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星》 第一章 我嫁人了。 成为永宁侯第五任继室。 外人都在打赌,我这个继室要多久被克死。 可惜的是,我命硬,最后没死没疯。 府中的其他主子倒是又疯又死。 一 永宁侯府果真风水不好。 克人的很。 成为侯夫人的第三天,我就被裴原青的宝贝女儿兜头打了一巴掌。 她神色狰狞,完全看不出外面盛传的温柔端方大家闺秀之名。 环着的丫鬟婆子小厮漠然地看着,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还以为是什么样的货色!” 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口中腥甜,今早新试的红玉耳珰落在地上。 被裴念月嫌恶的一脚踢开。 “来人,将我给她身上这身衣裳扒掉!” “一个农妇,也配?” 跟着我的小丫鬟翠浓从地上爬起来,护在我身前,“大小姐,您怎能如此?” “夫人好歹也是您的嫡母啊!” 我也跟着抽泣。 裴念月理也不理,冷哼一声。 一群人便如狼似虎地扑过来,要扯我的衣裳。 那架势就好比容嬷嬷给香妃换衣服。 翠浓被按在地上,边扑棱边哭的就像我要立马升天。 我正要意思意思效仿香妃以死明志,新婚夫君裴原青终于从天而降,大喝一声,“住手!” “这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没长眼睛。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随即怯生生地看向裴原青。 一滴泪含在眼中,就是没让它落下去。 看着裴念月扑向他告状,“父亲,这个农妇,仗着嫡母的名头,竟然对我动手!” 她将脸露出去,白嫩嫩的,光滑的很。 要是不盲,都知道在睁眼说瞎话。 显然,裴念月已经习以为常。 裴原青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脸,叹口气。 裴念月亲昵地挽上他的胳膊,头歪在他的肩膀上。 就等着素来溺爱自己的父亲将我这个新夫人狠狠责罚一顿。 她得意的看着我。 “来人……”裴原青开口,裴念月的笑刚要拉开,下一秒就凝固住。 “小姐至外归来,旅途劳累,将她带下去好好休息。” “没本侯的话,这两日不得出门!” 竟是破天荒地禁足了。 裴念月傻愣愣地被婆子拽走。 不明白我到底是个什么妖精。 将将进府,便让她父亲如此宠爱。 我低着头,没人发现扬起的嘴角。 可笑。 进侯府,我可不是为了要什么人和爱。 而是。 裴家父女二人的命。 二 严格说来,我苗兰当然不是什么妖精。 三天前,也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乡下丫头而已。 三 彼时天刚擦黑,我拎着泔水刚走进猪圈,就看见角落处秸秆堆一动一动。 要不是裴原青及时探出半边浑身是血的身子,没准就被我的烧火棍捅死。 我殷勤地照顾了他半个月。 醒来后的裴原青看着我的脸入神半响,随后十分知恩图报,决定以身相许。 男子眉眼俱是深情,于是我成全了他的这番心思。 满心欢喜地进了永宁侯府。 当日唢呐锣鼓喧天,大红盖头黄色流苏在眼前一晃一晃。 外面有人说,又一个傻子送上门要被永宁侯这个克星祸害了。 原来在我之前,裴原青已经娶过四位夫人。 第一任侯夫人出身侯府,温婉可人,却在进门后半年就旧疾复发,香消玉殒。 第二任侯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礼,生产时却一尸两命。 那时候就隐约有了克妻的风声。 太后着急永宁侯府后代,又指了一个武将家女儿做了侯夫人。 身强体壮的,太后很是满意。 可谁知第三任侯夫人才过门三个月,就在一次游湖中落水而亡。 一连三任,裴原青的克妻大名终于是传扬开来。 可太后不信邪,不死心地满世界寻找所谓福厚之人。 终于看中了江南一富商家的小女儿。 聘为了第四任侯夫人。 可这福厚的侯夫人也没躲过,听说是在一年后与人私奔坠崖而亡。 京城瞬时炸开了锅。 以前在婚嫁市场上,裴原青就有些不吃香。 他年过三旬,还有一个如珠似宝宠着的女儿。 嫁过去就要当现成的娘。 稍微疼爱些女儿的父母就不怎么满意 但看在门第的份上,还是有人趋之若鹜。 可如今克妻命理一出,哪怕他再是潘安再世,那些人都要掂量掂量。 不敢轻举妄动。 徒留那些闺阁小姐满心芳心不知该往哪儿放。 外面人声鼎沸,众人都是一副瞧好戏的姿态。 看我这个继室,今后到底会是怎样的死法。 流苏擦着脸颊,我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克星么? 还不知道谁克谁呢! 四 不到两日,裴念月就被放出来。 她似乎理智回了神,见着我,竟然还能恭敬地叫我一声母亲。 脸上笑意盈盈,举止言谈温柔有礼。 “瞧母亲脸色有些不好,可要紧?”她的脸上满是担忧。 “不打紧,区区小事而已。”我放下纳鞋底的针线,摸摸脸,笑着回道。 虽然短短几日,我便经历了晨间用膳现毒菇,午间小憩进虫蛇,薄暮赏花误落水,深夜熟睡燃大火等要命的事。 但好在我命硬,每次都安然无恙。 裴念月的脸色有瞬间僵硬。 我瞥了一眼,又笑着夸道, “倒是女儿你,瞧着气色不错,倒是更美了。” 她嘴角扯了扯,露出几分笑意,不自觉地看向了裴原青,眼神期待而又温柔似水。 裴原青见了,却干咳一声,“月儿,以后可不能再如以前一般任性~” 他满含警告地看了看裴念月。 这话一出,裴念月眼神又肉眼可见地暗淡几许。 “父亲教训的是。” 她满怀歉意地看向我,“为表歉意,我决定过两日邀一些夫人小姐们前来赏花。” “也好让母亲热闹热闹,结识些相投的好友。” 她仿佛从未打过我似的,亲昵地拉着我胳膊,如小女儿般撒娇。 我也乐意配合。 脸上笑得分外慈爱。 尽管,她眼中满是算计。 第二章 五裴念月这几日待我很是亲近,赏花宴布置起来也很是卖力。 十五这日,我站在裴家祠堂,想到了昨日夜里。 裴原青抱着熟睡的我,有些粗糙的指腹在我的脸上摩挲了几遍。 “若若,这张脸,真是与你一模一样。” “可是你重新转世,找我来了么?” 想到什么,他复又笑了笑,似乎有些得意, “月儿如今是越来越懂事了,总算我没辜负你的嘱托。” 满室幽幽烛光下,我不由冷笑一声。 谁能想到,永宁侯竟然对着一张脸都能如此深情款款。 而他死去的四任妻子,连牌位落满了灰尘都无人问津。 翠浓自外进来,看了一眼牌位,眼睛有些红,沉默地将我手中帕子接过去。 “夫人,苗婆子传话来,说是都布置妥当了。” 我微微颔首,带着满身檀香去了花园。 夏日,清凉苑一汪湖水中,满池莲花开的正浓。 裴念月歪着身子,脸上有些红,其他几个小姐夫人们也是如此。 看样子,是已经喝过一小轮。 瞧见我,跌跌撞撞地过来,攀着我的小臂,“好香啊。” “诶,你们瞧,这就是我那人美心善的新母亲,你们说,是不是很美?” 其余人纷纷附和,“是,果真是连云姬都比不过。” 翠浓气的咬牙。 她也知道云姬大名。 只不过是欺负我这个乡下来的侯夫人不懂罢了。 可懂不懂的,她们也不在乎。 一个黄衣女子端着酒杯过来,“侯夫人果然不同凡响。不知张婷可有幸,能与侯夫人喝上一杯?” 炎炎夏日下,一阵微风拂过,白玉盏中的葡萄酒漾起淡淡涟漪。 我端起小盏,送至嘴边。 裴念月与张婷热切地看着。 “夫人,怎的不喝?” 我瞧了一眼裴念月,又瞥了一眼张婷,笑得温柔。 “喝,如此美酒,我怎会不喝……” 六 一杯接一杯。 我有些发晕,被裴念月唤下人带回去歇息。 三步一两摇中,翠浓与苗婆子挤开扶着我的人,往后看了一眼。 “夫人,大小姐瞧着咱们笑呢。” 我打了个酒嗝,酒气喷涌而出。 有些难闻。 但也倒是许久没有喝得这般尽兴了。 “让她笑吧,毕竟,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七 待我酒醒时。 裴大小姐果真没笑,反而泪流满面,抓着裴原青的袍子啼哭不止。 府中下人躲在角落处议论纷纷。 冰清玉洁的大小姐吃醉了酒,竟与陌生外男同枕一床。 衣衫不整,被赴宴的夫人小姐们撞个正着。 下值回来的裴原青更是气的脸色铁青。 “我自小栽培你,就是为了让你这般自甘堕落?!” “你母亲是那般好的一个女子,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她!” 裴念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父亲,在你心中,月儿就是这样的人吗?!” 裴原青撇过头。 这般作态,令裴念月更是泪流,瞧见我来,顿时指着我大骂毒妇,“父亲,肯定是她!” “她为了报复我之前对她的折辱,便陷害于我。” 哟,难为天真不谙世事的裴大小姐也知道。 她之前所做所为,也是一种折辱。 果真是,不痛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感同身受。 裴原青怀疑的目光顿时转向我。 毕竟,他的宝贝女儿说得,不无道理。 “苗兰?月儿说得,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我在心中重重回道。 可嘴上确是恰恰相反。 “侯爷,原郎,妾身虽心有不满,但也下不了如此毒手啊!” “就是为着你,妾身也会将大小姐当做我的亲生女儿啊。” “更何况,妾身不胜酒力,那一杯杯下去,适才才醒来。” “如何有精力去做这等子事呢!” “您要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妾身房中搜查,也可以问问翠浓她们……” “妾身无论如何,都受不得这起子冤枉!” 我捂着脸,坐在椅子上抽泣,泪水滴落在淡青色衣裙上。 身子颤得仿佛如风中娇花。 我知道,裴原青最喜这副样子。 况且,顶着这张脸的我,可不是能做出这种恶毒之事的人。 裴原青果然不再怀疑,但却仍让人请了医士前来。 “侯爷,令千金体内并无下等之药。” “倒是侯夫人。”白胡子医士瞄了一眼我,“体内有些许不妥。” 许是气氛极为严肃,他麻利地写好一副药方放下,便跑得比老鼠还快。 高门大户之事,还是少掺和为妙。 这话意思明显。我适时表演一个伤心欲绝,眼巴巴地看着裴原青。 “大小姐,果真是如此恨我!” “到底是为什么?” 说罢,泪奔而去。 但我并未走远,隐在转角葡萄架子下。 隐约可以听见裴原青的咆哮。 “裴念月!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些年还不够吗?!” 裴念月声音哀泣,“父亲,我只是,我只是想跟她开个玩笑而已……” “你就再怜惜我这次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闹了!” 胡闹?! 我冷笑,将手中的葡萄叶狠狠碾碎。 青绿的汁水黏在手指,恶心无比。 裴念月,那些年所谓胡闹的孽债,一笔一笔,才刚刚开始还呢! 八 堂堂永宁侯大小姐不知廉耻,私会外男。 这事闹得有些大。 但很快就被坊间更加香艳之事所覆盖。 不出意外,这些都是裴原青的手段。 好几日缩在闺房里不出的裴念月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 “就凭你,你们也想和我斗!” “你不知道,他永远都会护着我!” 她欢天喜地,笃定非常。 我当然知道,而且知道的一清二楚。 作为白月光秦若月留下的孩子,裴原青可谓是疼宠至极,做足了好父亲的姿态。 哪怕是我中了药,他还在我耳边念叨。 “夫人,月儿她只是个孩子,心性不定,你作为母亲,要大肚些。” “不可与之相较。” 苗婆子背后呸了口痰表示她的心情。 我也想。 可是不能。 既然我要走白月光回转路线,必定要时时刻刻做足了前人姿态。 “唉,原郎不说,我也是会如此。” “说出来不怕原郎笑话,自我第一次见着大小姐,便觉亲切,哪怕是她如此对我。” 我用帕子捂着嘴角,学着秦若月一贯的惆怅又忧伤做派,“我也不会忍心伤害她。” 裴原青眼睛果然深沉了半刻。 搂着我沉默不语。 但我知道,他的内心肯定极为高兴。 毕竟在秦若月生前,他可是个终极舔狗备胎。 连非亲生女儿都愿意抱回家金尊玉贵的养着。 最后养出裴念月这么个不是人的,玩意儿。 做得尽不是人事。 既然如此,我便替裴原青这个父亲,教教她如何做人。 第三章 九初一这日,我刚在祠堂上好香。 便瞧见下人们都呼啦啦地往外去。 翠浓满脸兴奋地跑过来,“夫人,门外有人求娶大小姐呢!” 我擦了擦掌心残留的红渍,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永宁侯府历经百年,又是当朝太后的娘家。 至于裴原青本人,既曾是年少将军,如今更是一力掌管户部。 有权有势,裴念月作为府中的掌上明珠,备受永宁侯宠爱,天下谁人不知。 如今十四岁的她,早就被人盯上了。 只是无论哪家来说,裴念月哭哭啼啼,死活不肯。 放话裴原青要是逼她嫁人,她便一头撞死,找她娘去。 闹来闹去,裴原青哪里舍得,自然百般哄劝。 再不提及。 “哦?是哪家脑子不好的?”大清早地要求娶这么个祸害?! 翠浓捂着嘴笑,“夫人你绝对想不到,是前些日子,那个与她共枕一塌的街头无赖!” “倒是胆子大!” “那人?”我愣了愣,想到什么,笑了,“确实,胆子大。” 本来当日裴原青就要打杀了他,是我派人悄悄放水。 让他及时溜走。 这才保住一条小命。 我到时,裴念月正躲在门口不敢见人。 面色又气又羞地看着门外的无赖拿着一块桃红色兜衣迎风展示。 “各位可做个见证,我陈三虽无功名,也无片瓦遮身,可得佳人如此厚爱,实在是不敢也不忍有所负,这才冒昧登门求娶啊!” 围观者最是好热闹,又想起了前不久盛传的香艳之事。 “唉呀,你们侯府,还不赶紧将小姐亲自选中的姑爷迎进去。” “如此佳婿,可不要耽误良缘啊!” “……” 我站在门口,听见裴念月在后面直跺脚。 她推着我,“你这村妇,还不赶紧出去,将那贼子打死!” “否则,等父亲回来,我定要让你好看!” 我畏畏缩缩,充分展示了第一次遇见这等场面的农妇不知所措模样。 柔弱而无章法。 “这,这该怎么做?!” “我管你怎么做!”裴念月已经要发狂了,她本已经派了人将那无赖打走。 谁料不过片刻,便又回来。 还纠集了一大堆好事者。 让她想偷偷杀人灭口都做不到。 “你这没用的东西!赶紧去!”她猛地一推,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顺势向着那陈三磕了个头。 “陈公子。” 我的眼泪适时落下,“我家大小姐年纪还小,如何能为陈家妇呢?” “还望陈公子体谅体谅我这慈母之心,高抬贵手,自家去吧。” 陈三却不为所动,拿着那肚兜在鼻尖轻嗅,一副陶醉之态。 惹得周围的男子起哄不已。 “我可不与你这侯夫人说话。” “让裴小姐自己出来说!” 裴念月终于忍耐不住,怒气冲冲出来,经过我身边时,踢了一脚,“没用的东西!” 她指着陈三,美目圆睁,“就凭你这鬼样子,还想娶本小姐。”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定要你不得好死!” 十 几天过后。 如裴念月所愿。 陈三,确实死了。 尸体于闹市中被发现。 眼舌俱无,十分凄惨。 这可惹了众怒,本是调侃看热闹的心态,纷纷堵上侯府。 “纵然是瞧不起人,也不必下此毒手吧!” 裴念月躲在府中不敢出门。 她真是想杀了陈三,可也不是如此大动干戈。 眼下如此,岂不是让本已消弭下去的事件,又掀起风浪。 她对着裴原青又哭又闹。 可彼时的永宁侯也无瑕顾忌,心烦意乱。 他的脑中不断回想着太后说的话。 “你可知,皇帝昨日与我说,参永宁侯府与你的折子,短短一日,已经堆满了他的案桌?!” 裴原青年少成名,接过永宁侯府重任,在朝堂行走,难免有树敌。 眼下抓着这么个机会,自然是不余遗力地攻击。 太后很是头疼。 “不知那母女俩到底有何妖法!” “一个生前不安分,勾三搭四,死了还让你念念不忘!” “留下的女儿,竟也是个闯祸精!” 秦若月本是前礼部尚书的女儿,长得美若天仙,又素有才名,十四岁就惹得京城的公子哥们心悦不已。 争相求娶。 哪知前朝风云变幻,前礼部尚书站错了队。 如今的皇帝彼时刚刚登基,到底是心软,只是将人贬为庶民,流放岭北。 就在那儿,秦若月不知怎的有了身孕。 而她这个傻侄儿,救人不成,便傻乎乎地将孩子带回侯府。 还谎称是自己在边疆作战时与一命薄的救命恩人所生。 如珠似宝地宠着。 裴原青默然无语,抬头直视,有些不满,“太后,斯人已逝,这与若月有何关系!” “哼!”太后冷哼,“别以为哀家不知道,那么多高门小姐你不要,偏偏娶个农家女!” “姑母!” “您也知道,侄子的名声,还有哪个高门小姐愿嫁。”他见不得自己心底的佳人被那般说。 太后一掌拍在黄梨木案桌之上,气的脸色涨红,“名声?!你少糊弄哀家!” 裴原青一连死了四位妻子,坊间早就盛传他的克妻之名。 对于妇人,他就是个克星。 “你还好意思说,难不成以为哀家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谁,你的名声才如此不堪?!” “你要是还想永宁侯府百年名声得以保全,哀家告诉你,必须将府上那个祸害,早早扔出去!” “姑母!”裴原青急了,扑通一声跪下,“月儿她是我的女儿啊!” 太后目露不屑,一甩袖子,不再看他,“哪门子的女儿!一个野种罢了!” “你护宝贝一样护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 “可……真的……”裴原青还想再说,被太后一语堵了回去。 “原青,别逼的哀家出手!” 十一 盆中的火焰渐渐消散。 被翠浓悄悄端了出去。 笑意在我的嘴角一现而逝。 小米粒被洒在窗台上,一只麻雀歪着脑袋吃了几口,听见脚步声,又扑拉扑拉拍着翅膀飞走了。 裴念月独自形状疯魔地跑进来,将屋内瓷器通通扫落在地,“苗兰,是不是你?!” “定然是你,是你怂恿父亲,要将我嫁出去!” “你这个贱妇!”她抬手就要给我一耳光。 可这一次,却被我捏住手腕,不得动弹。 “大小姐仔细手疼!”我笑嘻嘻地,“唉呀,不过如今,手疼也比不过心疼罢了。” “你!”裴念月眼睛里都是血丝,咬牙切齿地对着我,“别以为你顶着这张脸,就能顶替我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我告诉你,痴人说梦!”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苗兰,你永远也只是个赝品而已!” 赝品? 原来她也知道啊? 可我这个赝品,看起来却比她的三分像的多! 不得不说,老神医的手艺倒是不错。 也不枉费我硬生生地挺了扒皮整骨之痛大半个月。 我将她挣扎的手腕狠狠推开,翠浓自门外进来,掏出帕子,细心的给我擦了擦手,“不知大小姐你在说什么?” “侯爷决定的事,我一介妇人,如何置喙呢?” “只不过大小姐您如今也大了,早早嫁人,有何不好呢?” “侯爷说了,也省得他老是操心。” “您以后到了夫家,可得改改这脾气,要不然,可是要吃亏的呢!” “啊啊啊啊……”裴念月简直要气疯了,看着我的眼睛简直恨不得食我肉啖我血。 “苗兰,你就是个扫把星!克星!” 我却高兴极了。 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克星? 可不是么,专门克你们父女俩的。 第四章 十二 八月初四那天。 永宁侯府很是热闹了一场。 裴念月使出多番手段无果,如丢了魂一般,木着脸被裴原青强嫁进了虞翰林家。 “这是我能为她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可是,月儿很是不高兴,看样子倒是恨上了我。” “护着长这么大,我又何尝舍得……” 深夜,裴原青抱着我,略有怅然。 太后逼得紧,朝廷逼得更紧,更何况,外人的口水都要将永宁侯府淹了。 即便他再是舍不得,也只能听从太后建议,尽早将月儿嫁出去,平息风波。 “虞翰林书香门第,家风清正,心思清明,为人老实上进,又得圣上看重,将来定是大有作为!” 我复述着外面人对他们的超高评价。 “原郎,你也算的上是尽心尽力了。” “我相信,大小姐以后定然会过得极为舒心。” “到那时,她就会明白您的一番良苦用心。” “更何况,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呢!” 我小鸟依人地依偎着他,一副解语花模样。 裴原青微皱的眉果真舒展开来。 “是,月儿自小最是听话乖巧。” “更何况只要我时时敲打,虞翰林他们一家,不敢不对她好!” 他如此自信。 我也笑得极为开心。 是啊,是不敢不对她好。 可深门大宅里的人,只要篱笆扎得紧,会让谁看透呢。 裴原青以为自己给女儿找了个顶好把控的婆家,却不知道,那里可比豺狼虎豹窝,更要恐怖地多了。 十三 三日回门。 裴原青专门休假,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可他不知道,裴念月是回不来的。 十四 我独自上了虞府。 内宅之事,裴原青到底是想让我出面。 这很好。 有些事,看起来还需得我再推一把。 虞老太太见着我上门,脸色有几分僵硬,瞧见我没问别的,才差人带着去瞧新妇。 红色灯笼还在廊下挂着,一摇一摇的,裴念月却一脸苍白地半靠在床上。 毫无半分新妇的好气色。 见着我,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光彩,歪着身子伸手抓住我衣袖。 毫无芥蒂,反而有些讨好。 “母亲!母亲您来了!” “您是来救我出去的么!” “我再也不要呆在这里了,您跟父亲说,月儿以后再不胡闹,一定听他的话,带我家去吧。” 这虞府简直是魔窟。 虞翰林不是人,床上怪癖十足,她本不愿意同房,奋力反抗无果下,被狠狠地折腾了一番。 恶心手段百出,她想起来就打冷战。 虞老妖婆更是表面慈和,暗地里磋磨人的手段数不胜数。 她哪里受过这般苦楚,也想过逃出去。 却不知为何,总是失败,短短几日,连个贴身丫头都不见了。 也搬出裴原青的名头吓唬吓唬过,却只得来他们母子冷蔑一笑。 裴念月简直要疯了! “我知道之前误会了母亲,还请带我回去吧。” 她服了软。 只要回了永宁侯府,定要让所有欺负过自己的人下地狱! 当然,包括眼前的苗兰。 裴念月伸出的小臂上尽是青紫,瞧着都骇人,看来,虞里这厮,果真是变态十足。 不过我也只当瞧不见,反而帮她将衣袖往下拉了拉。 真真是可怜可惜。 可关我什么事,虞翰林,可是她亲爱的父亲为其精心挑选的夫婿啊。 “大小姐小心着凉了。” 在她惊疑的目光中,我摸了摸肚子,又作出娇羞状,“今日来,倒也不为别的。” “只是大小姐你很快就要有个小妹妹了。” 我用帕子捂着嘴,笑道,“你父亲说,既然如今你已经为虞家妇,以前的事他也就不计较了。” “但是这等好事,合该让你知道知道才是。” “好事?!” 裴念月仿佛被全身抽掉了筋骨般软了下去,呆愣几息,喃喃自语。 “是啊,侯爷说,一定要长得像我才是。” “以后,定然要捧在手心里。” 我低垂着眉眼,念念絮叨着裴原青是如何的期盼腹中的孩子,又是如何期待有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言语间,不免夹杂着炫耀与期待。 余光中,裴念月眼睛都要滴血似的看着我尚且平坦的肚子,惨白的手指紧紧揪住了身上盖着的被子。 怎么样,裴念月,听到你爱的父亲就要找到更合适的替代品了。 而你,就要被抛之脑后,珍珠变鱼目。 你,要如何做呢? 十五 回府后,我对裴原青说一切都好。 只是裴念月还有些生气,想来过几日就好。 他听后,满意地点点头,充满期待地看着我的肚子。 不得不说,裴原青确实很期待,他摸着我的肚子,一脸的展望。 “要是个男孩就更好了。以后也可以与月儿姐弟俩互相扶持。” “我也就安心了。” 我笑着点头。 摸了摸他的发。 笑意却不达眼底。 安心? 想的倒美,也要问问我答不答应。 十四那日,裴念月打扮的光彩耀人回来了。 她头戴珠钗,耳佩明月珰,就是脸擦的有些格外的白。 脑袋搁在裴原青肩上撒娇的时候,扑簌簌落了一层粉。 “这些日子,月儿在虞府过得如何?”裴原青扶着我坐下,随后关切地问。 “难为父亲如今还会关心女儿。”裴念月嘴角的笑耷拉下来,看向我的时候,是掩饰不住的恶意。 我装作没看见。 裴原青脸上有几分尴尬与僵硬。 裴念月又端起酒杯,递向我,“母亲,此前种种皆是我不对。” “如今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了。” “您要是原谅我了,就饮了这杯酒吧。” 我接过杯子,清透的冰酒泛着微光,裴原青在旁看着,感慨道,“月儿懂事了。” “这……”我假意摸了摸肚子,看着裴念月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 “你喝吧,一点点果酒,想来也无事。” 我笑了笑。 这可是你说的。 冰酒甘醇,果然美味,可惜很快身子流淌的大片红色就打了他的脸! 裴念月疯狂大笑起来。 被裴原青狠狠甩了一巴掌。 她的大笑僵在脸上。 “你竟然,竟然打我!” 裴原青看着自己掌心,颤抖着扭头,“月儿,今日你实在太过!” 可饶是这样,他也没有再过多责备。 真是个好父亲。 我委蛇在地上,小声哼着,看着曾经亲密无比的父女二人怒目相视。 心中冷笑不已。 “我过分?!” “更过分的事我都做过!从前你怎么不说?!” “说到底,我在你心底,只不过是那个女人的延续物品而已!” “你!那是你母亲!”裴原青睁大眼睛。 裴念月似悲似愤,看样子并不接受。 “什么母亲!” “我又不是你的亲女儿!” “裴原青,你会后悔的!” 第五章 十六 果然,裴大小姐说到做到。 裴原青眼神空洞的靠着墙,显然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权势滔天的永宁侯,百年传承的永宁侯府,在八月十五这天,全部毁于一旦。 禁卫军如豺狼虎豹般闯进来,一言不发,径直进了书房。 搜出多封与七皇子来往甚密,意图逼宫谋反的信件。 府中上下,直接就被皇帝下了大狱。 而这一切,都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宝贝了十多年的女儿,裴念月亲手所毁。 我翘着腿,口中嚼着一根稻草。 斜了他一眼。 好心为其解惑。 “裴原青,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清楚?!” “你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 要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裴念月在府中做恶,如今又怎么会落到他的头上。 “什么?!”他浑身一震。 大概是我如今的样子并无在府中时的半分娇媚端庄,我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在乎。 “你那宝贝女儿,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 “你就从没有发现?”我感到好笑。 尤记得刚嫁进侯府的两日。 裴念月还是装的挺好。 只不过格外黏着裴原青。 新婚之夜,又是头疼,又是脑热地闹了一宿。 十四岁的人了,还要父亲在闺房陪着。 第二天,更是挨着裴原青,一口一个父亲叫的欢,行事却如个小妾似的,恨不得挂到裴原青身上。 偏生裴原青还享受的很。 真真是恶心至极。 一桩桩,一件件。 如今在这昏暗的牢里被我捅了出来。 “你胡说!”裴原青涨红了脸,“月儿只是从小没了母亲,格外依赖我罢了!” “她单纯性真,为人良善,如何会如你所说的这般不堪心思!” “哼。”我冷笑,凑过去,盯着他眼睛,“我胡说?” “她单纯性真?为人良善?” “裴原青啊裴原青,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些话,你可敢对着府中,你四位夫人的牌位,一字一句地再说一遍?!” 裴原青瞳孔骤然紧缩。 脸色瞬间白了。 我心中无比冰冷。 果然,他不敢! 裴念月依着那些恶心而见不得光的心思,做了什么,这个男人一清二楚。 真是好一个痴心人。 连白月光的女儿,接连磋磨,杀害自己四任妻子都视而不见。 可惜啊,如今报应来了。 “她得不到你,就要毁了你。” “开心吗?” 我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笑得恶劣。 被裴原青一把抓住手腕。 他紧盯着我的脸。 “你不是若月,也不是苗兰,你到底是谁?!” 十七 我是谁? 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谁,你看了就知道了。” 站起身,在裴原青期待的目光中做出撕假面具的东西。 他屏住呼吸。 我抬袖转身,再回头,却还是秦若月那张脸。 裴原青气的发抖。 在我告诉他那个孩子也是假的之后,他便更加发狂。 抖得就像下一秒羊癫疯要发作似的。 他这才明白过来,一切都是源于我的算计! “你戏弄我?!你个贱妇。” 那模样,恨不得要掐死我。 可却却被我一脚踢到墙角,像条死鱼一般半天不得动弹。 我知道,就是这张与他心底白月光像了十成十的脸,曾让他在深夜摩挲了千百次,才让他的天平一次次稍稍倾斜。 裴念月那个才有三分像的女儿,到底是要退后一些。 “贱妇?!” “再贱,也贱不过你与裴念月。” “一个心思恶心,阴司手段了得,害人无数。” “一个自诩情深,实则眼盲心盲,薄情寡义。” “你们才是贱人二人组,上天入地,贱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裴原青大抵是从未被人这般揭下过遮羞布,浑身颤抖。 还想说什么。 就见一个身着蟒袍之人走了进来。 是三皇子。 “素影,如今你已为妹报仇,本殿下来接你回去。” 十八 是的。 我叫暗素。 既不是农妇,更不是什么白月光秦若月的可笑转世。 而是三皇子麾下一名培养多年的杀手。 也是裴原青第四任夫人失踪多年的姐姐。 十年前,我随着家人一起上山拜佛。 却路遇劫匪,不甚滚下山崖。 前尘往事俱忘,只知道自己已成为暗素阁的一名杀手。 直到前不久一次任务中受伤,才记起所有。 此刻三皇子志得意满地递给我一个小小的圆肚瓶。 大发慈悲似的告诉我这是这个月解药。 “素影,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本殿下说过,只要你们听话,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他迈着八字步走向裴原青。 准备去炫耀下自己的最终胜利。 可惜。 胜利还没说得出口,就被当胸一刀捅的稀碎。 我淡定地收回手,顺势在三皇子的衣襟上擦了擦。 他大为震惊。 捂着胸口,脚步踉跄。 他们想大喊,又被我一人一下点成个哑巴。 三皇子徒劳的张嘴。 我却知道他想问什么。 “三皇子,当初我妹妹会嫁给裴原青这个狼心狗肺的,也有你的手笔吧!” 什么福德深厚,八字贵重,可以抵挡克煞之气。 全都是胡说八道。 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拿捏住她这个杀手头子,带着兄弟姐妹死心塌地,永永远远地为他的大业卖命。 我掏出一张古黄色单子,上面全是药材名称。 又张手将圆肚瓶丢在角落。 冷眼看着他在地上蠕动。 “我们是人,不是毫无感情的杀人利器。” “你不肯给我们自由,那我们就自己拿。” 十九 我踢倒墙上的火把,趁乱逃出大牢。 带着翠浓与苗婆子翻进了虞府。 裴念月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地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眼神暗淡无光,看起来已经神志不清。 曾经光鲜亮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裴大小姐,如今也体会到了后宅之苦。 翠浓二人冲过去,狠狠地打了她几巴掌。 为她们死去的主子。 她毫不抵抗,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就像个疯子。 但我知道,她没疯。 一个八岁开始就会因为嫉妒,而不动声色取人性命的人。 是不可能如此就轻易的疯魔。 我推开摇摇欲坠的窗柩,月光洒进一角。 “或许你还不知道,裴原青说,在他心里,至始至终,你都是他的亲生女儿。” “别无他意。” 四周风声寂静。 我回头。 裴念月正无声地淌泪。 嘴唇抖动间,她终于说出几个字,“克星,克星!” “他怎么还不去死!不去死!” 咬牙切齿。 字字诛心。 眼角流出血泪。 我很是明白她的意思。 执念多年,手上沾满了鲜血,却仍然是一场空。 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可这,也就是报应! 黑暗中的虞府静悄悄的。 我带着翠浓二人走过转角。 忽然身后火光冲天。 呼救声四起。 我恍然听见裴念月疯魔的大笑声。 不过,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那些曾经的疯狂与执念,都会消散在这个凄凉如水的夜里。 而我,我们。 天涯海角,我们所有人。 都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