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戾王爷的仵作小娇妻》 1,你儿子吸水性不错啊 晚间,云层遮住了最后一丝冷白月光,只闻树叶沙沙作响。 姜慈穿越了,她现在头疼欲裂。 作为一名法医,公安部内部评比中连续三年夺得第一的先进个人,姜慈想过自己可能会因公殉职,也可能平平安安活到退休,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结局居然是被一口小蛋糕噎死。 这可真是最没牌面的死法了。 她环顾四周,她所在的房间很大,装扮古色古香,各色摆设也是尽显奢华。 下一刻,只听“吱嘎——”一声,她面前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锦被滑落,姜慈撑着手臂坐起来,结果就看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姑娘进来了,手里还吃力的提着一个包袱。 那姑娘步伐急切,她走近几步,将手里的包袱往姜慈怀里一塞,“阿慈,你还是赶快跑吧!” 姜慈还没反应过来这过快的节奏,只觉得这姑娘仿佛硬推进度的npc,她甩了甩脑袋,“什么?” 姑娘额上隐隐有冷汗,她小声说,“若是今天不跑,等到明日大婚,那就来不及了!” 逃婚? 姜慈的第一反应不是我居然结婚了,而是震惊的看着她,哑声问道,“我为什么要逃婚?” 姑娘脸上焦急之色更甚,“你杀了人啊!杀的还是左都御史家的小公子!现在他们找上门来了,这事没那么轻易过去,等到明天你和昱王大婚,那就是给皇家蒙羞,连带着我们整个姜家都完了!” 姜慈:“……???” 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扶住姑娘的手臂,气若游丝,头皮痛的好像要炸开,“你等等……让我冷静一下,你的意思是,我明天要和昱王成婚,然后今天,我杀了左都御史家的公子?这人是谁?我杀他做什么?” 姑娘的语气比她更疑惑,“我怎么知道啊!” 妈的,好像有点道理。 …… 半个时辰后,姜慈连罐了两壶茶水后,脑子才终于清醒了,与此同时,原主的记忆也终于全部消化完毕。 原主和她同名同姓,是大梁朝定南侯府的千金,半年前被圣上赐婚给了三皇子昱王,明日就要完婚。 至于死者左都御史家的小公子,则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子,曾试图勾搭过原主,未果。 今天下午两人偶遇,那小公子出言不逊,嘴里不干不净的,原主便和他争执了两句,恰巧当时正在河边,最近刚下过雨,地面湿滑,原主气上心头,推了他一把,结果小公子人就掉进了河里。 然后原主就这么跑了! 晚间时候,左都御史家到处寻人,结果等把人从河里捞出来,自然是只剩一具尸体。 青天白日的推人下水,左都御史家要查个原委并不难,现如今他们肝肠寸断,据说主母已经准备上吊了。 定南侯府是百年勋爵,虽说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左都御史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沉尸河底,杀人凶手快活逍遥。 现在是那边上门来要个说法了,定南侯府没办法,只能让姜慈先闭门不出。 但一直这么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亲肯定是成不了了,但要是直接去投案,别说姜慈这一条命保不保得住,整个定南侯府都要为此蒙羞,她的庶妹姜玉摇直接出了个让她提桶跑路的馊主意。 …… 姜慈喉咙有些痒意,她掩唇咳嗽,道:“那尸体现在在哪?大理寺还是他们家里?” 姜玉摇说:“好像在前院……左都御史陈大人他们抬着尸体上门来了。” 姜慈疑惑的抬了抬眉,“陈家这么不讲究?儿子最后的脸面也不想方设法为其保住?” 正常人家,儿子出了意外,不应该赶紧回家入殓吗,就算是要讨公道,也不应该抬着尸体招摇过市。 姜慈想了想,觉得此事有疑,在原主的记忆里,她的确是推了那人一把,但平心而论,那地方是在下游河滩边,水浅的很,他是被自己推进了水里,但他当时都还能站起来呢。 原主转身跑了,是生气,不是畏罪潜逃。 作为一个一线办案人员的直觉,她喃喃道:“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姜玉摇劝她,“外面那些人有父亲母亲先应付着呢,他们看见你,怕是气的要扒皮抽筋。” 姜慈摆了摆手,往外走去,说:“那也得把事情查清楚了,若这人真是我杀的,我认了;若不是,这脏水我可不能平白接着。” 姜玉摇无法,只好匆匆跟上来。 前院灯火通明,原本姜慈是明日的婚期,府里到处都是喜庆的红绸,为了不把事情闹大,管家把所有下人都赶回房了。 前院空寂人少,配着红绸双囍,竟多出了几分诡异。 姜慈步履匆匆,人还在长廊上,便听见一阵阵尖利的嚎哭,”我那苦命的儿子啊!” “这以后我可怎么活啊!” 然后是一道男音,“姜侯爷,你若再不将那杀人凶手交出来,莫怪老夫不顾同僚之间的面子!” 前院是一男一女,皆身着绫罗绸缎,想来就是死者父母。 定南侯还未开口,姜慈已经走上前来,开口道:“陈大人安好,小女姜慈。” 她第一次行礼,还不太适应,有些僵硬,看着更像是在挑衅。 左都御史陈大人先是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他身后的陈夫人猛的爆发出尖叫,“是你!”随后又猛的几步上前来,众人反应不及,只听“啪——”地一声,陈夫人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了姜慈脸上! 姜慈被打的头一偏,脸上火辣辣的疼,陈夫人还要再打,倒是被陈大人拉住了,他颇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姜侯爷。 姜侯爷看了眼脸颊微红的姜慈,正要开口,却听姜慈自己开口道:“今日之事,尚未定论,我要看到尸体。” 那一巴掌并不轻,长指甲还有些刮伤了她的脸。 陈夫人尖叫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认账?!!”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姜慈顿了顿,表情坚定,重复道:“我要看到尸体。” 没想到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脸色微变,姜玉摇脸色有些白,她轻轻扯了扯姜慈的衣袖,说:“那个还是……别……别去看了。” 就连陈大人夫妇也突然安静下来。 姜慈更加觉得怪异,她眉心微蹙,“怎么了?” 莹莹火光之中,那尸体就放在陈大人身后,盖着一层白布,姜慈看着白布,总觉得那被盖住的看起来不像个人形! 她心跳陡然快了起来,顿生勇气,也不顾众人阻拦,走上前,蹲下去掀开那白布,伴随着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叫—— 白布之下,一个……二分之一的人呈现在眼前。 板子上躺着的,是死者的躯干、左大腿、右臂,另外其他不知所踪,所以只能叫半个人。 只见左腿上遍布数道划痕,像是割伤,表皮不见血迹,整具都呈现出一种被泡发了的肿胀,腐败程度极高,青黑色的血管网蛰伏在脆弱且吸饱了水的皮肤底下,仿佛随时要暴突出来,胸腹微微隆起,头颅不知所踪。 姜慈顶着众人惊骇的目光,死死盯着已经腐败到这种程度的尸体。 下一刻,她心中猛的燃起怒意,冷笑出声,“陈大人,我最后一次和贵府公子见面是申时,那个时候他还好端端站着,现在刚过子时,他就泡发了?” 陈大人没听懂,脸上的表情带着无知的愤怒,“你什么意思!” 姜慈用帕子擦干净手指,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您儿子吸水性还挺强。” 2,哦,原来是我啊 陈夫人怒极,像是又准备冲上来打人,姜慈哪能被她打到第二次,一闪身避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灰衣仆人从大门那边疾步赶来,对姜候爷说:“不好了老爷……昱王带着刑部的人来了!” 姜慈的目光还放在尸体上,乍听数道脚步声响起,她一抬头,便见数名官兵手持兵甲鱼贯而入,站定之后便不再有动作,随即一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自人群中走出,天色昏黑,姜慈看不清他的脸,只觉身量英挺。 姜候爷上前,拱手道:“臣——参见昱王殿下。” 陈大人等亦是上前行礼。 昱王瞥了一眼姜候,微微颔首,算是周全礼数,旋即又把目光放到了蹲在尸体旁边的姜慈身上,冷声道:“将案犯姜慈缉拿,押至刑部大牢!” “不可。” “不行!” 姜侯爷和姜慈同时开口,后者语气笃定,“昱王殿下,臣女没有杀人,不仅如此,臣女还要状告左都御史陈大人污蔑臣女!” 别说陈大人懵了,就连姜侯爷也低声喝道,“阿慈!” 姜慈目光冷然,指着板子上的残尸道:“陈大人既然说我杀了他们儿子陈瑞,可这具尸体,死亡时间起码在半个月以上,我今天还看到陈瑞活蹦乱跳呢。” 昱王眉心微皱,姜慈接着道:“我一面之词,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召尽天下仵作来一问,这名死者绝不可能死于今天。” 昱王看了她一眼,微微偏头,像是低声和身旁护卫说了几个字,随即护卫便提着油灯,与昱王一同,走近尸体看了看。 姜慈想了想,觉得专业术语他可能听不明白,于是换了种表达方式,“殿下,您可以细看,这尸体已经严重浮肿,表皮森白,明显入水时间极长了,就跟你把一块猪肉放在水里十几二十个时辰是一样的,您不信的话可以回家试试。” 昱王语调极冷,“不必试。” 姜慈敷衍的点了点头,“牛肉也行……我的意思是,这根本不是陈公子,陈公子根本没死啊。” 昱王这才正眼看向自己这位未婚妻。 她头发有些蓬乱,脸颊上一个鲜明的手掌印,倒添了几分可怜。 从前怎么没听闻,这位侯府千金还懂仵作之术。 姜慈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位未婚夫,昱王商行川,十九岁领兵出征,二十岁任大将军王,据说在边关待了好几年,去年才回京,如今掌管三司。 两人之前也只在宴会上见过,盲婚哑嫁的当真不熟,虽然自己是被诬陷的,但看昱王这缉拿的架势,也没打算讲半分情面。 姜慈估摸着这婚择日就能退了。 说话间,大理寺的仵作便到了,陈大人和陈夫人这时候都默契的不再说话,姜侯爷脸色晦暗不明。 仵作年纪有些大,倒是身经百战的样子,他看了看残尸,也同姜慈一般按压,之后才拱手道:“回禀殿下,此人约摸是在半月以前死亡。” 由旁人来说,姜慈的嫌疑才是真的洗清了。 姜慈松了一口气,她看向一旁的陈大人夫妇,道:“陈大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这两夫妻,若是这时候才知道死者不是儿子陈瑞,那还不高兴的跳起来了,怎么现在看起来,反而有几分心虚。 他们两个脸上那心虚害怕实在太明显,都不消细看,半晌,陈大人方才拱手上前,说:“此事恐怕……是我们关心则乱了,小儿顽劣,这会子又不知道去哪个地方玩耍了,恰好这河中捞上来一具尸体,我们才有这样的误会。” 陈夫人也上前,抓着姜慈的手,嗫嚅道,“姜……姜小姐……我这也是一片慈母之心……你也即将为人妇,想来能理解。” 姜慈能理解的话,她就不叫姜慈了。 她现在是刚穿过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扣了个杀人犯的帽子,被打了一巴掌不说,还差点被抓进刑部大牢。 况且陈家这几个崽种绝对是故意的,他们在坊间散布流言,上门来又打了定南侯府一个措手不及,更何况,他们掐住了定南侯府要嫁女这个命门,一时之间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皇家选王妃,不仅要看家世门第,还有品行,哪怕今日之事很快就会被澄清,毕竟陈公子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不可能就此销声匿迹。 但只要姜慈进了刑部大牢,在古代,她这辈子的名声就算完了。 姜慈看向地上那具尸体,只觉得这人也着实可怜,死了还要被别人当工具利用。 陈夫人又念了几句虚伪的话,姜慈甩开她的手,说:“陈夫人这些话还是不必对我说了,我好端端一个人,被你们如此污蔑,昱王殿下,是不是该侦办此案,给臣女一个说法?” 商行川道:“自然。” 他看向陈大人,说:“陈瑞在何处?” 陈大人瞧着是真害怕商行川,他脸都吓白了,结结巴巴道:“应该在……在花楼。” 商行川便勾着唇,道:“那便烦请陈大人差人去将你的好儿子从花楼里带过来,本王有话要问他。” 明明他说话的语气堪称温和,但就是让人无端的胆寒。 陈大人明白这时候了,狡辩也没用,哭丧着脸说,“我儿尚且年幼,这事都是下官的主意,下官是嫉恨姜侯爷一家在圣上面前得脸……” 商行川一扬眉梢,语气轻慢,“年幼?那正好,请他到刑部大牢松松筋骨,让他长些见识,顺道让他选一选,往后是流放西疆还是北疆,本王念在陈大人为国效力多年,让他选个喜欢的。” 陈大人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和陈夫人齐齐跪了下来,但都于事无补。 没办法,陈大人只好赶紧吩咐候在门口的仆从去找人,谁料那仆从早已急得脑门冒汗,说话都哆嗦,“找了!京城所有花楼都找了一遍,到处都不见少爷的人影!” “那……茶馆、酒楼、湖上的画舫呢?” “都找了!府里浩浩荡荡几十号家丁,都快把京城翻遍了!老爷……您说该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仆从都快哭了。 “呸!别说这晦气话!”陈大人一巴掌扇在仆从脸上。 …… 陈大人还没回来,侯府垂花门后却陡然传来两声惊叫—— “啊啊啊——有……有死人啊!” 一名下人连滚带爬的从房里跑出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惧,“是……大小姐!大小姐的房间里有个死人!而且还没穿衣服…” 姜慈一愣,大小姐是谁来着? 哦,原来是我啊。 那没事了。 3,军船 此景此景,“没穿衣服”其实和“死了个人”的严重程度是一样的。 引星阁是姜慈住的院子,作为大小姐,她的院子宽敞且位置极好,平日里赏景观花都不错,只是今天,这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刑部的官兵 姜慈见到尸体的第一眼就明白,这事绝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下午还见过这个人,并把嘴里不干不净的他一把推进了水里。 ——陈瑞赤身裸体,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四肢好端端的摆着,皮肤微红,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发现尸体的丫鬟畏畏缩缩道:“奴婢打扫房间的时候,就觉得床底下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奴婢就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是个人在里面……” 尸体已经被官兵从床底下拖了出来,时间紧,他就只能这么躺在地上。 陈夫人早在看见尸体的时候就晕过去了,陈大人心理素质比她强点,但也是面如金纸,他先是悲呼了几声,随即又指着姜慈,不依不饶地叫喊起来,“是你!真的是你害死了我儿子!是你杀了他!一定是你勾搭他了。” 姜慈目光定在尸体上,姜侯爷黑了脸,率先道:“陈大人慎言!陈公子为何出现在我们姜家,难道陈大人不该给本侯一个解释?!” “解释?”陈大人目眦欲裂,他两眼猩红,声音嘶哑,“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家这个天生下贱,勾引了我儿!诱得他偷偷来了你们府上,然后你们再合起伙来害死他!” 姜侯爷嘴角绷的紧紧的,他看向一旁的商行川,可对方却看着一直没说话的姜慈。 姜慈看到尸体的第一眼就觉得奇怪,他周身未见外伤,可若是病死、毒死,脸上的表情也不该如此……恬静。 她眯了眯眼,心中已然有了成算。 陈大人还在念叨,“一定就是这个贱种害了我儿……一定就是……我要让你赔命……” 姜慈道:“陈大人,你儿子不是我害死的。” 她没等陈大人开口,便下了定义,“他是被冻死的,并且是冻死之后,再被挪到我床底下的。” 冻死?! 陈大人怒道:“怎么可能?!现在根本没到寒冬腊月,而且他衣裳都不见了,不是你勾引他了还能是什么?” 姜慈本念着他是死者家属,不想刺激他的情绪,话也说的委婉了些,没曾想这人句句都往下三路上想。 她嗤笑一声,说:“陈大人,冻死的人就是会脱衣服,你不知道我不怪你,你遭此不幸我也不想借机指责你,只不过你儿子都死了,你的重点却还是放在污蔑我身上,丝毫不想知道真相如何……” “也不知道陈公子在天有灵,会不会觉得你虚伪无情。” 陈大人还欲再说,商行川抬了抬手,他再悲愤也只能强行闭嘴。 “陈大人痛失爱子,不该回去准备丧事?”商行川望着他。 昱王都发话了,陈大人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咽回去,他眼睛通红,但还是只能拱手作揖,先行离开了。 陈大人走后,姜侯爷拱手道:“臣,谢殿下解围之恩。” 商行川却道:“姜侯不必急着谢——姜慈的嫌疑并未洗清。” 姜慈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个牢当真是非坐不可了。 商行川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姜慈在“乖乖去坐牢然后等着真相大白”和“不行我还是重操旧业自己上吧靠人不如靠己”之间转了个圈,飞速选了后者。 不过姜侯爷还在这,她要说什么也不大方便,便道:“父亲,我心里有数,只是还有几句话想和殿下说。” 姜侯爷看了她一眼,出去了。 本身这不合规矩,但婚约暂未取消,便还是未婚夫妻。 姜侯爷走后,姜慈便开口道:“殿下,方才外面那具无头男尸,我有一个线索,但说出这个线索的前提是,殿下信我。” 她心里有些忐忑,现如今两具尸体,她为洗脱嫌疑,应该赶紧琢磨死者陈瑞身上的疑点,但她站在商行川的角度上去想,恐怕他会更想知道那具无头男尸的身份。 房屋空寂,商行川看着她,听了这话,才勉强掀了掀眼皮用正眼瞧她了,半晌,姜慈听见他“嗯”了一声。 姜慈有点摸不准他这个“嗯”是个啥意思,只觉得这个商行川恐怕有语言障碍,多说几个字好像要加钱。 她继续说:“那具尸体,目前暂时无法辨认他杀还是自杀,但是……他是死后被意外分尸的。” 这话落定,商行川才顿了顿,撂下一句,“意外?” 姜慈点了点头,说:“柳荫河是内陆河,大梁已经许多年没有战争,也就是说河里应该不存在能把他砍成这样的利器,按理来说,他的尸体应该是完整的,可结果显而易见。我方才察看他的尸体,却发现了奇怪的拖拽伤和划痕,大的伤处边缘却切面平整,所以我认为……切割工具是大型船只的浆轮。” 商行川眉心一拧,“军船?” 桨轮,顾名思义,便是浆轮船,在船的舷侧或尾部装上带有桨叶的桨轮,靠人力在船内踩动桨轮轴,这种船行军速度较快,且无需依靠风力,但由于生产力有限,在大梁目前只有军船能配上浆轮。 一具从内陆河捞上来的尸体,打碎它的居然是军船的轮浆。 这具尸体经历了什么,他又是谁? 姜慈放低了声音,道:“那具尸体已经高腐,若想知道更多,殿下得允许我剖验……” 商行川却嗤笑道:“姜小姐,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定南侯府的千金,不是京兆府的仵作。 姜慈沉默片刻,却听商行川话锋又一转,“姜小姐自幼长在内宅,这剖验之法何处学来的?” 姜慈仗着两人本来就不熟,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正是因为我自幼长在内宅,名声不显,才能私下学习的,没想到被人污蔑,为了自己的清白,当然要证明自己。” 商行川嗤笑道:“本王倒是不知这定南侯府,卧虎藏龙。” 姜慈嘴一快,“这多惊喜,你真有福气。” 商行川:“……” 4,田秀姑娘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姜慈轻咳了声,说:“殿下,按现在的情况,不管是那具无头男尸还是陈公子,都关系重大,而我懂剖验之法,在破案上,能为您省事不少,就像您说的,我一个闺阁女子,殿下只要许我验尸,旁的我绝不会多问。” 剖验? 剖验之术,会的很极少,原因也很简单,现如今大多数人都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若是将尸体剖开,内脏一一取出查验,是对尸体的大不敬,严重的甚至会厄运缠身。 若是刚才,商行川对她说的话,一定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定南候府养在闺中的大小姐一夜之间学会了仵作验尸,听起来都荒谬无比,可若那具尸体当真是被军船轮浆损毁,那此事更非同小可。 商行川他沉默半晌,心中已然有了决定,陡然道:“你跟上。” 随即,他便大步向外走去。 姜慈:“……” 你说话的时候带个主谓宾是不是会被抓去坐牢啊? 外面的姜家众人见姜慈跟在商行川后面出来,都是一愣,姜候上前道:“殿下,不知小女……” 商行川道:“无妨,只是还有事需得查清,姜小姐随本王去一趟大理寺。” 姜候还欲再说,商行川已然比他先一步开口道:“只是小事,至于明日的婚事,择日再议。” 姜候松了一口气。 …… 大理寺。 此刻已经过了子时,陈瑞的尸体和他们是一前一后到的,姜慈入了院门,又行至房前,停尸房四四方方,正中间摆着两张床,分别盖着白布。 存放刀具的是个大箱子,樟木质地,像个斗柜立在地上,然后是一层一层的小抽屉,各种刀具分门别类。 老仵作端着大茶缸子坐在一旁,看着甚至有几分和蔼,“小姑娘当真会验?” 姜慈含了姜片,蒙上面巾,她并不开口,只点了点头。 晚上能见度低,但是陈瑞这种刚死了没多久的一定得尽快验,因此停尸房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蜡烛,甚至商行川进来的时候都震了片刻。 姜慈打量了一下这屋子,觉得自己和他就像瞎了眼睛的紫薇和尔康。 姜慈早已挑好了趁手的刀具,她先端详了一下陈瑞的周身,尸体全身上下都透着微微的粉红,没有尸斑产生。 她持刀打开他的胸腔,鲜血涌出,这场面多少有点血腥,伴随着一阵黏腻的声响,她眼睛微亮,从血淋淋的内脏中捧出一物,“左心室血液鲜红,右心室血液暗红,果然是冻死的。” 商行川道:“既然是冻死,那脱衣裳是何缘由,且他周身未见伤口。” 姜慈努力给他组织他能听懂的词,”冻死脱衣和微笑面容都是冻死者的一个鲜明特征,因为大脑的……你可以理解为是人快被冻死的时候,脑子里的一个部分就出现了故障,把温度都集中转移到了脑袋里,所以就会让人觉得非常热,于是会自己主动脱掉衣服,不仅如此,还会在死前产生幻觉,所以脸上会不由自主的微笑。“ 老仵作面露赞赏,“没想到啊,小姑娘厉害。” 姜慈正在拿称盘给心脏称重呢,闻言便弯了弯眼睛,“谬赞,就……就是多读了几本书。” 商行川看着她干净利落且一看就很熟练的姿态,心想若是人人靠读书就能把本事学到这种程度,那大梁朝可真要不得了了。 子时已过,烛火摇曳,姜慈剖开他的胃部,下意识手一伸手:“勺子。” 然而这话说完她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在实验室,身边也不是助理了,她再抬眼一看商行川,只见对方的表情冷淡中隐约透出一点局促。 姜慈:“……” 被误解真是每一个法医的宿命。 她叹了口气,“殿下,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先别想。” 商行川挑了挑眉,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还真从那箱笼里拿出三把大小不一的勺子递给她。 姜慈翻动了一会儿,说:“从胃容物的消化程度可以看出,死者应该是在饭后一个时辰左右遇害,食物还全部在胃部,这小伙子消化能力不错,基本上没办法用肉眼分辨出具体吃了哪些菜了,我只能看出他不太爱吃青菜。” 他并不是很想了解陈瑞的消化能力。 商行川眼睁睁看着她拿勺子把一团团糜状物舀出来,再装进了托盘里。 姜慈做完这一切后,方才开始缝合,差不多收尾的时候,之前跟在商行川身边的一个黑衣护卫进门来,拱手道:“王爷,门外来了个女子,说是来找人。” 商行川的目光还定在陈瑞的尸体上,随口道:“领她去京兆府。” 护卫道:“可那女子还说,她知道那人已死,她是来寻尸体的。“ 不知为何,商行川和姜慈忽然同时看向了那边那具无头男尸。 …… 大理寺前厅。 那女子很干瘦,穿着一身已经变了色的粗布麻裙,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像一颗沾了灰、脏了的米粒。 她恭恭敬敬的跪地叩拜,随后道:”民妇杨田芳,特来京城,接我夫回家。“ 商行川眉心微蹙,”你夫君姓甚名谁?“ 杨田芳说:“京中无名尸众多,您随手指一具,那便是我夫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内里带着的嘲讽意味,任谁也能听出来。 姜慈站在珠帘后面,接下来便听见商行川淡淡道:“你若有冤要诉,尽管开口,若是无事可说,便请回吧。” 杨田芳脸色微变,过了一会儿,她说:“民妇自婻州来,上京是来寻……一具尸体。” 商行川微微颔首,杨田芳停顿片刻,她像是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是否可信,又安静了一会儿,才听见她哑着嗓子开了口,“此事关系重大,不知大人能否为之做主?” 5,不是我干的 姜慈眉心微蹙,这人……好奇怪。 婻州和京城的距离不算短,这女子若真孤身一人上京来,倒也真是个能人,但真遇上了能为她做主的人,她却又遮遮掩掩不敢直言。 商行川却并没有给她一个保证的答案,他甚至都没有回答她。 倒是那杨田芳自己先松了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已然是一片猩红,“民妇自婻州一路走来,途径的所有市州,但凡能接了我进府衙的,每个当官的都拍着胸脯说能为民妇申冤,但听完我说的话之后,不是开口要银子就是想方设法拖住我,我实在是……怕了。” 杨田芳说:“我夫君名唤陈泽军,我们两个都是婻州保善村人,我夫君是被村长之子刘林所杀的,因为我夫君想上京告状,我亲眼看见杨林把我夫君推进了河里。“ 这些话她像是已经说过了许多次,再提起时,甚至都没有一丝波澜了。 ”为何事告状?“商行川说。 ”为……保善村而告状。“杨田芳抬头,哑声说。 ”保善村有一条河,祖祖辈辈都管他叫天河,整个村庄的人都在天河边上洗衣做饭,修建房屋,后来有一年,天河突然干了,村里的老人便说是天罚所致,要我们家家户户都拿出银子来,统一交给村长,再由村长交到上面的一个城隍庙里。” “一开始的时候,是只要银子,但一年一年过去,索要的银子越来越多,再后来,他们连银子也不要了,只要……只要女孩子。“ 商行川一顿。 杨田芳说到这里,已经难掩激动,她说:”第一次进贡银子的时候我还只有四五岁,家里的老人个个恐慌,离了天河,我们便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费尽心思筹够了钱,可是到了下一年的盛夏,天河又干了,于是就又筹钱……“ 商行川却似乎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事,他沉声道:“要女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杨田芳说:“去年,从去年开始的……” 她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要一个还不够,还要好多个,我们村子总共就一百多户人家,但凡是长大一点的女孩子,都送去挑选,去年最后送了四个过去,到了今年,变本加厉,说要十个……连成了亲的也不放过。“ 杨田芳说:“我夫君一直都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他今年就偷偷跟在送贡的队伍后面偷看,但我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回来之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跟我说,我们全村的人都被骗了!” 她眼中是一片绝望,“等到了明年夏天,上贡的人是不是就该变成我了?去年四个,今年十个,明年呢,明年又要多少?” 商行川说:“你亲眼看见刘林推了陈泽军入水,是什么时候?” 杨田芳擦了擦脸,“是一个半月前,那是一个晚上,我夫君喝了点酒,我知道他心里一直藏着事,怕他喝多了,就偷偷跟着他,结果看见他和刘林在天河边上起了争执,两人扭打了几下,刘林就把他推进了水里!”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我就跑上去,我当时还怀着身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刘林打我,他打我,我的孩子就……好多血……后来我醒过来,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夫君是失足落水,水流湍急,已经不见了……” 她喃喃道:“可我明明都看见了啊,我都看见了,还能有假吗?” 珠帘后的姜慈看向她,由于激动,她脸上青筋暴起,甚至有几分可怖。 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说:“我孩子没了,夫君也死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但是我如果不逃,等到明年,他们要贡品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不就是我吗?我逃了出来,又想着替我夫申冤,我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件事,我们上贡的那些银子到底去哪了?那些女孩子又还活着吗?” 商行川目光沉冷,道:“陈泽军身上可有胎记之类的?” 杨田芳点点头,连忙道:”有的有的!他胸前有一个红色的胎记,一团圆圆的,大概指甲盖那么大,不是很明显,他……不胖,比较瘦,生的……生的很好看。“杨田芳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商行川道:”来人,扶她去客栈。“ 杨田芳愕然的看着他。 商行川道:”大理寺现有一具无名尸,大理寺今天先辨认,你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会有人带你去义庄认尸。“ 杨田芳这才放下心来,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被官差搀着离开了。 杨田芳走后,姜慈方才从珠帘后走了出来,她开门见山道:“若她说的属实,那这具无头尸就不会是陈泽军,因为死亡时间对不上,无头尸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半个月,不符合她说的一个半月。” 商行川看了看她,“你怎么在这?” 姜慈一顿,“我还以为殿下知道我在呢。” 商行川抬步往停尸房走,姜慈就忙不迭跟上去,她这个人吧,说白了其实有点那个社交牛逼症,跟谁都能侃上两句。 停尸房在后面,离前厅有点远,姜慈又忍不住想到一个问题,“殿下,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我待会验完了尸睡哪呢?” 她根本没提姜家的事,好像也没打算回去。 商行川眼神都没给她一个,语气淡淡的,“客栈。” 姜慈眨眨眼睛,“但我出门急,没带银子。” 商行川挑了挑眉,“所以?” 姜慈义正言辞,“我这可都是为了殿下你,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呀,更何况现在我家也被京兆尹围了,待会要是天气不好,我就更惨了。“ 正说话间,两人也到了停尸房,巧的是,前脚刚一踏进去,后脚就是天边忽的一声惊雷,紧接着,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姜慈都愣了一下。 她第一反应回头看向商行川,“不是我干的。” 商行川:“……没说是你干的。” 姜慈:“……” 6,胎记 停尸房内烛火还亮着,老仵作毕竟年纪上来了,扛不住,已经先行回去了。 姜慈重新做了一遍清洁之后,这才掀开白布,看向那具无头尸。 ——紧接着,她眉心便是一隆。 这具尸体的胸膛中央,正好有一个粉红色胎记,偏圆,指甲盖大小。 难道真的是他? 可死亡时间对不上。 姜慈沉思片刻,但无论如何,尸体还是要验,由于严重腐败,用力按压甚至有一种皮肉分离的诡异手感。 她下的是一字刀,幸好死者的躯干还算完整,要不然内脏都喂鱼了,慢慢往下切,伴随死者的胸腔被打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也随之爆裂开来。 商行川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姜慈在验尸的时候使唤起来倒是顺手,“殿下,麻烦拿几根蜡烛过来可好?” 商行川并不多话,依言照做,但能见度还是太低,死者的内脏腐败程度太高,已经泡沫器官了,内脏全部发黑变软,什么都看不清。 姜慈勉强验完这具尸体,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其实没怎么验,以现有的技术,对上这样一具尸体,再厉害的法医也没办法。 商行川问道:“能判断他是生前还是死后入水吗?” 姜慈眼睛已经熬红了,她摇了摇头,实在疲惫,现在也懒得去替换对方能听懂的词了,只见她把黑漆漆的肺部拎了出来,道:“判断生前还是死后入水,主要看肺部有无覃状泡沫,但现在……” 商行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沉默片刻。 现在别说看泡沫了,这肺都快成泡沫了。 姜慈把心肝脾肺肾挨个取出来,一一称重装好,随后就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肚子里居然是空的。” 眼前的尸体被开膛破肚,像一条死鱼。 商行川盯着眼前黑漆漆的器官,道:“空的?” 姜慈点点头,眼睛隐隐有些发亮说,“他在死前起码两到三天的时间,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所以他不管是胃还是大肠小肠都是空的,没有任何食物和粪便残留。” “一个成年人除非想把自己饿死,不然不可能这么久没吃一点东西,除非……他没办法吃。” 姜慈垂下眼睑,尸身脖颈上的断口冰冷而整齐。 …… 杨田芳千恩万谢的送走了官兵,关上客栈的房间门,面对的便是一室冷寂。 大理寺安排的地方,说不上多奢华,但好在方便,东西也完备,她提着油灯,仔仔细细的以脚步丈量整个房间,最后才把自己的包袱拿出来。 她孤身一人从婻州来这里,总不可能光凭两条腿,她带着自己的包袱,每到一个地方就住驿站,这包袱还是大理寺的官差替她从驿站拿回来的。 杨田芳想着,京城还是好人多。 她打开包袱,从一堆衣物中翻出一个红包,红包里头是两缕头发,拿红绳系着的,一缕是她的,一缕是杨泽军的。 是当初成婚的时候,喜婆把他们的头发分别剪了一缕缠在一起,说这叫结发。 昏黄的灯光下,她神情温柔的将发丝凑到唇边,语气近乎虔诚,“你看,我们到了。” …… 姜慈出了停尸房,外面还在下雨,像依萍去要钱那天一样大,她先是站在廊下看了会,随后像只小狗似的蹲了下来。 商行川也不知道去哪了,自己收尾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想想也是,人家一个天潢贵胄,怎么也不可能陪着她到半夜。 其实姜慈到现在为止还有点懵,她觉得正常人先接受“我死了”这个信息都得好一会,更别说是她这几个小时就接踵而至的几个大事件。 正发着呆呢,便有脚步声穿过雨声而来,初冬的凉风渗过雨水织就的网钻进鼻腔,她抬眼看去,先入目的是一双金底皂靴,随后是微湿的衣摆,再往上,是商行川那张总是习惯性臭着的脸。 “拿着。”他淡淡道,递给她一把油纸伞。 姜慈愣愣的接过,下意识道:“我还以为殿下已经走了。” 商行川眉头像是很轻的蹙了一下,姜慈听见他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语气,“你累死了本王不好向姜侯交代。” 姜慈为表感谢,两手一托放在下巴处,意思意思给他开了朵小花。 “殿下人真好,谢谢殿下,您一定会给我安排好客栈的吧?”她笑的眉眼弯弯。 商行川:“……” 雨势颇大,商行川沉默着走在她前面,两人一路出了大理寺,姜慈上了马车,这才看见其实马车旁边还站着两个护卫,心里不免有些奇怪商行川为什么还要自己亲自来接。 马车缓缓向前,姜慈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小声说:“大理寺附近不就有客栈吗,明天早上我过来也方便。” 商行川说:“送你去昱王府。” 他的表情更像是要把姜慈拎到一个什么地方去杀人灭口。 姜慈眨眨眼睛,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她一贯想得开,能有个地方给她落脚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七七八八的事,她懒得考虑。 他们到昱王府的时候,姜慈正好看见有下人们冒着雨把房梁上的灯笼红绸等物一一取下,红绸掉进雨水里,风雨飘摇的,有几分凄惨。 姜慈吸了吸鼻子,心想这案子要是破不了,黑锅就栽我头上了,到时候我更凄惨。 商行川看来很忙,他一下马车就步履匆匆往另一边去了,接待她的是王府里的管家,姓林,大约四十来岁上下,与其说是管家,其实形象更接近屠夫,体型高壮,他脸上有一道疤,自右眼眶下起,呈四十五度角,一路过了颧骨,直到人中停下。 林管家长得吓人,说话却很温柔热情,一点也没有因为姜慈特殊的身份有所冷待,“蒹葭院虽然是刚收拾出来的,但被褥茶水都准备好了,姜小姐可以放心。” 姜慈颔首,随后又发觉林管家像是意外的健谈,两人从前厅到蒹葭院这一路,他便说了很多话。 并且是在不着痕迹的打探她的事。 姜慈心里明镜似的,恐怕是商行川心中仍有怀疑,她插科打诨几句过去,两人到了蒹葭院,林管家替她斟了杯茶后便拱手准备离开。 岂料姜慈忽然笑道:“方才一路过来,便觉得林管家为人十分健谈,只是我也有个冒昧的事想问一问,还望你不要介意,你……你脸上这个伤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旧伤。” 林管家毫不意外,问过他这个问题的人不计其数,他也照例笑着摆了摆手,“是年轻时候的事了,在山上摔了一跤,不巧被石头边缘刮得。” 姜慈便笑了,“我怎么瞧着像是刀划的?” 没等林管家反应,她便又补上一句,“而且还是你自己拿刀划的。” 7,我可没说你没嫌疑 林管家表情一僵,却见眼前的少女又展颜笑道:“别紧张。” 林管家风里来雨里去二十年,头一回在一个小姑娘这里吃了瘪,可偏生人家又是一副毫不紧张毫不在意的样子。 姜慈在现代时,不论是家世背景还是专业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因此她自然是骄傲的,也是任性的。 不论这是商行川的授意还是林管家的个人行为,对姜慈来说,是有些被冒犯到了的。 林管家也是个聪明人,两人之间无需挑破,他笑了笑,一拱手出去了。 姜慈站在窗边,雨声渐小时,才关了门窗,蒙头睡觉。 …… 翌日一大早,她就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了,房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少人,就好像一百只鸭子同时嘎嘎嘎。 她揉了揉眼睛,走过去把门一开,门外几个正自以为小声说话的仆妇下人顿时做鸟兽散。 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一个小丫鬟给她端来了洗漱的东西,姜慈有点不太习惯别人伺候,总觉得有点别扭,当然她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说什么平等的空话,洗过脸后,她便问道:“外头吵什么呢?” 小丫鬟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似乎是您府里的人来了。” 我府里?姜慈反应过来,“我父亲过来了?” 小丫鬟点了点头,又说:”但奴婢听着,好像不是来找您的。“ 姜慈喔了一声,洗漱完毕后,赶紧去了前厅,昨天晚上过来的时候没看清,今天早上仔细一看方才觉得昱王府果然是豪华大气。 果然,还没等她走近,便听见前厅传来人声,似乎是压着嗓子,但还是难掩怒气,姜慈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陈大人。 经过一个晚上,陈大人的脸色较之昨天更差了些,他眼睛里是鲜红的血丝,说话时嗓子也是沙哑的,“所以姜慈到底在哪?我不管你们谁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今天,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为我儿讨这个公道!” 姜慈心中一动,躲在了墙角。 隔着屏风,她听见商行川沉声道:“陈大人若是要撒泼,大可回自己家里去,昱王府不是给你升堂的!” 陈大人却冷嗤道:“一直到今天早上,下官还未听见昱王和定南侯府解除婚约的消息,看来殿下是打算保住自己这个未婚妻了?只可惜……也不知道她给殿下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这话一出来,商行川脸色微凝,满院子的下人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姜慈正想着依陈大人和商行川的地位差距,他大约是脑子受了什么刺激才敢这么说话,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道男音,“陈大人这未免也太推己及人了些。” 众人闻声,且朝门外看去—— 只见一锦衣青年逆光而来,带起些微的穿堂风,青年瞳色乌黑,剑眉星目,此时正是太阳初升,浅金色的光照进来,衬得他鼻梁到下颌的线条流畅而锋利,骨相极好。 很少有人能做到骨相和皮相都接近完美的,而姜慈刚穿越过来就看见两个了。 接着青年就含笑开了口,“那姜小姐到底是不是和贵公子有关系,尚不能定论,怎么陈大人偏偏一口咬定是她?” 姜慈也认出了此人,这人是文远伯嫡子,如今的京畿卫掌事,洛慎言。 这人生的一双桃花眼,皮肤又白,和商行川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不一样,他看起来就很好相处,就比如现在,他开口时还是带着笑意的。 陈大人和洛慎言,真要算起来洛慎言的官职比他高,他扯了扯嘴角,脸色涨红,“洛大人有所不知,实在是证据确凿。” 洛慎言眉梢微扬,“怎么说?” 陈大人说:“昨天晚上,殿下吩咐人把定南侯府围了之后,官兵们便在定南侯府的冰窖之中找到了我儿的衣物,而那其中,还有……还有一根姜慈平日里戴的发簪!” 姜慈眉心微蹙,原主和陈瑞根本不认识,更不可能有发簪的事。 但偏偏糟心的是,她一穿过来尸体就已经在她床底下了,那段时间,自己也许是死了,也许是晕过去了,以至于背后之人是怎么把这具尸体运过来的,又为什么要这么针对她,她半点不知道。 陈大人的眼睛又红了,看起来甚至颇有几分可怜,他哑声道:“我得知此事后,便马不停蹄去向姜家要人,结果姜家说姜慈昨天晚上跟着殿下去了昱王府……” 然而商行川只是淡淡的望着他,“陈大人是如何得知,陈瑞的衣物在冰窖?” 陈大人倒也坦荡,“自然是花了些银子,给了定南侯府的下人,让他们帮忙盯着,若是有情况就告知我,若不是我提前花了银子,冰窖的事,殿下难道真的会如实告知?” 商行川扬了扬眉,声音疏冷,“既然如此,那陈大人自然也可以花更多银子,指使旁人,污蔑姜慈。”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商行川站起身,“来人——将陈大人请去刑部大牢!” 陈大人彻底惊了,一直到几个府兵上前来,他才大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嘶吼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商行川眉心微蹙,“陈大人,本王从未说过,你没有嫌疑。” 8,大太太 陈大人一愣,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官兵捂着嘴拖了下去。 陈大人离开视线后,洛慎言上前两步,刚要说什么,便见商行川偏了偏头,“出来。” 姜慈顿了顿,走了过来。 洛慎言看向姜慈,一眼便看出她这身衣裳不太合身,头发也有点随便,至于这人,他并不认识。 姜慈想了想,歪歪扭扭的行了个礼,“见过洛大人。” 洛慎言眉梢一挑,“姜小姐?” 他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随即唇角微勾,道:“成陟,看来……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成陟,商行川的小字。 姜慈估摸着这两人看起来挺熟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她问商行川,“殿下,方才陈大人说的是真的吗,陈瑞是死在侯府的冰窖里?” 死在冰窖,似乎是最合理的地点了,毕竟现在还没到能冻死人的季节。 商行川并不多言,只是颔首。 姜慈眸子微动,“我能去看看吗?” …… 半个时辰后,姜慈戴着黑色长帷帽,换了条黑裙子,幽灵似的跟在了商行川身后。 定南侯府今日仍是府门关闭,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姜侯毕竟为官几十载,这点事不至于被吓到,但女眷就不一样了,吃早饭的时候,一个个味同嚼蜡,大气都不敢出。 说起姜家后院,倒也简单,姜侯发妻只生了一个姜慈,并且因为身体不太好,这些年很少出来,属于典型的联姻夫妻,姜侯还有三房姨娘,加起来共给他生了两男三女。 其中最受宠的,方属青姨娘,她曾经是小官家的庶女,因着有几分姿色,做了姨娘,并很快生下了姜玉摇、姜淮笙、姜悠三个孩子,两女一子。 除了他们之外,府里还有个姜明旭和一个姜锦薇,姜明旭长期在外,上个月才回来,姜锦薇性格孤僻,所以甚至姜慈对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印象。 因为青姨娘受宠的缘故,姜悠和姜玉摇在府里的地位其实比起姜慈也不差什么了,都是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子,从没吃过苦,姜悠今天本来约好了和手帕交去买首饰的,结果被官兵挡了回来,吃早饭的时候还是闷闷不乐的。 “爹爹……大姐一天不回来,我们府就一直这么关着?”姜悠望了眼外头手持兵甲的官兵,总觉得心底发怵。 姜侯爷淡淡道:“不该问的别多问。”姜悠撇了撇嘴,说:“那人怎么会死在我们府上?总不可能是真和大姐……” “别说了。”姜玉摇瞪了她一眼,“好好吃你的,不想吃就回房待着。” 两人虽是一母同胞,但姜玉摇平常和她不怎么亲厚,动不动就摆出姐姐的架子,姜悠不满极了,但碍着亲爹在这,还是没说什么。 早饭吃到尾声时,商行川等人便到了。姜侯上前拱手行礼,却见商行川身后除了护卫之外,还跟着一个一身黑的人,他看身形觉得像个女子。 姜侯道:“见过昱王殿下,只是这位……”他看向那个黑黑的人。 姜慈本来以为商行川会随便说几句话搪塞过去,没想到这厮看起来居然并不打算开口!她沉默片刻,沉着声线道:“做法。” 姜侯:“?” 身后众人也:? 姜慈的声音低低的,细听有点微哑,她不敢说长句子怕露馅,因此每个字都突突地往外蹦,“超度,死人。” “超度,那个,死人。” 众人:“……” 这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看姜候的表情,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毕竟这可是昱王,人家别说是莫名其妙带个人过来超度了,他哪怕就是想现在立刻围着案发现场点起篝火跳起舞他也不好阻止。 商行川便大摇大摆地带着姜慈去了找到死者衣物的冰窖,说来也奇怪,明明这里是姜家,继承了原主记忆的姜慈应该比他熟悉才对,可结果却是他更轻车熟路。 两人很快到了冰窖处,冰窖建在地下,隔绝阳光和空气,地方并不大。 几个箱子、筺笼搁在地上,里头装着保鲜地瓜果,靠着墙壁的是是一层一层的厚冰,中间大概有个方寸之地的空,死者的衣物就在那里,还有一根发簪。 看来发现这里的人还挺聪明,没有妄动。 姜慈站在最后一阶阶梯上,费力的撩起帏帽上的黑纱,回头去和商行川说话,“你先别下来,第一个发现这里的是谁?” 冰窖的入口比较狭窄,进来了一个商行川和一个姜慈就几乎已经把入口堵的严严实实了,身后护卫递上来一个油灯,姜慈拿在手里,并不踏进去,而是先用油灯照着看了一遍。 “把那仆人带过来。”商行川道。 第一个发现这里的是平常看管冰窖的仆人,年过半百,身材干瘦,佝偻着背,一副怯懦的样子。 商行川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人说:“就今天早晨,奴才奉了大太太的命,开库房,说是要吃什么…冰酥,结果一打开就看见这里头一堆衣裳。” 他小心翼翼地撇着商行川的神色,说:“奴才昨天晚上也听说了那个什么公子的事,觉出可能有异,就立马报给了大太太。” 大太太指的并不是侯爷夫人,而是青姨娘。 虽然她只是个姨娘,但由于侯夫人基本上这些年就没出来过,所以府里后院已经是完全由她在管了。 姜慈把帏帽上的黑纱又放了下来,压低了嗓音问道:“为什么是报给大太太,而不是侯爷?” 那人才注意这里还有个黑咕隆咚的人影,愣了一下才下意识道:“昨天晚上大太太就是这么跟我们说的呀。” “什么?” 那人说:“大太太昨天晚上就吩咐了,说如果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就要立马告诉她。” 姜慈手指微动,嘴上却无异,“然后呢?” “然后大太太就说,让我等着官府的人来,还让我千万别进冰窖里,说的还挺严重的,这里头的东西,我一点也没动过……” “今天早晨,什么时候发现?” “清……清早的时候,寅时……大概二刻?” 寅时二刻,这大太太怎么起的比鸡还早。 9,偷 要知道,现在可是初冬,天亮的晚,寅时二刻,那基本上就是现代五六点的样子,天都没亮。 在姜慈的印象里,没听说过青姨娘这么养生。 “她是要吃什么?”姜慈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说:“那些都是贵人们爱吃的东西,奴才是不敢细问……反正是拿水果,浇上什么酱汁做的吧……奴才就是个看门的,别的奴才也不知道啊。” 罢了。 商行川手背向外挥了挥,淡淡道:“下去吧。” “等等,我再问一遍,你确定你今天早晨没有进来过,对吧?”姜慈追问道。 那人猛点头。 “好。” 那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几乎是跑开了的。 青姨娘很奇怪,大清早天都没亮就吩咐奴婢开库房,说是要吃什么水果,但其实冰窖这东西的保鲜效果和现代的冰箱可不一样,水果要挑好吃的,那肯定还是应季的好。 古代不比现代,制冰用冰都更麻烦,虽然青姨娘不是原主亲娘,但不得不说,她不是那种骄奢淫逸、苛待孩子的人。 姜慈低声道:“这冰窖其实难得开一次,青姨娘今天怪怪的。” 商行川道:“进去看看?” 姜慈摇了摇头,她将油灯提在手上,说:“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你们都别下来。” 既然是冰窖,地面上就不可能做到完全干燥,地面的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渍,不明显,也不会让人滑倒,但如果仔细观察,便能看到脚印。 陈瑞的死亡现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在这里,姜慈需要先把这里的痕迹确认一下。 她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拿着油灯和透镜,一点一点的变换着各种角度,去寻找地上的脚印。 商行川也不说话,直到过了一刻钟之后,姜慈方才直起腰,道:“不行……还有多的灯吗?火把和火折子都不行,只能油灯。” 冰窖本来就在地下,没有光亮,虽然冰层反光之后会有一定的亮度,但对于痕检这种细活来说,还远远不够。 商行川并不多言,只是看了一眼身后护卫。 商行川的护卫有好几个,一般都沉默的跟在他身后,并不多话,就是个指哪打哪的工具人。 护卫很快把油灯都拿过来了,姜慈没让他们下来,而是自己把油灯放在没有脚印的干净区域。 亮堂不少后,姜慈松了一口气,速度也快了很多。 “初步判断脚印共有三组,比较杂乱所以看不出来当时发生的具体情况,不过……其中有一个女人。” 姜慈眨了眨酸胀的眼睛,直起腰,正色道:“那道女性脚印长约六寸六,鞋底没有花纹,体型偏瘦,身高大约在一米五五……啊不是,四尺六。” 四尺六左右,也就是一米五到一米六五之间,属于古代女性常见的身高,毕竟第一是营养不如现代人充足,第二是因为营养充足的富家小姐们多半不怎么爱运动。 姜慈继续指着地上他们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痕迹,仿佛睁眼说瞎话一般,“地上有好几道拖拽的痕迹,但昨天晚上验尸的时候并没有在陈瑞身上看到拖拽伤。” 商行川目光微动,“对方身上兴许会有。” 姜慈摇了摇头,语气有点迟疑“目前的情况是,这个地方没有发生过打斗。” 显而易见,冰窖并不大,如果有两个人在这里打斗,那么势必会打掉筐子里的水果,而吃过水果的肯定都知道,水果掉到地上之后会损坏,时间越长看起来越明显。 而筐子里的水果,每一个都是干净且没问题的。 已知有一个人在这里被拖拽了,大部分人会下意识联想到死者陈瑞的身上,会想到是有人企图拖拽陈瑞的时候造成的。 但身上怎么会没有伤口呢? 姜慈的眉心紧紧拧着,她将那堆衣裳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随后……她目光忽然一凝。 商行川顺着她油灯所照的地方看去,也是顿了顿。 那是几点白斑。 …… 姜慈轻咳了两声,接过商行川护卫递给她的热茶。 只能说这千金大小姐平常肯定不爱运动,就这么弯腰弓背看小半个时辰,站在疼的好看块直不起来了。 她蹲坐在小马扎上,隔着帏帽看着不远处她的庶妹姜悠正扭扭捏捏的往这边靠近。 也好在原身其实和这几个庶出的妹妹们多半不太熟,加上一个长帏帽就把她遮的严严实实了,所以府里没一个人认出她来的。 商行川正在冰窖门口吩咐护卫什么,一转身,便看见姜悠走近了。 她手里还捏着一个小荷包,还没等开口,脸就先红了。 “殿……殿下……见过昱王殿下,小女子姜悠,在……在姜家行三。”简单的一段话,说的结结巴巴。 姜慈起了点吃瓜的心思,反正隔着帏帽也没人知道自己偷看。 商行川蹙着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他淡淡道:“所以?” 姜悠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将手里的荷包递了出去,“这是……小女子的一片心意。” 居然是表白,有点意思。 商行川眉梢微挑,几乎是过了一会儿,姜慈才听见他冷声开了口,“与本王有婚约的,是你姐姐。” 姜悠的脸色顿时由红转白,看起来十分精彩。 她支支吾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商行川懒得再听她多说一个字,摆了摆手,“带下去。” 护卫立即上前,姜悠半是恐惧半是害臊,都没等护卫上前,自己就要跑开,可没想到又被护卫拦住了。 姜悠:? 商行川目光淡然,语气也同样淡定,“荷包留下。” 姜悠:??? 她倒是不敢去乱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能勉强归结为昱王也许有什么收集荷包之类的癖好。 她把荷包又给了护卫,然后慎之又慎的走了。 姜慈正瞧着热闹呢,冷不丁一个小荷包从天而降,随后是商行川那副多说几个字好像要死一样,“看看。” 姜慈:“……哦。” 姜慈明白他的意思是让她留着姜悠的女红,因为说不定用得上。 10,明德帝 不过,姜慈也忍不住想着,姜悠平常在府里仗着亲娘受宠,颐指气使的,虽然是个庶女,但出门的派头可不小,在商行川这里吃了个这么大的瘪,估计得委屈好几天了。 姜慈看着她跑走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她的身高,大约也是四尺六的样子。 陈瑞不仅尸体出现在自己房间,自己的簪子还莫名其妙跑到了案发现场。 衣裳上那道白斑,更是足以看出,那女子和陈瑞的关系不一般。 姜慈正想着,帏帽的帽沿被人拍了拍,拍狗头似的,随即,是商行川的声音,“与陈瑞偷情的,是你们府里的姑娘吧。‘’ 其实这个问题,姜慈打从看见陈瑞的尸体那一刻就想过,并在刚才看见衣物上的白斑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首先,陈瑞是怎么进的姜家;其次,他进来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进来玩的。 只是,陈瑞若是要进府偷情,不该进那姑娘的房间吗,怎么偷到冰窖里去了。 这可真是飞一般的感觉。 姜慈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抿着唇乐了起来。 商行川:“……” 她仰起头,问道:”也不知道陈大人冷静下来没有。“ 冷静下来,才能编好故事,才能先去圆了那一个莫名其妙诬陷,又莫名其妙真死了儿子的谎。 她这个人呢,其实谈不上多善良,毕竟当了法医之后,见过的事情太多,离谱的事情也太多,陈家人和她无冤无仇,却要拿这种事情去诬陷她,她实在提不起同情。 两人正说着话,姜候过来了。 姜慈赶紧把头埋了起来,姜候爷似乎是没注意到坐在小马扎上的她,只是对昱王道:“殿下,近日之事多有叨扰,若殿下不介怀,可随下官移步用饭。” 不知为何,姜候总觉得殿下微微偏头,似乎是看向了那个据说是带来做法的黑衣人,接着他才微微颔首,“侯爷一番好意,不必了。” …… 杨田芳和大部分死者亲属比起来,似乎都不太一样,常见的死者家属,要么哭闹寻公道,要么一言不发,沉默等待真相那一刻。 她不一样,她住在大理寺安排的客栈里,从早到晚,不急不缓,有时看看花,有时看看草,她的生活状态甚至有些恬静。 她似乎并不着急找到陈泽军的尸体,也并不着急保善村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大理寺的人又信了几分。 姜慈回大理寺之后,看见杨田芳在大理寺附近的馄饨摊子上吃馄饨,这家店生意很好,座位基本上都坐满了,姜慈叫了碗馄饨,旁边几桌也没位置,姜慈顺势就坐在了杨田芳对面。 她还穿着黑裙子,只不过把帷帽摘掉了。 杨田芳看了她一眼,忽然说:“姑娘是大理寺的人?” 姜慈愣住一瞬,心中有些惊异,杨田芳来报案的那天,她是躲在帘子后面的,杨田芳应该没见过她,而大理寺这种地方总共也没几个女的,杨田芳这个猜测其实挺无厘头的。 姜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杨田芳轻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只是鼻子比旁人灵敏些,姑娘身上的味道,和大理寺里的一样。” 味道?姜慈是法医,不过嗅觉这块也就正常人水平,她是没闻到大理寺有什么特殊味道的。 不过杨田芳都这么说了,她总不可能狡辩说自己不是,便也点头称是。 杨田芳的馄饨已经快见底了,她用勺子舀着清汤,忽然说:“听说左都御史家的小公子出意外,死了?” 这事瞒不住,京城里几乎是人人都在讨论这事,姜慈也不遮掩了,她点了点头,杨田芳就说:“我还听说那人名声很差,说他是个浪荡公子哥。” 再多的姜慈就不会说了,她弯了弯眼睛,反问了另一个问题,“杨姑娘……你从婻州过来,一路上辛苦吗?” 杨田芳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怅然,“是啊……可辛苦,走路、坐马车,幸亏我带了不少银子出来,否则很难。” 这姑娘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韧劲。 杨田芳似乎也没什么要说的、要问的,她很快站起身同姜慈告了别。 姜慈看着她的背影,伸手摸了摸她的碗,入手冰凉,已经凉透了。 她是在这里坐了多久,才等到自己呢?她提陈瑞的事情,又是想说什么呢。 …… 之前下过雨,落叶被泡的软软的,发出腐烂黏腻的气味,商行川同洛慎言策马进宫,停在了西华门外。 看门的守卫见到是商行川,忙不迭迎了上来,“早就听内宫里的说了,这朝中就数大人您最威风。” 这种话商行川已经听了太多次,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洛慎言眉梢微扬,笑道:“陛下今日心情如何?” 其实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不是内宫里的人,便很难知道,更何况守宫门的护卫,但如今这位明德帝,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在他眼里,人命也好,朝廷社稷也好,都一样,他都不在乎,越老越行迹疯迷,他发起疯来,六宫皆知,因此,许多进宫的官员,都会提前打探好陛下今日心情如何,若是心情好,那诸事皆宜,若是心情不好,那就自求多福。 守卫低声道:“听说是为了军费的事不太高兴……” 洛慎言点点头,拍了拍护卫的肩,“下回请兄弟喝酒。” 守卫喜笑颜开,这位洛大人在他们这些人里评价是一等一的高,自然是因为他出手大方且人又随和,跟那些眼睛长在天上的世家子弟完全不一样,小人物看起来不起眼,但实际上,在这宫里,没有谁是真的没用。 洛慎言为人处事自有一套方法,所以一般碰到洛慎言的事,大家也都会行个方便。 商行川和洛慎言进了宫内,一路到了养心殿,商行川将披风解了递给小太监,淡淡道:“陛下在里头?” 这太监是个年轻的生面孔,白白净净,看着十六七岁,一双眉眼生的倒是很英气。 新的小太监姓李,低眉顺目道:“陛下因为军费的事生了大气,现如今正砸东西呢。” 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一声咆哮,“这帮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一年一年的军费拨下去,连个仗都打不赢!” 11,她倒是有趣 小李目露恐惧,声音压的更低了些,“殿下小心些。” 商行川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冷嗤一声,他才懒得顾及明德帝的心情,自不把他气死那都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哦。” 他和洛慎言一快进了养心殿,里头各色瓷器碎了一地,两个奴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身上音乐可见血痕。 洛慎言瞥了一眼,道:“都下去。” 两个奴婢如蒙大赦,逃似的跑了。 大殿内,门窗都紧闭着,酝酿出一股闷闷的味道,明德帝坐在书桌后面,他才四十几岁,便已经生出了许多白发。 他身形微胖,早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风姿,见商行川来了,哑声道:“行川……你说,军费之事,如何解决?” 商行川眉眼疏冷,只抱拳行礼,他扫了眼地面打翻的瓷瓶碎片,也懒得让人收拾,道:“杀了监军就是。” 明德帝死死的盯着商行川,他胸口极速起伏,呼吸声粗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劈手砸了一个奏折,“你也这样!” 他咆哮起来,“我大梁几百年基业!就毁在这些小人手里!今日是军费亏空,明日便是屡战屡败,好好的一个王朝,都被这些蛀虫吃空了!” 商行川眼观鼻鼻观心,甚至觉得无聊。 洛慎言一言不发,倒是明德帝看见了他,似乎是又想起来还是得顾忌一点面子,沉声道:“爱卿何事?” 洛慎言拱手道:“陛下,是殿下有事禀报。” “何事?” 商行川道:“昨日有一女子上京告状,说是婻州境内,有人行骗,大理寺发现一具无头男尸,根据尸体上的伤痕判断,是军船。” “军船……骗什么?”明德帝想到了什么,但有些不耐烦,这等小事,也要特意来禀报一趟。 商行川看出他的不耐烦,反正他也不想在这待着,言简意赅道:“婻州紧挨黎川,婻州村庄中有一说法,若是不献祭女人,便会断了生活水源,他们认为,这是上天的惩罚” 明德帝一抬眉,“什么,上天的惩罚?” 商行川扯了扯嘴角,“陛下难道真的以为,是所谓的……上天旨意?” 明德帝垂下眼,喃喃道:“黎川……黎川……” 黎川是大梁朝的边境小城,挨着南境国,常年都在打仗,明德帝今天生了大气的军费之事,其实也是黎川。 黎川地形平缓,山地少,如果不打仗的话是个不错的地方,但可惜对面的南境是个以部落为单位的国度,战斗力彪悍,还多山林。 大梁这些年来往黎川拨去的军费是其他地方的几倍之数,但偏偏就是死活赢不了,这些日子查出来监军贪了不少,再一细想,从京城到黎川,一层层下来,还不知道真正能拨给将士们的有多少。 而婻州是个更小的地方,在黎川底下,不管是黎川还是婻州,平日里生活的河流都是桃河,而巧的是,婻州属于下游。 换句话来说,保善村生活的那条他们称为“天河”的小河流,其实就是桃河的小支流,而只要黎川的人故意掐了它,那么保善村的人就没有水用了。 什么所谓的上天惩罚、献祭……商行川从未信过,而杨田芳的那个故事,当然也是假的。 以商行川的脑子,他听完之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打仗的地方,很多时候,需要解决的不只是温饱而已。 没有女人会愿意去当营妓的,在那里,性不是鱼水之欢,它甚至不能算得上是一个正常的生理需求。 更多的,是将士们的精力无处发泄,杀了人之后,血热的难以消退,暴虐而躁动,既然不能在自己的军营里发泄,那就要找个其他地方发泄,温柔是不可能的。 打完仗之后,将士们还有可能全须全尾的回家,这些姑娘则大部分会永远死在战场上。 一般来说,营妓都是因为家中男丁获罪而随之流放到军营的,容色出众的,可能都出不了当地就被达官贵人们买走了,但没那么出众的,也可能充为营妓。 这其中,盘根错节,各种势力交缠,黎川在打仗,按理来说这回事也没那么重要,也不是非要营妓不可,但他们每年都这么干,足以说明军中已然秩序混乱,将士们只顾享乐,心思根本就没放在杀敌上。 杨田芳一个女人,能独自上京城,她就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泛泛之辈,更不会相信所谓的天罚。 明德帝抬起头来,“你的意思是……这些女人,都是……被送到了黎川?” 都不需商行川明言,明德帝也很快就能猜到。 他目光沉沉,冷笑出声,“这些人……这些人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自己中饱私囊还不够,甚至都开始思淫欲了。 他看向洛慎言,摆了摆手,“爱卿,你……去一趟。” 洛慎言今天过来可不是来吃瓜的,他点了点头,拱手道:“臣,谨尊陛下旨意。” 明德帝想了想,又道:“此事不可闹大,不过几个女人,死了也就死了,你去安抚安抚,平息下来,别的……就这样吧。” 洛慎言顿了顿,称是。 别说是远在边境小城的十几条人命了,就连他自己宫里每天都能看见的宫女太监,他也没有哪一日是在意过的。 在他眼里,人命,就像是街边枯萎的小花小草,踩死了,也顶多流出点微不足道的汁液。 洛慎言已然退下,养心殿内只剩下商行川和他,过了一会儿,明德帝开了口,“听说定南侯府出了事?” 商行川神色隐隐有些不耐,“小事而已。” 明德帝冷笑,“死了个人,叫小事?” 商行川:“这话从陛下嘴说出来,倒是稀奇。” 明德帝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试探道:“婚约之事,可以取消……毕竟娶妻娶贤,那姜家女还没过门就已经惹出这么多事端来,不好。” “不必。”商行川懒洋洋道,随后又说:“她倒是有趣。” 12,拜个早年 明德帝也没去琢磨到底是怎么个有趣,他正要开口说话,商行川已然开口道:“下官还有事,不奉陪了。” 明德帝其实也不怎么想看见他,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商行川出了养心殿,小李太监还在门外站着,见他出来,恭恭敬敬的迎了上来,商行川摆了摆手,看了看他的脸,忽然说:“他性格古怪,没事的时候,不必贴身伺候。” 小李太监吃了一惊,这可是昱王殿下,居然会亲自指导他!可……可干爹不是这么教他的,他们做阉人的,不就得时时刻刻听着陛下的命令么? 但昱王殿下这么说就肯定有他的道理,小李太监没想太多,重重点头。 商行川随即大步离开。 他忽然想起来,他之前把一个人关进刑部大牢里了。 …… 刑部大牢内,陈大人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他好歹是个三品官,况且也没有确凿证据,所以说是关押,其实也就是把他带到刑部大牢然后看管起来。 商行川缓缓行至陈大人的面前,负手而立,道:“不知陈御史有什么想说的?“ 陈大人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哑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我怎么会是杀了我儿的凶手?!” 商行川嗤笑一声,“你不是,姜小姐就是?” 陈大人:“……” 商行川从来没有认真觉得陈大人是杀害陈瑞的凶手,他把陈大人关起来,只不过是嫌他聒噪。 反正这位爷在朝中一向如此,随心所欲,因此,几乎就没人不怕他。 其实大梁朝宗室之间,对于皇族并没有十分畏惧,姜候也好,陈大人也罢,他们畏惧、尊敬的,其实是商行川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身份。 如果说旁人遇事,是想着息事宁人,大事化小,那么商行川就是反过来的,人人都懂的中庸之道他不懂,人人都知道藏锋,他不知道。 他狂妄非常,谁的面子都不给,据传他打完胜仗那一年,有一回上早朝,一人说错了话,被他当场拔剑刺死了。 按理来说,他虽然是个王爷,但也没有这样的权利,可皇帝不责罚,任由他如此,旁人又能说什么? 陈大人知道这人的性子,再大的脾气到了他商行川面前也得憋回去。 陈大人沉默片刻,负隅顽抗,‘‘姜小姐却实可疑……” 姜慈站在站在商行川身后,总觉得不对劲,陈大人之前是想污蔑她没错,但现在儿子是真的死了,他却还是执迷不悟,就像是……真的以为她是凶手一般。 商行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证据?” 陈大人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沉声道:“如此奇耻大辱之事,殿下当真要听?” 商行川道:“你说就是。” 陈大人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说:“那姜慈虽已经和殿下定了亲,私底下却勾搭上了我儿,让他深更半夜进府相会。” 姜慈本人:“……” 陈大人继续道:“不仅如此,最毒妇人心,她勾搭上了我儿,又不想与您的婚事告吹,便设下毒计,让他进府后,把他关在冰窖里,毒死了他!” 商行川顿了顿,随即,他低低的笑了起来。 陈大人脸色涨红,说道:“您别不信……” 商行川说:“那一开始,陈瑞未死之时,你们又为何四处嚷嚷,说他被姜慈所杀?那具尸体从何而来?” 陈大人说:“我儿……他虽然是个浪荡子,可也知道什么女人不该碰,她和殿下成婚在即,我儿本来不想赴约,可姜慈手里还捏着他的把柄,他是实在没办法。” “至于那具尸体,是我们……买的……姜慈实在太狠毒,要让他脱离姜慈的控制,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反正我儿也没死……” 商行川嗤笑一声,语气里的嘲讽之意更甚,“一家子蠢货。” 陈大人脸色一变。 商行川微微扬眉,“姜小姐,你觉得他说的,有几分对?” 姜慈在陈大人惊恐的目光中掀开了帷帽,她看着陈大人,微微一笑,“好久不见,陈大人。” “你!” 姜慈说:“我本来以为陈大人是想一条道走到黑污蔑我,没想到你当真就是个蠢货,倒是我高估了你。” 她淡淡道:“首先,我和陈瑞并不认识,我很少出门,跟他的关系仅限于知道京城有这号人物,仅此而已。其次,就算认识他,我也看不上他,除非我脑子被驴踢了。” 陈大人气的胸膛不住起伏,姜慈说:“我猜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不过没关系,误会是可以解开的,那么请问你亲爱的好大儿在你面前编排了我什么?” 陈大人闭口不言,姜慈毫不意外,他在刑部大牢里都能坚持自己的说法,可见是真心觉得如此,那么姜慈就很好奇了,陈瑞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让陈大人这么笃定? 姜慈笑了笑,“陈大人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现在在牢里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是受害者家属,总不可能对你上刑……但是没关系,你在大牢里,你儿子的死后名声,看来是不想要了。” “你什么意思?!” “陈瑞本就是个浪荡公子哥,京中无人不晓,他是死在侯府了,如何?我便是要散播消息说他是因为害了太多好姑娘最后被雷劈死了,你又能如何?甚至旁人还会说一句大快人心。” 她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语气戏谑,“也不知道陈公子在天之灵,会不会怪你不为他讨公道。” 不得不说,姜慈这招非常好使。 陈大人哪怕就是个再冥顽不灵的人,终归是在意儿子的死后名声的。 这世道对女子不太公平,陈瑞与人偷情被杀这种事,人们可能会更多的谴责女方,甚至会觉得是女子不守妇道,陈瑞更像是一个无辜者。 但如果陈瑞是因为偷情被雷劈死了,听起来虽然很离谱,但也确实人们会转而起看热闹的心思,因为这颇有几分天替人行道的意思。 陈御史为官几十载,总不会想要自己儿子死后被人耻笑。 陈大人本名陈却,为人比较迂腐古板,同时也偏心自私,姜慈眼睁睁看着他脸色几经变换,显然是在天人交战之中,他看姜慈这么笃定,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有几分怀疑的,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是两个月前开始的…” 13,被骗了 两个月前,陈瑞兴冲冲的和他们说,自己这回真的碰上了喜欢的女子,让他们做好结亲的准备。 陈瑞是他们家嫡子,其实陈大人家里孩子挺多,但是发妻身体不太好,二十几年前有过一个孩子,没活过三岁就去世了,后来又过了几年才生的陈瑞。 陈却迂腐,尤其看重嫡子,陈瑞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因此个性上就难免跋扈张扬了些,吃喝嫖赌欺男霸女的事干了不少。 他极早便通人事了,后来便不满足于乖巧听话的丫鬟,而把主意打到了官家女儿身上,大户人家的千金多半看不上他,这种家庭,关系网密得很,陈瑞是个什么玩意多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但小门小户就不一定了,陈瑞长得不错,又有个正三品官的亲爹,被他蒙骗的官家小姐也有很多,事情败露之后,旁人也只会说是那家的姑娘没见过世面、想着攀高枝,而不会对陈瑞有什么苛责。 两个月前,正是陈瑞见到原主的时候。 “那天,我们只知道是姜家的小姐,当时还以为是……二小姐或者三小姐,毕竟谁都知道,大小姐是被陛下赐婚了的,可谁知我儿说,就是大小姐。” 陈大人深吸了一口气,怒瞪着姜慈,“这两个月,他变得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也开始认真读书了,还出去说是要跟谁谈生意,之前我本来以为这是越来越好的,可谁知四五天前,他失魂落魄的跑回来,说是被你骗了。” 姜慈语气冷淡,“哦。” 她越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陈大人就越是生气,他恶狠狠的说,“后来,他就说要给你一个教训。” 姜慈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教训是怎么歪到“姜慈杀了我”这个上面去的,对女子来说,常见的污蔑手段一般是与名节有关,陈瑞就是找几个土匪把她绑了都比这个迂回的法子要来的好。 更何况,就算真要诬陷她杀人,去乱葬岗拖一具刚死的尸体说是姜慈杀的,可行性都更高。 归根结底,在决定用这个办法诬陷姜慈的时候,陈瑞是活着的,他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去死,等姜慈下了大狱,他再出现时,对于姜慈来说,后果是婚事告吹、名声受损,但他自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啊! “陈大人,你就真的一刻也没有想过,陈瑞提的这个法子,它是不合理的吗?” 陈大人茫然的看着她,似乎真没觉得哪里不合理。 也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长的。 姜慈笑了笑,语气倒是放的很轻松,“陈大人是还有什么地方没说?” 陈却一脸茫然,他说:“事情就……就是这样啊,你背信弃义在先,现在又想赖账?!” 姜慈发现跟笨逼说话是真费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蹊跷的事他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也就算了,一个蠢大人非得跟着自己家的坏儿子做事,也难怪商行川烦的把他扔牢里了。 商行川的脸色倒是一如既往,他抬了抬眼皮,淡淡道:“那尸体是从何处来的?” 陈却缩了缩脖子,大梁律法禁止亵渎亡者,这点他不占理,也心虚,倒是说了实话,连称呼都恭顺了许多,“这个……也是犬子安排的,他说一定要让姜慈受到教训,所以找朋友买了一具无头男尸。” “为何不去乱葬岗?” “在京城里要找一个没名没姓没身份的死人,其实没那么简单,死人总不可能每个都没有头,若是要我们去砍了谁的头去顶替,也确实不忍心做这造孽的事……”陈却生意低了下来。 “花了多少银子?” “不知道……这些都是犬子的主意,约摸也就几十两。”陈却掩唇咳嗽几声,又道:“现在不应该查我儿那案子吗?” 商行川嗤笑一声,“本王做事,要先向你汇报?” 陈却连忙摇了摇头,目光之中的畏缩之意十分明显。 姜慈估摸着在这人身上是当真问不出什么了,之前已经是高估了他,总以为他是知道什么而隐瞒,没想到他真就是觉得事实如此。 “陈瑞平日里和哪些人交好?”姜慈自认已经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 陈却这倒是说了几个名字,姜慈幸好是带了原身的记忆,要不然还真啥也不知道,这几个人也都是京城里有名的浪荡子,也就是家世不如陈瑞显赫,要不然还不知道能祸害多少小姑娘。 陈家也挺奇怪的,陈大人对这个儿子宠到了骨子里,但其实对他的事情却知之甚少,总让人感觉,他宠爱的其实并不是陈瑞这个人,而是那个嫡子的身份。 相比起这个人,他身上所带的嫡系骨血才是最重要的。 “你刚才说陈瑞之前出门做生意,是和谁做生意?什么生意?” 陈大人居然依旧是一问三不知。 最后他摆了摆手,说:“这些事情问我总是没用,倒不如……去问问他母亲,他母亲更清楚些。” “那他去了什么地方,你总该知道吧?” 陈大人想了想,说:“似乎是黎川?他说那边虽然乱,但是机会也多,做生意,能发大财。” 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跑去战场上做生意。 姜慈知道黎川在战乱之中,陈大人又补了一句,“不过那地界不安生,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我劝了他别去,他也没答应,但我们没拦着她,其实是因为,我们觉得他应该不会去。” 浪荡公子其实都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厉害,其实胆小的很,听风就是雨,但实际上不会真的行动。 陈大人也是这么想陈瑞的。 陈瑞离家两个多月,最后也确实什么也没带回来。 姜慈捋了下思路,“也就是说,陈瑞在两个多月前,跟你说他对我是真心的,要娶我,然后转头就去了黎川,前几天回来之后,就说被我骗了,让你们安排好那出戏?“ 陈大人点头,笃定,“是这样。” 姜慈一言难尽的看着他,由衷问道:“你不觉得这个行为,很像他犯了事要跑路吗?” 陈大人:“?“ 14,黎川 姜慈和商行川一块出了刑部大牢,姜慈心里总觉得陈瑞的行为逻辑有问题,因为按照常理来说,陈瑞放在公子哥里,条件也算不错,家里眼珠子似的宠着。 陈瑞智商正常,不像是失心疯,那么,他一个大活人却要以自己的命去诬陷另一个人,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他会立刻离开京城。 他犯了事,哪怕是现在不离开,将来东窗事发,事情也只会比今天更严重,所以,他没得选,只能用一具尸体假装成自己。 这个事大到能让他放弃身份。 可陈瑞这个人,浪荡公子哥一个,他在黎川究竟做了什么? 商行川道:“洛慎言不日便会动身去黎川。” 姜慈刚开始听到洛慎言这个名字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想起来,原来是洛大人。 洛慎言算是商行川唯一的朋友,商行川离经叛,洛慎言则刚像是标准的世家公子,基本上没人说过他的不是。 姜慈说:“陈瑞的死,应当与黎川之事有关,也许是他的同伙。” 但姜慈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陈瑞的死,和黎川之事有关,又为什么会死在他们家,衣裳上的白斑,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转而又去了陈家。 …… 姜慈昨天晚上就没睡好,今天一上了马车,本来想靠一会,结果古代的马车跟现代的任何一种交通工具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是一种完全没有规律的颠,姜慈靠在车壁上,感觉自己的脑花都要摇匀了。 尤其她还戴着那个黑色长帷帽,远远看去,就像一团扭动的幽灵。 商行川瞥了她两眼,淡淡道:”你动什么?“ 姜慈艰难的撩开黑纱看着他,见他果然纹丝不动,心下顿生嫉妒,没好气道:”殿下你这马今天是不是吃多了,下次让它少吃点。“ 商行川不理她。 姜慈撇了撇嘴,还好很快就到了陈家,御史好歹也是个三品官,相对来讲陈家并不算豪华的,下人们正在挂着白布,由于陈瑞的尸体还在大理寺,所以只能先虚设灵堂。 也许是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晃得太晕,前面戴着帷帽又看不清路,姜慈上台阶的时候绊了一下,生理反应往前一倒—— 她迎面撞在了商行川的后背上。 然后,这位爷不动如山,于是姜慈脚下一滑,噗通一声给他拜了个早年。 商行川转身一看,“……” 姜慈捂着膝盖龇牙咧嘴,“……” 商行川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不会走路?” 姜慈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皮笑肉不笑,“是啊,您青面獠牙,把我吓着了。” 商行川:“……” 不得不说,极少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他是高高在上的昱王,朝中人人怕他,和他说话时恨不得把耳朵背起来,也只有她,一点也不怕他。 两人进了陈家,里头也是忙忙碌碌,下人们一个个都忙着挂上白事用的东西,陈夫人之前没听说过昱王要来,因此十分惊讶,其实相比起陈大人,她甚至是要更冷静一点的,恭顺的给商行川见了礼后,便直接问道:“殿下前来,想必是有事要问了。” 商行川微微颔首。 陈夫人便叹了口气,灵堂里烧着纸钱,烟雾缭绕的,她顺势跪下来,边往盆里添纸钱边低声道:“其实我一直都清楚,是我们太娇惯这个孩子了,才会纵得他无法无天,这次恐怕,又是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人了吧。” 商行川道:“他要去黎川做生意的事,你知道多少?” 陈夫人面露茫然,“黎川的事……他不是去那里玩的么,他说他有个朋友在黎川,很多年没见了。” 她说:“我那个时候还说,黎川那边太乱了不安全,他又说那个朋不在黎川,在婻州,我也就随他去了。” 姜慈眉心微蹙,“你不怕不安全吗?” 一般这种大户人家,少爷出门,身边总是前呼后拥的,陈瑞倒是奇怪,一个人去,家里也放心。 陈夫人面露无奈,“拦着又有什么办法?他的性格,就不是能安安分分听话的,到时候为了护卫的事还要闹一场,也没必要……” 烟有些呛人,她掩唇咳嗽了几声,说:“这事,我觉得……按他的性子,问题还是出在女人身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位姜小姐有关系了。那天晚上,我见了姜小姐本人,便觉得……我儿恐怕是有什么误会了,那姑娘不像是认识他的样子,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事不太靠谱,他自己也落不着好的,但是他就是魔怔了似的,非要这么干,我们没办法,从小到大,我们一直都是宠着他的,这次便也还是听了他的话,没想到最后会送了命去。” 听她这话的意思,像是知道些什么。 只见她看了一眼商行川身后的黑衣人,像是有些奇怪这人是谁,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关于这件事,殿下就算是不来,我本来也是打算要想办法告诉你们的。” “什么?” 陈夫人说:“今天早晨,我去他房里给他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的,都在这里了,殿下可以看一看。” 说着,她便掏出几封信来,呈在手心里,递给了商行川。 商行川接过一看,只见那信件总共有十几封,估计是用花汁染了颜色,带着点微微的红色,打开之后,里头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了一封短短的信。 信的内容倒是稀松平常,基本上就是你爱我我爱你的情书,但值得一提的是,落款上,工工整整写着两个字:姜慈。 商行川的手指落在姜慈二字上,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 陈夫人说:“这些都是我儿和那姑娘相会的信件。” 她说的是那姑娘,而不是姜慈。 商行川手指在信纸上点了点,“为何奇怪?” 陈夫人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姜慈是他未婚妻的事,脸上难免有些尴尬,但还是道:“奇怪是因为,若按照我儿一贯的作风,绝不会留着姑娘的信件,他房里人不少,若是翻到了难免要拈酸吃一番,但唯独他对这个姑娘不一般。” 15,等等 这倒也是,根据陈瑞的性子,看起来倒像是对这姑娘真心了。 手边的纸钱烧完了,陈夫人站了起来,道:“我还是带殿下您去看看吧,我也想……尽快找出那个杀害我儿的凶手。” 姜慈全程都没说话,沉默的跟在商行川身后,陈家不算很大,还没靠近陈瑞的院子,便听一阵阵的哭声,待走近了方才看清楚,还真是一群姑娘,穿的花红柳绿,在院子里哭。 不得不说这个场面十分悚然,陈夫人看这些人,脸色也很不好看,只见她的眉紧紧蹙着,和刚才面对商行川的那种恭顺完全相反,她厉声道:“哭什么哭?!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好,还有脸哭?!” 姜慈挑了挑眉。 陈夫人回头对商行川道:“殿下,让您见笑了,这些都是他的妾室通房,养在后院里,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那些姑娘约摸六七个,年纪不大,陈瑞死了,对她们来说简直就是天都塌了,一个个哭的眼睛通红。 陈夫人没管她们,领着商行川进了陈瑞的屋子,平心而论并没有很大,里头摆设也比简单,姜慈走进屋内,一时半会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她低声问道:“昨天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夫人说:“就是……就是被姜小姐推到河里之后,他就回来了,那时候大概是太阳落山之后,他说他都已经计划好了,让我们按之前说好的,等再过几个时辰就带着尸体去姜家拿人。” 姜慈回忆起当时和陈瑞说话,现在想来陈瑞本来就十分刻意,她和陈瑞的关系也简单,很久以前陈瑞企图勾搭过她,无果也就放弃了,对于他这样的浪荡公子来说,并不会非哪个女人不可,不仅如此,以姜慈的身份,也不是他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昨天下午,两人在街上碰到,陈瑞就拦着她的马车,不让她走,说是有话和她说,原主被逼的没办法,和商行川的婚事就在明天了,她不想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闹得人尽皆知,最后只好下了马车。 结果他下了马车之后,陈瑞就说:“就凭你的身份,也配当皇妃?倒不如跟了我,做我的女人,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原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气的要走,陈瑞又来拉扯她,她一甩,甩不开,气急了才干脆推了他一把。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陈瑞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之后,抹了一把脸,站起来了。 不过之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她坐马车回了府,绣了会女红又吃了个晚饭,接下来就听说陈瑞死了,陈家要来拿人,她又气又急,这事百口莫辩,她睡着了之后,再醒来的就是现代的姜慈了。 姜慈哑声道:“也就是说,你们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是酉时?他吃饭了吗?” 陈夫人虽然有些奇怪这个黑衣人,但她毕竟是昱王带来的,因此并不敢怠慢了,忙道:“没有的,没吃……也怪我,我说了他几句,他便不大高兴,害得他连最后一顿饭都没吃着……” 她说着说着,神色黯然下来。 他这顿饭既然不是在陈家吃的,那就是在姜家吃的了。 姜慈眉眼一冷,陈瑞绝对是回了趟家就匆匆出门了,并且同样在酉时吃了顿饭,真正冻死了的时间应当是亥时。 也就是说,这个凶手需要先在酉时和他吃一顿饭,吃完了之后他们两个需要马不停蹄的去到冰窖里,把陈瑞起码关上一个时辰,确保他冻死了,再趁着姜慈睡着,把尸体塞进她的房间里。 时间顺序上没问题,但问题在于这个故事里的两个关键主人公都像死了一样——一个是陈瑞,一个是她自己。 陈瑞的尸体上没有任何拖拽的痕迹,但他当时冻僵了,凶手起码在身高和体型上得比陈瑞高出一大截,才能抬着硬挺挺的冰尸进她的房间,并且还不被她发现。 姜慈目露沉思,陈夫人叫了她两次她都没发现。 “姑娘?” “姑娘?”陈夫人试探性的往她这边看过来,姜慈连忙退了两步,僵硬道:“就看看。” 说着,她打开了陈瑞的衣柜,陈瑞的衣柜就比较复杂了,里头各色衣裳,什么都有,而且一打开就是一股香味扑面而来,差点给姜慈熏个跟头。 “陈公子……爱熏香?” 这倒是不奇怪,大梁朝那些自恃雅士的都爱熏香,不过男子大多点的是草木调的和檀香,也比较风雅,陈瑞这个更像是胭脂水粉腌入味了。 陈夫人说:“他……是爱熏香,他爱熏檀香,不过平日里……经常和姑娘接触,也容易沾到其他味道。” 陈夫人这话绝对是委婉了的,这哪里是沾到了,这是在胭脂水粉里泡澡了。 陈瑞的床上也是那股胭脂水粉的味道,这玩意单个的还算好闻,混在一起别提多古怪了,姜慈闻的时候差点没工伤。 “他的床收拾了吗?”姜慈问。 陈夫人传来丫鬟一问,但很可惜那丫鬟看起来似乎有点生理缺陷,眼神呆呆傻傻的,问她什么,她也囫囵的说不清楚。 问她床褥是不是铺过了,她点头,问她地扫了没有,她也点头,问她少爷回来没有,她还是点头。 陈瑞怎么会摆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陈夫人颇有些尴尬,“之前给他丫鬟……他老是忍不住就收用了,干脆换了个只会闷头做事的……” 就在这时,傻姑娘突然眼神一凝,喊道:“回来了!回来了!” 姜慈顿觉悚然,尤其傻姑娘的眼神还相当热烈,直勾勾的,她直直的盯着一个方向,虽然那里实际上空空如也,但被她这么盯着,倒真让人觉得,那里站了个人似的。 “少爷!少爷!”她大叫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随即,她又开始发出尖利的叫声,家仆听见了,赶紧把她往外带,场面顿时变得乱糟糟的,各种声音乱成一团。。 “等等。”商行川道。 16,小薇 他这一开口,就跟按了什么开关似的,家仆也不敢动了,陈夫人紧张的解释道:“唐突殿下了,她以前不这样的,今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 商行川盯着被人钳制着的傻姑娘,下巴微抬,“她叫什么?” 陈夫人说:“叫……叫小薇。” 姜慈被帽子挡着,其实看不太清小薇的脸,但因着商行川这句话,便也颇为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她,她身形纤细,皮肤其实挺白皙的,但就是头发有点乱,挡住了一部分脸颊,若是好好打扮打扮,其实也是个漂亮的姑娘。 商行川眉心轻蹙,“她是哪来的?” 陈夫人说:“自然是买的……” “嗯?”就一个音节,像是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陈夫人脸上神情一僵,立马说道:”殿下……不是……我们也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其实小薇原本是……是顺天府一通判家中的女儿,后来和我儿……有了点什么之后,就来了我们府上。“ 她说的结结巴巴,估计这其中是又有什么隐情了,商行川脸色一沉,陈夫人顿时就老老实实的都说了,”小薇和我儿子是在外头就……在一块了,后来被他们家里发现了这事,本来我们说抬姨娘算了,但是刚巧她那时候怀孕了,她们家里头迂腐,让她打掉孩子,再加上这事……说到底还是有点丢人,一来二去的,孩子掉了,她也就疯了。“ 商行川颔首,也不知道是信没信,陈夫人松了一口气,她不愿再被揪着这件事,赶紧就让人把小薇带了下去。 小薇这样子,也不像是能把话说清楚的人,姜慈走过去查看,被褥微乱,看着倒不像是整理过的样子,她掀开枕头,底下也什么都没有,她一寸一寸的摸过去,最后在床褥底下好像摸到了个什么东西。 姜慈似有所感,将被褥打开,里头果然是有东西的,是一个水红色的荷包,针脚很细密,绣的应该是鸳鸯,没有身份标示。 陈夫人显然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她愣了一下,姜慈说:”这是那些姨娘的?“ 陈夫人摇了摇头,犹豫道:”也许吧。“ ”那叫她们来认认不就知道了。“ 陈瑞的姬妾实在是多,六七个人,哭成一团,商行川带来的人把荷包给他们一一辨认了,结果都不是她们的。 其中有一个姨娘壮着胆子问道:”这东西……是和哪个姑娘有关吧?说不定是少爷在外头认识的姑娘。“ “对对对,少爷前段时间特别喜欢去春风楼,说不定是春风楼里的姑娘?” 姜慈奇怪的发现,这些姑娘其实好像对于这件事并没有过多的嫉妒,对她们来说,陈瑞喜欢逛窑子就是一个理所应当的事情,她们已经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生气了。 她盯着手里那个荷包,看着上头的针脚,忽然觉得,这个花样,自己是在哪见过。 ”陈夫人麻烦先回避一下,我们有事要问问几位……姨娘。“ 陈夫人好歹也是一府主母,不可能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她行过礼后便退下了。 陈瑞那一大堆姨娘面面相觑,一个个都缩着不敢说话,姜慈也记不住她们的名字,索性就在心里给她们编了个小红小蓝小绿。 她问道:“你们谁昨天见过他?” 她知道这种大宅院里的一般都有点复杂,陈瑞不大可能每天都能见到她们每一个人。 果然,站出来的只有一个人,是姜慈心里给默默排位的小红。 小红说:“昨天……是我见过的,我们是一块吃的午饭。” 午饭? 姜慈心中微微一动,“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有说过什么吗?或者她有跟你提过最近的事情吗?” 小红摇了摇头,“少爷有什么事一贯是瞒着我们的,我们不太能知道,只是我们几个姐妹私下里也偷偷合计过,都猜测他是不是又看上新的妹妹了。” 其余几个人纷纷点头。 她有些怅然的弯了弯唇角,“其实说起来,也不奇怪……少爷这个人就那样,对你好的时候,就很好,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好东西都捧给你,但他这个人,没个长性,感情没了就没了。” “谁是最早进府的?”姜慈又问。 没想到又是小红,她弯了弯眼睛,说:“是我,我是被家里人卖进府里做丫鬟的,后来被少爷瞧上,就给抬了姨娘。”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小红也以为自己是那个特别的,少爷说话的时候那么温柔,他长得又那么好看,可谁知道他的爱也好、温柔也罢,都是有时间限制的,等它遇到了下一个姑娘,就会毫不意外的忘了自己。 这几个姨娘,其实多半是这样,一开始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是那个特别的,但等看到了下一个方才明白过来,原来在他心里,永远没有那个最特别的人。 只是好在这些姑娘多半门第家世都不高,通常就是像小红那样,由丫鬟扶正的。 她们说白了就是也没什么脾气,对陈瑞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奴婢对主人的天然敬畏。 “不过……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提过,他之前跟我说过一次,说我们府上,马上就能有少夫人了,我们问起来他却不肯说,只说我们女人家定会拈酸吃醋的不依不饶。” 少夫人。 陈瑞之前每次带回来姑娘,都毫不在意,这回这个倒是真的不一般。 ”那姑娘的家世门第,想来应该比我们高得多,他很兴奋,说我们都比不上那姑娘,还说她性情温顺,一定能孝顺、伺候好婆母。” “他有跟你们提过去黎川做生意的事吗?” 不出意料的,几人都摇了摇头。 另一个姑娘说:“素日里有什么事情,他是从来不会跟我们细说的,他说我们反正也不懂,他说了也是白说。” “他之前也经常离家?” “对,是的,他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就会出去玩一阵子,腻了,钱花光了也就回来了。” “他的朋友一般都是哪些人?” 几人说的名字和陈夫人说的都是一样的,看来陈瑞没有新的朋友。 17,厚礼 姨娘们对陈瑞来说,更多的是可有可无的消遣,没有会把一个消遣多放在心上的。 几个姨娘们说起陈瑞和别人的事情,倒真是全无介怀。 坦白讲,要说完全不吃味也不可能,但她们为奴为婢惯了,陈瑞描述的对方仿佛天上有地下无,她们也挺好奇的,但也只有好奇了,别的是真没有。 “陈瑞一直到死前,有跟你们表达过对那个姑娘的不满吗?例如骗了他之类的?” 几人纷纷摇头。 这里就和陈瑞父母的说法开始有出入了,按陈瑞母亲的说法,是陈瑞被一个人骗了,他误以为那个人是姜家大小姐,后来那姑娘骗了他的事东窗事发,他怒急攻心,才想出了馊主意,就是用自己的死,去构陷真正的姜家大小姐。 而按照陈瑞父亲的说法,是姜慈一开始和陈瑞勾搭,后来又骗他,他生气,才想去构陷。 但现在看来,真实情况应该是陈瑞和这个姑娘达成了什么约定,这两人甜甜蜜蜜和和美美准备一块来构陷姜慈,结果阴沟里翻船,那姑娘联合什么人,把他弄死了。 姜慈合计着,她和陈瑞没什么深仇大恨,如陈瑞真的如她猜想的那样,是犯了罪要死遁,她要选一个人污蔑,其实也不该选她呀,虽然说对方曾经调戏自己不成,但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就恨不得要弄死自己,最大的可能性就出在那个姑娘身上了,那姑娘和她有仇。 能进姜家、敢正大光明的和他在姜家吃饭,甚至能和陈瑞在冰窖里苟合,这姑娘……是她哪个庶妹?或者是府里哪个手中有权柄的大丫鬟? 众人散去后,姜慈拿出陈瑞枕头底下那个荷包,又拿出姜悠给商行川的那个荷包,同样的鸳鸯花纹,同样的配色。 姜慈掂了掂荷包,心想,姜悠你的荷包是批发的吧? …… 姜家。 青姨娘颇有些焦虑的踱着步子,姜玉摇瞧着眼晕,道:“娘你先坐下吧,我头都晕了。” 青姨娘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急?那可是你亲妹妹的事!” 和青姨娘的急切比起来,姜玉摇非常淡定,她淡淡道:“事情到底怎么样尚且不能定论呢,别那么急,你倒不如先去问问她。” “可……”青姨娘刚说出来一个字,又赶紧憋了回去,怕隔墙有耳,她把声音放的更低了些,“你说的容易,怎么可能真的不急?这事我去问她?怎么好直接问?!我今天清晨吩咐人开了冰窖,也不知道昱王殿下查到了没有。” 姜玉摇一边做女红一边摇了摇头,“姨娘这怕是弄巧成拙了。” 青姨娘皱眉,“什么意思?” 姜玉摇看着她,神色十分坦然,“姨娘是想要让殿下觉得,此事当真和阿慈有关?” 青姨娘被戳破了心思,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低声道:“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什么没办法?你吩咐那么早开冰窖,不就是怕昱王殿下今天早晨过来的时候,不知道陈瑞曾在冰窖里与人苟合?而那个时间里,阿慈没有人证物证,所有人都会怀疑她。” 姜玉摇嗤笑一声,“姨娘,你的心思,不是每个人都看不出来的。” 青姨娘脸色微沉。 姜玉摇、姜悠、姜淮笙都是她生的,不过淮笙常年在外游学,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姜玉摇性子古怪,对谁都不冷不热也不知道随了谁,唯独姜悠,会在她身侧撒娇,她当然也最宠着姜悠。 她在府里这么多年,虽然是个姨娘,但由于正头夫人一般都不出来,所以她也算半个女主人。 因此很多规矩也就没那么严格了,按规矩姨娘生的孩子是不能唤生母娘亲的,得叫姨娘,嫡母才能唤母亲。 但反正没人管她,姜悠和姜淮笙都是叫她娘的,只有姜玉摇,也不知道是守规矩还是划清界限,坚持叫她姨娘。 她沉下脸,心下总是不安,警告道:“这事和你可没关系,你记住了,别去外头乱说!” 姜玉摇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她的手下,一双鸳鸯栩栩如生。 太阳西沉,门房传来消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姜慈这一回来,简直就是全府上下都喜出望外,倒不是她平日里多受爱戴,主要是她是被昱王带走的,态度也不明了,并且昱王还吩咐京兆府把定南侯府给围了,这可太吓人了。 姜慈换回了昨天被带走时的那身衣裳,姜侯见她回来了,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出现了放松的神色,道:“昱王殿下没有为难你吧?” 姜慈笑道:“那是自然,殿下只不过是问了几个问题,昨天晚上本来就想送我回来的,不过雨势太大,不好麻烦门房,便在王府里借宿了一晚。” 姜侯颔首,又道:“那陈家公子的事……” 姜慈便道:“这自然是无稽之谈,父亲该不会信了我与那人真有点什么吧?至于他为什么会死在我们府上……我也不清楚。” 姜侯没再说什么,让她回房去了。 姜慈所住的院子名唤引星阁,在这后院中算是位置极好的了,她回去之后,两个贴身丫鬟便关切的围了上来,这两个丫鬟一个叫忍冬一个叫薄荷,从小便跟着她,如今是主子遭了难,她们两个担心的一夜没睡着。 忍冬性格沉默点,薄荷更活泼,昨天姜慈被带走的时候,丫鬟说不上话,只能躲在人群后面眼睁睁看着,薄荷关切的把她周身打量了个遍,总疑心她是不是瘦了,念叨着要吩咐小厨房给她补补。 但对于姜慈来说,她们两个毕竟还是不太熟,便颇有点不太适应,退了两步道:“没事,那些都不急,今天晚上是咱们府里一块吃吗?还是开小厨房?” 两人虽然有些奇怪姜慈平日里对吃食没那么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今天晚上是小姐您回来的第一顿,应该是一块吃的,但夫人还是在佛堂里……” 这倒是并不意外,在姜慈的印象里她和这个亲娘就没见过几面。 “青姨娘也会来吧?薄荷,帮我做件事吧。”她道。 “小姐尽管吩咐就好。”薄荷恭顺道。 “待会你去告诉青姨娘,就说大小姐回来了,并且大小姐还给她备了份厚礼。” 18,计划 青姨娘那头,听说姜慈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心里头别提多惊讶。 她心里寻思着,姜慈怎么会毫发无损的回来?那昱王虽说是初掌三司,但铁腕手段她也是听说过的,更何况他和姜慈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不是更应该避嫌?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姜家属于那种比较传统的大宅院,男主人掌握着最高权力,底下的妻妾儿女都受他照拂,而他对于几个儿女,也谈不上多深的父女之情,每逢初一十五全家会在一块吃饭,其余时候就各自在自己院子里开小厨房。 青姨娘在府中代行主母之责,倒也并不跋扈,平日里对姜慈比较恭敬——但前提是,姜慈不会触碰到她的核心利益。 今天这顿饭,除了在外游学的姜淮笙之外全员到齐,就连姜慈很少见面的姜明旭和姜锦薇也在。 姜明旭和姜锦薇分别是王姨娘和杨姨娘的孩子,姜明旭身材高大,姜锦薇的身高体型则和姜悠差不多,他们两个落座之后也没说话,青姨娘显得很热情,“大小姐受了不小的惊吓吧,来多吃点,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 姜候爷眼底也多了些笑意,道:”陈家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届时大理寺审理结案之后,你和昱王的婚事还是作数。“ 姜慈夹了一块玉兰片,淡淡道:”凶手都没抓到,怎么会过去呢。“ 青姨娘表情微僵。 姜慈看向青姨娘,将玉兰片吃完了,才慢慢道:“今天早晨,姨娘开冰窖做什么?” 青姨娘早有准备,道:“就是一道吃食,要冰的瓜果。” “什么瓜果?” “甘蕉……” 姜慈笑了笑,“甘蕉不易存放,多放几天就坏了,这批甘蕉是什么时候到的?” 京城以及附近几个州都不产甘蕉,这玩意在京城算是稀有的,因为都是从南边进贡来的。 青姨娘没懂姜慈为什么突然对甘蕉这么感兴趣了,但姜慈是府里的大小姐,她还是答道:“大约是五六天前吧,就是因为没怎么吃,所以才放冰窖里的,今天早上突然想起来了,就吩咐人开了。” 姜慈说:“那么早,姨娘就起来了?” 青姨娘说:“是……昨天晚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就没睡好。” 就在这时,姜悠插嘴道:“大姐今天这是怎么了?吃了炮仗似的,你牵扯进了案子里,抓着姨娘不放走什么。” 姜慈冷笑一声,“姜悠,昨天晚上陈瑞死的时候,你在哪?” 青姨娘下意识看向姜悠,姜悠一愣,结结巴巴道:“大……大姐现在还管起查案的事了?” 姜候爷淡淡道:“吃饭。” 姜慈却说:“我在昱王府的一晚上,过得可不好……今天清晨的时候,姨娘莫名其妙开了冰窖,导致冰窖里陈瑞的衣物被发现,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昱王第一时间就怀疑是我,我不委屈吗?姨娘,要不是你开了冰窖,昱王怎么会来质问我?” “不……不是……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我不过就是开了冰窖啊,更何况,我们怎么会知道,那陈瑞的衣裳在冰窖里呢?” 姜慈似笑非笑,“姨娘当真不知道?” “大小姐什么意思?大小姐莫非是想说我故意诬陷你不成?!”青姨娘急的眼睛都红了。 “那倒也没有这个意思,姨娘别多心,我只是想说,昱王今天早上告诉了我一件事……不过现在正在吃饭呢,我也就先不说了,免得倒胃口。“姜慈说话时慢悠悠的,玩笑一般,饭桌上的几人神色各异。 “阿慈,你刚回来,受了点惊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不怪你,饭也快吃完了,散了吧。”姜候站起身,青姨娘下意识也跟着站了起来,“侯爷今天晚上在哪安歇……” 姜候爷淡淡道:“夫人听闻阿慈的事,十分担心,我去告诉她一声。” 说罢,他就离开了。 这顿饭是没心情再吃下去了,姜候爷都走了,青姨娘本也打算走,岂料姜慈忽然道:“坐下。” 她是这府里的大小姐,姨娘只能算半个长辈,其余人都是庶子庶女,在场所有人里,她的身份最高。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姜慈说道:”想知道昱王今天早晨和我说了什么吗?“ 没等旁人说出什么来,姜慈便先开了口,”昱王说,在陈瑞的衣裳上,有精.斑。“ 众人:”……“ “这东西,显而易见是男女交合之后,才会留下的,但是陈瑞死在冰窖里,而现场的脚印又测出,当时的现场不止一个人,那么这事就有点奇怪了,难道是陈瑞在冰窖里和谁交合,但是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姜明旭站起身,呐呐道:“这话……我就不方便听了。” 姜明旭是王姨娘所出,比她大三岁,个子生的十分高大,平常也不怎么说话,姜慈这话一说出来,他顿时就感觉自己不该在这待了。 “我说了,坐下。”姜慈加重了语气。 “据我所知,咱们府中的子女都未嫁未娶,按理来说,所有人都是完璧之身,但,肯定有一个人不是——这个人,是谁呢?” 青姨娘呆住了,“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验身不成?!” 这可是奇耻大辱! 姜慈当然不可能验身,她的目的,只不过是想把这一池水搅得更混。 …… 几个时辰前,停尸房。 停尸房这种地方,总是有点味道,不是腐烂的强烈腥臭、也不会是皂角的香气,它更像是一种死肉与死肉碰撞后,与停尸房的每一寸墙壁接触,而腌入味了的沉寂味道。 说人话就是怪味。 姜慈盯着衣物上的精斑,道:“在我们府上,能开冰窖的都是主子,下人不可能私开,除非她偷偷摸摸,但如果真是下人和陈瑞偷情,也应该选在小树林这种地方,而不是冰窖。” 商行川微微颔首,“那人把地点选在冰窖,一开始就是想杀了他,但奇怪的是,陈瑞是怎么心甘情愿进去的。” 19,小拾 “万一不是心甘情愿呢?万一打从一开始,陈瑞想的就是在小树林里幽会,他们是在这个行为完成之后,才一男一女把陈瑞搬进了冰窖呢?”姜慈道。 不过想想这两人也挺奇怪的,陈瑞到底是想干什么,才会偷偷摸摸进了姜家,但是进去之后,他又不急着做这件事了。 难道是突然之间精虫上脑了。 可是,死者周身没有任何生物痕迹,他的鞋底没有过量泥沙,甚至就连衣裳都是干干净净的,指甲里找不到人体碎屑,这就证明他和凶手完全没有搏斗过。 无论怎么看,那道精斑都透着奇怪。 正在这时,官差来报,“殿下,陈瑞的几个朋友都在大理寺侯着您了。” 商行川道:“好。” 大理寺离昱王府并不远,几条街就到了,姜慈跟上商行川,很快就见到了陈瑞那几个朋友。 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体型偏瘦,基本上看不到一个非常孔武有力的人,他们见了商行川,先跪地叩拜,随后才颇有些敬畏的站在一旁。 商行川落座主位,道:“最后一次见陈瑞是什么时候?” 一个青衣公子答道:“是前天,我们一块吃的饭,他大概是四五天前从外地回来的,好像是没赚到什么银子,不过这也不奇怪,他这个人本来就没个长性的……” “他有和你们提过娶妻之事吗?还有他的计划?” 青衣公子像是犹豫了一瞬间,可随即又看见商行川的脸色,顿时又有点害怕,往地上一跪就都说了,“他是跟我们几个说过娶妻的事,说是姜家的姑娘。” 商行川眉梢一挑,声音轻慢,“姜家的姑娘?” 青衣公子误以为他生气,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姜大小姐,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姑娘,他跟我们提过,说是喜欢的紧……他说他为了那个姑娘,做什么都可以。” 这就有意思了。 “他有和你们提过姜大小姐吗?” “没有吧,他和姜大小姐又不认识,提她做什么?” “跟我说过一次的。”就在这时,另一个胖点的公子开了口,他颇有些畏畏缩缩,胆怯道:“不过也没说什么,就说……自己对不起姜大小姐。” 姜慈抬起头来,疑惑的一抬眉。 胖公子说:“也就前两天的事,我们两个在一块喝酒,他就跟我说,他对不起姜大小姐,他最近好像都过得不怎么开心,也很少跟我们一块出来了。” “对对对。” “这倒是这倒是……”几人纷纷附和,胖公子说:“小人斗胆,想问殿下一句,如今……是查到关于姑娘的事了吗?这事和女人家有关?” 商行川说:“你有话要说?” 胖公子抿了抿唇,“这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商行川瞥了他一眼,“嗯?” 胖公子当即便道:“就是……就是阿瑞他之前,大概去年的时候吧,搞大了一个姑娘的肚子,又不肯娶了,结果后来那姑娘就……就自杀了。” 其余几个人看起来也知道这事,神色并不意外。 胖公子抹了把略有薄汗的额头,说:“其实今天早晨听说他死了的时候,我们几个就有感觉,就是……”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另一人接话道。 胖公子说:“殿下,其实有些话我们几个本来是不想说,毕竟他人都已经死了,总不好在背后说一个死人的不是,但……他这几年也确实过分了点。” “继续。”商行川道。 “被他玩了之后自杀的、疯了的,就光我们几个知道的,就有四个人,这些基本上都是小官家的庶女,家里有点读书人的脸面,但放在京城里也还是不够看的。” “那个去年自杀的,叫刘小拾,这姑娘好像是哪个小官家里的远房亲戚,挺老实一姑娘,后来去书院里给她们家表哥送东西,被阿瑞看上了,阿瑞生的好,出手又大方,甜言蜜语哄得那姑娘找不着北,那姑娘就真以为能嫁给他。” 以为能嫁给他的,可不止刘小拾一个。 “后来刘小拾肚子大了,我们几个也劝他,把人收房算了,人家一个小姑娘,从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京城投奔亲戚,大了肚子,亲戚家里嫌丢人,把她赶了出来,可那个时候阿瑞又物色上了新的,不肯搭理刘小拾了。” 胖公子见过刘小拾,对她印象很深,说话间便带了几分惋惜,“那姑娘是乡下人,一根筋,非得信他,直到亲眼看见阿瑞给其他姑娘买东西,才算是死了心,当天回去就上吊了。” 青衣公子脸色不太好看,说道:“这事……也就是从这事之后,我们几个就都感觉他……反正后来刘小拾的亲爹娘上了京城,后来听说又莫名其妙的死了,阿瑞没承认,但我们几个也都知道,估计就是他干的。” 一个刘小拾,一个小薇,一死一疯,何其相似,何其可悲。 姜慈轻咳两声,问:“你们知道陈瑞为什么不肯留下孩子吗?” 刘小拾也是,小薇也是,都是怀了孕之后他也不肯收房,这一点其实很奇怪,因为陈瑞他并不是一个宁缺毋滥的人,他房里人不少,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哪怕多纳几房对他来说也是完全不成问题的,这就更不能理解了,他到底是为什么才那么做。 胖公子点点头,“这个知道……他惦记着自己还没有娶妻,没有嫡子,就说不能让妾室在嫡母前头生孩子,会乱了规矩。” 这一点上,倒是很像他的父亲,只不过他的父亲是只有迂腐古板,可他偏偏还又加上了浪荡。 很矛盾的一个人。 “那天你们一起喝了酒之后,他说他对不起姜大小姐,你问过他原因吗?” 胖公子点了点头,“我问了,不过他不说,我当时还以为他真勾上姜大小姐了呢,吓了一跳,不过似乎是没有,他那天就喝了点酒,然后说自己对不住人家,就反复念叨这一句话,其余的什么也不肯说。” 这里的陈瑞,又和他父母口中的人完全相反了,他父母口中的他,虽然爱玩但有底线,更像是受人蒙蔽,而朋友眼里的他,无恶不作。 20,迷 “陈瑞看中正妻的身份门第,那么这个姑娘的身份一定不低……或者说他觉得不低,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我处处都有关系,但细查起来却没有证据,姜玉摇、姜悠、姜锦薇,那个姑娘应当就出在这三个人里。” 姜玉摇可能性最小,因为在姜慈的印象里,这姑娘简直就是个铁血硬汉,她好像被拔了情根,基本上看谁都一个样,看谁都不爽。 剩下的,就是姜悠和姜锦薇了,坦白说这两个人在姜慈眼里区别不算大,因为她都不怎么熟悉,姜悠性格跋扈张扬,有点像小说里的无脑女配,姜锦薇则和她不一样,她太沉默了。 和姜悠比起来,姜锦薇相貌普通,沉默寡言,甚少出门,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我们能最快的知道他昨天是和谁在一块,不过……可能会有点麻烦。” 商行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死者的内脏们,姜慈昨天把它们都取出来分别称重标记放在了托盘里,也幸亏这里没有别人,不然估计得被吓厥过去。 连轴转了好几个时辰,姜慈有点累,她看了眼托盘里的死者各个内脏,准备先把它们装回去。 这里没法做毒检,要不然姜慈还能知道陈瑞到底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进了冰窖的,因为字目前的情况来看,陈瑞不像是个精神正常的人。 商行川看着她,忽然问道:“你是谁?” 姜慈早知道商行川肯定要问,虽然上次自己已经回答过他一次了,但那时候她也是囫囵过了关,虽然这才一天时间,但自己的诸多表现,实在可疑。 姜慈眨眨眼,“姜慈。” 她没撒谎,她的确就叫姜慈。 商行川眉心微蹙,姜慈抿了抿唇,说:“殿下,其实很多事情……它可能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个样子,殿下应该……能理解吧。” 商行川:? 姜慈仗着原主和商行川没见过几面,这种深宅大院里的闺阁小姐一般也不会有人闲的没去查她,更何况就算要查那又如何?自己是魂穿又不是身穿,你就算觉得我可疑,那又如何,总不可能把我砍了。 姜慈慢慢地说,“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然后就对这些特别感兴趣,一点就通,也挺……也挺神奇的吧。” 姜慈企图强行煽情。 但很可惜,她面对的商行川,是个油盐不进的。 商行川狭眸,玩笑一般开口,“本王的探子曾说过,姜大小姐幼年时走丢过一次,左小腿上有道疤。” 姜慈开始缝合,边随口道:“没有这回事,殿下不妨少看点话本,我三岁开始记事,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没有走丢过,身上没有伤疤,交好的千金有李家的和陈家的,陈小姐去年嫁到翰林院,今年年初诞下麟儿,小名福宝;李小姐最近在和杨公子相看,两家都挺满意。” 她嘴里还含着姜片,被她压在舌根底下,说话时轻轻慢慢的。 “殿下还想知道什么?没关系,只要是我能想得起来的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商行川看着她,半晌,忽然勾唇一笑,“姜大小姐还记得你我的婚约?” 姜慈其实疑惑过他怎么还不打算退婚,但气氛都到这了,她也只能说记得。 商行川扫了她一眼,忽然一笑,“那倒是好,婚事……” 姜慈盼着他说取消。 没想到下一刻,商行川开了口,“下个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姜慈:“……” 她抬起头,艰涩道:“你确定?” 没听过在停尸房求婚的。 商行川面对她,颇有耐心,“自然。” 姜慈木着脸思考了一会儿,好像也不知道还说什么,半晌冷冰冰回了个谢谢。 您纡尊降贵来娶我,我真是谢谢您了。 尸体缝合完毕,姜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被狗撵了似的,马不停蹄回姜家去了。 …… 姜家,饭桌上。 青姨娘气的脸红脖子粗,“大小姐,妾身平日里对您已经是十足恭敬,可您也不好把事做的太过分吧,这种事情,怎可摆到台面上来说的?!” 姜慈气定神闲,“那有什么办法?总得有个人愿意站出来。” 她放软了语气,“今天下午我和昱王谈过,我们婚约是陛下所赐,不得违抗,婚约还在一天,这事就还能大事化小。” “什么意思?”青姨娘一懵。 姜慈缓缓笑了,“现在他们那边查到的,是有一个姑娘和陈瑞有了首尾,进了我们府里,这责任既然已经逃不掉了,那……现在可不知道那是主子还是奴婢。” 青姨娘眼睛亮了。 姜慈将她今天晚上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神情不变,“我话就说到这了,饭也吃完了,我先走了。” 她站起身,正要走,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这味道实在古怪,她又是在陈瑞那里闻了那么久,对这个味道记忆非常深刻。 陈瑞衣裳上的那股味道,她在饭桌上又闻到了。 …… 姜慈回了引星阁,薄荷和忍冬一路都没说话,待关上门实在是憋不住了,才叽叽喳喳道:“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主子用饭时,下人便侍立在旁,不能开口说话,她们两个听了一晚上,总有一种好像懂了但又不太懂的感觉。 这两个丫鬟,对她都是十足忠心的,但自己毕竟和原主的性格差异有点大,蒙得了和原主不熟的商行川,但肯定蒙不了她们两个。 姜慈想了想,说:“这些都是殿下的主意。” 两人立刻恍然大悟。 晚间,姜慈洗漱过后,熄灯上了床,然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薄荷,昨天晚上我记得是你守夜?” 守夜便是在卧室大门外的走廊处打地铺,也是为主子的安全。 薄荷点点头,颇有些懊恼的锤了锤脑袋,“昨天晚上奴婢睡的太死了,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你身体有不适吗?比如说头晕乏力之类的?” 薄荷摇了摇头,“没有啊。” 陈瑞的尸体被发现在她床底下,大门从里面关上的,且门口还有个守夜的薄荷。 姜慈本以为是把薄荷迷晕过后,但薄荷的身体没有不适,她没有被迷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