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富养成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孟锐回到靖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 大门的廊檐下挂着两盏大大的明角灯,里面的烛火亮着,正被风雪吹的左右嘎吱作响。 两扇朱漆大门紧闭着,影青叫了个侍卫上前拍门。 看门的小厮打开门,看到是孟锐回来了,连忙躬身行礼。 见孟锐翻身下马,忙叫了一人过来将马牵到马房。又毕恭毕敬的对孟锐说道:「先前夫人遣人来对小的说,看到世子爷回来,就请您去夫人那里呢。夫人有话要对您说。」 孟锐淡淡的嗯了一声,将手里拿着的马鞭隔空抛给影青,转身抬脚就往前走。 跟着孟锐的几个侍卫眼见他的身影过了仪门,这才挨过来轻声的问影青:「头儿,我怎么瞧着世子爷今儿有点不大高兴?您瞧他那一张脸,比这头顶的天空还要阴沉个几分。别是谁惹恼了他吧?」 可千万别找他们的晦气啊。 影青往仪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孟锐的身影早就已经不见了,可周边仿似还残留着他周身的寒气。 「都胡乱打听什么?」他转过头轻斥这几个打听的侍卫,「好好的当你们的差就是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孟锐为什么不高兴。反正从荣昌伯府出来,他就瞧着孟锐不大对劲了。等再从永嘉侯府出来,那就越发的不对劲了。 若说是发怒,也不像。倒更像是难受痛苦…… 但他家世子爷向来就是个豁达的人,又贵为靖国公世子,怎么会难受痛苦? 天底下又有谁敢让世子爷难受痛苦? 影青拧着眉想了一想,忽然就一脸的了然。 旁人自然是不能的,但若是那位薛姑娘却是能的。 跟在孟锐身边这些年,他也算是看出来了,薛清宁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哪怕只是偶尔的一句话都是能影响世子爷的。 倒不知今儿世子爷跟那位薛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引得世子爷失魂落魄至此。 孟锐一路到了上房,廊檐下站着的丫鬟看到他,忙行礼。随后又推开门口猩红色绣松鹤纹的夹棉门帘请孟锐入内。 一面又对着里面说道:「世子爷来了。」 孟夫人在东暖阁里面坐着,手里拿着一串佛珠,闭着眼睛在念佛。 听到丫鬟的通报,一睁开眼,就看到孟锐走了进来。 正巧瞥见丫鬟接过孟锐身上的斗篷,上面积满了一层白雪。被丫鬟一抖,雪花扑簌簌的落到地上。 再看孟锐,眉眼垂着,一副恹恹的表情。 便说他:「你这是怎么了?一点精神都没有,瞧着丧气的很。」 孟锐并不想让孟夫人知道自己对薛清宁的这份心思,所以只说道:「没什么。外面风雪大,有些冷而已。」 一边说着,一边在临窗暖炕上坐了下来。 孟夫人也没有疑心。 将佛珠套在手腕上,她吩咐站在旁侧的一个丫鬟:「去叫小厨房熬一碗浓浓的姜汤给世子爷。」 丫鬟答应着掀帘子出去了,孟夫人便和孟锐说道:「早起的时候我看这天阴的厉害就估摸着要下雪,果不其然临近傍晚的时候就下了。你也是,这风大雪大的,怎么不早些回家?散值后去了哪里?」 孟锐没有隐瞒,回答道:「宁宁病了,散值后我去荣昌伯府看她,耽搁了一会。」 以往他叫宁宁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现在只是叫一叫宁宁两个字,便觉得心中忍不住的柔软下来,舌尖满是缱绻之意。 「怎么,宁宁病了?」 孟夫人还是很喜欢薛清宁的,觉得这孩子心思纯净。孟锐在山西的这两三年,薛清宁有时会跟着徐氏一起来靖国公府同她说话。现在猛然听说她病了,孟夫人不由的关心起来。 「什么病?可严重?」 「只是吹了风,着了风寒,并无大碍。」 若她肯老老实实的喝药,肯定是无大碍,也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但她却是那样怕苦的一个人,纵然先前他迫着她喝了那碗药,但只怕后面该喝的那些药她是不会喝的。 也不晓得她现在的病情如何了。 不由的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猛然听到孟夫人在叫他:「我叫你来,是有话要同你说。」 「母亲有什么事吩咐?」孟锐回过神,忙问道。 孟夫人招手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你去将我卧房桌上的那几幅卷轴拿来给世子爷看。」 丫鬟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果然就抱了几幅卷轴过来,都放在孟锐面前的紫檀木嵌螺钿的炕桌上面。 孟锐不知这些卷轴是什么,随手拿了一幅展开来看。就见上面画着一位姑娘,穿粉色的半臂,牙白色的绫裙,满头珠翠。 相貌他并没有留意细看,左右在他看来,所有的女子在他眼中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并无多少分别。 第2章 就只有薛清宁是不同的。 纤细的眉,水润润的双眼,小巧精致的鼻子,樱花瓣儿一样粉嫩嫩的双唇。便是一双手也是生的十指白嫩纤细如笋尖。小小的,柔若无骨一般,握在手中便舍不得再松开…… 明明目光还在看着面前的画,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人。 且想着那个人的时候,唇角止不住的就会往上扬起来。 孟夫人并不晓得孟锐现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只以为他这是中意画中的女子,便说道:「这一幅画上画的是赵太傅的孙女。真人我见过,相貌确实如同这画中一般的秀美。难得的是性子也娴雅端庄,今年十六岁。你若是觉得她好,改日我请她过来,你再仔细看看。」 又指着炕桌上其他几个卷轴同他说:「这一卷上面画的是靖江侯家的嫡长女,那一卷上面则是钱尚书家的姑娘,那一卷……」 「母亲,你这是要做什么?」 孟锐放下手里的卷轴,开口无奈的说着。 「你说我要做什么?」孟夫人瞪了他一眼,「往常你说你还小,婚事不急,也不想太早成婚,怕有人约束你,我都由得你。但现在你都已经过了弱冠之年,难道还不该成婚?看看子骞,那可是你外甥,孩子都会叫爹了。你长姐也做了祖母了,难道我身为你长姐的母亲,不该做祖母?」 孟锐:…… 母亲的心情他自然是能理解的,只是…… 「母亲,我现在还不想成婚。」 孟锐抬手按了按眉心,觉得有些疲惫,「这件事往后再说罢。」 但孟夫人却不赞同他的话。 「每次我一你提起这事,你总是跟我说你现在还不想成婚。这话我从你十七岁听到现如今,这一次你可再别想糊弄过去了。」 伸手指了指炕桌上的那那几幅卷轴,孟夫人又说道,「这几个姑娘都是我这些日子精挑细选留下的,无论是家世,模样还是性子都是好的。待会儿我叫人将这几幅卷轴全都送到你屋里去,这几日你最好自己挑选个合你心意的出来告诉我。若你不挑,那我可就替你挑了。到那时也就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了。」 孟锐太阳穴附近的青筋跳了两跳。 他现在只想娶薛清宁,但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眉头拧了起来,没有再说话。同孟夫人一起用过晚饭之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在椅中坐下,就有孟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抱着那些卷轴过来了。 孟锐任由这些卷轴放在桌上,压根就没有看一眼。 目光望着窗外出神。 他这院子里的景致虽然布置的很好,但在这样的雪夜,外面都是黑漆漆的,压根什么都不到。 只有屋子里的烛光透过打开的窗子漏了一丝出去,照亮的那一小片区域里面,可见雪花静默无声的落下。 也不晓得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那样的性子,肯定很喜欢下雪的。以前就曾听她说过,下雪的夜晚开着窗子看雪,一点都不怕冷。还会同她二姐去园子里面搭雪人。 仿似看到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笑的眉眼弯弯的模样。 想到这里,孟锐的唇角忍不住往上扬了起来。 随即又想到她现在风寒肯定还没有好,应该也没有再喝药吧? 可不喝药,这风寒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一双长眉慢慢的拧了起来。 随后他猛的起身站起,伸手在衣架上拿了一领墨蓝色的斗篷披在肩上,拉开槅扇门就大步的往外走。 影青正在外面吩咐一个侍卫拢个火盆子拿到屋子里去。 世子爷虽说是个不怕冷的,但今儿毕竟下雪了,风吹在身上跟刀子割一样,屋子里面还是拢个火盆比较好。 不想忽然就看到孟锐拉开门走了出来。 忙走过去询问:「爷有什么吩咐?」 孟锐脚步未停,一边继续大步的往外走着,一边吩咐他:「备马。」 影青又吓了一跳。 这风大雪大的,且都已经入夜了,世子爷怎么还要出门? 忙问道:「爷这是要去哪?」 孟锐却不答,只说道:「不用叫人跟着。」 他的吩咐影青不敢不听,忙亲自一路小跑去马房叫人备马。 等将马牵到大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孟锐已经站在大门口等候了。 廊檐下的两盏明角灯还亮着,烛火被风吹的摇曳个不停,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孟锐就站在一盏明角灯下面,微弱的烛火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就见他微微的仰着头,在看空中不停落下的雪花。 面上的神情虽然很平静,但眉头却微微的拧着。 不晓得为什么,影青忽然就觉得这个样子的孟锐很落寞,也很孤单。 第3章 好像也很难过。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影青吓了一大跳。 孟锐怎么可能会落寞孤单,还会难过?这位可是人送外号冷面寒枪,掌控着整个神策军的青年将军啊。纵观大景朝建国至今,还没有哪一位武将能有孟锐这样的成就。 而且他的性格是明媚的,爽朗的,夏日空中的暖阳一般,连笑容看着都会比其他人热烈,怎么可能会…… 影青觉得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也想多了。 他定了定神,牵着两匹马走过去。 虽然孟锐说不用叫人跟着,但他身为孟锐的侍卫长,那是肯定要跟着的。 也做好了不管孟锐如何说他都不会退缩的准备。 好在孟锐并没有说什么,看他一眼,旋即就翻身上马。 上马之后他也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冷声的交代看门的小厮:「今夜我出门的事你们只当不知。若有一个字吹到其他人,特别是老爷和夫人的耳中,你们知道我的手段。」 看门的小厮闻言心中一凛,吓的立刻就扑通一下跪到了雪地里,连声说着不敢。 耳中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等再抬起头来,哪里还看得到孟锐的身影?眼前只有风雪肆虐。 影青并不知道孟锐这么晚出门是要去哪里,但看孟锐的样子他又不敢问,只能一直策马紧跟在他身后。 到了一处街道的时候孟锐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扔给他,吩咐着:「你在这里侯着。」 说着已经抬脚大步的往前走。 影青随同孟锐在边关的时候练就一副好眼力。借着星星点点路边人家露出来的烛火,就见孟锐去的方向是荣昌伯府。 又见他并没有近前去敲门,而是站在荣昌伯府并不算很高的围墙外面,提气一个起落间,身形便如黑色的大鸟一般,轻盈的落到了荣昌府的墙里面。 影青:…… 原本还以为世子爷这风雪夜出门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有想到竟然是来爬荣昌伯府墙头的。 至于世子爷深夜来爬荣昌伯府墙头的缘故,影青觉得他应该也是能猜想到的。 不用说,肯定是为了薛姑娘。 今儿下午他就听说了薛姑娘生病了的事,于是散值后世子爷立刻就到荣昌伯府来看望。 想必是回去之后他心中依然放心不下薛姑娘,所以趁着这黑夜又过来看望。 却不好直接敲门进去。当然,不敲门进去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心虚。 至于为什么心虚…… 哪个义兄会对义妹这样的上心啊?不过是受了风,得了个小小的风寒而已,就值得下午才看望过,晚上又放心不下再过来看望一次? 再想想孟锐这些年对薛清宁宠爱成那个样子。两千两银子一串的红珊瑚手串随便送,几百两的镶珍珠的赤金花丝手镯子更是眼睛眨都不眨的就买,更不说那盏白玉做的灯笼,平日其他的什么小东小西的了。可以说但凡见到什么好东西,世子爷第一个想到的就都是薛姑娘。 影青觉得他仿似察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心中该是个什么样的感想了。 孟锐记忆力超群,虽然今日白天才第一次去静雨轩,但却是牢牢的记得所有的线路和这静雨轩所在的方位。 他武艺也极强,纵然荣昌伯府也有护院,但于他而言依然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身形几个起纵间就已经到了静雨轩的院外。 两扇绿漆院门紧闭着,不算高的粉白院墙上有蔷薇花的藤蔓。 现在是冬日,蔷薇花的花叶早已落尽,只有枯枝。不过现在枯枝上都积了数寸的积雪,望着倒也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孟锐站在院门前侧身细听了一会,院内倒是静寂一片,只有风雪之声。 料想这样的雪夜,滴水成冰的天气,丫鬟仆妇早已上床歇息。 孟锐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足尖轻点,跃过了面前的粉墙,轻飘飘的落在院内的积雪上,并未发出一丝声响。 如他所料想的一般,院内并无一人,两间供下人歇卧的小屋子漆黑一片。便是正面的三间正屋,也只有东次间薛清宁所住的那间卧房内还有一星幽微的烛光。 孟锐在院内的一株桃花树下站定,目光望着东次间。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风声渐渐的小了下来,雪却下的越发的紧密起来。 孟锐依然一动未动的站着,雪花簌簌的落在他的肩头,远远的望着,便如一个雪人。 只是纵然他已经站了这些时候,依然未见东次间里有人走动,又或是有半丝声响。 她应当已经睡熟了吧?既然能睡的这般安稳,想必她的风寒也应该好了吧? 第4章 孟锐再深深的往东次间的方向了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欲走。 纵然他不畏严寒,但到底在风雪中站了这些时候,身子依然有些发冷发僵,抬脚的时候只觉得腿脚处如有千万根钢针在扎一般的疼痛。脚步落在雪地里的时候也轻飘飘的,感觉不到半点分量。 这般走到院墙处,才觉得一双腿脚的知觉渐渐的回来。 正要提气跃过院墙,却忽然听到东次间传来一阵咳嗽声。 这咳嗽声并不是很大,却有些喘,听的孟锐的一颗心都紧紧的蜷缩了起来。 迟疑了片刻之后,他一咬牙,转身就阔步的往后走。 明间的几扇槅扇门从里面落了门闩,但这难不倒孟锐。 手一扬,锃的一声轻响,腰间软剑出鞘。 剑身约两指宽,细薄如柳叶,其上寒光凛冽,不输檐下冰棱。 估摸着门闩所在的位置,慢慢的将软剑透过槅扇门的间隙伸到下方,再轻轻的往旁边推展,很快的就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门闩开了。 孟锐收剑回鞘,这才轻轻的推开一扇槅扇门,闪身进入屋内。 明间和东次间隔着碧纱橱,上面悬了粉色绣四季花卉的软帘。 孟锐站在软帘前微一迟疑,到底还是掀开帘子的一角,目光谨慎的往内扫视。 就着屋内幽微的烛火,能看到绿檀打着铺盖卷就睡在屏风外面。 许是白日劳累的缘故,绿檀睡的很沉,连刚刚薛清宁咳嗽她都没有听到。 孟锐举步入屋。经过绿檀身边的时候,弯腰一指点在她的睡穴上,这才放心的绕过屏风。 薛清宁就睡在床上。睡相却不是很好。身上盖的石榴红色,绣着牡丹富贵纹样的绵绫被被她踹到了一旁,大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 身上穿的不是白日他看到的那套海棠红色的里衣,而是一套浅绿色的。 上面并没有什么纹样。 不过她生就这样的相貌,并不需要任何的首饰或者任何精美的刺绣来彰显。仅就这样素面的绸子,便已衬的她如江南三月刚抽条的柳枝一般的清新柔美。 她睡的也不是很安稳的样子。一双纤细的远山眉微微的蹙着,双颊如同晕了一层胭脂,薄薄的红。 孟锐走到近前,在床沿上坐下,抬了右手轻轻的搭在她的额头上,然后又轻轻的覆在她的脸颊上。 虽然没有白日那样的高热,但依然是有些热的。这丝绵被又厚重的很,也难怪她睡梦中也会将这被子踹到一旁了。 只是若任由她这般不盖被子,只怕会冻到她。若给她盖上的话…… 做事一向果决的青年将军难得的踌躇起来,不晓得接下来该如何办才好。 薛清宁这时却动了起来。 正是发热难耐的时候,却忽然察觉到额头上有一样冰凉的东西搭了上来,令她觉得十分的舒适。 如干渴向水,寒冷向火一般,这炎热自然而然的也会向冰。于是薛清宁下意识的蹭了蹭孟锐还覆在她脸颊上的手,喉间还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轻哼声。 孟锐心中猛的一跳,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他明知他们两个是义兄妹,现在他又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是肯定要避嫌的。 忽然过来,也只是想要知道她现在的病情如何。现在既然已知,就应该走的。 但是看着薛清宁现在这般乖巧的依恋着他,软嫩的脸颊在他的手掌心轻轻蹭着的模样,只觉得右手如有千斤重,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收回手,然后转身就走的。 薛清宁现在确实还发着热,神智迷迷糊糊的,很不清醒。 虽然觉得脸颊上清清凉凉的很舒服,但只这一点清亮却又如何够? 很快的便又蹙起了眉,一张小脸皱着,欲哭不哭的模样,分外的惹人爱怜。 甚至还侧过身子,一双手都搭在孟锐的手背上,想要汲取那一点凉意。 孟锐坐着不动,垂着眉眼看她。微弱烛火下他面上神情平静,一双眸子却黝黑暗沉。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一根根的梗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解了身上的斗篷,侧身躺下去,轻轻的将薛清宁拥在怀中。 他身上还带着屋外风雪的凉意。若是在平时,薛清宁肯定早就已经惊醒了,现在她因着身上高热未退的缘故,只觉得这凉意甚为的舒适,不但没有惊醒,反倒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往孟锐的怀里缩,一只手还搭在了孟锐劲瘦的腰间。 孟锐察觉到她这无意识的动作,垂了眉眼看她。 她两边脸颊上依然晕着一层浅浅的红,但小巧的眉头却舒展开来。满头青丝铺展开来,呼吸渐渐清浅匀速,睡的十分的安稳。 第5章 若说她的身子是三月江南刚抽条的嫩绿柳枝,她这一张脸便是枝头刚刚绽放的桃花。 粉粉的,嫩嫩的,只是看一眼,便忍不住的想要去抚弄一番。 孟锐也确实这般做了。 抬了右手,力道极轻柔的沿着她的脸颊轻轻的摩挲着。 掌下肌肤细白柔嫩,吹弹可破,他只要略一用力便能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红痕。 这样娇嫩的一个人,是极容易想要让人‘欺负’,看她双眸蕴了水光,娇颤着声音唤他三哥,或者唤他名字的…… 孟锐阖上双眼,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动如擂鼓,摩挲着薛清宁脸颊的手都在轻微的发抖。 他到底该如何做? 想要娶她,不说两家的颜面名声尽失,双方父母肯定都不会同意。但若他放手,薛清宁往后肯定会嫁给别人。 只要一想到会有其他男人这般抱她在怀中,孟锐就觉得唇齿间都是血腥之气。 他是决定不能容忍任何其他男人这般做的。 「宁宁,宁宁……」 下巴轻搁在薛清宁的头顶,他低着声音一声声的唤她的名字。 唤一声,环在她纤细腰间的手臂便紧一分。 仿似恨不得就这般的将这个人都勒入到他的骨血中,让任何人都瞧不见,永永远远的都只独属于他一个人才好。 直至城楼敲过四更鼓点,孟锐才睁开双眼。 垂眼一看,薛清宁睡的极安稳。抬手轻抚了下她的额头和脸颊,热度已退。 心中放松下来,拉过旁侧的丝绵被给她盖好,然后起身坐起来。 起身欲走的时候,却注意到薛清宁右手还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 目光落在她莹白的手上,孟锐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感伤。 片刻之后到底还是一狠心掰开她的手,起身拿了斗篷披上,抬脚绕过屏风快步的就往外走。 屋外夜色依旧黑沉,却有幽微雪光。 孟锐沿着来路飞掠过院墙,很快的就到了荣昌伯府外面。 影青还等在原处,靠在一处避风的墙壁后面闭目养神。 听到轻微声响,忙睁开眼看时,孟锐已经在他眼前。 忙要单膝行礼,却被孟锐抬手扶住胳膊。 昨夜他温香软玉在怀,却要影青在这样的风雪夜等他至今,孟锐心中也是有几分愧疚的。 抬手轻拍了下影青的肩膀,他掩饰的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今日你不用跟着我,回去歇息一日。」 影青心中虽然惊讶,但还是应了一声。 刚刚他也听到了城楼鼓声,知道现在已经四更。 算算时辰,世子爷这在薛姑娘的屋里可是待了好几个时辰。 这几个时辰,可是什么事都够做的了,也不晓得世子爷到底做了些什么…… 但是就算借影青一百个胆他也是不敢问的,只沉默的策马跟随在孟锐的身后往靖国公府疾驰。 等回到家,大门紧闭,影青上前敲门。 看门的小厮心中还牢牢的记得孟锐临去时警告的话语,当下一句话都不敢说,开门让孟锐进来。 影青自牵了两匹马去马房,孟锐回了自己的院子。 卯时三刻便要去神策营应卯,孟锐此番回去也不过能歇息得一个时辰而已。 只是歇卧在床上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想起先前拥了薛清宁在怀中的感觉。 心中满足,再无半丝遗憾。但偏偏他们两个人现在的身份又…… 孟锐一双长眉拧起,哪里还有半点睡意?睁眼望着帐顶,听着窗外雪落之声。 荣昌伯府这边,绿檀早间醒来,看着屋外幽微的晨光大吃了一惊。 她怎么一觉睡到天亮了?明明昨日是徐氏不放心薛清宁,特地交代她晚间在屋中守夜的,但她竟然睡到现在。 连夹袄都顾不上穿,连忙从被窝里面爬起来,快步的绕过屏风去看薛清宁。 就见她阖目安稳的睡着,身上石榴红色的丝绵被也盖的好好的。 放轻脚步走近,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贴了一贴,体温正常,想是高热已退。 心中安稳下来。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到屏风外面快速的穿了夹袄裙子,收拾好了铺盖要送回自己的屋内。 走到明间的时候,正要伸手拉开门后面的门闩,却惊讶的发现门闩竟然是开着的。 绿檀吃了一惊。 她记得昨晚她临睡前分明是将门闩落下的,怎么现在却是开着的? 难道昨晚屋里进贼了? 但若真的进贼了,她如何会不知道? 想了想,又返回东次间,将薛清宁的首饰匣,以及屋内放银子以及贵重东西的匣子打开,并没有少一样。 第6章 心中稍安。想来应该是昨夜她忘记了闩门。 便安心的夹着铺盖,开门回了自己的屋。一面又遣了个小丫鬟去上房,等夫人醒来时便告知她姑娘的高热已经退了的事。 薛清宁这一觉直睡至午时方醒。醒来只觉身子轻盈,再无昨日的沉重之感。 也觉得腹中甚为的饥饿,忙叫绿檀。 叫声刚过,绿檀就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软绸帘子走进来,显然她刚刚一直在明间。 看到薛清宁已醒,忙走上前问道:「姑娘现在觉得如何?」 一面目光仔细的打量着薛清宁。 昨日高热之时,薛清宁的脸颊都是红的,现在已如以往一般的柔嫩莹白。一双眸子也是澄澈分明,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 就听到薛清宁笑着说道:「我觉得很饿。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听她这样一说,绿檀先念了一声佛。 病了这一两日,哪怕端来了薛清宁平素最爱吃的糕点蜜饯,她都没有半分胃口。现在醒来就说自己饿,要吃的,想来这病确实是好的。 「先前夫人已经遣了人过来说过,说是小厨房有熬的鸡丝粥,等姑娘醒了,就叫人过去拿。」 一面说,一面叫了小青过来,吩咐她:「你快去上房的小厨房将鸡丝粥拿来。也告诉夫人一声,就说姑娘醒了。」 小青应了一声,转身要走,薛清宁叫住她:「只有鸡丝粥我怎么吃得饱?叫柳嫂子另给我做两样下饭的菜和两样糕点。再有上次她做的那个炸肉丸子我很喜欢吃,让她再炸些。」 小青忙应下了。 绿檀便叫小桃去提水,服侍薛清宁起床洗漱。 给她梳发髻的会后,绿檀笑着问:「姑娘昨晚睡的可好?」 薛清宁微微的歪了歪头。 其实昨晚一开始她睡的并不是很好,整个人觉得燥热的很。后来却觉得自己抱上了一样凉凉的东西,十分的舒适。鼻间还闻到了一阵香味,让她觉得十分的放松。 总觉得这香味十分的熟悉,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就问绿檀:「昨夜我屋里点的什么香?」 「是安神香。」 绿檀放下手里的桃木梳,一面给她挽着发髻,一面回道。 薛清宁平日喜欢的是百合香,屋中若点香点的多是百合香。只是这两日她病着,睡着了也不安稳,所以便点了安神香,有助于她的睡眠。 安神香啊。可是那个香味也不像是安神香…… 薛清宁默默的想着。 若说是院子里的梅香那就更不是了。倒仿似,仿似…… 仿似是那日她在孟锐身上闻到的香味。 是了,是了,确实就是那日她在孟锐身上闻到的香味。 想到这里,薛清宁不由的哑然失笑。 昨晚她睡梦中怎么会闻到孟锐身上的香味呢?难道孟锐还能半夜时分到她的闺房里面来不成?定然是那日在他身上闻见那香味,她十分的喜爱,所以昨日晚间闻着安神香的香味才错当成了那种香味。 便没有再想这件事,由着绿檀给她挽发髻。 等发髻挽好,小青也提着食盒回来了。 一并过来的还有徐氏。 进屋看到薛清宁现在不但病好了,人也十分的精神,她也很高兴,拉着薛清宁的手跟她说话。 小青手脚麻利的将食盒里的饭菜糕点拿到炕桌上面摆好。 确实是鸡丝粥。也有两样清淡的小菜,也有两碟子精巧的糕点,却是不见那道炸肉丸子。 薛清宁难免就要问上一问。就听到徐氏笑道:「是我叫柳嫂子不要做这个的。你这病才刚好,还是吃两日清淡饮食的好。这炸肉丸子,等你病好了,要吃多少不能吃?这几日暂且还是忍一忍罢。」 薛清宁哀叹一声。 然而她也知道是说服不了徐氏的,只得拿了筷子,垂头开始喝粥。 徐氏坐在对面笑吟吟的看着。 忽然就听到掀帘子的声音,她屋里的一个小丫鬟走进来。 屈膝矮身行过礼之后,她禀报着:「夫人,有一位宋夫人,自称她的夫家是吏部右侍郎,递了帖子过来想要见您。孙妈妈遣奴婢过来对您说一声,问您见不见。」 这位宋夫人徐氏也是见过一两次的,但彼此并没有深交,现在怎么过来要见她? 徐氏心中狐疑。然而肯定是怠慢不得的。 就吩咐那位小姑娘:「速将宋夫人请到我院中,我这就回去。」 小丫鬟答应着转身飞快的去了。徐氏叮嘱了薛清宁两句话,也转身走了。 薛清宁想不起来这位宋夫人是谁,但看刚刚徐氏的那个样子,放心不下,就叫了小青过来,吩咐她:「你去打探一下这位宋夫人过来见我娘是有什么事。」 第7章 小青答应着去了。半个时辰之后方才回来,面上神情有些许古怪。 薛清宁问起,她迟疑了一会才说道:「这位宋夫人,是受人所托过来做媒的。」 薛清宁在攒盒里面抓了一把松子在剥。 病了这一场,好像较以往更容易饿了。明明先前才喝了一碗半鸡丝粥,吃了三块糕点的,这会儿又饿了起来。 听到小青的话,她一面将刚刚剥好的松子仁放到口中,一面点了点头,说道:「嗯,二哥现在年纪也不小了,确实该说亲事了。这位宋夫人说的是哪家的姑娘?」 薛元青也就是这两三年去山西耽搁了,不然亲事早就该定下来了,怎么会耽搁到现在还没有说亲事? 不过现在将亲事定下来也好,等到年后三月薛元韶和韩念云行过大礼,就该准备薛元青的亲事了。 小青面上的神情越发的古怪起来。 「这位宋夫人,她,她不是过来给二公子说亲的。」 「她不给我二哥说亲,还能给谁说亲?总不能是给我弟弟说亲的吧?他现在才几岁?」 薛清宁的弟弟,也就是谢灵秀所生的那位哥儿,现年四岁还不到。若给他说亲,确实还有些早了些。 一旁的绿檀听了这话,目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薛清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您这年后就要过十四岁的生辰了,可不到了适嫁的年纪?既然这位宋夫人不是来给二公子说亲的,那肯定就是给您说亲的。怎么您这都想到了三公子的身上去,却偏偏将自己给忘了呢? 索性就问小青:「这位宋夫人是来给姑娘说亲的罢?她说的是哪家的公子呢?」 啪嗒一声轻响,是薛清宁手里握着的松子掉到了炕桌上。 绿檀转过头看她,就见她一脸目瞪口呆的震惊模样。 这可真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迷糊的。 绿檀忍着笑,重又转过头去看小青。 就听到小青在回道:「宋夫人是受了郑夫人的托付过来说亲的。说的就是郑夫人的嫡长子。」 绿檀瞬间明白过来:「是鸿胪寺卿的夫人罢?也就是郑明辉公子?」 难怪这两三年这位郑夫人跟徐氏往来频繁,也时常会让郑明辉带着薛清宁一起玩,原来是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只怕徐氏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若不然肯定不会同意薛清宁同郑明辉一起出去的。 「郑,郑大哥?」 薛清宁更加的震惊起来,「他,他们家遣人过来说亲?」 但她心里只将郑明辉当做自己的兄长来看待,可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嫁给他的啊。 绿檀在薛清宁身边多年,对这位小主子还是明白的。 纵是那位郑明辉公子对她存了男女之情,但是她家这一位可以说是还同小孩儿一般,再不晓得半点男女之情的。 但女子大了,是肯定要嫁人的。这位郑明辉公子绿檀也见过数次,家世不错,生的相貌儒雅,性子也温和,确实是个做丈夫的好人选。若薛清宁嫁给他,是肯定会被他捧在手掌心里面呵护的。 就笑着劝说薛清宁。 奈何薛清宁却依然不能接受这件事,忙又叫小青去探听徐氏是否同意。 雪落无声。 薛元韶走出户部府衙的时候,抬头就见空中雪花依然簌簌的下个不停。 不过倒是较早间小了一些。 等候在外面的随从见他出来,忙撑开手中的油纸伞替他挡着头顶的风雪。 等到主仆两个走出甬长的宫门,就看到林星承站在旁侧。 他身上罩了一件石青色的斗篷,双手拢在袖中。旁侧就是朱红色的宫墙,他微微的仰着头在看宫墙上面,面上神情晦暗不明。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他肩头很快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远远望过去,悠悠天地间,簌簌白雪下,只觉这个削瘦的身影极其的孤单落寞。 薛元韶走上前同林星承打招呼,问他:「你站在这里看什么?怎么没有叫家人打伞?」 说着,就要从家人手中接过伞,与林星承同撑。 却被林星承给拒绝了:「无妨。雪并不大,我刚刚站在这里也是赏雪。」 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站在他旁边的阿忍。 阿忍明白,撑开手中的油纸伞走近来,替他挡住头顶纷纷扬扬的雪花。 薛元韶顺着他刚刚的视线望了一望。 天空依然是铅灰色的,并没有什么看头。不过这朱墙琉璃瓦,悉数被白雪掩盖,倒确实是平日难见的景致。 两个人并排着往前走,说了些闲话。 林星承因说起:「上次我答应薛兄,一遇休沐的日子便会去教薛姑娘下棋,明日正好休沐,不知薛姑娘可有空闲?」 第8章 自上次见过薛清宁,这些日子朝思暮想,只盼着休沐的日子早些到,好再见到她。 薛元韶神色间却有些迟疑:「小妹这两日染了风寒,今晨我出门的时候她尚未起,也不知现在病情如何。明日这棋,只怕她是学不了了。不如改日吧。」 「薛姑娘病了?」 林星承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关切和担忧。 其实昨日晚间林星承就已经收到小青的消息,说是薛清宁生病的事。也说了孟锐散值之后即去看望,薛清宁不肯喝药,却被孟锐那般硬逼着喝了下去。 林星承当时就想去看望薛清宁,但一来夜色已深沉,二来用什么理由过去看望?唯恐引起别人疑心。思来想去的,也只得罢了。 心里却是羡慕孟锐的。想要什么时候去见薛清宁便去见,甚至可以直接去她的闺房也无人敢言语。 便是逼着薛清宁喝药这件事,也许在旁人看来孟锐心狠,但林星承却很明白他。 大抵是太关心一个人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因为即便拼着让她恨自己,看着她好好儿的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他,只怕也会这般做。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凛。 孟锐待薛清宁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么?那他这个义兄可真是…… 林星承忍不住的觉得焦躁起来,一夜未曾好睡。想要见到薛清宁的心就越发的迫切起来。于是今日散值之后才会特地站在这里。 说是赏雪,其实就是在等薛元韶。特意说起明日休沐要过去教薛清宁下棋的话,也无非是诱薛元韶的话罢了。 薛元韶不知他心思,果真顺着他的话一步步的走入他早就设好的圈套。 「正是。」 听到他关切的话语,薛元韶点了点头,「不过大夫已经看过,说无大碍,这两日便会好。」 林星承默然不语,微仰起头看了看天色。 冬日原就昼短夜长,这几日下雪,天黑的就越发的早了。即便他此刻随薛元韶去荣昌伯府,抛却掉路上花掉的功夫,到了那里又能待多长时间? 想必不过是见薛清宁一面便要离开。 若只是见这么短短的一瞬,他如何能满足。而且,也不知道薛清宁现在的病情如何,便去见她,若她以病未好不见他,那他也是没有法子的。 便是她没有生病,只要她不想见他,也有的是理由,而他对此也都是没有法子的。 想到这里,林星承不由的心中黯然。 再同薛元韶闲话两句,到底还是同他分别,转身回家。 晚饭之后,一阵大风肆虐,原已渐小的雪花竟是又渐渐的下的大了起来。 书房的雕花窗子没有关,风裹着雪花飘进来,落在屋内的青石砖地上。 屋内没有拢火炉,气温同外面相差无几,所以即便过了好些时候,这些落在青石砖地上的雪花非但没有化成水,反倒渐渐的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林星承坐在案后的圈椅中,静默的望着屋外的风雪出神。 屋内屋外的烛火早就已经点燃,但无边黑暗,只这几星烛火又能照亮多少地方?风渐大的时候,烛火摇摇晃晃,也有被风吹的熄灭的。 也不晓得过了多长时候,忽然听得一阵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传来。 林星承回过神,循声望过去,就见有两个丫鬟正打着灯笼走过来。 在她们两个身后便是林如兰。 罩着大红色缕金缎面,边缘处镶了白色狐狸毛的斗篷,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手里高高的撑着一把青绸伞,替她挡去头顶的风雪。 林星承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他对待林如兰向来便是尊敬的,以往但凡见着她来,是立刻就会起身站起迎接的,但今日他心情实在不好,所以即便现在看到林如兰过来,他依然坐在椅中未动。 林如兰已经走进屋里来了。看到依然坐在椅中的林星承,她右侧眉毛微挑。 但也没有说什么,只在屋中的一张椅中坐下来,问道:「你屋中怎么也不拢个火盆?」 进屋之后她身上的斗篷非但没有拿下来,反而拢的更紧了。 林星承看她一眼,随即别过头,依然看着窗外的风雪,语声淡淡的说着:「我不冷。」 身上冷还能拢火盆取暖,但若心中冷呢?那是什么都温暖不了的。 阿忍送了茶水过来,林如兰端着杯子慢慢的喝了两口,随后才道:「我瞧着你今日不大高兴。」 林星承没有说话。 实际上,这些年他何曾有过高兴的时候?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也就只有同薛清宁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轻松。 但是薛清宁却总是怕他,不愿意见他…… 第9章 林如兰大拇指轻轻的摩挲着杯口片刻,就道:「这次孟明达的儿子从山西回来竟然出任神策军中尉一职。看来凌弘光是很信任靖国公府的,不然也不会将神策军交给孟明达的儿子掌控。」 神策军非但对外征伐,同时也负责着整个京畿的安危。可以说若孟锐有了反心,谋朝篡位的可能性极大。凌弘光能让孟锐出任神策军中尉一职,可见对靖国公府的信任。 林星承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件事他早几天便也知晓,也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但他并不想管。 特别是现在,他更是什么都不想管。 就仿似这世间的任何事对他都无半点意义,他只想见薛清宁而已。 他的这副样子激怒了林如兰。 重重的将手中的杯子放到小几上,她不悦的开口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一副垂头丧气,毫无斗志的样子。难道我们的大业你都忘了?」 林星承转头看她一眼,唇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大业?长姐,就凭我们两个,这大业何时能成?」 林如兰一怔。 林星承以前是从来没有这般跟她说过话的,今日却一反常态…… 她皱了皱眉头,压下心中不快,竭力的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我也知道这很艰难。但只要你有这份心,一直努力下去,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顿了顿,又道:「便是我们这辈子真的做不成这件事,但愚公移山的事难道你不知?子孙后代,总会有做到的一天。」 林星承猛然嗤笑出声。 自己这辈子如此便罢了,还有子孙后代也受他这份苦? 那个位子,怎么就值得她这般念念不忘呢。 「长姐,我累了。」 笑过之后林星承平静下来,眉眼间满是疲惫之色,「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同她生儿育女,白头到老。这些权势之事,还是罢了。我劝你也放下吧。」 竟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林如兰颇感意外。 虽然她知道她这个弟弟一向对权势无感,但自从那年她以薛清宁相激之后,林星承还是振作了起来,在殿试中考中了头名状元。但是现在怎么又…… 随即她又冷笑。 「娶心爱的女子为妻?你心爱的女子无非就是薛家的那个小丫头。但薛家现在是什么门第,那个小丫头现在又是什么身份?即便你现在已经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你以为人家就能瞧得上你?纵然你去提亲,不说薛家的人,就是那个小丫头,也会觉得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有你有了权势,才能娶到她,不然也不过是做白日梦而已。」 林星承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他自然知道林如兰所言不虚。薛家现如今在京中确实门第很高,想要求娶薛清宁的人很多,他自然算不得什么。 只要一想到薛清宁会嫁给别人为妻,同其他的男人生儿育女,他就觉得如万箭穿心一般。 是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的。 但是以他现如今的身份,想要权势在握,让其他的人都对他侧目又需要多长时间?只怕到那时薛清宁早就已经嫁人生子了。 搭在扶手上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苍白的手背上淡青色的经脉一条条的梗起。 林如兰分明瞧见,却也没有半分心疼。 在她看来,她的这个弟弟缺少了应有的血性。这若是她,哪怕不择手段,也会握紧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届时管得薛清宁嫁人与否,杀了他的丈夫,夺过来便是。 即便她心中恨自己,只要人在身边即可。说不定过些时候对她的感情淡了,反倒要先一脚将她踹开。 只要有了权势,还愁没有美人? 她的这个弟弟总归还是太心善了,看来她这个做长姐的还是要推他一把。 便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不过这也不是没有法子。」 看林星承睁眼看她,她便继续说了下去:「现如今凌弘光已过五十,沉迷丹药,只想长生不老,召集了不少道士来京。」 说到这里,林如兰轻嗤一声:「但这世间哪里来的长生不老。我嫣红阁的头牌前些日子接了一位颇负盛名的来京道士,已笼络住他。这个人不日即将入宫替凌弘光炼制丹药。」 「丹药么,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毒的,再稍微多放一些,料想旁人也不会起疑。且毒性越重,一时之间体质越好,凌弘光日后肯定会重新这个人。既然宠信,他说的话凌弘光自然会听一些。天长日久的,不愁凌弘光不会对靖国公府心生嫌疑。」 「再者,凌弘光只有两子。长子年已二十五,虽已立为太子,但我听旁人说起,这位太子并没有才能,且耽于女色。次子却仅有五岁,受封赵王。往后只要太子身死,凌弘光也只能立次子赵王为太子。届时凌弘光一旦身死,这小小孩童能懂得什么?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同太子疏远,而同赵王母家之人亲近。」 第10章 「因着现如今赵王年幼,朝中大臣多投诚太子,赵王母家并无人支持。你以状元之才投诚,赵王母家势必肯栽培你。他日一旦赵王登基,你身份自然贵重。到时等你大拳在握,赵王以及赵王母家那一众人又能耐你何?届时你若再想要薛清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说到这里,林如兰笑吟吟的看着林星承:「我这计谋如何?」 薛清宁次日一早就去上房找徐氏。 徐氏正坐在冬暖阁跟孙妈妈说话,看到薛清宁过来还挺惊讶的。 「外面冷的很,你的风寒才刚好,怎么出来了?」 转过头责怪绿檀:「你是怎么照顾姑娘的?」 绿檀连忙跪下请罪。 薛清宁见状,也忙说道:「娘,这件事不怪绿檀,是我一定要过来的。」 徐氏挥手让绿檀起来,然后叫薛清宁到炕上来坐,问她:「你这般急着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一面目光打量着她。 衣裙外面罩了一件粉色撒花缎面的斗篷。领口处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衬的她的肤色莹白如玉。 做母亲的总是担忧自己儿女的,又加上薛清宁病了这几日,所以徐氏先入为主,总觉得薛清宁较以往瘦了几分,连下巴都尖削了。 就想着这几日要让柳嫂子多做几样薛清宁喜欢吃的糕点食物,好好的给她补一补。 薛清宁在徐氏面前是压根就没有害羞这么一说的,听她问起,直接就问道:「娘,我听说昨日有一位宋夫人受了郑夫人所托过来说亲,你是怎么答复这件事?」 原来她急匆匆的跑过来是为了问这件事。 徐氏笑着同孙妈妈对望了一眼,随后问薛清宁:「那你告诉我,你同郑公子的这门亲事,你觉得好不好?」 徐氏早就已经相中了郑明辉,这两年冷眼看下来,只觉郑明辉是个斯文儒雅不过的人。又是青年进士,现在已是户部主事,往后仕途不可限量。家世也很不错,还是很放心将薛清宁嫁给他的。 所以这两年才通过薛元韶,让薛清宁同郑明辉往来,就是想让他们两个人熟识起来。现在看来,薛清宁同郑明辉相处的还是不错的。 且她也有问过薛清宁对郑明辉的印象,根据薛清宁的回答,她对郑明辉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就以为薛清宁心中还是同意这门亲事的。现在宋夫人是过来提亲的,不顾女儿家的娇羞过来问她,也是担心她会拒绝这门亲事的意思。 却没有想到薛清宁很认真的回答着:「我觉得这门亲事不好。」 徐氏:…… 她怔了一怔,然后才问道:「为什么不好?」 「我一直都将郑大哥当成是自己的兄长来看待,从来没有想过会嫁他,这门亲事自然不好了。」 薛清宁回答的很干脆,也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 徐氏又怔了一怔,然后才问道:「我以前问过你,你不是说郑公子是个很好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没有错,」薛清宁回答的更加的理所应当了,「但就算我觉得他是个好人我也不用嫁给他的啊。」 理是这么个理没有错,但是…… 「可这门亲事我很满意。已经回了郑家允帖,也将你的庚帖交由宋夫人带去宋家了。」 只要合过庚帖,生辰八字并没有相冲的地方,那郑家就会正式遣媒人过来下定,这门亲事也就算是定下来了。 这次换薛清宁发怔了,目光呆呆的看着徐氏。 就算回过神来,她也压根不晓得该说什么话才好。 孙妈妈见她这个样子,就笑着同徐氏说道:「夫人,姑娘还小呢,感情的事她约莫还是不明白的。」 徐氏也深以为然。 就拉了薛清宁的手,笑着同她说道:「娘知道忽然给你定一门亲事你肯定很惊讶。不过郑公子你是熟悉的,他的为人娘也是相信的。就是郑夫人,娘同她往来这几年,也觉得她是个和善不过,好相处的人。彼此都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你嫁到他们郑家去,娘是放心的。」 薛清宁还在发怔。 片刻之后她小声的说道:「我不想嫁人。」 她压根就没有想过嫁人的事…… 「姑娘家大了,哪里能不嫁人呢。」 徐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顿了顿,又问道,「实话告诉娘,你心中是不是有了心仪的人?」 这几年她时常带薛清宁去各世家走动,也是见到过一些适龄的儿郎的。薛清宁心仪上某个儿郎也是有可能的事。 自然,若薛清宁真的有心仪的人,她是肯定要以薛清宁的意愿为先的。 薛清宁摇了摇头。 徐氏心中放下心来。便又问她:「你觉得郑公子不好?」 第11章 倒不是郑公子不好,只是…… 「娘,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他,跟他过一辈子。」 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啊,想想就觉得别扭的很。 徐氏笑:「以往没想过没有关系,你往后可以慢慢的想。」 又柔声的劝她:「你要相信娘的眼光,还有你大哥的眼光。我和大哥总是一心盼着你好的。你心中也不讨厌郑公子,对不对?既如此,这门亲事就这般定下来也好。总好过于让你嫁一个你不熟悉的人。」 薛清宁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知道一辈子不嫁人肯定是很不切实际的事,她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既如此,倒不如就听娘和大哥的话。 左右他们两个人肯定比她聪明,眼光也比她好,既然他们两个都说郑明辉值得嫁,那说明郑明辉肯定还是不错的。 而且她对郑明辉也确实熟悉,郑明辉也确实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的男人…… 就哦了一声,没说话了。 不过这就已经是同意的意思了。 徐氏自然高兴。 三日后郑家就遣了媒人带着聘礼正式上门提亲。至于花烛之期,徐氏的意思,一来薛清宁年纪还小。年后二月才过十四岁的生辰,二来薛元青尚未成亲。总不能做兄长的尚未成亲,做妹妹的倒先出嫁吧?所以暂且未定,只说待薛元青成家之后再开始操办薛清宁的亲事。 但总归待薛清宁及笄之时是肯定会让她出嫁的。 这番考虑合情合理,郑家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便也同意了。 徐氏也着手开始给薛元青相看亲事。还时常让他跟自己一起去相看,这可就苦了薛元青了。 临近除夕,旁的官员都开始放年假,但神策营担着护卫京畿安危的重任,越是年节期间反倒越繁忙,休假什么的,是想都不要想了。 这等繁忙的时候,只要回家,徐氏还会拉着他跟他说今日她见了哪家的姑娘,模样如何,性情如何,问他的意见。 薛元青不堪其扰,便同崔子骞抱怨。 其时除夕已过,却又临近元宵佳节。京中每年元宵佳节之时皆有花灯烟火,从正月起便开始搭建鳌山。也有其他府县之人赶到京中来见此盛况,所以近几日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天子脚下,自然唯恐有人作乱,是以近来神策军多在街上四处巡视。但看到可疑人等,必然上前询问一番。 薛元青刚刚同崔子骞在街上巡视了一番,这会儿站在路旁一株柳树下面说话。 一边走,一边同他说了这些日子的烦恼。 崔子骞反倒笑他:「成婚不好?等你成了婚,特别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这其中的好了。」 崔子骞以往也觉得成婚不好,受约束,但现在,他对这种约束却是甘之如饴。 「那是你,」薛元青斜眼看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啊,还是喜欢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 崔子骞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们:「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人回头,就看到孟锐正大步的走过来。 他身上穿的是官服。紫色的妆花罗,胸前绣麒麟。日光下,但见青年身形挺拔,行走间气势如虹。 薛元青和崔子骞拱手同他见礼,称呼大人。 孟锐摆了摆手:「罢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们不用对我行这套虚礼。」 薛元青和崔子骞就笑嘻嘻的直起身,问他:「你刚从宫中见驾回来,皇上同你说了什么?」 先前他们在衙署出门的时候,迎面碰上个宫里的小黄门,说是皇上叫孟大人进宫一趟。 「没什么。」 孟锐眉头微皱,「不过是叮嘱我这几日要小心京中安危,不能出半点岔子罢了。」 这是他职责所在,便是凌弘光不说他也肯定会部署好一切的。 只是这一次见凌弘光,就见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他竟然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单袍,双颊也是不正常的潮、红。出殿的时候他特地塞了银子给领他过来的那位小黄门,一打听,说是皇上新近招了几位道士入宫,吃着他们炼制的仙丹,极为的宠幸他们。 人总归是怕死的,特别越有权势的人越是如此。所以历朝历代有很多明君即便年轻的时候再如何的痛斥这种岐黄之术,但到了年老的时候却依然对此深信无疑。 便有了宠信佛家,或是道家之说,也就会有人借此生事,搅乱朝政。 再者,大凡丹药,原就多多少少的会有毒。现今这样的天气凌弘光还着单衣,双颊潮、红,只怕已经有了中毒的征兆。 但即便孟锐对此心知肚明,却是不能对凌弘光说一个字的,只能当做不知。 却也知道此非小事,回去之后应该告知父亲知道。 第12章 至于崔子骞和薛元青,他并不想将这件事告知他们。 有的时候,知道的时候越少反而越安稳。 只问他们两个:「刚刚看到你们两个人笑闹成一片,是为了什么事?」 「喏,」崔子骞闻言就笑着伸手指着薛元青同他说道,「他娘要同他说亲事,最近拉着他相看姑娘。他却不愿成婚,正拉着我抱怨呢。」 薛元青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就听崔子骞又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你说你,连你妹妹现在都已经定了亲事,你这个做兄长的却还没有成婚。你该知道,你妹妹出嫁肯定要排在你后面,你这总不成婚,你妹妹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这不是耽误了她嘛。」 一语未了,薛元青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孟锐冰寒之极声音猛的响起:「你妹妹定了亲事?是你哪个妹妹定了亲事?」 「还能是元青的哪个妹妹?」 崔子骞没有注意到孟锐忽然冷下去的神情,依然笑嘻嘻的,「当然是你义妹,我小姨了。」 说着,还抬手摩挲了下自己的下巴,「小舅舅啊,你看我小姨过生辰的时候你都送她红珊瑚手串,嵌珍珠的赤金花丝手镯了,等她大婚,你要送她什么?我呢,我又该送什么?」 一副沉思的样子。 孟锐只觉自己的一颗心正在急速的往下坠落,手脚发冷,一刹那间脑中竟然一片空白。 薛清宁竟然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腥甜的血气让他的理智渐渐回笼。 他转过头看着薛元青,问道:「她果真,果真,」 却发现那两个字仿似有千斤重,极难说出口。顿了一顿,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这才继续问了下去。 「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那个人,又是谁?」 孟锐此刻的脸色实在难看,说出来的话语也极艰涩,崔子骞和薛元青就算再傻,那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特别是薛元青。 前些时候薛清宁着了风寒,孟锐当时的反应已经让他有所起疑了。但他也只跟自己说这是因为孟锐太喜爱薛清宁这个妹妹,关心则乱而已,所以并没有,也不敢往下细想。 但是现在孟锐的这个反应…… 薛元青按下心中所有的疑惑,点了点头,尽量平静的回答着:「嗯,年前才刚定下来的。是鸿胪寺卿郑大人的嫡长子。两家虽然已经交换了庚帖,但因为临近除夕,各家都要走亲访友,便商议元宵之后再下定。」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到时还要置办几桌酒席,请一请亲朋好友的。你是宁宁的义兄,届时肯定会下帖子请你过去赴宴的。」 义兄两个字,他说的较其他的字要重一些,显然是有强调之意。 可惜孟锐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这些话,他满脑子只有薛清宁定亲了,定亲的人还是郑明辉。 上次他虽未亲眼见到,但也听他的侍卫说过薛清宁跟郑明辉相谈甚欢,郑明辉送她归家,她邀郑明辉入府小坐的事,显然两个人是很熟悉的。 再有前几年在芙蓉苑的时候,薛清宁第一次看到郑明辉的时候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所以薛清宁同郑明辉是两情相悦? 孟锐的一颗心已经坠到崖底。且崖底遍布寒冰,让他此刻全身发冷,手脚发僵。 他暗沉着一张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崔子骞担忧起来,忙小心翼翼的问道:「小舅舅,你怎么了?」 孟锐眼珠子僵硬的转了一转,看向他。 开口想要说话,但立刻又闭上了口。 因为他此时胸中气血翻滚,喉头一股腥甜之气,若开口,只恐自己立刻就会呕出一口血来。 便只对崔子骞摆了摆手,随后转身大步的就走了。 今日分明日光遍洒,但他的背影却无端的给人一股寂寥悲伤之感。 崔子骞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他的小舅舅向来恣意潇洒,千军万马中依旧爽朗谈笑自如,寂寥悲伤这样的情绪怎么会在他身上出现? 就不解的转过头问薛元青:「我小舅舅这是怎么了?」 薛元青面色也不大好。 到现在他如何还不知道孟锐心中所想呢?只是不能对崔子骞明说罢了。 就只含糊的唔了一声:「我也不知。」 却忘了崔子骞是个极聪明的人。 回想了一下刚刚的事,不难发现孟锐是在知道薛清宁定了亲事之后才会如此失态的。 电光火石间又想起那日孟锐风雪傍晚去找他,同他说自己喜欢上一位姑娘的事。 当时他问那位姑娘是谁,孟锐不肯说,他就知道那位姑娘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第13章 再联系到那日薛元青说薛清宁病了,散值之后孟锐同薛元青一道去了荣昌伯府看望薛清宁。按照时辰推算,孟锐那个时候过去找他,应该是刚从荣昌伯府出来…… 崔子骞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他小舅舅这该不会是,是…… 「元,元青啊,我,我小舅舅这是,这是,」 底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他并不知晓薛元青也已经猜想到此事,只想着,当初是孟锐一定要认薛清宁为义妹,但是现在他竟然对她生了情意,若此事传扬出去,靖国公府的脸面和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事是肯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于是面对薛元青望过来带着疑问的目光,他连忙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他应该是刚刚面圣回来,很累,所以才会这般打不起精神。对,肯定是这样。」 这样的事,他做外甥的是肯定要替他遮掩的。 薛元青一哂,没有说话。 他也并不知道崔子骞已经猜想到这件事,也是顾忌着荣昌伯府的脸面和名声,想着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崔子骞这般说,他便也默认。 两个人各怀心事,继续默默的往前巡视。 等到换班之后,崔子骞同薛元青作别,却没有回永嘉侯府,而是去了靖国公府。 看门的小厮自是认得他,忙殷勤的请他入内。 问明孟锐现在正在自己的院中,崔子骞抬脚就往前走。 孟锐身为靖国公世子,所住的院落自然宽敞。 门前一株垂杨柳,朱红色的两扇院门。入了院门,便见左右抄手游廊,青石甬路两边假山芭蕉,垂丝海棠,端的是一步一景。 影青正在廊檐下站立,看到他进院,忙走下青石台阶相迎。 崔子骞问他:「你们世子爷呢?」 影青示意他小声。 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然后才低声的说道:「世子爷一回来就交代下不许任何人打扰,然后进屋关了门窗。我一直守候在廊下,但这些时候也没听见屋中有任何声响。又不敢入内,幸好您现在来了……」 面上是为难的神色。 底下的话他不说崔子骞也明白。 崔子骞叹了一口气。 孟锐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既然交代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即便是他,这会儿入内,只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想着孟锐在男女之事上十分的纯情,喜欢上一个原本自己不该喜欢的人便罢了,这会儿又忽然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竟然同其他的男人定下了亲事,能受得了?不晓得现在正如何的伤心呢。他身为外甥,是肯定要劝慰一番的。 所以还是壮着槅扇胆气抬脚往前走,伸手去推面前紧闭的槅扇门。 好在孟锐虽然关了门,但却不曾落下门闩,两扇槅扇门一推便开。 崔子骞抬脚跨了进去。 才刚进去,就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伴随的还有孟锐冰冷的声音:「滚!」 崔子骞忙身形一侧,向旁边躲闪。 随即就听到哗啷啷的一声脆响。低头看时,就见满地都是碎瓷片,有几片还溅到了他的衣摆上面。 刚刚孟锐扔过来的是一只酒壶。壶里还有未喝尽的酒。清澈的酒水在水磨青砖地面上面蜿蜒流过,酒香满屋。 孟锐的耳力有多敏锐崔子骞是知道的。刚刚他同影青在院中说话,虽然声音很轻,但孟锐肯定是听到了的。 崔子骞知道孟锐素来就对他这个外甥很好,但是这次见他进来还不管不顾的将手中的酒壶对他砸了过来,可见孟锐现在心中有多烦乱。 崔子骞站在原地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抬眼看着孟锐。 孟锐坐在桌旁,却并没有看他。这时又伸手在桌上拿了一只酒壶。 他竟然都不用杯子的。直接拎着酒壶,微仰着头,就着壶嘴就将壶中的酒水悉数咽下。桌上还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只明显已经空了的酒壶。 他这到底喝了多少酒? 崔子骞抬脚走到他对面的一张椅中坐下,也不说话,隔着桌面望着他,面上一片正色。 孟锐却并不看他,自顾自的喝着酒。 很快的一壶酒又见底了。 孟锐随手将空酒壶抛在桌面上,伸手又去拿酒。 「你这是打算将自己给醉死吗?」 崔子骞知道孟锐的酒量不错,但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这样的喝啊。 孟锐恍若未闻,不但没有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依然自顾自的喝着酒。 看到他这个样子,崔子骞只觉得心痛。 他的小舅舅,那就该是恣意明媚的,怎么能是这样借酒浇愁的一个人呢? 第14章 而且,借酒浇愁有什么用?难道没有听说过酒入愁肠愁更愁这句话吗? 不过他相信孟锐是肯定知道这句话的。想必以往他也瞧不上那些受了情伤就消沉颓废的人,会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的话语,但一等事情真的落到自己的头上,就晓得情伤有多伤人了。 情之一字,真是半点不由人。 而显然,从孟锐现在的这个样子,也能看得出来他对薛清宁确实是动了心的。 崔子骞再次叹了一口气。 心中想着,这重病就得重药来医,若不然,只怕孟锐真的会一直消沉颓废下去。 就目光牢牢的看着孟锐,说道:「那日你同我说你喜欢上了一个人,若我没有猜错,那个人,是薛清宁吧?」 虽然是疑问的话语,但语气却极为的肯定。 薛清宁三个字终于让孟锐有了反应,他抬眼看着崔子骞。 崔子骞这才察觉到他眼尾发红,心中一惊。 「小舅舅,」他叹息着,「你当真就这般的喜欢薛清宁?」 到底是有多喜欢,竟然会让一向潇洒的孟锐借酒浇愁,竟然还会有如此隐忍的目光? 孟锐没有说话。 以往他从来没有发现,薛清宁这三个字,竟是世间最美好的字。只是听到,或是想着,整颗心都会柔软了下去。 这三个字却也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只要想着往后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就只觉心中绞痛,不能自已。 便如现在,一颗心又再次绞痛起来。 他弯了腰,伸手放在左胸,五指蜷了起来。似是想要让自己的一颗心不那般的痛。但却只是徒劳,依然痛彻心扉。 「薛清宁啊,」他微微的弯了弯唇,扯出来一抹苦涩之极的笑容,「我确实,很喜欢她啊。」 孟锐虽然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但他声音里的悲伤却是显而易见的。 崔子骞听了,沉默的看他。 好长一会儿时间之后,他才伸手在桌上拿了一只酒壶,同孟锐的酒壶轻轻的碰了下。 「小舅舅,喝酒吧。」 权贵世家虽然在很多事情上面都有特权,但也自有自己的规矩。脸面和名声这些看的尤为的重要。 所以对于孟锐喜欢上自己的义妹这种事,只能永远的埋在心底。 孟锐惨然一笑,继续仰头喝酒。 也许喝醉了就不会再想她了吧?但是为什么即便喝醉了,睡里梦里也全都是那个人呢? 她扬起脸对他笑的样子,生气的时候一双眼亮晶晶的样子,娇软着声音叫他三哥的样子…… 当初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那样执着的认她为义妹呢?若不然,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心意,他一定会立刻遣人去荣昌伯府提亲,那现在同薛清宁定亲的那个人就肯定会是他。 转瞬已到十五元宵佳节。 薛清宁还记得上次孟锐邀她这日同去赏灯的事,所以早起的时候见外面天色阴沉,就担心的问绿檀:「今日应该不会下雨的吧?」 要是下雨,这灯肯定就赏不成了。 绿檀透过雕花窗子往外看了看。见大风刮的檐下铁马不住的叮当作响,头顶彤云密布,也疑心今日会下雨。 但她知道薛清宁今日是很想去看灯的。早先几日就已经同她提过这件事了,昨日晚间还特地叫她将今日要穿的衣裳和要戴的首饰都打点好,若今日真的下雨了,那薛清宁得有多失望? 就同她说道:「奴婢瞧着这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得想是会下雪。」 虽然雪化了之后也是谁,但元宵夜下雨和下雪那区别可就大了。 若下雨,只能坐在家中,压根没法子出去赏灯。但若是下雪,不但能照旧出去赏灯,还能平添几分惊喜浪漫。 薛清宁听了,果然高兴起来。从早上起来就开始盼着孟锐过来接她了,又或是遣人过来告知她在何处相见。 却一直没有见到孟锐,或是孟锐遣的人过来。 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心中越来越失落,面上也显出很明显的失望之色来。趴在炕桌上,下巴枕在合起的一双手背上,无聊的望着面前炕案上面放着的碧玉三足香炉。 绿檀见了,便安慰她:「前几日奴婢还听说,神策军管着京畿的安危。今日元宵佳节,各处来京观灯的人很多,神策军是肯定要维护秩序的。二公子这些日子不都一直在街上巡查?孟世子身为神策军中尉,那肯定是很忙的。许是今日他实在抽身乏术,所以这才不能陪姑娘去赏灯吧?」 薛清宁想了一想,觉得绿檀说的很对。 肯定还是正事要紧的。而且孟锐一向守诺,以往但凡对她说过的话就没有食言过一次,肯定是今日实在太忙了,所以才会忘记了这件事,她怎么能怪他呢? 第15章 但即便她这般的安慰着自己,心中却依然难免失落,说话的语气都是恹恹的:「那我自己去看灯吧。」 早上同徐氏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她就已经说过今晚会同孟锐去看灯的,徐氏自然同意,所以就没有带她一同去郑家赴宴。 至于大哥,这十五元宵佳节,不得去他老丈人家献献殷勤啊?二哥身为神策军,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她都很少看到他了。 薛清宁是特地留在家中等孟锐的。现在孟锐既然没有来,她留在家中反正也是冷清清孤单单的一个人,做什么不出去看灯? 而且,很可能孟锐今晚也会跟薛元青一样在外面巡查,这样她很可能就能碰到他了。 即便不能同他一起看灯,但能看到他,同他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毕竟是元宵佳节嘛,一年才有一次的。 绿檀听了,便拿了昨儿晚上就备下的出门衣裳给薛清宁换上。又重新给她挽了发髻,簪了首饰。 因为不放心,绿檀特地叫小桃留在家中看家,自己和小青跟着薛清宁一起出门。 没想到临出门的时候竟然遇到了薛清璇。 她外面罩了一件月白色绣竹叶纹的缎面斗篷,后面的兜帽没有戴上,能清楚的看到她鬓边戴着的蝶恋花步摇和蓝色的堆纱绢花。 相貌清雅的便如同夏日晨间盛放的一朵浅蓝色的睡莲花。 薛清璇也看到了薛清宁。 她外面罩的是一件淡粉色撒花缎面出风毛的斗篷。应该是怕冷的,怀中抱了一只掐丝珐琅的小手炉不说,头上的兜帽也严严实实的罩了起来。帽檐边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掩去了她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肤色莹白若玉,一双眼朝她望过来的时候,是懵然不知世事的澄澈。 明明薛清宁也不过才比她小了一两岁而已,但看起来却依然跟个小姑娘一样。 薛清璇明白,这是因为薛清宁从小被娇养着长大,从来没有受过这世间的苦,所以即便她年纪再一年年的长大,但心性却依然如同小孩子一般的纯净。 再反观自己,这些年父亲调任到哪她就跟到哪,从来没有过家的安稳感…… 薛清璇自嘲的笑了一笑,然后问薛清宁:「四妹,你这是要去哪?」 薛清宁莫名的有点儿怵薛清璇。 原书里这位的性子可不像她的长相,其实是很隐忍,很腹黑,很有心计的。 不过想想也是,能在林如兰的手下活命,且最后还能成功的离间林星承和林如兰两姐弟,打败那些个大臣的女儿坐上皇后位子的女人,若只是一味的傻白甜,或者心性简单纯善是肯定不行的。 至少薛清宁在看书的时候,就深深的觉得以自己的智商肯定活不过前三章。 所以现在面对着薛清璇,哪怕明明她面上带了温和的笑意,薛清宁依然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了一步。 但随即她就反应过来。 她现在是薛清璇的堂妹啊,跟她没有半点利益上的纠纷不说,也压根不会威胁到她,为什么要怕她? 就壮了胆气,微微的仰着头望着薛清璇,笑着说道:「我去外面赏灯。三姐,你呢,要去哪里?」 声音软软的,面上的笑容看起来纯净良善,小兔子一般。 「巧的很,我也要去外面赏灯。」 薛清璇微微的笑着。 这些年跟着父亲多在蛮荒的外地,早就听说过京城元宵节的花灯烟火极盛,这是她回京城的第一个元宵佳节,是肯定要出去看看的。 原来她也是去看灯的啊。 薛清宁就邀她一起去,薛清璇看她一眼,也同意了。 车子早就已经备下了,就在大门外面侯着。 薛清璇为堂姐,薛清宁请她先上车,然后才扶着绿檀的手,踩着马凳要上车。 却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 薛清宁只以为这是孟锐来了,忙转头望过去。 就见一匹青骢马正疾驰过来。马背上的青年罩一件蓝色绣竹叶纹的斗篷,相貌清隽儒雅,却是郑明辉。 薛清宁面上扬起的笑容凝住,黑漆眸中的光亮也渐渐的暗淡了下去。 郑明辉已经到了跟前,翻身下马。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然后举步朝着薛清宁走了过来。 薛清宁敛了心中的失落,对他点了点头,叫他:「郑大哥。」 郑明辉嗯了一声。 他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是很喜欢薛清宁的,所以那日听到父母同他商议这门亲事的时候,他是立刻就同意了的。 虽然现在两家还没有正式下定,但却已经合过庚帖了,只待元宵节后择个吉日下定,那往后薛清宁就是他的未婚妻了。 想到这里,刚刚一路被凛冽的北风吹的僵冷的身子仿似也瞬间就暖和了起来。 第16章 他捏了捏手里的马鞭子,也对着薛清宁点了点头。 以前他一直称呼薛清宁为薛姑娘,但现在看到她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知道她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未婚妻,却是不想再叫她为薛姑娘了。 就问她:「我能不能叫你宁宁?」 薛清宁看他一眼。 她心中明白,她就要和郑明辉定下亲事了,这个人往后会是她的丈夫,他要叫自己宁宁,那是很正常,也是很应该的一件事,但是为什么她却觉得有几分别扭呢。 而且,刚刚想到往后她要同郑明辉过一辈子,她就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但转念一想,娘和大哥的眼光是肯定不会错的,既然他们两个都说郑明辉很好,还说自己嫁给郑明辉会幸福,那她还有什么好疑惑的呢。 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这就算是同意了。 郑明辉眼中透出几分喜色来。 顿了顿,他解释着:「刚刚令尊令堂到我家中赴宴,我没有看到你,就叫我母亲问了令堂缘由。令堂说你今晚要去观灯。我,我在家中左右也无事的,所以就想着过来,听你一起去赏灯。你现在是要出门了么?」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话语极其的轻柔,仿似担心会吓到薛清宁一样。 薛清宁点了点头:「嗯,我和我三姐正要出门。」 对于郑明辉要同她一起去赏灯这件事她倒没那么抗拒,因为以前她也同郑明辉一起出去游玩过。虽然每次都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薛元韶也会一并随行,但是现在薛清璇也同他们一起的呀。 转过头,看到薛清璇正撩开车帘子,目光探究的打量着郑明辉,就同她说道:「三姐,这位是郑明辉郑公子。」 随后又给郑明辉引见薛清宁:「这是我三姐。」 虽然郑明辉年数较薛清璇大,但往后等他同薛清宁成婚了,也是要随着她叫薛清璇为三姐的。所以现在他还是躬身拱手行礼,客客气气的叫着:「薛姑娘。」 薛清璇也正在打量郑明辉。 青年便如山间晨雾中的一竿青竹,长身玉立。眉宇间有书卷气,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平和淡然。 薛清璇知道郑家已经上门提亲,徐氏也答应了的事。那时候她听说郑明辉的父亲是鸿胪寺卿,郑明辉也是嫡长子,青年进士,现任户部主事一职,心里其实是很羡慕的。 但又听说郑明辉年纪同薛元韶一般大,心里就想着,定然是这郑明辉生的相貌丑陋,若不然这么偌大的年纪才会定下亲事? 却没有想到现在一见,青年如空中朗月,相貌儒雅,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知道,按照她现在的身份,是肯定找不到像郑明辉这般无论是家世,才能,还是相貌都同样出色的夫婿的。 于是对着郑明辉的态度就有些冷淡。面对他的躬身拱手行礼,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放下了车帘子。 郑明辉也不以为意。 刚刚惊鸿一瞥之下,薛清璇的相貌确实生的很好,但他确实还是真心喜欢薛清宁这样娇美的小姑娘的,所以对着薛清宁微微一笑,然后温声的同她说道:「外面冷,你快去马车里面坐着。」 薛清宁嗯了一声,矮身进了马车厢里面。 薛清璇已经在正面的主位中坐了,薛清宁便在左手边,垫着秋香色绸面软垫的长凳上面坐好。 耳听得车窗外面马蹄得得的声音,薛清宁心里有点儿乱,两只手的食指无意识的绞在一起。 她忽然就想起有一次同孟锐出去玩。也是这样她坐在马车里面,孟锐骑马随行在外。后来孟锐拿马鞭子柄敲了敲马车壁,她掀开车帘子望出去,就看到孟锐一张大大的笑脸。问她在马车里面坐着是不是很无聊,要不要出来同他一起骑马。 那时候她骑马的技术还很不好,束手束脚的。才在马背上坐了一会,孟锐就看不过眼,策马近前来,单手圈住她的腰就将她抱过去同他共乘一骑去了。 孟锐这个人就是这样,做这样的事之前从来不会跟她商量或者事先同她打一声招呼,自己如何想就如何做了,等到事后她问起来,他也只是笑着说道:「难道这样不好?」 自己明明该讨厌孟锐这样每次都不顾她的意见,强势的只按照他自己的心意办事的,但为什么现在想起孟锐来的时候,她心里却觉得很柔软呢? 虽然是京中道路,但马车轮子也只是两个木轱辘而已,纵然车夫赶的速度不快,但人坐在里面还是有些颠簸的。 不过对于薛清璇来说,这样已经很好了。她以前坐的马车,车厢里面绝对没有现在这样的富丽堂皇。她甚至还坐过驴车。 但是显然薛清宁从小坐的就是这样好的马车。 同样都是荣昌伯府的姑娘,她自问也不比薛清宁差什么,自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第17章 薛清璇心里又开始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顿了顿,她就问薛清宁:「你义兄,那位孟世子,这些日子怎么没见他来我们家?」 她一问这个,薛清宁就觉得心里面有几分发堵。 仔细回想了下,确实自打那日她病了,孟锐过来看望她,之后孟锐便再没有来过了,也没有叫她出去玩。便是原约好的今日一起去赏灯也…… 难道是因为那日她咬了孟锐的手,孟锐生气了,所以这些时候都不肯见她? 想到这里,薛清宁就觉得心里面乱乱的。 定了定神,她才说道:「三哥这些日子都很忙,所以才没有来。等过些日子他不忙了,就肯定会来找我的。」 也不晓得这是回答薛清璇的话,还是安慰自己的话。 薛清璇看着她,没说话。 马车厢里面放了脚炉,里面拢着旺旺的银霜炭,较外面要暖和很多。所以薛清宁一坐下来就将头上的兜帽放了下来,露出她一头柔顺的青丝。 她挽的是百合髻,发间只带了两朵小巧的珠花和一只珍珠钿儿,在白玉珠子灯的光线下闪着幽幽的光。 这般灯下看着她,越发的娇美了。 薛清璇留神细看她手中提着的那盏白玉珠子灯,心中不由的惊讶。 她以为琉璃灯就已经是很贵重的了,却没有想到现在竟然会看到一张用白玉做成的灯。 且这白玉打磨的这样轻薄平滑,上面缀着的珠串每一颗都有黄豆粒大小…… 这样的一盏灯,那得多贵重啊。只怕是宫中的公主都未必会有这样的一盏灯吧?可薛清宁怎么会有? 明明她以前听母亲说过,荣昌伯府每况愈下,家境早就不复以前了。就算徐氏和薛元韶,薛元青他们再宠爱薛清宁,想必也没条件给她置办一盏这样贵重的灯吧? 便问道:「你这盏白玉灯极精致,从何处而来?」 薛清宁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玉灯。 唇角不由的往上扬了起来,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这个啊,是我三哥给我的。」 还是那年的元宵节,她随同徐氏第一次去靖国公府赴宴,孟锐要同她一起出去赏灯,特地叫影青拿了这盏白玉灯给她提着的。 这几年孟锐都是山西,每年的元宵节想要再同他一起出去赏灯都是不能的。好不容易盼着他回来了,却没有想到他今年会这样的忙,都往了践他们两个的约。 想到这里,薛清宁的心情又有些低落起来。 垂了眉眼,她左手食指绕了灯上的珠串流苏,无意识的绕在指间玩。 原来这是孟锐送的! 果然,想必也只有靖国公府才会有这样的财力,能置办得起这样的白玉灯。 不过孟锐对薛清宁确实很好,连这样的一盏白玉灯都舍得送她。 想到那日在京郊时初见到孟锐时惊鸿一瞥的俊朗模样,薛清璇心中猛的跳了两跳。 抬手捋了下自己的衣袖,薛清璇定了定心神,继续同薛清宁说话。 主要还是问有关孟锐的事。却没有想到薛清宁是个油盐不进的,同上次一样,依然不肯透露有关孟锐的任何事。 倒是同她说起了林星承,还极力的夸赞他。 薛清璇是记得林星承的。 若说郑明辉只是凡间山中晨雾中的一竿青竹,那林星承就是九天之上缥缈烟气中的一竿仙竹。眉眼较郑明辉越发的隽雅。 就是人看着太清冷疏离了,不大好接近。 听得说还是个状元,年纪较薛元韶和郑明辉还要小一些,现在却已经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了。 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但即便如此又如何,论起家世,他如何能同孟锐比呢?而且孟锐现在已经还是神策军中尉,掌控着整个京畿的安危,更不是一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能比的。 听薛清宁还在夸赞林星承,薛清璇就有些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总是同她说这个人做什么?她只想要知道孟锐的事,但这个薛清宁怎么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就兴致缺缺起来。 好在很快便到了。 等马车停下,薛清宁让薛清璇先下,随后自己才掀开车帘,探身要下车。 却没有在马车边上看到绿檀或是小青。而是郑明辉站在那里,眸中含笑的对她伸出了右手。 显然是要扶她下马车的。 薛清宁面上微赧。 她同郑明辉虽然是熟悉的,但以往每次同他出去都有薛元韶在旁边陪同。不说牵手这样亲密的举动,便是站的近一些的时候都没有。但是现在郑明辉却伸手要来扶她…… 她也明白自己现在同郑明辉即将定下亲事,他要来扶自己下马车也没什么,只是总觉得心里面还是有几分别扭的。 第18章 于是就踌躇起来,不晓得要不要将自己的手伸过去。 最后薛清宁到底还是没有将手伸过去,而是歉意的对郑明辉笑了一笑,然后自己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郑明辉面上的笑容微僵。但随即他就当做无事发生一般收回手,同薛清宁并肩往前走。 街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灯火荧煌,照的各处亮如白昼一般。往来看灯的人摩肩擦踵。 薛清宁手里提着那盏白玉珠子灯,担心会被人挤到,微微的弯了腰,伸手在灯的前面护着。 这样贵重的一盏灯想要不注意到都难,更何况薛清宁显然还很紧张爱惜,郑明辉不由的多看了这灯两眼。 旁边的薛清璇留意到,就说道:「这是孟世子送她的。」 孟锐? 虽然明知道孟锐是薛清宁的义兄,但是现在看薛清宁这样的护着孟锐送她的东西,郑明辉心里依然有几分不大舒服。 街道两旁有许多卖各样花灯的摊子,郑明辉想了想,就去挑了两盏花灯。 将其中一盏荷花灯递给薛清璇,另外一盏兔子灯则是递给了薛清宁。并温声的说道:「我知道你是属兔的。这盏兔子灯倒是做的可爱的紧,送给你。」 两盏灯笼,她总不可能都提着的。 薛清宁也在犹豫。静默了片刻之后,她将手里的白玉珠子灯往上举了举,说道:「谢谢郑大哥。不过我已经有灯了,这个兔子灯我拿不下的。郑大哥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竟是宁愿一直提着孟锐送她的灯也不收他这个准未婚夫送的灯…… 郑明辉双唇微抿,没有说话。 薛清璇见状,轻笑了一声。 随后她拇指轻轻的摩挲了下手中荷花灯的灯柄,柔声的说道:「郑公子,你还是别为难我四妹了。那盏白玉灯已经陪着我四妹好几年了,你这兔子灯她却是现在才初见,她自然还是宁愿提着那白玉灯的。」 唇角分明带着几分笑意,但一双眼中却半丝笑意也无。 薛清宁就算再懵然不知世事,也听得出来薛清璇这话意有所指。 不过她承认薛清璇说的是实话,她确实还是宁愿提着孟锐送她的这盏白玉珠子灯的。 正要同郑明辉解释,就见郑明辉笑了一笑,随后说道:「没有关系。」 说着,自己提了那盏兔子灯,叫薛清宁和薛清璇继续往前走。 这倒叫薛清宁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接下来但凡郑明辉同她说话,她都认认真真的回答了。甚至在她差点被一个人撞到,郑明辉伸手握住她的手,要将她往自己怀中带的时候,她虽然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但也没有很明显的推拒。 却不知这一切都落入了孟锐的眼中。 他自是记得年前同薛清宁的约定,等到年后十五元宵佳节的时候要同她一起出来看灯。但是一来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回京之后会升任神策军中尉,像元宵佳节这样重要的日子他肯定会很忙碌的;二来,也是最主要的,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改如何面对薛清宁。 一方面心里盼着见她,但另外一方面,却又不敢见她。最后无计可施,只能躲着她。 所以今日他并没有赴约。 却没有想到会在灯市上看到薛清宁。而且还是看到他和郑明辉这样亲密的画面…… 眼见郑明辉的手都快要滑落到了薛清宁纤细的腰肢上,而薛清宁却依然没有要躲闪的意思,孟锐只觉眼角发烫,垂在身侧的一双手都紧紧的握了起来,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梗起。 原本这些日子他劝自己,往后就将薛清宁只当做自己的义妹。即便她嫁给郑明辉了,他也肯定会保她一时安稳喜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她。 而且郑明辉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年轻有为,往后也会大有作为,看样子也确实是真的喜欢薛清宁。但是所有的劝慰,在看到薛清宁同郑明辉亲密画面的时候就悉数崩塌了。 下一刻,孟锐忽然抬脚就快步的往前走去。 薛清宁这时也察觉到郑明辉的手落在她的腰间。 牵她的手便罢了,但是这样揽着她的腰她却不大能接受。正要挣脱,右臂忽然被人紧紧的握住。又往前一拉,瞬间就让她顺利的摆脱掉了郑明辉落在她腰间的手。 她吓了一大跳。慌忙转头望过去,一眼就看到孟锐沉着的一张脸。 这样的孟锐给人的感觉是极冷厉的,郑明辉和薛清璇就立时觉得心中一寒,话都说不出来半个字。 不过薛清宁却一点儿都不怕,反倒一脸惊喜的叫道:「三哥。」 在家的时候她就在想,也许她这趟出门来看灯,能遇到孟锐也说不一定。但心里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小的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因为看灯的人实在太多了,想要在这么多人中遇到一个自己想见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第19章 却没有想到最后竟然真的让她给捞到了,怎么能不叫她又惊又喜。 当下伸手过去就抱住了孟锐的胳膊,一双柔美澄澈的杏眸中满是盈盈笑意。 「三哥,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今晚遇不到你的。」 孟锐垂眸看她。 见她一脸欣喜的模样,心尖上如同被人轻轻的掐了一下,既酸且软。甚至连脸色都不由的较刚刚缓和了几分。 但脑海中忽然闪过刚刚薛清宁被郑明辉揽在怀中的画面,心中复又冷硬下来。 他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语,拉着薛清宁就往前走。 郑明辉刚刚虽然被孟锐的气势给震慑到了,但现在见孟锐一脸不悦的要带走薛清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孟世子,您要将宁宁带到哪里去?」 孟锐脚步一顿。 郑明辉竟然叫薛清宁为宁宁?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宁宁也是他能叫的? 他回过头,目光寒凉的瞥了郑明辉一眼,随后继续拉着薛清宁快步的往前就走。 郑明辉教他这一眼看得心中发毛,僵立在原地好一会都没有动弹。 等到他反应过来要追过去的时候,哪里还有他们两个的踪影? 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 随即又听到站在旁边的薛清璇在说道:「孟世子虽然是四妹的义兄,但郑公子你可是四妹未来的夫婿,论起远近亲疏,孟世子如何能比得上你?但四妹竟然就这样的跟着孟世子走了,全然不顾你这个未婚夫婿还在之类。四妹这件事做的很不对,待会回去之后我肯定会说她。还请郑公子不要生她的气才好。」 一副大义灭亲,秉公执法的模样。 郑明辉的眉头皱的就更紧了。 男人总是好面子的,也觉得做妻子的就该顺从自己,薛清宁现在这样做,郑明辉的心里确实很不高兴。 不得不说,薛清璇的这话可真是说到他的心窝子里面去了。 孟锐的步子迈的很大,薛清宁不大跟得上。 也觉得被他这样一句话都不说拉着就走不大好。薛清璇和郑明辉还在那里呢,总要同他们两个说一声的。 就说道:「三哥,你先停下来,让我同郑公子和我三姐说一声。」 她不提郑明辉还好,一提郑明辉,孟锐就觉得心中的醋意和妒意越发的升腾了起来。 竟是走的更加的快了起来。 薛清宁虽然很努力的想要跟上他的脚步,但如何能跟得上?脚下不但开始踉跄起来,还不慎踩到了斗篷的一角。眼见身形不稳,往前就要跌倒下去,却忽然落入到一个温热坚实的怀抱里面。 是孟锐听到她低低的呼叫声,及时转过身接住了她。 怀中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的人,鼻尖闻到的是她身上熟悉的香气,一刹那孟锐竟然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不顾薛清宁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动作,他弯腰打横将薛清宁抱了起来,望着旁边一处较为偏僻的小巷子就快步的走了过去。 今夜京城可以说是万人空巷,扶老携幼的出来看灯。大街上自是人来人往,摩踵擦肩。不过一些并没有亮灯的偏僻小巷子里面则安静的很,压根没有人。 孟锐抱着薛清宁走进的就是这样的一条小巷子。 两边都是人家垒起的院墙。右手边的那户人家院子里还栽种了一株红梅,这会儿有一枝红梅探出了墙头来。 借着手里白玉珠子灯透出来的晕黄烛火,薛清宁恍惚看到这枝探出来的红梅枝头开满了梅花。若不然她鼻尖闻到的清幽香味是什么? 但也有可能是孟锐身上的香味。上次在郊外,他们两个人共乘一骑的时候,她就闻到了孟锐身上的香味。很令人心安。 被孟锐这样忽然抱着走到这里来,薛清宁倒是一点儿都不怕。 左右她是知道的,孟锐做事素来就这样的强势,自己决定下的事,不论旁人如何反对总归还是会做到。不过他对她肯定没有恶意,一切都只会为她好。 所以就安心的被他抱着,甚至空着的那只手还牢牢的揪住了他的衣袍前襟。 就算明知道孟锐的臂力惊人,但这样被他凌空抱着,薛清宁还是担心自己会摔下去的。 察觉到她的信任和依赖,孟锐心中既觉得幸福又觉得酸涩。 定了定神,他将薛清宁放了下来。 双脚忽然落地,薛清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身形踉跄了一下。不过立时就被孟锐稳稳的托住了手臂。 等到她身形站稳之后孟锐也没有收手回来,而是顺势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 掌心里面冰冰凉凉的。他低下头,就看到薛清宁手腕上笼着他几年前送她的那串红珊瑚手串。 第20章 心中顿生一股暖意。 「你还带着这个?」 他伸了拇指轻轻的摩挲着这手串上的珠串。偶尔指腹也会摩挲到薛清宁的手腕。 薛清宁原就生的肌肤细腻娇嫩,孟锐是个武人,指腹间难免会有一层薄茧,这般轻触到她的肌肤时,薛清宁就觉得被他触到的地方传来一阵痒痒的感觉。 下意识的就想要躲闪。不过她背后就是墙,面前站着孟锐,手腕又被他牢牢的握着,压根没处可躲闪的。 就说道:「三哥,你别摸了。我痒。」 声音娇软软的,还带着两分笑意。 没有办法,她就是这样的不经痒,觉得痒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的发笑。 却不晓得她这句话会让人心生误会。 孟锐低低的嗯了一声。 也不晓得是两个人现在挨的太近了,还是这小巷子里面实在太安静的缘故,薛清宁觉得孟锐回答的这个嗯字较他以往说话的声音低沉了不少,无端端的就让她觉得心中猛的一跳,双颊都有些发热起来。 定了定神,她才回答了孟锐刚刚的问题。 「这是你送我的,我很喜欢,这些年经常带着的。」 这倒是实话。这几年她手腕上戴的最多的就是孟锐送她的这红珊瑚手串和另一副嵌珍珠的赤金花丝手镯子了。 孟锐也不知道听了这句话之后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此刻的感想。就觉得温软软的。仿似历经一夜风雪之后,忽然坐到了火炉旁,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在慢慢的喝着。 全身上下,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是温软软的。哪里都是熨帖的,也哪里都是畅快的。 竟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什么话都表现不了他此刻心中的喜悦,所以依旧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薛清宁:…… 又来!刚刚那个嗯字已经让她心跳加快,双颊发热了,现在这个嗯字,越发的让她觉得心跳如擂鼓,面颊滚烫似火烧了。 竟是不敢再看孟锐的双眼。 总觉得他的一双眼极亮。目光灼灼若夏日艳阳,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一颗心都要融化了一般。 气氛实在是太怪异了。薛清宁定了定身,将手中提着的白玉珠子灯往上提了提,给孟锐看:「还有你送我的这个灯,我每年元宵都会提着出来看灯。以前你同我说过,每年元宵都会同我一起出来看灯,前几年你在山西便罢了,可今年你都回来了,也跟我说今年肯定会跟我一起看灯,但今天我在家中等了一天都不见你过去接我。甚至你都没有遣个人去跟我说个不来的缘由。」 说到后来,薛清宁心里就觉得有几分委屈,也有几分生气起来。 是啊。就算孟锐真的再忙,没法子陪她出来看灯,但总该遣个人过去对她说一声的。这般不言不语的算是怎么一回事?那当初为什么又要同她说那句话? 便不再看孟锐,垂了眉眼,手指头轻轻的抠着白玉珠子灯红木手柄上的镂雕灵芝花纹。 孟锐一见,心里又是自责,又是愧疚。 却是没法子告诉她真实的原因的。顿了顿,才低声的说道:「这件事是三哥不对。我……」 正要编个合适的缘由出来,却见薛清宁忽然抬起头来看他。 「我知道这件事也怪不得你。你现在是神策军中尉,这样的元宵佳节,出来看灯的人很多,你肯定要负责京城的安危的,哪里有空闲时间陪我出来看灯呢?三哥,我都明白的。」 她眸中分明还有未敛去的委屈,口中却说着这样的话,倒像是反过来在劝慰他一般。 只是她这样的善解人意,却越发的让孟锐自责愧疚了。 想要将她揽在怀中,亲亲她的脸颊,却又不敢。 孟锐知道在薛清宁的心中只将她当做兄长来看待,若是知道自己对她生了那样的心思,会如何看他?会不会躲着他,再也不见他? 想当初是自己万般的哄着她,甚至是迫着她,一定要她将他当做自己的亲兄长来看待,但是现在…… 孟锐眼中现出痛苦的神色来。不想让薛清宁看到,忙闭上了双眼。 却不想薛清宁虽然没有看到他眼中闪现的痛苦神色,但对于他忽然闭上双眼这件事却是立刻就看到了的。 忙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孟锐睁开双眼,摇了摇头:「没什么。」 薛清宁想了想,却甚是体贴的又问着:「三哥,你是不是太累了?」 最近这段日子薛元青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孟锐身为整个神策军的统领,那想必只会更累。 这般一想,就伸手握住了孟锐的手,同他说道:「三哥,你要注意休息啊。」 薛清宁体寒,纵然今日出门的时候穿了厚实的夹袄,也罩了一件厚实的斗篷,但这会儿她的手依然是冰凉的。 第21章 孟锐察觉到,索性将她另一只手中提着的白玉珠子灯拿过来,抬手挂到头顶伸出的梅花树梢上,随后将她的一双手合在了自己的手掌心里面。 薛清宁的手原就生的小,孟锐的手却是宽大的,竟是能将她的一双手严严实实的全都合在自己手掌心里面。 他身上又极暖和,纵然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面,但身上却依然如同火炉一般。 其实这样原本是很快就能将薛清宁冰凉的一双手给捂暖的,但孟锐犹嫌不够快。一边用手掌心轻柔的来回揉搓着薛清宁一双手的手背,一边低下头,往她的手指尖上呵气。 薛清宁就觉得暖暖的,却也痒痒的。而且他离自己这样的近,便又能闻到那日在他身上闻到过的香味。 分明他们的头顶现在就是盛开的梅花,暗香幽幽,但是这一刻薛清宁却觉得自己的鼻中只有孟锐身上好闻的香味。 「三哥,」 她一边身子凑近了些过去,小狗一样的抽着鼻子在他身上闻着,一边问道,「你身上熏的到底是什么香啊?真的很好闻。」 孟锐正在呵气的动作微顿。 在他还没有醒悟过来自己对薛清宁是什么感情的时候,想的是不要告诉薛清宁他身上香味的由来。反倒是吩咐影青多放两袋子水沉香在他的衣柜里面,就是想要下次见到薛清宁的时候,能让薛清宁像现在这样凑近了闻他身上的香味。 但是等到现在真的薛清宁这般做了,他只觉得心中满是酸涩。 他们两个是义兄妹啊。而且薛清宁心中始终只将他当做义兄来看待…… 于是片刻之后,孟锐还是低声的说道:「我衣柜里面放了水沉香,这衣裳上面沾染的是水沉香的香气。」 「原来是水沉香啊。」 薛清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我回去之后就叫人买些水沉香回来,放到我的衣柜里面。」 这样她的衣裳上面也会沾染上水沉香的香气了。 终于弄明白了这是什么香气,薛清宁很高兴,一双清亮的杏眸中满是盈盈笑意。 孟锐却高兴不起来。 既然她已经知道这是水沉香的香气,会不会往后再不会像刚刚那样凑近来闻他?甚至往后等她嫁给郑明辉,他们两个的衣裳会放在一个衣柜里面,郑明辉的衣裳上面也会沾染上水沉香的香气。到那时,薛清宁会不会凑到郑明辉的跟前去闻他身上的香气? 想到那个画面,孟锐只觉心中如有利刃猛的穿过,一阵锥心的痛。 捂着薛清宁的手忍不住的用了些力,像是要紧紧的将这个人一同捂在自己的手掌心里面,再不让任何人觊觎,也不让任何人看到。 与其同时他低下头,目光锁定薛清宁,急切的问着她:「你为什么要嫁给郑明辉?你喜欢他?不要嫁给他,行不行?」 问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无论是他面上的神情,还是他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祈求。 不要嫁给郑明辉,也不要喜欢郑明辉。嫁给我,喜欢我,行不行?我发誓这辈子会尽我的一切所能来爱着你,守护着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点点的委屈。 薛清宁一双澄澈的杏眸微睁,目光惊讶的看着孟锐。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她到底为什么要嫁给郑明辉这件事…… 「因为我娘和我大哥都说他很好,要我嫁他。」 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教孟锐听了,先是一怔,过后只气的牙根都开始痒痒起来。 就因为徐氏和薛元韶都说郑明辉好,让她嫁他,她就要嫁?好歹是自己的人生大事,她就没有一丁点儿自己的想法?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事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几个能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有自己的想法,开明些的父母会听一听,若遇上那等不开明的父母,只怕还会斥责子女不知廉耻。 可这也恰恰说明了一件事…… 「你并不喜欢郑明辉?」 想到这里,孟锐心中忍不住的觉得欢喜起来。 薛清宁没有立刻回答,一双纤细的远山眉微微的蹙了起来。想来是在想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郑明辉的事。 孟锐目光牢牢的望着她,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若薛清宁喜欢郑明辉便罢了,他的教养让他做不出夺人所爱的事,但若薛清宁不喜欢郑明辉…… 他心跳渐渐的快了起来。双眼更是眨也不敢眨的望定薛清宁,等着她的回答。 薛清宁想了一会,眉头依然蹙着,一双眸中也带了疑惑茫然之色。 「我不知道。」 也难怪她会不知道。上辈子因着先天不足的缘故,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家中待着,甚少与外人接触。这辈子又被徐氏等人娇宠长大,且因着性格缘故,也甚少同外人,特备是同外男接触,哪里会晓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第22章 这算是什么回答? 孟锐看着她,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想了想,就问她:「郑明辉抱着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语气颇有几分酸溜溜的。显然还对刚刚郑明辉将薛清宁揽在怀中的事耿耿于怀。 这个倒是很容易回答的。薛清宁立刻就皱着眉头回答:「我不喜欢他抱着我。」 其实刚刚郑明辉并没有抱到她,只是顺势想要将她揽入怀中,但薛清宁却觉得极其的不习惯,就挣脱开了。还往旁边走开了两步好远离他。不过站在孟锐的那个角度,看着就像郑明辉在抱着薛清宁一样。 听了她的这个回答,孟锐高兴起来。 顿了顿,又问她:「那我抱着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一边问,一边目带希冀的望着她。 薛清宁奇怪的看他一眼。 想了一想,面带犹豫的问他:「我,我能实话实说吗?」 孟锐连忙点头。映着头顶梅梢上面挂着的白玉珠子灯的柔和烛火,一双眸中光彩熠熠。 薛清宁便道:「没感觉。」 孟锐:…… 这又是什么回答? 不过随后他就安慰自己,没感觉也好过于不喜欢。 但就算这样安慰过自己了,孟锐还是忍不住的觉得心里有点儿委屈。 她怎么就能没感觉呢?他的怀抱岂能是郑明辉那样的人能比的? 不是他瞧不上郑明辉。虽然个子也还算高的,但整个人瘦的跟竹竿一般,一看就知道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肩膀能有多坚实多宽厚? 可他就不一样了。自小练武,双臂能拉得开几百斤的重弓。虽然穿衣显瘦,但脱衣有肉啊。肩膀要多坚实就有多坚实,要多宽厚就有多宽厚。但凡薛清宁在他的怀中,那是肯定不会让她经受到一点风雨的。 但是她怎么就能没感觉呢?不说心跳如擂鼓,双颊如火烧,但至少像安稳踏实,觉得很安全这样的感觉总应该有的吧? 越想越觉得委屈。赌气一般,孟锐忽的伸了右臂,猛的就将薛清宁揽到自己的怀里来。 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显然让薛清宁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开始挣脱。 但孟锐环着她的双臂用了几分力气,如铁箍一般牢牢的将她扣在自己怀中,任凭她再如何的用力,那也如蚍蜉撼大树一般,压根挣脱不了分毫的。 好在被孟锐这样忽然抱到怀中也不是第一次了,薛清宁定了一定神之后也就没有再挣扎了。晓得挣扎也没有用,她的力气是压根没有法子同孟锐比的。 原本撑在他胸口的双手改为轻轻的揪住他的衣袍前襟。上下轻抚了一下,蹙着眉头问他:「你怎么又穿的这样的单薄啊?连斗篷也不披一件。」 他身上现在穿的这件袍子,甚至都不是夹的。难道他就不冷? 孟锐不悦的轻哼了一声。 刚刚看到薛清宁跟郑明辉那样的亲近,他觉得自己每根头发丝都在冒着火,还怎么会冷? 而且,得她这样一句关怀的话,就算原本他身上有几分冷意,但这会儿也只觉心中如三月暖春一般,一丝寒意也无了。 唇角虽然已经往上翘了起来,眸中也有了笑意,但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带着两分凶巴巴。 「往后你不能再让郑明辉抱你了。牵你的手也不行。」 最好是见都不要再见的。 薛清宁在他怀中仰起头看他,下意识的开始顶嘴:「他没有抱我。」 孟锐也低头看她。 薛清宁的一双眼生的很好看。不但形状优美,且盈盈不沾烟火红尘气一般,纯净澄澈。眼睫毛也纤长浓密,双眼轻眨的时候,两扇眼睫毛也跟着轻轻的扇动,如同蝶翼轻颤。 孟锐忍不住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眼。 一边摸,一边说:「刚刚我明明看到了。」 这个人,怎么就不听她的话? 关键是,她为什么要同他解释这件事? 薛清宁生气,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就算他抱了我又怎么样?我就要同他定亲了,往后他就是我的未婚夫,你都能抱得我,难道他就抱不得?」 把孟锐给气的,抬手就去捏她的脸颊。 却又舍不得用力。看着气势凶的很,实际上两根手指落到她脸颊上的时候却很温柔。语气说是捏,倒不如说是抚摸更恰当。 一边还十分不悦的轻哼了一声。 郑明辉算她哪门子的未婚夫?就算他们两个人就要定亲了,但这不是还没定吗?而且现在他既然已经决定不放手了,还有他郑明辉什么事? 但这些话他也没同薛清宁说。说了,只怕薛清宁又要同他争吵。 第23章 如此良辰佳夜,梅香幽幽,何必要因为一个外人闹的他们两个人争吵?还是像现在这样,静静的多抱她一会儿比较好。 孟锐很想这样一直抱着薛清宁,但今晚他确实职责在身。所以再抱了一会之后,他就扬声高唤:「影青。」 影青身为孟锐身边的侍卫长,一直领着几名侍卫暗中保护孟锐。刚刚孟锐抱着薛清宁进了这处小巷子,影青就领着侍卫站在巷口。 这会儿听到孟锐在叫他,忙从巷口的阴影里走出来,躬身询问:「世子爷有什么吩咐?」 就听到孟锐在说道:「你带上两个人,亲自送薛姑娘回去。」 若非他职责在身,是肯定要亲自送薛清宁回去的,但现在只能让影青送了。 薛清宁却不肯走:「我是同我三姐和郑大哥一起出来看灯的,现在我三姐和郑大哥还没有回去,我怎么能一个人先回去?」 而且就算她要先回去,也应该告知薛清璇和郑明辉一声才是啊,这样不声不响的就走算怎么一回事? 却被孟锐给瞪了一眼。 「你大哥是薛元韶,郑明辉算你哪门子大哥?往后不要再叫他郑大哥了。」 薛清宁被他这话一堵,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就要反驳。 没听见她叫郑明辉是郑大哥的吗?怎么搞的就像她只叫大哥一样。 但反驳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听到影青在恭敬的对她说道:「薛姑娘,请跟随小人来。」 影青说这话的时候头垂的低低的。 不垂低不行啊。他家世子爷这飞醋吃的,让他忍不住的就要发笑。 但他知道世子爷是个好面子的事,他这要真是笑出来了,世子爷不得立刻一记眼刀飞过来啊?所以只能硬憋着。同时低下头,不让孟锐看到他脸上没有掩藏好的笑意。 薛清宁却是一记眼刀狠狠的瞪了孟锐一眼,然后转身就要跟着影青走。 却忽然又被孟锐给叫住。 不大耐烦的转过头问他:「又怎么了?」 觉得今晚的孟锐实在事多啊,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的。 就见孟锐抬脚走过来,抬手将她的兜帽罩到她的头上。手还顺势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的蹭了一下,不放心的叮嘱她:「今晚外面人多的很,很危险,你不要乱跑,乖乖的回家,改日我陪你出去玩。」 薛清宁:…… 这元宵晚上出来看灯,难道不是人越多越热闹?不然就几个人,冷冷清清的看什么灯啊? 而且以往他带她出来看灯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说外面很危险,现在就这样说了? 而且,你这真的不是哄小孩儿的语气? 薛清宁气鼓鼓的。正要说话,忽然就见孟锐唇角扬起,轻笑了一声。 他原就生的长眉修目,相貌俊朗,这会儿忽然笑起来,便是初夏明媚的日光,落在青绿色的香樟树叶上,风起时,碎金似的光点在叶片间跳跃,让人心中顿生美好。 一时竟是看得怔住了,想要顶撞的话压根就忘了要说。 孟锐却已抬手将挂在梅梢的那盏白玉珠子灯取下来塞到薛清宁的手中,叫她:「好了,回去吧。」 转身吩咐影青一定要亲眼看着薛清宁走进荣昌伯府的大门,然后才能回来。 影青忙应了下来。叫侍卫备好了马,一路将薛清宁护送到家,随后回来对孟锐复命。 然后又同他汇报了另一件事:「先前世子爷同薛姑娘到小巷中说话的时候,属下注意到有个人悄悄的尾随。若属下没有看错,那人当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林星承。」 「林星承?」 孟锐想起年前在郊外见到的那个青年。 他还记得当时林星承说着男女授受不亲,翻身下马,让薛清宁乘坐他马匹的事;也还记得林星承看着薛清宁时的缱绻目光;也还记得林星承以往是住在荣昌伯府中,曾经教授过薛清宁棋艺的事。 以前孟锐并不懂男女之情,现在懂了,怎么会不明白林星承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目光看薛清宁? 但即便他对薛清宁生了情意又如何?孟锐心中自负的想着,他的小姑娘是肯定不会喜欢林星承的。 于是暂且没有去管林星承,只吩咐影青:「速去查一查有关郑明辉的所有事。」 就不信这个人会光风霁月的连一点见不得人的隐秘事都没有。 影青忙应了一声,转身叫人去办这件事。 林星承失魂落魄一般的回到家中。 原本他接了小青的消息,知道薛清宁今晚会出外看灯,才会特地出门。就是想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同薛清宁诉衷肠。 他已经知道薛清宁即将和郑明辉定亲的事,是肯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第24章 却没有想到会看到薛清宁和郑明辉一同出门。后来孟锐又忽然出现,强行带走了薛清宁。 他悄悄的尾随在后,亲眼看到孟锐打横将薛清宁抱起,随后又亲耳听到孟锐和薛清宁说的那些话语。 心中的震惊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 他能看得出来薛清宁同郑明辉相处的时候很不自在,可见薛清宁心中并没有郑明辉,他们两个的亲事也无非是两家大人决定下的。 但是薛清宁同孟锐相处的时候却是那般的自然亲密。言语间极其的熟稔不说,而且动作间也极其的亲密。 上次在京郊,看到孟锐和薛清宁共乘一骑的时候他就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孟锐定然早就对薛清宁生了男女之情,至于薛清宁…… 她无论是在他面前还是在郑明辉面前也好,都是客套疏离的,却独有在孟锐面前如此的随意。 会撒娇,会生气,也会顶撞。甚至还晓得关心孟锐,埋怨他这样冷的天却只穿这样单薄的衣袍,连件斗篷都不披。 她心中真的只将孟锐当成自己的义兄来看待?还是她对孟锐其实也…… 林星承不敢再想下去。 他闭上双眼,颓丧的坐在椅中,只觉全身无力,连手指头都懒怠动一下。 空中的月亮被一片厚厚的云层挡住。屋子里面并没有点灯,看着黑漆漆的一团。 林如兰过来的时候,只以为林星承出去看灯还没有回来。 不明白她这个弟弟以往对这些事从来不感兴趣,怎么今晚却会出去看灯。丫鬟过去告知她的时候,她甚至都以为是丫鬟打听错了。 过来也确实是有事想要同林星承商量的,但没有想到林星承竟然还没有回来。 既然如此,就在这里等他一等也好。 就叫你丫鬟拿了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点亮。 不想眼前才见光亮,猛然就听到丫鬟发出很急促的一声尖叫。 林如兰眉头不悦的蹙起,喝叫丫鬟:「鬼叫什么?」 一转身,自己却也差点尖叫出声。 就看到书案后面的圈椅中竟然坐着一个人。 却是林星承。 身上罩了一件石青色的斗篷,但面色却苍白如纸,无一丝血色。又紧闭着双眼,这般猛然间瞧见,恍惚只会让人以为自己瞧见了鬼,怎么不会吓一大跳? 林如兰定了定神,然后开口问林星承:「丫鬟说你看灯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屋里也不点个灯,就这样的坐在这里?」 就算没有点灯,刚刚她和丫鬟进来的时候那你也该出个声,说句话的呀。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若非能看到他的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她简直都要以为他已经没有了气息,是个死人了。 林星承没有说话。甚至依然闭着双眼,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林如兰从未被人如此这般忽视过,心中有气,正待出声呵斥,就见林星承猛然睁开了双眼。 对上他的双眼,林如兰一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被跳动的烛火晃花了眼,总觉得刚刚林星承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他眼中有一抹凌厉阴冷的嗜血杀戮之气快速的闪了过去。 不过接下来她就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了。因为她听到林星承冷声的在问她:「长姐,我记得上次你曾同我说过,你认识江湖上一个杀手组织的头领?」 林如兰先是愕然。但随后她就点了点头:「不错。」 林星承看她一眼,目光平静:「联络他,让他替我杀一个人。」 林如兰震惊的看着他。 这一刻她觉得林星承简直就不是她以往认识那么多年的林星承。 但是很快的她就激动起来。 这样的林星承才是能做成大事的人。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点头。甚至也不问缘由,只说道:「好。你要杀谁?」 两日后影青就拿着详细的记载了郑明辉从出生至现在所有事情的厚厚一沓纸向孟锐复命。 孟锐一页页的翻看过,越看脸色越差。 最后只气的他将手中的这沓纸张重重的掷在了地上。 论起才学,这个郑明辉确实是无可挑剔的。五岁开蒙,青年进士,上学堂期间经常得夫子夸赞。其他的品行方面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偏差。 但也不知道是家中大人过于溺爱还是自小就是丫鬟在身边伺候的缘故,郑明辉在男女之事极为的早熟。 竟然已经有了好几个通房丫鬟,其中一个通房丫鬟竟然已经生下了一个儿子。 想必是当初郑家的人还没有确定荣昌伯府会同意薛清宁和郑明辉的亲事,眼见郑明辉的年纪也不小了,那个通房丫鬟怀了身孕,诊脉出来是个男孩,郑家的人便舍不得让她流掉,让她悄悄的生了下来。 第25章 而这件事郑家也瞒的极紧,暂且还没有一个外人知道。 之所以求亲的时候没有告诉荣昌伯府这件事,一来是晓得若徐氏,薛元韶等人知道了这件事,那就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二来,哪里有脸告诉啊? 合着人家的闺女还没嫁进门,就要做母亲了? 总之肯定要先将人娶过门的。等成了亲,即便知道了这件事,婚已经成了,还能如何?至多闹一场,然后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孟锐只要想到郑家竟然敢这样的算计薛清宁,就气的面上变了色。 背着双手在房中来回的走了好几趟,然后叫了影青过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他几句。 影青领命而去。 孟锐胸中怒火依旧未消,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往后他是肯定要给郑明辉好看的。竟然敢这样的欺瞒薛清宁。 叫了个侍卫进来将地上散落的纸都收了起来,猛然听到外面的侍卫在叫:「夫人。」 孟锐就知道,这是他母亲过来了。 果然,下一刻就见孟夫人带着个丫鬟抬脚跨进屋里来,问道:「方才我见影青急急忙忙的出去了,他这是做什么去了?」 孟锐只含糊的回答着:「没什么,我叫他去办一件事而已。」 请孟夫人坐,又命侍卫上茶。 好在孟夫人也没有继续追问。她今日过来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在椅中落座之后,她就同孟锐说道:「年前我就叫你在那些个画像里面挑选个合你心意的姑娘出来,我好叫人去提亲。可你倒好,万般搪塞不说,又逼着我不让我替你挑选。现如今十五元宵也过了,你总归没有那些时候忙碌了吧?如何,可挑选出合你心意的姑娘来了?」 又语带威胁的说道:「我可告诉你了,这一次无论你用什么理由搪塞都是不成的了。若你自己还没有挑选好,我可就真的要替你挑了。」 这件事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孟锐笑起来,眉眼极舒展的模样:「母亲放心,我已经有了心悦的人,再过几日定然会请你叫人上门去提亲的。」 孟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 心悦的人?那些画卷里的哪一个?还是旁的姑娘? 忙追问是谁,但孟锐却笑而不答,只说等再过几日她就会知道,还说到那时请母亲一定要成全。 孟锐心中明白。他同薛清宁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到底是义兄妹,现在他想娶薛清宁,肯定阻力不小。 但即便前方再有千难万阻,既然他已经决定了,那就肯定不会退缩一步的。 孟夫人心中满是疑惑。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向来就不喜欢同姑娘说话的么?每次见着姑娘的时候都冷着一张脸,哪个姑娘不怕啊? 也就只有对着他的那位义妹时才会有几分和颜悦色。 想起薛清宁,便同孟锐说道:「前几日薛夫人过来同我说话,说宁宁已经许下了鸿胪寺卿郑大人家的嫡长子,这两日郑家就会遣人过去下定。还邀我到那日去她府中赴宴。我原是不大想动弹的,但宁宁这孩子我着实喜欢,她这样大喜的日子,我还是要过去喝一杯喜酒的。若那日你有空,也同我一起过去喝杯喜酒。」 「我不去,母亲到时也不用去。」 孟锐慢悠悠的回答着。说完,拿了刚刚侍卫送过来的茶,揭开茶盖低头轻抿了一口。 孟夫人闻言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你往日不是最疼你这个义妹?怎么现在她这样的大喜日子,你这个做义兄的却不过去捧场?」 若孟锐能去参加这场定亲宴,且不说荣昌伯府面上有光,其实也相当于给薛清宁撑腰,往后她嫁到郑家,谁敢待她不好? 但是现在孟锐非但自己不去,也不要她去…… 孟锐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这场定亲宴是肯定办不成的,做什么要去? 次日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 徐氏站在廊檐下看了会灰蒙蒙的天色,和檐前往下不住滴落的水滴,转过头一脸忧色的同文竹说道:「明明昨日还是个大晴天,怎么今日一早就开始下起雨来?也不知道明日会是个什么样的天气。」 郑家同他们约好,明日就会遣人过来下定。不管怎么说,这样大喜的日子肯定还是晴天的好。若不然雨水淅淅沥沥的下着,总归会有几分扫兴的。 文竹忙说道:「您瞧着这雨已经较早上小了不少,天色也较早起的时候亮堂了一些,都能看到云层后面的蓝了,想必明日肯定会是个好天气的。」 徐氏晓得这是宽慰她的话。但是天气这种事,人力肯定是没有法子的。说不得,不管明日是什么天气,那也只能受着了。 第26章 叹了一口气,扶着文竹的手转身要进屋。 这时却见孙妈妈急急忙忙的从前面的长廊上走过来。一等走近,也来不及对徐氏行礼,忙说道:「夫人,了不得了。刚刚我家里的那口子从外面采买东西回来,听到外面的人说鸿胪寺卿郑大人的嫡长子,也就是郑明辉郑公子房里早就已经有了好几个通房丫鬟。其中一个通房丫鬟甚至都已经生了个庶长子下来,还说是绿柳胡同的赵婆子接生的。现在满京城都已经传遍了。」 徐氏闻言,一张脸色铁青。 她知道好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未成婚前屋里一般都会有几个通房丫鬟,这原也不算什么事。但是不管如何说,这些通房丫鬟却是不允许生子的。 不管怎么说,长子总归还是从正室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好。而且这也是对正室夫人的一种尊重。除非正室夫人进门几年了还没生养下儿子来,这才对妾室和通房丫鬟停药。 但是现在,郑明辉却已经有了一个庶长子! 徐氏实在是生气了。 怎么能不生气呢?她从小到大捧在手掌心里面长大的女儿,是要她一嫁过去就给人做母亲的么?这样的委屈,她是肯定不会让薛清宁受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郑家遣人过来求亲的时候,这件事他们分明就是在刻意隐瞒的,一点口风都没有漏。这是想着等薛清宁嫁过去了,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算那时候再闹出郑明辉婚前有庶长子的事,他们薛家也只能认了么? 郑家这算盘打的可真是精! 徐氏冷笑一声,立刻吩咐孙妈妈:「这事你叫孙管家立刻去详细的查一查。至于府中筹办喜宴的事,暂且停一停。」 若此事当真,她怎么可能还会将薛清宁嫁给郑明辉?她的女儿,还愁没有人家有么?有的是人家求娶。 孙妈妈应了一声,急忙转身走了。 至傍晚时候回来禀报,此事果然是真的。甚至还查明了那丫鬟名叫红药,当初那孩子刚一生下来,郑夫人就亲自将他抱回了自己的上房抚养。 徐氏这会儿反倒不气了。冷笑数声之后,叫孙妈妈将郑家当日遣人送来的定亲书寻出来:「你现在去一趟郑家,将这定亲书当面掷还给郑夫人。告诉她,明日他们郑家不用过来下定礼了,这门婚事作罢。若她问起原由,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孙妈妈是跟着她的老人,说话做事她很放心。 孙妈妈应承下来。手拿着定亲书,叫个小丫鬟跟随,气势很足的就出了门。 郑家上房。 郑夫人正在一脸担忧的同郑明辉说话:「你有了庶长子这件事一向是没有人知道的。当初知道内情的那几个人,都被我用重金封了口。但怎么现在好像一夜之间,外头的人都在说这件事?到底是谁将这件事说了出去?」 不管如何说,郑明辉还没有大婚就有了庶长子这件事总归不是很光彩的一件事。最重要的是,若是荣昌伯府知道了这件事…… 薛清宁这个儿媳妇她是很满意的。一者薛清宁本人相貌生的好,脾性好,一看就是个好糊弄好拿捏的,将她娶进门,压根不用担心她会压制自己这个婆婆的事。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薛清宁的两位亲兄长一文一武,现在可都是有为的青年。她自己还认了靖国公世子为义兄,娶了她,就相当于跟靖国公府有了联系。 这样好的一门亲事,若是因为现在的这个缘故被毁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越发的埋怨起将这件事到处散播的人来。 郑明辉自然也担心这件婚事会不成。 他虽然知事早,有几个通房丫鬟,但对她们并没有感情。可他却是真心的喜欢薛清宁的。 相貌娇美如同早春海棠花一样的姑娘,一双眼明净若水晶,再无半分烟尘气。他从来没有见过有比她生的更美的姑娘。 至于庶长子这件事…… 郑明辉有些埋怨郑夫人。 当初知道那个丫鬟有了身子,豆,豆,网。他的意思便是不要。 他的第一个孩子,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肯定是要他的妻子来生的。让一个丫鬟来生他的第一个孩子算是怎么一回事? 却不想郑夫人叫大夫过来诊脉,知道是男孩子之后,却是无论如何都要那丫鬟生下来。 若是当初不让那丫鬟将孩子生下来,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这一番担心? 郑夫人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至还觉得自己委屈。 「那时候我虽然相中了薛姑娘,明里暗里的也同徐氏说过这话,但徐氏精的很,不拒绝也不答应,只拖着,让你们两个相处。我如何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就是要相看你。但当时薛姑娘年纪还小,你却已经弱冠了,她不急,你能不急?我做娘的心里更急。待要去给你求一门其他的婚事,但满京城来看,哪里还有比薛姑娘条件更好的?说不得,只能让徐氏这样慢慢的拖着相看你。」 第27章 「但娘也怕徐氏最后并没有相中你,这门亲事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果真那般,那不是白白的蹉跎了你的大好年华?知道你的通房丫鬟有了身孕,怀的还是个男孩,我怎么就不能让她生下来了?这好歹是我的长孙,我舍得将他流掉?若不然,我晓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我原只以为这件事悄悄的,将孩子养在我这,不让薛家知道,等往后薛姑娘嫁进了门,寻个合适的时机再让她知道这件事,纵然到时她哭闹,她娘家的人上门来讨要说法,但你们两个已经成了夫妻,还怕得什么?无非说两句好话软话便罢了,还能真让你们两个和离?我也想好了,左右那丫鬟我已经远远的打发走了,那孩子往后就养在薛姑娘名下,岂不好?谁晓得现在竟然有人将这件事给说了出去。这到底是哪个缺德的人做出这样缺德的事来?若让我知道了,我肯定饶不了他。」 说的郑明辉也无话可说了。 他是个很重孝道的人,一向都不会出言顶撞自己父母的。且也多是自己父母说什么便是什么的。 郑夫人见着他垂首无语的样子,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正要叫人过来问明日下定的聘礼可都备好了。这会儿倒巴不得现在就将聘礼送到荣昌伯府去,好立刻就将这件事给定下来,让薛家没有反悔的余地,就见有个小丫鬟推开厚重的夹棉门帘走进来,禀报着:「夫人,外面有一位自称是荣昌伯夫人身边伺候的孙妈妈说要见您。」 孙妈妈? 郑夫人心头一跳。 她这几年去过荣昌伯府好几次,知道徐氏的身边确实有一位孙妈妈,是徐氏当年的陪嫁丫鬟,极得徐氏信任的。平日一般也不做什么活,只管着荣昌伯府的一众丫鬟仆妇。但怎么现在竟然到她家来了? 只怕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郑夫人心里有一份不好的预感。但现在人既然已经来了,总没有不见的道理。忙吩咐丫鬟:「快请进来。」 丫鬟答应着推帘子出去了。郑夫人又叫郑明辉:「女人之间说话,你一个男人坐在这里做什么?从这后门回你自己的书房去。若有什么事,待会儿我自会叫个丫鬟去告诉你。」 郑明辉毕竟是男子,现如今又是户部主事,面子是很重要的。若孙妈妈果真是因着听了外面的那些话,被徐氏遣过来质问的,郑明辉在这里,岂不是要臊的脸面通红?还是她这个做娘的来应付这种事比较好。 而且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很信奉圣人的话,一向不说谎话的。只怕待会儿若孙妈妈问起来,他肯定就会承认。支走了他,自己面对孙妈妈的时候还能随机应变。若将这件事哄骗过去是最好的。 郑明辉却不肯走。 孙妈妈这时候忽然过来,谁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若是为了明日下定的事还罢了,若是因为听信了外面说的那些个话…… 郑明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哪里还能回到自己的书房等消息?一定要留在这里。 郑夫人没有法子,最后只得叫他到次间待着。 至少这也孙妈妈看不到他,他却是可以听到孙妈妈说话的。 等到郑明辉刚进内室,丫鬟也已经推开门帘请孙妈妈进来了。 孙妈妈出门前特地换了一件紫檀色的缎面夹袄,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戴了一支赤金的菊花簪子,两只手腕上一边笼了一只赤金的手镯子。 她现在过来代表的是整个荣昌伯府的脸面,而且是过来兴师问罪的,气势上肯定不能输。 昂首阔步的走进屋子里来。看到郑夫人,也不过略略矮身屈膝对她行了个礼,叫了一声郑夫人。 神色间不见半分笑意,端的是一脸肃色。 郑夫人原就心中有鬼,这会儿见孙妈妈又如此行径,越发的惊慌起来。 忙起身站起来相迎,笑道:「孙妈妈来了?」 叫她坐,又喝命丫鬟:「还不快给孙妈妈上茶?」 原本孙妈妈虽然是个有脸面的管家娘子,纵然再奉了徐氏的命令过来,但郑夫人毕竟是鸿胪寺卿的夫人,哪里有起身相迎的道理?皆因心虚才会对她这般客气。 孙妈妈自然明白。心中冷笑一声,寒声说道:「这坐是不必了,这茶我也喝不起。」 将拢在袖中的大红色定亲婚书拿出来,依照出门前徐氏的吩咐,抬手掷还到郑夫人的面前,冷声的说道:「我此次来,是奉了我家夫人的命,将这定亲的婚书还给你们家的。」 自己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郑夫人一张脸色煞白起来。 定了定神,她才问道:「薛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孙妈妈笑起来:「郑夫人好歹也长了这些年岁,难道连这个都不懂?我家夫人的意思,就是我们两家的婚事就这么作罢了。郑夫人可明白了?若还不明白,我不妨说的再清楚些。」 第28章 目光不屑的看着郑夫人,孙妈妈放慢语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往外说道:「你的儿子,我家姑娘不嫁了。」 郑夫人心中猛的一跳。 待要说话,却忽然听到哗啦一声掀帘子的声音。 急忙转过头看时,果然见郑明辉按捺不住,从东次间大步的走了出来。 「宁宁为什么不嫁我了?」 郑明辉面上是掩不住的急切和担忧,「这门亲事我们两家早就已经说好了,明天就要下定。聘礼我家也早就已经备好了,只等明日就抬过去。可怎么现在就要这么作罢了?」 孙妈妈以前觉得郑明辉很好。相貌生的儒雅温和,才学高,人也斯文懂礼,觉得薛清宁嫁给他是很不错的。但是现在知道他已经有了庶长子的事,只觉得他是个沽名钓誉之人。浑身的清雅之气也变为猥、琐之气了。 现在竟然还有脸问她这门亲事为什么要作罢?! 就看着他,不屑的说道:「郑公子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倒来问我这句话?」 郑明辉被孙妈妈这两句话给质问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整个人都怔在原地。 倒是郑夫人很快反应过来,忙说道:「孙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我这儿子是个好的。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现在就是五品的户部主事,将来仕途无限。」 孙妈妈冷笑一声,然后就嘲讽的说道:「这个满京城的人确实都知道。但现在满京城的人还知道你儿子的另一件事,尚未娶亲,却已经纵容自己的通房丫鬟生了个庶长子下来。」 郑夫人和郑明辉心里都是一惊。 荣昌伯府果然知道了这件事…… 两个人脸上都一阵红一阵白的。 原本虽然薛元韶和薛元青兄弟两个都已经进入仕途,但按照荣昌伯府现如今的地位来说,他们郑家肯让自己的嫡长子娶薛清宁都算是薛清宁高攀了他们家。但薛清宁却有另外一个身份,靖国公世子的义妹,这可就不一般了。 娶了薛清宁,那就相当于同靖国公府有了交集。所以郑夫人肯定不想放弃这门婚事。 更何况现在郑明辉未行大婚却已经有了庶长子的事传遍京城,哪里还会有世家权贵愿意将自己的嫡女嫁过来?是肯定娶不到比薛清宁家世更好的儿媳妇了。 忙解释着:「哪家的公子大婚前没有通房丫鬟?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婚后一颗心都在妻子身上,这都不算什么,你们家不也……」 「但并没有哪家的公子大婚前就已经有了庶长子的。」孙妈妈声音里面的嘲讽分毫未退,「还是这只是你们郑家的规矩?」 被她这样的嘲讽郑夫人心里肯定很不高兴,但现在肯定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就强忍着心里的怒气,面上继续带了两分笑的说道:「若贵府只是因为这通房丫鬟和庶长子的事不赞成这婚事,还劳烦孙妈妈回去对薛夫人说一声,这些都是小事。那些个丫鬟,我待会儿就会将她们都远远的打发走的,且往后再不让我儿亲近一个丫鬟,或是纳妾,一辈子只守着你们姑娘一人,如何?」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哄着荣昌伯府同意将薛清宁嫁给他们郑家,至于往后的事,等薛清宁真的嫁过来了,还怕得什么?就算郑明辉再有妾室或是亲近丫鬟,难不成荣昌伯府还能因着这个让郑明辉和薛清宁和离? 这和离了一次的女人,还会有谁要啊?肯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至于庶长子的事…… 郑夫人狠了一狠心,说道:「至于孩子,我也会遣人将他送到寺庙中教养,往后再不会让他回来,如何?」 总之还是那句话,先哄着荣昌伯府同意将薛清宁嫁过来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他的事,先妥协都是没有关系的。 但是孙妈妈显然不为所动。 她明白徐氏也肯定不会相信郑夫人说的这话。 郑家既然已经骗过她们一次,往后难保不会再骗第二次,第三次。徐氏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薛清宁往火坑里面跳? 「在郑夫人看来这些只是小事而已,但是在我看来这却是大事。」 孙妈妈面上的神情很冷淡,「我家姑娘自小被我家夫人和两位公子捧在手掌心里面长大,前几年认了孟世子为义兄,孟世子也是极宠爱她的。价值不菲的白玉珠子灯,红珊瑚手串,大宛名驹,只要能哄她高兴,什么不给她?自然,若有谁惹得她不高兴了,但凡只要我们姑娘说一声,孟世子肯定不会袖手不管,是肯定要替她出气的。」 孙妈妈确实是故意提孟锐对薛清宁的宠爱的。 郑明辉的父亲是鸿胪寺卿,在朝中是个重臣。荣昌伯府虽然有爵位,薛元韶和薛元青现在也都已经步入仕途,但确实都比不上鸿胪寺卿有实权。可是加上个孟锐就不一样了。 第29章 就冲着孟锐是薛清宁的义兄,又极宠爱薛清宁这一点,郑家就该掂量掂量敢不敢得罪荣昌伯府。 「可你们却这般的哄骗我们姑娘嫁你们。现在东窗事发,我奉了我家夫人的命令前来退婚,若你们干干脆脆的同意便罢了,往后大家再见时脸面上的情分依然还有。但要是你们再这般拉扯着不同意退婚,说不得,大家便撕破脸皮罢了。虽然你们老爷是鸿胪寺卿,但我们荣昌伯府肯定是不惧的。」 一番话说的极为坚决,也气势十足,郑夫人面上变色。 这门婚事看来不同意退是不成的了。 郑明辉却依然还想再挽回。 「但我确实是真心的心悦你们姑娘。以前的事,总归是我年少无知。便是孩子的事,我原是不打算让她生下来的。是我母亲……。不过这孩子自生下来,我也没有看望过他一次,我对他,是没有感情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而且我和宁宁明日要定亲的喜帖都已经发了出去,若这时候退婚,京中的人该如何看我们两家呢?」 孙妈妈自打知道郑明辉有个庶长子之后对他的印象就已经很不好了,现在他这番话一说出来,对他的印象那就越发的不好了。 不管是不是庶长子,总归是你的孩子,也是你让你那个通房丫鬟怀上的,既然已经生下,难道不该担起做父亲的责任?现在却这般的推脱自己的责任。 孙妈妈的声音不由的冷了下来。 「还请郑公子慎言,我家姑娘的闺名不是你能叫的。至于旁人如何看待我家,那是旁人的事,我们都是不在意的。不管什么事,总归都没有我家姑娘的幸福重要的。」 不欲在这里多待,孙妈妈说道:「夫人的话我已经带到,这件事也肯定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的。」 出于礼节,她还是对郑夫人微微屈膝行了个礼。不过语气却几位的冷淡:「告辞。」 说着,带了小丫鬟转过身就往屋外走。 郑夫人也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待她推开帘子走了出来,才惋惜的叹了一声:「这样好的一门婚事就这样没了。」 不由的又开始恨起来:「到底是什么人将这件事说了出去?若让我知道,必定不会饶了他。」 虽然事关薛清宁的终身大事,但这件事薛清宁却是当晚才知道的。 知道之后第一个反应是十分的惊讶:「怎么,原来郑大哥竟然已经有了个儿子?」 据说还有很多的通房丫鬟…… 「你不伤心?」 薛元青也十分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原本他还以为薛清宁是喜欢郑明辉的,却没有想到她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是这个反应。 「我不伤心啊,」薛清宁愣了一下,反问道,「难道我应该伤心的么?」 薛元青:…… 行吧。看来他这妹妹其实是不喜欢郑明辉的。 徐氏和薛元韶两个人对望一眼。 原只盼着薛清宁和郑明辉两个人情投意合,但现在都觉得薛清宁不喜欢郑明辉再好不过了。 不过薛元韶还是很不高兴的。 郑明辉是他同窗,这几年也确实在撮合他和薛清宁。却没有想到郑明辉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得亏在定婚前知道了这件事,若不然真的等他们两个人定婚了,即便再退婚,对薛清宁的名声总归是不好的。 想了想,就同徐氏说道:「也不知道郑明辉的这件事是谁人说出来的,说起来我们倒应该谢谢他才是。」 徐氏也点了点头。 不过她并没有当一回事:「郑夫人只以为将所有知情的人或远远的打发走了,又或是给了钱就足够了,却不晓得这几个人,无论是谁说漏了嘴,这件事就泄露了出来。总归还是我们宁宁是个有福气的,所以这件事迟不泄露,早不泄露,在定婚前夕泄露了出来。」 薛元韶虽然觉得世间没有这样巧的事,但确实想不到其他任何人身上,便也没有多想。 这件事薛博明原本是不同意的。觉得男子有通房丫鬟算什么?便是有了庶长子又如何?最重要的是郑明辉的父亲是鸿胪寺卿,两家联姻,对荣昌伯府往后肯定好的。 就说明日的定婚仪式要继续举行。还要遣个身边的小厮去郑家说这件事。 徐氏现在是丝毫不惧他的,听了这话,便问他,难道他眼中就只有荣昌伯府的往后,没有自己女儿的往后? 郑明辉现在非但是婚前就有庶长子的事,而是这件事他们郑家竟然刻意隐瞒,这足以表明他们其实是没有什么诚心的。等薛清宁嫁过去了,谁晓得郑家会如何待她? 而且纵然郑明辉其他样样都好,但未大婚前身边便有好几个通房丫鬟,难道还要指望他婚后只待薛清宁一个人好?肯定会有妾室,还会有通房丫鬟的。等到薛清宁往后年纪大了,不复现在这般年轻娇美,郑明辉又会如何待她? 第30章 徐氏的态度极为的坚决,薛博明虽然很生气,但最后也只得一甩衣袖子,铁青着一张脸走了。 路上遇到了薛博怀,见他脸色这般不好,便问起了缘由。 薛博明也没有隐瞒,便将这件事悉数都告知了他。 薛博怀暗暗惊讶。宽慰了薛博明几句,便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站在廊檐下的丫鬟见他回来了,忙推开门口挂着的夹棉门帘请他进屋。一面也往屋里喊道:「夫人,姑娘,老爷回来了。」 薛清璇和姜氏正对面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说话,听了丫鬟的禀报,两个人都转头往门口望过来。 一看到薛博怀走进来,两个人也忙起身站起来。 走过来伸手接了薛博怀身上披着的斗篷,姜氏叫丫鬟打水过来给老爷净手,随后问他今日在礼部衙署可还顺利。 薛博怀的任命年后就下来了,是礼部员外郎。前两日才刚去礼部报道上任。 薛博怀一面在铜盆里面净手,一面点头说了还顺利。 薛清璇又笑着问道:「父亲今日回来的倒是较前两日要晚一些。」 虽然已经立春,但各衙署依然是按照冬季时令,申初便散值的。 薛博怀便说起刚刚遇到薛博明的事。 「……原以为明日就是宁姐儿跟郑家定亲的日子,却没有想到现在忽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大哥虽然不同意退婚,大嫂却执意要退,大哥也没奈何。我刚见他气的脸色都变了,便宽慰了他几句。」 薛博怀觉得通房丫鬟和庶长子这样的事也只是小事,徐氏实在犯不上这般做。 「大嫂就是将宁姐儿看的太重了。大凡男子,哪个没有妾室?只是通房丫鬟和个庶长子的事罢了,算的什么?只要往后宁姐儿在郑家能生下自己的嫡子来,有娘家和孟世子给她撑腰,还担心在郑家的日子会不好?却白白的丢失了郑家这样的亲家。再如何,郑大人也是鸿胪寺卿,是朝中重臣。郑公子现在年纪轻轻也已经是户部主事,往后前途无量,往后大嫂再想给宁姐儿找个这样好的亲事,我看也够呛。」 姜氏和薛清璇听了,两个人各有心事。 姜氏心中想的是,她对薛博怀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反抗他半句,却没有想到现在徐氏竟然敢这样直接的顶撞丈夫。 说起来,徐氏不也是仗着自己生养的三个儿女? 但她确实的这三个儿女确实都很有出息,也难怪她现在会这样的有底气,竟然能将薛博明气的面上都变了色也不敢对她如何。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跟徐氏这样呢? 不由的看了一眼薛清璇,又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的儿子就睡在内室里面。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的这一双儿女,一个年级还小,一个可没有地位尊贵的人会人她为义妹。就是亲事,到现在也还没有着落呢。 总归是家世一般的她们看不上,那家世很好的又看不上她们…… 薛清璇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她虽然也是荣昌伯府的姑娘,但父亲现在却只是个吏部的员外郎而已。即便能借着荣昌伯府的光寻一门还算可以的亲事,但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总归是好不过郑家的。且还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郑明辉她却是见过的。相貌生的儒雅,为人温和。最重要的是他家世很好,自己也年轻有为…… 至于说婚前有通房丫鬟和庶长子这个,薛清璇很认同薛博怀说的话。 这算得什么呢?这世间的男子,有几个会一心一意的对自己的妻子?更何况郑明辉这样的家世了。 只要自己生了个嫡子下来,一个庶长子罢了,稍微用些手段便能让他消失,还用担心他会威胁到自己和自己儿子的地位? 心中便有了一个计较。 于是等薛博怀出门去书房之后,薛清璇便立刻对姜氏说道:「母亲,有件事我想同您商量,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姜氏问是何事,薛清璇便道:「您觉得郑家如何?」 姜氏虽然没有见过郑明辉,但郑家她却是知道的。 自然说好。然后也说徐氏不晓得珍惜,鸿胪寺卿家的嫡长子,这样的亲家不要,还想要什么样的亲家?更何况听说那个郑公子也是个上进的,自己也在户部任职。可以说是很好的一门亲事了。 薛清璇听到这里,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便轻声的问道:「母亲,若女儿能嫁给郑公子,您觉得好不好?」 姜氏压根没想到薛清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抬起头一脸震惊的望着她。一时倒不晓得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姜氏听了这话,抬起头,一脸震惊的看着薛清璇。 仿似没有听懂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般,好一会儿她都没有说话。 第31章 薛清璇也不着急,目光毫不退缩的同她对视着。 她知道姜氏惊愕之后肯定会同意这件事的。 确实于她而言,是肯定找不到比郑明辉家世更好的夫君人选了。对于郑家而言,原本肯定是瞧不上她的,他们想娶的只有薛清宁。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经过了郑明辉有庶长子的事为众人所知,薛清宁退婚这件事,郑家肯定想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后。若这时候由薛清璇代替薛清宁嫁过去,对外依然可以说是荣昌伯府和郑家联姻,郑家的名声受损会减弱到最低。 唯一麻烦的就是,这件事是肯定要事先同她父亲,以及薛博明和徐氏说一说的。 她父亲和薛博明这里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能同郑家联姻,两个人肯定都乐见其成。只是徐氏那里……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是肯定不可能去跟徐氏说这件事的,只能让姜氏去说了。 果然,姜氏一番惊愕之后,立刻明白过来这件事。也立刻就同意了这件事。 「若你能嫁到郑家去,这肯定是好的。」她沉吟着,「但是刚刚你大伯母才遣人去郑家退了亲,这……」 「所以这件事就要母亲您去同大伯母商议商议。」 薛清璇接过她的话,「大伯母介意郑公子婚前有庶长子,以及郑家刻意隐瞒这些事,不肯让四妹嫁过去,但我对这些事却是一点都不介意的。」 其实若她有薛清宁那般事事为自己着想的母亲和兄长,以及地位崇高的义兄,她肯定也会介意的。只怕一开始她压根就看不上郑明辉,会想嫁入更好的人家。但是她没有,所以现在郑明辉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想一想也觉得有几分悲凉。明明是被薛清宁退婚的人,但是现在她却要想方设法的去争取…… 掩下心里淡淡的酸涩,薛清璇继续往下说了下去:「也不晓得大伯母会不会同意这件事。」 这件事若由徐氏遣人去郑家说是最好的。但是徐氏一看就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刚刚才遣人去郑家退了亲事,这会又怎么肯再遣人去说这件事呢? 姜氏却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你放心,这门亲事娘肯定会给你说成。」 因为前两日她知晓了一件事,薛元韶即将过门的妻子竟然是韩文林的女儿。 徐氏同韩文林,当年可是有过一段往事的。徐氏现在的日子过的这样的顺遂,又是尊荣无比的荣昌伯夫人,肯定不想这一段往事被自己的丈夫和儿女知道。 便自信满满的起身出门去上房找徐氏。 果然徐氏一开始知道她的来意之后是拒绝的,姜氏劝说一番无果之后,便将这段往事说出来威胁。 徐氏大怒。待要不答应,但想到薛元韶大婚在即,若教薛元韶和韩念云两个人知道这件事,两个人该如何自处? 想来想去的,便也只得忍怒答应下这件事。 但也同姜氏说好,这件事让她烂在肚子里,往后再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一个字。 姜氏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并当场立下誓言。 徐氏也遵守承诺,遣人去郑家说了此话。若郑家愿意娶薛清璇,明日两家的定婚礼就继续。 郑夫人原就因为退亲的事烦闷,在家里和丈夫说这件事。 亲朋好友的请帖都已经发了出去,若这时候去告知明日定婚取消的事,他们郑家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郑大人很愤怒,大声的斥责郑夫人不晓事,当初为什么要留下那个孩子来? 郑夫人不甘心被骂,便反唇相讥,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你不是挺高兴的?孩子的名字还是你亲自取的?孩子才三个月的时候,你还抱着他逗他,让他叫祖父,你忘了?这会儿出事了就只会怨我一个人了? 郑大人听了,又是气,又是羞,夫妻两个正在互相推诿责骂,徐氏遣来的人到了。 如此说了一番,郑夫人原还不同意。 当初她想郑明辉娶薛清宁,最重要的是看中薛清宁是孟锐义妹的身份,而非她荣昌伯府姑娘的身份,现在这个什么薛清璇,虽然是薛清宁的堂妹,但她老子原不过是荣昌伯府的一个姨娘生的,现在也只是个礼部的员外郎而已,算的什么? 但是郑大人想了一想,却是同意了下来。 将来人打发走之后,郑夫人便埋怨郑大人不该同意这件事。 郑大人却骂她头发长见识短。 纵然薛清璇的身份比不过薛清宁,但毕竟是荣昌伯府的姑娘。而且,若不同意,当真明日遍告亲朋好友说临定亲前被女方退亲不成?他们郑家的脸面要往哪里搁?但现在,不知内情的人以前也只知他们是和荣昌伯府联姻,他们郑家的脸面自然不会受损。 郑夫人听了这番话,也只得罢了。但到底心中是很不痛快的。 第32章 薛清宁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坐在镜台前面,由绿檀服侍着取下发间戴的首饰。 忽然小桃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同她说了这件事,她只震惊的立刻从绣墩上站了起来,一双杏眼圆睁。 薛清璇竟然要同郑明辉定亲?!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薛清璇不是应该嫁给林星承,最后等林星承登基为帝之后,册封她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的么,但现在怎么…… 薛清宁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对自己到底是否穿书的事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也许那本书只是她做的一场梦,又或是她想象出来的,若不然现在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走势? 薛清璇和郑明辉,这两个在书里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现在竟然要定亲?! 茫茫然然的,即便躺在床上也好些时候都无法入睡。 这般翻来覆去的,直至月上中天,月光从糊着桃花纸的雕花窗子透进来,落在水磨青砖的地上,霜白色的一片。 恍惚中似是听到咔哒一声轻响,薛清宁只以为是屋外风卷过树梢的声音,并没有在意。依然侧着身子,手枕在脸颊下出神。 不想忽然就看到碧纱橱上吊着的丁香色软绸帘子被掀了起来,有个高大的身影抬脚跨了进来。 薛清宁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吓的立刻手撑着床榻半坐了起来,一脸惊恐的看着来人。 来人显然没有想到薛清宁还没有入睡,顿了一顿,见薛清宁开口欲叫喊,忙出声:「是我。」 薛清宁张开的口好一会儿都没有合上。 「三哥,是你?」 方才惊慌之下她也没有来得及细看,这会儿借着窗外斜进来的朦胧星月光,见来人轮廓分明,眉眼英挺,不是孟锐是谁。 只是孟锐这半夜来她的闺房做什么?而且她明明记得她上床之前是落下了明间的门闩的。 所以刚刚那一声咔哒轻响是…… 薛清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样的反应。木然着一张脸问道:「三哥,你半夜到我屋里来做什么?」 被抓了个现行,孟锐也不好意思。 抬起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待要解释,猛然想起自己此次来的目的,忙快步走到床前,问道:「你怎么还要嫁给郑明辉?」 薛清宁:「啊?」 她跟郑明辉的亲事不是已经退了么?现在跟郑明辉要定亲的是薛清璇不是她啊。 就目光不解的看着孟锐。 孟锐犹自在说着:「你明知道郑明辉有好几个通房丫鬟,甚至还有个庶长子的事,这样你还要嫁给他?」 说到这里,孟锐上前一步,弯下腰,抬起双手分握住了薛清宁的两边肩膀,目光紧紧的看着她,语声低沉:「难道你对他真的就那样的喜欢?」 竟然已经喜欢到连这些事都不计较的程度了么? 薛清宁茫然的看着他。 孟锐原就比她要高很多,现在他站着,自己坐着,纵然孟锐弯着腰,但依然要比她高很多。所以她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 视线里面是孟锐坚毅的下巴,高挺的鼻梁,还有他一双黑沉的眼眸,里面涌动着她看不分明的情绪。 薛清宁的一颗心猛的就跳动了一下。 这样的孟锐,看起来十分的帅气,让人压根就移不开目光。 好一会儿,薛清宁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 孟锐却打断她的解释,一双长眉紧紧的拧着,「刚刚我才叫人打探过,明日你们和郑家的定婚仪式依然会举行。」 薛清宁:…… 薛清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完了?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就不能让她将话说完呢? 孟锐抿了抿唇:「没有。」 薛清宁看他一眼,然后才说道:「明日我们家和郑家的定婚仪式确实依然会举行,」 察觉到孟锐张口要说话,薛清宁速度极快的抬起手,干脆利落的就捂在了他的口上,然后速度极快的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明日和郑大哥定婚的人是我三姐,不是我。」 让她一次将话说完不成么,老是打断她的话做什么? 孟锐有点儿发怔,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紧紧拧着的一双长眉舒展开来,眸中的低沉之色也悉数散去。 这才反应过来唇上触到的馨香柔软…… 心中微漾。不由自主的就轻柔的亲吻了下薛清宁的手掌心。 薛清宁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目光呆愣愣的看着孟锐。随后等到她反应过来,连忙将手收回来背在身后。 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的乱跳着,两边脸颊上一片滚烫。 第33章 却又疑心是自己感觉错了,又或者是孟锐无意中双唇擦过她的手掌心而已。 毕竟孟锐怎么可能会亲她的手掌心呢?他们两个可是义兄妹啊,孟锐心中是一直将她当做亲妹妹来看待的。 便低垂着眉眼,抿唇不语。 孟锐刚刚一心想着的只有为什么明日定婚会继续举行,薛清宁是否喜欢郑明辉的事,竟是没有注意到其他。这会儿知道个中缘由,才留意到薛清宁身上只穿了一件海棠红色的杭绸寝衣。 海棠红色原就是极娇艳的颜色,这会儿薛清宁一头缎子似的秀发披散在肩头后背,眉眼低垂,双唇轻抿,望着便如春日枝头羞怯怯刚开的一朵海棠花,风过处,花瓣轻颤。 孟锐的一颗心也跟着轻颤起来。喉咙发紧发干,想要说什么,但开口叫得一声宁宁之后,底下的话竟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薛清宁的一颗心也抖颤的很厉害。 原还想要质问他为什么半夜到她的屋中来。看他刚刚进门的娴熟手法,这应该不是第一次夜闯别人家中吧? 但是现在,薛清宁却是什么质问的话都问不出来了。 只觉得孟锐望着她的目光如有实质,灼灼的令人害怕。不由的将头垂的更低,压根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孟锐是想要现在就跟她表明自己的心意的。但才刚叫得一声宁宁,就见薛清宁忽然动作飞快的躺了下去,还拉起被子牢牢的盖住了自己的头脸。 随后就听到她略有些发闷的声音从被子里面传出来:「我要睡了,你快走。」 孟锐:…… 上前伸手轻轻的拉了拉被子,温声的哄她出来,他有话要跟她说。但薛清宁却无论如何都不肯从被子里面出来,来来回回的只有一句话:「我要睡了,你快走。」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里面仿似都带上了一丝哭音。 孟锐听了自然心疼。也不敢逼她太紧。也只得说道:「你好好睡,过两日我再来找你。」 说完,依依不舍的起身从床沿上站起来,一步三回头的往屋外走。 薛清宁虽然听见了他这句话,但依然不敢从被子里面探出头来。 直至后来觉得被子里面实在太闷了,她才慢慢的松开一直被她紧紧拽着的被子。 但并没有一下子就探出头来,而是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极缓慢的,一寸寸的将被子往下拉。 露出来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在屋中到处扫了一遍。没有孟锐的踪影,四处也寂然无声。 看来孟锐确实已经走了。 薛清宁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出来,但胸腔里的一颗心却依然在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刚刚孟锐那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觉得很紧张起来…… 一夜辗转难眠。次早起来去上房同徐氏,薛元韶和薛元青一起用早饭的时候整个人依然是傻傻的。 薛元韶和薛元青也已经知道薛清璇今日要同郑明辉定亲的事。 两个人虽然都很震惊,但只要知道薛清宁对郑明辉没有感情,管得他娶谁呢。 反正薛清璇虽然是他们的堂妹,但因为从小并不是一起长大的,对她能有多深厚的感情?更何况据徐氏所说,这门亲事还是姜氏主动提出来的,就更加的不会对这件事上心了。 两日后孟锐果然来找薛清宁去郊外骑马。 薛清宁现在看到他不自觉的就会觉得紧张,只想逃避,压根就不想去。 但孟锐今日是铁了心的一定要同她说清楚,所以即便薛清宁表达了不想去的意思,依然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要拉着她走。 薛清宁想要甩开他的手,可惜根本就甩不开。 孟锐的力气是她比不上的。可以说孟锐若真的存了心的想要对她做什么,就凭的那几分力气,压根没有半点用。 反倒还听到孟锐轻笑了一声:「不要我牵你的手,是想让我抱你?」 薛清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虽然今日徐氏,薛元韶和薛元青都不在家,但旁边没有丫鬟仆妇的吗?被他这样牵着手,丫鬟仆妇看着面上虽然不会,也不敢说什么,但不晓得她们心里会怎么想。要是孟锐再抱着她的话…… 他到底晓不晓得什么叫避嫌? 就低声的说道:「你放开我的手,我就跟你去骑马。」 她生气的时候一双眸子水润润的,双颊略有薄红,看着较平日娇俏生动了不少。 孟锐心中一动,越发的想要握紧她的手了。 甚至还想伸手摸一摸,甚至亲一亲她的脸颊…… 但现在他肯定是不敢的。 心里安慰着自己,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待会儿他同薛清宁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再想法儿让他父母和徐氏,薛博明同意他们两个的婚事,到时他想要什么时候摸薛清宁的脸颊,或是亲她都是可以的。 第34章 就笑了一声,真的松开了手。 薛清宁松了一口气。 虽然现在她只要同孟锐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心跳的很快,但已经说下的话自然要算数。倒果真叫人去备马了。 等她同孟锐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小厮已经牵着她的踏雪胭脂马在门口等候了。影青牵着孟锐的马也在旁边等候着。 薛清宁觉得自己在运动方面可能确实缺少天赋。 虽然这几年她也时常练骑马,但时至今日,对于骑马这件事她依然不能称之为娴熟。 不过即便这样,在孟锐对她伸出手,邀她跟自己同乘一骑的时候她依然拒绝了。 门口这么多小厮和丫鬟仆妇在呢,被看到成个什么样子。 所以依然自己脚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好在踏雪胭脂很温顺,孟锐为了迁就她,也按辔徐行,一路上倒也平顺的很。 时值二月早春,天气不算暖和。薛清宁是个怕冷的人,一整个冬日都甚少出门。 但今日出了郊外,一眼望过去,就见路旁柳树的枝条上面已经冒出了浅浅的绿意,山石缝隙里的迎春花也开着鹅黄色的花朵,在风中微微的摇曳着。 竟是一派春意盎然。 一时之间薛清宁觉得吹在脸上的风也不冷了,头顶的阳光照在身上也暖洋洋的,面上不由的露出轻松惬意的表情来。 孟锐一路上目光就没有离过她,这会儿见她高兴,就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摆手叫跟着他的影青和几名侍卫不要跟着,孟锐悄然无声息的靠近薛清宁。 等到薛清宁察觉到的时候,想要策马往旁避让,但是孟锐已经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的马缰绳。 薛清宁:…… 只得无奈的转过头问他:「三哥,你做什么?」 出来骑个马而已,你靠的这样近做什么?照这个样子,倒还不如两个人真的共乘一骑呢。 就见孟锐的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一脸正色的说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薛清宁心头猛的一跳。 虽然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心中却是无来由的觉得一阵慌乱。 下意识的就说着:「你还是别说了。」 孟锐:……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一面觑着她面上的神情,一面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若不然怎么会说这话? 薛清宁倒也老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但就是下意识的觉得他说的话会让她很震惊。 孟锐:…… 不知道那你还叫我别说? 不过薛清宁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话倒确实将他的思路给打断了,原本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也没有了。 对上薛清宁澄澈纯净的一双眸子,孟锐默默的移开了目光。 算了,还是再往前行一段路,等他的勇气再凝聚起来的时候再说吧。 这一往前行,就行了约莫有一顿饭的功夫。 孟锐觉得自己的勇气终于又凝聚满了。纵然手心里面已经紧张的汗湿一片,但还是转过头,叫薛清宁:「宁宁,我有话要跟你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次他是一定要说的。 对上他越发一本正经的一张俊脸,薛清宁心里越发的开始慌乱起来。 目光竟是不敢看孟锐,心虚的四处乱飘着。 不过好在并没有说我不想听这话,只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然后就转过了头去。 孟锐看着她的侧脸。 她的侧脸也生的极美。纤细浓密的眼睫毛,小巧挺巧的鼻尖,一双端端正正的红唇,尖俏的下颌线条流畅。 初春温暖的日光落在她的脸颊上,白皙通透如暖玉。 孟锐只觉这一刻心尖上软和的不像话。 原还忐忑的一颗心也渐渐的柔和平静下来。 他想,不管怎么样他都一定要娶薛清宁的。哪怕薛清宁不同意这件事,他也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这般一想,倒是没有什么可紧张的了。 就温和着声音,说出来的话语却是极为的直接:「宁宁,你嫁给三哥,好不好?三哥肯定会疼你一辈子的。」 薛清宁动作极缓慢的转过头,目光呆呆的望着他。 若说她心里现在如同一个炸雷滚过般的震惊倒也没有,反倒是极为平静的。 是的。明明先前她已经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孟锐要跟她说的话肯定会很不一般,会让她很震惊,但是真的等到知道了孟锐说的话是什么之后,她反倒平静了。 甚至还有一种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的轻松和释然感。 第35章 哦,原来孟锐要跟她说的是这个话啊。 就只是目光直勾勾的望着孟锐,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甚至还淡淡的说道:「哦。」 孟锐想过薛清宁听到这话之后会很震惊的样子,又或者很娇羞的样子,又或者大声的斥责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绝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是现在这种平静的样子。 而且你回答个哦字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孟锐只觉心中如同有好几只猫爪同时在挠一般,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正要开口再问个究竟,忽然脸色一变,身子快速的往旁边躲闪开去。 薛清宁正不知他在做什么,视线之中忽然就见有一支长箭咻的一声往前飞去。 就在她震惊之时,孟锐已经倾身过来,右臂牢牢的环在了她的腰间。一个发力,就将她提到了自己的身前坐好。 箭雨已经自两侧纷至沓来,一时之间薛清宁耳中只听得咻咻箭风之声不断。 又听到孟锐在叫她坐好。随后锃的一声轻响,眼前银光闪过,是孟锐腰间软剑出鞘。 孟锐以前有听薛元青说起过孟锐在战场上的英姿,也知道他有个冷面寒枪的称号,但总是没有见过的。现在就看到孟锐面上神情冷峻,手中这把软剑挥舞的时候,眼前只见一片银光,将所有的长箭都挡在了身前。 身后一阵马蹄急响,是影青和几名侍卫正飞速的赶过来。 但是不等他们近前,已经有一拨蒙面的人自两侧的小树林中冲了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孟锐这里形势依然严峻。 箭雨虽然已经停了,但却也有一拨手中持刀的人冲出来将他团团拦住。 日光落在他们手中的刀锋上,闪着幽幽的蓝光,显然刀上淬了毒。 薛清宁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倒是忘了要害怕,只目光呆愣愣的看着这些蒙面的人。 这些就是传说中的刺客吧?孟锐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会有人要杀他? 却也知道自己是帮不上孟锐一点忙的,反倒是个累赘。这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妨碍到孟锐。 于是在孟锐低声的叫她抓牢的时候,她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尽可能的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也不发一语,以免让孟锐分心。 接下来可谓是一场混战。孟锐虽然想要突围,但是蒙面的人数实在太多。而且不但他们的刀上淬了毒,甩出来的暗器上面显然也淬了毒。孟锐又要分心照看薛清宁,一时竟是被这些人给缠住了。 再看影青和那几个侍卫那里,更是被死死的拖住了,压根就没办法往前前行一步。 最后还是孟锐猛的发力,一记凌厉的剑气挥出,将右侧两个蒙面的人刺伤倒地。又一拉缰绳,拨转马头,马儿长嘶一声,往旁边就纵了出去。 跑出一段距离,回头见那些个蒙面的人越来越远,孟锐心中微松。 忙低头来看薛清宁。但这一看之下,整个人却立刻吓的浑身冰冷。 薛清宁今日穿的是一件粉紫色绣玉兰花缎面的夹袄。看得出来是新近才做的,尚且还是簇新的。但此刻,这夹袄的前襟处却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液给濡湿了。 孟锐低头看着这一大团血迹,一张俊脸煞白如纸,全身冰冷。 方才他一心对敌,都没有察觉到薛清宁中了暗器,而薛清宁甚至都没有发出过一声叫喊…… 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尖,用剧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孟锐一边查看薛清宁的左肩处,一边说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难道不晓得痛?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话一说出口,才察觉到喉咙里面如同刚吞过一块烧得通红的火炭,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薛清宁想要跟他说话,叫他不要担心,但实在是太痛了。而且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身体有些发麻发僵,舌头也不听自己使唤,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能勉强扯了下唇角,对他笑了一笑。 孟锐一见,只觉心如刀绞。 刚刚他一见薛清宁衣襟上面暗红色带黑的血迹就知道那支暗器上面肯定是淬了毒的,现在拉开薛清宁左肩处的衣裳,就见以那支毒镖为中心,周边的一圈肌肤已经发青发黑了。映着她左肩处旁侧白皙如初雪的肌肤,刺目惊心。 但这时候肯定不是惊慌的时候。 孟锐定了定神,手中用力,一拉马缰绳将马儿勒停。然后伸手握住那支毒镖的尾羽,哑声的对薛清宁说道:「忍一忍。」 薛清宁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猛的就觉左肩处一阵剧痛。 是孟锐伸手,动作迅捷的将那支毒镖拔了出来。 随后又见孟锐低下头来,左肩处随之有一阵温热的感觉传来。 第36章 孟锐这是在做什么…… 薛清宁尚且不知那支镖上面淬了毒,忽然看到孟锐这样,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她从小到大还从未同人这样的亲密过,孟锐这样是不是,是不是…… 一时之间都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了。 等到她反应过来,想要伸手推开孟锐,但每一根手指头都如有千钧重,想要弯曲一下都难,更不说抬起来了。 心里面又是震惊,又是羞赧。而且全身原就发麻作痛,只是强吊着一口气勉强支撑着清醒而已,这会儿情绪起伏太大,眼前一花,人就晕了过去。 孟锐反反复复的在她伤口处吸吮了好一会,眼见伤口处流出来的不再是黑血,而是腥红的鲜血才罢。 前些年常年在战场上,纵然贵为世子之尊,但他也会随身携带一些常见的伤药,回京之后这个习惯也没有改。 这会儿就从腰间蹀躞带的荷包里掏了止血的药粉撒在薛清宁的伤口上。随后又掏了另一只白色的小瓷瓶出来,从里面倒出来一粒褐色的药丸。 抬手要给薛清宁服下,才看到她双目紧闭,一张脸煞白。 只吓的他一颗心都漏跳了好几下。抖颤着两根手指伸到薛清宁鼻尖下。察觉到她仍有呼吸,胸腔里面梗着的那一口气才慢慢的呼了出来。 忙抬手将药丸塞到了薛清宁的口中。 担心她昏迷之下不晓得将药丸吞咽下去,他想也不想的就低下头,舌尖抵着药丸至她喉间,确认她吞咽下去了才松开她。 这药丸是解毒的。还是去年在山西的时候,他无意中救了一个人,随后才知道这人是江湖上传闻的一位有名的用毒高手。 不过这人却也奇怪。虽然善用毒,但也善解毒。为报答孟锐的救命之恩,赠送了他一颗药丸,说是自己翻遍无数医书研制出来的,也用了无数珍贵罕见的药材,方才炮制出来这么一颗,可解天下之毒。 孟锐对这话原不是很信。且不说天下间的毒草毒物无数,每一样的毒性都不同,便是人造的毒、药也不知道有多少,每一种都对应不同的解药,仅凭这么一颗其貌不扬的药丸,就说可解天下之毒?这人说的话未免也太狂妄了一些。 但是现在,孟锐却十分虔诚的希望他说的那话是真的。 将薛清宁左肩上的衣裳重新拉好,孟锐来不及擦掉自己唇上刚沾染上的血迹,略一思索,一勒马缰绳,拨转马头就往来处疾驰而去。 行至半路,正遇上那一伙蒙面的人。 孟锐并不恋战,双腿重重的一夹马腹,马儿如离弦之箭一般径直的往前冲。便是有几个蒙面之人靠近过来,也被愤怒之下的孟锐手中凌厉的软剑所杀。 影青及几个侍卫依然被蒙面之人缠住。刚刚见孟锐去向不明,心中焦急,令其他侍卫全力抵抗,自己突围去寻孟锐,此时见孟锐疾驰回来,忙拍马上前相迎,一刀砍中欲靠近孟锐身边一个蒙面人的右肩。 孟锐看到他也并未放缓速度,依然往前疾行。只是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沉声的吩咐着:「断后。」 影青一眼看到他身前昏迷的薛清宁,以及她身上的血迹,心中一凛,忙领命。 并无半点耽搁,孟锐拍马一路往城中疾行而去。 城门处有士兵把守,城中也有巡逻的士兵。虽然武力值都不高,比不上孟锐身边的任何一个侍卫,但只要进了城,谅那些蒙面之人也不敢跟随。 以折损了两名侍卫的代价,孟锐终于平安进城。 依然不敢停留片刻。一边往靖国公府疾驰,一边吩咐一名侍卫即刻去将太医院的王医正请到府中。 王医正是太医院中医术最好的,平素只给皇亲国戚看诊,其他等闲人等想要请他都是难的。 及至到了靖国公府门前,孟锐甚至不等马儿停稳,抱着薛清宁就飞身下马。 守门的小厮和侍卫看到孟锐衣带血迹,怀中还抱着一位已经晕了的姑娘,个个面上变色。立刻便有人去报告孟明达和孟夫人这件事。 别看孟明达平日在孟锐面前很暴躁,对他很严厉,但还是十分喜爱这个儿子的。一听这话,问明孟锐回了自己的院子,立刻起身抬脚快步的就往孟锐的院子走。 等见到孟锐,果然见他胸前的衣襟上面都是血迹。 心中一沉,两步上前,一双蒲扇大的手掌握住他的双肩,一边急切的问着:「你伤到哪里了?」 一边目光上下扫视他全身上下。 「我没有受伤。」 孟锐也无暇跟他解释自己衣襟上的血是薛清宁的,依然半跪在床榻旁握着薛清宁的手,一边不时的往外看王医正是否到了。 却总是不见人影,急的又命两个侍卫前去催促。 孟明达从未见过他这般焦急的样子。便是在边关的那几年,有一次数万敌军压境,斥候来报,他依然淡定自若,沉着指挥将士迎战,应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 第37章 而此刻,他发髻松散,有两缕头发散落在脸颊旁。衣襟上,袖口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眉眼间皆是掩都掩不住的焦急和惊慌之色…… 孟明达转头望着躺在床榻上的薛清宁。 左肩处的衣裳已经全都被红褐色的血液浸染透了。此刻双目阖着,一张脸煞白如雪,无半分血色。 显然受伤的是薛清宁。而且看她衣裳上的血迹颜色,只怕有毒…… 孟明达心中微沉。 虽然当初孟夫人劝说他同意孟锐认薛清宁为义妹的时候他心中其实并没有当一回事,其后也只见过薛清宁一次,但是现在看到原本一个好好的小姑娘这般了然无生机的躺在床榻上,他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更重要的是,显然薛清宁是同孟锐一起出去的。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薛清宁会受伤? 他可不认为薛清宁一个小姑娘会得罪什么人,竟然招来这般的报复。看这兵器淬毒的恶毒行径,也显然不是一般仇家所为。 心中一凛。 看孟锐现在这个惊慌焦急的样子,知道问他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就转身快步的往屋外走。 影青虽然身上的衣裳被划破了好几处,好在并未受伤。安顿好几个受伤的侍卫,他就守在孟锐的院中,不敢走开。 看到孟明达出来,忙跪下请罪,说自己护主不力,请国公爷责罚。 孟明达看他一眼,也未叫他起来,只询问他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影青便详细的将刚刚的事都说了一遍,末了说出自己的猜测:「……属下观那些人的招式狠辣下作,招招取人性命,兵器暗器上也都淬了毒,应当是江湖门派。世子爷安全回府之后,属下已遣人去事发地查看。」 江湖门派? 孟明达双手背在身后,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这些人肯定是冲着孟锐来的,薛清宁受伤不过是殃及池鱼罢了。 却也难怪。像他靖国公府现如今这样的地位,朝中有人忌惮,自然也有人背后仇恨。但到底是谁,竟然会买通江湖门派的人来暗杀孟锐? 尚且还没有理出来个头绪,就听到外面的侍卫在叫夫人。 他抬起头,就看到孟夫人正急急忙忙的走过来。 许是因着太担心的缘故,经过院门的时候脚下还被门槛给绊了一下。若非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只怕就会摔倒。 孟明达见了,忙大步的走过去迎她。 孟夫人一脸的焦急。一看到他,立刻便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急切的问道:「锐儿到底怎么了,啊?」 问到后来,声音都不自觉的在发颤。 孟明达反手扶住她的胳膊,宽慰她:「你放心,他好好的,并没有受伤。」 孟夫人不信:「可刚刚丫鬟跟我说,看门的小厮看到锐儿一身的血。这样他还好好的,没有受伤?那他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那些血不是他的,」孟明达忙解释,「是薛姑娘的。」 「薛姑娘?宁宁?」 孟夫人目光中满是不解,「她怎么会受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孟明达便将刚刚影青说的话都悉数的对她说了一遍:「……那位薛姑娘只怕是中了毒,已经让人去请王医正了,锐儿现在在里面守着她。」 孟夫人一听孟锐好好的,较刚刚就镇定了很多。 但她也确实是喜欢薛清宁的,就要进去看看她。 走出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一脸肃色的说道:「老爷,这件事你可要叫人查清楚了。那伙蒙面人到底受什么人指使,竟然敢暗杀锐儿。」 若不查清,往后再发生这种事怎么办? 孟明达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孟夫人这才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孟锐身为世子,所住的这处院落虽然没有孟夫人住的上房轩敞,但正面也是五间上房。 孟锐是个喜欢阔朗的人,这五间上房也不曾用碧纱橱隔断,于是孟夫人一走进明间,就看到东梢间的卧房。 却一眼看到薛清宁躺在床榻上,孟锐半跪在床头的踏板上。 应该是太担心的缘故,向来听力敏锐的孟锐现在并没有听到孟夫人的脚步声,依然握着薛清宁的手在轻声的叫着宁宁,叫她醒来。 但是薛清宁丝毫没有要醒转的迹象,依然脸色煞白的躺在床榻上。 接下来孟夫人看到了让她十分震惊的一幕。 孟锐非但抬手轻轻的抚着薛清宁的脸颊,随后甚至还弯腰倾身,在薛清宁的眉心轻轻的亲吻了一下。 孟夫人看到眼前令人震惊的一幕,身子晃了晃。身旁的丫鬟连忙伸手扶住了她,急急的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 注:免费连载完。