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下恩仇记》 第一章 青海往事·恩仇缘起青海上(楔子) http://.biquxs.info/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云雨湿声啾啾。” 不知哪方的空灵歌声响起,惊得十岁的万俟俊在师父怀里瑟瑟发抖。 “阿俊,又打摆子了?冷不冷?”师父海道子关切地问,把怀里的小徒儿抱得更紧了。 万俟俊只是点点头,却不回答师父的问题。 “阿俊不怕,马上就回山了。回去了师父给你煎药。”海道子拍着万俟俊的背,转过头叫道,“阿住!上官住!” “师父!”海道子话音刚落,跑来一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小道士。 “去,叫上你大师兄一起,顺着声音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人的歌声。” 万俟俊木木地盯着眼前这并不熟悉的师父和师兄,良久,他转过头,闭上了眼。他始终记得那个充满血光和惨叫的夜晚——似乎那就是自己的病根。 “你……你……你是什……什么人?”万俟俊在屏风后面听到养父颤抖的声音。 “海心山,海道子!”一字一顿,声音低沉。 “大……大侠……饶命!你……你要什么……都……都可以拿。”养父的声音更加颤抖了。 “我只是要你说实话!”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 “是……我……我说。” “你就叫仇鸾,是总兵大人?” “不……不是……” “哼!”低沉的声音大喝一声,随即响起了剑啸。剑光闪透屏风,闪进了万俟俊的眼睛。 “是!我是!我……什么都招!” “就是你不出兵,还把俺答汗引进城,任由他们烧杀抢掠的!” “大……大侠饶命……”养父已经是哭腔。 “宅子里男丁多少口,女眷多少人?” “男……男的有三十一个,女人有四十二个。” “嗯,不错,外面正好七十二具尸体,就差你了。” 剑光又闪过,养父的头颅,飞到屏风后面,滚到了万俟俊脚边。虽然还是个孩子,目睹过之前门外的惨状,他早已不再哭泣,反而鬼使神差地爬到养父的头颅边。 “你多大,叫什么?”刚才那个低沉的声音在万俟俊头顶响起,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背古剑,手握拂尘,五十来岁年纪的道人立在眼前。 “万……万俟俊。十岁。”相较养父,万俟俊的声音还略显镇定一些。 “小娃娃,你不怕?”道人蹲下身子。 “见你杀了那么多,知道自己也逃不掉,害怕能有什么用?”不知哪来的勇气,万俟俊竟能对答如流。 “也罢。”道人抽出身背的长剑,指着地上总兵仇鸾的头颅,“你是他买来的?” “是。” “以后没有他了。他当官是个贪官,打仗是个怂包,他该死。”道人收回剑,站起来转过身,“我走了,你也走吧。” “可是!”万俟俊却一把拉住道人的衣角,“人都死光了,我也要饿死的。” “呵呵!”道人转过头,现出一种不可名状的笑,“没见过你这样大胆的娃娃。” “你说我胆大,那我就不怕你杀了我!”万俟俊叫道。 “也罢,也罢。”道人叹着气,“这城被俺答汗屠光了,这总兵府被我屠光了,想你一个小娃娃出了门也找不到吃的,就跟我走吧。” “跟你走,能有鱼吃吗?” “当然,四十斤一条的鳇鱼任你吃个够。” 万俟俊眼里闪出了光——看得出来,他挺喜欢吃鱼的。 “跟我走吧,我是海道子,以后就是你师父。” 破晓,吹角声起,海道子骑着黑马,身前载着万俟俊,从东到西,走过被残雪覆盖的残垣断壁。 “师父,这是往哪去呀?” “海心山。” “海心山在哪里呀?” “青海。” “青海在哪里呀?” “你不消问,走就是了。” “师父,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是吗?”海道子用心听着,好像是有一阵隐隐的哭声从一个方向传来,便驱动马儿向那个方向走去。只见在一个断墙跟下,缩着一个和万俟俊年龄相仿,蓬头垢面的小孩子。 “孩子,怎么了?”海道子抱着万俟俊下了马,蹲下身问道。而那孩子,却触电一般地哆嗦着。 “不要怕。你说,我和师父帮你。”万俟俊上前道。 “真……真的吗?”见有同龄人,那孩子的便将戒心放下了一半。 “说吧。”海道子从怀里摸出一个馍馍。 那孩子一把夺过馍馍,狠狠地咬上一口,然后才说道:“我娘……全家,都被那些人杀死了。”说完,他的手指向一个方向。 海道子略略一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将背上的剑抽出,插到地上,又把拂尘塞到万俟俊手里,只在马上挂着的口袋里取了条绳索,吩咐万俟俊说:“阿俊,照顾好这个娃娃,我去去就来。”便使了轻功,向小孩所指的方向飘了去。 风愈刮愈烈,雪飘大过席,海道子遁形于这风雪之中。行了半里,远远望见七个蒙古兵,两人骑着马,五人步行,正顶着这风雪向北边走去。 忽然,海道子打了个呼哨,惊得前面七个兵纷纷回头,连马也惊得停了下来了。 他要干什么? 风雪更大了,冰颗子夹在其中,从天上纷纷砸下。七个兵都拔出弯刀,朝呼哨声的方向,小心翼翼走来。但他们不知道,打呼哨的人早已腾身到了他们背后。海道子笑了笑,将绳索甩出,手腕轻轻一抖,好像变作了千百条触腕,纷纷找上蒙古兵的脖颈。他又猛然一拉,千百条触腕又并成了一条绳索,把七个目标并做一串,带到了他脚下。 “动手吧,他们怎么对你的亲人,你就怎样对他们。”海道子将擒来的七个兵拖那小孩跟前。 “啊?” “就是让你亲手杀了他们,给你的亲人报仇。”海道子拔起之前插在地上的剑,把剑柄塞到小孩手里,“务必要告诉他们,是谁在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是司空佐为爹娘报仇。”叫司空佐的孩子叫嚷道,眼里噙着一半泪水,一半怒火,捏紧了剑,使尽全力将剑捅入了一个兵的胸膛。 “很好,司空佐。”海道子望着已经瘫软在地的司空佐,拿过剑,又塞到了万俟俊手中,“阿俊,现在该你了。” “什么?” “你也杀一个。”海道子斩钉截铁。 “可是……”万俟俊很是犹豫,“他们和我无冤无仇,我怎么能杀他们?” “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海道子冷冷地说。 万俟俊紧捏着剑柄,紧闭着眼睛,死死咬着嘴唇——他不敢忤逆师父,但更不敢动手。良久,他的嘴唇被咬破,殷红的血从嘴角流下来,被朔风一吹,冻成了红色的冰凌。握着剑的双手在风雪中打着寒颤。 “动手啊!”海道子催促着。 但是,万俟俊却始终下不去手。 海道子摇摇头,往万俟俊后背上轻轻推了一推。万俟俊一个趔趄,向前握着的剑一下子扎进一个兵的胸膛,一声惨叫过后,他的脸上满是鲜血。 海道子欣慰地笑了,蹲下身拍拍同样瘫倒在地的万俟俊的肩膀,指着前面那个还插着剑的兵的尸首,说:“你看,就是像这样。”于是,他把剑收回剑鞘,又在剩下五个兵的头顶上分别弹了一下。这五个兵,都应声倒地。 “走吧,等到了青海,你们就能见到师兄了。”海道子收拾停当,把两个瘫在雪地上的孩子抱上马背。自己则牵着马,顶着朔风,踏着积雪,继续向西而去。 青海之畔。 上官住和大师兄公孙俍一人一骑,一前一后,顺着海岸,朝着歌声的方向,一路疾驰而来。走了一阵,狂风肆虐,沙尘暴起,目不见人。师兄弟两个只好停下背身靠着马,等这风沙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风沙止息,重现天光之时,却看见一对青鸟,在前方不远处的上空盘旋。 上官住抬头,不禁笑了,指了指前面的青鸟,对公孙俍说:“师兄,这风沙不会是这两只该死的鸟弄的吧。” 公孙俍从来老成持重,只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哪有这样的事?而且,青鸟可算是好兆头了。不过歌声倒是没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久没下过山了,这不趁着师父不在好好玩玩!看我把那两只鸟射下来,晚上给师兄加餐!”不等公孙俍回答,上官住便挥鞭策马,抽出弓箭,朝那对青鸟的方向飞奔过去,逐渐消失在公孙俍的视野中。 上官住跟着那对青鸟,策马飞驰,追了片刻,张弓搭箭,瞄准了其中一只。但这两只青鸟,却不再向前,只是盘桓。这时,他心中竟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他想,或许这附近就有什么等着他,于是收了弓箭,从马上下来,牵着缰绳,小心翼翼地步行着。他离两只青鸟愈发近了,青鸟却突然疾飞,飞过了一座高高的弯月形沙丘,就这样不见了。眼见青鸟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他有些不明的心急,慌忙丢下马缰,朝那沙丘的方向奔去。越过了沙丘顶,却像是被什么绊倒,一头栽倒在流沙之中,越陷越深,慢慢地昏了过去。 不知昏了多久,上官住终于醒来,发现自己仍是在黄沙之中。青鸟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身旁躺着的,一个看似是豆蔻年纪的少女。这少女一袭紫衫,纱巾遮脸,虽看不见面庞,但眼窝深邃,红发卷曲,分明就是一个异邦人。少女左边腋下紧紧夹着一部极厚的羊皮纸古书,右手则攥着一柄三尺长剑。这剑窄而长,剑鞘上面刻着上官住看不懂的文字,想来不是中原大地的物件儿。见少女一直昏厥不醒,上官住动了恻隐之心,他顾不得许多,一把扯下了少女的面纱。却见面纱之下,少女鼻梁高挺,脸庞虽经风沙洗礼,但肤色白皙,纤尘不染,宛若祁连山上雪,甚是好看。这脸庞,又使得上官住本能的情欲战胜了刚刚泛起的恻隐。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朝着少女的额头,印下了一个淡淡的吻。 “师弟!上官住!你在哪里!”公孙俍的声音,从沙丘另一侧传来。上官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回应着:“师兄,我在这沙丘的背面。这儿有人昏了过去,快来救人!” 不过多久,公孙俍牵着两匹马,翻过沙丘,来到上官住所在的位置。看着师弟怀中怀中的少女,公孙俍也愣了愣神,不禁感慨着:“哪来的这么漂亮的姑娘?” 上官住把这少女抱得更紧了,似乎是怕师兄抢走似地。他回答道:“不知道,就是那两只鸟引我到这儿的。看样子,这姑娘是脱水了,得救救她。” 公孙俍二话不说,解下了腰间悬挂的水袋,打开盖子,递给上官住。上官住左手轻轻托住少女的后脑,右手小心翼翼地分开上下颚,再接过水袋,让清水一点一滴地流入少女口中。过了许久,这少女却始终没能苏醒。 公孙俍起身,牵回马缰,对上官住说:“看样子,这姑娘一时半刻怕是也醒不来。不如把她带回去,让师父救救她。”上官住并不回答,只是抱起这少女,自顾自地上了马。 第二章 青海往事·情愫如潮随月涨(楔子) http://.biquxs.info/

青海畔渡口。 海道子抱着万俟俊,司空佐站在一旁,等了许久,才见公孙俍和上官住带着一个昏睡的少女归来。海道子问道:“阿俍,阿住,这哪来的姑娘?” 上官住抱着少女下马,回答说:“前面很远的沙丘,有两只青鸟引着我去。在那边,我发现了这昏迷不醒的姑娘,只好带回求师父救治。” 海道子扶过少女躺下,把了把脉,眼睛望着另一处,若有所思地说:“看样子,得把她带回海心山上调理调理。” 海道子口中的海心山,其实是青海中间的一座高峻岛屿。作为武学大家,海道子的真实姓名,没人知道。人们只听说,在以前,有一个年轻人苦于俗世的艰辛,来到这岛上,搭了一座小茅庵,潜心修悟,并给自己起了个道号,叫“海道子”。后来,随着海道子功力精进,茅庵也渐渐成了一座高墙掩映,雕梁画栋,名叫“海心宫”的宫观。慢慢地,随着海道子所做的惩恶扬善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也就变得家喻户晓了。 渡口上,悬挂着一尊铜钟。海道子用了内力,在钟上敲出三声长音。不一会儿,一艘大船从云雾沆荡的青海深处驶来。船到彼岸,上官住连忙抱着那少女,往山上跑去,把她安置在了宫墙外的客房里。海道子给少女悬丝诊脉,开方煎药。一刻钟后,上官住从师父手中接过汤药,扶起少女的上身,仍然是轻轻分开双颌,将汤药小心翼翼地吹冷,一点一点喂下。汤药喂完了,又喂了一点水,再轻扶着少女躺下。 不过片刻,少女“腾”地一下从床榻上坐起来。或许是起身太急,使得她头脑眩晕,只是双手抱着头,揉搓着太阳穴,良久才回过神来。她狐疑地环顾四周,直直地望见守在一旁的上官住。上官住见她苏醒过来,很是欣喜地说:“姑娘,你醒了!” 少女半是疑惑,半是惊惧地问:“这是哪儿……你是……什么人……” 上官住担心少女误会,连忙解释说:“你昏迷不醒,是我和师父、师兄救了你。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要不再喝点水,或者是再躺一会?” 少女并不理会上官住的话,自顾自地转过头。见自己身畔空空如也,她内心越发焦急了,只是叫道:“我的剑?我的书?在哪儿去了!” 上官住连忙把古书与长剑递还给少女。见到自己的东西安然无恙,少女也就渐渐平静了下来。上官住不禁打量着眼前这世间尤物,只见那碧蓝的眸子里隐隐映出了自己的面庞。少女以为上官住有话要说,便正过脸看着他。 四目相对,上官住却不好意思了,不自然地闪烁回避着少女的目光。少女像是感受到面前这少年并无恶意,加之这少年心慌的样子,又不禁暗自发笑。于是,二人在这房间中,都缄默着,保持着这尴尬而又温情的微妙格局。 “要不,吃点什么?你刚刚醒来,一定还很虚弱。”沉默良久,上官住又有句没句地搭话。 “不用,只是我想明白,这是何处?” “青海,海心山。” “能出去看看?”少女转过头又望着上官住,眼睛里流出真诚。 “不用再休息了?” “你看,我这不很好了么?”少女拿好自己的书和剑,轻巧地跳下床榻。 打开房门,辽阔无垠的青海,完完全全展现在两人面前。只见夕阳西下,照映海面,将天空与海,一概染成金黄。太阳在海与天的分界线最远端缓缓下降,一对青鸟,好像从太阳中飞出一样,飞到他们站立的位置,停留在少女的肩头。 “这鸟,是你的?”上官住又见这对熟悉的青鸟,便问道。 “对,从小,就是它们陪着我的。”少女笑着,一边逗弄着青鸟。 “噢——”上官住恍然大悟,“就是它们把我引到你昏倒的地方。难不成,最初我们听到的,也就是你的歌声?” “应该是吧。”少女却有些黯然了,低下了头,“我一个人走到这里,知道这就是传闻中的青海,就有感而发,唱了一曲。然后心口一梗,眼前一黑,再醒过来时,就是见到你了。” “原来如此。”上官住摸摸额头,“我还想问问姑娘家住哪里,改天,我和师父送你回家去。” “回不去了。”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蹲下了身子,捂住了脸,啜泣起来。那两只青鸟识相地飞走了。 上官住从来心思缜密,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到少女身旁,递给她自己的手巾。 少女接过手巾,又望了望上官住,也就拭起泪来。沉默良久,太阳完全被海水吞没,取而代之的是东边天上的满月,周遭的金黄,被月晖的幽蓝取而代之。又过了片刻,上官住终于开口安慰,说:“没事的,你说给我听吧。要是你独自伤心,我心里也不好受的!” 少女把手巾递还给上官住,仰起头,望望天空,苦笑着说:“也罢,说给你听就是了。我从西域的慕喀的司国而来,父亲就是一国之主,而我则是这一国的长公主。慕喀的司国富民强,在祖父和父亲的治理之下,强大而富足。不料,就在半年前,父王的国主之位,被权臣政变篡夺,所有的王族,也都被赶尽杀绝,他们拼死,只保得我一人逃出国来。父王临终前,把这书和剑交给了我,嘱咐我去当年家族发迹之地寻找一件宝物和几个忠心的人。他说,那件宝物和那几个人能帮我报仇复国,这书和剑就是找寻宝物和人的线索。但是,这剑我始终不能拔出鞘,这书据说是用古时候的佉卢文写的,我一个字都不认识。我没办法,就只能一直走。或许哪天,我能碰见那几个人,或者能拔出剑,读懂书吧。” 上官住听了,不禁有些怅然,有些感慨。他着实没想到,眼前这位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命运却如此曲折离奇。一时间,他也不知说什么,只是喟然长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拿过少女的剑,试着拔了拔——果然,这剑拔不出鞘。 “或许你可以再试试。”少女面无表情地说着,也不为上官住把剑拿去感到紧张了。 “对了,还不知道姑娘你的芳名呢。”上官住把剑递还给少女。 “不知道了。”少女接过剑,拿到另一边放下,“提起来都是些伤心事,我也就不想提了。你们愿意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请说,你尽管说。” “我就在这留下,可以吗?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了。”少女站起来——她是那样的高挑。 “没问题。说不定师父还会一些佉卢文,能帮你翻译翻译书上的字呢!”说到这里,上官住有些兴奋了。 “你说的师父,是什么人?” “海心山,海道子的名号你可曾听说过?反正,在中土的大明国可是人尽皆知的。师父可是武学宗师,天下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恶人都惧他惮他。这次就是去刺杀一个贪官回来的途中,遇见了你,见你昏迷了,就把你带回这海心宫中,给你问诊煎药,你才醒过来。说实在的,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救了你。” “想必,你师父还会医术?” 谈到师父,上官住眼睛里就泛出了光,忍不住地夸夸其谈了:“岂止是医术。师父可是得道高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乃至琴棋书画,诗词曲赋,就连斗鸡赛马,骰子牌九……” “你先打住!”见上官住口若悬河的样貌,少女竟破涕为笑了,连忙打断他,“改天,带我拜访尊师,怎么样?” “好极,好极。”上官住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思忖着还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了师兄公孙俍的呼喊声。 “阿住!你在这里!啊……这位姑娘也在啊。”公孙俍挑着灯笼前来,见二人在一起,有些吃惊。 “这位是?”少女有些疑惑。 “这是我的大师兄,公孙俍。就是我们一起把你从沙丘驮回来的。”上官住介绍着。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少女对公孙俍行了个礼。 公孙俍对少女笑笑,回了个礼,转过头对上官住说:“师弟,我正找你。师父煎好了这位姑娘晚间的药,本来想让你给送去,却找不到你,就让我来寻你。药我放在姑娘的客房中了,师父交代,姑娘的身子可得再调理十天半月。这个时辰,差不多该回去歇息了。” “明白了。”上官住答应着师兄,又转过头问少女,“要不,今天就歇息去。” 少女笑着答应了——毕竟正值青春,天大的烦心事,也抵不过身边人的笑脸相迎。公孙俍挑着灯在前,上官住扶着少女跟在后面,回到了房间。辞别了师兄弟二人,少女便喝了药,锁门熄灯,美美地睡去了。 海心宫中,少女在海道子的药方调理下,身体渐渐复元,情绪也日渐高涨,上官住则理所当然地照料起了她。除却每日给独居的少女送去三餐外,上官住还自作主张似地一天三次陪她在山上宫观里面,或是海滩边散心,并一点一点教起她一些基础的武功招式。这样一来,他们俩在相处中也就一天胜过一天的温情了。 一月时光,匆匆而过,万俟俊和司空佐已经拜在海道子门下,成了这一代宗师的两个小弟子。一个早晨,上官住正熬好粥,打算给少女送去,刚端起托盘,只见公孙俍推门而入,直言不讳地问:“师弟,那姑娘,近来如何?” 上官住看了看师兄,仍然端起托盘,边走边说:“都还不错,不过我倒想问问师父,愿不愿意留下她。” 听师弟这么说,公孙俍倒是笑了:“这两日师父还问我来着,那姑娘几时下山回去。不过,我听他老人家说的话,像是不愿意她走的。” “噢?”上官住顿时来了兴趣,便放下托盘,问道,“这个月我都照顾那姑娘去了,很少给师父请安,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不过,师兄为何说师父想留下她?” “我也不是很清楚。”公孙俍一五一十回答着,“只是师父这些日子给我说,他有一部什么《五行金丹大旨》,也就是一部共分为五卷的内功秘笈,想要托付给五位弟子一人一卷。如今有了阿俊和阿佐两个,再加上你我,也只是四个人,正好差那一个。不如你去问问那姑娘,我去问问师父的意思。” 上官住明白了其中缘由,心中不禁窃喜,便打诨般地笑着公孙俍:“师兄,莫不是你迷恋人家姑娘的美貌,想留下她吧。” “哪里的话!”公孙俍顿时紧皱眉头,“当然,她这如花似玉的姑娘留下,我们兄弟在这山上也不至于那样无聊。” “哈哈哈,逗你的。”上官住却放声笑了,“实不相瞒,人家姑娘早就跟我讲过,她就想留下,还想哪天去拜见师父呢!我一会儿就跟她说明,明天就领她去见师父。” 第三章 青海往事·伊人亭中听且望(楔子) http://.biquxs.info/

宫墙之外,山脚之下,海畔之上的听望亭中,那少女正等着上官住。半月之前,二人约定,每日三餐时便在此相会。少女依旧随身带着那古书和长剑,在亭中背海面山坐着,等待着上官住的到来。 等了片刻,少女深邃的双眸之中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着道袍,手持托盘,快步前行的俊俏小生的身影。于是她站起身,上前接他。上官住到了亭中,少女接过托盘,放在石桌上,再一起坐下。上官住微微含笑,说:“多跟师兄说了几句话,来晚了。” 少女也笑了,只是说道:“无妨,无妨。” 上官住把托盘中的碗碟排开来,递给少女一双筷子和一只汤匙,说:“早上喝粥。” 少女接过筷子,眉头却微蹙,说:“来这里之前,还没怎么吃过流食。” 上官住听了,撅了撅嘴巴:“那快尝尝,保证你会喜欢。这粥中混了青海的鳇鱼,味道可鲜了!” 少女端过一碗粥,继续说:“那就尝尝。之前在慕喀的司国,吃得最多的就是烤肉和面饼。不过前些日子,你怎么不做这粥来吃?” 上官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之前我还不会熬粥。你身体有些虚弱,我想这鱼粥应该能补补,就开始学着做。不过熬粥也太难了,之前的都没做成,直到今天,终于能尝尝了。你要知道,我不晓得费了多少鳇鱼。” 少女不禁笑了,连忙问:“那岂不可惜?” “不至于。”上官住也端过一碗粥,“那些鱼全被阿俊弄去吃了,吃得一干二净。那孩子,可太喜爱吃鱼了。” “阿俊又是谁?” “小师弟,复姓万俟,名俊,还有一个司空佐,两个孩子都只有十来岁,你和他们都是同一时间上山的。” “原来如此,那我也得去见见他们。” “去,一定去。我们先吃粥吧,要不然一会凉了。”上官住说着,将粥碗送到嘴边。 每每同上官住说完话,少女的神情便会更加明朗。她学着上官住,端起粥碗,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然后用汤匙从粥里面挑起一片鱼肉,放入到嘴里,神情很是惬意。 上官住边吃着粥,边问道:“味道如何?一定不差吧。” “嗯,很鲜美的。” “谢天谢地,我只要你喜欢。”上官住一口喝干了自己碗中的粥,话锋一转,又问道,“你真愿意长留在这里?” 少女也喝干了碗里的粥,回答说:“当然啊,之前不是跟你讲过吗?而且这里风景也优美,还有你同在。” 上官住欣喜地跳了起来,说:“既然如此,以后的每顿饭,我们都要在这亭子里吃!” “那是当然。” 吃完粥,上官住就和少女在海滩上走着,二人始终再未说一句话。走了半晌,上官住忽然闪到少女的面前,拉住她的手,说:“我得回去了,要去向交代师父一些事,等我后面的好消息!” 少女没料到上官住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二人相处了一月,身体从未接触过,这冷不防的拉手,竟让她有些怔住了。愣了一刹,少女缓缓抽回了手,捂着羞赧的脸颊,慢慢转过身,背对上官住说:“只是去吧,无妨,再会。” 上官住又笑了,这次是少女背过身后看不见的笑。不等少女回答,便大步跑开,喊道:“再会!” 少女望着上官住跑开的背影,她抬起手,细细地嗅着,虎口上竟沾有一丝修道之人身上的檀香味儿。他又踱着步,回到了听望亭中,背山面海,望着一朵朵打在岸边礁石上的浪花,细听涛声,回味着方才上官住拉住她手时的温存。 海心宫内,大殿门扉掩映。上官住推开门,大步走进,见海道子正坐在大殿上研读武学典籍。海心宫的大殿,只供奉着三面分别上书“天、地、人”三个字的大旗,其中人字居中,天、地分列左右。 上官住进了大殿,恭恭敬敬地在三尊香炉中插上了三炷香,对师父行了个礼,再跽坐下来。见徒弟前来,海道子放下书,问:“阿住,你来了?” “给师父请安!” “这几天没怎么见到你,说说吧,所来何事?” 上官住试探性地问:“听说,师父最近有一套什么《五行金丹大旨》?” “哈哈。”海道子笑了,捋了捋胡须,“是阿俍告诉你的吧。你提这东西,我就知道了你是来干什么的。为师言明吧,若要那女子留下,你要依我三件事。” “师父请讲!”上官住欣喜若狂——事先他还以为,要跟师父磨一阵嘴皮子。 海道子习惯性地,一字一顿地说:“所谓的三件事,一是这女必须行得端,坐得正,不是奸恶之徒;其二是,为师羽化之前,你始终是修道之人,切莫对她动情欲;其三,若要留在我海心山海心宫中,必须成为我海道子的弟子,若她无名无姓,我便给她起名字。这三条,缺一不可。” “都答应,没问题。”上官住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 海道子望望徒弟,笑着说道:“明日,你带她来见我。只是,你小子要时刻铭记,斯人伫立,浅观即止。” “好,好,谨遵师命!”上官住诺诺应着。 日落时分,夜色在这高原的天空中泼出一幅独特的蓝黑,星云点缀,圆月初升,乌鹊归巢,海畔的听望亭中,涛声依旧。上官住备好了晚餐,在此等待少女的到来。山的方向,只见那抹紫色的倩影款款而行,愈发地近了,他便上前去迎着她。少女见了上官住,微微一笑,二人并肩步入亭中。 晚风吹拂,并不寒冷,只是带有一丝凉意。桌上铜炉炽热沸腾,上官住从中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少女碗中。面纱之下,少女嘴角微微上扬,索性就摘下面纱,大快朵颐起来。上官住盛上一碗饭,说:“好消息,以后能与你常相伴了。” 少女抬起头,将视线从碗中移到上官住面庞上,有些疑惑地说:“何喜之有?本来就打算留下。” 上官住有些不好意思,交代道:“其实我当初也有些不确定,毕竟,能否留下,还得看师父的意思。今天下午,我去问了师父,他也愿意你留下。” 少女不喜不悲,只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多谢了。” “不过。”上官住又说着,“但要留下,就要求你一件事。” “何事?” “在海心山上,除开做工的仆役、船夫之外,就只能是师父的弟子。”上官住抬起头,望着亭子顶棚说,“师父有言,你要留下,就必须做他老人家的弟子。” “原来如此,这岂不是更好。”少女笑了,“先生救我于昏厥,又开药方治我,可是有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能做先生弟子,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听闻此言,上官住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大喜道:“那太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上官住的师妹了。” 少女笑靥盈盈,叫了声:“师兄!”二人在这海畔涛声里,月光笼罩下,笑声氤氲中,吃完了这一餐。 于是,第二天,海道子与少女面谈了一番,听她讲完了之前的身世,就欣然收下了这个女徒。少女不愿讲出自己的姓名,海道子就因其从西域慕喀的司国而来,把音近的“慕容”作少女的姓;又因为少女随身所携镌刻着佉卢文的剑与由佉卢文写成的书,就用佉卢文的“佉”字作少女的名。从此以后,这少女的名字就叫“慕容佉”。因慕容佉年龄小于公孙俍、上官住,又长于万俟俊、司空佐,因此居四人之中,为海道子的三弟子。 绮陌香飘柳如线,时光瞬息如流电。慢慢地,少女入了海道子的门下已有一年,被叫作慕容佉也有了一年。 这光景,上官住时年十七,风华正茂,慕容佉芳龄十五,豆蔻过了是及笄,青春无限。但渐渐地,上官住发觉当初与师父的约法三章,似乎像是一个蛊,撩拨着他的心,禁断着他的行。当初,他心心念念那时的少女能留在身边,但挨过一年,却发觉眼前的慕容佉,并不是那时同他在听望亭中对食的那个佳人。事实上,无论是那时的少女,还是此时的慕容佉,其实没有差别。她不来不去,不喜不悲,只是一直在此处,在海心山、海心宫,从来未变过。而一直在变动的,却是上官住的心。 起初,上官住只是以为自己与她只是好友,只是同门师兄妹。但当海道子开始称她为慕容佉,叫得愈久,上官住就发觉自己对慕容佉产生的情愫愈发浓烈——他渐渐懂了,原来他已经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慕容佉。 那日,迫近日暮,上官住在听望亭中坐着,望着近处的海浪,听闻远处的涛声,想着更远处的月亮。自从慕容佉入了海道子门下,二人便从未在此相对而食过了。他想到了幼年时双亲撒手人寰,想到了少年时和公孙俍一起,在市井当中偷鸡摸狗,也想到了在这青海长云里度过的青年时代,直到想到了慕容佉,便只觉得之前的那些回忆都一文不值。在他脑海里,不断地回闪着慕容佉深邃的双眸,俊俏的面庞,白皙的肌肤。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感到隐隐有些心悸,便摸出腰间的玉箫,对着面前的浪花,从丹田提上一口真气,激昂地吹了起来。 吹完一曲,心悸的感觉却有增无减。上官住明白了心悸是因为她,但他想不通,此前好像对慕容佉并不动心,可而今为何对她心生爱意;她分明又在身边,却为何又有师尊的旨意,让他不敢去追求。也正是在这时,他清楚地听到,身后一声清脆的女声说道:“师兄,吹得真好听!” 这分明就是慕容佉!思念她时,她却来了。不待上官住回头,慕容佉已经他身前。见上官住捂着心口缩在那里,慕容佉关切地问:“师兄,你不舒服吗?” 上官住缓缓地抬起头,望着慕容佉的脸庞,双眼分明垂下两行泪。他只是说:“没关系的,没事,没事……” “可是,师兄又为什么落泪啊?”慕容佉的语气中带有几分焦急。 “心……心悸。”上官住勉强回答着。 “师兄好端端的怎么就心悸了?”慕容佉问道,“难道是在思念什么人?” 慕容佉这么说,憋得上官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其实慕容佉明白是为何,却又不禁窃笑。她对上官住说:“师兄如果实在心悸难忍,不妨躺下。前些天,我悄悄翻了翻师父收藏的武功秘笈,暗地里自己学了些点穴的功夫,不如就让我试试,看看能否解师兄的心悸。” 上官住不做声,他深知在武林中,点穴功夫向来只能男师教男徒,女师教女徒,互相练习,更是只能在师兄弟或师姐妹之间。但是,他何尝不想有些由头,哪怕多碰一碰自己的心上人。他也就不再顾忌那么多,只是搀着慕容佉,躺到了亭中的石桌上。 于是慕容佉从丹田输过内力,传到指尖,再运指力,对着上官住心口膻中穴点来。上官住只觉一股暖流,从身体中部往头脚两端流去,心口处宛若小石子儿在春水潭中激起涟漪一般,十分舒适。慕容佉再缓缓提起指尖,蜻蜓点水一般地又往膻中穴下方的鸠尾穴连点了三下。上官住又感到,自鸠尾穴处传过一阵电一般的酥麻。至于心悸的感觉,早已不见了。 “岂有此理,简直是胡闹!快住手!”听望亭上二人的静谧,被一声呵斥打破。师兄妹回过头来,只见是散步到这里的师父。慕容佉只得停下手,上官住则坐起身子——他们都低着头。 半晌,三人都无动静。海道子咳嗽一声,缓缓走近,对着慕容佉,继续呵斥着:“阿佉,你好不懂事!这点穴功夫是在哪学来的?一定是你又偷看为师的藏书。你自个儿琢磨也就罢了,怎么还在你师兄身上抠抠索索?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为师罚你面壁七日,就在这墙根下,除了呼吸运气,不能活动一下!” 慕容佉听了,心中顿时烧起一团无名火,但她又怕冒犯师尊,只好压抑住内心,低下头,向墙边走了。 第四章 青海往事·师徒相背两情畅(楔子) http://.biquxs.info/

大殿之上,公孙俍和上官住默默站立。海道子坐在蒲团上,望望眼前的两个弟子,清了清嗓子,问:“你们说说,为师在江湖中能算个‘侠’么?” 公孙俍默不作声,只是点点头,上官住则抢着回答:“那是当然。师父除暴安良,匡扶正义,不说是‘侠’,简直是侠中的典范。就说去年刺杀仇鸾,那是多么潇洒。” 海道子微微笑了,又说:“潇洒?你亲眼看见过我是怎么杀那个贪官的?不要只拍马屁。为师再问你,这青海边上的百姓们都安居乐业,是否有为师的功劳?” “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古人云:‘无功不受禄’,那么为师对于天下有功,天下人是不是也应该对为师有所回报?”海道子捋捋胡须,“青海畔的百姓仰仗为师的庇佑,但我也不是吃闲饭的,这宫观中天天又有开支。所以,从明天起,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你们两个就随为师下山,去向百姓们收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租税。” 上官住又问:“那么,敢问师父,这税是怎么个收法?” 海道子呷了一口茶,眯着眼解释:“这个简单,就是从这些百姓每天的收成中,抽取十分之一。” 上官住明白了,点了点头。然而,一直安安静静听着师父和师弟讲话的公孙俍却发声了,他说:“师父,恕徒儿直言,这样向百姓征收租税,恐怕有些不妥。” “噢?”海道子却疑惑,问道,“你说清楚,为什么不妥?” “师父明鉴。”公孙俍上前一步,对师父恭恭敬敬行了个稽首礼,然后解释道,“徒儿觉得师父收这税有三点不妥。其一,是师父和我师兄妹五个都是修道之人,钱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身外之物,并不重要;其二,是收取租税是官府管的事情,况且这茫茫青海以及海边的农田,都不是我们的私产,向在这边讨生活的百姓们收税可以说是无稽之谈;其三,我们习武本就是为了除暴安良,匡扶正义,保卫一方百姓就是本分,在这儿收税的话,那和市井当中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区别?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海道子听了,把手中的茶盏一把砸到地上。羊脂玉碎的清音,在大殿屋梁上久久萦绕,倒还十分好听。公孙俍和上官住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沉默半晌,海道子呵斥着公孙俍:“放肆!你小子说的什么混账话!左一句无稽之谈,右一句地痞流氓,还有没有把我这师父放在眼里!今儿这税,老子是收定了!你小子,要么明天去山下去乖乖给我收税,要么就去和你三师妹一同面壁思过!” 公孙俍的额头上渗出涔涔的汗珠来,说话之前,实在是没有料到师父会发这么大的火。他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师父在上,弟子不敢忤逆。但我说的每个字,都是有道理的,还望师父三思啊!” “我主意定了,别再多说!”海道子站起身,走到门前,又转过头来对公孙俍说,“阿俍,你是我最看重的徒儿,为师也不忍心惩罚你。但是你今天说的话确实让我很生气,为师走了,你自己先好好想想!”说完,他就倒背着双手,走出了大殿。 公孙俍长跪不起,他问上官住,为何三师妹被罚面壁思过,一向多言的上官住,这下却欲言又止,于是他们都不说话了。公孙俍实在是想不通,德高望重的师父怎么能做出这种鱼肉百姓的事情。 太阳落山过后,公孙俍才起身从大殿出来——他本来是想一直等师父回来的,不过还是没经住上官住的劝。但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总觉得应该跟师父说通,于是慢慢地,走到了海道子的房门口。 海道子的房门紧闭着,但或许是因为疏忽,窗户开着一条缝。公孙俍透过窗缝看见,师父背对着门,盘腿而坐,旁边的地上放着慕容佉的那本书。师父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头顶上甚至飘起了一丝丝青烟。他感到奇怪,又有些害怕,连忙转过身,一路小跑着,跑下了山。 月亮已经升起了,宫墙外面,公孙俍看见慕容佉正背海面墙,正在思过。他想上前去,跟师妹打个招呼,却突然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自己头顶掠过,飞向慕容佉的身后。 这分明就是海道子!公孙俍惊呆了,他看见师父在空中拔出他那把松文古剑,刺向师妹的背心! “师父!”公孙俍大叫了一声。 这声叫喊,传到了海道子的耳朵里,竟吓得他一下子从空中跌下来,手中的剑被摔飞了好几步远——之前,他从来没有在徒弟面前这样狼狈过。公孙俍见状,连忙跑上前去,想扶起师父,慕容佉听见声响,也不由得转过身来。 “你干什么!给……给我站住!”海道子脸色铁青,颤抖着声音喊着。 于是公孙俍呆立在原地不动了。 “还有你!你……给我转过去!”海道子又转过脸对慕容佉喊道。 慕容佉满腹狐疑,但也只得转过身去了。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海道子艰难地爬起来,步履蹒跚地去捡回了剑——这副模样,像是元气大伤一般。 “徒儿……”公孙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想要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你……你闭嘴!”海道子却继续吼叫着,“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师父……”公孙俍心头泛起一阵不明所以的酸楚,都快要哭出来了。 “滚!滚啊!” 于是,公孙俍默默地转身走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对师父唯命是从,之前师父也乐于听取他的意见,他从来没有受过今晚这样的待遇。他坐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越发地不明白了,师父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又为什么会对师妹做出那样的举动。想了许久,心里的落差感,只让他觉得是师父不想要他了——那几声“滚”,分明就是在赶自己走!他索性打包好了行李,带上几身换洗的衣物,把两锭纹银和一把碎银,连同师父之前给自己的那本《五行金丹大旨》的卷一,都装进包裹里面,再背上自己平时使用的,那对用祁连山上玄铜打造的阴阳双鱼刀。他打开门,月光洒进房间,忽然想到,还是得留下些什么。于是又回到房间,在墙壁上写下“阿俍走了,勿要牵挂”八个字,就这样出门去了。 宫墙之下,慕容佉仍然背对着海,面对着墙壁,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公孙俍本想上前去打个招呼,同师妹道个别,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于是使了轻功,再不回头,就这样连夜离了青海海心山。 翌日傍晚,上官住在山下收完了税,打算回山去。他忽然,想到了慕容佉,自己一早下山的时候,就看见她脸贴着墙根站着,想必现在一定累了。他深知,师父向来严厉,说一不二,让她面壁七日,那么绝对不会有半分宽限。慕容佉虽然在海心山上学了一年的功夫,有了一定的内功基础,但如果就这样支撑七天,只怕还是受不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疼起师妹来,就在一位渔民那里买了两条新鲜肥美的鳇鱼,打算带回去熬一锅粥,想办法送给师妹吃了,好让她能多少补充点体力。 回了山,上官住先将两条鳇鱼放到伙房的水缸里,再前去大殿拜见师父,然而师父却不在——平常这个时候,海道子都会在大殿中坐着读书或是练功。上官住一路找着,终于在大师兄的房中找到了愁容满面的师父。 上官住问:“师父,您怎么在大师兄房里?” 海道子低着头,沙着嗓音说:“走了……走了。” 上官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追问着:“什么走了?” “你看吧。”海道子抬起手,竹枝似的手指指了指墙上题着的八个字。 上官住上前摸了摸这八个字,突然也想到自己一天都没见师兄的踪影。又问道:“师兄这是为什么?” 海道子面无表情,回答说:“怪我,怪我,昨晚的事,说出来你也必定会怪我这个师父。总之,我是想,为师油尽灯枯过后,就把这海心宫和我的衣钵全都传给他。没曾想他就这样走了。” “师父放宽心。木已成舟,也别再多想了。也许几天过后,他就自己回来了呢。”听闻师父这样说,上官住心里也五味杂陈,只是这样劝慰。 “不会回来了,我深知你师兄的秉性。罢了,罢了……”海道子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眼角的泪。 “徒儿是来把今天收到的税交给师父的。”上官住说着,从衣袖中取出钱袋,“师父,今天可收了不少。” “不用给我看了,你留着用吧。”海道子一摆手,起身说,“为师乏了,先去睡会。”就又倒背着手,出了房门。 海道子走后,上官住也离开了师兄的房间,来到了伙房。他剖了那两条鳇鱼,熬了一锅粥。等到日薄西山之时,把粥盛好,端到了宫墙外。他见慕容佉一直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站立姿势,一步未挪,一动不动,就更加心疼了。 上官住想,这粥一定要给师妹吃两口,但如果就这样端给她,难保不被师父发现,也不见得师妹就肯吃。考虑片刻,他忽然心生一计,又悄无声息地走到宫墙里面,估摸着到了慕容佉站立的那个位置,忽然运气到指尖,往墙上尽力一抓,这宫墙便被掏出一个三四寸深的洞来。就这样挖了几次,石头做的宫墙被硬生生地开出一面不太整齐的窗,慕容佉的面庞浮现在他面前。 “师兄,是你?”慕容佉见眼前突然显出上官住的脸,惊讶地大叫道。 “嘘!小声点,不要惊动了师父。”上官住压低了声音说。他见慕容佉本就白皙的脸更加惨白,没了一点血色,深邃的眼眸中又充满了血丝,就安慰她,“这两天,苦了你了。” “那又能怎么办呢?”慕容佉长叹一口气。 “你一定饿了吧,来,吃这个,你最喜欢吃的。”上官住通过墙上的窗,把粥碗递到慕容佉嘴边。 慕容佉早已饥渴难耐,慌忙伸手去接。上官住连忙阻止她,说:“你不要动,我来喂你。” 于是上官住把一勺勺粥吹凉后,送到慕容佉嘴边。慕容佉就这样连吃了两碗。粥吃完了,上官住又拿出手巾替慕容佉擦了擦嘴,说:“也只能这样了,你暂且忍耐几天。每天这个时候我一定会送饭来的。” 上官住说完,转过了身。慕容佉的目光,却被上官住后腰上别着的玉箫吸引了,连忙叫道:“师兄等等!” “还有什么吩咐吗?”上官住又转了回来,再次做出了小声的手势。 “能看看师兄背后别着的东西吗?” “好,好。”上官住笑着,从身后取出那把玉箫,“这是祁连山上的羊脂玉雕琢的玉箫,可以吹出天籁之音,前几天你见我吹过,然后我就心悸了。你若感兴趣,等你面壁完后,我就教你吹。” “就是这玩意害得你心悸,又害得我不得不在这里面壁思过?”慕容佉似乎是吃饱了,便耍起了嘴皮子。 “这……”上官住被问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哈哈,我逗你的。”慕容佉笑了,“但我现在就要吹。” “怕是不妥吧。”上官住犹豫着,捏紧了玉箫,“等以后我再教你,这箫也送你。” “送我?那就一言为定!”慕容佉故作娇嗔,“不过,我现在就硬要吹呢!” 上官住踌躇片刻,想到拗不过慕容佉,只得依了她,说:“真拿你没办法。你含住吹孔,我来按音孔。不过你要照着我说的来吹,要不然让师父听见声音,察觉到不像是我吹的,那就不好办了。”说着,把玉箫一头递到慕容佉嘴边。 慕容佉含住吹孔,照着上官住的指示,就吹了起来;上官住按着音孔,手指翻飞。乐音动听,引来那对青鸟,在二人头顶上久久盘旋;海畔的浪花击着岸边乱石,似乎打出了节拍;头顶上覆盖着月晖的层层云霭都散开了,洒出月光照向二人的所在。就在这氛围中,这对师兄妹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一曲吹完,慕容佉也满足了,上官住就收好了玉箫和碗碟。慕容佉又问上官住:“师兄说过,明天也会来?” “那是自然。” “那我还要吃粥。” “依你。” “算了!”慕容佉笑出声道,“明天不吃粥了,想吃汤面。” “好,依你。你吃腻了,我再给你做其他的。”上官住端起碗碟,转过身。 “那我明天还要吹箫。” “回见!”上官住背着身子,招了招手,向前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在地上拾起几块碎砖,返回墙边,把刚才抠出的小窗勉强堵上,这才离去。 第五章 青海往事·墙内墙外心怅况(楔子) http://.biquxs.info/

又是新的一天清晨,上官住仍旧下山收税。宫墙之外,他远远望向仍在面壁的慕容佉的背影,还是昨天一样的地心疼。日落时分,除了朝阳变成了夕阳,宫墙外的景色并无变化。上官住提着一袋面粉,只看前路,径直走进海心宫去。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海风轻拂,涛声依旧,上官住拿掉了堵在昨日宫墙上开的小窗处的石头,又见到了心上人的脸庞。微笑,仍挡不住慕容佉脸上的倦怠神色。上官住望着墙外朱颜,五味杂陈,僵硬地往慕容佉嘴里喂着汤面。一碗面吃完,上官住又拿出手巾,拭去了慕容佉嘴角挂着的汤汁。 慕容佉笑了,问:“师兄,玉箫带来了么?” 上官住点点头,取出了玉箫,伸到慕容佉嘴边,只是说:“吹吧。” 于是慕容佉含住玉箫的吹孔,上官住按动音孔,如同昨日一般,合奏了一曲。这次,慕容佉用了内力,吹得岸边飞沙走石,墙内墙外树枝摇曳,上官住都有些站不稳了。一曲吹完,上官住收回玉箫,说:“你怎么吹箫还用内力,吓死我了。” 慕容佉一扫之前的倦怠神色,幽幽地笑着,对上官住说:“附耳过来,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上官住侧着头伸到了小窗之内,半晌,慕容佉却未发一语。上官住有些不耐烦了,就又转过头。正在这一刹那,慕容佉却冷不防地吻上了他的唇。一时间,上官住没能反应过来,向后连连退了几步,有些惊慌地问:“师妹,你干什么!” 慕容佉望着上官住的眼睛,深邃的眸子中仿佛射出两道锐利的光,直击他的内心。她反问:“阿住哥,你只愿认我做师妹?” 上官住仍是愕然,迟疑片刻,吞吐着语气道:“要……要不然还怎么样?你本就是我师妹啊。” “既然只是师兄妹,那为什么我被师父罚面壁,你却甘愿冒着忤逆的罪名,天天给我送水送饭,又吹箫哄我开心?” “这……” “你心上有我。”慕容佉一针见血,又自我坦白,“而我,心上也有你!” 上官住低下头,一言不发。 “上官住,抬起头!”慕容佉忽然呵斥着,“你若是个男人,从今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师妹了!” “佉儿……”上官住仍旧吞吐着,从喉头挤出两个字。 “即便师父知晓,即便这青海的长云狂沙会将你我埋葬,我慕容佉,也想要和你做一对至死不渝的骷髅。” “你说的是真的?”上官住忽然抬起头,反问慕容佉。 “没有半分假。”慕容佉回答,“在这海心山中,只有你阿住哥对我万般的好。大师兄太冷淡,那两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至于师父,他可是想杀我!即便这里的景致再好,我早已厌倦,然而只要一见到你,我就……”慕容佉顿时羞红了脸,不再说下去。 “我明白,你想再说什么。”听闻慕容佉的心声吐露,上官住也将自己内心所想和盘托出,“其实,第一眼见到佉儿,我就动心了。你初来时,多是我们俩独处,那时,好快活啊。后来,你投到师父门下后,我才明白,我能有多么想你。那天,我在听望亭中吹箫,心中想的全是之前你我共处的日子。我是多么想和你厮守,可师父有言在先,他令我不能对你动情欲……” “别说了。”慕容佉止住上官住的话,转而说道,“今天过后,我可不会再认他这个师父!” “为什么?” “我说了,他想杀我?”慕容佉一转之前的温情态度,冷冷地说。 “这从何谈起啊?”上官住有些茫然。 “你知道海道子究竟是什么吗?” “当然是师父啊。”上官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是,也不是。”慕容佉顿了顿,“这个,其实说来话长。海道子不是一个人名,也不是道号,而是一个称号。你我这一派,最初源起于赵宋时全真教长春真人丘处机。长春真人晚年曾向西漫游,到了青海海心山,所带弟子中,有一个就留在这里,修道参悟。而这位前辈自号‘海道子’,也就是本派祖师。” “啊!”上官住顿时感到诧异,“这些,师父怎么从没跟我提起过?” “呵呵,他当然不会跟你提起这些。”慕容佉冷冷一笑,“你慢慢听我说。祖师不喜尘俗,极少与人往来,只收了一个传衣钵的徒弟,并定下两个规矩。一个是每一辈都只能收一个弟子,一个是师父羽化过后弟子便承袭‘海道子’这个名号。就这样,祖师羽化过后,每代海道子都遵守这两条法则,直到这一代出了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慕容佉越说,上官住越好奇。 “我当然知道。我的祖父,就是上一代海道子,就是你师父的师父!” “啊?”上官住半是惊愕,半是疑惑,“你家,不是西域慕喀的司国国主吗?” “是,问题就出在这里。”慕容佉一五一十地解释着,“怪也只怪祖父他老人家识人不准,竟然养虎为患。我祖父曾经依靠五行学说,参透了金丹大旨的真义,就把所有成果写成著作,著成总共五卷的《五行金丹大旨》。这五卷书,若是练成一卷,武功就足以称霸一方;练成三卷,便可成一代宗师;若是五卷悉数练完,那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了。” “有这么神?”上官住不禁质疑。 “要不然,你师父为什么要为了这五卷书杀我祖父?” “师父杀了他的师父?” “是杀了,但是没杀成。本来祖父从未向你师父透露《五行金丹大旨》的事情,但是在卷一刚刚成书之时,你师父在偶然间读过一两页,立刻意识到这是好东西,就偷偷练了起来。后来他愈发放肆,就向我祖父明言讨要。我祖父当然不肯,也就起了提防之心,将还在手中的后四卷转写为佉卢文,然后毁了原本。果不其然,你师父心术不正,在我祖父饭食当中下了剧毒,等我祖父毒性发作,你师父就把他扔进了海里。好在我祖父颇有些道行,在海面上用内力逼出了毒素,并且一连闭气假死三天,终于漂上了岸,不过功力再也回不到之前一半,也就没法再回山复仇,清理门户。他索性就往西域走,到了慕喀的司国,幸得当时国中大将军的收留,从门客做起,慢慢做到了大将军的副职,并且娶了大将军的女儿为妻——也就是我祖母。后来,大将军在内乱中战死,祖父承袭他的位置。不过说来也惭愧,祖父在做上大将军之后,最终做了宋太祖陈桥兵变那样的事,僭越成了新的国主。” “原来如此。你随身带的书就是那《五行金丹大旨》的后四卷?”上官住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些其他什么。 “是的。”慕容佉点点头,“我祖父成为国主之后,东征西讨,最终慕喀的司在西域称霸。他铸了一柄剑,可号令西域所有英雄。不过也是报应,祖父寿终正寝之后,我父亲当上了国主,可惜他正值壮年,又被国内权臣篡位,先是将他赶出皇城,再慢慢逼死了他,最终王族里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这些,我同你说过的。” 上官住点点头。 “这些事情,父亲在弥留之际才同我讲明。我也跟你说过,他让我来家族的发迹之地,找一件宝物,和几个忠心之人……” “莫非发迹之地就是海心山,那件宝物就是《五行金丹大旨》的卷一?”上官住抢过话头。 “没错。不过我拜师过后,你师父就认出了我的身份,并且把我的书也给抢走了,还封住了我身上一半的经脉——他决不能留我,但又不会立刻杀死我,因为他疑心那本书记载不全,留着我,好有个底。那天,我为你点穴,其实也是因为,我偷学了一些点穴的功夫,想找个模子练练,好自己冲破那被封住一半的经脉。” “对不起。”上官住黯然低头。 “没来由的,道歉做什么?”慕容佉笑道。 “若我没有寻你那歌声的源头,没有顺着青鸟来找到你,或许你也不会陷入现今这样的窘境吧。”上官住仍然低着头,解释着。 “傻哥哥,你那天若不来,我可能就死在青海岸边了。我不怪你,我反而庆幸,能遇见你。”慕容佉安慰上官住。 “不怪我?”上官住抬起头,望着眼前人的眼睛。 “非但不怪你,我还要谢你。”慕容佉眨眨眼,点点头,“我只问你,我是恨你师父,但我也能看出他对你的好。如果以后我同你师父不得不撕破脸,你帮哪一边?” 这话却问得上官住哑口无言。沉默良久,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琴曲,琴声有力,曲势铿锵,如天河决堤一般倾泻而出,引来海畔的浪潮,击得岸边大石都化为齑粉。 慕容佉问:“这是什么?” 上官住解释说:“看来是师父在弹琴。这会时辰也不早了,又怕师父出来看见我们说话,我就先去了。” 慕容佉明白他们的难处,也就不再挽留,只是说:“阿住哥,一定要在梦中相会!” “一定!”上官住坚定地回答,又吻了心上人的面颊,转身离去。 上官住走了没多远,就见海道子迎面而来,但这里并没有其他的路。他只得低着头,看着脚尖,硬着头皮向前。 “阿住,要去哪里?”海道子的声音响起。 “徒……徒儿晚上吃了太多,出门走走,消……消食”上官住极力掩饰着,生怕师父看出了端倪。 “噢,那你就走吧。”海道子倒背着手继续往前,看起来,他仍是闷闷不乐。 上官住长舒一口气,抬头看着向前走去的师父的背影,才想起来,刚才离开时竟然忘了把墙上的小窗堵上。他急中生智,立马用轻功,一下子跳到了行走的师父面前,跪下说:“师父,我刚才想起来,之前师父教的掌法里面有一招,徒儿总感觉打不好,还望师父指点一二。”说完,还不等海道子回答,便发功使掌,一掌打出,轰塌了一段宫墙。 宫墙化作碎石,纷纷落下,现出了墙外站立的慕容佉的身形,海道子着实吃了一惊,而慕容佉也被吓得花容失色。上官住故意让掌力反震向右臂,痛得他倒下了。 海道子连忙上前,问道:“阿住,你没事吧。” 上官住捂住右臂,蹲下身子,忍住疼痛,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说:“好……好痛。” 海道子摇摇头,迈过上官住,走到慕容佉身前,又问:“阿佉,没吓着你吧?” “没事……没事的。”慕容佉只是盯着上官住。 海道子便继续说着:“唉……为师也乏了,心里总是不宁静。看你面壁这么久,肯定也不好受。后面几天,就回自己房里思过去吧。不过还是得罚你,剩下的几日不能出门一步。” 慕容佉连忙行礼,说:“多谢开恩。不过师兄……他怎么样?” 海道子手一挥,说:“你赶紧走,不用管他。” 于是,慕容佉连忙起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了,眼睛的余光则一直望着上官住。 海道子扶起上官住,责备他说:“傻徒儿,学了这么多年武功,怎么还这样没轻没重的?” 上官住仍旧捂着右臂,说:“师父教训得是,徒儿,也是想让师父看看我哪里打得不好来着。日后,一定会注意的。” “你先去休息,这几日好好休养。等你好了,我再指导你。” 于是上官住也谢过师父,同样往自己房去了。海道子一个人,望着那段残垣,伫立良久,无奈地笑了笑,也走了。 第六章 青海往事·临行约法忍能忘(楔子) http://.biquxs.info/

软禁房中,空对四壁,慕容佉只觉得百无聊赖,坐卧不安。虽然免去了长时间站立的痛苦,但整日里都见不到上官住,内心,想必更加煎熬。 上官住也同样如此,虽然行动自由,但又怎能不相思?有时,他踱步到慕容佉房前屋后,忍不住吹起玉箫。这时候,屋子里的人,就不由得泪眼婆娑了。 又是一个傍晚,上官住收完税,照例回山。走到了熟悉的渡口,却见到海道子骑着马,迎着自己过来了。他看见师父皂色的道袍外面套着斗篷,身上带的东西,除了一成不变的松文古剑和拂尘之外,还有一顶斗笠,一个褡裢——俨然是一副要出远门的装束。 “师父要下山去?”上官住连忙上前行礼迎接。 海道子勒住马,说:“我就是在找你,正好在这儿碰见你,就交代了吧。” “师父请讲” “实不相瞒,你大师兄走后,为师也常常自责,今天终于下定决心,去打听他的踪迹,争取找他回来,也顺便出门游历一番。为师总归是要回来的,但不必盼望你师兄,我尽力,找到他吧。我不在时,你们四个不许下山,山上的一切,都由你管。我这口剑,就交给你做个凭证。他们三个要是不服,你尽管拔剑。”海道子说完,卸下了背上的松文古剑,交到上官住手中。 上官住却如同在梦中一般,接过剑,呆立良久,才回答说:“师父一路顺风,徒儿保证能把山上打理好的!” “那就好。”海道子下了马,又从褡裢中取出四本书,说:“这儿还有一套武功秘笈,就是之前你大师兄跟你提的《五行金丹大旨》,这四本是卷二到卷五。你自己练卷二,把那三本交给他们三个。切记,你要叮嘱他们,自己只能练自己的那本,不然可是会走火入魔的。” 上官住又接过这四本秘笈,说:“徒儿明白了。” 于是,海道子上马走了。上官住朝着师父远去的方向,深深作了个揖,登上了回山的船。 上了山,入大殿,上官住见万俟俊和司空佐两个小师弟正在殿前切磋武功。他坐下细细观看了一会,只见万俟俊功夫凌厉,咄咄逼人,中间还不乏阴招;而司空佐拳脚厚重,以柔克刚,虽无杀招,却令对手难以破解。这两个小师弟虽只有十一二三岁,但经海道子一年多的调教,已经熟练掌握了所有的基础武功招式,一般习武的大人,想必都打不过他们。 两个孩子斗了五六十个回合,还不分胜负,就停手休息了。看到师兄来了,他们连忙跑上去。上官住就问他们:“两位师弟,你们想不想学一些更厉害的新武功?” “当然啊!”万俟俊抢先说道。 “师兄先教我!”司空佐也不甘示弱。 上官住抿着嘴笑了笑,并不回答,而是从怀里变戏法似地取出师父先前交给他的四本武功秘笈。“师父说了,一人一本,那我就按着顺序来。”上官住思忖着,翻开略略浏览后,把卷二和卷三又揣回怀里,把卷四递给万俟俊,卷五递给了司空佐。 “什么呀?”万俟俊接过书,捧在手中,看着封皮,“五行金丹大旨,卷四?” “我这是卷五。”司空佐接着话。 “这是师父留给你们的武功秘笈。”上官住又拔出师父的松文古剑,对着太阳看了看,说,“师父他老人家下山去找大师兄了,要过很久才回来。他把宝剑交给我,以后,你们就要听我的,好好练习书里面的功夫。” “那我要师弟那一本!”万俟俊眼巴巴地望着上官住。 “这可不行!师父有言在先,只能练给到你手里的。”上官住蹲下,刮了刮万俟俊的鼻子,“不过师父有间屋子,不知你们两个去过没有,那里面全是他老人家珍藏的秘笈宝典来着,要不我们去里面玩玩儿?”——他说这话,像是把师父其他一些交代抛之脑后了。 “噢?”万俟俊眼睛泛着光,“什么时候去呀?” “今天时辰不早了,先去吃饭。”上官住一边牵着一个师弟,“明日再带你们两个去。” “好!”两个师弟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吃了晚饭,两个小师弟去玩耍了,上官住从伙房出来,在小道上慢慢走着。他摸到了腰间的玉箫,就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慕容佉。回来之后,目送师父离去,得到了新的秘笈真传,后面就一直和两个师弟在一起,一时间却忘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懊悔地拍了拍脑门,暗暗骂着自己不记事,也不知道佉儿被关在房中又有多苦闷——她自然不知道海道子走了,一定还在房间里盼着自己。想到这里,他飞奔着,跑向慕容佉的房间。 房门上的挂锁仍在,但上官住没有钥匙。他想,师父已经走了,那也就没什么顾忌的了。就拔出松文古剑,剑啸响起,锁链应声断成两截。 慕容佉坐在床榻上,听见响声,回头一看,心里满是惊喜——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就这样站在门口。上官住收剑回鞘,两步抢进屋子,大喊道:“佉儿,你今天不必再关在这房里了!” “真的?你师父肯放我出来了?” “不是。”上官住把手中的剑交给慕容佉,“你看这个。” “他的剑?”慕容佉有些疑惑,“怎么在你这里?” “师父下山去了,把剑交给我,说是让我代管山上的凭证”上官住一五一十地回答着,“你看,这不正好就成全了我们吗?” “当真?” “当真!” 于是,慕容佉毫不迟疑地,一下子扑到上官住怀里。上官住笑烂了脸,紧紧拥住了心上人的身躯。过了许久,房内房外寂静无声,却响起了慕容佉的啜泣。上官住轻轻抚摩着他的佉儿的后背,在她耳边,小声而细腻地说:“好了,佉儿。没事了,没事了……” 慕容佉仍然带着哭腔:“抱紧我,不要放手。我好怕,怕他会杀了我……” “不会的,不会的。有我在,就一定不会的。佉儿上次不是问我吗,你和他,我站哪一方?我告诉你,我上官住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师父伤害你!” “真的?” “千真万确!”上官住斩钉截铁。 翌日,旭日初升,上官住醒过来,转头看见慕容佉仍在身边甜甜地睡着,于是拉过被子,盖好她的身体,拿起松文古剑,轻轻地掩了门,去山上了——他答应了两个师弟,今天带他们去找找师父珍藏的武功秘籍,就径直走向两个师弟的房间。 万俟俊和司空佐见到上官住推门进来,一拥而上。上官住蹲下身子,轻快地说:“走,我们去看看师父的宝贝!”于是一手牵着一个师弟,向师父藏书的房间去了。 海道子藏书的房间从来不上锁。上官住推门进去,走到正中间的书案旁,说:“书房下面,还有一间暗室,我和你们大师兄也只进去过一次。师父的那些宝贝,就在这间暗室里。”说着,就转动一条桌腿,墙边的床榻轰隆隆地移开了,露出下面一条幽暗的地道。 两个师弟见了,露出惊讶的神色,上官住递给他们一人一支蜡烛,向地道的幽深处走去。上官住一边走着,一边用蜡烛点燃了墙壁上挂着的一盏盏油灯。下了不知道多少步阶梯,到了暗室的门口,上官住摸到脚边一个大桶,就把手中的蜡烛丢了进去,原本黑魆魆的暗室顿时透亮,而呈现在三人眼前的,则是一间十分宽阔的书房。 这书房正中,是一面黄花梨的大书案,正对着暗室入口,左右两边是书架,都满满地放着书籍,一面是武功秘籍,一面是医书和经史子集。书案后面的一面墙上,则挂满了兵刃,都是稀世珍品,一件件锋刃在灯火的映衬之下,都闪着寒光,如同十数条被禁锢的银龙。上官住静静地看着这屋里的景象,露出得意的神情,两位小师弟,都颇受震撼。 观望了片刻,两个师弟就玩了起来。万俟俊如同到了一个乐园,四处翻动着架上的书籍,将墙上挂着的兵刃一件一件拿下来看。司空佐则问上官住说:“二师兄,门口的桶里装的什么呀?为什么这火光这么明亮?” 上官住两手抱在胸前,回答说:“这是青海海底的鳇鱼的鱼油,听师父说,他以前在海滩上练功,碰见两条十丈长的巨鳇鱼在兴风作浪,于是就提着剑跳上去刺杀了一条,拖了上来,割了几百斤的油,就用来点灯。这里只有一桶,其他的都在那边呢。”说完,指向了旁边的一间偏房。 司空佐举着蜡烛,朝那间偏房走去,果然都摆着一个个大桶,只有一个里面没有鱼油,而是一些纸片的余烬。司空佐从桶里拾起一片未燃尽的纸,却看不懂上面如同驴唇马嘴一般的文字,连忙从偏房出来,拿着那张纸片问上官住道:“师兄,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上官住捏着纸片看了半晌,他虽然也不认得这上面写的什么,但他看得出,这就是慕容佉那本古书中一样的佉卢文。他把纸片收到袖子里,敷衍着司空佐说:“师兄也不懂,让我回去研究研究。” “好的。”司空佐回答道,轻快地跑到一边去了。 “旁边还有个偏房,放着师父收来的一些财宝和杂物。你们两个可别乱动啊!”上官住再提醒道。 “师兄。”万俟俊问道,“这房中的东西,我们可以拿出去吗?” “师父不在,你们就拿吧,这些迟早都要留给我们师兄弟的,看看也无妨。不过现在拿了,记得在师父回山之前还到原处。” “好的!”万俟俊欢快地回答道,就去了挂着兵刃的墙壁边取下了三柄长剑。司空佐则在书架上拿了几本武学典籍。 见两个师弟尽兴了,上官住就盖灭了门口大桶中的火光,沿着下来的阶梯,每遇一盏壁上的油灯便吹灭一盏,从暗室出去了。他吩咐着两个师弟,说:“你们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也满意了。不过,拿回去了就一定要好好练习,这叫物尽其用。” 两个师弟,都听话地点点头。 上官住回到慕容佉房中时,已经日上三竿。他推门进去,只见慕容佉坐在桌旁饮茶,还没有梳妆。见到上官住归来,素颜的美人儿理了理稍显杂乱的头发,笑着说:“住哥,你去哪里了?” “带着两个师弟,玩了一阵子。”上官住在一旁坐下,“这一觉睡得还好?” “好极了,有你在。”慕容佉笑着,捋起袖子,把雪白的手腕伸向上官住,“你看。” “看什么?”上官住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皓腕,“你真白。” “哪儿跟哪儿啊。”慕容佉笑了,轻轻拍打着上官住,“我手腕上的守宫砂不见了,想必是你干的好事!” “啊!佉儿……” 慕容佉笑着,走向屏风后面,说:“算了算了,瞧你这个样子,就不找你算账了。我先洗浴,洗完了去吃东西吧。” “去吧。”上官住跟着慕容佉。 “跟着我干什么?想要来侍浴吗?”慕容佉回过头来,莞尔一笑。 第七章 青海往事·日生残夜清风飏(楔子) http://.biquxs.info/

昨日雪如花,今日花似雪,海道子离开后,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白天,上官住同慕容佉就和两个师弟一起练习武功,晚上,他俩就在海畔的听望亭中吃饭聊天,空闲时就吟诗舞剑,望海投石,过得好不快活。 耳边不再有师父的教诲,他们似乎忘了自己是修道之人。慢慢地,也就换上了寻常少男少女的衣服,夜夜同床共衾。到后来,两个小师弟也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这段情缘,也就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说来也怪,那两半大孩子好像也认为他们理所应当在一起,并没有觉得不妥,还时不时地揶揄着这对恋人。上官住教会了慕容佉吹箫,自然而然,也就将那把玉箫送给了心上人。慕容佉吹起玉箫,师兄弟三人都不禁叫好。 一天,饭后,上官住在海滩上练着拳脚。慕容佉在一旁的石凳上坐着,见上官住这套功夫招式柔和,变化多端,从未见过,就问他:“住哥,你这功夫叫作什么,能教我几招吗?” “噢?佉儿可记得那时候的断墙?”上官住停下来,走到慕容佉身边。 “断墙?” “就是那天晚上,你还在面壁,然后我一掌轰断了你面对的那段墙。为的就是在师父面前掩饰,我给你送饭在墙上开的小窗” “原来如此。”慕容佉狡黠地笑着,装模作样地给了上官住一拳,“你那一下,可吓死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上官住也装模作样地道歉。 “好啦,你讲讲,这是什么功夫。” “这功夫,叫作‘镜花掌,水月拳’,就是要你一手用掌法打拳,另一只手用拳法出掌。反正这很绕,师父教我很久了,可是我就是练不好。这还只是招式呢,等到后面,招式练好了,还得结合内功。话说回来,真正的宗师,只练内功,外在的武功招式都是内功达到一定境界了,自己悟出来的。要不是这‘镜花掌,水月拳’的招式太过经典,师父也决不会一板一眼地教我。” “既然这样,那你再从头打一套我看看呢。” 于是上官住退到一旁,从第一式开始,向慕容佉完完整整地展示了一遍这套拳掌结合的功夫。慕容佉看着,心中已有了三分底,等上官住打完,说:“我明白了,这功夫就讲求一个字。” “绕字?”上官住有些不明白。 “不是绕,是‘骗’字!” 上官住紧蹙眉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说:“我以前怎么没想明白呢?佉儿这一说,我简直是茅塞顿开啊。” “来,让我试试。”慕容佉从石凳上跳起来。 “怎么试?” “你出拳打我。” “那我可来了!”说完,上官住也不运功,就直接向慕容佉的胸口,发来一记半分力道的虚拳。慕容佉望着来拳,离得半尺远时,自己也单拳击出。等到上官住这拳将触未触之际,忽然变拳为掌,稳稳地接住这拳,紧接着向后拉开一步。而上官住好像是被慕容佉的掌吸附一般,跟着向前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哈哈哈,你没事吧?”慕容佉笑得合不拢嘴,拉起了上官住。 “你你你!你谋害亲夫,你好狠啊!”上官住咬着嘴唇,现出一幅不服气的神情。 “好啦好啦,我的亲夫。”慕容佉为上官住拍下身上的尘土,“试招嘛,难免有些磕磕绊绊。” “话说回来,你这招还真有点意思。明天我把镜花掌掌谱和水月拳拳谱给你找来,你自己跟着练吧。我反正没学好,要是教你,怕误人子弟。” “真的?” “骗你干什么?” 日子又过去了,海道子离开海心山,已经有了两个年头,慕容佉的镜花掌水月拳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与此同时,肚子也不知不觉地变大了。那天上午,他俩依旧在海畔散着步,慕容佉突然身子一软,蹲下来,不停地呕吐。上官住连忙扶着慕容佉,问道:“佉儿你不舒服吗?” 吐了一阵,慕容佉终于停了下来,只是望着眼前的茫茫青海,一语不发。良久,她竟有些惆怅地说:“看来,真的有了。” “本来就有了啊。时候到了,我们就生下来,再把他养大。” “但是我还是担心……” “担心什么?” “一来,我们并未成亲。二来,要是你师父突然回山,那该怎么办?”慕容佉嗔怨着,“这些,你都没有想过?” “那我们今晚就成亲,等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就离开海心山!”上官住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 “心甘情愿!” “那我们去哪里?” “你若想回西域,完成你的复国宏愿,我便跟你去西域,不论成败都陪着你。你若是不想回西域了,那我们就浪迹天涯,去漠北,看长河落日;去江南,看小桥流水;去蜀中,看险山幽谷。若是你没想好,那我就带着你大江南北,全走一遭!” 慕容佉不说话,紧紧依偎在上官住怀里。 就在这天下午,上官住下了山——这是海道子走后,海心山上第一次有人下来。他去了市镇上,买了一匹红绫,一对红烛和几张红纸。夜幕降临,慕容佉的房内,墙上贴着红色的囍字,桌上摆着果品菜肴,两人相对而坐,额头上,都缠了一条红绫。 “这婚礼未免有些寒酸。”上官住一边摆放着碗筷,一边说着。 “管他的呢,有你在,不就够了。”慕容佉给两只杯子斟上了酒。 “没有三聘六礼,亲朋好友,连个见证都没有。佉儿,你不觉得遗憾?” “那又何妨?我就和你做个不拜天地的夫妻!”慕容佉说着,向上官住敬一杯酒。 上官住连忙夺下慕容佉手中的酒杯,说:“你胡闹,肚子里有孩子呢,怎么能喝酒?” “好吧,那我喝茶。” “茶有药性,也喝不得。”上官住说着,一手按住了一旁的茶壶,“就喝水吧。” 许久,二人都没有说话。慕容佉吃着菜,忽然说道:“奇怪,以前要是有人连我吃什么喝什么都管,我指定是要发火的。可是为什么,就生不了你的气?” “这算管你?”上官住也吃着菜,漫不经心地反问。 “大概是,你第一次吧。” 在此之后,慕容佉都闭门不出,为的是向两个师弟隐瞒自己的身孕,免得他们再来揶揄。万俟俊和司空佐好些日子都没见到过师姐了,难免感到奇怪。他们问上官住,上官住只是说师姐正在闭关修炼一门神功,三五年内不能出关。两位师弟,也就不再问了。 花落去,燕归来,半年时光,又过去了。在上官住无微不至的关照之下,慕容佉将要临盆。那是一个凌晨,慕容佉在睡梦中大叫着惊醒,睡在一旁藤椅上的上官住连忙起身,一下子跳到妻子身边。他见慕容佉额汗涔涔,脸色发青,嘴唇不停抖动着,连忙拉住她的手,问:“佉儿,你怎么了?” “肚……肚子好痛……一阵阵的。”慕容佉青紫的嘴唇一直抖动着,“只怕是要生了……” 上官住先是心里一惊,随即便冷静下来——毕竟在他心中,早已准备好迎接这一天了。在此之前,他也在山下的集镇上问过乡民,知道分娩要预备的东西。便去取了水盆、毛巾和剪刀,又跑上山,叫醒了两个师弟,让他们烧一壶热水送到师姐房间。 “三更半夜的,要我们烧热水做什么?”万俟俊一边极不情愿地起床,一边嘟哝着。 其实,上官住实在是不愿去叫旁人,但这山上除开慕容佉,没有一个女人,所以分娩时只得自己陪在她的身边,送水跑腿的事情,也就只好让师弟们帮忙。吩咐好了师弟,他又使轻功飞奔回房里。握着慕容佉的手,安安静静地陪着她,慕容佉也渐渐平静下来。 不一会儿,慕容佉又痛得大叫。这时候,师弟提着水壶来敲门了。上官住半开了门扉,二话不说,将水壶接进来,又一言不发地把门关上。 万俟俊和司空佐站在门口,只听见屋内传来师姐的嘶叫,与师兄安抚的言语。万俟俊发着牢骚说:“不知师姐这是闭关呢,还是走火入魔了?哪有练功练到半夜叫得这么惨的。” 司空佐则向屋内吼道:“二师兄,我们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别急!”上官住在屋内答应着,半开窗户,把水壶扔了出来,“阿俊,你再去烧壶水来,阿佐,你现在这儿等等,可能要你帮忙的!” 于是万俟俊就提了水壶,继续嘟嘟哝哝地去了,司空佐则坐在房前台阶之上打着瞌睡。 慕容佉的房间坐西朝东,四周树木阴翳,在这树林之外,一轮红日渐从东方海面上冉冉升起。红日光芒万丈,近处的日光穿过树枝间隙,一丝丝地透过窗户纸,远处则映照天地,世间万物在这红光之下,都仿若新生一般。红日徐徐高升,越升越亮,到了东方至高处,一阵清风袭来,吹得四周树木的叶子都簌簌落下,一声清脆的啼哭从屋中传出。 这一声哭,惊得门口的司空佐睡意全无,烧水归来的万俟俊也放下水壶,向房间跑过来。他俩只在屋外听见,师兄不停地欢呼着:“我当爹啦!我有儿子啦!……” 屋子里面,上官住把新生婴儿举过头顶,昭告天下,自己当爹了。分娩过后,慕容佉自然是精疲力尽,但还是尽力坐起来,劝说丈夫:“住哥,还是把孩子放下来吧。他刚出生,怎么经得起你这样上下颠簸?” 上官住听了,立刻停了手,抓过一条被单当襁褓,把孩子裹了,又连连道歉说:“夫人说的是,我……我一时太过兴奋了。” “男孩女孩?” “男孩!” 慕容佉尽力伸出了手,说:“让我抱抱孩子吧。你有没有想好孩子叫什么名字?” 上官住把孩子抱给慕容佉,打开窗户,对着室外的红日与落叶,情不自禁地念起了《步虚词》里面“灼灼青华林,灵风振琼柯。三光无冬春,一气清且和。”的句子来。随即,他幡然转身,对慕容佉说:“佉儿,就给我们的孩儿起名‘青华’,叫‘上官青华’,怎么样?” 慕容佉望着怀里的婴儿,笑着说:“好啊,都听你的。”她又伸着手指,挑逗婴儿,细声细气地说:“你有名字啦,以后,你就叫华儿了。” 上官住既然开了窗,两个师弟就不由得朝里面窥探。万俟俊在窗口上喊着:“二师兄,到底怎么样了?热水还要么?” 上官住这时也才回过神来,打开了房门,迎进了两位师弟,笑着说:“阿俊,阿佐,你们现在有师侄了,快来看看吧!” 万俟俊故作糊涂,说:“真的假的?从哪里就凭空钻出个师侄来?” “只怕是天上掉下来,地里钻出来的吧!”司空佐顺水推舟地开着玩笑,惹得上官住憋红了脸。 慕容佉听见屏风外的动静,就叫道:“阿俊,阿佐,你们别取笑你二师兄了。还不快来看看你们的师侄儿。” 于是两个师弟争先恐后地跑到屏风后面,见师姐卧床,怀里抱着个婴儿。司空佐笑着,绕到床前,万俟俊拱手作揖,继续插科打诨说:“失敬,失敬。我说师姐闭关这么久,练的是什么神功,看来道行不浅啊,连‘元婴’都练出来了。” 慕容佉却不羞赧,或许是因为已为人母,心地自然也就宽容些了,只是对万俟俊说:“这山上就数你嘴最贫了。你们别取笑了,我和你们师兄修成正果,还不快说几声中听的话。” 于是万俟俊把司空佐拉到身边,退了两步,都拱手作揖,齐声说:“恭喜二师兄和三师姐弄玉之喜!” 第八章 青海往事·孺子耆老偕沦丧(楔子) http://.biquxs.info/

有了喜事,自然是要庆贺的。万俟俊把自己随身带的匕首交到上官住手上,作为庆贺师侄降生的礼物,司空佐则摘下了之前师父送给他的一枚玉佩。他们都喜气洋洋的。 傍晚,在安顿好慕容佉和孩子睡去后,上官住和两个师弟就在听望亭中吃着大餐。桌上红炉沸腾,清酒温热,酒过三巡,上官住发话了:“明天,我和你们师姐就要走了。” “要走?师兄要去哪儿?”万俟俊连忙问道。 “说来话长啊。”上官住不禁叹了一口气,“当时师父答应收留你们师姐,就给我提了个要求,他要我不能对你们师姐动情欲。哪曾想,如今娃娃都生出来了。师父一回来,看到你们师侄,那我和你们师姐,岂不是死定了。” “当真要走?” “当真。我们明天就离开青海。”上官住说着,一边解下腰间的松文古剑,一边从怀里摸出《五行金丹大旨》的卷二和卷三,说,“我们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师父回山过后,你们就把我们离开的原因一五一十告诉他,不必为我们开脱。我们走后,你们自己当好家,这部《五行金丹大旨》我和你们师姐已经倒背如流,带走的话,就有愧于师父。你们,记得把这两卷书交还给师父。” 听见上官住这么说,两个师弟无声地点点头。司空佐接过松文古剑,万俟俊则收好了两卷《五行金丹大旨》。下半顿饭,都默默无语地吃着。 翌日,中午,上官住在海滩边作出发离开的准备,两个师弟都帮着他。准备船只时,却有三声洪亮但音色沉郁的钟声,从海的另一边传来。 “这钟声……是……”上官住顿时紧张了,只觉这钟声震得心在胸腔中一下一下干涩地跳动着。 “这钟声是叫船的,而且,带着很强的内力。”万俟俊想着,也吃了一惊。 “莫非是师父回来了!”司空佐像是恍然大悟。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上官住咬牙切齿地说。 “师兄别着急。”司空佐宽慰着,“你先回去,带着师侄和师姐藏好。我们两个,先去渡口迎接师父。” “只有这样了!” 上官住离开没多久,只听见一声长啸,茫茫青海中涌来千层巨浪,海道子的身影渐渐在空濛的海面上浮现出来——他敲响了渡口的钟声,但并没有乘船,而是施展轻功,踏浪而来,至于全身上下,并没有沾上一滴水。 两个小徒弟面对跟从前并没有任何改变的师父,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的徒儿,海道子大笑着说:“阿俊,阿佐,别来无恙,见了为师,怎么不行礼?是不是为师走了三年,你们俩长高了长壮了,就不把我这老头子放在眼里了?” 听见师父这么说,两个小徒儿慌忙叩首,说:“见过师父!给师父请安!” “哈哈哈。”海道子大笑着,看样子心情很好。他扶起两个徒儿,说,“你们二师兄和三师姐呢?怎么没在?” 司空佐向来实诚,不知如何应答;万俟俊八面玲珑,连忙说道:“他……他们,二师兄下山买……买东西去了,一会儿回来。三师姐前几天生了病,不……不舒服,就没有出门。” “荒唐!我走之前给你二师兄怎么说的,不是叫他不能下山一步么?这山上没有他吃的?”海道子有些生气地说着,向山上走去。“还有那女子,偏偏我回来的时候病了,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 司空佐心慌了,生怕被师父看出了端倪,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战战兢兢的。万俟俊上前一步扶住师父,说:“师父远游回来,必然辛苦,这三年里肯定也有许多趣事,不如先给我们说说吧。” “也好,也好。”海道子转过头,又问司空佐,“阿佐你想听么?” “自然……自然是想了。” 海道子便转过身,向听望亭的方向走去。忽然,他拉住司空佐的手,疑惑地问道:“阿佐,这松文古剑为什么在你这里?” 司空佐一时语塞了,这才意识到忘了取下师兄交给他的剑,只好结结巴巴地搪塞着:“师……师兄说带……带着剑用轻功不方便,就交给我先保管着,等他回来后就还给他。” “哼!你这个二师兄!”海道子脸色突变,双眼射出两道冷酷的光,“他这人还真是托付不得,把我的话全当做耳旁风!等他回来之后,我要狠狠治他的罪!” 司空佐的背上冒着冷汗。 到了亭子里,海道子坐下后,又一把拉起司空佐的手,再问:“你那块玉佩为什么又不见了?” 司空佐不会扯谎,他嗫嚅再三,也想不出搪塞的话,只是跪下说:“徒儿不肖,请师父治罪。” 海道子俯下身来,望着司空佐的头顶,追问道:“丢了?” “没有。”司空佐答着,并不抬头。 “卖了?” “没有。”司空佐仍是不抬头。 “送人了?” 问道这里,司空佐的那句“没有”却卡在喉咙里了——他有心包庇师兄,却没办法圆了这谎言。 “师父……”见气氛如此僵硬,万俟俊想打个圆场,“师弟他……” “住嘴!我是问他,没有问你!”还没等到万俟俊说完半句,海道子就把话头打断,他拉着跪在地上的司空佐的发髻,直到仰面朝天,再咄咄逼人地说,“阿佐,我知道你是最老实的。如果你一五一十地跟我解释清楚,为师就不会怪你。” “我不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司空佐强辩着,流下了两行泪。 “你说还是不说!”海道子出离地愤怒了,抓着发髻提起了司空佐的身子,把他摔得四脚朝天。 “师父开恩啊!”司空佐翻过身,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哭喊着。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海道子又一巴掌扇在司空佐的面门上,打得他嘴角鼻孔尽皆出血,两颗门牙落到了地上——然而司空佐还是不肯说。 见司空佐如此嘴硬,海道子就转向一旁的万俟俊。万俟俊慌了神,只是说:“师父别打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海道子已经是怒不可遏了,他不听万俟俊辩解,只是伸手去打。但这掌伸到一半,却被一件东西弹开。海道子抓住那物,捏在手里一看,原来是司空佐的那枚玉佩。 “别打了!”慕容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关他们俩的事!” 海道子转过身,只见慕容佉抱着一个襁褓,正正当当地站着,身后的上官住则失魂落魄地低着头。慕容佉瞪大双眼,拧紧了嘴角,一字一顿地说:“真好笑!堂堂的海心山海道子,却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欺负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儿!” “你说什么!” “哈哈哈!”慕容佉冷笑着,露出可怖的神情,“还怕人说么?你利益熏心,欺师灭祖,以前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当年真是枉自救下你!”海道子恨恨地说,“到头来反而咬我一口!” “救我?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么?想必你早就看出了我随身带着的是《五行金丹大旨》的后四卷吧。无非是想图谋我的书,拿到你当年没有拿到的东西吧!” “什么你的书?那本来就是我的!我的心血!” “你放屁!那本来是我的祖父,你当年的师父的著作!你为了这几卷书,就意图杀了他。没想到吧,当年他没有被你杀死,而今,他的骨血来寻仇了!” “原来你真是他孙女?那你也该死!” “看今天是你死还是我死!” “你打不过我的!” “就算我今天被你打死了,我还有我的孩子。总有一天,他会再来取你狗命!” “孩子是谁的!”海道子连忙问道。 “我的!”慕容佉应声回答。 “上官住,是不是你和这妖女生的孽种?”海道子不理会慕容佉,转而向上官住吼道。 “是……是……”上官住只是低着头,颤抖着说。 “你个没骨气的!”见上官住如此,慕容佉不禁回头骂道。然而,海道子正是趁她这一回头,远远地打出一掌,掌风正中小腿,击得她向前一倒,怀里的襁褓也摔在地上。 海道子轻挥拂尘,勾过地上婴儿,抱在怀中,皱着眉头端详了片刻,又抬起头,轻描淡写地说:“那好,我就先结果了这孽种!” “不!”上官住大吼,几乎是匍匐着向前,抱住师父的腿,乞求道:“师父,若是要杀,就杀我吧!孩子是没有罪过的,他才出生不到两天!求求师父开恩啊!” “哼!大逆不道的孽徒,你有什么脸面来求我!这个孽种,一生下来就是罪过!”说完,猛地一脚踢开了上官住。 上官住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被踢中了那个穴位,不停地抽搐着。万俟俊和司空佐两个小徒儿也不敢上前劝一句,慕容佉双眼噙满泪水,恶狠狠地盯着海道子。 “放开我的孩子!” 海道子并不回答,单手捏着孩子的脖颈,笑着望向慕容佉。他的手捏得越紧,孩子的哭声就越大,越惨痛。等到哭声惊动了海心山上的飞鸟时,却戛然而止了。随后,他大喝一声,用尽力气把孩子摔在地上。襁褓当中,流出一摊血水,那痛苦而嘹亮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慢慢停了。 万俟俊和司空佐被吓得捂住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慕容佉的心头,一把无名火烧起三丈高。她泪如雨下,大吼一声:“老娘跟你拼了!”,就高举着随身带的那柄拔不出的剑,冲向海道子。 海道子望着前方,拂尘一挥,将慕容佉手中的剑紧紧缠住。他拉着拂尘,望着慕容佉的眼睛,细声细语地说:“收手吧,阿佉,你不是我的对手。《五行金丹大旨》本来就是我的著作,我更没有杀你祖父。我不怪你,我放你走,可以吗?” 然而,慕容佉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是尽全力地左右拉着剑柄。 僵持了良久,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石子,像触到了剑上的哪个机关,这剑鞘周围竟乒乒乓乓地生出了刃,一下子把海道子的拂尘割得零零碎碎,一支鸣镝,从剑尖“咻”的一声射出,直插在海道子心口。紧接着,鸣镝又忽然炸开,爆出一个红点,伴随着刺耳的声响,飞上空中。 鲜血,从海道子的胸口汩汩流出。他捂着伤处,握着半截拂尘,指着慕容佉吼道:“你竟然用暗器!” 慕容佉并不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仍故作镇定,用语言反击着:“对你这样道貌岸然的家伙,用什么都不为过。” 海道子不甘心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扔下拂尘,握紧了拳,向慕容佉冲过来。慕容佉也不甘示弱,横挺长剑,身子轻巧一转,闪过来拳,剑刃顺势向海道子后背挥去。就在这一瞬间,上官住却挣扎着翻身而起,一个纵步跃向剑锋来势,一把握住了剑刃。 “你干什么,我就要杀了这老贼了!快给我放手!”慕容佉咆哮着。 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滴落而下,上官住却不顾疼痛,握得更紧了。他望着慕容佉,说:“不行,我不能让你杀师父!” “你不是答应我要帮我的吗?你既然食言了,那你就一掌打死我!” “我不能让你杀他,但也不能伤到你!” 就在这当口,海道子转过身,一掌向慕容佉头顶劈来。不料,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一个锅盖,挡开了这一掌。从那个方向,又冒出来四个分别手持菜刀、船桨、扁担、锄头的人,把海道子围住。 “动手!”拿着菜刀的人发话了,于是扁担和锄头一齐向海道子袭来。上官住见状,连忙松开慕容佉的剑刃,准备向前抵挡,却被船桨扫中小腿,一下放倒。 慕容佉不明白眼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举着长剑,大步上前,去助那三人。海道子虽然武艺高强,但先前胸口已经中了一箭,且手无寸铁,眼前又是四个拿着家伙的对手,几番交锋下来,体力,渐渐支持不住。 慕容佉向前一剑突刺,海道子闪身而过,却被扁担击中后背,将要倒地之时,又被锄头一下砸中脑门,拿着菜刀那人见状,把刀猛然掷出,深深地砍进了海道子的胸脯。 胸口中刀,海道子惨叫着倒地,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至于上官住,不知道已经挨了多少船桨,两腿动弹不得,只能趴在地上,一声声地叫着“师父”,渐渐也没了力气。 慕容佉轻蔑地觑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丈夫,向前一脚踏到海道子胸口上,一下子将海道子胸口的菜刀拔出,喷出的血溅地自己满身都是。但她不顾这些,反握着剑,往海道子尸身上,连插了数十下。 然而,她还未感到解气,一把举起海道子的尸身,走到海滩上,一下子抛进了海里。她又跑向山中,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张铁胎弓和一大箱箭,瞄着浮在海面上的海道子,一箭一箭地射去。箭射了一半,这铁弓竟被硬生生拉断了。望着手中的断弓,她无奈地笑笑,一把甩了出去,大声吼了一句:“祖父大人,孩子,我替你们报仇了!”,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至于那一箱箭,已射出了一大半,三分之一都插在海道子的尸身上。 第九章 青海往事·青海依旧水茫茫(楔子) http://.biquxs.info/

海心山上,一切重归平静,除了地上的斑斑血迹,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四个人抬着慕容佉,前面赶着万俟俊和司空佐,都回山上去了。海畔,只剩下死尸一样的上官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爬起来,抽出了之前万俟俊送的那把匕首,咬咬牙,像自刎一样地抹了双目,长叹一声,一头扎进海里,顺着潮水去了。 慕容佉再醒来时,已是深夜。她按着头上太阳穴,环顾四周,发现正躺在自己房中,之前那四个人守在一旁。再一看,那四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高鼻深目的西域人模样,但其中一人用黑布蒙了双眼,一人没有耳朵,一人只有一条手臂,只有一人则看似完好无缺。 “你们是?”慕容佉问这四人。 独臂的人行礼,说:“慕喀的司国世袭平东王慕斯塔,参见我主。” 盲眼之人行礼,说:“慕喀的司国世袭平西王哈力曼,参见我主。” 没耳朵的行礼,说:“慕喀的司国世袭平南王沙迪克,参见我主。” “那这位呢?”慕容佉见那看似健全的人只是跪下行礼,却没有自报家门,就问道。 “这位是慕喀的司国世袭平北王,名叫弥尔汗,因被割了舌头,不能说话,望我主见谅。”慕斯塔向慕容佉解释。 “无妨,无妨。”慕容佉从床榻上下来,一一扶起这四人,“不过你们真是慕喀的司国的王爷?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你们?你们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这说来话长。”慕斯塔说。 “那就长话短说。”慕容佉对他们笑了笑。 慕斯塔便一五一十地讲起了事情的因由:“我等是世袭的祖上爵位,不过,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踏足过故国的国土。我们四人的祖父,是先王开国的四位得力干将,立国后,就被受封王爵。先王在位十年后,委派我们的祖父来这海心山,做这山主海道子的仆役,实际上,是充当夺下这山的内应。” “噢?还有这事。”听了慕斯塔的讲述,慕容佉啧啧称奇。 “先王还吩咐我等祖父,以慕喀的司圣剑为号,若是圣剑不出,则世代隐瞒身份,一直等这直到圣剑出世,而拿圣剑的人,就是要我等死命效力的主人。先王还仔细地讲了圣剑的外形,和使用的方法。就这样,我们四家等了三代人,祖父都过世了,父亲也都年老力衰,胜任不了这差使,就轮到了我们。我等也在这山上做了六七年的工,暗暗观察这山上的动静,终于等到您带着圣剑现身。直到今天白天,我等在暗中见您对海道子挥剑,就知道是时候现身助您一臂之力了。不过,话说回来,请问您是?” 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慕容佉不禁被这四人三代的忠诚坚守折服,深深地行了个故国的大礼,才说,“我是慕喀的司国长公主,原名叫作海心,现在,就叫慕容佉吧。四位前辈的坚守令海心动容,海心,无以为报!” “海心殿下不必如此,快快请起!这都是我等做臣子应尽的本分。”慕斯塔连忙扶起慕容佉,又问,“敢问殿下,故国如今怎么样了?” “可惜啊,被权臣篡逆,国家,已经倾覆了。父王临终之前,吩咐我来这里,便是为了寻求复国大计。” 听到这话,四人都吃了一惊,连弥尔汗都发出了“啊——啊——”的声音。 “不必惊讶,既然有人来青海,那必然是国中出了问题。”慕容佉宽慰着这四人,“如今我也得到了你们四位股肱之臣,后面就一心复国吧。” “谨遵殿下之命!”三人齐声应答,弥尔汗行礼示意。 “我问你们一件事,但怕戳中各位痛处。” “殿下且问。”慕斯塔答道。 “为什么,你们都有各自的残疾?” “都是拜这海道子所赐”慕斯塔顿了顿,现出忿恨的神情,“海道子的仆役,他都要折磨一番,给各自留下点残疾,但又不影响做工。微臣是烧火的火工,那老贼就卸了微臣一条臂膀;哈力曼在山上种菜,就被刺瞎了双眼;沙迪克是挑夫,就被割去耳朵,刺破耳膜;弥尔汗负责撑船,则被割了舌头。” “真是苦了各位了。”慕容佉听完,心里颤了颤。 “为国效力,万死不辞,这些也就不计较了。”慕斯塔摆摆手,“不过殿下有没有复国的良计?” “先前父王说过,这剑能召集西域各路豪侠。”慕容佉摸过身旁的剑,交到慕斯塔手里,“不过此前我一直不知如何拔出鞘,现在看来,这剑刃和剑鞘本就是一体的,只要按动机关剑刃就可弹出。如今知道了这剑怎么用,你们今天就离开青海回西域去,拿着这剑,去招揽认得圣剑,并且肯听号令的侠客,就当做为复国前积蓄力量。” “殿下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你们先走,我后面跟那个人一起来。我们汇合之前,就用青鸟传书联系。” “殿下要等谁?” “他叫上官住,海道子的二弟子,就是白天,被弥尔汗用船桨痛打了一顿的那个人。他是我的丈夫。” “殿下不知道吧,那人跳海自尽了,我们亲眼见到的。” “他不会!”慕容佉冷冷地盯了慕斯塔一眼,“他说过,要和我一起走的,我要等他!” “微臣遵命。”慕斯塔极不情愿地拱了拱手,招呼三个同袍一起走了。 慕斯塔四人走后,慕容佉推门进了万俟俊和司空佐的房间。两个师弟见师姐来了,连忙起身问好。 “山上的那些仆人都走了。”慕容佉只是说着,“你们也走吧。有什么想带走的,都拿上。” 见识了白天师姐发狠的样子,又想到她还有四个帮手,万俟俊和司空佐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好离开海心山,另谋出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去了海道子的暗室,各取所需,当晚就和被遣散的仆人们一起乘船离开了。 至于慕容佉,当她目送两个师弟离了海心山之后,翻遍了整座山,既未找到《五行金丹大旨》的卷一,也没发现其他四卷的备用本,就连此前被海道子拿去的,自己的那本佉卢文《五行金丹大旨》也不见了。一怒之下,她放了一把火。大火整整燃了三个日夜,整座海心宫都化为灰烬。 大火燃尽,慕容佉在残垣断壁当中伫立,或许是触景生情,她又唱起了:“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然而,她再未流过泪。在坍圮的宫观中,她为自己的孩儿立了一个空冢。尽管满山萧瑟,但她还是心怀一丝希冀——她不相信慕斯塔的话,一直在等待上官住归来,幻想着一起去西域,恢复故国,最后归隐江湖。 十多年过后,海心山早已无人问津。只是在青海之畔,流传着“海心子,西王母,练神功,等丈夫”的传说。 (楔子完) 第十章 蜀中唐门·英雄既遇斗三场 http://.biquxs.info/

成都府中,锦江之畔,十万海棠,青丝金络,舞榭歌台,红袖招展,望江楼上,歌舞升平。 “一间上房,一桌酒席,我要宴请客人。”望江楼里,背着双刀的少年对柜台内的掌柜说道。 “客官请先付定金。”掌柜不抬头,只顾翻看自己的账本。 “不,我要先吃酒,现在就要。给我最好的位置,上最好的酒和菜。”少年并不多说什么。 掌柜不由得抬起头来,打量这衣着朴素,却满面豪气的年轻人。想来,这望江楼中的客人一向藏龙卧虎,看这少年意气风发,必定非比寻常。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出了柜台,引这少年到楼上窗边的位置坐下。 片刻功夫,酒菜齐备,少年举起酒杯,望向窗外,对着春日锦江,一饮而尽。一杯喝完,又斟一杯,再将酒缓缓洒下,说:“师父,徒儿不肖;师弟、师妹,师兄不义,先各位一步而去。这杯酒,遥敬你们,有缘日后再聚!” 酒过三巡,少年微醺,便将头伸出窗外,却见江上飞棹驶过一叶小舟,到望江楼不远处,舟上一人忽然跳起一丈来高,落到望江楼的飞檐之上。少年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头戴毡笠,腰佩长剑,身着白衣的女子。这女子一转身,利落地从窗中翻进屋,擦着少年的肩膀过去。 “好身手!”少年不禁赞叹,这女子却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下楼去了。 酒足饭饱,少年起身离座。刚下楼梯,却被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市侩模样的人撞了个满怀,包袱里的物件,全都撒落一地。少年回过神来,那两个混混儿却跑远了,只得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把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捡起。 “客官,酒菜合口味吗?”笑哈哈的掌柜上前问道。 “菜香酒醇,只是你这店中的门户得看紧一点,免得让有些野狗进来搅扰了兴致。”少年整理好装束,对掌柜说。 “客官教训得是。”掌柜陪着笑,引着少年向柜台走去,“那么,客官可以结账了?” “钱是少不了你的。”少年笑着,摸着身上的钱袋,却看见刚才那位跳窗而入的女子,正坐在柜台当中。 “一两三钱银子。”女子打着算盘,冷冷地说。 少年摸索半天,却无论如何找不见自己的钱袋。翻遍了包袱和衣袋,也寻不见半分散碎银两。半晌,少年眉头紧蹙,额头上渗出涔涔的汗珠,面色由红转青,摸索的动作也逐渐停了下来。 “客官有难处吗?”掌柜这话里带着刺——这也加剧了少年的窘迫。 又过了片刻,少年仍是一动未动,柜台中的女子又直言不讳地说:“难不成是想吃霸王餐?” “休要污人清白!”少年显然急了——在这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境遇。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猛然一拍脑袋,说,“我晓得了,就是刚才撞我的那两个混混儿,故意设计偷了我的钱袋,我去找他们!” “慢着。”掌柜摆着一种不紧不慢的傲慢语气,“莫非是你借口要走?要走也可以,你得押下一件东西。” “好好好,你说。”少年急于出门寻人,就应和着掌柜。 “我要你背上的家伙。”掌柜伸出手,指了指少年背上双刀的刀柄。 “不行!除了这个,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少年往后退了退,再补上一句,“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不能轻易给人!” “就要这个,我看你这破落户,除了这两把刀,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家伙!”掌柜的面色愈发严峻,拿出了勒令的语气。 “不行!”少年同样厉声拒绝。 “当家的,还说跟他废什么话!动手吧!”白衣女子又开口了,紧接着,剑锋便刺向少年面门。 见这突如其来的进攻,少年慌忙将头一闪,却还是不注意被削下一绺鬓发。而女子这第一剑并未收势,第二剑便紧接着刺来。少年连忙从背上抽出双刀,用刀背将这第二剑格挡开。只见长剑突进,银光流动,双刀翻飞,金气闪烁,惊得一楼大厅里饮酒听曲的客人们纷纷抱头,逃窜出楼。少年渐入佳境,女子则愈发进攻乏术了。 少年思忖着:“我只用了三成功力,就能明显感到她疲乏了,不如尽全力,快些打赢她。”但他又想到:“这女人嘴是刻薄了点,可是人家开门做生意,我拿不出钱,有错在先,只是打退她,及时脱身就好,后面把那俩该死的狗东西找到了,再跟她讲明白。” 于是,少年将双刀一转,用刀锋替了刀背,转守为攻,向女子劈过去。女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没能守住门户。眼见少年的刀锋愈发近了,掌柜见势不妙,从袖子中抛出一物,弹开女子头上锋刃。少年本未发全力,再被这暗器一震,左手上的刀就脱了手,掉到了身后。于是连忙转过身,捡回掉下的刀,跳窗出了望江楼。 少年逃出楼去,施展轻功,从一座座屋脊上轻巧掠过,目光扫视着身下,搜寻着那两个混混儿的身影。往东寻了一圈,不见目标踪迹,又折向西。果然,少年看到,在锦江畔一座破败小庙的院子里,蹲着两个人,好像是那两个混混儿的衣着。 于是少年跳下房顶,跃入庙中,大喝一声,吓得两个混混儿抬起头。混混儿见是少年,脸上都现出了恐慌的神色。少年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从背后缓缓拔出双刀,一步步向两个混混儿走近。 双刀出鞘,嗡嗡作响,混混儿慌不择路,转身就要逃窜。就在这时,却从破庙后门走出一个袒露上身,黑脸虬髯,肩上扛着一口单刀,腰间挂着两枚铜锤,九尺以上身材的彪形大汉,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大汉身后,又闪出一个同样头戴毡笠,腰佩长剑,但穿着青衣的女子。 见了这大汉和女子,两个混混儿连忙跪倒,其中一个颤抖着声音说:“舵……舵主,救我们。那……那人要杀我们……”说完,还不忘指了指少年。 大汉不多说什么,把两个泼皮掀到一旁,大踏步向前,震得腰间的铜锤相互撞击,咣咣作响。他单手举刀,指着少年问道:“哪里来的杂毛,敢到老子的地盘儿上撒野?” 少年眯着眼睛,觑了觑眼前这彪形大汉,见一条纹龙从他的肩延续到胸口,可是只有龙身,没有龙头。于是笑了笑,反击着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想必也是横行乡里,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主!” “呵!笑话。”大汉同样笑了笑,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想必,你是刚来这地头的,不晓得老子的名号。今儿个,老子这口刀就让你见识见识!”说完,双手将单刀高高举起,纵身一跳,朝少年头顶直直劈过来。 这次少年有了准备,稳扎弓步,交错高举双刀,稳稳地接住了这一劈。然而大汉这一劈势大力沉,少年双臂被震得不住颤抖,脚下踏着的土地似乎也陷下去了两寸。紧接着,大汉将单刀抽回,又横向一砍。少年心想,眼前这人莽撞如牛,必须凭巧取胜,便轻灵地向上一跃,朝大汉身后空翻过去。将要落地之时,少年轻舒猿臂,右手上的刀自下而上向大汉的后背划过来。 刀刃将触大汉肌肤之时,一旁的青衣女子见势不妙,连忙射出一件暗器,把刀弹开。少年顿时有些愕住了,往暗器来向一看,正巧和这女子四目相对。女子回避着眼神,大叫一声:“哥哥闪开!”,继续连珠炮般地朝少年射出暗器。只见暗器如暴风骤雨,越射越多,少年闪展腾挪,朝这女子步步逼近。暗器射尽,少年距女子仅一步之遥,眼看就要一刀砍中,女子却不慌不忙,似乎抓着空气一拉,之前射出的所有暗器便沿着前路尽数飞回——原来每一枚暗器上都系了一根看不见的蚕丝。 暗器都纷纷飞回,少年见势不妙,慌忙挥刀乱砍。虽把大多数暗器击落,但背上肩上仍然负了伤。 “呵!好生狠毒的女人!”少年咬牙切齿,摘下肩头上的暗器,捏在手中端详着。原来是一枚形如燕子的飞镖。 “哼!不懂规矩的小子!”女子反唇相讥。 “曦妹!还跟他废什么话!”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回头一看,原来是先前的白衣女子和望江楼掌柜从屋顶之上跃下。 “偷你钱的人找到没有?”掌柜手持着一支铁笔走上前来,很不耐烦地吼着。 “找到了!”少年环顾四周,却不见那两个混混儿的身影了。 “哪有什么人,动手吧!”白衣女子愈发急躁。 “上啊!”大汉叫道。 于是这四人将少年围起来。少年面对掌柜,背对大汉,左边是白衣女子,右边是青衣女子,就这样对峙了片刻过后,他听见身后风声响起。少年知道是大汉想要先发制人,便向右一转,朝青衣女子挥刀横砍。青衣女子拔剑格挡,掌柜的铁笔又从一旁点过来,他又撤刀向左,左手刀身正正当当地挡住铁笔笔尖。 见这空当,两旁女子一齐挥剑,从左右两边刺向少年。少年见状,只得松开左手,向后退去。大汉又回过身,一刀拦腰砍来。少年横挺右手上的刀,用刀护手挡住大汉刀刃,而掌柜紧接着登上大汉的肩膀,高举铁笔,直直地向下面少年的头顶戳来。少年只得伸出空着的左手,接住铁笔笔尖——好在铁笔是钝器,若是像这样处理利刃,必定会被削下一半手掌。少年渐渐乏力,不由得向后倒下,而左边白衣女子又挥剑向他腰间刺来。 正在这时,飞过来一支造型独特的镖,弹开了白衣女子的剑刃…… 第十一章 蜀中唐门·亦安亦戏与青裳 http://.biquxs.info/

“放肆!都给我住手!”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少年抬头,看见一人从前方屋脊上跃下。 白衣女子连忙收剑回鞘,纳头便拜,叫声:“哥!”其余三人也纷纷收了攻势,转身一齐行礼,叫道:“总舵!” “你们不记得之前的计划了吗?”那人踱步上前,低下身子,扶起少年。少年见此人面如重枣,长髯垂腹,颇具关公风采。美中不足的是,这“关公”一只眼睛蒙着黑纱,而另一只则只有绿豆大小。 “少侠受惊了。”“关公”安慰着少年,“不知少侠高姓大名,从何处来,又为何在这里,和他们打了起来?” “你是?”三场打斗过后,少年早已筋疲力尽,不愿再多说什么。 “关公”扶着少年到一旁石阶上并排坐下,其余四人也围拢过来。他拉着少年的手,很耐烦地说:“在下唐文,蜀中门派唐门总舵。看我这长相,江湖人士就给了我一个‘瞎眼关公’的绰号。”又指了指周围四人,解释说:“这四位,都是鄙人手下的唐门领袖,一等一的英雄。他们刁难少侠,其实是在下有意安排的。唐文在此给少侠赔个不是。”说完,站起来就要下拜。 “不可不可,小人万万受不起唐舵主如此大礼。”少年听完这番话,顿时又来了精神,连忙起身扶起了唐文,“原来是蜀中豪杰唐大英雄,在下早就有所耳闻,今日能在这里相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又对其余四人说:“还不知四位如何称呼?” 那四人一转先前的严峻态度,都笑了,纷纷拱手抱拳。 彪形大汉说:“在下‘半条龙’林驱虎,唐门左舵主。” 望江楼掌柜说:“在下‘败笔书生’何子允,唐门右舵主。” 青衣女子说:“在下‘青龙镖’林曦,唐门左青龙坛坛主。” 白衣女子说:“在下‘白虎炮’唐十八,唐门右白虎坛坛主。” 原来,这五人,就是蜀中久负盛名的“唐门五杰”。唐门乃当时蜀中武林第一大门派,以暗器和火器著称。而唐文则是上一代唐门总舵唐风长子,唐风故去后,理所当然地承袭了唐门总舵之位,及唐门第一绝技“环扣蜻蜓镖”。 唐十八是唐文的同胞妹妹,父亲去世,大哥继任舵主之位后,彼时尚未及笄的唐十八就上位为唐门白虎坛坛主。虽为名门闺秀,但她不拘礼数,处事向来雷厉风行,决不任性拖沓,又十分精通火药调配,平常用两把手铳,众人便送她一个“白虎炮”的绰号。 何子允则是唐门赘婿,唐十八的丈夫,读书人出身,但屡试不第,一怒之下就屠了故乡的所有举子贡生,一路流亡到成都,幸而遇唐文收留,再学会了一手判官笔和藏袖鞭的功夫,一路做到了右舵主之位。江湖中人知其早先经历后,都笑他是“败笔书生”。 林驱虎乃是唐文自幼的玩伴及结义兄弟,善用流星飞锤,因其肩上只有身而无头的龙文身,故而被世人戏称为“半条龙”——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半条龙仅仅是因为自己忍不住疼痛,而让花绣匠人中途停手所致的。 林曦是林驱虎的胞妹,但无论是外貌及性格都与兄长大相径庭,平日里也少言寡语,行迹无踪。“青龙镖”这一绰号的来由,无非是根据她青龙坛坛主的身份和惯用的暗器——燕子镖。 听了这四人的介绍,少年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行礼道:“原来蜀中‘唐门五杰’齐聚于此啊!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哪里哪里。”唐文笑道,“还没请教少侠名号呢。” “在下复姓公孙,单名一个俍字。”少年清了清嗓子,“从青海海心山而来。” “噢?”何子允忙接话问道,“莫非阁下师尊是海道子?” “正是。” “啊,失敬失敬。这么一来,我等四人只能与公孙少侠打个平手也就不奇怪了。”何子允说完,那四人也都大笑起来,公孙俍只是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要不,咱们再回望江楼吃酒去?”林驱虎提议。 “少侠意下如何?”唐十八连忙附和,“这次定然不会难为你了。” “也好。”公孙俍答应着,“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少侠请讲。”唐文说道。 “我只是不明白,之前偷我钱袋的到底是什么人?而四位为何又要对在下苦苦相逼?”公孙俍的话语中带着不解和委屈。 这五人听了,都耐人寻味地相互看看。林驱虎拍了拍手,大声吼道:“出来吧!给公孙少侠道歉!” 于是,之前那两个混混儿便从一旁的一个墙洞里钻了进来。见了公孙俍,其中一个恭恭敬敬地捧上钱袋,不停地叩头说:“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公孙俍接过钱袋,更加疑惑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驱虎左手拉过另一个混混儿,右手使劲掌掴两下,叫道:“你们两个,告诉前面这位少侠爷爷你们姓什么,叫什么,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件事!” 扑通一声,捧上钱袋的连忙跪下,低着头,颤抖着说:“小人王五,绰……绰号叫落水狗,他是……是打猫耗子马六。我们本……本来是街市上的泼……泼皮,打算洗心革面,就……就投了唐门。总舵要我们为本门做件事,就要我……我们每天到望江楼,看……看到有英雄气的客人,就设个计顺走他的财物,之后便由……由右舵主和右坛主理论。如果能打得过,就赶出门去;不能,那左……左舵主和左坛主再出面。” “那要是都能打过呢?”公孙俍不禁笑了。 “那就是真正的江湖好汉!”唐文上前一步,打断了王五的话。 “噢?不知舵主这是为何?” “无非是我唐门想要结交江湖好汉。在武林中,唐门虽然不是首屈一指,但好歹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门派。江湖藏龙卧虎,也藏污纳垢,唐文不才,不愿同有些徒有虚名的人往来。可惜啊,此前没一个不是被赶出望江楼,而公孙少侠,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能同时扛住他们四个的。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你我如今,交个朋友如何?” “哪里哪里,唐舵主过谦了。”公孙俍再拱手作揖,“初来乍到,就能结识五位英雄,是在下的荣幸!” “那就不必再废话了!”唐十八按捺不住,上前说道,“还有什么上望江楼再说!” “走!”公孙俍叫道。于是六人连同王五马六都离开了小庙,一路欢笑着,又回到了望江楼。 望江楼上,仍是先前的座位,六人围坐,推杯换盏,王五马六在一旁恭恭敬敬地服侍。几杯酒尽,窗外的日头向西偏了,赋予了楼下锦江一片橙红。唐文端着酒盏,问公孙俍:“不知公孙兄弟今后有什么打算?” “本来是负气出走,离开了恩师,也没有脸面再回青海了。”公孙俍将盏中的酒一口饮尽,不住喟叹,“现今也没个托身之地,边走边看吧。” “不如就留在成都?我们一起共事,岂不美哉?” “对呀,留下吧!”唐十八连忙插话。 “唐门乃是延续了千年的名门正派。”公孙俍有些迟疑,“在下寸功未立,只怕辱没了各位英雄的面子。” “说哪里的话!”林驱虎转到公孙俍身后,“你我如此投缘,况且兄弟你武功盖世,何必在乎有的没的。唐门不存在门户之见,也不看人出身高低。你看,就连什么落水狗、打猫耗子,只要肯做好事,就能有一席之地。兄弟来了,岂不是我唐门的栋梁之材。况且,我在宽窄巷里有一个颇大的宅院,种了满院子永不凋谢的桃花,平时就我和曦妹两个,冷冷清清,也埋没了这好景致。兄弟你初来乍到,就搬过来,我们一起同住吧。” 林驱虎这番话,倒是说道公孙俍心坎里去了——他正愁无处安身,也就不想拒绝。唐文和唐十八又不住附和着,公孙俍再也不推诿,答应留下来了。 宴饮完毕,林驱虎扶着公孙俍回到宅院——这院子里,果然盛开着万树桃花。他被安排在厢房里睡下,还有王五马六精心服侍。过了许久,他渐渐酒醒了,再也睡不着,见皎洁的月光洒进窗户,晚风带着桃花的香味,飘进房间里。他就披了衣服,走到院子里,练起了拳脚。一套拳打完,却感觉左肩背疼痛难耐,伸手去摸,摸到一片血迹。 “厉害啊,之前不让我痛,现在偏偏还出血。”公孙俍这才想到,下午的打斗中,背上肩上都中了林曦的镖。 “这女人真狠毒。”他不禁喃喃地自言自语。 “说谁呢?我可都听到了!”林曦的声音从桃枝掩映的地方传来,惊得公孙俍浑身激灵。 “啊……是你……深……深更半夜的,在院子里转悠。”公孙俍下意识地说。 “你不也在院子里吗?”林曦托着一个盘,走上前来,“我说你不懂规矩吧,客人倒还管起主人来了,还背地里说人坏话!” 公孙俍一时间不知如何对答,木木地站在原地。良久,林曦又说:“我就是想到下午伤了你,拿着药来给你疗伤的。没想到你还这么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骂谁是狗呢!”公孙俍明显生气了。 “说的就是你。”林曦也不依不饶,把托盘往地上一砸,“伤,你就别想治了,而且还要你再吃我一百镖!” “我还怕你不成?想动手吗?” “好!听凭尊意,绝对奉陪!”林曦摆出了过招的姿势。 “你上。我先动手就不是好汉!”公孙俍一字一顿。 于是林曦向前大踏一步,双拳直直向前。公孙俍左手挡开来拳,空出右手,向前一掌。林曦一个闪身,避开这掌,转到公孙俍身后,右手伸出两指蓄力,向公孙俍后背伤处点去。也正在这时,一只黝黑的大手将林曦的双指格挡开来。 “简直是胡闹!”是林驱虎的浑厚嗓音。 “哥!你干什么?”林曦却有些委屈。 “公孙少侠是我们刚结识的朋友,是客人。这就是你唐门青龙坛坛主的待客之道?”林驱虎呵斥着。 林曦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是低头含胸站着,像极了做了错事的孩子。 “林兄,息怒息怒。”让林曦没想到的是,公孙俍却来解围了,“曦妹只是对我这海心山的功夫感兴趣,偶然见我在院中练拳,想来切磋几招而已。” “真的?”林驱虎有些不信。 “真的,没事的。”公孙俍拍着林驱虎的肩膀,“林兄放心吧。” “实不相瞒。”林驱虎声音低了下来,只说给公孙俍听,“我兄妹二人,自幼父母双亡,只能相依为命,早年生活过得苦,受了不少欺负,所以我这妹妹看谁眼睛都斜着,吃不得半点亏。兄弟你可得担待点,但不要袒护她,毕竟现在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免她会冲撞你。” “放心吧,没事的。” “那我先去睡了。照顾不周,还望公孙兄弟见谅。”林驱虎对公孙俍拱了拱手,又对林曦说,“你也去睡吧!” 林曦捡起地上的托盘,瞪了瞪公孙俍,不说一句话地回房了。但没人知道,此时林曦心中,已经酝酿了一个计划。 回到房间,公孙俍躺在床上,后背疼痛难耐,久久不能入睡。就重新点燃油灯,从一旁的书架上胡乱抓了本书,坐起来草草看着。看了几页,房门被一脚踢开,公孙俍起身来看,仍然是端着托盘的林曦。 “你怎么又来了?”公孙俍有些烦闷,就折回床边坐下。 “你的伤,不包扎的话好不了的。”林曦进了房间,解释着,“燕子镖就是这样,开始伤口不深,甚至不会感觉中了镖,但时间一久就会愈发严重。” “我谢谢你的好心。”公孙俍将书放下,面无表情地盯着林曦。 “我……我可不是……对你好心。”林曦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无非是……是你帮我在哥哥面前解了围。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个……这个还是得回报你的。” “我不懂规矩,我可不是给你解围!”公孙俍想要强辩,但脸却红了,“也不……不就是因为住你家,省得……给你哥添麻烦。” “不管你安什么心,我可是有良心的。”林曦不依不饶。 “我说。”公孙俍还是让步了,“要不,我以后不说你狠毒,你也别说我不懂规矩了。毕竟现在在一个屋檐下,免生是非——这是你哥说的。” “那就这样,随你。”林曦表现地漠不关心,但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随后,她从托盘中端起一个小茶盏,递给公孙俍,“喝了它!” “这是什么?不会想毒死我吧。” “疗伤的汤药,这些口服。喝了我再给你外敷。”林曦翻了个白眼,解释着。 公孙俍把茶盏中的汤药一口喝干,倒头就睡去了,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他伸手一摸,果然肩上背上已被包扎好,疼痛感也早已消失——当然,他不知道,昨晚的汤药,其实是麻沸散。林曦趁他睡去后,在他身体上开了个玩笑。 第十二章 蜀中唐门·青龙为谁作红妆 http://.biquxs.info/

不知不觉,公孙俍已经在成都城中,林家兄妹的宅院里住到了冬天。平日里,他和五杰饮酒放歌,切磋武艺,济困扶危,再就是协助唐文打理门派事务,时不时地还和林曦斗嘴争论。 ——当然,“好生狠毒的女人”和“不懂规矩的小子”这样的字眼,倒是再没出现过。 这天是腊月三十,望江楼上,张灯结彩,唐文摆了桌酒,邀请来公孙俍和林家兄妹共度佳节。三人落座后,唐文举杯庆贺,公孙俍却问:“大哥,为什么不见‘败笔书生’和‘白虎炮’?想来也好久没见过他们了。” 唐文盯着满桌佳肴,摸摸额头,说:“十八她身怀六甲,入秋了就在家里安心养胎,他们两口子就不方便来这儿喝酒了。算着日子,估摸着这几天就该生了。” “原来是这样。”公孙俍笑了,“这可是大好事啊,这么久了,大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就是啊,我们兄妹都不知道这事。”林驱虎夹起一块肉,附和着。 “怨我怨我。”唐文不好意思地笑笑,“门派逐渐壮大,事情也越来越多。有些事一下子顾不过来,就忘了给你们说这件事了。” “你好糊涂!”林驱虎佯怒着,“那得自罚三杯!” “好好好!今天过年,大家都尽兴。”唐文笑着,满满斟上三杯酒,“不过有件事得劳烦公孙兄弟。” “大哥请讲。”公孙俍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抱了抱拳。 “刚才我也说了。”唐文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筷子,“我们的门派逐渐壮大,帮众也越来越多,之前设的两个分舵和青龙、白虎两坛,管理起来也有些吃力了。我打算从左右两分舵中,再分设出一个后舵,就让兄弟你担任这后分舵舵主!” “啊!真的?”公孙俍不由得感到惊喜,连走过场的推辞话术都不会了,“承蒙大哥信得过,小弟真是三生有幸,此生必定肝脑涂地,报效唐门!” “哪里哪里。都是你自己的功劳,能进唐门的,全是德才双全的真英雄。兄弟你不必过谦,你的功夫,在座各位都心服口服,你这半年多来,在唐门的奉献,我们也有目共睹。这是你应得的。” “是啊是啊!公孙兄弟做这个舵主,可是实至名归。”林驱虎也笑了。 “那就干杯吧。”林曦举起酒杯,看得出来,她也在为公孙俍感到高兴,“今日除夕,又是咱们的公孙少侠荣升的日子,双喜临门,值得庆贺!” “那在下就先干为敬!”公孙俍举起杯,站起身,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我说,你小子也是,真不客气。”林曦却又故作娇嗔,惹得公孙俍红了脸,不知如何对答。 于是,四人就在欢声笑语中这样吃着。菜,从红烧豆腐吃到清蒸熊掌,酒,从老白干喝到五粮液,话,也从唐十八的身孕谈到林曦何时出嫁。话说到这里,林驱虎便借着酒劲,开起了玩笑。 “我说妹妹。”林驱虎嘴里冒着酒气,转向林曦,含糊着嘴问道,“要不,哪天也给我生个外甥玩玩儿?” “说什么呢。”不知是因为酒力,还是害羞,林曦酡红了脸。 “林兄别开玩笑,曦妹尚且没有心上人,生孩子又从何谈起?”公孙俍连忙打着圆场。 “她有没有我不知,但我知道,她心里装着哪个小子呢!”林驱虎收了笑容,一脸严肃地盯着公孙俍,还指了指他的心窝,“要不,今儿个为什么难得化一次妆呢?可惜啊,他俩从相识开始,就是一对冤家。” “哦?”听到这话,公孙俍来了兴致,便转过头,这才发现,原来今天的林曦,是桃红粉面,满头金钗,一改往日的素净,多添了几分华丽和雍容——这令他的心,不禁震了一震。他看得呆了,林曦则翻了个白眼,惹得他又不好意思地转回头,问林驱虎,“哥哥说的那小子,是谁?” “这人,他远在天边,又近在……”不等林驱虎一句话说完,林曦便抢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哥你别说了!你喝多了!” “曦妹。”唐文竟然也开始打趣了,“不如就说说,那人是谁吧!” “别问了!我不知道!”林曦再不愿说什么。于是四人继续吃着菜,不过都变成了哑巴。 “大哥!大哥!”楼下有人喊道,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唐文回过头,看见满头大汗的何子允扶着楼梯的栏杆,喘着粗气。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唐文连忙端给何子允一盏茶,公孙俍又端来一把凳子。 何子允接过茶盏,坐上凳子,稍微定了定神,仍然不掩激动地说:“十……十八生……生了!是个男孩儿!” “好啊!”唐文高兴地猛拍桌子,随后又数落起何子允,“你早知道十八要生了,怎么不早告诉我们,现在才来!” “不……不是。”何子允猛咽一口茶,“说来就来啊!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办,反正是忙了大半天,这不,刚安顿好,我就跑来报喜了。” “母子平安吗?”林曦很是关心地问。 “没问题!毕竟都是习武之人,身体都很好。”何子允放下茶盏,胡乱抓起一双筷子,端过一只盘子,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那还等什么?”林驱虎站起身,“这大好事,还不领我们去看看他们母子。” “哥哥,别着急。”公孙俍望了望眼前这不顾斯文的书生打扮的人,连忙示意林驱虎坐下,“想必子允兄忙前忙后累坏了,等他垫垫肚子再走,也无妨的。” “哎呀!哪里没他这口吃的!”林驱虎不管这许多的,冲上前来,左手抢过何子允手中的盘子,摔在地上,右手紧紧拉着何子允的胳膊,下楼去了。 何子允家,产房之中,男人们都被挡在屋外。唐十八躺在床上,惨白的脸色也难掩眼中的欣喜。林曦站在床边,怀里摇晃着刚诞生的孩子。良久,唐十八拉过林曦的手,问道:“妹妹,你喝了酒的?” “怎么?”林曦一直盯着怀中的孩子,“今天除夕,跟哥哥他们少喝了几杯而已,姐姐不要担心。” “不是。”唐十八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只是怕,你身上的酒气熏着孩儿了。” “原来是这样!”林曦望望唐十八,撅了撅嘴,“我还以为是姐姐关心我呢!原来是有了孩子,就开始嫌弃妹妹我了。” “不是。”唐十八察觉到自己仿佛说错了什么,羞赧地低下头,解释说,“我刚有了孩子,心里高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妹妹你不要怪我。” “知道——”林曦拖长了声音,伸出手指逗弄着孩子的小手,“我能理解,而且也羡慕。” “羡慕?”唐十八顿时感到诧异,不由得坐起来,“妹妹,你可别羡慕我。生这小子,都快要了姐姐半条命!” “不是说这个。”林曦在床沿上坐下,语重心长地说,“我是羡慕姐姐早早就遇见何大哥,直到现在,仍然是打不破拆不散的一对,现如今又有了孩儿。我何时也能像姐姐一样?。” “妹妹你有心上人了。”唐十八一针见血。 林曦低下头,抿抿嘴唇,若有所思地说出:“算,也不算。我不知是不是喜欢上了他,但是我和他又从来都不对付。” 唐十八一边接过孩子抱着,一边帮林曦拿着主意:“妹妹,放宽心,别多想。若你自己拿不准主意,不如去青城后山上求一签。若是好签,那这也必定是段真情。” “是坏签也就算了,我就不去想。那若是好签,我该怎么办?”林曦仍然不明白。 “那就赚他娶你!”唐十八斩钉截铁,“你可千万不要管他的意愿!” “赚?”林曦眼珠一动,心里似乎已有了主意,会心一笑,说,“姐姐我懂了!” “那就好。我还想如果妹妹一直为情所困,不如告诉我那小子是谁,我去杀了他!” “不用啦,多谢姐姐。对了,姐姐还没告诉我,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伯禽,何伯禽,子允起的名字。” 初一的下午,林家院内,永不凋零的桃花之下,林驱虎独自练着拳。林曦捏着上午求到的一支“上上签”,蹑手蹑脚地走到林驱虎身后,拉了拉他的衣服。 林驱虎转过头,见是林曦,就问:“妹妹?怎么了?” 林曦深吸一口气,说:“有件事想跟哥哥讲。” “你说。”林驱虎在石凳上坐下 于是林曦蹲下,凑到林驱虎耳边,将心中所想,一一轻声道来。耳语了很久,林驱虎不禁笑了——是一种耐人寻味的笑,不由得刮了刮林曦的鼻子,说道:“你呀你呀,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没想到啊没想到……” “哥哥,就问你帮不帮我。”林曦很少见地撒起了娇,“反正也跟哥哥说了,就不怕其他人知道。以后要是丢脸,也连哥哥的脸一起丢。” “帮你帮你。其实,你告诉我这件事,我还真听高兴的。” 半月时光,一晃而过,眼见着就到了正月十五。公孙俍陪同唐文,应酬完四面八方前来拜年的武林人士,回到房中,已是傍晚。还不等喝完一碗水,林驱虎便推门进来,说:“兄弟,今晚上元节,一起去街上看灯怎么样?” “啊!也对。”公孙俍放下水碗,一拍脑袋,笑着回答,“哥哥你看我这几天,只顾着迎来送往那些人,都把日子给忘了。你不提,我还真想不起今天是上元节了。是得去看看,成都的花灯,我还没看过嘞。” “那快收拾收拾,我们这就走。到街上去,先喝两杯,等到晚上,就能看灯了。” “曦妹呢?怎么不一起?” “哎呀!”林驱虎赶忙拉过公孙俍的手,“你还嫌在她那儿吃的瘪不够多么?今儿个就我们两兄弟,免得给你找不畅快。” “那这……也好吧。现在就走?”公孙俍有些迟疑。 “大过节的,带这玩意干什么,也不嫌重。”林驱虎连忙解下公孙俍背上的双刀,“就这样,喝酒也痛快些。” “哥哥说的是。”公孙俍答应着,这哥俩就勾肩搭背上街去了。 第十三章 蜀中唐门·不是冤家不拜堂 http://.biquxs.info/

夕阳渐颓,锦江之畔的灯火逐渐亮起,红的耀眼,黄的灿烂,白的夺目,蓝的清爽。平日只在深闺的少女,这时也成群结队地上街来,带来的芳香洒满一路,也吸引了一路的蝶。锦江的水,似乎也变香了。 林驱虎和公孙俍在街上慢慢转着,赏这家的灯,听那家的戏。逛了许久,公孙俍趴到勾栏之上,指着里面献唱的歌伎,问林驱虎:“哥哥,你看这姑娘如何?” “这算什么?”林驱虎有些不屑地笑笑,伸出小手指剔了剔牙,“走,我带你看更好看的!” 不等公孙俍回答,林驱虎就把他拉到一个高台前面。这台高三尺,面铺红毯,红绸为幔,红布作幕,红幕左右两旁,分别插着三面红旗,红旗前方,又分别立着两面漆得通红的大鼓。而台上立着一个,一身红裙,戴着红盖头的女子。 红台之下,人头攒动,纷纷杂杂地叫着“赢不了吗?”、“这姑娘太猛了!”、“没人敢上了吗?”之类的话语。公孙俍不明就里,拉过一个看客问:“这是在干什么?” 这看客,只是盯着台上,很不耐烦地回答说:“比武招亲,这姑娘连赢十几个了。” “比武招亲?也不知道立个牌子什么的,谁知道她比什么武,招什么亲?”公孙俍低着头,心里不住想着,却被林驱虎从身后猛地一踢,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台。 “第十九个!”台下的看客纷纷叫嚷着。 “来人报上名来!”那女子吼道——公孙俍却觉这声音甚是耳熟。但他不去考虑这些,只是望着台下,想找到林驱虎的身影——然而,他始终望不见那张该死的黑脸。 “喂!”台上的女子又发话了,“你这人好生无礼!上台了不打不说,屁都不放一个!” “对不起对不起。”公孙俍连忙向前躬身作揖,“我不想打,我是被人推上来的。” “呵!笑话。”女子呵斥着,“上了我的台,岂有不打就走的道理。走也行,走就算输,不过起码也要让人知道,是谁输给我了!” “当真?我若说了,你便放我走?”公孙俍只想尽快脱身,也不顾脸面什么的,只是抬头问道。 “千真万确,说一不二!” “好,依你!”公孙俍拱手作揖,提大嗓门,好让台下的看客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下唐门后舵主公孙俍,甘拜下风!” “哈哈哈!”女子听了,大笑着抬起头,一把掀下头上的盖头,露出自己的面孔——这却让公孙俍狠狠地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公孙俍咬咬切齿地问道——恨不得咬破自己的嘴唇。 “公孙少侠,请赐教。”女子轻声说着,似乎只是为了说给公孙俍听。随后,她又转过头,对着台下的看客拱手说,“小女子唐门左青龙坛坛主林曦,今日设此擂台比武招亲,不巧偶遇同门。今日,就请诸位,在此做个见证,这场比武,一切依照既定的规则进行!” “你胡闹!”公孙俍急忙走上前来,同样对着看客行礼道,“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我是被人推上来的,不愿比这武,我也甘拜下风。请诸位给个面子,让我一条路。” “不行!”看客中有人吼道,“你既然上台了,那你们两个就必须分出个高低。” 又有人吼道:“既然是同门,那更应该分个第一第二!” 于是台下的看客围得更拢,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场面越乱,林曦笑得越得意,而公孙俍则满怀无奈地看着台下纷杂的景象,默默地转过身,想就此溜走。林曦余光瞟见公孙俍的动作,猛然一转身,拔剑出鞘。 剑光忽闪,裂帛声响,露出了公孙俍背上纹着的,“心有林曦”四个大字。 台下看客们见状,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口,半晌,又全都哄堂大笑起来。公孙俍感到身上一凉,低头看时,只见自己的衣服已分成了两半落到地上,猛然转头,看客们又都伸着手指指着自己笑。 “你们笑什么?”公孙俍大声吼道,脸色胀得青紫,又伸出两根手指指向林曦,“你真的,太过分了!” “哟哟哟。”林曦得意地噘着嘴,“公孙少侠,莫不是对我有意,为何背上纹着我的名字?” “什么?”公孙俍怒不可遏了。 “少侠,你就承认了吧!”台下有看客笑着,“背上分明是‘心有林曦’四个字!” “对,‘林曦’,双木‘林’,晨曦的‘曦’呀!” “你搞的鬼是不是?”公孙俍依旧指着林曦。 “关我什么事?” “好,老子今天就打你这女人!”公孙俍说完,便向林曦挥以老拳。 林曦早就料到公孙俍会动手,预判到位,向侧边轻灵一转,躲开这拳。公孙俍恼羞成怒,转向林曦的方向,继续挥拳。只见他这一拳未收,一拳又至,须臾之间,两只拳变成了千百只拳。高台之上,灯火通明,却照不见,他这拳的影子。林曦左格右挡,终是两手难敌千万拳,只好踏着碎步,不住地向后退着,以求不被公孙俍的快拳所伤——她也没料到,公孙俍竟会对自己使出如此莽撞的招式。 公孙俍步步逼近,林曦一味后退,直到她感到后背已经抵住了支撑帷幔的柱子,于是轻扭细腰,公孙俍狠狠的一拳,轰折了柱子,殷红的帷幔从头顶上降下来,盖在二人的头顶。 台下的喧闹欢呼转为一片寂静,片刻,伴着一声清啸,一袭红裙,环绕着一道青光,从红幔中迸出。随后,青光一转,直直地向红幔另一处刺来。青光将触未触,红幔四散分开,露出了公孙俍袒露的上身。 “我们不打了,行吗?”公孙俍皱着眉头,盯着林曦的眼睛,语重心长地问道。 “不行,台下全是人看着,我们必须分个胜负!”林曦斩钉截铁,手中的剑捏得更紧了,像是随时都会刺下去。 “分出了胜负又如何?” “你若是输了,就给我磕三个响头!” “可是,你打不过我的!” “我若是输了,我就嫁给你!这可是比武招亲!” “你想嫁我?凭良心的?”公孙俍质问着。 林曦迟疑片刻,咬紧牙关,还是憋出一个字:“想!”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们可是冤家,别人都说,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所以你就做出在我背上刺青,搞这比武招亲这场戏?” “要不然你怎么能娶我?” “哪有什么冤家?”公孙俍说着,双臂一振,周遭的红幔都零零碎碎地飘开。随后,他伸出两根手指,夹过林曦的剑尖,把剑猛然夺过来,狠狠地掷在地下。 林曦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公孙俍,而公孙俍不经意间虚发掌力,往她腰间轻轻一推,把她推下了擂台。 台下的看客扶起坠台的林曦,而公孙俍则走上台沿,对台下众人施以大礼,说:“各位乡亲父老在上,今日我唐门后舵主公孙俍,擂台比武,赢了唐门左青龙坛坛主林曦。根据规则,我就娶林坛主为妻,往后至死不渝!公孙俍恳求今日在场的众位乡亲,做个见证!” “好!”台下看客异口同声地欢呼着,不知道有多少双手将林曦又推到台上。公孙俍赶紧上前,抱住林曦,四目相对,含情脉脉。良久,公孙俍放开手,林曦则撕下一截衣袖,为公孙俍盖住了背上并不雅观的四字文身。 在暗处,林驱虎也笑了。 正月十六,公孙俍和林曦的婚礼。红罗斗帐,洞房花烛,公孙俍挑起盖头,拿在手中,定睛一看,仍然是昨日擂台之上熟悉的那一方,再看林曦,也是昨日那一身红。他笑了,在床边坐下,托起林曦的下巴,轻声问道:“还是昨天那身?” 林曦朱唇轻动,也抿嘴笑了,反问道:“那你喜欢吗?” “喜欢,也讨厌?” “为何喜欢,又为何讨厌?” 公孙俍直直地躺下,说:“好看就喜欢,但一想到,昨天你给我下的那个套,就不由得讨厌起来了。”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林曦侧过身躺着,轻抚公孙俍的脸颊。 “其实。”公孙俍顿了顿,“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于是公孙俍坐起来,拉过林曦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我刚出生,父母就死了,从小是我师父带大,二十年,除开跟师父下山,就一直没离开过青海海心宫,来来去去,我身边也就师父和师弟两个人。离开海心山前一年,师父倒是收了个师妹,但我知道,她和我师弟是一对。后来,又来到成都,我们同住一个宅院,想来,你可是最照顾我的啊。” “我这能叫照顾?”林曦忽然坐直了身子,“我平日里,只要心情不好,就爱拿你开涮,你不觉得生气么?” “我不同于你。你有对你体贴入微的哥哥,还有那么多朋友,而我呢?或许,在你看来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在我看来,就是莫大的感动啊。” “比如说,什么事呢?” “多了去了,就像帮我疗伤,冷天帮我的房里添炭,雨天嘱咐我带上伞。” “这样啊。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林曦还是略略有些不解。 “很好很好的人。” “不是‘好生狠毒的女人’了?” “哪里的话!” “哈哈哈。”林曦大笑,“那你不怪我,在你背上刺青?” “总归还是皆大欢喜嘛。既然是你做的,那你必定要喜欢!”说完,公孙俍猛然一扑,将林曦按在床上,又幽幽地笑着,“不过,你喜欢我这样?” “喜欢。”林曦笑着,侧过脸,回避着公孙俍的眼神。 “但我还是想问你,你在什么时候,给我背上刺青的?” “就是你刚来这里,第一天晚上,我帮你疗伤。那时候心血来潮,就趁这个机会下药迷晕了你,然后就给你刺了字。” “果真是个狠毒的女人。”公孙俍笑着,吹灭了床边的烛火。这烛火灭了,整个成都城也步入了梦乡。 第十四章 蜀中唐门·秋风乍起凶与祥 http://.biquxs.info/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又过了五年有余。公孙俍和林曦成婚之后,林驱虎便把宅院和旁边的几间商铺让给了他们夫妇,自己一人搬到唐门总舵和唐文同住。公孙俍把几间商铺好好打理了一番,低于市价,租给了几个穷困的手艺人,好让他们不再风餐露宿地沿街叫卖。而林曦,也怀上了公孙俍的儿子。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唐十八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公孙俍和林曦得知这事,立马动身,往何唐夫妇家看望。不料,他俩刚出房门,走到院中桃树之下时,已经是身怀六甲的林曦,忽然觉得腹痛剧烈。后来,反而是何子允牵着儿子,唐十八抱着女儿,来看望林曦。 “真巧啊,妹妹。你生的男孩儿?” “听说姐姐生的女儿,是么?” “是女儿,名字叫平阳。妹妹的孩儿,有名字了么?” “叫‘桃下’,公孙桃下。” “好古怪的名字。”唐十八忍不住笑了。 林曦也笑了,解释说:“阿俍起的,说我在桃树下生了这孩子,名字就叫‘桃下’。他喜欢,就让他起。” “要不,我们两家定个亲?平阳和桃下长成后,就让他们成亲。” “好啊,那以后我们可是儿女亲家了。” 又是五年过去,公孙桃下和何平阳渐渐长大。这天,两个孩童在院中嬉戏,却不知是何原因,争斗得不可开交。公孙桃下将何平阳一把推倒在地上,得意地笑着。何平阳灰头土脸地挣扎着爬起来,强忍住泪水,咬着牙叫道:“你……你给我等着!你欺负我,我……我就欺负你兄弟。” 公孙桃下却不解了,连忙问道:“我娘就生了我一个,哪来的兄弟?” “就……就是它。”何平阳连忙跑到桃树之下,拉住一段矮枝,便有了底气,“你爹娘不是叫你‘桃儿’吗?那这桃树就是你兄弟。我折了它,你兄弟就没啦!” “好啊!你折啊!我看着你折。”公孙桃下昂着头,双手叉腰,脸上带着笑。 于是何平阳伸出两只小手,紧握着桃枝,向下用力掰着,桃枝却不动分毫。见这情景,公孙桃下笑得更欢了,用着嘲笑的语气说道:“怎么样?我兄弟可不是你能欺负的!” 听见这话,何平阳更加委屈了,愈发用力地掰着桃枝,甚至伸出嘴去啃。然而,还是撼不动这枝丫分毫。终于,她放弃了,两手一撒,往地上一坐,拍着双腿哭了起来。 公孙桃下却被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前去,拿袖子给何平阳擦起了眼泪。何平阳却把公孙桃下猛地一推,仍是置气般地吼道:“你走开!” 公孙桃下摔了个脸贴地,委屈之感,也顿时涌上他的心头。他便反击着说:“你本来就不行,硬要去试。你要是能折断这桃枝,我就能把天上的太阳打下来!”过了许久,何平阳并不回答,只是一味哭泣,公孙桃下见状,索性也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两个孩童的哭声,引来了前厅的公孙俍。见父亲来了,公孙桃下立刻停止了哭泣,从地上爬了起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腿,撒娇似地说道:“爹……” “你又欺负平阳了?”公孙俍毫不理会儿子的撒娇,只是上前去,抱起了何平阳。 “不……不是。”公孙桃下低着头,搓着手。 “看这样子,明明就是!”公孙俍吼道,又转过头轻声问怀中的何平阳,“阳儿,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然而,何平阳并不回答,只是委屈地嘟着嘴。公孙桃下又插嘴道:“都是她,非要去折这桃树的枝干,折也折不断,就这样哭了,倒还来怪我……” “住嘴!”公孙俍呵斥儿子,又问何平阳,“他说的,是这么回事么?” “嗯。”何平阳小声嘟哝着。 “阳儿,咱不怕!”公孙俍掏出手巾,擦了擦何平阳手上的灰,“既然这样,俍叔从现在开始,就教你个能弄断这桃枝的方法,保证他以后不会欺负你了。” “真的吗?”何平阳转悲为喜,猛地从公孙俍身上跳下来。 公孙俍弯下腰,摸了摸何平阳的头:“真的。不过你得天天来找我练功了。阳儿怕不怕苦?” “不怕,这样我就能赢他了。”天真的笑容显现在何平阳还带着泪痕的脸上,“不过,他说过,我若是能折断这桃枝,那他就要把天上的太阳打下来!” “是这样吗?”公孙俍问一旁的公孙桃下。 “是的。”公孙桃下沉郁着脸,极不情愿地回答道。 “好!那我就教你个打下天上太阳的法儿!”唐文的声音从院门口响起。 “文伯伯!你说的,是真的吗?”公孙桃下立马跑上前去,又抱住了唐文的腿。 “是的,不过你也得跟阳儿一样,不怕苦,每天来我这练。”唐文笑着,摸了摸公孙桃下的头。 “舅舅,你为什么要帮他?”何平阳又有些失落了。 “哈哈哈。”唐文笑着,又蹲下捏了捏何平阳的脸,“就兴他爹帮你,不兴你舅舅帮他啊?” “好吧。”何平阳仍然有些委屈。 “你们去吧。”唐文站起来,挥手打发两个孩子,“去屋里玩吧,可别再置气了。” “舵主有心了。”公孙俍望着进屋去的两个孩子,对唐文说道。 “趁这个机会,教他们武功吧。都是我们的后人,看起来天赋不错,以后还得靠他们继承衣钵啊。” “是啊。” “不如你我定个约,分别教他们两个孩子,到时候让他们一个折桃枝,一个射太阳,谁要是做不到,师父就输了。” “那兄弟我岂不是赢定了。”公孙俍笑着,“折桃枝多容易,而这太阳,又有谁能打下来?” “哈哈。”唐文笑着,拍拍公孙俍的肩膀,“输赢就那么重要么?无非是要两个孩子学好武功。” “舵主说得是,受教了。” “你去总舵吧,有人找你,说是你的故人。二十来岁,长得实在是不堪入目。” 天黑之后,公孙俍带着沉郁的表情回到宅院。 “阿俍,怎么了?看你闷闷不乐的。”林曦一边帮公孙俍掸着身上的尘土,一边问道。 “没事,今天来了个人找我而已。”公孙俍低着头,像是隐瞒着什么。 “你跟人交手了?”林曦发现了公孙俍眉间的一搭淤青,连忙问道。 “是交手了。”公孙俍只好坦白,“那人有两把刷子,不过还是打不过我。” “既然打不过你。”林曦说着,为公孙俍沏了一杯茶,“那为何还这样愁眉不展?” “难啊,难啊。”公孙俍紧锁眉头,“我感觉得出来,那人可是个乳虎。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不知以后功力能精进到什么程度,着实深不可测。他走之前,就放下话,五年之后再来找我。还不知道,那时候会是个什么结果。” “究竟是个什么人?”林曦听不出公孙俍这神神道道的话中的意味,便直接问道。 “仇家!” “哪里的仇家?” 公孙俍不再回答,倒背着手,一个人去了书房,练起了自己那门不能让人看的功夫。林曦见他又这样离开了,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叹气,也只好睡了。 第二天清晨,公孙俍蓦地惊醒。他摸了摸额头,甩下了满手冷汗,又将手伸进衣服里,感到某个东西还在,便长舒一口气。 “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林曦突然坐起,伸手进公孙俍怀中一抓,带出来一本被汗水浸得发黄的旧书,书的封皮上,写着“五行金丹大旨”六个大字和“卷一”两个小字。 公孙俍回头看看林曦的脸,无奈地摇摇头。良久,起身把东窗打开,眯着眼睛,用手掌挡着朝阳,慢慢地说:“这就是我担心的事。” 林曦快速地翻了翻这书,书上全是些玄而又玄的句子和神鬼莫测的图像,却一点都看不懂。于是她合上书,递还给公孙俍,从后面搂着丈夫的脖子,轻言细语地问道:“都这么些年了,你到底还有些什么瞒着我的事?为什么,你不肯让任何人看你练功?” 公孙俍把书收回怀里,握住林曦挂在自己胸前的手,侧过脸对着她的耳朵说道:“不是要瞒着你,而是有些事我以为就这样过去了,便不想再提,没想到又有些人自己找上门来。而我练的功夫,不能让除了之前海心山上的人看见。罢了,罢了,你都看到这书了,我就向你坦白吧。” 林曦不语,只是听着,窗外太阳越升越高,楼下街市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两只麻雀在房檐上跳来跳去。 公孙俍咽了咽唾沫,继续说:“你知道的,我之前是青海海心山海道子宗师门下的大弟子,而我有四个师弟妹。在我走前,师父将毕生功力的精华都写于这部《五行金丹大旨》中,而这书分五卷,我和四个师弟妹分别学其中一卷。我学的是卷一,是五行中‘金’的部分,也就是我每天背着人练的功夫。不过后来,我和师父起了争执,一气之下离开了海心山,就来到了成都,遇见了你们。而昨天来的人,自称是我的一位师弟,但我不知道他是老四还是老五。他告诉了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说,在我走之后,山上发生了变故,三师妹杀了师父,把他们全都赶下了山。” “你师妹这么狠?那到底是为什么?”林曦问道,“还有,你不认得自己的师弟?那什么《五行金丹大旨》,又到底是什么功夫?” “他没说为什么师妹会杀了师父。而我离开之前,我那两个小师弟都还只是十岁的娃娃,现在十年过去了,我自然是认不得。至于《五行金丹大旨》,就是通过五行进行内丹的修炼方法,说白了,就是一门极强的内功。” “那你师弟为什么要跟你动手?” “他又不是专门来给我讲故事的,他是来找我讨要这本书。他说《五行金丹大旨》其他四卷他都练过了,只差卷一,就能大成了。我问他,武功大成之后,有什么打算。他就说,他要练成天下第一,再号令所有武林人士供他驱使,做这江湖中的皇帝。他邀我同他合作,好处,分我一半。” “岂有此理!”林曦听了,心头也起了怒火,“武林的规矩虽然是以拳头论高低,但哪有谁驱使谁的道理?江湖中人,哪个不是图个自在潇洒,要不然,谁愿意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这人,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所以我也不肯,他就来硬的。”公孙俍下意识摸了摸眉间尚且还在的淤青,“他不知我那卷一放在何处,就对我动手。打了一百来个回合,终于还是我比他多十年功力,而且更有一点经验,勉勉强强把他耗赢了。” “那就不怕他!”林曦安慰着丈夫。 “不得不怕啊……”公孙俍叹了口气,“我这里只有《五行金丹大旨》中的一卷,他可是有四卷!他走之前,放下话说,五年过后再来时,希望我能将这卷一双手奉上。到时候,他再涨五年功力,我岂能是对手?” “那我们就一起上!”林曦放开公孙俍。 “不行的。”公孙俍摆摆手,“要是他能安安稳稳地再练五年,当中不出什么差错的话,就算是唐门五杰全在这里,再加上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怎么会?” “恕我直言,武林当中但凡出众一点的侠客,内功修为都是很强的。而《五行金丹大旨》,练成之后,威力不可限量。师父曾经说过,练成一卷,功夫足可称霸一方;练成三卷,便是一代宗师的水准;要是五卷都练成了,那可能就会超脱‘人的境界’。至于唐门武功,从来不讲内功,只是靠暗器取巧,加上外家的拳脚、兵器辅助。这些,都不能跟他相提并论啊!” “先不说唐门功夫,就说那人,总不可能是神仙吧。况且他还少个卷一呢!”听到这话,林曦心里五味杂陈。 “就算不是神仙,也离神仙差不了多少。就算他少个卷一,起码也得是个‘半仙’了。” “那我们搬走,离开成都?” “逃不掉的。我走之前他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那是怎样找上门来的?” “那该怎么办?” “作最坏的打算,就当我们只有五年了。我们得先安排好后面的事。”公孙俍抱紧了林曦。 “无论如何,我都助你。”林曦依偎在公孙俍怀里。 “总之,这个东西,不能留给他!”公孙俍把《五行金丹大旨》的卷一从怀里掏出,“得想个办法,既不能让它失传,又得让我在五年后,当着那家伙的面毁了它。” “我有办法。”林曦一把夺过这泛黄的纸本。 于是林曦叫来公孙桃下,先是哄他喝下麻沸散。待睡熟之后,就剃了他的头发,用蝇头小字,将整本《五行金丹大旨》密密麻麻地纹到了他头上。 第十五章 蜀中唐门·肯教童子练功忙 http://.biquxs.info/

吱呀—— 天刚刚蒙蒙亮,唐门总舵的门就被推开了。 “文伯伯,我来找您练功来了!”公孙桃下戴着虎头小帽,蹦蹦跳跳,笑盈盈地跑进唐门总舵的大门,“舅舅也在啊。” “昨天干什么去了?怎么没来?”唐文正在和林驱虎切磋武功,见公孙桃下进门,便放下手中的兵器,走上前来,一脸严肃地问。 “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孙桃下还有点委屈,“我娘给我喝了一碗汤,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就到今天了。我想到,之前答应伯伯,要我天天都来练功,但是昨天本来是第一天,我却没有来,今天怎么都得补上,就立马过来了。” “你这孩子,听你这么说,看来还是有点上进心。”唐文笑着,拉着公孙桃下的手走进屋子里,“既然昨天睡了一天,今天感觉怎么样呢?” “没问题的!”公孙桃下拍着自己的胸脯。 “桃儿,你今天这帽子,倒是挺别致的啊!”林驱虎走在后面,伸手就要去揭公孙桃下的虎头小帽。 “不行!”公孙桃下连忙按住脑袋,转头望向林驱虎,“娘说了,这帽子不能摘!” “为什么?” “不知道,娘没告诉我,反正就是说不能摘。” “好好好,随你随你,不摘就不摘。”林驱虎像孩童开玩笑一样,把手背到背后。 唐文把公孙桃下领进一个空荡荡,黑魆魆的房间里,锁上了门,点上了四周的油灯。公孙桃下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眼巴巴地望着唐文。唐文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镖,摊在手心,说:“今天,文伯伯就教你唐门第一大绝技,就是这个,环扣蜻蜓镖。” “真的?”公孙俍便伸手去拿那只镖,却被唐文手一收,扑了个空。 “别着急。桃儿现在还不是耍这个的时候。今天你第一次来,那自然就要从抓蚊子开始练起。” “抓蚊子?” “对,就是练你的眼力和预判。”唐文说着,提过墙角的一个笼子,“这笼子里有一百只三天没有吸过血的饿蚊子。我要脱光你的衣服,再把这些蚊子全放出来,你就要去打这些蚊子,尽量不要让自己被咬到。两个时辰后,你再出来,若是还有半个蚊子在房里飞,那我就要罚你!” “不是要教我射太阳吗?”公孙桃下有些泄气,“怎么拿我喂蚊子了?” “桃儿乖。”唐文蹲下身子,摸了摸公孙桃下的头,“正因为你要射太阳,才要从这最简单的打蚊子开始。” “好吧。那你脱我衣服吧!”公孙桃下眼睛一闭,脑袋一昂。 于是公孙桃下被唐文扒了个精光,除了头上的虎头小帽外,身上不着一丝。唐文笑着,又打开装蚊子的笼,霎时间,一百只拇指头大的蚊子齐刷刷地涌向公孙桃下。唐文就趁这当口,闪出房间,从外面锁上了门。 见这群饿蚊子来势汹汹,公孙桃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伸手乱拍。他一拍掌,就有五六个蚊子的尸体纷纷落下,但更多的,则是紧紧贴在他的后背胸口,贪婪地吸着血。不过片刻功夫,他的身上就被叮出了数十个包——看起来不像是人身上长包,而是一堆蚊子包中钻出了个小孩儿来。 渐渐地,蚊子被拍死了三四十只,公孙桃下的身上也愈发痒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往身上胡抓乱抠,这一抓,更不得了——蚊子包越抓越大,也越来越痒。并且少了手的挥击,这些蚊子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桃儿,痒吗?”唐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痒死我了!”公孙桃下一边抓着后背,一边朝门外发着牢骚,“好痒,好痛!伯伯,求你放我出来吧!” “痒就对了。我教你,你不要去管那些蚊子如何叮咬你,只要稳稳站着,心静下来,眼睛只管盯着蚊子飞的方向,看准时机,一抓一个准儿。像这样,蚊子就会越来越少,身上也就不痒了。” “心静下来,盯着蚊子飞的方向……”公孙桃下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一边老老实实地照着做。他尽力克制住自己,忍住痒,尽可能地放下心中的芥蒂,不再去发牢骚,像一棵小树一样站立着,全身上下除了眼神,其他的都一动不动。 他盯着眼前恣意飞舞的蚊子,良久,似乎看出了蚊子下一步飞向的轨迹,便伸出手,飞快一抓,再摊开手,拿到油灯下一看,手心正中果然是一点鲜红的蚊子血。 “原来是这样。”他明白了,便如此循环往复,双手翻飞。不一会儿,空中果真就没了蚊子的身影。 “怎么样?有心得吧。”唐文开门进来,身后跟着的是王五和马六。 见唐文进来,公孙桃下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过了许久,他才回答说:“蚊……蚊子,都没了。伯伯,我厉害吧!” “你俩去数数。”唐文命令身后的两人。王五和马六就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镊子,一只一只地夹起地上的蚊子尸体。唐文则打开一瓶药膏,往公孙桃下身上细细涂抹。 “禀舵主,我这里有五十三只。”王五数完自己盘中的蚊子。 “我这有四十七只,正好一百只蚊子。”马六也说道。 “是吗?”唐文拿过马六的盘子,从中夹起一只蚊子的尸体,对公孙桃下说,“桃儿今天干得不错,打死了九十九只蚊子。这一只,怪他自己贪,吸血太多,把自己撑死了。” “算它运气好。”公孙桃下却骄傲起来,“它不自己撑死,我就打死它了。” “穿好衣服,回家去吧。”唐文把衣服递还给公孙桃下,“明天我们还打蚊子。” “还来?”公孙桃下一下子站起来。 “当然!等你这样连续抓蚊子抓一个月后,伯伯就不点灯了,让你摸黑抓。要是黑灯瞎火的桃儿也能把一百只蚊子抓完,那才算是练到家了。” 听了这话,公孙桃下差点惊掉了下巴。 公孙俍家,庭院之中,桃树丛下,公孙俍捧着自己的阴阳双鱼刀,向何平阳授业。 “阳儿,你认识这刀么?”公孙俍问道。 “当然认识!”何平阳伸手摸了摸刀身,“这是俍叔随时都背在背上的刀子!。” “对,这刀名叫‘阴阳双鱼刀’,有着一套专门的刀法招式。从今天起,我就教你这套刀法,你学会了,好劈这桃树枝。” “可是。”何平阳摸着脑袋,“只要用刀都能劈开木头,又为什么要学刀法呢?” “不是这样简单,等你的刀法招式学好了,我再教你一些内功。刀法的最高境界,就是要手中无刀,心中有刀。你学到后面,自然就懂了。那时候,你便是空着手,也能整齐地劈下这桃树枝,而这一切,都是内功的功劳。” “真的?” “当然。” “那俍叔就教我用刀吧!”何平阳说着,想当然地伸手去拿公孙俍手中的刀。 “不。”公孙俍连忙收刀回鞘,“这刀是我的,不是给你用的。等你学到后面,俍叔再送你两把刀。至于现在,还要从最基本的开始学。” “那练什么呢?”何平阳不明白。 “你看好!”公孙俍走到桃树之下,挽起袖子,并不抽刀,但手做出握刀的姿势,对准最粗的那根枝干,一下子劈下去。仿佛是有一阵风一样,空气中划过一声响,枝干应声倒落。捡起一看,断面整齐无比。 “俍叔好厉害!”何平阳不停地喝彩。 “这只能算是小把戏。阳儿练个一年半载,也能做出来。” “俍叔教我!” “好!”公孙俍说着,转身去了屋内,不一会儿,取出了一套书具。 “这是干什么?” “你是女孩子,自然也不能学男人的那些鲁莽招式。”公孙俍一边摆着书具,一边解释着,“你要练巧劲,招式要轻灵,我思来想去,倒不如从书法练起。先在纸上写,练出苍劲的笔势之后,就用木头写。能写个七八分过后,我再传你内功。等你有了‘入木三分’的功力过后,我再教你用刀。” “好吧。”何平阳虽然有些不太乐意,但还是听话地拿起了笔。她想,从小父亲就教自己写字,这书法岂不简单。 整整一个月,无论天晴下雨,公孙桃下总是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来到唐门总舵。唐文见他如此好学的劲头,也暗暗赞叹。开始练功后的第三十一天,唐文仍旧把公孙桃下领进那间熟悉的房间,仍旧脱光了他的衣服,照例放出了一百只蚊子,但不点灯了。 有了之前抓蚊子的经验,公孙桃下已经能从容应对了。虽然年幼,但他悟性极高,尽管房间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已经懂得,通过听蚊子的声音,来判定位置。这样一来,不到半个时辰,一百只蚊子就丧生于他掌下——用的时间,甚至比点着灯还要短。 唐文见了,不由得欣喜,就让他穿上衣服,再进房间,放出了一百只不咬人的飞蛾——飞蛾不会扑人,飞行的声音也极小,打飞蛾比打蚊子更难。但公孙桃下仍是从容不迫,细细地听着飞蛾扇动翅膀的细微声音,再主动出击。不过一个时辰,一百只飞蛾也全被打死。 至于何平阳,虽然不像公孙桃下那样,每天都早早起来练功。但在晚上,她回了家,总是会加练许多。因此,每天早上她都会带给公孙俍一叠厚厚的字纸。公孙俍拿着何平阳的作品,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端详,越看到后面,就越满意。一个月后,他就让何平阳直接在木板上写字。 何平阳毫不犹豫地拿过笔——毕竟,有着一个文人出身的父亲,她从手刚能握住笔的年纪,就开始练字,加之这一个月更加刻苦的练习,不管怎么写,都是手到擒来。不过一会儿功夫,木板写完了,公孙俍一块块拿过来,看着这些字,虽然稚气未脱,但已有苍劲之神。又拿过刀,把这些木板一一剖开,果然都入木三分。 如此一来,唐文就教起了公孙桃下正儿八经的环扣蜻蜓镖,公孙俍也为何平阳专门打了一对柳叶短匕——这对短匕,正适合何平阳这样的清婉女子。三年过去,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公孙桃下的环扣蜻蜓镖和何平阳的阴阳双鱼刀法已经掌握得十之八九了。 见各自的徒儿都进步飞快,唐文和公孙俍都很欣慰,后来就在一起教起了他们,还时不时地让他们俩相互切磋——当然,都很难分出胜负。 像这样,又是三四年过去,公孙俍长成了剑眉星目的少年,何平阳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而唐文和公孙俍的所有武功,他们都学了差不多一半了。 “兄长,还记得当初我们约定的比试么?”这天,教完两个孩子后,公孙俍问唐文。 “记得,不过我还没想好,到底怎样才能让他们俩孩子分出个高下,又不至于惹得他们扯皮。” “兄长不是说过,输赢不重要,只要两个孩子能学好就行了。” “话虽如此。”唐文笑道,“但他们俩可是对冤家,要是比到最后,他们互相不服,那也不好看。就怕到时候,落得某两个人一样的下场。” “什么人的下场?”公孙俍听得不明所以,连忙追问。 “你,和林曦的下场!”唐文一字一顿。说完,哈哈大笑,倒背双手,走出了门。 第十六章 蜀中唐门·风流少年有情郎 http://.biquxs.info/

深秋时节,金风瑟瑟,锦江之畔,仍然是熙熙攘攘。十二岁的公孙桃下披散着头发,腰间系着外衣,簇拥着五个同龄好友,大模大样地踏进一家酒馆。 “小二!你家最好的酒,打两角来尝尝!”公孙桃下在大堂正中的位置坐下,乒乒乓乓地敲着桌子叫嚷着,惹得周遭的人都转过头来看。 “去去去!小屁孩儿喝什么酒?凑什么热闹!没看老子正忙着吗?快点走,别耽误我家生意!”一旁的店小二端着托盘,不耐烦地向公孙桃下摆着手。 听到小二这话,和公孙桃下同行的少年们一下子都怒了,捏紧了拳头准备上去。公孙桃下轻轻一笑,按住他们,低声说:“别慌。”就站起来,朝店小二招招手,十分客气地说:“小二哥,对不起,刚才冒犯了,我给您赔个不是。你过来,我们想点几个菜来吃。” “稍等。”店小二懒懒地回答着,传完了五六张桌子的菜,才来到公孙桃下那一桌。 “动手!”见店小二走近了,公孙桃下发出指令。五个少年一拥而上,十只手把店小二牢牢地按在桌子上。 “你你你!你们干什么!”店小二一边叫,一边挣扎着,但他哪里挣扎得起来。柜台内的掌柜见状,连忙上前,却被公孙桃下从靴子筒里抽出匕首指着,挡在了一边。 “掌柜的,你别乱动。”公孙桃下指着掌柜的说,又将匕首一把插到桌面上,刀刃,离店小二的鼻子只有两寸远。然后,他轻声问道,“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 经这么一吓,店小二已经浑身哆嗦得不成样子,只是打着颤说:“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听好了!”公孙桃下又拔起匕首,在店小二脸上擦了擦,说,“小爷我,爹是唐门后舵主公孙俍,娘是唐门青龙坛主林曦,舅舅是唐门左舵主林驱虎,开手师父是唐门总舵,唐文唐老爷。至于小爷我,复姓公孙,双名桃下!” “原来是唐门来的小少爷,多有冒犯,在此赔罪。”掌柜的听完,急忙上前,连连作揖。 “看你也是新来这里开店的,我告诉你,这锦江边的一条街,房屋都是我唐门的,那最大的酒店望江楼,也是我唐门的。小爷不砸你的店,不收你的钱,只是你要知道,小爷我最爱喝酒。以后,安排个人,随时在门口望着,看见小爷我来了,就先把好酒摆上!”公孙桃下把匕首插回靴筒里,转过身,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俨然一副大人模样。 于是那五个少年将店小二放开,都围着公孙桃下坐下了。好酒上桌,公孙桃下满满斟上一杯,站上凳子,对满堂宾客说:“对不住各位,刚才多有得罪,搅扰了各位喝酒的雅兴。我在此先干为敬,以示歉意!”说完,便一口饮尽了这一杯。而这满堂的宾客,有笑的,也有怕的,总之,能喝酒的,都回敬了公孙桃下一杯。 酒足饭饱,太阳已经落山,先前那五个玩伴都回家去了。公孙桃下独自一人,迈着踉跄的步伐,在锦江边走着。不知不觉,他随着人潮,摸进了一处勾栏。只见勾栏外人头攒动,达官显贵,贩夫走卒,都络绎不绝;栏内是一个老妈子,领着一个妙龄少女,正说着什么,吸引着栏外人的兴致。但因酒醉,加之嘈杂,公孙桃下根本听不清这老妈子说的话。 “赵员外二十两!”栏外有看客喊着。 “李公子二十五两!”又有人喊道。 公孙桃下淹没在这人群中,按着太阳穴,努力地克制住醉酒的眩晕感,以便听清勾栏里面说的什么。无奈栏外太过喧嚷,只有此起彼伏的报价声音在他脑袋里盘旋。看客们喊的价,也渐渐涨到了八十两。 “张老爷八十五两!”台下又有人喊着。看客们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来。 “哼,笑话!这条街,不能有人比小爷我更有钱!”公孙桃下暗自思忖着,鬼使神差地高喊了一句,“公孙桃下五百两!” “五百两!”有看客惊叫着。 “谁出的?”有人大声问道。 “公孙桃下?是谁?”又是另一个声音。 “好像是……唐门后舵主家的公子。”有人解释着,“但他不还是个娃娃吗?” “大家静一静!”栏内的老妈子扯着嗓子喊着,“还有没有比这位公孙公子出价更高的?” 这句话如石破天惊一般,震得栏外鸦雀无声。 “这位公孙公子,请进里面来。”见无人应答,老妈子便这样说。 公孙桃下钻过人缝,一步步地挪到跟前,钻进了勾栏里面。台下的人看到,出价最高的竟然是个半大小子,不禁一片哗然。 “你多大?”老妈子盯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尚且矮半个头的小子。 “十五……不,十八!”公孙桃下尽量说大自己的年龄。 “我看不像!”老妈子咧咧嘴。 “小爷我天生身材矮小,不服怎的?”公孙桃下把两手抱在胸前。 “你有钱吗?” “小爷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公孙桃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抽出一张五百两的,丢到老妈子脚下。 “好好好……”老妈子连忙捡起银票,对着灯火左看右看。看了半晌,她叫过身边那个妙龄少女,恭恭敬敬地说,“不愧是公孙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这个章台儿,就是您的了。” “啊!”公孙桃下心里惊诧——他根本不知这竞价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想来出个风头。但事已至此,又不能丢了脸面,他就只得旧故作镇定,说,“妈妈谬赞,桃下不胜荣幸,您恭喜发财。” 栏外的看客都一哄而散。 锦江畔,灯火依旧,圆月高升,游人却已稀稀落落。公孙桃下已经完全酒醒,他沿着江岸,慢慢地走着,三步之外,跟着那个少女。 公孙桃下走走停停,时不时地回头望望,而这少女,也会在同时间停下脚步,举起怀里的琵琶和包袱,畏畏缩缩地挡住自己的脸。 “喂!”这不知是公孙桃下第几次回头了,“你自己走,别老是跟着我,好吗?” “你……你买了我……”少女怯懦地回答,“为什么……又要赶我走?” “姐姐,刚才我跟你讲过的。”公孙桃下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是喝多了,被挤到那个勾栏里去的。进去了,就想着出个风头吧,不曾想,没人比我出更多的钱了。我不想要你,你走吧!” “哪有出风头就能随便掏出五百两的。一般青楼女子赎身,二百两也就顶天了。” “小爷我有钱,不行吗?就当我是个活菩萨,从青楼里渡化了你,可以吗?” “所以你就要赶我走!”这少女却急了,把琵琶和包袱一扔,自顾自地坐到了地上。 “好,你就坐这儿吧。”公孙桃下说着,转过了身,“小爷我可走了。” “不能走!”少女猛然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公孙桃下身前,把琵琶和包袱都塞给了他。 “你到底要我怎样。”看得出来,公孙桃下真的生气了。 “就算是你要赶我走,也得等到天亮!这黑灯瞎火的,城门也早就关了,我又身无分文,你要我饿死冻死在这街上吗?还说自己是菩萨,这心肠却比石头都硬!” “好好好,我先安顿你一晚上,可以吗?”公孙桃下体味着少女的话,确实感到,此时就赶走她,也颇为不妥,就这样妥协了。他抱着少女的琵琶和包袱,走进了一家客栈。 “就在这里?”进了房间,少女却有些不满意。 “姐姐,有个屋顶,给你遮住露气,就差不多了。”公孙桃下放好少女的物品,“你还想去哪里?” “我以为……你会带我回家的。”少女吞吞吐吐地说。 “真是笑话!带你回家?我爹娘看见我带个女的回去,还不得结结实实打我一顿,我才十……”后面的话,却卡在公孙桃下喉咙里了。 “你爹娘打你?”少女的语气充满了关切。 “是……是打来着。”说到这里,公孙桃下也有些吞吞吐吐了,“最狠的……是拿铁戒尺打……打手心,还脱光了你的衣服,放一百只蚊子来咬。唉,不提了,毕竟我全家都是习武之人。” “好吧。”少女趴在桌子上,“我饿了。” “那去买吃的啊!” “刚从青楼出来,我哪有钱?你行行好,再给我买点吃的吧。” “真是服了你。”公孙桃下不再多说,转身下楼去了。 少女整理好包袱里的物品后,公孙桃下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面,一盘肉和一瓶酒。他把面碗和肉盘放到桌子上,说声:“吃吧。” “我一个人的?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公孙桃下只是拔出酒瓶的塞子,喝起了酒。 少女端过面碗,胡乱搅和几下,就不拘小节地大口吃了起来——看样子,她的确是饿了。少女只顾看着碗里,而公孙桃下这时却不由得打量起少女来——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个黄裙素带,柳梢眉,卧蚕目,柔荑皓腕,凝脂肌肤的美人,竟如此好看。她那大口吃面的动作,倒和这殷红小嘴相得益彰。慢慢地,公孙桃下陷入了幻想…… “吃完了!”少女将空碗往桌上一扔,把公孙桃下从幻想中拽了回来。 “啊……还吃点什么吗?”公孙桃下不自觉地把那盘子肉推向少女,却发现盘子也是空空如也。 “你看,都吃完了。”少女说着,“就是面太咸,有些口渴。” “你……你喝吗?”他把酒瓶递向少女。 “喝!”少女接过酒瓶,咕咚咕咚地灌下一大口,却又一口喷出来。公孙桃下连忙拿出手巾,帮少女擦着嘴。过了一阵子,少女终于缓过神来,埋怨道,“这什么酒啊?怎么这么烈?” “五粮液,十年的窖藏。”公孙桃下得意地说。 少女疑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半大小子,说:“你多大呀,就这么放肆地喝酒。” “没有十五,也没有十八。小爷今年十二岁,整!” “厉害厉害!十二岁就知道喝酒,知道逛青楼了”少女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讥讽。 “小爷是被人挤进去的,要我说多少次?”公孙桃下十分无奈的撇撇嘴,“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几岁了。” “小女子年方二八。” “那是该叫姐姐了。” “你不走了?”少女突然问道。 “刚才,你不是不要我走吗?怎么这会儿又盼我走了?” “也罢。反正你买了我,随你吧。” “还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呢!” “这个,倒是说来话长了。”少女神情忽然变得黯然起来。 “不怕,姐姐你说。” “说说也好。毕竟,你是我出青楼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少女的玉臂支颐起白皙的脸颊,做出了讲述的姿势,“我出生于官宦世家,父亲原本是一方布政使。可惜,在我八岁那年,全家上下,除了孩童,都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道士杀光了——那时候,都传言说我父亲是个贪官,该杀。可是,我父亲贪不贪,我如何不知道,无非是为上司背黑锅了!后来,家没了,我只好流落街头,被青楼的老鸨发现,就带回去,养作瘦马。老鸨看我大户出身,有些修养,面庞也清秀,就训练我的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想要把我培养成花魁。还在我十二岁那年,给了我这个。” “什么?” 女子缓缓站起,转过身背对公孙桃下,解开腰间衣带,说声:“你看。” 话音刚落,少女身上衣裙就顺着香肩,缓缓滑下来。展现在上官住眼前的,是一幅极为精致的,遍布少女几乎整个后背的“千山万树图”刺青。 不等公孙桃下回过神来,少女就穿了好衣服,继续说:“他们给我纹上这个,可真是疼没了我半条命,我也羞得半个月不肯见人。后来才听说,有哪个财主,好像是个退居的高官,在我刚来这青楼的时候就看上了我,想在我及笄之后,赎我回去做小。所以,我在这青楼呆了八年,但从未被安排接过客。而刺青,则是那个财主的特别嗜好。好笑的是,一年前,眼看着我就要十五了,那个财主却得暴病死了。这青楼眼看在我身上的花销打了水漂,满背刺青也不方便再去接客,便想了个拍卖我初夜的法子。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姐姐不必觉得羞!”酒力似乎又窜上了公孙桃下的脑门,“我……我觉得你这花绣挺好看的。要是没人要你了,我娶你,我可是买了你的!” “当真?” “当真!”公孙桃下喝得酡红了脸,“可是你还没有说,你叫什么。” “入了青楼,提及原本姓名,就是辱没祖宗。我精通曲赋,唱得最好的曲牌,是《章台柳》。因此,我就起了个艺名,叫作‘章台儿’。” “章台儿?好听。”此时的公孙桃下,已经十分醉了,“不……不知姐……姐姐的曲儿,能否和名字一样好听。” “你要听。” “你唱我就听。” 于是,章台儿四下确认好门窗都已紧闭,便抱起琵琶,唱起了“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的词来。不过,还不等唱到“纵使长条似旧垂”时,公孙桃下便醉倒了。 章台儿笑笑,摇摇头,放下琵琶,解开公孙桃下的衣服,把他抱上了床。 至于她自己,则在一旁和衣而眠。 第十七章 蜀中唐门·一夜风波恐离殇 http://.biquxs.info/

半夜,公孙桃下被渴醒过来。他摸索着穿好衣服,下了床,点了灯,看见章台儿半边身子悬在床边,睡得正香甜。他摇摇头,脱下了章台儿的绣鞋,把她抱上了床,盖好被子,就打算离去。 走到门口,他才想到,就这样不辞而别,她一定会再骂自己心肠硬。就蘸了笔墨,在字条上写了一句“就此离去,后会有期”,又从怀里摸出两个五十两的银锭,放到桌上——这是他的全部家当。这然后从窗子里跳出。 夜已经很深了,街上漆黑一片,没有半个人影,唯有打更的梆子时不时响一下。江畔的一株枯树上,一只猫头鹰正扑腾着翅膀飞离。冷风吹过,公孙桃下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想着,这时回家,必然免不了爹娘一顿责罚,干脆就找个地方过夜,等天亮了,再回去。 于是,他顺着记忆,摸索着来到何平阳家大院的外面,熟练地翻墙进去。跳过了墙头,打算往前走时,却感觉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谁?”公孙桃下转身一看,只见烛光中现出何伯禽的面庞。 “你来偷我家东西?”何伯禽端稳了烛台。 “哪里的话。”公孙桃下压低了声音,解释说,“小爷我是那样的人吗?无非是晚上喝多了,来你家暂避一晚。” “那怎么不走正门?” “你傻啊?被你爹娘发现了,绝对会告到我家,要不你去替我挨打!” “你小子。”何伯禽从公孙桃下身上嗅到了女人的脂粉味,“莫不是去逛窑子了吧?” “你说的什么话?老子可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呵呵!”何伯禽打着趣,“就你?自己画些假银票,拿去骗酒喝。” “别说这有的没的了。”公孙桃下顿时觉得有些难堪,“那你这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墙根来干什么?” “我嘛,自然不会像你一样藏着掖着。”何伯禽摇晃着脑袋,“日日夜夜在青城山上,跟那些牛鼻子道士练功,早就厌倦了。趁这几天休假回来,还不得去青楼找个相好的?” “不要脸。”公孙桃下做了个鬼脸。 “行啦,咱们谁也别说谁。一个喜好吃喝,一个醉心嫖赌,你我都一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话说回来,听说那边翠烟楼里有个新出阁的美人儿,叫章台儿的,长得如花似玉,还能唱一支好曲子,据说还有满背的花绣。这等绝品货色,一千年也见不到一个,哥哥我正想去看看。” 听到何伯禽说章台儿,公孙桃下先是心里一惊,随后竟生出了几分怒火,就猛然把何伯禽一推,烛火也掉在地上。 “你推我干什么?”何伯禽一时不解,俯下身子,捡起了烛台。 “你……你找不到她的。”公孙桃下吞吞吐吐地说,转身背对着何伯禽。 “怎么了?”何伯禽先是眉头一皱,随即笑了,“我晓得了,老弟你先玩过了。” “没有,我只是恰好认识她,就帮她赎了身,放她走了。”公孙桃下也不掩饰了。 “嚯!你可真是活菩萨下界啊。”何伯禽转到公孙桃下面前,恨恨地盯着他的眼睛,拧着脸上的肌肉,喷着唾沫星子说,“你个败家子儿,就做这种捞不到油水儿的大好事。是是是,你还小,不懂什么男女之事,那也不能去了窑子,赎个婊子就走啊!你不要,你就给哥哥我啊。” “你凭什么骂她是‘婊子’!”听到那两个字,公孙桃下下意识地吼道。 “啊……”何伯禽似乎意识到他的话语触碰到公孙桃下的底线了——他说话虽然尖酸刻薄,刁钻古怪,但也最是明白照顾自家兄弟的感受,就连连解释说,“对不住,好贤弟。我可能冒犯了。你不要生气,我不提章台儿就是了。” “不提最好。”听到这话,公孙桃下气顿时就消了一半,但仍然保持着发怒的姿态,揶揄着何伯禽,“我说你也是,你说我年纪小,那你多大了?你还学青城派的功夫,不知道他们练的都是童子功?你再多逛几次窑子,就离走火入魔不远啦!” “我吹嘘的,才不敢破了从小练到大的功。”何伯禽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着,又转头一问,“贤弟为章台儿赎身,花了多少钱啊?” “五百两,咋的?” “也是自己画的假银票吧。” “这次,画得比较真。”公孙桃下不禁笑了。 “哈哈哈,那就是了。”何伯禽笑着,又走回楼上,敲起了一扇门,“妹啊,快醒醒!你心上人来看你了。” “你敲她门干什么?”公孙桃下连忙拉住何伯禽。 “总得给你找个地方睡觉啊。”何伯禽幽幽地笑着,一下子挣开公孙桃下的手,一溜烟地跑了,只留公孙桃下一人在何平阳门前。 “干什么。”何平阳含含糊糊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那个……要是不方便,我就走了。”公孙桃下也打算转身溜之大吉。 “扰我清梦,就想这么走!”何平阳吼道,随即房门一开,冷不防地飞出来一个凳子,砸公孙桃下腰上,瞬间变成了碎片。 “你……你干什么。就随便打人?”公孙桃下被这凳子一砸,叫苦不迭,捂着后腰,连连后退。 “打的就是你,扰人睡觉,还闯人家女孩子的闺房!”何平阳说着,大跨一步,跟着一掌,朝公孙桃下肚子打去。 “你听我说!是你哥叫的门,我也没进你房间去!你不能打我!”公孙桃下解释着,向下交叉双臂,格挡开这掌。 “谁在我门口,我就打谁!”何平阳完全不听公孙桃下解释,收掌回来,左手虚晃一拳,右手肘向公孙桃下面门横扫过来。 公孙桃下也就不再解释了——他深知得这招,是父亲教给他俩的断金拳,便向后下腰,闪过肘击的同时,伸直右腿一蹬。何平阳将身一闪,转到公孙桃下左边,不经意又出一记刺拳。公孙桃下连忙转身向左,双臂一锁,牢牢地接住何平阳这拳。 “真要打?我们都是学的一样的功夫,拆不了招啊!” “那就试试这个!”何平阳回答着,抽回双手,从腰间拔出那两把柳叶短匕来。 “喂!我赤手空拳,你好意思用刀啊!”公孙桃下有些慌了,连忙向后躲闪。何平阳则毫不示弱,竟施展了轻功,向前一个空翻,翻至中途,舒展腰身,双刀直直朝公孙桃下刺过来。公孙桃下见状,往后一躺,向前滑铲,正滑到何平阳身下,双拳齐出,正中何平阳双膝。何平阳翻身跌落,双刀都掉在地上,要不是楼边栏杆挡着,早已摔下楼去。 “你这是什么招式?怎么从没见过?”何平阳靠着栏杆坐直身子,双手揉着膝盖——好在公孙桃下只用一成功力,这拳并不重。 “阴阳双鱼刀法我也在学,就照它的一招一式,自创了一些破招的法子。”公孙桃下捡起双刀,交还何平阳手中,“就是怕那天跟你打起来,打不过你。” 何平阳从公孙桃下手中一把夺过刀,收回鞘中,抱起双腿,把脸埋在两条大腿中间,许久都不说话。公孙桃下无奈,帮何平阳揉着双膝,问道:“打疼你了吗?” 何平阳抬起头,望着公孙桃下的眼睛,神色有些黯然。又过了片刻,她说:“这次算我输了,下次……下次一定能赢你!” “好啊!哥哥我奉陪到底,我又不怕你!”公孙桃下扶着何平阳站起来。 “哪是哥哥,你明明比我小两个时辰。”何平阳依旧不服气。 “好好好,姐姐要切磋,弟弟我随时奉陪,可以吗?” “我想睡了,你别打扰我!”何平阳说着,走向房间。 “姐姐让我进去啊!”公孙桃下连忙抢在何平阳身前。 “这可是女孩子的闺房,娘说了,男女授受不亲的!” “住一晚上,又不要紧。你看我在外面喝酒喝到半夜,又不敢回去,你就行行好吧。” “罢了罢了。”何平阳招着手,“进去吧,反正我们俩是订了娃娃亲的。以后嫁给你,还不是得随你的意思。” “你想嫁我?”公孙桃下忽然幽幽地笑道。 “要不是爹娘的意思,我才不会嫁你这样又蛮横又蠢的人。” 鸡叫,天亮,公孙桃下一下子从桌子上腾起来,走到床边,晃醒了何平阳。 “你干什么?”何平阳揉着惺忪的睡眼,呵斥着,“你小子,想挨刀子了是不是?” “不是。”公孙桃下急切地说,“我得回去了,快带我去,给你爹娘打个招呼!” “真是服了你,自己去不行吗?” “我自己去,就解释不清楚是怎么进来的啊。你就跟他们说,一早起来,发现我睡在你家门口,就把我捡回来了。” “真有你的。”何平阳不耐烦地推开公孙桃下,“那就滚到一边去,眼睛闭上,姐姐我先穿衣服。” 于是,何平阳穿戴整齐过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带着公孙桃下来到堂屋。 “桃儿,你怎么来了?吃早点了没有”唐十八问道。 “没……没有。”公孙桃下故作慌张。 “他呀。”何平阳眨着眼睛,笑着说,“一定是昨晚喝酒喝多了,不敢回去,在我们家门口睡了一宿。” “是这样吗?”唐十八连忙站起来,问公孙桃下。 “是……是。” “你一宿没回?” “是。” “我说你这孩子。”唐十八数落起公孙桃下,“你家里出事了你不知道?” “啊!”公孙桃下大惊,“怎么回事?” “你爹!不知道从哪来个人,把你爹打成个重伤。你舅舅、你何叔叔和文伯伯,都在你家守着的!” “有这回事?”公孙桃下连忙抓住唐十八的手,“十八姨,快给我说说,是什么人打的我爹。” “我们谁知道是什么人啊!你别在这儿废话了,赶紧回家去吧。” 公孙桃下二话不说地跑出何家,用了轻功,翻过一座座屋顶,抄直线向家跑去。到了门口,他才看见,门楣上的匾额已破成两块,两扇门的其中一扇不翼而飞,另一扇也只是歪歪扭扭地挂在门框上。走进院中,只见院子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散得七零八落的桃枝,王五和马六正在清扫院子。 “少爷回来啦,少爷回来啦!”见公孙桃下跑进屋,马六扯着嗓子,向屋内喊道。 “你个报应仔,还敢回来!”林驱虎的浑厚声音从屋里传来,随即,飞出了他一向系在腰间的流星飞锤,正正当当地砸到公孙桃下的胸口上。 被这不明不白的一砸,公孙桃下跌倒在地,吐出两口鲜血。林驱虎急急如火地,从屋里跑跳出来,左手一把拉过公孙桃下的衣襟,把他提起来,又伸出蒲扇大的右手掌,在他左右脸分别重重地掌掴一下,还不依不饶地吼道:“你爹快死了你不知道?你个逆子,成天只知道跑出去贪那口黄汤,家里没你喝的!” 经这三下打,公孙桃下早已没了辩白解释的力气,一口气上不来,昏厥过去。唐文和何子允这才从屋里跑出来,一人拉着林驱虎的一只手。 何子允苦口婆心地劝说:“林兄,别打孩子。他正是贪玩的年纪,你打他,他一时也改不了的。” “既然改不了,那你就让我多打他几下!”林驱虎一下子挣开了何子允,这下竟然捏起了醋钵大的拳头,“老子打死你这龟儿子!” “别别别!”何子允连忙冲上前去,又抱住林驱虎的胳膊,“他还只是个孩子,那经得起你这么打。你再打两下,他就要被你打死了!” “打死了最好!”林驱虎第二次挣脱了何子允,拳头直直地朝公孙桃下的面门冲下去,却被唐文横伸一掌挡住。 “哥哥,你也拦我教训这小兔崽子?”林驱虎望着唐文的眼睛,气焰已经灭了一半。 唐文瞪了林驱虎一眼,左手抱过公孙桃下,右手把林驱虎一下推开,说:“你打呀,把他打死了你满意了?眼看你妹要做寡妇了,他们又只有这一个孩子。你打断了他们公孙家的香火,看你妹以后还认不认你!” “哥哥,我也是一时心急。”这时,林驱虎的怒气才完全消散。 唐文并不理会林驱虎,只是扶着公孙桃下盘腿在地上坐下,叫来何子允,一前一后地为他输运气疗伤。良久,公孙桃下深呼吸了一口,吐出慢慢一嘴的鲜血,睁开眼睛,瘫在唐文怀里。 “没事的。文伯伯在这,你舅舅不能把你怎样。”唐文安慰着公孙桃下。 “打……打得好。”公孙桃下每说一个字,就要停顿片刻,“我……我该……该打。文伯伯……我爹……爹他怎么样了。” “昨晚去哪了。” “我……我一会再……再解释吧……我想……看看我……我爹……” 于是唐文抱着公孙桃下,走进屋去了。 第十八章 蜀中唐门·力保后嗣与典章 http://.biquxs.info/

“爹,爹你怎么样了啊?”公孙桃下从唐文身上挣扎着跳下,爬到公孙俍床边,扶着床沿哭喊着。 “桃儿……是谁打你的……”公孙俍无力地伸出软绵绵的手,摸着儿子嘴角的伤痕,尽全力问道。 “就是你那个好舅子打的——”何子允在一旁拖长了声音。 “你,你!”听到这样说,一旁的林曦急了,跳起来,给了林驱虎几拳,说,“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林驱虎一边抵挡着林曦的拳,一边解释:“他爹都这样了,他却出去喝酒,一晚上都不回来。才多大点儿的小娃娃啊,我当舅舅的,帮忙管教管教罢了!” “够了!都住口!”唐文忍不住发话了,“打打闹闹的有意思吗?别打扰了阿俍贤弟休养!还有什么,都给老子出去了再说!”说着,又抱起公孙桃下,驱赶着何子允和林驱虎,出了屋子,只留下林曦一个人照看公孙俍。 “文伯伯,我爹到底是被谁打的?”公孙桃下这时像是有了精神。 “这个嘛,你要知道么?”唐文有些踌躇。 “告诉我嘛,等我长大了,就去给我爹报仇!” “告诉你也无妨。”唐文把公孙桃下放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面对着他,说,“听你爹说,来的是个穿黑衣服,戴面具的矮瘦男人,手上套了精钢的指爪,没有其他的兵器。那个人,只打了一掌,打到你爹心窝上,你爹当时就动弹不得了,只有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见。那人走之前还放下一句话,说已经多给了他两年,东西总该交出来了。如果还不交,三天过后,唐门总舵说话。” “他后面要去总舵?”公孙桃下“腾”地跳起来。 唐文点点头,说:“我们商量好了,到时候,我们就帮你爹应付。” “我也要去。”公孙桃下拍拍胸脯。 “桃儿乖,这两天,你就好好陪陪你爹。我们这些做叔叔伯伯婶婶的,还有你娘,能应付好。”何子允插着话,把公孙桃下抱到他自己的房门口,他也只好无奈地进屋去了。 夜深了,林曦和公孙桃下已经睡去,唐文带着何伯禽悄悄潜进公孙俍家,来到他休养的房间外。唐文交代何伯禽在门外稍候,自己推门进去。 “贤弟,你要交代我什么?”唐文压低了声音问道。 “明天晚上,你们都走吧,离开成都,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公孙俍用尽全力支起半个身子。 “你别动,先躺好。”唐文连忙扶着公孙俍躺下,“你说什么呢,成都可是我唐门的基业,怎么能舍弃?” “只是……那个人,我们都打不过的。” “你说清楚啊,到底是什么人?” “唉,就实话跟哥哥说了吧。”公孙俍叹了口气,“这人,是我之前在青海海心山习武时的师弟。那时候,我们有师兄妹五人,师父海道子分别给了我们一人一卷武功秘笈。后来,我先走了,来到了成都,也就把我的那本带走了。后来,不知山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三师妹杀了师父,赶走了所有人。再后来,昨晚那人,竟然把其他四卷秘笈都练成了,就图谋着我那本卷一。其实,七年前他就来找过我,那时候,他的功力还没有如此精进,我勉强打赢了他,他就放下狠话,说,日后会再来找我讨要。再就是昨晚,他来了……” “既然是往日的师兄弟,那就给他吧,想必,他也不至于如此绝情,非要至你于死地。这样,你我兄弟也能讨个安宁。” “不行!”公孙俍激动着大喊,血喷了唐文一脸。但他不顾这些,继续说,“我这秘笈,叫作《五行金丹大旨》,是以五行之道,修炼内丹的方法。师父曾经说过,练成一卷,足霸一方;练成三卷,就能成一代宗师;五卷全都练完,那便能超脱‘人’的境界了。哥哥你也见过,我只练了卷一,他们四兄妹一起上,也打不过我,那家伙可是练成了四卷啊!而且,他说过,苦练这个,就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从而号令所有武林人士,供他驱使,做个江湖中的皇帝!” “岂有此理!”唐文一边擦着自己脸上的和公孙俍嘴角的血,一边倒了一碗水,“那我们就跟他拼了!” “都怪我,若我没来成都,没能结识你们五杰,没有和曦儿成亲,也就不会把你们都卷进这滩浑水。”公孙俍说着,留下了两行泪。 “贤弟,你千万不能这么说。”唐文抓紧了公孙俍的手,“都相识这么久了,你还不懂我们的人品吗?事到如今,我们就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你有灾祸,我们就一起担着,要死,也得六个一起死!” “好兄弟。”公孙俍已经声泪俱下,“这恩情,我来世再报吧。” “别说得这么伤感。”唐文连连安慰,“明天,你就好好躺着,我们五个去会他一会,说不定还有几分胜算。就算我们都死了,那还有平阳,有伯禽,还有桃下,他们会为我们报仇的,我们不怕。” “唉,这也是我担忧的事。”公孙俍仍是叹息。 “你是怕安顿不好他们么?” “是。” “这倒不必担心,我有一个好朋友,名叫钟义仁,他和他的胞弟钟义礼,一起在重庆府经营一个镖局。‘镇西镖局’的招牌,你总听说过吧。我和他最初是生意上的往来,后来就慢慢熟识了,成了好友。他这人很重义气,每次我到重庆府去,他都会好酒好肉招待我。之前,我多次帮过他忙,卖了些人情,他就说,等我危难之时,也一定会全力以赴。我盘算着,可以把三个孩子托付给他,一定能保他们平安。明天,我就让王五马六送去,再捎上我的书信。不过,一定要做得不动声色,不能让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察觉。” “啊。”听唐文这么一说,公孙俍心头的阴霾已经散去七八分了,“原来,哥哥已经想得如此周全。” “应该的,这是你我共同的事。” “那兄弟我也放心了,哥哥你先去吧,我还有些事想托付给伯禽。” 于是,唐文出了门去,何伯禽推门进来。 “俍叔,您这是怎么了?”何伯禽上前关切地问道。 “俍叔时候不多了。”公孙俍很平静地说,尽力在孩子面前做出镇定,“三个孩子里面,你年龄最大。你自幼在青城山上学武,俍叔没怎么教导过你,只是愿你,在我走后,能照顾好你平阳妹妹和桃下弟弟。” “俍叔你别这么说,我会听你话,你也会好起来的!” “哈哈。”公孙俍苦笑两声,伸出手摸了摸何伯禽的脸,“有件事情求你。若是以后你桃下弟弟有了困难,比方说,遇到打不过的敌手什么的,你一定要安抚他不能心急,再告诉他,有个秘密藏在他头上。你,记下了?” “嗯嗯,我记下了。”何伯禽点着头,复述了一遍,“要是桃下弟弟以后有什么困难,我就告诉他,有个秘密藏在他头上。” “好孩子。”公孙俍露出了笑容,“你长得,真像阿住。” “阿住是?” “是我在像你这么大时候的师弟。”公孙俍笑着,挥挥手,“你去吧。天黑了,注意安全,要和你文伯伯一起走。” 于是何伯禽也缓缓站起,转身走出了房间。 日过平旦,太阳却没有现身,而是被裹在细细密密的雨幕里,整条巷子,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深灰色的纱。公孙俍家的院门仍旧破败地垂着,唐文戴着斗笠,一身白纱,身后的王五马六拉着一辆板车,车上装着三口棺材。 “真要这样么?”林曦抱着沉睡着的公孙桃下,站在门口问。 “只有这一个万全之策了,来吧,何家的两个孩子都在里面了。”唐文说着,把三口棺材都揭开一条缝。何伯禽和何平阳的脸,分别从一口棺材中现出。 林曦不说什么,默默无语地盯着怀里熟睡的儿子,良久,从眼里洒出几颗泪珠来。她走上前,将那口空棺材的盖子推开,轻轻地把公孙桃下,连同公孙俍的阴阳双鱼刀放进去。 “别盖紧了,给他们留个口子出气!”唐文提醒着王五马六。 “哒哒——哒——”,像是石头相互叩击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传来。 “铃——铃铃——铃——”接着又是铜铃的清音,撕破细雨的沙沙声。 唐文和林曦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浮现在雨幕之中。慢慢地,身影越来越大,最终化成一个三十来岁,一袭青灰道袍的青年道士。 “福生无量天尊。”那道士走到林曦身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贫道踏石散人,从青城山上,化缘而来。见这位女施主,甚是有缘,乞望化得,一斗三升米。” “快去打两斗米给他,不要耽误了今天的事。”林曦连忙回过头,对身后的婢女吩咐道。 道士笑笑,又行个礼,绕到棺材旁边,细细地摩挲着,再问唐文:“敢问这位施主,棺中是何人?” “关你什么事?”唐文狠狠一瞪——然而,道士的目光更加有力。 “我猜,你这棺材盖儿,是给自己盖的吧。也罢,也罢,唐总舵,林坛主,我们这缘分,还没有尽。这一斗三升米,我找你们儿孙化吧,福生无量天尊。哈哈哈……”这道士自顾自地笑着,走远几步,纵身一跳,消失在这雨幕中。 “总舵,这……”王五一脸不解,指着道士离去的方向。 “你听他说的那话,实在是过分!我去和他理论。”马六说着,便去车上拿刀。 “不可!”唐文拦住这两人,“想来这是个高人,管好自己就是了。” 于是,王五和马六都扮作送葬的孝子,一路交替拉着三口棺材。经过龙泉驿,他们买了匹马,就用马拉着板车一路向东,朝重庆府而来。迫近日暮,到了简州城外,他俩商量着,休息片刻,再进城投宿。 “留下棺材,饶你们两个不死!”又是早晨那个道士,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你是何人!”马六拔出刀,跳起来,指着这道士。 “我是谁,不干你们的事。我只要你车子上的棺材。” “要抢棺材,先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王五把头上缠着的白帕一扯,甩到一旁,也对道士拔刀相向。 “好好好。”道士倒先让步了,“我知道,你们这三口棺材里是三个孩子。我不杀你们,只要你们把那个十六七岁,姓何的男孩交给我。” “你休想!”马六吼道,举着刀冲向道士。 “笑话,你能打赢我?”道士冷笑着,迎着马六,右手一挥拂尘,远远地,马六的刀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他左手又出一掌,掌风又把马六向后推了七八丈。 王五握着刀,不停地战战栗栗,看着道士的笑,他索性把刀一丢,一下扑倒棺材上,企图用身体护住。 道士的脸上现出了不屑,把拂尘往腰上一插,两手在空中画了个圆,顺势一推,掌风便卷起了地上的纷纷尘土。霎时,尘土像是做了一圈不透光的墙,把板车牢牢包在里面,王五则被掀飞了两丈。紧接着,沙尘又和道士一起,无影无踪地消散了。王五重重地摔倒在地,板车上的棺材,只剩了两口。 “兄弟,你怎么样!”马六连忙从地上爬起,跑到王五身旁。 “我没事的。”王五捂着腰坐起,感觉没什么大碍,又指着板车,惊慌失措地说,“棺……棺材,少了一口。” “啊!”马六连忙跳上板车,“伯禽少爷不见了!” “快去追那臭道士回来!”王五一下从地上跳起来。 “那道士功夫了得,我们怎么追得上。就算追上了,又如何打得过。” “那该怎么办?” “还是先送到重庆钟镖头那里去吧。” “可是,总舵说的是送三个孩子过去,可没说两个!” “那就这样。”马六一下子镇定下来,“你先赶车往重庆方向走,不要回头,我先回去给总舵报个信,顺便在路上看看,有没有那道士和伯禽少爷的线索。” “可是,今晚总舵,不也是危机四伏吗?” “那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也罢,也罢。”王五叹了口气,坐上马车,对马六拱拱手,“既然如此,兄弟你多保重。”话音刚落,他便驱动了马儿,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地朝重庆府赶去。 第十九章 蜀中唐门·慷慨赴死夜微凉 http://.biquxs.info/

夜幕,降临。这天晚上,不知是为什么,人们如同约好了一般,都窝在家里,早早地关了门,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 没有了人的活动,才能听见,锦江原来也有着潺潺的水声。而与这水声一同唱和的,则是停在江边柳树上“呀呀”叫着的寒鸦。 柳树的对面,是紧闭着的,唐门总舵的大门。大门里面,支起一张八仙桌。唐文面对着大门独坐一方,林曦、林驱虎和唐十八、何子允则分列左右,四周都是高举火把的帮众。 “哥,这都快子时了,怎么说的那个人还不来?”唐十八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再等等,该来的总会来的。”唐文双手撑着头,盯着桌面。 “要不大家先回去。”林曦发话了,“我一个人会会他。” “不行!”林驱虎猛拍桌子,又握紧了林曦的手,“那人既然说的要来总舵,那就得我们一起等他做个了断,给阿俍贤弟报仇!或者,我们同生共死!” “妹妹,你这是废话!都等了这么久了,决不能放过他!就算是要死,我们也要同生共死,不会丢下你一个!”唐十八也握住林曦的手。 “同生共死!”何子允抬头看看这三人,也把手放在那三只手上。 唐文不说话,但同样伸出了手。 “看来唐门五杰真是情同手足啊。”一个细长而沙哑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我这不是来了?我之前说了,三天之后来唐门总舵,这第三天,不是还剩一刻钟吗?” “你是谁?给老子出来!”林驱虎暴跳如雷,大声吼道。 “我来了。”那个声音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轰隆—— 就在这时,大门应声垮塌,紧接着飞进来一团白色的东西,正正当当地落在五人围坐的桌面上。 唐文定睛一看,这团白色的东西正是穿着丧服的马六——不过,这时的马六腰肢蜷曲,手脚尽断,脑袋竟然转到了背后,嘴里大口大口地往外淌着鲜血。 “舵……舵主……伯禽……少……少爷被……”马六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断了气。 “你说啊,你说!伯禽他怎么了!”何子允死命拍打摇晃着马六。 “马六死了。”唐十八探了探马六的鼻息,无奈地摇摇头。 “诸位。我刚才正要叫门,却发现这家伙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担心是盗贼,就先动手,帮诸位了结了这个祸患。在下失礼了。” ——那个细长沙哑的声音又响起,一个全身黑衣,脸上是鬼脸面具,手戴钢爪,又瘦又矮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你才是那个鬼鬼祟祟的盗贼!”林驱虎猛然跳起,朝黑衣人猛然投出一枚铜锤。 铜锤来势凶猛,朝黑衣人的面门直直飞过来。黑衣人却不躲不闪,直到铁锤的影子填满了整个瞳孔,才抬起右手,伸出食指一点,就这样把铁锤稳稳地停在半空。 见这身手,五杰都倒吸一口凉气。过了片刻,这黑衣人又伸出左手,握住铁锤,轻轻一捏,手掌之中像是喷出了几丝火舌。一瞬间,脑袋大的铜疙瘩,顷刻间都化作铜汁儿,从指缝中流下来。 “诸位。”黑衣人拍拍手,甩脱了残留在钢爪上的铜汁,继续向前走着,边走边说,“明人不说暗话,今晚我来这里,本不想和诸位大动干戈。我来,只是为了公孙俍,和他的一件东西。” “你休想!”林曦站起大吼道,“《五行金丹大旨》我们就是烧了,撕了,也不会给你这无耻之徒!你也别以为戴着个面具就能掩人耳目,你到底叫万俟俊,还是司空佐,快报上名来!” “呵呵。”黑衣人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冷笑声,“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的东西。没错,我就是来拿《五行金丹大旨》的卷一的,你们要是不给我,也就永远没人知道,我到底叫万俟俊,还是司空佐。” “你到底想怎样?”林曦义正言辞地问道。 “妹妹!别跟他废话了,动手吧!”唐十八已经是急不可耐,拔出剑向黑衣人刺来。黑衣人余光瞥见长剑来向,轻轻抬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就这样夹住了剑尖。 “大姐,你要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僵持片刻,黑衣人侧过头,盯向唐十八的眼睛,说完,拇指一弹,长剑颤动,向后弯过去,刺中了唐十八自己的肩膀。 鲜血,从洁白的衣裙里点点渗出。 “你这人,好狠。”唐十八忍着痛,把剑尖一点点拔出。 “不狠,怎么拿得到我要的东西?”黑衣人轻描淡写的说着,“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 见妻子受伤,何子允猛挥铁笔,狠狠地砸向黑衣人的脑袋。黑衣人右手指爪一弹,擦出几点火花,“叮”的一声,铁笔飞向了半空中。 与此同时,林驱虎挥刀横砍,刀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光,向着黑衣人的脖颈袭来。黑衣人并不躲闪,只是伸出右手一接,再向上一扭,这单刀瞬间断为两节。林驱虎大惊,而何子允早已腾身去接铁笔。黑衣人踏上桌面,这才做出预备打斗的姿势。 “要不,你们一起上?”黑衣人冷笑着。 “让你见识见识唐门压箱底儿的功夫!”唐文大吼一句,投出了三支环扣蜻蜓镖。但这黑衣人不躲不闪,三支镖都擦着他的耳朵过去了。 紧接着,何子允也从袖子里抛出藏袖鞭。黑衣人听见风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弹,又是“叮”的一声,这鞭就偏离了飞行的轨迹,钉在了后面的墙上。 “抄家伙上!跟他拼了!”唐文见暗器都不管用,不由得心急上头,一声令下,顺势从桌子下面抽出自己的刀,刺向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避其锋芒,跳下桌子,连连后退。唐十八则忍着痛,持剑从斜后方刺向黑衣人的肋下。黑衣人突然止步,双脚一蹬,空翻到唐文身后,还未落地,便向唐文后心出了一掌。 林曦见状,连忙挥剑一挑,挡开这掌。何子允已接住铁笔,施展轻功,跳起三丈来高,铁笔一指,朝黑衣人脑门点来。 这黑衣人却不慌不忙,一把抓过唐十八挡在何子允面前。何子允见势不妙,立马收势回身。半途收力,他重心不稳,重重跌落在地,吐血不止,像是受了内伤。 一旁的林驱虎二话不说,又投出一枚流星飞锤,朝黑衣人右边肋下袭来。就在这时,唐文的刀、林曦的剑分别刺向黑衣人背心。黑衣人终是双拳难敌四手,击开了右边飞来的铜锤,却顾不得身后的刀剑。 “这家伙,也没之前想的那样难对付嘛。”林驱虎笑着,走上前去,还不忘在插着刀剑的黑衣人身上踢了两脚。 “只是苦了子允了。”唐文扶起倒在一旁的何子允,摸到他双臂筋骨尽断。 “没事的没事的,修养个一年半载指定又生龙活虎了。”何子允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伤情。 “啊——” 就在众人检查自己伤势的当口,却听见林曦一声惨叫。 四人纷纷回头,只见黑衣人完好如初地站着,左手提着刚才插在自己背上的刀剑,右手死死钳住林曦的咽喉,提在半空。 “《五行金丹大旨》的卷一,在哪!”黑衣人对着林曦的脸,大吼道——看得出来,他已经是出离地愤怒了。 “你……休想……知道……”林曦用尽全力,从涌着血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几个字。话音刚落,头一歪,就断了气。 “曦妹!”唐十八大叫着,一把放下怀里的何子允,从靴子筒里掏出手铳,瞄准黑衣人高举的手指开了一枪。 不料,弹丸却在黑衣人的指爪上弹开了。 “呵!你们……”黑衣人大喝一声,林曦的尸身被他往地上重重一摔,滑到四人脚下,“以多打少,放暗器,搞偷袭,负隅顽抗,自不量力!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兄弟们,一起上!”唐文挥手,招呼四周举着火把的帮众们蜂拥而上,群起而攻。 黑衣人见状,纵身一跃,飞在半空,头下脚上,伸展双臂,不停地旋转。围拢上的帮众,像是割草一般,纷纷倒下,咽喉处都留下了三道血痕。 一时间,唐文也被吓住了——或许,这是他一生第一次现出这样瞠目结舌的表情。紧接着,黑衣人握着林曦的剑,轻轻一抛,一脚踢出,飞向唐十八。 这剑,带着唐十八滑行的同时,又一下子贯穿了地上何子允的身体。 “《五行金丹大旨》,我要,你给我!”黑衣人伸出手指,指着唐文,不依不饶地吼道。 “给你!”唐文说着,又掷出两支镖。然而,黑衣人空推一掌,掌风推着这两支镖,射中一旁林驱虎的两边肩胛,把他牢牢钉在身后一棵大榕树的树干上。 “很遗憾,轮到你了。”黑衣人说着,飞身向前。唐文已经不作抵抗了,两手一摊,引颈受戮,从容就义——或许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存他的气节。 “今日,我们虽死,但仍是唐门五杰。而你,虽然无人能敌,但只是恃强凌弱。总有一天,你必遭报应。” ——黑衣人近身之前,唐文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留下了这最后的一句话。随后,他听见血从自己的咽喉喷薄而出——好像风的声音。 处决完唐文,黑衣人又走向钉在一旁的林驱虎。他似乎已经对《五行金丹大旨》没了兴趣,只是一边擦着自己的指爪,一边问:“听说,你喜欢刺青,是么?” “是又怎样!”尽管动弹不得,但林驱虎仍是义正言辞。 “又听说,你只纹了半条龙,是么?” “干你何事?” “呵呵。”黑衣人冷笑着,不紧不慢走上前,一下撕开了林驱虎的上衣,露出他从肩头到胸口那条没有头的龙。 “你想干什么?” “帮你把这条龙续完。”黑衣人说着,右手食指在林驱虎胸膛之上划出一道血痕。 惨叫,在院中久久回荡。 “你怕了,还是你痛了?”黑衣人不紧不慢地问林驱虎。 “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林驱虎挣扎着四肢——但哪里挣得动。 “我就是要折辱你。我觉得,听你这汉子,像这样杀猪一样叫,很痛快。”黑衣人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用指爪,在林驱虎的胸膛上勾勒出龙头的轮廓。而这令他满意的汉子的惨叫,继续此起彼伏地回荡着。 黑云,盖过了天上的月亮,云中划过一道闪电,仿若银龙出世。紧接着,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在这电闪雷鸣之间,门口现出一个手举火把的人影。 “放开我哥哥!”这是公孙俍的声音。 “哟。”黑衣人转过头来,“原来是师兄来了。东西,你带来了么?” “带来了,不过不是给你的。”公孙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近,“我不是来跟你妥协的,我是来赴死的。” “赴死?呵呵。”黑衣人不忘冷笑,“我不让你死,你想死也死不成。” “我先问你几件事。” “说吧。” “前年九月,你勾结倭寇,在东海抢劫了一艘从南洋回来的货船,船上一百多名水手都被你赶下水,是也不是?” “是。” “去年三月,你在南京应天府的客栈中,杀了一个叫宇文隽的锦衣卫小旗官,并且毁尸灭迹,烧了整座客栈,八九十人全死在里面,是也不是?” “这事你怎么知道?” “这你不用管,自然有人告诉我。”公孙俍咽了口唾沫,“然后,从那时起,你先后把漕帮副帮主曹万、崆峒派长老过山行、海盐帮帮主海大成尽皆残忍杀害,总共杀了二百三十七人。这些事,是否都属实?” “是。” “这些人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们?” “师兄,你不明白的。要成大事,下手就要狠。抢海船是为了聚财;杀锦衣卫是他追着我不放,我为了自保;而那些人,我都赢了他们,但都不归顺我,而且,我很需要他们的武功秘笈。” “所以,你屠唐门,也是同样的原因?” “师兄。”黑衣人竟然改为了劝说的语气,“你把《五行金丹大旨》的卷一给我吧。我放过你,还有你这舅子。你们在,唐门依旧能复兴的。” “笑话。那你有本事把唐文和唐十八这两个姓唐的救活!” 这话,呛得黑衣人哑口无言。 “唐门是为我而死,我公孙俍也绝不独活!”公孙俍说着,从怀里掏出那本《五行金丹大旨》卷一,在火把上引燃。 “不!”黑衣人大吼着,一把把公孙俍推开几丈远,夺过正在燃烧着的书卷。然而,这《五行金丹大旨》在他手中,顷刻就化为了灰烬——原来,公孙俍事先就用火油完完全全地浸透了每一页纸。 “你们……你们全给我死!”黑衣人颤抖地大叫着,却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只看见从林驱虎和公孙俍咽的喉处喷涌出的,鲜红的血。 黑云消散了,雨始终没有落下来,天空重归深夜的宝蓝色,皎洁的月亮又重新出现。黑衣人像黑云一样,不知往什么方向飘散了——他的诡计,最终没有得逞。而留下的,只有月晖照耀之下,六位英雄的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