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剑酒行乾坤》 一 那年桃花酒,负剑入青云 春雨沥沥。 少年腰持一把木剑,右手挎一编织旧竹篮,背一葫芦酒,穿一双芒鞋脚步轻快,任由风吹桃花零落在微湿鬓角和略显破旧的青衫上,少年容姿几分淡然丰俊。 少年穿林打雨,目光明澈,舞勺之年,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路风雨兼程。 顾余生。 少年的名字。 一年前,大妖入青萍州,人族大危。 那是顾余生最后一次从身后看父亲负剑出青云门斩妖时的伟岸身躯,那回眸坚定而慈祥的目光一如既往深深烙印在脑海。 如今青萍山脚桃花林。 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坟。 顾余生能缅怀父亲的物品,不过一把木剑,一个酒葫芦。 孤坟草木深深。 春雨零落桃花片片,顾余生再也见不到那个一直负剑在背的脊梁了。 顾余生把酒葫芦摆放在坟前,他抬头看灰灰暗暗的天空,正值雨落如丝,如泪痕般滴落。 良久,良久。 顾余生取下腰间的木剑,斩向旁边的桃枝,桃花瓣阵阵抖落,落得少年满身都是。 “唉。” 少年微微叹息。 他凝望手中木剑,瘦小的手掌细细抚摸着木剑,凝目注视,脸上露出爱怜追忆。 那年桃花林中,稚童骑在父亲肩头,满脸好奇的看着这方世界。 『阿爹,你每天都背着剑,从来没见你用过,你真的会用剑吗。』 『会一点。』 『阿爹,教我练剑好不好?』 『不教,先生说过,只有斩落满山桃花,我才有资格教人,不过我可以给你做一把木剑。』 『阿爹,我看看你这把剑。』 『别动,它是一把守护之剑。』 『什么是守护之剑呀?』 『余生,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懂。』 往事一幕幕。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摘取片片桃花入酒葫,开口道:“爹,青云门今天招收弟子,孩儿打算入青云修行,你在天有灵,保佑孩儿能进山拜师,等孩儿学剑有成,一定替你斩尽这满山的桃花,斩杀欺凌人族的妖兽。” 顾余生饮一口葫中酒,烈酒的辛辣烫刺着少年的心。 这一刻,十三岁的瘦弱少年仿佛成长了一些。 一柄木剑,背一个酒葫芦,一路上青萍山。 一匹匹烈马从顾余生身边经过,马踏飞尘泥,践踏在顾余生身上,都是去青云门的年轻富家子弟。 没有父亲扛在肩头的路原来是那么的长。 但顾余生目光依旧坚定,芒鞋沾泥青衫沾湿也不怕。 去往青云门的路,深深的烙印在顾余生稚童时期欢乐的记忆中,随着父亲斩妖的死去,越发的记忆深刻。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顾余生。” 双马弩驾的马车掀开一道帘子,钻出一个与顾余生年纪相仿的小少年。 青云镇上的少年伴陆晨。 他的父亲也曾是青云门修行者,那年也出门斩妖,不过他的父亲陆展平安归来,如今已贵为青云门长老。 所谓父高子也贵。 双马乘驾,奴仆随行,自是风光无比。 当年的儿时玩伴,如今已经走不到一起。 顾余生抬头看向陆晨,那是一双神色得意且高傲的眼睛。 陆晨扬起手,马车停下来,身边的奴仆都盯着顾余生,表情有些玩味。 今日公子爷入青云门,陆家又要出一位修士,如今又遇见少年玩伴,奴仆都知道公子爷的心思。 有乐子可以消遣。 陆晨嘴角微扬,“顾余生,你居然在祭奠你那懦夫一样的父亲?” 顾余生双手拢袖,藏于袖中的手指关节发白,他开口道:“我父亲不是懦夫。” “他是。” 陆晨声音略高。 车驾旁边的几名奴仆和丫鬟都在捂脸窃笑。 一年前,三千修士出青云前往青萍州斩妖,顾余生的父亲顾白也是其中一员,本来斩妖战死是壮举,归来时会有百姓迎英魂。 但那年,战死了很多人,几乎团灭,顾余生的父亲同样没有回来,同行人只带回来一把没有出鞘的剑。 不久后,青云镇就有消息传出,顾余生的父亲顾白面对妖兽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被妖兽追着跑遍青萍州,最终被一只大妖吞入腹中。 【顾白是懦夫】 是青云镇上饭后茶余每每必谈的事情。 “他不是。” 顾余生咬唇回答。 这么多年,他一直相信着那个负剑走出桃花林的父亲是个斩妖英雄。 “他是。” 陆晨双手一摊,目光落在顾余生腰间的那一把木剑上,嘲笑道: “不信你问青云镇的人。” “他不是懦夫!” 顾余生的藏在袖子里的手捏成拳头,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咬得发白。 “那就不是,哈哈哈。” 陆晨扬鞭打马。 马蹄再次溅泥在顾余生的身上。 顾余生痴痴的站在原地。 马车里传来阵阵笑声。 “懦夫的儿子也上山修行了。” 那刺耳的声音没有被春风吹走,反而入耳越发的清晰。 “他不是。” 顾余生嚅嚅出声,声音小到他自己都低不可闻。 他只觉双眸涩涨,抬头已是双眼通红,几欲落泪。 他的眼里。 青萍山很高,高到顾余生抬头,总是看不见山顶。 但他总觉得父亲当年的身影更高。 『阿爹,青萍山有多高呀?』 『余生,你看不见山顶,是因为身在深渊,要往上走,登上山顶,你才能临崖看世界。』 『阿爹,那你登顶看过吗?』 那年顾白没有回答,也许他说了什么,但被风吹走了,顾余生没有听到。 “总有一天,我要登上青云的最高处去看看。” 顾余生手握木剑发誓。 如果父亲当年登顶看过,他要追随父亲的身影。 如果父亲当年没有登顶看过,那他更要登顶去看看。 这山有多高。 这世界有多广阔。 “少年登高望远是好事,可也不要忘记看脚下的路才好啊。” 顾余生回头,一名老者平静的跟在他身后。 老者衣衫破烂,云鬓斑白,眼眶凹陷,颧骨微高,不知道年纪几许,身材异常的矮小,身后背着一个巨大长条的黑木匣,有些像琴匣,更像剑匣。 老者手握竹杖指地,顾余生才发现脚下的路有一个大坑。 “谢谢你,老先生。” 顾余生拱手作揖。 老者却是杵杖喘息,细雨落在老者鬓发旧衣上,风吹得他的银丝乱发蹿动,衣袍猎猎作响,唯独他身后的木匣不染春雨烟尘。 老者浑浊的目光扫过顾余生腰间的木剑,又看一眼顾余生身后背着的葫芦,恍惚瞬间来了些精神。 “小子,把酒给我喝一口?” 顾余生迟疑,说道:“这酒是我祭奠过父亲的。” “你尚年幼,纵然你父亲在世,这口酒我也吃得。” 老者朝顾余生招招手,示意顾余生坐在他身边歇脚。 顾余生走过来,摘下背上的酒葫芦默默递给老者。 老者打开葫塞轻轻嗅了一阵,叹道:“上好的桃花酒。” 说罢,一饮而尽。 顾余生眼睛好奇瞪大,这些年,他生活拮据,葫中酒,也不过是自学自酿,掺杂了几瓣桃花而已,绝不是好酒,不过顾余生见老者满面霜尘,仿佛在尘世里摸滚打爬过一生一样,他心有戚戚然,倘若自己不努力,他年不也如此这般一壶浊酒尽余欢。 想到此,顾余生越发神色坚定。 “今年桃花酒已饮,明年我再来取一壶。” 老者心一捋胡须,心满意足的把酒葫芦递给顾余生。 顾余生把葫芦挂在背上,目光不曾移开过老者背上的木匣,想着一酒之赠,鼓起勇气问道:“老先生,这里面装着什么?” “一把斩妖剑。” 老者神色平静的回答,抬起骨节粗大的手指了指顾余生腰间的木剑。 “你的剑也不错,我和你换?” 顾余生下意识的紧贴着腰间的木剑,目光落在那木匣上,隐约间,顾余生能够看见那木匣上玄妙无比的铭文,那些铭文比青云镇村口的那一块镇妖碑上的铭文还要玄妙。 里面的剑,定然是绝世好剑。 想要交换的念头一闪而逝。 这一把木剑,是父亲当年寻遍桃花林,摘取最好的一截桃木日夜雕琢,木剑的剑镡分阴阳,两道人影栩栩如生。 顾余生记得父亲在琢刻另外一面的人影时,在桃花林下饮了半个月的酒。 顾余生决然摇头,回答:“不换。” 老者似乎笑了笑。 “可惜了。” “老先生,剑在匣中,遇见妖兽,是不是很难拔出来?” 顾余生想要从别人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借口。 一年来,他日夜难眠,他心有遗憾,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拔剑。 他死了。 顾余生都没见过。 如同梦魇一样。 青云镇的人都说他的父亲是个遇妖而不敢拔剑的懦夫。 顾余生有恨。 恨自己的父亲不拔剑。 如果他的父亲拔剑就好了。 至少不用埋在那一片桃花林,镇妖碑上也能留下‘顾白’两个英魂大字。 “不,剑藏匣中,只是为了更好的出鞘斩妖!” 老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把竹杖放在一旁,缓缓站起来。 老者的身形不再那么瘦小,春风吹过满面霜尘的面庞,老者目光如炬,身形挺拔,背后的剑匣铮铮直鸣。 话音落。 剑出鞘。 一缕青色剑芒如丝雨流空山。 满世界的桃花纷飞,一片片,一瓣瓣冲碧霄,而后洒下无尽花海落在少年脸颊。 那渗出的剑气冲破天际如一颗颗白日星斗。 剑光宝华冲斗牛,苍穹暗淡剑芒耀。 顾余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可他的眼睛,变得明亮无比。 这一剑,如同黑夜里一盏灯,指引着他前行。 铮! 宝剑归来。 犹有鲜红的妖血从剑尖渗落! 锵然入匣。 “剑不出鞘,那是因为还不到时候!” 老者忽然伸手,搭在顾余生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 他看顾余生的眼神,不再沧桑。 无比的明亮。 “剑出大争世,最难斩妖行,丝雨酿桃花,送你入青云!” 老者声音呢喃。 待顾余生双眸复亮。 满世界皆寂。 再看向身侧。 哪里还有那老者的身影。 俶尔车辚辚,马萧萧,一条大道至青云。 顾余生已至青云山门前! 二 傲娇莫晚云,跌落顾余生 “那老先生究竟是谁?” 顾余生心有震撼,那一剑灿若星河,其玄妙洞机不可琢磨,至于这凭空转移的本事,更是闻所未闻。 “不知何时,我也能挥剑动星辰。”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 青云门就在眼前,万乘之阶直通高阙,让人有一种望而生畏之感。 凝望苍穹,白云如苍狗,团团锦簇,青萍山巍峨高耸。 青萍山脚,人影蹿动,骏马嘶鸣,公子少爷前走,身后跟着一众奴仆。 顾余生的到来,如一粒尘埃,惊不起任何波澜。 人影的最前方,有三名青云门的接引弟子。 他们穿着青云团簇的服饰,负剑而立,春风吹动他们衣袍,仙气飘飘。 修行者! 这是一个超脱凡俗世人,令人向往且敬畏的身份。 咚! 咚! 咚! 苍穹传来青云门的古老的钟磬声。 一名青云门徒上前,目光凝视前方,顾余生只觉对方这一眼,仿佛看向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的眼睛直视到一样,心中不由地一凛。 “诸位想要入青云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给大家指条路。” “好风凭借力,送我入青云,青萍山有好风,借风而上者,为上佳之姿。” 话音落,人群一阵骚动,借风上青云?摔死了怎么办? 但那青云门徒并没有解释,而是嘴角一扬,袖袍一挥,只见众人头顶的一簇云朵化作一缕清风,清风托身,那弟子借风而起,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一点点飞上青云。 “仙人!” 立即有凡夫俗子磕头跪拜,虔诚无比,嘴里念念有词。 “愿仙人保佑我娶个七个老婆,个个对我忠心……” “哼,这里是青云门,不是许愿堂,滚!” 狂风一吹,那跪拜的人被一阵风刮走,在空中旋转几圈后,狠狠的摔落在地,虽然没有直接死去,但也受伤不轻。 众人见状,若有所思。 这好风借力固然不错,可要是摔下来,脸皮朝地,可不优雅。 人群中,顾余生凝望上方的爬云,若有所思,刚才他路遇那老者,对方挥剑之后,他确有凌空虚度之感,莫非就是这‘借风之势’? 倘若他光凭行脚之程,到这里只怕会耽误了时辰。 乘风而起,不负韶华。 顾余生心神一动,他感应到一缕风在靠近。 “借风而上?原来青萍州这个穷地方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 这时,一个稚嫩傲娇的声音出现。 顾余生侧目相望,只见不远处有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垂髫萝莉快步走来。 小姑娘身穿白鸯翠裙,云鬓多辫,头有流苏钗饰,灵动飘忽,蛾眉如飞羽,双眸灵如玉,小腰微露骨,丹唇皓齿,行若微兰招蝶舞,步履踟蹰轻快。 好一个美人胚子。 “依本姑娘看,应是莫负晚云志,送我上青云,爷爷,我喜欢自己的名字!” 莫晚云。 这是小姑娘的名字。 话落。 顾余生只觉那小姑娘伸出纤葱之手,向他轻轻一招,踏来之风,屈从于那小姑娘之脚。 幽兰沁鼻。 有小仙女迎风而起,飘然若惊鸿,俶尔飞升。 “哎哟,我的小祖宗,等等我这把老骨头!” 一道焦急苍老的声音出现,只见一鹤发童颜的老者背着一箩筐书,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脚步轻快,匆匆奔来,一脸疼爱的看着那小姑娘。 “哈哈,爷爷,好玩着呢。” 那垂髫萝莉双手抱怀,如贪睡的小调皮,竟睡在风上,她一双眸子低头,发现下方有一呆头呆脑凝望天空的少年,那一双茫鞋染泥,偏偏背一个葫芦,她嘴角一噘。 “不要乱看!” 小姑娘双手按裙,骤然风起,顿时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就要从天空垂下。 “唉哟,爷爷,救救救……” 莫晚云一秒十七救。 “小祖宗!” 莫姓老者似乎一刻也离不开手上书。 见孙女跌落,脚步加快,伸手欲接。 顾余生只觉眼前一黑。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小仙女砸刮了下鼻子。 他下意识的伸手。 莫名的把这调皮小萝莉接住。 “哼!” 莫晚云愣了一下,一双眼睛怒视着顾余生。 “喂,顶到我了!” 顾余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萝莉涨红脸一耳光扇来,他向后一躲,解释道:“姑娘,是我的剑。” 莫晚云身体盈动,发髻上的一根红绳钗珠缠在顾余生的木剑上,被轻轻一带落下犹不知。 “登徒子。” 莫晚云一脚踩在顾余生的脚背上。 “哎哟,祖宗,你没事吧。” 老者走来,目光在顾余生身上一扫而过,见宝贝孙女没事,长长的松一口气,随又低头看书,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莫晚云本来要与顾余生计较,见自家爷爷又犯了书瘾,气得用手扯老者的胡须。 “爷爷,我生气了,这地方不好玩,我要回家!” 老者被扯住胡须,哎哟叫唤一声,朝那两名早就已经目瞪口呆的青云接引修行者招手,“兀那两个小子,老夫万里而来,你这青云山高门远,还不带个路?” 青云门的两名弟子恭恭敬敬的走来,齐齐拱手,面有惊异,开口道:“请问前辈是否是圣院书山的莫先生?” 老者点点头。 “这是我孙女莫晚云,我带她来青萍山看桃花,这上山之路……” 两名青云门弟子闻言,吓得面色惨白,一人忙不迭道:“我等能迎莫先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莫小姐哪里用借风登门,万万不能勉强,请跟我来。” 莫晚云看见恭敬的两名青云门弟子,莫名的看了看顾余生,翻了个白眼,“哼,我偏要勉强!” 莫晚云指了指顾余生。 “都怪你。” 她再次手指一动,引来一缕清风,迎风而上,宛若坐在云团之中。 她朝顾余生吐了吐俏皮小舌头,两手放在耳边扮鬼脸。 “小泥鳅,我要把你的风全弄走,让你上不了山。” 莫晚云挥动袖子,搅动天空的云团,一阵阵风围绕在她身边,如一双翅膀,冉冉升空。 “小祖宗,你慢点儿的。” 老者把书放进行囊,快步前行登山,众生在他眼如青山。 “先天无垢体!” 两名青云门的接引弟子齐齐开口,一脸震惊。 “齐师弟,你留在这里,我立即去青云告知执事长老……不,直接去找掌门,让他出关迎接莫先生。” “为什么不是我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莫说是你,就算是掌门,能得莫先生指点一句两句,那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放肆,我是师兄,我说了算。” 原本负责招收入门弟子的赵真直接撂挑子,屁颠颠儿的去追那读书的老先生去了。 留下来的齐明,显然心情很不好。 山脚下的风已被莫先生的孙女搅了,三日之内难有青萍之风,但这有什么办法呢,那小姑娘,莫说是把风搅了,就是把青萍山给踏平了,谁敢放个屁? “风没了,我给你们再指条路,登青云梯。” 齐明指了指身后的梯子,那手捧书看的莫先生,正一步步拾阶而上。 “登上青云梯的人,都可以成为我青云门弟子,去吧。” 齐明嘴角一扬,显然怀着些许不好的心思,这一幕落在顾余生的眼里。 “还有这好事?” 诸多不明青云梯玄妙的年轻人闻言,纷纷朝那青云梯奔去。 “嘿嘿,真是一群天真的家伙。” 齐明冷笑一声,本来负责招收新晋弟子,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又能赚取不少的宗门贡献点,还能发现不少天才。 可是今天青云门来了个大人物,他连舔的机会都没有。 可恨! 这就是宗门情谊。 薄如蝉! 齐明目光落在顾余生的身上,此间少年满身泥泞,却有幸接住莫老先生的孙女,莫名的嫉妒从心中起。 “你叫什么?” “顾余生。” “姓顾?” 齐明眉头一皱,他不喜欢这个姓。 “他是顾白的儿子!” 陆晨拨开人群走来,神色颇有些得意。 嚯! 顾白的儿子! 陆晨的话,如平地惊雷。 且抛开顾余生刚刚竟然徒手接了个萝莉令人羡慕嫉妒这件事不说,仅仅是顾白这两个字。 就足够震惊百里! “什么!” “他是顾白的儿子?” “顾白是谁?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他妈傻啊,顾白,那个遇妖不敢拔剑,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家伙,青云门之耻!” “懦夫的儿子,竟然有脸来青云门!” “是打算再丢一次脸吗!” “哈哈哈!” 齐明听见顾余生是顾白的儿子,脸色也逐渐冷了下来,心中的那一丝嫉妒化作浓浓的不满。 不过当着上千之人,他却不好出言,以免落人口实说青云门有门户之见,既然这家伙不识抬举,那就让他再丢一次大脸。 齐明端起身子,负手而立,对顾余生道:“你不辩解几句?” 顾余生一言不发。 他的眼睛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时刻,那周围的每一张脸都在笑,那笑容,如同一根根锐利的针,不断的扎进他的心窝。 他死死的盯着陆晨。 陆晨一脸得逞,对齐明道:“齐师兄,我是陆展的儿子。” “哦?” 齐明神色颇有些意外。 “那就不要登青云梯了,一会随我入青云门。” “是,师兄!” 陆晨以‘修二代’的身份成功走了捷径,他越发的得意,指着顾余生的鼻子。 “看什么,不服?我有爹,你没有,哈哈哈!!” 三 父辱子羞,凭剑为天立誓言 听见陆晨的话,顾余生的心再一次好似被针扎过一样,一年来,他虽然远离闹市,依旧受尽各种闲言碎语,针扎般的刺痛,让顾余生眼睛布满血丝,他贝齿一咬,下意识的拔出腰间的木剑。 “哈哈哈!” “一把木剑,也想杀我?”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看见顾余生拿出一把木剑,陆晨更加肆无忌惮的笑起来,周围的人群,也是微微一愣,看顾余生的表情像看傻子,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人会同情弱者。 顾余生也明白这一点。 他上前一步,在无数人嘲笑的目光中,将手中木剑狠狠的扎进自己的大腿上。 噗! 鲜血如梅花绽放。 顾余生缓缓拔出木剑,以手指染血,在脸上划出三道痕迹,当着天下人的面剑指陆晨的眉心,开口道:“陆晨,你我之间本无怨,过去尚有玩伴之谊,但今日你两次辱我父亲在先,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懂父辱子羞,今日歃血为誓,三年之后,你我戴冠受礼之日,我必以此剑杀你,讨回今日之辱!” 顾余生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随着他话落,只见他略显稚嫩的脸上,那三道血痕竟然凝结出一道血珠,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忽然窜入陆晨的身体。 “顾余生,你做了什么!” 陆晨被顾余生染血的木剑吓得后退一步,又被一枚血珠入体,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畏惧害怕,茫然不知所措。 “不好,少爷,歃血之誓,这小子怎么会引动天道誓言!” 陆晨身边,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一双眼睛陡然变得锐利,死死的盯着顾余生,一缕杀意闪过,藏在袖子中的手化为掌,就要动手。 “且慢!” 青云门接引使齐明上前一步。 “此地禁止任何争斗!” 他之所以这么说,并非是为了‘公正’,也并非是为了维护顾余生,齐明回头凝望一眼那正在登青云梯看书的莫先生,只见他手上的书正散发出圣洁的光芒,齐明开口喝止道:“陆管家,是这小子的话引动了莫大儒手上的圣院礼书,形成天道誓言,切切不可动手,否则因果誓言会反噬在你家公子身上。” “什么!” 欲动手的陆管家听见圣院礼书,不由地眼皮狂跳,不甘的放下袖子,死死的盯着顾余生,但他随即一声冷笑。 “天道誓言?那又如何,这万丈青云梯,就会把你这小子挡在门外,三年之后,你只会如一只蚂蚁一样被我家少爷踩死!” “对,我要踩死你!” 陆晨对顾余生嘶吼咆哮,他确实有被顾余生拼命的架势吓到,色厉内荏,但他一想到自己已经是青云门的弟子,而顾余生还要登青云梯,不由地再次得意起来。 顾余生没有再理会陆晨。 他心有惊雷,他明白,所谓的誓言什么的,绝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要行一条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 他把带血的木剑重新挂在腰间。 右腿上的鲜血从裤脚滴落鞋子,一步步的走在人群。 这一刻。 所有人都在为他让路。 嘲笑声也变得沉默。 虽然大部分人内心依旧觉得顾余生是如此的微小如尘埃,可那一句‘父辱子羞’,让很多人内心有些许的共鸣。 来人间一趟。 总是有一些亲情血脉难以割舍。 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 许多人凝望着顾余生的那瘦弱的身影,看布满青苔的地面留下一行带血的脚痕,一直延伸到青云梯下。 “他能登青云梯吗?” 人群中,有人问道。 一名面持扇子的中年儒生开口道:“虽然我希望他能入青云,让事情变得有趣一些,但我敢打赌,他走不了三步,因为青云梯,曾经是由万千青云门弟子的鲜血凝练而成。 更有无数妖兽的血死在青萍山,英魂妖魄,形成最为玄妙的青云梯,这是一条炼心之路,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和毅力,每前行一步,都如万钧压身,先辈斩妖明志,死重于山,他的父亲顾白面对妖兽到死都不敢拔剑,他才十二三岁,绝对过不了这一关的。” 顾余生没有理会周围的人。 腿伤锥痛,反而让他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向前迈出,脚踏青云梯,修行之路的第一步! 一股淡淡的威压出现,顾余生仿佛感觉有一座山悬在头顶,朝自己缓缓压来。 他抬起头。 青云梯高耸入云不见头,好似直通天阙。 “竟然没有被反弹回来?” 中年儒生有些意外。 因为青云梯为入青云门的考验之路,第一梯并不高,抬脚就可以上,可即便如此,依旧有无数人连迈出第一步都做不到。 “啊!” 看见顾余生走青云梯,不少人也纷纷上前,可刚抬脚,就有不少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飞出去,直接压趴在地,好似身上负着千斤担。 好在青云门的接引齐明抬手一挥,才没有让这些人受伤,但他们趴在地面的样子,依旧狼狈无比,好似一只井底蛙! 顾余生抬起染血的脚,迈出第二步。 看不见的尽头,如同一口井,他在最底层,是一只倔强的蛙,一步步的向前。 顾余生的肩头陡然一沉。 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感受到身体上压着一块石头,一块沉重且冰冷的石头。 恍惚中,他好似看见前方的青云梯有一团团血雾凝聚,化作张牙舞爪的妖兽,朝他面门扑来。 他的内心深处,出现一道古怪的声音:你的父亲是个懦夫,一个面对妖兽只会逃跑的懦夫。 “不是的!” 顾余生嘶吼一声。 一步向前。 脑海中的嘲笑声陡然消散。 可那些血雾化成的妖兽,却越发的清晰,顾余生甚至能看见它们锐利的爪子,滴着哈喇子的獠牙! “我不怕!” 顾余生内心无比坚定。 他再次迈出一步,身体好像被锐利的爪子挠刺到一样, 撕裂,疼痛! 是如此的真实。 顾余生咬着牙,一只脚缓缓抬起。 “他竟然走了两步!” 后方,那手持扇子的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丝讶然,此刻,从他的角度看去,顾余生已经离地数十丈! 青云梯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阶。 但众生无心眼明镜,看到的未必是真实。 “但也到此为止了。” 中年男子摇着扇子,一副看透人事洞察人心的样子。 “掉下来,掉下来!” 有人吵嚷,他们的家族弟子在第一梯就倒下了,这泥腿子居然走了两步,不能忍! 当第三步落地,顾余生只觉一股比刚才更加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一次,不仅仅是那些千奇百怪的妖兽面孔,更有一个个面露惊恐,在妖兽追狩下不断奔逃的身影。 快跑吧。 快跑吧。 不断的有声音在回荡。 试图拉扯顾余生回头。 顾余生嘴角微扬,淡然道:“世人皆有回头路,唯独我顾余生没有!” 嘭! 顾余生走出第三步,他的目光清澈,神色坚定。 那压在他身上的沉重之感,诡异般的消失。 “咦?” 一道惊奇的声音微微响起。 却不是那摇扇子的戛然而止的中年男子,而是在青云梯上闲庭信步的莫先生,他的目光依旧没有从书上移开,只是用余光扫了顾余生一眼。 “读书路漫漫,难道是老夫走得慢了?这样下去,会被后浪拍打沾衣的。” 老者继续向前。 顾余生眼中没有莫先生,只有那一步步的青云梯。 趁着肩头的沉重感消失,他快步向前。 又走了几步。 忽然间,顾余生只觉山岳摧城,之前出现的无数妖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大妖,那妖兽眼如灯笼,振翅而展,翼伸百丈,唳鸣腾空,大妖过处,万千凡人如蝼蚁,四散奔逃! 而顾余生只觉自己是如此孤独般前行。 可笑的凡人,也敢斩妖! 大妖的声音如惊雷震耳。 有无数人在奔逃,就连那些负剑的修行者,也面露惧色,各自逃命。 逃吧。 弱小的虫子! 无人敢请缨。 无人敢拔剑! 这一刻,顾余生心中闪现出一个念头:或许父亲不丢人! 这么强的大妖。 蝼蚁尚且偷生。 顾余生的身体忽然剧烈的摇晃了一下。 “不对!” 顾余生猛然惊醒。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的闪过当年父亲负剑出青云的一幕,那回眸的眼神,是如此的坚决! “我不该怀疑父亲!” “他负剑出门斩大妖,虽死无悔!” 顾余生迷茫的眼神再一次变得清澈。 “这条路,父亲曾带我走过,而那时,我在父亲的肩头!” 顾余生依稀能感受到身在肩头吹清风时的快乐时光。 如今啊。 路在自己的脚下。 “我必须靠自己走,父亲若是在天上,一定在看着我!” 顾余生摇晃的身体变得沉稳。 摧山断海的恐怖依旧存在,顾余生依旧觉得自己渺小。 那一只大妖,如同心魔一样盘旋在自己的脑海。 顾余生下意识的握住了腰间的剑。 『这是一把守护之剑,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顾白的话重新回荡在顾余生的脑海。 他紧捏着手中剑,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笑容。 记忆中,顾余生只记得他的父亲大多都在读书,却整天背着剑,他可能压根不会拔剑斩妖。 可他依旧义无反顾。 他在守护谁? 人族? 没那么高的大道理。 “父亲,我明白了,我知道你守护的是谁。” “我会好好活着!” 四 那年守护之剑,竖立镇妖碑前 顾余生咬牙前行。 他看见了老先生看书的背影。 一步步赶上。 他没回头看。 也没有回头看的必要。 可是前方的青云梯,依旧看不见尽头。 顾余生只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比虚弱,苦痛带来的汗水染透他的脸庞。 每一步,都是如此的艰难。 “这小泥鳅,干嘛捅自己一剑。” 一团云风上,莫晚云双手抱怀,居高临下的打量顾余生,鲜血染红少年的茫鞋,莫晚云原本看戏的表情微微一皱,她似乎想起什么,大大的眼睛中似乎有所思,有所忆。 “我不该弄走这些云。” 她低不可闻的说一句,随后开口对老先生道:“爷爷,他只差一步了,要不你帮帮?” “帮不了,路得自己走。”老者头手捻胡须,“晚云啊,这一点,你也要记住,少年的磨难,往往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你就不该去弄云的。” 莫晚云有些傲娇的哼了一声。 “爷爷,你又来了,不帮就不帮,一堆大道理,磨难是财富什么的,我觉得最虚了,谁有顺当平坦的路不走,偏要行崎岖,不过是没有选择罢了,你不帮,我偏要帮他!” 莫晚云目光落在顾余生的脸庞上,她虽然双手抱怀,却不自觉的捏成小粉拳。 “那样会害了他。” 老者表情一肃,制止了孙女的动作。 莫晚云嘟囔着嘴,开口道:“小泥鳅,加把劲呀,只差一步了!” 开口说完,莫晚云又怕顾余生听见,莫名的啐了一口,“呸呸呸,我为什么要帮登徒子加油?喔,是了,等他入了青云门,我让他吃我小拳拳!” 莫晚云仰头对天空,双眼却不曾离开顾余生。 呼! 顾余生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汗水浸透的身体变得虚弱,无力。 而前方的青云梯,依旧茫茫不见尽头。 到此为止了吗? 顾余生抬头凝望。 他的拳头重新一点点捏紧。 『余生,你看不见山顶,是因为身在深渊,要往上走,登上山顶,你才能临崖看世界。』 “我答应过父亲,要登顶去看看的,如果我连青云门都进不了,谈何登山看世界!” “我顾余生,一定要说到做到!” 顾余生狂吼一声。 迈步向前。 当脚登上新阶梯之时,一道白茫茫的光陡然出现。 他身边的看书老人,亦落在身后。 下一瞬。 顾余生第一个入青云门! 青萍山常年仙雾缭绕,宛若仙境,云山叠嶂巍峨,高不见穹顶。 青云门占据青萍山六峰之地,巨大的悬台平地六桥连六峰,入口之处被群峰拢拱,有一座千尺之高的苍古巨碑。 镇妖碑! 此碑是由一位圣人从妖界搬山而来,耗费百年时间请天下玄刻铭师雕刻而成,上面有密密麻麻的镇妖符,屹立在青萍山已经数千年。 它并非属于青云门,而是属于小玄界三大圣地。 为了共同守护这一块镇妖碑,三大圣地各自派出数名长老,在青萍山创建青云门,只为守护这一块镇妖碑。 在这千年间,曾有无数妖界的大妖,妖王,甚至是大妖王携领妖族入侵青萍山,打算毁掉这一块镇妖碑,都被这一块镇妖碑无情的镇压。 镇妖碑神圣。 千百年来,这块碑上,落下无数为人族牺牲的修行者,他们的名字被后人瞻仰,世受香火鼎拜,英魂汇聚于镇妖碑,永不轮回,誓守人族。 即便是来自于圣院书山的大儒莫凡尘,也郑重地携其孙女莫晚云到镇妖碑前行礼。 镇妖碑前有很多青云门的长老和核心弟子。 还有刚刚出关迎接莫凡尘的青云门掌门萧让,道号玄机子。 这些人都在迎接大身份的莫先生和他的孙女。 反倒是顾余生第一个从青云梯入青云门,被冷落一旁,并非青云门不在意招收弟子之事,实在是顾余生这个名字,让青云门的掌门,长老以及弟子都提不起兴趣,甚至在余光之中多有玩味。 顾余生被晾在一旁。 他感受到了青云门对他的冷淡态度,尤其是那数十名长老中的一人,陆晨的父亲陆展,更是毫不掩藏对顾余生的敌意,只是碍于要迎接莫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才不敢发作,况且山外还有诸多试练登青云梯的弟子,需要时间。 顾余生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扫过,忽然,他的瞳孔陡然一缩,瘦弱的身体颤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露出难以描述的复杂。 众青云门长老身后的镇妖碑前,一块巨大的神龟背上,竖插着一把剑。 顾白的剑! 剑连带着剑鞘被以无上的力量嵌在神龟的背上。 这一刻。 顾余生感受到了耻辱,他的手指深深的嵌进肉里,沁得青紫无比,他并不觉得疼痛,只是觉得内心悲凉且复杂。 他父亲的剑。 竟然背在乌龟背上。 顾余生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曾无数个日夜里负剑在背,从来都是衣衫干净,诲人不倦教他读书做人的道理,那个温文尔雅整天心系人族的父亲被青云门视作耻辱。 被立在镇妖碑前。 “爷爷,这里有一把剑!” 一脸好奇的莫晚云试图靠近那一柄剑。 却被掌门玄机子拂袖以清风相阻,众青云门长老更像是触碰到了禁忌,连忙出口相劝。 “莫小姐,这是一把耻辱之剑!” 莫晚云被众人的行为弄得有些茫然。 “晚云,到爷爷这来,不要乱问。” 老者显然不愿意提及此剑,一双眼睛慈爱的看一眼孙女莫晚云,又捻须看一眼被晾在山门的顾余生。 莫晚云虽然平时傲娇调皮,却是冰雪聪明,灵心通透,一点就悟,她这才注意到被晾在一旁的顾余生神态失措,加上之前在山脚众人对他的态度,从只言片语间已明白其中缘由。 如今被爷爷一个眼神点醒。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一把剑,定然与那沾泥的少年有关。 她见青云重要人物簇拥左右,神态多有讨好,无非是因为她爷爷的身份,而那少年被晾在一旁,宛若被世界抛弃,这般凄苦悲凉,让她忽然有些愧疚。 这方世界吵闹。 悲欢却并不相通。 趁着众人讨好莫先生,她一个滑溜,出现在顾余生面前。 “喂,小泥鳅,我叫莫晚云。” 正沉浸于悲凉的顾余生身体微颤,他紧紧的捏着拳头,嘴唇微抖,好一会,才开口道:“顾余生。” “这名字真有学问。” 顾余生怅然道:“你的也是。” 莫晚云嘴角微扬,傲娇道:“哼,那是。” 她还想说点什么,却听青云门长老陆展呵斥道:“入山的弟子,都给我到镇妖碑前候着。” 莫晚云朝顾余生挑了一下眉毛,踩着绫罗鞋回到莫凡尘身边,打一个哈欠。 “爷爷,我困了。” 莫凡尘闻言,开口对青云门掌门玄机子道:“萧道友,老朽此番来此地闲游,多有叨扰,我孙女向来喜动,惹是生非,烦劳安排个清静安居之地即可。” “莫老屈驾青云门,是我等的荣幸,请!” 玄机子转身看一眼陆展,余光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落在那少年的身上,他的眼眸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陆长老,遴选宗门新弟子的事宜,请妥善处置。” 陆展神色一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拱手道:“是。” 玄机子落后莫凡尘半步,身后还有数十名长老跟着,玄机子皱眉道:“各六峰峰主,长老也留下来罢,往年你们不都是很喜欢这个环节的吗?今年有不少天资不错的弟子,诸位可要好好挑选,悉心教导才是。” 六峰峰主面面相觑,暗自腹诽。 看看人家这掌门当的。 没事就闭关,琐事交给峰主。 遇见贵客,核心利益,是决计不让任何人染指,分一杯羹。 那可是来自圣院书山的前辈啊。 若是能在闲暇之余指点几下,在修行之路上,足足可以少走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弯路了。 各峰主和长老虽然不愿意,可依旧笑呵呵的点头。 “是,掌门师兄。” 走在前面的莫凡尘手持旧书,却是停下来,指着孙女莫晚云道:“差点忘了,我孙女也到了修行的年龄,诸位长老若是有心,也有这个缘分,就收她做弟子吧。” “什么!” 玄机子眼皮一跳,目光不经意的从那少年身上收回。 六峰的峰主也是惊呆当场,内心却飞速盘算收莫晚云当关门弟子这件事,以他们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位看起来有些傲娇的小姑娘,实则是受圣人之书的洗礼,是天生的无垢之体,这样的人物,千年难遇。 “莫……莫前辈,这……合适吗?我们青云门毕竟只是一个守护之派,三流小宗门,只怕会误人子弟。” 玄机子看起来有几分古板,整个人也透着几分暮气,看起来也不太热情,比起他身边的长老,没有一派之长的气势和威风。 “没什么不合适的,老夫记得青云门中亦收藏了不少三大圣地的功法,晚云啊,你愿意拜谁为师啊?” “只要莫小姐愿意就行。” 玄机子手捻胡须,目光中有诸多期待,青云门太需要优秀的弟子了。 莫晚云打了一个哈欠。 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 忽然,她手一指那站着清瘦的孤寂少年身影,嘴角露出一抹狡黠。 “你们谁收他为弟子,我就跟谁修行,在山下的时候,他的鞋子硌着我脚了,我要好好给他一个大教训,天天欺负他!” 五 顾余生你一定要争气 莫晚云的话,让身旁的长老微微一愣。 在他们看来,顾余生这样的少年,根本无足轻重,尽管他能够登青云梯入青云门,那又如何?刚才掌门吩咐陆展去负责接收入门弟子的事宜,暗示得很明显了吧? 在绝大多数人心中,顾白是青云门之耻,他的儿子,虽然不至于被赶出去,但肯定会被冷落,等过了招收弟子这股风,随便找个理由把那少年踢出山门即可。 可现在,这小子倒是好运气。 居然有大儒的孙女罩着,别看莫晚云还小,可她背后的势力,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青云门若不是仗着昔日三大圣地创建的余晖,只怕莫先生孙女这样的小姑娘,跺一跺脚,青萍山也经受不起折腾的。 再加上这数百年来,因为一些原因,青云门早就与三大圣地失去了联系,只有一座镇妖碑还昭显着昔日的辉煌。 莫晚云这样天资出众的人,青云门做梦都想要收为弟子,只不过,如今偏偏扯上顾余生。 宛如好好的一锅粥,里面多出一颗老鼠屎。 有些难受。 不过有吃的,总是要抢的。 六峰峰主和长老一个比一个精明,一名衣服上印着丹鹤的老者捻须道:“掌门师兄,让莫小姐入我丹霞峰吧,她乃无垢之体,学习丹道,定然水到渠成,至于那顾白之子入我丹霞峰,只需负责一些炼丹杂事,也不用下山斩妖,反正丢人也丢不到门外去。” 莫晚云本来听见炼丹二字,颇有些兴趣,可后来听丹霞峰主赵三钱编排顾余生,摇头道:“我不炼丹!” 赵三钱面色一僵。 余光狠狠的瞄向顾余生,这小姑娘多好的一个苗子,偏要搭上你这个拖油瓶,晦气! 立即有一身材丰腴的道姑手持拂尘,开口对莫晚云说:“莫小姐,你可以入我落尘峰,我传你七情大道,以你的明心通体,可以直接跨过元胎,开脉,煅骨,凝魂四大修武境界,不出七年,即可进入合道之境,可力敌大妖!” “嗯?” 落霞峰道姑何红念的话刚一说完,就连大儒莫先生也有些意外。 修行之路,自然有境界高低之分,从低到高为:元胎,开脉,煅骨,凝魂,合道,归一,金丹…… 但由于人族修三千大道,在归一境后,修行的方向各不相同。 有大儒,有圣僧,有道人。 故而修行者习惯以第七境,第八境,第九境来提及修为高深之人。 前四境为武道境,是习武修炼的极致,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进入第四境,青云门是个小派,如今的掌门,也不过才是归一境而已,想要斩一只大妖王都有些困难,而这七情大道,竟然只要七年即可入第五境。 “青云门竟然有七情大道作为传承?” 何红念开口道:“回禀前辈,这七情大道,是当年蓬莱圣地的一位化神境仙子所留,可惜传承并不完整,但莫小姐若能修行圆满,可以有机会入圣地……” “原来如此。” 莫凡尘略作沉吟,七情大道虽好,可一旦入此道,那这般活泼可爱的孙女,以后可能就会变成冰冷冷的性子。 掌门玄机子将诸位峰主和长老的表情看在眼里,他思索片刻,已有对策,咳嗽一声,对众人道: “以我等的身份,还无法做莫小姐的恩师,只可授业,这样罢,莫小姐身份不凡,体质特殊,修行之路事半功倍,六峰之主以及长老,皆可教莫小姐,当然,我也可以指点莫小姐修行,莫前辈,你看这样可行?” “善。” 老者只言一字。 他虽然常年与圣书为伴,是书呆子,可读书明心知人,众人的心思他早就洞若观火,明白得很,博学也好,致一也罢,说来说去,无非是青云门内部在权衡利弊,六峰可学,未必都要学。 玄机子不愧是当掌门的。 若是莫晚云只拜一人为师,那只是单纯的师徒之谊,可一旦六峰皆学皆练,那就是和青云门有授业之情。 莫凡尘读书半生,早已豁达。 看穿也装糊涂。 见到莫凡尘应允,玄机子面色一喜,随即问六峰峰主及其长老,遥遥一指顾余生,看似随意的道:“此子第一个入山,谁愿意收为弟子?” 刚刚露出喜色的众人,表情陡然呆滞。 搞半天,这个难题还得丢出来。 “落尘峰不收男弟子,掌门师兄,你是知道的,赵师兄,你刚刚不是说丹霞峰需要些炼丹的弟子吗?” “咳……我说了吗?”赵三钱两手一摊,直接摆烂,“我可没说,四位师兄师弟,丹霞峰向来人少,而且需要有炼丹天赋的弟子,你们四峰人丁兴旺……” “赵师兄此言差矣,我们各峰人虽多,每次开门招收弟子,都是有固定名额的。” “行了!” 掌门摆了摆手,似乎不愿意提及刚入山门的顾余生。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莫前辈远道而来,自是需要清雅之地与诗书草木为伴,图个清静,正好,青萍山的桃花满山,柳师伯上了年纪,无心打理桃花树,把那少年安排在桃花林,其余待遇与宗门弟子一样。” “掌门英明。” 各峰主和长老面露喜色,并暗自松一口气。 莫晚云溜溜的眼睛扫过这些峰主和长老,又看了看那镇妖碑前的少年,内心暗道:“小泥鳅,咱们又不是朋友,我又不是小善人,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镇妖碑前。 顾余生目光从那一把剑上收回,他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剑拔出来,可他明白,就算自己这样做,依旧无济于事。 顾白不是懦夫。 他每向一人澄清一次,就会如一把钝刀狠狠的刮开旧伤口。 弱小是罪。 面对顾白的剑,顾余生只能保持沉默。 内心笃定向前。 顾余生再次捏住腰间木剑,暗暗对自己说:“顾余生,你一定要争气,争一口气,就算青云门不待见你,也要默默向前,努力修行,就总有一天,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拔出这把剑,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心中有宏愿。 顾余生只觉浑身都充满力量。 修行。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片刻后,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剑,微愣了一下,他的手心中,有一根红绳系着的钗珠。 “那丫头片子的。” 顾余生抬起手,却只看见那一道蹦蹦跳跳的身影在远去,身后,有一群青云门的长老在簇拥着,热闹无比。 顾余生默默低头,看一眼沾泥染血的茫鞋。 山鸟与鱼不同路。 此道修行。 独自行舟。 此时,已经有更多的弟子通过青云梯考核。 这些年轻的弟子当中,并非完全依靠自己的意志,大部分是借助一种叫做‘避妖丹’的药丸,轻松就入青云门。 这种避妖丹,正是青云门在各地坊市售卖的,价格极其昂贵。 显然,深厚的家族背景和财力,本身也是青云门考核的一环。 这很公平! “看,有一把剑在乌龟背上。” 通过青云门考核的弟子,在拜过镇妖碑后,有些百无聊赖,有人注意到那一把插在乌龟背上的剑。 “那是一把耻辱之剑!” 被接引弟子齐明带上来的陆晨生怕别人不知道,故意扬高声音,带着恨意看着顾余生。 “你们知道它是谁的剑吗?” “难道是顾白?” “没错,就是那个见到大妖就屁滚尿流的家伙!” 陆晨肆意的笑着,周围的人也跟着笑,“顾余生,你的父亲被钉在耻柱上,你怎么不辩解了?” 顾余生阖目咬牙。 “好了!都给我安静!”陆展等众人笑够,才假装站出来,目光一扫众人,“既然你们知道那是一把耻辱之剑,就给我好好记住,你们修行,是为了斩妖除魔,不要遇见妖兽,就被吓得连剑也不敢拔,现在,各峰长老开始遴选弟子。” 当完陪衬的六峰峰主和长老已经复返,他们的目光落在这些人身上。 并自动忽略那被其他人排挤,孤独站在一处的瘦弱少年顾余生。 虽然这些人大多数都还没有修行,但也不排除一些世家子弟提前修行,以药物蕴养元胎的可能性,而资质上佳者,无疑是如莫晚云那样的先天道体,千年难遇。 “咦!” 一名虬髯的负剑男子眼睛一亮,他是云峰的峰主雷江横,他的目光落在一名被数十名奴仆拱卫着的皇子身上。 此子年龄比顾余生大三岁的样子,穿着华贵,被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身着皇服,一身贵气,那皇服上印着特殊的九龙朝天图案,那皇子一只手捂着鼻子,正一脸嫌弃的看着顾余生,好似离顾余生太近,顾余生身上的泥土气息让他感到不适。 “玄龙王朝?离青萍山万里之遥的超级帝国,怎会派皇子前来?等等,那是……未觉醒的玄龙剑体?” 雷江横眼皮一跳,又惊又喜,他纵身一跃,出现在那身着贵族的皇子身边:“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意入我云峰学剑,我保你十年之内,成为青云第一……不,第二天才,最得意的剑道天才!” 那一身贵族的少年一脸冷傲地道:“我叫楚尘,是玄龙王朝的第九子,我要成为帝国第一天才,三年之后的束冠成人大典上,我要拿青云第一,我要向莫家小姐求婚,我身具楚氏高贵的玄龙血脉,是天生的练剑天才,你,有资格教我吗!” “有,当然有。” 雷江横完全没了之前的架子,眼神甚至有些火热。 “哼,青云门,不过是三流宗派而已,要不是因为父皇探听到圣人之后的莫家小姐要来青萍山待上三年,本皇子压根看不上。” 那皇子说到这,目光落在顾余生的身上,有些轻蔑的道:“青萍州到底是小地方,小地方的泥腿子,也想学别人修行有朝一日斩妖出人头地,真是天真。” 六 太上元胎印,玄妙酒葫芦 雷江横一脸赔笑,他看一眼顾余生,眉头一皱,同样有些嫌弃,他对陆展说道:“陆长老,此子已被掌门安排到桃花林,差个弟子送去吧,免得在这里丢人。” 陆展闻言,有些不满,掌门之前明明暗示过他,他有权力全权处置这小子的,这小子居然敢对自己的儿子发下天道誓言,一决生死,他早就恨之入骨。 听说被安排在桃花林,陆展冷笑一声,掌门还是爱惜名声,给这小子留了一线生机,不过桃花林虽然好,却是背山之地,当年人族和妖族在那大战,血流成河,所以才能千年桃花不败。 陆展看一眼身侧,立即有一名弟子走到顾余生面前。 此人生得尖嘴猴腮,双眼如鼠,对顾余生自是不太客气。 “愣着做什么?跟我走吧!” 顾余生瞥一眼那叫楚尘的皇子,转身走向桃花林。 那一片桃花林,他熟。 “师兄,不用送我。” “谁愿意送你似的,拿好你的东西。” 那尖嘴猴腮的男子正烦躁领了这么个倒霉差事,听见顾余生不要他送,他自是万分乐意,随手从肩膀上拿下为新晋弟子准备的宗门用品,手指一扣,从包袱顺走入门包袱中的一锭银子。 “记得老实点,不该走的路不要走,违反门规,是要被逐出山门的。” 顾余生接下包袱,说道:“那师兄顺走我的银子,算不算违反门规呢?” 男子表情一僵。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顾余生盯着尖嘴猴腮的男子,作势要开口。 “晦气!” 男子冷哼一声,老实把银子丢给顾余生,灰溜溜的走了。 “第三个。” 顾余生转身,默默念道。 青萍山风微凉,青云门很大,也很小,顾余生一个人在走,路上的山川景色皆过往,他一身泥泞,如同一棵路边的野草,无人在意。 顾余生同样明白,孑然一人,人生如同无根蒂,飘飘如陌上尘土。 他走过镇妖碑后的路,如同小时候有父宠溺的时候一样,那一条羊肠小道长满野草,山涧小溪涓涓细流。 那一院饱经风霜的茅屋已经变得残败不堪。 桃花落了一春,一年又一年。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古朴亲切。 但顾余生再也没有父亲了。 他仗剑而行,推开院。 伸手摘下一片桃花,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顾余生,你要努力修行啊,从现在。” 简单扫罗旧庭院后,顾余生坐在小院的一架小摇虎凳上,伸手抚摸小木虎凳上被触摸得光滑的痕迹,凝目良久。 当他还是稚童时,还可以在父亲面前撒欢打闹。 如今只剩下旧物可追忆。 顾余生拔出腰间木剑,解下背后酒葫芦。 从包袱中取出一本青云门新晋弟子的见面礼。 一锭银子,一枚身份令,两套青云门的服饰和一本入门修炼秘籍以及数本宗门手册。 《太上元胎灵引诀》。 这是所有青云门弟子入门时都要修行的秘籍。 这本入门修行秘籍,是当年三大圣地立在青萍山立镇妖碑开青云门时由三大宗门的大能之士共同传下来的,非青云门弟子,绝对不能私自传授。 所以即便是顾余生的父亲当初把他带到青云门来,亦不敢私自传授秘籍中的修行法门。 修炼一途,起于后天元胎,圣人认为,人在初生之后,沾染五谷之气,先天元气丧失,需要重新培本固元,凝练元胎。 只有凝练出元胎,才有资格修行,如果无法凝练元胎,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江湖武夫而已,虽然也能强身健体,却无法打破天地法则,逆天改命,增添寿元。 凝练元胎因人而异,故而有品阶之分,入门秘籍中,将凝练元胎的好坏分为上中下品,每个品阶又细分三个等级。 九品最差,一品为最佳。 元胎入三品者,即可为上品元胎。 上品元胎为青,下品元胎为灰。 元胎凝练至二品者,元胎银光闪耀如苍穹之月。 元胎凝练至一品者,元胎金灿灿如日升之阳,可引动天象。 凝练何等品阶的元胎,因人而异,天资太差或是先天身体有缺者,只能凝练出残缺的元胎,而一些天纵奇才,不光凝练元胎不需要耗费多少时日,更是可以凝练出上品元胎。 凝练元胎大道始,少则三月,多则十年,天资出众者,勇猛精进,一蹴而就,天资平凡者,如水磨铁杵,岁月不可得…… 顾余生读到此处,面露思索之色,他目光明澈且相信自己。 就算内心有所焦躁,也不过一闪而逝。 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失去的,只能天天向好。 “我要凝练一品元胎!” 顾余生捏紧拳头。 可就在此时,肚子不争气般咕咕叫了起来。 顾余生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他明白,千从万始,也得先填饱肚子。 顾余生来到桃花林畔的小溪边,脱下沾泥的茫鞋清洗,山涧的冷水沁骨,他撕下一块布条缠在右腿的伤口上,用一根木棍扎鱼,数次而不得,无奈只得围阙捕鱼。 “现在的我连刺中一条鱼都办不到,更别说应付妖兽了,三年后,我与陆晨将有一战,必须得努力才行。” 顾余生在小院生火烤鱼。 山林桃花沾雨,衣衫微湿又冷。 顾余生取来酒葫芦,瘦弱的他吸了吸鼻子,一口酒入喉,那种辛辣之感,让他眼眶微红。 他的父亲曾饮酒,绝不让他沾半滴! 如今。 再无人劝他。 原来酒是苦的。 可他偏偏扬起苦涩的嘴角,佯装洒脱: “好酒哈哈!” 顾余生仰头抿嘴,眼中的迷雾渐渐变得坚强。 他并不懂酒。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在山外与那神秘老人相见的一幕。 那剑动星河灿烂,深深的掠动着少年的心。 “不知何年何月,我才能斩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一剑!” 顾余生又品了一口,他只觉腹中升起一道奇特的暖流,身体也飘飘然,起初,顾余生并未在意,只想借酒驱寒,但片刻后,顾余生只觉腹中如同有一团火焰逐渐燃烧身体,浑身滚烫无比,好似有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在横行无忌。 “这酒怎么会这么霸道?” “难道被下了毒?” 顾余生难以置信的盯着手中酒葫芦。 这是顾白生前珍视之物,那年中秋月圆,顾余生曾听顾白说过,这是他当年游学至仙葫洲时,以诗酒三千斗换来的奇物,因为换取此物,被同行人视为大冤种,所以顾白一直置而不用。 顾余生记得这个酒葫芦饱含了一段故事,是关于他父亲和他母亲的良缘。 “我一介微末,那老人也没理由害我才是!” 顾余生只觉身体蒸腾起层层水雾。 他心思一动,翻开太上元胎灵引诀,按照里面铸造元胎的法子开始修炼,引导着身体里这股不受控制的力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余生那微醺涨红的脸上开始沁出豆大的汗粒,他右腿上的伤口,渐渐的弥合如初。 待天上星河流转。 已是半天功夫。 顾余生渐渐醒来,他茫然般睁开眼,凝望一眼自己的双手,浑身油腻湿透,脏兮兮的,还夹杂着泥尘污垢的味道。 “这酒葫芦……” 顾余生拿起酒葫芦奔向茅屋,把门紧闭,点燃蜡烛,洗尽身上污垢,顾余生在烛光下细细凝望手中葫芦。 它的确是那么的普通。 看起来就像是没有完全成熟的青葫芦挖光了瓤掏出来的。 顾余生取来几个竹碗,从酒葫芦中倒出一碗酒,这一次,他变得谨慎许多,细细品一口酒,等待腹中灼热之气升起。 片刻之后,腹中又好似燃起一团火焰。 “果然!” 顾余生面色一喜。 这酒葫芦,竟然是个好宝贝! 怪不得,一壶平平无奇的酒,那一方高人会觉得好喝。 顾余生又引导这一股灼热之气凝练元胎,待这一股力量散尽,他的身体内再一次排出不少污垢,而他根据入门功法中的描述,果然感受到身体丹田位置,有一团青色的雾气如白云般汇聚。 “这是元胎显兆?” 顾余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按照书中所言,凝练元胎的过程,如同日登一梯,待云生日处方见景,至少也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才能显兆才对。 他拿起桌子上的酒葫芦,如获至宝。 “此物看似寻常,却有不可思议的作用,只是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内有乾坤?” 顾余生正准备把碗中酒重新倒入酒葫芦,却意外的发现碗中酒上浮起一层白雾,须臾间消散不见。 “嗯?” 顾余生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的快饮一口,这一次,酒入喉,那种突兀的呛喉辛辣之感让他的脸变得有些拧皱。 “这才是酒最初的味道。” 顾余生仔细等待,这一次,他腹中没有升起那一股奇特的力量,反倒是醉意袭脑,晃晃悠悠倒在桌子上迷糊睡去。 是夜。 桃花林外山林醉。 一面松发散的老者夜打灯笼靠近小院,他没有进院,而是墙外听着少年匀称的呼吸声,一双浑浊的目光在夜色下深邃无比,他伸手一招,桌上的竹碗落在他手上。 老者鼻子动了动,一脸嫌弃。 “这也算酒?” “刚刚闻着的美酒味呢?” 老者摇摇头。 把竹碗放归原处。 转身负手而行。 “一群被世俗沾身的家伙,稍微有些麻烦的人,就往老夫这里送,当老夫是什么人?顾白阿顾白,我柳元这些年承你几碗酒水情分,可别指望我会指导你儿子修行,能收留他平平凡凡的过一生,也算是天大的情分了。” 走了一段,老者又似想起什么,喃喃道:“再说,你活着的时候都没教你儿子,我也没必要教吧?” 七 少年坐演武,剑道始从心 灵鸟啼空山,桃花香可闻。 晨光熹微,小院中,一把木剑落井边,一只葫芦挂栅栏,少年已凝练元胎一个时辰,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凝练元胎的过程,是以自身丹田为基,沟通天地元气的过程,如同在平地打井,一口井的深度,决定了井中水的甘咧清澈与否。 元胎品质的高低鉴别,取决于凝练元胎时自身能够感应到的元气入丹田形成的元气颜色,以青为佳,以灰为次,而想要凝练出银色,甚至是金色,则需要天大的机缘以及个人要能承受住天地驳杂的元气入体时对身体洗练造成的极大痛楚。 顾余生咬紧牙关,坚持再坚持。 “呼!” 约莫一个时辰后,顾余生睁开眼,他瘦小的身体微微摇晃,整个人处于脱力状态,嘴唇上咬出牙痕。 “还是青色。” 顾余生喃喃自语,这几日,他日夜熬打,凝练元胎,在丹田中形成的元胎之气为青色。 也就是说,他的凝练的元胎为三品。 勉强可以算上品元胎。 但顾余生并不满意。 元胎境是修行之路的起始篇章,元胎的品阶好坏影响以后的修行大道能走多远,能攀多高。 “不够,还不够努力!” 顾余生稍作休息,再一次修炼太清元胎灵引诀,天地间的元气引导入丹田,一开始是呈现湛蓝色,但在顾余生的凝练下,逐渐转化为一团青色的元胎之气。 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 但青色想要再一次凝练为银色,顾余生却好似瞎子过河,摸索着前行。 又坚持了一阵。 丹田中的青色元气似乎多了一些。 顾余生倚栏凭坐,手微微颤抖,摘下挂在墙上的酒葫芦,从中倒出一小口入喉。 身体的疲乏之感很快消退,但酒中蕴含的元灵,却没有当日的那么神奇。 经过这几日的测试,顾余生已经弄清楚这神奇葫芦的作用,它应该能自动吸收天地间的元灵化入酒中,而这一过程,需要三五天时间,融入酒中的灵元,一旦离开酒葫芦,就会很快消散。 “修行的速度还是太慢了,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三年后,我最多能入开脉境,而开脉境需要打通人体的大部分经脉,过程更加漫长,这样下去,我凭什么与陆晨斗?我又何年才能取回那一把守护之剑?”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 他已来桃花林数日,并无人师指导他修行,每日只能到镇妖碑前聆听各峰派来的长老开讲如何凝练元胎。 砀~ 青云门的钟磬声悠扬。 顾余生换了一套青云门服饰,快步向镇妖碑后方的演武场奔去。 演武场上,早已坐满了人。 都是新晋的青云门弟子,青云门占据六峰之地,新晋的弟子虽然被分配到六峰,但很多人天资平庸,只能在六峰的山脚开辟小院洞府,以外门弟子的身份修行,只有少数的人能够被六峰长老看中成为内门弟子,而被六峰峰主选中的人,则是青云门的亲传弟子。 青云梯有高低,青云门的弟子同样分等级。 而似顾余生这般,则是属于冷落的弟子,虽然也是外门弟子身份,实则连一个指导他修行的长老都没有,只能每日来演武场听轮值的长老授业。 当然,这些长老授业也未必肯倾囊相授,只是为了完成宗门任务,赚取不菲的宗门贡献点数。 顾余生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盘坐,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目光向他看来,并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顾余生早已习惯,不予理会。 少年盘坐身姿挺拔,目光中饱含期待。 不知今日又是何峰长老授业讲课。 演武场上声音嘈杂,窃语之声不断,这也难怪,从一开始入青云门的新鲜好奇到渐渐的领悟人也分三六九等,对于这种演武场上授课,很多人已经开始摆烂,感觉到被宗门放弃了,浑浑噩噩过日子,有的人甚至是为了来这里混个脸熟,就算三年后的宗门考核不过关,被赶出山门,也能有些人脉,混得风生水起。 “安静!” 突兀的声音从演武场最前方传来,赫然是青云门的长老陆展,他眼睛逡巡人群,第一时间落在顾余生的身上,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冷笑。 “今日陆某非授业长老,而是来宣布几件事。” “从即日起,每个人都必须领取一项宗门任务,并且在三个月之内完成,否则逐出山门。” “什么?宗门任务不是自愿的吗?” 立即有人提出反对。 “我等还要修行呢!” “哼,你们当然可以不用去做宗门任务,但是,没有宗门贡献点的人,别想在宗门内享受到任何修行资源,不要忘了,你们修行的功法,丹药,都是需要贡献点来兑换的,没有贡献点,难道靠每日在这里聆听长老讲课吗?” 陆展说到此处,又深深的看一眼顾余生。 “宗门不养废物!” 众人顿时沉默。 陆展目光一扫众人,补充道:“事物殿那边已经发布了数百条宗门任务,你们一会可以去领取。” 话音刚落,演武场上的众弟子心中不由地一惊,并暗暗盘算起来。 新晋弟子近千人,只有数百条宗门任务,这意味着有人领不到任务,就算宗门后续发布任务,可任务也分简单的和困难的,当然是要早点去挑选宗门任务。 在场的人并不傻,有人闻言,立即起身,生怕去晚了一步。 唰唰唰。 一人动,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 顾余生那瘦弱的身影被众人遮挡。 “哼,本座的话还没有讲完呢。” 陆展冷笑一声,众人僵住,立即有人醒悟过来,大声说道:“陆长老,你的儿子没有来演武场,他们是不是已经先去领宗门任务了?这不公平!” “公平?” 陆展冷哼一声。 “想要公平,得看你们的实力,当入宗门的那一刻起,乾坤皆定,只是你们不认命罢了!” 众弟子闻言,又气又恼,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 乾坤皆定? 无人的角落,顾余生暗自捏紧袖中的手掌。 “修行路漫漫,现在就定乾坤,还太早!” 同时,陆展这般露骨刺激人的话,也让顾余生更加坚定修行之路。 乾坤未定! 你我皆在山脚。 未入青云端。 演武场上的氛围很压抑,但陆展又说了一条让众弟子如遭雷击的话:“忘了告诉你们,入门后的宗门考核,由原来的三年考核变成一年,一年之内,没有凝结出元胎者,将被赶出山门,宗门没有那么多资源养你们,好自为之!” 陆展说完,拂袖而去。 “一年凝结元胎!” “疯了吧!” “三年凝结出元胎的人,已经是天才了!” “青云门没资源,干嘛招收这么多人?” “嘘,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几年青萍州各处都有妖兽横行,青云门上一任的弟子已经战死了很多,我们没准会成为炮灰!” 探讨声此起彼伏,有人精明,已经朝事物殿奔去。 无论怎么说,先完成宗门任务再说。 原本刚刚还人山人海,现在已经如惊弓之鸟,纷纷奔向事物殿。 “一年么?” 顾余生喃喃自语,他想要凝结元胎,随时都可以! 陆展的话大概是说给他听的。 但他心中只有厌恶。 顾余生看着这么多人奔走去领宗门任务,心中并不焦躁,他来这里,是为了聆听授业。 若是就这样从众,未必能挑选到容易完成的宗门任务,而且也忘了来这里的初心。 眨眼间,偌大的演武场变得空荡荡的。 顾余生看着演武场最前方的授业席,面露思索。 今日,应该没有授业长老了吧。 朝阳落在少年脸上,那一双期待的眼神依旧明澈,尚未长开的年纪,如同一株幼苗,略显青涩,需要奋力生长滋养阳光。 “你为何不走?” 身后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穿着一袭青衫的老者出现在顾余生身后,老者身形消瘦,挂着宽大的长袍,身后负一把长剑,颧骨微高,双手从袖袍露出,指节粗大有力藏茧。 顾余生连忙起身,他理了理青云服,双手拱在身前,作揖道:“我等先生授课。” 老者上下打量几眼顾余生,摆了摆手。 “坐。” 顾余生盘坐,等待老者走到讲席授课。 谁知老者走了几步后,便在顾余生对面随意坐下。 “老夫俞青山,在云峰练剑的,你怀中藏剑,想来对剑感兴趣吧?” 顾余生点头,凝望着老者身后的剑怔怔出神。 “不必看别人的剑,要看自己的。”俞青山一脸和善,“我只授课半日,论道什么的肯定说不完,不如谈谈剑吧,凝练元胎,如同锻造一把剑,既然你已经有一把剑,那就应该练剑,哪怕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 顾余生默然片刻,眼睛陡然变得明亮,再次起身作揖。 “请先生教我剑道。” 俞青山微微摇头。 “青云门有自己的规矩,你未入云峰,便与我无师徒之缘。” 少年抱拳行立,面色戚然,随后咬牙,坚持道:“先生今日授业,教我半日剑道,也是好的。” 俞青山盘坐在地,抬头看见少年的身影单薄,那一束光从少年的头顶映照在他脸上,俞青山面有沉吟,“剑道之路,行之最难,前路荆棘,你可曾想好?” 顾余生没有任何犹豫,答道:“我也想负剑在背,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去思考,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善。” 俞青山没有让顾余生再坐下。 而是缓缓将自身放在背后的剑摘下,双手一控,剑悬在身前而不出鞘。 “三千世界,大道无数,剑道行一,直中可取,我不传你剑诀和剑招,只说剑道之路和修行,你且听好。” 少年竖耳聆听。 八 少年形影单 骄阳渐渐爬上少年的头顶,偶尔有一朵朵桃花被青萍山的风吹拂掠过少年的眼帘,但他保持着站姿,一动也不动,他的脸上时而出现好奇,疑惑,沉思之色,神态变化之间,偶尔也会开口询问几句。 席地而坐的负剑老者俞青山并非健谈之人,但他对顾余生的提问,皆是详细解答,言简意赅,通过观察少年的神态和眼神,确认少年听懂后,才会继续往下论剑。 “剑道之路虽然充满荆棘,可仗剑在身行江湖,却最为可靠,这天地间的大道理以及对与错,皆可在剑尖之上。” 俞青山说到此处,苍老的脸上略有追忆,失神之态一闪而过,骨节粗大的手指微抬,指着顾余生腰间的剑。 “剑分品质,剑道同样有高低之分,如同修行境界一样,由浅至深可为本剑,剑气,剑势,剑意,剑心,剑灵和剑域七个境界。” “本剑无我,无胎无根,如同凝练元胎一样,人间有不平,茫然四顾剑,别小看本剑初境,有人一生寻剑而不得,迷失自我,以我观之,你已入本剑境,若非如此,老夫绝不多费口舌。” 正听得出神的顾余生闻言,抱拳道:“先生是说,我腰间的木剑,就是我的本剑?” 俞青山极为难得的露出一抹笑容,打量着眼前站着聆听他授剑道已两三个时辰依旧站得笔直的少年,“难道不是?” 顾余生沉默。 他腰间的木剑,是他心中的一道执念,这一把剑,也寄托了很多哀思。 “寻得本剑,便具备练剑的资格,所谓剑气境,只是最入门的境界,就算没有招式,身有力且身法迅捷者,亦可挥动剑气,这本是寻常之事,不足为奇,不过剑气的凝练,在于藏而不在于放,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 顾余生凛然,默记于心。 俞青山虽未得到少年的回答,可心中越发觉得眼前的少年着实不错,小小年纪,不急不躁,敏于心,谦于表,他的脑海中甚至产生过一刹那想要收徒的念头,可一想到顾余生的身份,又只得放下不提。 “剑势之境,精要在于力,剑气藏于剑,而剑势长于攻,附着于剑招之上,天下剑诀,招式再精妙,倘若无剑势之利,如同钝箭穿鲁缟。” “剑意之境,则是剑一重,山一重,其中之精妙,于你而言还太过于遥远,至于剑心,剑灵和剑域三个境界……”俞青山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向往,唏嘘叹息,“随缘吧。” 顾余生这时忽然开口道:“俞先生,倘若有人能一剑断斩苍穹而动星河,究竟是什么境界?” “你见过?” 俞青山浑浊的目光忽然盯着顾余生,他露在袖口外的手暗自捏扣着剑诀。 “没有。” 顾余生摇头。 “我曾听人说这世上有剑仙。” “传说罢了。” 俞青山神色颓然,突然间兴趣寥寥。 顾余生看了看时辰,知道俞青山已过了授业时间,他大着胆子道:“晚辈斗胆,请前辈赐我三招两式。” “不行,我也是守规矩的人。”俞青山断然道,起身见少年站着一动不动,抿唇黯然,他站的方寸之地,始终没有动分毫,连滴落的汗水都几乎弥合在一处,老者本已转过身,忽而回头道:“你学剑,究竟是为了什么?” “活下去。” 顾余生平静的回答。 “没别的?” “没了。” 顾余生坚持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学剑斩妖呢。” 俞青山反手将背后的剑旋转在掌心,剑并不出鞘,而是以手抚剑鞘,向前一刺。 “剑刺千万次,你自然就明白了。” 老者掌心再旋,负剑而行,留下顾余生一个人在空旷的演武场。 “谢谢俞先生授课。” 顾余生朝老者离去的方向行礼,好一会,他才移动僵硬的步子,刚走一步,就听得嗤的一声,前方不远处,刚才老者剑柄指过的地方,仿佛有一道细密的光穿透了石头的裂缝,虽然只有刹那的剑光浮影,却深深的震撼了着顾余生的心。 好快的剑。 快到剑无声无息穿透石头,又让石头在宗门的阵法下一点点的弥合。 石头并没有真正的弥合,只是那一条线实在太细。 少年凝望那一块石头,呆呆的站了许久,才迈着有些僵直的步伐,一步步的朝事物殿去领取宗门任务。 那些去事物殿领了宗门任务复返的人,看见顾余生竟然在演武场守望了半天的时间,皆在笑顾余生是个傻子。 亭台楼阁,陆晨居高临下,打量着顾余生去事物殿,嘴角露出一抹嘲笑与怨恨,他摸了摸眉心,转身对陆展道:“爹,我应了天道誓言,你帮我抹掉吧,我总觉得睡觉的时候不安稳。” 陆展负手而立,神色冷凛道:“除了圣人,没有人能解除天道誓言的契约,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契约规则内打破誓言之咒。” “我一定会杀了他!” 陆晨咬牙道。 陆展取出一个盒子递给陆晨,“这是我找丹霞峰长老买的凝元丹,你要抓紧时间凝练出元胎,你如果能够凝练出中品元胎,我会想办法让云峰修剑的长老收你成为关门弟子。” “爹,你太看不起你儿子了吧,中品元胎?我怎么也要凝练出上品元胎来。” “哼,你以为上品元胎那么好凝练?” 陆展冷笑一声,他才刚刚晋升为青云门执事长老,掌握的资源并不多,光是购买这一枚凝元丹,就已经耗费了他绝大部分的宗门贡献点,宗门突然要求新晋弟子要一年之内凝练元胎,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也不清楚,但一年的时间,凝练出中品元胎,已经是非常优秀的了。 “爹,那个玄龙王朝的九皇子楚尘已经凝练出一丝元胎之气,呈现蓝色,以后可能凝练出三品青色元胎。”陆晨眼中藏着羡慕与嫉妒,“你儿子不比别人差。” “人家是一级王朝的皇室血脉,自小就有丹药洗练身体。”陆展看一眼儿子,神色一动,“以后有机会,你可以与此人多多接触,总归是有些好处的,至于那顾余生……不过是一只蚂蚁罢了,一个连授业之师都没有的人,翻不起多少浪花的,甚至可能死在做宗门的任务途中。” 陆展话音刚落,忽见一老者负剑朝亭子这边走来,他连忙拉着儿子陆晨上前,脸上再无半点跋扈:“拜见俞师叔。” “有事?” 俞青山消瘦的身影直接从陆展身边掠过,并没有停留。 “俞师叔,犬子有意学剑,俞师叔是云峰上屈指可数的大剑修,若能指点犬子几招……” 不等陆展说完,俞青山便以一个冰冷的眼神止住陆展的话。 “大剑修?老夫可当不起,整个青云门,能当得起大剑修的,除了柳师叔之外,再无第二人,少给我戴高帽,不教!” 陆展被晾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爹?他谁啊,这么嚣张!” 陆晨一脸不服气,却被陆展一个耳光扇在脸上。 “逆子,你在青云镇上跋扈我不管,但这里是青云门,不要给我惹祸。” 陆晨低下头,脸上露出一抹怨恨和不甘。 因为他发现,刚刚那个老头,竟然在演武场上给顾余生讲了三个时辰的课! “顾余生……又是你!” 陆晨把这一巴掌恼怒的记在顾余生的头上。 云峰路上。 负剑的俞青山被雷江横和掌门萧让拦住去路。 “掌门找我有事?” 俞青山依旧神色冷淡。 身为青云门掌门的萧让不好开口,看一眼云峰峰主雷江横,雷江横咳嗽一声,道:“俞师弟,你修‘一字剑诀’已入化境,玄龙王朝的九皇子楚尘想要学精妙的剑诀,对方身份尊贵,虽然是我青云门的弟子,却同样是我青云门的贵客,得罪不起的人物,我思来想去,还是由你出面传授其剑诀比较妥当一些。” 俞青山沉默片刻,回应道:“若是早一些来寻我,我或许就答应了,现在嘛……我要闭关悟剑,没功夫,告辞!” 雷江横面露尴尬之色,“师弟,这是为何?对方是天纵奇才,很有可能凝练出上品元胎,这样的人物,不教他是你的损失。” “你是云峰之主,又有天纵剑在手,何人教不得?” 俞青山袖子一挥,御剑而飞,眨眼不见了踪影。 “掌门师兄,俞师弟他……他太放肆了,简直不把师兄你这个掌门放在眼里。” 玄机子哑然道:“你若练成数百年也没有人练成的一字剑诀,恐怕掌门这个位置,早都轮到你来坐了,俞师弟比起你,可是低调多了。” 雷江横皮肉跳动,“师兄,我哪敢……我只是为了宗门考虑,俞师弟虽然剑法超群,可他毕竟当年斩妖时被妖兽围攻伤了本源,天不假年,岁月无多,若是他不传授一字剑诀,又不知道要几百年,才有人学会这门剑诀了。” “你不要忘了,现在青云门可不止楚尘一个天才。” 玄机子这时捻须一笑。 雷江横恍然。 “掌门师兄,你是说,圣院书山莫先生的孙女?” “没错,昨夜何师妹来寻我,那莫家小姐根骨奇佳,是千年难遇的修炼奇才,入门太清元胎灵引诀才修炼三日,就已经凝练出青色的元胎,假以时日,可能凝练出二品元胎,甚至是一品元胎,也是有可能的。” “什么!” 雷江横眼睛瞪大。 半响,他才呐呐的道:“何师妹因何半夜来寻师兄?” 玄机子也傻了。 他说的话,雷江横没有听懂吗? 九 余生如樊笼,挥剑斩桃花 事物殿,顾余生到的时候,殿内外已经没有几道人影,有人长吁短叹,显然没有领到合适的任务,加上青云门这次新招弟子比往年的要多,又加上宗门资源匮乏,很多任务对新晋弟子而言,还是非常有挑战性的。 像为宗门某个长老送信,或是帮忙照看一下灵宠这些任务,自然是被人抢破头皮,而一些类似于历练狩猎妖兽的任务,具有挑战性的,稍微在搁置一下后,依旧被宗门当中一些入山时就已经有修行的弟子接下。 顾余生年纪比其他弟子要小几岁,瘦小的身影走进宽大的事物殿,执事长老早就趴在柜台后面假寐,修行之人,最烦被人叨扰,所以顾余生进来,当然也没有任何人会和他交流,所有新发布的宗门任务都被悬在柜台后方的墙壁上,被人画上圈的,就表示已经被人接领了。 顾余生只比柜台高出一头,抬头张望了一阵,发现剩下的寥寥几个任务中,都是极具挑战性的,要么是帮忙寻奇珍异宝,要么就是需要猎杀凶狠妖兽。 别人都接不得的斩妖任务,顾余生并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忽然,顾余生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块任务牌上,上面的字迹与其他牌匾上的不同,歪歪斜斜的写着:觅佳酿,奖励宗门贡献点一百点。 其他任务的宗门贡献点,大多都在二十以内。 任务牌上原先标记了一个圈,但后来又画了十几个叉。 这任务有很多人接过,还都失败了? 顾余生微微一愣,拱手道:“晚辈顾余生,叨扰前辈清修,请问这个‘觅佳酿’的任务还能接吗?” 老者睁开稀松的眼,第一眼没有看见顾余生,顾余生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再次拱手行礼。 “可以。” 老者神色冷淡。 随手把两块接任务的令牌放在柜台边。 “自己写上申领任务的编号即可。” “多谢前辈。” 顾余生接过牌子,柜台上有一根绳子悬系着毛笔,他吃力的抬起手臂握住毛笔,在任务的令牌上方方正正的写下‘壬戌六’三个字,虽然写字的姿态有些吃力,但字写得很好。 老者有些意外,塌着的眼皮多看一眼少年,问道:“顾白的儿子?” 顾余生点头,郑重道:“回前辈,是。” 老者目光平静,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用有色目光看顾余生,“这任务失败的几率很大,大玄王朝的宫廷御酒交上来也没能通过,要不领一个其他的,免得来回跑动,对了,这个任务,一个月之内必须来交还,无论失败与否。” 顾余生拱手道:“前辈,我曾见父亲酿过桃花酒,所以我想试试,倘若失败,再来叨扰。” “去吧。” 老者挥挥手,目送顾余生走出大殿。 他凝望着回执牌上的字,叹息道:“懂礼貌的小家伙,字也有几分风骨,可惜了。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山林小径。 山脚的桃花正开,高处的桃花含苞待放。 桃花林,宁静的小院。 衣服略显宽大的少年正在院落手持木剑,向前刺剑。 今日演武场之行,是顾余生入青云门后学到知识最多的一天,他犹记得那负剑的俞青山以剑柄为剑尖斩落青石细缝惊天光的场景。 手中木剑向前刺出。 剑尖指向小院一棵桃花树。 没有剑光,也没有剑影。 虽然他身体凝练出元胎之气,但还不懂得运用。 俞青山也并没有教他一招半式,只是告诉他刺剑千万次。 而顾余生也是个心性执着的人,他相信一个仗剑在身的人,不会骗他。 唰! 唰! 木剑一下一下的刺出。 对准一朵桃花。 剑动花不动。 夕阳的余晖映照斑驳几缕,落在少年清秀的脸庞。 沁出的汗水随着挥舞的剑化作一滴滴晶莹的珍珠落泥尘。 顾余生心中此剑而内心笃行,少时,顾白曾持书对他言,古人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纵然桃花纹丝不动,顾余生依旧挥剑两个时辰。 待天色暗沉沉烛光一朵映照桃花枝,顾余生才收了木剑,用清水洗去脸庞的汗水,顾余生嘴角露出一抹充实的笑容,就在刚刚,他手中木剑已经能挥出一缕剑气,而这一缕剑气,正是他一次次挥动木剑后尝试着与凝练元胎的诀窍结合在一起。 身体已经异常疲乏,随便饱食后的顾余生开始如往常一样凝练元胎。 片刻后,顾余生脸上露出一抹疑惑,今夜凝练元胎之气的速度,似乎要比往常快上许多。 翌日清晨。 顾余生拎着竹篮在桃花林中摘一篮桃花,又摘了一些山中野果盛放在小溪边准备闲暇之余用来酿酒,虽然他有一只奇特的葫芦,但顾余生入青云门后遭遇冷落,深知这青云门中同样狼顾虎视,凡事都要谨小慎微,他小的时候,就学着酿桃花酒,这一次领觅佳酿任务,他已做好打算,先摘一些桃花,再寻觅一些山林中的寻常灵药混淆,等最后几天,才把酒装进葫芦摆放一夜,最后交出去。 当务之急,凝练元胎是最紧要之事。 新晋的弟子,需要在一年之内凝结元胎,对顾余生而言,这意味着他需要在一年之内凝练出一品元胎的想法,时间上变得极为迫切。 借助朝霞晨光凝练元胎两个时辰,顾余生再一次感受到丹田位置的青色元胎之气形成一个旋转的漩涡,好似随时都能凝练成元胎,但顾余生却没有进行最后的凝练。 “元胎灵引诀中说过,身体容纳的天地元气驳杂,想要凝练出精纯的元胎之气,必须不断的淬炼,可是,如何淬炼天地元气,却需要用宗门贡献点去藏经阁兑换相应的修炼功法。” 顾余生手持木剑陷入沉思。 他本想尽快酿酒完成任务换取宗门贡献点,忽然,他想到昨日练剑之后,身体中元胎气流的变化。 “或许练剑是个不错的法子。” 顾余生眼睛一亮。 他走到一株桃花树下,手持木剑,端正身子,一剑刺出。 一道剑芒从木剑尖溢出,刺落桃花一朵。 顾余生面色一喜,他已初窥门径,掌握剑气境的修炼门槛。 接下来,顾余生又连刺了数剑,每一剑都有桃花落下。 但第一剑时的喜悦已经退去,顾余生猛然想到,俞青山对他说过,剑气境的精要,在于藏! “若我能剑出花不惊,才算是真正的剑有所成,而现在,我的剑气控制都极不稳定。”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为刚刚取得一点点进步就沾沾自喜感到愧疚。 重新调整呼吸,顾余生不再炫技于剑,就凭着感觉,一剑一剑的刺出。 “三百八十九!” “三百九十!” 顾余生默默记数。 稳住心神的他,尝试着将丹田中的元胎之气注入到手中木剑,虽然依旧是简单的一剑动作,每一剑,都让顾余生有不同的感悟。 时间一点点过去。 桃花林中,少年对着一棵桃花树,不知疲倦的挥舞着手中木剑。 “今日目标,三千剑!” 顾余生为自己定下目标,他已经感受到手中木剑变得有分量,沉重压手。 已经在脱力的边缘。 他每次挥动剑的频率并不快,倘若以快而刺,或是仅仅为了目标,一天一万剑都可以完成。 但顾余生明白,一个人的努力并不是要感动外人,也不是感动自己,而是内心笃定且一往无前的坚定信念,才是真正的努力。 “快看,桃花林有人练剑!” 每日午后,都有青云门的弟子从六峰过云桥来镇妖碑前默礼。 站在那仙雾飘荡的云桥上,可以看见青萍山最美的桃花,每年二月到五月,青萍山的桃花从山脚一直开到山顶。 “还真是,满山桃花虽然美,但入林后却雨露沾衣潮湿无比,那是谁?” 云桥上站着几名从落尘峰走来的女弟子,一个个好奇的看着那隐约中的瘦弱少年。 “不知道。” “练剑不应该是去云峰吗?” 一名女弟子神色疑惑。 “可他是顾余生啊。” 又一名女弟子掩嘴一笑。 其余女弟子听后,皆是咯咯的掩嘴笑起来。 一青衣女子若有所思:“怪不得,我听师傅她老人家说过,桃花三千枝,虽是人间春景,却易画地为牢,让我们莫要深入桃花林,以免尘泥染心,耽误修行,这顾余生也是可怜,其父之罪,加之在身,似他这般练剑,难道能斩尽桃花出樊笼不成?” 一众女弟子莺莺燕燕行于云桥,只当那少年也是桃花林中一景,给枯燥的修炼增加一些快乐。 “两千九百九。” 顾余生心无旁骛,面色苍白,手中木剑在颤抖。 “只差一剑了!” 顾余生咬牙,手中木剑从指尖掉落。 最后一剑,目标没有达成。 “明日目标三千一百剑,增罚一百剑,如果完不成,再罚一百剑!” 顾余生捡起木剑挂在腰上,衣衫被汗水湿透,一点点行走在桃花林。 回到小院,顾余生取下葫芦,轻抿一口,恢复了些许力气。 将桃花洗净放入土瓮,把山中野果置于木桶中,以时间去酿酒,不急不躁。 关闭小院门扉,顾余生尝试着凝练元胎,原本疲乏的身体,如同干涸的稻田,忽然遇见天降雨露,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天地元气正蜂拥入体。 顾余生默默掐诀,引导着充盈的元气扩宽丹田。 十 少年青涩,桃花林里遇晚云 翌日。 那一道身影又在桃花林挥剑。 午时,云桥上又出现那几名女弟子。 “快看,那傻小子又在对着桃花不断的戳剑。” 青衣女子特别把‘戳’字咬得重一些,身边花枝招展的女弟子,正是阳春白雪般的芳龄,一个个皆面露红润带羞,掩面羞笑起来。 “那般瘦小身体,又是一把木剑,能戳些什么,师姐莫不是春来多思,起了杂念。” “哎呀,不和你说!” 女弟子嬉嬉闹闹的走了,只当又在枯燥的日子中多了几分快乐。 顾余生一直在。 但他又不在青云门弟子的眼中。 对于顾余生而言,修行的日子。 同样单调。 且枯燥! “三千一百九十九。” 顾余生咬牙,最后一剑,他总是握不住剑,木剑再次落在地上。 “明天三千四百剑!” 顾余生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剑,心中有些懊恼,他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剑他还能挥出去,只剩下最后一剑的时候,就会突然卸力,没法完成任务。 时间无痕,扰动几朵桃花绽放。 顾余生如往常般来到桃花林。 “今日目标,五千五百剑!”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开始重复枯燥的动作。 云桥上。 往日从落尘峰赶来默礼的女弟子们不由地停下脚步。 青衣女子手托腮,盯着云雾中那一道有些不太真实的瘦弱身影,一双眼睛充满好奇和不解:“他好像每日都在罚自己,和那一棵桃花树有仇一样。” “晓风师姐,练剑不应该是这样,你看人家莫姑娘,师父教的云水剑诀,一学就会,根本不是这样埋头对着桃花树。” 青衣女子点点头,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嘲笑练剑的少年,而是为少年辩白一句:“但他每天这个点都在,不是吗?” “好像是嗳。” 云桥上,数名女子面面相觑。 气氛忽然间变得沉默,凝固。 她们之所以能嘲笑,是因为她们站在高处,可以凝望比她们矮的地方,但青萍山有多高?青云门也不过是在山之脚罢了。 再说一个人努力又有什么错? 临渊而行,何尝不是一种勇气呢。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没意思,我要回去练功了,听说莫姑娘已经凝练出元胎之气成青丝,与她相比,我们与那顾余生又有何异?” 桃花林,顾余生挥动木剑半月,整个人焕发出生机与朝气。 如同他猜想的那样,丹田中的青色元胎之气,比起挥剑之前多要浓郁数倍,而且最初的青色元胎之气也化作一缕缕奇特的纹路丝线,如鸿鹄筑巢,将丹田一点点的筑造牢固。 身体的极限,如同他能够挥动最后一剑的次数一样,每日都在突破自我。 又是一日春光明媚。 顾余生挥剑如常,他的眼眸中,剑尖的那一朵桃花若初次相遇,从它蓓蕾未开,到如今芳香四溢,顾余生见证一朵桃花的盛开。 香气扑鼻,沁人清香。 顾余生蓦然转过头,只见身后桃花树上,一少女灿烂若花,踏枝蹦跳落地,一瞬便出现在他面前。 少女眉眼盛桃花,身着白衣素裙。 肌如玉,珺璟如晔。 貌盛花,雯华若锦。 顾余生与那扑面而来双手压枝桃花的少女对眼相望,怔怔发呆,那一双碧玉美眸如藏了满堂星河,灿烂人间比不过美眸碧波。 顾余生有些手足无措,手中木剑依旧保持着直立而刺的动作,手指紧捏,生怕伤到少女,他嘴唇颤抖,想要与少女打招呼,却又心生怯弱,不知如何说起。 但他还是露出一个恬静淡然的笑容。 “你挡着我练剑了。” “喂,原来她们说的人是你啊。” 莫晚云双手抱怀,桃花遮面,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满是好奇,微风吹过她的面庞,撩动几缕发丝,豆蔻之年,身若蒲柳抽枝初长,荷叶露尖尖,不谙这世界风情,只有少女的天真与烂漫。 “什么?” “那个天天对桃花练剑的人啊。” 莫晚云说到这,掩嘴一笑,灵动的眸子见顾余生手持剑一动也不动,格外的拘谨以及局促,噗嗤笑出声来,伸出玉手隔着桃花树,藕带般的小手指轻轻在顾余生的木剑上一扣。 “别戳着我。” 她绕过桃花枝,双手叉腰,重新露出野蛮的姿态,一脸凶巴巴的。 “把东西还我。” 顾余生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眼前明眸而刁蛮的少女在要什么东西,他明明想要老实的奉还,只是话到嘴边又改口。 “我不明白。” “不老实。” 莫晚云上下瞪顾余生几眼,手指撩动发髻上的银色蝴蝶。 “我发钗上的一颗珍珠。” “用红线串着的。” 顾余生摇头。 “没见过。” “真的?” 顾余生点头。 少女手指在粉腮浅窝上敲了敲。 突兀的把脸往顾余生的面庞伸了伸,吓得顾余生身体后仰,恍惚间,他闻见少女的香气,比那桃花味道迷人。 少年顿时面目涨红,慌乱道:“小心点啊,我剑戳着你。” “哼,脸红了,你撒谎了!” “我……我没有。” 顾余生往后退,身体站不稳,反倒跌坐在地面,模样有几分狼狈。 少女却咯咯的笑起来。 “那就当你没撒谎好了。” 莫晚云伸手,摘下顾余生天天用剑指着的那一朵桃花,将其挂在发髻上,古灵精怪的朝少年吐了吐舌头。 “好看吗?” 顾余生呆滞片刻,只是默然点头。 “走咯!” 莫晚云这时转身,蹦蹦跳跳的走了,她穿梭在桃花林间,偶尔惊动一枝两枝桃树,飞落片片桃花。 好一会。 顾余生才起身持剑。 一剑刺出。 心绪不宁的他,斩落无数桃花,这桃花林中的莺飞草长,逐渐模糊了那远去的少女背影。 唉。 顾余生莫名怅惘,挂剑在身。 今日这剑。 练不成了。 转身走到小院,那尘封在角落里的桃花酿,今日可以启封了。 顾余生将其盛装一些在酒葫芦中的陈酿混杂一些,装了个酒坛,抱着往事物殿交宗门任务。 “这就是你找的佳酿?” 执掌事物殿的长老阮继睁开稀松的眼,打量着顾余生递在柜台上的土坛。 “是的,前辈。” 阮继伸了伸脖子,凝望眼前的少年。 这才半月的时间,眼前的少年似乎长高了一些,那被阳光琢刻的面庞,看起来如同一块经过风吹雨打的石头,有一股说不明的韧劲。 阮继本欲开口,鼻子微动,他忽然嗅到酒的香气,伸手在坛子上抚了一圈,当着顾余生的面,反手取出一个小竹杯,从里面打一杯,轻轻的浅酌一口。 “这酒……” 阮继的眼睛陡然变得明亮。 再酌一口,这位阮先生赫然双目微阖细细的品酒中味。 顾余生在殿内安静的候着,他的脑海中,犹自回荡着那桃花林中突兀出现的明眸少女,至于这桃花酿,他反而并不担心。 这时。 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只见四名大汉挑抬着一个巨大的玉酒坛,坛口用特殊的酒封红布盖着,玉酒坛上还印着玄龙王朝的标识。 宫廷玉液。 九皇子楚尘手持一把摇扇,身边有几人跟随,其中一人,正是陆展之子陆晨。 而那抬酒的四个大汉,虽然不是修行者,却一个个暗藏精光,显然是一等一的凡尘武夫。 “阮长老,九殿下差人从玄龙王朝不远万里运来宫廷百年珍藏,觅佳酿这个任务,九皇子今天又接了。” 陆晨不知怎么攀上了楚尘这根富贵藤,甘愿当起吆五喝六的人。 阮继这时突然睁开眼,眼中好似有一抹怒意,就像是沉浸在美妙的梦境中突然被唤醒一样。 左右的登记弟子吓得低下头,眼前这事,不好掺和。 他们并非畏惧陆晨,而是因为那位玄龙王朝的九皇子身份实在显贵,从万里之遥,让四名宫廷禁卫搬酒,就为了那一百宗门贡献点?这等手笔当真是大气,或许楚尘根本不在意那一百点宗门贡献点,而是借此机会炫耀玄龙王朝的宫廷御酒,光凭这一份态度,那发布此任务的主人,也要给个面子。 想到这,阮继身边的两名弟子偷偷看向顾余生。 这少年,运气还真是不好呢。 看阮先生刚才的表情,这酒,定然是不错的。 只可惜……再好的佳酿,比得上玄龙王朝的御酒吗? 陆晨被阮继一个眼神吓到,目光飘忽中,他注意到大殿中身形单薄的顾余生,又看一眼那柜台上的土坛子,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他对顾余生嘲笑道:“我还以为谁接了这个任务呢,顾余生,你怎么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你酿的酒,也能交任务?” 顾余生看向阮继。 阮继看一眼顾余生,心道,这少年不争一时长短,这份气度就比陆晨咋咋呼呼的要顺眼得多。 不过,这位九皇子也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能不能交任务,不是我说了算,都在这候着吧。” 阮继起身,袖子一拂,无论是顾余生放在柜台上的土酒坛,还是那四个宫廷禁卫搬来的一大坛酒,皆凭空飞起,阮继脚踏地面,飘然远去。 原本一脸孤傲,有些看不起青云门修行者的四名宫廷禁卫顿时神色凝重。 青云门虽然是三流宗派,到底还是有些底蕴的。 十一 桃花酒酿惹祸端,九皇子藏私仇 “顾余生,怎么哪都有你,我看你是成心和九皇子过意不去。”陆晨刚才没有讨到好脸色,自然想把气撒在顾余生身上,“我要是你,就好好的当一条夹尾巴狗,一个人躲在无人的地方好好的苟活着,而不是出来丢人现眼。” 顾余生淡然道:“陆晨,你不就是一只好狗吗?” “什么!” 陆晨闻言,脸一片铁青,他回头看一眼楚尘,只见这位九皇子鼻子朝着天空,显然也没把陆晨当作人。 “你再说一次!” 顾余生轻蔑一笑:“哦,你不是一条好狗!”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陆晨捏起拳头,却不敢对顾余生下手。 青云门禁止一切私斗,违者是要直接逐出山门的。 顾余生神色不变,回应道:“不用那么急,你还有三年的时间当狗。” “哦?你的意思是说,本殿下的狗,你想杀就能杀?” 一直摇着扇子的楚尘忽然开口,玩味的看着顾余生。 而一旁的陆晨,则是忽然像吃了一只苍蝇,神色难看,楚尘的话,就是把他当狗。 “如果咬我,我一定会杀。” 顾余生目光落在神色高傲的楚尘身上,他和这位玄龙帝国的九皇子并无交集,但是那一日入青云,此人当众辱他,以苍生为泥贬低众生,顾余生心中同样有着凌云志,不服输。 既然这是一个践踏着他人往上爬的世界,人们奉行这一套规矩,那就按这一套规矩来办。 “很好。” 楚尘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压根没有正视过顾余生。 “我见过太多说大话而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不过是一条在泥泞土中蠕动的草蛇罢了,陆晨,你要攀附我玄龙王朝,就得拿出你的诚意来,三年后,我要见你咬死他,你是不是一条合格的狗,到时候自然会知晓。” 陆晨嘴角微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里可不是你们耍横的地方。” 门外传来阮继的声音,他去而复返,玄龙王朝万里送来的御酒缸被阮继轻飘飘的拂放在地,他迈步进来,对那宫廷四禁卫说道:“这酒过于贵重,我们青云门只是小派,没有这样的口福,哪里来,哪里去吧。” 原本摇着扇子的楚尘动作一滞,表情一僵。 这么好的酒,也不行? 到底是何人饮酒! 天下美酒,琼浆无数,玄龙王朝都能弄到,对方的口味这么刁钻? “把任务牌给我。” 阮继没有理会吃惊的众人,经过顾余生身边的时候,淡淡的说了一句。 “是。” 顾余生神色淡然,取出一块任务令,又把一块宗门令恭敬的递到柜台上。 阮继提笔,在身后的墙上任务牌上打了个圈,回头看一眼顾余生。 “你小子运气倒是不错,这一百宗门贡献点会发到你的宗门令里,记得妥善使用。” “多谢前辈提醒。” 顾余生双手接过宗门令,转身发现楚尘和陆晨以及四名宫廷禁卫都在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他。 “等一下!” 楚尘上前一步,仿佛他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践踏。 “阮长老,我的酒都没有能入那位发布任务之人的眼,这小子酿的酒凭什么可以?” “对啊,我也想这么问。”阮继两手一摊,“我问谁去?九皇子心中有不服?” “不错。”楚尘紧捏着手上的扇子,“难道我玄龙王朝在青云门的眼里,是无足轻重?” “不至于。” 阮继神色肃然,看一眼高贵无比的楚尘,这小子,人不大,扣帽子的手段倒是吓人。 “这个任务,是我们宗门一位太上长老发布的,以佳酿待客,招待的是圣院书山的大儒莫先生,九皇子若是依旧不服,不妨去问问那位老先生。” “你!” 楚尘听见圣院书山的名头,脸上的高傲顿时消散,他深深的瞥一眼顾余生,眼中暗藏怒火恨意,早知道这个任务是收集佳酿招待圣院书山的大儒,他一定还会去寻找世间最好的美酒。 这可是攀附圣院书山的绝佳机会。 而现在,这个机会白白溜走不说,还便宜了泥土中行走的顾余生。 “我们走。” 楚尘脸色铁青,愤怒之余,抬起脚,嘭的一声,将精美的酒缸砸碎,美酒琼浆四溢,整个大殿都是酒香。 酒水漫过顾余生的茫鞋,听见声响,有不少青云门的弟子前来探看,一言不发。 阮继抬起袖子,指着门外,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若是平时,哪个弟子敢在事物殿撒野?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阮继看一眼顾余生,挥手道:“小子,以后少来这里,免得给我带来麻烦。” 顾余生拱手,默然退去。 他来到镇妖碑前。 瘦弱的身体在镇妖碑前站了很久很久。 他不是仅仅是仰望那一座世人无不敬仰的镇妖碑,那些为人族死去的英烈,更多的,是在凝视那一把剑。 只要那一把剑还插在乌龟背上一天。 对顾余生而言,都是一种鞭策,提醒着他不要懈怠。 修行之路,漫漫长长。 奠一口酒,饮一口酒。 少年身未立,却行走得匆匆忙忙。 青萍山的路难行,但顾余生抬头,总能看见云起潮汹。 于是,那一片桃花林中。 少年拔剑而刺。 汗水挥洒如常。 临水暖阁,一处淡雅清静之地,篱笆墙外桃花盛景,落英缤纷。 雅阁内,书香满架,少女坐于檀香书桌后方,头顶一方厚书,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去,模样可爱。 暖阁小院。 一坛美酒置放于石桌上。 大儒莫凡尘手捧一本泛旧的书一目一行细细品读,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蓬头乱发的老者,守在桃花山已经多年的青云门太上长老柳元。 “莫先生,尝尝这桃花酿。” 柳元为莫凡尘斟了一杯。 莫凡尘卷不释手,端起来饮了一口,目光移开,看向土坛,点头道:“这酒不错,上一次喝到这么好的酒,还是在仙葫洲的斩妖庆功文庙会上。” 柳元的老脸微微一僵。 “莫先生见过顾白?” “一起喝过。” 莫凡尘把手上的书卷从脸庞移开,另外一只手缓缓放下酒杯,目光微转,刚好可以从暖阁的临崖边看向桃花林,那一道少年的身影在桃花林中遥远而微小。 “一个能登青云梯入青萍山的小子,就这么被你们放浪野养,岂不可惜。” 柳元摇头道:“我只是个种桃树的人,很多事做不得主,再说,一个人临渊而行,同样可以磨砺更多的意志。” 莫凡尘凝望柳元,并不说话。 蓬头散发的柳元神色肃然,负手站在崖边,说道:“莫先生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不过青云门有青云门的难处,三大圣地当年丢了个火种在这里就没了后续。 青云门的星星之火之所以能延续千年,是因为每年都有青云门徒挺身而出,与天斗,与妖斗,我苟活这些年,看见有太多的青云门人死于妖族手中。 立一把耻辱之剑在镇妖碑前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它时时刻刻提醒着青云门的弟子,如果面对妖而不敢拔剑,就是懦夫行为。 只有不断的修行,不断的强大,才有求生的可能,天塌下来的时候,总有人要去顶着,不是吗? 仙人也好,上神也罢,他们只有神袛立在这一片土地上,从来没有真正的睁开眼,在这苍穹之下,我们皆为蝼蚁。” 说到此处,柳元转过身,朝大儒莫凡尘拱手道:“我想请莫先生多在青萍山住几年,只有莫先生在这里,才能守住青萍州,下一次妖潮来临,应该不到十年的时间了。” 莫凡尘给自己倒满一杯酒,端起来就久久没有入喉,神色间似有几分追忆缅怀,良久后,才叹息道:“我只是个没用的老书生而已,降妖除魔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做吧,对了……你真的相信去年闯入青萍州的那一只妖兽,真的只是大妖?” 柳元茫然。 莫凡尘唏嘘道:“青云门开山收弟子那日,你可曾见到一剑西来,灿若星辰?” 柳元的手一抖,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莫凡尘则像是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那日,有人御剑斩妖,天妖城那边传来消息,有一位妖皇陨落在青萍州与仙葫州的边境,所以我在想,去年那一只大妖,是不是隐藏了实力?” “妖皇!” 柳元的声音都在发颤。 “什么人有这样的手段?” “谁知道呢。” 柳元来回徘徊,神色凝重,拱手道:“莫先生,我还有要事,失陪。” 莫凡尘重新拿起书看了一会,待看完手中书,他起身走到暖阁,发现孙女正顶着一本书睡得香甜,哈喇子顺着小嘴流淌在书本上。 “我的小祖宗,这书可是珍藏孤本。” 莫凡尘心疼的把书抽在手上。 少女莫晚云幽幽醒来,伸手一抹嘴角的口水,气鼓鼓的道:“爷爷啊,还让不让睡觉了,修行很累的。” “晚云啊,你看看人家。”莫先生指了指梅花窗外的那一片桃花林,“那少年独行幽居,形同被青云门放浪抛弃,前路潇潇,然而却未曾落下一剑,日复一日,你虽然天资聪颖,却贪玩嗜睡,这样下去,爷爷可生气了啊。” 莫晚云扁了扁嘴,伸手从发髻上摘下一朵粉色的桃花,嘟囔道:“爷爷啊,你不是告诫过我,不要在别人心中修行自己,也不要在自己心中修行别人么,他是他,我是我。” “那你去打扰人家?” “啊?”少女脸陡然一红,“爷爷,你在说什么啊。” 十二 春雨惊蛰起惊雷,小院初来客 “你真当我老糊涂了?”莫凡尘手捻胡须,“那少年郎如今身在泥渊,若你是同情,则大不可必,少年之志,最难斗量,他日攀青云,你若不勤奋修炼,只怕到时候需要奋起直追的人是你也说不一定。” “同情?”莫晚云双手抱怀,“我才没有呢,我去讨要东西的,我打算揍他的。” “讨要东西,什么东西?” “就是……” 莫晚云手抚总角青丝,话语一噎。 “没什么,爷爷,这么多书,我真是不想看。” “不看也得看。”莫凡尘突然神色一肃,“从今日起,我得考校你学问,我交给你的书,你必须默记于心,不得使用灵识强行记忆!” “啊?” 莫晚云顿时变得一脸痛苦。 “还有,从今天起,你要学一些傍身的功夫,太平的日子没有多久了,我画了几式剑招,你看着练,若是不用心,我会罚你背更多的书。” 莫老者手一抖,从袖子里掉落几张纸帛,纸上画着几副浅显的剑招。 莫晚云拿起这些纸帛随意看了几眼,嘀咕道:“好像比云水剑诀简单很多啊。” 老者呵呵一笑。出门品酒去了。 “看书什么的,真伤脑筋啊。” 莫晚云嘟囔一下嘴,两手托腮,把莫凡尘给的几片纸帛挂在墙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凝视良久,小脑瓜往桌子上一磕,呼呼睡去。 云峰。 陆晨赔笑地站在一脸阴鸷的九皇子身边。 “殿下,都怪那个顾余生,要不是他,你就可以轻松赚取那一百点宗门贡献点,兑换一枚培元丹了。” “兑换培元丹?” 楚尘冷笑一声,手从袖子里伸出,一个精美的皇室瓷瓶摊在手心。 “本皇子缺这种东西?” 说着,把瓷瓶打开,倒出一颗颗珍贵无比的培元丹。 一旁的陆晨看得暗自吞咽唾沫,眼里满是贪婪与渴望。 “殿下……这些丹药,是真的吗?” “怎么,你想要?”楚尘一脸高傲,“当我的狗,我可以赏你一颗。” “你!” 陆晨神色难看。 “九皇子,我爹再怎么说,也是青云门的长老,我……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是吗?不愿意?” 楚尘嘴角露出一抹嘲弄。 “青云门长老怎么了?这些年,不是我玄龙王朝镇守天妖城,你们这些小国,早就被妖族践踏了,我会看中青云门的区区一百宗门贡献点?我只不过是想要用美酒去换取一个见莫小姐的机会而已。” 陆晨神色微愣,堂堂的一等帝国皇子,竟然也是一只舔狗?那圣院书山的莫先生,到底是什么背景?陆晨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顾余生与莫家小姐有交集,心中嫉恨不已,尝试着仇恨转移,开口道:“九皇子,可你庇护的人,是顾余生那样的蝼蚁,根本不值得。” “所以你得给他一个教训,最好让他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楚尘嘴角一扬,“三年之约什么的,两只蝼蚁之间的争斗,我没兴趣,事情办好了,我可以给你一枚培元丹。” 陆晨闻言大喜。 “九皇子等着就是,我正好中了他的天道誓言,夜不能寐,我虽然现在不能直接杀死他,但却有别的法子。” 陆晨转身离去,不一会,就在一处无人的地方与一名身材干瘦的男子见面。 “陆师弟找我有事?” 这名干瘦如猴的男子,正是当日准备顺走顾余生入门包袱中银子的家伙,也是陆展收的记名弟子,名叫赵志。 “赵师兄,我爹还没有正式收你为亲传弟子吧?” 干瘦男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机与狡诈,陆晨不过才十三四岁,一点小心思他一眼就看穿,一看陆晨满脸愤恨怒气未消,就知道他受了气,他知道这位陆长老的儿子最近在巴结玄龙王朝的九皇子,肯定没给他好脸色,赵志微叹道:“陆师弟,我资质平庸,只能认命了,不像你,父亲是宗门新晋的长老,又与九皇子交情颇深,前途无量啊。” “赵师兄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找我爹说好话,让你成为内门弟子。” “真的?”赵志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眼睛却是贼溜溜的一转,奉承道:“陆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顾余生。”陆晨咬牙道,“我等不了那么久,我巴不得他早点死,死了我才能安心修炼,赵师兄,这件事……” “残杀同门啊,这可是大罪。” 赵志一脸震惊,摇头拒绝,眼睛微眯打量眼前的陆晨,心中暗自盘算,怎么才能从这件事中捞到最大的好处。 “这我知道。”陆晨压低了声音,“他顾余生不过是宗门可有可无之人而已,他就算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反而会拍手称快,赵师兄有什么难处,不妨提出来,只要我陆晨办得到。” “这个嘛……本来难办,不过既然陆公子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不去做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直接出手风险太大,但我知道那一片桃花林附近有一只妖兽,只要稍微运作一下,让那家伙死在妖兽爪下,还是很容易的,陆公子,在下也想在九皇子身边做事,不知道你能否……” “好啊,多一条狗,我少受些气。” 陆晨脱口而出。 赵志神色微眯,他深吸一口气,暗想道:做一条狗也不错,不过,要做一条不叫唤,暗中咬人的狗。 春雨微冉,云雾弥漫在桃花林,山脚的桃花已谢,那一处幽静小院附近的桃花开得正盛。 风雨中,桃花瓣一片片的零落。 唰。 一把木剑突兀横穿。 数十朵桃花瓣落在木剑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额头微汗的顾余生目光微凝,手腕微不可察的一抖,木剑上的桃花震飞,他再刺出一剑,木剑斩落桃花瓣,整整齐齐。 半个月的苦修。 他终于将剑道修炼到剑气境小成,距离登堂入室只一步之遥! “今天的目标,挥剑一万次!”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他紧了紧手上的木剑。 昨日,是他第一次将自我惩罚的刺剑次数目标达成,而最后的一剑,他终于跨过内心的障碍,手中木剑没有掉落。 顾余生没有学任何剑招,但他手握着木剑时,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那是手臂与木剑浑然天成的结合。 顾余生凝望手中木剑 他有一种想要将剑气释放的强烈愿望,被他生生的克制住。 那位曾经在演武场上教了他三个时辰的负剑长老,对他而言,有半师之谊,顾余生也每天都会去演武场,只可惜,那位负剑的长老,再也没有出现,顾余生颇感遗憾,但他的话,顾余生牢牢的记在心中 ——剑气境的精要在于藏。 一旦释放出剑气,意味着他在剑道能达到的剑气境也就修炼到了尽头,会达到瓶颈,需要突破后进入剑势境,顾余生明白,过于迅捷的速度,未必是好事。 他凝神静心,手中剑如往常一样。 这一剑依旧没能凌动桃花。 可顾余生的丹田中,却有一团浑厚无比的元胎之气形成漩涡不断的压缩,宛若一个青色的球体,在球体的最中心处,出现一点银光。 这一点银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默默的照亮顾余生灰暗而枯燥的修行之路。 “这是!” 顾余生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藏的喜色。 他兴奋的手抱着桃花树,压抑着想要欢呼的内心。 顾余生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人生的四大悲事,他遇见两件:幼年丧父母,少年无良师。 青云门六峰弟子数千,热闹非凡。 可他却只能与桃花相依,黯然独居在小院。 这人间四季,美好无限,少年只能将所有的际遇暗藏心中。 他拥抱着面前的桃花树,无声的嘶吼着。 忽而惊蛰起春雷。 轰隆隆作响。 顾余生凝望苍穹,青萍山飘落的雨,打湿了少年青涩的面庞。 “喂,小泥鳅,下雨啦。”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顾余生回头,只见莫晚云站在那从未有人光临的柴扉小院旁,两手遮发髻,有些不满的用脚踢打紧闭的门。 “来了。” 顾余生心中喜悦,脚步轻盈飞快,快步走到小院,目光与眼前莫小姑娘相对。 春雨惊雷中,莫晚云绣面似芙蓉,娇丽胜桃花,细雨斜飞落香腮,微怒的眼波流转,玉手持半笺掩胸脯雪白之颈,人虽小,却如一朵莲花在微荡的水中含苞待放,婉约若雨中花影,好似蝴蝶绕春,十分动人。 顾余生本来要推手开门,竟似看得痴傻,愣着半响不动。 “喂,开门!!” 晚云姑娘小嘴一噘,生气地一脚踩在顾余生的鞋背上。 “跟个呆瓜似的。” “哦。” 顾余生手慌忙的捯饬几下,门本来没有上锁,只有个木闩,被顾余生折腾,反而把门紧扣着。 少年见这么好看的莫姑娘淋在雨中,手也有些暴躁的推搡几下。 “我翻过去。” 少年傻傻一笑,从篱笆墙翻跃过去,只听得噗通一声,一只茫鞋挂在篱笆墙上,少年却已翻墙去,依稀可见满脸春泥桃花瓣,着实透着几分憨厚。 晚云姑娘本来淋雨有几分焦躁,见到少年狼狈,单纯的掩嘴嗤笑起来。 “笨死了。” 她伸手,用力一推,小柴门吱呀打开。 少年挠头沉思,神色呐呐,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嘀咕:“这门怎么是推的?” 晚云姑娘闻言,又捧腹笑起来。 “你莫不是练剑练傻了?” 顾余生这才恍然,一只鞋掉了也不知,往小院屋檐下走,边走边道:“莫姑娘,这雨只怕还要下一阵子,不要被淋湿身子,春寒之雨,最容易染风寒,我小时候最是调皮,总喜欢下雨天淋雨,没少被我父亲拿着竹条追打。” 少年说到这,神色忽然一黯,用袖子擦拭本来就干净的木椅。 好一会,少年才抬起面庞,淡然一笑,一脸真诚道:“莫姑娘,你坐。” 十三 无意学得九剑式,神秘龙字图 屋檐下,莫晚云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一处僻静小院,小院比她想象中的要好许多,有井,有一块灵田,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只看起来非常可爱的小木虎。 “哈,我坐小脑斧!” 莫晚云一下被那可爱的四脚木虎吸引,蹦跳着骑上去,两只玉手摇晃着木虎头上的犄角。 “小泥鳅,这个好玩。” 顾余生打量着那小木虎上的莫姑娘,小心翼翼的靠近护着。 “小心些,别弄坏了。” 莫晚云冷哼一声。 “小气。” 顾余生也不解释,转身走进屋,用竹篮摆放几块桃花饼,端一杯竹筒浸泡的桃花蜜酿,走到小木虎前,问道: “莫姑娘,吃吗?” 莫晚云点点头,尝一口桃花饼,有些噎着,顺手拿起桃花蜜酿抿了一口,小手一抹嘴。 “喂,顾余生,这就是你待客的东西啊。” 顾余生从竹篮里取一块饼细细的咀嚼,说道:“这是我这里最好的了,当然,莫姑娘是个金贵的人,自然是吃不惯的,好在你也不是我,用不着吃这样的苦。” 说完。 顾余生重新紧握木剑,对着小院的桃花刺剑。 莫晚云扁了扁嘴,打量一会雨中少年刺剑的背影,扁了扁嘴,收回眸光,凝视着手中桃花饼以及桃花蜜酿。 她想要对少年说其实这饼和蜜酿都不错。 可她见少年专注,反倒自己被冷落一旁,置气般放下手中饼,嘀咕道:“你就非得这样练剑啊?下着雨嗳。” 少年回头,笑着道:“习惯了,倘若今日差一剑,明日就得罚自己一百剑,这样算下来,还是每日完成比较划算一些,莫姑娘请自便。” “无聊。” 莫晚云见斜雨吹打在少年执拗的脸庞上,他手上的每一剑都并非是敷衍般的刺出,她观摩数剑,眼中逐渐变得明亮。 这几日,她也在修炼云水剑诀,她天资聪颖,云水剑诀中的精要已掌握得七七八八,只是其中一招‘翻云覆雨’并未掌握其要义,忽见春雨沿着少年木剑疾行,飘落如大珠小珠,细微之处藏剑中精要。 不正是她无法领悟的剑招吗? “原来是这样!” 莫晚云面露脸上露出喜色,想要与少年分享喜悦,却见少年双脚在泥泞之中,衣衫浸湿,那一双专注而近乎痴迷的眼神让莫晚云第一次对这少年越发好奇。 她目光微凝。 从云袖中取出几页纸帛,悬在小院的墙上,又取来刚刚悬在头顶的书籍安静阅读。 说来也怪,平日里根本看不进去的书,今日在这春雨惊雷中,反倒觉得有趣,读起来也不犯困。 似这般。 一心练剑的少年,手捧圣贤书的豆蔻少女,就在小院中消磨时间。 春雨没有停的迹象,反倒越发下得大了。 少年终于完成今日目标,转身发现一双眼睛正隔着一本书盯着自己。 “喂,小泥鳅,你识字吗?” 顾余生走进木屋,换衣服,隔着一面墙,从窗探出半个脑袋,认真的说道:“认识一些。” “真的假的?” “真的。” 顾余生再次说道,他指了指那桌子旁的小木虎。 “我以往天天在上面认字。” “是吗?” 莫晚云嘴角微扬,随手把手中书放进一个漂亮的储物行囊,换了一本陈旧泛黄的书籍。 等顾余生出来,她翻开书籍的第一页,用手指了指,说道:“这个字,认得吗?” 顾余生看了看,那泛旧的书籍上,赫然有一幅碧波如海的图案,寥寥几笔勾勒,跃然纸上,图案的下方,则是一种已经没有流传的字体,这种字体,顾余生小时候从一片古老的龟甲上见过,只有数十字,顾余生曾问过他的父亲顾白,顾白把这些字都教给他,只是告诫他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哼,我就说不认识吧,你还说你识字的。” 莫晚云神色有些得意,这本书籍上的字,她其实一个都不认识,是她这几日无意中从一本大儒作的名书夹层中找到的。 顾余生到底年少,顾白的死,如同一道拉长的身影,他就在身影覆盖的阴影下,对顾余生的影响极其深远,被坐在木虎上的姑娘以语言相激,心中也生出几分好胜之心,说道:“这个字读‘縠’,是上古龙族中最原始的音,它的意思的是龙的吞吐,如大江奔涌,绵延不绝。” “啊?” 莫晚云将信将疑。 顾余生靠近莫晚云一些,指着那泛黄书籍上的图案,说道:“你看,这幅图的意思就是这个字要表达的。” “哦。” 莫晚云翻开第二页,只见上面的字极其复杂,由数个龙,风,雷组成,足足有近百画,字甚至比那一幅画还要大几分。 “这个字你不认识了吧?” 顾余生开口道:“这个字看似复杂,字义却十分简单,它读‘潜’,意思是天象之变,风雷之势,终会合而归一,是藏的意思。” “那这个呢?” 莫晚云又考校顾余生几个字,顾余生刚好都认识。 “这书好奇怪。” 莫晚云嘀咕,她抬起头,却发现顾余生正用一双明澈的目光在打量她,刚才识字,两人不知不觉间靠得极近。 少年青涩懵懂。 莫晚云却已晓朦胧之情,霎时脸变得通红。 她把书一合,凶巴巴的盯着顾余生。 “把东西还我。” 顾余生佯装不知。 “莫姑娘,我没拿。” “肯定是你拿了。” 莫晚云从小木虎上翻下来。 “你一天不还我,我天天来打扰你,让你不能安心练剑。” 说完,她就要走进雨中。 “等一下。” 顾余生叫住莫晚云。 “做什么啊?” 莫晚云转身,却发现头顶的雨没有飘落,她抬头凝视,少年正为她撑了一把伞。 “这样就不会被淋湿了。” “你不还我东西,我也不还你伞!” 莫晚云走进雨里,回头狡黠般看着顾余生。 顾余生只觉雨中少女撑着伞,格外的好看,他淡然道:“那就不还。” 莫晚云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一句什么才能找回场子,往前走了几步,实在有些气不过,快步走到顾余生身前,抬起脚踩在顾余生的脚背上。 在顾余生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少女面露得意,声音笑如雨中风铃,撑着伞跑进雨中。 那一道身影逐渐远去。 顾余生凝视良久。 好一会,才嘶的一声。 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脚背有些痛。 他心中略有莫名的丢失感,回头却见墙上还挂着几张纸帛。 “莫姑娘,你落东西了。” 顾余生喊了一声,哪还有那调皮的身影。 顾余生怕那纸帛被风吹斜雨打湿,正欲收起来,目光掠过纸帛上的图案,他的脸上露出一抹错愕。 那纸帛上,赫然是一幅幅小人画持一截木枝,恰逢风吹卷纸帛,图案也像是活过来一样,迅速的在顾余生的脑海中回荡。 “这是……剑招?”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一脸难以置信,他本意并没有窃取的意思,可那纸帛上的剑招,好似被一阵风吹进了脑海,不断的翻动,一共形成九式剑招。 每一式的剑招并不复杂,可其中暗藏的奥妙,如同沧海落一粟,变化无穷。 念及此处,顾余生几乎本能的手持木剑,将脑海中回荡的剑招一一在小院中演练。 每一个招式,都如同书写一个字。 顾余生演练三遍,竟从每一式中领悟出数种乃至数十种细微的变化。 “这应该是那位背书入青云的莫先生所画。” 顾余生收了木剑,对着墙上的剑招拱手行礼。 他正苦无修炼之门,如今无意中学得纸上的剑招,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机遇呢。 天色渐暗。 窗外雨打芭蕉。 顾余生闲暇之余酝酿桃花酒,琐事完毕,他摘下挂在床头的酒葫芦,偷偷打开酒塞,轻轻嗅了一口,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顾余生面色大喜,经过这几天的沉淀,这灵葫吸纳足够的天地元气,酒中蕴藏着神秘的力量。 咕嘟。 咕嘟。 顾余生一口气将酒喝个精光,正欲把酒装满,腹中忽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气息,须臾间,他的身体就如同烈火燃烧一样,痛苦无比。 “这!” 顾余生神色骇然。 按理说,他已经摸清楚灵葫积累天地元气的周期,大约是七天时间达到最浓郁状态。 上一次,并没有这般强烈的而暴躁的能量。 “怎么回事?” 顾余生来不及思考,盘坐在地,快速运转太清元胎灵引诀,引导着这股狂暴的力量汇入丹田,铸造元胎。 但这一股力量,实在太强悍,肆意的在身体内冲撞,顾余生尚未铸造元胎,自然也没有开脉,身体的各处经脉和穴位都还没有打通,恐怖的元气在顾余生的丹田处形成九道银色的纹路,青色的元胎之气一点点的化作萤火之芒,呈现二品元胎的专属银色,可即便如此,顾余生依旧满头大汗,无法驾驭这一股力量。 咔。 咔。 顾余生听见自己骨骼的声音。 手臂上血管如蚯蚓般肿胀。 “大意了。” 顾余生只觉呼吸吐纳之间,如同吞吐着滚滚焰火。 他快要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意识也快要被狂暴的力量吞噬。 可就在此时,顾余生心灵福至,他的大脑中,莫名的想起那一本泛黄书籍上的图,以及那一个个古老的文字。 恍惚中。 顾余生陡然明悟。 那一本书上的龙字和图案,似乎是一门高深的吐纳功法,或者说,是上古的龙族修炼法门。 形势所迫。 顾余生来不及思考。 他观那一本书中的第一个字,身如苍龙,吐纳如江海云起,波澜壮阔。 十四 元胎之气品质提升,剑道二境 刹那间。 顾余生只觉丹田好似突破了某种限定屏障,陡然间化作广阔的大海,身体中暴走的能量,如同奔腾咆哮的河流,虽然狂浪奔腾不止,但大海之宽广深厚,岂是江河能填平。 仅仅数个呼吸间。 顾余生体内暴走的神秘力量就归纳于丹田之中,身体甚至迅速传来前所未有的饥饿之感,饥肠辘辘。 顾余生停止冥想。 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盯着桌上的灵葫,心中却在沉思那神秘的龙族文字。 “好险!” 顾余生吐出一口浊气,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吃的东西。 短短的一炷香时间,他竟然历经两场生死。 一场凶险来自于灵葫中的恐怖灵力差点让他爆体而亡。 另外一场凶险,则是他情急之下冥想那一幅苍龙图和那一个龙族文字,数个呼吸间,他差点被吸干,若身体内没有那一道恐怖的力量,他只怕会被榨干气血,变成一具干尸。 “呼。” 顾余生吃了很多东西,才渐渐填饱肚子。 镇定下来,他内视丹田,感受元胎之气的变化和凝结情况。 但等顾余生看清丹田内的情况后,整个人不由地愣住,只见原本充盈的青色元胎之气,此刻全部化作银色,但凝练后的银色元胎之气,和之前相比,不足原来的千分之一,不仅如此,他的丹田之中,呈现银色的元胎纹路,丹田比原来扩大的数倍有余。 顾余生又惊又喜。 喜的是,他终于可以凝练出二品元胎了,惊的是,随着元胎之气的品质提升,意味着需要凝练出以往数百倍的元胎之气来。 换句话说,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修行,努力。 “怪不得整个青云门中,凝练出三品元胎的人少之又少。” 顾余生暗自咋舌,修行之路,不仅需要天赋,毅力,还需要更多的资源。 待心中平静后,顾余生拿起桌子上的灵葫陷入沉思,以往,灵葫中的酒七天后汇聚的天地元气浓度,刚好适合他凝练元胎时所用,可今日,却差点让他爆体而亡,恐怖的能量来自于何处? 难道这灵葫还有别的奥秘? 轰隆隆! 窗外雨沥沥,电闪雷鸣。 一道雷光闪过。 顾余生惊讶的发现,灵葫的表面,有一道微不可察的纹印亮了一下。 “雷光?自然的力量?” 顾余生一脸难以置信,他想了想,跑进雨中,将灵葫挂在篱笆墙上,自己则回到屋内细细观察。 闪电划破长空,银色的光芒映照在灵葫上,顾余生盯着灵葫一动不动,每一次闪电出现,顾余生都能感受到一缕恐怖的天地元气被灵葫吸收。 如此往复。 待雷声渐消。 顾余生将灵葫取回来,从里面倒出几滴酒。 这一次,顾余生变得谨慎了许多,只敢抿一小滴入喉。 可即便如此,那酒中蕴含的恐怖元气,依旧迅速在顾余生体内升起一团暖流。 “果然!” 顾余生还能承受这股力量,同时也庆幸自己谨慎。 催动太清元胎灵引诀,一点点的将酒中云城的他天地元气炼化,干涸的丹田中,银色的元胎之气渐渐变得充盈。 一夜时间过去。 顾余生从吐纳中醒来,他来到小院中洗漱,铜镜中的自己,气质好像发生了一些改变,身体也长高了一些。 酒葫芦傍身,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突兀了。 手持木剑来到桃花林。 顾余生如往常般一剑刺出。 剑无声无息。 剑尖的一朵桃花瓣零落。 “嗯?” 顾余生瞳孔一缩。 刚才这一剑,他没有释放出任何剑气,可剑尖的桃花却被无形的力量斩落,整齐的分裂。 “剑势?!” “我进入剑道第二境界了?” 顾余生微愣,再次凝神,挥出第二剑。 这一次,他剑尖所指的剑弧范围内,片片桃花落,桃花一瓣一瓣翩飞,无形的力量搅动落花。 剑势境界长于攻,以势取胜! “剑道第二境。” 顾余生喃喃自语。 这一刻,他觉得所有的努力都值得,每天挥剑万次,终于得到提升,他心中明白,定然是与昨日丹田元胎变化有关,可他从未否定过自己的努力。 “不要骄傲,这只是修行路上的一小步。”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不断的提醒自己,他在青萍山下见过那惊世一剑,与之相比,他眼前的剑道境界,与那神秘老者挥出的一剑相比,连米粒之光都算不上。 “今年喝到了桃花酿,明年我还会来。” 顾余生犹自记得那神秘老者说过的话。 从那一刻起,顾余生追寻的目标,就是那老者斩出的那一剑。 内心的喜悦翻篇。 顾余生又如往常一样,手持木剑,一剑一剑的挥动。 “今日目标,九千剑!” 顾余生定的目标,比以往少了一千剑,并不是偷懒,而是他感觉到,剑道进入第二境后,每一剑刺出去,都会形成势,而对剑中力的感悟,是一条全新的路,也就是说,顾余生需要一点点的减少挥剑的次数,到最后只需挥出一剑即可。 一夜风吹雨打,桃花林落英缤纷。 这般盛景,自然也吸引了青云门不少弟子站在六峰相连的云桥上观景。 依旧是落尘峰的那些女弟子。 他们站在云桥上观桃花三百里,那桃花林中挥剑的少年背影,将这青萍山的秀丽之景变得异常的浪漫,青云门中,更是有不少道侣结伴而行,驻足于云桥或是独峰上,看青萍山花开花落。 有道是向来无情问有情,仗剑难攀青萍山。 顾余生练剑一天,她们曾嘲笑一天,他们无法企及的斩妖大道梦,便下意识的觉得别人也不行,否定别人的努力。 如今那一道少年的背影依旧在挥动手中木剑,依旧无法获得她们内心的认可。 “嗳,你们说,他这样每天挥剑,真的有用吗?” 一向穿着青罗裙的女子开口问同行人,女子眉头微皱,其实她这样问,并非在于这个问题本身,而是迟迟无法凝结元胎,内心的焦躁无处释放,她更希望从别人口中得到一个内心认可的答案。 “有用的话,要天才做什么?” 站在最前方的女子神色骄傲,众女簇拥,同为新晋招收的青云门弟子,她已经在丹田中凝练出一缕元胎之气,虽然只是比灰色的元胎之气稍好一些的浅色,凝练出下品元胎的几率比较大,可即便如此,在宗门一年限定这个规则下,足以让无数人感到羡慕,嫉妒。 留在青云门修行,就是绝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梦想。 青衣女子神色一黯,他想要这样的答案,可当别人把内心所想的答案说出来时,内心又是无比的失落与不甘,她抿嘴道:“努力真没用吗?” “要不你去问问他?哈哈!” 周围全是掩嘴轻笑的声音。 有一媚色的女子更是说着露骨的话:“挥剑未必能变强,但他每天能刺那么多下……若是嫁给他,每天说不定很幸福呢!” “啐!” 这般露骨的话,立即引得莺莺燕燕哄笑不已。 就在此时,云桥的尽头,有一道剑气纵横,剑气变化之间,引动上方的云峦叠嶂,剑雨如丝般坠落如星。 “咦,有人练剑!” “是莫师妹!” 众女凝神看去,只见那落尘峰的平台上,有一道娇小的身影在奋力挥剑,剑之所至,行云流水。 莫晚云练的剑诀,更是落尘峰的弟子人人都可以修炼的云水剑诀! 好一招翻云覆雨! 刚刚还在嘲笑顾余生的众女,瞬间好似被无形的耳光扇脸,她们一个个都感到了羞耻。 一个天资比她们高出数十倍的人,却比她们努力百倍。 而她们刚刚却在嘲笑那个挥剑的少年,嘴里说着努力没用的话。 世上不缺聪明之人,却有不少人被聪明误一生。 “哼,莫师妹真是会装模作样,我要有她那样的背景,肯定比她厉害!” 刚才嘲笑顾余生的女子一脸嫉妒,嘴里说着不服气的话,身后依旧有不少附和之声,那青衣女子则是陷入沉思,迷茫的眼逐渐变得清澈,她与其她人掉队,目光凝视着桃花林中少年,笑道:“努力,应该有用。” 一处无人的地方,一身形干瘦的男子凝视着顾余生练剑的位置,如鼹鼠一样的眼睛微眯着,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掌心中握着一包药粉。 “顾余生,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赵志嘴角露出一抹残忍,干瘦的身子钻进深林之中。 桃花林。 顾余生挥动九千剑。 他已经能够摸到挥剑运力的门槛以及剑势的存在,他始终没有释放剑气。 他抬头凝望落尘峰方向,就在刚刚,他感受到一道道剑气,隐约中,他看见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莫晚云 “连她都这么努力,我也要更加努力才行。” 顾余生随手拍了拍酒葫芦。 葫中酒很少,之前上交一坛酒去做宗门任务,酒桶中的果酿已不多。 看着桃花缤纷,过几天就会桃花谢落,需要采摘,得往青萍山高处走。 “今日多采摘一些。” 顾余生来到小院,提起竹篮,奔走在桃花林,他沿着小溪一路前行,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一处幽静的山脚下,只有春雨化水成溪的落瀑声。 顾余生抬头看见那瀑布崖边,有一株千年桃树,上面桃花灼灼,与其它桃花截然不同,开得繁茂无比,沁人的香气,更是让顾余生挥剑后的疲惫之躯体在呼吸间感到十分舒服,放松。 “这些桃花用来酿酒,肯定十分甘美。” 顾余生快步穿梭在小溪林边。 唰。 恍惚中,他好似听见什么声音。 “嗯?” 顾余生心生警觉。 他听父亲说过,青萍山内是有妖兽潜伏的,未必就真的安全。 十五 雪猿暴走,千年桃树化妖 山谷深处一块石头后方,干瘦如猴的赵志注意到顾余生的身影,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天生贱命之人,运气也差到极致,我正怕那雪猿吃了我的迷药丧失心智,把我也卷入其中,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赵志目光闪动,看一眼那一棵桃花树下蹲坐着的雪猿,眼中露出一抹忌惮,悄然后退,离开深谷。 顾余生正打量着那一株生长在瀑布悬崖边的桃花树,他的脚步渐渐的放慢。 直觉告诉他,有未知的危险在接近。 他本能的想要转身离开,可内心深处立即出现那无数人曾经嘲笑他父亲的影子,那声音犹在耳畔。 转身容易。 可之后呢? 这些日子,风雨不落的练剑,为了什么? 逃避? 不能。 顾余生取出腰间木剑,紧握在手中。 他向前走一步,突兀间,一只雪白的利爪在瀑布泛起的白雾中出现,搅动桃花雨露,直扑顾余生的面门,那是一只雪猿,通体雪白,有成人那么高大,面目粗犷,尖牙刺出,毛发如毫针,张开的巨嘴咆哮着,瞪大如铜铃的眼睛充斥着暴躁。 吼! 一爪朝顾余生面门抓来,另外一爪则是要将顾余生握在爪心! 可怕的罡风扑面而来。 顾余生纵然有些准备,却依旧难以躲闪,来不及思考,他只能将手中木剑如往常一般刺出。 嗡! 木剑震颤,附着的剑气与罡风相激,瞬间发出铮铮之音。 此刻。 顾余生瘦小的身体与雪猿相比是如此的渺小,但他绽放的剑气,却激荡起瀑布卷起的水幕。 木剑未至。 那雪猿双爪间的罡风已搅碎,它庞大的身躯竟灵活无比,纵身跃起,朝顾余生头顶掠过。 锵锵锵! 顾余生手中木剑刺划过雪猿的腹部,星火溅射。 嘭。 一声巨响。 雪猿沉重如山的身体落在顾余生的身后。 顾余生旋转木剑,趁机转身,脚尖点地往后退了数步,他尚未学过任何宗门内的轻功或是身法类的秘籍,只能倚仗手中木剑。 待顾余生稳住身形,放眼看去,只见数丈开外的雪猿,口露獠牙,口水顺着獠牙流淌成丝,双眸血红,猿毛逆竖刚直,双掌攀附在地,庞大的身躯竟然在蓄力。 而顾余生刚才以木剑划过的腹部,此刻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吼! 雪猿双掌一拍大地。 它的骨骼咯咯作响。 身躯凭空变大几分。 不仅四肢上出现如蚯蚓般的经脉凸起,就连腹部,也出现一条条如沟壑般的凹凸之痕。 咕噜! 顾余生暗自吞咽一口唾沫,一滴汗水从额头沁出。 这赫然是一只二阶妖兽,相当于开脉境界的修行者,但雪猿拥有上古灵猴的血脉,天生强壮,具有超强的自愈能力和修行者难以匹敌的力量,即便是开脉境的修行者,也绝对不是它的对手。 “雪猿是灵长类妖兽,只在青萍山冰雪覆盖的地方生存,怎会出现在这里?” 顾余生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疑虑。 数千年来,人族与妖族争斗不断,妖族强盛,在这方世界占据主导,人族偏安一隅,艰难求生,但并非所有的妖兽,都被视为妖族,比如眼前的雪猿。 能够臣服于人族的妖兽是好妖兽,灵兽,不仅可以用来守护宗门,也可以成为修行者的灵宠。 “看它的样子,似乎失去了灵智。” 顾余生眉头紧锁,二阶雪猿,根本不是他能匹敌的,刚才的那一剑,只能伤到对方的一点皮毛。 吼! 就在顾余生疑惑之际,雪猿忽然张开巨口,一道罡风肆虐,顾余生面前的树木寸寸断裂,脚下的溪水卷起一道激流。 糟了! 顾余生心中露出一抹震惊。 一头二阶雪猿,竟然已经能够操控天地元灵,施展术法。 这说明它本身是通智的灵兽,可现在却丧失了理智,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引诱这只雪猿暴走,要谋害他的性命。 顾余生避无可避。 他深吸一口气。 紧握着手中木剑,咬牙道:“我还不能死。” 心中升起求生之念。 往日里挥剑的一幕幕回荡在脑海。 既然无法躲避,那就只能以剑气来阻挡! 这是唯一的法子。 “顾余生,你挥剑千次万次,不如挥动这一次!” 危急关头,顾余生心中反而坦荡释怀,他相信自己的努力,相信自己可以斩出这一剑。 要么生。 要么死! 丹田中的银色元气蜂拥注入到木剑之中。 剑气不再掩藏,他坚持的克己,就是最好的剑鞘。 如同他在入青云门那一天在山下遇见的那神秘老者一样,剑出鞘,剑气宛喷薄而出,银光绽放。 剑气以攻化成势。 原本只摸到剑道第二境门口的顾余生,在这一瞬理解真正的剑势。 剑气凝如银光,与那雪猿狂啸的罡风再一次相碰。 须臾间,如狂风卷落雪! 剑气卷起瀑布之雨如大小银珠落玉盘。 顾余生的长发拂过面庞,他的眼睛目视着前方的剑气,它如青萍山的风,一旦形成,就难以停下。 罡风漫卷中,雪猿的腹部出现一条竖直的血口。 隐约中,顾余生听见那雪猿健壮的心跳声如战鼓咚咚咚作响。 雪猿巨大的双掌猛的一拍地面,激荡的水花化作丝雨喷向顾余生,每一道丝雨,都蕴藏着恐怖的力量。 丝雨如珠在顾余生瞳孔中放大。 他手中木剑快速挥动,正是他从莫晚云落下的纸帛上学到的无名剑招。 木剑点落且疾。 每一滴雨珠都被顾余生以刺的方式防守住。 顾余生在后退,手中剑逐渐变得沉重,他的头上渐渐泛起一层白雾,尚未凝结的元胎之气注于木剑之中,挥毫消耗得极快。 严格来说,他还没有进入元胎境。 可却接连挡住了雪猿的三次攻击。 可惜,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 一滴雨穿透他瘦小身体的肩胛骨,血沿着手臂流淌。 雪猿鼻孔吐白雾,双掌捶打着胸脯,顾余生留在它身上的伤痕再一次愈合。 “呼。” 顾余生后退之余,不知不觉间已站在那一棵桃花树下,离悬崖边只有数步之遥。 从雪猿出现的那一刹那,顾余生就明白,以他现在的实力,想要逃走是不太可能的,力敌不过,只能另外想求生的法子,如果能引雪猿纵身扑起,让它掉下万丈深渊,是唯一获取胜利的法子。 但顾余生显然低估了这只雪猿的灵智,它虽然双眸布满血丝,看见顾余生站在那桃花树下,却意外的停留在原地,如风化石块般的猿掌,竟向后退了一步。 而也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顾余生瞬间头皮发麻。 不对! 它没有理由怕自己! 雪猿本身就在悬崖峭壁之间生存,它识破了自己的计策,只要不跃起掉下悬崖就行,没必要后退。 它在怕什么? 顾余生的心陡然揪起。 难道…… 顾余生猛然间抬头,赫然发现那一株长在悬崖边的千年桃花树,竟然在无声无息间垂落几根枝条,朝着他的身体席卷而来。 嘶! 顾余生心中大骇。 千年桃树已成妖! 他挥起手中木剑,斩向桃枝。 铮! 他手上的桃木剑与桃枝相碰,星火四溅。 噼啪! 猝不及防间,顾余生的手被缠绕。 桃枝如藤般缠绕在他腰上,顾余生只觉身体一痛,赫然是桃枝刺穿他的肌肤,桃枝迅速生长如蔓藤,连同顾余生挂在身上的葫芦也缠绕。 好巧不巧,酒葫芦的塞被桃枝拨开。 一缕青色的光芒从酒葫芦中喷出,一股奇特的吸力将那桃枝上的桃花全部吸入酒葫芦中。 同一时间,顾余生只觉自己的神海中,好似听见这株千年桃树凄厉的声音,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藤蔓迅速回缩。 悬掉起来的顾余生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顾余生有些狼狈的向前奔跑数米,一道阴影遮住了他的身体。 顾余生抬头,赫然是雪猿那高大的身影,正抬起巨大的猿掌,朝他脑门拍来! 那恐怖的压迫感,让顾余生产生前所未有的绝望。 这种感觉,与他修炼之时身体快要失控暴走时差不多。 “对了,上古龙语!” 顾余生张嘴,喉部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他身体则是极力的逃出雪猿爪子。 噗通。 大地陡然颤抖。 顾余生一个翻滚,随即站起来,手持木剑大口大口的喘息,他向前一看,只见那庞大身躯的雪猿,此时匍匐在地,不断的颤抖着,它双眸中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恢复了它本来的深蓝颜色。 竖起的毛发也变得柔顺,双掌举起好似投降,一脸惊恐的看着顾余生,它的嘴里吐出一些特殊的粉末,身体迅速变小,变成了一只有些可爱的幼猿。 “呼!” 顾余生额头冷汗滴落,他压下内心的慌乱和激荡,以木剑指着雪猿。 “你,臣服于我!” “唧咕!唧咕!” 雪猿变小的掌拍打着胸口,并拟人化般点点头,它看一眼顾余生手中木剑,伸出爪子,把胸膛上的血沾染一些,趴在顾余生的面前,示意顾余生伸出手来。 顾余生伸出左手,雪猿的血落在他的手心,一股奇妙之感出现在顾余生的脑海,从现在起,他好似能掌控这一只雪猿的性命。 雪猿抽回毛茸茸的手指,并指了指顾余生身后悬崖上的那一株桃花树,纵身跳到河的对面。 借此方式来向顾余生表示臣服,效忠。 十六 少年苦修无踪迹,少女心藏少年志 “很好。” 顾余生内心一喜,没想到莫姑娘给自己看的那些神秘图和龙族字,居然会有这么神秘的力量。 顾余生更加惊讶的是这只雪猿不仅天生灵长居然还懂得契约之道。 要知道,在青云门的六峰之中,只有天灵峰的弟子才能学习御兽之术,即便学习了,想要真正的操控一只灵兽或是妖兽,也是需要天大机缘的。 如今,顾余生竟意外收获一只灵宠。 顾余生欣喜之余,快速盘算,他入青云门来,一直小心谨慎,可还是遭到别人的算计,如今因缘际会之下,这只雪猿效忠于自己,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杀手锏。 顾余生沉思间,余光扫过雪猿吐在地上的粉末,他眼中露出一抹深邃,他警惕的看向四周,问雪猿:“谁给你吃的。” 雪猿抓头挠耳,不断的唧咕唧咕,顾余生虽然与它签订了契约,自身不懂契约术,并不太明白雪猿的意思。 但他能够从雪猿的动作中猜测出个大概,它出来觅食的过程中,吃了那一包对它有着极具诱惑力的药粉。 那个放药粉的人,目的明确,就是想要他死在这只雪猿的手上。 顾余生摘下腰间的酒葫芦,轻轻的抿一口,丹田中干涸的元气逐渐变得充盈,他回头看一眼那一株重新盛开得艳艳的千年桃树,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灵光:那个暗害他的敌人一定没有走远,眼下这只雪猿臣服于自己,加上那一只化妖的桃树,只要谋划得当,完全有机会干掉对方。 倘若不及早的解决掉对方,以后不知道有多麻烦。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想到这。 顾余生缓缓闭上眼,脑海中不断的推演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对方既然下药让雪猿暴走,说明实力还不如雪猿。 “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我需要恢复足够的体力。” 顾余生看一眼乖巧的雪猿,雪猿好似明白顾余生的心思,它指了指瀑布,沿着河纵身跳进瀑布的后方。 “嗯?” 顾余生有些意外。 瀑布后面另有洞天! 穿过瀑布,前方是一个逼仄的狭口,若雪猿没有缩小身体,根本过不去,顾余生刚一入洞,扑面而来的是一道沁骨的寒气。 “好冷。” 顾余生本能的打一个哆嗦。 往前前行半盏茶的功夫,山洞终于宽阔起来,墙面上有特殊的月光石可以散发出微弱的光,山洞的上方也似乎有天然的风口直通青萍山,上方悬挂着冰棱,正下方有一处天然的寒潭,寒潭里面的水呈现湛蓝色,温度低到了极致,却没有凝冰,在寒潭中间,还有一块青绿色的石床,石床上发出白茫茫的雾气,即便是隔得远远的,顾余生也能感受到石床上沁骨的寒气。 “咕叽!” 雪猿却是欢快拍打胸脯,纵身跳在那石床上,如石猴望月一样。 呲呲呲。 白茫茫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袭遍雪猿的全身,它的毛发一点点的变长,顷刻间就化作一座冰雕。 看见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顾余生眼皮一跳。 怪不得这只雪猿会从青萍山积雪覆盖的地方下山来住在这里,雪猿看中这里的寒床,把这里当做修炼之地,那寒潭中升起的寒气蕴藏着精纯的元气,不断的涌入到雪猿的身体。 它之前被顾余生以剑刺伤的腹部,彻底愈合,实力也在迅速的恢复,身体化作本来的样子,足足有两米多高。 “以我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那石床上的寒气。” 顾余生立即作出判断,他的眼中,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光亮,凝练元胎后的下两个境界,是开脉境和煅骨境,这里是开脉和煅骨的绝佳之地,以后有大用! “虽然无法在石床上直接修行,可在这山洞中,同样可以提升体魄,对凝练元胎有极大的帮助。” 顾余生的目光从雪猿身上挪开,扫过墙角时,微微一愣,那墙根处,赫然有几个古老的坛子,坛子里面散发出果酒香气。 “咦?” 顾余生迅速跑过去,轻轻嗅了嗅,脸上露出不可思议。 这些酒坛里装着的,赫然是猴儿酒! 这雪猿,竟然会天然酿酒之法。 那以后,是不是可以把它当苦力,有喝不完的美酒了! 咔! 就在此时,凝结成冰雕的雪猿身体表层的冰碎裂,它纵身一跃,出现在酒坛旁,以它强健的身体和厚实的猿毛,竟然也抵挡不住那石床的寒气,哆嗦着捧起酒坛子就狂饮起来。 一大坛酒,被雪猿瞬间喝得干干净净。 顾余生手扶额头。 好吧。 草率了。 这家伙喝酒,比自己强百倍。 雪猿饮了酒,浑身散发出的白雾霜气,竟是当着顾余生的面,瘫躺睡去。 它的身体迅速的变小,化作一只可爱的小雪猴子。 “此雪猿灵智很高,若是成长起来,绝对很强,虽然它将一缕精血逆签了血契,可却是摄于我无意中学的龙族语言之下,看来得想办法去兑换一门签订契约的功法,重新加强契约。” 顾余生心中有了计较。 他也盘坐起来,摘下酒葫芦,细细品了一小口酒。 一股馥郁的桃花香气,差点让顾余生直接沉醉,紧接着,精纯无比的能量迅速在他体内游荡。 顾余生忙催动法诀引导这股能量入丹田。 他脑海中闪过灵葫摄取那化妖的千年桃树上盛开的桃花,忖道:“这灵葫具有不可思议的能力,我也需要将其炼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它的秘密。” 洞内寒气逼人。 顾余生体内能量狂暴,寒气压制了能量的暴走,使得他可以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下淬炼天地元气。 随着时间推移,顾余生体内的银色元胎之气变得如月光般璀璨,闪耀的银光中,顾余生敏锐的捕捉到一道金点。 “一品元胎!” 顾余生睁开眼,一脸难以置信。 在这峡谷中历经一番生死,激发了他身体的潜力,修行起来,勇猛精进,毫无滞涩之感。 “继续修炼!” 顾余生拿起雪猿摘的陈年旧果填饱肚子,服用一口灵葫中的酒,继续凝练元胎。 这一日。 天朗气清。 落尘峰上,穿着道袍的峰主何红念授完凝练元胎的早课,众弟子偷得一时闲暇,三五一群在一处闲聊,而这些女弟子中,年龄最小的莫晚云姑娘,则是一个人呆站在落尘峰的边缘,凭高远眺那一片桃花林。 她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桃花林中的那练剑少年了,不知怎的,心里有些莫名的空落,因为身份和年龄的缘故,其她师姐和她关系并不亲近,就算有那么几人对她好,都是带着功利,莫晚云并不喜欢这种奉迎讨好的同门情谊。 相反,那穿着茫鞋,被宗门冷落的少年,与之相处,反倒觉得快乐,好玩。 往常,她已经习惯那桃花林中看起来呆呆笨笨又固执的少年刺剑。 可这已经是第三天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了。 “嗳,晓风师姐,看什么呢,那桃花林中练剑的宗门弃子?别看了,已经三天没有练剑了,我就说嘛,那家伙肯定是在作秀,让宗门的长老看见,博取同情,终于装不下去了吧。” “亏你还说他努力呢!” 其她女弟子也叽叽喳喳的附和,一个个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们与顾余生没有交集,偏偏见不得顾余生好。 这就是最朴素的人性之恶。 怕不如自己的人努力,有一天超过自己。 身在泥沼中的人,看他挣扎而无法脱离,是最好的状态,偶尔善心大发,给一点点的希望,更是她们乐意见到的。 过去,她们天天嘲笑顾余生,可内心深处,是有些慌的。 万一努力真的有用呢? “会不会遇见意外了?” 那叫晓风的青衣女子嘀咕一句。 “能有什么意外,不过也有可能是受不了这样的冷落,自己下山去了。” “有这个可能,毕竟入青云门的人,总有一天要出山斩妖的,他怕死也正常,毕竟他爹就是个懦夫。” “哈哈哈!” 落尘峰的女弟子掩嘴笑起来,尽管这件事已经被说烂了,可就是能够带给她们快乐。 “他不是那样的人。” 众女弟子嘲笑间,莫晚云手抬云袖,一步步的走来,她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高傲与贵气,一双眸子扫过,无人敢与她对视,她嘴角微微扬起,手指着一干比她大许多的女弟子。 “在我眼里,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也同样是个笑话,你们根本不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强大,青萍山很高,但是青云门也不过是在深渊脚下而已,不要被山遮住了自己的眼,外面的世界,不是你们说的那么美好,也不是你们说的那么残酷,如果这个世上努力都可以被嘲笑的话……你们来嘲笑我啊?我也有很勤奋。” 铮! 莫晚云忽然拔出一把青翠小剑。 “笑别人之前,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笑?” 莫晚云站在那,身体显得娇小,可她的眼神以及手中震颤的灵剑,却让所有人胆寒。 “莫师妹,我们说着玩的,我们怎敢说你,你是天才,我们就算一天不吃饭不睡觉的苦修,也赶不上你的脚步。” “可笑,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赶不上我,不过是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罢了。” 莫晚云剑归鞘,冷冷的从众女身前走过。 “你们才是那丢失了自我的人,今天你们站在这里可以看山脚下的桃花林,却不知道,我们的头顶也有满山的桃花还未盛开。” 落尘峰上杳然无声。 待莫晚云离去,有女子嘁的一声,对莫晚云的话嗤之以鼻。 “不过是有个了不起的爷爷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 “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莫晚云的口碑,在迅速崩塌。 那在山洞中修炼的少年并不知道,那个嘴里喊他小泥鳅的少女,会为他说话! 十七 弱肉强食的世界 “陆公子,事情已经妥了。” 一处无人的地方,赵志一脸谄媚的对陆晨说道。 “真的?” 陆晨闻言一脸狂喜。 “顾余生真的死了?” “他已经三天没有在桃花林练剑了。”赵志搓着手,“那一只妖兽,拥有上古血脉,不但体魄强大,还拥有远超其他妖兽的智慧,为了让它暴走,我可是花了极大的代价才从天灵峰的一位御兽长老那弄来的药粉,你答应我的事……” 陆晨皱眉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这些日子,依旧无法摆脱天道誓言的影响,你说那贱种会不会还活着?” “这……可能微乎其微。”赵志眯着眼睛,“陆公子,你不会反悔吧?” “不是反悔,你亲自去一趟,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陆晨说到这,忽然想到什么,“刚刚你说什么,那一只妖兽拥有上古血脉?是一只什么妖兽?” 赵志眼睛贼溜溜一转,打了个哈哈:“一只凶妖,很难驯服的那种,我去一趟桃花林,看看那小子究竟死了没。” 说完,赵志转身就走,嘴角露出一抹冷意,那一只雪猿,他早就盯上了,可惜他天赋不足,御兽的功法还没有练到家,退一万步讲,如果他得不到,也会将这个重要的信息用来攀附那位玄龙王朝的九皇子。 “这家伙……” 陆晨眼中也露出一丝怀疑,不过对他而言,顾余生的生死,才是最关心的。 瀑布后方的寒洞内。 顾余生正在将银色的元胎之气洗练,一点点的转为金色。 这三天时间,他没有练剑,而是专注于炼化元胎之气,提升品级。 一旦所有的银色元胎之气转化为金色,他就打算利用功法凝结元胎,正式进入元胎境。 按照顾余生的估计,最多三五天的时间就能成功。 就在此时,守在外面的雪猿脚踏罡风悄然进来,出现在顾余生面前,指了指外面。 “终于来了吗?” 顾余生轻吐一口气,体内的所有元胎之气藏于丹田,他手持木剑,悄然走出寒洞。 数十丈外,有一道身影藏在一块石头后面,鬼鬼祟祟。 “是他?” 顾余生眼中露出一丝冷意,此人,正是陆展的记名弟子,入门那一头,他竟然贪图宗门发给新晋弟子的银钱,顾余生戳穿他的小动作,被对方怀恨在心。 而对方出手暗害自己,顾余生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开脉境吗?” 顾余生皱眉。 他现在虽然没有进入元胎境,但六识敏锐,能够觉察得到赵志身上的气息,此人骨架偏大,偏偏呈现佝偻瘦小之状,应该是在开脉境界修行的时候出了岔子,才导致他这样。 作为五年前招收进来的上一届青云门弟子,开脉境并不算天赋太好,但也不是很差,毕竟五年时间,有很多人还连元胎都没有凝结。 “此人狡诈,如果我不现身,他肯定会溜走,如果我现身,却极有可能和他正面交手。” 顾余生目光闪动,他的血液不知不觉间竟然兴奋的流淌。 “或许,我可以和他一战!” 心中起了这样的念头,顾余生的拳头不由自主的紧捏,他看一眼那一株悬崖边的桃树,又看了看旁边的雪猿。 早就已经计划周密的数种预案在心中再次推演,他甚至想到数种于暗处谋害的方案,可他现在只想以剑证明自己。 “你躲到那边去。” 顾余生让雪猿先不要现身,躲在瀑布的后方。 顾余生借着瀑布浪花,沿着小溪一步步的走向峡谷。 “出来吧。”顾余生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那一块石头。 “你知道我?” 赵志有些意外的从石头后方走出来,一双眸子下意识的看向峡谷口,确认身后没有其他宗门的人,他随即嘴角一扬,一步步的朝顾余生走来,神色间颇有些玩味。 “顾余生,你很聪明,可惜,聪明的人,一般都不长命,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怎么逃过那一劫的?” 顾余生不答,而是缓缓抽出腰间的木剑,指向赵志,脸色平静的问道:“为什么要害我?难道就因为那一锭银子?我的命,当真如此微如草芥?” 赵志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起来:“顾余生,这个世界,强者生,弱者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妖兽不会因为你没有成年而不杀你,同样,只要有人出足够的价钱,取你的命,就是值得的,你问我这些,不觉得好笑?” 顾余生将剑再抬起三分,开口道:“那我杀掉你,也不会有任何负疚感了。” 话落。 顾余生手中木剑刺向赵志。 他的动作,如同往常对着桃花树刺剑,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前行的速度也不快。 这一剑,在赵志的眼里,是如此的平平无奇。 他也曾站在高处嘲笑过顾余生天天做这种无用之事。 一个连桃花都刺不落的小家伙,如今竟然敢向他挥剑。 在赵志看来。 如同一只蝼蚁在死前奋力挣扎一样。 赵志甚至扬起下巴,看顾余生这一剑刺向自己,他要如猫戏老鼠般让眼前的少年感到绝望,让他无声无息间死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 木剑越来越近。 赵志的嘴角露出的嘲弄笑容也越来越盛。 三米。 两米。 咫尺之间。 赵志的心陡然紧了一下,并非是他捕捉到顾余生这一剑暗藏的剑气,而是他身为开脉境修士的直觉。 他凝练的是四品元胎! 只差一步就能进入三品。 他曾经也是天才。 可惜过于急功近利,导致开脉时出了差错。 有危险! 死亡在迫近。 赵志的表情一僵,本能的向身侧闪去,他有高傲的资本,故而不屑于以武器抵挡。 他的瞳孔中,顾余生的这一剑好似突然间速度变快了数十倍,那剑尖绽放的一缕剑芒,如同在黑夜中突然涌现的一道光亮。 这一剑如暴风疾雨骤然而至。 赵志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剑刺进他的腹部,虽然他堪堪避开了心脏要害,可那木剑中蕴藏的恐怖剑气如同摧枯拉朽般让他五脏六腑皆如翻江倒海。 蹬蹬蹬! 赵志身体倒飞出去。 狠狠的撞击在一块石头上,石头都被砸开几条裂纹。 残余的剑气绽放,在石头上溅起星火。 “噗!” 赵志僵直着身体,眼睛瞪大,同样是开脉境,他却没有雪猿那样强壮的体魄,腹部出现一个细密的剑口,鲜血一点点的渗出。 “你!” 赵志一口气提不上来,他的心口如同万千针扎般疼痛。 他低头看一眼伤口,眼中露出一抹骇然,刚刚他凭借本能捡回一条命,但想要彻底治愈,至少得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而这么耽搁,意味着他修行之路从此断绝。 想到此,赵志的面容陡然变得扭曲,他盯着眼前的顾余生,眼中再无半点轻视,一股滔天杀意涌现。 “贱种,你找死。” 赵志一只手按住伤口,另外一只手掌摁在石头上,借助石头撑身体,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嗤的一声,一股劲气从他体内散发,衣服寸寸碎裂,露出他枯瘦的身体,只见他的四肢和胸前,有八条脉络如蚯蚓般凸起,汇聚于剑伤之处,尝试着愈合伤口,那脉络之清晰,肉眼都能看得见。 “开脉境八段!” 顾余生表情微愣,眼中随即露出一抹凝重,他虽然隐约的感知到眼前的枯瘦男子还停留在开脉境,可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打通身体的八脉,只要打通九脉,就能进入煅骨境,那时,寻常刀剑也难伤肉身。 “我要杀了你!” 赵志看见顾余生的表情,双眼渐渐布满血丝,瞳孔深处泛起浓浓的恨意,为了修行,他在这数年内,不光耗尽宗门给予的所有资源,还利用各种手段获取到诸多资源,不惜一切代价提升自己的实力,可一年前,他为了不被宗门的人派出去斩妖,使用秘术强行隐藏自己的实力,他没能控制好经脉内的天地元气,才弄成这样,损耗了大量的血气。 原本,他只要再修行一段时日,进入开脉境九段,就有机会成为煅骨境修士,可没想到,却在阴沟里翻船。 “呵呵呵,老子只差一脉就能刀枪不入,想不到却被你一剑伤了根本,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赵志将经脉打通,竟然暂时压制住了剑伤,他双掌一抬,朝顾余生拍来。 一股强大的掌风扑面而来。 掌风中,还夹杂着一股奇特的阴寒之力。 呲呲呲。 空气中好似有冰在凝结。 顾余生一剑刺出,剑气虽然抵挡了大部分的掌风,可他手中木剑上,却附着一层阴寒的凝霜。 一股沁骨的寒意从木剑传来,顾余生只觉手臂麻木,快要失去知觉。 好在顾余生这三天一直在寒洞中修炼,面对这阴寒古怪的掌法,他并没有心太多慌乱,他如同寻常凝练天地元气那样,吸纳外界的天地元气入体,体内中的元胎之气则是暗中注入到木剑之中。 他手臂上的霜寒迅速褪去,就连木剑上的凝霜也化作一块块冰屑掉落。 顾余生木剑一抖,转守为攻,再次一剑刺出。 “什么!” 赵志一脸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尚未凝练元胎的顾余生,到底是如何抵挡他刚才的一记‘蚀阴掌’的。 要知道,他在两年前的宗门小比上,凭借这一招寻常人难以练成的掌法,取得不错的名次。 而更让赵志感到胆寒的是,顾余生眼下刺来的一剑,让他再一次汗毛竖起。 他以为刚刚顾余生那一剑,是因为自己大意没有防备才中招。 现在看来,完全错了! 他低估了眼前的少年。 十八 人生无退路,仗剑初杀敌 “哼!” 赵志毕竟是开脉境八段的修为,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双掌齐齐拍出,强大的劲气形成一道屏障,掌风飒然,将顾余生的这一剑剑气阻隔在外,左手化掌为指,一招拂兰并蒂直夺顾余生手中剑,迅疾葳蕤。 无论招式还是对敌经验,都远在顾余生之上。 顾余生只觉一股强大掌风逆流而来,面色一凝,强大的压迫感,让他变得十分冷静。 倘若此时撤剑防守必然来不及,再看对方左手变招,意图夺取他手中剑,如果手中剑被夺,他最大的倚仗也将失去,毕竟他所学甚少,连基本的身法都未曾学过。 千钧一发之际。 顾余生孤注一掷,不但不撤回手中剑,反而将丹田中的元胎之气蜂涌注入到木剑之中。 银光从木剑绽放,剑尖之处,有一道金色的元气凝聚,附着在木剑上的剑气锐不可当,以攻成势。 明明没有任何剑招掺杂,却让赵志面露骇然,他已无限接近于死亡,内心当然有求存之道,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心中萌发退意。 而他这一退,掌风后劲不足,那化为锐指的两根手指,被顾余生一剑斩落! 嗤! 两道劲气相交。 顾余生手中剑一往无前,但他修为毕竟尚浅。 激荡的余波让他站立不稳,向后退去十数米,依旧无法稳住身形,狼狈的后退撞击在一棵树上,顾余生面色一白,嘴角溢出鲜血,但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快意。 他虽然败了,却也胜了! 赵志的腿上被顾余生刺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而出,他的左手手指少了两根,鲜血滴落。 他虽然没有吐血,却被金色的剑气刺伤了肌肤,腠理之下,密密麻麻的血珠渗出,看起来十分恐怖。 “银色元气??” “你竟然要凝聚二品元胎!” 赵志眼中露出一抹震惊,余光微一瞥,身体陡然一僵。 “不对,是金色元胎之气!” 赵志的表情,从震惊到惊恐,再到疯狂。 “好,好啊!” “想不到青萍山居然会出了一个千年难遇的天才,假以时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你要死在我手上了,哈哈哈!” 赵志本来刚刚萌生了一丝退意,想要养好伤再来弄死顾余生,可他被顾余生的天赋震撼到了,心中杀念狂飙! 顾不得心口处的剑伤和腿上的鲜血,双眸腥红无比,抬起掌,一道道深绿色的掌风对着顾余生打来。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挥动木剑劈开掌风,身体一步步的后退,快速来到那株桃花树下。 “你逃不掉的!” 赵志把顾余生逼到悬崖边,嘿嘿一笑,停下脚步,他的呼吸声粗喘,顾余生对他造成的伤势,太重了。 “逃?” 顾余生神色平静。 “我只不过是给你选择了最合适的死法罢了。” “嗯?” 赵志眼皮一跳。 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他只觉眼角一道白光涌动。 他下意识的回头,却见一只瘦小的猴子出现在他身后,下一刻抬起拳头,对着他的后腰猛的一拳。 嘭! 一声脆响。 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雪猿的身体迅速长大,张口咆哮,罡风将赵志身体吹飞,撞向那一株千年桃树。 “噗!” 赵志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神色骇然的看着那一只雪猿,那雪猿竟乖巧的站在顾余生的身旁,一副讨好的模样。 “怎么会?” 赵志面色如土,伸手抓住桃枝。 雪猿的这一拳,势大力沉,将他五脏六腑全部捣碎,一身修为尽废。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 赵志对顾余生大喊道:“顾余生,你好大的胆子,勾结妖兽残害同门,如果让宗门长老知道,你死定了!” 说着,他伸手往衣服一掏,摸出一块宗门令,作势要把宗门令捏碎。 青云门的宗门令内,记载着每名弟子的身份,一旦在斩妖的途中遭遇不测,可以用来向宗门求助。 现在,赵志打算利用宗门令对顾余生进行要挟。 “嘿嘿嘿!”赵志见顾余生在往后退,脸上露出一抹狰狞,“顾余生,你杀不了我的,你应该清楚你自己在宗门内的地位,识相的话,解除雪猿的契约,把它送给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是么?” 顾余生再后退几步。 他的嘴角渐渐上扬。 就连他身旁的雪猿,也在后退,脸上露出一抹畏惧。 赵志手持宗门令,身体快要支撑不住,正欲从桃花树上下来,但他动了一下手,发现手上缠着什么东西,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志抬起头,只见无数桃花枝化作藤条,噼啪噼啪的闪动着,瞬间将他捆得严严实实,那粗大的树杆上,凝聚出一道树妖的面孔。 “树……妖?” “啊!” 赵志吓得面色如土,他本能的想要捏碎宗门令,却被树藤缠绕住手指和手腕,树尖刺进他的身体,宗门令掉落在地上。 赵志感觉到生命在迅速流逝! 体内的血气被树妖抽走剥离。 他尝试挣扎了几下,根本无济于事。 “不要!” “救……救我!” 赵志一双眸子绝望的看着顾余生。 此刻,他终于明白顾余生为何在后退,那少年镇定而冷漠的眼神,让他瞬间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这少年谋划好的,要了他的命,还不给宗门留下任何权柄。 步步为营,隐藏实力,好深的心机! 嗬。 赵志的身体只剩下皮包骨。 他嘶哑的声音犹自在顾余生耳边回荡。 “救我……我知道是谁害了你父……” 顾余生的瞳孔一缩,他刚想上前一步。 但那一只千年桃树妖泛起阵阵粉色的光,连同赵志的骨头都融进了它的躯干里。 桀桀桀! 顾余生仿佛听见树妖兴奋的声音。 并扬着桃花枝,在顾余生面前晃动,似乎想要连顾余生和雪猿都吞掉。 而顾余生则是突然取出腰间的酒葫芦,对着桃树。 一道青色的光芒从葫口中涌现。 千年桃树的桃花被顾余生吸得干干净净。 耳畔传来千年桃树震怒的声音。 顾余生则是淡然道:“收点利息。” 清晨的阳光照在顾余生疲惫的面庞上,他一个人悄然离开峡谷,并没有让雪猿跟着。 推开小院门扉,顾余生背靠在门上,他的手在轻微的颤抖,刚刚历经一场生死,耗尽他体内的元胎之气。 他那并不壮实的身体,拥有一颗执着的心,他用自己的执着,扼杀了他拥有的童年,幼稚不在,欢乐不在,在这方桃花漫开却又充满荒芜的世界里,他孤独前行着,学会生存,做事杀伐果断,他身披着阳光,目光越发坚定。 自始至终。 顾余生都紧握着手中木剑。 “咳……” 顾余生手扶在墙边,嘴角溢出鲜血。 忽然,少年若有所感的抬起头,只见屋檐下的小木虎上,有一道傲娇的身影正骑在上面,那明亮的双眼正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少年下意识的把沾血的手捏成拳头,缩进袖子,对着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莫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爷爷说桃花快谢了,让我摘一些回去学着酿酒。”少女目光在顾余生那一只藏着手的袖子上一扫而过,从小木虎上跳下来,她从怀里取出一张精美的帕子,里面包着一块十分精美的酥糕。 “想不想吃?” 莫晚云边问顾余生的时候,一边将酥糕掰成两半,左右手各持一边,上下重合印了一下,把稍大一丝丝的递给顾余生。 “你肯定没吃过,这是我爷爷亲手做的,里面加了很多好吃的。” 酥糕的清香扑面而来,顾余生的肚子也在这时不争气的咕咕叫唤。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抬到一半又放下,脸色微涩,摇头道:“莫姑娘,我不饿……呃咳咳咳……” 顾余生话没说完,就被莫晚云用半块酥糕塞在他嘴里。 莫姑娘见顾余生脸憋得通红,有些得意的拍着手,重新骑坐在小木虎上咯咯咯的前翻后仰笑着,身体一歪,向后倒在地上,屁股墩着地,有几分狼狈可爱。 “喂,小泥鳅,别笑,要笑进屋去躲着笑,笑完了再出来!” 莫萝莉扁着嘴,凶巴巴的看着顾余生,又指了指柴房。 顾余生总觉得这丫头这一摔有些夸张,他绕着莫晚云一些距离进屋,把手心的血擦拭得干干净净,伸手把嘴里的酥糕取出来,细嚼慢咽。 顾余生果然没有尝过这么好吃的酥糕,它不仅软糯香甜,吞下去后,腹部还有一股清凉之意,让他体内受到的内伤疼痛之感也减轻了许多。 过了一会,顾余生换了一套衣服走出来,脸色依旧有些发白。 莫晚云则是骑在小木虎上,手上捧着一本书,双眼盯着书本上的字,慵懒的打一个哈欠。 “好吃么?” 少女把书挪在胸脯前遮挡,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笑吟吟的看着顾余生。 “好吃。” 顾余生走进东厢房,搬出来一张桌子放在莫晚云面前。 “莫姑娘,这样看书会好些。” “你也读过书的?”莫晚云身体微微前倾,有些意外的看着顾余生,说完这话,又觉得可能不太礼貌,她揪住小木虎的耳朵,露出洁白的牙齿,“那个,我的意思是你也被逼着看书啊?” “嗯。” 顾余生点点头,伸手擦拭着明亮的桌子。 “不过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莫晚云意外的沉默。 她默默走到书桌边,顾余生给她搬来一个小草墩,给自己也搬来个小草墩。 一个在桌子的这头。 一个在桌子的那头。 少年与少女目光相对。 阳光落在少女的脸庞上,明媚而干净。 顾余生有些痴傻的看着。 莫晚云抬起手指,在顾余生的额头弹了一瓜崩,带着警告道:“吃了我的酥糕,就得为我做事,本小姐一看书就犯困,你监督一下我,今天我必须把这篇文章记熟,否则爷爷会怪我……喂,我说话你听见没?” “哦,好。” 少年回应道。 此时。 清风吹桃花,片片落小院。 十九 千年树妖难应付,顾余生潜在危机 顾余生本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修行的日子,可那个比桃花还要明媚的莫姑娘隔三差五来桃小院找他玩,偶尔借他的书桌趴着睡一晌午的觉,心情不错的时候就抢他的小木虎当摇椅玩乐,让他不再那么孤单。 然而,美好的日子如同这满山的桃花,终究有花开花落。 这一日,顾余生在林中练剑,周围的桃树上,最后一朵桃花快要掉落。 满头大汗的顾余生快步走到小院。 他以为会如往常一样,要么一推门就可以邂逅在木桌旁捧着书睡觉的莫姑娘,要么就是抱着一堆奇奇怪怪的点心坐在小木虎上下巴微微抬起向他炫耀的莫姑娘。 小院依旧清静。 没有莫晚云的身影。 顾余生的目光散漫的四处打量。 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 人的孤寂,并非是要到人群中才能得到慰藉,顾余生已经习惯一个人修行,生活,可自从那个每日都会蹦蹦跳跳的姑娘闯入他院子,和他吵吵闹闹,让他觉得修行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他一个人在柴房忙碌一阵。 手捧着一碗桃花蜜酿,一个人在屋檐下发呆。 这时,一根通心草做成的管从屋檐上方垂下来,精准的落在碗里,那一碗桃花蜜酿,吸溜着就没了踪影。 顾余生抬起头,迎上一双眯笑成月牙的眼睛,穿着一身青色罗裳的莫姑娘,正朝他眨眼,粉腮鼓鼓的。 顾余生也不知怎的,伸手把那通心管握在手上,放在嘴边,用力一吹。 “噗!” 没云的天空下起一场蜜雨,泼洒得顾余生满脸都是。 莫晚云涨红着脸,桃花蜜酿从她嘴角,鼻子里流出,她瞪大眼睛,纵身一跃从房顶跳下来。 “顾余生!” 这是她第一次怒叫少年的名字。 她躲在屋顶上,就想看一眼这少年会做些什么,给枯燥的修行日子找点乐子。 可没想到,顾余生和她开了那么大的玩笑。 她一把捏断通心草做的管子,放在地上踩了又踩,犹自不解气,捏起拳头,轰的一下打向顾余生的面门。 拳劲吹打得顾余生的头发散乱向后。 但他没有往后退,而是一脸傻笑的乐着。 咚。 莫晚云的拳头变成手指,在顾余生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我再也不吃桃花蜜酿了!” 她憋着涨红的脸对顾余生说。 “莫姑娘,别生气,我和你开玩笑的。” “哼。” 莫晚云侧脸不理会顾余生,双眼凝望青萍山上的云卷云舒。 她生气了。 哄不好的那种。 顾余生愣了愣。 转身跑进桃花林。 莫晚云依旧抬头,眼睛却跟着顾余生的身影动。 没过一会。 顾余生手捧着一根桃花枝走来。 上面还有一簇桃花没有凋谢。 他当着莫晚云的面摘下来,用手簪在莫晚云的发髻上。 “莫姑娘,你别生气,我把整个春天都送给你了。” “噗哧!” 莫晚云忽然乐笑起来。 “我看你别练剑了,有书呆子的潜质,莫如跟我爷爷一样,天天捧着书看好了。” “我偶尔也看书。” 顾余生指了指东边的厢房,里面有几排架子,架子上摆满了书。 莫晚云才没听顾余生说的话,她走到小院井边,低头看一眼水中的自己,那发髻上的桃花格外别致。 她也不摘下,而是扬起嘴角,双手抱怀,对顾余生道:“喂,顾余生,过了今天,我可就不来了。” “哦。” 顾余生闻言,木讷的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走神。 “终于没人打扰你了,是不是?” 莫晚云也一脸傲娇地走向顾余生。 “我要闭关凝练元胎了,下次再见面,我可就是真正的修行者了。” 莫晚云双手放在身后,手指扣在一起,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认真的盯着顾余生。 “你也应该不会太差吧,小泥鳅。” 顾余生只觉一股幽兰扑鼻,那一双灿烂如星辰的眼睛好似难以触及到的距离,他默默点头。 莫晚云这时忽然从身后抽出一只手,先放在自己的头顶上,然后一点点的平移到顾余生的头顶。 “你比我矮啊,多吃点,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你有我高了。” 莫晚云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走向小院门扉,背对着顾余生挥挥手,然后如往常一般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顾余生犹自站在原地,好一会,他才露出一抹怅惘笑容。 接下来的几天。 顾余生果然再也没有见到莫姑娘。 但顾余生修炼得更加勤奋了。 白天练剑,晚上就凝练元胎,困乏之余,他就差使雪猿去山上摘一些野果和桃花,制作成一坛坛桃花酒酿。 眨眼一个月时间过去。 顾余生体内的银色元胎之气彻底凝练成金色。 丹田处的九道元胎纹印,也彻底变成了金色的纹路。 “终于到凝练一品元胎的时候了。” 顾余生停止调息。 夜幕之下,青萍山的星辰璀璨。 少年背着酒葫芦,仗一把木剑,行走在桃花林幽静的小道。 桃花林边,满脸沟壑的老者凝望着少年的背影,微微叹息道:“星光不负赶路人,这小子,比他老子要倔强得多。” 这时,黑暗中遁来几道人影,为首之人是青云门掌门玄机子,身后是陆展,及几名长老。 “拜见柳师伯。” 柳元目光深邃,冷冷的道:“大半夜的,你们怎么来了?” “柳师伯,陆展的记名弟子魂牌碎了。” 柳元眯起眼睛:“是那个强行逆行经脉开脉的家伙?失踪多久了?” 陆展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太上长老,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没有一个结果?还如此兴师动众?” 柳元目光落在掌门萧让身上,只要不是斩妖行动时期,每一位青云门的弟子生死都格外重要,但不至于惊动掌门。 听见柳元的话,萧让表情一僵,太上长老这是责备他这个当掌门的没有主见。 陆展这时接话道:“禀太上长老,我等追查赵志失踪的事,一直查到桃花林尽头的峡谷,我们在那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那里有一棵千年桃树竟然生长出灵智,已经化为妖树,赵志应该被那桃树妖锁吞噬,但这件事颇为蹊跷,因为桃花林中有打斗的痕迹。” “哦?” 柳元眯起眼睛。 “桃花林中,只有老夫一人独居。” 陆展有些急迫的道:“太上长老忘了么?还有一人。” “你是说顾白的儿子?”柳元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人,“你们不觉得这样很荒诞吗?一个刚入门,尚未凝结元胎的少年和一个开脉境的人激斗?” 众长老面面相觑。 柳元目光老辣,看向陆展:“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你没有说给大家听?听说你儿子和顾白的儿子在山下时,引发的天道誓言?你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动了别的心思?” 陆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摇头道:“太上长老,晚辈怎敢有所欺瞒,我只是随口一提而已,桃花林中,除了太上长老之外,的确只有那小子能自由行走,至于我儿陆晨和顾余生之间的天道誓言,等他们束冠加冕,成人礼上,请莫老先生帮忙解除誓言即是——如果太上长老不愿意让宗门的晚辈生死争斗的话。” “哼,年轻人的事,他们自己做主就好,至于你说这片桃花林,能闯入的人,也是有的,莫家小姑娘就可以随意走在桃花林,老夫布的桃花杀阵,拦不住她,照你这么说,难道是她杀了赵志?” 陆展面色狂变,连忙矢口否认,他可以在掌门面前耍点小心思,但绝不敢得罪那位圣院书山的大儒,对方只一个念头,就能将他当作蚂蚁碾死。 “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不要只懂在青云门内横。”柳元声音带着警告,目光扫过众人,“看你们兴师动众的样子,应该是去会过那一只桃花妖了吧?斩杀了吗?” 玄机子神色尴尬,咳嗽一声,说道:“柳师伯,那桃花妖修行千年,道行极高,我等看不穿它的境界,我等合力对付它,刀剑劈砍,术法加身,却浑然无用,还请柳师伯出手,将它诛杀,免得再出现这样的悲剧。” “请柳师伯出手。” 其余长老纷纷拱手行礼。 柳元手捻胡须,神色肃然道:“你们高估我了,那株千年桃树,连我也没有办法。” “什么!” 众长老目瞪口呆。 陆展更是一脸难以置信,怪不得赵志会死得连骨头都不剩。 “要不然,你们以为为何老夫要守着这片桃花林不让其他弟子进来?” 柳元负手而立。 “这青萍满山的桃树,皆有可能是它的本命之源,想要杀死它,除非斩尽满山桃树,试问,你们谁有这样的能力?” 众人沉默。 “散了吧。”柳元挥挥手,目光落在陆展身上,“顾余生那小子已经自困于桃花林,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不要太过分。” “是。” 陆展拱手,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原来顾余生这小子,人虽然活着,却比死还要痛苦,那一株千年桃妖,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这样的话,他就不用亲自出手,将这小子解决掉了。 至于他与陆晨的三年天道誓约生死之战。 他能活三年吗? 痴心妄想。 二十 凝气入元胎境,一品之上 “你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瀑布后方的寒洞,顾余生停下脚步,对巴巴的跟在他后面的雪猿下达命令。 这些日子,顾余生将雪猿采摘的野果酿的酒做了改进,酒香四溢,有一次顾余生好奇之下,将灵葫中的酒给雪猿吃了一小口,结果这雪猿身上的毛发越发的霜白,气息也强大了许多。 自那以后,雪猿整天跟在他的身后,巴巴的等着顾余生赏它酒吃。 雪猿耷拉着身子,月光下,它一双眼睛溜溜的盯着顾余生腰间的酒葫芦。 “得,赏你一口。” 顾余生给雪猿尝了一口酒,雪猿兴奋得毛发竖起,抓耳挠腮,兴奋得不行。 它伸出手指,指了指悬崖边。 顾余生循迹看去,眉头微皱。 那一株千年桃树,居然不见了。 周围犹自有火烧剑凿的痕迹。 似乎刚刚历经一场打斗。 “那一株千年桃树,被宗门的人砍掉了吗?” 顾余生目光闪动,距离杀赵志已经有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没有人宗门的执法者来找他,这并没有让顾余生完全的放松警惕。 他的脑海中,犹自记得赵志死前所说过的话。 他的父亲之死,似乎另有蹊跷。 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说明在宗门之中,依旧有人会暗害他。 “必须得加快修炼的速度了。” 顾余生感受到时间的紧迫。 收回目光,顺手摸了摸雪猿毛茸茸的耳朵,转身走进寒洞。 他已做好凝练元胎的准备。 来到寒洞深处,顾余生盘坐在一张草团上,先打坐凝神静心,将各种状态调整到最佳状态。 “希望一口气凝练元胎成功。” 双手环抱在丹田处,顾余生缓缓催动太清元胎灵引诀,丹田处,金色的元胎之气如一团金色的云朵不断的翻涌。 天地间的元气,也蜂拥着进入顾余生的身体。 元胎境,是以元气为炼,重铸丹田之基,除后天五谷之垢,身无瑕疵,如身天地所孕,身体与天地间的契合度越强,以后的修行根基也就越扎实。 而凝练出元胎之气只是前奏,想要彻底进入元胎境,则是要将所有的元胎之气化作一滴元精,汇藏于丹田,如同身体内的一盏灯,自此生生不息。 一旦凝练元胎。 人的寿命即可突破凡人一百二十岁的大限,能够多出三十年的寿元。 顾余生在入定前,已经反复推演过凝练的过程。 但真正到了凝练之时,体内狂暴的金色元胎,每一次冲击丹田,都使得他无比的痛苦,豆大的汗水从脸颊滚落。 “这点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顾余生咬牙坚持,丹田中的金色元胎之气急剧的汇聚于一点,有凝结的征兆。 然而就在此时,让顾余生始料未及的一幕出现了,那凝结的金色元胎之气,并没有化作元精,而是陡然间由金色变成了琉璃之状,呈现七彩云霞。 没等顾余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辛辛苦苦凝练的金色元胎之气,不受他控制的急剧凝练,须臾之间减少数十倍。 天地间的元气如狂乱的风,引动周围的寒气。 就连那寒潭中的千年寒气,都在钻进顾余生的体内。 呲呲呲。 顾余生的身上,眨眼间覆盖上一层白茫茫的霜色,快要将他冻成冰雕。 “糟糕。” 情急之下,顾余生摘下葫芦,也顾不得许多,将灵葫中的酒送入嘴中,痛饮数口。 丹田之中,瞬间升起一股灼热之气,这股灼热之气将顾余生的身体裹住,使得他不会变成冰雕。 此刻,顾余生如同旱驼饮水,金色元胎之气凝练成七彩云团。 “难道一品元胎之上,还有更高级的元胎?” 顾余生引导着狂暴的天地元气,他的袖袍鼓荡,手握着酒葫芦,一旦寒气过重,他就再饮一口。 寒潭上方,呈现一层幽绿的元气翻涌,这些元气来自于青萍山的地脉,如今,被顾余生疯狂的汲取。 是夜。 皓月高悬,天上星光璀璨。 正从青云殿走出来的掌门玄机子忽然感应到什么,停下脚步,抬头凝望上方。 只见那镇妖碑的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漩涡云团盘旋,久久不散。 “这是?” 玄机子身后,其余长老亦感应到什么,纷纷驻足仰望。 一名长老惊道:“这是天地元气凝空引动的天象,这是有人凝结元胎!有人在凝练上品元胎?” “会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莫老先生的孙女了,她是无垢之体,长期受圣人礼书洗练,凝练出上品元胎,并不奇怪。” “可这也太快了一些。” 众长老皆看向落尘峰的峰主何红念。 毕竟莫晚云在青云门修行,大多数时间都在落尘峰。 “恭喜何师妹。” 何红念虽然穿着一身道袍,身材却依旧丰腴,素姿清雅,对一干长老依旧有不小的吸引力。 她双手一合,目光却看向玄机子萧让,开口说道:“这是我们青云门的福气!” 众长老面面相觑,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 玄机子本来心情奇差,那么多人,竟然拿一只千年化形的桃花妖毫无办法,如今有人凝练上品元胎,心情稍好,他捻须一笑,嘱托道:“莫前辈那边一应用度,一定要照顾周到,对了,雷师弟呢,今夜他若在,那只桃花妖未必能逃得掉。” 这时,陆展不合时宜的说道:“雷师兄最近在教九皇子天纵剑诀,对了,听说九皇子也达到凝练元胎的最后一步了,可能就在这几日。” “嗯?” 玄机子眉头一皱,再次抬头看向苍穹。 “掌门师兄,那漩涡的方向,似乎是向着云峰去的,难道凝练元胎的是九皇子楚尘?” 玄机子眼中露出一抹精光,恍然道:“本座明白了,这天空的漩涡异象这么大,甚至比的上凝魂境时的规模,一定是两个人在同时凝练元胎,今夜月圆当空,是最佳的凝练元胎时机。” “两人!” 众长老又惊又喜,甚至带着一些嫉妒。 那玄龙王朝的皇子,背景深厚,以后成为青云门的精英弟子,那青云门,以后有机会进入二流宗门。 “都别愣着了,准备好两份宗门之礼,待那二人凝练元胎之后,我亲自去向守山长老申请开藏经阁,让他们二人挑选合适的功法,其余弟子,也可以入藏经阁挑选一门功法,以此激励年轻一代弟子。” “是。” 众长老听说要准备贺礼,心思顿时活泛起来,无论巴结玄龙王朝的皇子,还是圣山书院的大儒,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定要好好把握。 云峰,一处装饰豪华的别院内,玄龙王朝的九皇子正在凝练元胎,青色的元胎之气环绕在身体周围。 “只是三品元胎吗?” 楚尘的脸上露出一抹不甘,身上戾气涌现。 这时,在阴暗的角落,一名面白无须的老者悄然出现,凝望着楚尘,目光深邃,说道:“九皇子,你太心急了,以你现在体内凝结的元胎之气,进入元胎境时日尚早,就算凝练元胎,也只是三品,在青云门这种守碑之派来说,算得上是上佳之姿,可在玄龙王朝,只能算一般。” 楚尘目光阴鸷,说道:“我是玄龙王朝的九皇子,是世人仰望的存在,事事也必须争先,那莫晚云已经在一月前就闭关,每天用浩然之气易经伐髓,我如果不凝练元胎,永远也追不上。” “莫晚云是我的,我的!” 楚尘面目狰狞。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只要变强,先一步在三大圣地那些骄子面前得到莫晚云,我就有希望和太子争夺大位!” 那站在阴影中的老太监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递到楚尘面前,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金灿灿的丹药。 “这是……金元丹?” 楚尘的眼睛里泛起一抹火热,这金元丹,就连他们玄龙王朝的底蕴,也很难弄到。 “九皇子,这金元丹虽然是天地奇物,可也并非没有副作用,修行之路,主要还是看自身。” 没等那太监话说完,楚尘咕噜一声,把金丹吞进腹中。 …… 别院外,云峰峰主雷江横面露喜色,神色间颇为得意,云峰的其他长老也在身旁,出言恭维。 “雷师兄,百年了,咱们云峰终于又出了一位凝练出上品元胎的弟子。” “是啊,雷师兄,可喜可贺啊,听说今夜掌门和其他峰的长老去桃花林,遭遇一只千年树妖,一番交手之下,竟是吃了亏,连那树妖的境界都没有试探出来,掌门正有气没出撒呢。” 雷江横冷笑一声,轻蔑道:“千年古树化妖之事,在青萍山不足为奇,我若在,祭出天纵剑,那树妖还能逃?” 一名长老溜须拍马,奉迎讨好。 “自然,雷师兄的剑术,在我们宗门足以排进前三。” 雷江横的表情陡然一僵。 前三? 那就是第三了!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刺耳。 “贝师弟,怎么说话呢?雷师兄的天纵剑术,再练二十年,绝对宗门第一。” “都给我住口!” 雷江横神色冰冷,宗门的太上长老柳元剑术和修为在他之上,他自然服气,可那俞青山,也在自己之上? 笑话! 雷江横嘿嘿一笑,说道:“以九皇子的天赋,最多五年,就会追赶上我,不过今夜凝练元胎的,还有桃花小峰的那位莫姑娘,她也在今夜凝结元胎,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师兄,那九皇子,当真是因为莫老先生的孙女,才入我青云门的?” “当然,否则,以对方的背景,会来这里?你们啊,久在青云门,从未出过青萍州,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有多少强者纵横在这方天地。” 说到这,雷江横脸上的傲气不在。 “与那些真正的天才和绝世强者相比,我们只不过是坐井观天的一方蝼蚁罢了。” 二十一 天品元胎,隐藏的秘密 桃花峰别院。 圆月高悬。 大儒莫凡尘手捧圣贤书,秉烛而读,他的身体周围,有一道道浩然之气汇聚于头顶,将整个别院都笼罩在内。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可成。” 莫凡尘读到这,放下手上的书,缓缓起身,临窗眺月。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落在孙女莫晚云正在闭关的幽静小院,身上的浩然之气渐渐隐没。 “晚云呐,我虽能助你一时,却难护你一世,平日里让你多读书,你多有懈怠,常常枕书而睡,你虽然天资聪颖,然而凝练元胎,如万丈高楼之基,点点滴滴,都得靠自己去夯实。” 没有浩然之气环绕的莫凡尘,如同一尘世中读书的老儒生,看不出任何仙气。 他仰望青萍山,感慨道:“圣人云,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故能成其高,希望你能凭借自己的毅力凝练出元胎,总不至于连上品元胎都无法凝结吧?” 就在此时,莫凡尘若有所感,仰望星空中的元气漩涡,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这青云门,倒也有趣。”莫凡尘走出房间,身上的青衫儒袍鼓荡,浩然之气纯正无比,他的表情陡然变得严肃,低语道:“圣院天书中有记载,大千世界,王朝五百年兴,五百年衰,是为大争之世,妖族横行,称霸一方,风头盖过魔族,连上界仙人都无法压制妖族崛起,沧海桑田,岁月轮转,也该到我人族大兴之世了吧。” 正说话间,隔壁小院涌出一道金色的元胎之气。 莫凡尘见状,微微颔首。 他深知孙女莫晚云向来贪玩,没有挖掘出足够的天赋,没有去努力修行,只能凝练出二品元胎,没想到竟然是金色一品元胎,虽然没有达到那传说中的天品元胎,但能够凝结一品,已属不易。 “也还不错。” 莫凡尘移步,打算进小院为莫晚云护法,因为金色元胎之气显兆,接下来会有极大的风险。 然而,莫凡尘抬起步子,只见金色的元胎之气,赫然有一道道霞光涌现。 “什么!” 莫凡尘瞳孔中一缩,先是一喜,随即反应过来,随手一挥,一卷圣书从袖子中飞出,冉冉升上天空,将整个青云门的天机遮掩。 “竟然是天品元胎。” 莫凡尘神色呐呐。 “晚云,爷爷小看了你……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改变自我,在暗地里努力修行的?原来我给你看的那些书,你都有真正的用功,若非如此,绝不会凝结出天品元胎的。” 同一时间,桃花林尽头,瀑布遮掩的寒洞中。 顾余生身体周围泛起七彩琉璃之芒。 他身如琉璃宝瓶。 天地间的元气如劲风呼呼刮过,盘亘在他头顶上方,被他吸入体内。 元胎境,在佛门大宗也被称作宝瓶境。 身染尘埃,则身如泥瓶。 心有明镜,则可以身化琉璃宝瓶。 此刻。 顾余生处于一种玄妙的境界,仿佛魂魄短暂的脱离了身体的束缚,一点点的飘荡在天空。 他一点点的上升,青萍山依旧若隐若现。 可天空中,随着元气的凝结,仿佛被生生撕开一条口子,苍穹深处,有一道苍古的气息弥漫,好似有一只奇特的眼睛穿界而来,突然间朝他看来。 顾余生心中一惊。 刹那间天崩地塌,好似天地渺渺,人如蜉蝣,如沧海一粟,命如蝼蚁之小。 他的灵魂如同在风雨飘摇,难以回归到身体。 “怎么回事?” 顾余生心中骇然,他低头,好似能看穿山脉,寻找到自己的宝瓶肉身,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无法回去。 “难道是我走火入魔了吗?” 顾余生感觉到自己在坠入黑暗。 就在此时,天空中有一道光陡然升起,仔细看去,却是一本充斥着浩然之气的圣书,那光虽然微弱,洒照在他灵魂上却十分舒服。 他如同在黑夜行走,找到一盏灯,飘荡的灵魂终于回到体内。 “呼!” 顾余生陡然睁开眼。 原本凝练元胎成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那种历经生死的恐怖之感,一直萦绕在侧,久久不散。 听着自己有力的心跳声,顾余生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那一道如神明般降临世界的恐怖气息,莫非是和我凝练出超过一品的元胎有关?” 顾余生如同被一盆冷水浇打在头上,比他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顾余生很快意识到,如果元胎的品质,一品之上还有更好的,那宗门的典籍上应该会有记载才对,毕竟青云门凝练元胎的功法,是三大圣地所留,没理由遮遮掩掩,就算是口口相传,没有记录在修行秘籍中,宗门的长老也应该会说才对。 而宗门和秘籍上都没有泄露,是不是意味着,有人刻意隐瞒,或者说这背后牵涉到天大的秘密? “以后得找机会留心这件事。” 顾余生打定主意,待心中的恐惧渐渐散去,他才重新盘坐,细细感受进入元胎境后的变化。 顾余生的第一个感受,就是身体变得轻盈了,天地间的元气,他虽然肉眼无法捕捉,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如同人看不见风,但风却借助不同的山势水形,拂过草木山岗,以不同的姿态展露在他面前一样。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宛若脱胎换骨一般,但却不再像刚出生那样蒙蔽了智慧。 整个身体处于一种超然状态并能感知这方世界真谛的整体升华。 凝练元胎。 意味着顾余生从此刻起,脱离了凡人的范畴,有资格被称作修行者了。 顾余生并没有太多的得意,他隐隐的感觉到,当凝练元胎的那一刻起,如同在原本平凡的世界突然间打开一道未知的大门。 前面的路充满未知,需要他一点点的去修行,去成长。 顾余生更加明白。 在青萍州这个地方,低阶修行者能看见这方世界的日子,比凡人要短得多。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方世界,从来未曾真正的平静过,妖族环伺,妖兽横行的世界,丛林法则对修行者来说,更加残酷。 想到此。 顾余生心渐渐平复,他如同第一次修行太清元胎灵引诀那样,从第一句开始从头修炼。 巩固境界! 顾余生尝试着按照秘籍一点点的修行,如同一条经常走过的路,当眼界提升后,再重新回头走,会注意到以往忽略的路上盛景。 修行也是这般。 从未有人像顾余生这样做。 因为在他们看来,修行是翻越一座山,跨过一座桥。 过去了,就不愿意回头再来一次。 而正是顾余生单纯而朴素的念头,让他惊奇的发现,原本已经凝练的琉璃元精,绽放出光芒,如逆流的时间沙河,洗练着他的身体。 原本凝结元胎的过程很痛苦。 可此时,顾余生却如同沐浴在阳光中,整个人都舒服极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 顾余生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在他体内,那些闭塞的经脉还没有打通。 不过,这些修行时催动元气经过的经脉,并非只有九条,而是十二条! “开脉境不是只有九段吗?” 顾余生心中浮现出一抹疑惑,那种沐浴舒服的感觉也渐渐退去。 凝练元胎的修行之路,圆满结束,接下来要修行的,是开脉境! 二十二 九皇子出风头,演武场上唤藏经阁 清晨。 和煦的阳光斜照在桃林小院。 顾余生手持木剑,正一点点的适应进入元胎境后身体的变化。 他依旧是像往常一样简单直白的刺剑。 但是,他每日刺剑的次数,已经从最高的时候一万次,每日减少,如今他只需要挥剑一千次。 尽管次数减少,可顾余生每一次挥动剑的难度,比以往提升了数倍。 既要做到剑气内藏于木剑本身,又要形成剑势。 这其中的玄妙,看似简单,却难以办到。 无人之时,他也会将修炼那九招无名剑法,越是修炼,顾余生越是觉得这九式剑招去繁就简,想要真正的掌握,需要勤加修炼。 练完剑后,顾余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来到屋檐木柱边,用手放在头顶,对着木柱上的划痕比了比。 今日比昨日高了一些。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在枯燥的日子里,他犹自记得那天少女对他说过的约定。 所以,他最近有多吃饭,努力的修行,好好的练剑。 阳光透过桃树绿荫,斑驳的光影映照在少年的脸庞,他用手遮挡眼眉,双眸看处,那一棵棵桃树上已结出核仁大小的幼桃。 等满山的桃子成熟时,莫姑娘应该会来吧? 少年心里这样想道。 这时,青云门内古老的钟磬声响起。 顾余生以为如往常那样,又到镇妖碑默礼的时刻。 当他整理衣衫的时候,发现钟声比往日多敲了三次。 顾余生心中一紧,把葫芦随身携带,木剑挂腰间,快速奔向演武场。 进入元胎境后,他虽然还没有修行任何身法一类的功法,但已身轻如燕,随便一跃,就可以跃高丈许,蹿飞数丈之遥。 “钟敲十二下,宗门内发生什么大事了吗?”顾余生心中充满疑惑。 他步履轻快,竟比往日早到了一炷香的时间。 演武场连接六峰的云桥上,这才缓缓有青云门的六峰弟子匆匆赶来。 顾余生一如既往的坐在那一株早已光秃秃无法为后人遮挡阴凉的老槐树下。 青云门的演武场极大,呈现八卦之状,乾位立镇妖碑,坤位立一大鼎,象征三大圣地之香火绵延。 顾余生虽然青云门弟子,却不属于六峰的任何一峰。 青云门以六峰来大体区分弟子修炼的方向: 云峰以修剑为主。 丹霞峰以丹道见长。 天灵峰则多是御兽控妖的天赋类弟子。 落尘峰则是只招收女弟子,峰内设立有僧尼之观,一些女弟子实则为出家之人,终身不嫁,而一些女弟子,虽修道法,却参悟欢七情道法,一生钟情于寻找道侣,共赴天下斩妖。 剩下的两峰分别是天工峰和凌霄峰。 这两峰弟子最少,天工峰以炼器和锻造兵刃为业。 凌霄峰则只有少数精英弟子才有资格入住开辟洞府,且肩负着戍守青云门的重要职责,因为凌霄峰中有一座镇妖塔,里面镇压着无数强大的妖兽。 青云门的弟子隶属哪一峰,可以从衣服的袖纹,以及身前身后不同的花纹图案进行区分。 当所有人都来到演武场后。 整个演武场的只有两个人的衣服与他人不同。 顾余生的入门青云服。以及那位玄龙王朝九皇子楚尘穿着的紫袍蟒服。 顾余生的目光在逡巡,他在寻找莫姑娘的身影。 可惜的是,莫姑娘并没有在。 这也难怪,她只是来青云门的客卿弟子,和楚尘有本质上的区别。 六峰的峰主以及长老缓缓走来。 身为掌门的玄机子来得稍迟。 但却一下将青云门的整个氛围变得隆重了一些,玄机子目光逡巡一圈,似乎因为顾余生落站在一个极为不协调的位置而眉头轻轻一皱。 “今日召集大家来,是向你们宣布一件天大的喜事,玄龙王朝的九皇子,已在七日前成功凝结元胎,进入元胎境。” “嚯!” 虽然大部分新晋的弟子已经知晓,可掌门的彩虹屁,还是要拍一拍的。 也有一部分弟子在潜心修炼,并不知晓此事。 “元胎境!” “这才多久?不到三个月,就已经凝练元胎成功了吗?” “这是何等的天赋!” “我现在还连天地元气都感应不到,别说凝练元胎了。” “恭喜九皇子!” 演武场上,掌门的话如平地惊雷,嘈杂之声此起彼伏。 此刻,楚尘如众星捧月,成为最耀眼的人。 玄机子甚至移步到楚尘旁边,说道:“楚尘,向大家展示一下你凝结的元胎吧。” 玄机子的修为已至第六境的归一境界,但元胎境,开脉境和煅骨境这三个较为特殊,修士身如天地孕育的玉石,无法被窥探,只能自我显露,才能看清真正的实力,各境界的修炼程度如何。 “是。” 楚尘素来傲慢,宗门内的长老都不太放在眼里,但是青云门的掌门,却是由三大圣地的先贤制定出一套筛选之法,才能执掌青云门,青云门的掌门身份极高,相当于是三大圣地的弟子。 从某种程度上说,青云门能够列入三流宗门,也是因为青云门掌门这个特殊身份。 楚尘虽然是玄龙王朝的皇子,却也不敢放肆。 人群中,顾余生目光也落在楚尘身上,刚好,他就是那个不知道当夜天地异象的人。 自然也不知道莫晚云和楚尘都已经凝练元胎。 听说楚尘凝练元胎,顾余生神色平静,他只是有些好奇,这家伙凝练出什么品质的元胎? 这几日,他翻遍顾白留下的书籍,也没有从那数百本书籍中找到关于一品以上的元胎记载。 楚尘向前迈出一步,双手掐诀,一股银色的元气从他体内散发出来。 刺目的银光,在骄阳下惹人注目。 “二品元胎?” 有人惊呼! 眼里满是羡慕。 “恭喜啊,雷师兄。” 有不少长老朝雷江横说着恭维的话。 雷江横背一把天纵剑,一脸肃然,但他嘴角也是微微上扬,掩藏不住的得意。 玄机子则是神色微微有些失望。 “只是二品元胎吗?” 雷江横似乎和掌门有些不和,他上前一步,说道:“楚尘,别隐藏实力了,让大家看看你真实的元胎品质。” “哼,我就知道,有些人以为我只是这种水平!” 楚尘身上的银光陡然一盛,下一刻,银色的光芒变成金色的光圈,从丹田处笼罩着他的身体。 嘶! 顾余生听见无数人倒吸凉气,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声音。 上一个能够凝练出绽放银光元胎的人,已经是一百年前了,如今,居然有人凝练出金色元胎。 绝大多数人,只听说过,包括宗门的长老,以及往届入青云门的弟子,他们早听说过楚尘的存在,不少人前来观摩,如今亲眼见到金色的一品元胎。 当真是又嫉妒,又羡慕。 恨自己没有这样的天赋,没有这样的际遇和如楚尘这样的身后家世背景。 “奇怪。” 吵吵闹闹的声音中,顾余生喃喃自语,眼中露出一抹疑惑,因为他注意到,楚尘刚刚由银色的元胎转化为金色时,那一道光中,有一瞬的瑕疵,呈现灰蒙蒙的状态。 他记得自己当初凝练元胎之气时,就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灰色的元胎之气,属于元胎瑕疵。 不仅如此,顾余生虽然见楚尘绽放的金色元胎笼罩身体范围较广的地方,但实际上如果凝练成一团,还不如自己十分之一大小。 更不必说他在最后关头,将金色的元胎提升品质,化作琉璃元精了。 “楚皇子威武!” “楚皇子霸气!” “太厉害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顾余生耳边回荡。 顾余生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心境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偏在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顾余生,是不是看见真正的天才,才知道自己是那一个小丑,如同井底之蛙一样?” 陆晨穿着云峰的服饰,趾高气扬的朝顾余生走来,好似那个凝结元胎的人是他一样,他本来没有资格遴选成为云峰核心弟子,可他天天在楚尘身边,以及他父亲陆展的缘故,如今已在峰主雷江横座下修行。 为此,陆晨特意的扬起他衣服上的云剑图案,生怕顾余生看不见。 顾余生开口回应道:“谁是小丑,谁是天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之间,有一人会在三年后见不到这世上的太阳。” “那一个人一定是你。” 陆晨勃然大怒,掌心一翻,取出一个价值不菲的瓷瓶。 “看见了吗?凝元丹,有了它,两个月之内,我一定凝练出元胎,而你,在数月之后,就要被逐出宗门,就算逐出宗门,我也会下山,履行我们之间的誓言之约,我要亲手杀死你。” 顾余生盯着那一枚凝元丹,内心并无波动。 这时,大地忽然震颤起来,顾余生眉头一皱。 只见玄机子手持一块掌门令,那掌门令上泛起玄妙的符文,演武场的正中心,突然间出现一道耀眼的光芒,光芒吞吐之际,一座玄妙无比的大殿出现。 大殿的中间,赫然有三个苍劲古朴的大字:藏书阁。 那三个字,并非青萍州使用的文字,而是上古龙族的象形字雕琢显刻。 顾余生心中微惊。 青云门有专门收录功法的地点,坐落在凌霄峰上。 演武场上怎么会有藏书阁,这一座藏书阁虽然从演武场上出现,却好似有一道天然屏障阻隔,如海市蜃楼,不太真实,而且有一道苍古的气息盘亘,如苍龙凌空。 二十三 镇妖碑前折木剑,无缘藏书阁 “这是什么?” 陆晨吓得面色苍白,本能的后退。 数百年来,青云门不止一次出现过类似的妖族入侵,他以为是强大的妖族突然降临了呢。 “肃静!” 玄机子看着不少吓得后退的人,面色一沉。 只见玄机子手掌一抬,掌心之中,有一道浩然之气光团涌现,那一道浩然之气攀上头顶,悬停在镇妖碑上,镇妖碑赋予那一道浩然之气英灵之气,化作一缕缕芒光,芒光精准飞向演武场的每一个弟子。 噗通。 噗通! 顾余生身边,包括陆晨在内的数人,好似突然被一股沉重的力量压在肩头,双膝跪地,身体再也站不起来。 玄机子肃然道:“刚才后退的弟子,失去进入藏书阁的资格,你们只准去凌霄峰的藏经阁选取功法,滚吧!” 说罢,袖子一拂,那些跪倒在地的人,这才如释重负般恢复了自由之身。 “等等,掌门!” 陆展看见自己的儿子陆晨跪在地上,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不用多说!” 玄机子手持掌门令,身上的气息与往日截然不同,说话间也夹杂着威严。 “其他弟子,立即进入藏书阁挑选一门功法,能挑选到什么功法,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其余之事,不许多问多想。” “是!” 众多弟子闻言狂喜,也有人暗自庆幸刚才没有胆怯。 这藏书阁看起来极其神秘,显然不属于青云门。 如今机缘就在眼前,谁都不想错过。 “不!” 陆晨一脸不甘。 “掌门,我没有后退!” “是啊,我也没有后退!” 那些刚才跪下,身上被打上镇妖碑英灵印记的人,一脸不甘的诉说着冤屈。 人人都知道,镇妖碑凝聚了无数英魂的热血,不会撒谎。 玄机子一脸冷漠,指着那镇妖碑前乌龟背上的剑,厉声喝道: “住口,都给转身,看看那一把剑,那就是遇见妖族而不敢拔剑只顾逃跑的懦夫留下的剑,那一把耻辱之剑你们天天都见到,难道还没有让你们长记性吗?记住,顾白这个名字,就是懦夫的代号!” 玄机子说到这,似想起什么,目光逡巡,在那些后退的人群中扫过,眉头微微一皱,收回目光,最终落在那棵老槐树下的少年身上。 顾余生站在那,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而很多人的目光,也同样在看着顾余生,似乎有些诧异他没有退后。 玄机子神色莫名,他上前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形单影只的少年道:“顾余生,那乌龟背上的耻辱之剑,你可曾记住?” 藏书阁就在眼前,很多人巴不得早点进去,可掌门的威严,以及突然提及顾余生,让很多青云门弟子脸上都露出几分思索。 掌门这是要立威吗? 面对所有人的目光,顾余生并没有回答玄机子的提问,而是淡淡的说道: “顾白,我的父亲,他不是懦夫,当他知道外面有大妖,依旧义无反顾走出青云门面对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英雄了,他的名字,应该在镇妖碑上,他的剑,是守护之剑!” 听见顾余生的话,很多人都在嘲笑。 玄机子也表情冷然,沉声道:“哦?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么做错了?” “哈哈哈!” 听见周围刺耳的笑声。 顾余生环顾一周,咬牙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是吗?” 玄机目光扫过众多嘲笑的青云门弟子身上,再扫过那些同样在审视顾余生的长老,以及雷江横,赵三钱,萧则成等峰主和几名核心长老。 目光落在顾余生腰间的木剑上,他手指一动,顾余生腰间的木剑就已落在他掌心。 “你所说的证明?就是凭着这把剑?” 玄机子的声音陡然提高,手指一动,顾余生的木剑被他紧紧捏在手中。 他有过那一刹那的犹豫,随即咔的一声,那一把木剑出现一道裂痕。 看着那少年的目光充斥着痛苦,愤怒。 玄机子嘴角微动,转过身去,面对着青云门的诸多长老,高高扬起那一把断裂的木剑,将掌心一翻,木剑掉落在他面前,被他用脚踩在脚下。 那站在槐树下的少年心在滴血。 他从未惦记过青云门中那一把把宝剑,可高高在上的掌门,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抢走那一文不值的木剑,将其折断,踩在脚下。 这无情而冷漠的世界。 顾余生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这一瞬,少年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 从小起,他就听说过妖魔鬼怪横行,可妖魔鬼怪从未伤过他半分,他以一颗向上的心面对世界,却被冰冷冷的同类无情的踩在泥土里。 “不,不应该是这样。” 顾余生声音沙哑。 可现在,谁又听得见他的声音呢。 连风都沉默了。 玄机子依旧神色冰冷:“顾余生,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大家,你的父亲是个懦夫,以后保证不会做你父亲那样的人,我就允许你进入藏书阁,这藏书阁中,有天下无数天才向往的圣地功法,有地品,天品,和神品功法,你只需修得一门,就可以扬名立万,如何?” “他不是!” 顾余生眼睛布满血丝,青萍山在他眼中,此刻是如此的灰暗,再也不是青山绿水了。 可那些长老,看他的目光依旧冷漠,他们同样在注意掌门接下来会怎么做。 “哼。” 玄机子目光落在顾余生身上,沧桑的眼眸变得深邃无比,他向前一步,怒意在脸上浮动,一只手指着顾余生: “好,希望你的坚持,是一年,三年,十年,三十年!青云门顾余生,以下犯上,即日起,逐……” 玄机子话没说完,一道苍老的声音出现,接替了玄机子后面的话:“罚他栽种桃树三百株,三年之内,不得获取宗门每年免费发放的贡献点,不得离开青萍山!” “柳师伯。” 玄机子朝一名形象邋遢的老头拱手,看一眼顾余生,抬起的手悄然放下,手指藏在袖子中。 柳元快步走到顾余生身边,说道:“愣着做什么,跟我栽种桃树去,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少年,你看不见天的颜色,是因为你没有劈开云朵的实力,待有那一天,你的话,就是天下真理。” 说完,柳元袖子一挥,一阵清风卷走顾余生。 “都给我进藏书阁!” 玄机子目光一扫,包括楚尘等人在内,纷纷进入藏书阁。 其余长老,从未见过掌门发这样的怒火,大气都不敢出,原本还想要为陆晨争取机会的陆展,也只能哑口不提,各自找个地点盘坐,等待青云门的弟子从藏书阁出来。 “萧师兄。” 云桥边,穿着肃静道袍的何红念与青云门掌门并站,一起观青萍山的云雾叠起,云海渺渺。 “你何必苛责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顾白的错,何必加在顾余生身上,一码归一码,当年我与顾白……” 玄机子这时忽然转身,一双眼睛盯看着何红念,神色萧瑟,打断道: “何师妹,原来你心中,一直没走出那一座山,那一片林,可惜,他已经死了,你还为他说话,为他的儿子辩白你应该和其他长老一样的,不合群的人,应该只有我才对。” 玄机子眺望远处。 “你穿一身的道袍,当真就能斩断红尘?别忘了,当年他在仙葫州与那个女人认识时,可未曾想过你在风雨中等了他很久。” “都是过去的事了,往事如烟,萧师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今天你这样对那孩子,太残忍了。” 何红念唏嘘道,她转过身,看向已经霜发染面的掌门。 “当年,你和顾白,都曾是青云门中最风华的人啊,你修的功法,当真那么催人吗?我可没忘记,曾经,你和他还是挚……” 玄机子以锐利的眼神打断了何红念的话,他双手负立,凝望着苍穹,神色渐渐的变得冷漠。 “何师妹,我是掌门,青云门的未来在我的手上,你也看见了,仅仅是召唤藏书阁的些许动静,就让那么多人下意识的以为是妖族入侵,倘若今日我不这样做,如何给青云门的弟子长记性。” “何师妹,你还不知道吧,一月前,妖族攻破了守界山,玄龙王朝数万修士战死,数十万修士在与妖族的战斗中逃走,现在,已经有无数妖族肆虐在人族领地,青萍州,没有多少太平日子了。” 玄机子手紧紧的掐在一起。 “为了人族,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天下黎民,青云门不能再出现一个顾白,如果有一天大妖再入青云,我会义无反顾的拔剑,慷慨赴死,这残酷的世界,腥风血雨,吹打得青云门,难道吹打不得他顾余生?” 何红念亦是神色凝重。 “师兄,真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玄机子默然。 何红念想了想,说道:“那你也不该折断少年的剑,那几乎是他所有的念想了。” 说罢,何红念转身,去寻找那一把折断的剑,她走着走着,停下脚步。 演武场的中间,有一穿着白衣的少女,正弯腰将那一把折断的木剑轻小心翼翼的捡起来。 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那一把折断的木剑,小嘴撅起,似乎很是生气。 “晚云。” “别理我。” 那白衣少女回头,脸上写满倔强。 “世界那么大,你们无法斩妖平天下,却只会欺负一个只有一把木剑的人,你们才是懦夫。” 何红念身体一僵,久久立在原地。 良久后,她幽幽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桃花林。 少年在小院屋檐下已经呆坐了半天。 形象邋遢的柳元出现在篱笆墙外,倚靠着竹子,对那双眸失神的少年说道: “想清楚没有,从今日起每日跟我栽种桃树,我授你一身本事,数十年后,等你有能斩妖并积累功绩,有朝一日执掌青云门时,所有的正义都会到来,到那时,今日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少年起身,看着西落的晚霞,说道:“数十年,太久了,迟到的正义,那已经不是正义了。” “十年,那就十年。” 柳元比了比手指。 “十年之内,我授你一身斩妖的本事。” 顾余生眼中凝望着苍穹,说道:“不,从即日起,我要学杀人的本事,我也不想栽种桃花,有朝一日,我要斩尽这满山的桃花,如此,你还愿意教吗?” 柳元闻言,忽然哈哈哈狂笑起来,拂袖而去:“有志气的人,通常也会比较狂妄,你尚需磨练,不要忘了,从明天开始栽种桃树,而且三年必须栽种满三百株!” 二十四 众里寻书惹人笑,不知少年藏鸿鹄 自那一日青云门掌门当众折断少年的木剑之后,桃花林中,那少年的身影更加忙碌了,每次六峰弟子经过云桥,都会停下来,看那少年在青萍山桃花林栽种桃树。 青云门的弟子,在那一天演武场上进入三大圣地一起掌控的藏书阁,每个人都满载而归,有人从里面获得了天品功法,甚至还有传言,楚尘从藏书阁中获得了神品功法,让整个青云门的人都感到震惊。 因为青云门中,只有少数几本天品功法,而且大多属于残次品。 当然,青云门的弟子也没有忘记,当日除了那个被掌门折断木剑的顾余生之外,还有近百人因为内心的恐惧失去了藏书阁的资格。 与此同时,青萍州有妖兽出没的消息也在暗潮涌流,整个青云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往来的弟子相较于往常,皆是行色匆匆,忙于修炼提升自我。 对于绝大多数的新晋弟子而言,目标还是凝结元胎。 在凝结元胎的过程中,他们也开始提升自己的实力,战技,剑技,刀法,甚至有人不惜花大价钱从天工峰的炼器坊购买傍身的武器。 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凌霄峰的藏经阁门前走来一位年轻的青云门弟子,他身上的服饰,依旧是入门时的青云服,数月的时间,少年似乎长高了一些,衣服也显得有些紧绷,少年的脸庞被夏日的阳光晒得微黑。 藏经阁的大门后有一位长老在打盹。 因为掌门启用圣地藏书阁的缘故,青云门的藏经阁前所未有的清静,门可罗雀。 而青云门的藏经阁中,也的确没有多少珍贵的修炼秘籍。 青苔映阶,墙影斑驳。 顾余生走进藏经阁,手持着自己的宗门令,他打算将宗门令中的贡献点兑换几本秘籍,上次的觅佳酿任务赚取了一百点贡献点,入门时,宗门给了十点贡献点,本来每隔三月,宗门就会给每名弟子发放一定的宗门贡献点,但很可惜,顾余生无法获得宗门的免费贡献点。 “长老,我来寻找几本修炼的功法。” 顾余生对打瞌睡的长老说道。 那伏案而睡的老者睁开眼,上下打量顾余生几眼,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袖子,说道: “书就在那边,每个架子上都标注有需要宗门贡献点兑换的点数,自己去找,别耽误我睡觉,对了,非本门核心弟子,只能兑换第一层的功法。” “多谢。” 顾余生拱手行礼。 老者不免又看了顾余生一眼。 “顾白的儿子?” “是。” 顾余生点头,托他爹的‘福’,顾余生在青云门内也算是年轻一代弟子中的‘名人’。 “掌门交代过,你宗门令中的宗门贡献点,每一点都需要核实,宗门不再按时发放给你,明白吗?” “明白。” 顾余生早已习惯这样的区别对待,他拿起自己的宗门令,说道:“我可以接任务赚取贡献点。” “当然。”长老嘴角挂起一抹笑容,“有志气是好的,就怕你接了任务完不成,没有贡献点可以扣。” “谢谢提醒。” 顾余生转身走到藏经阁的一楼。 里面的木架上,摆放着不同的秘籍。 青云门虽然不算大宗派,可毕竟还是有千年的底蕴,架子上罗列出的书,光是一楼,有近万本。 而顾余生此番来寻书,目的明确。 一是寻找一本可以与灵兽签订血契的书。 二是寻找一本开脉境和煅骨境修行的书籍。 一共三本秘籍。 按照顾余生的预计,他宗门令中的一百一十点宗门贡献点应该是够的,但他看一眼架子上的书籍后,原本充满期待的目光微微一暗。 怪不得青云门的藏经阁门可罗雀。 这些书大多都是先贤的摘抄本和残本,偏偏需要的宗门贡献点极高,元胎境需要二十点,开脉境的秘籍需要五十点,而匹配煅骨境修炼的功法,则是最低也要一百点。 至于五花八门的战技,剑诀,刀法,拳谱等等,同样需要极高的宗门贡献点。 按照顾余生的推算,这些秘籍兑换需要的宗门贡献点,恰好与宗门按季发放的宗门贡献点相当,只能选择对应修为的功法,和一门傍身的战技。 而想要多修多学,就只能靠自己赚取宗门贡献点。 阳光透过藏经阁的轩窗,洒落在书架上,那些尘封千年,百年的书籍,有的已经落了一层层灰。 它们之所以被收集在一楼,应该是属于凑数,它们的价值,就是让整个藏经阁看起来不那么寒酸。 那一道站在书架后寻觅秘籍的少年,他的际遇也与这些架子上的绝大多数书籍一样。 有着同样的命运。 这些书的命运,如同顾余生被人钉上了某种标签一样。 沉沦在泥沼,灰暗的世界。 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任何的悲叹。 高高在上的人们,即便有同情与怜悯,也往往是那些有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故事主人翁。 顾余生微如尘埃。 当他有存在感时,也只不过是青云门弟子以及长老口中的反面教材。 原本趴在案桌上睡觉的长老,忽然间似乎也不困了,他就那么坐在那,一双眸子跟随着少年的身影转动。 他不是好奇,也不是起了同情心。 只是单纯的觉得眼前的一幕,如同尘世中的那些隐如尘烟的贩夫走卒,在灰暗的角落中,被人遗弃的垃圾堆里,寻找一两样对他们而言视为珍宝的东西。 看着少年时不时拿着几本秘籍比对,神色纠结,又不忘打量架子上需要兑换的宗门贡献点。 那藏经阁的长老手指敲击在案上,看得津津有味,换做平时,亦或是别的青云门弟子,他或许不吝啬指点几句。 光影徘徊,时间流逝。 轮值的长老,或是戍守凌霄峰的弟子,经过藏经阁时,也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一个个停下来,就守在藏经阁的外面。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他们,忽然间看见有人在垃圾堆里寻觅有用的东西,终归是一件稀奇事。 少年的鼻子上碰满了灰。 青云服上抖满了书籍上滑落的尘埃。 终于,少年手捧着三本书。 眼中有光,一步步走到案前。 “长老,我选好了。” “哦?” 值守藏经阁的长老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选好了?我看看。” 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拨开顾余生放在案上的三本秘籍,三本书的名字显露出来:契灵通卷,虬龙开脉术,煅骨诀。 “噗……咳……咳!” 木案后面的长老似乎想要笑,却又努力的憋着,他抬起头,一缕夕阳光透照进来,他用手掌遮住眼睛,对顾余生道:“花那么多时间,选这三本,你觉得值吗?” 顾余生点点头,“值。” 长老嘿嘿一笑:“你以为修行就是选几本对应境界的书,照着练下去,就会这么简简单单的突破境界?你这是打算把以后的路,全都提前铺好吗?” “哈哈哈!” 藏经阁外,往届的青云门精英弟子,皆是忍不住笑起来。 长老指着第一本书,假装语重心长的对顾余生道: “契灵通卷,你觉得以御兽为主的天灵峰都没有弟子修炼的秘籍会有价值吗?你以为这世上真的有可以召唤灵兽的契约之书?三大圣地留下的东西,未必全是真的,不过是哄骗你这样的小孩子罢了,还是说你以为外面的那些妖兽都是家里养着的猫和狗?你想降服就能降服?弄一只做自己的灵宠?” 顾余生点点头,认真道:“长老,我就是这么想的。” “哈哈哈。”这一次,不光门外的弟子笑了,就连来轮值的长老也忍不住笑起来,手拍木案,“他想要搞一只妖兽当灵宠!” 一阵捧腹大笑后,长老看顾余生的眼神已经变了,像看个傻子,他指着第二本秘籍的书封,上面有古怪的图案和后来者写下的五个字,意味深长的道:“顾余生,你认识上面的字吗?” 顾余生看着书封上的图案,知道这是一本上古龙族修炼的残本,应该是幼龙时期修炼的方法,只不过里面并不完整,而那后来提笔写上虬龙开脉术五个字的人,显然并不认识龙族的语言。 “认得。” “那你知不知道,这是一本妖族未化形的妖兽修炼的功法?你能修炼?”长老嘲弄一笑,又指了指第三本煅骨诀,“我每年都能在这里见过无数自以为是的家伙,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三个月就能凝结元胎,一年两年就能入开脉境,三年五年就能顺利至煅骨境,你就更加有趣了,看你这意思,是这三年内,你一定能进入煅骨境?” “应该不难。” 顾余生说道。 原本张着嘴的长老,顿时哑口无言。 一把抢走顾余生手上的宗门令,把里面的贡献点全部划走,然后才嘲弄般对顾余生说道:“本来需要一百二十点宗门贡献点的,看你这么天真,我就自己做主,大方一回,三本书你带走,看完之后,记得把功法还回来,去吧,我们可不敢耽误你这个绝世天才修行。” 顾余生捧着三本书走出藏经阁。 安静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哄笑之声。 久久不绝。 “笑吧,笑吧。” 顾余生嘴角也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紧紧捧着三本书,脚步飞快。 二十五 开脉境一段,初夏遇晚云 小院中。 窗前的烛光泛着微黄的光。顾余生的影子落在墙壁上,窗外月明星稀。 一张擦拭得干净的桌子上,摆放着顾余生花费大半天功夫才挑选出来的三本书,他的身上,还沾染着藏经阁书上的尘埃。 当初,他以为自己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可以进入圣地藏书阁选取心仪的功法,可没想到,他被掌门挑刺当典型,只能看着眼前的圣地藏书阁而无法进入。 今日凌霄峰之行,如同一个失去的父母庇护的孤儿,在无人的街角翻找有用的东西,食物。 青云门再怎么说,也是拥有藏书万卷的门派。 奈何,他的宗门贡献点不足。 他怀着那么一点点的希冀,在万千书籍中寻找沧海遗珠。 费尽功夫,终于找到两本被遗弃,只需要一半贡献点的修行秘籍。 烛光下,顾余生把书小心摆放后,起身去洗手换衣,让双手不沾尘埃,才重新面对着挑选的三本书。 这三本书,皆是宗门弟子弃如敝履的功法。 藏经阁内当然有更好的秘籍可以选。 但顾余生已是费尽心力,才能拿到这三本。 所以他格外的珍惜。 最上面的是契灵通卷。 这本秘籍被天灵峰弟子嫌弃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本御兽类的秘籍,里面记载着对灵兽的操控手段与其他御兽之法截然不同,契灵通卷的核心是保留灵兽的灵智,让其开窍通人性,可这千年来,人类与妖族之间势同水火,即便这方世界还有御兽师,也大多是采用蛮横的法子,抹去灵兽的智慧,供主人驱使。 越是粗暴简单的行为,也越是有不错的效果。 人族弱而妖族强,所以御兽师控制强大的妖兽与妖族交手,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顾余生粗略的阅读了一遍契灵通卷,将里面的数种契约仪式记住,至于和灵兽之间的交流,增进默契度,灵魂融合度什么的,过于晦涩,顾余生暂时没有时间去深究。 放下契灵通卷,顾余生拿起第二本书:虬龙开脉术。 这五个字,是后人加上去的,上面的墨痕甚至遮掩了书封上的陈旧图案,只有顾余生明白,这本秘籍上面的图案,实际上是秘籍真正的名字——真龙变! 书里面的内容,是某位先贤根据那书中古老的图案领悟出的开脉法子,顾余生虽然不知道跟着这位先贤所说的开脉法子修炼会如何,但肯定是不如它原本的龙族语言那么精准,顾余生根据书中的图案自行参悟其中的奥妙:龙之化形,初为幼子稚童,以真龙之气为元胎,开经脉塑人身。 也就是说,这是一本上古时期的功法,真龙化为人形后会失去龙形的大部分能力,需要像人类一样重新修行,眼前的书记载着开脉境的修炼方向和方法。 这本书的后面应该还有其他境界的修炼法子,可惜已经遗失残缺,只剩下开脉境界的完整修炼方法。 若非如此,只怕顾余生也无法从那么多书中得到它。 烛光下,顾余生仔细阅读参悟。 期间,他换了两根蜡烛,才默默的合上书籍。 虽然他捡到了一粒沧海遗珠,但它毕竟是龙族的开脉法,龙化为人,天生生命旺盛,体魄强大,比人不知道强多少倍,而它记载的开脉法子,难度自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元胎境的修行者,只需将体内的元精化气,不断的去冲击体内的经脉,打通其中的重要穴位即可完成一条经脉的开辟。 开脉境分九个阶段,每打通一条完整的经脉,实力就提升一个小等级。 人体八脉之中,以任,督二脉最为难打通,但即便打通任督二脉,八脉齐通,也不过是凡尘中的高级武者,拥有内劲真元而已,直开脉境八段,也尚在武者范畴,而最重要的一脉,叫做元脉,只有将它打通,丹田的内劲和真元才会转化,天地间的元气和元胎中的元精也才会转化为灵气。 这是修行者和武者最大的区别。 真龙变这本秘籍中,开脉境界的修行虽然大体上和人类修行者相同,但每条经脉上,却要多开辟出数个到数十个隐穴,并讲究一气贯通,最终单独开辟出运功行气的单独周天。 顾余生快步走到东厢房,从顾白摆放的这些书中找出一本详细记载了人体的经络图,与真龙变中的隐穴进行仔细对比。 很快,顾余生惊讶的发现,很多身体内的隐穴,在人体经络图中,都没有记载。 真龙变中,对于如何打通这些隐穴,并没有具体的描述,但顾余生曾从他父亲留下的这些书中看过关于龙族的记载,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能借风控雷,以术法加诸于身,也可以攻击于形。 “借助外力吗?” 顾余生把书放回原处,嘴角不由地露出一抹笑容。 为了提升实力,他已经做好迎接一切挑战和痛苦的准备。 毫无疑问,瀑布后方的那个寒洞,绝对是用来开脉的绝佳之地。 星空明亮。 小院中的烛光连续数天都在亮着。 顾余生并没有一开始就去寒洞,而是根据真龙变中修行的法子,尝试打通第一条冲脉,出乎顾余生意料的是,第一条冲脉,他仅仅用了三天就打通了,因为过于顺利,使得顾余生反而小心翼翼,反复的斟酌和印证这门功法到底有没有记错。 这一日清晨。 顾余生如往常一般来到小院,捡起一根桃木枝,准备如往常一样练剑。 那一把他最珍视的木剑被折断,如同在顾余生的心中划开一条裂痕,久久无法愈合。 他把对这方世界所有的恶意,都转化为修行的动力。 绝不允许自己有半分的懈怠。 木剑折断了。 木枝亦可为剑。 顾余生没有忘记那位叫俞青山的负剑长老曾对他说过的话:一个内心有剑的人,手中握着的东西,就是剑。 同样,一心追求剑道的人,即便手中空空如也,心中也有万千剑。 顾余生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所以,他以木枝为剑,一剑一剑的刺出,没有多余的动作,简单到极致。 虽然看起来一样,可只有顾余生自己明白。 他现在刺出的每一剑,都几乎拥有着与当初赵志交手时奋力一击的威力,只不过他没有显露剑气而已。 开脉一段,使得他身体的力量陡然间暴增,突然的力量增强,虽然使得顾余生握剑出剑暗藏的剑势威能增加数倍,可对剑的掌控力,反而下降了许多,所以,他不得不放慢速度,从每一剑中细细感悟,并改进。 一个上午的时间,他只做到挥剑六百次,直到整个衣衫被汗水浸透,才回到小院,一个人坐在小木虎上休憩。 顾余生伸手擦拭着脸颊的汗水,看着那木柱上自己用木片画过的痕迹。 他又长高了一些。 桃树上的桃子,也如青梅一样大小了。 如今,顾余生沉浸于修行,他并不希望时间过得太快。 哪怕他的内心会时不时徘徊涌现少女身影。 笃笃笃。 突兀的门扉敲响声,让顾余生有些错愕。 他下意识的从小木虎上翻下来,快步走到小院门口,伸手打开门扉。 小院外。 站着阳光明媚的少女。 莫晚云。 她在顾余生处在最低谷的时候如约而至。 少女嘴角噙着笑容,双手放在背后,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溜溜的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喂,怎么开门这么晚?” 她对少年抱怨道,说话间,已迈着轻盈的步子,把顾余生逼退到小院屋檐下,她熟练般的跳上小木虎,两只小腿在空中前后荡了荡,穿着避尘履的脚跟触碰到地面,她双手抱怀,颇有些得意的道:“我长高了。” 她说的话,总是让顾余生无法预料,完全跟不上她跳跃活泼的思维。 顾余生也有好多话要说,可不知该怎么说,他盯着小木虎上的少女,顺着她的思维,点点头,脱口而道:“嗯,长大了一些。” “嗯?” 明眸皓齿的少女已情窦初开,心思细腻,听见顾余生的话,她眼睛瞪大,耳根通红。 翻身从小木虎背上跳下来,伸手欲抓少年的衣襟,威胁道:“再说一遍!” “长大了一些。” 少年也颇为执拗,再次坚持刚才的话,身体却往后一退,沿着木柱绕了半圈,躲开少女伸来的玉手。 “顾余生!” “我拆了你的房子,信不信!” 她嘴角微扬,双手捏成拳头放在腰间,束起的秀发随着气鼓鼓的气息飘动。 顾余生连忙求饶道:“莫姑娘,我信的,手下留情。” “那就把额头伸过来。” 莫晚云颇有些得意的把手指屈成弹弓状。 咚。 手指在顾余生的额头敲出声,她才咯咯咯的娇笑起来,身体微微后仰。 “本来就长大了嘛。” 顾余生小声嘀咕。 莫晚云细柳的身姿陡然一直,呼呼抡起两个小粉拳,在小院中追赶少年。 “有种别跑啊。” “我又不傻,被你嘣一下,脑瓜嗡嗡嗡的。” 顾余生和莫晚云在小院追打,先是围着柱子,又围着小木虎,最后来到井边,各握着井的一半,清澈甘咧的井水中,倒映出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开朗笑容以及那面若桃花映春的少女脸庞。 一时之间。 两人都停止打闹,怔怔的看着水中的彼此。 顾余生背靠着井,双眼失神的看着青萍山的天空。 莫晚云则是手捧一汪清泉,轻轻嘬饮一口,舒服的吐出香兰之气,哼的傲娇一声,背过身去,与顾余生隔着一口井背靠背。 二十六 妖兽来袭,神秘埋骨地 到底是少年心性。 顾余生没一会便转过头打量着这个堕入凡间的傲娇小仙子。 刚好莫晚云也转过头,目光相对的那一刹,她咯咯一笑,把刚刚捧着没有喝完的水浇打在顾余生的面门上。 “凉快吧。” 阳光拂过莫晚云的脸,她的天真美丽的笑容,感染了顾余生。 顾余生伸出手,去捧井中水,打算泼水找回场子,只是,他双手刚伸到井,发现少女的身影映照在水里,他的手如同将少女捧在手心一般。 这一瞬,独自面对这方灰暗世界的少年,好似拥有了某些值得珍视的东西,他怔怔的看着井面发呆,一动也不动。 莫晚云有些好奇,伸着脸对着井看了看。 她的脸唰的一下红到耳根,伸手把水搅动几下,起身走到院子的桃树下,回眸道:“喂,小泥鳅,听说你被欺负了,圣地的藏书阁,他们不许你进去,是不是真的?” 顾余生看向莫晚云,点头道:“你要为我打抱不平啊?” 莫晚云双手抱怀,一脸认真的点头,她目光微动,说道:“这青萍山也没什么好的,就是高一些,世界那么大,这里不欢迎你,干嘛要在这里受罪?要不你换个门派,我给我爷爷说一声,让他给你写一封荐书,青萍州乃至沧澜国内的宗门,你都可以去修行。” 顾余生听后,起身理了理青云服,以书生礼朝莫晚云拱手。 “莫姑娘,你对我自然是好的,只是我生在青萍山脚下,根在这里,我父亲在这里失去了所有的荣耀,那些曲解与嘲笑,必须由我去洗刷,世界很大,我却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我答应过父亲,总有一天,我要登上青萍山,俯瞰这方世界。” 莫晚云讷讷的站在原地,她盯着眼前穿着青云服的少年,他的眼神是如此坚定,眸光一如既往的清澈,她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在顾余生的头上比了比。 “你好像比我高了。” 顾余生打趣道:“这样很好,万一有一天天塌下来,我替莫姑娘你顶着,你就拼命的跑啊跑。” “哪会有这么一天啊。” 莫晚云觉得有些好笑,可看少年一脸认真的样子,抿嘴一笑,“我才不跑呢,和你一起顶着。” 顾余生目光再次落在少女身上,他转身跑进柴房,取出一罐桃花蜜水,塞到莫晚云的怀里,慌慌张张的跑向小院外,说道:“莫姑娘,我今天练剑还没结束呢,你自个儿玩着,我怕丢了时间。” 莫晚云噗哧一笑,也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发现少年果然在认真拿着一根桃木枝在当剑练,她把顾余生给的桃花蜜水仔细收起来,背着小手,坐在顾余生的面前,双手杵着下巴,一直盯着看。 待少年刺出百余剑,额头又沁出汗水,她才负手走来,一脸认真的对顾余生说:“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 顾余生往后退一步,少女的芳香扑鼻,而他染了一身汗水。 “把手伸出来。” 莫晚云对顾余生道。 顾余生伸出手。 少女变戏法般把一把木剑放在顾余生的手心。 顾余生的手突兀的颤抖一下,看着手心那一把被精心修复过的木剑,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与感动,关于木剑的一切,往事历历在目,被青云门掌门折断的那一瞬,好似抹去了他所有童年的快乐时光。 如今。 它又被莫晚云给找回来了。 顾余生嘴唇微动,好几次想要说话,都无法发出声音。 他只能细细的抚摸着木剑的剑身,它的断裂处被一点点的修复弥合,他仿佛看见少女握着这一把木剑在仔细修复的样子。 “谢……” 顾余生再次开口,依旧无法完整的说出来。 少女眼睛眯成月牙儿,一脸满足。 她伸出手,拍了拍顾余生的肩膀,转身蹦蹦跳跳的离开:“以后别再让人把剑折断啦。” 少女的声音在桃花林回荡。 顾余生站在原地,一个人,可他却好似不再那么孤单了。 “一定。” 顾余生开口道。 夏日的风吹动满山的绿叶,少年的身影奔跑在山林间,如此的欢快。 那一只从山里采摘来野果的雪猿,坐在少年的身边,听少年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它已与少年签订契约,从此视少年为主人。 少年教雪猿酿酒,终日醉倒在瀑布门口如忠臣的卫士。 那少年,则是在寒洞中开始苦修,整日按照真龙变中的法门,冲击经脉隐穴,日复一日。 顾余生只在满山桃子成熟的时候出现过数日光景,那些修行者们根本不屑于去吃的蜜桃,被他酿成了数十坛桃花酿。 才入深秋。 顾余生已期待来年的桃花,期待那一路烟霞,莺飞草长,与莫姑娘的重逢。 更重要的是,他在等一个人,等那个山外与他讨酒吃的负剑老人。 他要拜那人为师。 经过数月的苦修。 顾余生顺利开辟数条经脉。 如今,他的修为已至开脉境五段。 随着打通经脉中的隐穴数量越来越多,修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随着开脉境界的提升,顾余生练剑的难度也在提升。他依旧每日坚持刺剑三百次,感受每一次剑气的吞吐,剑势的厚重,每当他感觉到自己的剑道到达一个小瓶颈,就会在寒洞中反复修炼那九式无名剑招。 可惜的是,顾余生虽然将这一套剑招耍的纯熟,并暗中掌握它的变化,奈何这一套剑招没有对应的运剑心法,让顾余生有些遗憾。 一夜秋凉。 冷月当空。 顾余生修行归来,一人在小院中独酌。 这半年来,他在寒洞里修行,每日要饮酒数次驱寒,他早已习惯酒的味道,能够饮一壶而不醉。 顾余生盯着天空冷月发呆,只见一只只大雁掠过月亮,飞向青萍山的深处,不见踪影。 顾余生内心凄苦,连大雁也有归宿,而他只能独居幽篁桃花林。 拿起酒壶,想要浅酌一口。 下一瞬,整个青萍山六峰之上有青色光芒直冲苍穹,苍古的钟磬声如雨急促地敲响。 “敌袭!” 顾余生只觉头皮发麻,血液一瞬间就兴奋地流淌。 冷月之下,他看见一道道青云门精锐弟子御剑横空,刚刚飞过苍穹的大鸟,哪里是大雁,而是一只只飞禽妖兽——青鹏鸟! 它们栖息在青萍山绵延山脉深处,向来与青云门秋毫无犯。 可今夜。 它们却突然暴走,成百上千只青鹏鸟俯冲而下,以青云门弟子为食。 刹那间。 六峰皆有惨叫声此起彼伏。 有弟子被青鹏鸟的利爪一击刺穿咽喉,被利爪带着飞向长空,然后被无情的抛下。 嘭! 桃花林中。 传来一道道闷响。 顾余生亲眼看见一名青云门的弟子绝望的惨叫着狠狠的摔落地面,变成一滩血泥。 簌簌簌! 桃花林中,泛起阵阵窸窣之声。 深秋时节,竟然有一条条毒蛇出没,眨眼间,那一滩血泥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不仅如此,顾余生还亲眼看见,那一株消失了的千年桃树,竟然诡异般的出现在桃花林。 将那些掉落下来的青云门弟子卷进土里,随后泛起阵阵粉霞之芒,鬼魅般消失。 不过片刻之间,已有数十名宗门弟子陨落。 而那天空中的青鹏鸟,只不过是一阶妖兽而已,凭借俯冲之势,夺走青云门中今年刚入宗门年轻弟子的性命。 如此残酷的一幕,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在青云门内上演。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让顾余生瞬间清醒,他下意识的紧握着手中木剑。 也就在此时,一只青鹏鸟锁定他,伸出利爪,朝他俯冲而来。 顾余生目光深邃无比,手中木剑凌空一刺,一道剑光涌现,离他数米远的空中,一团血芒炸开。 顾余生收回木剑,再次呈现蓄剑之势。 桀桀桀! 但这一次,并没有青鹏妖兽来攻击他,而是整个桃树林在散发出阵阵怪声。 庭院中的桃树,好似活过来了一样,不断的延伸着枝蔓,想要将小院中的顾余生吞噬。 “来吧。” 顾余生手持木剑,浑然不惧! 唧咕。 唧咕! 就在此时,顾余生的余光,却见雪猿被捆绑在一棵桃树上,在一阵粉色的烟霞中被裹夹着带向远方。 “雪猿!” 顾余生心中一惊,没有任何犹豫,提剑冲进桃花林。 跟随着如桃花瓣一样的霞芒,顾余生追赶了一路,渐渐的,他已奔向从未走过的地方,青萍山脚的临渊深谷中。 月光照耀下,空谷幽幽。 恍惚间所有的霞光都消散了,这里静谧无比,只有深渊的流水之声。 顾余生停下脚步。 咔。 脚下却传来一声脆响。 他低头一看。 只见他的脚下,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白骨。 幽影黑暗中,这些白骨内窜起一道道冥火之焰,随风飘荡。 埋骨地! 顾余生吞咽一口唾沫。 下意识的紧握手中木剑。 他以契灵通卷中的秘术沟通雪猿,发现它明明就在附近,自己却看不见它。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脚下的白骨,不仅有人骨,同样有妖骨! 而且有些妖骨架长达数丈,甚至数十丈,即便死了,那骨架上亦散发出强大的妖气,恍惚中,顾余生的脑海中,有上百只大妖张牙舞爪,朝他袭来。 顾余生心中一紧 这种感觉,还是在他登青云梯的时候出现过。 他心中明台清明,猛的一咬舌尖。 从那恐怖妖气凝聚的幻境中醒来。 “大妖!” 顾余生喃喃自语。 竟然有那么多大妖死在这里。 所谓大妖,是指五阶及以上无法化为人形的妖兽,实力强悍无比,相当于合道境的人族修士。 顾余生本能的抬起脚,想要转身就走。 可他咬牙,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辈子。 他绝不可能回头。 他将手指放在嘴边,吹动哨子。 雪猿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顾余生抬头一望,整个人瞬间呆住。 二十七 千年桃妖暴走,墙上的神秘功法 这是一棵苍古桃树,它的枝桠冠盖整个峡谷,无数桃枝延伸,上面竟然挂满成百上千的遗骸尸骨。 即便拥有上古神猿血脉的雪猿,此时也只能无奈的挣扎着,一脸惊慌的看着顾余生。 树上挂只猴。 雪猿被桃枝捆绑着身体,它那皮实的猿身,也无法抵挡桃枝的侵蚀,鲜血顺着桃枝流淌,染红了它的枝蔓,深秋季节,开出一朵朵殷红的桃花 如此诡异的一幕,让顾余生内心深处升起一个怪异之感,宛若闯入一方异世界一样。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到千年桃树的领域了。 原来这才是它的本体。 “别乱动,我来救你。” 顾余生扬起手中木剑。 而当他把木剑抬起时,整株桃树都好似巨妖活过来了一样,发出森森怒嚎之音,它不断的抽打着桃木条,想要对顾余生下手,却又对顾余生有些忌惮。 顾余生一手紧握着酒葫芦。 他知道,这酒葫芦是这千年桃树的克星。 但顾余生明白,灵葫虽然神奇,也得小心应付。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准备一剑斩出。 可就在此时,他看见手中木剑,亦泛起阵阵粉霞,竟然有些抗拒。 “嗯?” 顾余生的身体,好似猛然间被闪电击中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千年桃树上,发现这株桃树的主干上,少了一根分枝! “难道这木剑……” 嘶。 顾余生一脸难以置信。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在某个清晨,父亲顾白满身朝露,从桃花林中拖拽来的一根桃枝。 那一根桃枝,被他仔细的削成手中木剑。 就在顾余生失神的一刹那。 顾余生的身后,那桃枝上幻化出一人形的面孔,一只无形之手,悄无声息的在接近顾余生的后颈。 也就在此时,顾余生手上的木剑陡然泛起一阵粉色的剑光。 顾余生猛的一个激灵,从失神中醒来。 他反手一剑刺出。 速度快到极致。 精准的刺进那一张面孔里,一汪粉色的血液喷洒出来。 “嗷啊!” 地面猛然震动,耳畔全是怒吼嘶叫声。 无数尸骸从上方掉落。 顾余生眼疾手快,凌空再次挥出一剑。 一道浑厚的剑气从木剑中绽放,精准的斩断捆住雪猿的那些桃枝。 雪猿在空中一个翻跃,龇牙咧嘴的对千年桃树咆哮怒吼。 无数桃花零落,好似人间一场粉色的血雨。 一些桃花落在顾余生手上的木剑上,只见那木剑上的裂痕,竟然一点点的愈合。 “嗯?” 顾余生心神一动,手腕一抖,一剑荡空,万千粉色的桃花化作烟霞,被木剑吸收,木剑的断口彻底消失。 顾余生的这一举动,似乎彻底激怒了千年树妖,万千枝条朝他抽打而来。 雪猿吓得尖叫起来,拎起壮实的胳膊,一把将顾余生举在头顶,它的身体陡然变大,纵身一跃。 刹那间。 顾余生只觉风声呼呼,他骑雪猿的头顶,跃过一道万丈深渊的天堑。 无数桃枝蔓延伸长,最终却无奈的缩了回去。 月光下,顾余生四处张望,前方不远处,是陡峭的悬崖,他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就在凌霄峰的最下方,抬头就可以看见那一块镇妖碑,透过清幽的月光,镇妖碑散发出苍古的浩然之气,投影在顾余生所在的地方。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那千年树妖才不敢把桃枝伸过来。 雪猿刚才的一跃似乎是激发了潜力,所以,它的身体急剧的缩小,变成了一只小雪猿,安静的蹲在顾余生身边。 现在,顾余生被困在一处只有数十丈宽的悬崖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深渊的对面,还有千年树妖在静静的矗立着。 雪猿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耷拉着脑袋,爪子在地面画圈圈。 “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吹冷风了。” 顾余生迅速冷静下来,今夜,青云门遭遇妖兽袭击,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活下来。 顾余生警惕的看了看天空,因为镇妖碑的存在,那些青鹏鸟不敢飞落下来,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临渊风大,顾余生往里靠了靠,凌霄峰壁立千仞,如刀劈斧凿的一般,光滑如镜,月光照在上面,甚至能反照出光影。 原本顾余生还想找个避风的崖洞什么的,不过很可惜,这一面山峰实在太坚硬了。 顾余生正准备盘坐下来,忽然,他眼皮一跳,月光掠过的墙面上,有图案和字。 顾余生快步上前,凝目细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数十道凿刻在墙上的人形图案,呈现不同的姿态,每一幅图案下方,都有一段文字,这些文字并非是用笔写上去的,而是用强大的劲气以指代笔,在墙壁上留下痕迹。 顾余生神色微凛,看向墙的最右边,打头处赫然写着三个苍劲大字。 “苍龙诀。” 顾余生顺口念出,随即,他的神色微愣,脸上露出一抹疑惑。 “我好像在哪听过。” 顾余生回忆一阵,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他的目光跟着那墙上的字一行一行细细品读。 “这是一门极为高明的腾挪移空之术。” “对了,我想起来了!” 顾余生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当初他在辨认那片龟壳上的龙族文字时,里面就有提到过苍龙诀,为此,他还专门在厢房的众多书籍中寻找过相关的记载,当年创建青云门的三大圣地之一的,蓬莱圣地,就在神秘无比的神龙岛。 看着墙面的字和图案,顾余生强行压下内心的喜悦,凝神,仔细阅读,将其强行记忆在脑海中。 “呼!” 强行记忆后。顾余生这才喘一口气,再次从头看到后面,确定记忆无错,这时,顾余生注意到,在最后一张图后面,竟然有一行已经风化模糊的字:“吾乃蓬莱逍遥圣君,游历天下七界之地,竟然攀不上青萍之巅,岂不是笑话?吾一生树敌无数,却逍遥自在,遨游四方,全仗天地逍遥行功苍龙诀,如此神通,将随我烟消云散,岂不可惜,今镌刻于此,以待有缘人,他日有人能攀青云峰,吾愿足矣!” 顾余生凝视着墙面的字,忽然,一阵风吹来,那光滑的墙面上,竟然有一条条裂痕龟裂,刹那间,所有的图案和文字皆消失不见。 “这……” 顾余生内心充满震惊。 因为就在刚刚,他感受到随着墙面上的苍龙诀消失,有一道执念如同他当日突破元胎境时,灵魂在飞腾苍穹,他虽然看不见,却依稀能感受得到。 顾余生抬起双手,拱手道:“我一定会登上青萍山之巅看看的。” 轻吐一口气后,顾余生心中也同时多了一个疑问,他父亲的愿望是登上青萍山之巅,为何三大圣地的前辈,也提到要攀登青萍山,而且看他留下的字,似乎是因为攀登青萍山,才导致殒命于此,身死道消。 一座山而已,对一般修士而言,进入合道境后,修行者就可以御剑飞行,飞越山川险阻,如履平地。 难道还越不过青萍山? 这青萍山的最高处,难道藏着什么? 此刻,顾余生年轻的心中,那一颗探索的种子在生根发芽。 “我如今已有到煅骨境的修炼功法,剑道也到了剑势境,唯独缺少一门身法类的功法,这苍龙诀,倒是雪中送炭,正合我意。” 顾余生盘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刚刚记下的苍龙诀。 这门极为高明的身法,一共有九层,第一层为潜龙跃渊,学会这一层后,身如游龙,可以跃过百丈深渊。 顾余生算了算从这里到对面的距离,足足有十数丈,不过,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地势稍矮,想要跃过去,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跃过去,一旁的雪猿也在盯着这万丈鸿沟抓耳挠腮,显然,它能跃过来,却跃不回去。 “得尽快修炼,否则,十数天之后,我就会被饿死在这里。” 只有进入合道境后,修行者才能真正的做到辟谷。 月光下,顾余生着重参悟苍龙诀这门身法的第一层,它包含了九幅图,其中六幅图都是关于如何入定修行打通体内的穴窍的,只有三幅图是施展这门身法的变化姿态。 “又要打通隐穴吗?” 顾余生喃喃自语,青云门中,也有不少身法类功法,其中最为高明的身法,叫做‘千变万幻’,是青云门的第二任掌门,在观青萍山的云雾变化后悟出的功法,而要学会这门身法,则是要身腾似云,行动如凭虚御风。 重要的是,这门身法,可以在煅骨境后,进入凝魂境,就可以做到御空飞行,虽然也有距离限制,但一飞数里,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如今夜这般一阶妖兽来袭,青云门的精锐弟子,大多都在凝魂境,他们就能够御空飞行,与飞禽类的妖兽在空中激斗。 “苍龙诀的第一层,需要打通身体四肢的六个隐穴,四肢的穴位,却是最难的。” 顾余生内心略微有些担忧,但他很快静下心来,调动丹田中的元气,引导着冲击右手的第一个关山隐穴。 苍龙诀,它与人族修炼的其它类身法最大的不同,就是以人为龙形。 简而言之,刚好与真龙变中的开脉手段相反,一个是龙化人形,一个是人化龙形,当人打通和开辟出特殊的穴位后,就可以做到拟龙腾空,遨游天际。 丹田中的元气顺着经脉,一点点的注入到右手,手拟龙爪,所以需要打通的隐穴位置,并没有在人体的奇经八脉上,但顾余生经过数月的开脉修行,已有借鉴之功,操控引导元气,一点点的打通一条隐脉,才开始冲击隐穴。 顾余生已做好心理准备,可当他真正催动元气时,却异常的顺利,第一个隐穴没有任何滞涩,非常轻松的开辟成功。 “呃?” 顾余生愣住。 难道是这些日子修行真龙变的缘故?让自己的身体发生了龙相变化? 二十八 潜力激发,苍龙诀初成 顾余生心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处于险境之下,激发了人体的潜力,当下,也没时间去多想,按照苍龙诀的第一层心法,潜龙跃渊,不断的用体内澎湃的元气冲击经脉,打通隐穴。 仅仅过了两个时辰,第二个隐穴就被打通。 顾余生算了算时间,修炼成苍龙诀的第一层,就不至于被困死在这悬崖,虽然他有宗门令可以求助,可眼下青云门遭遇妖兽入侵,谁又会在意他的死活。 星空之下,青云门上空的精锐弟子与妖兽战斗了近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桃花林中,有一道剑气陡然冲霄而起。 那个平日监管顾余生种植桃树的太上长老柳元以手为剑,一道强大的剑气横穿整个青云门,将一只四阶青鹏妖灵斩落长空。 青云门的天空顿时下起一场血雨,久久不散。 顾余生凝望悬崖的对面,那一株千年桃妖竟然展开树冠,将漫天洒落的妖血尽数吸收,一夜桃花绽放,十分诡异。 但它在天明之后,化作一阵粉色的烟霞,消失不见。 看见这一幕,顾余生心中震惊无比,青云门的管辖之内,又有三大圣地立的镇妖碑,传说,连妖皇级别的妖兽都能镇压,可现在,却有一棵桃树化妖,不断的暗中汲取力量壮大自己。 不过,顾余生也明白,现在的他还很弱小,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他去深究,当务之急,是修炼成苍龙诀的第一层,离开这里。 天渐渐明亮。 青云门被一阵迷雾笼罩,空气中犹自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六峰之中,亦还有妖兽的潜伏,伺机袭杀宗门弟子,这些妖兽,不仅仅是天上飞妖兽,还有一些本是生活在青萍山深处的凶兽,毒蛇,野狼,猎豹,这些妖兽虽然大多没有灵智,但却野性十足,根本不惧人类,血腥气激发了这些妖兽的杀戮本能,有不少青云门的弟子被偷袭,惨死在这些凶兽利爪之下。 整个青云门,反而只有桃花林和顾余生所处的镇妖碑下,是最安全的。 青云门的弟子也发现了这一点,纷纷往镇妖碑处汇聚,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两日后。 青云门终于平静下来。 镇妖碑前,依旧有不少新晋的弟子就地盘坐修炼,不愿意回六峰。 掌门玄机子以及六峰的峰主和长老从不同的方向赶来,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一次,入侵青云门的妖兽,只是一些低阶妖兽,连一阶的实力都没有,但却让青云门的弟子损失惨重,除了那些青鹏鸟抓起青云门弟子飞向空中丢下来摔死的外,其余一部分,都是被偷袭而死。 说到底,还是青云门的长老一开始过于疏忽,没有足够重视这件事,毕竟妖兽入侵这种事,在山下更是屡见不鲜,每隔几年,都会有一两个小镇被妖兽血洗。 人族之弱,求生之难,作为修行者,早已见怪不怪。 “各峰的弟子名册,统计出来了吗?” 掌门玄机子双手负立,他就站在镇妖碑前,身前一丈,就是那一只神龟,上面插着一把剑,在那一把剑的后方,则是青云门的数百名弟子,他们有人负了伤,一个个面色痛苦,露出劫后余生后的庆幸和茫然。 六峰长老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说!” 玄机子眼中陡然透出一缕锐利之芒。 “到底损失了多少弟子!” 雷江横淡淡的回应道:“掌门师兄,云峰这次只折损了十七名弟子,二十四人受伤。” “只?” 玄机子眼皮一跳,他目光扫向其他峰主。 何红念这时站出来,将一份名册递过去,说道:“掌门师兄,这是我统计的名单,一共一百七十七名弟子阵亡,大多都是新晋的弟子,还有两名长老也不幸死于妖兽的暗袭之下。” 嘶! 听见何红念的话,众长老和弟子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寂和悲凉,在人群中弥漫。 玄机子伸出手,没敢去接那一份名单。 他嘴唇动了动,好一会,才颓然道:“死去的弟子,由宗门事物殿联络他们的亲人,按照以往的抚恤发放银两,家族之中有资质不错的,破例招收入青云门悉心培养。” 事物殿的主事长老神色默然,拱手道:“是。”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何红念又开口道:“掌门师兄,他们之中,没有亲人的呢?” 玄机子刻板的脸上露出一抹沉思,目光落在那神龟背上插着的宝剑上,他似想起什么,补充道:“发放抚恤之事,无论是宗门核心弟子,还是杂役弟子,不得遗漏,此人之子……亦死了吗?” 一旁的何红念本来已是出家人,听见玄机子的话,合着的双手微微一抖,她的目光也在人群中找寻了一会。 一名宗门弟子上前,禀报道:“回掌门,今日我与几位师弟一同去桃花林,那小院不远处有一滩血渍,似有战斗痕迹,小院也无人,只怕是……” 事物殿的长老目光微动,小心翼翼的问道:“掌门师兄,此子,已无亲人在世,死对他而言,或许也是解脱。” 玄机子目光陡然变得深邃,拂袖而走。 “让宗魂殿留一个木牌,写下他的名字,他只要没有面临妖兽时逃走,就是我青云门的合格弟子。” “是。” 其余长老神色复杂,似乎颇感意外,看着玄机子离去的背影,他们好似从来都不懂这位青云门的掌门。 一年前,顾白遇妖不战而逃,也是这位掌门亲自将顾白的剑竖在镇妖碑前,让其成为耻辱之剑。 一年后,又是这位掌门,先是想要拿顾白的儿子立威,得知那少年可能已死,却又然魂殿刻下那少年的名字。 一直以来,宗门之中有不少同辈分的长老,天赋和修为都在这位掌门之上,可他偏偏成为青云门的掌门,自然有不少人是暗中不服的。 雷江横一脸冷峻,目光扫过镇妖碑前的弟子,怒斥道:“各峰弟子,赶紧回峰修行,一月之后,将开启宗门历练,不要以为有宗门庇护,你们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青云门这一场小劫,只不过是毛毛雨罢了,这就被吓破胆了,趁早滚下山去。” 众弟子这才起身,各奔六峰,修炼的修炼,养伤的养伤。 “柳师伯。” 玄机子在桃花林边拜见正在栽种桃树的柳元。 柳元双手沾泥,席地而坐,从腰间摘下酒葫芦,饮一口酒,缓缓开口:“萧师侄,你是掌门,青云门由你执掌,宗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事不要往我这里跑。” “师伯,这一次入侵青云门的妖兽,来得有些奇怪,弟子怀疑,是有人在暗中操控。” 柳元抬起浑浊的目光,看一眼萧让,“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胡乱推测,早就给你说过,宗门培养弟子,一定要严厉一些,不要把他们培养成温室里的花朵,几只飞鸟,就夺走那么多弟子的性命,照我看,必要的历练不能少,正好,深秋之际,适合肃杀修行,打开后山的猎妖场,让新晋的弟子都进去历练一下。” “是,师伯。” 玄机子目光落在那桃花林深处的小院,脚抬起来,想往前走一步,又撤了回来。 这一幕被柳元看在眼里,叹息一声,说道:“把多年的挚友钉在耻辱柱上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念旧的人,当年在仙葫州,顾白还救过你的命,去看看他生活过的小院,也不算违例,看看也是好的。” 柳元说话的时候,玄机子的眼睛浮现出一层迷雾,但他随即变得刻板而漠然。 “宗门的弟子要守规矩,我虽然是掌门,也要遵守宗门的规矩,这桃花林,我不能踏足,就绝不会往前半步。”玄机子后退一步,双手藏在袖子里,拢在身前,又看一眼那小院,问道:“师伯,那小子,果真命不好,死了?” “不知道,至少在桃花林中,没有他的身影。” “知道了。” 萧让迈开步子,行色匆匆。 “唉。”柳元轻轻摇头,喃喃自语,“这小子心如磐石,一心藏剑,是个练剑的好苗子,俞青山看中他的纯良,老夫亦颇有期待,可惜啊……” 柳元起身,继续拿起锄头,准备栽种桃花。 可就在此时,他似感应到什么,脸上露出一抹惊诧,他看向桃花林的最南边,嘀咕道:“起风了?” 临崖边。 顾余生站着一动不动。 他向已经饿得委屈巴巴的雪猿招了招手。 “过来,我们走了。” 雪猿蹲在地上,指了指十数丈宽的深渊天堑,表示它根本跳不过去。 “上来。” 顾余生拍了拍肩膀。 变成只有尺许的小雪猿遵从他的命令,跳在他肩膀上。 “抓稳了。” 顾余生嘴角微微一扬,趁着山涧迷雾升腾,他双手扣在身前,只见他的身体中泛起一阵青芒,化作一条幼小的龙影。 纵身一跳,如苍龙跃渊,陡然飞起。 二十九 心中有苍穹之剑,拒绝拜师 深渊上方划过一道青色的芒光。 下一瞬,顾余生已落在地面。 唧咕! 雪猿吓得从顾余生的肩膀上跳下来,它回头看了看对面的悬崖,兴奋的拍打着胸膛。 眨眼间,它化作一只两米多高的雪猿,示意顾余生也坐在它的肩膀上。 “省省吧,你这么大,得吃我多少东西。” 顾余生警惕的拔出木剑,一步步的往前走。 地面依旧铺满累累白骨,顾余生踩在上面,多少有些瘆人。 好在那一株千年树妖又不知逃到哪去了,顾余生在迷雾中前行,好似绕了好久,才走到熟悉的桃花林中,回到久违的林间小院。 顾余生出柴房搬来一坛桃花酿,雪猿抱着咕噜咕噜吞完大半坛,才拍着胸脯心满意足的入瀑布峡谷去了。 小院中。 顾余生一个人坐在屋檐下。 抬头看去,屋檐似乎比往常矮了不少。 他明白,是自己打通身体的隐穴,身子又长高了一些。 手握着修复过的木剑,顾余生怔怔出神,他记得当初父亲对他说过,总有一天,这屋檐将不会再为他遮挡风雨,他必须成为自己的屋檐。 而现在,他做到了。 短短数日时间,顾余生提升的不仅仅是实力,更多的,是心态,他曾在那千年桃妖的追杀下活了下来,也在临渊遇险,凭着自己激发身体的潜能,修炼成一门难以修炼的身法。 剑。 还是要继续练的。 不过。 当顾余生练完一套剑后。 小院旁边坐着形象邋遢的柳元,他捻着胡须,对顾余生道:“小子,你的确有练剑的天赋,不过,像你这样练下去,就算练上十年,也很难突破剑道的新境界。” 顾余生收回木剑,说道:“那照前辈的意思,我应该怎么修炼?” 柳元把自己的空酒壶丢给顾余生,说道:“小子,拜我为师,我教你剑道,教你修行。” 顾余生为柳元打了一葫酒,摇头道:“前辈,我已有人师。” “嗯?” 柳元目光眯起。 “谁?” “俞青山?” 顾余生摇头。 “俞前辈与我有半师之谊。” “哦?那是谁?”柳元目光微动,“难道是那个小女娃的爷爷?莫老先生虽然是天下大儒,但圣院书山招收弟子,需要渡学海,跃书山,还要过问心关,圣院视众生平等,又岂会给你开方便之门?” 顾余生哂然道:“圣院之名,天下皆知,晚辈有自己的志向,却不在圣院书山。” 柳元咕咚一口酒,咧嘴笑道:“嘿,你这小子,好似你志向在圣院书山,就能进一样,不要太高看自己,拜我为师,至少在青萍州这个地方,降妖除魔,一定会有声名鹊起的一天的。” “多谢前辈好意。” 顾余生拱手,他的心中,当初那人一剑冲星河的天下奇景依旧历历在目。 他无法再拜任何人为师。 “哼,你别后悔!” 柳元起身。 青云门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曾想拜他为师,他都拒绝了,如今倒好,这小子居然不识抬举。 顾余生拱手,以沉默代表了他的态度。 柳元走了几步,停下来,又猛然间回头,奔到顾余生面前,突然快速的说道:“我知道你的剑道真意就藏在那一把木剑当中,我能感觉到它蕴藏的剑气,我还能感觉到它的剑势,但你的剑术已经到达了最关键的节点,抬起头来,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顾余生神色平静,说道:“苍穹。” 柳元的呼吸好似陡然停滞了一般,他似乎被顾余生的回答气得脸色铁青,他站在顾余生旁边,伸出枯瘦的手,指着青萍山,说道:“你看不见,看不见,你明白吗?” 顾余生坚定道:“总有一天会看见的。” “那不是没看见吗?” “看得见。” 顾余生的眼睛中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亮光。 他知道这位形象邋遢的老者是青云门的太上长老,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曾看过那一剑冲星河的灿烂。 即便说出去。 也没人会相信的。 “哈哈哈,看过?” 柳元好似快被气炸了一般,吹胡须跺脚,道:“是青萍山,这云雾缭绕,浮云遮眼,你只能看见这一座一座的高山,剑道也一样。” “老夫知道,俞青山一定告诉过你,剑气在藏,剑势在力在攻,可老夫要告诉你,剑势是蓄,蓄千刃之势,动于指,发于心念指尖,风无形而摧树,气如止水,动如海啸。” “剑势之能,决定了你能领悟到下一层什么样的剑意,你看得见的山,未必是最高的山,你翻过一重山,却未必就已达终点。” “如果没有老夫指点,如你这般每日以剑刺桃花,又能有什么成就?” 顾余生看着激动的老人,目光依旧明澈,他拱手道:“前辈登上过青萍山顶吗?” 柳元嘴角微抽,摇头道:“风起青萍末,山高十万八千刃,青云门不过是山中一隅,那青萍山终年寒冷彻骨,我自然没有攀上去过。” 顾余生的目光凝望着云雾弥漫的青萍山,说道:“那年父亲初次带我进桃花林时,我还是懵懂的年纪,骑在父亲的肩头只知道摘桃吹面,我曾向父亲请教,让他教我修行,学一些剑术,但父亲却拒绝了,他对我说,他还没有攀上青萍山,所以没有能力教我。” “呵呵呵!” 柳元听后,莫名的笑了起来。 随后拂袖而去。 “老夫的确没这个本事,如果这世上真有这般有本事的人,未必会教你,以后日日栽种桃花,不得懈怠,这尘世间的泥土,我看你是待得久了,习惯了。” 柳元似乎真的生气了,从那之后,顾余生再没在桃花林中见过。 但他还是给这位种桃花的老人隔三差五的留一些酒。 秋深露寒。 顾余生如往常般练剑完毕,最近半月,他的确感觉到自己的剑势到达了一个瓶颈,寻不到突破的方向。 加上青萍山的迷雾总是遮挡苍穹,让他看不见苍穹下的星辰。 好在他在境界的修行上,依旧顺利无比,已经打通六条经脉,成为开脉境六段的修士。 回想数月前,自己面对赵志时的绝望,不知不觉间,已超越无数宗门的弟子。 但顾余生的心中,从未将这些人作为自己的目标。 当然,他也从未小瞧过宗门中的任何人。 顾余生收剑回院之时,他随身携带的宗门令竟然泛起阵阵光芒,顾余生见状,微微有些惊讶。 他这个在青云门中不受待见的人,也能收到宗门的重要信息了? “青云门第三十三代所有弟子,未时之前,必须前往凌霄峰,参加宗门历练,不得有误。” “历练?” 顾余生眉头微皱。 他这些日子,在寒洞中苦修,对于宗门的历练并没有太多兴趣,不过,每个人都要参加,他也不想成为那个刺头,虽然他也明白自己在宗门中没有任何存在感。 可他不想再给青云门掌门留下任何口实。 万一真被逐出青云门。 他心中为父亲雪耻之念,将会变飘渺无比。 看了看时辰,顾余生稍微收拾一些用度,背一个包袱,前往凌霄峰。 事实上,似顾余生这样还背着包袱的青云门弟子属于另类,宗门之中,可以用半年的宗门贡献点兑换储物戒,虽然储物的空间并不大,但也足够日常使用。 一路上,不少人看见顾余生这般落魄的样子,不免当面或者背地里编排一阵。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接下来的历练,对他们来说是极其残酷的,只是宗门盛景,结伴而行,让他们总以为还在宗门的庇护之下,可以无忧修行。 同一时间,桃花小峰的别院,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少女,也背剑在身,打算偷偷溜出门。 “晚云。” 莫晚云的身后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爷爷。” 莫晚云无奈地转身。 “你要参加历练?” 莫晚云点点头。 “爷爷,半个月前的那一场妖兽入侵,你也看见了,死了那么多人,我总不能一直被你护着吧,如果是这样,长大有什么意义?” 莫先生背着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捧着一本书,眼睛透过书的上面看着宠溺的孙女。 “晚云,那一场妖兽袭击,你好几天都没有睡好,我以为你是被妖兽吓到了,如今看来,是爷爷想多了,告诉爷爷,你在担心谁?” “什么啊。” 莫晚云下意识的看向那一片桃树林,如今,那一片树叶已经零落,光秃秃的,看起来透着几分凄凉。 莫凡尘把书放在身后,语重心长的说道: “历练之事,我不会阻止,但有些事,爷爷还是要提醒你,我们来青萍山,不会住太久,三年后,你是要跟我一起回到圣院书山修行的,这里的一切,都可以当作你最后的快乐时光。 你年纪尚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对你而言还是太过于深奥,不要与人深交厚谊,否则,离去之时,难免心中难舍之情,对你修行之路极为不利。” “爷爷,我知道啦。” 莫晚云扁了扁嘴,两只手的手指缠在一起,拿一根系头发的红绳绕圈。 “过来。” 莫凡尘又朝莫晚云招了招手,他手指一动,从书中飞出一个‘守’字,落在莫晚云的身上。 “记住,离那位玄龙王朝的皇子远一些。” “明白了。” 莫晚云一脸嫌弃的样子。 “还有,桃花林的那个少年,你同情他一些也是可以的,分给他吃的爷爷也没意见,但是,你也要和他保持距离。” “爷爷……你不是常常教我读圣贤书,说众生皆有向学之道,要一视同仁吗?” 莫凡尘点点头,肃然地说:“圣贤书没有错,你问的也没有错,可你忘了,你是我莫凡尘的孙女。 过几年你就会明白,众生千千万,修行者有几人?入门修行者千千万,真得鹿者又有几人?不过是终日梦为鱼的凡人罢了。 在这尘世中修行,你的爷爷,读了万卷书,同样也不过是庸俗的凡人而已,只是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前程,遇见的都是良人,这青萍山,只怕没有这样的人。” 三十 历练之际,莫姑娘与九皇子起冲突 凌霄峰。 这里是青云门最高的山峰,后峰与青萍山的山脉相连,绵延数千里,渺无人烟。 青云门除了镇妖碑为天下宗门所知晓外,还有一座镇妖塔也比较出名,只不过,这座镇妖塔是后来的青云门所建,不对其他宗门开放,即便是宗门的弟子,也只有精锐的弟子能够进入其中历练。 因为镇妖塔的缘故,方圆数百里都属于禁区,常年的羁押妖兽,以供御兽师驯服,难免有从镇妖塔中逃脱的妖兽,久而久之,凌霄峰后山的方圆数百里地,就成为了一处天然的猎妖地。 青云门每隔数年,都会开放这片禁区,让青云门的弟子历练成长。 只可惜,去年青萍州边境出现大妖,青云门数百精锐弟子下山斩妖,几乎全军覆没。 时隔一年多,青云门新晋弟子入门修行不到一年,青黄不接。 前阵子突遭遇妖兽入侵,死了一百多人,青云门众长老之后开了一场会议,众长老分成两派,一方认为,青云门应该派专门的精锐弟子守护新晋弟子修行,而另外的长老则认为,与其将宗门的新晋弟子养成温室花朵,莫如提早让他们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历练之门,对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打开。 他们当中,很多人都还没有凝炼元胎,就不得不面临如此残酷的事实。 顾余生到凌霄峰的时候,已有数百名弟子早已等候在峡谷一线天面前。 这些人大部分精神状态都不错,而且在天工峰购置了趁手的兵器。 这也难怪,若是没有点本事的,上次妖兽入侵,就已经没命了,能够活下来的,除了运气之外,实力也是有的,而且绝大多数的人在入青云门前,就已经开始修行,或者是修炼过武道,体质强健。 如顾余生这样年龄较小的,只是少数。 顾余生的到来,只是微微引起一阵骚动,因为他们之间有过传言,顾余生那一夜已经死了,但过了几日,又发现他居然还活着。 “这小子运气真不错,上次居然没有被青鹏鸟啄走。” “桃花林那个地方地势复杂,躲的地方很多,缩起来命不就保住了吗?” “说的也是。” “哼,这次他总没这么好运气了吧?猎妖场,真有传说中那么危险吗?” 云峰的诸多弟子中,陆晨身边有两名往届的青云门弟子跟着,这是陆展生怕他出现意外,不惜动用长老的身份特权,让自己的两名记名弟子贴身保护。 “陆少爷放心,有我们两人在,出不了岔子。” 说话的两人,已是开脉境修为,在云峰来说,天赋并不算出众,但是对于这一次新人历练,他们两人的实力绝对碾压新人。 陆晨露出得意的笑容,目光逡巡,一脸巴结讨好的样子:“九皇子来了。” 说着,他朝那位玄龙王朝的皇子走去,经过顾余生身边时,还不忘对顾余生说道:“一会进入历练地,你再找个地方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啊。” “聒噪。” 顾余生目光陡然锐利,陆晨竟然有一种被无形剑芒刺痛之感,下意识的后退,他目光微闪,随即离开。 “九皇子,我在这呢!” 刚刚还极其嚣张得意的陆晨,眨眼间变成点头哈腰的模样,看得顾余生心中莫名。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不少人起身或是扬起头。 原来是落尘峰的何红念带领一峰的女弟子徐徐走来,一路上,这些女弟子莺莺燕燕,正当妙龄芳华,有不少人自然动了找道侣的心思,吹口哨的,挥手的,或是故意把手中名贵的武器拔出来秀一下的。 这些动作,引得落尘峰的女弟子掩嘴而笑。 浑然没有将要去历练的凝重之感,反倒像是聚在一起,各自寻些乐子。 顾余生岁数还小,只觉那莺莺燕燕之声有些吵耳,空气中弥漫的香水气息也有些浓烈,但他的眸光依旧看向这些女弟子。 他也在寻找,期待着那一道人影。 那群芳婷婷盈盈,身材高挑,美貌不俗,秀色动人。 顾余生只觉这些人长得太高,挡住了他要看的人,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看周围的人群躁动,心道:好久没有见到莫姑娘了。 “哇,九皇子!” 一阵欢呼雀跃的声音夹杂着大胆,羞怯。 只见楚尘站在那阔道上,身上穿着蟒服,腰间挂三四个香囊和玉坠,手握一把扇子,面带笑容,只是那笑容,略显僵硬,他的身边,有两名侍奴在阻挡这些女弟子靠近他们的主子。 “晚云小姐。” 楚尘的眼睛忽然一眯,主动上前。 唰的一下打开扇子,面前的女弟子皆纷纷让开,回眸看去。 那群芳之中,莫晚云穿着一身白色衣服,并没有特意的打扮,只把秀发束成数个小辫,随着鬓发飘荡,上面系着的红绳也非什么贵重之物,但她正当豆蔻年华,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明眸皓齿,出生于书香门第,一颦一动之间自有说不出的清雅,她并非像九皇子那样看起来高高在上,更像是邻家姑娘一样,美丽可爱。 被众人凝目相看,她却是浑不在意,一双灵动的眸子转动,忽然,她脸上露出一抹傲娇的笑容,蹦蹦跳跳的往前。 站在阔道上的楚尘脸上露出些许得意,开口道:“晚云小姐,在下楚尘……” 话还没说完,莫晚云已从他身边奔过,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如一阵清风拂来,落在顾余生身前,她伸出脚,痛快的在顾余生脚背上踩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准备在顾余生额头弹一下,才发现顾余生长高了许多,她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见顾余生那一双清澈的目光。 “小泥鳅,你也在啊,哈,长高了呀。” 顾余生目光落在莫晚云那一张干净的脸庞上,目光莫名的下移,回应道:“莫姑娘,你也长大了。” 莫晚云的耳根霎时变得通红,她伸手用鬓发掩盖,再次踩顾余生的脚一下,脸上带着几分调皮,眼里藏着对顾余生的秋后算账,“哼哼,他们都等着看你笑话,少丢人啊。” “莫姑娘放心就是。” 莫晚云这才满意的背着小手手,到楚尘身边停下,脸上只有孤冷,用野蛮的语气道:“刚刚你和我说话?” 楚尘的眼睛深深的剜了顾余生一眼,收回目光,才一脸堆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晚云小姐,我们见过的。” “见过吗?” 莫晚云一脸疑惑。 “你是?” 楚尘嘴角微抽。 一旁的侍奴尖着嗓子,说道:“这是我家主子,玄龙王朝九皇子。” “哦,玄龙王朝我听说过的,九皇子……没听过。”莫晚云手敲了敲浅浅的酒窝,“抱歉啊,我从小记性不太好,读书就犯困,你叫啥来着?没名字吗。” “楚尘。” 九皇子咬牙。 “晚云小姐忘了吗?三年前,我随父皇拜谒圣院书山,祈香会上,我们曾见过的,那年父皇还欲促成你我之间的婚事……” “停!” 莫晚云袖子一挥,一脸恼怒。 “那是你父皇的一厢情愿,干我何事?” 楚尘眯起眼睛,嘴角微微扬起,说道:“晚云小姐,我知道你不想承认,但是,当年我父皇为了表达诚意,派出王朝斩妖士三万余人,才击退守界山的妖族入侵,这事,圣院书山的人都是知道的,若没有我玄龙王朝的斩妖修士,即便是圣院书山,也有不少儒修会陨落吧,如果不是我玄龙王朝出面,那一次妖族入侵,像青云门这样的三流门派,会在顷刻间被妖族灭门吧?” 楚尘的话,前面还让人听着心惊,觉得玄龙王朝底蕴深厚,可最后一句,却莫名的小觑了青云门。 不少青云门的弟子和长老,皆是面色微变,顿感脸上无光。 就在此时,天空飞来一道身影,玄机子落地后,袖子一挥,让场面安静下来,他目光落在楚尘身上,又看了看莫晚云,开口道:“楚尘,今日乃是历练开启之日,你们之间的私事,就不要在大众广庭下交谈了吧?” “晚云,过来。” 何红念也朝莫晚云招招手。 莫晚云有些气鼓鼓的回到落尘峰的众女弟子身边,楚尘的话,让她心情变得糟糕。 她委屈巴巴,却似感应到什么,目光转动,刚好看见顾余生也正神色平静的注视着她,眼睛里藏着微微的关切。 “哼。” 莫晚云不太好的心情,莫名的又好了起来,她只觉这么多人汇聚于此,要么个个张扬,要么一个个充满讨好的嘴脸,独那桃花林中的少年,一身青云服,一壶酒,一把木剑,肩还背着个包袱,与众生格格不入。 偏偏在莫晚云看来,却是如此的瞩目,她心中明明觉得顾余生一个人独行孤单,又给人一种沐浴在阳光下的明媚,那一脸淡然的笑容和眼眸,令她躁动的心变得平和。 这些细微的动作,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莫晚云偷偷红了脸,错开顾余生的眼睛,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她只觉面目绯烫,不敢轻易让人发现自己的异常。 对面的顾余生自然不知少女在刹那间心思万千婉转,荡气回肠。 只是觉得莫姑娘当真又长开了一些,比桃花好看多了,身上闻着也香香的,看她低头的样子,心中直嘀咕:莫姑娘总是踩我鞋背,下次得买双结实一些的,免得她真恼了下狠脚,踩坏了我的鞋子。 三十一 入猎妖地,少年观星河悟剑势 凌霄峰后山。 当那一把生锈的锁和符文被掌门亲自揭下,年轻一代的青云门弟子,一个个皆纷纷涌入猎妖地,生怕进去迟了,里面的妖兽就会被猎杀得干干净净。 就在刚刚,身为掌门的玄机子对他们说过,猎妖地虽然有妖兽,但大多都没有灵智,最多算是凶兽,野兽,凡是通过这次历练的人,都会获得宗门贡献点,凡是表现优秀的弟子,都会有额外的奖励,丹药,武器,修行秘籍,应有尽有。 为了这一场试练,天工坊的长老还专门改造了青云门弟子的宗门令,在宗门令上镌刻的临时的阵法,一旦遭遇不可控的危险,可以传回宗门安全的领地,除此之外,宗门令上,还拓印了镇妖碑上的封印符文,可以将妖兽的一缕精魄收纳于其中。 等历练结束,宗门令中收集的妖兽精魄前一百名弟子,都可以成为青云门的核心弟子,奖励丰厚,还额外有一次机会拜宗门的峰主和长老为师。 当然,这一场历练,将会持续三个月。 在猎妖场中,由宗门的长老专门搭建了诸多可以供取食物的地方,还有专门的宗门长老负责巡逻,万一遭遇不可控的事,也可以有人可以施以援手。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年轻一代的新晋弟子,一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争先恐后的进入猎妖场。 几百里地的地方,千名宗门弟子闯入,作为修行者来说,甚至显得有些拥挤。 而更多的一些人,则是怀着向往‘自由’的心思,久困于宗门一峰一地,时间久了,难免会滋生出闯荡江湖,想要看看世界的心思。 夕阳下。 新晋弟子都早已进入猎妖场好一阵子了,众长老和往届的青云门弟子大多都已离去。 掌门玄机子负手站在那一道生锈的封印门前,久久驻足,深秋金灿灿的光影透过青萍山高高的云层,照在他那面庞上。 也就在那斑斓的光影中,仿佛才显露出玄机子被岁月琢刻的痕迹,他不过四十来岁,对于修行者随便就是两三百的寿元来说,他尚年轻,可他的鬓间已有白发,眼中布满沧桑于深邃,眼角似有淡淡的隐忧。 “师兄,是否在担心这次历练之事?” 身后,何红念手持青丝拂尘,轻步无声走来。 玄机子不答。 就那么木在原地,凝望着青云门的一草一木。 “师兄放心,宗门内的长老以及核心弟子,都会日夜巡逻猎妖场,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玄机子回头,看一眼道姑打扮的何红念,神思有些恍惚地说道:“师妹突破归一境已经有好几年了吧?” 何红念不明白师兄为何有此一问,默然点头。 “我的天赋一般。” “一般?如今这宗门之中,能有望金丹大道的,寥寥可数,师妹可算其中之一,可惜,你虽然青服加身,却困于情,迟迟不得突破。” 玄机子叹息一声。 “纵是归一境,也应当有三百年寿元才是,细细想来,这三百年内,青云门中修炼至归一境的前辈们,也有数千人,但能得金丹大道者,却是少之又少,非是他们天资不佳,而是妖族肆虐,多少先辈负剑出青云,归来时便只能长眠于青萍山,如今咱们青云门,除了柳师伯一人,再无第二人是金丹境的修士,今日千名青云门弟子入猎妖场,纵然他们能归来,数年后,他们之中,又还有多少人能活?当年你我入青云门时,亦是数千青年热血,一心想要斩妖立世。” 说到此处,玄机子再一次默然。 何红念意外道:“这么多年,我从未看透过师兄,今日怎的这般伤感?” 良久,玄机子才道:“这几年我修一门宗门通玄神通,虽无增杀之益,却能感应祸福,近日心绪不宁,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师妹,历练之事,还望你多多费心。” “师兄勿忧,大儒莫先生的孙女也参与这场试炼,玄龙王朝的皇子也身在其中,宗门长老不会懈怠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隐隐有些担忧啊。” …… 夕阳西下。 顾余生站在一处视野广阔的地方,观暮山雾霭,叠嶂的云雾如仙气洒落人间,美轮美奂。 他的周围,皆是厚林深木。 所谓的猎妖场,不过是一片平时很少有人涉足的地方罢了。 加上镇妖塔的存在,给这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和绵延的山脉增添几分神秘和凶险。 很多新晋的弟子,内心都是这样的想法。 但顾余生却不这么认为。 那一夜,妖兽突然入侵青云门,他亲眼见青鹏怪鸟最初飞来的方向,就是此间森林深处。 而且,青云门这一次让所有弟子,无论修为高低,都要参加试练,这背后隐藏的含义就值得深思,是不是意味着,以后的青云门,都绝非安全之地,随时都有可能遭受妖兽的袭击。 连宗门都不安全,这猎妖场就真的只有一些野兽凶兽吗? 所以,顾余生很谨慎,他取出天工峰长老给的地图,细细的观察,虽然这份地图只标注了个大概,可顾余生自小学识字看书时,就已经形成好的习惯,先把它记在心里。 由于各峰之间的弟子,大多互相认识,也都是三五一群,或是十人一队进行临时组合,共同进退。 顾余生顺其自然的就落了单。 尽管他内心有一种期盼,若是能和莫姑娘在这山林中生活三个月,想来会是人生最难忘的经历,可那位莫姑娘也是性子极为高傲的,一个人独行,并没有和他搭伙的意思。 顾余生也不着急。 这方世界很大,也很小,三个月的时间,有缘,总会见着。 至于满山猎妖之事,也不急于一时半刻。 按照他心中所想。 三个月时间,就算这山林中真的没有妖兽,以他如今这般年龄,想要在野外生存三个月,也是颇具挑战性的。 地图上标注的第一个补给点在三十里外。 也就意味着,想要不饿着肚子,所有的弟子都必须往森林深处前行五十里,当然,宗门长老可能还有别的心思,万一历练的弟子,进入猎妖森林后,就在入口附近苟住,那岂不是大家都很尴尬。 有酒,有剑。 顾余生心中不慌。 他本来是想要将雪猿召唤了带在身边,以雪猿的实力和血脉,几乎可以在猎妖地内横行,可顾余生担心,雪猿会成为狩猎的目标。 路总是要一个人去走的。 行迹于山脉深林。 一开始还能看见一道道人影和羊肠小道,可渐渐的,随着天色暗淡以及云雾弥漫,山中已不见同门踪影。 顾余生的包袱中带有足够三天吃的食物。 所以他走得不慌不忙,在天色暗下来之前,顾余生找到一个临崖的山洞,仔细摸清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危险后,搬来一块巨石,将山洞封住大半。 开脉境,会在力量上和速度上都会发生一次飞跃,具备龙虎之力,每打通一道经脉,就会增加一虎之力,千斤石头都可以搬动,而进入煅骨境后,将会拥有一象之力,正常来说,顾余生已是开脉境六段可以搬动六千斤重的石头。 可刚刚,顾余生并不是将石头搬来的,而是催动苍龙诀,将力量汇聚在巨石上,自身施展苍龙诀,以极快的身法,如搬山一样把巨石腾空挪来,足有万斤之沉。 山洞内光影暗淡,顾余生盘坐在铺满干草的地面上,他并没有立即修炼,而是缓缓催动内息,一点点的游走于身体经脉各处,让心静下来,同时也暗中警觉周围的动静。 凝望着山洞口的巨石,顾余生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沧澜国男女,以十五岁为成年,他只有十三岁,如今竟也拥有龙虎之力,倘若不是背负了那么多,回到青云镇,也能安度余生了。 这样的念头在顾余生脑海一闪而逝,因为他看见洞外苍穹的星辰,是如此的璀璨,脑海中,那一道剑影横空再次浮现。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 他虽然现在不能挥剑,可他的脑海中,却在不断的回想那一剑的精髓。 拒绝拜柳元为师,并不是顾余生的偏执,相反,他心中拜那神秘老者为师的念头早就已经深入灵魂。 “剑势……” 顾余生呆呆的凝望星空。 俞青山对他讲过,柳元在要他拜师前,也提醒过他,他的剑道已到了关键节点。 对于剑势的理解,俞青山和柳元都有不同的领悟。 今夜,万籁寂静。 山洞中的顾余生,手持木剑,若有所思。 【剑势在于攻。】 这是俞青山对他说的。 【剑势在于蓄。】 这是柳元对他说的。 当星河璀璨,天空繁星灿烂。 顾余生猛然一激灵,嗖的一下站起来,恍然道:“不对,从一开始就不对,那是他们的剑势,不是我的,那么,那位前辈剑斩星河的剑势,也不是我的……属于我的剑势,又是什么?我该怎么领悟?” 醒悟后的顾余生,再一次陷入沉思。 就这样,他凝望着星空,呆坐了一夜。 有所得。 却又好似一无所得。 三十二 与天斗,与妖斗,用剑闯出自己的道 天还未亮。 呆坐良久的顾余生动了动酸麻的胳膊,他的目光从苍穹收回。 他思考一夜,什么是真正的剑势,还没有头绪。 什么是剑道,他越发迷茫,好似那苍穹中的万千星辰,不知道哪一颗代表着他的宿命,哪一颗又代表着他的未来。 洞外泛起恍惚的幽芒。 顾余生见状,哂然一笑,嘀咕道:“森林中的萤火,终究比不过灿烂的星辰,而烈火灼烧的骄阳,又会将星辰掩盖,或许我们眼睛看见的,未必是真实,剑道同样如此。” 顾余生打算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 嘀嗒。 有东西滴落在他的额头。 突兀间,低沉的嘶吼声在耳畔响起。 一道利爪,从那块巨石缝隙中探下来,差点就将顾余生撕成两半。 唰。 顾余生下意识挥动手中木剑。 那一道剑芒宛若一道鱼肚泛起银光,一瞬间撕破漆黑的夜。 那一块堵在前方的巨石,被顾余生以一道木剑散发出的剑气整齐的切割成两半。 轰隆一声巨响。 一分为二的巨石向山崖坠去。 伴随着一阵血雾和幽冥的狼嚎声,空气中已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 顾余生凝神张望,这才发现,那外面的萤火之光,根本不是森林中的萤火虫,而是一只只森林幽灵狼,足足有数十只,是一个狼群。 而它们原本的栖息地,就是顾余生现在所处的山洞。 幽灵狼可御风蹑足,行走无声。 虽然没有一阶妖兽的实力,但却迅捷无比,属于群居野兽。 顾余生刚才的一剑,不仅将巨石斩为两截,也将那一只幽灵狼王的双爪斩断。 狼嚎之声乍起。 群狼被激发血性,瞬间扑向洞内。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手中木剑或刺或撩,剑光在山洞内不断泛起光亮。 狼嚎叫的声音渐渐低沉。 当天逐渐变得蒙亮。 顾余生已经结束了战斗。 那一只狼王的精魄被宗门令汲取,顾余生获得猎妖积分。 但顾余生浑不在意这些,这一场与狼之间的争斗,他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可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到体能消耗较大,身上染了狼血,森林中似乎有妖兽异动。 凝望着山洞边缘被剑气划过的剑痕,顾余生目光微眯,他的眼中露出一抹沉思。 他虽然已将剑道修炼到第二重,剑招中藏有剑势,可他自忖换做平时,绝对斩不出那威力惊人的一剑,那么大的一块石头,也绝对不会整齐的被切开。 回想那一剑的玄妙,顾余生忽然间不再迷茫。 他紧握着手上的木剑,淡然的走进森林深处。 剑势是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手握住剑,不断的去寻找。 当积累足够的战斗经验,或许一切真相都会水落石出。 森林中。 少年的身影越行越快,一路上,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妖兽,或潜伏在暗处,或凶残地张开獠牙想要正面把他撕碎。 但他都紧握着手中剑。 一路杀死不少强大的野兽和一阶妖兽。 在顾余生走过的地方,有一队青云门的巡守弟子在紧跟其后,他们注意到那山洞口处的剑痕,又一路追踪,路上有数十只妖兽被一剑干净利落的杀死。 终于,当他们看见一只青豹被一剑穿喉时,再也忍不住,各自都有默契地停下来。 “好快的剑,这只青豹是在跃起的过程中,被一剑穿透咽喉,强大的剑气,将它的内脏都碎裂了,这么锐利的剑气,不知道是云峰哪一位新入门的弟子。” 一名巡守弟子神色凝重,看一眼站在最前方的男子,眼中满是好奇。 “齐师兄,这一届新招收入门的弟子中,似乎有不少天才啊。” 为首的巡守弟子叫齐明,正是当日在青云梯前指引年轻人进行入门考核之人,作为这次的巡守猎妖场的巡守队长,齐明仅仅用了十年时间,就达到煅骨境的修为,而且已经修炼出铜皮铁骨,虽然不是最顶尖的那些精锐弟子,但也属于修行速度极快的了。 “每一届弟子,都会出现一些天赋极佳的人和天才,并不奇怪。”齐明虽然嘴上这么说,却看向身侧背着剑的男子,这名男子约莫三十岁,背着一把四尺宽剑,属于云峰中纯粹的剑道修行者。 “方师弟,你修剑多年,可看出些门道?” 这名叫方进的男子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仔细查验妖兽死去的伤口,而是一双眸子凝视着远方。 “此人一路上杀死的妖兽,都以直剑取其要害,看不出任何招式,但有一点很明确,此人的元力十分浑厚,剑气喷薄间溢出剑本身,我甚至看不出此人用的剑有多宽,有多长,整个云峰当中,修这样走纯粹剑道的人,我只想到一个人。” “谁?” “俞师叔。” 其余四名弟子面面相觑。 一人一脸难以置信,“你是说,当年曾与峰主以剑比试高低的俞师叔?” 方进冷冷回应道:“云峰还有第二个俞师叔?” “一字剑诀。”齐明也是面色一凛,“难道是玄龙王朝的九皇子?听说他刚入云峰时,就想学这一门天品剑诀。” 一名看起来稳重一些的巡守弟子这时开口道:“楚尘?如果是他的话,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可是玄龙王朝的皇子,身边的侍从和剑奴,都不是我等可以相比的,我们还是不要去触碰此人的霉头,毕竟此人向来傲慢,别自讨没趣。” “走吧。” 齐明挥挥手,折转方向,并对其他四人道:“陆长老给的礼物,你们都收到了吧?” 除了方进眼中露出一抹诧异,其余三人皆是点点头。 “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要好好做事,陆师弟天赋自然是不错的,只可惜上次没能进藏书阁,让他遇事容易冲动,若是遇见强大的妖兽,容易出事,当然了,他与顾余生之间的个人私怨,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出面引导一下。” “明白。” 另外三人微微一笑,彼此间心照不宣。 方进则是眯起眼睛,缓缓开口道:“宗门的氛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难道是那位玄龙王朝的皇子经常给你们好处,让你们也习惯了这种风气?” 四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齐明干咳一声,说道:“方师弟,你一心修剑,这人情世故,还是要学一些的。” “我不懂,我只知道想要变强,只能倚仗手中剑,如果有一天强大的妖族也给你们无法抗拒的好处,你们是不是打算背叛人类?”方进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四人皆是面色一寒,忙着摆手,“怎么会,我们做人也是有底线的!” “哼,道不同不相为谋。” 山林中,巡守的小队竟然在第一天就出现分歧,各自行动巡守猎妖场去了。 “齐师兄,方师弟不会把咱们的事给说出去吧?” 齐明冷笑一声,说道:“说出去又怎样?你们自是不知,这方进,当初是准备拜顾白为师的,可惜顾白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实力,以实力不足为由,没有收他为弟子,如今,顾白是宗门之耻,他却依旧偏执无比,有意护顾白的儿子真是可笑。” 四人脸上皆露出嘲笑之色,并行在森林,四人都没有发现,一道奇特的面孔,出现在他们身后的一棵树皮上,那些树逐渐化作藤蔓,在地面如灵蛇一样悄然无声的行走。 三天后。 猎妖森林的深处,一道瘦小的身影在林中穿梭。 他的前方,赫然是一只拥有罕见螭龙血脉的妖兽,一条数十丈长的冠蛇,这条冠蛇的尾巴已经被斩断,可它的速度依旧迅捷无比,所过之处,树木摧断,地面的枯叶卷起层层风暴,它偶尔回头,从嘴中喷吐出毒液。 毒液喷在树木上,树木瞬间变得焦黑一片。 这一条冠蛇已拥有一阶妖兽的实力,它不似其它妖兽能凝练出妖兽精魄,而是将一身的妖血精华藏于蛇胆之中,它虽然有剧毒,但蛇胆却是罕见的大补之物,服用之后,不仅可以增加数十年的内劲,还具有抗毒性,不惧怕绝大多数的妖兽之毒。 正因为如此,顾余生才对它穷追不舍。 从顾余生在水泽发现它,到一路追逐,已经花费了半日功夫。 这冠蛇一开始还把顾余生当作猎物,一番激斗后,它被顾余生斩去蛇尾,实力折损,只能伺机逃跑,丢了蛇尾,它只需三五几日就能长出新的尾巴来。 它本以为能够轻易逃脱,可没想到,顾余生在森林中身影穿梭,偶尔还会化作一条苍龙之影,虽然只有一道影子,也让这条冠蛇好似受到天然的血脉压制,只能仓惶逃跑。 “你逃不掉的。” 顾余生的脚尖一点,身体化作一道青龙之影,无声无息间出现在冠龙的前方,手中木剑探出,一剑穿透冠蛇张开的嘴,伴随着一道剑芒乍现,这条已经拥有一阶妖兽实力的冠蛇,被顾余生杀死。 顾余生左手指尖一动,一道剑气穿透冠蛇的七寸,顺手一掏,将一枚七彩的蛇胆取出来。 “好东西。” 顾余生满意的点点头,脚尖一点,如聂云踏月般飘然远去。 顾余生在一处静谧的小溪边停下,将蛇胆清洗干净,将其放入到腰间的酒葫芦,让其药力化在酒中。 阳光下,顾余生浇水洗面,他立在小溪边的石头上,缓缓吐一口浊气。 才三天时间,顾余生整个人看起来变得更加沉稳了一些,他的衣服上没有像第一天那样沾染妖兽的血,也没有沾染青苔,干干净净的,可他的身体周围,则有无形的煞气在汇聚,这是他击杀太多妖兽,沾染的血气凝聚而成。 森林中附近的野兽,现在闻到他的气息,大多数都会本能的逃跑。 水中倒映出顾余生那张逐渐褪去稚气的面庞,他抬起手,一道剑气再次汇聚在指尖。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果然,最快速的进步方式,不仅仅是在寒洞中苦修,只有与妖兽厮杀,历经一次次生死,才会迅速的蜕变和成长。 此时的顾余生,已经不再纠结什么是剑道。 他只知道,只要能杀死妖兽的招式,都是好招式。 三天的猎杀。 顾余生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一丝疲倦。 他本来想要在树下休憩半日,脑海中忽然想起那一棵千年桃妖,心中一紧,为了安全起见,他沿着小溪又走了一阵子,找到一处无树的峡谷,临时休整,从小溪中以木棍戳几条肥鱼,在小溪边炙烤,嘬一口小酒,一边啃着吃鱼,恢复体力。 忽然,顾余生腹部泛起一道灼热的气息,强大的元气在经脉内肆意乱窜。 “嗯?怎么回事?” 顾余生心中一惊。 这些日子,他早就习惯葫中酒蕴藏的天地灵气,一天时间,正常情况下,他可以喝三口,就算加了一枚蛇胆,也不应该有这么狂暴的能量才对。 感受到元气暴走,顾余生心神一动,他催动苍龙诀,快速奔走在山林间。 自从获得苍龙诀这门神奇的功法后,顾余生每天都会抽出两个时辰来专门修炼,提升速度,他虽然现在还做不到真正的御空飞行,但可以在空中停留十息左右的时间,在这期间如果能借力,能够飞行百米距离,只是,这门身法虽然速度提升极大,可对元气的消耗也极大。 如今体内元气暴走,顾余生正好借助这股霸道的元气,抓紧修炼身法。 峡谷内,顾余生施展苍龙身法,不断的腾挪翻跃,奔走如风。 两个时辰后,顾余生重新落地,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轻轻擦拭掉额头的汗水,他看一眼手中灵葫,眼中露出一抹古怪。 “这蛇胆中蕴藏的能量,怎么会这么强大?”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顾余生不敢冒然狂饮,而是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后,才慢慢盘坐下来,慢慢的化去灵酒中的狂暴能量…… 而他这次,却意外的打通停滞了好几天的经脉穴位,成功突破至开脉境七段。 打通七条经脉后,顾余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和速度又提升了一大个台阶,体内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出来,天地间的元气没入体内,转化的速度也更快了。 “照这个速度,最多两个月,我就能修炼到开脉境九段!” 顾余生捏了捏拳头,眼中露出一抹兴奋,黑夜下,他偷偷将灵葫打开,藏在山洞口,汲取天地间神秘力量。 三十三 意外收获,危险逼近 深夜。 一声怒吼震颤四方。 “是谁,杀了我的灵宠!” 森林内,穿着黑色衣服的干瘦老者目眦欲裂,双手颤抖,不断的抚摸着眼前的冠蛇。 不远处,另外一名穿着同样服饰的的男子一脸冷漠,月光下,他的脸庞上有一道狭长的刀疤贯穿两边鼻梁,看起来十分狰狞和恐怖。 男子的肩膀上,扛着一把半月状的阔剑,制式十分奇特。 这两人的气息隐晦,月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骨骼呈现淡银色,他们彼此站着的脚下,有一道灵气形成结界,将方圆数里都包裹进去。 显然,这两人的修为,已经超过武道境界的范畴,至少是凝魂境的修士。 看见暴怒的老者,刀疤脸男子反而阴阳怪气的说道:“早就给你说过,这东西拥有上古凶兽血脉,野性难驯,它正处于蜕皮虚弱期,最多只有两阶妖兽的实力,你还敢把它放出来自由捕猎,这下几十年的心血白费了吧。” “住口,高煞,你信不信我把你头给拧下来!” 老者猛然转头,袖子一挥,一根长鞭如灵蛇吐信,直接袭向刀疤男子。 刀疤男子一动不动,顺手将鞭子抓住,狞然一笑。 “行了,藏京,不过是一只灵宠而已,青萍山中,比这好的灵宠多的是,为了这次的任务,上面不惜动用了藏在青云门的重要棋子,引来妖兽入侵青云门,才把人引到猎妖森林来,咱们这次的任务,难度极大,她毕竟是大儒的孙女,嘿嘿,这么艰巨的任务,这一辈子做一次,也就值了。” 老者听后,脸色变幻数次,依旧怒气难消,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有的是时间行动,高煞,你先一个人去摸底,我要将杀我灵宠的人找出来抽筋扒皮。” “问题你找得到吗?” “找不到?那我就把所有青云门的弟子都杀了!” 老者伸出手,在地上画了一个诡异的血圈,将自己的一滴血也混入其中,随即手一掐诀,整个人化作一阵乌黑的光芒,向森林深处飞去。 刀疤男子见老者离去,在原地呆站了一会,片刻后,他走到那被顾余生猎杀的蟒蛇前,目光扫过那伤口,眼中露出一抹意外。 “咦,猎杀这蟒蛇的人修为不高,剑术倒有几分独到之处,这一剑,剑气凝而不散,暗藏惊涛之气,已至剑势之境,莫非是那位玄龙王朝的九皇子?若果真是他的话,事情就变得更有趣了。” 刀疤男子目光闪烁,反手旋转肩头的阔剑,大步走在森林之中,也不怕遇见青云门的试练弟子以及巡守长老。 黑夜逐渐袭压森林。 猎妖场的某处,一间临时搭建的栖息之地富丽堂皇,地面铺着地毯,九皇子楚尘坐在一张金色的椅子上,十分惬意。 在他周围,有几名侍奴守护,这些侍奴的修为,皆在煅骨境,若是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带着侍从加入宗派,但楚尘身份高贵,青云门的掌权者,也不希望他出现意外,默许了这些侍奴的存在。 除了侍奴之外,楚尘身边还跟着青云门的不少弟子,包括陆晨也在其中。 这些人的心思很简单,这一次出来历练,是攀附九皇子的最佳时机,所以,他们宁愿多担些风险,多做一些事,也要紧紧的跟着楚尘走。 光影下,楚尘把玩着宗门令,目光闪烁,他对身边的一名剑奴道:“怎么样?破解了上面的符文令了吗?有没有办法将其他人的贡献点转移到我的宗门令上?” “殿下,我已大致摸清了上面的符文画法,可以将其他人宗门令中的猎妖点数转移,不过,还是有被发现的危险,万一有人嘴不严,事情泄露,有损殿下的脸面。” 楚尘闻言,面色一喜,有些傲慢的说道:“到底是个小门派,那些阵符师修为境界太低,对符道理解不深,和我大玄帝国的阵符师完全没得比。” 楚尘看一眼外面的青云门弟子,冷笑一声:“他们整天跟在我身边,毫无危险,总得付出点什么吧?告诉他们,从明日起,他们的猎妖点数,每日必须上交三成到我这里来,否则,就不要跟着我。” 一名侍奴目光微闪,接话道:“殿下……他们上交倒也没什么,怕只怕,他们每日上交后,知道你有更改猎妖点数的能力,动了歪心思,不去狩猎,反而对同门下手。” 楚尘眼睛一亮。 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次试练,需要三个月时间,在这深山之中待上三个月,谁受得了这样的罪,找点刺激的事情做一做,也能消磨时间,不过,我可不能亲自出面,让陆晨那小子先去探探路,顺便也试一试青云门对我的态度如何,那些老家伙,自以为守着一块石碑,真就拥有脸面了,不过是一群被圣地遗忘的守碑奴罢了。” 接下来的两日。 猎妖场内的青云门的一部分弟子,似乎突然间变得懈怠了起来,他们三五一群,按照地图守在必经之路上,找准落单的青云门弟子,要他们交出宗门令,强行划走他们的一部分猎妖点数。 一开始,还有所克制。 可渐渐的,这些围绕在楚尘身边的青云门弟子,发现宗门的巡逻长老和弟子都不管这件事,他们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直接将宗门令中的猎妖点数全部划走,并要求他们隔几天必须上交一次,否则,就会被毒打和威胁。 也有些不屈服的,后来,陆晨想到了一个鬼主意,他们将森林中的妖兽狩猎圈禁起来,然后再把这些妖兽放出来,对青云门的弟子进行猎杀,在紧要关头,他们佯装出来救场,既当了好人,又做成大事。 对这些龌龊之事。 一心猎妖的顾余生自然一无所知。 半个月,他已经彻底适应了猎妖场内的生存法则,白天找个安全的地方修炼,待黑夜的时候再出来猎杀妖兽,虽然期间,他经历了一次次的危险,可他在猎杀妖兽的过程中,逐渐将那几招无名剑诀运用纯熟,在原有的基础上,按照自己的习惯更改一些细微之处,变成了属于自己的斩妖剑法。 更让顾余生感到欣喜的是,他这些日子,每日喝三口蛇胆酒,不仅丹田中的元气增长了一倍有余不仅如此,他提前近一个月的时间,打通了体内的八脉,修为提升至开脉境八段,速度之快,就连顾余生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这蛇胆中蕴藏的元气,的确不太对。” 山洞中,刚刚修炼完真龙变的顾余生面露沉吟之色。 他这些日子也猎杀了不少妖兽,有不少妖兽的内核和血液都极其珍贵,他也用来练功,有一次,他甚至猎杀到一只二阶风狼,得到一枚内丹,但是没有一次的效果,有那蛇胆的效果好。 “可惜了,这青萍山中,再也没有找到第二条像那样的冠蛇。” 顾余生脸上露出一抹遗憾,如果再能猎杀到一条冠蛇,取其蛇胆,他有信心在接下来几天之内,就将开脉境修炼到九段。 蛇胆泡的酒,已经喝得差不多。 而顾余生将修为提升至开脉境八段后,最初凝练元胎时感应到的十二条经脉也越发的明显。 可在青云门的所有修行秘籍以及宗门长老授业的过程中,都不止一次强调开脉境九段,是最后的境界,下一个境界,就是煅骨境了。 “等我打通第九条经脉,自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顾余生心中暗忖,按照修行通解上的说法,第九条经脉,叫做元脉,打通之后,天地间的元气汇入丹田,将体内的元精一点点转化为元灵,元气也化作灵气,只待煅骨境修炼至大成,就可以凝魂,打破身体的桎梏,脱离武道凡夫,成为真正的修行者。 元脉,是贯穿和连接前面八条经脉的总脉。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需要找个最安全的地方静心修行,绝不能被打扰到。” 顾余生心中已有计划,取出地图,他要到最近的巡守点去补给日常所需的食物用度,另外,到巡守点报到,也会让宗门的历练长老知道你没有出意外。 虽然顾余生明白,他去与不去,都没人会关心他的存在,可毕竟人还是要吃饭的,总不能天天猎杀妖兽当食物,偶尔吃一次还可以,天天吃的话,会吃吐的。 “青松岗。” 顾余生看一眼他所在的地方,离他最近的宗门巡守驻扎点,只有三十里的距离。 以他现在的速度,花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顾余生将这两天自己住的秘洞封起来,准备补给之后再回来继续在这里修行,他拎着酒壶出发,一路走,一路小酌。 但他刚走不久,就感觉到一道莫名的危险气息在靠近。 顾余生不由地停下脚步,用酒壶塞堵住灵葫口,他回头凝望,那种危险的气息,又诡异般的消失了。 “奇怪。” 顾余生心中嘀咕。 挂着酒葫芦,继续前进。 三十四 峡谷遇袭,顾余生剑已冷 就在顾余生离开后不久,他刚刚所站的地面,忽然泛起阵阵涟漪,地上的土如沼泽一样开始冒起气泡,片刻后,一个泥人从地里冒出来,化作一道干瘦的身影。 正是那不明身份的老者藏京。 他的目光幽幽,四处张望片刻,一点点从地里升起。 “又失踪了吗?对方到底是谁?竟然拥有如此手段,能够将我灵宠残留的血气彻底封藏。”老者的脸上露出一抹沉思,目光逐渐变得锐利,“难道被青云门中的人发现了?没理由的。” 就在此时,老者的身后,出现一名巡逻长老,一脸警惕的问道:“阁下是哪一峰长老?为何看起来如此面生?” 藏京拱手道:“在下云峰的。” “云峰?” 那巡逻长老虽然还是有些怀疑,但比刚才明显放松了许多,从天空落下来,向老者靠近。 “怎么称呼?” “在下藏京,你是?” “我是事物殿的阮继……”巡守长老刚回答完,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他的瞳孔剧烈一缩,“不对,你不是青云门的人,青云门的长老就算长期闭关,也不可能不认识老夫,你是谁!” 阮继抬起手,袖口中闪出一把短剑,一道剑芒乍现,向前刺去。 然而,他这一剑,只斩碎一道残影,对面的藏京却诡异般的出现在他身后,一只手从阮继的心口探了出来,他的五指呈现鹰爪之状,手心捏着一枚心脏,那一枚心脏犹自在有力的跳动着。 “可笑,身为守碑奴,出手竟然这么迟疑,你的心脏,老夫拿走了。” 藏京身上泛起阵阵紫色的光芒,他竟是将巡守长老的心脏对着自己的胸腔,将它一点点的融入其中,须臾之间,他身上气息变化,已幻化成阮继的模样。 阮继被夺了心脏,并没有立即死去,他回头看一眼化作自己模样的长老,试图捏碎长老令,但一根诡异的长鞭,将阮继束缚得死死的。 “消容术!你是玄龙王朝血煞宗的邪修。” 阮继眼睛瞪大,眼中的神光逐渐涣散,一脸难以置信,眼睁睁的看着宗门令落在对方的手上,却无能为力。 “嘿嘿,想不到万里之外的小地方,也有人知道老夫的名头,有你这个身份,以后做事可便利多了。” 藏京狞笑起来,抬起掌心,一道青绿的毒光乍现,眼前的青云门长老,化作一具白骨。 当初,顾余生第一次到事物殿时,这位长老对顾余生还稍有照顾,能够提千斤重的酒坛御风而飞,如今,却被这位叫藏京的邪修袭杀。 猎妖森林。 顾余生经过一条通往青松岗的峡谷,峡谷两岸全是陡峭的悬崖。 天空的黑鸦在飞,偶尔发出瘆人的叫声。 光照不到峡谷,行走在峡谷中的顾余生感觉到后背有些发寒。 他暗自警惕,暗中加快脚步。 忽然。 数张罗网突兀的从一块石头后方抛来,顾余生快速拔剑,锐利的剑气将那网轻易撕裂。 “滚出来。” 顾余生已感受到那石头后面的三道气息,他停下脚步,眼中露出一抹冷意。 那三人先是一惊,从石头后方出来,当看清是顾余生后,三人皆是松一口气。 “原来是懦夫的儿子。” 三人哈哈玩味般笑起来,一前一后拦住顾余生的去路和归路,为首的人,则走向顾余生。 顾余生见状,顿时明白三人的意图,他淡然道:“我认识你们,陆展的名下的弟子,陆晨身边的三条狗。” “放肆!” 为首的弟子勃然大怒,走到离顾余生还有一米左右时停下来,低头看了看顾余生,双手抱怀道,得意道:“小子,交出宗门令,从我胯下爬过去,学狗叫三声,我就饶你一命。” 拦在最前方的弟子狞笑道:“我可没这么大度,得叫到让我舒服了,才能放过他,我还要打断他一条狗腿。” 不等顾余生开口,在顾余生身后的那名青云门弟子已经一步步走来,从怀中拔出一把剑,抵在顾余生的后脑勺,哈哈笑道:“还不快给爷跪下!” 顾余生嘴角微动,脸上露出一抹从未见过的笑容。 只见他手腕一动,以阳手转阴手,反握手中木剑,身体不动,剑却诡异般的刺进身后弟子的心口。 剑光闪过。 顾余生的木剑又好似从未动过一样。 汩汩! 鲜血陡然溢出。 还在扬着剑的弟子,眼睛陡然放大,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心口。 似乎想要说什么,身体却向前缓缓的倒下,跪死在顾余生的身后。 血腥之气顿时弥漫。 两名弟子只觉一股寒意从脚下升到天灵盖。 站在顾余生面前的赵倬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惊恐过后,又猛然醒悟过来,顾余生不过是一少年,还没到束冠的年龄,刚才的那一剑,只不过是袭杀而已,想到此,他镇定下来,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顾余生,你杀了凌青,你杀了同门,你完了,知道吗,你完了!” 嘴里不断强调顾余生杀害同门的事,手却下意识的将剑出鞘,顾余生是如何出手的,赵倬连看都没有看清,他在入青云门前,就已经是世俗中当了几年的镖师,与山贼交过手,也曾从死里逃生过,江湖草莽那种刀口舔血的腥风血雨,都没有吓到他,可现在,他只觉周围的空气都是寒冷的。 顾余生没有回答,而是嘴角微微扬起,轻轻抚过手中木剑。 朝着赵倬一剑刺出。 就如平时练剑那样。 算不得剑招。 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剑。 赵倬张开嘴,想要呵斥顾余生,但他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来,顾余生明明那么瘦小,可他手中那一把木剑却如一座山朝他摧压而来。 他想要抬起手中剑去格挡,却发现手沉重无比,连剑都握不住。 剑芒涌动。 一剑刺进丹田处。 鲜血再次溢出。 “你!” 赵倬的眼里满是惊恐,庞大的身体一点点的瘫软,跪倒,一点点的看着自己的血流淌,感受着生命在流逝。 他丹田中的元胎之气,呈现浅绿色,一点点的逸散消失。 他已凝结元胎。 在新晋弟子当中,算是天赋不错,很有前途的人。 可他没想到,走上一条不归路的结果,竟是被一少年以剑终结。 “不可能的。” 赵倬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顾余生,他用手按住丹田,试图挽回这一切。 “我站在高处见过你练剑,没理由的。” “不!” 赵倬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却噗通一声,再次跪在顾余生面前,带着遗憾和不甘,眼睛瞪大。 顾余生抬起眼皮。 那最前方的青云门弟子早已吓得面色惨白,他的身体抖如筛糠,看顾余生的表情像看怪物。 “别……别杀我!” “都是陆晨,是他叫我们这么拦路抢劫同门的宗门令,让我们把宗门令中的猎妖点数上交。” “别过来!” 噗通。 那男子双膝一软,跪倒在顾余生面前。 他从怀里取出数块宗门令,捧在手上。 “都给你,这些都给你。” 顾余生的目光一点点的移向男子手中的宗门令,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嘲弄,“所以,这次猎妖试练,便成了你们抢劫的理由?” “我也是被逼的。” 男子连忙摆手,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顾余生目光越发冰冷,他道:“青云门第一百二十条,当面对妖族时,青云门弟子必须同舟共济,共同进退,被妖族围攻陷入绝境时,应将背后交给同门,面向妖族,战至最后一口气。” 顾余生一点点擦拭着手上的木剑,递到男子的面前。 “看见了吗?这就是同门之血,冷的,比妖兽的血还要冷。” 男子将双手贴在地面,磕头捣蒜:“我错了,顾余生,你放过我,我一定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以后也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顾余生一点点的抬起手上木剑从男子的身侧走过。 一步。 两步。 跪下的男子,狞笑着,突然起身,双手扬刀,作势向顾余生劈砍下来。 但他劈砍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就陡然停止。 嗬! 男子低下头,眼睛瞪大,顾余生手上的木剑,只剩下半截在手上。 另外半截,贯穿他的咽喉。 顾余生神色淡然,缓缓拔出木剑,开口道:“我从未相信过你的话,但我还是想要确认一下,那些刻在镇妖碑上的英魂们代代守护的东西,是不是已经变质了,你说呢……师兄?” 男子已经听不见顾余生的话。 轰然倒地。 顾余生没有回头,他走在峡谷中,身后,只有一只只盘旋的黑鸦在落下来觅食。 阳光落在顾余生的身上,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到青松岗时,天已渐黑。 建在森林中的一间石屋里,上一届的弟子朱强在窗后打盹,身后,堆砌着历练弟子需要的食物,以及日常宗门用度。 顾余生把自己的宗门令递过去,开口道:“师兄,我来领一个月的用度。” “哦?” 坐在石屋里的朱强看一眼顾余生,把顾余生的宗门令放在手上反复翻转,他的眼中有着明显的诧异。 “一直带在身边?运气不错嘛。” 朱强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顾余生。 “你没有储物戒,领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顾余生回道:“师兄,宗门没有规定历练的弟子领取补给的多少。” “过去没有,最近几天才有的。”朱强看一眼顾余生,“宗门中有不少弟子领了补给,找一个地方藏起来,你觉得这样能行?你要领一个月的话,得等阮师叔来了,他点头才行,你愿意等吗?” 顾余生点点头。 顺手把自己的宗门令取了回来。 “怎么?怕我抢你的?”朱强盯着顾余生,似笑非笑。 顾余生一脸认真的看着对方:“那你会这样做吗?”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但目光变得锐利。 数息后,朱强哈哈一笑。 “顾师弟,我和你开玩笑的,没有吓着你吧?” “师兄,你说呢?” 顾余生默默走到树下盘坐。 朱强盯着十米外的顾余生,他身体向后瘫坐,却差点栽倒在桌子下,他只觉身体僵硬,刚刚好似有蚂蚁在后背爬动一样。 “真是无聊的任务。” 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手抽回来,发现掌心莫名的全是冷汗。 三十五 这个长老不对劲 天渐渐暗淡下去,青松岗如同青萍山山脉一头逐渐沉睡的狮子,风呼啸着。 石屋旁边有不少试练的弟子,这些人,大多是以补给为由,在附近待上一天两天,毕竟由青云门的长老和精锐弟子建成的临时哨点,比其他地方安全,整天疲于奔波的人,借此机会好好的睡上一觉。 青云门弟子在这猎妖森林里,未必个个都碰上了厉害的妖兽,但彼此间也会交换情报,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有不小的伤亡,有的青云门弟子在与妖兽交战的过程中,失去了手,或者脚。 这些哨点的值守人也注意到这一情况,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的也从中嗅到了利益,只要试练的弟子肯上交一些好处,那么在岗哨附近待上三天,也是可以的。 而这猎妖森林,又是青云门的后山,虽然还在青萍山脉的脚下,依旧有着不少天地间珍贵的药材,六峰的弟子在试炼的过程中,可以把这些药材采摘了到对应的补给点上交给宗门的长老,换取相应的宗门贡献点,或者是世俗流通的金银。 顾余生路上也采摘了一些,不过,大部分都被他用来装进酒葫芦里泡酒了。 周围的试练弟子在各自交谈,顾余生也通过这些弟子的交谈,了解到宗门其他弟子的一些情况。 果然,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弟子被洗劫了宗门令,成为某些人的劳工,偏偏,他们只能暗自交流,还不能让宗门内的长老知晓。 顾余生暗自推断,这件事应该与那位玄龙王朝的皇子脱不了干系,一想到对方连宗门令上的符文都能参破,顾余生心中也泛起紧迫感,他没有任何背景,前行的路上也没人相帮,只能依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 顾余生起身,准备领取三天的食物就走。 可他刚起身,就发现他来时的那个峡谷方向,有一道身影逐渐飘来。 巡守长老来了。 借助微弱的光,顾余生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略微回想,不正是事物殿的那位阮继长老吗? “阮师叔。” 朱强见长老归来,神色恭敬的起身。 “嗯。” 阮继在石屋面前停下,目光扫过周围的青云门弟子。 “把人都叫来吧。” “是。” 朱强朝顾余生等人招手。 顾余生一步步走到石屋前,由于他个子比其他人小一些,加上他在宗门内人缘不好,其他人也没有排队的意思,各自伸量自己的‘实力’,觉得应该站在想要的位置上,等着领自己的东西即可。 伪装成‘阮继’长老的藏京坐在石屋后面,对朱强道:“去,将附近五十里左右的弟子都叫来,三日之内不来的,以后不再有资格领取补给。” 朱强愣了一下,迟疑道:“阮师叔,现在去?”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晚辈这就去。” 朱强一脸不情愿的出门,以他的修为,还无法御空飞行,怎么通知周围的弟子?再说了,这种事,拥有长老身份的人,可以利用长老令向周围的弟子传达信息,干嘛要他去跑?难道是自己哪做的不好,得罪了这位阮长老? 一想到对方是事物殿的长老,朱强也不敢顶撞,寻一条路,老实的去叫其他青云门的弟子。 老实排着队的顾余生只能仰望前面人的肩膀,他只能透过人影间的缝隙偶尔看见阮长老的脸。 不知为何,顾余生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这位事物殿的长老,他虽然只有两面之缘,可对他的印象还是颇深的,当初他去领宗门任务时,对方也从未为难过自己,所以顾余生对这位阮继长老的感观还不错。 摇曳的烛光下。 这位阮继长老正在给每位弟子发放补给,本来这事顾余生已经见怪不怪,他这一个月,同样领取了三次宗门历练补给。 顾余生看了一会,觉得有些奇怪,这位阮长老,并不核对宗门弟子的身份,他在接每位青云门弟子宗门令时,会将右手的两根手指摁在令牌上,左手则是藏在阴影中,顾余生对宗门令上的秘纹并不懂,但他感受到了宗门令上散发的符文波动,本质上,是元气波动,虽然很细微,可他凝练的是一品以上的元胎,天地间的元气,呈现各种不同的形态,宗门令上的符文波动,呈现暗灰色,应该是制作宗门令的人操控的元气属性。 可顾余生敏锐的注意到,阮继长老的左手袖中,却有一道血芒浮现,与宗门令的暗灰元气交合,似在查验什么。 “血芒?” 顾余生心中嘀咕。 那血芒涌现的时候,他总觉得心脏就会猛然的跳动一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余生正在思考。 ‘阮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愣着做什么,你的宗门令呢?” 顾余生回过神来,迎上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双锐利而深邃的眼眸,是如此的陌生。 顾余生心中本来就觉得奇怪,当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他的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不对。 这位阮继长老的眼神带着审视,并且陌生。 顾余生想不通其中的关节。 但他本能的暗中催动真龙变,将体内开辟的经脉全部封闭,体内的元气也龟息在丹田之中。 虽然他不懂隐匿气息的法门,但他在开脉时,修炼的是真龙变本身就是拟龙形,龙能升能隐,自然也能改变自我的气息。 “在这呢。” 顾余生装作不经意的在腰间寻找,待那种莫名的心跳之感消失之后,才把宗门令递过去。 宗门令刚一递到对方手中,顾余生就敏锐的觉察到一股隐晦的气息附着在宗门令上,探查自己的身体。 难道宗门长老在暗中摸查大家的修为和真实实力? 顾余生紧守心神。 片刻后,那种奇异之感才消失。 顾余生装作茫然的样子,对方的目光依旧锐利,多看一眼宗门令,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宗门令为何多了一道封禁?” “顾余生。” 顾余生开口回答。 不等他解释,一旁的弟子便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阮长老,你忘了吗?掌门亲自下令,三年之内,他无法获得宗门固定的贡献点。” “哼,原来如此。” ‘阮继’把宗门令丢还给顾余生,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 脸上有一丝不耐烦的情绪浮现。 顾余生默默收起宗门令,像其他弟子一样登记,取走日常所需的补给。 其他弟子领了补给后,在石屋附近找个舒服的地方准备休憩一晚,顾余生则是拎着补给包,假装在这些人休息的地方溜达,结果被好些弟子排挤,用嫌弃的语气赶他走。 顾余生无奈,只能提着包袱,一个人行走在黑夜中。 他的步履看起来和正常人没区别,但他实际上,他越走越快,不过须臾之间,就已经回到白天经过的峡谷,顾余生用余光看一眼路边的三具白骨,忽然深吸一口气,催动苍龙身法,身影在黑夜中划过一道残影,消失不见。 一个时辰后。 某处半山腰的隐秘洞穴中,顾余生停下来,回头将山洞门口的石头彻底封死,他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喘气的缝隙。 做完这一切后,顾余生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绝对的黑暗中,顾余生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咚。 咚。 咚。 他的心在剧烈的跳动。 并不是因为他一路催动苍龙诀极快的奔走,而是有一股气血,不受他控制般在全身暴走。 “怎么回事?” 顾余生心中发慌。 他下意识的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想要喝一口压压惊。 猛然间,顾余生意识到什么,停止了扒酒塞的动作。 “不对。” 顾余生喃喃自语,此刻,他的思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脑海中回想着递交宗门令的那一幕,那一股微不可查的气息入体,不正和这些日子他蛇胆酒的症状一模一样吗! “他不是阮长老!” 黑暗中,顾余生脱口而出,一股冷汗从他脚底一直蹿到天灵盖,可顾余生自己也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觉得有些难以相信,他一只手的手指掐进掌心肉中,让疼痛之感激发自己的思维。 “那左手的血色印记颜色,是灵宠契约符!” “难道当日我猎杀的那一条蛇,是阮长老暗中饲养的灵宠?” 顾余生倒吸一口凉气。 冠蛇与雪猿不同,是真正的妖兽,凶兽,它虽然有着上古螭龙的血脉,却因为戾气和妖气过盛,不具备开启灵智的条件,是人族必杀的妖兽之一。 想到此一节,顾余生觉得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阮继身为宗门长老,却违反禁令,暗中与凶兽签订契约,而自己无意中杀死了他饲养的灵宠,所以他借此机会,想要使用逆契约的血脉,查找到猎杀冠蛇的凶手。 “怪不得。” 顾余生压下心中的震惊,略一思索,契灵通卷中,有一门可以彻底消除别人契约的秘术,叫做浊灵术。 “我来试试。” 顾余生盘坐,双手掐诀,引导体内的血气流动,让一滴精血从指尖溢出,他随即打开酒葫芦,将这一滴精血滴入酒中。 只见一道微不可查的血芒从灵葫中喷出来,汇聚成那冠蛇的虚影。 顾余生见状,当即没有任何犹豫,指尖一道剑芒涌动,将眼前的冠蛇虚影彻底抹灭。 “我果然没有猜错。” 顾余生露出后怕的表情。 那一道莫名让他心脏跳动剧烈的感觉,终于彻底消失不见,整个人也变得舒服了许多。 “以阮继的修为,没理由冒那么大的风险,去与那么弱的一条凶蛇签订契约才对。” 顾余生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刚才从灵葫芦里吐出的一丝残念血影,只有四阶以上的妖兽,才会凝练出一丝丝生命魂念,相当于人类的凝魂境修士,若是身死,还会有一丝丝执念可以残存。 “那冠蛇处于虚弱期?莫非,它正在蜕皮,刚好被我发现了,怪不得它的蛇胆蕴藏着如此恐怖的能量!” 三十六 修为瓶颈,黑夜杀机显 接下来的几天,顾余生并没有出去猎妖,而是在隐秘的山洞中开辟第九条经脉,那灵葫中的蛇胆酒被他饮尽,顾余生终于如愿以偿进入开脉境九段,就以他的速度而言,在青云门中,算得上是修行最快的人了。 不过,正如顾余生所预料的那样,他虽然已经将体内中的九条经脉打通,身体中的元气并没有如愿的转化为灵气,天地间的元气流入身体的经脉后,在丹田中形成星辰般光亮的元精,他吸纳天地间的元气,再一次被提纯,全部容纳在丹田之中。 同时,丹田之中的精纯元精在流入经脉后,自动开辟另外的三条经脉,这三条经脉,两条分别延伸至气海,神海,而最后一条,则是通往大脑中最神秘的紫府。 顾余生一开始尝试控制某一条经脉先打通,然而,这三条经脉却是互相关联,必须齐头并进才行。 无奈,顾余生只得停下来,脑海中默默冥想真龙变中的开脉之法。 “龙化为人形,需要开辟经脉中的隐穴容纳精,气,神,我身为人族修士,天生具备精,气,神,按理说,不需要修行才对,难道人体的精气神,在后天是关闭的?” 顾余生面露沉吟之色,那桃花林小院中,有顾白收藏的诸多典籍,虽然没有修行的功法,但却有大千世界中的各种信息记载,顾余生耳濡目染,也记得那些典籍中的诸多内容。 精,气,神,是指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 道典中作天,地,人。 “为何别的修行者,不用开辟这三条经脉?是因为我身体比别人特殊吗?” 顾余生心中隐约有些猜测,或许,别的修行者,是在以后的境界中,才去凝练精气神,只不过,他因为凝练的元胎品质超越一品,故而需要将这三条经脉打通,才能进入下一个境界。 “练精化气……” 顾余生喃喃自语,他的眼中逐渐变得明亮,双手盘坐,渐渐的引导着体内的元精,一点点的游走在身体诸天。 开辟这三条经脉的过程,对于顾余生而言,如同在黑暗中探索。 山洞中,顾余生的身体周围,逐渐泛起一道金色的龙影,这些龙影是由天地间的元气精炼转化而来,随着顾余生的吞吐而自动呈现龙的形态。 吭! 深夜。 山洞之中,传来一道龙吟之声。 这一道声音明明不大,然而,整个猎妖森林方圆百里内的妖兽,无论是潜伏在阴暗中,还是在深度沉睡,都好似猛然间惊醒,每一只妖兽都好似遇见了天敌一样,飞鸟走兽,四散奔逃。 青松岗。 无数只秃鹫黑鸦发出怪叫声,一群群腾空而起。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糜烂的味道。 石屋上,伪装成青云门阮继长老的藏京邪修凝望着周围啄食的腐鸟飞向长空,他的阴森幽暗的目光中,露出一抹惊诧。 他低头凝望着石屋,周围赫然是一具具已经被百鸟啄食的青云门弟子。 有数十具之多。 尽管残杀了那么多青云门试练弟子,藏京的眼眸中依旧没有解恨。 那么多天过去,他依旧没有找到那位猎杀他灵宠的凶手。 就在此时,黑夜一道声音浮空而来。 赫然是藏京的另外一名同伙,刀疤男高煞! 他扛着阔剑,落在石屋前,看一眼满地的狼藉,脸皮微微跳动。 “你做的?” 藏京冷然一笑,负手道:“只有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你来做什么?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高煞皱眉道:“死了那么多弟子,肯定会引起长老的注意,你难道不知道任务的重要性吗,一旦失败,我两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你要知道,我们在那人的面前,也不过是一只蚂蚁罢了。” “猎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要找的目标就会变得容易许多,不是吗?那女娃在何处?” 刀疤男子莫名一笑,说道:“那女娃不得了,这些日子一直在云水涧开脉和煅骨,嘿,圣院书山不愧是底蕴深厚的地方,想当初,你我费尽心机,耗费十数年时间才开脉煅骨成功,早知道有这样走捷径的法子,你我也不必蹉跎那么多年,在这一条道上走到黑。” “说这些有什么用?天地间的各种奇门典籍,皆在圣院藏着,也不见有人去偷去抢,谁都不是傻子。”藏京目光森寒,“在杀死那女娃之前,想办法让她吐出圣院的功法,你我在凝魂境巅峰卡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想办法突破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青松岗。 青云门。 一名弟子匆匆闯进大殿,大殿内,掌门玄机子正在和落尘峰的何道姑下棋。 “掌门,不好了,出事了。” “嗯?” 玄机子和何道姑面面相觑。 “出什么事了?” “天灵峰的灵宠不知为何,突然变得躁动不安,凌霄峰的镇妖塔封印符,刚刚也变得明亮无比,周围的镇妖符和大阵也被激活了。” “灵宠?” 玄机子眉头一皱。 正不明所以。 又一名英魂殿的弟子面色苍白的跑来。 “掌门,不好了,事物殿阮长老的命牌碎了……英魂殿的长老尝试与之沟通,没有得到回应,我刚去事物殿,那里轮值的长老说,阮师叔已经有十天没有回来提交宗门账簿了。” “什么!” 玄机子身影一闪,刹那间已出现在大殿外,可就在此时,凌霄峰上的那一座镇妖塔,妖气冲天,无数被镇压的妖兽,散发出强大的妖气,似乎马上就要冲破塔逃出来了。 “糟了!” 玄机子神色凝重,脚下灵光浮动,须臾间已凌空飞向凌霄峰。 他的声音传进何红念的耳朵:“师妹,立即召集六峰长老,加固镇妖塔的封印。” “好。” 何红念取出一张符纸,一化为六,飞向不同的方向。 她本来也要去帮忙封印镇妖塔,忽然,她似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一抹沉思,脚下泛起一团云雾,来到落尘峰。 “师父。” 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弟子拱手行礼,此女是何红念的亲传弟子,叫做萧木清。 何红念摆手,对那萧木清说道:“清儿,你亲自去一趟后山历练森林,去通知巡守的长老和弟子,告诉历练的新晋弟子们,这几天不要乱走,都在各补给点候着,镇妖塔妖兽不知为何有异动,我总觉有些不太对,另外,你要去找到莫晚云,好生护着她,她不能出事!” “是。” 萧木清右手掐诀,脚踏飞剑,凌空飞起,此女赫然已至凝魂境修为,显然属于年轻一代弟子中,天赋出众之人。 凌霄峰镇妖塔附近,穿着一身黑灰衣服的陆展目光闪动,镇妖塔中渗出的强大妖气,让他冷汗涔涔,他的双手藏在袖中,将一团纸捏成虚无,低语道:“怎么会这么大的动静?没理由的,不是说,那药只会让一部分妖兽之魂觉醒吗,这样子下去,镇妖塔的封印会被强行冲开,青云门将会覆灭的……”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落在他身边。 正是一脸凝重的掌门玄机子:“陆师弟,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帮忙加固封印。” “是,掌门!” 陆展偷偷擦去额头的汗水。 黑夜笼罩在青萍山。 历练森林,几道身影在黑暗中行走,为首之人,正是玄龙王朝的楚尘,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剑奴,还有整天巴结讨好他的陆晨。 “殿下,你走慢一些,今夜这森林中的妖兽有些不对劲。” 一名面白无须的侍奴讨好道。 “哼,一群废物,让你们找个人,那么多天才找到,她究竟在什么地方?” “殿下,一直向南走,那里有一条从青萍山流下的九天之河,那位莫姑娘,应该就在地图标注的云水涧修炼。” “嗯?九天之河?难道是那一条可以洗练神魂的河?”楚尘的脸上露出一抹狂喜,随后又怒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殿下,青云门的地图中,并没有明确标注。” “那你又如何知晓的?” 楚尘看一眼身侧的侍奴,这一次,这名侍奴低下头,一言不发。 “你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是林公公今天才告诉奴才的。” “林公公么。” 楚尘听见这称呼,脸上的傲色才收敛了一些,他目光闪烁,揪住侍奴的耳朵,小声道:“我知道你是太子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但我不在意,以后敢对本皇子阳奉阴违,我会亲手杀了你,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帮我讨得莫姑娘的欢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 楚尘嘴角露出一抹得意,不由地加快脚步,他的眼中有淫邪浮动:“云水涧……真是个好地方,晚云小姐,你还真是会挑地方啊。” …… “呼!” 从山洞中走出来的顾余生,长长吐一口浊气,他这几天一直在尝试着打通三条经脉,最近两天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他曾想起当初莫姑娘给他看的那一本古老的图卷,里面有一幅龙腾图吐纳天地,他从中获得灵感,以身拟龙。 就在刚刚,他尝试着贯通三条经脉,身体周围竟然浮现出真龙之影,并发出一道道龙吟之声,这些声音随着大地蔓延,传向这片森林。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能成功。” 顾余生喃喃自语,他取出腰间酒葫芦,对着嘴倒了倒,壶中酒滴出几滴,再没有了。 “没了吗?” 顾余生眼中露出一抹遗憾。 他没想到,打通剩下的三条经脉,需要消耗的天地元气竟然会如此庞大,比他打通前九条经脉消耗的元气还要多数倍,尽管他有灵葫可以吸纳天地元气,也不够他挥毫的。 顾余生凝望苍穹下的远处。 灵葫没有酒,可以用上好的甘泉水替代。 只是,他需要寻找一处天地元气充沛的地方,利用灵葫吸收更多的元气,帮助自己打通最后的三条经脉。 黑夜下,远处的青萍山脉,好似有一层薄纱笼罩。 “咦?” “那是一条从青萍山巅流淌下来的河吗?” 顾余生眼睛明亮。 他将灵葫系在腰间,施展极为高明的身法在森林中穿梭。 三十七 余生出剑救晚云,师兄断魂青萍山 月光泻照在青萍山垂落的银色瀑布上,漫卷的白雾如少女脸庞上的薄纱,藏着几分羞涩。 星光下的赶路少年停下脚步,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青萍美景。 入青云门快一年,他曾见过桃花开满山,见过斜风吹檐零落的夏雨,也见过秋叶凋落红尘,如今,霜白隆冬的夜幕下,月亮是如此的洁白,那流水叮咚声是如此的让人心旷神怡。 那山那瀑布。 有一道妙曼的身影掠过,顾余生的瞳孔不由地一缩,整个人呆愣原地。 他曾在青萍山脚初见的傲娇萝莉,曾在桃花林中邂逅的刁蛮少女。 如今,少年见少女踏着浪潮,不断的在瀑布叠起的浪潮中翻身跃起,灵动婉转,飘然若仙,手中三尺青锋卷起浪花数丈。 宗门弟子眼中的天才。 背地里,也是如此的努力,不断的向上修炼。 看见这一幕,顾余生那一张略显青涩的脸庞露出傻傻的笑容。 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不合时宜的脚步声扰乱这一切。 顾余生眉头微皱。 他明明感觉到有危险的气息在靠近。 但最先出现的却是玄龙王朝的九皇子楚尘。 他挥动着扇子,脚尖一点,出现在那泻落深渊的瀑布旁,唰的一下打开扇子。 “晚云小姐,有礼了。” 聂云踏浪的莫晚云回头,淡淡的看一眼楚尘,没有理会。 楚尘表情一僵,他将手中扇子一握,嗖的一下腾空跃起,狂笑道:“晚云姑娘,何必躲着在下?你虽然天资出众,但我也不差,儒家有【扶摇直上】,我玄龙王朝也有【蛟龙跃海】,此间美景,只为你我而存在,你觉得呢?” 莫晚云眉头微皱,忽然大声喝道:“闪开!” 她脚尖踩瀑,凌空一扶摇,趁势而上,手中三尺青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剑光如月影,叠嶂生辉! 楚尘面色一变,沉声道:“晚云小姐,你想和我比高低?恐怕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可笑!” 莫晚云脚尖再点水面,手中剑向前刺出数道绕指缠。 铮铮铮! 锐利的铿锵之声乍起。 平静的瀑布俶尔间激荡起数丈高的浪潮。 恐怖的余威向四周漫卷,尚未反应过来的楚尘,就被激流打倒,狼狈的栽倒进瀑布之中。 “殿下小心!” 唰唰唰。 两道身影齐齐飞起。 尚未至瀑布,就见天空忽然有一道剑光如银丝闪过,血雾飘荡,被山势之风吹散一地。 “啊!” 惨叫声突兀。 只见一名刀疤男子重新把剑扛在肩头,脸上充满戏谑。 这时,那两名侍奴的残躯才掉落地面,血腥气弥漫向四周。 从水中站起来的楚尘,本欲发火,看清出现的干瘦老者和浑身充满杀意的刀疤男子后,表情一僵。 “你们是何人?” 楚尘的声音有些发颤。 回应他的,是老者那一双冰冷的目光:“这家伙的命先留着,其余的……杀无赦!” “嘿!” 刀疤男子肩头的阔剑被单手抡直在手上,凌空斩落。 包括陆晨在内的众人连忙闪躲,一人反应稍慢,瞬间被斩成两截。 “大胆,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一名剑奴怒喝道。 铮。 回应剑奴的,又是一招无情之剑。 陆晨吓得面无血色,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瑟瑟发抖。 一旁的干瘦老者,则是狞然一笑,一双眸子盯着莫晚云。 他身上泛起层层血煞之气,竟然顺着瀑布逆流而上。 莫晚云眉毛竖着,将剑往前一指,喝道:“在血煞宗都混不下去的两个跳梁小丑,也学别人做起了人命买卖!” “莫小姐,有人开了无法拒绝的价格!” 藏京说话间,手已从袖子中探出,长鞭如蛇,直取莫晚云的要害。 莫晚云贝齿轻咬,手中剑尖在月光下变得明亮无比,上方垂下的瀑布,变成万千垂落的剑雨,丝雨如织,飘落如珍珠! 正是青云门云水剑诀中的剑招——渭城朝雨! “雕虫小技。” 藏京眼眸中露出一抹狠意,手中长鞭看缓实急,卷动如灵蛇吐信,不仅将身体周围的剑雨悉数抵挡,还有余威袭向莫晚云,以他高出两个大境界的修为,杀一个人,和抬起手碾死一只蚂蚁没有太大的区别。 莫晚云面色一白。 “翻云覆雨!” 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莫晚云练了千次万次的剑招,行云流水般的施展。 剑尖凝云,摧城而现。 藏京眼中露出一抹惊讶,但也仅仅是有些惊讶而已,如果相同境界,施展出这样的剑招,他只能退避三舍,可现在,他杀意已决。 手中长鞭化剑,直取要害。 雨幕中,一道身影凌空一剑,悄无声息。 以极快的速度挑动雨帘。 那好似从天而降的少年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手中木剑刺入对方的后背。 但木剑刚入三分,就被一股庞大的灵力反弹。 少年吐出一口鲜血,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少女。 “逃!” 他这才开口喊道,身影坠落间,脚起水龙,迷雾中冉冉升起,瞬时出现在莫晚云身旁,伸手一拽,紧紧的握住她的小手,另外一只握剑的手向前一斩,垂落的瀑布好似突然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分为二。 “桀桀桀!” 藏京身上血色的灵气波动,凌空一掌拍出,将瀑布都拍得逆流而起,他反手摸了摸后背,枯瘦的掌心染红一片! 他凝目看去,袭杀他的,竟然是一个未束冠的少年。 “好胆!” 藏京的眼角有残余的剑气波动。 他眼皮一跳,整个人瞬间被煞气包裹。 “原来是你这小子!” 藏京眼睛中布满血丝,他身上戾气涌现,抬起手,手握成掌,朝少年所掠过的路线上狠狠的拍出。 一道数米大的血煞巨掌卷动着漫天激荡的浪潮。 顾余生瞳孔微缩,那一双眼睛,他不会忘记。 顾余生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刻,他感觉天快塌了,那夜的阮继长老,竟然就是眼前的老者。 那岂不是意味着,青云门的其他弟子,可能已经惨遭毒手。 想到如此危局,顾余生求生之念越盛,他看一眼身侧的少女,那一掌已经越来越近,顾余生只得紧握着手中木剑,指节捏得发白。 他准备全力出剑。 但在这之前,他要将莫晚云推出去。 但他刚做出决断,被拽着的少女忽然对他一笑。 下一瞬,莫晚云的身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华光,强大的浩然之气形成一道守护光柱,那一记血掌被轻易的泯灭。 藏京吓得仓惶向后逃走。 顾余生看见眼前震撼的一幕,一时之间也有些发愣,莫晚云的声音有些虚弱地在他耳畔催促道:“小泥鳅,别发呆,带我走,往上走,一直走到你走不动为止。” “好。” 顾余生紧紧的抓住莫晚云的手腕,此刻,他只觉五脏六腑俱翻腾,刚才自己那一记偷袭,被对方的护体灵气反震,受了极重的伤,而也就是这一记交手,让顾余生意识到,对方的修为,很恐怖。 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这样的敌人,不止一个,是两个。 他闯入了一个精心布局的陷阱,虽然一开始与他无关,但眼下已无后悔可言,那枯瘦的老者,认出了他。 顾余生催动身法,逆流而上,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好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叱喝声:“何方宵小,胆敢在青云门的地盘撒野!” 出手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萧木清,她御空而来,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纯熟,可手中剑,已刺向那干瘦的老者。 铮铮铮铮! 剑光睥睨! 萧木清的身形后退数十步。 她嘴角溢出一口鲜血,惊道:“你不是青萍州的修士!” 干瘦老者一脸暴怒:“高煞,别玩了,那小子带走了目标,他还杀死了我的灵宠!” “哦?” 刀疤男子突然转身,手中如弯月一样的剑凌空祭出。 明明顾余生已经带着莫晚云跑了很远,可那一把剑依旧呼啸着而来。 顾余生回头凝望,那一道剑光越来越盛。 “顾师弟,别怕。” 这时,一道身影掠空而来,此人一身正气,正是巡守弟子方进,他没有多余的话,拔出手中剑,向前狠狠斩出。 铮! 那一把月牙阔剑被震飞出去。 “师弟,走。” 顾余生隐约觉得这位师兄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于是,他拉着莫晚云的手,沿着山脉往上,身后的师兄又施展了数次飞剑。 终于,顾余生再没有感受到来自凌空飞剑的气息。 不知道跃了几座山头。 那从天上垂落的瀑布边,紧护着他的师兄方进停下脚步,他那高大的身影阖然倒在血泊中,身体抽搐,嘴角不断的溢出鲜血。 顾余生蹲下来,一把抓住师兄的手。 视线已经变得模糊的方进,努力的睁着眼,看清顾余生的面庞,他努力的挤出笑容来,仿佛在刹那间,他寻回了自己的力气,目光也变得神采奕奕,他伸出染血的手,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襟,轻轻的摩挲着,眼角的泪水莫名的流淌,他忽然释怀般对顾余生道:“我是方进,你的师兄,你父亲座下的记名弟子,我没有给你父亲丢脸吧?” 方进的手颤抖着,举起手中剑,咔的一声,他紧握着的剑一节节的折断。 原本神采奕奕的方进,仿佛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支撑,他喉结剧烈的蠕动,嘴角再次溢出鲜血,“师弟,不要觉得歉疚,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轮回……不要去问为什么……非得说的话,我可能一直在追随着你父亲的背影吧……” 方进渐渐松开少年的衣襟,他努力的呼吸着,但瞳光逐渐涣散,笑容也渐渐的洒脱,喃喃道:“这是我第一次攀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师父,你说得对,青萍山……真的好高好高,可惜我……没机会上去看看了。” “……把我葬在这里。” 顾余生看着刚刚还在陌生,眼下却已经是熟悉无比的师兄,感受着他的身体逐渐冰冷,凝结上一层霜,他的眼睛变得通红。 “方师兄。” 少年双手抱拳,久久作揖。 一旁的少女也默默低头。 “我们得活着。” 她拉着少年的手,继续往上攀爬。 …… 三十八 月下背晚云,身向青萍行 月光照在霜雪覆盖的山脉森林,少年与少女正在艰难的往上跋涉,越往上走,就越寒冷,山路崎岖,万年寒冰覆盖。 顾余生一步步的往前走,时不时的回头凝望。 山的下方,有两道强悍的气息在逼近。 顾余生深吸一口,停下脚步,说道:“莫姑娘,你往上走,我留下来,他们应该是凝魂境以上的修为,一会御空飞来,我们谁都走不掉。” “这样你会死。” 冷风吹动莫晚云的秀发,她的脸被冻得惨白无比,顾余生这时才注意到莫晚云的气息有些不太对。 “你受伤了?” 莫晚云轻轻摇头,倔强的往上走,不忘对顾余生道:“这处地方,他们没法御空飞行,快些走,走到瀑布冻结的地方,我们就能活。” “好。” 顾余生迈开脚步,虽然他五脏六腑都被震伤,但他体魄强大,丹田中的元气不断的在开辟的九条经脉中运转,即便如此严寒的环境,也还能受得住。 他走了几步,发现原本走在他前面的莫姑娘,渐渐的落在他身后,只是她神色倔强,一言不发,她的脚步已经虚浮,踩在冰霜上,随时都有可能跌下万丈深渊。 顾余生蹲下来,也不说话,只是回头用眼睛看着莫晚云。 莫晚云愣了一下。 “我不。” 她倔强的摇头。 话才说完,就只觉一双手抄在她后背,一下将她给提了起来,眼前的少年身体微微一抖,她又觉升高了一些。 她那尚未长开的双眉微微一蹙,惨白的脸上莫名的红了三分,这家伙,手放哪呢? “抓稳。” 顾余生的话好似从牙缝崩出来的一样。 刚才沙沙的脚步声变得低沉,地面的脚印也越发深了一些。 莫晚云的手一开始有些无处安放,整个人有些抗拒和茫然,月光掠过少年的身影。 她忽然发现,半年前比她稍瘦弱一些的少年,如今已经长高了不少,她能听见顾余生的心脏跳动声,以及那沉重的呼吸。 两旁的霜叶阔树在后退。 莫晚云把手搭在顾余生的肩头,她一向活泼,刁蛮,很少有沉默的时候,只是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方,有两道身影掠空而起,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荡,狼狈的跌落到山崖下方。 见到此。 莫晚云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喂,放我下来吧。” 顾余生微微倾着身子往前,在呼吸的间隙,说道:“还是背着吧,我背很暖和,你觉得怎么样?” 莫晚云听见顾余生的话,本来倒靠的身子,微微后倾一些,月光下,她悄悄捏起小拳头,准备砸顾余生的后背。 可她看见顾余生呼出的气息被空气凝结成白雾霜花,少年的后颈冷汗湿透,她扁了扁嘴。 “我还好。” 莫晚云嘟囔着嘴,手往自己的腰间摸了摸,从一个瓷瓶里取出一粒药丸,刚要放在自己的嘴里,随又把手伸到顾余生的嘴巴前。 “张嘴。” “这是什么……咕……” 药丸被顾余生吞下,很快,他的腹中,升起一团温润的气息,让他如烈火灼热的五脏六腑好受了一些,四肢也不再那么僵硬。 “你赚了。” 莫晚云扁了扁嘴,凝视着手上的药丸,有些舍不得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吞了下去。 “我们得找个背风的地方,并且不落下痕迹,不然,他们迟早会找上来的。” “莫姑娘,你又不是我媳妇,我亏了力气,赚不了多少的。” 顾余生停下来,深吸一口气。 莫晚云正欲下来,忽然见顾余生脚尖一点,背着她跃空而起,在树梢再借一次力,身体穿梭在霜雪覆盖的森林。 但他仅仅飞出去数十丈,就落下来,身体往后一倒,叹道:“莫姑娘,这青萍山好像有神秘的力量,我飞不起来。” 顾余生说完,莫姑娘没有反应,他猛然想起什么,这才回头,只见莫晚云正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 “软吗?” 顾余生点点头,随后又忙着摇摇头,他把手抽回来,一脸歉意的说道:“莫姑娘,没摔着吧?” 莫晚云双手撑着地面嗖的一下站起来,很熟练的在顾余生的脚背上踩了一下。 “哼!” 莫晚云整理身上的衣服,偷摸的揉了揉,又反手想要揉一下被冰冷地面压疼的屁股,想起顾余生在身后,她瞪向少年。 发现少年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还算识趣。 “你过来。” 莫晚云朝顾余生招了招手。 顾余生一脸歉意道,蹑脚走到莫晚云面前,“莫姑娘,你生气可以,但别打脸。” “谁要打你啦?” 莫晚云扁了扁嘴。 “你宗门令给我看看,我的联络不上宗门。” 顾余生眼中露出一抹古怪,拿出自己的宗门令,尝试着联络宗门,也是丝毫没有反应。 “可能是结界干扰。” 莫晚云叹一口气,她目光四下张望。 “那边的树没有结冰,我们过去看看。” “好。” 顾余生点头。 莫晚云用手指着顾余生。 “别背,我能走了。” “我也没想背,那么重。” “什么?” 莫晚云竖眉。 顾余生连忙摆手,不往回头看了又看。 “他们会找上来吗?” “他们应该上不来,不过,我们也下不去。” 莫晚云幽幽一叹,她看一眼衣衫单薄的顾余生。 “你背着我。” “啊?” “不愿意?” “莫姑娘,你刚不是说能走了吗?” “快点的。” 莫晚云伸出两只手,示意顾余生蹲下去。 顾余生重新背上莫晚云,行走在森林之中。 不知行了多久。 顾余生停下脚步,喘着道:“莫姑娘,前面有个山洞,可以暂时避一避,但也有可能被那二人找到。” 莫晚云从发梢解下一根红绳,从腰间的香囊中取出一个银铃系上,让银铃放在空中。 那银铃发出低沉的震颤之音,声音激荡起肉眼可见的符文,不断飘向四周。 莫晚云轻轻吐气幽兰,说道:“这里应该安全了,喂,你手搂哪呢?” 莫晚云一下从顾余生背上翻下来。 再次瞪顾余生一眼。 不过,她见顾余生身形摇晃,分明是在脱力边缘。 她本来扬起的手顺势一把拽起顾余生的手臂,隔着一层衣服,快步拉着顾余生走到山洞。 “这里还不错。” 顾余生点点头,取出木剑,唰唰唰几剑荡出剑气,将几块冰棱当作石块,把山洞口堵住。 “这样就不冷了。” 顾余生回头,解下肩头的包袱,取出一件衣服,披在莫晚云双手抱着的肩膀上。 又取出一件铺在地面。 “莫姑娘,先将就一下。” 莫晚云点点头,从储物囊中找到一块饼,从中取一半,默默递给顾余生,自顾自的啃咬着,一言不发。 顾余生也把半截饼送到嘴边,张嘴准备尝尝味道,他只觉喉咙一甜,一口压抑了许久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洒在饼上。 莫晚云回头,一双眼睛充满关切。 三十九 单纯少年郎 不解少女意 顾余生盘坐在地,调息一阵,缓缓睁开眼,发现莫晚云还在用眼睛溜溜的看着他,他开口说道:“我没事,就是被那人的护体罡气反震,可惜,如果我的剑还能再快一些,再强一些,就能把他给袭杀了。” 莫晚云把她的半块饼再分一半,递到顾余生面前,说道:“他们二人是血煞宗的邪修,专门做一些杀人的勾当,虽然修为不高,但精通各种隐遁手段,不好对付,你能从背后接近他,已经很厉害了,我原以为我已经很厉害了呢。” 莫晚云手托腮,见顾余生把饼吃完,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巨大的虎皮铺在地上,对顾余生招了招手,说道:“这个暖和。” 顾余生看着巨大的虎皮,有些羡慕莫晚云的储物袋,山洞外森寒,他也的确有些冷困,挪动身子,用虎皮包裹在身,和莫晚云一人凑一边,清幽的月光下,两人的目光对了对。 顾余生道:“你先睡,我警戒。” 莫晚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悄声对顾余生道:“老实些。” “什么?” 顾余生一脸茫然。 “没什么。” 莫晚云哂然,眼前的少年,还在懵懂的年纪呢。 她也只懂了一些,但不多。 两人历经一场生死,又困又疲。 洞外寒风呼呼,夜静无声,最易催人眠。 顾余生警戒了一会,也在疲惫中悄然睡去。 翌日清晨。 顾余生习惯地睁开眼,面前的莫姑娘还在安睡,他轻轻从温暖的虎皮中抽身,挪开莫姑娘张扬的手臂,一个人走到洞外。 不一会,洞外有练剑的声音。 莫晚云的脑袋从雪块中探出来,对顾余生道:“现在练剑,也没用呢。” 顾余生回头,笑了笑,说道:“习惯了,莫姑娘,你觉得好些了吗?” 莫晚云点点头,顾余生把木剑收起,来到莫晚云面前,从腰间取出宗门令,注入一道元气,想要尝试沟通宗门,宗门令泛起阵阵光芒,却被莫晚云忽然伸手制止。 “莫姑娘,怎么了?” 莫晚云眼中露出一抹灵动,她说道:“昨晚那两个人追杀我们时,宗门令刚好联络不上宗门的长老,现在那两人没有找到我们,宗门令却好了,谁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顾余生闻言,立即反应过来,他把宗门令一收,小声道:“莫姑娘的意思是说,宗门内有……内鬼?” 莫晚云有些吃惊顾余生的理解力,她原以为,一个长期困于桃花林的人,会多少有些思维迟滞,可没想到,他一下就看透其中玄机。 “莫姑娘,他们对你动手,难道你有厉害的仇家?” 莫晚云两只手一摊,长吁短叹道:“我也不清楚,平时我都是跟着爷爷读书,并没有得罪过人,而且我来青萍山,也没有多少人清楚,如果非要说有得罪过人的话,应该就是那位九皇子楚尘了,但从昨晚那两人的行动来看,似乎不是九皇子指使的。” 顾余生略作沉吟,问道:“那位九皇子,似乎对莫姑娘很上心。” 莫晚云噗哧一笑,“喂,你知道上心的意思吗?” 顾余生点头。 莫晚云不屑道:“不过是大人们的利益权衡而已。” 顾余生说道:“那如果有人不希望这位九皇子和莫姑娘走得太近呢,会不会招来杀手?” 莫晚云沉默。 的确,在她这个年纪,还可以逍遥的游历四方,游山玩水,可两年,三年之后呢,有些事,的确是需要考虑的,而玄龙王朝的那些人物,恐怕早谋划到她头上了。 “楚尘的确很受宠。” 莫晚云有些烦躁,用脚踹了踹地面的冰雪。 顾余生这时说道。 “你不喜欢,我以后让他离你远点。” “噗哧。” 莫晚云笑了笑,有些不相信顾余生的话,或者说,她不相信顾余生能做得到,可她笑着笑着,见顾余生的眼睛明澈,一眨也不眨,她收敛笑容,再次问道:“喂,顾余生,你认真的啊?” “认真的。” 顾余生扬了扬手上的木剑。 转身继续练剑。 莫晚云看着顾余生的背影,怔怔出神,好一会,她才似想起什么,取出一张特殊的黄纸,折叠成千纸鹤的样子,对着千纸鹤吹一口气,千纸鹤在空中晃荡几下,掉落在地上。 莫晚云跑去捡起来,反复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一脸懊恼的扁了扁嘴。 “早知道就用功一些喽,这下好了,不能下山,又联络不上爷爷,喂,顾余生,你懂不懂符道啊?” 顾余生头也不回,继续练剑,说道:“不懂。” 莫晚云有些泄气的样子。 好一会,顾余生走到她身边,说道:“我可以学,莫姑娘,你能教?” “我?我自己都没学会。”莫晚云手杵下巴,“目前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联络我爷爷,这是千纸鹤,在它身上画上符文,它就可以联络上我爷爷。” 顾余生不紧不慢道:“其实在这里也不错,我刚刚看了,那边有一条小溪,是从山涧中流出来的,里面有鱼,咱俩饿不死,就当作是一场修行。” “谁和你一起修行啊。”莫晚云有些嫌弃,手捂了捂肚子,她眼睛陡然变得明亮,“真有鱼?” “我去抓来,顺便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万一那两人爬上来,咱们就危险了。”莫晚云把那个银铃系在洞口,说道:“只有月朔的时候,青萍山的结界才会减弱,修为越高的人,越难登上青萍山。” 顾余生若有所悟,他走到小溪边,弄了几条鱼,往回走的路上,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莫晚云的面前,质问道:“莫姑娘,你刚刚说,修为越高的人,越难登上青萍山,是真的还是假的?” 莫晚云只对顾余生拎来的鱼感兴趣,随意道:“当然是真的,圣院书山的天下轶典中有记载,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上青萍山去看看,没有一个人成功的……喂,顾余生,别愣着,这鱼怎么吃?我有些饿了呢。” “哦,生切吧。” 顾余生抬头凝望青萍山,久久发怔。 他的脑海中,犹自回荡着父亲对他说过的话。 往山上走。 到青萍山顶去看看。 他原以为,只是简单的登顶而已。 如今细细想来,那显然不是简单的叮嘱和教诲。 或许。 青萍山的山顶。 真的有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世界。 四十 精心谋划的棋局,执棋人何人 青云门,万妖暴走的镇妖塔终于被数十名长老联手齐齐压制封印,这些长老一个个面色苍白,显然为了重新加固封印,都耗费了不少灵力。 本来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整个青云门,却被一阵阴霾的气息笼罩,众长老的情绪,都在努力的克制着。 掌门玄机子目光扫过众人,说道:“诸位长老辛苦了,都回去吧,近几日,都约束好门下弟子,不准到青云门外去游历。” “是,掌门。” 众长老三三两两散去,相熟的,都在窃窃私语。 玄机子一个眼神,何红念便停下来。 走到无人的地方,玄机子开口道:“何师妹,历练的弟子,全部召集回来了吗?伤亡如何?” “大部分都召集回来了,不少弟子还在猎妖森林,我已经让宗门内的弟子组成小队,一起去寻找了。” 玄机子没有得到青云门新晋弟子的伤亡情况,但他心中已然有数,一定是伤亡巨大,大到一个让何红念难以说出来的数字。 还没等玄机子消化完这个坏消息,何红念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师兄,莫先生的孙女还没有回来。” 玄机子面露沉吟之色。 “通知莫先生了吗?” 何红念回应道:“师兄,桃花小峰被一阵奇特的浩然之气阻隔,莫先生应该是在观圣书入境,无法传达信息,但我已用传音符留了讯息,莫先生醒来时,应该就会收到消息。” 玄机子眼皮一跳,脸上露出一抹凝重和沉思:“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镇妖塔妖兽暴走,宗门令失效,血煞宗的邪修潜入青萍山,我本来想要请莫先生加强一下镇妖塔封印,他老人家竟然也在闭关,师妹,你不觉得这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吗?我们连成为局中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何红念目中浮现出岁月沉淀的智慧与冷静,她道:“这些年青云门弟子代代斩妖,能活至知命的人都没有几人,诸多传承更是几乎断绝,能算计到莫先生孙女份上的人,不是你我能得罪得起的人物,恐怕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当初那玄龙王朝的九皇子前来,我本是反对其加入门派的,奈何雷江横看中此人的资质。” 玄机子好似如梦初醒,但他随即小声道:“师妹,我知道你的心思,可青云门衰落已是事实,我辈只有自强不息,才能继续前行,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师兄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位九皇子身边的一位侍奴,竟然是一位符师,他暗中破解了天工峰姬长老铭刻在宗门令上的阵符,肆意夺取历练弟子的猎妖点数,导致同门相残,这件事,怎么处置,是你这个当掌门的要思考的,当务之急,是保证莫先生的孙女活着,如果她出了意外,以后就不会有青云门了。” “唉。” 玄机子叹息一声。 “我亲自去一趟吧。” 说完,就要拖着疲惫的身子御空飞行。 何红念这时说道:“师兄,我已请云峰的俞师弟出关前去寻找那二人的下落,以俞师弟的行事作风,料然无差。” “俞师弟的修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他始终还是无法越上青萍山,万一……” “放心,晚云是个聪慧的孩子,她们两人往青萍山上跑,那血煞宗的邪修决计上不去的。” 玄机子神色微愣:“两人?” “还有顾余生。” 何红念补充道。 玄机子往何红念脸上看了一眼,喃喃道:“怪不得何师妹如此上心。” 何红念拂动掌间拂尘,凝望青萍山的高峰,叹道:“那年,你,我,顾白都还在年轻的时候,授我们本事的老先生说过,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一座比青萍山还要高的山,那时候我不明白,这么多年,我总算有些明白了。” “师兄,顾白是顾白,顾余生是顾余生,难道他在你心中,真的算不得是青云门的弟子么?我听说那一晚,顾余生那孩子以一把木剑,从身后偷袭了血煞宗的邪修,那么多人都在逃生,就他一人出剑了,这还算不得优秀吗?镇妖碑前的那一把剑,那孩子一有空都会去看,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他就那么站在那,师兄啊,他还没那把剑那么高呢,一定要承受那么多吗?你到底打算要将那一把剑放在镇妖碑前多久?” 玄机子没有回答,双手拢在袖子中前行,越走越远。 云水涧,高高的瀑布从九天垂下。 某处阴暗的地方。 血煞宗的邪修高煞和藏京在凝望着那垂下的瀑布。 在那两人的身边,有五名青云门的弟子已没了气息。 高煞擦拭着月牙阔剑,有些暴躁的说道:“该死,这青萍山究竟有什么结界,以你我的修为,竟然无法往上攀登,更别说御空飞行了,这都第三天了,难道你我一直要这样守下去吗?青云门派来的人,是越来越棘手了。” “那又如何,不过是凭白为老夫提供血食罢了。” 藏京五指有血气浮现,从那死去的人身体中汲取力量,以那二人的修为,对付青云门五名精英弟子,竟然没有受任何损伤。 脸上刀疤狰狞的高煞目光森寒。 “若是来的这五人,都是那晚以剑抵挡我飞剑的那名弟子,你我恐怕都得受重伤,若不是那人,你我几乎就要得手了。”刀疤男子说到此处,冷笑一声,有些烦躁的补充道:“你也真是的,早给你说过,术要精,不要太杂,那一条破蛇,浪费了你多少心血和光阴,一个未束冠的家伙,竟然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你身后,以剑刺进你身体,他若是修为再高一些,剑再利一些,你岂不是阴沟里翻船,若你没受伤,我们早得手了。” 藏京闻言,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冷笑道:“高煞,任务失败,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可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耗着了。” 高煞将弯月阔剑上的血擦拭干净,明亮的剑上晃出他冷凛的表情。 “老子就知道,最慌的人还是你,别急,去年青萍州一战,整个青云门有本事的人死伤大半,如今在青云门苟活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鼠辈,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人不多,那位经世大儒虽然神通广大,但一生沉迷于圣贤书,对付起来也极为容易,他这些日子应该沉浸于儒家经典之中,意图冲击半圣,若非如此,你我别说对他孙女下手,就是动了杀念,也会被感应到,再者,刚刚我已经想到了登山的办法。” “嗯?” 藏京目光深邃。 “什么办法?难道你能破这连大儒都无法看破的神秘结界?” “嘿,我要有这本事,还做这种把脑袋挂腰上的勾当?早杀回血煞宗去了,为今之计,就是想办法自耗修为,将境界压低,如此一来,你我就不会受这无形结界的压制,以你我的能力,就算只有元胎境,也能将目标猎杀。” 高煞说到此处,狞然一笑。 “当然,自耗修为风险极大,毕竟还有青云门的长老虎视眈眈,所以,你我之间,得选一人保留实力,另外一人独自上山。” 藏京目光透着阴险。 “那你去,还是我去?” 四十一 当时青衫薄,不解儿女情 青萍山森林,一条冰雪覆盖的涓涓河叮咚流淌,小溪之中,有一条条耐寒的冰鱼游荡,山林之中,有雪松之籽,有针叶覆盖下的冬菇,加上莫晚云这些日子在山林中收集的各种奇珍。 顾余生和莫晚云非但没有挨饿,反而在逃难躲避追杀的过程中办起了过家家。 硬石凿锅,树木制碗,摘两根雪竹削磨,用火轻轻炙烤,就制作成一套简易的生活用具。 已是入冬时节,天空飘着鹅毛大雪,顾余生和莫晚云联手,猎杀了一头健壮的熊瞎子,不仅有了新的地毯和取暖被盖,还有美味的肉可以打牙祭,熊瞎子的血正是滋补之物,喝下去后,莫晚云的脸红彤彤的。 她站在山洞口,对着在雪中练剑的顾余生道:“喂,小泥鳅,水开了,快放鱼!” 顾余生头也不回,说道:“莫姑娘,鱼我已经刮好,你放进去就行啦,我在岩层里找了一些盐碎,你刮一些放进去,我还差一百剑,练完就来。” 风雪中,顾余生向前刺剑,周围的雪花没有受到任何扰动,但他木剑刺过的地方,雪花碎成一片又一片,口鼻呼出的热气在眉毛和额间凝结成冰结挂在发梢,他的眼里蛮是专注,仿佛眼里只有剑。 但他又刺了两剑,剑尖有剑气溢出,顾余生微微一笑,莫名摇了摇头,快步走到山洞,莫晚云正蹲在火塘前煮鱼,虽然手脚有些笨拙,却十分专注。 “我来。” 顾余生蹲下来,莫晚云却抬起头,一双眸子灵动,声如银铃悦耳:“刚才逗你玩呢,放心啦,最多味道差一点,我虽然从小不为吃什么而花费心思,并不意味着我没有行走过世间。” 莫晚云说到此处,起身走到顾余生身侧,用一根竹条拍打在顾余生的后背,把他身上的霜雪打落下来。 “顾余生,你知道吗?我曾见过被妖族袭扰流离失所的苦难者,他们满身泥泞,只为寻找一口吃的活下去,匍匐在地,直到饿死,他们也在往前爬,我曾见过捧着一个破碗的母亲把半碗清汤稀粥喂给瘦弱的女孩吃,母亲眼睛饿得发亮,嘴里却依旧说着娘不饿的话,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世上最大的谎言,或许就是为人母的这句话。” 顾余生本来打算继续出去练剑,忽然见莫晚云说到此处的时候,似乎有些哽咽,却转过身,用手努力的薅他身上的冰棱,顾余生确定放下手上的木剑,他坐在火塘边,用竹棍轻轻搅动锅里的鱼,明亮的火光映照在他逐渐长开的脸庞,一双眸子中的火焰微微跳动着,他的手摁住竹棍,抬起头,却笑着说:“莫姑娘,我都不知道我母亲是什么模样,有时候我在想,我父亲也算是半个读书人,藏书千卷,偶尔也会吹笛弹琴画桃花,唯独,他未曾为我母亲画过任何一张画,你说,我该不该怪我父亲?” 莫晚云愣了愣,半响才道:“我太小,感情的事还不是很懂,但我爷爷说过,一个人深爱着另外一个人时,眼里的世界,都会失去所有的斑斓和色彩,只会被默默藏在心里,不是用笔墨能镌刻凿刻得出来的,我想,你父亲或许就是那样的人吧。” 顾余生听后,脸上重新浮现出阳光般的笑容。 他摸了摸鼻子,鼻子上留下一簇灰,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莫姑娘,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你笑。” “我笑你做什么?”莫晚云拿起木制的勺子,给顾余生打了一碗鲜鱼汤,眼睛落在顾余生那件天天穿着的青云服上,指着熊皮,说道:“从今天开始,我要学女红,你觉得它做成几件衣服怎么样?” “肯定暖和。” 顾余生不敢与莫晚云那一双明眸的眼睛对视太久,看向洞外。 “莫姑娘,你这三天教我的符道,我好像领悟了一些,要不,你给我两张纸,我画出来试试?” 莫晚云斜瞪顾余生一眼,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再多学几天吧。” 顾余生又说道:“莫姑娘,你不怕你爷爷担心啊?” 莫晚云手托下巴,一双眼睛看顾余生喝鱼汤被烫的脸色鳖红有些尴尬,又不好当着她的面把汤吐出来,她觉得非常好玩,脸上带着几分狡黠,“发生这么大的事,我爷爷要是知道,肯定第一时间就找到我了,这么多天都没找我,我爷爷肯定又沉迷于读书,神游天际了。” 顾余生并不知道莫晚云真正的心思,只是单纯的觉得莫晚云这么说,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他好奇道:“莫姑娘,读书也能修行吗?” “当然,大千世界,三千大道,如同一朵蒲公英被吹散,各有各的归途,读书自然也算修行,而且,这一条道,可不是一般人能走的……你别看我爷爷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他一百岁那年,领悟圣人之言,一日越七境,直接成为当世大儒,能以笔为剑,可厉害了呢。” 顾余生掰着一只手数了数,手指不够数到七,他看见莫晚云那一双白皙的手,鬼使神差的在莫晚云的大拇指和食指上各点一下,恍然道:“那你爷爷,岂不是相当于传说中的元婴境大能之士?” 莫晚云傲娇的抬起下巴。 顾余生又好像发现新大陆,嘀咕道:“那你爷爷老当益壮啊,你爹也得不少岁数了吧?莫姑娘,难道你本是年过甲子的老婆婆,修了不老功,身体返老还童,变成这般模样的吧?” “去你的!” 莫晚云不明白顾余生为何会想到如此奇怪的切入点,用刚刚顾余生触摸过的手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瓜崩。 “整天都想啥呢?数个数得借别人的手,传宗接代的事,倒是被你整得明明白白的,也不知道以后会娶了谁家姑娘,真是替她感到忧愁。” 顾余生盯着莫晚云看了又看,小声道:“我不找其她姑娘的,这辈子可能不找了。” “啊?” 莫晚云眼睛充满好奇。 她想要追问什么,却见顾余生嗖的一下站起来,袖子一拂,将火塘打灭,身影已站在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莫姑娘,一会你先走,我们可能遇见麻烦了。” 不等莫晚云开口,一道身影已站在山洞口,影子一点点的袭进山洞,一满脸刀疤的男子就那么阴森森的站着,一言不发,他肩头的弯月阔剑,散发出森寒的锐利之芒。 “是大麻烦。” 高煞目光落在藏在顾余生身后的莫晚云身上,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收回目光,看向站得笔直的少年,见少年手上握着一把木剑,身体虽瘦,一双眼睛丝毫没有畏惧,见此,他哈哈哈笑起来。 “小家伙,你手中的木剑或许可以给你勇气,但是没有用,以你我之间的实力差距,如同蚍蜉撼树,你手中的剑,护不住自己,自然也护不住别人。” 顾余生咬牙道:“我想试试。” 四十二 我有一剑,斩天下不平事 顾余生紧了紧手上的剑,回眸看一眼莫晚云,莫晚云也正用一双眼睛看着他。 这一瞬,顾余生好似觉得手中木剑更有力了。 明明在一起说了那么多话,可顾余生此刻还是觉得,有好多话没有说,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心中未完成的执念,让他迈出一步。 他还没有杀死那些侮辱他父亲的人。 他还没有拔出镇妖碑前的那一把剑。 他还没有攀上青萍山去看看。 还有啊,莫姑娘是宗门中唯一和他一起看过桃花的人。 这就够了。 挥剑的理由,是如此沉重。 嗡! 顾余生手中的木剑发出震颤之音。 一脸蔑笑的高煞目光一凝。 他反手抓住弯月阔剑,他感受到了威胁。 他想要先挥出这一剑。 但顾余生的剑更快。 快到他只看见一缕剑芒吞吐,须臾间就将整个山洞照亮。 这一瞬,高煞好似失去了整个世界原有的颜色,身体被一道睥睨的剑气震飞出去,砸断数根雪松,才堪堪稳住身体。 他手中的阔剑在哀鸣。 面色一白,吐出一口鲜血来。 “怎么可能!” 高煞一脸难以置信,以神识扫过顾余生。 开脉境! 不会有错。 就算他自我封印了修为,可依旧是煅骨境的修士,境界降低,实力的确会大打折扣,但并不意味着,他丧失了战斗经验。 可结果却是,他差一点丧于一剑之下。 山洞口,顾余生再次扬起手中木剑,他目光凝神,将所有的天地元气注入到木剑之中。 莫晚云的身影也走了出来,她取出一把三尺青锋,侧目看一眼顾余生,小声道:“他应该使用某种法子压制了境界。” 顾余生点头,随后一剑刺出。 莫晚云则是手挽剑花,一套云水剑诀以雪为水,激荡雪花无数,两人一前一后,皆为主动攻击。 高煞狞然一笑,他已看出顾余生这一剑,还是如刚才一样,没有任何招式上的变化。 “老子被小看了!” 他手中阔剑一震,剑气未至,顾余生已感受到一股强悍到极致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好锐利的剑势! 顾余生心中微惊。 他明知对方这一剑凶险,可他未曾想过后撤之剑,说到底,他现在的剑道,还处于自我探索阶段,他已领悟出剑势,但他想要凝练出什么样的剑势却依旧茫然。 两剑在空中相碰。 澎湃的剑气逸散,激荡起雪花漫卷,漫天飞舞的雪花挡住顾余生的视线,他只觉剑气陡然哀鸣,一股无形的力量,不仅摧毁了他的剑气,剑势,仿佛还洞悉了他内心深处的迷茫,一剑的余威如摧枯拉朽般斩向顾余生。 千钧一发之际。 莫晚云施展云水剑诀,一招暮云晚雨为界,抵挡住这一剑的余威。 可即便如此,顾余生还是被余波震飞,与莫晚云一起倒退十数米。 莫晚云看一眼面露迷茫的顾余生,没有说任何话,手握三尺青锋,左手捏诀,将符文注入到她手中青锋剑内,凭借着符文闪耀,莫晚云与高煞斗了个旗鼓相当。 可顾余生明白。 这仅仅是暂时的维持罢了。 看着莫晚云以灵动的身姿在雪林间游动,时而险象环生,他再次凝望手中木剑,深吸一口气,双唇微抿,对自己道:“顾余生,你在迟疑什么?因为过于在意剑势,反而无法掌控内心之剑吗?若是这样,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空谈而已,那才是彻底的笑话,什么少年凌云志,什么人间第一流,都将埋没在这雪山深林。” 寒风扑面,高煞的剑气在他脸庞划出一道血痕。 顾余生再一次迈出一步。 他抬头凝望青萍山,那高高的山厚云遮挡,遮住世人之眼。 顾余生抬起手中木剑,它是如此微不足道。 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这一剑,何止是天下妖族,又何止是这世间的冷眼相待。 世上的万般事。 若能一剑开天。 自然能拨云见日! 那些年,他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过背上的剑是一把守护之剑。 可最终守护了谁? 除了他的命,这天下人,何曾真正的正眼看过他。 顾余生也有想要守护的信念,也有想要守护的人。 可他觉得不应该是守护。 而应该是拔剑无悔的剑。 这一剑。 可平天下,他要看看这世间的朗朗乾坤,他要斩去这世上的污浊! 这! 就是他想要寻的剑道! 本剑,剑气,剑势,剑意什么的。 通通抛诸脑后! “莫姑娘,你退后。” 顾余生一步踏向前,身影晃动数米,动作越来越快。 依旧是如此平平无奇的一剑。 但顾余生不再是刺剑。 而是斩剑! 第一次。 也是最清楚怎么斩剑的一次。 高煞注意到疾行而来的顾余生,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莫晚云,对顾余生并不在意,如今见顾余生以一把木剑举过头,那斩瘦小的身子握剑好似要摧山,倒海,开天,他本能的想要笑。 他亦是剑修。 而且领悟出了杀戮剑意,在剑道的境界上,他压制着顾余生。 即便他修为被压制,可他依旧高出顾余生一个大境界。 可现在,他竟然看不透顾余生这一剑的奥秘。 “可不能阴沟翻船呐!” 高煞脸上的刀疤微微泛红,他体内的骨骼咯咯作响,保留着煅骨境实力的他,拥有着龙象之力,力量惊人,他将力量注入手中阔剑,虽然他觉得这样有些小题大做,但这次的任务,不容许失败,眼前的少年,自然是必须要死的。 “死在我的剑下,也算是你一生的荣光。” 高煞也如顾余生那样斩剑。 他要斩的人,是顾余生这个碍事的小家伙。 顾余生要斩的,是他赌上命运的一切。 当剑斩下的一瞬,顾余生感觉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被木剑抽走,就连他开辟出来的那三条经脉中蕴藏的元气,那些经脉中隐穴中蕴藏的元气,都被剥离得干干净净。 空空如也。 可他的灵台,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看清自己斩出这一剑的模样。 高煞的剑影湮灭在光影之中,紧接着是他的身体被吞噬,化作一团血雾,只有他淬炼出的铜骨没有被立即摧毁。 他那双眼睛里充满惊恐,在最后关头,他想要解开特意压制的境界,可已经迟了,他丹田中的灵气,被剑气裹夹,刹那间好似一个油锅中丢入火把,瞬间熊熊燃烧起来,狂暴四溢的灵气,将他的铜骨全部吞噬,被剑气震荡飘飞。 嗤! 顾余生的这一剑,还没有斩尽。 激荡的剑影,穿透数十米的森林,将那悬在山脉上方的瀑布冰柱,斩落下巨大的一块,整整齐齐。 轰隆隆! 滚落的寒冰引发雪崩,大地剧烈的震颤起来。 整个森林被白色的雪花覆盖。 莫晚云看着呆在原地的顾余生,拽着他的手就往山洞跑。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喧嚣的世界才沉寂下来。 山洞幽暗无光。 莫晚云取出一块发光的宝石捏在手上,看一眼身侧的顾余生,他那一双幽亮幽亮的眼睛也正凝望着她。 两人的呼吸声,心跳声彼此都听得真切无比。 好一会。 顾余生才虚弱地道:“咱俩是不是活了?” 莫晚云点点头。 “能不活吗?你那一剑,惊到我了。” 顾余生瘫坐在地。 “莫姑娘,我现在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莫晚云没好气道:“真没力气?你捏我大腿那么紧干什么?” 顾余生松开手指。 倒在虎皮上。 “我紧张啊。” 莫晚云伸手摸出一个铃铛,在山洞内探了探,说道:“这山洞后方有缝隙,有风窜进来,咱俩暂时死不了。” “可不也被困住了吗?” 莫晚云一双眼睛溜溜的看着顾余生。 “这样不好吗?” “好吗?” 顾余生一脸茫然。 莫晚云扁了扁嘴,本来想说一句少年不解风情的话,可一看顾余生这般劫后余生,躺着已是最大的幸福,她又把话生生憋了回去。 “顾余生,你好没趣。” “我入青云门,每一步都行走得那么艰难,平日也无相交之友,哪懂得有趣。” 顾余生瘫躺着,大口大口的喘气,好似非常珍惜每一次的呼吸。 “莫姑娘,活着的感觉真好啊,刚刚我以为自己快死了。” 莫晚云不说话,只是蹙着眉头。 顾余生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艰难的起身,才发现莫晚云的白衣染血,被剑气伤了好几处,只是她忍着不说。 呲啦。 顾余生扯下自己的衣衫做布条,默默的帮莫晚云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余光向前看一眼。 莫晚云若有所感的回头,在顾余生的脑瓜上轻轻敲了一下,把顾余生的脸推转过去。 “剩下的我自己来。” “哦。” 顾余生摸来那块发光的石头,置于莫晚云的脸前。 莫晚云正偷解衣,忽然见光影投照,她面目绯红,瞪大眼睛盯着顾余生。 “你做什么?” “帮你照着啊,没光呢,看得见吗?” 莫晚云愠怒道:“你吃饭的时候会喂自己鼻子里吗?转过去!” 顾余生讪讪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你急什么。” “谁急了。” 莫晚云挪了挪身子,还是不太放心,索性把那照亮的石头收了藏起来,黑暗中,只听见她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余生反而有些好奇起来。 心中担忧道:“莫姑娘莫不是伤得很重,怕我看了担心?” 想到此,顾余生强忍着疲惫,说道:“莫姑娘,我这有酒,虽然是山水和果子做的劣酒,喝一两口,也能止疼。” “我可不与你单独饮酒。” 莫晚云拒绝顾余生好意,她虽未及笄,却也懵懂男女之事,该拒绝的要拒绝。 莫晚云取出一张符纸,递给顾余生。 “你恢复后,看看能不能画一张传音符,这地儿,我可不想待了。” 顾余生喝了两口劣酒,渐渐的恢复了一些些元气,取出符来,用手指为笔,将一张符纸画成功,递给莫晚云。 “莫姑娘,你试试能用不?” 莫晚云把符纸放在发光的石头下照了照,一双眼睛把顾余生看了又看。 “我试试。” 她双手一点,那一张符纸发出一道青芒,化作一只纸鸢,从山洞的缝隙中飞出。 四十三 你死了,我才放心 云水涧,九天瀑布上方,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藏匿在暗处的藏京瞳孔一缩,御空而飞,待飞到安全的地方后,他才凝望着高峰,皱着眉头,一脸阴冷的道:“高煞这家伙,在搞什么?这么大动静,迟早出事。” 藏京目光闪烁,他在与高煞的两人选择谁人压制境界入山时,耍了点小手段,赢了高煞,但同时也把这次任务的最大功劳拱手让给了高煞,但藏京行事一向阴险狡诈,亲手杀死大儒孙女的那个人,一定会被疯狂报复的。 毕竟大儒的孙女,能够放心让她出来单独试炼,怎会没有几道保命的底牌。 如今看那山上雪崩绵延,藏京隐约间感到不妙。 他心中已萌生退意。 待在这里,很危险。 就当他刚刚转过身时,他的瞳孔忽然剧烈的收缩了一下。 不远处,一面容清瘦的负剑老者不知何时出现,正用一双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藏京仅仅是看了对方一眼,就感觉到不妙,青云门中,怎么还有这样的高手,虽然对方应该是在合道境,可他背上的那一把剑,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 剑修。 这是一位纯粹的剑修! 比高煞要厉害得多。 藏京已有判断。 藏在袖子中的手暗中掐诀,就要施展秘术逃脱。 这时,俞青山才不紧不慢的道:“你只管逃,我只出一剑。” 藏京愣了一下,震惊道:“你是青云门修炼一字剑诀的俞青山,你没死?” 风吹过俞青山的面庞,淡淡的说道:“这就不奇怪了,原来那年仙葫州试剑,你们血煞宗就已算计到青云门的头上来了,这样的话,你就更该死了。” 藏京闻言,抱拳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清楚,我已经不是血煞宗的人了,我只是路过。” 俞青山没有听解释,只是缓缓的抬起手,触摸到身后的剑柄。 藏京目光一闪,抱拳的双手中,忽然飞出滚滚血气,刹那间,将方圆数里都笼罩进去,不仅如此,他所站的地方,早就布下精妙的结界和阵法,一道道血芒如刀,化作万千骷髅持刀,阵阵森寒和腐尸之气混杂,那些骷髅兵朝俞青山冲杀而去。 藏京则是身形陡然一矮,地面泛起阵阵血色泥巴,身体遁入土中。 就在此时。 俞青山的剑出鞘了。 他手中的剑向前一刺,万千血气凝聚的骷髅刀兵,皆在这一剑下化作虚无,血色的雾气被剑气荡开变得清朗,恐怖的剑气好似从天空降落万千剑雨,纷纷打落在地面。 那红色淤泥处,一摊血渍渐渐沁出,伴随着藏京的惨叫声。 俞青山收回剑,看着那远被雪崩更改地形的山脉,皱着眉头,好一会,他才低声道:“顾师弟,你一身本事,不传与你儿子,如今却让我来救他,他若是死了,你不觉得遗憾吗?还是你觉得,当年的几盏酒中情谊,能超越同门之谊?罢,总是要走这一趟的。” 俞青山说完,竟是直接以指为剑,在肋下自扎一剑,他的气息迅速萎靡,跌落两个大境界,背着剑一步步的上青萍山。 只是,他尚未至顾余生和莫晚云的藏匿之处,从青云门的天空之中,忽然有一道圣洁无比的浩然之气化作一本圣人之书,那书好似万千玄妙无比的字盘亘在苍穹,生生的撕开一条口子,降落在青萍山的山腰。 片刻后,竟是莫凡尘踏书而来。 他双手负立,衣袂飘飘,他仅仅轻轻抬手,那山脉间易改地形的万年冰雪,好似灼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一般,须臾之间消融殆尽。 “谁敢算计我莫凡尘的孙女,就是和整个圣院为敌!” 莫凡尘一向是个儒雅的读书人,此刻,他的声音却好似惊雷滚滚,漫天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整个青萍山都在晃动。 “前辈。” 俞青山不敢再往前一步,额头汗水沁落。 好在此时,那一道圣洁的光中,出现了莫晚云的身影,她踩踏在一只纸鸢上,在浩然之光的衬托下,凌空飞起,朝青云门飞去,来得快,去得也快。 俞青山见状,微微松一口气。 但他的眼中,很快露出一抹怅惘。 他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死了吗?” 俞青山有些萧索的转身。 他刚走一阵,就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俞长老。” 是顾余生的声音,俞青山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半年前在演武场指点过半日的少年。 “这半年多时间,你倒是长高了不少,另外一个敌人呢?” “死了。” 顾余生神色平静地回答,他的目光移向那清冷山谷,神色一暗,默默的走过去,几天的时间,那一座坟墓已经如冰雕一样,与山脉连为一体了。 俞青山一直在原地等着。 直到顾余生叩拜过后一个人走来,他才开口道:“是凌霄峰的守塔弟子吧?” 顾余生认真道:“他叫方进,是我师兄,他挡了敌人五剑。” “了不起的家伙。” 俞青山一向少言,此刻却不吝惜夸赞。 他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少年,奇道:“柳师伯教你剑术了?” 顾余生摇头。 俞青山对少年就更加好奇了。 “你为何不学?柳师伯的剑道造诣,在我之上,我不教你,是希望有人教你,可惜了。” 顾余生沉默。 心中不觉得可惜。 可俞青山毕竟对他有半日指导之恩,不好出言顶撞了他。 “算了,活着也是极好的,历练结束了,回宗门后,你更要好好的活着,你要知道,人一旦死了,要么只剩下冰冷冷的坟,要么只剩下一把孤零零的剑。” 俞青山说完,也不捎带顾余生,御剑而起,飘然远去。 顾余生一个人在下山,他走着走着,来到那一滩有血渍的红泥前停下脚步。 忽然,他一下拔出腰间的木剑,对着红泥猛然刺下。 咕咕咕。 红泥冒起阵阵气泡。 片刻后,那些红泥逐渐幻化成实体,虚弱无比的藏京一脸暴怒的盯着顾余生,桀桀桀的怪笑起来。 “小子,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死?” 顾余生没有回答,他紧捏手中木剑,身影化作一条苍龙,嗖的一下穿透藏京的身体,在他身后停下脚步。 顾余生这才收回木剑,开口道:“我见过你的狡诈,所以想要确认一下,相比起你死在他人手上,还是死在我的剑下,我睡得更安稳一些。” “噗!” 原本就只剩下一口气的藏京,眼睛瞪大,他低头看一眼身前的剑口,惊道:“高煞死在你手上?” 顾余生回头,谨慎的一步步靠近藏京,说道:“告诉我,谁派你来杀莫姑娘的?” “莫姑娘?” 藏京听见顾余生的话,忽然身体剧烈的抽动起来,仰头哈哈哈大笑不已。 “凭你手中木剑,想要护一个本就是在天上的人?办得到吗?” 呲啦! 顾余生的木剑再一次狠狠的扎进藏京的腹部,用力的抵着。 顾余生的神色是如此的平静。 藏京的眼睛再一次瞪大,本来,他还有一丝丝逃脱的机会,可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心思之缜密,远超同龄人,出手时机狠辣。 “老夫小看了你,原来青松岗前的那三名青云门弟子,竟是你杀的!”藏京狞然一笑,忽然伸出枯瘦的手,一把抓住顾余生的剑柄,他的身体再一次化作一缕缕血气,想要逃走。 但顾余生却是神秘一笑,他的声音在血气中响起:“你知道青萍山中,有一只可怕的千年桃妖吗?” 藏京不解其意,但下一瞬,他原本已经使用秘术分散的血气,竟然好似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吞噬,刹那间,他的生命力在急剧的流逝,好似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夺走一般。 在他惊骇的目光中,他隐约看见,那少年手中的木剑,正贪婪地吸收着他的残余的生命力。 “青萍桃妖……” 藏京的声音低声呢喃,气息最终消散,只剩下一身的衣服掉落地面,还有一枚戒指散发出微弱的光。 顾余生低下头,将戒指捡起来,轻吐一口气,把戒指捏在手心,自语道:“这是我应得的。” 四十四 隆冬有暖衣,余生初懂懵情 历练的事,因血煞宗叛修潜伏而不得不中断。 当初青云门的高层为了让新晋弟子提前适应残酷的世界,才提前开启这一场试练,结果却没想到,因为这一场历练,又让青云门的新晋弟子死了一百来人。 如此一来,整个青云门都蒙上一层阴影,时值隆冬,青云门对青萍州的其他门派宣布闭派两年,门下的新晋弟子,也不得外出山门。 虽是如此。 这一日,青萍山上有一只纸鸢飞向万里之遥的圣院书山,圣院书山三十六名弟子出山门,几乎将整个血煞宗屠戮殆尽,此举不仅震惊青萍山附近沧澜小国的诸多修士,就连玄龙王朝的大国,都举国震惊,特意遣派朝臣到青云门拜山,送来诸多修炼资源。 从那时起,青云门中的修士才明白过来,所谓的玄龙王朝九皇子之流,在莫晚云面前,也只不过是只能仰望的存在。 历练归来的顾余生依旧如常。 青云门的变化好似与他无关。 当然了,当日他在云水涧救下莫晚云一事,多少让宗门内的长老对他多了些关注,而宗门内的弟子,却没有因为顾余生的勇敢出手而对他有所改观,相反,更多的人对顾余生是嫉妒,认为他是好运气。 毕竟在那青萍山中,他可是与莫晚云姑娘独处了好几天。 这样的机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不过,宗门为了莫晚云的名声,严禁宗门的弟子探讨此事,至于历练的弟子,凡是存活下来的,都发放了一笔修炼资源奖励,而提前承诺的猎妖点数奖励等等,都不了了之。 这一日。 顾余生在桃花林小院之中一个人闲坐酿酒,并尝试着将血煞宗邪修藏京的储物戒指个人印记抹除,或许是因为莫晚云教了他符道基础的缘故,藏京残留在储物戒上的印记被他轻易的抹去。 一缕神识侵入。 戒指中的东西,哗啦啦的倒了出来。 首先晃眼的,竟然是数十块金锭和不少金银珠宝,价值不菲,虽然顾余生也缺钱,面对这些金银,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而除了金银珠宝之外,剩下的,则是一些毒药以及材料,很多材料顾余生并不认识,但都被用盒子精心装起来,想来应该可以换取不少东西。 其实顾余生最想要的,还是能够从藏京的手上获得一些修炼秘籍。 可他翻找了好一会,仅仅找到一本凝魂境的秘籍和一本御兽的秘籍。 这一本御兽的秘籍,与他已经得到的契灵通卷大体相同,只是多了一些激发灵宠潜力的方法,而且这些方法,需要耗费大量的材料,以顾余生现在的情况,莫说在饲养一只灵宠,就是他自己,也出于资源匮乏的阶段,根本无暇顾及。 可等他拿起凝望一本能够修炼到凝魂境的秘籍翻看时,眼中露出些许意外。 这本叫做《炼血咒》的血煞宗秘籍,提到了一种可以快速提升境界的秘术,那就是利用灵宠强大的血脉,与自身形成某种契合度,最后利用灵宠的血脉,来提升自己的实力,不仅可以强化自身的血脉,还可以获得灵宠血脉中继承的上古记忆传承。 这种法子有些歹毒,顾余生与雪猿签订契约,也仅仅是觉得和它有缘,最多让它去摘取一些果子酿酒,别无他图,当然了,雪猿如果强大了,关键时刻,也是用来保命的手段。 顾余生本来不怎么在意,可他突然想到,这门邪恶的功法,虽然可以不学,可万一有一天,自己有机会接触虬龙,或者蛟龙这些强大的妖兽,是不是有机会学到龙族的上古传承功法呢? 毕竟他现在开脉境是修的真龙变,身法也是苍龙诀。 自从知道青萍山高不可攀后,顾余生隐约间感受到,当初他的父亲不教他修行,一定有特别的深意,而且那一块神秘的龟甲片上的龙族文字和语言,也应该大有来历。 顾余生把战利品一一清点后,心情还算不错,至少,他未来这两三年内,可以不用为修炼资源而担忧了,更何况,藏京的这一枚储物戒指,空间也不小,若是在青云门事物殿兑换,至少也得一千左右的宗门贡献点,以后出门在外,再也不用跨个包袱在肩膀上了。 “可惜另外一个人的储物戒指了。” 顾余生微微有些遗憾,此时,他也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何这一次的宗门历练,到后来有那么多弟子趁火打劫同门弟子了。 一旦尝到了甜头,根本停不下来。 “这次历练虽然还差一个月就被终止,但对我而言,却是收获不小,尤其是在战斗经验上。” 顾余生看一眼腰间的木剑,吸收了藏京的血气之后,这把木剑上的裂痕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这也让顾余生心中颇有隐忧。 那一只千年桃妖,潜伏在青云门中,暗中猎杀了诸多妖兽和青云门的弟子,会不会是它也受了伤,在默默的积攒力量,恢复实力。 如果是这样,这一把桃木剑,是从桃妖身上斩落的,这一笔账,一定会算在他头上,并趁机肆意对他下手。 长出灵智的千年桃妖,肯定会伺机而动。 “一定要在开春前,打通剩下的三条经脉。” 顾余生喃喃自语,他将腰间灵葫装满酒,准备去峡谷内的寒洞修炼。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小院外有人前来。 顾余生来到小院。 门外站着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落尘峰何红念的弟子萧木清。 在云水涧时,顾余生见她和高煞交过手,虽然数招就被击败,但她能御空飞行,说明至少是宗门内的精英弟子。 “顾师弟,有礼了,我是落尘峰萧木清,我是上一届弟子,你可以叫我萧师姐。” “萧师姐。” 顾余生拱手行礼。 萧木清见顾余生并没有邀她进小院的意思,也不在意,她对顾余生显然有些好奇,上下打量了几眼,才开口说道:“顾师弟,我是给你送宗门修炼资源来的,不请我进去坐坐?我听说莫师妹经常来这桃花林,想来是经常找顾师弟玩耍,毕竟你们年纪相仿。” 顾余生连忙道:“师姐,请。” 萧木清进院子后,又细细的看了看小院,将一枚木质的储物戒指递给顾余生,说道:“这里面有宗门发放的衣物三套,修炼丹药若干,还有几本宗门先辈长老总结的修炼手册心得,金银也有一些,可以用来去宗门事物殿购买日常所需之物,另外,师弟得将宗门令交予我,宗门长老要重新修改宗门令。” 萧木清说完,似乎怕顾余生有些不相信,又将自己的宗门令也取出来给顾余生看了看。 顾余生连忙还礼谢道:“师姐那一晚在云水涧仗义出手,我自然是相信师姐的。” 他将自己的宗门令牌交给萧木清。 萧木清接了宗门令,又看一眼顾余生,莫名的笑了笑,说道:“怪不得宗门那么多人,莫师妹只爱和顾师弟你玩耍,你有仗义之心,勇于出剑,而我,不过是受家师之命罢了,可惜我天赋平平,未能如莫师妹那般冰雪聪明。” 说到此处,萧木清又取出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用手轻轻拍了拍。 “这是莫姑娘给你的,让我转交给你。” “谢谢师姐。” 萧木清点点头,也不和顾余生絮叨。 只是,她走到门口,才回头对顾余生道:“明年桃花开的时候,也送我一壶酒,我去祭奠一下方师兄,他平时沉默寡言,其实也是个喜欢喝酒的人。” 顾余生仿佛看见萧木清眼中藏着的哀伤,他隐约明白了几分,转身跑进厢房,提了一坛酒,递给萧木清,再次拱手道:“师姐,这是今年开春我酿的桃花酒,也送你一壶。” 萧木清木然接下桃花酒,怔怔的失神良久,才回头对顾余生道:“师弟,要好好修行啊,莫师妹那样的姑娘,过几年就亭亭玉立啦。” “嗯。” 顾余生认真记下。 他凝视着萧木清失魂落魄的背影,一个在小院中默默发呆。 这一刻,他仿佛对爱情的懵懂和憧憬,又懂了一些。 大概是未亡人的思念与不舍吧。 顾余生没有去看宗门发放的资源,而是轻轻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熊皮袄子。 隆冬之际,穿这样的袄子。 一定会很暖和。 顾余生换上袄子。 握一把木剑,一壶酒,开启了苦修之旅。 四十五 顾余生暗惊掌门 天工峰。 一处制作宗门令的符文密室内,一面容清瘦的老者正手持攥刀,正在神色专注的修改宗门令上的符文密纹,架子上,挂着新晋弟子上缴的宗门令,大部分都已被登记修改过。 密室外,有数名精锐弟子值守,任何人不得擅自进来。 密室的侧门,有一道青光涌动,穿着一身青色衣服的掌门玄机子负手走进来。 手持攥刀的符文师只是淡淡拱手,继续修改着宗门令上的密纹。 玄机子没有端掌门的架子,随意拿起一块宗门令细细打量,开口说道:“这些日子辛苦文师兄了。” “萧师弟,你是掌门,你这样说,我这张老脸,就真掉在地上了,说到底,这次错误的源头还是错在我这里,总得想办法的弥补回来。”文宗双眸有些浑浊,许是一直铭文刻符的缘故,他的眼珠布满血丝,脸上也尽是疲惫,他把手上的宗门令递给玄机子,“这是陆展之子的宗门令。” 玄机子顺手接过来,将一缕灵力注入其中,他原本平静的脸上,眉头微微一皱,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是淡淡的道:“陆长老的儿子……好能耐。” 文宗深深的看一眼玄机子,从腰上解下一块宗门令递过去,捻须道:“看看这位九皇子的吧,嘿,有趣得很。” “是吗?” 玄机子把宗门令捏在手上,注入一道灵气后,那宗门令中,竟有一道道符文涌动,那符文呈现多色,混杂无比,里面的猎妖点数,高达数千点。 如果换成宗门贡献值,就是数千点,即便他身为一派掌门,一年的供奉,也没有这么多。 看着如此多的宗门贡献点,玄机子脸色反倒越发的平静。 只是喃喃自语道:“青云门请了好一尊供奉,只是,玄龙王朝前阵子刚来烧过香,我们这后脚如果把香案端了,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文宗看一眼萧让,没有提供任何意见,话语一转,说道:“师弟就不关心其他人的了吗?” 玄机子意外道:“师兄知我心意?” 老者从腰间解下一块宗门令,递给玄机子,说道:“你啊,不要总是想着看高处的人,那些在最下方活着的弟子,偶尔也要关注一下的,这令牌,是桃花林中住着那孩子的,他的宗门令我检查过了,没有被动过手脚,看看吧,别被吓着。” 玄机子哂然:“师兄也会开玩笑。” 他将灵气注入到宗门令,只见那一块属于顾余生的宗门令,此刻竟然散发出紫色的符文之芒,那些积攒的猎妖精魄,竟然可以汇聚成精纯的元力。 玄机子瞳孔一缩,猛然一招,从架子上招来一个摄取妖兽精魄的灵宝,将那宗门令中的妖魄收集起来。 这一次,连那铭刻符文的长老文宗,也眼皮一跳,惊道:“这是四阶妖兽精魄?这小子……猎杀了那么强的妖兽?” 玄机子也是手一抖,好一会,他才开口道:“听说那位血煞宗叛修曾豢养一条螭龙冠蛇,全盛时期时,连凝魂境的修士,都会被一口吞下,此人为了豢养此兽,耗费了极大的心血,从这妖兽精魄来看,可能处于虚弱期,刚好被猎杀封印在这宗门令中,那小子恐怕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一条妖蛇,就足足积攒万点宗门贡献点了吧!” “嘿,就算没有这一头妖兽精魄,他积攒的猎妖点数,也不比那位九皇子的少,师弟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玄机子面露沉吟。 “师兄,此事暂且保密。” 文宗眯眼道:“你要吞晚辈的功绩?还是说,因为他是顾白的儿子?你要另眼相待?” 玄机子也不解释,把顾余生的宗门令仔细放在架子上,双手拢进袖子,他话题一转,开口道:“文师兄,当日封印镇妖塔时,在我赶来之前,除了陆展之外,可还有其他长老提前到达?” “这事,我得仔细查一查……师弟,你是说镇妖塔暴走,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文宗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催动密室的符文,细细的查验一遍又一遍。 数日后。 青云门掌门召集各峰长老和峰主,将宗门内的所有弟子宗门令重新分发下去,并且当着诸位长老的面宣布一个重大决定:“两年后,将在青云门宗门中举办一场青云门比试,不限今年招收的新晋弟子,也包含往年招收的弟子,成绩突出者,且年龄在三十岁以内的,将有机会被举荐进三大圣地修炼。” 消息一出,不仅六峰弟子像打了鸡血,就连六峰的长老和峰主,也有些情绪激动。 因为玄机子宣布的这一消息,背后蕴含的信息量更大,青云门早就在百年前与圣地失去了联系,如今,却有机会举荐弟子入三大圣地,是不是意味着,青云门将重新恢复往日的荣光?如果重新搭上三大圣地这条线,青云门以后在各宗门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怪不得青云门要封山两年。 原来是为了让青云门的弟子更加专注的修炼。 云峰。 一处单独开辟的洞府内。 玄龙王朝的九皇子楚尘手持一把玄龙剑,高傲的目光中有些冷色,他的另外一只手中,握着一块修改过的宗门令,宗门令中的猎妖点数已经没了,换成了宗门贡献点,不过,却没有几千点,只有二百五十点。 这个数字,让楚尘手指捏着宗门令指尖发白。 这算是青云门长老对他的一次小小警告吗? “哼,青云门把我楚尘当成什么人了,叫花子吗!” 楚尘把宗门令狠狠一摔,却被一只苍白的手凭空抓住,一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走进来,恭敬的把宗门令奉上。 “九皇子还为试练的事耿耿于怀?” “林公公。” 楚尘对这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不敢端架子,他一个眼神让洞府内的侍奴全部出去,这才神色阴冷的开口道:“这位青云门的掌门,做事还真是特立独行,前面收我玄龙王朝的拜山礼物一脸笑嘻嘻,后面却以这样的方式对本皇子发出警告,他当真以为,我在青云门修行,就成了青云门弟子,受他约束?” 老太监苦口婆心道:“九皇子,您还是平和一些吧,毕竟青云门在试练中,损失了不少弟子,您做了什么事,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要换了别的人,早就被逐出宗门了,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试探,就算您在青云门真的平步青云,有一天掌控青云门,又能如何?对您也并无太大的帮助,这一次血煞宗叛徒刺杀莫大儒孙女之事……您难道就没有多去细想一下吗?” 楚尘面色微变,惊道:“林公公的意思是……这件事,我也被算计进去了吗?怪不得当日那两位家伙没有对我动手。” “陛下诸多皇子中,优秀的可不止你九皇子。” 老太监抬起眼皮,双手恭敬行礼。 “青云门虽然只是个边境小派,但它背后有着非凡的意义,尤其是玄机子前几日宣布的宗门比试,你一定要拔得头筹……你要知道,通过青云门晋升为三大圣地的弟子,和三大圣地直派使者招收的弟子,地位完全不一样……当年青云门也曾辉煌过,三大圣地中的诸多大能之士,也曾是从青萍山起步的。” 楚尘闻言,脸上挂着些许得意的笑容。 “林公公提醒得是,只要我争到这个名额,到时候再利用父皇的恩威对圣院施压,那莫晚云就算再怎么高高在上,也只能下嫁于我。” “你知道就好,另外还有一事,你要小心陆展……据我观察,此人在青云门诸多长老中,过于活跃,心思城府也极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儿子陆晨,你也要小心提防。” “明白了。” 楚尘不耐烦的挥挥手。 “林公公,我如今已开脉三段,速度太慢了,可有什么快速提升的捷径……” …… 桃花林,寒洞中。 顾余生的身体周围,有三道不同的元气之光交相辉映,他的经脉中,发出如溪水汇聚成江河的声音。 忽然,顾余生睁开眼,那三道元气之光蜂拥着没入体内。 轰! 一股澎湃的元气陡然从他体内爆发,激荡起寒潭内的水荡起来数米之高。 “呼!” 顾余生吐出一口浊气。 他睁开眼,双眸中,透着明亮之光。 开脉境十二段! 极限之境。 真的存在! 耗费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被他一气贯通! 当十二条经脉被贯通的一瞬,顾余生只觉体内的元气如奔涌咆哮的激流,欢快的流淌着汇聚入丹田,宛若大海汇聚江河,天地元气汲取不尽,容纳之多,难以斗量! 四十六 顾余生猜测,煅骨品阶之分 “这就是开脉境的极致吗?” 顾余生感受着自身精气神的变化,天地间的元气蜂拥而入,经脉中的元气自动运转,丹田中的元晶,也一点点的变得明亮,如琉璃色一样七彩斑斓。 可没等顾余生细细感悟,他惊讶的发现,在天地元气涌入丹田之时,天地间有一道深蓝色的能量,来自于苍穹深处,由于这一道能量比较柔和,他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可当这股能量在丹田中越积越多,他体内的丹田,紫府,神海之间,有湛蓝的能量逐渐浮动充盈。 “这是天地灵气?” 顾余生心中一惊。 武者以内劲充盈丹田,逐渐转化为真元,修行者则以天地元气替代真元铸造元胎,最终进一步突破寿元的限制和身体的桎梏,但对于修行者而言,在元胎,开脉和煅骨境三个境界,依旧没有脱离武的范畴,究其原因,是身体的神魂无法得到进一步的洗练,最终会衰老于肉身之中。 唯一突破的办法,就是进入凝魂境,这个境界是武道的极致,可以御空飞行,以天地元气为基,在体内转化为灵气洗练三魂七魄,最终进入合道境,彻底超脱世俗,超脱凡人。 也就是说,在凝魂境以内,修行者和武者是无法直接吸纳天地灵气的。 只能一点点的转化,通过修行在体内积累灵气。 可现在,顾余生还没有开始煅骨,就已经能够吸纳天地灵气。 在敏锐的注意到这一点后,顾余生以神识看向自己的元胎,他能比别人开出三条经脉,固然是因为真龙变开脉的方式有所不同,但核心之处,还在于凝结元胎时,元胎的品质超过一品。 顾余生以神识探查丹田处的元胎,果然发现与其他修行者不同的地方,他的元胎,在汲取天地元气之时,还能汲取天地灵气。 天地灵气,是比天地元气要精纯的存在。 顾余生看过诸多书籍,里面关于灵气的记载,都提及只有上界之地,才有灵气流动,人界虽然也有,却极其稀薄,只能从上界的空间裂隙中渗漏下来。 顾白留下的诸多书籍中,有一本叫做天荒笔谈的书籍,里面就粗略的记载着人族和妖族的争斗史,万年前,天地有变,在蛮荒世界深处出现空间裂隙,灵气洒向蛮荒,才让诸多妖族开启灵智,从此妖族大兴。 人族却在那之后进入衰落之期。 顾余生打量着体内的异变的元胎,暗自忖道:听说天妖城的妖族,化形后几乎与人一模一样,如今人族与妖族的修炼体系和功法,皆有诸多相似之处,这背后到底是人族修炼模仿妖族,还是妖族模仿人族?那一夜我凝练元胎时,感受到从苍穹深处投下来的神秘力量,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灵气渗漏?可为何后来会有一股危险的气息紧随而至?难道上界的人在打压人族不成? 想到这,顾余生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连忙摇头,把这种荒诞的想法抛诸脑后,上界若有神明,那也曾为人,没理由这么做才对。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顾余生发现自己的元胎可以吸纳天地灵气。这股天地间最为神秘的力量,不是只有合道境的修士才能掌控吗? “这件事,绝对不能去向宗门的长老咨询,风险太大,万一其中有什么禁忌,我将万劫不复。” 顾余生缓缓收功,不去主动吸纳天地间的灵气。 “呼!” 顾余生起身,此刻,他感觉到寒洞中的寒气也没有那么刺骨了,他看一眼那寒潭上方氤氲的寒气,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再次愣住。 因为他发现,那寒潭上的气息,并非是寒气,而是从地脉中升腾起来的天地灵气。 此时,雪猿正坐在那寒潭中间的石头上,如一座冰雕一动不动,但它的双掌,却是呈现托天之状,宛若石猴望月一样。 寒潭中的灵气,也正不断的被雪猿吸收,尽管它处于幼年时期,又好似被冰冻一样,可顾余生能够从雪猿的心跳声中感应它呼吸的节奏。 它在以灵气导入体内代替自身的呼吸。 这不正是血煞宗邪修留下的那一本《炼血咒》秘籍中提到的上古灵兽通过自身血脉传承到的修炼法门吗? “不知道我能不能也如雪猿那样将天地灵气吸入体内,用来煅骨!” 顾余生喃喃自语,他没有去打扰雪猿的修行,而是来到桃花小院,老实的翻找出当初他兑换的煅骨诀,这是青云门中煅骨境修士普遍修行的功法,也是三大圣地中的白玉京圣地留下的完整煅骨功法。 这本煅骨诀记载的煅骨方法,十分详尽: 凡人有骨骼两百零六,上古巫人有骨骼两百零七,北荒巨人骨骼两百零八。 煅骨境修行,本质是利用开辟的九条经脉引导元气,让身体的骨骼再一次得到强化。 按照修行顺序从简单到困难,应先修四肢骨,再修肋骨,再修脊骨,最后修炼脑骨。 不过,由于人体经脉和骨骼都极其复杂,人的天赋也各不相同,不可能将所有的骨骼全都得到强化。 故而,煅骨境并不以前中后期为分水岭,而是以煅骨的程度分强弱,理论上,修行者淬炼的骨骼块数越多,实力也提升最大。 在骨骼的颜色上也会有所体现。 大体可为:五品白骨,四品铁骨,三品铜骨,二品银骨和一品金骨。 淬炼四肢,就可以凝练出五品白骨,淬炼至肋骨,可突破至四品铁骨,三品铜骨,则需要将身体的脊椎骨都要强化才行,总体来说,能修炼出三品铜骨,进入凝魂境的概率就已经高达六成,倘若能够淬炼出脑骨,哪怕仅仅只有一块,也能臻入二品银骨,在突破至凝魂境时,强大的身体素质,能够让修行者的神魂变得更加稳固,与身体契合度也越高。 至于传说中的一品金骨,不仅在修炼煅骨诀时承受极大的磨骨之痛,还需要诸多天材地宝炼制成丹药和药浴辅助,即便如此,也还要诸多气运和机缘,传说,只有少数几种先天血脉强大的修士能够淬炼出金骨外,普通人想要淬炼出一品金骨,要么需要举千年家族底蕴才能用丹药和药材堆积,要么就是运气爆棚,才有一丝丝可能。 与其他境界不同,煅骨境的修士,可能一开始淬炼出品质极高的骨骼,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后续的苦修和天材地宝维持,可能出现修为倒退的情况! 换而言之,一个花费十年时间淬炼至二品银骨的修行者,也有可能因为自身的懈怠和岁月的侵蚀,骨骼品质退化。 这也是大多数修行者,都终生止步于这个境界的原因,进三步,退两步。 青云门的煅骨诀中特意提到这一点,所以,最佳的煅骨时间,是两年! 两年之后,如果没有额外的资源投入,就只能尝试凝结神魂,突破至下一个境界,待突破后,再回头来煅骨。 算是绝大多数修行者不得不妥协的方法。 “两年吗?” 顾余生面露沉吟之色。 他压根没有外在的资源辅助,也就是说,接下来的煅骨境,只能靠他自己苦修,任何人都帮不了这个忙。 虽是如此,顾余生还是想要多做一些准备。 他看一眼腰上的酒葫芦,打算让灵葫吸收足够的天地灵气,关键时刻,或许用得着。 顾余生沉思之际,余光看向那一块挂在外院墙上的宗门令。 宗门的长老把宗门令重新送还给他,只是,送令牌的人,连面都没见着,直接把宗门令给他挂外面了。 “也不知道上次的猎妖点数,能换取多少宗门贡献点。” 顾余生摘下宗门令,朝事物殿走去。 他虽然没有免费的宗门贡献点可以领,但上次猎妖森林试练,如果别人获得宗门贡献点,那他也应该有。 既然煅骨境需要大量的药材作为资源,他也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些有用的资源。 四十七 修炼资源匮乏,各峰暗中争夺 事物殿。 几枝寒梅在墙角孤零零的绽放。 往来的青云门弟子行色匆匆,无心观景。 青云门的弟子在猎妖森林历练中死了太多人。 青云门闭户,平时再怎么懒惰的人,都不得不抓紧时间修炼,一年之期将到,没有凝练元胎的弟子,将会无情的被赶出青云门,从某种程度上说,对这些弟子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穿着熊袄的顾余生走进事物殿。 那坐在柜台后的长老,由当初的阮继换成了陌生的面孔,老者身形消瘦,面容清朗,手里握着一只勾彩的符文笔,正研究得出神。 顾余生自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老者,正是天工峰赫赫有名的符文大师文宗,他虽然不是天工峰的峰主,但在青云门中,资历颇老,因为要维持宗门的阵法等等,这位老先生从未下山斩过妖,在宗门中,也没有任何名气。 “拜见长老。” 顾余生上前作揖,半年前,他感觉眼前的柜台很高,现在,他已经能看清柜台里面的格局了。 “嗯。” 文宗头也不抬。 “宗门没有新发布任务,新晋弟子各阶段修行要用到的资源,都写在老夫身后的案上,自取一个符牌,去对应的门支取即可,若是要领日常用度物品,就去偏殿,你们啊,也算是有福气的,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 顾余生没有接话,也没有离开。 只是默默的把宗门令递到柜台,说道:“烦劳长老帮弟子查一查,是否有贡献点。” “对宗门是否有贡献,自己也没数?” 文宗将脸从面前的符文纸上挪开,目光停留在眼前的少年身上,此间少年,比其他弟子年幼,衣服也大有不同,但目光清澈,站在那不卑不亢,对于他的质疑,也不开口辩解。 文宗掂了掂顾余生的宗门令,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容,随手把宗门令丢还给顾余生,说道:“住在桃花林的那小子?” 顾余生点点头,默默拿起自己的宗门令,神色有些黯然地转身。 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宗门贡献点吗? 他所期待的,也不过是规则内的一点点而已。 即便如此,亦难以得到吗? 顾余生心中略有不甘,但随即坦然。 人生独行,前路越艰,他越要走得坦坦荡荡。 没人扶的时候,自己站稳。 没人帮的时候,自己努力。 无论怎么样。 他总是要前行的。 当顾余生的脚快跨出大殿的时候,身后传来老者的声音:“上次猎妖森林的历练,你还有份资源没有领走,别放在我这里了,没空帮你保管。” 顾余生回头,老者将一个包袱随意丢给他。 “拿回去再查看。” 顾余生接下包袱,拱手转身离去。 案后的老者拿起勾彩笔在符纸上写写画画,没一会,就画废了一张纸。 穿着素净道袍的何红念缓缓从侧门走来,在案前停下,开口道:“文师兄,这年末彩结符,你年年都在画,今天却怎的失手了?” 文宗放下手上的笔,说道:“是萧师弟,半月前就给那孩子准备了这两年修行的资源,却一直放在我这里,当掌门的,就是忙啊。” 何红念手捻拂尘,微微愣了一下,开口道:“文师兄,那孩子凝结元胎了吧?” 文宗抬起眼皮,看一眼站在眼前的秀丽师妹,明明风韵的年龄,偏偏道服加身,从此斩断红尘,他叹息道:“师妹啊,这人看人,是最看不透的,修行之路更是如此,凝结元胎,虽然只是第一步,可这第一步,就难住了很多很多人,你说说,萧师弟给那孩子准备了开脉的修炼手册,还准备了煅骨药材,他能用得上吗?” 何红念闻言,摇头道:“文师兄,你不懂,或许他把那孩子当成顾白了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哦,对了,师兄,我来替莫丫头寻一些药,她要煅骨了。” 文宗唰的一下站起来,眼睛瞪大。 “这么快?” “是啊。” 何红念神色也有些动容。 “与圣院的莫前辈结下一份人情,对青云门也是好的,师兄,你可不要吝啬煅骨的材料啊。” “师妹稍等,我去趟后院,前些日子,外面的长老送来一批珍贵的药材。” 文宗去一趟后院,片刻后,他脸色难看的走出来。 “文师兄,怎么了?” 文宗小声道:“被云峰的雷江横支取走了。” “九皇子?他也要入煅骨境了?”何红念眉头微蹙,“掌门知道吗?” 文宗哂然,反劝说有些情绪波动的何红念:“雷师弟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楚尘上次在圣地的藏书阁寻到一本天品修炼秘籍,应是开脉和煅骨境一起修炼,故而用峰主令支取走了那些珍贵的药材,都没经过我的手。” 何红念沉默片刻,大有深意的说道:“这位九皇子,怕是要争夺两年后的宗门比试魁首吧?” “谁知道呢,青云门虽然衰落,前任弟子中,也有好几个不错的苗子,至于新晋的弟子中……只怕很难找到他的对手,这位九皇子耗费的修炼资源,快赶得上所有青云门弟子拥有的资源了,玄龙王朝的那位帝王,还真是宠他这位儿子啊。” 云峰。 玄龙王朝的九皇子浸泡在一个巨大的药桶中,周围有十来人鞍前马后的伺候,就连那位神秘的林公公,也候在修炼密室外,生怕出什么差错。 穿着惊雷云服的雷江横负剑立在院中,他双眉如剑,颧骨微高,一双眸子凝望着青云门掌门修炼的青云宫方向,双眸之中,似有利剑暗藏。 “林公公,从下个月起,由我亲自教楚尘天纵剑诀,我知道你们玄龙王朝有诸多不错的剑诀,但我这门剑诀,可是由圣地的一位剑仙传承下来的,楚尘修炼这门剑诀,最为合适。” 老太监拱手道:“有劳费心了,你对九皇子的付出,老奴看在眼里的,有朝一日,九皇子学剑有成,有机会执掌玄龙王朝,一定奉雷先生为护国剑主。” 雷江横眼皮一跳,假装谦虚道:“护国剑主的身份,以我的修为,愧不敢当,只盼万一有朝一日青云门遭受灭顶之灾时,九皇子看在今日雷某的教导之恩上,能施以援手。” 老太监阴阴的说道:“若真有那么一天,玄龙王朝一定会派精锐斩妖士驭万里来相助,就是不知道青云门的掌门愿不愿意。” 雷江横冷笑一声,“萧师兄这个人,一向固执刻板,不懂变通,如今妖族祸起四方,青云门却闭山不与他派往来,长此以往,宗门资源只会越来越匮乏……” 一旁的林公公这时好似想起什么,说道:“雷先生,我记得前些日子,仙葫州那边送来一批煅骨的药材入青云门,其中有两颗菩提果极为珍贵,若是能取来给九皇子用来淬炼经脉骨骼,将会极快的提升他的修行速度。” 雷江横神色尴尬道:“林公公有所不知,我去讨要了,但那两颗菩提果已被掌门事先取走,不知去向……” 四十八 那一场风雪,那一个人 桃花小峰。 别院。 莫晚云一袭白衣貂裘,披肩盛雪,临窗而坐,双足悬在椅上徘徊,双手杵下巴,粉腮浅窝,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窗外霜雪纷飞,一株寒梅在墙角悄然绽放,沁鼻幽香。 香炭鼎中升暖,雅阁泛着书香之气。 圣院大儒莫凡尘手持一本圣人礼书,面前有一盏香茗冒着热气,看得正专注。 莫晚云伸手接雪,让雪融在掌心,她从未在意过雪花的形状,但今日,她却细细思量。 无关风。 也无关雪。 只是有些百无聊赖罢了。 寒风轻轻的吹过,雪花落在她的鬓角,她指尖轻掸,雪花一片片的随风卷动。 “原来青萍山的雪景,也是极美的。” 莫晚云心里这样想道。 但她总觉得这银装素裹的世界,终究少了些什么,她眺望桃花小峰下的桃花林,白茫茫的雪景中,那一处小院屋脊也布满了霜尘,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终于,莫晚云等到那悠长悠长的小道上出现一道风雪中归来的少年身影,她的眼睛陡然变得明亮明亮的,她掀开窗子,想要骑坐上去,又怕惊动了专心看书的爷爷,于是她蹑手蹑脚的起身,把头伸向窗外。 在莫晚云的眼眸中,顾余生穿着的那一件熊皮袄子看起来有些臃肿,走起路来也有些约束双脚和手臂,少年在风雪中的模样没有风,反而有些憨厚的样子,偶尔有折弯的竹节落下一缕缕雪花洒落他的头顶,莫晚云都会想要掩嘴偷笑,粉腮微红。 莫晚云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好,抬起袖子想要遮面,可她一向是大大咧咧的,在那少年面前从未表露过小女之态。 少女的心思难度,她默默的捏起拳头,没由头的找个理由,嘀咕道:“那么好的熊皮袄子,不懂得珍惜,待我有空去揍他一顿。” 莫晚云脑补揍顾余生时的样子,再次脸上显露出傲娇的笑容,这时,隔着的轩窗伸出来莫大儒有些花白的霜发,一手持书轻轻敲打在莫晚云的头上。 “晚云啊,让你看书,怎的又开起了小差?” 莫晚云扁了扁嘴。 “爷爷,我有读书的。” 莫凡尘负手而立,站在门槛后面看那一株寒梅。 “那你背来我听听。” 莫晚云收了心思,默道:“寒梅生于幽院,无人赏亦独自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贫穷移志之节……” 莫凡尘捻须听了一阵,考校道:“晚云,你可知这圣人之书中浅显的道理?” 莫晚云点点头,又有些茫然,难得的谦虚道:“爷爷,我过去不懂,但现在可能懂了一些。” 莫凡尘意味深长的道:“晚云,你啊,不用每天都临窗看那小子,更不要觉得他遭受着青云门的不公平,冷落,很多事,都是有两面性的,人生这条路,修行靠个人,一时的弯路,未必就真的见不到路上的风景,爷爷知道,桃花林那小子救了你一命,你一定在奇怪,我这个当爷爷的,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不要急,人这一辈子最难偿还的,就是人情,从即日起,你要多多修行。” 莫凡尘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包袱放在茶案上。 “里面有一枚从仙葫州弄来的菩提果,此物极为珍贵,对你修行很有帮助,不要轻易浪费了。” 莫晚云眼睛一亮。 “爷爷,我收下啦。” “修行去吧,别打扰我读书,你父亲昨日鸿雁传书,问起你修行之事,倘若你在青萍山落下了修行,得提早回圣院……” 莫晚云眼睛如玉,默默点头。 “爷爷,我会努力修行的。” 桃花林。 小院。 一盏烛光微黄。 窗外霜雪凄切。 顾余生一个人独坐在木桌边,细数着包袱里宗门给的东西,数本修行手札,手札中记录了从元胎到煅骨境的修炼心得,顾余生细细读了一会,觉得这些手札中记载的内容对他帮助颇大,尤其是在日常修行方面的一些细节,更是详尽的阐述,弥补了他在日常修行中忽略的地方。 他不是六峰弟子,平时有长老和授业恩师教导,只能靠自己修行。 如今有这些手札,可以让他平时修炼起来更加专注,更加合理的分配时间。 将几本手札阅读一遍,顾余生手捻灯芯,默默吐一口气。 虽然他今天去事物殿没有查到自己有多少宗门贡献点,可宗门在上次的猎妖森林试练中给予自己的奖励,他是十分满意的,虽然这几本手札不是修炼秘籍,可其珍贵程度,不亚于修行秘籍,毕竟修行之路,靠的是个人,很少有人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走过的路。 想到此,顾余生又对编写这手札的宗门前辈暗暗感激。 他自入青云门来,修行如同在波涛汹涌的海上盲目前行,如今,这些手札中的修炼心得,却让他在黑暗中找到一盏指引方向的灯。 顾余生起身,凝望窗外被霜雪压弯的竹林,心中暗暗道:“顾余生,你一定要珍惜得到的每一样东西,不要辜负自己,不要辜负时间。” 手札的旁边,还有两个盒子,一个盒子里装着几十种药材,算不得珍贵,但已经调配好,可以用来沐浴洗练自身,驱逐体内的染尘之气,对于修行没有直接帮助,但可以起到提神醒脑的作用。 顾余生也没太在意,他日日在寒洞中修行,这些药材对他帮助不大了。 顺手拿起另外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摆放着几枚灵果,这些灵果同样是可以有易经伐髓的作用,在事物殿中,可以用宗门贡献点兑换。 顾余生将其一颗颗放进酒葫芦。 待要放最后一颗时,他微微一愣。 “这枚果子是什么?” 顾余生拿起一枚暗红色的果子,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沁人的香气让他精神一震。 “好香啊!” 顾余生总觉得这果子好像在哪见过,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笃笃笃! 就在此时。 霜雪中,有小院敲门的声音。 顾余生推开门,微弱的烛光下,门扉后站着莫晚云霜白靓丽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 “莫姑娘?外面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顾余生有些吃惊。 下意识的伸手抓住莫晚云的手腕,转身往屋里走。 “快进屋来,雪融在身上,很冷的。” 顾余生走了几步,发现手有抗拒之力,他这才意识到什么,在屋檐下停下脚步,烛光下,莫晚云正用一双眼睛盯着他,说不清是怒还是什么。 “那个,莫姑娘,我忘了。” 顾余生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憨厚的挠了挠头。 “这里不是山洞躲难的地方了。” “哼。” 莫晚云把油纸伞挂墙上,如以往一样狠狠的在顾余生脚背上踩了一下。 “我路过,来这里看看,看看你有没有被这天冻成野熊。” 四十九 少女的倾诉,多是无声 顾余生见莫晚云虽然打着油纸伞来,双肩上依旧沾染了不少霜雪,他进屋找一块干净的帕子放在莫晚云的肩头,又忙着用一小根棍子把灯芯拨亮一些,并把火盆挪了挪,把木屋里最漂亮的小木椅挪到莫姑娘面前。 “莫姑娘,你坐。” 顾余生顺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有些局促不安。 莫晚云则显得随意得多,她入座后,打量这间清贫小屋,虽然外面霜雪浓厚,可小屋内的角缝都有缝补过,没有渗风进来,木炭呲呲,屋内异常的暖和。 “喂,小泥鳅,我好像有些饿了。” 莫晚云指了指火盆上挂着的土瓮说道。 “正好我也没吃。” 顾余生起身,走进柴房,身影忙碌。 莫晚云嘴角微微扬起。 小手在火盆上轻轻拂过,一双灵动的眸子扫过肩头上的帕子,轻轻掸去雪花,她看一眼顾余生放在桌子上的盒子,那里面的药材,她自然也是认识的,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小手从在腰间摸了摸,取出一个锦绣香囊,从里面拿出两块纸包裹的冬糕,一块放在桌子上,另外一块则放在唇边轻咬。 不一会。 顾余生端着一些菜放进土瓮。 两人对着土瓮坐着。 蜡烛挂在临窗墙上,偶尔发出呲呲的声音。 土瓮中很快溢出香气。 莫晚云惊奇道:“这时节,哪弄的鱼?” 顾余生嘿嘿一笑,指了指小院边的小溪,用手比了比。 “掏个洞,鱼自己会蹦跶上来,我顺手捡了两条肥一些的,还有些冬菇啊,都是上次试练的时候在森林捡到的,莫姑娘,你先尝尝味道,若是喜欢,多吃一些。” 顾余生把碗筷递给莫晚云。 莫晚云也没客气,喝了几口汤,嘴角微微扬起。 她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冬糕,说道:“顾余生,这是圣院学子腊八之节采集书山的十八种文果制作成的,最中间放了一颗奇特的枣子,你试试看。” “文果?有这种东西?” 顾余生一脸好奇,拿起桌子上的一块方形糕点,中间似乎是有一颗奇特的果子,透着香气,味道有些熟悉。 莫晚云噗哧一笑,说道:“顾余生,这天下大得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别光闻啊,尝一尝,是不是怕我下毒啊?” “不是,这太珍贵了。” 顾余生有些舍不得吃,看向莫晚云,发现她也吃着一块糕点,只不过,她那一块好像中间没有奇特的果子。 顾余生也没多想,将糕点送入嘴中,细细咀嚼,果然是他没吃过的味道。 尤其是中间的那一枚果子,入口即化,沁人的香气中夹杂着奇特的能量,被吞入腹中。 莫晚云见顾余生吃了她的糕点,眼角微微眯着,她喝一口鱼汤,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免得爷爷知道了,我又得挨骂。” “这就要走?” 顾余生看着土瓮里没有吃完的菜和鱼,神色微愣,莫晚云已取下墙上的油纸伞,在小院中撑开,任由雪粒打落在伞上簌簌轻响。 “总不能留下来吧?” 莫晚云噗哧一笑,她莲步移动,又停下来,回眸道:“爷爷要指导我修行,我得闭关好几个月,来年桃花开的时候,你都未必见得着我。” 顾余生闻言,心中莫名一空。 原来她不是路过。 “莫姑娘,你等一下。” 顾余生转身走进厢房。 这个在风雪中来找他分享美食的姑娘,他却无拿得出手招待的好东西,左右看了看,倒一碗桃花酿出来,味道虽然香,总觉得还差一些,顾余生略作迟疑,把他得到的那一枚菩提果子融进桃花酿中。 “莫姑娘,这是你喜欢的桃花酿。” 莫晚云端着桃花酿,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 “比上次的甜。” 顾余生接过莫晚云递过来的碗,看她转身往前走。 “莫姑娘。” “啊?” “你系头发的红绳,的确掉在我这里了,我一直放着呢。” “下次来你再还给我。” 莫晚云撑着伞走远了。 小院恢复了宁静。 顾余生看着土瓮里的美食,一个人吃了几筷,独饮一壶酒,觉得少些味道,没有刚才好吃了。 过了一会。 顾余生只觉体内有一股绵绵不绝的力量在滋生,这一股力量,好似在往他骨骼中蹿,他心中一惊,盘坐在小院,开始修炼煅骨诀。 丹田中的元气和混杂的灵气不断的被顾余生引导入四肢,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骨骼正悄然发生变化。 翌日清晨。 顾余生睁开眼,他活动一下手臂和双脚,眼中露出一抹诧异。 一夜时间,他能感受到四肢骨骼上出现一层晶莹的骨膜,煅骨的速度,远超过他的预料,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丹田之中,那一股神奇的力量,还在源源不断的冒出来。 “奇怪。” 顾余生心中好奇,将日常所用准备好后,前往寒洞中修行。 他打算在开春之前,将四肢淬骨完成。 时间匆匆。 一个月时间转瞬即过。 这一日,桃花小峰。 别院暖阁。 莫晚云从里面走出来,她看起来比一个月前略高了一些,身材窈窕,如嫩柳抽枝芽般。 在外院看书的大儒莫凡尘捻须道:“不错,一个月的时间,你不仅开辟出单独的经脉,还在身体的骨骼上凝练出一层玉骨青膜,怪不得那些年圣院书山的弟子,都想要去仙葫州求取菩提果,寻觅一番机缘,看来那菩提果的效果,的确不一般。” “菩提果?” 莫晚云目光闪烁,她没有告诉爷爷,那一枚珍贵的菩提果,她偷偷给别人了。 “爷爷,是我天资聪颖好不好,而且我也很努力的。” 莫凡尘闻言,摇头道:“你当然是努力的,不过菩提果的作用,你也不能忽略,咱们住在青萍山,你又在青云门学艺,青云门的长老,待你还是不错的,要知道,整个青云门,也就弄到了两枚菩提果,连那位玄龙王朝的九皇子想要讨要,都没有得到,晚云,这菩提果蕴含的能量极为奇特,你不妨以内息游走神关,天桥,惊门,神阙试试,它会产生一股灼热的能量,可以滋养你的神魂,不容易被心魔干扰,还有驻颜的作用呢。” “哦。” 莫晚云心里有些发虚。 被莫凡尘盯着,她只能运转内息,尝试着引导能量入这些穴位。 片刻后,她果然感受到一股能量从丹田中升起,甚至在眉宇间,出现一枚菩提树的虚影。 莫凡尘哈哈大笑起来,喜道:“晚云,想不到你从这菩提果中另外获得一番机缘,叫做慧心通明,据说佛僧在菩提树下禅坐,才有机会参悟,你竟然也具有慧身,以后修行起来将会事半功倍。” 此时的莫晚云眼睛瞪大。 “爷爷,菩提果,我吃了?” “嗯?怎么会这么问,身显菩提树,当然是吃了菩提果后的效果。” 莫凡尘心情不错,没有注意到孙女莫晚云表情的异常。 莫晚云则是转过身,好一会,她才眼睛一亮,然后莫名的脸一红,啐道:“那家伙,不会把那果子偷偷拿出来,放在那桃花酿里了吧……” “好像也不对,他哪弄的菩提果?难道是宗门长老给错了?而他却偷偷把那果子化水给我吃……就为了让水甜一些?” 想到此处,莫晚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为了印证心中猜测,她还专门去打听了另外一枚菩提果的下落,另外一枚菩提果下落不明。 “顾余生。” 莫晚云临窗而坐,粉腮飞霞。 风吹过她的脸颊,那是早春的气息。 “你个冤大头。” 她对风说道。 可一想到自己的那枚菩提果也被她偷偷喂给了顾余生,她又不自觉的嘴角扬起来。 兜兜转转。 你一颗,我一颗。 当吃糖呢! 五十 又是一年桃花开,顾余生终是拜师学剑 时至二月。 仙葫州与青萍山的交界已杨柳青青。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乡间田野散发着泥土的芬芳。 世世代代守护着边境的人,并不怎么在意大妖与猛兽的肆虐。 蔬菜,水果,种子,以及数月后的稻香,才是他们的野望。 至于那天空御空飞行的修行者。 代代流传着的仙人。 亦或是守护一方的斩妖者。 对凡人来说都太遥远了。 杨柳树下的老旧茶棚,只有粗碗苦茶售卖。 卖茶的老人皱纹攀爬在脸上,被岁月琢刻留痕,浆洗得发白的衣服打着补丁,茶棚前挂着几个陈年酒葫芦,茶棚有些凌乱,唯一干净的地方,是一个木制的架子,架子上摆放着一个行游远方的书箱,书箱里摆放着几本书籍。 青萍州与仙葫州的官道上,偶尔有马车飞扬。 这样的茶肆,是留不住策马奔腾的江湖侠客的。 更别说御空飞行的修行者了。 黄昏的时候。 通往茶肆的羊肠小道来了一位负剑的老者,他端坐在破旧的木椅上,取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 “来一碗仙云茶。” 卖茶翁本来已拎起起烧得滚烫的铁壶,听见负剑老者的话后,又重新换了另外一个壶,取来一个血纹粗印的大碗,走到那盛放书箱的地方,从一个不起眼的墙洞里取出几片茶叶放在大碗里,用沸腾的水冲茶。 负剑老者轻饮一口茶,叹道:“青萍山的桃花酒,仙葫州的仙云茶,一饮一啄,时间总是这样快。” 卖茶翁候在一旁,身体靠在展扬着茶旗的木柱上,双手拢在袖子里,接话道:“对这里的人们来说,一年时间可不算短,秦先生守护两州平安,这一碗茶,我就不收钱了。” 负剑老者一本正经道:“该收的要收,我这个人最怕麻烦,欠一碗茶钱,对我来说难过心关,总是要还的,当年那个读书人,就是一壶酒,让我跑了一年的腿,最终还让那一只大妖逃了,这方寸之地,我可不想被困一辈子,钱,你还是收下吧。” 卖茶翁用浑浊的目光看向青萍山方向,说道:“我不收你的茶钱,你也帮我还个人情,听说那个读书人死了,名字还被刻在一把剑上,老夫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曾听他说过斩妖路上的艰难,所以那读书人有孩子后,起了个名字叫余生,就是希望余生平安,无灾无难,他死了,他岂不是成了孤儿。” 负剑老者闻言,摇头道:“去年我在人间时,曾送他一两风到青云门,他有自己的路要走,青萍山,我不想去,这一年,我斩妖,累了。” “那就教他三招两式。” 卖茶翁忽然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指了指老者背上的剑匣。 “万一有一天你也死了,不至于断了传承,有个弟子不好吗?” 负剑老者沉默。 并不允诺,也没有拒绝。 卖茶翁没得到答案,快步走到桌前,伸出手,把茶碗一扣,直接把负剑老者没喝完的茶水覆在地上。 “那就别喝我的茶,你走!” “我去一趟就是了。”负剑老者一脸苦笑,“就怕教不好。” “你教是你的事,他学不好,是他的事。” “明白了。” 负剑老者手一指空,身体飘然远去。 …… 青云门。 寒洞。 煅骨已两个多月的顾余生终于可以尝试在那寒潭正中间的石块上打坐修行了。 但他还是无法像雪猿那样坚持数个时辰一动不动。 毕竟雪猿拥有上古神猿的血脉,天生具有极强的耐寒性。 尽管每次只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可对顾余生的修行而言,却是帮助极大。 两个月的时间,他已将四肢的骨骼淬炼完毕,而且骨膜直接呈现银色,也就是说,他至少能够凝练出二品银骨,等他身体的其它骨骼淬炼完毕,整体还可以得到一次质的飞跃。 两个多月的苦修。 只有雪猿相伴。 这一日,顾余生饮尽葫中酒,走出寒洞时,忽闻桃花香。 才恍然如一梦。 竟不知早春已到。 “呼。” 呼吸着淡淡的花香,嗅着春天泥土的味道。 顾余生漫步在桃花林中。 那一条从峡谷中流出的溪水潺潺,泉水叮咚,有鱼儿摇曳,有蝴蝶翩飞。 明媚和煦的光照耀在顾余生的脸庞上,他来到林间小院畔,捧一汪甘咧的清水洗脸,看水中倒影出的自己。 时间匆匆。 入青云门已一年。 顾余生心中感慨。 不自觉的推开门扉。 孤独的修行中,唯有这一座小院,是他心中最温暖的地方。 小院桃花尚未开。 不过桃树下,却站着一道笔直的背影。 这一道背影,是如此的陌生。 却又如此的熟悉。 顾余生不自觉的揉了揉眼睛。 那一道身影转过来,负剑老人背上的剑匣,光返照在顾余生的瞳孔里,他捻须而笑,一双眸子也正打量着顾余生。 “先生!” 顾余生眼睛瞪大。 脸上的喜悦跃然而生。 他快步上前,一脚跌在负剑老人面前。 磕头就拜。 “我等您一年了。” 负剑老人颔首。 顾余生眼睛明亮,拱手作揖,拜道:“先生可否教我学剑?” 负剑老人只缓缓开口道:“莫急,先与我两壶桃花酒,一壶去年的解馋,一壶今年的尝新。” “是。” 顾余生喜不自胜。 忙不迭进厢房,双手抱着一大坛子酒出来,恭敬的放在负剑老人面前。 “先生先饮去年桃花酒,我这就去摘今年桃花酿美酒。” 少年如风。 穿梭在桃花林。 负剑老者本来还是刻板的形象,见到少年在林间摘桃花放入竹篮,他放下捻须的手,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 “年轻真好啊,当年老夫在这般年纪的时候,就未曾体会这样的美好,荒草丛生的世界,这一片桃花林,也算是难得的人间净土了。” 顾余生摘了一篮子桃花。 把桃花洗净后放进酒壶里。 负剑老者坐在屋檐下的木椅上,手放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 顾余生端起三碗酒。 一碗一碗的敬眼前的老人。 待三碗饮尽,老者才起身,把顾余生给搀扶起来。 负剑老者用一根树枝在地面写下自己的名字——秦酒。 “师父。” 顾余生双手作揖,眼睛明亮。 “叫我秦先生。” 负剑老人理了理衣服的褶皱,又恢复了古板的形象,他随手拿起一根竹棍当拐杖,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高大从容,却也平易近人得多。 “你我只有一年的师徒缘分,你若在青云镇求学,一年时间蒙学,也就只能学一些字而已,一年时间,你也最多跟我学一些剑道皮毛,这师父之名,当不得,你既然喜欢学剑,那我就先看看你这一年是否心中有剑。” 秦酒随手丢给顾余生一根桃枝。 “刺一剑我看看。” 顾余生接过桃枝,如往常一样向前刺出一剑。 这一剑,顾余生感觉刺出了这一年来最高的水平,最好的状态。 可站在屋檐下的老先生却微微叹了一口气。 “不太行。”秦酒开口道,“你有些天赋,但不多,从头来吧。” “是。” 顾余生点头,立在原地,没有任何气馁。 五十一 人生三重境,剑亦如是 青萍山的桃花最先盛开时,颜色总是深红,接着才会绽放成粉红色。 顾余生听青云门的长老闲暇之余说过,那是妖族的血染红了这一片土地,是无数修行者的血守护着这一片土地。 可他不喜欢这桃花的颜色。 因为他在这个桃花盛色的日子,失去了父亲。 如今,青萍山的雨又开始打落桃花,满地都是。 顾余生站在青云门的镇妖碑前,对着那一把插在乌龟背上的剑,指尖洒落一沓黄纸。 他不知道山下的桃花是否也在那一座孤坟前绽放。 入青云门一年。 少年对于父亲的缅怀。 比过往沉默了许多。 壶中酒洒落几滴。 与雨水混杂。 空气中混杂着酒的香气 顾余生坐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他的眉宇间少有凄苦,更多的是成长一年后的稳重,他甚至挂着淡淡的笑容,如大人一样酹一口酒,才缓缓倾诉: “阿爹,我拜师了,他老人家对我很好,他教我学剑术,第一步是教我握剑,就像当初你教我怎么握笔一样。” “父亲,刚才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阿爹,我前些日子在木屋下比量身高的时候,已经有你肩头那么高了,我想我也应该到了长大的年纪,你当初制作的那个小木虎我打算收起来了,可门中有个丫头也爱抢着坐在那上面笑,我打算再放一阵子,因为在那小院中,她好像也就只喜欢那一只小木虎。” “你走后,我一直有好好的吃饭,我学会了钓鱼,烧菜,还学会了酿酒,你留的那些书我一有闲暇都会翻看几本,不过我想以后我没空看了,秦先生是个严厉的人,他说教我剑道,就让我纯粹一些,要心无旁骛。” “我走了,你留在这里的剑,我一定会来取走的。” 顾余生起身,将肩头的桃花瓣掸走。 他没有回桃花林。 而是往青萍山上走。 一天前。 秦先生告诉顾余生。 他以后都只会在青萍山云雾出现的地方授他剑道。 顾余生明白。 这是秦先生对他的考验。 再者。 秦先生不是青云门人。 定然是个绝世隐者。 不想被旁人窥伺发现。 顾余生仗剑行走在凌霄峰的小道。 这里的路虽然陡峭,但并不难走。 那一座镇妖塔是凌霄峰最显眼的建筑。 顾余生无法靠近,好在上山的路极多。 青萍山的云雾,也远在镇妖塔的上方。 朝阳登山,吐纳蕴天地之气。 顾余生每一步都是修行。 但他总是看得见天上的云,却永远也追不上。 等到夕阳出现的时候。 顾余生已经有些脱力。 负剑的秦酒已经等候多时,他对顾余生没有任何责怪,只是如一个邻家老人那样对顾余生抬了抬手。 “坐下来,歇一歇。” 顾余生下意识的摘下腰间酒葫芦想要饮酒,又偷偷看一眼秦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秦酒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先饮一口酒,随意道:“人无错,酒也无错,余生,人在少年时,就该有少年心性,不用顾虑太多,一个顾虑太多的人,是很难握紧手中剑的,天还没黑,昨日我已教会你握剑,今日就先讲讲什么是剑。” 顾余生闻言,忙端坐身子,双眸明亮而充满求知。 秦酒慎重地取下他背后的剑匣,用苍老的手轻轻抚摸剑匣,带着考校道:“余生,你一路登山而来,看见了什么?” 顾余生想了想,认真道:“先生,我一开始上山时,看见了满山的桃花,后来前路崎岖,我眼里就只有脚下的路,偶尔歇息的时候,我眼中只有天空的云,还有这高不可攀的青萍山,我心里想着先生在高处等我,我一定要早点到。” 秦酒欣慰一笑,青萍山的风吹过他苍老的面庞,斑白的鬓发随风飘荡,对于眼前端坐的少年,他敦敦教诲道: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是人生的境界,佛家有云,人生三重境,能堪破的人,要么是心性纯良的天真少年,要么是有大智慧的儒者,要么是参透众生相的行僧,学剑也是如此。” 秦酒指了指顾余生腰间的木剑。 神色肃然。 “记住,剑就是剑。” “如果你心中没有这样的念头,就算剑气如虹,剑势如山,一样没有魂,剑,首先是人掌控在手里的利器,而后才是从心的长伴之魂。” “练剑之前,你一定要明白,你为什么拔剑,如果心中没有这样的信念,连基本的剑客都算不上。” 秦酒说到这,生怕过于晦涩,又露出些许笑容,对顾余生道:“当然,这些道理,以后你走的路多了,自然也会明白的,你手中有剑,又是我的弟子,我会把我知晓的全都教你,但同时你也要记住,山有高矮,人有高低,剑也会有,我教的东西,未必全都对,你先学着,待有朝一日,你在剑道造诣上超过我,自己学会改正即可。” 顾余生闻言,忙行礼道:“先生,弟子记住了。” “好,从今日起,我会传你两个时辰的剑道,不耽误你平日修行,我这里有剑道基础十四式,包括刺,斩,劈,挂,截,架,挑等等,我先展示基础三式,你先融汇贯通,切记,初练剑,基础在于心,不在于力,也不在于气,你过去每日应该有刺剑无数次,你要明白,让你成长的,绝不是那一次次的刺剑,而是你坚持下来的恒心。” 秦酒取来一根木棍当剑,让顾余生先看他刺,劈,斩,然后再示意顾余生跟着他的动作一起练。 待顾余生能跟上他的节奏,他才站在一旁,凝神注意顾余生练剑的每一个动作和细节,并及时加以纠正。 当一次次的细节上做出改变与变化,顾余生也渐渐体会这简单一招一式基础的重要性。 待到天黑。 秦酒示意顾余生停下来,叮嘱道:“天黑了,下山去吧,道路崎岖,下山亦要如上山一样小心踏稳每一步。” “是。” 顾余生感觉自己还有练剑的余力。 但他遵从秦先生的教诲。 踏稳每一步才下山。 回到桃花小院。 顾余生浸泡于木桶之中,回想白天先生教的每一处细节,觉得没有遗忘后,才在困倦中睡去。 清晨。 顾余生虽然心中想要早些上山见到秦先生,但他还是约束住自己的内心,到寒洞中修行煅骨。 相较于以往。 顾余生这次煅骨开始不急不躁,内心是那样的平和,他在催动内息之时,就会细细的体悟和思量元气淬炼骨骼时的一点点变化。 并非是他比以往更细心。 而是秦先生的敦敦教诲和耐心,让他学会了慢下来。 少年心性。 的确做事要急躁一些。 因为他知道,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一步步的行走。 可秦先生的存在,让顾余生少有的安心。 他放缓了呼吸,放缓了催动真元的速度。 但顾余生惊讶的发现,他淬炼骨骼的速度,并没有因此而减慢,那从寒潭中升起的刺骨寒气,也在他细细的体悟下,发现了阴寒之气中,其实也蕴含着一股濯阳的气息,正是因为这股气息的存在,让他不至于彻底被冻住。 发现这一细节后,顾余生再次放慢修行的脚步,他尝试着引导和汲取寒到极致中的那一股濯阳气息,他的元胎之中,渐渐有一股温润的气息升腾,从丹田处缓缓涌向四肢。 他全身的骨骼,泛起一层赤焰般的光泽,不再似银光那样阴冷。 五十二 谆谆教诲,走自己的剑道 自从开始学剑后,顾余生每天都会比昨天早半个时辰到青萍山云雾之间。 背着剑匣的秦先生总会在那一块平地上的石头上盘坐着等他。 秦酒是一个少言的人,除了在指点顾余生修行之时,大多数时候,都是盘坐不语,凝望着苍穹。 对于顾余生的剑道修行,秦酒近乎于苛刻,他不允许顾余生在基础剑招上出现任何的瑕疵与差错,他的眼睛总会随着顾余生手上的木剑不断的转动。 而顾余生也从未有过偷懒的念头,每日练剑,参坐,都是一丝不苟。 直到半个月后。 顾余生练完了基础十四式,秦酒才示意顾余生停下来,说道:“春至夏生,每日渐长,从你练剑的第一天开始,每天练剑的时间都在增加,你上山时,可看到山中桃花已开到最盛?” 顾余生回道:“先生,我看见了。” “半月苦修,亦要适当放松,今日就练到这里吧,你这般年龄,自然是喜欢这山山水水的,休息半天。” 顾余生双手作揖,回答道:“先生,青山年复一年,春复一春,青山未老,可我却每日都在长大,不敢有半点懈怠,还请先生继续教我剑道。” 秦酒凝望顾余生好一会,才说道:“也好,少年意气,朝气蓬勃,你想多学一些,我便多教一些,我传你一门感应心诀,让你与尽快领悟剑的真意,每日但有闲暇,就可坐而观剑,记住,山是剑,水也是剑,不要被眼中的世界所束缚,也不要忽略眼中看见的世界。” 秦酒取来一根竹棍,在地面将感应心诀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在地面上,待顾余生记住后,他就会把前面写的字抹掉。 这门感应心诀只有寥寥数百字,顾余生很快就记住。 秦酒很满意顾余生的记忆和悟性。 他从盘坐状态起身,负立站在悬崖边,说道:“我近日观你练剑,在剑气的掌控上已到火候,剑势也凝聚如山,只差日积月累可成,照你的修炼速度已是极快,但你距离真正的剑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剑势成,下一步就该明剑意,你要知剑,剑亦要与你心灵相通。” 顾余生仔细聆听,待可问时,才开口道:“先生,我不用重头修剑道吗?” 秦酒耐心地说道:“凡事顺其自然,练剑亦讲究水到渠成,行云流水,一个人的努力,是不会被辜负的,我只不过是重新夯实你的基础罢了。” “天下剑道,可囊括市井之徒的利剑之争,也包括御剑千里斩敌,世上的修行者,练拳也好,练剑也好,皆追求以力降敌或是以利斩敌,这本没有高下之分,修为至凝魂境后,修行者之间,大多数更是以境界取胜,学得一门两门神通,就可以斩妖,或是峥嵘四方。” “唯有剑则不同,以剑为道,并非是术,行之所至,未必是道,这方世界,有三千道术,剑道只是其一,天下修行者何其繁多,能悟道者有几人?” 顾余生听到这,不由地站直身子,他的眼眸,逐渐变得明亮,紧握着手中木剑,第一次感受剑的沉重,深远。 他眼里充满求知,诚恳道:“先生,请教我。” 阳光落在秦酒的脸庞,他的脸庞逐渐变得清晰,明朗,棱角分明。 秦酒带着顾余生一步步的往青萍山上走,边走边道:“这世上练剑之士极多,多以修行境界操控手中宝剑,以剑气伤人,剑势摄人,然而能领悟剑意者,却是少之又少,他们以为手中剑利,是修为高深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但实际上,这已经与剑道背道而驰。” “学剑之初,追求剑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你要记住,若要修剑道,就必须走自己的路,你要领悟出自己的剑意。” 说到此处,秦酒微微叹息一声,眼中露出追忆,神色有些萧索。 “人族微弱,我亦曾在妖兽利爪下求生,年少时,也曾以追求剑利斩妖为念,待我修行渐深,明白其理时,已无回头路。” 顾余生能够感受到秦酒说这些话时的遗憾,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安慰眼前老人,他斟酌片刻,说道:“也许没有先生当年以剑披荆斩棘,就没有我们人族如今的延续,先生的剑,曾救过世人。” 听见顾余生的话,秦酒停下脚步,面色变得肃然:“孩子,我没有那么伟大,记着,做人做事,在于恪守本心,千万不要有拯救天下苍生这种宏远的念头,做人论迹不论心,当你能力越大,就会觉得肩负的越多,总有一天,会压垮自己,人的善与恶,绝不是以手中剑来评定的,做人就是要做自己。” 秦酒随手一抬,一朵桃花落在他掌心,他把掌心伸到顾余生面前,慈祥道:“怎么样?漂亮吧?” 顾余生点头。 秦酒掌心一翻,将桃花覆地,说道:“人们觉得桃花好看,是因为它本身漂亮,又有香气,就会下意识的忽略旁边的野草杂木,以桃花为善,倘若有朝一日,你不需要桃花,而需要野草杂木为灵药治疗养伤,又会以草木为善,可见,人心中的善恶,会随着时间和利好改变。” 顾余生闻言,若有所思,但他年纪尚小,又没法完全领悟。 秦酒也不在意,他依旧背着剑匣往前,像是在说寻常的事一样教导顾余生: “方才你说,我以剑斩妖,是为人族造福,可你要明白,在妖族眼中,我就是杀他们族人的大恶之徒,我辈修士,学剑锄强扶弱,本是分内之事,但决不可被道义绑架。” “妖也好,人也好,这世上的纷纷扰扰,从未真正的停下来过,妖以妖为食,以人为食,它们分辨善恶?这天下的人,多少人自诩名门正派,或是斩妖大功臣,可知死在他们剑下的妖,也曾有过从未害人的妖,同样,同族相害者,为一点利益行卑劣之举者,又何曾少过?” “倘若有朝一日,这方世界没有了大妖肆虐,当真就天下太平?” 秦酒语重心长。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握剑之事,都要有本心,剑出鞘,顺从本心,该杀的就杀,绝对不能心慈手软,剑归鞘,留三分善意,给这个冰冷的世界一点点温度。” “我知道你背负了很多。” “但我希望你在剑道一途上,纯粹一些。” 五十三 测元胎引天罚,暗藏祸心 顾余生一直跟在秦先生的身后,从午后一直走到黄昏,等到顾余生看见青云门中的镇妖碑都变得很小时,他才恍然惊觉。 这时,一股奇特的力量宛若一座巨山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先生。” 顾余生面色铁青,咬牙坚持。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的体会到登青萍山的凶险。 秦酒见状,袖口一抬,轻轻一挥,顾余生肩头的沉重之感陡然消失,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坚持,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下山吧。” 秦酒神色平静,他伸出手,把顾余生从地上拉起来。 这一次,他让顾余生走在前面,他在身后护着。 “你若不回头,应该还能走一阵。” 待顾余生气息稍顺一些,秦先生才对顾余生说道。 顾余生不解,因为即使他刚刚已经走到极限,可青萍山还是那么高,他不信自己看见的。 “先生,一座山就算再高,也该有到顶的时候吧?那究竟是什么力量?” 秦酒没有正面回答顾余生的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其实你登山的过程,就如凝聚剑势一样,要在无形中汇聚如山,一重又一重,摧之一瞬,青萍山有多高,不仅仅是在你的眼里,也在你心里,下山后,你要细细体会,将之运用在剑道上,记住,剑道虽然飘渺,但学剑本身不是一件飘渺的事,要务实,求真,求知,并融会贯通,用在一招一式之上。” “弟子记住了。” 秦酒默默点头,等把顾余生送到安全的地方后,他身影一淡,凭空消失不见。 顾余生对于秦先生的行踪飘忽,早已见怪不怪。 今日学剑,让他收获最多。 他从凌霄峰归桃花林,一路上见弟子比往日多了许多,心下有些好奇。 听宗门弟子闲谈,才知道是宗门对去年的弟子元胎进行检测,没有凝聚元胎的,将会被无情的赶出青云门。 “顾余生。” 就当顾余生走过云桥,来到镇妖碑前行礼时,身后传来一道厉喝之声。 顾余生回头。 只见青云门长老陆展就站在他不远的地方,一双眸子冰冷冷的看着他。 “陆长老。” 顾余生并不失礼,却也态度冷淡。 事实上,当初这位长老,他还曾叫过陆叔,那时,他还不是宗门长老。 只是如今眼前的陆展,已经在青云门拥有权势,因为他和陆晨之间的私怨,注定是仇人。 自从那一次赵志暗害他而不得,临死前提到过他父亲的死有蹊跷,顾余生对这位陆长老也是暗中有所提防。 很多事,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一年之期已到,你是否凝结出元胎?” 顾余生老实道:“已凝结。” “哦?” 陆展目光深邃。 “你应该知道撒谎罪加一等,过去想要留在青云门的确很容易,但去年掌门已经立下规矩,规矩就是规矩,你明白吗?” 顾余生道:“明白。” 陆展冷笑一声,对一旁的男子道:“赵师弟,带他去检测元胎。” “是。” 赵敬上前一步,冷冷的看着顾余生。 “跟我到凝元殿来。” 顾余生跟在赵敬的身后。 走了一段,赵敬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你应该凝结元胎了,对吧?” 顾余生心生警惕。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赵敬脸上带着微笑,说道:“我猜的,那一夜,有人在云水涧看你出剑了,一个没有凝结元胎的人,是不会有那样能力的,按理说,你凝结元胎,足以留在青云门,可你要明白,你今后的每一步,都会走得十分艰难,你年纪太小,是优势,也是劣势,我赵家我在青云镇开了一家镖局,打不打算下山找点事做?” 顾余生终于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他回答道:“我会留在青云门,并不会打算下山。” “我会给你很多银子,保你一世富贵。” 赵敬循循善诱。 顾余生不再回答,而是径直前往凝元殿。 赵敬被晾在一旁,先是面无表情,随后眼里露出一抹冷意。 “这位师弟是来测元胎的吧?” 一名年轻的弟子注意到顾余生进来,颇为客气的带领顾余生走到一块黝黑的石碑前。 “烦劳师弟把宗门令给我登记一下。” 顾余生把宗门令递过去。 对方验证宗门令后,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奇怪。 “原来是顾师弟,听说你在桃花林练了一年的剑,不知道修行有没有被耽搁?” “还好。” 顾余生明白对方笑容里蕴含的深意,只是,他近日跟秦先生学剑,心已向剑,难起波澜。 “没凝结元胎的话,是要被赶下山去的,当然,若是差一步,两步,也有商量的余地。” 年轻的弟子说到这,嘿嘿一笑,压低声音。 “这凝元殿陆长老和赵长老说了算,你身边若是有些值当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不过,你和陆长老的儿子有过节,这一关节难以疏通,我和赵长老熟悉一些,说得上几句好话……” 年轻弟子把手托成掌状,半遮半掩的露在袖子前,笑容变得平易近人一些。 顾余生心中叹惋。 怪不得秦先生会说,这世上有妖吃妖,人吃人,不足为怪。 青云门弟子一直以斩妖为念,却也不免俗。 在人情世故这一块。 的确和小镇上没有任何区别。 顾余生默默走到那一块石碑前,把手贴上去。 须臾间,那一块石碑绽放出青色的光芒。 刚刚还笑眯眯的弟子,表情又怒又惊。 半响,他才疑惑道:“确定没作弊?” 顾余生又把手放上去。 那弟子围着石碑转了一圈,又把在门外站着的赵敬请进来。 “三品元胎?” 赵敬眯眼。 “赵师叔……这……他……” “哼。” 赵敬甩手出门。 那弟子有些不甘心的在顾余生的宗门令信息上写上元胎三品,那眼里的嫉妒,依旧掩藏不住,阴阳怪气的说道:“师弟这一年的剑没有白练,你再把手放上去,我要重新确认一遍。” 顾余生这次摇头,拒绝道:“师兄,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顾余生,你不敢了?是不是耍了手段!” 顾余生淡然一笑,手一伸,把自己的宗门令取回来,默默朝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 那身后的石碑,忽然由青色变成银色,再由银色变成金色! 那耀眼的石碑光柱,刺的那弟子睁不开眼。 “这不可能的!” 他一脸难以置信,随手一挥,赶紧把门关上。 他眼中的怀疑,已经变成了浓浓的嫉妒。 “一品元胎……如果是真的话……他岂不是要骑在我头上。” 他跑到石碑前,伸手贴在那一块神秘的石碑上,试图将光芒掩盖。 可就在此时,石碑的上方,好似有一道光柱直冲苍穹,突然间,一道惊雷涌现,一股毁灭的力量,将那检测弟子直接轰死,七窍流血,猝死当场。 不仅如此,整个凝元殿,也被这股神秘的力量掀开殿顶,青云门的镇妖碑,散发出古老的光,将那股苍穹深处的神秘力量抵消大半。 嗖嗖嗖! 不大一会。 掌门玄机子亲至,陆展,赵敬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玄机子皱眉,质问道。 赵敬一言不发。 陆展堆笑道:“掌门,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有一股神秘力量,将测试元胎的天元石给毁了。” 玄机子走进凝元殿,目光微动,他走到登记的册子前,拿起册子看了看,目光落在顾余生三个字上,见到后面写着三品元胎,他眼皮一塌,另外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露出来,双手随意的翻看几眼,深深的看了一眼陆展。 “陆长老,这几天,到你元风府的弟子不少吧?他们找你送礼?” 陆展神色微变,连忙否认道:“掌门,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 “那就好。” 玄机子放下手上的册子,负手走向殿外。 “青云门历练损失了不少弟子,测试差一些的,也暂且留下来,再给他们两年的机会,对了,宗门闭山一年,没有多余的财力修缮此处,陆长老,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吧。” 陆展想要拒绝,可掌门已经走远,他明白,这根本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原来他借机收受好处的事,掌门知道,借机敲打,警告。 这下好了,修缮凝元殿,需要大量的符阵材料。 不仅如此,那些本来要被赶下山的弟子,重新留下来了,这本也没什么,问题在于,那些介于留与不留的人,收了他们的好处,结果却发现与别人没什么不同。 拿到手的东西,不好退。 偏偏他就这么收了,有不少弟子,与宗门长老沾亲带故,同门长老之间,本就勾心斗角,这下,他想要捞好处的事情,就这么被掌门三两句显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陆长老,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赵敬拍拍屁股走人。 生怕陆展让他出血。 “哼!” 陆展气的面色铁青,但很快,他的眼眸中,露出一抹森寒和冷笑,“萧让……你这只老狐狸,蹦跶不了多久了。” 陆展的目光落在那一块黝黑的石碑上,眉头渐渐皱起,喃喃自语道:“奇怪,这天元神石,乃是妖族的朝圣之物,更是上界使者用来监管诸天修行者的界碑魂石,不应该会碎掉才对。” “除非有人触怒上界使者定下的规则……顾余生?是这小子吗?当年顾白在仙葫州敢与谪仙人对骂,狂妄无比,他生的这小畜生,有这样的本事?” 陆展拿起册子,细细的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狠毒。 “三品元胎?还真是不能小看他,这么说,他已经是开脉境了,不知道打通几条经脉了,这样的修行速度,已经赶得上大多数的天才了,我费尽心机,也不过才让陆晨凝练四品元胎,他本是我儿的垫脚石,如今看来,这块垫脚石有些高,得小心闪着脚,如此,不得不做一些准备。” 五十四 苍穹有金爪降世,顾余生悟剑意 是夜。 星空璀璨。 青萍山上方的云端之上,背着剑匣的秦酒衣袂飘飘,一双眸子凝望着苍穹漩涡,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忽然间,一道如闪电的光柱从那漩涡深处涌现,一只金色的龙爪好似捏碎苍穹星云,破界而来。 青萍山无声,青云门一切如旧。 星辰深处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那爪间汇聚的光球夹杂着毁灭的气息。 苍穹深处,一只巨眼缓缓睁开,黑夜苍穹下的光幕,渐渐凝聚出一张冰冷的脸。 嗡! 秦酒背上的剑匣,泛起阵阵青光。 古剑铮铮! 一剑出而隐没苍穹。 片刻之后,在那遥远的地方出现一道剑光。 那一张还未完全凝聚的脸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并迅速的扩张,扭曲的面具夹杂着愤怒,那一只眼眸也变成了一颗如暗红的星辰一样明亮。 那金色的龙爪消散于星辰深处。 如天河泻下绝美的夜景。 久久未散。 “破坏秩序的守界者么,好大的胆子。” 低语的声音在苍穹回荡,最后消失不见。 那一把剑重新回到秦酒的剑匣。 片刻后,他的身影出现在青萍山,盘坐在原地,身体笔直,但他的面容,好似苍老了几分。 这一夜。 顾余生睡得有些不太安稳。 心中有一股莫名的躁动。 并不是因为宗门之中测试元胎时遇见的琐事烦心事。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半夜睡不着。 顾余生索性也不睡了。 来到桃花小院,一个人坐在屋檐下。 就那么呆呆的看着星空。 秦先生白天对他说的话,此时又重新回荡在脑海。 越加清晰。 星空下的云,遮住了他的眼。 但那一座镇妖碑在他眼眸中十分清晰。 凝望着凝望着。 他觉得那一座镇妖碑,就如同一把剑,一把利刃对苍穹的剑。 它明明很高很高,但与苍穹相比,依旧是那么渺小。 而他比起那一座镇妖碑,又小了无数倍。 剑。 是什么? 顾余生暗中问自己。 又好像在向星辰发问。 他下意识的握住腰间的木剑。 当木剑在手时,内心的那种须臾飘渺之感,瞬间变得踏实了许多。 顾余生一点点的抬起手中木剑。 凝视着它曾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它是那么普通。 普通到被青云门的掌门当众折断踩在地上。 可它又是那么的不普通。 它曾是父亲斩断桃妖的枝桠一点点削刻而成的剑。 回想以仗木剑在青云门的这一年,日日夜夜。 练剑,历练,遇险。 它曾被莫姑娘呵护过,重新还给他,让他在最低沉的日子,重新找到前进的动力。 渐渐的。 顾余生的眼中泛起光亮。 他忽然有些懂了。 剑是什么? 不用问苍穹。 它就是一把剑。 他曾因为父亲的那一把从未出鞘的剑而心有暗怨,也曾暗中发誓要拔出来雪耻。 他也曾无数次问自己,父亲的那一把守护之剑,当真守护过自己吗? 如今。 顾余生明白了! ——是的,它一直都在,并且默默的陪伴着他。 他未曾丢弃过手中的木剑。 那它就是父亲说过的守护之剑! 它其实早就已经出鞘了。 如同那镇妖碑一样。 默默对苍穹! 顾余生一点点的站起来。 他捏着手中木剑,一点点的举起。 他的眼眸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 这一瞬。 他不再迷茫! 他领悟手中的木剑真正的含义。 那就是他寻找的剑意——守护之剑,不为守护苍生,也不为守护大道。 没有那么深奥和伟大。 那是子承父的沉甸甸血脉之亲。 逝去的永远都逝去了。 守护自己内心想要守护的。 并勇敢的拔剑,出剑。 这就是他握剑的意义! 顾余生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这一世。 自己定要好好的活着。 寻找活着的意义。 不被世俗羁绊,不困于方寸之地。 身在这片桃花林,心向往这大千世界。 倘若这世上有不公,遇见了,就用剑来试问天下。 倘若这世上有妖。 那就一剑斩了。 倘若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珍视的人……那他一定会好好的珍视。 顾余生不再看苍穹。 他跑到茅屋,木床边,偷偷将那一根红绳和钗珠捏在手心,一个人低语道:“青萍山,莫姑娘对我不错,师父他老人家对我也很好,我再不是没人关心的孤儿了。” 少年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由地红了眼圈。 …… 第二天中午。 顾余生带了新酿的桃花酒,趁着微风行走在山涧,他的步履轻快,爬山之行如风,来到往日的学剑的平坦之地,顾余生奔跑着走到石头前。 将一壶装得满满的酒双手递过去。 “先生,今年新酿的桃花酒启坛了,你喝一些。” 顾余生说着,又从左手挎着的篮子里取出几块桃花片糕。 “先生,这是我学做的,放了一些蜂蜜,我觉着味道应该可以,莫姑娘曾吃过,赞不绝口的。” 在石头上盘坐的秦酒缓缓睁开眼,他伸出手接过顾余生递过去的酒,端着壶狂饮了一大口,才又拿起一块桃片糕轻轻放在嘴里咀嚼。 “酒不错,这糕也很好,只是有些甜,小女娃子喜欢,我这老头,也就尝尝味道。” 秦酒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只要顾余生没有手持剑在修行,他看顾余生的眼神,总是那么柔和,没有一点点的架子。 顾余生席地而坐,背靠在石头上,他觉得这样就像是靠在秦先生的身侧,心中安稳,把一块桃片糕放在嘴里咀嚼,也拿起自己的灵葫芦轻轻嘬酒。 余光扫过饮酒的秦酒脸庞,顾余生拿桃片糕的动作陡然一僵,他瞪大眼睛,猛然转过身来。 他的恩师。 一夜之间云鬓霜白,面容苍老。 “先生。” 顾余生的声音有些发颤,眼中满是复杂,他放下酒葫芦,嘴里的桃片糕,再也没有味道了。 “我没事。” 秦酒轻轻用手拍了拍顾余生的肩膀。 “人都会老,我当然也是会老的,青萍山的风有些大,一夜之间就这样了。” 秦酒从石头上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捻须道:“孩子,我感应到你腰间的木剑在低鸣,你应该寻到了自己的路,这很好。” 秦酒面容带笑。 顾余生把腰间的木剑拔出来,握在手上。 朝秦酒作揖。 秦酒坦然受了顾余生这一礼,沉吟道:“你手中有剑,已有利器傍身,待我有空去给你寻一剑鞘来,剑利伤人也伤己,等你修为再深一些,就会体会得到,今日,你就不必练剑招了,坐下来吧,我教你藏剑于身的本事。” 五十五 顾余生的第一门剑诀 青萍山的风总会在微末时扬起,带动天空的风起云涌。 漫山的桃花开到极致之后,好似在一夜之间凋谢,百草丰茂,青山苍翠。 那一块平地上的青石,那盘坐的负剑老人以及那每日不落下半点的少年见证了春来桃花,又见证了风雨雷电,当秋日漫山霜叶红遍的时候,顾余生才发现秦先生的衣衫过于单薄,经不起这样的秋寒露深。 秦酒的眉头布满岁月沟壑,身形也有些佝偻,两眼凹陷在眼眶里,修长苍白的手,茧子依然很厚。 他同样习惯了每日这样教导那个如风一样奔走的少年,身下的石头上有不经意的痕迹,那都是少年头能触及的地方,一点点的往上增长。 平坦的地面和墙上,有一道道剑痕。 那是少年曾每天坚持留下的成长印记。 久坐的青石,如今已经变得光滑。 但负剑老人依旧孜孜不倦的坐着,日复一日。 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午后。 青萍山陡峭的路上,少年行走如风。 秦酒打开酒塞,轻饮一口酒,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顾余生渐渐的近了。 他放慢了速度,把衣衫和发髻都理顺,不敢有一丝冒犯。 半年时间,顾余生的身体拔高了一截,整个人看起来也更加丰俊藏神,那一双眼睛明亮有神。 少年快步走到石头前,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拔剑,他取出一件青色的披肩氅衣,仔细给负剑的老先生系上。 秦酒紧了紧肩,又用手抚摸着大氅的料子,叹道:“这布用的好料子,青萍州的苎麻织不了这样的布,应该是仙葫州的棉麻一点点抽剥后细细缝制出来的,还加了蚕丝,手感真不错。” 少年站得笔直,想要为先生挡风。 可风是挡不住的,吹动着老先生的银丝霜发,萧瑟的风灌进身体,总是冷的沁骨。 少年先是抿了抿嘴,然后鼓起勇气道:“先生,明日我不来了。” 把大氅抚了一遍又一遍的秦先生听见顾余生的话,一点点的抬起头来,眼前的少年,的确长高了很多,已经比他坐着要高了。 “因为天冷了?” 顾余生点点头,又摇头道:“先生,我不怕冷,我怕冻着先生,我不想来了,你看山顶,都有新雪了。” 秦酒转过身,凝望着青萍山顶,好一会,才恍然道:“是啊,时间真快呢,桃花盛开,仿佛就在昨日,余生,你这半年,长高了许多,但你剑术还没有学到家,你每天还是要来的,我在这里等着。” 顾余生沉默,一双干净的眼睛看着老先生。 “那我明天再给先生带些厚实的衣服来。” 秦酒捻须道:“我一生漂泊,早习惯了这世界的风风雨雨,晴天也好,下雪也好,对我都一样,但今天我发现好像又有些不一样,可能是上年纪了吧,身子骨也的确差了,这大氅披在身上,的确有些暖和,你站好,我有话对你说。” 顾余生站得笔直。 秦酒围着石头走了一圈,待走到顾余生面前时,才抬起手,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把剑鞘,递到顾余生面前。 “试试看,和你的木剑合不合。” 顾余生双手接过来,细细打量,这同样是一块木制的剑鞘,上面被打磨得光滑,触摸着手感十分舒服,上面还有镌刻有几个奇特的符文。 几天前,顾余生曾见老先生在石头上坐着用一把小剑细细的琢刻。 取出腰间的木剑,与剑鞘相合。 木剑变得沉重了一些。 顾余生甚是喜欢。 “多谢先生。” “喜欢就好。”秦酒也露出慈祥的笑容,指了指顾余生的木剑剑柄,有些遗憾的说道:“就是少了点点缀的剑穗,年轻人嘛,该有的派头要有。” 顾余生闻言,微微一愣,他的手下意识的触摸心口位置的那一根红绳,又有些青涩的把手放下来,偷偷看一眼老先生,生怕被怪罪,他的目光有些恍惚。 那一夜风雪离别。 如今又有雪飘落。 细细思来,已经快一年没见到莫姑娘了。 秦酒注意到少年的失神和落魄,他也没在意,待少年回过神来,他才开口道:“半年来,你该领悟的剑道已经领悟得差不多了,如今隆冬将至,也是时候传你一门有用的剑诀了。” 顾余生欣喜道:“先生要授我剑诀了?什么品级的!” “很高。” 秦酒点评一句,从袖中取出一份画卷,手指一捻,画卷在他手上一点点的展开。 顾余生凝神看去,只见那画卷中,有一背剑之人,明明只有背影,可那种扑面而来的苍古玄妙之感,宛若瞬间将他拉进画中世界。 如同当年,他曾无数次跟在父亲的身后一样,那背影也是极其高大。 只是,顾余生只见背剑人的背影,不见剑诀,自是疑惑不已。 秦酒把画卷一点点的收起来,递到顾余生的手中,开口解释道:“这是当年圣院书山的画圣留下的笔墨,叫做人间背影,已有万年之久,当年妖族肆虐天下,曾有无数这样的人负剑出山,所以,这一幅画曾被无数后人瞻仰。” “有人说它里面蕴含着至高的剑道奥义,可我资质愚钝,参悟不透,六十年前,我曾亲赴书山求问真谛,可惜依旧没有寻得答案,好在也不是无功而返。” 顾余生听到此处,心中对圣院书山又加深了几分印象。 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似乎比三大圣地还要神秘。 顾余生又听老先生开口道:“我在圣院书山寻得一门剑诀,叫做伏天诀,一共九剑,我先传你剑招,再传你心法口诀,你看好。” 秦酒随手一招,一根木棍在手为剑,一瞬间,他的身体变得笔直挺拔,动作行云流水,以木棍为剑,一招一式,皆是缓而清,攻守之间,蕴藏基础剑招十四式,又暗藏御剑道,藏剑术。 这一刻,面容苍老的秦先生赋予了木棍一生的荣耀,它变成了一把利剑,招招叠进,精妙无比。 顾余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眸中,学而藏惊。 他的嘴蠕动好几次,想要开口,却始终无法把话说出来。 因为秦酒教他的这九招剑诀。 他学过! 那就是当初莫姑娘随手带来的那几幅剑图。 只是,顾余生当初学那剑招式,并没有太在意,一招一式没有眼前的精妙,自然也没有秦酒施展出来那样有剑中真意。 他缺少核心的东西。 剑诀心法。 “余生,你看清楚了吗?” 顾余生点点头。 秦酒放下手上的木棍,重新坐下来,说道:“我传你这伏天剑诀的心法,你要牢牢记好,以后也不可轻传于人,毕竟是旁人的东西。” “弟子记住了。” 五十六 深秋初雪,莫姑娘送氅衣 晚秋。 暮色。 顾余生在雨僝风僽的傍晚修行归来。 桃花林中的这一条路,他每天都走过,草木深深,雨露沾衣。 小院的门扉紧闭。 轻轻用力推开,就是家的感觉。 屋内一盆人间烟火,独坐看窗外雨潺潺,顾余生的目光有些孤寂。 这半年来,除了和秦先生接触,就是日夜与剑相伴。 或是练剑归来,稍作休息后,就要去寒洞之中煅骨修行,终归是有些枯燥的。 顾余生默默取出木剑,想了想,还是没有把那放在怀中的红绳系在剑鞘上,而是取来几根红绳,在暮色的光影中制作一个有些粗糙的剑穗。 小院中,顾余生用木剑挽了个剑花,满意的点点头。 “噗哧。” 雨打风吹的小院。 忽然在门扉外有一道娇笑声出现。 顾余生整个人一激灵,下意识的跑到小院柴门,双手打开门扉,门外却空荡荡的。 听错了? 顾余生神色微愣,默默回头,一阵幽香扑鼻,他兀然一惊,已快有一年未见的莫姑娘,就那么笑吟吟的站在他的面前。 白色的罗裙裹身,雪白的披肩落腰,流苏轻束的发髻,两缕青丝飘动的云鬓拂过她那一张小巧又精致的面庞,那一双眼睛莹光烁烁,挺直的琼鼻,弯弯的檀口,一双眉毛微挑。 熟悉的傲娇神态,熟悉的笑声和面容。 莫姑娘这一年,越发出挑了,身姿修长,娇躯盈盈,重楼尖尖,粉腮胜雪。 她没有涂脂抹粉,清雅淡妆,却有暗香浮动,让顾余生一阵心驰神往,茫然无措,莫姑娘脸上无羞,他却有些青涩的红着脸,再不敢与眼前的莫姑娘目光相对。 “呃。” “莫姑娘。” 顾余生后退一步,脚下有些不稳,竟是趔趄一下,差点栽倒,忙不迭的扶住门框,这才稳了身体,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你不要突然的出现在院子,吓我一跳。” 莫晚云见顾余生踉跄不稳,明明已经比她还要高几分,却如一只呆头鹅那样摇摇晃晃,再次掩嘴噗哧一笑。 “顾余生,一年不见,你还是这样。” 莫晚云下意识的抬起脚,又要踩顾余生的鞋,只是抬到一半,见眼前的顾余生比起一年前轮角分明,那一双眼睛虽然藏着几分青涩,却如星辰中最干净的星星一样,她再没法踩下这一脚,心也跳的有些快,匆匆踮起脚尖,藏在罗裙下,她假装上前一步,用手盖过自己的脑袋,又放在顾余生的额头,一触就挪开手。 “你是不是偷吃肉了,这一年长高了好多啊。” 莫晚云说完,脸上露出一抹狡黠,整个人透着聪明劲,她另外一只手本来藏在身后,一点点的放到顾余生的眼前,手里握着一件折叠得好的氅衣。 装作随意的开口。 “我前些天被爷爷逼着学做女红,还专门从仙葫州让人送来一些棉麻丝绸,我修修剪剪做费了好多布料,也没做出几件像样的衣服,喂,顾余生,我想我应该是命中只能握剑的,做衣服与我无缘,就做了一件简单的氅衣,你试试还能穿不,要是能穿,就穿了我看看,要是不能穿,我就丢了。” 莫晚云一边说话,一边将大氅一点点的打开,露出它厚实的面料,小院此刻还下着微雨,滴落在她的发梢上,浑然也不在意,一双眼睛溜溜的停在顾余生身上,莲步轻移,已绕到顾余生的身后,把大氅放在他肩膀,并递来两边的绳系。 “唔,微微大了一些,但你总还要长高一些的。” 莫晚云又绕到顾余生的面前,微微后退几步,双手抱怀,一手托香腮,两指摁在浅浅的酒窝上。 “呐,顾余生,别愣着呀,转一圈我看看。” 此时已不知说什么的顾余生,像一只提线玩偶,在原地左转了一圈,又右转一圈。 “莫姑娘,合适么?” 顾余生在身前系了绳子,老实的站着,他抬起眼皮,偷看一眼莫姑娘,刚好,对方那一双眼睛也正看过来,如电如眸的相遇,顾余生心好似被激了一下,整个大脑空落落的一片。 只剩下傻傻的笑容。 莫晚云的眼睛也往别处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有几分得意的说道:“我就说嘛,本姑娘还是有几分天赋的。” 顾余生这才好似猛然间反应过来。 “呀,莫姑娘,不要站在雨里,快些进屋。” 顾余生伸出手,挡在莫晚云的发髻上面,手心根本挡不住多少雨,但莫晚云还是微微前倾着身子,奔跑向屋檐。 “我哪有那么娇贵。” 莫晚云白了顾余生一眼,他目光落在顾余生的木剑剑穗上,再次噗哧笑起来。 “我刚刚笑你做的剑穗,好丑。” 顾余生神色尴尬,大着胆子道:“要不莫姑娘帮我做个好的?” “想得美呢。” 莫晚云走到小木虎旁,想要坐上去,可又顿住,她伸手摸了摸小木虎的耳朵,笑道:“才一年两年的时间,这些小时候的玩具,就离我们很远了,收起来吧,以后长大了留个念想。” “嗯。” 顾余生点头答应,目光却没从莫晚云身上挪开。 “莫姑娘,你饿不饿?” 莫晚云点点头。 “有一点点。” 顾余生闻言,提着个竹篓就走进秋雨里。 那雨沥沥的下,大部分落在那轻轻扬起的氅衣披肩上,莫晚云凝目看顾余生的身影,嘴角偷偷的扬起笑容。 “傻子。” 她嘀咕道。 不一会,顾余生就捞了两条鱼来,他默默的扬了扬竹篓里的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最近忙着修行,家里没存着好的食材,好在这深水秋鱼煮成汤最暖身子,我再温一壶蜜酿,莫姑娘不要嫌弃啊。” “我偏要嫌弃。”莫晚云挑起眉毛,“我把汤都给你喝光。” 顾余生不解其意,只盯着莫晚云初长的身姿看了又看,嘀咕道:“莫姑娘腰细,肚子很大吗?” 话才说完,莫晚云就上前来赏了顾余生一个脑瓜崩。 气鼓鼓的双手叉腰。 “本姑娘很胖吗?” “那倒不是。” 顾余生忙忙碌碌,很快倒腾一锅鲜美的鱼汤。 “喂,家里暖和,你把氅衣脱下来啊。” 顾余生嘿嘿一笑。 “披着吧,这样看起来有修行者的派头。” 莫晚云被顾余生逗乐,喝了半碗鱼汤,轻轻放下碗。 “喂,顾余生,我已经煅骨小半年了,最多再过半年,我就可以御空飞行了啊,到时候你可别抬头看我,光知道羡慕。” 顾余生端着碗想了想,又看了看莫姑娘,说道:“那莫姑娘可别穿这样的罗裙。” “啥意思?” 莫晚云眼睛茫然,忽然,她脸陡然一红,差点一脚就把土瓮打翻在地,凶巴巴的盯着顾余生,拳头捏紧。 “小泥鳅,你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了,用脚狠狠的踩爆!” 顾余生连忙扶住土瓮,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莫姑娘,别生气,我家就这个土瓮能煮东西,打碎了不好,以后谁敢抬头看你,我帮你把他眼睛挖出来,你来踩,怎么样?” “你滚。” 莫晚云扁了扁嘴。 “顾余生,你哪学的油腔滑调?” 顾余生顿时目光黯然。 “莫姑娘,我平时与宗门弟子照过面,却未曾说过话,我感觉再没人和我说话,我都快成哑巴了。” 莫晚云看了看顾余生,小声道:“天天说话的,也未必就有多好,我最近和爷爷读书识字,明白说不如默的道理,山前山后的人,各有各的苦,没啥好说的。” 顾余生内心泛起涟漪,默然点头,拿起勺子,往莫晚云的碗里夹了个鱼头。 “莫姑娘,再吃一些。” 莫晚云端起碗,把鱼头细细的抿吃完,剩下个光骨头架子。 放下碗,莫晚云起身道:“我走了,本来也是顺便路过,你别送我,还有啊,别说你肩膀上的氅衣是我做的,难看死了,会被人笑的。” 顾余生起身,一只脚跨在门槛前,一只脚在屋里,他固执道:“不,有人问起的话,我偏要说是莫姑娘做的。” “随你咯。” 莫晚云一步步走到小院,用手打开门扉,没有停留。 顾余生凝视着那一道渐渐淡去的身影,好似与莫姑娘人生如初见,就似这般情急,秋雨打芭蕉,少女婀娜远行。 顾余生就那么站着,眼中只剩下高山遮面,桃花树影,那一片片零落的秋叶,就如同红尘世俗,见那少女走来,又见少女离去,生怕有朝一日红颜尽老,白发苍苍。 猛然间。 顾余生蹬蹬蹬的跑出小院。 奔向桃花林。 “莫……” 他开口。 声音低不可闻。 “姑娘。” 他抬起手,却没有留住那一道身影,连山风都未曾留下一缕。 其时天空簌簌。 秋雨已化雪。 片片落在掌心。 顾余生站在桃花林中。 久久驻足。 那披在肩头的大氅,护着他的身体。 这一年。 他的肩膀宽厚了一些。 不再那么瘦弱。 只是他的声音,依旧只有自己能听见。 桃树可能听见了。 但顾余生却一巴掌斩断了桃枝。 “你他妈挡住我的眼了。” 五十七 一酒拜恩师,离别聚散不由人 初雪那一晚,顾余生见到了莫晚云,之后的日子,雪一天比一天大,整个青云门都变成了雪茫茫的世界。 这可乐坏了在山谷中偷偷生存的雪猿。 它可以大着胆子在雪中溜玩,对于顾余生丢出去的雪球,总会欢天喜地的跳起来在空中接住,并不断的翻筋斗。 它的雪毛比以往更加厚实了,自然而然的,每次偷吃顾余生的罐罐酒也变得厉害了起来。 当然,它对于顾余生的依赖,不仅仅是酒,每当在寒潭上方的石头上修行,它就会自觉的守在门口,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它竖起耳朵。 深夜。 一轮孤月高悬。 顾余生在寒潭上方的石头上盘坐,浑身被霜气覆盖,他的身体骨骼偶尔发出咔咔的声响,由内而外泛起银色的光泽。 这数个月期间,他每日除了练剑之外,并没有落下自身境界上的修行,但煅骨之难,还是远超他的想象,即便每隔几日,他就会饮下葫中灵酒,依旧只能在数日才能煅骨一块。 如今,他除了头骨之外,整个身体的骨骼都已淬炼完成。 按照煅骨诀中所述,他现在的速度,可以说是非常的快了,但顾余生始终觉得,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极致,银骨之上,还有金骨。 而头颅是人体最为玄妙,最坚固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淬炼头骨,已经数日,他并不急躁,而是一点点的引导天地元气入经脉,老老实实的引导着最柔和的力量淬炼。 即便如此,顾余生依旧感觉到有些头昏脑胀,好像头上有一个无形的枷锁,在不断的挤压着自己的神海。 如此坚持了两个时辰,待感觉身体到了极限, 顾余生便停止修炼。 这些日子,他在剑道上顺风顺水,在修为境界上,反而没有太多提升,可秦先生素日里对他的悉心教导,他不仅仅是用在修行剑诀上,更是贯穿在整个修行之中。 “呼。” 顾余生吐纳出一口霜寒之气。 他起身,手拂过肩膀上的大氅,把上面的霜棱掸落。 正准备跨过寒潭时,脚下传来咕咕咕的声音。 原本守在山洞口的雪猿,也忽然间变得焦躁不安,抓耳挠腮,唧咕唧咕的叫着,雪毛如利针一样炸开。 “嗯?” 顾余生心中莫名觉得不安。 他凝神看去,只见平静如镜的寒潭之水,下方有气泡一点点的涌现,然后变大,咕噜,咕噜。 须臾间,顾余生感觉到天地间有一股庞大的灵气从地脉深处钻出来。 这些灵气精纯无比,自动进入他的身体,并直接可以入骨。 “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好处,却让顾余生下意识的感觉到危险,他嗖的一下离寒潭远一些,谨慎的观望,将元气汇聚于双脚,一旦有变故,先离开寒洞再说。 咕咕咕。 水中气泡越来越多,寒洞内的灵气也越来越充盈。 顾余生心中一动。 取下腰间葫芦,将其塞子打开。 下一刻,寒洞中的灵气,好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蜂拥没入顾余生的灵葫中。 萤石的幽光下。 顾余生看见手上的灵葫,变成淡青之色,它吸纳灵气后,一点点的变得沉重。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地面中的灵气涌现还在持续,但没有出现任何危险的预兆。 顾余生心中稍安,将地脉中涌出的灵气,一点点的吸走。 青萍山。 一块薄云盘亘在冷月附近。 山上某处,枯坐的秦酒睁开眼。 他的手拂过寒霜冻过的剑匣,将其负在背上。 他缓缓站起,凝望着苍穹远处,渐渐的,他的双眉如一把利剑,随时都要出鞘一样。 他的左手藏在袖中,暗暗掐诀。 忽然间,他背上的剑匣一块符文变得明亮无比。 秦酒神色微动。 片刻后,他将那明亮的符文抹平。 喃喃自语道:“又有一尊妖皇出世吗?离青萍山还如此之近,老夫还真是苦命之人。” 一阵冷风忽然吹过青萍山。 秦酒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就在此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凌空而来,大儒莫凡尘身体周围泛着苍古的文字,待看清秦酒之后,兀然一惊,但他没有开口,而是细细看一眼不远处的那一平坦之地,那一块光滑的石头,身上的浩然之气消散,他一脸肃然的说道:“这两年我一直在想,青云门开山之日,是谁的剑能斩尽苍穹,震慑妖皇,原来是秦先生。” 秦酒负剑而立,冷冷的回应道:“好好的书山不待,跑到青萍州来吹风,世人都说你是书呆子,我看未必,这天下美景,敬亭山占一斗,书山占一斗,剩下的都在这青萍山了,你就不应该来找我,你知道的,我对圣院书山没有好感。” 莫凡尘轻轻掸落肩头的雪花,转身看向山下的那一片白雪皑皑,那片桃花林已白茫茫一片,道:“我见过那一只狡猾的桃妖,它曾被人折去一枝头,一直在伺机报复青云门的弟子,暗中积蓄力量,这两年桃花开得不错,它恢复了不少力量,前几天,我见它又少了一枝,我心中正暗自奇怪,青云门中,能无声无息折断它枝桠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秦酒一步步走到石头前,依靠在冰冷的石头上,说道:“我可没折它,我就是想要做一个剑鞘,它自愿折断的。” 莫凡尘笑了笑。 “遇见秦先生,它能不自愿吗?若是有那么一丁点不自愿,它丢的可就是命啊。” 秦酒懒得理会这个书呆子老儒生。 莫凡尘却热忱的往前走了几步,他凝望苍穹,说道:“秦先生,大风将起,妖族的风就要刮到青萍山来了,有你在,我也能安心的再多读一些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书呆子,三年前那一只青萍山大妖很厉害,不但没死,还重新突破至新的境界,我不会替你出手的。” 莫凡尘叹息一声。 “我可不擅长打架,更不擅长斩妖,秦先生一剑光寒,要不替我把这个麻烦解决了吧。” 秦酒侧过脸,与莫凡尘目光相对,好一会,他才开口道:“你以为天下就这么一只大妖?天妖城那边有圣妖诞生,人族没有多少好日子了,要不了多少年,你,我,都会被妖族抓回,我们的头颅会被做成酒杯,你们的圣院书山会被那些妖族蛮横的践踏,这一天,不会太久了。” 莫凡尘的表情一僵。 “真的?” 秦酒点头,“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承我一份情,我就算用不到这一份情,终有一天,我的弟子会用得到,你是个读书人,不要赖账。” 莫凡尘神色讶然。 “秦先生独行天下,什么时候收弟子了?” 秦酒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 “人与人之间,终归是有些缘分的。” 莫凡尘眉头一皱,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他衣袂飘飘,话语也变得低沉:“青云门中,能有让莫先生看上的天之骄子?难道是玄龙王朝的那九皇子?” “天之骄子?” 秦酒讥讽一笑。 “我原以为你与圣院书山那些老家伙有些不同,没想到也是一样,看人浮于表面,这世上哪有什么天之骄子?我秦酒收徒,会在意弟子的天赋?什么玄龙王朝,九皇子,这些身份,都是人间负累,以此来评判一个人,能看清一个人的品行?” “那就好。” 莫凡尘微松一口气,朝秦酒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秦酒却在这时道:“请留步。” 莫凡尘停下脚步。 秦酒言道:“我在青萍山之事,你知道即可,不要让旁人也知晓。” 莫凡尘飘然远去。 “明白了,这人啊,一旦有了羁绊,就会变得踌躇,秦先生,外面的大妖凶悍,你的剑,可不要因此而变得锈钝啊,读书人的悲欢离合,其实也就在字里行间,薄情得很,我可不想有一天也去一座孤坟前吊唁你。” “放心,死不了。” 秦酒神色淡然,向前走一步,朝莫凡尘拱手。 吓得莫凡尘后退一步,不敢正面对着。 “秦先生,您有话,就直接说,我受不得。” 秦酒道:“我那弟子明年成年,到了斩妖的年纪,得有个有品行的人替他束冠,这事,你替我操个心,当大事来办,人生也就一次,他没父母在身边,我又没让他叫我师父,身边也没个亲近的人,思来想去,你是个读书人,最合适了。” …… 翌日清晨。 顾余生刚刚起床推开门,就见小院中,站着一道笔直的身影,秦酒的头发和肩头全是霜雪覆盖,不知已站了多久,宛若一尊冰雕。 顾余生揉了揉眼睛,下一瞬,他眼圈一红,颤道:“先生,您怎么在雪中啊。” 他快步上前,双腿一软,就跪在了雪地里,他埋着头,不让人看见他骤红的眼圈。 一双苍白如骨的手伸出来,把顾余生搀扶起来,已经满身霜白的秦先生,拍打着顾余生肩头和衣服上的雪花。 他一双眼眸柔和,开口道:“余生,我要离开青萍山了。” 本来就心情复杂的顾余生,听见秦酒的话,一点点的抬起头,一双眼睛看着苍老的秦酒,他咬着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雪花落在他眉间的发梢上,他眼皮耷着,用脚踩着地面的雪,小声道:“先生,还没到一年呢,明年的桃花都没开,你看,院子开着的是梅花,还有啊,我资质愚钝,你教我的剑法,我还没学会。” 秦酒负手而立,也是仰头,看了一会灰暗的天空,才缓缓说道:“孩子,我总是要离开的,梅花开着的时候走,又或是桃花开着的时候走,都一样,你温一壶酒,我拿着路上吃。” 顾余生低下头。 他不想先生离开,不想温酒,可他却跑着进屋,把火盆点燃,抱去酿酒的厢房,期间趔趄了几步,一坛又一坛的把去年,今年酿的酒打开,尝了又尝,站在那门后,坚毅的少年,眼泪快要流出来,他带着些许哭腔,“先生,这些酒没有好喝的,喝着是苦的,你留下来,等明年桃花开的时候,我保证酿最好的酒。” 秦酒走过来,随手拿起一坛,喝了一口,把自己的葫芦灌满,安慰道:“味道很不错的。” 顾余生这才打了一碗,放在火盆上温热。 他害怕火不够大,怠慢了师尊。 又害怕火太大,酒一热。 秦先生就走了。 秦酒还是站在雪地里,伸手拍在顾余生的头上,叹道:“孩子,聚散之事,如同命运一样,半点不由人,我们一直都被命运安排,不要因此而难过,走好自己的路,希望你的人生没有太多的波澜壮阔,如果遇见烦心事,问问春风,如果还不行,就问问手上的剑,酒热了,你端给我。” 顾余生双手捧起盛满酒的碗。 秦酒接过,一饮而尽,他一酹胡须,畅然笑起来。 “走了。” 秦酒的身影化作一道青影,如一缕风,飘然远去。 他就那么凭空的消失在顾余生面前。 顾余生站在原地,端着空空的碗,好久好久都没有眨一下眼。 等风雪漫过他的脚,吹打他的面。 好一会,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走进屋子,走到床边,一个人爬上床,给自己盖上被子。 睡一觉。 醒来的时候就能见到先生了。 少年心想。 五十八 钟罄声声,今朝同淋雪 青萍山的雪,从深秋一直下到隆冬。 山谷之间,偶尔有一只眦鸟横空,引吭长歌。 站在六峰之间穿梭的云桥上,再也看不见那一片山下的桃花林盛景,自然也看不见那一间若隐若现的小院了。 清晨,雪花漫舞。 顾余生站在小院中凝望着灰暗如泣的天空。 青云门悠扬的钟声好似从苍穹深处传来。 紧接着,他腰间的宗门令也泛起阵阵青光。 这是宗门聚集令。 任何人都必须到。 顾余生没有耽搁,从墙上取下氅衣披肩,关上小院门扉,脚尖轻点,宛若飞鸿踏雪泥。 自秦先生走后。 顾余生每日便没有再说话之人,他每日按时吃饭,按时练剑,按时修行。 他过着过去一样的生活。 但他再没有凌空上过青萍山的那一块平地。 苦修,是顾余生心中唯一的念头。 演武场。 顾余生第一个到。 广袤雪白的正北方向,风雪中站着云峰长老俞青山,他负剑一动不动,正在养神,看见顾余生出现,他陡然睁开眼,他的眼眸中露出一抹欣赏,他朝顾余生不远处的镇妖碑指了指。 “你来得太早,不必站在雪中等人,那镇妖碑昭昭天下,你走过去,雪就不会落在你身上。” 顾余生朝俞青山拱手。 但没有去镇妖碑下。 依旧让雪花落在他的头顶,落在他的肩头。 俞青山微微一愣。 也没有继续劝说。 风雪很大。 六峰弟子来匆匆。 两年时间,他们已经会催动元气在体外形成一道护体元气,不让风雪沾身。 天地虽寒。 青云门的弟子却格外兴奋。 三五成群,或闲聊,或八卦。 有不少人目光落在顾余生身上。 见他雪花漫身,一动不动。 皆是暗笑不已。 青云门虽大,素日修行话题却少。 如今看见顾余生这般,自是要指指点点一番。 “那小子不会还没凝结元胎吧?连风雪都没法阻挡。” “怎么可能,凝元殿上次都已经被天罚炸过了,听说就是他去测了一下才炸的,他要没凝结元胎,陆长老会放过他?” “也是。” 落尘峰的女弟子走在风雪中,莺莺燕燕。 大雪纷飞,她们穿着各不相同,貂裘雪衣,丝绸凤纱,细软步摇,钗头冠凤,或是披衣罗裙,长衫坠地,在皑皑白雪中轻扫雪面。 若非这一场雪。 她们也无法彰显这世上最美的容颜。 六峰年轻的男弟子,见到这一幕,自然也跟着起哄吵闹,扬手招呼,或是吹指为哨。 青云门超脱于世俗。 但这里修行的人,却依旧身在红尘。 加上世道多艰,妖族袭扰,红颜薄命,好男儿提剑仗四方,无论是故事里,还是在他们大多数人的身上,迟早都会发生的。 正所谓红花配绿叶,美女配英雄。 风华岁月。 人间风流。 哪有空自许诺。 人间的悲欢上演得多了,年轻的一辈人都学会在最好的年华彰显自己。 结发道侣。 不求长生。 只求同死于大妖利爪。 青云门是允许这样的悲歌与浪漫存在的。 各峰长老也不阻止年轻人之间的男女情愫。 这样一来。 青云门男女之间,各自都会寻到自己的另外一半。 同行天涯,共同修行。 演武场很快就出现这样奇怪的一幕:落尘峰的弟子一路走来,刚刚还是一群姐妹,走着走着,就被其他峰的弟子一个个的领走。 仿佛这样的雪天。 两两在一起,才是正常的。 三五一群的,也会跑到三五一群的异性那边,去寻一下人生的伴侣。 似顾余生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 他肩头的氅衣染雪,却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落尘峰的女弟子,就算还未寻到另外一半的,也绝不会装作无意中从顾余生身边经过,一则是顾余生终究年龄太小,她们并不想‘照顾’顾余生,二则是镇妖碑前的那一把耻辱之剑,无形中也烙印在顾余生身上。 没有人会愿意和顾余生结交的。 高傲的楚尘一出场。 身边早已莺莺燕燕。 演武场上都是尖叫的声音。 不因为别的,光是他玄龙王朝九皇子这个身份,这个身份,就是安在一条狗的头上,这条狗也会走得肆无忌惮。 站在雪中的顾余生在冥想观剑,以天地为剑。 忽然间,他感觉到一股锐利的眼神向他投来,那是一把剑,比霜雪还要剔骨阴寒。 顾余生若有所感,侧目一看,那是人群中最前方的楚尘,穿着华丽贵服的他,目光正落在他肩头的大氅上,他那如鹰的鼻子以及锐利的眼神,好似一把无形之剑,时时刻刻想要出鞘。 顾余生混不在意。 这雪天。 他只等一个人。 只期待一道身影。 啪。 顾余生感觉肩头被轻轻的拍了一下。 他回头。 只见一双明皓的双眼正盯着他看,红樱小唇,嘴角微扬,她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另外一只手的手指放在自己的鼻子上,做出一个傲娇的挑衅动作。 “小泥鳅。” 莫晚云应是心情极佳,风雪中的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肩头披着一件红色的披衣,青丝单髻,两绺秀发落云鬓,细腰挂一把白玉宝剑,剑柄系一漂亮的红丝剑穗,细腰裹玉带,丝履齐膝,站着如风,静颦多姿,沁香暗藏,初有婀娜。 “莫姑娘。” 顾余生眼睛明亮。 心中暗道:那九皇子原来是恨我这一遭,但那又如何,莫姑娘爱找谁玩,那是她的自由,你恨我也是无用,只会让我以后挥剑更加锐利。 “你在想事?” 莫晚云睫毛修长,一双眼睛好似能看穿顾余生的内心。 “没有,我在想莫姑娘。” 顾余生脱口辩解道。 “嘁!” 莫晚云瞪顾余生一眼,眼睫毛闪了几下,嘴角又扬起:“给你个破斗篷,你还真就站在雪地里让雪落在你身上啊?她们都在笑你,你听不见啊。” “我愿意。”顾余生露出笑容,“我还怕他们不知道呢,莫姑娘没给别人送过吧?” “想什么呢!”莫晚云有些急的说一句,然后又缓道:“我也不曾送你的,别自作多情啊,我溜了,免得给你招恨,你知道的,青云门不大,是非多。” 莫晚云走了几步,见周围目光皆落在顾余生身上,她双手抱怀,笑道:“看什么?不认识同门啊。” 楚尘这时走到莫晚云面前,似笑非笑的开口道:“晚云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别又,我们不熟。” 莫晚云被楚尘挡住前面的路,想要轻易走开是不行的,她前进不得,索性又折回到顾余生身边。 她俏皮的对顾余生道:“喂,我和你一起淋雪。” “好啊。” 顾余生解下莫晚云送的披肩,披在莫晚云的肩膀上,顾余生认真道:“这样看雪才不冷。” 莫晚云点头,忽然后退一步,目光闪烁道:“停……手别伸过来。” 顾余生表情一僵,伸出的手摘掉她头顶的一块雪花。 “莫姑娘,你干嘛那么紧张?” “紧张了吗?” 莫晚云冷哼一声,把顾余生的鞋子踩进雪里,朝顾余生挑了挑眉毛:“嘘,别说话,你听,下雪的声音。” 五十九 演武场冲突,一剑即止 顾余生和莫晚云没有说话,他们一起站在雪中,天空雪花飘落,自然而然的落在两人的发上,两人的肩膀上,衣服上。 当顾余生一个人淋雪时,很多人心中都在说他是个傻子。 当顾余生和莫晚云两个人淋雪时,青云门的弟子这才回过味来,那雪中两人同淋雪,仿佛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浪漫。 风月同在。 风雪同淋。 如同那一座冰冷的镇妖碑一样。 曾经千名弟子出青云,归来时只有他们的名字烙印在石碑上。 如今,那雪花落在镇妖碑上。 曾经那么多人同赴生死,如今不一样也是雪花满头吗。 有人羡慕。 也有人嫉妒。 楚尘的脸变得阴冷无比。 他的拳头捏着,身边的莺莺燕燕也是对顾余生充满敌意,她们自然也是恨莫晚云的,因为她们自己内心非常清楚,跟在楚尘身边,是拥有不了内心的那一片纯净土地的,只不过是世俗富贵,难以抛弃罢了。 而莫晚云的身份在那,在青云门内几乎无门规可以限定她,自由自在,圣院书山的名声远在,让她们忌惮,只不过她们又不敢明面上表露出来,从而只能加深对顾余生的恨,嘲弄。 自古以来,弱者对弱者的践踏。 比强者对弱者的践踏还要残忍。 且不会有任何的内心负累和风险。 “那小子真是踩着狗屎运了。” 不少青云门的弟子面露愤然之色。 强如九皇子这般,面对莫晚云也要被冷落,他倒好,站在那,就凭白捡了大便宜。 一开始,很多人认为莫晚云之所以这样,只不过是偶然,想要给楚尘一些‘脸色’,可当顾余生把大氅解下披在莫晚云的肩头,这一幕,让很多人内心都泛起惊涛骇浪。 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对少年少女之间的青涩情愫。 而是莫晚云的身份太高贵了。 高贵到如同天空的云,如同天上的仙子。 凡人难以企及。 可现在,她就想行走人间,最终却被顾余生给眷顾了。 难以接受。 楚尘的脸阴冷到极致,他不由地加快脚步。 他腰间悬一把皇室之剑,被他捏住剑柄。 大庭广众之下。 他对顾余生起了杀念。 呼! 寒风骤起。 卷动起雪花纷飞,拂过顾余生的眼角。 莫晚云就在他身边,一动也不动。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那么一下下。 似乎要生气。 但顾余生已经生气了。 他的手不露痕迹的握在剑柄上。 他的脚尖轻轻一点。 雪花搅飞得更厉害了。 锵! 剑鸣铮铮铮! 楚尘拔剑出鞘,暴怒的他,一剑横空,直取顾余生的要害。 咔。 顾余生的木剑出格一刻,他人已站在莫晚云面前。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三道爆喝声传来! 飘然走来的掌门玄机子。 最早在雪中的俞青山。 楚尘的剑没有停,金色的光芒穿透了舞落的雪花,一片又一片。 嗤! 一道锐利的剑气,诡异般的缠绕。 嗡的一声哀鸣,楚尘手上的剑震颤无比,他的身形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逼退,蹬蹬蹬的后退数步,身形有些狼狈的停下来。 他的目光侧目看去,一双猩红的眼睛里满是肃杀与挑衅。 因为阻止他出剑的人,是拒绝教他一字剑诀的俞青山! 另一边。 同样有一股锐利的剑气在暗中积蓄,穿透长空而来。 出手之人,是云峰峰主雷江横,他的目标,竟是顾余生。 那一缕剑气,仿佛要斩断顾余生握剑的手。 铮! 顾余生手中木剑已出鞘。 无声无息的刺出,那些漫卷在他身体周围的雪花,诡异般的消融不见,无形的剑气散向四周,地面上厚厚的冰棱消散,留下一条长长的斩痕。 猛然间,顾余生的面色一白。 他的双脚往后一点,好似被巨力压在身前,逼迫着他后退。 但顾余生没有后退。 他知道,身后站着莫姑娘。 咔。 他的身体陡然一沉。 地面的冰无声无息间有成百上千的裂缝延展至数十米远。 “放肆!!” 是青云门玄机子的声音。 他出现在楚尘和顾余生两人中间,袖子一挥一卷,面色阴沉。 玄机子的目光没有落在顾余生身上,也没有落在楚尘身上,而是凝望一眼负剑而来的雷江横。 在众长老惊诧的目光中,落尘峰的道姑何红念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只有她明白,这一声放肆,是对谁说的。 雷江横落地,他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 面色有些难看。 “楚尘,回来!” 但楚尘根本没有理会雷江横,一双眸子依旧死死的盯着顾余生,嘴角露出一抹狞笑。 “小子,算你运气好。” 顾余生不答,因为他只觉全身被刚才那一剑袭来的余威震惊到。 他心中骇然。 因为雷江横的这一剑,竟然要他命! 堂堂的一峰峰主,难道只有这点器量? 不可能的。 就算看不惯他,也不至于如此。 太有失身份了。 既然不是气量狭小,那就是刻意为之! 事出必然有因。 绝不是因为和那位玄龙王朝九皇子起冲突的原因。 一只纤细的手扶在他的手臂上。 莫晚云的眼中满是关切,她的眼眸中,有着浓浓的怒意,她盯着的是楚尘,显然没有觉察到刚才顾余生命悬一线。 “你没事吧?” 顾余生轻轻摇头。 就在此时,他只觉肩头一沉,是莫晚云把大氅还给了他,紧接着眼前一道白光晃过。 啪! 突然间。 一声脆响在演武场响起。 却是莫晚云当着青云门掌门的面,以诡异的身法出现在楚尘面前,赏了他一耳光。 “九皇子?真是可惜你这个身份了!” 莫晚云冷笑一声。 “我愿意和谁站就和谁站,绝不是你,你出剑便伤人,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楚尘一脸发懵。 眼睛瞪大。 “你……你打我?” “没错,打了!” 莫晚云一下拔出腰间的玉剑。 “你不服,可以出剑试试!” 楚尘面色变幻,脸色阴晴不定。 “好了,我的小祖宗,别惹事!” 演武场上方,出现大儒莫凡尘的浩然投影。 一瞬间,包括顾余生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向四周,只让玄机一个人站在原地。 莫凡尘的虚影道:“九皇子,我孙女和你开了个玩笑,别往心里去,晚云,回来之后,罚你抄书三天,闭门思过,玄机道友,给你添麻烦了,年轻人之间打打闹闹,实属正常。” “当然,年轻人嘛。” 一向刻板的玄机子,也露出和善的笑容,他的目光看向何红念。 何红念这时站出来,以内息把声音传向四周,说道:“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关键时刻的话题转移,巧妙的化解了顾余生与楚尘两人之间的冲突。 顾余生依旧一个人站在原地,他的面色微微发白,但他暗中催动内息行走一个小周天,那蹿在体内的剑气很快被他化去,并没有任何大碍。 楚尘双眸腥红,还欲发怒,却被一只枯瘦的手拽住,那是他身边的神秘太监杨公公,他那一双阴鸷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顾余生身上,而是落在掌门玄机子的背影上。 玄机子缓步走在演武场,看似淡然,可那一双眸光,一直没有移开雷江横。 雷江横本来站着一动不动,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可等到玄机子从他身前走过时,他额头沁出汗水,老实的后退了一步,沉声道:“掌门师兄。” 玄机子停下脚步,轻描淡写的道:“青云门自有门规,不遵循规矩的弟子,一缕按门规处置,雷师弟,你是宗门长老,又是一峰之主,他们二人在禁武之地动剑,按照门规,是不是要同时逐出师门?” 雷江横目光落在顾余生身上,又看一眼楚尘,挤出一个为难的笑容。 “师兄,这样过了吧?” “那你觉得怎么处置才合适……公平?” 玄机子的目光深邃无比,身旁的长老,察觉到莫名的压力,心惊肉跳的,一直以来,在众长老的心中,这位掌门刻板,但并不太算严厉,可他做出的很多决定,又参悟不透。 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把顾余生逐出青云门? 可他为什么着重提到公平二字? 猜不透。 雷江横直着的身体微微一弯,咬牙道:“师兄,事关圣院书山,此事虽是楚尘冲动在前,可毕竟没有闹大。” 玄机子点点头,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莫名的,他抬起手拍了拍雷江横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他运气不错,雷师弟,你运气也不错的,那就大事化小,扣他们一年的宗门贡献点数吧。” 雷江横眼皮一跳。 这算什么处罚。 那顾余生,本就没有宗门任何贡献点,而且还是你亲自决定了,今日这样处罚,不等于是让楚尘一个人受罚了吗? 心念急转。 却不敢有任何忤逆。 挤出一丝笑容。 “就依师兄的。” 玄机子负手,淡然道:“诸位长老,从即日起,宗门弟子,严加管教。” “是,掌门师兄。” 玄机子双手重新拢在袖子里,示意道:“何师妹,你继续对弟子们说,我就看着。” 何红念面色古怪,只得继续开口道:“诸位弟子,近日青云镇被数头妖兽袭扰,已有数十人丧命,虽然宗内长老已将那些妖兽杀死,但这意味着青云门的山脚已经不太平了,即日起,你们要勤加修炼,提升战斗力。” “事物殿近日会开放下山历练的任务,大多是斩妖,或是守护一方平安的任务,你们要尽快的成长起来,为了让你们面对妖兽不再恐惧,掌门决定近日开放镇妖塔,每一位弟子都要进入里面,观摩或者与妖兽厮杀,表现优异者,会有奖励,表现差者……没有奖励,也没有惩罚,但你们可能永远失去生命。” 六十 再遭世人嘲弄,不知明日福祸将至 开放镇妖塔? 此消息一出,整个青云门的弟子,皆是脸上露出浓浓的担忧之色,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加入青云门,只是想要学一身的本领,下山后闯一世的富贵,成为人上人,或是有享不尽的财富,至于斩妖之念,一直都像是流传在故事里的事一样。 当初后山猎妖场历练,虽然也出了幺蛾子,可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若非两名叛修闯入,夺了诸多弟子的性命,历练会一直持续下去,虽然宗门弟子之间有冲突,但不至于关乎生死。 可镇妖塔就不一样了。 那里面囚禁着无数妖兽,凶兽,青云门存在有多少年,里面的一些妖兽,就活了多少年,在无尽的岁月中,这些妖兽就算一开始很弱小,那么多年过去,也都变成了大凶兽。 这是要死人的。 也有弟子敏锐的捕捉到何红念话中的信息,观摩或者与妖兽厮杀,那是不是意味着,某些人不用与妖兽厮杀,而一些人,则要亲自下场。 既然如此。 除了气运之外,是不是有‘操作’的空间? 毕竟只要有背景和身份,运气就不会太差。 众长老中,陆展站在不显眼的位置,何红念的话刚一说完,他就已陷入沉思,一双眼睛深邃,透过人群,目光落在顾余生身上,他刚刚看出雷江横那一剑的端倪,顾余生这小子好像有些本事,只是他不确定,那一剑中的绝大部分力量,究竟是掌门卸去的,还是顾余生这小子自己抵挡的。 若是前者,掌门为何护着一个宗门之中的耻辱之子?难道仅仅是公平? 若是后者,这小子也太离谱了一些,他比谁都清楚雷江横在剑道上的造诣,纵然那一剑,雷江横没有使用真正的灵力催动,可雷江横的剑道造诣,在宗门足可进前三。 “这小子不会煅骨境了吧?” 陆展心中暗想,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 即便是楚尘这样的天才,最近也在煅骨身体的四肢时陷入瓶颈,耗费资源之多,连他这个长老都有些嫉妒眼红。 陆展再一想到自己的儿子陆晨与顾余生有冲突,心中也露出几分焦躁。 开放镇妖塔? 他正愁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人群嘈嘈。 窃语之声此起彼伏。 演武场上的顾余生听见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却是想到那寒洞中近些日子不断冒出的地脉灵气,加上何红念说青云镇有妖兽袭扰以及恩师的匆匆离别,种种迹象都透着不简单,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顾余生内心并不惧怕妖兽。 相反,听见人间多事,他内心隐有期待。 他内心坚守的信念,并非是要斩妖立功。 而是有机会接近当年的真相。 当世界纷纷扰扰重现,当年暗中谋害他父亲的人,都会浮出水面。 顾余生的手放在腰间剑柄上。 镇妖塔。 他想要闯一闯。 一是试一试自己的剑究竟有多利。 二是想要与妖兽的厮杀中,更快的让自己成长起来。 这半年来,他在秦先生的教导下,已经体验过少有的人间快乐,有着充实的时光。 秦先生离开。 他不想再站在屋檐下躲雨了。 “……三日之后,各弟子前往凌霄峰,不得有误。” 掌门玄机子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 演武场上,众人齐声回答。 玄机子冷淡的目光先落在顾余生身上,又移向楚尘,说道:“你们二人方才欲在演武场龙虎斗,三日之后,镇妖塔开启之时,就由你们二人打头阵,给众青云门弟子做个表率。” 一脸铁青的楚尘闻言,上前几步,傲然的说道:“我一定不会让掌门失望。” 说完,还不忘挑衅般看向顾余生。 顾余生原地拱手。 并不理会楚尘的挑衅。 玄机子漠然凝视顾余生。 “顾余生,整个人青云门的弟子,都希望你能有拔剑的勇气,而不是像你父亲一样,这就是本座留你在青云门唯一的价值,你明白?” 顾余生咬牙道:“如果有拔剑的必要,我会拔剑。” “狂妄!”陆展大喝一声,怒视着顾余生,“这就是你和掌门说话的态度?你的意思是说,镇妖塔的妖兽,弱到不用拔剑?你若是胆怯,也如你父亲一般,趁早滚下山去,免得被世人把你顾氏祖宗的脸踩在脚下,丢人现眼!” 听见陆展的话,顾余生上前一步,断然道:“这话我也送给陆长老,希望有朝一日大妖入侵,你也不要逃跑,那时的你,不要忘记自己姓什么。” “放肆!” 陆展抬起袖子,双眸剧烈的收缩,好似顾余生的话,刺伤了他的自尊一样,作势就要教训顾余生。 “行了!” 玄机子一个眼神止住暴怒的陆展。 “身为长老,说话不顾天下人之颜面,以姓攻讦他人,彰显你陆氏的荣耀?我看未必见得分高下,区区一句话都受不了,难道你曾对妖逃过?” 陆展目光闪烁,吓得后退一步,连忙道:“掌门,此事万万不可能发生在我陆展身上!” “当然,我是相信你的。”玄机子面无表情,他的眼睛凝望向镇妖碑下的那一把未出鞘之剑,面色又冷了几分,“凝元殿修复得如何了?” 陆展神色再次变得难看。 “快……快好了。” “那就是没好?” 玄机子目光锐利。 “我这就去修复。” 陆展不甘的低下头,转身离去,走了数步,回头深深的凝望顾余生一眼。 “都散了吧,各自回去准备一下。” 玄机子袖子一挥,两只手放在背后,一个人行走到镇妖碑前,朝镇妖碑深深的躬礼。 演武场,青云门弟子奔走各方。 长老三三两两,也在细细的讨论开放镇妖塔之后,该如何确保自己的弟子得到锻炼,又不至于丢掉性命。 雷江横冷着脸穿过众长老中间,甩下一句话:“诸位平时教导弟子不严,此时才想着补救,晚了!” “雷师兄,我们可没你这样的好运气,毕竟谁都不是九皇子那样的天才。”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当年唯一一个在镇妖塔超过三天的人,就只有雷师兄一人吧?” 立即有长老接话道:“幕师弟记错了,当年还有一人在镇妖塔超过三天,比雷师兄时间久多了。” 幕长老的话一说话,一开始还有数名长老陷入沉思,面有惊异,可其他长老却反应过来,脸上皆是露出几分嘲弄,大部分人在摇头。 “此事……哈哈哈……顾白都死了,剑都成为宗门耻辱,幕师弟你还不放过吗?当年顾白的确在镇妖塔待超过七天,只不过,他居然是睡着了,哈哈哈!” 另外的长老附和关于当年顾白闯镇妖塔的话题,原本各峰的长老,也忽然间活跃了起来,一个个面容带笑,仿佛找到了快乐源泉。 “别说了,那孩子还没走远呢。” “哈哈哈,也对,上一代的事,不要让下一代来背负嘛……是不是这个理,哈哈哈!” 刺耳的声音,穿透风雪。 落进顾余生的耳朵里。 他一步步的往前走,又走到那乌龟面前,凝望着那一把冰冷冷的剑,手指发白。 莫晚云默默的走到顾余生旁边,她没有说任何宽慰顾余生的话,她陪着顾余生站好久好久,她见顾余生整个人很平静后,才一个人悄悄的走了。 “谢谢。”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快要离开演武场的时候。 俞青山在拐角的地方等着顾余生。 他负剑站着,淡淡的说道:“还有三天时间,你要不要跟我学点本事?” 顾余生朝俞青山拱手,又默然摇头。 俞青山微微一愣。 看顾余生一步步的离开。 没有追上去。 何红念无声无息的走来,淡淡的说道:“俞师弟还是这样不合群。” “听他们说顾白的事?” 俞青山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情绪,一声叹息。 “如今的青云门,好像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探讨的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们说起来倒也有滋有味,却不知祸福并至,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今天落在哪里,明天又飘往何处?也许,有脊梁和气节的人,都刻在那碑上了,只剩下一群没品没味的人,我虽然不是清高之人,却也不愿意同流合污,师姐当年和顾白相熟,为何也不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 何红念捻珠道:“师弟,我已参禅入空门,心中早已空空。” “是吗?” 俞青山反问,并看向远处。 “师姐自己相信就好,人生长恨东流水,感情的事正如落花流水,往往是一个有意,一个无心,可我这一辈子最不懂的就是感情,我只知道爱屋及乌,雷师兄今天对那孩子出手,实在有些过了,反倒是掌门师兄……也许我过去误会他了。” 何红念亦是站在云桥边上,看青萍山的雪花飞舞,好一会,才低声道:“俞师弟真的以为那孩子后拔剑就吃了亏?今日也亏得你出手,否则,事情就闹大了,其他人看不出来,我不相信俞师弟你也看不出来,他不愿意跟你学剑,恐怕是柳师伯亲授他剑法了吧。” 俞青山神色莫名,回道:“柳师伯说,这孩子拒绝了向他学剑。” 何红念表情一僵。 “有这事?那他的剑法谁教的?” 六十一 淬炼金骨,入镇妖塔 桃花林中。 顾余生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出剑过了,但今日,他在小院之中舞剑,其剑也铮铮,其影也飒飒。 内心诸多不平事,皆在心间。 他没有忘记秦先生说的话:遇事不决,就问春风。 可现在还在隆冬。 春风吹不到青萍山。 所以,他想问手中的剑。 这世上的不平事,究竟该如何。 于是。 顾余生心中有了答案。 他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戾气,可内心的杀气,却越来越盛。 今日演武场。 他命悬一线! 何其凶险。 九皇子也好。 还是青云门雷江横也罢。 这些人,要他死。 他自然也要他们死。 说到底,还是因为手中剑不利! 若剑利,可斩天下。 则天下的道理都说得通。 “还是不够强。” 顾余生紧紧捏着手中剑,木剑嗡嗡,好似能通他心。 此时山风皆冷,顾余生的心,更冷。 但他内心深处,依旧藏有那么一块温润的地方。 他没有忘记莫姑娘的仗义执言,也没有忘记莫姑娘在那么多人都在他背后阔谈着让他滴血的话题时,她默默的相伴。 这一生,有一人相伴,也就足够了吧? 顾余生身上的戾气退去。 手中剑,一招一式之间,逐渐显露峥嵘! 剑尖搅动的雪花,弥漫在小院之中,剑气所致,雪花消融无形。 正是伏天剑诀。 九招九式。 顾余生默念口诀,剑光如灿: 『上元别枝惊明月; 阴阳交爻生两仪; 三元五气紫霞生; 斗牛斡旋森罗象; 玉璇北斗恒沙数; 天高地迥满星河; 挟仙遨游抱仙云; 遗响悲风合归道; 匏樽壶酒渺蜉蝣。』 一句一招: 第一招为明月别枝。 第二招天明地灭。 第三招三元五气。 第四招森罗万象。 第五招初见恒沙。 第六招满堂星河。 第七招挟仙遨游。 第八招悲风遗响。 第九招天地渺渺。 …… 顾余生只领悟了前四招,后面的招式有形无势,无法发挥真正的威力。 秦先生对他说过,这伏天剑诀,暗藏斩仙之志,洞悉宇宙之妙,让他在施展这一套剑诀时,藏锐三分,守拙思量,不可轻易施展。 如今顾余生心中不忿,仙人也好,上神也罢,他只想要问心于剑,无畏天地。 一个人独行久了,心中坚守的东西就越少。 顾余生有自己的坚持,心中有剑道。 今日之事,让他内心波澜,久久难平。 良久良久。 顾余生才停下手中木剑,苦涩笑道:“先生,我顾余生的心终究难以怀天下,我守护的,不过是方寸之地,我心中的念达,也不过是童年的快乐,我不允许任何人践踏,这世上有妖,我未尝过它们的利爪之险,却饱受世人嘲笑之痛,若我手中剑不能斩平我内心的怒火,这剑,我不练也罢。” 顾余生收剑。 一个人前往寒洞。 修行。 煅骨。 既然青云门有妖。 他想要去看看,到底是妖要凶一些,还是人要恶一些。 寒洞中。 顾余生让雪猿守在瀑布之外。 他取出腰间酒葫芦。 葫芦沉重无比。 他打开酒塞,里面的桃花酒已呈现星蓝之芒! 他过去踌躇,是因为担心风险,不敢轻易尝试。 可今日之事。 让顾余生彻底断了念想。 秦先生若在,可保他平安。 秦先生远行,只有剑可以保自己。 既然从踏入青云门那一刻就没有了退路。 那就应该勇往直前。 一滴酒入喉。 那星蓝之芒蕴含的恐怖能量,让顾余生身体瞬间如山般沉重。 他感觉到了灵葫酒中的灵气之寒。 身有痛。 但他不在意。 世人以言语伤人,可以痛到灵魂深处。 今酒入喉。 不过是肌骨之痛而已。 入了骨髓。 顾余生依旧隐忍不叫。 他眼中的坚韧,已如青萍山这样高大雄伟。 神秘的灵气被引导入身体的全身骨骼,最先得到淬炼的是四肢,然后是肋骨,脊柱,最后是颅骨。 顾余生咬牙。 他就像以魂观身那样,一点点的看着自己的四肢骨骼上的银光一点点变成金骨,然后四肢的金骨蔓延到肋骨。 他没有惊喜。 他以仇恨替代了痛。 再饮一滴酒。 咬牙坚持,再坚持。 其身上的光,惊动了雪猿,它守在洞口,一双眼睛盯着顾余生。 它不明白。 往日平和的主子,身上为何有那么大的戾气。 它曾在那一块石头上修行,坚持也不过是数个时辰。 而顾余生这一次能坚持的时间。 是两天两夜! 除了头颅骨,身体的其他骨骼,已成金色。 那原本沉淀的半壶酒,如今已见底。 顾余生起身。 默默的摸了摸雪猿的头颅。 他给了雪猿一口酒。 雪猿饮了后,忽然全身炸毛,蹦蹦跳跳,一下跳进寒潭之中,暴躁的狂吼着。 “别死了。” 顾余生丢下一句话。 走出寒洞。 他换了一身衣服。 一个人独往凌霄峰。 镇妖塔。 他来了。 古老的封印塔被十八名长老一点点解开,玄机子手持掌门令维持着阵眼。 没有人注意到顾余生的到来。 因为来这里的青云门弟子,都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原来妖气,真的存在! 杀戮。 嗜血。 狂乱。 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理智与内心。 这还是镇妖塔还没完全解开封印的前提下。 那一道道玄妙的符文,如雷光闪烁,滋滋作响。 隐约间,镇妖塔中有妖兽的声音传出。 不少弟子面色惨白,已站立不稳。 这时候,站着一动不动的顾余生,看起来有些鹤立鸡群,他并不高,也无宗门名师教导。 可青云门的诸多弟子都在退后。 内心的恐惧,会让身体做出本能的反应。 顾余生没有在人群中寻找那一道倩影。 他不想以第一个进入镇妖塔这种身份来彰显自己的勇气。 尤其是他心中偶有想念的莫姑娘。 他的剑道之路。 绝不可能这么窄! 他来。 就是想要看看妖兽狰狞的样子,是不是也如青云门中那一个个长老嘲笑他父亲时的面容一样丑陋。 轰隆隆! 一道玄妙的符文大门打开。 那是通往镇妖塔的通道。 幽暗,深邃,不见尽头。 玄机子出现在顾余生面前,他的眸子凝视着顾余生,不带任何感情。 顾余生抬头,与之相对。 这个曾经折断他手中木剑的掌门,他心中亦毫无任何感念,那一把耻辱之剑,就是他的伟大手笔。 只是顾余生不知道,如今的青云门弟子,是否从那一把耻辱之剑中寻觅到了斩妖的勇气。 他回头。 看见的只是无数双眼睛凝视着他,嘲笑他,幸灾乐祸的表情。 玄机子想要开口说话。 顾余生已抬起脚,踏出第一步。 他走进镇妖塔中那一条充满未知的路。 玄机子依旧面无表情,他的目光转向楚尘,冷淡的道:“跟上!” 正暗自松一口气的楚尘,听见玄机子的话,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迈着比顾余生更大的步子往前,讥笑道:“他不走,我也会第一个走前面的。” 玄机子目光如深海,一言不发。 他默默看着青云门的弟子跟在楚尘的后面,争先恐后,仿佛他们真的勇往直前,心中无所畏惧。 待那一道门即将关上。 玄机子才缓缓蹋下眼皮,脸上似乎有一丝痛苦和叹息,整个脸色也变得灰白无光。 身为掌门,他庆幸的是,有人走在楚尘的最前面。 他痛苦的是,青云门那么多弟子,皆以楚尘的身份作为勇气,簇拥在后。 可这里是镇妖塔啊。 妖兽可没长势利眼。 它们只知道,修行者的肉,鲜美无比! “掌门等等,我也要进镇妖塔。” 莫晚云缓步走来,她身穿淡雅霓裳,身配玉剑。 玄机子劝道:“莫小姐,此处凶险,还是不要轻易涉险。” 莫晚云拱手道:“掌门,我也是青云门弟子,我其实早就来了,但我内心惧怕妖兽,又怕被人笑话,我现在不太怕了,我一定要进去看看的。” “好吧。” 玄机子继续维持那一道镇妖塔的门。 当莫晚云也进入镇妖塔后,那一道玄妙的大门缓缓闭上。 玄机子站在门前良久,一动也不动。 好一会,他才若有所察般回头,行礼道:“莫前辈,你怎么也来了?” “孙女有了自己的主见,我这个当爷爷的不放心,特意过来看看。”莫凡尘手里握着一本书,却没有闲情去读,他凝望着那一道已经关闭的封印之门,意味深长的道:“会死人的。” 六十二 囚笼之地,拔剑初试妖 凌霄峰。 曲折向上的山路,雷江横背着天纵剑缓缓向上前行,不远处,是那一座已经开启绽放着符文光阵的镇妖塔。 雷江横目光如电,盯着那一座镇妖塔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雷江横回头,只见陆展穿着一件黑色衣服走来。 “雷师兄。” 陆展目光闪烁,作势行礼,雷江横却是冷哼一声,眼中的厌弃毫不掩饰,“这里没有外人,少来这一套,你陆展在我眼里,始终还是那个钻营打孔的外门弟子而已,不要以为凭着一点功绩,当了长老,叫我一声师兄,我就会正眼看你,有事就说。” 面对雷江横无情的语言,陆展却是一副谄媚讨好的表情,他一脸堆笑,掌心一翻,将一个盒子奉在雷江横面前。 “雷师兄,这是我前些日子修复凝元殿无意中发现的一块上元石,用来磨砺剑最合适不过,在下资质愚钝,这东西,还是雷师兄用合适一些。” 伸手不打笑脸人。 雷江横听见上元石,神色微动,一把将盒子摄取在手上,啪的一下打开,里面有一颗湛蓝的石头发着莹光,雷江横似乎颇为满意,但他依旧看不起眼前的陆展,冷冷的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内心打的什么算盘,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我?你儿子和那个孽种的事,本属于私怨,他们两个人,注定有一个会死,你儿子没能耐,想要耍手段,最好不要被人抓住把柄,你应该知道,青云门的门规乃是三大圣地立下的,身为长老,更是罪加一等。” 陆展眯着眼睛,身体躬着,看起来好似很卑微顺从的样子,他拱手道:“雷师兄,在下只想知道,这一次镇妖塔开的是哪个方位的门,没有别的想法。” 雷江横盯着陆展看了看,陆展也在适时的时候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交织,雷江横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当年顾白走了一条不寻常的路,他的儿子走他老子的路,是一种轮回。” 陆展面色一喜,拱手道:“多谢师兄。” 陆展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转身就往山下走去,他那谄媚的脸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狠怨毒。 雷江横眯着眼睛,凝望着陆展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拂袖往山上走。 这里的山已经很高。 每走一步,都会有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他。 强如雷江横,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步履沉重。 他背后的剑嗡嗡作响。 不一会,他的面色就变得惨白无比,豆大的汗水一颗一颗的流下来。 但他没有停下,而是喃喃自语道:“萧让,如今的你,是否也能登上这里,看青云门独特的风景呢?你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雷江横手指掐诀,原本沉在深雪里的脚,重新拔起来,他的眼眸中,出现一个平坦的平台。 对他而言,是个崭新的世界。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都是如此的新奇。 “呵呵呵……” 雷江横得意的笑起来,声音在回荡,笑着笑着,他的表情陡然一僵,因为他看见一块石头。 那石头上,有人长期坐过的痕迹。 不仅如此。 那石头附近的石壁上,还有一道道剑痕。 雷江横整个人,陡然石化在原地,风吹过他的脸颊的头发,凌乱了很久很久。 …… 镇妖塔。 顾余生走在最前方。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气息,腐烂的味道刺鼻,他原本前方会是一片灰暗,但没想到的是,在最上方,有一道耀眼的光柱好似穿透苍穹,下至幽泉。 外面看起来并不大的镇妖塔。 看起来广袤无比。 比他去过的猎妖森林还要大。 但它并非真正的有那么宽阔。 而是镇妖塔自身乃是天地间的一件奇宝,以山峰地脉相连,深深的扎进青萍山,体形如山的妖兽,被封印其中,都会自动变小,实力大减,青云门中并无关于镇妖塔的记载,只知道它比青云门存在的时间还要久。 上方并非真正的苍穹,但却电闪雷鸣,雷云丛生,某些地方,甚至暴雨倾盆。 眼前的一幕幕,完全超出了顾余生的认知。 但他并没有表现得奇怪,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他内心甚至生出古怪的念头,不知这方天地才是世界的样子,还是外面的世界本来就是个天大的囚笼。 光照耀的尽头。 有八道不同的光泽盘旋,如同一个巨大的奇门之阵。 顾余生踏上的那一刻,奇门之阵就在疯狂的旋转,他凝视着不断变化的大阵,心中一直盯着奇门遁甲的生门,他并不精通奇门之术,只不过小时候在小院中时,父亲曾陪玩过这样的迷踪阵当作捉迷藏,他的脚步轻动,始终踏在生门。 奇门之阵速度越来越慢。 眼看着就要停下来,忽然间,一道身影出现,好巧不巧的挤掉了顾余生踏足的生门,八门移转,偏向死门。 “你们就是历练的弟子?老夫乃是天灵峰的长老,负责看守此门,都把宗门令拿出来,我要一一查验。” 说话的是一名老者,此人双眼灰白,皮肤苍老,应该是长期处于阴暗世界。 顾余生拿出宗门令,那老者看了顾余生一眼,说道:“进去,候着,没我的命令不要乱走,谁是楚尘?” 顾余生只觉一股奇特的力量从老者的袖子涌现,他脚下的阵法偏转,一股奇特的传送之力涌现,下一刻,他已出现在一陌生的地方。 准确的说,是一个幽暗场地,四周是阴森幽冷的铁壁和栅栏,他处在正中间的位置,四周是角斗场的布局。 各处都有幽光明亮,唯独顾余生站着的最前方,有一扇黑黝黝的大门紧闭,门的后面,涌动着危险的气息。 嗒。 嗒。 顾余生分不清这是雨落的声音,还是其他人的脚步声。 他抬头凝望,上方的栅栏后面,是刚被传进来的青云门弟子。 咔咔咔! 古老的机关蹿动。 顾余生眉头微皱。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 他所处的地方,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隔断,与此同时,楚尘的身影也出现在隔断的另外一边。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们二人在演武场私斗,违反宗门规矩,掌门有言,镇妖塔斩妖试练,你们二人身先士卒,给其他弟子做个示范,我给你们二人提个醒,你们必须战胜妖兽,才有机会从妖兽口中夺得开启角斗场的密门的钥匙。” 那长老的话说完,抬起左右手,手中各自有一把钥匙,有守护的弟子提来两块血淋淋的肉,他将钥匙放进肉中,五指一动,两块肉从顾余生和楚尘两人的头顶飞过,抛进那黑暗的门后方。 嗷! 门的后方,顿时传来阵阵嘶吼声,抢夺声,不同的妖兽声音此起彼伏,其声音之杂乱凶悍,令人头皮发麻。 站在角斗场外面的青云门弟子,听见妖兽的声音,不少人面色惨白。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何为历练了,这是要将妖兽放出来,进行一对一的厮杀? 那门后的妖兽,何其强大? 当真要面临这么残酷的历练了吗! 隔断之侧,楚尘神态自若,他侧看一眼顾余生,阴笑道:“顾余生,你不过是沧澜边陲小镇上的一个泥腿子出身而已,如今却和本皇子同场上阵,你一会就算被妖兽杀死,也会被世人称道,因为我楚尘的存在,顾余生这三个字,偶尔也会被人提起,这一点,你比你那怯弱的父亲幸运得多。” 顾余生目光凝视着前方那一道黑暗幽邃的门,淡淡的道:“你也好不到哪去,你如果真的出身高贵,会被放进囚笼之中?即使你身份真的高贵,又如何呢,还不是如同一只猴子被关进笼子里罢了,谁怯弱,谁勇敢,一会自会见分晓。” 黑暗中,两道幽冥的光浮现。 那不是真正的光。 而是一只妖兽! 它从黑暗的世界中突然间对顾余生发动袭击,锐利的爪子在光影下透着冷光! 一阶妖兽幽虎! 张开的血盆大口,尖牙利齿,伸出的爪子锐利藏风,猛兽出笼,它获得短暂的自由,猎杀的目标,是角斗场中的顾余生。 这一刻。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盯着那凌空的幽虎! 莫晚云也是众人中的一员,她的手放在袖子里,她的眸光一直盯着顾余生,她的嘴唇微动,想要开口,却又怕这样会让顾余生分心。 唰! 顾余生握住的腰间的木剑。 木剑没有出鞘。 但是有剑光闪过。 空中的幽虎诡异般的一分为二。 嘭! 紧接着是沉闷的两道声响。 一阶妖兽,就那么轻飘飘的死在顾余生的两侧,身体左一半,右一半,它的利爪还保持着伸出状态,但它的血,已经染红地面。 血腥气弥漫。 顾余生一步未动。 嘶!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莫晚云嘀咕道:“学会耍酷了。” 虽然嘴里这样腹诽顾余生,她的嘴角却不由地微微上扬,好似是她的杰作一样。 隔栏的另外一侧。 楚尘本来幸灾乐祸的表情,陡然一僵。 他明明离得最近,却看不清顾余生怎么出手的,但那一只幽虎已死。 “不过是一只一阶妖兽而已。” 楚尘对正在寻找钥匙的顾余生嘲弄一句,同一时间,他那边的那一道黑暗之门,同样有两道幽光亮起。 “来吧!” 楚尘拔出他的玄龙剑,声音陡然高亢,尖锐,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吼! 蹿出来的,也是一只幽虎,不过,它处于暴怒状态,浑身毛发倒竖,并没有跃起,而是像一头蛮横的野牛,沿着环形的角斗场陡然奔跑加速,出现在楚尘的身后,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