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恶魔序列》 第1章 序幕:星陨之日 夜幕深沉,星光如灰,阿佩尔曼王国边陲的荒野被一片不安的寂静笼罩。黑色的天幕压在干裂的大地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某种即将降临的劫难。 一扇沉寂已久的大门缓缓开启。尖锐的吱呀声划破夜空,像一曲为亡者送行的哀歌。门后的房间静谧而阴冷,墙壁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金属光泽——这是用一种极为罕见的魔法排斥材料建成的禁术牢房。这里的存在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囚禁一个人。 更确切地说,是为了镇压一个神话。 “咳——” 领队的骑士捂住口鼻,胃中翻涌的酸水几乎涌到喉咙。他握紧手中的剑,目光警觉地扫视房间内部。腐烂的尸臭让士兵们几乎站立不稳,但他依旧强迫自己冷静,仿佛生怕手中的剑有片刻的迟疑。 “队长,这地方……”一名士兵小声开口,话未出口便被后方的低沉声音打断。 “检查。” 声音冷漠而威严,如铁锤敲击战鼓。说话的是米普洛斯,一身华丽铠甲的他站在人群后方,神情淡漠,眼中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复杂情绪。 骑士们踌躇片刻,点燃魔导灯,将微弱的光芒投向房间深处。一束光打在墙上,映出了令人作呕的画面:地面上堆满了腐烂的尸体,白色的蛆虫从破裂的伤口中爬进爬出,空气中的恶臭几乎让人窒息。 “这是……什么?”一名士兵颤抖着低声问道,握剑的手掌已被冷汗浸透。 “别废话,继续搜。”米普洛斯冷冷下令。 他们的脚步小心翼翼,靴子碾过腐肉的声响像无数幽灵的低语,令人头皮发麻。房间深处,光芒照亮了一个蜷缩的身影。 那是一个人。 他背靠墙壁坐着,怀中抱着一柄陈旧的剑。灰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瘦削的脸庞被头发掩住,只能看到干枯如骸骨的手指紧握剑柄。他的姿态如同沉眠,却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死了吗?”一名士兵低声问,声音中带着不确定和一丝侥幸。 米普洛斯走上前来,盯着那具身体,眼神复杂。他缓缓开口,语气中透着冰冷的命令:“确认他的死亡。” 一名士兵上前,咬紧牙关,将弩箭对准那人的胸膛。手指颤抖着扣动扳机,弩箭破空而出,精准地没入目标的心脏。 房间中一片死寂。 “他死了。”士兵低声说道,声音因惊恐而微微颤抖。 米普洛斯没有说话。他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走近那具尸体。那是阿雷乌斯,曾在战场上以一己之力斩杀恶魔军团的剑圣。如今,这位大陆上的传奇人物,不过是一个被世人遗弃的空壳。 “剑圣?不过如此。”米普洛斯冷冷地开口,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他拔出腰间的剑,剑刃上流动的蓝色光辉映照着他冷漠的脸庞。他举起剑,剑锋直指阿雷乌斯的脖颈,准备给这具英雄的遗骸最后一击。 然而,就在剑锋即将落下的瞬间,那双闭合的眼睛,睁开了。 刹那间,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骤降至冰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阿雷乌斯的目光如刀锋一般扫过在场众人,冷漠而无情,仿佛穿透了每个人的灵魂。他缓缓抬起手,那动作迟缓而沉重,仿佛抓住的不是剑,而是整个世界的重量。 “退下!”米普洛斯下意识地低喝,但声音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阿雷乌斯的手指触及剑柄的一瞬间,整个房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包围。空气中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嗡鸣,像深渊的低语,又像神只的叹息。他缓缓起身,每一步都如同天地的震颤,明明没有任何杀意,却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 “为什么……”阿雷乌斯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凉。他举起剑,没有怒火,也没有怨恨,只是一剑挥出。 一剑落下,无声无息,却宛如天地崩塌。蓝色的剑气横扫全场,所有的光芒在这一刻被吞噬,仿佛连时间也被这一剑斩断。 当一切归于寂静时,米普洛斯依旧站在原地。他的铠甲完好无损,但手中的剑却从指间滑落,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颤抖着看向阿雷乌斯,却发现对方已经再次靠墙而坐,手中长剑垂落,气息微弱至极。 “剑圣……”米普洛斯喃喃低语,声音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阿雷乌斯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嘲笑,也像是释然。他的生命之火终于熄灭,但在这片黑暗的大地上,他的名字,注定永恒。 第2章 夜深似海 烈焰如地狱般燃烧,吞噬了最后一片家园的宁静。 伊希凡跪在秘密通道的出口,怀中抱着父亲冰冷的遗体。他的双手沾满了血,满是干涸的裂痕,像是早已被掏空的泥塑。 周围,寂静笼罩着尸横遍野的荒凉。一切的喧嚣都已经远去,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微弱声响,仿佛在为死者送行。 “为什么……”他的喉咙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 那把剑——那柄锈迹斑斑的破剑,安静地躺在他的脚边。剑刃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像是在嘲笑他刚刚做过的事情。 可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 几小时前,塞西里安宅邸。 烈焰吞噬了宅邸,火光映照着人们绝望的脸庞。尖叫声、怒吼声、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混杂成一曲恐怖的挽歌。 “拦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进来!” “啊啊啊——!” 无数敌人将这里团团包围,宛如饿狼逐渐逼近猎物。宅邸内,火焰无情地席卷每一寸角落,吞噬着这个家族的最后希望。 命运已然降临,寒冷的刀刃即将收割这微不足道的一切。 伊希凡站在书房的窗口,透过模糊的玻璃看向外面。他的目光停留在燃烧中的宅邸,看着它逐渐化为灰烬。这座宅邸承载了他所有平凡的岁月,藏着他与家人共同创造的回忆,还有母亲的珍贵记忆。 然而,这一切都将随着烈焰烟消云散。 “伊希凡!你在干什么!” “……哥哥。” 伊希凡回头看向大声呼喊他的兄长阿尔芬,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快逃啊!”阿尔芬几乎是怒吼着喊出这句话。 “逃去哪儿?” 伊希凡的反问让阿尔芬一时语塞。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弟弟在这样的局面下还能如此冷静,甚至显得麻木。 “伊希凡!清醒一点!” 阿尔芬冲上前,一把抓住伊希凡的手臂,试图将他拽走。然而,伊希凡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他的束缚。 “哥哥,你赶快离开吧。现在你是塞西里安的家主。” “让我丢下你一个人?绝不可能!” 阿尔芬的语气坚定而绝望。伊希凡听后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苦涩和释然。 “我怎么可能丢下父亲独自逃生?” “……” 阿尔芬沉默了。他知道弟弟的性格,也知道再劝说下去不过是徒劳。 “哥哥,现在你是塞西里安唯一的希望。活下去,保护我们的家人吧。我会和父亲一起战斗。” “求你了,伊希凡……” 伊希凡没有回头。他关上了秘密通道的门,隔绝了兄长的哀求。他知道阿尔芬虽然性情冲动,但在关键时刻一定会带着家人离开,即使心痛难忍。 他深深叹息,拔出了剑。 这把剑是他年轻时梦想成为骑士时购置的。他曾幻想有朝一日能够骑马披甲,驰骋沙场。然而,现实太过沉重,梦想最终也被压垮。他只学会了如何握剑,却从未真正掌握用剑的技艺。 他走出书房,踏上了短短的走廊,每一步都沉重如千钧。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生命的终点。 大厅中,战斗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而零散。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你们怎能如此残忍!” 大厅里,塞西里安家仅剩的护卫正在拼死抵抗。他们将家具堆砌成临时的屏障,试图阻挡敌人。然而,这些努力无济于事。敌方的人数太多,武器也太过精良,胜负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伊希凡呆呆地站在走廊尽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无法动弹。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道人影上——那是他的父亲罗根。 罗根的身影显得瘦小,但却如同一座山峰般屹立不倒。他只穿着一副简陋的胸甲,靠着手中的剑支撑着身体,挡在敌人面前。 伊希凡咬紧牙关,迈开步伐,走到父亲身旁。 “父亲。” 罗根缓缓转头看向伊希凡,目光复杂而沉重。 “为什么没有离开?” “丢下父亲,我能去哪儿呢?” 罗根微微一怔,像是被堵住了喉咙。他的嘴唇颤抖了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守在门口的护卫最终倒下,敌人涌入大厅。死亡已经近在咫尺。 罗根握紧手中的剑,低声说道:“你真的不走吗?现在还来得及。” “让我抛下父亲离开?我做不到。而且……还有母亲。” 罗根闭上了眼睛。他明白,伊希凡不会离开。 轰然一声巨响,障碍物倒塌,敌人如潮水般涌入。 罗根和伊希凡对视而笑。他们的剑虽然笨拙,却指向同一个方向。 *** 烈焰与战斗的记忆混杂在一起,逐渐远去。伊希凡猛然醒来,发现自己跪在秘密通道的出口附近,身旁是父亲的尸体。那些干涸的伤口里甚至滴不出一滴血。 他环顾四周,发现通道外布满敌人的尸体,那些人死状凄惨,仿佛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撕裂。然而,他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啊!” 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他惊恐地将手中的剑扔到地上,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为什么唯独我活了下来?”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疑惑与痛苦,而脑海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如同回音般浮现。 “不要逃。” 那声音冰冷而威严,仿佛跨越百年的历史。他猛然抬头,看到那柄剑,锈迹斑斑的剑刃上,隐隐浮现出一道无法辨识的符文。 阿雷乌斯。 这个名字如噩梦般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3章 陌生的记忆 “哈……哈……哈……” 伊希凡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背上背着父亲罗根的遗体,步履蹒跚地前行。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全身的肌肉像被撕裂般疼痛,却从未停下脚步。 夜空微蓝,星星与月亮闪烁着光辉,仿佛在冷眼注视着这个背负亲人遗体的年轻人。清冷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疲惫的神情照得更加清晰。 “哥哥,他是否已经安全逃离了呢?” 伊希凡在心中轻声问自己,试图用回忆来麻痹这份沉重的痛楚。他想起了兄长阿尔芬的模样,那个总是带着一股执拗劲的兄长。 “也许哥哥带来的高弗里克士兵正在赶来的路上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一切还没有结束。他试图相信阿尔芬已经带着家人平安逃往高弗里克城堡,那些忠诚的士兵也正在路上,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这条平日看来并不算遥远的路,此刻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步都像是跨越深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忍受酷刑。 当东边的天空微微泛白,黎明的曙光终于露出时,伊希凡踉跄地来到了高弗里克城堡的城门前。他跪倒在地,艰难地抬起头。 “何人?”城墙上的守卫警觉地问道。 “塞西里安家!我是伊希凡·塞西里安!” 伊希凡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喊,但虚弱的声音显得沙哑而无力。 “宅邸……宅邸遭到袭击!” 话音刚落,泪水便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他紧紧抱住父亲的遗体,不让那轻得令人心碎的重量滑落到地上,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他们杀了我的父亲!为什么……为什么啊!” 清晨的凉风像刀刃般划过他的皮肤,刺入他的肺部。升起的阳光耀眼夺目,却带不来一丝温暖。 伊希凡仰望着天空,抱着父亲失声痛哭。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他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中,一段陌生的记忆再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过来吧。” “少爷,可是……我不能进去……” “我让你进来,谁还能说什么?” “主人会……” “父亲那边我去解释。” 一个红发的少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索性直接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进院子。 这个少年的身份显然非比寻常,而他,一个卑微的奴隶,不敢反抗。 就这样,他被少年拉入了一个平时奴隶根本无法踏足的地方——塞西里安家族的直系训练场。 “师父!” “你迟到了。” 少年欢快地跑进场地,而迎接他的是一名梳着半白长发的严肃男人。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先别说这些,快看看这个人!” 少年兴奋地打断了训斥,将他推到男人面前。他低着头,手足无措,甚至不敢抬眼看对方。 “他说他能完美模仿骑士的动作,只看过一次而已!” “……他是个奴隶。” 男人冷冷地指出这一点,声音中充满了不屑。 “一个卑微的奴隶竟敢模仿骑士的剑术……” “是我拉他过来的。而且他真的用树枝模仿出来了!难道不厉害吗?” 男人沉默片刻,目光在少年与奴隶之间来回打量。他的脸色依旧冷峻,而奴隶则低头颤抖,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严厉惩罚的准备。 “师父,如果您教他剑术,他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剑士!” “……我不是来教奴隶剑术的。” 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压抑的怒意。 “那我就去跟父亲说,让他成为自由民!这样就可以了吧?” “……那是……” “跟我来,我会让父亲为你赐予自由身份。” “少爷,这……这不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忽然转头看向他。他犹豫了一下,嘴唇微微颤动: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那我来给你取一个。成为自由民后,必须有名字才行!” 少年无视了师父隐隐的怒意,拉着他的手,笑容灿烂得让人难以拒绝。 “嗯……决定了!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剑士,需要一个匹配的名字。” 他目光坚定,仿佛能预见未来般宣布道: “阿雷乌斯!就叫阿雷乌斯。你会成为伟大的阿雷乌斯。” 那个连自己年龄都无法确定的奴隶少年,因为这个名字愣住了,睁大了双眼。 “你会和我一起并肩作战,击败敌人,明白了吗?” “是……是的,少爷……” “别叫我少爷,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少年假装生气地嘟哝了一句,随后得意地露出笑容: “从现在起,叫我米普洛斯大人。” 即便到了生命的尽头,阿雷乌斯依然无法忘记这个瞬间。那段初春时光是他生命的起点,也成为了他传奇的开端。 “是,米普洛斯大人。” 这一声回应,开启了奴隶少年阿雷乌斯的传奇。从此,他的名字成为了大陆上最伟大剑士的象征,驱逐恶魔、拯救世界。而那段温暖的记忆,始终陪伴着他,甚至超越了死亡的界限。 第4章 伯爵的试探 伊希凡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重新回到这痛苦的现实中。 即使只是平躺着,伊希凡依然感到天旋地转,仿佛醉酒后站在原地打转般难受。 “……这是……” 他愣了片刻,试图回忆,但残酷的现实迅速将他拉回痛苦的思绪。 宅邸被袭击、父亲惨死、家人逃脱……而之后呢?阿尔芬哥哥是否带着家人顺利脱险了? “您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他的思绪,让他不由得一哆嗦。他转头看到床边站着一名侍从,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伊希凡少爷,您需要准备好,去见伯爵大人。” “见……伯爵大人?” 伊希凡的声音沙哑得像干涸的土地,听起来异常刺耳。 “是的,伯爵大人命令我们,一旦您醒来,立刻带您前去。他会询问关于昨晚的事情。” 侍从一边说,一边将桌上的一杯水递给他。伊希凡急切地接过,几乎是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喘着气问道: “我的家人……塞西里安家……阿尔芬哥哥是否带着家人逃脱了……” 侍从沉默了一下,随即以一贯的冷漠语气说道: “伊希凡少爷,伯爵大人的命令优先。” “……是,对不起。” 伊希凡咬紧早已干裂的嘴唇,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点头服从。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塞西里安家毫无权势的次子,现在唯有服从高弗里克伯爵的召唤才是唯一的选择。 在侍从的引导下,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艰难地起身,踉踉跄跄地迈出房门。两名守卫立刻贴近他的左右,看似在保护,但那种压抑的气氛却让人感到一丝无形的窒息。 “伊希凡少爷,您需要振作精神。” “啊,是……” 在侍从的提醒下,他用力揉了揉脸,让自己稍稍清醒了一些。 侍从走到一扇门前,恭敬地敲了三下:“咚咚咚。” “谁?”门后传来一声低沉威严的询问。 “伯爵大人,塞西里安家的人已经带到了。” “让他进来。” “是。” 侍从打开门,向伊希凡示意可以进去。 深吸一口气,伊希凡满怀紧张地迈步走入房间。然而,他的背后,两名骑士也一同跟了进来,站在他的左右后方,如同无声的监视者。这让他的背脊不禁微微发凉。 他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地板,不敢抬眼去看这片房间的主人。 “昨晚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一声沉痛的嗓音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塞西里安家为高弗里克家族效忠多年,没想到竟遭此劫难,实在令人遗憾。” 高弗里克伯爵瓦尔塔努斯缓缓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悲凉。 “你的父亲罗根是一位优秀的行政官,我会永远记得他的贡献。” “谢……谢谢您……” 伊希凡强忍住泪水,但眼眶却不由得湿润了起来。他低头咬紧嘴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作为高弗里克伯爵,我绝不会对这件事视而不见。” 瓦尔塔努斯的语气逐渐变得坚决,那是一种属于贵族的威严。他继续说道: “我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必须为效忠我的人挺身而出。塞西里安家流了血,他们的敌人也必须付出血的代价。为了塞西里安家,我会复仇!伊希凡,为了彻底了解敌人,我需要你详细讲述昨晚发生的一切。” 瓦尔塔努斯的声音铿锵有力,仿佛带着无法动摇的决心。他深知,若不采取行动,其他附庸将不再信任他,也不会再愿意效忠他。 伊希凡深吸一口气,将昨晚的经历尽可能清晰地描述出来: 宅邸位于城外的偏僻之地,突遭敌人袭击;庭院瞬间被攻占,家族成员在绝望中奋力抵抗;阿尔芬哥哥带着家人先行逃离,而他选择与父亲罗根共同迎敌…… “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瓦尔塔努斯静静地听完后,问道。他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我……我不记得了。”伊希凡的声音有些发抖,“醒过来时,就已经和父亲一起逃出了宅邸。” 瓦尔塔努斯沉默了片刻,锐利的目光落在伊希凡身上,像是要从他脸上的细微表情中读出真相。房间里只剩下伯爵揉搓胡须的轻响,与伊希凡紧张的喘息声。 “抬起头来,伊希凡。” 瓦尔塔努斯命令道。 伊希凡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与伯爵的目光相遇。他看到了一张充满威严的面孔:深棕色的头发和胡须,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深沉的绿色眼眸,配合那健壮的体格,让人心生敬畏。 “你到达这里后,我立刻派人去了塞西里安宅邸。” 瓦尔塔努斯继续说道,声音低沉而笃定: “然而,宅邸已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什……什么!可是……”伊希凡一时语塞,嘴唇颤抖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是的,我知道。”瓦尔塔努斯打断了他,目光坚定如钢铁般不容动摇:“我不会愚蠢到认不出罗根·塞西里安的尸体。” “不,不是的,伯爵大人,我并不是……” “伊希凡!” 瓦尔塔努斯锐利的目光让伊希凡结结巴巴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语气沉重且带着一丝压迫感: “罗根是否曾告诉过你什么?” “告诉我什么?您指的是……” “任何事情。”瓦尔塔努斯直视着他,声音低沉而坚定: “塞西里安家遭到袭击,一定有原因。如果能找到这些原因,也许我们就能锁定敌人。” 伊希凡低下头,努力从混乱的记忆中搜索任何线索。然而,无论他如何回想,父亲罗根的形象始终定格为那个温和慈祥的家长,似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对不起……父亲没有告诉我任何特别的事情。” 瓦尔塔努斯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语气略显疲惫: “辛苦了。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好休息吧。” “伯爵大人!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 就在瓦尔塔努斯示意他退下时,伊希凡突然抬起头,语气中带着恳切的请求。 瓦尔塔努斯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锁定他: “说吧。” “我的哥哥阿尔芬·塞西里安,他带着家人先逃了出来……请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瓦尔塔努斯凝视着伊希凡,脸上浮现出一丝安抚的笑意: “他们比你先一步到达这里,目前在安全的地方受到保护。放心吧,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谢……谢谢您!伯爵大人!非常感谢!” 伊希凡如释重负,深深鞠躬以示感激。他的眼中噙满泪水,带着感激与安心转身离开了伯爵的办公室。 “不愧是哥哥,他成功保护了家人。” 走在城堡的回廊上,伊希凡在心中感慨万分。虽然父亲罗根不幸离世,但阿尔芬尽全力守护住了其他家人,而瓦尔塔努斯伯爵又承诺会为塞西里安家复仇,这让他对未来重新燃起了希望。 然而,伊希凡一边跟随侍从踉跄地前行,一边陷入沉思。不久后,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神情变得僵硬而困惑。 “……等一下,有些不对劲……” 侍从回头看着他,神情中带着一丝疑惑,而随行的两名骑士也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 “伊希凡少爷,您怎么了?”侍从皱眉问道。 伊希凡愣愣地看着他,目光闪烁着不安与疑虑,声音低低地响起: “伯爵大人说,他是在我背着父亲抵达后才派出军队的……” 他的大脑飞快运转,试图理清瓦尔塔努斯的言辞和行动之间的矛盾。 “但他又说,我的哥哥比我更早到达这里,并已得到保护……” 混乱的记忆逐渐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那群袭击者身穿没有家徽的盔甲,目标异常明确,只针对塞西里安家。他们的目的显然不是掠夺财富,而是将整个家族彻底抹杀。 宅邸距离高弗里克城堡如此之近,熊熊燃烧的火光与滚滚浓烟,不可能不被城堡中的人注意到。瓦尔塔努斯却声称,直到伊希凡到达后才派出军队。 如果阿尔芬真的比他先一步到达城堡,瓦尔塔努斯为何没有提前采取任何行动? 答案呼之欲出:瓦尔塔努斯在撒谎。 他早就知道塞西里安家会遭袭击,却选择袖手旁观,甚至可能是他背后主使了这一切。 瓦尔塔努斯反复追问“罗根是否告诉过你什么”,显然是在确认伊希凡是否知晓某些秘密。而现在,他已经确信伊希凡对此一无所知。 那么,瓦尔塔努斯口中“受到保护的家人”真的还活着吗? 砰! 伊希凡的思绪戛然而止。他感到剧痛袭来,几乎无法站稳,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前倒去。 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最后陷入黑暗。 “哥……” 在意识消失前,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阿尔芬的身影。那个始终守护家人的哥哥,那个他唯一的希望。 “你一定要活着……” 第5章 初至暗影森林 “快点起来!快点!” “砰!” “咳……” 一记猛烈的踢击重重踹在伊希凡的腹部,将他从昏睡中硬生生地踢醒。他痛苦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模糊一片。 叮铃—— “什,什么……” 他试图起身,却在手脚上传来的冰冷与沉重感中愣住了。冰冷的脚镣和手铐紧紧束缚着他,仿佛预示着一个无尽的噩梦。 “快点动起来!” “把那个家伙拖出来!” “呃!” 伊希凡还未有所动作,那个先前踢他的男人已然失去耐心,粗暴地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生生从马车上拖了下来。 “184号!” 被狠狠扔在地上的伊希凡满脸茫然,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与他一样的囚犯——衣衫破旧、狼狈不堪,脚镣与手铐发出低沉的撞击声,低垂的头颅似乎被绝望压弯了脊梁。 “184号!说的就是你!你!” “……这到底是……” 伊希凡话未出口,带头的男人已满脸怒气地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提了起来。 “咳!” “伊希凡·塞西里安。” 男人咬牙切齿地喊着他的名字,低吼着将脸凑到他面前: “给我听好了,你这个连畜生都不如的家伙。也许你过去是个贵族,但现在,你不过是184号罢了!如果再敢无视我的话,我会把你剁成碎块,扔到外面喂狗!” “等,等等……这里是哪里?!” 伊希凡惊慌失措地抓住男人的手,急切地问道。然而,男人只是冷笑着松开了手,让他跌回地上。 “欢迎来到‘暗影森林’的开拓地,184号。” “砰!” “啊!” 男人一言不发,用额头狠狠撞上伊希凡的脸。他踉跄着摔倒在地,捂住鼻子的同时,温热的鲜血已经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像你这种杀了全家的人,还真是软弱啊。”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听到男人低声咒骂,伊希凡一时忘了疼痛,猛地起身抓住对方的衣领,语气中满是愤怒与困惑。男人却连冷笑都懒得施舍,反手一把将他的手腕狠狠扭住。剧烈的疼痛袭来,但伊希凡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男人,眼里布满血丝与不甘。 “卑贱的东西。就算这样,你的罪也不会因此消失。” 男人满脸厌恶,声音冷漠得如同寒冰: “从你选择与司法交易,来到‘暗影森林’的那一刻起,你的罪恶就注定会永远刻在身上,抹不去。” “……司法交易?” 伊希凡痛苦地皱着眉,喃喃重复这几个陌生的字眼。 司法交易?他根本没有犯过罪,更别说参与过什么司法交易…… “没错,就是你——那个杀了自己全家,却只想着保命的家伙。你不是为了活命才与官府达成司法交易,被送到这暗影森林的吗?” “你在胡说什么!我大哥,阿尔芬大哥,他在哪里!” “砰!” 一记重拳猛地击在伊希凡的胸口,他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被抛飞在地,背部狠狠砸在泥土里。他本就因长期学习行政官课程而体质羸弱,面对这个魁梧的男人毫无还手之力。 “是你杀的,不是吗?184号。”男人冷漠地俯视着他,语气中满是厌恶:“弑亲、弑族,甚至连高弗里克伯爵领的行政官都被你杀了。光是这些罪名,就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高弗里克……” 趴在地上的伊希凡双手抓紧泥土,声音低沉而充满痛苦。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塞西里安宅邸被袭击、焚毁,父亲罗根被杀……甚至那些勉强逃脱的家人,恐怕也早已命丧黄泉。 而这一切罪责,却被无耻地栽赃到他的头上。 全都是瓦尔塔努斯的阴谋!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希凡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脸,指甲深深刺入皮肤,直至鲜血流出,混入泥土。他浑然不觉,直到指甲生生断裂,依旧无法缓解内心的痛楚。 “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 他的怒吼在空气中回荡,撕心裂肺。 他终于看清了瓦尔塔努斯的真面目—— 那个男人早已策划好了一切:从攻击塞西里安府邸到焚毁宅邸,再到杀死父亲罗根。而他伊希凡,不仅毫不知情,还对那个恶徒跪拜感恩。 “砰!” 后脑一阵剧痛袭来,伊希凡的身体一僵,随即失去了所有知觉。 “呸!肮脏的罪犯。” 带头的男人朝他啐了一口,随即朝旁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把他拖下去。” 那些士兵——和伊希凡一样,都是刑罚部队的囚犯。他们拖着伊希凡瘫软的身体,冰冷的脚镣和手铐发出一阵叮铃作响的声响,将他带入暗影森林深处的建筑物内。 “比尔队长,一切已处理妥当。” “很好,别让他们闹出乱子。” “是!” 比尔拍了拍属下的肩膀,动作随意却带着几分亲近,完全不同于对那些罪犯的态度。他的属下是国家派来开拓“暗影森林”的正规士兵,自然不是这些死刑囚犯可以相比的。 “混账!居然想着用这些罪犯来开拓暗影森林?” 比尔愤愤地低声咒骂,觉得这种决定简直荒唐至极。死刑犯就该直接处决才对,把他们送到这里开拓土地,万一有人叛逃怎么办? 至于那个刚才哭喊不止的“184号”——伊希凡·塞西里安? 比尔对这些罪犯并没有一丝怜悯。他见过太多像这样的犯人了。他们被送来后总是哭喊冤屈,妄图博得同情,但从未有一个是真正无辜的。 “要是真的清白,谁会接受司法交易?这些家伙选择刑罚部队,不就是为了逃避死刑吗?” 他冷哼一声,眼中尽是厌恶和鄙夷。 “这些肮脏的罪犯,都该死!” 比尔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6章 活着才能复仇 另一边,伊希凡又再次陷入了陌生的梦境中: “因为少爷吩咐,我才会教导你。” 男人的声音冷硬而严厉。阿雷乌斯低着头,目光盯着地板,微微点头。 “但无论如何,你永远不能忘记自己是什么东西。” 男人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刺阿雷乌斯的内心。 “你曾经是奴隶,现在也只是靠着少爷的怜悯,才得以成为一个自由民。你一无所有。如果有一天少爷对你失去了兴趣,你就只能流落街头饿死,或者重新把自己卖为奴隶。” “……是的。” 阿雷乌斯低声回应。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情绪,而男人的眼神则满是轻蔑,仿佛阿雷乌斯身上背负的名字过于华丽,反倒成了笑话。 “记住你的身份。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妄图触碰那些你永远无法企及的东西。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你永远只是一个奴隶。” 阿雷乌斯默默无语,低垂着头,努力躲避那冰冷刺骨的目光。 “阿雷乌斯,现在你是自由的。没有人能够夺走你的自由,因为这是以米普罗斯的名义所保障的自由。” 脑海中浮现出米普罗斯自信而坚定的声音,伴随着他红发飞扬的模样。阿雷乌斯咬紧了嘴唇,依旧选择沉默。 男人见他毫无反应,脸色愈发阴沉难看。 “我的名字是泰诺斯。叫我的时候,必须加上‘泰诺斯大人’。” 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语气中隐隐压抑着怒火。 “不要妄想着称我为‘老师’,因为我绝不是你的老师。” “是的,泰诺斯大人。” 泰诺斯死死盯着阿雷乌斯那脏兮兮的黑发,眼中满是愤怒与不屑。 “我苦练剑术至今,绝不是为了教导这种卑贱的奴隶!然而……都是因为米普罗斯!” “从现在开始,我会给你展示剑术。看清楚,然后学着做。” 泰诺斯低吼着,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剑。 “锵——” 金属出鞘的声音回荡在训练场中,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阿雷乌斯几乎无法呼吸,连连后退,身体不由得微微颤抖。 “能够看一遍骑士团的剑术,是你的荣幸。” 泰诺斯冷笑着,手中的剑开始舞动。他展示的是剑术最基础的技法,劈砍、格挡、刺击,每个动作干净利落却又充满力量。他只演示了一遍,随即淡定地收剑入鞘。 随后,他走到训练场的角落,随手抓起一把新木剑,扔向阿雷乌斯。 “拿去,练。” 木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阿雷乌斯盯着地上的剑,慢慢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木剑的重量超出了他的想象,握在手中显得既笨拙又沉重。他的姿势生硬得可笑,连将剑举起都显得艰难。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将木剑高高举过头顶。然而,他低估了木剑的重量,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泰诺斯冷哼一声,眼中满是嘲弄。 “呼——” 木剑划破空气,发出微弱的风声。可阿雷乌斯控制不住木剑的惯性,动作滑稽而笨拙,差点让剑脱手。他努力稳住身体,却还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木剑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他咬着牙,再次捡起木剑。这一次,他稍微调整了手腕的姿势,用尽全力从右向左挥出了一剑。 “呼——” 木剑看似威猛,却连他自己也被惯性带得转了一圈。他踉跄着重新站稳,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但他没有停下,咬牙继续摆出剑势。 “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吗?” 泰诺斯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脸上的愤怒与不屑渐渐交织在一起。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迈步离开训练场。 阿雷乌斯怔怔地看着泰诺斯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后来他才知道,泰诺斯认为这一切不过是米普罗斯的恶作剧。他以为米普罗斯随便找了个奴隶学剑,是为了嘲弄他,看他大吃一惊的模样。 训练场上只剩下阿雷乌斯一人。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剑,又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后,摇摇晃晃地重新举起了剑,开始一遍遍练习。 说实话,阿雷乌斯并不喜欢训练。尽管心中怀着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厌倦与疲惫。然而,他清楚泰诺斯说得没错。 阿雷乌斯一无所有,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米普罗斯曾经说过的话。 正因为如此,他选择相信米普罗斯,并努力挥舞着手中的木剑。对他来说,哪怕只是简单的重复练习,也是一种离“拥有某些东西”更进一步的方式。 剑柄早已磨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淋漓,但他没有停下。直到泰诺斯返回训练场,一把夺过他的木剑,他才因为极度疲惫而停下。 即使如此,手掌的伤口刚一好转,阿雷乌斯便重新拿起木剑,向满怀期待的米普罗斯证明自己的努力。尽管剑术依然稚嫩,但他挥剑的模样中已经有了一些章法。 米普罗斯兴奋地对泰诺斯喋喋不休,而后者虽满脸不情愿,却最终点头承认了阿雷乌斯的进步。 在阿雷乌斯第一次拿起木剑的六个小时后,他终于取得了一点成果。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明白,米普罗斯所说的话是对的——这个曾经卑微的奴隶,竟然拥有连泰诺斯这样的剑术师都无法否认的天赋。 “喂,醒了吗?” “……” “幸好,他还没死。” “不过看那双死鱼眼,也差不多了。” “刚被送到这里的人都这样。” 伊希凡缓缓睁开眼,视野依旧昏暗。他又闭上了眼睛。 “听说你以前是贵族,真杀了自己的家人吗?” “……没有……” “那是被冤枉的?” “是……” 接连的问题让伊希凡疲惫不堪。他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满是自嘲。 到了这种地步,就算再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又能如何?高弗里克伯爵瓦尔塔努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这家伙居然笑了?” “怎么办?直接杀了?” “哎,没必要杀吧。” “疯子可不能信。记得上次那个137号吗?” “我倒觉得这家伙还行。贵族出身,却不怎么唧唧歪歪。” “白天哭得可不像人样,简直闹翻了天。” “现在不吵了。要是杀了他,队长不会放过我们的。” “该死,真让人不安。” 低声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伊希凡静静地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叮铃—— 手铐和铁链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的胸口愈发沉重。 “184号,不如先起来吃点东西吧?这样你才能有力气去战斗。” 一个男人用相对亲切的声音说道,正是之前说他“还不错”的人。 伊希凡依然一动不动,脑海中浮现的尽是家人的身影。他叹了一口气,空洞而无力。 “你看吧,还是干脆杀了算了,再换个更听话的过来。反正比尔白天把他打昏了,直接说是头部受伤死了就行了。” “啧……” 一阵低声讨论后,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说被冤枉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沉、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明,有另一个人杀害了你的家人?” 伊希凡缓缓放下遮住脸的手,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在昏暗的房间里,月光透过小窗洒下几缕微光,但依然无法完全照亮室内。然而,即便如此,坐在房间角落倚着墙的男人,那双奇异的蓝眼睛却宛如宝石般闪烁,清澈明亮。 那是一双宛若蓝宝石的眼睛,注视着伊希凡,仿佛将他整个人看透。 伊希凡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位贵族——而且是那种比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更加显赫的贵族。从他的谈吐到气质,无一不流露出令人胆寒的威严。 “你不想复仇吗?” “……” “只有活着,才有复仇的可能。” 叮铃—— 随着男人的低语,伊希凡缓缓站起身。手铐和脚镣的碰撞声在房间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破旧的碗,里面是干硬的面包和一小碗浑浊的水。 “抱歉啊,我以为你会死,所以把其他的都吃了。” 他笑得有些尴尬,衣服上印着“91”号。 伊希凡接过面包,咬了一口,却硬得咬不动。他只能喝下一口水,将面包泡软后慢慢咀嚼。鼻子因比尔的拳头打伤,堵得无法呼吸;嘴里也因为伤口而火辣辣地疼。 他低头默默地吃完面包,抬头看向角落里的贵族男人——“17号”。 “17号”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是在回应他的注视。 “看来,我们的处境很相似。” 通过伊希凡的反应,“17号”确认了他的确是无辜的,是被冤枉而送到这里的。 “我是帕乌斯特,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那双蓝色眼睛在黑暗中依然锐利。 “……伊希凡·塞西里安……” 伊希凡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回应。 “喂,贵族老爷们,你们爱怎么玩贵族游戏都行,但在外面就别这么干了,别拖累我们。” 91号嘟囔着,不过他显然对帕乌斯特很信任,自从帕乌斯特提到伊希凡的“处境相似”后,他的态度便缓和了许多。 “一间房里竟然有两个贵族,真是……” 一直嚷嚷着要杀掉伊希凡的103号这时也不再多言,安静地坐到一边。 伊希凡拖着疲惫的身体靠墙坐下,冰冷的墙面贴着他的背脊。 “好了,大家还是休息吧。明天还要进森林。” 帕乌斯特的话让91号和103号纷纷抱怨着躺下休息。 伊希凡盯着帕乌斯特,他的脸庞在黑暗中隐约可见,似乎有深棕色的头发和胡须;那双蓝眼睛依然清澈,却让人无法猜透他的想法。 帕乌斯特同样在观察伊希凡。那是一张年轻的脸,黑发瘦削,白皙的皮肤上满是疲惫。他的红棕色眼睛燃烧着怒火和复仇的渴望,手虽未经历劳动的洗礼,却充满了一种隐忍的力量。 “明天再说吧。活着回来之后。” 帕乌斯特低声说完,便平静地躺下睡去。 伊希凡盯着他许久,最终也闭上了眼睛。 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我会杀了你。 直到那一天到来之前,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信念,伊希凡沉沉睡去。 第7章 号囚犯帕乌斯特 “密切监视184号,伊希凡·塞西里安。尽量保证他活着。” 深夜,开拓地中央的指挥部内,被紧急召来的比尔听到指挥官卡瓦尔·杜维利亚的命令后,眉头不由得微微一抽。 “怎么?没听见我的问题吗,士兵?” “是,卡瓦尔爵士。” “很好,那么退下吧。” “……”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士兵。” 卡瓦尔一边揉着浅棕色的眉毛,一边翻阅烛光下的文件。他时不时停下来,抿一口桌上的红酒润润嗓子。 “卡瓦尔爵士,我曾立志为王国而战。” 比尔低沉地说道。他没有姓氏,作为平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正因如此,他凭借自己的努力攀升至平民士兵中的最高职位——士兵长,这背后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他始终将为阿佩尔曼王国而战的荣耀铭记于心,甚至主动请缨来到这片无法回归的“暗影森林”。 “所以,你想说什么?” 卡瓦尔冷淡地回应,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他的注意力依旧停留在新到的重点罪犯档案上。 “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光荣的王国军要与这些罪犯并肩作战。” “你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吧,士兵。” 卡瓦尔停下手中的动作,终于抬起头。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刮得干净的下巴。原本那儿曾有一把整齐的胡须,但自从派驻暗影森林后,他为节省时间,索性剃得干干净净,连头发也剪成极短的样子。 “你是不满我拿钱管理这些罪犯,对吗?” “……是的。” 比尔沉默片刻,终于用沉重的语气回答。 卡瓦尔将身体向椅背靠去,长长叹了口气。他疲惫的绿色眼睛扫过整洁的桌面。 “你想谈荣誉,是吗?士兵。” 这位贵族骑士以质问的语气说道。而面对他的,是平民士兵比尔。 比尔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话可说。 “荣誉,当然很好。如果这片土地属于王国,我也会随时高喊着荣誉,为其献出生命。” 卡瓦尔做了个优雅的手势,语气却带着讽刺。 “但这是暗影森林,士兵。你手中的武器、口中的食物、喉中的水,全都仰仗王国的支援,而这些支援,对开拓任务来说远远不够。” 在这片森林中,每一口水、每一块果实,或许都需要冒着生命危险争取。森林中弥漫着神秘与危险,每一次探索都可能付出沉重代价。 王国知道这里危险,却未真正理解开拓的艰难,导致开拓部队常年物资匮乏。 “士兵,你希望我为了所谓的荣誉而做出‘高尚’的选择,然后看着你和你的部下在森林中无谓送死吗?你真的希望如此?” 接受管理重点罪犯带来的“资金”正是缓解这种困境的关键。 卡瓦尔并未从中谋私利,而是将这些资源投入部队的物资采购,确保所有人能够生存下去。 “如果你想高喊荣誉,最好离开这里再去喊。到那时,我也会心甘情愿为荣誉而献出生命。” “……抱歉,卡瓦尔爵士。” “好好监视184号。他或许会有外部接触。” “外部接触?在这片暗影森林……这怎么可能?” 暗影森林的入口被阿佩尔曼王国军以城墙封锁,严加看守。谁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入这片无法回归的地方救一个罪犯? “这是命令,士兵。” “……是。” 卡瓦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比尔不敢再多问,只得退出指挥部。 走出指挥部,感受着刺骨的夜风,比尔抿紧了嘴,抬头看向天空。 暗影森林的天空总是扭曲不自然。他无法确定这是内心的恐惧使然,还是这片土地连天空都想吞噬他们。 “……该死。” 他咒骂了一声,脑海中浮现白天见到的伊希凡模样。 要说那是个杀害全家人的疯子杀人犯,总觉得有些牵强。尤其是这样虚弱的一个人,真的能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杀光一个贵族家族的所有人吗? “……不,他是个罪犯,仅此而已。” 比尔努力甩开疑虑,大步离去。他不愿多想。卡瓦尔是对的,他只是个士兵,只需要完成职责,确保部下不因任何无谓的“荣誉”而白白送命。 伊希凡在夜里辗转反侧,反复醒来。最终,他在黎明前坐起身。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鲜血淋漓、指甲脱落的双手上。相比身体的疼痛,失去家人的痛苦更让他麻木,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其他感官的刺激。 “伊希凡,你会打架吗?” 黑暗中传来帕乌斯特低沉的声音。 伊希凡抬头一看,帕乌斯特依旧躺在地上,眼睛微闭。 “……不太会。” 伊希凡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会用魔力吗?” “如果我会用魔力,就不会被送到这里了。” “听你这么说,看来确实不会用魔力。这里,所有会用魔力的罪犯到了暗影森林都会被废掉。” 帕乌斯特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 “……你失去了魔力?” 伊希凡低声问道。 帕乌斯特在黑暗中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是的,我失去了用一生积累的所有能力,毫无意义地失去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有些超脱,但其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苦涩。 沉默良久,他忽然开口: “所以,我很好奇,伊希凡,你的家族中是否有人能够使用魔力?” 伊希凡靠着墙,沉默地注视着帕乌斯特。他没有回答,但帕乌斯特似乎从这份沉默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可惜了。天亮后我们得进森林。具体的事,等活着回来再说吧。” 话音刚落,帕乌斯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再次沉沉睡去。 听着91号和103号的鼾声,以及帕乌斯特平稳的呼吸声,伊希凡抱着膝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我?”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如果瓦尔塔努斯真的想要他的命,完全可以在高弗里克城堡解决他,为什么却选择把他送到这片暗影森林? “阿尔芬大哥和家人真的死了吗?如果能找到他们的遗体就好了……父亲的尸体呢?还有宅邸被焚毁后,母亲伊佐尔德的墓地会怎么样?” 越来越多的问题涌上心头,尤其是那些格外清晰的记忆——这些记忆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如此真实? 伊希凡抬起手掌,看着布满伤痕的手。这双手,原本是柔软的,因为过去几年他只用笔书写。但自从逃离宅邸之后,他的手变得粗糙不堪,与曾经的生活截然不同。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关于剑圣阿雷乌斯的记忆。那位从奴隶身份起步,最终凭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英雄,被历史铭记的传奇人物。如果他说出阿雷乌斯曾是无名奴隶,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在胡说八道。 阿雷乌斯在战胜恶魔的战争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传说:当世界再次陷入危机,他将重现人间。 “如果这些记忆是真的……” 伊希凡心想,也许阿雷乌斯的消失能被理解了。但记忆中一个名为“米普罗斯”的名字却令他困惑。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在记忆中,米普罗斯不仅帮助阿雷乌斯脱离奴隶身份,还教导他剑术,甚至成为阿雷乌斯的兄长和最终的敌人。为什么这样的存在,历史上却毫无记载? “该死,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为什么要想这些……” 他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昨天比尔的拳头还让他的脸隐隐作痛。 “不过,剑术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想到记忆中的阿雷乌斯,那个尚未成名的少年挥舞着剑的画面。这些记忆过于清晰,甚至让他能感受到剑的重量和挥舞时的力度。尽管只是基础剑术,但对曾经连剑都拿不稳的他来说,已是莫大的帮助。 “但阿雷乌斯最后那一剑,究竟是什么?” 他记得,在阿雷乌斯死前,他对米普罗斯挥出了一剑。那一剑看似毫无意义,像是濒死之人的最后挣扎。但阿雷乌斯似乎执意要将这一剑展现给米普罗斯,而后者在见到后,竟陷入深深的懊悔与悲痛。 “那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境界吗?” 第8章 开拓营地的任务 正在他苦思时,突然传来敲打金属的声音—— “咚!咚!咚!” “起床!起床!” 伊希凡猛然惊醒,外面传来的喊声夹杂着刺耳的金属敲击声。91号和103号发出不满的呻吟,但动作却十分麻利,迅速起身整理脏兮兮的毯子。帕乌斯特则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站起身,开始整理铺盖并活动身体。 “该死……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锅,这地方还算能过得去。” 91号抱怨着,捂住耳朵试图阻挡外面的噪音。金属敲击声刺耳,令人头疼。 “那你倒是去跟他们说啊,愿意没有锅也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你疯了。” 103号咧嘴一笑,语气阴阳怪气。91号听后立刻正色起来。他摇了摇光秃的脑袋,随手抓了抓乱糟糟的胡子,然后目光落到伊希凡身上。 “184号,今天要是还像昨天那样哭哭啼啼,我一定亲手干掉你。” 103号比伊希凡高出一个头,体格壮硕得多,他的威胁毫不掩饰。 “这个就不用担心了,103号。” 帕乌斯特一如既往地冷静回应。 “184号已经做好了活下去的心理准备。当然,身体能否跟上另说。” 帕乌斯特刻意用编号称呼伊希凡,提醒他在这里用真名称呼罪犯是被禁止的。 “开饭了!” 铁门下方的小口突然打开,一个篮子被粗暴地塞了进来,几乎翻倒在地。91号迅速抓住篮子,将它提了起来。 与此同时,伊希凡注意到门口上方的小窗口里,一名士兵的目光在扫视着房间。那目光停在他身上片刻,又移开了。 “额外食物!” “哦哦哦!” “这是多久以来的额外食物了!” 士兵的一句话让91号和103号立刻兴奋地欢呼起来。 “闭嘴!” 士兵怒吼一声,随后离开。他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依次将食物分发到其他房间,并宣布当天的任务安排:修缮、伐木、巡逻、守卫,以及探索。 分到“修缮任务”的房间传来欢呼声,“伐木”的房间则相对平静,“巡逻”的房间响起叹息,而分到“探索任务”的房间则陷入深深的绝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哦,184号,看来那位你痛恨的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伯爵对你颇感兴趣啊。” 帕乌斯特低声对伊希凡说道。 听到瓦尔塔努斯的名字,伊希凡顿时感到一阵寒意,身体僵硬地绷紧了。 “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昨晚听到了一些有趣的对话,所以留了心而已。事实上,我就是那时知道你的名字的。今后最好睁大眼睛,多留意周围的动静。” 帕乌斯特在晨光洒入房间时露出了一个从容的微笑。 伊希凡盯着帕乌斯特的脸,确认他确实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 “你认识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 “当然,作为贵族,谁会不知道一位伯爵呢?” 帕乌斯特的回答理所当然。而对于出身没落家族——仅能勉强培养出行政官的塞西里安家族的伊希凡而言,他甚至不知道高弗里克伯爵领以外的贵族家族。 “嗯……至少今天你不会死。所以今晚我们大概还能继续这场对话。在此之前,利用白天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想什么?” “想想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以及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伊希凡冷冷地回应,而帕乌斯特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 “怀疑是让人类保持人性的要素之一,这点毫无疑问。然而别忘了,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无论是生存、逃离,还是用你那可怜的智慧去追查事件的真相,184号。” “……” 伊希凡默默盯着帕乌斯特,随后缓缓爬到篮子旁,拿起里面的面包、煮土豆和豆子,默不作声地开始进食。 91号和103号早已吃完。他们似乎对帕乌斯特颇为敬畏,只拿了自己需要的份额便退到了一旁。水被装在一个水壶里,大家共用一个杯子轮流倒水喝。若是在过去,这种卫生条件定会让他们皱眉嫌弃,但在这里,谁也不会计较这些。 吃完没多久,铁门打开,一名士兵站在门口。 “出来!” 伊希凡随着其他罪犯走出房间,迅速扫视了一眼四周。走廊两侧是排排紧闭的铁门,漆黑狭窄的房间与外界的强烈阳光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一时间难以适应。 刺目的阳光刺痛了伊希凡的眼睛,却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他想起了那个清晨,抱着父亲冰冷的尸体,绝望地痛哭,四周是火光与混乱。他紧抿嘴唇,强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快点走!” “砰!” 士兵用长枪的枪柄猛击他的背,伊希凡踉跄几步后赶紧跟上队伍。他逐渐适应光线,发现周围尽是持枪带刀、戒备森严的士兵。他们的目光冰冷而警惕,仿佛随时准备对稍有异动的罪犯下杀手。 “咔嚓!” 士兵开始为罪犯两两上锁,用脚镣将他们连在一起。随后,又用长铁链将每一对罪犯串联成一条长长的链条。几十名罪犯如牲口般成排拴在一起,行动愈发艰难。 伊希凡被锁在了91号身旁。已经因脚镣寸步难行的他,如今更不可能奢望逃脱。 “哎,好吧,一起好好干吧。” 91号似乎对今天分到的修缮任务颇为满意,语气还算愉快。这也是其他罪犯的普遍反应。修缮任务虽需耗费大量体力,但只是修补木栅栏、房屋或搬运物资,不用面对外界那些致命的威胁,相对而言是最安全的任务。 伊希凡默默点头,随着91号在士兵的指引下缓缓迈出脚步。 叮铃,叮铃…… 伴随着铁链的声响,伊希凡偷偷瞥了一眼帕乌斯特。 帕乌斯特的神情平静,步伐稳健,仿佛早已习惯这一切。相比其他罪犯,他显得格外从容。 伊希凡的目光扫过其他罪犯的编号,发现最小的编号也在70以上,而帕乌斯特的“17号”却显得尤为突出。这意味着帕乌斯特在这里活得够久,地位也足够特别,因此连91号和103号都对他充满忌惮。 伊希凡转回视线,盯着前方,努力按照帕乌斯特的建议,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我要杀了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必须活着——活着从这片回不去的“暗影森林”中逃出去。 第9章 暗影森林的恐怖 修缮任务比想象中更加艰难。搬运泥土、木材和石料,挖掘、堆砌、拆除又重建…… 体能并不突出的伊希凡,在第一次休息时就已经濒临极限。 “真是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啊。” 91号看着筋疲力尽瘫倒在地的伊希凡,嗤嗤笑了两声,然后从他腰间取出水袋递给他。 倒在地上的伊希凡艰难地坐起身,颤抖着双手打开水袋,急切地喝了一口。 “少喝点,这水袋得撑到傍晚。” “……这点水怎么够?” “在这里,水也是稀缺资源。所以,如果有人敢碰你的水袋,就咬死他。不管是戳他的眼睛,还是抓他的要害……如果水袋被偷了,你可能会渴死。” 91号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他清楚,自己能分配到相对安全的修缮任务,完全是因为伊希凡的关系。如果伊希凡撑不下去,最后病死或累死,他们很可能又会被派到更加危险的外勤任务。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他也想戏弄一下这个柔弱的新人,但由于17号帕乌斯特对伊希凡的兴趣,91号和103号不得不对伊希凡有所忌惮。 91号偷瞄了一眼帕乌斯特,发现对方正在不远处微微一笑,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103号。 103号则因为阳光刺眼,脱下上衣盖在头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帕乌斯特的暗示。这眼神的意思显然是让91号注意好103号,别让他惹事。 “该死,又是我。” 91号心中暗骂。他想起上次管理137号时的情景,那位新人早已死去。 作为一个因为诈骗贵族被抓来的罪犯,他的处境本就不一般。虽然他对自己的机灵和判断力颇为自得,但那次他为了贪图最后一票大钱,盯上了贵族,结果栽了个大跟头,被送到了这里。 相比之下,103号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因为在酒馆被人嘲笑秃顶,愤而用斧头砍死了8个人,还追杀了3个逃跑者,最终被守卫逮捕。被抓后,他居然哭诉没能杀光嘲笑他的人,还在自己的手臂上刻下那些人的名字,以示“铭记”。 “真是个疯子。” 91号心中腹诽,同时又对帕乌斯特感到不满。 “如果你想做什么,就自己动手吧!反正你现在也不是贵族了,17号。” 尽管如此,每当帕乌斯特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来时,91号就会像个吓坏的孩子一样噤若寒蝉。帕乌斯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与气势,让91号根本不敢反抗。 “那家伙肯定曾是个高位贵族,可他从不提自己的姓氏……” 91号对帕乌斯特的背景深信不疑,却始终无法得知更多信息。甚至,他连“帕乌斯特”这个名字是否真实都无法确定。 “开门!快开门!” 这时,外面传来急切的呼喊声。 原本瘫在地上的伊希凡猛地坐起来,望向栅栏方向。 “别乱动,保持安静,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看管罪犯的士兵手持长枪,冷冷地警告道。 栅栏上的士兵们显得格外紧张,蜷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即使听到那凄厉的呼喊声,他们也毫无帮助的意思。 “混蛋!快开门啊!快开门!” “……” 随着铁链的叮当声,外面传来了绝望的尖叫声。91号用手指比划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一手捂住耳朵,另一手缓缓指向围绕着栅栏的方向。 伊希凡捂着狂跳的胸口,顺着91号的手势转头,侧耳倾听。 叮铃……叮铃…… 非常轻微的金属声传来,似乎有某个罪犯正顺着栅栏悄悄移动。 “它来了!它来了!啊啊啊啊!” 突然,外面的喊叫声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惨叫。紧接着,一片死寂降临。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没有鸟鸣,没有虫叫,甚至连风声都消失了。 栅栏上的士兵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外面,过了片刻,才慢慢举起手挥了挥。 “呼——呼——呼……” “感谢塞莉安大人……” 看到士兵的信号,所有罪犯都长舒了一口气。有些罪犯甚至开始向他们的女神塞莉安祷告,为今天的修缮任务而感恩。若是信仰真的这么虔诚,他们又怎么会犯下罪行,沦落至此? “那是什么?” 伊希凡小声问91号。后者的脸色煞白,转头看向他,声音低哑而发颤。 “还能是什么?这里是暗影森林。” “除了影子,还能是什么?” 伊希凡原本以为关于暗影森林的恐怖传说是被夸大的,但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意识到,事实远比传说更加可怕。 那天,外出搜索的队伍半数以上都未能生还。而这,仅仅是发生在正午之前的事。 *** “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异常。” 91号回答士兵后,士兵转身离去。待士兵的脚步声远去后,91号低声嘟囔着: “有异常他们也不会管,问了也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在这里,即便有人手指被切断,他们也只会冷漠地回应一句“拇指还好好的,干活不会有问题吧”,然后置之不理。死了也不过是将尸体扔到栅栏外的森林里,第二天再看,连尸体的影子都找不到,只剩下斑斑血迹,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伊希凡,现在准备好说了吗?” 帕乌斯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道。 “……” “这家伙,想救也救不了。” 103号用脚踢了踢伊希凡的腿,不满地抱怨。或许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他,换个更强壮的家伙来会更好。 “说吧,也许我能帮你看清一些你自己忽略的地方。” 帕乌斯特语气饶有兴致,像是鼓励。 “你是太无聊了吗,帕乌斯特?” 伊希凡用嘶哑的声音反问。他越想越气,那些惨烈的回忆、失去一切的痛苦,似乎对帕乌斯特来说只是用来打发无聊的谈资。他内心的不甘和怒火隐隐沸腾。 “哦,当然是无聊啊。在这里,有几个人值得对话呢?但我并不是把你的故事当作消遣,而是希望我们能够以此为基础,更多地了解彼此。” 帕乌斯特露出平静的微笑。 伊希凡用疲惫的大脑努力咀嚼着帕乌斯特的话。他扶着墙,颤抖着起身,倚靠着墙坐下,目光紧盯着帕乌斯特。 “那天晚上,宅邸遭到了袭击。” 伊希凡缓缓开始叙述。 他不仅讲述了那晚的事实,还加入了自己的推测,包括他认为父亲可能因为与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的冲突而卷入其中,以及他推测大哥阿尔芬和其他家人已经遇害的可能性。 第10章 与帕乌斯特的交易 帕乌斯特静静地听着,直到伊希凡讲完后陷入沉默,用空洞的目光望着前方。他点了点头,说道: “瓦尔塔努斯可能已经犯下或计划犯下叛国罪,或者类似的重罪。你的父亲作为行政官,可能在工作中无意间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并向上级汇报了相关信息。也许,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信息能作为伯爵罪行的证据。” “……什么?” 伊希凡错愕地问道。 “瓦尔塔努斯将你弄昏,并以司法交易的形式送到这片暗影森林,原因再清楚不过了。你本该死去,却奇迹般活了下来,还主动找上伯爵。他自然会怀疑是否有外部势力插手,将你当作威胁或警告的信使。如果真是这样,他不能轻易杀掉你,却也不敢将你留在身边,于是选择将你送到这里,监视并等待可能接触你的人现身。” “等等,等一下……叛国罪?瓦尔塔努斯可能会叛国?” 帕乌斯特意味深长地看着伊希凡,说道: “伯爵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如此惶恐呢?从你的叙述中,我已经能感受到他的恐惧和不安了。伊希凡,你应该知道,一个伯爵不仅管理自己的领地,还能掌控多个男爵领地,甚至连国王在他的领地内都不敢轻举妄动。” 帕乌斯特以一种优雅而贵族化的语气继续说道: “能让伯爵感到威胁的,无非是其他更高位的贵族,比如公爵或国王。然而,周围并没有独立的公国,而公爵家也不会轻易越界干预。因此,最有可能让他恐惧的,就是国王本身。他可能正在计划反叛,或者犯下了类似于亵渎神灵的罪行,比如触犯了塞莉安教的教义。” “我的父亲……他负责财务……” 伊希凡声音颤抖着回答。 “也许他发现了某些异常,比如铁矿或粮食采购量的异常,或者支出和税收不符的问题。不管怎样,你的父亲一定是个既勤勉又有能力的人。可惜,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丧命。” 帕乌斯特显得格外沉静,他低头靠在膝盖上,语气中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愉悦: “那么,伊希凡,告诉我吧——你是怎么活着逃出来的?” “……” “一个伯爵绝不可能疏忽行事。那天,你本该死去。他肯定动用了士兵,甚至骑士。你的家人要么被当场抓住,要么被杀死。他一定布下了严密的包围圈。可你不仅活着,还自己跑去找了他。怎么做到的?” 帕乌斯特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我不知道……” 伊希凡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道。 帕乌斯特猛地站起,快步走到伊希凡面前,粗暴地抓住他的手。 “呃!” 伊希凡痛得低声呻吟,却挣脱不了帕乌斯特的铁腕。 帕乌斯特沉默着,仔细打量伊希凡的手,仿佛在寻找某种线索。 帕乌斯特用手指轻轻划过伊希凡满是伤痕的手掌。 伊希凡试图抽回手,却完全无法挣脱。帕乌斯特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把他的手紧紧锁住。 “虽然这双手已经远离了剑,但却满是挥剑时留下的伤痕。” “……” 帕乌斯特从伊希凡那因一天繁重劳动而遍布伤口的双手上,捕捉到了这些细微的痕迹。他抬起头,用那双深邃如湖的蓝眼睛,静静注视着伊希凡那带着红光的榛色眼睛。 在两人的目光交汇间,伊希凡感受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热烈渴望,仿佛要将他吞噬。 “伊希凡·塞西里安。” 帕乌斯特低声说道,他的语调低沉,却充满压迫感。 “我有一个交易要与你达成。” 此刻,他的声音不再是17号罪犯帕乌斯特的声音,而是高贵的、注定要统治他人的声音。 “我会赐予你力量,离开这里的力量,复仇的力量。” 帕乌斯特的声音仿佛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回荡在狭窄的房间内,却丝毫没有传到外面。甚至连91号和103号都没有听见这声音,唯有伊希凡能清晰地听到。 “你是怎么做到的?” 即便内心深处感到恐惧,伊希凡却因“复仇”这个词而无法抗拒,满怀愤恨地开口问道。 帕乌斯特的面容冷峻,像非人类般冰冷,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轻声低语: “我将告诉你,魔力的秘密。” “魔力……” 魔法师。 伊希凡的瞳孔微微放大,而帕乌斯特则带着一丝微弱的失落感笑了笑,继续说道: “但作为交换,你必须成为我的剑,杀死一个人。” “谁?” 伊希凡似乎确认了帕乌斯特的真实身份,他的语气变得坚定而低沉。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伊希凡·塞西里安,你接受我的提议吗?” 帕乌斯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他紧紧握住伊希凡的手腕,仿佛是恶魔在诱惑人类,又像一个向恶魔许愿的绝望者。 “好,无论是谁。” 伊希凡毫不犹豫地回答。 哪怕要杀死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只要能实现复仇,他都愿意。即便那人是无辜的,他也毫不在乎。 只要能向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复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交易达成了,伊希凡。记住这一刻,记住这个承诺,永远不要忘记。” 帕乌斯特说完,恢复了他17号罪犯的身份,脸上带着一抹平静的微笑,松开了伊希凡的手腕。 “你继续像往常一样生活吧。” “……好。” “嗯……明白了。” 91号和103号迟疑地回应着,他们只听到了伊希凡的声音,根本不知道帕乌斯特说了什么。因此,他们除了继续维持表面的平静,别无选择。 “好好休息吧。等你恢复到能行动的程度,再开始。” “我现在也可以!” 满腔复仇怒火的伊希凡急切地说道,但帕乌斯特从容地摇了摇头。 “不行。伊希凡,我可不想因为过度劳累而失去一个能够对话的同伴。” “……明白了。” 伊希凡意识到帕乌斯特是在顾及周围人的视线和耳目。他甚至怀疑,此刻仍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按捺住内心的急切情绪,听从帕乌斯特的建议,瘫倒在地,试图让疲惫的身体稍作恢复。繁重的劳作让他的全身肌肉都在发出尖叫,但他强忍着疼痛,盖上薄薄的毯子,不知不觉间昏沉睡去。 在91号和103号睡熟后,帕乌斯特依旧独自坐着,静静地注视着伊希凡。 “通透的直觉,贫乏的知识。” “从未握过剑的手,却隐约展现出剑术的痕迹。” “身体孱弱,却因复仇的欲望而精神紧绷。” “真是个奇特的家伙。” 帕乌斯特嘴角微微扬起。 “不过,倒也不错。” 他心想,终于得到了一个能派上用场的人。 第11章 魔力符号 最近几天,伊希凡所在的牢房被频繁派去执行修缮任务。 其他囚犯渐渐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伊希凡。自从他入住以来,他的牢房就被接连安排去修缮,简直没停过。 “见鬼了,这位贵族大人待遇真不一般。” “到底干了什么才能搞成这样……” 其他牢房的犯人望着伊希凡,咬牙切齿。但他们无能为力,因为士兵严格禁止牢房之间的接触,以免引发混乱。 “啊,这感觉真不错。” 一天的辛劳结束后,伊希凡和帕乌斯特回到牢房,哈哈大笑着瘫倒在地。 尽管完成“暗影森林开拓任务”后可以获得自由,但没人真心相信自己能熬到那个时候。因此,他们只想尽量多活几天,而伊希凡正是他们最可靠的保护伞。 “我好像有点适应了。” 帕乌斯特看着仍有些体力的伊希凡,淡淡一笑。 “是啊,所以……” “别急,慢慢说。” 帕乌斯特劝下了急躁的伊希凡,话锋一转,突然问了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你离开过高弗里克伯爵领地吗?有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吗?” “……这种时候问这个有意义吗?” “在这鬼地方待久了,特别想听听外面的事。” 帕乌斯特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随后用手指轻轻摸索墙壁。 “你在这里多久了?” 伊希凡试探性地附和着问。 “一年多一点。” 帕乌斯特将手放在右边牢房的墙壁上,神色自若地回答,然后将耳朵贴在墙上倾听。 “我从没去过其他领地。” “哦,那还真遗憾。那么,听说过什么有趣的事吗?” 这显然是让他接着讲下去。伊希凡努力回忆,挑了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来说。 “这是我父亲说的,皮雷纳王国的局势好像有点微妙。” 一边说着,帕乌斯特一边弯下腰,小心握紧脚镣和手铐的链条,避免发出声音,慢慢挪到另一侧。 经过伊希凡身边时,帕乌斯特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因为觉得别国的事情无关紧要,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是某座矿山的开采权引发了争端。争端的两大家族牵涉颇深,问题愈演愈烈……我想,这应该是贵族间的斗争,最后却让底层人付出鲜血代价吧。” 伊希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尽量填补内容。而帕乌斯特则贴着另一侧牢房的墙壁,静静地倾听,随后迅速回到原位。 “有意思的推测。” 回到原位的帕乌斯特坐下后轻声说道,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不过,这些事以后再说吧。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你刚刚在干什么?” 伊希凡小声问道。 “人在适应环境后,行为会变得规律。如果我们记住左右牢房每天这个时间在做什么、聊什么,一旦有变化,就能第一时间发现。” 对伊希凡来说,这种话简直匪夷所思,但帕乌斯特却说得理所当然。 “那么,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伊希凡向帕乌斯特请教。 帕乌斯特的奇怪举动和两人间的低声交谈显然吸引了其他囚犯的注意。 “你喜欢学习吗?” 帕乌斯特突然露出一抹微笑,问道。 “学习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要记住我教的东西就行。” “……你怎么确定这些东西真的有用?” “如果你有别的选择,尽管去做。如果没有,那就只能选择相信我。” “……” “很好,看起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帕乌斯特稍微挪了挪位置,坐到了伊希凡身旁。他伸出手指,在伊希凡满是水泡和裂口的手掌上划着一些复杂的符号。 破裂的皮肤被这样摩擦,痛得伊希凡直皱眉。他可以画在手背上啊……为什么非得这么折磨人? “记住了吗?” “……这到底怎么记啊?” “再来一次。” 帕乌斯特又画了一遍,这次是两条横线,中间夹着奇怪的符号。 “记住了吗?” “……再画一次。” “唉,真让人失望。” “如果能看一眼图案,我会记得更快。” “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专心去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以后你会知道。” 帕乌斯特没有告诉伊希凡这些符号的意义,只是一遍遍地在他的手掌上画,然后问他记住了没有。 伊希凡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毕竟不笨,重复几次后还是记住了。 “好了,我记住了。” “那接下来,还有255个符号。” “……” 他是不是疯了?还是只是在戏弄我?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说明他已经记住了256个符号。可这么多复杂的图案,真的能记得住吗? 伊希凡用狐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帕乌斯特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继续在他手上画新的图案。 似乎察觉到伊希凡的疑虑,帕乌斯特每次画的图案都不相同。然而,到了某一刻,伊希凡逐渐发现这些图案之间竟然有某种规律。 “这些……是……” “……” 伊希凡若有所思地睁大了眼睛。就在这一瞬间,帕乌斯特用挑眉示意他闭嘴。 无论如何,伊希凡意识到帕乌斯特并没有疯,也不是在拿他消遣。对方是真的在教他什么东西。 尽管如此,伊希凡的记忆力实在有限。他勉强记住了三个图案,但每当学新的图案时,旧的总会忘得一干二净,进展几乎停滞。 “再说些外面的事情吧。” 就在伊希凡蹲下身,在大腿上用手指比划图案时,帕乌斯特说道。 “不是说一定要记住这些吗?” “以你现在的能力,短时间内记不完。不如放松点,慢慢来。” “……” 这话听着更像是嘲讽“就你这脑子,别想一天两天能记完”。 伊希凡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跟这个记住256个符号的贵族出身魔法师争辩,只好开始随便讲些外界的事情。 第12章 意外的伐木安排 伊希凡的话不仅吸引了帕乌斯特,连帕乌斯特和其他囚犯都竖起耳朵认真听着。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们同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这个观点挺有趣,不过似乎有点偏颇。如果站在更客观的角度来看,或许没法简单地分对错。但如果从双方的立场分析,倒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帕乌斯特总是认真倾听,然后发表自己的见解,甚至有时还补充些额外的信息。起初,伊希凡只是默默点头认同,但帕乌斯特却从不放过,总会追问到让他头疼。 很快,伊希凡发现帕乌斯特的目的不是单纯发表意见,而是想进行一场严谨的学术性对话。 这个曾经高贵而博学的魔法师,显然因为身处一群杀人犯和骗子之中快要崩溃了。他大概是想通过伊希凡——一个曾为成为行政官而努力学习的人,找到一些知识性的对话,哪怕只是为了自我安慰。 然而,伊希凡无论如何也无法反驳帕乌斯特随口一句话。每次讨论要么不了了之,要么演变成帕乌斯特单方面的教导。 “又在聊那些无聊的话题。” 103号嘟囔了一句,翻身背过去,闭上眼准备睡觉。 而91号却对帕乌斯特复杂难懂的对话感到疑惑不解,努力集中精神想听出些什么。 “要不要一起参与讨论?” “呃……不用了。” 可当帕乌斯特提出邀请时,却别开头,干脆躺下不再搭理他。 帕乌斯特没有再追问,只是把他完全当成了空气。 那天晚上,伊希凡被帕乌斯特折腾得晚睡,第二天早上起床时,面对开拓驻地的修缮任务,感觉整个人都快累垮了。 几天后,伊希凡才慢慢意识到,帕乌斯特并不是因为无聊而随便找他说话,而是在认真地向他教授政治、经济和军事等各种知识。 帕乌斯特的确是因为无聊,但显然也有更深层的用意。 繁杂的学习内容让伊希凡进展缓慢,但帕乌斯特从不催促,总是耐心地一步步教导他。 “伐木!” “……什么?” 某天早上,他们的任务突然从修缮变成了伐木,局势陡然发生了变化。 “伐木?确定是伐木任务吗?” “你闭嘴!” 当91号想要确认时,士兵狠狠踢了房门。 “老实点坐好,再废话就送你去搜查队。” “……” 91号坐回地上,不敢再反抗,“搜查队”这两个字让他彻底安静了下来。103号则缩成一团,脸色惨白。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103号低声呻吟着。 “为什么是伐木……184号,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 “别急,别太失望。184号的价值还很高。” 帕乌斯特一如既往地冷静,淡然地说道: “刚才士兵已经说了,‘在送去搜查队之前老实点’。如果真想送你们去搜查队,他根本不会多说废话。” “……所以我的处境正在发生变化?这可能和瓦尔塔努斯有关?” “分析得不错。” 帕乌斯特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对你为什么还活着感到好奇,所以想在更多情况下观察你的表现。这次让你出去伐木,可能是想把你的存在暴露给外界。看起来,他在考虑第三方因素。” “那……是不是意味着将来我们还会被派去执行巡逻或搜查任务?” 91号和103号脸色苍白地问。 帕乌斯特猛地回头,眼中满是杀气,直直盯着他们。 “如果184号死了,我们马上就会被派去搜查队。因为我们在修缮任务上拖得太久了。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 帕乌斯特的话让他们都沉默了。两人低下头,意识到最近这段时间能过得这么安稳,全靠伊希凡的存在。 帕乌斯特用几句话就帮伊希凡重新稳住了局势,同时也再次保护了他。 像帕乌斯特这样的人,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伊希凡默默盯着他,低声说道:“告诉我伐木时需要注意些什么。” “你终于学会分清想做的事和必须做的事了,恭喜你。” 帕乌斯特露出满意的笑容,轻声称赞道。 想做的事是复仇。 必须做的事是活下去,获得力量,最终从这里逃出去。 伊希凡在帕乌斯特的话中第一次明白了这个道理——必须做的事完成后,才有机会实现自己想做的事。 “伐木本身没什么特别的,直接砍树就行。关键是如果‘影子’袭击你,该怎么办。” “影子?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个词,伊希凡忍不住追问。 影子,正是“暗影森林”的由来。 那个让人悄无声息消失,令这片森林成为“无法归来的地方”的存在。 “直接看可能更直观,但简单来说,它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对,什么都不是。它是那种能看见却看不见,有形却无形,无法触碰却能吞噬人类的黑色影子。” “……那究竟是什么……” 伊希凡皱眉,帕乌斯特低声笑了起来。 “什么都没有被揭示出来。什么都没有。所以,它也什么都不是。连王国里那些博学的学者都无法解开的谜团,骑士和士兵们又怎么可能找到答案呢?” “所以,就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把罪犯推进去砍树,开拓土地?” “没错。罪犯反正是要死的,用他们来做这种事再合适不过了。只需要最少的补给就能维持工作,高效又便宜,这可不就是最理想的解决方案吗?” “……” 帕乌斯特本人也处在这种处境中,却用如此冷酷又刻薄的语气分析这一切。这是贵族对生命冷血计算的真实写照?还是帕乌斯特在开一种黑色幽默的玩笑? “那你呢?你怎么看?” 伊希凡问道。他确信帕乌斯特不会仅仅止步于观察。他一定深入研究过,痛苦思索过,最终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然而,帕乌斯特并未回答,只是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哐当。 “出来。” 伊希凡还没来得及追问,士兵推开了牢房的门,命令他们出去,结束了这场对话。 “沉默是金,伊希凡。” 帕乌斯特站起身,经过伊希凡身边时轻声低语。 伊希凡回想起第一次修缮任务时的情景。那个大喊救命的罪犯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偷偷绕开木栅的罪犯则活了下来。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伐木任务的危险与其他任务相比毫不逊色。砍伐树木不可避免会产生噪音。而除了修缮任务外,其余的任务几乎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是死亡的先后顺序不同罢了。 也就是说,从伊希凡被派去伐木任务的那一刻起,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已经做出了判断——即便他死了,也无关紧要。 帕乌斯特显然明白这一点。他用冷静又犀利的话术安抚了91号和103号,避免他们因愤怒迁怒于伊希凡。 “阿雷乌斯……” 伊希凡脑海中浮现出阿雷乌斯练剑的画面。那个瘦弱的少年,挥舞着过于沉重的木剑,摇摇晃晃却仍然坚持着…… ……这些记忆,能在这里派上用场吗? 第13章 怪物来袭 “让我们出去干活,连脚镣都不解开?” 103号不可置信地小声抱怨着。他们的脚依然被锁着,而且这次还将牢房里的四个人用锁链拴在一起。别说单独逃跑,就连一起跑都不可能。一旦加速,锁链就会缠绕起来,最终大家只能摔倒或者停下。 “带我们这些替死鬼出去,自然不能让我们跑得比士兵快。” 伊希凡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他很清楚,这样的安排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在关键时刻成为诱饵,方便士兵逃命。 不过,罪犯们也不是完全被推去送死。 “骑士……” 伊希凡注意到,带领他们队伍的人中有一位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他很快认出那人是一名骑士。虽然没有穿全身板甲,大概是为了应对“影子”的威胁,但他要害处仍然有金属护甲保护,并用皮革加固,全身防护得当。 “小型弱小的怪物倒不用担心。但如果‘影子’出现,或者碰到强大的怪物,我们就全都完了。” “执行搜查任务的人不会被锁住脚,但站岗的人会被拴住,对吧?” “是这样。” “那从生存率上看,搜查任务不是更高一些吗?” 伊希凡的提问让其他人稍微愣了一下。事实上,自从来到这片“暗影森林”开拓地后,他发现搜查队的死亡率比站岗的士兵低。 站岗的士兵被拴住脚,一旦“影子”出现,几乎是全军覆没。面对怪物时,被束缚的状态下,行动受限,几乎无法反击。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脚被拴住也难以有效作战。 “……对,严格来说是这样。但搜查……太恐怖了。” 103号低声呢喃着,阴沉地看向伊希凡。 “你不知道森林里的恐怖……” 他说完就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确实,那地方太吓人了。” 伊希凡一边搓着手,一边神色复杂地说道。 “连手铐都不解开?” “因为会给我们斧头……” 听到伊希凡的疑问,103号叹了口气解释道。 显然,他们的手脚都被拴住,是为了防止他们用斧头攻击士兵。毕竟,他们的目的地是那片无法归来的“暗影森林”。 当他们聚集到驻地入口时,士兵开始给罪犯们分发斧头。 “如果在指定地点外打开斧头的保护罩,立刻处死。” 骑士用平静却冷酷的语气警告道。他既没有咆哮,也没有故意威胁,但正因如此,他的态度更显得坚决——他绝不会重复自己的命令。 这一切让伊希凡清楚地感受到“暗影森林惩罚部队”背后所谓“司法交易”的黑暗真相。 司法交易? 听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不过是强制劳役。他们依然是死刑犯,而这些人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待。 “反正都是死刑犯,什么司法交易根本无所谓。” 想要反抗?只有活得足够久,弄清一切真相,并聚拢足够的人手才有可能。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每天都有人死去,能做到这一步的家伙……可能存在吗? ‘……17号,帕乌斯特。’ 伊希凡咽了口唾沫,神情复杂。 帕乌斯特拥有极强的个人魅力,同时也是目前这片开拓地里存活时间最长的人。换句话说,他是整个驻地最危险、最让人忌惮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驻地恐怕迟早会想办法除掉他……’ 为了维持秩序,杀死帕乌斯特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他早就该死了。然而,他不仅活着,还健康得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连精神状态也毫无异常。 这说明,有人刻意保护帕乌斯特,让他活着。就像瓦尔塔努斯保护184号一样。而且,这种保护已经持续了一年多!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知道些什么?’ 伊希凡意识到,有一个极为强大的存在在关注帕乌斯特,试图从他身上获取某些重要的东西。 一个失去所有力量、被判死刑的贵族魔法师,却依然被特意留存,并引发如此强大势力的关注。他的秘密一定超乎想象。 伊希凡此时深刻意识到,与其试图抗拒帕乌斯特,不如紧紧依附于他,寻找自己的生存之路。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事实上,伊希凡并未察觉,这种思维模式本身,正是他在帕乌斯特身边存活十天所学到的另一种力量。 敏锐的智慧便是强大的力量,而帕乌斯特之所以令人着迷,正是因为他充满智慧的个人魅力。 那些堕落的贵族生前死后都学不到的东西,帕乌斯特却能轻易教会他们,哪怕这是通过粉碎他们的精神来完成的。 “出发。” 骑士低声命令,通往“暗影森林”的木栅门缓缓开启。 伊希凡深吸一口气,握紧斧柄,小心迈步,尽量避免因脚镣缠绕而摔倒。他紧随其后,步入那未知的森林。 几个小时后…… “该死的!” “……” 不管什么“影子”还是怪物,伊希凡只知道自己快累死了。 103号爆出粗口,伊希凡则默默在心里哀叹。刚开始时,他还能紧张地保持警惕,但很快便被沉重的体力劳动拖垮了。 暗影森林的树木异常高大,也异常坚硬。几个小时下来,他粗糙的双手握着斧头拼命挥砍,却仅仅砍倒了一棵树。 “184号!干得这么差劲,嗯?” “……” 103号不耐烦地踢了踢伊希凡,语气中满是抱怨。 伊希凡已经竭尽全力,却仍然只完成了其他人一半的工作量。他终于明白,搬运物品和挥动斧头所需的肌肉完全不同。这种疲惫简直要命。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环境下,幸存的囚犯个个体格健壮。因为那些弱者早已死去,而能够存活下来的,都是从繁重的劳动中锻炼出强健肌肉的人。 “别太为难他了。刚开始的时候谁都会不熟练。” 帕乌斯特低声说道。 103号咂咂舌,勉强压下心中的不满。他还记得,自己刚来到这里时也是狼狈不堪。那时,他哭闹不休,甚至差点误伤91号,把斧头砍在了他的腿上。 “稍微压低点声音如何?” “……” 帕乌斯特低声说道,其他人立刻闭上了嘴。 虽然旁边牢房的囚犯们依旧大喊大叫,甚至发出阵阵哀嚎,但这无济于事。相比之下,伊希凡和103号只是沉默地调整呼吸,尽量保持冷静。 帕乌斯特微微俯身,凑近伊希凡的脸,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沉默是金,而金子越多越好。想象一下,用沉默来换取生命吧。” 他汗湿的头发垂在脸上,在昏暗的环境中,整个脸庞隐没在阴影中,只剩下一双冰蓝的眼睛仿佛漂浮在黑暗里。 伊希凡从这话中瞬间明白了一件事:一旦遭遇袭击,最先被攻击的目标是那些发出声音的人。 “是气味……还是外形……?” “声音优先,其次是气味,最后才是外形。实际上,‘影子’几乎没有视觉。” 帕乌斯特平静地解释道,显然已经察觉到伊希凡在强忍着恐惧提出的问题。 “……那魔力呢?” 伊希凡追问,帕乌斯特微微一笑。 “如果进入一定范围,魔力是最优先的感知目标。所以,如果遇到危险……” 帕乌斯特的眼神瞥向远处,伊希凡顺着看去,发现了那名站在森林边缘的骑士。 危险时刻,就靠近骑士,让他吸引敌人的注意,然后趁机藏起来。 那名负责“暗影森林”开拓任务的骑士,显然具备魔力。 “记住,‘影子’是不可对抗的。我们无法通过奔跑来逃避它。” 伊希凡慢慢点了点头。他明白了,“影子”不是一个可以战胜的敌人,而是如同地震或暴风雨般的灾难。他们唯一的选择是蜷缩起来,等待风暴过去。 “那怪物呢?” “优先确保自己受到保护。如果无法避免,只能视情况而战。” “对你来说,怪物比‘影子’更危险吧?” 帕乌斯特听完这个问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淡淡说道:“谁知道呢。” ‘他对“影子”了解得太深了……’ 伊希凡忽然意识到,帕乌斯特对“影子”的认知远超常人。连王国最有名的学者都一无所知的事物,他是怎么知道的? “休息结束。” 骑士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伊希凡的思绪。他们还没休息多久,就又得挥起斧头了。 “啧……” “见鬼的,他倒是站着看……” 囚犯们抱怨着,骑士却毫不在意。伊希凡强撑着身体,用斧头支撑着站起来,走向那棵好不容易才砍出裂痕的树。 “嘘……” 帕乌斯特突然发出警告。 伊希凡和103号听到后立刻僵住身体,只用眼睛观察周围。 低沉的嗡鸣声从远处传来,几乎难以察觉。 “怪物。” “谢天谢地……” 帕乌斯特的话让伊希凡稍微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就忍不住低骂了一声。虽然不是“影子”,但怪物依然足够致命。 “有怪物!集中到中央!” 骑士戴上头盔,拔出长剑,尖声喊道。 伊希凡几乎想冲上去让骑士闭嘴。他明明知道“影子”的威胁,却还大声喊叫,岂不是更危险? “慢慢来,别急。” 帕乌斯特语气从容地说道,同时晃了晃脚上的锁链。就算想跑,他们也根本跑不了。 轰!铛! 突然,金属碰撞声和尖叫声从森林深处传来。 “啊啊!” 第14章 这时候有把剑就好了 是腐舌蛇。 腐舌蛇的毒液如果接触到眼睛或口腔的黏膜,会产生类似的毒性反应。中毒的人体表会长满水泡,并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忍受极度的痛苦和散发恶臭的体液折磨。特别是毒液进入眼睛时,几乎必然导致失明。 但此刻,比毒液更可怕的是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囚犯中已经有人开始呕吐,而士兵们也只能强忍着反胃,勉力维持阵型。单凭这股恶臭就足以让整支王国军队动摇不安。 “呕——!” 骑士也呕吐了,但不同于其他士兵,他迅速清空胃部,保持冷静,同时抬脚踢向蛇腹,将剑狠狠刺入腐舌蛇柔软的下腹。 唰!哗啦! 腐舌蛇的伤口几乎没有流血。骑士后撤一步,敏捷地避开蛇尾的挥击,然后迅速翻滚起身。而士兵们则趁机围了上去,用长矛刺向蛇身。 噗!扑通! 士兵们的攻击并未打算造成致命伤,因为普通长矛根本无法刺穿蛇的坚硬鳞甲。他们只能瞄准蛇的眼睛、嘴巴或现有的伤口进行攻击。 腐舌蛇张开嘴,向恼人的士兵喷洒黏液。士兵们惊恐地用盾牌挡住,黄色的黏液砸在盾牌上,粘稠得令人恶心,缓缓流下。 与此同时,骑士再次冲上前去,对蛇造成新的伤害。尽管恶臭令人窒息,但战斗似乎在朝有利的方向发展。 “这只不过是一条幼蛇,还不够成熟。” 帕乌斯特喘着气,平静地说道。 “呕……这……这是幼蛇?” 伊希凡强忍呕吐感问道,而帕乌斯特也因恶臭而脸色发白。 “成年的蛇可以轻松把我们所有人卷起来,碾成肉泥。” “该死……” 伊希凡咬紧牙关,眼前的蛇头比他的身体还要大,蛇身粗如木桩,长度更是无法估量。但帕乌斯特竟然说这只是条幼蛇……如果是成年蛇,他们根本毫无生还的可能! “……麻烦了。” 帕乌斯特冷静地低声说道:“撤退。” “什么?” 嗡……嗡嗡…… 直到这时,伊希凡才明白帕乌斯特的意思。森林中传来的低沉震动声,是守卫的囚犯或士兵发出的警报——另一只怪物来了。 “以防万一,解开斧头的盖子吧。” 帕乌斯特提醒道。91号和103号已经率先解开了斧头,准备迎战,伊希凡也手忙脚乱地解开了自己的斧头。 “慢慢移动,注意脚下,别踩到别人的脚。发出点声音没关系,但一定要确保不摔倒。” 帕乌斯特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确认所有人都准备就绪,然后缓缓朝驻地方向移动。 “撤退!” 骑士听到了后方的警报声,意识到新的威胁降临,立即发出撤退的命令。他最后一次攻击腐舌蛇,将其牵制住,然后迅速带领士兵朝驻地方向撤退。 至于囚犯?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他们不过是死刑犯,死了很快就会有新的补充,根本不值一提。 “快跑!” “啊啊!” “混蛋!赶紧起来,别让我先宰了你!” 囚犯们惊恐地拼命想逃,但脚镣缠绕,他们摔倒在地,乱成一团,只能挣扎着大喊大叫,想要摆脱这片地狱般的森林。 即便在如此混乱中,仍有像伊希凡他们保持步伐一致、缓缓前进的人。这些人显然不是靠运气活到现在的。 速度慢一点并无大碍。毕竟后方那些挣扎纠缠的囚犯已经足够吸引怪物注意。那些人会成为怪物的猎物,为它提供丰盛的“晚餐”,只要稍微拉开距离,前方就暂时是安全的。 砰!砰!砰! “啊啊啊!” 混乱的人群中,有经验的囚犯果断地砍下倒地人的脚踝。有的干脆直接杀死周围所有人,将砍下的脚用铁链串起来,踉跄着试图逃跑。 叮铃! 轰! “呃啊!” 然而,长长的铁链太重,他根本拖不动。链条滑落,缠绕到脚上,他摔倒在地。慌乱中,他解开缠绕的链条,将其卷到手臂上,再次蹒跚着向前逃窜。 “慢慢走,别回头看。” 虽然怪物尚未出现,但伊希凡仍难以抑制地想回头看一眼这地狱般的场景。然而,帕乌斯特平静的声音让他强迫自己压住了这种冲动。他专注地盯着前方和其他囚犯的脚步,稳稳地向前移动。 骑士和士兵早已逃之夭夭,然而,在伊希凡他们之前,没有任何人比他们走得更远。 帕乌斯特,17号。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是整个开拓驻地中存活最久的人之一,与指挥官卡瓦尔和士兵长比尔齐名。然而,只有帕乌斯特真正经历过无数直接威胁生命的危险,他的经验甚至超越了卡瓦尔和比尔。 “哈哈……很好,干得不错。” 伊希凡看着努力跟上的103号,低声笑着。虽然他满头冷汗、浑身颤抖,但笑容中透露出一种生存的信心。 轰隆隆! “啊!” 突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伊希凡依然专注地跟着帕乌斯特的步伐,但103号显然已经无法承受内心的恐惧。他最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啪嗒!叮铃! “啊啊啊!” “哎哟!” 103号因为回头而稍微慢了一步。帕乌斯特迅速抓住他的衣领试图拉住他,但伊希凡没来得及反应,一头撞上了103号,三人纠缠在一起摔倒在地。 伊希凡险些摔倒,幸亏帕乌斯特用手中的斧柄猛力按住他的胸口,才让他勉强稳住了脚步。 “背靠背站好。” 帕乌斯特声音冷静却充满威严。他稳稳握着斧头,转过身来。这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感让伊希凡和103号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背靠背站成一圈。 “呼!呼!哈!” 103号正好站在帕乌斯特身后,他直接面对迎面狂奔而来的怪物,吓得浑身发抖,呼吸急促,几乎无法平复。 “改变方向,向左移动三步。预备,走:一,二,三。” 帕乌斯特的命令清晰有力,所有人迅速执行。他此时正面迎向怪物,而103号则负责左侧防御。 “集中注意力,只关注自己正前方的敌人。怪物尚未进入木栅内,驻地应该会派出援兵。” 面对扑面而来的怪物,帕乌斯特依旧保持冷静。他迅速判断局势,规划下一步行动。这种冷静感染了伊希凡,让他也慢慢平复了心情。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尽管伊希凡努力让自己冷静,但看到怪物后,他依然无法彻底摆脱恐惧。对于103号因害怕而回头的举动,他完全能理解。 103号满脸苍白,冷汗直流。他显然对自己导致队伍陷入危机毫无愧疚,只是沉浸在对即将来临的战斗的恐惧中。 “我们称它们为‘虫狼’。既不是虫子,也不是狼。” 帕乌斯特的语气平静如常。 这些虫狼的毛发呈深灰色,上面覆盖着一层绿色的苔藓。它们身体两侧各长着三对像昆虫般的腿,贴地飞奔。头部像犬类,但脖子极短,位置靠下,头部也相对较小,看起来并不特别具威胁性。 它们的体型也不算大,只比一只猎犬稍大一点。虽然两侧展开的六条腿结构让它们移动时非常稳定,但显然不适合快速奔跑或高高跳跃。 唧唧!唧唧唧! 然而,这些虫狼并不是单独行动的。数十只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而囚犯们脚上戴着锁链,连行走都成问题,更别提逃跑了! 虫狼迅速完成包围,却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站在周围,不断嗅着空气,似乎在试探。他们可能是被四名囚犯背靠背举着斧头的姿势吓住了。 与此同时,远处试图逃跑的骑士和士兵显然意识到逃跑无望,于是停下来重新组成了圆形阵列,准备迎战。尽管虫狼移动不快,但盔甲限制了士兵的行动力,他们在森林的崎岖地形上也无法跑得更快。 “射击!” 为了支援地面部队,木栅上的弓箭手射出一片箭雨。 咣当! “冲!冲!” 木栅门打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里面迅速冲了出来。 “坚持住,直到他们赶到并击退怪物。” 帕乌斯特冷静地说道,同时调整了握斧的姿势,双手靠近斧柄末端,以更适合近战的方式握住。伊希凡看到后,也模仿着调整了握姿。 就在这个时候,伊希凡脱口而出了一句:“如果有一把剑就好了……” “什么?你会用剑?” 伊希凡的这句话让103号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兴奋地问道,语气中带着期待。 “有聪明冷静的贵族帕乌斯特,能杀人的斧头大师91号,再加上会剑术的贵族伊希凡!太完美了!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不会,我不会用剑。” “混蛋!那你提什么剑!” “哈哈哈哈……” 帕乌斯特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真是够自信啊,伊希凡·塞西里安。” 他笑着说道。 对一个不会武术的人来说,斧头和木棍是最容易掌握的武器。而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伊希凡却提到需要剑,这显然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帕乌斯特其实早已从伊希凡的动作中看出,他的确不会用剑。然而,他的手上却留有挥剑的痕迹,现在又在危机中下意识地提到了剑。 世上竟有如此奇特的人? 帕乌斯特望着伊希凡,思索片刻后开口道: “别把斧头当成剑来用。斧头非常沉重,重心偏向前端,要用它施展轻快的剑术是不现实的。” 帕乌斯特恢复了他那不慌不忙的模样,语气依旧平静。 “那该怎么用?” “如果要给你这个只学过剑术、不会用斧头的人一些建议的话,就把它当成一把又长又重的双手剑来使用。不过要记住,它的攻击范围非常短。” “……好吧。” 帕乌斯特看似荒诞的建议让伊希凡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这样的动作,他并不陌生,甚至隐隐觉得熟悉。或许曾经在梦里见过,又或许曾亲身经历过。他想起了阿雷乌斯,那时他用一把过于沉重的木剑摇摇晃晃地练习着剑术。对,就是那样。 伊希凡握住斧柄,将斧头高高举过头顶。他并不确定这种方式是否正确,但此刻,他别无选择,只能一试。 双腿前后分开,保持适当的间距,身体的重心微微向前倾,形成微妙的平衡。他高举的手臂稳如磐石,毫不晃动。他收紧下巴,防止头部过度前倾,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不错。” 帕乌斯特看着伊希凡的姿势,评价道。他表现得非常优秀,甚至优秀得让人感到几分不寒而栗。 明明应该不会剑术,可帕乌斯特的一句话——“把斧头当成一把非常沉重的剑”——仿佛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记忆,他迅速摆出了几乎完美的架势。 “即使无法杀死,也不要打偏。” “明白。” 伊希凡声音紧张地回答,而帕乌斯特则低声笑了笑。 士兵们正在努力驱逐虫狼,而那些逐渐意识到无法得手的怪物们,则将目标锁定在看似较弱的伊希凡一行。它们露出锋利的獠牙,缓缓逼近。 “来了。” 帕乌斯特冷静地说道。他话音刚落,数十只虫狼便猛然扑向伊希凡一行。 伊希凡紧紧咬住牙关。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战斗。 “我不会死在这里。” 第15章 大战虫狼群 最先遭到攻击的,是伊希凡。 其他人都紧握斧头,护住自己的身体,而只有他高高举起斧头,仿佛在赤裸裸地暴露自己。 至少在那些不懂武艺、头脑简单的虫狼眼里,他看起来完全没有防备。 一只虫狼猛地跃出,仿佛要直冲过来,却忽然用张开的三对长腿一转方向,身形一偏,从侧面扑向伊希凡的右方。 老实说,伊希凡的心脏差点停跳。他原以为对方会直扑而来,哪料到竟会玩这种花招! 幸运的是,尽管伊希凡摆出了战斗姿态,但因毫无实战经验,他犹豫着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反而躲过了对方的佯攻。 虫狼扑上来的一瞬间,伊希凡准确地朝它的脑袋挥下了斧头。 “咻……” 他的右脚踏前一步,重心也随之前移…… “咔!” 脚链猛地一拽,脚步被硬生生止住了。 伊希凡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惊慌,但他的手臂依旧稳稳挥动,斧头如雷霆般斩下。 “砰!” 这是一把沉重的伐木斧,锋利而坚实。斧刃劈开了刚扑到脚边的虫狼脑壳,直接将它击毙。 “啧!” 虽然因脚链失去平衡,挥斧的动作有些过猛,但伊希凡用斧头压住虫狼尸体,反而重新稳住了身形。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稍作迟疑后,再次高高举起斧头。 “瞄准中段。” “嘭!咔!” “吱呀!” 帕乌斯特利落地挥动斧刃,一击砍下虫狼的脑袋,接着快速换握斧柄,将斧头向下一挥,干脆利落地将虫狼的身体劈成两半。 伊希凡照着帕乌斯特的指示瞄准中段,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斧头对准中段后,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隔在自己与敌人之间,带来了安全感。而且,虫狼体型低矮,又跳不高,只要瞄准中段,便能轻松找到从上而下的攻击空间。 根本不需要拼尽全力去杀死它们。91号和103号正在专注于拖延时间,通过推开和阻挡敌人来争取喘息之机。 帕乌斯特毫不费力地挥舞斧头,不断击杀虫狼…… 而伊希凡屏住呼吸,紧闭双唇。他的眼睛随虫狼四处乱窜,但身体稳稳地保持着姿势。 “哒哒哒!” 又一只虫狼猛扑而来,假装向左撤退,却突然向右偏头,同时用长腿加速前冲。凭借那横向张开的三对长腿,它能够在做出这些诡异动作时依然稳健自如。 见识过虫狼的诡计后,伊希凡没有贸然行动。他忍住冲动,待虫狼靠近时果断挥下了斧头。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冷静,不再像先前那样大开大合。 伊希凡清楚脚镣的限制,小心地将右脚向前轻轻跨了一小步,重心随之前移,手臂自然地伸展。由于斧头极为沉重,他的手臂向前时,斧刃仿佛凝滞在半空。 接着,重心猛然前倾,手腕借助惯性弹动,斧刃随之精准挥下。 “砰!” “吱呀!” 这一斧,是最快、最精准的中段劈砍,却以斧头瞄准敌人下盘的方式施展。斧刃沉重地砸在虫狼的头上。 尽管这一击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劈裂头骨致其毙命,但虫狼仍惨叫一声,倒退数步后扑倒在地抽搐不止。 它的头骨被砸碎,脑部受到重创,已无力再行动。 “呼……呼……” 不过挥了两次斧头,伊希凡便因过度紧张而气喘吁吁。他的手腕因刚才那一击感到一阵刺痛,显然吃不消斧头的重量。 通过手腕的弹性施展这一基础却高效的垂直劈砍轨迹,对他未经过训练的手腕来说,负担显然过大。 伊希凡咬紧牙关,他忍住疼痛,重新将斧头瞄准中段。 “吼啊!” “砰!砰!咔嚓!” 103号一声怒吼,一斧劈死一只扑来的虫狼,随后因亢奋过度,踩踏着尸体,再次挥斧将虫狼的脖子砍断。 果然是那个因为被嘲笑“秃头”而杀了11人的危险杀人魔。 然而,此刻在怪物的包围中,他这种无节制的攻击行为极其危险。 “咔嚓!” “啊!” 一只虫狼趁势咬住了103号前伸的脚踝,他的脸因疼痛狰狞如恶鬼。 “砰!” “喀!” 103号用斧柄猛击虫狼的眼睛,趁它松口准备撤退时,抡起斧头直劈下去,瞬间将其脖子砍断大半。 “咔嚓!” 随着他手腕一转,头颅彻底断裂,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洒满一地。 “91号,保护103号。” “该死!又是我!” 103号过于激动,毫无防备地乱杀,帕乌斯特只得命令91号负责保护他。 虽然心中满是抱怨,91号却清楚,如果103号死了,所有人都会陷入绝境,只好耐心守护在103号身旁。 这样的分工让伊希凡的左侧变得更加空虚暴露。 “伊希凡,右侧交给我来守。” 面对更大范围的防御任务,伊希凡一时不知所措。帕乌斯特却低声安慰他。 咬紧嘴唇的伊希凡,逼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正面与左侧的敌人上。 帕乌斯特独自守住了103号的左侧和伊希凡的右侧,动作却依旧冷静自若。他挥动斧头的每一下都干脆利落,将迎面而来的虫狼一一击退,精准得令人不寒而栗。 听说他是魔法师,战斗能力却丝毫不逊色于骑士。按理说,即使是高阶贵族出身的魔法师,最多也不过是学过几招细剑的花架子罢了…… 然而此刻,伊希凡竟已独自杀死三只虫狼,击退五只。91号的战绩也与此相仿,而103号则一人斩杀了十余只虫狼。 但没有人对此感到高兴。若103号能够冷静守住自己的区域,局势会轻松得多,敌人的攻势也不会如此猛烈。 他们此时需要的是坚守和拖延时间,而不是杀戮。不管103号杀了多少怪物,也没有人会因此夸奖他。 若非帕乌斯特一个人杀了无数敌人,并将它们逼退,他们早就全军覆没了。 “呼……呼……哈啊……” 伊希凡因为第一次参战的紧张,手腕的隐隐刺痛,以及迅速衰竭的体力而喘得几乎无法呼吸。这在怪物眼中,无疑是致命的破绽。 三只伺机而动的虫狼,分别从三个方向同时向伊希凡猛扑而来。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必死无疑。 一只虫狼他尚且难以应付,三只又如何抵挡?即便手握灵活轻便的剑,双脚可以自由移动,他也未必能取胜。更何况此时,他被脚镣束缚,手中只有一柄沉重的斧头。 伊希凡的身体因恐惧缩了起来。在无法获胜的情况下,这个毫无战斗经验的年轻人最终选择了消极防御。 然而,这在三面受敌的情况下,显然是最糟糕的选择。 “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右侧猛扑而来的虫狼左腿,被帕乌斯特的斧头齐根斩断。帕乌斯特凭借敏锐的视野和对战局的洞悉,及时出手救下了伊希凡。 右侧虫狼失去了一条腿,倒在地上挣扎不止。这让伊希凡迅速调整了姿势。 三只敌人他无法应付,但两只的话,还可以一搏! 伊希凡猛地将左脚向外跨出,同时用尽全力,将斧头从中段横扫向左。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梦境中,阿雷乌斯第一次挥动木剑的画面。 “砰!” “啧!” 他的斧刃精准击中正面扑来的虫狼的嘴部。随即,伊希凡顺着挥斧的力道扭转腰部,将斧头继续扫向左侧的敌人。 然而,斧头太重、太笨拙,完全不适合这种灵活的攻击。他没能用斧刃击中左侧的虫狼,而是用斧柄砸中了它的脖子。 伊希凡的身形因大幅度转腰而稍显不稳,但那只被斧柄击中的虫狼,依靠三对长腿稳住了身形,继续逼近,反倒帮助伊希凡没有完全失去平衡。 “砰!” “吱呀!” 就在虫狼的牙齿即将咬上伊希凡的手腕时,他下意识地猛抬膝盖,用力撞向对方的下巴。 张开大嘴露出尖牙的虫狼瞬间闭嘴,伸出的舌尖被生生夹断,掉落在地。 “这……!” 伊希凡慌乱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摆脱紧贴他的虫狼。他脑海中闪过帕乌斯特的动作,下意识地想缩短握住斧柄的位置,却不小心抓住了斧刃,划伤了手掌。然而,他全然不顾手掌的疼痛,继续挥斧狠狠砸向虫狼的头部。 “砰!” 虫狼的脑袋挨了一击,倒在地上,六条腿不停抽搐。 “啊啊啊!” 伊希凡慌乱地握紧斧头,疯狂地朝正面砍去。由于刚才花了太多时间对付左侧的虫狼,另一只敌人已经逼近到眼前。 他慌乱之下根本无法精准攻击,甚至对当前的形势毫无掌控。三只虫狼趁他疲于挥斧之际,不断试探,忽而后退,忽而猛然扑上。 “啊……啊!” 伊希凡只觉得这次死定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手猛地将他拉了回来,他摔倒在地。而他原先站着的位置,帕乌斯特那宽厚的身躯替他挡住了扑来的虫狼。 “砰砰砰!” 帕乌斯特单手握斧,用力挥出,将两只虫狼一击毙命。随后,他挥出左拳,狠狠砸在最后一只虫狼的头部,将其打翻在地。 即使双手被手铐锁住,帕乌斯特依然精准地控制了距离,灵活交替使用双手作战,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战斗能力。 然而,他的右腿已被咬伤,鲜血正不断渗出。 帕乌斯特对伊希凡的能力和状态心知肚明。正因如此,在伊希凡最初被三只虫狼围攻时,他选择冒险挥斧,提前击杀了一只。 代价是,他的右腿被咬伤。为了再次救下伊希凡,他不惜拼命,右臂也付出了代价,被虫狼咬伤。 更加棘手的是,伊希凡被拉倒后,帕乌斯特迅速补上了他的位置,但两人脚上的脚镣缠绕在了一起。伊希凡跌向103号的背,勉强站稳,但他已无法正常战斗。 “可恶!” 伊希凡的红褐色眼睛燃烧着怒火。 103号依旧兴奋地挥舞着斧头。如果他能冷静一些,局面根本不会变得如此糟糕! 伊希凡被脚镣束缚,只能在91号和帕乌斯特之间勉强伸出斧头,试图封堵住敌人的突破口。 “该死!该死!该死!” 91号也因脚镣的限制无法行动,只能蜷缩着身体,小心地退到103号身后。 帕乌斯特迅速扫了一眼战局,冷静地分析了当前形势。他几乎蹲伏下来,用斧头护住身体,随时准备应对敌人。 “啊啊啊!” 103号依旧沉浸在疯狂的战斗中,哪怕四肢被咬伤也毫不在意。他似乎意识到脚镣的存在,没有完全脱离队伍,但他的战斗方式如此混乱,显然难以持久。 帕乌斯特冷静地做出了决定。他放弃了103号,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保护伊希凡上。 伊希凡是队伍的核心,而103号疯狂的战斗暂时吸引了背后敌人的火力。只要帕乌斯特妥善应对,他和伊希凡仍有机会从这场死局中活下来。 “砰!砰!” “吱呀!” 帕乌斯特双手握住斧柄的中心,面对扑来的虫狼,迅速调整握法,左右开弓,精准无误地将敌人一一击退。他早已放弃保护其他人,只专注于自保,而这种战斗方式足以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91号和伊希凡也没有闲着。 91号因为处于突出的战斗位置,不得不拼尽全力,勉强在103号右侧形成了一道防线。 而伊希凡则在脚镣的束缚下,艰难地转动身体,挥斧守护帕乌斯特的右侧与103号的左侧。他所处的空间过于狭窄,除了下劈和直刺,几乎无计可施。况且,他手中的短斧作用有限,但总比毫无作为要好。 “吱呀!吱呀!” “看来,结束了。” 第16章 剥夺死亡的权利 就在某一刻,虫狼突然纷纷后撤。帕乌斯特毫不在意地宣布战斗结束,随即坐倒在地,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口。 “哈……哈……呕!呕……” 伊希凡瘫倒在帕乌斯特和103号之间,剧烈地呕吐。过度疲惫让他的手脚麻木,而长时间的战斗几乎榨干了他的体力。 然而,伊希凡是队伍中唯一没有受伤的人。他唯一的伤口不过是自己抓住斧刃时划伤的手掌。 103号则伤痕累累,几乎到了濒死的边缘;91号气喘吁吁地捂着血流不止的大腿,艰难地止血。而帕乌斯特虽然仅仅是手臂和腿部被轻咬,但也已满身是伤。 这一切,全靠帕乌斯特以身为盾,竭力保护了伊希凡。 帕乌斯特从伊希凡身上看到了潜力。 以他一贯的标准来看,伊希凡显然不够格。然而,在这片聚集了罪犯与废物的“暗影森林”刑罚部队中,像伊希凡这样的囚犯几乎不可能出现。 如果伊希凡在这里死了,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遇到下一个像样的人选。 伊希凡对生存的渴望越是强烈,帕乌斯特对他的保护也就越发坚定。 当驱赶虫狼的士兵逐渐接近时,帕乌斯特回头看了看趴在呕吐物里的伊希凡。 “干得不错,184号。作为你的第一次战斗,这已经相当出色了。” “……” 伊希凡已经累得无法回答。 他只是回忆起以往后勤任务中的情景,想到今天的伐木任务终于结束,心中感到一阵轻松。 其他囚犯大概已经全部战死,而他们四个伤员显然无法再继续完成伐木任务。 竟然会为能稍作休息而感到高兴,伊希凡觉得自己或许也在逐渐改变。 “呼……” 帕乌斯特的叹息被周围士兵靠近的脚步声所掩盖。 所有人都伤痕累累,但他知道,他们几乎不可能得到妥善的治疗。 帕乌斯特很清楚:在战争的最前线,伤员的存活率反而更高,而在那些集中处理伤员的后方营地,死亡率却高得令人心惊。 对帕乌斯特来说,这并不可怕。他只需要忍受痛苦,就能活下去。 但91号和103号则不一定。他们的伤口可能感染,甚至因此丧命。 如果他们的疾病传染给伊希凡,那将彻底毁掉帕乌斯特的计划。 帕乌斯特冷冷地看向91号和103号。 这些人虽然听从指挥,但与伊希凡相比,根本没有多少价值。 他们只是无知、无能,又无法完全控制的罪犯罢了。 “还不如死了算了……” 帕乌斯特把这句无处倾诉的念头压在心底,默默地低语给自己听。 今天,注定是难熬的一天。 伊希凡一行被安置到屋内,接受了所谓的“治疗”。 但这只是徒有其名的敷衍处理——简单地用水冲洗伤口,缝合后草草缠上绷带。 他们的伤口是被肮脏的怪物牙齿咬出来的,伤口中可能藏着异物,感染的风险也难以预料。仅仅用水冲洗再随意缝合,怎么可能痊愈? 相比之下,伊希凡的“伤口”实在不值一提。他的手掌不过是被斧刃轻轻划破了一点皮肉,等轮到他时,血早已止住了,只是稍微冲洗了一下,裹上绷带就完事了。 “17号,出来。”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士兵出现在门口,喊出了帕乌斯特的编号。 91号和103号因高烧而昏迷不醒,根本无法应答。正在用刀尖在自己大腿上划着符号的伊希凡抬起头,满脸疑惑地看向帕乌斯特。 帕乌斯特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走了出去。 但在他离开的背影中,那宽阔的肩膀似乎多了一丝僵硬与疲惫。 帕乌斯特直到深夜才回来。 等到伊希凡独自吃过晚饭,躺下准备休息时,他才无声地推开门回来了。 “……17号。” “……” 伊希凡注意到附近有士兵的身影,于是谨慎地用编号轻声呼唤帕乌斯特。 但帕乌斯特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窗前,紧闭双唇,直直地凝视着透过小窗洒下的微弱月光。 过了一会儿,伊希凡察觉到帕乌斯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他的全身湿透了,但那并不像是汗水。 更像是被水简单冲洗过,却没有完全擦干的样子,就像是某种物品被浸泡或匆匆冲刷了一遍。 “发生了什么事?” 伊希凡从床上跳起来,快步走向帕乌斯特。 靠近后,他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那味道似乎是从帕乌斯特被水冲洗过的身上传来的。 几乎是本能地,伊希凡扶住了帕乌斯特,让他坐下来。那个白天里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战士,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支撑,变得虚弱而无力。 帕乌斯特浑身颤抖着坐倒在地,但他仍然倔强地不肯屈膝跪地,甚至宁愿让身体后仰,快要倒下去。 “呃……” 伊希凡连忙用手托住他的背,避免后脑勺直接撞到地面。这一刻,帕乌斯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身体随着这声音微微抽搐着颤抖。 伊希凡掀开帕乌斯特破烂不堪的衣服,想查看他的背部。 帕乌斯特本想抬手阻止,却已连那样的力气都没有了。 “……” 伊希凡看着帕乌斯特的背,双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在朦胧的月光下,帕乌斯特的背部坑坑洼洼,触目惊心,甚至让人不敢伸手触碰。那宽阔的背上布满了累累伤痕,像是被残忍地肆意割裂过无数次,岁月在这片伤痕累累的皮肤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但令人震惊的是,即便是这样的背,此刻却干净得连一滴血迹都看不到。 “魔法……” 伊希凡脑中闪过一丝明悟。他终于看清了真相——帕乌斯特曾遭受过可怕的鞭打,皮肉几乎被撕裂,而后又被施以魔法治疗,将这些伤口迅速愈合。 如今再看他四肢上的伤口,也同样被魔法治愈了,没有任何流血的痕迹。 伊希凡意识到,帕乌斯特正处于一个连“死亡”都被剥夺的残酷境地。他受到的所有伤口都会被魔法治愈,而在治疗之前,那些人会肆意折磨他,用尽一切酷刑。 难得召唤一位稀有的魔法师,怎么会只用于治疗?他们会用酷刑让帕乌斯特濒临崩溃,再用魔法将他治愈。 即便如此,帕乌斯特依然在战斗中毫不犹豫地为了救伊希凡而挺身而出。 他甚至宁愿用那布满酷刑痕迹的背部承受地面的冲击,也绝不愿屈膝跪倒。 “……” 伊希凡咬紧嘴唇,将手中剩下的面包递到帕乌斯特嘴边,并用力抓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倒下。 帕乌斯特用燃烧着冷蓝色火焰的眼神直视着伊希凡,嘴唇颤抖着张开,将面包含入口中。 尽管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酷刑,他仍然凭借强大的意志力,逼迫自己摄入足够的食物,为恢复做好准备。 “……” 伊希凡注意到帕乌斯特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自己的手背,眼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即便是在这种状况下,帕乌斯特依然执着于教他那些难以理解的符号图案。 一个人,究竟要拥有怎样的意志,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如此顽强地前行? 帕乌斯特就这样教给了伊希凡新的图案。直到他吃饱后,才在伊希凡的搀扶下缓缓趴下,沉沉地睡了过去。 伊希凡默默注视着帕乌斯特,以及一旁奄奄一息的91号和103号。最后,他也躺下闭上了眼睛。 这一天,真是地狱般的煎熬。 而明天,很可能会更加残酷。 刑罚部队从不会因为罪犯的病痛而提供任何怜悯或便利,伊希凡对此清楚得很。 第17章 号格尔芬 天亮后,士兵像往常一样前来叫醒囚犯。 “17号,起床。” 被锅碗瓢盆的噪音吵醒,伊希凡强忍住烦躁站了起来。他转头一看,看到帕乌斯特和平常一样面不改色地活动筋骨,不禁惊讶得瞪大了眼。 “你干嘛那么惊讶?” 昨晚被鞭打到后背皮开肉绽、痛得低声呻吟的帕乌斯特,竟反过来奇怪地问他。 伤口已经用魔法治好了,吃得饱、睡得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装虚弱毫无意义。 尽管如此,帕乌斯特脸上仍带着难掩的疲惫。这也难怪,毕竟人类的极限总是无法避免。 伊希凡轻叹一口气,起身后与帕乌斯特一同舒展筋骨。 “91号和103号怎么办?” 问题在于91号和103号。他们两个都还躺着,起不来。 91号似乎被吵醒了,嘴唇微微动着,好像在喃喃自语。而103号则只剩粗重的喘息,毫无其他反应。 “103号怕是活不成了。他失血过多,又没得到适当治疗,已经感染了。” “……” 帕乌斯特的语气太过平静,连伊希凡都觉得惊讶。当然,他自己也没指望103号还能活下来。 “那91号呢?” “不管的话,也会死。” “……治疗一下还有救吗?” “希望渺茫,我们也无能为力。” 死了就是死了,活了就是活了,仅此而已。 “……新来的会有用吗?” 伊希凡冷静地问道,即便知道与自己共事半个月的91号和103号可能活不下去。 “这不好说,不过以往经验来看,希望不大。” “103号也就罢了,91号死了太可惜。” “你对他有感情了?” 帕乌斯特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伊希凡,冷静地问道。 伊希凡仔细反思了帕乌斯特的问题。他逐一拆解自己的思绪,认真审视内心。 “不,不是感情的问题。91号经验丰富,遇事冷静应对,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擅长沟通。” 伊希凡冷静地分析了91号的价值。 在高弗里克伯爵领时,他虽然是名义上的贵族,但平民与他交谈时总是客气有加。他从未想过,平民竟然会愚昧无知到如此程度。 可到了这里,他才明白,能说得上话的平民简直少之又少。其他囚犯也乱七八糟,但103号让他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上愚蠢的人太多了。 虽然在帕乌斯特面前他也算不上聪明,可若把驻地所有人聚在一起,他依旧是少数的知识分子之一。 如果103号死了,接下来的人都得担心。可万一91号也死了,后果将更不堪设想。万一来了两个像103号那样的,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救……救我……” 似乎听到了伊希凡和帕乌斯特的对话,91号用微弱的声音哀求道。他的伤口已经化脓,高烧不退,连开口说话都成了一种折磨。然而,他对活下去的渴望却依旧炽烈。 “嗯……” 帕乌斯特摸了摸自己凌乱的黑褐色胡须。尽管外表邋遢,他的动作却透出一种令人战栗的贵族气质。 “可以试试,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帕乌斯特瞥了伊希凡一眼,用难以捉摸的表情说。 听到这话,91号小声地啜泣起来。 别抱希望?从帕乌斯特说“可以试试”的那一刻起,91号就已经感到自己仿佛被神明赐予了生的希望。 “开饭了。” 铁门下的送饭口被推开,一个篮子被递了进来。士兵随后从小缝朝里面看了一眼,见到动弹不得的91号和103号,眉头紧锁。 看样子,这两人都快不行了。 “只要一个人的饭就够了,能给些绷带吗?” 帕乌斯特用平和的语气向士兵请求道。士兵听到帕乌斯特居然对自己讲话,显然愣住了,瞪大眼睛站在原地。 “……不行。” 士兵迟疑了一下,最终拒绝了。但他的犹豫明显表露无遗,甚至让他站在原地没挪步。 “103号肯定活不了,但91号还有机会。我不是在讲情面,而是分析一个合理的投资。如果一点小帮助可以避免劳动力的损失,何乐而不为?新来的囚犯可能闹出大乱子,而熟悉情况、听话的91号显然更合适,不是吗?” 帕乌斯特的语气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说服力。 站在一旁的伊希凡觉得这场景格外古怪。帕乌斯特的态度太过从容,甚至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请求,而是在训诫士兵。 士兵显得犹豫不决。他明白帕乌斯特的话很有道理,但直接答应让他有些忐忑,或许还是先向上级报告更为妥当。 就在这时,帕乌斯特大步走向铁门。士兵吓得向后退了一步。若是其他囚犯,他早就大声呵斥甚至狠狠教训对方了,可面对帕乌斯特,他却没那个胆量。 “我知道是谁偷了你的酒。” “……” 帕乌斯特的一句轻声低语让士兵的脚步一下停住了。 在这片阴暗的森林驻地里,酒是极为珍贵的物资,只有少量补给。但几天前,这名士兵完成任务回来时,却发现自己的酒被人偷光了。 “你怎么知道的?” 士兵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帕乌斯特问道。帕乌斯特贴近门缝,低声说道: “士兵们晚上常常一起喝酒,有时甚至围坐畅饮。五天前的早晨,我观察到其他人都带着疲惫的神情,有些人脸颊发红,显然喝到了深夜。大家都很满足,只有你一个人满脸怒气。我还听到有人提到‘看不好东西就是自己的错’之类的话。很明显,你的酒被偷了,而他们不分给你,只能让你独自郁闷。” “……” “时间紧迫,剩下的细节以后再说。” 帕乌斯特结束话题后,向后退了一步。 现在是早晨配餐的时间,同时也是分配任务的时刻。士兵若在囚犯牢房前待得太久,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士兵犹豫地看着帕乌斯特,心里充满了挣扎。 按照王国军的规矩,与由囚犯组成的刑罚部队私下接触是绝对不允许的,若被发现,将立刻面临处分。 然而,在这片阴森的森林驻地,他唯一的乐趣就是那点可怜的酒,而偷酒的混蛋就这么逍遥法外,简直让他无法忍受。 帕乌斯特看着那名左右为难的士兵,反倒绅士般地指了指隔壁牢房,示意他快去执行自己的任务。 “……伐木!” 士兵喊了一声,然后匆匆跑向隔壁牢房。但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今晚估计能拿到新的绷带了。” 帕乌斯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地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日常琐事。 伊希凡对这一幕感到极为震撼。一个被关押在这间牢房里的囚犯,仅凭三言两语就将监视他们的士兵玩弄于鼓掌之间。 “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帕乌斯特曾经的忠告,现在终于展现在他眼前,真实地演示了如何化险为夷。 “光靠绷带能救人吗?” 伊希凡看着虚弱不堪的91号,担忧地问。 “如果光靠绷带就能救人,那要魔法师和治疗师干什么?” “……说得也是。” 帕乌斯特一针见血的回答让伊希凡不得不尴尬地承认。他之前的举动实在过于神奇,以至于让人觉得任何事在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 “用水清洗伤口,然后再换上新的绷带吧。” “什么?连喝水都不够,还要用水清洗伤口?” “这里不是有现成的吗?” 帕乌斯特指了指士兵留下的篮子说道。 士兵刚才完全被帕乌斯特牵着走,竟然连篮子里的食物和水都没收回去。103号的食物和水,全都留了下来。 虽然不可能彻底清洗干净伤口,但至少可以让换上新的绷带发挥点作用。 仅靠几句话,他们就额外得到了一份食物、一份水,甚至还可能拿到绷带。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由于伊希凡的房间里能动的人只有两名,因此伐木任务与另一间同样只有两人的房间合并执行。 这是伊希凡第一次与其他囚犯合作,他原本有些紧张,但出乎意料地一切顺利安静。 帕乌斯特强大的气场固然功不可没,但更重要的是,伊希凡昨天能在虫狼群中毫发无伤地返回,也让其他囚犯意识到,他绝非等闲之辈。 然而,当他们结束一天的劳作回到房间时,103号已经死了。 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房间内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91号为了逃离死亡的阴影,拖着虚弱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 稍晚些时候,晚餐时间到了,士兵们拖走了103号的尸体,并清理了因为尸体污染而脏乱的房间。 如果任由那些污物留在房间里,不仅伊希凡他们会生病,甚至可能导致整个驻地爆发传染病。 “至少他还留下一点帮助。” 伊希凡看着清理干净的房间,喃喃自语道。103号的死,反倒让他们得到了一次彻底打扫房间的机会。 尽管伊希凡在这片暗影森林的驻地还不到20天,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如果是以前,他绝不会轻易说出如此冷酷无情的话。 装着晚餐的篮子里,竟然还有一卷干净的绷带。显然,帕乌斯特低声向士兵的“建议”起了作用。 “我们执行维护任务的时间够长,足以观察到有人在工作时间偷偷潜入宿舍。他个子矮小,红发满脸雀斑,面色如常,步伐也没有改变。显然,他担心被发现,应该没有当场喝掉酒。如果检查他的水袋,或许会有装过酒的痕迹。或者向其他士兵打听一下,他拿到酒后喝了几次。无论如何,他肯定比别人喝得更多。” 这是帕乌斯特之前低声告诉士兵的话。 在给91号清洗伤口并换上绷带时,伊希凡忍不住问道: “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帕乌斯特平静地回答。 “……什么?” 伊希凡听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假的?那你刚才岂不是在胡编乱造?如果被戳穿了,后果怎么办? “我们做了半个月的维护任务,这时间足够记住每个士兵的脸和任务交替的规律。我根据这些信息,分析了他们的变化,推测出可能性最大的对象,以及最可能的情况。” “……如果猜错了呢?” “一个士兵明知与囚犯私下接触是违法的,却为了听取建议给了绷带。接下来,他还能怎么办?他会因为这个来处罚一个早就被社会遗弃的囚犯吗?” 他不可能冒着被处分的风险举报帕乌斯特,尤其是为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囚犯。 帕乌斯特随后靠近伊希凡耳边,小声说道: “总比让他们知道我能够记住他们所有的面貌和任务规律来得安全。” “确实如此。” 伊希凡点了点头,但很快皱起眉头看着帕乌斯特。 “你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措辞不太恰当。称我为‘优秀的政治家’会更合适。”帕乌斯特淡然答道。 清理干净的房间、得以清洗的伤口、包扎的绷带,以及足够的饮食和休息,让91号的身体慢慢恢复了过来。 四天后,91号终于能够勉强起身活动。 “谢谢……谢谢你们……” 他起身后,满脸泪水地向伊希凡和帕乌斯特深深鞠了一躬,激动得连满是胡子的脸都湿透了。 他十分清楚,自己全无行动能力,吃饭是他们喂的,甚至连如厕也是他们帮忙整理的。 虽然这些举动是出于理性判断,但如果没有伊希凡和帕乌斯特,他恐怕早已步了103号的后尘。 “没什么。” 伊希凡语气平淡地回应,显得毫不在意。而帕乌斯特则在91号恢复行动能力后,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我……我的名字是格尔芬。伊希凡。” 91号——格尔芬,第一次告诉了伊希凡他的名字,也第一次直呼了伊希凡的名字。 “嗯。” 这一次,伊希凡依然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但格尔芬的内心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第18章 暗影森林驻地的秘密 不久后,格尔芬又沉沉地睡去了,而伊希凡则像往常一样向帕乌斯特学习新的图画技法。 “我希望通过这次的事,你能学到新的教训。” “因为……救了91号,也就是格尔芬的事吗?” “不是。” 如往常一样,在教完画之后,接着是讨论的时间。然而,这次的主题并非那些令人头疼的高深知识,而是围绕伊希凡的判断和行动展开的对话。 帕乌斯特看了一眼熟睡的格尔芬,缓缓开口。 “伊希凡,你相信他吗?” “不相信。” 帕乌斯特的提问让伊希凡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真的吗?你一点都不信任他?没有半点依赖,也没有付出哪怕一丝情感?如果他察觉到了我们的秘密,去向士兵举报;又或者他趁你熟睡,用藏起来的石块砸碎你的头,你真的会一点都不动摇吗?” “……那倒不至于。” 伊希凡犹豫片刻,最终答道。 无论如何,91号过去也对他颇多照顾。这次被救之后,他甚至激动得泪流满面,还低头向伊希凡道谢。 如果他真的背叛了,伊希凡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其实我原本打算让91号和103号一起死去。因为他知道我们太多秘密了。” “那为什么又决定救他?” “因为这是你第一次做出的独立判断和决定,伊希凡。” 帕乌斯特用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揣测的意味。 “……你是在尊重我的决定吗?” “我不是想说那种无聊的小事。” 听到伊希凡的提问,帕乌斯特摇了摇头。 “记住,伊希凡。由他人摆布、被迫走向毁灭,与因自己做出的决定而迎来毁灭,是完全不同的。” 帕乌斯特像是在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叮嘱他说道。 “即便因为这次的决定,你将来面临的毁灭比现在更为可怕,那也将完全是你自己的选择所致。就像你曾经怨恨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并以复仇为目标时那样,但这一次,你不能将失败归咎于别人。绝望、痛苦、愤怒、怨恨,所有的一切都将只属于你自己,因此责任也将完全属于你。” “……” 伊希凡沉默了。他无言以对。 听了帕乌斯特的话后,他才真正意识到,格尔芬确实知道太多了。 格尔芬虽然并不清楚伊希凡和帕乌斯特究竟在做什么——连伊希凡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但他一定知道,他们在密谋某些事情。如果他将这些透露给士兵,帕乌斯特可能会受到严厉惩罚,而伊希凡甚至可能立即被处决。 “为什么当时不阻止我?如果你那时候告诉我……” “所以你又想像以前一样,毫无思考地听从他人的指令吗?” “……” 帕乌斯特用凌厉的眼神直视伊希凡,仿佛要将他的内心看穿。 “就像你当初毫不知情地走向杀害你家人的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面前一样,就像你背上冤屈被送到这片暗影森林一样,你还要像条拴着链子的狗一样被人牵着走吗?伊希凡·塞西里安。” “我……” “我不是你的导师,更不是你的父亲。” 帕乌斯特的语气沉重,他一字一句地对迷茫的伊希凡说道。 “不要依赖任何东西,伊希凡。没有任何东西能救赎你,也不会救赎你。失去了一切却依然想寻找依靠,这是要走向毁灭吗?” 听了这番话,伊希凡如遭雷击,脑海一片空白。 依赖。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在依赖帕乌斯特。 “只有当你一无所有时,才能实现最彻底的复仇。不要依赖任何人,也不要让自己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你需要做的是利用一切,贪婪地获取,等到不需要时就毫不犹豫地丢弃。” 帕乌斯特冷冰冰地说完,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真的想完成复仇,就连你的命也不过是一件工具。” 连自己的生命都只是工具。只要能完成复仇,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如果做不到这样的觉悟,那就不要谈复仇。 伊希凡看着帕乌斯特,又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格尔芬。 “好吧。” 他低声回答,语气中带着几分觉悟。 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格尔芬,91号,是个因杀人和诈骗被判死刑的罪犯。他还能守住秘密多久? 总有一天,格尔芬可能成为一个隐患,到那时,伊希凡需要亲手解决他,并为此承担所有后果。 “……帕乌斯特,你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了吧?” “没错。” “那为什么我会是184号?” 整理了一下思绪后,伊希凡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帕乌斯特听了,不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问这个问题。 “自己想想。如果猜对了,我会告诉你。” “我到这里没多久,就已经有数十人死了。如果按这种速度编号,一年时间编号应该早就超过一千了。而格尔芬……91号和103号看似经验丰富,但危急时却并不像那样。他们大概是依靠你才活下来的。” “不错,继续说。” “91号和103号也是最近才来到这里的吧?” “他们是在你来之前两个月到的。” “……暗影森林的开拓任务不可能只有我们这点人。肯定还有其他驻地。后方的开拓已经完成了,因此才开始建设新的驻地。” “你跳过了一些推理步骤。直觉虽然很有用,但不足以说服他人。” “……从91号到184号只用了两个月时间,但从17号到91号却花了十个月。像你这样编号靠前的囚犯根本没出现过,说那些囚犯特别优秀所以活得更久并不可信。也就是说,这个驻地在执行开拓任务之前,至少有半年以上的时间没有进行危险的任务,或者你在那段时间是待在其他驻地的。” “很棒,你答对了。” 尽管伊希凡起初有些迟疑,但很快他就毫无阻碍地推导出了答案。帕乌斯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里是第56号驻地。所以,严格来说,你是56-184号罪犯。我曾是39-263号罪犯,而39号驻地在我到达后不久完成了开拓任务,因此从56号驻地的建设开始,我便一直留在这里。也因此,这个驻地待得比我久的罪犯已经没有了——罪犯都死了,而王国军则会不时后撤休假。” 帕乌斯特坦率地揭示了真相。 第56号驻地。如果39号驻地的编号已经到了263…… “……也就是说,这里已经死了超过一万人?” “或许还不到一万。因为每次迁移到新的驻地都会重新编号,所以也许有人从最初的开拓期就活了下来。” “即便如此,为什么非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开拓暗影森林?” 伊希凡无法理解。从暗影森林中能获得的资源,似乎不过是一些伐木得来的木材而已。 “表面上的理由,是为了扩展阿佩尔曼王国西部的领土,减少镇压暗影森林所需的庞大军费,同时拓宽海岸线,以增加与大海的接触。” 暗影森林位于阿佩尔曼王国的最西端。森林的西南面紧邻大海,如果成功开拓,可以在沿海建造许多港口。 此外,维护围绕暗影森林建造的防御城墙,以及驻守军队的费用,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伊希凡盯着帕乌斯特,想要找出更深层的答案。帕乌斯特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自己去想想吧,伊希凡。” “……” 伊希凡当然明白,无论他现在如何深思熟虑,也不可能得出答案。 这意味着帕乌斯特的回答只有一个含义:现在还不是揭晓的时候。 但这也同时表明,帕乌斯特留在暗影森林的理由,与阿佩尔曼王国执意开拓暗影森林的真正动机,有着密切的关联。 帕乌斯特一定在隐瞒什么,而那些隐瞒的内容,很可能与他教授给伊希凡的图案有关。 与此同时,高弗里克伯爵城堡内。 “还是什么都查不到吗?” “非常抱歉,伯爵大人。” “……退下吧。” “是。” 瓦尔塔努斯皱着眉头,转头望向窗外。 将伊希凡击晕后,喂下药物,并用草率拟定的司法交易文书把他送往暗影森林,至今已经快一个月了。 然而,他既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伊希凡的异常报告,也没有得到任何与他相关的第三方线索。 他本想把这一切归咎于巧合或误会,然后彻底抛诸脑后,但事实让他无法释怀。 因为,他派去剿灭塞西里安家族的力量,几乎全军覆没,而消灭他们的却是一个不明的存在。 那次行动中,他派出了30名雇佣兵,还为了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调遣了3名骑士,其中一名骑士甚至具备操控魔力的能力。 然而,参与袭击塞西里安宅邸的所有人全军覆没,只有少数负责外围的部队幸存撤回。 到底是谁袭击了那些人?他们是如何发动攻击的?这些问题至今无人知晓。唯一能从四散的尸体中看出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完美的剑术痕迹。 一个20岁的年轻人,一个为成为行政官而努力学习的书生,面对瓦尔塔努斯时只会战栗发抖,被骑士轻松制服的伊希凡,可能具备这样的力量吗? “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 瓦尔塔努斯因焦虑而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他自从伊希凡活着回来后,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毫无疑问,有一个第三方在插手,但对方是谁,他却一无所知。如果他们放过伊希凡是为了警告或威胁,显然他们有所图谋,但直到现在,却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接触。 咚咚。 “父亲。” “……蒂安娜,进来吧。” 正在苦思中的瓦尔塔努斯被敲门声和女儿清脆的声音拉回现实,他迅速站起身,温柔地回应道。 门被推开,瓦尔塔努斯的女儿蒂安娜快步走进书房。瓦尔塔努斯上前迎接,父女俩温暖地拥抱在一起。 “蒂安娜,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睡不着,就在花园里散步。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忽然很想见您。” “哈哈哈!” 瓦尔塔努斯听了女儿的话,大笑出声。他的脸上溢满了幸福与喜悦,整个人仿佛都被光辉笼罩着。 “不过,还是早点睡觉比较好,为了身体健康。” 蒂安娜是个有着父亲同款棕色头发和宝石般绿眼睛的少女。她纯净而柔弱,如同即将绽放的花蕾般美丽动人,让人看着都忍不住为她揪心。 明年即将成年的她,比同龄人稍显娇小,身形纤细。但她脸色红润,神采奕奕,看上去并不虚弱。 “最近我觉得自己像重生了一样,浑身充满了活力。” “……是吗,那很好。” 瓦尔塔努斯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但很快恢复了温和的语气。 “不过,一个优秀的淑女应该随着太阳的升起而起床。不如早点去休息吧?” “呵呵,好吧。父亲,明天见。” “好,蒂安娜,晚安。” 瓦尔塔努斯轻轻拨开女儿的棕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他的动作无比小心,仿佛捧着一只布满裂纹的玻璃杯,既带着敬畏,又透着深深的歉意。 蒂安娜被父亲的胡须弄得有些发痒,忍不住笑出了声,像一只小鸟般轻快地抱了抱父亲,然后步伐轻盈地离开了书房。 “……” 瓦尔塔努斯呆呆地望着蒂安娜刚刚站立的地方,神情恍惚,仿佛还沉浸在梦中。他环抱住自己,似乎试图确认刚才那份温暖的触感是真实的。 意识到这一切并非幻觉后,瓦尔塔努斯长舒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靠在书桌上。 “……神啊……” 在一个临近夏日的夜晚,瓦尔塔努斯因爱女的存在而获得短暂的安慰,同时喃喃呼唤着神的名字,但他的声音却显得模糊而低沉。 第19章 比尔的报告 “就这样结束了吗?” “是的,卡瓦尔爵士。” “……” 听完士兵长比尔的汇报,卡瓦尔揉了揉布满倦意的额头。那份关于17号和184号对话的简略报告,满篇都是无用的闲谈,毫无价值可言。 对于不了解帕乌斯特授课伊希凡情况的旁观者来说,这两人的对话无非就是些琐碎的闲聊罢了。 每天早晨,等罪犯们被带出去后,他们还反复搜查过空荡的房间,但始终一无所获。 帕乌斯特总是对重要话题小心翼翼,谈话内容即便被人听到,也几乎不会引起什么麻烦。更何况,最关键的那些图案是直接由他在手上画出来交给伊希凡的,就算偷听到对话,也无法干预。 “唉……” 目前,最值得警惕的罪犯是17号,而因高弗里克伯爵特别请求监视的184号,与17号待在同一个房间窃窃私语时,本以为会有什么重要信息……结果却全是废话。 卡瓦尔抹了把脸,将报告随手丢在一边。 “士兵。” “在,卡瓦尔爵士。” “你觉得继续监视184号还有意义吗?” 比尔听到这个问题,立刻意识到卡瓦尔已经疲惫不堪。 为了这种卑微的任务而屈从,这让卡瓦尔感到深深的厌倦。他成为骑士绝不是为了接受这种监视罪犯的委托。 “高弗里克伯爵发来消息,如果没有发现有用的情报,就杀了他。” “这……” “没错,另一条财路又要断了。” 卡瓦尔自嘲地苦笑,脸上写满了自我厌弃。他笑得肩膀微微颤抖,看上去有些凄凉。 比尔面对这样的卡瓦尔,犹豫了很久。 “184号……真的犯过罪吗?” 经过漫长的挣扎,比尔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我觉得184号不像是那种人。他从未闹过事,始终服从指令。与17号的交谈中,能看出他的智慧,他也愿意接受对方的意见。他甚至还救过91号的性命,曾精心照料过他……” “可他杀虫狼时毫不犹豫。” “……那倒是,但虫狼只是怪物……如果不是17号,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了。” 卡瓦尔盯着桌上那跳动的烛火,仿佛那火焰能向他诉说什么秘密。 “184号……或许是无辜的。” “什么?” 卡瓦尔最终忍不住脱口而出。他看到比尔的反问后,惊觉失言,慌忙捂住了嘴,但说出口的话怎么可能收回? “卡瓦尔爵士,您,您的意思是……?” “……进入暗影森林的罪犯,大部分确实是死有余辜的死刑犯。” 卡瓦尔意识到自己无法挽回这次失言,只好向比尔坦白真相。 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独自承受的压力,让他身心俱疲;也或许,他需要一个可以分担这份痛苦的对象,才向比尔敞开心扉。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这样。他只是知道,身为骑士和56号驻地指挥官的双重身份,早已让他精疲力竭。 “不过,也有些人是因为其他原因,或者无端卷入仇恨而被送到这里的。司法交易?呵,真是荒唐。贵族宁可选择自尽,也绝不会为了留下司法交易的污点拖累家族,更不会最终落得被丢进必死无疑的暗影森林的下场,你说对吧?” 卡瓦尔像是在向神灵忏悔一样低声诉说,但话音越来越激动,最后已经满是唾沫星子的怒吼起来。 “这里是暗影森林开拓地,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把看不顺眼的家伙扔过来折磨的地方!我们不是荣耀的王国军,而是地下室里拿着烧红的铁签和刀子刺人的拷问者!” “……” “所以,去把那个该死的184号解决掉!然后别再像个小孩子一样跑到我面前哭哭啼啼。士兵。” 说完,卡瓦尔就像被自己的话击溃了一样,瘫坐在桌前,蜷缩着身体,用双手掩住脸。他像极了一个强忍哭泣的孩子,深陷绝望,无法自拔。 比尔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卡瓦尔身上,茫然失神。 “……那184号,他的家人……” “我怎么会知道!是他杀的,是伯爵杀的,总之是有人杀了!” 卡瓦尔话语间不经意流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一直隐隐觉得,并非伊希凡,而是高弗里克伯爵的军队屠杀了塞西利亚家族。 即便如此,他依然接受了伊希凡成为罪犯的事实,还命令比尔对其进行监视。 然而,他别无选择。为了活下去,也为了保住跟随他的56号驻地王国军的性命,他迫切需要钱。 从一开始,卡瓦尔便无能为力。即使这种手段并不合法,伊希凡也已经通过审判被判处死刑,随后又以司法交易的形式被送到暗影森林。而这一切,都是伯爵阁下的安排。 比尔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哪怕烛光映照下,他依旧毫无血色。他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仿佛随时会崩溃一般,满脸绝望。 作为阿佩尔曼王国军的士兵长,比尔曾因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可现实却…… 一阵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最终,比尔用低沉而冷静的声音说道: “我们可以骗过伯爵。” “……” 听到这句话,卡瓦尔抬起双手,露出掩在掌心后的脸,看向比尔。 “我们可以告诉伯爵……184号,也就是伊希凡·塞西里安,的确藏着什么秘密。伯爵不是一直警惕外界接触吗?对吧?” 比尔急切地继续说道: “比如,我们可以说,有人……对,就说是军需部的士兵,有人在打听他的情况。这样一来……” “伯爵不是傻子,士兵。” 卡瓦尔用无力的声音打断了比尔的话。 “无论如何,他都会找到我们捏造的那位‘军需部士兵’,最终会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到那时,不只是伯爵的支持会中断,这个驻地的信誉也会一落千丈。而最重要的金主——17号,也很可能被转移到别的地方。” 卡瓦尔不是傻子。同样,统治大领地的高弗里克·瓦尔塔努斯伯爵,更不可能是个傻子。如果真那样做,一切都完了。 “……倒不如反过来说,我们干脆宣称伊希凡·塞西里安有些特别之处,您觉得如何?” “特别之处?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嘛,得慢慢琢磨,卡瓦尔爵士。不过不管是什么,总比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强吧。” “唉……” 卡瓦尔像放弃了思考似的随口应了一句,然后瘫坐在椅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是在同情他吗,比尔?” “……不知道。” 卡瓦尔第一次直呼比尔的名字。比尔一边紧咬嘴唇,脑中不停思索,最终只能给出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 卡瓦尔的目光再次移向桌上的烛火。 “……是吗,是我多嘴了。今天的事就忘了吧,像平常一样完成你的任务,士兵。” “是,卡瓦尔爵士。” 比尔明白,自己能触碰的底线到此为止。如果再多说一句,卡瓦尔很可能会拔剑相向,或者直接惩罚他。毕竟卡瓦尔是贵族、骑士、指挥官,而他比尔不过是个平民士兵长,根本没有挑战对方权威的资格。 “……特别之处……特别之处……” 比尔离开后,卡瓦尔独自坐在书桌前,陷入沉思。 伯爵究竟想要什么?如果伯爵派人来探查,他们该怎么编造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如何才能继续骗过伯爵,让资金源源不断地送来? “……不管怎样,伊希凡·塞西里安现在不能死。伯爵给的钱可不是小数目啊。” 卡瓦尔这样想着,不禁因内心深处的自卑与绝望闭上了眼睛。 他回想起曾经的荣耀岁月——那时的他,是一名以荣誉为傲的王国骑士。披着象征荣耀的蓝色斗篷,他偷偷对着镜子微笑,像个天真的孩子…… 可如今,那斗篷早已污秽不堪,是否还能看出曾经的蓝色光辉? 卡瓦尔不敢回头看挂在墙上的王国骑士斗篷。他害怕看见它,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正在被默默地指责。 “可恶。” 第20章 是高弗里克伯爵的命令吗? 比尔被卡瓦尔下令赶出了房间。他走到外面,愤怒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因为咬牙过重导致嘴巴受伤,吐出的唾沫里混着血,落在泥土上触目惊心。 火把的光芒映照下,那带血的唾沫竟然显得诡异地黑暗。比尔被这一幕吓得不敢多看,只好移开视线。 “……真不如战死在敌人手里。比起在这种地方干这种勾当,这么窝囊地活着……” 他快步向前走去,冷漠地无视了那些见他面色不善而躲开的士兵们。 “……即便如此,我居然还是不想死在那些怪物手里……真懦弱啊。” 比尔尽管一心求死,却不愿成为暗影森林怪物的猎物,或者无名阴影下的冤魂。他渴望的是在与阿佩尔曼王国的敌人对抗中光荣战死。暗影森林的开拓无关紧要,这里的一切死亡,毫无意义。 “情况怎么样?” 帕乌斯特用温和的语气向来送早餐的士兵询问。但实际上,他并不需要答案,因为他早已料到结果。 “正如你所说。” 那名曾被偷酒的士兵看着17号,不但没有愤怒,反而带着几分钦佩。而且,他的语气比之前明显多了几分礼貌和谦逊。 帕乌斯特稍显俏皮地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我早就知道”的得意。这副模样让士兵忍不住笑了出来。 “多亏了你,我的工作轻松了不少,少教一个人,省心多了。” “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 帕乌斯特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但他还是礼貌地表示了感谢,而士兵则以愉快的表情回应。 “如果103号没那么暴力,我们也不会这么麻烦。” “那就找个能讲道理的人来,我一定好好教导他。” “哈哈,这可不归我管。” “真遗憾。” “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就好了。哦,对了,今天的任务还是伐木。” “又是伐木啊,好吧。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小心点。” “谢谢。” 士兵离开后,坐在角落里的格尔芬赶紧拿起篮子,将里面的食物分给帕乌斯特和伊希凡。 “17号,你真厉害!你到底怎么搞定那家伙的?” 格尔芬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显然怕被人听到。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提供建议,但不能让人反感;收到好意后要表示感谢;保持微笑,言辞礼貌;用幽默的对话让人感到轻松愉快。这不正是你以前行骗时的手段吗?” “……哦。” 格尔芬听后大为震惊。帕乌斯特说的那些,竟然与他行骗时的套路一模一样。 格尔芬虽不算蠢,但也谈不上聪明。帕乌斯特的几句话就像当头棒喝,让他茅塞顿开。 “话说回来,你能完成伐木任务吗?” 伊希凡问道。格尔芬刚刚从病中恢复,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身上的伤也没好利索。 “当然能!我可不像你那么虚弱……呃,抱歉,我只是开玩笑。” “我知道。” 格尔芬习惯性地语带调侃,但很快意识到不妥,连忙向伊希凡道歉。而后者不以为意,一边抓起一颗熟豆子放进口中,一边随口回应。格尔芬则尴尬地笑了笑。 “又是伐木啊。这都第七天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该轮到巡逻或探索任务了。伐木干了半个月,之后至少会有一个月的外勤任务吧。” 帕乌斯特说着,格尔芬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而伊希凡对此早有预感,并且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 “很快就会有新罪犯被补充进来。不过,至少他们会有时间适应一下,这还算是件幸运的事。” “……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用呢?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们一样。” 格尔芬嘟囔着,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谨慎。 他不禁回想起刚认识伊希凡时,自己曾嘲笑对方又弱又书生气。然而,事实证明,这个看似柔弱的伊希凡不仅在与虫狼的战斗中表现出色,甚至还救了他一命。 格尔芬曾偷偷观察伊希凡的战斗,他用斧头施展出明显带有剑术特征的技巧。虽然动作稍显笨拙,经验也不够丰富,但一眼就能看出,他受过专业训练。 老实说,格尔芬觉得,如果是单纯猎杀几只怪物,他可能比伊希凡做得更好。但若是与伊希凡正面对战,他几乎毫无胜算。 如果用拳头或者摔跤靠体格压制对方,或许还有胜利的希望,但在带有致命杀伤力的武器对决中,训练有素的人总是占据上风。就连两米高的壮汉,也可能被一个仅到他胸口的少年用剑一击致命。 曾混迹街头的格尔芬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无论从恩情还是恐惧的角度出发,他都不敢轻易冒犯伊希凡。 “至少这次不会再派像103号那样的家伙过来了,别太担心。” 帕乌斯特语气平静地说道。 “因为103号差点害死我们俩?” “没错。” 格尔芬认为,这多半是因为帕乌斯特之前对那名士兵说的话。他觉得,帕乌斯特完全把士兵“说服”了。 然而,伊希凡却很清楚,那名士兵根本没有选择分配囚室的权力。帕乌斯特能如此准确地预测,只是因为他明白自己和帕乌斯特在士兵心中的重要性罢了。 三人聊着天,不知不觉间,到了开始一天工作的时间。由于格尔芬恢复了行动能力,他们只需要再补充一人便可以执行伐木任务。 然而,没有哪个囚室仅剩下一名幸存者,最终,他们三人被绑在一起开始伐木工作。 幸运的是,这一次没有遭遇袭击。 伐木队受到袭击的情况其实并不多见。通常情况下,负责巡逻的人会吸引主要攻击,而伐木队则能趁机安全撤退。 在格尔芬病倒期间,伊希凡曾因为巡逻任务遭到警告,不得不狼狈撤退。尽管巡逻人员伤亡惨重,但伐木队却没有出现任何伤亡。 伊希凡将整体的伤亡率与死亡比例进行了计算,结果验证了他的猜测——巡逻任务是最危险的。 换句话说,因为帕乌斯特和伊希凡在一起,他们被派去执行巡逻任务的可能性相对较低。 然而,伊希凡很快意识到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出现完全无力抵抗的情况,帕乌斯特死了,他们还会继续让他外出执行任务吗?” 上一次伐木任务就是如此。无论帕乌斯特的战斗力多么出色,只要一个不小心,死亡随时可能降临。 更不用说更加危险的巡逻或搜查任务。如果还遇上幽影的袭击,那后果不堪设想。 伊希凡转过头,看向正在休息的帕乌斯特。 帕乌斯特倚靠在木柱上,垂着眼眸,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地面,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伊希凡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确信自己能够活着回来。” 这种信念显然不仅仅依赖于帕乌斯特的血统,或者眼下展示出的能力。 帕乌斯特身上一定隐藏着某些伊希凡尚未了解的秘密。 在这片暗影森林中,栖息着连掌握魔力的骑士都难以应对的怪物,以及几乎无法抗衡的“幽影”。帕乌斯特,一个失去了魔力的法师,为何能拥有如此坚定的信念? “184号,出来。” 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伊希凡回到房间,却迎来了意外的变故。 士兵点名让伊希凡出去,而不是帕乌斯特。 这一瞬间,伊希凡感到措手不及,甚至差点转头看向帕乌斯特。但他很快压住了这个冲动,因为他知道那样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 他强作镇定地站起身,跟着士兵走了出去。 帕乌斯特只是随意瞥了他一眼,便不再关注。而格尔芬则有些不安,却保持了沉默。 然而,帕乌斯特的内心同样感到困惑。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措手不及。 帕乌斯特已经向伊希凡透露了太多秘密。 如果伊希凡被施以帕乌斯特当年承受的酷刑,他真的能坚持下来,不将秘密泄露吗? “是高弗里克伯爵的命令?还是与我有关的事情……” 这是帕乌斯特最关心的问题。 如果是瓦尔塔努斯的事,他或许能找到应对的办法。 但如果与他本人有关,那么他只能祈祷伊希凡能够挺住。 “真是狼狈。” 帕乌斯特缓缓闭上眼,将那抹苦涩的笑意藏在心中。 除了信任别人,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格外凄凉。 虽然他曾告诉伊希凡不要依赖他,但从他选择伊希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可避免地依赖上了对方。 伊希凡也同样如此。他因为帕乌斯特才有了继续前行的希望,因此注定无法完全独立于帕乌斯特。 要么一起胜利,要么一起失败。 帕乌斯特回想起那个目光充满复仇之火,眼神中闪烁着坚韧与怒意的伊希凡,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至少,伊希凡不会轻易崩溃。然而,他也无法像帕乌斯特一样坚持太久。或许,自己该再多激起一些他的复仇心才好。 前提是,这件事真的和自己有关。 如果这只是高弗里克伯爵一时的反复无常,那该多好…… 第21章 我知道你学过剑术 伊希凡被士兵押着走时,偷偷抬头望了眼夜空。 这是近一个月来,他第一次看到夜晚的天空。月光和星光交织,点缀出一片奇异而美丽的夜幕,然而伊希凡却像受惊的孩子般,紧闭双眼,低垂着头,不敢再看。 这片夜空,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的夜空。 那时,他背着父亲轻得可怕的尸体,怀抱着阿尔芬或许守护了家人的一线希望,强忍着眼泪,气喘吁吁地奔向高弗里克城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或许直到死去的那一天,这片美丽的夜空,都将带给他灵魂撕裂般的痛楚与绝望。 “快走!” “……是。” 士兵催促他时,伊希凡睁开眼,重新迈开脚步。他心中微微诧异,因为士兵不再像以往那样,用长矛或棍棒痛打他,而只是低声警告了一句。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的态度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去一个月的时间里,伊希凡一直接受帕乌斯特的教导,这让他对周围的细微变化格外敏感。他迅速理清思绪,试图弄清现状。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这或许意味着我的价值有所提高了吧。是因为帕乌斯特吗?还是瓦尔塔努斯?” 如果是因为帕乌斯特,那他们是不是想通过我,挖掘出帕乌斯特的秘密? 如果是瓦尔塔努斯……那恐怕他改变态度的唯一理由,就是杀掉我。 所以,这还是和帕乌斯特有关吗?如果是这样,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遭受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 伊希凡脑海中浮现出满身伤痕累累的帕乌斯特背影,嘴唇不由得轻微颤动。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惧色。 想要做的事,和必须做的事。 为了这一切,伊希凡必须守护帕乌斯特。如果帕乌斯特死了,或者他们被迫分离,那复仇将变得遥不可及。伊希凡能在没有帕乌斯特的情况下生存并逃出这里吗?即使可能,又会需要多久? 最终,伊希凡被押送到士兵长比尔面前。 “……” 比尔用复杂的目光盯着伊希凡看。伊希凡微微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尽管第一天,比尔对他施加了残酷的暴力,但现在,伊希凡已经不再惧怕他。而比尔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是复仇心吗……” 通过卡瓦尔了解到真相的比尔,终于明白了,是怎样的情感在驱动伊希凡。 “你们都出去。” “是,比尔队长。” 比尔让所有士兵离开,独自面对伊希凡。 比尔默默打量着伊希凡那满身污垢、衣衫破烂的模样。第一天见到的那个少年,如今已完全变了模样。 长时间的劳役让他瘦骨嶙峋,双颊凹陷,但体力劳动也让他的身体逐渐生出些许肌肉。 食物长期不足,他的身体迟早会停止发育。 比尔一边试图用“这是为了我的士兵们”这样的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一边又因折磨无辜者的罪恶感而感到恶心,几乎要呕吐出来。 尽管如此,他依旧必须去完成该做的事。 咔嚓!咣当…… 比尔将一件细长的物品丢到伊希凡面前,那东西落在地上滚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拿起来,184号。” “……” 伊希凡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一时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确切地说,这不是他的梦,而是阿雷乌斯的梦。 比尔丢在他面前的,是一把削得粗糙的木剑。 意识到这不是梦境后,伊希凡本能地怀疑这是否是比尔设下的陷阱。他谨慎地抬头,注视着比尔的脸。 “如果你不动手,我会强迫你动手。” 比尔见伊希凡的反应,压抑不住愧疚感,露出如野兽般狰狞的神色,威胁着他。 伊希凡小心翼翼地低下身,迅速捡起木剑站了起来。比尔盯着他,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随后从旁边拿起另一把木剑。 “前几天,我看到你和虫狼战斗了。” “……” “虽然不够熟练,但看得出来你学过剑术。” “……小时候想当骑士,所以学了一点皮毛,仅此而已。” 伊希凡低声作答。比尔微眯着眼睛,举起木剑指向伊希凡。 伊希凡下意识摆出防御姿势,但很快又犹豫地退了几步。 “这个问题,试试就知道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184号,想活命的话,就尽全力应对吧。” “我……” 啪! 比尔挥出的木剑,被伊希凡勉强挡住。这是因为比尔特意放慢了速度,动作也直来直往,才让伊希凡反应过来。 比尔看到伊希凡笨拙的动作,不禁皱起眉头。这就是他的真实水平?可那天他看到的伊希凡,可不是这样的表现,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咚! 伊希凡踉跄后退,撞上墙壁才停下。 这间空荡荡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摆设,虽然活动起来没有阻碍,但空间狭窄到根本无法逃跑。 伊希凡完全搞不懂比尔的意图。他是单纯想揍自己一顿吗?但若真是这样,给他木剑又是为了什么? “最后警告一次。想活命,就动起来!” 比尔话音刚落,这次挥剑毫不留情。剑锋从右上至左下猛劈下来,动作沉稳精准,既充满力量又不失平衡。 伊希凡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动作迟了一拍才抬起木剑防御。 啪!砰! “呜啊!” 伊希凡手中的木剑无力地被击飞,比尔的木剑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肩膀上。 受到冲击和疼痛,伊希凡踉跄着退后,捂住肩膀,步履蹒跚地往旁边退缩。 “……” 即便在退后中,伊希凡仍观察着比尔。奇怪的是,比尔看上去比被攻击的自己更痛苦。 比尔咬紧嘴唇,像是在拼命压抑恶心的感觉,随后再次向伊希凡逼近,同时挥出木剑。这一击的轨迹和刚才完全一致。 伊希凡犹豫了片刻,抬起木剑将这次攻击挡了下来。 啪! 比尔的木剑被挡住了。 “……” “……” 两人都愣住了。因为此刻,伊希凡的木剑精准地对准了比尔的喉咙。 只需再向前推一点,他便能直接取下比尔的性命。 虽然只是最基础的剑术动作,但这一剑的精准度却令人不寒而栗。 砰! “咳!” 短暂的沉默后,比尔猛地一脚踹向伊希凡的腹部。他的背撞上墙壁后瘫坐了下来。 然而,疼痛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剧烈。因为比尔只是用脚掌推了一下,并未用全力。 “站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只是想戏弄我,直接打我就好了。” “我让你站起来!” “……” 挨打的明明是他,但比尔却像被逼到绝境一般,愤怒地咆哮着。 伊希凡最终犹豫着走上前。 比尔咬紧牙关,再次挥动木剑。这次的攻击轨迹依旧和之前如出一辙。 啪! 伊希凡又一次挡住了比尔的木剑,而木剑尖端又精准地对准了比尔的喉咙。 伊希凡犹豫片刻,迟了一拍才将木剑向前推去。 啪!砰! “呃!” 比尔后退半步,用手腕灵巧地一挑,便将伊希凡的木剑击飞。随后,他反转木剑,再次精准地击中了之前受伤的肩膀。 刺骨的疼痛让伊希凡缩成了一团,而比尔咬紧牙关,再度发起攻击。 这次的轨迹仍然相同。伊希凡熟练地挡下了攻击,但这次没有刺出木剑,而是选择退后,直到背靠在墙上才停了下来。 比尔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大步逼近。这次,他将木剑从左上向右下猛劈而下。 啪!砰!咔! “咳!” “……” 伊希凡迅速拉回木剑挡下了攻击。但就在下一瞬间,比尔手腕一转,木剑从另一侧快速刺来,精准地朝着他的头部袭去。 然而,在千钧一发之际,伊希凡凭借本能,抬剑挡下了这记攻击。 比尔不自觉地猛然冲上前,用膝盖顶向伊希凡的腹部,随后迅速后退,定定地盯着他。 “这小子……!” 伊希凡的防御过于娴熟,甚至让比尔不自觉地认真起来,加大了力道进行攻击。 这次攻击的力度太强,以至于伊希凡倒地不起,久久无法起身。 比尔看着倒在地上、干呕着的伊希凡,狠狠咬住了嘴唇。他感到一阵阵恶心,却知道自己必须完成任务。 “站起来。如果不想被打死,就快动起来。” 第22章 比尔的善意 比尔强迫自己用冷静的语气开口,伊希凡则用木剑撑着地面,费力地站了起来。他下意识想要后退,但快速扫了一眼与墙壁的距离后,咬紧牙关,抬起木剑,稳稳地指向比尔的中段。 整个情况让伊希凡感到困惑不已。比尔既不像单纯想痛揍他,也不像单纯训练,反而更像是在试图教他剑术。 然而,伊希凡此刻根本没有闲情去学习剑术。他的处境并不容乐观。 就在刚才,他下意识地做出了梦中阿雷乌斯的招式。连他自己也没料到,竟然能够展现出那样的动作。 但现在,他只能做出一些笨拙的挥剑动作。这会有意义吗?他不知道。可是,如果连对方的意图都弄不清楚,就这样被动挨打,他也无法接受。 到底该怎么办? “……我知道你学过剑术。如果你再敢戏弄我,我会亲手折断你的手腕。” 比尔低沉地警告着,语气中透出隐隐的威胁。他的脸隐没在灯火投下的阴影中,伊希凡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而借此,比尔也成功掩盖了自己因厌恶而发白的脸庞和想呕吐的表情。 比尔对这一切深感厌倦,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也充满了强烈的厌恶感。 他痛恨自己伤害无辜的人,而这样的无谓暴力更是让他倍感羞耻。 伊希凡不过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落魄贵族青年,而保护像他这样的人,原本是阿佩尔曼王国军士兵长比尔的职责所在。 然而,比尔却把伊希凡视作罪犯,不仅侮辱、殴打他,甚至现在还为了自己的利益继续施以暴力。 耻辱感和对自己的厌恶,让比尔几乎想要逃跑。 即便如此,他仍然无法停止。因为他知道,一旦失去了高弗里克伯爵的资金支持,军队的补给将会中断,士兵们的生活条件只会更加恶劣。 比尔强迫自己接受这些理由,试图驱散内心的矛盾。 他将木剑指向中段,向前迈了一步,木剑划出锋利的横斩。 啪!咔嚓! 伊希凡迅速应对,向后退了半步,灵活地用木剑背侧挡下了比尔的攻击,并迅速反击,木剑直指比尔的手腕。 比尔冷静地挡下了这一击。被弹开的木剑反弹回去,他顺势用相似的方式对准伊希凡的头部发动攻击。 伊希凡急忙抬手,用交叉防御挡住了这一击。 砰! “咳!” 在两人木剑交缠,难以脱身的瞬间,比尔猛然抬腿,用力踢向伊希凡的腹部。 这次的力量不容小觑,即便伊希凡已经做好防守,也依然被踹飞,重重撞在墙壁上,随后瘫倒在地。 “呕!” 强烈的冲击让伊希凡趴在地上剧烈呕吐。他的腹部已经接连遭受三次重击,完全无力再支撑下去。 明明刚刚他已经下定决心认真迎战,但仅仅一脚,他就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该死!梦里根本没教过这些东西!” 伊希凡咬紧牙关,回想起梦中阿雷乌斯的动作,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挫败。 梦中的阿雷乌斯还只是个孩子,他只是单纯地模仿泰诺斯的示范动作。梦里从未出现实战中常见的踢击招式,自然也没有关于如何应对的经验。 就在这时,比尔猛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震惊。 “基础剑术稳固得让人意外,但实战经验却匮乏到可怜。” 比尔低头看着瘫倒在地的伊希凡,分析着对方,这短暂的思考让他暂时忘却了内心的自厌情绪。 以经验丰富的王国军士兵长的眼光来看,伊希凡是个极为矛盾的存在。 他的剑术姿态完美得如同教材上的示范,显然经过了无数次艰苦练习。然而,他的身体却过于瘦弱,完全不像一个习剑之人该有的样子。 他在面对剑时,反应迅速得令人惊叹,但面对普通的踢击,却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瞬间被击垮。 比尔甚至想到,如果让驻地里随便找一个士兵与伊希凡进行单纯的剑术对决,他可能会赢下不少场次。但一旦允许使用踢击和拳头,伊希凡恐怕连一个对手都赢不了,只会被狠狠揍得体无完肤。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比尔看着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的伊希凡,转身从房间一角拿起一个袋子,随手丢到他面前。 “吃吧。” “哈……哈……” 伊希凡喘着粗气,犹豫地看了看袋子,又抬头看向比尔,最终缓缓打开袋子。 袋子里的东西让他目瞪口呆。 柔软干净的面包、牛肉干、一颗桃子,还有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牛奶。 伊希凡一时间难以理解。他猜测这是不是又是某种陷阱?是为了折磨他的把戏?里面会不会有毒?或者是试验暗影森林食材的某种手段? “如果不吃,就立刻滚回你的房间。” “……” 伊希凡抬头看了看比尔,但灯光的阴影掩盖了他的脸,让他依然看不真切。 他盯着袋子里的食物,犹豫了片刻,最终颤抖着伸出手,开始吃了起来。 起初,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防备着可能存在的毒素。他轻轻咬下一小口面包细细咀嚼,牛肉干也撕下一小块在口中含化,喝牛奶时也只是小口小口地试探。 然而,当他咬下桃子的那一刻,伊希凡彻底失去了自控力。 过去一个月里,他的饮食只有硬得像石头的面包、煮土豆和煮豆子,以及清水。他曾以为自己最渴望的是肉,但现在才明白,这颗清甜多汁的桃子,是他一生中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伊希凡直接瘫坐在地,狼吞虎咽地啃着桃子,甚至连沾满果汁的手指都不放过,拼命舔舐干净。比尔看不下去这一幕,别过头,不忍直视。 “一个无辜之人竟被折磨得如此不堪,而真正的罪人,却是我……” 比尔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伊希凡很快吃光了剩下的食物。在翻动空袋子时,他猛然清醒过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屏住了呼吸,整个人僵住了。 为了向瓦尔塔努斯复仇,他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的精神状态。 哪怕是彻夜受鞭打,甚至承受剥皮般的痛苦,他也有信心能够撑过去。因为所有的痛苦,都远不及那天夜里失去家人时的绝望。即使是最轻柔的春风,也无法抚平那深沉的伤痛。 刚刚,伊希凡像一只饥饿到极点的野狗,失去了所有的自制力,将食物拼命地往嘴里塞。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一颗桃子! 人类,竟是如此卑劣、脆弱的存在。 伊希凡在痛苦的自省中明白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曾希望自己能成为像帕乌斯特那样的人,即使身处酷刑之下,也能紧闭双唇、不折不挠,最终完成自己的使命。 然而,伊希凡不过是无数凡人中的普通一员。至少,到这一刻为止,他依然是如此。 这件事,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种感受,冷酷而绝望。 比尔盯着神情恍惚的伊希凡,沉默着从腰间取下水袋,猛地将水洒在他身上。 冰冷的水流让伊希凡猛然清醒,他抬起头,直视比尔。 “把脸和手洗干净。如果让其他人闻到气味,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 伊希凡低头望着地面,过了片刻,机械地按照比尔的指示,用水清洗了自己的脸和手。 “为什么……要这么做……” 洗完后,他用低弱的声音问比尔。 这是在戏弄他吗?看着他崩溃而感到取乐?难道说,人类的卑劣、脆弱与邪恶,竟是如此深重? “……谁知道呢……” 比尔低声回应,但他无法给出答案。 伊希凡缓缓抬头,直视比尔。 他的浅棕色眼睛笼罩着奇异的红光,那光芒中燃烧着对比尔的愤怒、憎恶与浓烈的仇恨。 “这对你来说,一定很有趣吧?看着我,看着我们像狗一样,在你的命令下趴在地上打滚,狼吞虎咽地啃食那些东西,明知道是在赴死,还毫不犹豫地往死地里冲。” “……” “我不是畜生!” “……” “我不是畜生!不是畜生!” “……” 伊希凡的喃喃低语不像是对比尔说的,更像是在对自己重复着,仿佛想要证明什么,又像在自我催眠。 “站起来,184号。” 比尔用压抑的声音命令道。 伊希凡死死盯着比尔,艰难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光影遮住了比尔的脸,他的表情无法看清,而比尔同样也看不清伊希凡被阴影笼罩的面容。 比尔紧抿双唇,粗暴地抓住伊希凡的肩膀,将他带到门外,交给了等候的士兵。 伊希凡没有回头看比尔,也没有抬头去看那曾背负父亲遗体行走时见过的深夜星空,更没有低头去看那夜晚紧攥的土地。 他只是直视前方,咬紧嘴唇,直到血滴从唇间渗出,也一言不发地继续走下去。 比尔望着伊希凡的背影,摇摇晃晃地走回房间。 “呕——呕……咳、咳!” 关上门后,比尔立刻瘫倒在地,剧烈呕吐起来。 他倒在伊希凡狼吞虎咽吃食物的地方,倒在伊希凡重复“我不是畜生”的地方,像一只野兽般低声痛哭。即使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他仍然痛苦地干呕不止。 这,便是阿佩尔曼王国军的士兵长。 曾经令他无比自豪的地位、荣誉与荣耀, 如今,在比尔眼中却变得无比丑陋,令人作呕。 “我……我……我……” 比尔也想要开口宣告:他不是野兽,他是阿佩尔曼王国军的一员,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士兵。 但是,在伊希凡待过的那个地方,他却连这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因为他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将再也无法原谅自己。 比尔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他深深地绝望了——意识到自己与那些他曾经痛恨的罪犯并无二致。 他同样卑鄙,同样懦弱。 那些他曾引以为傲的努力,如今失去了所有光芒,化作了丑陋的黑暗,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他就这样蜷缩在地,沉默地哭了许久,直到终于颤抖着站了起来。 即便经历了这一切,他依然有不得不完成的职责。 他必须继续前行,必须保护他的部下。 只有这样,他才能强迫自己相信,他所做的一切不只是单纯的残忍和邪恶。 伊希凡·塞西里安,必须成为一个“特殊的存在”,必须继续活下去。 他必须成为让高弗里克伯爵愿意继续投入资金监视的目标。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比尔只能继续像对待一只狗一样殴打伊希凡,然后再给予他食物。 这是一个无人愿意承担的任务,却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任务。 第23章 阿雷乌斯与米普洛斯 伊希凡回到房间后,像往常一样靠在墙上坐下。 “他们对你使用暴力了吗?” “……” 帕乌斯特低声问道。伊希凡缓缓转头看向帕乌斯特。短暂的对视中,似乎有某种无声的交流。 伊希凡发现自己难以忍受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无法像帕乌斯特那样始终保持高洁。 “比尔他……” 伊希凡觉得自己的声音太粗重而扭曲,调整了一下语气后才继续开口。 “比尔给了我一把木剑,似乎想教我剑术。” “……” 帕乌斯特微微眯起他那双蓝眼睛。他察觉到,伊希凡虽有些暴力痕迹,但并不严重。伊希凡开口时散发出一股酸臭味,似乎呕吐过。 手在微微颤抖,显然手腕有些受损,但伤得不重。除此之外,大概只是些瘀伤而已。 “他对你说了什么?问了什么问题?” “他说他知道我学过剑术,然后就开始攻击我。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伊希凡低声回答帕乌斯特的问题。他羞愧得无法坦白自己其实吃了东西。 “……” 帕乌斯特静静地观察着伊希凡,突然意识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伊希凡显然隐瞒了什么,但与此同时,他的复仇心和愤怒却比以前更加炽烈。帕乌斯特觉得没必要再去刺激他的复仇心了。 “你觉得这是你的事情?还是我的事情?” “我不知道。如果只看今天的情况,他似乎只是想教我剑术。” “他可能想摧毁你,也可能相反,想让你活得久一点。不管怎样,现在下判断还为时过早。” 帕乌斯特一边仔细观察伊希凡的变化,一边淡淡地说道。之后,他们像往常一样继续学习,但伊希凡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毫无进展地度过了一天。 晚上,又有一段属于阿雷乌斯的记忆出现在伊希凡梦中: “很遗憾,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 “啊……” 魔法师的话让米普洛斯叹了口气。 “不过也不必太过遗憾。他并非完全没有才能,只要时间久了,法力会一点点积累起来。虽然与他那过于优秀的剑术天赋相比,确实让人感到失望。”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的确认。” “好的,少爷。那我就告辞了。” 魔法师带着温和的笑容向米普洛斯行礼,而就在米普洛斯陷入沉思移开视线的瞬间,他用冷酷得令人发指的眼神盯着阿雷乌斯。 这种低贱的奴隶,居然还用上了魔法,简直让人恶心。 阿雷乌斯回避了魔法师冰冷的目光。魔法师离开后,阿雷乌斯不安地瞟了几眼米普洛斯。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米普洛斯大人?” “嗯?不是的,没那回事。” 听到阿雷乌斯那有些丧气的问题,米普洛斯瞪大了眼睛,连忙摇头。 “我只是觉得,嗯……你在剑术上已经非常有天赋了,如果再能掌握法力的话,那就真的完美了。” “掌握法力……会有什么用呢?” “什么?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对于曾经只是奴隶的阿雷乌斯来说,法力这个词听上去就像遥不可及的东西。米普洛斯无法理解阿雷乌斯对法力的重要性一无所知,只觉得匪夷所思,叹了口气。 当时的米普洛斯虽然性格爽朗,却因年少轻狂,言谈举止间不免透出些傲慢和无礼。 “剑术再强,没有法力,依然是弱者。” “……” “只有剑术和法力共同成长,才能成为真正优秀的骑士。” “那、那是……那就是说……” 阿雷乌斯脸色发白,汗水不断从额头流下,声音断断续续。 “……难道……我毫无价值吗……” 阿雷乌斯眼中透着惶恐。 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他一直努力练剑。但现在,如果因为那个叫法力的神秘力量,他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他又要重新沦为卑微的奴隶吗? “当然不是。阿雷乌斯,你可是个拥有惊人才华的人啊。” 米普洛斯轻描淡写地打破了阿雷乌斯的恐惧。 “只要你掌握法力,你一定能成为最强的骑士。而且,法力是可以慢慢积累的,所以别担心。” 阿雷乌斯呆呆地看着米普洛斯。米普洛斯嫌风把头发吹得乱糟糟的,皱着眉整理着发丝,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谈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阿雷乌斯心里那份不安,仿佛又一次被驱散了。 “那……法力要怎么才能掌握呢?” “有天赋的人,到某个时刻就会自然而然感知并运用法力。如果没有天赋,就得让别人把法力注入到你的身体。不过,这种方式不太好,会很痛的。” 米普洛斯皱了皱眉,肩膀微微发抖。他无论是剑术还是法力,都拥有出色的天赋,只需时间便能成长起来。然而,他的身份太过尊贵,不能等着慢慢来,只能通过魔法师强行注入法力,忍受着每日的痛苦。 “我、我也可以!我也想那样!” 阿雷乌斯带着强烈的渴望请求米普洛斯。米普洛斯看着主动提出要忍受这种痛苦的阿雷乌斯,眼中满是诧异。 “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到米普洛斯的疑问,阿雷乌斯迟疑片刻,最终低声说道: “……如果我想成为米普洛斯大人手下的第一剑士阿雷乌斯,就必须学会掌握法力。”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丢弃,重新沦为奴隶。 “那我跟父亲说说吧。” 米普洛斯随口答应了下来。但他心里清楚,父亲是否愿意为了一个奴隶安排一位珍贵的魔法师,依然是个未知数。 米普洛斯的父亲听到儿子的请求后,没有多问,立刻下令照办。他并不是因为看重阿雷乌斯,而是发现阿雷乌斯每天挥剑训练的模样也激发了米普洛斯的斗志,让他也开始认真起来。他觉得,如果再加上法力修炼,米普洛斯一定会更加努力。 事实证明,他的预想完全正确。无论是剑术还是法力的修炼,米普洛斯都和阿雷乌斯一起非常刻苦。 时间流转,秋天悄然而至。两人早已跨越贵族与奴隶的身份差异,亲密得如同兄弟一般。 “米普洛斯大人。” 与米普洛斯同吃同住、一起训练的阿雷乌斯成长飞快,身高几乎与米普洛斯齐平。或许阿雷乌斯的年纪还要稍长一些,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们之间的阶级差异仍然存在。 “嗯……” 听到阿雷乌斯的呼唤,米普洛斯微微眯起眼睛,皱着鼻子盯着他。被盯得发慌的阿雷乌斯下意识眨了眨眼。 “以后别再叫‘米普洛斯大人’了。” “啊?” “阿雷乌斯,从现在起,叫我‘大哥’。” “……什么?” 阿雷乌斯完全愣住了,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米普洛斯似乎从某些骑士传说中得到了灵感,格外投入地要把阿雷乌斯当成“弟弟、朋友和战友”。 “可是……我怎么敢……” “我让你叫,就叫!快点!” 看着阿雷乌斯满头大汗、不知所措的模样,米普洛斯瞪大眼睛催促。 “……大、大哥……” “对,就是这样!阿雷乌斯!” 米普洛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而,这件事还是被他的父亲知道了,他因此第一次挨了严厉的训斥。 阿雷乌斯则差点送命。他因为冒犯贵族被判死刑,在刑罚即将执行时,米普洛斯哭着向父亲苦苦哀求,才侥幸保住了他的性命。 经历了这场生死危机,两人之间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真的像亲兄弟一样。 “米普洛斯大人。”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我大哥。” “……好的,大哥。” 米普洛斯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阿雷乌斯也笑着回应了。 或许阿雷乌斯的年纪真的比米普洛斯大,但这根本不重要。 第24章 我有掌控法力的天赋吗? 第二天,伊希凡像往常一样,参与了伐木任务。看似无聊枯燥的刑罚部队生活中,却悄然发生了一件巨大的变化。 “呼!呼!哈!哈!” 伊希凡喘着粗气,口水顺着嘴角滴下,但他的目光却冷厉如刀,死死盯住比尔,手中的木剑稳稳指向对方。 看到这一幕,比尔的脸抽动了一下。 “这家伙真的是人?” 比尔感到自己像是面对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即便是在闷热的夏夜,他却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包裹,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比尔盯着伊希凡,悄悄将右脚向前迈出一步。 “啪!” 伊希凡手中的木剑猛然下劈,动作如同猎鹰俯冲直击猎物,目标直指比尔的膝盖。比尔迅速抬起手臂,将剑刃下压挡住了这记攻击,随即逼近,用肘击狠狠砸向伊希凡的头部。 “砰!” “呃!” 如果是以前,伊希凡恐怕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击中了,但这一次,他迅速用手臂挡住了攻击。然而,由于体重和力量的悬殊差距,他的身体晃动得像风中的树枝一般。 “哼!” 比尔不依不饶,猛然逼近,用双手紧抓住伊希凡的护手和手臂,全力将他压向墙壁。 “砰!” “呃啊!” 令人意外的是,伊希凡竟然抢先向后仰倒,用这个动作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当他的背撞到墙壁并借助反弹的力量微微弹开时,他的脚已经准确地瞄准比尔的腹部踢了出去。 “啪。” 比尔轻轻扭动腰部,巧妙地化解了这记踢击,伊希凡的身体因失去平衡而向左倾斜。 “砰!” “唰!” 比尔手中的木剑随即挥出,直奔伊希凡失衡后暴露的后脑。如果踢击失败,双脚离地的后果通常是极为惨痛的。 但伊希凡出人意料地没有试图稳住重心,反而故意加大了身体的倾斜幅度,同时用右脚猛力踩地,迅速压低姿势。比尔的木剑堪堪擦过他的头顶,没有击中目标。 几乎贴地趴下的伊希凡立刻旋转身体,挥动木剑,剑锋贴地划过,随后像昂首的毒蛇一般,突然朝比尔的脖颈窜去。 “啪。” 比尔轻轻抬起膝盖,用膝盖挡住了伊希凡的木剑,成功化解了这一击。伊希凡的剑势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打断,显得毫无用处。 “砰!” “咳!” 比尔抓住机会,将弯曲的膝盖猛然踢出,重重撞向伊希凡的右侧腰部。伊希凡被击得翻滚了一圈,试图立刻站起,但全身早已脱力,完全动弹不得。 比尔的这一击正中伊希凡的右侧腰部,几乎震散了他的五脏六腑。疼痛还未传来,伊希凡的眼前已是一片空白,身体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糟了!” 比尔惊慌失措地扔下木剑,连忙将倒地的伊希凡翻过身来。他本意并不是要如此用力,而是在对方令人惊讶的表现下不由自主地全力以赴。 仅仅五天前,伊希凡还只是个一脚就能踢翻的菜鸟。然而从第二天开始,他的反击突然变得流畅,招招凌厉,甚至让拥有十五年武术经验的比尔都感到胆寒。他的攻击中带着狡诈的伎俩,狠辣得像街头混混,甚至使用了搏击和摔跤的技巧。 比尔之所以用尽全力,是因为除此之外,他根本没有办法压制伊希凡。当然,刚刚的那一脚确实用力过猛,是他自己的失误。 比尔颤抖着双手掀起伊希凡的上衣,查看伤势。伊希凡呼吸急促,嘴唇微张,似乎在喃喃低语。 伊希凡全身遍布瘀伤。比尔的攻击几乎无处不在,找一块完好的皮肤都很困难。比尔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刚刚到底踢中了哪里。虽然他记得踢的是右侧腰部,但伊希凡身上的瘀伤实在太多,让他一度怀疑可能踢中了左侧或背部。 如果脊椎被打中,严重的话可能会导致终生残疾。比尔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啪!” 就在这时,嘴里呢喃着什么、流着口水的伊希凡,竟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毫无征兆地扇了比尔一巴掌。比尔被这突然的举动搞得愣住了,连反应都没有。 伊希凡迷迷糊糊地盯着比尔那满脸错愕的表情,突然笑出了声,笑得咯咯直响。 “……这个疯子……” “砰!” 就在比尔皱起眉头的瞬间,伊希凡抬起左腿,猛地踢向蹲在地上的比尔的腰侧。比尔轻松挡住了这一脚,顺手抓住伊希凡的腿,然后狠狠一巴掌甩在他那挂着笑容的脸上。 即使被打得东倒西歪,伊希凡依然咬紧牙关,防止牙齿被打掉。他踉踉跄跄地伸手,试图向比尔发起反击。 老实说,比尔现在只想让伊希凡停下。他真的不想再继续下手,因为这对伊希凡的成长没有任何帮助,只是单方面的暴力。 然而,伊希凡直到完全倒下之前绝不会停止反抗。比尔只能带着一脸惊慌,像逃跑一样不停地殴打他,直到他彻底安静下来。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伊希凡,反而咯咯地笑个不停,而正在殴打他的比尔,却是满脸恐惧,汗如雨下。 “呼……呼……哈啊……” “……” 这场暴力持续了许久,比尔累得气喘吁吁,彻底脱力,而伊希凡则因为被打得太多而浑身瘫软,一动也不能动。但比尔有丰富的经验,即使下手狠,也确保不会造成任何会留下后遗症的伤害。 虽然疼痛、淤青、肿胀、脱力、呕吐甚至发烧几乎无法避免,但只要撑过去,就不会有大问题。 而在这种极度的痛苦中,伊希凡反而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他是一个活着的人,而不是一条趴在地上、摇着尾巴、流着口水、只想着食物的狗。他感受到,自己作为人存在的意义。 “呵呵呵呵……” “疯子……” 即使挨了那么多打,伊希凡依然咯咯地笑个不停,让比尔看得背后发凉。他喘着气,随手将准备好的袋子丢向伊希凡。 “砰!” “呃……” 袋子砸在伊希凡的腹部,他闷哼一声,痛得弯下了腰。他的肚子已经挨了无数重击,这一袋子砸下去,甚至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了。 伊希凡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他翻了个身,用颤抖的手撑着地面和墙壁,艰难地扶着站了起来。然后,他熟练地打开袋子,理所当然地拿出一个桃子咬了一口。 接着,他又毫不犹豫地将咬了一口的桃子,用虚弱的手丢向比尔。 “啪。” “咕噜噜……” 桃子落在比尔的脚边,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 “要是不想生病,就得吃点水果。”所以,他只吃了一口,剩下的全扔掉。 比尔看着那滚在地上的桃子,感觉它仿佛在无声地谴责自己,他别过脸去,假装没有看到。 伊希凡则用肿得几乎无法活动的下巴,咬着袋子里的其他食物,慢慢地咀嚼着,一点点吞下去。 不过短短五天时间。正是这短短的五天里,伊希凡开始规律地进食,身体的状况迅速好转。 他已经明白,比尔并非想杀他,也不是在以折磨他为乐。比尔甚至没有在食物里动任何手脚。 因此,为了活下去,他选择了进食。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吃完整颗桃子。 那颗沾满灰尘,在地上滚了一圈,被他只咬了一口就丢掉的桃子,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吃完晚饭后,伊希凡从袋子里取出水袋,洗净双手和脸,顺便漱了口。他的嘴里和鼻子都破了,血和水混在一起,染得脸颊满是血迹。 他几乎是拖着身体爬回了房间。他倔强地不肯跪地,而是靠着墙勉强支撑自己,哪怕疼得直呻吟,最后还是滑坐在了地板上。 尚未止住的鼻血顺着湿透的脸往下流,让他看上去更加狼狈不堪。 “喂……你还好吗?” “……没事……我很好……” 这样的情景已经成了他们的日常,但格尔芬依旧显得不知所措。 伊希凡明明被揍得浑身是伤,却还能咧着嘴笑着说“没事”。但看他那样子,分明已经岌岌可危,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要不要试着挡住那些打头的攻击?你这样下去,好不容易记住的东西可能全都没了。” 即便在这样的场景中,帕乌斯特却显得轻松自在。他在伊希凡身旁坐下,而伊希凡则颤抖着满是伤痕的手,在帕乌斯特的手心画出他背过的图案。 “又错了。” “该死。” 伊希凡低声咒骂。他的一天过得太过艰难,脑袋完全转不过来了。 他无法拒绝比尔的食物,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身体会彻底垮掉,不是变成废人就是变成傻子。 帕乌斯特依旧一如既往地教导伊希凡,而格尔芬蜷缩在角落里,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随后就躺下睡着了。 这,已然成为他们普通的一天。 “……” 这时,伊希凡突然停下了画图,而是在帕乌斯特的手心里写了一句话: “我有掌控法力的天赋吗?” 伊希凡想起了阿雷乌斯的梦想,带着迷茫写下了这句问话。 如果他真的有那样的天赋,早在很久之前就应该能够感知到法力了。然而,直到20岁,他依然毫无感觉。再加上,塞西里安这个卑微血统中,从未有人能够感知或操控法力。 帕乌斯特注视了伊希凡片刻,然后没有在他伤痕累累的手掌上作答,而是转而在手背上写下了答案: “这并不重要。” 伊希凡皱了皱眉头,结果牵动了眼角的伤口,疼得他皱得更厉害了。 “如果没有天赋,是不是一辈子都无法掌控法力?” 他继续在帕乌斯特手心里写道。 帕乌斯特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我早就知道你没有天赋才开始的。现在才来担心这些?” 伊希凡深深叹了口气。 没错,帕乌斯特一定有自己的办法才会开始教导他。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感到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无力感。 帕乌斯特看着如今已经能在他手掌和手背上用文字交流的伊希凡,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帕乌斯特再次在伊希凡的手背上写下文字: “魔法师会不定期前来检查囚犯的状态,确认是否有人能够操控法力。” 伊希凡看到这些字,抿紧嘴唇,但裂开的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皱起眉头,而这又牵动了眼角的伤口,使他疼得皱得更深。 “我已经失去了操控法力的能力,但即便如此,他们仍然对我保持高度警惕。” 帕乌斯特可能在上一次受刑后,被魔法师治疗过。或许每次治疗时,魔法师都会仔细确认他的身体是否正在积累法力。 “等你将所有图案记熟,并被确认没有操控法力的能力后,一切才会开始。魔法师平时很少出现,除非有人受了伤。” 伊希凡想了片刻,写道: “那到了那个时候,我也能拥有法力吗?” 他脑海中浮现出阿雷乌斯的身影。那个孩子为了掌控法力,即使痛苦得全身颤抖,也坚持咬牙忍耐。他忍受着法力在身体中冲撞的剧痛,只为能够操控这种力量。 “具体的事以后再说吧。” 帕乌斯特仍旧没有多说,就将话题搁置了。 伊希凡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的腹部因为挨了打而隐隐作痛,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该死。” 他必须尽快变强。 正如米普洛斯所说,没有法力,他将永远是个弱者。 但他很清楚,焦躁只会徒增烦恼,毫无意义。他只能咬牙忍耐,继续坚持下去。 仔细想想,帕乌斯特这个人真是让人恼火。难道他就不担心伊希凡在承受不住时会选择背叛吗? “他是因为确信我不会背叛,才这样做的吧。” 伊希凡压下心中的怒火。帕乌斯特太了解他对复仇的渴望,正因如此,他才选择了这种隐瞒的方式。 在痛苦中度过的平凡一天过去了,第二天清晨。 “搜索!” “……” 终于,伊希凡也被分配了搜索任务。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天,他依然感到不安和迷茫。 “见鬼……” 格尔芬抓着头低声抱怨,而伊希凡则伸出舌头,舔去了从裂开的嘴唇流下的血迹。 这也会成为他新的日常,因为他必须活下去。 第25章 搜索任务(1)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 “从一开始就全是错误,现在才想这些有意义吗?” “……” “而且,说184号很特别的,不正是你这个士兵吗?” 比尔听了卡瓦尔的话,垂下了头。 他原本是想让伊希凡变得与众不同,没想到伊希凡本身就是个独特的存在。其实,早在第二个夜晚,当伊希凡再次梦到阿雷乌斯并发生异变时,比尔就该立刻向卡瓦尔汇报。但内疚感让他迟迟未能开口,直到昨晚才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卡瓦尔对伊希凡的期待很简单,但却极其艰难:要么战胜看似强大的怪物后安然归来,要么与无形的阴影正面交锋后存活。不管哪一种,对于一个刚满20岁、原本只想成为行政官的瘦弱青年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之前与虫狼的战斗几乎毫无意义。毕竟其他囚犯也参与了战斗,更何况17号帕乌斯特在场。虽然伊希凡表现得出人意料,但有帕乌斯特在,虫狼这样的对手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能活着回来吗?” “有17号在,应该没问题。” “可是……嗯……” 比尔听着卡瓦尔不以为然的回答,无法反驳。 毕竟帕乌斯特从无数次危险任务中全身而退,至今未尝一败。甚至连那些命令监视和拷问他的上级,也从未真正认为他会死。 “可……17号真的会去救他吗?” “士兵,不要浪费时间谈论无用的事,去做好你的本分吧。” “……是。” “不过,看他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比尔刚离开,卡瓦尔又补充了一句。 “他的儿子……应该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吧……” “……” 卡瓦尔的话让比尔的表情微微变形。 “不过,他是个太过冷酷的人,不至于为了寻找儿子的替代品而过于执着。你可以退下了,士兵。” “是,卡瓦尔大人。” 比尔脸色凝重地走出房间。夏日的脚步近了,清晨的阳光也透出一丝炽热。 今天是伊希凡首次执行搜索任务的日子。以比尔的战斗经验来看,伊希凡早已超越了普通士兵的实力,轻松击败他们都不成问题。 可短短时间内,他是如何变得如此强大的呢?比尔很清楚,他并没有隐藏实力。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一点。 难道,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只是未曾察觉,才会一心只想着成为行政官? “唉……” 比尔抬头望向清澈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卡瓦尔说得没错。执着于无法改变的事又有什么意义?与其如此,还不如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毕竟,关于“拷问并殴打年轻贵族罪犯”的传闻已经开始在士兵中流传。 ……即便如此,伊希凡,这个无辜的青年,如果真的死了,比尔依然会感到难以承受。 *** “今天是新成员加入的日子,真是巧啊。” 帕乌斯特瞥了一眼慌乱不已的格尔芬,随口对伊希凡说道。 在帕乌斯特看来,王国军似乎希望伊希凡能活下来。而他自己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处境。不,其实他确信自己一定能平安归来。更何况,他曾在与虫狼的战斗中保护过伊希凡…… “是想在这里杀掉91号,然后补上两个新人吗?看来得注意了。” 即使是帕乌斯特,在执行搜索任务时也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同时保护伊希凡和格尔芬。 现在,他们三人关系融洽,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团体。即使新人想耍花招,也难以插手或挑起事端。 或许正是因此,他们才想通过杀掉格尔芬,并加入两名新人,来制造变数以掌控局势。 这一次,即便是帕乌斯特也无能为力。如果格尔芬死了,他只能将注意力转向如何控制新来的成员。 “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伊希凡一边将早餐送来的硬面包塞进口中,一边问帕乌斯特。虽然晚上会有柔软的面包,但为了活下去,他只能尽可能多吃一点。 “没什么特别的。保持沉默;别脱离队伍,如果情况不对,抛下一切逃命。” 帕乌斯特平静地回答,就像在描述伐木规则。 不过,他补充了一句: “没有确保安全之前,别碰任何东西。” “有什么是安全的吗?” “没有。所以别碰任何东西。” 如果可能,最好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做任何事情,也不要触碰任何东西。只需要默默跟着队伍,平安返回即可。 当然,如果这一切真有那么简单,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接连送命了。 “那如果遇到幽影呢?” “站住,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安静等待它离开。这就是你能做的全部。” “站着不动,它就会离开?” “通常,幽影会吞噬你。不过,逃跑跑不掉,反抗又没有胜算,那还能怎么办?” 伊希凡听出帕乌斯特的话并不完整,但他没有追问。他清楚,帕乌斯特从不会告诉他全部真相。 时间飞快流逝,新一天的任务即将开始。 伊希凡穿上了一件沾满鲜血的破旧棉甲,走出了木栅栏。 咔嚓。 哗啦。 他脚上的镣铐终于在一个月后被解开了。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他的双腿显得有些僵硬。 不过,他的手铐依然紧紧锁着。王国军显然不会完全信任囚犯,也不会轻易将武器交到他们手中。 在他们搜索森林期间,后方会补充新的囚犯。负责后勤任务的囚犯会协助士兵管控其他人,用拳头和棍棒驱赶,就像伊希凡初来时一样。 “一个个上前领武器。” 士兵递出长矛和短剑,谨慎地注视着每一名囚犯。 “给我一把长枪吧。” 囚犯们几乎都选择了长枪。虽然也有斧头和剑,但长枪因攻击距离更长、威力强大,又容易上手,成为了最安全的选择。 轮到伊希凡时,因为靠后,等他拿武器时,只剩下无人问津的剑了。 剑本身是很常见的武器,但通常是指短剑或匕首。至于需要双手操作的双刃长剑,其复杂程度让很多人望而却步。没有真正练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操控长剑有多难。 那些笨手笨脚的家伙常常砍到自己的腿,或者割掉耳朵,甚至不小心砸碎自己的脑袋。还有一些自以为了解剑术的蠢货,想模仿别人换握剑的方法,抓住剑刃下方,结果被割断手指的也不在少数。 剩下的武器只有不受欢迎的长剑和斧头。由于囚犯戴着手铐无法用盾,所以与其让他们用单手武器,倒不如直接配发双手武器。 这简直是明摆着要把他们当诱饵用。 在这里,囚犯只是资源,他们的死亡不过是资源消耗的一部分罢了。 帕乌斯特挑了一把状态相对较好的长剑,而格尔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斧头。他完全不懂剑术,自然不会轻易选择难以驾驭的长剑。 “……” 伊希凡扫视着剩下的剑。他被比尔揍得伤痕累累,看上去甚至可能在执行任务前就会倒下。其他囚犯都知道他是那个贵族出身、最近经常被比尔殴打的人,普遍觉得他拿着一把用不好的剑,只能胡乱挥舞,最后必死无疑。 但说实话,他们并不觉得他可怜,只希望他别影响到自己。 “……就选那把吧。” 伊希凡最终挑选了一把长度适中的长剑。 其他囚犯纷纷摇头咂舌,看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谁也不相信他懂剑术。 然而,负责分发武器的士兵却挑了挑眉,重新审视了他一番。 发给囚犯的武器大多存在缺陷,不是保养不足,就是重心不稳,完全是次品。然而,伊希凡竟然从中挑出了最优的那一把。那剑长度适中,重心稳定,虽然剑刃略有缺口,但锋利如新,握柄也坚固可靠。 而他只凭肉眼一扫,就做出了这个选择。帕乌斯特能迅速挑出最好的武器已不足为奇,但伊希凡也能如此精准,却让人刮目相看。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阿雷乌斯的记忆,伊希凡不可能选中这样一把剑。阿雷乌斯曾用过由米普洛斯锻造的顶级长剑,而这些囚犯手中的武器,在他眼中不过是粗糙的玩具罢了。 伊希凡接过这把没有剑鞘的长剑,剑刃自然下垂,他轻轻用力弹了一下剑身,测试了平衡。 “啧。” 随后,他自然地将长剑搭在肩上,动作流畅而娴熟。 他仅凭刚才的简单测试,就完全掌握了这把剑的平衡,并清楚如何操控它。 “看他那架势,待会儿非得把自己耳朵削了不可。” 囚犯们看到伊希凡随意地将长剑搭在肩膀上,忍不住议论纷纷。他们中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伊希凡刚才用手腕轻轻一动,就精准地掌握了剑的平衡。 “挨了那么多打,看来还是学到了一点东西。” 士兵们也在窃窃私语。他们知道伊希凡最近经常被比尔殴打,但有些士兵发现,他那流畅熟练的动作,与他的瘦弱体格完全不符。 再说,比尔打了他不过几天,他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多大长进呢? “不管这些了,出发!” 带队的骑士毫不关心囚犯们的状态,径直下达了命令。他对这些注定会死在暗影森林里的罪犯毫无兴趣,反正他们只是些该死的垃圾罢了。 伊希凡默默迈开脚步,余光扫视着四周。部分囚犯将手铐的链条缠绕在手臂上固定住,避免链条碰撞发出声响。但有经验的低编号囚犯则将链条夹在腰侧,这虽然有些不便,却在紧急情况下更加灵活。帕乌斯特也选择了这种方式。 将链条绕在手臂上固然能减少噪音,但一旦遇到危险,会限制手臂的活动。伊希凡在尝试多次失败后,终于学会将链条固定在右腋下,虽然行走时几次滑落,但最终适应了这种无声移动方式。 链条紧贴腋下的地方传来隐隐刺痛,肌肉也有些颤抖。他用左手轻轻拉住右手,调整出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这时他发现,其他囚犯也几乎都采取了同样的动作,队列显得异常整齐。 一群囚犯竟摆出这样整齐的队形,实在有些讽刺。 “你,还有你。到前面去。” “什么?” “到前面去。” 哗啦。 骑士手指几名囚犯,示意他们站到前方。囚犯们却犹豫不前,生怕自己成为诱饵。见状,骑士拔剑直指他们。 囚犯们不想死在骑士剑下,只能不情愿地向前走去。 三名囚犯脸色苍白地走到了队伍最前方。他们手里都拿着长枪。 骑士将囚犯两人一组分开,布置成左右展开的半月形阵型。骑士和士兵们占据了阵型中央最安全的位置,而一些士兵则被派往后方,确保后方的安全。 囚犯们之所以没有被安排在后方,是为了防止他们借机逃跑。如果站在前方的囚犯想逃跑,也只能往后退,但后方有士兵手持长枪和利剑等着他们。无论如何,他们都只能被迫向前。这种安排残酷至极。 伊希凡被分配到队伍中央偏左的位置,与他偶尔见过面的160号编在一组。160号手持长枪,而看到伊希凡拿着长剑,他显得有些不安,不时偷瞄他的动作。 相比只需简单刺击就能杀敌的长枪,长剑只有在挥砍时才能展现真正的威力。 但问题是,谁能保证这群囚犯中不会有人因技术拙劣,在挥剑时误伤身边的同伴? 伊希凡对此毫不在意,他转动眼珠悄悄确认帕乌斯特的位置——左侧,隔了两人。 帕乌斯特也正注视着伊希凡,目光相遇时,两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万一情况危急,他们必须迅速汇合,共同行动。 帕乌斯特对伊希凡的剑术发展程度仍不清楚,但他知道,在第一次战斗中,伊希凡已经展现出了超出预期的能力。而且,为了自己的生存,帕乌斯特必须保护伊希凡。 至于伊希凡,他则只能紧紧依附帕乌斯特,从他身上汲取保护才能活命。 “……” 格尔芬则被分配到队伍的右侧,距离太远,再加上被树木遮挡,完全看不到这边的情况。他独自一人因恐惧和不安瑟瑟发抖,咬紧牙关努力克制。 “继续前进。” “……” 骑士下达命令,囚犯们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迈开步伐。 任何一个人的失误都可能导致整个队伍覆灭,但骑士依然没有对囚犯们进行任何指导。 在他眼里,这些囚犯不过是能动的“报警器”,用不着教他们什么隐秘行动或警戒技巧。 事实上,只要不想死,囚犯们自然会学会这些技能。即便是从未进入过森林的人,被丢到暗影森林中,也会本能地小心翼翼,像游侠一样行动。 此刻,所有囚犯都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着,周围安静得让人不寒而栗。 第26章 搜索任务(2) 夏天将至,暗影森林中充满了鸟鸣和虫鸣的声音。 潮湿的空气、浓密的树荫、微凉的风、自然的声响,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交织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 忽然,一名囚犯因恐惧到极点,身体僵住不动。他身旁的129号皱眉回头,正好看到对方双腿颤抖,尿液顺着裤腿滴落,顿时脸色煞白。 哗啦。 129号慌乱地挥舞长枪,不小心扯动了手铐的链条,发出了声响。 这一声细微的动静让整个队伍瞬间停下。 一名士兵悄悄走近查看,当他看到尿湿裤子的囚犯时,不由得咬紧牙关。 士兵迅速返回骑士身边,用低声耳语报告了情况。 “撤退。” 骑士低声下达命令,带头缓缓后退。 伊希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继续待在这里绝对没有好结果,于是也跟着开始撤退。 骑士和士兵显得有些慌乱,几名有搜索经验的囚犯也流露出明显的紧张。 很快,伊希凡明白了他们为何如此慌张,只不过这个发现的方式并不愉快。 “啊啊啊!救命!啊啊!” 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响彻森林,震撼人心。 “撤退!” 骑士声音低沉而坚定,他迅速带领士兵转身,朝后方全速撤离。 伊希凡在骑士下达命令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命令一下达,他立刻飞奔起来。 他余光扫了一眼,发现帕乌斯特早已开始奔跑,并且领先了他一大截。帕乌斯特稍微调整了方向,很快两人汇合在了一起。 “是气味的问题吗?” “是的。” 伊希凡喘着粗气问道,帕乌斯特则用平稳的语气低声回答。 动物和怪物通常通过气味标记领地,而尿液是其中最常见的标记方式。 嗅觉灵敏的动物甚至能从几公里外闻到尿液的气味。 然而,在这片暗影森林中,那些强大的怪物占据着自己的领地,而尿液的气味对它们而言意味着挑战。这无疑是一次宣战信号。接下来的结果,不言而喻。 砰! “啊啊!” 129号在奔跑中挥动长枪枪杆,将那个尿裤子的囚犯狠狠击倒在地。 对怪物来说,尿裤子的囚犯等同于一个大胆的入侵者,而它会不惜离开自己的领地,执意追捕猎物。 这些信息来自于对那种能发出类似人类惨叫声的怪物的了解。 轰隆!咔嚓!哗啦啦! “啊啊啊!” 倒下的囚犯被身后的巨响吓得尖叫起来,而伊希凡则顾不得回头,只能专注于脚下的路,拼命奔跑。 “哈……哈……” 过去几天被比尔的毒打弄得浑身是伤,让伊希凡体力迅速耗尽,跑起来也变得艰难。然而,随着奔跑,他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甚至在肩上扛着长剑的情况下,依然能敏捷地奔跑。 在梦中,阿雷乌斯的训练总是从跑步开始,以跑步结束,因为体力是活下去的关键。 更重要的是,伊希凡小时候也曾在山林间玩耍奔跑,那些记忆逐渐涌现,让他能准确判断脚下的落点,迅速前进。 踩着合适的地点,他侧头用余光快速瞥了一眼身后。 砰!咔嚓! “那到底是什么……!” 正当他回头的瞬间,一个巨大的身影穿过树叶间洒下的光束,猛地扑向一个仓皇逃跑的囚犯。一瞬间,囚犯便被它抓住并捏碎。 啪嗒!啪嗒! 那只巨兽用一只手将尸体按在树干上,用力涂抹,将血肉糊在树干上,形成一片模糊的痕迹。 它杀死了入侵者后,用尸体标记自己的领地,既是庆祝胜利,也是对其他生物的警告。 怪物缓缓转头,看向那些还在拼命逃命的人们。 那是一只身高接近4米的巨兽。 它的关节骨骼外突,看似消瘦,但四肢上的肌肉紧绷结实,宛如铁柱般强悍。 短而密的黑色毛发覆盖全身,散发着冰冷的光泽。而更令人胆寒的,是它此刻微张的嘴中传出的…… 咂…… 一声湿滑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舔舐声。 怪物那张扭曲如猴子般的脸,颚骨突然向前突出,张开大嘴,露出了一条黑色的舌头。 它伸出舌头舔净手掌上沾着的血肉,将其吞入腹中,而后那双猩红的眼睛转了几圈,最终盯上了伊希凡。 “别看它。” 哗啦! 就在此时,帕乌斯特拉住伊希凡的肩膀,链条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低声警告。伊希凡立即转过头,重新专注于前方,拼命奔跑起来。 “与它对视,它会认为你在挑衅,到时候就完了。” 帕乌斯特的警告让伊希凡强行屏蔽了身后的所有声音。 但老实说,他心里无比挣扎,恨不得回头确认一下身后的怪物到底是什么样子。可在这种情况下,真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 砰!哗啦! “啊啊啊……!” 砰! 其他囚犯没能忍住,纷纷回头张望,而每当有人回头,怪物就借助地面或树干猛然跃起,将那些人一个个撕碎。 明明他们早就跑出了怪物的领地范围,但有人回头,就刺激怪物继续追击。 不过,当所有人意识到“回头就会死”后,尽管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却都盯着前方拼命奔跑。终于,身后那震耳欲聋的巨响渐渐消失了。 嗷呜!嗷呜!嗷呜呜呜!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咆哮,似乎是怪物在庆祝自己的胜利。 森林中只剩下这咆哮的声音,其他一切都陷入了寂静。 “集合!” 骑士对还在慌乱奔逃的囚犯们大声命令道。 在暗影森林中,沉默是生存的法则,而他竟敢如此大声喊叫? 伊希凡与帕乌斯特率先到达骑士和士兵的身边。骑士瞥了帕乌斯特一眼,示意他退到后方。随后,他注意到伊希凡握剑的姿势,沉思片刻后,也将他留在内圈,与帕乌斯特一同待在士兵防线内。 “跟着我行动。” “呼……呼……我们……!” 伊希凡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对帕乌斯特问道。 “如果发生战斗,其他人负责正面抵挡,我们则绕到敌人的侧后方,发动攻击。” 与此同时,骑士从聚集起来的囚犯中迅速筛选出少数人,将他们带入内圈。 伊希凡看着这一切,突然明白了骑士的意图——他在区分“战斗人员”和“活体盾牌”。 那些具备战斗能力的人被送入内圈,负责攻击敌人的侧后方,而剩下的人则被留在外圈,用来拖延时间。 如果伊希凡刚才没有正确握住长剑,骑士一定会将他推到外圈去当“肉盾”。 “我……我们也……” “如果不想把背对着那些东西,就拿起武器,看着前方。” 骑士没有选择直接处决,而是罕见地给出了警告。 听到这话,挂在士兵盾墙上的囚犯吓得猛地转身,死死盯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已经不在那只巨大的黑色怪物的领地范围内,而它也因追击成功而满足,返回了巢穴。 但刚刚那一场混乱,恐怕已经吸引了其他潜伏的危险。 在这片以沉默为生存法则的暗影森林中制造了如此大的动静,竟然还指望能平安无事地回到驻地,未免太过奢望。 伊希凡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 这是一把真正的长剑,也是他第一次用剑参与实战。 第27章 收割者的袭击 伊希凡的位置在士兵后方,因此起初没能目睹怪物的模样。 “是……是收割者!” 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喊叫,怪物骤然冲出,仅一击就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落后囚犯的无谓抵抗。直到此时,那被称为“收割者”的怪物才终于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头高逾两米的深红色巨型怪物,双足直立行走。 它有一对手臂和一对双腿,但手的部位被长而锋利的镰刀替代。 怪物的脸部扁平单调,除了那双硕大的血红双眼,再无其他明显特征。然而,仔细观察会发现它微小的鼻孔在急促地翕动着。它的嘴宽长异常,紧闭时宛如粗大的皱纹。 “砰!” “啊啊!” 收割者挥动左侧镰刀,轻松挡开囚犯刺出的长矛。长矛被镰刀勾住,无力地偏开,而那弯曲如弧的锋利镰刀直接刺穿囚犯的腰部,贯出另一端。 很显然,收割者早已熟练掌握了战斗技巧,尤其是杀戮人类的方式。它准确地知道该如何应对手持武器的人类。 “嚓!” 右侧的镰刀猛然抵住那颤抖不已的囚犯腹部,瞬间将他的身躯拦腰斩断。随后,收割者冷漠地推开被劈成两截的上半身,尸体随即重重倒下,双腿也瘫软地跟着倒地。 “啪!” 那看似皱纹的嘴陡然裂开,露出上下两排锋利的牙齿。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收割者的牙齿并非全是尖锐的,反倒像人类一样,长有平整的臼齿。 “吱嘎……” 它那长而乌黑的舌头从口中探出,缠绕住死囚的身体。接着,它用镰刀切下摇晃的下半身,将尸体整个吞入口中。 “咔嚓!咔嚓!” 两排牙齿将尸体咀嚼得粉碎。长舌在口中翻动,将骨骼推向臼齿碾碎,同时用锋利的尖牙撕裂血肉。 “咯吱!咯吱!” 进食的同时,收割者双手摩擦着镰刀,仿佛在为接下来的猎杀做准备。 “只有一只……应该不止吧?” 伊希凡望着那盯着他们的收割者,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向帕乌斯特问道。 尽管收割者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但似乎还不足以让骑士将囚犯们推向前线。 “这种怪物是群居的。通常会成对出现,至少还有一只。如果运气不好……嗯……加上幼崽,可能会有四只,那可真麻烦。” 伊希凡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四只这样的怪物?骑士击杀一只时,囚犯恐怕早已全灭,而士兵们也难以安全撤离。 在人类之间的战斗中,镰刀无疑是个低效的武器,毕竟它本是用来农耕的工具。 “试着想想看,那种高大又强壮的怪物,挥舞着像镰刀一样的骨头或指甲。哪怕只是随意地在盾牌上挥动几下,也能轻松地刺穿人类,把他们逐个杀死。” “降低身形,把长矛举起来!动作快点!” 骑士站在士兵筑起的盾墙后,朝囚犯们下达命令。有经验的囚犯早已做好了准备,而其他人则是在命令发出后,才战战兢兢地效仿。 “别想着逃跑!脱离阵型只会变成怪物的猎物。而且即使你们逃回了驻地,也不会被宽恕,只有死路一条。” 骑士甚至贴心地警告他们逃跑的后果。 “17号。” 骑士喊出帕乌斯特的编号,帕乌斯特挑眉点头作为回应,事情便就此作罢。骑士没有对他说更多多余的话。从战斗开始,骑士对待帕乌斯特的态度更像是军中同僚,而不是囚犯。 “听我指挥。如果怪物被长矛墙挡住,我们就绕到侧翼发起攻击。持矛者从侧面瞄准腋下,持剑和斧的人跟着我从后方进攻。看到机会就攻击,但千万不要贪心,哪怕只是牵制也行。” 帕乌斯特冷静地发布命令,比骑士更显得镇定自若,甚至还带有几分令人信服的领袖风范。他的指令清晰明了,每个人都能立刻理解。 虽然都是囚犯,却没有人对他发号施令感到不满。帕乌斯特“17号”这个低编号的身份,加上骑士对他的信任,以及他展现出的精准战术和冷静指挥,令所有人不得不心服口服。 盾墙里的囚犯无一例外都是有些本事的老手,他们很清楚,在这种情势下,听从帕乌斯特的指挥才是活下去的最佳选择。 此时,正在啃食囚犯上半身的收割者身旁,另一只成体收割者跑了过来。它伸出长舌,试图吞下剩下的下半身,却被原本的收割者用手臂一把推开。 “嘶嘶!” 两只成体收割者为争夺尸体低声争吵。然而,很快一只体型更小的小型收割者跑了过来。两只成体怪物便将剩余的下半身推给了幼崽。 那只幼崽只有一米多高,用镰刀将尸体的腿切成小块,然后一口一口地吞下。 见状,帕乌斯特迅速修改了命令。 “你,你,还有你。” 帕乌斯特扫视几人,最后点到了伊希凡。 “你们去对付幼崽,不需要杀死它,只要赶走就行。” “明白!” 伊希凡立刻答道,其他两人也点头示意。 “它们冲过来了!” 随着骑士一声尖锐的警告,两只成体收割者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来。 它们看似动作松散,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但因为四肢修长且力量惊人,转眼间便已经扑到眼前。 “刺!” “啊啊!” “扑通!” 在骑士的指挥下,囚犯们齐齐举起长矛,猛地向前刺去。 收割者猛力挥舞镰刀,将刺向它的长矛尽数击飞。 然而,囚犯们清楚地明白,为了活下去必须联手。他们紧咬牙关,挥动长矛,一次又一次地补上空缺,为摇摇欲坠的同伴争取时间,最终逼得收割者不得不后退。 虽然彼此的生死本不相干,但在这样的局势下,一旦有人倒下,就没人能填补防线的空隙。只要一点崩溃,整个防线都会全面瓦解。正因为如此,他们不得不咬牙坚持,保护身边的人。 “你这混账!” 尽管如此,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同伴战斗。一名囚犯偷偷趴下,想从战场中溜走,结果被同伴发现并怒骂。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毫不理会,继续爬向安全地带。 “啊啊啊!快挡住它!” “刺它!快刺!” “砰砰!” 囚犯们拼命抵抗,而士兵们也没有袖手旁观。一旦镰刀要落下,他们就会挥动长矛进行干扰,还抬起盾牌保护囚犯。 尽管战斗激烈,但由于士兵们的冷静应对,尚未出现伤亡。 “17号!你还不行动吗?防线快撑不住了!” 负责侧翼攻击的囚犯忍不住对帕乌斯特催促。 然而,帕乌斯特并没有回应,连骑士也没有急着下令攻击。 “砰!” “呃啊啊!” 这时,终于有人牺牲了。一名收割者击开长矛墙后,迅速逼近,用镰刀一击刺穿一名囚犯,从头到臀贯穿而过。 旁边的囚犯被这一幕吓得尖叫,慌乱地刺出长矛,但收割者轻巧地后退,带着挂在镰刀上的尸体,躲开了所有攻击。 “刷——” 收割者将尸体从镰刀上拨下,伸出长舌舔去镰刀上的血迹。 “就是现在!” 终于,帕乌斯特开口了。他一边拍着紧张到僵硬的囚犯的肩膀,一边带领他们移动到阵型左侧,然后果断指挥: “行动!” “这简直是疯了!” “如果你不想战斗,就站在那里别动。” “……该死!” 虽然恐惧让部分囚犯犹豫,但帕乌斯特冷静的态度反倒激发了他们的愤怒,最终骂着脏话冲了出去。 “啊啊啊!” 五名囚犯持矛绕到收割者的右侧,齐齐发起攻击。长矛准确地刺中了它的手臂、肋部和大腿,甚至有一支矛深深刺入它的腋下。 其他地方的皮肤过于坚韧,仅留下浅浅的伤口,但腋下的长矛却刺得极深。鲜血涌出,收割者因疼痛而疯狂挣扎,狼狈地后退。 “哼……” “咯吱!” 就在收割者退却的瞬间,帕乌斯特迅速赶到,高高举起长剑,全力劈下。 收割者急忙用镰刀格挡,长剑划过镰刀背面,险些落地,却在最后稳住了动作。帕乌斯特冷静后撤,拉开距离,准备下一步进攻。 “砰!” “嘶!” 和帕乌斯特一同冲上来的囚犯果断地掷出手中的双刃战斧。巨大的斧头呼啸着飞出,狠狠地嵌入了收割者的下腹。 虽然没有对怪物造成致命伤害,但这一击足以让它踉跄后退。 “攻击!” “杀啊!” 趁着收割者后退,骑士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击指令。囚犯们和士兵们迅速围拢,将怪物团团包围,长矛从四面八方向它刺去。 与此同时,骑士拔出长剑,转而冲向另一只成体收割者展开进攻。 “快杀了它!” “别让它逃了!” 第28章 阿雷乌斯剑术的光辉 另一边,伊希凡带着两名囚犯扑向在后方进食的小型收割者。这头幼崽虽然只有伊希凡胸口高,但它毕竟是能切割人类尸体的怪物,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安排三个人对付一只幼崽似乎显得有些大材小用。这大概是帕乌斯特为了保护伊希凡而故意布置的。 “别冲动!赶走它就够了!” 就在两名囚犯试图杀死幼崽时,伊希凡急忙喊道。 他敏锐地意识到,杀死幼崽不仅没有实际收益,反而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混乱。如果继续按当前的节奏推进战斗,就能以最小的代价获胜。但如果当着成体的面杀死幼崽,它们很可能会因愤怒而暴走,甚至造成更多伤亡。 听到伊希凡的喊话,其他两名囚犯迅速冷静下来。他们挥舞着剑和斧头向幼崽发起攻击,而这时正在专心进食的幼崽被吓得抬起小镰刀抵挡。 “咔嚓!砰!” “吱——!” 幼崽勉强挡住了剑,却被斧头砍中了手臂。它柔软的皮肤被轻松撕裂,骨头也随之折断,深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嘶——!” 听到幼崽的惨叫,正在被围攻的成体收割者发出愤怒的吼声。 尽管左臂已骨折,幼崽依然拼命地冲向囚犯,企图进行攻击。 这一幕让两名囚犯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该下杀手。 “咔嚓!” 就在此刻,伊希凡从侧面闪身而出,猛力挥剑,精准地劈向幼崽的右镰刀。 那一击如同行云流水,剑刃划出的弧线优美而精准,直接将幼崽的镰刀一剑斩断。 虽然幼崽的镰刀比成体柔软,但能在它攻击时一击击碎,足见伊希凡的力量与精准。 “砰!” 随即,伊希凡顺势收剑护身,又一脚踢向幼崽的胸口。 这一脚几乎嵌入了幼崽的胸膛,后者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就瘫倒在地,全身抽搐,嘴里吐出刚吞下的尸肉。 “砰!砰!” 伊希凡挥剑拨开幼崽的手臂,接连踢向它的腹部。幼崽被踢得干呕不止,试图站起身,却再次被一脚踹翻,在地上滚了几圈。 最后,它拖着断裂的手臂和镰刀,四肢并用地爬行,最终狼狈地逃走了。 “集合归队。” 伊希凡并没有追击逃跑的幼崽,而是带着仍被他那惊艳一击和随后行动震撼到的两名囚犯,迅速返回了正在激战中的士兵与囚犯队伍中。 那只幼崽虽然孱弱得对战局毫无威胁,但伊希凡的冷静判断和果断行动却对整个战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当幼崽被打成重伤后,成体的两只收割者顿时暴怒,哪怕身受重伤也发起了更加狂暴的攻击。然而,当幼崽成功逃脱,且伊希凡放弃追击,选择返回队伍后,这两只成体怪物的狂暴逐渐平息下来,斗志明显减弱。 伊希凡回到帕乌斯特身旁时,发现那个为了生存而总能迅速行动的格尔芬早已站在帕乌斯特身边,谨慎地观察时机,不断挥动长矛进攻。 伊希凡站在帕乌斯特身侧,动作冷静,专注于威慑并牵制收割者。他尽管是第一次在没有镣铐束缚的情况下战斗,却显得如鱼得水,步法流畅,身形灵活,宛如天生的战士。 他将梦中阿雷乌斯的战斗姿势与过去几天和比尔交手时所学的剑术完美结合,尽管未使用一丝魔力,他的动作却如同魔法般驱动着他不断向前。 就在某个瞬间,伊希凡感到所有事物都变得模糊。 不,反而是无比清晰。他完全理解了自己此刻的每一个动作。 他知道,每一个轻盈的步伐会带来怎样的效果;每一次关节运动如何爆发出力量;长剑的锋刃划过空气时是如何破开阻力的。 伊希凡现在施展的,正是少年阿雷乌斯苦练的剑术。毫无疑问,他正在重现那一剑。 但闪过他眼前的,却是阿雷乌斯的最后一击。 那是阿雷乌斯生前最想展示给杀死他的米普洛斯的一剑。 那一剑是阿雷乌斯的全部人生,却也是虚无的存在。 对于既不是阿雷乌斯,也不是米普洛斯的伊希凡来说,那一剑只是天边的流云。 它不属于他,与他无关。 它理应什么都不是。 “啊……” 伊希凡从恍惚中醒来时,他的长剑已经将收割者的脚踝连骨带肉砍断了一半。 这一击比他先前击碎幼崽镰刀时更加锐利,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这一剑是如何做到的。 他竟用一把锈迹斑斑、缺口累累的长剑,在没有任何魔力的情况下,将成体收割者那坚韧无比的皮肤、肌肉与筋腱统统砍断,甚至将骨头也斩裂了一半。 “咚!” “呼——” “咳!” 正当伊希凡因自己这不可思议的一击停下动作时,他突然被猛地拉回身后,整个人滚倒在地。 他立刻意识到刚刚擦过他面前的那阵风是收割者的镰刀,惊慌地爬起身,举起长剑准备防御。 帕乌斯特的冰蓝眼眸中闪过奇异的光芒,略微转头看了伊希凡一眼。 原来是帕乌斯特迅速抓住了伊希凡的后颈,将他拉离了危险,救下了他的性命。 “嘶——!嘶嘶——!” 脚踝被斩断一半的收割者勉强用一条腿站立,疯狂地挥舞镰刀试图攻击周围的人。然而,即便是状态完好的情况下,面对这样的围攻也难以支撑。如今,它断裂的脚踝让它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 它在长矛的刺击下踉跄着原地转圈,最终被刚刚击杀另一只收割者的骑士一剑终结。 “……” 骑士凝视着收割者断裂的脚踝,随后蹲下身,将伤口扒开仔细观察。他甚至脱下手套,用手指摸索断口,接着抓住断裂的脚踝,用力一扭,彻底将剩余的骨头碾碎。 “这怎么可能……” 骑士的脸因震惊和疑惑而微微抽搐。 伊希凡劈开的收割者骨头断面,光滑得令人难以置信。 技艺高超的剑士,仅凭剑刃的切口就能看出对手的水准。 拙劣的剑士即便使用顶级的武器,也只会留下粗糙的切面;而臻至巅峰的剑士,即便手持普通铁剑,也能将风中摇曳的柳叶切得平滑如镜。 然而,伊希凡竟用一把锈迹斑斑、缺口累累的旧剑,将坚硬无比的收割者腿骨切出如此光滑的断口,并一并斩断了那层坚韧的皮肤、肌肉和筋腱! 如果当时伊希凡手中的武器是质量上乘的好剑,他的那一击甚至可能直接将收割者的脚踝完全斩断。 骑士的表情僵硬,与周围的士兵低声交谈了几句。很快,一名士兵用目光示意了伊希凡的位置。骑士看了伊希凡许久,最终以低沉的声音下达命令: “……撤退。” 尽管此次任务中牺牲了几人,依然可以继续搜寻。然而,骑士的语气中却透着一种急切,毫不犹豫地指示所有人撤回驻地。 回到驻地后,伊希凡发现自己陷入了意料之外的困境。 “铛啷——” “……” 重新戴上镣铐,这本是预料中的事。然而,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双脚竟被铁链缠绕得无法正常行走,手铐也换成了坚固的整体钢制手铐。而更令人不安的是,骑士竟拔出长剑,神色紧张,似乎随时准备将他处决。 “拖走。” “……” 手脚被完全束缚的伊希凡,被士兵抓住镣铐的铁链拖拽着,送往驻地中心的小型建筑——一间孤立的牢房。他就这样被关了起来,孤身一人,彻底与外界隔绝。 在阴冷的独房中,伊希凡的四肢不仅被牢牢捆绑,还被锁链固定在墙上,连坐下或躺下都成了奢望。他只能以一种极度难受的姿势被吊在那里。而就在他面前,一名骑士手握长剑,目光锐利地监视着他。 伊希凡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他很困惑,但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不久后,第56驻地的指挥官卡瓦尔匆匆走进牢房,带着疑问质问伊希凡。至此,伊希凡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184号。” 卡瓦尔以一种充满怀疑的语气问道: “你是不是已经掌握了魔力?” “……没有。” 伊希凡平静地回答。 原来,伊希凡在与暗影森林的怪物收割者战斗时,使用了一次极其干净利落的攻击。而这种程度的攻击,在常识看来,根本不可能在没有魔力的情况下完成。 “这么说来……” 伊希凡迅速分析起眼下的情况。 尽管他理解了对方的疑虑,但连他自己都有些无法置信。 “难道是阿雷乌斯的剑术太过精妙,以至于他们误以为我使用了魔力……?” 但这可能吗? 仅凭一套不带魔力的剑术,竟然能达到媲美骑士蕴含魔力攻击的程度? “……加强监视。” “是。” 卡瓦尔盯着伊希凡看了一会儿,随后向骑士下令加强看守,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独房。 “比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瓦尔内心充满疑惑。他知道,比尔在用严厉的方式训练伊希凡,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伊希凡达成这样的成果。 难道比尔对他隐瞒了什么?还是说伊希凡故意隐藏了自己操控魔力的能力?但卡瓦尔想不通这其中的动机。更何况,如果伊希凡真的拥有魔力,早在被押送到驻地时就会被检查出来,并被剥夺魔力。 “不过,不管怎样,这次倒是可以借此机会从高弗里克伯爵那里拿一笔钱……该死的。” 想到这一点,卡瓦尔心中稍感安慰,但同时又因自己的想法而厌恶不已,连指尖都微微颤抖。 不管如何,眼下必须采取行动。他立刻请求一名魔法师前来进行魔力检测。 如果伊希凡真的还有魔力,他们会确保他再也无法使用,就像他们曾经对帕乌斯特所做的一样。 “无论是剑术还是魔力,拥有如此天赋的20岁青年,真是让人既羡慕又惋惜啊。” 卡瓦尔苦笑着喃喃自语。 这种复杂的情绪,令人无比压抑。 第29章 魔力检测 魔法师来的速度比预想中还快。这种紧急情况,大家只能抓紧时间行动。 那可是一个能操控魔力的囚犯,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所以必须尽快确认情况,如果属实,就得彻底废除他的魔力。 “……” “情况如何?” “……会不会是误会?” 魔法师瞟了卡瓦尔一眼,语气冷淡地回答。 “不可能是误会。看看这个。这是184号砍下的痕迹。再确认一次。” 已经检查过收割者脚踝被切断情况的骑士,语气强硬地催促着魔法师。他甚至把被砍下的脚踝递到魔法师面前。 “呃,我会再确认,先把那东西拿开。” 魔法师不耐烦地回应后,将手按在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伊希凡胸口。 “呃……!” 伊希凡疼得紧咬牙关,额头冒出了冷汗。 魔法师的魔力毫不留情地侵入他的身体,在全身翻搅开来。 囚犯根本不值得同情,所以这种粗暴的行为带来的痛楚几乎让伊希凡感觉全身的血管都快要炸裂了。 事实上,他身体中一些较脆弱的血管已经破裂,剧烈的颤抖中,鼻血顺着流了下来。 “别杀了他。” “……明白。” 卡瓦尔低沉的命令让魔法师不耐地回应,语气依然冷淡。 伊希凡垂着头,默默忍受着这难以言喻的痛楚。 普通人若没有天赋,早已昏死过去。 然而,伊希凡依旧清醒着,以坚定的意志咬牙承受,甚至在心中反复感受着这一刻。 “这就是用身体感受魔力的感觉吗!” 在梦中,阿雷乌斯曾请求米普洛斯给他机会,在魔法师的指导下进行魔力感知的训练。 当然,那是为高贵的米普洛斯特别准备的,过程温和而细致。相比之下,眼下伊希凡经历的,纯粹是残酷的折磨。 即便如此,伊希凡凭借着梦境中的些许经验,也绝不会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魔力。 要用语言将这种感觉形容清楚,对伊希凡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感觉像一条活蛇在血管中游走,利齿扎入血肉注入毒液;又像炽热的火焰在体内翻腾;同时也像冰冷的尖刺撕裂着他的身体。 然而此时此刻,伊希凡感受到的,是对复仇力量的无尽渴望。 “他体内完全没有魔力,甚至毫无天赋。拼上性命不停训练到死,也许能勉强学会一点,但……唉,真是浪费时间。” 魔法师满脸不耐地抱怨着,显然对自己被召来浪费魔力极为不满。 一直提着收割者脚踝的骑士听了这话后,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些自以为是的魔法师实在讨人厌,恨不得一拳打爆他们的下巴。 卡瓦尔作为指挥官还能装出一副客气的模样,但其他骑士却早已对魔法师们的冷傲不满至极。 “……明白了。替他治疗,顺便检查其他囚犯。” “有必要治疗吗?” “……” “……是,我明白了。” 魔法师答应着卡瓦尔的命令,语气里依然透着几分讥讽。然而,当他注意到卡瓦尔静静地盯着自己,一言不发时,立刻被那冷冽的气场震慑住,马上动手为伊希凡治疗。 伊希凡感受到身体逐渐恢复,但随即胸口一阵翻腾,浑身颤抖,他忍不住呕了出来。 “呕——!” 他原以为只是吐出早上吃下的食物,没想到从嘴里涌出的却是鲜红的血液。 他的内脏已经受损,导致了内出血。如果再拖延下去,他很快就会死。 “魔法师。” 卡瓦尔看着这一幕,眯起眼睛,冷冷地喊了一声。他缓缓将手搭在魔法师的肩膀上,低声说道: “再敢放肆一次,我会把你调去前线做战斗魔法师。” 卡瓦尔早就明确交代过不能杀掉伊希凡。不仅在这里说过,甚至在魔法师刚到时就已经警告过了。 然而,这个自大的家伙竟然差点害死伊希凡。 “对不起,卡瓦尔阁下。” 刚刚还一脸傲慢的魔法师,此刻被一句话吓得噤声,乖乖低头道歉。 暗影森林是个连操控魔力的骑士都可能丧命的危险之地。而魔法师这种缺乏应变能力的人一旦被派去那里,恐怕真会一批接一批地送命。更何况,大多数魔法师平时都窝在研究室里,体能极差,进入暗影森林连走路都会气喘吁吁,最终倒毙在阴森的密林中。 伊希凡的身体虽然恢复了,但因为失血过多,又拼命忍受痛苦,他整个人已经虚脱得动弹不得。 至于魔法师的话,伊希凡并不放在心上。 “拼上性命去训练,或许能稍微学会一点?” 他很清楚,自己确实没有天赋。如果有,他早就能感受到并操控魔力了。 不过,帕乌斯特同样明白这一点。即便如此,他依然承诺要向伊希凡揭示魔力的秘密。 帕乌斯特是认真的。伊希凡将一切赌在了帕乌斯特身上,而帕乌斯特也同样将一切倾注于伊希凡。 那样的帕乌斯特,会在不可能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吗? 不久后,魔法师离开了独居牢房。骑士则死死盯着被切下的收割者脚踝。 “我们谈谈。” 卡瓦尔带着骑士走到外面。 “你看到他挥剑了吗?” “抱歉,我没亲眼看到。只是士兵们说是184号砍下的。” “不是17号干的吗?” “我问过几次,所有人都说是184号。” 卡瓦尔提起收割者被切下的脚踝,仔细观察着。 “……这是砍下的。” “是。” 即使是技艺高超的剑士,用刀砍断人类的骨头也极为困难。许多人声称自己砍断了骨头,但实际上只是打碎或粗暴劈开而已。 然而,这并非普通人类的骨头,而是体型远超人类、骨密度高得多的怪物——收割者的腿骨。 而且,用的还是一把卷刃的长剑。 没有一丝魔力的普通人类,真的能做到这种事吗? “你觉得如何?你能砍断吗?” “我不能。” 骑士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卡瓦尔的问题。 即使是掌握了魔力的人,哪怕在不用魔力的情况下,身体能力会有所增强,但要说能劈开收割者的骨头,他还是不敢妄言。 “……是啊,我也一样。或许,是某个其他……会操控魔力的囚犯干的吧。” 卡瓦尔喃喃地说道。 这话虽然意味着某个隐藏的操控魔力的囚犯正在他们中间,这是极为严重的状况,但除此之外,他也只能勉强用这个理由来合理化现状。 毕竟,比起承认一个曾经被普通士兵比尔揍得鼻青脸肿的二十岁青年,竟然完成了连从小练武的骑士都做不到的事,这样的解释无疑要容易接受得多。 卡瓦尔曾追问伊希凡,也得不到任何线索。 “你到底做了什么,184号?” “我也不清楚。真的是我做的吗?” “……” “……” 伊希凡自己也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追问他的卡瓦尔,看到他一脸天真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最终,伊希凡被送回了他的房间。 “你平安回来了啊。” “可不怎么平安的样子。” 帕乌斯特如常淡然地迎接伊希凡,而格尔芬则带着担忧的神色递上晚餐,视线落在伊希凡嘴角和下巴上干涸的血迹上。 “谢谢。我还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喝了一口水的伊希凡,轻描淡写地对帕乌斯特说道。 “听说魔法师在确认你的魔力。我还以为像你这样毫无天赋的人,居然能在一天内开始操控魔力。要么是被废了,要么是死了。” 帕乌斯特那双湛蓝的眼眸在黑暗中依然清晰透亮,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尽管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并不是魔力的力量。 他亲眼见证了伊希凡挥剑的那一瞬间。 那场景,宛如太阳沉落、月亮升起般自然;宛如天地法则般,一切轨迹上的阻碍都被干净利落地劈开。 即使是作为魔法师,同时苦练武技,并达到一定境界的帕乌斯特,也不敢模仿那种斩击。 准确来说,根本没有人能够模仿,绝对没有人! 更何况,尽管失去了魔力,帕乌斯特依然能感知魔力,但伊希凡身上没有一丝魔力的痕迹。 伊希凡回到了他一贯坐的位置,而帕乌斯特也一如既往地移到他身旁。 第30章 什么是真正的复仇 如今,他们甚至可以通过触感进行无声的交流。帕乌斯特在伊希凡的手背上写下: “你做了什么?” 伊希凡迅速答道: “我也不知道。” 帕乌斯特挑眉看向伊希凡,而伊希凡也挑眉回望。 帕乌斯特终于意识到,伊希凡自己真的毫不知情,却做到了那样的事,不禁感到震惊。 “你真的没学过剑术?” 帕乌斯特在他手背上写道。 伊希凡稍微迟疑了一下。 如果他说自己曾梦见数百年前驱逐恶魔的传奇剑圣阿雷乌斯,并在那里学会了剑术,对方会相信吗?就算他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时候随便挥过几下剑,仅此而已。” 帕乌斯特注视着伊希凡的脸,细细观察他的每一个反应。不久后,他确定伊希凡没有撒谎,但同样可以肯定,他在隐瞒什么。 “试着画一画。” 帕乌斯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如果伊希凡拥有力量,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好事。唯一的问题是,这力量来得太过突然,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 再说,帕乌斯特自己隐瞒的秘密比伊希凡多得多。一个只有20年人生的伊希凡,能藏着多少秘密呢?即便他的整个生命都是个谜,也不及帕乌斯特深埋心底的秘密多。 伊希凡回忆着,将记忆一笔一划地画在帕乌斯特的手掌上。 “……” “……” 尽管今天展现了非凡的剑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脑子也因此变得灵光。 事实上,经历了今天的一连串变故,伊希凡比平时更加笨拙。 帕乌斯特露出了少见的神情。他靠在墙上蹲坐下来,双手用力揉搓着脸,脸上写满挣扎。 他深深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从头顶小窗透进来的月光,又转头看向伊希凡,仿佛在无声地叹问: “我真的要把希望赌在这个家伙身上吗?要相信这个笨蛋?” 伊希凡在帕乌斯特的手上写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吗。” 帕乌斯特盯着他看。 今天,魔法师对伊希凡进行了魔力检测,确认他体内没有魔力。 这意味着短期内不太可能再有人来检测。如果现在开始行动,或许能比预期更快完成目标。 帕乌斯特正犹豫着,要不要赌一把,看看伊希凡能否凭借今天展现出的剑技取得突破? 或许,真的或许,在下一次魔力检测之前,伊希凡能达到某种境界。 然而,正当帕乌斯特犹豫不决时,那个一向焦急催促的伊希凡,却反而说出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伊希凡非常了解自己。他曾为成为行政官努力学习,因此清楚自己并非天才。 即便现在开始接受帕乌斯特的全力教导,他也不可能在下次魔力检测之前记住256幅图案。 绝对不可能。如果他能做到,他早已成为高弗里克伯爵领的行政官,随后被瓦尔塔努斯轻而易举地杀掉了。 帕乌斯特看着伊希凡,最终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成长了啊。 是的,为了完美的复仇,必须学会等待时机。 帕乌斯特在伊希凡的手背上写下: “你打算怎么复仇?” 这是一个突兀的问题,但伊希凡毫不犹豫地回答: “杀了瓦尔塔努斯。” 帕乌斯特听完,缓缓摇了摇头。 “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那不然呢?” 帕乌斯特看着一脸天真的伊希凡,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只是杀了他,有什么意义?死亡不过是一切的终点罢了。” 此刻,帕乌斯特以无比认真的态度教导伊希凡,比起他教授政治、军事、经济知识,甚至那些神秘图案时更加严肃。 “死亡,不过是某一天自然到访的命定客人。这个客人不过提早上门了而已,这能算复仇吗?” 帕乌斯特依然带着那抹微笑,在伊希凡的手背上写下: “复仇,更像是一种债务。仅仅偿还所受的痛苦,绝不会是终点。甚至就在此刻,你的债务利息还在不断增长。我可以保证,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复仇,你都无法感到满足。因为即使你成功了,你所偿还的,也不过是那无尽利息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帕乌斯特说着复仇的话语,脸上却流露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兴奋。他的神情就像一个从最危险的蜂巢中偷得最甜蜜蜂蜜的孩子,将其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等待着欲望达到顶点时,再尽情享用。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告诉自己,眼下享用太过浪费,等到无法忍耐、内心的渴望如洪水般决堤之时,再大快朵颐,细细品味。 “生命,不过是人所拥有的一切中最微不足道的东西罢了。一切,都从那一点开始。” 帕乌斯特越讲越激动,甚至额头冒出了汗,但他依然没有停下,用手指在伊希凡的手背上继续写道: “不要满足于那一点渺小的东西。要将他的所有都收入囊中。摧毁他所建立的一切,在他眼前,慢慢品味他的失败与绝望。细听他的哀嚎,舔舐他流下的血泪。看着他彻底崩溃,跌入深渊的最底层,成为无助的废墟。” 伊希凡被帕乌斯特的话震撼得无以复加。 “不要犯下那种给予他安宁的可怕错误。他必须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必须亲身经历你的复仇,从头到尾,不仅以肉体,还要用灵魂去感受那毁灭的每一分痛楚。” 是的,这才是对的。 如果那天清晨,伊希凡刚抵达高弗里克城堡时,在昏迷之际就被杀死,那么…… 他不会经历如今的绝望与痛苦。 或许,他会为父亲罗根的死哭泣,但同时怀抱着兄长阿尔芬成功救出家人的希望,像安然入睡一般迎接死亡。 ……说起来,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有一个女儿。 蒂亚娜·高弗里克。她与因生下她而死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美丽却体弱多病。明年,她就将年满15岁,成为成人了。 仔细想想,瓦尔塔努斯确实拥有太多可以失去的东西。 他有尊贵的伯爵头衔,有广袤的领地,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而伊希凡呢?他现在唯一可以失去的,就只有这条卑微的性命。 无论瓦尔塔努斯如何挣扎、如何疯狂,他最终也只能从伊希凡这里夺走这条命而已。 伊希凡通过这短暂的文字交流得到了两个重要的领悟: 第一,仅仅通过复仇让瓦尔塔努斯死去,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剥夺瓦尔塔努斯的一切,让他从头到尾彻底品尝绝望。 第二,在完成复仇之前,他绝不能让自己拥有任何可以被夺走的东西。如果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他的复仇就无法做到完美。 伊希凡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静静地整理着内心的思绪。 不久,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微笑和刚才帕乌斯特在谈论复仇时的神情如出一辙,仿佛镜中的倒影。 他在帕乌斯特的手掌上写下一段话。帕乌斯特认真地看着这些字句,随后满意地笑了。 帕乌斯特在伊希凡的手背上写下: “不错。” 紧接着,他又写了一句: “你真是个该死的混蛋。” ……什么? “这是在夸我吗?” 伊希凡皱起眉头,质疑地看向帕乌斯特。 帕乌斯特愉快地笑了起来。 “当然是夸你了。你又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要复仇,不是吗?伊希凡·‘混蛋’·塞西里安。” …… 这话听起来确实像是在称赞,但同时又让人感到莫名的不快。 算了,随他去吧。 和以往一样,伊希凡只需要一步步地向前走。 唯一的不同是,他现在有了一个更加明确的目标。 仅仅杀死瓦尔塔努斯是不够的。 名誉、权力、家族、领地…… 还有他最重要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要夺走。 然后,像我一样,让他深陷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在这无法逃离的夜晚,在这永无尽头的深渊中,独自徘徊,品尝绝望。 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 第31章 骑士们的好奇 伊希凡的牢房里没有迎来新的犯人。 原本命该绝的91号格尔芬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原本准备填补空缺的两名罪犯计划因此搁置。此外,由于怀疑伊希凡能否操控魔力,驻扎地被迫进入紧急状态,引发了一阵混乱。 自从上次与收割者的一战,伊希凡在56号驻扎地的地位变得无比尴尬。 在囚犯眼中,他是个拥有强大实力、来历非凡的贵族剑士;但在王国军中,他却成了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 他与高弗里克伯爵牵连甚深,杀不得,放也放不得。一个没有魔力却能砍断收割者骨头的人既危险又神秘,不能让他自由活动;可若不利用他那独特的力量,仅仅将他当成普通劳力,又未免太浪费…… 于是,大部分王国军索性选择对伊希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既不惹事,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可疑的行为。 “拔剑吧。” “……” 然而,那天伊希凡展现出的惊人剑术,成了56号驻扎地骑士间热议的话题。这也让他与比尔半夜的打斗,意外地引来了骑士们的介入。 伊希凡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骑士,又瞥了一眼躲在角落里脸色苍白的比尔,最后扫视了那些挤在窗边,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骑士们。他们像是怕打扰似的,一个个缩着脖子,像孩子般兴奋地挤在一起。 比尔此时根本无能为力。虽说他是士兵长,平日里负责驻扎地几乎所有事务,是实际的掌控者,但在这些贵族骑士面前,他连个声音都不敢发。他们与表面严厉却又极度爱护部下的卡瓦尔完全不同。 伊希凡谨慎地捡起地上的木剑,同时警惕地看着用木剑指向自己的骑士。 “姿势很不错。” “有点生疏,果然是脚镣的原因吧?” “但在驻扎地里,可不能随便解开脚镣。” “那还练什么剑术?连步伐都动不了。” “真不满的话,去找卡瓦尔大人请示吧。” “那倒是……” 外边传来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然而,站在伊希凡面前的骑士却表情沉静,只是默默注视着他。 这个骑士正是当日带队与收割者交战的那人。他亲眼确认并触碰过收割者被斩断的脚踝。 什么王国军、骑士、贵族的身份…… 这些全然不重要。作为一个武人,他只想弄清楚:真的能够仅凭纯粹的剑术,在没有魔力的情况下做到这一切吗? 如果有人告诉你,用轻柔的丝绸劈开了一棵树,谁都会想亲眼看看吧?尽管最初是怀疑,但若已目睹事实…… “我不明白您为何这样做。每天被士兵长揍,我已经够惨了。” 伊希凡像初次被比尔带到这里时那样说道。然而,骑士显然不像比尔那样会轻易退让。 “看看就知道了。” 骑士说罢,向前踏出半步,手中的木剑猛然挥下,直指伊希凡的手腕。 “啪!” 伊希凡不仅熟练地挡下了攻击,还迅速旋转剑尖,将两把剑的刃口与护手交缠,随即用力压制,将骑士的木剑逼向下方。 “砰!” “呃!” 骑士却轻轻抖了抖手腕,顺势将剑刃一转,木剑猛然跃起,刺向伊希凡的胸口。 好在伊希凡被比尔揍惯了,抗击打能力非同一般。而且骑士并非存心要重伤他,这一击并没有让他感到太过疼痛。 “不错吧?” “已经不是‘不错’那么简单了吧。” “不过似乎还不足以砍断收割者的骨头……” “嘘,安静点。” 短暂的交锋让围观的骑士们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刺中伊希凡的骑士缓缓退后一步,随即高举木剑,旋转手腕,直指伊希凡的头部。 “啪!” 清脆的撞击声划破空气。 伊希凡挡下了这次攻击,并迅速反击,剑尖直指骑士的头部。而骑士则从容地侧身闪避,旋即反手挥剑,试图偷袭另一侧。 “啪!啪!” “咔……” 然而,伊希凡依旧轻松挡住这些招式,并巧妙地翻转手腕,用剑缠住对方的木剑,将其牢牢压制。 接下来的动作,伊希凡已经习以为常——就是那种让人头疼的徒手搏斗和摔跤。 可就在他准备扑上去发起摔跤时,骑士用力摆脱了木剑的束缚,迅速向后退去。伊希凡抬起的膝盖顿时悬在半空,只能略显狼狈地向后退了几步。 “嗯……” “怎么样?” “很奇怪。” 骑士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后看向其他骑士,而他们的表情也同样满是困惑。 “姿势很完美,反应也不错,但就是……有点……” “有点什么?” “……奇怪。” “让开,我来!” 骑士们无法用语言描述那种异样的感觉,只得让另一人跳窗而入,亲自试探。 几轮交手后,新的骑士也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这……嗯……真的很奇怪。” 在场的骑士似乎被这种异常气氛激起了兴趣,一个接一个翻窗而入,与伊希凡轮番交手。结果,伊希凡不得不一口气同时对战六名骑士。 “应该是这样……对吧?” “不,这样才对。” “不对,应该这么做。” “可那样不行。” “但他确实这么做了,而且成功了。” “太冒险了,不推荐。” “你见过这样的招式吗?” “没见过……” 一群骑士围在一起,握着木剑摆姿势、比划、争论不休。 争论了一阵后,他们再次围住了伊希凡。 “你到底跟谁学的剑术?” “我真的没学过……” “别撒谎,说实话,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真的没学过。” 伊希凡被逼到墙角,不得不面对骑士们接二连三的追问。 几百年前,传说中的英雄阿雷乌斯在梦境中传授给他的剑术,这件事伊希凡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因此,面对骑士们的追问,他根本不可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但骑士们同样不可能相信伊希凡的解释。因为他的剑术不仅系统化,动作流畅得如同一幅画,甚至精妙至极,已经达到了某种接近完美的境地。 哪怕再怎么天才,这种水平也超出了常理的范围。 “老实交代!到底跟谁学的剑术?这是哪个流派?” “我真的没学过剑术。” “在阿佩尔曼境内,从来没见过这种剑术风格。这是外国剑术吧?” “我连外国人都没见过。” 伊希凡感到脑袋快要炸开了。他完全搞不懂,这些骑士为何对他如此纠缠不休。 对此,甚至连练武多年却始终未登峰造极的比尔也百思不得其解。 “比尔士兵长,是你教的吗?” “我只是让他积累了一些实战经验罢了。” “真是这样吗?过来试试。” 比尔被强行拉过去,与骑士对练了一招。然而,仅仅一击,骑士们便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果然不是他。” “……冒昧问一下,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最终,比尔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难道你这几天交手,没察觉到吗?他的剑术,看似与我们熟悉的流派相似,但实际上有着显着的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 “他的剑术过于激进。说好听点,是追求一击必杀;说难听点,这根本是自杀式的剑术。居然掺杂许多早已被禁忌的动作。而且,他的剑术太过精妙,以至于这些危险的细节很难察觉。” 听到这话,伊希凡自己都忍不住瞪大眼睛,满脸惊讶。 一击必杀的剑术——为了斩杀敌人,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 阿雷乌斯的剑术源于米普洛斯的师父泰诺斯。那个轻视并厌恶阿雷乌斯的泰诺斯,并没有教他任何防守与进攻兼备的完美剑术,而是一套会将使用者推向死亡的残缺剑术。 “成为米普洛斯最锋利的一把剑吧。用一次,便折断。” 泰诺斯如此说道。 年幼的阿雷乌斯对此一无所知,却独自一人反复磨练,将这套残缺的剑术逐步完善。 然而,剑术中那些深刻的痕迹却从未消失。任何与之交手的剑术高手,都会立刻感受到其中那股冷彻骨髓的杀意: 我一定会杀了你。 无论如何,绝不退缩。 即便是以我的性命为代价。 这是年幼的阿雷乌斯在意识到“宁死不屈”后,刻在灵魂深处的那把利刃。 同时,这也是他对赐予自己新生的米普洛斯的回报。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砍下收割者的脚踝的?” “虽然进攻性很强,但……不至于做到那种地步吧?” “而且,他当时可是被脚镣束缚着的!是不是应该先解开脚镣再试?” “那得得到卡瓦尔大人的许可才行。” “都已经搞成这样了,难道卡瓦尔大人不是已经默许了吗?” “别乱揣测!” “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所以,作为骑士,你们竟然恐吓囚犯来偷学剑术?这真是无比光荣啊。” “谁说要偷学了?我们不过是想亲身体验一下……” “别妄图模仿那些你学不来,也没必要学的东西。像那种剑术,只会让你命丧当场。” “……说真的,我完全搞不懂这到底算什么。训练囚犯?这叫训练吗?殴打?惩罚?为什么非得干这些事?” “……” 比尔感受到骑士们齐刷刷的目光,满头大汗却依旧闭口不言。他绝对不能提到,这些是因为高弗里克伯爵,甚至更高层权贵之间的政治勾当,而对囚犯实施的管理和折磨。 “嗯……希望这不是比尔士兵长的擅自行动。” 骑士们并不愚蠢,知道就算逼问比尔也得不到答案,因此并未深究。反正要讨论这些事,直接找卡瓦尔更合适。 于是,骑士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离开了房间,屋里只剩下平日里习惯独处的伊希凡和比尔。 “……” 第32章 人类需要希望 “……” 比尔一声不吭地将一袋食物丢给伊希凡。伊希凡默默吃完,随手扔掉了一个桃核,这事就算结束了。 “今天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你打赢比尔了?” 格尔芬看到伊希凡毫发无伤地走进来,忍不住咧嘴笑道。如果伊希凡真揍了比尔一顿,他一定会乐不可支。 “没有啦,不是那样……只是发生了一些事,就随便结束了。” 伊希凡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坐在一旁的帕乌斯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但并未多问什么。接下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学习时间。不过稍有不同的是,格尔芬开始有意无意地加入他们的讨论。 “所以……为什么?” 当然,格尔芬能理解的内容很少。作为一个出身低微的罪犯,他的知识水平完全无法与即使落魄的贵族伊希凡相比。更何况,他连基本的教育都没受过,思维能力自然也相差甚远。 尽管如此,格尔芬却表现得非常热情。而在向他解释各种内容的过程中,伊希凡也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或许,格尔芬之所以开始参与,是因为他内心产生了一种希望——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活着走出这个地方。因此,他想为那一天做好准备,学到更多的东西。 帕乌斯特对格尔芬的加入既不鼓励,也不拒绝。他的态度很简单: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算了。 事情看似平淡无奇地进行着,但从第二天开始,情况变得有些微妙了。 “搜索。” 他们又接到了搜索任务,大家都习惯了。 “搜索。” 紧接着是第二次。 “搜索。” 再然后是第三次……如果到这种地步还察觉不到异样,那恐怕是脑袋不够用了。 “搜索。” “喂,这都连续五天了,搜索任务也太离谱了吧?” “……闭嘴,快吃饭。” 格尔芬抱怨连连,士兵则用稍带威胁的语气制止他。但即使是士兵,也知道眼下的状况实在匪夷所思,所以语气显得有些软弱无力。 从第一天与收割者的战斗开始,搜索队接连三天被派往暗影森林执行任务。第二天任务顺利,但第三天队伍却仓皇撤退,拼命敲打木栅喊着“快开门”,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而昨天,也就是第四天的任务中,爆发了激烈战斗,又有五名罪犯丧命。 这种情况下,无论伊希凡的阿雷乌斯剑术多么精湛,帕乌斯特战斗力多么强大,他们终究也有极限。 伊希凡意识到,他的“实力”被迫得到了认证——搜索队的指挥官竟将他和帕乌斯特编成一个小分队,并担任先锋。 最危险的地方,没有士兵的保护,不仅精神消耗巨大,身体也早已遍体鳞伤。伊希凡的手臂受伤缠着绷带,战斗中因地面不稳还扭伤了脚踝。 帕乌斯特浑身是伤,而格尔芬…… 不,格尔芬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他的战斗力实在太弱,反倒被安排在最安全的地方,比伊希凡和帕乌斯特还安全。 如果格尔芬真的受伤,那多半意味着他已无法活着回来了。 实际上,战斗中带来的伤亡并不是唯一的问题。 那些在战斗中不保护同伴、甚至选择逃跑的罪犯,下场都极其凄惨。 营地里,他们会遭受无情的毒打和非人道的折磨,甚至有人被彻底打成废人。更甚者,有些人在战斗中假装失误绊倒同伴,甚至趁机偷偷杀掉他们。 在同样的困境下,没人会容忍背叛队伍、独自逃命的懦夫。与其让这种人拖累队伍,不如直接杀了算了。 王国军对此选择了默许——反正这些人都是死刑犯,没人会在意。 就这样,他们连续四天执行搜索任务,全员奇迹般地存活下来。而今天,是他们连续第五天被派往任务。伊希凡的房间本就显得格外特殊,现在更是格外显眼,甚至让人怀疑这样的高调行为是否真没问题。 “局势还真是有趣啊。看起来,他们似乎并不是想让我们死掉。” 帕乌斯特对这诡异的状况露出一丝笑意。 “你怎么看?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他问伊希凡。 伊希凡一边拖着疲惫的身体勉强进食,一边思索,随后开口道: “这变化,应该不是源自你。” “可能是吧。” 伊希凡又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单纯把我们当工具来用,未免有些过分了。而且,这些变化并不是我主动引起的。” “即便你已经展示了你隐藏的剑术?” “不是隐藏剑术,我真的没学过剑术。不管怎样,我第一次注意到变化,是从比尔晚上叫我去挨揍开始的。比尔要做这些事,必须得到驻扎地指挥官的许可。而指挥官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做这种无聊的事。这只能说明,无论如何,瓦尔塔努斯的影响力在背后起了作用。” “你认为是以什么形式呢?” “……瓦尔塔努斯没有理由教我生存的力量。考虑到他对我的戒心,他应该更希望趁着现在这种风平浪静的局势直接除掉我才对。瓦尔塔努斯想杀我,而驻扎地的指挥官却想保住我。然而,他们却将我反复投入危险的搜索任务中。” “有意思。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如果我死了,瓦尔塔努斯和这里的联系就会被切断。不论是基于权力的影响,还是某种经济利益,他们都不想轻易放弃。所以,我必须活着,让瓦尔塔努斯继续关注这里。” 伊希凡停顿了一下,沉默片刻后,眼底透出一丝怒意,但他很快平复了情绪,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与其凭空捏造一个不存在的第三方,还不如直接利用我,伪造一些线索更为方便。暗影森林太危险,瓦尔塔努斯不可能亲自前来确认,而驻扎地的管理又极为严格。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平静地说道: “所以,这里的上层肯定知道我和瓦尔塔努斯的关系,并且,他们很可能知道,我实际上是无辜的。” “不错。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你找到了一个很有可能的答案。” 帕乌斯特坦然地称赞伊希凡。这话的意思是,他早就猜到了这些。 “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从你第一次被叫去挨打后回来时说,这一切好像是有人在‘教你什么’时,我就开始怀疑了。” “你没告诉我是为了让我自己想明白?” “没错。” “还有什么是我遗漏的吗?” “这一点可以告诉你。每次士兵长比尔面对你时,他都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同时伴随着深深的自我厌恶。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还有其他的吗?” “自己去想。” 伊希凡安静地吃完了食物,用水漱了口后咽下,随后说道: “再过不久,我们可能会被派去伐木或劳修缮。要让瓦尔塔努斯相信我与众不同,这些已经足够了。” “很有可能。然后呢?” “巡逻任务太危险,尤其是被脚镣束缚的情况下,我们可能会被怪物袭击。所以,我觉得我们基本不会被派去边界守卫。” “不错。还有其他的吗?” “……暂时没有想到。” “那就到此为止吧。” 谈话到这里结束了。帕乌斯特没有再给伊希凡任何提示,伊希凡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成长得很快,无论是剑术还是精神,都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他已经具备了独立思考、找到答案并开辟未来的能力。 不过,他仍然有一些不足之处。而这些不足,暂时还需要帕乌斯特来填补。 “嗯……是啊,我现在确实觉得很愉快。” 帕乌斯特在面无表情的脸上,悄然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愉快。 上一次感受到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连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 伊希凡是一个值得教导的学生。每当看到他的成长,帕乌斯特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向前迈进。 在这片无法回头的暗影森林中,他找到了实现梦想与复仇的钥匙——希望。 即便有人说,他竟然再次被这种邪恶而卑劣的情感蛊惑,那又如何? 人类需要希望。 因为,只有在最深的黑暗中,它才会如此耀眼,指引我们不断向前。 第33章 怪异的梦境 连着几次被派去执行搜索任务后,伊希凡终于被分配到驻地修缮和伐木等杂活中。 不过,这工作大概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沙—— 盛夏的季节,湿气沉沉的西南风呼啸而来,接着便下起了连绵不绝的暴雨。 乌云笼罩天际,大雨倾盆而下。在这样的天气里,谁若踏入那幽暗阴森的暗影森林,只有死路一条。那里,怪物和幽影盘踞,等待着猎物上门。 “这可是为了你们宿舍的安全,所以别偷懒,认真干活吧。” 于是,犯人们全员被投入到驻地的修缮工作中。这个临时搭建在暗影森林里的驻地,地势条件相当糟糕。一不小心,驻地就可能被洪水吞没,必须得细致地做好排水工程。 王国军骑士和士兵的宿舍还算稳固,地基扎得牢,被淹的风险几乎不存在。但问题在于,犯人们住的地方就没那么幸运了。 “听说那边的宿舍昨晚被水淹了。” “啧,真惨啊……” 伊希凡的宿舍对面,那栋没有挖好排水沟的建筑昨晚被水淹没了。在这湿气逼人的夏季里,那些通风极差的犯人宿舍,已经彻底变成了水牢,简直是活生生的地狱。 积水若是腐烂发臭,恐怕还会引发传染病。如果真爆发了疫情,56号驻地就得立即封锁,而所有犯人都会被分散押送。对伊希凡和帕乌斯特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哎呀,塌了!” “天啊!” 尽管拼命挖排水沟,但雨水将泥土浸透,土壤不断崩塌,进度慢得令人抓狂。帕乌斯特摇头叹息,说他们这个夏天怕是要一铲一铲挖到秋天。 “休息时间到了!” “呼……” 听到休息的命令,伊希凡将铁锹插进泥地,缓缓站起身来。高强度的劳动让他的身体发烫滚热,可淋透的雨水又让人担心感冒。他和帕乌斯特、格尔芬随便用雨水冲了冲泥泞的身体,然后回到宿舍擦干。 夏天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伊希凡来到暗影森林开拓地的日子也快满三个月了。他的头发和胡须早已像其他犯人一样,乱糟糟地长得又长又密,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不过,与其说外貌的变化,更令人瞩目的是他的身体。过去那个瘦弱的书呆子,如今肌肉结实匀称,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敏捷和力量,俨然一副吃“牢饭”的人的模样。 这些肌肉可不是普通劳动练出来的,而是通过每晚被拉去的训练打磨而成。无论是剑术、格斗还是摔跤,每一次训练都在塑造他这副实战派的身躯。 虽然当初对他的剑术感兴趣的骑士们大多已经失去热情,但还有几位仍愿意抽时间和他对练。如今,伊希凡不仅要经常被比尔揍,还得挨骑士们的打。 然而作为回报,他得以摄取足够的营养,短时间内便将体魄锻炼得如此强壮。 “这鬼天气,这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 格尔芬满腹牢骚地抱怨道。 “不是你说过希望天天下雨的吗?” 伊希凡一边对格尔芬打趣,一边拧干淋湿的头发和胡须。 刚开始下雨的时候,格尔芬高兴得手舞足蹈,觉得只用干维修活是件美事,兴奋得闹腾不休。 “我可没真的希望天天下雨。” 可是,再美好的事情也就新鲜个一两天。接连下了一个月的雨,让他们只能不停铲土,任谁也受不了。或许是太安逸了,人性本来就那么善变。如果现在让他们立刻进森林,说不定又会开始祈求再下一场雨。 “再过几天雨就会停了,到时候你们就得进森林了。” “……” 你瞧,帕乌斯特这话一出口,格尔芬立刻不吭声了,脸色垮得像掉进了泥潭。 “你怎么知道雨会停?” 伊希凡好奇地问帕乌斯特。天空依旧阴沉沉的,雨仿佛从天上打了个洞般倾泻不停。 “根据时令判断的。” “士兵们都说没人知道雨什么时候会停。暗影森林的雨一向没有规律。” “那可能就会继续下几天吧。” 帕乌斯特不以为然地回应道。 然而,两天后,雨势果然慢慢减弱,第三天时完全停了下来。虽然他们在第四天仍继续进行驻地的修缮工作,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从第五天起,他们又得踏进那片森林了。 那天晚上,伊希凡照旧被拉去和骑士对练了一场。 事实上,伊希凡的实力早已超过了比尔,与比尔对练已经无法给他带来新的成长。 尽管伊希凡多次在梦中学习阿雷乌斯的剑术,他依旧无法与真正能操控魔力的骑士抗衡。 如果阿雷乌斯的梦能有所突破,能教他新的剑术该有多好,可惜最近他已经很久没做那样的梦了,对他的帮助也因此停滞不前。 不过,至少现在的他对已有剑术的掌握更加纯熟,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那天晚上,他如往常一样,挨了顿狠揍后回到宿舍,和帕乌斯特讨论剑术,背诵图解,然后安然入眠。 温暖的阳光拂面,清爽的微风轻拂耳畔。 隐约飘来的花香,甜美而湿润。 那是母亲的气息。 “伊希凡。” 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一丝妩媚的韵味。 即使听到了母亲那熟悉的呼唤,伊希凡却不想睁开眼。他被浓浓的睡意包围着,沉浸在这份舒适与安宁之中。 他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枕着母亲的膝盖,侧身蜷缩着,用手臂搂住母亲的腰,将脸埋进母亲的腹部,贪恋着那再也无法嗅到的熟悉香气。 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低低的笑声如同最美的乐章,满是幸福。 “伊希凡,快醒醒吧。” “嗯……” 伊希凡嘟囔着,将脸埋得更深。他能感觉到母亲因为瘙痒而笑得微微颤抖的身体。 “快点,伊希凡,该起床了。” 母亲的声音再次传来,一只略带凉意的手轻轻抱起了他。 “太阳快要落山了,夜晚即将降临,那将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漫长夜晚。” “……” 那一刻,伊希凡猛然惊醒,一股彻骨的寒意直冲脊背。 他紧紧抱着父亲罗根的尸体,抬头仰望着布满星辰与皎洁月光的美丽夜空。 而在他眼前,是那令他思念至深的母亲…… “伊希凡。” 漆黑如夜的长发在微凉的晚风中飘动,宛若融入了无边夜幕。 即使在黑暗中,那双榛色的眼瞳仍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与其他拥有深棕发色和普通榛色眼睛的塞西里安人不同,伊希凡独有的黑发与透着红光的瞳孔,是母亲伊佐尔德留给他的印记。 伊佐尔德是个绝美的女人。此时此刻,即使伊希凡亲眼看着她,也依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美得像不真实的梦境。 然而,即便是她最幸福的时刻,伊佐尔德的眉目间也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那种淡淡的哀伤让年幼的伊希凡既心疼又感到隐隐的不安。 没有人知道伊佐尔德的来历,甚至连她的丈夫罗根也对此一无所知。 尽管如此,她出众的美貌与动人的气质曾让许多贵族为之倾倒,纷纷向她求婚。 虽然她无法成为显赫家族的正妻,却完全可以成为妾室。然而,她却选择了毫无地位的塞西里安人罗根。 或许……是因为她真心爱着罗根吧。 ——真的如此吗? “……母亲……” 伊希凡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许陌生与试探。他浑身是伤,狼狈地抱着父亲的尸体。 而伊佐尔德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脸上带着一如往昔的温柔,未曾看罗根一眼,仿佛那个死去的男人与她无关。 “是时候醒来了。” 温柔的嗓音确实是母亲的,可伊希凡却越发感到心底的恐惧。他隐隐觉得,眼前的母亲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母亲。 不,不可能。这是梦。母亲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那是在他十岁那年,伊佐尔德突然像睡着了一样安详地离去,毫无预兆。甚至与她同床的罗根,也是在早晨触碰到她冰冷的脸颊后,才意识到她已经不在了。 那么,眼前的这个母亲,究竟只是梦中的幻影,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母……母亲……” 伊希凡抱紧父亲的尸体,努力往后挪动身子,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伊佐尔德微笑了,那是她抱起伊希凡时最温柔的笑容。可是现在,伊希凡从那微笑中看到了从未觉察到的情感。 悲伤、不舍、罪恶感……还有绝望。 他已经无法分辨,母亲曾经的笑容是否真的如此复杂,还是梦境篡改了他的记忆,将那份单纯的美好染上了阴霾。 “妈妈永远爱你,伊希凡。” “……”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伊希凡只觉得呼吸一滞,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静止。 回想起来,伊佐尔德似乎从未像爱伊希凡那样对待过其他人。她对丈夫罗根和长子阿尔芬的感情虽然深厚,却远远比不上她倾注在伊希凡身上的那份近乎偏执的关爱。 或许是因为伊希凡长得像她?还是……另有原因? “亲爱的伊希凡,现在能醒来了吗?” 伊佐尔德低声说道,声音中透着淡淡的哀伤。她向前迈出一步,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伊希凡。 如果此刻能回到母亲的怀抱…… 如果真的可以,他愿意抛弃一切,遗忘一切…… 伊希凡的身体渐渐放松,怀中紧抱的父亲罗根的尸体也从他手中滑落,他却全然未觉。 “伊希凡。” “啊!” 突然,应该已经死去的罗根,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唤住了他。 伊希凡被吓得魂飞魄散,想要挣脱,然而罗根一双坚实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了他,仿佛要将他的手臂捏碎。 恐惧如潮水般袭来,但当伊希凡抬起头,直视父亲那双柔和的榛色眼眸时,他剧烈跳动的心竟然莫名平静下来,就像风平浪静的湖面。 “别停下脚步。你可以休息,但绝不能停下。去做梦吧,伊希凡。去追逐一个永无止境的梦。” 罗根的声音坚毅而有力,仿佛一块无法撼动的磐石。 梦?什么样的梦? ……是我必须完成的那个目标。 “复仇。” 伊希凡低声说道。 在他吐出那个词的瞬间,那懦弱而迷茫的伊希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暗影森林中的184号罪犯——那个在复仇的怒火中将自己淬炼成利刃,为了彻底摧毁瓦尔塔努斯而不断前行的伊希凡。 然而,与此同时,罗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苦至极的神情。 那是一幅诡异的画面,让人见之难忘。 太阳与星星悬于天际,雨水从地面倒流,天穹在脚下翻滚,而海洋则在头顶波动。 这些不可能的景象,此刻却以罗根为中心展开。 罗根用炽热的双手紧紧抓住伊希凡的手臂,沉默片刻后,缓缓点头说道: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就去实现吧。” 果然,这只是个梦。 真正的罗根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是一个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让儿子多活一秒的人。 他绝不会允许儿子的生命因复仇而毁掉,而是希望他忘却一切,过上宁静幸福的生活。 伊佐尔德一直沉默着,目睹这一切。 她低下头,黑发随风轻扬,遮住了她的脸庞。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伊希凡再次抬头时,伊佐尔德已经彻底消失了。 然而,这黑暗的夜晚带来的种种混乱,让他觉得一切都像是伊佐尔德披散的长发所笼罩的梦魇,令他心神不定。 “伊希凡。” 罗根再次用炙热的双手抓住伊希凡。 伊希凡低头看向他。 罗根凝视着伊希凡的双眼,语气坚定地再次说道: “伊希凡。” 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他的存在一般,那声音再次响起: “伊希凡。” “……” 那一瞬间,伊希凡以为自己仍然徘徊在梦境中。 一只宽大而结实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而那沉重又略显急切的声音,竟隐隐带着几分他父亲的语气。 “清醒了吗?知道我是谁吗?” “……帕乌斯特……” 伊希凡带着浓浓的睡意,略显迟疑地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帕乌斯特那双犹如蓝焰般锐利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怎么了?” 伊希凡一边起身一边问道。房间里依旧一片漆黑,显然天还没亮。 帕乌斯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用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 “你好像在说梦话,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叫醒了你。身体没问题吧?” “啊……嗯,没事。抱歉,真的没问题。” “那就好。不过有时说梦话也可能是感冒的前兆,还是注意些。” “好,我知道了。” 帕乌斯特躺回原位,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稳有序,但伊希凡却总觉得,他其实没有真正入睡。 “梦话……好像在说梦话?” 仔细一想,帕乌斯特的话确实有些奇怪。梦话就是梦话,不说就是不说,哪里来的“好像”? 而且,如果梦话真的严重到让帕乌斯特急切叫醒他,为何格尔芬却依旧睡得死沉,连一点动静都没察觉? 伊希凡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帕乌斯特,随后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明天可能就要进入森林了。还是先睡一觉,有什么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这一晚,他没有做梦,睡得格外安稳。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搜索任务。” “啊啊啊啊……” 士兵话音刚落,格尔芬就缩成一团,抱着头发出长长的叹息。 果然,人类总是如此善变。几天前他还在盼着雨早点停下,如今雨真的停了,却又因为被分配到搜索任务而满脸绝望。 伊希凡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悄悄观察帕乌斯特。 “怎么了?” “昨晚我真的说梦话了吗?” “嗯……记不太清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 帕乌斯特平静地结束了话题,语气一如往常。 虽然伊希凡对此感到几分疑虑,但仅凭梦话的线索,他并没有足够的理由去追问。毕竟,这种事也确实太过无关紧要。 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久违的搜索任务上吧。 第34章 黑巨人:巴尔巴加 夏季的连绵雨暂时中断了伤亡的发生。在最近加入的新兵里,有些人甚至从未踏出过驻地一步。 因此,当部分罪犯首次被派往暗影森林时,有些人表现得极度恐惧,而另一些人却对搜索任务毫不上心。 无论哪种情况,都称不上好事。独自死掉倒还罢了,可在暗影森林里,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让整个队伍覆灭。 “领取武器。” 伊希凡久违地解开了束缚他的镣铐,握住了一柄锋利的长剑。这一过程和往常相似,却多了一点变化—— 在所有负责搜索任务的罪犯中,他获得了第一个挑选武器的机会。对于一向不拿罪犯当人的王国军来说,这是给予伊希凡的显而易见的特权。 甚至连帕乌斯特都未曾享有过这种待遇! 每晚以训练为名的毒打同样说明了这一点——伊希凡已经彻底成为罪犯群体中一个异类的存在。 实际上,真正值得戒备的是帕乌斯特,可在不知内情的罪犯眼中,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听说他以前是贵族,这也太没骨气了吧。” “也正因为是贵族,他才值点钱吧。” 罪犯们对伊希凡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觉得伊希凡为了讨好王国军士兵和骑士,不惜出卖身体。 这种想法无疑下作至极。况且王国军与罪犯之间的私人接触一向受到严格监控,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但依然有人对此深信不疑。 “不想活了就继续说。” “……呃,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不过,也有站在伊希凡这边的人——甚至是从未与他说过话的其他监房的罪犯。 他们清楚伊希凡的实力。在实际战斗中,罪犯的指挥由帕乌斯特负责,而先锋一职几乎总是由伊希凡担任。 在每一场战斗里,他都毫无例外地大放异彩。 他的个人武力自不用说,他的奋战也确实救了不少罪犯的命。 这并不是所谓的知恩图报,而是罪犯们明白,如果伊希凡不拼命战斗,他们自己的命也会受到威胁。 那些无关紧要的“炮灰”要是偷懒不干,大可以找个借口把他们“意外”解决掉。可伊希凡这样的人要是不肯战斗,他们就只能低声下气地求他了。 杀了他?开什么玩笑?一个没有魔力的人,居然能凭一把长剑轻松斩杀暗影森林的怪物! 剑术,原本就是为了杀人而创造的技艺。说到底,杀人比杀怪物容易得多。一名熟练的剑士,完全可以轻松对付三名敌人,而且不是那些连枪都不会用的蠢货,而是同样精通剑术的三名战士。 “出发。” 下达命令的是一名伊希凡再熟悉不过的骑士。他甚至常常在伊希凡和比尔对练时出现,与伊希凡交锋。 可即便如此,伊希凡依然不知道他的名字——毕竟这些骑士虽然对他的剑术颇感兴趣,但始终只把他当作一个罪犯,从未自报姓名。 “暗影森林也不过如此……” 砰! “啊!” “……” 一个刚雨停后首次进入暗影森林的新手嘟囔了一声,随即被另一名罪犯用长枪杆狠狠打在背上。他愤怒地回头,却发现其他罪犯早已用枪尖对准他,眼神里充满杀气。而最先打他的那人则无声地用口型冷冷警告:“闭嘴。” 就这样,搜索队在沉默中悄然进入了暗影森林。 “……” 伊希凡肩扛着长剑,目光警觉地环顾四周。经过连绵一个月的暴雨,这片人迹罕至的暗影森林看似与以往无异,却又显得更加幽暗阴森。 啪嗒。咕叽。 这里的树木异常高大,枝叶遮天蔽日,即使白天阳光明媚,森林依然湿漉漉的。积水的地方倒还好,最糟糕的是那些泥沼,每踩下一步,脚都会深陷,拔脚时还伴随一阵令人不安的“啵”声。 每当有队员不小心踩到这种地方发出声响时,整个搜索队都会神经紧绷,步伐变得迟缓起来。 行进在队伍中央的伊希凡不动声色地回头观察。这才发现,有几名士兵在绘制地图,记录沿途的痕迹。看样子,他们是在标记怪物的种类和活动区域。 “……” “……” 就在这时,伊希凡与骑士的目光不期而遇。骑士微微眯起眼睛,而伊希凡只是平静地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他们就这样前行了一段时间,直到低沉的声音打破寂静—— “停下。” 骑士的命令让士兵们立刻止步,罪犯们也随之停住。分散在左右的罪犯也因强烈的求生本能,迅速扫描周围环境,并自觉停下脚步。 两名士兵小心翼翼地上前检查一根树柱,在地图上做了标记后,悄声向骑士汇报。 骑士亲自上前确认后,果断挥手,示意所有人后撤。 好在队伍中没有愚蠢到看不懂这信号的人,搜索队迅速拉开了与那根树柱的距离。 伊希凡经过树柱时,用余光扫了一眼。最初他没发现任何异常,直到风吹动树叶,阳光洒落—— 他才注意到,树皮的缝隙中夹着短而亮泽的黑色毛发。 那是他第一次执行搜索任务时遇到的巨大黑色怪物。 学者称它为“巴尔巴加”,但人们更习惯称它为“黑巨人”。 在这片怪物肆虐的暗影森林中,它是最为强大的存在。 要猎杀黑巨人,必须依靠被誉为“大师”的强大骑士或法师。如果没有这种压倒性的战力,就得进行堪比攻城战的周密准备。 若非黑巨人活动范围有限,而是四处游荡,恐怕阿佩尔曼王国早已放弃对暗影森林的开发计划了。 那是一头极其强大的怪物。 说实话,所有人都想立刻撤离,因为与这种恐怖的存在交手,根本没有胜算。 这一点不仅罪犯们清楚,连王国军的骑士和士兵也心知肚明。然而,任务在身,他们无法轻易后退,必须精准掌握那怪物的领地范围。 “从这里绕过去。” “这样太危险了……” “但这始终是必须完成的事。” 骑士冷静地劝说负责搜索任务的士兵——实际上是一名曾活跃在其他森林和山地的游侠。骑士自己也明白任务的危险性,因此并没有利用权威强行压制,而是选择了劝服。 巴尔巴加的领地之所以危险,不仅仅因为它是一头强大的怪物。 正因为它对自己的领地极为敏感,它几乎完全忽视领地外的事情。这导致它的领地边界附近总是聚集着各种怪物和动物,有的在躲避威胁,有的在寻找猎物,甚至有的在互相厮杀。 伊希凡第一次执剑迎敌时碰到的“收割者”也是如此——它们在巴尔巴加的领地之外游荡,等待机会捡漏的家伙并不少见。 这也意味着,搜索队在紧急情况下可能会进入巴尔巴加的领地躲避。 但如果被它发现,后果将是当场全军覆没。即便侥幸逃生,若类似情况反复出现,巴尔巴加很可能会记住人类的气味,进而四处搜寻,将所有人类赶尽杀绝。 它只是没有离开领地,而不是不能离开。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所有前线的开发驻地都只能全面撤退。 问题在于,即使巴尔巴加通过摩擦树木和排泄物标记领地,人类也难以精确判断它的边界。 在人类的感官中,嗅觉在野外几乎毫无用处——事实上,比人类嗅觉更差的动物几乎不存在。 因此,队伍只能一边仔细观察树木,一边缓慢绕行。 “啧。” 前方一名罪犯轻轻发出一声冷哼,引起众人的注意。一名游侠士兵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检查了一番树木后回到骑士身边低声汇报。 这里属于另一只怪物的领地,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完全脱离了巴尔巴加的范围。 就在这枯燥乏味却又提心吊胆的搜索过程中,意外悄然发生了。 “……” 与伊希凡并肩行走的帕乌斯特突然停下,转头看向他。 感受到这视线,伊希凡也停下脚步,回头注视着帕乌斯特。 “……” “……” 帕乌斯特那双湛蓝的眼眸微微眯起,随后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传递了一个信息: “跟着我来。” 在当前搜索任务的紧张气氛下,这句话显得极为突兀,连伊希凡都不禁眯起了眼睛。 “现在?” “不是,稍后。” “什么时候?” “很快你就知道了。” 两人完成了这场莫名的对话。不久后—— 第35章 幽影 轰!轰隆! …… 某处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搜索队所有人猛地停住脚步,彼此惊慌地对视。 轰!轰!轰!轰! “撤退!” 短暂的寂静后,连续的巨响越来越近,骑士急忙下令撤退,随即转身带领士兵狂奔。 脚步声越发接近。 虽然能制造这种巨响的怪物并不少,但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奔跑的巨大怪物,只有黑巨人巴尔巴加! “呼……呼……呼……” “该死!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每个人都失去了冷静,拼命奔跑,甚至有人因恐惧而尖叫。 “……” 然而,帕乌斯特却依旧保持着冷静的表情,脚步稳健。而伊希凡也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帕乌斯特之前所说的“时机”。他紧紧跟在帕乌斯特身后,不敢大意。 如今,伊希凡的体力已大幅提升,仅仅这样的奔跑甚至无法让他呼吸紊乱。他全身杀气腾腾,再没有过去的那种恐惧感。 “哈……哈……哈……” 但跟在他们身后的格尔芬却已气喘如牛,体力迅速耗尽,脚步开始踉跄。 伊希凡和帕乌斯特都没有回头。回头也毫无意义,他们无法帮助格尔芬。 轰!轰隆!轰!轰! 脚步声愈发逼近,仿佛怪物已近在咫尺,甚至连脚下的大地都能感受到震动。 这时,伊希凡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为什么它没有咆哮?” 黑巨人巴尔巴加向来会通过震耳欲聋的吼声向敌人示警,宣示自身的存在。 但此刻,巴尔巴加却沉默地奔跑着,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伊希凡。” 就在伊希凡准备回头时,帕乌斯特低声唤住了他。 伊希凡看向帕乌斯特,却见他忽然转向一旁,靠着一根树柱坐了下来,抱着剑,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伊希凡一时有些愣住。 不逃跑,也不藏身,就这么轻松地坐下?像是要休息一样? 他犹豫了片刻,帕乌斯特则在稍稍调整呼吸后,安静地注视着他。 短暂的瞬间,伊希凡迅速做出了决定。他没有再犹豫,直接走到帕乌斯特身旁,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树柱上坐了下来。 “哈……哈……你们在干什么!” 格尔芬终于反应过来,满脸惊恐地喊道。黑巨人明明就在身后,他们却在这里坐下?! “……” “……” 面对格尔芬的惊叫,伊希凡和帕乌斯特一言不发,只是用冰冷的眼神告诉他: 闭嘴,或者继续跑。 格尔芬显然陷入了犹豫。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体力耗尽,速度太慢,而且他正好挡在巴尔巴加的前进方向上。 轰! 格尔芬迅速扑倒在地,身体翻滚了几圈。若是再慢上一步,他早已被巴尔巴加的巨足踩成肉泥。 巴尔巴加却没有丝毫停留,连看他们一眼都没有,以惊人的速度狂奔,转瞬便消失在视野中。 “什,什么……” 啪! 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巴尔巴加远去背影的格尔芬,嘴巴被帕乌斯特猛地捂住了。 格尔芬气喘如牛地抬头看向帕乌斯特,但很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趴伏在地,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即便他呼吸粗重到几乎透不过气,竟然也强行憋住了。 伊希凡靠在树柱上,姿态看似放松,但内心却如坐针毡,仿佛身下是灼热的岩石。 他想动,却根本不敢。 他屏住了呼吸,帕乌斯特也同样如此。 …… 不知不觉间,整片森林陷入了绝对的寂静。没有一丝风声、鸟叫或树叶的沙沙声,甚至连远处巴尔巴加的脚步声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巴尔巴加并不是来猎杀他们的。它只是在逃命。它和他们一样,屏住了呼吸,缩成一团,藏在某个地方。 它在逃避什么? …… 闷热潮湿的夏季森林里,伊希凡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那东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甚至没有任何征兆。 即便盯着它看,也难以辨认它的轮廓。 它就像一团黑暗,在森林中无声无息地流动。 是幽影。 那是毫无疑问的——纯粹的幽影。 巨大的幽影像波浪一样晃动着,以惊人的速度移动。它悄然掠过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那也是巴尔巴加刚刚逃窜的方向。 安静得令人窒息。 伊希凡与帕乌斯特屏住了呼吸,完全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就连筋疲力尽的格尔芬,也硬生生屏住了呼吸。他的脸因缺氧涨得通红,又转为惨青,仿佛随时会窒息而亡,却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每个人都清楚——此刻,哪怕发出最细微的声响,也会被幽影吞噬殆尽。 “快过去吧……快过去吧……” 伊希凡睁大眼睛,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他甚至害怕眨眼会发出声响,以至于不敢闭眼。布满血丝的双眼涌出一滴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汗珠,缓缓滑落到下巴。 “别掉下来……就这么停住……拜托了……” 伊希凡在心中无声地哀求那滴即将掉落的液体。 幸运的是,那团幽影迅速远去,而就在此刻,伊希凡下巴上的水珠才掉落,轻轻浸入衣襟之中。 周围依旧一片死寂。幽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然而,所有人依旧不敢呼吸——因为帕乌斯特依旧屏息未动。 直到格尔芬几乎窒息昏厥,帕乌斯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轻一点。” 伊希凡开始缓慢而谨慎地吸气,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 格尔芬的眼睛几乎翻白,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所幸帕乌斯特果断地捏住了他的鼻子,强行帮他调整呼吸,才避免发出多余的声音。 不久之后,暗影森林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些许声音重新回荡起来。在先前那种彻底的寂静中,哪怕最微小的声响都变得格外刺耳,甚至显得喧闹无比。 然而,这些声音里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恐惧感。 “它会回来吗?” 伊希凡用手指在帕乌斯特的手背上写下了这句话。 帕乌斯特同样用手指回复: “幽影不会,但巴尔巴加会。必须尽快离开。” 糟糕。 伊希凡暗骂了一声,咬紧牙关。帕乌斯特稍微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等格尔芬恢复平稳后,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 伊希凡和格尔芬随之起身,没有径直返回驻地,而是小心地向侧面移动,避开了巴尔巴加逃窜时的路径。 移动了一段距离后,帕乌斯特停了下来,观察着地面,随后慢慢俯身。 啪嗒。 他小心地躺进一片泥沼中,用湿泥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覆盖。 帕乌斯特曾经提到过——幽影最先感知的是声音,其次是气味,它没有视力。在一定范围内,它会优先感知魔力,但在他们这群人里,没有人拥有魔力,这点可以忽略。 伊希凡模仿帕乌斯特的动作,滚进泥沼,用泥巴覆盖全身。格尔芬也照着他们的样子做了。这样一来,至少可以掩盖一些气味,也能帮助他们避开包括巴尔巴加在内的怪物。 令人意外的是,随着泥巴渐渐干燥,在这闷热的夏季森林中,竟带来了一丝清凉。若是能够这样平安返回驻地,倒也算意外的好运…… 但在暗影森林里,伊希凡、帕乌斯特和格尔芬三人想要全身而退,却是难上加难。 尤其是格尔芬,他的战斗力相对较弱。而现在他们绕路而行,又如何在这片迷宫般的森林中找到回驻地的方向呢? 然而,帕乌斯特却表现得格外自信。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充满笃定。 难道说,他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已经将森林的地形尽数记在脑海中了吗? 无论如何,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帕乌斯特,紧紧跟随他前行。 毕竟,帕乌斯特也不会愿意死在这里,他一定在竭尽全力带他们活下去。 伊希凡握紧了剑,在这片即使是白昼也黑暗无比的暗影森林中,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进。 第36章 遭遇触手熊 他们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前行,总觉得体力比平时消耗得更快。 或许是刚刚跑了一阵子,喉咙已经干得发紧。队伍中的每个人都计算着剩下的水量,小心地含着一口水,一步步谨慎地往前走。 吱吱……吱吱…… 夏日的森林里开始响起虫鸣声,但没有人因此放松警惕。 走在最前面的帕乌斯特突然停下,静静地将剑指向左侧。伊希凡和格尔芬也立刻拔出武器,进入戒备状态。 沙沙…… 灌木丛微微晃动,一条狭长的身影猛地窜了出来——是腐舌蛇! 伊希凡和格尔芬的脸瞬间僵硬。这种强大的怪物,如果没有掌握魔力的骑士相助,几乎无法正面抗衡。它拥有坚硬的鳞甲、庞大的身躯和强悍的力量,更可怕的是,它能喷出带有剧烈恶臭的毒液,令人闻之欲呕。 从它嘴边的伤痕来看,这可能就是上次伐木时被虫狼打断战斗后,未能解决掉的那条蛇。 “……” 然而,意外的是,腐舌蛇身上没有传来熟悉的恶臭。按理说,这种怪物需要用舌头捕捉猎物的气味,但此刻,它却紧闭着嘴巴,只用那双浑浊的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 更让人费解的是,面对近在眼前的三名人类猎物,腐舌蛇竟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缓缓转身,消失在灌木丛的阴影中。 “是幽影的原因。” 帕乌斯特心中一动。如果没有魔力,腐舌蛇首先关注的是声音,其次才是气味。而它此时明显在畏惧幽影力量。为了避开战斗,甚至为了掩盖自己的气味,它宁愿紧闭蛇口。 也就是说,从幽影开始在森林中游荡的那一刻起,这片森林便同时成为了危险之地与安全之所。所有生物都像是签订了某种默契的停战协议。 但如果他们因恐惧而什么都不敢做,那么怪物便会毫无声息地将他们吞噬。 在以战斗为前提的探索中,最重要的是避免无意义的战斗。而在当前局势下,更重要的是展现斗志。 必须让怪物清楚:他们绝不会束手待毙,而是会拼命反击,甚至不惜将幽影牵扯进来! 要么让怪物装作看不见他们,要么大家一起被幽影吞噬。 帕乌斯特回头看了看身后,然后继续向前迈步。伊希凡扛着剑,默默跟上,格尔芬则握紧长枪,目光不安地扫视四周,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虽然太阳的移动可以用来判断时间,但这里的天空早已被层层树叶遮蔽,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一路上,伊希凡见到了暗影森林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寂静的暗影森林,从某些角度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无非就是树木长得异常高大罢了。 ……不过,森林里那些前所未见的小型、诡异生命,无论是怪物还是动物,数量远超预想。 沙沙沙…… 伊希凡突然被脚边快速窜过的一只蜥蜴吓了一跳。因为它那绿油油的皮肤,刚开始几乎没注意到。 这只手臂粗细的蜥蜴长着八条腿,尾巴末端是一颗布满尖刺的球,脑袋上竟然还有四只眼睛。 蜥蜴窜到不远处后,似乎不满地回头盯着伊希凡,尾巴高高翘起,脑袋一抬一低,像是在抗议。 怎么会有这种生物? 而这只是个开始。 树上爬下一只足有成年人头颅大小的蜘蛛,悄无声息地开始织网;另一边,一种从未见过的昆虫扇动着翅膀,随着光线变换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悠然飞过。 那些平时因人类的活动而隐匿的生物,借助这片森林隐约存在的“停战协议”,如今悠然自得地活动起来。 在暗影森林里,幽影是自然法则的化身。 一旦幽影现身,所有战斗都会戛然而止,和平便被强行降临。这股力量如同地震或飓风,顷刻间改变整片森林的秩序。 透过眼前的景象,伊希凡渐渐明白,为了开辟这片森林而来的那些人类,根本无法适应这里。他们与这片森林格格不入,无法遵从它的规则,最终只能成为幽影猎物。 ……可帕乌斯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唰唰……唰唰…… 继续前进时,本该静谧的森林里突然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伊希凡和格尔芬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帕乌斯特,却发现他依然毫无反应,脚步不曾停下。 啪!唰! 刷拉! 然而,当灌木丛被猛然拨开,一声巨响伴随着一个庞然大物的出现时,他们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血腥味 即便人类的嗅觉再迟钝,也无法忽略这东西出现后弥漫而来的浓重血腥气。 它浑身是血,明显受了重伤。 怪物的外形像一只扁脸的熊,几乎没有突出的嘴部。黑棕色的粗硬毛发被鲜血浸透,滴滴答答地垂下。 表面上看,它还像一只普通的动物,但背部中央那一对黑红色的光滑触手却将它的特殊性暴露无遗。 其中一只触手几乎被撕裂,仅剩下半截,还在不断滴血;另一只触手满是伤痕,但情况还不算太糟。 除此之外,它的后腿和臀部也布满伤口,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这种怪物被称作“触手熊”。尽管名字听起来可怕,但它性情温和,喜欢悠闲地生活,是一种草食性生物。偶尔吃点昆虫,不会对人类构成威胁。 但它一旦开始战斗,就会拼命到底,顽强到令人头疼,要将它杀死困难重重。 唰!唰! 此刻,它浑身伤痕累累,变得狂暴而危险。绝不能在这种状态下接近它,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触手熊是那种必须杀光眼前所有猎物才能平息怒火的怪物。 此刻,它浑身血迹斑斑,嘴里泡沫横飞,黄色的眼睛散发着危险的光芒,死死地盯着他们。 呼——咻!咻! 就在这时,帕乌斯特突然用令人意想不到的高超技艺吹响口哨,发出清脆的鸟鸣声。 声音异常响亮,仿佛整片森林都被这鸣声震撼了。伊希凡和格尔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帕乌斯特随后单手握剑,剑尖直指前方,腕上的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通过精准的手势发出了命令: “伊希凡,绕到右侧,攻击侧面。” “格尔芬,保护我的侧翼。” 虽然伊希凡没有学习过手势语,但帕乌斯特的指令直观明确,他立刻照做。而格尔芬却因过度紧张几乎失了神,直到伊希凡拉住他的肩膀,才将他带回帕乌斯特的身旁。 伊希凡蹑手蹑脚地绕到右侧,伺机对触手熊的侧面发起攻击。触手熊受伤的左侧触手正好暴露在他的攻击范围内。 “我们……应该……” 格尔芬紧张得结结巴巴,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帕乌斯特一个凌厉的动作制止。 帕乌斯特翻转剑刃,剑尖直指格尔芬的喉咙,示意他闭嘴。 格尔芬连忙闭上嘴,帕乌斯特重新将剑对准触手熊,缓缓抬起双手,进入战斗状态。他毫不犹豫地跨出一步,摆出高举长剑的上段姿势。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他的湛蓝眼眸闪耀着冷光,面容冷峻而坚定,像巍然不动的山峰。 格尔芬颤抖着守在帕乌斯特的左侧,长枪直指前方,而伊希凡则悄无声息地蹲低身姿,移动到帕乌斯特和触手熊的中间侧面位置,等待着时机。 呼!呼! 触手熊剧烈喘息,兴奋而狂躁,却因帕乌斯特强大的气场而有所迟疑。手握长剑的帕乌斯特显得格外高大威武,强烈的气势让它不得不将他视为强敌,而非轻易捕获的猎物。 最终,触手熊再也按捺不住,张开血盆大口,带着庞大的身躯向帕乌斯特猛扑过来。 轰!轰!轰! 它的动作如同一辆疾驰的战车,带着惊人的压迫感扑向帕乌斯特,仿佛要将他彻底碾碎。 嘶啦! 帕乌斯特岿然不动,直到触手熊的右侧触手率先挥来,他才轻巧地向后退了一步,同时迅速挥剑劈向触手。 咻!砰! 帕乌斯特的剑未能彻底斩断触手,因其表皮过于坚韧,且触手内部充满强韧的肌肉。但剑刃划过旧伤口,将伤口撕裂得更大,触手熊发出痛苦的怒吼。 帕乌斯特被触手的巨大力量逼得向右偏转,但他迅速调整重心,后撤了几步,稳住了脚步,与怪物拉开了距离。 “呃!” 格尔芬紧张得屏住呼吸,脸色惨白,手中的长枪几乎握不稳了。 帕乌斯特左侧,格尔芬蜷缩着身体,狼狈地跟着后退。 尽管他显得手足无措,但并非完全无所作为。他用尽全力将长枪握到最前端,伸向触手熊的面前,迫使它稍稍停顿了一下。 此时,帕乌斯特迅速撤退几步,突然停下,向前大跨一步,用尽全力将长剑劈下。 砰! 这一剑正中触手熊的头部。但由于触手熊头骨坚硬无比,再加上厚实的毛发,这一击未能对它造成致命伤害。 触手熊因受到攻击变得更加狂暴。 咆哮! 它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挥舞前爪扑向帕乌斯特。然而,帕乌斯特在攻击后迅速向左侧翻滚闪避,恰巧撞上格尔芬,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这一摔救了格尔芬一命,否则他很可能被触手熊的触手击中脖子,当场毙命。 帕乌斯特翻滚一圈后立刻站起,将剑再次高高举起,而格尔芬则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帕乌斯特左侧,勉强摆出一个防御姿势。 触手熊愤怒地扭头,准备转身对两人发起攻击。 嗒嗒嗒! 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伊希凡抓住时机,以闪电般的速度从触手熊的左后方冲了过去。他压低重心,长剑扛在右肩,身体向前倾斜,速度如同箭矢般迅猛。 这一姿势看似鲁莽至极,甚至像是在冒险送死。然而,他每一步都异常轻盈有力,脚趾深深扣地,膝盖的爆发力推动他快速靠近触手熊。 触手熊试图转身应对,但它笨重的身体正处于右转状态,根本来不及调整。它勉强挥动左侧残破的触手,却因伤势过重而无力,右侧触手则动作迟缓、毫无威胁。 砰! 就在触手熊挥动触手的瞬间,伊希凡猛地将左脚踩入地面,同时向后仰身,将身体的重心抛到极限。紧接着,他借助前冲的惯性,将剑高高扬起,猛然斩下。 咻…… 空气中仿佛响起了剑刃划破的风声。 长剑准确地斩中触手熊左侧的触手,将其彻底切断。触手重重落地,痛苦地蜷缩扭动,而触手熊因剧烈的疼痛发出凄厉的吼叫。它试图向后撤退,但因后腿和臀部的伤势,失去平衡而摔倒,随后摇摇晃晃地继续后退,最终瘫倒在地。 这一击展现了伊希凡惊人的战斗技巧和胆识。他仅用一剑便斩断了连魔力都难以破坏的触手,展现了极度进攻性的「阿雷乌斯剑术」,近乎自杀式的攻击却换来了压倒性的胜利。 有不少骑士曾试图模仿伊希凡的剑术,但最终都因过于危险而作罢,甚至对那种极限姿势表示震惊和敬畏。 如果伊希凡没有在梦中亲眼见过阿雷乌斯施展这门剑术,他自己恐怕也会在模仿时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可能命丧当场。 咻——! 正当伊希凡准备追击触手熊,彻底终结它性命时,帕乌斯特忽然再次吹响了清脆的鸟鸣声。 伊希凡迅速清醒,停下脚步,退回到帕乌斯特身旁。 帕乌斯特急切地用手势指向他们原本前进的方向,然后放轻脚步,快速向前迈进。其他人也连忙跟上,迅速离开了这片危险区域。 吼——吼—— 触手熊失去了所有触手,疼痛和愤怒让它在原地疯狂地打转,发出绝望的吼叫。最终,它开始用舌头舔舐断裂触手的伤口。 咻——! 伊希凡跟随帕乌斯特奔跑时,忽然感到一阵风从头顶掠过。他猛然抬头,只见原本透过树叶洒下的阳光被庞大的阴影遮蔽,地面陷入昏暗。 这一瞬间,伊希凡以为幽影要发动攻击,心中不由一阵紧张。 砰! 身后传来短促而沉闷的声响。 伊希凡回头望去,只见触手熊的身影完全被一只巨大的灰白色生物遮住了。 那只怪物正骑在触手熊的背上,用后爪的锋利钩爪抓住它血肉模糊的臀部,用前爪牢牢缠住它的脖子,并用尖锐的牙齿死死咬住它的后颈。 它宽大的扁平尾巴不断摆动以保持平衡,前后肢之间还有薄膜,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这只披着灰白色毛皮的怪物一动不动地伏在触手熊身上,掐住它的喉咙,咬住后颈,让触手熊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伊希凡这才意识到,触手熊身上的伤口原来是这只灰白色怪物造成的。怪物身上沾满了血迹,显然早已对触手熊展开过猎杀。 当幽影现身时,这场猎杀被迫中断。怪物潜伏在附近,等待幽影离开,伺机继续行动。 然而,帕乌斯特的鸟鸣声和战斗声吸引了它的注意。对于怪物来说,这样的动静可能会引来幽影,如果幽影出现,它的猎物将不保。于是,它不得不提前现身,结束这场战斗。 当触手熊的最后一条触手被伊希凡斩断后,它终于果断行动,将触手熊杀死以终结骚动。 当触手熊在窒息与失血中渐渐死去时,灰白色怪物用那双明亮的黄色眼睛紧紧盯住伊希凡。 伊希凡与它对视片刻,随即眯起眼睛,不再理会它,转身继续跟随帕乌斯特离开。 怪物见状,也将目光移开。 对它而言,已经没有理由冒险与这个能够轻松斩断触手的人类战斗。 它已经捕获了一块巨大的猎物,更没有必要为此承担任何风险。 当触手熊的生命彻底结束后,灰白色怪物警惕地扫视四周,叼起尸体,迅速离开了现场。 在这片森林中,稍大的声响都有可能引来幽影。 第37章 夜宿暗影森林 离开原地后,众人再次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将身影藏匿于黑暗之中。 幸运的是,时间悄然流逝,并未发生任何意外。森林中逐渐恢复了自然的声音。 “真是不可思议啊。” 重新迈开脚步时,帕乌斯特低声对伊希凡说道。 “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我也好久没经历实战了。” 伊希凡同样压低声音回应。事实上,过去一个多月,他一直都在夜晚的训练中度过,对自己的进步程度并没有明确的认识。 不像当时斩断收割者骨头时那般进入无我之境,他竟能轻而易举地一剑斩下帕乌斯特用尽全力都无法伤到的怪物触手。这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他虽然在学习阿雷乌斯的剑术,但那不过是幼年阿雷乌斯的招式,而且他也并未完全掌握。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真的能平安回去吗?” 格尔芬用沮丧的语气嘟囔着。 “你们怎么能这么冷静?难道只有我在担心会死吗?” “光担心也没用。” “……这话谁不知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们这样冷静面对啊。” 伊希凡轻描淡写的回答,让格尔芬低下了头,继续小声嘟囔。 和他们一起行动的这段时间,他已经不知道逃过了几次死劫。可即便如此,他仍在这些人面前感到自己微不足道。 每次听帕乌斯特教导伊希凡时的对话,他几乎完全听不懂。就算伊希凡耐心解释让他理解,那也是暂时的,没多久又会忘得一干二净。 他渴望成为有用的人,也参与了战斗,可即使没有他,似乎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伊希凡刚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不知从何时起,伊希凡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无论是武艺还是智慧,皆无短板,变得无比强大。 “格尔芬,看你现在倒是过得很舒服嘛。” “我……” 帕乌斯特像看透他的内心般轻描淡写地说道,格尔芬顿时僵住,面色难堪地抿紧嘴唇。 曾经,他总是摆出一副反正大家都要死的模样,用犬儒的态度保护自己。而如今,看到活下去的希望,却反而因为无关紧要的琐事怨天尤人。 格尔芬,只不过是一个懦弱、渺小而卑微的凡人罢了。 伊希凡也是如此。但他却因为一个甘甜的桃子而陷入迷茫,并通过将那桃子摔在肮脏的地面上来鞭策自己,重拾意志。 他没有选择安逸,而是选择了不断向前。 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但如果每个人都能真的做到,世界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能做到和真正去做,看似没有差别,但其实是天壤之别。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是不是变得更危险了?” 伊希凡瞥了一眼脸上写满挫败的格尔芬,随即换了个话题。 “森林已经恢复了。既然幽影已经退去了,现在需要注意的就是那些怪物了。” “所以我们才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加快步伐,不是吗?” 不知不觉间,帕乌斯特的步伐竟快得像是在小跑。 即便是体能明显提升的伊希凡,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而格尔芬更是微微喘息起来。 “刚才的鸟叫声,是在召唤那家伙吧?” “倒不一定是专门召唤它。无论是什么,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先解决制造噪音的目标,让环境恢复平静。” “如果幽影来了呢?” “它们会先捕食那个吵闹的家伙,而不是我们。” “这有点冒险。” “但效果不错,不是吗?” “……确实如此。” 伊希凡顿悟,这并不仅仅是暗影森林中食物链的法则,而是一条能适用于人类社会的重要真理。 在强大存在的威胁下,所有人都会选择缄口不言,隐藏自己。如果有谁惹出麻烦,引来关注,其他人便会蜂拥而至,将其铲除。 权力与力量的作用,以及因此带来的格局变化。 如果将这些用在复仇上…… “高弗里克伯爵家虽然强大,却并非不可动摇。他们一定有必须隐藏的秘密,不论是国王还是教团,都对他们有所忌惮。如果能营造出合适的局势,将他们孤立,甚至耗死他们也未尝不可。而瓦尔塔努斯掩盖的秘密,如果能查清的话,一定会派上用场。” 但是,这样就真的能满足吗? 仅仅让伯爵家衰败,就能熄灭他的怒火和委屈吗? 不!绝不可能! “这或许只是实现完美复仇的一部分,但绝不可能是全部。” 伊希凡为向瓦尔塔努斯复仇的计划,又补上了一个小齿轮。 “嗯……看来情况有些不妙了。” 帕乌斯特抬起头,看着从树叶间洒下的天光,缓缓说道。 “怎么了?” 格尔芬不安地问道。 “在我们回到驻地之前,太阳可能会下山。” “……那、那怎么办?” “要么做好与怪物正面交锋的心理准备,加速穿越森林;要么找一个尽可能安全的地方熬过夜晚。两者只能选一个。” “等、等等……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不是早上出发,正午前后才开始逃跑的吗?按理说,离驻地应该没多远了啊……” 格尔芬慌张地嘀咕着,而帕乌斯特却缓缓摇了摇头。 “如果我们径直赶往驻地,早该到了。但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不是吗?” 为了躲避幽影,几次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蹲守;还因为改变路线绕路而行,为了不发出声响,步伐小心翼翼,导致移动速度极为缓慢。 经历了战斗和短暂的休整,格尔芬因过度紧张而丧失了时间感。从最初逃离巴尔巴加的威胁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在这片森林里徘徊了将近半天。 不久之后,太阳将彻底落山,森林即将被黑暗吞噬。 夜晚对任何森林来说都充满危险,暗影森林尤其如此。这里的树木高大异常,遮天蔽日,天黑得更快。 “……我们干脆逃出去吧?离开这鬼地方,彻底离开……” 格尔芬犹豫着提议。 “逃到哪里?怎么逃?” “……” 帕乌斯特用简单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 即便幸运地逃离开发区,往东也只会遇到阿佩尔曼王国的城墙与驻军,根本无路可逃。 其他方向呢?深入森林深处?那无疑是送死。 “还要走多远才能到?” 伊希凡问道。他知道,抱怨或者幻想根本无济于事,现在更需要的是实际的对策。 “我也不确定。如果运气好,可能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如果运气不好,我们可能毫无准备地在黑暗中遭遇怪物袭击。” “……如果我们有所准备呢?能挡住怪物吗?” “夜晚会很难熬,安全无法完全保证,但总比毫无防备暴露在外要好。” 帕乌斯特没有办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无论如何选择,危险始终存在,变量太多,甚至连计算概率都没有意义。 格尔芬已经放弃思考,陷入沉默,伊希凡则依旧在权衡。 帕乌斯特观察了两人后,最终点了点头。 “准备过夜吧。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在暗影森林这种连白天都难以生还的地方熬过一夜,这种事竟然落到了他们头上。 如果这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或许帕乌斯特会把它当成一个有趣的故事,笑着讲给别人听。 帕乌斯特布置的第一个任务,是让他们先解决生理问题。 接着,他要求他们用泥巴彻底涂满全身,甚至要涂抹到衣物内的皮肤上,借此掩盖身上的气味。 之后,他们一边移动,与怪物拉开距离,一边寻找可以过夜的地点。抵达目标后,他们再次用泥巴混合草汁涂抹全身,这是为了清除移动时产生的新气味。 随后,他们砍来树枝和草,将三个人塞进发现的岩石缝隙中,并用这些材料彻底覆盖住身体。 “……这样真的能熬过一晚吗?” “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尽管提出来。” “……” “还有,尽量闭嘴。呼吸的气味也可能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 格尔芬听后,干脆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而伊希凡也默默合上双唇,沉默地观察着四周。 夜色降临,森林被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他们蜷缩在岩石缝隙里,周围被覆盖得严严实实,眼前漆黑一片。 无法看到夜空让伊希凡略感安心。否则,他恐怕会再次想起背着父亲遗体行走的那个夜晚。 即便是夏天,夜晚依旧寒意袭人。涂满全身的泥巴逐渐干燥,将他们的体温一点点抽走。 幸好,有彼此的体温支撑,他们勉强熬过了寒冷的夜晚。 起初,这还算可以坚持。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新的麻烦接踵而至。 第38章 幽影来了 伊希凡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格尔芬也一样,眼皮逐渐沉重,困意涌上心头。 过去几个月,他们被迫过着有规律的生活。每天在天黑前回到房间,吃晚饭,早早入睡。尽管伊希凡因为与比利或骑士的对练,以及帕乌斯特的训练而睡得比其他囚犯稍晚,但按照平时的时间,现在他早该熟睡了。 “沙沙。” 当伊希凡和格尔芬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时,帕乌斯特伸手摸索着两人,然后毫不客气地掐了他们的大腿一把。 在半梦半醒之间放松警惕的两人差点惊叫出来。 绝对不能睡着。 睡着后可能会打鼾,呼吸声也可能变得更大。更糟糕的是,他们可能会因为蜷缩在难受的姿势里无意识地调整身体,发出不必要的动静。 尽管这一掐让两人清醒了一阵,但时间一长,困意又再次袭来。 伊希凡咬紧牙关,用力掐自己的大腿内侧来保持清醒;而格尔芬则完全无力抵挡困倦,只能依靠伊希凡和帕乌斯特轮流掐他的大腿来勉强熬过。 “咕噜噜……” “……” 麻烦接二连三地出现。 自从早上吃了些东西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进食,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声。这种情况根本无法解决,他们只能捂着肚子强忍饥饿。 格尔芬试图通过喝水来填饱肚子,但被帕乌斯特制止了。 喝水意味着可能产生尿意,而那会毁掉他们所有掩盖气味、隐藏身体的努力。 寒冷的夜风,不适的姿势,逐渐加深的困意,饥饿的折磨,干裂的嘴唇。 这一夜简直如地狱般难熬。 伊希凡轻轻碰了碰帕乌斯特的手背,然后开始在上面画起图案。 既然睡不着,不如借机学点东西,记住这些图案。 帕乌斯特同样困意浓浓,他便教伊希凡画图案,并让他记忆图形来消磨时间。 只有格尔芬无所事事,唯一的任务就是在两人掐他的腿时努力保持清醒。 “呜啊!呜呜!” 夜晚的暗影森林中,不时传来不知是怪物还是动物的声音。 有时像是激烈战斗的嘶吼,有时则是悠长的嚎叫,仿佛在宣示自身的存在感。 最恐怖的是,他们的周围偶尔会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嗅探声,所幸这些声音在徘徊一阵后便逐渐远去,没有带来更大的威胁。 就这样,他们熬过了这个令人战栗的漫长夜晚。当树枝和草丛间开始透进一丝微弱的晨光时, “呼……” 整夜教伊希凡记图的帕乌斯特长叹一口气,艰难地起身活动他僵硬的身体。 “哗啦。” 帕乌斯特随手掀开简陋的草盖,笨拙地站起身,伊希凡也拍拍仍在半梦半醒中的格尔芬,叫醒他。 “呜……” 膝盖和腰部传来刺痛,浑身酸疼难忍。他们三人从岩石缝中爬出,因关节僵硬,动作迟缓,只能慢慢舒展筋骨。 三人涂满泥巴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但他们的眼睛因疲惫而布满血丝,显得空洞而憔悴。 “嘶……呼……” 伊希凡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夏日清晨的暗影森林里,浓雾弥漫,阳光透过树叶洒下,营造出如梦似幻的美景。 冰冷清新的空气涌入胸膛,让人感到一阵畅快。 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水润了干涸的喉咙,又解放了忍了一整夜快要爆炸的膀胱,随后迅速离开原地。 现在,只要顺利回到驻地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天啊,居然在暗影森林里熬了一整夜,还活了下来。” 格尔芬忍不住轻声笑着说道,语气中透着难以置信。 “如果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要喝到死,喝一辈子的免费酒!” 他指的并不是开发区的驻地,而是阿佩尔曼王国城墙外的土地。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话有吹牛的成分,但如果有个男人声称从暗影森林中活着回来,还是会有人愿意请他喝一杯,听他讲那些惊险的经历。 “现在还是先想着怎么安全回到驻地吧。” 伊希凡用沙哑而疲惫的声音说道。帕乌斯特虽然沉默着,但他的表情显然表示同意。 “我们还困在暗影森林深处,随时可能遭遇怪物或幽影的袭击。” “知道,我知道。”格尔芬耸了耸肩,笑着说,“但偶尔让自己想点开心的事总没问题吧?” 他随后带着期待的语气继续说道: “等出去以后,我要先来一杯啤酒。不管是果味的甜酒,还是苦得像马尿的劣质啤酒都无所谓,我快想疯了。你们呢?出去后最想做什么?” “复仇。” “嗯。” “……真没意思。” 格尔芬满怀期待地发问,却只得到了伊希凡简短的回答和帕乌斯特轻轻的附和。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格尔芬的唠叨反而让他们重新拾回了一些力气,甚至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点。 帕乌斯特扛着剑,铁链夹在腋下,警惕地环顾四周。 “快到了。如果昨天加快速度,也许天黑之前就能到,但……” 虽然这样想着,但帕乌斯特并不后悔。他知道,过去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稍稍松了口气的帕乌斯特回头看向伊希凡。 伊希凡低着头,但目光在四周警惕地游移。当他察觉到帕乌斯特的注视时,挑了挑眉,似乎在询问:“怎么了?” 虽然脸上满是泥巴,看不清表情,但裂开的泥块微微动了动,算是唯一的回应。 帕乌斯特摇摇头,重新转回身向前走去。 …… 就在这时,森林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帕乌斯特猛地停住脚步,伊希凡和格尔芬也随之僵在原地。 他们连调整姿势都不敢,只能僵硬地保持站立。 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甚至闻不到,但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幽影。 它,就在附近。 所有人屏住呼吸,只有眼珠在缓缓转动。 因为突然停下脚步,他们的姿势显得极其别扭。 恐惧带来的冷汗沿着额头滑下,而保持僵硬姿势的身体因紧张而发热,汗水顺着脊背缓缓流淌。 虽然他们将泥巴涂满全身,但现在泥巴早已干裂。这样的掩护还能有效吗?会不会已经泄露了气味? 伊希凡甚至不敢眨眼。 他害怕,就连轻微的眨眼声都会让幽影察觉到他的存在。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十秒钟,他便意识到,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铮—— “……” 伊希凡缓缓放下肩膀上扛着的剑。 伴随着这一动作,夹在腋下的铁链滑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伊希凡!” 即使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帕乌斯特还是忍不住低声惊呼他的名字。 “帕乌斯特。” 伊希凡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即使如此,他低沉的声音中似乎透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坚毅。 “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帕乌斯特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它已经发现我们了。” 伊希凡低语着,颤抖的手紧握住剑柄。 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感知是从何而来的。 昨天白天,当幽影从他们身旁近在咫尺的地方经过时,他并没有这种感觉。然而此刻,这种感知却无比清晰。 它正在看着他。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但他确信:它正在盯着他。 永无止境的饥饿,无法压抑的渴望,深沉的怨念…… 以及刺骨的憎恨。 “帕乌斯特。” 伊希凡再一次用镇定的声音喊了帕乌斯特的名字,然后低声补充道: “看来,它的目标是我。”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突然,他剑指的方向,黑暗如潮水般涌动起来。 伊希凡面对的是一种无法用常理对抗的存在。即便是掌控魔法的法师,或拥有超凡剑技的骑士,也无法应付这样的敌人。更何况,这种存在本就不该出现在战斗之中。 他咬紧牙关。 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此刻,他所能做的,只有徒劳地挥剑,同时将希望寄托于帕乌斯特,相信他知道些什么,并能想出解决之策。 不,真的。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他完全搞不清楚。 第39章 直面幽影 “伊希凡!” 帕乌斯特的话音未落,伊希凡便迅速向左扑身,挥剑迎击。 “嗖——” 伊希凡的剑锋未能触及幽影。就像他避开了幽影一样,那幽影竟也灵活地躲开了他的攻击。 “躲开了?” 最为震惊的人是帕乌斯特。 他见过无数次幽影吞噬人类和怪物的场面。那幽影从不回避,不管是魔法师的法术,还是附着骑士之力的剑刃,它都会迎面而上,将一切撕碎吞噬。 然而这一次,它却躲开了毫无魔力的普通剑。更令人不安的是,幽影完全无视帕乌斯特的大声呼喊,只一心一意地盯着伊希凡,仿佛被某种力量吸引。 不,不只是吸引,甚至显得异常执着。 为什么? “这里!” 帕乌斯特厉声喊道,冲到伊希凡和幽影之间。 他作势挥剑,却又迅速后撤。幽影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仿佛他只是空气,甚至根本不存在。 趁幽影再次袭向伊希凡时,帕乌斯特抓住机会,小心突进,朝幽影看似侧面的部位猛然挥剑。 “咔嚓!” 帕乌斯特迅速撤身。幽影依旧无视他,但剑刃插入幽影的一瞬间,竟像被利齿咬住,硬生生地断裂。 “可恶!” 幽影的速度和攻势让人绝望。伊希凡最终放弃逃跑,转身正面对上它。 至少,帕乌斯特先前的警告“逃不掉”没错。 或许擅长操控魔力的骑士能勉强逃脱,但对毫无魔力的普通人来说,这幽影的速度完全无法抗衡。 “咻——嗖——” 幽影再次猛扑伊希凡,这次也灵活地避开了他的剑,并迅速改变方向,继续袭击。 伊希凡踏出一步,果断地挥剑斩击。 他并未倾尽全力,而是试探性地挥出一击,动作因此更快,足足快了半拍。 如果面对的是高手或强大的怪物,这样的攻击可能轻松被挡,甚至让他自己陷入危机。然而,考虑到幽影对他的剑异常敏感,他认为这样的试探是有效的。 …… 果然如他所料,幽影后退的速度比扑上来的时候还要快。 然而,局势并没有丝毫改善。 格尔芬完全成了摆设,帕乌斯特也束手无策。 伊希凡只能孤身迎战那疯狂追击他的幽影。 “怎么办!” “……” “帕乌斯特!” 伊希凡紧盯着幽影,高声呼喊。但帕乌斯特沉默不语,只是退后一步,冷眼看着伊希凡与幽影的交锋。 幽影再次朝伊希凡扑来…… 没有声音,幽影本身如同无形的黑暗,根本无法判断远近。 伊希凡甚至没意识到它扑来的瞬间。 “来了!” “呃啊!” 帕乌斯特警告的同时,伊希凡迟了一拍才猛然向右侧闪避,并挥剑迎击。 就在这时,幽影的形态骤然变化,变得细长灵活,轻巧地避开了剑锋后直刺伊希凡。 如果对手是人类或怪物,迟了半拍或许还能勉强挽回局面,但面对这种未知的幽影,迟了一步无异于将性命拱手让出。 “唰——” 幽影即将触碰到伊希凡的瞬间,原本斩空的剑突然不可思议地回旋,再次砍向幽影。 …… “呃啊!” 伊希凡狼狈地向后翻滚了几圈,随即猛地跃起,缩紧身子防御。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左手抓住剑刃,用力一拉,短促挥剑才勉强护住自己。因为动作太急,他直接握住了锋利的剑刃,几乎切断了所有手指。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完全抵挡住,腹部被幽影触及了。 鲜血从伊希凡的腹部喷涌而出。锁子甲和衣物在接触幽影的瞬间就像被利刃切割开,甚至他的腹肌也被撕下一块。如果再慢上0.1秒,他的内脏恐怕会被彻底掏空。 尽管伊希凡负了重伤,但幽影的状况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刚才延伸出去的幽影猛然缩回,巨大的黑影像是即将爆发般剧烈震动着。 “格尔芬。” “啊……啊?是,我?” 帕乌斯特一直冷眼注视着,忽然开口喊住了正手足无措的格尔芬。后者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叫到,顿时显得更加慌乱。 他根本派不上用场,帕乌斯特为什么要叫他? “立刻跑去那里,向驻地请求支援。” “……什么?” “不要提幽影的事。就说我和伊希凡被触手熊袭击,重伤无法行动。听清了吗?无论如何不能提到幽影。” “可,可是……我一个人怎么到驻地……” “难道你要在这里对抗幽影?” “……” “快去!” 帕乌斯特目光如刃,厉喝如雷,格尔芬被吓得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转身拼命奔跑。 格尔芬颤抖着回头一瞥,正好看到巨大的幽影再次朝伊希凡扑去,吓得立刻扭头盯紧前方。 孤身上路途中可能会遇到怪物,这固然可怕,但相比之下,幽影的威胁要恐怖得多。于是,哪怕他此刻实际上抛下了伊希凡和帕乌斯特独自逃命,他感受到的更多是如释重负,而不是内疚。 “伊希凡,我会阻止它一次行动。” 帕乌斯特用一种冷静得令人发寒的声音说道,慢慢走向伊希凡和幽影之间。 “帕,帕乌斯特……” 腹部重创的伊希凡几乎无法动弹,只能虚弱地低声呼喊他的名字。 “记住,只有一次机会。仅此一次。绝不能浪费,务必将它斩杀。” 伊希凡不知道帕乌斯特究竟用什么方法能阻止幽影,帕乌斯特同样无法理解伊希凡凭什么能斩杀幽影。 但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全力一搏。 伊希凡逃不掉,而帕乌斯特绝不能在此失去伊希凡。 他咬紧牙关,强撑着直起身。腹部肌肉被撕裂,痛楚早已超越极限,连身体的移动都变得异常艰难。鲜血涌流,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 “咝……哈……呼!” 即便呼吸都让他痛苦不堪,伊希凡仍努力调整短促的呼吸,将剑架在肩头,双腿前后大大分开,身体微微下沉,摆出攻击姿态。 就在那一刻,他的呼吸沉稳如常,动摇的目光骤然化为冰冷的锐芒,只专注于眼前的目标。 成为米普洛斯最锋利的一柄剑,只为一击而折断——那是泰诺斯传授给阿雷乌斯的剑术。 少年阿雷乌斯独自将其完成,而如今,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知晓这种剑术,那就是伊希凡。 一击必杀。 以性命为代价去夺取生命,以牺牲生命来拯救生命。 在生死交界处,将自身投入与死亡共舞的激烈搏杀中。 “帕乌斯特。” 气息紊乱的伊希凡以轻如风的声音低语。 恢复完整的幽影翻腾如波浪,迅速扩散开来,不仅笼罩了四周,甚至覆盖了天空。 啪嗒…… 伊希凡猛然发力,如离弦之箭般疾冲而出。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斩下它,杀死它。 面对庞大的幽影,仅凭一把剑的伊希凡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 尽管如此,他的脚步毫无迟疑。 就在他擦过帕乌斯特身旁的瞬间—— ——。 帕乌斯特开口了。 伊希凡听到了那声音,却完全无法理解。 那声音像是混杂在狂风暴雨中的低语,他只能感知到那是“某种声音”。 扑棱棱。 翅膀拍动的声音。 冲向幽影的伊希凡眼前,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翩然飞来,与他擦肩而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连翅膀的拍动声也随之消失。 伊希凡无法回头。他的视线无法从幽影上移开,或许是因为时间流逝得过于缓慢,而那乌鸦却仿佛独自穿越了时光,快得令人无法追赶。 嘎——。 乌鸦的啼声。 在那声音中,他仿佛听到了某种不属于它的声音。 ——! 紧接着,帕乌斯特的呼喊如雷鸣般落下。 那一瞬间,正欲吞噬伊希凡的幽影竟奇迹般地静止了。 伊希凡依然听不清帕乌斯特喊了什么,但他耳边回荡的乌鸦啼声与帕乌斯特如雷的声音彼此共鸣,最终融合为一个清晰的声音。 那个声音,扭曲、破碎、交融,最后凝聚为一个音节。 那个音节是……。 ‘……拉——梅——德……?’ 第40章 恶魔的真名 伊希凡眼前的景象天翻地覆。 一切都扭曲成了污秽的黑色泥浆,交缠、破碎、碾压,最终融为一体,被彻底吞噬。 无数螺旋状旋转的牙齿将卷入的一切撕得粉碎,再毫不留情地吞入口中。 极致的贪婪,不论是什么,它都贪婪地吞噬殆尽,连一丝碎屑也不剩。 它是遮天蔽日、吞噬大地的存在。 原本应该挂在天空的太阳位置,如今只剩一片由牙齿组成的漩涡。而在那漩涡的中心缓缓裂开,一条巨大的黑色舌头从中慢慢伸出。 这一瞬,仿佛永恒。伊希凡感到自己渺小如尘埃,毫无意义。难道他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成为这东西的食物? “伊希凡。” 就在他几近崩溃、准备在这巨大存在面前放弃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坚实而柔和,既炙热又冰冷,温柔中带着威严,仿佛近在耳边,却又远在天边。 那声音像极了父亲的声音,或者,也有几分像帕乌斯特的声音。 但它既不是父亲,也不是帕乌斯特。 伊希凡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他那带有奇异红光的榛色眼睛直视着面前的存在。 那东西仍然只能被称作“幽影”。 它依旧漆黑、难以察觉、无法听闻,且巨大无比。 但与刚才那遮天蔽日、伸舌吞噬大地的庞然巨物相比,如今的幽影小得可笑,弱得不值一提,甚至让人发笑。 或许刚才那过于荒谬的幻象,已经让他的感知发生了偏差。 尽管如此,幽影依然是一个强大的存在。 伊希凡毫不畏惧地向前冲去,心境澄澈如一汪湖水,手中的剑轻轻挥下。 没有任何声音……或许只是他没有听见。 “……伊希凡。”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他猛然清醒。 环顾四周,刚才那巨大无比的幽影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扑通。 意识回归后,他才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整个人瘫倒在地,脸贴着地面。 哪里出错了吗? ‘……啊,我的腹部。’ 他流了太多血。 “……帕乌斯特……” 伊希凡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着帕乌斯特。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扑通。 帕乌斯特出现在他面前。 伊希凡以为自己已经濒死,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幻。 是刚才那奇异幻象的后遗症吗? 帕乌斯特的脸上正不断涌出鲜血。 从他紧闭的右眼中,鲜血不停地流淌,仿佛永无止境…… 嘎——嘎——。 “……乌鸦……” 耳边传来乌鸦的啼声,伊希凡喃喃道。 难道这是在宣告他的死亡?在幽影森林中听到乌鸦的声音,真是闻所未闻。 “你听到了吗?” 帕乌斯特神色震惊地问道。 “那东西……啄瞎了你的眼睛吗……?” 伊希凡在逐渐失去意识中虚弱地问道。 “它说了什么?你听到了吗?你明白那声音的意思吗?” 帕乌斯特急切地追问着正逐渐失去意识的伊希凡。尽管伊希凡因失血而濒临死亡,帕乌斯特自己也在失血,但他似乎更加执着于那个声音的真相。 “伊希凡,快告诉我。你听到那东西在说什么了吗?还是……是我在说话?你听到了吗?我说了什么?快说!” 伊希凡缓慢地眨了眨眼。他从未见过帕乌斯特如此焦急的模样…… 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同时全身的感知变得迟钝,尽管身体在颤抖,却几乎没有实感。 他艰难地动了动如被麻痹的嘴唇,用最后的气息低声呢喃: 拉——梅——德…… 帕乌斯特睁大了仅存的一只眼,低头凝视着伊希凡。 那冰蓝色的瞳孔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清晰得让伊希凡忍不住笑了出来。 “帕乌斯特,你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他想这么说,但声音却无法发出。 说来奇怪,尽管流了很多血,但感觉上,似乎还不至于死得这么快才对…… “……看来可以加快些进度了。不知道是该说超出期待,还是有些意外。” 帕乌斯特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奇异的热度。 ‘不过,在那之前,我可能就会死了……’ 伊希凡缓缓闭上眼睛。 想到即将死去,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能死在这里。瓦尔塔努斯的复仇,还没有完成…… “……” “你是不是对自己还活着感到不可思议?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是的……” “虽然流了不少血,但及时治疗的话,还不至于丧命。不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王国军,我们的身体还有很多未尽的使命,不是吗?” 帕乌斯特冷静得过分的语气,让伊希凡怀疑之前与幽影的战斗是不是一场梦,或者是否被某些细节夸大了。 然而,当他看到帕乌斯特右眼被厚厚的绷带层层包裹住时,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伊希凡刚想撑起身子,询问乌鸦是否真的啄瞎了帕乌斯特的右眼,便被对方敏锐察觉到。帕乌斯特按住他的肩膀,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我昏迷了多久?” “从与触手熊战斗算起,今天是第三天了。” “是魔法治疗的吗?” “我自己接受治疗时,顺便也让他们帮你处理了一下。” 帕乌斯特云淡风轻地回答,话语中却隐藏着几分隐晦的暗示。 同时,他的手按在伊希凡肩上,用手指写下了一句话: “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保持低调。” 伊希凡也用手指在帕乌斯特膝上写道: “是因为我杀了那幽影吗?” 尽管有许多疑问缠绕心头,他最迫切想知道的却是这个问题。那个连阿佩尔曼王国都无法征服、只能容忍其存在的恐怖幽影,真的是被他斩杀了吗? 帕乌斯特微微眯起他仅存的一只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用手指写道: “只是让它退却了而已。” 确实,如果没有魔力的伊希凡真的能杀死幽影,他们之前就不必经历如此艰难的战斗了。 换句话说,如果他真的有那种力量,他也根本不可能接受什么关于开拓暗影森林的司法交易,早就会直接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了。 ‘我为什么会昏过去?’ 冷静下来,一个一个问题理清楚。 伊希凡问帕乌斯特,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致命伤,却还是昏迷了过去。 帕乌斯特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温和微笑,用手指在他的肩膀上写道: “因为你听到了恶魔的真名,并直面了它的存在。” ……什么? “如果你需要方便,我可以扶你起来。既然已经清醒,接下来的事情自己来吧。” 当伊希凡试图猛地起身时,帕乌斯特顺势扶住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伊希凡按住尚未痊愈、隐隐作痛的腹部,用锐利的目光盯向帕乌斯特。 恶魔?刚才帕乌斯特真的说了“恶魔”吗?还是自己看错了? 帕乌斯特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扶着他的背,在他的背上写道: “以后再说。” 现在是需要谨慎行事的时候。 伊希凡、帕乌斯特,以及格尔芬三人,成功从暗影森林中活着归来。 在那个危险重重的地方,他们经历了漫长而致命的一夜,与触手熊的死斗后才勉强逃生。 伊希凡的伤情虽然令人信服,但帕乌斯特右眼失明却显得有些蹊跷。 触手熊的攻击虽然凶猛,却没有将他的头部完全击飞,而仅仅是右眼消失,这听上去未免有些奇怪。 为了掩盖事实,他们对外宣称,在触手熊战斗后重伤倒地时,被幽影森林中的小怪袭击,才导致右眼失明。 这一说法并非毫无依据,因为暗影森林确实有许多扮演清道夫角色的小怪,但事情听起来过于离奇,自然让人多了几分怀疑。 帕乌斯特因这次事件,在治疗后还被强行接受了一次残酷的刑讯。 这次审讯中,他被用钩爪穿透四肢吊起,背部、胸膛、大腿的皮肉被鞭打得鲜血淋漓,甚至露出白骨。 即便在魔法治疗后,直到昨夜,他仍然无法自由活动。 然而,无论多么严酷的折磨,帕乌斯特都如钢铁般坚韧,甚至让施刑者感到胆寒。 不管是钩爪穿透四肢,还是鞭打剥离皮肉,甚至被丢在地上拖拽,身体被尖锐的石块刮得伤痕累累,他从未发出惨叫,从未流泪,更未曾开口求饶。 他只是闭上眼睛,紧闭嘴唇,默默忍受了这一切。 那是一种庄严的姿态,只有在无尽黑暗中依然坚定前行的人才能展现出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名字,叫做希望。 帕乌斯特从伊希凡身上看到了最真实的希望。 这种希望不是他那令人惊叹的剑术,也不是他敏锐的洞察力,甚至不是他对复仇的执念,或是他斩杀幽影的未知力量。 帕乌斯特看到的,是伊希凡听到恶魔的真名,直面它的存在——即使那只是一具残存的恶魔之影,依然能够保持理智,活着回来。 帕乌斯特无法理解,伊希凡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但毫无疑问,这一切再好不过了。 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也许是时候将秘密告诉伊希凡了。 帕乌斯特看着神情恍惚的伊希凡,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第41章 恶魔崇拜者 虽然突然听到了关于恶魔的故事,但眼下实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机。此时,无论是伊希凡还是帕乌斯特的状态都糟透了。 伊希凡的伤势还好,很快就能恢复,但帕乌斯特的眼睛却是再也治不好了。那些完全损坏的部分,即便是魔法也无能为力。 第56号驻地的重要支柱——帕乌斯特和伊希凡如今双双躺倒。眼下两人既无法参与搜索任务,也不能从事伐木工作,只能暂时像从前一样靠简单的劳动赚点报酬。 “听说你在暗影森林熬了一夜才回来?” 不仅是囚犯,就连士兵们也对这个传闻充满了好奇。 甚至那些本该阻止囚犯交谈的士兵也假装没看见,偷偷凑过来竖起耳朵。 “是啊。” “你是怎么办到的?快说说!” “就用泥巴和草糊在身上藏起来,熬过了一夜。运气好,没死,就这么回来了,仅此而已。” “别这样嘛,总有什么诀窍吧?咱们同病相怜,有好东西就该分享。” “真要有什么,暗影森林早就开发完了。” 伊希凡淡淡地回应,把所有问题都挡了回去。 若真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稍微吹吹牛倒也有趣,可他偏偏一点都不配合。 伊希凡一闭嘴,大家的目光就转向了格尔芬。 “喂,说说看吧,真就这么简单?” “……就这些。我只是一直躲着、跑着,侥幸活了下来。” 格尔芬犹豫了一下,低声嘟囔了几句,然后紧闭嘴巴。 话题就这样被迫终止,大家只得悻悻作罢。 无论如何,去问帕乌斯特的主意是绝对没人敢提的…… 几天后,伊希凡又被叫去夜里训练。他在对练中狠揍了比尔一拳,随后被骑士揍得遍体鳞伤。 “我教给你的那些图案,其实是我新创造的一种魔法阵。” 帕乌斯特终于向伊希凡吐露了隐藏许久的秘密。 “这是文字吗?” 伊希凡在帕乌斯特的手掌上写下那些图案,不确定这些是魔法阵的符号还是某种文字。 虽然伊希凡算不上天才,但也不至于连魔法阵的规律都看不出来。他早就发现,这些由十二个字符和一个修饰符组成的体系,显然是一种独特的文字。 “这是恶魔的文字。” …… 帕乌斯特平静的回答让伊希凡愣住了。 “你崇拜恶魔?” “我不崇拜他们。我只是为了交易才签订了契约。” …… 这要不是崇拜恶魔,那还能是什么? 伊希凡皱眉看着眼前的恶魔崇拜者,开始担忧自己因背诵这些图案而把灵魂卖给了恶魔。 “你是想让我获得恶魔的力量吗?” “先别误会。我与恶魔签订契约,学习了他们的文字,这一点没错。但我只是借此创造了全新的魔法体系。掌握它不会让你变成恶魔,也不会让你丢了灵魂。” “你觉得我怎么能相信你?” “那你就继续在这里徒劳地挣扎吧,等瓦尔塔努斯决定杀了你,再像虫子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去。我会去找其他人。而高弗里克伯爵呢?事情顺利结束后,他会享受权势,平静而惬意地度过每一天。” “……” “……” 伊希凡脸色阴沉,帕乌斯特却带着平静的笑容。 “你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伊希凡愤怒地在帕乌斯特的手掌上写下:“你明知道这一点,却还要怀疑我?” 帕乌斯特的回答让伊希凡恍然大悟:所有的怀疑、不安和恐惧,全都是多余的。他们已经将彼此的一切押上,现在再生疑或后退,只会让两人一起毁灭。 见伊希凡冷静下来,帕乌斯特重新在他的手掌上写道: “这是以恶魔崇拜的人祭仪式为基础创造的东西。” 见鬼去吧。 帕乌斯特的这番话让伊希凡不得不强忍住内心的咒骂。 他别无选择,只能信任眼前这个疯子——一个用恶魔崇拜的献祭仪式开玩笑的疯子,将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他,光是想想就让他胸口发闷。 “别担心,实际作用是相反的。” “什么相反?” “本来是献祭人类给恶魔的仪式,而这个呢,是献祭恶魔给人类。可以称之为‘魔神献祭,为人类崇拜服务’。” “这能行吗?” “理论上可以。” 伊希凡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 帕乌斯特与恶魔签订契约,从恶魔的文字中获取了知识,以此创造了一套全新的魔法体系。而这套体系中的魔法阵,竟然是为了人类崇拜而进行的魔神献祭。 “疯子!该死的恶魔崇拜者!愿塞莉安降下审判,让你永远在业火中焚烧!” “我并没有疯,也没有被恶魔控制。” “每个恶魔崇拜者都会这么说。” “如果真是那样,我又何必告诉你‘拉梅德’的真名来救你呢?” 拉梅德。 当伊希凡念出这个名字时,一阵彻骨的寒意从他全身蔓延开来。 明明只是普通的文字组合,却像某种恶魔的力量直接攫住了他。也许,这真的不是错觉。 “怎么样?感受到它的存在了吗?”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你的灵性感应力极强,同时意志又足够坚韧,不会被恶魔俘获。换作其他人,就算我直接告诉他们这个真名,他们可能连听都听不清;就算听到了,也会立刻被恶魔完全控制,沦为奴仆。那些恶魔,比塞莉安教团所描述的还要强大。” 说完,帕乌斯特认真地看着伊希凡的手掌,继续写道: “你比我这种人更有资格成为顶级恶魔崇拜者。我虽然能和恶魔交易,但正面接触还是让我很不舒服。” “我一点都不高兴,别再说这种废话了。” “我说的是真的。你将会成为史上最伟大的恶魔崇拜者……” 啪! 伊希凡猛地挥开帕乌斯特的手。两人对视着,伊希凡的脸因愤怒与厌恶而扭曲,而帕乌斯特则挂着一抹略显顽皮的笑容。 帕乌斯特意识到,再开一次玩笑,伊希凡很可能会直接举报他是恶魔崇拜者,或者狠狠揍他一顿。他终于收敛起戏谑,认真地在伊希凡的手掌上写道: “我已经确认,你的精神坚韧到超出常理的程度。所以,我决定改变计划,先教你这些文字。本来我是为了保护你的精神,才计划先完成魔法阵,再教你文字。这样可以在你的灵魂被恶魔侵蚀之前尽快完成。但既然如此,我觉得可以更从容地教你了。” “如果我疯了,或者灵魂被恶魔吞噬了怎么办?” “那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即使是我失败了也不会。”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没有任何保护,你都能直面恶魔,听到它的真名后毫发无伤。如果换作是我,若不是已经和另一只恶魔签订了契约,恐怕早就崩溃了。甚至为了保护自己,我刻意将恶魔的形象与存在从记忆中抹除,只留下它的名字和文字。所以,当我见到拉梅德时,才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它。” “这……真的可能吗?你到底和什么签了契约?” 帕乌斯特静静看着伊希凡,随后耸了耸肩。这一动作似乎在传递一种不安的信息:“嗯,至少你不会死,这样就够了吧。” 接着,帕乌斯特在伊希凡的手掌上写下一个符号——从左向右微微上扬的笔画,突然折转成一条垂直的线。这正是伊希凡在魔法阵中无数次见过的文字。 “知识与智慧、觉悟与秘密的掌控者,折起一只翅膀的黑色乌鸦。” 然后,帕乌斯特凝视着伊希凡,在手掌上写下这个符号的发音: “基梅罗。” …… 漆黑的夜中,一双猩红的眼睛倏然亮起。 “嘎――!” 乌鸦的啼叫在黑暗中响起,随即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扑腾! 伊希凡这才发现,他以为的黑暗并非真正的黑暗,而是那只乌鸦漆黑的羽翼。 红光闪过,随后消失。 扑通! “嘎――。” “哈!” 伊希凡猛地挥舞着手臂,慌乱地后退,直至背靠在墙上才停下来。 “这……这是什么!” 一旁,正在打瞌睡的格尔芬被惊醒。他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伊希凡可能做噩梦了,让他再休息会儿吧。” “啊……哦,好吧……” 格尔芬看了一眼靠着墙、全身僵硬的伊希凡,无奈地耸了耸肩,又躺下休息。 而伊希凡却死死地盯着帕乌斯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帕乌斯特肩膀上那只梳理羽毛的乌鸦。那只拥有猩红双眼的乌鸦。 帕乌斯特挥手试图赶走乌鸦,然而乌鸦显得十分不耐烦,粗暴地拍动翅膀飞起,随即又稳稳地落回他的肩膀。 见伊希凡没有动静,帕乌斯特安静地走到他身边坐下。象征着知识、智慧、觉悟与秘密的恶魔基梅罗靠近时,伊希凡下意识地往后缩,但狭小的房间让他根本无处可逃。 帕乌斯特握住伊希凡因恐惧而冰冷僵硬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 “与愚蠢又暴戾的恶魔拉梅德不同,基梅罗是一个极其智慧的恶魔。” “这……” 这个该死的疯子恶魔崇拜者! 第42章 乌鸦的啼声,是嘲笑还是叹息? 伊希凡内心愤怒地咆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事实上,他在基梅罗的幻象中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威胁。相比之下,拉梅德的幻象带来的恐惧几乎摧毁了他——那种天崩地裂般的压迫感,以及对自己渺小与无能的深切羞愧,几乎让他崩溃。 而基梅罗——那只漆黑的乌鸦的目光中,却只有纯粹的兴趣与好奇。 就在与它对视的一瞬间,伊希凡明白了:基梅罗对人类充满了兴趣。正因如此,它可能是对人类最仁慈的存在,同时也因此成为对人类最残忍的恶魔。 在它眼中,人类只是有趣的玩物。它会微笑着看着人类被困在深渊中绝望挣扎,然后在耳边低语,用天籁般的声音诱惑他们去攀登那些不可能征服的高峰。 如果要为这种低语取一个名字,那一定是“希望”。 乌鸦的猩红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伊希凡,不断歪头观察。忽然,它仿佛悟到了什么,微微点头,然后低头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 它并不是对伊希凡失去了兴趣,而是因为眼下没有乐趣可寻,便选择继续做自己的事。 帕乌斯特继续在伊希凡的手掌上写道: “当拉梅德告诉你它的真名时,取走了我的眼睛。这并不是为了获取知识的代价,而是为了惩罚它因不必要的介入而破坏了规则。它是个旁观者,从不会主动插手。” “可它仍然是恶魔,这一点不会变吧。” “不要用善恶来定义它。书中的知识没有善恶,只有使用知识的人才有善恶。” “你疯了。” “也许吧。不然我怎么可能和恶魔签契约呢?” 帕乌斯特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你为什么要和恶魔签约?” “理由?只有一个——我渴望新的知识。” 疯了!这完全是个疯子恶魔崇拜者! “它告诉了我恶魔的文字,而作为代价,它承诺带给我毁灭与绝望。巧妙的是,就在我用它的知识创造出新的魔法体系后,我立刻失去了所有力量。” “可你还说它不是邪恶的?” “它确实承诺了毁灭与绝望,但这些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契约里。除此之外,它还给了我额外的洞察力。这不能算是一笔坏交易。” 伊希凡越发觉得帕乌斯特真是疯了。 所谓“洞察力”这个词,让他联想到帕乌斯特之前那些“仿佛全知全能”的举动。 “所以,你到底想让我杀谁?难道不是为了向那个恶魔复仇吗?不对,恶魔真的能被杀死吗?” “哦,伊希凡,这种想法很危险。千万不要将恶魔当做人类那样的人格化存在。恶魔的本质更像是水滴或风。即便它们确实拥有自我意识,用秘密的语言向我们低语,也绝不能去倾听。恶魔既不是复仇的对象,也绝不能成为情感的寄托。” 帕乌斯特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警告: “我说你有潜力成为最伟大的恶魔崇拜者,这绝不是玩笑。如果你将它们视为平等的人类,我无法预测你会变成什么样。记住,风的低语不过是风声;你听到的那些秘密语言,不过是来自你内心的回响。” 帕乌斯特写下这些话后,乌鸦用猩红的眼睛盯着文字,随后点了点头。那动作,就像是听故事听得入神的观众,在故事讲到精彩之处时会心地点头附和。 “此外,关于你必须杀死的人,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到底想让我杀什么东西?” “不要称人类为‘东西’。你要杀的是一个明确的人。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 没那么难?一个与恶魔签约的高阶贵族魔法师,在失去一切后沦为死囚,如今在刑罚部队里受尽折磨,居然对他说“没那么难”? 伊希凡低下头,陷入纠结,而乌鸦则再次盯着他。这次,它甚至从帕乌斯特的肩膀飞下来,探头望向伊希凡的脸,仿佛要看清他每一丝表情变化。 面对象征知识、智慧、觉悟与秘密的恶魔基梅罗化身的乌鸦,伊希凡不禁感到一阵烦躁。他的情绪中,恐惧与厌恶逐渐被更强烈的厌烦所取代。或许帕乌斯特的评价是对的——基梅罗确实是个“不算危险的恶魔”。 但这件事太过重大,让伊希凡无法轻易点头答应。 恶魔……恶魔啊…… 伊希凡对恶魔的了解,仅仅来自于塞莉安教团组织的平民聚会。他们朗读经典,讲述恶魔有多邪恶,接着讲谁驱逐了恶魔,谁杀死了恶魔。 事实上,伊希凡过去并不相信恶魔的存在。作为知识分子,尤其是贵族,他们对这种传说中的存在往往抱有怀疑态度。 然而,自从经历了阿雷乌斯的梦境,掌握了他的剑术后,伊希凡切实体会到,恶魔是真实存在的。 阿雷乌斯是一个无论在历史还是宗教中都极其重要的存在。 他是被公认“杀死恶魔”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这不仅被塞莉安教团的经典记录,也得到了多部权威历史文献的承认。 虽然阿雷乌斯在漫长的岁月里仍是英雄,被世人爱戴,但他的辉煌成就也引发了许多史学家的质疑。很多人认为,他不过是一个“被英雄化”的人物罢了。 塞莉安教团将阿雷乌斯封为圣人,并在“塞莉安的第一剑——阿雷乌斯”的传说基础上,添上了“剑圣阿雷乌斯”的神话,让他的形象更加崇高伟岸。 然而此刻,伊希凡的面前却站着一只乌鸦——据说阿雷乌斯曾杀死的恶魔的同族。那只乌鸦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脸。而暗影森林的出现的“阴影”竟也被揭露为恶魔…… “古老的故事,就该留在过去。” 现在,这些故事化作了现实,推着伊希凡一步步走向深渊,让他感到无比痛苦。他梦见过阿雷乌斯,与拉梅德正面相遇,如今又面对基梅罗的契约者帕乌斯特,这一切都让伊希凡深信,关于恶魔的传说并非虚构。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 面对这双绝不能握住的手,他却无法挣脱! 伊希凡咬紧牙关,几乎像要折断帕乌斯特的手一样用力地抓住他,在他的手掌上写道: “给我承诺。” 脑海中涌现出那些痛苦的记忆——父亲被当作野兽般残忍杀害,他背着那具轻得可怕的尸体,在冰冷的星光下强忍着泪水前行的夜晚。 还有,哥哥带着家人仓皇逃亡,那注定失去的一切,以及几乎注定逝去的生命。 最让他痛恨的,是在瓦尔塔努斯面前,低头哀求的卑微的自己! “向我承诺,帕乌斯特。让我拥有向瓦尔塔努斯复仇的力量。” 复仇——这甜蜜得像蜜一般浸透胸膛的痛楚! 帕乌斯特看着被愤怒与复仇的火焰燃烧得几乎颤抖的伊希凡,露出了笑容。 “当然,我承诺你。瓦尔塔努斯会跪在你面前,祈求你杀了他。只要你不犯下杀死他的愚蠢行为。” 帕乌斯特的语气像是在说出某种预言。 “嘎——!” 基梅罗的乌鸦发出一声满意的鸣叫,扇动翅膀消失在黑暗中。 “那么,现在开始学习恶魔的文字吧,伊希凡。” 帕乌斯特笑着说道: “每个恶魔的文字都对应一个恶魔。也就是说,学习这些文字的同时,你必须直面这些恶魔。” …… “别担心。你会没事的。只需要面对 12个文字和一个符号,总共 13位恶魔。当然,我是一天面对一个,然后与基梅罗签订契约,将它们的存在从记忆中抹去。但你会没事的。” “那我也可以选择忘记恶魔,对吧?和基梅罗签约。” “但我在记起拉梅德名字时,失去了右眼。你觉得‘忘记’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帕乌斯特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是什么?” “它啄掉了我的下体。” …… 什么?! “我当时想,反正也没什么用了,就让它拿走了。虽然非常痛苦,但这也不算坏交易。” 这个疯子恶魔崇拜者……! 伊希凡甚至不敢看向帕乌斯特的下半身。 从现在开始,帕乌斯特通过被乌鸦啄食睾丸来遗忘的那些恶魔存在,伊希凡将不得不一一面对。 回想起与拉梅德对峙的瞬间,伊希凡的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牙关紧咬。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下定决心——为了复仇,无论是恶魔崇拜还是其他什么,他都愿意尝试。 “这是怎么回事……” 格尔芬半睁着迷茫的双眼,惊恐地看着瘫倒在地、口水四流的伊希凡,颤声问帕乌斯特。 他想起昨晚伊希凡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的模样。到底在他入睡后发生了什么,让伊希凡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格尔芬惊恐地盯着帕乌斯特,声音微弱:“他……还好吗?” “别管他,再过一阵就会恢复正常了。” 帕乌斯特顿了一下,补充道:“大概吧。” 一夜之间面对拉梅德以外的12位恶魔,果然太勉强了。即使基梅罗是个相对温和的存在,也不足以弥补这种极限挑战带来的冲击。 帕乌斯特回想起自己当年,为了保护精神与灵魂,依靠珍贵的魔法催化物制成的魔法阵,每天只面对一个恶魔,却依然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痛苦。 那次……甚至包括了下体被啄食的代价。 不过,他确信伊希凡不会有事。 若真出了问题,他不会像现在这样瘫倒成废人,而是会疯狂暴走,开始用恶魔的语言咒骂帕乌斯特和格尔芬,甚至杀了他们,再剖开自己的肚子,将自己献祭给恶魔。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精神强度。人类居然能坚韧到这种程度? “嘎——!” 基梅罗的乌鸦从小窗缝探进头来,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仿佛在嘲笑沉思中的帕乌斯特。 也许,它是在嘲笑伊希凡。 又或许,它并不是嘲笑,而是单纯地因为愉快而笑。这种存在,本就是如此。 帕乌斯特早已习惯了乌鸦的叫声,他随手将瘫倒的伊希凡摆正躺好。 “这样一来,我们怎么办?” 格尔芬颤抖着问道:“没有184号的话……” “搜索任务……不会再继续了吧?” 伊希凡虽然没有魔力,却能展现出堪比魔法骑士的锋利剑技,如今已是刑罚部队中,与帕乌斯特并列的搜寻任务核心人物。 失去伊希凡参与搜寻任务,生存几率将大幅下降。 “没有理由不继续。” “……” 格尔芬听到帕乌斯特冷漠的回答,陷入绝望。他绝望地抓着自己的胡须,蜷缩在地。 帕乌斯特默默地注视着他。他的冰蓝色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与看待伊希凡时完全不同,冰冷得像寒冬的锋刃。 “他早该死了。但现在的时机……不合适。” 帕乌斯特的思绪掠过一丝焦虑——格尔芬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也许现在杀掉他是更好的选择? 但考虑到雨季结束后,刑罚部队重新进入森林,已经损失惨重。不久之后,会有新人补充进来。若格尔芬此时死去,他的空缺可能会由两名新人填补,而新人的加入可能让局势更加难以掌控。 等到新人加入的那一天…… 到那时,先稳固对新人的掌控,然后再解决掉格尔芬。 既然当初是伊希凡请求放过格尔芬,那就让伊希凡亲手了结他吧。 “说起来,伊希凡似乎还从未杀过人……第一次杀人啊。” 帕乌斯特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对于踏上复仇之路的伊希凡来说,这将是一场无比珍贵的试炼。 “扑通!” 乌鸦用猩红的眼睛扫视着房间,将一切景象尽收眼底,随后振翅而飞。 尽管此时已是朝阳初升的清晨,那乌鸦的羽翼依然笼罩在诡谲的黑暗中,仿佛融入了虚空一般,悄然无踪。 第43章 逆天之力 伊希凡整整一天都像废人一样呆滞地躺着。 士兵们有些慌了,以为他在装病。虽然装病的囚犯见得多了,但能因此逃避任务的几乎没有。更何况,伊希凡向来是默默完成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苦差事,他的反常让人措手不及。 “184号!喂,184号!” “这,这小子怎么回事……” 不管是掐他腋下、大腿内侧这些最敏感的地方,掐到渗血,还是用力扇他耳光,甚至各种方法轮番上阵,他依然只是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瘫软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变得微弱,看起来就像一具死尸。 “不会是在暗影森林染上了什么病吧?” “还是赶紧报告吧。” 暗影森林的秘密太多了。或许他是感染了未知的疾病,又或者被幽影的某种力量侵蚀,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报告送到了士兵长比尔那里。比尔确认了伊希凡的情况后,脸色一沉,下令道: “把他们全都隔离,清理房间。” 伊希凡的房间被士兵用碱水仔细清理,那些与他接触过的人也被隔离,用暗影森林开拓地里的稀有烈酒清洗身体。 “你喝那玩意儿干嘛?” “万一倒霉染上了病,说不定我们也会像他一样死。不如临死前喝点酒过过瘾。” “疯了吧?真是天才啊你。” 被隔离的士兵,或许是为了压制恐惧,或者是因为被禁酒后忍不住,竟偷偷兑着烈酒喝,结果被抓了个现行,挨了顿臭骂。 与伊希凡一同被隔离的帕乌斯特却表现得格外轻松: “难道不是像春雨一样清爽的假期吗?” “……如果不是空间太小,又没办法好好吃饭,其实还挺不错。” 听着帕乌斯特的评价,格尔芬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没有特别担心。虽然伊希凡的样子确实吓人,但既然帕乌斯特笃定一切无碍,那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也不太像是传染病。 士兵们担心感染后会集体暴毙,所以没有提供水和食物。不过,不用干活倒成了意外的小自由。 日子就这样在士兵偶尔进来检查囚犯情况的间隙中平静流逝。直到某天深夜,格尔芬因为饥渴交加昏昏睡去的时候—— “扑棱棱。” 伴随着翅膀拍动的声音,一只乌鸦落在了伊希凡的床头。 “清醒点了吗?” “……好渴……” “很好,看来还活着。” “啪嗒啪嗒。” 伊希凡艰难地扭过头,顺着声音看过去。他一眼看见那只红眼睛的乌鸦,正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乌鸦跳来跳去,停下时歪着头看他,然后又接着移动,观察了一会儿后,张开嘴说: ——你好。 “…….” “别理它,回答它没什么好处。” 听到乌鸦的话,伊希凡的身体僵住了,而帕乌斯特却平静地说道: “通常来说,它的话毫无意义。它不会说出真正能影响到我们的内容。就像一个优秀的观众,会为台上的演员鼓掌欢呼、献上鲜花,但永远不会对演员的表演指手画脚。” “……它一开始就是这么说话的吗?” “一般情况下,它只会发出乌鸦的叫声。不过偶尔,也会说些没用的废话。” ——真是过分啊,居然说我的话是废话……帕乌斯特。 乌鸦像是带着笑意轻声呢喃。 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像是从胸腔深处传来的一股微弱共鸣,震动着全身,最后抵达脑海,仿佛是一种内心深处涌现的意志。 “今天话怎么这么多?看来它对你颇感兴趣。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是不是疯了?像你一样?” “……你的话还真够呛人。不过,我没疯,你也没疯。” 嘎嘎!嘎嘎——! 乌鸦像是觉得他们的对话有趣,嘎嘎叫着扇动翅膀,随后一跃飞起,灵巧地穿过独居房门的缝隙,把小脑袋探了进来,继续打量着他们。 “那可不是我们所知的现实语言体系,而是一种更根源、更本质的精神语言。这种力量本身可以被称为魔法,或者奇迹。”帕乌斯特低声说道。 此刻,他们正因可能感染可怕的传染病被隔离,周围的监视者也因此离得远远的。这让他们有机会稍微轻松地交谈。 帕乌斯特瞥了一眼熟睡中的格尔芬,确认他的呼吸平稳后,继续说道: “你只知道符号的形状和发音,并不代表你能真正理解它。关键在于,你必须明白它所对应的存在。我通过直接接触乌鸦,才理解了这些符号的含义。而你,是通过已经了解这些的我,才间接知道它们的意义。所以,如果我像这样……” 唰唰。 帕乌斯特镇定地在手掌上画出一个符号。 一个右倾的三角形,其左边缘向下延伸,然后垂直划向左侧。 这是象征毁灭、愤怒,以及火焰之恶魔“巴布贝特”的符号。 “即便把这些符号写下来,对于那些不了解它所对应存在的人来说,也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图案罢了。哦,对了,我并没有掌握它们的完整语言。我所理解的仅限于这些符号,因此不得不另辟蹊径,创造出一种新的方式来利用它们。” 他获得了难得的知识,却无从下手,于是干脆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全新体系。 一种前所未有的魔法体系,就这样由他一人之力创造了出来。 “所以说,按理来说,你是不可能听到‘拉梅德’这个名字的。然而,凭借你那不可思议的精神感应力,你听到了;更重要的是,你那惊人的意志力让你在这种冲击下没有崩溃。” 帕乌斯特带着一丝愉悦说道。 “如果你具备魔法天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虽然你在剑术上的天赋已然非凡,但还是让人觉得有些遗憾。” “如果我真的有魔法天赋,会怎么样?” “那你早就摧毁了这个驻地,把所有人都杀光,然后悄无声息地逃进黑暗里了。如果你要用死亡完成复仇,甚至不需要等到秋天。” “……” “听起来像个笑话?” 帕乌斯特嘴角微扬,那语气虽然听似荒唐,却透着令人信服的认真。 “可我没有魔法天赋,那现在还能怎么办?” “别担心。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剑术有多优秀吗?哪怕你天赋有限,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掌控魔力。而且会变得异常强大。” 帕乌斯特低沉的声音像回荡的钟声一般坚定:“成为大师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再进一步,运气好,还能掌握一些基础的魔法。怎么样?现在还觉得不够吗?” “……” 大师。 在战士领域,大师的境界是指能够将魔力释放至体外,并以此形成实质形态的顶点。 以魔力之刃粉碎一切,以爆发性的魔力操控压倒性的身体能力,完全统治战场的终极兵器。 魔法如风暴,剑刃似雷霆。 当魔法师与战士各自在领域内达到大师之境时,他们的力量便是战场上的真正主宰。 魔法大师的强大在于广域的破坏力,而战士大师则以精准范围内的彻底毁灭为优势。 尽管他们影响的范围不同,却同样能以一己之力决定战斗的胜负。 对天生没有魔法天赋的伊希凡来说,这原本是遥不可及的存在。然而,帕乌斯特却一脸笃定地说:“只是时间问题。” 凭借阿瑞乌斯的剑术,达到大师境界,再辅以有限的魔法能力? “这就足够了。” “那么,现在你准备好投入学习了吗?” “准备好了。” 恶魔也好,什么也罢,都无所谓。 只要能获得复仇的力量,只要能握住这无比强大的力量……哪怕是这双卑微的手! “行动要等到你学会一切,彻底领悟之后。第一步,就是成为一名魔力剑士。既然符文你已经了解,那么记住那些图案应该不难。不过,别只是背下来,试着去理解它们。” “……可是,我不明白它的意思。” “那当然了,我还没教你怎么解读呢。” 帕乌斯特说着,用仿佛燃烧着深蓝火焰的目光注视着伊希凡。 “这个世界上,懂得这些符文的人,只有我和乌鸦。因为我创造了它,而乌鸦,作为旁观者,见证了它的诞生。” “……这么说的话……” “没错,这正是‘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 帕乌斯特露出如猛虎一般咧齿的微笑: “让没有天赋的人也能掌控魔力、施展魔法的,前所未有的、足以颠覆世界的逆天之力。” 让一个连魔力都无法掌控的伊希凡,也能成为大师的力量。 让贵族千方百计守护,不让平民染指的魔力,变成连卑微之人也能驾驭的力量。 逆天之力。 “你到底为什么要创造那种东西?你曾是高贵之人,又是一名魔法师啊。” 伊希凡难以理解。 帕乌斯特——不,那个甚至连自己真名都不愿提及的男人,毫无疑问曾是人类社会的巅峰存在。不论是阶级和权威,还是个人的力量,他都傲视群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创造出“逆天之力”? “因为,我想看见。” 帕乌斯特用冰冷至极的语气,燃烧着炽热如烈焰的眼神,以锐利无比的目光直视伊希凡。 “我想看见,人类亲手斩断压迫的锁链,走向自由之后,能够抵达的那个终点。” “……” 第44章 给世界带来变革 “你能想象吗,伊希凡?你能描绘出那样的画面吗?阶级崩塌,混乱袭来,一切都被撕碎、破坏殆尽。然后,新时代的黎明到来。所有人——从高贵的王族到卑贱的奴隶——都站在同一起点,向着更高的地方争相攀登。” “……” “所有人,所有的人类,都只会向上、向更高处攀登。在那攀登的终点,站在巅峰的人,将看到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风景,并引领我们踏上崭新的道路。” “……” “我太想看到那一幕了。我深信不疑。我所达到的境界,我所看到的风景,绝不是终点。停滞于巅峰的我,绝非人类的极限。只是因为,我还不够。我想用我的一切去证明,那片前所未至的境界,是真实存在的。” 疯子。 帕乌斯特毫无疑问是个疯子。就像他说的那样,从他与恶魔签约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是个疯子了。 他并不是在谈论什么平等,也不是在追求阶级的崩溃。 他要把作为压迫与统治工具的魔力交到所有人手里,让这个世界变成充满“平等”的地狱,让所有人互相厮杀。然后,他要让某个人站上世界之巅,抵达那片前所未至的境界。 即便魔力再次成为压迫与统治的工具,他也要用这一切证明,自己所见到的绝不是终点,还有更高的地方可以到达。 这是否意味着,帕乌斯特曾经是一个在魔法领域中达到顶峰,甚至无人能企及的伟大魔法师? 即便失去了那样的力量,即便明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亲身登顶,他依然没有放弃这个令人生畏的梦想。 甚至,他连自己是否能活到那一天都无法确定。 嘎嘎!嘎嘎——! 这时,乌鸦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叫。 它将喙从门缝中探进来,那叫声大得仿佛要让它自己的脑袋炸裂一般,无尽地回荡在空气中。 在伊希凡听来,那声音既像是满溢的笑声,又像是对无可挽回的愚蠢之人的叹息。 那声音似乎是冲着帕乌斯特发出的,是冲着与帕乌斯特携手的自己发出的,是冲着人类整体发出的,甚至也是冲着乌鸦自己,这个选择与帕乌斯特同行的决定发出的。 对于那个将所有一切都视为一场壮丽戏剧的乌鸦来说,帕乌斯特的话,又会是怎样的意义呢? “如果我拒绝呢?如果我不去做那些事情,你会怎么样?” 伊希凡用冷冷的声音质问帕乌斯特。 伊希凡的行动始终出于个人的复仇动机。帕乌斯特的梦想,与他的目的毫无关联,也没有立足之地。 “即便如此也无所谓。” 帕乌斯特抬起被铐住的双手,仿佛要去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一般,手指微微收拢。 “我已经完成了。” 帕乌斯特少见地摆出一个带些戏谑的动作,但那自信傲慢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动摇。他坚信,自己已经完成了某些东西,而且毫无疑问已经完成了。 他微笑着看向乌鸦。 作为知识与智慧、觉悟与秘密的掌控者,基梅罗已经完全掌握了帕乌斯特所创造的魔法体系。迟早,这一体系将如同乌鸦黑色羽翼般的阴影,悄然渗透到人类世界。 而基梅罗,也会期待看到那些被这体系改变的人类将会是什么模样。 帕乌斯特甚至让原本只想旁观的恶魔基梅罗,也被他那庞大的梦想所迷惑了。 “所以,伊希凡,这只是我的个人复仇而已。和你一样,我也只是借助你的力量,去完成我的复仇罢了。” “你到底想让我杀掉谁?”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掌握了力量后,我会告诉你。” “……这就能满足了吗?你不是说过,生命是复仇中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吗?” “这是我的复仇,而你只是我的代理人,我不会要求更多。而且,这就足够了。对于某些人来说,失去生命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好吧,那就这样吧。” 即便怀揣着那样宏伟的梦想,帕乌斯特终究还是一个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类。 哪怕他创造出了能够颠覆整个世界的力量,他所追求的,却仍然是通过私人的复仇夺取某个人的生命。 而这一切,伊希凡说实话并不关心。 只要能够完成复仇,其他的一切对伊希凡来说都无所谓。 为了复仇,他甚至将自己的生命视作工具,彻底斩断了对未来世界的任何期待。活下来,适应变革后的新秩序?这些念头早已被他果断抛弃。 第二天,王国军发现伊希凡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于是逐渐放松了对传染病的警戒。几天后,确认没有问题后,他重新回到了日常的劳作中。 像往常一样,他伐木,搬运泥土、岩石和木材,猎杀怪物。 而每当夜幕降临,他便专心向帕乌斯特学习恶魔符文与全新的魔法体系。 巴布贝特:毁灭与愤怒,火焰之恶魔,发音为“b”。 多赫卡勒布:逆向生命循环的恶魔,掌管死亡、生命与重生,发音为“d”。 佩埃德:冲突与对立,分裂与疏远之恶魔,发音为“f”。 基梅罗:知识、智慧、觉悟与秘密之恶魔,发音为“g”。 赫加尔特:舞蹈、歌唱与欢愉之恶魔,发音为“h”。 扎因:悲伤与水,大海之恶魔,发音为“j”。 卡夫巴:终结与沉睡之恶魔,发音为“k”。 拉梅德:天空与贪欲之恶魔,发音为“l”。 梅姆布斯:光明与幻象,虚假之恶魔,发音为“m”。 努恩:欲望与繁荣之恶魔,发音为“n”。 苏艾因:停滞、懒惰与大地之恶魔,发音为“s”。 塔布:流动、变化与时间之恶魔,发音为“t”。 阿因:反转与隐藏之恶魔,用符号“o”表示,可赋予符文或单词相反的意义。 这12个符文与1个特殊符号,构成了恶魔的完整体系。 伊希凡不仅直面这些恶魔,还逐渐理解了它们的含义,从而快速掌握了帕乌斯特创造的魔法体系。 恶魔的符文是表意文字,通过12个符文和1个符号组合使用。看似复杂,但每个符文都承载了书写者的意图,使得阅读者能够直接理解其意义。 例如,如果用基梅罗的符文表示“知识”,阅读者自然会理解为“知识”。 每个符文的意义极为广泛,只有通过直面恶魔并在精神层面感知它们,才能真正掌握其内涵。 例如,基梅罗的符文虽然通常代表“智慧”,但在不同情况下,也可能表示“书籍”、“文字”、“语言”,甚至“歌唱”。尽管赫加尔特的符文通常象征舞蹈与欢愉,但基梅罗的符文在某些情况下也能用于表示“歌唱”。 当符号“阿因”加入时,符文的意义便会呈现出无限可能。 再结合不同符文的组合,符文的意义会变得更加复杂。对那些无法感知其精神深意的人而言,这些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符号排列罢了。 帕乌斯特以人类难以承受的代价,直面恶魔,将这种复杂的语言体系重新整理。随后,他将其融入人类的魔法体系中,创造了一种全新的体系。 在帕乌斯特创造的语言体系中,阅读符文时不仅能理解它的发音,还能领会其中包含的辅音与元音。这种设计弥补了符文本身的局限,使它能被人类使用。 举个例子,当看到“梅姆布斯—阿因—塔布—巴布贝特—扎因”这样的符文组合时,没有与恶魔接触过的人完全无法理解它的意义,只能逐字逐句地念出来。 但如果掌握了帕乌斯特的语言体系,即使只是了解符文的含义,也能瞬间明白它的意思: “真相猛烈地推开了我,我因此愤怒,最终却在悲伤的大海中挣扎。” 帕乌斯特所创造的庞大魔法阵,不仅是一幅复杂的图案,同时也是一首向世界诉说的诗篇。 虽然伊希凡尚未完全记住这些图案,也还不够熟悉帕乌斯特的语言体系,但他已经可以肯定,帕乌斯特并没有欺骗他。 因为,从帕乌斯特教给他的每一个符文、每一句话中,伊希凡都能感受到他的真心。 如今,伊希凡和帕乌斯特之间建立了更深的精神联系,即便不言不语,也能隐约理解彼此的情感。 伊希凡开始真正信任帕乌斯特,是因为他切实感受到了帕乌斯特心中的那份无比真实的信念: “即使我死去并化为尘埃,我所创造的一切将永远存续。” 他并不在乎生命。 正如他说的那样,他只是把自己当成复仇的工具,早已抛下了对生存的执念。 帕乌斯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暗影森林。 他的梦想,其实已经实现;他的复仇,也将通过伊希凡来完成。 然而,尽管如此,伊希凡仍然无法理解—— 为什么他们不能一起逃离这里,亲眼见证复仇完成的那一刻? 对于这个疑问,帕乌斯特没有回答,也没有写下任何只言片语。 他只是淡然地微笑着。 嘎嘎!嘎嘎! 乌鸦的叫声划破沉寂的夜空,迅速远去。 夏天,也在渐渐远去。 第45章 蒂安娜·高弗里克 高弗里克伯爵领地如同置身节日的海洋。实际上,这确实是一场盛大的庆典。 因为伯爵瓦尔塔努斯唯一的女儿——蒂安娜·高弗里克的十五岁生日即将到来。 十五岁不仅是生日,更是迈入成年的重要时刻。为了迎接这个值得祝福的日子,瓦尔塔努斯耗费巨资装饰了整个领地,还向平民分发食物,广邀宾客,共襄盛举。 蒂安娜将在这个夏末之际,如同将熟的青苹果般,在众人的祝福中展现出最美的风采。 然而,原本应该满怀期待挑选礼服、翩翩起舞的蒂安娜,却在正午时分突然倒下,像失去了线的木偶。 “蒂安娜!” “阁……阁下……” “……” 扑通一声,瓦尔塔努斯跪倒在床前,看着如人偶般昏睡的蒂安娜,眼中满是痛苦与无助。 这一幕让房内的众人不敢直视,有些人甚至闭上眼睛,慌忙转过头去。 “蒂……蒂安娜……” 瓦尔塔努斯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女儿的脸庞,但又担心那苍白如纸的肌肤会因自己的触碰而破碎,只能在空中徘徊,最终仅仅指尖轻触了一下她的棕色长发,随即迅速收回手。 蒂安娜苍白的脸和微弱的呼吸,如刀一般刺痛着瓦尔塔努斯的心。 他急促地喘息,按住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双眼,低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阁下……那、那个……” 主治医生紧张得语无伦次,最终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病情……似乎复发了……” “怎么可能……” 瓦尔塔努斯的脸瞬间变得扭曲,仿佛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阁下。” 辅佐官巴希尔·扎伦走上前,单膝跪地扶住几近崩溃的瓦尔塔努斯。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众人,吓得他们如同受惊的小兽,纷纷低头退了出去。 巴希尔是高弗里克伯爵家族的旁系后裔,继承了优秀的血统。他不仅能力出众,还是伯爵最信赖的辅佐官,权势显赫,令人敬畏。 “阁下,请不必担心。蒂安娜小姐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不过是病愈前的最后挣扎罢了。” 巴希尔一边安慰着瓦尔塔努斯,一边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偷听,又再次确认蒂安娜已完全昏迷后,才在瓦尔塔努斯耳边轻声说道: “那个人绝不敢欺骗您。” “……” 听到这话,瓦尔塔努斯猛然睁开了双眼。 “让我亲自去见他……” “不行!” 巴希尔刚小心翼翼地开口,就被瓦尔塔努斯急切地打断了。他面色惨白地盯着巴希尔看了一会儿,随后踉跄地站起身,用力地抹了一把脸。 “……不,我必须亲自去见他。巴希尔,你负责确保蒂安娜的生日宴会筹备顺利进行,不要出现任何差错。” “……遵命,阁下。” 巴希尔对瓦尔塔努斯决定亲自行动的想法愣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多说什么,低头答应后便退了出去。他快速地离开房间,走在走廊上时,忍不住想要咬指甲缓解焦虑,但发现自己戴着手套后,只能紧握拳头。 “可恶!蒂安娜的病居然又复发了!” 高弗里克伯爵瓦尔塔努斯唯一的血脉,也是家族正统继承人,就是蒂安娜·高弗里克。 换句话说,只要没有意外,下一任伯爵的头衔不是由蒂安娜直接继承,就是由她的丈夫作为赘婿获得。蒂安娜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可以成为人们眼中的花朵,却无法成为锋利的利剑。因此,最终伯爵之位多半会落到她丈夫身上。 如果瓦尔塔努斯能够继续稳坐伯爵之位更长时间,蒂安娜的子嗣有望直接继承,这将是最符合家族血统正统性的选择。 因此,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蒂安娜的丈夫无疑应该从高弗里克家族的旁系中挑选才最合适! “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巴希尔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为了赢得瓦尔塔努斯的信任,为了得到蒂安娜的心,他付出了无数的努力! 今年春天,当听闻蒂安娜病愈的消息时,瓦尔塔努斯激动得流下热泪,而巴希尔也在一旁同样欢欣鼓舞。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半年,病情竟然复发了! “……那个家伙……” 巴希尔回想起今年春天偷偷潜入高弗里克领地的那名男子。 那人自称是魔法师,并承诺能治愈蒂安娜的病。 为了满足他提出的大量牲畜和黄金的要求,瓦尔塔努斯甚至挪用了领地的运营资金,还因此被一个小小的行政官发现了漏洞。 虽然如此,瓦尔塔努斯直接灭掉了那个行政官的整个家族,还是让人感到意外…… “不,还留了一个活口。” 巴希尔想起了最近经常出现在报告中的那个幸存者——那个家族最后的遗民。 “伊希凡·塞西里安……” 直接杀了他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根据最近的报告,那人确实拥有不凡的武艺,但即便如此,他还能带来什么价值? ……果然还是让人不安。虽然亲自去确认是最直接的办法,但作为未来的伯爵继承人,他绝不可能冒险踏入“暗影森林”那种危险之地。 “看来还是得说服阁下派高弗里克家族的人前去调查了。” 巴希尔一心想成为高弗里克伯爵。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不仅需要完全获得瓦尔塔努斯的信任,还必须保证高弗里克伯爵家族的稳固与延续。从这个角度来说,巴希尔一直在为家族尽心尽力。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伯爵亲手杀害自己家臣”的消息传出去。这种事情一旦泄露,不仅会毁掉伯爵家族的权威与名誉,还会彻底摧毁家族的实际统治能力。 “那个魔法师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让阁下连我也防着……” 巴希尔想到瓦尔塔努斯和那个神秘魔法师的关系,咬牙切齿。 这些年来,他一直忠心耿耿,像一条狗一样为伯爵效命。他已经非常接近完全赢得瓦尔塔努斯的信任,可为什么瓦尔塔努斯还是如此防备,连让他接触那个魔法师都不允许? 身为瓦尔塔努斯的辅佐官,连他——亲自下令剿灭塞西里安家族的巴希尔,也没有资格知道其中的秘密? ……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让蒂安娜能够平安康复。 只有她康复,他才能顺利迎娶她,继承伯爵之位。 当然,等她生下孩子之后,瓦尔塔努斯最好能尽早去世才更符合他的计划。 第46章 小小的进展 随着夏日渐渐走向尾声,暗影森林也开始发生许多变化。 “从现在到秋天中旬,情况大概会稍微好些吧。” 帕乌斯特懒懒地倚靠在墙上说道。 “不过等到深秋,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秋天一旦接近尾声,无论是野兽还是怪物,为了熬过漫长的冬天,都开始不加挑拣地捕食一切生物。 如果只是松鼠啃些橡果,那还显得可爱。但在这片暗影森林,问题是怪物把人类当橡果一样吃掉。 “冬天也要进入森林?” 伊希凡·塞西里安也靠在墙边,抬头问帕乌斯特。 “当然了。冬天可是伐木最安全的季节。虽然这里是怪物的地盘,但只要不深入核心区域,应该问题不大。不过,‘巴尔巴加’的领域还是尽量别靠近。说不定到了冬天,王国派来的‘大师’就会出现了。” “……” 大师。 那是武者能够释放魔力化作剑气,或者魔法师一次魔法便焚尽天空、震裂大地的强大存在。 这种等级的强者,将前来讨伐“黑巨人”巴尔巴加。而巴尔巴加的领域,恰好就在伊希凡驻扎的56号据点附近。 “所以,我们也得协助大师对抗黑巨人了?” “多半是这样。大师这样的顶尖战力,肯定不会让他独自行动。王国应该会做好万全准备,展开一场大规模的讨伐战。不过,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细节,毕竟我没亲身参与过这种级别的战斗。” “看来会很热闹啊。” “要对付那种怪物,你居然还能这么轻松地说话,看来你变化挺大的嘛。” “在这样的环境下,不改变是不可能的。” “啧啧,这话要是让那些还没变化的人听到,估计会很不爽。你可得小心点。” 帕乌斯特侧眼瞥了一眼旁边神情呆滞、仰望天花板的格尔芬,随口说道。而伊希凡则微微眯起了眼睛。 最近,格尔芬的状态明显糟糕了许多。 他原本因生还的希望而感到鼓舞,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份希望的喜悦逐渐变得麻木,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空虚感,最终,他开始崩溃。 与伊希凡·塞西里安和帕乌斯特那些拥有强烈动机的人不同,像格尔芬这样的普通人,在面对死亡和几乎没有生还希望的环境时,很快就会感到精疲力竭。 事实上,帕乌斯特早已告诉伊希凡应该杀了格尔芬。 至于为什么格尔芬至今还活着,绝不是因为伊希凡对他心生怜悯……绝对不是。 他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在即将到来的新成员补充之前,需要利用他来暂时稳定局面。而帕乌斯特对此也表示同意,因此选择了保持沉默。 “休息好了没?” “……好了。” 伊希凡盯着一旁沉默不语的格尔芬,目光略显空洞。听到帕乌斯特的问话后,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地回答道。 “那还愣着干嘛?赶紧起来。” “……真是见鬼。” “伊希凡,现在是训练时间,请注意措辞,不要说这种粗俗的话。” “……只是心情不太好。” “未免也太直白了吧?” 伊希凡皱着眉头,慢慢站了起来。他看着帕乌斯特那玩味的表情,思索片刻后说道: “您花这么多时间在我身上,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说得不错。不过如果是我,会更注意表情和语气的控制,伊希凡。” 帕乌斯特用那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温和语调说道。他站起身,挺直腰杆,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地站在伊希凡面前。 伊希凡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 “再挺胸点,别太过,别把背往后仰得像要露出肚子似的。调整呼吸。表情呢?这就是你能做的最好表情吗?看起来像是一匹小马颤抖着努力憋尿的样子。” “……一个礼仪老师说‘小马憋尿’这种话真的合适吗?” “为了让需要训练的学生更容易理解,用点比喻怎么了?来,走几步试试。” 伊希凡紧抿着嘴唇,按照帕乌斯特的指导开始迈步。 “真是的,我知道你习惯了战斗,但没想到你竟然下意识地就想用脚踢倒在地上的人头。” “那我能怎么办?” “伊希凡,现在可是训练时间。” 伊希凡咬紧牙关,脸上青筋暴起,随后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说道: “谢谢您的表扬。我也以自己的战斗本能为傲,不过在这种情况下确实不太合适。我甚至担心万一您躺在地上,我一脚踢到您头上可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教导你,让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帕乌斯特轻描淡写地回应着伊希凡的话,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笑容,然后悠然地在狭小的房间里踱起步来。 帕乌斯特的步伐,与他平日那随意的行走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如饱食猛虎般,充满力量与威严的步伐。他那唯一的眼睛扫视四周,目光虽然显得淡然,但一旦直视,便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腿软,威压四溢。 他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再次停在伊希凡·塞西里安面前,用一个优雅的手势指向一旁。即使他衣衫破旧,戴着手铐,但那精准到连指尖都完美掌控的动作,散发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威严感。 伊希凡略显紧张地迈出步伐,模仿帕乌斯特绕房间走了一圈,最终回到原位,重复了他那优雅的指向动作。 “伊希凡,我活了这么久,从未遇到过像你这样让我感到‘教导意义非凡’的人。” “……这是夸奖吗?” “有这么多东西可以学,你不觉得高兴吗?不过,就算你学到死,我教到死,恐怕也无法填满你那空荡荡的脑袋,更别提控制你那四肢乱动的毛病了。” “……” “再来一次。” 伊希凡开始觉得,与其在这里接受礼仪训练,还不如去对付怪物来得轻松。 更何况,学习礼仪至少该有面镜子吧?没有镜子,他怎么才能领会这些动作的要领呢? 他满头大汗地接受着自己从未预料过的训练。而帕乌斯特之所以坚持这样做,是因为伊希凡的成长速度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伊希凡已经牢牢记住了所有的恶魔文字,并迅速掌握了帕乌斯特建立的新魔法体系和全新的语言结构。他不只是死记硬背魔法阵,而是通过理解原理深刻掌握。此外,他在绘制法阵方面的进展也异常迅速。 “伊希凡,你打算怎么接近高弗里克伯爵?” “潜入……” “然后你就能复仇成功?” “……” “你的复仇计划,完全建立在你是贵族的身份之上。但现在的你,只是一个死囚,比平民还低贱,你觉得这样还能实现复仇吗?” “这……确实如此……” “我早料到如此,所以早已为你准备了计划。别担心,虽然我无法改变你出身衰败贵族的事实,但我可以让这个衰败家族变成一个古老而显赫的贵族。” 说罢,帕乌斯特开始对伊希凡进行严苛的礼仪训练。 如何开口,如何举止,甚至连思维方式,他都毫不含糊地教导。就连那些伊希凡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细节,帕乌斯特也一一指点。 “停下。” “……” 然而,礼仪训练已进行了将近一个月,但伊希凡的动作中依然透着浓重的战士气息。 无论帕乌斯特如何亲自示范,如何耐心教导,伊希凡尽管一时能够模仿,但时间一长,他的动作就会自然而然地回归战士的本能姿态。 没办法。 伊希凡·塞西里安自幼习得的剑术和战斗技巧,再加上对阿雷乌斯的憧憬,已经深深融入了他的骨子里。他的每一个动作,无可避免地开始带有阿雷乌斯的影子。 至于他身上的镣铐和手铐…… ……不,或许这和他的动作无关。 “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或许是你教得不够好吧?”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我会感到非常悲哀。伊希凡,我一直相信,你不会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傲慢年轻人,不会对自己过高评价而犯下愚蠢的错误。” “……” “只会杀人拼命,你还能怎么复仇?不,这都是我的过失。竟让一个只能做这些事的人怀抱不切实际的幻想。算了吧,你就像个刽子手一样,拿着一把刀,直冲过去砍了对方结束复仇。这才是适合你的方式。真诚建议。” “我知道了,继续吧,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唉……怎么能说出这么粗鄙的话?让我都快为你感到难过了。” “是啊,出生在贵族家族,你真幸运。虽然现在的你比我还惨——独眼,连‘那东西’也没了。” “靠贬低别人来获得心理安慰,实在可怜。不过,我可以理解。你没办法填补自己缺失的部分,只能通过拉低别人来治愈自己受伤的自尊心吧。真是悲哀……” “……” “明知道自己有缺陷,无法战胜,却还如此冲动行事,我怎么可能信任你呢?” 帕乌斯特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却如一记记重拳击打在伊希凡心头,让他无言以对。接着,帕乌斯特语气一沉,认真说道: “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绝不能失去冷静吗?” 帕乌斯特那唯一的湛蓝眼睛散发出威严的光芒,盯着伊希凡,语气中满是责备。伊希凡抿紧嘴唇,低下头,不敢反驳。 “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保持冷静。理智本来就是冰冷的,只有在你完成所有复仇、获得完全自由的时候,才允许它燃烧。仅仅因为几句嘲讽就让你失去冷静、变得冲动,你觉得自己还能成就什么大事?” “……” “再来。” 伊希凡竭尽全力,按照帕乌斯特的指导,一步一步认真地迈开步伐。 这场训练从夜晚持续到天将破晓,甚至连负责看守囚犯的士兵都开始打瞌睡。而伊希凡最终累得不省人事,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帕乌斯特则稍微出了些汗,反而因为身体发热难以入眠,他靠着墙静静地整理思绪。 “……喂。” 这时,格尔芬用微弱的声音叫了他一声。 “什么事?” 帕乌斯特依然平静如常地回答,而格尔芬却像被他的冷静震慑住了一般,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格尔芬终于再次开口: “你们……真的认为,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在这地狱般的地方,他们真的有可能活着离开吗? 在这里,明天死去也毫不奇怪。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开拓森林,向前推进,眼前始终没有尽头的迹象。 帕乌斯特注视着格尔芬,迅速整理起自己的思绪。 “当然会活着回去。如果不相信这一点,我们又为什么会坚持下去呢?” “……” 格尔芬那空洞的眼神缓缓移向帕乌斯特。他的目光中似乎闪烁着某种渴望的光芒。 “我……真的能活着回去吗?” 格尔芬语气中带着一丝绝望,像一个向神祈求救赎的罪人。 帕乌斯特微笑着给出了格尔芬最想听到的答案。 “你会和我们一起回到王国的。到时候,喝上一杯你朝思暮想的啤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真的吗?对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是的。所以你只需要专注于活下去就好,格尔芬。” 帕乌斯特看着格尔芬的眼神重新焕发出希望的光彩,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的笑容让格尔芬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没救了。看来必须在新成员到来之前除掉他了。” 尽管帕乌斯特的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但内心却冷酷地做出了决断。 格尔芬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仅仅在暗影森林待了半年,他便因为目睹其他囚犯接连死去而彻底失去了希望。正因为如此,即使是帕乌斯特毫无根据的空话,也足以让他露出天真的笑容。他已经无法分辨现实与虚幻了。 太过脆弱的他,甚至可能因为一点小小的诱惑就彻底失控。与其等待事情恶化,不如趁早解决掉他。 格尔芬并不知道帕乌斯特所教导的一切,最终是为了伊希凡·塞西里安的“脱逃”计划。他对恶魔、魔法阵等内容一无所知,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告诉他。但至少,他是暗影森林开发基地中最清楚帕乌斯特和伊希凡正在暗中谋划什么的人之一。 扑棱棱。 帕乌斯特目送格尔芬渐渐安稳地睡着了,也靠在地上闭目养神。 远处传来乌鸦拍动翅膀的声音,但帕乌斯特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而乌鸦也没有打扰他。 乌鸦跳到了伊希凡的身边,停在他的头顶,仔细地盯着他的脸。 伊希凡那如墨般的黑发和浓密的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眼角和鼻梁。他的胡须已经长得很浓密,完全覆盖了双颊和嘴边。 乌鸦观察了一会儿,好像对什么感到满意似的点点头,随后拍打翅膀消失在黑暗中。 几天后,为了讨伐驻扎在56号基地附近的“黑巨人”巴尔巴加,阿佩尔曼王国决定派遣一名大师。 初秋时分,大师范盖利斯爵士将抵达56号基地。 第47章 第一骑士-阿雷乌斯 第二十五章小小的进展 “那个卑贱的奴隶?” “是啊,仗着少爷的宽厚才得以享受他不配拥有的东西,现在竟然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居然妄想成为骑士,真是可笑!” 即使听到这些人的窃窃私语,阿雷乌斯依旧目不斜视。他迈开步伐,径直走过这些人,完全无视他们充满轻蔑与惧意的目光。 几天前,米普洛斯刚刚度过十五岁生日,正式步入成人之列。 相比之下,阿雷乌斯的生日无人知晓,甚至连他的真实年龄也成谜。于是,米普洛斯对他说: “你是我的弟弟,那你的生日就定在我的生日后一天吧。” 其实,米普洛斯也猜测阿雷乌斯可能比他年长。然而,过去五年里,米普洛斯一直是“哥哥”,而阿雷乌斯则是“弟弟”,至于真实年龄,已经无关紧要。 “好的,哥哥。” 阿雷乌斯对此也毫不在意。 “阿雷乌斯,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别这样,好好想想,总会有吧?” 阿雷乌斯低头看着一旁缠着他的米普洛斯,忍不住轻笑出声。 “哥哥,成人礼并不需要多么隆重的仪式。更何况,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什么都没能送给您,如果您还送我东西,我反而会觉得为难。” 约莫十七到十九岁的阿雷乌斯,早已是一名成熟的青年,而稚气未脱的米普洛斯则因为自己身为哥哥,却显得比阿雷乌斯更稚嫩而感到不满。 “……好吧,那我来决定。” 阿雷乌斯忐忑地注视着似乎有些恼意的米普洛斯,却没想到他眼睛一亮,随即说出了让他更加不安的话。 “阿雷乌斯,作为你的成人礼礼物,我任命你为我的骑士。” “……什么?” “然后,你作为我的成人礼礼物,成为我的第一骑士。” “……什么?” “太好了!现在就去告诉父亲。” “等、等等!哥哥!大人不可能会同意的!” “那又怎样?你是我的弟弟、朋友、伙伴,也是我的第一骑士。阿雷乌斯。” 米普洛斯自信满满地笑着,拉着阿雷乌斯直奔父亲所在之处。 ……然后,他们被狠狠训了一顿。 因为作为高阶贵族的米普洛斯,他的第一骑士之位早已预定给一位贵族血统的骑士。 但米普洛斯不再是从前那个软弱的孩子。他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威严的父亲,坚定地说道: “父亲,我敢保证,无论您挑选的是谁,他都不可能比阿雷乌斯更出色。他是我见过最努力的骑士,剑术最凌厉,也最能保护自己。他最重要的是,他是真心为我而战的最勇敢的人。父亲,您挑选的骑士,真的能在比剑中战胜阿雷乌斯吗?真的能比他更忠诚地为我效力吗?请别说那种话,因为那一定是谎言!” 伟大的阁下听完这番话后,没有勃然大怒训斥儿子,而是面色冷峻如月光般点了点头。 于是,那位出身奴隶的平民,毫无官方身份,被人讥讽为“米普洛斯的宠物”的阿雷乌斯,终于迎来了与米普洛斯第一骑士候选者决斗的机会。 问题是,阿雷乌斯既非骑士,也没有贵族血统。为促成这场决斗,米普洛斯的父亲决定给阿雷乌斯一次成为骑士的机会,并向他下达了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 独自讨伐盘踞在领地内、制造巨大灾害的强大怪物。 得知此事后,米普洛斯怒不可遏,与父亲激烈争论。 毕竟,为了对付这头怪物,阁下原本打算派遣两名精挑细选的强大战士、一名魔法师,以及三十名精锐士兵——他们甚至还会配备攻城器械,以全力支援。 如果阿雷乌斯真的能独自击杀这头怪物,授予骑士称号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他的血统都该被纳入贵族管理体系。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然而,要授予一名出身奴隶的平民骑士称号,确实需要一份能令人信服的功绩,这一点连米普洛斯也无言以对。 他不愿失去阿雷乌斯,于是向他道歉,劝他放弃。 然而,阿雷乌斯却微微一笑,跪在阁下面前说道: “阁下,若我能成为米普洛斯大人的骑士,请您将这次胜利铭刻为我第一次以骑士身份献给主君的荣耀,也请您将这份光辉归于米普洛斯大人名下。” 阁下最终点头应允,阿雷乌斯便迅速整装出发,离开了领主府。 “……阿雷乌斯。” “米普洛斯大人。” 阿雷乌斯做好准备,骑马前往城门时,发现米普洛斯早已在城门前等候。 周围的目光让阿雷乌斯稍显拘谨,他单膝跪地向米普洛斯行礼,抬头看向他。 米普洛斯将自己最珍爱的战马牵到阿雷乌斯面前,而马鞍上挂着他最为珍视的佩剑。 “我把我的战马借给你。这是我所有马中速度最快、耐力最好的。你一定要毫发无损地把它带回来,平安归来。” 带上我的剑,它会保护你。阿雷乌斯,我在这里等你平安归来。 “是,米普洛斯大人。我一定做到。” 阿雷乌斯微笑着回答,双手郑重接过米普洛斯的佩剑与马缰绳。 随后,他翻身上马,再次向米普洛斯深深鞠躬后,毫不犹豫地策马离开了城门。 两天后,阿雷乌斯抵达了目的地。他拔出米普洛斯的佩剑,孤身一人走入了被怪物支配、死气弥漫的森林。 阿雷乌斯与那头怪物厮杀了整整一天半,最终凭借一己之力将怪物成功斩杀。他砍下怪物巨大的头颅,插在长矛上,气势非凡地返回城堡,将战利品呈到米普洛斯面前。 如同他承诺的那样,阿雷乌斯将米普洛斯的战马完好无损地归还。虽然他的盔甲已破烂不堪,但他的身体竟毫发无伤。 紧接着,在与候选骑士的决斗中,阿雷乌斯仅用十个回合就将对手击败,正式成为米普洛斯的第一骑士。 这次事件,成为这位年轻人的传奇起点。他年仅不到二十岁,曾是奴隶出身、被讥笑为“米普洛斯的宠物”,如今却以他伟大的名字,第一次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阿雷乌斯猎杀的怪物体型巨大,身高是成年男子的两倍,四肢修长而强健,皮毛光滑浓密。它的面貌类似猿猴,突出的大下颚使其狰狞无比。它是双足行走的生物,且极具领地意识。 这头怪物甚至未被赋予正式的名字,便在阿雷乌斯的手下黯然陨落。目睹它的人都将其称为“黑巨人”。 *** 第48章 高弗里克伯爵的使者 天啊,这简直无法想象! 伊希凡睁开眼,回忆起梦境中的情景,惊愕不已。 他早已知道,阿雷乌斯时代的骑士与魔法师的标准远超如今。即便是当今那些能够操控魔力的强大骑士,在那个时代也不过是“勉强合格”的水平。 但即便如此,一个尚未成年的阿雷乌斯,居然能够毫发无伤地单独杀死“黑巨人”巴尔巴加,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他呆呆地盯着洒满阳光的天花板,脑海中不断浮现梦中阿雷乌斯与巴尔巴加激战的场景。 在那个时候,阿雷乌斯才刚刚开始掌握魔力。相比之下,米普洛斯在十二岁时便能自如运用魔力,因此阿雷乌斯的起步确实晚了许多。甚至可以说,他几乎是硬生生地“撬开”了魔力的大门。 然而,即便魔力薄弱,阿雷乌斯依旧凭借米普洛斯的佩剑,挥出了堪比剑气的凌厉锋芒。佩剑之所以能展现出这样的威力,与其说是剑的品质,不如说是阿雷乌斯的剑术锋芒加持所致。 实际上,这把剑的作用仅仅是没有在阿雷乌斯凌厉无匹的剑术下断裂。 阿雷乌斯仅凭自己锤炼出的剑术,就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击杀了“黑巨人”巴尔巴加! “……为什么?” 伊希凡并未纠结于“怎么可能”,而是疑惑于“为什么”。 在梦境中,他亲眼目睹了阿雷乌斯的战斗,甚至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阿雷乌斯的剑术确实超出了他的认知,但那种舍命般的战斗方式,却始终未变。 但为什么?为什么阿雷乌斯能够在那场持续了一天半的激烈战斗中毫发无伤? “……也许,这根本就不是发生过的真实事件。或许,这只是阿雷乌斯被扭曲的记忆中的梦境。” ……不对,这种推测是对的吗?还是说,确实如此? 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的,那阿雷乌斯展现的剑术,又该如何解释呢? “你还没睡醒吗?” “……不是,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偶尔会做一些荒诞的梦,不是吗?” 伊希凡随口搪塞了帕乌斯特的问题,然后开始活动身体。 通过他们之间微弱的灵魂连接,伊希凡隐约感受到帕乌斯特内心掠过的疑虑和杂念。 帕乌斯特似乎一直怀疑,伊希凡是否因为与恶魔的灵魂连接而受到影响。 伊希凡摇了摇头,以无声的方式传达了“并非如此”的意思,随后恢复了日常的身体训练。 这种无需语言便能传递思想的便利偶尔让人觉得方便,但更多时候却令人极度不适。 伊希凡对这种灵魂连接始终保持警惕,而帕乌斯特对此也丝毫不敢松懈。 实际上,帕乌斯特最初并未料到会出现这种副作用。为了弥补这一点,他正在调整魔法和语言系统。 然而,即便如此,伊希凡与帕乌斯特之间的灵魂连接也无法彻底切断。 “格尔芬,你也做了奇怪的梦吗?” 帕乌斯特转身向格尔芬问道。 此时,格尔芬正瘫倒在地,用空洞的目光盯着在晨光中浮动的尘埃。 今天,阿佩尔曼王国派来的大师范盖利斯·梅迪亚将会到访56号驻地。这个消息早已人尽皆知,连囚犯也都耳熟能详。 驻地为了迎接他的到来,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而囚犯们则被安排搬运物资,并被部署到前线充当炮灰。 换句话说,如果运气不好——不,几乎可以肯定,大多数囚犯将在这场战斗中丧命。 格尔芬依旧一动不动,直到士兵送来了早餐。 与往常不同,士兵在开口时显得有些犹豫,低声说道: “17号,184号,出来。” 士兵只点了伊希凡和帕乌斯特的名字。再看桌上的食物,也只有格尔芬一人份的早餐。 格尔芬的目光顿时从呆滞变得凌厉,死死地盯着门外。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留下!为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91号!闭嘴,老实点!” “你们是要杀了我,对不对?是吧?放他们走,却要杀我!” “再吵,我现在就杀了你!” “砰!” 怒火中烧的士兵一脚踢在格尔芬的胸口,将他狠狠踹倒在地。 从士兵的神情来看,他显然也清楚自己的行为不合适。 “嘭!” 门重重关上,格尔芬抱着胸口喘息着,却还是挣扎着爬到门边,用力拍打着门板。 “开门……咳!咳!求你们开门……拜托了……” 格尔芬浑身颤抖,抽泣不止。他的脑海中回想起曾经目睹的那头怪物巴尔巴加—— 它用一只手抓住人类,轻易将其捏碎,然后将残躯碾成血肉抹在树干上的可怕场景。 格尔芬双腿颤抖,裤脚湿了一片。他孤立无援,没有人安慰他,也没有人给予任何希望。 伊希凡和帕乌斯特一言不发,跟着士兵默默前行。 “你们负责后勤补给。” 果然,他们被安排到了相对安全的区域。 伊希凡和帕乌斯特的价值太高,特别是在与巴尔巴加的战斗中,让他们去当炮灰无疑是极大的浪费。 被安置后,他们吃了一顿迟到的早餐。帕乌斯特向伊希凡递了个眼色: “事情不妙。” 灵魂连接虽然平时令人不适,但在这种时候却派上了用场。 “怎么?我们不是很安全吗?格尔芬要是死了,虽然新增两名新人有些麻烦,但整体上来说还不算坏事。” 伊希凡慢慢地通过恶魔文字传递想法,尽量让意思更清晰。 尽管比不上帕乌斯特熟练,但经过几次尝试,他终于将意思完整传达过去。 “格尔芬如果死在巴尔巴加手上,那还算幸运。问题是,他要是没死呢?” “……该死!” 伊希凡的脸骤然阴沉。 格尔芬已经处在崩溃边缘,而刚才士兵明显的举动更是昭示着王国军的意图:保住伊希凡和帕乌斯特,却故意放弃格尔芬。 格尔芬已经彻底垮掉了。 这或许就是他们最担心的时刻—— 他们可能会因为没有早点解决格尔芬而付出代价。而这一切,源于伊希凡的选择,自然也将由他承担责任。 “91号。” “求你们……救救我……塞莉安神啊……请救救我……” “哼……” 阿基斯用手抚摸着光滑的下巴,倾听着门边格尔芬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哭喊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犯下死罪之后才来寻找神的庇护?平民,还真是难缠。” 阿基斯淡笑着说,手指轻轻摸过横跨他深棕眉毛的一道伤疤。 “不是吗,卡瓦尔爵士?” “……” 卡瓦尔眯起眼,冷冷地注视着阿基斯。 “啊,抱歉,如果冒犯了您,我道歉,哈哈。” 阿基斯一脸轻松,随意地笑着说道,然后又将耳朵贴到门上,仿佛沉浸在门后格尔芬的哭泣声中。 他的圆眼睛转来转去,带着浓浓的好奇与兴奋,就像在听一场精彩的故事。 没多久,阿基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已经熟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可以收割了。” 说完,阿基斯从门边起身,慢慢站直。 他那高挑的身形笼罩在黑色披风中,修长的脖子与那似乎被纵向拉长的长脸,显得异常诡异。 “卡瓦尔爵士。我想与他聊聊,单独聊。一个安静、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场合。” 阿基斯的话让卡瓦尔的脸因为难以掩饰的厌恶和憎恶而抽搐了一下。 “您会答应我的请求吧?” 卡瓦尔很想直接拔剑斩杀这个令他感到作呕的家伙,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因为阿基斯是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派来的使者,同时也是专门来确认伊希凡的。 阿基斯与范盖利斯大师一同越过城墙,进入暗影森林的开拓地。他比范盖利斯更早一步到达56号驻地,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对卡瓦尔施压,制造了眼前的局面。 卡瓦尔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曾试图通过比尔将伊希凡“特别化”,而这个过程如今仍然在那些对伊希凡剑术感兴趣的骑士中以“游戏”的形式继续着。 如果瓦尔塔努斯知道了这一切,后果将是卡瓦尔无法承受的灾难。 在格尔芬彻底崩溃的抽泣声“伴奏”下,阿基斯愉快地哼起了鼻歌,仿佛在享受这一切的混乱与无助。 卡瓦尔清楚地意识到,不仅是他自己,56号驻地的补给,以及伊希凡,都已经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条脱身之路。 第49章 卡瓦尔的机遇 清晨时分,第56号驻地因筹备与巴尔巴加的战斗而显得格外喧闹。 幸好,亦或是不幸,作为此次战斗核心的范盖利斯爵士比预定时间提早抵达,仔细查看了每一项战斗准备工作。 “展开看看。” “是!” 哗啦啦! 范盖利斯一声令下,骑士们迅速回应,接着用眼神示意士兵。士兵们费力地将捆扎得严实的铁网拉开,高高举到范盖利斯面前。这张铁网粗重结实,专为猎杀介于中型与大型之间的巨大怪物巴尔巴加而设计。士兵们抬着铁网,手臂颤抖不止,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嗯……” 范盖利斯抚摸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油亮八字胡,仔细端详铁网。他脱下手套,用指尖感受着铁网的粗糙纹理,又轻轻拉了拉。 “不错,很好。看来你管理得相当出色,卡瓦尔爵士。” “……感谢您的夸奖,范盖利斯大人。” 尽管脸色有些苍白,卡瓦尔的声音依然坚定有力。 有范盖利斯在场,卡瓦尔自然不可能被阿基斯之流牵绊。他早已将阿基斯和格尔芬关进偏僻的仓库,甚至连监督都来不及,而是全程跟随在范盖利斯身旁,陪同检查战斗的准备工作。 “卡瓦尔爵士,我由衷佩服您。在这片暗影森林的开拓地中,恐怕没有哪个驻地比您管理的第56号驻地更为出色。像您这样的优秀指挥官,却被埋没在这偏远之地,实在令人惋惜。” 范盖利斯语气诚恳,随即转身直视卡瓦尔。 “如果您愿意,我或许能为您助上一臂之力。” “……助力?您是指……” 正因阿基斯和格尔芬的事而头痛的卡瓦尔,一时没能领会范盖利斯的用意。 范盖利斯看到卡瓦尔这副“毫无政治头脑”的模样,笑了笑。他稍稍倾身,低声说道: “克拉杜斯将军对王国军部一些野战指挥官的表现颇为失望。如果您同意,我可以向将军提及您的能力。” “什么!” 卡瓦尔大惊失色,几乎要失声,但立刻收住,转而注视着面带微笑的范盖利斯。 “……非常感谢您的厚爱,您对我的提携之恩,我定当铭记在心。” “哈哈,这话等您入京后再说吧。眼下,我们的首要任务还是解决巴尔巴加,不是吗?” “是,您说得对。” 卡瓦尔紧握双拳。他虽不擅长武艺,但在战略、战术与部队管理方面却才华出众。他不该被困在这样一片边境的开拓地浪费才华,而范盖利斯的话点燃了他久违的希望之火。 尽管卡瓦尔在战术指挥上天赋过人,但由于完全缺乏政治才能,他始终无法施展拳脚,最终像被贬谪一般被派到了暗影森林的驻地。 “终于抓住机会了!” 如果能借范盖利斯·梅迪亚大师的推荐,进入如今在军部备受年轻贵族推崇的克拉杜斯·萨尔迪斯将军麾下,那将是…… “……见鬼!真是糟透了!” 然而,卡瓦尔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梦想中展翅高飞的双翼正在烈日下燃烧殆尽,最终会坠落深渊。 阿基斯! 现在,第56号驻地中居然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的手下阿基斯。 不仅如此,他还计划通过审讯甚至酷刑,从格尔芬那里套取情报,接着会对伊希凡采取同样的手段。 如果范盖利斯发现阿基斯的存在,那么…… 别说加入克拉杜斯将军麾下了,甚至可能连骑士爵位都会被剥夺。 卡瓦尔只感到头晕目眩。 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自己,他都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他环顾四周,冷汗直冒,目光锁定正在指挥士兵的比尔,迅速迈步走了过去。 “范盖利斯大师,我需要向军官下达一些指示,可以暂时离开一下吗?” “嗯?哦,当然。没有您,我也可以自己参观。” “当然可以。” “哈哈,果然是自信满满的样子,让人放心。” 范盖利斯笑着点头,似乎对卡瓦尔的干练十分满意。他完全没有察觉,卡瓦尔的离开并非什么自信,而是为保住性命的无奈之举。卡瓦尔快步走向比尔。 “士兵。” “是,卡瓦尔爵士。” “过来一下。” “好的。” 卡瓦尔带着比尔来到一处稍远离其他人的角落。 “你知道高弗里克伯爵派来的人吧?” “……知道。” 负责驻地大部分事务的比尔自然对此心知肚明。他沉声回答,卡瓦尔立刻低声说道: “绝不能让范盖利斯大师发现,也不能让高弗里克伯爵得知真相。” 实际上,等卡瓦尔离开暗影森林后,高弗里克是否发现真相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但对还要留在驻地的士兵而言,后果可能十分严重。 尤其是,如果被范盖利斯察觉,不仅卡瓦尔个人,连驻地的所有王国士兵都可能被问责。 尽管卡瓦尔如今满心想着晋升的事,但他依然无法对自己的属下坐视不管。 “91号撑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 比尔慌张地问道,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毫无头绪。 “先把这件事告诉17号和184号。” “……连17号也要通知吗?” “没错。他非常在乎184号,为了解决问题,他一定会想办法的。” 卡瓦尔清楚地知道“17号”帕乌斯特的身份。事实上,第56号驻地的王国士兵们无一例外都明白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哪怕现在的帕乌斯特仅仅是一个囚犯,所有人仍对他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如果17号想到了办法,把消息传给我。” “那如果连他也失败了呢?” “……那就只能另找办法了。只能谎称91号因为恐惧而精神崩溃,然后掩盖过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但其他士兵和囚犯也知道真相啊。” “我会亲自阻止他们泄露消息。只要你、我,还有184号守口如瓶,就能瞒住所有人。” 比尔沉默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是,卡瓦尔爵士……184号真的能守住秘密吗?” 问题的核心在于,伊希凡能否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沉默。 阿基斯是瓦尔塔努斯手下的“专业拷问者”。 与那些只会用鞭子和拳脚折磨人的寻常酷吏不同,他是真正的专家。 伊希凡真的能够承受住阿基斯的拷问,始终一言不发吗? “……我会想办法处理的。你只需要执行命令。” 卡瓦尔语气低沉地说道,随后重重拍了拍比尔的肩膀。 两人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比尔深吸一口气,稍显颤抖地点了点头。 “快去吧。” “是,卡瓦尔爵士。” 第50章 变故横生 比尔迅速转身,快步朝伊希凡和帕乌斯特所在的方向走去。 卡瓦尔则稍微观察了一下四周,接着回到范盖利斯身边,故作轻松地继续陪他巡视。 “他说他已经和91号交谈过了?” “是的。”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听了比尔的汇报,帕乌斯特摇了摇头。 比尔紧紧咬住牙关,满脸焦急。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184号随时可能出事!” “如果你早在昨天告诉我——不,哪怕是今天早上,我都可以杀了91号来解决问题。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 卡瓦尔和比尔显然缺乏应对复杂局势的经验,错过了多次解决问题的机会,才让事情发展到如此糟糕的地步。 如果今天早上把伊希凡和帕乌斯特分开时,早点通知帕乌斯特,他甚至可以当场用手铐的铁链勒死格尔芬,一了百了。 “其实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 沉默的伊希凡依旧没有说话,而比尔却更加急迫地向帕乌斯特寻求答案。 “杀了他。反正他的驻地记录不完整,换上囚服后把尸体丢进森林,一切就能解决。” “这……” “不然,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下去,祈祷伊希凡能在酷刑中闭嘴。反正你们之前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 比尔不禁倒退了一步,显然被帕乌斯特的提议吓得不知所措。 直到这时,比尔才意识到,帕乌斯特不仅直接称呼伊希凡的名字,而不是“184号”囚犯编号,还清楚他知道的真相,甚至可能了解比尔还未掌握的更多秘密。 虽然眼前的帕乌斯特只是个囚犯,但回想起他曾经的地位和身份,比尔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手指也忍不住微微发抖。 帕乌斯特仿佛看透了比尔内心的恐惧,低沉而平静地说道: “有件事必须确认。难道你们真的让他在驻地里随意行动吗?” “……不,并没有。他现在被士兵监视着……” “真是愚蠢。” 帕乌斯特冷冷地打断了比尔的话,语气如刀锋般锐利。 “让一个连局势都搞不清楚的人去监视,有什么用?你应该立刻去告诉你的上司,要么下定决心与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断绝关系,要么就准备好失去所有与他交易的贵族支持,被迫与他们划清界限。二选一。” 尽管是囚犯身份,帕乌斯特却以高贵冷峻的姿态发号施令,仿佛是此地最具权威的人。话音落下,他便不再关注比尔。 比尔的脸色已经惨白无比。 与所有贵族断绝关系…… 这意味着,一旦卡瓦尔欺骗瓦尔塔努斯的事情败露,那些依靠帕乌斯特提供情报的贵族们也会果断地切断联系,背弃他们。 比尔突然感到一道目光的压迫感,猛地抬起头,像被灼伤一般浑身一震。 伊希凡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比尔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牙关紧咬。 如今的伊希凡,显然比比尔更加强大。而且,帕乌斯特掌握的那些秘密,伊希凡很可能也了然于心。 卡瓦尔和比尔知道伊希凡是无辜的,而伊希凡自己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比尔因为羞愧和内疚,匆匆离开了现场。 “看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受拷问,或者杀了瓦尔塔努斯的走狗。”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卡瓦尔和比尔显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们一旦开始欺骗瓦尔塔努斯,就必须走到底,要么让伊希凡与他们统一立场,共同守口如瓶,要么只能杀死阿基斯。 当比尔主动找上帕乌斯特寻求帮助时,他们之间就已经不再是囚犯与王国军的关系,而是因共同的困境被迫结成的同盟。 这一立场的转变或许能发挥积极作用——前提是问题能够圆满解决。 这一推测并未将卡瓦尔的处境纳入考量。范盖利斯刚刚悄悄对卡瓦尔提到的事情,其他人无从知晓。 如果卡瓦尔能够顺利渡过这场危机,他就会离开暗影森林,而比尔这位无权无势的小军官只能孤立无援,难以提供实际的支持。 “确实如此。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从与巴尔巴加的战斗中全身而退。” 帕乌斯特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 现在,只需等比尔将消息传达给卡瓦尔,然后由卡瓦尔做出最终决定…… “出发!快出来!” “……” “……” 突然传来的命令让伊希凡和帕乌斯特互相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目光。 就这么突然? 现在,第56号驻地中地位最高的不是指挥官卡瓦尔,而是范盖利斯·梅迪亚大师。 他比计划提前到达,详细检查了战斗准备情况,对卡瓦尔周到细致的安排表示满意。 “现在就出发吧。继续拖下去,只会让大家更疲惫。” 范盖利斯并不想因为等待预定时间而让卡瓦尔和士兵们疲惫不堪。他自己也希望尽快离开暗影森林。 于是,他决定提前进入森林,与巴尔巴加展开战斗。 这个决定无疑对卡瓦尔是一种不敬,但在阿佩尔曼王国的范盖利斯大师眼中,轻视像卡瓦尔这种低阶指挥官的指挥权并不算什么。 “…范盖利斯大师,祝您凯旋。” 在眼下这个糟糕的局势下,这是卡瓦尔能说出的最体面的祝愿。 虽然比尔还没来得及传回消息,但卡瓦尔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范盖利斯的行动。 卡瓦尔被留在了驻地,而比尔则被范盖利斯派去率领士兵们踏出木栅,投入战斗,甚至没机会向卡瓦尔传达关键信息。 “该死……!” 比尔本想安排人传递消息,但不幸的是,现场的所有人都被要求一同出发。而他要传递的内容又过于敏感,根本无法大声宣扬。 伊希凡背着物资,与帕乌斯特一同被迫离开。他一边观察周围情况,一边用恶魔符文向帕乌斯特传递信息: “现在还能用魔力吗?” “如果把你献祭给恶魔的话倒是可以,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做。” “……” “……” 此时此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在与巴尔巴加的战斗中活着回来,并希望回到驻地时,卡瓦尔已经解决掉阿基斯,把他彻底清理掉。 光是巴尔巴加这个巨大威胁就够让人抓狂了,现在还要面对瓦尔塔努斯的手下,简直是雪上加霜。 事情糟糕透顶,但好在还有回旋的余地。 无论如何,只要在阿基斯将消息传回瓦尔塔努斯之前杀了他,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虽然这样一来,卡瓦尔和瓦尔塔努斯的交易会中止,伊希凡可能会重新沦为普通囚犯,局势也许会变得更加复杂,但至少比被酷刑折磨致死要好得多。 第51章 讨伐巴尔巴加 眼看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可能会引发混乱,伊希凡原本有些担忧,但事实证明完全不必担心。 “果然,大师的力量令人震撼。” 范盖利斯甚至无需释放剑气,仅凭压倒性的身体素质,就轻松将冲上来的怪物一一击杀。在第56号驻地最强的骑士们,此刻只能站在他身后观战,偶尔抛出几句由衷的赞叹。 “大可不必夸奖我。等到讨伐巴尔巴加时,还需仰仗各位的协助,那时还请多多指教。” 范盖利斯一边谦逊地回应,一边鼓舞了其他人的士气。 他身披象征王国军的蓝色斗篷,在激战中猎猎飞舞,却仍旧洁净如新,连一丝尘土都没有沾染。 然而,当伊希凡终于见到自己未来可能达到的境界——大师的战斗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 “得赶快杀了那家伙……” 对其他事情,他毫不关心。 大师范盖利斯?不值一提。他唯一在意的是,碍事的阿基斯赶紧死掉。 “要不要多看看大师的战斗?” 正在旁边搬运物资的帕乌斯特低声对他说道。 帕乌斯特希望伊希凡能更加渴望力量。只有复仇的火焰更旺盛,力量的欲望更强烈,伊希凡才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挺过去。 即使遭遇不测,甚至身陷拷问,他也能扛住一切。 正因如此,帕乌斯特希望伊希凡能亲眼目睹大师的力量,以及其他人对大师的赞美与敬畏。 “没兴趣,看了又有什么意义。” 可伊希凡对范盖利斯丝毫不感兴趣。 “不过是靠魔力压制罢了。” 对在梦中见过阿雷乌斯杀死巴尔巴加的他来说,范盖利斯的战斗只是大肆挥霍魔力,加上一堆花里胡哨的动作,简直像是在跳舞。 诚然,范盖利斯不仅魔力深厚,剑术天赋也极高。以现在的伊希凡,仅凭剑术完全不是对手。 但那又如何? 连年幼的阿雷乌斯,手持一把小短剑,都能打得比他更好。 “看来我的标准……已经变得有些奇怪了。” 伊希凡意识到,自己的剑术审美标准已经被严重扭曲。 和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击杀恶魔的英雄阿雷乌斯相比,这世间的一切都显得平庸无趣。 “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吗?” “完全没有。” “那就不觉得羡慕?” “一点都不。” 反正成为大师对他来说不过是时间问题,不是吗? 面对伊希凡的轻描淡写,帕乌斯特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伊希凡依然渴望力量复仇,但随着他对魔力的掌控更加自信,内心竟然变得出奇平静,甚至冷静得可怕。 帕乌斯特感受到,伊希凡身上那种不可撼动的自信。 “看来,这并不是拉梅德的影响……” 拉梅德:天空与贪欲的恶魔,拉梅德是个无知而残暴的存在,但它拥有一股可怕的力量,能够引发人类内心深处的强烈欲望。 天空,象征着高远与广阔;贪欲,则是永不满足的渴求。 拉梅德的力量能让接触到它的人心生强烈的野心,被其牢牢掌控,并赋予毫无根据的自信,让人不顾一切追求不可能之事,最终自取灭亡。 帕乌斯特对伊希凡的态度始终保持警惕,担心他是否受到了拉梅德力量的侵蚀。然而,他在伊希凡身上感受到一种基于清晰逻辑的坚定信念与强大自信。 换言之,伊希凡藏着某些秘密,并以此为基础坚信:“只要有魔力,我就能做到一切。” 这种情感甚至连伊希凡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觉。因此,帕乌斯特没有点破,而是通过精神上的连接,默默观察伊希凡内心的变化与成长。 “大师范盖利斯,从现在起我们最好降低声音行动。虽然巴尔巴加不值一提,但那些‘幽影’可能随时出现。” 一名骑士恭敬地提议道。范盖利斯欣然同意,表示会小心谨慎。 于是,讨伐巴尔巴加的小队悄声无息地前行。 凭借对巴尔巴加领地的长期调查,他们在区域边界停下,稍作休整。 “……” 即使有范盖利斯在场,暗影森林仍让人心生恐惧。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闭上眼睛时,四周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他们为何如此害怕‘幽影’?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从未见过幽影的范盖利斯,对这种恐惧的源头感到好奇。 不过,自任务开始以来,他已被多次告诫,绝不能接触幽影,若遭遇则必须全力逃跑。他当然不会冒这个险。 更何况,高层甚至直接命令“遇到幽影立刻逃跑”,足以说明幽影强大到能威胁大师的地步。 范盖利斯好不容易成为大师,正享受权力与荣耀,他绝不愿放弃眼前的美好生活。 如果真遇上幽影,他会毫不犹豫地抛下所有人,独自逃生。 逃跑是耻辱吗?这种说法简直可笑。那只是骑士决斗的规矩罢了,对这些来历不明的怪物,荣誉根本毫无意义。更何况,军方高层已经下令要他这么做,这还有什么好质疑的? “最好还是别遇上幽影。把所有人拖入死亡,可不是我的作风。” 范盖利斯看着一脸紧张的王国军士兵,心中苦涩地低语: “这些为王国献身的士兵,不能让他们在这里白白送命。” 至于那些罪犯?死了也无所谓。他们本就不该犯罪,犯了那就罪有应得。 “范盖利斯大师,大家似乎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如果您觉得可以……” “啊,这样啊,时间过得真快。我明白了,那就动身吧。早点解决巴尔巴加,尽快离开这片鬼地方才是正事。” 听到骑士的提醒,范盖利斯笑着站起身,优雅地抖了抖皱起的蓝色斗篷,随后从腰间抽出长剑。 “唰——” 剑刃出鞘的声音冰冷刺耳,令人不寒而栗。 “你们就留在这里看守物资吧。” 伊希凡和帕乌斯特被安排留在原地守护物资,并未参与进入巴尔巴加领地的行动。 留守的还有一名负责指挥的骑士、十几名士兵,以及一批犯人。 “……” 伊希凡目光幽深地注视着范盖利斯的背影,看着他披着蓝色斗篷,神采奕奕地走进巴尔巴加的领地。 “……总觉得,这事儿好像……” 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说不清为什么,伊希凡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在他的梦里,刚刚觉醒魔力的阿雷乌斯,仅凭一把短剑独自面对巴尔巴加时,他曾坚定地相信阿雷乌斯一定能赢。 可现在,看着范盖利斯以大师之姿、带着如此多的支援迈步前行,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与担忧。 “怎么了,伊希凡?” 帕乌斯特用冷静的声音问道。 伊希凡目送范盖利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盯着那渐行渐远的斗篷,低声回答: “……如果不顺利,该怎么办?” “嗯……即便如此,我们也无能为力。现在,我们只能沉默等待。” 等待范盖利斯杀死巴尔巴加,等待卡瓦尔杀死阿基斯。 此刻,他们所能做的,唯有这样祈愿和等待。 这种无力感令伊希凡倍感痛苦。 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这种感觉是如此令人窒息。 但只要离开这里,只要掌握力量,这一切痛苦与屈辱都将化作过眼云烟。 再忍一忍吧,只需要坚持到那一刻就好。 “就在这里开战吧。” “好,请准备。” “明白,范盖利斯大师。” 范盖利斯大方地将战斗指挥权交给了第56号驻地的一名骑士。 像出发时间这类决定,他可以随心所欲,但战斗指挥还是交给与巴尔巴加有过正面对抗经验的指挥官更加合理。 “保持安静。” 士兵们紧闭嘴巴,默默搬运物资,安装弩炮;罪犯则拖着沉重的木桩,挖坑后牢牢地插进地面。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为了避免发出多余的声音,即便是构筑阵地,也将噪音压到最低。此时,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和偶尔传来的轻微金属碰撞声,再无其他动静。 “铛——” 甚至连骑士们也加入其中,他们正布置沉重的铁网,准备阻挡黑色巨人巴尔巴加的行动。 由于铁网过于沉重,普通士兵根本无力抛掷,只能由骑士们使用魔力将其抛至指定位置。 计划是这样的:用铁网暂时束缚巴尔巴加的行动,所有人合力抓紧铁网抵抗。尽管铁网终会被它撕碎,但这能为范盖利斯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完成击杀。 此外,队伍还准备了几支绑有结实绳索的长矛,这些绳索的一端已牢牢系在木桩上,用以进一步限制巴尔巴加的行动。 所有布置的地点都经过精密的战术规划,唯一的问题是,无法预测巴尔巴加会从哪个方向袭来。而这个问题,交由范盖利斯亲自解决。 “范盖利斯大师,请一定小心。” “哈哈,放心吧。” 范盖利斯提起一个大如人头的木箱,独自进入巴尔巴加的领地。走到一片较深的区域后,他运用大师之力,将木箱狠狠砸向一棵树。 “砰!” “啪!” 木箱应声而裂,里面的东西四散飞溅。 那是专为此次行动准备的怪物粪便,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范盖利斯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随后握紧长剑,目光警惕地环顾四周。 没过多久,一阵刺耳的咆哮声撕裂了天际: “嗷呜!嗷呜!” 愤怒的黑巨人巴尔巴加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感知到有人闯入它的领地,并留下了挑衅意味十足的气味,顿时狂怒不已,迈开巨大的步伐疾驰而来,誓要撕碎入侵者。 听着越来越近的巨大声响,范盖利斯微微眯起眼睛,缓缓举起长剑。 老实说,他本以为区区一只怪物没什么大不了,甚至打算直接在这里单独解决掉它。 但现在听到那惊天动地的声音,他不得不承认,还是按计划行事更为稳妥。 巴尔巴加比他预想中更大、更重、更快。 这瘦削的身躯,竟能同时具备如此庞大的重量与惊人的速度,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片刻后,范盖利斯面前的树林中,一个巨大的黑影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出现,每一步都让地面随之震颤。 “砰!砰!砰!” “嗯……” 看来,按计划行动才是最保险的选择。 范盖利斯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巴尔巴加如野兽般狂奔而来,舔了舔嘴唇,随即转身加速奔跑。 即便是骑士,也绝不可能从巴尔巴加手中逃脱。它那双长臂能够轻松扯动巨大的木桩,而它那双修长的双腿,比世上最快的骏马还要快上一倍有余。 然而,大师却是例外。 “砰砰砰!” 范盖利斯全力催动魔力,脚下的泥土和草屑随着他的每一步腾空飞散。 他以极快的速度疾驰,几乎与巴尔巴加旗鼓相当。而后者瞪着翻白的双眼,死死盯着范盖利斯那猎猎作响的蓝色斗篷,愤怒地张大嘴巴,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嗷呜嗷呜!” “它似乎对‘幽影’毫不警觉,看来附近没有幽影的踪迹。这样一来,可以安心地解决它了。” 范盖利斯在疾跑中调整情绪,轻松地思忖着。 据说,就连巴尔巴加这样的怪物,遇到幽影也会逃之夭夭,找地方藏起来。那么,至少目前不用担心幽影的威胁。 巴尔巴加一边疾驰,一边敏锐地嗅着空气中的气味。除了那刺鼻的粪便味,它还嗅到了另一股完全不同的气息。而那气息的来源,正是此刻在它面前奔跑的身影。 尽管如此,它确信,这些家伙已经肆无忌惮地闯入了它的领地。而且远不止眼前这个小东西,还有许多入侵者正在它的地盘中徘徊。 巴尔巴加愤怒地决定,先将眼前这个小不点撕成碎片,然后再把所有入侵者统统碾成肉泥。 最近,这些人类在它领地边缘晃来晃去,早已让它怒火中烧。趁这次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好了。 很快,范盖利斯和巴尔巴加一前一后冲到了王国军的阵地前。 “看!那是黑巨人!” “救命啊!” 看到狂奔而来的巴尔巴加,罪犯们发出惊恐的尖叫。 然而,没有一个人能逃跑——因为他们根本无法逃跑。 所有罪犯的脚踝都被锁链牢牢地锁在木桩上。他们的任务就是在战斗中,用生命来阻挡巴尔巴加的冲锋。为了防止有人临阵脱逃,早已将他们绑死在原地。 “保持待命!” 负责指挥的骑士对操控弩炮的士兵下达命令,同时与准备投掷铁网的骑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至于那些哭喊的罪犯,他全然无视。 范盖利斯快速扫视了一眼阵地,稍稍减慢速度,让巴尔巴加逐渐靠近自己。随后,他猛地加速,像在挑衅似的,灵巧地穿梭过木桩之间。 “嗷呜!” “啊啊啊啊啊!” 巴尔巴加的怒吼声与罪犯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四野。 紧接着,巴尔巴加猛力挥舞起粗大的手臂,爪子扫过地面,将周围的一切摧毁殆尽。 “轰隆!” “砰砰砰!” 好不容易插入地面的木桩,不是被拔起,就是直接断裂,碎片四处飞散。 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绑在木桩上的罪犯们。就像幻影一般,他们在巴尔巴加的怒火下,转瞬间化为乌有。 “就是现在!” 趁着巴尔巴加猛力挥臂导致重心不稳、动作明显迟缓的瞬间,埋伏在阵地两侧的骑士迅速冲出,旋身用力投掷手中的铁网! “刷啦——!” 两张铁网瞬间展开,从两侧精准地扑向巴尔巴加,将它紧紧缠住。 铁网的边缘和网眼间布满锋利的金属钩,随着铁网的拉扯,这些钩子微微刺入了巴尔巴加的皮肤,勉强将它固定住。 由于巴尔巴加的毛发过于短密,铁网无法依靠毛发牢牢缠住,只能通过钩子嵌入皮肤来增加稳定性。 “嘿咻!” 负责投掷的骑士并未急着让人拉紧铁网,而是巧妙地抖动网身,使金属钩进一步刺入巴尔巴加的皮肤。如果直接拉紧,很可能导致铁网滑落失效。 “可以了!拉紧它!” “快拉!” “啊啊啊啊!” 随着骑士的一声令下,待命的士兵和罪犯拼尽全力,用尽吃奶的力气拉扯固定在铁网上的绳索。 “嗷呜!嗷呜!” 巴尔巴加感受到铁网的束缚,愤怒地狂吼,疯狂挣扎起来。 老实说,这两张铁网对它而言,不过是稍微带来了一点麻烦罢了。 巴尔巴加的皮肤坚韧无比,加上它自身的巨大力量和凶残本性,这点疼痛对它来说不过是挠痒一般。 当它两手抓住铁网猛力一扯时,粗大的金属钩纷纷崩断,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顶住啊!” 尽管被巴尔巴加的挣扎拖得东倒西歪,士兵们仍咬牙坚持,不肯松手。 “发射!” “砰!砰砰!” 弩炮发射的三支长矛划破空气,直刺向巴尔巴加。 “嘭!” 但巴尔巴加的反应迅捷,尽管身陷铁网束缚,它仍迅速压低身形,将三支长矛中的两支轻松避开。 唯一击中的那支长矛刺入了它的肩膀,却因皮肤过于坚韧、肌肉过于紧密,未能深入,仅仅挂在肩膀上,摇摇晃晃。 “嗷呜——!” 巴尔巴加仿佛在嘲笑般地发出一声怒吼,接着猛然抖动身体,将肩上的长矛甩了出去,同时拖动铁网,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活动空间。 “啊啊啊啊!” 抓住铁网的士兵和罪犯被强大的拉力甩得人仰马翻,惨叫着倒地。 幸好绳索的末端牢牢固定在木桩上,巴尔巴加暂时未能完全挣脱。 “换箭!快发射!” 负责操控弩炮的士兵迅速回收无用的长矛,通过滑轮重新装填箭矢。 在此过程中,一直冷静观察局势的范盖利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无人听见。 “大家已经尽力了,可惜敌人实在太过强大。” 第56号驻地的王国军在指挥官卡瓦尔的精密训练下,展现出无可挑剔的协作能力。 连旁观的范盖利斯都忍不住暗暗点头,差点拍手称赞。 然而,遗憾的是,他们的对手实在太强大了。 巴尔巴加本身便是极为凶悍的怪物种族,而它的战斗风格更是老练无比,经验丰富得令人难以置信。 眼见计划陷入混乱,范盖利斯意识到,能够力挽狂澜的人只有他自己。他解开肩上的扣环,甩下斗篷。 “铿——” 金属扣件发出沉闷的声响。 随后,他握剑在手,剑锋低垂,宛如疾风般掠过那些拼死奋战的士兵身旁。 “嗡——” 空气中响起一阵猛烈的嗡鸣声,仿佛成千上万的蜜蜂同时振翅,一道刺眼的蓝光划过。 “啊啊啊啊!” 正在奋力甩掉铁网的巴尔巴加猛然停下动作,僵直地缩起身子,抓住了自己的左手腕。 范盖利斯轻巧地跃起又落地,随即后退一步,避开了巴尔巴加那猛然横扫的大腿。 “嗯……” 他低声咕哝,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 “原本这一剑应该能斩下它的手。” 刚才他用剑气切割了巴尔巴加的手腕,按理说那只手应该已经彻底断裂。 但实际上,他仅仅切开了皮肉,剑刃卡在骨头处,未能完全切断。 明明能清晰感受到骨头被斩断的触感,但最终仍差了一步。 要知道,他的剑气足以斩断钢铁,而现在却只能在巴尔巴加身上留下浅薄的伤口。 “这家伙的力量,远远超出了它身体的物理极限。” 范盖利斯迅速收起心中的松懈,全神贯注地投入战斗状态。 不久后,他目睹了一幕令人惊愕的场景。 “它还能动!” 巴尔巴加即使左手手腕几乎被切断,仍然用这只手紧紧抓住了缠绕它的铁链。 若是人类,肌腱早已断裂,连抬手都不可能,更不用说施力。 但这头怪物的力量与身体构造似乎完全超越了常规理解。 “砰砰砰!” “啪!” “啊啊啊!” 这时,弩炮已完成装填,箭矢呼啸而出,直击巴尔巴加。 因为注意力被范盖利斯吸引,巴尔巴加这次未能及时闪避。 不同于长矛,这些箭矢没有系绳,而是专为穿透力设计,箭头极为锋利。 结果,箭矢成功刺穿了巴尔巴加的皮肤,在它的身体上留下了明确的伤痕。 箭矢分别命中了它的大腿、肩膀和侧腹。 从伤口的深度来看,这些伤势不足以致命,但巴尔巴加的肌肉密度高得令人难以置信,以至于连攻城武器的弩炮也只能造成这样的伤害。 即便如此,能够给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已经是个不小的胜利。 趁着巴尔巴加尝试拔出箭矢的间隙,范盖利斯再次迅速冲了上去。 虽然箭矢的直接伤害有限,但晃动的箭矢或许能稍微阻碍巴尔巴加的行动。 若能一击命中它的头部,自然是最理想的结果。但这头怪物即便被铁网束缚,仍然行动敏捷,要想命中它的头部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范盖利斯大步上前,不断向巴尔巴加累积伤害。 直接一剑斩杀它并不现实,巴尔巴加的身体过于强壮,稍有不慎,范盖利斯自己也可能遭受重创。 随着战斗的延续,那些抓着铁网的人已经疲惫不堪,但为了活命,他们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坚持着。起初他们还能调整力度,试图晃动铁网扰乱巴尔巴加;而现在,他们只能依靠自身的体重死死挂在铁网上拉扯。 此时,巴尔巴加全身中了十几支箭,但剩下挂在它身上的箭矢仅剩两支。 在范盖利斯多次精准的攻击下,巴尔巴加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已被完全斩断,右膝被劈裂,露出了撕裂的软骨。此外,它的全身遍布范盖利斯留下的伤口。 尽管如此,这头怪物依然没有显露出丝毫疲态。 “真是个可怕的怪物。” 随着战斗的进行,范盖利斯对巴尔巴加的评价不断刷新。 他暗自庆幸,如果一开始因为自负而轻敌,单独与巴尔巴加交手,自己恐怕早已身受重伤,难以善终。 虽然击杀它并非不可能,但要毫发无损地取胜,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嗡——” “啊啊啊!” 范盖利斯再次猛攻巴尔巴加的右腿,终于将其完全摧毁。巴尔巴加发出痛苦的嚎叫,拖着那条重伤的腿无助地后退。 老练的范盖利斯在持续制造伤害的同时,小心提防巴尔巴加那双长臂,并集中攻击它的右腿,成功使其丧失行动能力。 此刻的巴尔巴加已无法站立,只能靠那摇摇欲坠的左手腕和手指残缺的右手撑在地上,勉强支撑着身体。 “嗤——嗤——” 巴尔巴加趴伏在地,双手撑地,剧烈喘息。它那猩红的双眼满是怒火与仇恨,死死盯住范盖利斯。尽管它的身体已然破败,但斗志却没有丝毫减弱。 “下一击,便是决胜负的时候了。” 范盖利斯通过巴尔巴加的姿态,准确判断出了它接下来的动作。 无法站立的它,必然会用双手撑地向自己扑来。 由于双臂受损严重,它大概率会用那突出的下颚试图咬住自己。 计划很简单:斩断它的下颚,再割下它的头颅。 范盖利斯握着燃烧着蓝色剑气的长剑,将剑抬至肩膀高度,剑尖稍稍向左偏移,随后伸直。 在巴尔巴加扑来的瞬间,他会放松手腕与手臂,让剑刃自然下拉,借助腰部的力量扭转身体,以迅捷的动作切断它的下颚。 紧接着,他将顺势以一记干脆的上挑,将剑从右侧向左上方猛然提起,一举斩下它的头颅,彻底终结战斗。 范盖利斯并不喜欢过于冒险的动作。他只在胜局已定时,才会偶尔作为一种表演使用这种剑术。 如果有人在激烈的实战中采用这种剑术,那么这个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距离死亡已经不远了。 换句话说,此刻范盖利斯确信胜利在握。 “来吧。” “啊啊啊啊!” 范盖利斯轻声呢喃,同时向前迈出一步,而巴尔巴加则全力爆发,朝他疯狂冲来。 巴尔巴加用双臂和破损的双腿拼命向前冲刺,那些筋疲力尽的士兵和罪犯被铁网拖得东倒西歪,倒在地上。 然而,由于绳索被牢牢固定在木桩上,巴尔巴加即使挣扎,也无法彻底摆脱束缚。 然而,有一点是范盖利斯和所有王国军士兵都未曾料到的。 过去三次巴尔巴加的讨伐战,战果要么惨不忍睹,要么以压倒性的战术迅速结束。 因此,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咯吱——啪啦!” “什么……!” 巴尔巴加冲到铁网的极限处,用全身力量稳住自己的身体,随后双手死死抓住铁网,开始撕扯。 铁网的钩爪深深嵌入它的肩膀和背部,随着它的动作,将皮肉一块块撕裂,鲜红的肌肉裸露在空气中,血液喷涌而出。 “嗷呜——!” 尽管它厚实的皮肤未完全撕裂,但那些被范盖利斯和弩炮留下的伤口却被进一步扩大,皮肤被生生剥离,最终整块脱落。 它的上半身超过一半的皮肤被活生生撕掉,场面血腥而骇人。 以这种令人恐惧的方式挣脱束缚的巴尔巴加,让所有人——包括范盖利斯——都目瞪口呆。 更令人震惊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伊希凡梦中,阿雷乌斯花了一天半才杀死巴尔巴加的原因终于显现。 谁能料到,这个巨大的强大怪物,在危急关头竟然会选择转身逃跑? 范盖利斯挥剑朝着正面扑来的巴尔巴加砍去,但剑刃仅仅划破空气,什么也没击中。 就在撞击的一瞬间,巴尔巴加用尽全身的力量,不仅挥动双臂,甚至用那条已经残废的右腿猛地一跃,竟直接从范盖利斯头顶跃过,迅速逃离了战场。 就在这时,巴尔巴加猛然挥起左脚,用力踢中了范盖利斯的身体。 “砰——!” 范盖利斯试图用燃烧着剑气的长剑挡下这一击,化解部分冲击力。然而,面对巴尔巴加恐怖的力量,即使是身披重甲、体重超过100公斤的范盖利斯,也被踢得如同皮球般飞了出去。他撞碎了一根木桩,弹落在地,随后重重地撞上远处的一根树柱。 “该死的……” 范盖利斯迅速摆脱冲击的影响,稳住身体,准备继续行动。然而,当他站起来时,巴尔巴加已经跃过了阵地,消失在视野中。 感到身上的铠甲既沉重又束缚,范盖利斯挥动燃烧着剑气的长剑,将铠甲斩裂后直接脱了下来。 “呸!” 他干脆利落地扯下头盔,将它丢到一旁,同时朝地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标志性的优雅卷曲胡须,早已被涌出的鼻血浸湿,吐出的血水沿着嘴角滑落。 虽然他没有遭受致命伤,但强烈的冲击让部分血管破裂,口腔也因咬合过度而受伤。 身体上的伤并不严重,但范盖利斯的自尊却被狠狠践踏。这种羞辱让他的愤怒如同奔涌的血液般,难以抑制。 “追击那家伙!你们都留在这里待命!” “等等……” 士兵们试图劝阻他,但范盖利斯完全被怒火吞噬,根本不予理会,独自追赶逃跑的巴尔巴加。 在追击途中,范盖利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糟了……!” 巴尔巴加逃跑的方向,正是之前安排士兵和罪犯守卫物资的地方! “是我的失策!竟没料到它会选择逃跑!” 范盖利斯原以为巴尔巴加会拼死抵抗,因此未能及时做出反应。如果自己当时更加警觉,即便冒些风险,也完全可以在它逃跑时迎面跃上去一剑斩首! 意识到失误的严重性,范盖利斯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挤压魔力,加速前进。 “绝不能因为我的错误,让阿佩尔曼王国的士兵白白牺牲!” 第52章 正面迎击巴尔巴加 “看来已经开始了。” 帕乌斯特听着巴尔巴家的咆哮声,以及接踵而至的战斗声,心中暗自思索。 “既然大师来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件事应该就会到此为止了。不过……” 帕乌斯特瞥了一眼身旁的伊希凡。 “……” 伊希凡紧紧盯着传来战斗声的方向,目光如刀,杀气腾腾。他的全身紧绷,犹如一张拉满的弓。 帕乌斯特对伊希凡的评价向来不高,认为他“各方面都不够格”。当然,这与帕乌斯特本人的高标准有关,但更多还是因为伊希凡出身低微,接受的教育极为有限。 然而,在“战斗”这一领域,伊希凡却展现出了帕乌斯特所无法企及的一面。 最初的他不过是个稚嫩的孩子,而如今,伊希凡却像一头尝过血腥味的猛兽,能够本能地掌握战斗的节奏。 这种能力并非后天学习能得,而是某些生命与生俱来的天赋。那些以血为生的猛兽,便天生具备这种本能。 曾经的帕乌斯特不相信本能,也不相信感性。他只信仰冷酷的理性,作为一名魔法师,他坚定地追随这条道路。 然而,随着对魔法的深入探索,他撞上了自身的极限。而当他与基梅罗订下契约,逐步了解恶魔后,他开始对那种介于本能与感性之间的微妙感受敞开了心扉。 或许现在,伊希凡正通过本能,感受到某种如同预知般的感知吧? “伊希凡。” 帕乌斯特在心中用恶魔的语言呼唤伊希凡。后者依然如雕像般注视着森林深处,但随后缓缓转头,朝帕乌斯特望去。 “你右边那个士兵腰间挂着的单手剑,能用吗?” “能……不过有点没底。” 帕乌斯特冷静地向伊希凡下达了若发生突发事件时的应对方案。 他们现在不过是搬运工,并未携带武器。 帕乌斯特根据可能发生的状况模拟了几种应对策略,并提出了三种行动方案。伊希凡对战斗与战术已相当熟悉,他很快便理解并记住了所有指令。 “扑棱——” “嘎!” 一只乌鸦落在帕乌斯特的肩膀上,发出低沉的鸣叫。 其他人对此毫无反应。毕竟,基梅罗的乌鸦只有与恶魔接触过的人才能看见,这并不奇怪。 “看来确实要发生点什么了。” 帕乌斯特在心中露出一抹苦笑。 从伊希凡的反应,到帕乌斯特做出决断并下达指令,基梅罗的乌鸦才姗姗来迟,栖息在他的肩膀上。 这意味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已成定局,而他们的准备也不会徒劳无功。 正因如此,帕乌斯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潜在的怪物威胁。 他听着战斗声,目光牢牢锁定森林深处。而乌鸦似乎也对即将上演的一幕充满期待,专注地盯着前方。 “砰!” “咳!” 突然,栖息在帕乌斯特肩头的乌鸦被伊希凡一拳击飞,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幕让帕乌斯特不由得瞠目结舌。 “有只虫子停在你肩上,谁知道它有没有毒呢。” “啊,嗯……是的,谢谢你。” 伊希凡竟能避开视野广阔的乌鸦,小心翼翼地后退到它的视觉死角,然后精准地出手击中它。 ——这简直是不可理喻!演员居然殴打观众! 摔倒在地的乌鸦张大嘴愤怒地叫嚷,但伊希凡全然不予理会。乌鸦更是气急败坏地尖叫不止,叫声刺耳到几乎掩盖了巴尔巴加战斗时发出的所有声响。 “你到底是怎么打中的?” “就直接打呗。这只乌鸦虽然能穿墙飞行,但平时还是会踩在地上,或者站在你肩膀上,不是吗?” “嗯……说得也对……” 事实上,帕乌斯特曾多次尝试抓住这只讨人厌的乌鸦。 可惜的是,那只乌鸦对他的一举一动充满兴趣,却从未停止警惕。帕乌斯特的所有把戏都被它轻松避开。 然而,这一次,它却因为过于投入而被伊希凡成功偷袭。 “干嘛不直接抓住它,把它脖子拧断?” “我想抓住它不太可能吧。它肯定会直接穿过我的手飞走。所以我干脆趁机一击就好。” “干得漂亮,伊希凡。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因为这种事被夸奖,总觉得有点微妙啊……” “这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你观察得非常细致,判断得很准确,行动也很迅速。你展现了非常出色的洞察力。” 帕乌斯特语气轻快地夸奖着伊希凡。 尽管如此,伊希凡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他回忆起自己在学习时遭受的冷嘲热讽——“脑袋空空”“四肢不听使唤”之类的评价,只觉得如今的夸奖有些别扭。 “安静点。” “是。” 两人低声交谈着,而士兵的警告让伊希凡立刻装作一副乖顺的模样,低声应答,随后静静望向森林。 “嘎!嘎!嘎——” ……乌鸦的叫声尖锐得几乎遮盖了一切声音。 更糟的是,这只恼人的乌鸦还在伊希凡眼前飞舞,阻挡了他的视线。 伊希凡压下烦躁,默默张开嘴,毫无声息地说了一句: “如果想继续当观众,就离远点,好好看戏。” “嘎——” 乌鸦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随后一头扎进远处的树枝间。 虽然它仍不满地抖动着翅膀,偶尔低鸣几声,但最终还是选择远远观望。 这只号称掌控知识、智慧、觉悟与秘密的恶魔,其实显得有些马虎随性,甚至意外地“和气”。 说实话,伊希凡原以为它会怒气冲冲地扑上来。 正当他这么想着时,乌鸦的叫声突然停止。 耳边,战斗的喧嚣再次回荡。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靠近了……” 一名囚犯低声说道,眼中满是忐忑不安的神色,偷瞥着身旁的骑士。 这句话让其他人不禁骚动起来,纷纷望向那名骑士。 难道,范盖利斯大师……败了? “保持待命。” 骑士冷冷地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语气冷静而坚定。 按照命令,他必须留在这里,守护物资,同时确保撤退的通道畅通。 即使最终不得不与巴尔巴加展开殊死战,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战斗至死,这就是骑士的荣耀。 但这份觉悟,仅适用于以荣誉为生命的王国军骑士。至于那些罪犯,他们只想活命。而士兵们,坦白说,其实也有逃跑的念头。 “在这里硬碰硬,只会是愚蠢的选择。不如稍稍撤退,隐蔽起来以避开危险,这才是更明智的做法,不是吗?” 帕乌斯特用冷静且富有说服力的声音劝说道。 骑士的眉头微微抽动。他自然清楚帕乌斯特说得很有道理。 然而,若此刻选择撤离,便是抗命。这不仅是背对敌人的逃跑,更会成为他难以洗脱的污点。对于普通士兵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前途无量的王国军骑士来说,这将成为无法摆脱的耻辱。 现在,地位最高的范盖利斯大师正竭尽全力为他们争取生路,甚至可能希望他们撤退。但由于没有直接下达命令,他们也无从得知他的真实意图。 “我们必须在这里坚守,不要再多说了。” “锵!” 骑士拔出了长剑,斩断了帕乌斯特的劝说。他迅速开始布置阵型,将士兵与罪犯安排在适当位置,以保护物资。 伊希凡被分配到了一把长矛,因为目前没有合适的剑可以给他使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他握住这根比长剑更易上手的长矛时,却深刻体会到了自己的无力感。 毕竟,伊希凡从未使用过长矛。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拿起这种武器。 他笨拙地模仿其他人的姿势,最终还是放弃了,干脆将长矛当作剑般狭窄地握住。 一旁的帕乌斯特发出一声轻叹,而远处的乌鸦则似乎在嘲笑般发出一阵嘎嘎怪叫。 一名骑士、十几名王国军士兵,以及十几名罪犯组成了这个简陋的阵型,试图挡住巴尔巴加的进攻。 这情形,甚至连叹息都显得多余。 骑士选择战斗,堵死了最优解的可能。 现在只剩两个选项:要么战斗,要么逃跑。 “逃跑恐怕没戏。即使侥幸活命返回,违抗命令逃跑的罪犯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令人沮丧的是,居然战斗反而成了次优解。 当然,如果真到了必死无疑的地步,转身逃命的速度恐怕比谁都快。 对伊希凡和帕乌斯特而言,最好的局面是骑士战死,士兵迅速崩溃,各自逃命。 事实上,王国军士兵们也抱着同样的心态。只要骑士一死,他们也能立刻逃跑,毫无后顾之忧。 但遗憾的是,骑士始终身处阵型后方的安全位置,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 “帕乌斯特。” 此时,伊希凡用恶魔文字悄声说道。 “如果真的必须与那家伙战斗,你能相信我,配合我的行动吗?” …… 帕乌斯特缓缓转头,打量着伊希凡。 对方正用一副初学者的笨拙姿态握着长矛,重心过于前倾,矛尖甚至深深刺入地面,怎么看都像个彻底的菜鸟。 帕乌斯特目光停留在伊希凡那双透着诡异红光的榛棕色眼睛上,片刻后,他轻声答道: “当然,伊希凡。” 帕乌斯特望着伊希凡那双闪耀着坚定光芒的眼睛,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 他对当前的局势充满疑虑与警觉。 即便如此,尽管怀疑与警惕如影随形,帕乌斯特还是决定相信伊希凡一次。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伊希凡害怕无法完成复仇,害怕自己在此地丧命,或者说他害怕失去伊希凡后,他们将再无力气逃出生天。 伊希凡对帕乌斯特隐瞒了某些事情。 他从未提起过,也许以后也不会提起。 这意味着,现在的伊希凡正竭尽全力寻找出路,甚至尝试超越帕乌斯特所理解的范畴。 就像一头闻到血腥味的饥饿猛兽,追逐着它的猎物。 伊希凡感受到帕乌斯特在怀疑与警觉中依然选择了信任自己,忍不住轻轻一笑。 看到他这样,帕乌斯特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这些疯子……” 一名罪犯目睹这一幕,不由得颤抖着小声咕哝道。 都这时候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真是疯了吧? 不知不觉间,那怪物的声音已经逼近。透过高大的树木间隙,一个猩红的身影逐渐显现。 那是巴尔巴加。 皮肉被完全剥落,浑身鲜血淋漓,狰狞无比。 “帕乌斯特。” 伊希凡唤了一声。他的目光如刀,锐利地洞穿巴尔巴加那破败的身体。那条瘸掉的右腿,仅剩的左腿,以及两条废掉的手臂艰难地支撑着它的奔跑姿势。 他低声说道,语气冷静而坚决: “我要正面迎击它。” 说罢,他将手中那被当作长剑使用的长矛轻轻搭在肩上。 帕乌斯特转头看向右侧的伊希凡。 “我的天,你是真的疯了吧?莫非你被拉梅德蛊惑了?” “现在。” 不等帕乌斯特继续说下去,伊希凡已经完全进入战斗状态。他展现出如剑术般锋芒毕露的气势,目光坚定,不再回头。 伊希凡独自冲出阵型,以惊人的速度向前狂奔。他完全无视了帕乌斯特关于夺取武器、趁乱撤退的周密计划。 帕乌斯特叹了口气,随后毅然跟了上去,甚至在心中暗自怀疑:这样做真的对吗? “你们在干什么!” 骑士震惊地怒吼,但两人根本不为所动。要是不满,就追上来把他们强行带回去好了。 此刻,伊希凡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 他看到了那个还带着几分青涩的青年阿雷乌斯。独自面对巴尔巴加时,他如同疾风般冲锋的画面仿佛历历在目。 尽管伊希凡没有阿雷乌斯那般迅捷的身法,也没有魔力助阵,笨重的身体让他觉得自己的动作慢得令人抓狂。他也未能掌握阿雷乌斯那套高深莫测的剑术。 但就在冲向巴尔巴加的瞬间,伊希凡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阿雷乌斯能够毫发无伤地击杀这个怪物。 “一股流动的力量……并不是那样。” 伊希凡曾以为,战斗是一股巨大的洪流。 只要顺着洪流前进,以压倒性的力量冲击敌人,将其击溃,贯穿敌阵,继续前行就可以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 成长为青年的阿雷乌斯,虽然从未正式学习过战斗技巧,却凭借本能领悟了战斗的精髓。 战斗虽然是一股庞大的洪流,但在每一瞬间,这股洪流之中会不断涌现出大小不一的涟漪,而这些涟漪最终汇聚成那巨大的流动。 阿雷乌斯能够准确捕捉这些瞬间的变化,并只在那些对自己有利的涟漪中出手战斗。 他通过这种方式,即使在再小的范围内,也能稳稳积累胜利,最终夺取整场战斗的胜势。 一击必杀。 用无惧生死的一击终结敌人,从而保全自己。 阿雷乌斯将这种理念细化到了极致,将战斗分解为无数小型的“领域”,逐步击溃敌人。 因此,即便面对原本无法战胜的怪物,他也能在这些微小的领域中不断取得胜利。最终,他切断了怪物的四肢,令其仓皇逃窜,用下巴撑地苟延残喘。最后,他踩在怪物惊恐颤抖的背上,斩下它的头颅,为其画上句号。 所以,阿雷乌斯的身体上甚至没有一丝伤痕。 他连续战斗了一天半,经历了数十次、上百次微型战斗,却从未失手,每一次都毫无例外地取得了胜利。 “啊。” 伊希凡紧闭嘴唇,向着巴尔巴加冲去,心中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尽管他已经领悟了这一切,甚至通过梦境中的阿雷乌斯亲身体验过,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这种境界仍是遥不可及的。 如果不是阿雷乌斯的梦境,伊希凡无论听多少次,都不可能真正理解这一切。 更何况,除了阿雷乌斯,又有谁能参透并施展这样的战斗方式? 即便如此,伊希凡如今能够毫不犹豫地冲向巴尔巴加,确信自己能够从它身上夺取“微小的胜利”,依然是托了梦境中阿雷乌斯的福。 阿雷乌斯在梦中与巴尔巴加的战斗中,将它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块肌肉的震颤规律都看得一清二楚,铭刻于心。 尽管几百年的时光过去了,如今的巴尔巴加与那时相比,依然毫无变化。 它的思维模式、战斗方式,甚至跛脚的步伐,都与当年被阿雷乌斯逐步逼入绝境并亲手终结的怪物如出一辙。 “跟着我。” 伊希凡用并不熟练的恶魔文字低声对帕乌斯特说道。他的语气冷峻,随即猛然收缩步幅,用力蹬地,瞬间加大步幅,向前疾冲。 他精准地控制时机,调整距离,甚至精细到半步间隔。 手中的武器不是剑,而是长矛。只有矛尖精准刺入目标,才能造成伤害。而长矛过长,挥动时消耗的力量更大,速度自然也会稍慢。 这些限制,伊希凡全然洞察。他如呼吸般自然地调整动作,仿佛这就是他的天性,尽管他本人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巴尔巴加已经逼近到眼前。它自信只需轻轻一挥,就能将这个渺小又迟缓的人类彻底碾碎。 但在它的后方,范盖利斯正紧追不舍,迫使它不得不逃离战场。 ……即便如此,它仍然无法容忍那些胆敢闯入自己领域的家伙还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让它的怒火彻底爆发。 “啊啊啊啊啊啊啊!” 巴尔巴加怒吼着发出战斗的咆哮,直勾勾地盯住伊希凡,猛然挥起左臂。 正如伊希凡所料,果然是左臂。 它的右膝已经残废,为了保持平衡,必须用左腿的对侧——右手支撑地面。 巴尔巴加的双腿修长。 这表明,它本质上是一种以双足行走为主的怪物。 因此,当它使用四足行走时,臀部会自然地抬高,而头部则低垂下来。更麻烦的是,当它挥动手臂发动攻击时,不管如何调整,平衡都会不可避免地崩塌。 果然,巴尔巴加因挥动左臂的力道失去了平衡,身体摇晃起来。 就在此刻,伊希凡用力踏出左脚,同时腰部猛地向右扭转。 “咔嚓!” 因为他握着一根超长的长矛,重心过于偏外,腰部承受了过大的压力。 即便如此,他毫不迟疑地踏出右脚,将扭转的腰部猛然向左甩动。 那根又长又难以操控的长矛被他从肩上压下,倾尽全身力气,猛力挥出! “哼……” 紧跟在后的帕乌斯特目睹了整个过程,不禁轻轻叹息了一声。 “咔嚓!” 长矛杆断裂,碎片四处飞散…… 片刻之间,帕乌斯特完全失去了伊希凡的身影,他一度以为伊希凡被巴尔巴加的手臂击飞了出去。 “嗖!” 就在这时,一股狂暴的气流擦过帕乌斯特低伏的身体,掠过他的头顶。 那是巴尔巴加那只满是裸露血肉的手臂划过的痕迹。 “啊啊啊!” “砰!轰隆!” “呃……啊啊啊!” “别逃!” 巴尔巴加径直冲向阵型,彻底摧毁了他们的队形,将那些士兵与囚犯碾压成血肉模糊的尸体。 帕乌斯特停下脚步,冷冷注视着巴尔巴加逐渐远去的背影。 “嗯……” 他低低哼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伊希凡。 “你刚才做了什么,伊希凡?” “……别问这些,能不能……先扶我一把……” 伊希凡痛苦地呻吟着,微弱地抱怨道。 “我的腰……好像扭了……” “……” 他不是以英勇的姿态挥舞长矛,而是因为扭伤了腰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啧……” “干得漂亮,但样子真狼狈。” “哼……你还不是因为我才活着……” 帕乌斯特略带调侃的语气让伊希凡小声嘟囔起来。 阵型已经完全崩溃,几乎没有幸存者。活下来的人甚至比找到完整的尸体还要稀少。 伊希凡的话没错,确实是因为他的行动,帕乌斯特才能活到现在。 “所以,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呼……呼……哈哈……” 伊希凡在帕乌斯特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低声笑着说道: “我从它手中,夺走了一场小小的胜利。” 伊希凡低垂着头,压抑不住地发出轻笑声。 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他选择了唯一属于自己的、最小的胜利。 巴尔巴加失去了平衡,它未能以横扫千军之势将伊希凡和帕乌斯特扫飞,而是笨拙地挥起了手臂,将高度抬高了一些。 这一切,阿雷乌斯的梦境早已为伊希凡清晰地呈现。 接着,伊希凡将所有力量集中在了一次攻击中。 他用尽全力攻击了巴尔巴加那只已经受损的手腕,让它的手臂不得不稍微再向上扬起了一些。 这是伊希凡所能争取到的最大胜利,也是巴尔巴加所能被迫牺牲的最小失败。 如果不是因为巴尔巴加伤痕累累,急于逃离,它恐怕早已用这次攻击将伊希凡和帕乌斯特碾成碎片。 “该死!” 帕乌斯特将伊希凡放倒在地,蹲下查看他的情况。这时,稍晚一步赶到的范盖利斯看到四周惨不忍睹的景象,忍不住怒吼起来。 他的脸因愤怒而狰狞扭曲,如同恶鬼。 当他注意到仅存的幸存者竟然是身穿囚犯服的伊希凡和帕乌斯特时,他的怒火更盛。 荣誉无上的王国军全军覆没,而两个被判处死刑的囚犯却侥幸活了下来。 然而,无论他们的身份如何,这种情况下,他们的确没有犯下任何罪过。范盖利斯也知道,在巴尔巴加面前,他们能做的事情寥寥无几。何况,他们选择留在这里而不是逃跑,至少在这一点上还有可取之处。 但即便如此,王国军因为他的失误而白白牺牲,依然让他无法压抑心中的愤怒。 此刻,帕乌斯特非常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啪。” “啊啊!” 他卑鄙地踢了一下伊希凡的腰,让他发出痛苦的呻吟,以此展示他们参与过战斗,只是侥幸存活了下来。 然后,他抬起手,指向巴尔巴加逃跑的方向。 范盖利斯怒目瞪了他们一眼,随后转身,愤怒地追向巴尔巴加逃离的方向。 “这个混蛋……” “希望你明白,刚刚又是我救了你的命。” “……” 虽然范盖利斯看起来不像是会因愤怒而滥杀无辜的人,但谁能保证呢?或许他会因为愤怒,挥剑斩杀眼前这两个囚犯。 毕竟,范盖利斯不认识他们,也不在乎他们的身份。 伊希凡无话可说。他欠帕乌斯特的命实在太多了,仅仅这一次救命之恩,远远不足以让他反驳什么。 “或许等我救了帕乌斯特30次性命后,欠他的债就能还清了。到那时,我也能理直气壮地对他冷嘲热讽了。” 扑棱! “嘎!嘎嘎嘎!” 伊希凡倒在地上呻吟时,基梅罗的乌鸦立刻飞过来,落在他的头旁,将尖嘴凑到他眼前,兴奋地嘎嘎直叫。 它毫不掩饰地嘲笑让伊希凡心中的怒火几乎要炸裂。 “把这混账鸟赶走!” 腰疼得连手都抬不起来的伊希凡向帕乌斯特求助。 但这只恶魔乌鸦的狡猾完全不负它的名声,它警惕地盯着帕乌斯特,不让他靠近。帕乌斯特对此无能为力。 “嗯,没办法,忍着吧。” “见鬼!” “嘎嘎嘎!嘎嘎!” 乌鸦在伊希凡的头顶跳来跳去,一边转圈,一边变着音调地叫个不停,尖锐的声音刺入耳膜,令人心烦意乱。 如果能抓住它,一定要扭断它的脖子,然后丢进火里烧成灰! 没错,只要能抓住它的话…… “嘎嘎嘎!……嘎啊啊啊!” 乌鸦甚至变换起花样,大笑得更加得意。伊希凡紧闭双眼,只想把这一切噪音隔绝在外。 为什么人类不能不用手就捂住耳朵呢? 帕乌斯特看着这样的伊希凡,忍不住轻笑出声。 尽管伊希凡刚刚完成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战斗,但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让帕乌斯特感到一丝释然。 看来,这一切都没有恶魔的干预…… 帕乌斯特对伊希凡如何仅凭普通人的力量打破常识的秘密感到极为好奇。 但他并没有问出口。 或许帕乌斯特也已经疲惫不堪了。 以前的他,面对任何计划之外的异常因素,总是追根究底,非得将其挖掘清楚并置于掌控之下才会罢休。 “现在只希望指挥官卡瓦尔爵士能以冷静的判断圆满处理好一切。” “……那我回去的时候怎么办?” “伊希凡,如果你真的以为我会背你回去,那就趁早放弃这种荒唐的幻想吧。希望虽然能在黑暗中引领我们前行,但那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只会将我们引入更深的绝望。” “……混蛋。” 话虽如此,当范盖利斯彻底击杀巴尔巴加并率队返回驻地时,帕乌斯特还是背起了伊希凡。 这一天虽然无比艰难,但也不算坏。 然而,事情尚未结束。 卡瓦尔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第53章 这点痛苦算什么 撤回驻地后,骑士们简单统计了一下伤员情况。 “嗯,辛苦了。” “……” 对于伊希凡腰部受伤,这句冷漠的关心就算是全部了。毕竟,既没有什么可以帮他的,也没必要去多做什么…… 回到房间后,我发现格尔芬不见了。 如果卡瓦尔决意杀掉阿基斯并已行动,那格尔芬可能也遭了毒手。但如果不是,阿基斯和格尔芬或许还在一起。 “看起来情况不太妙。” 帕乌斯特一边小心地将伊希凡放到地板上,一边说道。他看上去很疲惫,可能是一直背着伊希凡走路累坏了。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伊希凡强忍腰痛,低声说道,而帕乌斯特只是缓缓摇头。 “如果真杀了人,消息一定会传过来的。毕竟这边的指挥官可是个相当细致的人。” “唉……真是事事不顺啊。” 伊希凡重重叹了口气,试图借此缓解郁闷心情。事已至此,抱怨也无济于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暗了下去,晚饭送来的时间也比平时晚了一些。 伊希凡费力地起身,发现站着比坐着弯腰更舒服,只好像战士上阵前那般决然地吃起了晚饭。 帕乌斯特掰下一块自己的面包递给他。 “吃饱点。撑过去才能活下来。” “帕乌斯特,就不能给点更实际的建议?” “忍受酷刑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去想。把自己当成石头。不是假装‘不疼’,而是让痛苦随风而逝。” “要真能做到,那酷刑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才让你吃饱啊。” “……好吧,有道理。” 伊希凡叹了口气,将盘中的食物一扫而空。 吃完后,他没有躺回地板,而是笔直站立,静静等待时机。 “咔嚓。” 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时,时间比他预料的过去得更久。 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是为了庆祝剿灭巴尔巴加,同时悼念死者,召集了王国军搞了点活动。 “……184号。” “比尔。” 比尔走进房间,看到笔直站立、目光沉着地注视着自己的伊希凡时,脚步一顿,像被人掐住喉咙似的,沙哑地喊出他的名字。 而伊希凡则微微抬起下巴,挺直身姿,以一种无比从容的姿态直视比尔。 “看来,还没要我的命?” “……” “所以,你是来折磨我的吗?” 伊希凡完全摆脱了曾被比尔殴打后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展现出了贵族般的压迫感。 “……不是,不是这样。” 比尔像被噎住似的,身体后仰了下,随后咬紧牙关,艰难地开口: “91号,我们现在动不了。范盖利斯大人和他的部下还留在驻地。” “真够胆小的。” 比尔的话还未说完,伊希凡便扬起下巴,冷冷地嘲讽一笑。他早已明白比尔的意思。 “所以,你是让我去杀人?” “……没错。我会让手铐可以打开,但脚镣就没必要了吧。” “比尔,你们这些人除了逃避、推诿、甩锅,还会做什么?” “……” 比尔的脸色苍白得像蒙上了一层月光。他直视伊希凡那泛着红光的浅棕色眼睛,感到自己的意志被嘲弄、被击垮。这感觉如此清晰,以至于他最终不堪承受,转过头躲开了伊希凡的目光。 “……出去吧。” 听到比尔的低语,伊希凡毫不迟疑地走出了房间。 “看起来,你还挺适应的嘛,伊希凡。” 帕乌斯特像往常一样倚靠在墙上,带着慵懒的笑意说道。 “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吧,没问题吗?” “比起杀怪物好。杀怪物是无意义的苦力活,而这至少有个目标。” “是吗,那就好。回头见,伊希凡。” 帕乌斯特微笑着告别,伊希凡则跟着比尔离开了宿舍。 比尔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周围的目光。他没有径直前往目的地,而是沿着木栅绕了一圈。 作为驻地的士兵长,比尔对巡逻和警戒的安排了如指掌。 到了偏僻的仓库附近,比尔拿出钥匙解开了手铐,取下连接销,并用一小块木片代替。他重新扣上手铐后,对伊希凡说道: “用力拉断木片就能打开。杀人后别乱动,老老实实待在那里。如果你在我来之前擅自行动,就会被当作越狱处理……” “比尔。” 伊希凡打断了他的话。 “你其实早就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么?” “果然,你是知道的。” 比尔的反应让伊希凡确认,他早已知晓自己的清白。 尽管帕乌斯特常说他不够聪明,但伊希凡如今也拥有了不逊于贵族的洞察力。 “感觉如何,比尔?” “闭嘴。” “看看吧。我带着手铐和脚镣,正要去见那些想折磨我、杀我的人,而你,拿着钥匙,却让我去杀人。” “184号,闭嘴。” “比尔,好好看看你干了什么。当我杀了人回来时,仔细想想你究竟做了什么。” 伊希凡举起手铐,冷冷一笑,那笑容如同他抱着父亲尸体时仰望的月光一般寒冷刺骨。 比尔的脸越发惨白,退后了一步。随后,他的表情变得僵硬,手上动作机械地拉紧了伊希凡手铐的链条。 比尔已经放弃了思考。他现在只是在惯性驱使下行动,而伊希凡对此心知肚明。 “咔哒。” 仓库的门被推开,比尔带着伊希凡走了进去。 “啊……嗯,有些晚了。” “……” 仓库的窗户被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几支蜡烛点亮了黑暗。阿基斯从椅子上起身,迎向比尔和伊希凡。 比尔没有理会阿基斯,径直走到墙边,把手铐的链条绕在挂钩上,然后合上挂钩,再用销钉牢牢固定住。 “范盖利斯大人还在驻地,别让动静传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阿基斯随手挥了挥,毫无兴趣地打发比尔离开。比尔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连看伊希凡一眼都没有,径直走出了仓库。 比尔得赶紧回去。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作为士兵长,他绝不能缺席为阵亡者举行的追悼仪式。 “嗯……” 阿基斯摸了摸自己稍显粗糙的下巴,目光在被挂在墙上的伊希凡身上停留。他静静地打量着,伊希凡也同样注视着他。 “看来不是个擅长战斗的家伙。” 伊希凡暗自观察阿基斯的站姿、身体平衡和肌肉状态,很快就评估出了对方的实力。 就算带着脚镣,甚至手铐,他也有足够的把握击败阿基斯。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战斗发出太大的声响,因此只能耐心等待时机。 扑棱。 突然,仓库阴影里飞来一只乌鸦。它轻盈地停在一处高处,那双红色的眼睛闪着光,紧紧盯住伊希凡,看起来格外专注。 “伊希凡·赛西里安……” 阿基斯开口了。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微笑,像是在疑惑,又像是在享受某种低劣的满足感。 “没错吧?” “是。” 伊希凡语气平静地回答。阿基斯却像听到什么笑话般,肩膀微微颤抖,低声笑了起来。 “哎呀,哈哈,抱歉,实在忍不住。呵呵……” 阿基斯极力忍住笑意,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伊希凡的脸旁转了转。 “你和其他赛西里安差别太大了,忍不住就笑出来了。呵呵……” “……” 阿基斯看似完全放松的态度让伊希凡本已计划好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本想立刻挣脱手铐杀了对方。 “哦,别这么看我,赛西里安。啊,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反正除了你,这世上已经没有其他赛西里安了。哦对,现在这个族群已经不存在了,对吧,伊希凡。” 阿基斯用愉悦的语气说道。 “……你……” 伊希凡压住胸中翻腾的怒火,冷声问道: “你知道我的家人怎么样了,是吗?” “当然知道了。哦,等等,还不到时候。凡事都有先后顺序嘛。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唿——唿。 阿基斯吹了个口哨,悠闲地转身,慢慢走向仓库的角落,把伊希凡晾在原地。 从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声、隐隐的哭泣声,还有挣扎的碰撞声。 阿基斯拖着一件东西走到伊希凡面前,直到烛光将两人笼罩,他才将拖来的东西轻轻放在地上。 “看看吧,格尔芬。这是你的救命恩人——伊希凡·赛西里安。他可是救了你几次命的人。” “……” 格尔芬嘴里被塞着布条,身体被捆得结结实实。他全身颤抖,紧闭双眼,扭过头去不敢直视。 阿基斯来回看了看伊希凡和格尔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靠近格尔芬的耳边低声说道: “听好了,格尔芬,你必须亲眼看清楚这一切。这是你应付出的代价。现在开始,如果你敢闭上眼睛或者转过头,那么本该落在伊希凡身上的一切,就会变成你来承受。当然,眨眼这种小动作我不会计较。我可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这只是……我的职责所在罢了,没什么私人恩怨。如果你愿意为了伊希凡牺牲自己,那就尽管闭眼、转头、逃避吧。明白了吗?” “……” “回答!” “呜唔!呜呜唔!” “很好,格尔芬,真乖。就在这儿,好好看着。” 阿基斯将格尔芬挪到一个能清楚看到伊希凡的位置,还调整了他的姿势,确保万无一失。随后,他退到一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人。 “嗯……反应有点无聊啊,伊希凡。” 阿基斯的语气里透出些许失望。 伊希凡显然已经注意到格尔芬身上毫发无损,也猜到他在没有任何酷刑的情况下,仅靠几句威胁就崩溃了,把所有情报都供了出来。然而,伊希凡连看都没看格尔芬一眼,只是冷冷地盯着阿基斯。 “别这么瞪着我嘛,伊希凡。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只是我的工作。所以……” 阿基斯咧嘴一笑,目光转向瑟瑟发抖的格尔芬,看到他强忍恐惧、瞪大双眼时,他继续说道: “…就像和你哥哥阿尔芬·赛西里安聊了聊,也不是我自愿的。” “……” 伊希凡闭上了眼睛,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其他家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他问得就像阿基斯一定会告诉他答案一样。 “嗯……我见到阿尔芬·赛西里安的时候,他已经哭得像个婴儿了。所以啊……我真不知道。” 阿基斯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伊希凡,你哥哥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 咔嚓! 阿基斯将桌上卷起的皮革摊开,里面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刺耳而尖锐。 “他真是个坚强的人。虽然一开始哭得很惨,但随着时间推移……嗯,看来即便是贵族,在家破人亡后也会变成那样吧。他骂人的词汇量多得让我叹为观止。” 咝啦…… 阿基斯挑出一把锋利的刀,凝视片刻后,将刀与伊希凡一起纳入视线,就像在欣赏一幅构图完美的画作。随后,他轻轻摇头。 “这刀太适合你了。可凡是过于合适的东西,最好还是别碰,免得被它反噬。” 咣当。 阿基斯取出一把涂满油脂、保养得锃亮的粗铁钳,在伊希凡面前挥了挥。 “不错嘛,这种略显稚嫩的不协调感,反倒有些新鲜的趣味。格尔芬,看得清楚吗?” “唔……唔……” “很好,看得很清楚。记住,可不能移开视线,懂了吗?” “呜唔!呜呜!” “别这么大惊小怪。” 阿基斯轻轻拍了拍格尔芬的头,笑着朝伊希凡走去。伊希凡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终于,伊希凡开口了: “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的名字?为什么要问这个?” “有必要。” “嗯……” 阿基斯抱着手臂思索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那这样吧。” 咔嚓。 阿基斯将铁钳收回袋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铁签。铁签的尖端越往前越细,几乎像针一样锋利。 “从现在开始,我会用这根铁签刺进你的指甲里,一片片把你的指甲拔下来。如果你能不出声地忍受住,我就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别太贪心。一片指甲只能换一个问题,一个答案。你只有十次机会,想清楚了再问。怎么样?” 伊希凡直直地看着阿基斯,冷静得让人难以置信。 事实上,挣脱手铐杀死阿基斯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但之后呢?他,一个从未经历过酷刑的人,真的能从这个“行家”口中套出想要的答案吗? 挂在墙上的伊希凡缓缓歪了歪头。这动作令人不寒而栗,几乎像是帕乌斯特平日里对他说“你还在等什么,快做吧”的表情动作再现。 “真是优雅得像个贵族啊。嗯……你身上和你哥哥完全不一样的味道。赛西里安家族还真是有趣。要是能和更多赛西里安人打交道,那该多好。” 阿基斯慢悠悠地靠近伊希凡,压低声音轻声说道: “尽量把手张开点,我可不想在过程中被打断。” “可以。” “那脚也绑起来吧,没问题吧?” “随你。” 阿基斯表现得异常礼貌和亲切,像是在逗弄玩具。他得到伊希凡的允许后,用一条结实的皮带将他的双脚牢牢绑紧,几乎阻断了血液的流通。 “感觉如何?麻木了还是刺痛?” “血似乎停了。” “哦,看来我刚刚有些过于激动了,抱歉。” 阿基斯稍稍松开皮带,重新调整好,然后用手按了按伊希凡的脚,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 “哈哈哈哈。” 阿基斯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真是的,赛西里安家族的人……” 他像是感叹般摇了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握住伊希凡张开的手,就像在为挚爱之人戴上一枚戒指,动作中竟透着温柔与信赖。 “看来你似乎很享受嘛。” 锋利的铁签正缓缓探入伊希凡的指甲缝隙,而他却依然平静地注视着阿基斯的眼睛说道。 他的从容让阿基斯忍不住怀疑,伊希凡是否从未感受过真正的痛苦。 “不是的,这只是我的工作,我只是尽职尽责而已。” “这份工作对瓦尔塔努斯来说,恐怕不太重要吧。” “哦,天哪。你怎么能这么议论伯爵大人呢?” 话音未落,阿基斯猛地将铁签刺入伊希凡左手食指的指甲缝间。 “这是对你的惩罚,尽管尖叫吧,不过别太吵,我可不想惹麻烦。” 阿基斯一边慢慢转动铁签,一边扩大指甲的缝隙。当鲜血顺着发黑的握柄流淌下来,渐渐浸湿他的手时,阿基斯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没有打算利落地拔掉指甲,而是缓缓扩大缝隙,欣赏撕裂的皮肉中涌出的鲜血,接着一点点用铁签刮下松动的指甲,直到它完全脱落。 “因为你刚才的失言,现在只剩下九次机会了。你的问题想清楚了吗?” 阿基斯望着满脸汗水的伊希凡问道。 然而,伊希凡的脸上仍然没有丝毫表情变化。他的表情如同用岩石雕刻而成,而那双燃烧着红光的眼睛甚至没有一丝动摇。 尽管如此,阿基斯并不感到失望。从伊希凡紧绷的肌肉和不断流下的汗水中,他知道对方正在承受着痛苦。 “继续吧。” “好。” 伊希凡平静的声音让阿基斯心情愉悦。他将拔下的指甲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满意地点点头。 指甲需要按照手指的顺序整齐摆放,不能混在一起。至于伯爵大人吩咐的任务,等这场“轻松的娱乐”结束后再进行也不迟。毕竟,赛西里安的血统可不会轻易被这些手段击垮。 说实话,这个毫不起眼的家族,竟然有兄弟能让人如此享受,真是出乎意料。 阿基斯微笑着,再次握紧了铁签。 仓库角落里的乌鸦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切,随后缓缓眨了眨眼睛。 第54章 局势转变了 “你叫什么名字?” “阿基斯。” “就这?” “你又没问姓氏。” “行吧,继续说。” …… “那你姓什么?” “只告诉你一个人,巴萨尼斯。” …… “阿尔芬大哥怎么样了?” “他从我手中被带走之后的事情我不清楚。他好像被拖到了什么地方……嗯,好吧,这部分可以告诉你。他可能被带到地下室了,虽然大概已经没命了。之后的事,我也真的不知道。” 这番话让伊希凡意识到,那个曾试图带着家人逃走的阿尔芬,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荒唐希望——那种家人或许还活着的念头。 或许,也许真的有那么一线可能…… 万一,他们活着逃了出来呢?他曾经如此想象着。 当时,他背着父亲冰冷的遗体,在月光与星辉洒满的夜空下行走,与眼下的情景截然不同。因为没能亲眼看到,所以尽管嘴上不断提醒自己家人可能已经死去,暗地里也发誓要复仇,心底却始终藏着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希望。 “……” 一向果断的伊希凡闭上眼睛,陷入片刻的沉默。阿基斯似乎忍不住,紧咬嘴唇,努力憋住笑意。 一旁的格尔芬则浑身颤抖,目睹着这一切,连阿基斯脸上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他无法将目光从这两人身上移开。 格尔芬心中已乱作一团。 背叛伊希凡的罪恶感。 这一切本与自己无关,反而自己才是受害者。 又意识到这种安慰本身的卑劣与自私。 他喃喃自语,自己原本就是这样卑劣的人。 各种情绪交织、碎裂、搅拌,最终彻底崩溃。 阿基斯用余光瞟了格尔芬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格尔芬虽然已经彻底垮掉了,比起塞西里安差远了,但人生不可能每顿都吃山珍海味,不是吗? 在享用顶级盛宴之前,总得先有些简单的小点心开胃吧? “伯爵在策划叛乱吗?” “嗯?” 这时,伊希凡的一句话让阿基斯瞪大眼睛看向他。 “这是什么荒唐的问题?……啊,真是的,吓得我不小心直接回答了。应该先动手,再问问题和答案的顺序。如果你出声,下一个指甲立刻拔掉。” 阿基斯一边嘟囔着,一边拔掉伊希凡左手上最后一块指甲。整个过程中,唯一听到的声音只是伊希凡稍微急促的呼吸声。 “很好,这下算完成了。” 阿基斯看着整齐摆放的五块指甲,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伯爵领内的塞莉安教团祭司们的动向,有没有什么异常?” “……喂,伊希凡,不能随便破坏规则。” 听到伊希凡的追问,阿基斯皱眉回头看他。 伊希凡沉默注视着他,又淡然说道: “不用了,不回答也行。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什么?你可真是随心所欲啊。自己觉得满意了就直接结束,这样只会被女人嫌弃。哦,当然,前提是你还能有机会见到女人。” 阿基斯一边说着粗俗的笑话,一边大笑着。 但他的内心其实有些遗憾。拔指甲这种小伎俩,竟然连让伊希凡发出一丝轻微呻吟都做不到。 当然,他也不能贸然加大疼痛的强度。疼痛不会因为频繁而变得迟钝,痛苦始终是痛苦。只是更大的痛楚之后,人会自我欺骗,觉得相对轻的痛苦可以忍受。但作为一个专业的拷问师,阿基斯从不喜欢这样的手法。 “嗯……不过时间确实不多了。” 阿基斯思索了片刻,耸了耸肩说道。 他必须在太阳升起之前完成任务并赶回去。在这短暂的秋夜里,他得从顽强的塞西里安人伊希凡嘴里撬出情报。看起来,现在直接切入正题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是冬天就好了。” 冬夜漫长,时间会更充裕一些。 不过冬天太冷了,拷问时因为血栓等问题,目标可能突然死掉,或许秋天才是最佳的时节。 “要不先例行问个问题吧?虽然直接动手也可以,但那未免太……不讲究了。” 阿基斯笑着说道。 “哦,不过你也别紧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会用我的方法找到答案的。你只需要闭上嘴,把身体交给我,享受这个过程。是不是很简单?” “问吧。” “真是冷淡啊。” 阿基斯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对他的态度有些无语,随意问道: “你是从士兵长比尔那里接受训练的吧?” “是的。” “……还真少见,反应挺积极啊?” 阿基斯对伊希凡干脆的回答感到些许惊讶。 他似乎并不害怕疼痛…… “那么在此之前,你应该没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吧?就是说……虽然有些冒犯,但像你这种没有魔力的人,应该没杀过骑士吧?” “没有。” “那你从塞西里安宅邸逃出来时,有人帮过你吗?” “有。” “很好,有趣,真有趣。那是谁?” “米普洛斯。红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擅长剑术的男人。” 伊希凡面不改色地说出了“米普洛斯”的名字。 他认为,与其随便编造一个陌生名字,不如提到一个他知道却已经无人知晓的人,这样更能欺骗阿基斯。 如果那个自信却又隐含傲气的少年,或者那个曾经为杀掉亲弟弟而拔剑的男人听到这话,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乌鸦像是在对伊希凡的话表示回应般,缓缓地眨了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仿佛在微笑。 除此之外,它始终保持沉默,似乎记得伊希凡曾经对它的警告,只是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一个我还不知道,却掌握着伯爵秘密的人,对吗?” “秘密……秘密吗……” 阿基斯低声重复着,脑海中浮现出伊希凡提到的“叛乱”和“塞莉安教团的祭司”,小心地摸着下巴沉思。 直到感觉到手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剥落,他才猛然惊觉。刚才的对话实在太过吸引人,也太出乎意料,以至于让他忘记了这些细节。 阿基斯拿起手帕沾湿,用力擦了擦脸,随后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显得格外凝重。 “阿基斯,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 “闭嘴。” 伊希凡的话让阿基斯的反应略显尖锐。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逼入绝境。 “伯爵会怎么对付你呢?” “闭嘴。” “伯爵真的会放过你吗?” “……” “还不明白吗?无论事情怎么发展,你都已经是个死人了。沉默是金,金子越多越好,而死人只会永远保持沉默。” “住嘴!” …… 伊希凡依然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阿基斯,而阿基斯似乎被自己刚才的怒吼吓到了。他咬紧嘴唇,狠狠地瞪着伊希凡。 阿基斯早已从伊希凡口中得知了“叛乱”和“塞莉安教团的祭司”这两个关键情报。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瓦尔塔努斯都不会让阿基斯活下去。派阿基斯来见伊希凡,从一开始可能就是要让他成为弃子。 身为一名拷问专家的阿基斯,或许会沦为受害者,将所知道的一切情报吐露无遗后,像一头待宰的牲畜一样被杀掉。 沉默片刻后,阿基斯警惕地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认没有其他人靠近,随后压低声音说道: “伊希凡·塞西里安,别忘了你的处境。别忘了你现在狼狈的样子。我能让你经历百倍于你想象的痛苦。” 听到这话,伊希凡终于露出表情。他低下眼,似乎怜悯般地望着地面。 “真是吓人呢,尸体居然还懂得威胁人。” 阿基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似乎要爆发了。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被伊希凡的几句话牵着鼻子走。 伊希凡用他敏锐的洞察力,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阿基斯自身都未察觉的困境,甚至通过逐步透露情报让阿基斯彻底认清了这一点。 就这样,伊希凡成功动摇了阿基斯,并掌握了对话的主动权。 在伊希凡看来,阿基斯似乎很享受那种掌控全局的优越感。或许,他在对方痛苦时表现出的快意,不过是这种力量、地位、局势差距所带来的满足感的表现罢了。 换句话说,实际上,他可能认为自己处于一个非常低的位置。 “处理你比塞西里安简单多了。一个卑贱又肮脏的拷问师,不是吗?” “……” 伊希凡虽然尚未完全掌握帕乌斯特的教诲,但他已然将其灵活运用。 为了复仇,他不惜付出一切。他是个优秀的学生,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即使在手脚被绑、身处拷问中的情况下…… 伊希凡依然能像翻手掌一样,轻而易举地从阿基斯手中夺回上风。 “干得不错,伊希凡。” 听着伊希凡讲述现场的情况,帕乌斯特对他的成长感到十分满意。 帕乌斯特并未出手帮助,他只是静静倾听。 伊希凡需要靠自己去思考、判断、选择并做出决定。 他不能依赖任何人的指引。 因为他正准备独自踏上那条孤独的复仇之路。 “阿基斯,现在,去做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吧。” “……” “你拿刀指着我,割开我的皮肉,砍断我的手指,殴打我,抓挠我,拔掉我的指甲……” “……” “可即使你这么做,也无法改变你只是一条匍匐在瓦尔塔努斯脚下,舔舐污秽,最终被踩死的虫子的事实。” “……” “巴萨尼斯……呵,虽然我不配评价,但这是个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家族。是瓦尔塔努斯赏赐给你的姓吧?这种姓恐怕无法世袭吧?看来,你只能把你的孩子也培养成拷问师,才能让他们继承这‘巴萨尼斯’之名。” “……” “怎么了?阿基斯,‘巴萨尼斯’?” 伊希凡语气温和地对完全僵住的阿基斯说道。 他的声音,和他曾见过的那个最疯狂又高贵之人的语调如出一辙。 “难道你不愿意像一条蛆虫一样,靠啃食尸体的腐肉、舔舐尸体流出的污秽为生吗?” 既然你接受了拷问师的身份和姓氏,为什么不愿意让你的孩子也继承这一切呢? “闭嘴!” 阿基斯怒不可遏,猛扑向伊希凡。 他完全忘记了需要保持安静,也忘了要从伊希凡口中套取情报。 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用铁签刺穿这个家伙的喉咙,杀了他! 铛! 就在阿基斯因过度愤怒而不小心靠近的一瞬间,伊希凡猛然挣脱了手铐,动作迅如闪电般伸出手。 由于双脚被束缚,他必须等阿基斯靠近才能展开行动。 至于双脚被绑还怎么战斗?对他而言,这根本不是问题。 你知道吗?在梦中,阿雷乌斯即使未曾练习长枪,但他在剑术训练和对战时摔倒在地、挥拳反击的次数却数不胜数。 当阿基斯因震惊而愣住、张开嘴时,伊希凡迅速将左手塞进他的嘴里,用力抓住他的下颌。 虽然指甲已经拔光,难以用指尖发力,但用整个手掌却足以牢牢控制住对方。 接着,伊希凡右手猛地向后拉紧,随后挥出全力一拳。 砰! 他的拳头轻松穿过阿基斯慌乱中挡下的手臂,重重击中了他的左太阳穴。 他并非想彻底击碎,而是想将阿基斯推开。他用左手抓紧对方的下颌,顺势猛地一扭。 咔嚓! “咳啊!” 阿基斯的下颌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极度的惊愕,以及头部的冲击让阿基斯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而伊希凡则顺势倒下,仍牢牢抓着阿基斯的下颌,整个人压在了他身上。 砰! 伊希凡的脚踝被结实的皮带绑住,无法自由活动,但膝盖却依然可以灵活运用。 为了保证血液流通,阿基斯将他的脚稍微松绑,却万万没想到手铐竟然会如此轻易地被破坏。 伊希凡骑在阿基斯身上,双脚插入对方的裆部,用脚尖勾住他的腿,接着用膝盖死死压住阿基斯的腰两侧,将他牢牢固定住。 双脚虽被绑住略显不稳,但伊希凡牢牢压制住阿基斯的动作已经足够确保完全掌控局面。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快得令人咋舌。 伊希凡紧紧抓住阿基斯脱臼的下颌,狠狠地摇晃着,同时挥拳一次又一次地砸向他的脸。不到十秒钟,阿基斯的脸已是血肉模糊。 他的左颧骨塌陷,左眼因冲击而爆裂,下颌关节不仅被扯脱,还彻底粉碎。 剧烈的疼痛与重击让阿基斯直接昏死过去。 “……” 伊希凡从阿基斯的嘴里拔出手,随意在他的衣服上擦干净,然后若无其事地解开绑住自己脚踝的皮带。 拔指甲的痛苦? 是的,确实很痛。但那又如何? 那一天,他背着父亲冰冷的遗体,在那片无尽黑暗、宛如诅咒的夜空下前行时,胸口被撕裂的剧痛,比拔指甲更痛千倍万倍。 相比之下,拔指甲的疼痛微不足道,甚至毫无意义。 真正让伊希凡感到痛苦的,是对这样一个以折磨兄长为乐的家伙,他所能施加的,仅仅是同样的折磨。 伊希凡将绑住自己脚踝的皮带重新绑在阿基斯的小腿上,紧得几乎切断了血液循环。然后,他翻找阿基斯的随身物品,找到另一条皮带,将他的手腕绑住,并将他挂在自己之前被吊挂的铁环上。 “伊希凡,不如稍微勒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喊出声音如何?只要他还能呼吸,但无法发出声音即可。” 帕乌斯特对伊希凡的成长非常满意,因此提供了这样一个小建议。 伊希凡接受了建议,小心翼翼地将绳索套在阿基斯的脖子上,又用布条塞住他的嘴。当阿基斯恢复意识时,再调整绳子的松紧,让他只能呼吸,却无法喊出声音。 之后,伊希凡转向因惊恐而瑟瑟发抖的格尔芬。 “格尔芬,谢谢你。” “……” ……什么? 听到伊希凡温和的语气,格尔芬一时间愣住了,甚至有些失神。 伊希凡翻找着阿基斯的拷问工具包,从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刀和一把粗糙的钳子。他稍作思索,放下钳子,拿起刀,缓缓走向格尔芬。 刀握在伊希凡手中显得格外自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刀是最适合自己的武器。 他蹲下身,抓住格尔芬的肩膀,与被绑着坐在地上的格尔芬对视。 格尔芬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感。他在期待,也在害怕——伊希凡会原谅他吗?会放了他吗?会让他活下来吗? “多亏了你,我才能在折磨阿基斯之前有机会练练手。真的很感谢你。” “……” “格尔芬,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伊希凡用那只满是鲜血、指甲尽数被拔的左手,毫不犹豫地按住了格尔芬那满是胡须的喉咙。 “你也不会忘记我的,对吧?虽然你很快就会死,真是可惜。” 复仇就像债务,无论怎么偿还,都永远无法清零。 既然注定无法彻底清算,那至少尽自己所能去偿还,这样才能避免日后悔恨。 “呼……呼……” 阿基斯在痛苦中喘息着睁开眼,但眼前一片黑暗,有东西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甚至呼吸都很困难,嘴巴被死死堵住。他试图活动下颌,用舌头将堵塞物推出,但这一点微小的动作却带来了撕裂般的剧痛,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左脸和左眼传来的痛楚几乎让他窒息,而双脚则完全没有了知觉。绑得太紧,血液无法流通。到底过了多久?再这样下去,他的脚可能会彻底坏死。 “阿基斯·巴萨尼斯。”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是伊希凡。 阿基斯浑身一震,颤抖间脸上的剧痛像刀割般袭来,让他忍不住低声呻吟。 “咳!” 勒在脖子上的绳子猛然收紧,阿基斯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 伊希凡缓缓放松绳索,精确地调整到刚好能让他呼吸却无法大喊大叫的状态,确保他不会就这样死掉。 “时间紧迫,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 伊希凡冷漠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仓库中。 “我不会问你任何问题,所以你也不需要回答。” 通过观察阿基斯的反应,伊希凡已经确信,他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别害怕,我会处理得很好。你只需要闭上嘴,把身体交给我,尽情享受这一切。” 伊希凡重复着阿基斯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然后慢慢解开遮住阿基斯眼睛的布条。 当他的手触碰到阿基斯时,阿基斯的身体剧烈抽搐,像是被烧红的铁钎刺中了一样。 伊希凡抓住阿基斯的头发,粗暴地扭转他的头,让他仅存的右眼能够清楚地看到眼前的一切。 “呼……呼……” “我为了你练习了一番,阿基斯。不过我似乎始终无法像你那样,拥有那种低贱又肮脏的天赋,效果并不理想。” 透过仅存的一只眼,阿基斯看到了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格尔芬的尸体。绝望中,他试图喘息,但脖子上的绳索让他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阿基斯,笑一个吧。这不是你最喜欢的事吗?” “接着……嗯,这也许有点困难,但我先向你承诺一件事吧。” 伊希凡语气平静,在阿基斯耳边低语。 “我会找到你的家人,阿基斯。” “……” “别想否认。我从你的眼神、表情和肌肉的颤动里就能读出你的想法。你结婚了吧?还有孩子,是不是?” 伊希凡轻描淡写地撒了一个谎。 如果仅靠几句话就能看穿一个人的想法,那伊希凡根本不需要经历这些苦难。他的判断源于长期训练得来的对话技巧和敏锐的观察力。 当他说出“你是不是打算让你的孩子也成为拷问师”时,阿基斯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那种自以为依然掌控局势的错觉,即使再细微,也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而现在,阿基斯用仅存的那只眼满是恐惧地盯着他,这让伊希凡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我会让他们知道,是谁将他们推入火海。” 他说完,微微歪头,直视着阿基斯那只饱含绝望的眼睛。 “当然,也有可能瓦尔塔努斯已经杀了你的家人,将一切收尾了。” “呃啊!” “那样的话,你和我就成了同一个人的受害者。不过别担心,如果是这样,我会替你报仇。” “呼啊啊啊!” “如果瓦尔塔努斯真的动了手,我会替你完成复仇,阿基斯。” 伊希凡没有笑。 他的语调平静而冰冷,眼神中透着压抑的怒火。他并不急躁,而是用自己的言语,将绝望、恐惧与悲痛深深刻进这个注定要死的男人的心中。 随后,他毫不拖泥带水地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和阿基斯那种光说不练、拖拖拉拉的姿态不同,伊希凡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没有退路。他为了向瓦尔塔努斯复仇,不惜一切代价,无论这代价有多可怕。 乌鸦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像是满意,又像是带着些许不满,最终展翅飞走了。 比尔到达仓库时,已是午夜之后的深夜。 他的内心被矛盾的情绪折磨着。尽管他不太担心伊希凡的安危,但罪恶感和自我厌恶却让他既害怕伊希凡受伤,又希望伊希凡已经死了,这样他就不用面对自己的内疚了。 “……” “比尔,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早。” 咔哒。 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伊希凡站起身,悠然自得地走到比尔面前,将已经损坏的手铐递给了他。 仓库里没有一丝光亮,四周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比尔的手颤抖得厉害,几次都没能将手铐固定好。在这个过程中,他注意到伊希凡左手的指甲全被拔掉了,吓得像被火灼伤一样猛地缩了一下,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虽然伊希凡的手看起来干净无比,但空气中的血腥气却浓得让人无法忍受。 伊希凡一言不发地跟着比尔,默默地走回住处。当他们走到帕乌斯特所在的房间门口时,比尔拿出钥匙试图打开门,但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钥匙。就在这时,伊希凡开口了: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比尔。” 他轻声说道,然后越过已经僵住的比尔,径直走进房间,用自己的手关上了门。 “真够残忍的啊。” 帕乌斯特用带着些许笑意的语气说道。 “谈不上。” 伊希凡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接着,他安静地躺在地板上,试图驱散一整天积累的疲惫,同时缓解因巨大痛楚而过度劳累的腰部。 他并不认为这可以称作复仇的第一步。 毕竟,仅仅杀死一个阿基斯,不足以让瓦尔塔努斯眨一下眼。 然而,作为献给那位在惨烈拷问下依然毫不屈服的阿尔芬兄长的一份祭品,阿基斯的死或许正合适不过。 这一天,实在令人疲惫不堪。 真的。 第55章 疲惫的帕乌斯特 伊希凡的房间迎来了新的囚犯——249号和252号。 252号在第一次执行搜索任务时就丧命了,而249号虽然撑了一会儿,但在不到十天的伐木工作时因拖住了伊希凡和帕乌斯特的行动,最终英勇牺牲。 拖着绑着尸体的脚镣战斗,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因为秋意渐深,准备过冬的怪物频繁发动攻击,囚犯的消耗速度比之前快得多。 好在这样一来,伊希凡和帕乌斯特反而得以在异常的安静中迎接冬季。 “真冷啊……” “习惯就好了。” 虽然下雪后囚犯们分到了一些较厚的衣物,但临时搭建的囚犯宿舍既没有取暖设备,冷得让人觉得随时可能会被冻死。 其他房间的囚犯至少还有三四个,情况稍微好一些,但伊希凡和帕乌斯特只有两个人,空气始终透着彻骨的寒意。 随着雪的降临,怪物也安静了不少。战斗没有再发生,伐木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搜索任务也偶尔进行,但仅限于提前确认伐木地点。 就连伊希凡每天的例行工作——对练,也停止了。 伊希凡认为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便刻意隐藏能力,装出停滞不前的样子,这让骑士们对他逐渐失去兴趣,比尔也没必要再让他显得“特别”。 卡瓦尔和瓦尔塔努斯之间具体谈了什么,伊希凡不得而知。但自从杀了阿基斯后,他清楚感受到自己待遇的改变。 对于帕乌斯特或许另当别论,但伊希凡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囚犯,生死与否再无人在意。 “如果这里是一片静谧的森林,再稍微暖和一点,倒也不算坏。” 帕乌斯特一边低声自语,一边将窗户封住,不让寒风灌进来,房间因此更加昏暗。 “像个高阶贵族过着清贫的退休生活?” “我从来没渴望过权力。那太无聊了。” “权力可不是为了消遣才争的吧?” “嗯,换种说法,也许是我从未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性。因为我从一出生就拥有太多,就像大多数人不会感激自己拥有两只眼睛一样。” 帕乌斯特轻轻敲了敲缠着绷带的右眼。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该多争些权力。明明有那么多想做的事,却被困在这里浪费时间,怎能不憋闷?” “权力真的有那么重要?” “权力终究不过是个工具吧?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然而阻碍重重,所以才想用强大的力量扫清障碍。伊希凡,人类看似复杂,其实简单至极。” “是吗?” “当然。” “自称对一切都感兴趣的高阶贵族出身的大师级魔法师,不仅对剑术、斧术、拳击、摔跤这些技艺下功夫,就连伊希凡闻所未闻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都挖了个透,最后竟然还与恶魔签订了契约。像这样一个疯子,说的话却往往充满道理。” 当寒冬即将安然无恙地结束时,意外的变故发生了。 卡瓦尔因范盖利斯的推荐被调往国都,而第56号驻地则迎来了新指挥官的到任。 这件事不仅伊希凡毫不知情,就连帕乌斯特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结果他们只能被动接受一切的突变。 最先改变的是,伊希凡和帕乌斯特这对一直共处的搭档被拆散,分配到了不同的房间。尽管两人依靠恶魔文字能够进行精神上的沟通,但被分隔后,许多计划已经无法顺利执行了。 “伊希凡,把我之前教你的再说一遍。” 从这一刻起,帕乌斯特显得比以往更为急切,他对伊希凡的指导也愈发严苛。 “不对,再记清楚!” “照你这样的状态,到底打算怎么完成复仇?” “如果继续这样,恐怕连离开暗影森林都不可能了。” 即便如此,与过去面对面教学相比,这种远程的方式效率低下。伊希凡感到憋闷,而帕乌斯特则显得更加疲倦。 终于,当春天悄然降临时,伊希凡明白了帕乌斯特为何如此焦急。 “快上车。” “……” 伊希凡呆呆地望着准备上马车的帕乌斯特。对方神情平静,坐上车后透过木栏回头看向伊希凡。 伊希凡并未上车。 帕乌斯特被调往了完全不同的驻地,而伊希凡则被留在第56号驻地,与王国军一起建造新的营地,继续他的拓荒任务。 “伊希凡。” 帕乌斯特静静地,带着熟悉的沉着神色,像往常一样唤他的名字。 “我们再见之前,务必活下去。至于我,不用担心。我这种连想死都做不到的人,命大得很。” 他用仅存的那只湛蓝的眼睛深深注视着伊希凡。 伊希凡呆呆地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 帕乌斯特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 “伊希凡,其实没什么不同。我们依然是连着的,我还是会继续教导你。只不过我们再见之前,计划的时间稍稍推迟了而已。” “可……可这不是……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 伊希凡感到一切都失去了章法。他觉得,自己原本畅通的道路被生生切断,甚至像是脚下坚固的石桥轰然崩塌,他连前进的勇气都失去了。 “伊希凡。” 帕乌斯特注视着他,微微一笑,却带着一丝严厉的口吻说道: “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不要依赖别人。” “……” 他说着与从前相似的话语,却带着些许不同的意味。 伊希凡从帕乌斯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不舍与遗憾,还有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某种深切情感。 就在这一瞬间,伊希凡恍然大悟: 正如自己不知不觉间依赖着帕乌斯特,或许帕乌斯特也同样依赖着他。 在这片如同地狱的土地上,帕乌斯特是否也从他身上找到了一种不曾停止前行的希望,一种不肯轻易放弃的复仇意志,将其视为自己的精神寄托? 春天又一次来临。 距离伊希凡与帕乌斯特初次相遇并握手合作,已经快一年了。 “我会一直在这里。” 帕乌斯特通过精神的共鸣,让伊希凡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但不要忘记,你已经无法依赖任何人。你必须靠自己去解决一切问题。” 说出这番无情的话后,帕乌斯特便登上了马车,离去。 “永远记住,你是孤身一人的。” 那句听起来似乎带着温柔的话,或许只是因为伊希凡的一厢情愿。 帕乌斯特离开后,伊希凡深陷失落之中,但眼前的境况却不给他任何沉溺的时间。 他也必须迁往新的驻地,并投入到建设工作中去。 只有尽快完成驻地的搭建,才能抵挡住怪物的威胁,为此伊希凡每天都被压榨在高强度的劳作中。 他成为第63号驻地的4号囚犯。 自从帕乌斯特离开后,伊希凡也从56号驻地移到了63号驻地,第63号驻地里编号比他靠前的囚犯只剩下3人。 靠近巴尔巴加领地导致了大量伤亡,而其他驻地的情况也相差无几。 尽管如此,伊希凡依然在囚犯之间显得与众不同。 第63号驻地的囚犯与王国军都清楚他有多强大、多聪明,以及多么卓越。 现在,作为第63号驻地的4号囚犯,他几乎成为了另一个“第56号驻地的17号囚犯帕乌斯特”。 囚犯们为了活命,处处留意他的态度,而与他同住的囚犯因受他庇护而听从他的指挥。 伊希凡将帕乌斯特教授的一切运用得淋漓尽致,在王国军与囚犯之间的微妙关系中稳固了自己的位置。 每天的工作结束后,他回到房间准备入睡时,仍然像从前那样接受帕乌斯特的指导。 即便两人相隔甚远,精神连接让他们依旧能够顺畅交流。从前他觉得这种方式别扭甚至讨厌,但如今从中获益良多,自然没了抱怨。 而这段时间,也让伊希凡得以暂时摆脱孤独感的侵袭。 “路还长得很,伊希凡。” “按你的标准来看,这确实没错。但若考虑到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你那样思考,我已经准备得足够充分了。” “哈哈……是的,这话不假。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你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 帕乌斯特看起来与从前没有丝毫变化。他依旧沉浸于探索、思索、学习,并将所学倾囊相授。他甚至对自己创造的语言与魔法体系进行了改进,找到了切断师徒关系中精神连接的方法,甚至设计了一套无需接触恶魔即可学习文字的途径。 通过与伊希凡的联系,帕乌斯特逐渐掌握了精神力量的奥秘,并在不断的探索中获得了成长。他毫无保留地将这些进展分享给伊希凡。 尽管两人被迫分开,一切似乎都进展顺利。 然而,某天,当驻地建设完成、伊希凡从搜索任务归来时,这种平静突然被打破了。 “帕乌斯特。” “……” “帕乌斯特?” “……伊希凡。” 毁灭的降临总是毫无征兆,就像令人厌恶的不速之客般突然现身。 “帕乌斯特,你怎么了?” 伊希凡清晰地感受到,帕乌斯特的精神意志正在不安地波动着。 “没什么,只是今天有些疲惫。” 就在伊希凡提出疑问后不久,帕乌斯特迅速恢复常态,语气平静地继续交谈。他表现得如此自然,以至于伊希凡都怀疑他刚才是不是只是打了个盹,或者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要不要今天休息一下?” “不,怎么能那样?休息是完成任务后的奖励,而刚刚迈出第一步的你,显然还没有资格享受这种待遇。” 就这样,帕乌斯特如往常一样结束了教学,而伊希凡也在他的指导下入睡。 第二天早晨,无论伊希凡如何呼唤,帕乌斯特都没有回应。 怀着强烈的不安,伊希凡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因为前一天刚完成搜索任务,今天他被分配到相对安全的伐木任务中。驻地建设耗费了不少时间,如今春天已然过半,接近尾声。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地砍伐着树木时,伊希凡忽然感受到帕乌斯特的召唤。 “伊希凡。” “帕乌斯特。” 帕乌斯特一向不会在教学时间以外主动联系,因此这突如其来的呼唤让伊希凡大吃一惊,差点将斧头挥空。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 面对伊希凡的关切,帕乌斯特沉默了片刻。伊希凡从他的沉默中捕捉到一丝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没事,晚上再联系吧。” 帕乌斯特模棱两可的回答,反而让伊希凡更加确认事情有异。 帕乌斯特向来是一个深思熟虑后才会开口的人。他那些看似随意的话语,其实每一句都基于对自己的信任和绝对的把握。 帕乌斯特竟然会这样拙劣地掩饰过去? 伊希凡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仰望晴朗的春日天空。 如果是其他囚犯这样做,无论是士兵还是囚犯,都会愤怒地催促他赶快动手。然而,伊希凡凭借他微小的特权,得以享受片刻专注于思考的自由。 过了一会儿,伊希凡重新握紧斧头,继续挥动,边对帕乌斯特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帕乌斯特。” “伊希凡。” “别想着糊弄我。训练我、教导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如今,伊希凡的斧法已经熟练无比,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砍下暗影森林中那些粗壮的树木。然而此刻,他却过度用力,仿佛要用尽全力发泄心中的情绪。 “你的时间感已经崩溃了。虽然你确实睡过觉,但比平时更晚入睡,或者你正承受着难以抵挡的疲惫。而且,你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正值开拓任务进行时。这说明你被关押在一个完全看不到外界的地方。” 伊希凡有条不紊地拆穿帕乌斯特的借口。 “我了解你,帕乌斯特。你不是那种会因为睡眠不足或身体疲倦,就让时间感崩溃的人。” “伊希凡。” “更何况,即使你再慌乱,也绝不会以模糊不清的言辞搪塞别人。” 伊希凡咬紧牙关,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你现在的身体和精神已经疲惫到极限,还被关押在一个完全无法感知外界的地方。” “……” “帕乌斯特,他们正在对你施以酷刑,对吧?而且是更加专业的手段。” 沉默了片刻,帕乌斯特终于传来带着一丝自嘲的声音: “很聪明啊,伊希凡。答对了。” “该死……” 伊希凡的脸扭曲得几乎认不出形状。 他的低声咒骂引来了旁边一同砍树的囚犯的偷瞄。如今的伊希凡,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气质,都已然越来越像帕乌斯特,带着一丝与囚犯格格不入的贵族风范。因此,当他突然骂出粗俗之语时,甚至让旁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用担心。他们无法杀死我,而我也绝不会向他们透露任何秘密。你只需要像以前一样,等待时机,积蓄力量就好。” “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那问题是什么?” 伊希凡感到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再次见面,由帕乌斯特赋予伊希凡掌控魔力的力量,然后一起逃离这片地狱。而现在的局面,简直是最糟糕的。 “这个该死的疯子。” 但比起计划的延误,更让伊希凡感到痛苦的是,帕乌斯特正在经历足以让他完全失去意识的残酷拷打。 伊希凡对专业酷刑的威力所知甚少。他唯一的经历,是被阿基斯拔掉了几枚指甲,那仅仅是皮毛。 想到阿基斯曾带来的那一整袋拷问工具,伊希凡大致能想象出,专业拷问者所施加的痛苦究竟有多深重。 “啊,是的,情况的确稍有变化。” 即使面对伊希凡的愤怒与悲痛,帕乌斯特依然带着那一贯的淡淡笑意,低声说道: “现在‘再见’这句话已经不合适了。伊希凡,看起来你需要来找我了。我被关押在第56号驻地北方、第61号驻地西边的单人牢房里。” “该死!” “不过我并不是让你现在就来。你还需要时间。伊希凡,你的情况并没有任何改变,我会像以前一样继续教导你,直到再无任何可教为止。” “帕乌斯特,我怎么可能……” “伊希凡,冷静。” 帕乌斯特的声音骤然变得严厉,甚至让早已习惯了他的语气的伊希凡也感到脊背发凉。 “我只是利用你来完成复仇的人。同样,你也只是利用我来完成复仇的人。记住这点,伊希凡。最后再说一次,不要依赖,去利用。这是你选择复仇这条路后,唯一能够继续前行的方式。” “……没错,你说得对。” 伊希凡咬紧牙关,认可了帕乌斯特的话。 他说的每一句都无懈可击。这份痛苦、悲伤与绝望,都是与复仇无关的、毫无价值的,甚至是阻碍他前进的累赘。 “不过,复仇越早越好,不是吗?复仇就像债务,拖得越久,代价越高。” “哦,那是当然。为了加快脚步,你需要把那些从指缝中流失的东西都捡起来,一点一点塞进你空白的脑袋里。” 帕乌斯特依旧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 伊希凡抿紧嘴唇,一边挥动斧头,一边开始反省自己。 是啊,他或许确实有所松懈,甚至一度试图安于现状。他以为自己已经尽了全力,但实际上并没有。他天真地以为,事情可以这样平稳地进行下去。 “接下来你不会让我闲着吧?只要有空,随时继续教我。” “不过,在战斗中进行教学不太好吧?” “到时候我会提醒你,就按我说的做。” “嗯,看起来你充满了干劲,我很高兴。好吧,就这么办。” 尽管帕乌斯特答应了,但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召唤伊希凡。 或许,更准确地说,他无法召唤。 当伊希凡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时,他依然能模糊地感知到与帕乌斯特之间的精神联系。 帕乌斯特像一片大海,时刻流动,广袤而无边。然而,现在的他,像是一场暴风正横扫海面,掀起惊涛骇浪。 尽管如此,尽管表面波涛汹涌,帕乌斯特的核心深处依然坚如磐石。他从未改变,始终平静地流淌着。 即使一切走到尽头,即使10年、20年,甚至直到他垂垂老矣,即便酷刑无休无止,帕乌斯特也绝不会倒下。 然而,对于一个刚刚登上那片由巨大海洋推动的船只、开始旅程的人来说,暴风雨中的汹涌波涛,带来的却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一切还太早。 这种感受——对自身不足的深刻认知,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折磨。 伊希凡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夜晚,那段在烈焰吞噬塞西里安宅邸时的噩梦时刻。 第56章 伊希凡的决定 正如帕乌斯特所说,伊希凡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每天接受任务,完成后反思所学,然后再听帕乌斯特的教导。 然而,他对知识的渴求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任务中开始出现一些小失误,身上也因此多了几处伤痕。 即使这样,他依旧在帕乌斯特面前表现得毫无异样。毕竟,相较于帕乌斯特在残酷拷问中所承受的痛苦,他的这些伤根本不值一提。 让伊希凡更清楚意识到帕乌斯特处境恶劣的一个细节,是他再也看不到基梅罗的乌鸦了。 在帕乌斯特被折磨之前,那只乌鸦常常会飞来盯着伊希凡看,而现在却完全消失了。或许它正忙着围观帕乌斯特在拷问中痛苦的模样吧。 伊希凡已经拼尽了全力,真的,用尽了所有努力。 可帕乌斯特的教诲似乎无穷无尽,尽管他进步神速,却始终觉得自己在原地兜圈。 “伊希凡,不要着急。只要你别战死在与怪物的搏斗中,时间是站在你这边的。” “明白了,帕乌斯特。” 帕乌斯特感受到了他的焦躁,特意劝解,可伊希凡只是表面答应,转头又一头扎进学习中,甚至到了苛求自己的地步。 痛苦的时光如飞逝的风,转眼间,夏天已经到来。 过去的几个月,伊希凡因缺乏休息、过度用脑以及不断积累的伤口而显得愈发瘦削。可他的眼睛却与从前截然不同,带着一抹诡异的红光,眼神更是锐利得像刀,让王国军不敢直视,更别提呵斥了。 至于帕乌斯特……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个儿子?” “……没有。” 尽管帕乌斯特一再告诫伊希凡要冷静,但他自己却渐渐开始向他敞露一些私事。 或许是因为他每天都要经历长时间的拷问,教导伊希凡成了他唯一能逃离痛苦的片刻。 为了不失去自我,他开始微微依赖起这个年轻人。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帕乌斯特的意志正在崩溃。 只要伊希凡活着,帕乌斯特甚至能忍受一辈子的折磨。 对他而言,伊希凡就是他所有复仇计划的希望,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嗯……我在这里已经两年了,今年应该24岁了吧。他的外貌和天赋都像我,只是性格与我截然不同,极其恶劣。” “善良、真诚,又有责任感的男人吧。” “我不是说过,他的性格和我完全不同吗?” “好,我听明白了。” “你似乎已经学会享受对话了,真让我高兴。” “所以,你的儿子,怎么了?” 帕乌斯特沉默片刻,随后说道: “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应该恨死我了吧。” “因为你成了恶魔崇拜者?” “哈哈哈!” 帕乌斯特大笑起来。 “不,是因为我没有掌握权力。伊希凡,只要有权力,罪行就不再是罪行。我儿子早就多次劝我去夺取权力,掌控家族。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一旦成为家主,我就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但最终事实证明,他才是对的。这小子,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不是吗?”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嗯……好吧,这个可以告诉你。他叫科斯塔,科斯塔。” “那你的真名呢?” “当然是秘密啦。等你来救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光是出于好奇,我都得尽快救你了。” “哈哈哈哈!” 那次谈话之后,帕乌斯特提到他儿子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他六岁时就能感知魔力,八岁便能施展魔法。不过六岁学魔法,我还是觉得太早了。” “真是个天才啊。” “可我还是有点失望。我一直以为我的儿子,理应在学会走路之前就能感知魔力。母系血统没有问题,应该可以更早的。” “哈,是吗。真了不起。如今你一只眼睛都快瞎了,还丢了某些重要部位,窝在房间里哭得像个孩子。” “哦,我出生后可从没哭过。不像你,刚来开拓地的时候哭得像个婴儿。” 两人这样互相戳着彼此的伤口,却没有感到任何难受,反而觉得轻松愉快。 某天,帕乌斯特显得尤为疲惫,忽然对伊希凡说道: “或许我当时能对儿子更好一点,真是遗憾啊。” 伊希凡没有儿子,甚至从未结婚。他是一个家族没落、毫无继承权的次子,只为了成为行政官而刻苦读书,连恋爱都未曾尝试。他无法完全理解帕乌斯特的心情。但他想起父亲罗根曾拼尽一切,只为了让他多活一秒时,深深感受到,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 “对儿子没有兴趣。探索这些东西,我觉得未必能得到什么启示。” ……真的是这样吗? 用罗根的父爱与帕乌斯特的态度作比较,或许是一种冒犯。 “真是个糟糕透顶的父亲。不,简直就是未成形的人形野兽。” “或许吧。但当时我确实是那么想的。结婚是无奈之举,儿子也是无奈之下才有的。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碍事的累赘罢了。” 帕乌斯特坦然承认了这些话。随后,他沉思了一阵,陷入片刻的沉默,随即模糊地低声喃喃道: “和你在一起后,我才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 “人总是在错失机会、无力回头时,才会收获最深刻的领悟。就像这只低俗地笑着的乌鸦一样。如果早知道它为了嘲笑你而跳舞大笑,会是最能激怒你的行为,我当时就应该阻止你动手打它。” 帕乌斯特稍显轻松地补充了一句,似乎在用这话掩饰之前的感慨。 伊希凡觉得胸口发闷,有些难以呼吸。他独自蜷缩在黑暗的牢房一角,周围其他囚犯早已睡去,只有他一个人沉默了很久。 “你也该休息了,不是吗?” 帕乌斯特略显急促地结束了谈话。他习惯于计算与伊希凡交谈的时间,知道此刻已经超过了他的睡觉时间。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来由地提起了儿子的事……或许…… “明天再聊吧,伊希凡。” “……好吧,帕乌斯特。” 对话就这样结束了。伊希凡拖着疲惫的身躯躺下,但那天晚上,他怎么也无法入眠。 是因为夏夜的燥热,还是因为周围囚犯的鼾声太吵? 他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无声漂浮了许久,才勉强入睡。 虽然入睡时间比平时晚,但第二天早晨,他却意外地感到神清气爽。一天如常度过,他也如往常一般,等待帕乌斯特的声音。 然而,那一天,帕乌斯特一次也没有说话。 无论伊希凡如何呼唤,帕乌斯特都没有回应。 尽管类似的情况偶尔会发生,但非常罕见。伊希凡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告诉自己或许是帕乌斯特搞不清时间,选择了在他熟睡的凌晨开口,这种情况之前也有过几次。 但帕乌斯特既没有主动联系他,也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一天、两天,直到整整三天过去。 伊希凡开始担心帕乌斯特是否已经死去,但通过他们之间的灵魂联系,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帕乌斯特的存在。他确信帕乌斯特还活着。 然而,他也感觉到,此刻的帕乌斯特极其不稳定。 在伊希凡的感知中,帕乌斯特仿佛是一片无边的海洋,被一层极薄、稀疏的网勉强覆盖着。 缓慢地,极其缓慢地。 但确实在一点一点地崩溃。 “搜索。” 终于,在帕乌斯特沉默的第四个清晨,伊希凡在执行搜索任务时,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进展还挺快的。按这个速度,秋天之前就能进入下一阶段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因为成果显着回到王国里住上一段时间。” “最近总是看不到幽影……该不会是森林里出了什么事吧?” “也许它们搬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们再怎么猜也猜不出来。不出现倒是更好。” 清晨,囚犯们被赶出宿舍集合准备新一天的任务,士兵们站在一旁闲聊着。 幽影。 自从上次与伊希凡交锋后,它再也没有出现过。 或许是在伊希凡的剑下受了伤,或许是因为警惕而不敢靠近他的周围。自那一天起,伊希凡一次都没有再见到它。 也因此,63号驻地的开拓任务进展得异常顺利。 被分配到搜索任务的伊希凡,依旧享有优先挑选武器的特权。 “……” “4号,怎么了?” 看到伊希凡不像往常一样迅速挑选武器,士兵出声询问。 听到士兵的问话,伊希凡缓缓伸出手,指向一把剑。 “给我那把吧。” 他选择了看起来最锋利的一把剑,但这次挑选显得比平时更为慎重。 接过剑后,他随意垂下剑身,轻轻一抖,用肩膀搭住剑刃试探平衡感。随后,他将剑刃贴近自己的脖子,慢慢拉动,仔细感受锋利程度。 剑刃锐利无比,即使是他满是老茧的手碰上,似乎也会被割破流血。然而,他动作娴熟流畅,精准地掌控着分寸,脖子上毫发无伤。 “……” 他将剑用链条固定在腋下,背在肩上,然后后退一步,仔细打量周围的队伍。 一名骑士、十名士兵,加上伊希凡自己,共二十名囚犯。 “比尔。”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比尔的身影。比尔面容憔悴,整个人透着一股疲惫与颓废。 自从伊希凡拷问并杀死了格尔芬和阿基斯后,处理两人尸体的任务落到了比尔身上。那之后,比尔整个人都变了。 他无法专注于工作,接二连三地犯错,似乎丧失了所有的斗志与热情。 当驻地从56号转移到63号时,比尔也随之调动。然而,新任指挥官认为比尔已经不适合担任士兵长的职务。 如今,比尔成了一名普通士兵,被派往开拓任务中,与其他人一起冒着生命危险战斗。 尽管如此,士兵们对待他依然小心翼翼。比尔曾是一个出色的士兵长,他的能力与人品都深受敬重。 而且,比尔从未因为过去的地位而摆架子。恰恰相反,他比其他人更拼命,甚至拼命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程度,仿佛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战斗。 “出发。” 骑士一声令下,搜索队开始向森林进发。 伊希凡的位置被安排在队伍的中央偏右侧。这个位置既不会过于突出,又靠近士兵,随时可以得到支援。 伊希凡的战斗力过于珍贵,绝不能在搜索中因突袭而轻易牺牲。因此,他总是被安排在最安全的地方。一旦战斗发生,士兵和无用的囚犯会组成铁砧,而伊希凡则是锤子般的先锋,负责发起致命攻击。 “……” 尽管最近没有再看到那幽影的踪迹,搜索队仍然保持高度警惕,安静地前进着。毕竟怪物依然活跃,而在这片暗影森林中,保持沉默的代价从未降低,依旧如黄金般贵重。 在压抑的沉默中,搜索队缓缓向前推进。 “左脚,半步。眯起眼睛,将左手拉到手柄末端,紧贴护手固定。呼吸放慢,随后一口气完成动作。” 伊希凡并未过多关注可能出现的怪物。无论出现什么,队伍里的人都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因此,他更专注于观察眼前闪过的场景,以及指尖微妙的触感。 这些感觉已经是半年前的记忆,虽有些模糊,但因为他经常回想,记忆很快便清晰了起来。 他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追溯记忆。待内心笃定之后,他才将注意力转向四周。 此刻,伊希凡内心已无一丝紧张或不安。 对他来说,战斗的准备已然完成,心中再无动摇。 挥剑,斩杀。 他将所有无关的念头全部摒弃,唯留这一目标。 “敌人不能太多,但也不能太过简单。必须是少量却足够具威胁的对手。” 尽管如此,他仍然冷静地做着准备。他明白,为了实现目标,必须用理性的头脑审视前方。 帕乌斯特曾多次告诫他,持剑之时切忌被情绪左右,要始终保持冷静。 扑棱棱—— 翅膀拍动的声音打破了静谧。 基梅罗的乌鸦,在三个月后,再次现身,出现在伊希凡面前。 然而,伊希凡并未理会它,只是继续往前走。 乌鸦闭着嘴,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待他走过去后,乌鸦便飞到前方的树枝上停下。如此反复,每当伊希凡前进时,乌鸦便再飞到更远的地方。 它睁大眼睛,紧闭着嘴,仿佛是个占据了最佳观赏席位的观众,等待着一场即将上演的戏剧。 伊希凡无法理解乌鸦究竟是如何知晓他的想法。 但乌鸦的出现,让他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 就是今天。 无疑,今天将迎来决定性的机会。 是的,基梅罗的乌鸦只是一个旁观者。但它既然现身,就意味着一定会发生一些值得观看的事情。 当然,即使乌鸦没有到来,伊希凡今天也会放手一搏。 从这个角度来看,乌鸦并未真正参与这场没有剧本的戏剧。 扑棱棱—— 就在这时,乌鸦再次飞起,停在远处的一根树枝上。 它注视着搜索队行进的西侧方向,然后回过头,用那双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伊希凡。 来吧,帷幕即将拉开。 整理你的衣领,记住你的角色,与对手演员交换眼神,用一抹足以俘获所有目光的大胆微笑,甚至连自己都能欺骗,做好独自站上最耀眼舞台的准备吧。 乌鸦带着愉悦的目光,无声地向伊希凡低语。 今天,伊希凡将离开这里,救出帕乌斯特,获得力量,并永远离开这片暗影森林。 为此,他必须完成一件事: 为了确保逃脱的消息不被传出,彻底消灭搜索队。 尤其是那名掌控魔力的骑士,他必须抓住与怪物混战的混乱时机,发动突然袭击将其击杀。 所谓“合适的时机”是不存在的。 伊希凡已经熟练掌握了帕乌斯特所创造的语言和魔法体系,也早已将魔法阵铭记在心。但即便如此,他还有太多东西需要从帕乌斯特那里学习。 然而,现在他已经无法再等待了。 过早地,急切地,甚至没有得到帕乌斯特的许可,一切都将开始,并迅速结束。 帕乌斯特曾说过,他不会死。 伊希凡也相信这一点。 但如今,帕乌斯特显然正走向死亡。尽管他已撑过了四天,证明对方并未打算杀死他,甚至在努力保住他的性命,但谁能保证,他不会在某个瞬间突然离世? 这是……这是…… 伊希凡问自己: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谁? 如果伊希凡想要逃离这里并完成复仇,他必须依赖帕乌斯特。 而帕乌斯特若想通过伊希凡完成复仇,也必须活下去,将力量传授给他。 除此之外,伊希凡还有一个单纯的想法:救出帕乌斯特。 “想要救他”这个念头听起来软弱无力,但无论如何,这既是两人都必须完成的必要之事,也是他真心想要做的事。因此,他没有任何理由再犹豫了。 “帕乌斯特。” 行动前,伊希凡最后一次呼唤帕乌斯特。 如果帕乌斯特此刻回应并阻止他,他就会暂时停下,等待下一次机会。 …… 然而,帕乌斯特依旧沉默无言。 伊希凡握紧了手中的剑。 今天,伊希凡将屠杀搜索队,独自穿越暗影森林,救出61号驻地的帕乌斯特。 为此,他一直隐藏在暗处,默默积蓄力量,只为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骑士——尽管他有魔力的支持,这使得正面对抗他的剑变得困难,但却并非无法将其击杀。 更何况,这里是需要绝对安静的暗影森林开拓地,骑士身上并未穿戴全套板甲。 更重要的是,这名骑士曾与伊希凡多次交手。他对伊希凡的剑术抱有极大的兴趣,却从未料到伊希凡早已将他的剑术牢牢记住,并模仿得惟妙惟肖。正因如此,他在数十次交手中始终未曾戒备。 咔嚓—— 伊希凡注视着正前方的西侧,松开腋下夹着的铁链,让其垂落发出一声轻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就在这时—— “敌袭……!” 骑士的喊声尚未落下,一道庞大的身影便已从树林间疾驰而出,直扑搜索队左侧! 灰白色的毛发、庞大却灵活的身躯、宽大的尾巴、四肢间的薄膜,以及那双闪耀着黄色光芒的眼睛。 这正是当初伊希凡、帕乌斯特与格尔芬因被巴尔巴加和幽影追击脱离队伍时,与之交战过的猎杀触手熊的怪物。 没错,就是那头怪物。 伊希凡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它,全因他们的目光在瞬间交汇。 怪物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攻击伊希凡。它显然记得,这个男人曾在一年前的战斗中,以一剑斩断了触手熊粗壮的触手。 当视线再次相遇,尽管伊希凡已经垂下铁链并握紧了剑,怪物却迅速意识到了一件事——伊希凡并未打算攻击它。 那种冰冷刺骨的杀气,丝毫没有笼罩怪物,而是如同阴霾般缓缓扩散,笼罩向其他人类。 这是一种人类无法察觉的危险气息,却被怪物的野兽本能捕捉到了。 这情景与过去面对触手熊时如出一辙,只需要按照当时的方式行动即可。 怪物负责将猎物撕扯得体无完肤,而伊希凡则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使其丧失抵抗能力,最终由怪物完成最后的吞噬。 于是,渴望屠杀搜索队的伊希凡,与嗜血觅食的怪物通过眼神迅速达成默契。紧接着,怪物如闪电般冲向离伊希凡最远的地方,发起凶猛的攻击。 战斗,开始了。 第57章 袭击骑士 这是一种可怕的怪物,在树间如飞鸟般跳跃移动。它的速度快如疾风,若不是骑士级别的高手,根本无法捕捉到它的动作,更别提做出反应。 它的身躯,不算尾巴,就长达三米,而那如扇般张开的巨大尾巴,更是让整体长度接近四点五米。 换句话说,普通人若无法使用魔力,只能束手待毙,毫无抵抗之力。 “啊啊——” “咔嚓!” 怪物还未等罪犯的惨叫声落下,便挥动了锋利的前爪。只一击,那罪犯的上半身被打得粉碎,躯体如折断的木偶般翻飞两圈,划过两米远后重重摔落地面。 “啪嗒。” 短短一瞬,罪犯便化作一具尸体,摔在地上。由于旋转带来的离心力,他的四肢散开,呈现出一副凄惨模样。而他的头颅却踪迹全无。不知是因强烈撞击导致脆弱的颈部断裂,还是被怪物的尖锐爪刃直接斩下…… “啊啊啊啊啊!” 目睹这一惨剧的罪犯们惊恐尖叫,四散逃窜。然而,怪物却不为所动,转身猛甩那张开的尾巴。 “唰啦!” 尾巴迅速收拢,化作一条纤细却强韧的鞭子,横扫四周。空气被切开的声音尖锐刺耳,血珠四溅如雾。 “组成圆阵!” 骑士的命令终于发出,士兵们迅速行动,组成了一个严密的圆形阵型。盾牌在外层挡住袭击,长枪竖起,像一只蜷缩的刺猬。慌乱的罪犯们也匆忙跑进阵中,士兵们破例敞开盾墙,让他们进入。 伊希凡早早地进入了阵型中央。 “你们用长枪守住外围,其他人注意头顶的攻击!” 骑士果断指挥。持长枪的罪犯被安排在士兵间隙处,紧盯阵外;而持剑或斧的伊希凡等人则被布置在阵型中央,警惕来自上方的袭击。 这极端的防御阵型不是没有道理。敌人不仅强大敏捷,更极其狡猾。普通阵型只会被迅速攻破,彻底瓦解。即使是骑士也无法跟上那惊人的速度,更别提防御住它的攻击。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线希望。 怪物已经猎杀了四名人类。它的食量并不大,而且足够聪明,知道人类不敢贸然与它交战,通常会带着战利品离开。 “咕噜……” “……怎么回事?” 然而,怪物并未如预料那样叼起尸体离开,而是绕着圆阵慢慢踱步,似乎在寻找破绽。 士兵们甚至骑士都因这意外的举动而露出困惑的神情。 怪物发出低沉的咕哝声,摆动着脖子,在圆阵周围四处打量。当它与伊希凡对上视线时,竟疑惑地歪了歪头,仿佛在问: “你为什么在那儿?” 伊希凡扛着剑,静静地站在原地,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像个冷漠的旁观者。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做的实在有限。 “咕噜……” 怪物看到伊希凡那意味深长的神色,又歪了歪头,随即压低身姿,似乎随时会发动攻击一般,缓慢地在圆阵周围踱步。 “它来了……来了……” “闭嘴,别乱叫。” “该死!它真的来了!” 一个罪犯颤抖着嘶吼,另一个罪犯狠狠咬牙,试图喝止他。然而,恐惧已经控制了前者,他无助地喊叫着,声音中满是绝望。 “安静。” “……” 最终,骑士不得不站出来制止。他的声音冷静而威严,仅仅一句话,原本尖叫不止的罪犯立刻闭上了嘴。 怪物没有撤退的意思,在这样的局面下,只有两种选择——驱逐它,或者与它战斗至死。再拖延下去,只会增加风险,比如引来更多的怪物。 骑士紧握长剑,缓缓地在圆阵内移动,与怪物对视。 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伊希凡慢慢移动肩膀上的剑。他的位置在骑士的左后方,而骑士正面向怪物。 怪物注意到伊希凡举起“利爪”般的剑锋,瞄准骑士的后背,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是他的问题。” 怪物似乎终于明白了伊希凡为何怀有杀意却迟迟未动手。意识到这一点后,它突然低下身子,做出攻击的姿态,随即猛地转身,飞快地消失在树林之间。 “……就这么跑了?” 一名士兵满脸惊愕,小声嘀咕。 “不要掉以轻心,有些不对劲。” 骑士依旧握着长剑,扫视四周,警惕心丝毫未减。怪物没有拖走尸体,也没有留下踪迹。这是有其他怪物出现了,还是另有隐情? “噗嗒噗嗒……” “嗖——!” 轻快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怪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骑士的背后猛扑过来! “长枪!” “啊!” 士兵和罪犯惊慌失措,慌忙躲入盾牌后,拼尽全力刺出长枪。然而怪物张开翼膜,灵活地避开攻击,同时侧身挥动那细长的后爪,轻而易举地划过盾牌上方,精准地抓住了士兵的头部。 “砰!” 士兵的头顶部分被瞬间削掉,鲜血四溅。 “该死!” 骑士迅速挥剑砍向怪物,但它灵活地展开翼膜,利用那扇形的尾巴在空中急速转向,优雅地从侧翼逃脱。 实话说,如果骑士不在场,这只怪物单枪匹马就能轻松屠杀所有人。它之所以每次捕猎后都会撤退,是因为不需要浪费力气与人类纠缠,一旦猎物足够,它总是毫不犹豫地离开。 然而此刻,这只机敏的怪物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好战倾向。 “咕噜……” 怪物从撤退中停下,它的爪子紧紧抓住一根粗大的树干,悬挂其上,低头凝视骑士,发出低沉的咕哝声,像是在挑衅。 “啪嗒啪嗒。” 它突然张开嘴,像打哈欠般露出锋利的牙齿,又舔了舔嘴角,接着猛然蹬树,身影再次隐没于森林深处。 “……别动。” 骑士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压迫感。他警告身旁的人,因为此刻任何试图逃离阵型的举动只会成为怪物的猎物,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 寂静蔓延开来。伊希凡缓缓移动脚步,重新站定自己的位置。他并不关心怪物会从哪里发起进攻,因为他的目标从来不是怪物,而是这群人类,尤其是站在他前方的骑士。 他站到骑士背后,将剑微微举起,对准骑士的背部。然而没有人怀疑他。一方面,大家都觉得在这种生死关头,没人会愚蠢到攻击骑士;另一方面,伊希凡一直以来的服从与表现都让人难以对他产生怀疑。 伊希凡缓缓调整姿势,原本对准骑士背部的剑锋逐渐垂落,剑尖滑向下方。 “嘶——”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动作缓慢而从容,丝毫不显急躁。 “呼……” 随着缓缓吐气,他微微加重了力度。 他准备好了。 “嗖——!” 就在此时,从骑士正前方,一道灰白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猛扑而来! “呃!” 骑士下意识用肩膀和肘部狠狠推开身旁的士兵与罪犯,强行开出一条通道。尽管因此导致阵型被破坏,他也毫不犹豫。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怪物身上。 “愚蠢的家伙!你竟然敢小看我!” 骑士在心中冷笑。他觉得怪物将他视为普通人一样弱小,竟妄图从正面将他击杀。 以这距离与速度,哪怕怪物动作再快,骑士也完全有信心抓住它,甚至给予致命一击。如果怪物受伤后撤,那是再好不过;即便它继续战斗,骑士也有把握将它彻底打残。 “唰……” “咕噜……”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手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他的注意力稍稍分散了一瞬。那是风切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声。 “为什么?” 他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不是愤怒或惊慌,而是疑惑。 现在,为什么会传来这种声音? 是另一个怪物的偷袭?还是罪犯袭击了士兵?难道他们打算同归于尽?可谁会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 是4号囚犯伊希凡·赛西里安。 骑士的瞳孔猛然收缩。他清楚地听到了那轻盈却凌厉的脚步声,而他毫不怀疑,那正是属于伊希凡的脚步。 然而,那冲向骑士的怪物,此刻已经准备好挥动前爪,随时取其性命。 “没办法,先砍倒它,再杀4号。” 骑士冷静地权衡局势,迅速排定优先次序。伊希凡虽然剑术出众,但毕竟只是个无法使用魔力的罪犯,他不可能追得上骑士。在击退怪物之后,再解决伊希凡完全不成问题。 他将剑从中段抬起,举到右上方,缩小步伐调整距离,紧接着猛踏右脚,准备发动全力的一击…… “啪!” “刷啦——!” 就在骑士挥剑的刹那,怪物猛地翻身展开翼膜,用尾巴狠狠刮过地面,骤然减速。随后,它伸出长长的后爪,抓住布满青草的地面,猛然停下,压低身躯,摆出防御姿态。 这只怪物,比想象中更加聪明。 “混账东西!” 骑士怒吼着咒骂。他的攻击节奏被彻底打乱了。如果继续冲上去,他仍然可以击杀怪物,但就在这一拖延之间,伊希凡已经足够时间追赶上来。 咬紧牙关,骑士再次猛冲向怪物,而怪物也不甘示弱,迎面跃起扑来。 由于刚刚的骤停,怪物的冲击力已明显减弱。 这正是机会! 当骑士挥剑砍向怪物时,怪物轻巧地侧身避开,而与此同时,跟在后方的伊希凡,抓住时机,对着骑士的背部挥剑而下。 “唰!” “啊!” “铮……”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怪物灵活地闪避开骑士的攻击,骑士的剑落空。而与此同时,伊希凡的剑已对准骑士的后背斩下。然而,骑士凭借挥剑的惯性迅速左转,反手将剑锋指向伊希凡。 “啊啊啊啊!” “救命啊!” “快逃!” “……” “……” 怪物将骑士交给伊希凡处理,而它自己则趁着圆阵因骑士与伊希凡的争斗而露出的破绽,径直冲向阵型,肆意撕裂、摧毁挡在它面前的一切。 而此时,圆阵外的两人却一言不发,手中的剑互相指向对方,剑拔弩张。 “滴答……滴答……” 骑士的左臂血流不止,染红了森林的翠绿地面。 就在刺穿骑士背部的瞬间前,伊希凡敏锐地观察了骑士和怪物的动作,洞悉了骑士的反击方式,果断调整自己的攻击节奏。 他仅迈出一小步,精准地砍伤了骑士左臂的上部,同时巧妙地避开了骑士的反击。 然而,即使如此,骑士凭借魔力挥出的剑仍然凌厉无比,那一道斩击擦过伊希凡的剑刃,令其剑锋丧失了锐利。 “……” 伊希凡低头瞥了一眼受损的剑刃,随后重新抬头,目光冷冷地锁定骑士。 骑士的表情狰狞扭曲,充满了愤怒、疑惑,以及…… “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还不至于让你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吧。” “你这混账……!” 骑士听着伊希凡那悠然平静的声音,咬紧牙关,手指微微颤抖。 整整一年了。 骑士与伊希凡朝夕相处了整整一年。他观察过他,与他切磋,甚至在某些时候,有意无意地照顾过他。 在这一年的相处中,骑士渐渐相信,伊希凡是个踏实可靠的队友,会认真完成分配给他的开拓任务。 因此,骑士选择相信了他,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他。 然而,这份信任从一开始就是一种荒谬的虚伪。 对于被诬陷的无辜罪犯伊希凡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强加的不公正。骑士的信任,也不过是基于一种冷酷的嘲讽——认为伊希凡永远无法逃脱这片囚笼。这种虚伪的信任,不过是种下了一颗扭曲的种子,让它在这样的环境中逐渐生根发芽。 尽管骑士双手握剑,但他的左手只是虚搭着。因为他的左上臂外侧的三头肌已经被伊希凡锋利的剑砍伤,完全无法用力挥剑。 然而,伊希凡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劈断镰收割者坚硬如铁的脚踝骨。像骑士这种只穿着皮甲的人类,他的手臂肌肉在伊希凡眼里简直脆弱得不值一提。 “你,是在欺骗我们吗?” “欺骗?我们之间连值得信赖的关系都谈不上吧。难道你真的信任我了?” “……” 伊希凡的嘴角扬起一个雕刻般精致的微笑,声音更显从容而优雅,如同一个嘲弄的贵族: “软弱、懒惰、无能。你觉得怀疑太累,便选择了相信。” “你这家伙……!” 骑士被彻底激怒,猛地冲向伊希凡。此刻,怪物依旧在肆虐,士兵们接连倒下。他必须尽快解决掉伊希凡,然后去应对怪物。 尽管左臂受伤无法使用,但对付这个无法使用魔力的罪犯,仍然绰绰有余。 然而,伊希凡面对骑士的凌厉攻势,没有选择正面迎战,而是灵巧地向骑士右侧闪避,绕到了他的左边。 由于左臂受伤,骑士只能从右向左挥剑。伊希凡高高举起双手,用剑从左下向右上挑起,挡住了骑士的攻击。 “咔嚓!” “铛!” 骑士的魔力长剑重重砸在伊希凡的铁剑上,强大的力量擦出火花,将伊希凡的剑刃劈断,断刃飞落地面。 即便如此,伊希凡依旧神色不变。他利用剑刃将骑士的剑顺势引向下方,同时自己保持着上挑的姿势,将剑刃高高举过头顶。 随后,伊希凡猛然踩下右脚,调整站姿,脚踝轻轻旋转。 “唰……” 森林中青草被碾碎,清新的草香弥漫而来。 紧接着,伊希凡高举的剑在他的背后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他的右脚微微向前跨出一步。 “铛!” “扑通。” “呃啊!” “……” 骑士狼狈地后退,原本的愤怒早已从他的脸上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不甘以及深深的挫败。 他虽然成功挡下了伊希凡那凌厉的攻势,并且折断了对方的剑刃,但这却不足以让他感到任何欣慰。即使伊希凡的剑已经折断了末端两截,他也无法从中感到半点优势。 刚才,他之所以能够挡住伊希凡的致命一击,完全是因为魔力的帮助。 剑尖掉落在地,而伊希凡早已如流水般顺畅地准备好下一次挥砍。如果不是依靠魔力,骑士本该在那一击中丧命。就算侥幸保住性命,左臂或肩膀也会被斩断,受到不可挽回的重创。 他凭借魔力的力量,勉强举起长剑,用剑背挡住了这一击。若不是魔力的支撑,他连挥剑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伊希凡拥有哪怕一丝魔力,或者他的剑没有折断,骑士的手腕可能早已承受不住崩裂,甚至连手中的剑都会被击飞。 在剑术上,他被压制了。 虽然他受伤在先,但作为阿佩尔曼王国的王国骑士,掌控魔力的他,竟然在剑术上被一个无法使用魔力的罪犯击败,这是他无法接受的耻辱。 伊希凡的眼神平静而冷漠,他低垂手中的断剑,将剑指向中段。若是他的剑仍然完好,他本可以更具进攻性地将剑举至头顶或肩膀,但现在,他只能采取较为保守的中段姿态。 尽管如此,伊希凡的姿态依旧让人不安。他的重心过于前倾,虽然下巴微收,但头部却向前突出,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杀意,似乎只需一个破绽,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致命一击。 “……蠢货。你以为这样,就能活着离开这片暗影森林吗?” “多谢关心,但我想,你似乎没有资格替我操心。” ——这里的死人,只会是你。 伊希凡的右脚轻轻向前迈出一步,仅仅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骑士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怎么可能!” 骑士内心因伊希凡展现出的实力而感到深深的震撼。 一年前,伊希凡虽然剑术技巧看似优雅,但实际上不过平庸至极,甚至可以轻松用一把匕首戏弄并杀死他。 但如今,短短一年时间里,他竟成长到足以在剑术上压制骑士的地步。 如果伊希凡拥有魔力,他甚至可能在正面战斗中击杀骑士。 骑士咬紧牙关,目光转向伊希凡身后,那里正上演着一场惨烈的屠杀。 士兵们拼命聚集在一起勉强抵挡,但怪物却悠闲地绕着他们,逐一猎杀那些稍稍暴露的目标。 他很清楚,那些人不可能来支援他。 “真是遗憾。” 就在这时,伊希凡低声说道: “你真是既无能,又自负至极。” “……” 连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骑士居然还会分心。伊希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尽管骑士已经多次败在没有魔力的伊希凡手下,他依旧不愿承认这一点。 伊希凡那隐藏在浓密胡须下的笑容,骑士看得清清楚楚。 “这把剑我就先借用了。毕竟,我的剑现在已经快派不上用场了。” 这句话,无疑是在宣告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件趁手的武器。 “要是再多一把剑就好了。可惜,我不像你,无法使用魔力。” 伊希凡补充道,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在嘲弄骑士的无能。这挑衅彻底点燃了骑士的怒火,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猛然向伊希凡发动攻击。 左脚微微跨出半步,眼神微眯,左手将剑柄紧贴护手,稍稍调整呼吸后,猛然挥剑直冲。 即使左臂受伤无法完全用力,骑士依旧按照伊希凡熟悉的攻击套路发起进攻。愤怒遮蔽了他的判断,他不由自主地使出了最习惯的招式。 然而,这一切在伊希凡眼中毫无秘密可言。他比骑士更加精准地掌握了时机与距离,清晰地预判了对方的速度与轨迹。即使没有魔力,伊希凡依旧敏捷地做出了反应。 他向右侧轻轻撤步,锁定了骑士防御最薄弱的左侧。由于剑刃的长度变短,他采取了更防御性的中段姿态,但步伐却依旧轻快而稳健。 “啪嗒嗒。” 伊希凡轻轻踏地,声音轻得仿佛是树叶随风飘落的呢喃。 骑士的剑自中段挥出,带着锐利的气势划出一道直线斩击。然而伊希凡早已看穿这一切,骑士无法使用左手稳住剑柄,令这一击显得无力而徒劳。 或许是失血过多,又或是他在与伊希凡的对话中耗费了太多体力,这些都成了他失败的关键。 “铛!” “唰!” 伊希凡与骑士错身而过。 “扑通。” 伊希凡优雅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用空着的手回头望去。 “扑通。” 骑士终究无法站稳,踉跄几步后,倒在了地上。 他的胸口被伊希凡的剑刺穿,锋利的剑尖甚至穿透了他的皮甲。 伊希凡的剑在挡住骑士的斩击时折断,如今从护手处仅剩下不到一掌的长度,化作一把匕首,但这一切都足够了。 伊希凡与骑士擦肩而过时,轻巧地将断剑刺入他的胸膛。 即使剑刃仅剩一掌长,刺入胸膛也足以致命。 从熟悉对手的剑术,到捕捉破绽造成伤害,再到反复攻击受伤的部位,用言语扰乱对方的心态——这一切,伊希凡无比精准地完成了。毫无魔力的伊希凡,以这样的方式毫发无伤地轻松杀死了骑士。 “啊,这下可麻烦了。” 杀死骑士后,伊希凡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原本计划用骑士的剑斩断手铐上的铁链,但因为过于专注于击杀骑士,他竟直接把人杀了! 伊希凡轻叹一声,踩住骑士逐渐冰冷的手,将剑从他胸口抽了出来。 不愧是骑士的武器。 虽然不如阿雷乌斯或米普洛斯的武器精良,但对伊希凡而言,这把剑已足够完美。 “不!不可能!” 看到骑士倒下,囚犯和士兵们最后的希望破灭,他们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然而,伊希凡对这些哀嚎毫不在意。他从容不迫地开始剥下骑士的盔甲和衣服。他必须换掉身上的囚服,但由于手铐的限制,暂时无法做到,这成了他当前最大的问题。 思索片刻后,他放弃了这个计划,握紧手中的剑站了起来。 这时,怪物注意到伊希凡的靠近,停下了动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感到满意般,张嘴打了个悠长的哈欠。 “咕噜——咕噜!” 怪物发出低沉而洪亮的声音,随即完全无视伊希凡,转而继续攻击那些拼命求生的士兵和囚犯。 与此同时,伊希凡也毫不在意地朝士兵和囚犯的方向走去,肩上随意扛着剑,脚步从容不迫。 “呼——” 看着这一切,正在拼命战斗的比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叹气,但这声叹息后,他胸口的压抑似乎稍稍减轻了些。 “是啊,这就是终结。” 第58章 将死的帕乌斯特 “4号!4号!救命啊!” “拜托,别这样!我……我们是朋友,对吧?是吧?” 与伊希凡同住的囚犯眼看他一步步逼近,声泪俱下地哀求起来。他们甚至丢下了武器,直接跪倒在地。 面对那个连骑士都能斩杀的男人,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胜算。伊希凡一个人便能将这里所有人尽数屠杀。 武术本就是如此,不懂就得挨打。可现在用的不是拳头,而是利刃——在这样的杀局中,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尤其是伊希凡的剑术,以凌厉狠辣着称,挨上一击,死亡几乎已成定局。 “伊……伊希凡!伊希凡·塞西里安!” 有士兵因恐惧而喊出了他的名字。这些士兵知道伊希凡的名字,他们已经与他共事一年之久。 “我没对你做过任何坏事!我……我还给你送过饭!” “别做梦了。” 士兵也开始哀求时,比尔长叹一声,冷冷地说道: “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吗?” “可是,这……” “我比你们更了解他。” 比尔面色憔悴,露出一抹苦笑,走到前面。 从紧紧抱团的人群中走出的比尔被那头怪物直接无视了。在伊希凡面前,他完全无足轻重。而怪物则在伊希凡的对侧弓身而行,伺机而动。片刻后,它猛然发起突袭,用尾巴将另一人撕成了碎片。 “没有十足把握就一动不动,一旦出手便绝不手软。不是这样吗?伊希凡·塞西里安。” “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装熟,比尔。” 伊希凡从容回应,停下脚步。他的左脚向前踏出,肩上的剑微微后拉,蓄势待发,准备一击必杀。 比尔随手扔掉手中的长矛,从腰间抽出长剑,剑尖直指伊希凡,摆出了中段架势。 “如果想死,就自己动手。别用那失去荣誉与尊严的肮脏躯壳来玷污我的剑。” 伊希凡的话如剑一般刺中了比尔的心脏。 比尔听后猛地一震,身体微微后仰,但随即又放松肩膀,沉静地准备迎战。 是啊,反正都是死,伊希凡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这次也打算逃跑吗,比尔?” “……” “放弃思考,任由自己崩塌,变成一个任人操控的木偶,混混沌沌地活着,浑浑噩噩地死去?” “闭嘴。” “也是。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是现在,还有人把你当作士兵长,向你乞求庇护,而你却为了独自逃生,选择丢弃自己的性命。” 死亡临近,比尔心中稍纵即逝的平静,被伊希凡冷酷的言辞彻底击溃。经过帕乌斯特的严苛教导与训练,伊希凡的言语虽不如他的剑锋锐利,但摧毁一个脆弱的人却绰绰有余。 比尔咬紧牙关,怒吼着朝伊希凡扑了过去。他很清楚,自己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早在去年夏天,伊希凡的实力便已彻底超越了他。而现在,伊希凡甚至能轻松斩杀骑士。 面对比尔的冲锋,伊希凡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他的步伐轻快稳健,握剑的手轻柔灵活,肩膀放松自如,动作中透着一股不容抗衡的压迫力。 比尔原本举剑指向中段,却被伊希凡迅速上扬的剑挡住了左上方。看这架势,下一招很可能是斜下方的一记致命劈砍。 唰—— 金属撞击声随之响起。 “呃……啊啊啊啊!” 一道冷光掠过的瞬间,比尔甚至没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左手手腕已被切断,断口光滑整齐。剑锋的速度与锋利超越了痛觉,比尔一时间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直到看到自己的左手挂在剑柄上摇摇晃晃,他才惊恐地松开右手。随着长剑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汹涌而至的剧痛瞬间让他崩溃。 伊希凡并没有将剑径直劈下,而是先以轻巧的一击向外弹开,再以一个极其凌厉的弧线反击,精准地切断了比尔的手腕。 这样的技巧,普通人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对方的剑明明已经高悬头顶,几乎要致命一击,他却无畏地进入对方攻击范围,将对方彻底反制。这无疑是疯子的行为。 嘭! “咳……!” 抱着断腕呻吟的比尔,又挨了伊希凡的一记膝撞。这精准无误的一击,直接将他的左侧肋骨撞得粉碎。 随后,伊希凡再未看他一眼,转身跳入士兵与囚犯围成的阵中,开始新一轮的屠杀。 “……咳……哈啊……啊啊……” 比尔蜷缩在地,连挪动一下都做不到。他被痛苦折磨得几乎失去知觉:断腕的剧痛、失血带来的眩晕与虚弱、以及每次呼吸都如撕裂般疼痛的断肋…… 耳边不断响起昔日部下的惨叫和求饶声,但比尔却只能茫然地任由痛苦吞噬一切。他的脑海里只剩一个疑问:为什么刚才伊希凡不杀了他? “比尔。” “哈……哈……” 断裂的肋骨让比尔几乎无法呼吸。他努力喘息着,却被伊希凡那低沉冷淡的声音拉回现实。 大概过了十秒钟。或许更久,疼痛让比尔的时间感变得模糊。 比尔宁愿相信,伊希凡杀光所有人用了更多的时间,而不是仅仅十秒。 “告诉我,61号驻地的具体位置。” “……哈……” 比尔艰难地抬头,却因失血过多而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伊希凡的脸。 “还有……” 伴随着一阵金属摩擦声,伊希凡开口问道: “手铐的钥匙,有吗?” “……哈哈哈……” 比尔脸埋在地上,发出一阵混杂着笑声与呜咽的声音。 咕咕……咕咕…… 周围响起了怪物的声音,而且数量不止一只。 伊希凡拖着沾满鲜血的剑转过身,看到那只怪物正挺直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很快,一只稍小的怪物带着三只更小的小怪物迅速靠近。 咕咕,咕咕。 嘶——嘶嘶! 当其中一只幼崽试图靠近伊希凡时,之前与他并肩作战的怪物立刻张开獠牙,将自己的幼崽驱赶开去。驱赶完后,怪物又转头注视了伊希凡一眼,见他低头看向比尔,这才放心地与家人一起开始进食,仿佛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比尔趴在夏日森林的草地上,脸埋进泥土间,嗅着清新的草香,低声喃喃道。 “谁知道呢。现在想这些,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伊希凡平静地答道,他的回答既不明确,也无意给出答案。他没有继续折磨比尔,没有用脚践踏,也没有用剑加以惩罚。 因为比尔已经足够痛苦了——不是身体,而是精神早已崩溃。 “你……呜呜……你本来……不是这样的……” 失血让比尔的意识逐渐模糊,他无意识地吐露出这句早该藏在心底的话。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每次看到已经完全变样的伊希凡,比尔的内心都会被深深撕裂。 其实,比尔并没有犯下多大的过错。作为阿佩尔曼王国的士兵长,他一直以此为荣,却因无知对伊希凡拳打脚踢,得知真相后仍将无辜的他当作囚犯,甚至将他推向死亡的深渊。比尔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比尔是个信念坚定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崩塌才会如此彻底。 “哦,比尔,不要这么说。你对我,也有帮助啊。” 伊希凡用剑撑住地面,单膝跪地,伸手抓住比尔的头发,将他抬起,迫使他直视自己。 “即使……这并非你的本意。” 伊希凡永远不会忘记,自己那天因一颗甘甜清凉的桃子失去了所有理智,甚至像狗一样舔掉手上的桃汁的情景。 “哈哈哈……” 比尔抬起头,看着伊希凡,脸上浮现一丝苦涩的笑容,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61号驻地在哪里?” “61号……在北边……” “就这些?” “我……已经不是士兵长了……” 比尔作为一名普通士兵,自然不可能掌握其他驻地的详细信息。 “好吧。那么钥匙呢?” “巡逻队……没必要带钥匙……” “原来如此,可惜了。” 伊希凡语气淡然地说道,完全没有丝毫遗憾的样子。他松开比尔的头发,起身站立。 “喂……伊希凡……” 比尔脸贴在地上,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别杀我……就这样走吧……” “……” “求求你……” 比尔哭着哀求。 反正,他不久之后就会死去。不如现在就被伊希凡一剑杀了,这样还能少受一些折磨。事实上,比尔自己也希望如此。 尽管如此,他还是乞求伊希凡,留他一命。 “你到最后,也只是在逃避罢了。那肮脏的自怜与自我安慰,到底有什么意义?” 伊希凡冷冷地看透了比尔的内心。 比尔认为,那曾经单纯善良的伊希凡,因囚犯的身份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他罪孽深重的证明。 因此,他不奢求伊希凡能饶过自己,只希望自己不要死在他的手下——不是为了苟活,而是为了自己的罪过不要再增加,为了那无法承受的惩罚不要更加深重。 “……” 比尔抽泣着闭上了双眼。 他甚至连呼喊神明的勇气都没有。 对他来说,神只是一个接受无处安放的怨恨的存在,而他的怨恨有着明确的目标,那便是他自己。 带着这深深的自责和怨恨,比尔最终被伊希凡的剑干脆利落地斩下了头颅。 然而,头颅与身体分离后,他竟然还能短暂地继续思考。他听得见声音,看得见眼前的一切: 他看到伊希凡用他的尸体擦拭剑上的血迹,听到他迈步踩过草地,脚步声从他的头颅旁渐渐远去……然后……然后…… 伊希凡换上了骑士的盔甲。尽管因手铐限制无法换上衣物,但盔甲是可以分开穿戴的,稍微费些功夫便能套上。他还系上了装有小包、匕首和水壶的腰带,整个人看起来颇为像样。 小包里有一张记录周边地形的地图,可惜没有标明61号驻地的位置。除此之外,还有些简单的急救用品,比如绷带和止血剂等。 水壶里装满了水,但以防万一,伊希凡还是从比尔的尸体上取下了他的水壶,挂在自己的腰带上。 他原来的水壶容量较小,水不够多,因此直接丢弃。尽管携带两个水壶使腰带变得沉重,行动起来稍显不便,但若没有足够的水,他根本无法横穿这片炎热的夏日森林去救出帕乌斯特。 做好这一切后,伊希凡直起身,望向不远处正在进食的怪物一家。那只怪物依旧警惕地盯着他,目光从未离开过。 伊希凡拖着骑士和比尔的尸体走向怪物,将它们随意地扔在地上,然后抬头望了望天空,辨认方向后,朝北方迈开步伐。 “咕——” 怪物低声长鸣,目送着伊希凡离开,然后心满意足地将骑士和比尔的尸体拖回去,分给幼崽们食用。 剩下的部分,它拖回洞穴储藏,留作未来的食物。这段时间,它们可以安心地度过,不必再为猎食而四处奔波。 北行的伊希凡发现了一片潮湿的泥地,他停下来,用湿润的泥土涂满全身,掩盖自己的气味。虽然不是真正的泥浆,但这些湿土已经足够应付当前的需求。 扑棱棱—— 一只乌鸦飞落到他身旁,轻轻扇动翅膀。它盯着正在抹泥的伊希凡片刻,随后张开嘴说道: ——你真是最优秀的演员啊……伊希凡·塞西里安。 乌鸦显得兴致高昂,带着笑意向伊希凡献上了真挚的赞美。 “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你只想当观众,那就闭嘴,乖乖地旁观。” 伊希凡瞥了乌鸦一眼,淡然说道,随后继续专注地往自己身上涂抹泥土。 ——哦,当然,我记得清清楚楚。毕竟,我是谁啊。 乌鸦轻快地跳近,来到伊希凡的脚边,仰起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 ——伊希凡,你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可你对比尔说的那些话,难道不好笑吗? “……” ——我对你抱有很大的期待。你一定会让我感到无比愉悦,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伊希凡的声音平静,但带着隐隐的不耐。 ——对于一名杰出的演员,观众会用掌声和赞美作为礼物,也会送上宝石与鲜花。而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花束。 乌鸦说完,红宝石般的双眼轻轻一眨,随后低声耳语了一句。 …… 那并不是声音,但伊希凡却瞬间明白,那是恶魔的语言。 一幅广阔的景象骤然出现在伊希凡的脑海中。 那是天空,从遥远高处俯瞰大地的视角。 伊希凡因这突如其来的画面感到头晕目眩,踉跄着撑住地面,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从空中俯瞰暗影森林的全貌。 他猛然抬起头,仰望湛蓝的夏日天空。晴空中,有一个小而漆黑的身影正飞速掠过。 那只乌鸦迅捷地穿越森林,转瞬间便降落在远处驻地的一座建筑上——看上去像是驻地西侧的一间小仓库的屋顶。 是基梅罗的乌鸦……不,这就是基梅罗本人。他正在向伊希凡亲自指引帕乌斯特所在的61号驻地独立囚室的位置。 “不是说不干涉的吗?” 伊希凡握住剑柄,冷冷地注视着乌鸦。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激动,只有深不见底的警惕与怀疑。 乌鸦,也就是基梅罗,发出轻快的咯咯笑声,似乎对这一切感到十分满意。 ——真不错。看来,帕乌斯特真的把你教得很好,不是吗? “回答我,基梅罗。” 伊希凡在乌鸦面前直呼了他的名字。 乌鸦是基梅罗观察世界的眼睛。 作为一位过于强大的存在,基梅罗的存在本身足以扭曲周围的一切。为了不破坏这个被称为“世界”的舞台剧,他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中,以不干涉的姿态默默注视这个世界的演出。 然而,此刻他的意识完全集中在这只乌鸦上。当伊希凡直呼他的名字的瞬间…… …… 知识、智慧、觉悟与秘密之恶魔——基梅罗,确实存在于此。 嘶—— 微风在伊希凡的耳边轻轻拂过。 刹那间,那个令人难以直视的存在消失了。他面前只剩下一只乌鸦,正在轻快地蹦跳着盯着他。 ——别拔剑。你的剑太锋利了,用来对付我不太合适。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伊希凡冷冷地问道,眼神如冰般锐利。 ——你还太弱小,太脆弱了。你的剑锋利无比,但你的内心却迟钝得可笑。即便如此,你却仗着力量,贸然涉足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乌鸦一边用喙梳理着羽毛,一边懒散地说道。 ——还没到时候。不过,很快了,就快了。 “为什么要干涉我的事情?” ——你应该更加绝望,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中。你应该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哀嚎,双手抓着泥土,甚至扯下自己的头发,才对得起你的命运。 乌鸦这么说着,用红色的双眼紧紧盯住伊希凡。 ——帕乌斯特快要死了。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他就会死去。真是个可惜的人,这里根本不该是他的葬身之地。 “……” ——来吧,伊希凡。时间不多了。如果在听到帕乌斯特将死的消息后,你还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那也挺有趣的。我不介意多看一会儿。 乌鸦的话让伊希凡的眼神越发冰冷。他沉默地盯着乌鸦片刻,然后猛然站起,拔腿狂奔。 伊希凡一动,乌鸦随即展开翅膀,飞到空中,悠闲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乌鸦那血红的眼睛注视着伊希凡奔跑的身影,带着一种饶有兴致的神情,仿佛正在欣赏一场精彩绝伦的戏剧表演。 第59章 德尔菲多·比雷德班 第三十五章跨越无星无月的黑夜 凭借先前用乌鸦视角观察周围的地形,伊希凡清楚地掌握了前进的方向。然而,森林地形复杂,并不适合人类笔直前行。 他在疾驰中不得不频繁调整方向,以避开树木等障碍物。同时,他还需警惕,不能过度向东靠近。那里是开拓完成的驻扎地附近的荒地,贸然接近可能会暴露行踪。此外,他还必须防备与其他驻扎地的搜索队正面遭遇。 “唧唧!唧唧!” ……更别提还有与怪物相遇的风险。 或许是因为时间紧迫,伊希凡稍显大意。尽管小心些,情况可能也不会有太大不同。 包围着他的虫狼群数量惊人。尽管它们本就是成群活动的生物,但这次的数量显然过于庞大。 “是血腥味引来的吧。” 伊希凡和那只灰白毛皮的怪物刚刚在一处战斗中斩杀了三十名人类,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早已弥漫整个森林。 那只怪物实力强大,显然在森林的食物链中占据高位。一般怪物畏惧它的威慑力,不敢靠近,只敢在外围游荡。接下来,就轮到虫狼这样的清道夫来收拾残局了。其他怪物估计也正在赶往战场途中,但如果它们在路上发现一名孤身奔跑的人类,这样的食物无疑是个不错的目标。 “唧!唧唧!唧!” 大量虫狼发出刺耳的叫声,试图威胁伊希凡。他对此不以为然,依旧扛着长剑,飞速前行。在他前方的虫狼,有几只偷偷回头瞥了他一眼,随即惊恐地向左右散开,主动让路。 它们在正面与伊希凡的目光交汇,立刻被他浑身凛冽的杀气震慑得胆战心惊。然而,后方追赶的虫狼却压抑不住狩猎本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猎物。 “唰!” 伊希凡专注前方,步伐短促却迅捷,一脚猛蹬地面,在几乎不减速的情况下迅速转身挥剑。剑光一闪,悄悄靠近他脚踝的虫狼已然人头落地。 他继续疾驰,步伐未曾停滞,而那些瞄准他脚踝,准备伺机而动的虫狼,已经有六只从正面朝他扑来。 “唧唧!” 无论它们叫声多么刺耳,伊希凡充耳不闻。他一边横扫后方,一边顺势将剑刃以背刃挥向右侧。 “嗖……” 他并未用力深斩虫狼,只是轻轻划过它们的喉咙、面部和前腿。 瞬间,他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右侧的三只虫狼,随后高高扬起的长剑急速一转,借力狠狠劈向左侧。 “唰!” 这次,伊希凡的剑锋斩落得更加果断有力。由于刚才右侧的攻击让左侧的虫狼靠近,他直接用剑刃狠狠劈开了它们,将其彻底碎裂。 虫狼坚韧的皮肉和结实的骨骼,在他的一剑下毫无抵抗力。他不仅轻松削弱了三只虫狼的战斗力,还直接将它们劈成几段,片甲不留。 即便如此,他的速度几乎没有减慢,只是短暂地顿了顿,三步之内便重新加速,继续全速冲刺。 那些被砍翻的虫狼还未来得及倒地,他已经用手肘和膝盖轻描淡写地将它们扫开,为自己清出一条路,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一击必杀,他无需浪费心思防守。而也正因为他的极致攻击性,他才具备了最高的防御力。 受到震慑的虫狼群吓得四散逃窜,急忙让出道路。但后方的一些虫狼反应稍显迟缓,它们试图逃跑,却不小心踏入了伊希凡的攻击范围。 “嗒嗒嗒!” “唰——!”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伊希凡的身形骤然降低,几乎匍匐般贴地冲刺。他的剑光低低地划过,扫出一道广阔的弧线。 仅仅一击,四只虫狼便瞬间毙命。他轻盈地跃过它们的尸体,继续狂奔,没有丝毫停留。 此时,已经没有虫狼敢再追上来了。 “唰!啪!” 伊希凡一边奔跑,一边随意挥剑甩去血迹,但这意义不大。他的全身早已被鲜血溅满,若想完全掩盖气味,必须洗净身体并用泥土彻底掩盖才行。 “没办法,所有胆敢袭击的东西,只有杀光一途。” 他明白,只要不断地杀戮,再杀戮,彻底消灭一切靠近的敌人,最终,没有任何生物会再敢冒犯他。 他将化作一片活生生的泥沼般的恐怖存在,将任何接近的目标吞噬殆尽。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在穿越森林的过程中,迎接更多的艰难挑战。 伊希凡仔细辨认着方向,同时警惕地用余光观察周围。他刚刚甩开虫狼的追击,又有新的威胁逼近。 左边。 “嘶——!” 左侧的树林间,一个巨大的身影猛然跃出,直扑向伊希凡。它通体鲜红,双臂末端生长着镰剑般的利器——一只“收割者”。不过,这显然是未完全成熟的个体,体型略显娇小。 然而,与其略显弱小的体格相比,它的攻击性却格外强烈,甚至显得不太正常。 伊希凡曾在森林开拓过程中见过收割者,但这只怪物除了攻击性外,还展现了其他异常特征。它的左臂略微扭曲,右臂的镰剑比左臂短。 “原来是它,居然还活着。” 他迅速认出,这只收割者正是当年初遇时,他击退而未杀死的幼体之一。 从它全身累累的伤痕可以看出,这只怪物独自在森林中挣扎求生,过得十分艰难。 而它此刻对伊希凡异常强烈的敌意,则显而易见——它记得当年将自己打残、暴打后驱逐的男人。 即使是伊希凡,也无法像对待虫狼那样,轻易斩杀这只已经成长起来的收割者。 伊希凡向右侧稍稍撤退,拉开距离,似乎要直接绕过这只收割者。然而,就在即将错身的瞬间,他猛然改变方向,从收割者的左侧迂回逼近。 那只收割者的左臂曾因骨折而没有得到妥善治疗,导致愈合时变得畸形,手臂稍微向内弯曲,使它在应对来自外侧的攻击时显得格外脆弱。 “嘶——!” “嗯。” 然而,伊希凡还是被迫与它拉开了距离。显然,这只收割者早已习惯了类似的攻击方式。当伊希凡试图从它左侧外部发起突袭时,它并未像寻常怪物那样选择直接迎击或转身,而是迅速收回左脚,灵活地调整姿态,避开了弱点暴露的风险。 这看似简单的动作,背后却暗藏深意。一般来说,怪物为了掩盖弱点,往往会更加凶猛地进攻,而不会这么冷静地调整防守。 “不能在这里拖太久了。” 伊希凡清楚,这只收割者绝不会轻易让他离开,它会通过稳固的防守战术不断骚扰、消耗他。 果不其然,面对正面的伊希凡,这只收割者竟然主动摆出了一种奇特的架势:它将短镰的右臂前伸,掌控距离,而畸形却更长的左臂则稍稍后撤,仿佛一个手持剑与盾的人类战士般熟练地调整了姿态。 接着,它并没有直接冲锋,而是轻轻晃动右臂镰剑,试探着慢慢逼近。 也许,它是在模仿人类的战斗方式。 这危险的气势下,伊希凡毫不犹豫地正面冲上前去。他明白,时间不能再拖延。 怪物尝试像人类一样谨慎战斗,而人类则选择像怪物一样迅猛进攻。 伊希凡脚步轻盈,突然在收割者的攻击范围外用右脚用力蹬地,迅速发起冲刺。 收割者则迅速用右臂的短镰护住要害,同时迈出左脚,将那扭曲的左臂猛然伸展,挥动镰剑进行反击。 那畸形的左臂在挥舞时带来一种怪异的扭曲轨迹,虽然力量稍逊,但那变化莫测的镰剑轨迹足以撕裂一个人类的身体。 “呼——!” 然而,这致命的一击扑了个空。 伊希凡依然保持长剑扛在肩上的姿态,只是微微压低身体,让镰剑从鼻尖前划过。 如果收割者的攻击范围再长一指,或是它的手臂正常无损,伊希凡的面孔必然会被撕裂,甚至头骨粉碎。 “铛!” 伊希凡紧接着半步调整,左脚迅速踏出,同时将右肩上的长剑横斩而出。收割者用已经伸直的左臂镰剑勉强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尽管手握骑士长剑,伊希凡依然没能砍断那把镰剑。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剑术不够高超,也不是因为收割者成长后镰剑变得不可摧毁。 唰…… “嘶——!” 当长剑与镰剑相碰的瞬间,伊希凡松开手腕的力道,巧妙借用反弹之势将剑刃回拉,旋即翻转,剑锋越过头顶,从左到右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为了让剑势更加流畅,力量更为凌厉,他稍微抬起前踏的左脚,让脚尖在草地上滑动。就在位置恰到好处时,他以脚趾猛力蹬地,精准发力完成这一击。 剑锋如同撕裂阳光的利刃,干净利落地从左至右切入,斩断了收割者左臂的内侧。 “咔嚓!” “嘶——!” 收割者的左臂应声而断,发出尖锐的哀嚎。它那猩红的双眼陡然睁大,鼻孔不停地抽动,原本紧闭的嘴巴猛地张开,露出了两排狰狞的牙齿和一条长长的舌头。 一年前,伊希凡还只能用一把破旧的剑具,勉强削开成年收割者的一小块脚踝骨。 而如今,手握锋利的骑士长剑,站在战斗巅峰的他,轻松斩断一只尚未完全成熟的收割者,已是毫无难度。 横斩之后,伊希凡将长剑举起至肩膀右上方,剑尖直指收割者的头部。他的姿势看似别扭,但步伐却异常迅猛,右脚用力迈出,稳稳逼近对手。 “啪嗒嗒!” 他的脚步重而有力,每一步都在强化自己的攻势。看似不稳定的姿势,很快便如磐石般稳固。他再次调整步伐,连续迈出几步后,已将收割者的头部牢牢锁定在攻击范围内。 “嘶——!” 收割者惊觉不妙,挥舞右臂的镰剑试图反击。虽然断裂的镰剑缩短了攻击范围,但面对近距离逼迫的伊希凡,这一刻却成为了它的最佳攻击距离。 然而,伊希凡的反应更快、更果断。 “砰!” 他没有后退,反而主动贴近,猛然冲入镰剑的内圈,巧妙避开攻击,并用肩膀硬生生挡住收割者的右臂,随即长剑直刺入它的头颅。 这一击,他将冲刺的全部力量灌注其中,整个人如同被一面墙壁阻挡般骤然停下。而长剑则深深刺入了收割者的头颅,直至护手的位置。收割者上半身在剧烈的冲击下向后仰倒。 “咔嚓——” “扑通!” 伊希凡略微低头,镰剑从他头顶掠过。他顺势抽出长剑,轻轻甩去剑刃上的血迹,迅速转身,向北继续奔跑。 从攻击到结束,伊希凡解决收割者的时间不到二十秒。 然而,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会有更多怪物向他袭来,而近段时间缩短的睡眠、粗劣的罪犯餐食都在迅速削弱他的体力,他根本没有时间喘息。 “你好。” 一只乌鸦——基梅罗,轻快地跳到帕乌斯特面前,仰头注视着他。 帕乌斯特试图睁开仅存的湛蓝色眼睛看清它,但视线模糊让他最终不得不闭上眼睛。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长久挣扎在痛苦中的身体,出乎意料地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到头了啊,帕乌斯特。真让人遗憾。” 基梅罗仰视着帕乌斯特,带着几分真挚的感叹说道。 “如果你能早出生三百年,或许能改变整个世界的命运。” “我已经改变了一切,也实现了我的目标。” “没错,你说的对。但可惜,你无法亲眼见证你所改变的那个世界。” “我今天就要死了吗?” “是的。” “嗯……” 帕乌斯特费力地抬起那沉重得难以举起的头,用仅存的一只眼睛望向前方。 黑暗笼罩着一切,除了基梅罗那双猩红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 “哈哈哈哈……” 他轻轻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 基梅罗问道,像是想要品味帕乌斯特此刻的情绪。 “我不会告诉你的,乌鸦。” “真没意思。” 听到这话,基梅罗仿佛叹息般地回应,紧接着,那双红眼闪动着光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不过没关系,我只需要耐心等待。帕乌斯特,你不会在戏剧的高潮时,作为主角什么也不说就让帷幕落下吧?” 这句话让帕乌斯特仅剩的一只眼睛微微颤抖,随后逐渐扭曲。 伊希凡。 “你昏迷了四天才醒过来。难道你认为他会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待吗?” “……” “已经太迟了。伊希凡就在这里,就在你的前方。他正潜伏着,等待时机来拯救你。” “……是你唤醒了我?” “没错。” 乌鸦展开翅膀,轻轻停落在帕乌斯特的肩膀上。 “你不是说不会插手吗?” “嗯……这不算插手。” “随时改变标准,真是卑鄙。” “享受了我的帮助,却还要说这种话,太无礼了。” “嘎——嘎嘎嘎!” 乌鸦发出刺耳的叫声,就像之前跳跃着在折磨帕乌斯特时那样,带着明显的嘲弄。 对帕乌斯特而言,残酷的刑罚已经足够折磨,而眼前这只烦人的乌鸦不断挑衅,几乎与拷问同样令人难以忍受。 “你没有告诉伊希凡吧?” “告诉他什么?” “真相。” “卑劣的东西。” “你可没资格这么说我。明明是你因为好奇与求知欲主动与我签下契约。你我之间,真的有不同吗?” “至少,我遵循自己的原则。” “你以为能瞒过一个看穿一切的见证者吗?帕乌斯特,我们本质上没有区别。唯一的差异是,你是人类,而我不是。” “这一点微小的差异,足以让我们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都不过是被好奇心驱使的孩子。唯一的不同是,我已知晓一切,所以选择闭上眼;而你渴望知道一切,所以睁开了眼。我闭眼时,仍能隐约看到未来;而你睁开眼,却依然只能看见模糊的前方。我们注视的,终究是同一个世界。” “乌鸦,现在你打算以贤者的身份来教训我吗?” “不,我并无此意。” “那么,这场对话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如此,就闭嘴吧。” “好吧。” 这场对话到此结束。 基梅罗陷入沉默,帕乌斯特也闭上了眼睛。 帕乌斯特能感受到伊希凡的存在,那种紧密连接的精神纽带清晰地传递着对方的情绪。他感知到伊希凡的剧烈波动。这动摇并不仅仅属于伊希凡,而是与面临死亡的帕乌斯特产生共鸣,在帕乌斯特内心的海洋中扬帆起航的年轻人的挣扎。 “我曾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过你,不要失去冷静。” 然而,帕乌斯特并未试图开口与伊希凡对话。他只是静静地在黑暗中等待伊希凡的到来。 此时再去阻止伊希凡,只会适得其反。一旦迈出了第一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突然间,伊希凡那如同狂风般动荡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宛如一汪清澈的湖水。帕乌斯特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笑出来,但那笑容却自然而然地浮现了。 “他快到了。” “咔嚓!” “嘎吱——” 这时,浓重的黑暗被撕裂,一束光线透过单人牢房的门缝渗了进来。 帕乌斯特睁开模糊的眼睛,努力看向前方。 一个提着灯笼的身影站在门口,注视着他。 “该死,混账东西。” 那人深深地松了口气,低声骂了一句。他原本慌乱不安,以为帕乌斯特可能会就此死去,但听到牢房内隐约传来的声音,怀着疑问赶来,结果发现帕乌斯特竟恢复了意识。 帕乌斯特看着他,露出柔和的微笑说道: “哦,别高兴得太早,奥蒂斯。” 从刑罚开始到现在,帕乌斯特始终保持的从容态度让第61驻地指挥官奥蒂斯皱起眉头,面露不悦。 “时间不多了。我很快就会死。” “胡说八道。” 尽管帕乌斯特语气温和地陈述事实,奥蒂斯却只是冷笑一声,不屑一顾。 “休息了几天,害怕继续被拷问了吗?嗯?” “哈哈哈……奥蒂斯,你实在太小看我了。我可以撑到你死的那一天——当然,前提是我不会比你先死。” “嘴上倒是挺硬的。” 奥蒂斯缓缓走进牢房,抬起手中的灯笼,将灯光洒在帕乌斯特身上。他脸上带着低劣的得意之情,冷笑着说道: “曾被称为‘比雷德班的蓝星’的德尔菲多,如今落得这般模样,连个乞丐都不如。” “我可没选择出生在比雷德班,更没想要过‘蓝星’这种令人羞耻的名号。” 帕乌斯特,也就是德尔菲多·比雷德班,神色平静地笑了笑。 “这些东西如果你想要,我随时可以让给你。真是可笑,像你这种狭隘、自私又嫉妒的性格,怎么配得上治理公国呢?” “哈哈哈……可这让我得到不少乐趣。公王的狭隘对我来说,还真不是坏事。” 奥蒂斯走上前,抓住德尔菲多的头发,狠狠将他提了起来。 “所以说,你就该学会谨慎行事。德尔菲多,你以为这世界真是属于你的吗?嗯?再伟大的大师,一旦在政治场上失足,也不过是这副下场。难不成你还真信,公王是你哥哥这件事能护着你?” “我从未相信过,只是无视了而已。” “呵呵呵……看看比雷德班的直系兄弟成了什么样子,真难以想象这个国家会是怎样的一团糟。” 阿佩尔曼王国的比雷德班公爵家,作为比雷德班公国的直系血统,同时也是一个始于魔法师家族,历代涌现无数杰出魔法师的荣耀家族。而“比雷德班的蓝星”这一称号,则是专属于比雷德班当代最伟大大师的荣誉。德尔菲多·比雷德班,仅凭28岁的年纪便获此殊荣。 因此,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他会成为下一任公爵兼公王。 然而,他却放弃一切,将责任甩给哥哥,过上了悠然自得的生活,却最终被哥哥亲手夺去了一切。 这位被公认为历代“比雷德班的蓝星”中最耀眼的王弟,德尔菲多·比雷德班,就此坠入深渊。 “德尔菲多,多亏你,我也体验了一把把王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王族也不过是人类,和奴隶并无本质区别。” “呵,你倒是会说风凉话,明明你是王族,还继承了最纯粹的血统。” “这就是你为了掩盖自己的不足而进行的自我安慰吗?” “你这家伙……” “还有,奥蒂斯。你犯了个错误。” 德尔菲多看着粗暴抓住自己头发、肆意享受低级快感的奥蒂斯,露出淡淡的微笑,轻声说道。 “错误?我?” 奥蒂斯瞥了一眼毫无反抗能力的德尔菲多,冷笑一声。 “没错,你看起来真的太放松了。” “好吧,我倒要听听,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奥蒂斯带着笑意,用力提起德尔菲多的头发,力度之大让人担心他的脖子会不会因此折断。他将脸靠近德尔菲多,等着他的回答。 德尔菲多用唯一的一只眼睛直视着他,缓缓说道: “你难道不该更小心地锁好门吗?毕竟这里是‘暗影森林’,一个潜伏着怪物和幽影、随时吞噬人类的地方。” “所以,你的意思是驻地里混进了怪物?哈哈哈,听着真吓得我手都在发抖呢。” 奥蒂斯装出害怕的样子调侃道,同时真的“发抖”起来,握着德尔菲多头发的手故意来回摇晃,借此欣赏对方头被晃得东倒西歪的模样。 德尔菲多——不如说,他更像是一片海洋,为伊希凡这艘船扬起风浪,助他驶向未知的深海。 此刻的帕乌斯特,笑了。 “没错,他已经来了。他会吞噬你,奥蒂斯。” 第60章 我来了,帕乌斯特 “……。” 伊希凡深谙等待的艺术,这是他从帕乌斯特那里学到的。 穿过暗影森林后,他在61号驻扎地前的草丛中隐蔽下来。日落时分,他屏息等待,等到夜幕彻底降临,再耐心等到营地的每个人都沉入梦乡。 从去年被比尔拖去暴打的那一天开始,到几天前的长夜中,他独自一人却依旧“与帕乌斯特交谈”。 伊希凡照着帕乌斯特教的方法,睁大双眼、竖起耳朵,仔细收集情报。如今,他不仅掌握了囚犯们的日常,更熟知王国士兵的巡逻路线、警戒习惯,甚至连换班时间都了然于心。 隐藏在森林深处的阴影中,伊希凡小心观察驻地。他细致确认围栏上守卫的分布与交接时间,确认自己掌握的情报无误后,终于放松下来,闭目休息,为疲惫的身体争取片刻喘息。 他满身沾满了各种怪物的血迹,血液干涸碎裂,开始腐败发臭。他的鼻子早已麻木,对恶臭完全无感。 即使嗅觉迟钝的人靠近,也会被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味呛到。然而,这样的气味却让怪物们望而却步,因为这种血腥气已超越它们能够忍受的极限。 夏日的暗影森林原本喧闹无比——虫鸣鸟叫、怪物嘶吼声此起彼伏。但现在,伊希凡周围,只剩下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偶尔,会有些许小型怪物或腐食性昆虫试图靠近——森林的清道夫们总嗅着腐尸而来。 然而,每当伊希凡倚着树干,用那双泛着诡异红光的眼睛注视它们时,它们便会立即止步,悄然退后,最终逃得无影无踪。 他身上弥漫着的,不仅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有令人胆寒的杀意。 帕乌斯特即将在明日黎明死去的消息,让伊希凡内心焦躁不安。但即便如此,他仍耐心等待夜幕降临的时刻。 焦躁的情绪最终被他引导向最擅长的领域——行动。他的杀意对暗影森林的怪物而言是陌生的、不适的。那是毫无目的、单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暴力欲望,却又如利刃般尖锐冷酷。 “……。” 当他抬头望向本以为永无尽头的黑暗夜空,发现星辰与月光已然消隐时,他从地上缓缓站起。四周笼罩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却又令人不寒而栗。 为了轻装上阵,他脱下铠甲,用腰带将长剑斜挎在肩背上。 随后,他将准备好的草叶与树枝插入衣服中,匍匐前行,小心翼翼地接近驻扎地。 ……。 伊希凡从未学过如何进行如此隐秘的行动。 即使是在阿雷乌斯的梦境中,他也没有学会这类技巧。毕竟,阿雷乌斯根本不需要做这种事。他是那种只需挥剑向前,碾碎一切敌人即可完成目标的人。 然而,伊希凡此刻匍匐在地,动作悄无声息,心如止水,仿佛一潭平静的湖面。 人类虽然本能较弱,但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也会展现出不逊于野兽或怪物的敏锐本能。 由于能力出众,伊希凡被派遣执行的暗影森林搜寻任务比其他囚犯多得多。尽管从未正式学过如何隐藏自己,但他在行动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早已熟稔于心。 他抬起眼睛,注视着围栏上随风摇曳的火把光芒,细心观察灯光下晃动的士兵脸庞。 他的动作慢到极致,以至于一名士兵视线掠过时,哪怕正对上伊希凡伸出的手臂,也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人。 伊希凡选择的时间十分巧妙。 这是夜晚,第二次换班刚结束,距离下一次换班正好过半的时间段。 此时,士兵刚从睡梦中醒来,盯着空荡荡的原野发呆,因睡意而分散注意力,警觉性最弱。 为了避免手铐链条发出声响,伊希凡格外小心。他拉紧链条,尽量让其保持静止,完全不发出声音。当放下手臂时,他会用另一侧的腿稍作移动,以防止手臂过于疲劳。 一步步,他悄然接近围栏下方,抬头审视着顶部的情况。 驻扎地的王国军士兵数量并不多,毕竟大部分开拓任务都由囚犯完成。 因此,夜晚的警戒也并非严密无疏。某些地方甚至只有一根火把,却没有士兵驻守,只靠巡逻士兵定期经过检查。 伊希凡耐心等待,直到举着火把的巡逻队离开,才取出匕首,将其深深插入围栏,开始小心攀爬。 从外面看,围栏高大无比,且几乎没有任何支点。但靠近观察后便会发现,它并不难以攀爬:用来固定木材的绳索、偶然凸出的树枝、粗糙的树皮……这些细节都为攀爬提供了便利。 毕竟,这围栏本不是为了防备人类而设计的。对拥有双手且擅长攀爬的人类来说,这些细节足以成为落脚点。 伊希凡正因为曾亲自参与建造63号驻地,才熟悉围栏的构造,能够制定并执行这样的计划。 他将锁链绕在左手腕上,用双手紧紧握住匕首,将脚尖与膝盖用力嵌入木材缝隙。随后,他小心拔出匕首,将其插入更高处,再用力拉起身体,用双腿夹住木材以固定姿势。 若不是强健的下肢力量,伊希凡根本无法尝试这种行动。事实上,最近身体状况恶化的他,仅仅攀爬围栏就已经精疲力尽。 闷热的夏夜,汗水如雨倾泻。然而,伊希凡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力,默默攀爬围栏,最终抓住顶端,悬挂其上。 稍作调整呼吸后,他抬起身体,悄然观察四周,确认士兵的注意力已经转移,随即迅速翻上围栏。 “啪。” “……嗯?” 一名士兵正发呆地望着被开垦得一片荒芜的驻地四周,听到声音后转头扫视围栏顶部。 “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可能是旁边那些人睡着了,掉了武器吧。” “是这样吗?” 伊希凡挂在围栏内侧,待士兵安静下来后,小心翼翼地跳下地面。由于围栏顶部火把的明亮光芒,光线未能触及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邃幽暗。 他拉紧缠绕在左手腕上的铁链,悄悄解开,同时左手握住腰间的匕首柄,右手抬至肩上,准备随时拔出背后的长剑。他用胸口固定铁链,确保不发出声响,尽管这样的姿势让行动异常笨拙。 他蹑手蹑脚地行进,隐匿在建筑的阴影中,移动、隐藏,反复如此。 伊希凡从驻扎地西南角潜入,需要穿过一小段距离,才能抵达帕乌斯特被关押的西侧单人牢房。 幸运的是,他没有暴露踪迹,很快就来到了牢房前。当他发现牢房的门竟然敞开着时,立刻将匕首抽出一半。 “难道不该更严密地锁门吗?这里可是怪物与影子潜伏的地方,随时可能吞噬人类啊。” 一道略带愉悦的声音从牢房内传来,是帕乌斯特的声音。听到这话,伊希凡干脆将匕首完全抽出。 帕乌斯特,还清醒着。 他并未感到宽慰,因为宽慰这种情感,早已被他抛在脑后。 “所以,驻扎地真有怪物闯进来了?哈哈哈,真是吓得我手都在发抖呢。” 一道嘲弄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铁链晃动声与某个不明男人的低笑声。 “没错,怪物已经进来了。他会吞了你,奥蒂斯。” 帕乌斯特带着笑意答道。 “好久不见了,伊希凡。” 帕乌斯特转头微笑,看向从门缝中如影般悄然潜入的伊希凡。而此时,奥蒂斯猛地转过身—— 噗! 伊希凡快如闪电,一匕首刺入奥蒂斯的喉咙,随即猛力划开,同时夺过他手中的灯笼。 “咯!” 铛!砰! 气管被彻底切断,血液涌入喉间,奥蒂斯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伊希凡将灯笼轻轻放下地面,不再在意铁链的声响,猛扑上前,用匕首直刺奥蒂斯的眉心,彻底了结了他的性命。 “帕乌斯特。” “钥匙应该在他身上。” 伊希凡想要查看帕乌斯特的状况,但帕乌斯特显然毫无兴趣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他在奥蒂斯的腰间找到了一串钥匙,借助灯笼的光线逐一检查,最终解开了帕乌斯特手脚上的镣铐与锁链。 扑通。 “呃……” “……帕乌斯特。” 帕乌斯特无力地倒在了伊希凡的怀中。原本从未动摇过的伊希凡,此刻眼中却浮现出罕见的慌乱与恐惧。 太轻了……太轻了。 怀中的帕乌斯特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反倒像是一具已经腐烂得只剩下骨头的尸体。 ……那一天,那无尽的黑夜。 他背负着轻如鸿毛的父亲,走在繁星与月光下的夜路中,那一刻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帕乌斯特用一如既往的从容语调说道。 但伊希凡清楚地明白,这是帕乌斯特走向死亡前的最后一丝气息。 尽管帕乌斯特开口催促,伊希凡却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静静抱紧了帕乌斯特。 帕乌斯特瘦得仿佛一堆骨头裹在粗糙的布里,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味。然而,即便如此,伊希凡依旧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 “伊希凡,时间不多了。你打算就这样沉浸在感伤里,让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吗?” 帕乌斯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训斥道。 伊希凡闭上眼,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点了点头。 “你能背动我吗?” “我现在连手指都抬不动了。” 帕乌斯特用那熟悉的从容语气说道,仿佛对自己此刻的状况全然不在意。 伊希凡将帕乌斯特平放在地,环顾四周,发现了长皮鞭与皮带。他用这些工具将帕乌斯特牢牢绑在自己的背上。 随后,他解下肩上的腰带丢弃,换上奥蒂斯的腰带,将所有物资固定在胸前。 原本早已损坏的武器被抛弃,药物也早已耗尽,如今补充的物资让伊希凡稍感宽慰。 “这些粗糙的东西竟然还能派上用场,倒也不算太糟。” 帕乌斯特看着绑住自己的皮鞭和皮带,低声笑道。 “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 “把我的手脚也绑紧吧。松松垮垮地绑着,只会增加你的行动难度。” 伊希凡默不作声,照着帕乌斯特的建议,将他的四肢牢牢固定在身上。随后,他走到门边,小心地从门缝向外查看。 “好了,伊希凡。接下来,你打算怎么逃出去?” 帕乌斯特靠近他的耳边,低声问道。 进入营地时,只有伊希凡一人,行动简单。可现在,他不仅要离开,还得背着帕乌斯特,一切都变得更加艰难。 不管伊希凡如何竭尽全力,以现在的状况,他绝对无法隐秘地翻越围栏逃走。 “直接冲过去,从围栏上跳下,然后跑进森林。” “嗯……真是个毫无破绽的完美计划。” “开始了。” “去吧。” 伊希凡紧紧抓住不断滑落的帕乌斯特双腿,稍稍推开牢房的门,走了出去。他隐藏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移动,最终在通往围栏的楼梯前的建筑阴影处停下,稍作喘息。 观察过围栏上巡逻队和士兵的分布后,他猛然发力,全力冲刺! 哒哒哒! 背着帕乌斯特的伊希凡跑得并不快。长期的疲惫与伤病早已拖垮了他的身体。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在短时间内冲到了围栏顶部,没有遭遇任何阻碍。士兵们呆呆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疯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在他们看来,这个时间能在驻扎地内乱跑的,要么是骑士,要么是士兵。于是士兵们仅仅以为:“肯定是哪位喝醉了的家伙发酒疯了吧。”便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喂,喂!那家伙是谁!” “快抓住他!” 然而,当伊希凡冲到围栏下火把光芒覆盖的区域时,士兵们才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着陆时怎么办?” “闭嘴!” 如果到了这个地步,因为着陆时摔死或咬舌而死,那连哭都哭不出来。 帕乌斯特安静地闭上嘴,牢牢贴在伊希凡的背上。而伊希凡咬紧牙关,用尽全力飞身跳下围栏。 扑通! “咝……!” 因为背着帕乌斯特,他无法像平时那样翻滚以缓解冲击力。伊希凡努力弯曲双腿,用手支撑地面,但还是导致双腿短暂失去了知觉。 啪!啪! 他用力拍打自己的大腿,虽然未必奏效,但最终踉跄着站起身,拖着帕乌斯特向暗影森林前进。 “什么情况!” “有人逃跑了!囚犯逃跑了!” 当当当当! 警钟声大作,士兵和骑士从四面八方涌出。 “在哪儿?” “在那里!他朝森林跑了!” “你们就这么看着他跑?快开门!你们去确认是谁逃跑了!” “是!” “奥蒂斯爵士人呢!” “奥蒂斯爵士!奥蒂斯爵士!” “那个该死的混蛋!” 骑士们意识到负责指挥的奥蒂斯不在场时,气得咬牙切齿。他们清楚,奥蒂斯沉迷于折磨帕乌斯特,经常熬夜不眠,导致清晨晚起。 然而,奥蒂斯讨厌任何人打扰他的拷问,每次被打断都会大发雷霆,所以没人敢靠近帕乌斯特的牢房。 “先追击再说!” “呃,真的要追吗?” “什么?你疯了吗?” 士兵被骑士的怒喝吓了一跳,但仍然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反正他们逃进了夜晚的暗影森林,不是必死无疑吗……” 啪! 骑士挥拳打在士兵脸上,强行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 仅仅是囚犯成功逃出驻扎地这个事实,就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失败。如果其他囚犯因此觉得逃跑有可能成功,或者这消息传到上级耳中,他们的命运就全毁了。 无论如何,即便只是一具尸体,也必须带回来,证明他们已经妥善处理了此事。 “开门!” 当然,夜晚进入暗影森林对骑士们来说同样是恐怖的事情。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看着伊希凡跑进森林深处的背影,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奥蒂斯爵士死了!” “……什么?” “奥蒂斯爵士死了!而且他拷问的那个囚犯也消失了!” 一名在牢房附近巡视的士兵发现牢房的门敞开着,随即报告了奥蒂斯的死亡和帕乌斯特的逃脱。 “……该死的混账!” 砰! 骑士怒不可遏地将皮质头盔重重摔在地上。 “啊啊啊啊!” 咔嚓!咯吱!砰!砰! 他甚至动用了魔力,将头盔踩得稀烂。 一切都完了。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囚犯逃脱,他们大可以随手杀掉掩盖真相。 但逃脱的却是所有囚犯中最尊贵的德尔菲多·比雷德班,而指挥官奥蒂斯的死亡更是让局势彻底失控。 无论是否能够抓回德尔菲多,这些已经不重要了。61号驻地的所有士兵都将被革职,而骑士们可能会因为这场丑闻而被家族逐出。 随着调查深入,德尔菲多所涉及的事件必将浮出水面。比雷德班公国可能会尽力撇清关系,但开拓地势必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眼前就能预见的问题包括:非法收受贿赂、不当虐待囚犯导致指挥体系失效、指挥官死亡、囚犯逃脱——每一件都是致命的丑闻。 简直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 “哈……算了,其实早就觉得会有这么一天。” 一些骑士干脆放弃了努力,在混乱中摇摇晃晃地回去继续睡觉。 奥蒂斯死了,所谓的命令和纪律也随之失去了意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已经不再关心。甚至有人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趁乱回到家乡反倒是件好事。 面对如此荒唐的局面,他们的大脑干脆放弃了思考。 “至少找到尸体!追击!快行动!” 尽管局势荒谬至极,仍有骑士试图挽回局面。他竭力催促其他骑士和士兵,但奥蒂斯的死亡让指挥系统全面崩溃,没人愿意主动进入暗影森林。 最终,这名骑士咬紧牙关,独自向森林跑去。 有人可以在此刻选择放弃,而有人却不得不坚持到底。 在暗影森林中迷路,最终被怪物吞噬,与其说是绝望的结局,不如说对家族荣誉而言,这是个稍显体面的包装。 死亡虽荒谬,但作为掩盖丑闻的工具,它意外地合适。 第61章 穿越无星的夜晚 第37章穿越无月无星的夜晚 “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什么!” “关于我的故事。” “先把门关好再说!” “嗯,可惜啊。你还是学着怎么更像个卑鄙阴险的老鼠吧。这样的话,就不用浪费时间谈那些无聊的过去了。” “别废话,有话快说!” “我曾是比雷德班公国的王子,德尔菲多·比雷德班。当然,现在你没必要用什么德尔菲多或者比雷德班这样的称呼。对你来说,我只不过是暗影森林的罪犯,帕乌斯特。” “……真是见鬼!” “看到你已经能通过这几句话掌握情况,我倒是挺欣慰。那么,你必须杀的人,是我的哥哥,也是现任阿佩尔曼王国的公爵、比雷德班公国的公王——伊巴伊罗·比雷德班。” “这个该死的混蛋!诅咒他永远在地狱的火焰中燃烧!” “呵呵,谢谢你的评价,听了让我心里舒服多了。” 帕乌斯特被伊希凡背着,随着颠簸的身体,他像是要将生命一起吐出的那般笑了起来。 尽管伊希凡满口咒骂,但他早已下定决心要替帕乌斯特完成那看似不可能的复仇——刺杀公王。 伊希凡对比雷德班公爵家再熟悉不过了,他不可能不知道。那可是支撑阿佩尔曼王国的重要支柱之一。 比雷德班公爵家不仅以种种显赫事迹闻名,更是以魔法独步天下。他们对血统珍视至极,世世代代培养出伟大的魔法大师。而家族以蓝眼睛为标志,将最杰出的魔法师冠以“比雷德班的蓝星”的称号。 即使是对贵族社会一无所知的没落贵族后裔伊希凡,也听说过这些传闻。 “像你这样的王子,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我对权力没有兴趣,才成了这样。而我的哥哥伊巴伊罗陛下,对你学过的那些东西极为垂涎。他因为自己没有天赋而对我心生嫉妒。无论如何,作为比雷德班的一员,他还是看出了我创造的东西的伟大之处。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提的了。” “所以,你儿子的名字是科斯塔·比雷德班,对吗?” “没错。” “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人吗?” “没有,就这些了。” “那妻子呢?” “随你处置,杀也好,放过也罢。不过以她的性格,看到我落到这般境地,可能早就选择自尽了吧。” “真是够了!” 尽管已经气喘吁吁,伊希凡仍然不停奔跑。他筋疲力尽,感觉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炸开,更别提还得背着帕乌斯特。 不过,他并不觉得帕乌斯特变轻了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忍不住想起那个漆黑的夜晚,他背着父亲前往高弗里克城的场景,眼前一阵恍惚。 “你害怕了吗?” “没有!” 帕乌斯特低声问道,伊希凡愤怒地大声回答。 然而,那份愤怒,正是将伊希凡逼到绝境的恐惧之源。 “伊希凡,欺骗别人可以,但别欺骗自己。” 帕乌斯特贴近伊希凡的耳边,低声说道。 “好好审视自己。别放任自己不管,要守护自己,倾听自己,陪伴自己。只有当你完全理解并接纳自己的时候,才会拥有独自面对一切的力量。”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鬼话!” “我知道。但你必须听。嗯,我想是时候了,你觉得呢?” “呼……呼……你是说什么!” “我要告诉你魔力的秘密。” “……等我们逃远一点,之后再说。” “没时间了。伊希凡,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吧?” 伊希凡紧咬牙关。 是啊,时间不多了。帕乌斯特随时可能断气。 最终,伊希凡渐渐放慢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他摇摇晃晃地靠在一棵大树干上坐下,小心翼翼地解下腰带和鞭子,把帕乌斯特扶靠在树干上坐好。 “……见鬼……帕乌斯特……” 在月光下,伊希凡看着帕乌斯特那惨不忍睹的模样,忍不住低下了头。 帕乌斯特的四肢不仅瘦得皮包骨头,还布满了各种酷刑的痕迹,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他的手指和脚趾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不是扭曲变形就是被切断消失。 囚服滑落的下摆,隐约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甚至刻着用烧红铁签留下的侮辱性文字。 “伊希凡,不用管我,快去画那个。” 帕乌斯特颤抖着已经完全瘫痪的手臂,嘴唇干裂地艰难开口。 伊希凡咬紧牙关,轻轻扶正帕乌斯特,让他不至于倒下,然后从肩上解下腰带,抽出短剑,用剑鞘末端开始在地上绘制魔法阵。 月光洒下的夜晚,森林里,伊希凡像过去的某一天一样,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局面,喘着粗气,用手在地面上勾勒魔法阵。 “德尔菲多·比雷德班!” 就在此时,他们来时的路上传来有人呼喊帕乌斯特的声音。 “真是忠诚的骑士啊。” “见鬼!” “有信心赢吗?” “试了才知道!” 锵! 伊希凡拔出短剑,将剑鞘扔到一旁。这真是倒霉到家了。 “……你是谁!” 那名骑士看到瘫坐在树干旁的帕乌斯特,以及挡在他身前的伊希凡,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虽然帕乌斯特这种身体状况下不可能自己逃跑,但他也从未想过,会有囚犯敢潜入非61号驻地,冒着生命危险把他救出来。这种蠢事简直难以想象。 轻笑一声,风中传来隐约的声音。 一只乌鸦飞来,安静地落在帕乌斯特身边。它红色的眼睛眨了眨,来回打量着伊希凡和帕乌斯特,随后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好让自己能够更清楚地观察伊希凡。 “你觉得情况如何?” ——嗯……看起来有些困难吧? “确实,有魔力和没有魔力差别还是挺大的。” ——不对,伊希凡即使没有魔力,也已经杀掉了一名骑士。问题在于他现在太累了。虽然不至于像你这样,但今天一天对他来说也是够折腾的。 “原来如此。” 帕乌斯特若无其事地和乌鸦交谈着。他平时不怎么主动搭理乌鸦,但因为视线模糊,他只能通过乌鸦获取外界的信息。幸运的是,乌鸦似乎也觉得很有趣,热心地将看到的情况告诉帕乌斯特。 “你是谁?” “现在这个问题重要吗?” “……确实,现在不重要。” 骑士认可了伊希凡的话,随即高举长剑,摆出一副要杀了他的架势。 伊希凡努力压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尽量让身体保持稳定,然后抬起手中的剑,摆出防御的姿势。 “到了这个地步,杀了我们还有什么意义?” 伊希凡用冷静的语气说道,同时微微挥动手中的剑,挑逗对方。 “至少带回德尔菲多·比雷德班的尸体,这样才不至于白费力气。” 骑士回应着,同时又向前迈了一步。他虽然认定伊希凡没有魔力,但仍对他保持着极大的戒备。 毕竟,伊希凡能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这意味着他从其他驻地逃脱,并潜入61号驻地,杀死了骑士奥蒂斯,救出了帕乌斯特,还再次逃脱。 再加上他现在的姿势,明显是接受过专业剑术训练的剑士。 即使是拥有魔力的人,也并不总能轻松击败没有魔力的对手。如果双方实力相差悬殊,魔力的优势也未必管用。 当然,以骑士的武技来说,他认为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但不得不防。 “说得挺好听啊。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不干脆像个真正的骑士那样行事?” 伊希凡冷笑着讽刺道,骑士的脸瞬间因羞愧而涨得通红。他知道,自己当时纵容了奥蒂斯的恶行,确实是一种不光彩的行为。 ——这家伙还真会让人生气。 “是啊,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这些损招……” ——没错,究竟是从哪个卑鄙、阴险、龌龊又自大的家伙那儿学来的呢? “别太自责了。” ——你才别太自责。 帕乌斯特和乌鸦的对话被伊希凡一带而过,没太在意。 然而,骑士显然对帕乌斯特低着头自言自语的模样感到介意。就在他的目光稍微偏向一侧的瞬间,伊希凡猛然冲上前去,挥剑直斩。 “哼!” 铿锵! 骑士轻松化解了伊希凡的纵劈。驻地指挥官奥蒂斯留下的剑虽然有些老旧,但毕竟是上等武器,即便面对附着魔力的剑压攻击,顶多也只是刃口微卷,远没有普通劣质剑那般轻易折断。 骑士借助魔力赋予的强大力量,压制住伊希凡的剑,并猛地转动半圈。伊希凡的剑脱手落地,两人的身体骤然贴近。 进入肉搏状态的话,能够操控魔力的骑士占据绝对优势。甚至用“战斗”来形容这一情况都有些不恰当——这更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壮汉欺负一个刚会跑的小孩。 不管怎样,伊希凡必须避免被拖入近身格斗的局面,无论是拳脚搏斗还是摔跤,他都不可能占得上风。 “咔!” “叮!” “呃!” 感受到骑士的推力后,伊希凡果断将身体向后抛,同时顺势旋转,避开了剑压的束缚。两把剑在摩擦中擦出了火花,伊希凡趁机后撤一步,成功拉开了距离。 骑士随即准备追击,想要一举解决战斗。但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伊希凡手铐上的铁链猛然甩向骑士的面部。骑士迅速以交叉防御挡住,但也因此失去了最佳的追击时机,只能眼睁睁看着伊希凡重新拉开距离。 ——“漂亮的一招!” “刚才发生了什么?” ——“伊希凡的攻击被挡下后,用手铐的铁链制造了空隙,成功拉开了距离。” “临场反应不错,但考虑到其中的风险性,这种做法并不推荐。” 尽管旁边有些许嘈杂,但战场中的两人重新拉开了距离,彼此对峙。 这一次,骑士全神贯注,不再像之前那样分心去注意帕乌斯特,而是将所有精力集中在伊希凡身上。 他清楚,伊希凡既没有魔力,也明显筋疲力尽。然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展现出了近乎令人战栗的攻击性剑术,甚至在面对能够操控魔力的骑士时毫发无伤地脱身! 伊希凡缓缓将剑垂向下方,但他的上半身向前微倾,充满攻击性。同时,他的右脚稍稍后撤了一步。 在正面与他对峙的骑士眼中,这动作仿佛一头野兽在俯身蓄势,随时准备扑上来撕裂喉咙,或者像一条毒蛇蜷缩身体,预备喷射毒牙。 他的整个身躯无声地传递出一种不惜一切的杀意。如此野蛮直接的剑术,骑士从未见过。 “这个家伙真是让人脊背发凉!” 更让人不安的是,这看似疯狂的举动却透露出一种异常精炼的技巧感。 毫无疑问,这是在无数实战中磨砺出来的剑术。然而,普通人在第一次尝试这种疯狂战术时,恐怕早就被砍碎脑袋,死于非命了。 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生死一线间翩然起舞,演绎着绝命之舞。只有疯子或者有着必胜信念的人,才会如此孤注一掷。 如果想体会伊希凡此刻的感受,那就试着赤身裸体冲向一阵箭雨吧。你可能会侥幸活下来,但更大的可能是死无全尸。 “嘶……” 伊希凡深吸一口气,调整着呼吸。他借着对敌人的压迫感赢得了些许喘息的时间,恢复了一些体力,同时重新稳住了自己的状态。 原本采取“防守姿态”的伊希凡,突然果断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乍一看,甚至会让人误以为伊希凡才是那个拥有魔力的人,而骑士反倒不具备魔力。 “踏踏踏!” 伊希凡的脚步轻快而有力,在短时间内连续多次蹬地,加速向前冲去,带着惊人的气势。 但对于能够操控魔力的骑士而言,这种速度几乎微不足道。 骑士在伊希凡起步的瞬间同时迎面冲来,哪怕只是普通的步伐,他的速度和气势都更胜一筹。 就在两人即将正面对撞的瞬间,伊希凡原本低垂于下方的剑,像毒蛇般迅猛扬起,直刺骑士的面门。 咻! 噗…… 剑尖划过骑士的脸颊。尽管骑士迅速挥剑进行防御,试图挡住这一击,但伊希凡的剑走了一个从右侧切入的弧线,绕过了骑士的防线,仍然击中了他的头部。 骑士猛地将头向右一偏,堪堪避开要害,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几乎贴身。 这一次,胜负似乎已成定局。 “咔哒!” “什么……!” 就在骑士以为自己掌控局势时,他的剑却被手铐的铁链挡住了。 原来,伊希凡松开了左手,用力将手铐的铁链拉直,成功干扰了骑士的攻击。 这一年里,手铐和铁链始终如影随形,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咔嚓!” “叮!” 骑士的魔力剑猛烈地划过铁链,火花四溅,最终将铁链斩断。铁链的碎片飞溅而出,而在这短暂的瞬间,伊希凡和骑士的目光短兵相接,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砰!” “咳!” “呃啊!” 骑士踉跄后退几步,而伊希凡则被震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呕……” 伊希凡扶着地面站起来,大口喘息,随后吐出了些许胃液。一整天只喝了水,他已经没有其他东西可吐了。 他将剑扛在肩上,身体大幅前倾,摆出一个充满攻击性的姿态。事实上,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腹部挨了骑士膝盖一击,疼得直不起腰,只能以这种姿势应战。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另一边,骑士也一边咒骂,一边捂着头。他在得知奥蒂斯之死后怒不可遏,将自己的头盔摔得粉碎,失去了头部的保护。刚才,他的头被伊希凡甩出的铁链击中,鲜血顺着额头淌了下来。 “呼……哈……呼——哈……” 伊希凡勉强平复自己的呼吸,将过于蜷缩的姿势稍微调整,站成了一个尽量端正的姿态。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全凭顽强的意志力在支撑。 “你应该感到羞耻。” 伊希凡压低声音,轻声说道,掩饰着自己的喘息。 “竟然两次让一个没有魔力的人逃脱,还被弄得遍体鳞伤。” “闭嘴。” “连能扛住铁链的攻击,都得感谢你的魔力吧?如果没有魔力加持,你早就昏过去了。” “住口!” 伊希凡的话彻底点燃了骑士的怒火。 在骑士看来,伊希凡凭借纯粹的剑术,甚至抹平了他们之间因魔力而产生的巨大差距。 然而,伊希凡真正占据上风的关键,并不完全是剑术,而是他在战斗中敏锐地抓住“微小胜机”的能力。 当年,梦到阿雷乌斯仅凭自己就杀死巨人巴尔巴加,以及后来面对面的实战中,伊希凡看到了阿雷乌斯的独特战斗方式——在复杂的战斗局面中,从无数可能中找到自己能够取胜的机会,并专注于那一线生机。 即便只是微妙地偏转巴尔巴加的攻击,阿雷乌斯也做到了,并依此赢得胜利。 伊希凡对这种能力心生向往,经过长时间的磨练,虽然无法达到阿雷乌斯的水准,但他已经学会在战斗中寻找并抓住足够多的胜机。 这种能力真正令人恐惧的地方在于,它可以强行从本该无法战胜的对手手中,夺走胜利。 是的,“夺走”。伊希凡以巧妙的方式将胜利从对手手中抢过来,并将失败的苦果强行塞给对方。 即便是看似必胜的对手,也会在一次次交锋中逐渐丧失优势,而伊希凡则凭借灵活的脱身技巧反转局势。 最终,那些理应获胜的对手会像被判死刑的囚犯一样,跪倒在断头台前,等待命运的宣判。 这不仅仅是剑术,而是一种关于如何战胜对手的至高智慧。 当然,与当年不足20岁的阿雷乌斯相比,伊希凡还远远不够成熟。 “听起来,战斗变得很有意思了。” ——“没错,非常有趣!看起来伊希凡真的能赢!” “住口!德尔菲多·比雷德班!你想破坏这场决斗吗?” “决斗?哦,你指的是哪种决斗?难道现在已经流行把一个能使用魔力的骑士,试图杀死一个没有魔力的囚犯,却反被杀死的情景称作‘决斗’了吗?我一直以为,决斗是贵族和骑士的特权。看来我在牢里待得太久,阿佩尔曼王国的规矩已经变了不少啊。真是让人追不上潮流。” “你这混账!” 骑士试图用“决斗”之名呵斥帕乌斯特,反而被帕乌斯特优雅地回击了一番,一时间竟气急败坏,完全乱了阵脚。 伊希凡咬紧牙关,将剑扛在肩上,朝敌人发起猛攻。 事实上,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腹部挨的那一击让他连站稳都成了挑战。疲惫和伤痛让他再也无法通过累积“小胜”来赢得最终胜利。更糟的是,帕乌斯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一击,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必须在这一击中结束战斗,将敌人彻底斩杀。 这不是依靠剑术的胜利,而是一场孤注一掷的决死一击。 然而,伊希凡心里清楚,他没有任何把握能正面对抗一名魔力骑士并一击致命。 如果他也拥有魔力,或者身体素质与骑士旗鼓相当,这场战斗早已结束。 因此,他的选择不是阿雷乌斯那种“以杀敌之剑拯救自身”的必杀技,而是更为直接的生死赌注。 “哈!” 骑士大吼一声,怒不可遏地迎向伊希凡。他为自己竟因一个没有魔力的囚犯而紧张感到羞耻。 “真是愚蠢!”他暗骂自己,“用灌注魔力的剑横扫一切,把他和他的武器一同粉碎就够了!” 骑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向前冲去。与此同时,伊希凡用尽全力挥下肩上的剑。两把剑在空中交锋。 “锵!” 伊希凡的剑承受不住巨大冲击,断裂成两截。火花飞溅间,断裂的剑尖被弹飞。 “噗哧!” 骑士的剑带着魔力,从上至下狠狠划过伊希凡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骑士随即翻转剑锋,借助强大的力量,再次横劈而出。 这是一种简单粗暴的战斗方式,毫无技巧,但依靠绝对的身体优势足以压倒对手。 伊希凡的剑已经断裂,胸口也被深深划伤。 然而,他那带着一丝红光的淡褐色眼睛却依然平静如水,毫无波动。 骑士的剑再次劈来,这次目标直指伊希凡的颈部。 “咔哒!” 剑却被伊希凡的断剑挡住了。 确切地说,是断剑的平坦断面阻止了骑士的攻击,而不是剑刃或剑尖。 尽管骑士的剑深深嵌入伊希凡的断剑中,但它无法将剑完全劈开,也无法进一步威胁到伊希凡的生命。 就在这一瞬间,伊希凡用左手灵活地握住短剑——这是他在暗影森林中恢复自由后第一次灵活使用左手的力量。 “噗!” “呃啊!” 短剑狠狠刺入骑士毫无防护的下腹。由于仓促应战,骑士只带上了剑和头盔,完全没有穿胸甲,这让伊希凡的短剑轻而易举地刺穿他的腹部。 “嗯……” “……” 伊希凡毫不迟疑地将短剑猛地一拧,随后用尽全力向上划去,将骑士的腹部彻底剖开。 腹部受到这样的重创,空气从伤口中迅速流失,骑士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伊希凡避开了骑士伸出的手,松开短剑,踉跄地向后退去。然而,他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胸口的重伤,他最终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还无法像阿雷乌斯那样从容战斗。 但他通过“以肉换骨”的战术,即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依然在没有魔力的情况下击杀了这名骑士。 ……当然,如果没有帕乌斯特的挑衅精准地引导了骑士的行动,这一切恐怕根本无法实现。 “怎么样?” “我赢了……” ——“确实如此。” “嗯,干得漂亮。你在没有魔力的情况下正面杀死了一名骑士。不过,现在打算怎么办?看起来你已经无法动弹了。” “……” 伊希凡没有力气再回答,他已经虚弱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因为流血过多,眼前一片模糊。 “基梅罗。” 这时,帕乌斯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呼唤起了乌鸦基梅罗。 “我将我唯一剩下的眼睛给你,治好伊希凡。” ——“什么?” “接受这笔交易吧。” 帕乌斯特的语气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宛若恶魔般的从容与自信。 ——“喂,帕乌斯特,你反正很快就要死了。现在你的那只眼睛还有什么意义吗?” 基梅罗从高空缓缓降下,隐匿在黑暗中,巨大的头颅低垂下来,贴近帕乌斯特的耳边低语。 这只乌鸦既是普通的鸟类,同时也是掌控知识、智慧、觉悟和秘密的最古老的恶魔之一。 帕乌斯特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抬起头。虽然他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但那只蓝眼睛依旧熠熠生辉,他的微笑如同他曾经的荣耀一般耀眼。 “基梅罗,你没有拒绝这笔交易的权利。” ——“哦?有趣,为什么?” 即使满身伤痕,帕乌斯特依然露出了优雅而镇定的笑容。 “因为我们看到的是同样的风景。” 听到这句话,基梅罗的红眼睛眯起,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基梅罗,主角换人了。这场戏剧的唯一观众就是你。如果你不买票,这场戏剧就此结束。如果想看接下来的剧情,就支付代价吧。” ——“嗯……无可辩驳的逻辑。好吧,我接受这笔交易。” 基梅罗带着轻松的笑意,爽快地答应了。 然后,他缓缓伸出巨大的鸟喙,一点一点地啄食掉了帕乌斯特唯一剩下的左眼,那速度慢到足以让帕乌斯特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分每一秒的痛苦。 然而,帕乌斯特没有尖叫,也没有因痛苦而哭泣。 他默默地承受着失去的痛楚,当他彻底失明时,反而露出了轻松而愉悦的笑容。 “没想到,这些年经历的十一种酷刑竟然派上了用场。真是讽刺,不是吗?” ——“确实如此。毕竟,你从未被痛苦击倒过。” 基梅罗低头注视着几乎完全失去身体机能的帕乌斯特,语气中透着些许遗憾: ——“如果你能早一点出生就好了,德尔菲多。” “哦,基梅罗。我现在是帕乌斯特,德尔菲多早就已经死了。” ——“嗯,好的,帕乌斯特。既然得到了代价,我也该履行这笔交易了。” “别把他变成恶魔。” ——“当然不会。绝对不会。我可以用我的一切发誓。” 基梅罗带着愉悦的语气说道,同时将巨大的鸟喙靠近已经因疲惫和失血而昏迷的伊希凡。 ——“那样未免太无趣了。我想看到的不是那么平淡无奇的结果,而是这个家伙在绝望中自己崩溃的样子。” “真是恶趣味。” ——“我们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吗?正因为如此,你们人类才叫我们‘恶魔’。” 基梅罗将喙靠近伊希凡的耳边,低声说了一些秘密的话语。 ——…… 即使是能够听懂恶魔语言并与其对话的帕乌斯特,也无法听见这些话。 “哈啊!” 就在基梅罗合上鸟喙的瞬间,伊希凡猛地吸了一口气,猛然从地上坐起。他的手臂如闪电般挥向基梅罗,仿佛手中握着一把剑。然而,那不存在的剑自然无法触碰到基梅罗。 ——“呵呵呵……” 随着黑暗轻轻一闪,基梅罗的身影消失了,随之显现的是一只乌鸦,它拍打着翅膀,落在稍远处。 ——“来吧,继续下去吧。” 乌鸦笑着说道,双眼睁得大大的,满是期待地看着伊希凡和帕乌斯特。 它似乎极为兴奋,迫不及待想看到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不,这并不是错觉,它的确如此。 事实上,基梅罗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不是它运用力量得出的结论,而是因为它一直在旁观察,早已洞悉一切。 基梅罗曾亲眼见过伊希凡在绝望中痛苦的模样,那是在他初到这里的时候。 唯一让基梅罗感到遗憾的是,它没能亲眼看到伊希凡失去父亲罗根时的瞬间。 它一直渴望看到那一幕。 或许,这一次,它能够看到更加精彩的场景。 第62章 恶魔献祭,一直走下去,伊希凡(第一卷完) 伊希凡一时间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唯一的记忆,是基梅罗曾在他耳边低语的声音。 “伊希凡。” “……帕乌斯特。” “别在意我的眼睛,反正它们已经毫无用处了。时间不多了,快点行动吧。” “……明白了。” 伊希凡原本想靠近帕乌斯特,但脚步一顿,随即从倒下的骑士身上拔出剑,继续在地面上勾勒起魔法阵。 他的身体仿佛重获新生,恢复到从前最为健壮的时候,浑身充满力量。不仅是之前深重的疲惫,就连胸口致命的伤口也已经完全愈合,甚至没有留下半点血迹。 “绝不能出错。” “放心,我全记住了,也完全理解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放松警惕。最后一步要专心。” “知道了。” “真是太急躁了,差点失了分寸。” “……但也因此,才有机会与你重逢。” “说得没错。不过下次可别再这样了。往后没人会替你善后了。” “……” “伊希凡。” “好吧,我会更小心。” 帕乌斯特一边让伊希凡专注作业,一边却止不住地搭话分他的心神。 伊希凡没有抱怨,只是轻声回应,同时缓慢却认真地绘制魔法阵。 仿佛这样拖延下去,就能让帕乌斯特一直留在他身边。 “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 “想那做什么?” “当时你根本控制不了情绪,气得大哭,揪着头发,像个傻子一样团团乱转,什么都不懂。” “那时候你还有两只眼睛” “没错。现在眼睛也没了” “……” 伊希凡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自己能从死亡边缘回来,是因为帕乌斯特用最后的那只眼睛,与基梅罗达成了交易。 帕乌斯特为了他,献出了自己的双眼。 第一次,是与拉梅德的阴影对峙时;第二次,则是刚才他几乎命丧剑下的时候。 “当时的你,真是无用又懦弱。如果早知道你能成长到这种程度,或许我应该更早开始着手培养。” “你后悔了吗?” “……或许吧……” 德尔菲多·比雷德班从未有过后悔的念头。 他的骄傲与生俱来,而他的力量与智慧也的确匹配这份骄傲。 “没错,伊希凡,我后悔了。” 但帕乌斯特不同。这个被囚禁在无尽暗影森林的罪人,怀抱着遥不可及的复仇梦想,却在黑暗深处发现了最耀眼的光辉。 从超然的存在,跌落为一个凡人。 “我后悔没能好好对待我的儿子。我后悔没有用心经营和妻子的关系,明明稍微努力就能变得更好,却选择逃避。我后悔远离权力,结果落得如今这般下场。我后悔忽视了兄长的感受,明明可以缓和关系,却让一切变得一团糟。” 帕乌斯特像在向神明忏悔般,将这些低声诉说给他所发现的那道光。 “还有,我后悔没有早点对你敞开心扉,伊希凡。” “……” “哦,不过别误会,可别以为我把你当成了儿子。那种想法……太沉重了。” “……别胡说八道,我也觉得恶心。” “哈哈哈……” 帕乌斯特那淡淡的笑声回荡在夜晚的暗影森林中。 此刻,即便有只怪物冒出来袭击也不足为奇。然而,尽管这里依旧是暗影森林,却仿佛变得与平常不太一样了。 基梅罗静静地坐在树枝上,一动不动,既没有眨眼,也没有呼吸,就像一尊雕像般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都画完了吗?” “还差一点。” “别撒谎。虽然我失去了眼睛,但耳朵还是灵光的。” “……” “伊希凡。” “……” 凭借着熟记与深刻理解,伊希凡迅速完成了魔法阵的描绘。他站在帕乌斯特面前,静静地俯视着他。 曾经用充满力量的双手和清澈如天空的蓝眼睛为伊希凡指路的帕乌斯特,如今却瘫靠在树干上,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双眼也已完全废弃。 “伊希凡,这件事必须由你来做。” “……做什么?” “你很清楚,不是吗?” “不,我不知道。” “别想骗我。是我让你成为了现在的你。你理解了我教的所有东西,自然也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 “……” “帮帮我吧。” “……” “伊希凡,我已经无法动弹,这只能由你完成。快点。” 在帕乌斯特的催促下,伊希凡踉跄地向他走去,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起来,仿佛他是一件满是裂痕的玻璃艺术品。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你早就知道。” “我以为我们能一起逃出去。” “那只是谎言。你并不愚蠢,早就察觉到,这一切的准备都是以我的缺席为前提的。” “即便如此,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这也是谎言。从我无法行动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猜到了结局。” “该死的,帕乌斯特。” “时间不多了。如果我死了,你还能用什么来找到祭品?” 祭品。 那是一场颠覆恶魔血祭的仪式,为了人类而进行的魔神献祭。 所以,当帕乌斯特说出这番话时,伊希凡其实早就明白,这一切总有一天会到来。 仪式需要祭品。 而且,必须是恶魔。 然而,提到这片暗影森林中的恶魔,虽说它们能以幽影的形态自由游走,但真正值得一提的,只有伊希凡无法独自抗衡的拉梅德,以及几乎可与神明比肩的强大存在——恶魔基梅罗。 换句话说,这里能够作为祭品的,只有与恶魔基梅罗缔结契约,获得禁忌知识,并利用恶魔文字构建出全新魔法体系的形式上的“恶魔崇拜者”——帕乌斯特。 即使帕乌斯特实际上只是利用基梅罗,他的身体里依然流淌着基梅罗的力量。 从一开始,帕乌斯特便决心将自己献祭,亲手设计了用于魔神献祭的魔法阵。他从未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对他而言,自己的死亡与痛苦根本无足轻重,他唯一在意的,只有伊希凡的安危。这份对自己命运的超然态度,几乎让他如同超人一般。 而现在,要将无法动弹的帕乌斯特献祭为祭品,伊希凡必须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伊希凡将帕乌斯特紧紧抱住,缓缓站起,步伐稳重,不让魔法阵受到丝毫破坏,最后在中央停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让帕乌斯特靠在自己的膝盖上。 “伊希凡,你害怕吗?” “……是的,我害怕。” “是害怕我死吗?” “是的,我害怕你死去。” “那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情感罢了。我不是你的师父,也不是你的朋友,更不是你的父亲。我们之间,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胡说。” 是的,这完全是胡说。 对伊希凡而言,帕乌斯特是这片黑暗中照亮前行道路的灯塔,是推他前进的风,也是承载他的船只所依赖的大海。 帕乌斯特既是他的师父、朋友,也是填补父亲罗根空缺的、没有血缘的父亲。 而对帕乌斯特来说,伊希凡不仅是承接他一切成就的学生,更是陪伴他走过道路的朋友,以及迟来的时光中绽放出的、没有血缘的儿子。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在最深的黑暗里点燃的最耀眼的希望。 正是因为彼此扶持,他们才能走到今天。 “伊希凡,你成为大师只是时间问题。” 帕乌斯特闭上流血的双眼,身体几乎失去所有感知,他依旧能感受到伊希凡的体温,虚弱地说道。 “然后呢?” “现在放弃复仇,转而享受那荣耀与权力,如何?” 他带着一丝期待问道。 这究竟是对伊希凡的温情,还是对他能否完成复仇的讥讽……让人难以分辨。 伊希凡的声音平静却坚定: “到这一步,你还想试探我吗,帕乌斯特?我必须向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复仇,亲眼看到他在地狱烈焰中痛苦扭曲,看到他哀求‘求你杀了我’的模样。然后,我还会替你完成你的复仇。” 听到伊希凡那坚定不移的回答,帕乌斯特那如同枯枝般干瘦的脸庞微微动了动,缓缓绽放出一抹笑意。 “是啊,太好了。我放心了。伊希凡,别停下,永远不要停下。继续向前,不断向前。你唯一能停下来的时候,是当所有复仇都结束,站在旅途的尽头,面对那片无限辽阔的原野,为踏上未知的远方享受最后的休息。” 帕乌斯特再次将复仇的信念刻入伊希凡的心中,让他下定最后的决心。 “伊希凡,最后,我想再看看你的脸。” “……好。” 伊希凡轻轻握住帕乌斯特那双已经无法看到光明的手,引导他触摸自己的脸庞。 “别哭。你该笑才对,因为这是你获得复仇力量的时刻,不是吗?” 感受到手指间微微的湿意,帕乌斯特笑着说道。 “只是汗水罢了。而且不管怎么说,我还没无耻到在这种场合露出蠢笑。和你不一样。” “那就好。” 帕乌斯特轻轻叹了口气。 “别太难过。实际上,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到这个时候你还隐瞒,看来你果然是个混蛋。” “我和基梅罗打过一个赌,赌我能否活着实现目标。可惜我输了,所以我的灵魂终究会被基梅罗夺走。” 伊希凡闻言,默默看向那注视着一切的基梅罗,那双猩红如火的乌鸦之眼。 “不过,通过这个仪式,我也许能让基梅罗无法夺走我的灵魂。” “这……” “虽然这算违约,但也没办法。乌鸦是好奇的鸟,为了以后还能继续玩弄人类,它只能选择暂时放过我。” “你果然是个混蛋。” “哈哈哈……” 帕乌斯特放声笑了起来。 “我会一直在这里,伊希凡。” 随即,他通过那无形的灵魂纽带,低声向伊希凡说道: “但别忘了,从今以后,你再也无法依靠任何人。你必须独自面对一切,独自向前。” 他说出的这些话,与曾经告诫过伊希凡的如出一辙,而后微微一笑: “即使我还在这里,也无法再帮到你了。” “是啊,帕乌斯特。” 伊希凡点点头,紧紧握住帕乌斯特的手,将他深深拥入怀中,然后,接着…… “我会记住你的,永远不会忘记你,帕乌斯特。” “是吗?那真让我感到高兴,伊希凡。” 噗嗤。 伊希凡用力握住的匕首刺穿了帕乌斯特瘦削的胸膛,直入心脏。 他将帕乌斯特紧紧抱住,仿佛这一刻永远不会放手。就像当年,他将父亲抱在怀中,失声痛哭的那一幕。 “再见,帕乌斯特,晚安。” 伊希凡拼命压抑住泪水,用温柔的声音在怀中帕乌斯特的耳边轻轻低语: “我会等着你,但不要急着赶来。” 帕乌斯特一如既往地从容自若,他低声对伊希凡说道,轻轻拨动他的心弦: “重逢这件事,越是推迟,真正到来时就会越发令人喜悦。” “那到时候你打算多高兴,跳多高?” “那种乐趣,就留到那一天再说吧。” 帕乌斯特的最后一口气随这句玩笑话一同消逝。 “祝你好运,伊希凡。” 留下这最后的祝福后,德尔菲多·比雷德班,也就是帕乌斯特,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即使他的心脏被匕首刺穿,但他的神情如同在春日午后沉入一场安宁的梦。 与此同时,帕乌斯特胸口流出的血液开始顺着伊希凡在地上绘制的魔法阵流淌。这些鲜血没有渗入泥土,而是精准地沿着魔法阵的线条急速流动,就像大地被无形之手倾斜了一般。 从那干瘪的身体中涌出的鲜血多到难以置信,沿着魔法阵的路径流淌,直到整个魔法阵彻底完成。 这是一场颠覆恶魔血祭的仪式,将其反转为人类的魔神献祭。 主持仪式的是伊希凡。他是仪式的操控者,同时也是承受献祭之力的对象。 祭品是帕乌斯特——那位通过与恶魔基梅罗缔结契约而掌握力量,并以其天才般的智慧创造出魔法体系的魔法师。 另一份献祭则来自基梅罗的力量——蕴含着知识、智慧、觉悟与秘密的恶魔之力。 仪式完成时,没有任何壮丽的光辉或轰鸣的风声。 只有那构成魔法阵的帕乌斯特鲜血无声消散,而他的身体也随之化为尘埃,四散而去。接着…… “……” 伊希凡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中泛起了一种红光微透的榛色,那深邃的光芒宛如火焰,撕裂月光,猛烈燃烧。 如同日落后,天空渐渐冷却时的黄昏色泽,那短暂的紫红色炽烈燃烧,随即迅速冷却,夜幕不留痕迹地降临。 伊希凡没有试图收集帕乌斯特化成的尘埃。他任由那些尘埃随风飘散,或融入泥土中。他用手擦去地上的魔法阵,又在原地堆起了一座没有尸体的坟冢。 随后,伊希凡脱下囚服,换上从骑士身上取下的装备,整理一番后,便默默朝森林深处走去。 他没有回头。 正如帕乌斯特所言,回头的那一刻,应留待所有一切结束之后。 “再见了,帕乌斯特。” 他低声说出这句无人回应的告别,踏上新的道路。没有回应,只有孤独的余韵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基梅罗注视着那座无尸坟冢,轻声说道: “一个曾经可能改变人类历史的魔法师。终有一天,他将实现他的目标。” 随后,基梅罗眯起那双猩红的眼睛,补充道: “真是个恶劣的契约者,总是只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什么都不想付出。不过,这也不坏。虽然没能看到伊希凡因绝望崩溃有点可惜,但也罢,现在让他倒下,还太早了。” 扑棱一声。 基梅罗拍动翅膀飞起,跟随着伊希凡,低声说道: “我会记住他的,帕乌斯特。” 不是德尔菲多·比雷德班,而是帕乌斯特。 因为他是值得铭记的存在。 “那么,伊希凡,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就这样离开这片森林吗?” 基梅罗落在伊希凡的肩膀上,带着几分探寻的语气问道。伊希凡侧眼瞥了他一下,随即选择无视。 “又是无视啊……嗯,也罢,确实是我做得过火了。观众可不该擅自登上舞台。” 基梅罗从他的肩膀上振翅飞起,隐入那月光与星辰交相辉映却依旧漆黑的夜空中,消失不见。 “别让帕乌斯特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不管是战斗到最后取得胜利,还是倒下、腐朽成尘,这就是你唯一的归宿。” 伊希凡听着基梅罗这无法辨别是诅咒还是祝福的低语,迈步向森林更深处走去。 他一定会信守对帕乌斯特的承诺。 完成自己的复仇,同时也为帕乌斯特完成他的复仇。 至于那之后,帕乌斯特所说的“尽头之后”,伊希凡决定不去多想。 就像帕乌斯特一样,他将自己的生命视为复仇的工具。 即使复仇成功,他也不会期待从中获得生命的意义。 他要夺回一切,然后在那尽头倒下、腐烂,化作尘埃,彻底归于虚无。 他将以一个饥饿的凡人之姿,完成所有目标,然后抛下一切,安然逝去,而不是成为一只只为满足的野兽。 第63章 拉梅德的尸体 伊希凡独自徘徊在夜色笼罩的暗影森林中,令人意外的是,他竟未遇到任何怪物。这并非基梅罗的庇护,而是因为伊希凡本身的异质性令所有生物本能地避开了他。 幽影,即使现在力量已经衰弱,那令人生畏的存在依旧化作影子游荡于此,这正是暗影森林的真实面貌。对于除人类外的所有生物来说,幽影代表着无尽的恐惧。甚至连强大的巴尔巴加也得狼狈逃窜,藏身不敢露面。 换言之,这片森林中的生物皆能感知到幽影的气息。 虽然伊希凡并非真正的恶魔,但此刻,他身上浓烈的仪式残迹早已让他在这些生物眼中化身为类似幽影的恶魔般的存在。 “……” 伊希凡抬头望向满天星辰,思索着父亲罗根与帕乌斯特,随即目视前方,继续迈步而行。这一次,他没有朝着原本计划中的南方,而是毅然选择深入森林,向西而去。 帕乌斯特对此早有周密筹划。 按照计划,伊希凡应该立刻南下,跨越大海,逃离暗影森林后,从阿佩尔曼王国南方抵达皮雷纳王国西北海岸。在那里积蓄力量,学会驾驭力量的技巧,凭借这些力量步入上流社会,成为贵族,最终回归阿佩尔曼王国完成复仇。 然而,伊希凡并未完全遵循帕乌斯特的安排,而是基于自己的判断,朝暗影森林的深处进发。 并非因为否定帕乌斯特的计划,而是他知道自己难以制定更优的方案。他只是在这片暗影森林中,还有未完成的目标。 “幽影到底躲在哪里?” 他正在寻找那个失去力量的幽影。 回想起帕乌斯特……是的,正是通过献祭帕乌斯特,伊希凡得以在短短瞬间获得了操控魔力的能力。虽然他目前的魔力并不强大,但所献祭的可是史上最年轻、最卓越的“比雷德班的蓝星”,因此所换来的力量无疑潜力无穷。哪怕仅得帕乌斯特一半甚至四分之一的力量,也足以让他跻身天才行列,成为大师不过是时间问题。 事实上,帕乌斯特也曾设想过若能将幽影作为祭品,结果可能会更好。但由于他认定伊希凡暂时无法掌控魔力,因此选择了更为稳妥的逃离方案。 帕乌斯特之所以没有直接将力量交付给伊希凡,而是刻意拖延时间,正是因为魔力对人类而言犹如突然生出的尾巴或翅膀,尽管存在,却一开始无法驾驭。 因此,通过仪式赋予伊希凡魔力后,他需要争取足够时间,让伊希凡慢慢适应。然而,这些对伊希凡来说并不重要。尽管他的天赋微薄,但获得魔力的瞬间,他便能够掌控它。 毕竟,阿雷乌斯的梦境早已教会他如何驾驭魔力的奥秘。 虽然伊希凡初次接触魔力,但他却拥有远超常人的强大魔力控制力,并能在瞬间将其收敛隐藏。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他的魔力早已四处泄露、难以掩饰了。 如今,伊希凡的魔力量甚至是阿雷乌斯单独击杀巴尔巴加时的三倍左右。然而,他并不具备阿雷乌斯那般高超的战斗技巧,因此不能说他的实力超过了当年的阿雷乌斯。 即便如此,单单魔力的存在所带来的力量差距,已足够让人惊叹。此刻,伊希凡甚至确信,自己能够独自击败两名骑士。 “……绝不能因此变得骄傲,也不能掉以轻心。” 尽管信心满满,伊希凡依旧告诫自己保持冷静和谨慎。他不是那个在人类历史上首创斩杀恶魔记录的伟大剑圣阿雷乌斯,也不是那位被称为“比雷德班的蓝星”的天才德尔菲,或者睿智果决的帕乌斯特。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幽影,将其斩杀并献祭。 “以我现在的实力,应该可以独自战胜他。幽影的本质属于超越常规的存在,一般情况下无法正面对抗,但他现在的力量已经大幅减弱。” 幽影,那影之存在,已经几乎失去所有力量,陷入衰落。本来伊希凡也应无法抗衡,但奇怪的是,幽影对他的剑表现出极大的恐惧,甚至被其伤害后,不得不藏匿起来。 伊希凡怀疑,这可能与阿雷乌斯的剑术有一定关联。 如今,他已精通剑术,并能运用魔力,因此对能斩杀幽影充满信心。 “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他藏身何处……” 真正的难题在于如何找到他。在这片浩瀚无垠的森林中,该如何将其揪出?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幽影对伊希凡的敌意近乎盲目而疯狂,这意味着只要他靠近,幽影很可能会主动现身。 若是幽影选择逃跑,那也无可奈何。毕竟,伊希凡无法无限期地在暗影森林中浪费时间。若真如此,他会转向南方,离开森林,通过大海脱身。 在理清形势、深入分析并制定计划后,伊希凡灵光一现,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明白,自己如今能如此冷静而缜密地思考,离不开帕乌斯特的指导。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手指滴落,直到那种刺穿帕乌斯特心脏的触感彻底消失。 伊希凡身处暗影森林深处,是这里显得格外异类的存在。两天来,他逐步深入森林,经历了许多前所未有的事情。 一些怪物闻到了他的气味后匆匆赶来,但远远观察后,又迅速逃走。那些显然更聪明的生物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威胁。 而那些愚钝的怪物则因靠得太近,最终成了伊希凡的练习目标,同时也成了他的食物。 “……” “噼……” “……” “噼……” 那么,现在的伊希凡到底在干什么呢?刚刚杀死的怪物自然不能生吃,于是他正绞尽脑汁,用魔法尝试点燃篝火,好把它烤熟。 伊希凡回忆起象征毁灭与愤怒之火的恶魔巴布贝特的符文,试图操控魔力。很快,一簇小小的火苗在他面前升起。这不是依赖阿雷乌斯梦中残存的记忆,而是他自己创造的火焰。 “噼……” 然而,伊希凡在魔法上的天赋确实不敢恭维,那火苗刚刚点燃,甚至还未来得及让人惊喜,就悄然熄灭了。 夏天森林的高湿度无疑是一个问题,但更大的问题在于他的火焰实在太过微弱。 ——天哪,这就是用帕乌斯特献祭换来的力量? “……” ——我敢肯定,整个人类历史上,帕乌斯特这样的天才魔法师几乎屈指可数,甚至可能完全没有。 “……” ——然而,这么强大的力量竟然连烤熟一块肉都做不到,简直让人怀疑人生。 “闭嘴,如何?” “嘎!” 正喋喋不休的基梅罗听到警告后,立刻装出一副无辜模样,歪着脑袋学乌鸦叫。 幸运的是,经过几次……不,几十次的失败后,伊希凡终于成功用撕碎的干草点燃了一小堆火。他终于开始烤那块早已因为闷热天气快要腐烂的怪物肉。 伊希凡对哪些怪物可以食用略知一二。这是因为在开拓暗影森林的过程中,王国军曾进行过详细研究,甚至对食用某些怪物的安全性进行了实验。当然,这些实验的对象是囚犯。好在实验结果在伊希凡到来之前就已完成,他并未亲历那些惨绝人寰的实验。 据说,为此付出生命的囚犯多达数百人,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尽管伊希凡在魔法的运用上显得笨手笨脚,但正是这有限的魔法支撑着他在暗影森林中的生存。 在这里,连水都不能随便饮用。但借助魔法,他完全可以无视这些规则,只需用魔法创造出清洁的饮用水即可。 两条平行的横线交叉连接着一条竖线,象征着悲伤、海洋的恶魔扎因的符文。 通过这一符文,他能够一点点制造出水,并装入水囊。这让他在森林中行动时,无需为水源问题担忧。 目前,伊希凡能操控的力量仅限于巴布贝特与扎因,但即便如此,这些力量已经足以帮助他生存下去。 或许正因为情况紧急,他才能掌握这些力量。 也许在未来,当他的魔法造诣更深时,他还可以操控那些如今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比如像基梅罗那样,将某些东西从世界上完全抹去。当然,他清楚自己的天赋恐怕还达不到那样的高度。 “呼……” 用魔法创造的清水清洗身体并漱口,这种奢华的享受是伊希凡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清洁完毕后,他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缓缓坐下。 虽然魔力的获得让他的体能大幅提升,但由于身体尚未完全适应魔力,他依然无法像超人那样随心所欲。这一切需要时间来磨合。 伊希凡抱着剑,闭上了双眼。他并没有放松对周围的警戒,只是稍微闭目养神,试图恢复一些精力。 那天,他亲手杀死帕乌斯特后,整夜未眠。而昨晚,他也仅仅是闭着眼熬过了夜晚,完全无法真正入睡。 此刻,他的身心急需一场休息。如果不是魔力的支持,他或许早就支撑不住而昏厥过去了。 *** “呼……呼……呼……” 阿雷乌斯倚靠在剑上,粗重地喘息着。他的全身被鲜血染透,而那全是他自己的血。 这位三十出头便踏入大师境界,一举被称为最强剑士的阿雷乌斯,自突破大师以来,从未受过任何伤害。 然而,这一次,他却不得不面对现实,这场战斗让他无法毫发无伤地取胜。 阿雷乌斯扶住几乎倒下的身体,勉强抬起头,用模糊的目光环顾四周。 曾经绿意葱茏、富饶美丽的山脉,此刻已然成了寸草不生、露出赤裸地壳的荒芜废土。 仅仅一场战斗,地形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这并不是阿雷乌斯的力量所致。尽管他是当世最强的大师,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这种大范围的破坏力超出了他的能力。 即使是最强大的魔法师,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如果可以,他们早已结束这场战争。 这一切,全都拜那贪婪且丑恶的恶魔所赐。 它巨大的身躯遮天蔽日,密布利齿,碾碎一切,将所有东西撕裂、压碎、吞噬殆尽。 这场战斗,堪称地狱降临般的噩梦,死者的数量无法计数。 这一次战斗的惨烈,必将成为恶魔战争历史上最悲惨的一页,并被后世永远铭记。 “伟大的阿雷乌斯!” “阿雷乌斯!阿雷乌斯!” “万岁!” 尽管如此,阿雷乌斯还是赢得了胜利。 无数人付出了生命,包括三位大师级战士和两位大师级魔法师,但他还是成功了。 最终,大师之中,只剩下阿雷乌斯一人幸存。 “该死……” 听着周围幸存者的欢呼声,阿雷乌斯将额头抵在剑柄上,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该死!该死!该死啊啊啊!” 在众人的赞美与欢呼声中,阿雷乌斯独自一人陷入深深的绝望,撕心裂肺地呐喊。 什么最强者!什么剑圣!全都是笑话! “……哥哥……” 阿雷乌斯终究未能守护米普洛斯。 就在他与那巨大的恶魔拼死战斗时,米普洛斯的军队却在与恶魔军团的对抗中全军覆没。 为了让阿雷乌斯在与恶魔的战斗中不被打扰,米普洛斯选择了坚守阵地,坚持到了最后一刻,直至与恶魔军队同归于尽。 最终,他的尸体连位置都无法确认。 阿雷乌斯无力地跪倒在被他斩杀的恶魔尸体上。 他未能保护米普洛斯——那位主君、同伴、大哥,以及拯救过他的恩人。这种念头让阿雷乌斯难以承受,即便他杀死了那头遮天蔽日、吞噬万物的恶魔,依然无法弥补。他跪了下来。 远处传来一阵阵对阿雷乌斯的赞颂声,响彻整个战场。 所有人都在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伟大胜利,都在敬仰阿雷乌斯作为英雄的功绩,尽情享受胜利的喜悦。 然而,在这欢呼的中心,阿雷乌斯却孤身一人,陷入深深的绝望,泪流满面。 “阿雷乌斯。” “……”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疯了,产生了幻听。 他怔住了,缓缓抬起头,转过身。 “好不容易赢了,为什么还哭成这样?” “大哥……?” 米普洛斯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抬头看向阿雷乌斯。 他靠着坚固的盔甲没有倒下,用断裂的剑支撑着身体,站在了阿雷乌斯的身后。 “这……怎么可能……” “哈哈哈……” 阿雷乌斯结结巴巴地开口时,米普洛斯低下头,鲜血浸透的头发显得更加红艳。他垂着头,轻轻笑了。 “你是盼着我死吗,阿雷乌斯?” “大哥!” 阿雷乌斯丢下手中的剑,快步跑到米普洛斯面前,一把抱住他,小心地将他搀扶到地上躺下。 “大哥,您还好吗?我这就去叫治疗师过来!” “叫我‘阁下’,你这个笨蛋。” “治疗师!治疗师在哪里!” 米普洛斯的埋怨被阿雷乌斯直接无视,他用嘶哑的嗓音扯着喉咙寻找治疗师。 那位斩杀恶魔的伟大英雄,剑圣阿雷乌斯的呼唤,让远处的治疗师立刻匆忙赶来。 “大哥,治疗师马上就到,请您再坚持一下。” “我知道了,别吵了。而且,我不是让你叫‘阁下’吗?” “啊,是,大哥……不,阁下,是。” 米普洛斯用血水染红的双眼抬头看着阿雷乌斯。 “……阿雷乌斯,你还好吗?” “是,我很好。” “……但你好像受伤了。” “这点小伤,不碍事。” “……那就好。” 米普洛斯缓缓闭上了眼睛。 阿雷乌斯当时并不明白,但后来回想起来,这一刻起,米普洛斯的某些想法似乎发生了改变。 他曾是米普洛斯的第一位骑士、共书传奇的伙伴、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以及他最引以为傲的弟弟——阿雷乌斯。 然而,即便阿雷乌斯杀死了恶魔,成为众人心中的伟大英雄,米普洛斯却始终停留在大师境界之外。他当时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曾经的米普洛斯,可从不是这样的啊。 从前,总是米普洛斯在前方引路,而阿雷乌斯则紧紧跟随在后。 阿雷乌斯无数次回想起那一幕,内心充满了深深的悔恨。 未能保护米普洛斯的挫败感、绝望、自责与悔恨,像灼热的火焰般折磨着他。他把这些情绪化为动力,奋力鞭策自己,快速成长,最终带领人类在恶魔战争中赢得了胜利。 然而,这份伟大的成就让阿雷乌斯成为了一位过于耀眼的英雄,以至于他引起了权势者的忌惮与恐惧。 阿雷乌斯从未想过,最终杀死他的竟然会是米普洛斯。 当然,当年的米普洛斯也绝不会料到这一点。 *** 伊希凡睁开眼睛,看到远处有一个怪物静静地盯着他。发现伊希凡醒来,那怪物悄悄退后,随即迅速逃走。看来,刚才又有怪物靠近过。 “拉梅德已经死了吗?” “嘎。” “基梅罗,告诉我,拉梅德是不是已经死了?” ——没错,幽影早就死了。 装作普通乌鸦的基梅罗发出一声鸣叫,随后落在伊希凡身旁,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幽影又是什么?” ——你觉得我有必要连这个都告诉你吗? 确实,基梅罗没有必要解答这个问题。仅仅是承认“拉梅德已经死了”,就已经算是破例了。 他之所以说出来,大概是因为伊希凡对此早有猜测,并且已有了自己的答案。这句话说与不说,对伊希凡的理解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然而,当伊希凡问起那道影子的真相时,基梅罗选择了沉默。这意味着,影子的真相可能会对伊希凡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 “……” 伊希凡在心中梳理了一下思绪。 阿雷乌斯杀死了拉梅德,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有人类成功杀死了恶魔。 “米普洛斯或许正是因为拉梅德的力量而开始走向堕落吧。” 帕乌斯特曾对伊希凡提到,拉梅德是天空与贪婪的恶魔,任何被其力量笼罩的人都会对遥不可及的目标产生无尽的渴望。 米普洛斯甚至不惜为了阿雷乌斯与自己的伟大父亲决裂,默默承受“与奴隶为伍”的羞辱,甚至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珍视的物品,将阿雷乌斯视为真正的兄弟。然而,最终却让米普洛斯亲手杀死了阿雷乌斯。这是因为拉梅德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还是米普洛斯在与恶魔战争中逐渐、无可挽回地崩溃了呢? “这里……就是阿雷乌斯杀死拉梅德的地方吧。” ——哦?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基梅罗饶有兴趣地歪着头,目光盯着伊希凡,开口问道。 “这里有拉梅德的尸体。而那幽影,根本不是拉梅德。它太小、太弱,而且完全不具备拉梅德应有的力量。” 伊希凡无视了基梅罗的提问,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他并不打算提及阿雷乌斯之梦中的任何事情。 “那或许真的只是拉梅德的影子罢了。它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不是吗,乌鸦?” ——嗯……虽然你本不该知道这些,但确实如此,没错。 基梅罗轻易地承认了,因为他知道伊希凡已经看穿了一切。 ——那么,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呢,伊希凡? 伊希凡没有理会基梅罗那带着浓厚兴趣的声音,而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接着,他运用魔力的力量,一跃攀上了附近最高的树木,站在树顶,俯瞰四周。 正是黄昏前夕,白昼的最后一刻。 西方的天空像燃烧的火焰般,绚丽而炽热。 伊希凡环顾四周,将眼前的景象与阿雷乌斯之梦中的画面进行对比。 那远方北方连绵起伏的山脉,他记得它的形状。 在那场与拉梅德的战斗中,一座巨大的山峰完全消失,化为了荒地。而如今,这片土地重新生长出森林,变成了眼前的景象。 “……” 夕阳的光芒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直到太阳彻底落下,黄昏将尽,天空被染成一片深紫的那一刻—— “那就是……拉梅德的尸体?” 一股寒意从他的脊背升起,蔓延至全身。 那吞噬了夕阳的远方山脊,竟然是拉梅德的尸体。 天空与贪婪之恶魔——拉梅德。 帕乌斯特曾说,拉梅德虽然愚笨且暴虐,但它的力量却真正触及了天际,达到了恶魔的顶峰。 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尚且如此,而能杀死它的阿雷乌斯,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吗?这一点让伊希凡不禁深感怀疑。 或许正因如此,拉梅德的影子才会对伊希凡充满杀意,又因畏惧他的剑而四处逃避,甚至被他的剑所伤。那是因为伊希凡掌握了阿雷乌斯的剑术吗? 这片暗影森林,是以拉梅德的尸体为养料生长起来的花园。而那些幽影,则是为了替被杀死的本体复仇,才化作执念,四处寻找已死的阿雷乌斯。 它们曾经被伊希凡用阿雷乌斯的剑术所伤,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伊希凡根本无需担心去寻找幽影,因为那道山脊本身就是它的尸体。 同样,他也不需要费心寻找那些影子。 它们会主动找上门来,为了完成那死后未解的复仇。 第64章 拉梅德的影子 伊希凡一路向西推进。虽然与拉梅德的影子交手或许充满危险,但获胜后所能获得的力量实在太诱人,贸然放弃又实在可惜。 更何况,想逃未必真能逃得掉。拉梅德的影子可能会执意寻找阿雷乌斯,追杀伊希凡直到最后。 或许过去一年的沉寂,只是因为它正在伊希凡未知的地方,以未知的方式积蓄力量。如果是这样,那现在就在这里解决一切可能更好。 “阿雷乌斯的梦中突然出现拉梅德被杀的场景,实在令人深思。” 伊希凡回想起那个奇特的梦境。 除了第一次梦见阿雷乌斯的死亡外,梦境总是从他的童年开始,按时间顺序逐步推进。但今天的梦却一反常态,不仅跳过了大量的时间与事件,甚至直接略过了与拉梅德的战斗,直接呈现拉梅德死亡后的画面。 这个梦究竟是什么,又为何会频繁出现,伊希凡仍然毫无头绪。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梦是在为他即将面对的事情提供提示。 仿佛有某种存在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并将阿雷乌斯的梦悄悄嵌入他的意识,为了救他一命。 “如果这梦的确是为了帮我,那这次仅仅提示拉梅德已经死了,尸体就在那座山岭上,也许就已经足够。” 换句话说,即便是现在的伊希凡,也有能力斩杀拉梅德的影子,并将他的尸体作为祭品。 “但如果不是呢?又会是谁能做到这种事?” 伊希凡瞥了一眼肩膀上正用喙梳理羽毛的基梅罗。 基梅罗曾经说过,现在有些事情他还不该知道。这似乎说明基梅罗并没有干涉,但完全相信这个狡猾的恶魔似乎也太轻率了。 经过一番挣扎,伊希凡最终选择了沉默,继续迈步前行。 虽然说不出具体原因,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关于阿雷乌斯的梦,最好不要向基梅罗多问。 “……说起来,阿雷乌斯可是那个杀死恶魔的英雄。” 阿雷乌斯是屠杀了像基梅罗这样的恶魔的人。 可令人疑惑的是,关于他的详细记录却少得离奇。 “……问到这里应该没问题。” 理清思绪后,伊希凡问道: “关于阿雷乌斯杀死拉梅德这件事没有留下详细记录,是不是你的手笔?” “喂,这可不行啊。你高兴的时候问东问西想从我这套话,不高兴了又让我闭嘴,哪有这样的道理?” 基梅罗拍了拍翅膀敲了一下伊希凡的头,随后振翅飞到树枝上落下。 “我和帕乌斯特都假装无辜,其实暗地里都越过了某些界限。不过,帕乌斯特始终坚守自己定下的原则,从未逾越。” “而你却为所欲为,毫无顾忌。” “因为我是可以这么做的存在。” “……” 虽然听得让人心烦意乱,却无法反驳。 基梅罗的确可以。因为他是一只只需动念,就能轻易如碾死蚂蚁般杀掉伊希凡的强大恶魔。 “唉,真是的。为了阻止你这副随心所欲的样子,我得把一些事情说明白。” 基梅罗抱怨着,抖了抖头。 “伊希凡,我现在是闭着眼的状态。就像被我啄瞎眼睛的帕乌斯特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哦,当然,这只是个比喻。你总知道什么是比喻吧?” “……也就是说,你封印了自己的力量,什么都不清楚,只是在一旁观望?” “差不多是这样,但也不完全对。我确实在这里,却又不完全存在。我对一些事一无所知,但同时又无所不知。伊希凡,你知道如果我睁开眼睛,会发生什么吗?” 基梅罗依旧是那副普通乌鸦的模样,轻轻扇动翅膀,再次落在伊希凡的肩膀上。 “会发生什么?” “那就索然无味了。我掌握着过去,存在于现在,自然也能看清未来。这并不是预知,而只是预测罢了。但试想,仅凭预测就能看穿世界的尽头,这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这话听起来荒诞不经,但细想却并非毫无道理。 作为掌控知识、智慧、觉悟与秘密的恶魔,基梅罗确实可能通过拼凑他所知的一切,推演出世界的终点。 “所以,我选择闭着眼睛,像看戏一样观赏这场演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隐藏了什么秘密,自然也无法知晓那些真相。我现在能知道的,只有眼下能察觉的,以及我这一状态所隐藏的秘密。除此之外,我也无从得知还有什么其他的秘密。” “……就因为觉得无聊,就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未免太荒唐了。” “总之,我并不是无所不知。所以别想着套我的话,拜托动动脑子自己想清楚再行动。我可不是帕乌斯特。” “……” 伊希凡沉默下来。 他并不是因为怀念帕乌斯特而刻意寻找他的痕迹。尽管内心确实有些怀念,但如今已无法再依赖帕乌斯特的帮助。 基梅罗的话只是表达“别来烦我”的意思,但即便如此,这句话依旧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伊希凡的内心,就像他曾亲手将匕首刺入帕乌斯特心口一般。 他用力攥紧放在剑柄上的左手,不再多言,径直向前走去。 拉梅德的尸体看起来似乎就在眼前,但由于它的庞大体型,造成了错觉,实际上还有很远的距离。 最终,伊希凡决定再次扎营。他刚开始准备,基梅罗便飞走了,大概是因为没有趣味而失去了兴趣。等到有什么动静,它大概会再飞回来,用那双猩红的眼睛冷冷地旁观。这只讨厌的乌鸦,真是让人烦躁。 啪嗒。啪嗒…… 伊希凡直接点燃篝火,甚至开始烤肉,仿佛在向周围的所有生物高声宣告:“这里有人!” 然而,即便如此,周围的怪物依旧不敢靠近,而伊希凡也逐渐习惯了不再过于在意它们。 曾经,当他与帕乌斯特在暗影森林的夜晚求生时,他们不得不将全身涂满泥土和草汁,蜷缩着藏起来。那时……是的,还有格尔芬陪在他们身边。 唰—— 伊希凡拔出佩剑,注视剑刃。这把剑是他从追杀他的骑士手中夺来的。剑身保养得极为妥善,至今仍没有一丝瑕疵。 他端详着剑刃,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依旧戴着手铐。虽然连接的锁链早已断裂,但手铐仍然牢牢套在手腕上。因为戴得太久,他早已习惯,甚至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 咔嚓!咔嚓! 他凝视片刻后,将魔力灌注到剑锋中,一剑将手铐斩断。稍有偏差,他的手腕就会被切下,但他毫不犹豫。结果,他成功解开了手铐,而手腕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嗯……” 解脱后的手腕让他感到陌生,他来回活动着手腕,搓揉、甩动,反复适应。 直到此时,他才惊觉,卸下手铐后,手腕的灵活性竟然如此之高。 ……虽然这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还是让他感到一种意外的轻松感。 他突然明白,过去不仅是连接手铐的锁链,就连手铐本身都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剑术发挥。 “是啊,现在我终于自由了。” 伊希凡看着那比其他皮肤更显白皙的手腕,默默地对自己说。 “自由地去完成我的复仇。” 自由——真正的自由,也许只有在向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复仇之后才能实现。 在那之前,虽然身躯解放,但他的灵魂依旧被复仇束缚。 ……还有帕乌斯特的仇,也需要他来替代完成。 伊巴伊罗·比雷德班,比雷德班公爵,掌控比雷德班公国的公王。如何才能杀死他? …… 伊希凡缓缓举起佩剑,用尚未完全习惯自由的手腕慢慢挥动。 那些曾以为因为自身技术不够而做不到的动作,如今竟完成得出乎意料地流畅,甚至让人不寒而栗。 不到十分钟,他便能够以“正确”的姿态施展出阿雷乌斯的剑术了。 “伊巴伊罗·比雷德班的事可以以后再说。比起帕乌斯特的复仇,我自己的复仇更重要。” 伊希凡挥舞着长剑,一边平复自己的心情,一边为自己梳理出明确的优先顺序。 随后,他坐在篝火前,逐一复习从帕乌斯特那里学到的东西:如何说话,如何行动,以及如何思考。 甚至连那些让人抓狂的贵族礼仪,他也在这暗影森林的夜晚中,独自一人认真练习。 扑棱棱。 当伊希凡开始礼仪练习时,基梅罗迅速飞来,在旁边停下。 嘎!嘎嘎嘎! 基梅罗对着伊希凡放声嘲笑,但伊希凡完全没有理会它。 如今的伊希凡虽未称得上无敌,但要建立足够晋升贵族的功绩,对他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继续扮演好“虽然彻底没落、几乎湮没无名,但曾经显赫一时的贵族家族最后继承者”这个身份。 王弟德尔菲多和比雷德班公爵都认为,出身于只勉强培养出行政官的塞西里安的伊希凡,已然具备了一名贵族应有的吸引力。 如今,他虽然仍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战士气息,但行为举止已经相当符合贵族规范。而这种战士气息,与没落贵族的身份背景结合起来,反而显得独特而迷人。 基梅罗见伊希凡始终无动于衷,便扑扇着翅膀制造噪音以引起注意,甚至在伊希凡练习礼仪时,不断在他面前跳来跳去,模仿行礼和舞蹈来干扰他。 “真是无趣的家伙。” “……” 基梅罗不满地咕哝了一句,然后直接一头扎进了篝火中。 “嗤——” 那堪堪用巴布贝特的恶魔文字点燃的篝火,竟被基梅罗彻底扑灭了。 这一次,伊希凡终于无法再忽视它。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有什么关系?” 基梅罗甩了甩翅膀,傲慢地扭过头。 “反正你也用不上了。” “……” 唰—— 伊希凡从腰间拔出佩剑,动作果断而迅速。 基梅罗并非只是为了嘲笑他的礼仪练习而来,而是因为某个真正吸引它的原因,顺便拿伊希凡取乐罢了。 伊希凡闭上双眼。他的视线适应了篝火的光芒,在清冷的月光与星光下,却如同被迷雾笼罩,无法看清前方。 …… 他闭着眼睛,适应着黑暗。终于,他听见了。 不,应该说,他感受到了。 整个森林,陷入了一片死寂。 “拉梅德。” 伊希凡低声呢喃。他的声音在黑暗中荡起奇异的回响,缓缓扩散。 不久,那原本静止的黑暗,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伊希凡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洁白的月光洒落在森林之中,但很快,他发现一片漆黑如墨的影子开始吞噬视野,仿佛有人将黑色的墨水倾倒下来,将整个景象抹去。 拉梅德的影子,比之前显得更加巨大。或者说,它的大小已经无法准确判断。它的形体在这夜晚的森林中既过于庞大,又太过深沉黑暗,根本无法辨清轮廓。 轰隆!咔嚓! 发现了伊希凡的幽影,不再像过去那样悄无声息地移动。尽管它本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随着那巨大的身躯碾过树木、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幽影经过之处,只剩下一片深深凹陷的荒地,周围满目疮痍。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可以想象,这幽影如同拉梅德的本体,全身布满尖牙,疯狂地撕咬吞噬它所触及的一切。而那长长的舌头,则舔舐着碎裂的残骸,贪婪地将它们吞入口中。 伊希凡看着黑暗向自己逼近,通过倒下的树木判断幽影的速度,迅速观察周围地形,然后转身向远处飞奔。 咔嚓!咔啦! 没有复仇的怒吼,没有悲痛的哭声,也没有森林的低吟。只有破碎的声音,如影随形。 伊希凡没有回头,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头是愚蠢的。他专注于向前奔跑,凭借记忆找到了一处开阔地停了下来。 幽影可以无视地形,吞噬一切,而伊希凡却无法做到。他必须避开树木,绕过岩石。开阔地对他而言是目前最有利的战斗场所。 他将剑举至眼前,左脚向前踏出,剑锋对准正前方,姿态稳如磐石。 轰隆!咔嚓! 一棵大树被连根拔起,轰然倒下,随后被幽影吞噬得干干净净。 伊希凡注视着逐渐被吞噬的月光,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右脚向前踏出,猛地扭腰挥剑,动作迅疾且果断。 …… 一片寂静。没有声音。幽影本就是黑暗,甚至连距离感都被吞没了。但伊希凡通过月光消失的痕迹,精准地一剑劈开了袭来的幽影。 他保持姿势不变,剑锋与视线齐平,依旧稳稳指向前方。 “嗯……” 幽影像是感受到了疼痛,开始剧烈地震动。但这次,它似乎并没有遭受致命的伤害。 相比之下,伊希凡的状况也不算乐观。 他明明灌注了魔力的一击,却在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极为不适的触感。 他轻轻转动手腕,将剑锋置于月光下观察。 剑刃的一部分,尤其是剑锋的位置,竟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一样,彻底消失了。 被吞噬了。 在这一年中,变得更加强大的,不只是伊希凡。拉梅德的影子,也同样进化到了新的层次。 幽影不再像从前那样漫无目的地寻找踪迹全无的阿雷乌斯,而是确立了明确的目标,为复仇而积蓄力量。 “嘎——” 远处,基梅罗落在一棵树上,发出愉悦的叫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对伊希凡说:“我就在这看着呢,你可要好好表现哦!” 伊希凡眯起眼,盯着被月光笼罩的区域,随后迅速向后退开,将长剑稳稳指向前方。 接着,他选择了一个略显诡异的时间点——稍慢半拍的时机——注入魔力,猛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直冲向前! 啪嗒啪嗒! 他的脚步碾过草地,踩碎泥土。即便没有魔力,他也能凭借如猛兽般敏捷的步伐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而当魔力注入后,他的速度更如离弦之箭,迅猛异常。 与此同时,影子展开它庞大的身躯,席卷空间,吞噬着沿途的一切,迅速逼近。 嘶—— 就在伊希凡几乎冲入影子之中、即将被完全吞没的瞬间,地上的月光忽然被切割成一道道锐利的光影,迷乱了视野。 长剑破风的声音响起——一次。 随后是两次、三次……不,四次! 月光被劈成三道残影,而藏匿在这些光影之后的,是第四次无声的杀机。 剑术中,最迅猛的攻击,是以剑锋指向目标,突进时利用手腕的弹性挥出一道凌厉的直线斩击。 伊希凡用这一击精准地斩下了幽影延展的末端。随即,他顺势将剑锋回旋,以柔和的动作从左下方斜斩而上。 随后,他迅速侧踏一步,扭转腰身,利用这股力量,横向挥剑,从左侧斩击。 最后,他用左脚发力,右脚快速旋转,以灵活的步法转身,同时再次横向挥剑,划出一道迅猛的弧线。 嗒、嗒、嗒。 不过一瞬之间,伊希凡连发四次凶猛攻击,随后如同弹跳的皮球一般,轻快地后撤数步,拉开了距离。 “……” 他再次将长剑抬至眼前,借着月光观察剑刃。 剑刃的背侧内缘留下了被啃咬的痕迹。在斜斩后反手上挑时,可能因为单靠手腕施力导致速度稍慢了些。 换句话说,只要挥剑更快,就无需担心剑刃会受损。 如果不是在战斗前打破了手铐,恢复了手腕的灵活性,他绝不可能挥剑如此迅疾。幸好,他提前解决了这一隐患。 伊希凡注视着幽影疯狂震动、摧毁周围一切的身姿,左脚向前一踏,将剑稳稳地架在右肩上。 没错,变得更强大的拉梅德的影子确实危险,令人难以轻视。 但他却没有觉得自己会输。 击杀幽影看似荒诞不经,但他确信,自己绝不会败北。 第65章 来自恶魔的魔法 这一次,伊希凡没有等待幽影从刚刚的冲击中恢复,而是迅速冲了上去。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幽影本身,而是更多地扫视地面和周围的树木。因为那幽影完全是一片漆黑,既没有远近感,也看不出具体形状,只能通过月光下投射出的投影来与它交手。 此时月亮已经偏向西边。拉梅德的影子落在西侧,伊希凡则站在东侧。仔细观察地面,就能捕捉到幽影的动作。 平时,伊希凡喜欢在战斗中通过改变步伐打乱对手的节奏,但这次,他选择了正面冲锋。面对这种直接得有些笨拙的幽影,诸如距离感或攻击时机的技巧显得毫无意义。 他猛然逼近,左脚外旋重重踩地,膝盖一转,带动身体向左改变方向。 “嗖——” 他快速换位,沿斜线冲刺,同时挥动右肩上的长剑。剑锋犹如闪电般划开幽影,随后迅速脱离。 为了不让剑深陷其中造成不必要的损伤,他用剑锋轻轻划过幽影后,立刻收剑撤回。 挥砍是一种以身体为轴的旋转攻击。剑锋越靠近尖端,速度越快;靠近剑柄,速度越慢。即便他的剑速再快,若是深刺幽影后挥砍,剑刃靠近护手的部分就会被幽影吞噬并折断。 “咔嚓!” 幽影几乎擦着他的身体掠过。伊希凡拉开距离的瞬间,幽影猛然抓向他刚才的位置。 幽影经过的地方,地面如同被巨人用指甲深深划过,泥土翻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裂口。 如果被幽影触碰,伊希凡也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如一年前,当两人都还弱小时,他的腹肌仅仅被幽影轻轻碰了一下,就整块脱落了。 “虽然打中了,但到底造成了多大伤害还不清楚。” 他仔细观察着幽影的大小和动作,却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没有远近感,又如何判断体积?幽影只是伸展开时看起来大些,蜷缩起来时显得小些。动作依旧迅捷而强大,除此之外,毫无头绪。 “再这样下去,只会对我不利。” 伊希凡已经完全看透了幽影的实力。 可以肯定的是,在这种“小范围内”的战斗中,他有信心做到百战百胜。甚至可以完全不给对方任何攻击的机会,单方面地将其击溃。 但问题是,最终倒下的,很可能会是伊希凡。 为了防止长剑被幽影吞噬,他不得不以极快的速度挥剑。更何况,为了避免直接接触幽影,他还必须不断逃跑。 这与过去和帕乌斯特一起战斗时完全不同。那时候虽然他还弱小,但幽影比他更弱不禁风。 “拉梅德。” 伊希凡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幽影的名字。刚刚初次交手时,当他呼唤对方名字的瞬间,幽影确实像是被震慑住一般停顿了一下。 然而这次却没有任何反应。尽管如此,这并不是浪费机会的行为。只是可惜,如果能搞清幽影为何会停下,就有可能加以利用。 伊希凡再次将长剑扛到肩上,微微压低了身形。 此刻,他位于西南方,而幽影在东北方。月亮斜挂在西边,幽影的投影几乎无法辨认。 “咚咚咚。” 于是,伊希凡转身迅速逃离。 他这么做有几方面的原因: 首先,月光的角度让他很难看清幽影的投影,需要调整位置重新观察。 其次,他的魔力已经不多了。战斗可能会持续很久,必须通过逃跑争取时间来恢复魔力。 最后,幽影刮过地面后,地形变得破碎而复杂,这种环境对他非常不利。他需要找到更合适的战斗场地。 幽影一路紧追不放,速度飞快,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不过,拥有魔力的伊希凡,身体能力早已今非昔比。即使不动用魔力,他也能凭借训练出的强悍步伐保持高速奔跑。虽然这种状态下早晚会被追上,但这段时间足够他逐步恢复魔力,同时寻找新的地形。 每当幽影距离他过近,或他找到适合的地形时,伊希凡便会转身迎战。他敏捷地躲避幽影的攻击,靠着精准的剑术快速切割幽影,然后再次转身逃跑。 在这不断重复的攻防中,伊希凡忽然意识到: “这和阿雷乌斯猎杀巴尔巴加时一模一样。” 当初,为了成为米普洛斯的骑士,阿雷乌斯必须独自杀死巴尔巴加。他们在森林里追逐了整整一天半。 当然,那时候的情况正好相反,大多是阿雷乌斯在追逐逃跑的巴尔巴加。 “如果那个梦真的是在帮助我,那么梦中早已暗示了现在的情形。” 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是谁让他看到了这个梦? “咔嚓!” 地面传来幽影撕裂地表的声音,伊希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再次直面逼近的幽影,全力迎战。 这次的地形非常不利。幽影森林里那些异常高大的树木密密麻麻地包围着周围,裸露的树根从地面钻出,让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更糟的是,树木遮挡了月光,使得幽影的动作更加难以辨认。 但现在,幽影已经离自己太近了。伊希凡必须发动一次攻击将它击退,然后再改变方向逃跑。 他当然可以使用魔力来逃脱,但那只不过是拖延问题,浪费有限资源而已。如果魔力足够充裕,这样做倒还有意义,但眼下显然不是时候。 这些判断并非仅凭直觉。多亏帕乌斯特的训练,伊希凡学会了如何评估魔力的价值,以及在不利地形中战斗的风险。他懂得细致地权衡利弊,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策。 这项能力结合了他对整体战斗局势和微观战机的掌控力,即使在不利的情况下,他也总能找到获取优势的机会。 伊希凡迎面冲向幽影,但在最后关头,他猛然变向,从右侧抽身而退。 幽影没有智慧,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不过是在机械地模仿拉梅德生前的动作。因此,这一次它依然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张开身体占据空间,企图将伊希凡吞噬。 然而,地形的复杂让伊希凡难以像之前那样轻松脱身。 他将长剑搭在右肩上,从右侧撤退。如果敌人在左侧,而长剑是从右向左挥砍,那么砍中瞬间的剑速不可避免地会变慢。 整体来看,局势对他相当不利。 “啪!” 就在幽影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伊希凡猛地跃起,脚踩上一棵树干。 借助魔力的加持,他的脚像是稳稳踩在地面上,紧紧贴合在树干上。他迅速降低重心,绷紧大腿肌肉,然后猛然跃向空中。 “嗖——” 他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旋转,长剑挥动间,将挡路的树枝悉数斩断。随着树枝的断裂,月光倾泻而下,洒在剑刃上,碎裂的光芒仿佛在黑暗的森林中升起了一轮新的月亮。 他下方的幽影剧烈扭动,仿佛是被洒落的月光划伤了一般。 伊希凡在跃起旋转时,将强化魔力从身体转移至剑刃,尽管如此,他依然保持了冲击力。他精准地连续命中幽影三次,却几乎没有消耗多少魔力。 不过,说实话,这并不是一种明智的举动。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动作,稍有差错,他就会直接陷入幽影之中,连痕迹都不会留下,彻底消亡。 “啪。” “呼——!” 伊希凡落在被幽影抓过的地面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节省了魔力,但体力却因此消耗不少。他没敢犹豫,在幽影转身扑过来之前迅速起身,继续奔跑以拉开距离。 “扑棱棱。” 基梅罗飞到他身旁,与他并肩飞行,用调侃的语气开口: ——表现还不错嘛,简直像在跳剑舞的小丑。 伊希凡依旧没有理会基梅罗。他需要省下每一分体力,连说话都不想浪费。 事实上,即便平时,他也会对这种冷嘲热讽充耳不闻。 尽管局势不算有利,但也并非完全糟糕。他正努力平衡魔力与体力,用一种单方面的压制方式持续攻击幽影。 然而,这场消耗战会持续多久却是未知数。如果一直这么拖下去,这场战斗只不过是“无谓的蠢事”。 “我所拥有的力量,我能做到的事情……” 伊希凡没有陷入盲目乐观,而是冷静地寻找打破僵局的方法。 “魔法。” 除了魔力和剑术,他唯一能依赖的便是魔法。 遗憾的是,他的魔法天赋实在太差,目前能做的也不过是勉强制造出几簇火或几滴水而已。 这值得浪费魔力尝试吗? 当然值得,毫无疑问。 他一边奔跑,一边在心中描绘恶魔文字,同时用左手快速勾画字符。因为天赋不足,他不得不加入更多繁琐的步骤。 他先从右上角向左下角划出一条线,随后又向右画出一道直线。 这是恶魔文字——“拉梅德”。 “拉梅德!” 伊希凡回头高喊,声音在空中回荡。 他感到魔力正在被消耗,而作为回应,幽影“拉梅德”仿佛受到了惊吓,猛地停下了动作。 “为什么会这样?” 尽管成功让幽影停下,伊希凡却无法确切地知道原因。但凭借他的敏锐直觉,他有了一个推测。 “那是拉梅德的幽影,而恶魔文字本身蕴含力量。” 幽影停止了,伊希凡借此争取到了一些宝贵时间。 “幽影与已死的本体分离。如果靠近本体,是否会削弱它的力量?” 他思索着这个可能性,但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拉梅德的尸体还在很远的地方,若冒然前往,他的力量可能会先耗尽。 暂时搁置这条思路,他开始尝试另一种办法。 幽影再次开始行动,伊希凡回头扫了一眼,然后用剑在地上迅速刻画出新的恶魔文字。 他从左上角斜向右下划了一道线,接着短短地向上,再向下,最后又长长地向上。 这是象征停滞、懒惰与大地之恶魔“苏艾因”的文字。 “轰!” 伊希凡用力踩在文字上,将魔力注入其中。 同时,他在脑海中将“苏艾因”的意义引向“大地”。 他曾想用“停滞”让幽影停止,但觉得不太可能成功,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 伊希凡跑过“苏艾因”的符文,回头望了一眼,却看到幽影毫无阻碍地向自己逼近。他很快意识到,试图用象征“大地”的符文来对抗幽影并没有奏效。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的魔法天赋太差导致的失败。即使他已经冒着停下脚步的危险,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刻画了“大地”的符文“苏艾因”,结果却依然毫无作用。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继续奔跑,来到一片月光从树枝间洒落的小空地。他挥动手臂,在空中快速勾画新的恶魔文字。 这次,他画出了一个类似“苏艾因”的符号,最后从右上方向外画出一道弧线,收尾于下方。 这是象征“光明、幻象与虚假”的恶魔“梅姆布斯”的符文。 …… 伊希凡尝试着创造光明。因为光是幽影的对立面。 然而,他拙劣的魔法天赋再次让努力化为徒劳。符文毫无反应,他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他只能再次与幽影短兵相接,拉开距离后继续逃跑。 “接下来……是象征‘终结与沉睡’的恶魔‘卡夫巴’的符文……” 还有一次尝试的机会,但他心里清楚,以自己目前的魔法水平,想要实现“终结”这种抽象概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即便如此,他还是尝试着刻画了“卡夫巴”的符文。 他从左上角斜划至右下,接着向左下延伸,最后从顶点垂直划下一条线贯穿整个符号。 结果毫无意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帕乌斯特还在,恐怕会毫不留情地嘲讽他:“天哪,你究竟在多深的地下徘徊,才觉得成长的乐趣如此艰难?再这样下去,等你挣扎着爬出来,恐怕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地面了!” 尽管如此,伊希凡依然在战斗与逃跑间寻找新的可能性。 终于,他想到了一个从未尝试过的方案——因为他原以为绝无可能成功,干脆放弃了。 “事情能不能成,只有试过才知道。” 这次失败的代价可能很高,但值得一试。 “早该练习这个……是我太愚蠢了。” 他在心中苦笑,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之前不尝试的真正原因。因为他始终无法摆脱亲手杀死帕乌斯特的痛苦,就像醉酒般一直沉浸在迷茫中。 奔跑中,他逐一回忆起恶魔文字的13种组合,并且回想起帕乌斯特的身影和他曾教过的一切。 终于,他抵达了一片月光洒落的空地,骤然停下脚步。 伊希凡转过身,正面对幽影。他挥动长剑,迅速在地面刻画出一串恶魔文字: “拉梅德—佩埃德—拉梅德—扎因—梅姆布斯—卡夫巴—扎因” 他压低身形,将手放在符文上,目光如炬地盯着幽影,注入魔力。 恶魔文字包含无数种意义,同时也可以被赋予全新的意义。 帕乌斯特基于此创造的全新魔法体系,同样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换句话说,这种魔法可以根据施法者的意志展现出无尽的潜能。 不过,这是否能奏效,甚至魔法是否能成功发动,伊希凡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选择在冲向幽影时停下身形,并冒险大量消耗魔力,这无疑是个鲁莽的决定。 他将太多的赌注押在了一件无法确定的事情上。 尽管如此,伊希凡内心却有着不可动摇的信念: “帕乌斯特创造的魔法是完美的。” 这份信念源于他对帕乌斯特——那位伟大法师的绝对信赖。 “他曾说过,要强行将国王和奴隶拉到同一个起跑线,让他们平等竞争。” 帕乌斯特立誓,要创造一个人人都能使用魔法的世界,一个平等的地狱,让所有人都陷入无休止的竞争。 “如果这样的话,即使我没有天赋,最终也一定能使用魔法。” 伊希凡深信帕乌斯特。他的信任没有一丝动摇,或许直到死亡,甚至死后,这份信念依然会坚定如初。 “缺少的从来不是天赋,而是意志。” 正是因为他曾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无法做到。可如果他真正下定决心,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或者更确切地说,既然帕乌斯特认为他可以做到,那他就必须做到。 他并不确定,能否用“扎因”这样单纯的符号作为文字来表达“存在的另一面——不存在”。 但既然这是帕乌斯特创造的魔法体系,那他坚信一定能够实现。 那个被基梅罗誉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大法师,那个把曾将被命运摆布的自己锤炼成复仇最锋利武器的帕乌斯特,不可能无法做到这点。 伊希凡在心中默默念道: “从拉梅德(拉梅德)分裂出的(佩埃德)拉梅德的另一面(拉梅德-扎因),幻象啊(梅姆布斯)。于此处迎来你的终结(卡夫巴)。消失吧(扎因)。” 无法被眼睛看到,无法被耳朵听到,也无法用触觉感知的事物,却真真实实地存在在那里。 正如其名,宛如魔法一般。 幽影竭尽全力想要逼近伊希凡,却被他发动的魔法强行扭曲,迅速缩小。在月光下,幽影看起来几乎困在原地,无法再向前移动。 伊希凡凝视着幽影,他的双眼中闪烁着宛如黄昏般的紫色光辉。 幽影缩得越来越小,直到比伊希凡还小,最终再也无法继续缩小时—— 伊希凡低身猛冲而上,长剑干脆利落地挥出一斩。 …… 幽影如同晨雾一般彻底消散了。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余波。 ——果然是帕乌斯特,真是了不起吧? 基梅罗飞到伊希凡身边,满是感叹地说道。明明是伊希凡否定并斩杀了幽影,但基梅罗却将所有功劳都归给了帕乌斯特。 不过,伊希凡并没有因此向基梅罗抱怨。毕竟他说的没错。 虽然是伊希凡亲手发动了魔法,但这魔法的缔造者却是帕乌斯特。 一个本该永远无法使用魔法的人,却能通过帕乌斯特设计的魔法得以施展。 甚至借助这种魔法,否定并斩杀了“恶魔的影子”这样超越现实的存在。这听上去像是荒谬至极的幻想,却被帕乌斯特化为现实。 伊希凡低头注视着地面上残留的恶魔文字,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是啊,帕乌斯特是对的。 虽然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但他的存在却无时无刻不在这里。 因为伊希凡自己,就是帕乌斯特的遗产。 他随手用袖子擦去剑上沾染的些许泥土,将长剑归鞘。随后,他用脚将地面上残余的恶魔文字抹去,转身朝西方走去。 现在,他在这片幽影森林中唯一的任务,就是将拉梅德献祭为祭品。 第66章 献祭拉梅德 尽管消除了拉梅德的影子,但周围的一切似乎并没有明显改变。伊希凡默默地朝西行进,直到月亮渐渐西沉,隐没于山脊之下时,他才终于抵达那片山脊的前方。 “……” 他抬头凝视着拉梅德的尸体,久久无法移开目光。到现在,他依然难以相信,那是一个曾经活生生存在的生物遗体。 甚至有树木从拉梅德的尸体上生长出来。这些树木并未扎根于泥土,而是直接在尸体上生根,并且比普通的树木大上数倍。 暗影森林的树木之所以如此异乎寻常地巨大,正是因为吸收了从拉梅德的尸体中渗透而出的力量。 ‘……阿佩尔曼王国试图开拓暗影森林的原因。’ 帕乌斯特曾经提到,表面看来,阿佩尔曼王国为了扩展西部疆域、削减用于控制暗影森林的庞大军费,或是为了拓展海洋通道而推进森林的开拓。 但当伊希凡问及其中隐藏的缘由时,帕乌斯特并未直接解答,而是让他自己去思考。 彼时的伊希凡尚且弱小且不够坚定,而他与帕乌斯特之间也尚未建立足够的信任。 因此,帕乌斯特并未告诉他,阿佩尔曼王国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占有拉梅德的尸体。 ‘他们究竟是深思熟虑后行动,还是仅凭模糊的猜测行事?’ 阿佩尔曼王国的目标是获取恶魔的遗体?还是他们根本一无所知,仅仅是为了追逐未知的力量? 若是后者,那尚可理解。但若是前者,则意味着阿佩尔曼王国的高层,甚至可能是国王本人,亲自推动了一场试图利用恶魔之力的冒险。 倘若塞莉安教团得知此事,阿佩尔曼王国或将面临全面驱逐,这无疑是足以震撼整个国家的大事件。 伊希凡再次望向拉梅德的尸体,陷入沉思,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或许这件事在未来会成为关键筹码。’ 任何情报,哪怕再微不足道,也总有其用武之地。而这条情报绝非普通,它的重量足以撼动阿佩尔曼王国的根基,是一条关乎国家存亡的秘密。 只是,如果伊希凡将拉梅德的尸体用作祭品,所有证据都会随之消失。 ‘即使没有确凿证据,也足以应对。’ 他既可以将此情报泄露给塞莉安教团,也可以广而告之,甚至可以用它来施压那些可能知情的人。 总而言之,伊希凡献祭拉梅德尸体的事实,只有他和基梅罗知晓,而暗影森林怪物肆虐的真相,也将继续埋藏于阴影之中。 伊希凡迈步踏上拉梅德的尸体。从远处看,这具尸体并不显眼。但当他真正登上去时,才发现它与阿雷乌斯梦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既没有腐烂,也没有丝毫变小的迹象。 尽管如此,拉梅德的尸体却将荒凉的土地化作了一片广袤的森林,甚至将这片森林转变成了一个充满恐怖怪物与奇异生物的魔境。 它的尸体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巨大的牙齿。最大的牙齿几乎是伊希凡身高的两倍,小的也高及他的腰际。 一开始,伊希凡还能踩着粗糙黝黑的皮肤前行,但随着他逐渐接近尸体的核心,牙齿不仅数量骤增,体积也越来越庞大,连生长在间隙中的树木都变得高大到令人震撼,使得正常攀爬几乎变得不可能。 他小心翼翼地攀爬上了一棵巨大的树木,那树高得仿佛要刺破天穹。 当他攀至一定高度时,那轮隐于拉梅德尸体之后的西沉之月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 伊希凡环视四周,惊愕不已。他竟然还只是在半山腰。 他思忖片刻,决定就在这里绘制恶魔献祭的魔法阵并完成仪式。虽然他原计划前往尸体的中心,但现在看来,继续向上攀登似乎已不太可能。 就在他准备下树前再环顾一圈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 他眯起眼睛,凝视着山顶,也就是拉梅德尸体的核心区域。那里没有任何树木生长,显然是它嘴部所在的位置。 透过稀疏的树木缝隙,他隐约看到了一些东西。 “这是……阿雷乌斯的杰作吗?” 一截巨大的舌头被斩断,横亘在地面,而那巨口周围则布满了锋利切割的痕迹。 伊希凡不禁感到困惑。阿雷乌斯的确杀死了拉梅德,但凭借一把不到两米长的剑,他究竟是如何斩出这样的伤口的? 他从未在梦境中见过这场战斗的情景。为了解这些谜团而费尽心力地攀登,真的值得吗? 伊希凡从树上下到地面,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锋利的牙齿,再次开始攀登那片山脊,也就是拉梅德的尸体。 这次的攀爬更加艰难,他几乎每一步都步履维艰,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了迷宫中。渐渐地,那些比他矮的牙齿消失了,四周的视野也变得一片模糊。 然而,他依旧坚定地向上攀爬,最终,他终于抵达了顶端。 “……” 伊希凡蹲下身,用手轻轻抚摸着那片岁月无从磨灭的痕迹,阿雷乌斯的战斗遗迹依然清晰可见。 “这真的是……人类所为?真的可能吗?” 近距离观察后,他愈发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数伤口之中,最浅的都达一米深,而最深的甚至有三到四米之巨。 最令人震撼的,当属那截被斩断一半的舌头,以及那片被撕裂得外翻的嘴唇状区域。 拉梅德的舌头巨大得让人感到视觉失真,根本无法想象究竟用什么力量才能将其斩成如此模样。而那裂开的嘴唇伤口也深得令人心悸,一个不小心失足跌落,普通人恐怕会瞬间丧命。 “刷。” 伊希凡按捺住一时的迷茫,整理了思绪后,从腰间抽出了剑。 “呼……” 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将剑稳稳地扛在肩上,然后缓缓睁开眼。 “哼!” 唰—— 一道紫色的光辉如暮色般自伊希凡的双眼流淌而出,拖曳出残影。他挥出的剑气如同画作般精妙,重重地落在了拉梅德的尸体上。 “……”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自己留下的剑痕。 “比我想象中……不算太坚硬?” 他的剑切入了拉梅德的尸体,深度大约有两掌。伊希凡意识到,既然自己能做到这种程度,那阿雷乌斯完成这件疯狂的事情也并非不可理解。 然而,这又带来了另一个无法释怀的问题。 如果如此,其他的剑术大师是否也能轻易杀死拉梅德? ‘阿雷乌斯的剑术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仅仅模仿他的动作,居然也能达到这种效果?’ 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伊希凡得出了一个结论:阿雷乌斯的独特性,与魔力或剑术大师的身份关系不大。 这份独特,显然也渗透到了伊希凡身上。毕竟,他从以前开始,就总能毫不费力地切开那些“无法切断”的东西,比如收割者的骨骼。 无论如何,这都大大简化了他的工作。他原本还在担忧,如果拉梅德的尸体坚不可摧,他该在哪里绘制魔法阵。 伊希凡挥动长剑,在拉梅德的尸体上熟练地刻画出魔法阵。 扑腾扑腾。 一旁,基梅罗飞了过来,为了亲眼目睹这个关键时刻,它栖息在附近的树枝上。 它本可以更近距离地站在拉梅德的肉块或牙齿上观察,但它显然对这一切感到极度厌恶。 “拉梅德可是让你们人类开始称呼我们为‘恶魔’的罪魁祸首之一。” 基梅罗对正在忙碌的伊希凡开口道。 “它是只知道不断吞噬的原始存在,同时也是与我共存时间最久的存在之一。它唯一的行为就是不停地吃,永无止境地吃。” “所以?” “小心点,伊希凡。我可不想看到挤掉帕乌斯特成为主角的你,在这里被拉梅德的力量左右,变成一个无脑胡吃海塞的蠢货。” “多谢提醒。” “呃,真令人作呕。” 基梅罗扫了一眼拉梅德的嘴巴和舌头,厌恶地颤抖着乌鸦的身体。它显然被恶心得不行,羽毛都因愤怒和嫌弃而竖起。 “看来,恶魔之间也会彼此不和,甚至会互相争斗吧?” “真没想到,一个因同类杀害家人而发誓复仇的人,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 基梅罗半眯着眼,带着几分嘲讽回答了他。 伊希凡只是瞥了它一眼,继续专注于手中的魔法阵,并最终完成了绘制。 他站在魔法阵的中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帕乌斯特。” 他不禁回想起那个瞬间,那一剑刺入亦师亦友、如父般引导过他的那个人心脏的场景。 或许下一次,再下一次,每当用恶魔作为祭品时,这一幕都会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伊希凡的眼角微微颤动,仿佛指尖上残留的触感再次唤起了记忆。随后,他抽出匕首,在左臂划开了一道伤口。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手臂淌下,在指尖凝聚,继而滴落在拉梅德尸体上的魔法阵上。伊希凡俯下身,将沾满鲜血的指尖贴近魔法阵。 那一刻,原本缓缓流出的血液突然如同泉涌般喷涌而出,瞬间充满了恶魔献祭所需的魔法阵。 大量的失血让伊希凡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他依旧稳住了身体,专注于手中的仪式。 他既是仪式的主持者,也是接受祭品力量的主体。 祭品是拉梅德。这次不同于帕乌斯特,献祭的对象是被杀死的恶魔,而所承载的力量,自然便是天空与贪欲之恶魔——拉梅德的庞大力量。 …… 仪式开始了。然而,与献祭帕乌斯特时的顺利不同,拉梅德的尸体没有丝毫变化,反倒是伊希凡早已汗流浃背,冷汗湿透了全身。 ‘……太过庞大了。’ 他说的不是尸体的尺寸,而是拉梅德存在本身的巨大。 作为与基梅罗一样古老的恶魔,拉梅德的存在实在太过强大,远远超出了伊希凡这小小的“容器”所能承载的极限。 拉梅德的存在,如同浩瀚的天空,而伊希凡不过是地面上渺小的一个杯子。如果尝试完全接纳拉梅德的力量,他的精神与身体都将因无法承受而崩溃,甚至被拉梅德的力量彻底吞噬。 在这样的情况下,伊希凡甚至连中断仪式的可能性都没有。恶魔献祭的仪式已经完成并不可逆。如果强行中止,后果如何,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测。 他努力思索着,同时用尽全力压制着随着仪式涌入的拉梅德的存在。 ‘无论如何,我必须接受它。仪式的方向已经确定,再无法逆转。’ 献祭的本质,就是单方面将力量给予对方。流程一旦开始,便无法更改。因此,伊希凡唯有接受拉梅德的力量。 基梅罗默默注视着奋力坚持的伊希凡。 事实上,基梅罗早已预见了这一切。他也知道,因为帕乌斯特的献祭仪式过于顺利,伊希凡对此掉以轻心。 闭上双眼的基梅罗感到自己的存在漫长得仿佛无穷无尽。它的岁月比人类诞生还要久远,甚至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 像拉梅德这样与它同样古老的存在,怎可能被区区一个凡人完全承载? 如果继续下去,伊希凡必将崩溃。但基梅罗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冷静而沉默地注视着他。 事实上,伊希凡的内心早已知晓答案。 如果连已经拥有的东西都无法掌控,甚至因此崩溃,那还不如在这里彻底终结。 基梅罗抱着这样的想法,而伊希凡很快也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天空是无法被容器完全承载的。” 他承认了自己无法将拉梅德的存在完整容纳,并果断选择了放弃。 “即便如此,如果非要将天空放入容器……” 伊希凡在心中勾勒出了一条清晰的线。 右上角斜向左下延伸,然后直线向右——那是象征拉梅德的恶魔符文。 “就将倒映在水中的天空装入容器。” 他将恶魔的存在注入了自己内心的符文之中。 正如将水中倒映的天空纳入容器。 伊希凡将拉梅德的存在缓缓灌注进由恶魔化为的符文中。 此刻,顺序已不重要。恶魔符文本身就是恶魔的体现。 恶魔与其符文一体同源,而符文无疑是最适合作为容器的形态。 如他所料,拉梅德的存在顺畅地被吸入符文中,既不多余也不不足,恰如其分地契合。 伊希凡清晰地感受到了铭刻于内心深处的符文“拉梅德”。这种感觉,与当初与帕乌斯特在精神上连接时的体验极为相似。 “——伊希凡。” 基梅罗的声音打断了他正专注于感受和思索如何运用拉梅德力量的思绪。 不,更像是一种提醒。 “——快离开这里。” “……” 这句话让伊希凡猛然睁开双眼。 他想起,之前献祭帕乌斯特后,他的尸体化作了尘埃。 拉梅德的尸体,自然也不会例外。 而现在,伊希凡正站在这具巨大到可攀登的尸体上。 “唰——!” “唔!” 伊希凡刚睁眼,便见庞大的拉梅德尸体以惊人的速度崩解为尘埃。漫天飞舞的恶魔尘埃让他难以睁开双眼,更无法正常呼吸。 然而,比尘埃更大的问题是,他正在快速坠落。 “——蠢货。” 基梅罗的嘲讽声隐约传来。若是就此坠亡,死在拉梅德尸体崩解的尘埃中,实在荒唐得连嘲笑都让人提不起劲。 伊希凡试图冷静下来想对策,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弥漫的尘埃让他完全无法判断自己已坠落的高度,或距离地面还有多远。 于是,他只能紧急执行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方案。 “拉梅德!” 伴随着一声低吼,他果断引动了魔力。 就在那一刻,伊希凡明白自己成功了。 因为他感到仅剩的魔力如同滴入干涸大地的水滴般瞬间消失,这正意味着魔法已经生效。 “咳咳!” 然而,张开的嘴吸入了大量恶魔尸体的尘埃,加之耗尽所有魔力后的极度虚脱感,让他一阵眩晕。再加上,他回想起,为了完成献祭仪式,自己早已失去了大量的鲜血。 伊希凡在空中略显慌乱地挥舞了一下手臂,但很快意识到,这完全是多余的动作。 他依然在下落,只不过非常缓慢,像漂浮的云朵一般。 他赋予“天空与贪欲之恶魔”拉梅德的符文意义便是天空,确切来说,是天上飘动的云。 轰!轰隆!轰隆!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伊希凡下方的树木纷纷坠落,这些树木曾生长在拉梅德的尸体上。 他用衣服遮住脸,尽量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咳嗽着,悠然缓缓地下落。如果魔力充足,他甚至可能真正飞翔在天空中。不,更进一步说,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拉梅德所衍生的一切概念。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拥有足够的魔力。 扑通。 不久之后,他终于平稳地降落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伊希凡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随风飘散的尘埃逐渐消散。等到视线变得清晰后,他才站起身。 “……见鬼。” 全身沾满恶魔尘埃的伊希凡首先拍打脸部,然后屏住呼吸,抖落身上的灰尘。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卷起的尘埃再次让他不得不屏住呼吸。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做到了。” 基梅罗绕着他盘旋,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这个讨人厌的乌鸦显然故意想让伊希凡吸入更多恶魔尘埃。每次拍动翅膀,总是扬起新的尘土。 “滚远点。” “呵呵呵……” 基梅罗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声,却乖顺地飞走了,渐渐消失在天际。它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 现在,伊希凡在暗影森林的任务已经完成。他需要向南移动,穿过海洋,逃往皮雷纳王国。 不过,在这个夏夜里,风从陆地吹向海洋。为了避免灰尘继续影响,他决定稍微退后,等风将尘埃完全吹散。 伊希凡后撤了一些,选了个地方坐下,默默等待魔力恢复。他直到魔力完全恢复后,才开始小心翼翼地造出水来清洗身体。他可不敢随意挥霍魔力——如果在魔力耗尽时遇到像巴尔巴加那样的敌人,他几乎毫无胜算。 稍作清理后,伊希凡开始思索如何更好地运用铭刻在内心深处的恶魔符文“拉梅德”。 使用方法确实无穷无尽……但有一点很麻烦: “一切都很不错,唯独魔力消耗太大,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频繁使用。” 当初,帕乌斯特身上附着的基梅罗力量并不强,因此既不会压垮伊希凡,也能赋予他足够的魔力。 伊希凡将这部分力量完美地容纳进了自己的体内。 然而,拉梅德的情况却截然不同。他将拉梅德的全部存在封入符文中,因此并未因此而获得更多魔力。 即便如此,这依然无须遗憾。 换个角度来说,只要魔力充足,伊希凡就能随心所欲地挥动“天空与贪欲之恶魔”拉梅德那无比强大的力量。 飞翔于天空?简直算不上什么。伊希凡随手列举出的能力,便已经包括降雨、降雪等改变天气,甚至能够在人类心中播撒贪婪的种子,将他们随意操控,甚至让他们彻底疯狂。 在掌握了如此超越凡俗的力量基础后,还因为暂时无法获得更多魔力而遗憾,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感觉,就像是在作弊。” 伊希凡轻轻笑了一声。 帕乌斯特曾梦想的平等之地狱,那个能够平定地狱并君临其上的巅峰境界,他竟然仅仅凭借献祭拉梅德的尸体,便轻而易举地达到了。 帕乌斯特的魔法体系源自恶魔符文,而恶魔符文的根基正是恶魔的存在。因此,帕乌斯特的魔法永远无法超越恶魔的力量。 换句话说,通过恶魔献祭仪式,直接掌控恶魔拉梅德的伊希凡,已经触碰到了利用“拉梅德”符文所能达到的极限力量。 “如果将其他恶魔都献祭了,又会怎样?” 难道会成为神明? 不,或许甚至能超越女神塞莉安。 “帕乌斯特,你真是创造了个了不得的东西啊。” 伊希凡叹了口气,想起了帕乌斯特。 那个伟大的魔法师,就如此不甘地死去,令人唏嘘。 因此,伊希凡绝不能掉以轻心。 至少,他必须完成自己的复仇,同时也为帕乌斯特讨回公道。 终于,他将要离开暗影森林。 “轰隆隆!” “哗啦啦!” “该死!” “哎哟!这样下去我们真的会死啊!” “你不打算帮忙就闭嘴!” 伊希凡愤怒地冲着同样紧张不安的基梅罗吼道。随后,他索性放弃了划桨,甚至连那块用怪物皮胡乱制成的帆也不想收拢,直接拔出剑,一刀砍断了帆。 帆落入海中后,原本在风暴中剧烈摇晃的木筏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 ……也许只是错觉罢了。狂暴的海浪依旧在肆虐,而木筏仍在疯狂摇晃。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基梅罗在木筏上飞来飞去,振翅大喊,声音中满是愤怒与焦虑。 “你献祭了帕乌斯特!献祭了拉梅德!结果还没开始复仇就要淹死在这里了吗!” “那你倒是帮忙啊!” “太直接了吧!我才不要!” 伊希凡完全无视了只会喋喋不休的基梅罗。他觉得这只乌鸦此刻简直毫无用处。 献祭拉梅德后,他花了五天时间移动至暗影森林南部的海岸,接着用三天造木筏,在海上航行的第二天—— 咔嚓! “见鬼……” 明明已经献祭了天空与贪欲之恶魔拉梅德,获得了操控天气的能力,却在这场暴风雨中失去了木筏,最终坠入了大海。 “哎哟!我的主角要死在这里了!这可怎么办!” 想想看,只要魔力足够,他就能轻松操控这场风暴啊……。 第67章 青龟号 伊希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老人。他不仅下巴和脸颊刮的光滑无比,甚至连头发都剃得一根不剩。 “醒了吗?” 老人用粗哑得像砂纸刮擦的声音问道。 伊希凡慢慢眨了眨眼,短短片刻间,他勉强理清了眼下的情况。 他身上穿着粗糙廉价的衣物,皮肤黏腻,显然还残留着未冲净的海水和盐渍。他感受到地板随海浪轻微摇晃。 他在船上。 “这船要开去哪?” 伊希凡的声音同样嘶哑。他捂住干得发紧的喉咙咳嗽了几声,老人递来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水。 水少得可怜,仅够润润嗓子,甚至带着一点变质的味道。 扑棱扑棱。 熟悉的翅膀拍动声传来。乌鸦基梅罗飞落在稍远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清醒过来的伊希凡。在确认他没事后,它眨了眨眼,用喙梳理羽毛。 “谢谢。” 伊希凡没有抱怨,反而道谢后喝下了那杯污浊的水。他明白,在航行的船上,水和生命一样宝贵。 他的优雅和谦逊让老人的满脸皱纹稍微舒展了一些,但隐隐的忧虑依然未曾散去。 “别担心,我算不上什么贵族。” 伊希凡带着一丝自嘲说道。 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让阅历丰富的老人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要么是家道中落,要么是被族人驱逐。 “这艘船叫‘青龟号’,正前往坎皮迪亚伯爵领的马迪拉港。” 老人语气一变,恭敬地说道。 “是开往皮雷纳王国的商船?” “正是。” 听到老人的回答,伊希凡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坎皮迪亚伯爵领位于皮雷纳王国的东北尽头,再走一段就能进入阿佩尔曼王国,而那里正有一道横亘暗影森林入口的城墙。 如果稍微偏离海流,他们可能会漂向阿佩尔曼王国的海岸或暗影森林入口附近。 帕乌斯特从61号驻地逃脱的消息必然已经传遍了暗影森林的开拓地乃至整个王国。他们无法找到尸体,自然也无法确认他的生死,这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而此时进入阿佩尔曼王国,毫无益处。 “我想和船长谈谈。” 伊希凡笑着说道。尽管遭遇了风暴,没能争取到最好的局面,但至少避免了最坏的结局。 他的运气不错。 伊希凡走出房间,被引向船长室。他的武器不知去向,只能赤手空拳,光着脚走了过去。 虽然伊希凡的处境几乎与俘虏无异,但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优雅,从外表看,简直像是个闲来无事跑到海上游玩的贵族。 “船长,‘客人’已经醒了,希望见您一面。” “请进。” 随着门被推开,伊希凡和老人神色从容地走进船长室。他那自若的姿态甚至让人误以为老人是他的随从。 如此气场,坐在书桌后翻阅书籍的男人不得不抬起头,并合上手中的书。他正是青龟号的船长,阿尔多·巴塞。 浓密的黑棕色头发与胡须,几乎漆黑的深棕色眼睛,黝黑且布满皱纹的皮肤,无不说明他是一个典型的海上硬汉。 “巴塞船长,多亏了您的宽容和仁慈才让我保住性命,我对此深表感激。” 伊希凡右手按在胸口,左手背在身后,微微低头,优雅中透着不卑不亢。 或许是帕乌斯特用各种华丽词句“训练”出来的能力,这一举动让阿尔多心中暗暗吃惊,觉得这个人绝非凡人。他随即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桌深处的抽屉中,站起身来。 未等阿尔多开口,伊希凡抬起头,带着凌乱的头发和浓密的胡须,却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说道: “泰诺斯,就叫我泰诺斯吧,随意些。” 伊希凡决定用假名,借用泰诺斯这个名字——阿雷乌斯和米普洛斯导师的名字。这个名字既不为人所知,又不会显得突兀,堪称完美的化名。 “……明白了,泰诺斯。”阿尔多略一停顿,很快恢复从容,正式自我介绍道:“我是青龟号的船长,阿尔多·巴塞,很高兴认识你。” 他随后以礼相待,领着伊希凡来到船长室一角的桌旁。 从伊希凡的言行举止到他那略带深意的自我介绍,处处透露着他必然出身显赫,只是暂时不便公开身份。虽然不需要过分迎合,但冒然怠慢显然也不妥当。 仅凭几句巧妙的言辞和优雅的举动,伊希凡便从一个可疑的漂泊者转身成为真正的贵客。他带着淡淡的微笑坐下,平静地望向阿尔多。 “巴塞船长,我听说青龟号正在驶离阿佩尔曼王国,并会在坎皮迪亚伯爵领的马迪拉港停靠。如果您允许,不知是否能借一席之地,送我到马迪拉港?” 尽管阿尔多已经将他救上了船,伊希凡依然秉承礼仪,逐一确认并正式提出请求。 阿尔多听后,脸上绽开了柔和的笑容,布满皱纹的脸上又增添了几道深深的纹路。 “当然,泰诺斯。阿尔多可不是那种对身陷险境之人视而不见的无赖。青龟号欢迎你。” 阿尔多大方地答应了伊希凡的请求。虽然眼前的伊希凡显得年轻,既未提及家族背景,也有可能已不再是贵族,但他的一言一行都流露出显赫家族的教养。再加上他这样有礼地提出请求,阿尔多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谢谢。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不过,我现在一无所有,如果您愿意教我,我可以在船上帮忙。” “不必如此,泰诺斯。” “那可不行。正如阿尔多不会对危难之人袖手旁观,我泰诺斯也不是毫无羞耻之人。” “哈哈哈!好!我会告诉大副的!” 阿尔多听完,开怀大笑。 实际上,阿尔多最初按照海员的道义将伊希凡救上船时,心中对他仍存疑虑。 伊希凡头发和胡须杂乱无章,手脚粗糙不堪,他随身携带的武器上还有着令人费解的奇怪战斗痕迹。这些迹象本就不寻常。然而,他的面容被胡须遮掩,却依然显得俊秀;他的身形健壮,仿佛经过严格训练;他的衣物与装备更是质地优良,明显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面对这样一个充满矛盾与疑点的人,保持警惕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阿尔多不仅将他的武器没收并藏匿,还安排船员密切监视,甚至做好了必要时毒杀他的准备。 但在与伊希凡交谈后,他发现对方无论是语气还是举止都显得高贵而优雅,同时也谦逊有礼。这样一位罕见的杰出青年,显然不可能是危险之人。 阿尔多因此相信,伊希凡一定是因某种缘故无法公开真实身份的贵族后裔。而他的礼貌与气度更让阿尔多彻底放下了戒备,甚至慷慨地为他分配了宝贵的饮用水。 海上的际遇总是神秘而奇妙,一点点善意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回报。身为经验丰富的海员,阿尔多对此心知肚明。 在阿尔多的帮助下,伊希凡终于得以喝上一杯足量的清水,为干涸的身体补充了水分。他原本可以通过使用恶魔文字的魔法轻松制造出饮用水,但在人多眼杂的环境中,他不愿引人注意。毕竟,他的魔法体系全然不同于传统魔法,并且涉及恶魔文字,极易引发他人的疑虑或恐慌。 “我原本是阿佩尔曼王国的居民,但由于一些原因,前往皮雷纳王国旅行,结果才登上了这艘船。” “哦?你搭的是哪艘船?” “哈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我身无分文,只好登上一艘无名船。” 所谓“无名船”,指那些为了逃避关税和通行费用,避开正规航线从事走私的船只。这番话对一位堂堂合法商船的船长来说,的确有些不太合适。 “哼!竟然敢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以后想都别想!十有八九会被抓去戴上镣铐,剩下的那一成不是沉船就是丢命!” “我也没打算再冒这种险了。哪怕做些粗活,也得攒够钱,搭像青龟号这样的正规船。” “哈哈,那当然!” 已经对伊希凡充满好感的阿尔多,听到他称赞自己驾驶的青龟号,心情愉悦不已。他不仅没有责备伊希凡过去的冒险行为,反而更多地为他感到担忧。甚至,他对这个充满魅力的年轻人产生了深厚的兴趣,想与他共进餐或喝酒,好好聊聊。 “对了,巴塞船长,我得先向您道个歉。刚才进船长室时,我无意中看到您在查看账簿。” “……哦,这个……” 阿尔多原本的笑容因伊希凡小心翼翼的提问而消失,脸色立刻严肃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伊希凡。 “巴塞船长,如果遇到什么难题,请不必犹豫,尽管告诉我。我对账目可是非常在行的。” 伊希凡确实对账簿和数字有着非凡的理解力。 更准确地说,无论他身处何地,涉及会计或财务的工作,他都能立即胜任,并且做得出色。 他可是曾凭一本账簿就一眼看穿瓦尔塔努斯的贪污手段,让对方胆战心惊的罗根之子。而伊希凡立志成为行政官,从罗根那里学到的本领自然深厚无比。 他未能成为高弗里克伯爵领的行政官,仅仅是因为职位已满,而非因为能力不足。 伊希凡敏锐地观察着阿尔多的表情,用柔和而笃定的语气说道: “当然,如果这是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那我自然不会追问。不过,巴塞船长,有些秘密因为关系亲近而可以倾诉,而有些则因为距离疏远反而更容易分享,不是吗?” 他的声音温润,他的微笑从容,他的眼睛则微微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确实,在他泛着红光的榛色瞳孔中,短暂地浮现出一丝如暮光般的紫光,转瞬即逝。 即便阿尔多直面那异样的光辉,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因为此刻,他内心深处涌动的情绪太过强烈,以至于手心都因汗湿而发粘。他粗重地呼出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然后用裤子擦了擦汗湿的手掌。接着,他揉了揉浓密的眉毛,顺手抚过脸颊,微微颤抖的手指摸索着胡须,最终偷偷瞥了一眼伊希凡。 阿尔多·巴塞是船长,而非船主。这艘船另有其主,他只是受雇驾驶,领取薪水。无论贸易的利润多么丰厚,和阿尔多的收入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伊希凡睁大双眼,竖起耳朵,将周围的细节尽收眼底,仔细分析并收集每一丝信息。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阿尔多的一举一动:从他翻看账簿时的神情,到匆忙合上账簿的举止,再到他犹豫着将手留在账簿上,最后迟疑片刻才将账簿收进桌子深处的抽屉,所有动作一览无遗。 在航行途中,船长竟然如此认真地检查账簿,实在令人玩味。更奇怪的是,这账簿既没锁进保险柜,也未妥善保管,只是随意放入抽屉,仿佛随时可能取出。 伊希凡可以自由使用天空与贪欲之恶魔拉梅德的文字,只要不超过魔力限制。他从阿尔多那豪爽的外表下,感受到一股暗涌的贪欲。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了。人心如同停在斜坡上的圆石,只需在犹豫间轻轻一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失控滚动。 能够动摇并掌控人心,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 伊希凡没有催促阿尔多,而是放松下来,仿佛在享受突然降临的沉默。他悠闲地转过头,通过船长室的窗户欣赏那片辽阔的天空与无边的大海,姿态从容,仿佛真正沉浸于一次闲适的旅程。 阿尔多看着他这一举一动,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说得没错。有些秘密,因为关系疏远反而更容易分享。” 阿尔多的眼中闪烁着掩饰不住的贪念,他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伊希凡说道: “泰诺斯,既然你这么擅长数字,那你能看懂账簿吧?” 这几乎等同于宣告,伊希凡已经将这个海员牢牢掌控在手中。 “哦,巴塞船长,请放心吧。数字和账簿,我与它们可是‘亲密无间’。我会好好‘说服’它们,让它们心甘情愿地陪您举杯高歌,甚至携手共舞。” 通过贵族般的优雅态度彰显非凡气度,以谦逊的姿态敞开胸怀赢得信任,再通过共享走私的秘密建立初步的信赖,最后以贪欲为诱饵撼动对方的心灵,伊希凡轻而易举地与阿尔多达成了交易。 从一个身无分文、身份成谜的漂泊者,到获得阿尔多提供的青龟号账簿,清楚了解船上货物和资金情况,伊希凡不过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紧接着,他迅速发挥从父亲罗根那里学到的才能,设想出帮助阿尔多贪污的方案,并开始着手伪造账簿。 如果父亲罗根看到儿子在协助别人贪污,会作何感想? 或许他会觉得伊希凡是个不孝的儿子,背离了自己的正直与原则。但如果得知这一切是为了家族复仇,也许他会为伊希凡的隐忍与智慧感到骄傲。 当然,这不过是伊希凡的一厢情愿罢了。 第68章 化名菲利乌斯·玛雷·西尔瓦埃 在青龟号上,伊希凡俨然成了被礼遇的贵宾。 工作?那种事怎么可能做?他对阿尔多的客气话不过是敷衍罢了。实际上,当时他早已计划好通过修改账本进行侵吞,并确信自己理应得到“贵宾”的待遇。 他被安排在靠近船长室的房间里,这也是一年零三个月来他第一次得以刮胡子。 “嗯……” 刚刮完胡子的伊希凡摸了摸依然粗糙的下巴。 没有镜子,再加上刮刀钝得像是在硬生生撕扯,这让他刮得很费劲。何况许久没亲手刮胡子,手法的生疏才是最大的问题。没想到,这样的小事居然也能让他深刻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清理完胡子,他用魔法造水洗净脸庞、身体和头发,又随意将乱蓬蓬的头发向后一扎。 遮住的面容随之显露出来。 在被拖入暗影森林之前,伊希凡的容貌遗传自母亲伊佐尔德,五官端正且显得温柔,带着些许未经世事的单纯,整个人看起来像刚踏入成年的青年。 而如今,经历种种后,他脸上显现的却是成熟男子的冷峻与锋利。 锐利的眼神、因痛苦而微蹙的眉间、棱角分明的脸颊和下巴、坚毅的唇线,以及分布在面上的浅浅伤痕,都让人感受到他已彻底蜕变。 仿佛狂风将少年的稚嫩尽数吹散,现在的伊希凡看起来已是个沉稳的男人。他那忧郁中带有一丝迷人的面庞,依稀还能看出母亲伊佐尔德的影子,既冷酷又魅惑。 若是晒黑的肌肤能重新变回白皙,他的优雅气质一定更加出众。 不过,这一切对于没有镜子的他来说无从知晓。他此刻更担心的,是自己看起来会不会显得太年轻,遭人轻视。毕竟,他今年才刚满二十一岁。 “看来得谎报年龄了。不能太离谱……二十五岁,正好。” 伊希凡决定谨慎地虚报四岁,这样既显得自然,又不会引人怀疑。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迈步走上了甲板。 哗啦啦……哗啦啦…… 清爽的海浪声与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他仰头看向晴朗的夏日天空,唇边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终于,他彻底摆脱了暗影森林。如果帕乌斯特也能一起逃出来,那就更好了。 水手们偷瞄着他,却没有人敢靠近。两天前他获救时便显得与众不同,身上是华贵的服饰,腰间佩着精良的长剑。而刚才船长阿尔多更是亲自警告所有人,绝不许怠慢这位“贵宾”。如今经过一番修整,他浑身散发着贵族气息,身份之显赫无需多言。 伊希凡站在摇晃的甲板上,细细感受着船身与海浪的律动,随后走到护栏边倚了上去。 目光投向一望无际的海平线,他注视着船的行进方向——东北方。那里,正是暗影森林的所在。 其实,由于缺乏身份,他在马迪拉港口可能会遇到麻烦,甚至会被当成偷渡者。 但伊希凡对此并不担忧,有阿尔多在,他自然无惧。 要彻底帮阿尔多完成侵吞计划,伊希凡必须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在马迪拉港口,协助采购航行物资、出售筹资物品等事宜,每个环节都必须一丝不苟,这才是顺利完成计划的关键。 为此,阿尔多要么主动成为伊希凡的担保人,要么暗中将他带下船,如同在酒中偷偷加水一般不露痕迹。 “巴塞船长,我不敢奢求您为我担保。岂能让您冒如此风险呢?” 伊希凡这么说道,进一步稳固了阿尔多对他的信任。而实际上,这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盘算。 如果阿尔多为他提供担保,他的身份问题可以迅速解决。但一旦未来有人追查“泰诺斯”,阿尔多和青龟号势必会受到牵连。 也就是说,“泰诺斯”的过去若被揭露为“在阿佩尔曼以偷渡者身份落魄获救”,这与他未来的新身份将完全不符。 即便阿尔多愿意主动担保,伊希凡也必须拒绝得干脆利落。 “泰诺斯”这个名字将随着他与阿尔多分道扬镳而消失。他必须在马迪拉港从阿尔多手中拿到资金,做好准备后,以崭新的身份离开。 “遭遇风暴的确是不幸,但能在海上获救却是幸运至极。” 伊希凡轻轻一笑。 在抵达陆地之前,他必须抓住机会多和阿尔多交流,尽可能多地了解皮雷纳王国的情况。作为贸易船船长,阿尔多对当前局势和各地文化自然十分熟悉。 帮阿尔多篡改账本,不仅能让他顺利完成侵吞计划,伊希凡也能因此获得资金、一个新身份以及相关背景信息。这笔交易,对他来说毫无亏损。 伊希凡会尽全力帮助阿尔多,确保篡改账本万无一失。毕竟,若侵吞行为被揭穿,“泰诺斯”不可避免会被提及。即使这个名字即将消失,他也绝不愿冒额外的风险。 凭借智慧与口才,他就能化解难题,并为全新的生活铺平道路。 更何况,他连最擅长的武力都还未施展。 “巴塞船长,请务必重视我的警告。无论发生什么,绝不能有第二次。” 伊希凡赤芒浮动的榛色双眸锐利如刀,直视着阿尔多,语气冰冷。 “一次无妨,我可以帮您掩盖。即使秘密泄露,也能装作意外失误。但第二次,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不管隐藏得多么完美,都会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而因罪行带来的惩罚,也绝不会缺席。” “嗯……” 尽管伊希凡语气冷峻,阿尔多却难以立刻回应。 因为仅凭一天时间,伊希凡就通过交易与账本篡改,帮他赚到的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几个月航海的全部收入。 阿尔多亲眼见识了伊希凡如何进行交易,如何巧妙篡改账本。他觉得,似乎即使没有伊希凡,他也能独立完成这些事情。 “巴塞船长。” 伊希凡轻轻按住阿尔多犹豫的肩膀,微微靠近,用沉稳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您信任我。而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您刚才的想法并不完美,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况且,情况总是千变万化。即便您学会了我的方法,也无法确保它在新的情境下依然奏效,对吗?” 在伊希凡这番温和却有力的劝说下,阿尔多沉思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泰诺斯,你说得完全正确。我差点被自己的贪念冲昏了头脑。一次就足够了。” 这个年轻、有才华、风度翩翩的青年彻底打消了阿尔多的疑虑。 事实上,阿尔多从未真正打算侵吞财物,只不过偶尔会浮现这样的念头罢了。他决定将这次事件当作一个小插曲,然后回归以往踏实工作的生活。 “谢谢您的信任,巴塞船长。” 伊希凡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向阿尔多致意。 “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泰诺斯。托你的福,我赚了一大笔钱。” 阿尔多也笑着,握紧了伊希凡的手。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反正船还要在这里停几天,也许你还能多帮帮我。” 阿尔多依然握着他的手,语气中透着几分不舍。 青龟号计划在马迪拉港停留几天,补充物资,同时让船员们休息。这段时间,阿尔多希望能与伊希凡多相处一些日子。其实,与其说需要帮助,不如说他舍不得这位才华横溢、谈吐不凡的青年离开。他想与他共饮美酒,畅谈人生,甚至将他介绍给其他人认识。 “哦,承蒙您的好意,但还是算了吧,巴塞船长。虽然比起经验丰富的船长,我显得年轻稚嫩,但还不至于在外独自行动时被妖精掉包吧?” “哈哈哈!那倒是!妖精要是敢来,肯定会被你反将一军!” 阿尔多大笑着,终于松开了手,将些许不舍埋在心底。 “谢谢你,泰诺斯。这段日子真愉快。” “我也得感谢您,巴塞船长。救了我的命,还让我对未来充满期待。” “保重,或许我们还能再见。” “当心风暴。经历过一次后,我明白了那绝不是人能承受的。” “哈哈哈!谁不知道呢?你这有趣的小子!” 两人笑着告别,伊希凡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码头,渐行渐远。 “年轻人怎么能像风一样洒脱呢?” 看着伊希凡远去的背影,阿尔多感慨道。 一般来说,年轻人更难以面对离别。可如今,习惯离别的阿尔多反而感到不舍,而本该不擅长离别的伊希凡却毫无留恋,甚至没有回头。 “我的航海图上又添了一段有趣的故事。” 阿尔多望着那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微微一笑。 或许,他不该想着侵吞财物。虽然钱很重要,但那位出色的青年,却不能成为酒桌上的谈资。 “如果能从一开始就选择正确的方向就好了。” 然而,即便像风一样离开的伊希凡,心中其实也对与阿尔多的分别感到一丝遗憾。 “这样放过他,实在可惜。这个男人本来有巨大的利用价值。” 伊希凡并非因为对阿尔多这个人抱有好感,而是看中了他的可利用性。 在航海方面,阿尔多经验老道;但在人情世故上,却单纯又豪爽,是个完美的“工具人”。如果一开始能设计得更周密,伊希凡甚至能把他的价值榨得一干二净。可惜,还是差了一步。 “不过,该得到的也都到手了。” 哗啦。 伊希凡将一个小皮袋牢牢绑在身上。袋子里装着阿尔多“信任的代价”的一部分。 最终,他拿到的金额比阿尔多最初承诺的还多,因为他的表现彻底赢得了这个豪爽船长的信赖。 50枚皮雷纳铜币、15枚银币、3枚金币——这笔钱虽然与阿尔多一次侵吞的巨额财产相比不值一提,但已经足够买下一套最低级的全身板甲。 以板甲的价格衡量,这笔钱似乎不算多,但对伊希凡来说,它已经绰绰有余。他可以用这笔钱买齐旅途中需要的衣物、铠甲、新武器和工具,甚至还能添置一匹便宜的马。更令人欣慰的是,哪怕购置完这些,他仍然剩下一半以上的资金。 更重要的是,伊希凡在协助阿尔多侵吞时,顺便摸清了马迪拉港的物价行情。 这笔钱如果节省使用,完全足够一个四口之家一年不开工的生活开销。然而,对于没有身份、无法找到工作的伊希凡来说,这笔钱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他必须花得格外谨慎。 尽管如此,伊希凡用这笔钱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澡。 一年零三个月后,他终于用热水洗净了全身,还洗了头发,刮掉了胡须。他对着一面质量低劣的镜子,看着那张久违的脸,竟然有些生疏。 彻底整理干净后,伊希凡并没有选择便宜的普通衣物,而是购置了一套价格稍显昂贵的高档服装。他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天,仍披上了一件深灰色羊毛斗篷,搭配皮手套、长筒皮靴,还添置了一件皮制胸甲。 随后,他卖掉了旧剑,换了一把锋利且品质上佳的新剑,还购置了一把方便随身使用的小手斧、一条结实的绳索,以及其他实用的小工具。此外,他还买了一个耐用的背包,以及一匹健康但稍显年迈的棕色马匹。 最后,他添置了足够的食物补给。至此,伊希凡的钱袋里只剩下了一枚银币和几枚铜币。 “要是再多一点钱就好了。” 尽管这笔钱已经满足了他大部分需求,但伊希凡还是有些遗憾,因为还有更好的东西他没有买到。 节约用钱?对伊希凡来说,这种想法根本无关紧要。他完全有能力随时再赚到更多的钱。毕竟,他这次从阿尔多那里拿到的钱,就是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手腕,分毫未花赚来的。 此时此刻,伊希凡最需要的,是能够为他的身份增添光彩的外在形象。 即便拥有同样的能力,流浪平民和贵族出身的旅者,在能做的事和能获得的收入上也有天壤之别。 事实上,刚离开码头时,伊希凡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但如今的他,无论从外貌还是气度上,都无可争议地像一位贵族。于是,路人纷纷退避,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整洁俊朗的外表,沉稳威严的举止,再加上华丽的衣装和武器,以及牵着的一匹马,这样的人除了贵族还能是什么呢? 伊希凡径直走向中介所。 “请问您有什么事?” 中介所的职员看到他,态度格外恭敬,显然把他当成了来雇佣护卫的贵族。 “我要前往拉贝拉诺男爵领地。是否有护送任务的路线与我一致?” 实际上,伊希凡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马迪拉港。 马迪拉港地处皮雷纳王国东北端,是面对阿佩尔曼王国的最前哨。一旦两国爆发战争,这里将成为海军调动的核心区域。作为一座兼具城市功能的军事基地,这里驻扎着大批军队。 如果他在此引人注意,极可能被卷入麻烦之中。 “什么?护送任务?” 职员听到伊希凡要去拉贝拉诺男爵领地时还点了点头,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您是要雇佣雇佣兵来执行护送任务吗?” “不,恰恰相反。” 伊希凡依旧微笑着,礼貌地将右手按在胸口,解释道: “我是说,我愿意承担护送任务。这里是否有人需要护送?” “……啊!请稍等!” 职员愣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开始翻找文件。 仔细打量伊希凡,他的服饰和装备虽然显得上等,却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贵族风格。他那因日晒而黝黑的皮肤和身上隐约可见的伤痕,似乎也与贵族身份不符。 然而,他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高贵的名门之后。 “这种贵气也未免太过了吧……” 中介所职员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自然对贵族也有所了解。一般来说,贵族通常会派仆人来处理事务,即便偶尔有下级贵族亲自前来,也会努力表现得“优雅得体”,但那种刻意掩饰的做派总显得别扭。 而这些人在伊希凡面前,哪怕将他们所有的花哨言辞和矫揉造作的动作加在一起,也无法比得上伊希凡刚才一举一动间展现出的自然贵气。 “这位是游历四方的贵族子弟?还是因为家族覆灭而流落的高贵血脉?” 职员心中暗暗猜测。他确信,伊希凡必定出身某个高等贵族之家,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他那与生俱来的优雅气度。 知识和礼仪,这些权力象征的工具,从来都被掌权者牢牢把控。平民甚至连学习这些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唯一能掌握的“礼仪”,就是低头鞠躬,或跪地匍匐。 “很抱歉,目前没有前往拉贝拉诺男爵领地的委托任务。” 中介所的职员翻阅了一番手头的文件后,小心翼翼地对伊希凡说道。 “嗯……” “那个,您知道的,最近那地方局势有些紧张。像那样的地方,需要护送的人通常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佣兵或士兵。” 伊希凡轻轻摩挲着刮得干净的下巴,而职员却因紧张显得有些不安,像是在辩解一般喃喃地解释着。 如今的拉贝拉诺男爵领地,是整个皮雷纳王国的焦点所在,被视为一颗烫手山芋。伊希凡能得知这些,是因为从阿尔多那里获取了详尽的信息。 拉贝拉诺男爵领地位于王国中南部的内陆地区,属于拉韦纳斯侯爵领地的东部边缘。拉韦纳斯侯爵领地拥有多个沿海港口,因而通过贸易和关税积累了大量财富。 几年前,有传言称拉贝拉诺男爵领地的莫迪拉山中蕴藏着银矿。拉贝拉诺男爵迅速展开开发,却没想到遭遇了来自东部邻居的强烈反对。 莫迪拉山的一部分归属于马特拉男爵领地,马特拉男爵主张银矿的所有权应该归他所有。 尽管莫迪拉山的大部分位于拉贝拉诺领地,银矿的发现与开发也全在拉贝拉诺的土地上,但拉贝拉诺男爵却不敢贸然行动。 原因在于,马特拉男爵领地隶属于波利瓦伯爵领地,而波利瓦伯爵与皮雷纳王国的国王有着远亲关系。 因此,表面上这是两个男爵领地围绕银矿的争夺,实际上却是侯爵与国王之间的权力博弈。 侯爵不能坐视自己的家臣拉贝拉诺男爵受损,也无法放弃银矿带来的巨大财富;而国王则绝不可能容忍侯爵在通过港口积累巨额财富后,又将银矿收入囊中。 名义上,侯爵似乎占据了道德优势;但实际上,国王的力量显然更胜一筹。 在这样的局势下,其他贵族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场纷争已经持续了两年多,双方的政治博弈愈演愈烈,同时也招来了大量的非议和批评。 有人认为国王试图用武力强夺臣子的财产,是个不知羞耻的暴君;也有人怀疑侯爵的顽固态度背后,是否隐藏着叛乱的野心。 最初,这场争端本有可能通过双方的妥协而解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国王与侯爵的对立愈发白热化。到了今年,战争的传闻终于逐渐浮现,令人不寒而栗。 拉贝拉诺和马特拉这两个地方,由于盛传侯爵与国王之间的代理战争可能会在那里爆发,愿意前往的人寥寥无几。那些敢涉足的人,通常是以刀剑为生的佣兵或者专门趁乱获利的战争商人。而这类人也不可能随意雇用一个身份不明的护卫。 事实上,这些传闻,伊希凡早在被拖入暗影森林之前就已经听说了。这些是从他的父亲洛根那里听来的。当时,他对恶魔还一无所知,只是在帕乌斯特要求他随便聊点什么以分散注意力时,他提起了这些。 “不管是什么任务,只要是往南的护送任务,就替我找找看吧。” 伊希凡再次对职员说道。虽然表面上是请求,但凭借他自带的威严与气度,这更像是一道命令。职员略显局促地翻阅了一下文件,最终慢慢点头答道: “南方的长途护送任务,报酬会相对低一些,因为这种任务通常持续时间较长,收入相对稳定。” 职员善意地解释了一句。 像这样由小型团队执行的临时护送任务,收入总是不太稳定,因为任务随时可能中断。所以,长期护送任务尽管稳定,但由于持续时间长,报酬并不算高。 “挑报酬最高的。” 伊希凡微微一笑,干脆地说道,不再继续听下去。 “那个,其实……” 职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显得有些为难。 “有什么问题?” 伊希凡微微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职员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 “有一项护送任务是到坎皮迪亚伯爵领地东南的贝利安城堡。但委托人要求尽快启程,而且最近那条路的状况很危险。” 说到这里,职员压低声音,靠近伊希凡说道: “路上有片森林,传言说,最近经过的行人都接连被某种神秘怪物杀死。” “有留下什么痕迹吗?” 面对这番骇人的描述,伊希凡神色自若,语气平静地问道。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可以肯定,那片森林里确实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是谁急着要穿过那片森林?” 伊希凡对委托人产生了兴趣。 按理来说,中介所的职员不该随便泄露委托人的信息,但面对伊希凡的气势,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是贝利安城堡的城主,泽多维亚爵士的女儿,莉亚小姐。” “贵族?连骑士都避之不及的地方?” “是的,那片森林的传闻实在太过骇人。最近王国的局势也不如从前了,不论是战争还是怪物……咳,您就当没听见吧。” 职员说着,又装作咳嗽,试图掩盖自己失言的尴尬。 职员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了。他在和伊希凡交谈时,竟不知不觉间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而伊希凡却丝毫不以为意,轻轻摩挲着下巴,稍作思考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就选这个任务吧。” “什么?哎哟,大人,那真的很危险啊。” 职员瞬间变得像是伊希凡的仆人一般,对他充满担忧。他心想,这样一个年轻俊美、气质高贵的男人若因为卷入危险任务而丧命,未免太过可惜了。 “没事的,你只需要告诉我需要做些什么就行。” “是……可是,真的很危险啊……” 职员虽然满腹不安,但还是取出文件递给了伊希凡。原本他需要逐字逐句地为客户解释文件内容,毕竟文盲率不低,但面对伊希凡,这完全没有必要。 伊希凡迅速扫过文件,确认了莉亚·泽多维亚的住处、任务目的地以及报酬后,点了点头。 “谢谢。” “啊,那个,大人……” 正当伊希凡转身离开时,职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叫住了他。 伊希凡回头,只见职员挠着头,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尴尬笑容。 “如果您是第一次使用我们中介所的服务,需要支付注册费用……另外还有中介手续费……” “啊,我居然忘了。” 伊希凡打趣地说着,转身回到职员身边,把钱递给了他。 实际上,他并非真的忘了,而是因为剩下的钱已经不多,试图蒙混过关,只可惜未能成功。 交完费用后,伊希凡的钱袋里只剩下两枚铜币。他如今已是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为了完成注册手续,还需要知道您的名字……” 职员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伊希凡露出一个自信且迷人的微笑,淡然回答: “菲利乌斯,就叫我菲利乌斯吧。” “……啊,好的,菲利乌斯……” 职员稍稍愣了一下,眼皮微微颤动着,把“菲利乌斯”这个名字写进了文件。 这是因为“菲利乌斯”是一个非常古老且具有贵族意味的名字,意为“儿子”。 在家族制度尚未完善的古代,人们自我介绍时,通常会提到自己的父母,以说明自己的身份。“菲利乌斯”由此成为贵族男性名字的一部分,延续至今。 例如,“菲利乌斯·罗根·塞西利安”这个名字,就意味着“塞西利安家族的罗根之子菲利乌斯”。 “菲利乌斯”这个名字的使用者,通常会在中间名中加上父母之一或双方的名字。这种命名方式是贵族传统中最具代表性的,也可以说,这是一个无比高贵的名字。 伊希凡说“就叫我菲利乌斯吧”,表面听起来平淡无奇,却暗示他对名字的渊源了然于心,同时也表明他绝不是“普通的菲利乌斯”。 更巧妙的是,这个名字并不会暴露他的出身。因为无论是在阿佩尔曼还是皮雷纳,“菲利乌斯”都很常见。 职员小心翼翼地将文件副本递给伊希凡,同时偷偷观察他的神情。 实际上,这样处理任务是违反规定的。毕竟这是城主女儿的委托,理应严格审核护卫的身份与能力。然而,伊希凡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非凡气质,让职员完全忘记了这些原则。 而伊希凡对此毫不在意。他拿过文件后,转身便离开了中介所,没有一丝留恋。 “菲利乌斯”这个名字是帕乌斯特为伊希凡取的。 也许在帕乌斯特起这个名字时,并没有赋予它特别的含义。然而此刻,伊希凡却从中感受到了帕乌斯特的心意。 帕乌斯特并未给他取中间名或姓氏。这是因为,这些名字的选择需要根据具体情况灵活决定,而贵族的姓氏并不是想取就能取的。 不过,伊希凡已经为自己选好了中间名和姓氏。 “我是来自森林的海之子——菲利乌斯·玛雷·西尔瓦埃。” 他本想将“罗根”或“帕乌斯特”作为中间名,但考虑到瓦尔塔努斯可能记得罗根这个名字,而比雷德班公王知道帕乌斯特曾用这个名字作为化名,这样做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菲利乌斯·玛雷·西尔瓦埃”的含义则是—— “出生于森林的海之子。” 伊希凡心中默念,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真是个好名字。虽然我与大海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玛雷”在古语中意为大海,“西尔瓦埃”则意为森林。 出生于森林的海之子。 对于在暗影森林中遇见帕乌斯特,从此立誓复仇并重生的伊希凡来说,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他的了。 第69章 护卫任务 伊希凡直接前往莉亚·泽多维亚下榻的旅馆。 旅馆虽然宽敞整洁,但以莉亚领主之女兼骑士的身份来说,未免显得寒酸了些。 “她出手这么大方,悬赏金额又高,看来并非贫困之人……” 踏入旅馆时,伊希凡心中快速理清了思绪。 “看来是在马迪拉港口花了大笔钱。” 急匆匆赶到商船汇聚的马迪拉港,购买某种昂贵物品,却自己住在条件简陋的旅馆,同时又高薪雇佣佣兵,甚至甘愿冒险穿越危机四伏的森林。 “有意思。” 短短两步之间,伊希凡便对情况进行了分析,并思考自己能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莉亚·泽多维亚。 走进旅馆一楼餐厅后,他环顾了一圈,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到角落里坐着的一名男子对面坐下。 “我是为执行莉亚小姐的委托而来的。” “……” 伊希凡开门见山地说道,并以优雅的动作将中介所交付的文件递给了对方。 男子的眉头微微一跳,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恢复冷静,谨慎地接过文件查看。 “……菲利乌斯。” 男子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目光锋利地注视着伊希凡。 “只是菲利乌斯,阁下。” 伊希凡微微一笑,偏头回礼,举止从容优雅。男子是与莉亚同行的骑士,看着伊希凡那一身贵族气派的装扮,谨慎地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伊希凡伸出戴着皮手套的右手,轻轻放在桌上,慢慢拖过,淡然说道: “在马迪拉港口这个水手、旅人、商人和劳工云集的地方,正午刚过,一个人却孤零零地坐在餐桌旁,连一块面包、一杯啤酒都没有,实在过于显眼。而旅馆老板明明应该忙着接待,却唯唯诺诺,说明这人要么是有权有势的平民,要么就是贵族。我早已从中介所得知莉亚小姐住在这里,并且情况十分紧急。在这种情况下,坐在一楼,占据整张桌子,焦急观察进门客人的骑士,若不是莉亚小姐的随从,反倒更奇怪了吧?” 男子一时语塞。听起来确实无可挑剔,可对方竟然能在刚进门的一瞬间,将一切看得如此透彻? “那你又怎么看出我是骑士的?” “这种事,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就像阁下一眼便认出了我是一样。” “这……也是。” 男子自知提了个多余的问题,被伊希凡的回答堵住话头,只好苦笑。 达到一定境界的骑士总能一眼认出另一个骑士。即便不像伊希凡那样详尽分析,也能从呼吸、步伐、动作中感知到对方的实力。 而伊希凡,从他推开旅馆门的瞬间,便显得无法被忽视。 无论是否高贵,只要是骑士,面对这个年轻人时,绝不可能放松警惕。 “我是莉亚小姐的随从,乔尼·鲁迪尼。不知可否冒昧,能问一下您的家族吗?” “乔尼爵士,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菲利乌斯。” “嗯……” 对方显然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家族背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乔尼打量着这个贵族气息过于浓厚、能力过于出众、又透着一丝神秘的男子,心里犹豫是否应该信任他。 “我去请莉亚小姐,您稍等片刻。” “请便。” 尽管情况紧急,乔尼还是觉得不能错过伊希凡,也就是菲利乌斯。 乔尼起身准备上楼,却在踏出几步后停下,回头认真地看着伊希凡。 “菲利乌斯,有件事想请您留意。” “请说。” 乔尼语气郑重,伊希凡也随之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莉亚小姐面前,请称呼她为‘莉亚爵士’。她不喜欢别人称呼她为‘小姐’。” 伊希凡听完后,慢慢眨了眨眼,随即微笑着点头答道: “我明白了,请将我的问候带给莉亚爵士。” 乔尼点头应声,带着急促的步伐上楼去了。 “看来比我预想的还要紧迫。” 除了中介所提供的文件,伊希凡并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然而,仅凭他的能力出众,就被雇佣了。 事情的顺利让伊希凡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他本就预料到这次任务会因紧急情况而显得特别简单,可这未免顺利得过了头。毕竟,他的人生几乎从未如愿发展过。 没过多久,身着便于行动的皮甲的乔尼与一名背负行李的随从先行下楼。 “莉亚爵士很快就会下来。” 乔尼说道,同时朝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随即走了出去,显然是去马厩准备马匹,为离开做准备。 乔尼十分笃定莉亚会雇佣伊希凡。 “如果莉亚爵士对我不满意,那该怎么办呢?” 伊希凡语气礼貌,但乔尼却觉得带着几分揶揄。 “菲利乌斯,如你所知,我们的时间很紧迫,根本不会拒绝一位能够掌控魔力的骑士。” 乔尼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知道伊希凡是一名训练有素的魔力骑士。而乔尼自己也不简单,他是贝利安领主卢卡斯最信任的骑士,品格、智慧、武艺无一不出众,因此被托付照顾莉亚。 乔尼同样是一名魔力骑士。当伊希凡坐到他对面时,他就感受到对方隐隐散发出的力量,正如伊希凡也能感知到乔尼的魔力一样。 伊希凡优雅地微微倾身致意,乔尼则沉稳地点头回应。 不久后,从二楼走下一位披着轻薄斗篷的女子。她将兜帽压得极低,遮住了面容,身后跟着一名抱着小箱子的侍女。两人停在了伊希凡和乔尼面前。 女子用指尖微微掀起兜帽,抬头打量着伊希凡。他额头整齐,垂下的一缕金发映衬着深邃的绿色眼眸,眼神中透露出坚韧的气息。 这时,伊希凡感到一丝异样的情绪。这是他一年零三个月来首次与女性交谈,但他并未因此感到半分情欲,而是莫名有种与异族交流的陌生感。 即便如此,多亏帕乌斯特的教导,他没有流露出一丝愚钝失态。 他右手轻按胸口,左手背于身后,微微低头行礼,动作优雅且恰到好处。 “泽多维亚家的莉亚爵士,很高兴见到您。我是菲利乌斯,仅仅是菲利乌斯。” “你究竟想要什么?” 莉亚略带凌厉地开口问道。 单凭金钱驱动,似乎不足以解释眼前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浓浓贵族气质。尽管她目光锐利,但从斗篷间露出的脖颈显得纤细而脆弱。虽然对掌控魔力的人来说,身体素质并非决定性因素,但显然莉亚并不会使用魔力。 即使如此,伊希凡仍观察到,莉亚的实力并不算差。毕竟,只要技艺精湛,哪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手持短剑也能击杀魁梧的骑士。而莉亚显然比这要强得多。 当然,她能成为骑士,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她是领主之女。 一边分析着莉亚,伊希凡开口说道: “首先,是佣金问题。” “然后呢?” “希望尽快离开马迪拉港口,向南行进。” 莉亚闻言,精致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南边……那是阿尔瓦尼达的方向。真正让她在意的并不是目的地,而是这个男人明显在刻意隐藏身份,并试图利用她的权威来避免身份核查时可能发生的麻烦。 贝利安领主的女儿莉亚·泽多维亚若因紧急事务离开港口,城门守军显然不会拦住她,更不会追问随行人员的身份。 “他看起来……应该不是罪犯。” 莉亚和其他人一样,被伊希凡的形象所误导,以为他是因某种原因不得不隐藏身份的贵族青年。 如果是这样,那倒也没什么问题。 “还有其他要求吗?” “希望您能为我写一份证明。” “不会是贵族证明吧?” “当然不是。” 莉亚语气冷冽,眼神锐利,而伊希凡却仍然从容地笑着摇了摇头。 “只要是能够证明菲利乌斯圆满完成莉亚爵士委托的文件即可。” 他的回答让莉亚微微眯起了眼睛。 所谓证明,意味着需要盖上泽多维亚家的印章,并以莉亚的名义签字。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给的东西。 然而,在这紧急情况下,为了通过危机四伏的森林而雇佣一名魔力骑士,这样的报酬却并不算过分。 从一开始,用这样的方式雇佣一位能掌控魔力的骑士本身就毫无道理。无论是骑士还是魔法师,只要掌控了魔力,就已经拥有了成功的资本。他们只需整理行装,直接拜访某位贵族,立刻就能签下正式契约,成为贵族的家臣。 而无主的魔力使用者,简直是所有贵族垂涎的目标。 “听你的语气,好像任务已经完成了。” “失败的可能性似乎不存在,莉亚小姐。” “……” “啊,真是失礼了,莉亚爵士。” 乔尼的表情因惊讶而僵住,莉亚的侍女也被吓得眼神飘忽,而莉亚则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伊希凡。 尽管如此,莉亚却无法对伊希凡称呼自己“莉亚小姐”而表现出愤怒。毕竟,对她来说,连魔力都不会使用的她,在伊希凡这位魔力骑士面前,仅仅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存在罢了。 莉亚很快意识到,伊希凡那“失误”的称呼是故意为之。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不要轻视他的实力。这个念头不仅没有让莉亚愤怒,反而让她的心更冷了几分。 一句“莉亚小姐”,就已足够揭露她能力不足,依靠佣兵才能完成任务;揭示她的骑士头衔不过是依赖权力获得;以及在这种紧迫情况下,她根本没有能力赶走伊希凡。 如果不是熟悉贵族式的含蓄话语,恐怕听到这番话还以为是普通对话,完全意识不到背后的讽刺。 “真是令人厌恶的贵族式风格。” 即便是身为领主之女的莉亚,也很少见到有人像伊希凡这样,用优雅的言辞将人反讽得如此隐晦。类似的对话,她只在宴会上从坎皮迪亚伯爵和他的亲信们口中听到过。 “那份证明,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莉亚冷冷地问道,一旁紧张不安的乔尼终于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莉亚没有因此发怒,将伊希凡赶走。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去南边。” “……是拉贝拉诺,还是马特拉?” 莉亚几乎已经猜到了伊希凡的意图。 这个优雅得过分的男人,显然是为了参与即将爆发的国王与侯爵之间的代理战争,也就是拉贝拉诺和马特拉之间的冲突,借此建立战功,正式获得贵族身份。 换句话说,他想用战场上的荣誉来赢得贵族地位,而不是通过金钱。这种做法本质上正是贵族的传统。 “该死,这种方式……还真是让人厌烦地贵族化。” “目前我确实考虑前往拉贝拉诺,不过,莉亚爵士,您希望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拉贝拉诺就可以。” 莉亚微微皱眉,尽管对伊希凡隐含深意的话感到不快,却还是点头同意了。 她,或者说泽多维亚家族,不可能为可能成为家族敌人的人出具证明。而伊希凡显然早已料到这一点,才特意表态愿意去她希望的地方。 莉亚觉得自己一直被伊希凡牵着走。从刚才的对话中,她甚至无意间透露了“战争即将爆发”和“泽多维亚家族支持侯爵”这两件重要信息。 短短几句对话,她就不知吃了多少亏。如果继续毫无防备地交谈下去,恐怕连自己小时候尿湿过尿布的事都会被套出来。 伊希凡微微一笑,左脚轻轻向后撤步,优雅地转身为莉亚让开了路。他随后用左手恭敬地指向旅馆的门,并微微欠身行礼。 这一刻,仿佛简陋的旅馆变成了奢华的宴会厅,斗篷遮面的莉亚成为身穿华丽礼裙的贵族小姐,而披甲佩剑的伊希凡则化作穿燕尾服的高雅青年。 “……” 莉亚的表情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她的脸微微扭曲,快步从伊希凡身旁走过,径直离开了旅馆。侍女见状,小跑着跟了上去。 “……我相信你,菲利乌斯。” “哦,您大可放心,乔尼爵士。只要您像现在这样尊重‘仅仅是菲利乌斯’的我,还有莉亚小姐以沉默许下的承诺一样,我会尽全力完成任务。” “这……真是令人安心。” 乔尼轻笑着回答,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和一丝复杂。 乔尼是领主的骑士,而伊希凡不过是“仅仅是菲利乌斯”的平民。然而乔尼对他依然保持了极高的礼貌,这或许正是乔尼本身的品德使然。 但即使如此,被像伊希凡这样用优雅话语轻轻点拨,心情却仍有些微妙。 这感觉…… “就像被一位隐藏身份、悠游四方的贵族少爷开了个玩笑。” 乔尼长叹了一口气,这种若有似无的调侃虽然算不上冒犯,但依然让人心里不太自在。 “莉亚爵士的性格,正如您所见。” 他小心提醒,希望伊希凡不要再刻意挑逗莉亚。 “我会注意的。” 伊希凡本可以用更加隐晦的话继续调侃,但他只是露出得体的笑容,答应了下来。他很清楚,与莉亚或她父亲麾下的骑士乔尼交恶,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 伊希凡与乔尼也走出旅馆。外面,侍从已将马匹牵好,莉亚、侍女和侍从都骑在马上,静静等待着他们。 显然,这次出行甚至连马车都没有准备,足以说明情况的紧迫。 当伊希凡和乔尼也骑上马后,莉亚一言不发,策马向马迪拉港的东南城门行去。 莉亚满足了伊希凡的要求,用自己的身份和权威,避免了离开港口时可能因伊希凡身份问题引发的不必要麻烦。然而,离开港口后,那股迫切感却迅速消散,因为队伍无法加快速度前进。 伊希凡的坐骑虽然结实,但因年老,背负伊希凡和行李后显得力不从心。然而,这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真正的原因在于莉亚的侍女。 那名侍女看似是为了照顾莉亚而同行,但她娇弱的身体显然无法适应更快的骑行节奏。 更重要的是,侍女怀中的包裹被牢牢绑在身上,比起保护莉亚本人,她似乎更在意这件物品。毫无疑问,这才是队伍速度受限的最大原因。 “对震动敏感的物品……如果不是工艺品的话,可能是药剂吧。” 伊希凡心中默默猜测。 “如果连领主的女儿都亲自出面,带着骑士跑来重金购买,八成是为了领主鲁卡·泽多维亚或他的妻子治疗某种疾病。” 想到这里,伊希凡暗自评价道: “恐怕没救了。多半难逃一死。” 即便是再小的领主,像鲁卡·泽多维亚这样的人手下也不可能连一个治疗魔法师都没有。如果连治疗魔法师都无能为力,以至于必须匆匆赶到马迪拉港购买药物,这只说明一个问题:情况已经无可挽回。 或许,他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某种异国传说中的“万能药”上。但这,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治疗魔法的发明,彻底改变了贵族的生活。但换句话说,平民的生活仍旧凄惨。而那些治疗魔法无能为力的疾病和伤势,则注定是绝症,就像这些再也睁不开的双眼一样。” 这是帕乌斯特曾经的断言。他是人类史上最年轻、最强大的“大魔法师”,被恶魔基梅罗亲口承认的“比雷德班的蓝星”。 换句话说,除非有人愿意将灵魂出卖给恶魔,否则死亡将不可避免。 扑腾。 正当伊希凡想到这里时,一件极为巧合却令人不快的事发生了——在深海航行中因无聊而暂时离开的基梅罗,突然如幽灵一般出现,不,准确来说像恶魔一样,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伊希凡的肩膀上。 “啊,好吧,我知道了。这意味着又有什么麻烦事要发生了,是吧?” 伊希凡明知道基梅罗不会听见,还是不由得出声调侃了一句。 若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基梅罗绝不会现身。而他的出现,也意味着这件事无法避免,因为基梅罗显然不希望伊希凡察觉到危机并设法规避。 “森林中的怪物。”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可能无法避免的麻烦,恐怕就是这个了。而且,这次的事情绝对不简单。 伊希凡的目光落在莉亚焦虑的背影上。她看起来迫切想赶路,但又频频回头看着侍女怀中的包裹,强行按捺住冲刺的冲动。 就算建议绕路,她也不可能同意。更何况,如果打算绕路,根本没必要雇佣他。 “看来,我得随时做好放弃她的准备了。” 如果能够顺利完成这次任务,拿到佣金和证明,对伊希凡来说是极大的助力。但他绝不会为别人的事送命。 反过来,如果他能凭自己的力量解决这次危机,莉亚就别无选择,只能乖乖为他出具证明。 莉亚的自尊心极强。即便内心极不情愿,但只要已经以某种方式承诺,她最终还是会勉强自己完成签名、盖章,将一切处理妥当。 无论如何,伊希凡已经决定,必须时刻准备好抛下莉亚独自逃生。他的命远比这个任务重要得多,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绝不能死在这里。 第70章 森林中的怪物 第46章盛夏之夜的梦魇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慢,但实际上情况紧迫得很。幸运的是,他们没有选择进城镇或村庄找住宿,而是决定在野外露营。 说是幸运,是因为伊希凡压根儿没钱住旅馆。只要不是长期契约,住宿和吃饭都得靠自己解决。 “多谢帮忙了。” “咱们不是要一起赶往贝利安城吗?” “话虽如此,总让你帮些琐碎杂事,心里过意不去啊。” 乔尼不好意思地对帮忙准备露营的伊希凡笑了笑。 这正值盛夏,伊希凡披着斗篷睡觉倒没什么问题。然而同行的还有城主的女儿莉亚和她的贵族侍女,这自然就免不了要多费些心思。 小帐篷得搭起来,火堆得生起来,怎么能让城主的千金和侍女就着干面包和腌肉过夜呢?于是连饭菜也得用心准备一番。 可事情又很急,这一切都是在天完全黑下来、连赶路都成问题后才开始的。夏天的夜晚本来就短,再考虑到天不亮就得起身收拾、继续上路,留给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 最后还是伊希凡看不下去,加入乔尼和仆人的行列,迅速把露营准备收尾。可这些事显然超出了他作为护卫的职责。 简单用干面包和腌肉解决了晚饭后,伊希凡离莉亚他们稍远一些,靠着树干披好斗篷坐下。虽然是夏天,但露营时大大咧咧地散着过夜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夜里露水凝结,清晨时分气温会变得相当冷。 他本想直接闭眼休息,但不一会儿,乔尼端着食物走了过来,让他的休息稍稍推迟了。 “还是吃饱些好。”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 伊希凡接过碗,开始吃当天的第二顿饭。反正吃多点总没坏处。 “莉亚爵士说,从明天开始会尽量简化露营的流程。” “莉亚爵士的侍女看来要辛苦一阵了。” “这……呃,确实是吧。” 乔尼对伊希凡含蓄优雅的调侃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支吾应答。 为什么说是调侃呢?意思是,“堂堂自称骑士的莉亚爵士,露营这种小事难道都忍受不了?只要贵族侍女稍微忍耐,事情不就解决了吗?”而这背后暗藏的含义则是,“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竟然因为一个自称骑士的人受不了睡地上而浪费时间,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但表面上看,他说的只是关心侍女的话,根本无从挑刺。 顺带一提,莉亚之所以决定简化露营流程,也是看到露营准备拖延了时间,以及伊希凡草草吃点东西披着斗篷休息的模样后才恍然觉悟的。 “你看起来很有野外经验。” 乔尼观察着对露营——确切来说是野宿——似乎十分熟稔的伊希凡,小心翼翼地问道。 “旅行久了,草地和落叶比床更让人习惯。”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旅行的?” “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在路上。” “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的吗?” “哦,当然不是一个人。毕竟人不是从地里钻出来的嘛。” 伊希凡这样回答着,舀起一勺饭菜吃下,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白天被太阳晒得黝黑的伊希凡,此刻沐浴在月光下,肌肤仿佛泛着柔和的白光。他的五官显然带着贵族气质,但又莫名令人感到一种危险的吸引力。 伊希凡抬头望向那仿佛被诅咒的夜月,低声说道: “这段旅程,我是和父亲一起开始的,但它的终点将由我一个人完成。” “……真令人遗憾。” “哦,我并不为此悲伤。这是每个男人都会经历的,不是吗?” 乔尼心中不禁勾勒出一幅画面:伊希凡从小跟随父亲四处漂泊,而最近父亲的去世迫使他独自一人上路。 或许正是因为失去了父亲的陪伴,他才下定决心通过战争让自己的名字响彻世间。 可他为何在此之前一直选择漂泊生活? “他的父亲一定是某个显赫家族的后代,为了逃避追杀或者权力斗争,只能带着儿子逃亡。” 父亲可能是在危急中保全了年幼的儿子,一路逃亡,不敢久留任何地方。在路上,他含辛茹苦地将孩子抚养长大,最终将他培养成如今这般卓越的人。然而,长途跋涉耗尽了父亲的生命,只留下了伊希凡孤身一人。 也许是厌倦了逃亡,他选择参战,希望通过战功封爵,从此改变自己的命运。 伊希凡没有说太多,却利用些许暗示让乔尼脑补出整个故事。乔尼完全按照伊希凡的“剧本”构建了他的背景,并深信不疑。 “难怪这样一位出色的年轻人会突然冒出来,毫无征兆。” 乔尼对自己脑补出的故事感到满意,对伊希凡的警戒心也因此大大减弱了。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令尊的名字吗?” “玛雷,就叫玛雷。” “玛雷……” “玛雷”在沿海平民中是常见的名字,意为“海”。 “果然是假名!”乔尼在心中得意地为自己的推测加上一笔。 他笑着对伊希凡说: “这么说,如果封爵,你就是‘菲利乌斯·玛雷’了。” “若能立功封爵,正是如此。” “希望你如愿。” “多谢。” 两人热络地互相祝愿,乔尼对伊希凡的戒心彻底瓦解。这是因为伊希凡并没有刻意说明自己的背景,而是通过巧妙暗示,让乔尼自行推断并信以为真。 人类总是对自己想象出来的结论深信不疑。 晚餐过后,他们各自散去,准备休息。新的一天将在清晨到来。 天还未亮,伊希凡便早早起身,绕着周围检查了一圈,随后返回营地。他的目光与正在帐篷外舒展筋骨的莉亚相遇时,他微微一笑,低头致意。 或许是听说了乔尼编造的“玛雷之子菲利乌斯的坎坷人生”,莉亚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既然东西都准备好了,一起吃过早餐再走吧。” 莉亚指了指早起的仆人做好的早餐,说完便转身开始拆帐篷。 “谢谢您的款待,莉亚爵士。” 伊希凡礼貌地回应道。 吃完简单的早饭后,队伍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进。除了中途在城镇和村庄短暂停留以补给食物,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直在赶路。 侍女和仆人早已体力不支,脸色惨白,步伐摇摇晃晃。即便是无法操控魔力的莉亚,也显得疲惫不堪。连续两天如此赶路,就算速度不快,身体的负担也显而易见。 说实话,这样的强度下,仍能毫无疲态的,只有伊希凡和乔尼这两个可以操控魔力的人。 “莉亚爵士,我建议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启程。” 乔尼拦住正准备离开村子的莉亚,语气沉稳地劝说道。 “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我明白时间紧迫,但大家都需要休息。” “大家?还是说你其实想让我休息?” 莉亚的情绪已经紧张到极点,甚至对父亲的骑士乔尼也毫不留情地顶撞。然而乔尼并未动怒,他完全理解莉亚此刻的不安和焦虑。 他直视莉亚,平静地说道: “如果继续赶路,等我们抵达怪物横行的森林时天就黑了。夜晚冒险进入森林太危险,最后我们还是得在森林外扎营。这样不仅危险,还无法得到良好的休息,完全是得不偿失的选择。” “……” “小姐,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启程,这不会显着延误到达贝利安城的时间。” 为了让莉亚冷静下来,乔尼特意用了“小姐”这个称呼。莉亚顿时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瞪着乔尼。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今晚就休息一晚。”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因为她知道乔尼是在提醒自己已经失去冷静。莉亚不情愿地接受了建议。 “但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那个讨人厌的词。” “遵命,莉亚爵士。” 乔尼从容地应道,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分寸。 乔尼在莉亚的警告下,虽然心里有些发虚,但还是保持镇定,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回应她。 乔尼从莉亚还小的时候牵着母亲的手学步时就开始照顾她。也正因如此,像这样的警告才可以轻松带过。 莉亚聪明伶俐、武艺出众,还公正无私,因此深得众人喜爱。然而,她毕竟年纪尚轻,有时在奇怪的地方会表现出倔强的孩子气,让人颇为头疼。 莉亚爵士的脾气爆发起来,贝利安城的所有人都忌惮三分。甚至连内院饲养的鸡也怕她得要命——是真的。那只平时总爱作威作福的公鸡,只要见到莉亚的身影,就会立刻撒腿逃跑,躲得远远的。 “看来不妙啊。” 伊希凡暗暗警觉,他手里只剩下两枚铜币,接下来能不能找到住处还是个未知数。 “这间房就给你住吧。” “多谢了。” 幸好,这次问题迎刃而解。全靠莉亚爵士的身份,她直接包下了村长的整栋房子。 村长对此“荣幸之至”。当然,这份“荣幸”可能更多来源于莉亚承诺支付的报酬,或者单纯出于对贵族的畏惧罢了。 总之,带着仅剩的两枚铜币却没露怯的伊希凡,终于得以躺在床上睡了一觉。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久违的奢侈享受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启程离开村庄,在中午之前抵达了那片森林的入口。 “嗯……这是怎么回事?” 令众人惊讶的是,森林入口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些人甚至扎起了帐篷,看来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不止一两天。 “哦!塞莉安大人!莉亚爵士!您居然在这里!” 莉亚走在最前方靠近森林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欢呼,紧接着,一个男人兴奋地跑了出来。 “是我啊!托尼!莉亚爵士!” “托尼?” 听到这个名字,莉亚眨了眨眼,而乔尼则有些吃惊地打量着男子的脸。 “天呐,托尼,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尼认出男子正是他熟悉的托尼,忍不住惊讶地问道。 “哎呀!乔尼爵士!天呐!” 托尼一头暗棕色头发,满脸雀斑。他在看到乔尼后,比见到莉亚时还要激动,情绪涌上心头,甚至直接哭了出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哭成这样?” “乔尼爵士!天呐!我还以为这次真的完蛋了!” 托尼用力擦着眼泪,声音中带着哽咽: “我必须穿过这片森林,但因为那怪物根本无法通过!明天就是交货的期限了,我正想着是不是拼命也要硬闯过去,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办……” 托尼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情况。 伊希凡耐心地听完后,总算明白了他的处境。托尼是为贝利安城供应粮食的小商人,而明天就是交货的最后期限。他却被怪物堵在了这里,寸步难行,甚至已经在此扎营五天之久。焦虑的他最终忍不住情绪崩溃,眼泪直流。 无论什么原因,像托尼这样的小型平民商人,一旦错过交货期限,后果不言而喻。交易终止,对托尼来说等同于生计断绝。所以,他必须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森林。 “天呐!乔尼爵士竟然在这里!有贝利安城主卢卡斯大人都最信任的乔尼爵士和我们同行,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还有莉亚爵士……” “够了。” “……是……好的……” 托尼正热情地赞美乔尼,话锋转向莉亚时,却被莉亚冷冷地打断。她眉头微皱,显然不耐烦。 “所以,你是想和我们一起走,是吧?” “对!是的!没错!” 莉亚揉了揉额头,似乎有些头疼,犹豫了一会儿。 她本想直接穿过森林,但托尼毕竟是父亲卢卡大人长期合作的商人,丢下他不管似乎也说不过去。 “好吧,人多力量大。没时间了,赶紧准备。” “谢谢您!莉亚爵士!真是太感谢了!” 托尼连连点头,向后退着道谢,差点被石头绊倒。他慌忙站稳后,飞奔回营地准备出发。 “您处理得很好。” “我可不至于因为这种话而沾沾自喜。作为城主的女儿,这不过是我应尽的责任罢了。” 乔尼的称赞让莉亚皱起眉头。她的反应中透露出强烈的自尊与责任感,就像有人对一个健全的人说“你会走路,真了不起”一样,只会让人感到反感。 乔尼心知肚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贵族子嗣被教育失败导致家族衰落的事屡见不鲜,但泽多维亚家这一代显然不会发生这种事。 “乔尼爵士。” 此时,一直默默注视着森林的伊希凡忽然开口。他走到乔尼身边,低声说道: “怎么了?” 伊希凡一向沉默寡言,鲜少主动搭话,即使口才了得也是如此。这次他却主动说话,让乔尼略感意外,转头看向他。 伊希凡的视线依旧锁定在森林中,那双带着一抹诡异红光的榛色眼睛中透着冷静。他低声说道: “如果发生意外,我们可能需要以其他人为诱饵,优先确保莉亚爵士的安全。” “……” 乔尼不由得一震。 就在刚刚,莉亚还因为责任感决定帮助托尼一行,而伊希凡却能用如此冷漠、理智的语气提议把这些人当成诱饵,甚至连乔尼自己都和托尼有些交情! 然而,这一刻的伊希凡,比满怀责任感的莉亚更具贵族气质。他的话冷酷,却让乔尼深刻意识到,莉亚的生命确实远比托尼他们重要得多。莉亚是泽多维亚家未来的继承人,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你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乔尼谨慎地问道。尽管伊希凡的逻辑无可挑剔,但他为何特意对乔尼单独说这番话,让他心生疑惑。 “你听到什么了吗?” “你指的是什么声音?” “森林的声音。” 乔尼听后,安静地侧耳倾听。森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虫鸣和鸟叫声,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乔尼一脸困惑地问道。伊希凡轻轻眯起锐利的双眼,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乔尼爵士,我是出生在森林中的人。” 他轻声说道,随即用如风般低沉的语调补充道: “我听到了森林的寂静。” 接着,他抬起戴着黑手套的左手,将食指轻轻放在嘴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他扫视了一圈森林,用笃定而冷静的语气说道: “相信我吧,乔尼爵士。森林在颤抖。” 事实上,即便没有肩膀上站着的基梅罗,伊希凡也能够敏锐地感知到森林的异常。毕竟,作为曾在“暗影森林”中被复仇灵魂重塑的人,森林对他而言犹如第二个家。 “……你所谓的‘寂静’是什么意思?” 乔尼略带不安地问道。伊希凡挑了挑眉,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耳朵,慢慢转头说道: “方向和距离不同,声音也会有所差异,不是吗?” “确实如此……” “仔细听,你会发现有某个地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真能做到吗?” 乔尼仍有些怀疑地看着伊希凡。 “当然可以。人类是通过学习成长的生物。既然可以学习,又有什么不能做到呢?” 这种能力,伊希凡早已熟练掌握。这是在他于“暗影森林”求生时,因环境所迫而习得的技能。除了在森林附近生活了一辈子的当地人或受过专门训练的游侠,很少有人能比伊希凡更敏锐地察觉到森林的异常。 “看来这里有非常危险的东西。” 伊希凡用声音感知到危险后,冷静地说道。 乔尼盯着伊希凡的双眼,片刻后低声问道: “那我该怎么做?” “劝莉亚爵士亲自保管箱子。如果发生战斗,请您保护她,同时吸引敌方的注意力。” 换句话说,如果形势危急,他会独自带着莉亚撤离,放弃侍女和仆人。但如果有胜算,他会与乔尼分工配合:乔尼作为盾牌吸引敌人,他则作为攻击主力解决战斗。 “你打算单独行动吗?不与我们合作?” “一旦利用他们,可以争取更多时间。” 伊希凡朝忙碌准备的托尼商队方向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乔尼皱起眉头,但他明白这是关乎莉亚性命的事,无法以骑士的名誉作借口说些不切实际的话。 “菲利乌斯,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哦,乔尼爵士。或许您误会了,我只是履行契约而已。” 伊希凡淡淡一笑,掀起深灰色的斗篷,露出腰间的剑。他是受雇的护卫,并非像乔尼那样效忠主君的骑士。 “……原来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吧,菲利乌斯。” 乔尼叹了口气,苦笑着点了点头。他一度将这位年轻的男子视为潜在的队友,甚至觉得如果他成为泽多维亚家的一名骑士会是一件好事。 “请尽力说服那位固执的小姐。” “注意措辞。” 伊希凡轻轻一语,让乔尼无话可说。他自己则悠然地打量起森林。这片诡异而不安的森林,竟让他感到一种回到故乡般的熟悉感,这种感觉令人不悦,却又难以摆脱。 第71章 菲利乌斯这个卑鄙的胆小鬼 莉娅迫于乔尼的请求,只能亲自抱起那个箱子。她清楚对方的深意,自然不可能故意推脱。 “出发吧。” 随着莉娅一声令下,队伍与托尼的商队汇合,壮大的队伍缓缓进入了森林。 莉娅和乔尼走在队伍最安全的中央,而伊希凡则主动站到了队伍最前方。 “乔尼爵士,你未免对他太过信任了吧?” 莉娅语气中带着几分犀利,对乔尼安排伊希凡担任先锋提出质疑。 “莉娅爵士,菲利乌斯从不自夸,只是默默做好了自己的本分。虽然并不是所有这样的人都值得信赖,但在这种情况下,让他担当先锋没有任何问题。这正是我们雇用他的理由。” 乔尼冷静地答道。听到这番话,莉娅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无意间将伊希凡当作一名骑士对待了。 先锋的位置,应由最值得信赖、应变能力最强、同时最可靠的人担任。这不仅是一个光荣的角色,也是建立功绩的绝佳机会。 因此,莉娅以为乔尼“谦让”地将这一职位让给了伊希凡,才误解了乔尼对他的信任过度。 “……果然是个危险的男人。” “那……或许不是危险,而是太过优秀吧……” “正因为过于优秀才危险,乔尼爵士。” 莉娅低声喃喃,却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喊出了乔尼的名字,示意对方不要再挑刺。 乔尼微微一笑,却无法摆脱心中的不安。他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剑柄上,紧张地环视着四周。尽管他并未完全信任伊希凡,但在听了莉娅的警告后,森林的黑暗似乎愈发显得诡谲,仿佛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 伊希凡走在前方,一边调整队伍的速度,一边用锐利的目光警戒着周围。他的姿态,任何人看了都会联想到一名骑士。商队的成员看着他坚定的背影,心中多了一分安稳,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 “有些不对劲,真是奇怪。” 伊希凡感知着森林中的气息,微微眯起双眼。 一踏入森林,他便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明明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却又带着几分熟悉感;看似普通的森林,却又仿佛与常规完全背离。 肩上的基梅罗依然一言不发,只是不紧不慢地用喙梳理着羽毛,似乎刻意不给伊希凡任何提示。 伊希凡沉思片刻,检查了自己的魔力储备。虽然还足以施展一些基础魔法,但要用来破解眼前的困局却显得捉襟见肘。 若借助恶魔文字基梅罗施展“洞察”魔法,也许能识破这股异样感的根源。然而,这种抽象的感知魔法往往需要大量魔力,稍有差池,便可能陷入魔力耗尽后还需直面强敌的绝境。 如果要动用基梅罗的力量,最理智的方式就是通过不断推理逐步接近真相,最终在关键时刻发动。这样既能节省魔力,又能确保效率。毕竟,对已知的事物进行顿悟总是轻而易举。 问题在于魔力。尽管增长迅速,但距离成为大师或能随心所欲地释放强大魔法,依然遥不可及。 “停下。” 行进在蜿蜒曲折的森林小路上,伊希凡忽然举起手,语气冷峻地下达命令。他的威势之强,让后面的同伴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你,去向乔尼爵士汇报,这里发现了战斗痕迹,需要进行详细搜查。” “是,是的!” 曾在暗影森林无数次参与搜查的伊希凡,以骑士般果断的姿态发号施令,然后翻身下马,独自迈步向前走去。 他脱下手套,用赤裸的手细细摸索着路旁的树干。 “爪痕……不,更像是指甲。抓握时施加了很大的力量。痕迹显示,它借力一跃跳到了那边。” 伊希凡将自己在暗影森林中学到的怪物痕迹分析技巧与眼前的情况结合,开始试图掌握这个陌生生物的特征。 可以看出,这是一双能够精确控制每根手指的巨大手掌,用力抓住了树干,同时用锋利的指甲牢牢固定了身体。 “跳跃的距离过长。地面没有任何蹬踏的痕迹,说明它要么飞了起来,要么借助触手或尾巴抓住了树枝,将自己拉了上去。” 戴上手套后,伊希凡抬起头,仔细观察上方。虽然这些树木比暗影森林的小得多,但对于突袭来说依然绰绰有余。夏季繁茂的树叶遮挡了视线,增添了潜在的危险性。 慢慢向前探查,他的视线落在一根断裂、摇摇欲坠的粗壮树枝上,目光不禁一凝。 在夏季生机勃勃的森林中,竟有如此粗壮的树枝被折断,足以说明对方的力量之强。他原本以为,这可能是某种四肢修长、身体较轻的生物,但从现状看,对方的体重大得多。 如果体重这么大,那它不太可能是能自由飞翔的类型。即使会飞,恐怕也只是滑翔。而从痕迹来看,更像是一种依靠触手或尾巴攀爬树木的生物。 树枝上的痕迹十分明显,几乎毫无掩饰。它频繁地留下痕迹,显然移动方式并不像滑翔那样流畅轻盈。 “看来,它的脚也能像手一样灵活,像猴子一样。” 它跳至高处后,借助树枝快速穿梭,最终来到这个位置。 嗡嗡嗡…… 伊希凡凝视着被袭击的破损马车、散乱的货物,以及马车旁腐烂的马匹尸体。他靠近时,嗡飞的虫子一时间四散逃开,但很快又落回尸体上。 马匹尸体损毁严重,显然曾被其他怪物或野兽啃食,很难提取出有用的信息。但马车上的某些痕迹却格外引人注目。 “这些痕迹不是手留下的,更像是用其他部位抓取的。数量很多,不像尾巴,更可能是触手。” 无法食用的马车对森林中的清道夫毫无吸引力,因此这些痕迹必定是袭击马车的怪物所为。 “如果只是一两只,还不算麻烦。但如果数量多了,就会非常棘手。” 从痕迹来看,触手的力量极为强大,连干燥的木头都能轻松压碎,人类脆弱的身体根本不堪一击,轻轻一扯就会四分五裂。 “没有发现人类的尸体。马匹被杀后也留在原地,这可能意味着怪物的食欲已经得到了满足,也可能它们有专门捕食人类的特殊习性。” 虽然伊希凡更倾向于相信前一种可能,但他不得不考虑后一种更危险的情况——某些怪物或许真的只捕猎人类。 “从它摧毁马车的方式,以及留下的大量痕迹来看,显然它性格暴躁,并对自己的力量非常自信。” 一件无法食用的物品,却被它彻底摧毁。从情况看,它发动攻击的第一目标竟然就是马车。 通常,突袭的目标会是对方最强的部分,或者最薄弱的环节。但它却选择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目标,可见它的自信心有多强。 “袭击马车的怪物只有一只。不过,因为无法完全掌握它的特性,不能排除还有其他同类的可能性。” 分析到此处,伊希凡果断结束了调查,转身回到队伍。他没有选择让他人转告,而是亲自将情况告知乔尼。 “袭击的怪物只有一只,它擅长使用带有尖锐指甲的手,并拥有两根以上的触手或类似器官。根据手掌大小和攀爬树木的痕迹推测,它的身体长度至少在3米以上,体重也远超其体型。性格凶残,极具攻击性。如果无法使用魔力,与它对抗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描述得像是亲眼见过它一样。难道有熟悉的怪物浮现吗?” “遗憾的是没有。这只是根据痕迹得出的推测。” 尽管听上去就像是目击后的描述,但就算继续追问,伊希凡也无法凭空想象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 “既然它从高处发动袭击,那么阵型基本毫无意义。” “从它直接扑向载满货物的马车可以看出,它对自己的力量有绝对的自信。我建议我们换个位置。” “你是打算拿这些人当诱饵?” 当伊希凡和乔尼冷静地讨论对策时,莉娅眯起眼插话道。 “是的,正是如此。” 伊希凡坦然一笑,毫不掩饰地回答。 “莉娅爵士,现在您应该将注意力集中在您和……那件东西上。” 乔尼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迅速插话劝解。莉娅闭上眼,似乎感到了一丝挫败和无奈,片刻后才缓缓点头表示接受。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当队伍再次出发时,伊希凡依旧走在最前方,紧随其后的是莉娅和乔尼,侍女和仆人则紧跟在他们后面。 “呃……” 人们经过那些战斗的痕迹时,忍不住低声叹息。这些痕迹,准确来说,是单方面屠杀留下的惨象。即使没有伊希凡那样的观察能力,也能隐约猜测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莉娅和乔尼努力寻找伊希凡提到的痕迹。虽然偶尔发现一些零星线索,但无法像伊希凡那样将怪物的形象描绘得如此清晰。 这一点更加证明了伊希凡的非凡背景。毕竟,只有专门研究怪物学,或是与怪物交手多年的人,才能具备这样的能力。 伊希凡骑在马上,微微抬起下巴继续前行。从侧面看,他的姿态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威严,但实际上,他只是为了更好地警惕头顶的危险,才自然呈现出这样的动作。 “一只的话,杀掉并不难;两只,有乔尼在也能应付。但如果是三只,那就麻烦了。” 除了伊希凡和乔尼,其余的人对战斗几乎毫无帮助。 坦白说,如果没有其他累赘,哪怕面对三只怪物,伊希凡也自信能一战。但现在需要保护莉娅和她的箱子,即便只是两只怪物,也会让情况变得复杂。 不过,现有的痕迹表明,似乎只有一只怪物。所以暂时还不必过于担忧。 队伍在森林中缓缓前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渐渐相信,他们应该能够平安地穿过这片森林。 毕竟,有领主之女莉娅、有卢卡斯的骑士乔尼,以及一个身份不明但实力毋庸置疑的伊希凡在队伍中,确实令人倍感安心。 “嗯?” “菲利乌斯?”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伊希凡停住了脚步。乔尼低声喊了他一声,伊希凡缓缓转头,扫视周围后,果断地从马上跳了下来。 唰! “莉娅爵士,请站到我身后。” 见状,乔尼也毫不犹豫地跳下马,并迅速拔出长剑。 莉娅紧咬牙关,没有逞强,顺从地躲到了乔尼的身后。 “在哪儿?” 乔尼低声问向伊希凡。 伊希凡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后,缓缓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唰…… 那是一把看似普通的剑,但在伊希凡的手中,却宛如绝世神兵。令人意外的是,仅仅是他拔剑的动作,就让乔尼紧绷的神经平复了不少。 “作为盟友,他是最值得依靠的伙伴;作为敌人,他无疑是最可怕的对手。” “明明就在附近,却既看不到影子,也闻不到气味,甚至听不到一点声响。” 伊希凡抬头注视着上方,语气平静地说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 乔尼抬头小心地注视着头顶,同时向伊希凡发问。 “因为我对这种奇异的怪物再熟悉不过了。” 伊希凡神色平静地回答。 更确切地说,他“感受”到了那个东西的存在。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怪物正注视着自己,那种阴冷的存在感无比清晰。 扑腾! 就在伊希凡察觉到它的瞬间,他肩上的基梅罗猛地振翅飞起,远远地避开了它。 伊希凡闭上眼,在心中慢慢描绘出恶魔文字: 光与幻象、谎言之恶魔——梅姆布斯的符号; 反转与隐藏之恶魔——阿因的标志; 知识、智慧、觉悟与秘密之恶魔——基梅罗的文字。 抹除(梅姆布斯)谎言,揭露(阿因)真实的面貌(基梅罗)。 即便魔力不够充裕,伊希凡依然选择发动这个魔法,因为他对对方的身份已经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知。他感知到了那个存在,这种感知对他来说非常熟悉。 是的,这东西与他曾在暗影森林中遭遇的“拉梅德的影子”极为相似。 但也仅仅是相似罢了。和拉梅德的影子相比,这不过是篝火边飞舞的萤火虫。种类也截然不同。尽管如此,伊希凡还是能精准地分辨出它的力量来源—— 因为这股力量,他曾亲身接触过,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拥有过。 光与幻象、谎言之恶魔——梅姆布斯的力量! 随着伊希凡低调地发动魔法,队伍中的每个人几乎同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腐烂血肉的气味、腥臭的内脏味道,以及掺杂着猛兽气息的浓烈恶臭。 “它在那里。” 伊希凡目光锁定树顶,平静地说道。他随手一甩长剑,搭在肩上,动作中透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从容。 “这……这是什么!” 莉娅被突如其来的恶臭以及伊希凡目光尽头显现的怪物吓得面无血色,惊叫失声。 在树上,一个巨大的怪物正用四根触手牢牢抓住树枝,俯瞰着众人。 它的身体肌肉结实,像猴子一样灵活地使用手脚;指甲和獠牙锋利到令人不寒而栗;那张脸半人半兽,覆盖的黑色毛发稀稀疏疏,露出的皮肤已经腐烂不堪,脓液不住地流淌。 这只怪物的外形与伊希凡的推测高度一致,只是它的体型比预想的更大,腐败的肉体也让它更加可怖。 呼噜噜! 怪物张开嘴,试图喘气,却因腐烂的喉咙和胸口留下的空洞,气流从破损处漏出,破败的皮肉随之颤动。即便连呼吸都成问题,这具该死的身体却依然行动自如。 这是一只本该死去的怪物,却违背常理地存活着。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 “恶魔!这一定是恶魔!” 乔尼忍不住惊叫,而队伍中的商人们也因恐惧颤抖不已,纷纷惊呼“恶魔”。 讽刺的是,他们的判断完全正确。 “虽然它很弱,但终究是拥有恶魔之力的怪物,居然能堂而皇之地在王国的领土上游荡。” 伊希凡敏锐地感知到,这只怪物吸收了孟布斯的力量,哪怕只有极微的一点。似乎是因为获得了魔力,并通过献祭拉梅德的方式,伊希凡变得对恶魔力量更加敏感。 “乔尼爵士。” “我明白,菲利乌斯。” 伊希凡和乔尼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行动。乔尼上前一步,而伊希凡则悄悄退后一步。 乔尼原本就对伊希凡抱有信任,而此刻,他决定彻底相信这个男人。一个如此有能力又尽职尽责的人,继续对他存疑反而显得不合理。 “你能杀了它吗?” 莉娅冷冷地注视着怪物,语气平静地问伊希凡。 她没有蠢到在这种情况下说出“那些商人真可怜”之类的话,也不会轻易冒险尝试与怪物战斗。她很清楚,自己此刻不过是个拖累。事实上,除了伊希凡和乔尼,其他人也不过是累赘或者肉盾罢了。 “当然可以。我连更强的都杀过。” 伊希凡轻松回答,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然后—— “……什么?” 在莉娅震惊的注视下,伊希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阵风一样轻巧地跃出小路,径直逃进了森林深处。 “……就这么跑了?” 莉娅难以置信地喃喃着。这一刻,怪物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它用腐烂的红眼扫视着队伍,意识到这些人竟然能清楚地看到自己。 怪物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能够看见自己,但既然已经被发现,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单一而明确。或者说,这些细节都不重要,它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怪物从腐烂的喉咙和胸口洞中猛烈吐气,紧接着悄然跃下树枝,直扑向队伍最前方的乔尼。 四根触手时而聚拢,时而分开,紧紧抓住树枝;长满尖锐指甲的手脚攀附在树干上,借力将自己甩向乔尼。 “小姐!退后!” “乔尼!” 在紧要关头,乔尼脱口而出称呼莉娅为“小姐”,并迅速将她护送到身后。而莉娅也惊慌失措地喊出了乔尼的名字,仿佛回到了儿时的依赖之中。 莉娅心中怒骂: “菲利乌斯这个卑鄙的胆小鬼!” 他明明刚才表现得信心满满,仿佛会正面迎战怪物,结果却在关键时刻转身逃跑! 由于不清楚伊希凡和乔尼的计划,莉娅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无论如何,莉娅只能后退,而作为战士的乔尼,则孤身拔剑,毅然面对这只不敬一切的怪物。 第72章 恶魔梅姆布斯的力量 怪物显然对自己的力量非常自信,面对正面拦截的乔尼,它毫不犹豫地直接冲了上来。 乔尼原本想侧身闪避,从侧翼发起攻击,但因为身后还有需要保护的人,他只能选择正面对抗。 然而,硬碰硬绝非良策,即使乔尼能操控魔力,但无论力量还是体型都逊于怪物,这样的较量并不占优。 “后退!” 乔尼大喊一声,似乎向前跨了一步,但紧接着猛力蹬地,向后跃开。 听到乔尼的喊声,莉亚迅速驱马向后拉开距离。这是因为她对乔尼有足够的信心,相信他一定能牢牢牵制住怪物,不让它突破防线。毕竟,如果怪物突破乔尼直扑莉亚,那将是致命的。 轰隆!砰然作响! 乔尼以一个简单的佯攻扰乱了怪物的节奏,当它因落地冲击速度稍缓时,战斗便由此打响。 铿锵一声! 怪物挥动右爪直击而来,乔尼迅速用剑锋将其偏转。接着,怪物的左爪以更大的力量猛挥,扭动腰身几乎失去平衡。然而,老练的骑士乔尼沉着应对,再次后撤一步,用剑技化解了这一击。 嗖!轰! “嗯……” 尽管怪物一时失去平衡,但乔尼不得不再次后退。怪物用背后的触手撑地稳住身形,同时挥动另一对触手从肩膀上方扫向乔尼。 触手的力量强大无比,竟将草木根系交错的森林地面打得粉碎,泥土四散飞扬。 “在这种受限的情况下战斗,确实不太妙。” 乔尼冷静地评估着当前的战局。 如果能在开阔地带自由行动,这怪物并不难对付,但在这里,战斗难度直线上升。 更棘手的是触手——它不仅能恢复平衡,还能用于移动和攻击,实在是多功能而难缠。 “那就试探一下吧。” 乔尼假装后退一步,却突然猛然前冲。 他的剑稳稳指向怪物的胸部,下巴微微收紧,重心前倾却保持着极佳的平衡。 呼啦啦! 怪物破烂的胸膛震颤不已,身形伏低,双臂胡乱地向左右挥动。迎面冲刺的乔尼在刹那间变向,灵巧地闪身避开,让怪物的右爪扑了个空。 铿!砰! 乔尼顺势偏转怪物左爪的攻势,同时躲过触手袭击,将怪物引向右侧,随后迅速转身回到原位。 “看来没法轻松解决了。” 怪物的身长约3.3米,站立时因姿势微弯,身高大约2.7米,勉强算是中型怪物。但它的身高略低,不利于直接攻击下盘。此外,它手臂修长,又能熟练操控触手,几乎可以说没有明显弱点。 嗖嗖嗖…… 怪物伸出腐烂的黑色舌头舔了舔嘴边,似乎想嗅探气味,鼻孔一张一合。然而,空气从它喉咙和胸口的空洞中悉数逸散,使它的面孔瞬间扭曲变形。 “好在这家伙的智商不高。” 观察着怪物的行为模式,乔尼得出这个结论。 即便乔尼战斗经验丰富,但如果怪物用体型优势强行逼近,他也不得不选择后退。如果怪物能利用这一点,趁机将乔尼逼入人群,再疯狂屠戮其他人,战斗局势将完全被它掌控。然而,它却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乔尼身上,只顾纠缠,丝毫没有利用战略优势的迹象。 “不过,菲利乌斯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乔尼对菲利乌斯的沉默感到疑惑。他完全不认为菲利乌斯会逃跑。即便这怪物实力不俗,但两个能够操控魔力的骑士联手,绝对有办法将其击败。 “得确认情况后再行动。” 事实上,乔尼担忧的菲利乌斯,此刻已经悄然绕过森林,潜伏到了怪物的后方。他在“暗影森林”的经历,使他比大多数游侠更加擅长隐秘行动。 “这家伙的身体倒没什么特别的,但梅姆布斯的力量可能会带来意外。” 菲利乌斯谨慎地注视着怪物,确认它之前确实用梅姆布斯的力量隐藏了自身。 “把马车原地停下,迅速后撤,组建防御阵型!” 另一边,莉亚正在指挥托尼的商队。 “如果用马车做障碍物的话……” “别废话,赶紧动起来!” “是,是!” 托尼刚开口,就被莉亚一声怒斥吓得不敢再多言,立刻跑去执行命令。 面对那样的怪物,马车根本起不到任何阻碍作用。如果情况失控,怪物发动攻击,马车反而会妨碍人们逃离,只会让局势更糟。 “不要尝试正面硬抗!如果怪物冲过来,用长矛和盾牌顶住,同时缓缓后退,只需拖延到乔尼爵士赶来!” 莉亚冷静而果断地下达指令,为应对乔尼可能失守的情况做好准备。 在场的人,即便拼尽全力,也很难对怪物造成任何实质伤害。他们的任务,仅仅是争取时间。 “菲利乌斯!你这懦夫,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尽管莉亚表面看似冷静指挥,内心却几乎被对菲利乌斯的愤怒烧灼得难以自持,仿佛怒焰随时会从她喉咙喷涌而出。 但她清楚,不能做出任何吸引怪物注意的举动,因此只能强忍怒意。 莉亚今年刚满19岁。以她的年纪,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保持冷静已属难得。即使她内心波涛汹涌,但至少情绪没有外露,这无疑是一种成熟的表现。 而此刻,乔尼一边沉着应对怪物的攻击,一边缓缓后撤。虽说局势使他不得不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陷入绝境。 贝利安领主最为信任的骑士乔尼,凭借冷静的判断力和精湛的剑术,稳如磐石地挡住了怪物的攻势。他的表现堪称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壁。 尽管他仅穿着轻便的皮甲,无法施展依赖板甲防护的战斗技法,但他身上竟连一丝伤痕都没有。 坦白说,只要魔力能支持下去,乔尼有信心一直这样耗下去。毕竟,武艺的本质就是为了保护自身,而乔尼身为一名传统骑士,护己的能力堪称登峰造极。 轰隆!砰砰! 然而,就在双方无休止的僵持中,怪物似乎终于失去耐心,突然大幅后退。 乔尼紧跟而上,迅速收复了刚才被拉开的距离。 呼啸的鸟鸣声从怪物身后的灌木丛中传来。 乔尼稍一停顿,很快意识到那是菲利乌斯的信号。他瞬间从防守状态变为全力进攻,毫不犹豫地向怪物发起猛烈攻击。 这一切都得益于进入森林前菲利乌斯的提示。菲利乌斯曾说,这片森林因恐惧而沉寂。然而,在这般诡异的静谧中,怎么会听到鸟鸣? “哼……” 怪物面对乔尼突然转守为攻,短暂犹豫后,最终选择蛮横扑向他。 事实上,它早已对与乔尼的胶着战感到厌倦,原本计划借助树木绕到人类后方发起袭击。然而,乔尼趁它分神时迅猛突袭,迫使它不得不重新应战。 这一切都归功于菲利乌斯对怪物习性的精准洞察,提前预判了它的意图。 砰! 这一次,乔尼没有一味化解攻击,而是迅速压低身形,避开了怪物的右爪,同时果断挥剑,直指怪物的腿部…… 唰——! 却突然停下了动作,选择后撤一步。 因为怪物从胯下伸出触手,直击乔尼所在的位置。如果他刚才继续挥剑,恐怕已经被触手击中,性命堪忧。 战斗似乎又要陷入无尽的拉锯战,而怪物不愿再拖延,猛然跃起,试图攀上树木展开新一轮攻击。 就在这一刻,风一样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怪物惊讶地回头,只见菲利乌斯扛着剑,以轻盈却带杀气的步伐向它疾驰而来。 前有乔尼,后有菲利乌斯。怪物猛地扭动腰部,竭尽全力挥动四根触手,同时攻向两人。 乔尼冷静应对,迅速拉开距离确保安全。在触手扫过他的瞬间,他再度追击。 而菲利乌斯则完全不同,他没有退后一步,甚至加速冲刺。他低下重心,挥出一记迅猛的斩击,剑锋冰冷而精准,宛如自杀式的致命一击。 这一切让乔尼惊愕不已。从怪物腋下瞥见菲利乌斯的动作,他一度以为这位同伴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 “菲利乌斯!” 还未等乔尼喊出警告,菲利乌斯的剑已快他一步,狠狠斩下,划出一道锐利的轨迹。 嘶啦——嘶啦—— 怪物挥舞着触手,用四肢贴地匍匐而逃,动作粗暴且急促。它那夹杂着恶臭的喘息声中透出痛苦的气息。 咚!啪嗒! 两根比成年男子大腿还粗的触手从菲利乌斯头顶呼啸而过,狠狠撞上远处的树干,随后重重落地。即便它们已脱离怪物的身体,仍如活物般疯狂扭动,令人不寒而栗。 “这……!” 乔尼因怪物遮挡视线,没能看清菲利乌斯具体做了什么。但从那两根触手被轻易斩断来看,他可以确定一件事:菲利乌斯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 乔尼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警告,稍稍一顿后,迅速追向逃窜的怪物。 追击途中,他终于看清了菲利乌斯的战斗姿态。 “这家伙简直疯了!” 世上竟有如此疯狂之人,用这种拼命的方式与怪物搏斗! 乔尼看着菲利乌斯那低伏的身形,肩扛长剑全速冲刺的样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头部过分前倾,长剑则大幅向后拖拽,整个架势宛如孤注一掷。他身上散发出的冷酷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去莉亚那里!” 菲利乌斯跑在前方,突然用坚定的语气命令乔尼。 尽管乔尼一时有些犹豫,但他很快止步,回到莉亚身边,站定保护位置。 继续追击怪物或许能更快解决问题,但他们的主要任务仍是确保莉亚安全抵达贝利安城。况且,能一击斩断怪物触手的菲利乌斯,显然有能力独自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从战术角度看,菲利乌斯的选择无可指摘。 但他让乔尼停下,并非仅仅出于战术考量。 “来不及了。” 菲利乌斯目送那匍匐逃窜的怪物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原本清晰的怪物身影渐渐模糊,最终仿佛幻影般消失不见。 “梅姆布斯的力量……” 菲利乌斯本计划在确认怪物动用力量后再行动,但事态紧急,他只能提前动手。 从战术上看,此刻最稳妥的做法应是回去与乔尼一起保护莉亚。没有菲利乌斯的协助,乔尼很难对付这样能隐匿行踪的怪物。 “但我绝不能让它逃走。” 即便如此,菲利乌斯依然选择孤身追击,因为这只怪物身上携带着恶魔的力量——一股足够微弱到被他完全掌控的力量。 “杀了它,然后将其献祭。” 为了杀死怪物并进行献祭,他必须远离队伍。 献祭的过程需要绘制由恶魔文字组成的魔法阵,并用怪物的尸体作为祭品来获取力量。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其他人目睹这一切。否则,别说展开关于“新魔法体系”的讨论,他会立刻被视为恶魔崇拜者,交由宗教法庭审判,最终被送上火刑柱。四肢的筋腱会被割断,眼睛与舌头被剜去,迎来残酷的结局。 塞莉安教团在面对异端或恶魔相关事宜时,从不吝施最残酷的手段。 ‘虽然有点棘手,但问题不大。’ 菲利乌斯成功追踪到了隐形无声的怪物,因为它四肢匍匐奔跑时在地面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他之前已经斩断了怪物右侧的两根触手。对怪物来说,连手腕被砍断都会导致行动受限,而右侧两根触手全部被斩断,它不仅无法攀爬树木,甚至连正常奔跑都成问题。 现在,它只能摇摇晃晃地在地上爬行,尽管一开始还能用梅姆布斯的力量掩盖行踪,但爬行过程中留下的痕迹终究会暴露它的位置。 ‘它的力量覆盖范围大约有30米,算是相当广泛。不过,这力量并非直接欺骗感官,而是叠加了幻象。’ 菲利乌斯在追踪的同时,也收集了有关怪物力量的更多情报。 某一刻,他注意到原本清晰的痕迹突然中断,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这意味着他已经踏入了怪物力量的范围。如果没有及时察觉并分析清楚,他可能会不小心直接撞上怪物的伏击。 梅姆布斯——显现。 菲利乌斯低声念出简单的咒语,“梅姆布斯——显现”。他甚至不需要使用更复杂的咒语“基梅罗”,因为他对情况的理解已经足够深入,只需简单的魔法就能解决问题。 “伪装成乌鸦的无用之物……” 他低语着,随即改口: “不,其实并不无用,反而用途广泛。” 随着魔法生效,幻象被揭开,森林真实的景象显现出来。伴随着刺鼻的恶臭,怪物的身影暴露无遗——它正悬挂在菲利乌斯左前方的一棵树干上,显然打算利用地形伏击他。 ‘对力量的运用如此稚嫩,看样子从未与真正的敌人交过手。’ 菲利乌斯冷笑着感慨,这怪物竟把强大的力量浪费在这种低级的偷袭上,未免可笑。 若他的魔力足够多,光是依靠“梅姆布斯”这样的简单魔法,他就能随意戏弄这种怪物,并轻松将其击杀。 就在此时—— 嘶啦! 轰!砰!咔嚓!咚! 怪物猛然从树干上跃下,扑向正跑过它身旁的菲利乌斯。 失去右侧触手的怪物无法保持平衡,只能像一只爬虫般匍匐在地,用双臂疯狂挥舞,同时用左侧触手狂乱地刮擦地面。 面对它这般毫无章法的暴力攻击,哪怕是最强的战士,稍有不慎也可能被撕成碎片。 然而,猛烈的攻击过后,怪物气喘吁吁地向后退去,趴在地上,将头伸向前方检查它刚才的“战果”。 结果——什么都没有。 嘶—— 这时,菲利乌斯从容不迫地走近,一剑挥下,宛如行刑时的断头台,轻松将怪物的头颅砍下。 咔嚓! 怪物的头颅坠地。它刚才攻击的,只是菲利乌斯用“梅姆布斯”制造的一个简单幻象。虽然幻象因为魔力不足,仅能维持3秒,但这短短几秒已足以将怪物彻底欺骗。 被斩下头颅的怪物,它的两根残余触手仍疯狂抽动,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一切。 嘶啦!啪! 菲利乌斯向侧面轻移一步,挥剑迅速斩断一根触手,紧接着大步上前,又一剑将另一根触手削下。为了彻底解决隐患,他毫不犹豫地将剑深深插入怪物的胸膛,切开那混杂着脓血的心脏,将其彻底摧毁。 被砍下的怪物头颅,用腐烂的红色眼球死死盯着菲利乌斯,仿佛充满怨恨。然而,它早已无力再做任何事情。 ‘如果能提前画好并隐藏魔法阵,就不用在这里冒险了……不过,太危险了。’ 菲利乌斯一边冷静地在地面描绘魔法阵,一边暗自思索。他设想过,如果能在披风内侧绘制魔法阵并缝上衬里,或许会更加方便,但考虑到一旦被发现,可能会引发极大的麻烦,他迟迟没有实践这种想法。 尽管正在专注描绘魔法阵,菲利乌斯仍仔细观察着怪物的尸体。他很快注意到了一些异样之处。 ‘这触手不像普通生物……难道是寄生体?’ 仔细观察后,菲利乌斯发现怪物背上触手的生长位置极为不对称。按常理,生物的身体结构通常会保持左右平衡,尤其是为了奔跑,平衡至关重要。 然而,这个怪物的身体其他部位对称,唯独触手的分布毫无规律。 画完魔法阵后,菲利乌斯小心靠近怪物的尸体,用剑沿着背部切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 他眯起眼,神色愈发凝重。 触手的根部竟然是一个肉块,缠绕着怪物的脊椎。在肉块上,伸出三根细小的触手,缓缓蠕动,像是在扫视周围。 它们的动作,像极了在寻找新的宿主。 怀着谨慎的心态,菲利乌斯转头看向先前已经斩断的粗大触手。那原本鲜红的触手,此刻已变得苍白,流淌着黏稠的液体,逐渐萎缩。 尽管它们看似已经失去威胁,但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将它们一同作为祭品处理掉更为妥当。 ‘希望乔尼那边也能妥善处理掉剩下的触手。’ 他隐约担忧,如果莉亚出于好奇靠近那些触手,万一发生意外而被寄生,那将是致命的。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菲利乌斯一边注视着怪物尸体上蠕动旋转的无数细触手,一边用树枝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腐烂的大触手推到尸体旁,摆放整齐。 “……” 短暂地,菲利乌斯想起了“帕乌斯特”的回忆,那种如肋骨被折断、抽出的剧痛再度浮现在记忆中。但即便如此,他没有丝毫犹豫,开始了恶魔供奉的仪式,将怪物的尸体作为祭品献上。 沙沙…… 怪物的尸体——或者说寄生在它身上的肉块,逐渐化作灰尘随风消散。随着寄生肉块的彻底消失,怪物的身体迅速干瘪,最终崩解成灰烬。脊椎、内脏、腐烂的血肉都一并化为尘埃,只剩下布满空洞的完整尸体孤零零地留在地上。 “果然是被寄生的。” 菲利乌斯冷静注视着这一幕,迅速得出结论,并低头检查自己魔力的变化。 魔力的提升虽不算多,但非常明显。以如此轻松的战斗换来这样的成果,甚至让他感到些许不安。 “该死……对不起,帕乌斯特。” 这一刻,他对帕乌斯特的牺牲有了更深的体会,也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从那巨大代价中获取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 仅仅献祭这具腐败的怪物尸体,就能收获如此之多的魔力,而帕乌斯特——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魔法师之一,却作为祭品,只换来了这点可怜的魔力与魔法才能! 如果菲利乌斯哪怕拥有最低限度的天赋,按照帕乌斯特的预言,他早已能掀翻整个阿佩尔曼王国,前往高弗里克,将瓦尔塔努斯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解决。 短暂的沉默后,菲利乌斯抬起头,注视着栖息在树枝上的乌鸦——基梅罗。 “……” “嘎——!” 当菲利乌斯凝视它时,基梅罗似乎挑衅似的叫了一声,仿佛在说:“看什么?没见过乌鸦吗?” 这显然是它拒绝提供任何关于这寄生怪物的信息的信号。之前它总是喋喋不休,而到了真正需要它开口时,却一声不吭。 被盯得不耐烦的基梅罗开始在树枝上跳来跳去,随后转过身,用尾羽上下摆动,似乎在嘲笑菲利乌斯。 “嘎——嘎嘎嘎!……嘎啊啊啊!” 它发出一连串充满嘲讽的鸣叫后,又迅速转身,用一副无辜的表情歪着脑袋装出普通乌鸦的样子。 ——这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然而,当基梅罗再次回头时,菲利乌斯已经无视它,独自走远了。 ——这怎么能行?至少得看完我的表演,还得夸一句才礼貌吧?你是主角也不能这样对待观众啊,无礼的家伙。 基梅罗愤愤不平地嘀咕着,同时跳到菲利乌斯的左肩上停了下来。 即便如此,菲利乌斯仍然对它置之不理。基梅罗本想看菲利乌斯发怒或挥拳驱赶,却发现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得拍了拍翅膀,略显无奈地收起羽翼,安静下来。 菲利乌斯快步向莉亚和乔尼所在的方向走去,途中冷静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或许,事情正朝着棘手的方向发展。 ……不过,只要任务完成,拿到应得的酬金和证明文件,接下来的麻烦与他再无关系了。 第73章 诡异的贝利安城 “菲利乌斯,你还好吗?” “当然,乔尼爵士。” 队伍返回时,乔尼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关切地询问菲利乌斯的情况。 “我已经砍下了它的头,剖开胸膛,撕碎了心脏。可以确认,它死透了。” “嗯……太好了,干得漂亮!” 乔尼毫不怀疑菲利乌斯,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菲利乌斯的实力远比看上去的要强,自己的判断也绝不会错,因此根本无需质疑。 能把这种拼命式的攻击剑术磨练到这种程度,菲利乌斯的确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剑士。如果他选择学习防御性的剑术,即便在战斗中败北,也能全身而退。然而像他这样的人,失败就意味着死亡。所以,他能活着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实力证明。 “切下来的触手呢?” “在那里。” 听到菲利乌斯的提问,乔尼指向森林深处。菲利乌斯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干瘪发白的细长物体横陈在地,周围满是黏液。 “你见过这种怪物吗?” “第一次见。而且它似乎不是什么普通的怪物。” 菲利乌斯提到了他在怪物背上发现的肉块。 “竟然会有这种恐怖的东西……” 乔尼的脸顿时僵硬了。如果这种寄生怪物继续扩散,甚至可能需要焚毁整片森林来阻止它们的繁殖。 “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片森林吧。” “明白了。辛苦你了,菲利乌斯。多亏你,我们才能避过这一场大劫。” “您过奖了,这不正是我们的契约内容吗?” “哈哈哈,善意的几句话,不费分毫却能抵得上黄金,何乐而不为呢?况且这话也没错。” 两人笑着互相打趣,随后回到了队伍中。 “……” 莉亚默默地盯着菲利乌斯看了许久,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逃走了,为此向你道歉。” 莉亚主动向菲利乌斯道歉,明明她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做。 “我只向乔尼爵士透露了计划,所以你的怀疑无可厚非。” “……为什么只告诉乔尼爵士?” “因为我相信莉亚阁下已经知道答案了。” 莉亚并不迟钝。她很清楚,菲利乌斯只告诉乔尼计划,是因为她心地善良,必然会反对用商队做诱饵的方案。而只有亲眼目睹那只可怕的怪物后,她才真正明白事态的严峻性。归根结底,即便是骑士,莉亚也不过是温室里的花朵罢了。 “你可真有让人讨厌的本事。” “多谢,这是我的骄傲。” “……” 莉亚那精致的脸庞瞬间扭曲,而菲利乌斯却一脸认真。 得益于帕乌斯特的严苛训练,即使无法使用魔力,菲利乌斯也能用讽刺轻易击垮骑士的意志。 此刻,他依旧掌控着城主的女儿莉亚,将她像孩子一样随意使唤。 “……抛开让人不快的感觉不谈,你的确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物。像你这样有才能的人,实在是难得一见。” 莉亚压下心中的不快,面对真实展现自我的伊希凡,给予了诚挚的称赞。 远远看去,他是个让人讨厌的男人;但若近距离作为敌人对峙,几乎没有比他更可怕的对手。而若成为他的盟友,也很难找到比他更可靠的人。 “哦,莉亚阁下,冒昧纠正一下,您刚才的话有点错误。我可不是贵族。” “你还真是会狡辩。” 莉亚尽量用带刺的语气嘲讽他,但对于受过帕乌斯特严格“高雅讽刺”训练的伊希凡来说,这话无异于带着笑意的问候。 她看着伊希凡那张干净利落的脸,感到胸口怒火中烧,却选择闭口不言,只管策马向前。 伊希凡也策马跟上,在超越莉亚时却撞上了她冷冷的目光。 “乔尼爵士,莉亚阁下似乎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啊。” “呃,那、那倒确实是……” 面对莉亚仿佛要杀人的眼神,乔尼有些尴尬地答道。 伊希凡没有直接越过他,而是与他并肩而行,随后问道: “能告诉我一些关于病症的细节吗?” 听到这话,乔尼目瞪口呆,仿佛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他短暂犹豫是否拔剑,随即冷静下来,平静地反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伊希凡不疾不徐地解释了自己的推理: 莉亚亲自出行,护卫却仅有包括乔尼在内的三人,足见事态紧急; 尽管家境殷实,却选择简陋的旅馆,显然是因在马迪拉港耗费大量金钱; 某件物品被莉亚视为与性命同等重要,备加珍视; 甚至冒险穿越危险的森林,只为尽快返回。 听完这些分析,乔尼沉重地点头,确认了他的推测。 “是夫人泽多维亚得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 “夫人”这个称呼表明,得病的是贝利安城城主卢卡斯·泽多维亚的妻子。 “她……她几乎无法正常进食,稍微吃点东西就会吐出来,只能靠喝肉汤和蔬菜的汤水维持生命。” “就这些症状吗?” “她的身体冰冷,时常昏迷,有时连刚刚说过的话都忘了,总是恍惚地环顾四周,好像刚从梦里醒来一样。” “身体上有没有明显的变化?比如是否有病变?” “这个……不太清楚。” “发病前,她是否食用了不寻常的食物?周围环境卫生是否良好?” “……这些我们也无从得知。” 乔尼的神情透出一丝沮丧,低下了头,但随即抬起目光,直视着伊希凡。 “你还懂医学?” “略知一二。” “看起来远不止一二吧。” “只是从父亲那里学了一些基础知识罢了。” 伊希凡确实只从帕乌斯特那里学到了最基本的医学知识——为了在肮脏的囚徒生活中避免病死,或者在受伤时能够自己处理伤口。他认为,反正等逃出去后能使用魔法,就没必要在医学上花太多时间,于是仅仅掌握了入门水平。 尽管如此,他对医学的了解,已经超过了那些完全依赖“魔法万能”的人。 “或许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但你的父亲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这次我不能谦虚,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哈哈哈……” 乔尼苦笑着,抚过满是愁容的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菲利乌斯,你能治好泽多维亚夫人吗?” “恐怕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但至少可以试试……” “我的父亲曾经告诉我。” 伊希凡语气坚定地说道: “治疗魔法的开发改变了贵族的命运。但换句话说,平民的生活依旧痛苦,而那些治疗魔法无法治愈的疾病,同样也束手无策。” “……” “从马迪拉港买来的药是什么?” “……一种据说能起死回生的药物,传闻是用某种奇异野兽的角和内脏制成的……” “我不太了解西方的药物,但乔尼爵士,实话告诉您,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这类药物通常只是恢复耗损的元气,或者通过强效麻醉让患者减轻痛苦,误以为病情有所好转。若是真有这种神药,怎么可能从西方流传到这里?无论是贵族还是国王,早就被某人垄断了,不可能流落到市面上。”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菲利乌斯,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夫人痛苦挣扎,静待那无可挽回的结局?” 乔尼痛苦地呻吟着,语气中透着质问。他知道伊希凡说得完全正确,但依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乔尼并非为了金钱或名誉而成为骑士。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加入更显赫的家族,获得更多的财富和地位。 然而,他忠于泽多维亚家族,因为他的家族世世代代受到了泽多维亚家族的恩惠。从前只是平民的乔尼,因城主卢卡斯的支持成为了骑士,并振兴了自己的家族。 卢卡斯早早发现了乔尼的才能,全力栽培他,如今更是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他保护。在这种情况下,乔尼又怎能接受夫人命运的悲剧? “我并不是要您做些什么。” 伊希凡平静地对近乎崩溃的乔尼说道。他年轻的脸庞在此刻仿佛被风霜雕刻,化作历经岁月的老人面容。 “我只是觉得,您需要知道这些事情,所以才告诉您。” “……” 有时候,人会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 在这种时候,与其执着于虚无缥缈的希望,不如正视注定的结局,倒下,再重新站起来。 至少,伊希凡始终这样坚信。 “要不要告诉莉亚阁下,由您自己决定吧。” 伊希凡低声说完,绕过乔尼,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乔尼低着头沉思,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不告诉莉亚。 也许这药真的能救回泽多维亚夫人的性命,若真如此,莉亚也就不必为此白白担忧了。 “我们赶路要紧,就先走一步了。我会将情况告诉父亲,您不用太过担心。” “非常感谢您!莉亚阁下!” 莉亚告别了托尼的商队,策马飞驰而去。她的眼中虽隐隐浮现出一丝不安,但脸上因能将药送到母亲手中而焕发着明亮的光彩。 伊希凡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 除了说明药物效果存疑之外,他已经无能为力。而既然乔尼决定不告诉莉亚真相,伊希凡也选择将这件小事抛诸脑后。 当贝利安城渐渐出现在视线中时,莉亚再也按捺不住,加快马速冲了出去。 疲惫的仆人和侍女逐渐被甩在身后,而伊希凡的老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体力不足,于是干脆慢悠悠地前行。 “您先走吧!” “好的,我会慢慢赶上。” 连乔尼也策马跟上了莉亚,伊希凡则带着侍女和仆人,慢慢向贝利安城靠近。 贝利安城的规模相当可观,城墙与塔楼用石料高高筑起,看上去异常坚固。看来,卢卡斯·泽多维亚的实力比想象中还要强大。 正缓缓前行的伊希凡忽然停住了脚步。准确来说,是他的老马不知为何开始犹豫,东张西望,渐渐放慢了脚步。 这匹老马似乎显得异常紧张,与之前在森林里遇到怪物时的状态如出一辙。 伊希凡停下来,轻轻抚摸着马的颈部,环视四周。 “出什么问题了吗?” 莉亚的侍女疑惑地问道。 侍女或侍从不同于普通的女仆或仆人,她们通常是贵族后代,在贵族家庭中担任秘书或伴侣的角色。 莉亚的侍女显然也出身贵族,而伊希凡虽然名义上只是平民,但因为他的出色表现,以及莉亚和乔尼对他的尊敬,侍女也不得不谨慎行事。 “这里……老鼠是不是太多了点?” 伊希凡环顾四周,沉声问侍女。 “啊?老鼠?” 侍女惊讶地瞪大了眼,肩膀一缩,环视周围,却什么都没看到。 “老鼠的排泄物到处都是。似乎它们已经将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连昆虫和鸟儿也不见踪影。”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女脸色发青,吓得浑身发抖。 贝利安城的城主卢卡斯·泽多维亚是一位极为出色的人物。他深知,摧毁坚固城堡的最大威胁是瘟疫,其次是补给短缺。因此,他始终对城堡的卫生状况格外关注。 然而,在贝利安城附近竟然爆发了鼠患?而且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连草木都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下? “……确实,现在回想起来,空气中有一股老鼠的味道。” 仆人四下环顾后,语气发颤地说道。 空气中弥漫着老鼠排泄物的刺鼻气味,但四周却连一只老鼠的影子都看不到。更奇怪的是,似乎连昆虫和鸟类都被消灭殆尽,四周安静得令人不安。 伊希凡轻轻抚摸着紧张的老马的脖子,柔声安慰它向前走。老马竖起耳朵,睁大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缓慢地迈步前行。 “咴咴!咴咴!” 老马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马是一种聪明而又胆小的动物。或许这匹老马的阅历比伊希凡想象的还要丰富,它可能曾经历过瘟疫或诡异事件,因此能够提前感知异常的迹象。 由于老马行动迟缓,伊希凡花了许久才抵达贝利安城。幸运的是,莉亚或乔尼提前传了消息,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顺利进入了城内。 “城外发现了鼠患的痕迹,城里没问题吧?” 伊希凡在经过城门时问守卫。 “什么?鼠患?这不可能!” 守卫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伊希凡对此并不意外。 “看那边,森林的边界是个分界点,痕迹从那里就突然消失了。” 他早就发现,鼠患的痕迹像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一般,在贝利安城的外围戛然而止。 “我已经亲眼确认过了,赶紧上报吧。” “啊,是!” 当侍女带着煞白的脸证实了这一点后,守卫没有再多问,急匆匆地跑去通报情况了。 伊希凡环顾着城内的氛围。因为泽多维亚夫人的病情,整个城内显得有些压抑,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 嗡嗡嗡…… 几只苍蝇飞来,停在老马的屁股上。马甩了甩尾巴试图驱赶,但苍蝇只是轻轻飞起,然后又落了回去。 “……” 伊希凡转过身,盯着苍蝇看了一会儿,随后缓缓环视着周围。 “那是马厩吗?” “是的。” “我想把马交给你们。” “好的,您可以交给我们。” “不,我还是亲自来吧。” 伊希凡对仆人露出微笑,然后牵着马缓缓朝马厩走去。 嗡嗡嗡…… 夏天的马厩本来就是昆虫的聚集地,但这里的昆虫数量多得有些过分。伊希凡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你是这里的马厩管理员吗?” “是的。不过……您是哪位?” “这里的虫子一直这么多吗?” “呃……马厩本来虫子就多些。” “我知道。但我是问,最近是不是比平常更多了?” 马厩管理员意识到,眼前的伊希凡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贵族少爷,谨慎地回答: “最近确实突然多了不少。虽然这个季节虫子通常就多,但不管怎么杀,数量完全没有减少。” “有没有发现没见过的虫子?” “那不都是一样的虫子吗?” 伊希凡皱起眉头。 在暗影森林中艰难生存的经历,使他对细节无比敏锐,甚至连虫子的种类都会详细分辨。而眼前马厩管理员这般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有些无语。 在暗影森林中,若无法分清虫子的种类,可能会中毒丧命,甚至经历毛虫在皮肤下爬行的恐怖遭遇。 伊希凡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马厩。 “您不打算把马交给我们照看吗?” “没必要。这是一匹聪明的马,放在这附近就行了。” 伊希凡将那匹聪明的老马放在离马厩稍远的地方,既没有拴住它,也没有特别安置,而是让它随意站在那里。他注视着马的眼睛,轻轻抚摸它的脖子以示安抚,随后拉紧深灰色的披风遮住身体,在仆人的带领下走向内城。 远处,一只乌鸦——基梅罗用红光闪烁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伊希凡,却并未靠近,只是在远处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第74章 快杀了菲利乌斯 在仆人的带领下,伊希凡这次同样顺利地进入了内城。 “您是菲利乌斯吧?” 然而,还未等仆人将伊希凡引至客人房间,一名打扮得体的侍从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快步走上前来迎接他。 “是我。” “十分抱歉如此冒昧,卢卡斯爵士急召您。” “我立刻过去。” 虽然侍从身为贵族,但对伊希凡表现得格外恭敬,而伊希凡也毫不迟疑,跟着侍从前行。 一路上,伊希凡默默观察着城堡的结构和兵力部署。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源于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这习惯源于他当年在暗影森林驻地时,为求生存所培养的能力,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不得了,真是滴水不漏。” 城堡的建筑显然经过不断的修缮和加固,到处可见新近维修的痕迹。而且,即便不是战时,这里的兵力部署依然紧密,警戒程度也相当高。 这无疑是城主卢卡斯卓越指挥才能的体现。 伊希凡跟随侍从走上楼梯,来到城堡中较高的位置。房门紧闭,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旁边几名女仆神色焦虑,不安地来回跺脚。 “咔哒。” 不等侍从开口,伊希凡便主动解下腰带,将武器卸下交给士兵。士兵恭敬地接过,侍从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卢卡斯爵士。” “请进。” 侍从低声说话的瞬间,房内传来急促的回应。 伊希凡迈步进入房间,表面上目不斜视,实则已用余光将整个房间的布置尽收眼底。 一张宽大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莉亚伏在床边,低声呢喃,声音里透着微微的颤抖。 她身旁站着一名金发碧眼、体型魁梧的中年男子,手搭在莉亚的肩膀上,转头注视着伊希凡。从相貌和气质判断,这应该就是莉亚的父亲——卢卡斯·泽多维亚。 乔尼站在房间一侧,脸色苍白,静静地看着伊希凡。而房间角落,一名魔法师模样的老人缩着肩膀,眼神中满是谨慎。 一位中年女仆似乎刚哭过,双手紧握,脸上仍挂着未干的泪痕。 “乔尼,看来你已经把情况告诉卢卡斯·泽多维亚了。” 伊希凡与卢卡斯短暂的对视间,迅速洞悉了现状。 “初次见面,很荣幸,我是菲利乌斯,您直接叫我菲利乌斯就好。” 伊希凡伸出左手,拉开披风,示意自己的左腰空无一物。接着右手贴在胸前,优雅地低下头行礼,一举一动无可挑剔。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菲利乌斯。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绝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接待贵客,但眼下的状况确实不太理想,还请见谅。” 卢卡斯语调沉重,声音中隐隐压抑着情绪,伊希凡能感受到一股即将爆发的怒火。 那怒火并非针对他人,而是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像一把利刃,正在无情地剜割着他自己。 “乔尼已经告诉我,你在医学方面颇有造诣,对吗?” “我不知道乔尼爵士向您传达了什么,但我并没有治愈疾病的能力。” “刚才给莫娜服下了药物,可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像之前一样吐了出来。” 连魔法师都束手无策,甚至连从西方运来的珍贵药物也无济于事。卢卡斯似乎下定了决心,想从这个身份成谜的青年身上找到哪怕一丝希望。 换句话说,伊希凡是否拒绝,对卢卡斯而言根本不重要。无视了伊希凡委婉的推辞,卢卡斯坚定地继续说道: “请检查一下莫娜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发现,无论多小都请告诉我。” “我怎能冒昧地查看泽多维亚夫人的身体呢?” 伊希凡依然委婉却毫不妥协地拒绝了这一请求。 卢卡斯一时语塞,也难以勉强,因为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接触自己妻子的身体,他始终无法释怀。 “我就在外面等候,卢卡斯爵士。” 伊希凡用冷静的语气说道,恭敬地行了一礼后,缓步退至半开的房门外,安静地站定。 “……乔尼爵士。” “在。” 听到卢卡斯的召唤,乔尼微微点头,随后带着那个缩在角落、满脸愧色的魔法师一同离开了房间。 他轻轻合上房门,却留了一条缝隙,确保能听到里面的声音。与此同时,他用身体挡住门缝,而伊希凡也识趣地退到一旁,避免看到房内情况。 “她的口腔内是否有水疱?” “……没有。” 伊希凡问道,片刻后传来了卢卡斯沉稳但略带压抑的回答。 “牙齿和牙龈是否正常?” “牙龈有些发白,但总体正常。” “瞳孔对光线有反应吗?” “有反应。” “呼吸方面是否出现异常?” “没有脓或痰,但呼吸很浅,而且略显急促。” “皮肤上有病变吗?” “……” 房内响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像是在为检查脱衣服。 虽然乔尼信任伊希凡,但出于谨慎,他依然严密挡住门缝,身体紧绷地注视着房间内的动静。 “请注意腋下内侧和大腿内侧,这些部位最容易出现问题。” “……腋下内侧有紫色斑点,大腿内侧也出现了类似的青紫斑块。” “除此之外,皮肤还有其他异常吗?” “整体皮肤呈现出明显的泛黄状态。” “按压肌肉时,是否出现形变?” “虽然因为长期卧床导致肌肉略有萎缩,但恢复情况还算良好。” “手脚是否感到麻木或迟钝?” “……目前无法确认,但她曾提到有这样的症状。” “目前无法确认。” 换句话说,莫娜·泽多维亚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病情毫无起色。 她的症状大体上与血液循环不畅的表现相符,但没有受过专业医学训练的伊希凡对此也难以进一步推测。 “请详细说明病变的情况。” “……” 此时最可疑的,正是病变。 紫色斑点通常出现在老年人身上,但若莫娜与卢卡斯年纪相仿,这种症状就显得格外反常。而且,这类情况通常也不足以导致生命垂危。 “卢卡斯爵士。” 见卢卡斯迟迟不开口,伊希凡平静地唤了一声。 “……莉亚?”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房门被猛地推开。 众人纷纷被惊动,转头看向门口,而伊希凡却从容地闭上眼,低垂着头,优雅地应对着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 “进来,自己看吧。” 莉亚抽泣着,声音颤抖中夹杂着无助,她一边说,一边抓住伊希凡的手臂,拉着他走进房间。 尽管莉亚哭得几乎虚脱,连拉人都没有力气,但伊希凡依然闭着眼,顺从地随着她进入房内。 身后传来乔尼急忙关门的声音。 “用你的眼睛亲自确认,如果能想到什么办法,一定要告诉我们。” 莉亚带着鼻音的话语中满是恳求,而伊希凡依旧静静地闭着眼睛,站在那里未动。 “快点啊!求求你救救她!” 莉亚终于情绪失控,哭泣着摇晃着伊希凡的手臂,手上的力道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 面对母亲临终的景象,莉亚年纪尚小,既无力也无助,难以保持冷静。 “……你可以亲自确认。我不会追究任何责任。” 卢卡斯终于开口允许,伊希凡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卢卡斯抱着泣不成声的莉亚退后一步,同时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伊希凡的一举一动。而莫娜的贴身女仆也满眼敌意,仿佛目光能刺穿他的身体。 伊希凡开始检查床上的莫娜。她瘦骨嶙峋,皮肤发黄,嘴唇干裂,呼吸微弱。 “卢卡斯爵士,我再三声明,我并非专业医生。” “我明白,我绝不会追究你的任何责任。” 卢卡斯坚定的回应让伊希凡放心,他掀开莫娜的眼睑,查看她的瞳孔,又打开她的嘴巴,仔细检查口腔。瞬间,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让他不由微微眯起眼睛。 这股味道,他非常熟悉。 “我需要查看腋下内侧的病变,请协助我。” 伊希凡请求莫娜的女仆帮忙。女仆小心调整莫娜的衣物,尽量遮挡住不必要暴露的部分,然后抬起她的手臂。 “我可以触摸吗?” “别问了,赶紧动手!” 伊希凡的小心谨慎让哭泣中的莉亚忍不住发出一声急促的喊叫。 卢卡斯用目光示意同意,伊希凡这才小心翼翼地触摸那片紫色病变的皮肤。 伊希凡缓缓地眨了眨眼。他的脑海中,一瞬间涌现出无数念头,随后又迅速散去。 像莫娜这样表现出复杂症状的人,他从未见过。但这类病变本身,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你是否想到什么了?” “她的身体正在腐烂。” “什么!” 伊希凡冷静的一句话让卢卡斯大惊失色。他紧紧搂住哭泣的莉亚,快步走向伊希凡,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可以肯定,她不是麻风病。” 伊希凡率先否定了“身体腐烂”这一现象最容易联想到的麻风病,以此安抚神色惊恐的卢卡斯和几近虚脱的莉亚。 伊希凡之所以判断莫娜的身体正在腐烂,并不是因为特别的诊断技巧,而是源于他的经历。在暗影森林中,无数罪犯死于怪物之手,更多人因感染各种恐怖的疾病而失去生命。莫娜口中散发的尸体腐烂的气味,以及皮肤病变的触感,让他迅速得出了结论。 “从检查来看,血液循环并没有阻塞,但血液流通较多的腋下和大腿部位却出现了腐烂现象。” “那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卢卡斯焦急地吼道。 伊希凡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坦白说,能够查到这一步,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他并非专业医生,此时直接表明自己无能为力并抽身而退,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虽然卢卡斯和莉亚恳切的目光令人不忍,但盲目尝试无力解决的问题,很可能引发更大的麻烦。 “……我要检查她的背部。” 然而,伊希凡并没有离开,因为他心中隐约浮现的疑问正在慢慢成形,他想揭开答案。 “让开。” 卢卡斯几乎是将莉亚放回了床上,推开正在努力翻动莫娜的女仆,自己上前小心地将莫娜的身体翻了过来。 幸好女仆的照料十分细心,莫娜的背部没有褥疮的痕迹。准确地说,这更是魔法师辛苦施法的成果。 伊希凡眯起眼,仔细检查了一会儿后,对卢卡斯说道: “请托住她的腹部,让背部稍微弯曲。” “这样可以吗?” “对,请稍等……” 此时的卢卡斯对伊希凡的话毫不怀疑,按照他的指示,小心地托住莫娜,让她的背部微微弯曲。 伊希凡脱下手套,用右手食指按住莫娜颈部下方的脊椎,缓缓向下滑动。 一路按压,她瘦削的脊椎一节节突起,直到靠近脐部的脊椎凹陷处,他的指尖重重地按了下去。 就在那一瞬间—— “莫、莫娜!” “母亲!” 昏迷多日的莫娜·泽多维亚猛然睁开双眼,抬起了头。 惊呆的卢卡斯和莉亚急忙上前查看,而莫娜却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缓缓转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背部。 她注视着伊希凡按在她脊椎上的手指,然后顺着那只手看向伊希凡,与他四目相对。 伊希凡微微挑眉,指尖加重了按压力度。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在脊椎深处,有一块柔软的组织不该存在,却随着他的按压向内部凹陷。 “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伊希凡像是在提问一般,与莫娜对视,同时也注视着隐藏在她体内的“某物”。 “卢卡斯!卢卡斯啊!” 就在这一刻,莫娜痛苦地张开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呼唤着卢卡斯。 “莫、莫娜!” “他要杀我!他说他要杀我!” 莫娜的脸上充满恐惧,挥舞着手脚,试图在床上爬离伊希凡。卢卡斯惊慌失措,只能紧紧抱住莫娜,用颤抖的手不停抚摸她的背和头部,试图安抚她。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的爱人卢卡斯……求你了……别离开我……留在我身边……” “当然,我的莫娜。我永远会陪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你。” 卢卡斯看上去混乱无比,但看到莫娜睁开双眼并且第一时间呼唤自己,他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宽慰,紧紧抱住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卢卡斯,卢卡斯,卢卡斯,卢卡斯。” 莫娜搂住卢卡斯的脖子,靠在他耳边,用低声急促地呢喃道: “他要杀我。” “……” 莫娜的话让卢卡斯愣住了,抚摸她背部的手也停了下来。 “他说他要杀我。救救我,卢卡斯,我的爱人,求你……” “……这到底是……” “他要杀我!他说他要杀我!他一定会杀了我!” 莫娜突然陷入了极度的恐慌,挣扎着尖叫起来。 随后,她颤抖着手,开始轻轻抚摸卢卡斯的背部和头部,就像卢卡斯刚才安抚她那样。 “他要杀我,卢卡斯。我们必须在他动手之前杀了他。求你了,卢卡斯。你必须相信我。他会杀了我,还会杀了莉亚和你。卢卡斯,请相信我。我们不是在湖边、长满勿忘我的地方发过誓吗?当时你向我求婚,说我们会永远彼此信任、共同面对一切。莉亚出生时,你也向我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保护她。他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相信我,卢卡斯。我们必须先杀了他。卢卡斯,好吗?我的爱人,你曾经说过会永远相信我。快点,快杀了他,快动手!” 莫娜在卢卡斯耳边飞快地述说着。卢卡斯抱着莫娜,脸上的表情因极度的困惑和痛苦而扭曲,他缓缓抬起头,视线落在了伊希凡身上。 即使听到了莫娜的每一句话,伊希凡依旧冷静无比。他戴回了先前脱下的手套,那镇定从容的态度让人怀疑,如果没听到莫娜的言辞,卢卡斯可能会误以为伊希凡是某种奇迹般的魔法师,不仅让莫娜苏醒,还促成了他们夫妻间的感人重逢。 伊希凡调整好手套,拉紧手腕的扣带,又退后一步,用斗篷遮住自己的身形,然后开口道: “我的父亲曾经教导我——” 他说着,微微一笑,用目光直视卢卡斯的双眼,仿佛要将对方的灵魂洞穿一般。 “怀疑,就如同智慧之火中绽放的光芒,永远不要将其摒弃。” 这是伊希凡的“父亲”帕乌斯特常常教导他的一句话。他总是提醒伊希凡不要选择安逸的道路,而是勇于面对困难,且自身也是这样实践的。 时时保持怀疑,警惕四周,收集信息,分析问题,推理真相,甚至连自己的思考也要反复质疑。即使置身于无休止的怀疑循环中,也不能迷失自我,而是要坚持不懈地向前。 “怀疑,才是最能体现人类特质的珍宝啊,卢卡斯爵士。” “……” “卢卡斯,求你……一定要相信我。看在莉亚的份上,求求你……” 莫娜啜泣着,语气充满恳求,而卢卡斯紧闭双眼,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挣扎之中。 “乔尼爵士,把菲利乌斯关进地下牢房。” “……父亲?” 半坐在床上的莉亚,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用颤抖的声音唤了一声卢卡斯。 “卢卡斯爵士,能否至少不要将我关进牢房,而是换成一间房间?如果这也做不到,仓库也勉强可以。” “乔尼爵士!你还愣着干什么!” 伊希凡带着淡淡的苦笑,语气平和地提议,但卢卡斯却充耳不闻。他选择了相信自己深爱的妻子,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在假装没有听见伊希凡的请求。 “……卢卡斯爵士……不,城主大人。” 乔尼推开房门,走到卢卡斯面前,而不是伊希凡面前,低下头,用沉重的声音说道: “我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乔尼爵士,拜托你……请这么做。我求你了。” 卢卡斯依旧不敢直视乔尼,甚至没有勇气去说服他,只是背过身,紧紧抱着不断要求杀死伊希凡的莫娜,将自己封闭在孤立的空间中。 “乔尼爵士,马厩怎么样?虽然气味刺鼻,还常有虫子出没,但总比地下牢房强吧。” “……抱歉了,菲利乌斯。我不会请求你的谅解……但此时此刻,请你配合我。” 乔尼并未拔剑,只是以柔和的语气向伊希凡提出请求。即使伊希凡赤手空拳,但若他动了杀心,或许轻而易举就能越过乔尼,取莉亚的性命。 “唔——” 伊希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 或许这是莉亚和乔尼第一次在这个充满谜团的男人脸上看到如此真实的情绪。 他微微皱眉,露出一抹夹杂着愤怒和嘲讽的冷笑。 “如您所愿,乔尼爵士。既然您效忠的主君如此吩咐,我这等接受莉亚小姐委托、偷偷潜入这里的卑微平民,又怎敢拒绝呢?” 他伸出左手,将斗篷轻轻向后掀开,左脚微微后撤一步,右手优雅地举到脸前,然后缓缓放下,轻轻弯腰行礼。 这一切虽显得有些夸张,却如画般优雅,而言语中隐藏的讽刺意味却不容忽视。行礼后,伊希凡熟练地伸出双手,坦然接受拘禁的命运。 “您在干什么,乔尼爵士?赶紧给我戴上手铐吧。” “……抱歉了。” 乔尼咬紧牙关,低声说道,然后叫来士兵,为伊希凡戴上了手铐。 对于这荒唐至极的场面,只从外面听了些零碎信息的士兵,也红着脸,冷汗直流,手抖着将手铐扣在了伊希凡的手腕上。 “真是贴心啊,我可没想到还能这么温柔地给人戴手铐。” “……” 伊希凡抬起被铐住的双手,优雅地向士兵致谢。 与暗影森林开发地为战斗设计的手铐不同,贝利安城的手铐采用金属框架,将双手固定住,几乎无法独立活动。 戴着手铐的伊希凡扫视了一圈房间。 卢卡斯、女仆、乔尼、士兵,全都因内疚而避开了他的目光。而在这时,伊希凡越过卢卡斯的肩膀,与正盯着他的莫娜对上了视线。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莫娜快速地眨了眨眼,又靠在卢卡斯耳边,不停地低声说着什么。 接着,伊希凡将目光投向房间里最后一个人,卢卡斯和莫娜的女儿莉亚·泽多维亚。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暖而亲切的微笑,像是在看着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踉踉跄跄却又充满努力的模样。 “那么,后会有期。” 他微微歪头行礼,随后转身,斗篷一扬,仿佛这贝利安城是他的家一样,毫无顾忌地离开了房间。 乔尼略微迟疑了一下,跟随伊希凡走了出去,士兵们也紧随其后,最后房门被关上。 “莫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冷静点。” “……” 莉亚呆呆地看着父亲,以及父亲怀里不断低语,要求杀死伊希凡的母亲莫娜。 当莫娜的视线与莉亚相交时,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那是莉亚熟悉的母亲的神情。那个笑容温暖得让莉亚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活下去。一定要杀了他。卢卡斯,杀了他,就在现在。” 然而,这张熟悉的笑容,却说出了莉亚完全陌生的话语。那句话瞬间将她融化的心撕碎、碾成了一滩狼藉。 哪里出了问题。 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莉亚完全无法理解。 莉亚·泽多维亚不过是一个愚蠢而天真的孩子。此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助与幼稚。 ……或许,在这个混乱的局势中,唯一清楚事情真相的人,只有一个。 “怀疑是让人类最为人类的珍宝。”这话没错,是事实。 但是,现在,莉亚应该去怀疑谁呢? 第75章 怀疑的种子 咔哒—— 牢门在身后关上,伊希凡孤身站在阴暗、肮脏的地下牢房中。他转过身,通过门上那扇小小的窗口朝外看去。 “菲利乌斯。” 乔尼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波动,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请再忍耐片刻。我一定会说服城主大人。” “忍耐?您指的究竟是哪种忍耐?” 咯噔一声,铁链作响。 伊希凡抬起手,将手铐晃了晃。透过窗口,他能清楚地看见乔尼眼中掠过的一丝慌乱。 而乔尼同样看到,在黑暗中,伊希凡那对泛着奇异红光的榛色眼睛锐利地闪烁着。 “……菲利乌斯,我想您清楚,这里是贝利安城。” “当然清楚。这不正是泽多维亚的卢卡斯爵士统治的贝利安城吗?在这里,谁敢忤逆卢卡斯爵士的意志?” 在贝利安城,卢卡斯说有罪,便是有罪;卢卡斯说无罪,那就无罪。 伊希凡语气中的嘲讽意味让乔尼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他亲身体会过才明白,这样的言辞是何等令人窒息。 “……菲利乌斯,为了您自己,帮帮我吧。” 乔尼强压下情绪,紧贴着窗子,小声地恳求: “如果您知道关于莫娜夫人异常的任何线索,请告诉我。” 乔尼的声音中透着急切,甚至一反常态,直呼莫娜的名字,而非称她为“泽多维亚夫人”。 “莫娜夫人的异常情况,城主大人已经有所察觉。如果能提供一些线索,说服城主就有希望了……” “我的父亲教过我许多东西,其中有一条正适合眼下的情境。” 不等乔尼说完,伊希凡便从容接过话。他慢条斯理地走到门边,和乔尼一样靠近窗口,低声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沉默才是最宝贵的,不是吗,乔尼爵士?” “菲利乌斯!” 砰! 乔尼愤怒地一拳砸向铁门。 “您把我当成了那种得知真相后抛弃同伴的无赖吗?” “……” 伊希凡没有回应,只是露出一抹优雅的笑容,抬起手,将戴着手铐的手示意给他看。 乔尼一时语塞,只觉得胸口憋闷,却无处发作。他明白,若真想说什么,至少应该在当着卢卡斯的面拘禁伊希凡之前就讲清楚。 “乔尼爵士。” 伊希凡的语气轻柔,波澜不惊,就像一片承载着无限智慧的宁静之海。 “当猎犬咬伤了主人,该如何处置它呢?” “……” 你不过是卢卡斯的一条猎犬罢了。你能改变什么?就算你拼尽全力,又怎能动摇卢卡斯的决心? “我想休息了,爵士还是离开这阴暗肮脏的地下牢房吧。” 伊希凡彬彬有礼地说道,缓缓退后,闭上了双眼。随着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缓缓合上,黑暗中,乔尼什么也看不到了。 “菲利乌斯,这样下去对您没有任何好处。我也无能为力。” 尽管嘴上这么说,乔尼的心里却否定了自己。 无能为力?现在开门释放伊希凡,难道不行吗?这话听来多么荒谬可笑。 伊希凡似乎早已看穿了乔尼的内心,全程一言不发。最终,乔尼无奈地独自劝说了许久,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牢房。 乔尼的处境,他多少能理解。身为一名忠诚的骑士,乔尼不可能违抗身为城主和主君的卢卡斯的命令。而眼下这局面,乔尼也算是尽了全力。 “嘎——嘎嘎嘎——嘎!” 乔尼离开后,那只讨人厌的乌鸦便开始吵闹起来。 基梅罗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把屁股挂在窗边,不停抖动尾羽,兴奋地高声叫嚷: ——好不容易从阿佩尔曼的暗影森林逃出来,竟然跑到皮雷纳的牢房来了!如果是为了体验全世界的牢狱生活,那倒也算不错的主意! “……” 即使是伊希凡,也无法对这样的局面毫无愠色。 然而,让他感到愤怒的并不是基梅罗的吵闹,而是自己无辜被冤枉,成了莫须有的罪人。 他压下内心的不快,努力无视基梅罗的聒噪,解开披风,拿在手中。原本他考虑是否直接坐到地上,但这肮脏的地下牢房比暗影森林的驻地更为恶劣,最终还是决定站着处理手头的事。况且,地面上到处是蠕动的虫子。 居然开始讲究起卫生了,真是难得。自己似乎也变化了不少。 事实上,虽然刚才用嘲讽将乔尼赶走,但伊希凡对他并没有真正的怒意。他说得没错,乔尼确实无能为力。 乔尼其实为他尽了最大努力。不仅没对他进行搜身,就连限制法力使用者的特殊手铐都没用上。 伊希凡完全可以随时弄断手铐。虽然锁住手腕的部分相当牢固,但连接销钉只需稍稍运用魔法便能轻松破坏。 至于牢门,那是嵌入石墙的铁门,用蛮力自然打不开,但用魔法破坏墙壁离开易如反掌。 尽管如此,伊希凡并没有急着逃脱。他选择站在窗外无法窥探的位置,背靠墙壁,用左脚轻轻点住墙面。随后,他将披风内侧朝上铺开,覆盖在腿上。 在基梅罗刺耳的叫声中,他开始着手处理接下来的任务。 月亮升起,夜晚却显得异常幽暗。内城因战斗需求设计得格外封闭,即便是白天也阴影重重。而今天,这种熟悉的黑暗在莉亚眼中却分外瘆人。 “……” 她呆呆地站在门前,垂下头,怔怔地盯着地面。 门内传来母亲莫娜冷冷的喃喃声,催促父亲杀死伊希凡。而父亲卢卡斯的声音则充满不安,努力试图平息莫娜的情绪,但却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莉亚缓缓抬起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走廊上的烛光摇曳不定,在她粗糙的手掌上投下晃动的黑影。她因不安而紧握拳头,缓缓闭上眼睛。 她曾努力试图说服父亲。然而,卢卡斯因为害怕失去莫娜,紧闭着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根本听不进去她的劝说。 “母亲病危和囚禁他毫无关系。” “莫娜如此害怕,怎么能说毫无关系呢?莉亚。” 卢卡斯的决心已经不可动摇,莉亚的话如石沉大海,根本无法触及他的内心。 莉亚很想告诉父亲,母亲可能已经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母亲了。然而,她不敢说出口,害怕自己一旦开口,将会引发某种无法挽回的恐怖后果。 离开房间后,莉亚独自沉默了几个小时,始终在内心的矛盾与痛苦中挣扎。 “怀疑……到底是什么……” 莉亚脑海中浮现出伊希凡的话。从莫娜睁开眼睛,听到伊希凡的那番话开始,她就不断被怀疑驱使,甚至对“怀疑”本身的意义感到迷茫。 她怀疑母亲是否真的康复,怀疑母亲是否变得异常,怀疑看似充满秘密的菲利乌斯,甚至怀疑父亲卢卡斯。到最后,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这种怀疑最终让她完全失去了方向。 或许,现在什么都不想,转身回房安然入睡,明天早晨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母亲健康如初,日子还能像从前那样幸福美满? 或许,这一切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将来想起时只会一笑置之? “……怀疑如同智慧的火焰所散发的光芒,绝不可远离它……” 莉亚低声说出这句话。 她惊讶地发现,那纠结不堪的心绪竟然渐渐平静下来。 “怀疑是让人类成为最像人类的珍贵宝物。” 她将伊希凡补充的话也说了出来,细细品味,最终将这些话深深印刻在心中。 莉亚睁开眼睛。 她将母亲的低语抛诸脑后,迈开坚定的步伐,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她依然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也不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 但她明白,想要找到答案,首先必须行动起来。 “真是煞费苦心啊。” “……” 伊希凡无视了基梅罗无聊的嘟囔,继续在漆黑的牢房中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时不时传出的窸窣声引起了外面士兵的注意,他下意识透过窗口向里看,但牢房里太过昏暗,而伊希凡又待在视线死角,根本看不到他。 按照常理,士兵应该警告他安静些,或者命令他现身到能看见的地方。但因为士兵了解情况,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伊希凡可是唤醒了濒死莫娜的那个人啊。 伊希凡终于完成了他的工作,走到牢房的一角蜷缩起来,施展了一些魔法。微弱的光芒让牢房的黑暗稍稍退散,但很快,黑暗便再次蔓延,将一切吞噬。 嗖—— 片刻后,伊希凡重新披上了披风。虽然手铐让行动稍显不便,但他曾有过带着手铐生活一年的经历,手上的熟练度并没有消退,因此依旧可以轻松活动。 随后,他开始在狭小的牢房中缓步徘徊,既是活动身体,也算不上真正的休息。他并不愿意躺在地上,因为这肮脏的牢房地板上爬满了虫子。他已经不记得甩开腿多少次,才阻止那些虫子爬到自己身上。 即便如此,踩到虫子发出的咯吱声仍让他觉得不快,但这比让虫子攀爬到身体上要好得多。 “老鼠、苍蝇、甲虫。” 目前,贝利安城周围鼠患猖獗,城内也充斥着苍蝇和甲虫。 与那些连虫子都分不清的马厩工不同,伊希凡以出色的观察力辨别出了虫子的种类。虽然他并不了解皮雷纳所有的虫类,但其中有不少是他熟悉的。 冷静而有条不紊地,伊希凡将收集到的所有信息逐一拼凑,最终推测出了几种可能性极高的假设。 他踩着甲虫缓缓踱步,忽然停在牢房中央,抬头望向窗边的基梅罗。基梅罗一直在一旁默默观察,此刻眯起那双鲜红的眼睛,露出一抹微笑后,身形隐入黑暗,消失无踪。 “莉亚小姐。” “……” 基梅罗消失后,窗外出现了莉亚的身影,伊希凡抬起目光与她对视,用平静且从容的语调开口。 这一次,莉亚没有因“小姐”的称呼而感到恼怒。她已经明白,自己目前的能力,的确不配以骑士自称。 “您来得有些迟了。乔尼爵士没有告诉您吗?” “……乔尼爵士不在这里。” “看来,您终于可以独立判断并作出选择了,莉亚小姐。” 伊希凡的这句话,让莉亚的脸色痛苦地扭曲了起来。她来到这里,确实是出于自己的选择。 “……不,我什么都无法判断,也无法作出选择。” 尽管如此,莉亚依然无法低下自尊心去承认。毕竟,来到这里和真正作出判断、决定,仍是两回事。 “认知,总是从承认自己的无知开始。” “……这也是你父亲教你的道理吗?” “可以这么认为,莉亚小姐。” 对于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莉亚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她像是失去所有力量般倚靠在肮脏的牢门上,将头抵在冰冷的铁门上。 “……我该怎么做?” 莉亚像是挤压出声音般低声问道。她将那无谓的自尊心踩在脚下,将自己被重重疑虑吞噬的状态压制到底,而最终,她只能向他人寻求答案。 伊希凡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冷不热,却带着一种平静的力量,回应了她的问题。 “您想让我相信什么?又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莉亚小姐,您真的能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吗?您已经决定不再怀疑了?还是说,您只不过选择了放弃?” 伊希凡平静的提问让莉亚沉默了许久。 在这关乎母亲性命的关键时刻,要她做出抉择,判断什么才是正确的,无疑是对她的一种残酷折磨。 如果选择相信莫娜,只需杀掉伊希凡,一切便可平息。 可如果选择相信伊希凡,她就必须承受接下来所有可能发生的惨痛后果。 “……不,不!” 莉亚愤怒地喊了出来,声音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失望与无力。 “无论是选择相信,还是选择怀疑,真相都不会改变。” 她低语,像是在对自己说,而非对伊希凡。 “我的母亲,早已不再是我的母亲了。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一直在逃避。虽然已经太晚,但我想现在直面这一切。” 莉亚心中非常清楚,莫娜早已变得不正常。可正因为这一事实过于残酷,她才选择逃避。然而,她也知道,逃避并不能改变真相。这份矛盾令她无比痛苦。 甚至现在,来到伊希凡面前,她依然在挣扎——一面想要直面真相,另一面却想留在舒适的假象之中。 实际上,她早已得出了答案,只是一直刻意回避罢了。 “如果有办法救我的母亲,请您帮帮我吧,菲利乌斯。拜托了。” 莉亚将头抵在冰冷的牢门上,低声祈求。 她将自欺欺人的安慰心理踩碎,选择直面这残酷的真相。通过这份勇气,她终于抓住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干得漂亮,莉亚小姐。” 伊希凡微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欣慰。 这正是他期待莉亚亲自得出的答案。 当然,他并不是为了让莉亚成长。那种事对他毫无意义。 尽管如此,他还是故意一再刺激和挑拨莉亚,只因为这场局面只有莉亚主动行动才能有所突破。 卢卡斯身为城主,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的家臣们根本无法改变现状。 而在整个贝利安城,唯一能够动摇卢卡斯意志,同时不被追究责任的,只有两个人。而其中一人,莫娜,早已不是原来的她了。 也就是说,如果莉亚没有主动行动,主动找上门来,伊希凡也束手无策。 若今晚莉亚不出现,伊希凡便打算明早逃离贝利安城。否则,这座坚固的城堡将在数日内堕入地狱般的毁灭境地。 而那场毁灭,绝不仅仅只是地狱那么简单。 “那么,回顾自己的选择,迈出这一步之后的感想如何?” “如果你只是想嘲笑我,那就先回答我的问题!混蛋!” 砰! 莉亚愤怒地一脚踹在牢门上,眼中含泪,怒气冲冲地吼道。 这一幕,连伊希凡也有些惊讶。他没料到这个被情绪逼至极限的十九岁少女会愤怒到如此地步。 毕竟,他从未真正与她深入交谈过……。 “能先把门打开吗?还有手铐。” “……” 莉亚抽噎了一声,转身跑向某处。不久后,伴随着清脆的金属声,她带着钥匙匆匆返回。 咔哒—— 吱呀—— 牢门被缓缓打开。 “啊!” 莉亚刚推开门,就被吓得猛地退后几步——牢房内那些密密麻麻的甲虫如潮水般涌出,在她脚边四散开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铐也麻烦解开。” 伊希凡无动于衷地踩着甲虫走出牢房,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莉亚双手微微颤抖,摸索着钥匙串,找到了对应的钥匙,将手铐打开。 莉亚的脸色苍白,红肿的双眼和发红的鼻尖显得格外明显,让她像个哭累了的孩子般无助又可怜。 “我的武器在哪里?” “……先告诉我救母亲的方法……不,请告诉我。” 莉亚抽泣着说道。 伊希凡静默片刻。 “说实话,我不确定能否救得了她。” 他本可以用谎言操纵莉亚,但他选择了坦诚相待,因为他尊重她。 曾亲手杀死自己所爱之人,失去所有亲人、朋友,甚至导师的伊希凡,面对这个为救母亲而哭泣的女孩,只能用坦白来作为他最大的善意。 “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保住她的性命。” “……” 莉亚脸色发白,僵硬得像停滞了呼吸一般。但她明白,这正是自己试图逃避的真相。因此,她颤抖着继续问: “那……如果运气不好呢?” “运气稍差,她可能会死。” 稍差一点就会死? “而最糟糕的情况,她会变成你白天在森林里见到的那种怪物。” “……” “那东西,是一种寄生生物,寄生在泽多维亚夫人的脊椎上。” “……” “莉亚小姐,如果您现在晕倒了,那可就麻烦了。至少请先出去,向某个骑士或士兵传达情况,寻求帮助,再晕过去也不迟。” 莉亚本已濒临晕倒的边缘,但听到这话后强撑着恢复了意识。 她知道,如果自己在此时失去行动能力,伊希凡也无法顺利展开行动。 因为当前的“敌人”不仅仅是寄生在莫娜身上的怪物,还有她的父亲——贝利安城的城主卢卡斯·泽多维亚。他一定会亲自阻止伊希凡的任何行动。 “……那么,你究竟打算用什么方法,从那种……可怕的东西手中救出我的母亲?” “别用那种奇怪的语气。” “……” 伊希凡随手抖了抖披风,将上面的虫子抖落。他用莉亚所见过的最优雅的动作,配上最温文的语调说道: “不巧,这件事恐怕无法向您解释。” “我怎么能相信你?” 莉亚想问,却迟迟未能出口,只是嘴唇微微动了动。 伊希凡微笑着说道: “现在,做出明确的决定吧——您是选择相信我,还是选择继续怀疑。” 莉亚紧闭双眼。 此时此刻,连“怀疑”这个词都让她感到恶心欲吐。 然而,莉亚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绝不可能回头。不,哪怕是付出性命,她也绝不会退缩。 只要能救回母亲,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说实话,莉亚一度担心伊希凡会用莫娜的生命作为筹码,提出某种卑劣的要求。 虽然这话有些难为情,但莉亚清楚自己算得上是个美人。 “我会相信你。无论用什么手段,请救救我的母亲。” 然而,伊希凡并未提出任何额外的条件。他只是说,只要她选择相信,他就会帮助她。这让莉亚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该死!’ 话出口后,莉亚又在心里暗骂自己,因为她意识到,连这样简单的信任,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动机。 她清楚,从今以后,她再也无法完全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要是以这种心态生活,这家伙肯定是个疯子吧。’ 莉亚抬头望向伊希凡,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恐惧。 人类总会对无法理解的存在感到害怕。 如果莉亚能明白伊希凡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也许她会不再恐惧,转而对他心生怜悯。 “那么,我们快点行动吧,现在已经晚了。” 伊希凡依旧面色平静,用从容不迫的语气说道。他优雅地抬手指向通往地上的楼梯,示意莉亚走在前头,以免引起误会。 莉亚咬紧牙关,迈开步伐飞奔而去,而伊希凡紧跟其后。 “我的武器在哪里?” “……” “无论是谁的都行,给我一把剑。” 莉亚迅速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剑,随手丢给了伊希凡。伊希凡稳稳接住,却没有拔剑,只是握着剑鞘,便能凭重量和长度判断出它的平衡点。对他来说,虽然稍短,但足够使用。 “您需要说服愿意拿起剑对抗卢卡斯爵士的人。” “……你不觉得自己比我父亲更强吗?” “杀人我很擅长,但擒拿就不太在行了。而且,我相信莉亚小姐不希望我在卢卡斯爵士面前拔剑。” “……” “对了,堡里有多少会使用火焰魔法的人?” “你是打算烧掉整座城堡吗?” “差不多吧。” “为什么?” 伊希凡随着莉亚穿过牢房出口,途中向围观的士兵点头致意。他用低沉的声音对莉亚说道: “鼠患和虫害已经失控了,用药物也无法解决,不如直接放一把火。” “这和救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或许有关系吧。” 伊希凡说着,微微一笑,目光直视莉亚那充满怀疑的绿色双眼。 “这附近所有的老鼠和虫子可能都会被吸引过来。对我来说无所谓,但对莉亚小姐、泽多维亚夫人,甚至整个贝利安城的人来说,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 “还有什么想要怀疑的吗?” “你这……!拜托了,别再用这种语气说话了!难道你就不能换种方式表达吗?” “抱歉,这是我已故父亲惯用的说话方式,我不自觉地模仿了。” “……” 这该死的混蛋。 莉亚咬紧牙关,偏过头不再看他。 这个自负又高傲的家伙确实是个混蛋。 但他并非普通的混蛋。 面对自己被无端囚禁的局面,他没有一味声称无辜,而是用“继续怀疑吧”这样的话语,将局势引向了现在的方向。 在莉亚的眼中,没有人比伊希凡更有能力,更值得信赖。 如果他能闭上那张总是让人恼火的嘴,或许会更加完美。 第76章 多赫卡勒布,掌控生命之恶魔 莉亚最先找到的人,毫无疑问是乔尼骑士。 “莉亚爵士?” 乔尼正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独自纠结不已,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当莉亚带着哭过的红肿面庞闯进来时,他惊得瞪大了眼睛。 “……菲利乌斯……?” 紧接着,他又看到莉亚身后优雅地微微点头致意的伊希凡,再次惊愕不已。 “乔尼爵士,为了救母亲,我必须对父亲出手。” “……什么?” 乔尼听到莉亚的叛乱宣言后,彻底愣住了。 “没必要完全控制城堡。只要掌控住城内的魔法师、内城的士兵和部分骑士就够了。我不是为了推翻父亲,我只是想救出母亲。” 乔尼瞠目结舌,随后缓缓转头看向伊希凡。 莉亚独自想出这种计划显然不太可能,一定是这个带着浓厚贵族气质且异常能干的男人在她耳边吹了风。 “乔尼。” 莉亚紧紧抓住乔尼的手臂,不让他再看伊希凡。 “我必须救妈妈,请帮帮我,求你了。” 乔尼的脑海中浮现出十五年前初见莉亚的情景。那时,她拉着莫娜的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是通过卢卡斯的介绍才认识这个小女孩,并对卢卡斯立下誓言:他会守护她,为她而战。还承诺,如果有一天莉亚成为泽多维亚家族的新家主,他会不惜一切,甚至献出性命。 “是的,莉亚爵士。” 乔尼用坚定的声音回答,迅速系好挂剑的腰带,走出房间。 他与伊希凡对视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愧疚,但他没时间在这种无谓的感情上浪费片刻。 “告诉我具体情况。” 伊希凡轻轻一笑。 如今,卢卡斯已然失去理智。掌控了卢卡斯的女儿莉亚和他最信任的骑士乔尼,就等于掌控了整个贝利安城堡。 “真是容易得让人难以置信。就像在玩木偶游戏一般。” 伊希凡终于有些能理解帕乌斯特,或者说德尔菲多·比雷德班的心情了。 如果从小就将人类视为布偶,又怎能对他们产生丝毫感情? 若非记忆的羁绊,他此刻可能也会对人类充满厌恶吧。 即便如此,帕乌斯特最终还是选择了肯定人类。他为人类的可能性付出了一切,通过与伊希凡的羁绊,他学会了接受人类作为个体的意义,而非种族的本质。 因此,即使伊希凡将人类当作工具,也依然承认人类的存在价值。尽管他已然成为一个无法再去爱任何人的人。 这或许就是复仇者伊希凡能从帕乌斯特那里继承的唯一一份人类情感。 卢卡斯此刻正躲在莫娜的房间里,被那疯子般的胡言乱语吸引住了,陷入沉默。 “父亲已经失去了判断力,现在由我来决定。请相信我。” “……好吧,莉亚爵士,我会照你说的做。” 在这样的局势下,莉亚带着乔尼四处劝说,几乎没有人能拒绝他们的说服。然而,总会有例外。 “这是叛乱!即便莉亚爵士是卢卡斯爵士的女儿,这种行为也不能被接受。” 几乎无人反对,但偏偏就有一名骑士站出来抗议。对此,他们只有一种办法。 “砰!哐!” “你……!” 乔尼猛地掀翻桌子,狠狠朝那名骑士砸去。骑士连剑都来不及拔,只能用手臂挡住飞来的桌子。 乔尼趁机拔出剑,像猛虎般扑向对方,一剑劈开桌子,然后将剑直指对方的喉咙。 这场战斗因为乔尼出其不意的攻击和超群的剑术,转瞬间便结束了。 “失礼了。”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伊希凡缓缓走上前,用指尖轻轻推回骑士半抽出的剑,然后异常从容地解开骑士的腰带,随即若无其事地退回去。他还试图将莉亚的剑归还给她。 “不,你拿着吧,这样更合适。” 莉亚没有接回伊希凡递过来的剑。因为如果出了意外,伊希凡手持剑战斗的事实,反倒能在关键时刻保护他。 于是,伊希凡的腰间挂上了两把长剑。 他看了一眼被制服的骑士,笑着说道: “我会好好用完,然后归还给您。” “……唉……拜托了。” 听到伊希凡平静却礼貌的言辞,骑士重重叹了口气,最终无奈地举手投降。 虽然骑士的职责是守护主人、执行命令,但他也明白莫娜的状态确实不正常。 趁着卢卡斯沉迷于莫娜的情况无暇他顾,莉亚稳扎稳打地逐步掌控了贝利安的内城。 “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我们的目的只是撤下卢卡斯爵士,为夫人治疗。” 伊希凡决定在适当的时机停止这场叛乱计划。 “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剩余兵力反扑压制。” “只要能拖延时间就行,这一点应该不成问题吧?” “……你居然记下了城堡的构造和兵力分布?” “习惯而已,没办法。” 在卢卡斯的指挥下,内城经历了多次防御优化。只要乔尼带兵占据内城中心,即使敌人汹涌而至,也能撑到第二天早晨。 而伊希凡在集结起防守关键据点所需的最低兵力后,果断停止了行动。这种精准的判断,唯有清楚内部布局和兵力分布的人才能做到。 此外,正因他分清了目的与手段,才能冷静指挥。他们的目标始终是治愈莫娜,而掌控城堡不过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罢了。 “接下来,我要去母亲的房间。” 在带领兵力冲进莫娜的房间前,莉亚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父亲现在已经失去判断力。为了治愈母亲,我们必须让父亲退位。” 尽管众人已知晓情况,但听到要撤下城主卢卡斯·泽多维亚时,仍然人人面色发青。 “等父亲恢复清醒,他绝不会责罚你们。但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我,莉亚·泽多维亚,以生命担保,承担所有责任。” 如果莫娜的病情恶化,甚至导致卢卡斯失控,莉亚一定会拔剑阻止他。至于剑锋指向何处,连莉亚自己也无法确定。 “请相信我,与我并肩战斗。” 莉亚面容坚毅,低头向众人恳请。 毫无疑问,到这一步,没有人会退缩。他们每个人都深深敬爱着公正理智的卢卡斯、慈爱的莫娜,以及成长为杰出家主继承人的莉亚。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带着矛盾的心情,将剑对准卢卡斯。他们相信卢卡斯终会清醒,直面现实,也相信莉亚的判断是正确的。 “走吧。” 莉亚带头走在最前方,领着士兵们向内城进发。 “莉……莉亚爵士,您不能这样!” “如果一句劝阻就能让我放弃,我根本不会开始。若不退开,那就只能以武力解决了。” 莉亚冷静而果断地对挡在她面前的贝利安城骑士和士兵警告道。 守护卢卡斯和莫娜的士兵们同样陷入困惑,有人选择投降并加入了莉亚的阵营,也有人继续抵抗,将楼梯和走廊封锁起来。 “该死……!” “请投降吧,拜托了。” 这场战斗并非为了争权夺利,而是双方都为了保护卢卡斯和莫娜。这使得他们彼此都下不了狠手。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是并肩为莫娜的健康担忧的同伴。 “让开!” 最终,莉亚咬紧嘴唇,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她已经无法再拖延了。 双方的士兵交锋,但由于莉亚一方兵力占优,战斗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即便如此,双方都尽量避免伤害彼此,试图用制服对方的方式解决问题。战斗逐渐演变成拳脚相向,甚至是摔跤。莉亚的士兵人数占优,很快制服了卢卡斯的守军,将他们拖出了战场,结束了冲突。 伊希凡始终没有参与战斗。他很清楚,让贝利安城的士兵遵从莉亚的命令与让外人参与战斗,是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 尽管莉亚愿意承担所有责任,若伊希凡参战,仍有可能招致非议。因此,莉亚和乔尼都没有让他卷入这场冲突。 莉亚带着士兵推进到莫娜的房门前并未耗费太多时间。听到骚动,内城残余的士兵和外城的部队纷纷赶来。然而,凭借内城复杂的构造,莉亚的兵力成功构筑起坚固的防线,使对方难以突破。 “莉亚爵士!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小姐!小姐!” 不仅仅是骑士和士兵,连仆人,甚至莉亚的贴身侍女都穿着睡衣跑来,拼命试图劝阻她。然而,莉亚的决心已下,谁也无法改变。她甚至没有回头去听那些劝告。 “父亲。” “……莉亚。” 站在紧闭的房门前,莉亚轻声唤着父亲,耳中传来他疲惫至极的回应。 “醒醒吧,直面现实。母亲的状态已经不正常了。” “莉亚,我……” “父亲,您拖延得越久,母亲的情况就越危险。这是最后一次,请不要抵抗,出来吧。” 莉亚强压住内心的动摇,用坚决的语气将父亲逼到墙角。 “卢卡斯!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他会杀了我们所有人!莉亚被他骗了!快杀了他,救莉亚啊!” “……” 莫娜的尖叫声中透着无助与绝望,而卢卡斯只能沉默无语。 莉亚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为了驱散恐惧,她从丹田深处发出一声大喝: “你不是我的母亲!” 她拔出从其他骑士那里缴获的剑,狠狠劈向紧闭的门锁。 “咔哒!” 由于如果敌人已经攻入莫娜的房间,战斗就已失去了意义,因此房门只是普通木门。莉亚一击便轻松劈断了门锁。 尽管莉亚的骑士技艺尚显稚嫩,但她在武艺上的刻苦训练从未懈怠。甚至连初次见到她的伊希凡都认为,她的实力已经不错。 “砰!” 莉亚用力一脚将门踢开,目光直视着门后的房间。 “……” “父亲,请出来。” 莉亚持剑指向父亲,脸上带着难掩的痛苦与决绝。 卢卡斯紧抱着莫娜,神情复杂地望着女儿。当他注意到站在莉亚身后如黑影般冷静的伊希凡时,眼角忍不住微微颤动。 “卢……卢卡斯,救救我……求求你……” 莫娜浑身颤抖,哭喊着,双手抓住卢卡斯的后背,甚至用指甲划伤了他的皮肤。 “你答应过我的……卢卡斯……” 她轻声在卢卡斯耳边低语。 卢卡斯低头望着莫娜。虽然她的面容消瘦而苍白,但这确实是他深爱的人的脸庞。 她用那熟悉的声音,用他们共同的记忆,温柔地劝说着卢卡斯。 面对她,他怎么可能选择无视? “莫娜,不要担心。” 卢卡斯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然后,他温柔地将莫娜推开,走到床边,拔出了剑。 “唰!” 伊希凡依然一言不发,因为他没有必要开口。 莉亚竭力平复着自己的颤抖,下达了命令: “把父亲带出来!” 听到命令,莉亚的骑士们冲入莫娜的房间,伊希凡则闲庭信步地跟在他们后面进入。 “卢卡斯!杀了他!” 莫娜的尖叫声撕裂了空气,而卢卡斯则持剑疾冲向伊希凡。 伊希凡既未拔剑,也未挪动半步,只是双手背在身后,静静注视着卢卡斯那满含泪水的双眼。 铮!咔嚓! “乔尼……!” 卢卡斯的攻击被乔尼拦住了。乔尼拔剑挡在他面前,神情坚毅地说道: “我会履行当年的誓言,大人。” “你这……!” 咔嚓!砰! “呃啊!” 乔尼在交锋中扭转手腕,用剑的护手牢牢锁住卢卡斯的剑,随即凭借巨大的力量破坏了卢卡斯的重心,膝盖狠狠撞向他的腹部。 卢卡斯失去了手中的剑,但他并未放弃,迅速从腰间抽出匕首,试图继续反抗。 “放开我!我说放开!” 然而,几名骑士迅速扑上来,牢牢控制住了他的双臂,将他完全制服。尽管卢卡斯是一名拥有魔力的骑士,但他更擅长政治与指挥,武力不足以击退三名全副武装的骑士。 “不要!卢卡斯!” 莫娜尖声哭喊。 “莉亚!我的女儿!求求你!你被他骗了!” 当卢卡斯彻底被制服并拖出房间时,莫娜绝望地转向莉亚,试图说服她。 莉亚看着母亲泪流满面的脸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无力直视母亲,只能转身背对。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菲利乌斯。” “我会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莉亚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伊希凡说道,随即离开了房间。伊希凡优雅地向她行了一礼,目送她离去。 “不要!莫娜!” 砰! 被骑士粗暴押住的卢卡斯凄厉地喊着,但房门最终还是关上了。尽管门锁已损坏,但这扇坚固的门依旧紧闭。 房间里只剩下了伊希凡与莫娜。 “莉亚!救救我!他要杀了我!莉亚啊!” 莫娜惊恐地往床的另一侧缩去,嘶喊着女儿的名字。 砰! “啊!” 莫娜从床上跌落,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外面传来些许骚动,却没有人进来查看。 唰……啪! 伊希凡解下披风,随手一甩。深灰色的披风像一道暗影划过房间,落在墙角,铺展开后仿佛化为一汪凝聚黑暗的深潭。 莫娜爬到墙边,靠着墙站了起来。她身旁的窗外,一只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露台的栏杆上,用猩红的双眼冷冷注视着房间中的一切。 “最初。” 伊希凡用低沉冷静的声音说道。他的声音极轻,连门外都无法听清。而外面因营救卢卡斯的士兵与莉亚的兵力厮打成一团,更无人注意到房间内的动静。 “我以为,这不过是梅姆布斯的恶作剧罢了。” 伊希凡缓缓移动步伐,绕到床的另一侧。 莫娜满脸惊恐,慌乱间抓起床边桌上的烛台,用力向他掷去。 啪。 伊希凡轻巧地接住飞来的烛台,将它随手丢回床上,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但我始终无法理解这一切。梅姆布斯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这完全不合常理。” 莫娜绝望地抓起身边能拿到的杂物,不停地扔向他。但伊希凡只是轻描淡写地接住,然后丢回床上。他低沉平静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压过了莫娜的尖叫与挣扎,显得格外刺耳。 “莉亚!莉亚!救我!他要杀我!” 莫娜竭力嘶喊,苍白的面孔上满是冷汗,瘦弱的四肢颤抖不止。 唰—— 伊希凡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剑。这并非莉亚的剑,而是他向某位骑士借来的兵刃。 “莉亚啊!” 莫娜惊恐地尖叫一声,瘫软在地。 “本该死去的怪物,腐烂却仍在行动的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伊希凡的声音依旧平静,他嘴角带着一抹微笑,但那笑意却仿佛是对莫娜体内潜藏的某个存在而露出的。 “还有肆虐的老鼠,成群的苍蝇与甲虫。” 他缓缓将剑尖指向莫娜。 “它们是游荡在腐尸间的清道夫。” 伊希凡逐一辨认着那些腐尸清道夫的种类。他曾目睹无数腐烂的尸体和溃烂的伤口,正因如此,他能清晰分辨出这些:那些在尸体上产卵的苍蝇,和专以尸体为食的甲虫混杂其中。 莫娜原本歇斯底里的尖叫突然停止,仿佛刚才的挣扎从未发生过。她静静地注视着伊希凡,眼神里透露出无法言喻的情绪。 “寄生在鲜活生命之中的存在,将它们引向腐败。尽头是死亡,而死亡之后,新生命又将诞生,再次走向腐败,循环往复。” 伊希凡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个古老的恶魔符号。 一条垂直的直线贯穿中央,随后向左上角延伸,再向右上角抬升,最终形成一个向左伸展的等边三角形。 腐败——死亡——生命——再生,这便是掌控生命循环的恶魔之印。 “多赫卡勒布。” 当伊希凡低声说出这个名字时,房间里的气息仿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作为一种寄生体,你能借宿主的智慧与知识行事。与那些单纯的怪物不同,你应该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对吧?” 伊希凡面对明显的异变依旧不动声色,从容淡定地说道。 被寄生的怪物往往会模仿宿主的本性行事。而寄生在莫娜身上的东西,也如同弱小、毫无力量的莫娜一般,竭尽全力向卢卡斯和莉亚诉说与哀求,甚至利用了她的记忆。 “你无疑是由多赫卡勒布之力所创造的存在,但你同时也具备了梅姆布斯的力量。” 伊希凡向莫娜迈近了一步。 就在那一瞬间,莫娜的脸突然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扭曲,她的嘴不自然地大幅度张开。 “这两个恶魔到底在密谋什么?” “啊啊啊啊啊!” 伊希凡话音刚落,莫娜口中发出了一声非人类的尖啸。 啪! 两条触手从莫娜背后破开薄薄的睡衣猛然伸出。她瘦弱的身体仿佛吊在地面撑起的触手上,头颅无力地抬起,却死死盯着伊希凡。 普通怪物长出触手已经够让人不适,而当一个看似柔弱的贵妇长出触手时,那种视觉冲击更是让人头皮发麻。光是目睹这一幕,便让人全身泛起鸡皮疙瘩,寒意从心底直窜全身。 “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外面传来尖叫声与恐慌的喊叫。 沙沙沙! 嗡嗡嗡! 吱!吱吱! 成群的甲虫与苍蝇如同潮水般涌入城内,而城外森林中隐藏的无数老鼠也越过城墙,蜂拥进入城堡。 “用魔法!快到这里集合!” 一直冷眼旁观的莉亚终于迅速下令,按照伊希凡的指示,对抗如瘟疫般袭来的鼠群与虫潮。她将原本在与卢卡斯军交战的士兵召回防线内,魔法师们也立刻行动起来。 轰隆! 火焰迅速沿着内城的走廊与楼梯蔓延,将黑压压涌来的老鼠与昆虫烧成焦黑。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仿佛无穷无尽。 咔嚓!砰! 唰唰唰! “啊啊啊!” “窗子被突破了!” 鼠群撞破了封闭的窗扇,从窗户如洪流般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的虫群,紧接着倾泻而下。 “……” 伊希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冰冷。 是否还能救出莫娜,他已经没有答案。 但无论如何,这场混乱必须终结,他还要用这两个恶魔的合成品作为祭品,获取新的力量。 在这样的局势下,即便最终无法挽救莫娜,也没有人会责怪他。 伊希凡的眼神如冰般冷冽,他直视着莫娜的方向,随即猛然向她冲了过去。 第77章 再次献祭 伊希凡猛然扑向莫娜,她的身子一晃,随后稳稳地站立起来,双脚紧贴地面,两侧的触手随即狠狠挥动。 嘶—— 伊希凡轻松砍断了一根触手,紧接着又斩下另一根。然而,即便近在咫尺,他却选择退后一步,没有进一步靠近莫娜。 “魔法·梅姆布斯—阿因(幻影消除)” 伊希凡并没有在牢里浪费时间。他用牙齿咬破指尖,用流出的血在胸甲上画下恶魔符文。尽管可以通过心中默念来激活符文,但因他尚未完全掌握魔法,这样实物绘制的方式对他而言更为方便。 魔法启动后,幻象瞬间消散。伊希凡瞥见莫娜悄悄拉开露台窗户,试图逃跑。 和那些愚笨的怪物不同,受过高等教育的莫娜不仅学识渊博,反应也极其迅速。她充分利用自己的智慧,不仅能够迅速判断局势,还将力量运用得更加灵活。 刺啦! 哗啦! 或许是感受到梅姆布斯的力量再次消失,伊希凡发动魔法的瞬间,莫娜立刻警觉,猛地扭转身体,一根触手朝他横扫,另一根则砸碎窗户,准备跳窗逃跑。 嘶——扑通! 伊希凡沉下身形,挥剑一劈,砍断了触手。断裂的触手飞过他的头顶,撞到墙上。而另一根还未完全避开的触手,则被他用左手死死抓住。 “啊啊!” 莫娜那张冷漠的脸终于变了色,张嘴发出痛苦的尖叫。然而,伊希凡毫不留情,直接用魔力抓住触手,猛然一拉。准备逃向露台的莫娜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破碎的窗玻璃散落一地,莫娜摔落时,左臂被划得鲜血淋漓。 当伊希凡尝试将触手拉回以拽近莫娜时,剩余的一根触手迅速伸展,死死缠住了露台的栏杆。伊希凡将触手绕在自己手臂上,步步逼近。 嗡——嗡—— 就在这时,窗外如乌云般的飞蝇蜂拥而入。伊希凡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另一道早已准备好的魔法。 魔法·拉梅德—阿因(禁止飞行) 这是伊希凡最为得心应手的恶魔符文“拉梅德”,不需要任何符文绘制就可直接施展。 啪啪啪啪。 此刻此地,所有飞行被完全禁止。飞蝇的翅膀仿佛被冻结,纷纷坠落地面。 伊希凡正欲冲向莫娜,一刀了结时,他抓住的触手却突然自行断裂。 “啊啊啊!莉亚!” 莫娜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手拉住栏杆,另一手用力将自己甩出了露台外。 扑通! “啊——!” 然而,伊希凡的左手如闪电般伸出,死死抓住了她的左脚踝。经过魔力加持,他的手劲强得惊人,莫娜那虚弱的身体根本无力挣脱。 她拼命用右脚踢打伊希凡,却毫无作用。 唧唧!唰唰唰唰! 在飞蝇之后,沿墙而上的鼠群与甲虫群也纷纷涌入露台。尽管甲虫能够飞翔,但在伊希凡发动了禁止飞行的魔法后,它们的飞行能力被彻底封锁,只能在地上艰难爬行。 如果伊希凡拥有更多的魔法天赋,他本可以使用象征停滞与怠惰、大地的恶魔符文将这些生物冻结,从而轻松解决战斗。然而,抱怨天赋的缺失无济于事,他只能竭尽所能。 嘶——! 月光洒落在露台上,却仿佛被锐利的刀锋一分为二。莫娜用触手勉强吊在半空的身体,如断线的木偶般坠落下来。原来,伊希凡已将她最后的触手斩断。 倘若她的头直接撞到地面,这一摔可能会致命。但幸运也好,不幸也罢,鼠群接住了她的身体,她的脸免于受伤。 “呜呜……啊啊啊!” 莫娜的脸埋进鼠群中,表情依旧冷漠,却发出痛苦的尖叫。而这时,覆盖她全身的老鼠与甲虫转而沿着伊希凡的手迅速攀爬上来。 “哼。” ——嘭!砰! 伊希凡用尽全力,将失去所有触手、瘦弱得像干瘪皮囊般的莫娜,如抛掷一个皮革袋般甩了出去。附着在她身上的鼠群和甲虫被强大的力道甩落,而她的身体则重重撞上墙壁,随后无声地摔在地面。这一次,她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咔嚓! 伊希凡挥剑,在地面迅速刻下两个恶魔符文巴布贝特,分别位于露台的两侧。这是象征破坏、愤怒与火焰的符文。而他的胸甲上,早已绘制了一个同样的符文。 ——呼啦! 伴随着胸甲上的符文率先启动,地面上的两个符文也随之共鸣,燃起熊熊烈焰。 涌入露台的鼠群与甲虫瞬间被火焰吞噬,烧成灰烬。 这次的火焰与以往不同,不再是短暂地燃烧便迅速熄灭,而是持续地熊熊燃烧。伊希凡投入了更多的魔力,同时利用巴布贝特的符文创造出全新的组合魔法。 用火焰摧毁一切。 胸甲上的符文代表火焰,地面上的符文象征破坏。 只要伊希凡的魔力未彻底枯竭,或符文所在的地面未完全燃烧殆尽,这火焰便不会熄灭。 贝利安城堡以石材建造,为战斗而生,其结构早已做好应对火焰的设计。火焰没有蔓延,而是仅仅燃烧在地面。试图爬上墙壁的鼠群与甲虫都被炙热高温烧成焦炭。最终,仅剩那些能攀上高高天花板的甲虫,还能偶尔进入房间内。 帕乌斯特曾多次叮嘱:“永远不要失去冷静,为了实现目标,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伊希凡早在监狱中,便用鲜血绘制符文,研究城堡与莫娜卧室的结构,分析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直到确认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才开始行动。 伊希凡将莫娜狠狠甩出去的同时,一些老鼠和甲虫飞扑向他。然而,他神色冷峻,长剑轻挥间将那些敏捷的小鼠斩杀殆尽,脚下用力踩碎了甲虫,步伐沉稳地朝莫娜走去。 “哎呀,那混账居然在殴打一个虚弱的贵妇人。” 一只坐在房间内巨大落地镜上的乌鸦——基梅罗,避开屋内的老鼠与甲虫,瞥向伊希凡与莫娜,发出长叹。 若是不知情的旁观者看到这幅景象,还真会误以为伊希凡是个冷酷无情、恶贯满盈的恶魔走狗。 伊希凡对基梅罗的评论充耳不闻,但莫娜却不同。基梅罗刚开口,莫娜的目光迅速转向乌鸦,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身影。 这一反应,正是证明莫娜体内的寄生物与恶魔有关的最有力证据。没有直面过恶魔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到这只话多的乌鸦。 伊希凡继续冷静地向倒地的莫娜走去。她似乎在被甩撞墙壁后摔伤了腿,又因玻璃划伤而血流不止,此时正艰难地拖着伤躯,试图远离伊希凡。 伊希凡一脚踩住莫娜的背,将她按停在地。 “啧,这家伙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看到满身是血、穿着破裂睡衣、拖着重伤之躯的莫娜被伊希凡踩在脚下,基梅罗不禁再度发出叹息。 “已经太迟了。你觉得这样还能救得了这个女人吗?” 莫娜抬起头,仰望着伊希凡,用温柔的语气说道。那或许是她原本的说话方式。 “这正是莉亚女士的意图吧?或者说,是泽多维亚女士的意图。” 伊希凡仍踩着莫娜的背,优雅地微微低头行礼,淡然地回答道。 “杀了我,你能得到什么?你只会招致卢卡斯和莉亚的憎恨。这一次,你必定成为罪犯,被押入牢狱,甚至面临死刑。” 莫娜试图效仿她对卢卡斯和莉亚的劝说方式,说服伊希凡。然而,伊希凡只是浅笑,随后慢慢摇头。 “多谢您的好意,真让我受宠若惊。但请不必担心,这些问题,我自会解决。” 他的浅棕色眼眸泛起一抹诡异的红光,眼角微微上扬,似在轻笑,却很快恢复冷峻无情。 啪! “啊啊啊啊啊!” 当伊希凡一把抓住偷偷朝他脚踝伸来的细长触手时,莫娜体内的寄生怪物终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透出了恐惧与痛苦的真面目。 伊希凡之前与怪物虚与委蛇,绝非毫无意义。他早就看穿对方在拖延时间,便顺势配合演了一场戏。 他清楚记得,第一次与这怪物交手时,曾将其头颅斩下、心脏撕裂、脊背剖开。正是那时,他亲眼见到这怪物的肉块中生出无数细长触手,拼命寻找新的宿主。 伊希凡当然不会轻易中计。 他与怪物配合交谈,表面上毫无防备,实际上故意露出一丝破绽,静静等待时机。直到那从莫娜背上慢慢爬出的细长触手滑过他的脚踝,即将刺入皮肤时,他戴着手套的手迅速将其一把抓住。 即使有甲虫顺着他的腿攀爬,伊希凡也毫不理会,只是紧紧缠住那根触手,将它牢牢固定在手中。 “救命!求求你!我错了!请放过我吧!救救我!” 莫娜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极度的恐惧和绝望。然而,伊希凡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脚下用力将莫娜踩在地上,双手小心拉动那根触手,不让它断裂。 随着触手从她脊柱中拔出,连接的肉块被一同牵动,莫娜的背部瞬间鼓起一个狰狞的肿块。 伊希凡面无表情地挥剑斩下。 …… 刹那间,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 如洪流般涌来的鼠群和甲虫全都停滞不动,原本厮杀与嘶喊的人们也被这不可思议的景象震慑住,瞬间噤声。 “莉亚小姐,请不要进来。现在进来的话,您无法救治泽多维亚女士。” 伊希凡转身对着门的方向,声音冷静而平稳。他随即放开那根开始渗出粘液的细长触手,快步走向事先切下的两根粗大触手,将它们放在已经停止呼吸的莫娜身上。 莫娜的背部被伊希凡斩开的伤口中,不断涌出血液和粘液,混杂着从体内喷涌而出。 虽然她的心脏仍在跳动,但呼吸已经停止,生命仅剩最后的余烬。毕竟,那寄生在她脊柱中、延伸至全身的肉块,早已将她的内部摧毁殆尽。 多赫卡勒布,掌管生命循环的恶魔,其循环顺序是逆向的:腐败—死亡—复生—新生。 此刻,莫娜正处于腐败的阶段,生而腐烂。表面上,或许只有腋下、大腿等血流集中的隐蔽部位开始腐败,但她的身体内部,早已如白天伊希凡斩杀的怪物一般,千疮百孔、腐烂不堪。 如果顺其自然,莫娜将一边腐烂一边维持生命,继而迎来死亡。即便如此,她的身体仍会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活动,最终蜕变为完全不同的存在。——当然,如果没有伊希凡的干预的话。 伊希凡抱起无力的莫娜,将她与触手一同轻放到房间角落早已铺开的斗篷上。斗篷内侧,绘着他在监狱中准备的恶魔献祭法阵,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呼……呼……呼……” 四周依旧一片死寂,鼠群与甲虫毫无动静。唯一能听到的,是门外莉亚痛苦而急促的喘息声。她正怀着虔诚的心向神祈祷,希望拯救自己的母亲。 然而,神并非为了拯救他人而存在,而是为了孤独罪人寻求自我赎罪的祈求而生。因此,莉亚的祈祷,终究无法传达到神灵耳中。 伊希凡单膝跪地,将手轻轻放在莫娜已然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之前,他曾以为献祭那头怪物所获得的力量,全部源自于梅姆布斯的恶魔之力。因此,当献祭带来魔力增长时,他只是简单地将其视为“意外之喜”。 但事实并非如此。那块肉体本是由多赫卡勒布的力量所塑造,而其上又附着了梅姆布斯的力量。 两个恶魔的力量共存,使得献祭后魔力激增成为必然。 伊希凡神情冷峻,开始施展仪式。法阵早已用他的鲜血绘制,无需再次献血。 他并未直接接受那股涌入的力量,而是将力量稳稳控制住,暂时抵挡其侵入。 尽管他的身体足以承受这些力量,但现在吸收它们并不合时宜。 他保持冷静,阻止力量的流入,耐心等待。很快,这两股力量开始缓缓分离。 他默念着多赫卡勒布的符文,引导那股力量流入符文中。与此同时,他隔离了梅姆布斯的力量。 当多赫卡勒布的力量完全融入符文后,他才开始吸收梅姆布斯的力量,将其转化为魔力。 簌簌…… 触手枯萎萎缩,渗出的黏液迅速蒸发,最终化作粉尘消散。莫娜背部鼓起的肿块也随之塌陷。而她的身体则略微缩小了一些。 她的体内早已被多赫卡勒布的力量侵蚀,器官随着献祭被一并消耗殆尽。空洞的腔体无力支撑,导致身体像坍塌般瘫软下来。 她的心脏和肺等关键器官或许早已千疮百孔,这正是她身体逐渐显现血液循环不足症状的原因。 这一切都在伊希凡的预料之中。他曾在献祭怪物时见过类似场景:腐烂的肉体化作尘埃,只留下最鲜活的部分。 莫娜已经死亡,而她被恶魔力量侵蚀的心脏早已破败不堪。 然而,伊希凡没有立刻行动,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莫娜生命的最后流逝。 “稍微表现得惊慌一点不好吗?这样至少看起来像个人类。” 基梅罗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他觉得伊希凡的冷静过于不近人情,显得无趣至极。 “真是无聊。” 他再次抱怨。 “……” 伊希凡将手放在莫娜的背上,感受她心脏最后一次跳动。在确认这是她最后的脉搏后,他将魔力注入胸甲上绘制的最后一个符文,启动了魔法。 多赫卡勒布——逆行的生命循环。 腐败化作尘埃,死亡已至,接下来便是复生。 伊希凡静静注视着莫娜的脸。卧室里没有烛光,唯有一缕淡淡的月光洒入,映照在她的面庞上。他在昏暗中看清了她的模样。 “…….” 死去的莫娜,缓缓睁开了双眼。 尽管她的身体依旧处于死亡状态,但她还是慢慢抬起眼皮,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地板上完全静止的甲虫。 尽管戴着的手套沾满了黏腻的液体,伊希凡依然用牙齿将其扯下,赤手按在莫娜的颈部,仔细检查她的脉搏。 掌握时机,是这场魔法的关键所在。 如果过早中断仪式,魔法会停滞在“复生”阶段,莫娜将在即将抵达“新生”之前重新陷入死亡;而如果过晚,腐败的过程将彻底展开,她的身体会全然崩溃,化为一具无法挽回的腐尸。 若不是事先将多赫卡勒布的力量分离并封入符文中,这种逆行生命循环的魔法根本连尝试的可能性都没有。此外,若未用梅姆布斯的力量补充战斗中耗尽的魔力,在“新生”阶段魔力用尽,莫娜将仅仅成为一具能动的尸体,很快便再次倒下。 更重要的是,若错过了莫娜的死亡瞬间,凭伊希凡现在的能力,他甚至连尝试复活的资格都没有。只有精准把握死亡的刹那,并在这一刻发动魔法,才能将她从深渊拉回到“生命”的门槛前。哪怕晚上一秒,都注定失败。 正是因为伊希凡严密分析了所有可能性,冷静规划与准备,他才得以在此刻保持绝对的镇定,掌控一切如棋局般得心应手。 他的指尖感受到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脉搏。 伊希凡注视着莫娜手臂和背部的伤口,以及倒地后暴露在外、贯穿腋下的孔洞,静静等待时机。 还不够,还需要再等片刻。 再多等一会儿……再等等…… “哈啊……” ……就是现在! 当莫娜的脉搏彻底恢复正常,她猛然大口喘息的那一瞬间,伊希凡果断地收回了手。 “咳!咳咳!哈啊……呕!呜哇啊!” 莫娜倒在地上,剧烈咳嗽着,大口喘息,紧接着猛烈呕吐起来。胃液混杂着鲜血与破裂的内脏碎片,从她的鼻腔和嘴巴一同涌出。 伊希凡及时伸手托住莫娜的腰,将她扶正,以免她被呕吐物窒息。 “可以进来了,莉……” “砰!” 伊希凡话音未落,房门便被猛力撞开,几乎要裂成碎片。 唰唰唰! “啊啊啊!” 就在那一刻,仿佛被解除的魔法陡然散去,原本静止不动的老鼠和甲虫重新活跃起来,迅速散开四处逃窜。周围屏息以待的人们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但莉亚全然无视这些,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莫娜身上。 “咳!咳咳!哈啊……” “妈妈!” 莉亚看到莫娜吐出一大口鲜血,立刻飞奔到她身旁,毫不在意污秽的呕吐物与鲜血弄脏自己,将莫娜紧紧抱住。她的模样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哭喊着寻觅温暖,终于找到母亲时,那压抑已久的情绪如潮水般爆发,泪水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快找治疗法师!” “治疗法师呢?快!” “稳定她的状态!” “快把夫人移到安全的地方!” “嗯……” “哈啊……莉……亚……” “妈妈!” 莉亚听到莫娜唤她的名字,从那双模糊不清的眼神中,感受到莫娜颤抖着寻找她的手。她确信无疑,这是她的母亲。 伊希凡松开莫娜,向后退了一步。他静静地注视着莉亚抱着虚弱不堪的莫娜,痛哭失声的模样。 他的心中泛起了一丝隐隐的痛楚。 他转过头,看向露台,老鼠和甲虫正在迅速退散而去。 夜晚,那个冰冷而该诅咒的月亮正在缓缓西沉,它仿佛无声地注视着伊希凡。 “妈妈,妈妈……一切都好了……没事了,妈妈……” 莉亚像个孩子似的紧抱着渐渐无力的莫娜,不断低声喃喃,仿佛在安慰莫娜,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伊希凡抬起头,望向洒满月光的夜空,然后缓缓闭上双眼。 他用自己那把最锋利的剑,将心底那抹隐隐作痛的情绪斩断。 在复仇的烈火中,曾经让他在某个夜晚崩溃大哭的痛苦,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绊脚石罢了。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莫娜身上,伊希凡悄然将胸甲上用鲜血绘制的符文抹去,随手丢下因肉块的黏液和莫娜呕吐物弄得一团糟的斗篷,迈步缓缓离开了房间。 用过的法阵已经完成使命,随之消散,不再需要额外的处理。 现在,他只需要领取报酬,然后离开这里。 第78章 离开贝利安城 在混乱的局势中,伊希凡抓住一名仆人,要求他带自己到客房。他用魔法制造了些水,不仅冲洗了身体,还清洗了衣物。 换上睡衣,伊希凡坐在床边。他尚未开口,便见站在烛台上基梅罗先一步开了口: “你明白了吧?” 语气笃定,却毫无解释之意,仿佛暗示着——别多问。 伊希凡抬眼望向基梅罗,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恶魔的踪迹已然明目张胆,而牵扯其中的也绝不止一只。多赫卡勒布与梅姆布斯,这两名恶魔的身影交织在这起事件之中。 “是你……策划了这一切吗?” 伊希凡低声问道,语气里透着冷峻,他的眼睛却始终闭着。 “不,不是我。这是真的,你可以相信我……如果你愿意的话。” 基梅罗扑棱着翅膀,轻盈地飞到伊希凡身旁,落在床头。 “我只是跟随帕乌斯特,才遇见了你。这就像当初与帕乌斯特的相遇一样,仅仅是个巧合。” “连你这样的存在也会有‘巧合’?” “当然会。我虽知晓许多,但绝非无所不能。” 基梅罗舒展开双翼,将自己的身影尽数展露在伊希凡面前。 “本质上,我和被阿雷乌斯杀死的拉梅德并无太大不同。我也有血肉之躯,也能死去。” “‘无太大不同’……也就是说,并不完全一样吧。” “确实。” 基梅罗轻笑一声,随即隐没于黑暗之中,却在瞬间出现在伊希凡的肩头。 “我的意思是,我并非全知全能,只不过知道‘几乎所有’罢了。而现在的我……” 基梅罗振翅拍了拍伊希凡的头。 “像你这空空的脑袋一样,一无所知。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又怎会如你这般无知呢?” “……” 伊希凡低头沉思,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你总是伪装成旁观者,装作不会介入,但每到关键时刻却总会按捺不住。” “不错。不过,这次真与我无关。我以名字与灵魂起誓。” 呼…… 基梅罗轻轻地吹了口气,冰凉的气息掠过伊希凡的耳际。 伊希凡被这股寒意激得挥手驱赶。然而,肩上的小乌鸦已不见踪影。就在发下誓言的那一刻,它展现了真正的本体——正是那庞然而恐怖的恶魔,伊希凡在生死间隙中曾短暂目睹的存在。 “哦?还是说,你也想和我签订契约?” “……” “像帕乌斯特那样。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秘密,而你……得付出点什么作为代价。” “我可没兴趣与你签订任何契约。” “是害怕被啄掉宝贝吗?” “基梅罗,我不会任你摆布。” “哦,伊希凡,你大错特错了。” 基梅罗发出一声低笑,化作黑暗,缠绕在伊希凡的周围。 “我承诺了毁灭,但这并不意味着是我亲手将他推向了毁灭。” 帕乌斯特与基梅罗缔结契约,以灵魂为代价换取了毁灭的承诺。然而,现在却说并非如此? “我只不过是为那些本就注定走向毁灭的存在指明终点罢了。” 黑暗中,一道帕乌斯特的幻影浮现。他的身躯破碎,面容扭曲,胸口被伊希凡的匕首刺穿,垂死挣扎。 伊希凡眼神微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怎么?到了如今,才开始畏惧毁灭了吗?” “我的结局,将由我自己一手决定。” “你认为自己能凭借一己之力完成复仇吗?觉得独自能够扛下这一切?” “等到那一天再说吧,乌鸦。现在,别干涉,好好看着。” “真是越来越像帕乌斯特了。” 基梅罗的猩红眼眸透着笑意,声音低哑,如轻风般掠过耳际。 “最终,你也会像他一样,迎来同样可悲的下场。啊,可怜,真是可怜。” “住口。” 伊希凡冷冷制止,基梅罗不再多言,悄然消失在暗影中。 黑暗中,伊希凡独自端坐,沉默无言。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刻的触感,匕首贯穿帕乌斯特胸膛时的冰冷与血腥久久挥之不去。他握紧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清晨,莉亚推开了伊希凡的房门。 “你就这样把来访的客人拒之门外吗?未免太不讲礼节了。” “让一位女士独自进入一个年轻男子的房间,恐怕显得有失体面。” “……” 伊希凡嘴角扬起温和的笑意,仿佛昨夜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莉亚想要反驳,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紧咬下唇,眼眶微红,显得既委屈又无奈。 对于这样游刃有余的男人来说,这世上的一切大概都只是玩笑罢了。 莉亚心中暗自嘲讽,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收敛情绪后缓缓开口: “母亲的病情大有好转,被那生物袭击后的事情,她一点也不记得了。父亲也终于恢复了神志。” “那可真是件好事。” 所以呢? 伊希凡挑眉,神色平淡地望向她。 莉亚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不知是愤怒还是羞耻,或许两者皆有。她的双拳因颤抖而发出细微的声响,最终深吸一口气,缓缓低头: “菲利乌斯,多亏了您,我们渡过了这次危机。感谢您。” “您不必如此客套。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应得的报酬。” “连这种时候也要这么说话吗?” “我自认为已经尽量委婉了。如果冒犯到您,我深表歉意。” 城主的女儿谦恭道谢,他却依旧以轻佻之词回应,让人无端心生愤懑。莉亚咬紧牙关,终于气呼呼地推开他,径自走进房间。伊希凡无所谓地侧身让开。 “砰!” 莉亚将一个如人头般大小的沉重袋子砸在桌上,目光如刀,直直刺向伊希凡。 “这里是护卫任务的酬劳,还加上了拯救母亲的报答。不至于少了吧?” “谢谢您。” 终于,伊希凡露出了莉亚一直期待的反应。他带着淡淡的微笑,微微低头,语气诚恳,仿佛由衷地表达谢意。 这份反应却无端地让莉亚感到心头冒火,但她最终选择将这份情绪压了下去,并没有多说什么。 “你的武器,离开时记得带上。” “抱歉,是我疏忽,忘了归还。” 伊希凡将摆在床头的两把长剑递给莉亚。莉亚盯着两把剑看了一会儿,拿回了属于骑士的那一把,而另一把原本属于她自己的剑,她却将剑柄推向了伊希凡的胸口。 “虽然我会为你写一份证明,但我觉得单凭文字可能还不够。作为信物,我把这把剑交给你。拿去吧。” “可以让我先确认一下证明的内容吗?” “早料到你会这么说,我带过来了,打算当场写。” 啪! 莉亚有些烦躁地从怀中掏出一张上好的羊皮纸,拍在桌面上。那是城主卢卡斯专门用来撰写正式文件的纸张,纸上饰有精美的边框,并盖有新近压上的泽多维亚印章。 莉亚先在证明上盖好印章,然后在伊希凡的注视下,开始书写他希望的内容。 尽管她的表情与动作看似充满不耐与厌烦,但实际上,她正在竭尽所能地满足伊希凡的要求。 “希望您能对泽多维亚与贝利安城之间的不愉快事件网开一面。” “……什么?” 正拿起笔的莉亚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她试图用犀利的眼神瞪向伊希凡,但因昨夜哭肿的眼眶,却显得毫无威慑力。 “为了双方的利益。” 伊希凡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语气柔和却坚定。 是的,为了双方,最好让这些事情就此埋葬。 他很清楚,昨夜的战斗中自己留下了太多痕迹。无论是用以对抗鼠群与虫群的方法,还是四散的火焰痕迹,甚至包括那本该死去的莫娜被他复活的情景,都充满了魔性的色彩。这些“底牌”越是隐瞒,未来便越能发挥价值。 同样,对莉亚而言,掩盖昨夜的事件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卢卡斯的判断失误、对无辜者的囚禁、泽多维亚夫人被恐怖怪物寄生、以及城主之女发起的“反叛”——每一件事都足以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 莉亚用手揉了揉眉心,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她无法忽视伊希凡的功劳,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做对双方都有好处。她固执的性格却让她感到不甘心,内心默默坚持着“绝不能通过谎言抹杀他的功绩”的原则。 “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莉亚最终妥协了。她开始书写证明,内容大致是:森林中出现了神秘怪物,挡住了去路。正当所有人束手无策时,伊希凡展现了惊人的智慧与勇气,识破并击败了怪物,让众人得以平安通过。 她甚至破天荒地添了几句修饰语,夸赞伊希凡的功绩,并提到她将自己的剑赠予他作为报答。 签署完毕后,莉亚没有将证明卷起,而是摊开放在伊希凡面前,等待墨迹晾干。 “这可以吗?” “什么可以吗?” 伊希凡看完证明后问道,莉亚则以略显冷漠的语气反问。 “虽说的确是我杀了怪物,但单凭这点功劳,还不足以让我接受您赠予的剑吧。这似乎会引起一些误会。” 莉亚微微皱眉,显然没完全理解伊希凡的意思,目光直直地注视着他。见她神色迷茫,伊希凡好心地进一步解释。 “我指的是,恐怕会有人误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太过亲密。” “……” 莉亚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而难堪。 对于正值婚龄的莉亚来说,向伊希凡这样一位立下了些许功劳的男子赠剑,或许会被解读为某种不寻常的暗示。虽然她是个能力出众的泽多维亚继承人,但面对绯闻之类的事情,她显然手足无措。 她犹豫着是否要收回这把剑,但已经开口,又在证明上写了明,她实在无法开口反悔。 “……拿走吧……” 莉亚咬牙切齿,仿佛把屈辱硬生生咽了下去一般低声说道。若有人在场,恐怕还会误以为伊希凡强行从她手中夺走了这把剑。 伊希凡随手查看证明上的墨迹是否干透,确认无误后,他站起身来。莉亚在一旁恼怒得微微颤抖,却无可奈何。 “那么,我告辞了。” “……这么突然就要走?” 见伊希凡将证明卷好收起,准备离开,莉亚有些慌乱地出声挽留。 “是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酬劳也已收下,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虽然作为客人,应当向卢卡斯爵士正式告别,但在我看来,悄然离开似乎更为妥当。” 虽然卢卡斯心怀感激,但为了城主的体面,伊希凡选择安静地离开,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好吧,我明白了。你的马已经备好,武器可以在城门处取回。” 莉亚尽管心中犹豫,但最终还是让他离去了。 事实上,她的内心充满矛盾与不舍。如此优秀的男人,若能将其留下,成为泽多维亚的一员,该有多好。 但她也清楚,伊希凡与卢卡斯之间的不快已经让他不愿久留,而他的目标又是投身国王与侯爵的代理战,去追求更大的功业。相比之下,泽多维亚的规模实在无法与之匹敌。即便卢卡斯贵为贝利安城的城主,但论地位,依旧远逊于侯爵。 “感谢您,莉亚小姐。” 伊希凡微微躬身,语气真诚而温和。他手握着莉亚的剑,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离去,步伐轻快如风。 莉亚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随后,她缓缓转身打量伊希凡昨晚住过的房间,却发现一切整洁如初,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尽管如此,因为心中那份掺杂了感激的情绪,她却又无法真正骂这个人。 莉亚为了避免自己显得像是在追随他,故意在房间里坐了很久,才起身缓步离开。 *** 经过昨夜的惊险后,马厩里的虫害终于恢复了正常范围。现在的脏乱程度——马粪的臭味与四处飞舞的苍蝇——已经勉强可以接受。相比昨夜那种令人避之不及的恶劣环境,如今已是天壤之别。 当伊希凡找到自己的那匹聪明老马,牵起缰绳时,老马长长地吐出几口气,仿佛松了一大口气似的。它甚至用嘴唇拨弄伊希凡的头发,似乎在埋怨着:“早跟你说过,别来这种鬼地方!” 这时,伊希凡才恍然发现,他竟然一直没有为这匹马取名字。虽然没什么必要,但考虑到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的相处,起个名字也未尝不可。而且,聪明的马总是能很快记住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就叫‘多疑’吧。” 伊希凡抚摸着它的脖颈,在它耳边轻声说道。 若是莉亚听见这个名字,十有八九会厌恶得直打寒战,甚至会忍不住评价道:“真是个毛骨悚然的家伙!” 伊希凡翻身上马,向城门的方向缓缓行去。清晨的城堡还未完全从昨夜的混乱中恢复,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去。然而,偶尔路过的士兵或仆从看见他时,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低头致意。他们以这种方式,表达对这位拯救了莫娜并解决鼠害的英雄的敬意。而伊希凡也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昨夜的事件或许只会在贝利安城内悄然流传。为了不让这些事情成为城主卢卡斯的污点,所有知情人都将对此三缄其口。然而,无论如何,贝利安城的人们都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玛雷之子,菲利乌斯。 “菲利乌斯!” 快到城门时,一声熟悉的呼喊从身后传来。伊希凡回头一看,正是乔尼爵士。 “乔尼爵士,好久不见呢,虽然不过半天没见。” “为何如此急着离开?” 伊希凡下马行礼,而乔尼则一脸不舍地抓住他的肩膀。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报酬也已到手。更何况,从卢卡斯爵士的立场来看,我尽快离开会更合适,请您谅解。” 乔尼显然理解了他的暗示,愣了一会儿,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昨晚的事情……对不起,请您原谅。” “没关系,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我能理解您的处境。”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乔尼似乎为伊希凡的豁达所折服,目光中流露出钦佩的神色。但很快,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清醒过来。 “请稍等,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您。” “我的报酬已经从莉亚小姐那里收到了。” “莉……咳咳,不是那个意思。” 乔尼似乎对“莉亚小姐”这个名字仍有些忌惮,说话时眼皮轻轻抽动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稍等。” “不会耽误您太久。” 乔尼匆匆跑向内城,不一会儿便返回。他手中拿着一件黑色的高档斗篷。 “这斗篷没有任何纹章或装饰,您可以安心使用。” “这未免太过贵重了。” “不过是为了弥补您那件斗篷在战斗中损毁,您无需介怀,请务必收下。” 昨夜的混乱让伊希凡的斗篷完全报废,上面沾满了从怪物体内溅出的黏液和莫娜的呕吐物,已经无法使用。此刻,他的肩膀空空如也,乔尼看到这一幕,便递上了自己的斗篷。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推辞了,感谢您的好意。” 伊希凡微笑着,将斗篷披在肩上。 这件黑色斗篷掩盖了他身上稍显简陋的衣物与武器,仅露出他俊朗的面容与高档的布料。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此刻的他都像一位仪表堂堂的贵公子。 “希望将来还能再见,祝您一路顺风。” 乔尼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沉重,因为他知道,伊希凡的目的地是谣传即将爆发战争的拉贝拉诺。 听着乔尼的祝福,伊希凡不由得想起曾经为他祝福的其他人。他轻轻一笑,没有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多谢您,乔尼爵士。” 伊希凡说道。他没有提及任何再会的可能,而是干脆地翻身骑上老马“多疑”,利落地策马离开。 抵达城门后,他拿回了自己的腰带。腰带上挂着刀剑、小袋,以及那把刺穿帕乌斯特心脏的匕首。他从容地检查着匕首的刀刃,看到刀刃反射出的脸庞,依然觉得陌生。 将莉亚赠予的剑固定在腰间后,伊希凡策马出了城门,开始向南行进。走了一段路,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未查看莉亚给的报酬,于是打开了那只钱袋。 “……” 叮叮当当。 袋中装着的金币与银币数量惊人,而铜币的数量则更多。 “上当了吧,伊希凡。” 基梅罗站在他的肩膀上,满脸嘲讽地说道。 实际上,莉亚多给铜币并非恶意,而是为他着想。旅行途中,金币和银币鲜有用武之地,而铜币则更为实用,这样一来他便无需费力兑换。然而,将这些钱混装在一个袋子里,还特意搅拌均匀,恐怕是莉亚小姐特有的“反击”。 叮叮当当。 伊希凡熟练地将钱袋倒转,轻轻摇晃,让金币、银币和铜币根据密度顺序自然分层。随后,他打开袋口,将钱币一一分类装入不同的小袋中。钱币的品相完美无瑕,没有一枚伪币,分类工作显得尤为轻松。如果莉亚看到这一幕,恐怕会气得再次跺脚吧。 “真是没意思,一点惊讶的反应都没有。” 基梅罗嘟囔着。伊希凡则静静地将钱分装好,在腰间系上装着铜币的小袋,其余的放进背包。 “接下来一路向南吗?” “既然知道,就闭嘴。” “唉,伊希凡,旅行总是枯燥无聊的。想象一下,你独自几天不说话的情景,不该感谢我陪你聊天吗?” 伊希凡依旧没有回答。 “希望你路上遇到怪物或强盗吧。或者来一场大雨也不错。” 基梅罗骂骂咧咧,振翅飞走。 基梅罗的诅咒似乎真的应验了。当晚,伊希凡在森林中扎营时,一场倾盆大雨将他淋得透彻。 “真是个一点用也没有的乌鸦。” 第79章 伪装 “什么?这么贵?” 里诺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没钱就滚蛋!或者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找到工作再来。” 市政厅的工作人员用冷漠而厌烦的语气说道,显然对里诺这个从乡下来的小伙子纠缠不休的态度感到烦躁不已。 “别这样,听我说,您听好了。” 里诺撑着桌子,探身向前,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要找一份好工作,就必须有市民权。没人会把好工作给一个流浪汉。还有住的地方呢?我总不能一直住旅馆吧?想租个正式的房子,还得签合同交税。可问题是,没有市民权,税金就得翻倍!要工作,要住房,全都得先有市民权。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你就去买市民权。” “可问题是,没有住所和工作,市民权的价格翻倍,我上哪买得起?” 在波尔利,如果你有固定住所和工作,就可以用相对便宜的价格购买市民权,证明你是个守法的纳税人。但如果你没有这些条件,市民权的价格就会翻倍,作为一种担保——因为没人能确定你是否会缴税。 然而,问题在于,要获得正式的住所和工作,你首先得有市民权。这套逻辑圈套显然是为了让外来者支付更多的钱而设计的。 从一开始就将市民权当作商品出售,已经暴露了波尔利城市管理者的贪婪本质。 “这是波尔利的法律!法律!不喜欢就滚蛋!” 市政厅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呵斥道。 里诺抓着自己乱蓬蓬的棕色卷发,把头发弄得一团糟。他的下巴长满凌乱的胡须,脖子上满是污垢,汗水浸透了衬衫,狼狈不堪,清楚地展现出他目前的困境。 苦思冥想了一阵后,里诺靠近工作人员,用低沉而认真的语气说道: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法律就是法律,没得商量!” “别急,听我说。” 里诺再次润了润嘴唇,带着一副诚恳的表情说道: “我知道,您是一位极其守法的工作人员,模范啊!哎呀,您这么守法,真让人佩服。可话说回来,守法本身能给您带来什么好处呢?是吧?当然,我也明白,破坏法律可能会惹麻烦,但像这种小事,根本不算什么,对吧?再说了,严格遵守每一条规则,对您个人有什么额外的好处呢?” 说话间,里诺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银币,将其中两枚磨损较多的银币放在桌上。在波尔利,有住所和工作的情况下购买市民权的费用正好是两枚银币。 “您看,工作嘛,总得有点乐趣不是?顺便让您的腰包鼓一点,这样生活不也多点滋味吗?是不是?要不,您说,额头上的皱纹怎么来的?就是因为生活太无趣了!” 接着,他掏出一枚保存完好的、闪闪发亮的银币,偷偷塞进工作人员的手中。这枚银币表面光洁,品质上乘,显然价值不菲。 对于刚抵达波尔利的乡下小子里诺来说,要购买市民权需要支付高达4枚皮雷纳银币和7枚铜币。而如果能用3枚银币买到,这已经算是天大的便宜了。 “……。” “您看,这条件不错吧,对吧?” 里诺笑嘻嘻地说道,神色间满是狡黠。而市政厅的工作人员则用眼角余光环顾了一圈四周。 “唉……” 工作人员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满脸写着疲惫与厌烦。他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死死地盯着里诺。片刻后,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坐直身体,迅速抓起桌上的印章,无声地在文件上盖了章。 “别再胡搅蛮缠了,快滚吧!” “哎呀,这么做,那些贫穷的乡下人怎么活得下去啊!” 里诺一边大声嚷嚷,一边迅速将盖好章的文件卷起,塞进自己的衬衫里,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市政厅。 “怎么样了?” “见鬼!那家伙死脑筋得很,连装模作样听一听都不愿意,真是法律的伟大守护者!” 里诺愤愤不平地高声嚷道,刻意让人群听见,还对着市政厅方向挥了挥拳头。然而,当他的目光与守卫对上时,他顿时僵住,连忙溜之大吉。 其他那些为了购买市民权而来的穷人,神情更加阴沉,有人暗自摸了摸怀里的钱袋,显得格外不安。 离开市政厅后,里诺牵着他的老马,前往城市外缘的贫民区。那里治安糟糕,环境恶劣,但因为价格低廉,总是吸引着旅人和贫民聚集。 找到一间简陋的旅馆后,里诺定下了一间房,傍晚时分,他下楼点了份简单的晚餐。这类地方的菜单通常是老板随心而定,而晚餐多半是熬了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炖菜,配上又干又硬的面包。 “啊!真想喝上一杯啤酒!” 当老板随意将食物放在桌上,转身离开时,里诺故意大声喊道。 老板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任何回应。 “喂,至少得礼貌地问一声,要不要来一杯吧?” 里诺迅速拦住老板,说道。 “想讨酒喝的话,去外头吧。” “嘿!谁说我讨酒喝了?难道我连一杯啤酒的钱都付不起吗?” 老板没有理会,只是冷冷地伸出了手,示意里诺付钱。 看到这一幕,里诺舔了舔嘴唇,咧嘴笑道: “当然,我买得起啤酒。不过嘛,有时候,不一定非得用钱买啤酒吧?您懂的……哦,不是那个意思,别装不明白嘛。” 老板的手伸得更近了,显然在等里诺拿出点值钱的东西。里诺见状,索性推开他的手,露出狡黠的笑容。 “砰!” 他用力拍了拍桌子,用洪亮的嗓音说道: “我说啊!前阵子在北边的坎皮迪亚,听说了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 原本低声闲聊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旅馆一楼餐厅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 “托尼那家伙,是个专门给贝利安城运送粮食之类物资的商人。有一次,我偶然和他手下的搬运工一起喝了两杯酒。你们知道吗?那个搬运工,留着一脸大胡子,看上去很爷们,可只喝了两杯啤酒,就醉得像只小马驹似的,双腿直发抖,还开始胡言乱语。他喝完第二杯后,咯咯地笑着对我说:‘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就告诉你一个人,别说出去啊!’哈哈,这不分明就是让我说出来嘛!真是个蠢货!” 里诺一边嘲笑着那位搬运工,一边继续讲述。原本沉闷的旅馆大厅里,渐渐传出了压抑不住的笑声。 旅馆老板察觉到气氛渐渐活跃,便转身进了厨房,端出一杯满满的啤酒,重重地放在里诺面前的桌子上。 “刚好渴得要命,这下真是解渴了!好极了!” 里诺举起那杯略显温热、几乎没有泡沫的啤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啊!” 他的豪爽举动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开始点啤酒。旅馆老板看着生意渐渐火热,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忙碌得不亦乐乎。 “嗯,刚才说到哪里了?” “啥也没说呢,蠢货!”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里诺假装尴尬地挠了挠油腻的头发,舔了舔嘴唇上的啤酒泡沫,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总之!那个搬运工告诉我,半个月前,托尼正准备前往贝利安城,可路上出了点大事。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 “别绕弯子了,赶紧说!” “嘿嘿,别急嘛!据说就在贝利安城前的那片森林里,出现了一个恐怖的怪物。凡是进入那片森林的人,不管是旅行者、商人还是士兵,全都没有活着出来。死的人多到数不清!” 里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托尼也得穿过那片森林,但他被吓得不敢进去。硬是在森林入口前搭了个营地,急得团团转。那时候,他的合同到期就在第二天,要是送不到货,连贵族的合同都得作废了。就在这关键时候——” 里诺故意停顿,把杯中最后一点啤酒一饮而尽,随后若无其事地拿起面包,慢悠悠地咬了一口。 “呜呜呜呜!” “混蛋!快说下去!” 对于这些贫穷的平民来说,能听到远方传来的消息已是一大乐趣,而里诺那充满戏剧性的讲述,更是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该死的家伙!” 看到里诺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面包,有人忍无可忍,骂了一句后抓起一枚铜币丢向他。里诺轻巧地接住了铜币,笑眯眯地揣进了口袋。 “就在那时,贝利安城主的女儿——莉亚小姐出现了!” “然后呢?莉亚小姐杀了那只怪物吗?” “安静!听我慢慢讲!” “……” 其他人把插嘴的家伙呵斥得闭上了嘴,里诺无视了刚才的干扰,继续说道: “莉亚小姐身边,还有一位骑士!那人虎目炯炯,肩膀宽阔,披着笔挺的斗篷,剑术鬼神莫测。他是谁?他可是贝利安城主最信任的骑士——乔尼爵士!” 里诺一边说,一边做了个笨拙的挥剑动作,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当时大家都以为有救了。毕竟有乔尼爵士在场,还有什么好怕的?可是,问题来了——事情竟然还没结束!” 里诺压低声音,环视周围,神秘地说道: “即使莉亚小姐有乔尼爵士护卫,她居然还雇了一位佣兵!这是什么意思?贝利安城最强的骑士还不够,还得请佣兵护卫!” 众人听到这里,立刻议论纷纷: “有骑士还要雇佣兵?这也太奇怪了吧!” “那岂不是暗示骑士的力量不足?这会损害骑士的名誉啊!” “那个怪物到底得有多恐怖,居然需要雇佣兵?” 里诺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吊足了胃口后才接着说道: “更有意思的是,那位佣兵可不普通。他有乌鸦羽毛般漆黑的头发,言谈举止贵气逼人。托尼商队的那些人甚至一度以为他是贝利安城的新骑士!” “佣兵?那不是平民吗?” “平民?嘿嘿,这才是故事的妙处!他确实说自己是平民。” “这有什么奇怪的?” “他的名字是‘菲利乌斯’!” “菲利乌斯?那是怎么了?” “菲利乌斯可是贵族的名字!” “对!贵族的名字!” 里诺见众人惊呼,立刻兴奋地提高了音量: “他说他是‘玛雷的儿子,菲利乌斯’,仅此而已!你们不觉得可疑吗?这名字实在太蹊跷了!更好玩的是,这位‘玛雷的儿子,菲利乌斯’进入森林时,居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而且……” 旅馆老板忙着往里诺的杯中续满啤酒,而里诺则越发起劲,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玛雷的儿子,菲利乌斯”的英勇事迹。他如何胆识过人,又如何迅速看穿怪物的弱点;以及他是如何用一剑斩杀了连乔尼爵士都难以对付的怪物。 “哇,这家伙真是个英雄啊!” “然后呢?他成为骑士了吗?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只在城里住了一晚,说要往南走,就离开了。” “唉!这不就像个悬而未决的故事吗?” “英雄嘛,就该像风一样潇洒离去,总比赖着不走强。” “不过,他往南去哪了?有人知道吗?” 里诺醉醺醺地挠了挠鼻梁,满脸通红地说道: “嗯……说到南方的话,现在嘛……” “……是拉贝拉诺,还是马泰拉?” “……” 有人低声提起“拉贝拉诺”或“马泰拉”这两个名字,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关于国王与侯爵之间即将展开代理战的传闻,这两个领地正是中心议题。皮雷纳王国的平民对此如履薄冰,唯恐多言招惹祸端,因此平时都避而不谈。 “呃,总之就是这样了!听完故事,不给点儿谢意吗?” 尽管气氛突然冷了下来,里诺却仍旧笑嘻嘻地朝众人挥了挥手。虽然最后的冷场有些遗憾,但他带来的有趣故事仍让大家意犹未尽。于是人们嘴上骂着,手上却都丢给他几枚铜币。 “这家伙,就算绑着扔进海里,只要嘴巴还能动,就肯定不会淹死!” “就算全身上下都扒光了,只要那张嘴还在,他都能赚到钱!” “谁说扒光的?你这变态!” “哈哈哈哈!” 一边收着钱的里诺握紧拳头,对着空中挥舞几下,装模作样地大吼一声,众人看着他滑稽的样子,笑得更加开怀。 收完钱后,里诺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回到了二楼,头也不回。 第二天一早,里诺花了整整3枚皮雷纳银币,买下了波尔利的市民权。他将所有的行李装上老马,驱马通过城门,离开了城市。 他经过了车水马龙的城市郊外,又穿过一片开阔的平原,最终走进了通往南方的一片小森林。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沿着普通的路径前行,而是冒着危险,踏入了那片鲜有人至的密林深处。 他的老马“小心翼翼地挑选着脚下的路,谨慎地前行,以免弄伤腿脚。直到彻底远离人烟的视线范围后,里诺才停下。不,确切地说,是伊希凡停下了脚步,并解除了伪装的魔法。 恢复原貌后,他将自己的黑发整理整齐,绑在脑后,又摸了摸干净的下巴。接着,他用魔法制造了清水洗脸,并擦掉了右脸上的恶魔符文“梅姆布斯”。 随后,伊希凡从马鞍上的行李中拿出原本的衣服换上。 路上,他曾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购买了几件破旧的衣服,用以伪装成“里诺”。虽然幻术也能改变服饰,但那样的魔力消耗过大。而这次仅仅是伪装脸部,他就已经难以维持,不得不在旅馆休息数次,恢复魔力。说实话,这次伪装的确不轻松。 目前,他只能改变自己的外貌,声音则无法掩饰,行为举止也只能靠他自己模仿。他从未接受过表演训练,但模仿力出色的他,成功将一个轻浮粗俗的乡村混混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他将记忆中的格尔芬——那个被他亲手审讯并处决的罪犯——的言谈举止重现,同时结合了平时对其他罪犯和村民的观察,塑造出了“里诺”的形象。 波尔利的市民权上简洁地记录了“里诺”的个人信息:棕色头发,棕色胡须,浑浊的深绿色眼睛,塌鼻梁,宽扁的脸——完全不同于伊希凡的原貌,显然借鉴了格尔芬的外形特征。 当伊希凡以“菲利乌斯”的身份活动时,他可以凭借莉亚的证明信确认身份。而当他以“里诺”的身份活动时,则可以用市民权证明自己。 “菲利乌斯”和“里诺”是同一个人,这种事,又有谁会相信呢? “你今天可真逗,伊希凡。” 基梅罗落在他的肩膀上,用带着戏谑的声音轻声说道。 “你那蹩脚的幻术,对我可没用。” 基梅罗的目光洞穿了伊希凡的伪装,看见他那优雅的面庞在幻象下如何夸张地扮演着粗鄙滑稽的小人,显得格外滑稽。 “所以?” 伊希凡冷淡地回答,拉紧了斗篷,将身体裹得更加严实。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好玩罢了。呵呵呵……” 基梅罗笑着振翅飞走,隐没在森林的阴影中。而伊希凡只是默默牵起缰绳,重新回到了道路上。 在抵达拉贝拉诺之前,他将不断切换“菲利乌斯”和“里诺”这两个身份,积累“玛雷的儿子菲利乌斯”的传奇故事。 莉亚的证明信是一个极大的助力,但单凭它还不够。通过“菲利乌斯”的英雄事迹获取好感与信任,再用证明信巩固成果,才是最优解。 “看来,我还需要创造一个新身份。” 伊希凡很快意识到,为自己设计另一个身份的必要性。 “菲利乌斯”身份强大而高贵,但也因为过于显赫,行动受到诸多限制。他必须保持一贯的高洁形象,无法随心所欲。而“里诺”虽然灵活,但平民的地位使他难以避免一些不公待遇和麻烦。 “先用菲利乌斯的名字再完成几件值得传颂的事,然后用另一个身份传播他的传奇。如果一再用里诺这个身份宣传菲利乌斯的事迹,肯定会引起怀疑。” 伊希凡翻身上马,恢复了自己的真实面貌,披上那件高贵的黑色斗篷。他此刻的模样,与之前那个贫穷粗鄙的里诺已毫无关联。 “英雄事迹……真是讽刺。” 想到这个词,伊希凡不禁心中冷笑。那高贵、强大、富有的“皮雷纳贵族”菲利乌斯·玛雷·西尔瓦埃,不过是他实现唯一目标——复仇——的工具罢了。 “或许,对于那些死于瓦尔塔努斯的人而言,我是个英雄。” 伊希凡冷笑着回忆起自己逝去的亲人。 如果是阿尔芬,或许会支持他的复仇。但他的父亲罗根,恐怕更希望他能过上自由而幸福的生活,而非被仇恨所束缚。从这个角度来看,伊希凡为了复仇不惜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称得上是个英雄。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所执着的,只有心中这团炽热的复仇之火。 即使罗根复活,试图阻止他,他也绝不会回头。 哪怕瓦尔塔努斯在烈焰中化为灰烬,伊希凡也无法感到满足。 复仇,就像债务,永远无法偿清。 “新的身份,最好基于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否则完全虚构的身份总会有漏洞。” 伊希凡一边策马前行,一边任由胸膛中的复仇烈焰翻腾,不断调整自己的计划。 若情况需要,杀掉某些人并取代他们的身份,未必不是一个选择。只要目标没有社会关系,那就更是再合适不过了。 穿过森林后,伊希凡策马继续向南方进发。 第80章 布道者马蒂斯 “如果说完美契合,那就如同肌肤贴合般自然。” 一路向南,伊希凡以“玛雷之子菲利乌斯”的名义完成了几项小规模的任务。像之前贝利安事件那样的大事终究是凤毛麟角,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接受讨伐村庄附近怪物的委托。 这些怪物不过是些哥布林或地精之类的小角色。伊希凡通常能在一天内迅速完成讨伐,拿到象征性的报酬后便匆匆离开。他本就不是为了金钱而奔波,因此对此毫不在意。村民们却对这位看似贵族的年轻人心存感激,因为他仅收少许酬劳就解救了他们的危机。他们大力称颂“玛雷之子菲利乌斯”,而这也令菲利乌斯的高尚声名更加熠熠生辉。 除了讨伐怪物,伊希凡还偶尔接下旅途中偶遇的旅人或商人的护送任务。他将这些顺路的工作视作赚取路费的好机会,同时尽可能地将“菲利乌斯”的名字传扬开去。随后,他改用“里诺”这一身份,进入城市,在酒馆里化身滔滔不绝的说书人,借讲故事赚取赏钱的机会宣传菲利乌斯的事迹。 尽管作为“里诺”耽误了一些时间,但由于战争尚未爆发,伊希凡的步伐依旧从容。他悠闲地旅行,随着夏日渐渐远去,“玛雷之子菲利乌斯”的英雄事迹已在皮雷纳北部至中部地区悄然传播开来。 毫无疑问,“里诺”在这一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他在酒馆里津津乐道,收获赏金的同时也激励了其他旅者效仿。他们纷纷开始传播菲利乌斯的故事,虽然许多人无法达到“里诺”那样的说书技巧,仅能简略转述传闻,但偶尔也有人因为精彩的叙述而名声大噪。 于是,菲利乌斯的故事迅速流传,并经过添油加醋,甚至衍生出一些完全虚构的冒险情节。 “你听说了吗?那个玛雷之子菲利乌斯居然和贝利安领主的女儿莉亚·泽多维亚是恋人?”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 为了吸引更多听众,说书人们编造出越来越刺激的情节。最终,甚至出现了如果莉亚听到会愤怒得亲自派追捕队去逮捕菲利乌斯的故事。 伊希凡从未希望牵扯到与莉亚的绯闻之中,但事态已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更糟糕的是,这些传闻如影随形地沿着他的旅途传播,而他自己对此却毫不知情。 “你真是个顶级的混蛋啊,伊希凡。” 象征着“知识与智慧,觉悟与秘密”的恶魔基梅罗的化身——乌鸦,是唯一知晓真相的存在。面对它的讽刺,伊希凡却完全不明所以,甚至无法判断这是责骂还是嘲讽。 对于贵族而言,19岁的女性已然接近婚嫁年龄的尾声。而莉亚,这位尚未订婚的年轻女子,如今却因与一个身份成谜的男人传出绯闻,而大大影响了婚姻大计。 回想起来,帕乌斯特也曾直言不讳地对他说过:“你真是个令人厌恶的混账。”甚至还戏称他为“混账伊希凡·塞西里安”。 当基梅罗和帕乌斯特都一致称伊希凡为“混账”时,这个称号若不属于他,世间还有谁能配得上? 就在这个“混账”穿越皮雷纳王国中部地区的一半时,他在一个小村庄中目睹了一幕别样的情景。 “因此,塞莉安教主曾教导我们,要学会爱护与包容家人,即使他们有过错,也要将他们拥入怀中,与之共度人生。而这里的‘家人’,不仅指血脉相连的亲人,也包括身边共同生活的邻里……” 村庄中央的小广场上,一名约三十岁的红发男子手持一本看似塞莉安教典的书卷,用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他的红发和乱糟糟的胡须被油污粘结成团,皮肤因长期日晒变得黝黑且满是污垢。身上的衣物早已破旧到近乎一堆破布,鞋子更是残破不堪,脚趾露在外面,每走一步似乎都在宣告鞋底即将脱落。 他面前只有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依靠拐杖颤抖地站在那里,眼神专注而认真。而其他村民,只是偶尔瞥了男子一眼,就匆匆走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男子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些冷漠,但依旧向老人靠近了几步,用更加柔和的声音继续诵读着教典中的教义。 他是塞莉安教的一名传教士。 不过,从他的打扮来看,他或许并非正式的神职人员,而更像是一个因热爱传教而漂泊四方的流浪布道者。 “讲得真好……” 在男子结束布道后,老人从怀中摸索出一枚已经磨损得几乎无法辨认的硬币,颤抖着递了过去。 “谢谢您,不过我不是为了钱才做这些事情的。” “但你这副样子四处流浪,真的会饿死的!别推辞了,拿着吧。”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收下。接受金钱的那一刻,我的信仰将蒙上私欲的阴影,而我的言语也不再纯粹。所以,请不要让我陷入这样的试探。” “哎呀,这样下去,你真的要饿死了啊……” 老人长叹一声,用拐杖轻轻敲了敲男子的腿,随后说道:“那好吧,我去弄点吃的,你就在这里等着。” 说罢,他一边嘟囔,一边拖着蹒跚的步伐离开了。 男子静静地注视着老人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然后,他踉踉跄跄地迈开脚步,离开了村庄。他拖着破烂的鞋子走了一段路,最终鞋底脱落,只能赤脚踩在地上。他停下片刻,将鞋重新穿好,把教典紧紧地抱在怀里,继续沉默地向前走去。 “嗯……” 伊希凡远远注视着男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哎呀,那家伙真是要饿死了啊!” 不久后,老人匆匆提着一篮食物回来,发现男子早已不见了身影,发出一声长叹。这时,伊希凡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走上前去。 “如果这些是为那位传教士准备的,就让我代为转交吧。” 伊希凡微笑着对老人说道。老人看到这位显然是贵族的年轻人,忍不住吓了一跳,手一滑,篮子差点掉在地上。 伊希凡轻松接过篮子,从口袋中取出五枚硬币,塞到老人空空的手中。 “这是对你的善意的回报。” “……感谢您,大人。” 为了表明自己并非因为缺钱才抢夺食物,伊希凡特意拿出了五枚硬币交给老人。这份慷慨让老人倍感宽慰,他深深鞠了一躬。 伊希凡随后翻身上马,离开村庄,想要追上那名男子。然而,刚出村子,他就发现追赶完全没有必要——男子甚至没能走出五十米,就已经倒在了路边。 “你还活着吗?” “……还活着……” 伊希凡俯下身,从马上关切地问道。男子用微弱的声音回应。伊希凡立刻下马,将男子扶到路边的大树下坐好,把老人送来的篮子轻轻放在他的膝上。 “那位老人非常担心你。” “……” 男子只是低头凝视着篮子里的食物,眼中既无渴求,也没有一丝贪婪。 伊希凡看着他,微微一笑,温声说道: “你真是被愚昧蒙蔽了眼睛的盲人。” “……什么?” 男子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伊希凡的脸。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身份绝非寻常。 “你以为倒在路边,毫无意义地死去,就能证明你的信仰吗?你真的相信,只要按照某些人写下的所谓圣言去行动,世界就会充满和平,神的光辉就会为你铺平前路?” “……” “如果你就这样抱着这些虚幻的信念而死,你的人生又有何价值?” 伊希凡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面包,强硬地塞到男子手中。 “那些听过你的布道,还愿意帮助你的人,他们的善意难道不是神的启示吗?而你却拒绝这些情感,难道这就是神所希望的吗?” “……这不是……” “吃下这些食物,恢复体力,然后站起来继续前行。将神的教诲传递给更多的人,这才是你的使命。如果你担心老人的善意被浪费,大可不必。篮子里的食物,是我花五枚硬币买下来的。而且,你需要明白,我比你想象中富有得多。” 说完,伊希凡轻笑着牵着马,退到几步之外,在一旁坐下。 男子低头看着篮子里的面包,发现虽然有些硬,却十分干净,还足足有三块之多。 “光吃这些面包,可能会噎着。” 伊希凡从包中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一些水递给男子。男子望着这杯水,泪水顿时涌出。他哽咽着说:“谢谢……真的谢谢您……” 随后,他一边哭着,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下老人送来的面包,又喝下伊希凡递来的水,最后用沾满污垢的袖子擦去了泪水和鼻涕。 “你是教团的神职人员吗?” 待男子用餐完毕,情绪平复后,伊希凡问道。 “……不,我只是一个喜欢布道的普通人。” 男子苦笑着摇头。 “你的名字?” “马蒂斯,叫我马蒂斯吧。” “马蒂斯,你的家人呢?为什么会独自一人漂泊?” 听到这个问题,马蒂斯低下头,沉默了许久,随后用低到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可回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 马蒂斯看向伊希凡,闭上双眼,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 “我曾醉酒后犯下了不该犯的罪行。”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深深的忏悔,如同向神祈求宽恕一般。 “那天我喝得酩酊大醉,竟未认出那是我妻子的弟弟。我误以为妻子背叛了我,怒火中烧,用棍子将她的弟弟活活打死了……他是个善良的青年,只是为了送我们一些他捕到的鱼,才短暂地来到我家。” “于是,你被逐出了家乡?” “虽没有被正式放逐,但做出这样的事,我又怎能留下?” “所以你就在这漫无边际的赎罪旅途上,向死亡一步步迈进,以此寻求救赎?” “若真是这样,或许还好一些……可救赎早已被我玷污,化为尘埃了。” 马蒂斯低声喃喃着,双眼缓缓合上,疲惫不堪。 “马蒂斯,你不想回到故乡吗?你不想念你的家人吗?” “……想,当然想……可我又该如何回去呢……” 伊希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马蒂斯。他注意到马蒂斯的眼皮逐渐下垂,呼吸变得缓慢,双手无力地松开,怀中的经文滑落在地,摊开成几页。那本破旧的经文上布满了注释,像是马蒂斯亲手写的。 “这些注释是你写的吗?” 伊希凡忽然换了话题,问道。 “凭我的浅薄之学,怎能独立完成……” “那你师从何人?” “算不上师从……不过是跟着其他布道者学来的罢了……” 那些受人欢迎的布道者,身边常常会围绕一群追随者。马蒂斯大概是混迹其中,从他们的言论和经文解释中学习到了一些东西。 能够读写文字的马蒂斯,在普通平民中已算是少有的知识分子。但这些并不重要。真正关键的是,经文上的注释并非他的独立见解,而是记录了塞莉安教派正式布道者的教义和解释。 伊希凡看着渐渐入睡的马蒂斯,将那本破旧的经文一页页翻阅,最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轻轻合上经文,对着马蒂斯低声说道: “马蒂斯,你的赎罪之旅的确有其意义。” 说罢,他伸出手,轻轻按住马蒂斯因疲惫而半开的眼皮,让它们彻底闭合。 “未来,人们会记住这位名为马蒂斯的流浪布道者,并怀着深深的敬意和爱意传颂你的名字。” “……” 筋疲力尽的马蒂斯早已无力睁眼,但他听到的这句话却如同从高天之上洒下的光辉,温暖又庄严。 “马蒂斯,安然入睡吧。你值得在这份宁静中获得休憩。” 伊希凡的手轻轻覆盖在马蒂斯的眼睛上,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他的双眸微微闪烁着一抹如同黄昏般的淡紫色光辉。 “唉……” 马蒂斯的叹息在这片微光中逐渐平息。 仿佛是一场梦,马蒂斯在伊希凡的注视下缓缓闭上了双眼,安静地进入了永眠。 仅仅一瞬,马蒂斯的呼吸渐渐平稳,微弱而均匀。可这仅存的气息,也很快消散在风中,彻底归于虚无。 伊希凡轻轻将手从马蒂斯的眼睛上移开,接住了他无力垂下的身体。 严格来说,马蒂斯的死亡与伊希凡无关。他的生命早已走到了尽头,即使无人干预,他也会孤独地倒在路中央。那几块面包稍稍为他注入了一丝活力,但这已是强弩之末,勉强支撑了短短几分钟。 马蒂斯因疲劳过度而亡。伊希凡唯一的“干预”,是在他心脏停止跳动之前,用“沉眠之恶魔”卡夫巴的符文让他安然入睡。同时,伊希凡为他赎罪的旅途赋予了意义,让马蒂斯在内心得到极大的安慰,平静地接受了死亡的到来。 当然,伊希凡完全可以救活马蒂斯。如果在最后时刻使用“时间逆转”,马蒂斯的生命可以被挽回。只需再让他休息几个小时,他便能重新踏上旅途,继续他的布道事业。 然而,伊希凡选择了另一个结果。他让马蒂斯安详地离开,不是出于仁慈,而是因为他需要马蒂斯的死亡。 伊希凡将如同睡去般的马蒂斯安置在马背上,将地上那本破旧的经文小心翼翼地收进背包。 他沿着小路继续前行,找到了一片林间空地,阳光从树叶间洒下。他停下马,将马蒂斯的遗体抱起,走进了林中。 片刻后,伊希凡独自返回,手中只拿着马蒂斯那套破旧的衣物。 马蒂斯被安葬在那片阳光洒满的土地,与那位老人送来的篮子和他破损的鞋子长眠在一起。 伊希凡坐在马背上,从包里取出那本经文,静静地翻阅起来。他的老马无需指引,自行沿着小路缓缓行走。 夜幕降临,伊希凡在露营时细心地清洗了马蒂斯破烂的衣服。衣服上的破损之处太多,他决定用布片将它们补好。 之后,伊希凡坐在篝火旁,翻开经文,轻咳两声,开始练习布道: “起初,这片大地只有无尽的黑暗。” 扑棱棱。 随着他的朗读声,基梅罗飞来落在肩膀上,与他一同注视着那本饱含忏悔之泪的经文。伊希凡平静地朗读着,沉浸于文字之中。 “流浪布道者马蒂斯”——或许,这会是一个不错的新身份。 ——“天呐,这完全是胡编乱造嘛!” “……什么?” 正专注于经文的伊希凡,因基梅罗的打断而微微皱眉。 基梅罗稳稳地抓住伊希凡的肩膀,将身体前倾,用喙准确地指向经文中马蒂斯的注释部分。 ——“差不多……有一半是对的。” “你的意思是,马蒂斯在抄录布道者的讲解时出错了?” 伊希凡以为基梅罗的意思是,马蒂斯在转述布道者的解读时出了差错,或者随意篡改了没有听明白的内容。 ——“不,完全相反!仔细看清楚点。难道你的脑子真的像里诺一样迟钝了吗?” 基梅罗少见地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甚至用翅膀轻轻拍了伊希凡一下。 伊希凡没有辩解,而是低头专注地翻阅着经文上的注释。他很快停了下来,缓缓点了点头。 “确实,这里有许多不同的解读……但最连贯、最一致的,是马蒂斯的注释。” 经文的注释部分,对于同一段内容,不同布道者的解读往往南辕北辙。而那些空白的地方,则是马蒂斯独自补充的。他在不确定的地方用细小而拘谨的字迹写下自己的理解,并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x”,似乎在提醒自己这些内容的可靠性存疑。 伊希凡用魔法制造出柔和的光芒,快速翻阅了整本经文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些布道者的解读,大多只是为了迎合听众而随意编造的。” ——“没错!就是这样!不过,马蒂斯……他真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家伙,不是吗?” “嘎嘎!嘎嘎!” 基梅罗在伊希凡的肩膀上欢快地蹦跳,兴奋地大声叫喊。他甚至罕见地提到了马蒂斯的名字,显然对他颇为赞赏。 伊希凡回忆了一下,基梅罗亲口提到人类名字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包括他本人和帕乌斯特在内,也不超过一手之数。 “看来你心情很好。” ——“当然。” 面对伊希凡略显锋利的语气,基梅罗依旧心情愉悦,轻轻拍打着翅膀。然而,他并未继续说明更多。 伊希凡将注意力转回到经文,仔细分析着马蒂斯的注释。他一点一点地解构并重建了马蒂斯的思维逻辑。 那些布道者的解读,显然更多是为了博取听众的青睐,而非严谨的信仰研究。相比之下,马蒂斯的注释却充满了真诚。他是真心为了忏悔而打开经文,因此他的解读朴实无华,甚至带有不少直言不讳的批评。说实话,这些批评的内容占了注释的一半以上。 按照马蒂斯的解读,塞莉安教派的经文大约有不到一半在强调“应该做什么”,而另一半则是在告诫“千万不要做什么”。 将马蒂斯的注释与经文结合起来读,整个教义仿佛成了一份充满叹息的规劝,似乎在不断诉说:“拜托,别这么蠢了……” 伊希凡极为认真地分析并吸收了这些内容。这样做,既是为了在需要时能够扮演“马蒂斯”这个身份,更是为了应对未知的突发状况做好准备。 尽管伊希凡已经足够谨慎,但他明白,任何时候都可能有人怀疑他与恶魔有所关联。而在这样的局面下,对经文的深刻理解无疑会成为强大的武器。 想到这里,伊希凡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你怎么会知道经文的正确解读呢?” 毕竟,这个恶魔怎么看都不像会虔诚地翻阅经文的类型。而且,塞莉安教派不是极端厌恶恶魔这种存在吗? ——“什么?你居然认为我会不知道这种事情?这简直是对我的极大侮辱!你这个无可救药的人渣!” 基梅罗愤怒地尖叫起来,用喙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伊希凡的头,显然对他的疑问极为不满。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塞莉安教的经文已有上千年的历史,经过了无数次抄录和解读。基梅罗这种存在的时间之久,他不了解反倒才是奇怪的事。或许,他甚至亲眼见证了经文初次被书写的时刻。 伊希凡无奈地挥挥手,试图驱赶基梅罗。可这狡猾的恶魔只在用喙啄他时显露实体,其他时候则飘忽不定,整个过程弄得伊希凡烦不胜烦。 夜色笼罩的森林中,伊希凡继续翻阅着马蒂斯的经文,为未来的布道练习着。 虽然马蒂斯已经死去,但他的名字并不会就此消亡。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马蒂斯”这个名字仍会延续下去。 “或许,马蒂斯自己也会觉得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吧。毕竟,如果没有我,他可能早已成为一具无名尸体,倒在路边,被人遗忘。” 又或者不会,谁知道呢?反正他已经死了,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人渣!” 基梅罗用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语气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振翅飞走了。 伊希凡对此毫无反驳之意。毕竟,这是事实,无从否认。 第81章 布道费斯提耶 伊希凡没有选择一条直线向南的道路,而是稍稍向西北转向,目标是最近的港口城市——费斯提耶。 费斯提耶位于皮雷纳王国的中央腹地,是一座举足轻重的港口城市。几乎所有穿越皮雷纳西海的船只,都会在此停泊,因此,这里繁华如潮,人烟鼎沸,街头巷尾尽显活力与喧嚣。 “这是个乞丐吗?” “难不成是来乞讨的?” 穿过城门,映入眼帘的是熙熙攘攘的街市。商贩们各自吆喝着,不知疲倦地叫卖,然而当他们的目光扫过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时,表情立刻变得不屑,冷嘲热讽随之而来。 他穿着沾满尘土和汗渍的破旧长袍,脚下是几乎散架的鞋子,全身散发着风霜之旅的疲惫。可他全然不顾那些刺人的眼神,步履从容。他蓬乱的红发与胡须纠缠,仿佛风中垂落的荒草,唯有双手捧在胸前那本陈旧的经文,彰显着他的虔诚。 而在那油腻发丝的遮掩下,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却透出清澈见底的光芒,仿佛将世俗的喧嚣隔绝在外。 这个男人的身份,是一名未获教团认可,却四处传播塞莉安教义的流浪传教士——马蒂斯。而他,也正是伊希凡全新的伪装。 “这次果然让人心生紧张。” 表面依旧淡然,步伐从容,但伊希凡内心的紧张感却如同攀上弦的箭,绷得紧紧的。作为传教士,他不能仅仅依靠三言两语哗众取宠,而是必须用经文打动人心。然而,一个不慎,就可能招来虔诚信徒或神职者的质疑,甚至引发拳脚相向的混乱。 虽说若能因此达到某些目的也不算坏事,但他更希望以“马蒂斯”的身份,巧妙且高效地完成任务。 “经文已经铭记于心,但仍需万分谨慎……” 在从南方前往费斯提耶的几日里,伊希凡将塞莉安的教义逐字逐句牢记于心,还将“马蒂斯”对经文的独特解读熟练掌握。为了做到这一点,他甚至不惜借助基梅罗恶魔文字的魔法力量,尽管这让他深感厌恶。 即便如此,若不是他在成为行政官的过程中积累了丰厚的学习经验,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达到这样的水准。 选择折返中部,而非继续南下,更多是为了掩人耳目。 菲利乌斯和里诺正在南方开辟他们的故事线,而如果“马蒂斯”也朝同一方向行进,很容易让人起疑。因此,伊希凡决定暂时在中部地区以“马蒂斯”的身份活动。 随后,他会迅速切换回“菲利乌斯”的身份,奔向拉贝拉诺,与“马蒂斯”划清界限。 为了完美地扮演“马蒂斯”,伊希凡甚至提前将坐骑以里诺的名义寄存在其他城市。他将所有随身物品妥善隐藏,现在的他,只剩下身上的长袍、鞋子和手中的经文。 要做,就做到无懈可击。如果稍有纰漏,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尝试。 伊希凡默默走在广场边缘,停下脚步。再往前,就是贵族和富商的居住区。“马蒂斯”这样的流浪传教士,显然不适合在那种地方布道。 他缓缓抬起左手,将染成的红发轻轻拂过,抬头仰望夏末湛蓝的天空。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微微闪动,仿佛藏着一片深远的海。 马蒂斯孤身一人静静伫立,思绪渐渐明晰。他低头俯瞰广场,注视着那熙熙攘攘的人流。 “塞莉安大人首次向人类传递教义之时,全心追随她的人少得可怜,屈指可数。然而,当她亲自踏入瘟疫蔓延的拉菲纳,去感知贫苦之人的痛楚,聆听他们的呻吟后,追随她的人数激增至1万3千。随后,他出现在因权力者贪欲而导致的巴里战场,以无上威严平息了战火,那时,立誓追随她并留下姓名的人数攀升至18万7千。” 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磁性,穿过喧嚣的空气,将每一个字清晰地送入广场众人的耳中。短暂的停顿后,他以清澈而坚定的目光环视四周,在场的人都感到那目光正对着自己,仿佛心灵被洞穿。 “千年已逝,如今追随塞莉安大人的人数多得无法计数。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无一不是她的信徒。这意味着,我们人类已然团结一心,共同侍奉塞莉安大人。” 他话音一落,缓缓吸入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目光如刀般锋利,投向围观的众人,接着用浑厚的嗓音继续说道: “然而,追随者再多,也无法掩盖你们未曾真正践行教诲的事实!你们竟敢对神撒谎,否认她的注视,背离她的教诲,这些罪恶便是你们将塞莉安大人的爱挟持而筑成的!” …… 他的声音在空中停下,整个广场陷入沉寂。 尽管众人投来的目光如利刃般凌厉,他依旧面不改色,从容地翻开那本破旧的经文。他没有犹豫或迟疑,而是用污迹斑斑的指尖精准地找到目标页码,翻开经文时眼睛却始终没有移向书页,而是直视着人群。他沉着而坚定地说道: “今日,我将为你们这些满身罪孽的人传达塞莉安大人的教诲。那些自认无罪的人,大可转身离去;而那些有勇气面对自己罪行的人,则请留下,倾听她的声音。” “你算什么?凭什么说我们有罪?看你这副模样,根本不像什么神职人员!” 一个男人满脸通红,带着愤怒的语气向马蒂斯逼近。尽管对方的气势仿佛要将他一把推倒,马蒂斯依然毫无畏惧,神色不变,语气平静而有力地开口回应。 “如果你在塞莉安大人的教诲面前毫无愧疚,坚信自己无罪,那么你大可以带着微笑转身离去。然而,你站在这里,靠近我,只能说明,你早已知道自己的内心藏着不可逃避的罪过。” 马蒂斯语气沉稳而庄重,目光如炬地直视男人。 男人被这番话震慑,猛地一怔,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他退缩的理由有三点。其一,当他靠近时才发现,马蒂斯的身形远比想象中更加高大威严。其二,马蒂斯的话语击中了他的内心,让他无法辩驳。其三,在那一瞬间,与马蒂斯冷峻而深邃的目光相遇时,他胸膛深处竟翻涌出一种无法抑制的悲伤,如洪水般涌上心头。 扑通。 “哈啊……” 男人退到一半,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紊乱,眼眶不知何时已盈满泪水,甚至沿着脸颊滑落。他悲痛于自己的罪行,那种深刻的悲伤却又带着温暖,令他心乱如麻。 就像孩提时代,无意间犯下过错,却被无所不知的母亲发现,在她既严厉又慈爱的训斥中,最终扑入她怀中痛哭的记忆重现一般。 “塞……塞莉安大人啊……” 马蒂斯的绿色眼眸中闪过一抹夕阳般的光辉,他低头看着呼唤神明的男人,语气温和却不失威严地开口: “你是否已经明白,她在注视你,倾听你,用爱支撑着你,使你不会倒下?” “是的……是的……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泣不成声,像孩子般无助地啜泣,同时用气息不稳的声音向神忏悔。 “为你的罪行而悲伤,但不要恐惧。只要你真正明白自己的过错,并真心悔改,塞莉安大人会用他无尽的爱接纳你,甚至宽恕你的罪。” “谢谢……谢谢……” 男人涕泪横流,跪倒在地,向神表达着深深的感激。 这一幕震撼了原本只是想看热闹的人群。他们感到,自己见证了一个由神亲自安排的奇迹,一场小而真实的救赎。于是,广场上的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事务,怀着激动的心情聚拢到马蒂斯身边。 马蒂斯的眼神清澈如天穹,他挺直身躯,以庄严的语调继续宣讲,声音如洪钟般穿透人心,向更多的人传递神的教诲。 “塞莉安大人确实以喜悦的心情接受了啤酒和葡萄酒,但他所喜悦的并非酒本身。” “请参考《经文》第三章第41节:塞莉安大人在治愈病患之后,这些被救赎的人试图挽留他,甚至用金钱相赠,然而塞莉安大人因此愤怒,将他们驱逐。然而,一位老人因担心塞莉安大人在旅途中会口渴,用破旧的皮囊盛上陈年的啤酒献给他,眼中带着愧疚与泪水。塞莉安大人被老人的真心所感动,微笑着接过啤酒,在旅途中饮用。她所饮下的,不是酒,而是老人的温暖与爱意。” “那么葡萄酒呢?” “请参考《经文》第五章第10节:塞莉安大人接受了一位国王的邀请。这位国王以百姓为人质,意图试探塞莉安大人。在宴席上,塞莉安大人接过国王递来的葡萄酒,并说道:‘这是我将流的血,也是你无法弥补的罪。然而,我会以喜悦之心饮下这杯酒,而你也应以坦然之心面对你的罪过。’ 然而,国王不愿面对自己的罪孽,反而再次斟上一杯递给塞莉安大人。此时,塞莉安大人将酒倒在地上,并说道:‘你明知无法挽回,却依然执意为之。此举表明你的灵魂已拒绝了救赎。’ 愤怒之下,国王试图用暴力割开塞莉安大人的腹部取出她饮下的酒。但大地随即震动,王宫轰然倒塌,顶部的宝石坠落,将国王击毙。” “可我听说每天喝啤酒和葡萄酒是被允许的?” “塞莉安大人说的是每天可以适量饮用,而不是放纵自己至醉酒。” “可另一位神父却告诉我……” “请参考《经文》第一章第6节。” 马蒂斯的声音始终镇定,面对群众的困惑,他从容地继续布道。他引用经文时毫不迟疑,与其他传教士因措手不及而在翻阅经文中显得慌乱不同,马蒂斯总是先用准确的话语解答,同时翻开经文,指向相关章节,令所有人心悦诚服。 这种表现,若不是对经文了然于胸,或能精准预测所有提问,绝不可能做到。 马蒂斯的真诚毋庸置疑。他那本几乎散架的经文上密密麻麻的注解,加上他自信的举止,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一种不可动摇的信仰。哪怕是文盲,在这样的说服力面前也不得不点头认同。 解读经文是教团神职人员的专属权利。而对于普通平民而言,阅读本身就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障碍,更不用说逐句解读经文的深刻含义。再者,平民忙于生计,根本没有时间去深究这些复杂的教义。 马蒂斯的形象仿佛是一个真正走上苦修之路的修行者。他亲自为不识字的平民展示经文内容,向他们传递未经篡改的教义。这种真诚的方式,与那些只会用花言巧语包装自己的传教士截然不同。他平静的话语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温柔的力量,轻轻触动了平民的内心。 不知不觉间,广场被慕名前来的听众挤得水泄不通。但不同于一般嘈杂的集会,没有人喧哗,也没有人露出厌倦或无聊的神情。人们保持沉默,专注地倾听马蒂斯的每一句话。他们甚至坐在地上,为其他人腾出视线,好让更多人看到马蒂斯。 然而,马蒂斯的布道并非迎合众人的心意。他的讲述大多直接指向他们行为中的问题,并毫不留情地予以批评。他否定了许多其他传教士允许的行为,这起初令听众感到不适。然而,当他逐句引用经文,并逐一讲解时,听众们开始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被其他传教士误导,甚至因此在无知中犯下了数不清的罪过。 这种醒悟在他们心中激起了些许怒火。他们对传教士的信任使他们忽略了自己的错误,而现在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背离了神的教义。 马蒂斯的布道结束后,仍有许多人围着他,提出各种问题,久久不愿离去。尽管如此,马蒂斯始终耐心地解答。但最终,他以果断的动作合上了经文,用一个坚决的手势示意布道结束。 经文合上的一瞬间,人群中响起了失望的叹息声。 “最后,我想与你们分享一个故事。” 马蒂斯话音一落,人群立刻重新屏息,全神贯注地倾听。 他以严肃的神情缓缓开口: “你们听说过玛雷之子菲利乌斯的故事吗?” 教团的传教士通常会借助英雄人物或善行者的故事,来吸引听众的注意力,并借此传递教义。因此,马蒂斯提到菲利乌斯并不让人意外。然而,在他精彩绝伦的布道结束之后,这个故事更像是一种巧妙的“推广”。 塞莉安教团的经文,不仅蕴含深奥的哲学与宗教教义,还夹杂着许多贴近百姓日常的小故事。如果人们严格按照经文的指导生活,并在平静的环境中避开意外,那么他们几乎可以与四周和谐相处,健康长寿。甚至经文中还详细记载了如何制作药物。 然而,这些内容因过于日常琐碎,往往被试图通过激情演讲吸引注意的传教士忽略。他们更倾向于选择能煽动情绪的篇章,而不是这些“朴素”的指导。 离开费斯提耶后,马蒂斯将破旧长袍的兜帽拉紧,穿着几乎散架的鞋子,再次踏上旅程。 虽然他一再警告那些试图追随他的人,但他们依旧不舍离去。然而,当他们回忆起马蒂斯的教诲后,还是纷纷选择回归家庭,继续为生活努力。 “还真是险些露馅。” 当终于远离视线后,伊希凡解开伪装法术,轻轻叹了口气。 布道时间过长,他差点无法维持法术。为了“马蒂斯”的首次亮相,他尽可能认真回答每一个提问,魔力却几乎消耗殆尽。下次,他打算简单些,不再耗费过多精力。 “你真是有点天生的无赖才能。”基梅罗落在他肩膀上打趣道,“如果你去当骗子,靠嘴皮子就能建立一个王国。” “骗子若能建立王国,从那一刻起,他便是真正的王。” “话是没错。”基梅罗低笑,振翅飞起。 伊希凡仍披着那件破旧长袍,压低兜帽遮住脸庞,怀抱经文,脚步匆匆。他计划迅速走遍中部地区,用“马蒂斯”的身份传播自己的名声,同时大肆宣传“菲利乌斯”的英雄故事。当然,不能只讲“菲利乌斯”的事,否则难免引人怀疑。因此,他需要收集更多故事。 这些故事不仅能丰富“马蒂斯”的布道内容,也能使“菲利乌斯”更加真实可信。毕竟,一个长期行走四方的英雄若对各地传说一无所知,会显得过于可疑。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马蒂斯”走遍皮雷纳中部地区,穿梭于城市与乡村之间。他的布道很快声名远扬,甚至吸引了一些狂热追随者,迫使他想尽办法避开这些人的纠缠。 马蒂斯的布道与教团传统教义存在许多分歧,这引发了一些教团神职人员的愤怒,他们誓要找到马蒂斯并予以严惩。然而,也有几位试图公开反驳他的传教士,但他们的反对意见却在教团内部被冷落。因为即使是这些传教士也明白,马蒂斯的解读事实上更接近真理。 短短十五天,“马蒂斯”如同风暴般掠过中部,随后像一阵风般悄然无踪。然而,他的十二场布道被无数人记录,吸引了学者和神职人员争相收集研究。这些研究掀起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神学热潮,席卷皮雷纳王国。 “我就说吧,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基梅罗嘲讽道。 “……” 在这一过程中,伊希凡得知了“菲利乌斯”与“莉亚”的绯闻。他面对基梅罗的嘲弄一言不发。 ……还能怎么办呢?事到如今,已是覆水难收。 第82章 拉贝拉诺男爵 初秋时节,伴随着凉爽的微风,伊希凡的队伍终于抵达了皮雷纳中南部的拉韦纳斯侯爵领。由于拉贝拉诺男爵领正位于拉韦纳斯之内,若继续向东南方向行进,很快便能到达目的地。 一路从皮雷纳北部横贯南方,伊希凡以“菲利乌斯”的名义完成了许多委托,并每次都确保拿到象征功绩的证书。如今,他已经收集了二十多份证书,而其中最为耀眼的,无疑是来自莉亚·泽多维亚的那一份——那位因与菲利乌斯传出绯闻而名声大噪的莉亚。 旅途中,他刻意寻找任何可能与恶魔相关的异象。若能击杀恶魔的爪牙并将其献祭,便有机会获得非凡的力量。然而,自从经历了贝利安城堡的事件后,他始终未能再次遇到类似的恶魔踪迹。 “快些!都给我加把劲!” 拉韦纳斯侯爵领早已因战事准备而显得一片混乱。这场即将爆发在拉贝拉诺与马特拉之间的战争,实则背后操纵者正是侯爵与国王。表面上,两人皆不动声色,但暗地里却为战争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与兵力。 伊希凡目送那些前往拉贝拉诺男爵领的战争商人,随后踏入一家设施较为奢华的旅馆。与以往窘迫的境遇不同,他如今资金充裕,能肆意享受优越的待遇。 一边用餐,他一边倾听周围人交谈,发现人们尽管对战争心存畏惧,但仍因试图从中牟利而蠢蠢欲动,双眼流露出贪婪的光芒。 “可这也太离谱了!就算是国王陛下,也不能为了抢银矿就开战吧!” “难道你希望拉韦纳斯轻易将银矿吞下?” “这小子不会是马特拉派来的奸细吧?嗯?” 伴着一杯杯啤酒,人们高谈阔论,言辞间甚至掺杂着颇为危险的内容。可由于大家讨论得过于热烈,鲜有人会对此深究。 毕竟这里是拉韦纳斯侯爵领,整体氛围自然偏向支持侯爵一方。 “靠港口赚了那么多钱,区区一个银矿就当放弃了吧!若如此,也不至于闹到要开战的地步……” 然而,也有部分人认为正是侯爵的固执逼得国王不得不开战。双方观点各有道理,但此事毫无疑问将掀起深远的波澜。 当伊希凡与莉亚谈及证书时,莉亚含蓄地表达了泽多维亚支持侯爵的态度。这种观点在皮雷纳贵族圈内正逐渐成为主流,除少数与国王有特殊关联的人外,大多数贵族都持相同立场。 皮雷纳以贸易繁荣,境内许多地区皆富庶异常,因此领主的权力比其他国家更为强势,并形成了高度独立的统治体系。在此背景下,大多数贵族认为国王的行为是不尊重侯爵权威的“冒犯之举”。尽管他们能够理解国王的处境,但作为贵族,绝不允许这种压制领主的行为成为先例,因而选择了一致对外的立场。 这场战争的胜败与结果,将深刻地撼动皮雷纳的政治格局。 若国王胜利,贵族们要么被迫接受现实,放弃原有的权力;要么联合起来,发起激烈反抗。而如果侯爵获胜,国王的权威将受到极大削弱,甚至可能动摇整个王国的统治体系。换句话说,眼下真正被逼入绝境的,其实是国王。这也正是伊希凡决定前往拉贝拉诺,而非马特拉的原因。 他一路南行,一边收集情报,一边加快脚步。当旅程接近两个月之际,秋意已然深浓,他终于抵达了拉贝拉诺。他驱使着那匹名为杜比乌姆的老马急速前进,尽管杜比乌姆不断用愤怒的跺蹄表达不满,但他仍成功快速到达了这片领地的中心——纳比利诺,男爵的居所所在之地。 “……菲利乌斯?” “有什么问题吗?” 随着战争的步步逼近,纳比利诺早已进入高度警戒状态。城门处对进出者的身份盘查严格。伊希凡报上了“菲利乌斯”的名字,神色平静地等待。 “请问您属于哪个家族?” 守城的士兵恭敬地发问。他不敢冒犯这位拥有高贵外貌与气质的男子,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我姓菲利乌斯,是玛雷之子。” “……” 听到他未提家族名,士兵的脸色顿时变得紧张,并向一旁的骑士投去求助的眼神。 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骑士缓步走来,与士兵低声交谈几句后,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伊希凡。 “看来纳比利诺不允许无姓之人进入。我对此确实一无所知。” 伊希凡微笑着欠身致歉,动作优雅而从容。这种由内而外的贵族气度,无需语言便已足够证明他的非凡身份。骑士略作迟疑。 此时城门戒备森严,防止敌方间谍渗透。然而事实上,如此简单的检查根本无法筛查真正的间谍。更何况,没有哪个间谍会如此高调地引人注目。 “能请您出示身份证明吗?” 骑士谨慎地问道。尽管对方声称无姓,但若日后自曝身份是贵族,却因被冒犯而翻脸,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伊希凡从怀中掏出莉亚的证书,递给了骑士。 骑士仔细阅读了文件,确认了那枚刻有泽多维亚家族徽章的印记与莉亚的签名。他抬头望向伊希凡,伊希凡随即抬起左臂,优雅地展开披风,露出腰间佩戴的那把精致的长剑。那把剑显然属于莉亚,华贵的装饰无可挑剔。 骑士沉默片刻,目光在证书与长剑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将文件小心卷起,双手递还。 “失礼了,请入内吧。” “多谢,辛苦了,骑士阁下。” 伊希凡将证书重新收好,神色自若地迈入纳比利诺。 “玛雷之子菲利乌斯……听说过吗?” “没有,完全没听过。” 骑士向士兵询问情况,但士兵对此也毫无头绪。 有关菲利乌斯的传闻虽在皮雷纳中部地区广为流传,但那些趁战争捞一笔的人早已进入了拉贝拉诺,而整个拉韦纳斯侯爵领因战争的忙乱而无人有余力关注这类传说般的英雄事迹。 骑士叹了口气,抬手抚过头发,对士兵下令: “将‘玛雷之子菲利乌斯’记录下来。” “明白。” 当前局势下,所有身份可疑的入城者都会被单独记录在案。从那份由泽多维亚的莉亚签署的证书来看,此人无疑是个不容小觑的强者,值得格外警惕。 更为重要的是,骑士在与伊希凡短暂对视的瞬间,便察觉到了他的不凡。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就如同面对一艘在波涛中悠然摇曳的庞大帆船——虽有晃动,但却是因海浪的推力,而非自身的不稳。站在他面前,骑士不禁感到自己宛如一叶小舟,在滔天巨浪下显得微不足道。 “该死的。” 骑士咬牙低声咒骂。尚未交手便感到败北的羞辱感让他不由得自责自己的无能。 而另一边,伊希凡全然不为所动。他进入纳比利诺后,并未径直前往内城的领主府,而是牵着杜比乌姆的缰绳,若无其事地穿行街巷,仿佛只是个偶然经过的旅行者。他选了一家高级旅馆住下,看似什么也没做,仅仅是“休息”。 事实上,他在房间内精心策划,反复练习魔法,做足了万全准备。然而,在外人看来,他只是悠然地消磨时光罢了。 就这样,他安然度过了四天。直到第五天,他才终于离开旅馆,走上街头。 “是时候见到些回应了。” 伊希凡缓步前行,神色如常,仿佛仅是闲庭信步。然而,他的耳朵却细心捕捉着来往人群的对话,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信息:他们从何处而来?先前从事何种职业?如今因何停留此地? 此刻的拉贝拉诺已因战争的逼近而进入紧张的巅峰期,许多来自中部地区的新面孔近期才刚刚抵达。这意味着,“玛雷之子菲利乌斯”的名号很可能已经在纳比利诺内悄然传开。 得益于里诺和马蒂斯的广泛宣传,菲利乌斯的故事早已在中部地区引发不小的热议。旅行者常在旅馆或酒馆中听闻他的传奇,而商人们更是耳聪目明,了解得比普通旅行者更为详尽。 伊希凡穿梭于街头,顺便采购了一些物资。他以风干肉和干果为主,外加一些实用的消耗品,看起来仿佛准备随时离开纳比利诺。 回到旅馆后,他对老板说道: “明早,我便启程。” 一如往常,伊希凡在房间里静静度过了晚间时光,享用了晚餐,随后安然入睡。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地面上时,他等待已久的回应终于到来了。 “您就是玛雷之子菲利乌斯?” 清晨时分,一位仪表堂堂、举止严谨的男子带着一名骑士,踏进旅馆,对伊希凡如此询问。 “正是。我能问问阁下找我的缘由吗?” 伊希凡披着斗篷,背着行囊,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出发。他的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而这笑容却让对方略感不悦。 “男爵阁下请您立即前往领主府……” 然而,话语未完,便停住了。 伊希凡早已整装待发,仿佛预见到了这次召见的到来。这种未卜先知般的姿态,显然让那男子感到些许挫败。 作为“玛雷之子”的菲利乌斯,本该是为即将爆发的战争立功而来。但他却未曾主动进入内城,而是在外城悠闲度日,甚至今早还暗示即将离开。这无疑让拉贝拉诺男爵被迫主动伸出橄榄枝。 “……跟我来吧,菲利乌斯。” “哦,若方便的话,可否请问,男爵阁下为何要召见我这样的无名之辈?” 伊希凡温和地弯起那双带着红棕色光泽的眼眸,语气平和,却又似带着一丝隐隐的讽意。 “我本以为,没有家族背景的人是无法进入内城的。难道是我误解了什么?” 他显然是在提起之前入城时城门口的小冲突。这番话让那贵族男子的眉梢微微一颤,而这一细微的反应,更让伊希凡的笑意深了几分。 这一切表明,对方早已详细调查过他,包括他在纳比利诺的行踪与目击证词。 “是你误会了。” “原来如此,那就好。” 伊希凡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伸出左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旅馆的大门。这般优雅的举止显然让对方更加不快,他皱紧眉头,猛然转身,径直离开了旅馆。 伊希凡紧随其后。当那男子登上马车后,冷冷地盯着他。 “我会骑自己的马前往。” ——这话意图再明显不过:我可不想与你同乘一车。 伊希凡依然带着和煦的笑容,缓步走向马厩,将那只同样显得慵懒的杜比乌姆牵了出来。 贵族男子紧盯着伊希凡的一举一动,甚至他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感到仿佛暗藏嘲讽与轻视。不禁咬紧了牙关: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伊希凡被直接引入了领主府。然而,领主府内并未进行任何正式的接待。显然,以伊希凡的平民身份,由男爵或其亲信亲自迎接会显得有些失礼。但即便如此,男爵依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表达了对他的礼遇与好感。 “请您在这里稍作休息。” 伊希凡被引入一间布置精致的客房。尽管那位带路的男子明确表示只需“稍作休息”,但伊希凡却毫不客气地开始解开行李,仿佛打算长期停留一般。 “菲利乌斯,男爵阁下召见您,请随我前往。” 没过多久,一名侍从恭敬地来到客房,邀请伊希凡前往觐见大厅。 此时正值战争即将爆发的紧张时期,男爵每日的事务定是繁重异常。然而,他却将这一天的首要任务留给了菲利乌斯,这无疑体现了男爵对他的重视——甚至已经认定他必定是贵族出身。 平民或许会因被一大早召见而感到不满,认为这是麻烦;而贵族则会将此视为殊荣,毕竟能够占用忙碌领主的首要时间,是极为难得的礼遇。 伊希凡跟随侍从走向觐见大厅,在入口处,他解下佩戴的武器,将腰带递交给侍从。侍从小心接过那柄剑,眼神迅速在剑柄上的泽多维亚纹章处停留,随即闪过一丝诧异。 接着,伊希凡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大厅。若是普通人,此时必定会被一再提醒各种繁琐礼仪;但他显然不需要这些多余的提示。 咯噔,咯噔,咯噔。 他的步伐从容而稳健,穿越装饰华美的大厅,每一步都彰显着威严。如此堂堂正正的姿态,令原本对“玛雷之子菲利乌斯”抱有质疑的几位贵族不禁低声议论,有人甚至掩唇低语,显然被他的气度震慑。 如同传说中斩杀恶魔的王子般,伊希凡在大厅正中央停下。他从斗篷中伸出左手,绕至身后,右手放在胸前,微微低头,行了一礼。 “菲利乌斯,玛雷之子菲利乌斯。” 他以简练有力的声音作自我介绍,随后直起身躯,轻轻拢起斗篷,目光落在高处台阶上端的男子身上。 那人一头金棕色头发,深蓝色眼眸如大海般深沉。他的胡须修剪得极为整齐,沿着鬓角延伸至下巴,衬托出稍显瘦削的面部轮廓。他紧皱的眉头透出深深的思虑与忧虑,仿佛战争的压力已牢牢攀附在他的眉间。 此人,正是这场风暴的中心之一;在国王与侯爵的博弈中,他注定是流血牺牲的两颗棋子之一——拉贝拉诺男爵,翁贝托。 翁贝托与伊希凡互相打量着。 那曾因牢狱而粗糙黝黑的皮肤,如今已变得白皙光滑;乌鸦羽毛般的黑发整齐地梳向脑后,显示出干练与肃穆;干净剃刮的下巴线条坚毅,显露出沉着而果断的气质。 那对泛着红光的棕色眼眸平静深邃,宛如深潭,毫无波动,却能让人感受到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无懈可击的礼仪、低沉有力的嗓音、威严十足的举止——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一位真正的贵族。 “菲利乌斯,您在北方坎皮迪亚的英勇事迹,如今已传遍整个拉贝拉诺。” 翁贝托以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开口: “那些传闻未必完全属实。故事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总会逐渐膨胀,不是吗,阁下?” 伊希凡微微侧首,带着一抹从容的笑意,答道: “阁下所言极为正确。” 这并不是谦逊之词,而仅仅是对事实的平静陈述。然而,正是这种平淡,彰显出他内心的自信。他无需用虚假的事迹为自己增光添彩,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荣耀终将属于他。 翁贝托缓缓点头,原本因紧张而僵硬的面容,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 “有光之处,必有影随行。” 他说罢便陷入短暂的沉默,仿佛在享受清晨的静谧片刻。 表面上,他的目光停留在伊希凡身上,但实际上,他留意着伊希凡背后那些传递信号的人。 侍从微微点头,表示伊希凡佩剑上的纹章确为泽多维亚家族的标志;站在一旁的魔法师颔首确认,伊希凡确实拥有魔力;而守在大厅门口的骑士也点头认可,伊希凡的举止气度绝非寻常之辈。 短短交谈间,翁贝托已从这位来历不明却非凡卓越的男子身上,看到了巨大的价值。 集力量、智慧、气度与声名于一身的“无主之剑”,竟主动送到自己面前。世间又有谁会愚蠢到拒绝如此珍贵的机会? “菲利乌斯,在这动荡的局势中,您出现在纳比利诺,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翁贝托的语气直接而不容置疑。 “说吧,您究竟想要什么?是什么让您花费如此多的心力,制造出眼前这般局面?” 翁贝托深知,眼前这一切是由伊希凡精心策划而成。正因如此,他不得不主动伸出橄榄枝,这本身便让人感到恼火。按理说,他可以选择完全无视这个狂妄之徒,或者召见他并施以惩戒。然而,翁贝托却放下了愤怒,而是以满意的心情,询问他的诉求。 伊希凡抬眼望向翁贝托,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就在那一刻,他的红棕色眼眸中仿佛掠过一抹夕阳的余晖。那光辉短暂得如同黄昏,却令人难以忽视。 “我不过是一介雇佣兵罢了。就算有诉求,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愿望罢了。” 大多数人将这句话理解为“我是为了赚取金钱而来”。然而,少数几人却从中捕捉到截然不同的意味。他们的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难道我只配做一个普通的雇佣兵吗?” 这句话似乎在传达这样的含义。而事实上,伊希凡的确是这个意思。 他来到这里,并非为了金钱,而是为了建立功勋,以正大光明的方式赢得贵族的头衔。 “您打算像其他人一样,每周领取薪酬吗?” 翁贝托明知伊希凡的意图,却以这般漫不经心的语气发问。伊希凡微微侧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平和而坚定: “我只拿我应得的报酬。所以等一切尘埃落定后,阁下愿意给予多少,我都将感激地接受。” 翁贝托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片刻,目光细细打量着伊希凡。那双眼睛微微眯起,仿佛想看穿这个男人的所有秘密,最终却缓缓恢复平静。 “好吧,就照你说的办。你可以退下了。” “是,阁下。” 伊希凡优雅地行礼,随后像风般潇洒地离去。他每一步都带着从容与自信,如同他从未需要他人许可般,堂堂正正地走出了大厅。 “这家伙真是狂妄至极。” 某个声音从一角传来,随即大厅内响起一片低声议论。然而,翁贝托对此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悠远而沉思。 翁贝托刚才的问话,表面上似乎是在商议雇佣合同,实际上,他的真正意图是试探——试探伊希凡是否愿意成为他的追随者,接受他分封的土地,成为他忠诚的骑士。然而,伊希凡的回答却带着另一层含义:他只愿按功绩领取一次性报酬,这背后分明是在暗示——他所追求的,是更高的荣耀与地位。 这无异于表明,他的目标是以自己的实力赢得一个贵族头衔,而不是成为翁贝托的家臣。对于一位身为男爵的领主,这种态度无疑显得极为傲慢。 但奇妙的是,翁贝托并没有因此感到愤怒,反而是深深的惋惜。伊希凡无论从外表、能力,还是气度,都堪称完美。在见到他之前,翁贝托便已经决定要将他招揽至麾下;而与他对话之后,这种念头变得更加浓烈,甚至化为了难以抑制的渴望。 那种感觉,既振奋人心,又令人焦灼。翁贝托不由自主地想到,当他第一次听闻银矿被发现的消息时,正是这种激动——甚至,这种渴望更为强烈。他的内心不停呼喊着: “若是能将此人留在我的身边,那该有多好!” 这般激烈的渴求让翁贝托陷入了矛盾的挣扎。他甚至考虑过,是否可以稍作强硬,试图将伊希凡留在自己麾下,哪怕稍加勉强。然而,伊希凡表现出的坚定与决绝却让他明白,逼迫只会适得其反。一旦用力过猛,这个男人或许会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位骑士。” 翁贝托强行按捺住心中的失落。他才刚见到伊希凡,战争尚未打响,伊希凡至少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然而,仅仅一次短暂的接触,便让他对这个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执念,甚至令他怀疑,自己的理智是否已经被某种冲动左右了。 第83章 埃吉奥·拉贝拉诺 尽管伊希凡和翁贝托之间进行了几番交谈,但正式签订契约仍是不可或缺的步骤。整理好以菲利乌斯名义接收的各类证书后,伊希凡动身前往拉贝拉诺的行政官处。 “沿着那边走就行。” 行政官似乎早已听闻“玛雷之子”菲利乌斯的传闻,他简短地指引后,直接将伊希凡送往训练场。伊希凡越过行政官,向前迈了几步,突然驻足回头。 “这可是带了不少东西啊……” 行政官低声嘟囔着,逐一核对伊希凡递交的证书。他将莉亚的证书单独取出,小心地放在一旁,而普通民众提交的那些,则随意浏览后草草卷起,直接扔进了一旁的篮子里。 “……您是不是有话要说?” 注意到伊希凡的注视,行政官抬起头,与他对视的一瞬,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笑容,连忙调整态度。他清楚,像菲利乌斯这样能在清晨首见翁贝托男爵的特殊身份,不是可以轻慢对待的对象。 “看起来您忙得够呛啊。来的人很多吗?” 伊希凡深吸一口气,语调温和却不失礼节地问道。 “啊,是的,确实有点忙。” “我是今天第一个来的吗?” “是的,现在还早嘛。” 伊希凡的彬彬有礼让行政官安心不少,他紧绷的面容稍稍舒展,甚至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雇佣兵团来得多吗?” “来是挺多,不过雇佣兵团不是由我负责的。” “是军方直接管理吗?” “没错,毕竟……是需要那样。” 所谓雇佣兵团,与其说是佣兵,不如说是一支没有主君的军队。他们为了战争四处漂泊,靠酬金谋生。 他们的一生都在战场间奔波,战斗、死亡、求生,再次踏上漂泊之路。优秀的雇佣兵团甚至能超越正规军的战斗力,而那些规模庞大的雇佣兵团若真心起了反意,连坚固的城堡也可能在一夜之间沦陷。 因此,雇佣兵团的审查由军方严格把控,丝毫不容马虎。为了维护信用,这些雇佣兵团总是竭尽全力去证明自己的价值。一旦信用受损,他们或许需要用数年时间赚取微薄酬劳,付出艰苦的代价,才能重拾声誉。 “你觉得怎么样?这里有些实力强劲的家伙吗?” 伊希凡嘴角微扬,带着和煦的笑意问道。这片场地专为挑选像他这样无明确归属的独立行动者而设。那些独行者,要么是乌合之众,要么是对自身实力抱有绝对信心的强者。 在这片充满杀机的乱世中,孤身漂泊之人总有特殊的理由。与其害怕五个挥舞刀枪的彪形大汉,不如警惕那看似漫步在月夜中的女子——也许,那女子能徒手将一个人像湿纸一样撕成碎片。 “嗯……我也没什么火眼金睛,但说实话……嗯,感觉就那样吧……” 行政官一番铺垫后,语气谨慎地说道:“真正拥有卓越实力的人,怎么可能单枪匹马漂泊,还为了签什么雇佣兵契约呢?” “是有几个自称自由骑士的人,不过您也清楚,自由骑士嘛,无非就是那类人罢了。” 骑士,这一称号原本是赐予效忠主君、领取俸禄的人的象征。那么,自由骑士又算什么骑士?无非是自封的头衔罢了。十有八九,这类人不仅能力欠缺,品行也不堪入目,顶多算是披着骑士外衣的地痞流氓。 “不过,即使是我这种眼力不佳的人,也能看出菲利乌斯阁下与那些家伙完全不同。” 行政官带着讨好的笑意说道。就算是个路过的七岁孩童,也能一眼看出伊希凡绝非寻常人物。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并非骑士。” “啊,是这样啊……” 伊希凡笑着摇了摇头,行政官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他其实知道伊希凡并不是骑士,但要他以“你”或其他随意的称呼相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我的好奇心浪费了你的时间,实在抱歉。” “哪里哪里,反正一时半会也没什么事。通常正午过后才会忙起来,大家都挺懒散的。” “既然如此,不如趁现在好好休息一会儿。” “哈哈,我会偷偷休息好的,别担心。” 两人相视一笑,结束了交谈。伊希凡迈开步伐,缓缓离去。他的背后传来了行政官拖长的哈欠声,一幅平淡无奇却安然宁静的日常画面,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父亲……” 伊希凡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父亲罗根的身影。如果那天夜里没有发生那件事,或许现在的他正在高弗里克城堡中,与父亲一同担任行政官吧。 与父亲一同坐着,在无聊之时聊些琐事,听着父亲的责备学习工作;偶尔还要被追问什么时候带个媳妇回家;下班后,在归家前的酒馆里喝上一杯啤酒…… 伊希凡的内心深处,像是有一颗嵌满荆棘的球在缓缓滚动,令人刺痛,却无法挣脱。而他的脸上,却始终看不到任何表情。 每当他描绘出那幅温暖的场景时,内心反而会变得愈发冰冷。 此刻,伊希凡怀着无法言喻的情感,向某个未知的存在祈祷着。无论是神还是恶魔,他都毫不在意。 但愿,瓦尔塔努斯·高弗里克此刻正沉浸在幸福之中,憧憬着未来的希望与梦想。 这样,当他的希望之翼彻底燃尽、坠入深渊时,便能从云端的巅峰跌落到地狱的谷底。 伊希凡的嘴角勾起一丝平静而冰冷的微笑,迈步进入了训练场。 训练场整洁有序,几乎无可挑剔。如果不是秋风掀起了尘土,这里堪称完美。 “你就是玛雷之子菲利乌斯?” 伊希凡刚踏入场地,一名男子便出声问道。他微微侧头,注视着那人,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没错,我是菲利乌斯,就叫我菲利乌斯吧。” 面前的男子看上去年约三十出头,拥有深棕色的头发和胡须,一双湛蓝的眼睛。他略显尖薄的下巴、高挺的鼻梁,还有那眼角的轮廓,都透着一种让人莫名熟悉的感觉。 ‘埃吉奥·拉贝拉诺。’ 伊希凡心中笃定,这人就是翁贝托的长子埃吉奥。不仅伊希凡,任何人见到他,都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他的外貌和翁贝托简直如出一辙,甚至连胡须的形状也完全一致,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的事迹早已传入我的耳中。据说你的实力和人品都堪称完美。你可曾听说过一位名叫马蒂斯的传教士?” “很遗憾,我好像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伊希凡笑着回答,脸上挂着一副无辜的表情。埃吉奥自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正是传说中的马蒂斯。 “也是。我们也是在你抵达纳比利诺几天后才听说的。据说那位传教士在讲道中引用了你的故事。这可是件无上的荣耀,不是吗?” 传教士的讲道中引用某人的事迹,这意味着此人已经被塞莉安教团视为品德高尚或英雄模范,这种认可是极为崇高的荣誉。 “听闻如此,的确让人喜悦。看来一路上辛勤的努力没有白费。” “哈哈哈哈!” 埃吉奥被伊希凡这一句略带玩笑的话逗笑了。他听得出,伊希凡是在暗示:“为了在拉贝拉诺面前展示我的价值,我可没少费力,看来效果不错。” 坦率地承认自己利用声誉铺设棋局,这种话说得稍有不慎可能会令人不悦。然而,埃吉奥却被伊希凡的直率和自信所打动,反而觉得这人很有趣。 “那么,你是想亲自试探我的实力吗,埃吉奥阁下?” “……你怎么猜到的?” 伊希凡的语气轻松自如,埃吉奥却一脸惊讶,双眼睁得大大的。 “因为阁下与翁贝托大人非常相似。” “哼……第一次见面就能认出来,不简单啊。” 埃吉奥显然认为自己虽与翁贝托相似,却并不至于太过相像。殊不知,如果将两人的素描像并排挂在一起,即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分辨得出。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啪! 埃吉奥将一把训练用的剑扔向伊希凡。伊希凡轻松地用左手接住,随即利落地拔剑,将剑鞘随手扔到一旁。 “这场试炼真的有必要吗?” 拔剑的动作豪迈利落,言辞却颇为冷静。他的话语中透着几分不解,因为在两人对峙的刹那,埃吉奥便已经感受到,他面前这个人实力深不可测,甚至令人不寒而栗。 “当然。无论多么华丽的宝剑,只有在拔出并挥舞之后,才能真正判断其价值。” “说得有理。” 伊希凡点头表示赞同,随即潇洒地挥舞了一下剑刃,感受剑的重量和平衡。他双手握剑,将剑搭在右肩,姿态显得从容不迫。 “不过,如果这把宝剑过于锋利,把手都割伤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如果真有这么锋利,就算难以驾驭,也得紧紧握在自己手中,绝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不是吗?” 埃吉奥看着伊希凡那过于强势的剑势,微微扬起眉毛,随即将剑斜指向中段,摆出防守姿态。 两人拔剑相对的瞬间,整个训练场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紧张的气氛如潮水般蔓延,埃吉奥的眼神微微一眯,竟与翁贝托如出一辙。 就在这种紧张即将攀至顶点时,伊希凡从容淡定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我并不擅长不杀人就制服对手的技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通过折断您的剑来结束这场比试。” “……” 埃吉奥的眉头深深皱起,伊希凡的语气仿佛胜负已成定局,甚至连剑都还未碰撞过。 而他竟然还说要折断自己的剑?埃吉奥身为一名能够操控魔力的骑士,这种话听起来简直狂妄至极。相比之下,还不如用剑术将对方逼入绝境来得直截了当。 “如果你有这样的本事,那就试试吧。” 埃吉奥没有被激怒,冷冷地回应道。伊希凡则微微一笑,表情依旧温和。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啪嗒嗒! “哈!” 埃吉奥刚刚听到伊希凡的声音,下一刻对方已经闪电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猝不及防,稍稍慢了一拍才举剑迎击。 伊希凡的步伐如风雷般迅猛,猛踏地面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这种身法,对于初次交手的对手来说,几乎没有应对之策。即便如此,埃吉奥仍只慢了半拍,已经足以显示他深厚的剑术造诣。 转瞬之间,两人的距离已被完全拉近。埃吉奥抓住几乎完美的时机,迅疾地挥剑,凌厉的剑锋直取伊希凡的头颅。 轰! 埃吉奥的剑锋即将击中目标时,伊希凡的身体却诡异地停了下来。他猛然用力踩地,将上半身向后折去,快速减速,几乎像被定格在原地一般。 嗖! 埃吉奥的剑锋堪堪擦过伊希凡的鼻尖。而在这一瞬间,他并未选择冒险进一步攻击,而是灵巧地一抖手腕,将剑迅速回收至防守姿态。 这个决定无疑是冷静而理智的。剑术的精髓不仅在于力量与速度,更在于通过精准的动作和结构性防御,去化解对手的攻击。然而,对于伊希凡来说,这样的判断却并非最佳。 就在埃吉奥调整防守的瞬间,伊希凡原本向后倾倒的上半身猛然弹回,腰力惊人地将他的身体送向前方。紧接着,他的右脚重重踏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训练场的泥地上顿时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砰! 埃吉奥的剑已经回收至护身位置,他试图预判伊希凡的攻击轨迹,将剑锋指向左上方的空隙进行封挡。 在常规情况下,他本可以成功挡下这一击,并反手刺出反击,甚至利用时机卷住对方的剑,将局势逆转。 然而,当伊希凡用那看似轻盈的步伐,带着泰山压顶般的力量猛然踏地时,埃吉奥终于明白了,任何抵抗都不过是徒劳。 他迅速向后退去,同时举剑防守,试图保护自己。 铿——! 清朗的秋日天空下,一声清脆而悠长的金属碰撞声回荡开来。 铮—— “……” 地上的断剑发出的声响将埃吉奥从震惊中唤醒,而当他低头感受到手中那过于轻盈的重量时,后背顿时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剑刃在距离护手两指宽的地方,被整齐地折断。埃吉奥明明在剑上注入了魔力,但即便如此,也未能抵挡住伊希凡的那一击。 “那么,埃吉奥阁下,这把剑的价值几何?” 伊希凡轻轻一抖手腕,将剑翻转,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握住锋利的剑刃,将剑柄递向埃吉奥。 埃吉奥接过剑柄时,竟忍不住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这迟钝的断剑尖端下一刻就会贯穿他的胸膛一般。 “……这是一把无价之宝。实在令人惊叹。” 埃吉奥握住剑柄,细细端详断裂的剑刃。 靠近剑锋的位置,有一个细小的缺口。如果这把剑不是训练用的钝剑,而是锋利的真剑,恐怕刚才根本不是折断,而是干净利落地将它切开。 这份力量,令人不寒而栗。一名尚未达到剑术大师境界的剑士,竟然能以绝对的力量,一击粉碎另一个魔力剑士的武器。 如此惊人的攻击性剑术,现在看来,伊希凡的战斗风格完全可以理解。他根本无需在战斗中保守谨慎。 十次交锋中,有九次他都能在一招内结束战斗。而剩下的一次,他也能凭借这一击中取得的优势,迅速将对手斩于剑下。 这本是一套异常激进且不完善的剑术,却因他的天赋与实力,被锤炼成攻防一体的完美剑技。这已经超越了“天才”所能形容的范畴。这样的存在,怎能令人相信? “……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 展现出如此非人剑术的男人,竟然只有二十五岁。埃吉奥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他知道伊希凡的真实年龄是二十一岁,恐怕他会因为震惊而扶住额头,甚至无法稳住脚步。 “太优秀了。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强的人。” “多谢您的夸奖。” “哈哈……” 面对埃吉奥的赞美,伊希凡并未表现出丝毫谦逊,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这种从容态度让埃吉奥不由得苦笑。 “我期待你的表现,菲利乌斯。” “请放心,无论您的期待有多高,都无法超越我的实际成就。” “哈哈哈!” 狂妄的话语,在强大的实力支撑下,显得自信而坦然。埃吉奥大笑着走近伊希凡,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握。 “你一个人,比三个雇佣兵团更让人放心!” 这句话充满了真诚,毫无虚伪。埃吉奥以这一评价,展现了伊希凡在他心中的非凡地位。显然,伊希凡的表现,已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伊希凡微微一笑,握住了埃吉奥伸出的手,与他热情地握手致意。 “能与您聊更多,是我的荣幸,埃吉奥阁下。” “哈哈,这样就好。” 埃吉奥将训练用剑归鞘后,随手靠在训练场的墙边,然后带着伊希凡一同步入了内厅。 伊希凡从容地跟在他的身后,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目光却透着冷静而敏锐的光芒。 与埃吉奥这位男爵之子的交情,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不仅能为他在战场上立功助力,也能让他在战后更容易获得赏赐。 更重要的是,这层关系将为他未来成为贵族后,按计划接近瓦尔塔努斯提供绝佳的跳板。 伊希凡的计划是以“迷人的菲利乌斯”这一身份面具,与更多贵族建立关系,通过他们的人脉开展事业,积累财富。他并不打算成为拉贝拉诺的骑士,但若能在这场战争中大放异彩,将极大有利于他在拉贝拉诺地区活动。 许多贵族将会主动向他抛出橄榄枝,甚至争相参与他的事业。当然,为了吸引投资,他需要证明自己不仅拥有卓越的武力,还精通商业与谋略。 这,无疑是一副绝佳的好牌。 与埃吉奥聊得愉快的伊希凡,还通过他认识了许多贵族,并与这些人一一寒暄。埃吉奥虽名义上只是骑士,但作为男爵的长子,未来拉贝拉诺的继承人,他在这里的地位无人敢轻视。 伊希凡与几位骑士、高级行政官以及男爵的老臣们交谈,甚至与他们共进晚餐,推杯换盏。 在这些贵族眼中,伊希凡的优雅举止、敏锐洞察力和渊博的知识让他完全不输任何贵族。即便他仍是平民身份,他们也自然而然地将他视为贵族。那些对他抱有偏见的人,也很快被他恭敬而自信的谈吐折服。 至于那些对剑术情有独钟的骑士和贵族们,则对埃吉奥兴奋地提及的伊希凡武力充满了兴趣。伊希凡与几位骑士简单地对练,展现了他出色的剑术天赋,并通过与军官们讨论军略,提及一些只有亲历战场者才能理解的关键细节,成功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仅仅一天时间,伊希凡便通过埃吉奥迅速与纳比利诺的高层建立了广泛的联系,并赢得了他们的认可。 “菲利乌斯,今晚的家宴可愿一同出席?您或许已经见过我的父亲了,但我也想把您介绍给我的其他家人,您意下如何?” 埃吉奥对伊希凡表现得极为亲切,仿佛他们是多年的好友。 “能得此邀请,实在是我的荣幸。不过,我并不常参与这样的场合,担心自己会有些失礼。” “哈哈哈!您会失礼?别开玩笑了!” 埃吉奥显然已经见识过伊希凡无可挑剔的礼仪,因而将他的话当成了玩笑,一笑置之。 但片刻后,埃吉奥似乎有些犹豫,稍稍迟疑后才说道: “……不过,您也不必太担心。即使您表现失礼,也会有人比您失礼百倍的。” “宴会上有孩子吗?”伊希凡挑了挑眉,轻声问道。 “我确实有个小儿子,不过他不会参加晚餐。我之后会找时间单独介绍给你。” 埃吉奥说着,露出一抹略带无奈的苦笑,随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让事情到此为止吧,别再多问了。” 他以这句话结束了话题,而伊希凡也没有追问。 到了傍晚,伊希凡随埃吉奥一同前往拉贝拉诺家族的宅邸。 这座宅邸位于内城的核心地段,占据了最为珍贵的地理位置。与那早已衰败的塞西利安家族的宅邸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繁华而奢靡。看到如此鲜明的对比,伊希凡心中竟泛起了一丝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感。 “对了,你的行李现在还放在领主馆吗?” “是的。我原本打算,如果阁下要收回房间,我会立刻搬走。不过,既然阁下没提,我也正好打算继续住下去。” “哈哈,别这么麻烦了。直接搬来宅邸住吧。我会向父亲说一声,让仆人帮你把行李取来,别担心。”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早上还住在客栈的伊希凡,到了晚上,竟已将自己的住所换成了男爵的华丽宅邸。 “说起来,白天提到的那件事……” 哐啷! 两人正愉快地谈笑着,穿过花园步入宅邸时,一阵尖锐的玻璃破碎声突然打断了对话。 “……” 埃吉奥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脚步也随之停住。 “小姐!请冷静一点!” “我已经很冷静了!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我打碎了一样。” “呃,其实……是您打碎的……” “什么?我打碎的?” “是的……” “好吧,我很抱歉。” “不,没什么……等等!小姐!请留步!” 从二楼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似乎是女仆在惊慌失措地呼喊。然而,她显然不敢轻易触碰“小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小姐”出现在楼梯上的身影。 伊希凡抬起头,望向二楼,瞬间明白了埃吉奥所说的“会比你失礼百倍的人”正是眼前这位女子。 她的长发如波浪般散落,呈亮棕色,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她半睁着一双迷蒙的棕色眼睛,摇摇晃晃地倚靠在楼梯扶栏上。因醉酒而泛红的脸颊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而她那苍白的皮肤似乎因缺乏血色而显得格外脆弱。 她身上披着一件轻薄如雾的白色真丝睡衣,外面搭着同样是白色的真丝长袍。长袍的前襟敞开着,完全没有贵族小姐该有的端庄与体面,而短短的睡裙甚至露出了膝盖以上的肌肤。 “哎呀,哥哥回来了?” 她倚靠在扶栏上,脑袋低垂着,呆呆地望向楼下,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朝埃吉奥挥了挥手。她那只手里还握着一只破了口的红酒杯,杯口斜翘着裂口,随着她的动作无力地晃动着。 顺带一提,她的另一只手还拿着一瓶已经开了盖的红酒。从瓶口缓缓滴落的酒液来看,瓶中的酒还剩下不少。看她这醉醺醺的模样,显然已经喝完了一整瓶,现在正在开始第二瓶的征程。 “……阿德里安娜,你这是在搞什么?” 埃吉奥强压怒火,语气低沉地斥责他的妹妹阿德里安娜。 此时,阿德里安娜几乎整个人都挂在扶栏上,摇摇晃晃地看着埃吉奥,双眼迷离而茫然。埃吉奥下意识地一阵紧张,生怕她会摔下来,幸好她总算没有失足。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阿德里安娜!” “反正我都这个年纪了,谁都不愿娶我这个老姑娘了。有人看了我,又不会掉块肉。” 阿德里安娜醉醺醺地说道,语调虽然带着些醉意,却异常流利,显然属于那种即使喝醉也能口齿清晰的人。但正因如此,她的话更显得放肆,甚至有些刺耳。 “……带她下去。” 埃吉奥看了看穿着薄纱般睡衣,几乎挂在扶栏上的阿德里安娜,又瞥了一眼一旁看似专注于观赏大厅摆设的伊希凡,终于向那名手足无措的年轻女仆下令。 伊希凡此时表现得异常绅士,似乎全神贯注于大厅里挂着的画作和陈列的盔甲,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他的举动让埃吉奥稍感安慰,但显然,这样的场面若被伊希凡目睹,绝非简单的尴尬,而是足以酿成一场贵族间的重大丑闻。 “小姐,求您了……” “啊,别烦我,别碰我!” 阿德里安娜嫌弃地挥手试图摆脱女仆的搀扶,却不小心将手中的红酒瓶掉了下去。 哐当! …… 红酒瓶从二楼摔下,在一楼的大理石地面上炸裂开来,发出刺耳的破碎声。厚重的玻璃瓶摔得粉碎,酒液四溢,原本洁白无瑕的地板瞬间染成了一片鲜红。 这一声巨响吓得阿德里安娜自己也一阵哆嗦,她猛然睁大双眼,探着头向楼下看去。 穿着与内衣无异的轻薄睡衣,以如此姿态出现在大厅,令埃吉奥忍不住用手拍了拍额头,同时迅速瞟了一眼伊希凡。后者依旧专注于画作,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那,那是谁……” 阿德里安娜呆呆地看着染红的地板,又瞥了一眼埃吉奥,终于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伊希凡。她声音微微颤抖,向埃吉奥小声问道。 “真是了不起啊,阿德里安娜。当着父亲和我的客人的面,你可真是‘表现’得精彩极了。” 埃吉奥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和疲惫。 阿德里安娜听到这话,醉意未散,却瞬间被羞愧感压倒。她连忙转过身,用力拉紧敞开的睡袍,试图掩盖自己暴露的身姿。 哐啷! 但在慌乱间,她手中的破酒杯掉在地上,彻底碎裂,连最后一点完整的部分都毁了个干净。 埃吉奥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捂住脸,像是试图压下无尽的疲惫与无奈。 “真是抱歉,菲利乌斯。那个醉得像小牛犊一样的家伙,正是我之前提到的人。遗憾且可悲的是,她是我的亲妹妹。” “您在说谁?我好像并不明白您的意思。” “……谢谢。” 埃吉奥对伊希凡装作毫不知情的态度表示感谢,随即转过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阿德里安娜。 “如果让我亲自上去把你拖下来,那场面绝对会非常难看。所以,趁我还没动手之前,麻烦你赶紧回房间,把那身该死的衣服换了!” “……那我……那我就待在房间里好了……” “那你是打算连父亲和我邀请来的晚宴也不露面了?喝点冷水清醒一下,或者干脆拿冷水泼自己一脸,赶紧行动起来!” 阿德里安娜的脸因羞愧而红得几乎滴血,她忍不住偷瞄了几眼伊希凡,随后退到扶栏后,将自己藏了起来,抱住了身旁一脸窘迫的小女仆的肩膀。 “啊……小姐……” “对不起,不过我头有点晕。送我回房间吧。” “用你的脚自己走!” 埃吉奥毫不留情地呵斥道。阿德里安娜先是嘟囔了一声“抱歉”,接着站稳了脚,轻轻拍了拍年轻女仆的头,随后迈开修长的腿,径直朝走廊深处走去。她的步伐异常稳健,完全不像刚才醉醺醺的模样。 “……” 埃吉奥用手指按住眉心,长长地吐了口气,随后转向伊希凡,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与平静: “稍后我会把我的妹妹阿德里安娜介绍给你。她是个非常美丽、心地善良的姑娘。” 显然,他决定顺着伊希凡的“装傻”态度,将这场让人头疼的闹剧一笔勾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身为威严的男爵大人的女儿,又是豪爽的埃吉奥阁下的妹妹,想必她一定是拉贝拉诺人人仰慕的优雅淑女。” “……没错。” 埃吉奥低声回答,但他的牙关微微紧绷,随后陷入短暂的沉默。他低头喃喃道: “……曾经确实如此……” 伊希凡礼貌地装作没听到,只是转过头去,假装专注于大厅中的画作和陈列。 他很清楚,此刻深入探究绝非明智之举。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才是上策。未来,或许这段插曲会成为一个绝佳的机会。 第84章 阿德里安娜 当夜的晚餐,阿德里安娜并未现身。甚至连拉贝拉诺家的男爵翁贝托和夫人罗吉娜也未参加。战争近在眼前,家主们忙得不可开交。 于是,晚餐的餐桌上只剩下伊希凡和埃吉奥二人。气氛格外安静,而埃吉奥一边用餐,手却不由自主地轻颤,显然是在努力压制愤怒。这种款待男爵府贵客的方式,简直是对家族的侮辱。 “或许,我还是搬去领主馆更好?” 伊希凡试探性地提出。 “不,这不可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 埃吉奥硬生生将“该死的妹妹”几个字吞回喉咙。他一向溺爱这个年纪相差悬殊的妹妹,却不料她的任性已经发展到让人难以容忍的地步。 尽管他明白阿德里安娜有她的苦衷,但这次的事,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别管她的事。你尽管安心住下,拜托了。” “既然您如此坚持,那我就暂时叨扰了。” 伊希凡本就无意离开拉贝拉诺府邸,如今埃吉奥开口留他,他自然顺势接受。 为了一个女人的不快而放弃在男爵府的机会,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于是,伊希凡被安排在最好的客房中。他挥退了伺候洗浴的侍女,独自泡在久违的热水中,感受到身体的每一寸都舒展开来。 “事情似乎进展顺利。” 他靠在浴缸边,长长地吐了口气。虽然他巧妙运用了“拉梅德”的魔法,适时拨动了人心的琴弦,但若非借助里诺与马蒂斯之名树立起菲利乌斯的声望,局面绝不会如此轻松。 热水的氤氲中,伊希凡开始细致地推演、调整着他的计划。 “阿德里安娜·拉贝拉诺……”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神色崩溃的少女,眼中多了一抹深思。 “或许,她会是张不错的牌。” 如果运作得当,她或许无法像埃吉奥那样关键,但至少能成为助力。 他清晰地记得她曾以“老姑娘”自嘲的场景。阿德里安娜看上去不过刚过二十岁。在平民中,这个年龄结婚尚属正常,但在贵族圈里,尤其是男爵的女儿,超过二十岁未婚便成了笑柄。 哪怕有再大的问题,家族的名望也足以成就一桩婚姻。 “看来是银矿之争拖累了她。” 原本定下的婚约,却因银矿的发现,引得国王出手牵制侯爵,婚事因此告吹。目睹如今局势,她大概是被胆小的未婚夫甩了。 “唉……” “你这个无药可救的混蛋,又在想什么肮脏的事呢?” 就在伊希凡靠着浴缸,任热水包裹全身时,基梅罗突然现身,以讽刺的语调打断了他的思绪。 伊希凡冷冷地瞥了基梅罗一眼。 “你去哪儿乱晃了?” 他语气淡漠,隐隐透出一丝不悦。今天一整天,基梅罗连一次都没有露面。这虽然不是常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唯独能与之相比的,是帕乌斯特遭受拷问时,基梅罗那次突如其来的失踪。 “还用我告诉你?自己琢磨去吧。” 基梅罗微微眯起那对猩红的双眼,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振动翅膀,径直降落在伊希凡的膝上。 啪嗒啪嗒! 基梅罗故意用翅膀拍打着水面,热水溅湿了他的羽毛。正常的鸟类为了保护羽毛上的油脂,会避免接触热水,但基梅罗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鸟。他甚至连真正的鸟都不是,而是个恶魔。不管是真鸟还是假鸟,只要能让伊希凡感到不快,他不介意为此付出小小的代价。 伊希凡眉头一皱,抬起膝盖,直接把基梅罗按进水中。然而,这家伙像是长了漂浮能力一般,悠然地浮出水面,扇动翅膀,将水反泼到伊希凡身上,然后轻轻一跃,跳到浴缸边沿,若无其事地甩了甩翅膀。 “看样子,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吧?” 伊希凡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基梅罗的挑衅。 “还是说,你在试图掩饰什么?” “都说了让你自己琢磨,非得我喂到你嘴里?真像个黏着母亲裙角哭闹的孩子。” 基梅罗嘲讽地回道,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 尽管如此,他的异常举动还是让伊希凡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基梅罗的行动向来有其理由,而这种理由多半会与他产生某种联系。 更糟的是,这通常意味着,无论伊希凡多早察觉,也无法规避正在酝酿的危机。 国王与侯爵的权力博弈之下,一场他无法预见的风暴正在逼近,而伊希凡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棋子。 次日清晨,伊希凡依旧一如既往地早早起身。他洗漱整齐,刮完胡子,走出房间,准备开始一天的安排。昨夜,他已从埃吉奥那里得到了允许,只要不触及宅邸的某些禁区,他可以随意行动。 “我想去花园散散步,可以吗?” “当然可以。需要我带路吗?” “不用了,我想独自走走。” 尽管如此,伊希凡还是出于礼节,事先告知了仆人。毕竟,在他人宅邸中随意行动而不打招呼,总归显得无礼。 离开宅邸后,他走进那片精心修葺的花园,开始漫步起来。与男爵府相比,塞西里安的“花园”不过是片荒芜的空地罢了。而这里,真正展现了贵族的气度。繁花锦簇、绿树成荫,池塘静谧安然,白色大理石建成的凉亭优雅而精致,仿佛为下午茶量身打造。 伊希凡沿着池塘缓步而行,任思绪在脑海中流淌。他走到一棵树前,轻轻扶住树干,目光落在池塘里。几尾观赏鱼正悠然自得地游弋,似乎与世无争。 他转而仔细端详身旁的树,是一棵梨树。枝头挂满了青翠的果实,显然还未成熟。从这棵树种在池塘旁的样子来看,它的存在更多是为了观赏,而非采摘食用。 “唉……” 一个长长的叹息声从对面传来,伴随着无力而拖沓的脚步声。 布料轻轻摩擦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走进池塘旁的凉亭,缓缓坐下。伊希凡听出了叹息和步伐中透出的疲惫,立刻判断来人是阿德里安娜。梨树的枝叶遮住了视线,她显然没有发现站在一旁的他。 “哈——” 阿德里安娜喝了一口什么东西,随即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听上去神清气爽。看她的样子,喝的应该不是酒。 沉默片刻后,阿德里安娜站起身,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池塘边,低头注视水面。而站在梨树旁的伊希凡,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背影上。她穿着睡衣,外面随意披着一件薄薄的睡袍,显得有些随意却又带着一丝落寞。 “真是好命啊。被我这般用心地照顾着,竟然毫不在意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阿德里安娜自嘲般地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池塘里的鱼。她的照料显然不是空话,因为鱼儿们见她靠近,立刻纷纷涌上水面,张开嘴巴,像是在讨要食物。 “啧,真让人讨厌。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多小鱼苗?脑子里就只剩吃和交配了吧。算了,人也不过如此,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 她的语气夹杂着几分冷嘲与无奈。 这些话显然与她男爵之女的身份格格不入,尤其是在可能被外人听到的情况下。伊希凡心想,趁阿德里安娜尚未注意到自己,悄然离开或许是最佳选择。踩着草地悄无声息地移动?这对于曾在阴影森林中经历无数险境的他来说轻而易举。 “唉……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孤独终老吧?” 阿德里安娜轻轻蹲下身,自言自语道。 如果战争胜利,即便她到了六十岁,也仍然会有人为了银矿而愿意娶她。但如果战争失败,她便一无所有。一个失去银矿与影响力、并且与国王交恶的败家男爵的女儿,又会有谁愿意迎娶呢? 或许,唯一可能接纳她的,只有那些老迈的贵族需要小妾,或者一些渴望攀附权贵的低阶贵族。自从银矿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她的婚事便如同在风暴中飘摇的木筏,始终被各种暗流冲击。 即使有侯爵的支持,他们依然难以与国王抗衡,胜利遥不可及。国王碍于情面不会公开支持马特拉,而侯爵却必须战战兢兢地察言观色,步步为营。 鱼儿们看着她蹲下,越发热切地涌来,而阿德里安娜只是呆呆地注视它们,并未施舍一粒食物。不久,鱼儿们失去耐心,逐渐散去。 “是啊,都走吧,走得远远的。既无所图,又何必纠缠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 扑通!扑通! 阿德里安娜盯着那些逐渐远去的鱼,仿佛看到了那个抛弃她的前未婚夫,顿时怒气涌上心头。她恼怒地拍打水面,将鱼群统统赶散,像是在驱逐心中难以平息的怨气。 阿德里安娜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啊……” 她抬手捂住额头,轻轻呻吟了一声。因为尚未从宿醉中恢复,加之起身过快,血压骤降让她眼前一片雪白。 她努力想要站稳,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她原本以为自己至少会摔倒在地上,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池塘方向倾斜。 “真是见鬼……” 她低声咒骂,眼看着翻腾的池水离自己越来越近。 扑通! 嗒。 “啊!” 阿德里安娜闭上双眼,已经做好了落水的准备。然而,就在她手指触到冰冷水面的一瞬间,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突然抓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被拎起的阿德里安娜身子摇晃了一下,脚尖擦过池塘的水面。凉意透过湿漉漉的拖鞋袭上脚趾,早晨清冷的秋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您还是小心些为好。” 低沉而礼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德里安娜微微睁开眼睛,转头一看,正对上伊希凡那张平静的脸。 “……” 在她跌入池塘前的一瞬间,伊希凡及时伸手拦住了她,用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抱住。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眼睛上,似乎刻意避开她的身体,但两人此刻亲密的姿势无疑显得有些尴尬。 阿德里安娜那苍白的脸渐渐染上一抹红晕,而伊希凡则一言不发地将她稳稳放回地面。 站稳后,阿德里安娜连忙后退几步,慌乱地拉紧身上的睡袍试图遮住自己。然而,她身上的睡袍本就单薄,非但没有起到遮掩作用,过紧的腰带反而突出了她纤细的腰肢,让气氛更加微妙。 哗啦啦——啪嗒啪嗒。 伊希凡从池塘里迈出来,完全没有再看阿德里安娜一眼。他拖着湿透的裤腿走向凉亭,坐下后脱下湿漉漉的靴子。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水杯,然后将靴子倒过来,把里面的水一滴滴倒干。 “……那个……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 阿德里安娜低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试图否认刚刚发生的一切。 伊希凡依旧没有看她,而是用平稳的语气答道: “我睡得少,起得比别人早一点,仅此而已。” 言下之意:我只是比你早醒,恰好目睹了你醉酒、宿醉未消的狼狈模样。 阿德里安娜的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晕又迅速爬了回来,甚至比之前更加鲜艳。她猛地转过身,将视线投向池塘旁的梨树,满脸的懊恼与羞愤。 她当然知道,站在梨树旁可以很好地掩饰身影。毕竟,她小时候为了吓哥哥埃吉奥,曾经躲在梨树后面睡着,因此对这里的隐蔽性再熟悉不过。 “你为什么要躲在那里不吭声?” “我认为,如果我突然出声,可能会让双方都不太好受。所以我选择安静地离开。” “既然打算离开,为什么不早点走,而是留在那里偷听我的话?” “我只是退到那边,看您快要摔倒,才赶过来的。” 伊希凡穿上甩干水的靴子,始终没有看向阿德里安娜,而是优雅地抬手,指向稍远处的草地。那上面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那是他动用魔力迅速奔跑留下的痕迹。 “我并非有意偷听,小姐。” 他的目光从未停留在阿德里安娜身上,也没有多做解释。更别提称呼她的名字——他尚未正式被介绍认识她,而未被正式介绍的贵族小姐之名,在礼仪上是不可随意提起的。不过,如今这个时代,又有多少人还会遵循这些古板的规矩? “……是我误会了,很抱歉。也谢谢你的帮助。” 阿德里安娜意识到,再追问下去只会让自己难堪,于是低声道歉,并表达了谢意。 伊希凡微微低头,优雅地一颔首。 “既然您已经无碍,那我就先告辞了。打扰之处,请您见谅,小姐。” “等……!” 话音刚落,伊希凡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阿德里安娜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连自己都愣住,随即慌忙捂住嘴。然而,伊希凡微微侧身,等待她发言。她犹豫片刻,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昨天、今天多有冒犯。我是拉贝拉诺的阿德里安娜。” 尽管伊希凡始终没有看她,阿德里安娜依然按照礼仪,抓住睡袍两侧,优雅地行礼。她的动作轻盈端庄,薄薄的睡袍却微微敞开,露出雪白的双腿。但她笃定,眼前这个男人绝不会对她失礼。而事实上,伊希凡也确实始终避开目光,保持着礼貌。 这般礼仪和克制,堪称绅士典范。阿德里安娜对他的态度深感敬佩。 阿德里安娜是高挑而美丽的女子,即使穿着保守的衣物,也难掩她的魅力,总能引来无数目光。但眼前这位年轻、英俊、优雅的男子,即便她的睡袍敞开,露出双腿,也始终未曾多看一眼。然而,伊希凡的这种克制,并非单纯出于礼仪,而是因为他不会为任何情欲所动。 “菲利乌斯,玛雷之子菲利乌斯。” 伊希凡优雅地行礼,自我介绍道。 阿德里安娜听后沉默了片刻,随后低声说道: “就这些吗?” “是的,我就是菲利乌斯,仅此而已。” 伊希凡的话平静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 阿德里安娜微微皱起秀气的鼻子,似乎对他的回答感到不满。 “是吗?” 她语气冷淡,迈开修长的双腿,快步从伊希凡身旁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 “……” 伊希凡目送阿德里安娜的背影,眉头微蹙,凝视着她那满含愤怒的步伐。 她是因为知道我是平民而失望吗? 从她之前对年轻女仆亲切和蔼的态度来看,她并不像那种在意出身地位的女人。 “愚蠢。” 一直坐在伊希凡肩膀上看戏的基梅罗,在他耳边嘲讽了一句,然后振翅离去。 伊希凡依旧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哎呀,这是谁呢?竟然会在拉贝拉诺家共进晚餐?” 回到宅邸后,伊希凡将湿透的鞋子和衣物交给仆人处理,换上了新的衣物。随后,他接受了埃吉奥的邀请,前往餐厅用餐。可刚踏入餐厅,他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阿德里安娜盛装出席,完全不似早晨那个显得疲惫颓唐的模样。她的亮棕色长发被精心梳理,柔顺地垂在肩头。每当她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动,那头浓密的秀发便随之轻轻扬起,更衬得她美丽动人。她还换上了一身典雅的长裙,将她的高贵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这位盛装打扮的小姐却带着讥讽的笑容,用带刺的语气对伊希凡说道。 如果真想装作不认识,直接无视便是,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刻意伪装? “唔……” 埃吉奥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纠结。他不知道该责备妹妹的无礼,还是该夸奖她终于打扮得体前来迎接客人。最终,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站起身来。 当伊希凡起身时,埃吉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挡住他的视线,强压着脸上的尴尬,对阿德里安娜柔声说道: “阿德里安娜,看来昨天你一定是太疲惫了。因为你早早睡下,我还没来得及正式为你们引见。” 这该死的妹妹,我就再忍你一次,但拜托别再出言不逊了! “是这样吗,大哥?看来是我的失礼了呢。” 阿德里安娜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伊希凡身上,根本没有看向埃吉奥。 埃吉奥略显慌乱。他完全搞不懂,自己的妹妹为何会对伊希凡如此怒火中烧。 阿德里安娜提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一个礼,但她那炙热的目光仿佛要将伊希凡燃成灰烬。 “我是拉贝拉诺的阿德里安娜,很高兴认识您。” “我是玛雷之子菲利乌斯,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伊希凡将手放在胸口,用一丝不苟的礼节回礼。他见阿德里安娜表现得仿佛初次见面,便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随即,餐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阿德里安娜的目光如刀般锋利,仿佛下一秒就会扑向伊希凡,将他撕成碎片。 “阿德里安娜……?” 埃吉奥被这紧张的气氛搞得不知所措,只得硬挤到两人中间,试图缓解局面。 “拜托你,别再继续了!” 埃吉奥张嘴无声地哀求着:妹妹究竟要对客人多么无礼才算满意?他羞愧得几乎喘不过气,只觉得心口堵得发闷。 然而,阿德里安娜完全无视哥哥的求饶,目光依然死死地盯着伊希凡,低声说道: “哎呀,真是抱歉呢。也对,像我这样一个老姑娘,您连提起我的家族都不屑一顾,实属正常。不过您放心,我可不会随便求别人娶我。” “阿德里安娜!” 阿德里安娜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吐出这番话,埃吉奥惊得连忙抓住她的手臂。 原来如此…… 伊希凡目光平静地迎上阿德里安娜燃烧着怒火的双眼,缓缓眨了眨眼。 她认为我是因为不想与她这个“老姑娘”扯上关系,才故意回避家族名号的无礼之徒。 他终于理清了她的愤怒源头。 与此同时,他对这种复杂而无端的情绪感到无奈。 这种毫无必要的麻烦……倒不如应付一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更简单。 ……或者,是她的自卑在作祟?也许阿德里安娜只是个例外……或者并非如此? “阿德里安娜,不是这样的!求求你别再说了,赶紧回房间去!” “等等!放开我!” 阿德里安娜似乎越想越怒,直接从埃吉奥的胳膊后探出头,狠狠瞪向伊希凡。 “连提及家族名号的勇气都没有!你这个无礼的懦夫!” “你……!” 阿德里安娜怒火中烧,几乎像是要向伊希凡挑战决斗,而埃吉奥的脸色则变得苍白如纸。就在气氛即将失控时,伊希凡依旧保持平静,开口说道: “我没有家族。” “……” “如果让我冒犯了您,还请见谅,阿德里安娜小姐。” “……” 明明是阿德里安娜在恶言相向,却是伊希凡率先道歉。她怔怔地望着他,脸色一阵青白,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 “快闭嘴,回房间去!” 她看到埃吉奥涨红着脸,拼命用口型向她传递这个请求。阿德里安娜再度看向伊希凡,脸上浮现浓浓的羞愧,瞬间涨得通红。她紧紧咬住嘴唇,猛地转身,拎起裙摆,飞快地跑了出去。 她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尤其是穿着高跟鞋还能跑得如此迅捷。或许,是羞愧让她的脚步格外急促。 “菲……菲利乌斯,真的非常抱歉!还请您见谅。她本不是这样的,只是最近经历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情绪有些失控。其实,她原本……” 埃吉奥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拼命压抑着“该死的”和“真糟糕”这些字眼。 尽管如此,他依然无法对阿德里安娜施以严厉的斥责,因为他清楚,在银矿被发现后,国王的介入让她遭受了单方面退婚的羞辱。这些日子,她承受了无尽的痛苦和压抑。 “真是一位充满活力的小姐。” 伊希凡语气平静地说道。 “……是啊,是啊……” 早餐的氛围比昨晚的晚餐还要混乱不堪。 用餐结束后,伊希凡刚回到房间不久,埃吉奥便找了过来。 “菲利乌斯,真的非常抱歉,同时也十分感谢你。刚刚听仆人说了今天早上的事。” 埃吉奥握住伊希凡的手,语气里满是感激。他虽然不清楚细节,但仆人提到,伊希凡为了救阿德里安娜,甚至掉进了池塘,这一点让他深受触动。 “阿德里安娜有没有向你表示感谢?” “有的,她非常正式地道了谢。” “那……那就好……” 埃吉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突然一变,像被雷击一般瞪大了双眼,开始专注地打量伊希凡。 “埃吉奥爵士,您是不是有话想说?” “……呃,不……要不要喝杯茶?” “非常乐意。” 伊希凡与埃吉奥坐下来,一边品茶,一边聊起了天。在谈话过程中,埃吉奥对伊希凡的“英雄事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关于他在贝利安城与杰多维亚的莉亚之间的传闻。 “那显然是误传。我们之间并无特殊关系。” “是吗?哈哈哈。” 到了这一步,伊希凡已经完全看穿了埃吉奥的心思。 埃吉奥分明是在打量他,似乎在评估:如果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好男人,那么如何把他与阿德里安娜联系起来。 对于伊希凡而言,没有家族背景并非缺陷。家族的意义在于标榜血统,而伊希凡早已用自身能力证明了他的高贵与优秀,无需依附家族。 更重要的是,以伊希凡的实力,他很可能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建立卓越的功勋,从而获得翁贝托许诺的贵族头衔。 然而,埃吉奥的算盘似乎打得更长远。他很清楚,伊希凡打算凭借这份头衔获得更大的自由与机遇,但如果能通过让他与阿德里安娜成婚,将这位潜力无限的人才牢牢绑定到拉贝拉诺家族,那便再好不过。 无论如何,埃吉奥毕竟是即将继承男爵之位的贵族,对于妹妹的婚事作为政治筹码的可能性,他的考量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他会这样考虑,更多是因为他内心相信伊希凡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同时,他对妹妹也充满了深深的疼爱。两人年纪相差悬殊,埃吉奥对阿德里安娜一向宠爱有加。 此外,埃吉奥也敏锐地察觉到,阿德里安娜在得到伊希凡帮助之后,情绪明显有所波动。 “整天说想结婚,结果来了人又一个个拒绝,难道真打算孤独终老吗?原来是眼光高到挑剔人!” 实际上,阿德里安娜之所以拒绝那些提亲者,是因为被退婚的创伤让她对婚姻心存恐惧。但不明真相的埃吉奥只能将她的行为理解为过于挑剔。 如果埃吉奥亲眼见到了伊希凡表现出的无懈可击的绅士风度,他恐怕早已迫不及待地跑去领主馆,说服父母撮合两人了。 埃吉奥平日里并不是一个轻率的人,但自从认识了伊希凡之后,他对这个年轻人的信任几乎可以用“盲目”来形容。 “而且菲利乌斯才25岁!比阿德里安娜还大三岁!” 埃吉奥一厢情愿地认为,伊希凡之所以25岁还未婚,是因为他长期漂泊无依。而阿德里安娜今年22岁,这样的年龄差距完全不成问题,伊希凡也不会因为她的“年纪”而拒绝她。 然而,事实却是,伊希凡今年只有21岁。严格来说,阿德里安娜反倒比他年长。 至于阿德里安娜那些复杂的行为,完全不懂女人心思的伊希凡,只将其视作源于自卑与愤怒的冲动罢了。 “运气不错。如果好好操作,这或许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伊希凡一边微笑着倾听埃吉奥津津有味地讲述阿德里安娜的童年趣事,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垃圾!蠢货!混蛋!” 在旁边默默观察的基梅罗突然破口大骂,将伊希凡称为“荣耀的三冠王”——垃圾、蠢货、混蛋,同时围着他的头顶盘旋不休。 和往常一样,伊希凡对基梅罗的怒骂充耳不闻。 他早已决定,凡是能利用的一切,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加以利用,为了实现他的复仇。他亲手杀死了帕乌斯特,将自己的性命都当作复仇的工具。 既然连自己的命都能拿来复仇,伊希凡又怎会因为利用一个女人而感到哪怕一丝的罪恶感呢? 第85章 开启战争 拉贝拉诺男爵家中的生活比预想的还要平和。翁贝托大部分时间都忙于领主馆的备战事务,而女主人罗齐娜则与贵妇们频繁举办社交活动,竭力争取战争的资源与支持。 两人内外联手,战争的筹备工作在井然有序中稳步推进。 “是你邀请的客人,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久别家宅的翁贝托,在与伊希凡短暂会面后,便对埃吉奥如此说道,这也算默认了伊希凡在宅邸的留宿。 而罗齐娜的反应却远比想象来得强烈。 “哎呀,真不好意思。听说阿德里安娜闯了不少祸,是吗?” “并未发生这样的事。” “谢谢你这么体谅。能多陪她聊聊吗?她独自待在家中,可是闷得慌。” 罗齐娜通过翁贝托与埃吉奥的言语、贵妇们的闲谈,以及领主馆内仆人的传闻,早已将伊希凡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这位二十五岁的青年,容貌英俊,能力出众,品德高尚,未来一片光明。在她眼中,简直是为二十二岁的“剩女”阿德里安娜量身定制的理想夫婿。 甚至翁贝托也明确表示,如果能将伊希凡留在拉贝拉诺家,为此牺牲阿德里安娜的婚姻大事也在所不惜。于是,罗齐娜越发积极地展开了行动。 “怎么还不快点打扮好出来?” “母亲……求您了……” “既然你不愿意在人前露面,那就让母亲来帮帮你吧。拿剪刀来,把这没用的头发全都剪掉!” 为了避免被母亲真的剃光头,阿德里安娜只能乖乖地梳妆打扮,最终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走出房门,面对伊希凡。 她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羞愧难当,红晕迅速爬上脸颊,目光游移不定,双手紧张得发白,只能无措地摆弄着裙摆。 这时,罗齐娜再次施展了她的巧妙计策。 “阿德里安娜,招待好客人呀。” “母、母亲……” “我和翁贝托事务繁忙,埃吉奥也没有空闲回家。宅子里就你一人闲着,难道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招待客人吗?” “……” “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停止这些孩子气的表现?以后嫁人了,可是要当一家之主的。从现在起,通过接待客人积累经验,才能不在将来出错。” 用一番柔声软语逼得阿德里安娜无话可说后,罗齐娜转向伊希凡,笑容满面。 “菲利乌斯,阿德里安娜可能有些生疏,若有怠慢之处,请多担待。” “在拉贝拉诺夫人精心打理的家宅中,我岂会感到不便?您大可放心。” “哎呀,真是感谢您。您的言辞可真是优雅动听。” 罗齐娜一边满脸笑意地称赞伊希凡,一边伸手狠狠掐住了阿德里安娜那瘦削的腰肢。 “呜!” 因长时间生活紊乱、饮食不规律,阿德里安娜瘦得脱了形。母亲如此一掐,自然疼得她猛地挺直了背,为了避开那“毒手”,不得不战战兢兢地站到了伊希凡面前。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拉贝拉诺夫人。” 将女儿推到伊希凡身边后,罗齐娜满意地离开了宅邸,仿佛一阵风般消失无踪。 一时间,气氛沉默下来。 阿德里安娜站在伊希凡面前,羞怯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偷偷避开对方的视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然内心正挣扎不已。最终,她像受惊的小鹿般匆匆逃回房间,紧闭房门。 伊希凡则淡然一笑,并未追上去,只是如往常一般过完了这一天。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整四天。阿德里安娜几乎像隐形人般小心行动,刻意避开与伊希凡的任何碰面。然而,与过去的自暴自弃不同,这次她却显得与众不同。 尽管仍是悄无声息地行走,但阿德里安娜开始注重自己的形象。即便是在独处时,她也会认真梳理头发,穿戴整洁。 第五天清晨,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 这天早上,阿德里安娜罕见地在正常的早餐时间出现在餐厅,结果一进门就与刚用完早餐准备离开的伊希凡迎面撞上。 “阿德里安娜小姐,早安。” “……嗯。早,早安。” 伊希凡微笑着打了声招呼,阿德里安娜愣了一下,语气生硬地回应,随即又因声音略显沙哑而轻咳几声,强作镇定地补充了一句问候。 “今天的早餐依旧美味,不过似乎比往常更让人回味。” “是吗。” 阿德里安娜轻轻别开头,不敢与他对视,却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勉强回应着他的赞美。 伊希凡观察了她一会儿,随后将目光投向窗外,望着沐浴在秋日阳光下、散发耀眼光芒的庭院。 “用完餐后,如果您方便的话,不知能否一起喝杯茶?” “……我为什么要和你……” “如果不在拉贝拉诺宅邸享受一场茶会,拉贝拉诺夫人一定会感到遗憾吧。” “……” 虽然母亲的撮合让人哭笑不得,但身为主人,阿德里安娜不得不接待客人。如果她拒绝伊希凡的提议,母亲恐怕真的会付诸行动,把她的头发剃光。 伊希凡显然看穿了这一切,便以温和而隐晦的言辞,既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又给了阿德里安娜台阶下。 阿德里安娜紧张地用指尖压皱了裙摆,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握紧双拳。她轻轻咬住嘴唇,快速眨了几下眼睛,随即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好吧。” 尽管尾音突兀地拔高,但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有多僵硬。 用餐结束后,伊希凡选择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委托女仆转告阿德里安娜,询问何时方便共饮一杯茶。而阿德里安娜则回复,让他直接去花园相见。 这个时间点的选择无疑是极为精准的,因为阿德里安娜刚刚结束了一番“盛大的准备”。 一回房间,她便拉住侍女,翻遍整个衣橱,挑选一套既庄重得体又不过分用力,还能恰到好处展现自身魅力的服饰。紧接着,她还化了一款优雅的淡妆,力求在秋日花园的光线下显得自然又恰如其分。 就在她准备妥当后不久,两人在宅邸大厅二楼的走廊正好相遇。 伊希凡身上穿着埃吉奥借给他的白衬衫与珍珠色外套,简约中透露着低调的品味。他微微低头,礼貌地向她问好。 看到这一幕,阿德里安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珍珠色长裙与柔软的榛褐色披巾,忍不住轻抚了一下布料,微微一笑,回以礼貌的颔首。 他们走到花园中池塘旁的凉亭,面对面坐下。这里曾经发生过意外,但此刻却静谧宜人。 伊希凡沉着地享受着茶香与秋日景致,而阿德里安娜却觉得这份沉默压得她喘不过气。甚至连一旁为他们倒茶的女仆,也因紧张而面色发白,似乎随时可能晕厥。 “这真是一座令人印象深刻的宅邸。” 在漫长的沉默后,伊希凡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 “不过,说来惭愧,我见过的宅邸并不多,也没有太多评判的资格。” 他温柔地微笑着,将目光投向池塘中游弋的鱼群,故意避开阿德里安娜的视线,以免让她更加局促不安。 然而,阿德里安娜的脸却因看向池塘而更加通红。她不由得想起了过去在池塘边的窘迫场景,羞意更浓。 “我见过的宅邸比这里小得多,花园里别说花了,连草都稀稀拉拉。但即使如此,那对我年幼的弟弟妹妹们来说,已经是足够宽敞的天堂。” 伊希凡轻声说道,脑海中浮现出故乡简陋却温暖的小宅院,以及与兄妹们在花园中嬉戏的往事。他曾坚定地相信,那份平静与幸福会永恒不变。 “……那是哪个家族的宅邸呢?” 阿德里安娜终于鼓起勇气,略显迟疑地问道。 “嗯……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个温暖的地方。” 伊希凡笑了笑,随后转过话题问道:“拉贝拉诺小姐,您对这座宅邸有什么珍贵的回忆吗?” “我一生都住在这里,当然有很多回忆。” “是吗。对于我来说,这种感觉可能有些陌生。我一直漂泊,更多是通过人,而不是某个地点或空间来积累回忆的。” 伊希凡若有所思地说道,脑海中浮现出“菲利乌斯”的设定。他想,如果是菲利乌斯,这会是他对这种话题的回答吧。 “你说的‘人’,指的是谁呢?是……家人吗?” 阿德里安娜小心翼翼地开口,但话到一半便顿住了。她快速瞥了伊希凡一眼,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能不合时宜。 考虑到他一直独自漂泊,这样的提问或许会触及他的伤感。想到这一点,阿德里安娜的脸瞬间苍白,身子微微颤抖,懊恼得想要立刻收回刚才的失言。 伊希凡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窘态,平静地开口道: “父亲对我十分严厉,但实际上,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带着些许孤寂的笑容,缓缓讲述起“设定中的父亲”。 菲利乌斯的父亲玛雷,是一个既有罗根的温情又有帕乌斯特的卓越才能的理想形象。甚至伊希凡自己都觉得,世上恐怕不会有如此完美的父亲。 尽管这个形象显得不那么真实,但为了让菲利乌斯的背景足够完美,就必须设定这样一个无懈可击的父亲。 伊希凡沉浸在回忆中,慢慢地讲述起与父亲罗根以及导师兼挚友帕乌斯特之间的点滴。这些话语中夹杂着他真实的记忆,因此,他的叙述中透着一种不加掩饰的真挚情感。 阿德里安娜被他的故事深深吸引,不知不觉中,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他。伊希凡那继承了母亲伊佐尔德的面容上,带着一种克制的悲伤,既令人心痛,又流露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地度过了一生。当儿子终于成长到可以独立的时候,父亲仿佛完成了最后的责任,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从此天人永隔。 孤身一人的儿子像从前一样,继续流浪于世。但这一次,他的步伐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仓皇,似乎在逃避,却又不知自己究竟在逃什么。 最终,他选择了直面世界,拔剑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存在。 那是出于单纯的名利之心,还是因为孤独带来的被遗忘的恐惧? 阿德里安娜试图通过伊希凡的讲述,去追寻这个男人内心深处的情感。 “如果我能把父亲对我所做的一半传递给我的孩子,那就已经很成功了,但恐怕这并不容易。” 伊希凡低声说道,目光落在池塘上,水波荡漾,仿佛映射着他内心的波澜。 阿德里安娜看着他的侧脸,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一种浓浓的孤独与忧伤。而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她竟然生出了对这种脆弱的怜惜与向往。 她猛然转过头,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 “……是这样啊……” 她轻声回应,嗓音几乎微不可闻。 阿德里安娜莫名其妙地附和了一句,随即紧抿双唇,低下头不再多言。 茶会在一股微妙的氛围中,略显尴尬地结束了。 *** 茶会之后,阿德里安娜的生活似乎有了些变化。她开始频繁外出,与伊希凡碰面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他冷眼相对,而是每次都优雅地向他行礼,然后故作高傲地转身离开。只是,走出去不远,她又会偷偷回头,看伊希凡是否在注视着自己。 更令人意外的是,她开始规律地参加用餐。两人常常一起共进早餐或晚餐,喝茶聊天,甚至偶尔会一起骑马,奔向纳比利诺之外的山丘。 “你的骑术真是了得。” “哈哈,那可是我的爱好!” 阿德里安娜在马背上,完全忘记了那些矫揉造作的贵族礼仪。她兴奋地策马疾驰,超越伊希凡后开怀大笑。 她的脸庞被风吹得绯红,笑容像花朵般明媚动人。正如埃吉奥所言,阿德里安娜确实是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 “菲利乌斯,你这样骑马,简直是在被马拖着跑!” 阿德里安娜得意地扬起下巴,语气中透着无比的自信与活力。 事实上,伊希凡的骑术并非不佳,只是他骑的杜比乌姆年事已高,而阿德里安娜的坐骑却是血统高贵的骏马。这样的比赛,胜负本就显而易见。然而,看着她那由衷的快乐,似乎胜负早已不重要。 “我平时骑马的机会不多。对我来说,只要马能驮东西、慢步行走就够了。” “真丢脸!怎么能这么说?” “我倒觉得无所谓。”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话未说完,阿德里安娜忽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几乎听不见。她用手背掩住自己因羞涩而变红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要教他骑术……那得一起坐在马鞍上,环抱着他,甚至双手越过他的腰握住缰绳…… 这似乎太过亲密了。但仔细想想,哥哥当初也是这样教自己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不用麻烦。” 就在她脑内纠结不已时,伊希凡用冷静的语气轻轻地划定了界线。 “啊,是的……” “不过,学习骑术确实是一件好事。” 伊希凡轻轻抚摸着杜比乌姆疲惫的脖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看到您骑得如此开心,我也感到很高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认真学习。” “……” 阿德里安娜的脸颊越发红润,她缩起肩膀,用手遮住脸,假装去拍打马匹,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他。 其实,阿德里安娜一直很喜欢骑马。只是当年,她的未婚夫在赛马输给她后,满脸不悦地批评她“缺乏女性的优雅”。从那以后,她便压抑了这份热爱,不再轻易提起。 久违地策马疾驰,再加上伊希凡的笑容与夸奖,让阿德里安娜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她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只能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伊希凡在拉贝拉诺宅邸停留了将近半个月。 为了给他与阿德里安娜创造更多的相处机会,忙于战事准备的拉贝拉诺家其他成员几乎没有回过宅邸。阿德里安娜甚至觉得,整个宅邸仿佛只剩下了她和伊希凡两人。哪怕周围还有几十个仆人,也无法打破这种感觉。 事实上,阿德里安娜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与一个男人逐渐亲近,心生情愫。 作为男爵的女儿,她的身份和地位使她无法像普通人一样自由恋爱。她享受着高阶贵族的特权,同时也注定要接受婚姻作为政治交易的命运。 恋爱?如果不是以结婚为前提,恋爱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样的感情只会降低婚姻的价值。 然而,这一次,她正经历着人生中第一次恋爱。更特别的是,这段感情不仅未被阻止,甚至得到了父母的推动。这样的经历让她迷失在前所未有的幸福中,几乎丧失了理智。 “伊希凡,我不得不承认。作为知识与智慧、觉悟与秘密的恶魔,我承认你是最糟糕的混蛋。” 基梅罗对让阿德里安娜深陷其中的伊希凡如此评价。 这个混蛋根本不理解阿德里安娜的感情,却通过敏锐的观察力,捕捉她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手指的动作、瞳孔的颤动、肤色的变化,甚至咬住嘴唇时露出的整齐牙齿……他利用这些细节,完美地扮演了她心中理想男人的模样。 实际上,伊希凡对阿德里安娜没有任何感情,甚至不理解她为何会爱上自己。 被瓦尔塔努斯摧毁一切之后,他再未真正体验过男女之间的爱情。因此,他冷漠地将这种情感定义为: “所谓爱情,不过是为了挑选优秀伴侣、孕育优质后代的手段之一罢了。” 哪怕基梅罗骂他是个混蛋,他也无所谓,因为他确实是个混蛋。 阿德里安娜沉浸在对伊希凡的爱意中,仿佛身处梦境,沉醉于飞翔的幸福。然而,一个意外的声音将她从梦中拉回,狠狠摔进冰冷的现实。 “菲利乌斯,差不多该行动了。” 埃吉奥揉了揉眉心,语气低沉而凝重。 “国王批准了领地战争。” “比预期稍晚了一些。” “……” 作为这场战争的主角,伊希凡显得异常平静。而与他“毫无关系”的阿德里安娜却脸色煞白,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 领地战争不是随意可以发动的。作为王国内部的战争,它不可避免地会削弱国家的整体实力。因此,法律规定此类战争必须经过国王的批准。 当然,许多情况下,领主之间会私下开战,只要双方默契地“装作没发生”,通常也不会有问题。然而,这次情况特殊,国王亲自介入,没有他的许可,战争便无法打响,战事因此被一再推迟。 “也许国王是为了暗中支持马泰拉,在最有利的时机推进战争。毕竟,领地战争只能在国王希望的时刻展开。” 埃吉奥的推测极有道理。 即使皮雷纳王国的贵族势力异常强大,但论个人权力,国王依然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存在。而现在,这位至高无上的国王正暗中倾尽全力支持马泰拉。毫无疑问,他必然向马泰拉投入了大量资源,并在一切准备妥当后,果断批准了战争许可。 “尽管我们也得到了侯爵阁下的巨大支持,但无论如何,和国王相比仍显不足。更何况,还需要顾及许多复杂的关系。” 埃吉奥毫不掩饰地将支持他们的侯爵地位抬高,甚至在言辞中隐隐压过了国王。此时此刻,他已不需要再向国王示意任何敬意。 若战争失败,拉贝拉诺家将被彻底摧毁;但若胜利,局势或许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连王位的主人都会改变。 贵族们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这场战争的进展,尤其是国王在其中的所作所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即将揭晓的结果上。 “所以,虽然有些仓促,但我们必须立刻出发。你们赶紧准备吧。我……嗯,我会在外面等着。” 埃吉奥看着惊慌失措、脸色苍白的妹妹,低声叮嘱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宅邸。 “那么,拉贝拉诺小姐。这段时间十分愉快。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够再次拜访。” 伊希凡依然保持着一贯温和的笑容,优雅地向阿德里安娜告别。他略微停顿,等待她的回应。 然而,阿德里安娜因恐惧而呼吸急促,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见状,伊希凡只是微微颔首,转身回房准备行装。 “小姐,您怎么还不行动啊!” “……” 不仅是贴身侍女,甚至连其他女仆都涌了过来,焦急地催促道: “哪怕是手帕或围巾,送点东西作为礼物也好啊!快点啊!” 听到这话,阿德里安娜猛然惊醒,正准备奔回房间,却在半路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小姐?” “可,可是……” 真的可以吗?这样做……合适吗? “……我和菲利乌斯,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啊……” “小姐!” 她声音颤抖,满脸惊慌,急得周围的侍女们直跺脚。 曾经的未婚夫对她百般挑剔,让她丧失了自信。被解除婚约后,她更是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甚至对婚姻彻底失去了期待。 即便过去半个月与伊希凡的相处让她感受到久违的幸福,但她依然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连一份心意的象征都不敢递出。 就在阿德里安娜因踌躇而错失时机时,那位被基梅罗称为“彻头彻尾的混蛋”的伊希凡,凭借一贯的冷静与周密,早已收拾好行李,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宅邸。 他从未打算给她任何机会去表达心意。 “……为什么这么快出来了?” “情况紧急,不是吗?” “……阿德里安娜呢?” “她似乎对战争的消息感到有些震惊。我向她告别,但她没有回应。我觉得让她静静休息一会儿比较好,所以没有打扰,悄悄离开了。” 伊希凡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翻身骑上装满行李的杜比乌姆。 埃吉奥咬紧牙关,用力揉了揉脸,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这个笨女人!” 他在心中对阿德里安娜狠狠咒骂了一番,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出发吧。” 最终,埃吉奥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伊希凡离开了宅邸。 “不,不可以!” 就在此时,阿德里安娜匆匆拿着围巾跑到庭院,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场景。她的目光越过宅邸大门,望向远方,只能勉强看到伊希凡渐行渐远的身影。她无法抑制心中的痛苦,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 即使伊希凡早已消失不见,她依然死死攥住手中的围巾,将它紧贴胸口。她呆立在原地,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久久未动。苍白的脸转向宅邸,又环视了一圈庭院。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熟悉的小池塘、旁边的梨树,以及凉亭上时,所有的情绪终于崩溃了。她的双腿一软,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小姐!” 那些未能阻止埃吉奥和伊希凡离开的侍女与女仆们急忙赶来扶住她,但阿德里安娜的身子几乎瘫软,完全无法站稳。 一种深深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令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彩。 实际上,这次分别早在很久前就已注定。从一开始,伊希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通过参战立功,赢得封爵的机会。 然而,阿德里安娜却选择忽视这一切,沉浸在幸福的假象中,甚至幻想这种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如今,她为自己的懦弱与迟疑感到深深后悔,痛苦得几乎难以呼吸。 一个尚未成为贵族、即将奔赴战场的男人,不可能主动向一位男爵的女儿表达感情。或许其他人会为了提升地位而这么做,但温文尔雅的伊希凡,却不可能跨出这一步。 想到战争可能会让伊希凡丧命,阿德里安娜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终于失声痛哭。 她并不知道,就连这场离别、这份悲伤,都是伊希凡精心布置的一部分。 “你……唉,算了。” 骑在马上的基梅罗站在伊希凡的肩膀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无奈的咂舌声。 伊希凡对基梅罗的反应颇为反感。毕竟,基梅罗才是真正的恶棍,是那个为了取乐而怂恿帕乌斯特和他走向绝望的罪魁祸首。 他默默驱赶着杜比乌姆,跟在埃吉奥的后面,神色平静。 阿德里安娜心中已埋下了足够的毒种。当战争结束,自己归来时,她那因思念而变得脆弱的心将不堪重负,无法抗拒,只能依赖自己。 现在,只剩下战场上的表现与封爵这一目标。 一切,比他预想的更加顺利。 第86章 战前准备 伊希凡的处境颇为微妙。 他虽未正式获得贵族身份,却几乎被所有人视作贵族,甚至还以宾客的身份住在拉贝拉诺男爵翁贝托的宅邸中。 得益于他对人彬彬有礼、态度谦逊,这才在混乱的局势中轻松脱身,但其他人却没有如此好运。 突然的出征消息让各方势力纷纷赶来,聚集在一起,急切地交换情报,试图摸清彼此底细。 与国王代理人马泰拉的交锋,情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此,暂住在拉贝拉诺宅邸的伊希凡成了与战争核心信息最接近的人物。 然而,尽管人们对他充满好奇,却没有人敢轻易接近,原因无非是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那人就是玛雷的儿子菲利乌斯吗?” “听说他住在男爵阁下的宅邸?” “据说实力超群,是真是假?” “谁知道呢……流言总是不可靠的。” 人们窃窃私语,目光频频投向伊希凡,却始终没有人真正靠近。 伊希凡与埃吉奥同行时遇到的都是高阶贵族或骑士,此刻,他们正在觐见大厅参加出征前的最后会议。那些身份尴尬的小贵族甚至没机会被引荐给伊希凡,更别提弄清该将他视为贵族还是平民了。 将他当作贵族,他的正式身份却是平民;视为平民,他又是男爵府上的贵宾…… 于是,在人声鼎沸的军队中,伊希凡反倒显得孤立。他站在领主府前,悠然地抚摸着杜比乌姆的脖颈,随手检查着佩剑,仿佛与即将到来的战争毫无干系。 “出发!” 短短的会议结束后,直到军队出征,也无人主动与伊希凡攀谈。 “菲利乌斯,实在抱歉,形式和规矩难免让人束手束脚。” “无妨,我又怎能贸然插足那样的场合呢?” 埃吉奥为没能让伊希凡参与会议感到愧疚,而伊希凡却一笑置之,丝毫不放在心上。事实上,他出现在那种场合才显得格格不入。 伊希凡骑在马上,与埃吉奥并肩而行,踏上了出征的道路。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不少人暗自后悔,方才没能趁他独处时与之攀谈。 此次出征,除了埃吉奥,翁贝托也亲自参战。伊希凡与埃吉奥行于队伍的最前方,而翁贝托则稍稍落后,处在较为安全的位置。 “阁下似乎打算通过野战一决胜负。” 伊希凡低声向埃吉奥说道。观察军队的物资后,他发现几乎没有攻城战所需的装备。 “果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们必须通过野战解决问题。” 埃吉奥轻声一笑,但那笑容略显僵硬。伊希凡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一丝隐忧。 “是国王的意思?” “没错。” 埃吉奥对伊希凡敏锐的洞察点了点头。 “看来国王的处境也相当紧迫,他为此附加了不少条件。” 埃吉奥的声音中压抑着一股隐隐的怒意。 “战斗将在越过摩尔迪拉山后,于马泰拉男爵领地西端的平原展开。这一切,都是国王一手安排的。” 国王在批准这场领地战时,附加了许多苛刻的条件。 首先,战斗必须限定为野战形式。 名义上,这是为了避免领地战旷日持久,拖累国家的和平。但显而易见,国王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通过短期战争迅速平息纷争。 此外,国王毫不掩饰地展现了自身的强大。他显然计划在这场平原野战中,投入大规模骑兵,以此发挥绝对优势。 骑兵的培养与维持堪称奢侈。昂贵的战马不仅需要精心训练,还得用谷物喂养,而不是仅仅依靠草料。更不要提它们每天惊人的饮水需求。 一匹战马的粮食消耗是士兵的十倍,饮水量更是二十倍以上,维持费用几乎相当于普通士兵的十倍。 无论侯爵多么富有,也难以与国王的财力相抗衡,在骑兵战力上胜过马泰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次,国王还将战场设定在马泰拉领地的平原。 为此,拉贝拉诺的军队必须绕过漫长的摩尔迪拉山,方能抵达。 行军途中,补给的消耗将难以估量,而士兵与战马的体力也会严重衰竭。 即使是平原,也未必完全平坦无碍。一些低丘,或者草地与土壤的变化,可能足以决定战局的走向。 更糟糕的是,马泰拉军很可能早已抢先一步抵达战场。他们会扎营、侦察、充分休整。而疲惫不堪的拉贝拉诺军,甚至可能连喘息片刻的机会都没有,就会遭遇迎头痛击。 “卑鄙。” 伊希凡轻声评论,语调平静,却洞悉了国王的深谋远虑。 然而,他心底却暗暗赞叹:“果然高效。” 在这场一旦失败便可能身首异处的博弈中,国王没有选择余地。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尽管我们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却没想到国王会如此步步为营。这样一来,即便马泰拉获胜,国王也难以逃脱政治上的责难。” 埃吉奥捏着眉心,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与忧虑。 国王的举动的确过于激烈。即便最终获胜,他也可能在战后因贵族联盟的政治反扑而丢失王位。 “哦,可您不会因此放弃吧?” 伊希凡见埃吉奥神色凝重,嘴角却扬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正如我父亲所教导的那样——” 他语调低沉而笃定,仿佛能穿透人心: “最黑暗的时刻,往往也是希望最璀璨的时刻。所以,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绝不能放弃。父亲不仅这样说过,更用行动教会了我这一点。” 伊希凡微微一笑,提到自己在绝境中不曾失去希望,想起了那个将自己淬炼为最锋利复仇之刃的浮士德。 那位伟大天才的遗产,如同乌鸦羽毛般深邃的黑发随风飘扬,嘴角挂着自信从容的笑意。 “埃吉奥爵士,我从未懂得放弃。您也千万别失去您的执念与热情。若是拉贝拉诺选择放弃,那我岂不是只能独自打一场战争?” 埃吉奥看着伊希凡的脸,竟然一时失神。 他不同于那些只会空喊漂亮口号的伪君子。伊希凡所说的“即使独自作战”虽听起来狂妄,却蕴藏着令人心惊的笃定与决绝。那并非空话,而是他真正的觉悟。埃吉奥感受到了。 二十五岁,虽不算少年,却也称不上年长。 他不禁深深好奇,这名青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人生,以至于塑造出如此坚韧的内心。如果得知伊希凡实际只有二十一岁,他恐怕会更加震惊吧。 伊希凡绝不会动摇。他的目光只注视着复仇。战争、行动、甚至人际关系,对他而言不过是复仇的工具和手段。 他是不屈意志的化身,是熊熊燃烧的仇恨烈焰,是冰冷坚不可摧的怨恨寒冰。 这一切仅仅显露出冰山一角,就让埃吉奥深深感受到了他那不可动摇的决心。 “……果然,说得对。” 埃吉奥轻声一笑,紧接着,他仿佛意识到什么有趣之事,竟开怀大笑起来,肩膀也随之剧烈颤动。 “哈哈哈!没错!真是金玉良言!” 因国王的阴谋,整个队伍如同被阴云笼罩般沉闷。此时,行列前方传来埃吉奥爽朗的笑声,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埃吉奥爵士,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一名年轻贵族策马靠近,笑着问道。 “没什么,菲利乌斯刚才……” 埃吉奥笑着将伊希凡的话复述了一遍。他的笑容中带着刻意的轻松,而原本如同葬礼般压抑的拉贝拉诺军,也在这一刻悄然多了几分活力。 埃吉奥故意表现得夸张,为的就是扭转氛围。他不仅是一名睿智的政治家,同时也是优秀的将领。 “真是令人欣慰,拉贝拉诺的未来必定光明无比,大人。” “嗯……” 跟在埃吉奥身后的翁贝托听到贵族的称赞,并未作出明显回应。然而,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望向儿子背影时那温暖的目光,已然暴露了他的骄傲与满足。 局势虽不乐观,但士气已开始回升。 战争,本就是一场变数丛生的博弈。只要筹谋得当,胜利并非遥不可及。 为了绕过摩尔迪拉山,拉贝拉诺军花费了十余天,终于抵达了马泰拉领地西部的平原。 翁贝托深知,与其在补给上节省,不如让军队保持充沛的体力。因此,他决定让部队在行军途中充分休息,以较慢的速度推进。 对于行军中消耗的补给,他并未感到忧虑。因为侯爵提供了充足的支援,无需过于节约。而且,如果能在战争中获胜并夺得银矿,未来将不再为金钱发愁。 然而,饮用水的供应却成了一大难题。虽然绕过摩尔迪拉山时途经了河流,但接下来的行军路线多为森林和平原,水源极其稀缺。 在这一关键问题上,魔法师们展现出了不可或缺的价值。魔法师本就是珍贵的资源,而水系魔法师更被视为战略资产。他们能够创造水源,为军队提供饮用水。 侯爵从拉韦纳斯侯爵领内征召了几乎所有的水系魔法师,并将他们借给了拉贝拉诺军队。这才让拉贝拉诺军在穿越无河流、无湖泊的区域时,依然得以确保饮用水的供应。 “嗯……” 埃吉奥行在队伍的最前方,登上一处丘陵,环顾平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虽然他已经通过斥候获知了情报,但当亲眼看到时,仍然不禁感到沉重。 这片平原被选为战场,从丘陵顶端远望,仿佛一片开阔的平地。然而,斥候的情报显示,这片区域其实由许多细微的高低起伏构成。一旦进入低洼处,视野将被大幅遮挡。 马泰拉军显然已对这些微妙的地形进行了详尽的分析。毕竟,这片土地是他们的领地,对其了如指掌再正常不过。 远方,马泰拉军列成整齐的阵型,人数之多,令人咋舌。五彩斑斓的旗帜在风中飞舞,数量不仅远超马泰拉男爵领原有的贵族旗帜,甚至超过了宿营地所能容纳的规模。 显然,这些未挂旗帜、未佩徽章的士兵,是国王援军伪装成的雇佣兵。 当然,拉贝拉诺对此并无立场加以指责,因为侯爵的支援军同样用了类似的方式。 “果然,骑兵的数量很可观。” “光是骑兵就超过了一千。简直难以置信。” 在两座男爵领之间的战争中,竟然有一方动员了超过一千名骑兵。而尽管拉贝拉诺得到了侯爵的全力支援,骑兵数量也不过七百。 从严格意义上讲,拉韦纳斯侯爵作为边疆伯爵,可供陆战的兵力本就有限。侯爵领的主要防御重点在沿海,因此大部分兵力集中在海军。能够凑出七百骑兵,已经是极限。 拉贝拉诺军的步兵数量约为一千五百,而马泰拉军的步兵似乎略多一些,可能接近两千人。 这场战斗的规模,早已远远超出常规。一场两座男爵领之间的战争,却动员了三千多步兵、一千七百骑兵。单是战斗人员就已接近五千,若再加上后勤等非战斗人员,参战人数甚至超过了一万。 以秋收时节为由,国王禁止征召民兵。即便如此,参战人数依然如此庞大。若允许征召,仅战斗人员就将突破一万。 “步兵数量相当,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伊希凡站在埃吉奥身旁,目光掠过马泰拉的宿营地,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可仅凭数量相当的步兵,难以弥补骑兵上的劣势啊……” 埃吉奥叹了口气,显然对眼前的形势心生忧虑。而伊希凡依旧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埃吉奥爵士,请抬头看看天。” 听到伊希凡的话,埃吉奥抬起头,看到一片阴云密布的天空。 “看起来不像要下雨。”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若天降甘霖,泥泞的土地将阻碍骑兵的行动。届时,无论马泰拉的骑兵再多,只要步兵占据优势,胜利依然可期。 然而,在埃吉奥看来,尽管乌云密布,降雨量却不足以让土地湿滑。秋雨虽常在这个季节洒下,但显然这次的时机有所偏差。 或许马泰拉早就预料到这场雨的延迟,因此国王才在这个时间点批准了领地战的许可。不得不承认,国王在策略上已经将优势牢牢握在手中。 虽然理论上可以用大量魔法师将平原变成泥沼,但这种方法代价极其高昂,还可能影响饮用水的供应。自然界的暴雨能轻松将地面化为泽国,但人力的极限注定无法匹敌自然的力量。 至于大师级魔法师,或许确实能完成这样的壮举,但这样的存在过于罕见,且过于显眼。无论是国王还是侯爵,都不可能轻易动用。 “嗯……” 伊希凡坐在杜比乌姆的背上,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天空。他缓缓吸气,仿佛将整个天幕纳入胸中,随后又悠长地吐出。 他的双眸映出奇异的黄昏光辉,那一刻,他的气质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片刻后,他的目光重新恢复清明。 “大概再过五天,雨就会降下。” 伊希凡看向埃吉奥,语气笃定。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但目光中却透出难以动摇的自信。 埃吉奥眯起双眼,直视伊希凡。 “你为何如此肯定?” 他对伊希凡的能力素来信服,但能预知五天后的天气,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天气的变化,尤其是秋日的天空,瞬息万变。五天后的降雨,唯有天与神知晓。 而伊希凡“读懂了天”。 这是恶魔文字“拉梅德”的能力,那被纯粹的恶魔之力所赋予的诡异天赋。通过它,伊希凡可以窥探天空的秘密。 虽然他的魔力尚不足以通过魔法改变天气,但预知降雨的时机却不在话下。尽管这一能力并不完美,但他可以确信,五天之后,雨水将如约而至。 “我确信自己的判断,但埃吉奥爵士,您大可不必相信我的话。” 即使魔力耗尽带来的眩晕让伊希凡感到不适,他依然从容地说道: “无论您是否相信,五天后必定会下雨。您只需全力战斗,为胜利而奋起便好。” “这可真是毫无根据的说辞啊。” “因为我并非为了让您相信才这么说的。” “嗯……” 埃吉奥沉思片刻,咀嚼着伊希凡的话,随后缓缓点头。确实,无论如何,他都得为胜利而战,而战斗之中,五天时光可能转瞬即逝。 然而,伊希凡那笃定的语气竟让他心生一种奇异的预感——仿佛五天后,这片平原上真的会迎来一场雨。 “那么——” 埃吉奥回头望向正爬上山丘的士兵们,淡然开口: “或许应该在会议上提一提。也许会有熟悉这片区域的人,能提供更多情报。” “其实并无必要。” “但提升胜率的机会,不该轻易放过。” 埃吉奥笑了笑,用力拍了拍伊希凡的肩膀。 “既然如此,拖延几天时间倒也无妨。反正需要让士兵和马匹休整,这样也未尝不可。” 拉贝拉诺军开始在山丘顶上建造营地。这一位置不仅排水方便,还可以居高临下,清晰地观察马泰拉的军营,极大地提升了视野优势。 然而,马泰拉显然不会毫无理由地放弃山丘。 战斗终将在山丘下的平原展开。那片平原虽有细微的起伏,但整体地势显然对马泰拉更为有利。 马泰拉军选择让出山丘,显然是对更有利的战场早有准备。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布局既不吃亏,也无遗憾。毕竟,在平原上进行的野战,战术的发挥空间毕竟有限。 伊希凡平静地注视着远处的马泰拉军营,随后与埃吉奥并肩策马离开。 他的帐篷被安排在埃吉奥的旁边,完全由埃吉奥下令建造,他甚至不用亲自动手。 营地搭建正如火如荼之时,马泰拉营地派来了一名举着白旗的使者,面见翁贝托。不久后,两位男爵便在未来的战场上见了面,寒暄片刻。 伊希凡并不清楚他们交谈的内容。但让他疑惑的是,当翁贝托与埃吉奥返回时,他们的神情都笼罩着一种过于强烈的愤怒与敌意。 “难道他们侮辱了拉贝拉诺?” “……不,并没有。” 面对伊希凡的提问,埃吉奥语气显得有些迟疑,眉宇间满是困惑。他显然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但那份突如其来的愤怒却让他也感到无所适从。 事实上,拉贝拉诺与马泰拉之间的战争是因国王的干预而起,而非马泰拉的主动挑衅。实际上,马泰拉曾竭尽全力避免战争。然而,因国王与侯爵的激烈对立,这场战争终究无法避免。 两位男爵一直保持着礼貌,因为他们深知彼此的立场,无需无谓地让情绪失控。 然而,刚刚在战场上相见的那一瞬间,仅仅开口寒暄,他们竟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敌意彻底笼罩。 “……大概是太过紧张了吧。” 埃吉奥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试图掩盖自己的不安。 伊希凡默默注视着他,随后将目光转向马泰拉的军营。 基梅罗没有现身。 似乎有什么正在悄然发生,但究竟是什么,他也无法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