怜香惜玉四个字是绝不会浪费在其他女人身上。他声音淡了许多,可落入安和耳中更加刺痛:“那不如让我溺死门外莲池,好洗清这身脏水!” 安和广袖下的食指倏然蜷紧。她骛的打断太子的话,“你走吧,今夜我们之间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天祈回头瞪着安和,脸上素来温和的笑意在此刻显得有了几分狰狞之意。 她看着那袭玄衣消失在九曲桥尽头,像看着自己的半副魂魄坠入寒潭。声线像淬着冰凌般的讥诮:“哥哥这般作态,就不怕受人指摘?”尾音陡然沉入深渊,似毒蛇吐信般轻颤。 太子骤然旋身!暴怒在眼底凝成两簇鬼火,“你可真是没用!”随后愤然离去。 安和瘫倒在紫檀木椅中,喉间忽地迸出几声低笑,泪珠却似断线璎珞,噼啪砸碎在裙裾绣的金凤翎羽上。她死死的绞紧云锦裙布。 烛光掠过眉间东珠花钿,折出一道刺目的冷光。这一刻,她知道,在姬月寻眼里,已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子,恐怕连滚进泥淖的残花败柳都不如。 她和姬月寻,再无可能了! 廊外忽起疾风。 姬月寻追上燕宁,玄色衣袂卷起满地落英。 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玉骨,眼底血丝如蛛网密布,“我不喜欢她!我也从未跟她做过逾矩之事!” 他声音里淬着沙场烽烟的焦灼,可燕宁回眸时,眸光却静似古寺寒潭,“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们故意做局,就是想你留下成为天祈的乘龙快婿。燕池刚刚复国,国力虚弱,人才寥寥,正是需要用人之际,天祈太子求娶我之心也不过是为了燕池的掌控权,我们早就在他们的算计之中。既然他们迫不及待设下此局,诱我们投鼠忌器,我们若不配合一下,怎见执棋人的真面目?” 姬月寻忽然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你什么都知道……那你……”合着只有他一个人在纠结? 燕宁望着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宇,眼中只有决然:“就按我说的办吧,你留下救人。雪癫山,我替你去。” “太危险了,我不同意。”姬月寻反驳道。 温宁笑了笑,两朵梨花窝若隐若现:“那你不觉得我留在天祈,会更不安全吗?” 一想起天祈太子那张浮着笑意的假面,此刻正化作蛤蟆盘踞心口。他猛然扯下拇指血玉扳指,“带惊雷和或云同去。这是号令姬家死士的信物,可护你周全。” 第三百五十二章 雪癫山下救人 子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怡园的灯笼便被疾风撕开了暖光。 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庑廊阴影里漫出,刀刃划破的寒芒刺穿了时家人惺忪的睡眼。时杰的怒吼与九婴山弟子的剑鸣撞在一起,却压不住刀刃入肉的闷响。 老掌柜枯瘦的身躯猛然扑向时杰后背,替他挡下致命一刀,血雾喷溅在窗棂“喜鹊登梅”的雕花上,那只喜鹊的眼珠霎时浸成暗红。 暗室机关旋动声混在厮杀中。 一位身穿宽大长袍之人自暗室中缓缓走出,绣金龙入沧海的锦靴碾过黏稠血河,带起星星点点的血珠子,悄无声息地洇入墨色袍角。 烛火倏地一晃。 他抬起头,微弱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那双森冷的眼扫过满园横陈的尸首,最后钉在跪地的几人身上。 时杰喉间挤出破碎的气音,肋骨断裂处随呼吸撕扯剧痛,“是你?” 那人却未恼,声线平缓:“除了他,都杀掉!” 刀光骤起的刹那,时杰竟挣开黑衣人的束缚暴起!染血的前襟在青砖上拖出暗痕,他以肩骨为盾撞开挥向玉竹的利刃,“你不能杀他们!” 那人抬手悬停屠刀,目光带着一丝玩味:“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说一个让我改主意的理由,我便留一人性命。你若说不出,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死在你面前。” 时杰剑眉紧锁,如淬火铁矢般扫过被他们斩杀后横陈满地的尸体和暂时侥幸活下来的这些人,快速的寻找关键的信息。忽然意识到什么,眼底一亮:“她是时家主的贴身婢女,她的命很重要。” 血泊倒映出那人微挑的唇角,“那就留着。” 时杰喉间溢着血沫,齿缝却泄出一丝无声的冷笑,赌对了!果真如他心中猜测一般,此人是冲着宁公主而来,凡是跟宁公主或者是时家内能让宁公主动摇的人,或许都可以作为一种砝码活下来。 他凭借这一点又成功救下一名九婴山的师兄后,那人突然拂袖“够了。留三人,余者——屠尽!” “我还能说!”时杰嘶吼着撞向刀丛,断腿骨碴刺破裤管,“你说过一个理由换一命!” 一道寒光倏的闪过! 那人突然夺过黑衣人手中的长刀反手一撩,寒刃在玉竹颈侧刮出细痕,三缕青丝如断魂幡飘落“再多半字,这两个也不必留了。” 时杰喘息着抹开糊住视线的血痂,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倒在血中。他恨不能咬碎舌尖,可当他看见玉竹瞳孔里,燃烧着的求生欲,他只能强忍着满腔的怒火无奈的接受这个悲剧。 那人见时杰终于学乖了,喉间逸出半声冷笑,“封口。” 浸透迷药的粗麻狠狠塞进时杰等人的齿关,腐草味混着血腥直冲颅顶。 他在最后一丝意识尚存时,看见黑衣人将他的手脚捆上,丢进木箱中。 这些天,他们只有极其短暂清醒的时间,黑衣人会给他们喂点干硬的馒头和水,勉强让他们保存着最后一口气,不死掉。 直到某日箱盖轰然洞开! 刺目天光如万箭穿心,时杰蜷在泥泞里剧烈呛咳。 待他被人从箱子里拖拽出来,他看见燕宁素白衣裙下摆溅满泥浆。 “公主来救我们了!”这一刻,时杰顾不上身上的伤,哪怕流净最后一滴血也要挣扎着回到燕宁身边。 玉竹身体底子不如时杰,此时已是虚弱不堪,但还是忍不住激动得泪流满面。 “燕宁,只要你交出燕池重宝,这三条烂命,本王便交给你。”庆王碾着时杰肩头渗血的衣衫,刃尖从靴底探出,尽数刺在骨缝间搅出咯咯闷响。 闻言,时杰终于明白庆王为何要杀掉那么多无辜之人,却允许自己与他讨价还价,保下玉竹和九婴山的师兄,原来不过是庆王在给自己增加与燕宁博弈时的砝码,好让他更有分量掣肘燕宁。 时杰猛然昂首! 断牙混着血沫喷在庆王袍角,“不要管我们,庆王杀光了怡园和时家人……报仇……” 时杰话未说完,只听见“咔嚓”一声,庆王靴跟猛跺,暗藏机关的金鳞刀片瞬间刺穿时杰锁骨! 燕宁掌中幻丝刃嗡鸣欲裂,毫不犹豫的将玉玲珑掷出去。 当玉玲珑抛向半空的刹那,她腕间幻丝刃倏然绷直—— 丝刃割断黑衣人喉管的声音,黑衣人轰然倒地那一刻,庆王弯腰拾玉玲珑的姿势也僵在原地。 可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见时杰挣脱开身上的绳索,带着玉竹和那名江湖人跑向了燕宁那一边。因为此时,惊雷怀中响炮冲天炸裂的瞬间,四周土丘轰然塌陷,众多死士从地底破土而出,与他的黑衣卫刀锋相衔,寒光已织成天罗地网。 庆王冷笑道:“臭丫头,本王还真是小看你了!不过,你今日就算是长出九头六臂,也休想从本王的手掌里飞出去!列阵!”他大喝一声,只见险些被击溃的黑衣人立刻列阵,攻守兼备的阵型让他有了反败为胜的契机。 但是姬月寻的这支死士军非同小可,不仅出招狠绝,那副不怕死的气势更是让人心生畏惧,就连时杰都看得傻了眼。 一炷香未烬,庆王的黑衣卫已如麦秸伏倒。 残存亲卫将他围在核心,刀尖却止不住发颤。 燕宁手中幻丝刃嗡鸣如泣:“庆王作恶多端,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庆王喉间却滚出夜枭般的厉笑:“是吗?燕宁,你还是太年轻了。”随后,他朝黑衣人使了一个眼神,黑衣人走到木箱前,将它打开,揪着发髻拖出个妇人。 当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暴露在天光下时,燕宁握着幻丝刃的手指已经扣进掌心。 “这个女人,眼熟吧?”庆王得意的将时静荷从手下手中拖拽到自己身前。 玉竹骇然捂嘴:她这些天偶有清醒之时,这木箱之中只有她一人而已,四周都是硬邦邦的木板,硌得她生疼。可就在刚才她再次恢复意识时,身后却是温热和柔软的触感,只是她当时太过紧张害怕,所以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竟没想到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居然是个大活人。 “公主,我看见他们是从屋中暗室里钻出来的,他们趁我们入睡没有防备,就冲进来伤人,屠杀了很多人,老掌柜也……也被他们杀害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本王值不值赌上一把 “早就埋伏在怡园?”燕宁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幻丝刃映出她瞳孔里似要崩塌的世界,“有师兄们日夜巡视,怎会遣进这么多人毫无察觉?” 师兄齿间沁出血腥,解释道:“他们……不是从外面遣进怡园的。” 庆王喉间滚出低沉的笑:“他们岂能察觉?你恐怕还不知晓,怡园前任园主正是本王。本王原想借商贾皮囊藏锋,却不想这购买之人居然是和硕郡主。” 燕宁瞳孔骤缩,幻丝刃映出她绷紧的下颌线,她和墨云稷出入怡园数次,竟都从未察觉,可想而知庆王这韬光养晦的本事藏得有多深。“所以,那次选美大赛,也是你暗中给楚映雪送了东风?” 庆王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意:“难怪在不知晓你真实身份之前,可以引来墨云稷和蔚澜放这样优秀的好儿郎为你折腰,你确实够聪明。” 燕宁眼底如冰封千里:“你既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为何不早些出面戳穿我们?” “鹬蚌缠斗时,何须急着做渔翁?能不费一兵一卒,就重新获得大宗至高无上的皇权,何乐而不为?” 庆王猛然揪住时静荷的头发拽到身前,手握匕首抵在她的喉部,“你知道这些也是无济于事,乖乖说出这燕池重宝操作之法,本王或许可以留你一命。” 燕宁目光如冰锥刺向庆王手中匕首,刃尖那抹幽紫寒光,分明是鬼市里才买得到的“蓝髓散”淬炼的剧毒!此毒见血封喉,三息毙命,当年皇后便是死于此毒之下。 “原来,在齐王开始接近大宗废后那一刻,你就已经在布局了!” 她袖中幻丝刃已蓄势待发,埋伏在隐蔽之处的死士亦屏息待命,可时静荷意识模糊,双眼处于半醒半睡状态。 此时贸然出手,根本无法保证时静荷的安全。要想成功救下她,至少要让人恢复清醒的意识下,互相配合行动。 那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能拿恩人的性命冒险。 燕宁指节捏得发白,靴尖向前缓缓踏出半步,“玉玲珑需燕池皇室血脉方可催动,这世间,只有我才能开使用玉玲珑。你放了她,换我会更有价值。”燕宁试探着朝前迈出一步。 “站住!”庆王爆出嘶吼,“你再向前一步,本王即刻就要了她的命!” “你挟持一个妇人,就以为可以换来开启玉玲珑的办法吗?简直是痴人说梦。”蔚澜放的突然出现,庆王似乎并不意外。 “蔚澜放!你基于任何目的向啸元帝泄密,害死我阿姐,我都能理解,但那是你阿母!你也当真不在乎她的性命吗?”燕宁道。 闻言,蔚澜放剑眉蹙得更深了,“向啸元帝告密的是齐王!时家主的死确实是因为我一时不察,间接害死了她。你要杀要剐,我都无话可说。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害死你和时家主!” “齐王……”燕宁原本也曾怀疑过会不会其他人使诈,故意瓦解他和姬月寻之间的联盟,但此事她也调查过,那日进宫的是户部尚书,这户部尚书是齐王的人不假,但是对外众人皆知,他同禄北侯也算是忘年交。 “即便如此,那你回信约我们来此处相见,这又是为何?”燕宁的目光锐利如针,紧紧锁住蔚澜放。 蔚澜放眉头紧蹙,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我何时给你们回过信……回信?我也不曾收到你们的来信啊?” 燕宁注视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惊愕不似作伪。她不再多言,手腕一翻,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指尖微弹,那帛纸带着破空之声射向蔚澜放。 蔚澜放下意识抬手接住飘来的帛纸。只一眼扫过,他脸色骤变,瞬间明白了背后的阴谋:“有人利用我!”他猛地抬头,声音带着被愚弄的沉怒,“我得知母亲尚在人间,心绪激荡难以自持,便隐姓埋名躲藏在燕池城外。期间从未踏足过大宗一步,更遑论给你们写信!”他捏紧了手中的帛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急声解释道:“这字迹确有七八分与我所写相似,足以乱人耳目!但真正了解我的人皆知我一则习惯——除却对外公函文书,凡对内私密通信,必用黄沙蚬所磨之墨!此墨经火稍炙,便会悄然脱色。故而我书写密信时,必定选用此墨,以防被篡改冒用。你看!”他将帛纸举到光亮处,指着上面的墨痕,语气斩钉截铁,“此信上的墨色,虽比寻常砚墨略浅,却毫无脱色之迹,绝非出自黄沙砚!” 闻言,庆王也忍不住将目光锁在那封密信上。 燕宁燕宁的目光并未离开蔚澜放分毫。眼前之人衣衫褴褛,沾满风尘,发髻松散,几缕乱发垂落额前。若不是他随身携带的宝剑以及那刻入骨髓般、历经二十多年世家熏陶与磨砺所铸就的挺拔气度,他与流落街头的行乞者几无分别。 当然外貌或许可以精心伪装,但他的脸和手上的皲裂,绝非短时所能形成,分明是长期暴露于燕池皇城外那片浩瀚无情沙海的罡风烈日之下,经数月风沙蚀刻所留! 至于他所提及的黄沙砚,她被蔚澜放软禁在侯府时,她确实曾在他书房中,见到过两方截然不同的砚台静置于案。一方是常见的端砚,另一方,则色泽沉朴如沙,正是他口中那独特的黄沙砚! “我姑且信你这一次。”眼下救人要紧,其他的事她可暂且放一放,燕宁扭头看着庆王怀中的妇人,又道:“那匕首上是剧毒蓝髓,你预备如何营救?” 蔚澜放握着剑柄的掌中溢出汗来,蓝髓之毒的霸道,他听说过。一旦入血,非独门解药不可救。看着生身之母落入贼人手中,颈项被那淬毒的利刃紧紧压住,他只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戾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所有理智。 蔚澜放的眼中燃烧着怒火,“她不过是一个深居简出的老妇人!她的性命,如何能与燕池国的江山社稷相提并论?庆王,你竟拿她的命来要挟燕池公主,当真是穷途末路、黔驴技穷了吗?”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掷地有声。 庆王闻言,唇边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淬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算计。“深居简出?老妇人?呵……她,时静荷,既是你的生身之母,血脉相连。更是时宴的妹妹,时温宜的姑姑,骨肉至亲!有这两重身份在,你说——”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带着胜券在握的残忍,“本王值不值得,赌上这一把?” 第三百五十四章 蔚澜放终认母 蔚澜放凝视燕宁眼中不容动摇的决绝,瞬间明晰了一切。 时静荷不仅是他的生母,更是燕宁救命恩人时宴的亲妹。时家对燕宁如山重恩,以她的性情,纵是刀山火海也必以命相搏。 而他的养父,却是屠戮燕池上万百姓、令燕宁家国尽毁的刽子手。他在燕池那几日,亲眼目睹那些被从各国相继接回的“燕池奴”,面色枯槁毫无人样可言,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暗格色令智昏的啸元帝和一生愚忠害人害己的养父! 血缘与恩仇的毒藤绞紧心脏,他喉间腥甜翻涌,却又不得不背负这撕裂的宿命。 他他猝然抬手按剑:“燕宁公主,得罪了。” 惊雷与或云瞳孔骤缩,尚未辨清他意图,剑锋却已指向他。 “你要做什么?”燕宁忽然觉得大事不妙。 “噗嗤!” 利刃贯入心口三寸。 燕宁骇然向前阻拦,可是蔚澜放已经挥剑刺进心口,“你做什么傻事?” 蔚澜放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唇角血迹蜿蜒而下,眼中却无比坚定,他对庆王道:“那块玉石头,姬家血脉,亦可开启。”他的声音因剧痛而嘶哑,脚步却踉跄着逼近。 庆王刀尖挑向时静荷苍白的脸颊,由他走过来,“蔚澜放,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你母亲定会死得很难看!” 蔚澜放跪倒在母亲身前:“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母亲醒过来,看我一次。” 时静荷所中的迷药药效本就快过了,提前这一时半刻满足蔚澜放的要求,以此稳住他,于他而言倒是也没什么坏处。庆王捏碎药瓶封蜡,幽绿液体抵近时静荷鼻端。 两息过后,时静荷羽睫颤动,涣散的瞳孔渐渐凝起微光,她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男子,双唇翊动,心中竟有种锥心的刺痛。 “时静荷,”庆王的声音如毒蛇钻进耳膜,“好好看看你这孝子……他可是为了那个臭丫头,自残自伤。” “瀚儿啊……”时静荷浑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枯槁的手指蜷曲着,每一寸颤抖都像秋风中濒折的枯荷。她浑浊的泪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凝视着蔚澜放的眉眼,他与月寻不同,月寻更像卫国公年轻时的模样。而蔚澜放却更像她年少时临水照花的倒影,“真的是你吗?” 当时静荷的目光落在蔚澜放心口那片狰狞的血色上,干裂的唇无声翕动,一滴泪混着血污坠入尘土。 蔚澜放染血的唇角刚绽开笑意,可一声“阿母”还未叫出,只见时静荷枯瘦的手竟如鹰隼攫住匕首,旋身间刀锋已吻上脖颈! 动脉撕裂的闷响混着血雾喷溅,染红庆王骤缩的瞳孔,他踉跄后退数步,慌乱不安的看着倒在他身前的女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所有人都震惊到了! “不!!”蔚澜放扑跪在地,双手疯魔般压向母亲颈间。温热血浆却从指缝喷涌,烫得他浑身战栗。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般空喘,喉间挤不出半点悲鸣,只有眼眶裂血般的红。这股无能的挫败感混杂着无尽的懊悔,比那剑锋更无情的撕扯着他的心! 时静荷染红的手突然抓住他腕骨,她将儿子颤抖的掌心贴上自己冰凉的脸颊,气若游丝却字字凿心:“莫哭……瀚儿……”血沫从她唇角涌出,声音如破旧风箱嘶鸣,“别恨阿母……阿母爱你也……爱燕池的公主……和……和百姓……,阿母……不不能让他们……威胁你……”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溺水的咕哝,目光却烧着焚尽一切的决绝。 庆王盯着自己空荡的掌心——那里曾攥着最后的人质,此刻只剩黏腻的血。他猛然抬头,眼中毒火吞噬最后一丝理智:“杀——”嘶吼割裂空气,“给本王屠尽他们!” 黑衣死士的刀锋应声出鞘,寒芒如毒蛇信子舔向燕宁咽喉。燕宁旋身暴起,袖中幻丝刃绞出一道银虹,最近的黑衣卫喉间骤现血线,轰然倒地。 惊雷与或云飞扑而上,蛰伏已久的死士如黑潮涌出,刀光剑影下唯有那对分割多年的母子默默的流着泪。 庆王脸色剧变,在亲卫肉身铸成的盾墙后仓皇后撤。残存的黑衣卫竟以断臂为锁、残躯为栏,嘶吼着用骨头卡住追兵的刀:“为主公——开道!” “追!”燕宁厉喝未落,却见庆王突然向他们抛掷一颗燃着火星的黑火药。 火药爆炸的瞬间,满天脏腑横飞的忠骨。 幸而燕宁等人反应机敏,行动迅速,并未受到太大伤害。 燕宁倏然折返,单膝砸落在时静荷身旁的血泊里。 时静荷冰凉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竟带着回光返照的癫狂:“燕池王……曾……曾和卫国公……说过……两家……定下了……娃娃亲……是……是你和……” 突然,她的瞳孔骤然涣散,抬起的手像断线傀儡般僵在半空。 ——那只手终究还是坠了下去。 唇瓣如风干的蝶翼翕动着,却再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只有一滴泪从她凝固的瞳孔溢出,滑过尚带余温的颧骨,砸碎了未尽的那个名字。 这是藏在时静荷心中多年的结,死前她若不说出来,死后也无颜去见燕池王和王后,去见她的夫君和主母。 那声迟了二十年的“阿母”终于冲破蔚澜放喉间的铁锈腥甜。他的全身肌肉瞬间强直,指关节因过度痉挛发出“咔吧”脆响,视网膜被血雾覆盖的刹那,他听见自己颅骨内传来瓷器炸裂般的尖鸣。 一声非人的嗥叫撕破夜空。 蔚澜放脊骨猛然反弓如满弦之弓,脖颈青筋怒张似盘虬毒蛇,全身肌肉在神经毒素席卷下瞬间强直性痉挛。五指如鹰爪抠进泥地,指甲崩裂处渗出细密血珠,与母亲尚未凝固的血泊融成一片。 最终所有感官被黑洞吞噬。 惊雷冲过来时,只见蔚澜放瞳孔已散成两潭死水,齿关紧咬间不断涌出血沫,那是悲痛难抑之下引发的咬舌伤。 燕宁一把撕开裙袅压住他的伤口,触手却惊觉他体温正急速流失。“蔚澜放!”她染血的掌心拍打他铁青的面颊,“时姨尸骨未寒,你想让她黄泉路上回头见你咽气吗!” 惊雷撬开他痉挛的牙关,将护心丹片含在他口中。 燕宁立即吩咐:“快,将他抬到马车上,即刻回皇都!” 三日后,蔚澜放在燕宁的悉心照料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当晨光刺入瞳孔时,他忽然蜷成胎儿的姿势。 第三百五十五章 阿娘说,你是我媳妇 整个人神情呆滞,偶尔又突然癫狂发作,除了燕宁,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他。 时静荷以“一品荣国夫人”之礼下葬,素幡蔽日时,蔚澜放怀抱灵位走在送葬队首。 檀木牌位烙着他深陷的指印,仿佛要将母亲之名嵌进骨血。行至卫国公府门前的长街上,他灰败的瞳孔骤然缩如针尖。 “阿母在哭!“” 嘶吼声中,蔚澜放如疯犬扑进人群,十指撕开某个农夫的麻衣就一顿胡乱撕咬,百姓惊惶躲进士兵盾阵后,偷偷的探着头看着蔚澜放喉间滚着兽类般的呜咽,齿缝间还叼着半缕染血的布条。 百姓怜惜他是燕池最忠勇之士卫国公的血脉,因而无人咒骂指责,只余下不绝于耳的哀婉叹息与弥漫的恐惧。 燕宁当即请来大夫为伤者诊治,随后疏散人群,费尽心力安抚蔚澜放,才终于将时静荷安葬于姬家墓园。 事后,燕宁又亲自去受伤百姓家中,除了带去一些滋补的药材,还奉上丰厚的抚恤金。 忙完葬礼,她又急着整改军队,将招募的新兵做好编排,这些事情虽然有一些老臣可以代劳,但燕宁还是要细致的核查一遍,以免有所疏漏。 陈嬷嬷将甜汤递来,见燕宁扶额蹙眉,满心疼惜:“公主,您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燕宁接过汤碗,“军中重整,千头万绪,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若他在此便好了,这些原是他最擅长的。” 陈嬷嬷闻言浅笑,正走进来的凝兰调皮地捂着脸,从指缝间偷觑燕宁,“哦——原来公主心头所念,并非军务,而是姬世子呀!” 燕宁登时撂下脸来,指着凝兰道:“赶明儿就给你寻个婆家,看你还敢这般口无遮拦,拿我消遣!” 陈嬷嬷瞧着燕宁那副强绷的怒容,也忍俊不禁。笑罢,掐指细算:“雪癫山的密信已去半月有余,想来姬世子当已收到。说不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燕宁凝望窗外明月,“但愿他能全身而退。” 彼时,姬月寻神色凝重,立于殿前,躬身向天祈皇奏请:“请允臣归国……” 奏请尚未说完,太子已笑着按住他肩胛:“急什么?自有阿宁坐镇!倒是你和安和的婚事,思虑得如何了?” 姬月寻抬首,目光迎向龙椅上的天祈皇。那双浑浊眼底流露的“赞许”,只令他心底寒意彻骨。“安和公主秉性直率真诚,臣岂敢辜负公主厚意。然臣早有婚约在先,更曾于大宗国朝堂之上,当诸国使节之面昭告天下,此乃先父遗命,臣万死不敢违逆。” 天祈皇面色骤沉,一掌拍在龙案之上,震得笔砚微颤:“放肆!莫非你竟敢让朕的安和公主,屈尊下嫁为妾?!” “臣断无此意!想来安和公主金枝玉叶,亦不屑自贬身价。”姬月寻字字铿锵,声震殿宇,俨然置生死于度外。 太子本就想用安和困住姬月寻这名猛将,以此达到他可以接近并取信燕宁的目的。自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姬月寻拒绝成婚,惹怒天祈国君,被软禁在天祈皇宫,令他反省。安和心地善良得知此事,虽然心痛,但也深知强扭的瓜不甜,她也不愿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做一辈子怨妇。 当夜安和公主撬开角门锁链,将出城令牌交于他手上:“你走吧!带着你们的百姓,永远也不要再来天祈!” 三日后安和因“私纵敌酋”被掌掴禁足。但她却没有半点怨言,唯愿姬月寻可以顺利的回到他的故土。 姬月寻归家心切,一路疾驰,却在踏进城中那刻,看见蔚澜放正蜷在燕宁膝头,“媳妇吹吹……” 蔚澜放欲将被扎到的食指塞进燕宁的唇畔,孩童般嘟囔着。 燕宁随手拿起拨浪鼓塞到他手上,有些无奈的哄着:“拨浪鼓遥遥,就不疼了。” 姬月寻指间的缰绳寸寸勒进掌纹,直到流青走来看见姬月寻,一声轻唤刺破暮色:“世子回来了。” 燕宁转身的刹那,暮光恰好漫过她簪尾的珍珠,他迈步的瞬间,燕宁也起身向他含笑走来。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重叠的诘问让二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未来得及多说一句,蔚澜放赤脚跑来,将拨浪鼓砸中姬月寻心口,拉着燕宁吵闹着:“媳妇陪我玩。” 姬月寻剑眉深蹙,多日来奔波疾行带来的疲倦神色更加晕上一层烦闷。 流青欲扯开那双紧箍燕宁臂膀的手,好让世子和公主好好说说话。却发现蔚澜放指节暴突如鹰爪,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燕宁只好任由着他,但又不想他兄弟二人因为这点事而心生罅隙,解释道:“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姨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认贼作父的屈辱和养父十几年的悉心教导爱护,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恩情,都像淬毒的冰棱扎进心间。” 燕宁话音未落,蔚澜放突然抓起姬月寻的手按向自己心口。甲尖深陷旧疤的皮肉,暴凸的筋脉在皮下搏动如困兽:“你挖啊!把姓蔚的腌臜血脉挖干净!” 燕宁叹着气:“我已经让或云联系棉雨,希望可以请来顾老为其诊治。” 事已至此,姬月寻还能说什么。那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长,也是这世间,他唯一的骨肉至亲。 但是看着那么大一个男人不羞不臊的扑在他未婚妻的怀中求抱抱,姬月寻就恨不得一脚将他踹飞! 当蔚澜放神志偶有清醒片刻时,撞见姬月寻为燕宁扶正鬓边玉簪的指尖,燕宁唇角漾起的笑涡盛满烛光,映亮她眼底久违的柔光,却在他视网膜上灼烧成雪癫山未干的血泊。 “冷……”蔚澜放忽然蜷缩成胎儿的姿势,指甲深掐进自己臂膀。皮下奔涌的并非寒意,而是母亲临死前呜咽的声音。 他害怕那种丧亲之痛,害怕那种无力之感,母亲死前提到的婚约让他崩坏的认知里扭曲成救命绳索,但此时他并不知,那婚约原是他亲弟弟姬月寻的。 他理直气壮的霸占燕宁,昼夜蜷缩在她身侧,“阿娘说的,你是我媳妇。” 他以为至少这样,用自己的可怜能换取亲人的疼惜和陪伴,却不知他在变成一把刃,生生的活剥着骨肉血亲的皮肉。 姬月寻见他如此离不开温宁,更加难以启齿,也只能独自生着闷气。 第三百五十六章 设宴引狼 恰好这些时日,返城的百姓已经逐一安顿好,燕宁要处理政务,也要带领百姓们重整旗鼓,开荒种地,挖河通渠,忙得脚不离地,蔚澜放就是想缠着她,也找不到机会。 九婴山的师兄弟也终于在龙元国赌坊找到三皇子,当青铜骰盅揭开“三四五”的败局时,暗卫的弯刀已抵住他颈动脉:“燕池国“祸乱天下“的谣言,谁指使你散布的?” 三皇子瘫坐在地,双眼突出死死的盯着那把弯刀:“是、是天祈国!” 当刀锋入肉三分的剧痛让他更加清醒时,他这才吐出真相:“是是父皇!父皇担心引起友邦燕池国的背叛,将谣言说是从天祈国传来。但这传言跟天祈国也脱不了干系。当年,我国中混进了天祈的暗探,天祈皇得知此事后并未阻止,此后我龙元国内大乱,也是天祈国在里面推波助澜。” 谣言本质是权力真空的填充物。当燕池执着洗刷冤屈时,天祈正将黑锅炼成吞并他国的熔炉。 燕宁指尖抚过鎏金请帖上未干的墨迹,唇边噙着一丝冷冽。破局当借势,立威需见血,杀人要诛心!*这念头在她心底盘旋,如同淬毒的寒刃。 “你已有了应对之策?”姬月寻的目光落在她指尖,沉声问道。 摇曳的烛火映亮燕宁那双慧黠的眸子,流光暗转。“与其在五国倾轧的泥潭里耗尽心力,”她声音清越,却带着金石之音,“不如将这块“重宝“也炼作熔炉,让他们在彼此的猜忌与贪婪中……自焚其身。” 姬月寻眼底锐光一闪:“以燕池公主之名广发请帖,他们定会趋之若鹜!” “这数月,有劳你了。”燕宁目光沉凝,转向姬月寻,“务必护好百姓周全。若有不长眼的爪子伸进来……”她唇边掠过一丝冷意,“尽管放出你豢养的‘狼’,叫他们有来无回!” 三月光阴,如指间流沙。 当各国皇室的车驾旌旗出现在燕池国巍峨的城门外时,城中看似依旧的市井烟火,内里早已乾坤暗换。九婴山的师兄弟们悄然顶替了城中百姓的身份,而真正的子民,已被无声无息地护送至更安全的所在。 城门前,气氛凝重,甚至有沉不住气的已经怨声载道。但即便如此,他们见天祈太子岿然不动,自己也只能悻悻闭嘴。 毕竟那鎏金帖子写得明白:为示公允,重宝当众启封,各国贵客需得同一时辰入城!至于各国此前偷偷派出的、意图捷足先登盗取重宝的好手……皆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这份“规矩”之下暗藏的锋芒,让这些豺狼虎豹也不得不暂时收起利爪,按捺着性子,静观其变。 华宴之上,丝竹靡靡,觥筹交错间,空气却紧绷如弦。无数道目光,或贪婪、或审视、或狐疑,尽数汇聚于主座之上。 燕宁于万众瞩目中起身,纤手轻抬,一方覆着锦缎的玉盒缓缓开启。刹那间,盒中流光四溢,一枚雕琢繁复、金芒流转的玲珑宝铃静静躺在其中。“此乃我燕池故国传世重宝——‘凤鸣金玲’。”她朗声宣告,清越之音穿透满堂喧哗,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无人知晓,这光华夺目的“重宝”,实乃燕宁亲手所制,精巧机括暗藏杀招,与真正的燕池旧物毫无干系。它本身,便是为引那贪婪夜贼自投罗网的致命诱饵。 大宗此次来访者是庆王,但当他入城那日,燕宁就发现他那露在衣袖外的手臂上一道细如发丝的伤痕却是短了半寸。那道伤是她在雪癫山下为救时杰等人时,混战中伤他的。幻丝刃的伤不会因为时间而消退,自然也不可能短了这半寸。 此人定是庆王寻来的替身! 以庆王的贪婪晦暗的心性,定然不会放过这次获取重宝的机会,他定然是藏在某处,暗中窥视。 燕宁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此物乃你燕池国祚象征,更是燕池皇遗泽!”龙元国大皇子率先发难,声如洪钟,目光灼灼,“公主当真舍得将如此重器拱手让人?” 燕宁眸底瞬间氤氲起一层悲戚水光,她环视席间一张张写满算计的脸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空守一死物,何益?今日,我燕宁愿以此宝,为它寻一位真正能守护其威仪的有能之主,”她深吸一口气,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所求者,唯换我燕池遗民五十年太平,免遭兵燹涂炭!” 此言一出,席间各国皇室代表神色各异,飞快地交换着眼神。用一件宝物换取一个亡国遗民五十年安分?这买卖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 毕竟,区区弱女残兵,如何能与虎视眈眈的列强枭雄相抗?而燕宁那份刻意流露的悲情与无奈,巧妙地迎合了他们的轻蔑与贪婪。 “哦?”拓跋扬鹰隼般的目光紧锁燕宁,“那依公主之见,这‘有能之士’,又当如何择定?” 燕宁收敛悲色,眸光恢复清明,扬声道:“各国可遣十位顶尖高手登台竞技。规矩如下:一国出一人,胜者留于台上,败者退下,同国可续补同袍再战。若一国十位高手尽皆败北……”她微微一顿,扫过众人,“则永久失其资格!最终,唯余傲立场中、屹立不倒者,方为金玲新主,亦是我燕池遗民五十年太平的保障!” 话音落下,席间陷入短暂的寂静。众人互相观望,眼神闪烁不定,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 那些关于金玲藏着燕池秘宝的传言虚虚实实,在心头反复掂量。这金玲,究竟值不值得倾尽本国顶尖高手之力,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搏命相争? 燕宁眸光微动,指尖在金玲某处机括轻轻一拨。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金玲在灯烛光影的投射下,竟于空中映出一角模糊的地图虚影! “当年父皇在世时,”燕宁的声音带着追忆,更添几分诱惑,“曾将燕池国库秘藏分作四份,隐于天下。此图所示,便是其中一处所在。” 地图虚影虽只一隅,却如投入滚油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席间压抑的贪欲! 各国使臣再难按捺,纷纷遣出精锐,循着那惊鸿一瞥的线索疾驰而去。 燕宁任由他们去查,这期间她静观其变,倒是找到了庆王的藏身之处。 很快,令人血脉偾张的消息传回:宝藏现世,数量之巨,超乎想象!金珠玉器堆积如山,奇珍异宝光华夺目。 他们哪里知晓,这足以令群狼疯狂的“肥肉”,实乃宗主暗中分批运抵的诱饵。要钓起这群狡诈凶残的狐狸豺狼,这饵,自然需足够致命的诱惑。 第三百五十七章 燕宁布局反杀庆王 金玲所蕴含的“价值”已被那惊人的宝藏证实,此处的比武擂台战况正酣,而远在藏宝之地的血腥争夺,早已杀得昏天黑地。 宗主亲临坐镇,指挥九婴山的精锐力量,将那些被贪欲驱使、试图浑水摸鱼的“豺狼”逐一猎杀、清除。 擂台上,各国顶尖高手轮番登场,刀光剑影,劲气纵横。漠北最后压轴登场的,竟是时枫! 他云游数月归来,武艺更是精进。除却对阵天祈国那位号称“一顶一”的悍勇将士时稍费了些周折,其余对手,皆难挡其锋芒。 至于大宗国,失去了墨云稷与蔚澜放这两根擎天巨柱,余下的所谓高手,在时枫面前,终究不过是土鸡瓦狗。 最终,毫无悬念的时枫为漠北国赢得了这场以武夺宝的资格。 燕宁依循规则,亲手将凤鸣金玲,交付于漠北王子拓跋杨掌中。 时枫眉头紧锁,他不明白为何燕宁不立即签订契约?难道就不担心拓跋杨反悔? 但当他看见姬月寻那神定气闲的样子,反而一笑,他云游数月怎么就忘了,他们这位公主可是计谋过人! 金玲落入拓跋杨之手,天祈国岂能眼睁睁看着? 这好戏还在后头呢! 当夜,天祈皇身边最神秘莫测的暗卫长便如鬼魅般潜入漠北使团驻地,意图盗宝。无独有偶,大宗国那位穷途末路的庆王,也抱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派出了手下最后的精锐死士,企图火中取栗。 然而,就在这两拨盗宝者即将得手之际,狭路相逢! 漠北守卫拼死抵抗,一时间,幽暗的庭院内刀剑碰撞声、濒死惨叫声响成一片,血光四溅。 拓跋杨心知肚明,如此缠斗下去,天祈这等顶尖高手极可能趁乱得利,坐收渔翁之利。他当机立断,对着暗影中那道鬼魅般的身影高声道:“朋友!与其两败俱伤,让旁人捡了便宜,不若你我两国共享此宝之秘?漠北愿与天祈共掌此重器!” 天祈太子心思何等玲珑剔透,岂会看不出拓跋杨这缓兵之计下的算计?他授意暗卫长,应允合作,暗地里却另有筹划。 闻言,庆王派来的死士慌乱无主,在这两方势力的骤然“联手”疯狂反扑下,如同投入熔炉的残雪,顷刻间被尽数绞杀,化作庭院中冰冷的尸骸。 迟迟等不来消息传回,庆王脸色铁青。他方知这伙人凶多吉少。可他身边早已无人可用,如同困兽。绝望与疯狂在他眼中翻涌,最终,那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了燕宁身上,一个阴毒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只有控制住这个设局的女人!以她为筹码,或可胁迫漠北,成为他翻盘的最后一张牌! 燕宁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她以身为饵,故意只带了两名侍女,前往宗祠上香。这看似脆弱的诱饵,果然引来了庆王这头绝望的困兽! 他带着仅存的几名死士,如同扑火的飞蛾,直扑宗祠。 就在庆王狰狞的面孔距离燕宁仅有数步之遥时! “咻!” 一支漆黑的羽箭撕裂空气,带着死神般的尖啸,精准无比地贯入庆王的后心!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眼中的疯狂与怨毒瞬间凝固,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出手的,正是隐于暗处、弓弦犹颤的姬月寻! 庆王那尚有余温的尸身,当夜便被高高悬挂于城门之上,在冷风中微微晃动。 她要用庆王的死警告那些心怀叵测者:安分守己,按规矩来!否则,她不惜与他们玉石俱焚! 如今,各国势力已元气大伤。 擂台之上,十名顶尖高手的折损如同切肤之痛。 藏宝之地,为了争夺那诱人的“肥肉”,各方人马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幸存下来的残兵败将,又在归途中尽数被宗主布下的精锐伏杀,无一漏网! 巨大的损失如同冰冷的铁拳,砸得各国使团头晕目眩。此时,他们就是利息冲昏了头脑,也该醒悟,这金玲盛宴就是一场困局。谁能杀出一条血路,谁就能问鼎云州! 恐惧与不甘交织,最终化为一声声压抑的叹息。 除了手握金玲的漠北,其余诸国只能带着满心怨恨与忌惮,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撤离燕池。 大殿之上,拓跋杨意气风发,手持那光华流转的凤鸣金玲,准备与燕宁签订那梦寐以求的“五十年和平契约”。 当契约书展开,看清上面那行蝇头小楷所写的条款时,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继而化为滔天怒火! 只见契约书上赫然写明:四处宝藏分为四次,依期奉上。为表诚意,签订契约前,已将第一处宝藏公示众国。以此至契约后第25年,第35年,和契约最后一年,共四次解开金玲宝藏图。 “燕宁!”拓跋杨猛地将契约书拍在案几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敢!玩!我?!” 这哪里是五十年和平换一件宝物?分明是用一件宝物,将漠北牢牢捆绑在五十年漫长而苛刻的“分期付款”条款之上! 面对拓跋杨择人而噬的目光,燕宁神色平静无波,眼中是磐石般的坚定与一丝冰冷的锋芒。 “漠北皇言重了。”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字字如冰珠坠玉盘,“众所周知,燕池遭逢大难,早已不复当年国力。身为燕池公主,护佑遗民乃我唯一职责。第一处宝藏,已尽归漠北,足以让贵国国力大增,甚至……能与大宗分庭抗礼。这,难道不是我燕宁所能付出的最大诚意?” 她微微一顿,目光如利剑般直视拓跋杨:“然而,时至今日,我还不曾看到半分‘保我燕池遗民五十年太平’的诚意?” 拓跋杨看着那冰冷的契约书,心头的怒火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取代。 那第一处宝藏确实庞大得令人窒息,但想到要将其硬生生剖出一半献给天祈,再对比此番为了夺宝、夺金玲而折损的兵士们。这笔账,细细算来,竟可能是个血本无归的窟窿! 更让他如芒在背的是那契约的枷锁,第二份宝藏要等到遥远的二十五年之后! 这漫长岁月中的变数,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王朝倾覆又兴起。他拓跋杨,甚至漠北皇室,谁能保证二十五年的风云变幻?这根本是一场豪赌,而他握着的筹码,却渺茫得如同风中之烛! 一想到天祈太子那张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脸……他若得知这“分期”的条款,会作何反应? “此事容后再议。”拓跋杨“啪”地一声合上契约书,终止了这场仪式。 燕宁静静地站在他对面,将拓跋杨眼中瞬息万变的挣扎与恐惧尽收眼底。她唇角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面对拓跋杨的断然拒绝,她只是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并未阻拦。 第三百五十八章 时枫为时家主报仇雪恨 夜色如墨,一道黑影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屋脊,潜至燕宁居所之外。流青似乎早已等候,无声地拉开房门。时枫微微颔首,闪身而入。 屋内烛光摇曳,映照着燕宁沉静的面容。她并未质问时枫为何“投奔”拓跋杨,只是抬眸,声音温和如旧:“这数月漂泊,可还安好?” “不好。”时枫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风霜磨砺后的冷硬。 燕宁凝视着他眼中深藏的痛楚与决绝:“那你夤夜来此,是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时枫深吸一口气,压抑的恨意几乎要破体而出:“游历时,我偶遇一乞讨老汉。他褴褛衣衫下,烙着漠北皇族独有的图腾印记!我取得他信任,他也向我吐露了当年真相……” 时枫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当年,他奉漠北老皇帝之命,带领众多江湖高手潜入大宗,乔装成匪伏杀了时老家主!” “我问他为何?”时枫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只说:皇命不可违!事后,拓跋老贼欲杀人灭口,他是拼死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路流亡,苟活至今,活得还不如一条狗!我亲手结果了他。”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但父债子偿!我要用拓跋老贼的尸骨和拓跋杨的血,祭奠时老家主的在天之灵!只可惜拓跋杨这厮胆小如鼠,身边护卫重重,我难以近身取其首级。我助他夺金玲,只为取信于他,伺机而动。公主,我需要你……助我给他致命一击!” 燕宁眸色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时父之死,我从未放弃追查。我们一直将目光锁在天祈、大宗,却忽略了看似与世无争的漠北!只是……”她蹙紧眉头,“你可知拓跋一族,为何要杀时父?” “为了一块鱼皮。”时枫沉声道。 “鱼皮?!”燕宁瞳孔猛地一缩,“啸元帝曾用秘法鞣制鱼皮,打造了一支刀枪难入的‘玄鳞甲胄军’!拓跋一族若也为鱼皮而来……”她瞬间理清了其中关窍,“那啸元帝与漠北早已暗中勾结,这个忙,我定然会帮!但你还需务必查明,当年蔚将军秘密训练的那批甲胄军,除了拱卫啸元帝宫中的那一支精锐,是否还有一支被秘密派遣至了漠北!若真如此,”燕宁眼中寒芒闪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支潜藏的利刃,彻底拔除!” “好!此事交给我。”时枫重重点头,眼中燃起熊熊战意。他起身行至门边又停住,郑重道:“公主放心,金玲,我定会无损地带回来还你。” “不必!”燕宁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慧黠,“金玲在拓跋杨手中,方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你且万事小心。” 时枫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拱手退出房门。 却在廊下看见伫立在阴影中的时杰。 “你为何要去帮拓跋杨?!”时杰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和深深的失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得知擂台上代表漠北夺魁的竟是时枫,他根本不信!他拖着未愈的伤躯守在此处,就为等时枫一个解释。若今夜等不到,便是杀穿漠北营地,他也要揪住时枫问个明白! 时枫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时杰身上,当看清他衣衫下隐隐露出一角的白色绷带,瞳孔骤然一缩,眉峰紧锁如刀锋:“何人伤的你?!” “大宗庆王那个畜生!”时杰咬着牙,眼中恨意翻涌,“不止是我!大掌柜被他杀了!整个时家……怡园……就只剩下我和玉竹了!”他死死盯着时枫,不接受任何话题转移,“回答我!为什么帮拓跋杨?!” 时枫心头剧震。 自被燕宁赎买带回到时家,受时温宜照料,又都赠以时姓,便如同兄弟手足的情谊。同时家和燕宁公主之间更是一种超越生死的忠诚和守护。他本不欲隐瞒,但看着时杰眼中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疯狂,他怕时杰一旦知晓真相,会立刻不顾一切的去找拓跋杨拼命! “阿杰,”时枫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你信我!我绝不会背叛你们,更不会背叛公主!我有不得不为的理由!”他深深看了时杰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痛楚,有决绝,更有沉重的嘱托,“你且等我几日……等我回来,定将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 话音未落,时枫身影如电,瞬间掠出庭院,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站住!时枫!”时杰怒吼着想要追赶,可刚一动,肋下剧痛如刀绞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远去。愤怒与无力感化为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粗壮的树干上,震得枝叶簌簌落下! 流青站在门前看着时杰痛苦喘息的样子,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安抚:“公主让你进去。” 屋内,燕宁并未解释时枫的所为,她看着时杰苍白却倔强的脸,直接吩咐道:“你即刻出城,持我印信去见宗主,请她做好准备。” 时杰精神一振!虽然满腹疑云未解,但只要有事可做,有目标可追,就能暂时压下对时枫的百般不解和焦灼。他用力点头:“是,公主!”接过印信,转身大步离去。 待时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流青轻轻关上房门,看向燕宁的目光带着由衷的钦佩:“还是公主有办法,知晓如何让时杰定心。” 话音未落——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一道高大却带着几分踉跄的身影如同炮弹般冲了进来,带起的风几乎掀翻了桌上的烛火。 蔚澜放一头扑到燕宁身边,像个被遗弃的孩子,紧紧抓住她的衣袖,那张英挺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委屈和惊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媳妇!媳妇不要我了!媳妇不要我了!” 那边,拓跋杨密见天祈太子,说明契约内容,询问他的意思。 天祈太子静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精光流转。片刻沉吟后,他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天祈以机关巧术立国,冠绝天下。只要这金玲之中确有藏宝图,”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绝对的自信,“就不惧她燕宁这点故弄玄虚的小伎俩!你且去签了那契约文书,先稳住她,莫要节外生枝。” 次日,拓跋杨与燕宁签下了那份“分期付款”的契约。 金玲入手,那沉甸甸的冰凉触感和流转的华光,却丝毫未能平息拓跋杨心中的疑虑与贪婪。 他紧紧攥着金玲,根本不愿将它交于天祈太子手中。倘若天祈国真的找到金玲开启之法,岂会主动分他一半宝藏? 可若是不交出金玲,凭他现有的能力……拓跋杨将目光缓缓落在跟在身后数步之遥的时枫身上,沉声唤他近前说话:“若是让你刺杀天祈太子,你可有几分把握?” 时枫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声道:“天祈太子身边护卫如林,高手环伺。属下武功虽或可胜其一二,然双拳难敌四手,更遑论其周密防护。若要成事……”他抬起眼,直视拓跋杨,“属下需要一支真正的精锐!” “精锐……”拓跋杨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与挣扎,随即被狠厉取代,“好!本皇给你精锐!但时枫你听好,此事务必功成!若有半分差池,定叫你生不如死!” 拓跋杨咬牙动用的,正是当年啸元帝秘密派遣驻扎在漠北、用以联合抗天祈的那支精锐的“玄鳞甲胄军”。 啸元帝暴毙,未来得及收回这把利刃,竟被拓跋杨视为天赐,暗中收编,视作压箱底的私兵。如今,为了除掉天祈太子这个心腹大患,他不得不动用了! 时枫得令,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领命。他立刻将情报密传燕宁。燕宁的回令简洁而明确:“逢场作戏,务必要留下天祈太子一命,让他带着金玲顺利回国。” 数日后,时枫率领着这支玄鳞甲胄军精锐,攻势凌厉,杀得天祈太子护卫死伤惨重,太子本人亦身负重伤,狼狈不堪。 激战中,时枫觑准时机,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一名“拼死护主”的天祈高手缠住自己,佯装被其拼死击退数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重伤的天祈太子在残存护卫的拼死掩护下,带着那至关重要的金玲,仓惶突围而去。 刺杀“失败”,拓跋杨暴跳如雷,当即便要拿时枫问罪斩首,以此泄愤! 面对杀气腾腾的拓跋杨和围拢过来的漠北亲卫,时枫却毫无惧色。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些同样被当成弃子的甲胄军士兵,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弟兄们!都看清了吗?!拓跋杨此人不仁不义!我们为他出生入死,他却视我等性命如草芥!如今任务稍有差池,便要拿我们开刀问斩!他今日能杀我时枫,明日就能杀你们灭口!这样的主子,你们还要替他卖命,等着被兔死狗烹吗?!” 这番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这些玄鳞甲胄军本就因旧主啸元帝暴毙而身份尴尬,没了大宗的军饷供给,他们在漠北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最低等的卒子像人样。 原本想着若大宗新君不认他们,便安心效忠给了他们容身之处的拓跋杨。可如今,他们浴血拼杀归来,非但无半分功劳,反要成为拓跋杨推卸失败、平息天祈怒火的替罪羊! 压抑的怒火和不甘瞬间被点燃! “不!我们不服!” 不知是谁率先怒吼一声。 “杀了这狗贼!”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群情激愤,如同决堤的洪水! 时枫振臂一呼:“随我诛杀此獠,讨还血债!” 他身先士卒,带着这支瞬间倒戈的玄鳞精锐,如猛虎出柙,直扑拓跋杨! 刀光剑影,几番缠斗后拓跋杨血溅当场。在时枫的带领下,这支被逼入绝境的利刃,将拓跋杨的心腹亲卫,尽数斩杀于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