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惊鸿:我在古代破案强国》 第1章 她咋成了嫌疑犯 沐青桐做梦也没想到,来大楚朝还不到三天,就成了杀人嫌疑犯。 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眼下的事实。 本来有了命案出现场,谁知天降大雨山路崎岖难行,她驾车一个不留神,连人带车一同坠入了悬崖…… 再次醒来,就身处这历史上没有半点影子的大楚朝。 她是在独轮小车上睁开眼睛的,见推车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装束好生奇怪,就想问问他,这是要送她去哪。 她还赶着要去勘察现场,可不能无故耽搁了。 谁成想,她方坐起身来,那个看上去威武彪悍的汉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嘶哑着嗓子吼了句“诈尸了”就抱头鼠窜,没多久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独留沐青桐在风中凌乱。 诈尸了? 沐青桐坐在独轮车上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所谓的“尸”是她本尊。 她哭笑不得,才跳下独轮车,正巧来本县履职的新任县令唐令则一行人途径此地,随行士兵一见到她,又是一声平地大吼。 “钟羌人!” 刷刷刷刷,几柄锋利雪亮的钢刀齐齐出鞘,架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沐青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立时吓得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却又拼命挺直了脖子,不敢乱动一分一毫。 生怕一个不当心撞上了刀刃,自己就彻底报销了。 好在唐县令倒是个讲理的,见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姑娘家,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就顺道把她捡走了,还把她带回了县衙,安顿在西跨院的下人房里。 跟沐青桐住同屋的是个小丫头,名唤纪兰儿,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一双眼睛倒是生的漆黑明亮,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格外聪明伶俐。 不过半日时光,就跟沐青桐混的好似多年老友了。 沐青桐初来乍到,身无长物,只有藏在头发中的金簪,还多少值点钱。 那支金簪子,是她在周大福店里看上的,足足攒了四个月的工资才买了下来,算是作为自己26岁的生日礼物。 眼下为了生存下去,她不得不去银楼用这金簪子兑换银钱。 她人生地不熟,又不懂银楼的规矩,险些被狡猾悭吝的银楼掌柜给蒙骗了。 幸好纪兰儿识破了他的伎俩,伶牙俐齿地跟掌柜唇枪舌剑,硬是把原本只值八两七钱银子的金簪子,卖到了足足九两。 在银楼老板捂着胸口呼天抢地的悲怆中,纪兰儿笑嘻嘻地拉着沐青桐,愉快地溜之大吉。 有了这九两银子,沐青桐就打算置办几身粗布衣衫,换下身上这件碍眼的青布对襟褙子。 衣衫是纪兰儿帮她从县衙厨娘聂三婶那借来的,又土又丑,肥的几乎能装下三个沐青桐了。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整个县衙,就只有聂三婶和纪兰儿两个女子,纪兰儿身材瘦小,她的衣裳沐青桐根本就穿不上,只能用聂三婶的来凑合。 至于原本身上那件,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穿着在县城招摇过市。 第2章 到底造了什么孽 被唐县令带进祁阳县城的那天,她就被街上围观的百姓跳着脚痛骂。 更倒霉的是,后来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鸡蛋,狠狠掷在她头上。 不但蛋液糊了她一头一脸,还把她砸的头昏眼花。 她从百姓的怒骂中,得知大楚朝和钟羌在边关交战多年,双方都死伤无数。 后来,大楚朝派出了小镇北王宇文翙,镇守漠北阳山关,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彻底打垮了钟羌军队。 不过,大楚朝为此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士兵死伤无数。 尤其是这祁阳县,紧邻阳山关,有许多大好的青年儿郎上了战场,埋骨关外。 所以,当地百姓无不对钟羌人恨之入骨。 当时沐青桐瞧着百姓看她的目光,好似要将她食肉寝皮,吓得缩成一团,恨不得天上赶紧劈下个雷来,将她再打回现代去。 真是的,她到底造了什么孽。 好端端的,让她感受了一把古代犯人砍头前的游街示众。 到了县衙,唐县令大人自然对她审讯一番,问起她的姓名和来历。 她当然不敢实话实说,只说自己叫沐青桐,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或许是她的汉话说的好,又或许是她长的清雅秀丽,全然不似钟羌人,倒更像是江南女子。 唐县令倒没太为难她,说她既无家可归又全无记忆,若不嫌弃就暂时在县衙居住。 沐青桐心头雪亮,唐县令话说的客气漂亮,但对她这个黑户还是心存疑虑,才故意留她住下,好方便监视。 如果推辞,倒显得她做贼心虚,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应下了。 至于纪兰儿,分明是唐县令派来监视她的。 沐青桐心知肚明,却丝毫不以为意。 无论走到哪,都要拉着纪兰儿一道,让她给自己出主意想办法,就连买衣料的沈记布庄,都是纪兰儿给她推荐的。 用纪兰儿的话说,沈记布庄是祁阳县的老字号了,不仅卖布,也兼着卖些针线成衣,以货物齐全价格公道著称,生意还算是不错。 沐青桐就跟纪兰儿一同去沈记布庄。 花了三钱银子,买了两整套棉布里外换洗衣裳,又用几十文钱买了一丈颜色淡雅的绢布,定做了两件当下最时兴的襦裙,约定三日后来取。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沐青桐回到县衙下处整理新买的衣物时,有一块约莫三钱重的银子从衣服中滚落下来。 她猜测,这银钱十有八九是沈记布庄的老板娘在给自己找零头时,不慎遗落在衣物中的。 沐青桐从来不贪占别人的小便宜,不顾天色已晚,又赶去了沈记布庄,把银子还给了老板娘。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沈记布庄的老板彭七槐就跑来县衙报案,他老婆沈芸娘昨夜被人杀死在沈记布庄中。 唐县令就带着县衙的差役去沈记布庄去调查。 有邻居就说昨夜布庄内似有人出入,更重要的是,人家直接指认就是沐青桐。 就这样,她莫名其妙就成了杀死沈芸娘的嫌疑人,被押上了公堂。 第3章 就凭一块泥巴 祁阳县衙的正堂上,黑色牌匾上“明镜高悬”四字银钩铁划,下方六尺长的黑色梨木案几后,身着青色官服的唐令则正襟危坐。 公堂两侧,两排如狼似虎的皂隶手执水火棍。 这阵仗,看的沐青桐心中直打鼓。 “县令大人,你一定要给草民做主啊,拙荆她温柔良善,从来没做过恶事,如今却平白无故死于这钟羌贼女子之手,求大人务必要砍了这恶毒女子的头,给拙荆报仇雪恨!” 彭七槐痛哭流涕,一脸愤恨地瞪着沐青桐,指着她口沫横飞地破口大骂。 唐令则重重一敲惊堂木,阻止了彭七槐无休无止的辱骂。 “人犯沐青桐,彭七槐指认你杀害他夫人沈芸娘,还有人证范婆子,你有何话说?” 尽管唐令则素日还算和善,沐青桐却吃不准他办案的风格,生恐他跟前世看过的古装剧中,嫌疑人一旦不认,就会动刑具的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否认。 “唐大人,这二人对草民的指控不实,恕草民不敢认。“ 她悄悄抬头瞄了眼唐令则,见他脸色平和,未因她否认就动怒,胆子也稍大了些。 “何况他二人的话皆是谎言,大人万不能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彭七槐和范婆子听她这么说,都忍不住要暴起,却被唐令则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你自己方才不是承认昨晚去过沈记布庄,见过沈芸娘吗,又为何说他二人在说谎?” 沐青桐抬眼瞥了下唐令则。 他脸上似笑非笑,并无一丝怒气,似乎对她的话颇有兴趣。 “这就要问他二人了。”沐青桐看向彭七槐,嘴角微微扯了扯,“先说这位彭老板,他明明说自己一直在外地收账,今天一早才赶回祁阳,见到我脱口便是钟羌贼女子,敢问彭老板是怎么得知我的来历的?” 彭七槐被狠狠噎了一下,登时便面红耳赤,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哼,你是县令大人从路上捡来的钟羌恶贼,整个祁阳县谁不知道,我知道又有什么奇怪?!” 沐青桐没理会他气急败坏的辩解。 当日她进县城时,蓬头垢面不说,还全程用手捂着脸,几乎没几个人看清她的长相。 连前几日她去银楼卖金簪,那个刁滑成性的银楼老板,还在她面前大骂进城的钟羌女贼,却没认出那个女贼正跟他讨价还价。 “是吗?那彭老板既是今日才进的县城,那鞋底上怎沾了这么大块的泥巴?” 堂上众人闻言看向彭七槐的脚。 他穿的是一双黑色葛布鞋子,鞋底上粘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泥巴。 沐青桐右臂一伸,在他鞋上用力一掰,把掰下的泥巴放在鼻端闻了闻,轻轻点点头。 “原来彭老板昨晚曾去绮红坊逍遥过。” 彭七槐惊骇不定地瞧着她,张口结舌地支吾了半晌,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唐令则瞧着彭七槐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便知她所言不虚,不禁有了几分好奇:“凭着一块泥巴,你就能知道彭七槐昨晚的去向?” 到了此时,沐青桐已经确认,唐令则不是为了急着破案交差,就会对有嫌疑的人动刑的昏官。 相反,他似乎更愿意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原所有的真相。 沐青桐彻底放了心。 “唐大人,这不是什么难事。 昨晚戌时四刻,祁阳县下了场急雨。不过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今日晨起,地上便干透了。彭老板若真是今日一早才赶回来的,脚上必不会沾上这么块泥巴。” 第4章 她就在沈记布庄 唐令则摇摇头,“那可未必,若是昨夜祁阳县外也下了雨,他的鞋上沾上了泥巴,也说的过去。” 沐青桐把剥下的泥巴翻过来,纤细的手指点了几下。 “可这些在祁阳县外是找不到的。” 唐令则细细瞧去,这才看清这块泥巴上隐隐带了几缕嫣红之色,像是姑娘腮上擦的胭脂。 “唐大人,你有所不知,这是城内金燕阁前几日新调的胭脂眼儿媚,据老板说此胭脂可防水,整个祁阳都找不出第二家。 胭脂一经面世,便被绮红坊的黄妈妈买了去,还让金燕阁再多做二十盒。 昨夜戌时,金燕阁早就打烊,彭老板脚底上粘上了眼儿媚的胭脂,只能是在绮红坊。 唐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宣绮红坊的人来问问,看看我,不,草民说的对不对。” 唐令则深深地看了一眼沐青桐,又转向彭七槐,脸上登时便罩上了一层寒霜。 还没等他拍下惊堂木,彭七槐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大人,草民有罪,草民不该欺瞒大人,求大人恕罪。” 唐令则重重地哼了声,“既然知罪,还不把昨夜的事老老实实都说出来!” “是,是,草民遵命。” 彭七槐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却不敢抬手擦拭,只得结结巴巴地交代了。 原来,彭七槐在绮红坊确实有个相好的,名唤秋莺。不过沈芸娘对他管束极严,彭七槐平日里从来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找秋莺,只得借每次离开祁阳去进货的机会,提前一两天返回,去绮红坊找她温存。 这次也不例外,彭七槐提前一天返回了祁阳,在昨日酉时末进城后,就急匆匆去了绮红坊,一直待到卯时二刻才走。 到了家,就发现沈芸娘溺死在水缸里,惊恐之下才报了案。 唐令则沉默片刻,给侍立身旁的皂隶递了个眼色。 皂隶一拱手,匆匆离开了正堂。 沐青桐明白,唐令则这是让人去核实彭七槐供词的真实性。 唐令则白了一眼瑟缩在旁的唐七槐,落在沐青桐身上的眼光温和了几分。 “那范婆子呢,她说是亲眼看见你在酉时末进了沈记布庄,你有何凭据说她扯谎?” 沐青桐瞟了一眼范婆子。 “那不知范大娘是在哪里看到我的?” 范婆子被她略带蔑视的神情激怒了,气冲冲地指着她就大骂。 “你这个钟羌族的小贱蹄子,你从沈记布庄出来时,月光照在你脸上,老娘看的真真的,竟敢说老娘撒谎,看老娘不撕碎你的嘴……” 范婆子嗓门响亮粗豪,震得沐青桐的耳朵嗡嗡直响。 唐令则沉着脸道:“公堂之上不得肆意辱骂,好好回答她的话。” 县令发了话,范婆子不敢再撒泼,只得狠狠剜了眼沐青桐。 “回大人,民妇是在自家门口看见这贱蹄子进了沈记布庄的,她走了以后,再没人去过沈记布庄,沈芸娘肯定就是她杀的!” 沐青桐惊诧地瞧着范婆子,“我竟不知,昨晚范大娘也在沈记布庄呢!”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第5章 糊弄不过去 范婆子惕然一惊,看向沐青桐的眼神就有了几分惧怕。不过,她显然比彭七槐有城府,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指着沐青桐便要开骂。 她这副色厉内荏的做派,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在官场沉浸了二十多年的唐令则。 狠狠一个惊堂木,堂上登时就静了下来。 “沐姑娘何出此言?” 不知不觉间,称呼已经从人犯变成了姑娘。 沐青桐心中顿时宽慰了许多,嘴里的话也越发流畅了。 “回唐大人,草民去沈记布庄是酉时四刻,此时月亮应在东南方,而沈记布庄的大门开在东北,草民出沈记布庄时,月亮应在草民身后才是,怎么可能照在草民脸上?” 范婆子愣住了。 她脑子转得快,当即便反了口:“是老婆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是这小蹄子进沈记布庄时,老婆子看见她的,大人。” 还没等唐令则说话,沐青桐便跟着范婆子,一道反了口。 “大人,草民记性也不好,方才记差了,昨晚酉时天快下雨了,黑沉沉的,压根就没月亮。” “你……” 范婆子脸涨的通红,指着沐青桐的手直嗦嗦,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沐青桐暗暗翻了个白眼。 堂下的众皂隶低下头去,拼命憋着,才没当堂笑出声来。 沐青桐不徐不疾地继续说下去:“昨晚酉时四刻,天色暗沉, 范大娘家距沈记布庄足有十丈远,压根看不清进出布庄的人到底是何人,布庄门前小巷子又窄,无处藏人,范大娘既然能认出草民,准确无误说出草民进出布庄的时辰,想来只有一种可能,她当时就在布庄内。”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直接扼杀了范婆子所有可能的狡辩。 唐令则清冷的目光落在范婆子身上,“范婆子,你是现在交代,还是想等用刑后再说?” 范婆子原本涨红的脸,瞬间灰败下来,跪在地上,连连碰头。 “大人饶命,老婆子交代就是。” 原来,范婆子昨日下午确实去过沈记布庄,想邀她到自家去玩玩。恰在此时,沐青桐来归还沈芸娘的银两,沈芸娘匆匆打发了她,便跟着去了范婆子家。 “大人,沈家小娘子在老婆子家待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回家去了,她为什么会死在家里,老婆子也不知道啊,天地良心,老婆子素日里跟她常来常往,无冤无仇的,老婆子怎么会害她,大人明鉴啊……” 她高声喊着冤枉,连连磕头。 沐青桐眉头紧蹙,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范婆子。 这范婆子,说话不尽不实。 若只是邀沈芸娘去她家做客,那又何必避着旁人。沐青桐记得真真的,她进沈记布庄时,大堂里根本没见到任何人。 估摸着那会子,范婆子应该躲在旁边的耳房里。 再说了,如今是深秋时节,戌时四刻天早已黑透,单身女子哪有这个时辰去旁人家做客的。 压根就说不过去。 她这么避重就轻,公堂上只怕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第6章 去会情郎了 果然,唐令则追问道:“那么晚了,你要沈氏去你家做甚?” 范刘氏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却一闪而过:“禀大人,老婆子孤身一人住,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想着让芸娘去家里说说话,能解个闷。” 唐令则沉默不语,双眼仿佛钉子般,牢牢扎在她身上,半晌,冷笑一声。 “范婆子,你是打量本官是个傻子好糊弄是吧,看来不动刑,你是不肯说实话了。来人!” 唐令则一声厉喝,两个如狼似虎的皂隶走上前,架着范婆子,拖死猪般往堂下拖。 范婆子两条腿拼命扑腾,唬得嗷嗷叫了起来。 “大人饶命,老婆子说实话,昨夜,沈家小娘子是去老婆子家会情郎了!” 唐令则一怔,右手轻轻一挥,两个皂隶随即放开了她。 范婆子一得自由,赶忙连滚带爬地上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粗壮的身子还在不停地打颤。 彭七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着范婆子的脸,狠狠啐了一口。 “你这个老虔婆少胡说八道,芸娘最是贞静贤德,她哪里有情郎,你少在这里嚼舌根子,坏她名声,否则老子绝绕不了你!” 范婆子惧怕唐令则,却从来没把彭七槐放在眼中,轻蔑地瞟他一眼,哼了一声。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沈家招赘上门的,许你在外头花天酒地,还不许芸娘有个相好的了。老实告诉你,芸娘跟她的情郎恩恩爱爱,可是老婆子牵的线保的媒呢。” 沐青桐瞠目结舌地瞧着范婆子。 这不就是现实版的王婆嘛,背着人家男人,给人牵线拉媒,赚着两人私下给的好处,还一派得意洋洋的嘴脸。 彭七槐的耳朵红得都快滴下血来。 沈记布庄三十年前是沈芸娘父亲沈文昌开的,沈文昌在世时,他是沈记布庄的伙计,因为聪明能干,被沈文昌看中招了婿。 他入赘后,越发用心干活,布庄在他的打理下越发有声有色。 只是,沈文昌到底还是防着他,临死前,把布庄的买卖记在了沈芸娘的名下。 没了沈文昌,他也没了忌讳,私下哄着沈芸娘,想把铺子夺过来。 沈芸娘是个有脑子的,每次他提及这事,都被她三言两语便带开了话题。 彭七槐便彻底歇了心,尽管依旧打理着布庄的生意,却不似过去那般尽心尽力,也开始在外寻花问柳。 只是,他到底顾忌着芸娘,怕她知晓,跟他和离,这事素来都是偷偷摸摸的。 他终归对沈芸娘还是怀了几分愧疚的。 如今,一顶绿帽子被人从头戴到脚,颜面无存,而多年来深埋心底的笃定,一朝被击得粉碎,更让他羞愤之下,生了狂怒。 他一声怒吼,扑上去就狠狠甩了范婆子几个大耳刮子。 范婆子岂是吃亏的主,尤其打他的还是她从来都看不上的沈家赘婿。 她嗷的一声叫唤,薅住彭七槐的头发,就冲他的脸上死命抓了两把。 两人在公堂上打成一团,看得沐青桐瞠目结舌。 第7章 案子交给她 唐令则沉下了脸,向两旁的皂隶瞥了眼。 皂隶极有眼色,五六个人齐上前,登时便把缠在一处撕打的两人给扯开了。 即使如此,两人依然狼狈不堪。 范婆子两颊通红,肿得厉害,再配上那双外翻的眼睛,活似个鼓气的大蛤蟆。 彭七槐也没好到哪去,一头长发被薅得乱七八糟的,脸上脖颈上被抓了好几道血痕,极是骇人。 被拉开后,两人依然怒目圆睁,破口大骂,挣扎着往对方身上扑去。 公堂上闹成这个样子,案子暂时也没法再审下去,唐令则一挥手,皂隶押着两人先后离开了。 听着公堂外传来两人的污言秽语,沐青桐嫌恶地眉头紧皱,闭上眼睛。 “沐姑娘,你的嫌疑算是暂时洗清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命人传你的。” 一声“退堂”,沐青桐被几个皂隶带出了正堂。 直到堂上的皂隶走了个精光,唐令则才缓缓站起身,绕过身后的屏风,进了内堂。 “少帅,呃,不,鹏举,你觉得如何?” 堂内寂静了半晌,一道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把这案子交给她来破。” “万万不可,鹏举,先不说咱们方查到沈记布庄,沈芸娘就莫名被杀,倘若那女子当真是细作,你身受重伤的消息势必会传到钟羌,到时候钟羌没了顾忌,大举入侵我大楚,你费尽心血才平定下来的边境岂不……” “不必再多说,就这么办。” 祁阳县地处西北,虽是朔方府下的一个大县,终究还是比不得中原繁华,就连县衙也不过是个三进的小院子。 沐青桐栖身的地方在二进院子,那是县衙专门用来收容下人和雇工的,人多且杂,她和纪兰儿同住西边的一间小屋子,屋子靠近后门,吵闹得紧。 县衙正堂在一进院中,从正堂出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就回到了屋子。 只是,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人告知,唐令则要见她。 半个时辰后,从北面的院子出来时,沐青桐整个人轻飘飘的,脚步好似踩在云端上。 唐令则竟然指派她负责找出杀害沈芸娘的凶手。 即使今日过堂,范婆子的证词暂时洗清了她的嫌疑,然而她也清楚,这案子一天找不到真凶,她就一天还是嫌疑犯,也做好了再次被审问的心理准备。 万万没想到,县令大人的操作居然如此神奇。 难道古人办案都是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不,绝不是。 且不说唐令则面上客套温和,却话里话外的敲打,就说紧随她身后那两人,名为辅助,实为监视,沐青桐自然对唐令则的心思也能揣测个八九不离十。 她来历成谜,既没有身份文牒,又说不出家乡籍贯,被发现时又是一身钟羌装束。 唐令则对她的戒心,只怕比所谓的凶手更甚。 只是,唐令则如果怀疑她是钟羌细作,让纪兰儿继续跟着她便是,何必让她负责这个案子呢,完全没有必要啊。 毕竟,他又不知道她过去是法医。 忽然,一个念头突兀地在闪现在沐青桐的脑海中,她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下子愣怔住了。 第8章 不行 难道这个案子跟钟羌细作有关? 沐青桐还没回过神,头顶便传来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沐姑娘咋不走了?” 说话的人名唤关褚,是唐令则手下的县尉。 尽管来到这个架空朝代不到半个月,沐青桐旁敲侧击打听过,算是稍微摸清了这个时代的地方官吏架构。 一个县城,县令是品级最高的官,即使只有正七品,也必须是进士出身,据说唐令则就是大楚乾兴四年的进士。县令之下,设有县丞、县尉、主簿和典使四职,多是八品九品官员,一般由举人、恩贡、拔贡副贡考取除授职衔。再往下,便是刑曹、税曹、法曹、士曹等,这些都是小吏,由地方上有些名望的人来担任,无品无级。至于牢头、捕快、皂隶,那都是贱役,不过到底握了点职权,还是比普通百姓要风光些。 这位关县尉,负责祁阳县治安捕盗一事,据沐青桐的理解,这应该算是祁阳的“公安局长”了。 关褚身高八尺有余,长相甚是粗犷,性子极其爽利,见沐青桐停步,便直接问了。 沐青桐回头瞄了一眼北正房,勉强笑笑:”没事。“ 身侧另一人,名唤季无言,人如其名,自领命随她而行,沉默不语,见她停下便停下,见她拔步便也前行。 他是唐令则手下的主簿,是掌管整个祁阳县文书的佐吏,三十五六岁,清雅隽逸,一袭青衣,瘦高修长,宛若一株寒风中挺拔的青竹。 或许是沐青桐的错觉,她总觉得身后的二人,不似官场上寻常下等官吏,倒像是被西北战场上烈风磨砺过一番,满身尽是尘霜。 跟县令唐令则给她的感觉是一致的。 不过,这些不该是她操心的,只要她秉持公正公开的原则,把案子破了,不管旁人怎么疑心自己,她相信,唐令则还是个讲道理的官员。 三人顺着县衙门前的大路往西走,一直走到街尾。 一座稍大的庄子,大门洞开,门前挂着两盏白灯笼,黑色匾额上刻着义庄二字。 义庄是个两进院子,外进里停放的,大多是穷的无法入殓,亦或是客死此地等待异乡亲人运回安装的尸体。往里走,才是死于刑案的尸体停放处,官府嫌弃尸臭不愿停放在衙门,便送往义庄,由仵作验看。 沈芸娘的尸体就孤零零地躺在正堂上,绛红色的衣衫,衬着她那张灰败的脸,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沐青桐瞧着她双目禁闭,想着昨日傍晚,她还拉着自己的手,亲热地说话,如今却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心头登时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 “能看看县里仵作的验尸报告……” 沐青桐话一出口,便知不妥,见季无言锐利的目光扫向她,她脸庞微微一红,忙改了口:”芸娘的验状不知可否让在下看看?“ 前世修读法医专业时,曾专门学过法医史,知道古代仵作验尸后,要填写验状,除了要给出尸体死亡的时刻与原因,还要描述尸体所在场所、如何停放、与周围环境的关系、穿着的衣服及尸体的个人特征等,跟后世的尸检报告异曲同工。 ”抱歉,不行。” 第9章 我来验看 沐青桐万万没料到,堂堂一个祁阳县,居然没有仵作。 倒也不能说没有仵作,上一任县令在任时,县衙是有个姓孔的老仵作。只是半年前,老仵作自觉年纪太大,便告老还乡了。 这半年来,一直没找到新仵作,只得请县里杀了二十多年猪的商屠户暂时顶替仵作之职。 若是连商屠户都没法子,县里再去府城那边请仵作。 朔方府在西北算是个大城,府衙自然有仵作,只是府城距离祁阳太远,一来一回便要三日,麻烦得紧,等闲不会去。 沐青桐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法医,自然清楚,仵作一行就是起源于敛葬屠宰之家。这两种人,对尸身的验看,颇得官府采信。 后来,官府将有验尸经验的人招来衙门,这才有了仵作一行。 只是,仵作虽然有官职和俸禄,却仍是贱籍,况且整日与死人打交道,被人瞧不起。 所以,极少有人愿意充任此职,除了府城有仵作,许多县城至今没有奉职的仵作,如果有案子,就让屠户来验尸。 “沐姑娘不必忧心,若这案子实在破不了,唐大人会派人去府城请仵作的。” 季无言说话慢条斯理的,虽来到祁阳县不足五日,却把县衙的人事摸得透透的。 反倒是关褚,对县衙缺仵作的事全然不知,一脸懵然,跟沐青桐大眼瞪小眼。 沐青桐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现代刑侦学上,有黄金七十二小时的说法,离案发时间越近,案子就越容易破。相反, 时间拖的越久,线索就消失得越多,案子就越难破解。 尸检也是一个道理。 等到去府城请仵作,只怕黄花菜都凉透了。 “那商屠户怎么说?” “沈芸娘是被人摁在水里淹死的,死于昨晚戌时到今早卯时。”关褚也不是吃干饭的,既然领了县尉一职,关于沈芸娘的事,他也弄得明明白白的。 沐青桐登时瞪大了眼睛:“昨晚戌时到今早卯时?” 那岂不是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整整半天了,这死亡时间也未免太宽泛了。 季无言锐利的目光扫向她:“沐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沐青桐咬咬牙,到底还是说了:“两位大人,小女子对验尸也略懂一二,不知可否让小女子看看沈芸娘的尸身?” 不出她所料,此言一出,季无言和关褚都吃了一惊。 季无言性子沉稳,只是若有所思地瞧了她片刻,便移开了目光。 关褚则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啧啧称奇:“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验尸,不是在吹牛罢。” 沐青桐见两人都未阻止,便上前掀开了盖在沈芸娘尸身上的破布。 义庄里有个看门的老头,自三人进来后,便一直随侍在侧,听得沐青桐要验尸,忙把放在堂屋角落的铜盆端了过来。 铜盆里烟雾袅袅,烧的是苍术皂角,可以掩盖尸体的腐臭气息。 沐青桐今日来的仓促,连块遮掩口鼻的帕子都没带,见老头这么做,忙致谢,又问起义庄是否备有纸笔。 第10章 这个要苦主答应的 老头很快就取来了笔墨纸砚,季无言顺手接过,”沐姑娘尽管验看,我来替姑娘记录。” 沐青桐微一点头,绕着尸首验看,道:“验!女尸,身长五尺四寸,纤瘦,身穿绛红色留仙裙,脚蹬云头锦履,腰间一只荷包,荷包内空无一物。” 她嘴里说着,手上也没停,将沈芸娘的衣衫一件件除下放在一旁,她做事周详,衣衫被叠得整整齐齐,从头到脚依次摆好。 不到片刻,尸身上只剩下了肚兜和亵裤。 沐青桐正要动手,去摘那件肚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她扭头看去,见关褚一张黒膛面皮涨的通红,侧过身去,双眼乱飘,就是不敢去看那具尸首。 季无言到底比他稳重些,就是一直低着头,装作忙着记录。 “咳!那个沐姑娘,一定要一丝不挂吗?”关褚别扭了好久,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沐青桐沉默片刻,依旧没有让步。 “两位如果觉得不妥,就转过身去,我自己验看就是。” 关褚张口还欲再说,季无言扯了他一把:“沐姑娘继续,我这兄弟脸皮薄,你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脸皮薄的关褚被狠狠噎了一句,尽管一脸不服气,却终归没再坚持,暗暗白了他一眼,嘴里嘟嘟囔囔的。 “哼,背着嫂子看光着的女人,看嫂子知道了怎么收拾你!” 季无言身子一僵,乜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吓得他登时闭了嘴。 沐青桐懒得搭理两人的眉眼官司,把尸身翻过来,继续验看,“尸身上尸斑明显,颜色呈暗紫色,从尸斑尸僵,再结合死者死后被浸泡在冷水中,推断死亡时间为昨夜子时至丑时。” 季无言和关褚迅速对视一眼。 “沐姑娘,死亡时间从六个时辰压到一个时辰,你怎么推断的?” 关褚是个直肠子,心里有话压根就藏不住,这次季无言没阻拦他,毕竟,他也想知道。 沐青桐不想跟两个外行废话,却也不得不解释,只得指着尸首颈部,言简意赅:“尸斑,这些斑块是人死后,血液停止流动,便在血管内堆积,形成了斑痕。堆积时间不一样,尸体所处的环境不一样,斑痕的颜色、数量和面积都不一样,所以可以用来推断死亡时间。” 关褚伸长脖子,瞧着尸首上密布的深紫色斑块,只觉得恶心,压根看不出什么来。 季无言笔下飞快,也把这些话都记录了下来,他脸色幽深,不知道有没听懂。 沐青桐绕着尸体转了大半天,才直起腰来深深吸了口气。 “死者确是溺水而亡,但应该不是一次溺水,而是二次溺水。” “你说啥?”关褚睁着铜铃大的眼睛,“溺水还分一次两次?“ 沐青桐静默片刻,看向季无言,“季主簿,只这么检,我不是太肯定,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剖验。” “啥叫剖验?”季无言还没搭话,关褚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忽然他一个激灵,“开膛啊,根据大楚朝的律令,开膛可是要苦主答应的。” 第11章 她不可能是西洋人 沐青桐依然盯着季无言,“沈芸娘在这世上的亲人,只剩下了丈夫彭七槐,他应该……” 她没说下去,关褚和季无言都明白她的意思。 沈芸娘背着彭七槐跟男人私通,彭七槐恨毒了她,估计也不会在意她死后尸身是否完整。 季无言沉默片刻,点头:“我跟大人说一声,看看他的意思。” “好,那多谢季大人了。” 沐青桐原以为,这事至少要等个两三日才会有回信,谁料到季无言动作倒是挺快,当日下午就传回了口信。 可以剖验,但是他和关褚要在旁陪验。 沐青桐心中雪亮。 哪里是陪验,分明是对她不放心,所以才会找两个监视她的人。 好在她也不在乎,要陪就陪,正好她缺个帮手,这下子有了这俩人,齐活了。 她谢过季无言,顺手塞给了他一沓纸,“还有这个,还要麻烦下季大人。” “这是什么?” 宇文翙坐在轮椅上,一张一张翻着那沓纸,纸上绘的似乎是刀剑之类的兵刃,只是比起上阵杀敌的兵器,更为小巧精致,更适合近身搏斗所用。 “回少帅,沐姑娘说,咱们寻常所用的刀刃太过粗糙,剖尸就要用专门的器具方可。” 季无言一字不错地转述沐青桐的话。 “还挺讲究。”唐令则接过男人那沓白纸,一一看过后,轻笑:“还真别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精巧的刀子。” 宇文翙沉默片刻,抬眸:“按她说的做便是。” 季无言答应着去了。 宇文翙拿起案几上的茶盅,抿了一口,“令则,你觉得这女子来历如何?” 唐令则微一沉吟:“我瞧这姑娘似乎对验尸剖尸颇有经验,莫不是摸金校尉?” 还没等宇文翙说什么,唐令则笑着摇头,“应该不是,从古至今,从未听说摸金校尉能兼任仵作的。” 宇文翙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你有没注意到,这女子画工极是精熟,却不擅用笔,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唐令则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错,方才那些画,很明显是用炭笔绘出来的,包括刀上的尺寸,也是炭笔写就的。 字迹娟秀清丽,画工精湛细致,绝对是个饱读诗书的人才有的本事。 可这样的人,作画居然不用县衙备好的笔墨,反而用了读书人都极为不屑地炭笔。 这不能不算是一桩咄咄怪事。 唐令则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惊又喜:“鹏举,你是不是猜到她的来历了?” 宇文翙举目望着窗外,似乎想起了遥远的过往:“我幼时随太子读书,曾读过一本名为《世说杂语》的书,书中记载,从大楚朝往西几千里,有无际之海,海的尽头有异人国,那里的语言文字风俗人情与我大楚朝迥然相异,女子可事百业,甚至可称帝。” 唐令则连连摇头:“西洋那边来的人我偶也曾见过,可这女子的相貌,连钟羌人都不像,更跟西洋人的金色卷发高鼻深目相差甚远,她不可能是西洋人。” 第12章 没有这么傻的细作 宇文翙挑了挑眉,偏着头瞧着他,一笑:“那你可知,百年前,前朝西境闹了蝗灾,当地百姓十室九空,有些逃难的人就流落至西洋,写下《世说杂语》的那个卢岑,便是这祁阳县人,祖辈逃至西洋一个名唤卡萨的国家,在此定居生活,这卢岑游历西洋诸国,才写下了这本书。” “鹏举,你的意思是,那个沐青桐跟卢岑一般,也可能是祖辈逃荒出去的,在他国定居,如今不知为何原因,又回到故土。” 唐令则接过宇文翙递过来的茶,细细想着,忽然一拍茶几,“照啊!这姑娘完全是中土人的模样,说话口音又是西北这边的,真可能是这样的。只是,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为何要说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呢?” 宇文翙放下茶盅,轻轻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测,她到底是什么人,还很难说。” 唐令则点头:“这个你放心,我会派人盯紧了她,不管她是钟羌派来的细作,还是定居西洋的中土人,我都会弄清楚的。” 说到这,又忍不住问道:“若真如她所说,她就是失忆,不记得自己身世了呢?” “呵,那这忆失的倒是巧了,验尸的本事记得,写字作画记得,偏偏就是不记得自己打哪来的,这是打量咱们是三岁娃娃好哄呢?” 唐令则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光,“鹏举,难怪你敢让她查这个案子,也是,历来潜入我朝的细作,身份明面上都是经得起查的,从没有这样直接扔在官道上等着当官的捡,还大喇喇地穿着钟羌人的衣裳,说自己不记得自己从哪来,没有这么傻的细作。” “那可难说,说不准钟羌这次就是不走寻常路,要往我们身边安个钉子呢。” 唐令则见男人一脸似笑非笑,笑道:“行,若真是颗钉子,我一定把她拔了毁了砸了便是。” 三日后,做好的工具便送到了沐青桐的手中。 工匠的手还是很巧的,照着图纸分毫不差地打了出来,就是材料比不上后世的精钢,不过也算是不错了。 剖尸选在义庄的冷室里。 在大楚朝,每个义庄都建有一间冷室,房间阴凉痛风,并藏有冬季置好的冰块,纵是在炎炎夏日,冷室中也有凛冽寒意。 这几日,沈芸娘的尸体,便一直存放在冷室中。 沐青桐缓步走进冷室,挽起袖口,又从备好的器具之中选好刀具,再站在棺床旁时,不知为何,季无言忽然莫名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近乎冷酷的专注肃然。 那是少帅身上才会有的。 因是冷室,屋子里不见阳光,极其阴暗,本有一盏油灯,沐青桐又吩咐多添了几盏,将一切照的愈发秋毫分明。 沐青桐握着刀子轻巧一挥,精准地从尸体咽喉处切了下去。 沈芸娘过世几日,尸体虽未腐烂,但到底有了尸臭,此刻皮肉切开,一股子积攒在腹腔多日的腐臭顿时散了出来。 季无言下意识皱眉,关褚更是直接掩住了口鼻。 第13章 二次溺水 沐青桐却是神色未改,而她切尸体皮肉的动作,仿佛如同切豆腐一般寻常。 肚腹被剖开,露出通红的脏器,沐青桐割下托在手中,小心翼翼的翻查验看。 “呕---”关褚再也忍耐不住,掉过头便欲呕吐。 “要吐出去吐,剖验尸体的地方不能被污染。”沐青桐淡淡地道。 关褚一张紫膛脸涨得黑红黑红,想想自己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血流成河都未惧怕,如今却被一具剖开的尸体吓成这番模样,传出去还不被那几个笑掉大牙,遂瓮声瓮气地道:“老子不怕。” “关大人,我知道你不怕,只是沈芸娘已死数日,尸体中难免有腐坏之气,你不是仵作,口鼻又未有遮挡,自然受不住,你还是出去透透气,免得被腐坏之气伤了身。”沐青桐嘴里说着,手下却未停。 “行了,出去吧,没人笑你。” 关褚瞧了一眼正在埋头记录的季无言,颇有些后悔。 早知道,方才沐青桐给他二人面罩,他就不逞能了,瞧瞧季无言戴了,不就无事了。 “成,那我先出去透口气,要是有事就喊一声。” 季无言微微摇头。 他这个兄弟吧,武艺了得,头脑却简单,根本瞧不出这姑娘方才的话,不过是在给他挽面子,让他有台阶下,还傻乎乎地信了。 不过,这姑娘倒真真是个厚道人。 堂内灯盏的灯花爆了几下,屋外夜幕也渐渐笼罩下来,沐青桐白皙的手指被冰冷尸水浸透,可她拿刀的手却始终很稳,快一个时辰之后,她呼出口气直起身来。 季无言立时便问:“如何?” “二次溺水。”沐青桐一句话,便给沈芸娘的死因定了性。 “何为二次溺水?” “禀少帅,那位沐姑娘说,对仵作验尸来说,溺水是分为两种的。第一种叫干溺,是由于液体的刺激导致呼吸道紧张而收缩关闭,为防止肺部进水而出现窒息死亡。第二种叫湿溺,溺水的时候呼吸道顺畅,水就会进入肺部,导致人当场溺毙。而二次溺水是因为肺部有少量积水,在一个时辰到几十个时辰之内,肺部会出现肿胀,形成肺水肿,最终肺部功能减退,缺氧导致窒息死亡。沈芸娘的尸检结果就符合二次溺水的特征。” 季无言捏着事先写下的字条,一字一句地念给宇文翙。 宇文翙坐在轮椅上,手中端着热茶,凌厉的双目从茶盏间抬起,定定地盯着季无言:“照她这么说,沈芸娘在死前曾溺水一次,但没有当场死亡,是又过了一段时日,才被溺毙的。” “是,她是这个意思。”季无言打了个寒战,迅即回答:“少帅,我自幼生在江南,熟识水性,虽不曾见过她口中的二次溺水,但幼年时亦曾听长辈们提及,有人在呛水后并无大碍,但往往过不了多久,就活活被憋死,有可能就是水进了肺里没咳出来,才没命的。” “嗯,”宇文翙捏着茶盏若有所思,袅袅茶雾熏上了他的眉眼,越发看不清他的神气,“所以你相信她的判断?” 第14章 案子有两种可能 “属下不知她对沈芸娘死因的判断是真是假,”季无言思虑片刻,才道:“只能说,她说的这几种溺水方式,属下确实都曾见过听过,并不像是编造的。” 宇文翙低头喝茶,“令则,你说呢?” “不像是钟羌人,钟羌多是草原戈壁,连条深点的河流都少见,更没几个通水性的,倒真像是海边长大的。”唐令则边给宇文翙续茶,边不徐不疾地道。 宇文翙道了声谢,又看向季无言:“那她知道,沈芸娘头次溺水是在何时?“ 季无言摇摇头。 “她说,二次溺亡的潜伏期从半个时辰到几日都有,长短不一,至于沈芸娘的潜伏期是多长,尸检无法给出结论。” 还不等宇文翙说什么,季无言又道:“不过,少帅,沐姑娘对沈芸娘的死因倒还有些别的话。“ “什么话?” “她说,在刑案中,一般二次溺水的死者,大多不是意外就是被误杀,很少有凶手用这种方式来杀人。因为,二次溺水发作时间不定这倒还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受害者会不会出现二次溺水的状况,是凶手根本无法判断和掌控的。“ “砰---“宇文翙把茶盖往茶杯上一砸,脸上似笑非笑,“她的意思是,沈芸娘不是意外就是被人误杀了?” 季无言忙道:“她倒不是这个意思,她说这案子有两种可能。第一,凶手是蓄意要溺死沈芸娘,但可能因各种缘故没能得逞,所以沈芸娘没有当场死亡。还有一种,凶手并无杀害沈芸娘之心,不过跟她嬉闹,却不想阴差阳错导致她死亡。” 宇文翙显然有几分意外,片刻后,嘴角浮起淡淡笑意。 “很好,那个跟沈氏私通的情夫不是找到了吗,就让她来问。” 祁阳县衙正堂。 沐青桐坐在唐令则下首,望着下首跪着的刘三郎,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就在五日前,她被如狼似虎的衙差带上堂,还跟他们一般,跪在堂下。如今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这个案子的主审官了。 然而,她却生不出半分欢喜。 这个主审官,只怕没那么好当。 况且,也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个感觉,在正堂背后,有一双鹰鹞一般的眼睛在盯着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令她遍体沁出寒意。 好在她是个心宽的人,一直对自己说,不管对方怎么怀疑,自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见招拆招,船到桥头自然直。 唐令则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沐青桐点头,清清嗓子,朗声开口:“堂下所跪之人,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刘三郎似乎没料到问话的竟然是她,一时呆住了,半晌没作声。 砰— 惊堂木重重地砸下来,吓得沐青桐一哆嗦。 “沐姑娘的话,你没听到?” 刘三郎身子如筛糠似的抖个不住,“小的该死,小的知道了。” 沐青桐轻轻揉揉耳朵,无奈蹙眉。 古人问案,这个动不动就摔惊堂木,这习惯她还真是不适应呢。 第15章 我来拆穿你 “姓名。” “刘,刘三郎。” “年龄。” “小的虚岁三十有四。” “职业。” 堂上众人听惯了前任县令动不动就拽文,对沐青桐简洁明了的问话甚是新奇,都不由自主地瞧着她。 就连端坐下午奋笔疾书记录问询的季无言,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啥,啥叫职业?”刘三郎小心翼翼地抬头,满脸迷惑不解。 沐青桐一怔,嘴角微微一扯,“就是问你素日以何为生。” 古人用语,真是麻烦。 “哦,哦,”刘三郎又低下头去,“小的是牛三叔铁匠铺的伙计。” “你跟沈芸娘在一处多久了?” “有,有一年多了。” “多长时间私会一次?” “差不多一两个月。” “昨晚你何时去的布庄,又是何时离开的?” “小的是酉时二刻到的布庄,戌时二刻时离开的。” “那在几日内,有没有离开过祁阳?” 刘三郎摇摇头,“小的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祁阳。” 沐青桐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刘三郎,我没有动不动就给嫌犯上刑的习惯,可若你打量我是个傻子好糊弄,就错了主意。” 唐令则一愣,啪的一声,又是惊堂木一拍。 “来人,水火棍伺候!” 这次沐青桐好歹有了心理准备,没被吓一跳,对唐令则的及时配合极为赞赏,侧头对他微微一笑。 刘三郎见几个衙役提着棍子走过来,吓得心胆俱裂,连连叩头:“大人明鉴,小的真的没撒谎,小的真是戌时二刻离开的。” “好,既然你心存侥幸,那我便来拆穿你。昨日我与唐大人去你家勘察时,在你的院子里,看见衣杆上晾着得衣裳已然起了褶皱,还藏着一双沾满淤泥的鞋子,你既然没出过祁阳,那这鞋子的泥一定是在祁阳沾上的。可祁阳这几日都是艳阳高照,只有沈芸娘死的那晚下了一场大雨。所以,我猜这双鞋子一定是你那晚回家后换下来的,可那晚雨是亥时初才下的,你既然戌时二刻离开,鞋子上根本就不会沾上淤泥。 再者,那些晾着的衣服绝不是从沈芸娘家回来后才洗的,否则你就会把那双鞋一起洗了,你是在去她家前洗的,可为何你却忘记了收回来,任由它们在大雨里又淋湿了不算,还一直没有收回来,要知道,熟悉你的人都对衙门说,你是个极爱干净之人,素日家中都收拾得一尘不染,那为何会这般呢?那是因为,你去跟沈芸娘那晚,你在外面做了或是看见了让你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你慌张害怕,以致根本就没心思管衣裳和脏了的鞋子。“ 沐青桐不徐不疾地说完,又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刘三郎早就吓傻了,脸色惨白,双目圆睁,好像白日见鬼了一样盯着沐青桐,好半晌,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屁股歪在地上,双手掩着脸,深深地垂下了头,“大人,小人说实话。” 第16章 鸳鸯戏水 唐令则挥手止住了衙役,沉声道:“好,那你就把你如何杀害沈芸娘,一五一十都说个清楚。” 刘三郎猛地抬头,面色涨的通红,“大人,小的承认,小的是亥时初离开沈记布庄的,但小人走时,沈芸娘还活的好好的,根本就没死,小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她。” 唐令则瞧了沐青桐一眼,见她脸色平静如水,便未再多言。 “那你昨日见她之时,可发觉她有何异样?”沐青桐问道:“无论你觉得多小的异常,都可以说。” “没什么异样。”刘三郎摇摇头,“每次我跟沈芸娘私会时,她都会让布庄小伙计提前下工,那日也是,我是申时末便来到布庄,那范婆子早等在布庄内,沈芸娘本欲关门歇业,跟我一道去范婆子家相会,却不想遇上这位姑娘来还钱。” 刘三郎抬头瞄了沐青桐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等打发了这位姑娘,见左右无人,我三人便去了范婆子家,范婆子给我二人守门,我二人便亲热了一番,到了亥时初便离开了。” 刘三郎似乎也觉得此事甚是羞耻,渐渐地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到了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那你……” 唐令则才说了两个字,沐青桐又开了口:“那你二人亲热之时,可被什么事阻碍了?” 堂上瞬间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似乎不敢相信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不知羞耻,公然问起男女欢好之事来。 “咳!” 唐令则也难免几分尴尬,手背掩唇,咳了一声,还未再说,又听沐青桐追问:“说!你们到底被何事阻碍了?!” 沐青桐的声音陡然拔高,把堂上众人都唬了一跳。 唐令则扭头看着她,她嘴唇紧抿,下颚绷成一条笔直的线,双眼牢牢盯着刘三郎。 瞬间,他有了个结论。 沐青桐问的事很重要,很可能跟沈芸娘的死有关。 惊堂木又拍了下去,唐令则断喝道:“没听到沐姑娘的话吗?老实回答!” 刘三郎面皮登时紫涨,他抬头瞄了眼唐令则,飞快地低下头去,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禀,禀大人,那晚小的跟沈芸娘鸳鸯戏水,闹得有些过了,沈芸娘呛了水,一直咳个不停,我俩失了兴致,就,就……” 难道这就是沈芸娘二次溺水的缘故? 沐青桐目不转睛地盯着刘三郎:“既然她呛水咳嗽,那你为何不给她找个大夫瞧瞧,就那么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我二人鸳鸯戏水多次,别说她不是头次呛水,就连我也曾呛过几次,多半咳一阵便好了,哪需要找什么大夫?” 刘三郎慢慢说着,面上又带了几分尴尬,“再说了,我跟沈芸娘的关系,除了范婆子,无人知晓,若请了郎中,说不定这秘密便保不住了。” 唐令则重重哼了声:“能阻止你俩嬉闹,看来沈芸娘必是咳得不轻,你竟能不管不顾拂袖而去,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第17章 应该不是他干的 刘三郎面露羞愧之色:“大人教训的是,若当时我一直陪伴她,说不定她就不会遭遇歹人,也不至于会丧命。” 唐令则还欲再说话,双眼余光瞥见沐青桐一直盯着刘三郎,不知在想什么,心中一凛:“沐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沐青桐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把他带下去,带范婆子上来问话吧。” 唐令则右手一挥,两个衙役便将他押下了堂。 片刻后,范婆子便被带了上来。 “大人饶命啊,老婆子知道的都跟大人说了,那晚老婆子睡过去了,只在亥时被打更人吵醒后,才看到沈芸娘和刘三郎悄悄离开我家,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老婆子就一概不知了,大人明鉴啊,沈芸娘真的不是老婆子杀的……” 唐令则被她吵得头都大了一圈,大喝一声:“闭嘴!” 范婆子登时便不敢再嚷嚷,只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瞧着唐令则的脸色。 沐青桐默默看了她半晌,“范婆子,沈刘二人每次私会,都是在你家?” 范婆子比刘三郎有眼色,见问话的是沐青桐,也不吃惊,直接点头:“是,沈芸娘怕被彭七槐撞见,不敢在自家偷情。” 沐青桐点头,继续问:“那这二人每次私会,会在你家待多久?” 范婆子:“这倒不一定,不过多数都是待到三更,天快亮时,刘三郎才会离开。” “也就是说,沈芸娘死的那晚,刘三郎离开得很早?” 范婆子点头:“可不是,那晚老婆子看到他俩亥时离开,还挺吃惊的,以为两人要去其他地方亲热,一时好奇,就偷偷围随两人出门,却见沈芸娘是转回家去,而刘三郎是往西南走,想来是回家去了。” 沐青桐微一点头:“那两人离开时,你可发现有何异样?” 范婆子眉头紧皱,半晌,摇摇头:“除了时候早,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哦,对了,沈芸娘似乎被水呛着了,一直咳个不住。” 沐青桐:“你怎知沈芸娘是被水呛了,而不是被其他什么东西呛到了?” 范婆子轻蔑一笑:“不瞒姑娘,这二人似乎格外喜欢在水中厮闹,每次都弄得老婆子家的地湿答答的。不过两人倒有个好处,每次鸳鸯戏水后,都会把那些脏水倒掉,不让老婆子动手,也省的两人把老婆子的炕弄脏了,被单拆洗怪麻烦的。” 正堂旁的厢房内。 宇文翙缓缓翻阅着季无言记录的朝册,“这么说来,那个刘三郎是无辜的?” “依我的判断,沈芸娘不是他杀的。”唐令则字斟句酌地说:“从他和范婆子的供词,当晚沈芸娘确实呛了水,刘三郎回家后便返回家中,换了衣物后,在子时三刻又去了铁匠铺,后来便再未离开,这一点牛铁匠可以作证。” 宇文翙一双锐眼扫向他:“那么晚了,他去铁匠铺做什么?” 唐令则:“据牛铁匠说,最近城里的赵大户让他打车辕,要的挺急的,所以他就跟刘三郎昼夜不停轮番干,他打铁到子时,刘三郎就去铺子里接他的班。” 第18章 她确实忍不住了 宇文翙沉吟片刻,“那沐青桐那边怎么说?” “她说,沈芸娘家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沈芸娘应该是呛水一个时辰后出了意外,并非他杀。” 宇文翙曲起两指,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朝册上,“老季,你怎么看?” 季无言言简意赅:“无异议。” 宇文翙合上朝册,“好,既如此,那此案就以沈芸娘意外身亡结案,至于那个刘三郎,派人看住了,再摸摸他的底。” 季无言应下了。 唐令则心中一凛:“鹏举,你怀疑刘三郎也是……” “不管他是不是,跟沈芸娘厮混了这么久,我不信他一点异样都没察觉。”宇文翙微微冷笑:“说不准顺着他,还能摸出些什么” 唐令则:“好,那彭七槐呢?” 宇文翙摇头:“一个连自家婆娘跟别人有染都没发觉的粗人,就别指望他能发现更隐秘的事,放了他吧。” 唐令则接过朝册,忽然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昨儿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住处,是城北的一处宅子,离县衙不到二里地,宅子是三进的,极是幽静,你带着季无言和关褚住进去,很是宽敞,我会在周围安排暗哨,昼夜监视宅子四周。若不是县衙人多眼杂,我还真想让你住在这呢。” 正自喋喋不休,忽然门口响起了贴身小厮唐安的声音:“老爷,方才纪兰儿来报,说沐姑娘要买些菜疏烧菜,问老爷要不要吃,她多做一些。” 宇文翙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她这是要忍不住,终于要出手了,想通过这个法子贿赂唐令则,好让她在县衙的日子好过些? 沐青桐确实忍不住了。 县衙厨娘聂三婶做的饭,她都快吃吐了。 每次不是白水煮青菜豆腐,外加几片猪肉,就是弄着咸得齁死人的酸菜,就连做出来的饽饽也硬的跟石头似的。 再这么吃下去,沐青桐怕自己撑不住了几天。 尽管她知道,自己初来乍到,不该这么特立独行,尤其是唐令则根本就没完全信任她。 可别的事她能忍,唯独吃的,她忍不了啊。 谁让她生来就是个吃货属性呢。 不管了,爱疑心就疑心个够好了,就算她不做好吃的,别人也不会对她解除戒心。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吃点好的,才对得起自己呢。 沐青桐那没心没肺的性子又来了,拉着纪兰儿,就去了街上。 县衙所在的双柳街,算是整个祁阳县最繁华的地方,处处熙熙攘攘的,甚是热闹。 双柳街居祁阳县正中,往北多是官宅,住的都是读书人,再往北走,就是祁阳的官学书院。南边商人居多,西边常有西北货商出入,至于东边多是平民百姓的住所。 两人先去了书肆,问了问笔墨纸砚的价钱,沐青桐摸了摸瘪瘪的荷包,终归没舍得。 上次,她借用县衙的笔墨划图,才发觉自己不会用毛笔,本想着案件结束后,自己买来练练。 谁成想,在现代社会,便宜的不能再便宜的纸笔,在这儿贵的离谱。 第19章 逛瓦市 算了,自己想法子做支简易毛笔吧,没有墨,就蘸水在石板上练习就好了。 想了想,还是拿了本千字文。 纪兰儿笑道:“沐姑娘,您念过书呀。” 正埋头翻书的沐青桐嗯了声,又苦笑着补充道:“可惜,我家乡的许多文字与这边不大 一样,用的笔也不同,得多花些时日适应了。” 这个架空的社会,文字倒是跟她前世的繁体字接近,只怕要学上好一阵子了。 纪兰儿就笑,“常言道,一通百通,您既是识字的,再学咱们的肯定也快。” 倒是个机灵的丫头呢。 “那我可借你吉言喽,”沐青桐笑笑,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不由得心头一动,“你想 学的话,咱们一同练字。” 纪兰儿脸上果然流露出欣喜之色,犹豫半晌,还是摇摇头,“还是算了,我太笨了,学不会的,再说我还要做其他的事,只怕没工夫呢。” “你都还没学怎知自己学不会的?我倒觉得你聪明得很。”沐青桐这话说的实心实意,不过转念一想,只怕这事她自己做不了主,就笑笑:“不要紧,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学了,随时来找我便是。” 不过区区一本千字文,就花了她三钱银子,比她买的衣裳都贵,快把沐青桐心疼哭了。 两人从书肆出来后,便直奔城西的瓦市。 瓦市不算很大,前前后后不过两排商贩摆的摊子,这些商贩有些是乡下来的,有些是外来的。卖粮食的、卖自家种菜的,卖鱼卖肉的都有。沐青桐还瞅见好几个卷毛的商贩混在其中。 来回逛了两趟,问清价格,沐青桐一口气将做饭可能需要的油盐酱醋和菜蔬鱼肉都买齐全了,纪兰儿帮她拎着一大堆东西,疑惑的说:“沐姑娘,这些东西县衙厨房里都有。” 沐青桐笑着摇头,“既然是我自己的主意,自然不能蹭公家的东西。” 说不得,以后她肯定也常做,还可能靠这个谋生,所以不光这些,就算是用的柴火、煤炭之类,也要一点一点的跟厨娘交割清楚,不能让人家吃亏。 纪兰儿若有所思地点头,却还是笑,“姑娘想的也太细了些,就算用能用多少呢?” “话不好这么说,积少成多。”沐青桐摇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角落里蹲着个卖种子秧苗的。 一小包就十几文,还挺贵。 沐青桐早就有了打算,眼下深秋时节,但只要保暖做的好,小白菜、菠菜、韭菜、萝卜、莴苣这些蔬菜都可以种植的。 祁阳地处西北,很多从西域传来的蔬菜种子,沐青桐跟摊贩聊了半天,发现她想买的种子居然都有,不禁让她大喜过望。 花了将近上百文钱,买了五六包种子,高高兴兴揣在怀里,便要往回走。 纪兰儿不解地道:“沐姑娘,你买这些采种子作甚?且不说如今深秋,要种也要等明年春天,就说咱们整个县衙,也找不出地方让你种菜啊。” 沐青桐宝贝地摸摸那几包菜种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20章 一文钱一斤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眼见着要走出瓦市,忽然有个乡下人挑着担子,从两人身旁经过,沐青桐闻到一股熟悉的腥味,扭头往他担子上一瞧,双眼登时亮了。 这,莫不是横行后世的小龙虾。 原来在这里也有呢。 沐青桐一下子就拔不动脚了,她伸手拦住了那人:“大叔,这虾多少钱一斤?” 纪兰儿没想到,她连这个都不放过,尽管知道可能劝不住,还是忍不住说:“沐姑娘,这些东西压称又没什么吃头,身上全都是壳,不出数的……听说做熟了也有股怪味儿,不好吃,咱们这地界的人都不爱吃这个。“ 那卖虾担子上除了两筐小龙虾,还有其他东西,他自然知道这东西不好卖,不过难得来瓦市一趟做买卖,他就把这虾当做添头,无论卖得出卖不出,他都不亏。 如今难得有个人问价,那人忙放下担子,擦擦脸上的汗,殷勤道:“姑娘,三文钱一斤。” “三文一斤?”还没等沐青桐说什么,纪兰儿倒是先叫了起来:“这些虾,一个个死沉死沉的,一斤才能称几个?且全是硬壳子,统共才几两肉?三文钱我们干脆去买只小鸡更划算了!“ “姑娘,话不是这么说,你看看这些虾,个个活蹦乱跳膘肥体壮的,是俺从乡下温泉那里抓的,可不容易哩。”那人见两人都没开口,牙一咬,“姑娘,你若诚心想要,俺就算白干了,一文钱一斤就好。” 一文钱一斤? 今天她赚大发了! 沐青桐生怕他反悔,忙点头:”成,就一文钱一斤,这些我全要了!“ 那人不觉一阵狂喜,千恩万谢,又没口子夸沐青桐有眼光,急急换了秤砣来称。 纪兰儿看得直摇头。 这些虾子看上去足足有三四十斤呢,都买下来,她一个人什么时候吃的完。 这个沐姑娘,花钱也忒大手大脚了些。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天这一下子,就没了小二两,沐青桐手中只怕剩下不到三两银子了。 难道她以后不过了? 还是说她有新钱来路,所以花起钱来完全就不心疼。 她还在胡乱琢磨,那人已经麻利地秤好了,还特意把秤杆递到沐青桐眼前:“姑娘,一共是三十六斤四两,零头给您抹了,就算做三十六斤,要不您给我四十文钱,我连这个竹编簸箩也给您……” 沐青桐瞧着那满满一簸箩的虾子,“大叔,这么多虾子,我们俩姑娘可没法搬回去, 您把这虾子给我们送回去,我就出钱买你的簸箩。” “成!”那人答应得极是痛快,见两人手中拎着不少东西,又忙着接过去,“两位姑娘看着就是做惯了精细活的,这些个粗活就交给我,我连同这些东西一并给姑娘送回去便是。” 哟呵,这倒是好了,彻底轻松了。 那人挑着担子,跟在两人身后,一路来到县衙后门,着实被唬了一跳。 正巧聂三婶与送菜的小贩算账,瞧见那簸箩虾子,眼皮跳了几跳。 第21章 也没人这么做呀 也是估摸着沐青桐初来乍到,不知深浅,只怕是被人坑了。 见纪兰儿给她使眼色,聂三婶这才忍住,放过了那个送虾子的男人,指点着她把沐青桐买来的东西送到了厨房。 沐青桐看在眼中,只是笑而不语,跟聂三婶说好要借灶台和柴火一用。 这顿饭说好了要请聂三婶和纪兰儿的,唐令则那边虽然没给回信,沐青桐自然也不能排除,再加上季无言和关褚,沐青桐特意多准备了些食材,如果到时也多余的,再请衙役们吃上几口。 毕竟,以后她要在祁阳县生存,不能不跟官府的人搞好关系。 聂三婶和纪兰儿知道这顿饭有她们的份,也都是做惯了活的人,见沐青桐在收拾菜疏,便自觉地给她打下手。 纪兰儿打了一大盆清水,将瓦市上买来的菜疏一一清洗干净。 聂三婶做饭味道不怎么好,刀工倒是颇有章法,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不该花这么多钱,一边把买了的猪肉切成了小块。 两人做事手脚麻利,很快猪肉蔬菜都洗好切好,扭头看沐青桐还埋头在几十斤龙虾中,吭哧吭哧地剥壳,尽管心头发怵,还是各自拿了个小板凳,坐下来跟她一道收拾。 “拧掉虾头,去掉吓尾,再抽掉中间那条线,对,那个有毒,壳就好剥了……” 两人按着沐青桐的话做,刚开始还生疏,几个龙虾一过,动作便快起来。 “沐丫头,你说你花钱买这些玩意做什么,埋汰得要命不说,肉还少,有这个钱不如买多点猪肉吃……” 聂三婶嘴里絮叨个不住。 沐青桐笑笑没说话。 不多买点怎么行,这些龙虾,她可是打算用来请整个县衙的人吃的。 很快,一大锅龙虾肉便被整理出来,纪兰儿又打来盆清水,洗的一干二净。 县衙厨房有两个灶台,不等沐青桐吩咐,聂三婶和纪兰儿便把灶台都点着了火。 沐青桐很快将一大盆龙虾肉切好,准备好了简易的调味料,眼看一眼灶台烧好了,提起油瓶,往锅中一倒。 当葱姜蒜下锅爆香后,沐青桐又把龙虾肉倒进大锅种翻炒。 向聂三婶借了点黄酒去腥,再加上预先稀释好的酱汁,再添加点从瓦市买回来的盐巴和白糖,翻炒了几下,添了水,堪堪与龙虾肉平齐,她盖上了锅盖,嘱咐:“兰儿,大火!” 锅里的汁水越来越粘稠,滚起来的红褐色气泡上也泛着油亮亮的光,水产特有的肉香混着油香,说不出的诱人。 聂三婶不断地抽鼻子,咂舌:“以前从来不知道这玩意这么香!” 纪兰儿埋头烧火,眼睛不时往锅中瞟:“谁也没跟青桐似的这么做呀。” 聂三婶点头,“那倒是。” 这一锅虾子费的油,再不好吃,那就有鬼了。 龙虾肉不需要煮多久,很快沐青桐便让纪兰儿停了火,收了汁水。 她先用筷子蘸了一点酱汁尝味道,姜蒜和白酒充分去掉了虾子的土腥气,只剩下河鲜的鲜美。那酱汁又咸又香又浓,简直比肉还好吃了。 第22章 她想摆摊做吃食 眼见两人眼巴巴地瞧着,沐青桐轻轻一笑,给两人分别夹了一块,不顾两人的推辞,直接塞进她们的口中。 野生龙虾肉吃在嘴里,远比后世人工培植的要鲜香滑嫩许多,两人只咬了一口,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不住地狂点头:”嗯嗯,好吃!“ 聂三婶真诚地直感叹:”沐姑娘不去做厨子,真是可惜了!“ “我也觉得自己挺适合当厨子的,“沐青桐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聂三婶的夸赞,”还有几道菜,咱们快点做完,就可以开饭了!“ 开饭,就可以吃美味的龙虾肉了! 聂三婶和纪兰儿跟打了鸡血似的,对沐青桐言听计从,指哪打哪,不到半个时辰,就做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 县令正堂厢房。 宇文翙既然住在县衙,季无言和关褚又是跟随他一道来的,午饭自然都是跟唐令则一起吃的。 这日晌午,四人见桌上摆的几盘菜肴都有几分惊讶。 “那聂三婶不是见天盐水煮菜么?今儿这是开窍了,还是拜师学艺了?”关褚疑惑道。 聂三婶的厨艺跟当初他们行伍中的伙夫很有的一拼,来了这段日子,就没数出过第五种菜蔬,做法都一样,吃上去几乎没滋味,好在他们也都习惯了…… 可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 爆炒白菜、红烧肉、豆子炒肉、莴笋绘蘑菇…… 还有一大盘酱爆虾,红棕油亮、香气扑鼻,蘸着虾肉的酱汁粘稠喷香,让人一闻就香的吞口水。 唐令则忽然反应过来,看向来送菜的衙役:”这些菜是沐姑娘做的?” 衙役笑道:“是,沐姑娘说这叫酱爆虾,难得能买到那么好又便宜的虾子,就多买了些,特意请府里的人都尝尝鲜呢。” 唐令则点头,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宇文翙,“她还说什么了吗?” 小厮似乎有几分欲言难止,“她还说,大人如果吃了她的饭,就烦请大人给她添个户籍,她想跟纪兰儿一道摆摊做吃食,也算是个养活自己的营生。” 嗤— 关褚被饭菜馋的不行,但宇文翙不动筷,他又不敢先吃,只得拼命喝茶压口水,听了小厮的话,一时没忍住,喷了季无言一身,惹的季无言冲他翻了个白眼。 “不是,这姑娘有意思啊,光明正大行贿不说,唐兄不答允,贿礼还要还回去,有意思!”关褚抹了抹嘴,忍不住哈哈直笑。 倒是宇文翙有几分意外,“她想摆摊做吃食?” “嗯,她是这么说的。”小厮回道。宇文翙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虾肉的鲜香甘甜一下子就绽放开来,令他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 “这手艺,摆摊卖吃食确实能挣钱。” 关褚见宇文翙懂了筷,迫不及待下了筷,一大口酱爆虾下去,整个人都觉得格外舒坦。 “嗯嗯,好吃,确实好吃,没想到这虾非但没腥气,反而还这等好吃。” 唐令则吃了一口,回头对站在身侧伺候的贴身小厮,道:“唐安,这虾子不错,你去拿个盘子来盛一些……” 第23章 好多小钱钱 这钵虾堆的老高,怕不是有五六斤重,再加上这几盘菜肴,足够五六个人吃的了。 “不用了,大人,”唐安忙回身笑道:“这虾子县衙每个人都有,我也不例外。” 每个人都有?! 唐令则沉下了脸,手中的筷子也停了下来,看向身旁的宇文翙。 宇文翙嘴角一抿,又夹了筷子酱爆虾,慢条斯理开了口:“既然她下了这么大工夫讨好县衙的人,那自然不能让她白做工,这户籍补给她便是。” 几十斤的酱爆虾确实起了大用处,县衙的人一提起沐青桐,都赞不绝口。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如今沐青桐想做什么事,县衙的人都乐意伸手帮一把。 午后,沐青桐跟纪兰儿和聂三婶交代完要做的事,心中正自盘算,做吃食生意要做的准备,门外响起了唐安的声音。 “沐姑娘,县令大人命你去一趟。” 县衙正堂。 “沐姑娘,这是给你增补的身份文蝶,从今日起,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大楚百姓了。” 沐青桐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文牒,小心翼翼地展开来。 “沐青桐,乾兴二年九月初三日生,朔方府祁阳县人。祁阳县乾兴十九年九月十四日补” 白皙的纸面上,遒劲有力的字迹几乎穿透纸背,落款上祁阳县衙的大红公章显得格外醒目。 真好,从此以后,她在这个世上,再也不是黑户了,她是个有合法身份的人啦。 强压下想跳起来高兴地大吼大叫的冲动,嘴巴快要裂到耳根的人还记得要道谢。 唐令则手一摆:“不忙道谢,我还有一事要请沐姑娘帮忙。” 这会子沐青桐心情大好,再加上唐令则给她补了户籍,她自然要投桃报李,忙道:“县令大人尽管说,若在下能帮的上的,定然不会推辞。” 唐令则微微一笑:“倒也没什么,我瞧着沐姑娘对仵作一行极有经验,祁阳县如今没有仵作,沐姑娘若愿意,可暂时充任。” 沐青桐一脸愕然:“女子可以入公门吗?” “沐姑娘自然不能算是公门人,就跟商屠户一般,平日里没有案子,沐姑娘尽管做自己的事。若是衙门有事,还请伸援手相助。”唐令则顿了下,又补充道:“当然,衙门自不会让沐姑娘白做工,每个案子按三两银子结算。” 三两银子?! 沐青桐可听聂三婶说过,衙门正经仵作,一月薪奉也就三两银子。 她一个编外人员,竟然也能拿三两银子。 祁阳是个民风淳朴的小县城,命案极少发生,运气好的话,估计数月都不用开工,歇息的时候,还能摆摊卖吃食,又是一份收入。 闪闪的银钱在她眼中跳跃个不停,惹的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小钱钱!好多小钱钱! 唐令则见她傻笑个不住,却不说话,知道她花钱大手大脚,猜测她对薪奉不满,又道:“如果沐青桐嫌弃钱少,那……” 沐青桐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唐令则的衣袖:“就这么说定了,唐大人可不许反悔!” 第24章 生活还是很有希望的 似乎怕唐令则真的会反口,沐青桐转身就出了大堂,一溜烟跑了。 唐令则:“……” 宇文翙被季无言推出厢房,遥遥看着沐青桐远去的背影,见她蹦来蹦去跳着奇怪的步子,不由嗤的一笑。 “这女子花钱大手大脚,懂得给下人施恩,倒像是大户人家出身。只是大户人家的女子甚少抛头露面,更遑论当街摆摊,更别说做跟死人打交道的仵作了。” 这女子,来历真的是个谜。 “left,left,left,right,right,……go,go,go……” 沐青桐一路哼唱着欢快的兔子舞曲,蹦跳着回了房,小心翼翼地把文牒放回小柜子里,瞧着那些长长的板槽,心情更美了。 这可是她托县衙的郑三哥帮忙打的,等她填上了土,就能把买来的菜种子种下去,过上一两个月,她就有新鲜的蔬菜吃了。 有住处,有饭吃,有钱挣,呵呵,这日子也是很有希望的。 她哼着小曲,挑着从聂三婶那里借来的竹筐,来到县衙东北角上。 纪兰儿跟聂三婶正挥着铁锹在铲土。 “沐姑娘,这土用来种菜就挺不错的。”吃了沐青桐那么丰盛的一顿饭,聂三婶就拍着胸脯帮她找合适的土。 沐青桐蹲下身,抓了一把土,细细看了看。 嗯,确实挺好的。 “多谢三婶兰儿,你们也累了,先歇歇,待会我用框把这土装好。” “对了,县令大人找你有什么事吗?” 沐青桐双手箍主纪兰儿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大人给我补了身份文牒,以后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摆摊了。兰儿,咱俩会发大财的!” “嚯,那可真是太好了!”聂三婶笑得开怀。 纪兰儿颇感意外,不过沐青桐说做生意会带着她,而唐令则对此并不反对,只是私下监视照旧。 这对她来说,也是件捡便宜的事。 不过,好几日没过几天,她就又被唐令则拎到了案发现场。 这是县衙北边的一栋三进宅院,周围几乎没有邻居,出了后门便是祁阳县的小青山,环境甚是清幽。 沐青桐带着纪兰儿一进宅院,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宅院中处处都是淋漓的鲜血,尤其第三进院子中,殷红的血液几乎淌成了个小血湖,醒目的红色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沐青桐轻轻叹了口气:“成人全身的血液不过四升,这么看来,死者几乎被放干了所有的血。” “呕-”纪兰儿面色苍白,听了沐青桐的话,再也忍耐不住,冲到院中的大树下便干呕起来。 “兰儿,你先出去吧。”沐青桐戴好面罩和手套,便要开始验尸。 “沐姑娘,是我没用。”尽管不愿,纪兰儿还是不敢逞强,她曾听沐青桐说过,案发现场不能被任何东西所污染,否则可能会丢失很多关键的证据。 “无事,任何人见到如此恐怖的景象,都会这样,你还算是不错的。”沐青桐温言安慰。 前世,她出现场时,就曾有实习警员被案发现场的尸体活活吓晕过去的例子。 纪兰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沐青桐瞄了一眼被分成四五块的尸体,摇了摇头,扳过尸体的头部一看,顿时愣住了。 第25章 她怎得如此了 竟然是沈芸娘的情郎刘三郎。 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沐青桐打开木箱,抽出一沓粗纸,递给一旁的季无言:“麻烦季大人,把这三进院子还有发现死者尸块的位置绘下来。” 季无言默默接过粗纸,没有多问,游目四顾,低头细细勾勒出了院子的草图。 “为何要绘制这个?”头顶传来唐令则的声音。 “这对摸清凶手的行动轨迹有帮助。”沐青桐忙活着手边的事,无暇多做解释,只匆匆回答了一句。 “啥叫行动轨迹?”关褚大嗓门一如既往,把沐青桐震的耳膜直嗡嗡。 “今日一早接到报案,我便带县衙在此勘察现场,”唐令则蹲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瞧着沐青桐勘验死者的头颅,慢慢解释:“根据现场散落的血迹来看,凶手在杀人分尸后,应该是往北边的小青山逃去,在山上的桃花溪那里消失了踪迹,想来是从水中逃走了。” 沐青桐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径自走到其他尸块前,先从木箱中取出个小木牌,放在尸块旁,又用白粉饼在地上划了个圈。 唐令则微微蹙眉,他不明白,沐青桐这么做到底有何深意,倒是谨记宇文翙的嘱咐,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许阻拦,只要在一旁认真瞧着,一点一滴全部记下来。 死者的尸体被分成了四块,沐青桐在四处都做好标记后,这才起身,看向唐令则。 “麻烦带我在这院中四处走走。” 这话说得甚是不客气,几乎都快是命令的口吻了,关褚不满地哼了声,季无言微微摇头。 唐令则微感诧异。 平素,沐青桐每次见她,不知是敬畏他是县令,还是惧怕他会对她不利,跟他说话总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而这次,她怎的如此了…… 不过,他素来涵养好,倒是不以为杵,点头笑道:“正好,本官也想再看看这案发现场,沐姑娘就一道吧。” 这院子坐北朝南,前后共有三进屋子,从大门进来,有三间倒座,对着书房和会客室。五间屋子都小小的,看来是下人们的住处。 进了二门,迎面便是一块灰色影壁墙,墙上处处皆是鲜血,血水一滴一滴掉落下来,瞧着极是骇人。 这一进也有两间小屋子,不过屋子里堆满了柴火,看上去应该是专放杂物的柴房。 第三进中,北面是三间正房,一明两暗,左右各有两间厢房。 短短不到一盏茶的路程,两人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把这栋宅子绕了个遍。 倒不是两个人做事拖沓,而是每到一处,沐青桐就会扒着墙上地上的血迹,看个分明,好几次脸都几乎贴到了血迹上,似乎血迹中藏着什么大秘密。 惹的唐令则也对这些痕迹重视起来,只是看来看去,满墙满地的血,除了让他知道凶手极为残忍好杀,其他一无所知。 回到院中,沐青桐垂头沉默半晌,终究还是下了决心:“唐大人,能否带我去你方才说的小青山和桃花溪看看?” 第26章 我丢不起这人 季无言双眼中立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却依旧不言不语。 关褚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一听沐青桐要去小青山,顿时又嚷嚷起来:“沐姑娘,沈云娘的案子你能到处走到处问,那是唐大人做主把案子交给了你来办,这次唐大人可没这么说,你就好好验你的尸,其他事你少过问,毕竟你自己还顶着嫌疑……” “关褚,莫胡说!”季无言听他越说越不成话,直接出言断喝。 沐青桐登时一凛。 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钟羌细作的嫌疑还未洗清。 想来也是,沈芸娘的案子是以意外结案的,而偏偏这才没几天,沈芸娘案子里唯一的嫌疑人刘三郎又惨遭杀害,这怕是换作是谁,都会怀疑她的吧。 还是她心太大了,看到唐令则给她补了身份文牒,就大咧咧地以为,她已经被完全信任了。 搞不好,上次她请全衙门吃的那顿饭,落在他们眼中,也是她别有居心地想着收买贿赂衙门的人呢。 她神色黯然,对着唐令则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关大人教训的是,是小女子僭越了,以后小女子会谨记自己的本分,再不多事。” 唐令则还想问几句,就见沐青桐把刀具井井有条地放进木箱中,又跟衙役借来担架,把刘三郎的尸块一一搬上担架,排的齐齐整整,这才抬头对衙役客客气气地道:“麻烦衙役大哥,把这具尸体抬回义庄,我一个人弄不动。” 衙役瞧唐令则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抬起担架,便朝外走去。 沐青桐沉默地跟在担架旁,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几块碎裂的尸首,生怕落下什么。 三人还未走出院子,就听屋顶上传来一句话:“你为何一定要去小青山?” 这声音如初春时分的清冽山泉,低沉悦耳,让人心旷神怡。 沐青桐没想到,屋顶上居然还藏着人,举头向上看去,还没看清什么,眼前忽然卷过一团影子,只见身前停了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只一眼,沐青桐便怔住了。 男人的相貌是罕见的俊美,肤色白皙如玉,脸颊泛着莹莹的光,穹鼻星目,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打出一片扇形阴影。 唐令则、季无言和关褚大惊失色,忙抢上前去,把他团团围住。 “少帅,您怎么现身了,万一有……” “万一有钟羌奸细,”宇文翙哈哈一笑,游目四顾一番,“既然人家连我的住处都知道了,甚至不惜在此杀人分尸,就是要给我个下马威,我若还藏头露尾,还不知道那群野崽子背后怎么嘲笑我,我宇文翙丢不起这人!” 沐青桐惊诧莫名,“这宅子是你的家?” 宇文翙嘴角一扯,并未回答她的话,反而望着她,问:“你为何一定要去小青山,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的眼眸深邃黝黑,仿佛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牢牢地锁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深溺其中。 沐青桐不敢再直视他,轻轻低下头瞧了那具支离破碎的尸首,“是小女子僭越了,以后断然不敢再犯。” 第27章 凶手还在宅子里 宇文翙静默片刻,“好,你随我来吧。” 沐青桐蓦然抬头,惊诧莫名地瞧着他,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宇文翙扳动轮椅,一言不发地朝着院门口去,走了片时,回头见沐青桐还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剑眉一挑,“不是想去小青山看看吗?怎么还不走?” “好,我跟你走。”沐青桐怔了怔,瞧着他幽深的眼眸,忽然下了决心,扭头看向唐令则:“麻烦唐大人命人把尸体送回义庄,我去去就回。” 唐令则张口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悄悄给季无言打了个眼色。 季无言会意,不声不响地跟上去。 关褚也要上前,却被唐令则一把拽住手臂,硬是留下了。 出了宅子往北,是一条只有半丈宽的小道,两侧是一片荒芜的田野,膝盖高的荒草早已枯萎,随着飒飒秋风高低起伏,好似是一望无际的黄色海洋。 三人走得极慢。 倒不是小道太过难走,而是沐青桐走不了多远,便蹲下身来,细细勘察地上的血迹和足迹,好几次干脆趴在地上,辨认道上的痕迹。 宇文翙一声不吭,随她去折腾,她走,他便走,她停下,他便停下,仿佛他真的就只是个带路的。 三人沿着小道走走停停,行了约莫三里路,小道折而向西,走了不到十几丈,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条顺着山势蜿蜒盘旋的小溪,或许是到了山脚的缘故,溪面已极是宽阔,足足有两丈,溪水清澈湍急,轰轰而下。 溪边有几个早就派来的衙役,见到季无言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个英挺的男人,都吃了一惊,好在众人都知分寸,见季无言对他毕恭毕敬,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明白他身份不低,急忙行下礼去。 季无言摆摆手,看向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老钱,如何?” 老钱无奈摇头:“那贼子到了此地便没了踪迹,脚印和血迹彻底断绝了,想来他下水,顺着桃花溪跑了。” 季无言眉头紧皱。 入了水,那就难办了。 这桃花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差不多有六里,最后注入当地的绿柳湖,若是那人随便找个无人的地方上岸,根本无法追踪。 不过,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沿着溪水搜。” 老钱会意:“季大人放心,已经有会水的兄弟去了,不过,只怕明日才会有音信。” 宇文翙曲起双指,轻轻敲击着轮椅的扶手,双目紧紧凝视着奔流不息的溪水,沉声道:“沐姑娘,你可还想沿着桃花溪瞧瞧?” 沐青桐在溪水边绕了个圈子,在一块岩石边停驻下来,摇摇头,沉默半晌,抬头,看向宇文翙。 “没有这个必要,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眼下凶手还在宅子里。” 这话如同石破惊天,把在场众人都惊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宇文翙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很快恢复如常:“沐姑娘何出此言,你也看到了,明明足迹和血迹都是一路往这桃花溪而来,若他并未离开宅子,这些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第28章 取谁的血都不能取你的 沐青桐默了默,“他确实离开过宅子,到过此地,可他并未入水,顺着桃花溪逃走,反而又沿着原路回到了宅子里,藏了起来。” “可路上的足迹,只有他来到桃花溪的,并未有他返回的,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难得季无言一气说了这么多话。 不过,他也确实问出了很多人的心里话。 沐青桐蹲下身,手指轻轻划着溪旁那个八寸长的脚印,“脚印可以隐瞒作假,血迹无法作假,血迹有来时的留下的,也有回去时留下的。” 众人登时面面相觑。 老钱蹲下身来,死死盯着小道上几个豆子大的血点子,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差别,忍不住问道:“沐姑娘,那你说说,这几个血点子,哪个是来时留下的,哪个又是回去时留下的?” 沐青桐修长白嫩的食指点了几下:“这几个是来时留下的,剩下的都是回去时留下的。” 几个衙役围着那几个血点子,伸长脖子看了良久,也没看出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差别来。 宇文翙神色肃穆,“还请沐姑娘赐教。” 沐青桐想了想,从随身木箱中取出一沓粗纸,命众衙役在远离溪水的小道上,铺了一条白纸路。狠了狠心,又从箱中取出一把解剖刀,右手持刀,便向左臂上划去。 刀子还未落下,一只手快如闪电伸过,夺走了她手中的刀子。 宇文翙把玩着那把小巧精致的解剖刀,微笑着摇头:“沐姑娘既然要教授我等,便是我等老师,取谁的血都不能取你的。” 季无言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在手中抛了抛,猛然挥出去。 沐青桐看得分明,离开众人一丈远处,倒卧着一只肥硕的兔子,四肢慢慢蹬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好身手!”沐青桐忍不住朝季无言竖起了大拇指。 真是没看出来,季无言宛然书生模样,竟然有这么俊的功夫。 宇文翙笑了笑:“兔子血可以吧?” “行的。”沐青桐点头。 “嚯,好肥的兔子。”老钱乐颠颠地拎着兔子回来,“季大人,这兔子被沐姑娘放了血,剩下的就赏小的们吃吧。” 季无言随意一点头。 沐青桐接过兔子,在地上放了个木碗,左手拎着兔耳朵,右手横刀一挥。 鲜红的血从兔脖子中流淌而下,落入地上的木碗中。 她只取了半碗血,又对老钱道:“钱师傅,麻烦你把佩刀浸到这碗中,待刀子饮饱了血,你就提着刀子,沿着左边这条纸道跑一趟,再从右边的纸道跑回来,然后再找干净空白的纸道旁站立片刻,到时自然就见分晓。” 老钱瞄了眼季无言,见他轻轻点头,遂粗声粗气地道:“成,沐姑娘,俺老钱就按你说的做一次。” 两条纸路旁,围着十几个衙役,宇文翙的轮椅就停在路头上,身后侍立着季无言。 老钱拎着佩刀,活似被人围观的猴子,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却只能硬着头皮,认真听着沐青桐的嘱咐。 第29章 血点子原来是这样的 刀子在瓷碗中浸了一盏茶时分,沐青桐看着差不多了,冲他微一点头。 老钱握着佩刀,拔腿就冲了出去,沿着纸道飞奔而去。 纸道不过三丈长,没几步便到了尽头,老钱并未停下来,绕着纸道转了个弯,又飞奔而回。 眼见还有半丈就来到起始点,老钱忽然停了下来,立在当地,佩刀直直下垂,刀刃上的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刀尖坠下,落在白纸上,氤氲出一团团殷红的血色。 沐青桐“嗯”了声,“有劳钱师傅了。” 老钱听她这么说,咧着嘴憨厚笑笑,“不就是提刀跑一圈,这算个啥。” 所有人都俯下身去看纸上的血迹,可瞧来瞧去,除了纸上的血迹远比案发现场的新鲜,其余的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宇文翙稍稍欠身弯腰,盯着纸道上的两排血点子,片刻后,他举头望着沐青桐:“还请沐姑娘指教。” “其实,血液跟所有的东西一样,都是有自身重量的,滴落到物体表面形成的血迹,这种血迹一般呈圆形。” 沐青桐蹲下身子,纤细的手指指着白纸上那一滴滴的血迹,“但是,一般来说,血迹滴落的物体表面,并不是光滑的,就比如说这纸,是很粗糙的,滴落下来的血迹周边就会出现毛刺。来,大家看看这几滴血迹,尤其明显。” 她指着的,正是老钱最后停下来的地方,白纸上几个圆圆的血点子。 血滴不大,几个衙役蹲下身子,伸头凑过去,瞪大眼睛看着,都纷纷点头。 “还真别说,沐姑娘不说,我还真没发现血点子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可不是嘛,我当了十几年衙役,也算见过血了,还真没注意血点子上有这些个东西,沐姑娘看东西当真细致!” 宇文翙弯下腰,凝神看着那几滴血迹,锐利的目光又扫向其它血迹,双眼顿时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季无言照例低着头,手上下笔如飞,一字一句记录着沐青桐的话。 “在运动状态下,比如快步跑,就像方才钱师傅那般,滴落血迹形态,跟人静止垂直状态下滴落的血迹,它们主要的区别点在哪呢?” 沐青桐手指快速滑向最初滴下的血迹,“就是这四周的毛刺。静止状态滴落的,四周毛刺分布大小比较均匀,运动状态下形成的滴落血迹形态,它四周的毛刺长短是不一样的,长的这一块,表示了人运动的方向。来,大家看这儿,这排血点子是钱师傅向西奔时留下的,可以看到向西这个方向的毛刺,相对其他方向的毛刺要长一些。反之,他回来的那排血点子,毛刺就是反着来的,通过这些,可以初步判断出凶手的行迹的。” 衙役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头扎作一堆,脸都快凑到纸上,挨个瞧那些血点子。 “咦,还真别说,沐姑娘说得倒是真不错!” “确实是这样,你看这几个,就是老钱跑回来留下的,跟那个方向的完全不一样!” 第30章 话题咋拐了这么大个弯 “我天!这刺那么短,这要什么眼神才能看出来,如果不是沐姑娘说,我还真没发现!” “这挺好,又学会了一招,回去跟他们好好吹吹牛!” 宇文翙若有所思,片刻后,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所以,你方才在路上,就是通过这些血迹,才断定凶手来到溪边,又回去了,但是路上留下的脚印,明明只有来的,没有回去的。” “这不难办到!” 沐青桐四下看了看,走到一块土质松软的地方,重重地走了几步路。 十几个印迹清晰的脚印,密密麻麻落在她的身后。 她双腿一使力,踢掉了脚上的鞋子,赤脚踩在离她最近的脚印上,她踮着脚跟,轻巧地踏着方才的脚印,一步一步跳回了原地。 “若是凶手身手比我好,只怕他回去得更为容易,只是尽管他再小心,脚印上还是留下了端倪,细细看去,还是能露出些痕迹的。” 宇文翙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天气有些寒气,沐姑娘还是把鞋子穿上,以免冻坏了。” 沐青桐:“……” 话题这咋拐了这么大个弯,直接从脚印说到天气上了。 她迷惑不解地看向宇文翙,见他垂着头,牢牢盯着地上那十几个脚印,再看看其他人,季无言依然低头记录,而衙役们有人看天,有人看地,有人索性直接转身向溪水处走去,倒是有人眼光乱飘,一碰到她的脚,忙不迭避了开去,仿佛看到什么禁忌之物。 沐青桐:“……” 她记起来了,古代,女子的双脚是非常隐秘和私密的部位,通常不能被陌生男子看到,否则,便是不守贞洁。 原来,在这个架空的大楚朝,也遵守这一点。 沐青桐顿时有几分尴尬,忙弯下腰,手忙脚乱地把鞋子往脚上套,可越是心急就越是忙中出错,等穿上了,才发现两只鞋子居然穿反了脚。 “……” 沐青桐差点就想在地上抠出个三室一厅来,直接钻进去,不知道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重新换回来,还是强忍着回到县衙再说。 宇文翙给季无言使了个眼色,季无言会意,对众衙役道:“方才沐姑娘的话,都听到了吧,还不去路上再好好瞧瞧,不光看凶手留下的血迹,也细细看看脚印,是不是跟沐姑娘说的那般。” “是。” 众衙役齐声答应着,便轰然而散,向着来时的小路而去。 “今日多谢沐姑娘赐教,鄙人大开眼界,也想试着用沐姑娘说的法子,看看路上还能发现什么,沐姑娘请便。”宇文翙客客气气地跟沐青桐说。 “不敢当,大人请便。” 沐青桐知道,他不过是借机调开所有人,方便她把鞋子换过来,心下极是感激,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去。 宇文翙随意点点头,便任由季无言推着他,慢慢走远了。 众人在外头忙完了,一起回到宅子里,天已经黑沉下来,宅子里到处燃着火把,端是照得灯火通明。 第31章 凶手在故弄玄虚 唐令则早就等得有些急了,一见季无言推着宇文翙进来,忙上前询问。 宇文翙三言两语把外头的事一带而过,又问起宅子里搜查的结果。 唐令则一脸沮丧,似乎还是不太相信一个时辰前宇文翙传来的消息,摇摇头:“鹏举,我命人把这宅院彻底搜了一遍,莫说地道暗门这些,就连个普通的地窖子都没发觉,凶手会不会已经逃往他方了?” 宇文翙侧头瞄了沐青桐一眼,“沐姑娘怎么看?” 沐青桐毫不犹豫地摇头:“凶手压根就没离开,他一定还在这宅子里!” 唐令则眉头紧蹙,“沐姑娘何出此言?” “这宅子里的每间屋子都沾了血迹,尤其三进院子里更是一片血水,凶手故意把现场弄得这么恐怖,就是想掩盖他真实的行迹,想让人认为他是从宅子北边进的门,满院子追着受害人砍,杀人分尸后又从北边逃走。 其实,他跟受害人是一道从南门进来的,在一进院子的倒座间中把受害人杀害,然后又故布疑阵,把受害者尸体带到三进院子里分尸后,把血迹滴落到每个房间,然后又故意留下血迹和脚印,让人以为他杀人后,从北面的小路逃上了小青山,从桃花溪中遁走,其实他又返回了这宅子里。 至于他杀人后为何不离开宅院,或许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也或者他还另有其他图谋,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沐青桐不徐不疾地说了这么一大篇,听得在场众人都惊诧不已。 “你,你是说,凶手是在一进院子的倒间杀的人?”关褚的大嗓门一如既往震得人耳膜直嗡嗡,“还有,你怎么知道凶手跟死者是一块来的?” 沐青桐默了默,“你们随我来。” 宇文翙对唐令则递了个眼色,唐令则会意,命几个心腹守住宅子的紧要之处,本想跟着一道过去,想了想,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外头天色尽管已然暗沉,却好歹还有几份亮色,可倒座间里却黑沉沉的,不见丝毫光亮。 好在几人都带着火把,瞬间把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沐青桐从随身木箱取出一把铁打的直尺,指着北面雪白墙壁上那一片血迹,“这种血迹是喷溅状血迹,一般是血管破裂,血液喷出瞬间形成的。在整个院子里,只有倒座间的墙壁上有这种喷溅状血迹,而其他屋子墙壁上的血迹,都是被人为甩上去的。所以,可以判定,这里就是受害者遇害的地方。” 宇文翙盯着那满墙的血迹,若有所思,“是因为血迹比其他墙壁上的更长吗?” “是,也不全是。喷溅状血迹形态从整体上看,是呈竖条状,你们细细看看,就会发现,在一条直线上,或者在一条弧线上。”沐青桐手中的铁尺子在墙壁上一贴,勾勒出了一条直线,认真细致地讲解着,其他人都睁大眼睛瞧着。 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都很新鲜,是从来都没听说过的。 第32章 也就这些了 “会有那么一组血迹形态,如果从局部单个血迹来看,每个小血点,都有一个膨大端,膨大端比较光滑,还有一个拖尾现象,这个拖尾现象代表了血迹喷溅的方向,通过测量多处血迹的长度和宽度,可以算出血滴接触物表面的角度,再利用划出延长线的方式,来还原血点的运动轨迹,便是出血点了。” 她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也不管众人到底听懂了多少,便拿着铁尺子测量血迹,又借用季无言的笔,按着铁尺子,在雪白的墙壁上划出一条条直线,在众多直线的交汇点处,点了个硕大的黑点。 她后退几步,盯着墙上那个黑点,又迈了几步,最终停在了八仙桌前,肯定地道:“死者就是在这里被杀的。” 她露了这一手,把几人都镇住了,关褚搔搔后脑勺,“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凶手和死者是认识的?” “今日,我初步检了尸体,尽管已被分成几块,但凶手对人体结构不熟悉,所以即使他竭力掩盖真正的致死伤口,还是没能成功。死者是被凶手正面割喉,而且没有任何抵抗的痕迹,再看看这间倒间,桌椅都摆放整齐,没有任何打斗迹象。这说明,凶手是正面杀害的死者,死者完全没有准备,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解释,两人是相识的,而且死者完全没想到他会被杀。” 关褚拗劲上来了,似乎非要推翻沐青桐的结论:“如果凶手是个绝顶高手,一剑封喉,死者没得及抵抗呢?” 沐青桐还未回答,季无言便白了他一眼:“就那脚印,还绝顶高手?!” 关褚讨了个没趣,闭口不言了。 “云龙,这宅子进了贼人,与你无关,不必如此自责。”宇文翙淡淡地道。 关褚一张紫膛脸瞬间涨的通红,憋了整整一日的愧疚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帅,都是俺老关没用,好好的宅子,竟然让歹人进来了,还弄得处处都是血,恶心得要命,你怎么罚俺,老关都毫无怨言!” 少帅?! 沐青桐惊讶地瞧着宇文翙,他居然是一军之帅?! 宇文翙沉声道:“起来,别让人看笑话!” 关褚熟知他的脾性,只得从地上站起来,老老实实地侍立一旁,脸上却满是羞耻和愤懑。 宇文翙冲沐青桐一笑:“手下不懂规矩,让沐姑娘见笑了。” 沐青桐前世就对保家卫国的军人颇为敬重,此刻听关褚称呼他为少帅,即使没有明说,她也能隐隐猜出宇文翙的身份,再看到他双腿重伤,不得不坐轮椅,就越发肃然起敬。 “不敢,关大人对宇文大人忠心不二,在下敬服。”沐青桐说得真心实意。 宇文翙显然不愿再提及方才之事,很快就转换了话题:“那沐姑娘还有什么高见?” 沐青桐低头沉思半晌,摇了摇头:“恕在下才疏学浅,从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在下能看出的也就这些了。” 第33章 我偏要住在此处 宇文翙倒没有半分失望,瞧着她秀丽的容颜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温言道:“沐姑娘太自谦了,今日姑娘大显身手,令某眼界大开,也对案件的侦破助力极大,姑娘累了一日了,早些回县衙歇着吧。” 沐青桐对他行了一礼,转身走到门口,见唐令则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瞧,便问:“唐大人,敢问死者的尸体送回义庄了吧?” 唐令则还未回答,宇文翙剑眉一挑,颇有几份讶异:“忙了一日,沐姑娘还不打算歇歇,要漏夜验尸么?” “嗯。”沐青桐点头,“尸检越快越好,案发后三十六个时辰内,是破案的黄金时间,越拖有价值的线索就会流失地越快,必须尽最大努力争取时间。” 宇文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沐姑娘,祁阳县连发大案,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不安全,你在宅子里随便挑个侍卫,随你一道去义庄吧。” 沐青桐不禁一怔。 他竟然任由她自行挑选助手,难道是已经放下了对她的疑心了吗? 未必。 毕竟,尸检是要填写验尸格的,侍卫可未必识字,更遑论助她妥当填写,如果挑了一个这样的人,那她一人还不知要忙到半夜去。 是以,只要心中没鬼的人,一定会选季无言这个精通文墨的人,可以让自己少做些事。 这算什么,以退为进。 不过,沐青桐心中坦坦荡荡,还真不惧任何人观看她验尸过程,便笑道:“上次是季大人陪我一道验尸,填写的验尸格也中规中矩,若季大人不嫌劳累,就劳您陪我走一趟吧。” 季无言对宇文翙抱拳一礼,陪着沐青桐出了宅子。 两人走后,唐令则疾步走进屋内,“关褚,赶紧带少帅离开此地!” 宇文翙冷冷地哼了声:“谁说我要离开这,这宅子我瞧着甚好,我以后就住在此地了!” 唐令则皱起眉头,眼中满是焦急担忧,“鹏举,你可知为何凶手为何要将这院子弄得恐怖如斯?” “知道,此人对我极其知之甚深,寻常人若遇此情状,多半都会放弃这宅子,而我却偏偏要在这住下,看看他到底要闹什么名堂!” 宇文翙轻轻弾了弾衣裳上的灰尘,好整以暇地倚靠着椅背:“既然如此,我越发要趁他的心意,好早点能会一会他!” “鹏举,万万不可。”唐令则急得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渗出,他太清楚宇文翙的秉性,他瞧不上这些污糟的手段,胆子更是尤其大,对方如此挑衅,他从来不会示弱,更不会躲避。 宇文翙轻轻一笑:“舜钦,事到如今,对方敢明目张胆地在我的宅子里犯案,那就说明,我在祁阳的事已然不是秘密,既然如此,那又何须隐瞒躲藏,没得让那些宵小嘲笑,我宇文翙是个胆小如鼠的无能之辈!” 唐令则急得没法,扭头瞪着关褚,“你赶紧劝劝,凶手还没找到,这宅子万万不能住!” 关褚白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道:“你跟俺吹胡子瞪眼睛有啥用,少帅决定了的事,谁劝得住,俺老关没这本事,你趁早别指望俺!” 第34章 俺不是好惹的 唐令则被噎得不轻,良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难为你跟季兄那么久,他的本事你半点都没学到,你说你还有什么用!” 关褚粗声粗气地哼了声,“既然老季厉害,你找他说去,跟俺在这里歪缠个什么?!” 唐令则头一次发现,直肠子的关褚原来口才这么好,自己居然不是他的对手,心头攒着气,又被堵得下不来台,索性一拂袖,转身出了倒座间。 关褚咧着嘴,嘁的一声,“欺负俺老关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让你知道俺也不是好惹的。” 众人在宅子里灯笼火把闹了半宿,后半夜委派了守夜的人,索性都睡在了宅子里。 好在自从这宅子被租下后,宇文翙已着人买好了家具被褥,备好了粮食柴火,准备过几日就搬进来。 如今,宅子里挤了这么多人,倒也都能安排得下。 一大早,唐令则正忙乱着命人生火做饭,准备今日再去查找凶手在宅中的藏身之地,就见唐安匆匆奔了过来。 “老爷,季大人和沐姑娘到了,说发现了重要的事,要跟您和宇文大人禀报。” 沐青桐双手负在背后,四下打量着大院子,院子约莫有两百平米,院子正中是一口水井,井口砌着青砖,旁边是个木头辘轳,辘轳上挂着一只硕大的木桶,桶中的水清澈见底。 水井旁边立着一株百年大槐树,深褐色的树皮粗糙斑驳,硕大无朋的树冠张成了一把巨伞,整个院子都被笼罩其中,院子的四个角落分种了几株桂花树,如今已是深秋时节,树叶都渐渐枯黄,瑟瑟秋风一吹,树叶飘然而下。 宇文翙得到贴身小厮的禀报,从房内推门而出,就见黄叶漫天飞舞中,一个绝美的女孩双手负在背后,俏生生地立在秋风中,似是一副意境绝佳的画。 “沐姑娘,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唐令则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这凶手一日找不到,他就一日没法放心。 或许即使找到了凶手,宇文翙行踪暴露的事,也是压在他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他根本无法释怀。 沐青桐给两人见了礼,方要开口,宇文翙轻轻一笑:“沐姑娘这么早过来,估计还没用早膳吧,不嫌饭菜粗陋,先跟我等一道用朝食吧。” 先,吃早饭? 沐青桐确实没来得及吃早饭,天一亮就汇同季无言赶过来了。 此刻听他这么说,她倒真觉得饿了,肚子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沐青桐顿觉几分尴尬,宇文翙好似全然没听到,扭头看向唐令则:“舜钦,咱们几日前吃了沐姑娘那么丰盛的一顿饭,还没来得及还席呢,如今连顿早膳都不舍得吗?” 唐令则满心焦急担忧,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敷衍点头:“舍得,舍得。” 这话一听上去就言不由衷,沐青桐正想出言婉拒,宇文翙却不等她说话,推着轮椅就往堂屋去。 沐青桐只得跟上去。 三进院子西边有三间厢房,房中沾染的鲜血不多,昨晚衙役们稍作收拾,虽还是比不得原本的样子,到底是能用了。 第35章 跟刺伤我的剑很像 早膳极简单,每人不过一个馍馍、一碟咸菜和一碗粟米粥。 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宇文翙含笑道:“比起沐姑娘请我们吃的,这着实简陋了,沐姑娘将就着吃吧。” 沐青桐微一点头:“宇文大人客气了,在外办案,能有这些吃的就很好了。” 起码还是热的。 起码还有菜,虽然是咸菜。 前世她出现场时,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只能拿干面包充饥,吃多了是真的倒胃口。 饭桌上寂然无声。 沐青桐以前在警局办案,也跟一众大老爷们一起吃饭,常常是边吃边讨论案情,你一言我一语的,那气氛叫一个热烈。 来到这里后,发现这个时代的人,习惯吃饭时不言不语,尤其越是地位高的人,就越讲究寝不言食不语,她也慢慢改掉了吃饭说话的习惯。 方吃到一半,饭桌上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沐姑娘,你到底有什么重要发现?” 是唐令则。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又问出了这话。 宇文翙右手的筷子往碗上轻轻一放,“舜钦,就不能让沐姑娘好好吃顿饭吗?” 沐青桐咽下嘴里的饭菜,端起白粥,一股脑地灌了下去,对宇文翙微微一揖,“多谢宇文大人,我吃完了,若唐大人也吃好了,就随我一道过来吧。” 唐令则巴不得这一声,扔下碗筷,就出了房门。 “唐大人,我验过死者,刘三郎是颈部被一把极其锋利的剑,割断喉咙致命的,共有两处伤口,致命伤口长三寸,深一寸,相信就是这个伤口,导致倒座间墙上的喷溅状血迹,另一处伤口在致命伤口下方,长三寸有余,深半寸。” 唐令则点头:“看来凶手武功并不是多精湛,第一剑并未杀死刘三郎,这才不得不又补了第二剑。” “没错,”沐青桐从袖口中取出一个东西,递给唐令则,“我按照伤口的形状,昨晚用陶泥做了个倒模,模拟那柄剑剑刃的模样。” 唐令则把陶泥倒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渐渐地,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唐大人见过这柄剑?”沐青桐问道。 “这剑刃,看上去倒跟刺伤我的那柄剑很像。”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从唐令则手中拿过那个倒模。 沐青桐微微一怔。 自从见到宇文翙,他就是坐在轮椅上,而季无言又称呼他为少帅。 那毋庸置疑,他的伤必定是在战场上杀敌留下的,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如今,凶手用的剑,竟然跟刺伤他的剑相似,又把人杀死在他将要住进来的宅院中,难道凶手当真是冲着他来的? 宇文翙脸上挂着疏淡的笑意,阳光照着他白皙如玉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越发显得他丰神俊朗。 这人,倒天生一副好皮囊呢。 沐青桐甩甩头,又看向唐令则:“唐大人,除此之外,我发现凶手用来分尸的凶器,并不是这柄剑,而是寻常农户用的铡刀。” “铡刀?!”唐令则显然很意外。 第36章 凶手是个残疾 “对,就是铡刀,”沐青桐边说着,目光在院子里四下寻摸,“说不准这宅子也有,可使人找找。” 唐令则自然想到了这点,命人去杂物房找,果然,没到一盏茶时分,有个衙役就匆匆赶了过来,右手拎着一把两尺长的铡刀。 唐令则方要接过来,沐青桐伸臂拦住了他,“且慢!” 就见她从袖带中取出一副薄薄的手套,认认真真戴好后,才从衙役手中接了过来。 “这是何意?”唐令则诧异道。 沐青桐并未回答他,右手高举铡刀,迎着阳光,仔仔细细看着那铡刀的刀刃。 “没看错的话,凶手就是用这把刀分的尸。”沐青桐点头。 “何以见得,这刀刃上似乎没有血迹。”唐令则眉头微蹙,这铡刀他也在看,刀刃雪白光亮,但却未染一丝血痕。 “血迹想来被凶手重洗掉了,”宇文翙淡淡地道:“刀刃上有些崩了的缺口,应该是分尸时砍到骨头留下的。” “对。”沐青桐点头附和:“寻常农家用这刀,不是砍柴就是剁草,以这柄铡刀的锋利程度,断不会有如此深的崩口,而且这刀一看就知近几日新磨过。” 她急匆匆地从随身木箱中取出一个小青瓷瓶和一把小毛刷子,嘴里嘟囔着:“这刀柄不算太粗糙,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拓下凶手的指纹。” 众人眼巴巴地瞧着她打开瓷瓶,取出些许白色粉末,倒在刀柄上,又用毛刷子把粉末粉刷均匀。 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沐青桐双手捏着一张小小的纸片,满意地点头。 “有了,凶手似乎是个残疾,要么就没有右手小指,要么右手小指缺了半截。” 宇文翙看得出神:“沐姑娘怎知这指纹是属于凶手的,而不是宅子原本主人的?” 他没问衙役,毕竟那衙役右手完好无损,指纹必定不是他的。 “很简单,一般来说,指纹在木材上存留时间最多不超过七日,而比较精细的木料上,比如女子用的化妆盒,指纹可存留数月之久。昨日我听说,这宅子是以前犯官私产,数年前他被朝廷流配后,这宅子就收归县里,从无人居住,那这几枚指纹应当就是凶手留下的。凶手在分尸前磨过刀,也擦拭过刀柄。但是分尸结束后,只是用清水重洗干净了刀刃上的鲜血,却未处理刀柄上的指纹。” 她的解释入情入理,众人都微微点头。 沐青桐拿出一个大布袋子,在众目睽睽下,装了进去,又用笔在袋子上写下了四个字。 一号证物。 还给证物编号,这操作倒是挺新奇的。 沐青桐没理会众人惊奇的眼神,低头忙着整理证物,口中说着:“唐大人,方便带我去发现铡刀的杂物房瞧瞧吗?” 那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 杂物房在后院西边,旁边都是一排下人的住处,房子不大,估摸着也就十五平米左右,杂七杂八放了不少东西,因为昨日衙役们检查这房中是否有密道,东西被移开重新摆放。 第37章 真不记得了 沐青桐在屋中慢慢走了一圈,时不时蹲下身子在角落中查看,过了半晌,站起身,从犄角旮旯中扒出了一把锯子。 这锯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许久未用过,上头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她握着锯子的木柄,翻来覆去细细看着那锯子的齿子,半晌,她点点头:“凶手原本是想用这锯子分尸,可不知何故,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改用了那柄铡刀。” “你怎知晓?”唐令则问道。 “你看,这锯子齿上有一滴血迹,应该滴上去没多久,所以还未彻底变色,而锯子上的灰尘,并不是自然飘落其上,是有人特意撒上去的,所以各处并不均匀,不显眼处甚至未有灰尘。想来凶手一开始选中的分尸工具就是这把锯子,可没等用就改了主意,把锯子又放了回去,又怕别人瞧出他动过锯子,就把染在上头的血迹擦干净,又故意弄上灰尘,似乎生怕别人看出来。” 关褚的大嗓门适时响了起来:“没错,瞧着这铡刀和锯子,要分尸还是锯子更趁手些,这凶手为啥要改用铡刀?” “他为何要改用铡刀,这个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问题是,”沐青桐凝目瞧着那把锯子,缓慢地道出一句话:“他为何一定要掩饰他动过这把锯子?” “自然是锯子里藏着不能为旁人所知的秘密,甚至这把锯子,有可能直接揭破他。”宇文翙从她手中接过那把锯子,小心把玩着,“除了那柄铡刀,这把锯子是所有铁器中锈迹最少的,显然不久前还被用过。” 唐令则、季无言和关褚相互对视一眼。 锯子,在这宅子里能用来做什么? 忽然,唐令则和季无言不约而同冲出了杂物房,向三进院子中奔去。 “诶,你俩跑什么,等等俺老关!” 关褚狠狠跺了下脚,也匆匆跟了出去。 沐青桐转身就走,到了房门口,又想起季无言离开了,只得回转,推着宇文翙的轮椅出去。 “沐姑娘,你说,凭借这把锯子能找到凶手吗?”宇文翙问道。 “不好说。”沐青桐言简意赅。 “我倒是觉得,就算凭着锯子不能找到凶手,但是凭借锯子发现的痕迹,沐姑娘肯定有法子把凶手揪出来。” 沐青桐一愣,“宇文大人对我这么有信心?” “自然,沐姑娘神乎其技,这一手验尸鉴痕的本事,只怕在整个大楚国也是无人能望其项背,不知沐姑娘师从何门,尊师名讳能否说予在下听?” 沐青桐看不见宇文翙的神情,只是从他说话语气,听出他此时心情颇为愉悦,跟她不过是随意扯闲。 跟他说出她的师承倒也没什么,她是在英国留学的,老师也是位英国教授,左右也没人认识,倒不怕他查。 只是,她已经说自己失忆,记不起往日之事,此刻说出来,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吞吞吐吐:“抱歉,宇文大人,我真的不记得了。” 第38章 这就是个死局 宇文翙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来,说话口气也淡漠了许多:“沐姑娘不必担心,你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验尸之技都没能忘,其他的事早晚也都会想起来的。” 沐青桐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果然,能混到高位的都不是傻子,不是你说什么,别人就信什么的。 可若说自己不是失忆,而是莫名其妙从几千年后的世界来的,那估计他更加不会相信吧。 非但不会相信,好些的会以为她中邪了,找大师来帮她驱邪避鬼。疑心重的,立时就给她安上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扔进大牢。 怎么看,这都是个死局,根本就没法子破。 眼下,她也只能装傻,走一步看一步,但愿自己破案破得多了,能得到他的信任,那时再说实话,或许他就会多多少少能信一些吧。 “嗯,那就借宇文大人吉言了。”沐青桐支支吾吾地回了这么一句。 院子里,唐令则和季无言围在水井旁的那株百年大槐树下,扒着树皮一寸一寸瞧着。 关褚搔搔后脑勺,“难不成暗门在树上?昨日衙役们看过这树了,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沐青桐推着宇文翙走近大槐树,仰着脖子瞧着茂密的枝叶,这树足足有几丈高,最矮的枝桠离地也接近一丈。 低矮处的树皮检查完了,唐令则和季无言对视一人,微一点头,两人迅疾拔地而起。 “好工夫!”沐青桐赞道。 关褚瞥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她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这算啥了不起的功夫,你是没见过咱少帅的,那功夫才叫俊呢!” 沐青桐不由想起,她见宇文翙的第一次,就是他在施展轻功,只不过那时被他的容颜震惊,倒忘记他利落的身手了。 现在想想,他哪里像是腿脚不方便的,比她可敏捷多了。 唐令则和季无言跃上树杈,双脚钩在树枝上,整个人倒挂金钩,扒住树皮,又一寸一寸检查验看。 过了良久,季无言哼了声:“原来在这里!” 就见他翻直了身子,右手重重一揭,一块不错的树皮应声而落,他纵起身子,瞬间便坠入树中不见了。 “老季!” 唐令则跟他同处一个枝桠,没等话音落下,整个人也坠了下去。 沐青桐这才看清,原来那个离地一丈高的树杈上,整张树皮被削去一半,露出了个只够一人多宽的洞口,后来有人又制了张假树皮,盖在了树杈上,以假乱真。 不过,这假树皮做的真像,即使人到了树杈上,也几乎分辨不出来。 若不是被这般地毯式搜索,只怕真的能瞒天过海。 关褚飞身而起,落在一根临近的树枝上,双脚钩在树上,身子探过去看了一眼。 “嚯,这么深的洞!深不见底啊!”他扯起大嗓门吼了一声:“老唐,老季,你们还好吧?” 地底下隐约传来回音:“没事,这下面有暗道!” 关褚二话不说,纵身跃入那个洞口,宇文翙回头对着唐安吩咐道:“命人回衙门,多取些锯子斧子来,把这株槐树砍倒!” “是。” 第39章 你认得我 唐安急急忙忙地找到当班衙役的头,把命令传递了下去。 很快,几个衙役拿来了十几把锯子斧子,众人齐上阵,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这株百年大树放倒了。 原本是要花更多的时间的,只是这树是中空的,便省了许多气力。 移开了足有几人粗的树干,众人这才看清,直径差不多五尺的树墩子上,正中有个两尺直径的洞,往下看去,黑黢黢深不见底,有人点燃火把照了照,也是压根就看不清楚。 宇文翙沉吟片刻,“选几个身手好的,下去探探。” 话音方落,一截绳子从洞口飞了出来,迎面冲沐青桐扑了过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宇文翙出手如电,一把牢牢握住了绳头。 “上头的兄弟听着,把绳子绑好了,我们仨要上来了。” 关褚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从地底传了上来,瓮声瓮气的。 衙役们赶紧从宇文翙手中接过绳子,绕着水井缠了几圈,系得格外牢固。 “关爷,绳子系好了,你们上来吧!”一个衙役俯身下去,对着洞口喊了一句。 不知为何,沐青桐总觉得哪里不对,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她一声惊叫:“不对!” 恰在此时,洞口飞出一团人影,快如闪电般,往宇文翙处疾扑而至。 宇文翙右手一挥,一道精光划过众人眼前,沐青桐只觉得格外耀眼,不由自主转头闪避。 只听一声闷哼,砰一下,飞出洞口那人重重摔在地上。 “拿下!”宇文翙厉声喝道。 众衙役刷一下拔出佩刀,一拥而上,架在那人脖子上,还有人取来绳索,把那人捆成了个粽子,扔在宇文翙脚前。 那人是个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粗壮,眉目颇深,不似大楚汉人,倒有几分胡人的影子。 “说说吧。”宇文翙淡淡地道,瞄了他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那人“呸”一声,一口混着鲜血的口水吐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老子不是关褚?” 说的是地道的祁阳话,若不看他长相,真会以为他就是祁阳本地人。 宇文翙嗤的一笑,“沐姑娘,你来说说,你怎么发现不对的?” “很简单,我跟关大人认识这么久,他提及自己从来都是自称俺,从未听过说过我字,所以我才察觉有异。你口技练得不错,声音跟关大人的一般无二,只可惜不注意细节,不知道关大人说话的小习惯,所以暴露了。” “原来如此,先前曾有人说过我,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这么小的细节,竟然是断送我的致命要害。” 那人苦笑一声,抬起头看向沐青桐,“姑娘好……沐青桐,竟然是你!” 他神色骤然大变,双目圆睁,眼中喷出怒火,恨不得把她活活烧死。 沐青桐惊诧莫名,她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空,真的有人能认得她。 “你,你认得我?” “哼,你这个汨罗国来的妖女,花言巧语骗取头领的信任,竟然背地里又投靠了大楚朝的北府军少帅,真真是个两面三刀的王八蛋!” 第40章 赌一把大的 狭窄逼仄的卧房中,一灯如豆。 月上中天,朦胧的月华从天上笼罩着乌黑的大地,西方的天际,一团漆黑的乌云,正慢慢向着月亮飘过来。 沐青桐倚靠在炕墙上,托腮瞧着窗外的月亮,深深叹了口气。 自从她被那个杀人凶手指认了,就被软禁了。这一天一夜里,除了纪兰儿来给她送过两次饭,她再也没见过其他人。 往日里,喜欢跟她嬉笑玩闹的纪兰儿,脸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看她的眼神隐隐藏着一股难言的愤恨,似乎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沐青桐原本想问问,那个杀人凶手还说什么了,看到纪兰儿的模样,立时识趣地闭了嘴巴。 唉— 这叫什么事。 当初她在那辆运尸小车上醒过来,以为自己是借尸还魂,所以跟前世她看过的那些魂穿网文不一样。 起码,她压根就没有这具身体一丁点的记忆,不知道她的姓名来历,不知道她的经历往事。 自己只是借着她的身躯活了下来,以后的日子如何,跟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毫无关系。 谁成想,这具身体非但跟自己同名同姓,还跟钟羌人狼狈为奸,对大楚图谋不轨,若是自己是重生在钟羌倒也罢了,但偏偏被大楚北府军少帅救下,还被带到了大楚来。 这下子,她十有八九是被坐实了钟羌细作这个身份了。 她会被怎么处置呢? 流配、杀头还是……凌迟? 一想到这,她就不由自主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气,一直冷遍全身。 这古代的刑罚,也太吓人了。 不过,自从被指认后,宇文翙便没把她下大狱,只是软禁在平日里住的屋子里,不许出门,更不许随意走动。 原本纪兰儿跟她同住的,事发后就挪了出去。 这么看来,宇文翙似乎并未完全相信那人的话,而且就算是要判刑,估计也会听听她怎么说。 实在不行,就干脆实话实说好了,她不知道原身干过什么,就算要她编,她也编不出合理的理由,说不定反而会坏事,倒不如赌一把大的。 他不相信的话,大不了就是一死,说不定自己运气好,死后还能回到来时的世界,到时发现自己不过就是做了一场大梦。 而说不准,宇文翙跟平常人不一般,还真能相信自己说的话呢。 他不是在战场上见惯生死,搞不好能撞上点什么邪门的事。 想通了这些,沐青桐瞬间放松下来,一天一夜没休息,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踢掉鞋子,脱下外衣,揭开叠在炕角的被子往身上一盖,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禀报大人,昨夜沐姑娘子时睡下的,睡了整整一夜,今日辰时醒来,吃了纪兰儿送去的饭菜,就在屋里忙活着她种的那些菜。”唐安低着头,一五一十地说着。 “睡觉,种菜?”唐令则啼笑皆非,“她心倒真不是一般的大,竟然还有闲心干这些,还是她压根就不知道,她眼下是个什么境况?” 第41章 很奇怪 “那她种的菜如何了?”宇文翙忽然问了句不相关的话。 唐安一愣。 他没想到,宇文翙竟然会问这个。 好在他跟着唐令则时间不短了,极为机灵,当即就垂下眼帘,点头:“还不错,听府里的文老头说,沐姑娘种菜确实有一手,而且她能想到用那种法子种菜,避开严寒,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 文老头是祁阳县衙里的老人了,年轻时做过衙役,老了无儿无女,就一直就在县衙里做些粗活。 平日里,他除了看门打更,也没别的事,就是喜欢在县衙的空地上种点菜,种出来的菜就送聂三婶,给全衙门的人加餐,所以阖衙上下,都知道他擅种菜。 能被他夸上一句,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鹏举,你心也不是一般的大。” 唐令则无奈地瞅了宇文翙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问这个,“钟羌人都把细作送到你眼前来了,你还问人家种菜,你是当真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宇文翙端起案几上的茶盅,饮了一口,“老季,你怎么说?” “很奇怪。”季无言惜字如金。 “奇怪个啥啊?”关褚最讨厌季无言这么说话,他脑袋没几个人灵光,是真的听不懂这些哑迷。 “他似乎当即就排除了她假意投降,或者是卧底的可能。”季无言这次总算多说了几句。 “而且,你们有没注意到,沐青桐被宋博卿拆穿后的第一反应?”宇文翙慢条斯理的饮着茶,又抛出了个问题。 “嗯,她不是惧怕,不是愤怒,而是疑惑,似乎没想到有人能认出她来。” 当时唐令则三人还在地底的暗道中,回答的是唐安。 “没错,她为何会疑惑,难道她笃定整个大楚根本就没人认识她,她怎么会这么想?” 这一点唐令则压根就想不通。 只要一个人在这世上存在过,就不存在无人认识的可能,除非认识这个人都死光了。 难道是认识她的人统统死光了。 “那个宋博卿都招了些什么?”宇文翙没继续纠结这事,又换了个话题。 “也不是个什么硬骨头,”一提到他,唐令则嘴角噙着一抹轻蔑,“审了一天一夜,知道的都吐干净了。” 说起来,宋博卿也是个苦命的,亲娘姓宋,早年被钟羌人掳去做了奴隶,生下他后带着他千万百计逃回了大楚,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到十五岁,就积劳成疾去世了。 因为他父亲是钟羌人,所以母子俩十几年来受尽旁人的白眼欺凌,尤其是他母亲去世后,他的日子更是难过,几乎都快活不下去。 他对大楚的一切恨到了极致,在十六岁那年,遇到一支来大楚做买卖的钟羌商队,那商队带头人对他很感兴趣,就劝说他离开大楚,投奔钟羌。 他便动了心,想着自己好歹有一半钟羌血统,说不定到了钟羌能比在大楚的日子过得要好。其实,只要是混血,无论在哪边,都被人不待见,不过那商队带头人明面上是个商人,实际上是钟羌人安插的间谍。 第42章 县衙漏得跟筛子似的 他看中了宋博卿的身世,觉得他是个当细作的好苗子,便把他带回钟羌,好好培养后再放回大楚。 几年后,宋博卿便偷偷潜回了大楚,他是朔方本地人,不过到底没敢回原来的家,一直在朔方其他几个县晃荡,留在祁阳的时间尤其长。 本来也没什么,直到半个月前,他接到上峰的命令,让他把当地一个叫刘三郎的人掳到这所宅院中,杀人害命后分尸,他就照做了。 “那他知不知道,钟羌人为何执意要杀刘三郎?”宇文翙问。 “不知道。”唐令则摇头,“他说他只知道沈芸娘是潜伏在祁阳的细作,却并不知道刘三郎,更不知道上峰为何一定要杀他,还用那么惨烈的法子杀他。” “那他杀了刘三郎后却没离开,是在等着我吧?”宇文翙淡淡地道。 “他不知道这宅子到底是谁要住,只说上峰的命令是,等案件了结后,会有人住进来,到时候偷偷在水井中下毒。”唐令则铁青着脸道。 季无言和关褚的脸色倏变。 那个暗道入口做的太隐秘了,若不是那把锯子露了端倪,只怕他们还真不会发现。 依着宇文翙的性子,钟羌人越挑衅,他越是不会惧怕,等到他住进来,宋博卿夜里从暗道入口处,偷偷把毒投入旁边的水井中,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关褚压着嗓子,狠狠骂了句脏话。 “这有个地方说不通。”唐令则看向宇文翙,见他还在慢慢饮着茶,“鹏举,这次定下这个计谋的人,其实真的很了解你,他知道,即使你要住的地方发生了命案,你也不会忌讳,还是该怎么住就怎么住,只要你住进去了,宋博卿有的是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对你下手。但是这么万无一失的计划,却被沐青桐破坏了,如果沐青桐真的是间谍,那她为何要拆穿,这岂不是直接搞砸了上峰的事?” “哼,说不准钟羌那边就是想借着这事,让我们更加信任这个姓沐的,这样钟羌人就更清楚知道少帅的一举一动,方便行事。” 自从沐青桐被宋博卿指证后,关褚就对她深恶痛绝,连名字都不愿称呼,只叫她姓沐的。 “如果钟羌人打的是这种算盘,那为什么宋博卿直接拆穿了她,或者说,既然宋博卿见过沐青桐,知道她的身份,那为什么没命令他,不许随便揭穿她的身份。宋博卿这么一说,可是等于直接送了另一个细作的命,这么做对钟羌有什么好处?”唐令则反问道。 这也说的是,关褚被问住了。 他搔搔脑袋,转头看着沉静如水的季无言,难怪他说奇怪,是真的奇怪,弄不明白。 宇文翙放下茶盏,看了关褚一眼,“老关有句话说得有理,钟羌人想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其实现在看起来,他们已经做到了,连我要租住的宅院都已经知道了,还提前安排下人在那里等着,这县衙早就漏得成了个筛子了。” 第43章 解了她的禁足令 唐令则脸色沉沉的。 尽管他初来乍到,在祁阳不过半月,他对此是再清楚不过的。 上任县令就是因为贪墨朔方府发放的赈灾银两,被人告到知府,下了大狱。 之后一年多,朝廷也没认命接替的县令,只是命朔方知府代管。 朔方知府政事繁忙,自然抽不出身到祁阳,只得命自家几个幕僚,到祁阳来单人了一段时间的地方官。 或许是知道朝廷迟早会派新的县令过来,那几人在祁阳也没太大的作为,不过是看着不出大乱子,寻常事能过得去,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整个祁阳县的政务,可以说是极为混乱的。 而唐令则接到任命后,来到祁阳,那几人匆匆跟他办了交接,不到两日,就告辞离去了。 一个烂摊子就这么交到他手上。 这半个月,即使他也尽力在整顿人事,到底时间太短,又接连发生了两起案子,且都是冲着宇文翙来的,更是牵扯了他不少精力。 说到底,还是他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很多事无法同时推进。 “鹏举,是我无……” “舜钦,我说这个不是怪责你。”没等他说完,宇文翙就打断了他的话,“自到祁阳来,你每晚丑时还未睡下,卯正便已起身,铁人也熬不住,昨儿千机门朔方分堂的人已经接到京城的指令,水桩的八个兄弟明日就会赶来祁阳,会好好过过县衙的人。” “此话当真?!”唐令则又惊又喜。 千机门是宇文翙的父亲宇文弇受楚元帝之命成立的暗门组织。 这个组织极其神秘,门中人都受过严格训练,入门后只听命门主,而门主则听命于皇帝,是皇帝手中的一柄利剑,替皇帝打探各地消息,查察官员言行,尤其在西北地界,千机门还暗地里调查钟羌安插在此处的细作,上任祁阳县令,就是千机门怀疑他跟钟羌人有瓜葛,一番调查下来,没发现他跟钟羌有关系,倒是查出了他贪墨银两的事,顺手就把他撸了。 千机门能派人来协助他们,那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眼下你可有怀疑的目标?”宇文翙问。 “自你进县衙后,一直在耳房中闭门不出,而我这卧房,除了唐安,任何人不得靠近,只有聂三婶和老钱曾偶尔踏足过,但也只是在门外回话,不曾进过卧房。至于你住的那栋宅院,那是前任县令在祁阳的私宅,他被定罪后,宅院收归衙门,所以只要是在衙门当差的,就没有不知道这宅子的。” 宇文翙“嗯”了声,接过他的话,“而且宅院里那底下通道复杂巧妙,绝非短期内建成的,所以,这暗道应该是有其他用处,只不过恰巧发现我要住进去,就想用暗道了结我。” 唐令则缓缓点头,“所以,到目前为止,我疑心的除了沐青桐,便是聂三婶和老钱,就让水桩的兄弟先过过他三人吧。” “既然这样,明日起解除沐青桐的禁足令,她可以随意出入衙门,任何人不得为难。” 第44章 她就这么被放出来了 宇文翙淡淡地下了命令,瞥了一眼满脸不服气的关褚,“都给我听好了。” 唐令则一惊,随即便笑了:“也是,这是个好办法。” 这是真的?! 她竟然被无罪释放了。 没有过堂,没有审问,甚至连被传去私下问询也没有,就被放出来了。 唐安都走了好一阵了,沐青桐仍然是一脸懵逼,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沐青桐想不通。 不过,就算再怎么想不通,有一件事她还是很清楚的。 宇文翙这次主动放了她,绝对是有用意的,毕竟她压根无法自证清白,而宋博卿那边又咬死了她跟钟羌人有瓜葛,所以她根本不可能无罪开释。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宇文翙想利用她,引出藏在宋博卿背后的人。 也顺便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钟羌安插在他身边的人。 也好,其实不光宇文翙想知晓,她自己也很想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到底做了什么,只有这样,她才能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 沐青桐不禁想起,她初到这个世界时,是在一辆独轮车上醒过来的,是个汉子推着她,见到她醒来,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吼了句诈尸,就撒腿跑了,后来,她才遇上了来祁阳县履任的唐令则。 所以,原主是真的已经死了。 想起前世她念书时看过的网络小说,女主在穿越时,原主都几乎快咽气,但还保留一丝意识,所以,穿越而来的人,能得到原主的全部记忆。 而她,之所以一丁点原主的记忆都没有,也是因为她穿过来时,原主这具躯体已经死透了有关吧。 虽然,前世她是受科学教育长大的,后来还做了法医,但她并非完全不信怪力乱神这些。毕竟,就算没遇到过,司法界也有过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案件,比如港城那个鬼点外卖的案子,死者明明已经去世一周了,可胃里还是发现了一天前进食的食物,并不是死后被人塞进胃里的。 退一万步说,她自己不就遇到了这种科学根本解释不了的事嘛。 原主已经死了,人死事了,不拘哪里,就地一埋便是,怎么会在独轮车上,是要送去哪里? 更奇怪的是,从宋博卿的口中,原主生前跟钟羌人有关系,那大概率她是在钟羌生活,从她死时身上还穿着钟羌衣衫就足以证明。她可不觉得,钟羌人有什么好心意,原主死后还要给她找个风水宝地下葬。更何况,即使找风水宝地,钟羌那么大的地盘还不够,都找到大楚境内了。 不过,推独轮车的那个汉子,她倒是还有些印象,或许找到他,就能查出原主的事。 说干就干。 沐青桐跳下炕,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一页草纸,抓过桌角放着的炭笔,挑灯描绘。 第二日一早,沐青桐便亲自来到唐令则的院子,求面见宇文翙,说有重要的事禀报。 很快,唐安便带着她进了堂屋。 行礼毕,还没等宇文翙问话,沐青桐便递上了她连夜赶出来的画像图。 第45章 我的来历很奇怪 “这是何人?” 宇文翙瞄了眼草纸上的那张脸。 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一张国字脸满是风霜,额头有两道皱纹,细长眼睛,身材敦实,穿着西北当地常见的粗布短打。 沐青桐深深吸了口气,不徐不疾地说了她醒来前后的事。 “你是说,找到这个人,便能知道你以前的事?”宇文翙挑眉,嘴角似笑非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小女子不敢妄言一定能行,但他是最后一个接触小女子的人,想必即使不知道小女子以前的事,也能说出到底是在哪里发现的小女子,说不定能帮助大人查出小女子先前的经历。” 宇文翙瞧着低眉顺眼站在眼前的沐青桐,稍稍思虑片刻,摆手让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 房间内只剩下了宇文翙和沐青桐两人。 宇文翙放下手上的画像,抬头盯着沐青桐,一言不发。 尽管他没说话,沐青桐却感觉铺天盖地的压力没头没脑地向她涌过来,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站得笔直,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忽视宇文翙带来的压力。 “沐姑娘,我是惜才之人,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说实话。” 沉默了良久,宇文翙终于发了话。 沐青桐头皮发麻,她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我,说的就是实话。” “可并不是全部的实话。” 宇文翙一针见血,直接挑破了沐青桐的伪装,顿时令她如坠冰窖。 “我,我……” 沐青桐“我”了几声,心中陷入了无限的拉扯中,尽管先前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实话实说,赌把大的,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到底是没有做赌徒的本事,不敢拿自己的姓名做赌注。 忽然,宇文翙缓缓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沐青桐目瞪口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迅速转身向窗口瞄了一眼,确定从窗外看不到宇文翙,才松了口气,可到底不放心,向东走了三步,挡在宇文翙身前。 宇文翙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为何要挡住我?” 沐青桐被他看穿了心思,尴尬地笑笑,没有说话。 宇文翙走了几步,又坐回到轮椅上,轻轻掸了几下,“这下沐姑娘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吗?” 沐青桐见他走路稳健,腿脚全无半分问题,明白他是故意装病,却在她面前拆穿了此事,便是想告诉她,他敢把他的秘密直接告知她,就是相信她不会把这个秘密透露给钟羌人。 他这是在隐晦地跟她表达,他对她的信任。 既然如此,她是不是也该对他有些信心呢。 可万一,这只是他的诱敌之计,一旦实话实话,他并不相信,后果只怕就没法预料了。 沐青桐紧紧闭上眼睛,心中陷入了天人交战,双手紧握,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宇文翙斜身倚着,静静地啜饮着茶水,耐心地等着。 良久,沐青桐霍的睁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 “宇文大人,我可以说实话,但我的来历很奇怪,我希望你听完后,即使不相信,也不要找什么法师来驱邪辟妖。” 第46章 你当真信她的话 宇文翙心中一凛,脸上却不露半分异常,“本帅在战场征战五年,奇哉怪也的事也不是没遇过,你只说便是,我倒想听听你的来历有多奇。” 沐青桐见他这么说,提着的心稍微放了些,轻轻叹了口气。 “宇文大人,你听过借尸还魂吗?我的来历就是如此。” 宇文翙星目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瞳孔急剧缩小,紧紧盯着她,片刻后,忽然笑了笑。 “原来如此,那沐姑娘在成魂之前是哪里人士,名讳为何,以何业为生?” 沐青桐瞧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气,搞不懂他到底信不信她的话,可既然已经说了,那便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说到底了。 “我上一世是华国人,也叫沐青桐,我是做法医的,也就是你们说的仵作。” “华国?”宇文翙微微蹙眉,“在下孤陋寡闻,敢问贵国在大楚何方,距大楚有多远?” “我不知道。”沐青桐摇头,“我是在华国办案子时出了意外,醒过来就躺在那辆独轮车上了,前世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可醒来看看这具身躯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所以这身躯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如果我知道华国在哪里,破了沈芸娘的案子后,我就会想法子离开祁阳,返回华国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她很肯定,这个时空没有华国,她也回不去了,但她只能说这些,再说多了,她都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 宇文翙右手捏着茶盏,低头沉思片刻,忽然笑了。 “借尸还魂的事我听过,先前一直以为不过是无稽之谈,没想到,我倒真遇到了。” “宇文大人,您真的相信我的话?”沐青桐喜出望外,却还是不敢相信,“我都怕您真的会把我当妖邪抓起来呢。” “你说你是华国的法医,就是仵作,华国是允许女子在衙门中任职?”宇文翙并没直接回答她的话,却问了个不相干的事。 “嗯,”沐青桐点头,“在我们华国,男女平等,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可以,政府,哦,上到官府官员,下到各行百业,女子都做得,也做得不比男子差。” 宇文翙看她俏丽的脸庞上忽然焕发出灿烂的光彩,双眼熠熠生辉,似乎很是怀念华国的一切。 “你念过书?” “当然。在华国,所有七岁孩童不分男女,均要入学接受国家提供的九年免费教育,在这之后,大部分学生还要再学三年甚至更多年,才能进入社会找工作做事。我能做法医,是整整上了十六年的学,才能拿解剖刀解剖尸体呢。” 十六年?那还真是学富五车呢。 “华国的语言文字如何?” “语言跟大楚差不多,文字也大同小异,不过华国文字很多比大楚的文字简单,我可以写给宇文大人看。” …… “鹏举,你当真相信她的话?” “为何不信,她说的有理有据,不像是编造的。”宇文翙把案几镇纸下的纸递给唐令则,“这是她口中华国的文字,你可以看看。” 第47章 她大概真的不是细作 白纸上满满当当的都是蝇头小楷,一排一排写的密密麻麻,右边一排是大楚的字,而左边则是对应的华国的字。 不到一盏茶工夫,唐令则便看出了门道:“这华国的字,倒像是把我大楚的字全都简化了,看上去虽不若我大楚的字美观,倒也着实实用。” “据说,这是华国为了方便举国上下的人识字,所以才做了简化。”宇文翙指着纸上诸多简化字,“舜钦,你我都是读过书的,你看看这些简化之法颇有章法,想来是国中大儒所创,可无论是钟羌人还是海外诸国,我都未曾听闻还有此等人才。” “可即使如此,也不能就此断定她的话是真的。” 唐令则并不想驳回宇文翙的话,实在是沐青桐的话实在是惊世骇俗,借尸还魂,这传说他听过,神鬼之说他一直以为不过是无稽之谈,却不想还真来了这么一个。 “不过,鹏举,有件事我觉得你说的不错,她大约真的不是钟羌人的细作。” 比起上次,唐令则对此事倒是开始认同宇文翙的话了。 毕竟,就算钟羌人再如何蠢钝,也会教到细作,一旦身份被拆穿的应对之法。 但是,所有的应对之法中,绝没有一条,供认自己是借尸还魂。这非但无法洗清嫌疑,反而更加惹祸上身,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人身上。 唐令则忽然又想起一事:“可鹏举,若是钟羌人想牺牲她,保住更重要的人呢?” “你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宇文翙曲起两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几下:“问题是,眼下除了县衙的几个人,并没有什么别人进入我们的视线,县衙的人我们从来就没信任过,钟羌人也不是傻子,知道无论如何,我们必然会摸这些人的底细,那又何必再额外牺牲一个细作呢?这不合乎情理,也没这个必要。” 说的也是。 “好了,既然宋博卿咬死她跟钟羌人有过联系,那我们就静观其变。”宇文翙微笑道:“看看钟羌人接下来的动静吧。” 唐令则点头。 “还有,沐姑娘的身世,只有你知我知,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否则容易惹出别的乱子来。” “这个自然。”唐令则明白,宇文翙把季无言和关褚都支了出去,只跟自己提及,就是不想把此事宣扬出去,他自然不会多事,“只是想到她说的话,我就……” 他没说下去,只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宇文翙笑笑没作声。 沐青桐自从跟宇文翙坦白了身世后,整个人彻底轻松了,只是,跟宇文翙探讨了半日华国的世俗人情,倒又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 不过,她心宽的很,闷头睡了一晚,她的不良情绪就消化得干干净净,又成了那个乐天知命的沐青桐了。 一大早,她用完早饭,就兴致勃勃地照管她种的菜,有些已经破土而出,绿意盎然。 浇完了水,她又计划着去摆摊的事,唐令则没有食言,这次她把宋博卿揪了出来,昨晚就遣唐安给她送来了三两银子。 第48章 念诗词 正好可以让她拿来当本钱。 恰好这几日无事,她便打算到瓦市去逛逛。 那日,她跟着纪兰儿来过一趟,本想再来逛逛,没想到第二日就出了命案,一直耽搁至此。 这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开到瓦市门口时,瓦市居然未开。好些不知从哪里来的商贩,挑着担子赶着猪羊在瓦市门口聚集着。 瓦市用土垛墙围了约莫几十亩地,门口是两扇破破烂烂的木门,两个小官吏模样的人在门口维持着秩序。 沐青桐在瓦市门口站了一会儿,多多少少也瞧出了一些端倪。 这些商贩有些是乡下来的农民,挑着从地里种出来的粮食和自家种的菜,也有的是从河里捞了些新鲜的鱼,想到县里的瓦市换几个钱。有些应该是外来的,沐青桐就瞅见好几个卷毛的商贩混在其中,看样子是西边商道上过来的。 天色还早,东西就放在脚边,街边也没寻见个卖吃食的。商贩中有人带了干粮,蹲在地上啃干饼子,至于没带的,就只能看着别人大口吃着东西直眼馋。 沐青桐心一动,围着人群走了一遭,没瞧见一个卖熟食的。 正转身要去别地看看,就听见一个高个子的卷毛商贩操着流利的大楚官话,跟旁边一个吭哧吭哧啃着饼子的老汉商量买他的饼吃。 饼子是老汉自家带的,还热腾腾的,闻着一股焦香味儿,老汉斜了卷毛一眼,一闭眼:“八文钱一个,两个十五文。” 沐青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饼子瞧,跟后世的烧饼差不多大。在这个猪肉也不过十文一斤的祁阳,一个饼子竟敢要价十文,真是漫天要价了。 那卷商贩估计真饿得狠了,瞧瞧那块饼子,狠狠一咬牙掏了十五文:“好,给我两个。” 沐青桐看的眼热,那老汉瞥了她一眼,“你买也是这个价。” “……” 沐青桐不语,又绕着转了几圈,原来这般临时买吃食的倒真不少见。 十文五文的,几乎没怎么还价,就痛痛快快地掏钱了。 沐青桐心中便有了底。 没过多久,守门口的小吏铜锣一敲,瓦市的大门就缓缓拉开了,商贩们担起东西,每人在壮汉那里交了五文钱,便鱼贯而入。 沐青桐是空着手进瓦市的,守门的小吏知道她是买东西的,连正眼都没看她一下,就放了她进去。 在瓦市转了几圈,沐青桐心中便有了几分底,也琢磨好了要做的买卖了。 她不打算再逛下去了,要赶紧回去,列列自己要准备的材料器具,赶明儿找人做才是。 转身往外走,恰巧前面过来一波人,小道狭窄逼仄,沐青桐不想挤来挤去,便自动站到边上,让了出来。 “砰”一下,她到底还是被挤了个趔趄,身子差点栽到地上。 沐青桐转过头去,一个大胡子男人冲她笑笑:“姑娘,人山人海满眼看,纷纷扰扰不停闹。” 大胡子的口音不是祁阳当地的,似乎是卷着舌头学说大楚官话,还拿腔作调念诗词。 第49章 她可真是馋 沐青桐懒得搭理他,眼见人多,又往旁边让了让。 正巧边上是个卖鱼的摊子,一条条草鱼膘肥体壮,看上去至少有三四斤的样子,她等时便来了兴致,扭头跟小贩问价,挑了一条最是新鲜不过的。 她早就想好了,鱼身鱼腹拿来包馄饨,也算小试身手,至于鱼头,添点豆腐做个鱼头豆腐汤。 这几天被软禁,连点好菜好饭都没给,吃的她脸都快变绿了。 只是沐青桐不知道的是,她前脚拎着草鱼和一块嫩豆腐才进了县衙,唐安后脚便知道了。 宇文翙笑着摇头,这姑娘,嘴巴是真馋,只要有机会,就变着法给自己改善伙食。 “她只买了一条鱼一块豆腐?” 唐安点头。 “看来这次是不打算请旁人吃了。”宇文翙听身旁关褚咽口水的声音,对唐安道:“跟沐姑娘说一声,无论做什么,多做一点,我们也不白吃她的,自然会补贴银钱给她。” 宇文翙要吃她做的鱼肉馄饨? 沐青桐瞧瞧案板上和好的面,再看看杵在跟前像跟杆子一般的唐安,只得点头答应。 沐青桐从面袋子里又取了几瓢面出来,放进大盆和面揉面,揉成一个光滑的面团后,又把那块早就揉好的面团填进去,弄成一块更大的面团,再把一块干布盖到盆上醒面。 趁着这个时间,她拿起菜刀,狠狠在鱼头上拍了几下,拍得整张桌子都砰砰直响。 唐安站在菜桌前,这动静把他唬了一跳,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 这个沐姑娘,看着温柔和气,脾气倒是意想不到的大,杀条鱼都弄出这么大响声。 沐青桐懒得理会他怎么想的,先把鱼腹上刺比较少的大块鱼肉整块地片下来,切成细碎的丁块,再狠狠剁成鱼肉酱。 沐青桐把剁好的鱼肉跟剁成肉馅的五花肉混在一起,搅拌均匀,再加上鸡蛋,撒上切碎的葱花,拌上少许的盐巴,再加了几勺米酒和其他调料,顺着一个方向搅拌了好一会儿,馅料便算是准备妥当了。 这时候面也醒的差不多了,沐青桐手上使劲,揉出一张薄薄的大面皮,把面皮像折纸似地对折几次,用菜刀切出方方正正的馄饨皮形状,再把调好的馅料往馄饨皮里一抹,随手一捏便是一个小小“元宝”。 一旁的唐安瞧着沐青桐行云流水般包着馄饨,嗅着鲜鱼汤的味道,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忙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了,此刻闻到了鱼馄饨撩人的香气,肚子居然不由自主地咕咕叫了起来。 太丢人了! 唐安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沐青桐当然听到了,她微微一笑:“一会馄饨出锅了,先给唐公子盛一碗尝尝。” 唐安忙摆手,“不不不,大人可没说,这馄饨有我的份。” 沐青桐熟练地包着馄饨,笑着道:“我没打算专门留给唐公子,不过宇文大人身份显赫,他的安全为第一要紧,什么东西入口前,不该有人先试试吗?” 第50章 可愿为我做三餐 唐安一凛,连连点头:“还是沐姑娘想的周全。” 沐青桐微微一笑,顺手把包好的馄饨放入煮沸的鱼汤中,片刻后,一锅的馄饨就打着转儿齐齐浮上来。 沐青桐抓起笊篱,馄饨连带着汤水被盛进大碗,扬手撒上一小撮葱花,香气顿时氤氲了满屋子。 “来,唐公子先尝尝,如果没问题,我再给宇文大人和唐大人下。” 手上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薄如蝉翼的馄饨皮呈半透明状,透出若隐若现的馅料,就着发白的鱼汤和碧绿的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那就多谢沐姑娘了!”既然担着替宇文翙试吃的责任,唐安也不推辞了,接过沐青桐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个就吃了下去。 唐安自幼便跟着唐令则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识过的,好东西自然吃了不少,但一个馄饨入了口,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还真别说,这馄饨是真的好吃! 馄饨皮入口即化,包裹的馅料嫩滑鲜香,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掩盖了鱼肉的腥未,反而给增添了鲜美。那鱼汤就更不用说了,好吃的差点让他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顾不上馄饨烫嘴,唐安埋头苦吃,一碗馄饨不消一刻钟就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连碗里的鱼汤都没剩下一滴。 “唐公子若没吃饱,我再给你盛一碗便是。” 唐安忙摇头,沐青桐也没备多少食材,再给宇文翙和唐令则分一份,她还能剩多少,自己方才那一碗就吃的有些多了,再吃就过分了。 只是这馄饨太好吃了,若沐青桐想摆摊做这个小买卖,那他有机会一定去捧场,才不枉人家请自己吃了这么一大碗馄饨。 待把两碗馄饨端进后院正堂时,四溢的香气顿时盈满了屋子,唐安放下食案,把两碗馄饨摆上案几:“宇文大人,老爷,沐姑娘做的是鱼肉馄饨,可香了,你们快趁热尝尝。” 唐令则瞥了眼唐安,见他努力在往下咽口水,笑着道:“行了,别眼馋了,自己去拿个碗,分一点也尝尝。” 唐安忙道:“多谢老爷,不过方才沐姑娘已经给小的一碗了。” “你吃过了?”唐令则笑着摇头,“这个沐姑娘倒是挺会做人的。” 唐安把沐青桐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小的觉得沐姑娘的话有道理,就僭越尝了一碗,看来这馄饨没什么问题。” 唐令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回头看向宇文翙,见他脸色平静如水,只是挑了挑眉。 “鹏举……” 宇文翙摆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对唐安道:“你去问问沐姑娘,既然她想摆摊卖吃的,那可愿意专门给我做三餐,食材都由我付账,另外每月给她十两银子作为报酬。” “……” 给宇文翙做厨娘?! 沐青桐瞠目结舌地瞧着来问话的唐安,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吃了她一碗鱼馄饨,宇文翙就起了这个念头。 “沐姑娘可愿意?”唐安见她张口结舌,半晌没说出个字来,不得不又问了一遍。 第51章 她可真是聪明 这才回过神来的沐青桐思量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宇文大人的命令吗?” “当然不是。”唐安忙道:“宇文大人说,他是真觉得沐姑娘做饭美味可口,所以才诚心诚意聘请,若沐姑娘觉得价钱过低,也可再开价。若就是不愿,一定要去瓦市摆摊,那大人也自然尊重沐姑娘的选择。” 我当然不愿意。 沐青桐心中暗暗吐槽。 即使她再傻,再不懂宇文翙和钟羌的种种恩怨,她也明白,宇文翙身为北府军少帅,绝非沉溺口腹享受之辈,更不会为了点吃食就把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调到他身边做厨娘,他这么做,必然有其他深意。 谁知道这个原身干过什么,而她又跟宇文翙说了那么惊世骇俗的事,这会只怕早就上了他重点关注的名单了。 她只想好好挣钱,好好生活,什么大楚钟羌的事,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才不想被扯进去呢。 尽管自己出去摆摊,每日可能也就挣个上百文,一月下来不过三两银子,远比不上宇文翙许诺的十两,可到底是凭自己双手挣来的,花着心安理得,没有负担。 可一旦给他做了厨娘,日日在他手下的眼皮子底下做事,战战兢兢,唯恐出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她想想就觉得抑郁难忍。 不过,宇文翙到底是她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不好拒绝地太直接,只得委婉地说,要考虑几日,再给答复。 唐安倒没生气,连说几声应当的便离开了。 等过个几日,就回说给宇文翙做饭事关重大,她怕无法担起这么大的责任,请他另请高明,若她做的饭他想吃,也可随时遣人来取。 这么说,既推了这差事又不得罪他。 她可真是聪明。 沐青桐自得地很,眼见天太晚了,便要宽衣就寝,外衣方脱下,一张字条便从中衣的袖带中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 沐青桐捡起叠成小方块的纸条,展开来,是张发黄的糙纸,纸上画着几个形状奇特的符号。 在这个时空待了这大半个月,也算是见识过大楚文和钟羌文的。这些完全不是这两种文字,倒像是远古民族用来记事的符号,跟她前世在历史书上看到的图案类似。 这字条应该是用来传递信息的,为了怕落入他人手中,泄露秘密,才使用了这么隐秘的方式。 问题是,这种东西怎么会在她身上,到底是谁神不知鬼不觉放到她身上的。 沐青桐很肯定,昨天身上还是没有这张字条的,那么就是今天了。 仔细想想这一天她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忽然,她想起来了。 早上在瓦市,她曾被人群挤到,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纸条被塞进她的中衣里。 那个大胡子男人。 沐青桐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恐惧。 前世除了案子,其他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很多事都不太放在心上,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来到这个时空,尽管她已经竭力小心谨慎,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许多事情还是太大意了。 第52章 麻烦还是找上了她 她既然能被宋博卿认出来,那认得她的钟羌人自然不止他一人,而原主既然跟钟羌人有关联,占据原主身躯的她又顺利来到宇文翙身边,还未被他处置,钟羌人当然不会放过她这么好的一个棋子。 估计这字条,就是钟羌人联系她,用他们都懂得的方式,给她下指令。 看来,即使她再怎么想置身事外,都无济于事,该有的麻烦还是会找上她,她逃不了的。 她还是不得不选边站了。 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大清早她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后院正堂,想求见宇文翙,却不想被唐安告知,宇文翙已经搬进县衙北边那栋宅院了。 沐青桐不敢耽搁,当即便出了县衙,沿着城北的小路而去。 这一路极是僻静,走了半日都没遇到个行人。 或许是她疑心重,这一路行来,她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她,可停下来往后瞧,却只见空荡荡的田野,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走了约莫一刻钟,来到了先前那栋宅院。 大门洞开,没有任何守卫,她不敢擅入,在门口喊了几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听她说要见宇文翙,小厮客客气气地把她引入一进院的倒座间,让她稍待片刻,便进去禀报了。 直到进了宅院,沐青桐忐忑不安的心才算稍稍安定了些。 小厮很快就回来了,打着千说宇文翙在正堂,请她自行进去便是。 沐青桐道了声谢,匆匆疾步,来到了三进院中。 院子里依旧无人,连季无言和关褚也不知去向,偌大的宅子仿佛只有她一人。 她的心瞬间就被提了起来。 这宅院不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吧。 她一踌躇不定,脚步自然就慢了下来,恰在此时,正堂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宇文翙坐在正堂中的案几前,微微一笑:“沐姑娘请进。” 沐青桐长长地松了口气,对他行了个礼,这才举步进了屋子。 待到进了屋子,她才发现,宇文翙身侧侍立着一个劲装结束的男人,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在案几前坐下来,沐青桐摊开手,把一直紧紧攥在手心里的纸条递给了宇文翙。 宇文翙瞄了眼字条,“这是何物?” 沐青桐深吸口气,把昨日在瓦市怎么被人撞到,晚上睡前又如何发现字条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大人,我怀疑这字条是钟羌人给我的,但我实在看不懂字条上的东西,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把字条交给你处置。” 宇文翙右手微动,侍立在侧的那人迅速拿过字条,展开来一看,脸上微微变色:“大人,对方要这位姑娘暗中给大人下毒,且不许下急毒,要下短期内无法发现的慢性毒药。” “什么?!”沐青桐狠狠一拍案几,案几上的茶盏轻轻一跳。 “嗯,手劲不小。”宇文翙轻轻一笑。 那人惊诧地瞄了沐青桐一眼,似乎没想到,在宇文翙跟前,她敢这么发脾气拍桌子。 沐青桐这才回过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咳了一声,“大人,这么看来,对方是惦记上你的饮食了,你务必要小心谨慎。” 第53章 她没有退路了 “你既然主动来到了此处,你以为还能走的掉吗?” 沐青桐还未踏出正堂的门,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是那个侍立在侧的男人。 沐青桐霍然转身,那男人抬起了头,一双鹰隼似的眸子盯着她,仿佛盯住了猎物,让人浑身都打着寒颤。 “宇文大人,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要强行扣人?”沐青桐脸色铁青,她来此地,就是想告诉他,她跟钟羌人毫无关联,没想到他居然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要抓人。 “老五,不得无礼。”宇文翙嘴上虽是斥责,却听不出半分怪责,对沐青桐笑笑:“老五说话就是这个样子,沐姑娘莫在意。” 沐青桐冲老五翻了个白眼,语气微冲地问:“那在下可以走了吗?” “如果沐姑娘不怕被钟羌人报复,自然可以离开。”宇文翙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字条,似乎在浏览着,“沐姑娘助我不少,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若想能活命,还是留在此处为好。” 沐青桐愣住了。 片刻后,冷汗涔涔而下,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是啊,她怎么这么蠢,钟羌人能在瓦市给她传递字条,就说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而今日她堂而皇之地来到宇文翙的住处,待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离开了。 钟羌人不傻,肯定会猜到,她并未按字条上的命令去做,反而把消息透露给了宇文翙。 她这个细作反水了。 背叛组织的细作,下场会是什么样,即使她没经历过,想也能想得到。 原来,从她选择把字条交给宇文翙,就代表着她已经选择站在大楚这边了,没有任何退路。 或者说,从她在独轮车上醒来的那一刻,她就不得不选边站,没有任何空子可以钻,也做不到两边都不开罪。 眼下,她唯一的机会,就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宅子里,好好跟宇文翙配合,把那些钟羌细作全都揪出来。 “怎么样,想通了吗?”宇文翙问。 沐青桐点头,再点头,对着宇文翙行下大礼:“多谢大人提醒,也多谢大人施救。” 宇文翙满意地点头,嘴角微带了一丝笑意:“不必谢,你也帮过我,这院子东厢房还空着,你若不嫌弃,就住下吧,我会吩咐人去县衙把你的东西都带过来。” 沐青桐点头,本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 “沐姑娘想说什么,不必忌讳,直说就是。” 沐青桐顿时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把我种的那些菜也一并带过来,眼下我也不能去摆摊了,想着有点事做也能打发时间,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老五闻言,看向沐青桐的眼神有点一言难尽。 宇文翙也有些意外,冲老五微一点头:“也一并取回来吧,说不定这冬天能吃上新鲜菜蔬呢。” 沐青桐正要跟着老五去厢房,忽然又想起一事:“大人,我来的路上,总觉得有人跟着,你要不要派人看看,是不是钟羌人在监视你?” 第54章 十个人的份量 宇文翙脸色微微一沉,眼神锐利扫向老五。 “大人,是小人的错,小的这就把老七调走,换人监视。”老五跪在地上,头几乎快压到土里去了。 “咱们人手紧张,换人倒是不必了,只是告诫老七,别太高看自己,也别轻视敌人,幸而沐姑娘不是敌人,若是敌人来犯,他也这等懈怠,那还要不要自己这条命了?” 厢房不大,不过十几平米左右,除了一张床,便是靠窗的一桌一凳,床头上还有个木头箱子。 “屋子简陋,沐姑娘将就着住吧。”老五把沐青桐带到厢房,留下了这句话,便匆匆出府了。 沐青桐挺满意的,屋子陈设简单朴素,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瞧上去很舒服。 既然要在这居住了,她也想好好收拾收拾,按照老五临行前嘱咐的,打开床头的木箱,挑了两条青色被褥出来。 被褥放得久了,难免有股异味,今天阳光还算不错,沐青桐就想晒晒被子。 在院子角落拉了条绳子,系在两棵桂花树上,被褥铺开晾上。 正堂门开了,宇文翙缓步走了出来,瞄了眼绳子上挂着的被褥,“这法子挺不错的,沐姑娘可愿帮着把我的被褥也晒晒?” 沐青桐:“……” 算了,好歹住人家的宅子,又受人家的庇护,帮着干点活也不算吃亏。 她点头:“成。” 沐青桐原以为,宇文翙口中的帮,不过是客套话,言下之意就是让她把被褥都晒晒。 谁想到,他竟然并没做甩手掌柜,闲在一旁只瞧着沐青桐忙活。而是亲自把被褥统统抱了出来,沐青桐在院中拉好了绳子,两人便把一床床被褥搭在绳上。 末了,他还学着沐青桐,右手用力在被褥上拍打,只是他的手劲太大,不过几下就差点把被褥拍飞。 沐青桐索性把他赶到一旁看着。 尽添乱。 恰在此时,老五拎着沐青桐的行李,背上绑着种着蔬菜的木盒,从外边进来了。 看见院中晒着的被褥,老五嘴角微微一抽,也没说什么,按着沐青桐的指示,把东西都放好了。 忙了这么一通,巳时已过半,沐青桐找了只小木桶,从井中打了半桶水上来,洗了洗手。 井水温和清澈,倒是挺舒服的。 擦干了手,沐青桐便问起宇文翙中午想吃什么。 “沐姑娘真愿给我做厨娘?”宇文翙似乎挺意外。 当然不愿意,不过总不能白住他的宅子,既然没钱给房租,那就做点活抵。 “好,”宇文翙脸上波澜不惊,却还是吩咐老五:“给沐青桐取十两银子。” 这是要抵房租的,就不好再跟先前说的拿报酬了,沐青桐方要推辞,宇文翙就截住她的话:“沐姑娘还是拿着,以后你要按十个人的份量来做的。” 十个人的份量? 那应该说,这宅子里里外外,至少是有十个人的。 沐青桐是知道季无言和关褚也住在这栋宅院里,今天又看到了小厮和老五,也就是说,隐藏在暗处的人,至少还有五个。 第55章 炒饭 “行。”沐青桐答允得也很痛快,不过还是跟宇文翙讨价还价,愣是把一月十两银子,压到了七两,才算是心安了。 宅子的后院里,有一间很大的厨房,足足有三十平米,厨房角落堆着大捆柴火,码得整整齐齐,正中是两个大灶,厨房旁边还有个房间,放着买来的米面油,还有许多菜蔬。 “每日的采买不用沐姑娘操心,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就好。”老五说道。 采买不用她去,那真是太好了,毕竟这宅子离瓦市太远,就算是有马车,她也不想受那个颠簸。 “那宇文大人的饭食……” 沐青桐的话还没说完,老五就懂得了她的意思,“大人吩咐过,跟我们吃同样的饭菜,沐姑娘不必为他多费心思。” 那就好那就好。 沐青桐轻轻松了口气,她是真的怕麻烦。 宇文翙能这么说,真是再好不过。 老五若有所思地瞄了她一眼,“沐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沐青桐想了想,自己做十人的饭菜确实挺辛苦的,还是要想办法拉个壮丁来给自己做苦力,“那个,在门口迎人的那个小哥若无事,可否方便助我一臂之力?” “方人杰?好,我这就把他叫来。” 不到一盏茶时分,方人杰就赶了过来。 “今儿有些晚了,咱们就不做多复杂的饭了,做些炒饭给大伙吃吧。” 沐青桐一面说,一面扒拉着桌上的菜蔬。 嗯,豆芽、胡萝卜、蘑菇。 旁边的陶罐中还有满满的鸡蛋。 有了这些,足够做一顿香喷喷的炒饭了。 西北多吃面食,穷困人家没法子顿顿白面,多用高粱、红薯磨成的面粉,跟白面混在一起做成三合面,作为主粮。 倒是大米,产于江南,千里迢迢运到此地,少见不说,价钱还贵的离谱,所以当地人基本上很少有人吃。 不过,这屋子里,放了足足五代大米,瞧那袋子的大小,一袋足有百斤不止。 五百多斤大米,还真是大手笔。 沐青桐用大瓢舀了五瓢大米,倒进铁盆中。 十个壮男人,每人一顿至少能吃半斤大米,饭量大的能吃下一斤,她至少要做七八斤的炒饭才够。 打发方人杰去淘米,沐青桐把萝卜、豆芽和蘑菇切成丁,又把淘好的大米放在锅里蒸上。 方人杰在灶下帮忙烧火,沐青桐则忙着把鸡蛋敲开,倒入陶盆中,用筷子搅匀后,又倒入了适量的白醋。 米饭蒸好出锅,沐青桐把蒸锅米饭分成五份,分别倒入鸡蛋羹,搅拌均匀。 方人杰按着沐青桐的指示,沐青桐换了口锅,等烧的热了,淋起油瓶往锅里一倒。 硕大的锅底被汪汪的油盖住了,拌好的米饭随即又铺了上去,等炒得热了,切好的菜丁淋上去,再加上点酱汁和香油,一锅香喷喷的炒饭就出炉了。 香气四溢,仿佛带着钩子,满屋子乱窜,直接把方人杰馋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再瞧瞧那分成两大碗的炒饭,米饭金黄灿烂,粒粒分明,嫩绿的菜丁点缀其中,煞是好看。 第56章 扯着你做见证呢 沐青桐把一碗递给他:“把这碗饭给宇文大人送过去,回来你把这碗吃了,咱们再做剩下的。” 方人杰巴不得这一声,端着碗嗖地就窜出了厨房。 身法之快,着实让沐青桐吃了一惊。 看来,这宅子里的人,就没一个是吃干饭的。 方人杰很快便回来了,端着自己那碗饭,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半,才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沐青桐。 “沐姑娘,你咋不先吃呢,做饭也挺累的。” 都快吃完了,才想起她。 嗯,是有良心,不过不多。 沐青桐手里拿着根胡萝卜,吭哧吭哧地啃着,摆摆手:“你们先吃,我的放在最后做。” 方人杰冲她竖起大拇指:“你可真是个好人。” 沐青桐笑笑没说话。 她才不是什么好人,发扬风格,先人后己,她不喜欢这么急匆匆地吃饭,尤其是没有紧急事情要处理,她更愿意慢条斯理地用餐。 等所有人的饭都做完了,她再慢慢去吃,就不用像方人杰这样,火急火燎的,饭也没法好生吃。 方人杰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饭吃的一粒不剩,连碗底都舔的干干净净的,见沐青桐也啃完那根萝卜,就把碗往旁边一放,“沐姑娘,咱们做剩下的吧。” 半个时辰后,剩下的炒饭都做完了,方人杰也都送了出去,才见沐青桐捧着炒饭,回了自己屋子。 方人杰也没走,他照着沐青桐的吩咐,把锅完都洗好,又熄了灶下的火,这才悄悄进了宇文翙的屋子,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他。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们并没完全信任她,干脆拖着你当个见证。”宇文翙点头,“行,以后只要你在宅子没要紧事,就随她一道做饭。” 瞧他似乎有几分不乐意,宇文翙嗤地一声:“这可是个美差,先不说能学点做饭的本事,就说你帮着她做饭,她能亏待了你?” 方人杰顿时眼前一亮。 也对。 他跟沐青桐混熟了,私下求她帮忙加点餐,说不准能吃到更多美味饭菜。 这么一想,倒也不吃亏。 在宅子里住了数日,每日就是做一日三餐,尽管要准备十人的饭菜,但做的式样简单,每日不过用时两个时辰,再加上有人相助,所以沐青桐感觉很是轻松。 剩下的时间,她就宅在院子里,种种菜养养花,其他闲事一概不闻不问,倒也乐得轻松自在。 住了半月有余,她先前种下的那些菜,眼见着都抽芽了,嫩绿的苗苗破土而出,长势瞧着甚是不错。 即使她从来不管宅子里的事,但还是能察觉到,这几日,宅子里的人越发的忙了,前几日偶尔还见了几次的季无言和关褚,这几日再也没见过。 倒是宇文翙,看上去还是一派轻松,除了处理公务,闲暇时光还跟她一道忙活她种的菜,再谈谈她前世的事,似乎宅子里的忙碌都是假象。 不过,他不说,她就不问,反正日子过得还算不差,她可不想再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第57章 你到底想不想破案 这日晚间,方过亥时,从西北方照例传来悠远雄浑的钟声,那是正觉寺的晚课声,也是沐青桐晚上就寝的报时声。 她放下手中的笔,长长伸了个懒腰,把写满小楷的纸张一一整理好,按照纸面右下角的页码叠好,放进抽屉中。 那是她前世看过的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前几日她无意中提到,宇文翙很是感兴趣,就让她给他讲上一讲。 沐青桐是个骨灰级金庸迷,金庸的十四部小说看过无数遍,虽不敢说倒背如流,但情节几乎都能默出来,讲得自然是生动有趣,引人入胜。 宇文翙一听便上了瘾,这几日有其他的事要忙,无暇听她讲,便央她把故事默下来,为此还特意免了她做饭的差事。 见鬼的,她居然还答应了。 她原本也是不愿的,一本书几十万字,在前世别说手写了,用电脑打字她都嫌费事,更遑论还是用毛笔,她才不费这个气力呢。 可宇文翙是真的喜欢这个故事,而且他对故事和人物的见解既深刻又独到,沐青桐听起来欲罢不能,简直引他为知己,头脑一热,就拍着胸脯保证给他默下来。 就揽了这么个苦差事。 沐青桐一想起来,嘴角便抽抽,她怎么整天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明明他也没用身份地位压她,就是跟她商量,她就毫不犹豫地答允了。 莫名其妙。 窗外传来沙沙声,深秋时节,居然下起了雨。 明日只怕更冷了。 沐青桐上床更衣,扯过厚厚的被子,吹熄桌上的灯火,伴着簌簌的雨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沐青桐隐隐约约听到急切的拍门声,匆匆的脚步声,凌乱不堪,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嘴里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又睡熟了。 直到天光从窗外透了进来,沐青桐才渐渐清醒过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瞄了眼窗户。 应该还不到辰时。 反正这几日不用她做饭了,她把被子裹了裹,想睡个回笼觉。 忽然,门被砰砰敲响了。 “沐姑娘,你睡醒了吗?大人说有急事找你帮忙。” 沐青桐急速起身,三下五除二梳洗毕,来到正堂,才知道,昨晚正觉寺出了命案。 来不及吃饭,沐青桐就挎着验尸箱,跟着宇文翙上了马车。 “敢问大人,死者是何时被发现的?”沐青桐问。 “寅时初。” 沐青桐一怔。 原来昨晚宅中不同寻常的喧嚣,居然不是在做梦,是真的出了事,有人来宅中禀报。 寅时就发现了死者,此刻已是辰时,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沐青桐闭了闭眼,还是忍不住发作了:“大人,如果你不信任我,大可不必带我去案发现场。若真的信任我,昨晚你就该唤醒我,让我第一时间去看案发现场。我说过,案发后的三十六个时辰内,是破案的黄金时期,尤其距离案发越近的时间,就越发珍贵,如今距离案发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这两个时辰,你知道会流失多少证据吗?尤其是昨晚还下了雨,你知不知道,对于破案来说,沙子和水是最大的阻碍,雨水会冲刷掉很多痕迹,会帮助凶手逃脱,你到底想不想破案啊?!” 第58章 正觉寺 越说越气,声音自然越来越高,连马车外的侍卫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尴尬得离马车稍稍远了些。 老五压低嗓门,对方人杰道:“这沐姑娘胆子倒是大,居然敢这么训斥少帅。” 方人杰连连点头。 他们这些跟了少帅这么多年的人,在他面前,说话声音都不敢大,沐青桐的胆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但愿别被少帅治罪才好。 不过,瞧着这几日,少帅跟她聊得挺好的,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这姑娘性子很好,他是真不希望她被处罚。 沐青桐愤愤的说个没完,忽然手边递过来一块热乎乎的胡饼,“沐姑娘还没用早饭,先吃了这个垫垫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胡饼香气四溢,还真勾起了她的馋虫。 也是。 沐青桐一把抓过来,往嘴里塞了一口,还恨恨地道:“要是寅时就过去,说不准这会尸体都验完了。” 宇文翙忍不住嘴角向上一勾。 此刻的她,就好似被人惹急了的小猫,身上的毛炸起来,奶凶奶凶地冲人呲牙叫着。 非但没半分杀伤力,反而让人觉得可爱。 不过,不让她及时知晓,自然有不能对她言讲的理由。 当然,他也瞧着她这几天是有些累了,想让她多睡会。他到底是见过她办案子的,一到案发现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完全不知道累。 马车颠簸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 正觉寺建于大楚开国五年,因朔方是开国皇帝元庄发迹之地,元庄起兵后,前朝末帝为了报复,在此地大开杀戒,朔方堆尸如山,血流成河,一时间竟然百里不闻人声。 当时有位云游至此的高僧慧相,实在不忍见这人间地狱,便发愿在此建一座寺庙,供奉无辜惨死之人的亡灵,惟愿他们去到该去之处,来世能平安顺遂。 五年后,此地便起了正觉寺。 慧相便是正觉寺的第一任主持,二十年后坐化。 因历代主持皆是知名僧侣,所以正觉寺在整个朔方都极其知名,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香客来烧香祈愿,供奉香火。 十几年前,大楚还未与钟羌交恶时,这寺庙还接待过不少外邦之人。 此刻,正觉寺盍寺上下已经被唐令则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宇文翙坐着轮椅,下了马车。 这马车被人改过,车厢宽大,车辕处极长,旁边放置着木架打成的斜坡,马车顺着便滑了下来。 唐令则早就守在寺门口,身后还站着毕恭毕敬的观真。 见到宇文翙,唐令则和观真一道行下礼去。 观真是正觉寺的主持,既是方外人士,宇文翙便不托大,双手合十,还了他一礼。 沐青桐跟在宇文翙身后,一道进了寺。 正觉寺在整个朔方,甚至西北之地都是名寺,百年来一直扩建,气派之大自不在话下,整个寺庙足足有五进院落,还有好几个跨院。 凶案发生在正觉寺的正殿,大雄宝殿。 此殿是供奉如来佛祖之处。 十丈高的金身佛祖,盘膝端坐莲花台上,右手捏着法诀,低眉看着世间,满脸慈悲之色。 第59章 跟你学的 谁能想到,如此庄严肃穆的佛门圣地,竟然发生了凶案。 凶手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当着佛祖的面杀人,也不怕死后下地狱。 大雄宝殿外,众人止住了脚步,众目睽睽下,沐青桐取出鞋套,穿在脚上,举步走了进去。 唐令则想要跟随其后,被宇文翙拦住了。 进了大殿,沐青桐的瞳孔立时缩的紧紧的。 宽阔的大殿里,一人裸身悬颈吊在梁上,脖子被割成两半,喉咙的血肉里,紧紧勒着一条拇指粗的麻绳,殷红的血顺着染遍了全身,脖颈往下,人被开膛破肚,胸腔、腹腔大敞,血、内脏、肠子流了一地。 沐青桐闭了闭眼睛。 作为法医,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有凶案发生,尤其是死状如此惨烈的受害者。 尽管死者被人开膛破肚,衣裳也撕裂了,但还是能看出,死者是个男人,头挽发髻,身着夜行衣,并不是寺庙中的和尚。 沐青桐转身,一眼瞥见宇文翙身后的老五,那目呲欲裂的模样,顿时明白了。 死者跟老五一样,是宇文翙的暗卫,搞不好还曾吃过她做的饭。 只是,他一直在暗处,她从来没见过他。 可既然是宇文翙的人,怎么会大半夜跑到寺庙来,还被人虐杀了。 难道是这寺庙中有钟羌的奸细,被他发现了,追踪至此,却意外暴露行踪,才惨遭杀害。 沐青桐的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抬头扫了众人一圈,迈步出了大殿,见门外不过是宇文翙、唐令则、老五和方丈四人。 “我已命寺内僧众全部待在自己僧房中,不得随意外出,若有人敢违反命令,以凶手论处。”宇文翙道。 “做得好!”沐青桐点头。 “跟你学的,要保留案发现场的证据,避免人多被破坏掉。” 因为要来寺庙办案,沐青桐换上了男装,扮成了个书童模样,原本方丈观真没注意到她,这会听到她说话声音清脆娇嫩,抬头瞄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沐青桐“嗯”了声,蹲下身来,查看着地上的痕迹。 宇文翙俯下身,“你来之前,我的人已经查过,人是在斋堂处遇害,再从那里一路拖到大雄宝殿里开了膛。” 沐青桐没搭理他的话,沿着地上拖拽的痕迹,一路查看着地上的痕迹,慢慢地往前走。 老五看她完全理睬宇文翙的话,急得怒火攻心,“沐姑娘,大人说过了,人是在斋堂……” “我没聋,用不着你说给我听!”沐青桐在案发现场,最讨厌别人随意指点她,没好气地道:“你如果没事干,就去把正觉寺的地形图画出来,别在这里叽叽歪歪的。” “你……”老五气的鼻子都快歪了。 宇文翙登时便放下了脸:“沐姑娘的吩咐,没听到吗?赶紧去画!” 老五没料到,宇文翙非但没生她的气,反而还答允了她的话,但他敢对沐青桐使脸色,却不敢不听宇文翙的吩咐,只得低低地答应了个是。 第60章 凶手的身手不可小觑 观真忙道:“施主莫急,正觉寺的堪舆图,老衲那里有一副,若是有用,老衲去拿来便是。” “嗯。”沐青桐又发了话,“记得对着堪舆图,把寺庙绕一圈,看看堪舆图有没有缺什么。” “照办。”宇文翙道。 老五悻悻地走了。 只剩下了宇文翙和唐令则。 两人都默不作声,随在沐青桐的身侧,眼看着她沿着拖痕,一路往斋堂方向走。 斋堂在寺庙的西北角,距离大殿约莫有五六百米,外面种了几十株竹子,风一吹过,刷刷作响。 因昨夜下过雨的缘故,这一处的痕迹几乎都快找不到了,只有几个脚印,看上去还算清晰。 沐青桐又寻了几步,捏起地上几块泥土,仔细看了看,丢掉泥土,啪啪拍了两下手,“人是在这里死的。” 宇文翙和唐令则没作声。 沐青桐明白,死者是寅时被发现的,他们自然早就勘察过一番了,定然也发现了这里。 所以,对她的结论并没太大反应。 “等等,半夜三更,是谁第一个发现的死者?”沐青桐忽然问道。 死者被发现是在寅时,那个时候,寺内僧众都在僧房内睡觉,无论是大雄宝殿还是斋堂,都不可能有人,从大雄宝殿到斋堂,更是一路荒凉,半夜三更根本不会有人经过,那死者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唐令则轻轻咳了声,“官家自然有自己的法子。” 沐青桐一怔,秒懂。 这大约就是直到辰时才通知她的缘故吧。 死者应该不是单枪匹马进入正觉寺,只是不知何故落了单,来到这小竹林,没想到林中还藏着一个人,不知是碰巧还是在此守株待兔,死者被凶手偷袭,杀死在此处。 “从林中留下的痕迹来看,死者没跟凶手纠缠太久,几乎是被人一招就要了性命,即使他入林时没发现凶手,被人抢了先机,但凶手的身手不可小觑,应该是个高手。” 尽管沐青桐不懂武功,但宇文翙的功夫她是见识过得,能留在他身边当侍卫的,当然不是低手。 这样的人,即使被人偷袭,也不可能全无反抗之力。 除非凶手身手太好,一招就让他丧失了反抗能力,才任由人宰割。 沐青桐说着,看向宇文翙,口中却道:“这凶手一日没抓住,两位大人务必要当心自己的安全,这凶手来者不善。” 唐令则微一点头,宇文翙嘴角一扯,眼光精光大放,轻蔑地瞄了地上那滩血迹。 沐青桐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回大雄宝殿,验尸。” 来到大殿外,宇文翙和唐令则不约而同止住脚步。 沐青桐径直走到尸体近处,抬头,看上去。 看了一会,沐青桐轻轻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去了铜像后,又抬头往上看。片刻后,她又绕回了大殿门口,对宇文翙道:“大人,给我二十块砖吧,没有砖,弄着厚点的纸也可以。” “好。”宇文翙并没问她要这些砖做什么,而是一口答允了。 第61章 凶手有两个特点 看了一会,沐青桐轻轻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去了铜像后,又抬头往上看。片刻后,她又绕回了大殿门口,对宇文翙道:“大人,给我二十块砖吧,没有砖,弄着厚点的纸也可以。” “好。”宇文翙并没问她要这些砖做什么,而是一口答允了。 一盏茶时分,两个侍卫搬来了二十多块砖,放在大殿门口,垂手侍立。 这次,沐青桐倒没再吩咐他们,众目睽睽下,一块一块地把砖头铺在大殿的角落中,看上去像是铺了一条砖路。 “麻烦两位,踩着地上的砖,把尸体放下来吧。”沐青桐拍拍手上的土,道。 尸体放了下来,抬到了大殿外的空地处,两名侍卫迅速后退。 沐青桐蹲下身子,将套在尸体脖颈上的绳子解下来,就见那脖子早被勒得血肉模糊,轻轻将头颅一拨,那头竟然仿佛活了一般,拧去了一旁。 那凶手竟然把头几乎都隔断了,跟躯体的连接不过只剩下了一层皮。 身后两个侍卫眼中几乎喷出血来,拳头捏的咔咔作响。 这是他们的同袍,竟然被如此虐杀,如果找到凶手,他们定然要百倍千倍偿还。 “死者的颈部创口较长,边缘不平整,这是缠在颈部的绳索所导致。另外,骨面断裂的地方也不平整,像是被利刃所伤,……” 沐青桐把手移来到尸身胸腹部敞开的皮肉上,用力翻了翻,指腹上下摸了摸,继续说了下去,“胸腹部创口较平整,边缘光滑,这是典型的切伤,凶器是应该是把一尺半长的短剑。从创角来看,创口大,创底小,但却不尖锐,应是撕裂伤。” “剑伤,撕裂伤?”唐令则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就是说……” “老七是被人一剑划开胸腹,再徒手撕开胸腹腔的。”宇文翙淡淡地道。 唐令则迅速看向沐青桐,目光似要喷出火来。 沐青桐缓缓点头。 没错。 就是这样。 “何以见得?”唐令则沉声追问道。 “死者脖子上的绳子。”沐青桐提起放在地上的麻绳,绳子上的斑斑血迹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大人请看,凶手是将死者撕开后,才在他脖子上绑上了麻绳,吊在梁上,所以绳子上可见凶手的血手印。” 沐青桐将麻绳伸直,露出那截清晰的血迹,再将手指轻轻往上一覆。 唐令则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就见沐青桐握在手中的那截麻绳,她的四根手指牢牢地覆在那团血印上,她的拇指压住了另一面的血印上。 这是一只左手印,而且手印明显比沐青桐的手掌大许多。 看上去像是只男人的手印。 “从案发现场死者的死状,还有凶手留下的脚印来看,可以总结出凶手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凶手是个男人,身材高大,应该有八尺身长,重二百斤以上,是个彪形大汉,还是个擅用左手的彪形大汉。 二、凶手胆大、残暴、心理极度变态,而且极度蔑视神灵,他原始暴力,在佛祖面前将死者开膛破肚裸身挂于他面前,好似在市集中宰杀牛羊,还专门杀给佛祖看,更像是一种挑衅。他自视甚高,甚至神灵在他面前,也只配俯首称臣,当然,他根本不把别人当人尤其是敌人,他享受可以主宰世间一切尤其是他人性命的快感。” 第62章 一双脚印能看出这么多 沐青桐说了这一大篇,停了停,似乎有些犹豫。 “沐姑娘,还有什么,你但说无妨。”宇文翙当即便看出了她的犹豫,出声鼓励。 “剩下这一条,我不敢很肯定,说出来只能权且供参考,凶手年龄大致在30-35岁之间,走路步伐飞快,喜欢走八字曲线,他的右腿应该受过重伤,虽然治愈了,但还是留下了轻微创伤,走路有些长短腿,但他走路却一直昂首挺胸,气势十足。”沐青桐缓缓地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唐令则惊诧莫名,“你知道凶手是谁?” 沐青桐摇摇头,“我以前曾跟老师学过足迹分析,这些是我根据凶手留在现场的脚印看出来的,“不过,我学的算不上精,所以不敢肯定说的到底对不对。” 唐令则半信半疑地瞧着她,“仅凭一双脚印,你便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沐青桐略一沉吟,点点头:“人的脚印确实能看出很多东西,当年老师曾训练过我,只不过我学艺不精,若是老师在这,能看出更多东西。” 唐令则还想再说些什么,倒是宇文翙适时插了嘴:“舜钦,若是沐姑娘的分析无误,凭着这些,你觉得凶手应该是谁?” “我怎会……”唐令则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想起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摇头,再摇头:“鹏举,不会吧,他怎么会来到大楚境内,应该不会的。” “没什么不会。”宇文翙淡淡一笑:“你想想从宋博卿身上搜出的那柄短剑,再想想老七遇害的模样,不是他还有谁?” “鹏举,宋博卿那柄剑我们都看过,是伪造的,并不是当初战场上伤你的那一柄,何况,如今钟羌元气大伤,怎会任由可汗的儿子孤身潜入大楚,这险冒得太大了些……” “正因钟羌元气大伤,已无法在战场上讨便宜,才不得不兵行险招,派小股力量过来,既能骚扰地方,顺便暗地里解决我,说不定能捞笔大的。再说,赫鲁提的出身,根本就不为钟羌可汗所喜,派他过来行此事,也没什么不可。” 唐令则哑口无言。 宇文翙说得没错,赫鲁提虽是钟羌可汗利曼之子,却不是他唯一的儿子,更何况他母亲是个女奴,当年在钟羌祭天大典仪式休息间隙,利曼见她颇有姿色,不顾祖宗历法,宠幸了她,这才有了赫鲁提。 那个女奴,却并没因此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被人扣上了勾引可汗祭天破戒,触怒神灵的罪名,在生下赫鲁提后,便被处死了。 而赫鲁提则被扔进了辛者库,由一群低贱的奴隶养大,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以奴隶的身份活着。 本来,也没人注意到他。 谁曾想,在大楚与钟羌的最后一战中,宇文翙用兵如神,钟羌兵败如山倒,利曼身受重伤,几乎陷入绝境。 就在此时,赫鲁提不知从各处冲进战场,从背后下重手偷袭宇文翙,这才带领利曼的一队亲兵,从重重包围中杀了一条血路出来,把利曼救了出去。 第63章 又一具尸体 尽管如此,钟羌大军十去其七,十年内没办法再跟大楚对战了。 宇文翙受了重伤,朝廷下旨令他回京城养伤,他带着人马行至祁阳,也察觉到有人似乎在打探他的消息,这才停下来暗中调查。 “鹏举,难道当真是赫鲁提?” 尽管不愿意相信,唐令则也觉得无论从哪方面看,赫鲁提都是最可能的人。 “你……” “少帅,正觉寺北面的空灵湖中发现了一具尸体。”老五匆匆从外奔过来。 空灵湖在正觉寺的北门外,也是祁阳的一大胜景,只不过,此时已是深秋,湖畔的树木只余下光秃秃的树干,很是萧瑟,平日里少有人来游玩。 三人赶到此处,见地上拜访着一个麻布袋,袋子湿淋淋的,地上早就淌了一摊水渍,麻袋不知被什么扯开了个大口子,露出一截包裹着黄白之物的断手。 唐令则眉头深锁:“如何发现的?” 老五瞄了眼蹲在地上查看麻布袋的沐青桐,微一犹豫。 宇文翙沉声道:“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是。”老五低下头去,“咱们顺着老七留下的标记,一路追踪至此,发现他不知为何,在这湖边做了好几处标记,可查看湖面又不见有异状,兄弟们商量着,便下了水,谁知在水下发现了这个。” 宇文翙看向沐青桐:“沐姑娘……” 沐青桐也不客气,“大人,请命人把麻袋抬去寺中通风之处,我要验尸,另外,再命人准备八尺白布,打盆清水,我要拼骨。” “拼骨?”宇文翙重复道。 “没错,这具尸体只怕死了半年以上了,被人沉在湖底,尸首早就腐烂得只剩一具白骨了。” 只剩一具白骨? 那这截断手算怎么回事?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懂沐青桐为何要这么说。 很快,麻布袋便被抬进了正觉寺西跨院的厢房内,这本是来寺庙上香的香客暂留之所,空间大,阴凉通风,便被征用来作验尸之所。 观真尽管不愿,却不敢回绝,正觉寺不到一日便发现两宗命案,还跟北府军的少帅扯上了关系,他这主持算是做到头了。 很快,老五便端着清水,带着白布来了。 沐青桐并未要求他人相助,将屋内两张木桌拼在一起,展开白布,铺在桌上,从木箱中取出剪刀一划,麻袋应声而开。 屋内众人皆轻噫一声。 果然,麻布袋中,除了那截断臂,其余的都是一块块白森森的骨头。 沐青桐从尸袋上捡起骨头,便往白布上放。她手速极快,压根不需分辨就熟知该在何处安放,连那些细小的碎骨随意一瞥,便放去了该在的地方。 只是有些骨头在湖水里浸泡太久,难免沾上了湖泥和水草,有些脏污,沐青桐将人骨捡起去清水中洗过,才放在白布上。 不过一刻钟,那白布上便拼出了一副人骨架子来,只是缺了头颅。 “如何?”宇文翙并不看白布上的人骨,双眼盯着沐青桐,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第64章 说不定真的可以 沐青桐沉吟了下,伸手指向盆骨,“死者盆骨整体粗壮,骨骼厚重,入口形状近似于心脏,说明死者是个男性,至于年龄推断上讲,相对比较准确的,是长骨末端的骨骺线的位置,还有就是耻骨联合面的整体状态……” “什么是骨骺线?”唐令则忍不住问道。 沐青桐拿起白布上那条长骨,指着一处位置,“喏,就是这儿。一般来讲,随着年龄增长,它会达到外科颈,就是这儿,在六十岁左右会达到解剖颈,就是这儿。这就说明,随着年龄增长,骨骺线会慢慢移动。通过观察骨骺线的位置,就可以推断出死者的大致年龄。” 众人听得都入了神,宇文翙若有所思,“大致年龄,那有没有推断准确年龄的办法?” “有,要想推断成年尸骨的具体年龄,最理想的办法便是观察耻骨联合部。”沐青桐边说边举起另一块骨头,引得众人都朝那块骨头看去,“耻骨联合部在颈中线处相结合的部位会出现规律的年龄变化,它是推测年龄的重要手段之一,耻骨联合面的参照指标比较多,比如这儿,沟和脊,上端、下端,骨化结节、腹侧缘,背侧缘等,结合起来判断,死者的年龄在三十四岁到三十六岁之间。” 宇文翙点头,“这截断臂既然跟这些白骨同属于一具躯体,那为何没化为白骨,反而成了这模样?” “这截断臂上的是尸蜡,就是因为有尸蜡的保护,断臂才没有化为白骨。”沐青桐解释道。 “这黄白之物是腊?”宇文翙显然没想到,“这腊难道是凶手覆上去的?” 沐青桐摇头,“尸体死后被浸泡在水中,或埋在水分含量较多的土壤中,尸体的皮下组织因皂化形成的特殊物质包裹着尸体,这些东西就叫尸蜡。一般来说,很少有全部尸身形成尸蜡,多是身体的一部分形成尸蜡。就这截断臂来说,从断口来看,是被利器硬生生削断的。” 宇文翙若有所思地点头,看向那截断臂,“可惜了,若是头颅还在,能形成尸蜡,说不定就能认出死者是何人了。” 沐青桐握着断臂翻来覆去地瞧着,这是人的右手,手掌微曲。 她忽然眼前一亮。 或许真的有法子能从这截断手,查出死者的信息来。 一坛酒、怪里怪气的茶壶、细长的琉璃管子、琉璃杯子…… 沐青桐要的东西太过奇怪,宇文翙几乎把他的私藏都扒拉个遍,才算是凑齐了她要的东西。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当然。” 沐青桐也不跟他客气,把要来的东西摆成了奇怪的造型后,指使着宇文翙,把酒坛中的酒水倒入茶壶中,盖好盖子,放在小炭炉子上。 炭炉子下的火苗跳动着,她不时打开盖子,凑过去闻,一刻钟的时辰,她吩咐宇文翙不要再烧炉子了。 又过了一刻钟,她揭开茶壶盖子,又凑过去闻了闻,把茶壶中的液体全部倒掉,又让宇文翙添了整整一壶酒,再把炭炉子烧起来。 第65章 孔雀眼 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她晃了晃连在琉璃管那头的茶壶,点点头:“嗯。应该够用了。” 宇文翙拿过那个茶壶,一打开便是浓烈的酒气,熏的他赶紧盖好盖子。 “你这是把酒提纯了?” “是啊,这算是无水酒精,不过条件有限,勉强用吧,总比没有强。” 无水酒精? 听着这名词,宇文翙再想想这东西怎么来的,差不多就懂了。 “你要用这无水酒精做甚?” 沐青桐这次没回答,摸摸茶壶的壶壁,“现在还不成,要等温度冷却下来。” 工作一停下来,她就感觉到饥饿难忍,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好在观真早就备好了斋饭,她也不管旁人,端过自己的饭菜,埋头吃了起来。 宇文翙坐在他身侧,吃得也是速度奇快,惹得唐令则侧目。 唐令则清楚,他是怕沐青桐吃完就继续验尸,自己若不赶紧些,就没法子继续观摩。 不过,说真的,他也蛮好奇的,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很快,三人就吃完了,把饭碗往桌上一扔,又回到了旁边的房间中。 此时已是初冬,气温极低,茶壶中的无水酒精早就冷却到了室温,沐青桐端起茶壶,把酒精倒入了一个大的茶杯中。 沐青桐小心翼翼地剥除了断手上的尸腊,捏着镊子,一点一点清除着断手上的杂物,”死者的皮肤因为浸泡而发胀,表皮和真皮已经分离,变得软烂,要先将表皮完全剥离,用无水酒精溶解表皮上的油脂,”说到这,又指使宇文翙,“去准备点温水。” 除了唐令则,其他人都被摒在屋外,宇文翙倒也没再叫人,自己摸了摸桌上水壶,拎起来倒进茶壶中,坐在了茶炉子上。 一盏茶的时分。 宇文翙把茶壶提下来,倒进了干净的琉璃杯中。 沐青桐早就把剥离下来的断手表皮泡在无水酒精中,又过了一刻钟,这才用镊子夹出来,放进了温水中。 清洗好又烘干,依次把断手手指表皮套在自己的手指上,蘸上红色的印泥,在白纸上按下了手印。 “这指纹不是很完整,”沐青桐把印有五个指纹的白纸递给宇文翙,“但我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宇文翙接过来,见五个指纹确实残缺不全,但都保留了大半,勉强可以做指纹认定。 “很不错。”宇文翙由衷地赞道。 方才那截断手他看到了,如果不是沐青桐,其他仵作估计压根就没本事能从烂成那样的手上拓下指纹。 他把指纹递给唐令则,“先翻翻县衙的案卷,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人。” “这人指纹倒有趣,竟然是五个斗,”唐敬业指着小指的指纹,“这个指纹虽不算,但能看出好似是孔雀眼,这样的指纹倒真不多见。” “大人,老衲能否看看这指纹?” 观真就守在屋外,沐青桐借了寺内不少东西,既然已经忙完,自然要归还,他被宇文翙唤入屋内收拾,听到唐令则的话,不禁愣了下,出言请求。 第66章 真是戒空的指纹 “舜钦,把指纹给大师瞧瞧。” 观真并没接唐令则递过来的纸,只是就着那纸看了几眼,不可置信地摇头:“这指纹怎的与老衲弟子戒空的如此相像?”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宇文翙追问道:“大师此言可当真?” 观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枚指纹,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尤其是这小指上的孔雀眼,当初老衲看到第一眼时,也觉得怪异,还跟他说,佛法中的大明王菩萨,真身便是孔雀,而你指纹中带着孔雀眼,生来便与我佛有缘。谁成想,竟然又见到这样的指纹。” 沐青桐疑惑道:“大师,你怎么会见过弟子的指纹?” 观真恭恭敬敬地对着沐青桐打了一揖,“回这位小大人,凡是决定在正觉寺出家的僧人,落发前都要签字画押,所以老衲曾见过戒空的手印。” 沐青桐一脸一言难尽。 这都啥规定啊,连出个家还要签个合同,你这么干,佛祖知道吗? 观真极会察言观色,见沐青桐的神色,便知她误会了,忙解释道:“这规矩是上代主持留下的,因为曾有人来寺内落发,结果被家人找上门来,大吵大闹,说正觉寺诓骗无知,是以从那以后,寺中便多了这个规矩。” 沐青桐懒得听他的辩解,“大师,那戒空签字画押的文书可还在?” “在,在,老衲这就去取。” 观真出了门,身后便坠上了老五和另一个侍卫。 一盏茶后,沐青桐瞧着文书,对比着白纸上那残缺不全的指纹,轻轻点头,“是同一个人的。” 唐令则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宇文翙瞄了老五一眼,“知道怎么做了?” “是,属下知道。” 从这天后,沐青桐又只能宅在宇文翙的宅子里无所事事,几天后,宇文翙趁夜外出了一趟,回来后便跟她深谈了一次,希望她能答允他一件事。 这事说起来不复杂,可以说简单的很,就是把她送到汝南府,让她在那里生活。 宇文翙跟她保证,在汝南府,若她愿意,她可以继续当仵作,若她不愿,也可以隐居,花费不必担心,自然由他兜底。 沐青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 在大楚朝,她没有任何根基,而且她钟羌奸细的嫌疑,并没有完全洗清,换作一般的官员,只怕早就把她下了大狱。 她能一直太太平平的,是宇文翙在背后保着她。 不管他这次要求她去汝南府,到底有什么用意,她都愿意配合。 只是,她没想到,她在汝南府谷城县待了一年多后,才又见到了他。 第67章 李家庄 一年后,农历三月初十。 弘农县,李家庄。 一大清早,大雨方停,村路泥泞难行。庄子里李大河家门口却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院子里,人声鼎沸嘈杂不堪,家门外,庄里老少探头探脑,就见旁边李大河被五花大绑,由庄里两个青年人看押着。 正门处,坐着李家庄的里正、保长,甚至还有须发皆白的李氏族长。 李大河跪在地上,砰砰砰直叩头,嘴里直喊冤枉。 “族公,孙子冤枉,孙子没杀浑家,她真的是自己吊死的。” 保长李文兴指着他骂道:“李大河,你红口白牙乱喊什么冤?我可听你邻居杜老三说了,昨儿夜里,你跟你婆娘在家里又吵了,你口口声声说要宰了她,昨天后半夜,你婆娘就吊死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大楚朝实施的保甲制度,四家为一邻,五邻为一保,百户为一里。 素日里,百姓如有什么要紧事,须先报至保长,倘若保长无法解决,再交由里正,若是里正也无能为力,再之上,便是县衙官府了。 这次,李大河家闹出了人命,按规矩,里正、保长和庄上有头有脸的长辈要一同裁决,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如若自杀便许苦主自行下葬,若是他杀,那里正便要去弘农县衙报案了。 “四叔,我那不过就是吵红了眼,话赶话罢了,谁曾想她气性这般大,竟真的吊死了!” 李家庄大半人家都姓李,庄子上的人都是沾亲带故的,算起来,李大河和李文兴还没出五服,所以平日里他都要唤李文兴四叔。 “你少在这攀亲,我方才瞧过了,你婆娘的脖子上有手指掐过的痕迹,分明就是死前被掐过,杜老三也说,昨儿夜里,他可没听见你家的大黑狗叫唤,所以根本就没外人进你家,分明是你掐死你婆娘后,怕惹上人命官司,才把她吊在了房梁上,假装是吊死的。” 李大河有口难言,也不再辩解,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喊冤。 “李大河,这回你无话可说了吧?”李文兴狠狠瞪他一眼,不再搭理他,转头对里正和族长道:“里正,族公,带他去县衙见官吧!” 族长没作声,里正点点头,一挥手,李大河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便押着他推搡。 李大河急了,脸涨得活似煮熟的虾子,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回头看着族长,大声道:“族公,族公,我真的是冤枉的!您老看着我长大的,我可有那胆量杀妻?夫妻间吵架红了眼,什么难听的话说不出来?退一万步说,我若真的存了杀她的心,那往日里又何必给她请医买药,白白花去那许多钱财,由着她活活病死岂不是更好?族公,您信我一次,我真的没杀浑家!” 族长身形佝偻,拄着拐棍,听他这么说,愣了片刻,转头对里正道:“大河这孩子说得也有理,既然他一直喊冤,那就去趟县衙,请沐姑娘过来瞧瞧吧。” 第68章 阴曹判官 族长虽是个白丁,到底德高望重,他这么说了,里正和保长都不好再反驳,便对押着李大河的一个年轻人挥挥手。 目送着那人远远离去,围观人群中有人好奇地问道:“沐姑娘是谁啊?” “嗨,你连沐姑娘是谁都不知道啊,据说她是一年前从外地迁居至此,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竟然得了咱们李县令的青眼,进了县衙当了仵作。不过,你还真别说,自从她来后,咱们弘农县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县衙的人都佩服得紧,私下叫她阴曹判官呢。” 李家庄在弘农县城西北三十里,村子里有上百户人家,算是弘农县一个较大的村庄。 沐青桐到李家庄的时候,已是未时一刻。 跟着报案人李阿六在村里狭窄的泥路上拐了几个弯,沐青桐提着箱笼,跟捕快赵平一道停在一座农村小院前。 村人见来了官差,不等李阿六驱赶,往两边退去,门前瞬间就空出了一条六尺宽的路来。 见到李阿六身旁的那个少女,众人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亭亭玉立的少女,二八年华,眉目如画,风姿清卓,容颜清丽逼人,宛如猎猎寒冬中一枝傲雪青梅,纵使荆钗布裙,仍令人不敢逼视。 陪同而来的捕快赵平“嚯”地一声,扭头对沐青桐笑道:“沐姑娘,看来这个李大河在村里还算是个有钱人哩。” 可不是嘛。 这一路走过来,庄上的屋子都是低矮的土坯房,只有这家院墙是用青砖垒的,高高的黑漆大门上钉着两个锃亮的铜环。 一看就是近来新盖的。 “官爷,你不知道,这李大河是在县里做工的,主家给的工钱足,有时候一次打赏就够庄户人过半个月的了,大方着呢,这不才一年,他就攒下这份家私。” “咱弘农县还有这么有钱的主啊,那不成,改日我也去给他做工,说不准比吃官饭还强哩。“赵平性子爽朗,随口调侃。 沐青桐心中也疑惑,面上却依然清冷如旧,沉默不语。 赵平知道她性子素来淡漠,早就习以为常,依然笑呵呵的。 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一道稚嫩的童音:“五伯伯,这个姐姐就是你口中的阴曹判官啊?” 沐青桐恍若不见,抬脚走进院中。 待她背影都看不见了,一个汉子才在那个稚童头上拍了一把:“你这孩子,这话是能当着沐姑娘面说的?” “不是你说的嘛。”那个稚童摸着被拍得生疼的小脑袋,一脸委屈巴巴,又忽然好奇起来: “只是五伯伯,我听阿爹说,官府里的公差从来都是威风八面的男人,什么时候女子也能进衙门当差了?” 汉子没答话,只是轻轻摇头叹息:“这么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娘子,竟然是成日与尸体打交道的贱籍之人,也是可怜了。“ 稚童不懂这些,只是歪着小脑袋,瞧着门里的那道青影:“这姐姐长得真好看,比年画上的观音娘娘还好看哩。” 第69章 确实不行 李大河家的院子很大,院墙足有一丈高,北边是三间瓦房,东西两边各有一间厢房,南边是个小棚子,棚边拴着一只半人高的狗,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冲一干人狂吠。 沐青桐家里养了只小黄狗,见到狗就觉得亲切,她从身上取出肉干,丢在大狗跟前。 那狗低头嗅了嗅,非但没吃,反而叫得更凶狠了。 “姑娘,那是只狼犬,只认主人的投喂,其他人的东西,它不会吃的。” 沐青桐转过身去,见说话的人年过花甲,却依然中气十足,猜他便是本村里正李文光。 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被五花大绑,由村里两个青年人看押着。 想来他就是本案嫌犯李大河了。 他一见赵平和沐青桐,好似看见了救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官府大老爷,小的冤枉,小的没杀浑家,她是自己吊死的。” 李文光不搭理他,跟赵平打个招呼,又上下打量了沐青桐一番,呵呵一笑。 “这莫不是县令周大人常提起的梅仵作,人称‘阴曹判官’的沐姑娘?” 沐青桐行了礼,转头看向赵平,赵平爽朗笑道:“沐姑娘,你去吧,我自会找人问话。” 都是老规矩了,他熟的很。 沐青桐微一点头,转身进了屋。 阔朗的堂屋里,凳翻桌歪,梁上悬着一条粗麻绳,地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沐青桐带上护手面巾,蹲下身来,打眼便看到死者的颈部有条淡淡的痕迹,那是梁上的麻绳留下的,旁边有两道明显的手指掐痕。 她细细看了那痕迹,又查看死者的头脸,翻开死者的眼皮细看,再用力掰开死者口唇,过了片刻,她轻轻摇了摇头。 死者身着靛蓝色衣裙,可无论是上衣还是裙摆处,都沾满了灰尘。 衣裙从肩上褪到腰间,就见背上和腰上有大片紫红色尸斑,令人触目惊心,四肢上还有几处伤痕。 沐青桐站直身,扶起死者脚边歪倒的椅子,抬头看看屋顶的大梁,再次摇了摇头。 “就这椅子,我估摸着,李大河的婆娘要踩在上头往梁上挂绳子,肯定是不成的。” 沐青桐寻声看去,见保长李文兴陪着赵平走进了堂屋。 确实不行。 椅子不到两尺高,李大河媳妇身高仅五尺,而拴在梁上的绳结足足有九尺高,踩着椅子只怕连绳结都没法打,就算是踩在一旁的桌子上,高度仍然不够。 正因为发现了这些疑点,即使李大河口口声声说婆娘是自己吊死的,他还是不信李大河喊冤,坚持要把他送官。 沐青桐清冷的脸上有了丝笑意,“你做的很好。” 大楚朝律法并没明文规定,人死后必须经仵作验尸,确定死因后方可由官府销户,是以很多人明明死的不明不白,却硬是被随便给官府报个死因便了结了。 这还是李文兴头一次听到她说话,只觉声音清澈动听,只是隐隐带着几分冷意,像是初春时节略带寒气的风。 第70章 你为何撒谎 沐青桐已经做完了尸表的检验,从随身携带的木箱中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熟练地割开了尸体的喉咙。 “李保长,敢问死者生前身体是不是不大康健?” “没错,李大河这婆娘体弱多病,前几年还得了羊角风,发作起来浑身都抽抽,人事不知。也难为大河不嫌弃,一直给她请医用药,花了不知多少钱,可就是不见好。我琢磨着,他杀婆娘,也是不想再要这个累赘了,毕竟乡下人穷,就算钱挣得再多,也填不满这个坑。” 沐青桐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仔细缝好尸体后,又走到里间看了看。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炕上的青色被褥整齐地叠在炕头,枕头靠在被褥旁。 她走出来,淡淡地看向赵平,“赵捕快,你那边查到什么?” “据隔壁杜老三说,李大河昨晚戌时二刻回到家里,没多久就不知为什么,跟媳妇大吵大闹。他听得烦躁,就出门去看社戏了,回来时已是亥时,当时李家还亮着灯,倒是没了声响,他以为两口子吵完了,就去睡觉了。” 紧随身后的赵平听她这么说,右手一长,拽起跪在地上的李大河,冷冷哼一声。 “好小子,跟爷回衙门,老老实实交代你是怎么杀了你婆娘的!” 院外围观的村人“哗”地一声,瞬间沸腾了,性子直爽的人指着他就痛骂不绝。 沐青桐说李大河撒谎,可她是女子,虽然算是衙门的人,终归不过是个仵作,村人对她的话到底是半信半疑。 赵平就不一样了,他是捕快,连他都这么说,那还有假,人自然是李大河杀的。 李文兴也颇为纳罕。 沐青桐“阴曹判官”的名头,他早有耳闻,但终归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又无官身,案发现场自然是正经捕快做主。 可他冷眼瞧着,赵平似乎对她言听计从,查到什么都主动给她汇报,她说李大河撒谎,赵平竟都不问原由,二话不说就要拿人,似乎她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绝不会有半分差错。 “社戏?”沐青桐奇怪地问。 李文兴急忙解释道:“这是咱李家庄的老习俗了,每次过了清明,都会从外头请戏班子来村里唱唱戏,一是为了祭祀土地爷,祈求今年能有个好收成,二来嘛,也能让村里人热闹热闹。” 沐青桐“嗯”了声,“戏台在哪里?” 李文兴朝东南方一指,“离李大河家不到二十丈远,戏一唱起来,锣鼓声在他家听得真真的。” 沐青桐点头。 院墙足有一丈高,墙头上没有被踩过的痕迹,再加上院子里那条狼犬,很明显,昨夜家里没有外人进来过。 “李大河怎么说?” 赵平哼了声,“他还是说,昨晚确实跟媳妇吵架了,可没多久他就觉得没意思,赌气睡觉去了,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才发现媳妇已经上吊了。” 沐青桐不等赵平说完,就大踏步出了屋门,对着依然跪在院里的李大河喝道:“李大河,你为何要撒谎?” 第71章 她是猝死 这小姑娘,倒有些能耐。 李大河急得面红眼赤,拼命挣扎。 “大人,我真是冤枉的!我跟浑家吵了多少回了,哪回说话好听过,打杀她的话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了,如果我真的想杀了她,又何必花钱给她看病,任由她病死不是更好?” 沐青桐在他面前站定,清冷的目光锁在他脸上。 “你没撒谎?昨晚你明明又出门去了,直到今天早上才归家,为何要说在家睡了一夜?” “你怎么知……” 李大河大吃一惊,脱口而出的话还没说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色登时苍白,赶紧闭了嘴,竟连冤都不喊了。 李文亮三人瞧他这模样,就知道沐青桐说得不错,惊讶地道:“沐姑娘怎知他一夜未归?” 连邻居杜老三都没发现。 沐青桐目光淡了淡,“炕上被褥齐整,他若是睡了一夜,难不成看见自家妻子上了吊,还有闲心叠被子?” 原来是这样,三人顿时恍然。 赵平右手压着李大河的脖子,暴喝道:“说!昨晚你去哪了,是不是杀了你婆娘后,害怕得躲出去了,一夜没敢回来?” 李大河张了张嘴,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我被浑家吵得心烦意乱,又听村里在唱社戏,就,就过去听戏,听完戏,不愿意回去再吵,就随意找了个地方胡乱睡了一夜,天亮回到家里,才看见浑家上吊了。” 院外围观的村人顿时一片哗然。 “胡说八道!” “李大河你糊弄谁呢?昨晚戏台下,根本就没人看见过你!” 保长李文兴也直摇头,“大河,就算是编瞎话,也要有个谱。村里唱了这么多年社戏,就没见你去听过一回,昨儿跟婆娘吵了架,居然肯去听戏了,这话谁信啊?” 沐青桐眉头紧蹙,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大河。 都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了,他竟还要隐瞒,宁肯被人认为是杀人犯,也拒不交代昨晚的动向。 看来他昨晚去的地方,真的是非同小可。 眼见赵平推搡着他,便要出门,沐青桐叹息了声,阻止他道:“赵捕快,放了他吧,人不是他杀的。” 围观村人“哗”地一声,议论纷纷。 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李大河在撒谎,怎得一眨眼,这命案又跟他无关了呢? 不仅村人,连赵平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倒是没质疑她的话。 无他,自从沐姑娘来县衙当仵作,她经手的案子,就从来没出过差错! 赵平依言放开了李大河,“沐姑娘,那人到底是谁杀的?还是说,她真的如李大河所说,是自己吊死的?” 沐青桐轻轻摇摇头。 “她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而是猝死。” “猝死?”还没等其他人反驳,里正李文光就疑惑地道:“可是沐姑娘,李大河婆娘脖子上明明有掐痕,胳膊腿上也有其他伤痕,怎么会是猝死呢?” 沐青桐对刘文光微微点头,似乎是很赞赏他的话。 第72章 他跟卧佛山有关 “李里正,你问得很好,但通常一个人被掐死的话,由于头部的血液是没法流去心脏,就会聚集在头部,而眼睛的血管冠壁比较薄……” 说到这,她沉吟了片刻,见众人一头雾水,又换了种说法。 “是眼睛上的血脉比较薄,很容易裂开,因此眼白会有充血的迹象,可我在死者身上根本就没发现这些。另外,我打开了死者的颈部,发现死者的气管、喉咙、舌骨都没有裂痕,这足以说明,死者既不是被掐死的,也不是自缢而亡。” 沐青桐看着耷拉着脑袋的李大河,开始叙述昨晚的事。 “昨晚,李大河回到家中,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跟死者大吵了一架,就赌气离家。死者气愤至极,又加上社戏吵闹,让她更加不胜其烦,终于引发了她的癫痫旧疾,哦,是羊角风。” 李大河猛地抬起头,“昨晚她的羊角风病又犯了?” “是,我尸检时发现死者的舌头被咬伤,嘴角边有轻微的白沫,这都是羊角风发作时的症状。当时她浑身抽搐,全身痉挛,手指还不自觉地掐着脖子,在地上到处翻滚,碰到了屋里的家具,所以身上就有了那些瘀痕。可当时家中无人,连邻居也离开了,根本没人能救她,最终她病发而亡。” 赵平扭头望向堂屋,“那死者吊在梁上……” 沐青桐点头。 “这确实是李大河干的,天亮后归家,他发觉自己妻子躺在地上,身体都僵硬了。他怕被牵连,惊慌失措下,就找了条绳子,把死者吊在房梁上,却谎称她是自己上吊死的。” 李大河眼角有些湿润,“早知道,早知道,昨晚我就不该跟她吵……” 沐青桐冷眼瞧着,突然问道:“昨晚你二人因何吵架?” “也没什么,她想让我跟她一道去看社戏,不想让我出门去……” 李大河原本低声喃喃,可说到这,突然浑身一颤,硬是刹住了嘴。 原来是这样。 他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定要昨晚出门,不惜跟妻子大吵一架,害的她送了命。 沐青桐有心问个明白,可瞧他这样子,估计是不会说实话的,再加上他确实没杀人,总不能为了弄清夫妻俩为何吵闹,就把人抓去衙门。 赵平刷地一下抽出腰刀,右臂一挥,割断了绑在李大河身上的绳子,忍不住斥责他。 “既然不是你干的,实话实说便是,何必弄些画蛇添足的事来,今日若不是沐姑娘,只怕你就要下大狱了。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谢过沐姑娘的大恩。” 李大河这才反应过来,对着沐青桐就磕下头去,“小的多谢沐姑娘!” 沐青桐身子一扳,退到他的身侧,避开了他的大礼,正想转身离开,却无意中瞧见了李大河鞋底沾的红色泥土,一下子怔住了。 若是她没看错,那应该是卧佛山上特有的泥土,怎么会粘在他的脚下。 难道昨夜他竟然去了卧佛山,所以才不敢说实话。 可他明明是一介乡民,怎么会跟卧佛山扯上关系? 第73章 为何要来汝南府 春分时节,地气虽然回暖,但在深夜里,依然有几分春寒料峭。 李大河门前不远的大槐树下,沐青桐裹了裹单薄的衣衫,双眼却片刻不离那扇木门。 白日里,她无意中发现李大河鞋底的红泥,就故意弄脏他的鞋子,趁着他换鞋的空子,刮下了那块泥。 可细看之下,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那块泥土是红色的不假,但色泽比卧佛山的土质要细腻的多,且颜色也更深。 她原本想跟赵平商量商量,可案子一了结,他就急急离开了。 也不怪他着急,这几个月来,弘农县闹出了个大案子。 一个神秘组织在弘农县突然崛起,不过,跟一般的作恶歹徒不一样的是,这组织成员并不骚扰平民百姓,更不打家劫舍作奸犯科,却把主意打到了卧佛山上。 这组织在卧佛山上发现了铁矿,竟瞒着所有人,偷偷在卧佛山上开采。 不知折腾了多久,终于被上山打猎的猎户发现了矿洞。 那猎户仗着身手敏捷,拼死从矿洞中逃了出来,一身是伤地到县衙报了案。 县令刘怀瑾立即带人去了卧佛山,找到猎户发现的矿洞出口,却早被人被硬生生炸塌,巨石堵住了出口,根本无法进入。 几十名衙役把卧佛山搜了个遍,也没发现其他的出口。 这些人好似会遁地,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怀瑾无法,只得按猎户的口供画了画像,遍传弘农县,还出了悬赏令。 今天一早,就有人来县衙报案,说见到了画像上的人,衙役们都跟那人去了。 本来赵平也是要去的,正巧李家庄的李阿六来报案,刘怀瑾就让他跟着一道过来了。 李大河的案子结了,赵平走了,她就借口要填写验尸格留了下来,想借机瞧瞧李大河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还真让她猜到了。 李大河婉言谢绝了村人主动帮忙的好意,从镇上买了副薄棺材,当天就将妻子装裹下葬。 乡下人穷,送葬没城里人讲究,但终归还是要在家里停灵三天,让亲朋邻居来吊个唁,行个礼,也算是份心意。 谁成想,李大河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葬了妻子。 村里人都说,李大河是差点惹上官司,难免对妻子几分恼怒。 可沐青桐冷眼瞧着,倒像是有要紧事等着他,所以他才草草处理了丧事。 一阵冷风袭来,她重重打了个寒颤,仰头望着满天的星斗,竟想起了这一年来的事。 宇文翙的人护送她来到汝南府弘农县,还跟县令李文亮那边打了招呼,让她顺利进入县衙当了仵作。 或许宇文翙的人故意含糊其辞,弘农县衙的人显然把她当成了宇文翙的人,所以她明明是个外地人,做的又是人人瞧不上的仵作,但人人对她很是客气,绝不敢有半分开罪。 可这一年来,她再也没见过宇文翙,倒是隔上两三个月,有人会给她送些银钱过来,顺道看看她过的如何,这就愈发让县衙的人不敢轻视她。 她曾旁敲侧击过一次,想知道宇文翙的近况,但来人口风极严,竟是一点都没透露。 既然人家不愿说,她也不再自讨没趣,只是她猜不透,为何要让她来汝南府。难道这里会发生什么大案子,跟卧佛山有关? 第74章 千机门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前方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李大河猫着腰,背着个不大的包袱,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回身锁好了门,疾步向村外走去。 沐青桐立时跟了上去。 前世,她学过十几年的截拳道,来到大楚朝后,她也一直没丢下,跟踪没有丝毫功夫的李大河,自然不在话下。 跟了约莫一刻钟,沐青桐来到了村东头的青河边。 不远处,李大河背靠着河边的一株大杨树,正焦急地左顾右盼。 毫无疑问,他在等人。 沐青桐往河边的大石后一藏,目不转睛地盯着。 忽然,树顶响起了尖利的夜枭声,几只宿在树上的鸟惊起,冲向茫茫夜空。 那人来了! 果然,青河上哗啦啦响了几声,有个黑影从河里冒了出来,见到岸边的李大河,几下便攀上了岸。 那人全身黑衣,脸上还罩着黑布,只能看到他身材瘦削,个头不高。 李大河给黑衣人作了一揖,奴颜婢膝地笑着,“周大爷,您交代的事小的都给做好了,您看剩下的银子能不能给小的一并结了。” “李大河,你给千机门做事,也有一年多了吧,千机门可曾少过你一文钱,怎的今日竟做起讨债的勾当了?”黑衣人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鄙夷。 李大河谄媚地连连作揖。 “周大爷说的是,小的能有这份家私,全仗着千机门赏饭吃,不过小的浑家今日没了,李家庄小的也不想待了,求周大爷能把剩下的钱赏了,权当路上的盘缠吧。” 黑衣人“嗤”一笑,“原来如此,那你可千万接好了。” 沐青桐心中突一下,暗道不好,只见黑夜里骤然闪过一丝亮光,“扑通”一声,李大河已经落了水。 青河水流湍急,活人落水后都很难被救起,此刻的李大河早就成了一具死尸,只怕登时便被汹涌的河水冲走了。 沐青桐无奈地叹息。 黑衣人冷冷地哼了声。 “给千机门挖了一年的洞,知道了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眼瞧着风声紧,就想拿钱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呢。” 千机门?挖洞? 沐青桐顿时一凛。 原来,李大河在帮那个神秘组织挖矿洞。 难怪才短短一年,他就能挣下那么一份家业,家中还养了一条受过训练的狼犬。 不过,千机门到底是做什么的,这几年从没听人提到过。 眼见那人又要沉入水底,沐青桐暗暗舒了口气,脚下一滑,踩断了根枯枝。 不好! 黑衣人遽然转身,死死地盯着沐青桐藏身的巨石,冷冷地道:“胆子不小,敢偷听千机门的事,这世上知道千机门的人,都是死人。” 沐青桐心头剧震,知道今夜遇上了大难,对方对她已然起了杀心。 她右手一翻,一柄小巧的手术刀握在手心。 几乎同时,脸上强风而至,那人已凌空扑了过来。 沐青桐反身跃开,避开了对方致命的一击。同时手腕一翻,手中的刀子映向月光,一挥手,刀光照向黑衣人的眼睛。 黑衣人如影随形,一掌凌空击出,眼前却突然大亮,下意识闭眼。 沐青桐争得就是这片刻时机,她右腿一长,反身重重踢出。 腿上传来一阵剧痛,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三步才站稳。 沐青桐心头猛地一沉。 使出浑身气力的一击,竟然还是不敌。看来,对方身手远在她之上。 路旁伸出的枝杈勾住了她的衣领,她随手掰断枝条,扯开了外衣。 沐青桐明白,此刻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只得孤注一掷,盼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迅速蹲低身子,后背紧贴在巨石上,手中紧握刀子,静待最后一击。 借着月光,黑衣人总算看清了沐青桐的脸,他微微一怔,狞笑着道:“没想到,梅山甫那厮,还有个这么能耐的闺女,偏偏父女俩都是一般,爱多管闲事,那就只能一道入黄泉了。” 说着,他提起手掌,向着沐青桐的头顶便狠狠击去。 第75章 玉佩到底哪来的 风声飒然,转瞬便至头顶。 沐青桐心一横,右手迅疾如电,一刀扎进了黑衣人脐下三寸处。 关元穴,是下丹田处的大穴,此处穴道习武人一旦被伤得狠了,不但破气血淤,还会废了足三阴。 黑衣人闷哼一声,重重歪倒在地。 沐青桐一击得手,反身跃开,就见黑衣人右手依然举在头顶,显然并未落下。 她这招是抱着两败俱伤的心思,自然用尽了全力,却没想到事到临头,对方竟然硬生生收了招式。 她安然无恙,黑衣人却受了伤。 沐青桐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手下留情,然而身处险境,无暇顾及那么多。 她瞄了一眼黑衣人,迅速后退转身,便欲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你为何会有那块玉佩,难道你是,你是……” 沐青桐闻言一愣,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衣领不知何时被树枝扯开,露出了一直挂在脖颈上的那块白色玉佩。 黑衣人莫不是看见了这块玉佩才停了手。 难道他认识她爹爹梅山甫,还是认识这块玉佩的主人。 沐青桐猛然回过身,见黑衣人右手一抬,硬是将刀子从腹部拔出,一道血线洒在地上,他看都不看一下,双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沐青桐被他瞧的心头直发毛,原本想问的话压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黑衣人双腿跪在地上,双手努力撑着地面,还是执着问道:“说,这玉佩到底哪来的?” 沐青桐不明白他的心思为何都在玉佩上,想了想,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我爹说,玉佩是位贵人给的,自我出生起,就一直戴着,说这玉佩能保我平安。” 玉佩是她离开祁阳县时,宇文翙交给她的,也让她有人问起时这么说。 黑衣人轻轻吁了口气,“果然如此。” 话还没落音,黑衣人右手在地上重重一拍,整个人跪着拔地而起,斜刺入河水中,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一个时辰后,弘农县平安巷。 巷子里只有座两进的小宅子,极其幽静,院子狭窄逼仄,上房里燃着昏暗的烛火。 黑衣人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春分时节,夜里还是寒津津的,屋里地地龙却早就熄了,砖石的凉意一点点沁进他的双腿。 上头坐着身穿白袍的人,手中把玩着那把小刀,似笑非笑地瞧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剪水,你好歹也算是咱们千机门水字桩里数一数二的好手,怎么会阴沟翻船,栽在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片子手上,这事传出去,水字桩兄弟们的脸该往哪儿搁呢?” 剪水猛地抬起头,喘息着道:“水统领,不是我失手,实在是那姑娘有门主的玉佩,那就是说,她跟门主的关系不一般,搞不好她就是……” 白袍人暴声断喝:“她是什么?!门主早就说过,他自创千机门那一日起,便无父母亲人。我也教过你,只要进了千机门,便断绝了尘世俗缘,只有门中兄弟方是亲人,凡是阻碍我千机门行事的,哪怕是天皇老子也要杀!这些你都忘光了吗?” 黑衣人一凛,叩头道:“统领教训的是,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把那丫头宰了。” 白袍人瞟了他一眼,冷冷地笑了。 “你伤的不轻,只怕要休养一段时日,如今你谁也杀不了。再说,今夜你闹了这一出,那丫头肯定会告到县令刘怀瑾那里,短时间内,咱们不宜再闹事。这事你不用管了,养好伤后自去领罚。至于那丫头,我管教她不出一个月便下黄泉。” -------- 第76章 原主是上柳县人 雾气漫天彻地,把整个天幕遮得严严实实。 沐青桐裹在一片浓雾中,看不清周身的路,寸步难行。 忽然,轰鸣如雷雨的水声,从远处隐隐传了过来。 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地上的荆棘和稗草,循着声音来处走去。 竟然是一座瀑布,足足有百余丈高,奔腾着从悬崖绝壁上直泻而下。悬崖绝壁上,似乎走着两个人。 前头是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一身青布衣衫,脚上踩着一双草鞋,头上戴着个斗笠。 后面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鹅黄色的衫裙,鲜亮明艳。 “雪儿,爹爹早就说过,你是个女孩儿,仵作这行,不是你该做的,今天你在杜太守面前太过伶俐,以后千万莫要再多嘴。” 男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反而激起了那女孩极大的不满。 “爹爹,那人明明是被人所害,你为何要说他是自戕而亡,如果任由凶手逍遥法外,那对死者而言,可还有公道?” 男人深深叹了口气,“你年纪还小,混不知世事险恶,强出头只怕会招来灾祸。” 女孩哼了声,低低地道:“我年纪可不小了,我足足活了快两辈子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轻轻叹了口气,整个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就在此时,悬崖边闪过一丝黑影,迅疾如电地向两人扑去。 沐青桐方要出声提醒,只见男人伸手猛地一推,女孩儿一下子撞到山臂上,顿时晕了过去。黑影和男人裹在一团浓雾里,无论如何看不清。 过了片刻,只听男人一声惨呼,从山崖急坠而下,摔死在瀑布底的石潭里,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一池潭水。 “啊—” 沐青桐猛地翻身坐起,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模糊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 原来是一场噩梦。 不,那记忆如此清晰,并不像是噩梦,而像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 五年前,沅南州出了个大案,太守府衙的仵作束手无策,而素有威名的上柳县仵作沐山甫被沅南州太守杜慎行请去验尸,不幸中途遭遇意外身亡,女儿也身受重伤,昏迷了好久,在太守府养了一个多月,才恢复如初。 杜太守告诉她,她父亲因脚滑摔下了瀑布,他心感过意不去,就在她昏迷之中,帮忙操办了她父亲的后事。 她没多追究,只是拿着太守给的上百两抚恤银,回到上柳县继续生活。 长大了,还承继了父亲的仵作之职。 只是,她的记忆就维持到了这里,以后再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全然不知了。 很明显,这段记忆不属于她的,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属于原主的。 可是,一年前被她抓住的宋博卿指证她,说她是什么海外国的,那这段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即使她从没去过上柳县,但也知道就在弘农县西边,同为汝南府下辖的县城之一。 难道原主竟然是上柳县人,而宇文翙知晓了此事,才把她送回汝南府,但为何又不回上柳县而是弘农县。 想不通。 “砰砰砰”,院子里传来砸门的声音。 院子里的小黄狗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沐姑娘,快开门,宁王府的人要见你。”捕快赵平在大门外大声地道。 宁王? 那是皇帝封在沅南州的正二品异姓王,是整个大楚南部最尊贵的人,别说是平头百姓,就是沅南州太守,都很难见他一面。 可他府里的人,怎么会来见她一个仵作。 沐青桐赶紧穿衣起身,胡乱洗了把脸,急匆匆走到大门口。 大门一打开,就听有人朗声道:“奉王爷之命,特迎三小姐归家。” 第77章 她是宁王的女儿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 时近中午,官道旁不远处,有个简陋至极的茶棚,棚子上扯着一块布幌子,上书“大碗茶”三个大字。 棚里设着几张矮小的木几,凌乱地扔了几个蒲草垫子,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客人在闲谈。 一辆装饰华贵的四轮马车魂环行来,马车旁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灰白缮丝圆领袍的中年男子,车后跟着几个仆从。 马车在茶棚前停了下来。 中年男子跃下马来,趾高气扬地命令仆从们把茶棚里的客人全部赶走,这才来到马车前,随便一揖:“请三小姐小车打尖歇息。” 车夫跳下车,围帘轻轻掀起,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扶着沐青桐从马车上下地,来到茶棚中坐下休息。 瞧着韦南石不可一世地把茶棚的伙计指使得团团转,沐青桐眉头紧蹙,却不好多说什么。 十几天前,这位韦管家带着一行人来到了弘农县,硬说她是宁王遗留在民间的小女儿,奉宁王之命特迎她归府。 沐青桐半信半疑。 她唯一关于原主的记忆,就是那个梦境,但是其中没有关于半点宁王府的,只有沐山甫一手将她抚养长大,她怎么会是宁王的女儿。 韦南石尽管颇为不耐烦,但使命所在,也不得不把原委都一一道来。 原来,沐青桐十七年前霜降日出生于宁王府,因算命先生断言,她八字格太重,偏又生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只恐会克到父母双亲,所以必须交由卑贱之人带离王府抚养,十六年后方可接回。 宁王被不信这等术士之言,可偏巧沐青桐的母亲就是难产而死,宁王妃生恐术士之言成真,便劝说宁王将沐青桐交予仵作梅山甫抚养。 如今十七年已过,宁王夫妇安然无恙,便派王府的执事管家韦南石来弘农迎她回府。 为了取信她,韦南石还拿出了十七年前的信物,是半块白色玉佩,跟她佩戴的另外半块玉佩合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据韦南石说,这块玉佩是宁王妃的嫁妆,上等暇丘白玉,她特地一分为二,就是留作日后相认的证据。 尽管韦南石的话有理有据,但沐青桐总觉得此事透着说不出的蹊跷。 就算真如算命先生所言,她必须由卑贱之人抚养,那最方便的莫过于宁王府的家奴,何须把她交予仵作。 更何况,宁王府地位尊崇,他是如何结识身为仵作的父亲,还能放心地将亲生女儿交付给单身男人来抚养。 不过,即使沐青桐不完全相信韦南石地话,她还是决定跟他回宁王府。 因为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在双柳村外,那个千机门的杀手就是看到她的玉佩,才对她手下留情。 如今,她得知这块玉佩是出自宁王府,只怕宁王府跟千机门有脱不了的干系。 她从双柳村返回弘农县城,便将她的所见所闻都如实告知了县令李文亮。 李文亮当即便贴出告示,满城通缉千机门的杀手,同时加大了对卧佛山的搜查力度,只是一直都没有任何收获。 难得有这么一条重要的线索送到她面前,她自然要牢牢抓住。 第78章 棠山驿的大将军 小丫头听雨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两个大包子,恭恭敬敬地递给沐青桐,又殷勤地给她添了碗粗茶。 沐青桐轻声道谢,接过茶碗灌了一口。 茶叶苦涩粗糙,茶水自然不会好喝到哪里。 沐青桐也不以为意,韦南石只喝了一口,便喷了出来,拍着小几怒骂不止。 沐青桐见茶棚的伙计吓得战战兢兢,哭丧着脸连连赔不是,轻轻叹了口气。 “韦管家,这茶棚如此简陋,自不会有什么好茶,出门在外,讲究不了这许多。” 韦南石朝天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道:“三小姐时在贱籍中待惯了,自不懂咱宁王府的规矩。别说我这二等执事管家,就算王府的猫儿狗儿,出了门也断不会喝这等粗劣的茶。” 相处了十几日,沐青桐自然明白韦南石对她百般瞧不上。 尽管嘴上称呼自己是三小姐,却半分都没把她当主子看,让她跟小丫头同乘一辆马车不算,就连日常给的饮食,也比不上他的。 不光如此,无论何时何地,他从来都是自己拍板做主,事后再随意向她回禀一二。 她同意自然是好,不同意也无济于事。 沐青桐懒得跟他计较。 这次之所以同意去宁王府,是因为她觉得宇文翙把她送来弘农县,或许就是早就预料到今日的事,她知道自己多半躲不了,所以才答允的,又不是真为了做什么三小姐,自不必跟这等狗眼看人低的奴仆结缘。 犯不上。 休憩了半个时辰,一行人又重新上路。 此地是歧阳地界,官道是一派山路,崎岖难行,直到酉时二刻,才堪堪走了六十多里路。 不过好在不远处就是棠山驿,韦南石决定在此投宿一晚,明早再上路。 棠山驿虽说是个官驿,然而地处偏僻,不过是个二进小院,满打满算,最多只能容纳二十来个客人住宿。 沐青桐一行七人,闹得整个棠山驿人喧马嚣。 韦南石去弘农县时,曾在此处投宿过,驿卒夫妇自然识得他,见他再次来投宿,马匹拍的震天响,各种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棠山驿总共有两间上房,韦南石上次投宿住的是右上房,这次自然也要住进去。 驿卒夫妇一脸为难:“韦管家,右上房已经被一位来此投宿的将军住进去了,要不然您住左上房吧,也不差什么的。” 沐青桐想起进棠山驿时,在马槽前看到一匹神骏的白马,想来便是那位将军的了。 韦南石登时勃然大怒:“哪里来的狗屁将军,敢跟宁王府的人争上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全然不理睬驿卒夫妇的劝阻,怒气冲冲地向右上房疾冲而去。 沐青桐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宽敞的大堂找了个位子,缓缓坐了下来。 韦南石来到右上房门前,见房门紧闭,伸腿狠狠一踢:“不长眼的狗东西,给大爷滚出来!” 哐的一声,上房的门洞开。 韦南石举步就要入内。 房内风声飒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至,重重地打在他的腿上。 他双腿蓦地剧痛难忍,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第79章 他竟然来了 韦南石疼得龇牙咧嘴,双手撑在地上,使出吃奶的劲,想让自己站起来,却无济于事。 他的双腿仿佛被牢牢钉在了地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韦南石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张口便污言秽语地骂了起来。 “入他娘的,哪里来的龟孙子,入你的先人板板,敢在你韦大爷身上招呼,早晚把你大卸八块,扔进沅南江里喂鱼鳖……” 韦南石正破口大骂,声音突然从“鳖”字断绝,恰似有人拿一把剪刀把的骂声剪断了一般。 沐青桐这次看得清楚,从房门飞出了一粒棋子,打在了韦南石的哑门穴上。 驿馆一下子清静了。 底下几个仆从可能从来没见过韦南山吃瘪,顿时愣住了,面面相觑后,都不约而同跑到沐青桐这边来讨主意. 他们的心思,沐青桐如何不明白. 不过是怕了房里的那个将军,想借着她这个所谓的宁主府三小姐的名头,让她当次出头鸟,救下他们的执事管家。 沐青桐本不欲管韦南石的闲事,何况他本就是咎由自取,被教训了是活该。 不过,她好歹要进宁王府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丰南石在众目睽睽下没完没了地跪着。 再说,她也想认识认识这位替她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豪杰。 一间非常幽静雅致的房间。 朱红的镂空窗棂旁,一盆雪白的芍药开得正俏,梨花木卧榻上,吊着一袭烟雨江山的帐子,屋顶上悬着一盏八角灯笼,卧榻上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摆放了张棋盘。卧榻前方是一扇半人高的红梅白雪屏风。 屏风后端坐着一个男人。 他的大半身形被屏风遮住,沐青桐只能透过影影绰绰的白纱,看到他穿着素白的长袍,修长的筋骨分明的手,轻轻捻着一粒棋子,似乎在沉思。 沐青桐正欲行礼,那个男人忽然开了口。 “齐岳。” 嗓音低沉醇厚,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 这声音一出,沐青桐的心重重一跳。 竟然是宇文翙。 不过,看他的做派,他并不想被人认出,沐青桐就闭着嘴巴,装作不认识他。 侍立一旁的守卫一躬身,“是,大帅。” 齐岳扭过头,厌恶地白了韦南石一眼,这才看向沐青桐。 “不必求情,把人抬走就是,他的穴道一个时辰后自然会解开。” 说完,齐岳和另一个卫兵没再看门外众人一眼,直接把房门关上了。 沐青桐吃了个闭门羹,心中却无比痛快。 真好。 这般嚣张跋扈的人就该这么收拾。 这下子,自己耳根子可清净了。 沐青桐强忍着笑意,挥手命宁王府的仆从把他抬到了左上房,又让听雨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驿卒夫妻不认得沐青桐,尽管见她穿的不俗,但韦南石却对她不见半分尊重,一时猜不透她的身份。 如今韦南石被人整的动弹不得,她竟然能对宁王府的人发号施令,想来身份不一般。 两人都是极有眼色的,登时对她奴颜谄媚,还没等她吩咐,各种好吃的流水介地便送了上来。 众人安顿好韦南石后,便从左上房出来。 沐青桐便让众人坐下吃饭。 尽管沐青桐的桌上只有她一人,几个仆从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下首的桌旁。 听雨忙着给沐青桐布饭,见众人不察,悄悄在她耳边道:“三小姐,我方才瞧驿卒夫妻鬼鬼祟祟地进了韦管家的房间,不知道做什么,您要不要去看看?” 第80章 札记 沐青桐扭头看去,就见驿卒夫妻捧着食盘,躬身从左上房内退了出来。 看来是给韦南石送饭的。 这么鬼鬼祟祟的,只怕是把驿站内压箱底的好饭菜都留给他了。 沐青桐没太在意,倒是若有所思地瞅了听雨一眼。 这小丫头也不像看上去那么老实,还是有几分心机的。 一个时辰后,韦南石的穴道果然解开了。 他当众丢了那么大的脸面,偏偏宇文翙又不好惹,他不敢去找人家的茬,就把气都出到了仆从身上。 一时间,驿站内就只听到他在打人骂狗,闹的鸡犬不宁。 沐青桐懒得搭理,更不会主动凑上去找不痛快,她挑的房间离韦南石的很远,吵闹声都传不到她这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沐青桐在昏黄的油灯下翻阅着尸检札记。 从去年开始,她就着手编写这本札记。 她经手的每个案子,验过的每具尸体,都记录在案,丰富详实。 历经了这么多年的积累,札记早就成了厚厚的一沓。 大楚朝极为重视刑名,前朝都是刑部负责刑案,开国皇帝楚高祖特意又在六部外设了提刑按察使司,对刑部办案有监督之权。 只是,朝廷培养和提拔的多是负责查案的官差,仵作的缺口却很大,许多大的州县只有一名仵作,水平也参差不齐。 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一来,在大楚朝,仵作一行被排除在士农工商之外,是不折不扣的贱籍。一旦入了这一行,除非有莫大的机缘,否则再也无法脱籍,子孙后代更会受到牵累。 二来,仵作一行源自殓葬和屠宰,经验有限不说,大多都是口口相传,几乎没有专业的书籍可供习学,这就使得即使有不在意贱籍,情愿要那份官职和俸禄的人,没有师傅的带领,也无从入门。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有个心愿,想把她两世验尸的经验集结成书,将来能刊售发行,让那些有志于仵作一行的人,有据可考。 这次,她离开弘农县,除了几件随身衣物,就只带了这本札记。 不过,以韦南石的意思,她的那些衣物分文不值,最好当垃圾扔掉。 反正到了宁王府,自然会给她准备新衣裳。 眼看快到亥时了,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沐青桐困倦难当,正欲熄灯就寝,门上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还有女子凄厉的哭声。 “三小姐,救救我!” 竟然是听雨。 沐青桐一开门,听雨就跌跌撞撞地扑进来,抱着她的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三小姐,求你救救我,韦管家说,说要......” 沐青桐赶紧扶她起身,就见她小小的脸颊苍白如纸,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瘦弱的身躯战栗不止。 她还没来得及细问,几个仆从就轰轰地向这边冲了过来,嘴里还嚷嚷个不停。 “你这小蹄子,被咱韦管家看上是你的福气,你别不知好歹!” “你今晚躲到哪都没用,老老实实去伺候韦管家是正经!” “你伺候韦管家一夜,他老人家舒服了,说不定就能提拔你当个二等丫头,这么好的机会便宜你了。” 第81章 让人给他找头母猪 沐青桐万万没想到,韦南石竟然如此无耻。 听雨不过十三岁,长的又瘦又小,一眼望去,就是个女童模样。 就这般,他也能下得去手。 沐青桐心头火起,拍拍早就吓得面无人色的听雨,“躲到屋里去,这儿有我。” 听雨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双臂抱着身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几个仆从追到房门前,见沐青桐双手负在背后,卓然而立。 他们一贯视韦南石马首是瞻,自然也不把沐青桐瞧在眼中,不过好歹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 如今见她拦着门,都没太当回事,为首那人松松垮垮地一拱手。 “三小姐,韦管家说了,要听雨……” “滚!”还没等那人说完,沐青桐就一声断喝。 几个仆从都吓了一跳。 为首那人被下了脸面,自然心中不快,他重重地哼了声,趾高气扬地开了口。 “韦管家让咱们称呼你一声三小姐,那是给你脸面,若你不识好歹,耽误了韦管家的好事,那以后可就别怪咱们没了礼数。” 沐青桐并未作声,目光冷冷地在众仆从的脸上扫了一圈。 众人跟她寒津津的眼光相接,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被她不怒自威的气势震慑,悄然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脸。 万山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瞬间,他甚至有了个错觉。 站在他面前不是被众人鄙夷的沐青桐,而是高高在上的宁王府郡主。 他甩了甩头,硬是压下了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乜斜着双眼,耀武扬威地伸手便欲扒拉梅霜锋 “三小姐,口管家的话咱们不能不听,对不住了,啊----” 万山长只觉得天旋地转,转眼便狠狠地摔倒在地,全身剧痛不止,脖颈上一阵冰凉。 他低眼一瞧,见一柄雪亮的刀抵在他颈上,沐青桐半蹲在旁,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万山长,你怕是记性不好吧,忘记我是做什么的吗?” 万山长浑身一凛,瞅着颈边的刀刃上隐隐泛着蓝光,想来便是不知饮了多少死人的血肉。 他吓得双眼紧闭,牙齿咯咯直响,连活都说不利索了。 “三,三小姐,是我,不不不,是小的瞎了狗眼,冲撞了您,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狗东西,一般见识。” 沐青桐手执解剖刀,故意作势在他颈边轻轻磨着,“那听雨你还抓不抓了?“ 万山长吓得魂飞天外,脑袋直接摇成了拨浪鼓,“不抓了,三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小的定然遵从。” 沐青桐这才放开他,缓缓站起身,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手中的刀子,看都不看众人一眼。 “回去告诉韦南石,听雨既是我的丫头,她的事只能是我说了算,让他少打她的主意。若是实在压不住身上的火,让驿卒想办法给他找头母猪便是。” 万山长万没想到,沐青桐看着一个消丽温婉的佳人,口中竟能说出如此粗俗不堪的话来。 不过,他早就被她吓破了胆,自不敢驳半句,只低头唯唯应诺。 众仆从跟在石山长身后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躬着身子退后五六步,听到闭门声,这才敢直起了身子,悄悄抹了把头上的汗。 第82章 韦南石被杀了 沐青桐方关好了门,听雨就冲了过来,跪在地上连连碰头。 “奴婢多谢三小姐!” 沐青桐拉她起来,含笑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见她被吓得着实厉害,正想安慰她几句,房门上突然传来震天价的拍打声。 “听雨你这个贱蹄子,给老子滚出来,别以为有个仵作护着就安全了。 就算今晚你能躲过去,那回王府后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往哪躲。 别忘了你可不是家生子,不过是刘管家十两银子买来的粗使丫头,我要了你是看得起你,跟老子拿什么乔?” 丰南石扯着嗓子嘶吼,在寂静的深夜中显得格外突兀,隔壁几间屋子的住客被惊醒,开门见是他在闹事,登时又缩了回去. 听雨吓得身子都软了,整个人摇摇晃晃,双手紧紧攥着沐青桐的胳膊,活似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沐青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冷冽地开了口。 “韦管家,我可真佩服你,你这执事管家只怕回了王府就做不成了,你不琢磨着怎么跟王爷求饶,倒有心思打丫头的主意,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韦南石听她居然如此讥讽他,又想起方才方山长传的话,顿时暴跳如雷。 “沐青桐,你不过是个件作之女,贱籍之人,少在老子跟前充主子的派头,王爷认不 认你还……” “王爷认不认我,那是我跟王爷的事,还轮不到韦管家操心。” 沐青桐冷冷地打断了他的怒吼。 “韦管家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你不过是宁王府的二等奴仆,竟然敢跟朝廷的大将军争夺上房,还出言无状,被这么多人瞧在眼里,传扬出去,外人自不会说你飞扬跋扈,只会说了王爷不可一世,纵容恶仆辱骂当朝命官。 据我所知,宁王爷在南境州郡名声素来甚佳,凡提到之人莫不称呼一声贤王,若被你这等奴仆坏了名声,不知道王爷会怎生处置你。 若我是你,闯了这等大祸,哪里还有心思惦记丫头,我这会早就跪在那位大将军房门前请罪了,哪怕跪折了双腿,也定要求人家的谅解,总比日后这事传到王爷耳中,被王府的家法伺候强吧。” 房外立时静了下来。 半晌,韦南石才低沉着声音,恶狠狠地道:“算你个小蹄子走运,以后少在老子跟前出现,免得辞了老子的眼。”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雨身子一软,竟然晕了过去。 沐青桐无奈地摇摇头,把她扶到了榻上,拉过薄被,轻轻盖在身上。 这一夜,沐青桐和衣而卧,听着窗外震耳欲聋的雷声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醒了过来。 外头依然是瓢泼大雨,沐青桐推窗向外看去,见无数雨绳从天而降,四周都是白茫茫的,连近在咫尺的小院都看不清楚。 看来今天要在这驿站待上一天了。 身边空空的,看来听雨早就起身去打热水了。 沐青桐披衣下地,方梳好了头发,就听到外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死人了,韦管家被杀了!” 第83章 我是仵作 沐青桐赶过去时,房门外早就围了一圈的人,除了宁王府的众仆从,还有十来个住店的客人。 倒是与左上房相隔不远的那间右上房,房门紧闭,似已无人。 沐青桐的目光在围观的众人身上逡巡了一遍,见那驿卒浑家缩在墙角处,面色吓得煞白。 却不见驿卒的踪迹。 沐青桐走到她面前,温声问道:“嫂子,怎不见驿卒大哥?” 驿卒浑家慌乱地直摆手,“三小姐,奴家可当不起你这声嫂子,奴家夫家姓刘,排行第三,娘家姓姜,排行第七,你唤奴家刘三家的,或者姜七娘即可。” “好,七娘,”沐青桐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你丈夫去那了?” 姜七娘扭头看向院中,雨势虽说小了些,却仍然下得铺天盖地。 “我家男人去歧阳县报官了,宁王府的韦管家死在驿站里,这可不是小事,若是不查出凶手,王爷怪罪下来,咱夫妻这饭碗就保是小事,只怕还要下狱。” “刘三哥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走了还不到一刻,”姜七娘脸上一派忧心忡忡,“这么大的雨,就算他是骑着马走的,只怕没有两个时辰是回不来的。” 沐青桐想了想,“七娘,昨晚可有生人进过驿站?” “昨晚驿站是亥时初关闭的,除了住店的客人,没有其他人来过。”姜七娘慢慢地说,忽然又想起来。“对了,昨晚驿站关门后,黄四还来过一趟。” “黄四是谁?” “他是给店里供应菜蔬的,家就住在离驿站不远的杨庄村。” 沐青桐狐疑地瞧着姜七娘,“怎地夜里来给驿站送菜蔬?” “是这样的,三小姐,黄四每五天来驿站送一次新鲜菜蔬,原本按日子是明日才来,不过昨晚一下雨,他就说这雨只怕要下个一两日,生恐菜蔬被雨坏,就索性提前一日送过来了。” 沐青桐点点头,眼光瞟向不远处的右上房,“今月除了刘大哥,可还有人离去了?” 姜七娘摇摇头,“这倒没有,这么大的雨,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都不会上 路的。” 沐青桐顿感意外。 原来没走呵,都出人命案子了,还这么坐得住呢。 沐青桐不再多问,“七娘,你去守着驿站的门,我这就去验尸。” 姜七娘惊诧地瞪大了双眼,几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小姐,您要去做什么?” “验尸,我是仵作。” 左上房五丈见方,虽不甚华丽,家具摆摆件倒是齐备,北面是帷帐半掩的床榻,东边有一套黄木梨木桌椅,床榻前照旧是一架屏风。 纵观整个屋子,从床榻至窗前案几,丝毫没有半分挣扎打斗的痕迹,死者韦南石就趴在屏风上。 尸体双臂张开,呈“大”字型伏在屏风上,头正对着北面窗户,血迹从尸体身下蔓延到地上。 死者的头颅几乎被砍了下来,只余下颈上的一层皮,勉强跟躯体连在一起。腰部连着衣衫被拦腰砍断,肠子都裸露在外,双腿从膝盖处被斩成两截,白花花的骨头清晰可见。 门口围观的众人,有人实在无法忍受尸体的死状可怖,扶着墙壁不停地干呕。 沐青桐提着箱笼,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步走进左上房,“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整整一个上午,沐青桐都关在房间里验尸,好不容易忙活得差不多了,就听门外又轰轰地闹了起来。 “歧阳县令到!” 第84章 茶水哪来的 歧阳县令韩永忠是个三十多岁的瘦弱文人,做事倒是雷厉风行。 他一来到驿站,便驱逐了左上房门前围观的众人,把现场保护起来,吩咐衙役调查驿站内的住户,又命令随来的仵作验尸。 至于沐青桐,也被他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左上房。 沐青桐明白,他见她年轻,又是女子,自然信不过自己,面上的客套不外是从驿卒口中得知她的身份,不好出口斥责罢了。 她也不在意,悠然地坐在大堂的长凳上,冷眼瞧着衙役们忙进忙出。 听雨煞白着小脸,侍立在下首,想要给沐青桐倒盏茶水,但双手不自禁地战栗不止,茶水撒了满满一案几。 沐青桐见她吓得着实不轻,便劝她回房歇着。 听雨先是点头,愣了片刻,头摇成了拨浪鼓。 沐青桐见她几乎吓傻了,倒也不再劝,伸手拽她坐了下来,接过茶壶,自行满上了一盏。 入口清甜芬芳,竟然是沅南有名的九曲玉露,只是茶水冰凉,似不是刚煮好的。 沐青桐若有所思地瞧了眼茶盏,“听雨,这茶水你从哪里找来的?” “回三小姐,这茶是奴婢从驿站的厨房找来的。” 听雨见沐青桐似乎对这茶起了疑心,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三小姐,奴婢见您一路上爱吃茶,今天驿站又乱成一团,都没人给您送茶,就自作主张去厨房,找了半天,才拿了这么壶茶水,是奴婢不好,被韦管家的事吓坏了,都忘了给您热热再喝,是奴婢的错,您有气狠狠骂奴婢就是。” 沐青桐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拉她起身。 “我没生气,我只是好奇,你从哪找来这么好的茶。不瞒你说,我生平还是第二次喝这九曲玉露呢。” 听雨松了口气,“今儿厨房里没茶水,奴婢是最东边的那个橱柜里找到的,应该是早就烧好的。” “忙了一上午,我倒是真饿了。”沐青桐轻轻笑了,随手捻起案几上的点心,放在嘴里,“难为你都吓成这样了,还不忘去给我找点心和茶吃。” 听雨的小脸微微一红,双手揪着衣襟,“三小姐,是您把奴婢救下来的,奴婢自然要好好伺候您,反正厨房又没死人,奴婢胆子再小,也不会怕的。” “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能不能给个准话?”左上房忽然传来韩永忠的怒喝声,“你也是做老了仵作这行的,怎么连死者的死因都弄不明白?” 沐青桐站起身,轻轻踱到房前,就听屋内又是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跪下了。 “回禀大人,死者面色发紫,确实像是被人勒死的,但是偏偏被砍得这样稀烂,小的也不敢肯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小的无能,请大人恕罪。” 沐青桐冷笑一声,朗声说道:“很简单,死者是被凶手勒死后,又惨遭分尸,分尸的地点就是这间左上房,从尸体上的尸斑来看,死者是昨晚亥时二刻到子时左右遇害的。” 门刷的打开了。 第85章 篷布最合适 门刷的开了,韩永忠负手而立,紧紧盯着沐青桐,“你是如何知晓的?” 沐青桐淡淡一笑。 “很简单,死者脖颈处伤口没有半分收缩卷曲之状,明显是死后才被分尸,骨头断口整齐,应是利刃所断。” 韩永忠瞄了眼带来的仵作,见他并不反驳,心底便对她有了几分信任。 “那你又是从何看出,凶手是在上房里分的尸,这上房干干净净,不见血液喷溅,这又做何解释?” 众人闻言都看向屋内。 的确是很诡异,整间屋子只有尸体四周散落零散血迹,床榻桌角,帷帐墙壁不见丝毫沾染,什么样的凶手能做到这般干净利落? “上房里当真干干净净?” 沐青桐嘴角微微一扯,“还请各位衙差大哥细细查查,必见端倪。” 韩永忠愣怔了下,亲自带领衙役,在上房里搜寻起来。 果然,不到一盏茶功夫,众衙役就在屋内四个角落发现了几缕不起眼的血迹。 韩永忠皱眉不语。 这四个角落分列东南西北,离开尸体约莫有一丈多远,怎的血迹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凶手分尸后打扫过上房,唯独落下了这几个角落。 不对,房内没有任何打扫过的痕迹,凶手到底是如何分尸,又如何把血迹留在了这几处呢。 韩永忠百思不得其解,眼见沐青桐淡然地坐在大厅内饮茶,便知她已然胸有成竹。 他知道今日遇上了行家,他不是个古板的人,当即客客气气地对沐青桐一拱手。 “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沐青桐微微点头。 “韩县令,凶手是在地上铺了块厚厚的布,脱去鞋袜,然后在其上分尸,血都沾染在了布上,所以房内几乎不见血迹,更不见凶手的脚印。事后,布一卷,再从窗口跳出去,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众人恍然大悟。 “这块布不光厚,尺寸只怕不小。”韩永忠若有所思地点头,“想来想去,只有驿站的篷布最合用。” 每年夏天,各地都有不少学子往府城去听学,驿站房间有限,就会备下篷布来扎帐子,供学子们留宿。 韩永忠立时吩咐众衙役,“你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搜篷布,一路按这位姑娘所说,查问驿站中所有人,案发时间都在做什么,有无人证。” “是。”众衙役齐声应道。 衙役还没开动,沐青桐又微微一笑,“如果我是凶手,必然会把篷布置于雨中,毕竟这么大的雨,定会洗去所有的罪证。” 韩永忠一愣,登时便明白了,看向衙役。 “姑娘的话可听到了,知道去哪儿寻篷布了吗?” 衙役答应着去了。 沐青桐见韩永忠都布置好了,不再多言,只是抬头望着房门禁闭的右上房。 整个驿站已经乱成一锅粥,只有这间房里的宇文翙,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对此事漠不关心。 韩永忠见她一直盯着右上房,心念一动,就要命人去搜。 还没等他发话,沐青桐霍然起身,急匆匆地上了楼,直奔右上房而去。 第86章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韩永忠随即重冲两个捕快挥了挥手,硬是快了她一步,疾步上了楼梯,来到右上房外。 几个捕快合力推门,口中呼喝叫骂,房门却纹丝不动。 有捕快性子急躁,索性提起右腿,狠狠往门上踹去。 原本坚如磐石的房门忽然松动,捕快的力道落了空,踉跄着冲进了房间。 还没等众人看清,那捕快“嗷”地一声,从房门呼地飞了出来。 正巧沐青桐赶到门外,眼见那捕快就要撞到她身上,她眼疾手快,伸手在捕快膻中穴和云门穴各拍了一把,捕快软软地倒了下来。 韩永忠怒极,大力拍着房门,口中怒骂。 “大胆狂徒,听到本县到来,不出门迎接便罢了,如今本县亲临,竟敢闭门不纳,还殴打官差,当真不知国法森严吗?” 沐青桐双手交叠,冲着房门深深一揖。 “小女子知先生不是杀害韦管家的凶手,不过是不喜旁人所扰,只是韩县令也是职责所在,请先生莫要为难他。若实在不愿见我等,烦请先生隔门回答几个问题便好。” 韩永忠惊诧莫名地瞧着沐青桐。 房内半晌寂静,忽然响起了个男人的声音。 “姑娘怎知在下不是杀人凶手?” 仍是宇文翙回答,他还是装作不认识她的模样,浑厚的声音中依然带着一丝孤傲。 沐青桐笑了笑,“昨日,韦管家无故前来挑衅先生,先生明知他是宁王的仆从,却仍是狠狠教训了他,让他当众丢了丑。想来,先生身份不凡,起码并不惧怕宁王的追究。如此身份,想来不必夜半无人时,去悄悄杀掉一个三等管家。” 男人嗤笑一声,“只是如此,就断定我不是杀人凶手,姑娘未免太武断了些。” 沐青桐对他的讥讽不以为意。 “单凭这些,自然不能下定论,我在死者房间,发现了凶手的踪迹,跟先生并不相符。我来此,只是想问问先生,昨晚在死者房间,到底看到了什么?” 韩永忠闻言大惊失色,“你是说,他昨晚进过死者房间?” 沐青桐还未回答,宇文翙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倒是带了几分笑意:“敢问姑娘,你如何得知在下昨夜去过左上房的?” 韩永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瞧瞧沐青桐,又瞧瞧房门。 “很简单,昨日我见先生房内燃着松离香,此香遇到泥血便会使血液凝固,我验尸时,发现死者头颅处有血块,凝结程度明显跟死者死亡时辰不符,想来就是松离香的缘故。”沐青桐淡淡地道,“我问过驿站老板娘,她说驿站并无松离香,这香是先生自带的,想来先生有燃此香的习惯,所以身上也不免沾染了些,昨日去死者房间,也将此香带了过去。” “姑娘倒是好眼力,仅仅凭借一把香,就知道了在下昨晚的去向。” 韩永忠听男人这么说,立时就问道:“那你又是如此得知他只是去过死者房间,而并非是杀害死者的凶手?” 第87章 不便多说 “这就更简单了。昨日小女子见先生喝茶下棋,似乎是惯用左手的。 而韦管家的脸上,横着一个血手印,想来是凶手一手摁着他的头颅,另一只手持刀分尸,而那个血手印尽管残缺,却也能分辨出是只左手,这就说明凶手惯用的是右手。 再者,从韦管家身躯的切口来看,凶手用的应是把铡刀,切口也不甚平滑,小女子见识过先生的武功,若是先生分的尸,决计不会用铡刀,更不会如此粗劣。” “好本事。”宇文翙轻轻拍了几下手,“齐岳。” “是。”守在一旁的那个汉子打开门,对沐青桐一拱手,“姑娘请进。” 沐青桐冲齐岳微微一福,举步进了房间。 韩永忠正想入内,齐岳刷地一下,拔出钢刀,拦住了他。 “大帅只许沐姑娘进去。” 韩永忠气得吹胡子瞪眼,齐岳却睬都不睬他。 沐青桐进了房,在屏风前站定,深深福了下去,“弘农县仵作沐青桐见过少帅。” 宇文翙站起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了笑,“看来沐姑娘这一年在弘农过的还不错。” “托少帅的照管,弘农县上下对我都很好。” 宇文翙满意地点头,“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沐青桐把事情地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宇文翙面色沉静如水,没有出声。 过了半晌,他才道:“今日人多眼杂,我不便跟你多说,等到了汝南府,我再跟你详谈。” “好。”沐青桐点头,“那此地是怎么回事?” “昨晚我在沉睡中,隐隐约约听到左上房有动静,想想那人的嘴脸,实在懒怠去管。 可动静一直不消停,在下耳朵灵了点,被吵得实在睡不好,属下又睡在隔壁,不得不自己去那边瞧瞧,若他在作妖,就让他给在下闭嘴。 谁知到了那房里,只见一个背影从窗口跃了出去,至于那位威风凛凛的韦管家,早就被大卸八块横尸房内了。” “敢问少帅,那个背影多高多重,穿着什么样的衣衫,身上有何特征?” “七尺三寸高,精瘦,右手执铡刀,身穿夜行衣。” 沐青桐等了片刻,宇文翙没再说什么,忙道:“多谢少帅告知,小女子告退。” 她转身走了两步,宇文翙在背后又开了口,“你为何不指责我放跑了凶犯?” 沐青桐听他这么说,笑道:“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准则,只要少帅没违反律法,小女子为何要指责先生。” 宇文翙被她狠狠噎了下,愣了片刻,朗声大笑。 “说得好,倒是在下狭隘了,在下给沐姑娘赔不是。” 他立起身,隔着屏风,认认真真给沐青桐一揖。 沐青桐没搭理,匆匆走出房间,见韩永忠正欲开口,忙截住了他的话。 “县令大人,篷布找到了吗?” “没,”韩永忠一提到这个就烦闷,“衙役找遍了驿站,也不见篷布的踪迹,真是群酒囊饭袋。” “我知道篷布的去处,县令大人赶紧着人去,晚了怕是就找不到了。” 第88章 这买卖不是第一次做了吧 长宽各五丈的篷布摊开,摆在驿站的大堂上,篷布旁边,还放着把锋利的铡刀,刀刃阴恻恻的,泛着幽幽的蓝光。 黄三跪在下首,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韩永忠端坐在上首,狠狠一拍桌子,“大胆黄三,还不把你如何杀害韦管家的事从实招来!” 黄三吓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直响,整个人都快倒下去了。 “禀报县,县令大人,小的没,没杀人,小的,冤枉。” 韩永忠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大胆黄三,罪证确凿还敢狡辩,篷布和铡刀都是在你门前发现,上头的血被雨冲的满院子都是,你还敢说不是你干的?!我劝你老老实实交代,莫等到去了县衙,动了大刑,那就有苦头吃了!” 黄三眼珠子乱转,眼神在大堂内瞟了一圈,在某处停顿了下,还是叩头喊冤。 韩永忠大怒,正待下令衙役责打黄三,却被沐青桐阻止了。 “这位黄四哥确实不是凶手,不过凶手要着落在他身上。” 这个案子到现在,每一步都被沐青桐言中,韩永忠自然知道她绝不是信口胡说,忙问道:“不知梅姑娘有何高见?” 沐青桐蹲下身子,双眼平视着黄四,微微一笑。 黄四只觉得她双眼亮的惊人,竟不敢直视,低头瞧着地面。 “黄四哥,你昨晚是亥时一刻来驿站送菜蔬,在离开驿站时,篷布和铡刀从天而降,掉在了你的板车上,接着有人从二楼窗口跳下,他应该许了你好处,让你把篷布和铡刀带回家清理干净,等风声过后再悄悄送回驿站。你回到家后,正好天降大雨,你就索性把篷布和铡刀置于雨中,好冲刷掉血迹。” 黄四惊讶地抬头瞧着沐青桐,愣怔了片刻,忙拼命摇头。 “你胡说,我没有,我昨晚是来送过菜,但是根本就没碰到过什么人。这篷布和铡刀,我也不知道是谁扔在我家门口,肯定是凶手想陷害我!” 沐青桐并不理睬他的辩解,嗤地笑了声,“这买卖你只怕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吧,自然驾轻就熟,东窗事发时也知道如何推脱。” 她这话不啻在众人头上打了个焦雷,一时竟然无人说话。 好半天,韩永忠才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沐青桐轻轻一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怕在这个驿站住过的人,消失得不止韦管家一个吧,不知可曾有人到韩县令那里报过案?” 韩永忠遽然站起,众衙役面面相觑,而围观的住客都被吓得不轻。 “还请梅姑娘指教!” 韩永忠冲着沐青桐一揖到底。 沐青桐站起身,还了一礼,“韩大人,这事你不必问我,好好问问驿卒刘三和这个黄四,想来定有收获,那些失踪的人能重见天日也说不定呢。”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刘三身上,还没等他说什么,姜七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冤:“韩大人,我男人绝不可能杀人,每次有人要报案,都是他带人去祁阳县找韩大人,若人是他杀的,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第89章 人就是他杀的 刘三也紧贴着他老婆跪了下来,叩头有声。 “韩大人,小的是什么样的人,您是知道的,给我个胆子,我也不敢杀人啊。再说了,那些人都不是在小的驿站里失踪的,跟小的有什么关系?” 姜七娘瞧着沐青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莫不是三小姐嫌我夫妻对您有所怠慢,才把这罪名扣到拙夫头上?” 韩永忠狐疑地瞧着沐青桐,“梅姑娘,您说刘三是凶手,可有什么证据?” 沐青桐朗声道:“小女子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有足够的证据。” “什么证据?”刘三登时便抬头瞪着她。 “敢问刘三哥昨晚可进过左上房?” 刘三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没进去过,别说昨晚了,这十几天来,两间上房我都没进过。” 沐青桐点头,“刘三哥可记清楚了?” 刘三似乎有几分恼怒,“自然清楚,这俩间屋子的洒扫,都是浑家在做。” 沐青桐看向姜七娘,她脑袋点个不住。 “不错,我男人很少进这两间上房,说他粗手笨脚的,怕碰坏了屋里的东西。” 沐青桐提着工具箱,起身便向楼梯走去,边走边道:“那就好,如今我就去左上房提取证据,请韩大人随我一道,其他人若想瞧个究竟,请留在门口,千万莫进来。” 左上房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很多人都好奇她说的证据是什么。 此时,屋外的大雨已经停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显得格外亮堂。 沐青桐微一后仰,仔细观察那扇窗户,约莫一盏茶后,她从手提箱中取出一包细石灰,用小毛刷子在上蘸匀了,轻柔地刷着窗棱。 不过片刻时光,窗棱上就现出了两个清晰的指纹印记。 韩永忠吃惊地凑过去瞧,“沐青桐,这是……” “韩大人,昨晚凶手杀人分尸后,从窗口跃出,左手在窗棱上撑了一把,留下了他的指纹,大人把这指纹拓下来,跟刘三哥的指纹做个比对,就知道他是不是冤枉了。” 众人从来没见过指纹提取,都睁大了眼睛啧啧称奇。 刘三脸色顿时灰败如土,却仍不肯死心。 “我又不是不进这屋子,窗棱上有我的指纹也不稀奇。” “刘三哥这话用来哄不懂行的人还行,可惜小女子是仵作,知道指纹印在这样的窗户上,最多两天就会消失不见,刘三哥不是说,五天来从没进这屋子,怎么会有指纹留下?” “我记错了,”刘三赶紧反口,“我昨天早上进过这屋子,打开过窗户透气,定是那时沾上的。” 他这么矢口否认,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门口看热闹的住客都纷纷地讥讽起来。 沐青桐倒没说什么,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刘三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姑娘的眼神,犹如三冬里的寒风,冷冽中带着刮人的刀子,极是怕人。 沐青桐蹲下身来,微微一笑。 “黄四哥,刘三哥绝口不认,那就只能对不住你啦。” 黄四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眨巴着小眼睛,一脸困惑不解。 “我会用方才的法子,在那把铡刀上提取指纹,这铡刀的刀刃跟死者的伤口对的起来,确定就是分尸的刀具,那如果在刀柄上提取到你的指纹,那这杀人的罪名就只能你来担啦。” 黄四大惊失色。 他是亲眼见过她提取指纹的神技的,自然相信她也能从刀柄上提取到。 偏偏他是摸过这把刀的,肯定能从刀柄上找到他的指纹。 黄四吓得瑟瑟发抖,眼见沐青桐又取出了那包细石灰和毛刷子,惊恐地大声叫道:“我招!我招!人就是刘三杀的!跟我没关系!” 第90章 真相就是如此 黄四招了。 真相跟沐青桐说的差不多。 昨夜,他送了一车新鲜菜蔬到驿站,在回去的路上,忽然一块篷布和一把铡刀从天而降,掉到了他的板车上。 紧接着刘三从二楼左上房窗口跃下,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把篷布和铡刀带走,过几天再还回来。 黄四耷拉着脑袋,连连求饶。 刘三双眼喷着怒火,恨不得活活烧死他。 姜七娘捂着嘴巴,吓得面色惨白,似乎根本不敢相信。 沐青桐往大堂的凳子上一坐,“黄四,既然要招,那就招的彻底点,以前的事业一并说说吧。” 黄四惊讶地抬起头,“姑娘是怎么知道,以前还有这样的事?” 沐青桐视线扫过他和刘三,轻轻一笑,“这不难知道啊,任何人深夜遇到有人扔下带血的篷布和铡刀,只怕都会惊呼出声,但一楼的住客除了雨声,就没听到任何动静,这只能说明,这个人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自然不会受到惊吓。” 黄四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姑娘真是聪明,看来小的栽得不算冤。” 韩永忠啪地一拍桌子,“大胆黄四,还不把所有的事都一一招来,别逼着本县动大刑,那就难看了。” 黄四叹了口气,“请大人随小人去个地方,到时大人一看便知。” 那是一处荒地,离驿站差不多两里地,四周树林环抱,林中有一池清澈的湖水。 黄四带着众人来到此地,指着湖东边的一处洼地,“请大人命人挖开此处,往日失踪的人都在这里。” 众衙役整整挖了一个上午,足足挖出了十几具骸骨。 除了最上头的那具尸首,血肉还没烂完,其余的都只剩下一具白骨了。 许多围观的住客都忍不住干呕起来,还有住客怒火攻心,冲上去想暴打刘三,被衙役们拦住了。 韩永忠在歧阳做了五年县令,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死人,不由触目惊心。 “刘三,黄四,你们跟死者有何怨仇,为何要下此毒手?” 黄四连连磕头,“大人,这些人都不是小人害的,小人只是帮着刘三埋人,还请大人明察。” 韩永忠怒目瞪着刘三,“那你呢,你为何要杀他们?” 或许事情已被拆穿,刘三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屑地撇嘴,“他们都是住客,能跟我有什么仇怨,只是他们太过招摇,不懂的财帛动人心的道理,才惹来杀身之祸。” 韩永忠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的不轻,怒声问道:“那你是如何杀害他们的?” “简单啊,他们要离开驿站前,我会单独奉上一杯九曲玉露,再拍上一通马屁,那些傻瓜就会乖乖喝下去。他们素日受人吹捧惯了,只当我也是想巴结他们,可他们哪里知道,那九曲玉露里馋着最好的蒙汗药。” “我那蒙汗药,量加的极准,所有人喝下后,都会在一两刻钟后发作,而这个时候,他们往往走到六盘山,而我早就绕小路在那里等着,药效发作后,我便杀人劫财,再把人弄到这来埋掉,一了百了。” 沐青桐转头看向黄四,“想来那些人的马匹车架,就是由你来处置了。” 第91章 钱财的去向 “沐姑娘好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黄四苦笑。 被刘三盯上的人都是些富户,出门在外自然不会徒步行走,不是骑马就是乘车。 每次刘三下手后,把尸首带到此处掩埋。 住客的车马太过扎眼,不能带回驿站,刘三就把车马交给黄四处理。 “车,小的就劈了当柴火烧,马,小的会牵到镇上的集市卖给马贩子,得了钱就算是小的辛苦费。”黄四低着头交代,“反正那些死人留下的钱财,刘三几辈子也花不完,自然不会眼红小的这仨瓜俩枣的。” 韩永忠狠狠瞪着刘三,“刘三,往日你杀人是为了劫财,那你跟韦管家有何仇怨,非要杀人分尸不可?” 刘三吊儿郎当地道:“韩大人也知道,他是宁王的管家,那身上钱财定然少不了的,我杀他自然也是为了劫财。” “刘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本县当傻子糊弄!”韩永忠被他敷衍气得七窍生烟。 “看看,小的说实话,大人非但不信,还说小的糊弄大人,那小的也没法了,还是那句话,小的杀人就是为财,大人爱信不信。” 刘三双手一摊,滚刀肉般往地上一坐,全然无视脖颈上架着的两柄明晃晃的钢刀。 “是吗?”沐青桐蹲下身,双眼冷冷地盯着刘三。 “刘三,尽管我不知道地上这些白骨究竟是何人,但有件事我很肯定,他们之中绝无官府中人。 道理很简单,商人行商途中失踪,家人纵使告到官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想糊弄也容易得紧。 可官府中人就不一样了,一旦失踪,必然会彻查,如果闹大了,这驿站只怕就保不住了,那你这没本钱的买卖可怎么做下去呢? 所以,不跟官家人为难,这应该是你选择下手目标的一条铁律。 可这次,到底是什么缘故,导致你宁可破了这铁律,也定要杀了韦管家。况且你跟韦管家不是初相识了,若真要下手劫财,还需等到今日吗? 我想来想去,必是韦管家撞破了你的好事,你跟他有了龃龉争执,他这个人嘴巴坏,说话口无遮拦,偏偏又自视甚高,目下无尘,想来是触到了你的痛处,让你忍无可忍,才不顾他是宁王府的人,对他痛下杀手。 方才我瞧过这些人的尸骸,这些人头骨上有破损,看样子是被人用石头等钝器敲破的,其他并无伤痕,也就是说,你杀人确实为了财,所以他们死后并未受到什么侮辱。 但是韦管家就不一样了,你用铡刀砍下了他的头,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也要分尸。很明显,你这是在泄愤,你杀了他还不解恨,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 这么大的恨,想来对你来说,定是天大的事,既然杀人都招了,那就不妨招的再彻底些,韦管家到底知道了你的什么秘密,是钱财的去向吗?” 刘三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盯着沐青桐半日,眼中仿佛淬了毒。 “小姑娘,给你个忠告,别整日自作聪明,知道的太多对自己没好处。” 话音还没落,刘三口中忽然喷出了黑红的血,瞪大着眼睛,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92章 邀你一见 刘三复发身亡。 那几十具尸骸被韩永忠带回县衙义庄,想办法核实身份。 至于黄四,尽管只是帮忙埋尸,处理销赃,罪名自然也是跑不了的。 被押回歧阳县衙,当天便下了大狱。 刘三劫夺的钱财并没找到,他浑家姜七娘对他杀人劫财的事一概不知,更不知道他劫夺的钱财到底去了何处。 黄四的口供也说,从始至终,姜七娘从没参与过杀人劫财的事,应该对此并不知情。 韩永忠半信半疑,谨慎起见,收押了姜七娘,待查清所有案情后再做处理。 刘三夫妇一个身死,一个入狱,驿站不得不暂时关闭,待官家指派新的驿卒再开张。 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短期内,只怕也没人敢上门了。 韦管家尽管在路上惨死,到底是宁王府的人,尸首必须带回汝南,交由宁王府的人处理。 沐青桐着人去祁阳县城买了具上好的棺椁,将尸首装敛起来,带着一道上路。 或许是沐青桐在驿站露了一手,也或许是韦管家死于非命,下人们对她明显敬畏许多。 往日她吩咐点事,都是推三阻四。 这会子,很多事不用她说,下人们都办的妥妥当当的。 至于听雨,更是把她当天女下凡,唯命是从。 路上太太平平行了几日,眼见再过一晚,明日一早就进汝南府了。 一行人歇在城外的小镇上。 小镇名唤石头镇,整个镇子只有一家客栈,沐青桐一行人住进去,整家客栈登时人满为患。 沐青桐住在二楼最靠东的房间,楼下是个花圃,环境极是清幽。 听雨住在她隔壁,方便她夜里使唤。 尽管她没有夜里去折腾侍女的习惯,听雨还是很坚持,说这是她的本分。 沐青桐只得由她去了。 夜深了,沐青桐合衣睡在榻上,正迷迷糊糊之际,忽然听到窗上似乎传来几下毕剥声。 她登时便清醒了。 自从那夜差点死在千机门杀手中,她夜中入睡便格外警醒,从来不敢睡得太沉,生怕再遭毒手。 她悄悄起身,慢慢走到窗边,正想拉开窗户,就听窗外响起个男人的声音。 “我家主人想请姑娘移步一见,还请姑娘赏脸。” 是驿站中的齐岳。 沐青桐想起棠山驿中宇文翙对她说过的话,要到汝南府再跟她详谈,这几日她一直在等着,终于等来了消息。 刘三身亡后,宇文翙的嫌疑彻底被洗清,韩永忠也猜出他身份不凡,特地去驿站赔礼道歉。 不过,他照旧没见,只是隔着房门客气了几句,便把韩永忠打发了。 沐青桐那边乱着给韦南山买棺椁时,他那批人就静悄悄地上了路。 沐青桐裹裹衣衫,道:“齐将军,还请带路。” 第93章 义不容辞 大楚立国近百年,雄据中原,幅员辽阔,国力强盛自不必说。 只是,国家富饶昌盛,难免会引来外族眼热妒忌,自从大楚朝开国,北面的乌弋就一再骚扰,双方缠斗近百年,才被靖北王率领的北府军击溃,北疆也彻底平定下来。 然而,太平日子过了没两年,南面的乌弋又闹了起来,上一代乌弋王薨逝后,新上位的乌弋王借口大楚侵犯边疆,挑起了战火。 大楚在南境驻扎了十万大军,但几次交锋下来,大楚非但没占到分毫便宜,反而损兵折将,还失了几座城池。 上个月,听说朝廷下了令,命靖北王率北府军南下,平定南境战乱。 没想到,北府军还未到南境,上百万军饷就无声无息地在汝南不翼而飞。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厚重的汝南府城门,行驶在宽阔的青石板路上。马蹄嗒嗒,栾铃叮当,梅绛雪却丝毫没在意,依然低头沉思。 昨夜,宇文翙跟她谈了大半夜,她才知道这一年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当日,他确实找到了杀害老七的凶手,也如他所料,是钟羌可汗的三子赫鲁提所为,只是此人甚是奸猾,诡计百出,尽管被宇文翙射伤,却终归还是逃走了。 只不过,他透露了沐青桐的身份,说她是汝南府的人,后来不知何故,去了钟羌,还跟钟羌的人有了牵扯。 恰在此时,宇文翙的手下查到,北府军中有人跟人暗中勾结,他急着去查此事,军中不比县城,他想着先把她送回汝南,以后再把她接回。 沐青桐对这些话半信半疑。 这一年她在弘农县,这里距离京城天高路远,对朝堂上的事都是道听途说。但是即便知道的再少,也听说了宇文翙是靖北王,当今大楚朝三位仅存的异姓王之一,地位极高。 百年前,前朝各种灾害频繁,官吏豪绅借机欺压百姓,天下大乱,大楚朝的开国皇帝高祖元坼,以地方武官起家,历经十年征战,才坐稳了江山。 据说,靖北王的祖父,便是高祖皇帝的八大功臣之一,被封为平北王,位高权重。 高祖驾崩后,大楚朝历经太宗高宗两代皇帝,当初的八位异姓王几乎全部被削爵降番,后代再无王位继承。 到了当今皇帝登基,偏偏反其道行之,又封了三位异姓王,其中两位都是因从龙之功登上高位,只有靖北王是在新皇登基朝廷动荡时,血战进犯边疆的乌弋,牢牢守住大楚北境,才换来了这个王位。 这般军功换来的高位,自是令举国百姓敬重,沐青桐也是好生尊敬,既然他想让她帮忙查出失踪军饷的去处,她自然义不容辞。 正自胡思乱想,车壁上响起斑驳的敲击声,听雨在窗外低低道:“小姐,宁王府到了。” 第94章 这王府倒是有趣 沐青桐端着方奉上的热茶,轻轻啜饮了口,双眼不由自主地四下打量着。 这是宁王府的正堂,名唤正气堂,瞧上去似是三间房子打通,极其阔朗。 堂上正中是一架雪中红梅浅浮雕屏风,屏风前立着一张紫檀木案几,褐釉狻猊钮龙首环耳三兽足香炉中依然燃着龙涎香,陈设尽管算的上气派,却皆是半旧的。 宁王是当今皇帝的叔叔,据说其人恭谦俭让,礼贤下士,在朝野间名声极佳。如今,从这府邸来看,倒是跟传言甚符。 沐青桐放下茶盅,侍立在侧的丫头倒是极有眼色,忙又满上,笑道:“三小姐先喝茶,王妃这会子还在议事厅,听府里的执事娘子们回话呢。” 说话的这丫头名唤岚竹,听雨说她是王妃跟前很得脸的大丫头。 也是她,一早就候在二门,把自己迎了进来。 沐青桐微微一笑:“多谢岚竹姐姐了。” 一盅茶未毕,就听堂外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哟,听说咱家来了个乡下丫头,是咱爹流落在外的女儿。大姐,看来这府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丹阳,你越发没规矩了,无论她从何处来,总归是你父王的女儿,是你妹妹,你要友善爱护,怎可出言讥讽。”一个极是威严的女子声音训斥。 “哼,谁知道她是不是真是父王的女儿,她母亲不过是王府的三等粗使丫头,居然能让咱们不喜女色的父王亲近,还怀上了他的骨肉,倒也是好本事。” 先前那个尖利的声音被训斥后,嗓门明显低了许多,言语中却没半分收敛。 沐青桐眉头微蹙。 来宁王府的路上,她旁敲侧击地跟听雨打听过,对府里的人事略知一二。 宁王的原配妻子早亡,未留下一男半女。他封王后,先帝把自己堂妹荥阳公主指给了她,也就是现下的宁王妃。 婚后,宁王妃诞下一子二女三个孩子,长子名唤苏知古,年十七岁,去年被皇帝封为世子,算是未来的小宁王。 至于那两个女儿,生下来便有封号,长女与沐青桐同岁,被封为永宁郡主。次女十四岁,封号为丹阳。 宁王不喜女色,自从跟荥阳公主成亲后,便未再纳妾,自然也没有其他子女。 除了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儿。 沐青桐记起,当初听雨提及这两位郡主时,曾委婉地说,丹阳郡主是宁王夫妻的小女儿,自幼便被父母哥姐宠着,是以性子极为爽利,说话直来直去,心肠倒是不坏。 如今听她说的话,爽利是爽利了,可更多的是口不择言,全无教养。 “丹阳,你莫胡说。”又一道悠扬婉转的声音响起,听在耳中极是熨帖:“你怎可编排父王,别说家中只是多了一个姐妹,便是再多几个,也断没有做子女置喙的道理。” 沐青桐斜眼向一侧瞄了眼,见岚竹低眉顺眼地侍立,脸上似笑非笑。 一抹笑缓缓浮上她的脸。 这王府,倒是有趣。 第95章 当真一清二楚吗 宁王妃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美妇人,白皙的脸庞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璀璨如星,流波转盼。 不知为何,沐青桐第一眼看到她,竟然想到了天龙八部上的阮星竹。 星眸竹腰,柔美秀丽。 宁王妃的脾气也如同她的样貌一般,柔顺可亲,说话温和有礼。 一见面,先是问过沐青桐一路上的辛苦,又感叹她十六年来乡下生活的不易,一头说着,一头眼圈都红了。 “你生在五月初五,偏偏那年又是闰四月,毒年中的毒日,咱们大楚的风俗,生在这一日的女孩易克父母不说,还极易夭折,你父王为了让你活下去,不得已才将你送给了沐仵作,他是贱籍,又是跟死人打交道的,以毒攻毒,定能保你平安长大。果然,你太太平平长到了十六岁,真是老天保佑。如今,你回了王府,王爷跟我自然会好好疼你宠你,弥补你十六年受的苦楚……” 她含笑说着,双眼满是怜惜心疼,似乎真的是位慈母。 丹阳郡主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母妃,这乡下丫头既然在乡下住惯了,又何必再接她回来。这十几年来,我可不曾记得父王曾提起过她,倒是前几日,父王不知抽什么风,想到了她,急匆匆派人去了乡下……” “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宁王妃虽是斥责她,嘴角边仍噙着一丝笑意:“父母爱子,即使没有时时提及,自然也会在心中记挂。况且,你二姐是恶日出生,父母自不能多牵念,否则会妨碍她的平安。” 丹阳郡主扯扯嘴角,倒是不再多说什么了。 宁王妃也没再搭理她,依旧笑着嘱咐沐青桐。 “丹阳这孩子年纪小,被你父王和我宠坏了,你是她姐姐,莫跟她一般见识才好。家中你还有一兄一姐,大姐永宁性子极好,以后你就多跟她做伴,别理丹阳这个小刺猬。至于长兄,眼下在汝南府长湖书院读书,每一旬日才回一次府,也是个极疼爱妹妹的,等七日后,他回了家,你就能见到她了。” 宁王妃正长篇大论,兄友弟恭地说个没完,丹阳郡主忽然转过身,冷冷地盯着沐青桐。 “我可听说了,韦管家在路上被杀了,案子是你破的,说是驿馆卒吏干的。一个区区小驿卒,哪来的胆子杀宁王府的管家,你肯定没弄错?” 沐青桐冷冷地回视着她,一言不发。 她的眼神清冷凛冽,好似三九天的寒潭水,令丹阳郡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顿时便有几分狼狈。 “丹阳,青桐方进府,你问这些晦气事做什么?” 开口的是永宁郡主:“这事咱们不是听吴大娘说了嘛,韦管家扯着宁王府的名头作威作福,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父王素日最是厌恶下人如此,此番韦管家就算回到府中,只怕也逃不过父王的板子,此事清清楚楚,绝无可疑。你这般质问二妹,是何道理?” “当真一清二楚吗?”丹阳郡主不屑地撇嘴,“不见得吧。” 第96章 奇怪的身世 沐青桐方要开口,宁王妃便发了话:“桐丫头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想来也极是辛苦,今儿既见了我们,那便先好好歇歇吧,王爷这几日去别人府上做客,等回来后再去拜见。” 既然她这么说,沐青桐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客随主便。 西跨院,探雪斋。 看着眼前四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还有十六个年纪大小不等的丫头,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给自己磕头,沐青桐轻轻揉揉鬓角,无奈地叹气。 王府的规矩确实大,这些侍从都是每个姑娘的标配。 据说这还是宁王下令府中一切人事用度缩减后的,其他王爷的府上,服侍姑娘的少说都有二三十人。 沐青桐端坐在软榻上,瞧着岚竹熟练地安排着人手,一言不发。 明面上,岚竹是宁王妃送给她的大丫头,是给她长脸面,省得下人欺负她。可反过来,这也是宁王妃安插在探雪斋的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只怕都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众嬷嬷丫头有了去处,都纷纷忙自己的事了。 岚竹缓缓松了口气,回过身来,见沐青桐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不知为何,心中一颤。 “三姑娘,奴婢自作主张便派了这些人的差事,是想着姑娘初来乍到,恐不熟府里的规矩,也不识得下人的秉性……” “无妨,”沐青桐没兴趣听她啰嗦,“你也下去吧,我想歪着歇歇。” 岚竹见她脸色不豫,不敢再多说,默默退出了房间。 沐青桐踢掉鞋子,往软榻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后,怔怔地瞧着上头的乘尘,心中心思转得飞快。 昨晚她跟宇文翙一番详谈,得知原主的身世,生母是个大户人家的丫头,只因不堪府中人的虐待,伺机逃了出去,与父亲私奔至祁阳,在路上生下了她。 原本,她没怀疑过他的话,倒如今仔细想想,他的话处处皆是漏洞。 母亲既然是宁王府的三等粗使丫头,卖身契必然是捏在王妃手中,即使逃走了,也随时会被王府的人抓回来。 除非,宁王府对她的逃走是默许的,至少并不在意,懒得追究。 可这样也说不过去,如果她真的只是个粗使丫鬟,家大业大的王府兴许是没放在眼里,逃走便逃走了。 然而,她是怀着宁王的骨血的,起码宁王夫妇都承认她的孩子是宁王的血脉,如今还郑重其事地迎了回来,那当初宁王夫妇怎么会允许她堂而皇之地逃了,十六年来不闻不问。 还有,她既然是宁王府的丫头,素日里也难得出门,又是怎么认识身为仵作的父亲的,又倾心相许的呢。 还有那半块玉佩,当初是宇文翙亲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还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都不可取下。 这足以说明,他是知晓这块玉佩的来历的,那他是不是也知道,母亲跟宁王的关系,或者说,他知道原主并不是沐山甫的亲骨肉,而是宁王的孩子。 沐青桐想的头都大了,却依然想不通,幽幽的香气从案几上绵绵飘将过来,渐渐的,眼皮越来越沉。 第97章 这夫妻俩倒是志同道合 一觉醒来,窗外已然是黑漆漆的。 忽然,一股霸道的香气钻进了她的鼻孔,肚子也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来。 丫头们忙端着木盆毛巾上前,伺候她洗漱,又引她到了厅堂去用膳。 一时饭毕,岚竹问起晚上留谁在房内守夜,沐青桐摆摆手,想让她做主便是,忽然眼光一闪,看到了站在一众人身后的听雨。 这丫头竟然被拨到她这里来了。 这就正好。 听雨被留下来了。 岚竹率一众丫头退出了房间,听雨面带喜色,手脚麻利地铺好了床,“姑娘,奴婢伺候你洗漱就寝吧?” 沐青桐摇头:“不忙,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听雨老老实实地侍立在侧,大气也不敢喘:“姑娘请问。” “你怎么会分到我这里来了?”沐青桐记得很清楚,下午那一众丫头中,并没有听雨。 “回姑娘,是傍晚时分,王妃房内的嬷嬷跟管事赵嫂子说,让我到姑娘这来伺候,我就跟着岚竹姐姐过来了。” 果然! 下午她故意跟岚竹使了脸色,她当即就报到宁王妃那里,所以才把听雨拨过来伺候。 想来,路上她敲打韦管家,护着听雨的事,自然也都传到了宁王妃的耳中。 沐青桐点头,沉吟片刻,“那以后我每日是否要给宁王妃请安?” 前世她看过红楼梦,具体情节记不清了,但好歹还记得贵族家里规矩大,晚辈要给长辈晨昏定省的。 “大郡主每日辰时去给王爷王妃请安的,风雨不改。二郡主则是十天半个月才去一趟,有时甚至一个月也不去一次。不过,王爷王妃都是和气的人,也不太在意这些虚礼。” 沐青桐瞄了眼听雨,颇感诧异。 听雨这丫头,看上去老实木讷,倒也是个心思伶俐的,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了两位郡主的事,倒也让她清楚了府里的规矩。 永宁郡主是个守礼的,看来以后自己只要住在这府上一日,便要向她看齐。 至于丹阳郡主的做派,她是没资格学的。 “那王爷王妃素日里都做些什么?”沐青桐又问。 “王爷在家里,多数时候都在念经礼佛,别说外人,连家人都不太见,要么就是出去拜访朋友,几日才回。王妃在家主持中馈,每日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处理,一时闲了也是去佛堂念经。” 沐青桐微微蹙眉。 念经礼佛? 这夫妻俩倒是志同道合,有共同的宗教信仰,不怕没有共同语言了。 沐青桐想了想,“那你知道王爷出门都去见哪些朋友吗?” 这纯属多此一问。 毕竟听雨是个三等粗使丫头,只在内帷伺候,就算她是个小厮,只要不是宁王的心腹,只怕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果然,听雨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赵嫂子说,王爷喜欢吟诗作对,家里还养了几个擅长作诗的清客,想来出门也是去找那些会作诗的朋友。” 沐青桐又随口跟她闲扯了几句,便熄灯歇下了。 第98章 丹阳院 从来到王府的第二日起,沐青桐便每日给王妃晨昏定省,风雨不改。 王妃自是高兴,常对着下人没口子夸赞她是个懂礼数的孩子,告诫下人不许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看着她在外受苦十六年,就敢欺侮她,自己知道了是断断不依的。 既然上头喜欢,又特特发了话,底下的人自然懂得见风使舵,对她分外客气。 沐青桐懒得理会下人的恭维,不过这倒也给了她便宜之处,她在府里闲逛时,无人阻拦,无论她问什么问题,下人都事无巨细地回答。 几天下来,她便对宁王府有了详尽的了解。 这天晚上,又到了就寝时分,几个伺候的丫头都退出了屋子,只留下听雨一人。 这是沐青桐住进来后就定下的规矩,她的卧房内不需安排丫头上夜,只留听雨一人在隔壁耳房伺候便是。 如果不是怕被人觉得特立独行,连听雨她都不想留下来。 不过,既然这是宁王府小姐房中的规矩,就算是嚣张跋扈的丹阳郡主都遵守,她一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断没有违拗的道理。 被伺候着洗漱完毕,沐青桐宽衣解带,在榻上躺下来,眼看着听雨灭了烛火,走进了耳房。 她静静地躺在卧榻上,足足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直到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钟声,她才一下睁开了眼睛。 钟声是从东林寺传来的,东林寺距离宁王府不到十里,每到夜间子时,寺里众僧晚课结束就寝,值夜僧人便会敲响寺中的大钟。 子时了。 沐青桐翻身下榻,悄悄摸黑进了耳房,见听雨睡得极是香甜,便缓步走回卧房,换上了一身灰色粗布衣衫,打开房门,溜进了夜色中。 自从来到宁王府,她夜里从来没唤过下人伺候,所以下人们夜间都是放心大胆地睡。 此刻自然也不例外。 不费吹灰之力,沐青桐便出了探雪斋。 这几天下来,宁王府的路都被她摸得七七八八,每日上夜的安排,她也算都弄明白了。 很快,她便绕过巡夜的人,来到了蘅芷阁。 蘅芷阁是永宁郡主的居所,距离沐青桐的探雪斋最近,这几日应永宁郡主的邀请,她来过几次,对蘅芷阁布局也颇为熟稔。 正房里黑漆漆的,悄无声息,几个上夜的丫头打着呵欠,迷瞪着双眼,脑袋一点一点得活似在小鸡啄米。 看来都睡熟了。 沐青桐没发现什么,便掩身出了蘅芷阁,在夜色中疾步走了约莫一刻钟,来到了丹阳院。 顾名思义,这是丹阳郡主的居所。 只是这处院子原名唤为沁芳院,丹阳郡主住进去后,硬是改名为丹阳院。 这等小事,宁王妃自然不在意,据说反而是从不在意后院之事的宁王,训斥了丹阳郡主几句。 丹阳郡主那脾气,岂是好相与的,被父亲斥责,非但不低头认错,反而命人摘下沁芳院的牌子,狠狠摔了个粉碎,又打了巨大的牌匾,上书丹阳院三字,挂在了院子的门上,把宁王气的不轻。 不过,自那以后,这院子的名字倒真是彻底改过来了。 第99章 我挺羡慕她的 丹阳院顶顶大的,在宁王府中,除了宁王夫妇的居所,这算是最大的院子了,就连世子住的邺兴苑都比不上。 都到了这个时辰了,丹阳院的下人也差不多都睡了,沐青桐顺利翻了进来。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遭进丹阳院。 尽管院中人都歇下了,可她不敢托大,小心谨慎地摸过院中小径,穿过一片黑漆漆的竹林,来到了丹阳郡主的闺房外。 不出她所料,房内果然还亮着一盏灯。 她猫着腰,悄悄掩过去,整个身子贴在琉璃窗下的墙壁上,静静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郡主,这幅堪舆图,你都看了快一个月了,也没看出个端倪来,或许这真的就只是汝南府的堪舆图罢了。” 说话的是赤沙,是丹阳郡主的贴身大丫头。 半晌无声。 “郡主,已过子时,您还是歇下吧,有什么事明日再……” “明日复明日,只怕是没几个明日了。再说了,这堪舆图是我从那老头的卧房内偷来临摹的,白日里我哪敢公然拿出来,只能趁着夜间看,如今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能这么早就歇下。” 丹阳郡主的声音低沉悦耳,跟素日里的尖刺张狂判若两人。 沐青桐暗暗点头。 看来,这几日她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丹阳郡主果然是有隐瞒的。 也难怪府中传她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最是惫懒不过,却原来她是晚上熬夜,早上自然起不来。 只是,不知她口中提到的老头是谁,她又为何要去他房中盗汝南府的堪舆图。 “郡主,自从去年你住进这院子,你就开始对王爷起了疑心,时时溜进锦绣殿偷东西,婢子一直想不通,到底你在疑心什么,还有这幅堪舆图,你为何觉得其中藏有奥妙……” 沐青桐心中猛然一惊。 这倒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原来,丹阳郡主竟然疑心自己的父亲,还时时潜进他的寝殿偷东西。 莫不是她发现了什么,一直在暗中调查。 又是良久静默。 一声浅浅的叹息从窗内传出:“赤沙,你不懂,我总觉得,总觉得……” 丹阳郡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或许是我多虑了吧,也许你说得对,我就是在杞人忧天,但愿……” 终于,她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郡主,您就是在杞人忧天,虽然您平日顽劣了些,但王爷王妃对您是极好的,不管怎么样,您就放宽心好了。” “我倒是希望自己能放宽心呢,可长姐是个老实懦弱的,哥哥又是个闷着头读死书的无用书生,家中又来了个对府中一无所知的,你说我如何能放心的下?” 沐青桐惊诧不已。 这姑娘人前对她恶言恶语,冷嘲热讽,原来人后还在担忧她的安全。 既然她并不厌恶自己,那又为何要如此排挤自己呢。 “赤沙,你知道吗,其实我挺羡慕她的,能靠着一身本事养活自己,即使不来王府,她也能活的很自在,又何必一定要来趟王府的这浑水……” 第100章 王府定是出了大事 丹阳郡主私下里竟然这样评价她!! 真让她难以置信。 想想这几日,丹阳郡主人前对她讥讽挤兑,沐青桐几乎都要认为这会的丹阳郡主是不是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了。 原来,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逼自己主动离府,回到弘农县,免得卷进宁王府的漩涡中。 看来,宁王府应该是发生了大事,丹阳郡主显然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她也有了初步的怀疑对象。 那就是她的父亲,宁王。 “好了,赤沙,你别杵在这了,我估计四更前是不会睡的,你明儿一早还有别的差事,就赶紧早些歇下吧。” 耳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沐青桐知晓是赤沙要出门回房。 她忙起身,跃入围栏下的院中,闪身藏在一块白色大石头后。 赤沙打着一盏灯笼,走回了耳房。 瞬间,一团柔和的光芒透过窗户亮了起来。 沐青桐等了好久,耳房的灯光也未熄灭,她不敢冒险再去偷听,只得从原路退回。 又去了一趟笼翠山庄,宁王妃也歇下了,整个院子寂寂无声。 绕过清风苑,再过去就是宁王素日起居之地嘉荫馆了。只是,那里的防卫很是严密,而且方才晚膳时分,宁王妃又差人来通知她,宁王今日会返家,明日一早要记得去拜见他。 尽管她住在后院,前面的动静惊动不到她,但算算时间,宁王应该已经回来了。 沐青桐停在一棵大树下,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不冒险,等明日借着拜见宁王的机会,摸熟了嘉荫馆的布局和防卫,再过来探一探。 她主意已定,回身便往回走。 谁知,还没几步,不远处忽然传来沙沙声。 声音极轻,若不是她天生好耳力,此刻又万籁寂静,还真不容易被发觉。 声音离她很近,应该不到五米的样子,她眼见无处躲藏,索性往墙角一缩,扯起身上黑斗篷罩住头脸全身。 这是她上辈子学会的本事,这辈子也试过,把自己伪装成路旁的一块黑石头。 百试百灵。 在夜里,几乎没人能拆穿她。 声音越来越近,沐青桐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若真被发现了,就只能咬死自己是起夜,睡迷糊了走到这儿来了。 至于旁人信不信,她就顾不得了。 沙沙声很快从她身畔不远处掠过,又拐向了东边。 耳听声音离自己渐去渐远,她大着胆子揭开斗篷一角,偷偷瞄了一眼。 瞬间放下心来。 难怪这么近,都没被发现呢。 原来沙沙声是人的脚步声,那人夜间外出,居然没拎着灯笼烛火。 这一片因世子未归,夜间也未点灯,周围漆黑一片。 若不是沐青桐这一年来跟着弘农县的衙役习武,又是仵作,目力远过常人,根本无法在此地正常通行。 看来,那人目力一般,远不及自己,但对此地极是熟稔,即使不点烛火,也照样能如常行走。 眼见那人绕过流殇亭,居然在清风苑停了下来。 清风苑也是宁王世子苏知古的院子,后日才是他从书院返家的日子,此时清风苑中只有下人,怎么会有人深夜鬼鬼祟祟地来这儿。 第101章 居然是宁王妃 沐青桐依然不敢走正门,绕着清风苑的围墙转了一圈,顺着南边墙角的一棵两人粗的大树,攀了上去。 或许是宁王世子不常在家的缘故,他挑的居所,比起家中其他人的要小很多。 沐青桐私下忖度着,这清风苑也就只有她探雪斋一半大。 尽管如此,清风苑环境倒甚是清净优雅,苑中有个小小的池塘,塘中几株睡莲,池塘北面便是三间正屋,此刻也是乌黑乌黑的。 下人的房间都在正屋后头,世子不在家,这苑中也只有两个看屋子的。 沐青桐沉思片刻,掂掂手中那块从地上捡来的小石子,抛向塘中。 “砰—” 石子砸向水面,激起小小水花,水面瞬间荡起一圈圈涟漪。 投石问路。 果然,苑中登时便有了动静。 令沐青桐没想到的是,塘边约莫一人半高的假山中,忽然透出一丝光亮。 过了半晌,光亮消失,一切又隐入黑暗中。 原来,来人竟然藏身假山中。 沐青桐慢慢爬进苑中,来到塘边,微一咬牙,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 她自幼水性了得,即使在夜间的水中,也能正常视物,下水前她便辨明了方向,几下起落,就来到了假山旁。 她的头缓缓探出水面,右手抹了把脸,方要勘察周围状况,忽然整个人怔住了。 一阵阵喘息声呻吟声,连绵不绝地从假山中传了出来,听在她的耳中,分外清晰。 沐青桐嫌弃地直撇嘴。 她还以为,那人鬼鬼祟祟进清风苑,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却原来,不过是这苑中下人耐不住寂寞,趁着主子不在家,夜间约了相好,来此私会。 早知道是这等龌龊事,她才懒得跟过来,还不惜夜间下水,弄得一身狼狈。 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耳听着那对男女纠缠得越发狠了,动静也越弄越大。 好在清风苑人少,下人房离这又远,两人又极会挑地方,只怕两人折腾得再久再激烈,估计都不会有人发现。 沐青桐没心思再待下去,她才没这种奇葩爱好,躲着听别人房事的墙角,她抿了抿嘴,身子慢慢潜下去。 就在耳朵要没入水中的一刹那,忽然一个娇柔的声音,从假山中传了出来。 “詹光哥哥,你好厉害,弄得人家好舒服啊。” 沐青桐浑身一颤。 她万万没想到,深夜来此与人私通的那个女子,居然是宁王妃。 她活似被人定住一般,动也不动。 男女欢好时不堪入耳的话语,一声接一声地从假山中飘出,传入她的耳朵里。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万万不敢相信,平日里端庄优雅的宁王妃,背地里居然如此放浪形骸,不仅敢跟其他男人私通,说起情话来竟这般寡廉鲜耻。 第102章 到阎王爷那里当判官吧 说实话,来宁王府之前,沐青桐只是疑心宁王苏裴钦与千机门有关。 毕竟,千机门的那个杀手,就是因为自己脖颈上那半块玉佩,才手下留情,着了自己的道的。 可如今瞧来,这一家子,宁王妃背着丈夫跟外男私通,小女儿扮猪吃老虎,除了那个未曾谋面的世子苏知古,算起来,最正常的就是永宁郡主了。 这个宁王府,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呢。 沐青桐不想再听那些污言秽语,却又想探知,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宁王眼皮子底下,跟宁王妃私通,想了片刻,慢慢把头又浸入水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山洞内的声响才渐渐低了下去。 又等了片刻,一个矮小的身影,裹着一身黑斗篷,从山洞内疾步而出。谁知,走了才几步,身后忽然探出一个人,双手搂住她的腰,硬是把她拉进怀里,嘴凑了过去,没头没脸地亲热着。 “詹光哥哥,好了好了,我该走了。”宁王妃腻声娇喘,口里虽推拒着,却是一脸享受的神气。 “好什么,”那个男人只忙着,说出来的话也含含糊糊,“好不容易老头子不在家,咱们才能相会,不趁这会好好亲热亲热,要等到何时,今儿不到四更天,你就别指望走。” “你能折腾到四更?”宁王妃的声音越发娇媚了,整个人活似腻在水里。 “不信你就试试,只要你别怕明年天下不了榻就是。”那男人似乎受不了她的话,越发狠了,还猴急地只扒拉她的斗篷。 “我怕什么,”宁王妃娇喘连连,又曼声笑语,“我怕你没那个本事。” 那男人不再说话,直接打横抱起她,快步向山洞内走去。 隔着水面,迎着洞内昏黄的光,沐青桐总算看清了那个男人的侧颜。 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身高八尺,肌肤白皙,剑眉星目,确实是个美男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额头右上角,有块小小的黒疤。 此时,山洞内的动静更大了。 沐青桐眉头微蹙。 看来这二人一时半会是完不了事的,自己既然看清了那男人的长相,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趁着这会还不到三更天,摸黑回去还安全,省得再晚了,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她缓缓沉入水底,悄悄游走了。 山洞内,床上两人热战正酣,倒是那个男人忽然停下来,侧耳倾听,“外头似乎有什么动静。”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宁王妃柔若无骨的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又把他拉了下去。 男人就不再说什么了。 一直快到四更天,两人才算停了下来。 男人把宁王妃紧紧搂在怀里,轻轻亲她的额头,“懿儿,最近这几日,府里来了那个乡下丫头,害的我都不敢公然露面了,生恐被她看出什么来。” “哼,”宁王妃冷哼了声,“那个乡巴佬,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宁王府的小姐了,每日里不老老实实待在院里,倒是到处乱逛。” “不知为何,我一见到那丫头的眼睛,就觉得瘆得慌,我可听说了,她有阴司判官的名头呢。” “阴司判官?”宁王妃不屑一顾地道:“她自以为聪明,整日在府里找线索,却不知自己根本就活不了几日了,所以我才懒得管,这下正好,她就去阎王爷那里当判官吧。” 第103章 少自作聪明 次日一早,宁王妃那边就派人来说,宁王爷和世子已回府,中午在翠微堂设宴,全家人吃顿团圆饭。 沐青桐进府半个月,家宴还是头一遭,她不想特立独行,便拉着岚竹细细问了遍规矩。 翠微堂在宁王府东北角上,据说是三年前为了南巡的楚元帝新建的,算是整个宁王府中最气派的侧殿,每逢重大节日全家吃团圆饭,宴席皆设在此处。 站在翠微堂门口,沐青桐默然不语地直视前方。 堂前不远处,一湖清澈见底的清水横亘在前,碧波如顷,远远望去,湖水皆是如海天一般的翠绿湖蓝,波光潋滟,湖中一泓泓飞泉喷薄涌出,宛若白练腾空,银花四溅,蔚为壮观。 湖水的四周,各种名花奇美幽绝,遍吐芬芳,佳木欣欣向荣,宛若一副美轮美奂的图画。湖水的中央,矗立着三座雕梁画栋精美绝伦的亭台楼阁,三座楼阁皆用错落有致的曲廊跨水接岸,之四面皆有窗,夏日里窗户大开,最是个清凉不过的所在。 那里才是当初接驾的正堂所在。 “二妹妹到得倒是早呢。“沐青桐正自出神,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 沐青桐转过头去,就见永宁郡主冲她微微笑着,她身着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头上挽着双环望仙髻,鬓边插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 “永宁姐姐。“沐青桐忙不迭行下礼去,却被永宁郡主托住了。 “说过很多次了,亲姐妹不讲这些虚礼。”永宁郡主还是微笑着,上下打量了沐青桐一番,“二妹妹今儿打扮得倒是与往日不同。” 身上一件玫瑰红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头上也是挽着一个简单的堕马髻,髻上插一支羊脂色玳瑁制的茉莉簪子,鬓边斜簪着一朵粉色木兰花。 沐青桐往身上瞄了一眼,笑笑:“我什么也不懂,是岚竹姐姐帮我备的。” “哼,什么也不懂,就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的,这可就失策了。”竹桥上传来丹阳郡主尖酸刻薄的声音。 放在往日,沐青桐自不会理睬她的无理挑衅,但昨晚夜探后,她对丹阳郡主已大为改观,故意冲她笑笑,和气地问道:“我如何失策了,还请妹妹赐教。” 永宁郡主惊异地瞧着沐青桐,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连丹阳郡主也意外地停下脚步,扫了她一眼,随即抹去脸上的惊愕,不屑地道:“你应该穿上你进府那日的穷酸衣裳,好让爹爹知道,你这十六年来在民间过的日子有多苦,这会子穿得这般齐整,如何博得他的怜悯?” 沐青桐故作懊悔地一拍手:“妹妹说的是,看来还是姐姐失策了,可惜这会子也来不及换了,要不一会见到王爷,妹妹就跟他说说,我进府那日的穷酸狼狈,算是帮帮姐姐,如何?” 丹阳郡主没料到她会来这一着,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少自作聪明,别以为进了府就是郡王大小姐了,仔细竹篮打水一场空。” “哟,这又是谁惹了我们的小爆竹了,哥哥来你给出气。” 第104章 苏知古 沐青桐闻声抬头。 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大步而来。 少年看上去约莫十八九岁,样貌极是俊美,飘然若仙,嘴角含笑。 想来,这便是宁王世子苏知古。 果然,一见到他,永宁郡主便微微一福:“见过大哥。” 丹阳郡主似乎并不买他的账,白眼狠狠一翻,都懒待搭理他,转身便带着赤沙进了堂中。 苏知古被丹阳郡主甩了脸,倒也不恼,反而含笑看向沐青桐,“想来,这便是娘亲提到的青桐妹妹了。” 沐青桐微微一福:“见过世子。” 苏知古右手向后一伸,跟在他身后的丫头将手中的锦盒放入他手中。 “初次见妹妹,也不知道妹妹喜欢什么,这点薄礼妹妹可千万莫嫌寒酸。” 沐青桐瞳孔微微一震。 锦盒中是一副璎珞,几十颗各色宝石编成了梅花傲雪,生动美丽,熠熠生辉。 永宁郡主看向苏知古:“看编织手艺,这莫不是城中流云阁丞大家的手笔?” 苏知古莞尔一笑:“还是永宁眼光好。” 流云阁,丞大家,即使沐青桐从没听过,可一瞧这璎珞,便知是费了不少心血和金钱才得来。 她不想欠苏知古这么大人情,忙不迭便推辞。 永宁郡主接过锦盒,递给沐青桐身后的听雨,“这是大哥的心意,你收着便是。” 苏知古也道:“青桐妹妹不必如此,我是你哥哥,无论送你什么,都是应当的。” 沐青桐无法,只得暂且应了,心中盘算着,等离开王府的那日,必要把东西还回去才是。 三人进了堂中,丹阳郡主往听雨手中的锦盒上瞄了一眼,犀利之色一闪而过,又是重重一哼:“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哪配用这么好的东西,不如把东西给我吧。” 沐青桐从听雨手中接过锦盒,双手递给丹阳郡主:“妹妹既然喜欢,那送你便是了。” “丹阳,莫胡闹了。” 一只白白净净的手,蓦然压住了锦盒,“这璎珞暗合你姐姐的闺名,你拿去算怎么回事。你若实在喜欢,改日哥哥再请丞大家替你编一个就是了。” 丹阳郡主睬都不睬他,硬是从他手中抢夺,锦盒却纹丝不动。 沐青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手。 原来,苏知古并不是个文弱书生,明显是有功夫在身的。 丹阳郡主瞎折腾半天,脸涨的通红,回头瞪了赤沙一眼:“都是死人吗,今日本郡主就是要这个,谁说话也不好使。” 沐青桐看得目瞪口呆。 今天的丹阳郡主真的很反常。 往日,沐青桐也从宁王妃那里得过不少赏赐,她只是冷言冷语地讥讽一番,却从未出言抢夺。 更不用说,别人不允,她索性直接上手抢了。 这哪还有半分王府郡主的风范。 莫不是,这璎珞对她有重要意义,能帮她做什么事。 还是说,这璎珞会给自己惹来灾祸,她不便直言提醒,只能出此下策来阻止。 若是这样,这璎珞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麻烦。 她绝不能要。 还没等沐青桐想出言辞来推掉璎珞,堂外便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胡闹,三兄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抢夺东西,成何体统?“ 第105章 宁王之死 傍晚时分,侍女来请沐青桐去偏厅,说宁王要见她,她进了偏厅没多久,便有些头晕,她心知不好,便咬破舌尖,硬撑着出了偏厅,见偏厅外竟无一人,她不愿在是非之地待下,便回房拿行李准备离开。 还没等她离开,宁王府里大乱,有人朝她房门处奔来,说宁王在偏厅被杀,而杀人者就是沐青桐,沐青桐知道有人陷害,于是趁乱在宁王府躲避,准备找机会溜出府。 恰在此时,汝南州知府得到通报,连夜派衙差来协助办案,有衙差上茅厕,被躲在茅厕里的沐青桐打晕了,脱下了官服。 晕过去的衙差被发现,于是府里开始乱着找穿着衙差衣服的沐青桐,沐青桐趁机躲进汝南州知府的马车下,汝南州知府深夜要离开,沐青桐躲在马车下出了宁王府。 汝南州知府离去时,正巧撞见来汝南州的靖北王宇文翙,他是为丢失的军粮军饷而来,却听闻宁王被害的消息,两人在路上寒暄一阵,于是分离而去,等知府离去后,宇文翙派心腹跟踪而去。 沐青桐从知府马车离去后,一路上躲躲藏藏,昼伏夜行,她改装后,偷偷溜去义庄,见那里有衙差守着,父亲不见踪影,她只得离开----她在路上躲到一处破庙,正巧撞见两个路人,其中一人想下毒谋害另一人却被发现,两人几乎要同归于尽,沐青桐现身,救了其中一人。 那人清醒后,得知是沐青桐救了他,于是把她引为知己,她瞎编自己被人偷盗,连同银子和身份文牒都不见了,那人很是同情,力邀他一起去槽帮,并暂时用害人之人的身份。- 沐青桐正中下怀,她来到槽帮后,颇得那人的照顾,沐青桐想尽办法探听父亲沐山甫当初的事,却意外被告知,沐山甫是在验尸后喝醉酒坠入河中溺死。 沐青桐不信梅山甫是溺亡,于是趁夜去了义庄,找到看守的人,想打听当日的事,却不想遇到武功高强之人,几乎把她逼入死路。 等到她再次醒来,发现劫持自己之人竟然是靖北王,靖北王问起宁王之死,他不信宁王是被沐青桐所害。 沐青桐跟宁王达成协议,宁王留她在身边,宁王帮她洗清冤屈,而她则要帮宁王破获军饷和军粮的案子。- 夜深后,宇文翙带沐青桐去义庄,没想到竟然发现了丹阳郡主的尸首,沐青桐进行剖验,发现她是被人下了迷药后推入水中,沐青桐在她的胃中发现了吞咽下去的字条,经过处理后发现军饷被盗案子,竟然还牵扯南部的乌弋。 宇文翙带改装后的沐青桐去了宁王府,宁王妃接待了他们,正巧知府也在,宇文翙说起沐山甫,沐青桐知道父亲不是他所害。 宇文翙主动问起宁王的案子,分析沐青桐并不是凶手,知府觉得有道理,宁王妃提起那晚王府的情况,众人都觉得怪异。 知府带人将案发地进行检验,沐青桐也帮忙,经过一番查验,发现了种种奇怪迹象,而经过沐青桐的检验,发现宁王被人下药迷晕。 经过推理分析,并查问府内所有人,终于发现了杀害宁王妃凶手,竟然是王府的大管家,也是他派韦管家去接的沐青桐。 沐青桐洗清冤屈后,以女儿的身份将宁王下葬,拒绝了宁王妃虚情假意的挽留,依然以假身份返回漕帮,查军饷失踪的案子。 沐青桐在漕帮里,根据沐山甫的验尸记录进行暗中调查,发现漕帮归义堂堂主对副帮主被害有极大关系。 第106章 去往南境 沐青桐跟宇文翙商量后,决定引蛇出洞,故意带归义堂堂主去沉船的地方去调查,在快到案发地后,正巧撞上了一宗案子。 当地衙役断言,死者是不小心摔下山坡,沐青桐却直言死者是被人害死的,并且利用石头上的苔藓,锁定了罪犯。 案犯到案后,拒不承认罪行,宇文翙承诺可以免他死罪,他还是犹豫,宇文翙放了他,但是派人去吓唬他。 宇文翙派去的人还没动手,就被人抢了先,险些杀死嫌疑犯,嫌犯被救后,老老实实招了杀人的原因。 嫌犯为了立功,主动带沐青桐一行人去沉船的地方,宇文翙派人下水,果然在水中发现了十几锭银子,确定了船是在此处沉没的,而船却被硬是拖出了几十里外。 沐青桐一行人查到了车辙,却发现其中有诈,沐青桐下水后,发现了水中的古怪,断定银子就埋在沅江中。 深夜,沐青桐利用射雕中黄蓉的办法,将江底的大石头拉起来,确定了银子的去向,并更换了箱内的银子,留了人看守。 监视的人回禀说在某一天,有两方人要见面,原本沐青桐和宇文翙打算在那一天直接拿人,没想到那天城里发生了命案,衙差在城里到处搜查,堵塞了道路。- 沐青桐通过对案子进行分析,锁定了嫌犯,并根据死者的伤还有凶手留在死者身上的痕迹,发现了双方常见面的酒坊,并在那里得到了嫌犯的踪迹。- 沐青桐一行人去抓嫌犯,宇文翙与其交手后抓住了他,与此同时,监视那边的人传来消息,宇文翙下令抓人。 嫌犯抓住后,发现竟然是敌方的人,且拒不交代主人是谁,沐青桐和宇文翙顺着他的线索,发现了江湖上隐藏着神秘的杀手组织,而且与南境的敌国勾结,这次盗取军饷的,就是这个杀手组织所为,只是没法查到组织的首领,也没法知道此次来汝南的敌国之人还有谁,此案到此无法更进一步。 宇文翙启程赴南境,沐青桐雇人将父亲遗体运回家乡,将父母合葬在一起,她准备去南境,寻找杀父仇人,在家中收拾行李,无意中发现了父亲留下的东西,得知自己就是沐山甫的亲生女儿。 沐青桐乘船来到南境,发现宇文翙在征兵,而负责新兵的正是他的一个副将,沐青桐知道只有当兵才能接近杀父仇人,所以就报名参了军,被分在四人一组。 沐青桐同一个帐篷的新兵人都极为好相处,三人对瘦弱的沐青桐很是照顾,倒是隔壁帐篷里有人见她清秀,想要欺负她,两个帐篷的人常起冲突。 初到南境,有人水土不服,经军医诊治后,基本都能恢复正常,但是还是有体质较弱的人,副将打算淘汰掉这批人,正巧沐青桐帐中的小石头就是,小石头不想被淘汰,沐青桐偷偷替他拔药草煮汤,却被隔壁帐中的人发现告发。 副将派人来查,关键时刻,沐青桐夺过碗喝了下去,被当作身体孱弱的人,要淘汰她,沐青桐没有多说,只是嘱咐小石头要好好养病,早日恢复。 第107章 诡异的客栈 次日一早,沐青桐收拾行李要离开,却被当作嫌犯抓了起来,原来隔壁帐中的新兵被残忍杀害,唯一与他有过节的就是沐青桐,沐青桐被带到主将营中时,被副将认了出来,副将没有拆穿她的身份,反而令她验尸。 沐青桐验尸后,发现了若干线索,并给出了罪犯画像,只是罪犯留下的证据少,无法有效锁定罪犯。 沐青桐暂时被羁押在营寨中,没过两天,营外又发生了同样的案件,表面上看是同一人所为,可沐青桐却有些觉得奇怪。 直到第三起案件的发生,沐青桐彻底确定,作案者为两人,一人在营内,另一人在营外,营内的人在模仿营外的人作案,沐青桐通过犯罪心理学,确定了营外人的作案规律,并主动作饵,把他抓获归案。 罪犯抓获后便自尽了,沐青桐献计,假装那人已经成功得手,在营内传出消息,引得营内的凶手再次犯案,直接被抓获。 副将留下了沐青桐,让她充作军医,给她安排了单独的帐篷,新兵边操练边行军,军需供应不足,来到镇外,副将遣沐青桐几人到镇子上买药材。 沐青桐来到镇上,把镇上药铺里的跌打药一扫而空,却发现一个屈兰女人抱着孩子在求助,原来孩子被狗咬伤,得了狂犬症。 众人都爱莫能助,沐青桐愿意帮屈兰女人试试,屈兰女人带沐青桐几人来到屈兰寨子中,沐青桐打死了咬伤孩子的狗,把狗的脑髓做成药,给孩子服了下去。 孩子有了救,沐青桐几人在寨子中走动,发现深谷里有一处残兵败将,押着屈兰的女人在饮酒作乐,还在讨论着下一个要血洗的寨子,正是沐青桐住的寨子。 沐青桐赶紧回来,要女人通知寨子里的人,早做准备,没想到,寨子里的人对楚人深恶痛绝,见几人竟然在寨子里,当即就要赶出去,女人苦苦哀求,才允许他们次日离开。 沐青桐见他们不信自己的话,只得跟几人商议,如何要打退残兵败将对寨子的血洗,几人制定了对策。 残兵败将在凌晨时分果然杀了过来,沐青桐按照预先定下的措施,打退了他们的三轮进攻,可三人也受了伤,女人苦苦哀求寨子中的人一并帮忙,寨子中的人被沐青桐三人感动,主动加入,把残兵败将打败了。 沐青桐抓住了为首的人,把他关押在寨子中,她给其他两人治好了伤,又自己去裹伤口,无意中被女人发现她是女儿身。 女人答应替她保守秘密,孩子也清醒了过来,去报信的人很快带着士兵赶了过来,把抓住的人进行审问,终于得知他竟然是暗夜门的人,他们对屈兰百姓进行血洗,就是为了挑起屈兰跟楚人的矛盾。 从被捕的将领口中得知暗夜门的据点,于是副将派出五人去据点摸情况,五人几天来到文家客栈,客栈里处处透着诡异,五人住在一间屋里。 第108章 罂粟花 第二天,五人要离开,结果被客栈的人拦住,说客栈里发生了命案,沐青桐不愿引起注意,并没多问,没多久县衙派人来搜查,竟在五人的随行包裹中查到了疑似凶器。 县衙立即将五人抓入大牢,沐青桐偷偷向副将送信,为了不打草惊蛇,五人乖乖跟去县衙,被关进大牢后,又不审问。 几天后,县令大人开始审问此案,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罪名安在五人头上,沐青桐据理力争,却惹得县令恼羞成怒,要对五人动大刑。 五人见县令不分是非,沐青桐亮出身份,县令居然不理睬,五人只得联手杀出县衙,县衙内发生激烈争斗。 眼见五人就要杀出去,宇文翙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阻止了县令要射死五人的企图,宇文翙坐镇县衙,把文家客栈的案子彻底搞清了。 沐青桐按照记忆,很快绘出了嫌疑人的画像,并且点出了两人是乌弋人的身份,宇文翙下令通缉,同时,沐青桐怀疑县令与千机门勾结,宇文翙安排人监视。 五人终究还是暴露了,千机门全部撤走,沐青桐根据副将带回来的暗夜门遗留的物品,发现了暗夜门极其重要的线索。 沐青桐有疑虑,当即回屈兰寨子中找女人,辗转问起女人,没先到女人见到宇文翙,直接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她是屈兰大酋长的妻子,眼下大酋长踪迹不明,她想请宇文翙带她回部落寻找大酋长的下落。 宇文翙跟沐青桐跟她回部落,遇到她的大儿子和小叔子,大儿子竟然是宇文翙麾下将领,他去年退役,就是为了寻找父亲的下落,他见宇文翙到来,就把他的怀疑说出,他怀疑是叔叔害死了父亲,想要成为下一任大酋长。 沐青桐经过调查,发现小叔子确实鬼鬼祟祟,他的人晚上跟人偷偷见面,她跟踪没多久,那人就失去了踪迹。 第二天,小叔子盛宴款待宇文翙一行人,席上沐青桐发现,上的菜竟然是人肉。 众人大惊失色,沐青桐经过验尸,众人发现,死去的人竟然是大酋长的贴身侍卫。 沐青桐追查送菜的人,却发现送菜的人不知去向,晚上涨潮时,被人发现送菜人已经死在海水里。 沐青桐经过调查,基本上锁定了杀他的凶手跟当初杀他父亲的凶手是同一来路,又查到了杀人第一现场,在这一现场,关于凶手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沐青桐发现小叔子神色慌张,万不得已她运用了心理学来问案,终于得知他直到大酋长的下落,也猜出了凶手的身份。 小叔子只得带众人找到大酋长,沐青桐惊讶地发现,大酋长并没有死,他是染上了毒瘾,根本没法出来主持部族的事务,而且屈兰的土地上还种满了罂粟花。 大儿子大怒,当即便要将罂粟花一烧而尽,沐青桐拦住了他,又问起小叔子跟乌弋交易的情况,小叔子说出了交易的信息,交易的日子到了,沐青桐和宇文翙扮成交易人员跟乌弋人交易。 第109章 乌弋内乱 两人尾随交易人员,竟然找到了乌弋大王子的下落,双方交手,大王子被打败,故意选择高崖坠下。 大酋长主动退位,医治毒瘾,小叔子要求大儿子接替父亲的酋长职务,被他拒绝,他情愿追随宇文翙,他要求叔叔继承,将来传位给弟弟,叔叔答应给暂代酋长职位,只要他想回来,可以随时回部落。 一行人回到边境,遇到乌弋攻打大楚,宇文翙大展神威,打退敌人进攻,并将乌弋王重伤。 乌弋后退上百里,边境之危暂时解除,宇文翙将镇守边境的责任交给刘元帅,决定把军粮和军饷的案子先查清楚,一行人去往当时的向导家里,却在路上遇到了分尸案。 当地县衙对分尸案一筹莫展,沐青桐用人皮手套的办法确认了死者竟然是当日为大军带队的向导,沐青桐经过分析,确认了抛尸地点。 众人赶到抛尸地点,按照沐青桐给出的嫌犯画像,终于锁定了罪犯,并将其抓获。 凶手落网后,交代了杀人的经过,并说出向导跟他提起他拿了朝廷的钱,但是不愿意离开家乡,想偷偷回来,找个乡下地方居住,引起了宇文翙和沐青桐的疑心。 一行人并没有声张,按照当初绕道大军走的路线,在路上发现指南针数次失灵,宇文翙和沐青桐发现指南针失灵处有铁矿,所以得出结论,向导故意带大军走了弯路,导致指南车失灵,走错了方向。 一行人偷偷来到尉黎,找到了尉黎国师,国师告知尉黎国王执意要跟乌弋勾结,跟大楚为敌的原因,沐青桐要求验尉黎小王子的尸身,国师带一行人来到祭坛,却不想惊动了国王。 宇文翙据理力争,表明大楚根本就没有必要杀尉黎小王子,国师极力劝说,终于打动了国王同意验尸,沐青桐要求也要验大楚使者的尸身,国王派人将尸身找回。 沐青桐通过验尸,吃惊地发现杀害大楚使者和尉黎小王子的,竟然是尉黎国王地姐姐,就是乌弋国王的新阏氏,她杀死小王子,妄图让自己的儿子同时担任两个国家的王。 尉黎国王大怒,立即就要派人去乌弋杀死女儿,替儿子报仇,沐青桐劝说他,索性挑起乌弋两个王子的争斗,造成乌弋内乱,让尉黎顺势摆脱乌弋的控制。 尉黎国王答应了,派人跟宇文翙和沐青桐进入乌弋,假意告知其女尉黎王要传位给她的打算,女儿欣喜若狂,乌弋国王已经重伤,伤势严重,女儿趁机要求他立遗嘱,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乌弋王打算第二天就传位,是夜,大王子突然出现,发动了叛乱,杀死了乌弋王,不想阏氏早就有备,宣布儿子是乌弋新王,双方大打出手,乌弋顿时乱成一团,宇文翙和沐青桐一行人趁乱取势,把大王子重伤成废人,便逃离了乌弋。 乌弋内乱,再也无力与大楚争斗,一行人在返回大楚时,随行将领欺骗发现了千机门的踪迹,两人看出有诈,遣散了侍卫,跟着随行将领来到山中的小镇上,故意被机关困住,进入了暗夜门的老巢。 宇文翙和沐青桐在千机门中一路破开了机关,终于找到了最核心的位置,重创了千机门,发现了刺史跟暗千机勾结的证据。 第110章 金銮殿受封 宇文翙平定南境,朝廷宣他进京受封,沐青桐要回京查母亲身世之谜,一道坐船回京,路上巧遇伺候宁王修道的仆人,却撞上了他跳楼自杀。 沐青桐验尸,发现他并非自杀,而是被人杀害,于是根据各种线索,破了案子,杀人的竟然是船工。 船工对杀人供认不讳,承认是千机门的杀手,接到上峰命令,要杀掉此人,不知为何要杀他,宇文翙查过此人的行李,没发现任何问题。 宇文翙回京,金殿受封,沐青桐等一干副将也有赏,沐青桐见到朝堂上的波涛暗涌,秦相国对宇文翙忌惮又拉拢。 早朝结束后,太子邀请宇文翙去东宫去玩,正巧皇后也在东宫,她故意提起秦妃已经生育小皇子,还要给宇文翙说亲,宇文翙婉言谢绝。 沐青桐在京城没住处,皇帝赏赐她的钱财,她打算买个宅子,不过宇文翙不愿她离开自己太远,就花言巧语骗她住在自己的府邸。 宇文翙带沐青桐回府看望母亲妹妹,正赶上妹妹在府里宴请各府小姐,各府小姐纷纷表达对宇文翙的好感,包括秦家小姐,又互相攻击,搞得宇文翙不胜其烦,只得中途离去。 大清早发生了案件,吏部尚书的儿子被马车踩死在大道上,沐青桐经过验尸,发现他并不是被马车踩死,而是被人活活打死后,再被马车踩踏。 经过她和宇文翙查核,凶手为禁军大将军之子,两人为争抢青楼中的花魁争风吃醋,吏部尚书和禁军大将军互不相让,秦相国只得把大将军的儿子判了终身监禁。 吏部尚书含恨,可也无法,却没想到大将军的儿子在矿场干活时,被人毒死,沐青桐取验尸,还未来得及查,做菜的厨子就服毒自杀,沐青桐与宇文翙只得将结果上报。 大将军查过,厨子的家属在吏部尚书的庄子上做活,虽然吏部尚书矢口否认,但是大将军却认为是吏部尚书的指使,沐青桐觉得只件案子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搅动着。 过年时,宇文翙陪母亲和妹妹吃完年夜饭,又连夜回自己府邸跟沐青桐过年,两人过了个甜甜蜜蜜的新年。 大年初一,宇文翙陪母亲去京城道观上香,正巧沐青桐拿着母亲留下的书拜访大师,大师告诉她关于她母亲的事,她听后才知,母亲竟然是大楚东部东离部人。 元宵节那日,大师在寺内举办法会,当众讲法,却遭遇人挑战,问佛法能不能推知人的死期,被人哄了出去,当天夜里,大师遇害。 因为大师德高望重,京兆府请来沐青桐仵作验尸,现场发现了大师的小徒弟,身穿血衣,手拿杀死大师的匕首,被人怀疑是凶手,沐青桐通过验尸推理,得出结论,小沙弥不是凶手,但是他在现场目睹了凶手杀害大师。 沐青桐和宇文翙努力让小沙弥安静下来,沐青桐见实在无法问案,又急着知道凶手,只得动用了催眠术,让小沙弥复述了晚上的经过,查出了杀害大师的真凶,竟然是大将军的次子。 第111章 县令之死 次子笃信道教,修炼走火入魔,妄图成为一代宗师,就一直在京城杀害佛教高僧,消息传出,激怒了整个京城的百姓,要求对其严惩不贷,甚至有了要严惩大将军的呼声。 因为民愤太大,秦相国压制不住,吏部尚书在其中落井下石,楚成帝顺水推舟,将其降为从五品将军,去京郊外训练水军,楚成帝把宇文翙身边的酋长儿子封为正五品武官,负责京郊附近另一军的训练。 沐青桐跟随宇文翙去了军营,月底,沐青桐跟宇文翙去踏青,正遇上元嘉长公主也出来踏青,亲手发放银钱做善事,许多穷人来领钱,沐青桐见到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也在领,听旁人说起那太监是从宫里出来的,那太监领到银钱后,主动提起自己是伺候过先帝的。 天太晚了,沐青桐和宇文翙歇息在庄子上,没有回京,第二天就听说附近发生了案子,沐青桐去验尸,发现受害者被烧毁,腹部被切去,经过验尸,她发现死者竟然是昨天领钱的太监。 沐青桐和宇文翙经过调查,终于找到了凶手,却发现凶手先一步自杀,沐青桐敏锐的发现,此案跟千机门有关,在太监的住处,发现了与大师有关的物事,沐青桐开始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沐青桐和宇文翙开始暗暗打探二十年前,先帝驾崩的旧事,返回军营后,沐青桐带领她的特种部队训练,却被一个当猎人出身的兵士看出,训练的地方有人经过,一行人沿着踪迹追寻,在一个地方失去了目标,却发现山底下有户人家起火。 沐青桐带领士兵去救火,发现火是被人故意放的,结果那户主人明显不打算追究,沐青桐无奈,晚上一行人歇在帐篷里。 第二天,村里里正就说出了命案,沐青桐见死的人正是昨天家里起火的人,经过一番验尸,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他是个小偷,竟然跟死者是情人关系,他从工部尚书庄户上偷了上千两银子,只是想跟他远走高飞,结果却被他拒绝,所以他才杀人灭口。 犯罪嫌疑人招供后就自尽身亡,县令从他家里起获了偷窃来的银两,将银两交给了工部尚书的家人,只是工部尚书家人表现很奇怪,矢口否认家里被盗,也不承认银子是他们家的,县令无法,只得暂时封存了这部分银两,打算再寻找失主。 工部尚书家的奇怪表现引起了沐青桐的注意,她和宇文翙分析,工部尚书的钱只怕来历不简单,双方都一致怀疑工部尚书是贪污了修建宫殿的钱,宇文翙入宫跟太子提及此事,要他私下调查。 秦相国的女儿举办诗会,特意邀请城中王孙公子小姐去她别苑聚会,宇文翙和妹妹也在邀请之列,兄妹二人敷衍,带上了沐青桐,期间秦相国的女儿找机会跟宇文翙聊,隐晦地劝他赶紧离开京城,去往边疆。 县令突然送给宇文翙一块银锭,宇文翙惊讶地发现,银锭是户部拨给工部建宫殿的官银,宇文翙和沐青桐一起赶到县衙,却晚了一步,县令被人杀害在县衙内,沐青桐经过验尸分析,锁定了凶手乃是县衙里的人。 第112章 暗中布置 县丞被抓后认罪,他跟工部尚书庄子上的管家是表亲,受他所托灭口,宇文翙将管家带来,管家矢口否认。 县令被杀一事引起官场震动,秦相国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直接向皇帝请令彻查此事,态度之坚决引起沐青桐和宇文翙的侧目,两人经过一通分析,十月的祭天大典只怕是秦相国逼迫皇帝废掉太子,立秦妃的儿子为太子-。 沐青桐有了危机感,情知宇文翙肯定会帮太子,她开始跟宇文翙有了打算,万般无奈下会带太子逃往江西,在大楚另立政权,她要宇文翙请朝廷赐了艘船舰,军队开始操练水军。 因为县令被杀,引起了秦相国对宫殿质量的怀疑,他特意去宫殿处进行核查,却没发现太大问题,当天夜里,下了大雨,不想河水决堤,直接将部分宫殿冲垮,秦相国大怒,直接将工部的人下了大狱,并要求沐青桐来调查此案。 沐青桐接手后,有人到衙门来报案,说看到有人趁大雨将河水挖开了口子,所以造成河水决堤,还说挖开河水口子的人是水军的将领,沐青桐经过实地勘察,找到了真正挖河的人。 挖河的人对此供认不讳,直言工部尚书因为贪财,所以导致修筑宫殿死了不少工人,他就是想给冤死的人报仇,原本此人要被处死,可沐青桐却一番言语,彻底改变了秦相国的主意,判此人流放江西。 沐青桐通过计谋,查出了工部尚书藏起来的银钱,还揪出了工部和户部相互勾结,贪墨建筑款项,造成宫殿质量低劣,秦相国一个不留,全部将其判刑,工部和户部一扫而空,皇帝又按照秦相国的意思,任命了新的官员。 宇文翙受训的军队跟水军进行比赛对决,三战三败,战绩传回京城,被众人耻笑,大将军将比赛军人狠狠惩罚了一通,训练愈发狠辣。 沐青桐又带着特种兵来到了上次追踪失去踪迹的地方,经过一番探查,这才发现坟地里有暗道,他们沿着暗道一通追踪,竟然来到了地底的坟墓,发现了一堆白骨,沐青桐验骨后发现,这些人都是二十年前从宫里放出来的宫女太监,但是其中少了一人,那人竟然是她的母亲。 众人又在洞中发现一人,此人是才死没多久,是被武林高手一招毙命,沐青桐认出此人经常在营外监视他们训练,沐青桐觉得所有的事似乎都在围绕着年末的祭坛大典来的。 还有一个月就到祭祀大典了,沐青桐和宇文翙回京,钦天监突然撞上沐青桐,死在了当地,背上显出了要改朝换代的字眼,引起了公众恐慌,沐青桐经过检验后,当众破除了这个把戏,众人都义愤填膺。 沐青桐验尸后又走访了各处进行调查,发现钦天监竟然是自杀,似乎是想以一己之力揭露秦相国的阴谋,宇文翙知道事不宜迟,他跟太子商量了应对之策,但是沐青桐觉得太子举动颇为奇怪,瞒着宇文翙,暗暗进行了布置。 第113章 再次一统(全文完结) 年末祭祀大典终于到了,所有人都参与了大典,在大典走完所有的流程后,天色突然变了,天象出现了异变,新任钦天监突然上前,说天象异变,应对着天下的继承人必须要变,主张立秦贵妃所生之子宜为太子,太子不服,进行辩解,并恳求皇帝不要下令,皇帝有所触动。 秦相国见皇帝不肯,当众揭穿了一个惊天秘密,太子不是皇帝所生,而是宁王和皇后之子,众人大惊失色,宇文翙见沐青桐不动声色,突然明白这个消息是她透露给了秦相国,皇帝大怒,要彻查此事,下令禁军将太子拿下。 没想到禁军全然不听皇帝的命令,竟然把武器对准了除皇后和太子的所有人,秦相国大吃一惊,这才知道他的堂弟早就被太子收买,替他卖命。 太子一声令下,要杀掉在场所有人,众人抵挡,沐青桐突然发难,制住了太子,逼宁王现身,宁王果然出现,沐青桐把事情前因后果说清楚,宁王大为赞叹。 元嘉长公主突然发声,又引得众人一阵惊讶,原来她从四岁起就装了哑巴,把所有事都藏在心底,她揭穿二十年前皇帝毒杀先帝,皇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皇后产子那日,把孩子送出宫,并把当今皇帝请来,演了一出似是而非的暴毙。 当日陪同先帝演戏的武林高手现身,说出当日真相,并指出明承柞就是先帝之子,引得在场百官大为惊讶,明王妃划破明承柞的襁褓,竟然从中取出了先帝的遗诏。 太子下令除掉所有人,宇文翙的特种部队及时赶到,欲救在场的人,元嘉长公主不愿拖累弟弟,扑过去刺杀皇帝,竟然成功击杀了皇帝,而后自杀。 整个场面混乱,宇文翙和武林高手见难以脱身,直接挟持了宁王为质,逃出了京城。 出城后,宇文翙麾下的军队跟水军在对峙,危急关头,水军中有人直接杀了大将军,率领军队投降宇文翙。 宇文翙带领一众军队逃往江边,打算渡江去往江东,太子派禁军追击,竟不顾被挟持的宁王,强行进攻,宁王在混乱中被杀。 宇文翙正要带领军队乘船渡江,隐藏在江边的禁军突然发难,把火箭射向停靠在江边的大船,但是没想到,射向大船的火箭根本就无法燃烧。 原来沐青桐早就发现太子所作所为不对劲,偷偷找了漕帮的人偷偷将太子对战船做的手脚都抹去了,所以太子的企图落空。 宇文翙带领军队登上战船,一路驶向江东,江边的军队没有阻挡,一路拥立他到了健康城,并在城中称帝,号称大越国,与大楚朝划江而立。 宇文翙与沐青桐历经十五年,终于灭掉大楚朝,全国再次一统,沐青桐也成为大越朝开国皇后,也是历史上第一位仵作出身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