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死!重生后权臣们哭着求我原谅》 第一章 宁妃 嘉和元年,冬。 寒风侵肌,月影婆娑。 新皇登基半载,边疆战事连绵。镇北王之子顾琰青奉命带兵抗敌,大获全胜,却佣兵不返。新皇连发三道诏书召回顾琰青,殊不知顾琰青已起反心,十万大军驻扎城外,时刻准备攻城夺位。 北魏皇宫。 云光殿内灯火通明,宫人皆在外候着等候传唤。 没人知道贵为四妃之一的裴青禾此刻已在冰冷的地砖上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宫殿内暖炉被烧得极旺,暖融融的。 即使裴青禾轻纱裹身,也感受不到什么凉意,只是跪的时间久了,双膝难免刺痛。 酸痛难耐,她身体不由得晃了晃。 隔着一道珠帘,桌案前执笔练字的男子朝她投来视线,目光落在她蹙起的蛾眉上。 寂静宫殿内,年轻帝王淡声开口:“这点惩罚,宁妃便受不住了?” 这点惩罚—— 裴青禾自嘲一笑。 哪次不是这样,只要他一时兴起来她宫中,便总能寻到她的错处来折磨她、羞辱她。 她心生疲惫,面无表情的望向珠帘后的男人,声音麻木平缓:“此刻兵临城下,陛下还有闲情逸致折辱臣妾,看来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你在讽刺朕?” “臣妾不敢。” “不敢?” 啪的一声,上好的紫毫笔摔断在桌案上,男人拂袖而起,俊朗高大身影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裴青禾——” 他的声音比腊月寒冰还要冷上几分。 “你迫害朕心爱之人时,怎见你不敢?联合满朝文武逼迫朕纳你入宫为妃时,怎见你不敢?朕看你可谓是嚣张至极且心狠手辣。怎么如今没了当时的气焰?” 裴铮此番话落,裴青禾只觉周身发颤。 那暖炉烧的再热,也抵不过心里的寒冷。 她避开裴铮的话,不答。 “陛下,以顾琰青的能力和手段,明日一早便能破城,不知陛下作何打算?” 男人此刻已来到她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打算?朕能有什么打算?” 说着,他在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那张俊美如斯的面庞让人瞧不出喜怒。 他说:“用江山来抵顾北宁的性命,不是刚好吗?这样,朕也不至于到九泉之下后无颜面对于她。” 顾北宁。 顾北宁。 这个人在裴青禾耳中犹如魔咒一般。 明明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夫君,明明两年前他们就要成婚,可顾北宁的出现,扰乱了一切。 后来,顾北宁死了。 所有人都说,是她害死了顾北宁。 她的夫君恨她。 顾琰青恨她。 朝臣们弹劾她。 百姓们议论她。 可明明—— 她什么都没做。 裴青禾心底涌起无限悲凉。 她艰难仰首,怔怔望着她的这位夫君,鼻腔内一股涩意,眼眶也跟着发红。 “裴铮,你的江山,是我母亲用命保下来的。”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这次,竟连陛下也不唤了。 裴铮继承皇位之前,原只是魏王的庶子,满腹经纶,不得重用。皇帝年迈丧子,无人继承大统,是裴青禾的母亲,北魏长公主扶持裴铮这位宗室子弟顺利继位。 为此,裴青禾的母亲殒身乱剑之中。 见惯了裴青禾娇横的模样,她此刻一哭,裴铮凝起眉头,神色复杂。 须臾,他抬手拭去裴青禾眼角的泪水,声音平静:“可如果代价是顾北宁被人残害,我宁可从未得到这位置。” 这话终于惹怒了裴青禾,她欲起身,却因疼痛难忍,动不得分毫。 她痛斥他:“昏君。” 裴铮冷冷瞧着她,掌心移至裴青禾纤细的脖颈之上,拿捏住她的命脉。只要他用力,便可轻易拧断她的脖子。 但裴铮没有。 他不会杀她。 因常年习武,裴铮掌心粗糙,所过之处,引起裴青禾阵阵颤栗。 瞧着女人的反应,裴铮眼底闪过沉色,他恶劣倾身向前,薄唇凑近裴青禾耳畔,仿佛恶魔低语:“如果你不迫害顾北宁,我或许会好好待你,可是现在她死了,你我之间的情分也不复存在。” “宁妃,你我来日方长。” 顾北宁。 宁——宁妃。 裴铮赐给她的封号,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裴青禾此刻恨及了面前的人,她躲避男人气息的同时,张口咬在他脖子上。 后者紧绷着身体推开她。 虽只一瞬,但裴青禾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裴铮脖颈处已被她咬出血。 男人指腹蹭过伤口,看清上面的血后,脸色难辨,盯了她看了片刻,撂下一句:“你我的债,日后慢慢算。” 之后便甩袖离开了云光殿。 原地,裴青禾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忍不住想—— 她还有以后吗? 明日顾琰青便可攻破皇城,届时,他第一个杀的人便是她。 彻夜难眠。 待到后半夜,裴青禾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结局。 - 翌日一早,裴青禾让御膳房给自己准备了一碗补药。她自幼身体不好,养了许多年,未见大好。她母亲费尽心思替她求来治疗身体的方子,她嫌药苦。她母亲逝后,她便停了药。 到底还是辜负了她母亲。 - 今日比昨日还要冷上几分。 云迷雾罩,雪虐风饕。 顾琰青出身骁勇世家,外加首辅独子萧檀及的助力,攻破皇城,只是他想与不想的问题。 云光殿内一早没了宫人侍候。 裴青禾也不知战况如何,但她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她一早起来梳妆,穿上了她的郡主朝服。 入宫半年,裴铮从未碰过她。 她还是那个清清白白的青禾郡主。 而非在宫中受尽折辱的宁妃。 - 殿内暖炉停了碳,偌大的宫殿内,冰冷刺骨。 御膳房将补药送来的时候,裴青禾正对着菱花镜出神。 镜中女子身着绛红色乳云纱对襟衣衫,外披一件勾勒着复杂花纹的墨色烟纱,白皙精致的锁骨诱人深致,乌黑发亮的长发用一支烧蓝缕空金钗全数固定在头顶,两鬓侧有几缕青丝垂下,头上还插着一对鎏金步摇。 端的是正经的姿容绝世。 小太监忍不住看了一眼,内心唏嘘,若坊间流传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这位宁妃娘娘日后还不知要遭到顾将军怎样的羞辱。 第二章 重生 他放下补药就想走,却被裴青禾拦下,她问他:“皇上呢?” “回娘娘,在宣德殿。” 宣德殿。 裴青禾从梳妆镜前起身,打算去见裴铮最后一面。 “娘娘——” 小太监拦下她,善意提醒道:“外头都是乱兵。” 裴青禾动作一愣。 都是乱兵,那就说明,顾琰青已经攻进京师。 “不过娘娘请放心,外面的人说了,顾将军仁善,不伤百姓,不掳无辜之人,整个皇宫,除禁军拼死抵抗外,无其他伤亡。” 裴青禾沉默下来。 是啊,顾琰青想杀的人只有她一个。 她还想追问什么之时,宫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下一刻,殿门被撞开,风雪齐齐涌进,她此刻穿的单薄,但竟也感受不到什么冷意。 她侧首朝殿门看去。 身披铁甲的男子,携带一身血煞之气,闯入她宫殿。 小太监连忙溜走。 顾琰青那张熟悉的脸庞,由远及近,他看裴青禾的眼神,埋藏着滔天的恨意。 裴青禾勾起唇角,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顾将军好大的威风。”她笑言。 男人神情冷峻,目光凌厉如锋,落在她身上,似要将她凌迟处死,“许久不见,宁妃娘娘一切如旧。” 他手握寒刀,在她面前伫步,裴青禾朝他身后扫了一眼。 并未看到她想见的人。 顾琰青的目光在裴青禾衣饰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似是不解,眉头微微拧起来。 须臾,不出所料的开口嘲讽她:“宁妃娘娘,据说您这封号,是当今圣上亲自拟定,不知有何深意?” 裴青禾端坐案旁,脸色变了变,“许久不见,顾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让本宫倍感憎恶。” “宁妃、宁妃……” 顾琰青仿佛找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某个节点,他拿那柄斩杀过无数人的寒刀挑起裴青禾的下巴,目光森然的紧盯她:“裴青禾,我就问你一句,床弟之上,你使劲浑身解数讨好裴铮之时,他唤的是你,还是我妹妹?” 如此羞辱的举动。 如此放荡的话语。 裴青禾气急,捞起桌案上的瓷碗重重砸向顾琰青。 后者也不躲。 额角挨了一下。 瞬间通红一片。 顾琰青神情微变,他收起刀,俯身上前,将裴青禾拽起,手掌刚落在裴青禾纤细的脖颈之上,外头便传来一道声音—— “将军,我们公子还在宫门口等您。” 顾琰青握着寒刀的手指不由捏紧。 须臾,他松开了裴青禾。 裴青禾身子往后趔趄几步,分辨出外头那人的声音,她神色微动,淡声道:“萧檀及也来了。” 殿外无人答她。 裴青禾又言:“既然来了,何不入殿相见。” 顾琰青冷眼瞧她,察觉出她的意图后,他冷嗤一声,打断她:“你杀他妻儿,派出无数皇室隐卫要他性命,害他数次命悬一线,他怎愿再看见你这副丑陋嘴脸?” 话落,顾琰青朝身后心腹抬手,后者立马奉上一壶烧酒,壶盖揭开,酒香四溢。 “蓬莱春。” 裴青禾一眼认出。 她笑,“本宫记得,当年你妹妹和你那未出世的侄儿,便是折在了这上头。”想到顾琰青有可能要做什么,裴青禾心底反而无比平静。 顾琰青死死盯着她,“裴青禾,你对我妹妹,就没有一丝愧疚之心?” 裴青禾:“她死,本宫只觉痛快。” 话音落下,顾琰青久久未语,她想,顾琰青应该憎恶她到了极点。 果不其然,下一刻,裴青禾听到他说:“宁妃娘娘,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裴青禾弯唇一笑。 真正要面对结局的时候,她反而没了惧意。芊芊玉指拿过酒壶,方想倒酒,眼前景物开始模糊,紧接着,她握着酒壶酒的手没了力气,咚的一声,酒壶滑落在地,裴青禾再也没有力气,身体往旁边倒去,脑袋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暗红色的血从嘴角缓缓流出。 月貌花容,珠沉玉碎。 倒下那一刻,裴青禾感觉到了顾琰青惊诧的目光。 她没喝他带来的酒,但她还是死了。 那碗补药,是她给自己的结局。 临死前,裴青禾还在可惜,这壶蓬莱春她想了许久,终究不能一尝滋味。 就像有些东西、有些人,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 哪怕她使劲浑身解数去求,落在那人眼里,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 建宁十六年,夏。 朱明盛长,敷与万物。长空瓦蓝,净若秋水。 当今圣上正值盛年,育有三子二女。北魏兵强马壮,社稷稳定,百姓安乐,天下升平昌盛。 天下人皆言,君主圣明有德,实乃天下之幸。 整个北魏朝堂,若非挑点不足,那便是长公主裴南月行事猖狂,残害朝廷命官,豢养面首,强抢民男,公主府内日日笙歌,以淫为乐,败坏天子贵胄的声名。 三日前,长公主之女青禾郡主入魏王府赴宴,席间与魏王府二小姐产生口角,青禾郡主失足落水。 此事一经传出,长公主裴南月执剑杀入魏王府,生生砍下了那魏王府小姐的一根手指来为自己女儿出气。 当今圣上宠爱幼妹,将此事揭了过去。 魏王有苦难言。 兴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长公主的猖狂行举,今日她女儿青禾郡主去城郊碧云寺烧香的路上,遇到山贼,受命保护青禾郡主的侍卫死了一半。 据说那青禾郡主也受了伤。 一时间,众人拍手言快。只道是长公主府遭了报应。 但在明眼人眼里,他们觉得此事八成是魏王府的报复。 长公主手段残忍,那魏王亦不是良善之人。 京师之中,不少人眼巴巴等着看好戏。 - 彼时。 公主府,鱼台阁内。 掐丝珐琅夔龙香炉内飘出袅袅轻烟,鑒缶内盛着刚换的冰,衣着体面的婢女恭敬候在一边,女医忙进忙出,为长公主府这位尊贵的青禾郡主治疗手臂上的剑伤。 裴青禾已经醒来有一会儿。 她坐卧床榻之上,盯着面前女医战战兢兢的面容,感受着左手手臂传来的刺痛,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眼前的一切人与物,落在她眼中,如梦如幻,那般的不切实际。 她很确定。 她已经死了。 那毒药,是她亲手调制,无药可解。 可如今…… 第三章 见善公子 裴青禾疑惑不解的神情落在贴身婢女春月眼中。 春月内心甚是担忧。 她们郡主从醒来到现在,除说了几句胡话外,便是这幅出神的模样。 待女医去后厨煎药之际,春月走向床前,恭敬出声:“郡主。” 裴青禾缓缓看向她。 刚醒来的时候,裴青禾便让春月去请她母亲前来。 如果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是梦,那她此刻最想见之人便是她母亲。 春月去了她母亲寝殿,却没带回来人。 裴青禾只想到一种可能,“母亲不肯见我?” 春月怕裴青禾伤神,委婉道:“殿下说,您身上还有伤,应静卧修养。” 裴青禾想,母亲不肯见她是应该的。 前世,母亲总想教会她如何自保,教会她如何深谋远虑,如何屹立不倒,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天潢贵女。 可是她笨,一直学不会。 她母亲薨逝后,再也没人真心为她。 又喜又怕。 是裴青禾此刻的心情。 喜的是她母亲还未出事,怕的是镜花水月梦一场。 心绪渐渐沉稳下来。 她想,既然老天也看不过去,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这次,她不想再让母亲失望。 - 前世裴青禾死的时候是寒冬腊月,如今外头艳阳高照,正值酷暑。 她偏头朝外头看了一眼,接着回过身,打量起面前春月尚且稚嫩青涩的一张脸。 春月是她的贴身丫鬟。 前世公主府落败之日,春月无故失踪,直到她死那天,都未曾得到有关春月的音讯。 她闭了闭眼,吩咐春月:“拿镜子来。” 十五岁的裴青禾,方才及笄。 肤若凝脂,黛眉若远山,双眸如同一翦秋水,右眼眼尾下一颗细小的泪痣别具风情。 眉眼流转间,难掩少女娇态。 只是刚经历刺杀,受到惊吓,神色略显柔弱。 “郡主——” 裴青禾正在出神,听到声音,看了春月一眼,后者神情稍显犹豫,低声道:“见善公子在外面跪着呢。”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裴青禾手腕一软,手中的菱花镜滑落在地,发出尖锐的刺响。 顿时,阁内婢女齐刷刷跪了一片。 “郡主,您怎么了?”春月担忧问。 裴青禾短暂怔愣了一下,“萧、萧檀及在外面?” 到底是贴身侍候裴青禾的人,春月与普通婢女不同,她心思细,低声纠正裴青禾的称呼,“郡主,是见善公子。” 见善。 萧见善。 萧檀及。 萧见善这个名字,裴青禾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喊过了。 - 天下皆知,北魏长公主乐于养面首,府中美男无数。十几年前,她给自家女儿也弄来了一个玩伴,那是前任首辅萧家的独子萧檀及。 若萧家不倒,长公主自是不敢如此行事。 偏偏萧家私通外敌,满门抄斩。 只余年仅六岁的萧檀及被长公主看中,挑入府中,为郡主玩伴。 此等羞辱之事一经传出,天下唏嘘。 前世,裴青禾一直都知道,萧檀及对她的恨,是从小种下的因。 想起萧檀及前世将皇族算计到近乎断子绝孙—— 裴青禾面色凝重。 别人如何她管不着,但公主府不能再树立他那样的仇敌。 萧檀及被罚跪? 裴青禾费力回忆上一世此时发生的事。 如果她没记错,似乎是今早她同萧檀及一起去碧云寺上香,回来的路上遭遇刺杀,她母亲闻讯震怒,派人严刑拷打刺客的同时,迁怒于萧檀及,话里话外都在责怪萧檀及没能照顾好她这个郡主。 裴青禾想,萧檀及在公主府受辱多年,恨她还来不及,又怎会救她。 她记得前世萧檀及带着剑伤足足在烈日下跪了三个时辰。 裴青禾心中一紧,顾不上伤势,掀开被褥,翻身下床。 春月忙扶她,“郡主,您还不能乱动。” 裴青禾这会儿头脑晕涨,但逻辑清晰。 母亲怒的不是萧檀及没救她,母亲怒的是她三番两次被人欺负却无反手之力。 此事萧檀及并无半分过错。 - 烈日艳艳,火伞高张。 裴青禾冲到院内时,乍然入目的是萧檀及那一身染满血污的衣袍,以及地面上那已经干涸的血迹。 刺目,惊心。 她前世受惊后昏睡了整整一日,之后醒来才听闻萧檀及被罚跪。 她从不知,原来他伤的这么重。 裴青禾看着地面上的血,胸口发闷。 须臾,她感觉一道极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轻飘飘,却足以令她后脊发凉。 她抬眸望去,对上了萧檀及那双不带丝毫温度的眸子中。 这个人,她前世至死都未能再见上一面。 他跪的,那样笔直,像被春雨浇灌后生生不息的劲竹,崭露头角。 周身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调。 莲华容姿,遗世独立。 却偏生的乖戾。 她见过他杀人的模样。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裴青禾原本想要上前的脚步再难行走半分,只得唤来侍候他的小厮扶起他。 他未动,直勾勾盯着她看。 末了,不冷不淡一句:“郡主醒了。” 声音平静的可怕。 许久未曾听到他的声音,裴青禾一颗心仿佛被无数双手死死捏紧,但她面上不显,未免萧檀及起疑,她回忆起前世此时她对待萧檀及的态度。 她记得,上一世的她行事娇纵,蛮横无理。 母亲希望她做一个合格的郡主,沉蕴出属于郡主的威严,她错将惧怕当作尊敬,行事越发骄矜。 做到了人人怕。 也做到了人人骂。 对待萧檀及,她更加放肆。 萧檀及不爱笑,她就逼着他对她笑,他喜静,她偏要带他去各种喧闹场所,他口味淡,她每每与他一起用膳,偏要弄些重口味的菜肴来捉弄他。 从前,无知无礼。 如今,阎罗殿爬了一圈回来,裴青禾哪里还敢。 她不太敢看他,加之暂且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只得佯做虚弱,对他说:“你不必跪在这了,现在就回你院子里去,我让人给你医治。” “郡主,是长公主下令见善公子在此思过,贸然离开,恐怕……”春月在一旁提醒。 裴青禾打断她,“我自有打算。” 她话落,萧檀及那双幽深莫测的眸子在她面上顿了片刻,随后,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乌影,整个人显得分外安静,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他起身。 未由别人搀扶,朝裴青禾虚行一礼后,他转身离开。 萧檀及住的地方就在鱼台阁的偏院内。 是长公主裴南月的安排。 - 原地,裴青禾看着满地的血出神。 所谓,血债血偿。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种种。 第四章 刺客 裴青禾思虑着怎么能让萧檀及对她们母女的怨恨少一些。 她吩咐春月:“把我房里的药给他送过去,另外,让大夫给他医治,记住,让他们务必尽心尽力。” “是。” 裴青禾想,再过几日,待到时机成熟,她便求母亲放萧檀及走。 重来一回,她不想再与这个人为敌。 只愿从此,再无瓜葛。 - 听到萧檀及伤势无碍的消息,裴青禾才安心喝下安神药。没多久,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只是这一觉注定睡得不安稳。 她又梦到了母亲出事那天,她孤立无援,公主府一朝倾倒。 裴青禾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此时,日落西山,暮色苍茫。 她朝窗外看了半晌,而后叫来春月替她梳妆。 她想,她该去见个人。 “春月,那些刺杀我的人,此刻被关在何处?” “府内地牢。”春月告诉她,“方才宫内已传来消息,圣上派锦衣卫调查此事,再过不久,锦衣卫便会来公主府提人。” 裴青禾听在心里,催促春月加快动作。 - 作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幼妹,长公主府气派恢弘,甚至不输天子居所。 亭台楼榭,廊回路转,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一抹夕阳划过琉璃瓦顶,洒下朦朦胧胧的昏黄。 行走在廊中,裴青禾没由来的感到恍惚。 与此同时,她回忆前世这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三日前,魏王府的赏春宴。 魏王府二小姐裴瑶羞辱她母亲,她先动手,扇了裴瑶一巴掌。 她不会武,被那二小姐拿鞭子伤了手臂,一时不慎,跌入湖中,出了好大的丑,接着被魏王庶子、也就是裴铮相救。 魏王包庇女儿,三言两语将此事带过。 她在魏王府受辱,事情传回长公主府后,她母亲执剑入王府,当场砍下了那魏王府二小姐的一根手指。 京中盛传她母亲狠辣,却不知魏王府的人先将话说得有多难听。 魏王府势大,长公主府也不容小觑,况且此事本就魏王府不对在先。 事情传入内宫,她那皇帝舅舅也没说什么,朝堂之上将此事揭过。 魏王一向不是吃亏的人,众人皆以为他会当场发作,与她母亲闹得下不来台面,但他却将此事按下不提,看好戏的人都以为魏王怕了她母亲,直到今日她受刺消息传遍京师,他们方才反应过来—— 是了,确是魏王府能做出来的事情。 裴青禾记得,前世锦衣卫也来公主府提人。 锦衣卫最会用刑。 前世,经过锦衣卫一天一夜的严刑拷打,那些人认下了魏王府的罪行。 - 紧赶慢赶,裴青禾赶在锦衣卫之前抵达地牢,她想进去,却被春月拦住,“郡主,这不是您该进的地方,您要做什么,奴婢代您进去通传一声。” 裴青禾摇头示意春月退下,她想做的事,其他人代替不了。 “你在外面等我。”她交代春月。 “郡主——” 裴青禾淡淡扫她一眼,“再多言一句,你明日便离开鱼台阁。” 她是被那皇城中的腥风血雨浸染过的人,又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养了半年,别的本事没有,震慑震慑下人还是足够的。 春月见状,心中一颤,恭敬退侯一旁。 - 地牢内光线黑暗,血腥味令人作呕。铁鞭抽打皮肉的声音、烙铁烧熟肌肤的滋滋声、受刑之人发出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 以上种种,皆因裴青禾的到来戛然而止。 “参见郡主——” 隐卫首领愣了一下,才迎上前来,恭敬道:“郡主怎么来了?此地血污气重,恐冲撞郡主。” “无碍,今日刺杀我之人都在哪?我要见见。” 刺客中的头目被关在地牢深处的囚室中,相比外头那群惨叫连连的人,他的衣摆还算干净,看上去没受多少刑罚,也兴许是还没轮到他。 因着他整个上半身隐在阴暗角落里,裴青禾实在看不清他的脸。 她心思微动,吩咐人打开囚室的门。 裴青禾朝他走去。 她知道,他不会杀她。 他的目的,也压根不是杀她。 - 阴影之中,墨忱之背靠墙壁,左腿屈起,姿态闲散,百无聊赖的打量来人。 女子乌黑的长发盘着精致的发髻,一袭白色茉莉薄烟软纱衬着娉娜的身段,肤色雪白中透着粉红,扭珠衔丝凤形钗斜插在长发上,坠下珠饰颤颤垂着。 如此娇色。 这人墨忱之记得。 青禾郡主。 他还记得,这位娇弱的小郡主在乱战之中受了伤。 她不好好养伤,跑来见他作甚。 思绪流转间,裴青禾已行至他跟前,墨忱之垂眸盯着她裙摆上的花纹,内心深觉好笑,她离他这么近,也不怕他乘人不备杀了她。 正想着,裴青禾忽然抬脚踢向他脚踝。 一下似乎不解气,又来一脚。 说是羞辱吧,可她的力气落在他身上不痛不痒,他抬头去看,却见她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你为何要杀我?”裴青禾一开口,墨忱之便听出了她要哭。 墨忱之愣了。 转瞬间,女子眼泪落下两行,挂在脸颊上。 我见犹怜。 墨忱之一时哑巴了一般,讲不出话来。 他看向守在裴青禾身后的隐卫,目光隐隐染上求助之色,可隐卫只淡淡扫他一眼,接着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看见。 墨忱之:“……” 人就在他面前,还哭的如此伤心,墨忱之从不哄女人,可人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事儿。 他只得对她说:“我没想杀你。” 语气硬邦邦的。 他话落,裴青禾立刻掀起了自己左手衣袖,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纱布。 证据就在眼前,墨忱之语塞。 半晌,他拿下巴指了指对面囚室被打到昏死过去的人,“他刺的。” 裴青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因为光线不足,她并未看到有人。 墨忱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掌心撑地,缓慢起身,往前囚室门口,冲裴青禾招手,“自己过来看。” 裴青禾跟过去,换个视角,果然看到对面囚室晕死过去一个人。 墨忱之刚想放松下来,便听到耳边响起细弱蚊蝇的声音。 “你、你没想杀我?” 他生的高大,裴青禾堪堪到他肩膀之处,他低头看她,点头,“嗯。” 墨忱之实在不想应付女人,只期盼她赶紧走。 谁料她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竟不再移开半分。 一股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墨忱之从小就知道他长相不错,这位小郡主该不会—— 第五章 做戏 应当不会,他爷爷说过,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有哪家姑娘瞎了眼看上他。 “你伤得很重。”小郡主又开口了。 墨忱之心中那股怪异感越来越深,没等他说话,这位娇弱的青禾郡主便开始自言自语: “我让他们放开你的话,你会逃吗?” 墨忱之:我当然会。 裴青禾:“应该不会,你这一身伤,也逃不掉。” 墨忱之:“……” 不,我跑的掉。 裴青禾:“那你会趁他们不备,拿我当人质吗?” 墨忱之:我肯定会。 “只要你说不会,我就信你,然后放了你。” 墨忱之:“我不会!” “……” 墨忱之虽不知这小郡主想干嘛,但他着实不想再待在这腐朽发霉的地牢中,更不想受刑。 他说完,看见面前的小郡主冲他甜甜一笑。 忽然间,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这时,有人前来禀报,“郡主,锦衣卫的姜指挥使亲自来要人了。” “嗯,”裴青禾点点头,指了指外头受刑的人以及对面囚室昏厥过去的人,说:“把他们交出去吧。” “至于他——” 裴青禾望着墨忱之,抿唇轻笑,“他不行,他长得好看,我要留下他。” 墨忱之:“……” 一旁的隐卫面面相觑,不由多看了墨忱之几眼。 裴青禾自然知道自己此举落在旁人眼中有多荒唐。 但她内心自有计较。 上一世,墨忱之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天下武道第一人,后因顾北宁的一次赠药之恩,多次相助顾北宁,因此,公主府吃了不少亏。 这辈子,她对墨忱之好一点,不求墨忱之记恩,只求在将来的乱世中,他的剑不会对准公主府。 前世记忆飘过心间,裴青禾晃神片刻,接着回身吩咐隐卫:“把这位公子送去我院中,再请大夫来给他治伤。” 墨忱之:“……”金屋藏娇? 爷爷,我出息了。 隐卫扶着墨忱之路过裴青禾身侧之时,他停下,细细打量她片刻,似要判断她此言是真是假。 裴青禾回以坦荡的微笑。 后者不再多言,被送离地牢。 隐卫首领在一侧犹豫开口:“郡主,殿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裴青禾轻抚衣袖,眉目低垂,做戏流露出的娇态尽数散去,她答:“无妨,母亲那边,我自有交代。” 隐卫首领颔首。 待裴青禾也离开后,隐卫首领斟酌片刻,还是叫来手下,吩咐道:“去将此事汇报殿下。” “是。” - 长公主府本就人多嘴杂,裴青禾将刺客带回院中的事情,很快传遍府内,甚至京中。 一时间,京中盛言青禾郡主同她母亲长公主一样,痴迷男色。 哪家若是娶了这青禾郡主,可谓门楣有辱。 原本那些想要通过裴青禾攀附长公主的人家,也都歇了心思。 彼时,大夫已经诊治完墨忱之的伤。 因为受刑,他身上伤口众多,但都还好,只是小伤,没有伤到骨头,静静修养便可。 裴青禾嘱咐大夫拿最好的伤药,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让墨忱之恢复如初。 待大夫离开,墨忱之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疑惑。 “不知郡主此举何意?” 裴青禾让厨房煮了粥送来,她一边接过春月刚盛好的粥,一边回答墨忱之,“我说了,你长得好看,我要留下你。” 墨忱之也不是傻子,他明显不信,“天下皆知,长公主府内面首无数,个个天人之资。” 裴青禾执勺搅拌热粥,闻言不甚在意的点点头,“你说得对,但你不知道,那些人太无趣了,他们都怕我,府里没人不怕我,我自小便没有玩伴。” 前世便是,裴青禾一直都很孤独,唯一一个不怕她的萧檀及,还憎恨她。 墨忱之没说话。 裴青禾看向他,认真道:“你不怕我,我要留下你。” 墨忱之觉得这位郡主讲话真有意思,经过相处,他也不觉得她像外头传言一般愚蠢无礼。 他故意逗她:“可我想杀你。” 像是被他的话吓到,小郡主手一抖,滚烫的热粥瞬间洒在手背上。 “郡主,”春月忙上前接过瓷碗,“您的手——” 小郡主没有理会她的婢女。 那双湿漉漉的灵动眼眸朝他望来,似乎是无措极了,她嘴巴微微张着,眉头紧锁,语气委屈:“可你刚刚说过不会杀我的。” 墨忱之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觉得眼前这人挺傻的。 傻得可爱。 究竟是谁说青禾郡主嚣张跋扈来着,那人眼睛八成是瞎了。 等他想再逗逗这小郡主时,他发现小郡主脸红了。 墨忱之:“……” 这是被他吓的,还是被他气的? 墨忱之不知道,但他看见小郡主开始羞涩的扯弄手帕,并且告诉他:“你笑起来真好看。” 一个大男人被漂亮姑娘这样夸。 别人怎么样不知道,但墨忱之快遭不住了。 小郡主面上的春寐怎么也藏不住,她似乎觉得害羞极了,倏地起身,给他留下一句:“你好好养伤,别想跑,本郡主要定你了。” 讲完这句话她便朝外走,裙摆如同飞舞的蝴蝶,很快出了阁门。 墨忱之卧在床上傻傻看着这一幕。 爷爷,您孙子有人要了。 - 做戏做全套,裴青禾此刻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连春月都觉得她是真看上了那刺客。 裴青禾当然没有。 她迈出阁门之后便思虑起下一步如何行事。 她没看路,低垂着眼皮往前走,夜色昏沉,没几步,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堵温热的胸膛。 她怔怔抬头,来不及收敛神色,做戏展露出的羞涩尽数落在了萧檀及眼中。 第六章 兄长 茫茫夜色,他伫立在台下。 裴青禾眼皮猛地一跳,笑容缰着在脸上。 她忘了,偏院里还住着萧檀及。 男人面无波澜的看着她,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眸先是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后又朝她身后的阁楼里投去视线。 “郡主,您没事吧?”春月担心裴青禾手臂上的伤,忙上前来询问。 “没、没事。” 裴青禾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与萧檀及拉开了距离。 萧檀及怎么会突然过来? 小厮在一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道:“郡主,我们公子来谢恩。” 他的话,让裴青禾心头稍稍平稳。 谢恩。 单看萧檀及这副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寻仇。 前世阴影太重,裴青禾一看见萧檀及就紧张。 她将手指藏进衣袖,不受控制的紧紧扣住掌心,接着装作关心萧檀及的模样,抬头欲询问他的伤势—— 却见他不知何时起目光便紧锁在了她脸上。 兴许是夜色模糊不清,也兴许是从前被他囚禁的那半个月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她总感觉萧檀及此刻神情阴恻。 她不由得后退一步,眉梢眼角免不得流露出些许忌惮。 他向来是令人捉摸不透的。 而她,却能很轻易的被他看透。 上一世,她见萧檀及的最后一面,她发了狠,壮着胆子去刺杀萧檀及,本打算与他同归于尽。 却未料被他识破计谋,囚禁在暗室里整整半个月。 她在他面前,似乎永远没有秘密可言。 他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所有恶劣的心思。 裴青禾下意识偏头扫了眼身后的阁楼。 她相信她将刺客带回院中的事,此刻已经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这很好,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做这件事,其实有两个目的。 其中一个目的自然是让墨忱之记着她免他受严刑拷打的恩情。 另一个目的,她相信萧檀及猜得到。 早晚都要被他看穿,裴青禾硬着头皮迎上他的视线,佯作出想关心他却又拉不下脸面关心他的别扭模样,小声道:“你的伤,没事吧?” 萧檀及早已将她方才透露出来的畏惧之色尽收眼底。 他知她或许有些惧他,却不知她为何偏要为难自己与他虚与委蛇。 他深深看她一眼,道:“无碍。” 说完便垂下了眼帘,不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小厮在一旁看到自己公子如此冷漠的模样,心头不禁捏了一把汗,青禾郡主好不容易对公子好一些,公子怎么能用如此敷衍的态度相待。 万一惹怒了青禾郡主,公子岂不是又要受捉弄了。 小厮心里头着急,忙顺着萧檀及的话补充道:“公子的伤无碍,就是失血过多,大夫说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裴青禾听在心里,缓缓点头。 然后—— 寂静袭来,气氛莫名其妙的尴尬住。 裴青禾知道萧檀及向来话少,于是主动将今日之事讲起,顺带着向萧檀及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歉意,“今日是我连累你了,这场祸事本是冲我来的,你却被牵扯其中。” 一旁的小厮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郡主这是怎么了? 他记得往日郡主都是以欺负他们公子为乐趣。 难不成遭遇一场刺杀,知道他们公子的好了? 小厮偷偷去瞥萧檀及的脸色。 但因为站的位置不对,他看不清萧檀及的脸色。 另一边,裴青禾忽然想起什么,朝身后之人问道:“春月,我让你送过去的伤药你都送了吗?” “都送去了。” “那就好,”裴青禾又望向萧檀及说,“那些都是上好的伤药,你且用着,慢慢养伤,倘若不够,便可去我那里取。” 待她说完,她发觉面前之人皱起了眉头。 裴青禾心思一动。 萧檀及其实很少在人前展露他的情绪,他大多时候都是冷漠的,像一块捂不热的凉玉。 她知道自己今日的种种行为落在他眼中,他定然觉得十分反常。 但她能怎么办? 再像从前一样对他? 他那么睚眦必报,她可没有第三条命。 小厮听裴青禾提起那些药,再联系起裴青禾今日的行为,心中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并且壮着胆子将它讲了出来。 “郡主,这些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您不会又想整我们公子吧。” “大胆。”春月出声呵斥他。 裴青禾将小厮的说法在心底过了过,觉得这小厮的话十分有理,她对萧檀及忽然转态,放在任何一个人看来,都会怀疑她的目的。 萧檀及恐怕也是这么认为吧。 想着,裴青禾心里有了打算,她往前走了半步,大大方方的站到萧檀及面前,借着微薄的月色,她抬头对上他的双目,真诚道:“从前是我不好,今日在鬼门关闯了一圈回来,我忽然发现——” 卡壳。 发现什么? 发现她得罪不起他? 自裴青禾说完第一句话,萧檀及便以垂眸静静睨着她,似乎是想看看她能说什么来。 各种说辞在裴青禾脑子里过了一过,最后她慢慢讲道:“忽然发现你对我很重要。”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小厮看裴青禾的眼神最先有所变化。 很重要? 哪种重要? 裴青禾也知道这话容易让人误会,于是赶紧补充道:“原来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你当成我自己的亲兄长来看待。” 对,就是这样。 裴青禾在内心告诉自己。 “以前是小妹不懂事,不懂尊敬兄长,日后,小妹一定痛改前非,倘若再做出任何不尊兄长之事,但凭兄长责罚,绝无怨言。”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语音刚落,属于男子的冷漠声音便将她方才所讲的一切推翻。 “萧某从未听父母讲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妹妹。” “……” 望着萧檀及那逐渐阴郁莫测的眼神,裴青禾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萧檀及讲完便转身离开,似不愿再与裴青禾多言。 裴青禾冲着他的背影回答他:“虽无血缘,但在青禾心中,您就是青禾的兄长。” 跟着萧檀及一同离开的小厮频频回头,惊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整个北魏皇朝,能担得起青禾郡主一声‘您’的人,屈指可数啊! 他们家公子总算从青禾郡主手里边熬出头了。 小厮心里头高兴,但当他想上前恭喜他家公子时,他高兴不起来了。 他怎么觉得,他家公子脸色比来的时候还要差? - 第七章 早膳 一日之内遭遇太多变故,裴青禾这一晚睡得不踏实。 梦中场景频频变幻。 一会儿是皇子相残,她那皇帝舅舅龙庭大怒,气急攻心。 一会儿是宫变,她母亲殒身乱剑之中。 一会儿是裴铮欺负她,逼着她承认是她杀了顾北宁。 变幻到最后,定格在萧檀及那双阴鸷的眼眸上。 绝望到麻木惊醒的那刹那,裴青禾已经大汗淋漓,她坐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她如今不是宁妃。母亲也还在,一切都来得及。 可即便如此,她心口依旧疼的厉害。 顾北宁。 前世所有噩梦的起因皆为顾北宁。 按照前世那个人的说法,顾北宁如今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如果她现在派人刺杀顾北宁—— 不行。 镇北王府护卫个个武功高强,她杀不杀得了顾北宁是一回事儿,万一走漏风声,公主府将会直接和镇北王对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公主府和镇北王府对立起来,只会便宜了他人。 若是这一世顾北宁入京后还同上一世一般四处挑起风波,做那祸国殃民之人,她再第一时间亲手杀了顾北宁。 或者日后在镇北王回京的路上,了结了顾北宁。 裴青禾其实不想杀人,她上辈子没杀过人,手上唯一沾过的血,还是萧檀及的血。 那是在她刺杀他之时,伤了他胸口。 如今的萧檀及定然想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转态。 罢了,随他怎么想,她只需时刻尊敬他便好。 过了这几天,她便寻个由头偷偷送走萧檀及。饶是他再足智多谋,再料事如神,也用不到她身上了。 胸口闷痛,精神紧张,裴青禾再未能入眠,待到天蒙蒙亮,她便命人精心布置一份早膳,之后便带着膳食去了偏院,打算去看看那墨忱之。 谁料刚进偏院的门,便遇上刚从外头回来的萧檀及。 四目相对。 裴青禾做了下心理建设,随后走过去,唇畔含笑道:“兄长早。” 她今日身着一袭淡蓝色的云纹薄罗纱裙,宽大的裙摆处只用金丝勾勒了些许细碎的花纹,水银色的织锦腰带将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如瀑般的墨发用一支月白嵌丝云型花纹的簪钗固定着。 唇边带着浅浅轻笑,峨眉淡扫,虽未施粉黛,却仍掩不住绝色容颜。 她本来还想行个礼,但怕被人看到反而给萧檀及带来麻烦。 后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那一双深湖般幽静的眸子在她面上划过,闪过一丝探究。 小厮依旧跟在萧檀及后头,他盯着裴青禾右手提着的食盒,傻笑问道:“郡主,你来给我们公子送早膳呀。” “早膳?” 裴青禾一时没反应过来,之后才觉尴尬,“啊,我——” 她下意识去瞧萧檀及,发现萧檀及的脸色还略显苍白,想必是是失血过多。 那声‘不是’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犹豫了片刻,这才点头,“对!我来给你们公子送早膳。” “郡主真是个好人,”得到证实,小厮二话不说接过了食盒,“我代我家公子谢过郡主。” 裴青禾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两只手,笑容有些僵硬。 偏偏这时,春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郡主,您吩咐人给墨公子准备的早膳落了一份小菜——” 给墨公子准备的早膳!!! 裴青禾猛抽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完了。 完了。 完了。 小厮没听清楚,还傻傻的又问了一遍:“什么墨公子?” 裴青禾都不敢去看萧檀及的反应,她忙转身打断春月接下来极有可能会讲的话,及时补损道:“春月,你听错了,我方才吩咐的是送去兄长院子里。” 春月是裴青禾的心腹,眼下看到见善公子身边的小厮捧着食盒,便什么都明白了,她俯首认错:“郡主赎罪,春月走神了,没有听清郡主的吩咐。” 裴青禾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 “无碍,”她说,“下次注意一些便可。” 裴青禾说完回过身,便看到原先离她三步之外的男人此刻已经来到她面前。 她下意识仰起脑袋看他。 他却缓缓低头,她下意识往后躲,却被他的手掌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裴青禾身体瞬间紧绷住。 离近了闻,他身上其实有股很淡的香味,像雨后竹香,也似卷墨之香。 他身量高,她只到他下巴。 他的身形可以将她整个人遮住,带有十足十的侵略性。 小厮在一旁都看呆了。 他只瞧见他家公子似乎凑在郡主耳边说了一句话。 至于说了什么,他不清楚。 直到萧檀及离去,裴青禾方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春月担忧问道:“郡主,见善公子方才……?” 裴青禾摇头,“没什么。”只是对她讲了一句话。 他说—— 郡主演技实在拙劣。 耳边似乎还残余着温热的吐息。 裴青禾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 春月没多问,她点点头,体贴道:“奴婢再去命人做份一样的早膳来。” “不必了。”裴青禾说,“吩咐人备好马车,待会儿去望月楼。” “出府?”春月犹豫,“可是您的伤。” “无碍。”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当裴青禾告诉墨忱之她带他出府之时,墨忱之倒没说不愿,只是一脸难以理解的打量她。 墨忱之想的是,这小郡主都受伤了还到处乱跑。 果然与那些擦破皮都要养伤半月的娇娇小姐不同。 裴青禾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若是只被刺杀一次便不敢再出门,那我岂不是丢了长公主府的颜面。” 墨忱之想了一想,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笑,“你就不怕我跑掉?” 裴青禾摇头,“只要不是再刺杀我一次就行。” 说着,她走上前将他从床榻上拽起,“走吧,望月楼的菜肴天下一绝,我想让你尝尝。” 墨忱之低头瞧了眼她的手,无奈一笑,“行吧,小爷我就舍命陪君子。” - 介于墨忱之和萧檀及住在同一院子里,裴青禾带墨忱之出门的时候,萧檀及就算不想看到也难。 他住的房间很是朴素,与裴青禾房中那奢华旖旎天壤之别。 但却独有一番韵味。 他此刻端坐书案前,拿起昨晚未翻阅完的书籍。 他的小厮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忍不住往外瞅,“公子,您说郡主是不是真的喜欢上这个这个刺客了?” 第八章 出府 小厮眉头皱到可以夹死蟑螂,他小声嘟囔起来:“这人长得也就一般,还没公子您万分之一——” 话没说完,手指猛地一痛,他哎呀一声,止了言语。 回头一看,竟是茶水溢了出来。 差点打湿他们公子前日刚找来的古籍孤本。 小厮知道自己闯了祸,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 “你不是先前嚷嚷着最近膳食太素。” 诶,没有训他? 小厮怔怔抬头,看见他们公子将他前不久刚放下的食盒放到了他面前,“这个你拿走。” 小厮下意识道:“可这是郡主特意为您准备的。” 萧檀及翻书的动作一顿,挪出目光淡淡瞥了一眼那食盒,声音冷了几分:“要么你拿走,要么你扔掉。” 小厮最近馋的很,怎么可能扔掉它。 他抱住食盒往外走,“多谢公子赏赐。” - 燕语莺啼,晨光熹微。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东西两边延伸。繁华大街上行人川流不息,绿瓦红墙,飞檐横出。 公主府的马车出现在街道上后,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长公主鲜少出府,青禾郡主昨日又遭刺杀,怕是要在府中修养上半个月,那此刻马车中坐的是谁? 马车行的慢,有心之人默默跟在后头,想一探究竟。 马车停在望月楼门口。 裴青禾和墨忱之刚一出现,许多人的目光便集中在了裴青禾身上,周围更甚响起一阵议论之声,裴青禾大概听了一下,无非就是她为何出府,她身旁的男子是谁诸如此类的话题。 她不予理会,众目睽睽之下牵住墨忱之的手腕。 待他不知所谓的朝她看来,她冲他甜甜一笑,接着走进了望月楼。 墨忱之胃口大,他们足足在包厢里头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这半个时辰内,京中有关于她和墨忱之的流言一茬接一茬。 有人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同她母亲一般养面首。 有人说墨忱之是她的情夫,她已失身于他。 还有人说她与墨忱之两厢情愿,奈何她母亲不同意,她便将人带出府,以此逼迫她母亲同意这门婚事。 更甚者猜出了墨忱之的身份,说裴青禾愚笨无脑,竟然爱上了刺客。 当这些流言传到裴青禾耳中的时候,她已经出了望月楼,在去城外十里亭的途中。 - 墨忱之用完早膳后便躺在马车中闭目养神,裴青禾坐在他对面,看他姿态如此闲适,忍不住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去十里亭吗?” 墨忱之闻言不紧不慢掀起眼皮,看着马车顶,慢悠悠吐出一句:“因为我好看,你想跟我私奔。” 裴青禾正在喝茶,听闻此言,差点被茶水呛到。 墨忱之听到动静看了她一眼,视线从她被憋红的脸颊上扫过。 还不错,至少没被呛死。 他收回目光,再次闭目养神。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郡主压根不是看上了他,她今日一早带他出府,让全城百姓看到她与他在一起,定然有她自己的算计。 至于她在算计什么,他猜不到。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行吧,他爷爷说得对,女人的话不能信。 昨天说着要留下他,今个一早就将他带了出来,现下还不知要带他去哪,卖了都有可能。 出了城后,马车一路向南狂奔,没多久,马车停下,外头传来隐卫的声音:“郡主,十里亭到了。” “知道了,你们先退到一边,我有些话要同墨公子讲。” “属下遵命。” 裴青禾讲完话,她对面的墨忱之依旧动也不动,她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了戳他手臂,语气轻松,“地方到了,下车吧。” 她话音刚落,男人腾地起身,动作大到离谱。 裴青禾不明所以,只看到墨忱之用一副探究的神色盯着她看。 墨忱之方才原不想动,可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位小郡主方才称他为墨公子。 他似乎,从未告诉过她自己的姓氏。 难不成是长公主告诉她的? 墨忱之愣神之际,裴青禾已经先他一步下车。 他紧随其后。 - 风娇日暖,山光水色。 十里亭因着一座六层亭台闻名,以往心情不顺时,裴青禾总喜欢来此散心。 她抬头朝最高的一层屋檐看去,随即走到墨忱之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袍,对他指了指那最高的屋檐。 “我想去上面。”她说,“站得高,看得远。” 墨忱之垂眸瞧她一眼,无奈抿唇。 下一刻,长臂勾住她腰身,脚尖点地,腾空而起,身姿轻盈,衣玦随风飘动。 裴青禾还未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他带到屋檐之上。 心愿达成,裴青禾抑制不住的开心。 前世今生,她最爱自由。 此刻,便是她为数不多的自由时光。 女子笑靥如花,落在墨忱之眼中,绚烂夺目。 他深深看了她几眼,下意识松开她的腰身。 也就是这一瞬间,裴青禾意识到自己腿脚是软的,她忙攀附住墨忱之的肩膀,依附着他,由他扶她坐下。 他笑她,“胆小鬼。” “……” 京郊风光一览而尽,尽收眼底。 风吹起裴青禾耳畔的碎发,她惬意眯眼,对身旁之人开口道:“长这么大,我只出过一次京城。” 还是上辈子的事。 飞檐走壁对墨忱之来讲是家常便饭,他觉得这地方除了视野开阔一点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但看裴青禾如此享受的模样,他也静下心,虔诚感受这一刻的舒适。 至于小郡主说的她没出过京城…… 墨忱之想,如果以后有机会,他倒是可以带她出京转转,就怕她那母亲不同意。 “我母亲不喜欢我。” 嗯? 他正放空自己,他身旁的小郡主开口了,声音带着淡淡的忧愁。 她这话墨忱之可不认同,他侧首瞧她,却发现她神情低落,所言不像有假。 “无论我做什么,我母亲眼里都没我。” 前世今生,这也算是裴青禾的一个心结。 “小的时候,母亲很少关心我。” 她从前不懂为何,后来懂了。 “有一次,入宫时,母亲不在我身边,有个大臣的女儿偷偷拿石子砸我,我一开始没理会,后来她举止愈加过分,我便反抗了回去,将她按倒在地,拿更大的石块将她额头砸破。 她流了好多的血,众人都被我吓到,却不敢上前阻止我。之后母亲赶来,那一次,母亲看着我,笑了。” “母亲似乎很喜欢我嚣张放纵的模样。” 第九章 和亲 墨忱之眉毛一挑,话语间染上了三两分的荒唐,“外头传言你仗势欺人,你做出的那些骂名,就因为这个?” 裴青禾不否认,“我本以为我今日肆意乱为我母亲会训斥我,但是她没有。 我从小就没有玩伴,世家大臣们的女儿怕我,皇宫里的公主嫌我体弱,躲我,我只能默默期盼以后嫁给一个好儿郎,他敬我、爱我、疼我——” 这些都是裴青禾前世所求。 所以后来裴铮对她哪怕只有一点点好,她也愿嫁给他。 她继续说:“可是前不久我才知道,边疆来犯,战事再起,我北魏国库紧张,极有可能派人去和亲。” 前世,她七岁那年被罪臣残党所掳,是裴铮无意中救了她。 自此之后,她便对他有了爱敬之情。 之后魏王府宴席,她落水被裴铮救起,她便确定喜欢上了裴铮。 接着她爱慕裴铮之事被传的沸沸扬扬,她才没被送去和亲。 而这一世她不打算再和裴铮扯上关系。 自然需要一个合适的说法躲过和亲。 话说到这个份上,墨忱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视线望向远方天际自由自在飞翔的白鸽。 多了真实情感,裴青禾整个人无形中被阴霾笼罩,仿佛没了生机了木偶美人,看的人连跟着压抑。 她对墨忱之说,“我也是和亲人选之一,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墨忱之方才猜到了,但有一点他想不明白,“故意留下我,就为了坏自己名声来躲避和亲?可这样一来,你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我不想嫁人。”裴青禾脱口而出。 墨忱之诧异看她一眼,裴青禾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补充道:“再说,真正爱我的人不会在意那些。” 说起爱人,裴青禾无可避免的再次想起前世种种。 她的一腔孤勇。 那碗毒药真的是苦极了。 墨忱之还在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裴青禾想了想,问他:“我是不是很蠢?” 男人扬眉,点头回答:“有一点。” 裴青禾抿唇,不太开心。 她小声嘟囔,“想必我母亲也这么认为。” 话落,她反应过来什么,抬起左脚在墨忱之小腿上轻轻踢了一下。 后者一脸莫名。 裴青禾直了直身子,小腿跟着乱晃,颇有些得意,“你说我蠢,我不开心,还不能打你两下出气?” 裴青禾到底年轻了些,不知道男人的报复心有多重。 她原本坐得稳当的很,男人手掌在她后背轻轻一推,她整个人便要往下滑。 她来不及反应,眼看着要滑下去,男人又伸手将她捞了回来。 裴青禾瞪向他。 墨忱之面无表情,“再瞪我?我还把你扔下去。” 裴青禾默默垂下眼。 她想,这一世她一定要学会武功。 哪怕她母亲不同意,她也要偷偷学。 心底打定主意,裴青禾沉吟片刻,对身旁之人道:“你走吧。” 墨忱之猜到了她利用他,却没料到她会放走他。 他提醒她:“我是要刺杀你的人。” “你说了你不想杀我,我信你。”裴青禾告诉他,“而且我护不了你多久,锦衣卫很快会领了皇命来抓你,我不想你受伤,你赶紧走吧。” “为什么想放了我?” “本来是想利用你气我母亲,顺便躲过和亲,现在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放你走。可能是因为我没做过什么好事,想当一次好人吧。” “我得不到的自由,我把它给你。” 裴青禾话落,很久,墨忱之都没有动,似乎并不着急离开。 “不走?”裴青禾瞧他。 她沉思须臾,唇畔含笑的凑上去问他,“那不如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来刺杀我的?” 墨忱之睨她一眼,这才缓缓开口:“救命之恩,墨某会铭记于心。” 言罢,他起身。 “等一下——” 眼瞅着他随时都可能离开,裴青禾死死抓住他衣袍,“你能不能先把我送下去?” 这么高,她一个人害怕。 如来时一般,墨忱之扶住她腰身,足尖轻点,身子一跃而下。 落地之前,墨忱之听到自己问她:“你愿意跟我走吗?” 而小郡主像是没听清,怔怔抬头:“什么?” 待她站稳,墨忱之松开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没什么。” 他与裴青禾倍道而行,守在远处的隐卫见到这一幕以为墨忱之要逃,便要跟上前去。 裴青禾厉声喝止他们,“不许跟。” 十米之外,那一袭墨青色衣袍的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阡陌之道上,烂漫杏花,开满山头。 落叶纷纷飞舞,舞得绚烂凉薄。 山河之前,男人转过了身。 - 春月不明白自家郡主为何放走那墨公子,但她是奴婢,不该多言,便将所有疑问缄默于心。 回府的路上,裴青禾靠着马车内软枕,闭眼假寐,不言不语。 其实她听到了。 墨忱之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她缓缓睁眼,葱葱玉指勾起车帘,视线望向远方。 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 回府途中,裴青禾未再言语,春月以为她因墨公子离去而失落,但裴青禾只是想起了前世之事。 前世,她一事无成。 如今回来,解决了墨忱之即将可能对公主府造成的威胁,她方才有脸面去见她母亲。 一回府,裴青禾先回鱼台阁梳洗一番,后才去了她母亲居住的瑶光殿。 行至亭台转角处,她远远看见一身穿大红蟒衣,佩绣春刀的男子从她母亲的瑶光殿走出来。 春月以为裴青禾不识此人,便开口道:“郡主,那是锦衣卫的姜指挥使。” 铁面阎王,姜砚白。 二十七了还未娶妻生子,府中更是连姬妾也没有。 裴青禾想了想这人前世的结局,垂眸敛去眼底的幽光,她开口:“想必,是来府中要人的吧。” 这话是对着春月说的。 春月原本还在想锦衣卫的指挥使为何忽然亲自前来公主府,裴青禾一开口,她方才明白。 难道郡主一早便知晓锦衣卫不会放过墨公子,所以才将墨公子放走? 第十章 棋子 - 公主府雕栏玉砌,瑶光殿更是金碧辉煌。 地板是用金砖铺陈,殿内一切装饰皆是金丝银线,就连普通的桌椅也全是用金贵的沉香木所致,单件拎出去,便值数两黄金。 长公主裴南月身为当今皇帝唯一的妹妹,皇帝尚在潜邸之时,便十分疼爱裴南月这个妹妹,即位之后,更是封原嫡长公主裴南月为护国公主,赐尚方宝剑,见天子可不跪。 外人都言,只因圣上重情,长公主才被养成一副刁钻的性格。 未婚生子。 豢养面首。 诬陷朝臣。 偏偏圣上纵容至极。 连带着长公主不知与谁生的私生女,他也给予千般宠爱。 - 瑶光殿。 隔着一道帘幕,裴青禾站在殿中等候她母亲。 帘幕之后,人影晃动。 她隐约可分辨出除她母亲外,还有另一个人,看身形,是个男人。 看来,昨晚母亲留人在瑶光殿侍寝了。 裴青禾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某个节点,她忽然想到,方才锦衣卫的姜指挥使进来殿中,看到的也是这幅画面吗? 正出神,守在殿中的婢女将帘幕拉开来。 裴青禾没敢看。 片刻后,身着白衣的清雅男子行至她面前,对她一礼,“郡主。” 裴青禾看了他一眼,认出是近日她母亲最宠的面首,云奚公子。 她稍稍颔首。 男子步履优雅的朝外走去。 满殿的婢女也被屏退,包括春月。 待纷杂的脚步声远去,裴青禾才俯首跪地,对着她母亲行了个大礼,“女儿见过母亲。” “起身罢,”女子声音软腻,带着天生的媚感,可轻易让人酥了筋骨。“听说你将刺杀你的人放走了?” 裴青禾晃了下心神,才答:“是。” “给本宫一个理由。” “他武功高,不像是魏王府能养出的侍卫,他被杀了可惜,不如放走他,还能让他记下公主府对他的恩情。” 远处床榻之上传来女子轻笑,“我儿真以为魏王那愚笨胆小之徒敢在京师刺杀于你?你当真以为害你的人是魏王府?” 裴青禾沉默下来,须臾,她起身,朝前方看去。 床榻之上,女子一袭曳地红裙,红衣裹身,露出线条优美的颈脖。裙裾边勾着一层金丝,衣摆上绣着活灵活现的木槿花,手腕处戴着翡翠镯子,衬得肤色极白,一头青丝用一支金步摇固定着,细长的流苏垂下。身段窈窕玲珑,一双眼睛媚意横流,张扬夺目。 裴青禾看呆了眼,她母亲真的好美。 为什么那个人不喜欢呢。 无意中对上她母亲那双充满侵略性的美眸后,裴青禾忽然缓过神来,母亲还在问她话。 她心思微动,唇边浮起一抹略带讽刺的笑容,她回答:“是不是魏王府不重要。皇帝舅舅说是他,那就是他。是非曲直,不过皇帝舅舅一句话。” 裴南月微眯起眼,接着便笑了,“原来你都明白,看来我儿是真的长大了。” 裴青禾抿唇,忆起前世此时。 前世这个时候她终日嚷嚷着要嫁给裴铮,皇帝担心长公主和魏王之间产生什么交易,对魏王生疑的同时,与她母亲也产生隔阂。 天子多疑,需要断了魏王府与长公主府结盟的可能性,他才放心。 皇家之中,哪有什么兄妹情深。 有人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贤君名声。 若不是重生一次,裴青禾也想不到她那位皇帝舅舅多次拿她当棋子使。 裴青禾敛了敛心神,对她母亲讲:“裴瑶害我落水,我助皇帝舅舅完成此计,削了魏王的权,也算亲自报了当日之仇。” “可你不是对那魏王府的裴铮高看一眼?” 裴青禾:“任何人都不及母亲重要,不及公主府的荣耀重要。” 裴南月似笑非笑的看她,“你是如何想明白其中关键的?” 裴青禾哽住,半晌后回答:“是墨忱之告诉女儿的。” “墨忱之?”裴南月眉眼冷艳,“他竟会告诉你这些?” 裴青禾抿唇不语。 好在她母亲也未多问,只叹道:“可惜,你我母女二人,只能做别人手中的工具。此事无论如何最后证据都会指向魏王,况本宫已经砍了那裴瑶的一根手指来为你出气,你又何必趟这趟混水。” 没错,有她无她都一样,魏王府遭殃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为什么她还要掺入这些是非当中呢。 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墨忱之将来的成就。 上一世,他受锦衣卫严刑拷打,命都丢了半条才完成任务,后虽从她那皇帝舅舅手中得到了武林秘籍,却也落下病根,否则日后会有更高的造诣。 这一世,她免他再受皮肉之苦,以最小的代价得到那本秘籍,希望他不要忘了这份恩情。 将来公主府有难,他能帮上一二。 就算不帮忙,也别与公主府对立。 裴青禾叹气,如今,这才只是一个墨忱之,将来因顾北宁而棘手的事情还有诸多,应付起来,需得费不少功夫。 她自重生以来,一颗心便时常吊着,眼下终于见到她母亲,不由放松下来,十分渴望她母亲能亲近自己一下。 裴青禾咬了下唇瓣,神情略带委屈的开口:“母亲,我昨晚做噩梦了。” 榻上女子把玩发丝的动作一顿,朝她看来。 裴青禾楚楚可怜看着自己母亲,“您能抱抱我吗?” 裴南月神情微怔,那双平素散漫的眸子黯然些许,只一瞬,她又恢复成往日模样,且交给裴青禾一张帖子。 她说:“明日,容妃设宴,你去。” 裴青禾眼底闪过失落。 容妃。 目前最得圣心的宠妃。 前一世她并未赴宴,但在宴席上发生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容妃与她母亲关系不好,且又是那顾北宁的姨母,这一世,她不能再让容妃在宫中做大,独揽后宫恩宠。 - 裴南月从殿中出来的时候,那侍候她母亲的云奚公子还在外头候着。 方才在殿中没看清,如今站在日头底下,裴青禾一眼便扫见了他领口处染上的唇脂。 他生的绝色,有这一抹绯红映衬,当真艳极。 第十一章 变化 裴青禾前脚出殿,他后头继续进去侍候。 走了几步,裴青禾还是忍不住回头,瞧着那云奚公子的背影,喃喃道:“春月,你有没有觉得云奚公子长得很像一个人?” 她母亲年轻时曾爱过一个人,都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其实不然。 春月闻言面露茫然。 云奚公子是殿下身边的人,她们这些下人,从来不敢多看一眼。 - 昨晚没休息好,裴青禾用完午膳之后困意袭来,本只想着小憩一会儿,可当她睡醒一觉醒来,夜幕已降临,她足足睡了三个多时辰。 她醒来后懒懒发呆了一会儿,接着叫来春月,嘱咐了她一些明日需要她去办的事情。 春月用心记下,之后告诉裴青禾:“郡主,殿下那边方才来传话,明日见善公子陪郡主进宫赴宴。” “萧檀及?”裴青禾心底一紧,“可是他的伤还没好。” 而且萧檀及跟她一起,有些事情做起来只怕多有不便。 更何况,该让萧檀及以何身份赴宴? 母亲从前入宫时倒是偶尔会带面首同行,可她不是她母亲,萧檀及也不是她养的面首。 母亲怎会突然有此想法。 - 消息传到偏院的时候,萧檀及的小厮也是一样的说法。 他们公子身份特殊,明日去赴宴,该以何身份自处?再者,他也并未听说明日有男宾。 相比他,萧檀及便显得尤为冷静,只淡淡说了一句:“既是殿下的吩咐,萧某岂敢不尊。” - 翌日。 天高云淡,万里碧空。 裴青禾一早起来,由春月替她梳妆。 今日在受邀请行列的均为官宦贵胄家的女儿。另外,宫中无后,今日的茶诗会由掌管凤印的容妃一手操办。 裴青禾出门的时候,萧檀及已在外头等了她一会儿。 她今日着了一身曳地飞鸟描花长裙,行走间,衣摆飘动,上面的海棠花活灵活现,更衬得她身材窈窕、颇有一番风情。头上没有过多的发饰,只插着根金累丝嵌珠蝶形簪。 相比于她华贵的衣衫,萧檀及衣着简单,一身玄色长袍似乎还是去年裁制的。 裴青禾看在眼里,心中默默记下回头让人给他做几身衣服送来。 她主动朝他走去,眼底含笑,“兄长请先上马车。” 这话落在周围丫鬟小厮耳中,简直如同一道惊雷。 谁不知道从前郡主最喜欢找见善公子的麻烦。 他们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萧檀及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深深看了裴青禾一眼后,竟顺着她的话,先她一步进了车厢中。 裴青禾心底一喜,紧随其后。 - 记挂着萧檀及第一次入宫,裴青禾原想嘱咐他不必拘束,紧跟着她便可。 但后面转念一想,萧檀及是什么人物,上辈子隔着宫墙都能将裴家算计到全族无后。 区区一个宫宴,他必然不会放在眼中。 念及此,裴青禾乖乖在马车中坐着,不想讲话了。 但萧檀及在一阵沉默过后竟破天荒主动与她讲起了话,他问她:“昨日那个刺客,郡主送走了?” 裴青禾一时没反应过来,迟钝的啊了声,随即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对。” 萧檀及皮肤透着一股病态的白,他面色冷淡,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却是直勾勾盯着裴青禾看,讲出的话更加令她摸不着头脑。 他说:“郡主兵行险招,如今看是起了作用。” 一时之间,饶是裴青禾多活了几年,也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直到他又讲出:“今日宫宴,名为赏诗会,实则是挑选和亲人选。” 一时间,裴青禾心跳都停止了,她承认自己确实没想到这一层,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 他为什么跟她讲这个? 他为什么跟她讲这个? 他为什么跟她讲这个?! 证明他比她聪明? 这样合适吗? 他难道就不怕被她发现他并没有老老实实当他的见善公子吗? 还是他觉得,自己对他没有威胁? 自己在他眼中,就那么胸无城府? 她的反应尽数落在萧檀及眼底,后者神情晦暗下去,“郡主似乎怕我?” 裴青禾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兄长这是哪里话。” 萧檀及垂眸扫了眼她胡乱扯着帕子的手指,慢慢开口:“郡主再多用一点力气,您这手帕便不能用了。” 裴青禾心虚,大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手已经藏到身后。 她发觉自己幼稚的行为,心底开始懊恼。 “为何怕我?”他追问。 裴青禾快哭了,“我不怕你!” 他之前不是对她爱答不理吗? 为何如今追问她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萧某也认为郡主不该惧怕萧某,毕竟,萧某从未往郡主枕下放过死蟑螂,也从未故意在郡主膳食中加料,更未曾半夜三更潜入郡主房中扮鬼吓人——” 萧檀及每多讲一句,裴青禾脸色就苍白一分。 是了。 这才是萧檀及。 前世囚禁她、欺负她的人。 原来那些过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难怪前世那么恨她。 而且,她从前怎么不知道萧檀及人前人后的变化如此之大。 有下人守着的时候,他对她恭恭敬敬。 单独他们二人相处之时,他便本性暴露,乖戾偏执得很,哪有人前那般温润有礼的模样。 她现在是不是该将春月叫进来? 萧檀及还在继续将裴青禾从前行过的幼稚事一一讲述出来,他若是训斥谴责她也就罢了,偏偏一副平静至极的模样缓缓道来。 裴青禾只觉得他像头困兽,时刻都有可能扑上来撕咬她的喉咙。 她不记得前世此时的萧檀及有何怪异之处。 他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为何这么早便将他的野心、他的不甘通通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将萧某的书一把火烧掉的人是郡主,趁萧某沐浴,悄悄拿走萧某衣物的人是郡主,心情不顺便强带着萧某前往青楼楚馆取乐的人——”他还在继续说。 裴青禾脸都羞红了,实在忍不住,冲他喊了一声:“你不许讲话了!” 萧檀及果真停了下来,只是没等多久,他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道:“郡主口口声声称萧某为兄长,这便是郡主对待兄长的方式?” 第十二章 进宫 裴青禾是真的要哭出来了,那双杏眸已然染上了些许湿意。 萧檀及看到了,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郡主做出自毁名声之事,就没想过如何面对魏王府的二公子。” 裴青禾正在挤眼泪,一听这话,心又凉了半截。 原来萧檀及这么早就看出了她和裴铮之间有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除了重生,她还有什么事情是萧檀及不知道的? 从来没有哪一刻,裴青禾觉得公主府距离皇宫竟然如此之远。 - 马车停在宫门口的那一刻,裴青禾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出了车厢。 春月见状,忙上前来扶住了裴青禾。 “郡主,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我没事。” 裴青禾悄悄往后瞥了一眼,刚好和刚下马车的萧檀及对视上。 他又恢复成以往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她心头一颤,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与萧檀及单独共处。 - 宫门处停放着许多马车,马车周围,莺莺燕燕的一众官家小姐结伴而行,好不壮观。 裴青禾环顾一圈,还未整理好心绪,一道尖细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哎呦,郡主您来了——” 满头银白,颌面无须的老者从远处走来,殷切的迎到她面前。 裴青禾对来人稍稍一礼,“莫公公。” 这是侍候她那皇帝舅舅的首领太监,想必是奉命前来迎接她。 首领太监亲迎,还真是给足了她颜面。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贤明慈爱的舅舅,会不惜代价的拿她当棋子。 莫公公先是对裴青禾嘘寒问暖了一番,才注意到与她站在一起的萧檀及。 他定睛一看,那张老脸上褶子颤了一颤,心中暗叹,这公主府的男人就是不一般,一顶一的俊美。 不过,今日的赏诗宴,似乎没邀请男宾。 虽然心中清楚来人目的,裴青禾还是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询问莫公公:“莫公公,您怎么来宫门口了?” 莫公公这才回神,忙带着裴青禾往内宫走去:“老奴听说郡主遭贼人迫害,这心里头担心极了,恨不能立刻出宫去公主府探望您—— 如今见到郡主安然无恙,老奴总算能将这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 裴青禾面上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 莫公公又言:“郡主,您多日未曾进宫,陛下想您的紧呢,整天念叨您。” 有来有回,裴青禾也顺势问他:“皇帝舅舅身体可好?” “好好好!陛下一切都好!” “那便好。” 远处,众家大臣官宦,簪缨世家的贵女,眼睁睁看着裴青禾被当今天子近侍亲自迎进了宫中。 但无人羡慕裴青禾。 谁不知道青禾郡主近日遭遇刺杀,这便叫树大招风,若青禾郡主是个聪明人也就罢了,偏偏愚蠢的很,与她母亲一样,行一些荒唐事。 她与那刺客的风流韵事如今可谓人尽皆知。 即便她身份再尊贵又如何,如今有哪个世家子弟敢娶她? “切,得意什么?” 相比其他贵女的不屑一顾,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显得尤为厌恶裴青禾。 她望着裴青禾被人拥簇的画面,眼中尽是狠辣。 “怎么不让那群贼人刺死你。”她冲着裴青禾的背影骂。 “二姐姐慎言。”她身旁另一位身穿蓝衣的女子战战兢兢的提醒她,“这里是皇宫,小心隔墙有耳。” 沈云锦厌烦扫她一眼,语气狂妄:“怎么哪里都有你。” 她就不该答应父亲将这庶出的妹妹带进宫来。 庶出果然上不得台面。 前方,裴青禾已行至宫墙拐角处。 沈云锦恶狠狠的盯着她看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裴青禾身后的萧檀及。 沈云锦一下看痴了眼,双颊渐渐浮上红晕,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那位公子是谁?为何跟在裴青禾身后?” 蓝衣女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个残影。 - 赏诗宴设在了章华台。 章华台位于御花园南侧,因其殿前的章华亭而闻名。 章华亭位于湖中心,四面环水,正适用于炎热夏日避暑。莫公公一路将裴青禾引至亭中,亲自扶着裴青禾在亭中心落座。 这湖中亭可不是谁都能歇脚的。 “郡主先在这凉亭中坐上一坐,喝些茶水,吃些糕点,进了宫您就算是回了第二个家,老奴现去向陛下复命。” 裴青禾微微一笑,“莫公公慢走。” 莫公公笑容堆砌在脸上,转身欲离去之时,再次被萧檀及吸引住视线。 他沉思须臾,回头询问起裴青禾,“郡主,还未曾问起,这位公子是?” 裴青禾垂了垂眼帘,刚想回答,萧檀及先她一步开口:“在下姓萧。” 莫公公脸色变了变。 他仔仔细细上下打量起面前的萧檀及,眼中渐渐染上惊讶。 他听闻过前首辅家的嫡子被长公主带入府中教养,却未想到被养的如此出色。 莫公公老眼一眯,“不知公子可否还记得老奴?您小的时候,老奴有幸见过公子一面。” 萧檀及视线望向远处,整个人显得疏离又冷静,“公公恕罪,萧某记性不太好。” 莫公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老眼中明显划过一丝什么。 裴青禾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想了想,她开口道:“公公不必多礼,我与见善公子从小一起长大,早已将他视为兄长,我这兄长,什么都好,就是平时不爱讲话,所以青禾才特意带兄长出来散散心。” 待她话落,萧檀及有意无意的瞧了她一眼。 “见善公子?”莫公公一时没反应过来。 旋尔,他一拍脑门,哎呦一声:“瞧老奴这记性,是啊,公子如今可不就叫萧见善吗?” 萧见善,是公主府的人。 首辅的儿子萧檀及,早就死了。 很明显,莫公公听懂了裴青禾的言外之意。 裴青禾笑了笑,不语。 “郡主且坐等容妃娘娘前来,老奴先行告退。” 待莫公公离开,萧檀及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倒不再像从前一般在她面前处处守着礼节。 裴青禾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一口,渐渐陷入沉思。 她不知母亲为何要让萧檀及也进宫来,把萧檀及放在皇帝舅舅眼皮子底下,不就是提醒皇帝舅舅昔日首辅满门抄斩的旧事吗? 万一皇帝舅舅回忆起昔年旧时,不肯再放过萧檀及怎么办? 第十三章 容妃 前世,直到皇帝舅舅驾崩,萧檀及都从未进宫。 如今,不知还有怎样的变数等着她。 若皇帝舅舅起了忌惮之心,执意杀了萧檀及—— 石桌之下,裴青禾的手慢慢收紧。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某一瞬间,一个狠辣的想法从裴青禾脑海中滋生。 她若是借她那皇帝舅舅的手,趁萧檀及羽翼未丰,将他抹杀在摇篮之中—— 她便不必再担心将来萧檀及会为了顾北宁与她对立。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过了过,便已令裴青禾后背发凉。 不行。 她不能有如此危险的想法。 萧檀及的部署一向缜密,前世不知不觉之间,朝廷中竟已有一半都是他的人。 如今,谁知道他已经安排了多少棋子。 她若行差踏错与他对立,将来怕是不得安宁。 他想要这江山,她让给他就是了。 只要在将来的乱世中可保公主府不败,她便别无所求。 裴青禾拿定主意,心头阴霾散去,她抬眸,瞧见萧檀及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 被她发现后,他不慌不忙的挪开视线。 “……” 她怎么觉得,她又被他看穿了。 不会吧。 就在这时,远处章华台殿前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 其中一名女子的声音尤为尖利,裴青禾不想听到都难。 “……竟然喜欢上一个刺客,还是要杀自己的人,我要是她呀,早就羞得去撞墙了,以后夹着尾巴做人,再不出现在人前,平白惹人笑话……” 话语间指代性如此明显,没人敢接那女子的话。 那女子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笑着。 也不知是她声音太大还是什么,连萧檀及都腾出目光朝她那边淡淡瞥了一眼。 裴青禾听着那女子的笑声,也不恼,她正愁没办法治容妃,就有人上赶着由她算计。 她高兴还来不及。 沈云锦太过高调,沈秋娉耐不住周围人投来的眼光,轻轻拉了下沈云锦的衣袖,“二姐姐,你别说了……” 沈云锦拧着眉头甩开她,“别拽我,你要是胆小,就一边呆着去。” 沈秋娉怯怯的松开手。 沈云锦受不了她,干脆压低声音对她讲出了实话,“父亲说了,公主府即将大祸临头,没了长公主,她裴青禾也没了靠山,她哪里来的脸面再在我们面前摆谱。” 沈云锦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别人便听不到,殊不知宫中到处是隐卫。 春月也是有武功在身上的,她将沈云锦的话一字不差的转告裴青禾。 “那人是谁?”裴青禾问她。 “是礼部右侍郎沈家的二小姐。” 礼部? 那是魏王党派。 公主府要完? 裴青禾来了兴趣,她怎么不知道公主府要完。 要说,这礼部右侍郎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在这皇宫大内还敢口无遮拦。 她饶有兴致的观察起沈云锦,无意中发觉了沈云锦时不时偷瞥萧檀及一眼的小动作。 裴青禾心中了然,原来是看上萧檀及了。 - 沈云锦从沈秋娉口中得知那位玄衣公子极有可能是公主府的面首后,叹息了好一会儿。 她想着那位公子定然是被裴青禾母女抢入公主府,内心定是厌恶极了裴青禾,她当众声讨裴青禾母女,必然可以令他对她高看一眼。 可是她扯着嗓子喊了半天,都未见他朝她投来一个目光。 沈云锦心里正着急,便看到原本静坐亭中的裴青禾起身朝她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 而那位公子还在亭中,未动。 裴青禾走至亭中台阶下,隔着一个转角,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会儿。 片刻,神情倏地变凌厉,扬声喊道:“宫中隐卫何在?” 青禾郡主拥有随意支配宫中隐卫的权利。 隐卫齐齐现身,“见过郡主。” 裴青禾吩咐他们:“将这沈家二小姐给我扔到湖中。” 隐卫们均是一怔,面面相觑。 裴青禾视线扫过他们,“本郡主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隐卫哪敢,比起得罪青禾郡主,区区一个沈家小姐,实在算不了什么。 眨眼之间,隐卫一边一个架住了沈云锦的手臂,饶是沈云锦再挣扎,也是白费力气。 “你们放开我!我是沈家的嫡小姐!你们这么对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云锦怕极了水,更怕丢人,心急如焚之下,开始辱骂裴青禾。 “裴青禾,你心肠怎么如此歹毒!” “裴青禾,你就不怕死后……唔!” 湖中传来扑通一声巨响,裴青禾只觉得耳边瞬间安静下来。 她无视别人的视线,回到亭中。 另一边,沈云锦的辱骂声断断续续。 裴青禾无动于衷。 闹吧,闹大了才好。 她正这么想着,便看到远处宫道上浩浩荡荡走过来一行人。 最前头的女子看上去极为年轻,身着宫袍,上面用金丝勾勒着凤凰。外披一件黑色纱衣,绣着精美复杂的花纹。端庄谦和,雍容华贵,一颦一笑都散发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威严和气度。 这便是北魏后宫的主人,容妃。 着凤印,穿凤袍,却偏偏不被封为皇后。 因这件事,容妃已被诟病多年。 沈云锦还在湖里面泡着,沈秋娉在湖边哭喊,贵女们都围在湖边上,不少看笑话的人窃窃私语,整个章华亭喧杂得很。 容妃见到这幅画面,脸色微微冷了下去,隔着一段距离便开口责问:“这是怎么了?” 众人闻声,惊诧一瞬,齐齐行礼:“参见容妃娘娘。” 裴青禾站在亭中看着,未动。 她能感受到不远处的容妃扫过在场之人后,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为什么看她呢? 自然是因为她没行礼,驳了她这个容妃的面子。 裴青禾任由她看,须臾,她想到什么,回过头看向萧檀及。 他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坐着未动。 裴青禾笑了笑,转过身冲着容妃扬声道:“回娘娘,沈家小姐口出恶言,光天白日之下诅咒公主府,本郡主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惩戒。” “哦?”容妃并未注意到萧檀及,她瞧了瞧尚在湖中挣扎的沈云锦,语调不紧不慢:“竟有此事?” 言罢,冲她的陪嫁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带了一行人去将沈云锦从湖里头捞出来。 “自然,”裴青禾答,“在场诸人皆是见证。” 容妃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鬓发,姿态高贵,红唇边漾起一抹带有深意的笑容。 她望着在场之人,开口询问:“不知青禾郡主所言是真是假?你们谁能替青禾郡主作证?” 作证。 谁会替裴青禾作证。 在场的女子纷纷避开容妃的视线。 “没有吗?”容妃笑意更深,隔着人群对裴青禾笑道:“郡主,若无人证,本宫如何审查此事?” 第十四章 手段 裴青禾眼底露出不屑。 她从前以为容妃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容妃这副模样,明显是想将此事稀里糊涂翻篇,再扣给她一个欺凌朝堂忠臣之女的恶名。 可容妃难道就没想过宫里头这么多耳目,沈家二小姐方才所言这会儿怕是已经传到宣德殿去了。 容妃想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简直痴心妄想! 更何况,只要她想,她便是命人将容妃丢到湖里头,也无人敢拦,只是后果嘛…… 她会遭到容妃那一双儿女的记恨罢了。 湖边上,沈云锦已经被人捞了出来,她呛了不少水,正咳个不停。 裴青禾冷冷瞧了沈云锦一眼,她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事情做成的前提是眼下必须得逼容妃开口再惩戒沈云锦一次。 她想了想,准备将她那皇帝舅舅搬出来。 只是未等她开口,原先那总被沈云锦挤兑的沈家三小姐沈秋娉忽然走到容妃面前跪了下来,一脸惶恐的为自家姐姐求情,“请娘娘赎罪!” 沈秋娉:“姐姐只是一时不察失言,并非存心对护国公主不敬。” “……” 裴青禾差点笑出声,沈云锦的脸都青了,恶狠狠的瞪着沈秋娉,恨不能用眼神杀了她。 容妃亦是眉头一蹙,错愕难掩。 裴青禾想起上一世那个人教会她的一个词—— 猪队友。 眼下来看就是了。 如果不是沈云锦这位妹妹站出来替沈云锦认下罪名,沈云锦方能辩上一辩,可她这么一做,便是容妃有心偏袒沈云锦,也无处可行。 倒省了裴青禾的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沈三小姐真是无意之举吗? 裴青禾往深处想了想,淡笑不语。 女儿家的手段,容妃岂能不懂。 这沈三小姐坏了她的好事,她对她喜欢不起来,却不得不做出一副端庄温和的样子来,对着众人道:“既然是沈家小姐口出妄言,自然是该罚,如今既已罚过,便也算了,记住教训便好。” “容妃娘娘——” 裴青禾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我罚归我罚,这沈二小姐是在宫里头犯的错,您身为后宫之主,难道不该小惩大戒?” 这话算是说到了容妃的心坎里。 她膝下的二皇子已经成年,在朝堂之上正是需要大臣扶持的时候,沈家在朝中颇有名望,她实在不愿得罪沈家之人。 可偏偏裴南月的女儿做出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逼迫于她。 容妃脸色冷了下去,“那依郡主的意思看,本宫该如何处置此事?” 裴青禾不甚在意的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衣袖,姿态散漫的很,全然未将容妃放在眼里。 她随口道:“既是口无遮拦,那便赐掌刑,至于打多少下,自然是由娘娘来决定,您可是后宫之主,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您呢。” 打少了,容妃落个管理后宫无方的罪名。 打多了,沈家会疑心容妃偏袒青禾郡主。 容妃渐渐变了脸色,却不敢当场发作,片刻,她咬牙道:“锁琴,沈家小姐出言不逊,掌嘴三十。” “奴婢遵命。” 沈云锦惨白了脸,“娘娘饶命!” 容妃却没再看她一眼,由宫女扶着,进了章华台。 在场之人瞧着沈云锦三两下被打出血的嘴角,放才反应过来这沈家小姐也是个傻的。 前有裴瑶的前车之鉴,她还敢当众挑衅青禾郡主。 今日赏诗宴出了这么大的丑,沈云锦日后想要加入高门,怕是不可能了。 容妃一行人进入章华台之前,裴青禾看到容妃朝她投来一道视线,眼风凌厉的很。 裴青禾懒得理她,她往容妃身后那群人里面扫了眼,看到一位身着藕粉色云雁细锦衣的绝色女子跟在容妃后头。 女子生了一张冷艳无暇的脸,此刻面上毫无表情,倒应了外头对她的评价—— 冷美人。 裴青禾知道,这是她皇帝舅舅新封的聂贵人。 按理说,照聂贵人的身份,无法参加这场赏诗宴,奈何容妃充当好人,知道聂贵人喜爱诗词,便求了她那皇帝舅舅准允聂贵人来此赴宴。 她那皇帝舅舅为了博美人一笑,自然愿意。 裴青禾记得,前世在这场赏诗会上不知发生了什么,聂贵人自此抱病不起,无法见人,再之后不久,香消玉殒。 若是从前的裴青禾,自然不懂这是为何。 可如今的她是重生回来的,曾在宫中见过不少腌臜事。 容妃的那些手段压根上不了台面。 - 因赏诗宴之上并无男宾,裴青禾便让萧檀及在外头等她。 裴青禾最后一个走进章华台正殿,她径直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连礼都没行一个。 众人看在眼里,却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容妃也权当看不见她。 裴青禾对赏诗宴不感兴趣,但因是她母亲让她来的,她也支起精神听了一会儿。 她发现从赏诗会一开始,那位沈家三小姐便卯足了力气争风头。 瞧着沈家三小姐有备而来的模样,裴青禾饶有兴致的去看沈云锦的反应,后者双颊红肿,发髻也乱了,虽低着头,但不难清出她脸上的怨恨之色。 萧檀及说,这场赏诗宴是为了选出和亲人选。 不知道那沈三小姐知不知晓此事。 她如此卖力表现,无非是想嫁个好人家,奈何没分清场合,怕是已经误了她自己的一生。 整场赏诗宴,裴青禾一言未发,也没人敢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许久。 就在她听累了、也看累了容妃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时,聂贵人提出去更衣。 容妃笑着允下。 裴青禾手里还摩梭着茶杯,她将茶水一饮而尽,接着稍稍偏头对春月使了一个眼神。 春月会意,上前来给裴青禾倒茶,中途,手腕一抖,茶水不小心洒到了裴青禾的衣裙上。 春月忙跪道:“奴婢该死。”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容妃的注意。 裴青禾装出一副烦怒的样子,训斥春月:“你怎么做事的?这么不小心?” 春月将头伏的更低了。 裴青禾看向高位之上的容妃,似乎很不情愿,“容妃娘娘,青禾这身衣服怕是不能穿了,能否借您一套衣裳?” “郡主这是哪里话?” 容妃面上功夫一向做的好,她唤身后婢女,“锁琴,陪郡主去本宫宫里更衣。” “是。”锁琴领命走上前来,对裴青禾一礼,“郡主请。” 裴青禾由春月扶着起身。 “娘娘,今日怎么未见四公主?”一名平素与四公主交好的官宦之女开口询问。 “公主贪玩,随着她兄长去郊外狩猎了,不在宫中。” “原来如此,早就听闻公主巾帼之姿——” 后面的恭维话,裴青禾没能再听清。 她嘴角噙笑,看来容妃这个做母亲的,并不知道四公主如今都在做些什么。 - 第十五章 恶果 红墙高筑,城楼高耸,殿角飞檐。 皇城不枯,枯人骨。 古往今来,多少女子被埋葬在这座巨大的囚牢中。裴青禾前世,也是死在了这座皇城里。 再次行走在宫墙内,已然隔世。 容妃居住的凤仪殿离章华台不远,路程走到一半,裴青禾忽然停下。 前方引路的锁琴不明所以的回过头来,裴青禾也不看她,只对春月讲道:“春月,我手帕似乎丢在堂上了,你去替我找一下。” 春月点头:“是。” 锁琴眼看着春月折回去,刚想开口询问,便被裴青禾打断,“本郡主在这等我的婢女回来,你先去帮本郡主准备好衣物。” 锁琴犹豫了下,道:“奴婢陪郡主一起在这等。” 裴青禾一个不耐眼神扫过去,问她:“本郡主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得罪本郡主的下场是什么吗?” 这话嚣张吗? 嚣张是正常的,越嚣张,她的皇帝舅舅才会越放心。 锁琴听完裴青禾的话,一咬牙,转身走了。 裴青禾深吸口气,站在宫墙下等春月回来。 对于聂贵人的香消玉殒,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结合前世她在宫中见识到的那些腌臜手段,她很快锁定一种可能性。 通奸。 后宫妃嫔常用的手段,污人清白,使人有口难言。 聂贵人前世死得如此蹊跷,怕是折在了那上头,所以她才设计出殿,并支开春月,让春月去一探究竟。 但愿她叮嘱春月的事情,春月都记清楚了。 - 等了许久,裴青禾等到春月归来。 待春月走近,且将名头上的帕子交到她手中,她才压低声音问春月:“如何?” 春月回答:“如郡主所料,奴婢到的时候,聂贵人已身中迷药,奴婢将郡主的信交由聂贵人看后,她便强撑着身子去了宣德殿。” 裴青禾点点头,“信烧了没有?” 春月:“烧掉了。” “那便好。” 聂贵人去了宣德殿?倒还算是个聪明人。 希望经此祸事,那聂贵人可放下前尘往事,专心当她的妃子。 若是可以多给容妃制造些麻烦,也不枉自己今日救她一次。 “对了,那外头守着的人……?” “依从郡主的吩咐,奴婢将她推了进去,想必此时,那原本被奴婢打昏的男子也已经醒了过来。” 裴青禾笑着点头,“做的不错,刚好,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去看看容妃如何收场。” - 另一边,容妃迟迟得不到心腹传来的消息,心里头不安的很,偏偏她的陪嫁丫鬟在此时开口道:“娘娘,如今霜芦阁的花开得正好,娘娘不如带诸位小姐前往观赏。” 容妃心想自己的谋划不应该会出什么问题,便再没多想,起身道:“刚好,本宫也坐累了,那便走走吧。” 霜芦阁且就在御花园,与章华台一墙之隔。 容妃带着众人刚进霜芦阁的门,便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阵令人耳红心跳的靡靡之声。 “什么声音?” 容妃的陪嫁丫鬟走了出来,“娘娘,似乎是有人败坏宫廷之风。” 容妃听着这殿中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太对。 但既已走到这一步,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想必是哪个不知规矩的宫女,去给本宫找出来!” “是。” 容妃的陪嫁丫鬟风风火火带上人便往霜芦阁正殿走去,没走几步,从一旁花丛里捡出一块手帕来,且故意扬声大喊:“呀,这不是聂贵人的手帕吗?” 裴青禾到的时候,刚好撞见容妃的人破门而入。 接着里头传来女子的尖叫声,而后又是一声怒喝:“将这对狗男女拖出去。” 裴青禾瞧着这一幕,颇不赞同的摇摇头。 嫉妒使人冲昏头脑。 当着一众官家女子行此举,容妃真的是丝毫不顾及皇家颜面。 几乎赤身裸体的一男一女很快被人拖出来,女子连跪带爬的来到容妃脚边,“娘娘恕罪!” 女子发髻散乱,看不清脸。 裴青禾想,难怪容妃的人没认出这不是聂贵人。 她立在远处,默默欣赏这一出好戏。 容妃此时也意识到面前之人并非聂贵人,她仔细瞧了一瞧,看清女子的脸后,蓦地失声道:“怎么是你?” 裴青禾叹气。 容妃真是蠢啊。 容妃此刻也自察失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憋了好久没讲出话来,最后还是颤着声音讲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身为本宫宫中之人,竟然行此秽乱之事,来人,将她带回本宫宫中,等待宫规处置。” 还不傻,知道先带回自己宫里。 戏演完了,没得看了,剩下的仇需得聂贵人自己慢慢报。 裴青禾转身欲走,却见满头银发的太监首领莫公公手捧圣旨而来。 “且慢!”莫公公叫住众人,“皇上有旨——” 连带着容妃一起,霜芦阁前顿时黑压压跪了一片。 “聂家有女,淑慎慧雅,俊名肃恭,懿思纯茂,服我宠荣,今特册为聂嫔。且容妃近日劳思过甚,身子抱恙,恐无法处理后宫事宜,自今日起,后宫诸事皆交由长安宫德妃打理。” 裴青禾是不用跪的,她听完圣旨的最后一句话,恨不能拍手叫好。 想必此时聂贵人的药性已经解了。 她在信中嘱咐过聂贵人,必要之时可将此事告诉圣上,以求得圣上怜悯。但有一点,切莫提起她。 想来聂贵人是照做了。 只是可惜,只夺了容妃的权,并未命容妃将凤印归还。 但即便如此,对容妃来讲,这也是极大的打击。 裴青禾瞧着那面色苍白的容妃,心中无比快意。 “容妃娘娘,陛下嘱咐您好好养身子。”莫公公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回了宣德殿侍候。 不知情的人都在想宫中果然耳目众多,事情刚发生,圣上那边就知道了。 可……若只是罚一罚容妃没教管好下人也就算了—— 偏偏还在这关头晋了聂贵人的位分。 加之方才容妃失态的言语,在场的人精们很快反应过来了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怕是容妃想除掉圣上新宠,却不知哪出了岔子,功亏一篑,还连累着丢了掌管后宫之权。 第十六章 泄密 一场赏诗宴自然是不欢而散。 裴青禾先回章华亭去寻萧檀及,之后才回了公主府。 回来的路上,她特意将春月叫进了马车中,有第三个人在场,萧檀及只在刚开始不冷不淡的扫了她一眼,之后便再未开口讲话。 - 回府后,裴青禾没有急着去见她母亲,她回了鱼台阁,一天下来都没怎么吃东西,她饿得很。 传了两份午膳来,其中一份命人给萧檀及送了过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希望自己可以逐渐解开萧檀及的心结,大不了以后她让他欺负回来就是了。 用膳时,春月在一旁候着,裴青禾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 她对春月说:“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吧。” 春月微怔,接着咬唇道:“郡主,您是怎么知道容妃娘娘要陷害那聂嫔?” 裴青禾想也没想便道:“母亲告诉我的。” 春月恍然大悟。 “对了,春月,还有件事情需要你找人去做。” - 未到晚间,京中茶楼客坊之间盛传起了今日宫中发生之事,以贤惠著称的容妃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陷害妃嫔之事,后被当今圣上夺权。 口口相传,容妃多年树立的好名声可谓一朝尽毁。 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表面上来看也没什么,无非是容妃宫里出了不懂事的宫女,圣上一时生气责罚了容妃而已。 且宫中向来口风严密。 加之今日在场之人都是女眷、未出阁的小姐,她们自然不会胡乱议论此事。 可即便如此,事情还是传了出来,且传的沸沸扬扬。 但没多久,不知又从哪传来流言说容妃是受人诬陷,坏容妃名声之人正是当今礼部右侍郎沈家,原因正是容妃在宫中偏袒青禾郡主,惩罚了右侍郎沈家的小姐。 沈家背靠魏王,买通街头走贩诋毁容妃名誉。 圣上龙颜大怒,下旨查办了沈府的一个管家。 当晚便从那管家嘴里挖出了不少秘密。 同时,锦衣卫那边上报,刺杀青禾郡主的刺客吐露出了背后真凶。 他们说是魏王雇请他们刺杀青禾郡主。 一夜之间,魏王府岌岌可危。 翌日一早,春月来禀报的时候,裴青禾缩在被褥里唏嘘良久,她原是让春月散布消息毁容妃名誉,且将事情推到沈家身上。 未料她昨日所做的一切,竟是无意中帮了她那皇帝舅舅一把。 查问沈府。 逼供刺客。 治魏王一个措手不及。 环环相扣,不愧是能守住这北魏江山的君主。 魏王府覆灭,那裴铮呢? 裴青禾记得上一世魏王被贬,路上遭遇山贼,无人生还。 流言说是她们公主府的手笔,实则是她皇帝舅舅厌恶极了魏王。 上一世若不是她进宫去求她那皇帝舅舅,裴铮不可能留京。 若是这一世她放手不管,裴铮也会死吗? 重生回来之后,她忙着解决墨忱之,忙着助聂嫔一臂之力,忙着消除萧檀及心中的怨恨,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裴铮,眼下却到了她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候。 裴铮母亲只是魏王府一个不受宠的姬妾,且裴铮并不得魏王重视,这些事情,她那皇帝舅舅都看在眼里。 如果她此刻进宫去求他放过裴铮,他一定会答应的。 前世便是如此。 可问题是她如今已对裴铮寒了心。 他留给她最深的记忆便是他爱顾北宁,爱到可以为顾北宁牺牲一切,甚至他连皇位都不想要了。 如果裴铮活着,将来顾北宁出现,他还是会爱上她,甚至这一世会直接与公主府站在对立面。 裴青禾了解裴铮的能力,他将会是公主府的劲敌。 若他死……她可少去一个后顾之忧。 可她与他是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妻。 前世,他曾替她挡过剑,曾亲手为她绾发,曾带着她在郊外骑马散心,他救她于水火,护她安危,敢将身家性命交托给她。 你看,他原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可终究,他还是负了她。 因为顾北宁,而负了她。 - 因为心情不悦,外加迟迟做不出抉择,裴青禾整个人像生了病一般,足足在床榻上躺了大半日。 直到将近午时,宫中忽然传来圣旨命青禾郡主今日晚间便入宫替当今圣上抄写道经。 得到这个消息后,裴青禾沉思良久,接着起床梳洗,去了她母亲殿中。 - 裴青禾到的时候,她母亲正端坐在正殿之中,一袭白玉兰散花纱衣裹身,丰肌玉骨,浑然天成。她手边搁着那明黄的圣旨,似乎是一早料到裴青禾要来,特意等在此。 裴青禾看到,今日侍候在她母亲身边的依旧是那云奚公子。 她只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向她母亲行礼。 “见过母亲。” “你来了。” 她母亲将圣旨交由云奚公子,后由云奚公子递到了裴青禾手中。 如上次一样,她们母女二人谈话,大殿其余人等皆退守殿外。 待到所有人都出去,裴青禾忽地想起一件事,她说:“母亲,昨日在宫中,那沈家二小姐说我们公主府将有大祸临头,女儿思前想后,也未明白她的意思。” 难不成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裴南月怀中抱着一只花猫,她一边轻揉那花猫的毛发,一边回答裴青禾的疑问:“宫里那位行事被人发觉,沈家知道了他让人刺杀你的事情,以为他要处置公主府,沈家那二女儿才在昨日讲出那样一番话来。” 裴青禾缓了下她母亲话里头的意思,正欲再次开口,她母亲又道:“究竟是谁将他的旨意泄露出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好好待你,要让这天下人看看,他是一位贤君,也是一位仁慈的长辈。” 裴青禾眨眨眼,那样岂不是代表她可以在宫中肆意行事? 她咬唇,纠结了半天,还是小声问道:“母亲,我好奇究竟是谁将皇帝舅舅要处置公主府的消息放出去?” 裴南月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还能是谁。”她说:“自然是枕边之人。” 枕边之人? 容妃? “容妃这是太恨本宫了,等不及想要看本宫的笑话。” “所以容妃真的错以为皇帝舅舅要针对我们。”裴青禾下意识分析其中的利害,“容妃无意中坏了皇帝舅舅的一盘好棋,她会死吗?” 第十七章 齐醒 上辈子,容妃似乎没死。 果然,她母亲回答她:“不会。” 裴青禾平静地望着她母亲:“因为镇北王妃吗?” 裴南月手中动作一顿,那双睥睨凛然的美眸快速划过些什么。 裴青禾说:“容妃是镇北王妃的长姐,哪怕看着镇北王夫妇的面子,皇上都不会杀她,更何况,她还是四公主和二皇子的母亲。” 只一瞬,裴南月恢复正常:“你明白便好。”话落,松开了怀里的花猫。 她抬起头,裴青禾发现她此刻的眼神极淡,带着冰冷的气息。 “母亲是不是不开心了?” “并未。”裴南月眼神淡淡的平静的滑过她,面上带着一丝疲倦和习惯性高高在上的疏离。 裴青禾眼中闪过心疼之色,“无论是谁,所有让母亲不开心的人,女儿都会让他们消失。” 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裴南月怔了一瞬,方才开口:“我儿身上戾气太重,去那奉天殿好好修身养性罢。” 奉天殿。 裴青禾差点忘了,她还要进宫抄写道经。 裴南月交待她:“皇上最近宠爱的那位弘一天师,你可以好好请教一番。” 弘一天师。 齐醒。 她记得这人从进宫开始便颇受帝王信任,且将来会步步高升,当上当朝国师,直到后来兵变,卷了金银细软之后连夜跑路。 此后,隐匿江湖,再无音讯。 一个江湖骗子,能做到当朝国师,自然不是一般人。 她和他前世没有太大的交集。 这一世,她怕是得会一会这弘一天师。 - 裴青禾离开后,云奚公子回到殿内侍候,他见裴南月已面露疲态,贴心走上前道:“殿下累了,云奚服侍殿下歇息。” 裴南月原本放空的双眸忽然有了焦距,她对云奚公子道:“你过来。” 云奚公子俯下身,半跪在裴南月面前。 女人的手纤纤如嫩荑,肤白如凝脂,在他面上轻轻拂过,云奚公子垂着眼眸,温柔笑言:“郡主最近似乎变了一些。” 裴南月懒懒嗯了一声,眼底是谁也看不懂的幽光。 她说:“我的女儿本该就是这样的。” 话落,玉指勾开了云奚公子的衣带。 薄衫尽褪,泄了一室的旖旎风光。 - 回到鱼台阁,春月便着手给裴青禾准备进宫要带的衣物,只等宫里的人来接她们郡主。 待到申时,宫中来人,春月陪裴青禾出门时,有婢女带着裴南月的口令前来,命春月留守鱼台阁,只许郡主一人进宫。 这一点,裴青禾可以接受。 她能自己照顾好自己,自然对她母亲的命令毫无异议。 可当她出了府门,看见马车旁等候她的萧檀及后,她脚步僵在了原地。 为什么他还要入宫?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 她现在带上春月还来得及吗? 直到上了马车,裴青禾方才知道,原来萧檀及是奉旨入宫。 裴青禾十分不理解,她被传入宫中抄写道经也就算了,为什么萧檀及也要去? 难不成是萧檀及被她皇帝舅舅注意到了? 她那皇帝舅舅要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然后找个时间杀了萧檀及? 裴青禾忽然觉得马车内空气不流通,她闷得心慌。 这时,萧檀及抬眸瞧她:“魏王府的事情,郡主怎么看?” 来了来了。 他来了。 萧檀及一开口便让裴青禾感到十分头疼,她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愤愤道:“魏王府要害我,我自然希望皇帝舅舅替我出气。” 萧檀及左手拇指戴着一枚指环,这指环对他似乎十分重要,前世她从未见他摘下过,他每次思考问题时都喜欢摩梭指环。 此刻便是。 只不过听到裴青禾的回答后,他停下了动作,那双眼中忽闪而逝什么东西,快的让人捕捉不到。 接着便神情冷淡的别过眼不看她了。 须臾,他平静开口:“郡主当真如此认为?魏王府被查办,那魏王府的二公子怕是也会受牵连。” 裴铮。 又是裴铮。 他怎么总跟她提裴铮。 裴青禾原本就为了这事犹豫不决,眼下被他提起,她仿佛被人触碰逆鳞一般,脸色沉了下去,避开他的话,闷闷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记得到了叫我。” 说完,便闭眼假寐。 拒绝再和萧檀及讲话。 她的抗拒,萧檀及看在眼里,那双总是阴晴不定的眸子落在她脸上,蓄满了幽光。 就这样,一路无言,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口。 前来迎裴青禾的依旧是莫公公。 莫公公告诉裴青禾,她即将要在宫里头待上小半月,专心抄写道经,为国祈福,还说这是莫大的荣耀,是别人求之不来的福气。 裴青禾听后只想说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 裴青禾这几日住的地方被安排在离奉天殿不远的玉蓬殿内。 因男女有别,萧檀及并不与她住在一处,而是留在奉天殿的偏殿中,与那弘一天师同吃同住。 莫公公先是引裴青禾到玉蓬殿内转了一转。 玉蓬殿算不上华丽,但却幽静怡然。院中角落藏里一口枯井,小径幽深邃密;院子中几株紫竹,在黄昏下,将影子洒下一地斑驳。 裴青禾很喜欢这个地方。 宫女将她带来的衣物放置进寝殿,这时,裴青禾看到偏殿中似乎还住着人。 她问莫公公:“这里还住着别人?” 莫公公顺着她的视线朝偏殿那边看了一眼,道:“是那位沈家三小姐,在赏诗宴大放异彩的那位,陛下有意收三小姐为义女,也是被召入宫抄写道经的。” 收义女? 裴青禾心中冷笑,收义女是假,要送这沈三小姐去和亲是真。 她收回视线,主动提出去见弘一天师。 “莫公公,最近青禾总是梦魇,听闻弘一天师道法无边,青禾想去拜访,不知,弘一天师此刻在哪?” “天师此刻人正在奉天殿。”莫公公殷勤的很,“老奴这就带郡主前去。” “多谢公公。” “郡主不必多礼。” 出了玉蓬殿,快走到奉天殿的时候,裴青禾想起自己身后还跟着个棘手的人物。 她想了想,回过头问萧檀及:“你要不要先去奉天殿的偏殿将行李放下?你伤还没好,先不要到处走动了。” 萧檀及声音平静:“殿下吩咐萧某要寸步不离跟着郡主。” 裴青禾皱眉,“母亲找你谈话了?” 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不知道? 第十八章 穿越 - 奉天殿不愧是当今帝王耗费巨资修建的宫殿。 大殿由一百六十根楠木作为主体而构成,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格外辉煌,画栋雕梁,雕镂细腻的汉白玉栏杆台基,说不出的富丽堂皇。殿中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令人心生敬畏。 前世,裴青禾来过几次这个地方。 莫公公先是将裴青禾带至正殿,环视了一圈,也没看见弘一天师人在哪,只得找来一个小道童,问他:“弘一法师呢?” 道童答:“在内殿。” 于是莫公公又带着裴青禾进了内殿。 刚进内殿,隔着竹帘,裴青禾便远远瞧见了一道挺拔如竹的背影。 背影挺拔。 人却圆滑。 莫公公老脸堆笑,走上前去,轻声唤他:“弘一天师——” 裴青禾看见远处的男子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秀俊逸的面容。 他先是对莫公公点点头,算是见礼,随后用了一副睥睨众生的眼神扫过裴青禾与萧檀及。 “不知这两位是?”他故作高深的问。 “此乃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外甥女青禾郡主,另一位是——”莫公公介绍起萧檀及时,稍稍一顿。 裴青禾接过他的话,主动走到萧檀及身边,向齐醒介绍他:“他是我兄长。” 莫公公脸色变了变,却也没多说。 紧接着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莫公公脸色微变,对裴青禾道:“郡主且在此向天师求教,陛下那边还需老奴伺候,老奴先告退了。” 裴青禾福了福身子:“公公慢走。” 目送莫公公离开,她回过头,碰巧与齐醒朝她投来的目光撞在一处。 齐醒若有所思的摸了摸鼻子,刚想找个由头避开面前这两位让他头大的达官贵人,便见裴青禾将他之前抄写的道文从书案上拿起。 她似乎看上了他的字,出口赞叹道:“大师的字,苍劲有力,入木三分,像打印机印出来的一样。” 前三秒,齐醒没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后,他人傻了,原本心底的那些不耐与忐忑尽数化作了惊诧。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了她,像看什么稀奇物件一样。 半晌,他憋出一句:“贫道与郡主有缘。” 裴青禾装作一副没听懂、却又认真想听懂的模样:“大师此话怎讲?” “贫道与郡主一见如故,这让贫道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哦?大师不妨一说。” “贫道家乡那边,有首广为流传的歌谣。” 说这话时,齐醒睁大了眼睛凑近裴青禾的脸,坚决不放过裴青禾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不知郡主有没有听说过那首歌谣?” 裴青禾由着他看,且笑言:“大师请讲——” 齐醒哽咽了。 忍不住哽咽了。 多少个夜晚的辛酸,多少不能为人言的痛苦,尽数化作眼中热泪。 他嘴唇颤抖着,小心翼翼的,饱含深情的唱出了那首歌—— “爱你孤身走暗巷……!” 裴青禾面上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实则心里头还没反应过来。 前世那个人告诉了她许多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给她听过的奇奇怪怪的歌谣也有很多,她记得不太清楚了。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齐醒并不是他们这个时代的人。 现在她要让齐醒为她所用,那就得先获取齐醒的信任。 装作是她也来自另一个时空,是她与齐醒拉近关系的最快方法。 “嗯?爱你孤身走暗巷……?”齐醒又重复唱了一遍,满眼期待的望着裴青禾。 裴青禾稍稍想起一些旋律,她装作没缓过神来的模样,弱弱接上一句: “……爱你不归的模样!” 她一出声,她身旁的萧檀及淡淡看了她一眼。 原先见她迟迟接不上歌词,便心凉了半截的齐醒这下又来了精神,他手舞足蹈的念出: “爱你对峙过绝望——” 裴青禾硬着头皮答:“不肯哭一场。” “……” 齐醒:“去吗,去呀,以最卑微的梦!” 裴青禾:“战吗,站呀,已最孤高的梦。” 齐醒:“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裴青禾:“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齐醒哭了。 痛哭流涕。 他觉得他圆满了,在这种地方遇到老乡,他就算被人戳断脊梁也值了。 齐醒确定面前的女子是自己失散多年的战略伙伴后,又将那欣慰的目光转向了萧檀及,“这位兄台莫非也是……?” 裴青禾一惊,想说他不是。 结果齐醒太过兴奋,面对着萧檀及,用诙谐的语气唱道:“红伞伞,白杆杆——” 萧檀及没理他,且冷冷睨了他一眼。 齐醒不死心,他又重复了一遍,“红伞伞,白杆杆——” 话落,还做出了一个死翘翘的表情来,舌头吐出来老长,差点把自己整呕吐。 裴青禾在一旁迟疑接上:“吃完一起躺板板……?” 齐醒这才停止对萧檀及的骚扰,将全部的注意力挪回了裴青禾身上,“原来只有你一个人,我以为他也是。” 裴青禾不敢讲话。 因为这会儿,萧檀及已经不仅仅是多看裴青禾几眼,而是将目光完全锁定在了裴青禾身上。 “他不懂这些。”裴青禾硬着头皮对齐醒说。 她现在又得顾忌着萧檀及怎么看她,又得做出一副错愕震惊的模样,不能让齐醒发现端倪。 着实为难的很。 幸好齐醒是个大大咧咧的直男,没注意到那些。 他与裴青禾两眼相望。 齐醒眼泪汪汪,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讲出话来,哪还有先前故作高深的模样。 裴青禾就瞧着他的手一直抖,一直抖,抖动着伸到她面前,裴青禾知道,这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打招呼的方式。 她刚想将手握上去,外头忽然又进来了个小道童,“弘一天师,皇上诏您去宣德殿。” 这一小插曲打断了齐醒刚刚酝酿好的情绪。 裴青禾却是松了一口气,她冲齐醒眨眨眼,意有所指的低声道:“此刻多有不便,改天,青禾一定再来拜访天师,讨寻道家法妙。” 齐醒看懂了,他像那谍战片里偷偷交流情报一样,也冲裴青禾使了个眼神。 二人眉来眼去。 一旁的小道童看在眼里,他很想说一句,他与他身旁这位公子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 二位实在没必要这样。 第十九章 身世 而这还算好的,小道童接下来遭受到了更大的冲击。 他看见弘一天师三步两回头,恋恋不舍的望着青禾郡主。 小道童不由得看傻了眼,他印象中的弘一天师法术高强、孤高自傲、平时连多跟他讲句话都是一副只恐泄露天机的模样,怎么如今—— 就像跟这青禾郡主好上了一般。 真是奇怪。 齐醒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反应大到连天师身份都差点没维持住这件事,裴青禾也是真没想到。 她以为齐醒顶多也就是跟她关系慢慢变近。 “说说吧。” 人还没走远,她身后便传来萧檀及的声音,“郡主在和弘一天师打什么哑谜?” 裴青禾认命般闭了闭眼,她扯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回头看着萧檀及,无辜地说道:“我之前无意中得到一个孤本,书上记载了一个古老的种族以及他们种族的文化,方才听到弘一天师一哼出那首歌遥,我忽然想到了自己在书中看到过的乐谱,一时觉得新鲜,便哼唱了出来。” 裴青禾睁着眼睛说瞎话,萧檀及也不知信了没有。 “郡主这么一说,萧某也来了兴趣,不知那本书如今在哪?萧某可否借来一阅?” “书自然是在公主府。” 裴青禾早就想好了措辞,她十分为难的蹙起眉,“可惜如今回不去,没办法借给兄长。” 萧檀及静静地看着她,不语。 裴青禾知道这件事算是糊弄过去了,心情放松下来,对他扬唇一笑,“兄长,青禾陪您去看房间?” 萧檀及盯着她瞧了一会,那双寒眸凌厉异常,似乎可以洞察人心。 裴青禾被他看到有些怵,但她心里头明白,他再怎么猜都不可能猜出真相来。 想到此,她便也没那么紧张了。 - 裴青禾摸不清她那皇帝舅舅诏萧檀及入宫是为何,但宫里给他安排的住处还算说得过去。 裴青禾亲自查看一番,确认没什么端倪后,才放心离开了奉天殿。 眼看着她与萧檀及的关系有那么一点点缓和,她可不想萧檀及因为入趟宫而招来某些没脑子的人用出一些不干净的手段来陷害他。 最后连累她也被萧檀及记恨上。 - 待裴青禾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玉蓬殿,外头的天色已经昏暗下去。 宫里头拨了不少宫女来侍候她。 她回来的时候,宫女已备好了晚膳与热水,只等裴青禾选。 裴青禾午膳吃撑了,现下还不饿。 她原想让人将晚膳撤下去,后想到萧檀及兴许还未用膳,便让人将晚膳给萧檀及送了过去。 她则沐浴更衣,早早地歇在了寝殿。 裴青禾信不过宫里头的人,熄灯之前将宫女都支了出去,不让她们守夜。 灭掉烛火之前,她发现窗户没关,正想走过去,听到窗户后头传来了一声猫叫。 玉蓬殿哪来的猫? 而且这猫的叫声怎么听着有点奇怪? 裴青禾没多想,继续朝窗边走,就在她刚走到窗边正准备关窗时,一张黑乎乎的大脸乍然出现在她眼前—— 紧接着一双属于成年男性的手在她失声尖叫之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大妹子!是我!” 齐醒脸上戴着他自创的恐怖分子专用面罩,对裴青禾说:“别出声!是我!你坚韧如铁的伙伴!” 裴青禾勉强认出了他是谁,但嘴还被他捂着,说不了话,只得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齐醒这才松开了手,同时,他摘去了面罩,一张俊逸的脸清晰暴露在裴青禾面前。 他蹑手蹑脚的从窗口爬进来。 裴青禾下意识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轻纱,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稍稍裹紧了外衣。 齐醒有的时候也挺心细的,他站稳后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怎么,你冷啊?” “……” 三伏天,她不觉得闷热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冷。 “那我把窗户关上。”齐醒说。 裴青禾也没阻止他,只是对他使了个眼色,告诉他门外有宫女守着,让他声音小些。 齐醒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笑嘻嘻的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齐醒!” 她轻轻握上去,“裴青禾。” “家人啊!” 齐醒感叹一声,接着冲她张开怀抱。 裴青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抱住,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同志!终于让我等到你了!” 到底不是真正来自未来的人,裴青禾多少有些不自在。 齐醒后面松开她,哑着嗓音问:“有水没?” 大热天戴个面罩,他没还被古人弄死,就要先被自己热死了。 裴青禾点头道:“有。” 她带他在案边的蒲团上坐下,桌案上有壶水,齐醒看见了,二话不说捧起来咕咚咕咚一通灌。 裴青禾在一边看着,担心他被呛到。 良久,齐醒放下水壶,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俊逸的面容舒展开来,笑问她:“小妹妹,你来多久了?” 裴青禾端正坐着,想了想,回答道:“十五年。” 齐醒嘶了一声,手臂往后撑地,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的道出:“胎穿呀?” 裴青禾打量了眼他的动作,若有所思的点头,“嗯。” 胎穿这个词,还是上辈子那个人告诉她的。 齐醒:“怎么死的?” 裴青禾学着他的动作,将一只腿翘到另一只腿上,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俺是农村的,俺妈叫田淑芬,俺爸叫李建国,俺家里养了三头猪,五只羊。俺有四个姐姐,一个弟弟,俺是去上学的路上被一辆逆行的拖拉机给撞进了黢黑的小河沟里头。俺长得黑,没人找的到俺,俺就被那沟里头的臭水给熏死了——” 她说完,齐醒人傻了。 “惨!”他叹道,“太惨了!” 紧跟着开始擦眼泪。 裴青禾都以为他要信了。 结果这人下一刻给她表演了个一秒变脸,“咱就说妹子你这么逗我玩有意思吗?” 这种身世,只有得了十年脑血栓的人才会信! 第二十章 水患 齐醒越想越觉得离谱:“我长得又不傻!” 裴青禾笑笑不说话,她也没想着他会信。 但她相信她方才一番话出来,只会令齐醒更觉得她同他一样,都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人。 幸好齐醒接下来也没为难她,他只说:“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又不逼你,谁还没点不为人知的过去了。” 裴青禾点点头,她觉得自己如今这姿势实在别扭,于是不动声色的放下腿,问他:“那你是怎么死的?” “唉,说来都是泪!” 回忆起往事,齐醒只叹世事无常。 他回忆道:“我以前是个富二代,后来跟我爸闹别扭,我爸又娶了个老婆,我那后妈跟我争家产,我搞不过人家,就被人家给弄死了呗——” 争家产。 裴青禾表示同情,她又问他:“那你这一世的家人呢?” “死了,”齐醒回答的轻松,“我三岁的时候,被要债的砍死了。” “所以后来那就去当道士了?” “那倒也不是。” 提起这事,齐醒眼神有些闪烁,“我本来是被一个尼姑收养了,后来——” “后来如何?” 后来他因为调戏尼姑被赶了出去。 这话齐醒自然不可能跟裴青禾说。 “以前的事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抓了把头发,颇为苦恼的靠近裴青禾,低声跟她吐槽起来。 他说,“从我进宫以来,前朝那帮大臣便视我为奸臣,恨不能把我拨皮抽筋。” 说着,他往殿外瞧了眼,声音更低了。 “陛下如今虽说春秋鼎盛,但他的两个儿子也都长大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哪一天忽然出意外,他一出事,我也就完了。” 齐醒给她指了指他光溜溜的脑门,“你看,就为这事儿愁的我发际线都后移了!” 裴青禾没想到他会自己提起这件事,心中暗道连老天也帮她。 她正愁怎么让齐醒为她所用,机会便来了。 她抿了抿唇瓣,颇为认真的告诉他:“这么讲来,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帮你。” 齐醒纯属跟自己伙伴吐槽下自己来这之后的糟心事,没想到她会这么讲。 他来了兴趣,“什么办法?”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裴青禾告诉他,“只要你在民间有了声望,无论谁当皇帝,都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处置你。” 齐醒还以为她有什么好点子,原来是这个。 他叹气:“你舅舅,就那皇上,他多努力呀!每天看那么多时辰的奏折才博得一个勤政的好名声,我就一招摇撞骗的,让百姓爱戴我,你觉得可能吗?” 裴青禾摇头笑了笑,“事在人为!” “这么告诉你吧,”她说,“我们公主府有位得道高增,他最近夜观天象算出三日后岭南将会爆发水患——” 齐醒挠头的动作一停,他是假道士,那人是真道士。 真道士的话,可以借他这个假道士用上一用。 齐醒想了想,迟疑问:“你是说,让我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裴青禾点头,“由你提出此事,可免百姓受苦,百姓记挂你的恩惠,你在民间的声望自然会慢慢变好。 将来有人再提起你的时候,你便是功德无量的齐醒大师,而不是在宫里头谄媚的假道士。” 这事她本来想让公主府来做,以便扭转公主府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可她后来考虑了一下,眼下这个关头公主府不宜出风头。 但她又不能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她便想到了齐醒。她扶持齐醒成为比皇帝还有威信的得道高师,将来再由齐醒来助她扭转公主府的声誉。 齐醒听闻裴青禾的一番话后,可谓是醍醐灌顶,激动的满眼冒星星。 老天爷这是给他派了个智囊星来啊! 他忙在心里头将各路菩萨都感激了一遍。 “妹妹,你这头脑可以呀!” 他一把抓住裴青禾的手,像懒洋洋遇到了喜羊羊,也像欣贵人等来了甄嬛。 男人手掌温热,指腹有茧,轻而易举将她的手包裹住。 裴青禾有些不适应,却不能轻易乱动,她找出另一个话题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本来岭南将会遭遇水灾这件事是由我上报给皇帝舅舅,既然现在遇到你了,那岂有看朋友受难而不帮的道理?” “恩人!” 齐醒立马赞她,“妹妹你放心,以后咱们就是生死伙伴!我就不信咱们这两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斗不过他们这些老古董!” ‘老古董本人’裴青禾僵硬的笑了笑。 “妹妹啊!”齐醒真诚发问,“你家养的什么品种的猪啊把你脑子养这么好!” “……” 裴青禾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都红了,她趁机抽回自己的手,问齐醒:“我兄长是不是跟你住在一个院子里?” 齐醒忙给她倒了杯水,但倒到一半,想起他刚才是对着壶嘴喝的。 听到裴青禾的问题,他回忆了下,拖腔带调啊了一声,“那位酷boy啊?” 好像是吧,跟他住一个院子。 面前女子生的美貌,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齐醒看了她一会儿,又想起她兄长那禁欲冷隽的修长身姿,羡慕到连连摇头:“你们家这基因够好啊!一个两个都长得跟明星似的!” boy? 裴青禾没听懂,但她觉得那不重要。 她嘱咐齐醒:“我兄长跟我们不一样,而且他脾气不好,你不要跟他讲我的事情。” “没问题。”齐醒一口答应下来。 他问她:“那岭南水灾的事情?” 裴青禾算了下时间,说:“你明日便可找个时间上奏。另外,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 齐醒赞同点头,离开前,他想起一件事,问她:“妹妹,你在宫里待多久?” “半个月。” “针不戳!”他笑,“我们还可以商讨一下有没有穿回去的办法——” “……” 别白费力气了,你上辈子也是这么想的。 - 第二十一章 避嫌 确认了革.命伙伴,齐醒一路美滋滋的回了奉天殿。 奉天殿没有宫中侍卫把守,他来去自由。 一路上,他忍不住回忆着刚才在玉蓬殿发生的事情。 在齐醒看来,裴青禾长得美,性子也乖,人又聪明,连他这个海王都被快被打动了。 若是他们真能回到现代,就算裴青禾被那臭河沟里的涝水腌出了味,他也愿意娶她,谁不喜欢有趣的灵魂。 月色朦胧,刚踏进院子,齐醒便见到有人大半夜不睡觉,在院中凉亭内静坐。 他走近一瞧。 哦,原来是小妹妹的那个兄长。 凉亭下,月光透过枝桠,斑驳的斜射在他身上,洒上一层朦胧光晕。 齐醒得瑟的溜过去,在台阶下踮脚一瞅,看见小妹妹的兄长在下棋,自己与自己对弈。 这哥们真有意思。 似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的到来,小妹妹的兄长挥手打乱了棋局。 古人嘛,都一个样,装深沉! 齐醒也不在意,他三两步走上台阶,窜到萧檀及面前,俯身,甩了甩头发,冲他邪魅一笑:“兄弟,你妹不错啊——” 说完,还拍了拍萧檀及的肩膀。 喝醉酒的果郡王都没他风流。 刷完存在感,齐醒潇洒转身,毫无防备的将自己后背暴露给了萧檀及。 他是一点没看见萧檀及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啧啧。 醒醒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醒醒就是太高兴了,所以想过来犯个贱。 醒醒怎么会知道,醒醒差点沦为大魔王的剑下亡魂呢。 - 翌日一早。 裴青禾早早起来去了奉天殿,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小宫女手里头捧着食盒。 其实裴青禾本不想让宫女跟着她,奈何她手臂上的伤还没痊愈,拎不了重物。 她带着食盒去了偏殿,恰好撞见刚出房间的萧檀及,她朝他走了过去。 “兄长早。” 她吩咐小宫女将食盒交给萧檀及。 小宫女却望着萧檀及看呆了眼,满脸羞红的走上前,垂着眼不敢看他。 怎么以前没听说过青禾郡主有位如此出色的兄长? 萧檀及不喜她这种眼神,垂下眼帘遮去了眼中的戾气。 “郡主昨夜睡得如何?”他问裴青禾。 说起这个,裴青禾想起来自己昨夜有话忘记告诉齐醒,她沉吟片刻,蹙着眉头道:“睡得不好!一直梦魇!” 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兄长你先用早膳,我再去找弘一天师探讨一下道法。” 话落,她让小宫女回玉蓬殿等待侍候。 小宫女不情不愿的垂着脑袋离开。 裴青禾随即环视了一眼偏殿的各处房屋,思索着哪个会是齐醒的住处,就在这时,她瞧见齐醒从某处房屋内走出。 她心底一喜,下意识想走过去,却被身前多出的一条手臂拦住。 她看向手臂的主人。 萧檀及今日依旧着了一身玄衣,那张俊美绝伦的俊容令人移不开眼,他提醒她:“郡主不便上前。” 裴青禾怔怔望着他。 她怎么不知道她自己不便上前? 男人那双锐利的双瞳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补充道:“他是天子近臣,而郡主身后代表的是公主府。” 裴青禾心中一震。 她竟忘了这一点,她那皇帝舅舅多疑,如果被他知道她与齐醒走的很近,她和齐醒都会遭受猜忌。 裴青禾想明白这一点,不解的目光随即又落在萧檀及面上。 他为何要提醒她? 难道是被她最近关心他的举动感动了? “多谢兄长。”她情真意切的对他道谢。 认真说完,在他稍稍好转的面色下,她义无反顾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朝齐醒离开的方向奔去。 独留萧檀及站在风口,冰冷的面上破碎出一丝错愕。 - 裴青禾昨日忘记告诉齐醒治理水患的方法。 她找到齐醒时,齐醒刚刚走到前殿。 她出声喊住他,他一看见她便漾开笑容。 裴青禾想起方才萧檀及给她的提醒,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冲齐醒行礼道:“青禾见过弘一天师。” 齐醒微怔,随后才注意到周围不少道士和奴才们正悄悄朝他们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 他绷起脸,端起了天师的做派,“郡主不必多礼。” 裴青禾神情自然:“天师,青禾今日总睡不踏实,有些问题想请教天师。” 齐醒点点头:“郡主请入内室详谈。” 二人避开宫中眼线来到内室,内室还站着个小道童。 齐醒找了个理由支开他,“浮生啊,你去外面守着,本师要为郡主做法,切勿让人进来打扰。” 浮生放下手中还未擦完的瓷瓶,“是。” 说完,便退了出去。 待到内室只剩裴青禾和齐醒两人,齐醒放松下来,他耸了耸肩膀,笑问裴青禾:“小青禾,找我有事?” “……”小青禾? 裴青禾也没着急纠正他,只问他要笔墨纸砚。 齐醒不明所以,但还是给她拿来了她要的东西。 裴青禾跪坐在案桌旁的蒲团上,将纸铺在桌案上,用前世那个人教会她的字体,写下了治理水患的方法。 齐醒在一边看着,凑近瞧了几眼她的字,忍不住咂舌,“妹妹,咱就是说,我那上幼儿园的怨种弟弟写的字都比你好看。” 裴青禾想了想他的话,“你还有弟弟?” “后妈生的。” 裴青禾点点头,一边写一边提醒他:“你是宫里的人,不能跟我关系过近,不然你会有麻烦的。” 齐醒不以为然,“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有麻烦我也认了!” 裴青禾停下手中的笔,抬头告诫他:“你会死得很惨!” 齐醒这下才意识到她并非吓他。 他苦恼的蹙起眉头,须臾,不知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蹲下身问裴青禾:“谈过恋爱没有?” “啊?” “如果被人发现你我关系过于亲密,你就说你看上我了。” 裴青禾没反应过来,“什么?” 齐醒没忍住弹了下她额头,“笨!若是有人问起你为什么跟我走得近,你就说你看上我了,想让我做你裙下之臣,我拼死不从!” 裴青禾闻言直勾勾盯着齐醒看,不讲话了。 齐醒被她看的有些不知所以,“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还是只静静的看着他。 齐醒被她平静的视线刺激到,二话不说将她拽起来。 “我脱衣服给你看!” 第二十二章 孤身 说着,他拿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摸摸我这腹肌,这胸肌,你再看看我这张帅到人神共怒的脸,哪点配不上你这郡主——” 裴青禾先是错愕,接着没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齐醒耳根红了一下,接着也跟着笑,他告诉裴青禾:“这就叫,与其自卑伤害自己,不如普信伤害他人。” 裴青禾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问:“那怎么不能是你看上了我?” “我是道士!” 裴青禾轻笑,这时候知道自己是道士了。 “行吧——”她说。 齐醒嘿嘿一笑,撞了撞她肩膀,冲她抛个媚眼道:“外头那么多宫中眼线,咱们演场戏,帮他们冲一冲业绩。” - 清早,奉天殿的道士们聚在正殿,一起研习天道,观察天象,正讨论的如火如荼,忽然听到咣当一声摔门的声音。 他们齐齐去看—— 只见往日一向行事稳重的弘一天师夺门而出,俊逸的脸涨红,像蒙受了极大的羞辱一般,疾步离开了内室。 “那是怎么了?天师怎么慌慌张张的?” 一位年纪比较大的老道士叫来守在门口的小道童浮生,问他:“内室中发生了什么?” 浮生似乎十分羞赧,磕巴半天,幽幽道:“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弟子只听见里面传出什么‘腹肌’‘胸肌’‘裙下之臣’‘脱衣服’”诸如此类的话。” 在场的道士们纷纷变了脸色。 慢悠悠从内室出来的裴青禾恰好听到浮生的话,不由得高看了他的一眼。 小小年纪,还挺会听重点。 原本变了脸色的道士们一看方才在内室同弘一天师论道的人竟是最受陛下宠爱的青禾郡主,神情立刻变复杂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眼神定格在浮生身上。 孩子,对不住了。 “胡言乱语!”他们训斥浮生:“小小年纪,别的东西学不会,倒学会了说谎!” “没错!该罚!” “不罚不长记性!” 浮生没想到自己说真话会无辜被骂,明明是他们问他,他才说的! “下次没听清楚就不要乱说!”原先那位叫来浮生的老道士开口:“去外头日头底下罚站,好好反省。” 浮生:? 我甚至、没有惹你们任何一个人。 - 青禾郡主,谁都得罪不起,老道士们只能罚个小道童,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将此事糊弄过去。 裴青禾也意识到这点,同情的看了浮生一眼。 浮生哭丧着脸,乖乖出去罚站了。 -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浮生顶着大太阳罚站的时候,裴青禾去了奉天殿的偏殿,找萧檀及。 她走进院子,看见萧檀及在院中凉亭内静坐着。 繁花似锦,朝阳明媚,他孤身一人静坐,自成气场,绝人于千里之外。 莲华容姿,遗世独立。 裴青禾不由得记起前世她深夜刺杀他时,他也是这么一个人独处。 那时他已经大权在握,享天下美名,受万人尊崇。他该是意气风发的,可那晚,她只在他身上看见了无尽的落寞。 萧檀及啊,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 自他父母离去,自他寄人篱下开始,这世间再没有人可以让他依靠。宫里的人想杀他,宫外的人看他笑话,这世间少给他一份温暖。 大概也正是如此,前世性情明媚的顾北宁一出现,便轻易占据了他的心房。 前世,有人将顾北宁的死推到她身上。 天下人都以为是她害死了镇北王之女,那时候,她每晚都睡不着,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她觉得萧檀及会在某个夜晚潜入皇宫,杀了她为顾北宁报仇。 她那时候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可她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了顾北宁兄长谋反的消息,等到了他们攻破京师的消息。 她死之前,他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她。 怕是恨极了她。 不知不觉间,裴青禾在原地立了许久,之前她还觉得她与萧檀及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如今一想,还是如履薄冰。 毕竟,她从来都摸不透萧檀及这个人。 而萧檀及曾唯一暴露出来的弱点是顾北宁—— 她的死对头。 这么想来,总感觉他们早晚还要对上。 - 萧檀及是个敏锐的人,裴青禾一出现他便感知到了,等了许久未见她动,他淡淡掀起眼皮朝她看去。 少女站立风中,一身蓝色的翠烟衫,肤光剩雪,双目犹似一汪泉水,仪态不可方物。 他的视线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落在她身上。 二人隔着落花,目光相撞。 心思各异。 片刻,还是裴青禾先收敛了所有心思,一蹦三跳的走上台阶。 凉亭内,石桌上,食盒已经被掀开。 她来之前,萧檀及正在喝粥。 裴青禾面带微笑的在他对面落座,也没开口讲话,只默默地将食盒中另一份早膳拿出来。 萧檀及也未言语,寒玉似的手执勺,抬起时,裴青禾无意间瞥见了他手腕处的淤青。 她随即愣住。 萧檀及住在公主府的这些年,从没有暴露过他的武功。但她知道,他武功可谓出是神入化。 谁教他的暂且不论。 只说这一次刺杀中,他为什么还是受伤了呢? 是因为不想暴露武功,还是因为不想救她? 裴青禾正沉思之时,萧檀及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看来,裴青禾心底一紧,连忙随便找了个话题,说:“真不知道皇帝舅舅把我们拘在这里是为什么……” 她原以为萧檀及不会搭理她,谁料萧檀及听到后竟直接说道: “自然是为了弥补郡主。” 裴青禾听着心思一动,“弥补?” 萧檀及唇角微扬,但笑容刺眼,看上去更像讽刺,他说:“拿您当棋子,害您受伤,可不就是得弥补回来?” 第二十三章 张狂 裴青禾捏着碗壁的手瞬间捏紧,下意识朝周围扫了一圈。 “别看了,周围没隐卫。”萧檀及眼皮都懒得抬的对她说。 裴青禾心如乱麻,却不得不假装镇静,压低声音问他:“你也知道伤我之人并非魏王?” “魏王没那么愚蠢。”他说。 是啊,魏王没那么愚蠢。 她早该想到,以萧檀及的聪明,很多事情他怕是早就看清了。 “你以前从不跟我讲这些。”她对他说。 “郡主从前也没有工于心计。”他回答。 “人都是会变的。” 裴青禾想起前世的事,语气也冷下去,一双水眸中更是含着淡淡地嘲讽。 她说:“别看你我如今一张桌子用膳,说不定将来哪一天就会拔刀相向,用尽心机置对方于死地。” 萧檀及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面色令人捉摸不透,他问:“郡主何出此言?” 裴青禾静静望着他,没讲话。 二人对视,萧檀及的目光渐渐寒下去,他抿唇,道:“公主府对萧某有恩。” 裴青禾想了想他这话的意思,问:“你当真如此认为?” “萧某一向恩怨分明,所以郡主大可不必对萧某事事谨慎,当今圣上本就疑心公主府,您如此厚待萧某,只会惹人猜忌。” 裴青禾听完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对你好还不行?” 后者不语。 裴青禾妥协般点点头,“好吧,我知道今后该怎么做了。” 话落,在他面上的寒意还未消下去之时,她又开口问他:“萧檀及,你恨我吗?” 他顿了一顿,“为何要恨?” “我以前,时常欺负你。” “萧某是罪臣之子,郡主天之娇女,所以,您对萧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裴青禾紧盯着他,“可你的眼睛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有他的野心,他的抱负。 裴家人,都是他的仇人。 她的步步紧逼,终于还来萧檀及的反击,他放下了汤勺,锐利的双瞳锁住她的目光,他告诉她:“萧某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直觉告诉裴青禾,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果不其然,他道:“自那日刺杀之后,郡主便性情大变,萧某想不通是为何。” 裴青禾咬了下唇内侧的软肉,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神态轻松。 她对他笑:“你自己都说了,我遭遇刺杀,鬼门关走了一遭,自然会有所改变。” 萧檀及眯了眯眼睫,明显不信裴青禾这套说辞。 裴青禾也知道今日自己话实在多了些,便扯开话题道:“饭要凉了。” “用膳吧。”她说。 - 安排给裴青禾等人用来抄道经祈福的地方位于奉天殿西侧的一个小阁楼之内。 阁楼旁绿树掩映,鲜花盛开,蜂歌蝶舞,清风拂面而来,席卷一阵香气。 好巧不巧,引裴青禾到阁楼内的人正是方才因裴青禾而受罚的浮生。 浮生告诉裴青禾:“这便是陛下为诸位准备的抄写道经的地方。” 裴青禾瞧了眼桌案上厚厚的一叠宣纸,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她问浮生:“今日要抄多少?” 浮生似是记了仇,埋怨的看她一眼,语气闷闷:“不多,也就两三卷。” “……” 裴青禾深吸口气,努力维持好微笑的表情,偏头看了身旁是萧檀及一眼,随即凑近他,压低声音问他:“你确定这是弥补而不是惩罚?” 有清风吹来,拨动二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女子身上的馨香传入鼻息,萧檀及眸色暗了暗。 这时忽有一道声音插入。 “秋娉见过郡主。” 裴青禾下意识回头去看,入目的是沈家三小姐沈秋娉。 她差点忘了,沈三小姐也是被传入宫抄经的。 她视线从沈秋娉的妆发上扫过,眼底多了些玩味。 沈三小姐的容貌胜在清新可人,身段弱不禁风,浅绿色的内襟搭配灰白色绣花外衣更显柔弱姿态,一头长发发尾之处略显发黄,显然是未曾好好护理过,底子倒是不错,只是那双眼睛太复杂,杂质太多,白瞎了盈盈如荷的一副皮囊。 而且她记得上次见沈秋娉时,沈秋娉打扮素净,倒非刻意,看着更像没有拿得出手的好首饰。 今日再次相见,她发髻上多出了不少金银之物。 裴青禾前世在裴铮的后宫中见多了这样的人,心中生不起好感,语气自然热拢不到哪去,“三小姐请起。” 沈秋娉听出了裴青禾的冷淡,她面色微凝,咬了咬唇瓣,缓缓直起身。 裴青禾没再多看沈秋娉,她回过身,瞧见萧檀及已找地方落座。 裴青禾想了想,选了他右侧的位置。 随之,浮生捧来了一只狼毫笔交由裴青禾。 沈秋娉带来的婢女瞧见了,便拦住浮生问他:“诶,小道士,我们家小姐的呢?” 浮生给她指了指桌案上原本摆好的一支宣笔,“那个就是。” 沈秋娉的婢女不乐意了,愤愤地问:“为何青禾郡主可以用那么的砚台,而我们小姐却——” 浮生难以理解的蹙起眉头,怼道:“那位是郡主,你家小姐是吗?” “你——” “春喜。”沈秋娉忙叫住自己的婢女,对她摇了摇头。 裴青禾正为抄写道经的事情烦恼,听到沈秋娉婢女的话,懒懒的朝她睨了一眼,也没心思理会她。 谁料那婢女竟越发张狂起来:“我们小姐是陛下的义女,且这地方光线不好,我们家小姐把眼睛抄坏了怎么办?” 听见这话,裴青禾瞧了眼沈秋娉的反应。 沈秋娉面色难看,却并非因自己婢女口出狂言而难堪。 裴青禾看得出来,沈秋娉也觉得委屈,甚至有意纵容婢女。 裴青禾看不明白了。 沈秋娉到底知不知道沈府即将被查办,她哪来的底气纵容婢女在宫中胡来? 她原以为沈三小姐是个聪明人。 正这么想着,裴青禾看见沈秋娉忽然惶恐的朝她看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沈秋娉为何看她时,沈秋娉已经像是受了巨大惊吓一般跪在了地上。 “郡主恕罪,这丫头平时被我惯坏了,口无遮拦,请郡主大人有大量,放过她。” 第二十四章 裴倾 阁楼外,有路过的宫人看到这一幕,自然而然的又以为裴青禾在仗势欺人。 裴青禾只觉心累,自己何时说过要罚她的丫鬟? 她正欲出言,一道男子声音插入—— “本皇子还以为是谁在这仗势欺人,原来是青禾郡主!” 这道声音—— 裴青禾皱起眉头,朝来人看去。 来人宽肩窄腰,剑眉星眸,清新俊逸,倒是一副好相貌。 这是容妃的儿子,二皇子,裴倾。 他来干什么? 裴青禾一想起上辈子他为了顾北宁做出骨肉相残之事,便恨不得拿鞭子抽死他。 沈秋娉也跟着看向裴倾,不知想到什么,她神态显得更加柔弱。 裴倾一向与裴青禾不对付,他远远听到这边的声音,想也没想便认为是裴青禾欺负了沈秋娉。 他走到沈秋娉面前,怜悯的目光落在她纤弱的身姿上,说:“沈三小姐,你是官家贵女,没道理对她一个私生女行如此大礼。” 他话落,沈秋娉脸颊落下两行泪。 美人落泪,裴倾眼中闪过心疼之色,吩咐沈秋娉的婢女:“还不快将你家小姐扶起来?” “是,二皇子。” 沈秋娉由婢女扶着起身,柔柔的对着裴倾一行礼,“秋娉见过二皇子,” 美人如斯,拂柳之姿。 裴倾眼中闪过惊艳。 沈秋娉将男子的神情尽收眼底,眼底滑过一丝算计之色,语气却温柔极了,“都是秋娉的错,郡主责罚是应该的。” “你何错之有?”裴倾朝裴青禾扫了眼,语气恶劣,“倒是某些人,每次进宫总能将宫中搅得不得安宁。” 沈秋娉连连摇头,“郡主、郡主其实很好的?” 裴倾叹气,“你呀,你太善良了!也太委屈自己了!本皇子实在看不过去。”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 裴青禾在旁边听着,觉得没意思,干脆低头摆弄研墨。 反正裴倾这猪脑子从来没识清楚过人。 他只有被女人耍的命运。 裴青禾的字一向不好,前世裴铮教了她许久,也还是效果甚微。 正想着要不要练字,耳边响起裴倾气急败坏的声音:“裴青禾,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吗?” 说着,他似乎朝她走来。 裴青禾瞧见那抹墨青色的身影走近她,越来越近,这时,裴青禾扬手甩笔,裴倾没注意裴青禾的动作,墨汁瞬间溅了他一身。 “裴青禾!你大胆!”裴倾厉声道。 裴青禾掏了掏耳朵,“谁在狗叫?” 她支着脑袋,转身去问萧檀及,“你听到了吗?”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萧檀及便已经开始抄写道经,且已经抄完一张。 裴青禾瞬间有了危机感。 与此同时,裴倾注意到萧檀及,凤眸凝了凝,问裴青禾:“他是谁?” 裴青禾不耐烦的瞪他一眼:“他是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笑他:“怎么,你母妃被罚了,你心中不快,所以来找本郡主出气吗?” “裴青禾——!”裴倾大喝一声。 一旁沈秋娉见状,扑腾一声又跪在了地上,“都是秋娉的错,二位不要吵了!”说着,便开始自己掌嘴。 裴青禾一脸嫌弃的看着她。 心中暗骂她是绿茶中的极品! 裴倾看见后,立马过去拦她,“你这是作甚?” 沈秋娉哭得梨花带雨,任哪个男人看了都心疼。 她伏在裴倾腿边,似要回答什么,可话还没说出来,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裴倾二话不说将人从地上抱起来,冲侍候他的人喊道:“去请太医!” “是。” 裴青禾一脸嫌弃的扫了眼裴倾怀中哭晕过去的人,啧啧摇头,拙劣,演技实在太拙劣。 “裴青禾你等着!本皇子不会放过你的!” 走之前,裴倾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 闹剧落幕。 裴青禾发呆了一会儿,她招谁惹谁了? 不止她,连一旁的浮生也看呆了。 浮生低头盯着那地面,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哭晕过去了。 他甚至将自己从头到尾说过的话细数了一遍,怎么也想不通这事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了青禾郡主的错。 此等情景,他不禁想起弘一天师曾告诉他的一句话—— 江湖险恶。 女子全身上下都是会吃人的! 浮生心中默默点头,看来这便是了。 - 沈秋娉施展茶艺的结果便是阁楼中只剩裴青禾和萧檀及两人。 裴青禾先是缓了缓沈秋娉带给她的冲击,之后扭头去看萧檀及的桌案,发现后者给她造成的心理阴影更大。 他已经抄完小半卷,她还一点没写。 裴青禾垂了垂脑袋,心里记挂着齐醒那边,不知道齐醒那边顺不顺利,她那皇帝舅舅会不会相信齐醒的话。 她正愁闷,身侧传来男人无情的催促声—— “郡主若再出神下去,怕是足足要在宫中待上一个月才能抄完经书。” 裴青禾鼓起腮帮,不情不愿的摊开书籍,艰难拿起笔。 她静不下心,一会儿垂垂脑袋,一会儿挠挠头发,就是不认真写。 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喊累,停下笔,不愿意动了。 萧檀及看了她一眼。 “我手酸。”她对他说,语气不自知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萧檀及执笔的动作顿了顿,但什么都没说。 裴青禾坐直身体,悄咪咪往他桌案上瞧了一眼。 她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某个时刻,不知想到什么,面带微笑的凑过去,二人距离一下拉近。 “兄长,你的字写的真好看。”她夸他。 萧檀及停下笔,面无表情的看她,“郡主有话直说。” “……” 裴青禾乖巧的眨眼:“兄长,要不你帮我抄吧?” 萧檀及看着她不说话。 裴青禾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看到了两个字—— 不行。 可她实在不想写,她想起早上在凉亭中,他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狡黠一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本郡主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这些经书若是抄不完,你午膳就别吃了。” 话落,她俯身,低声道:“是你说要我对你差一点的。” 面对男人幽深的视线,她无辜的眨眨眼,转身提着裙摆跑了,一溜烟便出了阁楼。 原地,萧檀及望着她的背影,寒眸中划过一丝不明显的暖意。 - 第二十五章 闹鬼 浮生没忍住多打量了几眼面前之人,觉得他气势非凡,像那常年身处高位之人。 贵人放下笔,端起茶来,问他:“郡主呢?” 浮生:“似乎去找弘一天师了。” 提起这一茬,浮生还是不开心。 他忘不了自己无辜被罚那件事。 等他委屈完,再抬起视线时,发现面前这位贵人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 浮生不明白,是茶水太凉了吗? 完蛋,又要被师傅训了。 他叹气。 正想求这位贵人别将他办事不利索的事情告诉他师傅,便听到贵人冷着脸吩咐他:“去将郡主叫来,就说她刚抄完的道经被一把火烧了。” 贵人气势太强,浮生差点就去了。 关键时候他想起:“我是道士!道士不能说谎。” 浮生一脸认真。 萧檀及蹙了下眉,沉默片刻,不知从哪找出火石,将他方才抄写完的另一份道经尽数烧毁掉。 浮生看的目瞪口呆。 待火灭掉,萧檀及扫了他一眼,姿态闲适,那双眸子却压迫得很,“你方才看见什么了?” 浮生小脸煞白,“我、我……我眼神不太好,经常——失明!” 话落,他逃命一般跑出阁楼:“我去找郡主。” 救命啊!弘一天师! 这些人太可怕了! 师傅!我要回道观! - 裴青禾在外头溜达了一圈,舒展筋骨,她本想去找齐醒,奈何还没找到人,就被失魂落魄的浮生叫住。 得知是自己辛苦抄写的经文没了,裴青禾立马赶了回去。 回去一看才发现,她自己抄写的那些都还在,而萧檀及帮她抄的那份没了。 她到的时候,萧檀及脸色难看。 裴青禾以为他是不愿帮她抄经文,才不给她好脸色看。 还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他一番。 萧檀及冷着脸,她也不敢上去跟他讲话,只得坐回位置,却还是懒得动笔。 这时男人冰冷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还不写?郡主是想留到晚上?” 裴青禾歪头看他,问:“不可以吗?” 萧檀及冷笑,“难道郡主没听过宫中的传闻?” 裴青禾蹙眉:“什么传闻?” “萧某昨日听一个宫人说起宫中近日闹鬼的传闻,据说是冷宫一位自戕的妃嫔——” 裴青禾捂住耳朵:“别说了。” 她立刻拿起笔,“我写。” 她从小就害怕鬼,以前害怕,如今知道灵魂是真实存在的,她更害怕了。 望着面前厚厚的两卷道文,裴青禾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抄不完。 若是晚上熬夜—— 她忽然觉得自己住的那玉蓬殿阴森森的,晚上不会有鬼吧? 裴青禾叹气,良久,认命般扭过头去跟萧檀及打商量道:“兄长,如果我今日白天抄不完,晚上能不能去你那抄?” 他住奉天殿偏殿。 奉天殿道士多,鬼见了都得喊一声:快跑!这里闹道士!! - 萧檀及端坐着,身姿绰约,正微微垂首,一笔一划勾勒道文。裴青禾觉得他认真的时候,不杀人的时候,还挺正常的,挺赏心悦目的。 她正想着,便听到男人冷冰冰的回答她:“孤男寡女,恐多有不便。” 算是拒绝了她。 裴青禾叹气, 瞧瞧,这是三十七度的嘴能说出来的话吗? 她心有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乖巧的迎合他,希望他可怜一下自己,“也是,的确有诸多不便——可是玉蓬殿闹鬼诶!!!” 她故意加重语气。 萧檀及写字的动作放缓,眸中闪过不明显的笑意,“哦?郡主见鬼了?” 裴青禾抿起唇,重重点头:“嗯!我见鬼了!” 本来还没发觉,但被萧檀及方才一说她就全明白了。 她就说怎么总感觉自己昨晚没睡好,原来是玉蓬殿阴气太重。 “什么见鬼了?” 正想着,远处传来爽朗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裴青禾朝来人看去,眼睛倏地一亮,身体也坐直了起来,冲来人招招手,“诶,你回来了?” 是齐醒。 他方从宣德殿回来,是特意来找裴青禾的。 原本低眉敛目的萧檀及闻声抬头看了齐醒一眼,接着去瞧裴青禾的反应,神情渐渐幽深些许。 “什么见鬼了?”齐醒一屁股坐在裴青禾桌案前的蒲团上。 他把裴青禾当作自己人,顺带着也没在萧檀及面前多做伪装。 “这宫里头有鬼。”裴青禾告诉他。 齐醒微微睁大眼睛,“真的假的?” 经验值自己找上门了? 裴青禾煞有其是的指了指萧檀及,低声道:“我兄长看见了!” 萧檀及不由得蹙起眉,他记得,方才他只说他曾听人讲起。 他何时说过他在宫中见过鬼? “真的?” 齐醒瞧着萧檀及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原本怀着三分疑惑的他此刻信了八成。 他像那老太太找人唠嗑一样凑近裴青禾,“我就说这宫里头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地方,我跟你说,前阵子有天晚上我还做梦梦见一个女鬼!” “那女鬼长得可漂亮了!” “她跟我说她寂寞——” “你说我一个道士,她跟我说那顶什么用?还不够我着急上火的!” “后来啊,她就开始扒我衣服,扒我衣服也没用啊!我可是有那钢铁的信念!” “……” 齐醒的嘴堪比农村村头的大爷大妈。 相比之下,他就差手里没捧着把瓜子。 裴青禾一开始听的认真,甚至都想见见那女鬼长什么样了! 可听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去看萧檀及的反应。 后者早就停下笔,端坐着,面无表情的听着齐醒讲述他的梦。 裴青禾心中一凉,猛地和齐醒拉开了距离,且煞有其事的清清嗓子,用眼神给他指了指萧檀及,示意他这里还有外人,让他收敛一点。 谁料齐醒心大的很,他冲裴青禾摆摆手道,“没事,妹妹,这都自己人!” 裴青禾:“?”能不能不要讲出来。 然而,齐醒用实力告诉她,他还可以让她更尴尬,他堂而皇之的对她讲:“檀及兄是你兄长,我信得过!” 裴青禾:“……” 你信得过,我信不过! 她咬牙,皮笑肉不笑的对齐醒道:“我忽然发现天师幽默起来的时候还真幽默。” 齐醒轻飘飘看她一眼,回答她:“贫道上次听到这样的废话还是在上次。” “……” 第二十六章 县主 齐醒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告诉她:“小青禾,你放心,我们的计划很顺利。” “……”求你了,别说了。 齐醒:“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这个好消息,你接着抄经文,我不打扰你们——” 说完,他一甩道袍,潇洒而去。 独留裴青禾在风中凌乱。 “……” 往好的方面想,其实被萧檀及知道她和弘一天师走得很近也没什么。 无非就是多了一个把柄在他手中。 他手中握着的她的把柄难道还少吗? 再说,他也听不懂她在跟齐醒讲什么。 这么一安慰自己,裴青禾心中放松不少,她稍稍转身偷瞄了眼看不出神情变化的萧檀及。 她故意扯开话题问他:“兄长,你说,沈秋娉为什么总是针对我?我惹到她了?” 萧檀及这才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不冷不淡的扫她一眼,道:“郡主秘密如此之多,萧某怎会知道。” 裴青禾苦笑:“兄长说笑了。” 萧檀及没再理她,裴青禾也没再多言。 - 下午,沈秋娉依旧没来阁楼抄写经书。 快到晚间时,萧檀及抄写完经书,眼看着要离开。 裴青禾一个人害怕,死皮赖脸的跟在他后头,去了他的住处。 在裴青禾心目中,鬼是很恶。 但恶不过萧檀及。 -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宫人在房中掌了几盏灯,暖黄的光晕折射出幽美温和的光影。 桌案边,烛火摇曳,衬得裴青禾皮肤极白。 萧檀及在一旁看书,她则无精打采的抄写最后一部分经文。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在幻想她以后解决完京师的糟心事后,便去南齐游玩一番。又想着她母亲能在那人面前扬眉吐气,找到真心喜欢的男子,再给她生个弟弟妹妹。 连打几个哈欠后,萧檀及的视线从书上离开,朝她看了眼。 “郡主若累了,便回去休息,明日再抄也是一样。” “不要,”裴青禾拒绝道,“我马上就抄写完了。” 萧檀及又瞧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裴青禾写完最后一个字,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屋子都敞亮了不少。 她伸了个懒腰,又揉揉眼睛,一脸倦怠的凑到萧檀及面前问他:“兄长,你可不可以送我回玉蓬殿?” 回去她就盖起被子睡觉。 她记得那个人说过,鬼也是有原则的,鬼从来不吓盖着被子的人。 后者看了眼她困倦的神情,片刻,回答她:“不可以。” 裴青禾没有表情的哦一声,起身就往他床榻方向走去,“那你今晚睡地上吧。” 话落,不顾形象的歪在了他床上。 她闭起眼,脸埋在被褥中。 听到脚步声靠近她,她捂起耳朵,装傻道:“我睡着了,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让她一个人回去与阿飘作斗争? 笑死,根本不可能! 寂静,空气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良久,裴青禾听到萧檀及平静的声音:“麻烦给我床被子。” “……”真懂事。 裴青禾翻个身,将压在身下的另一床被子和枕头露出来,给了他。 她今日累极了,没多久就陷入沉睡,连发髻上的首饰都忘记拿下来。 夜色昏沉,有人迟迟难以入眠。 院内凉亭中,萧檀及披了件单薄的外衣,脊梁挺拔,身如玉树。他站在晚风中,锐利的黑眸似化不开的浓墨,冷隽孤清,孑然独立。 他似乎在等人,也似乎在思考问题。 某个时刻,风动,一黑色人影轻飘飘落于他面前。 “公子。” 来人声音沙哑低沉的厉害,似饱受风霜侵袭。 萧檀及左手无意识摩梭起指环,缓缓看了一眼来人,他开口,声音冷淡:“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来人回答他:“明日,梁府将被抄家。不出三天,魏王府也会倒台。” 萧檀及沉默下来,须臾,视线有意无意往右后方扫了眼—— 那是他的房间。 里面睡着一个近日性情大变的人。 他垂眸,吩咐来人:“既如此,一切按计划行事,送裴铮离京。” “小人明白。” - 翌日一早。 裴青禾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这并不是她的寝殿,错愕一瞬后,随即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她霸占了萧檀及的床。 裴青禾扭头扫了一眼,没看见屋内有人,她正欲起身去找时,发现枕边放置着一些发饰,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头发。 她不记得昨晚睡觉前有将首饰摘下来—— 难道是萧檀及? 她穿鞋下床,瞥见隔断之外的地板上铺着一床被褥,想必昨晚萧檀及便是在隔断外安寝的。 她出门去找萧檀及,看见他人在凉亭内。 之后从他口中得知今日一早沈秋娉被封了县主。 平远县主。 裴青禾知道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因为她明白这是迟早的事情。 比起沈秋娉,她更关心萧檀及昨晚有没有睡好。 “昨日——”她刚想开口。 “昨日是萧某越距了。”他面无表情的打断她。 裴青禾一愣,“不,昨日是我太任性——” “萧某的职责是保护好郡主,只要郡主愿意,您想做什么都行。” 裴青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现在觉得,萧檀及似乎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那么偏执疯狂。 至少在没遇到顾北宁之前,他姑且还算个正常人。 - 另一边,圣旨下来后,沈秋娉便穿了一身喜庆的衣服赶去奉天殿。 穿给谁看的自然不用说,只是她没找到裴青禾。 倒意外在花园里撞见了二皇子裴倾。 二皇子裴倾一见她便欣喜走上前,温柔唤她:“娉儿。” 沈秋娉一下羞红了脸。 双方侍候的宫人们面面相觑,随即识趣的退下, 裴倾走上前去,执起沈秋娉的双手,满含柔情的对她说:“娉儿,恭喜你,你以后就是我父皇亲封的县主,再也没有人能随意欺凌你。” “殿下同喜。”沈秋娉害羞的厉害。 第二十七章 抄家 裴倾望着她,有些心猿意马:“昨日,是本皇子鲁莽,委屈娉儿了。” 沈秋娉咬唇,嗔了一眼裴倾,似是在责怪他提起此事,但语气却是越发娇柔:“娉儿不委屈,娉儿愿为殿下做任何事。” 裴倾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辛苦娉儿了,等过几日,本皇子便去向母妃禀明我们的事情,娶你为妃。” 沈秋娉柔柔唤他一声:“殿下。” 裴倾听的心都要化了。 沈秋娉又嗔了一句:“殿下,娉儿手酸——” - 距他们三米外,隔着一丛树木,裴青禾、齐醒、萧檀及三个人围着圆石桌而坐。 大型吃瓜第一现场。 齐醒和裴青禾一人手里捧着把瓜子,正在颇有节奏的磕着。 萧檀及与他们坐在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齐醒把裴青禾和萧檀及叫来这个地方本只是想邀请他们尝一尝他腌制的瓜子—— 谁料竟当了回狗仔。 他们也觉得很奇怪,他们动静不算小,为何裴倾与沈秋娉没察觉到呢? 听完沈秋娉的最后一句话,裴青禾嗑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齐醒注意到,问她:“怎么了?” 裴青禾皱起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沈秋娉好努力,昨日演完戏也不忘抄道文。” 听见她这话,萧檀及瞧了她一眼,眸色渐深。 “抄道文?”齐醒没明白。 “对啊,”裴青禾一脸认真的说,“你刚刚没听到吗?她跟裴倾说她手酸!” 齐醒表情瞬间变了,难以理解的瞥了眼裴青禾,嫌弃道:“妹子,别人都上高速了,你还在这玛卡巴卡!” 话落,起身穿上他的道袍,“走了!” “当代职场人的心酸。”他说,“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拿着不满意的薪资,还要随时面临嗝屁的风险。” 原地,裴青禾还没反应过来,“玛卡巴卡?” 玛卡巴卡什么意思? 上辈子那个人有教过她吗? 萧檀及垂眸扫了眼圆桌上的瓜子皮,在此时开口问裴青禾:“沈府三小姐是定下的和亲人选,如今突生变故,郡主作何打算?” 裴青禾下意识思考了下这个问题,然后郑重其事的回答萧檀及: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 “本郡主决定,成全他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留着沈秋娉对付顾北宁和容妃,也不失为一个好谋略。 - 也不知沈秋娉与裴倾后面都做些了什么,待到沈秋娉赶来阁楼时,上午已经过去一小半。 沈秋娉面色红润,只是脚步看上去有些虚,她特意走到裴青禾跟前行礼:“见过郡主。” 裴青禾记住了昨晚的教训,今日抄的认真,闻言头也没抬的道:“原来是平远县主。” 平远,平远,平定远方。 旨意如此明显,这沈秋娉竟还没悟透她那皇帝舅舅的意思。 裴青禾在心中默默摇头,嘴上却说着:“恭喜三小姐——” 沈秋娉福身:“秋娉惶恐。” 裴青禾点点头,惶恐就对了。 她没再同沈秋娉多说,她与沈秋娉也没什么好说的—— 难不成要问沈秋娉,你与二皇子都在花园中偷偷摸摸做什么了? 裴青禾这副随意的态度落在沈秋娉眼中,后者面色冷了冷,眼中更是闪过怨怼之色。 她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一道焦急的男声打断了她。 “娉儿——” 只见裴倾从远处走来,面色复杂的来到她跟前。 裴青禾看见来人是裴倾,忍不住出声提醒他,“二表哥,你面前这位是平远县主。” 裴倾瞪了她一眼。 裴青禾瘪瘪嘴,好心当成驴肝肺。 裴倾瞧着身前娇弱的女子,有些话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县主千万要保重自身。” 沈秋娉正在凹姿势,努力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他。 忽然听闻他的话,有些不解:“殿下何出此言?” 裴倾失言:“你还不知道?” 沈秋娉摇摇头,她该知道什么? “娉儿!沈府……被抄了!” “你、你说什么?!” 裴倾的话,如同一道惊雷,沈秋娉耳边瞬间轰的一声。 接着便昏死了过去。 戏剧化的一幕上演—— 如同昨日一样,裴倾再次将沈秋娉从地上抱起来。 他命宫人去请太医,自己则将沈秋娉抱出了阁楼。 与昨日丝毫不差。 只不过,沈秋娉昨天是装晕,今日是真晕。 裴青禾叹气,沈秋娉也够可怜的,刚瑟完县主身份,就得知自己家没了。 换她,她也晕。 而且—— 真羡慕啊,沈秋娉又可以不用抄道文了。 - 第二十八章 怨恨 随着裴倾和沈秋娉的离去,阁楼再次安静下来。 裴青禾停下笔,稍稍抬头望了眼广袤的天空,忍不住想,如今沈家已经没了,那距离魏王府被处置还远吗? 算算日子,明日魏王被贬的消息便会传出。 后日离京途中,魏王府遭遇埋伏,满门性命不保。 垂首扫了眼桌案上摆着的道经,裴青禾忽然有点写不下去了。 她那皇帝舅舅把她召来宫中,只拘着她在这阁楼内抄写经书,却并不传召她? 如此下去,他该如何让这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一位慈善的长辈? 裴青禾想不通。 她手肘撑住桌面,一脸苦闷的支起下巴,无意中扭头,看见萧檀及面色平和,一副任凭风雨来袭他且孑然不动的架势。 裴青禾瞧他两眼,忽然来了兴趣,低声凑过去,问:“兄长,沈家的事,你怎么看?” 后者执笔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的睨她一眼。 裴青禾立刻意识到什么。 萧檀及自然什么都懂,且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但未必会跟她讲。 更何况,万一被宫中的耳目听到,她是没什么事,萧檀及可就不一定了。 裴青禾当即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当我没问。” 她是疯了才会跟萧檀及谈论朝中重事。 - 因着沈家倒台之后便是魏王府,一整日,裴青禾都心事重重。 实在是闷得慌,裴青禾不想待在阁楼中,她便加快进度,早早的抄完道经回了玉蓬殿。 谁料一进玉蓬殿的院子便被沈秋娉堵在了院门口。 沈秋娉眼睛红肿,想来是哭了许久。 她一直在等裴青禾,裴青禾一出现,她便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挡住了裴青禾的路。 “秋娉见过郡主。”她一脸凄苦。 裴青禾还以为沈家出事后沈秋娉会躲在房间里不肯见人。 不过反过来想想也是,一个能在宫中算计自家姐妹的女人,想来也不是那种会顾忌家族颜面名声的人。 到底是她小瞧了沈秋娉。 裴青禾不冷不淡扫了沈秋娉一眼,随便点点头,语气敷衍:“事已至此,平远县主应当保重自身。” 说完,没了再与沈秋娉交谈的欲望,绕过她要离开。 “还请郡主救命!” 沈秋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裴青禾脚步微顿,低头看她,“县主此话何意?” 沈秋娉抬头与她对视,缓声道:“秋娉已经听说了,圣上欲派臣女前去和亲。” 裴青禾眉梢微挑,淡笑不语。 是谁告诉沈秋娉的呢? 裴倾吗? “臣女不想去,还请郡主帮臣女这个忙!”话落,沈秋娉凑上前,跪在了裴青禾脚下。 裴青禾冷笑,这人倒是会服软。 可惜,她记仇。 她无缘无故被这人算计多次,哪会这么容易便施以援手。 她是想留下沈秋娉,用来对付容妃和顾北宁,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帮沈秋娉什么。 “县主说笑了,青禾哪来这么大权力去干涉皇帝舅舅的旨意?” 就算可以干涉,她也绝不会将此机会浪费在沈秋娉身上。 沈秋娉闻言抬起头来,对她说:“圣上最疼郡主。” 裴青禾听着这话,神情冷了些许,片刻,倏地一笑,“那你说,本郡主为何要帮你?” 沈秋娉咬唇不语,神色难堪。 “三小姐,你们沈府的困局如今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心里头明白。皇帝舅舅给了你这个活命的机会,你应该珍惜才是。” 这话似乎扯到了沈秋娉的痛处,她忽地狠狠瞪住裴青禾:“沈府为何变成如今这副样子,郡主比我明白。” 裴青禾冷冷瞧着她,“县主此话何意?” “郡主别装了,”沈秋娉说:“难道不是你让人诬陷沈家?将宫里头的事传到大街小巷的人恐怕也是郡主吧?” “若非如此,圣上又怎么会寻了由头来,褫夺父亲官位。” 没料到沈秋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裴青禾沉思须臾,开口劝诫她,“平远县主,你是个聪明人,要知道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有时候,要懂得保全自身。” 这话本是存了几分真心的,可惜沈秋娉不明白。 “求郡主帮忙!”她跪伏在裴青禾脚边,已然有了咄咄逼人的架势。 裴青禾本就在为裴铮的事情烦闷,眼下面对沈秋娉,逐渐没了耐心,她反问沈秋娉:“本郡主为何要帮你?” 沈秋娉原本略含哀求的眸子一顿。 不知哪个瞬间开始,她神色开始变化,直至目光阴森森的黏在裴青禾身上,几乎咬牙切齿道:“因为是你将我害成这样的!!” 裴青禾闻言蹙起眉,难以理解她这话的意思。 留下一句‘不可理喻’,她便回了房间。 原地,沈秋娉的贴身婢女也被沈秋娉吓到了,埋着头不敢讲话。 良久,她瞧见他们小姐望向了这宫墙内的某处方位,喃喃自语了一声:“裴青禾,你会后悔的。” - 若说沈秋娉的言语举动有没有对裴青禾造成影响,那必然是有的。 不过也只是厌恶而已。 沈秋娉这种自卑敏感且习惯性将所有过错归结于别人身上的性子,裴青禾可以理解,但不会接受。 上辈子,她遇到过很多这种人。 被沈秋娉一打扰,裴青禾没了用膳的心情,她屏退宫女,歇在了寝殿。 入睡容易,安睡难。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前世那些恩怨纠纷令她不得安睡。 第二次从睡梦中惊醒时,裴青禾已经满头大汗。 这时外头天色正昏沉。 她坐在床榻上怔愣了许久,随后叫来宫女掌灯,待到殿内亮如白昼,她翻出从公主府带进宫的一盒首饰,从里头找出一个平安锁来。 这是她满月之时,她那皇帝舅舅赐予她的满月之礼。 她正对着平安锁发呆,窗户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动。 接着,窗户被人从外推开,齐醒那张带笑的脸暴露无疑。 “小青禾,别害怕!是我!!” “……” 裴青禾也不明白这人好端端一个天师怎么总喜欢来翻她的窗户。 齐醒从窗户跳进来,稳当落地,被裴青禾床榻上摆的那堆首饰吸引到,下意识啧了声:“你这是——清仓大甩卖啊?” 裴青禾将平安锁塞进衣袖,然后问他:“你怎么来了?” 齐醒回答:“我害怕啊!” “什么?” “今日陛下处置了沈家,你知道吧?” “嗯。” “我听人说,沈家有人抗旨不遵,当场被那锦衣卫砍了头!血流成河啊!” 裴青禾垂了垂眼睫,令人看不出心情。 齐醒又道:“小青禾,我刚刚从宣德殿回来,你猜我见到谁了?” “谁?” “魏王庶子裴铮!”齐醒告诉裴青禾,“他被陛下诏进宫了!” 第二十九章 香囊 “你说谁?” 裴青禾的一颗心瞬间吊了起来,语气也不自觉加重。 瞧她这么大反应,齐醒愣了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什么,做出了震惊的表情。 他想起今日从宫婢口中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小青禾,你如实招来,你跟裴铮什么关系?” 裴青禾面色变了变。 齐醒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啧啧感叹:“裴铮真的是你老情人啊?!” 裴青禾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解释她和裴铮之间的关系,只问他:“你确定见到裴铮了?” “见到了。” 齐醒晚间的时候送了几本道经去宣德殿,出来的时候见到裴铮静静等候殿外。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此人是谁,直至后来听到宫婢的议论,他刚才知晓裴铮的身份。 因沈府的惨况传的沸沸扬扬,他开始有点畏惧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便偷偷过来寻裴青禾,想与她一同探讨穿越回去的办法。 谁料——竟意外涉及了小青禾的前男友。 齐醒感叹,同时也不忘告诉裴青禾,“我来的时候,裴铮正在宣德殿外等候召见。” 裴青禾此刻有些心惊,她记得上一世裴铮并未被传召入宫。 她也是在发落魏王府的圣旨出来后才进宫替裴铮求情。 怎么如今……? 齐醒盯着她眼睛看了半晌,最后得出结论:“你这是……对前男友余情未了?” “不是。”裴青禾否认。 她想了想,告诉齐醒:“裴铮曾多次救我性命。” 话落,她看了眼窗外昏沉沉的天色,问道:“如今什么时辰?” “八点半了。” 裴青禾微怔,下意识朝齐醒投去一眼。 齐醒琢磨了一下她这眼神的含义,不由得感到好笑:“小青禾,你这是什么眼神?”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说:“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忘记自己是现代人了?” 裴青禾摇摇头:“没有。” 只是因为她本就不是现代人,对于齐醒口中的‘八点半’,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但这话她自然不会告诉齐醒。 她沉吟道:“我是在想如今时辰还早,进宫许久,还未曾去向皇帝舅舅请安。” 齐醒笑了笑,随手拿起桌案上她的一只发钗,吊儿郎当的开口:“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不就是想去见前男友吗?” “去吧——” 他说,“我不拦你。” “……” 裴青禾不能否认她与裴铮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于是也没纠正齐醒的措辞。 齐醒这时候拍了拍她肩膀,满脸八卦道:“话说回来,你那前男友长得不错啊,我要是个女生,我也对他死心塌地。” 裴青禾闻言不语。 齐醒说的很多,整个京师,多少世家女郎倾心于裴铮。 绞尽脑汁只为得他眷顾。 但可惜,能入他眼的,从来只有一个顾北宁。 藏进衣袖中的平安锁平安锁不知何时又被裴青禾握在手心,葱葱玉指在上头摩挲了两下。 某个瞬间,她下定决心,朝寝殿门口走去,可没几步,又顿住。 齐醒调侃她,“怎么还犹豫了?” 裴青禾眼底闪过一抹顾虑,各种心思过了一过,最后抬起手,放到唇边,掩唇轻咳起来。 一声比一声重。 单听上去,似乎难受极了。 齐醒从她后头凑过来,低声问:“怎么?感冒了?” 裴青禾手捂住胸口,对齐醒轻轻摇头,“我今日在阁楼上吹了风,怕是着了凉,眼下有些咳。” 齐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裴青禾拽了拽他的衣袖,语气含着一丝恳求:“外面的宫婢说不准是谁派来监视我的,我信不过她们,也不放心她们办事,所以,你能不能去太医院帮我开两副药来?” “可以。” 齐醒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他将她扶到案桌旁坐下,倒了杯水给她,“你先喝点水,我马上回来。” 裴青禾点点头。 待齐醒翻窗离开,寝殿内恢复寂静,裴青禾面上隐隐透出来的不适逐渐消散。 她将平安锁放在桌案上,起身理了理衣摆,接着打开殿门吩咐守在门口的宫婢:“本郡主今日听人说花房最近新得了几株金盏银台,你们去找花房要些来,本郡主闲来无事,想养些花。” 宫婢们福身:“是。” 回殿之前,裴青禾扫了眼沈秋娉的住处,那里一片漆黑,不知是没掌灯,还是沈秋娉并不在里面。 可这个时间,沈秋娉能去哪? 裴青禾眼下顾不得她,便也没多想。 不多时,宫婢们捧着几株水仙花回来。 随即,齐醒也赶了回来,手里头拎着两包太医开的药。 齐醒瞧见摆在房内的水仙花,多嘴问了裴青禾一句:“想养花啊?” 裴青禾佯作虚弱的模样,点了点头。 “水仙花——” 齐醒摸了摸下巴,神色凝重了些,提醒裴青禾道:“小青禾,你可得小心些,这水仙花的花粉是有毒的。” 裴青禾目光微顿,一副懵懂的模样问他:“是吗?” 齐醒扫了她一眼,嫌弃道:“你连这都不知道?” 裴青禾张了张嘴,还未说什么,便听到他又讲:“也是,谁让你们家以前是养猪的。” “……” “对了,这几贴药,需要我帮你煮上一副吗?” “不用。” 裴青禾拒绝道:“我这会儿又不觉得难受了,先休息一晚吧,若是明日还难受的很,我再命人煮药。” 齐醒想了想,点头:“也行,那你先好好休息,明日若难受的厉害,就别去阁楼抄经了。” 话落,他转身欲离开,只是走之前忽然想到什么,没忍住回过头问她:“你不去替你前男友求情了?” 裴青禾避开他的视线,回答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人应该向前看。” 更何况,她如今还未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若救下裴铮,裴铮日后再倒戈顾北宁,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 这一晚,裴青禾房屋的灯足足亮了一夜,守夜的宫女只听到里头时不时传来细微的响声,却并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 等到第二日她们进去侍候时,看见青禾郡主昨日竟和衣而睡。 枕边还放着一个刚缝好的香囊。 宫婢侍候她起身时,欲伸手将香囊拿起,裴青禾看见了,厉声呵斥道:“别碰它!” 第三十章 世子 宫婢们心中大骇,纷纷跪下:“郡主饶命!” 裴青禾也知自己太过敏感,便做出一副心情不顺的模样,“今日本郡主身子不爽,便不去奉天殿了,你们记得去告知弘一天师。” “是。” “好了,”裴青禾冲她们摆摆手,“都下去吧,别在这侍候了。” 几乎众人一离开,裴青禾边从床榻上站起身,扭头去看摆在枕边的那个平平无奇的香囊。 她眼底闪过几丝挣扎。 终究,还是起身梳洗,之后拿上香囊便出了玉蓬殿,朝宣德殿赶去。 只是在路过宫角时,迎面撞上了萧檀及。 男人一身霜气,神情冷凝。 裴青禾见到他,下意识开口询问:“你怎么在这?” 萧檀及:“萧某听闻郡主身子不适。” 裴青禾:“?”特意来看她? 她想了想,正欲表达谢意,便见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手中所拿的香囊上面。 裴青禾心中一紧,下意识将它收起来。 后者淡淡收回视线,问裴青禾:“一大早的,郡主这是要去哪?” 裴青禾回答他:“救裴铮。” 萧檀及神情一怔。 裴青禾没想瞒他,也知道瞒不过他。她赶时间,便没和萧檀及多说,绕过他,继续朝宣德殿赶去。 萧檀及未拦她,只是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 奉天殿。 裴青禾一来便跪在了殿外长阶下。 如同前世一般。 她来为裴铮求情。 宣德殿侍候的太监宫婢数不胜数,且频频路过裴青禾身侧,想必不出半日,裴青禾长跪于殿外的消息变会传的人尽皆知。 裴青禾望着面前雄伟壮观的宫殿,心底计量颇多。 她那皇帝舅舅不是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天下人证明他有多疼爱她吗? 她眼下就给他这个机会。 只要他为了她而施恩于裴铮,传到百姓耳中,百姓自然夸他仁慈。 裴青禾也未让人通传,她与裴铮的事情,他早已知晓,眼下她来,他便明白她何意。 她只需静静等待便可。 不出裴青禾所料,没多久,太监首领莫公公便亲自迎了出来。 “哎呦我的郡主啊!这地板如此硬,您千金之躯怎可跪在这?!” 裴青禾抬眸,静静扫了一眼莫公公的神情,接着垂眸,装出一副失落的模样来。 “皇帝舅舅不肯见我吗?” “郡主这是哪里话?” 转瞬间,莫公公已然来到裴青禾身旁。 只见他步履矫健,想来也是身怀武功的高手。 莫公公欲将裴青禾扶起,裴青禾却未动。 莫公公叹气,对她讲道:“陛下吩咐老奴问郡主一句话。” “公公请讲。” “郡主可是因裴铮世子而来?” 裴青禾一怔,眉头微蹙,“世子?” 莫公公笑容满面,“郡主还不知道,陛下方才拟旨,封了二公子为魏王府世子。” 前世裴铮被封为世子似乎也是这时,但裴青禾未料到这一世她那皇帝舅舅如此轻易便松了口。 倒是白瞎她将这平安锁也带来,只求换个恩赐。 裴青禾心思流转,问莫公公:“舅舅还说什么了?” “陛下还说,若郡主与世子两情相悦,可成全二位。” 裴青禾垂下眼眸。 前世,她皇帝舅舅也说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当时是他亲口对她讲,而非命人传话。 裴青禾感到思绪有些乱。 上一世,裴铮并未进宫。 被封为世子也是在魏王被贬的旨意出来后,她长跪殿外求皇帝放过裴铮之后。 如今,提前了一天。 魏王还未被贬,裴铮便已被封为世子。 裴青禾抬起头,想问莫公公裴铮如今人在哪。 只是未等她开口问,莫公公那张堆满笑容的老脸已然转向她身后的某个方位,“世子来了——” 裴青禾脊背一僵。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莫公公偏又在此时离开:“老奴告退。” 裴青禾紧绷着身体,未回头。 男子清润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从模糊到清晰,直直灌入她耳中—— “那日魏王府家宴,是裴瑶的错,我替魏王府向你赔罪。” 裴青禾闭了闭眼,唇畔浮起一抹苦笑。 为裴瑶之事向她,却不提刺杀半句。看来裴铮也知道刺杀一事的真相,也知道魏王府是冤枉的。 或许,从一开始,她与裴铮之间便有一道跨不去的坎。 正想着,他已来到她面前。 她未抬眼,只看得到他的衣摆。 紧接着,一只宽厚的手掌伸到了她面前。 恍惚间,裴青禾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是他后宫里受尽凌辱的妃子。 裴青禾缓慢的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轻而易举包裹住她。 裴青禾垂着眼睫起身,待站稳后,她欲将手抽回来,裴铮却未放。 她下意识抬眸看他。 恰好撞进他的视线。 京师中的待嫁女郎皆知,魏王府的二公子裴铮,生的清隽冷逸,才貌双绝,气质淡漠如水,雅人深致。 背着光,整个人被曦光笼罩,似真似幻,清绝潋滟。 裴青禾望着裴铮,恍惚许久。 这个时候的他,没有后来的戾气。 他望了她片刻,垂眸,翻过她的手腕,指腹敷上去,轻轻揉擦起什么来。 裴青禾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她昨日抄道经时留下的墨痕。 她昨晚做香囊做到太晚,没沐浴,今早也是敷衍了事,这才将这墨痕留到了今日。 他对她,倒是一直温厚。 不过仅限于顾北宁没出现之前。 裴青禾心口闷闷的,较劲脑汁想出了个话题,避免尴尬。 “皇帝舅舅是让你继续居住在魏王府内吗?” “是。” 裴青禾:“保重自身。” 男人神色淡漠:“我会的。” 裴青禾犹豫着,试探性开口问他:“魏王府怎会忽然遭此横祸?” 裴铮动作微顿,接着不动声色的放开了她的手。 他深深看了一眼,答:“魏王府行不义之事,自然当诛。” 之后,未再多说。 言语之间的冷漠,仿佛与魏王是毫无干系的两人。 裴青禾知道,他与魏王感情一向淡薄。 她叫他,“裴铮。” 她拿出香囊,递到他面前,“这个送你!我怕一针一线亲手缝的,算是报答你以往对我的救命之恩。” 裴铮没接,反而问她:“郡主这是要与裴某断了来往。” 裴青禾愣了一瞬,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问,却还是回答他:“并非,只是想赠于你罢了。” 他盯着那香囊,不语。 眼见他迟迟不收,她收回了手。 第三十一章 表兄 宫殿之外侍卫林立,台阶下,裴青禾与裴铮并肩而立。 路过的宫婢太监们时不时偷偷朝这边投来打量的视线。 裴青禾捏着香囊的手慢慢收紧,逐渐意识到了不妥。 是她糊涂了。 她本欲与裴铮斩断不清不楚的情愫,却还在大庭广众下送予裴铮香囊,岂不更令人误会。 从前,裴铮救她,以周全的礼数待她,却从未说过爱慕她。 他前世会答应娶她,想必也是看在公主府竭力救他的份上。 他本意大概是不想与她扯上关系的。 裴青禾低头看着手中的香囊,秀眉微蹙。 如此一来,裴铮不肯收她送的东西,她只得另想办法谋求后路。 她收起香囊,理好心情后,抬头看着他,盈盈笑问:“圣旨已经送去魏王府了吗?” 裴铮:“还未。” “那你现下要出宫吗?” “陛下留了裴铮在宫中多住些时日。” 留住宫中? 裴青禾眼神微闪,眸底快速划过什么,转瞬即逝。 即是留住宫中,她便还有机会。 裴青禾想着便放松了心情,“此地不宜多留,世子请——” 说着,她对裴铮行了个礼。 裴铮未动,不轻不重的扫了她一眼,语气辨不出态度:“郡主客气了。” 裴青禾不以为然,道:“这是应有的礼数。” 裴铮难得蹙起眉,且深深望着她。 他听到她说:“从前是青禾冒失,您是青禾的表兄,如今这才是这是应有的礼数。” 裴铮未多说,受了她这份礼,只是在转身离开之际,说了句:“这可不像你。” 裴青禾跟在他身后,不由苦笑。 从前是觉得他对她也有情意,方才在他面前放纵了许多。 如今死了一次的人,又见识过他的冷漠与狠心,她哪里还敢像从前一般缠着他。 终归,他与萧檀及都是顾北宁的人。 她惹不起就是了。 - 出了宣德殿,裴青禾要回玉蓬殿,裴铮则赶去宫里为他安排的住处,二人顺路,便一同朝御花园方向走去。 只是往日在裴铮面前总是活泼开朗的裴青禾,今日一言未发。 裴青禾倒非刻意,只是想不起要与裴铮说些什么。 说多了怕说错,倒干脆不言不语。 路程不远,眼看着快走到御花园,两人该分道而走之时,走在裴青禾前面的裴铮忽然停了下来。 裴青禾怔住,还未来得及言语,便见他忽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手心。 紧接着,从她手中拿过香囊,戴在了自己腰间。 裴青禾看傻了眼。 他……不是不肯接吗? “还气吗?”他问她,声音温润,又含着一丝暖意。 裴青禾眨了眨眼,他难道以为她在为他不收香囊之时而不悦? 裴青禾心思百转千回,道:“青禾不敢。” 小模样看上去,当真是乖巧到了极点。 是裴铮从未见过的一面。 他静静望着她,眸色深深。 这时,自他们前方过来两个小宫婢,宫婢们正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 她们讨论的言辞传入裴青禾耳中—— “真的假的?照你说,顾小姐是中邪了?” “可不是么,掉进那么深的湖水中却未殒命,且醒来之后行事怪异,可不就是中邪了?” “据说陛下生辰之时,会诏镇北王回京,到时候,那顾小姐也会一起回来?” “那是必然!” “……” 两个小宫婢往另一条宫道走去,自始至终未发现裴青禾与裴铮二人。 裴青禾将小宫婢的话尽数听了去。 她死死攥紧了藏在衣袖的手,连呼吸都变得紧促起来。 难不成顾北宁便是这个时候穿过来的? 裴青禾闭了闭眼,抬头望向神态平和的裴铮,语气含了些讽刺:“表兄可曾听说过镇北王?” 裴铮瞧了她一眼,点头:“这是自然。” “那镇北王之女顾北宁呢?” “幼时曾见过。” 见过? 裴青禾不以为然。 他见过的不是后来的顾北宁,他见过的,是落水惨死的顾北宁,真正的顾家小姐。 裴青禾又问他:“表兄如何看待此人?” 裴铮神色淡淡,“裴某与顾小姐并非熟识。既非熟识,又怎可妄论人言。” 裴青禾闻言不语。 裴铮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他说:“裴某听闻顾小姐身子孱弱,前几日更是不慎跌入湖中,被救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裴某还听闻,顾小姐醒后性情大变,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便如同郡主一般。” 他最后一句话落下,裴青禾神情微顿。 也对,她在他面前变化如此之大,他若未察觉到,才是件怪事。 此刻二人已行至岔路口,裴铮见裴青禾不想与他多说的模样,便开口道:“听说郡主在为陛下抄写道经。莫要误了时辰,快回去吧。” 裴青禾顺着他给的台阶下,“青禾告辞。” “无论如何,裴某还是谢过郡主今日赶来相救的恩情——” “表兄不必客气,你我同为裴姓,理所应当便是一家人。” 说完,裴青禾转身离开。 裴铮却在原地未动,回味着裴青禾的最后一句话,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深沉了些许。 裴青禾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回过头看向裴铮。 他也已转身离去。 裴青禾不由得伫步,望着他那如竹的背影,她感谓良久。 她想不通。 究竟是什么让裴铮变成了后来那副狂虐暴戾的模样? “是心动呀,糟糕眼神躲不掉——”男子诙谐搞笑的声音乍然出现。 是心动? 裴青禾回过神,面无表情的看向齐醒。 “齐醒,你以为你很幽默吗?” “……” “我——” 齐醒被噎到说不出话。 裴青禾呼出口浊气,自顾自往玉蓬殿方向走,“你怎么来了?” 齐醒愣住,对啊,他是来做什么的? 下一秒,他一拍脑门,哎呦一声,道:“差点忘了正事!我跟你说,这宫里头出大事了!” - 齐醒领着裴青禾回到玉蓬殿时,且爬上房顶后,裴青禾看见玉蓬殿院里围着密密麻麻一群人。 仔细一打量。 是容妃宫里头的人。 她们正守在偏殿门口。 裴青禾沉思片刻,问身旁的人,“容妃知道沈秋娉与裴倾的私情了?” “何止啊!” 齐醒一幅吃到大瓜的模样,“我听说,今日这两人被容妃捉奸在床了!” 第三十二章 裴瑶 捉奸在床? 裴青禾了然,难怪昨日沈秋娉不在玉蓬殿。 她与齐醒趴在屋顶上,兴致勃勃往下打量,时不时听见偏殿内传来女子的低泣声。 那是沈秋娉的哭声。 裴青禾想,沈秋娉这是破釜沉舟,誓死不嫁去边塞。 只是这样一来,和亲人选该由谁顶上? 前世她不关心政事,只听闻最后嫁去边塞的是位大臣家的幺女,却并不清楚是哪家的女郎。 正想着,偏殿又传来咣当一声刺响,守在院子里的宫婢们面面相觑。 裴青禾叹气,容妃也傻,竟堂而皇之来到玉蓬殿训人,弄得宫中人尽皆知。 她那皇帝舅舅就算想找个法子遮掩过去,怕也不成事。 真不知这么多年来容妃是凭着什么才能盛宠不衰。 听着里头鸡飞狗跳的动静,裴青禾知道,以后容妃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沈秋娉可是个会折腾人的。 吃瓜吃的正开心,裴青禾面色忽然怔住。 不对啊,这玉蓬殿是她的住处,她来去自如,何必要爬到这房顶上来看好戏? 她扭头看向正兴高采烈吃瓜的齐醒,问他:“这玉蓬殿本就是我的住处,我便是坐到容妃身侧,当着她的面看好戏,容妃都不敢奈我何,我何苦在这烈日下晒着?” 齐醒狂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你可以,我不可以啊!我也想吃瓜!你就委屈一下,在这陪我聊天!” “……” 裴青禾才不听他的话,她艰难起身,要从房顶下去,可上来容易下去难。 她被自己的裙角绊了一下,整个人失了重心往下滑。 齐醒见状立马起身救她,却不小心扯到他自己的头发。 他痛呼一声,身子也跟着一抽,脚掌忍不住乱蹬。 原本借助屋檐稳住身形的裴青禾,就这么被他一脚给踹了下去。 “……” 裴青禾在心里问候齐醒10086遍。 她能清晰感觉到身体失重,她护住脑袋,绷紧了身体。 裴青禾做好了准备,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现。 她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男子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裴青禾缓慢睁开双眸,撞进了男子的双瞳中。 竟是萧檀及。 心跳有一瞬间的不受控制,裴青禾想到什么,二话不说挣扎着要下来,但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只听齐醒喊道:“快让开!” 这一瞬间,裴青禾只觉萧檀及手臂收紧,带她离开了原地,但因她先前乱动,未做好准备,她被迫搂上了萧檀及的脖颈。 与此同时,她的唇擦过了萧檀及的脸颊。 裴青禾当即僵住。 这可是顾北宁未来的夫君—— 她却无意冒犯了他。 裴青禾能感觉到萧檀及也错愕了一瞬。 她趁机,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兄长——” 她垂着脑袋唤了他一声,笑容难看,“你怎么来了?” 萧檀及抿起唇,“只是路过。” “哎呦——” 一旁的齐醒以为自己会摔个屁股蹲,未料被人接住。 还是公主抱。 接住他的这人长了一张娃娃脸,相貌倒是极好。 只是……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无比尴尬。 二人对视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动。 裴青禾听到声音朝他们这边看来。 确认齐醒无碍后,她又看向接住他的人。 这人她认识,是礼部尚书的儿子程骐,亦是萧檀及前世的部下。 裴青禾悄悄瞄了一眼身侧的人。 萧檀及也真是胆大,竟光天化日之下,在当今圣上的眼皮子底下与程骐来往密切,他也不怕被人盯上。 一旁,齐醒与程骐大眼对小眼,半晌,齐醒闷闷道:“还不快将本天师放下来?” 程骐反应慢半拍,却也察觉出不妥来,“天师与传闻中似乎不太一样。” “程家公子慎言!”裴青禾一旁开口。 “是本郡主强迫天师一同上去看戏的,你可千万别往外说,不然我母亲知道后定会重重责罚于我!” 程骐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裴青禾身上,半晌,道:“郡主与传闻中也不太一样。” 他听说萧檀及在公主府中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本想趁今日进宫这个机会给她几分颜色看看,为萧檀及谋个安生日子,未料—— 这青禾郡主还蛮可爱的。 裴青禾没看懂程骐目光中的意思,却意外瞥见裴倾冲进了玉蓬殿。 不用想,定是为了沈秋娉而来。 她叹气,造孽呀。 裴倾长了一双眼睛是用来出气的吗? 前世今生,总是识不清人! - 玉蓬殿外的小插曲很快过去,裴青禾强迫自己忘掉她亲到萧檀及那件事,且有意与萧檀及拉远了距离,一上午都未曾去阁楼。 过了午间,魏王将被贬定州的消息传遍京师。 同时,和亲人选定下。 因沈秋娉失贞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和亲人选只好另选他人,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她那皇帝舅舅选了魏王府的小姐——裴瑶! 裴青禾得知消息后,沉默良久。 这一世注定很多事情会因她发生改变。 裴铮的世子之位,裴瑶远去和亲,魏王被贬的圣旨提前一日下发。 - 彼时,萧檀及住处,程骐还赖着不走。 他告诉萧檀及,“和亲人选定了下来,是裴瑶。” 萧檀及神色淡淡,似乎早就料到此事。 程骐问他:“魏王之事,你怎么看?” 他答:“今日结果,早已注定。” 程骐也知道魏王府并未对裴青禾下恶手之事,于是忍不住感叹:“都说这长公主跋扈,却也护不住自己女儿,竟心甘情愿让青禾郡主论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萧檀及不紧不慢沏茶,闻言,不冷不淡道:“五日前,长公主府便已备好各种伤药。” “五日前?” 程骐想了想,“公主府与魏王府产生矛盾的第二日?” 他很快想到什么,神色凝重起来,“你是说,这事儿长公主提前就知道?她把自己女儿推入火坑?” “未必,宫里那位不会真要了裴青禾的性命。” 程骐还是觉得惊诧,“拿自己女儿的性命来逢场作戏,这种荒唐事,长公主竟也能答应?” “有好处,为何不答应。” “好处?有何好处?”程骐是个急性子,“萧檀及你能不能一句话说完?” 萧檀及放下茶杯,“你方才说过,和亲人选已定,这便是长公主与宫里那位的交易。你要知道,宫里这位最开始的意思是,送裴青禾去边塞。” “可如今换成裴瑶——”程骐问他,“陛下就不怕魏王被贬定州后与边疆结盟?” 茶凉了,萧檀及命人重新热水。 末了,才道出一句:“想结盟,那也得有命活着离开京城才行。” 第三十三章 封官 程骐一听这话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什、什么意思?谁会动手?” 萧檀及给他倒了杯茶,面色平静无波,“魏王对谁有威胁,便是谁来动手。” 程骐忙端起面前的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算是压压惊。 许久,他艰难吐出一句:“看来是兄弟相残。” 萧檀及看他一眼,提醒他:“这里是内宫,你在我这里待久了恐会受人非议。” 程骐冲他摆摆手,他才不在意这些,大不了就是被他爹训一顿。 “萧檀及,你说,这长公主究竟想做什么呢?” 萧檀及沉默不语。 “我听我父亲说,陛下从前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若非得了长公主的青睐,将其引荐给先帝,如今帝位之上是谁还不一定呢。长公主当初如此厚待陛下,如今却被压制,不得翻身,连带着整个公主府都蒙带污名,真是令人唏嘘的很。” 程骐一口气说出一大堆话来,丝毫停顿都没有。 可见这些话早就在他心里憋着。 就等着今天让萧檀及替他解惑。 萧檀及如何能不清楚他的想法,“这些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程骐下意识想回答是自己偷听来的,可注意到萧檀及的脸色,他瘪了瘪嘴,不讲话了。 但没一会儿又开始好奇,声音细弱蚊蝇:“别的暂且不论,这长公主是真的钟情于天下美男,各路有姿色的男子都被她强纳入府中。” 说到这,程骐微微一顿,接着转了话音—— “萧檀及,你说,那青禾郡主的亲生父亲的是谁?” 萧檀及眸色一沉,“程骐。” 程骐立马投降,“好好好!我不说,我不问,不论你家小郡主的是非!” 萧檀及扫他一眼,后者避开他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但程骐是个老实不住的,没一会儿,他又开始絮叨:“萧檀及,你不考虑救下魏王?” “为何要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魏王愚笨,留着也是祸害。” 程骐听着点点头,既然萧檀及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没有意见。 紧接着,他面前之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缓慢出声对他讲道:“镇北王一家即将回京。” 镇北王? 程骐大惊失色,“顾风易?” 萧檀及嗯了一声。 程骐人傻了,半晌,猜测道:“回来参加陛下的寿宴?” 回答他的是萧檀及平淡的声音:“自然。” 程骐心凉了半截,却还是抱着一份希望,又问了一句:“他一家都回来吗?包括他女儿?” 程骐看见萧檀及点了头。 “完了完了!” 程骐一下如霜打茄子一般蔫了下去,“那个病恹恹的娇美人要回来了——” 他满脸不愿,“顾家,顾北宁……对了,前些日子我听说那顾北宁得了机缘,身体大好,性情也不再似从前那般阴郁。” 萧檀及在一旁道:“不错,待她回京,你们便可完婚。” “谁要娶她?!”程骐反应异常大,可见实在不想成婚。 萧檀及也没理他。 因为萧檀及知道,程骐躲不过家族的安排。 程骐:“萧檀及,你说,我要是退婚,会不会被我爹拿军棍打死?” 萧檀及轻飘飘扫他一眼,话都懒得说。 程骐眉头简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一脸苦闷。 某个瞬间,他脑海闪过什么,面上的不耐尽数褪去,他一挑眉,凑近萧檀及,半开玩笑道:“见善公子,不如你娶了那顾北宁罢,她父亲是镇守边疆、战功赫赫的镇北王,若能得此助力,何苦大业不成?” 萧檀及面露不耐,“你该走了。” “不是,我说真的……”程骐还想说什么。 “滚。” 程骐愣了,要扒拉萧檀及的动作也僵住,“萧檀及,你何时会爆粗口了?” “定是跟你家小郡主学的!”他笃定道。 程骐也怕把人惹恼了,便硬着头皮起身朝外走。 似乎觉得这样离开颇为丢人,出门之前他绷着脸留下一句训责的话:“不学好!” - 裴青禾昨日带着满腹心事入睡,睡得不安稳,第二日一大早还是被渴醒的。 她醒时外头天色还早,她迷迷糊糊中下床找水,却因实在困得厉害,差点被自己衣裙绊倒。 关键时刻,她面前及时多出一只手来稳住了她的身形,她才没摔倒。 没错,一只手! 裴青禾下意识想对那人道谢来着,可她忽然想起她从不让宫婢在她寝殿内过夜—— 哪来的手来扶她?! 裴青禾心中一颤,猛地扭过头看向来人。 在看见她寝殿确实多出一个人时,她差点失声尖叫出来。 后者却笑嘻嘻的望着她。 “齐醒!”她压低声音喊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齐醒满面春光,告诉她:“成了!” “什么?” “我们的事!成了!” “昨晚急报,岭南忽逢暴雨,山体滑坡,老百姓的房屋都被洪水冲走了!” 听见这话,裴青禾一下清醒了。 她着急问:“可有人受伤?” “没有!” 齐醒告诉她:“陛下信了我的话,提前让当地府衙将老百姓迁走,整个县城,无一人伤亡!” 裴青禾松了口气,那便好。 “陛下听闻后很是欣慰!今早将我召去宣德殿,封了我一个五品的官职!” 齐醒话落,裴青禾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的道士服被他换成了官服。 裴青禾上下打量他几眼,点点头:“不错。” 人模狗样。 “对了,还有一件事——” 齐醒将裴青禾拉回床榻边坐下,低声道:“昨晚魏王一家出京途中,遇上悍匪,侍卫阻拦不利……全府上下,无一活口,血流成河。” 裴青禾闭了闭眼,神情幽深。 魏王府的结局,倒是同前世一样。 “另外……”齐醒犹豫着说:“现在外头议论纷纷,都说是你母亲长公主下的狠手!” 裴青禾冷笑,所有祸事都压在公主府头上,是她那皇帝舅舅的一贯作风。 前世便是如此。 她如今没有与之抵抗的能力,除了忍下,待秋后算账外,别无他法。 看裴青禾并无异样,齐醒才放下心来,慢悠悠道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外面是什么情况还得看情况。” 他话落,裴青禾轻飘飘扫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我想出宫了。” 齐醒闻言露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态,“你忍心留我一个人在这吗?” 裴青禾:“为何不忍心。” “……” 第三十四章 演戏 “只是皇帝舅舅也许不会放我走。”裴青禾顾虑道。 齐醒听着乐了,“正好,那就再住几日!” 裴青禾:“所以我需要天师帮我一个忙。” “……”不,我不帮。 “若此事成了,就算我不提出宫,我那皇帝舅舅也会把我赶出宫去——” 齐醒努力反抗了裴青禾一下,可他发现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 半个时辰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天际,富丽堂皇的奉天殿内室门口,乌压压围着一群道士。 他们正扒在门口听里头的动静。 “弘一天师,本郡主对你的爱,就像拖拉机上山,轰轰烈烈——” 围在门外的道士们低声讨论起来:“拖拉机是何物?” 小道士们:“不知啊!” 老道士们:“聒噪!谁允许你们讲话了!仔细注意里头的动静!” 小道士们不敢讲话了。 “……” 就在不久前,奉天殿里的道士们看见弘一天师匆匆从外归来,仿佛后面有狼追。 没一会儿,青禾郡主紧跟着来到奉天殿,二话不说闯进了偏殿。 他们担心青禾郡主如狼似虎,这才凑上前来查看。 谁料竟听到这一番令人耳红心跳的对话—— 只听青禾郡主出声诱骗弘一天师:“天师,在本郡主心中,你是独一无二的。” 弘一天师尚且存了一分理智,“郡主别诓骗贫道了,贫道是不会信的。” “天师这话便是错了。” 青禾郡主加强了攻势:“本郡主心悦于你,便像你母亲打你,毫无道理!” “……” 小道士们听红了脸。 老道士们听的吹胡子瞪眼。 刚刚进入奉天殿,且朝内室走来的萧檀及闻得此言,也微微顿了顿步伐。 一阵寂静过后,里头传来弘一天师坚定的声音:“哦?那郡主是否要为了贫道而留在宫中?” “那不行!”青禾郡主回答的干脆。 “本郡主府中还有三四个公子等着本郡主回去与他们赏花吟月呢。” “天师啊——” 青禾郡主声音乖巧可爱,说出的话却能将人气个半死,“你先撑一下这段感情,等本郡主实在没人玩了,再来找你!” 门外头,众人面面相觑,这这这、这像话吗?! 老道士吩咐小道士:“快去将此事禀报圣上!” 小道士腿脚麻利,跑得快,一会儿没了踪影。 而这时,萧檀及也进入众人的视线。 老道士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萧公子,在下听闻青禾郡主视您为兄长,重您至极,请您出面,救救弘一天师吧!” 萧檀及身姿绰绝,步履优雅,闻言,面色平静的回答道:“郡主想做的事,萧某只会帮着一起达成。” 他说:“诸位,求错人了。” 老道士不死心,还想说些什么打动萧檀及,这时,只听到里头又传来动静。 “天师为何不能从了本郡主呢?” 弘一天师道:“郡主脾气不好。” 两句话说完,里面再次陷入寂静,外头的道士们都在为齐醒担心。 只有萧檀及垂眉敛目,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内室里头,裴青禾嗓子都快哑了,也未见外头的道士们闯进来,她狠了狠心,扬声道:“笑话!本郡主长这么好看,脾气好还了得?!你今日必须从了本郡主!本郡主这便要了你!” 话落,裴青禾将配合她演戏的齐醒压倒在了床榻上。 不出她所料,这次,众人一轰而入。 众人闯进来后,只见青禾郡主将弘一天师压倒,弘一天师做出反抗之态,死死保护住了他的衣衫,且不断挣扎。 青禾郡主问他:“你真不愿从了本郡主?” 小道士们捂住了眼睛。 老道士们看不下去了,出声训斥:“郡主这是作甚?!简直岂有此理!这可是朝廷命官!” 齐醒被封官的事情已经传遍道观。 以往看不起他们的那些人都因齐醒受官而高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齐醒受人欺辱。 青禾郡主没有理会他们,且见她薅下一根她的发丝,告诉弘一天师:“这样吧……这是一根发丝,如果天师能用它将那桌案划开,本郡主便放了你!” 老道士冷哼一声,“你干脆拉他入洞房得了!” 老道士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青禾郡主面色松动,慢悠悠回答一句,“也不是不行。” 她大袖一挥,吩咐外头侍候的人,“来人——去给本郡主把床搬来!” 这时,原本隐忍不发的弘一天师忽地怒喝一声—— “裴青禾!你闹够了没有?!” 躲在一旁不敢出声的浮生看得热泪盈眶。 没错! 弘一天师,站起来! 不要屈服!! 接下来,浮生看见青禾郡主动作一停,开始询问弘一天师:“生气了?是不是生气了?” 众人见着这一幕,皆以为这青禾郡主会有所收敛,谁料她竟摸了下天师的脸蛋,笑道:“别气了,若是气不死的话,岂不是白气了?” “……” 弘一天师捏紧了拳头。 弘一天师脸红了。 弘一天师小声喊了一句:“你坏死了。” 众人:“???” 裴青禾面色一僵,赶紧用眼神提醒齐醒,别乱改台词! 为了拉回剧情线,裴青禾动身扒齐醒衣服。 这下,无论是小道士还是老道士们,都躁动了。 裴青禾感觉到他们的压迫感,出声告诫他们:“骂我可以,如果动手,请打我兄长——” 她扬手一指隐在人群最后的萧檀及。 她对上萧檀及幽深的目光,乖巧道出一句:“毕竟长兄如父。” 第三十五章 离宫 瞧瞧!听听!这像话吗?! 老道士被人尊敬了一辈子,平日所见皆是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还从未遇到过裴青禾这样不守规矩的人,脸颊上的肉都被气得抖了抖,“你——你简直荒唐!” 眼下众人的反应都是裴青禾先前料想到的。 也是她算计好的。 但萧檀及的出现,却在她意料之外。 她话落,萧檀及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与她对视了片刻。 裴青禾相信萧檀及明白她的意思。 而他也确实没让她失望,选择站到一旁,袖手旁观。 老道士看在眼里,面色慌张几分,将哀求的目光投向萧檀及,“萧公子啊!您难道真的要这样坐视不管吗?” 众道士以及裴青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萧檀及身上。 衣衫凌乱的齐醒一看自己戏份被抢走了,立马哀嚎一声将戏份抢了回来。 只见他从床榻上爬起来,面朝殿中圆柱,神色坚定道:“与其被迫成为郡主的入幕之宾,贫道还不如以死自证清白!” 裴青禾被迫看向齐醒。 道士们一听这话也都慌了:“天师切莫冲动!天师有话好说!” 齐醒却不听,装腔作势的便要朝圆柱撞过去。 道士们连忙上前将他拦下,裴青禾原本在一边站着,后在混乱之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接着整个人便朝后倒去。 紧急关头,一只手臂扶住了她的背。 她回过头,入目的是萧檀及那张清隽的面容。 这时候,外面传来小道童急促的声音,“莫公公、莫公公来了!” 裴青禾闻言勾了勾唇,面上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小窃喜。 齐醒如今得了圣心,想必她那皇帝舅舅不愿让她与齐醒有过多来往。 可他又不能过多训斥她的不当行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他必定会将她送回公主府。 转瞬间,莫公公已经走进了内室。 他老人家先是大眼扫了一圈内室的混乱场景,接着才到裴青禾面前对她见礼。 “老奴见过郡主!” 话落,似有意,又似无意,他对着萧檀及行了个虚礼。 裴青禾注意到了,但她当作没看见,一脸无知的询问莫公公:“公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莫公公闻言老脸难看得很,声音焦急的对裴青禾道:“长公主殿下昨日受了风寒,塌前无人照料,陛下特命郡主回府探望,即刻便走!” “母亲生病了?” 裴青禾立马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道:“我这便启程回府!” 莫公公点点头,“老奴送您去宫门。” 倒是丝毫没提裴青禾调戏齐醒一事。 但裴青禾却当着他的面扭过头去对齐醒道:“阿醒,等我回来!” 原本脸色稍稍好转的老道士听到这话又黑了脸。 裴青禾离开前扫了他一眼,缓声道:“大师啊,人生苦短,您还是多笑一笑——” 老道士满脸疑惑的抬起头,只听到她又说—— “趁您现在还有牙!” “……” 也不管别人是何反应,说完这句话之后,裴青禾便潇洒离去。 莫公公跟在后头,颇为苦恼的喊了句:“哎呦我的郡主呀!您可少说两句吧!” 唯一还留在内室的萧檀及,扫了眼齐醒那副依依不舍望着裴青禾背影的模样,一言未发跟着离开。 - 被关在宫里几天,裴青禾闷坏了,原本是在莫公公的陪同下以最快的速度朝玉蓬殿赶去,但路程走到一半,已经有玉蓬殿侍候她的宫婢替她收拾好了行囊,且特意送了过来。 裴青禾哭笑不得,她这皇帝舅舅是多希望她赶紧出宫? 为了保证裴青禾的安全,宫里头派了一队侍卫护送她回府。 为了方便伺候,还加了两个宫婢。 - 气派富丽的马车逐渐驶离皇宫。 裴青禾掀起马车一帘,入目之处,不再是四方的天。 天空澄澈,万里无云。 微风拂过,是自由的气息。 她心情好了许多,于是扭过头去对马车中的萧檀及说道:“多谢兄长。” 萧檀及承了她这声谢,且低声问她:“郡主为何忽然想离宫。” 裴青禾本想说自己闷得很,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斟酌着道出:“我听说,如今外头传言纷纷,都在说我母亲害了魏王,我担心母亲,所以才出此下策,还要多谢兄长没有拆穿我。” “萧某有一事不明。” “兄长请说。” “郡主是如何说动弘一天师来陪同郡主演下这场戏?” 裴青禾微顿,目光微微闪烁,缓慢说道:“我与弘一天师如今是好友。” 萧檀及打量着她的神情,又问:“那弘一天师算出岭南水灾之事,郡主也提前知晓了?” “这个他倒并未同我讲。”裴青禾回答的脸不红气不喘。 她再傻,也不会傻到将她与齐醒之间的交易告诉萧檀及。 “郡主如今已成功救下裴铮世子,下一步,便是该同其议亲了吧?” 裴青禾摇头,也不怕将此事告诉他,“我并不打算嫁给裴铮。” 萧檀及掀起帘幕打量马车外情景的动作一顿,片刻,他朝裴青禾望来,问道:“为何?” 为何? 自然是因为裴铮将来会喜欢上顾北宁。 也因为裴铮上一世辜负了她母亲的心血。 所以她不会再嫁他。 这话自然不能讲出口,裴青禾回答萧檀及:“裴铮只将我看做妹妹而已,我也只当他是表兄而已。” 这种说法,裴青禾觉得很正常,可她话落之后,萧檀及却盯着她看了许久。 她不明所以,反瞪回去。 一来一往,二人目光就这样黏在一起。 马车内虽空间足够,但萧檀及身形高大,外加他气势一向压迫,裴青禾平白觉得马车有些闷。 而且,不知怎的,对上萧檀及那双透彻的眸子后,她忽地又想起上次亲到他一事,下意识便有些躲闪的移开了视线。 此时马车已驶入京中繁华地段,马车外隐隐传来小贩的吆喝声。 裴青禾转身掀开帘子,一眼瞧见林立在街边的甜品铺子。 她叫停马车。 随即对萧檀及解释道:“母亲最喜欢吃五芳斋的点心,我让人去买一些来。” 这时,宫婢恰好走上前来,裴青禾便吩咐她去五芳斋。 车帘掀起之时,有眼尖的百姓看见了马车内的裴青禾,“是青禾郡主的马车——” 魏王府的惨况被传得沸沸扬扬,百姓对这位青禾郡主怕得很,纷纷低下头去,远离了马车,唯恐招惹上这位青禾郡主。 裴青禾注意到了百姓看她的目光,她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帘。 第三十六章 惊马 五芳斋生意一向很好,往日需排很长时间的队才能吃上店里的点心,今日不知何故,排队的人极少。 宫婢前头只有一人在等候。 待前头那人挑完离开,宫婢照着裴青禾的吩咐,挑选完几样点心后,肩膀忽地被人一撞。 接着一衣着体面的女子插队到了她前头。 “你做什么?”宫婢好歹是皇城里头的人,话语间,气势压了女子一头。 女子也是别人府上的一个小婢女而已,眼下见宫婢不肯吃下暗亏,便告诉她说:“我本来就在这,只是方才被我家小姐叫去嘱咐了几句话。” “我管你何时来的,你方才既已离开,那自然是该重新排队。” 说着,宫婢一把推开了女子。 此时店家已经已装好点心,宫婢接过往回走,却被女子拦下。 宫婢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二话不说扬手给了女子一巴掌—— “你放肆!” 女子未料眼前之人敢对她动手,一时间没有防备,发髻上的珠钗都被打落了,“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何人?!” “我管你是谁府上的人!让开!” “打了我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宫婢面色一厉,方想拿出宫中腰牌,一道柔和的声音将她打断。 “青莲,不得无礼!” 只见一貌美女子朝这边走来,看模样打扮,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宫婢很快认出此人是谁,面上的倨傲褪去了几分,且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秦小姐。” 秦罗宁也对宫婢见礼,“丫鬟不懂事,得罪贵人了。” 秦家在朝中颇有声望,宫婢忙回礼道,“秦小姐折煞奴婢了。” 与此同时,马车内的裴青禾听见外头的对话,掀开了车帘。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楚楚生姿的美人,女子头梳裘云髻,发丝上插一云角珍珠卷须钗,中间别着镂空牡丹型红珊瑚头花,峨眉细长、风眼上挑,行走间,仪态万千。 裴青禾神情微变。 当朝太师的孙女,秦罗宁? 她心思微动,将车帘拉大了些,让萧檀及也看一看外头的情况。 接着,她不动声色打量了眼萧檀及的反应。 不出她所料,他看向了秦罗宁。 秦罗宁此人,名满京城,为世家贵女之典范。 据裴青禾所知,秦家对萧檀及有恩,在后来的乱世中,萧檀及便对秦家存了几分庇护之意,对秦罗宁自然也不似对旁人一般冷漠。 前世,秦罗宁是顾北宁强劲的对手之一。 奈何后来行差踏错,满盘皆属。 一代佳人,最终沦为军妓。 正感慨着,一声厉呼自远处传来,只见百姓们面色大变,纷纷躲闪着什么,“让开!快让开——” 裴青禾看见有一人纵马而来。 且他面色紧张,似马受了惊。 那马正朝着秦罗宁等人所在的方向冲去—— 裴青禾心头一惊。 “小姐!快闪开!” 众目睽睽之下,那马就要冲到秦罗宁身上,众人心中大骇,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但下一刻,想象中的惨叫声并未传来,反而是马被什么东西击中要害,顷刻间血涌而出,倒在一旁,当场惨死。 马背上的男人也被重重摔在街道上。 惊呼过后,秦罗宁的婢女忙上前来护住了自家小姐。 但宫婢就惨了,她被人群撞倒,手中的糕点散落一地。 众人皆为看清楚马是如何倒下的,更不知晓是何人救了秦家小姐。 但裴青禾看的清清楚楚。 是萧檀及出手伤了那匹马。 眼下,秦罗宁是没事了,可她的糕点却散落一地,沾满了泥沙。 裴青禾看着心疼,却也未在萧檀及面前多言。 她放下车帘,忽略萧檀及投来的目光,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懒得讲话,也懒得理他。 外头,秦罗宁安下心神后边看向了裴青禾的马车。 她在婢女疑惑的目光下走上前,恭敬行礼道:“敢问,马车内是否只有郡主一人?” 马车内,裴青禾低头摆弄衣袖,闻言想也不想的回答她:“马车内还有见善公子。” 秦罗宁美眸流盼,苍白的脸上透漏些许春寐,“秦府罗宁谢过郡主出手相救。” “秦小姐误会了,本郡主可不是多事之人。” 马车外,秦罗宁盯着那层帘幕,像是能看出花来。 裴青禾没了耐心,探出头来吩咐宫婢:“母亲还在等我,你还不赶快再去买一份来?” 宫婢回神道:“奴婢遵命。” 随后,裴青禾叫来侍卫,“去问问,当街纵马是谁?” 她话落,立马有宫中侍卫上前查看,片刻后,回答她:“是四公主身边侍候的人。” 四公主? 裴青禾笑容发冷,扫向那被摔断了腿的男子,道:“惊扰了秦家小姐,还不快代你主子致歉?” 男子犹豫的很,“奴才——” 四公主一向心气高,谁敢以她的名义道歉。 裴青禾也意识到这一点,也不为难那男子,只扬声道:“瞧百姓的反应,你也不是第一次当街纵马伤人,行为实属恶劣的很。来人,将此人丢去给锦衣卫,顺便帮本郡主传话给皇帝舅舅,就说他的外甥女被这贼人吓了个半死,差点连命都没了。” “属下遵命。” 原本对此人敢怒不敢言的百姓们听闻裴青禾对这男子的处置,一时间对裴青禾改观了几分。 原来这跋扈也有跋扈的好处。 他们从未觉得这青禾郡主如此顺眼过。 瞧见裴青禾现身,秦罗宁上前来欲与之交谈,裴青禾却没再理会她,吩咐人立刻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